《倾城略》
第一章 君子报仇
江南,风和日丽景色如画,乘着一叶扁舟梭行于满塘的荷花之间便犹如置身仙境一般。杨熠卓立于船头置身在这绮丽如画的风景中多日来积郁在心中的郁闷也随着迎面吹来的清风一扫而光。
“你会水么?”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柔的耳语,猛然回头落入眼帘的是一张妩媚的笑脸,玉制的蟠龙面具遮住了她右半边脸却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反倒凭添了几分神秘。手执一柄楠木真丝扇半掩着下颔如一朵雾中百合。微风吹动她如云般的秀发,幽幽的发香飘散在鼻端,他虽未喝酒却已醉了,下意识的回答道:“不会。”
这两个字刚说出口背后便传来一股推力,就如飘散在鼻端的发香一样,这股力量有些虚无缥缈,但他的身体已不由自主的向前倾斜,耳边依旧传来那轻柔的语声:“我不信。”
在没掉进湖里之前杨熠恍若置身梦中,若不是那微凉的湖水他一定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只因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待到湖水进入了眼耳口鼻他才惊恐的反应过来:她与那些刺客是一伙儿的!
司徒凝冰瞧着杨熠落水,眼睁睁的瞧着他在水中挣扎直到水面上只剩下一串串气泡,眼神空洞而遥远……
“嘚嘚……”清脆的马蹄声传来,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长安的街道宽阔而整洁,她与母亲坐在自家的马车里,父兄们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一家人在路人钦羡的目光中走进巍峨的皇城。
那一年,也是这个时候,御花园的池塘里荷花盛开,美不胜收,可是当时她却不懂欣赏这美丽的景致,所有心神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留神着他说的每一句话,他要她去摘荷花,她便傻傻的跑到池塘边不自量力的要去摘那最大最美丽的一朵。
她摘到了,可却没能捧到他的面前,不过他很大方的给了她回礼——在她背后狠狠地推了一把!
天气很热,掉进荷花池的那一刹那竟有种沁人心脾的凉爽,但随之而来的是惊慌、恐惧、痛苦和层层递进的绝望!那一刻的感受她至今无法忘记,午夜梦回她时常会被这真实的噩梦惊醒,不知此刻他是否有相同的感受?
从记忆中回过神,目光落到杨熠落水的地方,那一汪碧水上连气泡都已消失,只剩下一圈圈涟漪,朱唇轻启,司徒凝冰低唤道:“冰奴”。
“在!”随着这一声低唤,一个手握长剑面色木然的少年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后。
“救他上来。”话音甫落,一条人影已如箭一般从她身边窜过,“噗通”一声跃入了水中,不消片刻便扛着一个人浮上了水面。
瞧着湿漉漉躺在甲板上的杨熠,司徒凝冰脸上浮现起懒懒的笑容,原本阴郁的眼睛又恢复了往昔的明媚,朝着舱内轻唤一声:“见怜”。
“来了!”舱内传来清脆的应和声,语声未尽一个面若桃李秋波如水的少女已娉娉婷婷的出现在了船头,“小姐您叫我?”
司徒凝冰瞧了杨熠一眼,淡淡道:“好好照顾他,莫叫他死了。”
见怜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剪水般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轻轻道了声:“是”。
轻舟行驶在开满荷花的湖面上,船过水无痕,刚才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湖岸上有一座八角凉亭,凉亭里摆着一盘棋局,两个年轻人正在对弈,那面湖而坐的年轻人恰好将轻舟上发生的一切都瞧在眼里,心神一散手中的白子便久久未曾落下。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以为他是被棋局所困不由有些得意,出声道:“表兄?”
他这一叫李嘉懿顿时回过神来,瞧了眼略有得色的表弟嘴角泛起满不在乎的笑容,白子轻轻落下轻而易举的扭转了棋局。
他的表弟,王文韶的脸色立时变了,伸手捻起一颗棋子苦苦思索了半天终是没有落下,“唉,罢了。”长叹一声将棋子放回棋罐里,“我输了。”
这盘棋下了许久,李嘉懿早已无心再战,如今胜负既定也不理会还盯着棋盘发呆的表弟,吩咐身后的小厮道:“回去吧。”
身后侍立着的眉清目秀的青袍少年的目光早已被湖上的风光所吸引,心神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此刻突闻召唤骤然回神慌忙的去推李嘉懿坐着的轮椅,这风华绝代的贵公子居然是个不能行走的残疾!
木质的轮子滚过地面,李嘉懿不由自主的瞥了眼湖面上的轻舟,冰冷的面容上便有了耐人寻味的笑意。
荷风居,江南第一的名店,无论是菜的味道还是客房店面的布置都可与长安城内最奢华的客栈相媲美,尤其是后院的绿荷馆更是幽静雅致无一处不是精雕细琢,而现在走在九曲长廊上的两道婀娜多姿的身影更为这绿荷馆添上了一道柔媚的色彩。
司徒凝冰缓缓走在前面,她走路永远都是慢吞吞的,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她看起来都像是在逛花园,见怜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几次想张口最终却都把话咽了下去。
长廊外是一个荷花池,池塘里满是盛放的荷花,花影重叠间隐约有金鱼游动,司徒凝冰忽然顿住脚步似是对池中的金鱼起了兴趣,悠然在廊边坐下,斜倚着美人靠,目光搜寻着那藏在花影荷叶下的金鱼,似是漫不经心的问起:“他怎么样了?”
见怜跟随她多年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就是那落水的杨熠,便回道:“已经无恙了。”她心中本有话要说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今司徒凝冰既提起她便再也憋不住,咬了咬嘴唇,道:“小姐为何要救他?”
司徒凝冰目光始终专注的瞧着荷花池似是未曾听到她说的话。
见怜继续说道:“他是微服出巡身边的人都已被那群杀手杀了,我们纵然对他怎样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你跟我多久了?”司徒凝冰答非所问但见怜已经习惯,柔声道:“十年了。”
“十年……”司徒凝冰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十年的时间已不算短,足够将白绢染成千百种颜色,为何你还是如此天真?”她终于将目光从荷塘中收回,望向见怜,“杨熠在宫里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出来?天下这样大,他哪里不好去偏偏要到江南来?还这样倒霉一到江南就遇刺却又幸运的在生死一线的时候遇上了我?世上真有这样凑巧的事?”
“这……”见怜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堵得说不出话来。
司徒凝冰悠然笑道:“我若真杀了他只怕立马就得给他陪葬,他虽贵为太子却也不值得我给他赔命。更何况我虽不算聪明却还没有傻到让人当刀使的地步。”
“可是小姐这样岂非太便宜了他?”见怜嘟着小嘴满脸的不高兴。
司徒凝冰挑眉瞧着她,“那你要怎样?”
见怜恨声道:“就算不杀他也要给他些苦头吃,好叫他知道轻贱人命的下场!”
司徒凝冰弯了弯唇角,“这话若是叫旁人听去还以为你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见怜嘟着嘴道:“他那样害小姐自然跟奴婢有深仇大恨,难道小姐不恨他么?”
“恨?为何要恨他?”司徒凝冰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声音平静又清冷,“十年前他推了我一把,如今我还他一把,我们扯平了。”
“可是小姐……”见怜心有不甘但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没有可是,他命好些,我命不好,如此而已。”司徒凝冰忽然顿住脚步,伸出莹白如玉的皓腕细细端详,她的左手上戴着一串中土罕见的天竺链,上面镶着一颗褐色的猫眼石静静地躺在白玉般的手背上,“恨一个人是很辛苦的,生命这样珍贵用来去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岂不浪费?”午后的阳光斜斜的照耀在猫眼石上,流光溢彩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第二章 传闻中的小姐
夏日的午后最是容易犯困,大将军府后院的几个婆子趁着主子管事们午睡的时候聚在一起嗑瓜子闲聊。
“哎,你听说了没有?”一个婆子迫不及待的将今日听来的最新消息与同伴分享。
“听说什么?”另外几个婆子立刻一脸兴奋的凑了过来。
那婆子得意的笑了笑,故意卖关子道:“我嫂子表妹家的三丫头在明珠苑当差,听她说昨天夫人把明珠苑的管事薛妈妈叫了过去,吩咐她将明珠苑上上下下好好打扫一遍,该添该换的物件拟张单子出来交给夫人身边的邢嬷嬷。”
“这有什么?”一个婆子失望道:“这明珠苑虽说没有主子可婆子丫鬟一个也不缺,夫人又是时常盯着的,哪天不是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这回不过是添换些物件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
那说消息婆子狠狠瞪了说话的婆子一眼,“你懂什么!明珠苑是天天打扫,可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大动静?都十年了,一个没主子的院子夫人再上心也没必要费这个闲钱添换物件不是?”
“那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另一个婆子听她说得有板有眼的忍不住问道。
“这还用说,不明摆着的事儿嘛!”婆子一脸得意的宣布着她听来的新消息,“大小姐要回来了!”
其它婆子先是一惊,随后便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真的假的?听说大小姐被仙人带到海外修仙去了,是不是也成仙了?”
“瞧你说的,成仙了那还回来干嘛?”
“你们别神神叨叨的,大小姐那是去治病,病好了自然要回来的。”
“不是说整张脸都给烤坏了么?这也能治?”
“你傻呀,神仙什么治不好!”
“……”
且不说这几个碎嘴的婆子们越扯越离谱,明珠苑里也有几个好事的小丫头正围着薛妈妈打听即将归家的主子的事情。
“妈妈,小姐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跟夫人一样好看?”
“小姐的性子好不好,难不难伺候?”
“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
薛妈妈给问的有些头疼,只得板起脸道:“这么多话做什么?小姐回来你们自然就知道了,都干活去!”
小丫头们在明珠苑里久了也知道薛妈妈的性子虽好却也容不得她们放肆,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各自散开干活去了。
明珠苑的两个大丫鬟碧鸳、红鸾见小丫头们都各自埋头打扫,便互相使了个眼色,碧鸳去盯着小丫头们干活,红鸾则悄悄凑到薛妈妈身边小声道:“既然小姐要回来了,旁人也就罢了,我跟碧鸳是近身伺候的怎么也该先知道知道小姐的脾性喜好,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薛妈妈笑着戳着她的额头,嗔骂道:“你个鬼灵精!”
红鸾也不躲只赔笑道:“好妈妈你就提点提点我罢。”
薛妈妈在屋子里环顾了一圈,见小丫头们虽然面上一副埋头苦干的模样其实却是竖起了耳朵注意听着自己跟红鸾的话,索性提高了声音说道:“小姐的性子是极好的,又温婉又和顺从不打骂下人,就算你真做错了什么她也不会罚的太过,是个再好不过的主子。”
丫鬟们闻言都不由得松了口气,毕竟她们多数都是从小姐走后才进府当差的,连小姐的面都没见过,骤然听闻主子要回来既欣喜又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没伺候好惹了主子的厌,如今听薛妈妈这样说都放了心。
“只是有一点,你们都要牢牢记住了!”薛妈妈话锋一转突然严肃起来,“小姐性子是好,可却是极精明的,最容不得背主欺主的奴才,谁要是以为小姐待下宽仁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做出有违本分的事情,惹得小姐动了气凭谁也救不了你!”
见几个小丫头都怔怔的点头,薛妈妈语声缓和了下来,“不是我故意敲打你们,当年小姐身边有个叫黄莺的大丫头,打从小姐懂事起就在身边伺候的,算来也有几年的情分,又是个聪明伶俐办事稳妥的,夫人和小姐都很喜欢她。可是这丫头恃宠生娇仗着主子的宠偷了小姐一只羊脂白玉镯子放到了另一个大丫鬟喜鹊屋里,诬陷她偷东西。喜鹊是个木讷的丫头不会说话倒是有一双巧手,针线好、头梳的也好、还会做小点心,小姐待她虽不如黄莺亲近却也没听信一面之词冤枉了她,对外只说镯子是自己赏的,私下里却叫我悄悄打探黄莺和喜鹊有什么过节,这一打听还真打听出一件事儿来……”
薛妈妈顿了顿,瞧了眼听得聚精会神的小丫头们,轻轻叹了口气,“黄莺跟喜鹊都到了婚配的年纪,黄莺的父母相中了外院账房刘管事的小儿子便上门提亲,不想却被回绝了。没几天那刘管事的媳妇就求到了夫人跟前讨了喜鹊给小儿子做媳妇。黄莺长得好在府里的丫鬟里也算出挑的,在主子跟前又得宠竟输给了相貌平平性子木讷不懂得讨主子欢心的喜鹊,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时想不开便做了这等糊涂事。小姐知道了以后二话没说直接吩咐管家把黄莺拖出去卖了,黄莺拼命求饶哭得死去活来最后连夫人也惊动了,派身边的嬷嬷过来传话,说是丫头犯了错打一顿就是了,也不必卖了出去叫外头瞧咱们府里的笑话。不想一向温顺听话的小姐这次却一反常态,铁了心要卖了黄莺谁也拦不住。”
薛妈妈眯着眼睛望着屋外的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感慨道:“当初我也劝过小姐,不过一个丫头罢了不喜欢打发去洗衣房干粗活也就是了,何必驳了夫人的面子?可是小姐却一脸严肃的对我说,她要发卖了黄莺不是恼她陷害喜鹊,她恼的是黄莺以为她年幼好糊弄将她当作了铲除异己的刀!做奴才的轻视主子便会卖主求荣,这样的人放到军队里小则贻误军机大则全军覆没,放到庙堂上轻了是以权谋私重了就是祸国殃民,根本留不得!若非念着多年伺候的情分上早拖出去乱棍打死了!”想起小姐当年那稚嫩的小脸上坚定决绝的神情,薛妈妈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仿佛是瞧见了温顺的猫咪突然变成了凶猛的狮子。
“你们不用害怕。”见小丫头们都被吓着了,薛妈妈柔声安慰道:“只要谨守本分小姐是很好伺候的。”话是这么说可小丫头们心里还是留下了阴影。
没过几天,这位即将归来的大小姐在下人们心目中就形成了一副精明狠辣的形象。日子就在他们的热烈讨论中悄然逝去……
第三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既已到了长安城,那你赶紧滚罢。”朴实却宽敞的马车在延平门前排着队等候检查进城,马车里司徒凝冰斜斜倚靠在厚厚的软榻上,一壁喝着见怜递过来的庐山云雾一壁斜睨着对面板着脸的美人。
杨熠一路上受尽了她的捉弄不知多少次气得要跟这个“失心疯”的女子分道扬镳,可顾忌着自己的性命只得忍气吞声一路忍到长安。此刻见对方毫不客气的赶人,气愤的同时却又隐隐生出几分不舍,但碍着面子只得冷冷道:“你放心,进了城我就走,绝不会赖着你的!”话刚出口,他又有些后悔,不自禁的朝对面的女子瞧去,谜一样的女子他没见过她的容貌,也不知道她的姓名,离别在即他终是放柔了语气忍不住问道:“不管怎么说你也救了我一命,虽然你不图回报我却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若不方便透露姓名至少告诉我家住何方,也好叫我报答你。”
他自出身以来何曾这般低声下气的跟人说过话,满以为对方总该有几分动容,没想到对面那女子听完之后只望着他嘲讽的笑了笑,“你想太多了,我根本没想过要救你,打架才是重点你不过是顺便,如果你硬要报答的话…”女子笑容又深了些,语气也愈发的温柔,说出来的话也更难听,“麻烦你,以后见到我有多远滚多远!”
杨熠怔怔的盯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很想问一问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她?惹得她这般厌恶?一路行来她对旁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唯独对自己处处刁难恶语相向,虽然脸上总是挂着笑可眼里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视,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真比刀割还难受!可话到嘴边终是忍住了,或许是为了面子或许是怕听到她的答案,杨熠咬了咬牙恨恨地道了一声,“告辞!”便头也不回的下了马车。
“就这样让他走了?”等人走远了,见怜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不走难道你还想留他在府上吃饭?”
“我们把他从江南带到长安一路上吃穿住行可花了不少银子,怎么着也得收回点儿成本罢?”见怜说得理所当然一脸的财迷相。
司徒凝冰抬手就赏了她一个暴栗,笑骂道:“你这个死丫头!这些年我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就这点银子也能把你心疼成这样?”
见怜揉了揉额头,扁着小嘴委屈道:“小姐话不能这样说,我们是不缺银子,可这也得看用在谁身上,与其便宜那姓杨的混蛋还不如丢河里听个响来得痛快!”
司徒凝冰挑眉,“你家小姐我像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么?瞧着罢,他从我这里拿走多少,以后都得给我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瞧着小姐嘴角越来越深的笑容,不知怎么的见怜忽然就觉得杨熠不那么讨厌了,甚至还有些同情他。
司徒凝冰透过车窗望着城门惋惜道:“真是可惜,也不知皇城的守卫看见一身女装的太子殿下会是什么表情?”想象着杨熠出丑的情景司徒凝冰心情大好,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清脆爽朗的笑声穿过厚厚的车壁四散开来。
紧挨着她们后面排队的一辆马车上,一个青袍小厮皱着眉头道:“公子,这姑娘不知道死到临头了,还笑得那么欢咱们是不是提醒她一声?”想起那姑娘身边的俊俏小丫鬟他就有些于心不忍。
被他称作公子的李嘉懿正闭目养神,闻言眼皮都懒得抬,只淡淡道:“你怎知她死到临头了?说不定她福星高照呢?”
小厮瞪大了眼睛,“她把太子扮成个女人还拿他当侍女使唤,太子会放过她那太阳都得打西边出来了!”
“照你这样说我们岂不是也很危险?”李嘉懿缓缓睁开眼睛,“这一路上我们可没少奚落他。”
“那怎么一样?”小厮一脸憨厚的笑道:“我们不是‘不知道’他是太子嘛,这不知者不为罪。”说完他自己好像想起了什么,拍着大腿道:“对呀!她们也不知道!谁叫他自己没表明身份,人家救了他一命又好心收留,白吃白住的欺负一下解个闷怎么了!”
李嘉懿笑了笑,摇头道:“你真当她是闲的没事欺负个落难之人消遣着玩儿?”
小厮挠了挠头,憨笑道:“是有点儿奇怪,要是照戏文里演的,太子生的那么俊俏,一般的姑娘要是救了他那还恨不得以身相许?可是这位姑娘一路上可着劲折腾他,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得。”
“何止是她?”李嘉懿补充道:“她身边的侍女看太子的眼神简直就像有灭门之仇。”
“公子?她们不会是跟刺客一伙的的罢?”
“说不准。”这一点李嘉懿早就猜测过,只是线索太少实在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打算试她一试!
过了延平门李嘉懿吩咐车夫赶上前面的马车与其并驾而行,在宽阔的长安街道上倒也不显得拥挤。
司徒凝冰正靠在车厢上小憩冷不防听见一阵“咚咚…”敲击车壁的声音,她还没多大反应见怜已掀开车帘探出头去恼怒道:“什么人?!”
马车外李嘉懿的随身小厮清书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羞涩的笑道:“我家公子有几句话要与你家小姐说烦请姐姐通传一声。”
“有何见教?”司徒凝冰没有露面声音却通透车壁传了出来。
“不敢”李嘉懿透过车帘往外瞧去,见对方没有露面顿了顿才道:“只是想提醒司徒小姐,这世上不平之事太多,当忍则忍,能退则退没必要为了一口气误了自己性命。”
被对方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司徒凝冰倒也不惊,只悠悠道:“我应该说你是五十步笑百步还是贼喊捉贼呢?李公子?”对方猜出了她的身份,她又何尝猜不出他的?自己落井下石落得乐此不疲居然还有脸来教训她?!
“走快些!我赶着回府!”司徒凝冰懒得与他纠缠高声吩咐赶车的冰奴甩掉李嘉懿的马车。
冰奴接到命令扬起鞭子将马车赶得飞快,不一会儿李嘉懿就只能瞧见飞扬的尘土了。
“咳咳…”清书被突如其来的尘土呛得直咳嗽,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好奇道:“公子,她怎么知道您的身份?”
李嘉懿瞧了自己的双腿一眼,不以为意道:“天下间残废的世家公子可不多,她又不笨猜,也该猜的出来。”他的语气浑不在意,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一般,可清书还是怕他难过,忙转移话题道:“那公子是如何知道那位姑娘身份的?”
李嘉懿笑了笑,“一样的道理,我的腿,她的脸都是最好认的标记。”
清书为了让自家公子不再记挂着自己的腿,继续转移话题道:“她就是那个废太子妃?怨不得跟太子好像有深仇大恨似得,得不到就要毁掉,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李嘉懿瞥了他一眼,下定决心再让他看见清书看唱词话本就扣月例!“你说得那是失心疯,这位司徒姑娘最多是任性泼辣了些,脑子可是清醒的很。你别看她一路上变着法儿的刁难太子,可哪一次不是点到即止,既将太子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至于把他气走。假设那些刺客不是她的人那我大概能猜到她为何要折腾太子了。”
“为何?”清书一脸好奇的望着自家公子。
李嘉懿淡淡一笑,与以往的清冷不同,这个笑容里多了一丝温度,“宫中传言司徒小姐的容貌之所以会毁是因为当年入宫被太子推入荷花池导致昏迷不醒,夜宿淑妃寝宫又逢走水才伤了容貌。女子自来将容貌瞧得比性命都重要,走水虽然是巧合可她容貌被毁太子多少是有责任的,碍于身份她不能对太子如何,如今太子落难撞在她手上自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怨不得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都十多年了司徒小姐还记着当年的仇呐!”清书一脸的感慨。“公子,我们这一路上没少得罪她,您说她会不会找机会报仇?”想起太子一路上遭的罪清书心有余悸。
李嘉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这个猜测看似合理却存着一处疑点。既然司徒小姐与那些刺客并无关联为何自她出现之后就再无行刺?想不通这一点她便依旧是有嫌疑的!
第四章 少小离家老大回
延康坊的大将军府门前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马车里司徒凝冰正悠闲的品着新砌的庐山云雾,见怜不时的掀起帘子往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里张望脸上露出焦急之色,“怎么进去了这么久还不见有人来迎接?”
“急什么?”司徒凝冰呷了一口香茗,悠然道:“我离家十载,如今突然回来了总要验明正身辩个真假才能迎回家,否则接了个假的回府空欢喜一场不说,更伤了司徒氏的颜面。”
见怜原想埋怨两句司徒府的办事效率,转念一想不好编排主子的家人,只得捡好的说,“夫人十年未见小姐,如今小姐回来了必定是又惊又喜。说不定这会儿正安排酒宴给小姐接风呢。”
话音刚落就见正门匆匆忙忙走出了二三十个丫鬟仆妇拥到马车前齐刷刷的请安。司徒凝冰透过车帘往外瞧去领头的是一个管事媳妇模样的少妇依稀有些眼熟,凭着记忆问道:“来的可是喜鹊?”她记得当年身边的大丫鬟好像叫喜鹊。
那管事媳妇闻言红了眼眶:“小姐好记***婢正是喜鹊。奴婢奉了夫人之命特来迎接小姐。”说着便让家丁将马车引到二门,自己带着丫鬟仆妇们跟在后头。
车帘子慢慢拢起,马车上跳下来一个明眸皓齿的绝代佳人,梳着百花分肖髻一身湖水绿的窄袖纱裙衬得肤如凝脂面若芙蓉宛如碧波仙子,丫鬟仆妇们都不由在心中暗赞:“小姐真是个大美人。”
岂料美人回身行礼恭敬的拢起车帘,伸出雪藕一般的皓腕。马车中伸出一只欺霜赛雪的芊芊玉手搭上了她的手腕,阳光下那只手莹白如玉完美无瑕,光是一只手就美得叫人目眩神移,生生将那美人压了下去。
蓝衫女子缓缓从马车上走下,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慵懒的味道,妩媚优雅真真是风姿绝代,众人用了很久才注意到她面上戴着面具,恍然大悟:这才是真正的小姐!
还是喜鹊先反应过来,笑着上前行礼道:“夫人已在天香馆等候,小姐快过去罢。”
司徒凝冰点了点头,扶着见怜的手腕随着她往正院天香馆去。一壁走一壁与喜鹊闲话,“你如今在哪里当差?”
喜鹊回身恭敬的回道:“奴婢托小姐的福,又得夫人抬举,如今管着府中的针线衣物。”
“十年不见你倒也学会说好听的话了。”司徒凝冰还是喜欢记忆中那个话不多却勤快能干的丫头。
喜鹊的脸有些红却异常认真道:“奴婢说的是真心话,当年若非小姐维护,奴婢还不知怎样?夫人也是因为小姐看重奴婢才叫奴婢管着针线房,奴婢有今日都是小姐的恩典。”喜鹊是个认死理的丫头,这么多年始终记着黄莺当年陷害自己是小姐一力维护才没被害了去,自己出嫁小姐还给了极丰厚的嫁妆给足了体面,这在司徒凝冰眼里是理所应当的可在喜鹊眼中却是天大的恩德,时时刻刻都想着等小姐回来再好好伺候报答小姐的恩德。
司徒凝冰瞧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失笑,“原以为你长进了,不想还是跟从前一样。”话虽这样说心里却是高兴的,恭维话谁都会说可忠心不是人人都有的。
又问了些诸如:“从前养的雪儿还活着么?”“天香馆的牡丹又添了什么新品种?”“二公子有没有再闯祸挨罚?”之类的琐事。喜鹊都一五一十的作答,跟在她们身后的仆妇丫鬟听她们闲聊心里对这位小姐的身份再无猜疑,若非真正的小姐怎么会对府中的事情这样清楚?这正是司徒凝冰的目的,她是如假包换的没错,可离家十载物是人非,保不齐这府里的下人会质疑她的身份,所以她要在最初之时就让人无话可说!
天香馆是司徒夫人的院子,司徒夫人闺名牡丹,当年是名动天下的美人,这院子是司徒凝冰的父亲为迎美人特意起的。天香馆院如其名,里面遍植牡丹每一株都非凡品,可惜如今不是牡丹花期,见不到牡丹盛开的美景。
“奴婢见过小姐。”天香馆门口一个身着深蓝色窄袖暗花纹深衣的嬷嬷未等司徒凝冰走近便已迎了上来。
司徒凝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试探道:“是金嬷嬷?”
那嬷嬷闻言不由比划道:“小姐离家时才这么点儿大,难为您还记得奴婢。”说着便用帕子揩了揩眼角,“夫人已在正厅等候,小姐快进去罢,夫人可是天天都盼着您回来呢!”
司徒凝冰微微颔首,跟在她身后进了正厅,只见朝南的两把紫檀木牡丹纹太师椅上分别坐着两个贵妇人,左手边的那个着菊纹上裳,流彩暗花云锦裙,外罩娟纱金丝绣花罩衣,挽着双刀髻插着一对金镶珠石蝴蝶簪,姿容秀丽虽有些年纪却依旧是个美人。再瞧右手边的那个,上着古纹双蝶锦衫,下穿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一支赤金凤尾玛瑙流苏簪长长的从朝天髻上垂挂下来,更衬得她原就艳丽的容色多了几分妩媚,即使年纪相差无几然国色天姿却硬生生让左手边的美妇人成了陪衬。
司徒凝冰心中暗叹:“这么多年母亲风姿不减。”脚下不停走到那坐在右手的妇人身前,盈盈下拜,“女儿给母亲请安。”
那妇人早已湿了眼眶一把扶起司徒凝冰搂在怀里就哭:“我苦命的孩子!”
母亲的怀抱又香又暖,司徒凝冰被她抱着蓦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离家十载,也不过三千多个日夜,她却历经了旁人十辈子都没遭受过的艰辛磨难!醒着在算计,睡着了在睡梦中继续算计,千百次穿越生死,到如今她才真正意识到,过去的司徒倾城是彻底的死了!
司徒夫人抱着女儿哭了好一会儿,另一个贵妇人和一众丫鬟仆妇磨了半天的嘴皮子才劝住了。一壁擦着眼泪一壁指着另一个贵妇人向司徒凝冰介绍道:“这是你舅母蜀国公夫人快过来见礼。”
司徒凝冰乖巧的应了,上前与那贵妇人见礼,“倾城见过舅母。”她的仪态虽然带着一股慵懒的味道,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天然的贵气,倒比那规规矩矩礼仪多了几分赏心悦目。
蜀国公夫人杨氏未等司徒凝冰行完礼便将她扶了起来,拉着她的手笑道:“怨不得你母亲天天记挂着你,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说话间从一旁的嬷嬷手中拿过一只藕荷色绣如意五彩祥云花样的荷包递到司徒凝冰手中,“一些小玩意,拿去玩儿罢。”
“多谢舅母。”司徒凝冰大大方方的从杨氏手中接过荷包,递给身旁的见怜收好。再瞧杨氏身边站着个十五六岁的绝色少女,穿着藕丝琵琶衿上裳,撒花烟罗裙,挽了个简单的螺髻斜斜插着一支紫玉芙蓉钗,真正是眉如细柳面若芙蓉,美得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般。若非早得了线报说舅母带着表妹来府上小住,凭着这少女与自己五六成相似的眉目与轮廓,司徒凝冰还真以为父亲在外面养了个女儿。
那少女娇怯怯的立在杨氏身边,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司徒凝冰皱了皱眉,瞧了瞧她又瞧了瞧杨氏,接触到她的目光杨氏似乎才反应过来,忙指着那少女介绍道:“这是你表妹,秀儿。”又转头对那少女嗔道:“你这孩子怎么像个木头似的,见了表姐也不知道见礼?”
那少女闻言忙上来与司徒凝冰相见,“独孤秀见过表姐。”她人生的娇小,声音又带着几分娇羞,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么一叫司徒凝冰顿时有种牙根发酸的感觉。不过人家既然是表妹,这一声“表姐”也不是白叫的,司徒凝冰从右腕上退下一串翡翠手钏套在独孤秀纤细的手腕上,微笑道:“初见表妹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表妹皮肤白,这手钏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倒也算般配,还望表妹不要嫌弃才好。”
独孤秀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偷偷拿眼去瞧一旁的杨氏,见她没有什么表示这才红着脸谢过司徒凝冰。
“怎么这般小家子气?”司徒凝冰暗自蹙眉,“教养成这样还存那虚妄的心思,也不知舅舅是怎么想的?”
第五章 共叙天伦
司徒夫人拉着女儿说了好一会儿子话,生怕她这些年在外面过得不好一点一滴都要问得清清楚楚,要不是司徒凝冰脑子转得快早被她问懵了。母女俩一问一答,司徒夫人时不时还要发两句感慨,哭几声“可怜的儿…”,不知不觉间便已日落西山,经金嬷嬷提醒司徒夫人才猛然想起说了这么久的话女儿该饿了,忙吩咐下人摆饭。
等饭摆好,各人都落了座便听外面婆子来报:“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司徒凝冰闻言抬眼朝门口望去,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十年未见也不知父亲是否添了风霜之色?也不知兄长是否如想象中那般英挺?
不多时,两道差不多高的身影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身段挺拔步履沉稳,虽是一派斯文模样却散发着掩不住的杀伐之气,一双星目经过岁月的沉淀愈发深沉,浑身上下都透着这个年纪的男人特有的魅力。司徒凝冰坏心眼的想:“父亲是有了些年纪,不过魅力比起当年来却是有增无减,也不知如今是不是还有那狂蜂浪蝶不远万里追寻而来?”想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笑。
司徒信十年没见女儿,原本心里既高兴又紧张,如今瞧她见了自己竟是这个反应依稀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忍不住板起脸问道:“鬼丫头你笑什么?”知女莫若父,当年司徒凝冰还是司徒倾城的时候表面上很乖巧,骨子里却精怪得很,司徒信尤爱叫她“鬼丫头”。
司徒凝冰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忙整理好心神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撒娇道:“女儿见爹爹风采更胜当年便思量着家里的门槛会不会被漠北来的姑娘给踏破了?”司徒信年轻之时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曾在漠北驻守过一段时间,边关民风又豪放自然有不少妙龄少女上赶着自荐枕席,更有甚者竟然在司徒信卸任回京之后千里迢迢上门毛遂自荐,闹得司徒府差点家变。当年司徒凝冰年纪还小尚不怎么记事,但对于父亲的这桩糗事却印象深刻。
“咳咳…你这个死丫头!”司徒信闻言一阵尴尬的咳嗽,还不忘偷偷朝司徒夫人瞄上两眼,一副深怕河东狮吼的模样,久经沙场的大将之风荡然无存。
身为家中长子,这种时候司徒霁华当然要站出来为父亲解围,“妹妹还是这么调皮,刚回家就捉弄爹,当心爹像对付启明那样把你也送去边关!”
司徒凝冰虽一直在和父亲说话却早注意到了他身后英姿勃发的少年,一袭墨黑色暗云纹锦袍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不凡,司徒凝冰骄傲的想,这便是她的长兄。
“大哥你别唬我了,爹才舍不得呢。”司徒凝冰很不害臊的继续撒娇。
司徒信听着女儿甜甜糯糯的声音顿时没了火气,久别重逢的紧张感被心里满满溢出来的宠溺所取代。一时又拉不下面子,只得重重咳嗽了一声硬板着脸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也不怕你舅母表妹笑话!”话是这样说可语气里哪有半分责怪?
杨氏见提及自己笑着凑趣道:“外甥女跟大将军这般亲近我是羡慕都来不及哪里会笑话?”有意无意的瞥了独孤秀一眼,哀怨道:“我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规矩了些,从来都不知道跟我这做娘的撒娇。”一句玩笑话却让独孤秀有些手足无措,司徒凝冰只觉得这对母女的关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司徒夫人一壁听他们说话一壁往司徒凝冰碗里夹菜,偶然一低头司徒凝冰愕然发现自己碗里堆满了鸡鸭鱼肉各种她不吃的东西。
“你这孩子盯着碗瞧什么?”司徒夫人见她只看不动不由诧异。
“回夫人话…”不等主子开口见怜已自觉的替她解释道:“小姐常年茹素不沾荤腥的。”
司徒夫人一直沉浸在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没怎么注意到见怜,此刻她一开口司徒夫人的目光顿时落到了她身上。清丽娇俏的少女,眉目如画胸高腰细,虽不及侄女那般倾国倾城却也是上上之姿。再瞧她落落大方仪态端正竟是比些世家千金都强许多!
见怜被司徒夫人打量的有些不自在求助似的瞧向司徒凝冰。
“母亲”司徒凝冰知道司徒夫人的心思,云淡风轻的笑道:“她叫见怜是我的贴身侍女,这些年我的生活起居都是她照顾着,是个极伶俐的丫头。”见怜品貌才能若是生在官宦权贵之家必是众星捧月一般的人物,当个侍女确实是委屈了,也难怪母亲忧心她驾驭不了。
听主子跟司徒夫人介绍自己见怜忙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奴婢见过夫人。”跟了司徒凝冰这么些年,她自然瞧得出司徒夫人对自己的戒备,旁人她可以不放在心上,可这是小姐的母亲她怎么敢轻慢?
司徒夫人见她礼仪周到态度恭谨也不好为难只“嗯”了一声,淡淡道:“免礼罢。”
见怜闻言慢慢起身退到司徒凝冰身后垂手侍立。
小小的一个插曲并不影响一家人共叙天伦,司徒夫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女儿身上虽然念叨着“你这孩子好端端的吃什么素?”却还是吩咐厨房做了一桌精致的素食,然后锲而不舍的给女儿夹菜,好像她在外的十年都没吃过饭似的。司徒凝冰态度很好来着不拒,只是她进食的速度慢到叫人发指,等所有人都再也吃不下了巴巴的瞧着她的时候她才用完了小半碗米饭,然后接过见怜递过来的茶盏漱了漱口,一壁拿帕子揩着嘴角一壁瞧着众人优雅笑道:“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司徒信望着女儿脸上毫无破绽的优雅笑容,也不知该悲还是该喜,这丫头这些年跟着高人修道没修成仙倒修成了狐狸!想想就觉得可惜,若是女儿容貌未损宫里便是最适合她的地方,普通的深宅大院倒是大材小用了。
由于这顿饭吃得特别漫长,该说的话都已经在饭桌上说完了,待盘盏撤下去之后司徒凝冰便顺势与兄长一起告辞。司徒夫人见她要走便指着身边的两个俏丽丫鬟道:“你刚回来身边没什么得用的人,她们在我身边服侍了几年都是伶俐能干的,以后就在你身边伺候罢。”说着朝那两个丫鬟扬了扬首,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齐齐上前与司徒凝冰见礼,“奴婢玉荷、奴婢素云见过小姐。”
司徒凝冰借着灯光将她们上下打量了一遍,左边着茜色窄袖襦裙的那一个容色秀丽体态婀娜是个尤物,右边着水绿色绕襟深衣的丫鬟略显消瘦却也眉清目秀是个美人。司徒夫人在一旁解释道:“茜色衣服的是玉荷,绿色衣服的叫素云,是你乳母薛嬷嬷的女儿。”
“既是母亲身边的人,给了我您岂不是没人伺候?女儿有见怜照顾母亲不必担忧。”这俩丫鬟确实出色又在司徒夫人身边伺候惯了,司徒凝冰倒更愿意她们留在母亲身边。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哪有世家小姐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伺候的?再说娘院子里那么多人少了两个自有人补上,你的明珠苑就留了两个大丫鬟,这些年你又不在她们怎么伺候的好?让玉荷素云跟着也好帮着薛妈妈调教下面的丫鬟,省得那起子不长眼的奴才看着你好性儿偷奸耍滑!”不管司徒凝冰骨子里是什么样在司徒夫人的眼中她永远是那个温顺乖巧谁都有可能欺负的孩子。
“你母亲说得不错。”杨氏也在一旁附和,“你在外面呆久了不知道这世家里的奴才惯会见风使舵欺上瞒下,你一个千金小姐自然不懂奴才们的那些勾当,身边有几个得用的丫鬟也能时时提醒你不至于被底下的奴才欺了去。”
“舅母说得是,是倾城思虑不周。”左右是不推脱不了,司徒凝冰也不再浪费口舌,索性便收下了,“女儿谢母亲赏赐。”
司徒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便挥手让儿子女儿各自回去休息,杨氏与独孤秀也起身告辞。出得天香馆,司徒霁华与妹妹、舅母和表妹告了别便独自往外院去了。司徒凝冰的明珠苑在天香馆的东面与杨氏母女不同路,兄长一走她也与杨氏母女分了手。
回到离开十年的明珠苑,司徒凝冰没有心思怀念过去,在薛妈妈与丫鬟们的伺候下沐浴更衣之后便歇下了。只是临睡之前她特意叫来了冰奴直接吩咐道:“去查查独孤秀与杨氏平日关系如何?独孤秀是不是杨氏亲生的?”
第六章 人心不足
“你说什么?!”锦衣华服的俊美少年蹙着好看的剑眉满脸不可置信的听着属下的禀报。
立在书案前的黑衣男子吸了口气将刚才的话再说了一遍:“经属下查实殿下要属下寻找的那名女子正是司徒大将军的独生女儿司徒倾城。”心里暗暗嘀咕:太子殿下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前些天火急火燎的命自己找人,如今人找到了他却发火了,这也太喜怒无常了罢?
“司徒倾城…”杨熠喃喃的重复着这四个字,怎么听都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修长的手指抚过书案上的一只沉香木百合花纹锦盒,里面是一把玉扇,扇骨选用的是最好的羊脂白玉打造,扇面是特命宫中最好的织匠织出百合花图样的雨丝锦所制,原本爱不释手的东西如今看来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哐”的一声脆响沉香木锦盒被杨熠猛地摔在地上,里面那把精美绝伦的玉扇飞了出来断成了几节。
黑衣男子给唬了一跳,偷偷瞄了眼暴怒的主子纠结着要不要劝一劝,打架杀人他是一把好手可嘴上功夫实在不怎么样他还是不要开口惹主子生气的好。现在他开始有些怀念那个成天跟在主子身边溜须拍马的内侍了,仔细想想这小子虽然话多了些爱装大爷了点儿也不是一无是处的,随主子去了趟江南就把命给丢了还真有些可惜。
随同杨熠下江南的随从侍卫全都糟了刺客的毒手,连在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小太监小尹子都死了,新替换上的内侍小宏子一来没小尹子机灵,二来不知道主子在江南的经历了什么,自然猜不透杨熠的心思,抱着明哲保身的心态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杨熠满腔心事身边又没有人正确的引导,只觉得自己被耍了越想越生气,一时冲动便嚷着要叫司徒倾城好看!
“嘶!”司徒凝冰正有模有样的坐在凉亭里绣花一个分神手指又被针扎了一下,恨得她甩了手中的绣花针,背过身子赌气道:“不绣了!”
一旁伺候的薛妈妈一壁拿出帕子给她包扎一壁笑哄道:“小姐,这女红是每个女子必学的本事,您又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这要是绣活拿不出手是要叫人笑话的,夫人逼着你学也是为了你好。我的好小姐你再绣一会儿,把这朵牡丹绣完咱们就不绣了。”
司徒凝冰瞧了眼绣布上那勉强称得上花的玩意儿,欲哭无泪。“不会就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我们家又不缺绣娘!”司徒凝冰回府将近半个月了,除了头一天日子过得不错外,之后的日子简直是水深火热。司徒夫人在她回府的喜悦中沉浸了没多久立马就盘算起了怎么把她嫁出去,考虑到女儿的容貌,司徒夫人便在“贤”字上动起了脑筋,娶妻娶贤嘛!司徒夫人天真的以为有了好家世好品性女儿容貌上的欠缺就不那么重要了。于是乎,司徒凝冰过起了早学礼仪,午绣花晚上还要背《女戒》的生活。
礼仪跟《女戒》倒不成问题,司徒凝冰有一股天生的贵气,幼时又是照着未来皇后的标准学的礼仪规矩,离家之后师父又近乎苛刻的挑剔她的仪态,所以在礼仪这方面司徒夫人特意请的教养嬷嬷也是自愧不如的。至于《女戒》么,以司徒凝冰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过扫了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举一反三,忽悠人绝对不成问题。唯一叫司徒凝冰头疼的就是女红了,一根绣花针拿在手里重千钧,她拿得起笔射得了箭却偏偏败在一根针上!
“小姐…”面对司徒凝冰的“孺子不可教”薛妈妈哭笑不得,唯有耐着性子劝道:“绣娘再多您以后的嫁衣还是要自己绣的,何况夫家不比自己家,女红若是不好多多少少要叫人看轻的。”
凭司徒家的门第只要眼光放低些找个底子薄人口简单些的人家,别说只是不会女红就算什么都不会废物一个,人家也会把她当菩萨供起来。这话司徒凝冰只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反正说了薛妈妈也不会理会。
“薛妈妈,绣了这么久表姐只怕是累了,不如今日就到这儿罢。”一旁陪着司徒凝冰一起做绣活儿的独孤秀见她一脸头疼的样子也开腔帮她解围。经过半个多月的相处独孤秀觉得自己这位表姐性子温和可亲待她也极好便跟司徒凝冰亲近起来,见她被逼着学女红就自告奋勇的作陪,时常趁着薛妈妈不注意帮着司徒凝冰绣两针或者帮她打掩护躲懒。
独孤秀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位“温和可亲”的表姐在头一日回府的时候就派人将她从头到脚查了一遍,就在昨天晚上她父亲努力隐藏了十五年的秘密不过透过几张薄薄的宣纸尽数到了司徒凝冰的手上。
事实证明司徒凝冰的怀疑并不是疑神疑鬼,独孤秀还真不是杨氏亲生的,而是她舅舅独孤仁在外头的私生女!这事儿若搁在旁的世家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独孤秀就算不是嫡出但自幼养在嫡母身边也与嫡女无异就是被人知道了最多不过取笑一阵丢些脸面没什么太大的妨碍,可在独孤氏这就是个能要命的秘密!
只因独孤氏有两条匪夷所思却如铁律一般的族规:一、独孤氏无庶出,庶出者死!二、独孤氏无二妻、无妾、无外室、无私情,违者重罚!
司徒凝冰当时知道自己外祖家有这两条规矩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后来翻查前因后果才明白独孤氏的用心良苦。旁的世家哪个不希望人丁兴旺后嗣绵延?唯独孤氏因为几百年前的一场几近灭族的“庶出之祸”从此定下铁律,看似愚鲁却实实在在的将独孤氏推向了兴盛。因为有了这两条铁律,独孤氏便成了高门世家的夫人们择婿的最佳选择,也由于不出意外一辈子只能娶一个,独孤氏的男子在聘娶妻室的时候格外的精挑细选,家中没了内院争宠主母的心思都放在了相夫教子上,独孤氏又格外注重下一代的培养,所以自此以后独孤氏虽然人丁有些单薄,但代代皆出人杰,男子个个文武双全出将入相,女子每每秀外慧中入主后宫侯门,独孤氏便从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三流世家发展成了当朝数一数二的名门!
没想到身为独孤氏最兴旺一支的当家人,独孤仁居然犯了族规,更离谱的是他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将私生女养在妻子名下假充嫡女!司徒凝冰大概能猜到自己舅舅打得什么主意,杨氏原本生了四个孩子,三儿一女,可惜小女儿生下来没几天便夭折了,杨氏也因生产时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恰巧这个时候独孤秀出生了,独孤仁便把她抱回去冒充是杨氏生的女儿,等独孤秀长大了,以独孤氏一门三后的荣耀即便有当年的司徒倾城捷足先登被定为了太子妃,独孤秀要当个良娣总是没问题的,若能抢先一步生下长子,将来的太后是姓司徒还是姓独孤还是未知之数。
似乎老天都在帮着独孤仁,司徒倾城六岁之时因为火灾容貌尽毁性命不保,被高人带去海外救治,大将军司徒信主动向皇帝上书请求收回立自己女儿为太子妃的成命,皇帝假意推脱了两回禁不住司徒信和满朝文武一再上书便准了。天下虽有八大氏族,但最有资格成为皇后的除了司徒信的女儿便要数独孤仁的千金了。
司徒凝冰瞧着帮自己说话的独孤秀,心里有些难过,如此美貌性子又这样温顺的姑娘在亲生父亲的眼中竟也不过是一颗获得更多权势的棋子!以独孤氏如今的权势声望纵然不当外戚地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表哥和两个表弟也都是同辈中的翘楚前途无量,可为了更上一层楼舅舅在犯了族规之后又甘冒欺君大罪将如绵羊般的亲生女儿推到狼群中,司徒凝冰真不知道该说他聪明还是蠢,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人心不足蛇吞象!
“表姐,你盯着我做什么?”独孤秀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唤回了司徒凝冰的思绪,瞧着羞怯怯的表妹司徒凝冰脸不变色心不跳的胡诌:“我是见表妹人比花娇一时瞧入了迷,还请表妹不要见怪。”
独孤秀闻言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低头扭着帕子嗔道:“表姐别拿我开玩笑了。”
司徒凝冰扫了眼周围伺候的丫鬟悠然道:“你们说我是在开玩笑么?”
性子活泼的大丫鬟红鸾笑应道:“小姐自然不是开玩笑,表小姐可不是人比花娇么?”她一开腔其它几个丫鬟也跟着起哄。
正笑闹着外头伺候的碧鸳打起凉亭里罩着的白色纱帘引着一个身穿烟霞色撒花襦裙的丫鬟走了进来,屈膝行礼道:“小姐,夫人身边的心梅姐姐特来传话。”
此话一出亭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原先还掩着嘴笑的丫鬟们都敛了笑容垂首侍立,司徒凝冰抬眼打量着名唤心梅的丫鬟,“母亲有何事吩咐?”
心梅匆匆行了一礼,急急说道:“回小姐话,宫里来人了说是淑妃娘娘宣小姐入宫觐见,夫人叫您装扮一下就去天香馆跟她一同入宫。”她话虽说得快口齿倒也清楚。
司徒凝冰淡淡的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下去罢。”很多时候她说话做事都是懒洋洋的很容易将有些性急的人逼疯。
心梅就是个性急的丫头,她见司徒凝冰听了这个消息一点儿着急的样子也没有还坐着不动,一时没忍住出声提醒道:“小姐,淑妃娘娘召见是大事您还是快些进屋梳洗打扮罢,若是去得迟了只怕娘娘怪罪。”她虽是一片好心可这话终究是逾越了,说完她也有些后悔,小心翼翼的觑着司徒凝冰的脸色。
没想到司徒凝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点着头道:“你说的是,我这就去换衣服。”说着又瞧了独孤秀一眼,独孤秀也识趣,忙起身告辞道:“既然表姐要准备入宫我就不打扰了。”
司徒凝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事出突然表妹不要见怪。”又吩咐侍立在侧的玉荷,“替我送送表小姐。”玉荷恭声领命。
“奴婢也回去复命了。”见司徒凝冰没有生气心梅暗暗松了一口气,早就听说小姐性子温和想不到如此好说话。正自庆幸忽然觉得臂上一疼,转头一瞧竟是玉荷掐了自己一把,她正莫名其妙玉荷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引着独孤秀出了凉亭,弄得心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哪里知道自己一出凉亭司徒凝冰便似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这丫头太毛躁了,留在母亲身边不合适。”她语声很轻丫鬟们大都没听清楚,即使听清楚了也不会在意,唯独身旁的见怜闻言微不可查的朝她点了点头。
第七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司徒凝冰回主屋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了件水蓝色广袖曲裾绕襟深衣内衬一条月白色暗花云锦百褶裙,绾百合髻两边分别插了一支金丝瓒珠步摇,腰间挂了一幅吉祥如意纹羊脂白玉禁步,比寻常的家常打扮隆重了不少。
“小姐,是不是太素净了些?”红鸾瞧着自家小姐一袭素色衣裙好看是好看,可入宫穿得这般素雅似乎不太合适。
司徒凝冰照着镜子想了想,忽然吩咐见怜道:“去!把另一支蝴蝶珠钗给我找出来!”
见怜闻言愣了愣,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抿嘴笑道:“是!奴婢这就去!”没过一会儿见怜便拿着一支用珍珠串成的蝴蝶翩翩飞舞式样的发钗走了过来。
“给我插起来。”司徒凝冰指着自己的发髻道:“显眼些!”
“是!”见怜欢快的应了一声拿着珠钗左右比了半晌最终插在了司徒凝冰右边的发髻上。
司徒凝冰抚着蝴蝶翻飞的翅膀满意的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恩,好极了。”
除了见怜,在场的几个丫鬟都云里雾里的,不就是一支普通的珠钗么?上面的珠子小得跟米粒似的,街边小摊上三四十文钱就能买一支,怎么能戴着这种粗贱东西入宫?
“小姐…”红鸾还要再劝,司徒凝冰却挥了挥手不容反驳道:“走罢,不要叫母亲久等。”说罢便扶了见怜的手腕往天香馆去,留下一屋子的丫鬟面面相觑。
“怎么穿得这样素净?”一进司徒夫人的主屋司徒凝冰的穿着就再一次被嫌弃了。
瞧着蹙眉望着自己的母亲司徒凝冰一脸的不以为然,“不过是去见淑妃又不是正紧的朝贺,用不着太兴师动众罢?怎么说咱们也是先皇后的娘家人不是?”她是进宫“请罪”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瞧?不过这实话自然不能对母亲说。
司徒夫人因为先皇后的关系特别讨厌淑妃,听闻宣召其实是很不乐意去的,如今女儿这样一说顿时觉得很有道理。不过是出生卑贱的奴婢罢了,说白了就是个妾!皇后是她的亲姐姐这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妾召见正室的娘家人了?司徒夫人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一把拔下了发髻上的赤金八宝凤头钗重新坐到妆台前吩咐丫鬟道:“去拿件常服来,再给我换几件素净的首饰!”
“母亲,时候不早了总不好叫淑妃久等。”司徒凝冰见母亲这副诚心挑衅的架势忙劝道:“怎么说都是太子的生母,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过。”她是去进宫结仇的,但她不能将母亲拉下水。
司徒夫人想了想从梳妆盒里挑了一对青鸾金丝点翠簪换下了原本发髻上的赤金八宝凤头钗,又将插在后面的两支嵌宝翡翠钗卸了下来,换了一件雨过天青色暗花纹的罩衫,在穿衣镜前打量了一会儿见比方才的盛装打扮素净了许多,这才扶着丫鬟的手同司徒凝冰一起出了院子。
皇宫离司徒府并不远,马车走了没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司徒凝冰扶着司徒夫人下了马车,两人在内监的引领下进了后宫。
“不是淑妃宣召么?这好像不是去春华殿的路。”司徒夫人瞧着有些不对劲停下了脚步冲着前面引路的内监质问道。先太后是司徒夫人的姑母从前太后还在的时候她经常入宫,虽说女儿出事之后她极少主动入宫,可这宫里的路还是记得的,现在走的这条路根本到不了淑妃的春华殿!
“回夫人话,原是淑妃娘娘宣召后来皇上知道了便也想见见司徒小姐就吩咐奴才领着夫人小姐武德殿见驾。”小内监年纪不大倒是机灵的很,撒起谎来连眼都不眨一下。
不过司徒夫人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作为一门三后的独孤氏教养出来的女儿比起旁的贵夫人司徒夫人对政治要敏感一些,至少她知道武德殿是皇帝处理“家事”的地方,若真只是寻常的召见要么在安仁殿要么在春华殿,怎么会选在武德殿?心中不信正欲再问却听到一阵“轱辘”声,抬眼一瞧只见一队宫人拥着个坐着轮椅的华服少年迎面走来,待看清那少年的面貌司徒夫人一时竟呆住了只盯着那少年出神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司徒凝冰却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欢快的跟来人打招呼:“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李公子真巧呢。”哼!叫你五十步笑百步报应来了罢?
李嘉懿瞧着面前这个幸灾乐祸好像只是来皇宫看热闹的女子,一向优雅从容的面孔瞬间僵了僵,随即云淡风轻的笑道:“我觉得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更加恰当。”祸是一起闯的还是有难同当的好。
“李公子说是那便是罢,只盼你不要临阵脱逃才好。”司徒凝冰摇着绢扇斜睨着李嘉懿用起了激将法,毕竟多个盟友等会儿她也能少费些力气。
李嘉懿也不生气只微笑道:“小姐放心,在下虽然不才却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对太子“落井下石”不过是觉着堂堂一国储君不明世道艰难人心险恶有心提点他一下,没想到人家朽木不可雕秋后算账来了,这等气量胸襟怎做得了一国之君?无论今后如何如今先找个强大盟友再说!
两人都抱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的心思很默契的相视一笑,司徒凝冰手中绢扇一扬谦让道:“请。”
李嘉懿笑着瞧了她一眼又冲司徒夫人颔了下首,算是打招呼,便不客气的走在了司徒凝冰前面。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话将周围的人都弄得云里雾里,司徒夫人从怔忪中回过神来狐疑的瞧着女儿小声问道:“你与安国公世子从前就认识?”
司徒凝冰不以为然的笑道:“认识倒说不上,不过是在回长安的路上遇到过几回。”一起杀过刺客,耍过太子也算生死之交罢?
司徒夫人深深的瞧了女儿一眼,微不可闻的呢喃道:“难道真是天意?”
司徒凝冰到底是听见了微微蹙了蹙眉,却什么也没说,有些事母亲若是想告诉她早晚都会说若是不想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反正她自有法子能知道!
到了武德殿门口引路的两个内监对着李嘉懿和司徒凝冰母女欠了欠身子恭敬道:“劳烦几位在这里等候片刻,奴才们进去通报一声。”
李嘉懿不着痕迹的望了司徒凝冰一眼,似是想问她打算怎么办?司徒凝冰回了他一个无辜的笑容,李嘉懿顿时了然微微点了点头。两人无声的交流完,方才进去的一个内监便出来传旨:“皇上有旨宣安国公世子与司徒小姐觐见。”又转头对司徒夫人道:“请夫人偏殿用茶。”
司徒夫人对自己被挡在武德殿外有些不满,但也知道这里毕竟是皇宫内院不得宣召不得擅入,只得担忧的瞧着自己女儿。司徒凝冰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便与李嘉懿一起进了内殿。
第八章 狼狈为奸
一进内殿,司徒凝冰一壁行礼一壁悄悄将周围环顾了一遍,皇帝坐在正南面的赤金盘龙座椅上,左右两边分坐着三位宫装丽人应当是宫中位分较高的嫔妃,从坐着的位置上来看右手边的应当是位份最高的李贵妃,身后立着太子的想来应当是他的生母萧淑妃,紧挨着贵妃的应当是魏王生母陈德妃,丹犀之下是自己的父亲司徒信,正一脸紧张的瞧着她使眼色。
司徒凝冰就跟没瞧见似的依旧端端正正的行礼,皇帝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听太子说你与安国公世子在江南的时候与他有些误会?”
没有皇帝的命令司徒凝冰不能抬头,只得用再迷茫不过的声音道:“臣女回长安之时确实取道江南,但从未见过太子殿下这‘误会’从何说起?还请陛下明示。”
“哼!好一个明示,你倒是会装!”皇帝没说话杨熠已经忍不住了。
“我就是比你会装,怎么着?”司徒凝冰暗中撇了撇嘴面上却是装出震惊的表情朝声音的来源瞧去,然后恰到好处的失声惊呼:“怎么是你?!”在场之人除了杨熠对她早有偏见,李嘉懿又知道内情外无人不相信她之前绝对不知道杨熠的身份。
“臣女先前不知太子殿下身份,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惊讶过后司徒凝冰马上反应过来,“诚惶诚恐”的请罪。
眼看着自己父皇要被她蒙蔽,杨熠急得跳了起来,连珠炮似的将自己在江南如何被司徒凝冰奴役被李嘉懿冷嘲热讽的悲惨经历又说了一遍。“那帮刺客十之八九是她派来的!”杨熠指着司徒凝冰十分肯定的说道。
司徒凝冰有种想笑的冲动,她极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将心里那句“杀你有什么好处?你死了又轮不到我当皇帝!”说出口。
“太子!”皇帝也觉得自己儿子的假设太荒唐,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瞧着司徒凝冰温和道:“你可有辩解?”语气颇有偏袒之意。
司徒凝冰静静的跪在大殿中央,背脊挺得笔直,如一尊雕像般纹丝不动,垂着眸子想了半晌慢悠悠的吐出六个字:“臣女悔不当初。”
杨熠闻言不屑的嗤了一声。皇帝不由眉头微蹙冷冷瞥了他一眼,淑妃也即刻沉下脸低斥道:“太子!”杨熠瞅了瞅父皇母妃的脸色只得收起面上的轻蔑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
“既有悔意必是知错了。”皇帝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神气,“给太子陪个罪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自己受了那么多罪还差点丢了性命,陪个罪便结束了?刺客的事情居然问都不问!如此处置杨熠自然不服正待说话却被淑妃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司徒凝冰依旧笔直的跪着并没有要赔罪的意思,只幽幽说道:“陛下误会了,臣女是后悔当初不该一念之仁。”她的声音不高但这话却如碎金裂石般震惊了武德殿中所有的人,司徒大将军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司徒凝冰似对众人的反应浑然不觉,不慌不忙道:“若是当日袖手旁观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祸!”
“放肆!”司徒大将军也顾不得在君前,大声呵斥道:“你疯了么!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罢忙请罪道,“微臣教女无方请皇上降罪。”
皇帝蹙眉沉思很是为难的样子,冷不防一个人忽然说道:“大将军的确是教女无方,否则她也不会如此天真。”说话的是坐在轮椅上的李嘉懿,因着身体的缘故即便在君前他也是端坐如仪,好似一个旁观者一般冷眼瞧着这场以他与司徒凝冰为主角的戏,此刻司徒凝冰已将开场唱完接下来就轮到他表演了。开场唱的极好他自然不能落了人后所以一上场便一鸣惊人。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笔直的瞧向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卑不亢道:“袖手旁观又如何还不是如我这般秋后算账?”兀自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嘲讽道:“救,也是罪。不救,也是罪。左右是一死罢了。”
司徒凝冰适时地幽叹一声,淡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公子,你我当日势如水火,想不到今天却要共赴黄泉,这也算是一种缘分罢。”
李嘉懿微微一笑,轻摇着手中的折扇,道:“有小姐作伴想必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司徒凝冰扶了扶发髻上的金丝瓒珠步摇,“寂寞自然不会,只是你我两条冤魂聚在一起难免要怨气冲天了。”
李嘉懿捋着鬓边的一缕垂发,幽幽道:“怨有何用?谁叫咱们得罪了太子。这天下是杨家的天下惹恼了未来的主人,哪还有我等立锥之地?”怅然轻叹一声似是有无限悔意,“早知如此,我便该不惜性命拼着残废之身与那些丧心病狂的刺客一斗,也能搏个忠勇之名。”
司徒凝冰嗤笑一声,讥诮道:“方才李公子还说我天真,我瞧天真的是你才对,你以为拼却一死便能得忠勇之名么?”她摇一摇头,百合髻上的金丝瓒珠步摇垂下的长长璎珞伶仃作响,语声亦是清泠泠的:“没将你当做刺客的同党已是祖上积德。”
“大胆!”杨熠忍无可忍怒喝一声,剑眉倒竖目中直欲喷出火来,“圣驾面前也敢这样胡说八道颠倒黑白,可见平日里你们有多胆大包天目无王法!”他手指着司徒凝冰却将李嘉懿也骂了进去。
司徒凝冰也不辩驳,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杨熠怎么想并不重要,要紧的是皇帝的反应。更何况,挨骂的又不止她一个总该留点词让别人来唱。李嘉懿果然适时的开口了,“殿下言重,因着圣上是明君所以臣等才敢直言不讳,若是换了桀纣昏君微臣为求活命自然是要阿谀奉承的。”
若非君前司徒凝冰真要为他击节喝彩,这话说的极漂亮既光明正大的拍了皇帝的马屁又不着痕迹的骂了杨熠,妙就妙在所有人都听得懂却无法反驳。
杨熠一张俊脸气的扭曲变形,怒瞪着李嘉懿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可是终究他除了生气之外什么都做不了,若是反驳正好中了李嘉懿的圈套。
“好一张利口!”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已不复方才的温和,目光森冷的凝注在李嘉懿身上,“仗着自己是皇亲就敢这样巧舌如簧蒙蔽圣听么!”
李嘉懿面无惧色不卑不亢道:“微臣已经说过,不过是直言不讳而已,若皇上觉得是巧舌如簧微臣也只能认了。”
皇帝冷峻的面庞上牵出一丝笑意,这笑意也如寒天腊月里打在脸上的冰霜一样寒冷,让人忍不住发颤,“你以为朕不敢杀你么?”
“皇上!”右首的贵妃忽然出声,一直沉静如水的她终禁不住花容失色,慌忙跪下道:“嘉懿年纪尚轻难免有些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求皇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饶恕他这一回。”
紧挨她坐着的德妃也跪下求情道:“臣妾也觉得此事原不过是一桩误会,太子微服出巡世子又从未进京哪里认得?所谓不知者不罪路遇强人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她回头瞧了眼李嘉懿不无怜悯的说道:“世子身子不便,怎能是那些刺客的对手?”
德妃的话入情入理却打动不了皇帝的心,他挥一挥手不耐烦道:“现在说的不是李嘉懿对太子见死不救,而是他自恃身份君前无礼!”
“皇上息怒”淑妃温婉的劝道:“诚如贵妃所言世子究竟年轻难免气盛,为了太子的事平白受委屈心气难平也是有的,皇上是天子论辈分又是世子的叔父,怎么跟后生晚辈置起气来了。”她停一停,觑着皇帝面色并无不妥才续说道:“再说这件事本是太子的不是,都怨臣妾平日将他宠坏了才使得他这般不明好歹,若因此连累皇上降罪世子那便是臣妾的罪过了。”
夏日的风温热而潮湿透过门窗缝隙进入武德殿,吹在人的身上生出一种莫名的烦躁。淑妃一席话说完皇帝许久都未曾开口只是盯着李嘉懿,冰冷的目光直如剑一般似要刺穿他的身体。贵妃焦灼的跪在他脚下如花娇靥若霜打般苍白憔悴。
第九章 乱点鸳鸯谱
一声闷雷响起,六月的天气总是这样多变,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后一刻便下起倾盆大雨来,武德殿中的暑气因着这大雨也消去不少,但殿中的气氛却伴随着隆隆的雷声越来越紧张。
长久的静默之后,皇帝忽然朗声笑道:“朕自然不会与小辈计较,只是见年轻人年轻气盛有意要挫一挫他的锐气,不想却吓到了爱妃。”说着便伸手去扶李贵妃。李贵妃苍白的面容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欺霜赛雪的玉手搭上皇帝的掌心,微提着裙裾站了起来。刚站定便又去扶德妃,“多谢姐姐为家侄说话。”
德妃一脸和善端庄的笑道:“自家姐妹何必如此客气,再说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转脸瞧了眼淑妃笑意更深:“到底是淑妃姐姐的话皇上爱听些。”
贵妃浮了一丝疏离的笑意在脸上,别过头淡淡道:“多谢淑妃娘娘。”
对于她的冷淡淑妃似乎并不在意,温婉笑道:“妹妹哪里话,这本是熠儿的不是妹妹不怪我已是宽宏大量,哪里还敢当你一个谢字?”她态度亲昵笑容如三月的桃花般旖旎艳丽若不是贵妃满面冰霜旁人还真会以为她们有多亲近呢。
司徒凝冰冷眼旁观对这三位宫中位份最高的嫔妃的性情品格已经略知一二,德妃、淑妃表面上固然是一个贤德,一个娴淑,看似名副其实,可惜能在宫里生存的从来不是贤良淑德的女人,这两位谁都不是省油的灯。相比之下贵妃的封号更显得实至名归,高贵的出身、绝美的容貌和孤傲的性情都符合她的身份。只是,看似拥有皇帝最多宠爱最让人羡慕的她眼中却有着怎样也挥不去的阴霾,整个人都笼罩在似有若无的忧伤之中,让人觉得莫名的心酸。忍不住暗暗为她叹息,如此美好鲜活的生命本不该浪费在皇宫这座华丽的囚笼里。心中不忍,目光不由自主的偏移,恰巧瞥见李嘉懿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惜。原来,他早已察觉。
不过也幸亏德妃和淑妃辛苦演了一场后宫和睦的戏,司徒凝冰又一脸委屈的解释了一番“为太子安全考虑不得已才将其乔装改扮”的因由,她和李嘉懿终究是没获罪,非但无罪皇帝还以她救驾有功为名赏赐了许多珍品古玩,半句都没有再提刺客之事,恨得杨熠咬牙切齿。
走出武德殿的时候司徒凝冰被淑妃特意叫住,撸下手上的一只金丝点翠嵌红宝石手镯套在她的手腕上,亲热的说道:“太子任性了些叫你受委屈了,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权当给你压惊。”点翠的手镯华丽而繁复,嵌在上面的红宝石颗颗圆润光滑,衬得她的手腕愈发的白如凝脂,司徒凝冰也不推辞微微一福道:“多谢淑妃娘娘。”状似不经意的扶了扶发髻上的金丝瓒珠步摇,露出雪藕般的一节手臂,臂上的金丝点翠嵌红宝石手镯在阳光下分外耀眼,闪烁的光芒正晃到站在淑妃身后的杨熠。咬牙切齿间却瞥见了她发间的蝴蝶珠钗,那是他在江南落难之时迫于她的“淫威”扮作女子时戴的!她今日特意戴了一支一模一样的分明是早知道了他的身份故意羞辱他!
迎上杨熠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目光,司徒凝冰懒懒的笑容里便带了一丝挑衅的意味,恰到好处的只有他能瞧见。
德妃路过瞧见,拉过司徒凝冰的手细细端详,凑趣道:“姐姐真是大方连皇上赏赐的东西都舍得送人。”又对司徒凝冰笑道:“你可不知道,这只镯子是去年淑妃娘娘生辰的时候皇上赏赐的,这上面的红宝石是波斯进贡的,成色极好中土难觅,如今竟给了你,可想有多疼你。”说话间伸手为她将一缕碎发卡到耳后,素手掠过她脸颊上冰冷的蟠龙面具眸光忽然黯淡了下来,轻叹了一口气无限惋惜的说道:“真是可怜,若非当年那场意外你必定出落得倾国倾城人如其名。”睨一眼淑妃,“姐姐也必定有一个好儿媳,真是造化弄人天不遂人愿。”
淑妃听她说完这一席话温柔和婉的神色中泛起一丝阴翳正欲说话司徒凝冰却已云淡风轻道:“命里有时终须有,终究是臣女福薄无缘侍奉淑妃娘娘。”她的语气极平淡没有分毫的失落,似乎当不成太子妃对她来讲并不是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
这样的淡然倒叫淑妃有些意外,怔了怔才笑道:“哪里是你没福分是本宫没福分才是。”转首向一旁的司徒信说道:“大将军的千金聪明伶俐蕙质兰心,本宫真是喜欢的紧。”
司徒信谦笑道:“娘娘过誉了,小女顽劣叫娘娘与太子受累了。”
“大将军这话可要让本宫无地自容了,你的女儿救了太子,他却不知回报反要寻她的不是,幸而皇上圣明没跟着他一起瞎胡闹,否则本宫真是无面目见大将军了。”说着狠狠瞪了杨熠一眼,“本宫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再不叫他这般胡闹!”
司徒信本待说两句为太子开脱的场面话,哪知司徒凝冰却没轻没重的说道:“娘娘深明大义臣女敬服。”司徒信面色一变想要出声呵斥却又碍着淑妃的面不能发作,心下恼恨:“这孩子今儿个是怎么了?!说话竟总这般没有遮拦!”
淑妃挽过司徒凝冰的手一副越看越喜欢的模样:“这孩子真会说话,不知道以后谁有这个福气能娶她为妻,大将军心中可有了佳婿的人选?”
这话一出口司徒信面色瞬即一沉,强压下心中的愤怒淡淡道:“小女年幼微臣想再留她两年。”
“女大不中留,”淑妃整了整缠在臂间的素色帔帛似是不经意的说道:“齐王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给他娶个王妃了。”她话虽未说明但是谁都听得明白,她这是在暗示司徒大将军愿许司徒凝冰齐王妃之位!
司徒信未料到她突然提起女儿的婚事竟是这个意思!一时间也不知是惊是喜,还是杨熠先反应过来不由惊唤道:“母妃!这……”反对的话还未说出口淑妃已截断了他,“说了这会子话太子也累了回宫歇息去罢。”语气虽温和却不容反驳,杨熠心下不甘也只能应声离去,临了还不忘狠狠瞪司徒凝冰一眼。
他怎么想司徒凝冰无暇顾及,她的全幅心神都用在克制自己,若是早两年她真要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了。杨炎要是知道他母亲竟想将他们凑成一对想必是哭都哭不出!一念至此,她的唇角还是不由自主的向上牵了牵。不巧这样一个小小的表情居然被父亲司徒信瞧在了眼里,本还在犹豫的他见女儿欢喜也顾不得许多,只是试探道:“齐王殿下人中龙凤非九天仙女莫能匹配,娘娘必得费一番心思挑选。”
淑妃瞧一眼司徒凝冰柔声道:“娶妻求贤,岂不闻无盐、采桑名垂千古?”
司徒凝冰越听越不对劲正欲出言阻止,但转念一想立刻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反正她不介意当齐王妃她急什么?杨炎那小子在路上给她使绊子,她也叫他急上一急,瞧他如何解开自己下的套,这样的好戏不瞧白不瞧!打定主意索性一声不吭乖乖的待着不动。
她不急,一旁瞧热闹的德妃可是急坏了,若是淑妃与大将军又成了亲家对自己决计不利,需得想个法子才行!微一思忖,便笑着插口道:“姐姐说的是,娶妻求贤。”掩唇笑了笑又道:“再说齐王自小身子单薄,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成日病歪歪的,走一步路都要喘三喘,淑妃姐姐又忙着照顾太子怕是无暇顾及是该找个贤德的女子一心一意的伺候齐王了。”言下之意是暗示齐王身子潺弱又不得淑妃疼惜,司徒倾城若是嫁给他定然遭罪!
果然,司徒信一听这话立刻犹豫起来。齐王他是见过的,生的是唇红齿白俊秀绝伦只是面无血色极为瘦弱一副久病不愈的样子,自家女儿命已够苦若再跟他成了一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如此一思忖心下立时有了计较,向淑妃拱了拱手委婉推辞道:“娘娘的话确实有理,只是这世上又有几个钟离春、宿瘤女?就算有,又有几个齐宣王、齐闵王?世人皆道‘郎才女貌’真正懂得欣赏无盐采桑的又能有几个?齐王殿下贵为皇子又是风华绝代的人物,自然是要品貌双全的世家千金方能匹配。”
淑妃原也不过是想探探口风,并不指望着立时能定下,见司徒信推辞也不生气只想着寻个机会叫皇帝赐婚也就是了。
几人又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分道扬镳了。
德妃望一眼往偏殿去接司徒夫人的司徒信父女,挨着淑妃的身子在她耳边吐气如兰道:“真是像呢。”
淑妃不知怎的身子一僵,忍不住转首去瞧司徒凝冰,暴雨初歇,此刻已近黄昏,只是夏日的夜来的特别晚太阳固执的挂在天边迟迟不肯落下,金色的光晕挥洒在雨后积水的小径上,映出无数金色的影子。淑妃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似乎这天地间都只剩下司徒凝冰的身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绝望的呐喊:“为什么…我总要活在她的阴影下!”
第十章 公主驾到
不得不说宫里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快的,司徒凝冰回府的第二天一早,她“救驾有功”的赏赐就下来了,不仅有皇帝赏的珍品古玩还有淑妃赏的珠宝锦缎,最匪夷所思的是连太子都有赏赐!
“小姐,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见怜瞧着那两箱所谓的太子的赏赐,有些莫名其妙,打死她也不相信那个小肚鸡肠的杨熠会有这等心胸。
司徒凝冰瞧着下人们清点箱子里的文房四宝、玉石书画幽幽笑道:“傻丫头,这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而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要备两份赏赐还不能一样也真是难为淑妃了,可惜被宠坏了的太子殿下不一定明白母亲的苦心。
见怜了然一笑,继而感慨道:“明明流着一样的血,怎么差了这么多?”
提到杨炎司徒凝冰便转了话题指着面前的几个箱子道:“太子赏的这些你挑些好的给大公子送去,淑妃赏的分一半出来送到舅夫人和表小姐院子里,至于皇上赏的那些送去天香馆。”
见怜惊觉自己失言不敢再多话低着头办事去了,司徒凝冰正欲转身回房耳边却传来一声惊叫。
“怎么回事?”司徒凝冰不慌不忙的往声音来源瞧去。
惊魂未定的大丫鬟碧鸳一脸惊恐的指着一个装满了锦缎丝绸的紫檀木箱结结巴巴道:“里面…有…东西在动!”
不等司徒凝冰发话见怜已几步走到那箱子面前探手朝那堆锦缎丝绸里抓了下去。一个小女孩儿像只小鸡似的被她从箱子里拎了出来,满院子的丫鬟仆妇惊讶之余都惊恐的望着见怜,心里不约而同的想着:“这姑娘平日里瞧着瘦不拉几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小女孩儿被见怜拎着拼命的挣扎,“放我下来!我回去叫父皇打你的屁股…!”奈何无论她怎么挣扎叫嚷,见怜都不为所动,一路将她拎到了司徒凝冰面前。
司徒凝冰将那小女孩儿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不过八九岁年纪却是满头珠翠,锦缎华服,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皱成一团,眉目间依稀有些李贵妃的影子便已猜到了她的身份。于是对薛嬷嬷吩咐道:“叫她们都去忙罢,管好自己的嘴!”
“小姐,这…”薛嬷嬷瞧了那小女孩儿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司徒凝冰没等她把话说下去便笑道:“嬷嬷放心,我自有分寸。”
薛嬷嬷闻言也不再多话了,司徒凝冰自幼就是外柔内刚的性子极有主见的,虽然离家十载但这一点从未变过。薛嬷嬷心里清楚她说得再多小姐也是不会听的,何必惹小姐厌烦?她有自知之明,自己虽是小姐的乳母但小姐并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真论起情分还不如见怜,若是仗着乳母的身份倚老卖老,小姐翻起脸来她的后半辈子就别想好过了!
司徒凝冰让见怜将那小女孩带进了自己住的主屋,屏退了下人蹲下身子对那还在不停挣扎的小女孩道:“今日是盂兰盆节,我听说晚上要施焰口、放河灯非常热闹,你想去么?”
小女孩愣了愣也不闹了,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奇怪的瞧着司徒凝冰,“你不问我是谁?为什么会在箱子里么?”
“我问你想不想去瞧花灯只不过是觉得你会藏在箱子里一定是在家里憋坏了偷偷跑出来玩儿的。瞧在你长得这么可爱的份上带你出去玩儿也没什么。至于你是谁跟我带你出去玩儿分毫关系都没有,我何必问?”不问司徒凝冰也猜得到。
小女孩眼睛亮亮的瞧着司徒凝冰,“你真肯带我出去玩儿?”她自出生就没离开过皇宫,偶尔听到宫人们讲皇宫外的事情便一心想着要出宫瞧一瞧,奈何父皇母妃都不准,她想了好久才想出躲在赏赐物品里偷偷出宫的主意,今日瞅准了机会跑出来却没想过要去哪里,想不到遇上这个“好心”的姐姐居然主动提出要带自己出去玩儿,她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司徒凝冰被她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给瞧得有些心虚,虽然这些年她是两面三刀惯了,骗死人不偿命的事儿也做了不少,但骗小孩子这种事情做起来她自己都有些鄙视自己。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司徒凝冰脸上始终保持着小孩子喜欢的笑容,继续诱骗道:“只要你乖乖听话不到处乱跑,我现在就带你去。”毕竟是公主弄丢了她可赔不起。
小女孩用力的点了点头,“嗯,我很乖不会乱跑的。”对上司徒凝冰一脸怀疑眼神,她想了想伸出了又短又小很可爱的小手指,“我们拉钩。”
司徒凝冰怔了怔,怎么小孩子都喜欢用这招?她小时候做错了事儿就经常用这招忽悠傻傻的二哥帮她顶罪并且守口如瓶。想了想对付小孩子这招还真是百试不爽,于是司徒凝冰笑着伸出小手指与小女孩的小手指勾了勾,装着一本正经道:“我们拉过勾了,你可不许反悔哦。”
“反悔的是小狗!”小女孩一脸认真的保证。
司徒凝冰瞧了她一眼叫来了守在屋外的玉荷,吩咐道:“你带她去梳洗一下,换身简单些的衣服。”玉荷有些疑惑的瞧了小女孩一眼,随即领命上前牵了她的手往净房去了。
司徒凝冰瞧了眼玉荷纤细的背影暗暗点了点头,“德妃果然会调教人。”又向见怜吩咐道:“你派人去李嘉懿那里说一声,他的公主小表妹在我这里,叫他进宫知会一下李贵妃叫她别担心,晚上瞧完了花灯我就将公主送回宫去。”
见怜闻言迟疑道:“小姐,这恐怕不合适罢?再说李嘉懿也未必会答应。”那小女孩的身份来历她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对于自家主子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有些不敢苟同。
司徒凝冰也不多做解释,只悠然道:“我是为了他小表妹的欢乐童年,他这个当表哥的自然也要出一份力有什么不答应的?至于怎么劝服李贵妃那是他的事。”况且以她对李嘉懿的了解,这件事他纵然不十分乐意也不会推辞的。
见怜也并不真的指望主子会因为自己一句话而改变主意不过是试探一下她的意图罢了,既然她不愿意多说自己也不好再多问,小姐性子宽厚待她也好可那只是在她没有触碰到小姐那条底线的时候,若是逾越了哪怕只是半步,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司徒凝冰让见怜伺候着换了一身湖绿色滚雪细纱窄袖襦裙配一条湘妃色披锦,卸去了头上的水晶琉璃步摇,打散了头发重新输了个堕马髻,换了一支简单却精致的白水晶凤尾钗,耳荡也换成了一对小巧的明珠,打扮的简洁清爽。
等司徒凝冰装扮完,玉荷那边也差不多了,领着换了一身芙蓉色绣水仙花样襦裙,卸了满头珠翠只留了一支赤金蝴蝶簪的小女孩走了进来。司徒凝冰打量了两眼亲自从屋里的白底蓝釉青花瓶中摘了一串玉簪花簪在她鬓边,笑着道:“这样更好看。”说着牵起小女孩的手对玉荷吩咐道:“把她换下来的衣服首饰都收好了。还有跟薛嬷嬷说我出去逛逛,夫人问起就说我晚上放完河灯就回来叫她不必担心,也别派人找了。”
玉荷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是,奴婢知道了。”在明珠苑待了将近半个月,可这位主子的脾气她始终没有摸透,丫鬟婆子们私下里都说小姐性子好没脾气极好伺候,但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想要在这里长久的待下去首先要学会的就是顺从。
司徒凝冰满意的瞧了她一眼便牵着小女孩带着见怜往院子的后门去了,论理像她这样身份的世家千金出门少说也要有一车的丫鬟婆子外带一队随扈跟着,再精简两辆马车是少不了的。不过司徒氏尚武,族中多出武将便不像走科举出仕的文官世家那样迂腐,司徒凝冰又是偷偷走的后门没有惊动旁人,三人便轻轻松松的出了府。
第十一章 摘星楼
长安城的街道向来繁华,不过因为今日是盂兰盆节,好些酒肆店铺都关了门街上行人也不多倒是显得有些冷清,反而是街尾几家卖金箔香烛的店铺生意兴隆。司徒凝冰不打算在城里逛便让见怜去找马,自己则领着小女孩,也就是皇帝最小的女儿翼霏公主去了长安城中最大的酒楼——摘星楼。
摘星楼是专做达官贵人生意的,寻常百姓就是有银子也进不了,司徒凝冰走到门口的时候差点被门口迎宾的女跑堂拦下来,不过像摘星楼这种地方的跑堂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极有眼力劲儿,见司徒凝冰虽然没乘马车穿着也简单可几件首饰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一身贵气更胜过那些满身金银玉器的贵妇小姐们,猜想着必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带着妹妹偷偷出来玩儿的,伸手相拦的手势中途就变成了相迎,热情的将司徒凝冰迎进了二楼专为女客准备的包间,包间里放着冰釜虽时值盛夏却透着丝丝凉气。
翼霏公主是头一回进酒楼,小脑袋好奇的东张西望,对什么都感到新奇,拿着女跑堂递过来的菜单子更是兴奋,虽然她不饿,但因为是第一次上酒楼点菜她还是点了很多她觉着新奇的菜色,女跑堂见她们就两个人却点了二十人的份迟疑的瞧了司徒凝冰一眼。
司徒凝冰随手递给她一块碎银子,吩咐道:“菜上的快一些。”
“是,两位小姐请稍后菜马上就来。”女跑堂接过司徒凝冰递过来的少说有二两重的银子,不敢再怠慢忙退下张罗去了。不过片刻又有女跑堂端了冰镇酸梅汤和点心进来,时值盛夏厢房里虽摆着冰釜却不如一碗冰镇酸梅汤来得解暑。摘星楼能成为长安城最大的酒楼除了其本身的豪华气派之外细致入微的服务也是能得到达官显贵青眼的重要原因。
司徒凝冰一壁喝着沁人心脾的酸梅汤一壁对好奇的望着窗外探头探脑的翼霏公主道:“等一会儿我带你去郊外游湖好不好?”今日是盂兰盆节,城里不怎么热闹没什么好逛的倒不如去郊外欣赏一番夏日风光。
“嗯,好。”翼霏毫不犹豫的点头,只要有的玩儿去哪里都无所谓。
司徒凝冰却不由失笑,半真半假的道:“你就这样冒冒失失的跟着我出来了,难道不怕我将你卖了?”虽说不是同一个母亲但这等单纯的性子还真跟杨熠如出一辙,瞧在小女孩儿这么可爱的份上司徒凝冰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点她一下让她好歹知道些世道人心,毕竟纵然贵为公主也不能保证命好到一辈子有人护着。
不想翼霏闻言却是笑得一脸的天真烂漫,“怎么会呢?姐姐是好人。”
望着她纯真无邪的笑容,司徒凝冰又一次心虚了,“好人?”她也能算是好人么?自从离家那年开始她就不得不被逼着学会带有目的性的去做事,把身旁的每一个人都当成棋子,虽从未亲自动手可手上却实实在在的沾满了血腥,“好人”这两个字无论如何都跟她搭不上边。
“傻丫头,我脸上又没有刻字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心虚归心虚司徒凝冰是不会叫人瞧出自己心思的,纵然对方不过是八九岁的小丫头。
“我就是知道!”翼霏理所当然的道:“我瞧人一向最准的,就说淑…我大哥的娘,我家里的奴才都说她是好人可我就知道她一肚子坏水!还有我大哥的小妾,瞧着可怜巴巴像只小兔子似的,其实我大哥的几个小妾里就属她最坏!”
瞧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司徒凝冰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你真是人小鬼大。”
翼霏揉了揉鼻子抗议道:“我不小了!”
司徒凝冰将一块糕点塞到她张着的小嘴里,哄道:“是,你不小了。”心里忍不住想是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跟她小时候一样总以为自己长大了,待到真正长大的时候才明白“长大”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两人聊了这一会儿菜也陆陆续续的上来了,虽然翼霏是公主吃惯了山珍海味不过摘星楼的菜纵然味道上或许比不上御膳房但胜在新奇,每道菜都别具一格与皇宫中的御膳大不相同,翼霏瞧着食指大动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
“姐姐你怎么不吃?”在连打了几个饱嗝实在吃不下了之后,翼霏才想起来对面坐着的“好心”的姐姐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司徒凝冰望着吃的跟头小猪似的小女孩,难得的泛出了一丝真实的温柔笑意,“我用过早膳并不饿,你吃饱了么?”
翼霏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罢。”说着司徒凝冰便转头吩咐已经找了来侍立在侧的见怜道:“将剩下这些打包带走。”
“是”见怜应了一声便出去叫女跑堂帮忙打包。女跑堂匆匆走了进来,听完见怜的话面色有些古怪的瞧了司徒凝冰一眼,也无怪乎她觉得奇怪来这里的都是达官显贵,谁也不会在乎这点吃饭的银子,更别说没吃完还要打包带走了,这是寻常百姓也觉得丢份儿的事情。莫不是她看走了眼碰上吃白食的了?!想了想又觉不对,这顿饭不过一两多银子可那小姐给的赏钱就足足有二两,吃白食哪有这种吃法?
见怜见她迟疑随手从袖袋中摸出一块二两重的碎银,塞到那女跑堂手中道:“这是饭钱剩下的是你的赏钱。”女跑堂瞧着手中的银子,愣了愣随即赔笑道:“多谢姑娘,小的这就去准备。”说着便匆匆出了包厢,不一会儿又提着个酸枝木描五福捧寿纹图样的食盒回来了,麻利的将一桌子的剩菜都收拾好了放进食盒里。
“我们走。”司徒凝冰待她收拾好了牵着翼霏的小手径自出了包厢,女跑堂提着食盒殷勤相送,见怜先一步去后院马房取买回来的马。
“姑娘拿好。”女跑堂将司徒凝冰与翼霏送到酒楼门口,将食盒交给早已牵着马等在那里的见怜,心里暗暗嘀咕:这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出手那样大方却舍不得剩饭剩菜?出门不坐车却骑马?她见过不少夫人小姐可从来没遇上过这样奇怪的。
就在她犯嘀咕的时候司徒凝冰已接过见怜手中的缰绳,翼霏在一旁瞧着满脸期待的问道:“姐姐我们是要骑马么?”
司徒凝冰笑着逗她道:“怎么?你害怕么?若是怕的话我们就坐车。”
翼霏嘟着小嘴不满道:“我才不怕,谁要坐车了!我要骑马!”话音未落只觉得身子一轻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骑在马上了,身后靠着一个冰冰凉凉又软绵绵的身子,在这炎热的盛夏感觉特别的舒服,爽朗悦耳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坐稳了!”
随着一声清叱,马儿飞快的跑了起来,翼霏的心情跟着奔腾的马蹄一起飞扬了起来,她很早以前就想学骑马,可是母妃不准说什么公主要有公主的样子,她不明白难道骑个马就不像公主了么?她就曾今在秋围的时候见过姑母南昌公主骑马射猎,英姿飒爽的模样可比装模作样的长姐安阳公主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姐姐”翼霏仰起头对着身后的人期盼道:“你教我骑马好不好?”
司徒凝冰专注的瞧着前方并没有低头看她,却很爽快的应道:“好!等你再长大些我就教你骑马。”
翼霏听她说“好”先是一喜,听到后来便不高兴了,嘟着小嘴抗议道:“我已经长大了!”
“我知道。”司徒凝冰顺着她的话道:“可是你还需要再长高些才不会从马背上摔下来,我答应你等你长到十二岁便教你骑马好不好?”
翼霏闻言虽然有些失望可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她现在已经九岁了再过三年就十二了,也不是很久她能等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司徒凝冰已慢慢勒紧了缰绳,原本疾驰的快马渐渐放缓了脚步终于在一条狭窄的胡同前停了下来。司徒凝冰一手托着翼霏的身子另一只手轻轻按了按马鞍一个悬身便带着翼霏一起下了马。
“这是哪里?”翼霏瞧着眼前又窄又长即使是青天白日也显得有些阴暗的胡同小脸上满是疑惑。
第十二章 富贵胡同
“这里叫富贵胡同。”司徒凝冰牵起翼霏又温又软的小手一壁走一壁道:“里面住了很多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仅有三子两女,长公主和二皇子魏王是德妃所出,淑妃生太子和三皇子齐王,翼霏则是李贵妃所出,五位皇子公主中唯有翼霏还未成年,因为年纪的差距和各自生母的关系,翼霏与自己的兄长姐姐并不亲近,平日在宫中也没什么玩伴,如今听闻司徒凝冰要介绍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给她认识,兴奋之余哪还想得到其它?原本是司徒凝冰牵着她,现在却成了她拉着司徒凝冰往胡同深处走去。
这条胡同是叫富贵胡同,不过住在这里的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恰恰相反这里住的不是乞丐就是拾破烂倒夜香之类的赚不到什么钱的贫民,还有些是外省来的无家可归的难民,这些人跟“富贵”两个字根本搭不上边。胡同的两旁都是破败的瓦房,甚至连门都是破破烂烂的,从满是缝隙的门缝背后时不时会露出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偷偷打量着正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崎岖不平两旁长满荒草的小径上的三人。
感觉到周围的目光翼霏停下来四处张望了一番,心里有些发毛,下意识的抓紧了司徒凝冰的手,“姐姐我们回去罢。”虽然她很想有个同龄的朋友,但这里实在叫她害怕。
司徒凝冰自然也注意到了门背后的那一双双眼睛,摸了摸翼霏的头柔声哄道:“别怕,他们只是好奇罢了。”说完便环顾了一圈淡声道:“我带了吃的来,你们若想要就赶快出来,先到先得。”
她话音刚落原本静无声息的胡同瞬间嘈杂了起来,随着迫不及待的开门声和脚步声,司徒凝冰和翼霏的身边围了一群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八九岁有些甚至背上还背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一个个面黄肌瘦却都不约而同的瞪着一双眼盯着司徒凝冰瞧,眼中满是渴望。
“吃的呢?”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孩子伸出跟竹竿差不多粗细的手冲着司徒凝冰问道,语气颇为不善。
一旁的见怜不等司徒凝冰说话已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提着手中的食盒道:“在这里。”
那男孩儿也不客气伸手就要去抢那食盒,见怜手一缩轻轻巧巧的避开了,那孩子试了好几次都无法从见怜手中抢到食盒不由得恼了,朝着周围的同伴嚷道:“一起上!”
见怜闻言不由有些慌乱,这些年跟着小姐凶恶之人她也见过不少,面前若是一群土匪强盗她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可面对一群饥饿的孩子她顿时有些束手无策,她一个大人总不能欺负一群可怜的孩子罢?正自为难之际却听到有人喊:“等等!”
见怜循声望去,只见那群孩子中缓缓走出来一个干瘦矮小的男孩,他一说话那些原本准备扑上来抢她手中食盒的孩子们便都停下了脚步,就连原先那个高个子的男孩也只是在恨恨的瞧了她一眼之后不甘心的退到了一边。显然这矮小干瘦的男孩是这群孩子的头。
“你要我们做什么?”那男孩走到见怜跟前也不瞧她,直直的盯着司徒凝冰问道。
司徒凝冰一壁摸着翼霏的头安抚着紧张不安的她,一壁抬眼淡淡的扫过那男孩,他稚嫩的脸孔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精明稳重。“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你们去做?”她是想要借着这群孩子让翼霏这位众星捧月的公主领略一番人间疾苦。
“哼!”那男孩讥笑一声,眼神放肆的在司徒凝冰和翼霏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带着些愤世嫉俗的说道:“瞧你们的打扮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没事儿怎么会跑到我们这种乞丐窝里来?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儿要我们去办才会假惺惺的提着个食盒来想收买我们!”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深宅大院里的那些是是非非他可没少听人议论。打定主意要趁此机会狠狠敲司徒凝冰一笔,别让她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好糊弄。
“十两银子。”男孩伸出两根手指交叉着比了个“十”的姿势,他其实也不知道十两银子到底是多少钱,只听隔壁巷子赶车的王二麻子的婆娘在被人上门要赌债的时候哭天抢地的指着王二麻子骂,说他发了昏竟然在赌场里输了十两银子就是把他们全家卖了也凑不出这些钱!后来听说王麻子的两个女儿被要债的给抓走了卖到了窑子里,他婆娘也跟着个货郎跑了,最后他自己生了病没几天就死了。原本王二麻子虽然不是什么富户但却比他家强了不知多少,至少他的两个女儿都能吃饱穿暖,可为了十两银子却闹得家破人亡,所以在他心里十两银子是很多钱。
司徒凝冰瞧着他并不答话,只冲着那个高瘦的男孩扬了扬脸吩咐见怜道:“将食物给他罢。”
见怜闻言便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了退在一旁的高瘦男孩,那男孩瞧了瞧司徒凝冰又瞧了瞧矮小干瘦的男孩子,迟疑了一瞬便劈手夺下了见怜手中的食盒,生怕司徒凝冰反悔似的。
司徒凝冰低头对紧紧依偎着她的翼霏悄声道:“好好瞧着。”
翼霏心里又害怕又好奇,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目瞪口呆。食盒一打开,原本安静下来的那群孩子顿时如一群饿狼般朝那高瘦的男孩扑了过去,拼命争抢着他手中的食物——那些不过是她吃剩下的东西!
感觉到翼霏的身子在瑟瑟发抖司徒凝冰心下一软,牵着她已跟自己差不多温度的手,绕过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孩子往胡同口走去。翼霏虽然害怕却还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的朝那群孩子张望,她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蔓延。
快到胡同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等等!”是那矮小干瘦的男孩追了出来,翼霏瞧见他不由自主的往司徒凝冰身边缩了缩。
司徒凝冰头也不回继续牵着翼霏往前走,那男孩见司徒凝冰不理他急急喊道:“八两!只要八两我什么事儿都能帮你办!”他太需要银子了,有了这些钱他就能带着她娘离开长安离他那个酒鬼老爹远远的,娘再也不用被他毒打,也不用怕辛辛苦苦给人家洗衣服赚来的银子被他拿去买酒喝!
司徒凝冰还是没有理他依旧往前走,男孩咬了咬牙执着的喊道:“五两!四两!三两!”最后他近乎哀求的冲着司徒凝冰的背影喊道:“一两!只要一两就行!”
司徒凝冰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身,饶有兴味的打量着男孩,良久才悠然笑道:“你很聪明,可惜还是猜错了,我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花钱让你为我办。”往胡同深处望了一眼,司徒凝冰敛了些笑意,语气虽然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听在人耳朵里却觉得刻骨的寒冷“我需要办的事情方才那食盒中的饭菜已经帮我办到了。”说罢便在那男孩错愕的神情中抱着翼霏上了马。
“等等!”男孩见司徒凝冰策马要走,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居然飞身挡在了马前,眼看着马蹄就要踏到他身上,翼霏惊叫一声双手捂住了眼睛不敢去看,耳边却传来一声温柔的哄慰:“别怕。”短短的两个字竟瞬间安抚了她的心,大着胆子睁开眼从指缝中望出去,只见胯下的马忽然人立而起,飞扬的前蹄堪堪避开了男孩瘦弱的身躯稳稳地踏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望着似乎被吓着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男孩,翼霏有些恼怒,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了要几两银子他居然连命都不要了!回想起方才瞧见的情形,她好像又有些明白了,心底蔓延出一股同情之意,伸手去拔头上的赤金蝴蝶簪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按住了。
那男孩从惊魂中回过神来并没有理会翼霏的话,屈膝一跪就磕起头来。
司徒凝冰一直静静的望着他不说话,此刻终于淡淡开口,“你这是做什么?”
那男孩胡乱的磕着头,听见司徒凝冰问话才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希冀与渴望,“我不要银子了,只求小姐收下我,我什么活儿都能干,只要管饭就行!”
司徒凝冰心中一动,瞧这孩子方才的表现便知道是个可造之材,只要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必定是个得力之人。心里这样打算着,司徒凝冰决定再试他一试,故意冷淡道:“我不是开善堂的,你找错人了。”
那男孩见她不答应也不多言,只继续磕头一声比一声响。司徒凝冰还未发话翼霏就先瞧不下去了,转头望着司徒凝冰哀求道:“姐姐你瞧他那么可怜,你就收下他罢。”
富贵胡同外的街道上铺着青石板,那男孩头碰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没几下便磕破了,鲜血顺着石板间的缝隙缓缓的流淌,司徒凝冰望着那殷红的鲜血,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忍,又经不住翼霏的求情,只顿了顿便道:“你起来罢。”
那男孩闻言愣了愣,随即又磕了一个头高声道:“谢谢小姐收留!”才站了起来。
司徒凝冰见他如此伶俐心里又满意了几分,只是光是如此还远远不够,她挑人自来是严厉的。“你先不要谢我,我可以收下你,不过也要瞧你与我有没有主仆缘分。我给你七日时间,七日之内如果你能再找到我,便说明你我有缘,若是找不到…”司徒凝冰拖长了语音,似笑非笑的瞧着男孩,“你以后再拦我的马,我就不会拉缰绳了。”她说话的时候虽然是笑着的,但男孩的身子却不由自主的一抖,点了点头自觉的让开了路。
第十三章 英雄救美?
从富贵胡同出来翼霏就一直沉默着没有再说话,直到出了延平门司徒凝冰骑着马儿沿着灞河慢悠悠的走她才忍不住问道:“姐姐?你为何要带我去那个富贵胡同?”
为何?其实司徒凝冰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她喜欢翼霏天真可爱的模样,却又忍不住想要叫她认清这世间的残酷,毕竟慢慢“长大”总强过一夕之间被强迫“长大”。于是她只能将问题丢回给翼霏,“我现在不告诉你,待你长大些便会明白了。”
翼霏扁了扁嘴,嘀咕道:“母妃也总是这样说。”虽然对答案不太满意但她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你会收留那个男孩么?”她总觉得司徒凝冰对那个小男孩太狠心了些,若是她不愿意收留他,她就求母妃让他进宫做小太监。此时的翼霏还不知道太监跟男人的区别,很多年后她再见到当年的小男孩都不禁替他为自己的“好心”捏一把汗。
“若是有缘我会收下他的。”司徒凝冰回答的模棱两可,比起缘分她更相信能力,若是那男孩儿真能在七天之内找到她,说明还是有些本事的,而对于人才她向来是珍惜的。怕翼霏再追问她又补了一句,“纵然无缘,以他的伶俐将来也会有个好前程的。这世上总有一种人虽生于污泥却能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攀上云端,就像当朝刑部尚书张勋张大人,他也是出身微贱家徒四壁,可如今已是三品大员了,说不定那男孩儿以后也能像张大人那样做高官呢?”
翼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司徒凝冰摇指着前面不远处的码头笑道:“不说这些了,我们去码头雇一艘画舫,我带你游湖去。”说着便甩了甩鞭子加快了马速,不想正欲穿过前面一片柳树林的时候冷不防被暗处冒出来的两个大汉给拦了下来。
司徒凝冰勒住马头挑眉瞧着前面拦路的两个大汉,这两人身材高大魁梧,清一色的穿着靛蓝粗布短打脚上穿着麻鞋,光瞧他们的打扮倒像是做粗活的贫民,不过他们脸上倨傲的神情和通身看门狗的气息,司徒凝冰大致便能猜到他们的身份了。不待她开口见怜已高声呵斥道:“什么人!为何挡着我们的去路?!”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左面的那个用一双豹眼从头到脚将见怜打量了一遍,轻佻的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小娘子不要生气,林子里这条路这会儿不太好走,你们还是绕道罢。”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官道。
官道虽然宽敞可穿过这片林子就是码头,况且夏日里日头毒从树林里走要凉快不少,司徒凝冰自然是不愿意绕路的。再说人都有好奇心,这两个大汉越是拦着不让她们进树林,她就越想要进去一探究竟。不过她一向谨慎,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不会贸然行动,只是朝见怜使了个眼色。
见怜的心思跟自家小姐是一样的,她也很好奇林子里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奈何小姐不让硬闯只得顺从的收起了一脸的凶悍表情,冲着方才说话的那个大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怎么不好走?难不成这小小的柳树林里还有吃人的老虎?”
见怜柳眉杏眼原就生得极美,这一笑更是灿若春花笑得那大汉差点丢了魂,想都没想就说道:“哪有什么老虎?是我家公子有事儿要办。”
“胡说什么!”右边那大汉见同伴两句话就把自己主子给卖了忙出声喝止,又板着脸冲见怜挥手道:“叫你走就快走!瞎打听什么!”
见怜用手拍着胸口一脸娇嗔的道:“呦!这位大哥这么凶做什么,人家好害怕呀。”媚眼如丝莺啼燕语将那大汉的心都化了,哪里还记得赶人的初衷,直望着见怜流口水。色中饿鬼的模样叫见怜瞧着就恶心,但面上却不能表露趁热打铁继续套话:“你家公子办个事儿将路都给拦了,来头必定不小罢?”
这两个大汉色迷心窍,争着抢着要将自己主子卖了,只见右边那大汉正要说话,左边那个已抢着道:“那是,我家公子可是燕国公家的三公子…”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树林里传来了一阵打斗声,中间还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声。
司徒凝冰再不迟疑策马闯进了柳树林,见怜趁机狠狠给了那两个大汉一鞭子随后才进了林子。柳树林并不大,司徒凝冰骑着马才跑了几步,便瞧见几个蒙着脸的壮汉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呻吟,还有几个正围着一男一女打斗,不远处一颗大柳树后面躲着七八个人,不时的朝这边张望。
“小姐,我们是不是帮帮他们?”见怜瞧见人家打架心里有些痒痒的,她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光天化日之下蒙着个面还以多欺少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先撂倒了再说!
司徒凝冰却是摇了摇头,她只看了一会儿便已瞧出来,那一男一女武功不弱对付几个外强中干的壮汉并不成问题。她在一旁瞧着就够了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姐姐他们是强盗么?”翼霏指着地上的蒙面人,语气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司徒凝冰抬手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笑道:“你这个傻丫头,你以为这是演戏文么?强盗哪那么容易遇上?何况这里虽说是郊外可毕竟是长安天子脚下,光天化日还是一马平川附近都是往来行人的小树林,敢在这里打劫的强盗那不叫胆大包天那是蠢到无药可救。”
翼霏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咯咯”直笑,待她笑完那一男一女已经将围着他们的几个壮汉给打倒在地。司徒凝冰原本一壁跟翼霏说着话一壁打量着那对男女,那女子穿了一件天蓝色长袍,一头乌黑的秀发仅用一根同样颜色的丝带系了起来作侠女打扮,杏眼峨眉容色清丽虽说不上是什么大美人却也算个小美人。倒是那男子一身黑衣劲装,身材挺拔,眉飞入鬓眸似点漆唇若涂丹,若非身材高大体格健硕肤色有些黝黑笑起来见牙不见眼,司徒凝冰还真要以为他是个女扮男装的绝色美人。
“难道他就是燕国公家四房的嫡长子?”司徒凝冰暗自嘀咕,“怎么瞧都不像呀?”她在各个世家勋贵那里都有眼线,尤其是八大氏族府中的情况更是了若指掌,在她得到的线报中燕国公家的三公子是燕国公卢子毓排行第四的庶子所生的嫡长子,是个不学无术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眼前的男子仪表堂堂武艺不凡,跟“废物”两个字丝毫搭不上边。
“好身手!”司徒凝冰抚掌称赞,她果断的相信自己一手建立并引以为傲的情报网不会连这点小事都查不清楚,燕三公子必定另有其人。
那一男一女闻言一齐朝司徒凝冰望过来,不约而同的抱拳朝司徒凝冰遥遥作了一揖倒真像一对行侠仗义的江湖豪客。司徒凝冰顺势抱了翼霏下马,走到两人面前蹲身回了一礼,直言不讳地指着地上的横七竖八的蒙面人的问道:“请恕小女子冒昧,敢问这些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柳树林中与两位动手?”这俩人既然喜欢玩江湖豪客那一套她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有些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还是那女子开口道:“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么人,只是路过此地见有人拦着不让进林子觉得有些奇怪便闯了进来,没想到一进来就瞧见这些人围着个那几个姑娘出言调戏。”说着指了指不远处大柳树后躲着的人。
那男子接口道:“我们上前喝止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瞧这些人的武功路数既不像强盗更不是流民,倒有些像大户人家的护院。”说到这里他不由得皱眉瞧向那几个从柳树后走出来的人。
司徒凝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原本躲在柳树后头的那几个人陆陆续续的走了过来。当先领头的是一个身着藕丝琵琶衿上裳下穿缕金挑线纱裙,戴着一套赤金蝶恋花头面的年轻女子,后面跟着两个青衣丫鬟看样子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身旁三步之遥还跟着两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一个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另一个满脸讨好的给那年轻女子打着扇子。
第十四章 闹剧
那年轻女子款步走到那一男一女面前,曲膝行礼曼声道:“多谢两位恩公相救。”她发髻有些散乱,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天气面颊红扑扑的,样子有些狼狈,不过举止端正仪态大方,看得出是受过良好教养的。
那对男女闻言皆摆了摆手,蓝袍女子上前一步扶起了她,豪爽的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理所应当,姑娘不必客气。”
“你可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那男子指着地上的蒙面人问道。
年轻女子茫然的摇了摇头,皱着好看的秀眉道:“我也不知这些是什么人,我们从荥阳一路来到长安期间一直相安无事,也不知怎么的今日就快进长安城了反而遇上了这群强人。”
她身旁一直讨好着给她打着扇子的华服少年忽然开口道:“表妹不必劳神了,我看这群人必定是逃难的流民,瞧你像是富家千金便起了歹念想要劫财劫色!幸亏被我撞见了,不然后果真不是堪设想,表妹你放心我就是拼了命也会保护好你的!”
“对…!”一直耷拉着脑袋的少年闻言顿时来了精神,点头如捣蒜的附和着,用手中折扇指着地上的蒙面人斩钉截铁的道:“这些人肯定是外地逃难来的流民,见郑小姐你生的美貌故而见色起意,亏得若钦兄担心你的安危一路上暗中保护,他对你的心真是日月可见,感天动地,海枯石烂……”少年自顾自的口沫横飞的说着恶心死人不偿命的表白。
“够了!”被称作郑小姐的女子恼怒的打断了他的话,原本就红扑扑的脸颊此刻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司徒凝冰听着这两个少年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再瞧了瞧躺在地上的那群蒙面人对于这件事情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强忍着笑为那位郑小姐解围道:“这里怎么说也是临近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这等胆大包天的歹人,必定不能轻饶了!”说着一本正经的吩咐见怜道:“你去找几根结实点儿的麻绳来将这些人捆了送到大理寺衙门去!”
“不行!”那两个少年异口同声的反对。
“为何不行?”那蓝袍少女挑眉瞧向两个少年,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莫不是你们跟这伙歹人是一伙儿的?!”
那蓝袍少女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岂料那两个少年闻言却是一脸紧张的否认:“不是…!”“我们不认识这些人”“这事儿跟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们出现在这里纯粹是巧合!”说到最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司徒凝冰瞧着他们手足无措的模样,实在好笑,很不厚道的落井下石。“两位公子不必紧张,我想这位姑娘…”司徒凝冰询问的瞧了那蓝袍女子一眼。
那蓝袍女子会意自报家门道:“我姓丁”。
司徒凝冰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丁姑娘不过是跟两位开个玩笑,瞧你们衣着光鲜器宇轩昂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名门怎么会与一帮拦路抢劫的歹人有关系?想必是觉着我的建议不好,毕竟这里是城外离着大理寺衙门还有一段路,这中途若是生出什么意外叫这群歹人跑了可如何是好?”
那两少年见司徒凝冰替自己说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忙点头如捣蒜的附和道:“对…!我们担心的就是这个。”
见怜抿嘴偷笑,暗道他们高兴的太早了。果然,司徒凝冰话锋一转,悠然道:“左右这群人不是什么良民,索性挑断了脚筋再去报官也省得他们逃走!”语气半真半假,叫人一时间捉摸不透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倒是原先躺在地上哀嚎的蒙面壮汉们闻言吓得瞬间没了声音,有几个怔怔的瞧着司徒凝冰似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还有几个求助的瞧向那两个华服少年,还有几个不中用的已经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司徒凝冰也不去瞧那些跪在地上求饶的黑衣壮汉,只悄悄地朝那黑衣劲装的男子使眼色,那男子微微一愣之后便回了司徒凝冰一笑,笑容有如六月的骄阳一般灿烂晃得司徒凝冰差点失了神。
只听“噌”的一声,那男子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盛夏的日光透过柳树叶的缝隙斑驳的照耀在三尺龙泉剑上,汇聚成一道道寒光耀人眼目。司徒凝冰被那寒光晃花了眼下意识的抬手遮挡,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眯起眼睛打量着那男子手中的长剑。这把剑隐隐泛着黑,不是那种阴寒渗人的黑而是一种深邃厚重的黑色,出鞘之时带给人的不是恐惧而是敬畏。这把剑她是见过的,湛卢!是当年皇帝赐给长兄司徒霁华的宝剑,不过因着二哥司徒启明好武对这把剑爱不释手,大哥便大方的将它转赠给了二哥,从此二哥剑不离身去哪里都要带着这把湛卢宝剑。
想起当年二哥刚得到湛卢时高兴的几天合不拢嘴的样子,司徒凝冰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她幼时外表瞧着端庄文静可那个年纪的孩子哪有不爱玩儿的?偏她生在名门世家又好死不死的一出生便被指给了太子,爹娘是按教养皇后的标准教养她的,自她记事起身边就跟着八个教养嬷嬷吃饭走路乃至睡觉都要照着标准的姿势来,这样的日子若非没有二哥时不时的带她出去玩儿,给她带新奇的小玩意儿还在父母面前替她顶罪受罚,她真不知道当初生死一线的时候还会不会因为留恋红尘而做出同样的选择……
“公子,您快救救小人们罢…!”耳畔的哀求声唤回了司徒凝冰已飘远了的思绪,从十多年前的回忆中醒过神来,司徒凝冰蹙眉朝那些求饶的蒙面壮汉瞧去,湛卢不愧是“出之有神,服之则威”的神兵利器一出鞘便将十几个壮汉给唬住了,再不迟疑齐齐的朝着自己的主子——那两个华服少年求救。
“叫我说对了!你们还真跟这帮人是一伙儿的!”不待那两个华服少年说话,那位丁姑娘已指着他们柳眉倒竖:“说!你们拦着路人不让过这片柳树林,又找了一伙人假作强盗调戏这位姑娘究竟是何居心?有什么目的?!”这会儿她也瞧出来了,在树林外拦路的那两个人必定也是这俩纨绔子弟的人,煞费苦心的安排这出戏准不会是安了什么好心,十有八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司徒凝冰瞧那两个少年张口结舌的想辩解,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急的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由得笑道:“丁姑娘,事情没弄清楚可不能冤枉好人。”在那两个少年满眼感激的目光中她又指着那群蒙面人继续说道:“与其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这两位公子,倒不如问问他们为何要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为难’这位姑娘?”她用的是“为难”而不是“调戏”,因为这世间女子最重名声,尤其是瞧这女子的言行举止应当是出自官宦贵族人家,来自荥阳又是姓郑,若是没猜错这女子应当出自八大氏族之一的荥阳郑氏,保不齐还是楚国公家的小姐,这要是被人调戏的话传了出去,虽是受害者可毕竟于名声有碍。
丁亦晴原本听到司徒凝冰前一句话的时候眼睛里便有些恼火了,待听完她后一句仔细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狠狠地瞪了那两个少年一眼,随手扯掉了一个离她最近的蒙面壮汉的蒙面巾,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踏着他的胸口,厉声喝问道:“说!为何要在林子里调…为难这位姑娘?!”听司徒凝冰故意将“为难”二字说得极重,她也回过神来硬生生将“调戏”两个字咽了回去。
那被扯掉面巾的壮汉脸色惨白的瞧了瞧踏着自己的女子又瞧了瞧那两个华服少年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就在他迟疑之际,耳边传来“噌”的一声,眼前寒光一闪丁亦晴已经拔出了背后的宝剑“唰”的一下插在了他右手的中指与无名指的缝隙之间!
“我数到三,你再不说我就砍下你一只手,你仔细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只手可以给我砍!”丁亦晴语声狠厉,身上隐隐散发着一种嗜血的气息。
那壮汉虽然体格健硕胆子却小的很,被她这么一吓想也不想立刻倒竹筒似的将实话都说了。“姑娘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小的是归德中朗将唐大人府上的扈从,奉了我家公子之命在这里假扮强盗假装打劫调戏这位姑娘。”那壮汉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在场之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第十五章 猪朋狗友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位郑小姐听完那壮汉的话甩手就给了身后的少年一巴掌,脸色惨白的指着他质问道:“唐公子,我自问没得罪过你,你为何要这般害我?!你是瞧我一介女流好欺负还是觉得我楚国公府好欺负!”
几句话司徒凝冰已能确定这几个人的身份,那位郑小姐必定就是楚国公的嫡次女郑玉涵,此次来长安目的也跟她的表妹独孤秀一样是冲着太子而来,毕竟淑妃已经悄悄放出风声要为太子选妃,八大氏族里那些沉不住气的已经蠢蠢欲动了。虽说八大氏族这些年暗地里一直没少嫌弃鄙视淑妃低贱的出身,对她的娘家萧氏也是多方抵制,但一提到太子便似忘记了他的身上亦流着贱婢的血,争先恐后的将自家适龄的女儿往长安城里送。所以说在权势富贵面前什么世家的血统规矩,儿女的幸福喜乐都不过是个笑话!
至于那挨打的少年不用猜也知道是归德中郎将唐世光家的儿子,名字她倒真不清楚,她还不至于闲到去关心一个散职武官的家长里短。而那个管郑玉涵叫表妹的少年,结合几人的对话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司徒凝冰可以肯定他就是燕国公家四房的嫡长子。八大氏族之间一直互相通婚,燕国公夫人出生太原王氏,楚国公庶兄娶的也是太原王氏的女儿,他称郑玉涵一声表妹也合情合理。他叫什么来着?司徒凝冰仔细回忆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这个传闻中的废物好像是叫卢元。
这边厢司徒凝冰绞尽脑汁的想起了卢元的名字,那边厢卢元和那位唐公子正焦头烂额的向郑玉涵解释:“郑小姐,你听我说,这事儿跟若钦兄没有分毫关系都是我自作主张想要成全你们。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怨就怨我罢,要打要骂都随你!”说完又似想到了什么,惊恐的捂着脸补充道:“但不准打脸!”
郑玉涵狠狠剜了那姓唐的一眼还未来得及开口,卢元已抢着道:“不!此事不能怨唐兄,他也是一片好心,见我为表妹你茶不思饭不想,神思恍惚,日渐消瘦,相思成疾……”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司徒凝冰算是见识到了,这卢元跟那姓唐的不仅都是纨绔子弟就连说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
“你有完没完?!说重点!”这回还没等到郑玉涵打断,丁亦晴已经是忍无可忍,瞪着一双杏目不耐烦的打断了卢元滔滔不绝的…自白。
卢元抬眼瞧了她一眼,原想恶狠狠的瞪回去却被对方的气势给吓得垂下了头,小声的分辨道:“总之,唐兄是想成全我才安排了这么个局,让我假装英雄救美以博取表妹你的好感…”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抬起头,满眼希冀的瞧着郑玉涵以一种绝不会在纨绔子弟脸上出现的诚恳表情说道:“我知道自己配不起你,可我对你是一片真心,你若跟着我,我保证一辈子对你好绝不叫你受半分委屈。那皇宫里面上瞧着荣华富贵样样都好,可戏文里也说了最是无情帝王家,太子再好也不能像我这般一心一意的待你。表妹,你纵然不将我的真心瞧在眼里,总该为自己的终身幸福想一想!”
不管郑玉涵怎么想反正司徒凝冰因着这一番话对卢元的废物印象有了些改观,一个深情的废物总比一个滥情的废物有药可救些,况且他说的话虽然糙了些但却是事实,至少在司徒凝冰看来与其嫁给太子天天受气还不如嫁个一心一意待自己好的废物。
“说得好!”正主正为着卢元这一番不管不顾的表白又羞又恼,旁边还有人起哄,那黑衣男子,也就是司徒凝冰的二哥司徒启明抚掌赞道:“你这人虽然呆头呆脑,做起事来又蠢又笨但就冲你这番话我也要赞你一声‘好汉子’!”司徒启明性子豪爽也喜欢那些直爽的人,又因着妹妹的关系心里对杨熠是极不屑的,卢元这番话正合了他的胃口。毕竟敢公然说太子不好的人还真没几个。
若是寻常人听了司徒启明这明显带着贬义的话必定是要生气的,不过正如他所说卢元的确是呆头呆脑,只听到“好汉子”三个字便再也没去计较话中的贬义只当好话听了,还乐颠颠的冲着司徒启明作了一揖。
见此情景司徒凝冰不由得感叹,都说“傻人有傻福”,此话果然不假,她可是苦练了十年才堪堪达到卢元这境界!
郑玉涵是女儿家又是规矩严谨的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被人当众表白已是羞愤不已偏偏还有浑人击节喝彩如何不恼?若不是顾念着相救之恩她恨不得也给司徒启明一巴掌!咬牙忍了半天她才克制住怒气对着司徒凝冰、司徒启明还有丁亦晴福了一福尽量礼貌的说道:“今日之事是家表兄与我开了个玩笑,叫几位见笑了,耽误了几位的行程小女子在这里给各位赔礼了,还请各位不要将此闹剧放在心上。”她故意强调了“闹剧”二字自然是希望司徒凝冰几人不要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
“既然姑娘都说是闹剧,我们瞧过笑过回头就忘了,怎么会放在心上?”司徒凝冰自然明白郑玉涵的意思,为了叫她安心又扭头对司徒启明与丁亦晴使眼色道:“二位说对吗?”
司徒启明和丁亦晴性子固然直爽却也是聪明通透之人,如何听不出郑玉涵话中有话?见司徒凝冰使眼色两人连忙点头道:“姑娘放心今日之事我等绝不会泄露半句!”
郑玉涵闻言脸上僵硬的表情总算稍稍缓和了下来,又福了一福道了声谢,随即转身冷冷的对卢元说道:“表哥今日所作所为我会尽数禀告家慈,还望你好自为之!”说完狠狠瞪了一旁的唐姓公子便领着两个丫鬟径直往林子外的官道上去了。
卢元呆呆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抬脚想追却还是收回了步子,垂头丧气的挨着一颗柳树蹲坐了下来。司徒启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不要灰心,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另表妹迟早会明白你一片心意的。”同为男人司徒启明对卢元还是有些怜悯和欣赏的。
“只是下次不要再用这种蠢方法了!”作为女人的丁亦晴自然是站在郑玉涵的立场上,对着那位唐公子翻了个白眼,很不给面子的拆台道:“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馊主意,什么英雄救美?!我都知道,这事儿在我们漠北是叫两情相悦在别的地方那就叫私相授受!亏得那位姑娘性子好只给了一巴掌,换了是我一剑砍了才解气!”
“你就别做梦了,换了你别说假强盗就是真强盗也早就逃跑了谁还敢上前来调戏你!”司徒启明与她打惯了嘴仗什么时候都不忘损她两句。
那位唐公子被丁亦晴拆了台,闻言故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遍摇头晃脑的说道:“兄台此言正合我意。”
“你欠揍!”丁亦晴杏目圆睁,扬起手就照那唐公子脸上抽去,那姓唐的旁的不行倒是挺会躲,左闪右避的那位丁姑娘竟打不着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们这一追一逃给引过去了,唯独司徒凝冰始终注意着郑玉涵那边的动静。只见她快走出林子的时候迎面忽然跑过来一群人,远远瞧去清一色的劲装疾服,腰间还挂着佩刀,应当是楚国公府派出来护送郑玉涵来长安的侍卫。他们见到郑玉涵都急急停住了脚步,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子上前行了一礼,然后又询问了些什么。也不知郑玉涵是如何应答的,那男子只是往司徒凝冰他们这边张望了两眼便恭敬的退到了一边,倒是他身后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个身着石榴红襦裙的女子,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扯着嗓子叫道:“二姐姐你没事儿罢?那帮歹人可有将你怎么了?!”离得远司徒凝冰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不过光听声音就知道幸灾乐祸的成分居多。
第十六章 欢喜冤家
不过那女子没能幸灾乐祸多久便被郑玉涵指挥着后面跟过来的一群婆子丫鬟给堵住嘴拖走了。郑玉涵也没再往这边瞧上一眼径直离开了柳树林,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一群婆子侍卫。
结合这林中发生的闹剧,司徒凝冰总算明白为何郑玉涵一个世家千金会只带着两个丫鬟出现在这柳树林中了,想必卢元除了姓唐的那个狗头军师还有一个埋伏在楚国公府心怀鬼胎的盟友。
“唉…”司徒凝冰暗暗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楚国公府的后院也不太平!”不过这郑二小姐倒也不是能任人捏扁搓圆的,就冲她甩了那姓唐的一巴掌来看这姑娘也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若真进了东宫那可就热闹了!司徒凝冰很坏心眼的幸灾乐祸。
那边厢的追逐最终因为那姓唐的体力不支一壁被修理一壁哀嚎着求饶而宣告结束。卢元见狐朋狗友被打再也顾不得伤感忙站起来想去拉丁亦晴,可是想起她方才教训那群没用的废物时的凶悍已经伸到一半的手硬生生收了回来,咽了口唾沫勉强的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站在离丁亦晴三步之遥的地方小心翼翼的陪着罪劝道:“唐兄他嘴笨不会说话得罪了姑娘,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请高抬贵手饶了他罢……”边说边向那丁姑娘抱拳行礼。
“哼!”丁亦晴瞧着虽然任性了些却也是个知进退的,对那姓唐的也没真下狠手,见卢元赔礼便顺势住了手,舞着拳头恐吓道:“这回就算了,下次再乱出馊主意坏人家姑娘名声姑奶奶就送你下去见阎罗王!”
那唐青云是家中独子自小是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哪里挨过打?也不管她说什么只一味的点头称是。
司徒凝冰见他们闹得差不多了,收敛了面上看热闹的笑意,指着还跪在地上的一群蒙面人建议道:“两位公子还是赶紧带着你们的扈从回去罢,这青天白日的又是长安城郊外,被往来的路人瞧见了再惊动了官府可不好。”这不过是场闹剧,可若闹大了于郑玉涵的名声总是有妨害的。
不待两人说话,丁亦晴便杏眼圆睁的瞪着两人凶巴巴的道:“听到没有?还不快带着你们手下这群废物滚!”
她这一声真比圣旨还管用,两人二话不说立刻指挥着跪在地上的那群蒙面人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柳树林,好似后面有什么吃人的妖怪似的,不过片刻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翼霏瞧着空荡荡的林子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丁亦晴拍着手笑道:“姐姐好厉害!”
丁亦晴闻言原本还绷着的一张凶巴巴的脸瞬间柔和了下来冲着翼霏温柔的一笑。她的容貌不算绝美,不过这一笑化解了她身上散发着的凛凛英气,倒是为她增添了几分静谧安详的美,翼霏真心夸赞道:“姐姐真好看!”
丁亦晴表面瞧豪爽听了这话竟不好意思的脸红起来,一旁司徒启明还不忘打趣道:“呦!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原来你也会脸红!”
司徒凝冰对这位豪爽直白的丁姑娘很是喜欢,便笑着对司徒启明道:“爹爹将你送去漠北戍边,是要你学着像大哥那样稳重些,没想到你这稳重没学成倒学会欺负姑娘家了?”
司徒启明脸上笑容一敛,瞪着眼睛瞧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好半天才不确定的问道:“你是…小妹?”
司徒凝冰没有正面回答,只瞧着司徒启明娇俏的笑道:“夜半行窃,僻巷杀人,愚俗之行,非谋士所为也。过了这么多年,瞒天过海之计你总该学会了罢?”
司徒启明怔怔的盯了她半晌忽然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司徒凝冰抱了起来转了几个圈欣喜的叫道:“小妹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司徒启明性子大大咧咧的,这几年又一直呆在民风开放的漠北于这世间的男女大防并没有太在意,况且他只知道面前的是自己阔别十年的亲妹妹至于是男是女一时间还没注意到……
司徒凝冰任由他抱着,爽朗的笑了起来,一旁的见怜呆呆的望着旁若无人转着圈的两兄妹,心里有些酸酸的眼眶不由得红了,她伺候了小姐十年,从来没见她笑得这样开心过,这笑声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不似寻常的时候即使是仰天大笑,那笑声里也是透着阴郁的。
转了一会儿,直到把自己转晕了,司徒启明才放下司徒凝冰拧着眉头说道:“妹妹,你可比从前瘦多了,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罢?回家一定要叫母亲给你好好补一补。”这丫头抱起来轻的跟什么似的,哪像小时候让她踩着自己的肩膀爬树都差点没压死他。
“哪里是我瘦了,那是二哥长大了变成爹爹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司徒凝冰瞧着他一脸心疼的模样,心灵相通似的也想起了幼时司徒启明经常带着自己借着后园子里那颗高大的梧桐树翻墙出去玩儿,那时的他可没现在这样结实,又干又瘦的,偏模样继承了母亲的艳丽,不知情的都以为他是个女孩儿,自己那个时候金尊玉贵的养着虽算不上胖可对于只相差两岁又“弱质纤纤”的二哥来说确实是很有分量的。
司徒启明给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正高兴着横刺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很不给面子的拆台道:“妹妹你就不要夸他了,再夸他尾巴可要翘起来了。”
“我跟我妹妹说话你插什么嘴!”司徒启明狠狠瞪了丁亦晴一眼,又转头笑容满面的对司徒凝冰道:“妹妹你别理她,她脑子有病!”
“你脑子才有病!”丁亦晴暴跳起来,一脸杀气的瞪了回来。
这两人怒气冲冲的一来一往倒将其余三人都逗笑了,司徒凝冰抿着嘴劝道:“我二哥就爱胡说八道,姐姐是女中豪杰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丁亦晴闻言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冲着司徒启明得意的挑了挑眉,“听见没有,还是妹妹会说话。”
“不害臊!那是我妹妹跟你可没什么关系,你别乱叫!”
“呸!到底是谁不害臊了?你抢了我姐姐让她一年四季的给你做衣服鞋袜把你当亲弟弟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
司徒凝冰听着他俩的对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二哥别争了,算起来还是咱们赚了,你多了个姐姐疼你,我也多了个姐姐疼我,这等好事上哪找去?”
司徒启明正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闻言眼睛亮了起来,笑眯眯的点头道:“你说的对!这是咱们赚了,还是妹妹你聪明!”说完又一脸得瑟的对丁亦晴道:“这妹妹可不是白叫的,要给见面礼你懂不懂?快点拿来!”
司徒凝冰斜睇了他一眼嗔怪道:“二哥你也真是的,丁姐姐远来是客,你在漠北之时又受了丁将军一家多番照顾正应该投桃报李才是,怎么还这么不客气?”又满面笑容对那丁姑娘道:“姐姐别理他,能结识姐姐这样的女中豪杰是我的福分,谁稀罕那些个俗物!”
丁姑娘被她说得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上前握着司徒凝冰的手,亲热道:“妹妹的嘴真跟抹了蜜似的,怨不得你二哥成天跟我显摆,‘我妹妹怎么怎么好’,‘如何如何聪明’,我原先还不信,今儿个见了才知道他倒还真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把五寸来长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匕首来递给司徒凝冰,“这是我父亲大胜突厥时得来的战利品,妹妹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玩儿罢。”
司徒凝冰也不推辞大方的接过了匕首,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这把匕首的手柄和剑鞘都是纯金打造,纹饰华丽繁复,上面镶嵌着的蓝红宝石颗颗都有拇指大小,尤其是手柄上那颗蓝宝石晶莹剔透成色极好在日光的映照下隐隐泛着黑色是难得的珍品。这般精致的东西粗狂豪迈的突厥人只怕做不出来,瞧上面的宝石和纹饰倒像是波斯人的手笔。
司徒凝冰一壁小心翼翼的将匕首收好一壁从袖袋中摸出了另一把质朴无华的匕首塞到丁亦晴手里,“凭白要了姐姐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心里实在不安,这匕首虽说煞气重了些却是削铁如泥,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见怜瞧着那柄质朴无华的匕首瞳孔微微缩了缩,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最终咬着嘴唇把头垂的更低了些。
第十七章 分歧
丁亦晴抽出匕首一瞧只觉得寒光闪烁,虽是把匕首却比剑还要杀气逼人!“真是好东西!”丁亦晴赞叹的盯着匕首移不开眼睛。
“妹妹你也忒大方了些!”司徒启明盯着丁亦晴手中的匕首两眼直放光,无比心疼的抱怨道:“这么好的利器给她太糟蹋了!”
司徒凝冰瞪了他一眼,半嗔半恼的说道:“二哥你也太小家子气了,五金之英的湛卢都在你手上了,还惦记旁人的!”
“那怎么了?”司徒启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习武之人眼里神兵利器就跟绝色美人是一样的,你见过哪个色鬼会只盯着一个美人瞧?”
司徒凝冰懒得理他,扭头对丁亦晴道:“姐姐喜欢就好,这把匕首名唤‘问天’原是用来凌迟重臣的,煞气太重未免有些不吉利,我是瞧姐姐并不是拘泥的人才敢把它拿出来,还望姐姐笑纳。”
“问天?就是欧冶子所铸的问天?”丁亦晴眼睛亮闪闪的,胡乱的点着头,声音里满是激动和欣喜。“笑纳,一定笑纳!”她自己那把匕首虽然好看却是中看不中用的,拿来切水果还行,杀人?还不如******来得趁手!就这种破玩意儿居然换了把宝贝回来,真是意外之喜。
司徒凝冰的心思千回百转却喜欢丁亦晴这样的直性女子,又思量着自己与翼霏两个人玩儿未免太冷清了些便开口相邀道:“姐姐从漠北一路过来,若是不急着赶路便与我们一处游湖去罢,也瞧瞧这长安城郊外的夏日风光。”
“好!”丁亦晴毫不犹豫的点着头,她早就想好好游玩一番了,这一路上的湖光山色都是漠北不曾见过的,她还来不及仔细瞧一瞧那该死的司徒启明便赶着投胎似的催着她赶路,这些日子她可憋坏了,今儿个倒是个好日子,不仅痛痛快快的打了一架,还得了“问天”这样的宝贝,真不枉千里迢迢来一回长安城。
司徒启明见自己被忽略了,不高兴的叫道:“我也要去!”
司徒凝冰瞧他一脸委屈的样子,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你自然是要去的,咱们自家人还要我请你不成?”
司徒启明一听“自家人”三个字立刻笑成了一朵花,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嘿嘿…就是想跟妹妹你说…既然是要游湖我先去前边码头找一艘画舫打点打点,你们慢慢走过来就是。”
司徒凝冰甜甜的笑着:“还是二哥想得周到。”
司徒启明被她笑得有些飘飘然,动作利落的上了马,往不远处的码头飞驰而去。
丁亦晴瞧了瞧司徒启明的背影又瞧了瞧笑容甜美的司徒凝冰,不知怎么的竟想起了自己的姐姐丁亦虹,这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神似。
四人在郊外直玩到日落西山这才慢悠悠的骑着马往城内去,司徒启明打小就调皮旁的心眼没有这玩儿上头鬼点子倒是一大堆,又有一个同样性子的丁亦晴在一旁助阵,翼霏这个从没出过皇城的孩子跟着他们几乎玩儿疯了,这会儿正歪歪斜斜的躺在司徒凝冰的怀里半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瞌睡,司徒凝冰知道她是累极了故意放缓了马速,算准了时辰在城门关闭前晃进了长安城。
李嘉懿早已等在了城门口,司徒凝冰一进城便瞧见了他。他就静静的坐在那里任周围的行人如何行路匆匆,他自巍峨不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又似乎他已与这天地融为一体。司徒凝冰瞧着他竟有一瞬间的晃神,不是因为他俊秀绝伦的面容而是被他的风姿所吸引,晚霞的余韵落在这一袭白袍的贵公子身上,真真是一副静谧出尘的画!好看的男人她见过不少,却没有一个能有这般风姿绝世,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李嘉懿也在打量着司徒凝冰,骑着马踏在漫天霓虹里的女子脸上挂着懒懒的笑容,瞧着那样宁静安详,可不知为何李嘉懿隐隐觉得纵然是被盛夏带着暑气的夕阳包围着,司徒凝冰也无法沾染上一丝的温暖,漫天的红光不过是反衬,更衬得她清冷寥落仿佛根本不属于这尘世!
“李公子”司徒凝冰策马缓缓走到李嘉懿跟前小心翼翼的抱着翼霏下了马,“你的表妹,我现在完璧归赵。”许是真的累了翼霏沉沉的躺在她怀里眼皮都不曾动过一下。不等李嘉懿发话他身后的两个中年仆妇上前一步轻手轻脚的从司徒凝冰手中抱过翼霏上了一旁的马车。
司徒凝冰瞧那两个仆妇一眼,虽然打扮朴素但容貌端正两双手也是白皙细嫩,行动间又极为稳重规矩,李嘉懿孤身前来长安身边带的都是小厮连丫鬟都没一个,长安城的别院里又长久无人居住留着的下人不过是看看屋子的粗使仆役哪来这等体面的仆妇,想来是李贵妃不放心特遣了宫里的姑姑随他一起来接翼霏的。
瞧着翼霏被抱上了马车,李嘉懿才回过头来目光复杂的望着司徒凝冰,“司徒小姐,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不过公主年纪还小请你高抬贵手。”他话说得虽客气,但语气里却是毫不掩饰的冷冽之意。
司徒凝冰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唇角的笑容更深了些,原本因懒散笑容显得有些吊儿郎当的神情瞬间妩媚了起来,“人总是要长大的,纵然没有我也会有旁人。我有耐性旁人可不一定有。”所谓关心则乱,李嘉懿的心情可以理解。司徒凝冰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接近翼霏确实别有用心,不过无论是瞧在翼霏份上还是以往的交情份上她总该提醒他一下。
李嘉懿直直的盯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冷冽似寒天腊月里的冰霜,司徒凝冰依旧妩媚的笑着,两只眼睛平静无波一如没有波澜的古井,心里却暗暗惊奇着:从前倒没在意李嘉懿这双眼睛竟是像极了那个人!只是他从来不会有这般冰冷凌厉的眼神,他的眼睛永远都是温和的,可那温和的背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也只有被那双眼睛盯着的时候司徒凝冰才会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好似跌进了冰冷的深潭里,寒意浸透骨髓连心都不由自主地颤抖!
“日后小姐但凡有事尽可以来找在下,李某虽然不才倾尽全力也会帮小姐得偿所愿。”李嘉懿的弦外之音司徒凝冰如何听不明白?说了半天还是那句话,让她离翼霏远一些!感情她的话人家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也罢,反正她要做什么谁也拦不住,何必作这无谓的口舌之争?瞧着李嘉懿虚浮的笑了笑,司徒凝冰不带丝毫诚意的福了福:“多谢李公子。”说完头也不回的径自走开了。
李嘉懿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些,只觉得一口气噎在喉咙里,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才终平了心气。他现在算是明白太子为何要做秋后算账这等蠢事儿了,跟这女子说上几句话养气功夫不到家的真连命都要短上几年!
第十八章 热闹
司徒凝冰与李嘉懿说完话便去寻司徒启明与丁亦晴,两人正闲闲的站在城门边四只眼睛直直的盯着司徒凝冰这边,见她走过来忙收回目光装作闲聊的样子。
“今天天色不错。”司徒启明抬头望天睁着眼睛说瞎话。
丁亦晴还点头附和着:“就是!月亮好大呀!”
司徒凝冰挑着眉梢瞧了瞧依旧半挂在天边的红日又瞧了瞧两人,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了,司徒启明挠着头“嘿嘿”干笑了两声,厚脸皮的问了一句,“妹妹,那个坐轮椅的小子是谁?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那是哪家公子?生得真是俊俏,就是找遍整个漠北也寻不出及得上他一半的!”还不等司徒凝冰开口,丁亦晴已经兴奋的嚷了起来,她生在漠北性子又豪爽,有什么说什么才顾不得什么劳什子的世俗规矩!
司徒凝冰也是喜欢她这一点才乐意与她相交,她的生活里有太多的拐弯抹角阴险狠辣,脑子动的多了总是会累的,与丁亦晴这样纯粹的人在一起心情会轻松愉快不少。
“你个花痴!”司徒启明斜斜的瞧着丁亦晴,一脸的鄙视。
丁亦晴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理直气壮道:“就许你们男人喜欢漂亮女人,就不许我们女人喜欢英俊的男人?!”
司徒启明一时间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司徒凝冰却抚掌笑了起来,“姐姐说的极是。”
“我妹妹都被你带坏了!”司徒启明恨恨地瞪了丁亦晴一眼,往前跨了一步挤在司徒凝冰和丁亦晴中间让她们不得不各自往后退了一步。“她一点儿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你少跟她来往!”司徒启明瞧着司徒凝冰一脸郑重的交代着。“还有!那个坐轮椅的小子瞧着也不像是好人你以后不许再跟他说话!”司徒启明在漠北多年入乡随俗,对世间的男女大防瞧得很淡,不过涉及到自己妹妹那就另当别论了!
“二哥,那小子年纪比你大。”司徒凝冰瞧着他试探的问道:“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司徒启明有些莫名其妙,“我又不认识他,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司徒凝冰不动声色的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引导着,“你再仔细想想。”
司徒启明蹙眉想了半天还是茫然的摇了摇头,“我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个人,妹妹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罢!”
司徒凝冰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二哥心思简单一心只在武艺上也不知是福是祸。有心想提点他两句,话到嘴边终究是咽了回去,那是她二哥有些话她说是不合适的,还是该先探探父亲的口风再论。
“那是安国公世子。”司徒凝冰也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将李嘉懿的身份说了出来,“他们家的太夫人跟咱们家的老祖宗是亲姐妹,论理你我都该称他一声表哥的。”
“我还以为所有的世家公子要么跟你一个德行要么都是花天酒地的纨绔,今儿个算是见识到姐姐说的芝兰玉树是什么模样了。“丁亦晴两眼放光满脸的赞叹,“真真是朗月清风般的人物!“随即嫌弃起司徒启明来,“亏我姐姐往日还一个劲儿的夸你如何如何好,这如今跟人家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司徒启明气得剑眉倒竖张嘴就要刺回去,司徒凝冰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抢着道:“俗话说各花入各眼,姐姐别说我偏袒自家哥哥,李公子固然是人中龙凤可我二哥也不差什么,他们一个是朗月清风一个是骄阳霓虹,各有各的好。“
司徒启明闻言立刻就得瑟了起来,挑眉瞧向丁亦晴虽然没说话不过就他那得意中带着挑衅的眼神就已经够欠揍了。
丁亦晴碍着司徒凝冰的面子总算是忍住了没动手只给了他一个白眼。
“好大的莲花灯!”司徒凝冰正想说点儿什么转移两人的注意力,碰巧瞧见了几十人正抬着一盏硕大的莲花灯从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经过,引起了一片骚动。
“咱们快过去瞧瞧罢!”丁亦晴的兴致立刻被提了起来,再也无暇理会司徒启明牵了身后的马拉着司徒凝冰便往人群骚动处奔去。
“哎!你慢点儿!别摔着我妹妹!”司徒启明也是个好热闹的,牵了身后的马几步追上丁亦晴挡在司徒凝冰身侧,一壁嘱咐她走慢些一壁小心的挡着往来瞧热闹的行人。瞧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司徒凝冰心中一暖:上天待她终究是不薄的。
几人好不容易穿过厚厚的人墙挤到最前面,好奇的打量着从自己面前经过的硕大莲花灯,那灯外形虽然硕大但做工却极精细,用料考究比寻常的宫灯都强些。有那好事的正追着抬花灯的人打听:这么大的莲花灯要抬到哪儿去?做什么?这是谁家的灯……?
没过多久这大街上的人就都知道了,这盏莲花灯是西市新开的一家名叫胧月坊的灯笼坊做的,抬灯的都是这家灯笼坊的伙计,之所以扎了这么大一盏灯是因为东家初来乍到,怕这长安城的人不知道自家灯笼坊的手艺,便趁着这中元节显一显名声。这莲花灯据说是要抬到曲江池去放的,而且放法也十分有趣,一般的河灯都是先点亮以后放到水里任其随水漂流,这盏灯却是先放到水中任其漂流一段距离之后,再以火箭射中灯中的灯油将其点燃。当然,射箭的可不是灯笼坊的伙计,凡是会射箭的都可以一试,而胧月坊会给出一百两银子的彩头并在下个月中秋节送一盏特别的花灯给那第一个点燃河灯的人。
司徒凝冰听着瞧热闹的人群叽叽喳喳的议论,望着那缓缓行进的莲花灯往东市修政坊方向去,不由莞尔,曲江池是皇家园林的一部分,虽然也是对外开放的不过平日里也只有少数的显贵之家敢用这池子,若非今日是中元节,寻常百姓也不敢在这里放灯。这胧月坊的主人如此高调的抬了这样一盏灯到皇家园林的池子里放,其用心恐怕不止显一显名声那样简单,而且还借着中元节捎带上了中秋节,一环扣一环心思剔透目光长远倒是个人才!
一旁丁亦晴早已是满脸的兴奋,“射箭点灯?这倒是有趣,我也要去试试!”
司徒凝冰心里也有些好奇,想瞧瞧这胧月坊的主人还有些什么花样,便点头道:“既然已经知道是要抬到曲江池的,我们便先过去罢,等会儿天黑了人可就多了,我们这会儿过去倒能寻个好位置瞧热闹。”
“妹妹说得对,咱们这就过去罢。”几人费力的挤出围着莲花灯瞧热闹的人群,各自上了马往曲江池去。
第十九章 出气
“别拦着我!我要去宰了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
“姐姐冷静些,你现在若真冲出去杀了那田少甫脏了自己的手不说还要误了丁大小姐终身的!二哥你快过来帮忙拦着丁姐姐!”
原本正打算提剑冲出去的司徒启明闻言一怔,张口想要说话却被司徒凝冰瞪得咽了回去,杀气腾腾的气势立时就减了一半。
见他消停了司徒凝冰又继续劝丁亦晴道:“这田少甫太不是东西,既然已经有了丁大小姐那样好的未婚妻就不该再朝三暮四去招惹那青楼女子,这等负心薄幸之人原本杀了也不过分,可姐姐想一想若是现在冲出去将他杀了,会有什么后果?”不待丁亦晴说话司徒凝冰已自顾自的接道:“不止姐姐自己要为这等薄幸之人填命,还会叫全长安城都议论漠北丁家的姑娘凶悍霸道不识礼数!这名声若是传出去,以后还有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敢与丁家议亲?”她这几句话语气不重,却句句切中利害丁亦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可瞧了瞧外头热闹的欢呼起哄声又不由得咬牙切齿,“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能明着来,今晚等人群散了我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司徒凝冰幽然一笑斜斜的朝那田少甫瞥了一眼,这个神情正巧被司徒启明瞧见了不自觉的替田少甫一阵哆嗦,自己的妹妹自己知道,小时候她每次露出这种神情就肯定有一个人要倒霉!“揍他一顿不过是皮肉伤躺个几天就好了,一个不小心还会叫人发现,不解气不说还会给自己惹上麻烦,倒不如……”司徒凝冰凑到丁亦晴耳边低低的交代了几句,丁亦晴跟变脸似的瞬间转怒为喜,抚掌笑道:“这个主意好!”
曲江池畔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大群人,大多数都是来放河灯顺便瞧热闹的,池畔搭了一座临时的高台,虽然简陋可上面挂着的用以照明的灯笼却是只只精致。高台的中央站着一个虎背蜂腰的少年,离他三步之遥立着一位身量纤弱的少女。皓月当空,水样清辉混合着柔和的灯光映照在少年的脸上,虽是夜晚台下的人却将少年的容貌瞧的清清楚楚。剑眉秀目是个少见的美男子,可惜嘴唇太薄让他好看的眉目失了些颜色,鼻子倒是英挺不过配上他略显消瘦的双颊就显得有些刻薄。站在他身后的少女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正巧立在他的阴影里,瞧不清楚容貌,不过单看她弱风扶柳的身姿就叫人心里痒痒的,就如雾里看花一般特别想要一窥真容。
女人嘛,原就是三分姿色七分风情,这女子聪明的将七分风情发挥了十成十再配上略有几分姿色的容貌要收服田少甫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自是手到擒来。
司徒凝冰几人因为来得早,包下了曲江池对面望江楼二楼临水的一间厢房,坐在窗边就能将外面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此时三个人齐刷刷的站在窗边六只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高台上的少年,眼见着他挽弓搭箭丁亦晴也举起了方才叫见怜从自己马背上取来的弓箭。
围在曲江池畔的众人眼见着少年射出的火箭如流星一般飞向先前几十人都没点着的荷花灯欢呼之声还未出口就变成了一声带着匪夷所思的惊呼:“耶?!”
那眼看着就要飞入荷花灯中点燃河灯的火箭竟然在最后一刻莫名其妙的转了方向,掉落在被上百只荷花灯映照着发着澄澄亮光的池水中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什么人?!”当众人还云里雾里的时候田少甫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一双秀目带着鹰隼般的犀利朝司徒凝冰他们呆的厢房这边射了过来。不得不说这田少甫虽然德行不怎么样却还是有些本事的。
“该我上场了!”已换了一身男装的丁亦晴春风得意的将手中的弓箭扔给了一旁的司徒启明,抬脚踩上了窗框飞身越出了厢房,几个起落便落在了那个高台上。
众人瞧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人影又是一惊,唯有台上的田少甫沉着一张脸阴森森的开口道:“方才是兄台射的箭?”今夜月色好,灯光又将池面映照的分外透亮,加上他目力过人自然是瞧见了自己的火箭是被另一支箭给射落的。
他的面相原本俊美中带了几分阴沉,如今沉下了脸更叫人瞧着有些发怵,丁亦晴却是毫不畏惧脸上还带了三分得意,假模假式的拱了拱手道:“不错,正是在下。”她生的原就英气穿了男装又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倒是无人认出她是个女子。
“不知在下是哪里得罪了兄台?兄台要在这个时候出来搅局!”田少甫的火箭被人给射落了心里原就憋了一口气,如今这人又是一副挑衅的神气,心里的火不由烧的更旺了些,瞧着丁亦晴的目光更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人就是这样,故意想惹你生气的时候,你越生气他就越高兴。丁亦晴现在就是这个状态,对上田少甫无比阴沉的目光非但不收敛还很不怕死的笑道:“田兄不要误会,在下并不是诚心搅局的,实在是受了家中长辈的嘱托想要试试田兄的本事。原本应当择个吉日登门拜访的,不过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瞧个热闹碰上了,便趁机完成了长辈的嘱托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唐突之处还请田兄不要见怪。”
司徒凝冰远远听着她这一番充满挑衅的客气话不由笑对司徒启明道:“瞧不出晴姐姐也有一张利口呢。”
“那是!保准气死田少甫那个龟孙子!”别瞧司徒启明平时总跟丁亦晴打打闹闹的,关键时刻立场还是很坚定的。
两人虽说着话却时刻注意着高台上的动静,丁亦晴话一出口,田少甫还未及恼怒“你长辈是谁?”这个问题便已冲口而出,想收都收不回来了。
丁亦晴早等着他这一问,忙自报家门道:“在下姓丁单名一个忠字,家伯父是驻守漠北的怀化大将军丁延龙,此来长安一为走亲访友。二嘛…是受了伯父的嘱托顺便瞧瞧未来大姐夫武功人品如何。”说着还貌似歉意的朝田少甫笑了笑,“田兄不要见怪,我大伯父虽说与令尊大人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不过漠北与长安毕竟隔着千山万水,阁下人品武功如何光凭田伯父信中寥寥数语实在难以了解全面。我大伯母去的早,大姐姐小小年纪就帮着大伯父照管内院教养妹妹****不少心,故而我大伯父特别心疼这个女儿,对她的婚姻大事也格外谨慎,所以我来长安的时候特意嘱咐我好好调查一下田兄,以免自己的掌上明珠所托非人!”
田少甫从小到大何曾被人这样羞辱过?一时气愤也不管什么后果不后果张口就要退婚!“既然丁将军对在下不满意……”
丁亦晴早就得过司徒凝冰的提点千万不能叫田少甫先自己一步说出退婚的话来,所以田少甫的话没说完她就抢着道:“田兄的人品如何我方才已经见识到了,不过没关系,我大伯父说了男人没成亲前难免有被野花野草迷眼的时候,我大姐姐贤惠的很进了门自然会劝导着夫君走上正道,这不是问题。咱们两家都是将门,只要功夫过得去上了战场不至于送死就成了,我武功虽然在漠北军中是倒数的,不过总算能保住性命,大伯父也没抱太高的希望只想着未来女婿的功夫比我这个不争气的外甥高一点儿就行了。”
司徒凝冰听到这里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丁亦晴也是个聪慧的,自己不过提点了她两句她就能将话说得这么…气死人不偿命,孺子可教也。
那边厢田少甫已经被她这夹枪带棒的话气得差点吐血,恨不得上前拔了她的舌头!
第二十章 比试
“不过你我两家是世交,说不定将来咱们还是亲戚,都说拳脚无眼这伤了谁于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依我之见,咱们不如就比试箭法,同时各射三支火箭谁先将荷花灯点燃谁就算赢如何?”丁亦晴见田少甫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顾忌的,毕竟男女在体力上天生就是有差距的,对方武功底子如何还是未知之数,若是贸然比武赢了还好若是输了不但前功尽弃不说这丢人也丢大了!爹爹常对她说兵不厌诈,她现在就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瞧他方才那一箭她就知道至少在箭法上自己是有胜算的。
田少甫是这长安城中有名的神箭手素来百发百中,或许是平日里被捧得太高了以至于蒙蔽了自己的双眼又或许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在见识过丁亦晴的箭法之后田少甫还是毫不犹豫的应下了丁亦晴的挑战。
就在他们准备比试的时候台上不知何时走上来一个年轻男子,先是向两人行了一礼又向台下众人团团作了一揖然后才自报家门道:“小可是胧月坊的少东,负责主持今日这场热闹。承蒙两位公子看得起以我们这荷花灯作为比试,不过在两位比试之前小可有两句话要说清楚。方才在场诸人有目共睹,田公子的箭若非被这位丁公子给射落了是定能点燃河灯的,我胧月坊早就有言在先第一个点燃河灯的人可得一百两银子的彩头和下个月中秋节我坊特制的花灯一只。小可斗胆说一句两位的比试结果如何我胧月坊不敢参与,不过这第一个点燃河灯的应当是田公子,彩头与花灯都该归他,不知丁公子与在场的诸位可有意见?“他原本想出这射箭点灯的花样不过是想借着这场热闹打响胧月坊在长安城的名气怎么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毕竟只是一介商贾而这两个都是官宦子弟,这官家要斗他一个小老百姓没必要掺和进去,倒不如尽早撇干净还顺便卖个人情给田公子。
丁亦晴原本是不在乎什么银子花灯的,她的主要目的是羞辱田少甫给自己姐姐出气,正想点头答应眼角余光瞥见立在田少甫阴影里的女子忽然想到:这姓田的龟儿子可不就是为了赢中秋节的花灯来讨好这个狐狸精,才跑过来射箭的么!一想到这一点她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语气坚决的道:“银子可以给他,不过那什么花灯若是赢了就得归我。“说完挑衅的瞧了那阴影中的女子一眼,“我大姐姐最喜欢花灯了,我要带回去送给她。“
“这…“胧月坊的少东有些为难的瞧向田少甫:“田公子您看?“
田少甫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输,闻言只是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反对。
生意人自来精明,那胧月坊的少东见田少甫并不反对的样子便大着胆子宣布道:“既然如此那这一百两银子的彩头就请田公子带走。“不等他吩咐已经有一个小厮捧着个用红布盖着的长方形托盘走了上来,恭敬的奉到田少甫面前。
田少甫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身后的小厮忙替他将银子接了下来。
“至于这中秋节的灯笼么…”胧月坊的少东“呵呵”干笑了两声,“承蒙丁公子瞧得起拿它来做两位输赢的彩头,实在是我胧月坊的荣幸。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两位公子这般高看我胧月坊,小可也不能小气了。这样罢,两位无论输赢只要喜欢尽可以到我们西市的铺子里挑选喜欢的花灯带走,也算是小可酬谢知己的一片心意。”
“这胧月坊的少东还真是个聪明人。”司徒凝冰似是自言自语,一旁的见怜觑着她的神色适时的附和道:“就是呢。他一上来就先把自己摘干净了,接着两边讨好,最后再借着这场比试扬了胧月坊的名,只说了几句话就一箭三雕,奴婢瞧着丁姑娘和那田少甫的箭法都不弱,可这胧月坊的少东家才是真正的高手。”
“哎,你们别说了,快瞧比试要开始了。”司徒启明遥点着高台声音既兴奋又紧张。
见怜瞧了司徒凝冰一眼乖乖的闭上了嘴。
高台上丁亦晴与田少甫各自挽弓搭箭,瞄准了已经漂出老远的硕大的荷花灯,好在今日池中满满的都是发着亮光的河灯,光线虽然微弱汇聚在一起再加上清亮的月光也足够将那盏大河灯的位置照清楚了。
曲江池畔成百上千双眼睛齐齐的盯着高台上那两簇微弱的火苗,一时间雅雀无声落针可闻,只听得“嗖嗖”两声弓弦响,两点火光一齐朝那盏大河灯射去却在即将射中的时候撞到了一起,短暂的汇聚之后一同坠落熄灭在了池水中。
“瞧不出田公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箭法可比咱们漠北军营里的伙夫强多了。”丁亦晴见自己的火箭被射落倒也不恼反而笑嘻嘻的讽刺田少甫。她老子丁将军平日里可没少教导她临阵对敌一定要保持冷静,在此基础上想法设法的使对手失去冷静。
田少甫同样出身将门,像这种道理也不是不懂,不过他与丁亦晴不同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纸上谈兵跟亲身实践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所以他毫无意外的中计了。原本好不容易强压下的怒火在丁亦晴一句话之后又蹭蹭的窜了上来,捏着弓箭的手止不住微微的颤抖。
丁亦晴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言转身从胧月坊的小厮手中取过一支早就准备好的火箭,然后转头对田少甫客气道:“田公子,请。”
田少甫深吸了几口气拼命压下心中的杀意,也从胧月坊的小厮手中拿了一支火箭。
又是两声弓弦响,两点火星又一齐朝大河灯飞去,旁人或许瞧不出来,司徒凝冰与司徒启明却是看得清楚,丁亦晴的箭确实是朝着河灯去的,田少甫的箭却是瞄着丁亦晴的箭射的,所以射箭的时机和角度都会有些微的差别,他的目的不是点燃河灯而是射落丁亦晴的箭。司徒启明不屑的冷哼,“这种同归于尽的笨法子也亏他好意思用!”话刚说完他立马就“咦”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激动,“死丫头,早就该用这招了!”
曲江池畔传来阵阵欢呼,那盏大河灯已经亮了起来,大多数人都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谁赢了,只知道在那两支火箭眼看着又要撞在一起的时候斜刺里忽然窜出来第三支火箭竟带着其中一支火箭一起飞向那盏大河灯,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折腾终于有人点亮了中元节这盏独一无二的河灯。
第二十一章 再遇
“田公子,承让了。”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丁亦晴装模作样的朝脸色泛青的田少甫拱了拱手,面上的得色毫不掩饰。她语声不高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了站得离高台比较近的人群的耳中,看似低调的宣布了自己的胜利。
她话音刚落只听“咔擦”一声,田少甫手里的弓硬生生被他折断了,狠狠的摔在地上,理都不理丁亦晴转身径直走下了高台。他身后的女子始终头也未抬低眉顺眼的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晴姐姐的箭法真是好,放眼天下都找不出几个来。”司徒凝冰由衷的赞叹。方才的情景她瞧得清清楚楚,丁亦晴第二箭射出后立即射了第三箭,这后一箭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在前一箭之上,更绝的是她的准头,比起田少甫将箭射落的本事这追着箭尾借着后一支箭的力道将前一支箭带着一起射中目标,这其中的难度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那是,这个死丫头别的本事不怎么样,射箭在漠北军中可是首屈一指的就连她爹丁将军也是望尘莫及,田少甫今儿个遇上她算是交了华盖运了。”司徒启明难得的称赞了丁亦晴。
兄妹两人正说着话,隔壁包间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子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射的好!就该给田少…少甫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子点儿厉害…瞧瞧!”隐约还有另一个男子的劝解声:“若钦兄你喝多了,咱们回去罢。”
“我没喝多!你…别拦着我,我…就是要骂!田少甫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放着门当户对的将军家大小姐不要,被…被个青楼里的粉头迷得五迷三道的。瞎…瞎了他的狗眼!戏子无情****无义!把这种女人当宝贝似的供着,把个正正经经的未婚妻当草似的…糟践,猪油懵了心了!活该被人家娘家兄弟教训!这福气我盼…都盼不来,他还…呜…”说到后来竟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另一个男子似乎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劝慰,只翻来覆去干巴巴的一句:“若钦你别难过,郑小姐早晚会明白你的心意的。”
司徒凝冰早就觉得这两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再听了这几句话哪还有猜不到的?这不就是今天在柳树林里演了一出闹剧的那两个活宝么?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么快就又遇上了。
“骂得好!”丁亦晴不知何时已从外面回来了,正巧听见了这一阵没头没尾的痛骂,秉持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丁亦晴也不管厢房里的人是谁站在门口就冲里面叫道:“兄弟这话说得太好了!田少甫这个龟儿子就是个有眼无珠的瞎子!就冲你这几句话你这个朋友我丁亦…丁某人交定了!”
“谁在外面瞎起哄?!”唐青云正劝说卢元小声些免得传出去得罪了田少甫,他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还是有数的。别瞧田少甫不过是个正三品上护军家的公子在这到处是贵人的长安城里连号都排不上,这小子可是有几分本事的功夫好不说还得了魏王的赏识,谋了个从八品御侮校尉的差事,他姐姐前阵子又成了魏王的侧室正五品的孺人,田少甫的身价便水涨船高了,京中的世家公子们瞧着魏王的面子也会给这小子几分脸面。这厮今日当众丢了这么大的脸面,肯定很生气,若是叫他知道他们还在这边幸灾乐祸少不得又得挨揍!偏还有不怕死的这时候窜出来乱说话,他费了那么多口水眼看着就快劝住卢元了怎么能叫个半路冒出来的人搅了局?闹得前功尽弃?!
丁亦晴赢了田少甫心情正好,自动忽略了唐青云语气中的不善,难得好脾气的没有一脚踹开厢房的门而是推门走了进去,见是今日柳树林种遇到的两个纨绔虽然惊讶却瞧在他们帮忙骂了田少甫的份上笑嘻嘻的道:“原来是你们,想不到我们挺有缘一天里遇上了俩回。”
唐青云见她随随便便闯了进来张了张嘴正要开骂,可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之后立刻闭上了嘴,苦着一张脸道:“怎么又是你?!每次遇上你都没有好事!”
“唐公子话不能这样讲。”司徒凝冰施施然走进隔壁的包间,“今日柳树林中若不是遇上了我们这会儿你们恐怕就不是在这望江楼中喝酒了,怎么着也要在刑部大牢里过中元节了。”见唐青云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司徒凝冰不由挑眉道:“说起来唐公子也算胆大的了,在这长安城天子脚下也敢拦路‘打劫’楚国公家的小姐,怎么这会儿倒顾忌起一个区区的田少甫来了?莫不是…挨过他的揍?”虽然只见过一回不过这俩活宝的性子司徒凝冰倒是瞧出了那么个一二来,欺不欺善她不晓得,怕恶是肯定的便随口那么一猜。
没想到真给她猜中了,唐青云还没说话,一旁喝的已有了四五分醉意正趴在桌子上欲睡不睡的卢元忽然抬起头瞪着眼睛盯着司徒凝冰,“你…怎么知道?!”不等司徒凝冰回答他已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一年前,我跟…唐兄一起去暖…香阁,原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着名动京…师的花魁杜…翩翩,没想到那杜翩翩一个**架子却比公…主端的还大,我们去了别说人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可我们总不能白跑一趟,便叫了两个姑娘陪酒,哪知道那暖香阁一个妓院规矩还挺大,里面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不说,还不让人摸,你们说说这…哪像妓院呐?”卢元顿了顿打了个酒嗝才继续说道:“当时我们就火了!唐兄拉着身边那个陪酒的姑娘非要她陪着过夜不可!”
他这话一出司徒凝冰和丁亦晴不约而同的瞧向唐青云,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鄙视。
唐青云被她们瞧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摆着手解释道:“他喝醉了,你们别听他瞎说,我当时也就是气不过,一个青楼还这么霸道,想出口气罢了!我可没真要她陪睡呀!”
第二十二章 魏王的算盘
“你倒是想,可也要瞧瞧有没有这个斤两。”一直跟在妹妹身后没有出声的司徒启明忽然插口道:“暖香阁是这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销金窟,无数名门公子在里面一掷千金却没有一个敢乱来,你可知道这是为何?”司徒启明这几年虽然都呆在漠北,不过他毕竟是自幼长在长安的世家公子,对于暖香阁这个在帝都屹立多年十分特殊的青楼比起近几年才来到长安的唐青云和卢元要了解的多,“别瞧暖香阁表面上不过是座普通的青楼,它背后可牵连着不少达官贵人,甚至听说还跟宫……”
“咳咳…”司徒凝冰猛地一阵咳嗽,那模样似是要把肺给咳出来,成功打断了司徒启明的话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妹妹你怎么了?”司徒启明胡乱的拍着司徒凝冰的后背帮她顺气,面上满是关切。
司徒凝冰摆了摆手不动声色的推开了司徒启明快把自己拍出内伤的手,正想将话题从暖香阁背后的东主身上岔开,那边卢元似乎不满自己的话被人打断,拍着桌子叫道:“你们都别…打岔,听人家把话说…完!”忽然又笑得一脸神秘的瞧着众人,“你们猜猜…那姑娘是谁?”
“不会就是方才站在田少甫身后的那个女子罢?”司徒凝冰不假思索的道。
“你怎么又猜中了?!”卢元脸上的笑意瞬间变成了惊愕,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盯着司徒凝冰,好像她是个什么怪物。
司徒凝冰一脸的理所当然,“你们的话题都是围着田少甫转的,你方才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最后还是要绕到田少甫身上,这有什么难猜?”
听到这会儿丁亦晴也猜出个所以然来了,指着唐青云一壁笑一壁道:“也就是说你调戏个青楼女子不遂还被人家的相好给教训了!那相好就是田少甫那个龟儿子,所以你见了他吓得都要绕路走?!”
她虽然猜的八九不离十,不过这样被人当众削了面子就算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也是不能忍的,唐青云立刻就跳了起来,指着丁亦晴的鼻子就骂:“放屁!胡说八道!少爷我怎么会怕田少甫那个龟孙子!我是瞧在他姐夫魏王殿下的面上才不与他一般见识的!”
司徒凝冰瞧着他像是被人踩着尾巴暴跳如雷的模样正觉好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顿时联想到,魏王前不久刚纳了正三品上护军田进的女儿也就是田少甫的姐姐为孺人。她原本并没有在意,如今再仔细一想魏王杨烨素来喜欢与文人雅士相交,朝中与他走得近的也都是些文官表面上瞧着真是一副与世无争风流雅致的模样,再加上这些年他掌管着大理寺和刑部,断了不少冤假错案很得民心又有一帮子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文人在一旁鼓吹称颂便得了个“贤王”的美称。朝中有消息称吏部尚书封祖念因年事已高有意告老还乡,皇帝自然要提拔新的吏部尚书,而吏部是六部之首有四品以下官员的考核与任免之权,为了平衡权力吏部尚书这个职位皇帝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八大氏族中的人染指的。
当然由于八大氏族姻亲太多,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或多或少的会与八大氏族沾亲带故,现任的吏部尚书封祖念的祖母就是出自弘农杨氏,母亲虽不是八大氏族的千金外祖母却是陇西李氏的旁支,妻子倒是本朝书画大家张兆的女儿与八大氏族没有牵连,不过几个媳妇女儿,孙女和外孙女的娘家婆家都与八大氏族脱不了关系。皇帝之所以选他当里吏部尚书一来是因为此人性子宽和耿直,既不会狭私报复又不会徇情舞弊,二来虽然他与八大氏族沾亲带故却没有与哪一家特别亲厚,认真算起来还真分不出个亲疏远近。这关系多了就跟没关系差不多,就算真想卖人情也不知该卖哪一家好,反而因为背后有八大氏族的关系,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要动封祖念还要掂量掂量是不是得罪得起他身后的这些人家。所以封祖念平平安安的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五年。如今眼看着年事渐高已不能胜任,而放眼朝中皇帝是很难再找出另一个封祖念了,自然只能退而求其次。
司徒凝冰将朝中有资格担任吏部尚书一职的官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实在很难找出一个各方面条件都符合的,倒是素有“贤王”之称的魏王更合适些。首先身为皇子做个正三品的吏部尚书绝对是有资格的,其次不管他本身的性子如何他展现出来的总是公正严明淡泊名利的样子,最重要的是若是他当了吏部尚书任免考核官员的权力就握在了皇室手中,对控制八大氏族在朝中的势力有着极大的作用。司徒凝冰觉得不管皇帝知不知道魏王的真面目,在如今天下官员“九成八姓”的局势下让魏王接任吏部尚书一职不也失为一步好棋。
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魏王才选择纳了田月华为孺人,表面上看来是出于对田少甫这个文武双全的后进人才的赏识,实际上他的目标应当是拉拢田少甫的父亲田进以及手里握着漠北一半兵权的泰山——怀化大将军丁延龙。
这些年魏王在名声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司徒凝冰猜测着他从进刑部开始就已经谋划好了要借着“贤王”的名声入主吏部,然后利用职务之便在朝中各个要职安插自己的人,为夺储作准备。只不过他一方面为了掩饰自己的野心,另一方面为了积累名声交往的都是舞文弄墨的文官,要说武将还真没几个,更别说手握兵权的了。
若是他没本事将杨熠从太子的宝座上拉下来,那么到了最后“夺储”就会演变成“夺位”,真到了那个时候,所谓的“名声”就一文不值了,兵权才是决定成王败寇的关键!所以在见到了进吏部的希望之后,魏王就开始了谋夺兵权的布置!
第二十三章 抛砖引玉
“姐姐明日是不是给丁将军去封书信将今夜的发生的事情交代一下。也好叫丁将军知道田少甫并非丁大姐姐的良配,若是下定决心退婚为大姐姐再觅良人就要快,必须赶在田家之前。否则叫田少甫恶人先告状,丁将军错怪姐姐还在其次,若是田家趁机借口退婚,吃亏的终究是大姐姐。”出了望江楼与那两个活宝分别之后,司徒凝冰见入夜的街上静谧无人便与丁亦晴讨论起了出气之后该如何善后的问题。倒不是她喜欢多管闲事,不过此事既然是她出得主意自然要善始善终。更重要的是魏王既然打了漠北兵权的主意,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瞧着丁田两家的婚事告吹,若是所料不差,过不了几天田少甫不管愿不愿意都会来找丁亦晴登门谢罪。
从如今的局势上来看,魏王在朝中的势力非但不输太子反而更占了上风,毕竟他的生母曾今是尊贵的陈国公主,陈国虽灭在明在暗总留了一些遗老旧部,再加上这些年魏王母子俩处心积虑的谋划魏王身边还是有不少可用之人的。反观太子,生母淑妃出身微贱,娘家人在朝为官的几个手指都数的过来,还尽是些芝麻绿豆又没有什么实权的闲官,说出去都嫌寒碜。偏偏太子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当了十多年的太子到现在手下真正能用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
若是淑妃只生了太子一个儿子,司徒凝冰相信这俩母子迟早会死在德妃母子手上的,可如今杨炎回来了,太子与魏王便都沦为了跳梁小丑,唯一的区别只是谁先死的问题。除了上回略施小计把太子弄去江南试探她的态度之外,杨炎近期并没有什么动作,应当是在等着她出手,然后再决定叫谁先死。既然如此她就抛砖引玉!
“若是叫我爹知道我坏了姐姐的婚事非杀了我不可!”丁亦晴听了司徒凝冰的话原本因为高兴显得分外晶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来。
司徒凝冰循循善诱道:“天下的父母都是希望子女好的,姐姐只要跟丁将军说明白了,田少甫品性不佳与青楼女子有私情也就罢了,他还非要闹得街知巷闻,这分明就是不将大姐姐放在眼里视丁将军于无物!”
“就是!”想起丁亦虹在漠北时对自己的照顾,司徒启明也义愤填膺了起来,“这儿子荒唐还可以说是年少无知,这老子竟也不知道管管,由着他出入秦楼楚馆,这种没有规矩礼法的人家虹姐嫁过去非给他们欺负死不可!”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我姐姐一心盼着能嫁到长安来…”丁亦晴虽然心里早认定了田少甫不是个好东西,但一想到姐姐多年的夙愿,顿时就没了底气,“小时候她就时常对我说,等她嫁到了长安一定要捎好多好吃好玩的回来给我爹爹,再在长安城给我找户好人家嫁了,可以就近照顾我。再在郊外买座景致好的庄子等爹爹解甲归田了养老用,我们姐妹也可以隔三差五的回去看他……”说着说着丁亦晴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姐姐处处都为她和爹着想,自己却因着一时意气毁了她的婚事!
一阵浓浓的愧疚涌上心头,丁亦晴只觉得心里像是突然压了块大石头叫她喘不过气来。司徒凝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诱哄:“姐姐何必忧心?大姐姐不过是想嫁到长安来,这有什么难办的?这长安城里,比田少甫显贵、俊俏、有才的公子哥多得是,给大姐姐再找一个也就是了。”
“对对对!”司徒启明在一旁附和道:“我明儿个就下帖子请长安城里各大世家的年轻公子来我们府上赏花饮宴,你趁机可劲儿的挑,挑中满意的我就让我娘上门去提亲。”话音刚落就听背后一个清冽的声音,在这盛夏闷热的夜里听着就犹如一阵清风拂过心扉说不出的舒爽惬意,“去了漠北这几年怎么学着人家当起媒婆来了?”
几人不约而同的回头,夜色中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月光在他身上洒下一层清辉,虽是锦衣华服却散发着一种飘逸出尘的气质,好似刚从月中降临凡间的一样。
丁亦晴瞧得呆了,心里一遍遍的重复着:“就是他!”
司徒启明没得到父亲得允许就擅自回了长安,骤然见到兄长难免有些心虚,被他打趣了也不敢回口。还是司徒凝冰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换上了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语气里还带了些娇嗔:“大哥是来接我们回府的么?”
司徒霁华闻言原本温和的面容变得更柔和了些,走到司徒凝冰面前伸手摸着她的头,就跟哄小孩子似的,“是呀,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府,爹娘都急坏了,所以大哥就出来找你了。”
“那么我们赶快回府罢,可不要叫爹娘等急了。”司徒凝冰顺势牵着司徒霁华摸着自己头的手,拉着他往司徒府方向走。司徒霁华只觉得拉着自己的那只柔滑如玉的小手冷得跟块冰似的,这股冷意就像一条小蛇一般一直从他的掌心慢慢滑到他的心里,好看的剑眉不由得微微皱起,心里想着:“明日要请孙太医进府给妹妹诊治,好好调理调理。”
司徒霁华********都在自家妹妹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他这个皱眉沉思的表情差点叫某人瞧得流出了口水。丁亦晴此时正两眼放光的盯着他,脑海里飞快的划过各种把他变成自己姐夫的作战计划。
一直小心的觑着司徒霁华脸色的司徒启明恰巧注意到了丁亦晴如狼似虎的目光,把她拖到一边小声道:“你老是盯着我大哥做什么?”不知道为何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丁亦晴冲着他“嘿嘿”一笑,用从来没有过的和颜悦色道:“你难道不觉得你大哥跟我姐姐很般配么?”
司徒启明闻言心里“咯噔”就是一下,并不是他觉得丁亦虹有什么不好,相反受了人家几年的照顾,他早在心里把丁亦虹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只是丁亦晴这个提议太突然,他一时之间有些转不过弯儿来。而且瞧着丁亦晴的笑容,他怎么看怎么觉着毛骨悚然。
第二十四章 鸡肋
不得不说魏王确实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中元节过后不过三日,田进就携妻带子递了帖子登门拜望。
司徒凝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被薛嬷嬷和喜鹊还有母亲从宫里请来的两个教养嬷嬷围观,在四道如狼似虎的目光下司徒凝冰淡定从容的绣着一个荷包。
“继续盯着,有什么情况再来禀报。”司徒凝冰专心致志的绣着手中的荷包,头也没抬的淡声吩咐见怜。
“是!”见怜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欢快,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自然是爱瞧热闹的。
围着司徒凝冰的几个人听着主仆两人的对话,不动声色的互望了一眼然后又将注意力放到了司徒凝冰绣的那不知所谓的花样上。伺候这位大小姐这些日子她们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
田进父子在府里呆的时间并不长,司徒凝冰一个颜色还没绣完,见怜就进来回禀说田家人气冲冲的离开了。
对于这个结果司徒凝冰并不意外,这个时候家里能主事的两个男人都出去忙正事了,能接待他们的便只剩下早瞧田进父子不顺眼的司徒启明,至于田夫人自然是跟着管事媳妇去了内院司徒夫人的院子,不过她既然是来赔礼的,司徒夫人最多充当个和事佬的角色,真正的主角应当是在司徒府做客的丁亦晴。而在丁亦晴心里田少甫已经被归为人渣,她对唐青云和卢元那两个纨绔的印象还比对他好些,对着人渣的母亲想也知道丁亦晴那个直性的姑娘态度会好那才叫有鬼!
“二少爷那边田大人才一开口就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说教,说是丁大小姐秀外慧中,文能替父安内持家武能上阵杀敌,全漠北都称颂的孝女,田公子能娶到她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谁知竟是如此不惜福!又说丁将军对未来女婿期望极高,原以为是个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哪知是闻名不如见面,丁二小姐一试便试出了真假,连支箭都射不好,算哪门子的文武双全!名不副实也就罢了,毕竟人无完人,丁将军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虽然心里难免失望,不过念着两家的情谊只要田公子人老实本分委屈丁大小姐也就委屈了,可田公子…唉!”见怜说着学着司徒启明当时的模样背着手长长的叹了口气。
满屋子的婆子丫鬟都被她惟妙惟肖的模仿给逗笑了。司徒凝冰却是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她是诚心要坏了丁田两家的联姻才没有特意嘱咐二哥对田家父子客气些,可她这二哥说话也忒不客气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丁亦虹有什么首尾!
“那丁姑娘那边呢?”司徒凝冰的声音里透着些无奈。
见主子不太高兴,见怜也不敢再逗趣,规规矩矩的站好了低眉敛首的禀报道:“丁姑娘那边有夫人在倒是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说已经给丁将军去信将中元节的事情前前后后都交代了一遍,丁大小姐的婚事要如何全凭丁将军定夺,她做女儿妹妹的是不该置喙的。”
司徒凝冰微微点了点头,丁亦晴性子瞧着虽有些火爆关键时刻倒也知道分寸,“夫人是什么态度?”司徒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爽利泼辣的性子,加上又是出身不准纳妾的独孤氏从小耳濡目染,最是瞧不上拈花惹草的男人,又听了司徒启明一番添油加醋的禀报,早认定了田少甫不是个好东西,司徒凝冰猜测她应当是会偏帮丁亦晴的。
“田夫人原想求夫人劝丁姑娘几句的,被夫人一句‘我不过是个外人对两家的情形又不清楚,总不好胡乱劝和。这好了是功德一件,不好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给堵了回去,田夫人当时的脸色可真是难看极了。”
“难看?”司徒凝冰幽然一笑,“若是这桩婚事真吹了他们全家的脸色都得难看好一阵子。”
“小姐”见怜想了想还是禀报道:“丁姑娘要将田家今日送来的礼都退回去。”
司徒凝冰丝毫不在意,“随她去。”丁田两家的婚事不能成,这两家闹得越僵就越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边厢田夫人尹氏一回到田府就气得连摔了三个杯子,“丁家那个死丫头简直就是欺人太甚!也不知道在司徒夫人面前怎么编排我儿,竟哄得夫人当面给我脸色瞧!妹妹这么刁钻泼辣姐姐也肯定差不到哪去!依我看这门亲不结也罢!”
“不结?你说得倒轻松!”田进今日在司徒启明那受的气不比尹氏少,心里也是窝着一把火,听了尹氏这一通发作,火气也上来了声调不由自主地拔高了,“魏王那边答不答应不说,平彦兄这么些年出生入死的交情也要毁在你生的这个逆子手上!”
“我生的怎么了!”尹氏尖声叫了起来,“儿子你没份?!少甫哪里不好?你这样嫌弃他?你也不瞧瞧这长安城的公子哥有多少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能有几个像咱们家少甫这样文武双全受魏王看重,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御侮校尉的!不过是一时新鲜捧个**罢了,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丁家的姑娘连这都容不了真嫁进来还不得委屈我儿,这种没规矩的人家早断早省心!魏王那边你要是觉得不好交代,我自去与女儿说就是,她现正得宠只要她说一句话魏王没有不依的。”
“你…!”田进指着尹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你懂什么!若是这门亲事真吹了,咱们家还有华儿哪还有好日子过!”见尹氏一脸的不以为然,田进火气更盛,“你以为,魏王娶华儿是为了什么?看上咱们家的门第?看重你儿子?还是中意你女儿?都不是!他惦记的是少甫泰山大人手里的兵权!我告诉你,这门亲要是结不成了,咱们家就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魏王好了咱们家不一定能沾光,若是一个不好你瞧着罢,第一个被推出去送死的就是咱们家!”田进并不糊涂,从魏王与自家结亲开始他就隐隐觉着不对,以魏王的地位纵然是个侧室京中也有的是世家大族的庶女,何必选自家女儿?虽是嫡女可背后的家族势力如何能与那些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庶女相提并论?后来几次旁敲侧击的叹口风总算是明白了,魏王想争储又怕公然结交那些个权贵之家惹人话柄,便将主意打到了自己亲家头上,漠北五万兵权,说多不多可关键时刻也能派上用处。
一顿数落下来,尹氏早没了方才的张狂,一脸的半信半疑,“有这么严重?老爷可不要吓我!”
田进没说话只狠狠瞪着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尹氏这会儿总算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顿时慌了手脚,也不管田进理不理自己拽着他的袖子,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丁家那丫头说已经给漠北去了信将事儿都与她爹说了!”
“什么?!”田进闻言差点跳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尹氏也不管他吹胡子瞪眼睛的,只自顾自的道:“那丫头与少甫结了梁子,肯定不会有好话,万一丁将军瞧了信听信了那丫头的话跟咱们家退了亲,那魏王那边儿,我的华儿……!”说着说着便抹起眼泪来。
田进不耐烦跟她纠缠,一把甩开尹氏的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沉声道:“好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这会儿哭有什么用!”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由着尹氏在那儿干着急。
第二十五章 毁婚
翌日一早,司徒凝冰正坐在梳妆镜前由着大丫鬟素云给她梳头,忽然帘子一掀一身嫩黄色窄袖襦裙的见怜闪身走了进来,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都下去罢。”司徒凝冰摆了摆手屏退了满屋子伺候的丫鬟婆子。
待屋里只剩下了主仆两人之后,见怜从衣袋里摸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递到司徒凝冰面前。司徒凝冰抬眼瞧了那封信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见怜会意,转身去寻了一把小裁纸刀来将信拆了,取出里面折得平平整整的信纸,展开来递给了司徒凝冰。
司徒凝冰一目十行的读完了写了整整三页的长信,不由弯唇一笑,“这信写得倒是情真意切,丁将军就算真的因为先瞧了丁亦晴的家书对田少甫有所不满,瞧在老友如此低声下气的份上也不好悔婚的。唉…”司徒凝冰悠悠叹了口气,“可惜呀,这封信丁将军是看不到了。”说着将手中的信纸递给见怜,淡淡吩咐道:“把信交给冰奴,告诉他照着信上的笔记再写一封叫丁将军瞧了就要与田进断交的信。”
见怜闻言清脆的应了一声“是!”语气怎么听怎么有些幸灾乐祸。
司徒凝冰上午刚不动声色的毁了丁田两家的婚事,下午便收到了还蒙在骨子里浑然不知被人坑了的田家人——田月华也就是魏王新纳孺人的帖子,邀请她和丁亦晴明日一起去魏王府赏花喝茶。因为司徒夫人正在午睡,内院管事的便直接将魏王府派来的嬷嬷领到了明珠苑。
“丁小姐也收到了帖子?”司徒凝冰一壁继续绣着昨天的荷包一壁听着红鸾的禀报头也没抬的问道。
“是的小姐。”红鸾脆生生的回道,“田孺人派来咱们府上送帖子的孙嬷嬷再三请奴婢跟小姐说,她家夫人久慕小姐风华早就想结识,只是一来小姐回京没多久正是与家人共叙天伦之时她家夫人不敢贸然打扰,二来小姐身份贵重田孺人也怕唐突了。这次斗胆下了帖子也是思量着丁小姐在咱们府上做客,想来与小姐也是极亲厚的,便厚着脸皮借着丁田两家的姻亲关系请小姐赏个脸面过府一叙。”红鸾语声清脆,说起话来爽脆利落条理清晰,这一番奉承话从她口中转述出来倒也顺耳。
奉承话谁都爱听,只是司徒凝冰听听也就罢了从来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因为几句好听的话就改变了初衷。所以在听完了红鸾的禀报之祸,司徒凝冰很难得的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抬眼瞧向红鸾,语气里带着些毫不掩饰的高傲与不屑,“你去告诉她,我虽自幼离家却也懂得规矩,这种来历不明的帖子我可不敢接。”
红鸾是个伶俐的丫头,听着司徒凝冰的语气哪有不明白的,爽快的应了声“是”便行礼退下了,径直去了孙嬷嬷等候的外间待客厅旁的一间耳房里。
原本正坐着喝茶的孙嬷嬷见她进来,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迎了上去,陪着满脸笑容道:“有劳姑娘走这一趟,小姐肯见奴婢了么?”
既然知道了主子的心意,红鸾对待孙嬷嬷的态度就要比之前冷淡了不少,一壁将手里的帖子递还给孙嬷嬷一壁冷冷道:“我家小姐说了,咱们是重规矩的人家,像这种来历不明的帖子是不敢接的,嬷嬷请回罢。”说完也不管孙嬷嬷的脸色如何难看,只将那精致的烫金请帖往她手里一塞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又气又难堪的孙嬷嬷回到魏王府将红鸾说得话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了田氏。田氏听完她的话只气得浑身发抖,攥着帕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孙嬷嬷见状知道自己主子是真气着了,忙示意丫鬟倒了杯茶水亲自递给田氏,让她就着手喝了几口,又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见田氏脸色缓和了些,才开口劝道:“夫人别生气,那司徒小姐不过是仗着出身好摆摆架子罢了,她也不想想她那样的容貌就是出身再好也嫁不了好人家,往后见了小姐您还指不定谁高谁低呢!她不趁着现在与您交好那是她眼皮子浅,您就瞧着罢有她悔的时候!”
孙嬷嬷这话虽是安慰不过也正说到了田氏的心坎里。田进夫妇早年在子嗣上有些艰难寻医问药好不容易在三十岁上才有了田氏姐弟,自然是爱若珍宝,田氏又天资聪颖,不但能作诗填词还耍的一手鸳鸯刀三四个普通男子根本进不了她身,可谓文武双全,再加上容色秀美,未出阁之时上门提亲的媒婆络绎不绝,只是田氏自负才高貌美,寻常的官宦子弟根本瞧不上眼,但真高门世家里的公子少爷又瞧不上田家单薄的门第,如此挑挑拣拣田氏的婚事便耽搁了下来,眼看着就要过十九了上门提亲的人越来越少,田氏心里也着急了起来有心想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却又心有不甘,恰好这个时候魏王出现了。原本心高气傲的田氏是不甘为妾的,但魏王不同。为了自己将来的荣华富贵她愿意赌一把,她自信若是赌赢了凭着自己的手段四妃之位总是跑不掉的。
田氏的这些心思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不过孙嬷嬷今日歪打正着恰好说中了。想着将来的无限风光,田氏的心情顿时舒缓了不少。只是晚上魏王回府的时候她还是红着眼眶将孙嬷嬷今日去司徒府的情形遮遮掩掩的尽数说给了魏王听。
魏王还未正式娶妃,虽说纳田氏是看中她背后的利用价值,不过田氏容貌出挑性情温柔,又是如今王府后院中身份最高的女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魏王待她还是有几分真心的。现在见她一副欲语还休,受了委屈还要顾全大局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软,搂着她的肩膀温声安慰道:“是孤王思虑不周叫芳卿受委屈了,孤记得去年年节的时候母妃的赏赐里有一对波斯进贡的青花底琉璃花尊,待会儿叫管事找了出来送到你院子里去,算是孤家与芳卿赔罪了。”
他嘴上温言软语的哄着田氏,心里却在飞快的盘算着是时候娶个身份高贵的正室了,单凭田氏这样的出身连世家大族夫人小姐的面都见不到更遑论与她们交好,为自己铺路了。想起今日在母妃宫中听到的消息魏王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好看的剑眉:淑妃正谋划着请皇帝立司徒倾城为齐王妃!若是这桩婚事成了,自己多年的谋划岂不是功亏一篑!无论不能叫淑妃得逞!
第二十六章 赐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大将军司徒信之女司徒倾城温良恭俭,贤淑端庄……特赐婚于……”太监念了半天的圣旨,司徒凝冰却只听进去两个字:“赐婚”。
“瞧见没有?这就是救命之恩的报偿。”回到自己的院子司徒凝冰便将圣旨扔给走在身后的见怜。
见怜随手一抄便接住了迎面飞来的圣旨,咬牙道:“这杨熠实在欺人太甚,小姐好歹救了他一命,他竟这样恩将仇报!”
司徒凝冰轻笑道:“你也太瞧得起杨熠了,他虽恨我却顶多只能耍耍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这样绝妙的主意他哪里想得出?”
“那…小姐的意思是?”
司徒凝冰弯下腰拾起脚边的一朵美人蕉轻轻地梳理着花瓣。花败香犹在,淡淡的花香萦绕在她的鼻端。“这件事表面上是太子搞的小动作,可其中必定少不了德妃母子的推波助澜,不过无论是太子还是德妃母子都只是我那好师兄手中的棋子罢了。”
见怜不解道:“他为何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他又有何好处?安国公雄霸一方小姐若与他的公子联姻正是如虎添翼这岂非对他不利?”
她的这番话听来颇有道理可司徒凝冰却摇头笑道:“傻丫头,事情哪有这样简单?他这个是一石三鸟之计用心可歹毒的很呢。”她不等见怜说话已解释道:“淑妃为了增强自己的势力本想让我当齐王妃,这对杨炎来说无异于引狼入室所以便利用了恨我入骨的太子和不愿瞧见淑妃势大的德妃母子。一来解了自己的围。二来么…长安城是权力的中心我留在这里越久对他的威胁就越大,所以……”
“所以他要将小姐调离长安?”见怜毕竟伶俐司徒凝冰一提点她便明白了,想了想又问道:“小姐刚刚说这是个一石三鸟之计那还有一个目的是什么?”
“还有一个嘛…就更加狠毒了。我的父亲是大将军手握重兵,而安国公也是位高权重称雄一方,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最容易遭到皇帝猜忌,也最容易被安上谋反罪名。如今一联姻这谋反的嫌疑可就更大了,就算我们什么都没做可是众口铄金杨炎只要随便散布点流言我两家就有可能万劫不复!”她虽说着严肃的话题脸上却永远带着懒懒的笑容,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又似乎对一切事情都胸有成竹。
见怜却听她说的背脊一阵发凉,颤声道:“好歹是多年的师兄妹,大公子不至于这样歹毒罢?”
“歹毒?”小院中有一座小小的石板桥,桥下是一条三尺宽的小溪,司徒凝冰恰巧走在这石板桥上,随手一抛便将那朵残败的美人蕉抛入水中,瞧着它随水漂流。“他歹毒也是应当的,若不歹毒怎么能够活下去?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
她脸上神色未变语气也依旧如常但见怜却知道她心中必定不好受,忙转移话题道:“小姐是不是想个法子退了这门亲事?”
司徒凝冰拨弄着左手上的猫眼石,淡淡道:“这可是圣上的圣旨君无戏言如何能退?”
见怜面露忧色:“明知这是个陷阱小姐难道还要往里面跳么?”
司徒凝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奸狡的笑意:“跳,自然要跳的,我正愁嫁不出去,难为师兄为我安排的这样周到我若不嫁岂不是白费他一番苦心?”
见怜见她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知道她必定有了应对之法,欣喜之余背脊却不由得阵阵发毛,烈日当头也驱不走她心中的忧惧……
若说长安城的百姓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话题就非“天残地缺”莫属了。
“何谓天残地缺?”又一个不知情的茶客好奇得询问道,看他的样子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打扮倒像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兄台是外地来的吧?也难怪你不知道。”邻桌坐着一个手拿折扇锦衣华服纨绔子弟模样的年轻人见他竟然不知道“天残地缺”忙热心的向他解释:“这司徒大将军有一个女儿小的时候被火烤坏了脸变成了丑八怪便是‘天残’。”
那书生听着不由得微微皱眉却又忍不住问道:“那‘地缺’又是指何人?”
“那‘地缺’么…呵呵…”那年轻人干笑两声,道:“就是指安国公那双腿残废的儿子。”说完又自大笑了起来,笑声中轻蔑嘲笑之意当真叫人讨厌。
那书生双眉越皱越紧显见他对此人没什么好感对他说的话更觉厌恶,但那年轻人正在得意之际哪里注意到他的神色,笑够了之后又径自说道:“当今圣上真是英明,一道圣旨就将这两人凑成了一对,可不正好是‘天残地缺’么?”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可笑那司徒小姐居然叫‘倾城’,一个丑八怪居然叫‘倾城’,你说好笑不好笑?”笑声更是张狂肆意全然未将茶馆中的人放在眼里。
他却不知道楼上的包间里正有两道厉电般的目光瞪着他,若是目光能杀人只怕他早已死了千百次!见怜气得浑身发抖藏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若非司徒凝冰正气定神闲的坐在她对面喝茶她早就跳起来杀了那个大言不惭的混账东西!
“小姐!”她的声音已有些沙哑,瞧着司徒凝冰的目光中满是恳求。
笑声还在继续,司徒凝冰却似聋了,悠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这才瞧着快气疯了的见怜笑道:“喝茶。”
“小……”见怜还想再说什么但瞥见司徒凝冰面上的笑容依旧,点漆般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寒意满腔的怒火一瞬间便被浇熄了,立刻住口拿起茶杯低下头乖乖地喝起了茶。
司徒凝冰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不过是赐个婚而已怎么就闹得全长安都知道了?长安的百姓难道就真的这样好事到处去打听我与李嘉懿是什么样的人?”她冷哼一声笑道:“这事必定是有人在暗中指使。”
本自低头品茶的见怜闻言忽然抬起头,道:“难道这又是大公子做的手脚?”
司徒凝冰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绝不会再浪费力气干这样的蠢事,像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倒像是杨熠的手笔。”
第二十七章 路见不平
见怜咬牙切齿,恨声道:“这个杨熠实在可恶!”激愤中不由自主的在桌上猛拍了一掌,可是这掌声却比预料中响亮的多,连她自己都不觉呆住了。
再瞧司徒凝冰她此刻的目光正盯着方才问话的书生,原来方才拍桌子的不止见怜他恰巧也在桌上拍了一掌而且力道显然比见怜更大些,他本是坐着的现在却站了起来他刚刚竟是拍案而起,苍白的脸色已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说话的华服少年,嘶声道:“看你的样子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能说出这样无礼的话?司徒小姐生逢不幸已够可怜,你与她有何冤仇为何要这样羞辱于她?!堂堂七尺男儿这样欺辱一个弱女子不觉得可耻么?!”他一身正气字字掷地有声叫人听的热血沸腾,就连那华服少年都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愣在那里。
司徒凝冰的眼中有一缕光芒闪过,就像是寻宝的人找到了宝藏。
华服少年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着自己竟被一个布衣书生当众训斥立刻暴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教训大爷我?!”一招手他身边的家奴立刻围了过来,“给我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
眼见几个恶奴已撩起袖子瞪着眼睛正待向那文弱书生扑过去,旁观的其他茶客虽心有不平奈何人家气势汹汹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还是明哲保身的好,更有些胆子小的早已悄悄地溜了。
那书生身材单薄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可是面对如狼似虎的家奴却毫无畏色,见怜瞧着都不由得为他捏一把冷汗,悄声道:“小姐,我们要不要出手帮帮他?”
“不急,再瞧瞧。”司徒凝冰语气淡然看上去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样子。见怜心下虽然着急但小姐不发话她纵然再焦急也不敢轻举妄动。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果然不假,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人打趴下了,几个恶奴围着他拳打脚踢,围观众人竟无一人敢出手阻止。
那书生虽被暴打却并不告饶就连呻吟都没有,司徒凝冰冷眼旁观脸上还是挂着千年不变的笑容,若是见怜此刻不是被那书生分散了注意力或许会发现这笑容中已透着赞赏。
“住手。”就在众人以为这书生会被打死的时候轻柔的语声自楼上传来,但这语声实在太柔和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丝毫的威慑力,大家虽然都听到了却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再瞧那语声的主人弱不禁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哪里像是有半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本事!
众人失望之余都不由得暗暗为她担忧,但见那华服少见只是斜睨了司徒凝冰一眼脸上便现出讥讽轻蔑之色正待发笑,谁知他的笑声未出口就不得不咽了回去,因为此时他的脖子上已多了一柄长剑。
时值盛夏,可是茶馆中的人只觉得背脊阵阵发凉,剑上散发出来逼人的杀气已让他们不由自主的颤抖,旁观者尚且如此那华服的少年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两只脚抖得比筛子还厉害,哪里还有刚才的气焰。“你…想干…什么?”他已骇得连话都说不完整,断断续续道:“你…可知道…我…是谁么…?”他虽然害怕但却想仗着自己的身份唬住对方。
茶馆中一片静寂,那柄剑的主人表情木然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崔腾的额头上冒出冷汗,他本当他必定会问自己的身份,哪知他竟像没听见似的,倒让他不知该如何接口。犹豫了半晌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是…”
“太子府上养的狗。”他刚说了两个字见怜就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崔腾呆了一呆脸色瞬即变得铁青,愤怒竟让他的胆子变的大了些,居然暂时忘了脖子上还有一柄随时都可取他性命的长剑。“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脖子上的长剑毕竟不是摆设,血虽然流的不多但已足够浇灭他的怒火骇破他的胆子,“竟然”下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哼!”见怜冷笑一声,鄙夷道:“不管你是谁的狗,我家小姐若是没让你吠你就最好闭嘴,否则……”目光转向冰奴,崔腾和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随她瞧去,“他的剑可不是吃素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持剑的冷漠少年竟和她们是一起的!也有几个茶客已将目光转向司徒凝冰,只不过是片刻功夫谁也不敢再看轻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女。
那几个打人的家奴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司徒凝冰一个眼神见怜已推开他们将那书生扶起。
“多谢小姐相救。”虽被打得浑身是伤那书生还是强撑着身子向司徒凝冰行了一礼。
司徒凝冰却笑道:“你不必谢我,倒是我该谢你才是。”
书生不明所以:“请恕小生愚昧不明白小姐何意?”
司徒凝冰捻开手中的楠木真丝扇,边摇边笑道:“你我素不相识你却能站出来为我说话难道不该谢么?”
书生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了司徒凝冰几眼随即恍然大悟道:“姑娘莫非就是司徒小姐?”他本已伤重说话的声音自然不大,但茶馆中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此刻几十双眼睛都盯着司徒凝冰等着她的回答。毕竟在这长安城里大户人家的女眷是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尤其还是司徒凝冰这样达官显贵之家待嫁的小姐论理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日居然会出现在一家普通的茶楼里,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在众多目光的关注下司徒凝冰不急不缓悠然道:“你心中既已有了答案又何必再问?”虽未正面回答却无疑已经默认了。
旁观的茶客还有些将信将疑,崔腾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惶恐的瞧着司徒凝冰颤声道:“你…就是…司徒小…姐?”他虽没见过司徒小姐却在太子那里见过她的画像,似乎就是眼前女子的模样,尤其是瞧自己时眉梢微微扬起似笑非笑的神态真跟画里一模一样!
“不错,我就是方才你口中所说的‘丑八怪’。”她的语声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一直都是那样的柔和,脸上的笑容始终如一,浑身上下散发着慵懒的味道给人一种午后阳光般的感觉,丝毫都觉不出危险。
崔腾被这种感觉迷惑了,胆子不由得又大了起来,陪笑道:“小人一时失言,但望小姐瞧在太子的面上宽恕小人这一回。”他话虽说的谦卑但暗中已对司徒凝冰起了轻视之心,忖度着自己是太子的人她又能怎样?
第二十八章 欲加之罪
聪明人都已从崔腾的话中听出了要挟之意可司徒凝冰生像没听出来似的,依旧柔声道:“宽恕?你是太子的人说的又都是实情何须要我宽恕又哪里轮得到我来宽恕?”
崔腾闻言不由得意道:“小姐果然明事理。”他只道她马上就会放了他所以脖子上的剑虽森寒他却已不太放在心上。
茶馆中的人本都盼着司徒凝冰能好好教训这张狂的少年听到这里却都不由失望,暗暗埋怨:这司徒小姐怎么这样软弱人家一搬出太子她就害怕了!
却听司徒凝冰依旧柔声道:“我明不明理并没有什么关系,皇上英明睿智必然是明理的。”
崔腾不明所以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胡乱附和道:“是极,是极。”
司徒凝冰也不理他,径自说道:“说起来前段日子淑妃娘娘给了不少赏赐,论理我也该进宫谢恩,今日既然碰上你了你索性就将你带进宫去,我没权利处置你不过皇上娘娘想必是有的。”
她的话很慢、很轻,可听在崔腾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有如雷鸣,刚刚还得意洋洋的一张脸瞬间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他心里清楚真要进了宫就没命了!但他还是心存侥幸想着司徒凝冰万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惊动皇上不过是吓唬自己而已,便陪着笑狡辩道:“小姐哪里话,小人一向谨守本分从来没做过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今日多喝了两杯一时失言得罪了小姐,您要打要罚都是应当的,何必为了小人劳动圣上和娘娘?”
“小事?”司徒凝冰脸上的笑容更灿烂,语声更柔和,“诽谤皇亲国戚;歪曲圣上旨意;毁坏太子名誉。”春葱般的手指每说一句话就掰下去一根,“条条都是杀头的死罪。”
崔腾瞧着她灿如春花的笑容只觉得毛骨悚然,战战兢兢道:“小人何…曾做过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小姐您纵然身份尊贵也不…能这样污蔑小…人!”
司徒凝冰见他不明白索性像个教书先生一般耐心的解释给他听:“安国公是皇上的表弟,李公子算不算皇亲国戚?我父亲也是皇上的表弟,母亲既是陛下的表妹更是妻妹,我算不算皇亲国戚?你刚刚是怎样议论李公子的?又是怎样议论我的?这里有这么多人,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学上一两句。”
“这……”崔腾脸上冷汗直流。
“圣上赐婚的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说我与李公子是‘天作之合’却被你说成是‘天残地缺’这难道不是歪曲圣意?”
崔腾的身子已开始瑟瑟发抖。
“借着太子的名义在外面欺压良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样目无王法是太子在背后给你撑腰,堂堂储君的名声就这样被你给败坏了,你说你是不是罪该万死?”
“砰”的一声,她死字刚出口崔腾已再也支持不住,腿一软便跌倒在地,伏地跪倒磕头如捣蒜,“小姐饶命…小人知错了…”
司徒凝冰也不瞧他只低声吩咐道:“备车。”
见怜轻快的答应一声便去办了,须臾工夫一辆轻便的马车停在了茶馆门口,司徒凝冰在众人的注视下上了马车,冰奴架着已吓得如一滩泥般的崔腾紧跟在后面,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待马车走远大家便兴奋的猜测着这件事情的结果。一时间,茶馆之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马车缓缓地驶近皇城,远远瞧去已依稀可见守门侍卫的面目,赶车的婆子悠闲的驾着车冷不防几条人影忽然从路旁窜出来拦住了去路。婆子虽然吃惊但毕竟是训练有素手上缰绳一紧便稳稳当当的停住了马车。
拦路的几个人都清一色劲装疾服腰悬宝刀神情彪悍一看就知道绝非等闲人物,一个锦衣少年自他们身后缓缓走出,金冠束发剑眉星目,俊朗之中又带着三分贵气,一双寒星般的眼睛更让人不敢逼视。
“出来!”少年冷冷的瞧着低垂着的车帘语声冰冷隐隐含着怒意。
车帘轻轻的晃动露出了一双春葱般的芊芊玉手,玉手一拨车帘被拢起,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垂首走到少年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杨熠一听这声音已是微微一怔待她抬起头他面上更是变了颜色,又惊又怒道:“怎么是你?!”
他越是生气见怜就越高兴,笑容更是动人,“回太子殿下,小姐走到一半忽然改了主意,想着那狗奴才纵然犯了天大的错也毕竟是太子的人,若直接将他带到皇上娘娘面前旁人难免会误会太子德行有亏,为了太子考虑还是决定将那狗奴才带到东宫交由太子处置。”她顿了一下瞧了瞧他铁青的脸色,又灿然笑道:“小姐怕太子在这里空等所以特地让奴婢过来禀报太子。”
杨熠听着她一字一句的说着脸色是越来越难看,被耍弄的耻辱在他心中燃起了一把火,好半天他才从口中挤出两个字:“回宫!”
“恭送太子。”见怜半蹲着身子低着头依旧规规矩矩的行礼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漏,可是杨熠前脚刚走远她就挺直了身子冲着他做鬼脸,心中无比得意:“太子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小姐耍的团团转,早就知道你派人跟着我们想瞧笑话,小姐不过略施小计就让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二十九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夫人别伤心了,仔细哭坏了眼睛。”东宫承恩殿的偏殿内一个小宫女正轻声劝慰着哭倒在榻上一袭月白色素锦暗花纹外裳的太子昭训崔氏。
崔氏抬头狠狠的剜了那小宫女一眼,瞪得那小宫女吓得住了口恨不得把头埋到了衣襟里,才一壁拭泪一壁哽咽道:“我怎么能不伤心!昨儿个还是好好的一个人,今天就没了!我就这一个哥哥,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竟连这都容不得说杖毙就杖毙了,好狠的心呐!”
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瞧着比较沉稳的宫女原本一直低眉敛首的侍立在侧,闻言忙低声劝道:“夫人噤声,这话可不能乱说!”
话音刚落,屋外便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谁好狠的心?”声音不算高却带了几分质问。
屋里主仆三人俱是一惊,齐齐转头往门口瞧去,一只绣着榴绽百子纹样的薄底绣花鞋最先映入眼帘,然后是穿着一身银红色百花曳地裙的女子出现在了门口,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身着云雁细锦衣的俏丽佳人,两人身边各自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
崔氏一见到这两人眉头就是一皱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不耐烦来,不过一瞬她便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麻利的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迅速从榻上站了起来朝着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女子蹲身行礼。“见过关良媛,萧承徽。我这里的下人越来越不像话了,主子们都到门口了也不知道通报一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那身着银红色百花曳地裙的女子也不等她招呼径自在榻上坐了,皮笑肉不笑斜睨着崔氏道:“妹妹也别怨下人了,你一边忙着为兄长的死伤心一边又要说人家坏话,纵然禀报了你也没工夫理不是?诶,你方才说的究竟是谁?谁好狠的心?说出来也叫我跟表妹知道知道。”她素来瞧崔氏不顺眼,总想着自己是太子承徽位分比崔氏高,又是淑妃娘家的亲侄女儿,太子的亲表姐,论身份论情分崔氏都比不得她,可偏偏太子被崔氏这个贱婢迷得五迷三道的,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今日趁着淑妃杖毙了崔氏的兄长崔腾,太子又不在府中她自然要来这承恩殿好好落井下石瞧瞧崔氏这个小贱人凄惨的模样!
崔氏刚没了兄长一时激愤才口不择言,没想到竟叫死对头听了去,起初是有些害怕不过这会儿她已经镇定下来,面对萧氏不怀好意的质问,崔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一脸伤心的道:“多谢萧姐姐关心,妹妹只是想起自家兄长虽然不争气却毕竟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他狠心撇下我走了,我自然是要骂他两声的。”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大有痛哭失声的架势。
萧氏最瞧不上她这动不动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作态,太子又不在府里她这是要做戏给谁看?!正要开口再刺她两句,跟她一起进来的女子却说话了。“人死不能复生,崔昭训也别太伤心了。况且崔管事是因罪被淑妃娘娘赐死的,你若是伤心太过传到娘娘耳朵里只怕不太好。”她语声柔和,说得也尽是安慰的话倒不似萧氏那般纯粹是过来幸灾乐祸的。
崔氏平日里对这位太子良媛虽说不上喜欢但比起时时刻刻想找她麻烦的萧氏来,她对太子的这一位表妹印象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候她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反而温声安慰顿时叫崔氏心里软和不少,声音里难得的带了一丝感激:“多谢良媛,婢妾虽然愚笨却也知道好歹,我大哥是罪有应得,婢妾伤心归伤心却是半分怨怼也没有的。”
“哼!”萧氏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说得比唱的都好听!”
关氏瞧了她一眼,有些嗔怪道:“表姐!”
萧氏不悦的横了她一眼,将头扭了过去却是没有再说话。
关氏也不再理会萧氏,只对崔氏温声道:“我已经吩咐了管事在郊外找个好地方将你兄长安葬了,如今这情形丧事是不能大办了,日后…唉…你再求爷恩典罢。”崔腾是太子府的管事又是被太子生母淑妃下旨杖毙的,照规矩这样的人就是一副草席裹了扔到城外乱葬岗了事。崔氏原本是想等太子回府再求求他将兄长安葬的,想不到关氏居然已经将事情给办了,饶是心如铁石此刻也不由得感激关氏的体贴与善心。“良媛恩德婢妾铭记在心,日后若有机会定当补报!”崔氏朝关氏深深的行了一礼。
关氏虚扶了她一把,笑得愈发的和善:“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补报不补报的?况且爷既然将这内院交给了我,我自然要替他照顾好你的。”关氏又陪着崔氏坐了一会儿宽慰了几句,见她面有疲态便拉着一直气呼呼不说话的萧氏起身告辞了。崔氏感激关氏安葬了自己兄长,虽不喜欢萧氏瞧在关氏的面子上还是将她们一起送出了承恩殿门口。
“你怎么尽帮着那小贱人说话?!”一出承恩殿,萧氏便忍不住了一把甩开关氏的手,满脸的恼怒之色。
关氏手被甩开了也不恼,依旧上前亲热的挽着萧氏的胳膊一壁拉着她往两人居住的八凤殿走一壁小声劝解道:“我知道表姐瞧着她霸占着爷的宠爱心里不痛快,可爷就是喜欢她你能如何?难道你刺她几句爷就能冷落了她?到头来她在爷面前梨花带雨的那么一哭吃亏的还不是你?”
萧氏心里也同意关氏说的,只是面子上过不去,犟着脖子道:“难道你我还怕了那个小贱人不成?!你也太没出息了!好歹咱们是娘娘嫡亲的娘家亲戚,爷正正经经的表妹,那小贱人再得宠也不过是个贱婢,我就不信了爷还能为个贱婢杀了我们不成?!”
“表妹?”关氏的声音里带着些嘲讽,“我们算哪门子的表妹?别说在爷心里,就是在姨母的眼里姓独孤,姓司徒的才是爷的表妹!咱们也就是比宫女出身的崔氏身份高些的媵妾罢了,要杀要刮还不是爷一句话,表姐难道还真以为淑妃娘娘会为了两个媵妾为难自己的亲儿子不成!”
“你!”萧氏脚下一顿转过头狠狠的盯着关氏,她的话就如一把刀一下下剜着自己的心,萧氏想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能再一次恼怒的甩开关氏的手带着自己的宫女先往八凤殿去了。
关氏静静的瞧着萧氏气冲冲离开的背影,也不去追她,待她的身影瞧不见了才从口中吐出两个字“蠢货!”
第三十章 一箭双雕
由于太子御下不严听任府中管事四处歪曲圣意诋毁皇亲的消息第二天便经御史之口传遍了朝野,司徒信自然是知道了。虽然私心里觉得这件事儿是太子过分了,不过自己女儿也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一来为了免人非议,二来也不愿意自己女儿卷进是非之中索性就将司徒凝冰禁了足。
司徒夫人一心想将女儿培养成名门闺秀对夫君的决定非但没有异议反而举双手赞成,毕竟没有哪家的世家千金成天往外跑,纵然要出门也是摆足了排场的,眼看着过了年女儿就要嫁去陇西了,虽然心里舍不得可也该是时候拘在家里收收性子了。
对于禁足这个处罚当事人司徒凝冰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她素来是动静咸宜的,耐得住寂寞也受得了颠簸,倒是二哥司徒启明瞧不下去了,巴巴地跑到司徒夫人跟前求情,他不求还好他这一求反给司徒凝冰找了些事儿。
司徒家三个孩子里,司徒夫人最心疼女儿司徒凝冰,其次是小儿子司徒启明,这些年司徒凝冰不在身边,而长子司徒霁华又自幼跟在父亲身边很少进内院,虽说晨昏定省风雨无阻,母子之间却总少了几分亲近。所以司徒夫人对司徒启明这个身边“唯一”的孩子是有那么些溺爱的,这才养成了司徒启明直来直去甚至有些无法无天的性子,若非三年前司徒信当机立断冒着家变的风险将小儿子送去漠北从军,司徒启明如今怕是成了长安城有名的纨绔。
司徒启明以为凭着母亲对自己的疼爱必是能救妹妹于“水火”的,不过他还是低估了他娘。司徒夫人或许在小事上会纵容溺爱孩子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头脑却从来都是清楚的,正如三年前司徒信要将小儿子送去漠北的时候她虽然哭肿了眼睛可还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看着人收拾好行李就由着夫君将小儿子扔去了漠北。如今为了女儿着想她也不会心软,任凭司徒启明怎么撒娇耍赖,司徒夫人就是不松口,到最后实在被小儿子缠的烦了无奈之下便以“你妹妹要学着管家没空出门”的理由打发了司徒启明。
当司徒启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自己“好心”办的“坏事”告诉自己妹妹的时候,正拿着根绣花针跟花绷子“生死搏斗”的司徒凝冰淡定的将绣花针插在了花绷子上,一脸遗憾的自言自语道:“我这么笨若是管了家想必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做女红了,唉…可惜了我这幅还未绣完的牡丹图只能等以后再绣了。”
站在司徒凝冰身后盯着她绣花的喜鹊和三个嬷嬷闻言都盯着那幅东一坨西一坨的玩意儿瞧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的低下了头。
司徒启明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也回过味儿来了,一巴掌拍在司徒凝冰肩膀上,“妹妹你真聪明!”
打发走了司徒启明,司徒凝冰屏退了一屋子伺候的人,叫来了冰奴细细问了今日朝堂上的情形。司徒凝冰静静的听着冰奴用不带一丝感情的清冷声调禀报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罗汉床上的矮几,思绪飞快的转动着。
原本崔腾这一步棋就是用来试探引诱魏王的,从今日朝堂上的情形来看,这魏王确实是个人物。手段了得不说还很耐得住性子,世上从来都不乏聪明人,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利益机会面前真正耐得住性子的人又能有几个?魏王既有争储之心,遇上这样好的机会若是头脑不清醒只怕今日弹劾太子的奏章已经堆满皇帝的书案了。若是如此太子自然是讨不了好,可魏王这些年的苦心孤诣也就白费了,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只会叫杨炎捡了便宜。难得魏王能沉得住气,不仅沉得住气还捎带算计了皇帝和司徒氏一把。
在皇帝为太子治下不严,太子府出了崔腾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奴才大发雷霆的时候,魏王义正言辞的为太子说上那么两句好话,给皇帝加深一下自己公正严明友爱兄弟的印象,等封祖念告老还乡之后这吏部尚书的位置还跑得掉么?而那两个上书弹劾太子治下不严的御史明面上一个是司徒氏的远房亲戚,另一个则与独孤氏有些旁枝末节的牵扯。不知内情的人都会以为这是司徒信要为女儿出气在背后唆使的,只怕皇帝也会这样想,司徒氏无端端的就给魏王背了黑锅。太子原就瞧司徒氏不顺眼,自司徒凝冰回京之后更是矛盾不断,经此一事太子只怕是对司徒氏恨之入骨,魏王再寻隙挑拨一二司徒氏为了自保投靠魏王将太子拉下马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之计端的是使得妙极!”连司徒凝冰都不得不佩服魏王的心思缜密,布局精巧。有这样一个人做杨炎的对手,怎么着也能抵挡上一阵子。
“继续盯着魏王,瞧瞧他下一步要怎么走。”司徒凝冰淡声吩咐冰奴,她虽然没有与魏王正面打过交道,不过瞧这人的行事风格,走一步算三步,借崔腾之事弹劾杨熠只不过是第一步,下一步应当就是逼司徒氏对付杨熠了。她倒要瞧瞧这位魏王殿下打算用什么招数对付司徒氏!
“是。”冰奴低着头刻板而恭敬的答应着,见司徒凝冰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抬头瞧着司徒凝冰道:“主子,田家派出去的人今日已经到漠北了。”
司徒凝冰闻言挑了挑眉:“哦?这么快?”自从田家派了人去漠北之后田家与魏王府那边倒是消停了不少,除了隔三差五的往司徒府给丁亦晴送些吃食锦缎之外也没再死皮赖脸的上门来找不痛快。丁亦晴开始还坚决将东西退回了田府,可时日久了禁不住人家奴才的热情和舌灿莲花便也懒得退了。司徒凝冰倒也没有拦着,左右有她大哥司徒霁华珠玉在前,田少甫顶多是块花岗石怎么入得了丁亦晴的眼。
况且,魏王懂得一箭双雕她难道不会么?只要丁将军瞧了田家人带去的那封信这门婚事也就玩儿完了,至于接下来会如何发展那就要瞧丁家大小姐丁亦虹如何选择了!
第三十一章 “红颜”祸水
司徒府内院专门回事儿的启复轩正厅里见怜正坐在一个小杌子上,手里拿着本账册一页页的仔细翻查着,司徒凝冰斜靠在罗汉床上一壁吃着素云递到口边的葡萄一壁研究着手中的棋谱。下边几个管事嬷嬷低眉敛首的站着,眼睛时不时的往见怜那边瞟两眼,偌大的正厅里异常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嗯,不错。”见怜终于看完了几本厚厚的账册,随手将账册子交给了身后的红鸾,起身走到几个管事嬷嬷面前道:“这个月的帐总算做得清楚些了,各项收支也没有大的差错,上个月记着的板子就不用打了。”
几个管事嬷嬷闻言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舒了一口气之后,齐齐向司徒凝冰行了一礼,“谢谢小姐。”然后又对见怜赔笑道:“谢谢姑娘。”
司徒凝冰专注着棋谱连眼皮都没抬,见怜的目光冷冷的扫过那几个管事嬷嬷忽然嫣然一笑,那几个嬷嬷被她这灿若春花的一笑,笑得毛骨悚然。“板子是不用打了,不过下次再偷奸耍滑出什么幺蛾子,就立刻拖出去乱棍打死!”见怜脸上笑意不变,说出来的话却叫几个管事嬷嬷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若是一个月前听见怜说这话,她们一定会觉得好笑,可自夫人让大小姐学着管家之后这内院的权利在这一个月之间就全数转移到了小姐的手上,夫人如今是做了甩手掌柜什么事儿都不管了,小姐又是爱清闲的将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了身边的大丫鬟见怜。这见怜可是个厉害人,她们私下里瞒着主子做的那些小动作没一样逃得过她的眼睛,小姐对她又言听计从,起先她们还想法子在夫人面前挤兑见怜说她奴大欺主瞅着小姐性子好便无法无天起来,夫人也确实为这事儿将见怜叫到跟前敲打,不想小姐两句话就把夫人打发了,见怜依旧在内院呼风唤雨,若是这会儿她们还没瞧明白见怜是小姐手中的刀,那可就白活这些年了!
“是…小姐放心奴婢们,定当恪尽职守好好当差,绝不敢偷奸耍滑的。”几个管事嬷嬷齐声应道,这话却不是对见怜说而是对司徒凝冰,几个嬷嬷都是聪明人知道见怜的意思就是小姐的意思,所以尽管司徒凝冰一直埋头研究棋谱似乎没听到她们的对话,但几个嬷嬷却不敢真的当她不存在。
司徒凝冰吃了素云递过来的葡萄,吐蕃进贡的葡萄颜色剔透,入口极佳,虽然经过长途跋涉失了几分新鲜,不过这种吐蕃进贡的水晶葡萄皇宫里都没有多少,司徒凝冰这里的可是头一份。品着清甜爽口的葡萄司徒凝冰再一次觉得有个虚情假意时刻关心你的死敌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慢慢的吃完了一颗葡萄司徒凝冰总算是将目光从棋谱上转到了下边侍立着的几个嬷嬷身上,眼睛缓缓的将她们扫了一遍,直瞧的几位嬷嬷头皮发麻,这才摆了摆手淡声道:“下去罢。”几个嬷嬷如蒙大赦,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匆匆退出了启复轩。
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独孤秀待那几个嬷嬷走远了才瞧着司徒凝冰满脸敬佩的道:“表姐真是厉害,才不过当了一个月的家就把这些内院管事训得服服帖帖的。”前几日司徒夫人与杨氏闲聊,说着说着便说到了管家上头,司徒夫人想着兄长的念想便随口提了一句叫独孤秀跟着自己女儿一起学管家。杨氏心里一直对独孤秀有膈应,这些年明面上将她当作亲生女儿教养,暗地里却动了不少手脚,弄得独孤秀这样倾国倾城的一个大美人除了刺绣之外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了,至于管家之事更是一点儿都不让她沾染。对于司徒夫人的提议杨氏原本是要拒绝的,但又想不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况且独孤秀的身世是个要命的秘密她也不敢表现的太过,叫司徒夫人起疑心,无奈之下便只得应了。
于是乎,独孤秀这几天便日日过来启复轩与司徒凝冰一起听管事回事,司徒凝冰虽然自己懒得理会这内院的琐碎小事可考虑到将来的谋划便吩咐了身边的两个教养嬷嬷时不时的提点独孤秀,好叫她尽快明白这内院女人间的弯弯绕绕。两个嬷嬷都是宫里出来的老人,碰上司徒凝冰这样的主子是运气不好英雄无用武之地,遇上独孤秀总算是能够一展所长自然教的格外用心。独孤秀只是性子有些腼腆骨子里却是个极聪慧敏感的姑娘,很多时候两位嬷嬷只说了一半她便明白了,虽不过短短几日独孤秀却是成长了不少。
司徒凝冰瞧着这个愈来愈像世家千金的表妹,微微一笑道:“厉害的可不是我,是见怜。”
“见怜再能干那也是表姐教导有方,寻常的夫人小姐身边哪有这样得力的丫头?外面的市价行情,府里的人情往来还有奴才下人之间的不成文的规矩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再奸猾的奴才到了她跟前也无所遁形!”独孤秀在司徒府住的日子也不算短,与这位表姐也接触了一段时日,对于司徒凝冰的手段多少是知道些的,明面上她似乎对自己的大丫鬟言听计从好像被见怜拿捏着,可瞧见怜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轻慢的模样,她就知道这位表姐是极厉害的。虎狼固然可怕,但能驱狼驯虎的人才真正可怕!
司徒凝冰瞧了见怜一眼半真半假的说道:“那是她命不好遇上了我这样一个爱躲懒的主子,她自然只能勤快些。”说着对独孤秀眨了眨眼揶揄道:“你以后若是想躲懒,尽可以将事情推给下面的人去做,也不必操太多的心做得好便赏做不好就罚,日子久了谁得用谁无用自然一目了然,这世上多得是聪明人你给了机会还怕他们不顺着杆子往上爬么?”
独孤秀听出她话中有话,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眼神变得有些黯淡,可是她还是尽量若无其事的对司徒凝冰笑了笑,“多谢表姐提点,秀儿知道了。”
司徒凝冰将她的情绪变化瞧在眼中,面上瞧不出什么心却是微微一沉,她是懒得理会内院的事情,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独孤秀性子柔顺温和就是对下人也是客客气气的,唯独与丁亦晴不对台,虽然她掩藏的很好,甚至丁亦晴本人对她的敌意都没有什么感觉,可司徒凝冰在她们为数不多的几次相遇中发现,这个温柔胆小的表妹在面对丁亦晴的时候总是绵里藏针。起初她还不明白独孤秀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是从何而来,直到有一回她们三人坐在一起闲聊,大哥和二哥拿着从西市古董店寻回来的几本古书孤本到明珠苑来。丁亦晴性子豪放又打着要将大哥弄回去做姐夫的主意,自中元节见过面之后就对她大哥万分殷勤,府里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那一次她无意间瞧见了独孤秀的眼神,瞧着丁亦晴围绕在她大哥身边这位柔顺乖巧的表妹的目光就像淬了毒的刀子似的!那一霎那她明白了,都说红颜祸水,依她看不管男人女人长得太好看都会惹上麻烦!
司徒凝冰不禁有些头疼,以独孤秀的聪慧敏感就算舅父没告诉过她也应猜的出来长安城的目的,如此她还对兄长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怕也不是个省心的。但愿她能想明白些,别一时冲动毁了自己才好。
第三十二章 漠北来客
司徒凝冰与独孤秀正说着话,丁亦晴就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满脸兴奋的对司徒凝冰道:“妹妹,我姐姐要到长安了!”
丁亦虹要来长安城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半个月前司徒启明就收到了丁延龙将军的书函说丁亦虹要亲自来长安处理跟田家的事情,请他帮忙在长安城里寻处宅院照顾一二。丁亦晴也收到姐姐的私信说已经准备启程来长安了,叫她事先打点住处。司徒启明与母亲商量之后便给丁将军回了信,承诺等丁亦虹到了长安之后定会尽地主之谊好好照顾丁大小姐,请他放心。司徒夫人念着小儿子这三年在边关受了丁家人不少照顾,便吩咐女儿找个空置的院子收拾干净了给丁大小姐暂住,算算日子丁亦虹也确实该到长安了。
司徒凝冰正要问什么时候到,有人已经抢在了她前头。只听独孤秀用特别柔和温婉的声音道:“那真是太好了,丁大小姐来了长安,与田府的误会也就能解开了,到时候我们可有喜酒喝了。”
司徒凝冰闻言不动声色的瞧了独孤秀一眼,见她面上笑盈盈的果真是一副高兴的模样,对这位表妹又多了一重认识。
丁亦晴虽然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不爱听就是了,原本眉开眼笑的面容一下子板了起来,严肃道:“独孤小姐,我姐姐是不会嫁到田家去的,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玩笑话了!”从前独孤秀就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暗示她姐姐最终还是会嫁入田府,动不动就那劳什子的“三从四德”来膈应人,若不是瞧在她是司徒家亲戚的份上自己早就动手教训她了!
除了母亲杨氏之外独孤秀何曾受过这般冷脸!一张俏脸当即涨得通红,咬着嘴唇盯着丁亦晴半晌说不出话来。司徒凝冰心里觉得独孤秀是自讨没趣但也不想场面太僵便笑着打圆场道:“晴姐姐别见怪,表妹她自幼养在深闺哪见过田少甫这等寡廉鲜耻之徒?她总以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都是好的,自然是一心盼着你们两家能冰释前嫌,佳偶天成。”说着还朝独孤秀使了个眼色,台阶已经给了,要不要下就是她的事了。
独孤秀眼里泛着水汽,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我不会说话,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姐姐见谅。”她的容貌原就极美,此刻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泪欲落不落,楚楚可怜的样子任谁瞧了都会心生怜惜,可不知为何身为女人却一向喜欢瞧美人的丁亦晴见了她这副作态心底生出一股浓浓的厌恶来,只恨不能扇她两巴掌!
“丁大姐姐住的屋子一早就收拾好了,晴姐姐跟我去瞧瞧还差了些什么我也好赶快补上。”虽然司徒凝冰在心里默默翻白眼,她是眼瞎了才会觉得独孤秀有世家千金的风范!不过瞧见丁亦晴手背上隐现的青筋,司徒凝冰只得继续给独孤秀打掩护。“表妹听管事回了一上午的话想必也乏了,还是先回去休息罢。”对独孤秀交代了一声,司徒凝冰便拉着丁亦晴往给丁亦虹准备的厢房去了。
独孤秀瞧着两人亲亲热热的出了正厅,原本泛着水汽的眸子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哪里还有半分楚楚可怜的影子!
“丁大姐姐几时会到?”说是说要瞧瞧丁亦虹的屋子还缺些什么,司徒凝冰却不紧不慢的与丁亦晴一起坐在青玉阁中庭的一颗大榕树下喝玫瑰露。因为丁亦虹要来长安,司徒凝冰思量着与其给她找个院子另住倒不如就让她跟丁亦晴住在一起,姐妹俩也好有个照应。于是跟丁亦晴商量之后便将丁亦虹的住处安排在了她现住着的青玉阁的西厢,早半个月前司徒凝冰就吩咐下人收拾了好了,又让丁亦晴和司徒启明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好几遍,该添补的更换的家具物什都换上了,只等着丁亦虹来换上新的被褥帐幔就能住了。
“听姐姐遣来报信的家丁说也就这两三天罢。”丁亦晴将一勺玫瑰露送进嘴里,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模样,这长安城倒真是个好地方,旁的不说就这吃的漠北就比不上,等姐姐到了她一定要带她吃遍长安城!
“大姐姐的脚程倒是挺快的。”司徒凝冰随口接着丁亦晴的话,心里却想着这位丁家大小姐也是个有野心的女子,不然怎么会只凭三言两语的传言就急急的从漠北赶到长安城来?富贵逼人这话果真是不假,杨熠那个傻子艳福倒还真是不浅。
丁亦晴自然不会知道自己姐姐来之所以会来长安都是坐在她对面正细细品着玫瑰露的温婉女子所设计的,闻言还颇为骄傲的笑道:“那是!兵贵神速嘛!我爹教过我跟姐姐的。”
司徒凝冰点了点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兵贵神速,说得对!”
两天之后的未时,司徒凝冰正躲在启复轩里研究棋谱,之所以说是躲那是因为自从她从司徒夫人手中接过管家大权之后便整日以府里事忙为由拒绝再做针线活,如非必要她是不会放弃在启复轩里“挂羊头卖狗肉”的。
今日当值的碧鸳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行了一礼之后禀报道:“小姐,丁大小姐的车驾已经到大门口了。奴婢已经遣了在青玉阁当差的几个婆子丫鬟去迎接了,听说二公子和丁二小姐也已经去了,估计过会儿丁大小姐就安顿好了。”司徒凝冰不愿意为内院的事情劳神,总叫见怜看着又有些大材小用了,于是便放权给了身边的几个大丫鬟,让她们学着处理事情。碧鸳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也是个聪明的丫头,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处理起事情来倒也似模似样。
司徒凝冰慢悠悠的合上手中的棋谱,随手搁在了手边的矮几上,懒洋洋的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扶着见怜的手腕道:“走,咱们也去瞧瞧这位漠北来的贵客。”
第三十三章 落子
司徒府正式的名字叫卫国公府,是当年高祖皇帝为了嘉奖司徒氏的开国之功特意下旨让工部督造的,在这长安城中除了皇宫,卫国公府是占地面积最大的府邸。不过由于如今的司徒府就那么几个主子许多院子都空置着没人住,青玉阁虽然也在内院可因为是客院的缘故,离着启复轩便有些远了,司徒凝冰走路素来不快,逛园子似的逛到青玉阁的时候丁亦虹已经将行李物什全都安置好了,正与丁亦晴和司徒启明坐在正房的中厅里说话。
见司徒凝冰走了进来,司徒启明第一个跳了起来,两步走到她面前拉着她跟丁亦虹介绍道:“虹姐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我妹妹倾城。”论规矩司徒凝冰的身份在丁亦虹之上又是主人,怎么着司徒启明也应当先将丁亦虹介绍给她,不过司徒启明从来不把规矩礼法放在心上,司徒凝冰也不在乎这些虚礼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反观丁亦虹倒是个知分寸的,听了司徒启明的介绍之后忙拉着丁亦晴一起从红木雕吉祥如意纹图样的罗汉床上站了起来向司徒凝冰行礼。
司徒凝冰虚扶了一把,客气的笑道:“虹姐姐不必多礼,我总听二哥提起他在漠北之时蒙丁将军与虹姐姐多番照顾,他早将姐姐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如今姐姐来了我们府上可千万别拘束当自己家才好。”她一壁说着话一壁打量着眼前浅紫色上衫藕荷色撒花襦裙的清秀女子,凭心而论丁亦虹的容貌要比丁亦晴出色一些,比起妹妹棱角分明的脸孔,丁亦虹的面部轮廓要柔和很多,眼睛也更大一些,整张脸瞧着有些圆润,她身量要比丁亦晴矮一些,跟司徒凝冰差不多放在长安城的闺秀当中也算极高挑的了,再加上她身上有一种温婉端庄的气质倒是很有大家主母的风范。
司徒凝冰在打量丁亦虹的时候丁亦虹也在打量着她,在漠北的时候她就经常听司徒启明提起自己的妹妹,心里对这位司徒小姐也是有些好奇的,毕竟若非当年的一场意外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可就是太子妃了。司徒凝冰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的交领襦裙臂间配了一条鹅黄色的披锦,头上绾了一个堕马髻,只斜插着一支水蓝色雀鸟琉璃步摇,清新简单的打扮到了她身上却变成了一种低调奢华的贵气,不需要做什么只要静静的往那里一站,就能叫人移不开眼睛。丁亦虹赞叹之余又有些自惭形秽,她虽然自小在民风豪放的漠北长大但也是跟着教养嬷嬷和女先生下过一番苦工的,在漠北的大家闺秀当中她是数头挑的,不想自己引以为傲的风姿气度到了真正的世家千金面前竟生生的给比了下去!
丁亦晴见丁亦虹只盯着司徒凝冰也不说话不由得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姐姐你怎么了?”
丁亦虹这才回过神来不慌不忙的道:“司徒小姐比启明说得还要好,我竟一时瞧呆了。”说着冲司徒凝冰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还请小姐不要见怪。”
司徒凝冰见她落落大方反应也快,心里对这位丁大小姐便满意了三分。“虹姐姐太生分了,跟晴姐姐一样管我叫‘妹妹’就可以了。”
“多蒙小姐不弃,我若是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那就学晴儿这个野丫头僭越一回叫你一声‘妹妹’。”丁亦虹不是扭捏的人,司徒凝冰又是有心结交两人很快就熟悉亲昵了起来。
这边厢司徒凝冰已经摆好了一颗棋子,对弈之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落子了。
齐王府后花园的八角凉亭里杨炎方才奏完一曲十面埋伏,新纳的孺人卢氏已从从侍女手中接过盛着一碗浓浓的药汁的托盘半蹲着身子捧到杨炎面前柔声道:“王爷该用药了。”
杨炎瞧了那冒着丝丝烟气的白玉碗盏一眼,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压抑着心中的不耐烦用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道:“先放着,我待会儿喝。”
“王爷…”卢氏还想再说什么,杨炎身边的头号侍女长笑已经接过卢氏手中的托盘,面无表情的道:“奴婢帮夫人拿着。”
卢氏瞧了瞧不苟言笑的长笑又瞧了瞧对她视而不见的杨炎,垂下眸子无奈的说了句:“贫妾告退。”便起身准备离开。
眼见着就要走出凉亭,背后忽然传来杨炎的声音:“等等。”杨炎的声音低沉黯哑,或许是因为体弱多病的原因他语声一直都不高,所以卢氏在听到他叫她等等的时候差点儿以为是自己听差了,顿住脚步愣了愣才回过神来,欣喜的转身走回到杨炎身边,柔声道:“王爷还有何吩咐?”
杨炎没有抬头瞧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琴弦,似是随意的道:“上护军田大人家的事情你可知道?”
卢氏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儿,想了想略带疑惑的问道:“王爷指的可是田大人公子的婚事?”卢氏并不笨,想着自己只是一个内宅妇人,朝堂上的事情自然是无从知晓,王爷既然问了她必定是家长里短,而前一阵子长安城里最轰动的新闻就非田家公子田少甫在中元节灯会上公然与个青楼女子示好,恰巧被未婚妻的娘家兄弟撞个正着当着那么多瞧热闹的人的面狠狠教训了一顿,后来才知道那个所谓的娘家兄弟就是田公子未婚妻的女扮男装的亲妹妹。这下子田公子的脸可算是丢尽了,毕竟年少风流顶多被人骂一句荒唐,可身为男人还是个武将比箭居然输给自己的小姨子,满长安的人都为此笑掉了大牙!听说事后田大人夫妇亲自带着田公子去客居司徒府的丁二小姐那里负荆请罪也弄得灰头土脸的,就连魏王孺人田氏下帖子邀请也是碰了一鼻子灰。
杨熠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道:“听说田公子的未婚妻丁小姐已经来了长安就住在司徒大将军府上,三日后府上办个赏菊宴你下帖子请这位丁小姐赴宴,再请几位平日里与你交好的夫人小姐过府。”
卢氏有些不明所以,爷要她请丁小姐过府做什么?想要问,杨炎却已经摆了摆手,“你下去罢。”卢氏见他神色间有些不耐烦,便也不敢再多问,恭敬的应了一声“是”便退下了。
杨炎一汪幽潭般的眸子,望着亭子外的一株光秃秃的樱花树,嘴角泛起一丝奸诈的笑意,竟是对着树喃喃自语道:“当冰人可不容易,还是师兄帮你一把罢。”
第三十四章 富贵迷人眼
“这是何意?”丁亦虹拿着卢氏送来的请帖细细瞧了两遍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来长安城不过两天除了司徒府的几个主子谁都不认识,要说田家下帖子相邀那也还说得过去,这齐王的孺人与她素未谋面请她做什么?
被卢氏派来送帖子的丫鬟墨玉出门前被主子特意叮咛过必定要将丁大小姐请到,闻言忙陪笑道:“我家夫人早就听闻丁二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是女中豪杰很是仰慕,有心结交却又怕贸然递帖子相邀唐突了二小姐,这次还是咱们王爷开了口说是怕夫人在府中闷坏了便想办个赏菊宴,遍请京中的夫人小姐给夫人解闷,又听闻大小姐前儿进了京想着大小姐必定也是神仙般的人物,心中仰慕之极便大着胆子给大小姐和二小姐下了帖子,还请两位小姐赏个脸面,奴婢回去也好交差。”墨玉是卢氏的母亲给她挑的陪嫁丫鬟,容貌出挑不说口才也了得,一番话不仅含蓄的解释了卢氏下帖请丁亦虹的缘由还将齐王抬了出来,叫丁亦虹不得不去,毕竟卢氏的面子可以扫但齐王的面子她可扫不起。
丁亦虹自母亲去世后就接过了内院的掌家之权,甚至还会帮父亲处理一些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她原就是个有野心的女子经历的事情多了更添了几分精明稳重,听了墨玉一番话之后只是一瞬就衡量出了轻重,当即有了决定。“劳烦姑娘回去与夫人说一声,承蒙夫人盛情我们姐妹便厚着脸皮过府叨扰一回。”
“谢谢丁小姐赏脸,那奴婢就先回去与我家夫人复命了。”墨玉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小姐虽然性子好但交代的差事若完不成还是会影响到自己将来的前程。墨玉也是个有心思的丫头,她可没忘记夫人将她放在小姐身边的目的!
丁亦虹点了点头,吩咐身边的大丫鬟蓉儿,“替我送送墨玉姑娘。”
“是,小姐。”蓉儿轻快的应了,闪身走到墨玉身前笑嘻嘻的道:“奴婢送墨玉姑娘。”
墨玉完成了差事心情正好,又见眼前的小丫头圆圆的脸笑作一团面善的很,不由得又高兴了几分,朝着丁亦虹行了一礼道:“奴婢告退。”便跟着蓉儿一起出去了。
丁亦虹拿着手中的帖子瞧着出了一回儿神便起身往启复轩去了,她虽然在司徒府只住了两日却也知道司徒小姐这个时候定然是在启复轩处听管事婆子回话的。
“虹姐姐怎么来了?”司徒凝冰见丁亦虹进来,不慌不忙的起身迎道:“是不是缺了什么东西?还是下人们伺候的不尽心?”卢氏送帖子进府的事情,司徒凝冰一早就知道了,对丁亦虹此行的目的也是心知肚明,不过该装傻的时候她还是装傻的好。
“妹妹哪里话,我在这里比在自己家中都好。”丁亦虹拉着司徒凝冰在面南的罗汉床上坐下,从大丫鬟春华手中接过卢氏送过来的帖子递给司徒凝冰道:“方才齐王府的卢夫人送了张帖子过来,说请我和晴儿明日去齐王府赏菊,我心里虽觉得不妥但碍着齐王府的面子也不敢驳了。仔细想想着实不安,便过来找妹妹问问这齐王孺人与我和晴儿素不相识为何这般热络的请我们,这其中可有什么缘故?”卢氏没有请司徒凝冰,丁亦虹一早就跟墨玉打听过了。虽然人家请的是她,不过既然住在人家府上,出门会客总归要与主人家打声招呼,况且还是去齐王府这样的地方。
司徒凝冰端起素云新换上的热茶,微微抿了一口,才慢悠悠的道:“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前阵子姐姐没来长安的时候魏王府的田夫人也给我和晴姐姐送过帖子被我退了回去,至于这卢夫人…她的面子倒是不好驳。”虽然她没有直说,丁亦虹也明白司徒凝冰不给田氏面子是为了给自己出气,但卢氏既与她们不相识便不好得罪了,毕竟纵然是手握重兵的司徒氏也不好将魏王和齐王一起给得罪了。“姐姐没问过卢夫人派来的人何故突然送帖子过来么?”司徒凝冰心里清楚请丁亦虹过府定然不是卢氏的主意,八成是奉了杨炎的命,这话自然是不好对丁亦虹直说的,她便将问题又丢给了丁亦虹。
丁亦虹想了想道:“我问了,听送帖子过来的丫鬟的意思,大约是听闻了中元节的事情才想要结交晴儿的,只是一直没机会,正巧齐王为卢夫人办了个赏菊宴,又听说我来了长安便一起请了。”顿了顿丁亦虹皱着眉道:“这话倒也说得过去,可我总觉得卢夫人相邀并没有说得这样简单。”丁亦虹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是被人盯上了,确切的说是自己父亲手中的兵权被人盯上了!
司徒凝冰早就知道丁亦虹是个聪明人,对她能觉出卢氏相邀的不同寻常也不觉得意外。抿了口茶沉吟了片刻,司徒凝冰忽然挥手屏退了屋中等着回事的婆子丫鬟只留了见怜和素云。“我回长安城的日子不久,很多事情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戏文里总是唱…”司徒凝冰将身子往前挪了挪离丁亦虹近了些,小声道:“皇家无兄弟!”
她说得含蓄丁亦虹却是听懂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这次来长安城明面上是要与田家退婚的,实际上却是奔着太子选妃来的。在漠北的时候无意中听几个丫鬟婆子在偷偷议论着田家派来送礼的那几个人私下里谈论的太子选妃的事情,还说什么二小姐是个有大福气的,她便起了心思,执意要来长安,不过是为了替自己博一个更好的前程,若能进得了太子府纵然只是个侍妾,将来得富贵荣华谁又说得准?她可不想太子府没进成,反倒进了齐王府,做个一个五品孺人还不如嫁给田少甫做个没品级的从八品御侮校尉的妻子,至少后者还有升迁的指望。
司徒凝冰见她蹙眉,隐隐有些明白她的担忧却也没有出言开解,左右她已经把人骗到长安了,接下来的事情自有杨炎去操心,她才不去费这个力气呢。
担忧归担忧丁亦虹最终还是拉着丁亦晴一起去了齐王府赴宴。三天之后礼部就发来了册封丁亦虹为太子良娣的文书,京中一时哗然。田家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来挽回这桩婚事,媳妇儿就成了人家的了!
官方的版本是太子在齐王府的赏菊宴上偶遇丁氏,惊为天人遂求淑妃做主聘为良娣。不过这个版本基本上没人信,朝中的官员有的认为这是淑妃为了让太子的宝座坐的更稳采取的笼络大臣的策略。虽然丁延龙不过是个三品怀化将军可人家手里握有漠北五万兵权对在朝中没有什么靠山的淑妃母子来说也算得上是个强有力的后盾,这也就是为何以丁亦虹的身份居然能获封三品良娣的原因。另外一部分大臣结合前阵子中元节上丁田两家的不愉快以及田家背后的魏王立刻联想到了储位之争,都觉得丁亦虹是太子给魏王的警告,或许一直暗潮涌动的夺嫡争斗终于要搬到台面上来了!一些心思活络的官员已经在考虑自己的阵营问题了。
但关于丁亦虹成为太子良娣的缘由上述几个都不是流传最广的版本,毕竟老百姓总是喜欢圆满又戏剧化的故事,所以丁亦虹成为太子良娣的过程就变成了这样:千里寻夫却被人渣未婚夫抛弃的可怜女子,在意欲轻生之际偶遇微服私访的太子殿下,在太子的一番开导劝说之下女子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并在不知太子身份的情况下对这好心的陌生男子生出了好感,而女子的楚楚可怜也激起了太子一片怜香惜玉之心。无奈的分别之后互有好感的两人在缘分的驱使下又在齐王府重遇,女子方知心中日夜思念的人竟是太子殿下,而经过一番离别之苦太子亦发觉自己对女子情根深种,于是第二天便入宫求淑妃成全了自己与那女子,淑妃听了他们的故事很是感动又得知那女子是边关守将丁将军的女儿身份也说得过去便说动了皇帝下旨成全了太子与丁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谁编的故事?这么有才?”司徒凝冰作为少数知道真相的人在听到这个据说民间最受欢迎的版本的时候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传着传着就传成了这样。”见怜见主子笑了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小姐您不知道,现在这太子与丁大小姐的故事已经被戏班子编成了折子戏,听说过阵子排好了就要在长安城最大的戏园子梦华园里开唱呢!也不知道太子瞧了这出戏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光是想想见怜就觉得心情无比舒畅。
“杨炎这回倒真是做了件好事,成全了丁亦虹不说,还给老百姓整出了这么场精彩的好戏。不过,就是有些委屈田少甫了,原本输给丁亦晴这脸已经丢尽了,现如今未婚妻还被太子给抢了,自己还莫名其妙的成了长安城人尽皆知的负心汉,说不准就得遗臭万年!”司徒凝冰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起来,我还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话是这么说可她的语气怎么听怎么有些幸灾乐祸。
见怜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的,陪着她说笑了几句,这才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听冰奴禀报,魏王似乎因此事受了些刺激,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准备动手了。”
司徒凝冰嘴角浮起一抹懒懒的笑意,“整了杨熠几次,搭上了崔腾一条命,还毁了一桩婚,做了这么多,等了这许久,我还真怕他不动手!”
第三十五章 出手
日子看似波澜不惊的过去,转眼年关将至,司徒凝冰的禁足终于在大年三十的时候解了,因为照规矩大年三十司徒凝冰是要随着母亲一同入宫贺岁的。所以到了这一日,司徒凝冰难得盛装打扮了一番,穿了一身湘妃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挽着朝云近香髻,两边分别插着一对累丝嵌宝金凤簪,又找出了上次淑妃赏的那只金丝点翠红宝石手镯套在腕上,装扮简单却恰到好处,既不惹眼也不寒碜。
乘着马车到了太极门,司徒凝冰扶着司徒夫人下了马车,分乘软轿一路往千秋殿去。约莫一炷香左右,轿子停了下来,轿帘被揭开,“小姐到了”见怜白白嫩嫩的手伸了进来。
司徒凝冰整了整衣襟伸手搭上她的手腕,下了轿。早有等候在门口的内监上前行礼,正欲引着母女两往殿内去。冷不防从旁边窜出来一个宫女,恭敬的朝司徒凝冰行了一礼,“奴婢修竹见过司徒小姐,奉贵妃娘娘命请小姐往芙蓉殿一行。”
司徒凝冰打量了她几眼,这宫女约莫二十五六年纪,一袭绯色宫装梳着百花分肖髻,衣着打扮谈吐气质不似寻常宫女,想来是有些品级的。
“既如此,有劳姑娘带路。”司徒凝冰微笑着应了,又转头对司徒夫人道:“母亲先进殿去,我去见过贵妃娘娘就来。”
“你去罢,千万谨慎些别在娘娘面前失了礼数。”司徒夫人有些忧心的嘱咐道。
司徒凝冰点了点头,“母亲放心,女儿懂得分寸。”说着便跟着那名唤修竹的宫女往芙蓉殿方向去了。千秋殿离芙蓉殿并不远,走过去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不过这一路上并不太平,刚走过一个千步廊就望见迎面远远走来三个宫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烟霞紫色襦裙的妇人。再仔细一瞧,这妇人生的杏脸桃腮眉清目秀尤其是唇下还生了一颗美人痣极为好认。司徒凝冰立时就想起了十年前那个跟在杨熠身后总是怯生生的瞧着自己的小宫女,正是她叫自己头一回见识到了什么是“蕴锋刃于无形”!
待人走近,司徒凝冰微微侧身颔首算是打招呼。
崔氏幼时卑贱无依故而只能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不过这几年因着太子的宠爱她的日子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渐渐的便有些得意忘形,前阵子又刚被发现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从七品昭训进封为五品承徽,肚子里的那一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她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再加上崔氏心中认定兄长崔腾的死是司徒凝冰一手造成的,身边又有心人故意挑拨,她等机会找司徒凝冰算账可算是等的脖子都长了!今日她特意在此等候便是要好好教训司徒凝冰,为兄长报仇为自己出口气!
司徒凝冰瞥见崔氏眼底的厉色就知道来者不善,她虽不过是个太子妾,但如今身怀有孕地位自然今非昔比娇贵得很。不得不说魏王这步棋虽然阴损的很,却又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既叫杨熠没了孩子又可逼得司徒氏为了自保不得不考虑站到他这一边,有了司徒氏强大兵权的支持皇位就是长了脚也难跑得掉!魏王年纪轻轻心机手段倒是狡诈老练的很,而且他用的计谋大多都是一石二鸟之计,司徒凝冰有的时甚至怀疑,魏王是不是她那个奸诈的师父瞒着他们偷偷收的第三个徒弟?否则魏王的路数怎么跟她与杨炎的这般相像!
“司徒小姐这是去哪?”崔氏不阴不阳的开口,还不等司徒凝冰回答她就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司徒小姐这么爱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想必又是去找淑妃娘娘告状罢?只是如今我兄长已经没了,司徒小姐莫不是打算告我一状?”崔氏说这话时眼角带笑,就好像说笑一般,可语气中的冰冷怨毒任谁都听得出来。
“崔承徽说笑了…”若是平时司徒凝冰才懒得理她,不过她今日进宫就是等着被陷害的,做戏做全套,她得给崔氏找一个动手的理由!“要说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应当是令兄的强项。噢,不对说错了,今儿个有幸见到承徽我可算是明白了这是你们家族的强项。”比斗嘴司徒凝冰自来是不输人的。
“我知道自己出身微贱却偏偏得了太子的青眼,小姐打小就不待见我,您有气尽管冲我发就是何必牵连他人?”崔氏忽然一改方才的刻薄怨毒,眼泪说掉就掉一副楚楚可怜小绵羊模样。
司徒凝冰只觉得一阵鸡皮疙瘩,本能的回头又四面八方环顾了一圈,没发现杨熠的身影不由挑眉瞧向崔氏,“早就听说有了身孕的人性子转的特别快,崔承徽不止性子转得快这说话也愈发的语无伦次起来。你我非亲非故你得不得宠与我何干?至于打小就不待见什么的……”司徒凝冰一双妙目将崔氏从头打量到脚,直瞧得崔氏手足无措却始终没将话说完整,只勾起唇角浅浅一笑。
崔氏被她笑得浑身发颤粉面通红,只觉得再恶毒的言语也及不上这一笑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羞辱!孕妇原就易怒被司徒凝冰这么一激崔氏更是羞愤难当,顿时失了理智扬手就往司徒凝冰脸上打去!
眼见着就要打到自己司徒凝冰不闪不避,随手伸出两只芊芊玉指轻轻巧巧便扣住了崔氏的脉门将她打人的那只手反剪在身后。崔氏脉门被制只觉得全身都软了下来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司徒凝冰在她身后凉凉的道:“崔承徽小心些,你身怀龙嗣还是擅自珍重的好!”说罢手上一用劲崔氏便不由自主的朝前冲了过去,正摔在她带来的两个宫人怀中。
待回过神来,崔氏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缓缓松了口气,再想到要找司徒凝冰算账的时候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第三十六章 三妃会审
“小姐,今儿个一早宫里贵妃娘娘就遣了身边的修竹姑娘来传话,说崔氏昨儿从宫里回去之后就说不舒服,太子殿下连夜叫了太医,直折腾了一夜,寅时才传出消息崔氏小产了。”见怜一壁给司徒凝冰梳着头发一壁禀报着修竹带来的消息。“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这事儿难保不会扯到咱们头上,请小姐心里有个数,到时候陛下问起来也有个准备。”
“贵妃娘娘倒是面冷心热。”司徒凝冰漫不经心的在妆奁里挑着今日佩戴的首饰,“我倒真不怕陛下过问只怕他不问。”从妆奁中挑出一支花开正艳碧玺簪,“新年新气象,今日就戴这一支吧。”
“是,小姐。”
梳洗妥当,司徒凝冰难得的去了司徒夫人的天香馆请安。今儿个是大年初一,旁的日子可以偷懒今天却是不能的。
“妹妹可来了!”天香馆主屋的西次间里,一家人围坐在一张摆满了各色点心粥品流食的紫檀木牡丹纹圆桌前,就差司徒凝冰了。司徒启明一见她激动的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就等你了,快饿死我了!”
“女儿来晚了,请父亲母亲恕罪。”司徒凝冰蹲身行礼。
“不是你晚了,是你两位兄长来早了。快别站着了,坐下用膳吧。”难得一家人在一起用早膳司徒夫人今日心情特别好。不过她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到最后,早膳才用了一半司徒夫人一碗鱼翅粥还没用完,一个小丫头就来禀报:“宫里来人了,要宣夫人小姐入宫。”
司徒夫人好看的秀眉蹙了起来,习惯性的瞧向自己丈夫,后宫总是关联着前朝的,朝堂政事司徒信拿主意,内宅琐碎则由司徒夫人操心,夫妻俩互不干预,这是这些年来的默契。
“来的是什么人?奉了谁的命?”司徒信很淡定的开口,连眼皮都没抬,他征战沙场什么大阵仗没见过,不过宫里来个人倒也没放在心上。
那小丫头也是机灵的,见主子问话便一五一十细细的说了。“回老爷话,听传话的妈妈说来的那位公公自称是奉了德妃娘娘的命请夫人小姐进宫叙话。外院的福管事旁敲侧击着打听到似乎是为着昨夜太子的一个姬妾小产的事儿。”
“嗯,你下去罢。”司徒信挥了挥手,待那丫鬟退下,他便将目光投向了司徒凝冰,“昨日进宫你又闯什么祸了?”
司徒凝冰还未喊冤,司徒夫人就为女儿抱起不平来,“你怎么这样说话?倾城昨日跟我一起进的宫,说话行事样样都是循规蹈矩挑不出一丝错来,那些嫔妃贵妇们哪个不交口称赞,能闯什么祸!”在她眼里女儿自是样样都好的。
知女莫若父,司徒信只直直的盯着司徒凝冰也不说话,就等着她自己交代。
“昨日进宫女儿在去见贵妃的路上遇着了崔承徽生了些口角。”司徒凝冰说得满不在乎,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司徒信的脸色却是变了,“崔氏怀着身孕你难道不知?为何非要在这个时候跟她起冲突,你这孩子平日里瞧着挺稳重,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犯傻呢?!”
司徒凝冰不慌不忙,“爹爹不必担忧,莫说崔氏小产与我不相干,便真是我做的也有人忙着帮我撇清,就怕爹爹这时候疑心女儿到时候被人抓住了把柄凭白给人当枪使。”
司徒信惊疑不定的盯着自己女儿,忽然挥手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下人。沉着嗓子问道:“你是说这事儿跟德妃母子有关系?!”司徒信在官场这么多年魏王秉性如何也瞧出了几分,司徒凝冰虽只寥寥数语他却已猜到了崔氏小产一事或许并没那么简单。
司徒凝冰笑得有些高深莫测,“是与不是爹爹静观其变就是。”
司徒信瞧着镇定自若的女儿一时百感交集也不知该悲该喜,良久才对司徒夫人道:“赶紧收拾收拾进宫去罢,别叫德妃久等了。”说罢起身离席临走前瞧了长子司徒霁华一眼。
“母亲您忙,儿子告退了。”司徒霁华知道父亲是有事找自己商量紧跟着离开了。
司徒凝冰不紧不慢的继续用早膳,“我等娘一起进宫。”
司徒启明抹了抹嘴,没心没肺的道:“娘,妹妹爹跟大哥都走了那我也先走了,你们慢吃。”
对于他的粗神经司徒凝冰早见怪不怪了,司徒家有一个出类拔萃的长子就够了,二哥呆一些也没什么打紧。
司徒夫人盛装打扮完,司徒凝冰也正好用完早膳,母女俩循着昨日的路线又进了宫。
安仁殿里三妃端坐上首,左右两边分坐着两个宫装打扮的少妇,下头还跪着若干仆妇宫女。
与三妃见过礼,早有伺候的内监搬来了两只小杌子请母女二人落座。司徒凝冰随着母亲大大方方的坐下,似乎根本不知道德妃此次宣她入宫是为了何事。
“司徒小姐”德妃和蔼的开口了,好像怕吓着司徒凝冰一般故意放柔了语气,“今儿个找你来也没有旁的事儿,不过是想问问,你昨日是不是在去芙蓉殿的路上遇着了太子承徽崔氏?”
司徒凝冰欠了欠身子,坦然道:“回娘娘话,昨日路过芙蓉殿前千步廊的时候臣女确实见过崔承徽。”说着脸上露出一抹歉疚,“不止见过,臣女一时无状还与崔承徽生了些口角,事后想想实是不该。”
“不过是些许口角,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崔氏自己命薄无福怨不得你,你不必放在心上。”德妃还未开口淑妃已温柔体贴的安慰起司徒凝冰。
“淑妃姐姐未免太心急了些罢?事情还未问清楚就这样急着给我侄媳妇儿定罪了么?”贵妃凉凉的开口。
“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淑妃满脸委屈,“这事儿我早在陛下面前说明白了,是崔氏福薄没保住皇嗣怨不得旁人,是妹妹坚持要彻查的,我怕吓着孩子安慰她两句如何就成定罪了!妹妹莫忘了没的那个可是我的亲孙子!”
贵妃斜睨着她也不说话只发出一声冷笑,意思很明显。
“你们两个别争了。”德妃出来打圆场,“我知道淑妃姐姐和贵妃妹妹都是心疼小辈,可你们这么争也争不出个结果来,后头太医正在查验,不定就有结论了到时候必可还妹妹你的侄媳妇儿一个清白。”
司徒凝冰状似羞涩的垂着头,反正她只是来走个过场的,只要适当的扮个无辜装个傻就算完成任务了。
大约坐了一炷香时间,几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些家长里短,太医的检验结果终于出来了。
“回几位娘娘”一个面白微须的中年男子跪在底下温声禀报道:“经下官与太医院的几位太医反复检验发现崔承徽小产并不是因为受了惊吓而是由于服用了红花之故。”
“你说的可是真的?!”惊愕过后德妃问道。司徒凝冰暗叹:“好演技!”
“下官已经与几位擅长妇科的太医反复查验过,发现崔承徽小产的症状确实是服用了红花所致,这一点下官敢用身家性命担保。”
“昝太医是太医院妇科第一圣手,世代传家的本事,他说的话想必不会错。”贵妃说着话目光却从坐在淑妃身旁的两个宫装少妇身上一一扫过。入宫这么久宫闱里的龌龊手段她也见识过不少,一提到红花便本能的想到太子的另外两个姬妾。
“崔氏真是太不小心了!”淑妃心里也怀疑,但毕竟是自家侄女和外甥女若是真查出来是她们给崔氏下了药,那不但她的脸算是丢干净了,太子也难免被皇帝责骂治家不严,为今之计只有先将事情含糊过去再说。指着底下跪着的仆妇宫女就骂:“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这般不经心!来人呐!都给我拉出去杖毙了!”
“慢!”贵妃哪里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事情还未弄清楚淑妃娘娘就急着杀人灭口了么?这里是安仁殿可不是你的春华殿,陛下既然将此事交给了德妃姐姐全权处理,咱们还是先听听她怎么说得好。”说着便转头去瞧德妃。
德妃一副慈悲的模样,“贵妃妹妹说得有理。淑妃你疼惜逝去的皇嗣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不过凡事总要先问个清楚再定罪,毕竟也是几条人命。”
淑妃心里着急却又不能反对,毕竟皇帝钦点了德妃主审此事,况且单凭太医几句话就杖毙了伺候崔氏的宫人确实也说不过去。只能强笑道:“妹妹说得是,倒是我莽撞了。那依妹妹看应当如何处置呢?”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善了,索性叫德妃头疼去,她母子素来爱装腔作势装贤德量她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德妃也不是吃素的,一脸求助的瞧着贵妃,“妹妹你看…?”
贵妃可没那么多顾忌,当即发分析道:“既然太医查出来是服用了红花,总不见得是崔氏自个儿闲着没事儿喝着玩的,必然是下在了药物吃食之中!”一双凤目在淑妃身旁的两个妇人身上扫过最后定在淑妃身上,“如此只要搜一搜东宫便知分晓了。”
第三十七章 千层浪
听着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司徒凝冰知道今儿个这出戏很快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一个身着湖蓝色宫缎的嬷嬷快步从司徒凝冰面前快步走过,神色紧张的在贵妃身边耳语了几句。
贵妃原本好整以暇等着瞧好戏的面容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原就有些清冷的眸子瞧向淑妃的时候更添了丝凌厉。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德妃一脸莫名的瞧着贵妃。
一向与她亲厚的贵妃这次却没有搭理她只沉声问那嬷嬷:“这事儿可禀报陛下了?”
那嬷嬷摇了摇头,小心道:“此事事关重大,奴婢们也不知如何是好,故而先来请示娘娘。”
贵妃蹙眉瞧了瞧一脸好奇的德妃和有些不安的淑妃,略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对二妃道:“我宫中出了些事儿,劳烦二位姐姐在此稍后我去去就来。”说着便径自扶着那嬷嬷的手匆匆离去了。
司徒凝冰暗中偷偷打量上首二妃,德妃演技到位就算没人注意脸上也保持着吃惊疑惑的神情似乎真不知内情一般,相比较而言淑妃的表现就真实多了,面上强装镇定暗地里却偷偷的给身边的心腹宫女使眼色。那宫女也伶俐,接了主子的眼风就悄悄的缩起身子趁着没人注意便偷溜出了安仁殿。
司徒凝冰饶有兴味的瞧着那宫女一溜小跑的背影默默地掰起了手指。一,二,三,四…等她掰到第十根青葱玉指的时候,那宫女又瑟瑟缩缩的溜回来了,在淑妃耳边一阵耳语。
这一回,淑妃再也镇定不下去了,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在宫中生存了这么些年,本能告诉她出大事了,而且必然与她有关,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东宫那边有人来传话说崔氏似乎不太好了,这会儿那儿又没有主事儿的,我少不得要亲自去一趟,这儿就麻烦妹妹照管了。”淑妃一壁起身一壁歉意的朝德妃解释。
对她的中途离场德妃一点儿也不介意,很善解人意的笑道:“姐姐有事自管去忙便是,我就在这儿跟司徒夫人和几个小辈聊天,待你和贵妃妹妹都忙完了咱们再接着审。”
淑妃被她笑得毛骨悚然,心下更慌,下台阶的时候脚步都有些不稳。
眼见着淑妃要走,原本坐在她身旁的一个身着银红色百蝶穿花短袄的少妇坐不住了,急急站起身来挽着淑妃的胳膊撒娇道:“既是崔氏那边出了事儿,我也不能在这儿干坐着,不如我陪姑母一块儿回去瞧瞧罢。”
淑妃有些恼怒的瞪了她一眼,暗恨自己当初一心想要提拔娘家竟然将这么个蠢货弄进了东宫!可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强忍下训人的冲动,淑妃没再多言任由那少妇挽着快步出了安仁殿。
她一走整个安仁殿忽然安静下来,为了缓和气氛德妃笑盈盈的同司徒夫人拉起了家常。“司徒小姐的婚期快到了罢?”德妃的声音里满是关切,听在司徒凝冰耳里还有一分压抑的喜悦。
“回娘娘话,已跟安国公府通过消息了婚期就定在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对于一大早被召进宫,又摊上崔氏小产这种糟心事,司徒夫人心情自然不会好,不过德妃一向会做人先皇后在世的时候无论落魄风光始终敬重有加,司徒夫人对她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司徒夫人虽然心里不高兴语气却难得的柔和恭顺。
“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德妃感慨道:“想当年初见夫人这丫头时她才不过四五岁,眨眼间竟是要嫁为人妇了。若是皇后娘娘还在也不知多高兴呢。”
司徒夫人听她提起死去的姐姐忍不住湿了眼眶,正待说话司徒凝冰已抢着道:“臣女未见过故去的皇后娘娘却也知道姨母是极慈爱温厚的,想来她在天有灵必定会保佑臣女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德妃觉得她话中有话,忍不住抬眼去瞧她,却见司徒凝冰一双酷似先皇后的眼睛也正瞧着自己。只是不比先皇后的澄澈明净,司徒凝冰的眼睛幽若深潭,你看不穿她在想什么,她却能将你的心思尽收眼底。想起当年自己做的事德妃一阵心虚,堪堪移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哼!”司徒凝冰心中冷笑,不是她故意与德妃过不去,只是她当着自己的面利用死去的姨母愚弄自己的母亲未免欺人太甚!真当这世上除了她母子二人其余的都是傻子不成?她司徒氏岂是这般好愚弄的!
“这孩子!让你平时跟孟先生好好读书你不肯,这会儿乱用成语丢人丢到宫里来了!”司徒夫人也不是真傻,对于女儿的才学她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翻遍全长安能与号称“天下第一奇才女”的孟大家结为忘年交的也就只有自家闺女了。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下德妃的面子可也不好把人都得罪了便出来打圆场,“叫娘娘见笑了。”
司徒凝冰点到即止,很配合的露出一副羞惭的表情再次垂头不语。
德妃到底是德妃尽管心中慌乱面上却分毫不漏,很自然的顺着台阶下,“夫人哪里话,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儿家只要熟读《女戒》《女则》,会些针弊女红便终生受用了,哪用得着那么些学问又不是要考状元。”
司徒夫人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打算与德妃扯这个正打算意思意思附和一下,殿外却传来一阵吵闹声。
“出了什么事儿?”德妃皱眉瞧向身边的宫女,“你去瞧瞧。”
“是”那宫女蹲身行了个褔礼便匆匆去了,不一会儿又一路小跑着进来恭声禀报道:“回娘娘话,不知为何贵妃娘娘命人守住了安仁殿不准任何人出入,淑妃娘娘要出去那守卫的宫人拦着不让便吵了起来。”
“什么?!”德妃“噌”的一下站起来扶着宫女的手腕就往殿外走。她这一走在座的女眷也都不好再坐着赶忙站起来跟在德妃身后一齐往殿外去。
“狗奴才还不给我让开!凭你也敢拦淑妃娘娘的道!”还没瞧见人影,尖利的喝骂声便传进了众人的耳朵,紧随其后的是噼里啪啦一阵清脆的拍打声,似乎是谁挨了打。
转过一个拐角只见那身着银红色百蝶穿花短袄的少妇正左右开弓的掌掴着一个跪在地上的内监,那彪悍的摸样就是市井泼妇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住手!”德妃一声呵斥,那打得正起劲的少妇往这边瞧了一眼悻悻的收回了手。
“萧承徽!”德妃瞧了瞧那被打得两颊高肿嘴角带血的内监顿时沉下脸训斥道:“你也算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怎么这般不知规矩?!皇宫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动手打骂宫人!纵然要打骂又何须你亲自动手?你是太子承徽不是市井泼妇,你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皇家,你今日如此作为置太子颜面于何地?置淑妃颜面于何地?!”
萧氏出身不高却是淑妃的亲侄女,平日在宫里遇上纵然有什么失礼之处宫中妃嫔顾忌淑妃的面子也没人吭声,至于贵德二妃,一个是清高冷傲不屑计较,另一个是口蜜腹剑等着瞧笑话。德妃今日一反常态的斥责了萧氏一来是仗着一个“理”字,二来自信胜券在握难免有些得意忘形了。
淑妃出不了安仁殿原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听了德妃这番指桑骂槐的话哪里还忍耐的住!“原来妹妹还知道规矩,那我倒要问一问,贵妃擅自将我等囚禁在这里倒不知尊的是哪家的规矩?!”禁止安仁殿内的人出入虽是贵妃下的令可淑妃却隐隐觉着这事儿跟德妃脱不了干系!
“姐姐先别生气。”德妃泛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贵妃知书达理行事又向来是有分寸的,她既这样吩咐了想必自有她的道理。如今中宫无主,贵妃虽然年纪轻可到底是四妃之首,我等自当马首是瞻才是。左右崔氏那边还有太医照应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退一万步说生死有命,纵然她真的不好了姐姐去了也于事无补不是?”
“妹妹能说会道,从后宫之首到生死有命不过就是一句话,我不得出这安仁殿罢了!”淑妃瞧她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就恨不得给她一巴掌,总算她还有些理智,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冲动。“我知道自己不及贵妃尊贵,可好歹我也是正一品的嫔妃太子生母,就算遵从贵妃之命不得出这安仁殿,捎个话总可以罢?”
“这…”德妃瞧了眼殿门口跪了一地的内监宫人,淡声道:“贵妃可有吩咐不许安仁殿内外互通消息?”
那个挨打的领头模样的内监立刻回道:“回娘娘话,并不曾。”
淑妃听了这话脸色总算好看些,正打算叫人将自己宫中的扶摇叫过来,不想远远的跑过来一个人,一身浅褐色弹花暗纹锦袄,梳着一个简单的平髻斜斜的簪着一支碧玉簪,不是扶摇是谁?
扶摇急急的跑到殿前,想要进殿却被门口的宫人给拦了下来,满脸焦急的去瞧淑妃,“娘娘!”
“你怎么来了?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儿?!”她这副慌张的模样叫淑妃瞧得心中一惊,想扶摇跟着自己多年也是经过大风浪的,今日竟这般手足无措必定是出大事了!
扶摇也瞧出不对了,难道自家主子竟被关了起来?!她心里慌乱也顾不得许多,提高了嗓子叫道:“娘娘不好了!东宫搜出了龙袍和布偶,圣上龙颜大怒已命御林军将东宫给围了,太子殿下也被关进大理寺了!”
“你…说什么?!”淑妃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整个身子都在发冷,若非身旁的宫女眼疾手快扶住她,她现在已经瘫倒在地了。
“你…是你们…”淑妃半个身子靠在宫女身上,颤抖着手指着德妃,杜鹃啼血般的泣叫道:“你们陷害我儿!”
第三十八章 壁上观
自宫中出来陪着司徒夫人用了晚膳,司徒凝冰刚想回自己院子就被老爹司徒信叫到了书房。
司徒信坐在书案后的紫檀木圈椅上,旁边侍立着长子司徒霁华。司徒凝冰垂首立在书案前就像个被先生考校学问的学生。
“今儿个东宫里的事儿想必你已经知道了,爹想听听你的想法。”对着自己女儿司徒信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进入主题。
司徒凝冰抬起头,一双妙目直直的盯着自家老爹,清淋淋的道:“女儿心中所想便是父亲心中所想。”见老爹皱着眉头瞧着自己忙又补了一句,“爹爹疑心魏王何不直说?咱们自家骨肉难道女儿还会卖了您不成?”
“你这丫头,越大越没规矩竟敢拿爹来打趣!”司徒信瞪了她一眼,继而长叹道:“你这般聪慧也不知是福是祸。”
司徒凝冰淡然一笑,“福祸相依自有天定,爹爹何必自扰?”贼老天给她出了那么多难题她若再不聪明些早就被玩儿死了!
“今日之事妹妹似乎早有预料,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魏王的?”司徒霁华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出入朝堂自认也算观人入微,可饶是如此也是用了许久才瞧出些魏王的端倪,自己这妹妹根本不曾涉足朝堂,又是如何瞧出魏王狼子野心的?
“嗯…”司徒凝冰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大概是从我听说他的外号叫‘魏贤王’开始罢。”
“仅是如此?”司徒霁华明显不信。
“大哥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和二哥讲伊尹放太甲的故事?”
经她这么一提司徒霁华才猛然想起自家这妹子自幼就对事物有一种质疑精神,小时候他给二弟讲解伊尹放太甲于桐宫的典故,小妹恰巧在一旁听见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巴巴的望着自己,软软糯糯的声音却针针见血,“既然太甲如此荒淫无道为何不干脆废了再另立明主?臣代君职岂非僭越?商朝王室竟无人反对么……?”一连串的问题竟叫他无言以对,闹到最后他二弟没教育成反被妹妹给教育了,更糟糕的是二弟原就不爱读书经此一役成天把“尽信书不如无书,书上所言未可全信……”云云挂在嘴上,一连气走了几十个先生,从此彻底弃文习武。
司徒凝冰见他若有所思便接着解释道:“我头一回入宫淑妃便向爹透了口风,想叫我与齐王联姻,当时德妃也在场,不过三言两语就叫爹爹打消了念头。没过多久圣上便下旨赐婚大哥不觉着这太巧合了么?”
司徒霁华点了点头,“不错!若德妃母子没有争储之心何必处心积虑的破坏咱们府与齐王的联姻?无非是怕太子那边有了咱们司徒氏的支持地位愈稳不利于夺位罢了!”他原就是聪明人司徒凝冰一提点便能举一反三,“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国虽灭德妃的势力却仍不容小视,想来太子与陛下身边也不乏她的眼线!”
“德妃的眼线何止宫中,就是咱们府里也没落下。”
“真是岂有此理!”司徒信一掌拍在书案上,他并没有怀疑女儿的话,经过东宫一事,他也怀疑自己府里有德妃的人。
“父亲息怒,明日儿子就命人将府中彻查一遍定要将那可疑之人都给揪出来!”司徒霁华也是心中有气,素来温和的面容此刻也透出了几分凌厉。
“何必如此麻烦?大哥莫要忘了当年赤壁之战蒋干和二蔡这几个细作可是功不可没。”相较于父兄她可是平静多了,不就是几个细作么?别人的棋子她用起来更顺手。
司徒信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笑得有些俏皮的少女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丫头在外十年究竟学了些什么回来?!他早不指望她入主后宫母仪天下,只求唯一的女儿这辈子能平安康健。圣旨没下来之前他已相中了自己军中一个年轻上进的校尉,小子长相端正人品又好,家世虽然差了些但胜在人口简单,自家闺女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有娘家撑腰夫家前程性命都捏在岳家手中,女儿纵然容貌有损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给她委屈受,一世的富贵安乐还是保得了的。原本打算的好好的,谁知一道圣旨下来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最要命的是他如今才发现自家的死丫头根本就当不了贤妻良母!不但心思敏锐玩起阴谋诡计来更是一把好手,偏她还能装出一副柔弱无害的样子,这要是娶回家,婆家好也就罢了若是一个不好,家宅不宁是小怕就怕……
司徒信不敢往下想了,他现在倒觉着有些对不起原本瞧不上的亲家了,李家内宅原就有些不太平,自家闺女若再插上一脚,也不知李家表弟招不招架得住?忽又感慨天意弄人,若是小女儿跟小儿子掉个个该多好!长子老成持重袭爵持家他自是不用担心的,小儿子聪明机警又有家族帮衬着何愁挣不下一番家业!纵使美中不足小女儿容貌上有些缺陷,性子天真顽劣了些有两个得力的兄长在背后撑腰这辈子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偏偏天不遂人愿,女强子弱,小儿子不争气,小女儿却聪明太过,也不知是福是祸?
“爹爹以为如何?”小女儿清甜软糯的声音唤回了司徒信纷乱的思绪,他定了定神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府里既然有细作总该查个清楚,此事既不能摆在明面上那就只有暗中进行。”说着瞧了瞧长子,“这事儿还是交给你去办。切记!不能打草惊蛇!”
司徒霁华郑重的颔首,“是!父亲放心。”
司徒凝冰觉得话既说到这个份上了索性说个清楚也免得自家兄长白费功夫,便好心提醒道:“旁人我不知道,不过我身边倒有一个德妃的细作,兄长要查不妨从她下手。”
“是谁!”司徒霁华闻言有些激动,小妹回府才多久德妃竟然这么快就将手伸到她身边去了,那这司徒府岂非都在她掌控之下?!
“玉荷。”司徒凝冰直截了当。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司徒霁华有些怔愣,细细思量过后不由赞叹,“德妃果然厉害,不但手腕了得更深谙攻心之术!”当年司徒凝冰重伤离家之后司徒夫人便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整日思念担忧女儿,这个时候恰巧在去慈光寺上香祈福的路上遇到了饿昏在路边的小孤女,思及女儿司徒夫人没有细想就将那小孤女带回了府中,不止悉心照料还取名玉荷将她留在了身边。这十年来,玉荷名为奴婢实际上却是半个小姐,府中上下的奴才对她都恭敬有加。更兼她入府之时司徒霁华年纪尚幼没那么多心思,司徒信又恰巧去了漠北军中,司徒府上下竟无一人怀疑过玉荷的来历!
“岂有此理!我父子竟然被人愚弄至此!”司徒信也是知道玉荷的,妻子身边第一得力的大丫鬟天天在他眼皮底下晃悠他居然没发现她是德妃的细作!这事儿要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爹爹别生气了,若是觉着不甘心加倍愚弄回去就是了。”司徒凝冰实在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世上聪明人那么多,难免一个不小心便着了道,只要没丢了性命又不是蠢得无药可救,早晚会有翻盘的时候,何必计较一时的得失?
司徒信原本心中恼火听了她这轻描淡写的语气,不由笑了,“你倒是说说看如何愚弄回去?”
司徒凝冰弯唇一笑,嘴角边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俏皮又可爱,“东宫出了这种事儿太子是铁定没戏唱了,魏王自以为胜券在握难免要得意忘形的,我猜过不了多久他便会要求爹爹站队,到时候爹爹一味装傻也叫他急上一急。”
司徒信捋着颔下一把美须,仔细思考着女儿的话,小丫头的话听似儿戏却说中了他的心意。如今的局势瞧着是魏王一派占了上风,可司徒氏历经三朝亲历过数十次皇位之争,血与泪的教训中总结出一个结论:皇家的事儿不到最后关头谁也说不清楚,司徒氏不可能在权利斗争中永远保持中立,所以但凡遇上这种事儿要么索性解甲归田蛰伏一段时日再一步步的回归朝堂,要么就擦亮眼睛择明主而事建不世之功!从前他瞧不上骄矜自傲又没大脑的太子,可好歹人家是名正言顺的皇储,“嫡长”里头总算占了个“长”字,虽然资质不怎样性子固执了些但也勉强说得上宽厚仁和,加上母族又没什么势力,纵然登基了他司徒氏大不了低调些受点儿气,日子还不照样过!可魏王不一样,年纪轻轻就有这样深的城府,菩萨面孔屠夫心肠,这样的主子你不跟没有好下场,跟了下场可能会更惨!他可不想司徒氏千百年的基业断送在自己手上!
司徒信沉吟了半晌忽然抬头瞧着司徒凝冰,“你看齐王此人如何?”东宫之事太子遭了秧但齐王却奇迹般的立了大功,原本不起眼的皇子一夜之间成为了忠孝节义的典范,他一时也瞧不清这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第三十九章 女子
“我劝爹爹还是早些打消这个念头罢。”司徒凝冰语气始终悠然,司徒信却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冰冷。
“怎么?难道你又瞧出了什么?”经过魏王一事司徒信毫不怀疑自家女儿的眼光毒辣,不知不觉间便对她信重了几分。
“这还用瞧?”司徒凝冰从鼻子里嗤笑一声,“我与他自小一处长大,他是什么性子我比谁都清楚!今日东宫一事真正的明白人也只会往魏王身上联想却殊不知魏王费尽心机到最后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此话一出,司徒信父子俱是一惊,“此话当真!”“妹妹你怎会与齐王一处长大?!”
司徒凝冰瞧了瞧吃惊的父兄也不想再隐瞒,像说故事般娓娓道来:“小时候我命在旦夕师父为了救我便将我带回了山中,待我痊愈了才知道原来在我之前师父还带过一个孩子上山,那个人便是圣上的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齐王。师父说他与我一样,命格不详有早夭之相,凡尘俗世中不容易长大便将我们收做了入室弟子,所以我俩名分上是师兄妹。”至于实际嘛,还是以后再交代罢,这会儿也说不清楚。
司徒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由想起一事,“当初淑妃有意与咱们家再续姻亲,怎不见你有不高兴?”司徒凝冰虽未明说可司徒信光听她对齐王的描述便知道俩人的关系绝不会好到哪里去,若婚事真谈成了岂非成了一对怨偶?自家这丫头怎么瞧也不像是会任人宰割的。
想起这事儿司徒凝冰便觉有趣,笑得愈发俏皮,原本苍白的有些羸弱的面容也因这笑容添了几分生机。“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左右吃亏的不是我,齐王若不怕我拆了他的王府自管娶了便是,我俩自小斗气如今分开了我还觉着日子无聊呢。”瞥眼瞧见老爹脸色有些难看,司徒凝冰忙端正了态度,将话题绕回正题。“齐王不敢娶我便借着魏王的手在背后捣鬼,一道圣旨下来就将女儿发配陇西了,端的是好手段。”
“什么‘发配’!”司徒信听她说得有趣明明想笑,面上却要装出一副端严的模样训斥道:“陇西李氏是八大氏族之一又与咱们家有亲,他家公子虽然腿上有些毛病却是惊才绝艳的人物,比起那些个整日里不务正业的世家子弟不知强了多少倍,得此夫婿是你福泽深厚,你可要惜福知道么!”其实司徒信想说的是“若非没有圣旨以李家公子的人才哪里轮得上你?”可到底是自己女儿再不好也是心肝肉怎么舍得这般伤她的心?话到嘴边便成了惜福。
其实他不说司徒凝冰也能从自家老爹那犹豫闪躲的眼神里瞧出他对李嘉懿的同情和歉疚。她也懒得争论,自小她便明白这世间对评判男女的准则是不一样的,李嘉懿出身高贵又生的龙姿凤表,更难得的还才华卓著,纵然美中不足腿有残疾也依旧是世人眼中的良配。而她?即使家世才华不输李嘉懿还四肢健全身体康健,可损了容貌便如一盏缺了口的琉璃美人尊,从前再如何价值连城,如今也不值分文了。
微微低下头,司徒凝冰用最端正的姿态最诚恳的语调恭敬的对老爹的训示表示受教。“是,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温婉端庄的声音恭谨谦卑的姿态却刺伤了司徒信的眼睛,他有些怔愣的瞧着眼前温驯柔顺的女子,这哪里是他的女儿?分明是一具披着温婉贤良外衣的行尸走肉!司徒信忽觉一阵无力,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你自小主意大又聪慧过人,爹的话你愿听便听不愿听想来也吃不了什么亏。”
司徒凝冰不明白为什么话题扯着扯着就扯到自己不够贤良淑德上去了,为了避免进一步的冲突她赶紧收起那副标准的温婉姿态嬉皮笑脸的将话题扯回来,“爹爹您说什么呢?您的话女儿自然是听从的。倒是女儿有一句话爹爹愿听便听不愿听就当女儿没说罢。”
司徒信狠狠瞪了她一眼,沉声道:“说罢。”他脸色虽不好看心里却是高兴的,他宁愿瞧着自家丫头嬉皮笑脸没有正形的模样也不想见她一副假模假式的温良嘴脸。若是司徒凝冰听见自己老爹的心声必定得激动的跳起来大喊:“爹爹英明!”她爹瞧不上的那副温良嘴脸正是这十多年来她师父以鸡蛋里挑骨头的精神给调教出来的,从低头的弧度到声调的高低都是挨了无数板子,双手的肉烂了再长,长了再烂才练出来的。别瞧司徒凝冰装起温婉贤良来行云流水毫不滞涩,可心底里她恨透了这假模假式的“温婉贤良”,手心的肉痊愈的再完美无瑕,那火辣辣的痛也永远的烙印在了她心底!
“如今陛下正值壮年身康体健,除非魏王或者齐王等不及了,否则依女儿之见咱们家还是静观其变别搀和进去的好,不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就划不来了。”说白了司徒凝冰的意思就是魏王跟齐王哪个都不是好东西,老爹您就别瞎搅合了,让他们狗咬狗去罢,反正皇帝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司徒信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原本他就不打算跟夺储扯上什么关系,提起齐王不过是早作打算,如今看来这齐王也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似乎还跟自家女儿有些隔阂。罢了,他还是多买些祭田置些产业等以后解甲归田了也能安享晚年。
自东宫事发之后,长安城里着实紧张了一段日子,不少与太子有来往的官宦人家都遭了秧,幸运的被拘去大理寺问话隔个三五天也就放出来了,有的则一去不复返。就是没有关联的人家也都如惊弓之鸟停了一切丝竹宴饮,没有必要绝不出门,就怕这时候惹出事儿来叫盛怒中的皇帝给迁怒了。
京中的紧张气氛于司徒凝冰并没有什么感觉,左右她婚期将至整日被她娘拘在屋子里绣嫁衣,一屋子的丫鬟嬷嬷跟盯犯人似的盯着她,在如此强力的压迫之下司徒凝冰绣的嫁衣依旧见不得人,在僵持了一个月之后司徒夫人终于放弃了,幸亏她极有预见性的早让府里的绣房准备好了嫁衣。
于此同时,东宫一案在皇帝的督促之下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相关谋逆、从逆人员抓了个干净,杀头、抄家、流放,一时间京中哀嚎不断,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东宫谋逆的主犯——太子殿下,在皇帝的御笔朱批之下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生母淑妃受牵连褫夺封号降为昭媛,良娣丁氏发配太庙守灵,其余姬妾侍从全部没为官奴。淑妃的兄长现任陵阳县丞的萧大人抄家流放漠北,淑妃长姐的夫家中府折冲都尉关勇满门抄斩,连带其嫡长兄忠勇伯府也被夺爵抄家。至于那流产的崔氏因服食大量红花原就伤了身子后来东宫巨变她被押进大理寺的当天晚上便因体弱惊惧而亡,到死也没人想起再追查她流产的原因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司徒凝冰并不觉得痛快,虽然当年春华殿的那场大火也有崔氏的份,可终究她欠自己的已经还清了,三条性命,说到底还是她欠了崔氏的……
至于丁亦虹,司徒凝冰瞧了瞧哭得眼睛肿的如同核桃的丁亦晴,怅然叹了口气,女子三从四德,从父、从夫、从子,无论如何算计一生的富贵平安,权势荣辱终究还是系在依附的男人身上。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丁亦晴,只得拿帕子替她揩着眼泪,客观分析道:“其实虹姐姐比起太子其他姬妾已经算好的了,姐姐且瞧瞧崔氏,不过几日先后母子俱亡,虹姐姐好歹保住了性命。再比比没为官奴的萧氏和关氏,太庙虽清苦却不至于失了清白名节。更别说萧关两家抄家杀头了,姐姐想开些罢。”其实当初魏王设计太子的时候是打算将杨炎与丁延龙同太子一锅端的,未料人家杨炎就等着他陷害借机演了一出大义灭亲、忠孝节义的好戏,不但没跟着太子一起遭殃反而得了皇帝的看重。而丁延龙,为着司徒启明的情分和对丁亦虹的愧疚,司徒凝冰命人将魏王假造的那几封与太子密谋造反的书信换成了宁愿牺牲女儿性命也绝不同流合污的淋漓痛骂,皇帝念在丁延龙一片忠心的份上这才对丁亦虹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只判了个发配太庙,丁家也安然无恙。
丁亦晴红着鼻子声音都哽咽了,“妹妹说的我都明白,可那萧关两家都是太子的亲戚,谋反都是有份的,但我爹镇守边关十几年一心忠君为国,何曾参与过谋反?我姐姐嫁给太子也是被逼无奈,荣华富贵没见她享受过一天却要跟着那个杀千刀的太子一起遭罪,这也太冤了!”
司徒凝冰默默的为她揩着眼泪没有接话,要说冤,并不只丁亦虹一个,萧氏、关氏哪一个不冤?为着家族的荣辱兴衰萧氏和关氏被送进东宫为妾,对着压根不懂怜惜她们的太子强颜欢笑曲意奉承,比起丁亦虹她们在东宫的日子又何尝好过?身为女子,身不由己连命也不由己……
第四十章 匕首见
二月初一,司徒府上上下下都笼罩在一种可以说是草木皆兵的古怪氛围当中,内院的管事仆妇,外院的管家小厮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遍遍的梳理着手上的差事生怕一个疏漏坏了明日大小姐的大喜事儿挨夫人的板子。
司徒夫人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嫁女儿,自然是万分紧张,唯恐漏了什么哪一处想的不周全闹了笑话。拿着张瞧了几百遍的嫁妆单子,一抬一抬的仔细核对,“嵌珠金珊瑚项圈一围、金凤朝阳簪一对、攒珠累丝金凤钗一对、双鸾衔寿果金簪一对、衔珠金凤簪一对、点翠镶嵌和田白玉凤鸟簪一对、点翠累丝凤簪一对、点翠银丝团凤钗一对、赤金累丝长簪一对、赤金镶嵌长簪一对、翡翠长簪一对、白玉长簪一对、万福万寿点翠长簪一对、双喜如意点翠长簪一对、镶嵌珍珠长簪一对、镶嵌宝石长簪一对、翡翠白玉点翠珊瑚珍珠宝石玛瑙玳瑁牛角水晶各式挑簪各两对……”
原打算来帮忙的杨氏瞧了瞧长长的嫁妆单子再看看满院子的珠光宝气忍不住泛酸道:“妹妹你就省些力气罢,明日外甥女就要出阁了,这么多嫁妆你就是点到天黑怕也点不清。”不过是个损了容貌的赔钱货值得这么些嫁妆么!就是拿整个司徒府当陪嫁李公子也未必买账。
若是平日依司徒夫人的脾气定是要跟杨氏翻脸的,不过今儿个她一来没那闲工夫,二来明日就是女儿的大喜日子她犯不着跟这蠢妇多啰嗦!司徒夫人一壁埋头点嫁妆一壁暗暗郁闷,若非当年王家出了那档子事儿,哪里轮得上杨氏这种货色当自家大嫂?
杨氏见司徒夫人不说话便说得更起劲,“依我看,有圣旨在还怕李家敢亏待外甥女不成,说句不中听的便是没有嫁妆那李家也得八抬大轿将外甥女抬进门……”
“够了!”司徒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抬头一双凤目凌厉的盯着杨氏,“我们司徒家嫁女儿要陪多少嫁妆,那是我们家的事儿,不劳嫂子费心,等阿秀出阁的时候您再好好劳神不迟。”说着忽然冷笑两声,“以阿秀的容貌想来即便没有嫁妆,姑爷也不会介意的!”杨氏打得什么主意司徒夫人清楚的很,不过是自家大哥见太子倒台了,魏王又与越国公的孙女订了亲,剩下一个病歪歪的齐王也被皇帝赐了婚,要他学韩国公家拿嫡女给魏王做妾他又豁不出这个面子,眼见着后位皇储是没戏了便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家。
“哼!做梦!”司徒夫人心中不屑,别说独孤秀一副唯唯诺诺的小家子气,单凭她是杨氏的女儿就休想进司徒家的门!
杨氏被司徒夫人一阵抢白直羞得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气呼呼的道:“我原是一番好心怕妹妹累着,你不领情也就算了何必这样埋汰我!罢了罢了,我也不在这里讨人嫌了!”说完转身就走。
“姑太太!”司徒夫人身边的金嬷嬷见这妯娌俩闹翻了想要追出去劝劝杨氏却被司徒夫人拦了下来,“让她去罢,嬷嬷别理她。”
金嬷嬷是司徒夫人的乳母又是她母亲的陪房在主子面前还是很有体面的,见她如此便忍不住教训起来。“夫人也真是的,姑太太再不好到底是你嫂子,又是在咱们府上你怎么能这么不客气呢?明日大小姐就要出阁了,这时候万一她跟你闹起来岂不是叫人瞧笑话?”
见司徒夫人似乎有所松动,金嬷嬷再接再厉,“夫人与国公爷虽是亲兄妹,可到底分开这些年了,独孤家又不比旁的世家大族爷们三妻四妾的,姑太太这枕头风一吹,我只怕伤了你们兄妹的情分。”
司徒夫人闷闷的想了半晌,终是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叫金嬷嬷去杨氏那儿替自己赔罪,却见自己的大丫鬟寒兰领着明珠苑的管事薛妈妈满脸焦急的走了过来。
司徒夫人一见这架势眼皮莫名的跳了跳,声音里透着一丝恐慌,“明珠苑那边儿又出什么事儿了?”
“夫人,小姐不见了!”薛妈妈满脸的惶恐不安。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司徒夫人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了一跳,也顾不得薛妈妈的颜面了,当场便发作起来。“你在府里当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连个主子都伺候不好!我把明珠苑交给你不是叫你只看座死院子的,你是小姐的乳母照看好小姐才是正事儿!”
薛妈妈被训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才好,还是金嬷嬷瞧不过去站出来替她解围。“夫人消消气儿,还是先找小姐要紧,旁的等小姐回来了再说罢。”薛妈妈的女儿素云原是司徒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是金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有几分情谊在,况且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大小姐是个极有主意的,宫里出来的两位嬷嬷和孟大家都拿捏不住她,何况是老实本分的薛妈妈?
司徒夫人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压下了心头的焦躁火气,这才瞪了眼局促不安的薛妈妈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找!”又转头吩咐寒兰道:“你去告诉碧莲叫她在内宅里好好找找,再叫她当家的带齐人手到外头寻人,切记要低调不许声张,谁要是敢给我走漏了风声等明儿婚事一了立刻捆了卖到岭南去!”
这边厢司徒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边厢司徒凝冰却优哉游哉的看着好戏。
“大哥此去山遥路远,岭南那边又穷山恶水,你我兄弟不知何时再见,辉命人准备了几车衣食日用,大哥一道带去罢。”红袍金冠的苍白少年,注视着对面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的兄长语气无比真诚,一字一句满满的都是手足情深。“都是弟弟没用,既不能替大哥受苦又不能劝父皇收回成命,只能准备这些聊表心意。”少年越说越伤心,语声哽咽眼眶微红几欲落泪,当真是愧疚伤心到了极处。
杨熠也红了眼眶,握着幼弟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大哥能照顾自己。倒是你,自小身子就弱,如今虽逃过一劫可德妃母子定然不会就此罢休。大哥不在你要处处小心谨慎,有什么事儿跟母妃商量后再办,切莫再着了小人的道!至于大哥……”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叮嘱道:“你就别管了,先保住自己和母妃再说,千万别再在父皇面前替我求情了,不然又给了那起子奸邪小人钻了空子陷害你们!”
苍白脆弱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水强逼回去,戚戚然道:“大哥放心,我必然会好好的,至于你就乖乖的在岭南等死罢。”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很淡,杨熠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他瞪大的了眼睛盯着面前,眼中氤氲嘴角却带笑的妖娆美少年,仿佛见到了地狱中的恶魔!
“你…”杨熠抖着嘴唇,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干嘛这么吃惊?”杨炎笑得愈发妖娆,一派理所当然,“天家无兄弟,这句话你没听说过么?”
“为什么?!”杨熠终于能说话了,他一把揪住杨炎的衣襟嘶哑着嗓子低吼道:“就为了太子之位?当皇帝就真这样好?值得你们一个一个的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他眼中盛满了绝望、痛苦和愤怒,就如同一只受了重伤垂死挣扎的狮子。
“唉…”头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满是悲悯。
杨熠猛然抬头,除了满目浅褐色的杉木顶板什么都没有,他不禁怀疑这是不是上苍在怜悯他。
相比他的吃惊杨炎连眼皮都没抬,淡淡道:“师妹,戏瞧够了罢?这大冬天的呆在上面可别冻着了,下来喝杯酒暖暖身子罢。”
杨炎说完这句话杨熠便瞧见上方的顶板忽然移开了,一道蓝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玉质蟠龙面具,懒洋洋的笑容,眼前的女子是曾今叫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许久不见师兄别来无恙。”好似没瞧见杨熠似的,司徒凝冰跟杨炎打完招呼后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拿起杨炎面前的酒杯,跟她一起跳下来的见怜忙去取桌上的酒壶,为她添酒。
“嗯,好酒!是我最爱喝的竹叶青。”司徒凝冰一饮而尽,把玩着翠玉空酒杯,俏皮的笑道:“师兄知道我要来?”
杨炎挑着眼角笑得愈发妩媚,“说起来师妹跟我大哥可是真正的深仇大恨,以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性子来说,他倒了霉你定然是要来幸灾乐祸一回的。况且…”他斜睨了杨熠一眼,语声悠然,“他有今日也没少了你的手笔。”
“师兄可别冤枉我。”口中说着冤枉司徒凝冰却是一脸,“对!这事儿就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欠揍神情。“我不过是配合演个戏,走个过场。怎么比得上师兄你?乘风借力,毫不费劲就铲了眼中钉肉中刺,还搏了个好名声。”
第四十一章 昔年恩怨
亭子四周围着厚厚的棉布,每个角落里都置着一个烧的旺旺的炭盆,外面虽是北风呼啸亭子里面却极温暖。可饶是如此杨熠仍觉得冷得浑身发抖,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一寸一寸的冰凉着他的血液,冻僵了他的身体……
“你,你们!”他惊愕的盯着杨炎和司徒凝冰,抖着嘴唇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也一起颤抖,“究竟做了什么?!”他再傻也从他们的交谈中听明白了,算计陷害自己的不是魏王而是眼前的这俩人,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司徒凝冰与杨炎闻言对视了一眼,意思是:“你先说还是我先交代?”杨炎眨了下眼,司徒凝冰立刻会意,目光转向杨熠平静又温和的把自己师兄给卖了。
“杨公子”见杨熠对这个称呼明显有异议,司徒凝冰顿住话头好心的与他解释,“请恕罪,您现在已是庶民,我不能以殿下相称。”
瞧着她与方才自己弟弟脸上一模一样理所当然的神情,杨熠只觉一阵头晕眼花差点摔倒,扶着桌案的手青筋暴起,目光不可置信的在俩人面上梭巡。这俩人如此的相像!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如出一辙!他竟到今日才察觉!
耳边传来女子清冽如水的声音却听得他心里阵阵发寒。“其实我们也没做什么。想必你也知道魏王盯着你的太子之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设计污蔑你私造龙袍,以巫蛊之术诅咒君父,最后也是最要命的,是假借你的名义煽动你的僚属逼宫造反,一环扣一环布局精妙,你纵然浑身是嘴这谋反的罪名也逃不掉了。所以么…”司徒凝冰拖长了语调,“你也别怨我师兄,魏王原本除了你之外还打算一劳永逸将他也一起害了的,不过是他洞察先机,将魏王派去游说他逼宫救兄的细作给杀了,然后带人在宫门口拦住了你那一干中了魏王计领着几千人就想逼宫夺位的傻子僚属,再大义凛然的说一通忠君报国的大道理,最后在禁卫军将那群傻子拿下的时候假作体力不支吐血晕倒,说到底他不过是自保而已,可没有勾结魏王害过你。”
“哈哈…没害过我!”杨熠怒极反笑,双目通红的瞪着杨炎,“是,你是没害过我,不过是明知魏王的奸计却乐得在一旁看戏罢了!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纵然自小分离可到底是骨肉血亲,难道这太子之位对你就这般重要,你竟连同胞手足都不顾了?!”
杨炎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瞧着他嘴角露出一抹讥笑。司徒凝冰觉得自己有责任替自家师兄解释一下,“杨公子不要误会,我师兄之所以想看着你倒霉,并非全为了你的储君之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是他瞧你不顺眼。”
这个说法杨熠原本还无法相信,可当见到自己弟弟脸上那明显变得扭曲狰狞的神色时他不得不信了。目光转向司徒凝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他这些日子已受过无数打击,今日即便要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你觉得你很疼爱弟弟,是个不错的兄长?”司徒凝冰悲悯的瞧着他,神色也认真了起来,“可是你真的用心去了解过他么?你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你是圣上长子,身份自然比旁的皇子尊贵些,后来你又被立为太子更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连出身高贵的德妃所出的二皇子都不敢掠你锋芒,何况是一出生就体弱多病曾被太医暗示过活不长的三皇子?长期卧病在床又有个天之骄子的兄长作比较的孩子难免比普通孩子敏感些,再说…”司徒凝冰定定的瞧着杨炎,眼中满是平静的笃定,“我师兄原就是极敏感又好胜的性子。生母的偏心,父皇的忽略还有宫人们无意间的怠慢,他虽嘴上不说可心里恨极,明明同样是皇子,同一个生母,凭什么你万众瞩目光芒万丈,他却在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做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多余皇子?偏你还没有自觉,老是一副关怀幼弟的长兄模样在他面前晃悠,你不知道你的存在不止碍了他的眼还刺伤了他的心么?”
司徒凝冰每说一句,杨炎的脸色便扭曲一分,这是他心底的隐秘从不曾对人说过,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今日却被司徒凝冰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犹如一道伤疤被人狠狠地扒了开来,再一次痛彻心扉,鲜血淋漓!
杨熠怔怔的听她说完,瞧向杨炎的目光由震惊,愤怒,不可思议渐渐转为平静,最后他竟牵起嘴角对杨炎笑了,“原来是这样,你确实该恨我的。”
杨炎正沉浸在心事被人戳破的尴尬与痛苦中,闻言不由得一愣,他从不在意杨熠的怒火相反他很乐意瞧见他愤怒、痛苦、却又无可奈何的绝望,享受着如同神邸般俯视苍生的快乐。却怎么也没料到杨熠居然是这个反应,一副谅解的口吻,一双悲悯的眼睛,叫他觉得自己活像个跳梁小丑,今时今日难道杨熠不该匍匐在自己脚下哀求饶恕么?!
莫名的杨炎心中涌起一股滔天怒火,只觉得杨熠面上的笑容那样刺眼,想也不想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伴随着杨炎压抑的咆哮,“你理解!你凭什么理解!你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所有的人都捧着你、让着你,你怎么会懂我的感受!”
“不就是嫉妒么?”无视杨炎的暴怒司徒凝冰闲闲的开口,“他嫉妒我大哥文采武功样样比他出色更得陛下夸赞跟你嫉妒他是一个道理,有什么难懂?你至于发这么大火么?”司徒凝冰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愉悦,许久没见杨炎如此失态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很欢乐。
“你少在那边装模作样!”杨炎回过头狠狠地瞪着她,眉梢眼角尽显凌厉,“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就是你这副心里明明恨的要死,面上却装作毫不在乎的虚伪模样!”挑了挑眼角,杨炎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比起我你应该更恨杨熠罢?我是天生体弱命定早夭怨不得谁。可你呢?原本身康体健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前程繁花似锦,就是因为他!你先溺水而亡,后又因火毁容,从天堂掉入地狱,跟我一起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不恨他,哪怕听惯了你满口谎言我也还是会觉得恶心!”
司徒凝冰低头抚弄着自己的一缕秀发,对于杨炎的恶语相向浑不在意,静静的听他骂完才抬眸微笑道:“师兄说对了,我还真的一点儿也不恨了。”
杨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瞥向司徒凝冰的目光里满是深到骨子里的轻蔑,正要出言讥讽却听司徒凝冰悠然道:“我跟师兄不同,懒散的紧,大到爹不疼娘不爱,小至下人一个不经意的怠慢你都能牢牢记在心里,然后找机会讨回来,如此殚精竭虑、勤奋刻苦我自问是做不到的。”
杨炎钢刀似的目光刮在她身上,她不过微微一笑,“师兄先别恼听我把话说完,初时那两年我确实是恨杨熠恨的要死,知道你们是兄弟之后连带着你也一起恨上了,那时候你又处处刁难事事与我为难,我便犯了性子与你对上了,整日价的跟你斗嘴、打架、争宠没一刻消停,这样的日子过了足足一年多,直到有一回我狠狠坑了你一把害得你被师父在禁室里关了一个月,没有你的那段时日师父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我身上,严苛的简直令人发指,我都恨不得自己可以跟你掉个个。在那一个月里我亡命似的应付着师父的各种功课,只觉得活着便是一种庆幸了哪还有那个闲工夫去恨谁?你不知道,当你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我激动得差点跪在地上叩谢满天神佛!打那以后我便想通了,与其费心费力去恨个无关紧要的人,还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活着不易何苦再跟自己过不去?”还有算计你其实并不好受。这句话司徒凝冰没有说出口,杨炎根本不会信连她自己都不信,他们只要活着一天就要不停的算计想方设法弄死对方,不死不休!谁都不会心软!
可当年司徒凝冰利用师父坑了杨炎的时候,他眼中的伤痛与委屈深深的刺痛了她,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没人性”的师兄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化不开的深仇大恨,她却因着“迁怒”二字疯了似的想要伤害他,这样的自己跟杨熠又有什么区别?!她自小读书识礼,跟了师父之后又被当成男孩儿教养,经史子集也读过不少,自然知道君子之德,虽不屑做那迂腐的君子却也不愿意堕落成小人,尤其是不愿同叫自己鄙视仇恨的杨熠沦为同类!
一夜无眠之后,她决心放下仇恨,收起咄咄逼人气焰,重新做回那谦和有礼的司徒小姐,哪怕从天堂坠落地狱,从云端摔进淤泥,她也绝不能叫自己发霉腐烂,沦落成恶鬼尘埃!
第四十二章 送君行
女子悠然浅笑,一派慵懒闲散的模样好似一朵富贵牡丹,杨熠在她身上找不出一丝风雨摧残的痕迹,他着实想象不出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才能够在生死、毁容之后依旧绽放如初?从前杨熠可能不懂,可如今他自己尝到了从高处重重摔下来的滋味,他方了悟一个人陷入淤泥之中能够再爬起来是多么的不易!
“你真的…不恨我?”杨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瞧向司徒凝冰的目光不再是愤怒仇恨,而是带着愧疚恐惧的小心翼翼。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多此一问,事到如今他已一无所有,横竖一死而已,还有什么可怕的?
司徒凝冰凝眸浅笑,寒冬腊月里亭外北风呼啸,杨熠却因她这一笑似乎瞧见了春暖花开心中无端端升起一股暖意。
“不值当的。”司徒凝冰的语声有如三月春风,轻轻拂过叫人心里酥酥痒痒的,“我日日夜夜都要提防着师兄,然后算计着怎么才能把他给整死,最后还要抽时间在我爹娘膝下承欢,跟我大哥撒娇,同我二哥闯祸,再练个字、下盘棋、跳支舞什么的,每日都忙得很也累的紧实在没那闲工夫和多余的精力去恨你。”说着深深瞧了杨炎一眼,对他似乎用不完的时间和旺盛的精力表示由衷的敬佩。
听她亲口说出不恨自己,杨熠只觉得胸口发闷嘴里泛苦,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前一刻害怕着她怨恨自己,此一时却又宁愿她记恨他一辈子……
“啪啪啪…”一阵响亮的掌声。杨熠在一旁抚掌而笑,笑容里无尽讥嘲,“师妹的脸皮当真是越来越厚,也越来越虚伪了,直把我恶心的连饭都吃不下!他都成了这副模样,你何苦还要装模作样?不嫌累的慌!”他自来不相信什么“以德报怨”“冰释前嫌”之类的废话!“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才是公道,是正理!
自己的师妹杨炎比谁都了解,这丫头狠毒起来比自己都不遑多让,偏还喜欢装出一副宽厚仁善的样子来,叫人忍不住想要撕下她那张伪善的面孔!
“她说的话你真的相信?”不屑的瞧了杨熠一眼,杨炎自己都觉着不可思议怎么这么个蠢货跟自己居然是亲兄弟!“她若真的这般洒脱,江南之时为何对你多番刁难?是一时任性?顽皮?告诉你罢,都不是!她早知道你是太子,恨不得杀了你,可又不能亲自动手,便只有借刀杀人!你落得今日的下场是魏王害得,但你知不知道若非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刺激魏王给他制造机会,你哪会这么容易就被人给害了?告诉你罢!在江南救下你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怎么一步步的整死你了!你道她为何要在圣上面前故意给你难堪?间接害死崔腾跟你的爱妾结怨?她不是闲得慌,她是在钓鱼!是为了让魏王看到陷害你并且拉拢司徒氏的希望,每一步都有预谋有章法,我那自诩聪明的二哥以为将旁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连自己做了别人的棋子都犹自不知!”“哼!”杨炎一声冷哼,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将你整成这副模样,你还相信她不恨你,是不是非要将你挫骨扬灰了你才能察觉到她的恨意?”
迎着杨熠茫然的望向自己的眼神,司徒凝冰也不辩解很坦然的承认,“没错,他说得都是真的,是我在背后推了魏王一把,也是我故意同崔氏起冲突给德妃母子制造了名正言顺搜查东宫的机会,不过这同恨无关。”她瞧向杨熠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你挡了我的道,我就只能请你让道。”语声依旧柔和如三月春风,却叫人冷得直打哆嗦,连身旁侍立的见怜都止不住心头微颤。
司徒凝冰不再理会杨熠此刻的脸色,径自伸手从见怜手中接过一个葱绿色绣着并蒂莲花的香囊起身走到杨熠面前。“我今日来此,一是想叫你死个明白;二是想将这个交给你。”
杨熠瞧着她手中的荷包有些怔忪,花开并蒂,这样的香囊他也有一个,是崔氏亲手做的。当初她做了两个,与他一人一个说好了要随身携带的。如今他的那一个还挂在腰间,她却已香消玉殒连贴身佩戴的香囊都落入了旁人手中。并蒂莲花,那样好的寓意此刻却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司徒凝冰见他双目赤红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香囊愣在那里,又将手往前伸了些,淡声道:“当我伪善也好,求个安心也罢,崔氏的尸身我已命人安葬,这是她身上的东西,你拿去罢,宠爱了她一场如今她人不在了权当做个念想。”
“哈!”杨熠没有动杨炎倒是阴阳怪气的开了口,“师妹好气量,崔如那贱婢十年前先撺撮他把你推下水,后又挑唆他在淑妃宫中放火,几次三番的想要害你性命,你明明都知道却让她死得这么便宜最后竟还要安葬她!我看你要不是念佛念傻了便是别有心机另有所图!”
司徒凝冰也不去理杨炎的冷嘲热讽,只瞧着杨熠曼声道:“倒是我想多了,你既不想要这种晦气东西我留着也没用。”说着便转身往亭角的炭盆处走去,反手就要将那绣着并蒂莲花的香囊扔进火盆里去。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似木头人般呆站着的杨熠忽然几步窜到司徒凝冰跟前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劈手夺下了她手中的的香囊,紧紧贴在胸前深怕人抢了去似的。
见他这副模样司徒凝冰忽然有种想要狠狠啐他一口骂一声“矫情!”的冲动。可话到口边终究是忍住了,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她没注意到的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杨炎此刻面上的表情跟她简直如出一辙,始终侍立的见怜瞧瞧这个又瞄瞄那个默默的垂下了头。
该知道不该知道,想知道不想知道的,杨熠都不情愿的知道了,望了望神色漠然的两人,他再也不愿意呆在这面上温暖如春实则冰冷彻骨的地方!将香囊仔细的收好,杨熠便一言不发的疾步出了亭子。掀开厚厚的棉帘,冷冽的北风呼啸而来,他是戴罪之身,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长袍,铺天盖地的寒气直从襟口、袍摆的缝隙中沁入肌肤冻彻心扉,冷得他不由自主的颤抖。
咬了咬牙正要顶着寒风去与等候在一里外的押送队汇合忽觉身上一暖,低头一瞧身上已被披上了一件紫貂皮披风。前一刻还一脸淡漠无视自己死活的弟弟此刻竟温柔的替他系着披风上的系带,一壁咳嗽一壁担忧的嘱咐着:“如今天寒地冻的,大哥千万保重身子不要冻着了,就是为着母妃也要万自珍重才好。”
这样温柔的神情关切的语气叫杨熠有了一瞬间的错觉,仿佛刚才在亭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臆想,他的弟弟还是从前那个体弱多病惹人怜爱的苍白少年,无限的仰赖崇敬着他这个兄长……
可惜,他比谁都清楚,方才亭子里那个冷漠无情的齐王才是眼前这病弱少年的真面目!闭上眼,不去瞧他那虚伪的关切,杨熠一挥手狠狠地推开了杨炎,抓着紫貂披风的领口便要往下扯。
“你这又是何必呢?”一个淡淡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如寒冬腊月里屋檐下滴落的冰水般一点一点的滴在他心头,寒冷刺骨却叫他的头脑异常清晰冷静。“他这番做作无非是给陛下瞧的,你左右是当了棋子的何不做的舒坦些?”
抓着风领的手顿时停住了,手上青筋涌现,原本往下扯的动作变成了往上拉,杨熠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包在了紫貂披风里,大踏步的往前走。
一阵寒风卷着两个字“多谢”从司徒凝冰的耳边刮过,从被卷起的棉帘的缝隙中,她隐约瞧见一个孤独的背影,不似往日挺拔却添了些坚毅。唇角泛起一丝浅笑,清冽的语声透过厚厚的棉帘传入杨炎耳中,“看起来他也不是特别蠢,你说是么?”
杨炎头也不回的盯着那远去的背影,语声里带着些玩味的挑衅,“不是特别蠢么?哼!谁知道呢?咱们走着瞧罢!”
第四十三章 水月
农历正月初二,长安城笼罩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冷风萧瑟寒意袭人,这样的天气本该窝在家里抱着暖炉温着小酒享受惬意,但长安城的达官显贵们没有如此的福气,巳时一到便陆陆续续的去往司徒府贺喜。今天是司徒小姐出阁的日子,皇上亲自下旨赐的婚,司徒大将军又是位高权重,别说是收到请帖的人家就是没收到的也上赶着巴结。所以今天的司徒府分外的热闹,门前车水马龙前来贺喜的人直快将门槛都踏破了。
屋外飞着鹅毛大雪屋内却是温暖如春,司徒凝冰最是怕冷房里放了好几个炭盆,炭烧得极旺不管外面如何寒冷她始终觉不出一丝寒意,也不管外头如何喧闹司徒凝冰的房间里却是静悄悄的,她的世界温暖而静谧。穿着一袭鲜红的嫁衣独自坐在妆台前,对镜描妆的动作轻柔而缓慢,玉制的蟠龙面具静静地躺在妆台上,司徒凝冰从不在人前摘下面具,她始终记得十年前师父对她说的话,“戴上面具世上从此再无倾城!”
“小姐”见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清脆中透着急促,“来了好些女客都堵在花厅里嚷着要见新娘子,夫人催着您出去见客呢。”
司徒凝冰淡淡的“嗯”了一声,“知道了,我这就去。”说完了这句话屋里又是一阵静默,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卧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袭正红色嫁衣的司徒凝冰悠然走了出来,欺霜赛雪的手扶上了见怜的手腕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缓缓往花厅去了。成亲的习俗新娘是不能见客的,但前来贺喜的客人每家都要派一位女宾向新娘单独送上一份贺礼作为嫁妆的一部分让新娘带到夫家去称为“吉礼”取其谐音也称作“吉利”,新娘所带的“吉利”越多越珍贵就越能够显示出新娘家族的身份地位,也能够得到夫家更多的尊重。所以新娘虽不能见人却要隔着屏风向女宾道谢,感谢她们为自己送上的“吉利”。
司徒家家世显赫,前来送礼的人自然趋之若鹜,司徒凝冰坐在屏风后一壁悠然品着新沏的庐山云雾一壁毫无诚意的说着千篇一律的道谢词,直喝了三盏茶嗓子都有些干涩了才送走了最后一个女客。
正想着吃一盅冰糖雪梨润润喉,红鸾就引着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隔着屏风禀报道:“小姐,宫里德妃娘娘派身边的姑姑给您送‘吉利’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屏风的另一侧传来,“奴婢紫玉给小姐请安。”
“这冰天雪地的劳烦姑姑走这一趟了。”早不来晚不来偏等人都走光了才出现这德妃母子也真是不省心成亲的日子都不叫她消停。
“小姐太客气了,奴婢是奉了德妃的命来给小姐送‘吉利’的,哪敢说什么辛苦?”唤作紫玉的姑姑将手中捧着的一个紫檀木雕榴绽百子纹样的盒子交给红鸾,“这是德妃娘娘的一番心意还望小姐笑纳。”
“多谢娘娘。”司徒凝冰的语气不卑不亢,既没显得多热络又不觉得冷淡。“姑姑一路辛苦了还请下去喝杯水酒暖暖身子罢。”紫玉知道她今日事忙没工夫搭理自己,既然东西已经送到差事就算办完了,也不敢多耽搁说了几句吉利话便随着红鸾退了出去。
见怜在司徒凝冰的示意下打开了德妃送来的紫檀木盒,只觉得一阵光华耀眼,虽是白天这整间屋子还是在一瞬间变得亮堂了起来。屋中伺候的丫鬟仆妇都不约而同的深吸了一口气,伸长了脖子去瞧见怜手中的紫檀木盒中装着的硕大夜明珠。
“小姐,这德妃娘娘好大的手笔。”跟在司徒凝冰身边这么多年见怜也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如此硕大又圆润光滑的夜明珠倒是头一回见。
司徒凝冰淡淡一瞥不以为意,“那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么。”连陈国至宝都拿出来了,看起来德妃母子对她这颗“棋子”倒是上心的很……
虽是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却也无法阻止长安城的百姓瞧热闹的热情,通往延平门的要道两边人头攒动围满了百姓,交头接耳的讨论着面前经过的绵延十里的送亲队伍。
“啧啧啧”一个肥胖发福的中年男人指着不断从自己眼前抬过的一台台嫁妆对身旁另一个矮小精瘦的汉子感叹道:“到底是号称八大氏族之首的司徒家,嫁个女儿居然陪了这么多嫁妆,瞧这队伍长的,怎么着也有一百多抬罢?”
不等那矮小的汉子说话他身后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已接口道:“是一百八十二抬!”见周围的人都因这话朝他看过来,老头儿颇为自得,继续显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我侄儿在司徒府当大管事,听他跟我说这一百八十二抬嫁妆里有几台是御赐的,还有一些是当年先皇后的嫁妆!”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立刻七嘴八舌起来。
第一个说话的便是那被抢了话头的矮瘦汉子,“先皇后的嫁妆怎么会给司徒小姐?老伯你是听错了罢?”
还不等老头儿解释那肥胖的中年人也附和道:“就是!先皇后都去了那么多年了,就算嫁妆还留着那也该给公主,哪轮得到司徒小姐?”
“话说先皇后当年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听我娘说皇上大婚那会儿全长安城的百姓都堵在官道上争相目睹先皇后的风采,真正是那什么人…什么巷的…”一个十六七岁的麻脸少年一脸向往的加入了讨论。
“小子那叫万人空巷!当年的情形你是没瞧见,皇上大婚前两个月京城的客栈酒楼茶馆连桥洞都被外地赶来瞧先皇后的人给沾满了,那时候的长安城到处都是人简直比赶考还热闹!”另一摊贩模样的中年汉子大嗓门的描绘着当年长安城的盛况。
少年目光闪闪,“先皇后真有那么漂亮?”
中年汉子其实也没见过先皇后,闻言却毫不犹豫的点头声音更大了些。“那是!当年谁不知道先皇后是天下第一美人,多少王孙公子为了她都得了相思病,有几个还病死了呢!”
边上一阵附和声,“对…!先皇后可美了跟那月里的嫦娥似的!”“小伙子你是晚生了几年没瞧见,我敢跟你打赌这辈子你都没见过那么俊的人!”“是呀…你没见过真是可惜。”少年被这群人说得郁闷无比,深恨他娘为何没早些将他生出来!
老头见自己被众人忽略深感不忿,好不容易得来的显摆机会怎么可以轻易放过,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拔高了声音道:“你们知道什么!这司徒小姐是先皇后的亲外甥女!公主又不是从先皇后肚子里出来的,换了你们,你们乐意便宜旁人还是自家外甥女?”
这话听着也在情理之中,可对象换成了先皇后就显得有些不敬了,立刻引来了一群先皇后迷们的不满。“呸!先皇后是什么人?贤良淑德貌美如花怎么会小家子气的在乎那点子陪嫁!”“就是!别拿你那点小心思辱没了皇后娘娘!”“……”
于是乎在众人的一片声讨声中,话题再次被带歪,原先还在遗憾自己晚生了十几年的少年一下将注意力从先皇后的美貌转移到了司徒小姐的美貌上。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拼命张望着早已出了城连影子都瞧不见的新娘乘坐的马车,口中念叨着:“既然是先皇后的外甥女,司徒小姐一定也很漂亮……”
周围听到这话的人无不嗤笑,长安城中哪个不知司徒小姐是个丑八怪!然而安阳公主在瞧见躬身礼佛的司徒凝冰之时脑中只冒出四个字“风华绝代”!安阳公主瞧愣了,忘了来这里的目的,就那样静静的伫立在原地,瞧着那跪在蒲团上的女子磕头许愿,心想无论她许了什么愿佛祖都会满足的罢?
司徒凝冰其实什么愿都没许,她虽吃斋念佛却从不曾向佛祖菩萨乞求过什么,只有自己方能给自己希望,旁人?哪怕是神佛也帮不了自己!
所以当安阳公主还在出神之际,司徒凝冰已经飘然走到她面前,盈然行礼,“见过公主。”
安阳有些吃惊的瞧着眼前这个悠然浅笑,仪态万方的女子,在此之前自己一直不相信她会如母妃所说的出现在这里,总觉得母妃与舅舅是想多了还白白浪费了陈国至宝,如今见到真人方才明白母妃与舅舅所言非虚!
回过神来,安阳忙扶起司徒凝冰笑得一脸的亲切和善,“司徒小姐免礼。”挽着她的手一壁往内殿厢房走一壁笑道:“真没想到本宫要为父皇祈福错过了你的婚礼,你我却还能在此相遇,当真是有缘。”
司徒凝冰侧头瞧着她比她笑得更亲切和善,“公主说得是,臣女与公主确实有缘,否则又怎会在这水、月、庵中相!遇?”德妃所赠夜明珠名曰“水月”,再联系到太子出事之后安阳公主自请来水月庵为皇帝祈福之事,德妃的意图便不难猜测,无非是想借着“水月”试她一试,瞧瞧她是否值得利用?她能猜出其中用意最好,猜不出来用一颗珠子卖她一个好也不吃亏!
第四十四章 谁是棋子?
“父皇与大将军和夫人皆是表亲,我叫你司徒小姐未免生分,不若我唤你一声表妹如何?”刚在厢房中坐定,安阳便与司徒凝冰攀起了关系。
司徒凝冰笑得谦和有礼,“承蒙公主不弃,是臣女的福分。”皇室与世家大族之间世代联姻,司徒氏是八大氏族之首,几乎全天下数得上号的人家都沾亲带故,随便哪个逮着司徒凝冰都能表妹表姐,侄女姑姑的乱叫。
品着侍女端上来的香茗,司徒凝冰悠然感叹道:“真是好茶,想不到公主也爱喝庐山云雾。”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的盯着安阳,直瞧的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安阳是皇帝长女生母又是四妃之一的德妃,可谓身份贵重,多少千金贵妇在她面前不是讨好谄媚就是战战兢兢,何曾有过这等被人看穿的尴尬窘迫?下意识的端起茶盏避过司徒凝冰的目光,温润清新的茶香入口,安阳的心神也渐渐定了下来,放下茶盏她已恢复了平日的优雅从容,迎着司徒凝冰的目光不急不缓的说道:“看来我与表妹不是一般的有缘,能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庵遇上不说,竟连喜好都差不多。”
司徒凝冰也不接口只垂头品茶静待下文,安阳见她不搭话心中暗恼却只能继续赔笑,“对了,听说母妃送了一颗夜明珠给你做吉利,不知你可喜欢?”
简直就是废话!德妃送的东西难道她还能说不喜欢不成?温然启口司徒凝冰一脸诚挚,“德妃娘娘一番心意哪怕只是一片鸿毛我都感激不尽,何况是价值连城的陈国至宝水月明珠?娘娘如此厚爱我实在惶恐,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架子端够了,是时候给安阳一个台阶下了。
安阳闻言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笑道:“表妹这话可见外了,水月再珍贵不过是个物件母妃留着也是锁在箱子里,倒不如给表妹添些喜气,所谓明珠不暗投不正是这个理儿么?”
司徒凝冰了然一笑,“好一个明珠不暗投,公主所言极是。只是…”敛水双眸静静的瞧着安阳面露犹疑之色,“我怕公主一番苦心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虽只是一件衣服却是天壤之别生死之差,还望公主思量清楚,待您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品茗不迟,臣女定倒履相迎。”说罢,司徒凝冰缓缓起身,悠然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厢房。
见怜亦步亦趋的跟在司徒凝冰身后暗暗观察了一圈见四周无人,这才小声道:“小姐您说安阳公主会明白您的意思么?”不是她小瞧安阳,只是大公子做事素来滴水不漏,单凭小姐两句话就想祸水东引怕是没这般容易。
“她明不明白并不打紧,德妃与魏王清楚就够了。”司徒凝冰唇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既然要争权夺利早晚都会叫人察觉,如今太子已出局,区区一个魏王想来我那好师兄也不会放在眼里。”
“小姐胸有成竹,是奴婢多此一问了。”
“你这话说早了。”瞧着廊外被寒风卷着四散飘零的枯叶,司徒凝冰幽幽道:“棋局才刚刚开始,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小姐弈棋天下无双,奴婢相信您一定会赢到最后的。”见怜说得极笃定,在她眼中似乎自家小姐如天上的神仙般是无所不能的。
司徒凝冰闻言顿时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身朝着见怜粲然一笑,“嗯,你说得对。”
见怜被那笑容晃花了眼竟愣在了原地,待回过神来之时,司徒凝冰的身影已转过回廊消失不见了。见怜一惊,忙追了过去,“小姐您等等奴婢呀!”
水月庵外,司徒霁华等候在烈烈寒风之中,他虽站着不动目光却时不时的朝着水月庵山门张望。原本朝堂之争家族荣辱是男人该操心的事情,身为家中嫡长子更是责无旁贷,如今却无端叫小妹卷了进来,司徒霁华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所以当一袭银白色鹤裳的纤细身影从水月庵款款走来的时候司徒霁华一改往日温雅公子的形象三步并两步的小跑着迎了上去。
“小妹你没事儿罢?公主可有为难你?”
司徒凝冰侧头打量了兄长一眼,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哥还是先擦擦头上的汗再问罢,这大冬天的仔细着凉了。”说着将一方手帕递了过去。
司徒霁华这才惊觉方才太紧张额头上竟挂满了汗珠子,冷静持重的兄长形象顿时绷坏了,好在他情绪调节的快,若无其事的接过帕子一壁擦着额上的汗珠一壁笑道:“最近上火的东西吃多了你看给我热的。”
司徒凝冰也不戳穿他,待他擦完汗正准备继续走,不想司徒霁华本能的牵起她的手,一本正经的道:“这山上路滑,你小心些跟着哥哥走。”司徒凝冰瞧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一阵恍惚,面前俊雅男子的面容与十多年前的总角少年融合在一起,稚气的脸上一派老成持重,“妹妹雪天路滑,哥哥牵着你走。”
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眼睛酸酸涨涨的似有一股热流要夺眶而出却被司徒凝冰强逼了回去。她不能哭,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妹妹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司徒霁华没注意到自家小妹的异样,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司徒凝冰冷得可以同寒冰媲美的手上。“这药也服了大半年了,怎么还是一点儿起色都没有?”两道俊眉皱成了一个川字,“感情甄正这个老匹夫往日里都在敷衍咱们家,你这样畏寒他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并无大碍?真是个庸医!”
“大哥,话可不能这样讲,我这体寒的毛病是十多年积累下来的,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根除的,怪不得甄太医。”司徒凝冰觉着甄太医实在是太冤了,他的医术没有问题也尽心尽力的配合着她的家人着力将她养的白白胖胖,只可惜她自己的身体不是药石可以补得好的。
司徒霁华也知道太医院里若论养生进补之道甄正当属第一人,况且这大半年来他隔三差五的过来府请平安脉风雨无阻,如此尽心竭力不可谓不用心,自己是关心则乱,一想到小妹独自一人离家在外十年,原本白白胖胖瓷娃娃一般粉嫩可爱的小姑娘如今成了苍白无力风一吹就破的美人灯,他心里如何不急?烦躁的叹了口气,想也不想便冲口说道:“妹妹,家里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好好保养身子才是正经,天塌下来有父亲和我顶着!”
司徒凝冰微微偏过头躲开他认真关切的目光,淡声道:“来不及了,棋局已经开始落子无悔,大哥以为我还能置身事外么?况且…”司徒凝冰回握住兄长的手,转头注视着他,眼中满是坚定,“覆巢之下无完卵,我既是司徒家的女儿家族兴衰荣辱便忧戚相关,怎可一味躲在父兄的庇荫之下享受着荣宠却不思付出?”她摇了摇头,“我不愿这样,我不想做无用的丝萝!纵然不能像父兄那样成为参天大树,至少也该独自抵挡风雨!”
司徒霁华与她对视良久,终究是败下阵来,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叹道:“大哥知道了,以后我再不拦着你就是。不过你也要答应我,要保重身子不要思虑过甚,陇西那边不比京城,可没有太医能时不时的过府给你诊脉,你不想着自己好歹也要想想母亲。”张了张嘴,司徒霁华还想再说两句却又怕妹妹嫌自己啰嗦便不再多言,转了话题道:“你进去这么久,安阳公主与你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无非不过是拉拢示好罢了。他们自以为扳倒了太子便胜券在握了?”司徒凝冰冷哼一声,“哪有这么容易!天下至尊的宝座就那么一个,多少人眼馋!想把咱们家当棋子也要瞧瞧够不够资格!”
“也怨不得魏王,陛下子嗣单薄仅有三位皇子,齐王自幼体弱多病离京多年根本全无根基,眼瞅着太子没戏了,皇位近在眼前换了谁都会头脑发热的。”
“所以我便给他们泼了盆冷水叫他们清醒清醒,他们想死咱们家可不能陪葬!”
司徒霁华微微摇了摇头,“如今魏王正是春风得意之际,只怕妹妹你这盆冷水未必浇得醒他,万一惹恼了他,他不敢明着得罪咱们家,可难保不会暗地里给你使绊子。听说安国公的庶长子的娶的是清河崔氏的女子正与魏王侧室崔孺人沾亲带故,再怎么说你也是要唤崔氏一声大嫂的,我担心……”他话未说完便被司徒凝冰打断了,“大哥不必过虑,我虽远离内宅十年可母亲给我的几位嬷嬷可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害怕对付不了一个崔氏?何况自古嫡庶有别,我可听说了,我那婆母出身太原王氏天下最重规矩的人家,光是‘庶长子’这三个字在她眼中都是坏了规矩,崔氏光应付她便自顾不暇了哪还有闲工夫来坑我?”
司徒霁华见她对李家内宅的情况比自己知道的还清楚就猜到自家小妹是事先做过准备的,一颗心便放下了一半,只嘱咐了几句“切莫掉以轻心”之类的话也就不再啰嗦了。
第四十五章 闹婚
司徒凝冰的水月庵之行并没有耽误送亲的行程,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如期到达了陇西,先在驿馆中住了三天,第四日上花轿才抬进安国公府。王侯将相之家娶亲自然是热闹非凡,鼓乐丝竹声入夜不歇,直到月上中天喧哗声才渐渐隐去。司徒凝冰静静的坐在红罗帐中因着喜帕的缘故瞧不见房间的布置,只是香炉中燃着的合和香散发出的香气叫她厌烦。“见怜…!”她连声呼唤却始终未听到推门而入的声音,正奇怪见怜去了哪里忽闻“吱呀”一声似是有人进来了,紧接着便是一阵轮子滚过地面的响动,然后又是“吱呀”一声,这一次是关门的声音。
“司徒小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男子清越的声音响起如奏玉笙,不知怎么的司徒凝冰原本平稳的心跳竟有些乱了,隐隐的含着一丝期待。“我大约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司徒凝冰暗暗想道。
慌乱不过一瞬间,司徒凝冰的心跳很快恢复了正常,抬手去揭喜帕,目光往来人方向望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又不争气的乱跳了两下。这一次无关其他,真真是被美色所惑。李嘉懿的相貌原就出众,今日一身鲜红的喜服、明灭的烛火衬得他愈发得风神俊秀,公子无双。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在黑夜之中更显得灿若星辰,司徒凝冰竟就这样盯着他失了神。
新房里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之中,待司徒凝冰回过神不由一阵尴尬,更尴尬的是她的手居然还保持着揭喜帕的动作,就那样捻着一个角僵直的悬在半空中,而李嘉懿一副“我什么都没瞧见”的表情更叫她无地自容!幸而她脸皮够厚,只尴尬了一瞬便若无其事的揭下喜帕,接着李嘉懿的话客套道:“彼此彼此,长安一别李公子风采依旧。”
不知怎么的,这话一说完李嘉懿便笑了,这一笑当真如冰消雪融春回大地,差一点儿又晃花了司徒凝冰的眼,为了避免再被迷惑,司徒凝冰微微垂了垂眼眸不去瞧他。只听他带着笑意道:“此情此景,你我左一句公子小姐右一句别来无恙,未免不合时宜罢?”
司徒凝冰已调整好心绪抬眼瞧向他,也学着他的口气笑道:“只怕不合时宜的不是公子小姐,而是这场婚礼罢?”眨了眨眼睛,司徒凝冰露出一个看好戏的神情,“不过李公子智计过人想来已有了化解之策。”
李嘉懿默默的瞧了她一会儿,一言不发的取过身旁紫檀木雕花圆桌面上的玉壶冲着她微微颔首道了一声:“得罪了!”
“哐”的一声脆响,玉壶碎裂的声音惊动了房外守着的丫鬟婆子,正当她们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瞧瞧的时候,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不断的从屋里传了出来。
夜色虽深但安国公府的酒席却正热闹,主人安国公拉着司徒霁华引荐陇西的达官权贵,一帮人兴致勃勃的互相恭维吹捧着,偏偏这个时候安国公府的大管事悄悄蹭到安国公身边轻声耳语了几句,安国公原本满面喜气的脸霎时变了几变,对众人道了声抱歉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溜了,众人虽一头雾水但也不敢多问,依旧该吃吃该喝喝。唯独司徒霁华皱起了眉头,他离着安国公最近,耳力又好隐隐约约听见“世子,少夫人,闹…”几个字,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唯恐司徒凝冰出什么事儿,再也顾不得周围人的敬酒寻了个由头便起身离席悄悄往安国公府后院新房方向去了。
待到了地方,只见新房里下人进进出出,屋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杯盘碗盏的碎片,酒水果品洒落了一地,就连喜台上燃着的两支龙凤烛都东倒西歪的不成样子,望着眼前的情景司徒霁华几乎要怀疑安国公府进了强盗!
“你们世子和少夫人在哪里?”随手拦下一个正从新房出来的丫鬟问道。
那丫鬟抬头瞧了瞧他迟疑着该不该说,司徒霁华已经瞧出她的犹疑,立刻自报家门道:“我是你们少夫人的兄长。”
“哦!”那丫鬟恍然大悟再不迟疑,抬手指着西厢回道:“世子和少夫人被夫人叫到西厢房去了。”随即又补了一句,“奴婢给公子引路。”说着便当先领着司徒霁华往西厢房去了。
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斥责之声,“新婚之夜闹得鸡飞狗跳,我安国公府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你们司徒氏就是这样教女儿的么?!”
闻言司徒霁华只觉一股心头火起,一壁加快脚步一壁朗声道:“晚辈司徒霁华求见亲家伯母。”生气归生气可礼数不能失,否则还真坐实了他司徒氏没有家教了!
“是司徒贤侄来了,快请进来!”短暂的静默之后,安国公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门口守着的两个丫鬟早就极有眼力劲儿的打起帘子将司徒霁华迎了进去。
进了明间,司徒霁华先环顾了一圈,只见上首一张罗汉床上分别坐着安国公与一个中年妇人,左首边是一身喜袍满面寒霜的李嘉懿,右首边是同样一身鲜红却趴在椅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司徒凝冰。
司徒霁华强忍着气,尽量平静的向上首两人行了个礼,唤道:“李伯父,李伯母。”
“哼!”李夫人别过了头对司徒霁华置若罔闻,倒是安国公还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冲他点了点头道:“贤侄不必多礼,既然来了就帮着我们劝劝这小两口罢。”
司徒霁华也不问安国公发生了什么事儿,径直走到司徒凝冰身边蹲下身子拍着她的后背一壁帮她顺气一壁柔声哄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哭得如此伤心?是何人欺负你?告诉哥哥,我一定帮你出气!”
他这边话音刚落,李夫人那边就炸了毛,罗汉床上的矮几都被她拍得震了一下,“谁欺负她了!谁敢欺负她?!你们司徒家的女儿这般厉害,新婚之夜就敢跟夫君大打出手,这哪里是世家千金!我看连市井泼妇见了她都要自愧不如了!”
“夫人!”司徒霁华俊眉拢起刚要反驳,安国公已坐不住了,“话也不能这样讲,媳妇纵然有不对,可一个巴掌拍不响,嘉懿若是让着她一些何至于如此?两个都有错,你要责骂也该两个一起骂才是,哪有只骂媳妇的!”说到最后安国公往司徒霁华那边瞧了一眼给李夫人使了个眼色。
李夫人就跟没瞧见似的,依旧我行我素道:“什么两个都有错!女子三从四德,出嫁从夫就算夫君哪里做得不对,也该温言劝导才是,如此方是规矩正理,怎么能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这是哪家的规矩礼法?!”她左一声规矩右一句礼法,字字句句直指司徒氏的家教问题,司徒霁华纵然涵养再好此时也忍耐不住,不过司徒凝冰比他先了一步。
对李夫人的话她并不反驳,只是哭得更伤心了,抬起一双泪眼瞧着兄长哽咽道:“大哥,你回去之后替我在父母面前多尽些孝道罢。娘嗓子不太好换季的时候容易咳嗽,你上点心叫太医和下人们多注意些…还有爹的腿脚从前受过伤雨天阴寒的时候最容易发作了,你记得叫针线房多做些护膝给他备着…”她像交代遗言似的叮嘱着司徒霁华,虽未对李夫人的指责辩解过一句却立刻将李夫人乃至整个安国公府陷入了一种恃强凌落蛮不讲理的境地中。
李夫人几次张口要骂都被身边的嬷嬷暗暗拦下了,憋的脸都红了。而她旁边的安国公脸色也不好看,依他的意思这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小夫妻俩各训几句再劝一阵就算完了,谁知道老妻这么不配合非揪着儿媳妇不放,还当着人家兄长的面讽刺司徒氏没家教,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要结仇!
好不容易等司徒凝冰交代完了,安国公刚想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司徒霁华已接下自家妹妹的话开始兴师问罪了。“李伯父”司徒霁华扭头瞧向安国公,他虽蹲着身子气势却丝毫不减,“晚辈知道舍妹才疏学浅,论理高攀不上贵公子,若非圣上下旨她也进不了您李家的门,府上心中不忿晚辈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圣旨是陛下下的,您若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上本向陛下申诉,何必为难舍妹?”
一席话说得安国公都想拍桌子了,司徒家这两兄妹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装可怜博同情,另一个明里暗里的把他往抗旨上牵连,不过是小夫妻俩吵个架怎么越闹越大?!这要是传到京城皇帝耳朵里,再被有心人一挑拨……
安国公来不及往下想了,因为李嘉懿清冷的语调将他拉回了现实。“司徒兄未免太谦虚了,令妹出身高贵四肢健全被迫嫁给我这残疾之人哪里是什么高攀?分明是委屈至极!若说不满,恐怕是司徒家更多些罢!”
第四十六章 初战
“你胡说八道!”司徒霁华还未开口,司徒凝冰已经跳了起来,指着李嘉懿愤怒道:“你先拿玉壶砸的我还敢攀扯我们家抗旨!”
李嘉懿这边也怒了,拔高了声音反问道:“你不先骂我死残废我能砸你?!”
“你不也骂我丑八怪了?!”司徒凝冰已经完全没了方才那副柔弱的模样,杏目圆睁卷着袖子张牙舞爪的就要扑过去挠李嘉懿。
李嘉懿先下手为强抄起身旁茶几上的茶盏就往司徒凝冰面上招呼,亏得司徒霁华眼疾手快,单手将茶盏挡了开来,冷不防手臂被人拧了一下,低头一瞧妹妹正朝着自己使眼色,他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已响起一声娇喝,“我跟你拼了!”接着眼前便闪过一个火红色的身影朝李嘉懿扑了过去。司徒霁华不及多想只能配合着她也赶紧喊了一句,“李嘉懿你欺人太甚!”便也加入了混战。
原本司徒凝冰被一群婆子丫鬟拉着根本无法靠近李嘉懿,司徒霁华这一添乱场面顿时控制不住了。一时间,西厢里叫骂声哀嚎声摔东西声不断,比菜市场还要热闹,最后还是安国公满身狼狈的从里面逃了出来吩咐管家叫来了外院的护卫制住了司徒霁华又将司徒凝冰架到东厢房看管了起来才终于平息了这一场闹剧。
虽然安国公下过封口令可好事不出门坏事总是传千里的,世子爷新婚当晚的这一场热闹还是沸沸扬扬的传了出去,还越传越离谱,到了后来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安国公世子成亲那晚新娘新郎大打出手全府大乱,安国公还带着阖府家丁护卫与司徒少将军带来的送亲队伍狠狠打了一架,最后司徒少将军打输了灰溜溜的逃回了京城。这还不算,那好事的文人墨客竟然特意为此编了一出戏,叫什么《龙凤斗》,即使更名换姓但任谁都瞧得出来这讲得是谁家的故事,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出戏都是梨园戏班的必唱曲目。司徒凝冰与李嘉懿怎样也没料到世人还未见识到他们经天纬地的才华自己就已经以如此独特的方式“名垂千古”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且按下不提,只说司徒霁华被制住之后安国公与李嘉懿在书房密谈了半个时辰,随后司徒霁华就被五花大绑的扔上了马车直接送回了驿馆,第二日司徒霁华便领着上千人的送亲队伍逃难似的往长安赶。
至于司徒凝冰,她正在一群陌生丫鬟婆子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下慢条斯理的用着到安国公府后的第一顿早膳。下首站着李夫人王氏身边的辛嬷嬷,一板一眼的转述着王氏的话。
“夫人的意思,少夫人可听明白了?”辛嬷嬷刻板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叫人听着很不舒服可偏偏她礼数周到神态恭敬叫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司徒凝冰也没打算挑她的错处,只放下手中碗盏轻轻笑了起来,“嬷嬷方才说我若不听话夫人就要将我陪嫁的丫鬟婆子全都卖了是也不是?”
辛嬷嬷被她笑得不明所以却还是刻板的答道:“少夫人不必担心,只要少夫人循规蹈矩夫人是不会随便处置您身边的人的。”
司徒凝冰似乎还不甘心,继续追问道:“嬷嬷上了年纪怕是听错了罢?”
“奴婢虽有些岁数可耳朵还好使不会听错的,少夫人多虑了。”
“那就是嬷嬷会错了夫人的意思?”
“奴婢在夫人身边当差几十年了,这点儿悟性还是有的。”
司徒凝冰眉梢微挑,“嬷嬷确定?”
辛嬷嬷以为她是胡搅蛮缠故意拖延便有了些不耐烦,“不过是一句话,少夫人明白便说明白若不明白大可回不明白,奴婢得了准信也好去回话,这府中事多夫人总不能一直等着奴婢。”
“大胆!”司徒凝冰忽然敛了笑容,盯着辛嬷嬷的目光霎时就尖锐了起来,原本一派慵懒的模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一头锁定了猎物的狮子变得咄咄逼人。
辛嬷嬷被司徒凝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唬了一跳,不过她终究是世仆出身,世家大族的夫人千金见过不知凡几,有的是法子对付像眼前这位少夫人一样“不懂事”的千金小姐。所以她只是愣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镇静,“少夫人息怒,奴婢只是怕夫人久候若言语冲撞还请少夫人恕罪。”说着便作势要下跪。
“哼!”司徒凝冰冷笑一声由着她跪,“我朝《刑律》明文规定诸略人、略卖人不和为略。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我的陪嫁只有一部分是奴藉,还有诸如林嬷嬷、苏嬷嬷、耿嬷嬷、廖嬷嬷等等都是良籍你以为是可以随便买卖的么?难道你要告诉我夫人的意思是安国公府权势滔天到了可以藐视国法肆意妄为的境地么?!”司徒凝冰当然知道王氏并不会真的全卖了她的陪嫁,不过是想吓唬一下叫她老实些罢了,若是平日里装个傻给王氏点儿面子也无关紧要,可昨夜已经唱了开场无论如何这戏都得演下去!不将安国公府闹个天翻地覆让王氏对她恨之入骨决不罢休!
辛嬷嬷闻言一下子抬起头惊讶的望着司徒凝冰,急辩道:“少夫人!夫人绝不是这个意思!您…”
“不是夫人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喽?!”司徒凝冰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拍着桌子口若悬河道:“我就知道!夫人出身太原王氏,曾祖父景文公乃是开国功臣更曾出任尚书令一职,《刑律》就是他老人家主持编撰的,王氏诗礼传家据说族中无论男女于先祖的诗文典籍纵然不能倒背如流也是熟读通解,想来夫人必然熟悉《刑律》怎么会说出这等目无法纪的话来?!定是你这刁奴欺我年轻添油加醋挑拨离间!说!你为何要这样做?有何目的?!”
“这…”辛嬷嬷的嘴一张一合就是说不出话来,心中有一万句话就是吐不出来,活了五十多年头无论是刁蛮任性还是嚣张跋扈的夫人小姐她都见得多了,可还是头一回见识到司徒凝冰这样的。明明是胡说八道可偏偏每个字都有凭有据,国法家规一套一套的搬出来压也把你压死!更可恨的是自己连个冤都喊不出来!
正当辛嬷嬷不知所措之际,门口丫鬟隔着帘子的禀报声替她解了围,是王氏身边的齐嬷嬷来了,想来是王氏见时候不早了迟迟不见辛嬷嬷回话便有些急了。
司徒凝冰冷冷的瞧着跪在地上的辛嬷嬷也不叫她起来,只冲着屋外淡淡的道:“请进来。”
棉帘被拢起,一个略显瘦小的身影一闪而入,低头紧走几步在辛嬷嬷身边站住躬身行礼道:“奴婢给少夫人请安。”
因为自始至终低着头,司徒凝冰瞧不见这位齐嬷嬷的样貌,不过从身形声音上判断昨夜西厢里她也在场。
“嬷嬷免礼。”如非必要司徒凝冰素来不牵连无辜,所以对着齐嬷嬷还是和颜悦色的。“可是夫人还有什么吩咐没同辛嬷嬷交代清楚,所以劳烦嬷嬷特意再跑一趟?”
“回少夫人话,夫人是见时辰差不多了特命奴婢过来领少夫人去祠堂认亲的。”见司徒凝冰还在用早膳,齐嬷嬷有眼色的加了一句,“其实也不是特别急,还有一些时间少夫人用完了早膳再动身也是来得及的。”她初见到跪在地上的辛嬷嬷时微微愣了愣,不过瞬即便恢复了常态回话时目光始终盯着地面再也没瞧身旁的辛嬷嬷一眼。
司徒凝冰挑眉上下打量了这位齐嬷嬷一遍,对王氏身边人的质量有了新的评价。左右辛嬷嬷被收拾的差不多了也算首战告捷,便索性给齐嬷嬷一个面子很爽快的答应道:“认亲是大事,自然不能耽搁还请嬷嬷前面引路罢。”既然要闹腾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齐嬷嬷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之后笑道:“少夫人果然明理,既然如此那便请跟老奴来罢。”说着便走上前伸手欲扶司徒凝冰。
“不敢有劳嬷嬷。”司徒凝冰侧身避过了,目光却盯着一旁站着的一个青衣丫鬟。那丫鬟倒也伶俐立马回过味儿来,抢着上前道:“嬷嬷只管在前面走就是了,奴婢会扶着少夫人的,哪能劳动您呢?”
齐嬷嬷朝那丫鬟和善的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只是转头瞧了辛嬷嬷一眼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少夫人,辛嬷嬷跟奴婢一样上了年纪,难免有个耳聋眼花的,若是有什么话说得不对或是差事没办好还请少夫人瞧在她这把年纪的份上宽宥则个别和她一般见识了。”觑着司徒凝冰的脸色,齐嬷嬷小心翼翼的道:“毕竟是夫人身边的人,少夫人要罚也先等认了亲禀过了夫人再说。”
“嬷嬷哪里话?我怎么敢擅自惩罚夫人身边的人呢?”司徒凝冰睁着一双妙目,笑得温和又无辜,“辛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呢?我可从未叫你下跪,这春寒料峭的你一直跪着不起来伤了自己的身子不说,不知道的还道我轻狂不懂事苛待长辈身边的人。唉…”幽幽叹了口气,司徒凝冰满目委屈的道:“这不敬夫君的罪名我是逃不掉了,难道你还想给我加一条不孝的罪名?”
第四十七章认亲
几句话说得说得辛嬷嬷差点吐血,感情她在这冰凉的地上跪了半天都是自找的?!
“少夫人没叫你跪,你瞎跪着做什么?”不等辛嬷嬷郁闷完,齐嬷嬷已经上前一把拉起她,笑骂道:“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主子说两句你就吓得要下跪,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咱们家的主子都是最宽厚仁慈不过的哪有那个闲心跟你计较!”一壁骂一壁推搡着辛嬷嬷出了屋,“还不快走!夫人还在金英堂等着你回话呢!”
临走前,辛嬷嬷深深的瞧了司徒凝冰一眼却换来她一个温和无辜的笑容,顿觉胸口一滞又差点要吐血。
齐嬷嬷瞧在眼里只能暗暗摇头,昨夜她就瞧出来,这少夫人绝不是省油的灯,夫人那性子哪里是对手?辛嬷嬷的手段对付后院那几个没身份的姨娘还行,遇上这样出身不凡又有心思的主儿只有吃亏的份!
前车之鉴,齐嬷嬷对司徒凝冰可不敢怠慢,打发走了辛嬷嬷之后便陪着小心的给她引路,边走边介绍一些安国公府内的情况。比如府中有几位主子,分别住在什么地方,哪几位公子小姐是嫡出的,哪几个是庶出的生母是谁都如数家珍般的交代清楚了。
司徒凝冰一直含笑静静听着,直到耳边传来一阵车轱辘声,她才顿住脚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过去。在望见轮椅上那白衣卓然的翩翩公子的脸时,她差点儿没忍住笑。李嘉懿今日一袭白衣金冠束发,肤如凝脂目若朗星,再配上浑身上下散发出来清冷孤傲的贵气原本任谁瞧了都会为其风采所折服。可惜贵公子今日破了相,白玉无瑕的脸上左边多了三道血痕,右眼乌青一片,如此狼狈的模样与他的气质实在相去十万八千里。
“今日认亲,虽说都是自家人可少夫人毕竟初来乍到,奴婢是个下人祠堂那种地方是进不去的,故而夫人命人将世子叫过来同您一起过去,一会儿也好有个照应。”齐嬷嬷顺着司徒凝冰的目光瞧过去陪着笑道:“奴婢倚老卖老说几句不当的话请少夫人不要介意。夫妻哪有隔夜仇的?少夫人既然嫁了过来便该多为将来着想。”
“嬷嬷的好意我记下了。”司徒凝冰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再不管李嘉懿抬步便往前走。
“唉…”齐嬷嬷摇头长叹了一声,无奈的跟上。心中暗暗为司徒凝冰惋惜,这位少夫人聪慧伶俐,可惜性子太要强一分都不肯服软,在这深宅大院里早晚是要吃大亏的!
而李嘉懿这边他的乳母正耐心哄劝着:“世子您别生气,少夫人是司徒家的千金在家中想必是千娇万宠的,世子您最是宽厚不过就让着她些,夫妻和睦才最要紧。”乳母是齐嬷嬷的女儿原本奉了母命将李嘉懿带过来,想着叫他跟司徒凝冰一起去祠堂,昨夜安国公府的颜面已经扫地了,今日认亲两人一同出现终究好看一些。谁曾想,她费尽口舌好说歹说劝服了世子爷,那少夫人却不知好歹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见了世子就跟没瞧见似的,她心里虽然生气可还要苦口婆心的劝和。
李嘉懿冷哼了一声,面沉似水,“这里是安国公府不是大将军府,她若是聪明就该学会收敛!”
“世子…”乳母还要再劝,李嘉懿已吩咐清书推着轮椅朝祠堂去了。
乳母恨恨地跺了跺脚,咬牙道:“不管了!”转身便往回走。
清书趁着周围只有主仆二人,俯下头小声的在李嘉懿耳边道:“公子,差不多就可以了罢?您的脸已经破相了,再闹下去撑不撑得住呀?”
李嘉懿反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冰霜般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被气笑了,“在你眼里你主子就那么没用?”
清书揉着额头撇嘴道:“不是小的小瞧您,自从遇上这位少夫人您就没讨过好,在江南遇上刺客,在长安被皇上兴师问罪,昨夜最惨明明说好了演戏的,叫人家兄妹联手破了相,照这个路子走下去,您早晚……”后面的话清书没敢往下说,不过他的意思很明显,早晚非死即伤。
李嘉懿似乎真被他气着了,沉默着不说话,就在清书已经开始胡思乱想自己的一百种死法的时候,李嘉懿终于开口了。“你跟我多久了?”
清书顿觉不妙,一颗心七上八下,小心翼翼的回道:“小的七岁上就跟着主子,如今算来也有十一年了。”心里忐忑的想着,公子该不会因为一句话就要赶他走罢?
“这十一年来,你一直对我忠心耿耿惟命是从,是不是?”
“那是自然!”为了弥补方才一时嘴快说错了话,清书赶紧表忠心,“小的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公子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既然你这么忠心,那我这主子挨了打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清书瞧不见李嘉懿的表情,不过光听这说话的口吻,他就觉得自己要倒大霉。
果然,李嘉懿下一句话就是,“从今日起你每天都去给她找个茬,算是给你主子报仇了。”
“公子您还是直接将小的卖了罢。”清书苦着脸就差哭了,“虽然日子苦点可总算能保住性命。”
“没出息!”李嘉懿笑骂了一声,“她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至于吓成这个样子?亏你还跟了我十多年,走出去可别说我是你主子,我丢不起这个人!”
清书不敢回嘴只小声嘟囔道:“说得倒轻巧,少夫人可比洪水猛兽厉害多了,太子和您都在她手里吃了亏,我一个小厮还不够她塞牙缝的。”虽然他说的很小声,不过两人离得近,李嘉懿耳力又好,想听不见都不可能。
李嘉懿无奈的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找茬有很多种,又不一定要对上她,你怎么说都是我身边的人,惹不起主子难道还惹不起她身边的奴才?”还未等清书反应过来,他已摇头道:“算了!这个差事你若是不愿干,那我可就让玉砚去了。反正他对那个见怜…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在江南的时候他就瞧出来了,只要那个叫见怜的丫头一出现,自己身边的两个小厮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不行!”清书是听出味儿来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满腔热血的年纪,眼见着心上人有可能被抢走,也顾不得危险不危险了,“公子,您想想玉砚就是个木头,打架赶车之类的粗活他还能干,可论起斗心眼找茬这样的费脑子的事儿,他哪会?只怕还没动手就先叫少夫人身边的那个冰奴给削死了,李婶就这么一个儿子您忍心么?也就是我,无牵无挂的,这么危险又难办的差事还是我去罢。”
“想清楚了?”见清书上钩李嘉懿假模假式的问了一句。
“嗯!”清书重重的点了点头,语调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叫弄玉轩上下都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他也不傻,作为李嘉懿的心腹,昨晚上的事情主子虽未明说,他也能猜出来几分,公子跟少夫人面上闹得不可开交,其实暗地里默契的很,公子命他去给少夫人找茬想来也是他们说好的,少夫人既知内情想必不会为了这个跟他秋后算账,他还能借着这个机会接近见怜……
“嘿嘿嘿……”想起见怜清书便忘乎所以的傻笑了起来。
李嘉懿不用回头就能想到他现在花痴的模样,不由暗地里羡慕起司徒凝冰来,原本瞧着还挺顺眼的手下人与司徒凝冰的一比……
“唉……”李嘉懿只觉得一阵胸闷。
因为自家小厮不争气所带来的郁闷并没能在李嘉懿身上持续多久,祠堂已经近在眼前,里面不乏等着瞧好戏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气酝酿好情绪,挂着一副山雨欲来的表情进了祠堂。
原本今日新婚夫妇是主角可偏偏这两人来的最迟,李嘉懿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盯着他脸上的伤表情各异。其中一个俊朗挺拔的少年郎匆匆迎了上来,一壁亲热的跟他打招呼一壁挤开清书推着轮椅道:“哥你可来了!我都等你半天了,一大早起来,早膳还没用可饿死我了!”说着状似撒娇般的低下头,在李嘉懿耳边轻声道:“哥你放心,昨夜的仇我一定给你报!”语气中满是咬牙切齿。
李嘉懿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过分。”
少年朝着司徒凝冰的方向阴沉的笑了笑,嘶声道:“我不会叫她死的。”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上首的安国公夫妇面前,李嘉懿也不顾的再跟少年低语,在轮椅上欠了欠身子算是行礼。
“咳咳”安国公清了清嗓子,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先进去祭告祖宗罢。”说着便率先起身往祠堂里间去了。
第四十八章 家法
行过三拜九叩大礼,司徒凝冰的名字就被加进了李氏族谱,这认亲就算完成了一半。回到外间,安国公夫妇再次在上首坐定,司徒凝冰与李嘉懿双双行了叩拜之礼。从齐嬷嬷手中接过茶盏,司徒凝冰先转向安国公一丝不苟的奉上茶盏,“媳妇敬父亲茶。”简单的一个动作由她做出来竟平添了几分端庄优雅,虽然跪在地上却是不卑不亢叫人不敢轻视。
安国公望着她有些神思恍惚,口中喃喃道:“像!真是像!”直到李嘉懿轻咳一下,唤了声“父亲”他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从司徒凝冰手中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轮到王氏的时候,她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不过毕竟知道顾全大局这个时候倒没有为难司徒凝冰,接过茶盏也微微抿了一口,又从旁边丫鬟手中接过一个紫檀木匣递给司徒凝冰。
“谢谢母亲。”司徒凝冰双手接过匣子瞧也不瞧就塞给了身后的青衣丫鬟。
王氏瞧得直冒火却又不好发作,一张脸憋的通红。齐嬷嬷见势不忙在一旁笑着提醒道:“夫人是不是叫少夫人见见几位公子小姐?”
王氏横了司徒凝冰一眼,揉了揉额角强压下怒气道:“我有些乏了,嬷嬷替我给她引荐罢。”
齐嬷嬷正巴不得连声答应着就将司徒凝冰带到了一个高大的男子面前,行了一礼之后笑着向司徒凝冰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府上的大公子,少夫人按理该叫声大哥的。”
司徒凝冰瞧了男子一眼,论相貌他虽远不及李嘉懿不过也算得上英挺端正,只是神色间有几分冷冽倨傲之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王氏的命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嫁过来时便已有了这样一个庶长子,之后生下的李嘉懿天生残疾却又出类拔萃,生生将前头的庶长子给压了下去。
司徒凝冰微微屈膝朝男子行了一礼并未说话,随后便径自瞧向他身旁浓妆艳抹的少妇,只听齐嬷嬷已在一旁介绍道:“这是大奶奶。”
司徒凝冰略一颔首淡淡叫了声:“大嫂”就算打过招呼了。她身量高挑,大奶奶又生的娇小,加上发髻也不过只到她下颔左右,身高配上语气便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
大奶奶生的小娇脾气可不小,当下就变了脸色斜眼瞪着司徒凝冰,阴阳怪气道:“弟妹好大架子,旁人家的新媳妇见了长兄长嫂不说下跪行礼最起码也该道一声万福,弟妹倒会躲懒连声万福都省了,真真是眼睛生在了头顶上把咱们都当成了透明的!”她嗓子尖,这几句话又是拿腔作调听起来异常的刺耳。
再怎么讨厌也是自己媳妇,王氏脑子终究是清楚的,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敌人,刚想开口斥责大奶奶,那边司徒凝冰已嗤笑一声道:“长兄长嫂?大嫂少说了一个嫡字罢?”
“弟妹这话说得过了罢?”大奶奶还未说话大公子已铁青着一张脸冰冷冷的说道:“都是自家兄弟谈什么嫡庶!也不怕伤了情分!”
“就是!”大奶奶尖声附和着,“你才刚进门一天知道什么?!二弟腿脚不方便他大哥为了这个家忙里忙外没一刻消停,”嘴里说着话手上还不停拿出帕子揩着眼角,目光时不时瞄向安国公,哭道:“人家不领情也就罢了,都是亲骨肉我跟大爷还能跟自己弟弟计较?可再怎么样弟妹也不该说出如此诛心的话呀!”说着便掩着脸呜呜痛哭起来。
“爹!”那边大公子也趁势跪了下来,哽着声音道:“儿子自知身份不如人,所以从不敢争什么,只盼着兄友弟恭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也就知足了,谁知……”他话没说下去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瞟向李嘉懿。
安国公望着垂头跪在地上的长子心中动容,再抬眼看司徒凝冰的目光就变得有些不那么和蔼了。
司徒凝冰静静的瞧着这夫妇二人唱戏,待他们唱完她才慢慢走到安国公面前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然后从袖袋中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递给安国公。“这是我离家时家父要我交给父亲的书信,原本是想过些日子再呈给父亲过目的,”说话间目光淡淡的扫过大公子夫妇,最后垂下双眸似乎有些无奈,“如今看来是等不得了。”
安国公不明所以的接过书信,本能的撕开封口拿出一叠厚厚的信纸一目十行的瞧了起来,越瞧他脸色越难看,到最后双手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起来,显然是气急了。
“你做的好事!”看到最后安国公已是怒不可谒甩手就将一叠信纸扔到了大儿子脸上,指着他高声骂道:“我还真当你是一心为了这个家不求回报受了天大的委屈呢!哼!感情都是做给我瞧的!这几年你借着办差的名义拿了府里上万两银子我竟分毫不知,你本事不小啊!”说到激动处伸手抓过司徒凝冰方才奉上的茶盏就朝大公子摔了过去。听着瓷片碎裂的声音,安国公顺了口气,接着骂道:“你拿自己家里的银子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在外头放印子钱闹出了人命!仗着安国公府的势在外头胡作非为,还结交一些狐朋狗友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李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光骂还不解气,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安国公上前一步抬起一只脚就狠狠的踹在大公子身上。
李氏虽比不得司徒氏重武,可当年也是马背上争出来的功名爵位,真要追究起来安国公也算的上是武将,尽管没上过战场不过功夫还是不错的,这又是在气头上一脚下去便用了十足的力道,大公子高大的身躯竟被他踹的向后滑了三四尺。
“大爷!”大奶奶怪叫一声扑到丈夫身上,仰着早已哭花了瞧着有些渗人的脸冲着安国公哭道:“爹!再怎么说大爷也是您的亲生儿子,您不能听外人无中生有的挑唆几句就这样糟践他呀!”自己丈夫做的那些事,大奶奶隐约知道一些,甚至有几件还是她经手的,从安国公的话里她也猜出来了,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怕是叫司徒家给挖了出来,为今之计只能矢口否认咬死了是司徒家栽赃陷害,于是她又转脸望向司徒凝冰哀声道:“弟妹,大嫂一向心直口快不是有心要针对你,若是方才有得罪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说着又可怜巴巴的瞧了安国公一眼,凄然道:“你若是嫌我跟大爷碍了你的眼,咱们搬出去就是了,你放心我们绝不会拿府里一分银钱的只要保住条命也就知足了!”她说得可怜眼泪掉的也到位,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司徒凝冰仗着娘家的势进门就欺凌庶兄嫂。
安国公以为大儿媳妇这番话说出来二儿媳妇必定要跟她打一番口水仗,毕竟司徒信这封书信上所写的事,桩桩件件都有理有据,而且还有人证,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证还都不是平头百姓,大多数都出自陇西的名门望族,司徒家就是有再大的权势也不可能在陇西,他安国公的地头胁迫这么多大户人家一起冤枉他的大儿子罢?!
哪知二儿媳妇一句辩驳都没有只是平静的望着自己,淡然无波的说道:“家父还有一句话叫我转告父亲,今日我便一起说了罢。”说着又蹲身行了一礼,然后才一字一句的道:“家父说,此乃李府家事原不该多言,然安国公府爵位承袭不易,忠武将军的血不该白流。”
提到“忠武将军”四个字的时候安国公身子猛地一颤,眼眶不由得红了。“来人!”安国公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待睁眼时已是满目坚定,对着闻声而来的管事吩咐道:“请家法!”
管事闻言一愣,踌躇着该不该动,安国公瞪了他一眼拔高了声音,“还不快去!”
“是!”管事不敢再迟疑,应声去了。没过一会儿就捧着一根黝黑的长鞭回来了,众人朝那长鞭瞧过去,都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奶奶更是瞪大了眼睛张着嘴连哭都忘记了。
这条鞭子也是有来历的,当年李氏先祖用来整肃军纪的东西,据说葬身在这条鞭下的兵士有一百七十四人之多,自从被当做李氏家法之后便被供奉在祠堂内,作为象征存在的物件几百年来都没再使用过,不想今日竟被请了出来。
安国公从管家手里接过长鞭盯着被他踹倒在地上的大儿子却对管事吩咐道:“将这个孽障给我绑起来,今日我就要执行李氏的家法!”
这一次管事不敢再耽搁,咬牙应了声:“是”便要带人将大公子拖了出去。大奶奶这下彻底傻眼了,瞧公公这架势是要打死自己丈夫呀!当下挡在大公子身前就哭喊道:“爹您不能这样!大爷也是您的儿子,您不能因为弟妹几句话就要了他的命呀!”
安国公原先心里还有些不忍的,被她这一喊,这一点不忍便被怒火给冲散了,扯着嗓子就吼道:“住口!人家都说娶妻娶贤,若不是你在旁挑唆老大也不敢这么胆大妄为,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攀扯起老二媳妇来了?!她跟你们夫妇无冤无仇做什么凭白无故的诬陷你们?怕你们分家产?”安国公冷笑几声,对大奶奶之前装可怜说的那番话表示毫不掩饰的轻蔑。
第四十九章 亲疏
大奶奶反应也不慢,立刻辩解道:“爹您难道没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么?弟妹是跟咱们无冤无仇,可……”她话没说出口,可眼珠子却不停的瞄着李嘉懿,意思再明白不过。
“混账!”安国公没发话,王氏先坐不住了,拍着茶几骂道:“你们夫妻自己不争气也就罢了,出了事儿竟还敢诬赖嘉懿!”
对付王氏大奶奶可是得心应手,一壁磕头一壁哭道:“夫人,我知道大爷不是您生的,自然比不得二弟,可好歹他也叫您一声母亲,您不能为了二弟就要了大爷的命啊!”
王氏闻言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这些年她是不待见庶长子,可也从未亏待过他,照着规矩该有的东西一样没缺过,到头来一分好没落着还被人这样编排,若非骨子里的教养和顾忌着场合她真想给大奶奶两巴掌!
所谓,母强子弱,子强母弱,不是没有道理的,王氏战斗力太差,李嘉懿却不是吃素的。他跟司徒凝冰一样,也没有理会奶奶的胡搅蛮缠,只淡淡的向安国公说道:“父亲,既然岳父写了书信提醒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大哥固然有错可也不至于非要动用家法,”说着皱眉瞧了瞧安国公手上的鞭子又道:“这条鞭子上沾染了一百多条人命到底不吉利,您又不惯使鞭子万一下手没个轻重…到时候后悔可来不及了。”他这番话说得恳切,既没有落井下石也非惺惺作态的求情,不过就事论事似乎换了谁他都是一样的话。
毕竟是自己儿子,安国公也不想要大公子的命,方才是气急了,经李嘉懿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这条鞭子的来历,狠下来的心不由又软了,就顺着李嘉懿给的台阶下了。
“哼!”安国公瞪着大儿子冷声道:“今日瞧你二弟的面子,暂且留你一条命!”说罢就吩咐管事:“将他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眼见大奶奶又要说话,安国公狠狠瞪她一眼,“你再胡搅蛮缠我就连你一起打!”一句话吓的大奶奶立时闭了嘴再也不敢多言。
有了大公子这个榜样余下那几位庶出的公子小姐在给司徒凝冰见礼的时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的唯恐一个怠慢惹了这位新嫂子,自己屁股遭殃。
倒是嫡出的三公子李嘉责和大小姐李淑宁跟没事儿人似的,一个吊儿郎当的给她行了个随随便便的礼,另一个亲亲热热的挽着她的胳膊直唤“嫂子”。虽然早知道李嘉责与李淑宁是一对孪生姐弟,容貌生的几乎一模一样,可真见着了司徒凝冰也不由得微微吃惊,很难想象同样一张脸竟然宜男宜女,更难得的是为男子时俊朗英挺,为女子时明艳动人,再配上两人截然不同的表情还真有些叫人不知所措。
安国公见女儿如此似乎很高兴,因为处置了大儿子所带来的愤怒与不快消散了一些,捋着下颔的三缕美须欣慰的笑道:“难得你与老二媳妇这般投缘,今后你们多走动,耳濡目染的也能学到些大家闺秀的做派,别整日价的跟个猴儿似的,哪有半点千金小姐的样子!”其实李淑宁只是性子活泼了一些,平日里又好动还会些刀枪拳脚,说好听点就是不爱红装爱武装,将门虎女原也符合她的身份,可惜她老爹安国公骨子里就喜欢那种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所以怎么瞧李淑宁都不顺眼。
李淑宁对自家老爷子的嫌弃已经习以为常,依旧笑嘻嘻的跟没听见似的。等司徒凝冰将人都认齐了,安国公夫妇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一场认亲礼就算结束了。
王氏原本是打算让司徒凝冰跟自己回金英堂立规矩的,可话还出口齐嬷嬷就拼命的扯她袖子,李淑宁趁机就要拉司徒凝冰走,不想司徒凝冰并不领情。轻巧的挣开李淑宁挽着她的手,眼瞅着安国公两只脚快迈出祠堂了,司徒凝冰赶紧对王氏道:“今早听辛嬷嬷说母亲将媳妇陪嫁的人都带走学规矩去了,不知可有此事?”她没将辛嬷嬷的原话说出来也算是给王氏面子了,毕竟如今与李嘉懿也算同舟共济分寸总是要把握好的。
安国公闻言将已经跨出门的一只脚给收了回来,回身有些惊讶的瞪着王氏。司徒凝冰虽然没明说可傻子也听得出来,王氏这是将她的人都给扣了!
“嫂子你别误会,”李淑宁见气氛不对赶紧抢在王氏前面说道:“娘是怕你带的那些人初来乍到不知道咱们府上的规矩给你惹麻烦,所以才…将她们都叫过去嘱咐了几句,一会儿就让她们回去了。”李淑宁口齿算不上伶俐情急之下也只能编出个蹩脚的理由。
“是呀。”齐嬷嬷还在一旁附和,“夫人性子急了些,只想着遣去伺候少夫人的丫鬟仆妇都是顶能干的,倒是疏忽了少夫人使不使得惯,您放心咱们府里的规矩虽然多不过叫她们过去也只讲个大概,讲完了就放她们回去当差了,您这会儿回去一准能见着人。”王氏无缘无故将儿媳妇的人扣起来原本就是不合规矩的,况且这其中有些人来头还不小,若真理论起来王氏一准要吃亏,为了主子齐嬷嬷也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好在司徒凝冰也没有不依不饶,顺着齐嬷嬷的话道:“叫母亲费心了,儿媳谢过。”说罢冲着王氏屈膝行了一礼。
“都是一家人,嫂子干嘛这么客气。”王氏一句话没说又被女儿抢了先,“对了!我倾慕长安的风貌很久了,嫂子去我那里坐坐,边喝茶遍跟我讲讲罢。”说完李淑宁不由分说的将司徒凝冰拉走了。临到门口的时候还嘻皮笑脸的对安国公道:“爹您怎么还在这?官衙里可有一堆事情等着您呐。”
安国公瞪了她一眼,无奈道:“你呀!”摇了摇头终于迈着步子走了。
李淑宁望着他的背影悄悄的舒了一口气,然后才抬眸对司徒凝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嫂子我们也走罢。”两人携手跟在安国公身后出了祠堂。
“我送母亲回院子罢。”她们一走李嘉懿便安抚起被气得不轻的王氏,还顺带给李嘉责使了个眼色。
李嘉责会意摸了摸肚子有些夸张的道:“一大早起来到现在都没用早膳。娘,你那边有什么好吃的没?”
王氏素日里就恨小儿子不争气,方才又憋了一肚子的火,李嘉责这一开口便将气都撒在了他的身上。“这么大的人了,整日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除了吃就是睡!你说说…我还能指望你什么!”王氏越说越激动,最后挥手将茶几上的茶盏给掼到了地上。
李嘉责好像是被骂惯了毫不在意的吐了吐舌头,倒是几个庶子庶女,都在嫡母手下讨生活,此刻见王氏发怒,全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最小的六公子李元涵更是吓得瑟缩不已。李嘉懿见了似有不忍,对着几个弟妹道:“站了这半天,想必你们也乏了,都回去罢。”
几人闻言都如蒙大赦,一顺水的向王氏母子三人行礼告退,瞧步伐竟有几分仓皇。
待祠堂中只剩下王氏母子三人和几个心腹下人之后,李嘉懿才开口道:“母亲最该骂的是我,又何必迁怒嘉责。”
“你这是什么话?这怎么能怪你?”王氏瞅着清风朗月般的大儿子,心中一阵酸涩,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要怨也只怨娘,这些年一心想找个才貌双全蕙质兰心的大家闺秀给你当媳妇,千挑万选的耽误了你娶亲,否则你也不至于娶了那么个钟无艳进门!”王氏毕竟是书香门第,正经的骂人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李嘉懿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钟无艳也未必不好,齐宣王不就是因为娶了她才重振朝纲的么?”
王氏听他言语联想到今日大公子李元祥挨板子心里一阵痛快,原本对司徒凝冰的十二分不满也因此消散了一分。不想李嘉责在一旁嘟囔道:“她那么凶悍连自己夫君都敢打,哪里是钟无艳分明是贾南风嘛!”他还想再列举一下两人的相似之处,在李嘉懿淡淡瞥了他一眼之后终究是闭上了嘴。
“母亲素来识大体的,亲疏远近,内外高低您自然拿捏的准。”李嘉懿半哄半劝道:“儿子这边纵然闹得再凶,终归是夫妻同体荣辱与共的,可松涛院那边张氏母子哪一日不是红着眼睛盯着儿子的世子之位?明里暗里的筹谋着将这安国公府据为己有,将我们踩在脚底下?”李嘉懿知晓自己母亲的脾气,若是直说她根本不是司徒凝冰的对手,对上只有吃亏的份,那结果只会是王氏拼着一口气撞个头破血流也要同司徒凝冰分个高下的。最好的法子就是祸水东引,左右他没有冤枉张氏母子。
“他们想得美!”果然,王氏的怒火被他这番话成功转移了,尖着嗓子有些激动的骂道:“张氏是什么出身?一个贱婢生的儿子也想袭爵?做她的春秋大梦!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别想!”直骂的脸色涨红,气都有些不顺了。
第五十章 孟大家
“夫人您身子金贵何必为了那起子贱人生气?伤了身子不值当的。”齐嬷嬷在一旁拍着她的被给她顺气。
李嘉懿瞧着火候差不多了,才又说道:“齐嬷嬷说得是,母亲不必为了他们生气,左右松涛院那边是蹦跶不了几天了。”
李嘉责听出弦外之音,不等王氏发话已抢着说道:“哥,你的意思是想用那丑八怪对付李元祥?”李嘉责从懂事起就被周围人灌输张氏母子不是好人,要抢他二哥世子之位的概念,所以从小到大,他都把张氏母子当仇人,私下里从来都直呼大公子姓名。
闻得“丑八怪”三个字,李嘉懿没来由的皱了皱眉,心中浮起一丝不悦。
“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李嘉责注意到他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方才那句话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了。
李嘉懿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他没有那个心思去深究,只是揉了揉眉心随口说了一句,“没事,昨夜睡得不太好我有些乏了。”放下手接着方才的话题又说道:“松涛院那边得意了这些年,骤然吃了这么大的亏必然是不肯罢休的,而你新进门的这位嫂子…”说到“嫂子”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牵了牵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不过这个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李嘉责的眼睛,他心里默默的担忧着,他哥是不是昨夜被司徒家那俩兄妹给打傻了?
好在李嘉懿接下来说的话条理清楚,表情也没有再出现异常,李嘉责才暗暗松了口气。
“你新进门的这位嫂子也是个记仇的,松涛院那边忍了这口气倒也罢了,若是想伺机报复就等着被司徒家连根拔了罢。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等着瞧张氏母子自寻死路便可。”李嘉懿说话自来平淡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叫人不由自主的信服。王氏与李嘉责又深知他自来算无遗策,对他说的话从未有过质疑。
所以当司徒凝冰从李淑宁院子回到暂住的弄玉轩东跨院的时候她陪嫁过来的仆妇丫鬟都被还了回来。齐嬷嬷站在东跨院门口将她迎进了里面明间,陪着笑道:“少夫人可回来了,夫人命奴婢将您陪嫁的几位嬷嬷和若干丫鬟仆妇都给送回来了,奴婢自作主张将您陪嫁的仆妇丫鬟都各自安置了。另外您陪嫁的那二十个歌舞姬已经安置在了府里的乐坊中,那里养着些个伶人女先儿,她们去了也好互相切磋不是。”齐嬷嬷扶着司徒凝冰在明间的罗汉床上坐下,亲自接过丫鬟奉上的茶盏递给司徒凝冰,瞧着她拨弄茶盖轻轻抿了一口,这才接着说道:“至于宫里来的那几位嬷嬷,虽说是跟着您一起陪嫁过来的,可她们都是有品级的贵人,夫人也不敢怠慢特意吩咐另拨一个小院给这几位嬷嬷又遣了几个下人过去伺候。还有那位孟大家…”她顿了顿小心的觑着司徒凝冰的神色,“更是誉满天下的奇才女,一等一的贵人,连陛下都敬重的人物,多少侯门世家争着抢着请她过府做客都没请动,如今沾了少夫人的光竟来了我们府上,夫人自然要以上宾之礼相待,现在正住在留芳堂呢。”
司徒凝冰不动声色的听她说完,待听到留芳堂三个字的时候这才慢悠悠将手中茶盏在梨花木雕四季海棠纹样的矮几上一顿,挑眉瞧向齐嬷嬷:“留芳堂?我今日从三小姐院子出来的时候路过一个院子,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齐嬷嬷被她瞧得有些心虚,干笑了两声道:“少夫人好记性,留芳堂可不就在三小姐的抱月轩前头。”
司徒凝冰似笑非笑的来了一句:“难为夫人想的周到。”
齐嬷嬷老脸红了红,也不敢接话只能尴尬的陪着笑脸。
王氏经李嘉懿一提醒暂时也不顾上整治司徒凝冰了,毕竟庶长子才是她心头扎的最深的那根刺,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占儿媳妇的便宜。
王氏出身名门自有一股傲气,金银珠宝庄园田产她是瞧不上的,也不屑去占,可孟大家是谁?光是天下第一奇才女这个名头就够稀罕了,可更稀罕的是她这名头的出处,不是那些个附庸风雅的文人清客吹捧的,而是御封的,是她靠着几篇惊世文章,一番动地伟业挣来的。
话说先帝晚年之时贪污舞弊成风,官员结党营私,欺上瞒下横征暴敛,百姓怨声载道。国库已被大小官员借空,国政已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孟大家的父亲是当时的从三品御史大夫,为人忠正耿直,眼见朝政糜烂至此痛心疾首之余不遗余力的搜集证据打击检举贪官污吏,因此得罪了不少的权贵。最后在搜集当时奸相杨思林及其党羽罪证之时反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构陷欺君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孟大人被拿下狱当天正是孟大家出阁之日,当时花轿已经抬进了夫家,天地高堂已拜就差最后一拜礼便成了,不想这时消息传来,孟大家的夫家怕受牵连竟不顾道义要当堂休妻!孟大家一时激愤将休书撕个粉碎,拿起狼毫双管齐下另写了两封一模一样的休书,将其中一封扔到了夫婿脸上,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今非汝休吾,乃吾不屑与汝等背信弃义见风使舵之无耻小人为伍!”说完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喜堂。待她夫家回过神来想将她抓起来交给有司衙门的时候,孟大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原本孟大家已经出阁,纵然被休也是孟大人获罪之后的事情不该受到株连,但当时刑部为了讨好把持朝政的杨相,还是发下了海捕文书要将孟大家捉拿归案,可惜各州府衙门忙活了好一阵子都没找到孟大家的踪影。待到孟氏满门秋后问斩,各府官员也渐渐不将追捕逃犯的事情放在心上了,毕竟一介弱质女流孤身流亡在外就是不死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年之后金殿殿试,一个年仅十六岁的俊秀少年元浩以一篇惊才绝艳的策论震惊朝野拔得头筹,先帝御赐头名状元,之后拜入杨相门下。做了一年翰林学士后,由于杨相推荐及先帝的赏识官至御史中丞,其后又因国库空虚朝政糜烂先帝有意整肃吏治,便想选派一个巡察使代天巡狩。杨相虽把持朝政却也做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朝中还是有不少政敌的,深怕政敌做了巡察使搜集到自己贪污舞弊买官卖官的罪证在先帝面前参他一本,于是力挺得意门生元浩出任巡察使。原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料一年之后元浩回朝,冒死上书痛陈杨相罪状,先帝震惊过后命三司核查太子监察,忙活了两三个月之后元浩所奏桩桩件件俱查有实据包括当年孟氏一门的冤案也被翻了出来,先帝大怒下令将杨相满门抄斩其党羽爪牙逐一论罪。同年,元浩擢升吏部侍郎,在任三年选拔了一批清廉能臣,自此朝堂气象一新朝纲得振。先帝嘉其功劳有意让他入阁为相,岂知元浩连夜上书伏乞先帝治罪。
原来,这位整肃朝野重振朝纲的肱骨之臣竟然是当年那被休下堂踪影全无的孟小姐!先帝惊奇之余心生敬佩,亲自下旨赦免了孟大家的欺君之罪,追封其父为忠国公,并欲为孟大家赐婚另择良人再册一品护国夫人之衔。孟大家拒辞不受,只道:“臣幼承庭训,闺帏大体清楚分明,自来烈女不嫁二夫,纵然所托非人,也不愿因他污了清名。陛下仁德恕臣死罪,臣家冤已雪,父志得申不敢再奢想荣封,只求束发而冠,从今往后海阔天空遨游天下度此余生,伏乞陛下成全。”
先帝闻言惊叹:“卿真乃天下第一奇才女是也!”念她功绩不愿勉强,便赐了她千亩良田黄金千两,外加一处皇城宅邸上百下人仆妇就放她去了。
自此之后这位奇才女名满天下,世人无不敬重,又由于她束发不嫁世人便尊称她为孟大家。闺阁女子每每谈起这位孟大家皆神往不已,就连先太后也曾言道:“为女子若此,一生何求!”
这样一个神话级的人物到了自己府上,王氏的心情可想而知,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先把人抢过来再说!既然她横竖瞧不上眼的儿媳妇能得了孟大家的青眼,自家比她强了不知多少倍的女儿自然不在话下,等时日一久两人接触的多了,李淑宁就能拜在孟大家的门下了。
王氏想得挺好,难为齐嬷嬷在司徒凝冰的注视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却还只能强撑着笑道:“少夫人瞧着这样可妥当?若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您尽管吩咐,奴婢一定给您办妥了。”
司徒凝冰没有说话盯着她瞧了半晌才淡淡道:“辛苦嬷嬷了,这般安排很好。”最后两个字说得慢条斯理,听在齐嬷嬷耳里怎么都有种讽刺的感觉。
第五十一章 内宅风云
“少夫人满意就好。”齐嬷嬷不敢与司徒凝冰对视,错开目光飞快的说道:“您歇着,老奴告退了。”
眼见齐嬷嬷走了,被关了一夜憋了一肚子火的几个大丫鬟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从前这事儿都是见怜做的,今日却被红鸾抢了先,嘴里连珠炮似的冲司徒凝冰抱怨道:“这也太欺负人了!小姐,您可是陛下御赐给李家的儿媳妇,正院不让住居然叫您住偏院这简直就是不将陛下,将咱们府放在眼里呀!还有孟大家那样的贵人,明明是您的客人,她们竟然不要脸的抢,这是算准了小姐您娘家在长安远水救不了近火,往死里欺负咱们!”红鸾越说越生气,撸着袖子有一种随时准备冲出去找人拼命的架势。
“住口!越来越放肆了,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由着你胡说八道!”薛妈妈一声呵斥如一盆冷水浇在了红鸾头上,悻悻的闭上了嘴,耷拉着脑袋往后退了一步。
见她老实了,薛妈妈又转头劝司徒凝冰道:“小姐,妈妈有几句话说出来您别不高兴。红鸾方才的话虽然放肆可有一句她说得是对的。这里是陇西不是长安,您嫁了过来就是李家的媳妇,不比在家当姑娘的时候,什么事儿都能由着性子来。您昨夜跟世子爷闹得这么僵,夫人心疼儿子必定要给您颜色瞧的,她是长辈这李家内宅又是她说了算,这才刚开始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小鞋要给您穿,您就听妈妈一句劝,先把身段放一放跟夫人世子服个软,在这内宅立住脚再说,别跟自己过不去。”
司徒凝冰瞧着薛妈妈满眼的忧虑,微微一笑道:“妈妈放心,我自有分寸。”
薛妈妈一听就知道这是在敷衍她,还想再劝,话到嘴边终究化为一声叹息。
齐嬷嬷从弄玉轩出来的时候心有余悸的望了眼身后,暗暗纳闷着,还真叫世子爷说对了,少夫人对暂住偏院的事情竟只字未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室不让住正院被安置在偏院换了旁人早闹起来了,她愣跟没事人似的,哪有这么好的脾气?齐嬷嬷想不明白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就如同头上悬了一把刀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不过不等司徒凝冰这把刀落下,王夫人的小鞋已经来了。
“小姐我去把厨房砸了罢!”见怜指着厨房送来的一桌子午膳直磨牙。这些菜表面上瞧着道道精致可却是一筷子也入不得口,不是咸的能要命,就是甜的能掉牙,连碗白米饭都是半生不熟的,她家小姐何曾受过这种气!
司徒凝冰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瞧着满桌子能看不能吃的菜她也不生气,摆着手朝气急败坏的见怜笑道:“别这么冲动,砸了厨房气是出了可咱们也要跟着一起饿肚子,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笨招数我才不会使。”
一旁也气得想翻桌子的红鸾闻言心念一动,收起满面怒容凑到司徒凝冰跟前讨好的笑道:“那是,小姐您那么聪明,必定有更好的法子罢?”
瞧着她一脸期待的神情司徒凝冰弯唇一笑,“我笨的很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这饭菜入不了口,那就只能去先生那里蹭饭了。”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红鸾眨巴了下眼睛,渐渐回过味来,拍着手笑道:“小姐就是高明!”兴奋的跟在司徒凝冰身后去留芳堂蹭饭了。
留芳堂的位置接近安国公府的中心,离着王氏的金英堂和李淑宁的抱月轩都不远,是一座五进的院子,极为宽敞,走进院子但见奇花异草山石流水布置得精巧雅致,步步皆为景,处处可入画,足见王氏对孟大家的敬重。
守在正院明间门口的丫鬟见司徒凝冰来了,忙忙行了一礼转身就要进去禀报。
司徒凝冰已扬声道:“先生您用饭没有?我可来蹭饭了。”
明间里没有声响,片刻之后门上挂着的玉珠帘被拢起,孟大家亲自迎了出来,“不知小姐要过来,我已用了一半了。若是小姐不嫌弃就再添几道菜我陪您小酌一番。”
司徒凝冰也不客气抬脚就往屋里走,口中笑道:“那就叨扰先生了。”
“小姐肯来与我说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谈何叨扰?”孟大家将司徒凝冰让到东次间的一张紫檀木云纹圆桌旁坐了。
“小姐来得可真是时候,我们大家今早还念叨着深宅大院日子无趣,若是同小姐一起品词论画时辰还过得快些,如今这样倒跟坐牢似的。”孟大家身边的云大姑一壁给司徒凝冰添着碗筷一壁打趣道。
她这话原是玩笑,可司徒凝冰却有些当真了,歉意的朝孟大家笑了笑道,“是我委屈先生了,您本是遨游四海的人物却因我困在了这深宅大院之中,我实在心中有愧。”
“小姐哪里话?士为知己者死,我自十五岁起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说到后来语气不自觉的带了几分伤感,“蟾宫折桂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每一步都走得惊险万分,一面要与奸相虚以委蛇,一面又要担心自己身份被人戳穿,午夜梦回时常见到高堂啼哭喊冤,而我总在家仇未报身先死的噩梦中惊醒!如此提心吊胆的过了四载,终于扳倒了杨相洗刷了冤屈,及后整顿朝纲升迁不断,虽然官运亨通门生同僚无数却无一人能引为知交,再后来我辞官游历天下,纵然过得潇洒肆意可惜难逢知己。我总以为自己这一生即使坎坷但也算无憾了,直到遇上小姐我才觉着…”下面的话孟大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垂眸微微一笑,藏起了眼中万丈波涛。
司徒凝冰握着她的手郑重道:“先生的心思也是我的心思,我必竭尽全力助先生得偿所愿!”
她们两人在此小酌闲聊好不惬意,金英阁那边却有如乌云罩顶。主屋伺候的丫鬟们个个屏气敛息垂头侍立,王氏面色阴沉的坐在朝南一张梨花木万字纹罗汉床上。只听“哐”的一声,青瓷碎裂的声音,这已经是她砸的第二个杯子了。
“夫人,”齐嬷嬷在一旁劝道:“世子已经跟您说过了,别惹少夫人没得弄得自己不痛快,您这又是何苦?”说着从丫鬟手中接过新沏的茶递给王氏,“她心眼儿太多,您这么直的性子哪能跟她玩那些弯弯绕绕?还不如留着些力气瞧她跟大奶奶斗法不是更好?”
王氏接过茶盏深深喝了一口才缓过些气来,“嬷嬷说得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这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嘉懿从小就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好好的一张脸生生叫她抓破了相!也就是在咱们家,若是换了旁的人家她这样的行止早跪祠堂去了!如今我这做婆婆的不过饿她一顿给她个教训,她不受教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这样打我的脸!”
“还打得又准又狠。”齐嬷嬷心中暗道。
王氏说到激动处手一扬刚端上来的白瓷茶杯又遭了秧。齐嬷嬷赶紧耐着性子继续劝:“夫人,来日方长您何苦为这点子小事儿气坏了身子?少夫人这才刚进府,当姑娘时的脾气一时收敛不住也是有的,您何必这时候去挫她的锐气?您且瞧着罢,在偏院住个一年半载,她就能回过味来了,到时候不用您说自己就会到您跟前来做小伏低的,那时节您再摆婆婆的款也不迟。”
“哼!我哪敢在她面前摆谱?你别忘了孟大家还在咱们府里住着呢!”对于齐嬷嬷的说辞王氏有些不以为然。
齐嬷嬷转了转眼珠子,决定改变策略,劝的不行那就哄罢。“孟大家再尊贵终究是客人,总不好插手咱们内院的事情,到时候您就以无子为由给世子爷抬个贵妾进来,谁还能说什么?”
王氏想了想,忽然有如醍醐灌顶,“对呀!女子身份再如何尊贵,没有子嗣什么都是白搭!她以为人人都能做得了孟大家的么?”想通了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
齐嬷嬷悄悄松了口气,不想她这口气还没完全下去,王氏已经叫了起来。“不对!这样一来我儿岂不是没了嫡子?这安国公的爵位最后竟要落到庶子头上?!”王氏的出身决定了她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嫡庶观念,比起司徒凝冰来庶子承继家业更叫她无法忍受。
“事情也没您想的那么糟。”齐嬷嬷继续哄骗道:“且别说世子和少夫人这会儿还年轻,脾气闹过了说不定将来能相敬如宾呢?您这会儿着急也太早了些。”
她的话王氏压根就没听进去,她原就打心眼里瞧不上司徒凝冰,一想到儿子可能没有嫡子心中就暗暗盘算起来:“司徒家那个丫头脸色那么苍白瞧着就不像是长寿的模样,保不齐……我先细细给嘉懿挑着,时候一到就……”
齐嬷嬷见皱着眉头沉思不已,一时吃不准她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忍不住出声唤道:“夫人?”
王氏回过神来,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哦,嬷嬷说的是,我是太心急了些。”
见她就这么给说服了,齐嬷嬷倒有些不习惯了。王氏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性子执拗的很又认死理,除非是真心敬服的人否则没那么容易听旁人劝的,这会儿她一反常态别又是想了什么歪主意罢?
第五十二章 李三公子
王氏这边是暂时消停了,不过安国公府里瞧司徒凝冰不顺眼的大有人在,其中攻击力最强的非三公子李嘉责莫属了。他不是扭扭捏捏诸多顾忌的内宅妇人,在自己母亲铩羽而归的时候他为兄复仇的计划也正式开始了。
司徒凝冰在留芳堂一呆就是一天,等她从孟大家那里蹭完午膳、晚膳回到弄玉轩东跨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留着看院子的素云早已备下了热水伺候了司徒凝冰沐浴洗漱之后,见房里只留见怜和红鸾两个丫鬟伺候便大着胆子开门见山的道:“小姐,奴婢发现正院那边似乎有些不妥。”
司徒凝冰正闭着眼睛歪在榻上任由见怜给她绞着头发,闻言只淡淡的,“哦?”了一声。
素云猜不透她心意只得继续说道:“今日您离开之后,正院里来了个小厮听说是三公子院子里的,也不知他跟正院管事的那两个大丫鬟说了什么,他走了之后正院那边就好一阵动静又是打扫又是浇水的。奴婢觉得蹊跷就想偷偷打探一下,不想正院的人个个口风紧的很,奴婢问了三四个婆子丫鬟都一口咬定是世子爷爱干净扫洒院子再平常不过的。可奴婢闻得出来,那扫洒院子用的水分明有一股怪味,好像…是雄黄。”
“雄黄?”司徒凝冰轻笑一声,仍旧闭着眼睛口中却是问道:“你说这三公子究竟玩儿的什么花样?”
素云以为这是在问她,连忙道:“奴婢愚钝猜不出来。”
话音刚落正给司徒凝冰绞着头发的见怜轻哼一声道:“这有什么猜不出来的?雄黄嘛,不就是防蛇的么?旁人是关门放狗咱们这位三公子是要关门放蛇了。”说完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嘟囔道:“玩来玩去都是大公子玩儿过的老招数,能不能换个新鲜些的!”
她是见惯了大阵仗的丝毫不以为意却将素云和红鸾两个唬了一跳。
“不会罢!”红鸾的声音不自觉的拔高了些,“姐姐是在跟我们说笑?”
见怜抬头瞧着她,“我的样子像是在说笑么?”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您快想个法子罢!”在意识到见怜说得有可能是真的之后素云也急了。
“什么如何是好!”见怜挑眉道:“我许久没做蛇羹了,难得三公子这么有心送食材过来,我一定好好利用半点都不浪费!”
“嗯”司徒凝冰闭着眼睛悠悠道:“别弄出太大动静,你家小姐我睡个好觉不容易。”
见怜轻快的应了一声,“是!小姐您安心歇着,这点小事奴婢一手一脚就给处理了!”
素云和红鸾心中忐忑但见主子丝毫没有过问的打算,又见见怜信心满满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言,只暗自盘算着今夜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将门窗都关紧了!
是夜,一向不务正业早睡晚起的李嘉责破天荒的在书房里点起了灯,坐在书案前拿着本最近市面上流行的《异闻录》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大丫鬟盼夏进来提醒道:“三少爷,已经四更了,您要用功也等明日罢。”
李嘉责正瞧得有趣,不愿被打扰头也不抬的敷衍道:“知道了我再瞧一会儿,你先下去罢。”
盼夏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退了出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被李嘉责一声喝住:“等等!”
盼夏连忙转身,“三少爷还有何吩咐?”
李嘉责放下书从书案后站了起来,“你说现在什么时辰了!”
“四更了。”
李嘉责一惊,皱眉道:“风起和云扬人呢?你去叫他们过来见我!”
盼夏听他口气,心知不好八成又闯什么祸了,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耽搁忙忙的去找风起和云扬去了。
李嘉责在室内焦躁的踱着步,按说风起和云扬是子时动的手,不过放几条蛇的事早该回来复命了,怎么会去了这么久?难道被人发现了?不会被那丑八怪抓了罢?若是她押着他们两个一状告到老爹面前,自己遭殃也就罢了,就怕她胡乱攀扯二哥,再加上李元祥那夫妻俩都是惯会落井下石的小人,老爹万一糊涂起来连带着二哥也要受连累!
不行!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是老爹问起来,他就咬死了是自己一个人干的,大不了挨一顿板子,老头子还真能打死他不成?
正胡思乱想间,出去找人的盼夏匆匆走了进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慌乱,“三少爷不好了,您快去瞧瞧罢,风起和云扬不知怎么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奴婢怎么叫都叫不醒!”
李嘉责又是一惊,赶忙问道:“他们现在在哪?”
“在自己屋里呢。”
盼夏话音刚落李嘉责一阵风似的跑出了书房。
盼夏愣了愣也提着裙子跟在他后面跑,“三少爷您慢些,奴婢已经叫人去请外院的冯先生了,想来没有大碍的,您别急!”冯先生本名叫冯金榜是安国公养的门客,虽然名字叫金榜不过却是个屡试不第,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为了生计才到安国公府当门客的。平时也就是教府里的下人识几个字偶尔抄些请帖文书什么的,不过此人祖上三代都是郎中,所以耳濡目染之下也懂些医术,府中下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找他。
也不知李嘉责听没听见,反正等盼夏说完李嘉责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待盼夏气喘吁吁的赶到风起和云扬的屋子时只见冯先生正坐在云扬的床头,三根手指搭在云扬的手腕上,看样子是在探脉。一旁李嘉责满脸忧色的不住追问着:“怎么样?”
“嗯…”冯先生一只手摸着他胡子拉碴的下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好半晌才道:“从脉象上来看没有什么大碍,似乎…”
“似乎什么?”李嘉责最不耐烦人家磨磨唧唧的了,催促道:“你快说!”
冯先生瞧着他满脸的不耐烦,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堆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似乎只是睡着了。”
李嘉责闻言怔了怔,随即瞪大了眼睛语调森然的道:“你说什么?!”他原本就身材挺拔,如今站着俯视冯先生自有一股逼人的气势。
冯先生缩着脖子不敢去瞧他,只抱着双拳飞快的说道:“学生医道浅薄,三公子还是另请高明罢。”说完不等李嘉责反应过来便跟只耗子似的蹿出屋子。
李嘉责瞧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指着门口骂道:“这都什么人?!简直就是个江湖骗子!”又回头对盼夏道:“明天就让他卷铺盖走人!”
盼夏刚想开口为冯先生解释两句他的专长不是瞧病,门口就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他不是大夫医不好也正常。”随着这个声音,一个黑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厮。
“师父!您怎么来了?”不等黑衣人答话,李嘉责已迎过去将他拉到了云扬床边,“您先瞧瞧他们这是怎么了?”
黑衣人没有像冯先生那样去探云扬的脉搏,只是将他翻了一个身,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了一些在手掌之中,手掌在云扬的后颈处不住揉搓。渐渐的云扬的后颈上出现了一道紫青色的淤痕。黑衣人见到这道淤痕之后微微皱了皱眉,又去检查风起,果然在他的后颈处也发现了同样的淤痕。
“师父,他们两个是被人打晕的?”李嘉责瞧着两人后颈处如出一辙的淤痕忍不住问道。
黑衣人点了点头,“是被个一流的高手打晕的,动手的时候对方用了内劲表面瞧不出痕迹,却能叫人昏睡不醒。好在对方没有要他们性命的意思,到天亮就能醒了。”说着抬眸盯着李嘉责,“你究竟是从哪里惹来这样的高手?”
这黑衣人名唤姬向嵩是府上的侍卫统领,因武艺高强安国公便让他指点李嘉责武艺,故此李嘉责一直以师礼相待。他教导李嘉责的时候也从不为他身份特殊而另眼相待,从来该打就打,所以李嘉责对他是又敬又怕。在回话的时候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原本打算在司徒凝冰院子里放蛇的事情说了。最后还撇着嘴抱怨道:“早知道那个丑八怪那里有这样的高手,我就那么大费周章的放蛇了,直接在她饭食里下点巴豆拉死她算了!”
盼夏在一旁听得直皱眉,有心想说他两句却又碍于身份不敢多言,只得在心里干着急。
身为师父的姬向嵩倒没有对李嘉责的行为多做指责,只是瞧着他郑重的道:“你以后不要去招惹这位少夫人。”
李嘉责颇不服气的道:“不就是身边有个高手嘛,大不了下次我不力敌智取就是了。”
姬向嵩转过头不再瞧他,一言不发的走了。
李嘉责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瞧向跟姬师父一起出现的小厮,“师父他这是什么意思?”
小厮一本正经的回道:“姬师父是觉得智取这两个字从公子您嘴里说出来很可笑,他不好意思当面嘲笑您,所以回去笑了。”
第五十三章 妻妾之争
安国公的头最近有些疼,虽然两天前府上才刚办了喜事,他的嫡长子终于娶了妻,娶的还是表兄家的嫡女,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又是圣上赐婚无论怎么瞧都是荣光无限,不过俗话说福兮祸之所伏,经过这两日安国公对此有了深刻的体会。
“唉!”望着摆在眼前的那一碗冒着丝丝热气的蛇羹安国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伺候他用早膳的张姨娘见了,似是不经意的道:“老爷这是怎么了?这蛇羹是少夫人的一片孝心,您怎么还叹气呢?”张姨娘虽然年过四十却因为保养得宜依旧风韵犹存,说起话来又轻声细气自有一番妩媚。
她原是安国公的侍女,自小在身边伺候的,情分上就连正妻王氏都犹有不及,又生育了庶长子李元祥,因此虽然身份低微这些年却一直荣宠不衰。
“家宅不宁!我想不叹气都难!”在安国公的认知里张姨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所以他有烦恼都愿意同她倾诉。即使昨天他刚为庶长子的胡作非为而大发雷霆,他也没有因此迁怒冷落了张氏。
张姨娘闻言却是红了眼睛,眼泪欲落不落的瞧着安国公,咽声道:“都是婢妾的不是,若是婢妾能好好劝解大公子,他也不会犯那样的糊涂!”说着就用丝帕去揩眼角的泪珠。她唱作俱佳,未语泪先流,原本是极为造作的行止由她做出来竟然赏心悦目,叫人瞧了不自觉的生出一股怜惜之情。
“元祥自己不争气生了妄心,怎么能怨你?”安国公见爱妾落泪心中一软,半哄半劝的道:“虽说你是他的生母,可到底不是由你教养长大的,你哪里管得住?况且…”安国公顿了顿才道:“这孩子自幼聪明伶俐,长大了也是文武全才,比旁人家的嫡子也是不差的,再加上身边那起子奉承拍马的小人撺撮难免就有些心高气傲了,眼瞅着嘉懿腿脚不便才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说起来,也都怪我,这些年光顾着管教嘉责了,若能多关心他一些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老爷哪里话?”张姨娘一双妩媚的瑞凤眼善解人意的瞧着安国公,“您平日里公务繁忙,哪有这许多空闲一个个公子小姐的管过来?都是婢妾无能不能替老爷分忧。”
安国公只觉得一阵窝心,因司徒凝冰送来的那碗蛇羹集结在心中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握着张姨娘柔荑般的手,七分怜惜三分无奈的道:“若是夫人对我有你一半的体谅,我就能省不少心了。”
这种没心没肺负心汉的标准名言幸亏没叫王氏听见,否则估计她就是没被气死也要吐血三升!
同安国公的待遇一样,司徒凝冰也送了一碗蛇羹给王氏,不过相较于安国公的长吁短叹,王氏的反应就激烈直接的多了。送蛇羹的小丫鬟前脚刚迈出正屋的门,就听得一声脆响,王氏干脆利落的把那碗蛇羹扫到地上。正屋里的丫鬟经过这几天的适应已经从初始的惊慌害怕变得见怪不怪了,面色如常有条不紊的打扫着地上的烂摊子。
瞧着王氏铁青的脸色,齐嬷嬷想了想默默的给王氏递了一个杯子。这几天她把能劝的话都劝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也不知王氏听进去了多少,索性让她多摔几件东西把火发出来也就好了。
“真是岂有此理!”果不其然,王氏接过茶杯只喝一口就又给砸了。“一个个的都跟我作对,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齐嬷嬷也不劝只静静的等着她的下文。
王氏生了一会儿闷气,忽然抬头瞧向齐嬷嬷,眼神热切又坚定。“嬷嬷,这回我一定要将张氏那个狐媚子提脚卖了,这样的祸害绝不能再留在府里!”
齐嬷嬷心中暗暗叫苦,她的小姐什么时候能长大呀?!面上却只能语重心长的劝道:“夫人,您是正室何必跟个身份低微的贱妾计较?且不说老爷不会同意,单凭她是大公子的生母明面上也没有犯过大错,您就不能将她卖了!”见王氏张着嘴想要争辩的样子,齐嬷嬷赶紧抢着道:“就算您真能卖了她,您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一个没有犯错还生了儿子的妾,您说卖就卖了外头的人会怎么讲?王家的女儿自来知书达理从没被人扣过善妒的帽子,您…唉!”说到焦急处,齐嬷嬷跺了跺脚,近乎恳求的道:“夫人奴婢求您了,老夫人去的早只留下您和五小姐两个女儿,五小姐一生都毁了,您若再背上善妒的名声,您叫奴婢将来怎么有脸去地下见老夫人?!”
王氏听她提到自己妹妹和先去的母亲心中又恨又痛,颓然伏在身旁的矮几上,悲切道:“嬷嬷,我心里好苦!”
齐嬷嬷心疼的拍着她的背,眼中满是无奈,她的这位小姐,九岁就没了生母,嫁的夫婿又先有了庶长子,头一胎还流了产,好不容易生下儿子却天生残疾,这些年都过得战战兢兢着实算不上好。可若说命苦,她出身名门官宦之家又是嫡出,虽早早没了生母却还有父兄可以依靠,就算继母进门也从不曾为难过她,夫婿固然宠爱小妾庶子可也知道分寸不曾做过宠妾灭妻之事,世子爷身有残疾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成为陇西第一公子受人尊崇敬重。比起许多世家夫人她的处境不知好了多少,若能想开些又何至于自苦至此?唉!这人啊总是不知道要惜福知足!
相比王氏和张姨娘处的愁云惨雾弄玉轩的气氛就欢快多了,尤其是小厨房被一群好事的丫鬟仆妇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她们大多数只敢在厨房外面探头探脑,也有几个胆大的站在门边对着摆在灶台旁的那个竹笼子里面盘旋扭曲成一团的蛇挑肥拣瘦。
“见怜姑娘我要肥的这条。”
“见怜姐姐我要这条小些的,就清蒸罢,麻烦你了。”
“见怜妹妹我不会挑,你帮我捡一条罢。”
“……”
见怜今日似乎心情特别好对于这些要求都一口答应了,一壁操着把大菜刀手起刀落的斩下蛇头,一壁随口吩咐缩在角落中的几个丫鬟道:“红鸾,你去给她们挑几条蛇出来。”
“见…怜姐姐”红鸾的声音都颤抖了,“我…”
她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见怜已经抬起头瞪着她道:“我什么我!几条没毒的双斑锦蛇罢了至于吓成这样么?我不是教过你们怎么抓蛇么,你照着做就是了!身为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连条蛇都对付不了,你说你们还能干什么!”
虽然红鸾不知道当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跟抓蛇有什么必然联系,不过被见怜这么一训她心里即使怕的要命也只好鼓起十二分的勇气,磨磨蹭蹭的朝灶台旁的那个竹笼走去。
瞧着笼子里面扭着身子不停的吐着鲜红信子的蛇,一向胆大的红鸾差点没哭出来,她瞧了瞧低头忙碌的见怜张了张嘴想要做最后的努力,不想话还没出口,见怜就跟脑门上长了眼睛似的忽然抬头又瞪了她一眼,“还磨蹭什么?快点动手!处理完了这些我还要回去伺候小姐,哪那么多功夫跟你们耗!”
虽然同为大丫鬟但见怜在司徒凝冰身边自来说一不二,别说红鸾就是玉荷素云在她面前也只有乖乖听命的份。红鸾父亲早亡家中还有多病的母亲和一个五岁的弟弟,一家人都靠她养活,所以她不敢违拗见怜的话只能闭上眼狠下心一双手胡乱的朝笼子中探过去。
“你做什么?!”红鸾的手在半空中被见怜抓住了,她睁开眼睛又惊又怯的瞧着一脸怒气的见怜。
见怜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这蛇虽然没有毒你也不能就这样把手伸过去让它咬!”说着抓着红鸾的手一用力也不知她是怎么动作的,待红鸾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条滑腻腻的双斑锦蛇。红鸾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的就要放手,不想手腕被见怜死死抓住,五根手指竟像不是她的一样动不了分毫。
耳边传来见怜镇静的声音,“叫什么!这条蛇如今在你手中,你一用力就能捏死它,要叫的该是它不是你!”
许是那一声尖叫将心中的恐惧都发泄了出来,听见见怜的话之后红鸾平静了不少,大着胆子打量起手中的蛇,仔细瞧瞧其实也没有她想得那么可怕。
“抓好,我放手了。”
红鸾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见怜放开了红鸾的手,手上力道一松红鸾握着蛇的手指便卸了力道,那蛇剧烈的挣扎起来,眼见着就要一口咬在红鸾手上,也许真是乱中生勇红鸾手上一用力,那蛇身子一僵立刻萎靡了下来。
红鸾怔怔的望着手中耷拉着脑袋的蛇,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激动的对见怜道:“我抓住了!见怜姐姐我能抓蛇了!呵呵…”说到后来竟张着嘴傻笑起来。
“这是我抓的。”虽然见怜很想这样告诉她,不过为了不打击红鸾的积极性见怜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道:“很好,你自己再试着抓几条。”说着指着还缩在角落里的几个小丫鬟道:“等熟练了再好好教教她们。”鼓励完红鸾又扭头吓唬那几个小丫鬟,“不合格的罚洗咱们院子一个月的茅厕!”大户人家夫人小姐身边的丫鬟比寻常富户人家的小姐都金贵些,虽是下人却从不做粗活,见怜一句洗茅厕对她们而言已经是很严重的威胁了。
所以几个小丫鬟听完这句话脸色都是煞白煞白的,唯独红鸾一扫先前吓得要死的模样霸气的应道:“姐姐放心,我一定把她们教好了!”说完将手里的蛇交给见怜,冲着几个小丫鬟招手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跟我一起抓蛇,见怜姐姐等着杀蛇下锅呢!瞧你们吓得那样子,真没出息!”她似乎完全忘了就在一刻钟之前自己也是她们之中的一员。
厨房外一群人正瞧着里面的热闹瞧的有趣,没人注意到一个清瘦的身影无声无息的退了出来,然后一路狂奔进了正院。
第五十四章 盟友
“公子您饶了小的罢!小的可是三代单传!”弄玉轩正院李嘉懿正津津有味的吃着蛇羹,下面跪着他的贴身小厮清书,与他主子相比他的表情就跟即将行刑的死囚似的。
李嘉懿专心致志的吃着蛇羹连眼皮都没抬,“你好像是我爹从大街上捡回来的。”
“呃…”清书眼珠子转了转,自圆其说道:“就算不是三代,可我们家就我一个人怎么说也是单传!公子!小的好歹鞍前马后跟了您十多年,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的家里绝后呀!”清书说着装模作样的用袖子摸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李嘉懿嘴角抽了抽再次羡慕起司徒凝冰手下人的质量,瞧向自家小厮的时候目光不由得有些嫌弃,“你不是倾慕少夫人身边的见怜么?怎么?才不过两天就移情别恋了?”
“公子您就别提了!”清书现在悔得肠子都清了,“那见怜姑娘太彪悍了,小的一介凡人实在消受不起!您还是想法子撮合她跟玉砚罢。”想起方才见怜在小厨房杀蛇的模样,清书就觉得脖子一阵发凉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原本在一旁站得跟个木雕似的玉砚闻言,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公子,小的已经有心上人了。”别看他表面平静其实心里已经炸开了锅。清书那个龟孙子!自己不想要的就推到他身上,当初他是瞎了眼被见怜那柔弱的外表给骗了,谁能想到那么清秀娇弱的一个小姑娘本性如此凶残?!小厨房什么情形他没瞧见不过昨夜那姑娘出手打晕风起云扬的时候他可看的清清楚楚,真真是快!准!狠!单从身手上来说他肯定打不过她,若真成了亲有个什么争吵,动起手来他只有跪搓板的份,这要是叫人知道了他以后还要不要混了?!还有若是有了女儿……玉砚的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拿着菜刀对着自己“嘿嘿”笑着然后手起刀落的情景……
清书当然不知道他这些缥缈到九霄云外的想象,骤然听闻他有心上人差点跳起来,“你心上人不就是见怜嘛!前两天我还看见你在东跨院那边探头探脑还塞了一盒如意卷给她,你别说这么快就转移目标了!”清书自小跟玉砚一处长大,这小子表面上跟块木头似的其实最奸猾不过,最会见风使舵了!哼!公子吩咐他做恶人这小子就趁机跑到见怜面前充好人,这回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罢?
瞧着清书那副得意的模样玉砚仍旧面无表情,“我是请她帮我转交。”
清书一口气窒在喉咙里只觉得郁闷无比,他也不用问“转交给谁?”左右玉砚这小子只会给他个白眼然后气死人不偿命的蹦出来一句,“这是我私事与你有什么相干?”他想自己脑子一定是抽风了才会想将见怜推给玉砚,从小到大他就没在这小子手上占过便宜!
“公子”清书可怜巴巴的瞧着李嘉懿,“您看石墨和紫毫都该娶妻了。”
李嘉懿瞧着自家小厮跟只小狗似的眼神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也别想太多了,少夫人身边的人都非凡品,见怜可未必瞧得上你。”说着摆了摆手道:“你的终生大事以后再谈,先说说三公子和张氏那边的情形。”
清书自我感觉良好的撇了撇嘴,然后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与李嘉懿说了。
李嘉懿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道:“嘉责资质极佳可惜性子太顽劣了些,有人能给他点教训也好,希望他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收敛着些。”李嘉懿这个弟弟也算是他的一块心病了,他们自幼感情就极好,所以尽管李嘉责越大越不着调李嘉懿也没狠下心下死手管教,可以说他跟母亲王氏一起将李嘉责惯成了个纨绔。
清书在他身边服侍多年听主子这口气不由试探道:“公子?您不会想叫少夫人去管教三公子罢?”
李嘉懿没有说话却难得的颇为欣赏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点头,“嗯,其实他的小厮也不是太差。”
清书见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想了想还是默默的咽下了卡在喉咙里的那句煞风景的话,“您就不怕三公子被她管教死了!”
一旁的玉砚也悄悄的瞧了自家主子一眼,心里想的跟清书一样,不过他的想象力更为丰富些,仅短短的一瞬间李嘉责已经在他的脑海里以各种方法死去活来不下十次了。
就在两人暗暗同情李嘉责的时候,李嘉懿的声音将他们拉回了现实,“松涛院和张氏那边差不多该收网了,你们可以开始准备善后了,务必做得干净利落不能叫国公爷察觉出端倪!”
清书和玉砚皆是一惊,清书口快脱口就道:“是不是早了些?就大公子现在的作为恐怕很难……”置诸死地这四个字他不敢放在明面上说,虽然他肯定自家主子就是这么打算的。
李嘉懿瞧着面前梨花木案几上原本盛着蛇羹的空碗嘴角浮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如今此事不需要我来做了,骨肉相残本就不是好事,万一叫父亲知道了难免要伤心。”
“您该不会连大公子…也想叫少夫人…”清书拿手在自己脖子前抹了一下。
李嘉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最后满意的笑道:“你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难得被夸奖了清书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只是垂着头嘟囔道:“您这是娶妻还是找手下呀?什么事少夫人都帮您做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少夫人瞧着就不像是个肯出白力的。”
他虽说的小声李嘉懿还是听见了,挑着眉也不知是对清书说还是自言自语道:“她会答应的。”
“要死的还是要活的?”因为昨夜闹蛇司徒凝冰派去给府中各个主子送蛇羹的丫鬟都会补上一句,“少夫人受了惊吓需要静养。”安国公和王氏各自询问了丫鬟昨夜的经过,知子莫若父母,立刻就猜到这是李嘉责的手笔。安国公这几日已经被司徒凝冰闹得头疼不已又想着李嘉懿的嘱咐索性装起了糊涂不闻不问,王氏自觉理亏虽然心里闷气却也没有再寻司徒凝冰的麻烦还免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所以司徒凝冰便在自己院子里躲清静,李嘉懿这时候过来外人只道他是为了昨夜的事情来替李嘉责赔礼顺便安抚司徒凝冰。两人身边各自只留了心腹伺候,李嘉懿便开门见山的将来意说了,司徒凝冰想也没想很爽快的便答应了,倒叫清书吃了一惊。
李嘉懿漆黑如墨的眸子静静望着庭院中一株映在青绿色蛟绡窗纱上的琼花影子,幽幽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司徒凝冰轻轻拨动着身旁紫檀木矮几上白瓷茶盏的盖子似是漫不经心的道:“以前有人说我装模作样,心里明明恨的要死面上却装的毫不在乎,我瞧这话用在李公子身上倒是极为恰当。”欣赏完了碧色的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的姿态,司徒凝冰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之后才抬眸瞧向李嘉懿,“古往今来玩捧杀玩的最好最有名的非郑庄公莫属,然李公子跟他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只是当时郑庄公的处境是不得已而为之,阁下却不同,你多的是法子对付张氏母子何必非要用这样复杂的手段?一个不小心就是养虎遗患!”
“要叫张氏母子消失确非难事,只是…”李嘉懿俊秀的眉目微微皱了起来,“娘子难道没听说过投鼠忌器?”
司徒凝冰骤然听他称呼自己“娘子”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两人自成亲那日起就有了默契他们不过是因为一道圣旨才被迫上了一条船的挂名夫妻,为了减轻皇帝的猜忌也用不着在人前装恩爱更不用说私下里,李嘉懿这么亲密的称呼司徒凝冰还真有些不习惯。好在司徒凝冰不是个拘泥小节的人,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也没有刻意纠正,点了点头便道:“我明白了,此事必然做得干净利落,绝不会叫令尊怀疑到你身上。”
“多谢”李嘉懿微微颔首道了一声谢。
司徒凝冰摆了摆手,“李公子不必客气,你我同乘一条船自当守望相助,有些事你若不方便亲自动手我很乐意为你效劳。”言外之意,你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办,我的事情你也不能推辞。
李嘉懿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司徒凝冰话里的意思他自是听懂了,他来这里找她之前便是这般打算的,所以当下便不客气的道:“如今朝廷局势不明,你我两家早叫人盯上了,攘外必先安内,我不希望祸起萧墙还烦娘子多费些心。”
“半年”司徒凝冰瞧着李嘉懿悠然笑道:“最多半年我保证李公子必定家宅安宁。”
李嘉懿瞧她说得轻松却绝不是在开玩笑,心里痒痒的有些好奇她要怎么做,可又不愿开口询问,且不论她会不会说,只是觉得这知道了便失了趣味。自己这些年为了李元祥精心布的局旁人都没发现却叫她一眼看穿了,李嘉懿好胜之心顿起,想要瞧瞧自己能不能也将她的布局看穿。
第五十五章 玉荷
是夜,玉荷伺候完司徒凝冰安睡如往常一般回了自己房间,一推开房门就瞧见素云正对着油灯做针线。
“玉荷姐姐你回来了?”听见动静,素云抬起头冲玉荷打了声招呼。忽然瞧见玉荷手中拿着一个四四方方品相精致的木漆盒子不由多问了一句,“咦?姐姐得了什么好东西?”素云生性温和稳重若是换了旁人她也不会多嘴,不过她自幼便同玉荷一起在司徒夫人处伺候情同姐妹与她说话就随便了些。
玉荷闻言倒是苦笑了一下,走到素云身边坐下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这是今日小姐赏给我的。”
素云打开面前的盒子一瞧,一声轻呼从口中溢了出来,“呀!好漂亮的玉莲耳珰!”不由自主的拿起一个放在手掌中细细赏玩,“这青玉虽然不大,成色却极好几乎没什么杂质,更难得的是雕工细腻将一朵莲花雕的栩栩如生,又正合了姐姐的名字,真是件好东西!”说到最后眼中不免生了几分艳羡,可她到底不是贪心之人,赏玩过后便将耳珰放回了木盒子里。见玉荷一直闷闷的不说话,不由关切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为何得了赏赐还闷闷不乐的?”想了想又道:“莫不是有人眼红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让你不高兴了?”素云不是多事之人,也没兴趣跟人勾心斗角,可并不代表她一无所知。今时不同往日,在司徒夫人处当差的时候玉荷是被夫人当成半个女儿来养的,衣裳首饰从来都是丫鬟堆里拔尖的,府中上下就连大管事见了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自从小姐回府之后玉荷的身价便一落千丈,正主回来了夫人也不需要替代品了,她跟自己一同被打发到了小姐身边当差,虽然还是大丫鬟小姐也不曾亏待过她,可到底不如在夫人身边时那般受信重,府中下人也大多见风使舵,再不似从前那般奉承巴结了,私底下没少冷嘲热讽,玉荷面上若无其事想来心里也必是不好受的。
“没有”玉荷摇了摇头。素云的意思她明白,说实在的初到小姐身边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毕竟十年相处夫人待她纵然不是视若己出也是关怀备至,虽然只是个替代品她也感激知足,不想十载朝夕相对还是抵不过骨肉血亲。不过她也想得开,说到底她不过是雪地里捡来的丫头凭什么奢望能跟小姐比肩?只是这位新主子太难伺候,她表面上似乎什么都不管可却又像什么都知道似的,昨日自己不过是拐弯抹角的提醒素云正院那边的异样连素云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却看出了端倪!
想起司徒凝冰在给她玉莲耳珰的时候似笑非笑的神情,玉荷心中忐忑。小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知道为何不拆穿?若是不知道今日又因何出言试探?她虽是细作也有随时为主子舍弃性命的准备可并不代表她不怕死,主子能一举收服司徒氏与李氏倒也罢了,万一这两家不买账撕破了脸谁知道小姐会不会拿她开刀?
瞧着玉荷脸上郁郁不安的神情,素云以为她嘴上说着没事其实心里还是介意的,不由开解道:“姐姐别想太多了,小姐性子宽厚咱们只管用心做好自己的差事就是了,等过个几年…”说到这里素云瞧了眼灯下自己正绣着的香囊脸颊浮起一片红晕,“想来小姐是不会亏待咱们的。”
玉荷心思一向细腻,顺着素云的目光一眼就瞧见了那只静静躺在桌上的雨过天晴色香囊,上面绣着一对还未绣完的戏水鸳鸯,再打量着素云面上的红晕心下一阵狐疑。素云何时有的心上人?怎么她竟一点儿也不知?
瞧着素云一副小女儿的幸福模样,玉荷心中一阵黯然,她若真只是个丫鬟该多好!不必每日都战战兢兢的活着,用心当好差等到了年纪便放出去寻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运气好主子还会赏赐一笔丰厚的嫁妆一辈子衣食无忧,日子过得平凡却踏实,这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玉荷只敷衍着点了点头,道了句:“你说的是。”便推说乏了,收好了耳珰略略梳洗和衣睡了。
素云重新拿起荷包又做起针线来,今夜她要将这对鸳鸯绣完。
第二日正轮到素云当值,因昨夜睡得晚她精神有些不济,所以当瞧见大奶奶崔氏领着几个拎着大包小包的丫鬟婆子走过来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愣住了,还是一同当值的碧鸳先回过神来一壁打发小丫鬟进去禀报一壁将崔氏迎进了正屋。
由于司徒凝冰对外称病崔氏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她有气无力的歪在罗汉床上,容色瞧着十分憔悴,崔氏见此心中十分畅快只觉得狠狠舒了一口恶气,面上却堆出满脸的关切来,“才不过两天功夫弟妹气色竟差了这么多,定是前夜闹蛇给吓坏了!”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三弟也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这般淘气,平日里吓唬我也就罢了想不到连弟妹你也着了他的道。偏生他是父亲母亲的心头肉,犯了天大的错也舍不得动一根毫毛的。弟妹想开些,咱们当嫂子的总不好跟小叔子一般计较,能忍便忍罢,只要人没事就好了。”
司徒凝冰面容憔悴神情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尖刻,“我可比不得大嫂,自小就不知道忍字怎么写,谁敢叫我不舒坦我就要叫他全家都不舒坦!”
崔氏闻言心中一喜,暗道一声:“蠢货!”面上却装模作样的去堵司徒凝冰的嘴,“弟妹这话可不能乱说!”瞧了瞧四周凑到司徒凝冰身边压低了声音道:“这里毕竟是安国公府到处都有夫人的眼线,你这话要是传到夫人耳朵里难保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司徒凝冰一把推开崔氏的手倨傲的斜睨着她:“大嫂今儿个怎么转了性了?前日在祠堂里您可不是这样的,莫不是知道我这院子不太平故意来瞧笑话的?”
“我想来瞧你怎么死!”这是崔氏心里真实的想法,不过她当然不会傻到说出来,堆满脂粉的脸上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弟妹这话是要冤死我呀!你且想想当日祠堂里的情形换你是我,能忍得下这口气?唉…不过后来我回去想了许久也想通了,我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虽比不得安国公府富贵却也是爹娘掌上明珠,嫁入李家这几年这内院除了母亲就是我了,日子久了几乎忘了自己嫁的是庶子,难免有些忘形了,所以才会一时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弟妹,还请弟妹你大人大量别与我计较。”这话说得入情入理又真诚恳切,叫人不信都难。
果然司徒凝冰闻言脸色也缓和了下来,语气却还是有些倨傲,“这话该我说才是,我这个人自来是对事不对人的,那天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还请大嫂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会呢?”崔氏亲热的拉着司徒凝冰的手,“弟妹不怪我就好!”说着示意自己的丫鬟婆子将礼品拿过来,笑着道:“我知道弟妹受了惊吓,特地准备了些补品给弟妹补身压惊的,都是些粗糙东西还望弟妹不要嫌弃才好。”
司徒凝冰淡淡笑了笑,“大嫂有心了。”冲见怜扬了扬脸示意她将东西收下。
眼见她收了东西,崔氏这才进入正题:“咱们是妯娌原不该如此见外的,再说夫人她…唉!总之都是给人做媳妇的,咱们各有各的难处自当互相帮衬才是,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司徒凝冰了然的笑了笑,“大嫂的意思我明白,我这个人好相处的很,只要人不犯我,我也不会凭白无故去招惹别人。”
崔氏满意了,陪着她说了一会子闲话,见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也不想自讨没趣便起身告辞了。
“小姐?她这是来示好的?”崔氏走后没多久,见怜就查验起了她带来的东西。见司徒凝冰没声响,她又仔细想了想崔氏方才说的话继续猜测道:“她该不会是来挑拨离间,打算拿小姐您当枪使的罢?”
司徒凝冰抬眸瞥了眼紫檀木圆桌上堆着的那堆礼品,最上面那个盒子已被见怜拆开,里面装着满满一盒子血燕,挑了挑眉道:“若非只是示好她何必下这个血本,看来张氏的话她是听进去了。”
见怜一壁继续拆着下面的礼品一壁撇嘴道:“那张姨娘瞧着唯唯诺诺一副楚楚可怜的摸样想不到也是个有心计的。”想了想又摇头道:“可惜命不太好。”
同她一起清点礼品的素云闻言忽然抬头愣愣的问了一句,“怎么命不好了?”她素来稳重主子跟前从来不随意开口,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愣住了。
见怜倒是不以为意,正愁一个人自说自话无趣,难得素云接了口俏皮的笑了笑道:“因为她选错了对手呗。”
第五十六章 兴风
在见怜眼里无论是自家主子还是李嘉懿哪个都不是张姨娘惹得起的,他们一个已经部好了局等着将她跟她的儿子一网打尽,另一个正准备布局将他们赶尽杀绝,她还傻傻的懵然不知,只能说她算盘打得很好可惜少了些运气,上天给了她两个神一样的对手。
素云垂着头没有再说话,对于见怜的张姨娘命不好之说暗暗有些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张姨娘一个丫鬟能做到了姨娘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儿子,即使年老色衰了还能得国公爷眷顾这样的好运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做丫鬟能做到张姨娘这样也算完满了。
司徒凝冰歪在榻上用手撑着头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素云自觉失言不愿再说话了,见怜怕惊扰了主子也不再多言,麻利的清点完崔氏拿过来的礼品指挥着几个小丫鬟搬出去入库。
崔氏前脚刚走李淑宁后脚就来了,一样的大包小包比崔氏只多不少。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的都来了?”司徒凝冰对这位李家三小姐印象不错,倒不似先前对崔氏那般装模作样的倒在榻上装死。
李淑宁见她脸色虽有些苍白精神却不错的样子,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前天夜里的事情她早听说了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自己那个倒霉的双胞胎弟弟干的好事!原想着等司徒凝冰身子好些再过来赔罪的,可听到崔氏前来探病的消息她就再也坐不住了。
李淑宁性子虽直些却不是那愚钝的,她瞧得清楚,母亲横冲直撞了大半辈子指望她转性倒不如烧香拜佛保佑老天爷开眼降道雷把张氏母子给劈死!二哥再能干到底是男子内宅终究是女人的天下,母亲不能指望她这个当妹子的总要替他看着些,没得叫那起子贪心不足的小人钻了空子!二嫂再不好那也是圣上赐婚的,左右休不了还不如好好待着,不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只要不添乱,凭二哥的手段早晚收拾了张氏母子!
存着这个心思,李淑宁对司徒凝冰笑得格外亲切,只不过她不善作伪面上的笑容怎么瞧怎么瘆的慌,亏得是青天白日若是大晚上,估计得被见怜当成鬼给劈了。她还犹自不觉,刻意放柔了语调对司徒凝冰道:“听说嫂子身子不适我特意来瞧瞧。”
她这一开口,司徒凝冰终于忍不住不厚道的笑了,“你不是崔氏学不来她那两面三刀的本事,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
她这话说得直接,李淑宁听了竟也不恼,还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清了清嗓子说话终于正常了,“嫂子这么说必是知道我的来意了,原本我还担心,如今看来嫂子是最明白不过的,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司徒凝冰将她让到榻上坐下,接过素云手中的茶盏递到她面前,“关心手足骨肉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婚期将近没得为这些琐事烦心,崔氏那边我与你兄长自有区处。”
李淑宁听她言语不由得眼睛一亮,一双桃花眼直直的盯着司徒凝冰试探着道:“嫂子的意思是说…你跟二哥…其实…”
司徒凝冰淡淡一笑,似是而非的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即将出阁些许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安心备嫁才是正经。”
李淑宁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由有些怏怏的,扁了扁嘴道:“怎么你跟我二哥一个调子,说话都只说一半,吊人胃口!”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住了,想了想忽然抿嘴一笑道:“要不说你俩是夫妻,想来缘分早定!”
这种调侃小媳妇的话说出来十个中有九个会垂头作娇羞状,还有一个泼辣些的会动手去撕李淑宁的嘴,不过司徒凝冰完全没有身为小媳妇的自觉,“夫妻”二字在她眼里跟“盟友”是一个意思。所以李淑宁失望了,这位新嫂子白皙的双颊没有一丝可疑的红晕,淡定的就好像她调侃的是别人。更要命的是,只一句话就扭转了两人之间的局势,“彼此彼此,妹妹与齐王想来也是一样的。”
李淑宁微微一怔,回过味来,脸上已是烧的通红,想也不想就往司徒凝冰身上扑去作势要撕她的嘴。
“哎呀!救命!三小姐要杀人啦!”司徒凝冰故意拔高了嗓子,叫的惊慌失措。
李淑宁先还以为她是在跟自己玩闹,后来见她不停的给自己使眼色,旁边还有个俏丫鬟一壁摔东西一壁尖着嗓子喊:“三小姐有话好好说,您别动手,我家小姐还病着呢!”
李淑宁也不傻虽然不知道这主仆俩唱的是哪一出,却也配合着嚷道:“我今天就动手了!看你们谁敢拦我!”为求逼真还冲着自己的大丫鬟初尘吩咐道:“快去将我的鞭子拿过来!”
初尘当然不会傻到真的去拿鞭子,她早瞧出来了,这是主子们在演戏呢!她性子沉默寡言,平日里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一句,要她参与如此浮夸的演出难度有些大,索性躲到阴影里装不存在。
最后,安国公府的下人们都知道了,三小姐好心去瞧少夫人却差点打了起来,还是世子爷从中调停三小姐才没砸了少夫人的院子。
“还当她有多大能耐!”松涛院主屋里,崔氏捻着张姨娘心腹水芝送来的水晶糕,浅浅的咬了一口,无不快意的道:“原来也不过是个无药可救的蠢货!”说完便用帕子遮着嘴角肆意的笑了起来。
“可不是么!这才几天少夫人就将府上的主子都给得罪了一个遍,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不过…”水芝觑着崔氏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来的时候,姨娘要奴婢转告大奶奶切莫掉以轻心,家世暂且不提只说当年国公爷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之时老蜀国公多有帮扶照看,光这份恩情就不浅,国公爷瞧在独孤氏的份上也对少夫人另眼相看,一时半会儿咱们还真动不起她。”
崔氏皱了皱眉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悦,“我好歹也是名门世家里长大的,这点儿轻重还不知晓?你回去告诉姨娘叫她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自有分寸!”
“奶奶哪是那不知分寸的?姨娘不过是关心则乱便多嘱咐了这么一句,说来说去也都是为了大爷跟奶奶好。”
崔氏斜斜的瞥了她一眼,嘴角又有了笑意,“我知道姨娘关心大爷,你回去告诉她叫她自管放心。”
“我怎么能放心!”听了水芝的转述,张姨娘气得将手中的茶盏在案几上重重的一顿,长叹道:“崔氏表面瞧着精明,内里却是个不知轻重的,总以为自己是清河崔氏的嫡女凡事就爱出头。哼!打量谁不知道她的底细呢?不过是个死了爹的破落户罢了占着个崔姓便将自己当成了韩国公家的小姐,也不瞧瞧她有多少斤两!”
“姨娘别生气了,大奶奶年轻又是韩国公府里出来的,自然有几分傲气,性子虽要强些到底能帮上大爷不是?姨娘瞧着大爷的面子就别与她计较了。”
“我哪里有那闲工夫与她计较?”张氏听了水芝这几句劝心气略平了些,“我只是怕她一时得意忘形什么时候被人抓住了把柄都不知道!少夫人是傻的难道她身边的婆子丫鬟都是傻的不成?宫里那几个嬷嬷还有那个孟大家,我一想起她们就愁得觉都睡不着!”
水芝见她焦躁,忙走过去伸出两根春葱般的手指替她按摩额角,“姨娘也别太忧心了,说到底那几个嬷嬷和孟大家再厉害也不是府里的主子能使的力也有限,只要大奶奶跟姨娘一条心要拿捏少夫人还不简单。”她指上功夫颇具火候,张姨娘心中放松不少,享受的闭上了眼睛,只是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森冷非常,“这个女人不能留!我要叫她死在王氏的手中!”
“做梦!”见怜气呼呼的听着小丫鬟芙蓉的禀报,若非主子在场她早撸袖子去张姨娘处把她给掐死了!
芙蓉原名小玉,是司徒凝冰陪嫁的三等丫鬟,不过八九岁年纪,平素里不言不语只知埋头干活,无意中被司徒凝冰发现记忆力惊人便提做二等丫鬟并赐名芙蓉。来到陇西之后凡后宅之中的监视情况便由她来回禀。她的禀报并没有因见怜而终止,待她将张姨娘与崔氏那边的情况回禀完,屋子里静默了片刻,司徒凝冰才对留在屋里的两个大丫鬟说道:“崔氏与张姨娘为了大少爷必定要会想方设法的置我于死地,你们说说我该怎么办?”
素云与碧鸳对视了一眼,素云到底年长些,率先回道:“小姐也别太忧心了,这安国公后院当家作主的是夫人,未来的主人是世子爷,张姨娘和大少爷再如何也越不过夫人和世子爷,只要小姐跟世子爷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再侍奉好了夫人,他们自会庇护您的。”
“你说呢?”司徒凝冰又问碧鸳。
“奴婢觉着素云姐姐说的很有道理。”碧鸳垂着头恭敬的回道。
“你们下去罢。”司徒凝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第五十七章 蹭礼
都说欢乐时光容易过,多亏了李嘉责那几条蛇司徒凝冰这一“病”就病了小半年,三不五时的请个医问个药什么的,王氏就算看不顺眼也不敢再刁难她,万一有个好歹京城那边不好交代不说,这要是传出他们李家逼死儿媳妇的传言这名声还要不要?所以司徒凝冰在安国公府的日子过得很惬意,每日种种花,下下棋,闷了找孟大家做几首诗品一轮茶,兴致来了寻李淑宁投个壶射个箭,倒比在娘家做姑娘时还要潇洒畅快的多。
眼看着与李嘉懿约好的半年之期就要到了,别说李元祥,就是内宅崔氏和张姨娘也都好好的,毛都没少一根,李嘉懿还没什么反应,他身边的小厮清书便有些坐不住了,作为一个优秀的随从适时的提醒主子是最基本的素质。
这日,趁着李嘉懿正在私库里给李淑宁挑添妆礼的时候旁敲侧击的提起了他与司徒凝冰的半年之约。
“急什么?半年还没到。”李嘉懿的目光落到一方浅绿色松花石砚上,暗暗摇了摇头,萧笙看见写字就头疼,这个不合适,回头摆我书案上。
清书知他最不耐烦挑礼物双眼扫了一圈指着架子上一对青花缠枝牡丹纹梅瓶讨好的笑道:“公子您瞧那个怎么样?”顺便不死心的道:“小的也是担心少夫人把话说得太大,到时候没办成误了您的事儿不说她面上也不好看,怎么着如今她跟您也算自己人咱们是不是该帮她一把?”
李嘉懿扫了那对梅瓶一眼又摇了摇头,萧笙又不是那风雅之人,这对梅瓶在她眼里还不如两个粗瓷大碗实用,送给她简直就是暴遣天物还不落好。也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划过司徒凝冰的抱甁修梅的样子,不自觉的呓语,“放她屋里倒是应景。”听了清书的话又晒然一笑,“你少杞人忧天,她用你帮?!”
清书见自家主子完全不把自己的忧虑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意兴阑珊,不过作为一个优秀的随从怎么能因为主子的一两次否定而打消了积极性?!这件事情主子不认可那就换一件让他认可!所以清书越发卖力的给李嘉懿出主意,只不过主仆两人将私库翻了个遍也没找出一件合心意的添妆礼。
“何必那么麻烦?给个十万两银票什么都解决了。”夏日炎炎司徒凝冰的屋子里却是一盆冰也不放,只在榻上铺了篾丝凉席由着大丫鬟素云在一旁给她轻轻的打着扇。
李嘉懿正慢条斯理的喝着小丫鬟奉上的酸梅汤,闻言一口茶汤呛在喉咙里,狠咳了一番才将气顺过来。他是实在没辙了才过来听听她的意见哪知她竟然比清书还不经心居然让他送银子!他就这一个嫡亲妹子怎么能就这般敷衍了事?再说了,送银子这么俗的事情哪里是他这等贵公子能干的出来的?
瞧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司徒凝冰心里一阵快意,她现在总算知道杨炎那小子老想撕下自己这层皮是什么样的心态了。心情愉悦的瞧着李嘉懿咳完,司徒凝冰这才认真的给他分析起来,“我说李公子,我能理解你嫁妹的心情,自然是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可是罢…你觉得好的她未必放在眼里,她喜欢的又不能当添妆礼送,实在的东西你偏偏嫌俗气送出去跌份,那确实是没什么可送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自己主子忽视自己意见的报复还是天生缺跟弦,司徒凝冰几句话说完清书在一旁猛点头。李嘉懿已经懒得去管这个敌我不分偶尔还要拆自己台的小厮了,清了清嗓子他有些尴尬的问司徒凝冰,“瞧夫人如此气定神闲的模样想必是已经备好了添妆礼不知道介不介意说出来叫我参详参详?”
“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照着旁的世家,准备了京郊的一座庄子,两个铺面,四套头面首饰,上等绫罗绸缎各二十匹还有一万两压箱银子。”
“少夫人好大手笔!”清书一面赞叹一面打算着以后要多在少夫人面前露面若是能得了少夫人的眼缘再指派几件差事,办好了少夫人一高兴指不定就赏个千八百两的……
“的确是有些多了,不过淑宁是嫡长女嫁的又是齐王咱们做兄嫂的多给一些也无可厚非。”李嘉懿从袖中摸出一沓银票递给司徒凝冰,“这里是五万两,你给淑宁的嫁妆算我一份,另外你再抽空去我私库一趟挑些书画古玩一并送过去,听说齐王也是风雅之人这些东西淑宁用不着,想必齐王会喜欢。”他这理所当然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口气听得见怜直翻白眼,她家小姐嫁过来不过是权宜之计,明明说好了两人只是合作关系怎么这李公子搞得小姐好像真是他媳妇似的!
司徒凝冰瞧了眼面前的银票嘴角往上勾了勾笑靥如花,“好!”
李嘉懿被她笑得心里一咯噔,顿感自己的私库是保不住了。也好,还能腾出一间屋子。
司徒凝冰的行动力是一流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李嘉懿第二日前脚刚出院子,司徒凝冰就带着一群小兔子…一群丫鬟婆子气势汹汹的直奔正院的西厢房,那里正是李嘉懿的私库。
大丫鬟红袖虽事先得了吩咐开门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这西厢房里放的都是世子爷平日里搜罗来的宝贝物件,上心的紧,寻常连咱们进去打扫都是小心翼翼的,少夫人这会儿带了这许多人来,万一磕着碰着的,奴婢不好向世子爷交代呀。”
见怜早瞧这个红袖不顺眼了,平素仗着自己是李公子的大丫鬟没少拿言语挤兑她们这些东院的下人。什么玩意儿!别说她连个通房都不是就算当了姨娘还不一样是个奴才!拿腔作调的摆什么主子的款!欺负自己也就罢了,竟然不知死活的欺负到小姐的头上,今天非打得她满地找牙不可!打定主意,见怜撩起袖子就要上去给红袖俩耳刮子!
不想她身子才刚动,一双纤纤玉手已横在了半空中,司徒凝冰笑意吟吟的瞧着红袖,“这样也好倒省了我不少事,原本我就懒得帮他挑什么古玩字画,你就帮我传句话妹子是他的,要送礼也该自己送,我就不瞎掺合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少夫人留步!”李嘉懿的另一个大丫鬟绿衣也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挡在司徒凝冰身前陪着笑道:“少夫人别生气,红袖不会说话,她就是想提醒少夫人小心着些里面的物件没有旁的意思。再说爷一早就吩咐过了只要少夫人过来,无论要搬什么咱们都要帮着您搬。”说着又朝红袖使眼色,“还不快开门!”
红袖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不甘的咬了咬唇终究扯下腰间的钥匙开了门,不过始终是气不顺,“砰”的一声,赌气似的将两扇门扉摔得老响。
司徒凝冰带来的丫鬟婆子们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奈何主子不发话她们都不敢僭越。绿衣的面上也有些不好看,只能尴尬的替红袖描补,“少夫人别见怪,红袖瞧着挺瘦其实力气特别大又有些毛毛躁躁的…这里面有不少书画古玩,奴婢陪您进去瞧瞧。”
司徒凝冰不着痕迹的避开她伸过来欲扶着自己的那双手,一把搭上见怜的手腕,瞧也没瞧绿衣便迈步进了李嘉懿的私库。
绿衣有些讪讪的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回头埋怨的瞪了红袖一眼。哪知红袖的一双杏目正恨恨地盯着司徒凝冰的背影压根就没瞧见。
绿衣气极,拽着红袖就往一旁的耳房里走,关上门压低了声音教训道:“你是疯魔了!敢跟少夫人这样顶着!”
红袖不屑的瞥了她一眼,嗤笑道:“你这样低声下气的我也没见她给你好脸。”
“她是主子,咱们是奴婢!”绿衣气得直跺脚,“不管她给不给我好脸色瞧,我都得低声下气的!至少在面上她挑不出我的错来!你呢?!她今天要是有心处置你,光一个不敬就能把你提脚卖了!”
红袖冷哼一声,“我才不怕!”
绿衣见她一副倔样子,只觉得生气都没力气了,唯有放缓了脾气语重心长的劝道:“咱们姐妹一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撞南墙,今儿个我最后再劝你一句,收起你的小性子!咱们是奴婢不是千金小姐,你要耍脾气可以跟我耍,在主子面前没有咱们使小性子的地儿!”
红袖倔强的别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桀骜,“奴婢怎样!千金小姐又怎么样!若是不受宠,她那个千金小姐还不如我这个奴婢呢!”
“好好好!”绿衣真是被她气笑了,“姐妹这么些年我知道你素来是个有气性的,只想不到气性这么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不听我也没法子,我就瞧着你哪天能越过她去,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备份大礼!”
第五十八章 添妆
李淑宁的抱月轩司徒凝冰并不陌生,进这安国公府的小半年时间她除了自己院子和留芳堂来的最多的便是这抱月轩了。记得头一回来的时候,司徒凝冰被“抱月轩”这三个字糊弄了,满以为里面必定有一番清雅景致,说不定院子中还有一潭月牙形的泉水,白日里与院中花木相应生机勃勃,静夜里泉水淙淙一轮明月倒映……
走进去才知道那是她想多了,抱月轩确实有一潭泉水,不过不是用来映月的,它的作用更实在些,是用来给院子里那一片篱笆果蔬浇水的。这个院子如果不是在安国公府里,搁郊外就是一处农庄。司徒凝冰脑海中自动浮现出探子对李家众人的报告,其中李淑宁那段怎么说来着?
李氏淑宁,安国公嫡长女,年十七,行三,性活泼,好刀马喜农事……
这样一个姑娘配杨炎?!司徒凝摇了摇头,往后齐王府的日子要么鸡飞狗跳很欢乐,要么电闪雷鸣阴云密布!
“少夫人您不进去么?”门口引路的小丫鬟见司徒凝冰仰头盯着“抱月轩”三个大字出神,有些局促不安。
“想到这抱月轩以后就空着了,我就有些舍不得。”司徒凝冰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她是这抱月轩的常客,经常与李淑宁一起玩闹,小丫鬟见她和气并不似传闻中那般蛮横,便没了那许多顾忌,老实的点头道:“小姐也舍不得少夫人呢,说难得有人能跟她玩儿到一块,其它的表姐表妹一个赛一个的端庄有礼,张口闭口不是诗词歌赋就是女戒守则无趣的紧,偏还衬得她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像个山野村姑。”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司徒凝冰回头淡淡的扫了身后的几个丫鬟婆子一眼,她们立刻老实了,一个个垂着头再不敢出声了。那小丫鬟也自知失言,红着脸怯怯的瞧着司徒凝冰。
“在这抱月轩你说话随便些也就罢了,以后去了王府就要学会把嘴闭上,要知道祸从口出,到时候不止你自己便是你家小姐都说不定要遭殃!”教训人的时候司徒凝冰也是温言软语的,可眸中的犀利还是将小丫鬟唬得战战兢兢唯唯应诺。
正房明间里,李淑宁头上正颤颤巍巍的顶着一只青花瓷碗练习走小碎步,见司徒凝冰进来她一高兴只唤了声“嫂子”,就听“哐”的一声头上的青花瓷碗顿时摔了个粉碎。
“再多练习一个时辰。”林嬷嬷的声音平静无波,李淑宁却差点哭出来,“嬷嬷您饶了我罢,这都练了一上午了,我腿都抽筋了,上吊还要留口喘气的功夫呢!”
林嬷嬷面无表情的瞧着李淑宁不说话,倒是一旁的苏嬷嬷笑道:“小姐别怪奴婢们严厉,只是一来我们受了夫人所托教您规矩礼仪若教不好如何向夫人交代?二来,您嫁的是皇家,规矩是一分都不能错的,如今吃些苦将来进了王府才有安生日子过,您且咬着牙忍一忍罢。”
“这都日上中天了,皇帝也不差饿兵,二位嬷嬷辛苦了一上午好歹先用了午膳再来尽忠职守不迟。”司徒凝冰见李淑宁这副光景想起自己当日被母亲逼着学女红的情形,同病相怜怎么也要救她一救。
苏林两位嬷嬷是贵妃赐下给司徒凝冰的陪嫁,虽然王氏对她们礼遇有加,司徒凝冰也从未拿她们当奴婢差遣过,不过两人都是有分寸的知道自己主子是谁,自然惟命是从,按照规矩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两个嬷嬷一走李淑宁就跟散了架似的,也不管地上脏不脏腿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司徒凝冰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好笑,“你这规矩是越学越回去了,有椅子不坐偏坐地上。”
李淑宁这段日子被折腾的不轻,闻言忍不住大倒苦水,“嫂子你就别挑我刺了!你在自己院子里躲清闲娘免了你晨昏定省,三弟也不敢再惹你,二哥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日子过得跟神仙似的哪里知道我的苦!我现在每日一大早眼睛还没睁开就得被两个嬷嬷逼着学规矩,也不知是哪个丧心病狂的想出来的这些鬼玩意儿!吃、喝、卧、坐、行都有规矩都要照着标准来!”
“嫂子你说说,人生匆匆数十载不及时行乐已经够对不起自己的了,还非得变着法的折腾自己,这不是有病么!”
“是有病。”司徒凝冰缓缓走到她身前伸手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可是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有病,你就是没病久而久之也会被传染上,就是那些有幸没染上的也会被视作异类不容于世。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会选择装病。”
李淑宁无力的靠在她肩上,闷闷道:“嫂子的意思我明白。”
司徒凝冰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别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可不像你!知道你这段日子受苦了我特意带了好吃的来慰劳你。”说着拉着李淑宁在屋里一张梨花木刻纹绣桌边坐下,一扬首见怜和红鸾各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痳腐角儿”、“荞粉”、“金钱肉”、“呼噜面”、“糖油糕”……
李淑宁瞧着一样样摆上桌的小吃,顿时来了精神也不等丫鬟布菜自己拿了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你慢些吃,你这种吃法,知道的是学规矩太辛苦给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位嬷嬷不给你饭吃!”
李淑宁一碗荞粉正吃到一半,闻言三下两下胡乱将口中食物咽了下去,又喝了两口酸梅汤才义愤填膺的道:“她们要光是不给我饭吃我就忍了!可是嫂子你知道么,她们居然趁着我饿的眼冒金星的时候让我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练习用膳的规矩仪态!还冠冕堂皇的说什么逢年过节入宫朝贺的时候一饿就是大半天,若在贵人面前失了仪态便是不敬弄不好是要受罚的!”说到激动处,顿时没了用膳的兴致将手上的银筷子重重的掼在桌上,“你说这过得叫什么日子!若嫁入皇家都得这样那我还不如学小姨出家算了!”
这话说出来是不知轻重,不过司徒凝冰也知道她这是压抑的狠了才会口不择言,心里也不愿苛责于她只是半是打趣半是提醒的道:“这话你也就只能在我面前说说,若是换了夫人你敢提一个字么?”
李淑宁满身的气焰瞬间便消了下去,眉毛都耷拉了下来望着满桌的小吃忽然伸手捻了一块糖油糕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唉声叹气,“这么多好吃的,我以后怕是再也吃不着了!”
“瞧你这点儿出息!”司徒凝冰有些哭笑不得,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只得安慰道:“长安城里的东西更好吃!”
李淑宁不知怎么的这会儿脑子特别清醒,闻言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更难过,“那也与我无缘了,进了长安城我就得被关进金丝笼再也不是自由自在的小鸟了。”她一双乌黑的眼睛幽怨的盯着司徒凝冰,“嫂子现在想来我还真羡慕你!”
哪知司徒凝冰极不解风情的来了一句“如果我说我更羡慕你,你是不是会觉得好受些?”顿时将李淑宁所有的幽怨情绪都打发的干干净净。
“瞧着别人过日子,你永远不会快活。”司徒凝冰将自己的筷子塞到李淑宁手中,“赶紧吃罢,两位嬷嬷很快就用完膳了。”
李淑宁这辈子头一回幽怨了一把还被人这样奚落,顿时化悲愤为食欲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小吃都尝了个遍,后果就是不得不迈着抽筋的腿在屋里来回走动消食。
司徒凝冰很自觉的挽着她的胳膊陪着一起走,顺便将今日的来意道明:“我今儿个过来是代表我与你二哥来给你送添妆礼的,礼单已经给你的大丫鬟初尘收着了。我知道你也懒得看,左右大件占地方的我已经让人送去金英堂请夫人一并收到你嫁妆里去了。至于其它的……”瞥了见怜一眼,她已将一个紫檀木匣子奉上。
“这里面是长安城郊外一个庄子,长安城里一座三进别院和四间铺子的地契还有两万银票,你自己收好就是。”
她说的云淡风轻,好像给的不过件小玩意儿,倒将李淑宁唬了一跳,“嫂子,你这给的也太多了罢!”比娘给她准备的也差不了多少!
“不是我给的,是你二哥给的,我不过是跑个腿。”从李嘉懿私库里淘澄出来搬进她私库里的那些古玩字画能抵这些十倍都不止!司徒凝冰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你也知道你二哥那个人,素来瞧不上这些俗气的东西,你就当帮个忙替他处理了罢。”慷他人之慨司徒凝冰毫无压力。
李淑宁原想推辞两句,怎么着也是一大笔银子就算是嫡亲兄长这也太多了些,可听司徒凝冰那毫不在乎的语气,似乎她跟二哥谁都没把这点儿银子放在心上。自己若是再推辞不仅显得矫情还辜负了兄嫂的一番好意,索性大方的收下了。
“只是…”李淑宁还是有些顾忌,“嫂子给了我这么多东西,只怕崔氏那边又有一场闹。”倒不是她怕崔氏,只是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嫁妆叫兄嫂为难。
司徒凝冰悠然一笑,“那就让她闹!”
第五十九章 羞辱
王氏这段日子为了女儿的婚事忙得是脚不沾地,有心让儿媳妇帮衬着些偏她又一味的装病,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到底是唯一的女儿,王氏也不敢把她的婚事交给心不甘情不愿的儿媳妇,就怕这位大小姐哪天心里一不痛快,直接把自己女儿的婚事给办砸了!没想到这儿媳妇瞧着骄横,关键时刻出乎意料的上道,不声不响的就给了那么一大笔添妆!看在钱跟女儿的份上,王氏对司徒凝冰的脸色就好了很多,相对的,对于没添多少嫁妆还见不得旁人多给的庶长子媳妇越发看不顺眼了。
“我说老大家的,一大清早的你又闹什么!”王氏斜眼瞧了坐在下首从进来开始就直抹泪的崔氏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娘!”崔氏期期艾艾的抬头,似乎王氏是她亲娘似的,“大爷虽不是您亲生的可他跟媳妇一直都拿您当亲娘般孝敬,这一回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呀!”
王氏的手不自觉的往案几上放着的茶盏挪了挪,心里好一阵缠斗才压下了砸死崔氏的冲动。亲娘?哼!有求于她的时候便是亲娘,没事儿的时候就巴不得她死,跟张姨娘一个德行,没脸没皮的贱人!
“大嫂这话说得有趣,母亲是咱们家的主母,你跟大哥不孝敬她还能孝敬谁?难道还能孝敬张姨娘不成?”口舌上王氏是指望不上的,她说得越多错的越多,只会叫崔氏拿住把柄,司徒凝冰只能亲自出马。
崔氏被她这话一噎原本打好的满肚子腹稿顿时没了用处只得临场发挥,“弟妹这话说得好,既然娘是主母,这一碗水就得端平了,哪有嫡出的弟妹一个个安享富贵,庶出的兄长吃糠咽菜的道理!”
她话音未落,司徒凝冰已笑出了声,似乎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我说大嫂你这是没睡醒罢?”说着从头到脚打量了崔氏一遍,“旁的不说单说你发髻上插着的这支花开富贵牡丹发簪少说也值一二百两银子,若这样也算吃糠咽菜,那这糠和菜大概是金玉做得罢?”要哭穷也不会打扮的像一点!
崔氏暗暗咬牙,司徒氏这个小贱人!收她礼的时候一分也不手软这会儿倒跟那老虔婆穿一条裤子!心里恨极,面上却更见凄凉,“弟妹自小在蜜罐子里长大,哪里知道我们的苦?为着这国公府的体面,我跟大爷手头再紧也要把自己收拾好了,不然去了外头人家背后还不知怎么议论咱们国公府呢!”
“这么说大嫂是嫌公中的月例给的少了?”安国公府各房每个月有五十两的月例银子,衣食方面也各有定例,皆是比照着旁的世家大族来的,说不上多可也不少,若不算上平日里的人情往来应酬大点光只“衣食”二字非但无忧还可积下些银子。崔氏哭穷完全是无理取闹!
崔氏见她跟自己打太极,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心一横直接说明了来意,“公中每月就那五十两银子的月例,一分不多一文不少,咱们大爷不是夫人亲生的,账房的人自然是严守规矩,哪像弟妹一口气拿了几万两银子也没人吭一声!”
“放屁!”门口传来一声暴喝,屋中众人都诧异的瞧过去,只见门帘一掀,一个高壮的中年妇人闯了进来,匆匆向王氏行了一礼,指着崔氏破口大骂:“你自己是个破落户,没见过银子还当人家都跟你一样呐!咱们家姑奶奶随便哪样陪嫁拿出来不值个万把两银子的?给小姑子添妆还用得着拿公中的银子亏你想得出来!眼红就眼红呗,还拿腔作调诬赖咱们家姑奶奶,有本事你也拿出几万两银子来给三小姐陪嫁呀!什么玩意儿!呸!”
妇人嗓门大,骂声三里外都能听见,司徒凝冰估计大概不消一炷香时间崔氏在金英堂挨骂的事情便会传遍安国公府,再过个两三天陇西百姓茶余饭后就又多了一个话题,至于内容么,呵呵……
妇人最后一口啐在崔氏脸上,顿时长歇了一口气,司徒凝冰也不瞧王氏的脸色起身行了一礼然后将她让到自己的位置,“二婶请坐。”又将自己未喝过的茶盏递给了她,“新砌的大红袍二婶尝尝。”被她唤作二婶的妇人不是旁人,正是司徒凝冰的二叔司徒枳的妻子孙氏。
与王氏不同,孙氏不是什么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连个普通的官宦人家都不是,嫁给司徒枳之前不过是漠北一家小酒馆的老板娘还是个寡妇,也不知怎么的跟浪荡无忌被自家老爷子踢到漠北自生自灭的司徒枳对上了眼,不管不顾的成了家,日子倒也过得不错。及至老蜀国公过世,司徒信怜惜庶弟想法子将他从漠北弄了回来又给他谋了个军器监丞的差事,孙氏才算成了正经的官夫人。这回司徒霁华回长安将送嫁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同司徒信说了,一来力求效果逼真,二来不放心女儿便想法子把司徒枳弄到了陇西当司马。皇帝乐得瞧他两家打擂台,再说一个从五品的上州司马他也不放在心上,大笔一挥司徒枳便走马上任,孙氏就此成了安国公府的常客。
再说孙氏这人,对于旁人轻视谩骂她可以毫不客气的骂回去,这些年那些所谓名门贵妇的嘲笑和白眼她早就应对自如了,唯独司徒凝冰一直以来都以长辈之礼待她,似乎压根不知道她的出身似的,反叫她有些不知所措。眼见见司徒凝冰给自己递茶水,孙氏连忙摇着一双阔大的手掌,受宠若惊的道:“不敢…我自己来…姑奶奶你歇着…”
司徒凝冰在她下首坐下,就像没听见她骂崔氏似的,自顾自地道:“二婶今儿个怎么来了?”
其实孙氏是得了她的信儿特意赶来助阵对付崔氏的,不过这话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只按照商量好的,拿李淑宁当借口。“这不是府上三小姐快出门子了嘛,我跟我们家老爷商量了一下,这添妆没咱们什么事儿,吉利是一定要送的,反正咱们两家离得近也别等三小姐大喜日子给亲家夫人添乱了倒不如趁早送了给三小姐添些喜气。”她话音刚落,贴身丫鬟已捧了一个红缎面锦盒呈给了王氏。
王氏自来不喜欢孙氏觉得她粗鄙无礼比她府上的粗使婆子还不如,可偏偏对方既是亲戚又是有诰命的官夫人她不能明着赶她,有心疏远奈何人家皮厚你要是避而不见她能在你大门口就嚷嚷开来,不消一日方圆十里都得议论她怠慢儿媳妇娘家人。在这种情况下王氏无论再怎样不待见孙氏都得打起精神来应付,况且今儿个人家是来送礼的,总归是一番心意,虽然锦盒里那对赤金八宝龙凤镯怎么瞧怎么俗气!
“劳您费心了。”在孙氏面前王氏总是格外的矜持有礼。
“娘!”见这几人聊着聊着就将自己晾在了一边崔氏不干了,她“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因愤怒而变得有些青灰,“我好歹也是这安国公府的大奶奶您就由着弟妹和这个市井泼妇这般羞辱我?!”
这事儿说起来确实是孙氏理亏,不过在虽然讨厌却出手大方的糟心亲戚和时时刻刻想弄死自己儿子取而代之的庶子媳妇之间王氏果断倾向了前者。“老大媳妇,怎么说话呢!司徒夫人再如何也是你的长辈不过说你两句,纵然不中听你忍忍也就过去了,怎么能这么无礼!还不快给司徒夫人赔礼!”瞧着两个讨厌的人掐架,王氏心里一阵爽快,连带着声音都透着一股子看戏的愉悦。
“赔礼就不必了。”孙氏很大方的挥了挥手,“她说的没错,我原就是个市井泼妇,没什么好遮掩的。反正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总好过某些人,明明是个寄人篱下的破落户还非端什么千金小姐的架子,打量旁人不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呢!”
孙氏的话字字如刀,一刀刀捅在崔氏身上,想她原本堂堂崔氏一族本家的嫡女算起来也是少有的名门千金,若不是没了父亲怎么会沦落到要嫁给一个庶子为妻!所有嫁妆加起来还不到几个堂姐妹的一半!做姑娘时寄人篱下,处处都要看人脸色,原以为嫁进安国公府,熬个几年等夫君借着伯父的力弄死了嫡出的李嘉懿、李嘉责她就可以夫贵妻荣做这国公府的女主人了,哪曾想李嘉懿那么难缠伯父跟相公竟动不了他一分!如今又来了个司徒倾城,油盐不进见天的跟她作对!还拉了自己的亲戚过来羞辱她!
崔氏越想越气愤,一时间昏了头冲口就道:“你别得意!当心不得好死!”说罢也不跟王氏打招呼甩脸子就走人了。
“越发没规矩了!”王氏难得见崔氏吃瘪,心情特别好也懒得去计较她咒骂长辈的事情了,反正咒的不是她。想了想又觉得毕竟算是自己的儿媳妇,便向孙氏赔礼道:“老大家的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司徒夫人别跟她一般见识。”
孙氏笑得一脸的憨厚,“没事儿,咒我不得好死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她一个。”动嘴皮子谁不会?她还会打小人呢!谁怕谁呀!
第六十章 准备
因为白日里的口不择言,崔氏当夜就只能在冰冷的祠堂里度过了。如果说下这个命令的是王氏,那她还敢闹上一闹讨价还价一番,可是这个处置是安国公亲决定的,她若是敢说一个“不”字,来传话的万姨娘已经说了,老爷给她两个选择:要么滚去祠堂跪着,要么卷铺盖走人!
崔氏傻眼了,嫁给庶子她心里没少委屈可若是被休回家,韩国公府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到时候只能一根绳子吊死了!所以她一声都没敢吭乖乖的滚去跪祠堂了。
崔氏老实了,张姨娘这边却是气难平。不过她不像王氏一生气就拿屋子里的东西撒气,既不符合她的形象也糟蹋东西,她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屋角的阴影里,一声不吭,仿佛已进入另一个世界,唯独手上那一方绞烂了的丝帕泄露了她此刻内心的愤怒。
水芝伺候她多年最了解她的脾气,见她如此便温言劝道:“姨娘也别太往心里去了,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大奶奶这回确实做得不妥当,司徒夫人既是客人还是长辈再如何也不该当着面诅咒人家,这要是传了出去咱们国公府的脸面要往哪摆?老爷这回怕是气急了才会罚她去跪祠堂,等这件事过了,姨娘再陪着些小心,老爷素来怜惜您,断不会为着大奶奶迁怒到您身上。”
“我不是为这个生气!”张姨娘的声音不似往日般温软反透着一丝阴寒,“我气得是崔氏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号称什么世家千金!若不是冲着当初韩国公的承诺我怎么会让大爷娶了她!不过是见二房多给了些银子便跟野狗见了肉似的巴巴的要去抢,她也不用脑子想想那是人家的陪嫁,少夫人上有公婆下有夫君,还有个二叔睁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咱们府上生怕她受一点儿委屈,这样的人拉拢示弱来来不及,偏崔氏那个蠢货就知道占便宜,也不想想若是大爷的事成了,这整个安国公府都是她的,要什么没有!她就这样心急?一时半刻都等不了!”
水芝心里也瞧不上崔氏的做派可这话张姨娘能说她却分毫都不能露出来,只能劝道:“这也不能全怪大奶奶,谁能想到少夫人那般大方,平日里瞧着她跟世子不和,这一出手就给了三小姐几万两,谁瞧了不眼红?也是今儿个不赶巧若是司徒夫人不来,说不定大奶奶这一闹还真能得些好处。”
张姨娘秀丽的眉头闻言忽然就蹙了起来,“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若是往常崔氏这般胡闹夫人早发作了,今儿个不知怎么的竟学聪明了,先是装病请大夫,然后等老爷回来从下人处问清楚了缘由亲自处置了崔氏,这等手段依夫人的性子是使不出来的,你说这是谁给她出的主意?”
“莫不是少夫人?”
张姨娘心里也觉得这是司徒凝冰的手笔,可是她想不通,王氏的性子这些年她早已摸得一清二楚,这个女人身上有一股不可理喻的执拗,她要是看一个人不顺眼无论那个人说得多有道理她都不会听的。这主意若真是少夫人出的,那她是用了什么法子叫王氏乖乖听话的?
张姨娘不知道这世上要一个人听话有很多种法子,其中有一种叫循循善诱。司徒凝冰什么话都没跟王氏说,只不过是在崔氏走了之后跟二婶孙氏聊了些家常顺便八卦了一下陇西各家名门后宅里的那些新闻。在王氏的认知里,这属于嚼舌根的行为名门淑女不屑为之,如果司徒凝冰胆敢在她面前提起一定会被她一顿说教然后再罚抄百八十遍的《女戒》,可人家是说给自己二婶听的,她要是敢当着孙氏的面教训儿媳妇,孙氏那个泼妇一定会扯着大嗓门跟她嚷嚷,这金英堂立刻就能沦为菜市场,两害相较取其轻她还是暂时忍忍罢。
于是王氏在她极其不屑的嚼舌根行为当中津津有味的听完了太守祝夫人三斗宠妾并最终取得胜利的故事,然后脑中灵光一闪活学活用的借鉴了祝夫人的手段,似乎效果还不错……
司徒凝冰在崔氏受罚之后就分外关注起了松涛院以及张姨娘的动向,崔氏那日在金英堂的那句咒骂,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时气急,可在她眼里这是一个信号,李元祥跟韩国公恐怕是要准备行动了!
跟她预料的差不多,半年,她的好师兄那边应该已经万事俱备了。到时候她只需要吹一把东风,这天下就该乱了。想到此,司徒凝冰不由得微微一笑,“杨炎,你就等着收拾烂摊子罢!”
松涛院的正房里,李元祥正安抚着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妻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且再忍耐几日,等三妹一出阁,咱们的苦日子就要熬出头了。”
崔氏哭得不能自己,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睛亮的吓人,“真的?!你跟伯父都安排好了?!”
李元祥拍着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三分得意七分阴森,“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三妹大喜那天,到时候我要那些所谓的正室嫡出统统都消失,谁也别想再压在我头上!”
自从这世上有李嘉懿这个人开始李元祥就不得不作为被比较的对象。原本李元祥是庶出却占了个“长”字,李嘉懿又天生残疾怎么看都是一生下来就聪明健康的李元祥更占优势,可是这种优势在李元祥六岁之时就彻底烟消云散了。六岁,在他还不过刚刚开蒙的时候,那比他小了三岁的二弟已经会作诗了,七岁,在他还在辛辛苦苦背着诗词文章的时候,他二弟已经开始自己作词了,到他十岁绞尽脑汁想了两天才对上先生出的对联并得了夸奖正得意洋洋的时候,恰巧李嘉懿的小厮经过他那素来自视甚高的先生居然亲自迎了上去带着丝讨好的问道:“学生的前些日子请二公子品评的那篇文章不知二公子瞧过没有?劳烦小哥告知一声……”他也没听见先生与那小厮后面说了些什么,只觉得方才所有的喜悦都化为了泡沫,这几年的用功苦读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回去找姨娘狠狠哭了一顿,姨娘安慰他说:“书读不好也没有关系,咱们家是武将出身你身子强健把武艺练好,再去军中历练几年何愁没个好前程!”
他茅塞顿开,自那以后每日晨起练武夤夜论兵风雨无阻,十五岁那年终有小成,喜滋滋的去找父亲自请去军中历练。当书房的门打开,他瞧见两个人正在对弈,一个是威严肃穆的父亲,一个是冷漠淡然的二弟。
他虽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同父亲说了,父亲捋着胡子思考了半晌忽然瞧向对面一言不发的二弟征询般问道:“嘉懿你的意思呢?”
他只记得自己当时震惊的瞧了瞧父亲又瞧了瞧二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中高大威严的父亲竟要听从二弟的意见了?!可更震惊的还在后头,李元祥永远都不会忘记他那个天生残疾连路都走不了的二弟闻言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到他身上,那目光他见过,那是主子看下人的眼神!他的语气很淡,淡的似乎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都如一道道惊雷般打在他心上。
“大哥愿意去军中也好,咱们家毕竟是以武立身总不能连一个能上战场的人都没有。虽说现在四夷臣服天下太平可也保不齐哪天边关****,况且先皇后早逝瞧圣上的意思无意再册立中宫,皇室无嫡子,太子之位虽定然淑妃出身太低,难免为人诟病,再说陈德妃所出二皇子只比太子小一天,朝中又有不少陈国遗老,到最后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就算是为了贵妃娘娘咱们家也要保持实力,娘娘如今还年轻父亲焉知他日不会添个小外甥?到时候朝堂少不得一阵动荡,为以防万一还是要有个能领兵的自家人才好。”
二弟的话他不是很明白只是瞧父亲一副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就知道自己这五年来的宿夜辛苦到了二弟面前便不值钱了,可他还是在父亲的安排下去了军中,因为那里没有二弟,他想只要好好努力总归会出人头地的。
可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直到几年后他才想明白,那是自家的军队二弟身为安国公府的世子怎么可能放弃对它的掌控!就算李嘉懿天生残疾不能走路又怎么样?一点儿也不妨碍军中将士对他的崇拜,自己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军官士卒们用充满敬重的语气称赞,“我前些日子看了世子爷写的《兵略》,通俗易懂还句句写在点上,真是本难得的兵书,你们也去瞧瞧!”“经世子爷改良过的连弩箭就是好使,有了它真打起仗来咱们肯定赢!”“世子爷真是难得的大好人,知道我娘病了不够银子看大夫不声不响的就找了济世堂的张大夫来给我娘看病,我说那张大夫怎么死活不肯收银子,原来时世子爷已经给过了!”……
反正李嘉懿什么都好,至于他…已经没人知道他是谁了。自他成年之后人家介绍他的时候都只会说,“这位是安国公府的大公子”然后在对方迷茫的眼神中再补上一句,“就是李公子的兄长。”接着对方就会“哦~”的一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最后就是在他背后悄悄议论,“李公子的兄长?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庶出的。”“哦!”
第六十一章 宾客
当一个人可悲的遇上一个神一般的永远也无法超越的对手的时候,大致会出现三种情况:
一、将那人当成奋斗的目标,永远不知疲惫斗志高昂的企图超越,一直持续到死为止,怨念强一些的还有可能延续到下辈子。
二、羡慕嫉妒恨。羡慕的时候把那人当成奋斗目标激励自己;嫉妒的时候说两句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话自我安慰;恨的时候扎个小人发泄一下。
三、这种情况属于阶段性渐变过程,起先还会发奋努力的追赶,然后差距渐渐拉开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无力感,到最后认清现实发现两人之间的差距无法消除时就会产生一种逃避现实的毁灭心理,结果会有两种,要么毁灭自己,要么毁灭别人。
第一种情况出现的几率微乎其微,因为有这种情况的人就算不是神离神也不远了。而作为凡人的李元祥属于第三种情况,至于结果,很明显他从没想过毁灭自己,所以被毁灭的似乎只能是李嘉懿,至于其它人都不过是顺带……
李淑宁大婚当日,司徒凝冰作为嫡亲嫂子再不好躲懒,很自觉的起了个大早,帮着王氏打理一应杂事。
自从儿媳妇给了女儿一大笔添妆之后王氏瞧她就顺眼了不少,如今见她也算懂事再跟糟心的庶长子媳妇一比,王氏顿时觉得这个媳妇也不是太差。既然她主动过来帮忙王氏也拉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便安排她帮着招呼应酬各家来贺喜的夫人小姐,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也是一早过来听后差遣的万姨娘陪着。
万姨娘性子恭顺这些年在王氏面前毕恭毕敬背后也没出什么幺蛾子倒是极守本分,再加上她出身不俗,是老安国公手下一个校尉的女儿,比王氏还早进门两年,是个贵妾,所以王氏也会给她几分体面。
司徒凝冰只知道府中有这么一号人却是素未谋面,今日是第一次瞧见。论容貌,万氏远不及王氏不过却自有一番温婉和顺的气质,上穿一件青灰色缠枝花纹样的襦衣配着浅黄色小碎花下裙外罩一件淡紫色绣纹褙子,头上简单的绾了一个螺髻插着一支累丝佛手金簪,因着今日大喜鬓边簪了一朵湘妃色宫花,通身上下不过两三件简单的首饰,瞧着雅致素净却又不寒酸,光只凭这身打扮,就能瞧出来这万姨娘是个明白人。
让她与司徒凝冰见过礼,王氏便自去忙了也顾不得二人,两人见王氏忙进忙出也插不上手索性一起去了花厅坐等客人上门。万氏侧着身子在司徒凝冰下首坐了细细的给她讲解起今日应酬那些夫人小姐该注意些什么。说完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也就知道这些,说出来让少夫人见笑了。”
“姨娘有心了。”司徒凝冰灌了两口茶,提了提神。太久没早起了,又听万姨娘说了一堆话她差点睁着眼睛睡着了,见万姨娘终于说完了,她便随口问了一句:“今日三妹大婚,想来两位姐姐也会过来罢?”
万姨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两位姐姐”是自己的两个女儿,想到她们万姨娘心里一甜嘴角的笑容不禁深了几分,“可不是么,上回少夫人进门,她们两个不巧一个正做着月子,一个染了风寒都无缘得见,今日总算能见着少夫人了。”说起女儿,万姨娘话匣子彻底打开了,或许是平日里没人说话,司徒凝冰表面上又一副凝神倾听的模样,万姨娘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等外头有小丫鬟进来禀报,“两位姑奶奶到了”的时候,司徒凝冰已经对这两位素未谋面的姑姐了若指掌,连她们小时候干过什么糗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等到人进来的时候,不用万氏介绍司徒凝冰一眼就能分出来,那个头上插金戴玉神色倨傲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愁苦之色的妇人是万姨娘的大女儿,安国公庶长女李静怡。而她左手边那个眉眼舒朗穿戴素淡的妇人是次女李静湘。
“二位姐姐来得这样早,想必是知道家里办喜事母亲忙不过来,特意来帮忙的。”司徒凝冰起身相迎,先对着李静怡道:“这位想必是大姐姐。”
李静怡见她虽笑意盈盈却一分向自己行礼的意思都没有心中不悦,面上神色便越发的倨傲了,抬着下巴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司徒凝冰也没那闲心与她计较,又瞧向李静湘道:“那这位就是二姐姐了。”
李静湘倒比李静怡这个姐姐强上不少,拉着司徒凝冰的手上下打量道:“早就想来瞧瞧弟妹了,只不巧你大喜那段日子我坐月子,不好走动,今儿个趁着三妹妹出阁总算见着人了,到底是蜀国公的千金可比咱们强多了。”
话刚说完就听见身旁胞姐低低哼了一声,李静湘对这个姐姐是无可奈何,从小到大她嘴皮子都磨破了长姐愣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她是劝不了了索性当没听见算了,就怕弟妹心里不痛快。偷眼打量司徒凝冰神色,见她仍是笑意吟吟似乎跟没没听见似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又转身接过乳娘怀中的孩子,在自己怀里抱稳了,拉着他肥嘟嘟的小手朝司徒凝冰招了招,道:“这是你二舅母,快叫舅母。”
粉妆玉琢的小男孩睁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司徒凝冰看了半晌才脆生生的叫了一声“二舅母。”然后张开手臂朝着司徒凝冰撒娇,“抱抱!”
作为一个从小耍着阴谋诡计长大的非正常人类,司徒凝冰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小孩子,一瞬间竟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早预料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见怜飞快的挺身而出挡在司徒凝冰身前,变魔术似的变出一块玉佩,在小男孩面前晃了晃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然后笑着对李静湘解释道:“二姑奶奶见谅,我家少夫人从来没抱过孩子,万一磕着碰着就不好了。”说着又将手中的玉佩给小男孩戴在脖子里,“这是我家少夫人给表少爷的见面礼。”
李静湘只瞧了那玉佩一眼就抽了一口气,不是她没见过世面,只是这玉佩通体纯白莹润通透,真真是难得的羊脂玉。半个巴掌大小的玉石雕成一匹憨态可掬的小马驹模样,正合了儿子的生肖足见用心。道谢的话正要出口,不妨身边李静怡凉凉的开口,“二妹你也太自不量力了,人家是世子妃哪里瞧得上你的儿子?你还巴巴的往上凑,凭白讨人嫌!”
李静湘被姐姐两句话刺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回嘴也不是,不回嘴心里又憋的慌。万姨娘实在瞧不下去,有心教训大女儿两句却又顾忌着场合,只得打圆场道:“少夫人和两位姑奶奶都别站着了,先坐下来歇歇一会儿各家夫人小姐来了,只怕你们想歇都没工夫。”
司徒凝冰也没心情跟李静怡胡搅蛮缠,若无其事的顺着万姨娘的话道:“姨娘说得是,两位姐姐路上辛苦了,快坐下歇歇罢。”又吩咐丫鬟上茶点,总算把方才的不痛快化解了。
几人坐了一会儿用了一回茶点,各家来贺喜的夫人小姐都陆陆续续的来了,司徒凝冰作为正经的世子妃自然要出面招呼。万姨娘先还怕她足不出户认不得人,便跟在她身边想悄悄提醒她,不想这位少夫人对各家夫人小姐的家门出身比她还清楚,她认识的少夫人都知道,她不认识的少夫人也知道。瞧着她在一群贵妇千金中间谈笑风生游刃有余,万姨娘觉得自己终于见识了一回人家说的世家千金宗妇风范。再看自己的两个女儿,小女儿虽无少夫人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但终归待人接物也是落落大方无可指摘。反观大女儿,万姨娘忍不住皱了皱眉,晾着跟她打招呼的夫人小姐不管专往那些个贵夫人面前凑,有心亲近偏还摆出一副高傲的嘴脸,那些个贵夫人平素里哪个不是被奉承巴结着的,谁耐烦搭理她!
李静怡原本想借着这个机会结交几位贵夫人,也好有利于丈夫的仕途。想她做姑娘的时候,因为三妹不喜出门应酬,不管嫡母怎么逼她不是死赖在家里就是临出门的时候跑了无影无踪,她不去嫡母自然也不会光带着庶女出门,害得自己连在那些贵夫人跟前露面的机会都没有。自己又不像二妹妹那样会奉承巴结嫡母,结果嫡母对她的婚事也不上心将她随随便便的嫁了一个穷秀才,好不容易熬了这些年等丈夫考中了进士,也不过做个小小的县令,哪里比得上安国公府的富贵!上回二弟办喜事她不幸得了风寒没来成,这回无论如何也要打进这陇西的贵妇圈!
一念及此,李静怡抖擞了精神瞄着司徒凝冰跟一位夫人说话的空档就插了进去,“祝夫人,许久不见了。”
祝夫人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李静怡一遍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哪位夫人。万姨娘一直注意着大女儿的动静,此刻见她不管不顾的往司徒凝冰身边凑就知道要坏事,也顾不得身份不身份的,几步走过来拽着大女儿就道:“大姑奶奶夫人有事找你,你快随我去见她罢。”说着匆匆向司徒凝冰和祝夫人行了一礼便强拉着李静怡出了花厅。
第六十二章 惊险
一声大姑奶奶祝夫人便猜到李静怡的身份了,她家老头子养了一屋子莺莺燕燕那些个女人没一个省心的,祝夫人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妾室通房,连带着她们生的子女也恨上了。见李静怡这般不知规矩,就忍不住对司徒凝冰说教起来,“少夫人,不是我多事,府上怎么说也是一等一的公侯人家,大小姐虽是庶出又出门子了,可说出去到底是你们家的姑娘,她这般行事丢的还是国公府的脸面。她纵然年纪比你大些,但你是正经的世子妃未来的当家主母,该教训的还是要教训。你现在是没有女儿待你有了女儿之后就知道家中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了。”
司徒凝冰见祝夫人对她一副恨铁不成钢巴不得亲自上阵的模样,脑中灵光一闪顿时生出了一个主意。“祝夫人”司徒凝冰一脸无可奈何的开口,“您话虽不错,可说起来我毕竟才刚进门不久,又是弟媳妇,长幼有序,若是传出去只怕人家要说我孟浪了。您也知道太原王氏诗礼传家,母亲又是再贤惠不过的,她就是知道了至多不过说大姐姐两句,不疼不痒的这……”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听说祝夫人打理内院是一把好手,以后可要多来走动走动,一来能陪母亲解解闷,二来也好叫我学些本事。”
祝夫人随丈夫来陇西上任不久正愁没机会攀上国公府,司徒凝冰此言正合她心意,又想了想传闻中那位国公夫人的性子和后院的那些个传言,于司徒凝冰话中的用意便揣摩出了七八分,当即爽快的应道:“少夫人一番盛情,我也不好推辞不是?你放心往后我一定多来陪您跟夫人说话。”
她们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旁人,身边几位贵夫人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也纷纷表示往后要随祝夫人一同过府叨扰,司徒凝冰自然是欢迎。王氏性情刻板又不喜交际,嫁到陇西这些年愣是没交上一个说得上知心话的手帕交来,只会一个人闭门造车,亏的她生了李嘉懿身边的嬷嬷又得力,否则太原王氏再显赫估计这会儿她也成一堆枯骨了。司徒凝冰没那个耐心替她对付后院那几个妾室,安国公又正值壮年谁知道去了一个张姨娘不会再来什么李姨娘、王姨娘的?倒不如给她找一群先生重点学习一下如何管理内院,也省得她成日里行事没个章法,连个贱妾都对付不了。
忙碌了一天,眼瞅着李淑宁在李嘉懿的陪护下带着一长条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往长安城方向出发,安国公府上下总算松了一口气,及至晚宴时分,男人们固然在外头厅里推杯换盏,后院里的夫人小姐也没闲着。李嘉责因为胞姐出嫁,特意从外头请了一个杂耍班子让里间的夫人小姐们瞧个新鲜。
看过了掷火球、射飞刀、吞剑等玩意之后,压轴戏来了——举鼎。在一片喝彩声中只见一个身长八尺的大汉托着一只巨鼎一步步走到园子正中专为瞧杂耍而留出来的那片空地上。目测那铜鼎四五丈高少说也有千八百斤,那大汉每走一步地上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身后留下一地破碎的砖块。众夫人小姐哪里瞧过这阵仗,纷纷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巨鼎,唯有坐在司徒凝冰对面的崔氏偷眼打量着她以及她邻座的王氏,不想司徒凝冰恰好转头两人目光相对,崔氏恍惚中瞧见对面女子冲着自己嫣然一笑,明月清辉斜斜的洒在她脸上将那完好的左半张脸照的分外清晰,原本明媚的笑容变得异常阴森,崔氏唬得心都漏跳了半拍,若非脑中还有一丝清明她非尖叫出声不可!
“难道她知道了什么?”崔氏心中忐忑不安,直如吊了七八个水桶,脑子里一片纷杂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一双眼睛专注的盯着那忽上忽下的巨鼎,那神情像足了已经倾家荡产的赌徒孤注一掷的模样!
再瞧那大汉屈膝弯臂猛力将铜鼎抛起,那铜鼎缓缓上升又快速下落,在这一过程中整个园子里的人都下意识的屏气息声,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听大汉一声暴喝,沉腰弓背那铜鼎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他的背脊上。众人一颗心这才放下,一瞬间的静默之后便是彩声一片。
往复数次之后,那大汉最后一次将铜鼎抛出,也不知怎么的,那巨鼎竟斜斜的朝王氏与司徒凝冰这边砸了过来!这一下变起突然,众人未及反应都眼睁睁的瞧着那硕大的铜鼎即将把二人砸成肉饼!
崔氏眼看着铜鼎落下,情不自禁的裂开了嘴角,可是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僵住了。那铜鼎居然就在王氏与司徒凝冰的头顶稳稳的停住了!众人一阵呆愣之后才瞧清楚,那铜鼎下面还立着一个瘦弱的人影,一只细长的手臂托着铜鼎,那人的容貌被铜鼎的阴影给遮盖了瞧不明晰,可瞧轮廓打扮不难分辨出是一个侍女。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那侍女随手将铜鼎一抛,轻巧的如同在抛一只绣球,铜鼎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要落到崔氏头上!
“啊…!”的一阵尖叫之后,只见安国公府的大奶奶崔氏满面惊惶的跌坐在地,原本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也松散了开来,样子极为狼狈。而那铜鼎不知何时又被那侍女托在手中,变着花样的抛上抛下竟比方才那大汉的表演更精彩,众人的心神都被那侍女的表演给吸引住了,没有注意到女主人王氏被几个丫鬟婆子半扶半抬着提早退了席。司徒凝冰低声嘱咐着唬得只剩半条命腿肚子直打颤的齐嬷嬷,“夫人受了惊吓只怕要歇息一阵子,金英堂上下还要嬷嬷多留着些心,我会让耿嬷嬷过去帮忙,你先带着丫鬟婆子们回去。记住!让她们管好自己的嘴!”
齐嬷嬷方才就站在王氏身后,眼见着自己主子差点被砸死,一颗心几乎从腔子里跳出来,这会儿还心有余悸,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听见司徒凝冰淡然镇定的声音才渐渐稳住了心神。虽然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忙不迭的照办了。领着一群呆若木鸡连路都走不稳的丫鬟婆子恍恍惚惚的回了金英堂。
安置好了王氏,司徒凝冰又命人将形象全无的崔氏弄回了松涛院,毕竟再让她这副样子呆在这儿丢得是安国公府的脸面。等一切处置完毕,那边见怜表演的也差不多了,一个漂亮的甩手、接鼎之后,见怜单手托鼎朝着园中一干夫人小姐蹲身行了一礼便举着鼎退下了。
司徒凝冰这才站起来笑着对众位夫人小姐解释道:“叫诸位受惊了,你们别瞧方才这鼎看上去挺有分量其实就是一层薄薄的铜皮,中间都是空心的,小丫头都能举得动。这是我家三弟怕各位光瞧着杂耍还不够热闹特意安排的,也是母亲跟我被他念叨的烦了一时心软答应了,叫诸位吃了惊吓不说母亲自己还唬着了,叫各位见笑了,得罪怠慢之处还请海涵。”说完对着众人行了一礼。
对于她这番说辞不管信不信,只要带了脑子出门的都不会在这当口多话,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这个例外还不是外人,正是已经出阁的国公府大小姐李静怡。或许是今日被一干贵夫人无视又被万姨娘训了一通气不顺,也或许是因为王氏不在,李静怡说话便有些不过大脑,当着满园子夫人小姐的面就教训起司徒凝冰来。
“三弟真是越发顽劣了,大喜的日子整什么幺蛾子!平日里母亲纵着他也就罢了,你不拦着反而跟着他一起胡闹,你就是这么当世子妃的!一点儿宗妇的样子都没有!”
李静怡正训得起劲,忽听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道:“我说静怡,你弟妹是安国公府的媳妇要教训也是你母亲来教训有你一个出嫁女什么事儿?还是省省力气留着教训儿女罢。”说话的是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脸上两个酒窝,未语先笑瞧着十分喜气,正是王氏的嫡亲嫂子,越国公夫人闵氏。
两句话气的李静怡脸色惨白,她成亲七载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夫家对她多有不满,若不是瞧在安国公府的面上才不会对她诸多忍让,眼见着二妹妹儿女双全她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知道有多羡慕。如今被闵氏当众揭了短自然是又羞又恨。
这还不算完,祝夫人早瞧她不顺眼了又有心与司徒凝冰交好,待闵氏说完她立刻火上浇油,“王夫人说得是,冯夫人还是多用些心在自家的事情上罢,听说冯大人刚中了进士不久刚补了长川县令的缺,你可要挑两个妥帖的人伺候着,若是没合适的我回去寻两个送到你府上。”她早听说了,这个李氏仗着自己是安国公府的姑娘七年无所出还不让男人纳妾,整一个妒妇。搁她家老头子早一纸休书甩脸上了!
怎么说也是亲姐妹,李静湘实在不忍姐姐被人如此奚落忙站出来打圆场,“弟妹、诸位夫人都别见怪,我姐姐是喝醉了,这才话多了些,我这就陪她下去醒醒酒。”说着不由分说的就拽着李静怡出了园子。
司徒凝冰感激的瞧了瞧闵氏和祝夫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因为没有人再出来添乱一场晚宴总算顺利结束了。
第六十三章 审问
送走了一众宾客之后,忙碌了一日的司徒凝冰非但不觉得累反而一下子来了精神,仿佛一只潜伏已久的猎豹终于等到时机一口咬断猎物的咽喉!
金英堂自王氏被抬回来之后便一阵忙乱,齐嬷嬷因也受了惊吓不似往日沉稳,幸亏有耿嬷嬷坐镇才不至于出了纰漏。待司徒凝冰过来的时候王氏已经被灌下了一碗安神汤睡下了。李嘉责接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两人碰巧在门口遇上。
“三弟慢一些”司徒凝冰见他匆匆忙忙的不由提醒道:“母亲这会儿想是已经睡下了,你这样莽莽撞撞的闯进去也不怕惊扰了她!”
李嘉责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也没理会司徒凝冰,不过到底是放缓了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正屋,耿嬷嬷和齐嬷嬷都在外面明间守着,见他们进来不约而同的上前来行礼。
司徒凝冰简单询问了几句王氏的情况,李嘉责背着身子站在里屋门口朝里面张望却将司徒凝冰与耿嬷嬷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里。
“既然夫人已经睡下了,两位嬷嬷也早些去安歇罢,屋里留两个大丫鬟值夜就行了。明日一早再派人去请个大夫过来给夫人瞧瞧,对外就说是夫人连日为三小姐的婚事奔波给累着了。”
“少夫人放心,奴婢省得轻重。”耿嬷嬷是宫中出来的老人,什么阵仗没见过安国公府这点事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司徒凝冰自然信得过耿嬷嬷的能力,也不再多言,转头向李嘉责道:“既然夫人没有大碍,三弟也可放心了,不妨随我去看出好戏如何?”
“你想做什么?”李嘉责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面戒备的瞧着她。
“你若不敢就算了。”司徒凝冰故意说得云淡风轻,再不理会李嘉责转身就出了屋子。
李嘉责明知这是激将法,可到底不甘心跺了跺脚就追了上去。“谁说我不敢!去就去!”
今日的事情实在蹊跷,齐嬷嬷心下狐疑有心想问两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此刻见司徒凝冰带着李嘉责离去,心里模模糊糊的揣度出一两分但又无法确定,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耿嬷嬷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笑着上前道:“妹妹这是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不待齐嬷嬷回答,她又笑道:“天大的事情自有主子们担着,咱们做奴婢的只消做好分内之事便好,旁的自有主子们操心。天色也不早了,妹妹还是早些去歇着罢,明日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你劳神呢。”耿嬷嬷虽然是司徒凝冰的人,可毕竟是宫里出来的有品级在身,曾今伺候过两代皇后,别说是齐嬷嬷就是王氏见了她也得客客气气的。齐嬷嬷原本还想旁敲侧击的问她两句,如今她既这样说了想必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强自按耐下心中的疑惑,跟耿嬷嬷一起出了正屋,各自回去安歇了。
再说司徒凝冰这边,李嘉责跟着她一路到了安国公府后院一处偏僻小院,旁边挨着佛堂,平日除了打扫之外少有人至。因为周围遍植梧桐树这个小院就叫梧桐苑,一进的矮小院子在一大片高大的梧桐树掩映下便是青天白日也有几分阴森之感,更何况是此时正值月黑风高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夜枭鸣叫,纵然是盛夏也止不住李嘉责从心底里冒出来的那股寒意。
他原想开口询问司徒凝冰他们这是要去哪?可话到嘴边马上又觉得这话问出来岂不显得他心虚?旁的不说这气势就先灭了一半,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在这个辱骂兄长的女人面前丢了面子!所以尽管一颗心快跳出了腔子,李嘉责也始终昂首阔步的跟在司徒凝冰身后。
及至一行人进了院子,李嘉责只听见身后“嘎吱”一声轻响,再回头时两扇陈旧的院门从里面被合上了。李嘉责顿时一阵心慌,不知怎么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从前看过的志怪小说来,什么狐狸精半夜挖人心,女鬼吸人阳气,还有蛇妖吃人之类的……竟是越想越害怕,两条腿怎么也迈不动了。
司徒凝冰在前面走,背后却像长了眼睛似的,淡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听说三少爷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一座空院子就把你唬成了这样?你若是怕就回去罢,我会多找几个丫鬟人手打一盏灯将你平平安安的送回去。”
李嘉责吃不住激,再也顾不得害怕不害怕,少年人一腔热血上涌,前头就算是真有妖魔鬼怪估计他也能跟人家干上一架。
当司徒凝冰带着李嘉责走进主屋的时候,原本漆黑的一片的空屋子忽然就灯火通明了起来。李嘉责惊得险些叫出声来,转头四下张望才发现屋子里原就有人,不过是见他们进来才将灯给点上了。忍不住就骂了一句,“装神弄鬼的,这是什么毛病!”
司徒凝冰也不理他,径直走到朝南的一张罗汉床上坐下,然后拍了拍旁边的位子示意李嘉责过来坐。
这会儿李嘉责也不怕了,只一心想知道司徒凝冰在弄什么玄虚,二话没说就撩袍子在隔着一张矮几在司徒凝冰身边坐了。刚坐下,就有小丫鬟奉了两盏茶上来,司徒凝冰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撇了撇茶末,微微抿了一口之后才淡淡说了一句,“带上来。”
李嘉责好奇的朝门口望过去,不过片刻功夫,就见一个身长八尺的大汉被两根铁链五花大绑着提溜了进来。待到近前仔细一瞧,正是自己找了来表演举鼎的林坤。
要说这林坤与李嘉责还有几分渊源,当初他只身来到陇西,盘缠用尽又找不到活干无奈之下只得在接头卖艺,恰巧被李嘉责撞见,见他生的威武又力大无穷便起了惜才之心,纳入府中做了一名家将。平日里李嘉责对他多有照看,他也是极为感恩,所以这次李淑宁大婚李嘉责才想到了让他在宴会上表演举鼎,哪知竟生出了这一场变故!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嘉责指着跪在地上的林坤质问司徒凝冰。他虽然恼怒林坤举鼎失手险些害死自己母亲,可见自己的人被这样五花大绑心里又不是滋味。
“什么意思?”司徒凝冰斜睨着李嘉责,声音里满是嘲讽,“你的母亲还有二嫂差点被这个人害死,这事儿你就打算让它过去了?”
“我当然……”李嘉责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司徒凝冰的诘问,那林坤已经叫起嚷来,“三公子!小人不是故意的,小人是一时失手这才差点害了夫人和少夫人,小人辜负了您一番心意,您要杀要剐小人都认了,只求您开恩别牵连小人的家眷,您的恩德小人来世当牛做马再来报答!”说着就以头触地“砰砰”的磕起头来。
李嘉责平日里就喜欢走街串巷,跟一帮子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故而身上有几分江湖义气,见林坤如此,想起平日里自己也称他一声“林大哥”,料想他也不是成心的,母亲既然没事,也不必揪着不放。正欲开口让他别磕了,司徒凝冰却是冷笑一声,“你放心,我不杀你也不剐你,我只不过要听一句实话!”说完就冲门口吩咐了一声,“带上来!”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汉子被两个人拖了进来,重重扔到了地上。李嘉责还在想这人是谁,司徒凝冰已对着林坤道:“你且仔细瞧瞧这个人你可认得?”
林坤一直低着头不敢瞧她的脸,可饶是如此她轻柔温和的嗓音听在他耳朵里,就如一条毒蛇嘶嘶的吐着信子,叫他头皮发麻!待瞧清地上那半死不活的人的面貌之时林坤更是骇得说不出话来。
“少夫人!”林坤拼命的磕着头,“今晚的事都是小人失职,您要杀要罚都冲着小人一个人来就是,我大哥是个老实人,求您放过他罢!”跟给李嘉责磕头不同,这一回林坤磕得极为用力,没几下青石板上就有鲜血顺着缝隙丝丝缕缕的流淌着。
司徒凝冰就跟没瞧见似的,依旧慢条斯理的道:“先别忙着磕头。我说过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是要一句实话。从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答错了……”司徒凝冰语气越发和缓,“我就请他试一道绣衣司的酷刑。”似乎是怕林坤不明白,她还特意吩咐见怜,“给他讲讲第一道是什么来着?”
见怜脆生生应了一声,黄鹂般的声音在此情此景之下听着尤为渗人,“绣衣司总共有一十八道酷刑,每一道都能叫人生不如死,而且一道比一道残酷,听说从来没有哪一个人能够连续挺过三道的。据奴婢所知第一道是最轻松的,是鞭刑。”
司徒凝冰似乎很失望,“也没什么特别的。”
见怜连忙解释道:“若是普通的皮鞭确实没什么特别,不过听说绣衣司的鞭子是特制的,鞭身上都是倒刺,一鞭子打在犯人身上能带下二两肉来。”说着好像生怕司徒凝冰不信,朝一个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手里捧着根黝黑的鞭子,鞭身上竖着一根根银色的倒刺,在灯光掩映下格外耀眼。
第六十四章 招供
林坤听了见怜那番详细的解释,腿就已经软了,如今再看到这条鞭子,禁不住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原本一心咬定了不松口的,可瞧了瞧身边满身是伤的大哥林健再看看那闪着银光的鞭子,他的心不由得动摇了。
没等他想清楚,司徒凝冰已经开了口,“第一个问题,今日晚宴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林坤抖着嘴唇,我了半天都没“我”出个结果来。
司徒凝冰不耐烦起来,“你既然不愿意说,那就算错。见怜,用刑!”
“是!”见怜应了一声拿过那嬷嬷手中的鞭子就朝林健挥了过去。
林坤愧疚的闭上了眼睛却听司徒凝冰淡淡道了声,“慢!”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想着少夫人总算是信了自己。
只是他这口气还没舒完,司徒凝冰下面的一句话就让他陷入了绝望。
“这三更半夜的,他万一惨叫起来岂不是惊扰了府里的人?”司徒凝冰自问自答道:“这样罢,先拔了他的舌头再用刑。”她说得轻描淡写,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这其中的残忍。
李嘉责一直耐着性子在一边听着,这会儿他实在是有些按耐不住了,正欲出声阻止,可一想今日自己母亲险些被林坤失手砸死,若非这个女人自己已经成了李家的罪人!撇开她辱骂兄长这条不谈,她嫁入李家之后做得那些事情还都挺靠谱的。想到此节李嘉责终究是忍住了阻止的话。
殊不知司徒凝冰其实一直防着他跳出来添乱,偷眼瞧了瞧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暗暗点了点头,李嘉懿的弟弟总算还有几分脑子。
见怜听了司徒凝冰的话,笑嘻嘻的将鞭子放了下来,然后转头对那嬷嬷道:“拔舌头这种手艺活还是嬷嬷你来罢,小心着些可别污了少夫人的衣裳。”
那嬷嬷“呵呵”干笑了两声,声音比夜猫子叫还难听,“姑娘放心,老奴这是家传的手艺了,拔个舌头也就一眨眼的事儿,犯人自己还不觉得疼这舌头已经拔下来了,保证一滴血也不见。”说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个小钳子,看外形跟夹核桃的钳子也差不多。不用人吩咐,两个外形健硕的婆子已经上前一人一边按住了林健。只见那嬷嬷用两根手指捏住林坤兄长的下颔也不见怎么用力就让他乖乖的张开了嘴。
眼见着那小钳子就要往自己嘴里伸,林健吓的涕泪横流。他下颔被人捏住说不出话来,只得求助的望向自己兄弟,口中模模糊糊的喊着“二弟……”
“三少爷,求求您了,您有气冲小人发,要拔舌头就拔小人的罢,我大哥真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您饶了他罢!”林坤拼命的朝李嘉责磕头,他已经不敢奢望司徒凝冰会心软了,只能寄希望于李嘉责,三少爷心肠好,他是清楚的!
李嘉责心中不忍,可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今夜晚宴之事有古怪,此事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他缓缓闭上眼睛,任凭昔日爱将如何苦苦哀求也一声不吭。
见李嘉责没有阻止的意思,座上司徒凝冰又挂着笑容跟看戏似的瞧着自己大哥被拔舌头,林坤终于崩溃了!
当冰冷的钳子接触到林健的舌头的时候,耳畔传来弟弟林坤的一声暴吼,屋子里的人个个都听得清清楚楚,“是大少爷!”
李嘉责猛地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如一滩泥般瘫倒在地上的林坤,似乎不敢相信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好半晌他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为什么?我自问没有亏待你,你为何要恩将仇报?!”说完最后一个字狠狠地拍了一下身旁的矮几。
“你的事儿待会再说,先让我把话问完。”司徒凝冰偷偷观察了一下,矮几毫发无伤,又瞄了眼李嘉责的手掌,似乎有些红,极不厚道的摇了摇头。
“说详细些,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林坤已经被吓得老实了,司徒凝冰也懒得再放狠话。
林坤心想自己既招出了大少爷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遂详详细细的将事情的始末都道了出来。
“小人原不过是个街头卖艺混饭吃的闲人,若不是三少爷哪能进国公府当差,还娶了府里的丫鬟当媳妇?这等恩情原本当牛做马也还不完,别说是害三少爷就是想想也该天打雷劈的!可是小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大少爷知道了三少爷要小人在三小姐婚宴上表演举鼎的事,便派人掳走了小人刚满月的儿子要挟小人在婚宴当天假作失手,砸死夫人和少夫人,小人为了孩子被逼无奈才……”
“混账!”李嘉责听得生气,又重重的一掌拍在矮几上,将上面的茶盏都震了起来。“既有此事你当时为何不跟我说?!难道我会怕那李元祥不成!”
司徒凝冰毫不客气的给他泼凉水,“你是不怕,只不过你斗不过他罢了。”不等李嘉责发火反驳,她已经说道:“你自己比比看,人家李元祥明明恨你恨的要死,可在你爹面前一分都不露,甚至你闯祸的时候还一个劲儿的给你说好话,光这份隐忍你就比不上。”
李嘉责不服气,“我那是真性情,谁像他两面三刀的,小人行径!”
司徒凝冰不理他,自顾自的道:“再说说这手段,你讨厌一个人最多就是放个蛇,没毒的;扔两个蜘蛛,也是没毒的;还有下几斤巴豆,你这是要帮你仇人排毒么?”李嘉责手段太低她瞧不顺眼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再瞧瞧人家李元祥,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要你死全家,你还疑心不到他头上去,光这点你就没得跟人家比了!”
李嘉责继续不服气,“我承认我手段是差了一些,可是李元祥也强不到哪里去,再说就你跟娘,那怎么能算得上全家,你少长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
司徒凝冰被他这话逗笑了,转头对见怜道:“你瞧瞧,他到如今还不明白!”
见怜朝一脸莫名其妙的李嘉责翻了白眼,脆生生的开口,“我的三少爷!你真以为你那大哥辛辛苦苦设计这一场只是为了弄死夫人和我家小姐?你别傻了!他这是连环计,这只是第一环!你且仔细想想,我家小姐你是无所谓可今日那鼎真落下来你娘还有救么?!到时候你会怎么样?”
李嘉责没及多想“以死谢罪”四个字就从嘴里蹦了出来。
“你二哥、淑宁、你娘还有你爹”司徒凝冰掰着手指分析道:“阖府上下能劝得住你的满打满算也就这四个,你二哥和淑宁都不在,你娘又…你爹打死你的心都有,还会顾及到你的心情防着你以死谢罪?就算出现意外情况,你没自杀,可是你别忘了被砸死的还有一个我,到时候只要林坤一口咬定是受了你的指使故意失手砸死我是意外牵连了夫人,你觉得我爹会放过你?”
李嘉责这会儿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别说你爹,我爹都不会放过我!”说着恨恨地瞧了林坤一眼,讥笑道:“我只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江湖好汉才另眼相待,哪知道……哼!”
林坤低垂着头,哽着声音道:“三少爷,你待小人的恩德,小人铭记在心若只我一人便是粉身碎骨也不会昧着良心行这等忘恩负义之事,可小人的儿子还小,小人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身在襁褓就被人害了!如今既是上天保佑,叫少夫人发现了大少爷的图谋,小人也就心安了,也不敢奢求三公子饶命,只求您大人大量放过小人家眷,小人来生做牛做马再来报答三少爷的恩情!”说完又“砰砰”磕起头来。
“这番话说得倒真是声情并茂,”司徒凝冰缓缓拨动着茶盖,瞧也不瞧林坤一眼,“可是我想不明白,你一个人绕上了咱们三条人命,铁定也是活不成的,你媳妇也会被赶出府,就算李元祥真的守诺言放了你儿子,一个女人无依无靠还带着个孩子她要怎么生活?这一点,我想得到,你这个当丈夫当父亲的不会想不到罢?”
李嘉责再傻这会儿也听明白了,一下子站了起来怒不可谒的给了林坤一脚,“说!李元祥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来害老子?!”
虽然挨了一脚,不过林坤身材健硕,李嘉责又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这一脚也没多大力气,林坤只是身子偏了偏没受什么实质性伤害,正犹豫着该不该说,那边见怜已经先开了口。“大公子出手可大方了,您、夫人还有我家小姐一人一千两,统共三千两银子够他一家子吃香喝辣一辈子了。”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李嘉责对着林坤一阵拳打脚踢,“你这个王八蛋!为了区区三千两银子就把老子给卖了!瞎了你的狗眼!老子就只值三千两?!龟孙子!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
“别打了!”司徒凝冰见李嘉责打了半天都没停手的意思,只得出声阻止,“你若是想出气,我借两个绣衣司的嬷嬷给你,一两道酷刑下来,保证你什么气都出了。”别瞧李嘉责气势恢宏,动作大开大合,就他那花拳绣腿给林坤挠痒痒还差不多,简直就是浪费她的时间!
第六十五章 处置
不管从前李嘉责对司徒凝冰这位嫂子有什么看法,反正经过今晚这件事他对她的印象是彻底改观了。原先若有十分不满那么此时至少是有五分敬服的,说话行止之间便多了几分顺从。司徒凝冰叫停手,李嘉责果然便住了手,只嘴上还愤愤道:“一两道怎么够!对这种吃里爬外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就该十八道刑罚一起招呼,也好叫人知道这背主的下场!”
“三公子,少夫人求你们开恩,小人是罪该万死只求你们发发慈悲给我个痛快罢!”林坤不傻从自己事败、被擒、受审的过程他已经瞧出来了座上那位少夫人的手腕势力只怕都要强过大公子,他做的事一丝也瞒不了,如今他什么都不求了只求能留个全尸。
“想死?”司徒凝冰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唇角微弯,“哪有那么容易!”
“对!”李嘉责以为司徒凝冰同意了自己的主意,连忙附和道:“你这龟孙子卖主求荣背信弃义,老子不把你碎尸万段就解不了心头之恨!”
完了!林坤听了这话,彻底放弃了求饶,心里一片绝望,三公子说碎尸万段有七成是说说的,可少夫人…林坤都不敢想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正自浑浑噩噩之际,上方司徒凝冰的声音冷冷飘来,“我瞧着你也是个有志向的定然不甘为奴,我今儿个就给你个机会!”
林坤尚未听清她的话,一封牛皮纸信封已经扔到了他脚下,“你拿着这封推荐信去漠北投军,我保你做个末流的陪戎副尉,往后如何便要瞧你自己的了,至于你的那刚出生的儿子我定然帮你救出来,毫发无伤。”
“你没发烧罢?!”林坤还云里雾里李嘉责已急得跳了脚,“这个王八蛋跟李元祥那个龟儿子串通一气想弄死咱们,你居然还想提拔他!!!”
司徒凝冰对他的气急败视而不见,只对林坤道:“只一点!你给我记住了!无论是谁问你,你都要一口咬死了,是大公子威逼利诱让你假作失手砸死我与夫人,可你一片忠心预先将大公子的诡计告诉了三公子,三公子为了保你才想法子将你送到漠北,明白了么?”
林坤原以为等待他的必定是不得好死的结局,谁曾想峰回路转少夫人不止没要他的命居然还要提拔他!这事儿怎么瞧怎么诡异,眼瞅着面前的信封林坤皱眉思虑了半晌,咬了咬牙终于拾了起来。
没等李嘉责再次跳脚,司徒凝冰已然笑道:“听说你兄长擅长农事,我陪嫁的庄子上正好缺个管事,我看他倒是可以胜任,我那庄子依山傍水风景极好很适合养老,正好可以将你母亲一起接过去,至于你妻儿么,漠北苦寒还是不要跟你一起去受苦了,待在庄子上替你侍奉老母承欢膝下也是一桩美事,你说好不好?”虽是询问可她的语气是那样的理所当然,林坤心里明白少夫人这是在拿他一家老小当人质,纵然不知她放过自己究竟是何用意,但有一点很清楚,他若不照着她说的话去做,她立刻就能拿自己家人开刀!可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不用死,孩子也能得救,家眷也不会受到牵连,只要他乖乖听话一家老小也会安安稳稳的。想明白了这些,林坤朝司徒凝冰磕了三个响头,“小的全凭少夫人吩咐!”
司徒凝冰满意的笑了笑,吩咐见怜道:“送他出去。”
见怜闻言,二话不说就上前一步揪着林坤的后襟就将他拽了起来。林坤身长八尺,见怜虽然不算矮可跟他一比怎么瞧都显得很瘦小,林坤被她拽着后襟身子无法站直重心不稳,只能蹬着两只脚被她半拖着出了屋子。
“你们也都下去罢。”司徒凝冰挥了挥手,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下人仆妇,两个身材健硕的嬷嬷一左一右架着瘫软在地的林健退了出去。不过片刻功夫,原就空旷的屋子顿时就只剩下了司徒凝冰与李嘉责两个人。
此时,李嘉责再也忍耐不住了,张口就问道:“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放走林坤?”他方才听着两人对话,隐约也猜到司徒凝冰这么做别有用意,只怎么也想不明白。
司徒凝冰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散着步,“不放他走,你打算怎么样?”
李嘉责想也不想脱口就道:“当然是告诉父亲,叫李元祥那小子好看!”
司徒凝冰停下步子,拿“孩子你太天真了”的眼神瞧着他,直瞧得李嘉责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这才悠然开口:“你觉得的父亲凭什么信你?就凭林坤的片面之词?你可别忘了,在旁人眼中林坤可是你的人。我若是李元祥,连冤都不用喊,只需说两句自怜身世的话你就没好果子吃,说不定连带着我跟母亲都要受责难!”
李嘉责想想自家老爹一贯的偏心不免有些丧气,可到底有些不甘心,“难道就这样算了?!性命都差点被人算计了,你能咽得下这口气?!”据他观察,这位嫂子似乎不是这样心怀广阔的人。
“如果不能将鱼一网打尽何妨暂时等一等再收网?”清冷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在司徒凝冰的身上,陡然添了几分阴冷之气,“逞一时之快并不是不可以,可要看值不值得,且不说你逞不了便是得逞了又能如何?你恨不得李元祥死可他到底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就算他知道李元祥设计杀害嫡母构陷兄弟,只要没得逞,最多不过是逐出家门,可若真是如此往后李元祥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父亲都得疑心是不是咱们下的毒!”人在感情上总是会同情弱者,更何况人心原就是偏的,安国公在大事上不糊涂却不代表在家事上能一碗水端平,若非如此李嘉懿也不至于拖到今时今日还未动手!
“可恨!”李嘉责一拳砸在墙壁上,咬牙切齿道:“我真不明白,一样都是爹的儿子为什么他就这么偏心李元祥!”
“这墙壁结实得很你仔细手疼。”司徒凝冰瞧了瞧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伤到了手而面容扭曲的李嘉责,“这天下偏心的父母多得是,不止你父亲一个,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好好利用。”
“利用?”李嘉责猛然转过头满眼希冀的瞧着司徒凝冰,“怎么利用?!”
司徒凝冰笑得有些高深莫测,“这话你该问你二哥,这些年若不是他利用放任你父亲对李元祥的偏心,他一个贱妾生的庶子能对爵位起心思?”说起来这原本是王氏该操心的事,偏偏王氏也不知在想什么,这些年跟张氏斗得鸡飞狗跳还半点便宜都没占,到头来还要自己的儿子来玩这种内宅的小计量。
李嘉责瞪着眼睛想了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你们就…打算这么忍下去?!”大体上对自己哥哥的苦心,李嘉责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他总觉得这法子太憋屈了!
司徒凝冰早看穿了他的心思,冲着他安慰的笑了笑,“放心,用不了多久你就瞧不见你那糟心的大哥了,逢年过节记得上柱香就行了。”
“你跟我哥都商量好了?”李嘉责这会儿总算看出来了,兄嫂之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水火不容,而且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司徒凝冰没有回答,只掩着口打了个哈欠,“我乏了,回去睡觉了。”说着也不理会李嘉责抬脚就往外走。
李嘉责在后面一叠声的喊:“唉…等等!”
“你还有事?”司徒凝冰转过身一副准备好教导学生的先生模样。
“那…那个”想起先前自己搞的那些小动作,李嘉责面对司徒凝冰的时候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林坤是不是太便宜他了?”虽然知道此人可能还有用,但如此背主负义之人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李嘉责终究意难平。
面对如此幼稚的问题,司徒凝冰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了翻白眼的冲动,以尽量不伤害李嘉责自尊的口吻循循善诱道:“漠北那个地方时不时会动兵戈,刀枪无眼死个把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李嘉责张着嘴眨巴了半天的眼,这才从嘴里蹦一句,“嫂子你太阴险了!”
司徒凝冰牵了牵嘴角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过奖了,比起你二哥来我实在自愧不如。”
“我是在夸你!”望着踏着满地清辉而去的纤细身影,李嘉责头一回觉得圣旨赐婚其实还是挺靠谱的……
这一夜,除了李嘉责和司徒凝冰外,对李元祥来说也显得分外漫长,原本觉得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没有成功!这个打击着实不小,再加上林坤忽然失踪,连带着抓来的孩子也不见了,李元祥心中充满了恐慌,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偏偏派出去打探的人一丝消息也无,他焦躁无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一壁害怕着天亮一壁又厌倦着这一片混沌的黑暗!
第六十六章 挑衅
由于安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受了惊吓暂时不能理事,于是安国公府的内院的权柄被安国公豪气的一拍板交到了世子夫人司徒凝冰的手中。
权利交接的过程顺利的简直有些匪夷所思。王氏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府里一堆事总要有人管,与其交给庶子媳妇还不如给自己媳妇,既然老爷都发话了她也乐得顺水推舟,任谁也不能说她偏心。因为这个心思,王氏交权的时候便异常的痛快,只是叫她没想到的是往日里锱铢必较的大儿媳妇崔氏既没到她跟前闹也没找安国公哭诉,这太不合常理了!
王氏不知道,并非崔氏对管家权没有兴趣而是昨夜她被架回松涛院的时候立刻就被人灌了一碗加了料的安神汤,浑浑噩噩睡了过去,待她醒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安国公府的下人们总算知道了什么叫雷厉风行,不过半天的功夫,松涛院的下人就被全部撤换,与崔氏有牵扯的管事仆妇无一例外的被揪出了陈年旧账给捋了差事,原本还有几个资历老的不服,打算一起去王氏那里闹一场,不想连金英堂的门都没进就被一群粗使仆妇堵了嘴带到了司徒凝冰跟前。
司徒凝冰则拿出了治军的手段将那几个带头闹事的管事以以下犯上、聚众闹事的罪名拖出去打了个半死当天就找了人牙子连带全家一起卖了,其余的人见识到了少夫人的手段纵然心有不服可到底不敢再闹事。一天之内安国公府内院崔氏的羽翼被翦得一干二净,王氏听说了之后乐得胃口都好了,晚上用膳的时候多喝了一碗汤。而崔氏则气得摔光了屋子里的器皿摆设,有心要找王氏大闹一场,可惜她连松涛苑都出不了了,司徒凝冰很给面子的派了林嬷嬷暂代松涛苑的管事嬷嬷。
林嬷嬷跟苏嬷嬷原来都是在李贵妃身边服侍的,见惯风浪有一身的手段,可自从跟了司徒凝冰之后深觉无用武之地,这回终于可以一展所长自然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把个松涛苑变成了冷宫。
崔氏使出了浑身解数可别说出松涛苑的门就是连只言片语都送不出去,好不容易捱到李元祥回来,崔氏拉着丈夫诉了一通苦然后就撺掇着他到安国公面前告司徒凝冰的状。
“相公,司徒氏那个贱人真是小人得志!一掌家就把我的人全都卖了,这回若咱们忍下了这口气,以后这府里还有我们夫妻的立足之地么!”
若是平日李元祥定然会温言软语的安慰妻子,可这两日变故迭起,原本的如意算盘被打乱他在外头已经焦头烂额了,回来又要听妻子的抱怨心里压着的一团火顿时爆发了出来。“闭嘴!这点子内宅的事情都你都处理不了,还要我替你到爹面前丢人现眼!一样都是为人妻子,司徒氏就能帮扶丈夫,你呢?!你除了胡搅蛮缠还会做什么!”
崔氏自成亲以来从来没被丈夫呵斥过,瞬间有些懵了连哭都忘了张着嘴呆呆的望着一脸焦躁愤怒的李元祥,待她回过神来便跟发了疯似的扑上去撕扯李元祥的衣服。“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自己没本事还怨我!你也不想想你一个庶子能娶到我这个韩国公家的嫡女你就该烧高香了!”
李元祥这辈子最恨人家提及他的庶子身份,再加上又在气头上一时压不住火甩手就给了崔氏一巴掌。这下崔氏是彻底疯了,哭着喊着要跟李元祥拼命,最后实在闹得太厉害连司徒凝冰都给惊动了。
“大哥大嫂这是做什么?”司徒凝冰进来的时候就瞧见李元祥夫妇纠缠在一起,一屋子的残渣碎片桌椅东倒西歪,场面狼狈至极。“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闹得这样大若是叫爹娘知道了岂不又要烦心?”司徒凝冰瞧着李元祥夫妇毫不掩饰面上的幸灾乐祸。
“就是!”收到消息跟着一起来幸灾乐祸的李嘉责在一旁同仇敌忾道:“又不是市井流氓一言不合就动手,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瞧着两个自己最讨厌的人衣衫不整、鬓发凌乱脸上还挂了彩,李嘉责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崔氏捂着被李元祥打肿了的脸瞪着司徒凝冰和李嘉责正要开骂,不过司徒凝冰根本不给她机会,看她张口就立刻吩咐屋里的丫鬟道:“大奶奶伤的不轻,你们还不快扶她出去上药!”
如今松涛苑里的丫鬟仆妇都是司徒凝冰新换的,虽然并不都是她的人可见识过少夫人的行事之后各人心里都明白这府中谁是真正的掌权人,所以听闻司徒凝冰的吩咐之后连想都不想就半扶半架的拥着崔氏出去了。
“弟妹果然好手段,不过一天功夫我院中的就都是你的人了!”李元祥眼见妻子被架出去,咬牙切齿的盯着司徒凝冰。他的脸被崔氏挠了一下,左边脸颊上有四道血痕,眼睛因为一夜未眠而布满了血丝,样子很是狰狞,似乎随时都会跳起来咬司徒凝冰一口。
李嘉责上前一步挡在司徒凝冰身前就怕他忽然发疯真的冲过来对司徒凝冰动手,自从见识过这位二嫂的手段他已经心服口服了,再加上隐约猜到她同自己二哥的关系并非他所想的那样,李嘉责便将她当做了自己人,下意识的护着她。
“大哥说笑了。”司徒凝冰越过挡在自己身前的李嘉责直直的瞧着李元祥,一字一句道:“我耍的不过是些小手段,哪比得上大哥一出手就灭全家那么大手笔?唉…不过可惜,手笔很大手段就不怎么样了,旁的不说就光‘识人不明’这四个字已经是你或者说你们最大的败笔!”
“我在这里好心奉劝大哥一句,有些事还是量力而为的好,螳臂挡车勇气可嘉不过结果么……”司徒凝冰拖长了语调最终没有把话说完。有些话无需说得那么明白让听得人自己想效果更好。
李嘉责可不管那么多,他此生最大的乐趣就是跟李元祥作对并且看他吃瘪见司徒凝冰不把话说完便急不可耐的替她补充道:“结果就是死路一条!”
李元祥原就狰狞的脸色在听完这一番话之后变得更加扭曲,一双幽暗的眸子死死盯着司徒凝冰与李嘉责,杀机必露!
李嘉责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却还是硬着头皮挡在司徒凝冰身前。
“夜深了,大哥好生歇着罢。”司徒凝冰的目光越过李嘉责直直的迎上李元祥盛满凶光的眼睛,“我们告辞了。”说完拽着李嘉责就出了松涛苑。
夏日的衣衫穿的很单薄,所以司徒凝冰能感觉到李嘉责的手臂有些微微颤抖。“既然怕为什么要挡在我前头?”
“谁怕了!”李嘉责挣脱司徒凝冰的手,大声辩驳道:“我怎么可能会怕李元祥那个王八蛋!”
司徒凝冰一双清冷的眸子平静无波瞧得李嘉责一阵心虚,直如当头浇了盆冷水垂下头蔫蔫的不说话了。见他老实了,司徒凝冰这才淡淡的说道:“这种话你在心里想想便罢了不用说出来,李元祥到底是你兄长你不要自己的脸面也该顾虑你父亲的感受。”
李嘉责不服气的撇了撇嘴,“我跟李元祥是积怨已久打小就不合,爹心里也明白的,何必那么虚伪装什么兄友弟恭?”
司徒凝冰唇角划过一抹讥讽的笑,语气中带着看透世情的悲凉,“这世上谁都可以看着你们兄弟阋墙,甚至自相残杀,唯独你父亲不可以,纵然他心里清楚李元祥与你们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可总是怀着不可能的奢望,总想着或许有一天血脉亲情能叫你们醒悟过来彼此之间多一分容忍,所以他乐意看到你们兄友弟恭,哪怕是假的他也高兴。”
见李嘉责斜眼望天一副不屑的模样,司徒凝冰放柔了语气缓缓开解道:“或许你觉得你父亲偏心李元祥母子对你、你二哥还有你母亲都很不公平,可至少他没有宠妾灭妻更没有为了庶子刻意打压嫡子,而他的偏心也不过是出于怜惜,这世上有嫡庶之分但在你父亲眼中儿子都是一样的没有嫡庶之别。就是为着这一副慈父心肠你二哥才迟迟不动手容忍李元祥到了今日,你心中再不满也多体谅些你父亲罢,左右李元祥的日子不多了!”
“嫂子?!”原本还在检讨自己是不是太任性忽略了老爹感受的李嘉责听到最后一句话猛然一惊,连忙瞧了瞧四周,见除了落后他们一段距离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几个丫鬟仆妇之外再无旁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哥要动手了?”问完这句话李嘉责只觉得一颗心在腔子里砰砰直跳,他也分不清自己是激动还是害怕。
司徒凝冰瞧着他露出一抹无辜的笑容,“你别乱猜,我跟你二哥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有的人自己爱瞎折腾结果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折腾死了,同我们一分干系都没有。”
第六十七章 丫鬟
自从见识过少夫人的手段,安国公府的下人们就变得异常乖顺,做事个顶个的勤快,说话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就怕一个不慎出了错被少夫人一顿板子发卖了,就连李嘉懿的乳母周妈妈在面对这位少夫人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的,一句话要在肚里思量半天才敢说出口。
“周妈妈”
听见上首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周妈妈将坐在绣墩上挺得笔直的身子又挺了挺,提心吊胆的瞧着司徒凝冰,“是,少夫人。”
司徒凝冰坐在上首的罗汉床上,随手翻阅着矮几上周妈妈带来的那个小木匣里的两张身契,“你们世子除了这个难道没有旁的东西要你一起交给我么?”
周妈妈闻言愣了愣,“旁的东西…”仔细想了想李嘉懿临走时的吩咐恍然道:“哦!有…!”说着连忙又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交给碧鸳。心里嘀咕着:“少夫人怎么知道世子爷的交代?”
司徒凝冰接过碧鸳手中的盒子,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只一眼便知道这盒子是沉香木所制,再细看上头的花纹,一只寒梅傲然绽放雕工很是精细,光这只盒子便是价值非凡。心里已经有了三分满意,及至打开盒子一瞧,入目一片鲜红,两支巧夺天工的大红碧玺梅花簪静静躺在沉香木钿盒之中。
司徒凝冰拿起一支细细赏玩了一回,整支发簪晶莹润泽,雕刻着的梅花每一朵都栩栩如生,连花蕊都根根分明单只是雕工便是连城之价!
这么大的手笔就为两个丫鬟,司徒凝冰瞧着手上的透亮的梅花簪不由哂笑,“你们世子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主子!”
周妈妈不明所以,可是听少夫人语气似乎不怎么高兴,立时慌了,呐呐的张着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司徒凝冰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妥,忙调整了语气和颜悦色道:“世子爷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劳烦周妈妈跑这一趟了,人我留下了你先回去罢。”
“是!奴婢告退了!”周妈妈如闻大赦,几乎是从绣墩上蹿起来落荒而逃般的出了弄玉轩。
司徒凝冰合上钿盒,目光落到从进屋开始就端立在一旁的红袖和绿衣身上,十七八岁的年纪如花骨朵一般亭亭玉立,光瞧着就觉得赏心悦目,也难怪李嘉懿狠不下心当恶人。也罢!瞧在梅花簪子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做一回恶人!
“你们主子让周妈妈将你们送到我这儿来,想必你们也该知道他的意思了。”司徒凝冰懒得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说道:“我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由我做主把你们配了人。二、我把身契还给你们并给一笔银子放你们出府。选一还是选二,你们自己拿主意罢。”
此话一出,两个丫头俱都脸色煞白,红袖更是咬着嘴唇狠狠的瞪着司徒凝冰一张俏脸上满是愤恨。绿衣倒是识时务多了,愣了一下之后,就连忙跪了下来哭着哀求司徒凝冰道:“少夫人开恩!奴婢愿意给少夫人当牛做马只求您留下奴婢罢!”说完就冲司徒凝冰一个劲的磕头。她是王氏给李嘉懿准备的通房,自到他身边服侍起,一颗心便全都在李嘉懿身上,眼里哪里再容得下旁人,无论是出府还是配人她都不愿意!
司徒凝冰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她最不耐烦处理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十年中,她已经习惯了“利”字当头的思考方式,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她也能理智的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所以其实她很不能理解,自己明明已经给出了对她们来说最好的选择,为什么绿衣还要选一条最糟糕的路来走?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毕竟不是自己的人又收了李嘉懿的好处,司徒凝冰只得耐着性子对绿衣道:“你主子让周妈妈趁他不在府中的时候把你们两个连人带身契送到我手上,这其中的涵义不必我明说你们服侍他那么多年自然清楚,何必非要我讲出来闹得你们没脸?”
绿衣闻言身子猛的一僵,抬着一张挂满泪痕的俏脸可怜兮兮的望着司徒凝冰眼中隐隐透着惊恐与绝望。
司徒凝冰最见不得人家这个样子,明明有路可走非搞得自己好像到了绝处,还要把希望放在旁人身上以为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就能得到怜惜,这样的人可笑可怜也可恨!
闭上眼睛,司徒凝冰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底的不耐烦,软语安慰道:“既然我应了你们主子,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若想配人府中不乏年轻得力的管事任你们挑,嫁妆我绝不会少了你们的,往后在府中做个管事媳妇也是一份体面。若想出府,我每人给五百两银子,有了这笔钱你们要嫁人也好做小生意也罢,总归日子不会差的,遇上难事也可以来府中找我,我自会替你们做主,你们大可放心。”
“放心?!”红袖红着眼睛厉声道:“少夫人是哄小孩儿呢!世子爷不在你就要把咱们撵出府,你这等心思还要咱们放心!”
见怜见她这般张狂,当即叱道:“放肆!你跟谁说话呢!主子跟前也敢这样你你我我的!还有没有规矩!”
红袖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就要顶嘴,话还未出口,已听司徒凝冰凉凉的吩咐道:“见怜,给我掌嘴。”
见怜闻言只微微一愣便脆声应道:“是!”不怪她反应慢,只是自家主子很少下这种没什么太大杀伤性的命令,通常对红袖这种不知死活的丫头主子要么视而不见,要么索性一顿板子打死,掌嘴这种事她还真是头一回做。
“你敢!世子爷回来绝不会饶过…啊!”红袖的声音已是色厉内荏,不等她说完见怜已撸起袖子狠狠的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红袖还未反应过来痛,见怜第二个巴掌已经甩了上来,左右开弓直打得红袖眼冒金星连躲都不会躲了。
屋里伺候的大小丫鬟都呆呆的瞧着这一幕下意识的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她们伺候司徒凝冰的时日不算短,虽然昨日听说了主子发落处置了一群下人,却也没有动摇司徒凝冰在她们心目中宽厚温和的形象,可是现在眼见红袖被掌嘴,人人心里对这位主子除了敬之外更生出了几分畏来。
慢条斯理的品完了一盏茶,司徒凝冰才悠悠叫停,“好了,别打了。”
见怜停了手,原本为了掌嘴方便抓着红袖手臂的左手也放了开来,红袖已被打得晕头转向根本站不稳,见怜一放手她就倒在了地上,从松散的发髻垂落下的几缕秀发散落在又红又肿的脸颊上,有几根还沾到了嘴角的鲜血。
司徒凝冰冷漠的瞧着倒在地上的红袖,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若不是瞧在你们主子出手大方的份上,我再闲也不会在你们身上浪费心思,别太高看自己了。”说完目光移到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绿衣身上,伸出三根手指,“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是要配人还是出府你们自己选择。如果三天之后你们再不给我一个明确答案,那也不用选了,我会直接将你们的身契交给人牙子,到时候是好是歹全凭运气。”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劝了,李嘉懿的梅花簪她收的问心无愧,再不愿浪费精神跟这两个丫鬟纠缠司徒凝冰直接吩咐见怜:“带下去!”
见怜点了点头,去屋外叫了几个身材健硕的仆妇将半死不活的红袖和失魂落魄的绿衣架了下去。
这会儿正是晌午时分,见怜见人被带走了便问司徒凝冰道:“小姐饿了罢?奴婢叫人把饭摆进来?”
一大早起来处理了一堆事物,司徒凝冰早饿了闻言便淡淡“嗯”了一声。见怜立刻给素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支使小丫头们将午膳端进来,自己则走到司徒凝冰身边帮她按摩额角。
因为司徒凝冰的嘴很刁,安国公府大厨房的饭菜根本入不了她的口,除了成亲后的头两天应付着吃了几顿之外,所以她的膳食都是弄玉轩的小厨房里自己带过来的四个厨娘做的,每顿饭都是四菜一汤的简单菜色,不过味道绝佳每道菜都异乎寻常的精致甚至连盛放的器皿都十分讲究,所谓简单精致便是如此。
四菜一汤很快就摆了上来,素云跟见怜一起伺候司徒凝冰用膳。趁着这个机会,素云难得大着胆子问道:“若是三天之后红袖和绿衣还是求着小姐让她们留下来,您不会真的把她们卖了罢?”
司徒凝冰刚喝下一勺菌菇汤,正回味着留在齿颊中的鲜美味道,心情还不错便干脆的答道:“当然是真的。”
“可毕竟是世子爷身边的人,听说绿衣还是夫人给世子的通房,小姐这样做怕是不太好罢?万一世子回来……”素云话还没说完见怜就打断道:“回来就回来!是他把身契给小姐的,又不是小姐硬要来的,既给了,怎么处置便全凭小姐哪轮得到他指手划脚!”
“话不能这样说!”素云红着脸正欲同见怜辩驳却听司徒凝冰淡声道:“好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用多言。”幽暗的眸子瞧着素云,意味深长的笑道:“决定她们去留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李嘉懿。”
第六十八章 无常
“玉荷你忍着点,我现在就给你上药。”素云轻手轻脚的替玉荷脱下带血的衣裤,接过一旁碧鸳递过来的湿毛巾替玉荷擦洗着血肉模糊的臀部。
玉荷咬着牙,强忍着疼,冷汗从光洁的额头滑落凝聚在她尖尖的下巴上,最后一滴滴的****了碧蓝色的荷叶芙蓉枕。
碧鸳在一旁瞧得眼睛都湿了,她跟玉荷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平日关系很不错,玉荷性子温和谨慎待人也好又因为年长几岁没少提点她,哪知一朝变故往常整体面的姐姐竟被打成了这样!心里是又害怕又不平,忍不住小声抱怨道:“小姐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竟跟变了个人似的,动不动便喊打喊杀的,姐姐不过换了套餐盘碗盏就挨了二十板子,这也太……”
“好了别说了!”玉荷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忙出声喝止,只是她挨了二十大板屁股火辣辣的疼,身上冷汗直流虽然竭尽气力可声音还是虚的。
素云帮她清理完伤口将毛巾递给碧鸳的当口也出声教训道:“你这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小姐也是你可以编排的?这几日事多,小姐难免烦躁,咱们做奴婢的小心仔细着些也就是了,哪来那么多话!”话虽这样说,可素云心里对碧鸳的话多少是有几分赞同的,小姐这几日确实是有些喜怒无常了。
唯有玉荷知道小姐今日突然为了一套餐盘发脾气打她,其实是有目地的!小姐打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主子!想起她今天对自己说的话,“不要自作聪明,我吃什么用什么我自己心里都有数,别以为你偷偷换了我不知道!要换也可以,但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你换上的这套东西配不配得上盛放这些美味佳肴!”每句话都意有所指,分明是在警告自己的主子!
主子的谋划玉荷只是隐约知道一些,如今瞧小姐的反应,她大致猜到了三小姐大婚之日的意外牵涉的恐怕不止韩国公自己主子纵然没有插手也当是知情的!大约是主子见小姐迟迟不肯表态与世子的关系又闹得那么僵,所以有了旁的打算,大概是想借李元祥的手得到李氏一族的支持却被小姐发觉了,这才对自己这枚眼线动了手!
玉荷越想越害怕,幸亏小姐只是想警告主子并没有决裂的打算,否则今日她就不止挨二十大板这么简单了,只怕连命都要葬送在这里!
因为心里有事,素云将一整瓶棒疮药倒在玉荷伤处的时候她倒不觉得疼了,等上完药,素云和碧鸳都告辞出去之后,玉荷忍着疼挣扎着爬了起来,从抽屉里拿出纸墨笔砚理了理思绪,飞快的写了一密函。
而这密函在送出去之后又落到了司徒凝冰的手里。
“果然不出小姐所料,那丫头被打怕了,急着给她主子去捎信保命呢!”司徒凝冰看完密函之后便随手递给了见怜,一般这种情况即是默许她可以看了,所以她知道密函的内容。
“你可别小瞧了玉荷”司徒凝冰垂头摆弄着棋盘,轻轻落下一枚黑子,“她心思机敏细密,见微知著是个很不错的细作,这样一个人才偏偏是魏王的人,着实有些可惜了。”鬼使神差的把玉荷跟李嘉懿身边那两个做了一番对比,更起了一片惜才之心。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让冰奴把信送出去,李嘉懿回来的路上也会太平些,淑宁也不至于一壁整天对着阴险狡诈的杨炎一壁还要被小人算计。”李元祥和韩国公的连环计落空,可难保这两人不会狗急跳墙在路上对李嘉责动手,狗乱咬人当然要找主子算账!
见怜嘟了嘟嘴,“小姐您也太埋汰大公子了,再怎么说他还是有优点的,至少长的很赏心悦目,三小姐巴不得整日里对着他也不一定。”
司徒凝冰笑睨了她一眼,打趣道:“你就是个以貌取人的丫头!我看人家哪天使个美男计你就能把你主子给卖了!”杨炎长得好,再加上那小子很能装,见怜打小就对他有好感,司徒凝冰早就知道,不过并没有阻止,小女儿花痴一下也无伤大雅。
见怜闻言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郑重的说道:“小姐放心到时候奴婢一定控制住自己少卖您一些的!”
司徒凝冰被她逗乐了,主仆俩笑闹了一阵,待见怜出去找冰奴的时候,司徒凝冰这才想起今日还有一桩琐事要处理,便扬声唤了红鸾进来,吩咐道:“你去将红袖和绿衣带来。”
原本红鸾眼见着三日之期已到,可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小姐还是一句都不提怎么处置红袖和绿衣,深怕她忘了还打算是不是晚膳的时候提醒一声的,没想到小姐并没忘。在红鸾眼中红袖和绿衣就是两只狐狸精,她还记得小姐刚进府的时候这俩人明里暗里没少使绊子,她只觉得小姐未免心软了些,依着她的心思巴不得一顿板子下去打个半死再提脚卖了还跟她们啰嗦什么!
不过小姐既然吩咐了,她只能照办,找了几个四个健壮的仆妇将红袖和绿衣带进了主屋。
“小姐,奴婢把人带来了。”红鸾禀过司徒凝冰之后便退到已在屋子里伺候的素云对面站住了。
司徒凝冰抬眼打量了两个丫鬟一眼,绿衣除了样子有些憔悴之外倒还算平静瞧不出什么异样大概是想通了。至于红袖,她脸还没有消肿虽说猪头夸张了些可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睛红红的满是愤恨,乌发凌乱衣衫不整,瞧上去不止邋遢还有些魔怔。她这个样子让司徒凝冰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杀了她爹!
“三日期限已经到了,说说你们的选择罢。”司徒凝冰拿起矮几上的一片甜瓜咬了一口,清甜爽口心情也好了不少。
绿衣上前一步蹲身行礼,然后才平静的道:“奴婢已经想好了,请少夫人做主让奴婢在府里当个管事…媳妇。”这句话说出来,绿衣只觉得心里苦的要命,可是她没有办法,如今内院是少夫人说了算,自己这样敏感的身份能保住性命就不错呢了,还求什么呢!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司徒凝冰又咬了一口甜瓜,这才道:“既然你这么合作,我也不会亏待你,无论你嫁给谁以后这府中的针线房就归你管了。”绿衣稳重和气做事勤快,府中的人缘也不错,管针线房倒也合适。
绿衣原本只是想委婉的表达自己配人的意愿并没有奢望能当什么管事媳妇,没想到少夫人竟一口许了针线房的差事,意外之余倒也生出了几分欢喜,连忙谢恩道:“奴婢多谢少夫人提拔。”
司徒凝冰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是我答应你主子的事情,自然会办好,你也不必谢我待你主子回来了去谢他罢。”要不是不好驳李嘉懿的面子,司徒凝冰才懒得管这档子破事,吃力不讨好还得担恶名,也不知李嘉懿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两个丫鬟罢了,不想收用赏些银子叫嬷嬷拉出去配人就好了,还非要她出手,这是把她当老妈子用呢!
一个处理完了,司徒凝冰极不情愿的把目光移向把自己当杀父仇人的红袖,例行公事般的问了一句,“她已经选好,你呢?”
红袖恨恨的盯着她,眼里渐渐弥漫起疯狂,“我不像她那么没骨头!三言两语就被你收买了,我既不配人也不出府,今日我就死在这里!”说着闭上眼睛飞快的往墙上撞了过去。
屋里的丫鬟仆妇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想着要去抓住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红袖既然抱着必死的决心这一撞必然是用尽了全力,可预料中的头破血流的痛楚还未出现,她腿弯处忽然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脚一软整个人便朝前扑了过去。虽然她还是撞到了墙不过冲力已经卸掉了大半,脑袋很疼却没有流血,最多起个包罢了。没等她从地上爬起来,反应过来的两个仆妇已经将她制住她再没有第二次寻死的机会。
“放开我!”红袖死命的挣扎,虽然她身量高挑并不算瘦小,可素来没做过粗活的她的力气怎么能跟做惯粗活身材健硕的粗使婆子相比?挣扎了半天除了让自己身上被拧出一片青紫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红袖绝望了,泪水从眼眶中滚滚涌出,难道她竟是连死都不能够吗?!
“放开她!”司徒凝冰实在受不了了,这个情景要是叫外人瞧见了还以为她这里是妓院,她正在逼良为娼呢!
那两个仆妇听到司徒凝冰的吩咐只犹豫了一下便松了手,红袖方才挣扎时用尽了力气心里又悲愤欲绝,身上早脱了力,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上。上头传来司徒凝冰嘲讽的声音,“你在我这里寻死,无非就是两个目的:一、败坏我的名声,让府里的下人甚至是外头的人觉得我刻薄寡恩不近人情。二、让你的世子爷厌恶我,最好一辈子都记得你是被我这个恶毒的女人给逼死的!”
第六十九章 选择
司徒凝冰显然说中了红袖的心思,她猛然抬起头望着她,目光中的惊愕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恨意。却换来司徒凝冰的一阵嘲笑,笑完了才像看傻子似的瞧着她,“你主子也是个聪明人,怎么手底下会有你这样的蠢货?第一,我的名声从来就没有好过,刻薄寡恩不近人情甚至草菅人命的事情前几****都做过了根本不差你一个。至于你主子…”司徒凝冰故意拖长了语调,“我也很想知道他是不是真这么重情重义?为了你能跟我翻脸?你若是真想用性命来验证一下,我绝对全力配合,地点方法任你挑!”司徒凝冰从来都不是个好心肠的人,同情心更是有限,对于这种明明可以好好活着却偏偏作天作地寻死觅活的犯贱之人,她只有一句话奉送,“去罢!赶紧的!”
“嫂子跟这等不识抬举的东西费这些口舌做什么?”李嘉责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似乎是听见了司徒凝冰跟红袖的对话,一只脚还没踏进屋子就先声夺人道:“一顿板子发卖了!我哥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做的主!我还不信了,他能为个丫鬟把我…哎呀!”经过红袖身边的时候,李嘉责似乎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仰天倒了下去,亏得身后两个丫鬟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他,不然当着满屋子的丫鬟仆妇摔的这么狼狈估计他得几天没脸见人。
站定后的李嘉责第一件事就是低头去寻那害自己差点丢脸的罪魁祸首,当看到脚下有片甜瓜的时候立刻不满的抱怨道:“嫂子!你这屋里伺候的人也太不经心了,甜瓜掉地上了也不知道收拾!现在你掌家,怎么也不找几个得用的人?”
他这么一嚷嚷也不必司徒凝冰吩咐,红鸾自动上前将那甜瓜收拾了,心里还暗暗纳闷,这甜瓜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方才没瞧见?
其实这也不怪她,红袖方才闹了那么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她身上了,再加上司徒凝冰出手极快,自然就忽略了她当暗器使拿来打红袖腿上穴道的那片甜瓜。
知道李嘉责不过是随便一说,司徒凝冰也懒得接话,直接问道:“你找我有事?”虽然经过林坤一事她与李嘉责的关系好了不少,不过她可没觉得他们熟到了可以互相串门的地步,况且李嘉责又不是李淑宁,男女有别,他再傻也该知道避嫌。
李嘉责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没事儿,就是听说嫂子这几天火气有点大,我就让丫鬟炖了盅燕窝给你,滋阴润燥补益气补中的。”说着给身边的盼夏使了个眼色。
盼夏从一起来的另一个丫鬟小满提着的食盒中取出一个白瓷炖盅和一个放着玉汤匙的白玉碗,恭敬的摆放到司徒凝冰身边的矮几上。
李嘉责亲自动手将炖盅里的燕窝倒入白玉碗中,笑嘻嘻的推到司徒凝冰面前,“嫂子你先吃碗燕窝润润嗓子,这丫头的事情我帮你解决!”李嘉责跟李嘉懿亲近自然爱屋及乌,对他哥身边的人一向都不错,唯独红袖绿衣例外。或许是张姨娘给他带来的阴影太深,对于类似张姨娘那般看上去温柔和顺作为通房丫头存在的绿衣有一种本能的厌恶,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就是看你不顺眼!至于红袖就没那么复杂了,哪有主子喜欢一个不把自己放眼里的丫头?为这,李嘉责可没少在李嘉懿面前说红袖的坏话,不过李嘉懿从来每当一回事罢了,反惹得他每次去弄玉轩都要吃红袖一番挖苦,这股子气他可是忍了好多年了!今儿个给他撞上,还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我们府上养马的方瘸子刚死了媳妇,正好可以让红袖给他当填房!”李嘉责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妙极了,冲着司徒凝冰挤眉弄眼的笑。他到底是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少年,没有意识到他恶作剧似的所谓“妙计”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么残忍。
“不!!!”红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我死也不嫁给方瘸子!!!”说着便要挣扎着站起来,看样子是想再撞一次墙。
“行了!别寻死觅活的!”司徒凝冰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拿五百两银子出府我还你自由,要是这样你还不愿意,那你该寻死寻死!没死成就发卖!”再不待见红袖,司徒凝冰也不会跟着李嘉责一起胡闹,红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毁了她一生给自己多造孽。
若说红袖原本还有寻死的勇气,可在听过司徒凝冰那番嘲讽之后,她也有些清醒了,自己死在这里又如何?这深宅内院冤魂多了去了,又有谁为她们鸣过不平?公子?这些年她一直以为公子待她是不同的,否则也不会容忍她的放肆,可一转身他就将自己的身契交到了少夫人手上,他真的在乎自己么?红袖不敢拿命去赌,赌赢了又怎样?她已经不在了呆在公子身边的是别人。若是赌输了,那她这一生便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绿衣见红袖一直不说话暗暗替她着急,虽然她们之间也会有些小龃龉偶尔也会争风吃醋,可到底是多年的姐妹,绿衣怕红袖钻了牛角尖到头来没有好下场,连忙握着她的手劝道:“红袖你快答应罢!少夫人待我们不薄了,五百两银子再加上你这些年的积蓄出了府也够你一辈子的嚼用了,无论如何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红袖闻言,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她闭上了双眼将所有的不甘愤恨和绝望都掩藏了起来,认命般的哽咽道:“我出府就是了!”
两个丫鬟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司徒凝冰便有闲情吃李嘉责送来的血燕了,怎么说也是好东西不该浪费了。
“嫂子?你就这么放红袖出府了?”李嘉责计谋没得逞有些蔫蔫的。
司徒凝冰专心的吃燕窝没有理他。
李嘉责不甘心,继续煽风点火道:“红袖可是我哥屋里最得宠的大丫鬟,平常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你肯定也受了不少气,就这么放她出府实在太便宜她了,还是我那个主意好把把她嫁给方瘸子,一来报了仇,二来方瘸子死了媳妇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没人管也挺可怜的,咱们就当做好事了。”
司徒凝冰终于听不下去了,放下玉汤匙直直的瞧着李嘉责,语气中带着一种责问,“你所谓的好事就是把一个妙龄少女嫁给一个瘸了腿的鳏夫?”
李嘉责并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错了,只被她瞧得有些心虚却还是小声辩驳道:“我这不是想着一举两得么!”
“你这不叫一举两得,你这是拿方瘸子当刑具使!”司徒凝冰不是什么善良正直之人,她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必要的时候她能毫不犹豫的牺牲利用任何人,但她有一个奇怪的原则那就是绝不会没有目的仅凭一己好恶去伤害一个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会尽可能的尊重别人。因为幼时被皇帝乱点鸳鸯谱赐婚给太子的不愉快经历使得司徒凝冰在婚姻二字上特别尊重个人意愿,尤其是女人的意愿,即使这种尊重是有条件的,看上去很虚伪。但她还是无法容忍李嘉责这种,我看你不顺眼所以我要把你配给个“武大郎”的思想,总觉得连带着自己都受了侮辱!语气不自觉的就严厉了起来,“你若真心可怜方瘸子就多给些银子找个心甘情愿的女子给他当填房,似红袖这等心不甘情不愿的勉强凑合在一起只会害了两个人!红袖犯了错,你可以打可以骂甚至可以发卖,但不要拿婚姻当刑罚!”
李嘉责见她说得郑重,虽不是很明白却认真的点了点头,“嫂子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混账话了,你别生气。”
司徒凝冰冷静下来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便转了话题道:“这个时候你过来不会专程为了给我送燕窝,也不会无聊到就为了整治个丫鬟,说罢,究竟有什么事?”
李嘉责瞧了瞧屋里伺候的丫鬟仆妇,神秘兮兮的道:“嫂子,能不能叫她们先下去,我有话对你说。”
司徒凝冰也不多问,直接屏退了一众丫鬟仆妇只吩咐了红鸾留下,素云在屋外守着。
李嘉责也只留了心腹盼夏在屋里,另一个跟来的丫鬟小满随着众人一起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李嘉责便压低了声音急不可耐的对司徒凝冰道:“嫂子,我怀疑三姐出阁那天你跟娘差点被砸到这事儿不止李元祥一个人的主意可能还跟韩国公有关!”
“你怎么知道的?”司徒凝冰觉得以李嘉责的段数,光凭猜想就能琢磨出韩国公在背后捣鬼的可能性很低,十之八九是有人跟他说了些什么。
第七十章 李嘉责的好处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哥又不在,娘病了,你又要忙着管家,我作为一个男人当然要做点什么了!”李嘉责对这个发现很得意,跟讲故事似的娓娓说道:“这些天我一直派人盯着李元祥,结果发现他经常去城东文昌街上的一家叫做拾遗坊的古玩店。你说!他读的书还没我多,最大本事也就耍耍大刀还没街上卖艺的够看,没事附庸什么风雅!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噗”红鸾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嘉责瞪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司徒凝冰连忙干咳一声,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你继续说。”她听说书正听的有趣呢!
李嘉责大受鼓舞朝她使了个“还是嫂子你识货的眼神”继续口沫横飞的说道:“那间古玩店分上下两层,下面是柜台摆放些寻常物件,上头据说是招待贵客用的,李元祥每次去都直接上两楼,一呆最起码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还不一定买了东西,最重要的是他从那里买的东西从来没给过钱!”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司徒凝冰这回真好奇了,那个拾遗坊她知道,是韩国公的产业,估计是为了方便与李元祥互通消息顺便监视安国公府开的,为了不暴露除了传递消息之外并不参与李元祥的行动,行事也算隐秘,被李嘉责发现不对劲她觉得纯属瞎猫撞上死耗子,可他居然连李元祥付没付钱都知道?这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这个待会儿再跟你解释,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李嘉责故事正讲到兴头上不愿意被人打断,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继续绘声绘色的讲道:“哪有开店做生意不收钱的道理!当时我就觉得这家店有古怪,于是我就找人打听了一下。嫂子你猜我打听到什么了?”
司徒凝冰很配合的露出了一个好奇的神色,充分满足了李嘉责讲故事的心理,于是他继续说道:“那家古玩店是八年前开的,掌柜的和几个伙计都是长安人而且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没有家眷现在家中的女人都是到这里之后采买的婢妾,这个架势分明是不打算在陇西长住,否则怎么会连家眷都不带?”
司徒凝冰神色古怪的瞧着他,“你是从哪里打听来这些的?”虽然道理有些歪不过思路还是挺正确的,只是司徒凝冰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感觉就像是…三姑六婆在跟她嚼舌根!
当李嘉责一脸得意的告诉她,这些都是听一个叫蒜头的小混混家隔壁的王二婶说的时候,司徒凝冰顿时觉得自己的感觉真是挺准的。不过,等她知道李嘉责是如何得知李元祥从拾遗坊买的东西从未付过钱的来龙去脉的时候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了。毕竟偷一家带有细作功能的古玩店的账本比起偷普通的店铺难了很多,并且那个贼居然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硬是把一本账册背了下来,这水准当什么贼!考状元去罢!
“嫂子你这么瞧着我,我有些害怕。”被司徒凝冰灼灼的目光看着,李嘉责有些不适应。
司徒凝冰真诚的赞美,“不用害怕,我只是突然发现你虽然脑子比不上你哥,可是手下人的质量简直甩了他几条街!”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有前途!”
虽然被夸奖了,可李嘉责心里却有一种毛毛的感觉,好像被一头狼给盯上了!
“别愣着,继续说。”司徒凝冰来了兴致她想瞧瞧李嘉责能带给自己多少惊喜。
“说…什么?”李嘉责被她给吓坏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司徒凝冰不说话,只是用食指点了点矮几上他方才拿给她看的那本偷出来的账册。
“哦!”李嘉责顿时明白过来,歪着头理了下思路才说道:“根据这两个疑点,我便猜想这家古玩店有七成是韩国公开的!”不等司徒凝冰问为什么,他就自己解释了起来,“嫂子你想,咱们家虽然是公侯之家可自从祖父去世之后就举家搬到了陇西,除了我爹跟我哥,这过去二三十年我们家就从没有人再去过长安,那边的亲戚都疏远了,要说李元祥能跟长安那边的人有什么联系,想来想去就只有他那个便宜岳家韩国公了!”
见司徒凝冰点头,李嘉责顿时生出一番指点江山的豪气,口沫横飞道:“韩国公再不入流好歹也是一等公,你说他长安呆的好好的没事跑陇西咱们家的地盘上开家小古玩店难道就是为三不五时的给李元祥送几件古玩?我都没他那么空!”
“咳咳…”司徒凝冰憋着笑轻咳了两声,对李嘉责又多了一个新的认识——有自知之明。
李嘉责以为嫂子这是提醒他不要偏离正题,憨憨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不是有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么?那崔氏又不是韩国公亲生的,说是嫡支其实八竿子打不着,他没事对李元祥这么好干什么?肯定是有所图谋!再结合林坤那件事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韩国公那个老家伙不就是图咱们家么!帮着李元祥弄死了我和我哥,李氏一族就得改姓崔了!这老家伙野心可不小!”
“你也别怨崔珪野心太大,谁让你们李家看起来就像块肥肉呢。”司徒凝冰一向觉得野心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若说不好只有两种原因:一、高估了自己;二、低估了旁人。崔珪的思路原本并不错,李氏一族人丁单薄,族中除了安国公这一支外没几个拿得出手的人才,而安国公幼时父母双亡,唯一可以依靠的兄长又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作为一个从小没有长辈提点又被哥哥护在羽翼下长大的孩子,安国公的心智手腕远远比不上执掌崔氏一族命脉前程的韩国公。有了李元祥这个契机,一心想要让崔氏成为顶级世家的韩国公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只可惜他既低估了李嘉懿,也高估了自己,这些年联合李元祥耍的那些小手段都被李嘉懿不着痕迹的化解了,这回若不是魏王那边出主意,他也没那个心和胆玩儿的这么大!
“我还是那句话,”司徒凝冰盯着李嘉责一字一句道:“想要旁人不敢算计你,首先自己就得够强大!否则,你就只有被人生吞活剥的份!”她可不是李嘉懿,既然知道了李嘉责的好处,那就要物尽其用,所以她要叫他明白他那无忧无虑游手好闲的纨绔生活结束了!
李嘉责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的嘟囔道:“我也没那么差劲罢?至少查出了韩国公和李元祥勾结,你跟哥以后也能放着崔珪那个老家伙些。”
“呵…”司徒凝冰挑眉瞧着他,毫不客气的浇冷水,“我跟李嘉懿若还要等到你来提醒才知道李元祥跟韩国公的那些勾当,估计都投了几回胎了!”
“嫂子你说话也太损…嗯?!”李嘉责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你跟我哥早知道这事儿了!”见司徒凝冰点头,李嘉责顿时不乐意了,“那你干嘛不告诉我?!”
“呵呵”司徒凝冰又嗤笑了一回,“告诉你,你打算怎么办?在李元祥房里放两条蛇吓死他?还是在他饭菜里下巴豆拉死他?我看不必这么麻烦了,你不如现在就拿把菜刀冲到松涛院砍死他成功的可能性还高些。”似乎还嫌打击的李嘉责不够,司徒凝冰又补了一句,“记得,把你那四个风雨雷电的小厮都带上,就你一个不是李元祥的对手!”
李元祥盯着司徒凝冰鼓着腮帮子憋了半天的气,就在司徒凝冰以为他准备拿菜刀砍死自己的时候,李元祥忽然咧嘴一笑,用一种几乎讨好的语气对她说道:“嫂子,我知道自己没用帮不上你跟哥的忙,不过你要是想要人跑个腿传个消息什么的类似偷鸡摸狗的事情,我还是能给你办妥的,你尽管吩咐!”
司徒凝冰眼皮跳了跳,随即却又想到了什么,冲着李嘉责笑靥如花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客气了,我这儿正好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李嘉责的小心肝被她笑一阵颤抖,咽了口唾沫才试探着道:“什么事儿?”他有些后悔不该把话说得那么大,可回头想想自己总不能在哥哥的羽翼下躲一辈子,他都十七了,总该做些男人该做的事!
司徒凝冰一壁欣赏着李嘉责精彩的表情变化,一壁慢条斯理的笑道:“你去准备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还有珠宝首饰,都要上好的,尤其是胭脂水粉一定得是顶好的,绝对不能掺铅粉和红砂,也不用太多每样准备个三五件也就够了。”不给李嘉责拒绝的机会,司徒凝冰伸出一根手指,用一副就这么定了的语气道:“给你一天时间,后天一早拿着这些过来找我。”
李嘉责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司徒凝冰这么吩咐有什么用意,左右先答应了再说,反正他不缺银子嫂子又有的是银子总不至于占他这点便宜。
第七十一章 拜师
作为一个优秀的纨绔可以不知道家里有多少田产庄子,不认识七大姑八大姨,甚至忘了自己老爹姓什么,但是一定清楚哪家店卖的首饰最精致,哪家铺子的胭脂最好,哪家绸缎庄的布匹最鲜亮。
所以李嘉责出色的完成了司徒凝冰交代的任务,不过一天功夫就将东西都备齐了。
“嫂子怎么样?我准备的这些东西还能入你眼罢?”李嘉责话说得谦虚,脸上却明明白白的写着“夸奖我罢!”。
司徒凝冰面前整整齐齐的站着三个小丫鬟,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长方形的托盘,各盛着首饰、绸缎、胭脂若干。再仔细一瞧,是各自盛放着三件首饰,四匹丝绸,五盒胭脂,还真是三五件!
首饰和绸缎司徒凝冰只粗粗扫了一眼,瞧着像那么回事儿也就罢了,倒是胭脂水粉瞧得分外仔细。
司徒凝冰打开一个精致小巧的胭脂盒子用一根春葱食指沾了一些抹在手背上试了试,“这胭脂颜色浅了些,香味也没那么浓,不过却有股淡淡的草药的香气,瞧着倒是赏心悦目,比起市面上卖的那些好了可不止一星半点。”最后夸奖李嘉责道:“旁的也就罢了,只这胭脂难为你只一日光景就能寻着这样的货色来,确实有些门道。”
李嘉责听了这一番夸奖,正想厚着脸皮谦虚的自吹自擂两句,司徒凝冰却没给他机会,放下胭脂盒就道:“拿着这些跟我走罢。”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去哪?”李嘉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没多想跟着她就往外走。
“知道孟大家么?”司徒凝冰答非所问。
不过李嘉责也不介意,只是他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孟大家是谁?!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天下第一奇才女!先帝的肱骨之臣,以女子之身差点就入阁为相几乎成为神话的人物,他就是不知道自己老爹是谁也不能不知道孟大家是谁!嫂子这么问分明就是瞧不起他!
“我当然知道!”李嘉责有些气呼呼的,“嫂子当我三岁小孩呐!”他这辈子最佩服的除了楚霸王那就是孟大家了!
司徒凝冰无奈的斜了他一眼,默默的摇了摇头,“你若是三岁小孩请孟大家收下你还容易些。”话虽这么说,不过司徒凝冰心里很清楚,无论是瞧着自己的面子还是为了打发时间李嘉责这个弟子孟大家十之八九会收下的。
“收下我?”李嘉责眨巴眨巴眼睛,待明白了司徒凝冰话里的意思之后两眼都放光了,“嫂子是说让孟大家当我师父?!”孟大家,神人的徒弟,李嘉责顿时觉得自己高大上了。眼前不自觉的浮现起自己金貂紫蟒穿着一品朝服站在金殿之上领袖群臣的模样,似乎认了孟大家当师父,他就能跟孟大家一样入阁封相。
“嘿嘿……”李嘉责流着口水傻乐,司徒凝冰瞥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
不出司徒凝冰所料,孟大家果然没怎么犹豫就收下了李嘉责的师仪算是认了这个徒弟。
而在最初拜师的兴奋退去之后,李嘉责并没有故态复萌,反而愈发的勤奋用功起来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叫病已经养的差不多原想将管家权收回来的王氏见了之后喜的直抹眼泪于是投桃报李直接导致安国公府的内宅继续掌控在司徒凝冰的手中。
这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意外之喜,可对于不习惯早起偷懒偷惯了的司徒凝冰来说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在内院整治完毕所有的下人都被唬的只能勤勤恳恳尽忠职守之后司徒凝冰就将管家的一应琐事全扔给了见怜自己又做起了甩手掌柜。
这一日,见怜正领着红鸾在外间抱厦听各处管事禀事,一个人影未经通报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也不细瞧冲着坐在榻上的见怜张口就唤嫂子。
见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榻上站起来一壁朝李嘉责行礼一壁打趣道:“三少爷,您瞧清楚了,奴婢可不是我家小姐,都说您这段日子在学问上特别用功,我原还不信,今儿个一见才知果真如此,您可不是用功太过连人都认不清了!”说完她还未笑倒引得屋子里的丫鬟仆妇一个个都掩口笑了起来。
也亏得李嘉责一向脸皮厚,被丫鬟打趣也不是头一回了,况且自从听说了见怜在李淑宁婚礼上的“丰功伟绩”,李嘉责对见怜是又敬又怕。少说八百斤重的铜鼎单手就能举起来,怎么说都是绝顶高手了,他能不怕么!
换了旁的丫鬟李嘉责还能摆少爷的款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爷懒得跟你计较的模样,可是对着见怜他很没出息的选择装孙子赔笑,“呵呵,姐姐就别取笑我了,我就是一时心急才没瞧清楚,得罪之处还请姐姐莫怪。”
“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三少爷可别折煞奴婢了。”他这么客气,见怜倒有些不自在了,她不是那等不知进退的丫头,毕竟明面上李嘉责也是主子,见好就收的道理她比谁都明白。
“小姐这会儿当是在书房练字,奴婢让人带您过去罢。”说完便吩咐红鸾道:“你带三少爷去书房。”
红鸾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说了句,“三少爷请跟奴婢来。”便当先引着李嘉责往里间书房去了。
李嘉责听闻司徒凝冰正在练字不由得眼睛一亮,冲着见怜讨好的笑了笑,“姐姐忙着,我去找嫂子了。”
见怜被他异乎寻常的态度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暗自琢磨着孟大家究竟教了些什么,怎么李嘉责成这副德行了?!感觉就像是一只野猫忽然变成了一头家犬还是特别听话那种,太不习惯了!
而被认为已经驯养成家犬的李嘉责此刻正在司徒凝冰的书房里摇尾巴,“嫂子你尝尝,这盅血燕盼夏用小火炖了一上午了,特别滋补。”李嘉责站在书案旁满脸谄媚的将手中的白玉碗捧给司徒凝冰。
司徒凝冰正在默写《地藏菩萨本愿经》,悬腕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将沾满墨汁的紫毫笔放入笔洗中,抬头瞧了瞧李嘉责手中的白玉碗,嫌弃道:“你能不能换个花样?上回是血燕这次就该换个灵芝鹿茸什么的。”
嫌弃归嫌弃,送到嘴边的补品不吃白不吃,接过李嘉责手中的白玉碗司徒凝冰绕过书案在临窗的一张美人榻上坐了下来,纤长白嫩的手指捏着白玉勺慢条斯理的尝了一口燕窝。
“嗯?”司徒凝冰挑了挑眉,“里面还加了桃胶,这回的事儿不小罢?”
李嘉责笑得愈发谄媚,“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一壁说一壁偷眼去瞧书案上司徒凝冰刚写完的那幅字,“就是孟先生说我字写得不好要下苦工好好练练,又夸嫂子你书法极好,最是遒劲有力大气磅礴当世难觅,若能得你真传日后必定大有造诣,所以……”李嘉责没把话说完只瞅着司徒凝冰一个劲的傻笑。
“别笑了!”司徒凝冰被他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冲着书案努了努嘴道:“去,写两个字我瞧瞧。”孟大家的心思司徒凝冰明白,由她来教授李嘉责书法一部分是因为她的造诣,另一部分也是为了她能够时常了解李嘉责的学习进度,而孟大家这个先生就可以通过李嘉责了窥探她的心思以便随时调整教学内容。司徒凝冰暗暗感叹,孟大家不愧是先帝肱骨之臣,虽是小小手腕却足见其不凡!
“我就知道嫂子你一定会答应的!”李嘉责雀跃的跑到书案旁,从笔洗中拿起司徒凝冰刚刚用过的紫毫正要就着现成的砚台蘸墨,一直垂头侍立暂时顶替玉荷的二等丫鬟良辰连忙将书案上司徒凝冰方才写完的《地藏菩萨本愿经》收好,又铺了一张新的宣纸在毛毡上,然后冲着李嘉责腼腆的笑了笑,示意他可以写了。
李嘉责握笔运气,在宣纸上写下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德熙。
“嫂子你瞧我写得怎么样?”李嘉责捧着自己的墨宝满面期盼的望着司徒凝冰。
幸亏司徒凝冰狂草写得比楷书好否则她还真认不出李嘉责写得是什么玩意儿!垂下眼眸用手揉了揉不停抽搐的额角,司徒凝冰只觉得多瞧一眼都是污了自己的眼睛,偏李嘉责还没顶没眼色的在一旁不住的问,“怎么样…?”
司徒凝冰对他的字不予置评,径自将手中的白玉碗放下起身往对面的书柜下翻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李嘉责道:“你先照着这本字帖一个字一个字的练,一笔一划都不能差,每个字练上一千遍之后再来找我。”
李嘉责这会儿若是再不明白她的意思那就是无药可救了,垂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字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嫂子,我的字真的有那么…惨不忍睹么?”
司徒凝冰轻咳一声,避开李嘉责的目光,却将字帖塞到他怀里,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刘邦四十岁还是个地痞流氓可最后却成了汉高祖,不就是几个字么,好好练,你的条件比他强!”
第七十二章 消息
李嘉责因为司徒凝冰的安慰情绪低落了好一会儿,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从自己不堪入目的书法转移到了绿衣的婚事上。
司徒凝冰懒得管内院的事,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见怜一手处置也不必禀报,只绿衣红袖是李嘉懿所托,面子总是要给的。自从绿衣选了留在府中配人之后司徒凝冰便让耿嬷嬷去操办这件事了。毕竟在宫里呆了大半辈子,耿嬷嬷回去一琢磨就明白了主子的用意,她是陪嫁过来的,在这安国公府呆了小半年大多数日子都在自己的小院里闲着被人伺候,也是这几日主子才分派的临时差事,府上的人还没认全,按理说以她现在这位主子的精明是决计不会让自己给绿衣找婆家的,找好了倒也罢了,万一给绿衣配了个不靠谱的,岂不是凭白给人说嘴?想了想自己现在暂时帮着齐嬷嬷照看金英堂……
耿嬷嬷立时揣测出了司徒凝冰的意思,二话不说拉着齐嬷嬷将安国公府上下尚未婚配的小厮仆役仔细筛选了几遍,经过半个月的打听观察又征求了绿衣本人的意见,总算定下了人选便急急的赶过来向司徒凝冰复命。
恰好赶上李嘉责正拿着本字帖跟司徒凝冰抱怨:“嫂子,你可别哄我!我就算对书法没研究好坏还是分得清楚的,这字帖上的字写得是不错,可跟你方才写的一比就差了一大截,我可不要旁人的,孟大家说了你的字最好,我就要照着你的练!”
司徒凝冰还真没想到李嘉责的字写成那副德行,居然还能分得出优劣。原本说出来怕伤他自尊,但现在被他吵得烦了索性说了实话,偶尔受些刺激也是一种激励。
“这本字帖就是我写的,只不过…这是我八岁时写的,功力自然不能跟如今相提并论。”见李嘉责的表情有向羞愤欲死发展的趋势,司徒凝冰顿了顿觉得还是委婉些好,放柔了语气认真劝道:“你也别恼,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书法之道便是如此没有捷径的。我光看你写的这两个字便知道你从未在这上头花过心思,可你知道么?我三岁便开始练字,六岁之后更是发了狠下足了苦工每日至少万字,到如今十一年来风雨无阻从不曾间断,方有今日之成就。况且,练字的规矩是从大不从小,这本字帖用的楷书给你启蒙打基础是最合适不过的。”
李嘉责听她说每日万字且十一年来从不间断的时候心里已是又惊又佩,再听她讲了一番练字的规矩便再没了抱怨反而生出了一股子昂扬斗志,暗暗下定决心也要跟嫂子一样每日万字将这书法一道练出门道来!
原准备告辞回自己院子埋头练字去,却正遇上红鸾又引了耿嬷嬷进来回禀绿衣的事情,一下又被勾起了兴致,毕竟是在自己兄长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大丫鬟,李嘉责对她的归宿也是有几分好奇的,便不急着走了,反倒是大喇喇的在一边绣墩上坐了,与司徒凝冰一起听着耿嬷嬷的回话。
绿衣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他既然想听司徒凝冰又没有刻意阻拦耿嬷嬷便如实禀报了。“奴婢同薛嬷嬷一起从府里挑了五个未婚,品性好人也能干,家里又厚道的,让绿衣姑娘挑选,说来也巧她竟瞧中了在世子爷身边当文书的冯小先生…”
她话还没说完,李嘉责已嚷嚷了起来,“她眼光倒是挺凶,见我哥是没戏了,就将主意打到了冯实勉的头上!”说着又自顾自的向司徒凝冰解释了起来,“这个冯实勉今年十八岁,是咱们府上门客冯金榜的二儿子,长得跟我哥是没法比不过也算周正,尤其是脸特别白就是一小白脸,倒是学问不错,比他那个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秀才的老爹强多了,特别是一手字写的很不错…”说到这还不忘讨好司徒凝冰,“当然在嫂子你面前是拿不出手的。”
司徒凝冰白了他一眼,“别扯远了!”
“唉!好,我继续说。”李嘉责笑嘻嘻的又把话题引到冯实勉身上,“他这个人就是个锯嘴葫芦,你跟他说十句话他都不一定会回你一句,而且特别害羞平日里跟府里的丫头说两句话都会脸红,见了女孩子恨不得绕道走,不过做事仔细周全,所以我哥才放心将书房的文书工作交给他。听说这几年他愈发用功读书,看样子是准备考童生试,若真考上了秀才那身份便水涨船高了,日后再中了举,又有我哥提携,说不准就能谋个一官半职的。绿衣嫁了他即便做不了官夫人,那最差也不用担心他出去拈花惹草花天酒地,日子好过的紧。”
耿嬷嬷要说的话被李嘉责一气全说了,也没什么可补充的,只得在一旁点头附和道:“三少爷说的是,这冯小先生确实是个极好的人选,绿衣姑娘是个有眼光的。”
“绿衣挑中了,那冯实勉和他家中长辈又是什么意思?”司徒凝冰听李嘉责说的头头是道倒不担心绿衣所托非人,只这婚姻二字讲的是你情我愿,冯实勉条件不差又是个有志向的,难免心高气傲怕是不一定愿意娶绿衣,勉强为之便没意思了。
“少夫人放心,奴婢和薛嬷嬷挑人的时候都悄悄问过了,那不乐意的也不会跟绿衣姑娘提。”
耿嬷嬷既然这么说了,司徒凝冰便没了疑虑,直接吩咐良辰道:“你去见怜那儿取五百两银票给耿嬷嬷。”待她领命去了又嘱咐耿嬷嬷道:“绿衣的婚事就请嬷嬷一手操办罢,至于那五百两,是给绿衣置办嫁妆的一并交给嬷嬷,劳你为她多费心了。”
耿嬷嬷忙道不敢,又连声说绿衣有福气遇上了少夫人这样宽厚的主子。见司徒凝冰没有搭话的意思便闭上了嘴,待良辰取了银票回来,她就识相的告退了。
只李嘉责还坐在绣墩上,倒不急着走了,眼睁睁的瞧着司徒凝冰一脸八卦的道:“嫂子定下了绿衣的婚事,那红袖又怎么处置?”不待她说话,他又自顾自的道:“方瘸子是有些糟蹋了,要不门房的纳福罢,这小子长得好人也机灵,爹娘又都在庄子上当差一年也见不了几回,家里没正经长辈约束着红袖那性子嫁过去倒正合适。”
他正说的眉飞色舞,冷不防司徒凝冰一盆冷水浇了下来。“红袖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就别操心了。男子汉大丈夫纵然不能如管仲乐毅般封侯拜将,也当把心放在经济仕途上跟那些三姑六婆般成日价的家长里短像什么样子!叫你先生知道了,必定拿戒尺抽你!”
说到最后语气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凌厉,李嘉责缩了缩脖子也不敢争辩只老老实实道:“嫂子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我往后一定好好在学问上用心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这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司徒凝冰是她亲娘。
司徒凝冰倒未料他这么乖顺,想他做了十多年的纨绔要一下改了性子也不太可能,自己方才是有些过了。他又一副低眉顺眼陪小心的模样,司徒凝冰也不好再苛责,挥了挥手便让他回去了。
歇过午觉,司徒凝冰如常在西厢房中的小佛堂里瞧着各路细作送来的密报,小佛堂中央放着一个半人高的三脚铜炉,正飘飘渺渺的泛着丝丝烟火气。每看完一封密报司徒凝冰便屈起食指轻轻一弹,手中密报就如一阵风般飘向了铜炉,在点点火星的侵噬下化为灰烬……
直到看完最后一封密报,司徒凝冰却没有立刻烧毁,反而是捏着那密报闭着眼睛惆怅的叹了一口气。信上写的并不是什么大事,比起她方才看的那些可谓微不足道,可偏偏叫她生出一股子忧心。她那素来稳重儒雅的大哥要娶亲了,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知道新娘是丁亦晴之后司徒凝冰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是她不喜欢丁亦晴,只是这姑娘的性子着实不是当世家宗妇的料,更要命的是她那活宝二哥去年柳树林里英雄救美叫人惦记上了,楚国公嫡次女郑玉涵没进太子的东宫却要入她司徒家的门!
嫡长媳出身不够心机压根没有,天长日久难保郑玉涵不会生出什么心思来,初次见面时司徒凝冰就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退一步来讲,纵然郑玉涵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可她身后的楚国公郑氏一族又会如何?能巴巴的将嫡女庶女都送到长安来甄选太子妃,想来楚国公的心思不会比她那舅舅小!原本司徒氏就在风口浪尖上,偏还在大哥的婚事上自己埋个隐患,这简直就是给自己添乱!
思虑良久,司徒凝冰终是长叹一声,睁开了眼睛弹指将手中的密报送入了铜炉那一簇星星点点的火苗之中。她有千百种法子叫这桩婚事结不成,却仍是敌不过那一份骨肉亲情。
丁亦晴,容貌寻常,出身亦不过尔尔,琴棋书画别说精这辈子估计连通都指望不上,针弊女红…这一点司徒凝冰自觉没资格评论……总之,这样一个女子怎么瞧都算不得佳媳良妇,可大哥会喜欢上她,司徒凝冰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因为她身上有一股子被礼仪规矩、勾心斗角所浸染的大家闺秀们没有的爽朗畅快,就如盛夏的一阵疾风骤雨般驱散了所有的闷热焦躁叫人连呼吸都清爽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 利弊
司徒凝冰从来都是个极理智的人,对司徒霁华婚事的不看好是一回事,冷静的分析这件事的利弊又是另外一回事。担忧过司徒府内院未来可能的风波之后,司徒凝冰很快就将目光放到了这桩婚事的可以带来的益处上头。任何事都有正反两面,关键是怎样利用!
因为得了司徒凝冰的暗示,太守祝夫人自李淑宁出阁那日之后便三不五时的以探病的名义来府上与王氏说话。王氏一来受了不小的惊吓身体虽已无碍心却总是不上不下的,二来唯一的女儿远嫁长安,管家权又交了出去成日在自己院子里没事干也没个说话的人着实憋闷的慌,祝夫人又是个顶会察言观色口齿伶俐的人,来之前又做足了功课将王氏的为人喜好凡能打听的都打听了个清楚,所以王氏与她相处起来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投契,没多久这祝夫人就成了金英堂的常客王氏的座上宾。
这日,祝夫人正与王氏说着自己是怎么给自家老头子新纳的小妾立规矩的,忽然进来个小丫鬟恭恭敬敬的行礼之后便脆生禀报道:“夫人,司徒夫人来了。”
王氏原听的兴起,这会儿被打算本就有些不悦,再一听“司徒夫人”四个字更是头痛,长安的司徒夫人自家儿媳妇的亲娘她是无缘得见,不过这会儿来得这位定然是陇西的司徒夫人,儿媳妇的二婶孙氏。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每回过来不是给儿媳妇撑腰,那就是准备给儿媳妇撑腰,左右没好事儿!
王氏闭着眼睛吸了老长一口气,这才吩咐那小丫鬟道:“请进来。”
“夫人似乎不怎么喜欢跟司徒夫人打交道?”小丫鬟应声出去之后,祝夫人这才小声问道。
“唉…”王氏又是一声长叹,无奈道:“不是我瞧不上她,只她的行事做派委实叫人不喜,从前如何我是管不着可如今既做了正经的官眷总该拿出些该有的样子来,但她……”话说到一半,一旁齐嬷嬷已轻咳了几声又用眼睛去望门口挂着的雨过天晴色蛟绡帘。果然,下一刻那门帘被高高拢起,穿着一件雪青色撒花褙子梳着个圆髻的孙氏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
与王氏和祝夫人各自见礼,孙氏便在王氏下首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了,满面笑容的王氏道:“我今儿个是来给亲家夫人报喜的,不想祝夫人也在,正好也能沾沾喜气。”孙氏这前半句是对王氏说的,后半句眼睛却瞧着祝夫人。
“不知是什么喜事,叫妹妹这般高兴?”先前王氏的话虽然没说完,可其中的意思祝夫人不用想也知道,而且非常赞同。孙氏的夫君司徒枳是她家老头子手下的司马,她与孙氏平日里也多多少少有些走动。她不是王氏喜恶表现的那么明显,纵然心里瞧不上孙氏的粗鄙但面上却分毫不露。
孙氏瞧着大大咧咧一副乡野村妇的模样,内里却是个精明细致的人否则一个寡妇也不能在漠北那个荒蛮的地方将一家小酒馆经营的有声有色。祝夫人瞧不上自己,这一点她早就心知肚明,不过她既然爱装那就叫她装去反正难受的不是自己。从袖袋里拿出一封大红色描金喜帖,一壁递给王氏一壁笑着对祝夫人道:“我家大侄儿要娶媳妇了,可不是大喜事么!”
王氏接过喜帖粗粗瞧了一遍,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儿子成亲那日见到的儿媳长兄司徒霁华的模样,虽然印象很不好可王氏还是不得不承认那是个极其出色的青年,所以当瞧见喜帖上写着他将要迎娶的是怀化将军丁延龙次女的时候王氏有些不明所以。论理以司徒氏的权势地位和司徒霁华的相貌人才各大氏族国公府的嫡女大可随意挑选,怎么竟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丁家女?难道那相貌堂堂的司徒霁华还有什么隐疾不成?
她心里疑惑着,这话却不好问出口,恰好那边祝夫人向孙氏贺完了喜随口问了一句,“不知世子爷要娶的是哪位世家千金?”能嫁进八大氏族之首的司徒家想来也是家世不凡。
孙氏听自家老爷说丁小姐是大侄子自己瞧中的,在漠北两情相悦谈婚论嫁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想当然便以为这是桩美满良缘。听祝夫人问,想也不想脱口就道:“说来也巧新娘子是我老家漠北守将丁延龙将军的二小姐,听我家老爷说那姑娘一身的好武艺,尤其是箭射的那叫一个准满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比她强的!”漠北民风彪悍,当地人都崇敬勇武之人,所以孙氏介绍丁亦晴的时候不自觉得便带了几分敬佩。
却叫祝夫人和王氏听得膛目结舌,不约而同的瞧了对方一眼还是祝夫人先开了口,“这新娘子倒是很特别,跟寻常的千金小姐们都不同,司徒家挑媳妇还真是别具一格。”
孙氏听她这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的,脑子一转便明白了,心中暗骂了一声,只面上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笑盈盈的道:“那是,我大嫂的眼光素来是一流的,娶了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心里不知多高兴呢!”话锋一转立刻又将话题引到了今日来此的目的上,“昨日那送喜帖过来的仆妇还跟我说夫人一面忙着娶媳妇一面盼着女儿回家贺喜这段时日,整天都乐呵呵的人都年轻了十岁!”兄长成亲出嫁的妹妹回家贺喜本是寻常,不过陇西到长安路途遥远,且李嘉懿的送嫁队伍已经到了长安,有李嘉懿在司徒凝冰也就不必特意赶回去了。
王氏是听明白了,心里暗暗嘀咕,她就知道这个村妇上门准没好事,果不其然原来是为了叫她放人。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张口就想拒绝,不妨祝夫人又比她先了一步。
“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少夫人跟三小姐一样又都是远嫁只怕这辈子都见不了几回了,想必夫人最是能体会将军夫人的一片爱女之心,定然是不会拦着不让少夫人去的。”一壁说一壁朝着王氏使眼色。祝夫人是不喜欢孙氏可她脑子清楚的很,国公夫人要巴结可少夫人和她身后的司徒家更不能得罪,况且孙氏既然提了出来那少夫人这长安之行便是势在必行的,她乐得赚个人情。
王氏听她提到自己女儿,原本打算一口回绝的心便软了下来,又想到儿媳妇虽不怎么合心意可毕竟救了自己一命,这些日子管家也是井井有条,若是她执意拦着不叫她回娘家不止有些不近人情还有忘恩负义之嫌。肚里思量了半晌,王氏终是不甘不愿的开了口,“亲家家里办喜事倾城当女儿的论理是该早早回去帮衬的,只是我如今身子不太好,老大家的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家里实在是离不得倾城…”瞥见孙氏面色一变浮起了一抹怒色,王氏暗自得意了一把,然后才满脸为难的道:“不过,我体谅亲家太太思女心切,只能强撑着这不争气的身子骨再管一回家了,也请二夫人同亲家太太说一声让她也体谅体谅我千万叫倾城早些回来。”
孙氏被她这一席话酸的牙疼,只是目的已达到也不想再跟她歪缠,挤出个笑脸一叠声的应道:“一定早些回来…你放心…喜帖我也送到了,这就不打扰您跟祝夫人了。我许久没见我那乖侄女儿了,现在就去将这消息告诉她叫她也欢喜欢喜。”说着便自顾自的站了起来,不等王氏让丫鬟送客自己已掀了那蛟绡帘子出去了。
王氏望着那还在微微晃动的纱帘,哼了一声,终是忍不住低低骂了句,“真是个不识礼数的村妇!”
声音虽低祝夫人却是听见了,忙出声劝道:“夫人消消气,既是村妇没得为她气坏了身子。”
一旁齐嬷嬷也趁机将早备好的酸梅汤递了一碗给王氏,几口酸甜爽口的酸梅汤下肚王氏心里的火便消得差不多了,只有些埋怨祝夫人,“你方才做什么替她帮腔?”
祝夫人既然敢开口自然准备好了说辞,王氏就是不问她也要说的,当即便陪着笑道:“夫人,您瞧着我是在帮司徒夫人说话,其实我都是为您考虑。”
见王氏面露不解,祝夫人继续解释道:“少夫人去长安对您没有坏处只有好处。您想想,三小姐她远嫁长安,虽有世子送嫁可毕竟世子不能在那呆一辈子,宫里是有贵妃娘娘可也不一定能管到魏王府去,她又人生地不熟的若没个长辈在身边帮衬提点就算是王妃之尊也保不齐被人欺负了去,大将军夫人,卫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可不就是那个可以帮衬提点三小姐的长辈么?”
王氏如被人当头棒喝,猛然惊醒一把抓着祝夫人的手有些激动道:“好姐姐,亏得你提醒我!”自家女儿是什么性子,王氏自然是清楚的。这些年她也没少为她的婚事发愁,明知依了李淑宁的性情该找个门第低些的才不会受委屈,可到底不甘心,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娘家最好。原本她瞧中的最小的外甥王文韶,也探过嫂子闵氏的口风,怎知这位嫂子平日里待她都极好,只一说到这两家儿女的婚事上头便油盐不进了起来。王氏是又急又气又无可奈何,一时半会儿又寻不到比王文韶更合心意的,李淑宁的婚事就这般耽搁了下来,结果被一道圣旨给解决了。
王氏悔得肠子都青了,女儿出嫁前恨不得将她塞进肚子再生一回,出嫁后又日夜忧心生怕她有个好歹,如今祝夫人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王氏心中再无不甘反倒希望儿媳妇快些上路早点赶到长安……
第七十四章 回京
且不说王氏那里被祝夫人忽悠的转了心思,这边孙氏出了金英堂之后便直奔弄玉轩,也不要人带路孙氏熟门熟路的进了司徒凝冰现住着的东跨院。还没进主屋迎面遇上了一个小丫鬟,因她也算是这院里的常客,上下都认得,行过礼之后,孙氏便被告知司徒凝冰这会儿不在自己屋里而是去了孟大家的留芳堂。
孙氏一听便又让那小丫鬟领路风风火火的往留芳堂去了。一只脚刚踏进院子就听见一声惨叫,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循着声音往主屋里去,门口守着的两个丫鬟正偷偷捂着嘴笑,见有人来了俱都敛了笑容,其中一个认出了孙氏正欲转身进去通报却被孙氏拦下了,拉到一边小声问道:“你家少夫人是不是在里面?”
见那丫鬟点了点头又问道:“除了她屋里还有谁?”
“还有孟大家和三少爷。”那小丫鬟也机灵孙氏虽没问她自己便先补充道:“三少爷拜了孟大家做先生,每日里都要过来听先生讲课的,这会儿正在里面练字…”说着忍不住抿嘴一笑道:“若练得不好是要挨板子的。”
孙氏听她一说便都明白了,犹豫了片刻才吩咐那丫鬟道:“你去替我通报一声,就说我有事要找你们家少夫人。”
待那丫鬟回禀过要引她进去,孙氏整了整衣裙确定头发没有乱,这才有些忐忑的跟着那小丫鬟进了主屋。
主屋的正堂明间内只见一个身着艾绿色暗纹交领窄袖曲裾袍的年轻男子正俯卧在地一手撑身子一手捏着支大楷狼毫笔在那写大字,旁边蹲着个帮他换纸的小丫鬟,孙氏侧头瞧了一眼,这年轻男子不是李嘉责是谁?此时正值盛夏便是坐着不动都免不了出汗更何况还要做如此耗费体力的动作,李嘉责整个人都似水中捞出来的一般。再瞧他写的那些个字,虽然身体有些微微颤抖不过字倒是一笔一划也算工整。
“这么热的天还劳二婶跑一趟,快坐下喝杯冰镇酸梅汤罢。”孙氏的注意力都被李嘉责吸引去了,直到司徒凝冰将她让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这才回过神来,指着李嘉责好奇道:“三少爷这是在耍什么花腔呢?”大热天的这么折腾感情是有病罢!
“他字写得太丑,我叫他好好练练。”司徒凝冰说得轻描淡写,眼角瞥见李嘉责撑着的身子又塌了下去,挥起戒尺就往他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
李嘉责又是一声惨叫,正是又累又热还挨了打,再也支撑不住手一松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只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司徒凝冰嘴上不住求饶道:“嫂子,我实在支撑不住了,你让我歇会儿再写罢。”
不等司徒凝冰发话,一旁孟大家已是帮着求情道:“嘉责这些时日日夜苦练总算小有进益,我这当先生的都觉得这个学生不错,你又何必过分苛责?你瞧他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就叫他歇一会罢。”孟大家教学生素来讲究春风化雨于司徒凝冰这种拔苗助长的方式有些不敢苟同,不过既是自己让李嘉责随她习书法,李嘉责这些时日也确实进步神速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难免有些心疼自己的小徒弟。
其实司徒凝冰也知道这些日子待李嘉责严苛了些,幸亏如今安国公府的内院俱都在她掌控之下没人敢到王氏面前嚼舌根,否则估计王氏知道了得跟她拼命!只是司徒凝冰有自己的考量,这话却不能向孟大家直言,不过她既然开口司徒凝冰也不好拒绝,况且瞧李嘉责浑身上下包括一双眼睛都是水汪汪的,司徒凝冰甚至怀疑自己若真逼得太狠了他能当场哭给她看。叹了口气,司徒凝冰终是松了口,大发慈悲的对李嘉责道:“罢了,今日就到这儿,你先回去罢。”
李嘉责如蒙大赦,“诶”了一声拔腿就跑了。
司徒凝冰在孙氏身边坐下,也不避讳孟大家直言道:“二婶今日来找我是有事罢?”
“有事!”孙氏刚想说话抬眼瞧见了正坐在上首的孟大家,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细声细气的道:“而且是大喜事,你大哥要成亲了,我今天是来送喜帖的,方才亲家太太已经允了让你回家喝喜酒,你这几日让下人们将行李整理好七天后咱们一起启程回长安!”
司徒凝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二婶。”
“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孙氏见任务完成也不愿多呆,起身用自认为最标准的姿态朝孟大家认真的行了一礼,“我还要回府收拾行囊,这就先告辞了。”
“先生虽久不在庙堂可威仪更胜当年。”瞧着平日里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孙氏在孟大家面前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司徒凝冰不由好笑,“难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婶见了您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恨不得立马变成大家闺秀。”
孟大家撑不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继而感慨道:“我知道,二夫人是怕在我面前失了礼数,所以行事说话都经过深思熟虑,唯恐被我看轻了。可是她想岔了,我休夫在前易钗而扮入朝为官在后,早违背了世俗礼教,大家闺秀这四个字已经与我没有半分关系了,论起来二夫人比我好了不知多少。”
“可先生很享受这种离经叛道,不是么?”司徒凝冰提起矮几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送到孟大家面前,笑道:“比起一生关在内宅之中相夫教子死后在牌位上刻上某门某氏我想这世间大多是女子都是敬重羡慕着先生的,故而爽利豪迈如二婶在先生面前亦不敢造次。”
孟大家抿了一口清冽的茶水,垂眸呢喃道:“所以,我从不后悔…”声音虽轻其中的坚定却如磐石般不可动摇。
一时感怀,待孟大家抬眼瞧向司徒凝冰的时候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宁静,话题也转到了正事上,“小姐此次回京可有什么打算?”
司徒凝冰转头望着窗外,淡淡笑道:“起风了,俗语云:迎风兜网逆水捕鱼,我的网该收一收了。”
“不知我可有幸亲临观赏?”虽然对她的布局并不完全清楚但孟大家也能猜到一二,此次回京短时间内她只怕是不会回来的。孟大家一来不愿拘束在这安国公府内宅方寸之地,二来既选择了入局她便不愿做个旁观者,所以她要同司徒凝冰一起走。
“那是自然。”即使她不提,司徒凝冰也有这个打算,半真半假道:“我可还指望着先生帮我挡着母亲别再叫我拿针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闲话,司徒凝冰便回自己院子让人准备箱笼去了。晚间,李嘉责得了消息死乞白赖的闹着要跟她一起去长安,还把王氏都给搬出来了。
“嫂子,娘都同意了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去罢,求你了……”李嘉责这些日子被司徒凝冰驯的跟亲儿子似的,他已经完全忽略了他嫂子其实年纪比他还小,抱着她的胳膊不停的撒娇。
司徒凝冰为了调教李嘉责也废了不少心力此去长安她要带上孟大家若是将他留下了难保不会前功尽弃,所以一开始她便打定了主意要将李嘉责也带上,不曾想她还未发话李嘉责自己倒先跑来了。见他一副小狗般撒娇的模样,顿时起了捉弄之心,“带你去也可以,不过…你要保证从今往后都要听我的话。”
李嘉责闻言立刻举起一只爪子,一脸的郑重,“我发誓,从今往后嫂子叫我向西我绝不朝东,若是有半点违背就叫我…一辈子被李元祥那龟儿子踩在脚底下!”
司徒凝冰狠狠拍了他后背一下,“呸!胡说八道!这样的毒誓也敢乱发!他是龟儿子你是什么?!”
李嘉责舔着脸笑道:“嫂子别生气,我这不是为了表达我的决心么……”
“回去收拾收拾,七天后我们就启程。”司徒凝冰瞧着李嘉责目光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李嘉责却一无所觉欢天喜地的应了,一路哼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小曲雀跃着回了自己的追星楼。
很多年后,当他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回忆起今时今日的情景才终于明白司徒凝冰当日目光中的含义,自这次长安之行开始他的命运已经悄然改变,而他却茫然不知……
七日时间倏忽而过,在王氏的殷勤和催促下司徒凝冰带着浩浩荡荡四十多辆马车往长安进发。在城门口与孙氏汇合的时候,孙氏一瞧这阵仗便忍不住打趣道:“大姑奶奶回门的排场比起出嫁也差不了多少,大嫂见了是再也不用担心你在婆家会受委屈了。”
司徒凝冰望了眼身后的车队,摇了摇头道:“还不是不要叫她瞧见的好,若是叫她知道这里面有一半东西是带给淑宁的,估计我回来的时候得跟着八十辆马车。”
孙氏听她说得有趣倒没半分吃味埋怨,暗道自家侄女儿果然是大家闺秀心胸广阔,若是她女儿能学得这位堂姐一半的好,她只怕做梦都能笑醒!
殊不知,王氏的偏心在司徒凝冰眼里不过是人之常情,她既然从未将王氏当成母亲自然不指望王氏能将她视如己出。甚至有时候,司徒凝冰宁愿自己遇上的人都自私狭隘一些,这样她下手利用的时候也可以毫无愧疚!
第七十五章 秘辛
孙氏是个急性子,李嘉责又是个闲不住的,这两人凑在一起死催活赶的,不过半月功夫司徒凝冰一行人便进了长安城。为了避免矛盾,车队方驶入延平门,司徒凝冰就让李嘉责带了装着王氏捎带给李淑宁东西的二十辆马车直接往齐王府方向去了,自己则跟着孟大家和孙氏一路风尘仆仆的回了大将军府。
还未进门早有那眼尖的门子进去禀报了,司徒夫人身边主管内院的徐妈妈亲自迎了出来,先引着一行人进了天香馆见过司徒夫人之后,孙氏和孟大家各自回了主家安排的院子梳洗休息,司徒凝冰则留了下来。
小半年不见司徒夫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精神也不错,只是眉梢眼底多了几丝忧愁之色,司徒凝冰挨着她坐在里间厢房内的一张贵妃榻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带着儿时的娇嗔道:“我回来了怎么母亲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莫不是不想女儿回家?”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娘日夜都想你,想得恨不得让你爹把你接回家养你一辈子算了!”司徒夫人搂着半年没见的宝贝女儿眼眶都红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听你爹的,把你嫁给他手下一名校尉算了,既不会受委屈娘又能时常见到你,哪像如今山水迢迢的见了一次还不知下回再见是何年何月!”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倾城,你可知娘心里苦,连说个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司徒凝冰原不过是瞧她似乎是有心事的模样,猜测着是为长兄司徒霁华的婚事不高兴正想引着她说两句自己也好在一旁开导开导,谁曾想竟将她惹哭了,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赶忙一面拿帕子给她擦眼泪,一面安慰道:“母亲别伤心了,女儿这不是回来了么?你有什么话尽管跟我讲就是。”
哪知司徒夫人越哭越伤心,最后竟抱着她痛哭了一场。司徒凝冰被她哭的莫名其妙,饶是她素来镇定一颗心也止不住有些七上八下,好不容易等司徒夫人哭够了,她才试探着道:“母亲,是不是我不在这段时日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她素来对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情报网极有信心,但此刻却有些不确定了。
哪知司徒夫人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你大哥的婚事叫娘想起了一些往事。”
司徒凝冰忍不住暗暗好奇,究竟是什么往事能伤心的跟死了爹似的?
“你大哥的婚事我跟你爹原是不同意的,”不等司徒凝冰发问,司徒夫人已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丁姑娘很好,娘也喜欢她的性子,只是她实在不适合当咱们家的长媳。本以为她跟你二哥要好,娘私心里也将她当成了小儿媳妇看,谁曾想她竟跟你大哥看对了眼!你二哥那个不争气的!非但不拦着还帮着牵线搭桥,怂恿你大哥!平日里你大哥最是孝顺听话,这回却跟得了失心疯似的铁了心要娶那丁姑娘,在院子里跪了三日三夜,把自己跪晕了我跟你爹都没松口,只后来眼见着他一日日的消瘦下去跟丢了魂似的,我深怕他一个想不开就跟当年……”
“当年什么?”司徒凝冰直觉这个“当年”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忍不住追问道。
司徒夫人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回忆又似在酝酿着该怎样开口,司徒凝冰也不催促安静的倚在她怀里。静默良久,司徒夫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平静的叙述了起来,“你知道,娘有七个姑母,除了最小的七姑姑也就是文昌皇后之外其余六位姑母皆与八大氏族联姻。你祖母便是娘的大姑母,而你夫君的祖母是娘的四姑母,我与你公公是真正的表兄妹。三十多年前,你曾祖父还在,蜀国公的爵位还没轮到你祖父头上,他那时正在陇西做太守。因为独孤氏不能纳妾,所以但凡男人在外当官必定会带上妻儿,我与你姨母在陇西住了整整六年,这六年里大多数时光都是在如今的安国公府度过的……”
回想少年时无忧无虑的时光司徒夫人艳丽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声音里带了一丝少女的欢快,“那时候,姑姑和姑父都已经去世了,父亲忙于公务,母亲既要管理自家内院又要照看安国公府还要应付陇西的一干夫人小姐,没多大功夫管我们,姐姐和济表哥就带着我们几个弟妹一起读书玩耍。我小的时候最是顽皮老是闯祸,在长安的时候有姐姐帮着求情到了陇西除了姐姐更有济表哥和浔表哥替我背黑锅,简直是如鱼得水。我总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过一辈子,天真的想着就算日后父亲不在陇西当官了,只要姐姐嫁给了济表哥,我就跟姐姐一起住在安国公府里,继续当我的小霸王为非作歹,可是……”
司徒夫人的声音渐渐黯然,“快乐时光总是过得那样快,我十一岁的时候,父亲任期满了带着我们全家回了长安,临别的那一天济表哥带着浔表哥将一直将我们送到城外,我瞧见姐姐趁着旁人不注意将一块丝帕偷偷塞给了济表哥,她动作很快可还是叫我认出来了,那是她熬了两个通宵才绣出来的帕子,上面绣了一树桃花暗含着她的小字——灼灼。”
“桃花…?”司徒凝冰低声呢喃着,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司徒夫人沉浸在回忆之中没有注意她的异样,只自顾自的说道:“回到长安之后,我很不习惯,三天两头的缠着姐姐问济表哥什么时候来提亲?我什么时候能跟着她回陇西?每当这个时候,姐姐总是羞的要打我,可我清清楚楚的瞧见她通红的脸上挂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甜蜜笑意。那时的我做梦都想不到,姐姐没有等到济表哥,等来的是七姑母的懿旨!”
司徒夫人的情绪有些激动,抓着司徒凝冰肩膀的手也不自觉的紧了些,“一张懿旨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为了所谓的权势,他们合起伙来逼死了我姐姐和济表哥!”
“倾城!”司徒夫人忽然一把掰过司徒凝冰的身子双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肩膀,眼眸之中闪耀着悲凉与疯狂的火焰,“你知道你姨母是怎么死的么?”
司徒凝冰刚想张嘴说病死的,司徒夫人就笑了,笑容跟她的眼神一样悲凉中带着疯狂,“他们说她是因为不受宠抑郁而亡,呵呵…!”司徒夫人一阵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骗鬼呢!她明明是从承天门跳下来自尽而亡的!”
“母亲!”司徒凝冰一下坐直了身子,惊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皇后住在立政殿与承天门之间隔了几道宫门,况且这些宫门都有人把守,别说从城楼上跳下来就是出这几道门都有困难,她这又是听了谁的挑唆信以为真了?!
司徒夫人的回答却叫她始料未及,“我亲眼瞧见的!姐姐去的时候我才十四岁,那一日,天灰蒙蒙的大雨将落不落,夜黑的特别快,我与哥哥在母亲院中用过晚膳正打算回自己院子,哥哥却忽然将我扯到一边红着眼睛告诉我,济表哥没了!他在朔州与突厥人交战之时误中埋伏身中四十多箭而亡!”泪水划过她秀美的脸庞滚滚而落,司徒夫人却无暇抬手去擦,“我只记得当时脑中一片空白,除了伤心就是害怕,也不知道在怕什么,浑浑噩噩的回了自己院子,也顾不上梳洗,倒在床上就哭也不知哭了多久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直到半夜,我忽然一阵心慌不由自主的惊醒了,然后疯了似的就往外头跑。那一夜正下着瓢泼大雨,电闪雷鸣的我却不管不顾的骑了马就往皇宫方向赶,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见姐姐!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到此处司徒夫人再也忍不住以手掩面埋头痛哭了起来,哽咽的声音从指缝中传来,“可是…我还是迟了一步,当我赶到承天门的时候…眼前落下一片火红,我起先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听把守宫门的千牛卫喊了一嗓子‘是皇后娘娘’!我才如梦初醒!”
“母亲别难过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司徒凝冰轻轻拍着司徒夫人的后背,借以缓解她的痛苦。
也许是在心里憋的太久,司徒夫人哭了一阵情绪略略平静一些之后又继续说道:“当时,我离承天门不过三四丈远,可我仿佛走了很久很久,每走一步我都要祈求上苍,只愿这一切都是场噩梦,只求我能快些醒来!但上苍没有听到我的祈求,当我走完最后一步扒拉开挡在前头的千牛卫,我就瞧见我的姐姐一身嫁衣躺在冰冷的雨水里一动不动,殷红的鲜血从她身下流出被雨水一冲便四散开来,淌过的脚底****了我那双花开富贵的绣花鞋……”
第七十六章 风起
司徒夫人忆及伤心往事,数度痛哭不能自已,司徒凝冰安慰了好半天直等到她哭累了,服侍着喝下了安神汤扶到卧房里躺下歇息后才出了天香馆回了自己原先的明珠苑。
明珠苑还是保持着从前的样子,一草一木都未曾动过,即使没有主人每日也依旧有下人扫撒清理纤尘不染。司徒凝冰在天香馆与司徒夫人说话的当口,这里的床褥地毯挂账已经焕然一新,主屋里摆着的三足芙蓉白银香炉中正飘荡袅袅青烟,却不是熏香的味道,而是一股淡然清冽的茶香。原来,司徒凝冰不喜熏香只空屋子久无人居,即便每日打扫也难免失了人气,红鸾便依着司徒凝冰的喜好在香炉中撒了一把幸有冷香。
司徒凝冰沐浴更衣又重新梳洗了一番,正坐在东次间的黄花梨螭龙纹圆桌前准备用饭,一口碧梗饭就着菜方入口还没咽下,外间就传来一叠声的叫唤:“嫂子…!”下一刻,李嘉责就坐在了她身边,一手捂着脸指缝间藏着丝丝缕缕的血色,好像是受了伤。
“嫂子,你要给我做主!”李嘉责瞪着一双眼睛,既气愤又委屈。
“这又是什么了?”司徒凝冰放下碗筷,拨开他捂着脸的手,只见他左边脸颊上一道三寸长指甲盖粗细的伤疤正汨汨往外渗着鲜血,忙掏出帕子帮他捂住,又吩咐一旁有些呆愣的红鸾,“快去打盆清水来。”见怜不用吩咐自去翻箱倒柜的找伤药去了。
“嫂子你可知道我这伤是怎么来的?”包扎伤口的时候李嘉责还不老实,指着见怜就跟司徒凝冰告状,“就是她打的!”随后便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我给三姐送完东西从齐王府出来正要来找你,半道遇上了她便跟她打招呼,她不理我也就罢了居然不分青红皂白抬手就给了我一鞭子,你说什么地方不能打还非打在我脸上,功夫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司徒凝冰给他包扎好伤口,这才不紧不慢的道:“不止是打招呼,你还动手扯她衣角了罢?”
李嘉责眼睛瞪得滚圆,“你怎么知道?!”随即又撇着嘴道:“不就是拉个衣角么?从前也不是没拉过,我把她当姐姐才随意了些又没有旁的心思,她若不喜欢大可直言犯得着动手么!”
见怜无缘无故的被李嘉责当面告黑状心里早不痛快了,这会儿再也忍耐不住,鼻子里哼了一声便道:“我是犯不着,不过长笑把你当登徒子没一鞭子抽死你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对于这一点司徒凝冰很是赞同,“想是瞧了淑宁的面子,”说话间已是伸出食指挑起了李嘉责的下巴,左右端详,“亏得你跟淑宁是孪生子,容貌有九成相似,否则你是竖着跟我来长安横着回陇西了。”
李嘉责不满自己被调戏扭头甩开了司徒凝冰的手,撅着嘴道:“什么长笑短笑的?她是谁呀?”
“小姐”司徒凝冰正待说长笑的来历却恰逢玉荷进来禀报:“门房传话说齐王府来人了,指名要见您。”
司徒凝冰轻笑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请她进来。”
李嘉责云里雾里的,“怎么一会儿长短一会儿曹操的?嫂子你什么都好就是跟我哥一个毛病,老爱神神叨叨的说些人听不懂的话。”
见怜不屑的翻了个白眼,用李嘉责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嘟囔道:“你怎么不说是你蠢?”
李嘉责从前还有些怕她,不过这段日子他自觉与司徒凝冰关系亲近了不少,所谓长嫂如母,况且嫂子还是他书法上的名师,怎么想自己也该比个丫鬟有脸面,遂恃宠而骄的继续告见怜黑状,“嫂子你瞧!在你面前她都敢这么埋汰我,背地里还不知怎样呢!我这脸上的伤纵然不是她打的,那也必定跟她脱不了干系!”
见怜虽然是个丫鬟可大多数时候都是被自家主子惯着的,除了少数那么几个人之外她谁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这个没什么正形的李三公子了。他话音刚落见怜就开始撩袖子,一边撩一边冲着李嘉责放狠话,“别说埋汰你,动手打你我都敢!”
李嘉责瞧见她这副架势,虽然面上若无其事还不屑的哼了一声,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往司徒凝冰身后躲了躲。
司徒凝冰也懒得理他们,端起面前的碧梗饭舀了几勺炒双菇拌在饭里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趁着还没被杨炎恶心到她得多吃点。
一碗饭下肚,玉荷也领着人进来了,正斗着嘴的那两个不约而同的住了声,目光落在了玉荷身后的那一袭人影身上。一袭月牙色窄袖曲裾绕襟深衣,头戴金冠腰悬锦带耳坠明珠,作宫装打扮,容颜俏丽娇似桃花,正是见怜的模样,只眉目之间带着几许冷冽之气没有半分我见犹怜的神韵,正是见怜的孪生姐姐长笑。
“呀!”李嘉责看清长笑模样惊叫一声,一双眼睛来来回回在她和见怜之间转了几遍,这才指着两人结结巴巴道:“你…们也是双生子?”听上去问得像是两个人,可眼睛却是牢牢的盯在长笑身上。
可长笑瞧都没瞧他一眼,径自走到司徒凝冰面前盈盈一拜道:“奴婢见过大小姐。”脸上神色冷峻一举一动却是端庄得体仪态万方叫人瞧着赏心悦目,见怜千娇百媚但论起仪态来终究是逊了一筹。杨炎调教出来的人也就是她叫司徒凝冰瞧得上眼了,明知来者不善倒也不为难她,只淡淡道:“免礼罢。”
长笑闻言从容起身,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奴婢奉主子之命特来给大小姐送请帖。”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封黄栌色烫金请帖双手捧到司徒凝冰面前。
司徒凝冰随手接过,翻开来一瞧,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庭月可中,壶冰入座。豆花雨歇,正宜弈棋论道;桑落杯深,愿再分胜负。敢造前驺,布席扫室以俟。”时间是明日巳时。笔法方圆并用,肥瘦得体正是杨炎的亲笔。
“啪”一声合上请帖,司徒凝冰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回去罢。”杨炎给她下请帖不会只为了下盘棋,铁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她就来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反正比棋艺杨炎十年来就从没赢过她,他既然不怕伤自尊她就成全他!
长笑不比见怜,素来不爱说废话,见任务完成司徒凝冰也没留自己便毫不犹豫的行礼告退。
李嘉责可不干了,眼见长笑要走张口就喊道:“站住!不许走!”
长笑这回倒是给了点面子,真站住了转身冷冷的瞧着李嘉责。也不说话,只冰冷的眼神就叫他有些扛不住了。
“咳…那…什么,你把我给打了,这账怎么算?”虽然是兴师问罪,可李嘉责这话说得毫无气势,司徒凝冰一点儿都不怀疑只要长笑拿鞭子在他面前晃一晃,他立马就能落荒而逃。
好在长笑并没有再拿鞭子的打算,只漠然道:“你想怎么算?”
“我…想…”李嘉责叫住她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只想着输人不输阵,甚至已经做好了再挨一鞭子的准备,压根没想过长笑会搭理自己,始料未及之下,吭哧吭哧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想要你给我道歉!”刚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个账不止算得毫无新意而且还很怂,感觉像自己怕了她似的,不过话已出口,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能出尔反尔,只能默默安慰自己他大男人不人不跟女人计较。
长笑倒是微微一愣,满以为他会仗着司徒凝冰撑腰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不料却是只要道个歉,想了想他拉扯自己是轻浮了些,可那也是认错了人并无恶意,自己抽的那一鞭子好像是有些过分了,道个歉也应当。于是她走到李嘉责面前微微敛首蹲身行了一礼,淡淡道了一句,“对不起。”
李嘉责顿时呆住了,他没想到她真会给自己道歉,虽然态度依旧冷漠却也不似敷衍了事,而且…她的脖子可真好看,又长又细还很白就跟那水晶糕似的真想咬上一口,味道一定很甜……
“发什么呆呢?”见怜狠狠拍了李嘉责一下,把他从不知是垂涎水晶糕还是脖子的幻想中拉了回来。
李嘉责回魂了,面前有着又细又长又白又可口的脖子的长笑不见了,身边却站着个横眉立目凶巴巴的见怜,忍不住摇头叹息,“明明是双生子,怎么就差这么多?”
见怜起先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以为他是感叹自己与长笑的性情南辕北辙,可仔细一想他说这话的神情语气顿时回过味来了,一把扯住李嘉责不依不饶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如长笑?还是长笑不如我?”她们姐妹自小就各为其主,主子十年来与大公子都是平分秋色,甚至有的时候还要压他一头,可自己却处处略逊了长笑一筹,主子从来没嫌她没用,但见怜心里始终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主子,所以最忌讳旁人说她不如长笑。
李嘉责不知她的心思司徒凝冰却洞若观火,抢在李嘉责找死之前出声道:“行了!你们斗了半天嘴了,叽叽喳喳的不嫌累,我还嫌吵,都给我闭嘴!”
第七十七章 赴宴
被司徒凝冰呵斥了,见怜讪讪的闭了嘴,垂着头同红鸾一起收拾起了碗盏。李嘉责则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长笑送来的请帖上,厚着脸皮坐到司徒凝冰身边挤眉弄眼的道:“嫂子,你跟我三姐夫关系不一般罢?”要不然怎么各自的大丫鬟会是一对孪生姐妹?就是如今没什么从前也必定有什么!
司徒凝冰瞧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倒也不生气反而坦然道:“何止是不一般,我俩是同门师兄妹,自小一处长大的,若照戏文里写的咱俩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我俩八字不合谁都瞧谁不顺眼,给你句忠告要是我俩同时出现躲远些,免得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这就好,吓死我了。”李嘉责拍了拍胸口,很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只要嫂子你跟我哥好好的就行,我皮糙肉厚不怕城门失火。”随即想起司徒凝冰明日要去齐王府遂笑嘻嘻的道:“嫂子,你明天去齐王府顺道带上我呗。”
司徒凝冰挑眉瞧着他,“你今日不是去过了?怎么?还想去找长笑再在你另一边脸颊上也留道疤?”她早瞧出来了,这小子对长笑起了心思。
李嘉责被猜中了一半心思,那脸不自觉的就红了起来,心虚的嚷嚷道:“我哪有那么欠抽!不过是今日去的不巧,三姐进宫见姑姑去了,三姐夫拉着我哥去文会了,我谁也没见着留下东西就回来了。我那三姐夫是圆是方我都不知道。”
李嘉懿来长安之后,杨炎扔下新婚妻子隔三差五的就请这位大舅子赏花、听戏、评诗、论词…态度热情的异乎寻常,甚至有那好事的在背后传言齐王有龙阳之好。这些事情密报上都写着,司徒凝冰自然知晓,只是她暂时猜不透杨炎的心思,无论是离间还是拉拢,他都清楚这样简单的手段她或者李嘉懿谁也不会上当,而杨炎不是个会白费力气的人,他应当另有所图!或许,明日便是图穷匕首见的时候了!
“他是圆是方与你不相干,你明日只需注意着淑宁是胖了还是瘦了,回去与你母亲报喜不报忧就行了。”阴谋诡计人心狡诈,光言传是不够的,司徒凝冰认为最快的方法是让他自己去体会,而杨炎无疑是一把最好的戒尺。
李嘉责自是不知道她的打算,闻言兴奋道:“嫂子你答应了!太好了!”
司徒凝冰见他捂着脸上已经包扎好的伤口不住傻笑,有心想提醒两句,叫他离长笑远些,可张了张口到底是忍住了。不过少年情怀说不定几天就丢脑后了,她何必多此一举惹得他起了性子反倒惦记上了。
翌日,司徒凝冰果然带着李嘉责往齐王府去了。李嘉责骑着黄骠马跟在司徒凝冰的马车旁,不住的东张西望,间或隔着车壁跟司徒凝冰感叹一声,打听两句长安城的风景名胜寻思着等空下来时定要好好赏玩游览一番。
齐王府离大将军府并不远,马车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车帘被卷起,司徒凝冰一只脚方踏出轿厢,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已伸到了面前,阵阵曼陀罗花香直往她鼻子里钻,她都不用抬头看脸就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杨炎。也不客气,扶上了他的手腕由着他将自己请下了马车。
待在地上站定这才抬头瞧向杨炎,只见他一如既往的一身火红,连头发都用一根红色的发带绑着,原就比女子更加秀美的容貌配上这一身妖孽的打扮实在是叫人分不清男女。以至于李嘉责瞧见他眼睛都直了,不知死活的赞叹道:“姐姐你太美了,比我姑姑都美!”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继续不知死活的问道:“你该不会是齐王的姬妾罢?”若是的话,那淑宁可惨了,原本就没什么女人味,又有这么个天仙比着不被打入冷宫才怪,这要是叫娘知道了还不得担心死?!
司徒凝冰原想出声提醒的,可转念一想杨炎被人误会是女人也不是头一回了,左右自己在这儿他也不能将李嘉责怎么样,瞧他笑话这么有趣的事情,不瞧白不瞧。及至李嘉责问了句“该不会是齐王的姬妾罢?”她很不厚道的笑了。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司徒凝冰一笑身后的见怜哪里还忍得住,掩着嘴也笑了起来。
李嘉责正被她两人笑的莫名其妙,便听眼前的天仙开口道:“我不是齐王的姬妾,我就是齐王。”声音不浑厚却有些低沉一听就是男人。
李嘉责一下反应了过来,似是被吓到了般往后退了两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杨炎几遍确定他真是个男人,这才“嘿嘿…”干笑了两声,向杨炎赔礼道:“对不起三姐夫,我眼神不太好,经常分不清男女,老是把我娘当成我爹,把我嫂子错认成我哥,你以后习惯就好了。”嘴上胡说八道着,心里却在哀嚎,“完了!娘非得担心死不可!三姐夫长成这样估计三姐正日夜盼着自己早点当寡妇呢!”
“哈哈…”司徒凝冰听他一番糊弄杨炎的歪扯笑得愈发肆意,腰都有些直不起来了。
“许久不见,冰姬倒是比从前爱笑了。”杨炎说话的时候脸上笑容虽未变可眼神中满是冰冷,声音也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司徒凝冰早就习惯了,丝毫不为所动,径自笑完缓了几口气,这才收敛了笑容,慢条斯理的道:“师兄有所不知,这从前整日里不是对着师父就是对着你。师父是永远嫌弃我不够好,不是琴抚的不成调,就是画画的乱七八糟,再不就是仪态不够端庄,即便跳个舞他都嫌我没有感情领会不到精髓,横竖瞧我不顺眼,我见了他能不转身就跑已是极难得的了,你还指望我笑得出来?至于你…”司徒凝冰瞧着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正好相反,就怕我有一星半点比你强,成日价乌眼鸡似的盯着我,我倒是想笑可你给我机会了么?”
杨炎闻言唇角又往上勾了勾,原就有些上翘眼角因这笑容愈显妩媚,“看来你与李兄相处的不错,倒不似外头传言的那样水火不容。这我也就放心了,原还担心你们见了面会打起来,说不准就拆了我这齐王府,看来我是杞人忧天了。”
司徒凝冰早料到他会请李嘉懿,所以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想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嘉责倒是惊喜道:“我哥也会来?”李嘉懿自从来到长安就住在自家别院里,也不太与司徒家往来,正是打定了主意叫外头最主要是皇帝以为他两家不和。而昨日李嘉责离开齐王府之后就跟着司徒凝冰赖在大将军府,两兄弟自然还未见过面。李嘉责有两个多月没见过兄长了还真有些想念。
“他就在里面,舅弟随我进去罢。”杨炎虽是跟李嘉责说着话眼睛却望着司徒凝冰。
司徒凝冰对着他嫣然一笑,“有劳师兄引路。”便与李嘉责随着杨炎一起进了齐王府。
两人跟着杨炎来到王府后花园的一处水榭,远远望去四面环水,水中种满了荷花,红莲白荷或艳或素,清风徐来带着阵阵花香,好一派醉人景致。水榭之中摆了一个紫檀木的大圆桌,沿桌零星坐着三个人,两女一男。男的一袭象牙色长袍,头戴玉冠坐着也是一副松柏之姿定是李嘉懿无疑。挨坐在他身边的女子身穿湘妃色撒花烟罗褙子,金步摇的璎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应当是已经成为齐王妃的李淑宁。而她身边隔着一臂之遥坐着个绿衫女子,低垂着头通身上下没有几件首饰打扮得很素净,司徒凝冰猜测这大概是杨炎的侧室孺人卢氏。
见他们走进水榭,除了李嘉懿之外李淑宁与那绿衫女子都站了起来,李淑宁敷衍着向杨炎行了礼便越过他拉了司徒凝冰的手欢喜道:“嫂子你终于来了!我都等你半天了!”说着就要拉着她入座,被忽略的李嘉责对此很不满,一个箭步跨到李淑宁面前挡着她的去路,“三姐,我也来了,你怎么光顾着跟嫂子说话都不理我?”
李淑宁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都多大人了?还要我来招呼?我不理你你就不会去二哥身边坐着?再说我们女孩儿家说话有你什么事儿!”说完一把推开李嘉责拉着司徒凝冰走到李嘉懿面前正要入座,忽瞥见身侧的绿衫女子忙扯住司徒凝冰。“瞧我这记性!嫂子我给你介绍,这是婉姐姐,她姓卢,是…殿下的侧室。”
司徒凝冰心道果然如此,正欲与卢氏见礼,不想那边李嘉责又嚷嚷起来,“你不就是婉表姐么?什么时候成了我三姐夫的侧室了?”
卢氏闻言面上立时起了两片红霞,尴尬的垂下了头。她容貌虽不及李淑宁却也是个清秀端丽的佳人,身上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气质,此时垂头敛气似羞似窘的模样愈发的惹人怜惜。
第七十八章 宴无好宴
可惜在场的三个男人好像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倒是李淑宁看不过去横了李嘉责一眼,替卢氏解围道:“就你话多!表姐是大半年前母妃赐给殿下的,比我进府还早!你别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丢咱们李家的人!”说着又拉了卢氏的手将她扯到司徒凝冰身前,“表姐你别理嘉责,快来见过我二嫂。”
卢氏抬起头偷偷瞧了司徒凝冰一眼然后又飞快的低下头,盈盈行了一礼娇娇弱弱的道:“见过世子妃。”
“不必叫世子妃了!”她话音刚落,杨炎就开了口,声音里透着几分不悦,“她是我师妹,你以后见了唤一声大小姐便可。”说完也不管其余几人如何惊讶,径自朝司徒凝冰招手道:“冰姬你过来我身边坐。”
在与杨炎的接触中李嘉懿隐隐从他身上瞧见了几分自己妻子的影子,在见过长笑之后他就更怀疑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几次旁敲侧击都被杨炎岔了过去,如今听他亲口说出虽有些惊讶倒也不意外,只他后面两句话叫李嘉懿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子无处宣泄的焦躁来,想也不想伸手就要将司徒凝冰扯到自己身边。
不料他手伸到一半,司徒凝冰已是冷笑一声,语调中满是挑衅与讥讽,“离开了师父,恢复了王爷的身份,师兄到底是不一样了,居然命令起我来了!”把玩着垂在肩头的一缕秀发,司徒凝冰挑眉瞧向杨炎,笑靥如花,“你说我是听还是不听好呢?嗯?”这句话说得似娇似嗔叫人听了感觉就如心里有只猫爪在轻轻的挠痒,可是背后有莫名生出一股冷意,好像下一刻自己的心就会被这只猫抓生生挠碎!
不待杨炎回话,司徒凝冰已自行坐在了李嘉懿身边,半真半假的道:“算了,我还是坐这儿罢,跟你一起坐,你吃不下饭不打紧我可不想把自己饿着,毕竟你请我吃饭的时候不多,我该多吃些才够本。”
李嘉责已经有些受不了他们两人间难以名状的剑拔弩张,咳嗽了一声,强挤出个笑脸对杨炎道:“那什么…三姐夫,我早膳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肚子直打鼓,你跟我嫂子师兄妹叙旧能不能等吃完饭再说?”
“对…既然人都到齐了就上菜罢,这个时辰也该用午膳了。”李淑宁自嫁入齐王府虽然也时常与杨炎起冲突而且每次都输得一败涂地可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有一种像吞了七八只小兔子似的恐慌感,总觉得平日里暗自鄙视的弱不禁风的齐王这会儿会忽然长出獠牙扑上去将她嫂子撕个粉碎!
杨炎分别瞧了李嘉责姐弟一眼,微微一笑成功的晃花了水榭中大多数人的眼,这才吩咐周围伺候的下人们,“没听见王妃的话么?还不快上菜,别叫我的贵客久等了!”
齐王府里从来就只有一个主子,这一点在李淑宁嫁进来的第二天府中众人便都心知肚明了,故而王妃说上菜没人敢动,可杨炎一声令下却无人敢怠慢。
不过盏茶功夫,入座的诸人面前就摆满了各色精致的佳肴,色彩缤纷赏心悦目,只是仔细一瞧每个都是素菜不见一点儿荤腥。李嘉懿瞧着这一道道精致异常的素菜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缠绕着,恨不得立时掀桌拉着司徒凝冰走人!
“我说三姐夫,”李嘉懿能忍李嘉责可扛不住了,他总算是明白嫂子为何让他在他俩同时出现的时候躲远点了,他这哪里是被殃及的池鱼?分明就是象棋里随便牺牲的小卒子嘛!连个饭都不叫人好好吃,“你这是缺银子么?哦…一定是三姐把银子都收起来了不给你零花钱!”说着埋怨的瞧了李淑宁一眼,抱不平道:“三姐也太抠门了!”哼!齐王这个长得跟**似的小白脸,成心给他哥添堵,他也不能让他好过!
若是从前李嘉责敢这样冤枉自己,李淑宁早一脚踹过去了,不过她现在瞧齐王比较不顺眼弟弟可以以后再教训,当务之急瞧这个死人妖吃瘪才更重要!所以只撇了撇嘴道:“抠门的可不是我。”
“咳…”司徒凝冰瞧着杨炎眼的眼神愈来愈阴冷,连忙打断了这兄妹俩,毕竟杨炎的虎须不是谁都能捋的。“食不言寝不语,不是饿了么?赶紧吃饭哪那么多话!”又夹了一筷子白菜到李嘉责的碗里,顺便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李嘉责扁了扁嘴,幽怨的吃起了碗里的白菜,不再出声了。倒是李嘉懿暗暗纳罕,两个多月没见他这原本见了自己妻子便张牙舞爪的三弟竟然变得如此乖顺听话?狐疑的瞧了司徒凝冰一眼,很不厚道的猜测她是不是趁着自己不在对李嘉责大刑伺候了?
司徒凝冰见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不知怎么的就猜中了他心中所想,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鬼使神差的横了李嘉懿一眼。她自己还不觉得,落入李嘉懿眼中这一眼似嗔似怨还带了几分说不清的娇媚,只觉如一阵春风吹过,将方才心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恼人情绪都吹散了,说不出的舒坦,本能的回了司徒凝冰一笑。
“啪”的一声,杨炎忽然一把掼了筷子,随即又悠然笑道:“徒有酒菜这饭未免吃的太无趣了,我准备了些歌舞以佐美酒佳肴,请诸位观赏。”说罢击了两下掌,舞乐声起。诸人随声望去,只见水榭外满池荷花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十个身着青衣碧纱的女子,身姿袅袅伴乐起舞。
美人美景正是赏心悦目,司徒凝冰却紧张了起来,面上似乎凝神瞧着歌舞暗中只注意着杨炎的一举一动,右手紧紧握着藏在袖袋中的绢扇只要杨炎一有异动她就先发制人!
不想她紧张了半天杨炎什么异动都没有,而那十几个青衣少女只是伴舞,舞了一会儿主角才在她们的簇拥之下出了场。是一个身着湘妃色纱裙的绝色佳人,腰肢款款舞姿倾城,有满池的荷花作背景,这一舞更美得叫人目眩神驰。
“跳得好!”一曲终,杨炎率先鼓起了掌,司徒凝冰瞧着他只觉得一阵心惊胆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半年不见自己进是看不透他了!
在司徒凝冰的惊疑中,杨炎招手对那领舞的女子道:“翩翩你过来,本王给你介绍一个人。”
那名唤翩翩的女子闻言款款行了一礼,然后才轻移莲步朝着水榭缓缓走来,她一身湘妃色的纱裙衣带飘飘行走在满池荷花之间,宛如从水中走来的碧波仙子。
司徒凝冰正苦思冥想杨炎到底打得什么主意的时候,只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一旁李淑宁已经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一会儿他要是开口把这狐狸精送给二哥,你可千万别答应!”经她这么一提醒,司徒凝冰顿时觉得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儿,可杨炎哪有那么无聊?!摆这么大阵仗就为了干那些恶婆婆干的事情?
但事实证明,李淑宁是对的,当那位碧波仙子终于走到水榭的时候,杨炎冲她露出一个特别妩媚的笑容,瞧得司徒凝冰心里一咯噔。“冰姬,我给你介绍,”杨炎指着翩翩道:“这位杜翩翩姑娘是京中最有名的歌舞坊暖香阁的头牌,色艺双绝,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更难得的…”杨炎瞧了李嘉懿一眼笑容更深了些,“是与李兄情投意合,我有心成人之美想将她送给李兄做一朵解语花又怕冰姬你不高兴,所以今日特意请你过来问问你的意见。”
“放屁!”司徒凝冰对于杨炎的反常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那边李嘉责已经一拍桌子跳了起来,指着杨熠怒目而视,“你小子就是见不得我哥跟我嫂子好,故意找了这什么翩翩的来恶心人的罢!告诉你,没门!”
“三弟,不得无礼。”李嘉懿心里也不耻杨炎的作为,不过碍于身份他既不能将杨炎如何又要顾着礼数,只得忍下一口气,同杨炎赔礼道:“殿下恕罪,嘉责被我母亲宠坏了,不知轻重得罪之处还请殿下海涵,至于杜姑娘…”李嘉懿直接无视杜翩翩对自己投来的满含爱慕期待的眼光,“在下福薄消受不起美人恩。我看殿下是风雅之人,舍妹粗陋只怕伺候不好,不若留着偏偏姑娘在身边红袖添香对月调瑟岂不美哉?”他嘴上说得客气,心里直骂道:“不过是拗不过情面被杨辉这小子拉着喝了几回酒,听这个叫翩翩的弹了两首曲子就成情投意合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杨炎轻笑两声,学着李嘉责的样,指着李嘉懿对司徒凝冰道:“冰姬你瞧,你在这儿李兄都不敢说实话了。”又扭头宽慰李嘉懿道:“李兄你放心,冰姬最是明理大度的,只要你喜欢别说一个翩翩便是十个百个她也能容得下。冰姬你说是罢?”
第七十九章 弈棋
司徒凝冰横竖打量了杨炎许久,虽然还是没猜出来他今日这一出究竟有何目的,不过终于从那种捉摸不定的惊慌中镇定了下来,瞧着杨炎气定神闲的道:“师兄都这么说了,我若不收岂不是打你的脸?再说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留在你这齐王府红袖添香是不用想了,没香消玉殒就该烧高香了,到底咱俩是同门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你作孽不是?”管他什么路数!她还不信了,区区一个翩翩还能翻了天不成!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要瞧瞧这半年杨炎长进了多少!
杨炎自小被她讥讽惯了,司徒凝冰话说得再难听他也能笑得出来,还不忘反击,“那倒是,不是谁都像冰姬你那样即使身在地狱也能心向天堂的。”说着又瞧向翩翩,“还愣着做什么!世子妃既然点了头,往后你便是世子的人,还不快过去拜见新主人!”
翩翩自从见过李嘉懿之后便念念不忘,恨不得以身相许,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心里自是喜不自禁,面上却一派矜持之色,尤其在司徒凝冰面前更是不卑不亢,礼数虽周到只那态度偏怎么瞧怎么藏着几分高傲。
李淑宁看不过眼,原本见嫂子竟然没听自己的还是收下了这个狐狸精已是替她急得直上火,如今又见翩翩态度高傲浑似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模样,不由得气上心头,待她行完了礼直接越过司徒凝冰不耐烦的摆着手道:“行了!赶紧滚下去!别杵在这儿煞风景!”
翩翩神色一僵,委屈的朝李嘉懿瞧去,只见他正垂眸盯着桌上的菜神色冷清也不知在想什么,压根没瞧自己一眼,咬了咬鲜红的樱唇她又不甘的望向杨炎,希望他能为自己说句话,不想他正似笑非笑的瞧着司徒凝冰,既没心情也没功夫替她解围。翩翩只觉心里一阵酸涩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可她还是坚持优雅的行完礼,身姿摇曳的退出了水榭一如来时。
这一顿饭吃得并不愉快,司徒凝冰杨炎还有李嘉懿是各怀心思自然食不知味,至于李淑宁和李嘉责对着一桌子能淡出鸟来的素菜,对肉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思念之情更美那心情去细细品味眼前的美食。最后还有一个陪坐的卢氏,她除了埋头用饭就是趁着旁人不注意偷瞄李嘉懿两眼然后在心底暗暗伤心一回,要问她口中吃进去的菜是什么滋味她可说不上来……
一桌只合司徒凝冰胃口的宴席吃完,李嘉懿一刻也不愿多呆,说了两句场面话就打算告辞,不料杨炎早已准备好了棋具,宴席一撤下,便拉着司徒凝冰非要杀一盘。
李嘉懿领教过他的棋艺,与自己在伯仲之间难分胜负,唯恐他借着输赢提什么要求正想开口替司徒凝冰出战,却见她一脸有趣的瞧着杨炎,语气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人家是百战百胜,师兄却是千战千败还越战越勇,如此坚韧不拔真是叫我佩服。”
李嘉懿闻言硬是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而杨炎则是抿着唇笑得有些勉强,“我不如冰姬你这般潇洒,不擅长的索性碰都不碰,你喜欢扬长避短我却追求至善至美。”
司徒凝冰嗤笑一声,说出来的话也欠揍的很,“所以你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光说无用,我们还是棋盘上见真章罢。”杨炎不再多言,伸手从棋罐之中拈了一枚白子就要落下。
“等等!”李嘉责出声抗议道:“这落子的先后不是应该猜枚决定么?怎么你执白子倒先走了!”这摆明就是占便宜,欺负他们不懂规矩呢?!
饶是杨炎定力再好,这两句话也说得他脸色阴沉了下来。论理李嘉责说得确实不错,可司徒凝冰棋力远在杨炎之上偏还有个下棋一定要执黑子怪癖,所以但凡他俩对弈必定是司徒凝冰执黑却后落子,十年下来已成习惯,杨炎也不觉得如何,经李嘉责这么一提醒这才惊觉,原来这十年来从落子开始自己便占了优势,可到最后还是输了。瞬时心头涌出一股屈辱无助之感,棋局才刚开始他的心已乱了。
“师兄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连这第一步也不知如何走么?”司徒凝冰瞧他拈着棋子的手僵在那里知他是在意李嘉责的话,旁的倒也罢了唯独这棋盘上她不屑占杨炎的便宜,遂出言相激道:“你若没想好,咱们还是改天再战,需知落子无悔,棋盘之上一步错满盘皆输!”
杨炎定了定神,白子落下,司徒凝冰想也不想黑子紧随其后,杨炎深知她棋力再也顾不得其它全副心神都投注在了这棋盘之上。
其余四人,李嘉懿凝神观棋心,见杨炎出手不凡司徒凝冰落子却毫无章法不由暗暗替她忧心,深怕她话说得太过一会儿输了面上不好看。而李嘉责姐弟两个都不通棋道,不过瞧个热闹,见司徒凝冰几乎想也不想就落了子,只觉嫂子必定棋艺非凡已经开始考虑一会儿齐王输了怎么埋汰他!卢氏当姑娘时也颇有才学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棋艺也不错,瞧两人下棋便觉得这世子妃也太自大了,这等棋艺与王爷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棋下到一半,卢氏连连摇头,李嘉责俊眉紧皱都觉得司徒凝冰必死无疑的时候,一枚黑子落下,整盘棋的格局忽然大变,原本散乱无章的黑子立时变得杀机四溢,不过盏茶功夫杨炎已失了半壁江山,剩下那半壁也是危机四伏,杨炎面上镇定只僵在半空中不知何处落子的手泄露了他的走投无路。
杨炎久不落子,司徒凝冰百无聊赖的拈着枚黑子在棋盘上虚虚的比划着,李嘉懿一开始没注意,再仔细一瞧顿觉心惊,她看似随意可其实每一次黑子都虚落在那未落下的白子的生路上无论白子走哪一步都只有一个下场——死无葬身之地!
杨炎手中的白子始终没有再落下,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得投子认输。“半年没见,冰姬的棋艺一分都没有落下,着实叫人欣慰。”幸亏杨炎已经习惯了输棋,纵然难过失落也没持续多久,很快调整了状态,至少对着司徒凝冰他还能笑得出来。
“没法子,”赢了棋司徒凝冰还不忘讥讽杨炎,“我可不像师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就这点子长处,当然要拿得出手。”去你的至善至美罢!她只区区一个围棋便叫他一败涂地!
杨炎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才把心里那股火给压下去,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师妹既然赢了,我也不好叫你空着手回去。”说罢扬声朝水榭外道:“带上来!”
话音刚落,只见水榭外的九曲桥上一袭银粉色宫装的长笑牵着一根细长的银链子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猫缓缓走了过来。
待走近了,这才瞧清楚那银链子拴的哪里是什么猫,分明是一只小白虎,因为还小身形并不大,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望着水榭中的诸人,不时发出两声,“嗷…嗷…”的叫声,可爱极了。
“这个就当作彩头给你带走罢。”杨炎站起来亲自走到长笑身边抱起那只小白虎递给司徒凝冰,“当年我吃了你养的小羊羔瑞雪,如今还你一只百兽之王。”说着不待司徒凝冰伸手,已径自将手上的小东西塞进了她怀中,趁着俯身的当口在她耳边轻声道:“都说宠物随主人,任人宰割的羔羊不适合你,唯有张牙舞爪的猛兽才合你的身份…生辰快乐。”
司徒凝冰微微一愣便明白了,这哪是什么赢棋的彩头分明是她今年的生辰礼。这是他们师父想出来的花样,每年他们都要各自给对方准备生辰礼物。很奇怪他们的师父一面要求他们亲如兄妹转身就残忍的叫他们明白,天地虽大却不能同时容纳他们两个人,想要活下去就要不遗余力的打败对方!也许这样能增加他看戏的趣味……
司徒凝冰原以为离开了师父似这等虚情假意的关怀祝福可以就此作罢,没想到杨炎居然念念不忘而且还贯彻始终,果然病得不轻!
“嫂子我帮你抱着,”李嘉责本能的觉得自家二哥脸色不太好看,上前一把将圆滚滚的小白虎从司徒凝冰怀中抱了过来,顺势推开离得太近了的杨炎,还非装出一副体贴的模样,“这小畜生凶的紧,仔细别咬到了你。”
不妨长笑在一旁冷冷的道:“这白虎自生下来既被驯养,性子温顺的很,况且牙还没长齐不会咬人的,大小姐尽管放心。”虽是说与司徒凝冰听的可分明针对的是李嘉责。
打从她出现开始李嘉责就时不时的偷瞄上两眼,哪知长笑目不斜视瞧都不瞧他一眼不说,还拿话噎他,李嘉责只觉得既失落又委屈,扁着嘴抱着怀里毛茸茸的肉球退到一边独自伤怀去了。
第八十章 冷战
从齐王府出来,李嘉懿便上了司徒凝冰的马车。原以为他一定会问自己与杨炎的事情,正酝酿着该从何说起,不妨李嘉懿对杨炎只字不提,只问了几句他离开之后安国公府的情况,司徒凝冰以为他是怕李元祥趁他不在又玩什么花样便细细将李淑宁出阁那日的情形说了一遍。
“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身子没什么的,你离开这些日子太守祝夫人隔三岔五的就会来陪她说话,她的精神倒比从前更好了,还学了不少祝夫人调教妾室的本事,张姨娘最近的日子可不太好过。至于令兄…”司徒凝冰瞧着李嘉懿一字一句道:“我既然答应了的事情必然做到!”
李嘉懿对她的话似乎有些不太上心,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忽然问道:“绿衣和红袖如何了?”
司徒凝冰微微一怔,只觉得喉咙口好像堵了一口气,缓了缓才又笑道:“绿衣跟你们府里冯先生的二儿子订了亲,估计你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嫁做人妇了。红袖不愿配人,我也不想勉强她,放还了身契给了五百两银子,让她出府了,听说她在浩雪绣庄找了份活计,虽比不得府里锦衣玉食不过生活自由倒合她的性子。”司徒凝冰面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翻白眼,暗道李嘉懿不知所谓,大事不关心对两个丫鬟倒是挺在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担心她亏待了他的人何必非要让她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嘉懿静静的听她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冒出一句,“不过两个丫鬟倒叫娘子如此费心。”
司徒凝冰听他语气不对,隐隐藏着一丝怒气,而且明显这气是冲着自己来的,莫不是嫌她处置的不好?委屈了他两个丫鬟?心里一阵气闷,这个李嘉懿还真把她当自己属下了!一个不称心就敢给她甩脸色!
“李公子客气了,所谓拿人手短,我既收了你的厚礼自然要尽心尽力,况且你那两个丫鬟金贵的很我怎么敢不用心?”司徒凝冰有唾面自干的忍耐力,但也要看情况,不是谁都能叫她忍的,李嘉懿还没这个分量!
两人心里都有气,各自扭头去瞧车窗外的风景,谁也不理谁。好在司徒府很快就到了,司徒凝冰也不等坐在外头的见怜打帘子扶她下车,马车一停便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自己掀了车帘一跃而下,头也不回的进了大将军府。
李嘉懿望着被司徒凝冰用力甩下还在不住晃动的车帘不由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将气撒在了她身上?那梅花簪原就送得迂回她不明白也不奇怪……
正暗自后悔,突然听见一阵轻微的响动,回神一看车厢里不知何时多了只毛茸茸的小白虎正睁着一双滚圆的眼睛歪着脑袋迷茫的望着自己。接着车帘一掀,李嘉责也爬了上来,抱起小白虎坐到他对面一脸严肃的道:“哥,你是不是跟嫂子吵架了?”李嘉责面上的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极敏锐,这些时日与司徒凝冰混的熟了于她的脾气也知晓几分,方才见她从马车上跳下来也不等见怜搀扶就快步往府里去了,就晓得不对,他这嫂子平时无论做什么都带着一股子安然闲适的慵懒,走个路那就跟逛花园似的还必定得有人扶着,何曾见过行动如风的样子?肯定是吵架了!
李嘉懿一见他怀里的白虎就来气,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不过两个月你跟她的关系倒亲近不少,原先还喊打喊杀的,这会儿一口一个嫂子比对我都亲!”
“你别岔开话题!”李嘉责瞪着一双眼睛盯着他,那模样简直跟他怀里的白虎一模一样,“你说,你是不是为了齐王那小白脸跟嫂子置气了?”
在一人一虎的逼视下,李嘉责撑不住尴尬的扭过了头,故作淡定的道:“没有,我不过是问了她一些家里的状况。”
李嘉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还是那么盯着他,眼睛里明显的写着“我不信”三个字。李嘉懿拿他没办法,只得半真半假的交代,“我语气不太好,惹得她不痛快了。”
李嘉责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脸上露出一副我看穿了你的神气,“我看是你不痛快了罢?”见李嘉懿倒了杯茶慢慢品着不理他,李嘉责索性抱着小白虎挤到他身边,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你分明是为了齐王的事情生气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嫂子,就装作毫不在乎,可是说话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带了出来,叫嫂子听出来了,所以她不理你了,对不对?!”
李嘉懿拿着紫砂茶盅的手不由自主地一僵,瞧着面前满眼星光的一人一虎只觉又气又囧,想也不想一杯茶水就泼在了李嘉责脸上,连他怀中的小白虎都没能幸免。
一人一虎不约而同的拿爪子去抹脸上的茶水,李嘉责还不忘嚷嚷,“哥,你心虚了!”
李嘉懿趁着他摸脸的功夫,扬声叫来清书玉砚换了自己的马车回别院去了,待李嘉责抱着小白虎从司徒府的马车里下来,哪里还找的着李嘉懿的影子?
“唉!”李嘉责望着原本停着自家马车的空地,摇了摇头道:“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别扭,算了还是让我亲自出马替你把嫂子哄回来罢。”自觉这个主意很妙,得意洋洋的对着怀中的小白虎道:“做弟弟做到我这么尽职尽责的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了!”
小白虎眼睛亮亮的望着他,附和般的,“嗷…呜…”了一声。
李嘉责背后目睹了主子犯傻的小厮雷鸣望了望四周,见没什么人,松了一口气之后不屑的骂了声,“白痴!”
好在李嘉责正想着该如何叫司徒凝冰消气没听见,不过当他抱着小白虎去找司徒凝冰的时候刚说了没两句就被一本厚厚的字帖砸了脑袋,还没来得及喊疼,耳边已传来了司徒凝冰悠闲中透着森冷的声音,“你这么闲,把这本字帖摹写一千遍,七天后我要检查。”
李嘉责很想喊冤,他一片好心还两头不讨好,简直就是自讨苦吃!一手拿着字帖一手抱着小白虎垂头丧气的正准备离开,冷不防见怜从他手中把小白虎抱了去,理所当然道:“这是我家小姐的。”
“嗷…呜…”小白虎眨着眼睛依依不舍的李嘉责,在见怜怀中不停的挣扎着。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李嘉责自动忽略了它是齐王送的,抱了半日很是舍不得,咬了咬牙冒着被司徒凝冰罚抄一千遍的风险,厚着脸皮挤出个可怜巴巴的表情望着司徒凝冰,期期艾艾的道:“嫂子…”
司徒凝冰这回倒没把他怎么样,很大方的挥了挥手,“抱走罢。”
李嘉责大喜,“谢谢嫂子!”一把就从见怜手中将小白虎抱了回来,乐颠颠的跑了。
见怜气得直跺脚,“小姐,那是大公子送的东西凭什么给他?那小白虎那么可爱咱们自己养着多好玩呀!”
“你若是想要,再弄一只就是了,白虎纵然稀罕我要找也不是找不着,杨炎的东西不要也罢。”司徒凝冰心里很清楚哪怕杨炎送再珍贵的东西给自己,想她死的心也不会因此动摇分毫,她也一样!留着他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活物一旦养出感情,动手的时候说不得会心软,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是奴婢短视了。”见怜这才想起自家主子似乎自来不喜欢大公子送的东西,不是束之高阁就是随手送了人。
再说李嘉懿回别院之后才发现载着杜翩翩的马车也跟了过来,他原本心里就有火方才又惹的司徒凝冰动了气正烦躁着,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人哪有好气,大门都不让人进就直接吩咐清书,“送到大将军府去,我这宅子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清书有些为难道:“公子,这不太好罢?”把别人送的女人送到岳家去,这叫什么事儿?难道是孝敬泰山的?那泰水大人还不得提着菜刀来找你算账!
李嘉懿一时没想到这层,不耐烦的道:“人又不是我收的,谁收的让她找谁去!”
清书算是明白了,主子这是在跟少夫人置气呢,突然觉得他家公子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嘛,跟自家娘子闹起脾气来还不是跟玉砚他老爷子差不多,一样的幼稚!
为了叫自家主子体会一下人间疾苦,清书决定还是不要提醒他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将杜翩翩送到了大将军府。
“滚。”司徒凝冰随意翻阅着一本山河图志瞧都未瞧清书一眼,优雅的吐出了一个字。她才没那闲工夫替他处理那些个莺莺燕燕。
清书还想再说什么,还没张口就瞥见见怜满脸笑容的瞧着他,捏着自己那双媃荑般的手发出“咔…咔…”的声音,清书只觉得自己小心肝都颤了颤,乖乖的闭上了嘴,灰溜溜的退下了。
“公子不要,少夫人也不管,这又不是个物件我还能贪污了,一个大活人总不能藏我屋里罢?”清书正垂着头喃喃自语,不想迎面撞上了跟小白虎在花园里撒欢的李嘉责。
第八十一章 序幕
从清书口中知道了原委之后,李嘉责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自告奋勇的要替清书排忧解难,拉了清书带着杜翩翩驾着车就去了暖香阁,用原来一半的价钱将杜翩翩卖回给了老鸨。
司徒凝冰事后听说老鸨笑歪了嘴,而那个倒霉的杜翩翩气得翻白眼晕了过去,不出一天功夫整个长安城都在传,名动京师的花魁杜翩翩被人退货了。坊间传闻大致分为两派,大多数女人倾向于杜翩翩有隐疾这一说法。而男人们则大部分认同李公子忌惮岳家势力不得已而为之的观点。双方各执己见,为此争论不休,有那好事的使尽了浑身解数或向暖香阁打听,或从大将军府和李家别院的下人处探察。一时间,三处打杂的下人倒是捞了不少油水。只是他们并不知内情,瞧在钱的份上都不过胡编乱造两句,除了歪曲事实让争论更热烈之外毫无用处。还是李嘉责看不下去,站出来登高一呼,给出官方说法:齐王太抠门!不仅请客吃饭看不到肉,连送个女人都送自己用过的,换你你要么?
平息了一场争论却又掀起了另一场口水战—要?不要?再次丰富了长安城不同阶层闲暇时的谈资。且使得原本身价最高可达到一万两的杜翩翩现在五千两买家还要左思右想考虑再三。倒是杨炎发了笔横财,这两日来齐王府送礼的官员不少就连宫中都赏了许多东西。
瞧着一叠叠厚厚的礼单,杨炎笑得异常魅惑,“李嘉责你给我等着!”
“你就等着罢!”司徒凝冰拿铜戒尺狠狠抽了李嘉责一顿之后,恨铁不成钢道:“杨炎那性子有仇必报,前次你在齐王府已经得罪了他,碍着我两句浑话他也不至于放在心上,可这回你让他丢了这么大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他不是叫杨辉么?”李嘉责的显然没找到重点。
司徒凝冰揉着额角,有气无力的解释道:“炎是我师父给他取的,我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李嘉责哦了一声,随即才回到重点上,龇牙咧嘴没好气的道:“我管他叫什么!这小子不安好心想撬我哥墙角!他不放过我,我还不放过他呢!”又小声嘟囔着,“最好气死他,三姐就能改嫁了。”
他的声音跟蚊子叫似的可司徒凝冰还是听见了,瞧了眼方才抽完李嘉责扔地上的铜戒尺,捡起来对着李嘉责又是一顿抽!
“我只告诉你两件事!”抽完了,司徒凝冰心气顺了不少,扔了戒尺又恢复了平日里慵懒优雅的模样,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一、淑宁还在他府里;二、他是长笑的主子。”
李嘉责浑身都被抽得火辣辣的疼,脑子却异常清楚,只一瞬便明白了司徒凝冰话里的意思。仔细一想直觉背后已在冒冷汗。随即便是一声怒喝,“居然把气撒在女人身上!他还是不是男人?!”
“哈!”司徒凝冰嗤笑一声,“什么是男人?俗语还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呢!你自己都未必守得住君子之道却要以君子之道要求你的敌人,不觉得很可笑么?”见李嘉责一脸焦灼之色,似乎随时都会冲出去找杨炎拼命,司徒凝冰这才柔声安慰道:“我方才不过提醒你一句,叫你以后行事多些思量,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且不说淑宁是他的王妃背后还有李氏一族,就是长笑跟了他这些年并不只是一个丫鬟,更是他的左膀右臂,如非必要他不会这么傻为了一时之气自断臂膀。”
“真的?嫂子你不是哄我?”李淑宁是至亲之人,而长笑…李嘉责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意她,只是本能的不想她受伤害。虽听了司徒凝冰的安慰却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司徒凝冰撑着下巴也不说话,只微笑的瞧着他。李嘉责忽然就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很可笑,嫂子会抽他、讽刺他、吓唬他好像就是没哄过他,松了一口气之余顿觉自己有些可怜……
不过司徒凝冰接下来的话会让他变得更可怜,“淑宁和长笑暂时不会有事,你…我就不能保证了。所以从今日开始,你给我乖乖的呆在府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门半步!”
李嘉责还想讨价还价一番,司徒凝冰早瞧出他的心思,又闲闲的补了一句,“为了不让你太无聊,自明日起你每日卯时初刻起床跟武师练一个时辰的武,再去孟大家那儿上课,下午练字做功课,晚上考试。”
李嘉责张大了嘴,呆呆的瞧着司徒凝冰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嫂子你还是再抽我一顿罢…”
李嘉责过了五日起早贪黑的非人生活,终于在八月十五这一天因为皇帝一道圣谕得到了暂时的喘息。照常例,中秋节于深宫内院来说也算不得特别重要的节日,比不得民间有许多活动,皇帝若是高兴就来个君臣同乐找一堆人进宫吃月饼——例如先帝。若是嫌麻烦就关起门来一家人吃月饼——例如现在的皇帝。而这个中秋节由于突厥使臣的来访,皇帝为了展现中原泱泱大国的气象,下旨命长安城所有皇亲国戚及二品以上的达官显贵都要在八月十五这一日入宫参加中秋夜宴,还特意说明可携带家眷。
皇帝下了旨,不去那就不是不给面子的问题了,怎么算李嘉责都可以在表叔、姑父还有亲家老爷三个称呼之中任选其一来称呼皇帝,皇亲国戚四个字也称得上名副其实,自然不能不去。
“姑姑、先生、嫂子你们喝茶。”李嘉责倒了三杯茶讨好的一一端到马车里的三个女人面前。因为司徒凝冰深知杨炎个性,不敢叫李嘉责骑马便拉了他与自己一同坐马车,而被当成陀螺似的抽着转了五天,正庆幸能入宫参加中秋宴放松一下的李嘉责也没那么多要求了,不管是骑马还是坐马车只要能去他便心满意足了。
司徒夫人笑盈盈的端起茶杯慈爱的瞧着李嘉责道:“你这孩子就是乖,比我们家那两个不省心的强多了。”李嘉责长得好,嘴又甜,身上还流着独孤氏的血,极讨司徒夫人的喜欢。
“姑姑你这是哄小孩儿呢!”李嘉责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也深谙讨司徒夫人欢心之理,“二表哥武功高强又会打仗,正是将门虎子。大表哥就更不用说了,文武双全又稳重干练,连陛下都颇为看重,前程似锦的,我这种不学无术的哪能跟他们相提并论?姑姑你再疼我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呀!”
一番话说得司徒夫人心花怒放,指着他直对孟大家笑道:“你瞧这孩子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怨不得连先生你都要收他当弟子。”
孟大家瞧了李嘉责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这才对司徒夫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凭心而论,他这个小徒弟的资质确实不错,不仅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性子虽然顽劣了些可胜在能吃苦,更难得的是他还有一颗赤子之心,如同一块璞玉只要细心雕琢,假以时日必定会光芒万丈!她隐隐有些明白司徒凝冰的严苛了。
李嘉责收到先生的警告,下意识的瞧了司徒凝冰一眼,发现她正抿着茶一双眼睛却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只觉得浑身上下皮都紧了起来,忙收起了满脸的谄媚,干咳了两声转头向孟大家问起了此次来访的突厥使臣的事情。
“先生,您说这回突厥突然派使臣出访,不会只是两国交流文化这么简单罢?”
孟大家摇了摇头,“似这等外使来访之事往常都由陛下亲自过问,我久不在朝中,消息多有滞后疏漏只怕判断不准,一时也说不好。”这件事她早就猜测过,除了十七年前突厥派使臣来访求亲,靖成长公主远嫁和亲之后,这些年两国虽相安无事却也再无遣过使臣来往,如今突厥使臣突来长安怎么瞧都有些蹊跷!问过司徒凝冰,只她也不甚清楚,自己就更不好妄下判断了。
其实,于突厥使臣的来访,司徒凝冰并非真的一无所知,至少有一点她很清楚:这件事是杨炎一手主导的!至于他为什么要弄这么一出,她就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了,反正不可能是因为这些年中秋过得太冷清特意找来几个突厥人热闹一下。而且她总有一种感觉,答案在今夜就会被揭晓!这个中秋宴与其说是皇帝为了突厥人准备的宴会倒不如说这是杨炎精心布置的舞台,他十多年的隐忍,痛苦和不甘终于要在今夜爆发了!她要睁大眼睛看清楚,她的师兄,她不共戴天的对手究竟要以怎样的方式向她宣战!
透过车帘望着越来越近的玄武门,司徒凝冰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是激动?是惆怅?还是悲伤?十一年前她便是从这里走进去,出来的时候一生的轨迹已经改变!而今日当她再次从这道门走出来,天下的轨迹亦要随之改变!
第八十二章 凤舞九天
中秋节,赏月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项目,为了突出这一主题,晚宴设在露天御花园的西海边,园中挂满了各式宫灯,远远望去花影树丛之间灯光摇曳,一片辉煌。
因为是露天,座次便没有那么多讲究只是品阶高些的坐的离西海近些,能更清楚的观赏西海中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表演的歌舞。
“嫂子你坐这儿!”李嘉责眼尖一眼就瞧见了早已入座的李嘉懿,也不管旁人如何,生拉硬拽的就扯着司徒凝冰坐到了李嘉懿身边,还背着司徒凝冰偷偷朝他使眼色。
司徒凝冰一来顾忌着场合,二来那日不过一时之气兼有叫李嘉懿认清二人立场身份的考量在里面,火便发的大了些。如今几日过去,气早消了。想着毕竟同坐一条船,闹得太僵有翻船之险,还是给他一个台阶,便顺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李嘉懿侧头打量着身侧一袭水碧色齐胸襦裙,外罩着月白色的褙子,只在袖口衣襟处绣着海浪双鸟纹,满头青丝用一根碧玉簪挽起,鬓边一支蝶恋花嵌宝华胜,小巧的耳垂上明珠耳珰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便如夏日里的一点星光闪闪烁烁,青丝掩映间露出一截白腻如玉的脖子,不知怎么的他就看痴了,连原本准备说些什么都忘了。
“我脸上有金子?”司徒凝冰早感觉到了李嘉懿的目光,原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是想要和解便静静的等着他开口,哪知他盯着自己瞧了半晌竟是一声都不吭,想来是拉不下脸面。暗骂了一声矫情,为大局着想,既然他开不了口她就再给他一级台阶。
李嘉懿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了,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强做镇定的回道:“我只想瞧瞧娘子是否还在生气。”
“李公子”司徒凝冰扭头静静的瞧着他,认真道:“你我之间原本没有必要为了些许小事置气,那日是我鲁莽了,为了保证不会有下一次,往后你托我办事的时候请事先将你的要求讲清楚,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李嘉懿听她一声李公子只觉得心里发苦。不错,他们只不过是徒有夫妻之名的搭档,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渐渐忘了这一点,只记得他们是夫妻……
“好。”尽管心里一阵发苦,李嘉懿面上还是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瞧着司徒凝冰的目光透着丝从未有过的温柔宠溺,“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左右她已经上了他的船,一辈子的时间很长,他有的是时间叫她忘记。
他生的极好,就算跟妖孽般的杨炎站在一起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配上目中醉人的神色,司徒凝冰都不由得心神一颤,赶紧别过头默念了几遍《地藏菩萨本愿经》。随即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颊上的蟠龙面具,很不合时宜的想着,生的好看果然也是一项优势,老家伙要她戴着面具肯定是偏心杨炎!
正胡思乱想间,眼角余光瞥见一抹艳丽的红色,抬头一瞧,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杨炎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一袭正红色广袖长袍,金冠束发,肩头垂着两根鲜红的发带,更衬得他的容颜艳丽绝伦,连天上的明月都被夺去了光彩。园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而杨炎却只瞧着她笑得魅惑无比。
司徒凝冰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在争先恐后的往外冒,杨炎就如一朵美丽的曼陀罗,越是艳丽迷人越隐藏着致命的毒性!
输人不输阵,迎着他的目光司徒凝冰微微一笑,云淡风轻,有一股任你地动山摇,我自巍然不动的气概。
两人无声交锋,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竟有几分眉目传情之嫌。园中不少年轻的夫人小姐们都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偷偷打量司徒凝冰不时的低声议论几句,那些年长的虽嘴上不说可暗地里的眼神交流也不少,一时御花园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直到内侍高声传唱着“陛下驾到!”这股子暗流才渐渐消失。今日与皇帝一同出席宴会的除了几个突厥使臣之外还有后宫的几位嫔妃以及宫如今宫中唯一的孩子翼霏公主。司徒凝冰粗粗瞧了一眼,只见到德妃与已降为昭媛的淑妃竟是缺了李贵妃不禁有些奇怪。
“母妃病了。”翼霏一见到司徒凝冰就跑了过来挤在她与李嘉懿中间皱着鼻道,“这几日都在吃药,我偷偷尝过那药可苦了。”她眉目间透着一股子抹不去的忧愁,声音里也带着一丝恐惧,“姐姐?书里说良药苦口,母妃每日都喝那么苦的药,病很快就会好的罢。”
司徒凝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不安,一双眼睛却望向坐在不远处的杨炎,柔声道:“嗯,只要翼霏好好的贵妃娘娘也会好好的。”不过几日前淑宁还进宫见过李贵妃,当时她应当身体无碍,怎么才几日功夫就病得连这等接待突厥使节的晚宴都不能参加了?怎么瞧杨炎的嫌疑都很大!
果然,杨炎给了她一个“好戏还在后头”的眼神,然后瞧向正在西海舞台上跳着折腰舞的舞姬一副欣赏歌舞的模样。
司徒凝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猜测着他该不会如此黔驴技穷跟上次齐王府的时候一样送个女人给自家老头子罢?可皇帝又不好色,登基二十多年连秀都没选过,宫里嫔妃少得可怜,使美人计也得看人呀!
直至一曲舞罢也没发生什么,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杨炎耍了,忽听一个少女娇憨的声音响起,“皇帝舅舅,她们跳的是凤舞九天么?”说话的少女一身异族服饰,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量高挑五官深邃,听她对皇帝的称呼应当是靖成长公主与突厥可汗的女儿,突厥的公主阿史那伊。
皇帝面上一僵,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偏那阿史那伊似乎一无所觉犹自说道:“听我娘说这是天下最美的舞,我就想这回来中原一定要见识一下,谁知道原来也不过如此,太让人失望了!”
御花园中原本推杯换盏闲聊说笑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在座众人大多都知道凤舞九天是先皇后所创独舞,自先皇后薨逝之后便成绝响,而先皇后似乎是皇帝的一个禁忌,她殁之后他再没立过皇后,甚至封了她生前居住的立政殿,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样却又从来不踏足那里一步,也从不主动提起她更不愿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她的任何事,叫人看不懂究竟是深情还是无情……
皇帝绷着一张脸不说话,也无人敢应阿史那伊,眼见气氛胶着终于有人站出来了。
一见此人,司徒凝忽觉醍醐灌顶,来不及细想便四下张望寻找着独孤秀,找了一圈没见人影,只瞧见杨炎正一脸得色的望着自己,她便知道独孤秀今夜注定是要被自己父亲给卖了!
“公主不必失望。”站起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蜀国公独孤鸿,只见他一脸正色的对阿史那伊道:“方才所舞的并不是凤舞九天,此舞乃我朝文贞皇后所创,自她薨逝之后便已失传了。”阿史那伊闻言满脸的失望之色,不想独孤鸿接下来一句话却叫她喜出望外。
“不过她留有舞谱,小女自幼照谱苦练倒也能舞出八九分神韵。”此言一出,除了阿史那伊之外,园中众人皆惊,忍不住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阿史那伊却是不管这些,只对着独孤鸿道:“真的?!那你快叫她跳给我瞧瞧!”
独孤鸿没有应声只有些惶恐的去瞧皇帝。
“八九分神韵?”皇帝眼眸冰冷,嘴角挑起一抹讥讽的笑容,“朕倒想见识见识!”
舞乐声起,当一袭火红色舞衣的独孤秀如天外飞仙般翩翩飘落到西海的时候,皇帝眸中的冰冷渐渐被痴迷所取代。司徒凝冰瞧见他的嘴唇喃喃嚅动着,似乎在唤着,“皇后…”
“哼!臭妖精!”显然注意到皇帝变化的不止司徒凝冰一个,翼霏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在她父皇和独孤秀之间来回打量,撅着小嘴气咻咻的道:“跳的丑死了!”她的声音不大,又有舞乐声遮盖,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独孤秀身上,故而除了坐在她身边的司徒凝冰和李嘉懿谁都没有听见。
两人闻言不约而同的伸手摸了摸翼霏的头,两手相触,李嘉懿只觉一片冰冷腻滑,想也没想便紧紧的握住了司徒凝冰的手,只想将自己的温暖分给她。
司徒凝冰身子一僵,本能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李嘉懿握得太紧她挣了一下竟没有挣开,碍着翼霏她又不能太用力。有些恼怒的去瞧李嘉懿,只见他正一脸温和无害的瞧着自己,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无赖,“你手太凉了,我帮你暖暖。”
司徒凝冰再一次觉得生得好看实在是一个大优势,明明心里想着要把手抽回来然后找机会给他一巴掌的,可是瞧着李嘉懿灯影下俊秀绝伦的脸庞她居然就这样任由他握着……
第八十三章 替代品
“你叫什么名字?”一曲凤舞九天让皇帝对独孤秀另眼相待,司徒凝冰能感觉到他对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温柔,似乎稍微大声一些就会惊醒了他的美梦。
“回陛下,”独孤秀的声音响起,不似从前那般娇弱害羞,倒透着一股端庄大气,“臣女独孤秀。”
“独孤秀...”皇帝喃喃念了几遍,随即点了点头,“一枝独秀,好名字!抬起头来,叫朕瞧瞧你当不当得起这一枝独秀!”
“是”独孤秀平静的应了一声,缓缓抬起头。
李嘉懿只觉得掌中那白腻如玉的手正随着她抬头的弧度在一点点的收紧,想到独孤秀是她的表妹,十几岁的青春少女却被自己的父亲亲手送进皇宫这座牢笼,成为先皇后的替代品!也不绝心凉,握着她手不自觉地更紧了些。
“梓潼!”一声惊呼之后皇帝猛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独孤秀身前将她一把扯了起来,一手擎着她的下巴一手温柔的抚过她的五官。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嘴唇......
“你终于回来了!”将独孤秀紧紧的抱在怀中,皇帝的神情激动中透着些许疯狂,说话还有些颠三倒四,“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做梦都在等着这一刻!从前是我不好,我没有好好待你。我发誓!从今以往后一定竭尽所能待你好,你别离开我!”
“恭喜父皇重获至宝!”戏看够了,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杨炎站了起来给一干不知所措的王公贵族们起了个头。
一时间御花园中“恭喜陛下重获至宝!”的恭贺声此起彼伏,翼霏却气的小脸都变了形,哼了一声气咻咻的跑出了御花园。司徒凝冰不放心,同李嘉懿使了个眼色自己追了出去。
“翼霏...翼霏...”司徒凝冰找了许久都不见人影,正有些担心呼听头顶上传来一阵呜呜咽咽断断续续的哭声,循声抬头只见一旁宫殿的屋脊之上缩着个小小的人影,瞧衣饰正是翼霏。
司徒凝冰也顾不得深究她是怎么上去的,她只想尽快把她弄下来。
飞身上了屋脊,司徒凝冰坐到了翼霏身边,伸手将蜷缩成一团的翼霏搂入怀中,一下下的抚着她的秀发却并不说话。她其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翼霏,她的父母素来恩爱,别说妾室通房她老爹除了她娘,别的女人连瞧都不会瞧一眼。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老爹哪天鬼迷心窍有了旁的女人,她也能直接弄死,可她总不能教翼霏弄死独孤秀罢!
“姐姐”翼霏窝在司徒凝冰怀里痛哭了一场,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忽然抬头用一双还闪着泪光的眼睛瞧着她,“你知道么?其实父皇并不喜欢母妃,他喜欢的是已经死了的皇后娘娘,只因为母妃长得像她,父皇才喜欢她的,就连我的封号都是照着皇后娘娘的名字取的…那个独孤秀比我母妃长得更像皇后娘娘,父皇有了她就不会再喜欢我和母妃了!”
司徒凝冰瞧着她一双因为被泪水冲刷过而显得分外明亮清澈的眼睛,吃惊之余也有些心疼,她一直以为翼霏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不想原来她心里这般明白,或许这些年她一直都在皇帝虚幻的父爱中活得战战兢兢,害怕却不敢对任何人诉说……
“那又有什么关系?”司徒凝冰望着翼霏,笑得没心没肺,“我从小也是被当成先皇后的替身长大的。你父皇虽然因为你母妃生的像先皇后而移情于她,可却从来没强求她变成先皇后,无论你父皇把她当成了谁你母妃还是你母妃。而我…从六岁开始我的师父就严格的规定我的动作仪态,说话的语气表情,甚至兴趣喜好,都要同先皇后一模一样。”司徒凝冰将一双青葱如玉的手摊到翼霏面前,“我这双手手心的肉被他拿着戒尺打烂了不知多少回,就是因为我始终不像先皇后,至少你跟你母妃不会因为学不来先皇后而挨打罢?”
翼霏瞧了瞧她一双莹白如玉的手,很难想象手心的肉被打烂了是什么样子,只是有了对比她忽然觉得失宠于父皇也不是太悲惨,她原就是个心宽的孩子,如今被司徒凝冰用自己的悲惨经历这么一安慰,心中的愁绪顿时消散了。
她当然不会知道司徒凝冰之所以挨打有一半是自找的,她并不是像不了先皇后而是她倔强的不愿意成为另外一个人,从前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模仿的是谁,可是从师父不合情理的要求以及他看着自己时那种矛盾的眼神里,她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正在被训练成另外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她有多出色,反正司徒凝冰不愿意!所以,她反抗了,按照师父的要求将仪态礼仪练得毫无瑕疵举手投足都一派难言的优雅,只气韵上独缺了端庄大气却透着一股子慵懒贵气,将老家伙气得直跳脚却又挑不出错来。他暗示她苦练琴艺画技,她就偏在棋艺书法上下苦功,正与杨炎平分秋色叫他找不着借口来罚她……如今结合这些时日发生的桩桩件件她可以肯定她那神秘莫测的师父与先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司徒凝冰心中已隐隐有了些眉目。
“嫂子…”司徒凝冰正拿帕子给翼霏揩着泪,就听见李嘉责一叠声的叫唤。往下一瞧,正见他在不远处四处寻找自己的样子,想是有什么事,便扬声道:“我在这儿!”
李嘉责闻声抬头望了过来,正望见坐在屋脊上的两人,小跑着走到近前仰着脖子嚷道:“嫂子还真是会寻地方,难为我找了半天!”说着卷起袖子抱着一根柱子就要往上爬。
“你别爬了,我们这就下来。”司徒凝冰原就打算待翼霏情绪平复了之后便下去的,此时见李嘉责笨手笨脚的模样,待他爬上来还不如她们下去快些。
“不行!”李嘉责一壁抱着柱子使劲一壁梗着脖子道:“你们别下来,上面月色好,我要上去跟你们一起赏月!”他从前没来过皇宫原以为中秋宴会很有意思,没想到除了吃吃喝喝瞧瞧歌舞旁的一点花样都没有,还要在那儿听一帮子人溜须拍马,恶心的他都没胃口了,他才不想回去继续在那儿傻坐着!
李嘉责虽然从前是个纨绔,可他没有别的纨绔那样爬墙上树的经验,一来他有王氏和李嘉懿护着就算闯了祸也不会被自家老爹追得四处乱窜,二来他也不贪花好色,完全没试过半夜爬人家大姑娘小寡妇的墙头,以至于他如今爬了半天柱子还在原地蹦跶。
司徒凝冰看不下去,将自己象牙色娟纱帔帛的一头扔给他,“抓住了。”
李嘉责正对着柱子咬牙切齿,冷不防面前垂下这么根东西,原就是薄薄的一层纱,给月光一照更显得轻薄如纸,捏着帔帛一端仰头对司徒凝冰道:“嫂子你别逗了,这么薄的东西一扯就断了,再说你哪有那个力气……”话音未落,他只觉得身子忽然一轻,一阵风从耳边刮过,待回过神来,只觉双脚已经站在琉璃碧瓦之上,手里还紧紧的抓着一段帔帛。
“嫂子你会武!”李嘉责瞧着司徒凝冰一双眼睛几乎瞪了出来,虽然她时常拿戒尺抽的自己浑身青紫,可在李嘉责的印象中自家嫂子怎么瞧都是个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
司徒凝冰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帔帛,拿一种少见多怪的眼神瞧着他,“这么吃惊做什么?淑宁也会武,怎么不见你大惊小怪?”
“那怎么一样!我三姐那是…”李嘉责一激动忘了自己正站在屋檐上,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下去,幸亏这几****早起习武身子灵活了不少,及时稳住了身体,心有余悸的在屋脊上坐了下来,这才扯着司徒凝冰的帔帛比划道:“我三姐是会些拳脚,可她怎么也办不到用这么薄的一块娟纱把我‘嗖’的一下从下面拉上来!”说着脸上浮现出一股崇拜的神色,“嫂子,我真没想到,你不止字写得好,心眼多,还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司徒凝冰一把扯回自己的帔帛,对李嘉责的崇拜不屑一顾,“这有什么?旁人不提,我会的这些杨炎都会。哦,他武功还在我之上,所以你下回见了他记得躲远些!”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拥有的这些有什么可大惊小怪,为此她付出了百倍的努力与汗水,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提起杨炎,李嘉责这才猛然想起了自己来找司徒凝冰的目的,“对了!嫂子,我就是跟着那小子出来的,你没遇上他罢?”他是在御花园坐的发慌,不过若非瞧见齐王中途跑了担心他是要去找自家嫂子麻烦也不会偷偷跑出来,毕竟他哥还在那儿,他不能这么没义气不是?
司徒凝冰摇了摇头,心里却在思量着,杨炎已经成功的用独孤秀控制住了皇帝,他下一步就应该动手铲除魏王了,此时离席难道是要准备什么?
第八十四章 弃车保帅
“母妃叫儿臣到此不知有何吩咐?”司徒凝冰正寻思着杨炎可能会去哪儿?不防下面宫殿之中竟传来了一个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慵懒声音,只是这慵懒中透着一股子阴冷之气正是杨炎无疑。
冲身旁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聚精会神的倾听着殿中的对话。
“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向你父皇求情让他赦免你大哥?”这是淑妃的声音。
“母妃未免太瞧得起我了,大哥犯的是谋逆大罪,父皇怎么会因为我几句话就赦免他?一个不小心说不得连我都要遭父皇的厌弃,我是自小苦惯了没什么只怕母妃的日子会愈发的难过。”
“我也不奢求你父皇能赦免你大哥的罪,只是你好歹求求皇上将他从岭南放回来,你大哥自己小养尊处优,岭南那地方哪里是他能呆的!”
淑妃焦急中带了丝哀求,不过杨炎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不紧不慢的道:“母妃言重了,人总会随着环境改变的,岭南也没有那么可怕不过是瘴气多了些,人野蛮了些,死不了人的。”
“你…”淑妃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呵呵…”杨炎轻笑了几声,凭跟他相处了十年的经验司徒凝冰听得出来这笑声背后满是讥讽。果然下一刻杨炎就悠然道:“母妃何必如此生气?我不过是学你弃车保帅而已,真论起无情来我怎么比得上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知是不是司徒凝冰的错觉,淑妃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惊恐,莫非他们母子之间除了杨熠之外还有她不知道的芥蒂?
“什么意思?”杨炎重复了一遍,与淑妃的惊恐不同,他的声音如同春风般轻柔却又带着数九寒天的冰冷,叫人听了直忍不住打寒颤。“十一年前,我与废太子殿下一样染了时疫唯有还魂草可救,当时宫中原有两颗还魂草,正够我跟废太子一人一株,可是我到死都没尝到过还魂草的一片叶子,母妃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何?”
“你…”淑妃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最后还是杨炎替她说了,“你为了确保能保你荣华富贵的太子万无一失,命太医将两株还魂草都用在了他身上,由着我自生自灭,这一招弃车保帅用得何其漂亮!”杨炎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似乎是在叙述旁人的遭遇,可偏偏就是这种平静如同最沉寂幽深的暗夜一般叫人无比恐惧。
“原来是这样!”司徒凝冰此刻才恍然大悟,自小她就察觉到了杨炎对杨熠不同寻常的恨意,本以为是这小子嫉妒心太强,如今才知道还有这么个缘故!
“辉儿!”杨炎提起当年旧事之后殿中静默了许久才听淑妃带着哭腔歇斯底里的叫道:“母妃不是故意的!我若不这么做,咱们母子三个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我……”
“我知道!”她话说到一半就被杨炎冰冷的打断了,“父皇其实一直怀疑你跟先皇后的死有关,她去之后待你大不如前,而德妃与那些陈国遗老又巴巴的盯着太子之位,若是太子有个万一,照着立嫡立长的规矩,你纵然重获圣宠生十个儿子出来也扳不回局面了,父皇一去便只有引颈待戮的份,所以你很明智的选择了牺牲我。”他说得那样清楚倒叫淑妃无言以对了,原本满肚子的痛苦、无奈和不得已都被杨炎说完了,只是经由他口中说出来听不出丝毫的痛苦、无奈和不得已唯有毫不掩饰的冰冷!
“可是…为什么是我?!”司徒凝冰瞧不见杨炎的表情可听声音就知道此时他必定是满脸的怨恨,“就因为我不能为你带来利益所以应当被忽略活该被抛弃?!”
“不是这样的…!”淑妃泣不成声,哽咽着欲要解释,“我…”
杨炎却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禽兽尚且知道护着幼崽,而你…连禽兽都不如!无情这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辉儿!母妃错了!求你原谅母妃…!”殿内传来淑妃凄厉的哭喊哀求声,司徒凝冰觉得地狱的恶鬼也不过如此了罢。
其实,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看淑妃的选择,虽然残忍却是明智的,只是杨炎是当局者,是被牺牲抛弃的那个人,而且性子是有仇必报,据司徒凝冰对他的了解,淑妃就是再重投十次胎也未必能得到他的原谅。
果然,只听淑妃“啊!”的一声惨叫,下面就再没声响了,没一会儿只见一个火红的身影从下面走过,清寒的月色照耀着他的背影,孤寂冷清之中又透着一股子不属于尘世的阴寒之气!
“没想到这小白脸也挺可怜的。”待杨炎走远了,李嘉责才幽幽的感叹道:“淑妃真是够狠的,这要是换了我娘怎么也做不出来呀!”活了将近二十年他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所以你娘连张姨娘都斗不过。”这话司徒凝冰也就在心里想想,若是说出来李嘉责必定要炸毛,只叮咛道:“方才的事情你们只当没听见,千万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话是对李嘉责和翼霏两个人说的,司徒凝冰的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李嘉责,“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不至于这么严重罢?”李嘉责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可嘴上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司徒凝冰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他还没走远,要不你现在就下去告诉他你听到了他们母子间的对话,觉得他很可怜,瞧瞧他会有什么反应?”
明知她是在嘲讽自己,李嘉责还是脑子一热脱口问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只见司徒凝冰伸出五根春葱般的玉指,弯成钩状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一路向下直取胸口。
“啊呀!”李嘉责怪叫一声,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双手慌忙护住胸口,“嫂子男女有别,我虽拿你当娘一样尊敬,可你毕竟不是我娘!”
司徒凝冰忍无可忍的翻了个白眼,“你别给我摆出这副受了轻薄的良家妇女模样!方才这只手是我的,所以你的心还留在腔子里,若是换了杨炎…”司徒凝冰再次伸手五指成钩,“你就能瞧见自己的心在你眼前跳了!”
李嘉责瞧着她空空如也的手掌,想象着一颗血淋淋的心在上头“噗通,噗通”的跳动,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强挤出一个笑脸恨不得指天发誓,“嫂子你放心,我耳朵不太好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他浑惯了,司徒凝冰早见怪不怪,倒是翼霏闻言“咯咯”直笑,边笑边挖苦李嘉责,“三表哥,你应该说你是黄鱼脑袋,不管听见什么一会儿就忘了,这样还可信些,呵呵…”
李嘉责脸皮素来很厚,即使被只有十岁的小表妹嘲笑了,也泰然自若甚至不知羞耻的冲她做鬼脸,偏翼霏也是个不省心的,一定要回敬回去,两人莫名其妙的就对上了。
司徒凝冰夹在中间正考虑着要不要给李嘉责一巴掌以免他继续丢人现眼的时候,一声“抓刺客!”和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护驾”,救了李嘉责。
三人不约而同的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大片御林军正涌向御花园,司徒凝冰揣度着应当是杨炎动手了!
“姐姐,我们快过去瞧瞧!”翼霏闻听护驾早没了与李嘉责斗气的心情,拽着司徒凝冰的手臂一张小脸写满了忧惧。
“好!”司徒凝冰话音刚落,三人已脚踏实地的站在了青石板铺砌的地面上。
一路小跑着回了御花园,经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御林军,三人从李嘉懿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原本安排接待突厥使臣的鸿胪寺典客署令,趁着陪同结社率王子给陛下敬酒的时候突然发难行刺陛下,千钧一发之际在一旁与德妃说话的魏王妃冲过来替陛下挡了一刀,那令官见行刺失败当场自尽了。陛下和各宫嫔妃被护送回了寝宫,魏王妃伤势太重正在德妃宫中抢救,其余诸人除了突厥使臣由御林军护送回了驿馆之外,为防刺客还有同伙都要留下来接受盘问检查方可出宫。
听说自己老爹没事翼霏明显松了一口气,“多亏了二皇嫂,想不到平日里瞧着那么端庄稳重的人竟也有这样的勇气和烈性,待她好了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她!”
司徒凝冰垂眸淡淡道了一句,“魏王妃确实是个人物。”似乎是附和翼霏又更像是喃喃自语。
说完话锋一转同翼霏说道:“陛下虽然没事,想必也受了惊吓,你还是去瞧瞧罢。”招手唤来翼霏身边伺候的宫人吩咐道:“陪公主往甘露殿一行。”独孤秀入宫已是不可阻止,眼看着李贵妃失宠在即,作为女儿翼霏能做的就是让皇帝记得除了长得像死去发妻的新宠他还有一个乖巧贴心的女儿。毕竟深宫之中无论娘家势力如何庞大终究是鞭长莫及,皇帝的宠爱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姐姐我先走了,你改日再进宫来看我。”翼霏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明白司徒凝冰的用意,况且她也是真的放心不下自己父皇便是司徒凝冰不说甘露殿她也要去的。
翼霏要走自然不会有那不长眼的跳出来阻拦,在宫女的陪同下她很顺利的出了御花园。而司徒凝冰一行人要走便要等到盘查问话之后了。
抬头望了眼挂在天空中半含不露的圆月,司徒凝冰瞧着李嘉懿挑眉道:“乌云遮月,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嘉懿悠然一笑,“月黑风高,不正是好时候?”
司徒凝冰与李嘉懿相视一笑,声音里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愉悦,“什么都瞒不过你。”
第八十五章 家丑
被一个女官象征性的搜了搜身,司徒凝冰便施施然出了御花园。原以为司徒夫人必会在入口处等着自己,不想找了一圈竟没见到人,倒是先她一步出来的未来二嫂郑玉涵见了她二话没说就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司徒夫人方才追着蜀国公往玄武门去了,妹...妹还赶紧去瞧瞧罢!”她与司徒启明定了亲,唤司徒凝冰一声妹妹也理所应当,不过到底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这一声妹妹叫出来不由红了脸。
司徒凝冰一听就知道他娘八成是见不得蜀国公卖女求荣,方才御前不好发作这会儿追出去算帐了!
匆匆与郑玉涵道了声谢,司徒凝冰加快脚步往玄武门赶了过去。蜀国公的死活她不关心,只是独孤秀入宫已成定局,她娘若是为了这个跟蜀国公闹起来,无异于是往皇帝脸上甩耳光,于事无补不说还会给自己找麻烦!
赶到玄武门附近,远远的就瞧见那里围了不少人,三三两两或交头接耳或指指点点要不就抱臂而立一脸兴味的似是瞧着什么热闹。
一见这架势司徒凝冰就知道自己来晚了,分开瞧热闹的人走到近前,就见她一身华服珠翠环绕的母亲正握着一根马鞭气急败坏追着个四处逃窜的狼狈人影边抽边骂:“你这个趋炎附势,唯利是图的卑鄙小人!我独孤氏几百年的人都被你给丢光了!”
不用瞧也知道那狼狈逃窜的人影正是司徒凝冰的亲舅舅蜀国公独孤仁。此刻,他正用双手护住头脸,一壁左躲右闪的避开司徒夫人的鞭子一壁高声叫替自己辩解道:“我丢什么人了!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独孤氏!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我呸!”司徒夫人闻言狠狠啐了一口,鞭子甩的噼啪作响,“你少拿独孤氏做幌子!我独孤家没有你这样寡廉鲜耻卖女求荣的子孙!爹在天有灵非从地底下爬起来掐死你不可!”司徒夫人越骂越激动挥着鞭子又要对独孤仁动手。
司徒凝冰眼见着自家老爹跟在后头一副劝阻的模样,两个哥哥也在一旁护着舅母杨氏,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爷仨分明没有半分阻拦司徒夫人动手的意思,反而是防着独孤仁和杨氏还手伤着司徒夫人。
蜀国公年近四十的人了,又是当朝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的当家人,今日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妹妹拿着鞭子又抽又骂,可谓丢脸丢到了姥姥家。原本,他只有司徒夫人一个妹妹,自幼娇惯,且独孤秀的事儿他虽不觉得做错可到底有些心虚,所以一开始面对司徒夫人的兴师问罪蜀国公还是抱着忍耐的态度想着大不了挨她两句骂发了这顿火事情就算过去了,哪知司徒夫人这火气忒大,不止越骂越难听最后干脆动上了手,独孤仁猝不及防挨了她几鞭子,又惊又怒之下有心想将她手中的鞭子夺过来,中间却夹了个司徒信,看着是拦着不叫他挨打其实就是在拉偏手!
又挨了几鞭子之后,蜀国公终于忍无可忍,也不躲了拼着身上再挨一下伸手拽住了鞭稍,瞪着司徒夫人怒喝道:“独孤牡丹!你有完没完!”
趁着三人胶着的间隙,司徒凝冰蹭到司徒信身边小声道:“爹,差不多就行了,再闹下去对咱们家也没好处。”
司徒信瞧了自己女儿一眼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舅舅乌眼鸡似的盯着咱们家不是一日两日了,今儿个若不闹一闹说不得用不了多少时日我跟你大哥就都要解甲归田了。”
司徒凝冰狐疑的打量了自家老爹一眼,很不给面子的拆台,“您是怕娘这口气出不来,回去遭殃罢?”现如今的朝堂暗潮涌动,他们家又不站队能解甲归田远离纷争亦是不错的选择。
司徒信干咳两声,装模作样的背过身假装劝架,“夫人,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喊打喊杀的多不好!舅兄,你也多包涵,牡丹打小就是这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好歹虚长她两岁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正僵持着的俩人闻言同时扭头瞧了他一眼,谁也没给面子。一个杏眼圆睁,娇喝一声,“呸!做梦!”另一个,怒目而视冷笑连连,“司徒信!你少在那充好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们夫妻分明是一伙的!有本事一起上,别躲在一旁放冷箭!”
“独孤仁!好言相劝你不听...你...”司徒信跺了跺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今儿个就一起上了!权当替泰山大人教训你这不知好歹的不肖子!”说着撸起袖子就站到了自己妻子身边。翻脸翻的理直气壮毫无愧色。倒是司徒凝冰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眼见着三人打成一团,独孤仁虽也习过武可自来做得都是文官身手自然比不得久经沙场的司徒信,又有个挥着鞭子时不时抽冷子偷袭的妹妹,没几招就只剩下挨打的份了。
一旁早被惊动,原本打算过来查看的御林军估计还没见过这阵势俱都不知所措的站着围观,带队的校尉满面为难的瞧着这几位数一数二的贵人动手,纠结着该不该上前阻止?这两家都是皇亲国戚,一个是国舅爷说不定过了明日就是国丈了,另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算起来自己都是他的属下,哪边他都得罪不起,贸然上去拉架万一下手没轻没重磕着碰着谁倒霉的还不是他自己?可若不阻止那就是玩忽职守很可能乌纱不保,怎么做都是错!
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边一直被司徒启明哥俩拦着的杨氏忽然发出一道尖厉的喝声:“住手!”差点刺破周围人的耳膜,趁着司徒启明哥俩捂耳朵的间隙,杨氏顺利的冲出重围,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头撞开了因她一声厉喝暂时停手的司徒信。
司徒信驰骋沙场十多年,多凶神恶煞的敌人都见过,唯独没领教过泼妇的可怕,猝不及防间竟被杨氏偷袭得手,生生被撞退了好几步,侧腰隐隐作痛,偏杨氏是个女人吃了这么个大亏他还不能还手!只能牙疼的盯着双目赤红、鬓发散乱,状若疯妇的杨氏。
确定独孤仁并无大碍之后,杨氏充分发挥了她泼妇的潜力扯开嗓子对着司徒信夫妇骂起了街,司徒家祖宗十八代、亲朋好友以及邻里乡亲都被她问候了个遍,且用词无一重复,直听的人目瞪口呆。
“你给我闭嘴!”最先回过神的是司徒夫人,她早瞧杨氏不顺眼了这会儿又在气头上,被人骂了个体无完肤哪有不还口的?
“我独孤家的媳妇历来千挑万选,若非当年出了意外就你这样的货色连我们家的边儿都挨不上!他今日能干出卖女求荣的事情有一半都是你这鼠目寸光的蠢妇唆使的!回去我就召集族中长老开祠堂,休了你这无知蠢妇!”司徒夫人跟大多数女人一样,一吵起架来就容易东拉西扯,最后偏离主题口不择言。
她这几句话若是换了旁的世家的主母不过清清淡淡的一句,“姑奶奶好大口气,我倒不知独孤家出阁的姑娘竟还能左右宗族?”就能噎得司徒夫人哑口无言。偏杨氏素来行事没什么条理,这会儿又心绪激动,闻言便跳了脚,尖声怪叫道:“休我?!你凭什么休我!你当你大哥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们独孤氏又有什么了不起?!旁人家的家规那是言出必行,你们家的家规不过是摆着好看!专门骗我这样的傻女人!”说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去扯独孤仁的衣服,歇斯底里的叫道:“我知道了!你还惦记着尼姑庵里的王氏,跟你妹子串通好了演这出戏想休了我然后把她娶进门对不对?!”
独孤仁听她越说越离谱正想喝止,不想杨氏已自顾自的吼道:“你休想!!!你若是敢休了我,我就把你跟她的丑事全都抖出来!!!”
她话刚出口就被忍无可忍的独孤仁狠狠扇了一巴掌,“胡言乱语些什么?!我看你是疯了!”打完不由分说的将倒在地上的杨氏拖走了。
留下一堆意犹未尽的围观者和司徒家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这场闹剧就这样落幕了……
第二天,司徒府与独孤府里都迎来了一位传旨太监,用特有的尖细嗓音将皇帝的训斥传达的抑扬顿挫。司徒夫人翻着白眼听完了太监的废话,毫无诚意的谢了恩,传旨太监前脚出了门,后脚司徒夫人就骑着马出了府。
“爹不跟去瞧瞧?”记忆中,母亲一生气父亲必定是陪着小心耐心抚慰的,今日竟然任她憋着一肚子火独自出府,司徒凝冰倒有些费解。
“你去罢。”司徒信微微叹了口气,对司徒凝冰道:“顺便也代为父给你祖母请个安。”
第八十六章 祖母
静心寺,坐落在长安城郊外的太乙山上,是司徒家的老祖宗,司徒凝冰的祖母独孤氏为了修佛特意命儿子司徒信修建的,占地不大只是个三重的小庙宇,也不知为了什么独孤氏自打进了静心寺就再没出来过,司徒凝冰自小别说是见,便是祖母这个人都基本没听人提起过。
今日追着母亲到了这山间小庙,司徒凝冰总算是见着了这位传说中的祖母——独孤氏。很奇怪,这位祖母躲在庙里不管是平日还是逢年过节儿孙前来请安拜望她都一律不见,唯独对既是儿媳妇又是亲侄女的司徒夫人另眼相待,但凡她来回回都能见着独孤氏。
紧跟着司徒夫人在一个中年女尼的引领下司徒凝冰绕过前面的佛殿,到了后院的一间厢房。那女尼屈起中指在门扉上轻轻叩了三下,然后低声禀报道:“太夫人,夫人带着大小姐来瞧您了。”
屋里静默片刻之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对司徒夫人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目光恰巧移到司徒凝冰身上,正对上她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顿时愣住了,张着嘴竟是忘了原先要说的话,只呐呐地道了句:“夫人小姐稍后,奴婢再去请示一下太夫人。”说罢又关了门。
半晌,那老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恭敬的向母女二人各自行了一礼,然后才缓声道:“太夫人请两位进去说话。”
司徒凝冰一只脚刚踏进厢房就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也不去探寻只作不知,落后母亲半步垂着头一丝不苟的向上首坐着的老夫人行礼。
只听独孤氏淡淡的“嗯”了一声,慢吞吞的对司徒夫人道:“牡丹,你起来罢。”声音听起来还算和气不过她好像完全忽略了还有司徒凝冰这号人。
司徒凝冰就那样被晾着,始终保持着垂头行礼的姿势,司徒夫人瞧着不免又心疼又焦急,有心想找独孤氏说情却被那老妇人扯着衣袖拦下了。她也知道这是婆婆在考验女儿,她与姐姐当年也被这般考验过,只不过她每次都坚持不了多久,而姐姐却面无异色的挺了下来。
司徒凝冰始终低垂着头,身子纹丝不动,思绪却飘远了,回想起当年头顶香炉,在酷暑烈日下练习行礼,即使汗如雨下也咬牙挺过的那段岁月,现在的这点儿不管是刁难还是考验都不值一提!
大概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司徒夫人变换了数十次坐姿之后,独孤氏终于缓缓的吐出一句,“好了,你起来罢。”
“谢祖母。”司徒凝冰不急不缓的站直身子,依旧垂头侍立。
独孤氏见她不急不躁,落落大方不由点了点头,对司徒夫人赞赏道:“你这个女儿倒真有几分你姐姐的影子,只不过…她更多了一分傲气。”方才她明明是向自己行礼,可偏偏就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势,总叫人觉得她即便跪在你面前你也不比她高贵半分。
“抬起头来,叫我瞧瞧。”自司徒凝冰进来到现在独孤氏始终没瞧清她的模样,只听身边钟嬷嬷说生得像极了表小姐,她实在耐不住心里的愧疚和好奇便将她叫了进来,瞧她行不动裙目不斜视,一派大家闺秀的做派,一时兴起竟将当年考验两个侄女的题目拿了出来。
独孤氏神思缥缈,恍惚间似乎忆起了二十多年前参加侄女独孤凤仪及屏礼时的光景。那时的凤仪,清丽无双端庄淑静,在众人的瞩目下款款而来,虽是低垂着头却依旧风姿无双艳冠群芳……将眼前人与她记忆中的凤仪重合在一起,只觉得那薄命早逝的侄女又活了过来,心里又喜又惊又悲…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但觉眼睛酸胀若非极力忍着下一刻眼泪便要夺眶而出!
不过,当她见到司徒凝冰那一双幽若深潭的眼睛时,独孤氏一下子清醒了!故去的人,毕竟是去了,哪怕眼前的少女身形轮廓,甚至仪态风姿再像,始终不是凤仪……
“快别站着了,过来我身边坐。”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不过毕竟是自己孙女独孤氏待司徒凝冰还是很和蔼的。
司徒凝冰道了一声谢,侧着身子在独孤氏身边坐了,这才名正言顺的打量起身边这初次见面的祖母。虽近花甲之年,独孤氏却依旧有一头乌黑光亮的秀发,用一支通体透亮的碧玉簪挽着,面色红润眉目间还依稀还能分辨出年轻时的模样,想必当年也是个螓首蛾眉杏眼桃腮的大美人。
独孤氏一手握着司徒凝冰的手,一手去拢她右边脸颊上的碎发,指尖从冰凉的蟠龙面具上划过,独孤氏的目光有三分难过,三分怜惜,三分庆幸,最后开口说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在外头受苦了,可有句古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谁也没想到太子…会出那样的事,你也算逃过一劫,往后要好好过日子,千万不可自苦。”
司徒凝冰悠然一笑,俏皮道:“祖母的话孙女记下了,只是我长这么大自来苦的都是旁人从不知何谓自苦。”
“你这孩子!”独孤氏愣了一下,随后竟是难得的笑了,抓着司徒凝冰的手欣慰道:“你能如此豁达祖母也就放心了。”说着又扭头教训司徒夫人道:“你这个做母亲的竟不如个孩子!说说,这回又是为了何事,找我告状来了?”
她不提还好,原本司徒夫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家女儿身上已经将来此的初衷忘得差不多了,被她一提醒这才想起来,心里那股火又烧了起来,当即气鼓鼓的说道:“娘也太小瞧我了!我这回可不是来告状的,我是请娘出山大义灭亲的!”还不等独孤氏发问,司徒夫人已经连珠炮般的将昨夜独孤仁卖女求荣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还义愤填膺道:“姐姐哪里有留下过什么舞谱?!他分明就是处心积虑早有预谋!今早宫里传来消息,皇上要册封阿秀为皇贵妃。娘!你听听,皇贵妃!咱们家的姑娘自来都只为正妻的,就是续弦那也是没有过的事儿,这皇贵妃再贵那也是妾,我独孤氏什么时候丢过这种人?!娘这事儿您可不能不管!”
相较于司徒夫人的激动,独孤氏面色倒是平静,不过司徒凝冰却能从她抓着自己手的力道上判断尽管修了这么多年佛老太太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的。
“你要我如何管?”无论心里如何,独孤氏面上都掩饰的很好,淡淡的语气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又似乎是无能为力的悲哀,“别说木已成舟,就是皇上只动了心思我又能如何?当年我劝不了我的弟妹才害了你姐姐和济儿两条性命,他们因为后悔和内疚都早早的去了,我在这小庙里一住就是二十三年,外头怕是都只当我死了,皇上还有你哥哥哪里还会记得有我这个长辈?”
司徒夫人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被独孤氏抬手制止了,“你若真心疼你那侄女儿就多入宫陪陪她罢,不是所有人都同你姐姐一般,安筠能过得去,想来她也能过去的。”安筠是李贵妃的名字,司徒凝冰听她说了几句话就知道自己这主母虽然在这深山中隐居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她在外头也是留了人手的。
“皇上娘是管不了,那独孤仁那个没廉耻的混球娘也不打算管了么?!”司徒夫人有些不甘心,“他做出这等丑事,怎么说也该把他叫过来狠狠揍一顿!”
这回不等独孤氏开口,司徒凝冰已是忍不住道:“娘,你若真是只想揍舅舅一顿也不必特意把他叫来,我跟你保证明日一定叫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自己的娘自己知道,她之所以这么生气最多只有三成是因为可怜独孤秀,还有那七成是为着这事儿丢了独孤氏的面子,偏独孤仁还一副老子没错我都是为了独孤氏好的架势,要让她消气只有两条路,要么打死独孤仁,要么让他磕头认错。
果然,司徒夫人闻言又不乐意了,矛头顿时又转向司徒凝冰,“你这孩子心也太狠了,他再不好到底是你舅舅怎么能动手打他呢?”
司徒凝冰倒还没什么反应独孤氏已是瞧不下去了,瞪了媳妇一眼教训道:“要打的是你,不让打的也是你,你究竟想怎样才对心思?难道还想叫你大哥给你赔不是不成?”司徒夫人还未答话,独孤氏已摇头道:“你省些心罢!别说你昨夜在宫门口对他动了手叫他颜面扫地,他还等着你去给他赔礼,单说他如今是一家之主,所作所为也算是一心为了独孤氏即便走了歪路也不是你一个出门子的妹妹可以左右的!你把心放在启明的婚事上是正经,娘家的事情你就别操那闲心了,天塌下来自有你兄长顶着,还落不到你头上!”
第八十七章 入套
在静心寺用过午膳,司徒夫人在独孤氏那吃了一顿教训,来的时候高涨的怒火这会儿已经被独孤氏的一盆冷水浇成了冰渣子。整个人都蔫蔫的没什么精神,任由司徒凝冰扶着出了静心寺。
走到寺门口的时候正遇见四五个提着竹篮装着香烛元宝的农妇结伴前来进香,见母女二人衣饰华贵仆婢随行自觉的退到一边给她们让道。
夏日山中清凉,一阵清风拂过,司徒凝冰猛的吸了吸鼻子,眼角余光似有似无的朝那几个农妇瞥去。
“见怜”待出了寺门之后,司徒凝冰淡声叫来见怜附在她耳边吩咐道:“派人盯着方才那几个农妇。”
见怜点了点头,小声回道:“奴婢知道。”
太乙山离长安城有一段距离,来的时候司徒夫人是骑着马的,司徒凝冰为了赶上她也是骑马来的,这会儿回去的时候司徒夫人已没了骑马的劲头,好在府里早派了马车等候在山脚下了。马车的速度自然及不上骑马,况且来的时候司徒夫人正是怒火冲天马鞭疯甩,将那马抽的发足狂奔,这会儿就是给驾车的婆子俩胆她也不敢这么赶车。故而,当司徒凝冰回府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晚膳时分了。
今日几乎是赶了一天的路天气又热,司徒凝冰虽然没有出汗但路上粘了不少风沙,她一向爱干净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命人打水沐浴。见怜一壁将她乌黑的秀发打上胰子芊芊十指轻轻按压着她的头皮,一壁轻声禀报道:“小姐吩咐盯着的那几个农妇,其中三个并无异样看样子确实是去进香。另外两个就有些可疑了,一进去也不急着上香倒是一个劲儿的想往后院蹿,还旁敲侧击的向寺中的女尼们打听这后院中都住着些什么人,似乎想要找什么人。”
司徒凝冰听她说到这里没了下文,微微皱了皱眉,“就这些?”
察觉到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见怜忙补充道:“咱们的人问过寺里的女尼都说从前并未见过这两个农妇,倒是同行的那三个是附近林家坳的,打听过才知道另外两个分别是其中两个农妇的小姑子和堂妹据说都是幼时家贫被卖入长安城内的大户人家为奴,后来由主人家做主一个配了府中下人,另一个运气好些嫁了一个管事的表亲,如今是城里一间小酒馆的老板娘。”末了觑着司徒凝冰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添了一句,“时间仓促暂时就查到这些,小姐若要深挖且宽限两日,必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司徒凝冰也不说话只闭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
见怜又给司徒凝冰按压了一会儿头皮犹豫再三这才忍不住好奇道:“小姐怎么知道那两个农妇有问题?”别说她们粗布麻衣的混在几个农妇之中毫无出奇之处便是打扮华贵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瞧出非同寻常,静心寺住着司徒家的老祖宗并不是什么秘密,时常有些好事的或想要攀附司徒府的官宦富商家眷打着进香的名义试图拜见老夫人。她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那两个女子有什么破绽竟叫小姐一眼识破!
司徒凝冰浅笑一声,“我原没注意过她们,不过是她们运气不好我走过的时候恰好刮了一阵风。不大,可足以叫我嗅到城中一品香芙蓉膏的味道,寻常农妇别说用只怕见都未曾见过一品香的东西。”她说话慢悠悠的跟她的人一样带着特有的慵懒气息,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有一种被一头猎豹盯上了的感觉。
见怜张着樱桃小口,眨着眼好半天才道:“小姐您这是猫鼻子罢!”那一品香的香膏味道十分清淡,尤其是夏日应季的芙蓉膏香味更是似有似无,站在旁边都不一定闻得真切,她家小姐竟然光凭一阵风就能嗅出芙蓉膏的味道,这嗅觉也太灵敏了些!自己伺候了小姐这些年竟不知她还有这样的天赋!
她哪里知道,司徒凝冰这不是天赋,不过是幼时落入荷花池的经历给她身体遗留下的恐惧,荷花的香味已经刻在了她的脑海中,无论多么清淡她都能瞬间分辨出来!也是那两个女子时运不济,偏生用了芙蓉膏若是换个茉莉膏、石榴膏之类的她必定是嗅不出来的。
也多亏了这芙蓉膏,不必等两日之后司徒凝冰于这两个女子的身份目的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之所以还要再查不过是印证自己的猜测罢了。
不过,还未等到手下细作挖出那两个女子的老底,见怜就给她带回了一个轰动京城的消息——齐王府被御林军封了,齐王被大理寺看押了起来!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司徒凝冰正替自己母亲给自家兄长布置新的院子,她跟杨炎一样品味眼界都被调教的极高,又是为了自家兄长,司徒凝冰原就精益求精的性子就变得异常挑剔了起来,从家具器皿到花草树木都被她筛选了个遍若非时间不够她恨不能把院子推到了重新建,家里的仆妇管事被支使焦头烂额,头一回见识到了自家这位姑奶奶的难伺候。
“就只抓了杨炎一个?淑宁没怎么样罢?”对于杨炎进了大理寺,司徒凝冰倒没怎么惊讶,他就是哪天突然暴毙而亡了,司徒凝冰的第一反应也只会是这小子是在玩苦肉计。只是淑宁既是齐王妃,不管她心里怎么希望守寡,明面上杨炎遭了秧,她就只能陪着一起倒霉!
“目前齐王府的家眷都被御林军困在王府里,除了不能进出之外旁的倒没什么妨碍。”说到这里见怜顿了一下,瞧了眼四周进进出出低头忙碌的仆妇丫鬟们对司徒凝冰道:“小姐,奴婢还有话说。”
司徒凝冰将手中一份物品清单交给身侧的红鸾,淡声吩咐道:“你在这儿看着,先叫她们把东西摆好,我一会儿回来再瞧。”说罢扶着见怜的手腕出了院子。
屏退了伺候的一干丫鬟仆妇,司徒凝冰在花园中的一处石台旁坐下,两三丈内除了碧绿的青草便是争奇斗艳的花卉并无可躲藏之处。
“说罢。”司徒凝冰端起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
见怜沉默了片刻理了下思路,这才低声说道:“据咱们得来的消息,陛下将追查刺杀一事交给了御林军统帅上护军韩素,不过一****便查出了那日刺杀陛下的典客署令秦越原是大公子府上的门客,这典客署令的官职还是大公子举荐的,此次典客署之所以会让他接待突厥使臣也是瞧了大公子的面子。”
听到这里,司徒凝冰眉头一挑嗤笑道:“举荐个人就能把自己荐到大牢里去?陛下没那么傻,韩素也没那么大胆子!”
“小姐说得是,这只是个引子。”见怜继续道:“秦越刺杀失败自尽之后,隔天就有百姓到京兆尹衙门报案,说是在灞河下游发现了十三具尸体,京兆尹不敢怠慢不过一日功夫就查出了死者的身份。其中八人都是秦越的家眷,分别为他的父母,妻子,妹妹还有一个女儿和三个儿子。另外几人则都是秦府的下人,厨娘、乳母、丫鬟、小厮还有粗使婆子。经仵作查验这十三人都是身中剧毒而死,死后被人在身上绑上石块投入灞河的。”
“呵!”司徒凝冰忍不住嗤笑一声,讥讽道:“都被绑上石块了,居然没沉底还冲到下游被人发现了,这活干的也太外行了些。”
“现如今长安城上下都在传,这是老天爷都瞧不过去了,才让人发现了秦家那些尸体,若是寻到那犯下此等恶行的杀人凶手定要千刀万剐方能平民愤偿天意!”
司徒凝冰摇了摇头,“魏王这真是把自己往死里整,杨炎不过挖了个坑他就傻傻的往里跳,还嫌坑不够深拼了命的继续挖,他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么?”嘲讽了两句之后,接下来的进展见怜不说司徒凝冰也能猜个七八分准,“这之后是不是有幸存者去京兆尹衙门出首了?”要不然这把火怎么会这么快烧到杨炎身上!
“倒不算幸存者。”见怜忍着笑道:“是那死去乳母的丈夫,据他所说自家婆娘在秦府当乳母,原本与主家约定每月十五能有一日的假回家团聚的,哪曾想这月十五他等到天黑也不见自家婆娘,他心中不安第二日天没亮就去了秦府。跟往常一样去后门敲门,却瞧见那里正停着两辆骡车。”
“骡车?”司徒凝冰挑了挑眉,“长安这地界,但凡有个官职不管大小,出行时为了面子,哪怕是租借也会用马车,骡车是平头百姓才坐的,秦越再怎么说也是个从七品的典客署令,又做过齐王门客不至于寒碜到连辆马车都租借不起的地步。这布局之人隐藏身份是假,故意漏出破绽是真!”
“可不是么!”见怜附和道:“那乳娘的丈夫平日里也是多到秦府走动的,自然瞧出了不对劲,便没有贸然上前,而是躲在一旁偷看,哪知这一瞧险些将他骇了个半死!”
第八十八章 后招
见怜口沫横飞绘声绘色眉飞色舞的讲述着那乳娘的丈夫是如何心惊胆战的瞧着几个壮汉将秦府上下一干人等像扛死猪似的扛上骡车,又是怎样小心翼翼的跟踪着那两辆骡车一路出了城到了郊外的一处庄子,回去之后又是如何的忐忑不安夜不能眠,几番挣扎后终决定收拾细软带着老母和孩子先去乡下亲戚家躲一段日子,待有人发现秦府的人失踪报了案再出来作证,哪知这一等竟等到了自家婆娘的死讯!
“那人再也忍耐不住,拼着一死也要给自己妻子讨一个公道,于是一大早便去京兆尹衙门出首,将自己那日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在堂上说了。那京兆尹也是个乖觉的人,知道那庄子是安国公府的产业,又事关秦越便将此事上报给了刑部。”
在听到安国公府四个字的时候司徒凝冰秀眉微颦,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李嘉懿被请去刑部喝茶了?”
“嗯”见怜点了点头,“刑部在知会过韩素之后便派人去庄子上搜查,在一间厢房里发现了一枚银耳钉,经辨认正与灞河发现的一具女尸身上佩戴的是一对,庄子上的庄头、管事和下人都被带回了刑部衙门问话。庄头挨不住刑便招了,只说是奉了主子的命令看押几个人,旁的一概不知。刑部得了这口供,便去别院请了李公子过堂问话。”
“也不知这李公子是怎么想的?”见怜嘟嘟囔囔道:“平日里瞧着聪明绝顶的一个人,到了刑部衙门就跟傻了似的,只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便再没旁的话了,竟是一副要杀要刮悉听尊便的架势。”
司徒凝冰闻言若有所思,低声笑道:“好一个何患无辞,李嘉懿这糊涂装的倒是极妙。如此一来只怕刑部想留他陛下都不会准的,他只需要安安静静的躲在宅子里待风波过去再顺手捡便宜便可。”
见怜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正欲出言相问,司徒凝冰已是先开口道:“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也只是将李嘉懿绕了进去,他都没什么大事,大理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仅凭着一个秦越和一层姻亲关系就敢将杨炎下狱,定然是陛下下了旨。”
她虽没直接问,但见怜哪有不明白的?废了这半天的唇舌齐王被关押的原因才是正题!见怜想了想,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庄头行事虽然秘密但庄子上多了十几号人,不可能瞒过所有人,庄子上有个看门的小厮,在人送进来的时候多瞧了那些护送的人几眼,发现他们尽管穿着普通但脚上穿的统一都是官靴,凭着这一线索,韩素去兵部调了齐王府侍卫的名册,带着乳母的丈夫、庄头和看门的小厮去齐王府照着名册一一辨认,折腾半日终于在一众侍卫中找出了五个当日押送秦府诸人的侍卫。韩素当机立断拿下了这五个人,然后入宫面圣,陛下亲自下旨围了齐王府。至于那五个侍卫交绣衣司审讯,没等韩素出宫第二道圣旨便发了出来,将齐王押入大理寺候审。”
“魏王、御林军、大理寺、韩国公、越国公、蜀国公”司徒凝冰喃喃低语,“杨炎这盘棋下的够大,不止除去了劲敌还几近网罗了这天下半数的权柄,若是成功了,皇位可说近在咫尺!”
她说得平静倒将见怜唬了一跳,不由紧张道:“那该如何是好?若是大公子得了皇位小姐可就输了!到时候……”她不敢说死路一条,只是焦急道:“小姐您快想想法子罢!”
“急什么?”司徒凝冰慢条斯理的品着茶,不以为意道:“这世上多的是咫尺天涯,跟了我这么久,难道你还不知你家小姐最擅长的便是剑走偏锋,险中求胜!”
瞧着自家主子完美无瑕的侧脸划过少见的张扬笑容,见怜焦躁不安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只隐隐有一种感觉,大公子估计又要跳脚了。
不过见怜没瞧见杨炎跳脚,倒是遇上李嘉责跟兔子似的窜了过来,他气急败坏满头大汗的模样想必也是听到了风声。
一屁股坐到司徒凝冰对面夺过石桌上的紫砂壶就着壶嘴将里面的茶水喝了个干净之后,李嘉责开门见山道:“嫂子,我哥和淑宁都被禁足了,你快想个法子罢!”
司徒凝冰挑眉打量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吩咐见怜,“去给三公子再沏壶茶来。”
李嘉责也老实不客气,对着转身离去的见怜喊道:“别沏茶了来碗酸梅汤!”然后继续焦急中满脸期待的瞧着司徒凝冰,再然后他脸上被扔了一块帕子,耳中传来司徒凝冰淡淡的声音,“先擦擦汗罢,至于你二哥和淑宁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除了不能出府之外他们连根头发都不会掉。”
这句话无疑给李嘉责吃了一颗定心丸,胡乱的抹了一把汗之后他开始打听起了内情,“嫂子,你跟我二哥究竟在故弄什么玄虚?外头都在传咱们家跟齐王勾结刺杀陛下意图篡位,这个罪名若是落实了,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你们可悠着点。”
司徒凝冰老神在在的抿了口茶,没直接为李嘉责解惑却反问道:“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我?”李嘉责指了指自己,愣了半晌才断断续续的说道:“我觉得罢…虽然齐王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我觉得能跟嫂子你对着干这么多年,他应该没那么傻罢?”说了几句之后他越说越顺溜,“你看李元祥那么蠢的人也知道收买我的人弄死咱们,齐王再没脑子也不会傻到用自己的门客去行刺陛下,这简直就差把‘我要篡位’几个大字纹脑门上了!就算行刺成功了,有个比他年长的魏王在那他也只有挨宰的份,怎么着也得先把魏王弄死了再行刺罢?我看齐王这小子八成是被魏王给算计了,他倒霉就算了还拖累了咱们家跟着他一块儿倒霉!”
司徒凝冰微笑着听他说完,亲自将见怜刚端上来的酸梅汤盛了一碗推到他面前,“你勉强说对了一半。”
李嘉责原先见她给自己盛酸梅汤有些受宠若惊,待听闻自己只说对了一半的时候便有些悻悻的。也不急着问另一半是什么,待一口气喝干了冰凉酸甜的酸梅汤,一扫胸中的郁闷秉着勤学好问的精神一脸求知若渴的瞧着司徒凝冰。
司徒凝冰却忽然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扔下一句话,“剩下的你自己再想想。”徒留李嘉责在原地呆若木鸡。
“自己想…?”李嘉责不满的撇了撇嘴,“我要是能想到还用问你么?哼!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先生。”他忘了,先生也是司徒凝冰的人。
“这个…我也不知道。”孟先生手捧着一册书卷倚靠在软榻上,间或伸手从身侧矮几上摆放的琉璃盆中捻一颗吐蕃进贡的水晶葡萄放入口中,满足的眯起眼,多少年没尝过吐蕃的葡萄了?想当年她位高权重之时,每逢夏季先帝都会赏赐一些葡萄和葡萄酒,但凡下衙早得了空闲,她便与明月在院中饮酒乘凉,惬意之极。
“先生”李嘉责郁闷的声音将孟大家从“想当年”中拉了回来,“您就算碍着嫂子不能直接告诉我,也好歹给个提示罢?”他这是什么命?!怎么身边尽是些爱装高深莫测的人!
“好罢。”孟大家终于从书卷中抬眼瞧向自己的弟子,“我只能告诉你两件事。一、这事儿还没完。”
李嘉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也不想就说道:“这个谁都知道。”
孟大家微微摇了摇头,“你连话都听不懂!”她没继续解释,只道:“二、陛下不傻。”看李嘉责一脸的迷茫,她又补充道:“至少比你聪明!”
李嘉责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从这两句话中参悟出什么玄机来。他有些怀疑的瞧着孟大家,“先生,您这不是提示,是在故意损我罢?”话音刚落,迎面就飞来一册书卷正砸在他脸上,孟大家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多年没砸了想不到准头倒没偏。待李嘉责回过神来,她又立刻端正了神色,严肃道:“去把这册书好好读上几遍,或许你就能想明白些了。”
“战国策?”李嘉责瞧着手上的书卷,脸上迷茫之色更重,不过他还是很识时务的没有再问,乖顺的道:“我知道了先生,我这就回去读书。”
孟大家眸色深沉的盯着门口还在微微晃动的珠帘,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说给身旁的云大姑听,“有再好的先生看再多的典籍也比不上亲生经历过风云变幻阴谋诡计来的有效。当年,我也曾如他一般,吃过亏受过苦之后才有如今的我。他的命比我好,有高贵的出身,有一心为他的兄嫂,还有…我最不屑却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大家…”云大姑跟随她多年,亦曾女扮男装跟随在她身边,主仆之间自有默契,知道她的心结,虽明知自己无法劝解仍忍不住出言相慰。
孟大家却抬手制止了她,神色淡然而坚定,“我不难过,只是有些羡慕罢了,更感激上苍给了我这个机会,成就了他便是成就了我!”
第八十九章 变天
自去年太子谋逆一案之后长安城很是消停了一阵子,不过这种消停只是表面,风平浪静之下是蓄势待发的暗流,而今日便这股暗流似乎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机会,再也不似以往那般躲躲藏藏以雷霆万钧之势暴露在了人前!
司徒府作为这长安城最有权势的人家之一自然成为了这股暗流的首要目标。家中的三个男人都有官职在身,不是上朝就是当值去了,不用想也知道这会儿八成是被魏王的人给控制住了。或许是知道府中没有男主人的缘故,那宫中来的女官态度便有些张狂,自始至终都板着一张脸,于下人奉上的香茗不屑一顾,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上首正优哉游哉品茶的司徒凝冰,不知第几回催促道:“不知国公夫人梳洗好了没?少夫人是不是再找人去瞧瞧?奴婢已经出来许久了,贵妃娘娘想必是等急了,若是娘娘怪罪下来,奴婢可担待不起!”
司徒凝冰缓缓的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盏,凤目微挑似笑非笑的瞧向她,挑衅道:“担待不起?何姑姑是想告诉我,咱们家惹不起你的主子是罢?”
“瞎了你的狗眼!”毫无预兆的,司徒凝冰猛地将白瓷茶盏兜头摔向了那何姓女官,她准头极好手上又加了力道,那女官的脑门顿时开了花,血水混合着滚烫的茶水沿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原本很有气势的女官一下子变得狼狈不堪。跟她一起来站在她身后的几个宫女太监都吓坏了,其中一个小太监反应过来之后一扬手中拂尘指着司徒凝冰尖声喝道:“大胆!竟敢冒犯贵妃娘娘身边的令人!我看你是…啊!”他问罪的话未说完,脸上就多了个鞋印,一个嚣张的男声响起,“令人又怎么样?!说白了不过是我姑姑身边的奴婢罢了,狗仗人势也不看看对谁!”李嘉责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了进来,大喇喇的坐到了司徒凝冰身边,伸出没穿靴子的左脚对那方才尖声厉喝的小太监吩咐道:“狗东西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滚过来替少爷我把鞋穿上!”
那小太监被他理所当然的气势给骇住了,拿着砸在自己脸上的靴子瞧了瞧李嘉责又瞧了瞧何令人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何令人一手拿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捂着伤口,瞪着上首二人连连冷笑道:“少夫人、三公子真是好大的架子,奴婢们虽然微贱可也是天家的奴婢,二位这样羞辱我们莫不是不将陛下不将皇室瞧在眼里,莫不是想造反?!”她的身子随着话音一起微微抖动,也不知是太愤怒还是伤口太疼。
她这种级别的根本不值得司徒凝冰费口舌,给李嘉责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的眨了眨眼,然后立刻转头气势如虹的冲着何令人“呸!”了一声,趾高气扬的道:“你先对我嫂子不敬在先,凭她的身份禀了我姑姑将你杖毙任谁也挑不出理来!我嫂子宅心仁厚只教训你一下留你一条命你就该烧高香了,还敢反咬一口!羞辱你就是谋反,你好大的脸!”说着忽然站起身来往上捋着袖子一副要动手的架势,“我今儿倒要看看,打死了你我姑父还能叫我给你赔命不成!”说罢就要上前去动手。这会儿李嘉责打心眼里觉得当个仗势欺人的纨绔真他大爷的爽!
那何令人原本是奉了德妃之命诓骗司徒凝冰母女入宫的,来之前德妃特意嘱咐过司徒家的这位小姐不好对付叫她务必小心不可漏了马脚。刚来的时候她也确实是提心吊胆的,唯恐说错了一句话叫司徒小姐起了疑心,谁知她方说明了来意,司徒小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乖乖的换了命妇冠服就要随她入宫。她被这种异常合作的态度给迷惑了一下子就放松了警惕,随着司徒小姐在花厅等着还未装扮好的司徒夫人,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等她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时候耐心已经被司徒凝冰一点一点磨光了,人也变得焦躁起来,言语间就带出了些胁迫的味道,没想到竟然一下子就被当成了把柄!
暗悔自己太沉不住气,眼看着主子大事将定,只要她将司徒母女骗入宫中,大将军就不得不乖乖听命,待魏王殿下登上帝位论功行赏少不了她的好处!这种悔恨在李嘉责的拳头砸在她脸上一股热流随着剧痛从她鼻子里流出来的时候到达了顶峰。何令人做梦也想不到,李嘉责真敢对自己动手!还没来得及愤怒,李嘉责第二拳、第三拳…连绵不断的朝她脸上招呼,一边打还一边叫嚣着:“别以为你是女人爷就不打你!”
司徒凝冰瞧着李嘉责在一群宫女太监的围攻下气势如虹的揍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果然每日练武还是有些效果的,这揍起人来总算有些模样了。”心里乐得看戏,可面上不得不装模作样的指挥花厅里的丫鬟婆子道:“快拦住三少爷…!”
当然,在这种场合下陪侍在主子身边的下人都是极有眼色的,没有那不长眼的会真的去拦李嘉责,主子的意思那么明显她们又不瞎!再说,瞧三少爷那打人的架势,她们老弱病残怎么着也占一样,哪里拦得住,意思意思就行了没必要拼命不是?
何令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弱女子,李嘉责手下又没留情,司徒府的下人只是嘴上“三少爷您别打了…!”喊得起劲,实际连李嘉责的衣角都没碰过一下,反而是有意无意的将意欲上前来拉李嘉责的宫女太监给隔开了。所以,还没等李嘉责进入状态何令人已经完成了从气急败坏的怒吼:“你好大胆子!竟敢殴打宫中女官!”到哭着喊着:“三公子饶命!”的转变了。
“说说,知道错了没?”李嘉责对打女人没负担并不代表他以此为乐,毕竟动手的目的不在于“打”而在于“服”,既然打服了就没必要再浪费体力了嘛。
何令人心里恨不得将李嘉责碎尸万段,可口鼻中流的血提醒着她这会儿不低头就会流更多的血!暂且忍下这口气,待主子大事一成,她再来跟李嘉责算这笔账!咬牙吞下了口中的鲜血,何令人颤声道:“奴婢…知道错了,求三公子和少夫人…饶恕奴婢这一回。”
李嘉责皱眉瞧着她,似乎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说清楚些!错在哪了?”
何令人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心拼命的低着头,避免李嘉责瞧见她眼中的恨意,用尽量恭敬的声音道:“奴婢…错在…不该以下犯上冲撞了少夫人与三公子。”
“看来,她还是不知道。”司徒凝冰又朝李嘉责使了个眼色,李嘉责二话没说挥起拳头便又朝何令人脸上招呼。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可他却偏偏盯着何令人的脸打。
何令人双手死死的护着脸,仍然无法挡住李嘉责的拳头,原本还算齐整的模样此刻已跟猪头无异。“别打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求少夫人饶了奴婢罢…!”她这会儿若是还不明白,这里能做主的是这位司徒小姐便是白在宫中混这么多年了!
司徒凝冰用手撑着下巴,瞧着猪头模样的何令人笑得很和煦,“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错在哪了?”
望着她脸上阳光般的笑容,何令人生生打了个寒颤,心里隐隐有一个念头,她已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这会儿若不说实话,下一刻就要把命丢在这里!“奴婢…”何令人抖着嘴唇,心里挣扎着该不该老实交代?不说,没活路。说了,暂时保住了性命,可以后呢?无论主子成功与否她都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同来的一个小太监忽然越过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几个越过挡在面前的婆子丫鬟几步冲到司徒凝冰身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了个响头之后连珠炮似的禀道:“少夫人,奴才不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何令人和奴才们都是奉了德妃娘娘的命前来诓骗您和国公夫人入宫的!陛下昨夜忽然病倒了,德妃娘娘说是皇贵妃媚上惑主才叫陛下坏了身子,将皇贵妃软禁了起来,又命御林军把守住了各个宫门没有御命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今日早朝的诸位大人现如今都被关在太极殿旁的朝房里!奴才人微言轻,于主子的命令不敢有违,请少夫人明鉴!”说完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伏着身子不再说话了。
司徒凝冰打量着这个趴伏在地上的小太监,暗道:“宫中果然是卧虎藏龙的地方!”光这份眼色就极为难得,更何况他还很能言善辩,不仅把主子卖了个干净还把自己摘得清清楚楚,人才呐!
“什么?!”司徒凝冰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身子往前倾了倾,那模样就好像地痞流氓原本只想敲诈十两银子结果对方却给了一千两还是金子是一样的。
第九十章 纷乱
司徒凝冰来来回回在花厅中走了几圈,伺候的丫鬟仆妇多不知内情骤然听闻宫中巨变都面面相觑眼中俱是惊慌之色。倒是那被李嘉责把靴子丢脸上的小太监见众人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顿时得瑟起来,尖着嗓子拿腔作调的对司徒凝冰道:“如今的形式少夫人也知道了,奴才们也就不遮着瞒着了。咱们都是德妃娘娘的人,奉命请您和国公夫人入宫,您放心娘娘和魏王殿下多有仰仗大将军的地方绝不会为难二位的。方才一场误会您还是请国公夫人出来一起随奴才们入宫罢。”
他以为司徒凝冰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遇见这么大的事儿必定慌乱,自己再吓唬几句她还不乖乖就范?哪知司徒凝冰闻言,忽然停下了脚步顿时镇定了下来,对身边的红鸾吩咐道:“把这些人捆了扔柴房里看住了!待外头事完了再处置!”说着扫了那说话的小太监一眼,用“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说道:“这个人特别讨厌,先打断他两条腿再说!”
还不等那小太监威胁或者求饶,司徒凝冰已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拉下去!”
红鸾爽利的应了,指挥着一众丫鬟婆子去外头喊人、拿绳子、捆人最后拖走,不过片刻功夫这花厅里就清静了。
李嘉责见德妃的人都被拖走了,他也用不着继续演戏了,凑到司徒凝冰身边兴奋的道:“嫂子,魏王谋逆篡位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带兵杀进皇宫救驾了?”
司徒凝冰瞧着他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兜头泼了他一盆凉水,“兵呢?”
李嘉责一时懵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你…没…准备?!”
李嘉责差点跳了起来,“你明知道…”
他那句,“你明知道魏王要谋反你大爷的居然不调兵!”还没出口就被司徒凝冰打断道:“我只是猜测又没有证据,说出去谁信?”说着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爹都不信!”
“那怎么办?!总不能等死罢!”李嘉责这会儿是真急了,他原以为一切都在嫂子的掌握中,谁知她竟然如此的不靠谱!早知如此他就先离开长安城避一避了,好歹这会儿还能回陇西搬个救兵不是?
司徒凝冰盯着他瞧了半晌,忽然伸手一把拍在他肩膀上,郑重的道:“能不能救陛下解长安之危全靠你了!”
“哈?!”李嘉责又懵了。
司徒凝冰凑到他耳边低声耳语了一阵。李嘉责闻言原本紧张的神色渐渐舒缓了下来,最后又变得凝重起来。待司徒凝冰说完,李嘉责思量了一会儿之后郑重的点头,“嫂子放心,我必定把救兵搬来!”
“好!千万别给我丢人!”司徒凝冰又拍了李嘉责的肩膀一下,这回力道大了些差点没把他拍趴下,拍完也不管李嘉责在那儿龇牙咧嘴,径直吩咐见怜道:“你带他下去准备一下,待会儿人来了依计行事!”
见怜点了点头,二话没说就拽着李嘉责走了。
司徒凝冰又一一传唤了府中的管事和侍卫统领交代了差事,分派完毕便去了天香馆。
司徒夫人接到丫鬟的禀报再也坐不住,不待司徒凝冰进门就两步并一步的迎了出去,抓着她的手就问道:“人打发走了么?外头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司徒凝冰感觉到母亲握着自己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便朝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一壁扶着她往明间走去一壁淡声说道:“人被我关进柴房了,等外头事情一定便送去大理寺。”她的镇定叫司徒夫人焦躁不安的心略略平静了一点儿,可她下一句,“这群人出来这么久都没有回去复命,德妃应当已经知道自己计策败露,一会儿怕是有御林军上门,咱们府上难免会有一场恶战,母亲带几个心腹之人去地窖里避一避罢。”又叫司徒夫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心狂跳了一阵之后,司徒夫人渐渐冷静了下来,盯着自己女儿坚定的道:“既然一会儿有一场恶战,娘身为当家主母自然要以身作则,怎么能躲到地窖里去?我怎么说也是独孤家的女儿将门之后,不能给家门蒙羞!”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泛着一层奇异的神采,原就艳丽的容貌更添了几分颜色。
“我等着瞧母亲英姿飒爽的模样。”司徒夫人眼中的骄傲让司徒凝冰再说不出劝说的话来,她的母亲或许不是翱翔九天的苍鹰,但也绝不是受不得风雨的金丝雀,风雨之中也可以振翅高飞!
想不到女儿竟然没有阻止自己,司徒夫人倒是愣了一下,随即爽朗的笑道:“好,娘一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力战群雄!”
司徒夫人方斗志高昂的换上了轻便的骑马装又点齐了身边会武的几个陪嫁,就有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进来禀报,“夫人、小姐,不好了!一队御林军把咱们府围了,领头的校尉说奉命请小姐和夫人去一趟刑部调查齐王谋逆一案。”
司徒凝冰嗤笑一声,对司徒夫人道:“娘你瞧瞧,理由也不会找个好些的,齐王人还在大理寺关着是不是谋逆三司还没审出个结果,陛下更没下过明旨,什么时候谋逆这样的大罪由一个小小的御林军校尉说了算了?真打量咱们是无知妇孺呢?”
司徒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道:“从前见她行事极有章法,如今再一瞧整个一小人得志!我倒要瞧瞧她能得意到几时!莫说御林军便是她亲自来了,今儿个我也一剑砍了!”说到最后眼中已泛出了杀意!
“走!咱们去会会那个出头鸟!”司徒夫人擎着宝剑一马当先的出了院子。有她带头下面的人自然不敢落后,紧随其后的去了前院。
奉命前来拿人的御林军校尉程琪见到一身皂色劲装,腰悬利剑杀气腾腾的司徒夫人,不由愣了一下,这是要拼命?右手不自觉的握住了佩刀。
“听说你是奉命要请我们母女去刑部?”司徒夫人挑眉瞧着程琪。
“是。”程琪的回答很简洁,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奉谁的命?”
“自然是陛下。”
司徒夫人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手一伸便道:“圣旨拿来我瞧瞧。”
程琪面无表情的道:“陛下下的是口谕。”
“陛下是何时下的口谕?”司徒凝冰给程琪下了个套。
程琪依旧面无表情,简单的吐出了两个字,“方才”全然不知已落入了司徒凝冰的圈套之中。
“这倒是奇了!”司徒凝冰蹙着眉头一副不解的模样,“方才我们府上来了几个宫人,领头的自称是贵妃宫中的何令人,奉了贵妃娘娘之命前来宣我与母亲入宫觐见,可据我所知贵妃宫中只有两位令人,一位姓王一位姓刘,就是没有姓何的。我心里疑惑便多问了几句,大人可知我问出了什么?”
司徒凝冰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春风般的笑容,可程琪却从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机,她每瞧自己一眼程琪都觉得好像有一把刀朝自己飞了过来,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的道:“下官接到的命令是请少夫人和国公夫人去刑部,旁的不在下官此行的职责范围之内。”
司徒凝冰似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掩口轻笑了一阵,才对程风说道:“是不是在职责范围之内,大人还是听过之后再做定夺罢。”说完扬首吩咐道:“把人带上来!”话音刚落,两个婆子就一左一右架着一个胖胖的小太监从内堂走了出来。
司徒凝冰对那跪在地上身子不住发抖的小太监说道:“把你方才对我说过的话再同这位校尉大人说一遍。”
小太监的目光在司徒凝冰和程风身上不断打转,犹豫不决,最后他索性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小圆子被打断的双腿,一咬牙就将陛下病倒德妃把持宫闱软禁朝臣哄骗重臣家眷入宫的桩桩件件和盘托出都不带喘气的。
“如何?”司徒凝冰嘲弄的瞧着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的程风,“大人现在还要说不在你职责范围之内么?”不等程风辩解她又继续说道:“这个小太监和那些宫人的腰牌都是真的,不管他说得是真是假,至少说明了一件事,宫中如今不太平!换言之,就是陛下可能正处于险境之中,御林军的职责不就是保卫陛下么?”
“少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个小太监危言耸听...”程风的声音有些干涩,暗暗头疼这位司徒小姐果然极为难缠,三两句话就将自己绕了进去!好在大统领深谋远虑这回带的人多也不必再跟她费口舌,直接动手就是!
能动手司徒凝冰也懒得吵吵,不过在外人眼中她现在手上能用的只有三百府兵,她也就是想在陪皇帝演戏的时候顺便捞点好处坑几个人再给杨炎添点堵,完全没必要弄得那么惨烈不是?怎么样也要争取一下“多流汗,少流血”嘛。
第九十一章 收服
迟迟未见暗号,司徒凝冰再不耐烦也要继续跟程风打嘴仗拖延时间。“宫里一共来了十二个宫人,众口一词都与这小太监所说一般无二,我有这十二个证人,证明你所说的口谕可能并非出自陛下之口,敢问大人可还拿得出其它证明?”
程风此行原就师出无名,半天话说下来他也已经清楚的知道论口舌自己和外头的五百御林军加一块都未必说得过这位司徒小姐。左右他是来抓人的不是来辩论的,绝对的武力面前这司徒小姐便是说出朵花来也是白搭!
“御林军就是证明!”程风说完这句话举起右手正是示意跟在自己身后的几名属下动手抓人的手势。
“大胆!”还未等他右手落下,司徒凝冰上前一步厉喝道:“你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的地方?!轮得到你放肆!”趁着程风和他的属下被自己气势唬住的时候,司徒凝冰一挥手,立刻有两个丫鬟上前将一卷画轴在程风面前展开。这是司徒凝冰为了拖延时间特意从祠堂里取出来的御赐之物,没什么实际用途用来吓唬人还是可以的。原本拖延时间最好用的当属高祖皇帝所赐那把刻着“如朕亲临”的元戎宝剑,拿着这玩意儿就是当场砍了程风也没人敢为他喊冤。不过,这把剑只有司徒氏的太祖用过,还是在征战的时候,战事一平这把曾今剑锋所指三军马首是瞻的宝剑就被放进祠堂享受香火供奉去了,深谙功高震主的司徒氏上下好像都不知道有这把宝剑似的寻常连提都不提,更别说拿出来用了。韩素正是瞧中了这一点才会这般有恃无恐。只是他太小瞧了司徒氏祠堂中的收藏,剑不能用?没关系,祠堂里那么多御赐的东西随便搬一件出来也足够镇住场子了。
“你给我看清楚了!”司徒凝冰指着画中一身银盔金甲一马当先的英武将军得瑟道:“这是高祖皇帝亲赐的逐鹿图,上头记述了我司徒氏太祖为高祖皇帝南征北讨平定中原的功绩。右上方的题字:将军逐鹿,功盖寰宇!子孙蒙荫,世代护国!乃高祖皇帝亲书,你现在站的地方不止是世袭卫国公府更是护国将军府邸!除非陛下降旨我司徒氏被毁卷夺爵我父亲不再是护国大将军,否则别说凭你一个小小的御林军校尉就是韩素来了没有陛下的手谕圣旨单只御林军三个字就想拿我们母女简直是痴人说梦!”
见程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司徒凝冰最后义正言辞的总结性发言,“陛下是明君定然不会糊涂到不给大人你手谕就叫你上门来丢人,那么你这一遭…就是滥用职权假传圣旨意图作乱!”
“动手!把人给我带回去!”虽然司徒凝冰说得都是事实,可程风绝不能再叫她继续说下去了!他话音刚落身后几个属下便如狼似虎的朝司徒凝冰这边扑了过来。没等他们碰到司徒凝冰的衣角,身后便突然传来长官惊慌的叫声,“住手!快住手!”十几人同时停下脚步,朝程风望过去,这一望之下俱都大惊失色!现在,程风的身边多了一个娇俏的侍女,媃荑素手握着程风的佩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看来,大人的武艺还没练到家。”司徒凝冰笑得幸灾落祸。
程风虽然脖子上架了把刀脑袋却还清醒,他稳了稳心神很快便镇定了下来,瞧着司徒凝冰平静而笃定的道:“少夫人你这是公然抗旨,只要我一声令下外头五百御林军就会冲进来,拿阖府上下的性命换在下一人,这买卖似乎不太划得来。”
司徒凝冰瞧了眼躲在门边上不住朝自己点头的小丫头芙蓉,无所谓的朝程风笑了笑,“大人想下令自管下便是了,我许久都没遇见过像您这般舍生忘死之人了,我们阖府上下都想见识见识。”说着扫视了一圈,向众人道:“你们说是不是?”
一干丫鬟仆妇见领头的被制住士气大振,都鼓足了劲把那“是!”喊得震天响。
程风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中恨极咬了半天牙终于仰着脖子喊道:“都进来!把司徒氏母女给我拿下!”一嗓子喊完门口空空荡荡,一个御林军的影子都没有,架在他脖子上的刀还在原处没移动分毫,那司徒小姐正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瞧着他。
程风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到脑门,恐惧让他彻底慌乱了起来不管不顾的扭头冲着门口大叫:“人呢?!人都去哪了?!快给我进来!”直喊得声嘶力竭也不见有人搭理他。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抓人呐!”见外头没人应声,程风又对屋里的十几名手下命令道。
这十几人微微迟疑了一下,正准备动手却听那走在最前面的人一声惨叫仰面栽倒在地,喉头正插着一支银色的小弩箭,殷红的鲜血从被射穿的孔洞中沿着细小的弩箭一路流淌下来,一点一点的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扩散开来……
剩下的御林军都停住了动作,谁也不敢再妄动一下。人都是惜命的,御林军也不例外,战死沙场还能说是为国捐躯,可这会儿死在护国大将军府,还是为捉拿两个贵妇人死的,不仅没人给他们说理还有可能被扣上一顶犯上作乱的帽子连带着家里也要受牵连,这么傻的事情白痴才干!尤其是当司徒凝冰淡淡的似是对着空气说了一句,“都把眼睛擦亮些,一会儿谁再敢乱动就一齐宰了,反正是谋逆作乱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的时候,那十几个御林军更是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余通!”司徒凝冰扬声叫来了府中的侍卫统领,指着红着眼睛已经呆若木鸡的程风道:“给这位校尉大人说说,他带来的那五百个乱军去哪里?”既然给程风定了假传圣旨意图作乱的罪名,司徒凝冰的称呼就从御林军变成了乱军。
“回小姐话,”余通是个三十出头的健硕汉子,中气十足语声有如擂鼓一般,听在人的耳朵里特别的响亮,“围住咱们府上的五百乱军已经依照小姐的吩咐,一个不留的送他们去了。”去了哪里自然不言而喻。
“不可能!”程风大声的喊叫了起来,脸上满是绝望的不可置信,“这府上只有三百府兵就算个个以一当十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将我带来的人全杀了,一定是你在骗我!”
“丧家犬总是喜欢多吠两声,好像这样就没有输似的。”司徒凝冰揉了揉耳朵,挑着嘴角瞧向程风,“我是不是在骗你,你下去问阎王罢。哦,对了,顺便替陛下向先陈国国君问好,说不定不久之后陛下就大发慈悲的送宁远公主下去让他们一家团聚了。大人这般忠心耿耿想必是一定会把话带到的。”
程风听她说起陈先君已知一切已经败露忽然仰天长笑了几声,也不管脖子上架着的刀了转身朝着大门外跪了下来,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之后,悲哭道:“陛下!下臣无能不能光复大陈,这就来追随侍奉陛下!”说完挺着脖子往见怜的刀口上一抹,自杀死了。
“陈国都灭了几十年了,皇室的男丁都死的差不多了,魏王又姓杨你复哪门子的国?脑袋被驴踢了罢?”司徒凝冰瞧着地上程风的尸体,似是喃喃自语可声音却正好让在场之人都能听到。
“少夫人!”那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的十几个御林军中,一个副尉打扮的人忽然开口道:“我等虽是程风属下却俱不知他有谋逆之心,前来贵府冒犯了二位夫人也是被程风以上命所骗,如今既已知晓真相断没有再助纣为孽的道理,还请少夫人将我们绑了交付大理寺依王法定夺罢。”他的话音刚落其余御林军也纷纷附和,“对…求少夫人将我们交到大理寺罢。”程风自己都亲口承认了,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这是参与谋反了呀!就算是不知情被骗的,外头那五百个兄弟哪个不是被骗的?这司徒小姐还不是说杀就杀了?!想保命就得赶紧表明立场!
司徒凝冰冷笑一声,“你们说自己无辜就真无辜了?还想去大理寺!谁不知道大理寺是魏王的地盘?!”
那十几个人都快哭了,这司徒小姐怎么就这么难缠呢?这脑子到底是咋长的?他们是真的单纯的只想去大理寺大牢里呆着呀!蹲大狱也比丢命强呐!怎么她随便什么都能往阴谋诡计上靠呢?!
还是那副尉脑子灵活些,哭丧着一张脸同司徒凝冰商量道:“那少夫人看送末将们去哪里合适?只要不把我们当成程风谋反的同党怎么样都行!”
司徒凝冰闻言认真的思量了半天,最后慢吞吞的对十几个战战兢兢的瞧着她的御林军拍板:“我看去皇宫最合适。”
第九十二章 营救
“大将军!”魏王喝了口茶润了润因说了太多话而有些干燥的喉咙,清冽的茶汤顺着喉管一路向下抑制了他心底那簇越烧越旺的火苗,再说话的时候声音便平静了许多,“该说的本王都与你说了,俗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将军何必如此固执?”
司徒信翻了翻眼皮,俊雅的面容上是难得一见的无赖,来来回回就是一句话,“臣一切依照圣命行事,殿下要么拿出陛下的圣旨,要么让臣面见陛下亲耳听了口谕,臣无有不遵。”
魏王见他油盐不进,再也顾不得他贤王的风度,啪的摔了手中茶盏一脚踢在司徒信肩头将他踹倒在地,然后又狠狠的在他身上踢了几脚。司徒信久经沙场武艺不俗,若是平日他可能已经还手了,但如今魏王掌控了宫禁朝臣大都被禁锢了起来,他这时候出手等同鱼死网破,现在还不到最后关头犯不着跟魏王拼命。所以,他只是尽量蜷缩起身子避开要害,任凭魏王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
一旁被几个御林军摁在地上脖子上架着几把刀的司徒霁华和司徒启明眼都红了,不管不顾的拼命挣扎,奈何被五六个人按着再怎么挣扎也无法赶到父亲身边替他挡下魏王的拳脚。
“杨烨你这个王八蛋!”司徒启明一壁挣扎一壁冲着魏王破口大骂:“有种的冲我来!别动我爹!”
魏王闻言停住了脚,抬头瞧了司徒启明一眼,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用前所未有的刻薄语气说道:“别着急,一个个来,等本王先收拾完老的再来收拾你们两个小的!”说罢又要抬脚往司徒信身上招呼。
“殿下,人带来了。”韩素从殿外走了进来,身后几个御林军押着两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虽然乌发遮住了她们的面容可司徒霁华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们,“母亲!妹妹!”他挣扎的更厉害了,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可不能叫母亲和妹妹受欺辱!
司徒凝冰和司徒夫人被带到魏王面前,司徒凝冰低垂着的头被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起,魏王挂着邪魅笑容的脸映入她的眼睛里。“大将军”魏王不怀好意的瞧着司徒凝冰,话却是对司徒信说的,“本王正愁该奖赏手下这些听话的将士什么,令千金和尊夫人就来了。”他用指腹细细摩挲着司徒凝冰的脸颊,原本俊朗的面容怎么瞧怎么猥琐,啧啧有声的道:“司徒小姐容貌虽损不过这肌肤可真是柔滑细嫩比那绸缎还要滑上几分,还有司徒夫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本王手下的将士是有福了。”
司徒氏父子三人闻听此下流龌龊之言皆目眦欲裂,司徒启明更是狠狠的呸了一声!怒骂道:“你个衣冠禽兽!这等猪狗不如之事也干的出来!快放了我母亲和妹妹!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呵!”魏王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司徒凝冰却抢先了他一步笑道:“二哥跟禽兽生什么气?没得坠了身份!”话音刚落,魏王只觉得手腕剧痛,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脖子已被冰凉的匕首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比起手腕上的剧痛这道细小的伤口带来的痛楚几乎可以忽略,只是黏腻的液体顺着颈项滑进衣领的触感叫魏王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殿下!”韩素大惊,只瞬间便作出了反应回身掣剑,一只手直直的向司徒夫人肩头抓去。他的思路是正确的,拿司徒夫人威胁司徒凝冰放人,纵然司徒凝冰不肯放有司徒夫人在手魏王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惜,他太小瞧了司徒凝冰,一个下棋能从对手第一步推算到最后一步的人,他的反应早在她预料之中。韩素的手只伸到一半,剑也还未全出鞘,一直站在司徒夫人身侧一个御林军忽然一抬手,一支袖箭从他手中射出直直射向韩素面门,由于距离太近,韩素的注意力又都在司徒夫人身上,只觉眼前一点银光闪过,紧随其后的是一片黑暗和撕心裂肺的剧痛,那袖箭正中他左眼!
“哐当”一声,韩素的剑落在地上,随后便是他捂着血流如注的左眼不住哀嚎的惨叫声。
司徒凝冰冲那发出袖箭的御林军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好箭法!”
那被夸赞的御林军朝她眨了眨眼,不客气的道:“那当然!”语声清脆爽朗一听就知道是个女子,正是司徒凝冰的准嫂子——丁亦晴。
两人说话的时候同韩素一起进来的几个御林军分别朝猝不及防的几个摁着司徒家两兄弟的几个军士齐齐发难。这会儿司徒霁华和司徒启明已经挣脱了束缚,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跑去扶起了司徒信,另一个持刀护在司徒夫人身边。
魏王在司徒凝冰手里,统帅韩素又被射伤了左眼在哀嚎这会儿基本跟废人差不多,殿中和守在殿外的御林军加起来原有三四百人,可此刻却拿这突然冒出来的十几人毫无办法,只能死死守住太极宫各处的出口,同司徒凝冰大眼瞪小眼。
“让你的人放下武器,把诸位大人都放了!”司徒凝冰用匕首拍了拍魏王的脸颊。
魏王强忍着右手的剧痛,咬牙切齿的道:“你别做梦了!这宫里都是我的人,你们根本跑不出去!聪明的就赶紧将本王放了,本王可以既往不咎!”话音刚落,左膝弯处挨了一脚,他站立不住单膝跪倒在了地上,跪地的一瞬间背上又重重挨了一脚,整个人往地上趴去。女子清脆动听的声音伴随着不断落在他身上的力道传来,“去你的既往不咎!你不咎我还要咎呢!你刚刚打我爹打得很爽是罢?我现在让你更爽!”
司徒凝冰为了演戏逼真入宫前特意将自己弄得披头散发,现在以这副模样对着魏王一阵猛踹把大殿里一干人等都惊了个目瞪口呆。除了司徒家的人,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同情着安国公世子……
“倾城,别打了!”司徒信见自己女儿踹了半天都没停脚的意思,只得开口阻止道:“再打就出人命了!”虽然很解气,可魏王如今还不能死,更不能死在他们姓司徒的手上!
司徒凝冰很听话的停了脚,理了理散乱不堪的头发之后对司徒信笑道:“爹爹放心,打不死他的。”只是踹断了几根骨头而已。
殿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奇怪,所有人包括司徒信在内听了她这句话之后都不由自主的瞧了眼抱头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魏王,谁都没说话可眼神却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司徒凝冰就好像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似的,若无其事的对众人说道:“委屈诸位大人在宫里辛苦几天,我家三弟已经在求援的路上了,快的话四天之内进京勤王的兵马就会到达长安城!”此话一出,大殿中立刻传来了一阵呼气声,被囚禁的朝臣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好好的当着官谁愿意突然换个皇帝?而且还不是名正言顺的换!
“不可能!”韩素哀嚎了一阵似乎缓过些劲来,捂着还在呼呼冒血的左眼,艰涩的说道:“长安城各个城门都有御林军守卫不许进出,李嘉责除非插了翅膀否则不可能出得了长安城!”韩素忍着剧痛不停的提醒自己不能慌乱,他手上有三万御林军而对方只是个不足二十的内宅妇人,手上无兵无权,只是一时侥幸才伤了他,他只要镇定下来戳破她的谎言让这些人先陷入恐慌然后再威逼利诱自然会有那怕死的先扛不住,主动站到他这边来,到时候定能脱险!
司徒凝冰惊讶的瞧了他一眼,用一种戏谑的口气道:“想不到韩大统领这会儿还有心思替咱们考虑,要不然干脆您也学学夏侯惇让我们开开眼界,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您派出城去请我们家老祖宗的那五十个御林军还没回来复命,这干等着多无趣?”
她这话一出,韩素立刻如遭雷击,他早就该想到的!既然司徒氏能假扮成御林军混进宫来,那么李嘉责也能故技重施混出城去!他还是太小瞧了司徒氏!
“你也不必得意!”韩素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心虚,“你也说了援军到达长安城最少要四日时间,你以为凭你们这些个人撑得了四日么?困在这里不吃不喝不睡外头还有成千上万的御林军虎视眈眈,你们过不过得了今日都难说!”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威胁只换来司徒凝冰的几声嗤笑,“成千上万?呵呵…韩统领你不会以为我跟你一样瞎了罢?现如今这皇宫里所有的御林军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万,还要派人守住各个宫门,甘露殿以及各宫嫔妃,能用来围困我们的满打满算也就五百人!”
“五百人…”司徒凝冰不停的重复着这三个字,直听得韩素头皮发麻脑中好像总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就是抓不住,直到司徒凝冰冲他嫣然一笑,轻轻的吐出一句,“跟我带进宫的人数差不多呢。”他这才恍然大悟!
第九十三章 声东击西
后世《奇英志》有载:大业十三年,魏王谋逆,其陈母陈德妃勾结御林军统帅韩素困广武帝于甘露殿,启国公率家将五百乔装御林军潜入禁宫,奇袭甘露殿救广武帝于危难,后火烧甘露殿引千牛卫神策营围宫救驾,与御林军对峙于玄武门……
“别管我们!”回过神来的韩素朝着听到消息带了人马杀过来的德妃吼道:“快带人回甘露殿!杀了杨英!叫王晋拟传位诏书,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昭告天下,最起码要让全长安城都知道陛下驾崩了,传位于魏王!快走!”
“谁也别想走!”司徒凝冰心里不屑韩素这会儿才狗急跳墙,早这么干魏王即使名不正言顺好歹也能坐上皇位至于坐不坐得稳那是之后的事情,如今败局已定再兵行险招简直就跟赌桌上输红了眼穷途末路的赌徒如出一辙,最终只能一败涂地!
“德妃娘娘”司徒凝冰随手拔下发簪抵在魏王的咽喉处,冲着站在殿门口的德妃笑道:“您可以试一试,您前脚离开这太极殿一步,我就让魏王殿下血溅三尺!到时候,便是传位诏书昭告了天下,这皇位魏王殿下也没命坐!”说话间有意无意的瞧向韩素,“除非在您眼中复国比儿子重要,否则我劝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德妃原本就不放心儿子,虽听了韩素的话还是有些迟疑,如今眼见司徒凝冰笑意吟吟的将尖利的发簪对准了儿子的咽喉,一双幽若深潭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顿时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到心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你还愣着做什么!”韩素气急败坏的朝着德妃怒吼:“别听这狡诈的丫头挑拨离间!魏王再怎么样也是皇子她不敢下手的!这是咱们唯一的生路,晚了咱们都得死!!!”
德妃却好似听不见韩素的怒吼似的,直直的盯着司徒凝冰忽然双膝一曲就跪了下来,磕着头哀求道:“皇后娘娘,求求您放了烨儿罢!当年都是我一时糊涂听了萧氏那贱人的挑拨这才将李将军战死的消息告诉了您,我只是有些嫉妒罢了,从未想过您会跟着李将军一起去呀!您要是想报仇就找我罢,烨儿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求您放过他罢!”
“好你个贱人!原来是你和萧氏一起害了我姐姐!”旁人都被德妃一番话说得一头雾水的时候,司徒夫人已经撸着袖子准备过去跟德妃拼命了。
“快拦住她!”司徒凝冰见自己母亲不管不顾的就要往外冲,也顾不得魏王了,几步冲到司徒夫人身边跟司徒启明和丁亦晴一起死死的拽住她。
“母亲你别冲动!这是德妃故意要引你出去!”司徒凝冰才不信德妃会忽然良心发现主动说出当年谋害先皇后的事情,一个能隐忍二十多年的亡国公主,为了争宠夺位双手染满血腥的宫妃怎么会如此脆弱?别说自己只是像先皇后,即便是今日先皇后冤魂索命她的反应也不会是跪地求饶而是想方设法叫先皇后灰飞烟灭!这才是德妃,能屈能伸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认输的女子!
司徒夫人冲动易怒但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方才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这才不管不顾的要冲出去跟德妃拼命,女儿一句话她立刻就清醒了,虽然还是恶狠狠的瞪着德妃可到底是停住了脚步。混蛋皇帝怎么样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可她不能拿丈夫儿女的命作为一时冲动的代价!
“陈氏你这个贱人给我等着!”司徒夫人咬牙切齿的盯着德妃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我早晚要将你挫骨扬灰,以祭我姐姐在天之灵!”
德妃见自己计谋被识破,立刻站了起来换了副脸孔,冲着司徒夫人讥笑道:“还以为你跟独孤凤仪多姐妹情深原来也不过尔尔,知道她是被我弄死的你也不敢出来找我报仇,说白了还不就是贪生怕死?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将我挫骨扬灰!长安城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的命也捏在我手里,用不了多久我就送你下去见你那死鬼姐姐!”尽管知道激将法成功的可能性极小,德妃还是要试一试,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无论如何她也要救他!
眼见司徒夫人又有爆发的趋势,司徒凝冰将手中的发簪塞到了她手中,趁着她愣神的功夫赶紧说道:“娘你要替姨母报仇就拿簪子狠狠的戳魏王,反正母债子偿都是一样的!”
司徒夫人原本满腔的怒火仇恨因为她这一句话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呆呆的瞧着手中的簪子然后又瞧了瞧满脸理所当然的女儿,嘴唇张合了半天才断断续续的吐出一句话:“这…是不是…有些太…狠毒了?”她是恨德妃可拿簪子戳人家儿子出气这种事她实在下不去手,虽然魏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司徒凝冰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自己的娘自己知道,她的脾气跟李嘉责其实很像,口硬心软任你多大仇恨也不会迁怒于人,看着有些迂腐却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唔…”司徒凝冰垂着头似乎在认真考虑司徒夫人的话,片刻之后她才开口说道:“您要是下不去手就算了,发簪您拿着,什么时候想起姨母想弄死德妃为她报仇就用这个招呼魏王!等今日的事情过了,就送德妃下去给姨母赔罪!”
德妃激将不成差点害了自己儿子正恨司徒凝冰恨得牙痒痒,韩素却死死盯着她嘶声吼道:“你别再这白费心机了!这丫头奸猾的很,根本不会上当,要想救你儿子就听我的!快回甘露殿杀了杨英,不然我们就真的死定了!”
“呵呵…”司徒凝冰也不说话,只冷笑了数声,斜眼瞧着德妃纤纤素手状似无意的抚过发上蝶恋花嵌宝金簪。
德妃瞪着司徒凝冰目恣欲裂,恨不能生吞了她!耳边又响起韩素的吼声:“快走!别犹豫了!”
德妃万般不舍的瞧了瞧自己的儿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烨儿,母妃对不起你!”
简短的一句话却饱含无奈、悲伤和愧疚,殿中诸人都明白德妃这是要舍弃自己的儿子了!
“母妃!”太极殿中回荡着魏王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与被父母狠心遗弃的孩子如出一辙,听的原本对魏王没有任何好感的司徒夫人都心有不忍,若是换了她即便是死也要跟自己的孩子死在一起的!而德妃,在听到魏王的叫喊之后只是顿了顿连头都没有回,决然的领着自己带来的五百御林军并抽调了守着这太极殿的两百御林军往甘露殿去了……
“啧啧…这也太狠了!”司徒启明见德妃走得这么干脆,忍不住问道:“妹妹她就这么走了,咱们怎么办?”
司徒凝冰正了正有些歪了的发髻,无所谓的道:“走了便走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她这会儿回去,甘露殿也差不多被烧成渣了。”
“你烧了甘露殿?!”司徒启明还没回过神来,他爹司徒信已是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女儿,“你知不知道那是陛下的寝宫!!!万一…”司徒信指着司徒凝冰气得直哆嗦,万一后面的话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的,哆嗦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是要诛九族的!!!”
“那又如何?”司徒凝冰迎着自家老爹目光忽然正色道:“父亲,您从小就教导我们,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今的形式我若放手一搏陛下还有一线生机,若犹豫不决魏王阴谋得逞难道父亲要追随一个弑父篡位之君么?!与其背上一个不忠的罪名,倒不如赌一赌!赢了,陛下安然无恙是咱们尽了臣子的本分。输了,大不了随陛下一起去了也不枉君臣一场!”
司徒凝冰这话说得正气凛然,殿中诸多文臣武将听了都不由得热血沸腾,文臣们恨不得魏王能从地上爬起来给自己来个刀斧加身而不改其志,武将们只觉得方才挨的揍也不那么疼了心底里生出一股血战到底的豪气来感觉立马就能冲出去跟外头的御林军厮杀!
唯独司徒信满脸狐疑的瞧着自己女儿,别说她是个女孩子就是家里两个儿子他都没教过他们什么“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之类的傻话,他从小灌输最多的就是要保护好自己,至于忠君报国什么的…那得看情况。这丫头明显是在编瞎话,偏还一脸的义正言辞,脸皮之厚连他都自愧不如。
话说到这个份上,司徒信叹了口气,只能陪着女儿演戏,堆出满脸的无奈,“事已至此,只望天佑陛下!否则,我司徒氏只怕死了也无颜再见陛下了!”
司徒凝冰本想装模作样的安慰老爹几句,没想到一旁坐在地上休息的尚书令齐豫抢先说道:“大将军放心,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话是对司徒信讲的,可一双眼睛始终笑眯眯瞧着司徒凝冰,那模样像极了一只狐狸。
第九十四章 意外之险
长安城,天子脚下,往常是最太平不过的,可一旦有了什么变故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就像今天这般,原本不准进出的延平门被突如其来的大军攻破了,守门的御林军死伤过半。
李嘉责从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上跨过,隔着厚厚的鞋底也能感觉到脚下鲜血的黏腻,这样的场景他生平从未见过。少时梦中也曾血战沙场封侯拜将,可梦中即使有尸山血海那也不过是一闪即逝无关痛痒的想象,哪及得上眼前这真实的残酷带给他的震撼和茫然!
“嘉责表弟”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李嘉责的肩头将他从震撼茫然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一回头,蜀国公世子独孤文正站在他身后,方正的脸上还带着厮杀时被溅到的血迹与唇角和善的笑容格格不入。“延平门已攻下,我正欲率军进宫救驾,你随我一同去罢。”
李嘉责心烦意乱的摇了摇头,“我兄嫂和姐姐都被御林军困在府中不知生死,我想先把他们救出来。”
“表弟…”独孤文有些哭笑不得的瞧着李嘉责正要说话,弟弟独孤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张口就道:“大哥,既然嘉责表弟放心不下家人就让他去罢,多带些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与独孤文不同,独孤武的长相随了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尤其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分外晶亮很容易叫人生出好感。
“表弟莫急,我让吴校尉带两千人随你同去。”不等独孤文再说什么,独孤武已高声唤来了手下校尉让他点齐人马跟李嘉责一起去救人。
独孤文瞧了瞧自己弟弟又瞅了瞅满脸忧色的李嘉责到底是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他这个二弟文武双全一表人才也算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唯独气量眼界不够,都是自家亲戚有机会提携拉拢还来不及,他倒好唯恐李嘉责分了自己勤王救驾的功劳竟是想方设法的要将他支开,也亏得李嘉责心性单纯一心惦记着家人没多想,否则便是面上不翻脸心里也会有芥蒂的。
李嘉责与独孤兄弟虽是表亲却是头一回见面接触不深对二人的性情为人自然没什么了解,他又没心没肺的当了十多年的纨绔,察言观色洞察人心的本事还处于摸索阶段,哪里猜得到一表人才又笑得体贴和善的独孤武心中的弯弯绕绕,正满眼感激的要对他道谢,一旁奉了司徒凝冰之命跟在李嘉责身边的队正叶凌忽然出声对李嘉责道:“三公子,方才府里传来消息,小姐和夫人被御林军抓进宫了,您看……”是不是入宫救人这种话不是他一个小侍卫该问的,也不是他决定的了的,他只要将话带到就行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李嘉责闻言差点跳起来,那皇宫现在哪里是人进的!虽然他一直坚定的认为自己嫂子不是一般人,可再非一般人她也不能撒豆成兵呐!但凡有法子解长安之危她也不会以搬救兵为由将自己诓出城想保下李家一丝嫡系血脉,嫂子平日里尽管对自己严厉了些却无一不是为了自己好,所谓长嫂如母大概就是如此,想到这些李嘉责早将原本要对独孤武说的道谢的话忘了个干净,脱口就道:“两位表兄我们不要在这儿耽搁时间了,快入宫救驾罢!”
眼看马上要被自己支走的傻小子居然因为小侍卫的一句话顿时改了主意,独孤武恨恨的瞪了叶凌一眼,晶亮的眸子中闪现出一抹凶狠的光芒。感觉到他眼中的杀意,叶凌很明智的选择了低头装孙子,左右他就是个小队正在蜀国公家的公子面前装下孙子也不丢主子的人。
“咳咳…”没等到独孤兄弟和李嘉责带兵入宫救驾,司徒凝冰及众文武被围困的太极殿便着了火。“妹妹,你的招数叫人家现学现卖了去,这会儿咱们怎么办?”呆在这里不被烧死就是被呛死,可若冲出去外头少说有千八百个御林军出去就是个死!
“别慌!”司徒凝冰镇定的指着魏王和韩素道:“大哥、二哥,你们俩赶快跟他们把衣服换一下!”事情没有照自己设定的那样发展,不过随机应变见缝插针对司徒凝冰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原本不着痕迹的让魏王和韩素逃走还要费一番功夫,不想她运气这般好,刚要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司徒家两兄弟素来对自家妹妹言听计从,且当此危急关头也没时间容得他们墨迹了,三下两下就扒了魏韩两人的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
司徒凝冰一手一个抽掉了他们的发簪又粗暴的打散了两人的头发,看了看两人狼狈的模样还是不甚满意,蹲下身在地上摸了两把,可恨太极殿平日里被打扫的太过干净她死活摸不出多少灰来,只能凑合着在两人脸上抹了抹,然后对殿中诸人说道:“各位大人,如今形势危急我们若不出去便只能被活活烧死,我司徒氏斗胆再做一回主搏一线生机恳请诸位配合于我。”
“世子妃不必客气,有什么计策尽管说出来,咱们一定尽力配合。”老狐狸齐豫代表众人开口了,他虽不属八大氏族但也出身不俗又官拜尚书令,历经三朝可谓德高望重,他的话一般也不会有人反驳。况且,殿中诸人都被司徒凝冰那随口说出的“拿簪子狠狠戳魏王”给唬到了,谁也不能保证这会儿要是同她说“不”自己会不会成为被下一个被簪子戳的人?皇子都敢戳,甘露殿都敢烧了,还有什么她干不出来的!
司徒凝冰本来也就客气客气,都火烧眉毛了就算有人反对她也只能当听不见了。“诸位大人,一会儿我与两位兄长先出去引开外头乱党的注意力,你们跟在我们后头,只要一出殿门就四散奔逃,找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乱党的主要目的是救出魏韩二人我两位兄长装成他们的样子被窝劫持,乱党投鼠忌器也不敢为难诸位的。”
“那万一两位公子被乱党识破了怎么办?”
大概外头放火的人也怕一个不慎真烧死了他们的主子,这太极殿的火势并不凶猛但烟却很浓熏得人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司徒凝冰一刻都不想再耽搁下去,扯了扯丁亦晴的衣袖,自己率先将仪刀架在了司徒启明的脖子上,然后丢下一句,“所以各位要尽量跑得快些,争取在我们被识破之前脱离险境。”便拽着司徒启明往门口方向去了,丁亦晴不是扭捏女子,对着未婚夫道了声:“得罪了。”也学着司徒凝冰的模样拿着仪刀装作劫持假扮韩素的司徒霁华。
“都给我让开!”司徒凝冰将司徒启明挡在身前,气势恢宏的对殿外等着守株待兔的御林军喝道:“你们主子在我手里想要他活命就给我让出条道来!”
司徒启明很配合的假作怕死的嚷道:“听她的!快让开!”他话音刚落,殿中诸人照着司徒凝冰的吩咐一起涌了出来,不管不顾的四散奔逃。
御林军想要阻拦,司徒启明适时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惨叫,成功吸引了御林军的注意力,司徒凝冰一狠心便给他脖子放了点血,高声威胁道:“这些朝廷命官你们伤了谁都是死罪!谁再敢妄动一下我立刻弄死你们主子!”
“都给我站好了不许动!”尽管脖子上还流着血司徒启明还是得卖命的陪着自家妹妹演戏,心里暗自后悔,早知道就不穿杨烨这个王八蛋的衣服了,弄得灰头土脸不说受了伤还没处说理。怪不得大哥扒韩素衣服扒得那么利索,感情早知道了这“魏王”不是那么好冒充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混蛋放的火?叫他抓到一定把他大卸八块!
他心里正想着怎么弄死害他流血的罪魁祸首,那罪魁祸首就出现了,一片混乱中一个校尉打扮的年轻男子越过众御林军当先走了出来,手按仪刀仰首阔步风姿不俗,薄唇张合间吐出几个字来,“请世子妃放了魏王殿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去年中元节被丁亦晴当众羞辱的田少甫。
“放了他?”司徒凝冰嗤笑一声,“你当我傻?放了他我们都得死!”她原还在猜测是谁有这个胆识魄力竟然现学现卖了她的招数,没想到竟然是昔日的半个熟人田少甫!临危不乱果决善断,眼前这个面容沉静的年轻校尉已经不是去年那冲动易怒几句话就被丁亦晴耍的团团转的少年了。看来当日被丁家退婚他所受的打击不小,短短一年居然有了这般大的变化!魏王手下有这样的人,想必能翻出的浪花会更大些……
田少甫自然不知道他的主子已经在他面前被司徒凝冰的人带走了。若有选择他也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魏王,只是如今陛下被救走,宫门也已被神策军和千牛卫攻破,两万人马眼见就要杀进来了,即使他能逃出去谋逆罪名也是跑不了的,余生只能亡命天涯!与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东南方十多个州县皆是陈国旧地,只要救出魏王逃到江南借着他身上一半陈国血统的身份,登高一呼想来会有不少有复国之念的陈国遗民响应,到时候割据江南或能与朝廷分庭抗礼也未可知。到时候,他有救驾开国之功,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唾手可得!岂不比做个背负着谋逆之名的逃犯强上百倍!
第九十五章 天降奇兵
司徒凝冰与面无表情眼中却闪着焦急的田少甫对峙着,几重宫门外震天的喊杀声和刀兵声无不昭示着魏王一派的命运。
“你我也别在这里耗时间了,”司徒凝冰不想魏王就这样玩完了,有心放田少甫一马,“你不过想要救你的主子,而我不过是求自己和家人一个平安,并不冲突。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叫你手下这些人都退到太极门外,我就放了魏王和韩统领。”
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田少甫已没有犹疑的余地,微微皱了皱英挺的剑眉便咬牙答应了,“好!还请世子妃不要食言,否则…末将虽武艺平平,生死关头也只能拼命了!世子妃身份贵重还是珍重些好!”威胁的话说完,田少甫也不磨蹭,直接下令让围着司徒凝冰几人的御林军退到了太极门外。
“人都退出去了,世子妃可以放了殿下和韩统领了罢?”偌大的太极殿片刻间只剩下了司徒凝冰四人和田少甫。
司徒凝冰给丁亦晴使了个眼色,两人分别挟持着“魏王”和“韩素”快步往左边延明门处移动,田少甫思量她们是想从延明门逃跑也不阻拦,只是挪动脚步始终跟她们保持着三四尺的距离,防备着她们耍花样不放人。
眼看着司徒凝冰几人身后就是延明门只要转个身就能狂奔而逃,谁也没料到这千钧一发之际,天上忽然下起了皂雪,落在正欲撤退逃跑的几人身上,引得他们一个个的喷嚏连天涕泪横流,这下的哪里是什么皂雪?分明是胡椒面!
司徒凝冰一手拿帕子捂着口鼻一手拽着司徒启明,忍着喷嚏喊了一声,“走!”也顾不得又是哪个孙子跑出来搅局乱撒胡椒面,拉着司徒启明便往东宫跑。
“站住!阿嚏…!”田少甫有心要追,争奈那胡椒面雪落得太猛,他口鼻眼中吸入不少,涕泪不止连眼都睁不开,待他勉强能视物了却哪里还有司徒凝冰几人的影子?再抬头朝空中瞧去,除了渐渐消散的浓烟就是蓝天白云,那凭空落下的胡椒面简直就像是老天爷的刻意相助!
心有不甘,可四面传来的震天杀声叫田少甫没有胆量再冒险去追司徒凝冰等人,毕竟亡命天涯总比丢了性命强!空叹一声“时不与我!”之后,田少甫便带着仅剩的两百御林军往掖庭宫去了。那里住的都是些宫女犯妇之流,神策营和千牛卫既然是来救驾的必定不会往掖庭宫去,西门守卫必定薄弱,很容易闯出去。之后,径往最近的芳林门,只要能出的了长安城性命就暂时算保住了,其它的容后再论!
在田少甫拼命逃跑的时候,飞奔到东宫躲起来的司徒凝冰四人中,丁亦晴正一边气喘吁吁的喘着粗气一边断断续续的指着两个人骂:“你…们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没事撒什么胡椒面!”
“话…也不能…这么说。”一旁扶着墙壁顺气的司徒启明打圆场道:“要不是他…们,咱们也不会这么容易甩掉…田少甫。”
“呸!”丁亦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啐道:“人家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这两个蠢货倒好伤敌八千自损一万!”修长的食指点着面前缩着脖子垂着头的两人继续骂道:“你说你们撒胡椒面也就算了,你好歹看准了再撒!这要是换成了暗器,没等弄死田少甫那个王八蛋,我们四个就全都阵亡了!我看你们俩就是故意的!”丁亦晴越骂越生气,最后忍不住就要上前动手。
司徒启明忙拉着她,不住的劝道:“你冷静些,别动气…”
那两人也觉得冤枉,一壁躲得远远的一壁叫嚷道:“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呐!当时我们是对着田少甫撒的胡椒面,可是风向不受控制朝你们那边吹了那么一点儿,我们也不想的!”
“就是就是!”另一人附和道,“再说你们也没受什么伤,犯得着动这么大气么?”他们也是一片好心好不好!
他们不争辩倒罢了,这一争辩丁亦晴火更大了,朝着两人冷笑道:“这么说我们是不是还要跪下来谢谢你们!”
“大哥还是你去劝劝晴姐姐罢。”司徒凝冰从两人突然出现那会儿便低着头专注的摆弄着一个巨大的孔明灯,对几人的吵闹浑然不放在心上,左右这会儿东宫不会有什么人来,况且这几人见面哪次不是鸡飞狗跳的?只是听那边动静太大怕司徒启明一时没拉住丁亦晴真将那二人打了。
同样专注的司徒霁华闻言将目光从孔明灯上挪开,抬头朝着丁亦晴的方向温声道:“晴儿,算了罢,他二人也是一片好意。明知宫中形式凶险却依旧冒死前来,光这份情义我等就值得我们感激了。”
几句话比圣旨都好使,原本还张牙舞爪的丁亦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心有不甘的剜了躲在远处提防着她的两人一眼,放柔了声音对司徒霁华道:“你说的对,是我鲁莽了。”
司徒启明瞪大了眼睛盯着一瞬间从母老虎变成小羊羔的丁亦晴,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意来,脑海忽然蹦出来一句话,“恶人自有天收!”
“唐公子,卢公子”司徒凝冰见丁亦晴消停了,对着躲得远远地卢元和唐青云招了招手,“你们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请教。”
两人还处在亲身实践了“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惊异中,骤然听闻司徒凝冰召唤都愣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的去瞧丁亦晴。后者杏眼圆睁,又瞬间变身母老虎,“瞧我做什么!我妹妹叫你们过去,你们还不快去!”
此话一出,这二人再不迟疑,脚下生风般一溜小跑就到了司徒凝冰跟前,笑嘻嘻的道:“妹妹有什么话只管吩咐。”自从上次在郊外柳树林中与司徒启明不打不相识之后,三人就有了些来往,关系一直不错,后来卢元心怡的表妹郑玉涵同司徒启明订了亲,三人打了一架大醉了一场之后非但没有绝交反而关系更胜从前。唐卢二人瞧在司徒启明面上原就对司徒凝冰极为客气,加上这回长安巨变,司徒凝冰居然能想到找他们帮忙,这让当了近二十年纨绔的两人顿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废物,对司徒凝冰生出了一种千里马终于遇上伯乐的亲近,况且兄弟的妹妹便是自己的妹妹,所以这一声“妹妹”倒比郑玉涵叫的顺溜很多。
司徒凝冰早被人厚颜无耻的攀亲戚攀惯了,于这称呼也不在乎,她只关心这能载人的孔明灯是出自哪位大才之手?
“两位是从哪弄来的这孔明灯?”这样的东西必定是有大用的,她要弄到手!
“就这事儿?”卢元想也没想脱口就道:“这个是从沈希那小子那儿搜刮来的。”
唐青云深怕司徒凝冰不知道沈希是谁在一旁补充道:“就是去年中元节做了个大荷花灯的胧月坊少东,妹妹你应该见过的。”
“原来是他。”司徒凝冰一手托着腮帮子喃喃低语,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挑眉瞧向二人微笑道:“你们同沈希交情很好?”不待唐卢二人回答,司徒凝冰眯着眼睛笑容愈发明媚,伸出一双素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道:“你们交了个很不错的朋友,可千万别生分了。”
两人长这么大从未在交际上被人夸奖过,听得最多的便是自家老爹的怒吼,“你个小兔崽子!结交的什么狐朋狗友!”“再敢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司徒凝冰这一声夸奖无异于久旱逢甘露,也不管这背后深意不深意,只一个劲的点头,拍胸脯保证道:“妹子放心,沈希那小子跟咱俩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否则他也舍不得把这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给我们用。”
瞧着二人自信飞扬的笑脸,司徒凝冰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们,“你们好兄弟将这样的好东西拿出来让你们使只怕另有目的”。算了,所谓傻人有傻福,有些事没必要搞那么清楚。
几人正说着话,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司徒启明大惊,慌张道:“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司徒凝冰摇了摇头,笑得高深莫测:“不必躲,来的是自己人。”
“如今这宫中局势未定,咱们还是谨慎些好。”一向对自己妹妹言听计从的司徒霁华这回却有些不放心。毕竟他们才几个人,万一遇上乱军,可就没方才那么容易脱身了。
司徒凝冰明白他的顾虑也不多言,只道了一句:“还是大哥想得周到。”便随着司徒霁华匆匆入了最近的宜秋宫,躲进了一间空置的宫室之中。
司徒启明早拉着丁亦晴藏在了一台酸枝木大衣柜中,卢元和唐青云则一同爬到了一张四柱拔步床下躲了起来。司徒霁华进屋环顾了一眼四周,也不管弟弟的招呼,拽着司徒凝冰的手腕轻轻一跃便跳到了头顶的房梁之上,隐了身形。
几人躲了好一会儿,这宫室的门才被人推开,司徒霁华从上往下瞧只能从来人的头盔上判断来的是御林军,难分是敌是友。为安全计,还是躲好不要被发现才是。
就在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来人生怕他发现什么的时候,偏司徒启明不消停竟然一把推开藏身的大衣柜的柜门,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望着来人惊喜叫道:“叶凌!”
第九十六章 帝王心术
这一声让司徒霁华几乎跳出腔子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原处。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司徒霁华伸手揽过司徒凝冰细软的腰肢,身子往前一倾,下一刻,两人便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倒是叶凌先被忽然冒出来的司徒启明弄了个措手不及,又叫后来从天而降的兄妹二人唬了一跳,待明明白过来之后眼见自己要找的主子就在面前,立马对着三人行礼道:“大公子、二公子、大小姐属下总算找到你们了!”说完又往屋子里看了一圈,疑惑道:“老爷和夫人没与公子小姐们在一处么?”
“我们分开了。”司徒凝冰简单的回了一句,接着便问道:“外头形势如何了?”
叶凌是司徒凝冰的人自然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见她问话忙正色禀报道:“据属下所知,独孤家的两位公子已亲率两万人马入宫救驾,这会儿差不多是大局已定了。”
“两万人马?”听了叶凌的话司徒凝冰没什么反应,倒是司徒霁华有些惊讶,“他们从哪调的兵马?”无怪司徒霁华吃惊,论理独孤家两兄弟跟自己差不了多少,便是独孤秀入宫当了皇贵妃也至多不过是五六品的武官,怎么有权力调动数目如此庞大的兵马?
不待叶凌回答,司徒凝冰已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他们手上应该有陛下的圣旨。”
司徒霁华愣了一下,转瞬间便明白了,魏王这事儿陛下即使不十分知晓,也是清楚七八分的,暗地里早做好了准备,就等着魏王动手将其党羽一网打尽!让满朝文武陪着他父子二人演戏,顺便也可以考察一下这些文臣武将的忠心,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可用经此变故一目了然,倒是省下不少事!
司徒启明见妹妹同兄长低语却不说给自己听,顿时觉得自己被当做了外人。他性子素来直率心里藏不住话有什么便说什么,想也不想便将头探到二人中间,问道:“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司徒霁华正心情复杂的惊叹于陛下的帝王心术,既没那心思跟这个单纯的弟弟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将这不能当着这些人明言的话题揭过去,为难之际,司徒凝冰淡淡的一句,“我同大哥说既然大局已定,旁的我不管可晴姐姐女扮男装入宫救驾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要他向陛下讨赏给晴姐姐也挣个一品诰命做做。”便打发了满面好奇的司徒启明。
“谁稀罕做诰命夫人了!”丁亦晴闻言当了真,脸上现出一抹飞霞,偷眼瞄了瞄司徒霁华道:“我是为了救人才进宫的。”
难得见到丁亦晴也会脸红,司徒启明怎么肯放过这个打趣她的机会,两人很快你一言我一语的斗起嘴来,又有唐卢二人在一旁起哄,司徒启明再也没心思关心兄长和妹妹说悄悄话了。
“大哥别想太多了。”司徒凝冰见兄长抿着唇不说话便低声劝道:“左右咱们家是忠臣良将,谁也挑不出理来。”
司徒霁华闻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帝王心术陛下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我只是有些寒心,咱们与舅父纵然有些嫌隙可到底是骨肉至亲,这么大的事即使有圣明他不能明说好歹也该漏些口风好叫咱们有些准备。这回若不是你洞察先机,咱们家说不定就要家破人亡了!”司徒霁华越说越生气,声音不自觉的高了些,引得原本在一旁正吵得热火朝天的几人一下子噤了声,纷纷朝他瞧过来。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人死了?”司徒启明只模模糊糊听到“人亡”两个字还以为他是知道了哪位亲友的死讯才会一时失态。
“好多人死了!”司徒凝冰瞎话张口就来,“独孤家两位表兄攻打宫门的时候死了不少人,大哥说这两人太蠢,也不知道挑选防守最弱的延喜门打凭白叫不少将士丢了性命。”
司徒启明点了点头十分赞同道:“舅舅家的人这儿都有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呵呵…说得对!”司徒凝冰被司徒启明的话逗乐了,学着他的样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司徒霁华道:“大哥,咱们就不要同这儿有问题的人计较了。”
司徒霁华瞧着妹妹的笑颜心里那股子火气也渐渐消散了,想想经过她这么一搅合原本独孤家两兄弟勤王救驾的功劳多少要被自家分去一些,虽然他不在乎什么赏赐不过恶心一下那兄弟俩他心里还是很痛快的。
几人正商量着去与司徒信夫妇汇合,忽听一个人在外头唤道:“叶凌…你在哪?”
一听这声音司徒凝冰就知道来人是谁了,不待叶凌回话她已扬声道:“在这儿!”
外头安静了片刻,随后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当脚步声止住之时李嘉责欣长的身影立在了宫室的门口,挡住了斜射进来的夕阳晚霞。
“嫂子!”李嘉责呆立半晌眼眶都红了,几步走到司徒凝冰跟前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哽咽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他心底的巨石终于放下了,可眼眶中的热流却怎么也止不住。
司徒凝冰心中感动瞧着李嘉责的眼神都温柔了几分,只是下一刻她就抬手狠狠敲了他额头一下,板着脸训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你这么大人了遇上这么点儿事就跟个姑娘似的掉眼泪,我都替你丢人!”
李嘉责挨了打不但没生气反而收了眼泪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咧嘴傻呵呵的对司徒凝冰笑道:“我这不是瞧见嫂子你激动么?”不得不说“棒下出孝子”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至少适用于李嘉责,司徒凝冰不打他,他还有种做梦的错觉,这一下敲在额头上才有真实的感觉,才像他崇拜的嫂子嘛!
“……你不知道,你那信写得跟遗书似的,我读的时候那手抖得比筛子还厉害……”李嘉责心情一放松,就立刻叽里呱啦的说起了自己出城之后不久就被埋伏在城外的独孤兄弟率领的兵马给抓了,然后就被搜出了司徒凝冰给的所谓加盖了司徒信大将军印玺可调动临近州府兵马的手令,再然后就被瞧了信之后亲自赶过来的独孤文确认过身份之后给放了,当得知书函的内容根本不是所谓的调兵手令而是司徒凝冰千方百计将他送出长安城为李家保全最后一点嫡系血脉时,他是如何惊惧担忧,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长安城与她并肩而战……
司徒凝冰听他口沫横飞竟有一种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他真相的冲动,“那封书函原本就是给独孤文和皇帝的准备的,上面写的都是胡说八道!”好在她最后还是忍住了,时机未到,地点也不对,要上课还是等一切平定了,该领的赏到手了再说不迟。
“嗯哼!”司徒霁华咳嗽一声打断了说书说的高兴的李嘉责,“承盛,有什么话咱们可以回府慢慢说,为今之计还是先救出陛下,同家父家母汇合才是。”
承盛,是李嘉责的字,不过很少有人这么叫他,即便是为他取了这两个字的老爹也没怎么叫过。当初,老爷子之所以取这两个字是见二哥腿脚不便怕他难以挑起安国公府,就将希望放在了身体康健的他身上,希望他可以代二哥承担起兴盛安国公府的责任,所以便取名嘉责题字承盛,没想到他文不成武不就,竟长成了陇西有名的纨绔子弟,大概老爹每次喊他名或者字都有一种自打嘴巴的感觉就索性以老三代称省的给自己添堵。迄今为止会用字来称呼他的,大概也只有司徒霁华了,每回李嘉责听他这么叫都要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承盛是自己。这回也不例外,且他正跟司徒凝冰描述自己知道她一片苦心之后如何如何感动,又如何如何不安说得投入,骤然被司徒霁华打断来不及反应脱口就问了句,“承盛是谁?”在司徒霁华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迷茫了片刻终于想起来,承盛是自己!
“咳咳…”李嘉责干咳了几声,稍稍缓解了些尴尬,这才堆出一脸正色道:“大哥说得是,赶紧找到姑姑和姑父要紧,我这是见了嫂子太高兴,得意忘形了。”
司徒凝冰见李嘉责终于闭了嘴,这开口道:“外头静悄悄的,想来局面已经稳定下来,陛下这会儿大概在皇贵妃处,咱们也别去凑热闹了,先去贵妃娘娘的芙蓉殿请个安罢。从太极殿出来的时候我便吩咐了见怜,叛乱一平就引着父亲母亲去芙蓉殿,我们现在过去说不准爹娘正与娘娘品茶呢。”
众人对她的话都没什么异议,鱼贯出了宜秋宫,李嘉责跟在司徒凝冰身后随众人一同往芙蓉殿方向走去,不想司徒凝冰忽然停住脚步回身对李嘉责吩咐道:“你就不用去了,带着你的人去同独孤文汇合。”难得来京城一回,又辛苦了这一场怎么着也要蹭个救驾平乱的功劳不是?
李嘉责在司徒凝冰“照办,别废话!”的眼神中,将到了嗓子眼的“为什么”给咽了回去,只在心里暗暗抱怨,嫂子比二哥还神神叨叨的,成天打哑谜也就这俩人能说到一块儿去,可怜他一个当弟弟的,天天被这俩人耍着玩儿,他容易么?
第九十七章 无忧
马车行驶在长安城宽阔的街道上,血般残阳斜斜的照耀在琉璃色的马车盖上,背后是血迹还未清理干净的宫门,往日人来人往的长安大街除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知什么地方的陌生士兵瞧不见一个人影。
司徒夫人疲惫的斜倚在车壁上背后靠着一个雨过天青色的大引枕,眼皮随着车厢的轻微晃动一闭一合。惊心动魄的过了一整日,好不容易局势稳定了下来,从是非中抽身一股倦意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眼皮越来越沉就在她正要睡过去的时候恰巧从眯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中瞧见穿着御林军铠甲还没机会换下来的见怜正伏在坐在她对面的女儿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如同惊弓之鸟般,司徒夫人的困意一下子不见了,她猛的睁开眼睛,一下子坐直身子,瞧着自己女儿紧张的问道:“又出事儿了?”
这一下倒叫司徒凝冰吃了一惊,原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没想到竟被她瞧见了见怜同自己说话,想了想这事儿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点了点头,淡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静心寺那边传来消息,无忧师父,不见了。”
司徒夫人怔了怔,随即问道:“怎么会不见的?!何时不见的?!派人去找了没有?!”
一连三个问题,司徒凝冰倒不知该先回答哪个好了。沉默了片刻后,她猫着身子坐到了司徒夫人身边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母亲先别急,我估摸着无忧师父这会儿并无大恙,只是…”她把嘴又往司徒夫人耳边凑了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事儿似乎同舅舅有些干系!”
“这个没廉耻的东西!都快二十年了,他也是快当祖父的人了竟然还惦记这个!我独孤氏百年世家誉满天下,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畜生!”司徒夫人听了女儿的话之后脸上只有怒色却不吃惊看样子似乎她也是知道些什么的。还没等司徒凝冰发问,司徒夫人已长叹一声,对她说道:“这里面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待回府之后娘再跟你细说。”
司徒凝冰点了点头,体贴道:“母亲累了一整日,回府还是先歇着罢,左右如今的重点是找回无忧师父,旁的以后再说不迟。”反正该知道的她的探子已经查了个一清二楚,再听一遍也没新鲜劲儿了。
“唉,她也是个命苦的。”司徒夫人握着女儿的手嘱咐道:“娘知道你有本事,若是找到了她的下落尽量悄悄的将她带回来,她年轻的时候差点被唾沫星子淹死,没过过几年平静日子,娘不想再叫她受人议论。”
司徒凝冰反握住司徒夫人的手,安慰道:“母亲放心,我知道分寸。”
母女俩说话间马车已驶进了司徒府大门,待到了垂花门前,母女俩下车各自乘了小轿回自己院子休息去了。到了第二日晨间,司徒凝冰去天香馆给司徒夫人请安,顺便陪着她用早膳。司徒夫人趁着这个机会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丫鬟仆妇只留乳母金嬷嬷和陪嫁钱妈妈,更命另外两个心腹的陪嫁丫鬟吴妈妈和曹妈妈在门口守着,防着有人偷听。安排好了之后,这才一壁给司徒凝冰碗里夹她爱吃的小点心一壁将无忧的故事娓娓道来。
没有人天生就是尼姑,大凡出家的尼姑和尚道士之流大都跳不出两个缘由。一、家里活不下去到到寺庙道观中谋个生路。二、遇上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躲到佛祖跟前寻求庇护清静。无忧大概可以算第二种。
无忧本姓王,出身太原王氏,是正统嫡支越国公府的嫡女。司徒凝冰的婆婆王氏是她的亲姐姐,如今官拜中书令的越国公王晋是她的长兄。论理,依她的身份即便是要出家修行也该在自家家庙,断不会在静心寺中出家,偏偏年轻时的一段孽缘让她沦落到被王氏除族,无家可归的境地!
这事儿要从司徒凝冰的舅父独孤仁丧妻说起。将近二十年前,独孤仁的原配妻子杨氏在生次子独孤武的时候难产而死,独孤氏又不能纳妾,杨氏一死家中便没了女主人,两个孩子都还年幼不能没有照顾,杨氏的娘家赵国公府为了外孙着想便送了家里的庶女,杨氏的六妹小杨氏去蜀国公府上暂住,说是代替姐姐照顾两个外甥,其实打得什么主意傻子都瞧得出来。杨家既不想失了这门得力的姻亲又怕独孤仁娶的继室对原配留下的两个孩子耍什么手段,索性就想姐死妹继,有娘家盯着借小杨氏十个胆也不敢对嫡姐的孩子不利。
杨家算盘打得挺精,可独孤仁却不干了,独孤家的男人不能三妻四妾,只能娶一个妻子,那小杨氏虽说也有些姿色,但他又不是没见过美人,不说自家姐姐妹妹那都是名动天下的大美人,就是他府上的那些个大丫鬟里也有不少姿色在小杨氏之上的,他堂堂一个公爵就算是续弦那满天下的高门嫡女也是排着队等他挑,犯不着自降身份娶一个庶女罢?
这倒不是独孤仁自视过高,而是事实如此。寻常丧妻的鳏夫续弦继室的身份大都要比原配低些,尤其是原配留有嫡子的,要娶门当户对的做继室便有些困难了,除非不是亲生的或者那眼里只有荣华富贵不把女儿当回事的,否则哪有父母乐意女儿凭白给人家养孩子的?但若是做独孤氏的继室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独孤家的不准纳妾的家规是天下皆知的,进独孤氏的门就意味着不需要跟别的女子分享丈夫,更不用费尽心思的防着庶子庶女,夫君若是在外头惹了闲花野草都轮不到她出手自有族长依族规处置,所以世间女子中流行着一句话,“得入独孤门,再不羡昭阳”当独孤家的媳妇竟比做皇后还要幸福,跟这种幸福相比名分和两个没娘的孩子算得了什么?就算独孤仁是鳏夫也有大把的公侯嫡女为了当他的续弦争破了头。
而无忧便是这些公侯嫡女中的一个,只不过争破头的是他的父亲,已故的老越国公王元。为了给最疼爱的小女儿找个好归宿,老越国公可谓费尽心机,千挑万选原是瞧中了苏杭余家的小儿子,余家是书香门第,世代清贵,家世虽不可同八大氏族相提并论,可好在家规甚严,有一条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低嫁是有些委屈了小女儿但她那样的性子,余家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老越国公一面觉得委屈了小女儿又一面觉得余家委实不错的矛盾中,蜀国公夫人去世的消息传了出来。当了大半辈子老好人的蜀国公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居然很不厚道的乐了,嫡长女议亲的时候他就打过独孤仁的主意,可惜当时老蜀国公和夫人都还在,呆板木讷的大女儿没能入得了二老的眼,他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了父母双亡空有个爵位的安国公。这回小女儿议亲就碰上独孤仁死老婆,可见命中注定独孤仁要成为他的东床快婿!
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的,见过不少美人的独孤仁竟对不过中上之姿的无忧一见钟情非君不娶,两家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定下了亲事,只等杨氏周年一过便办亲事。杨家自然不乐意,为此还特意到蜀国公府上闹了一场,说什么妻子尸骨未寒他就要另娶新人进门,最后还惊动了太后下旨狠狠申斥了一顿赵国公夫人之后,杨家才消停下来。
就在所有女子都羡慕无忧好运气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就在离婚期还有三个月的时候,王家突然传出无忧得了时疫病逝的消息,可奇怪的是作为同独孤仁订过亲的女子,她竟然没有葬在独孤氏的祖坟里,而更奇怪的是王家的祖坟里也没有她的下葬之地,她的尸身被火化之后草草葬在了长安城郊外一座专葬富豪商贾和末流官宦的大墓园中。
王家如此行事自然惹人猜疑,那段日子京城里上至权贵世家下至平民百姓都在背后悄悄议论王家七小姐与人私通事情败露,被家里人偷偷处置了,所以才既不进夫家祖坟也不入王氏墓地。号称诗礼传家,世代名臣的太原王氏一夕之间沦为天下的笑柄,族中的女孩儿到了议亲的年纪居然乏人问津,好些都不得不低嫁了。老越国公或许是伤心女儿的早夭又或许是受不了外头的非议和族人的怨怼,几个月之后也一命归西了。
再说独孤仁,因为这些流言蜚语他不仅被满京城的男人笑话还传出了命硬克妻的名头,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传闻愈演愈烈,到最后姐姐文贞皇后的死和父母的相继病逝都算到了他的头上。总而言之就是蜀国公独孤仁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克兄弟姐妹还克四邻,根本就是天煞孤星下凡,想活命的就离他远点儿!直接导致了原先削尖了脑袋想进蜀国公府的那些小姐们偃旗息鼓另寻良人,毕竟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独孤仁无奈之下只能续娶了小杨氏遮丑,婚后仅三日就带着妻儿上任义安刺史,在那里一住就是三年。三年之后回到长安已是时过境迁,没有人再提当年之事,只是不知怎么的竟被独孤仁查出无忧并没有死,而且还在静心寺中修行。也不知是旧情难忘还是不甘心,有一回独孤仁喝多了酒竟闯到静心寺骚扰带发修行的无忧,被盛怒中的独孤氏狠狠打了一顿赶了出去,第二天傍晚他就收到了吏部的文书,说他三年考绩全优陛下特旨升他为平原太守,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这太守一当就当了十五年,不是这个郡便是那个郡,若非卖了女儿,独孤仁这会儿已经又去了新的地方当太守去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没放下对无忧的心思,这一段恩怨情仇也不知何时能解?
第九十八章 痴情可汗
听完无忧的故事,瞧着长吁短叹满目悲悯之色的司徒夫人,司徒凝冰不由好奇的问道:“无忧既然没死,当年的那些流言蜚语就未必是空穴来风,纵然没有十分准六七成总是有的罢?她如此行事不管是不是有苦衷,到底是打了独孤家的脸,祖母和母亲都出身独孤氏怎么非但不怨反而帮着她?甚至为了她还不惜与舅父作对?”
司徒夫人闻言苦笑道:“若是你姨母还在,我想依着我的脾气别说帮无忧了,打上门去砸了越国公府那都是寻常。可那时候你姨母已经不在了,瞧见她我就好像瞧见了你姨母一般,我不想再眼睁睁的看着鲜活女子被迫嫁给不爱之人凭白丢了性命!”说着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你姨母走后,我就翻来覆去的想,当初我为何那样迟钝胆小?我若敏锐勇敢些早些察觉到姐姐的心思,有所作为或许她就不会有那样的下场!瞧见无忧我就仿佛瞧见了当年的姐姐,可她比姐姐活得肆意任性,尽管为此王家和她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若能再选一次,我想不管是我还是你外祖都不会让她进宫的,即使以后只能在乡下贫贱度日也比天人永隔来得快活!”
司徒夫人拿出帕子揩了揩眼角,“大概你祖母跟我是一样的心思,所以才会分外厚待无忧罢。”
司徒凝冰抿着唇沉默了半晌,忽然对还留在屋里的两人道:“金嬷嬷,我记得小时候你常做鸡蛋羹给我吃,那味道旁人做不出来,今日突然想吃了,劳烦你给我做一碗来叫我解解馋。还有钱妈妈,我今日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掉了根挽发的簪子,你给母亲梳了这么多年头于发饰搭配上极有心得,有劳你跑一趟我的院子在我妆奁中挑些合适的来…”素手虚扶了扶发髻,“少了根簪子,我总觉着头发快散下来了。”
金嬷嬷和钱妈妈再傻也听得出来小姐这是要支开她们跟夫人单独说话,也不迟疑口里应了转身便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母女两人,司徒凝冰挪了挪身子坐的离司徒夫人更近了些,小声道:“母亲可知道当年与无忧有私情的那个男子是谁?”
司徒夫人摇了摇头,“我问过她几回,她都垂着头不说话,一副不想再提的样子。我思忖着她不是被人骗了,就是那男的被王家人打死了,我也不想再惹她伤心便没有再问。”
司徒凝冰咬了咬唇,这才瞧着司徒夫人道:“昨天马车上不方便我没将话说全,无忧确实是被舅舅派人掳走的,不过他的人还没下太乙山就中了埋伏全给灭了口,连尸身都被扔到了后山的密林中喂狼了。”
司徒夫人闻言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讶。不待她发问,司徒凝冰已接着说道:“那些人大都是突厥人。”
“突厥人?!”司徒夫人脸上的表情更吃惊了,想着女儿先前说的话脑中忽然就闪过一个念头,脱口道:“那个男人是突厥人?!”虽然难以置信但无忧早就为王家所不容,就连一母同胞的兄长和姐姐都不认她,突厥人抓她作什么?除非她当年的情夫是个突厥人,而且必定是个极有身份的人!
司徒凝冰有些不太适应司徒夫人如此快的反应,微微怔了一下才说道:“母亲跟我猜的一样,我也怀疑当年与无忧有私情的男子是个突厥人,而且他极有可能就是…”说到那男人名字的时候司徒凝冰刻意放慢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的道:“阿史那咄吉世!”
“阿史那?!”司徒夫人皱着秀眉重复了一遍,惊道:“这是突厥皇室的姓氏!”又似想到了什么不停的喃喃重复着司徒凝冰说的名字,“阿史那咄吉世…阿史那…咄吉世…”待她终于想起来叫这名字的是谁的时候,手不自禁的抚上不停起伏的胸口,竭力想要安抚自己快要跳出腔子的心,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她终于抖着嘴唇盯着司徒凝冰问道:“是突厥…可汗?”五个字,她却说的无比艰难。
司徒凝冰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的点了点头,平静的道:“那****与母亲从静心寺中出来,正遇上几个上香的农妇,我见她们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似是在探查什么,怕有人欲对祖母不利便派人盯住了她们。这一盯才发现这几个人居然是突厥人收买培养的细作,专门帮他们探查传递长安城的消息。我原以为突厥人是冲着祖母去的,后来才知道她们竟在四处打探无忧的消息,我一时猜不透突厥人要做什么,只能加派人手盯着那几个探子和无忧。今日听母亲说了无忧当年之事,再结合突厥十几年来除了靖成长公主和亲的时候来过使节,这么多年也没见人来过,偏生这样巧,始毕可汗一继位就有使节来访,更巧的是魏王谋逆长安城大乱的时候一群突厥人黄雀在后的劫走了无忧,若说这其中没有关联,谁能信?”
“鬼都不信!”司徒信下衙后听夫人无忧的事和女儿说的猜测又说了一遍,气得一掌拍在矮几上,极少跟夫人发脾气的他这回也忍不住埋怨道:“收留王七这样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知道跟我商量一下!不说突厥人这事儿,单论她是个已经死了的人又有那样的名声咱们家就不能跟她有牵扯!这要是传了出去我们司徒氏颜面扫地是小,族中那些还未出阁的姑娘耽误了终身是大!你要我怎么面对那些族人?难不成跟王元一样以死谢罪?!”
司徒夫人心里委屈,想说这事儿自己原也不知情是姑姑后来才告诉她的,但转念一想如此便是将责任推到了姑姑身上,她到底是做人家媳妇的怎么能在背后编排自己的婆婆?况且,因为怜惜无忧她没将她的事情同自己夫君讲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他在气头上难免话重了些,这么些年都是他迁就自己,她偶尔忍让一回也不吃亏。肚里思量了一回,她便不欲与司徒信争辩了,只是垂着头不说话,一副听凭教训的样子。
发了一通脾气,司徒信心里的火也消了大半,又见妻子垂头不语的委屈模样心里便软了几分,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过不去表姐那个坎,但凡遇上类似的事情总忍不住帮上一把,可那王七能同表姐比?当年太后还在,独孤氏正是如日中天,表姐便是拒不入宫大不了被太后冷落,到底是亲侄女和亲外甥,太后总不会把他们往死里逼的,正是因为如此表姐和表兄相继过世之后,太后、母亲还有泰山泰水甚至是夫人你,都心存愧疚,总觉得是自己逼死了表姐和表兄。但那王七不同,她既与舅兄订了亲再同旁的男子私通便是不守妇道!王家人也是蠢,既然对外称暴毙而亡了往祖坟里一埋就得了,还非认死理的硬要另找坟地埋葬,这是当旁人都是傻子?有心人一打听那流言蜚语便满天飞了,王家当年低嫁的那些姑奶奶五成是被王七连累了还有五成是被自己家人坑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司徒凝冰的声音,“父亲,母亲,女儿有话要说!”
在司徒信喊了一声,“进来!”之后一袭鹅黄色暗枫纹广袖深衣的司徒凝冰缓步走了进来,守在门外的两个司徒夫人的心腹妈妈在她进屋后便识趣的关上了门。司徒凝冰径直往声音传来的西次间走,对隔着一张矮几分坐在罗汉床上的两人行了一礼,然后向还微蹙着眉头的司徒信笑道:“爹是为了无忧师父的事情不悦罢?说起来,此事也是女儿的疏忽,您要是不痛快就拿那鸡毛掸子打我两下出出气罢。”
司徒信闻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嗔骂道:“我说你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儿!原来是来当救兵来了!”话是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是和缓了不少。
司徒凝冰笑嘻嘻的坐到他身边,一壁伸手给他捏肩一壁撒娇道:“爹,事情已经出了,再追究谁对谁错也没太大意思。您也别怨娘了,她心肠软您知道的,再说谁能想到无忧会跟突厥可汗扯上关系?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派人去京兆尹衙门报案,先撇清关系再说!”
司徒信琢磨了一下,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对…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京兆尹衙门一趟!”
“旁人不行,必须由母亲去!而且…”司徒凝冰瞧着有些疑惑的司徒夫人解释道:“在去之前母亲还要先去朱雀门堵住舅舅问他要人,然后再去京兆尹衙门报案,也别提舅舅单说家庙里有个修行的女尼不见了,至于是走失还是被人掳走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司徒夫人不太明白还欲再问,司徒信却点着头道:“如此,即便是将来查出了王七跟突厥人有牵扯也连累不到咱们家头上,只是有些对不起舅兄了。”话是这样讲,可司徒信的神色一丝愧疚都没有。出卖女儿往上爬不算,连他们家都想拿来当踏脚石,不给独孤仁这小子添点堵他都咽不下这口气!
第九十九章
朱雀门外是宽阔整洁的朱雀大街,早上卯正时分,大街两旁林立的店铺大都没有开张,唯独几家卖早点吃食的天还未亮就做起了生意。[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一家临近朱雀门旁的早点铺子前搭出的油布棚子下三三两两的坐着几个刚换了防的千牛卫,守了大半夜的城门这会儿早饿了,回家歇息之前先在这早点铺子吃几个包子喝碗热乎乎的豆花已成了这些人的惯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掌柜孙老头的独生女儿如花双手托着一个长方形红漆木托盘给正吃着包子的几个千牛卫一一端上她家的招牌豆腐花。将粗瓷碗递给其中一个国字脸浓眉大眼二十出头年纪的千牛卫的时候眼波流转唇角微弯春情暗露。如花原就生的有七八颜色,这少女怀春的模样更添了几分妩媚娇羞的风情,那千牛卫表面上低头吃着包子可那双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如花,两人目光相撞不约而同的微微一笑,眉目传情大约便是如此罢。
“我说罗兄弟”一旁同僚瞧不下去了,忍不住调侃二人道:“你若是真心喜欢如花姑娘就回去同嫂夫人好好商量索性抬回家去,也省了相思之苦。”
“你少说两句风凉话罢!”另一人插口道:“咱们说起来是千牛卫,名头听着挺威风其实就跟那普通当兵的是一样的,没有品级,随便纳妾那是要吃官司的!”
“吃不吃官司先两说。”又有一人插口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罗兄弟是上门女婿,他家大娘子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母老虎,要让她知道罗兄弟和如花姑娘的事儿,她能把老孙头的早点铺子砸了!”
说到自己是赘婿,罗姓千牛卫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要不是当年家乡闹了水灾,他也不至于为了一口吃的就娶了个丑八怪在一个杀猪的屠户家做了倒插门女婿。如今自己天天受气不说连带着老娘都要瞧那丑八怪的脸色!若他娶的是如花…瞧着身旁女子美丽的侧颜,他不禁心神荡漾,必定是夫妻和美,家人和睦罢?全然忘记了自己和老娘没有饿死街头全赖老丈人当初的施舍,自己能在千牛卫顺顺利利的当差也是老丈人花了银子上下打点的结果。
第一百章
最先开口调侃这罗姓千牛卫的同僚平日里同他走得近,知道他最听不得赘婿二字,忙反驳二人道:“你们知道什么?罗兄弟那会儿是时运不济,不得已才娶了这位夫人,他又是个重情义的人总念着这些年的情分才对嫂夫人多番忍让,若是真拿出手段来还不治的她服服帖帖?再说了,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说着瞧了因为害羞而避到灶上生火却始终支愣着两只耳朵听他们说话的如花一眼,道:“既然如花姑娘跟罗兄弟情投意合,干脆就摆上几桌酒当个外室,等以后罗兄弟高升了,再抬回去也不迟。[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话音未落,一声嗤笑响起,一个讥讽道:“这是什么馊主意?人家好好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非没名没分的当外室,简直就是犯贱!”一句话说得如花面红耳赤,捂着脸就跑回了屋。
“是谁在胡说八道!”罗姓千牛卫见心上人被人羞辱,拍着桌子就朝声音来处瞧去。只见角落里一张八仙桌上坐着五个人,除了面南而坐的那个中年男子身着豆绿色圆领窄袖锦袍玉冠束发之外,其余四人皆是一水色的小厮打扮,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哪家的老爷,再仔细一瞧,那中年男子眉如柳叶目似秋水唇若点朱,分明是个艳丽的妇人!虽然不再年轻可依旧是个叫人惊艳的美人,即使是青春少艾的如花站在她面前都失了颜色。罗姓千牛卫在长安城呆了几年又做了一段日子的千牛卫还是有几分眼色的,一见这妇人这身打扮和通身的气派便知必定来头不小,至少不是他可以得罪的,想起自己方才那一声怒喝,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那妇人瞧着他不悦的开口,“是我。不过我不觉得那是胡说八道,而是事实。”说着又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直将他瞧得浑身不自在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你一个寄人篱下的赘婿既无权也无钱还给不了人家姑娘名分,你若真心待她就该劝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别耽误了一个女子又辜负了家中的糟糠之妻,里外不是人。”
“你是哪颗葱!有你什么事儿!”姓罗正一脸尴尬羞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他那同僚已不满的站了出来。
那妇人好看的凤目一挑,冷笑了一声,正欲说话,旁边小厮打扮的年轻女子忽然在她耳边小声的说了句什么。那妇人便不再理会千牛卫,目光往朱雀大街上远远驶来的一辆黑漆马车望过去,喃喃道:“终于来了!”起身就往大街正中央走去。
“唉…你别走!”见人走了,那千牛卫的气势又涨上了三分,正欲上前阻拦再分说几句,没走几步心口就重重的挨了一脚,还未待他反应过来耳边已响起了一个清脆却冷冽的声音,“蜀国公府独孤氏有家事要解决,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第一百零一章 朝露
独孤氏听她说话,起先还是面带笑容的,可是越往后说她的笑容就渐渐收敛了,到了最后面上已是挂了几分冰霜之色。[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往几案上一顿,独孤氏冷冷的瞧着司徒凝冰,好半晌才语带讥讽的道:“你长得像你姨母,可这性子却跟我七妹有八成相似。说话都喜欢拐弯抹角,成日价的动心眼,你们不嫌累的慌!”
对于祖母突如其来的怒气,司徒凝冰也不想解释些什么,依旧平静的微笑道:“孙女怎么能同先太后相提并论?至少,我明知丁家姐姐是宗妇下下之选,也不会为了所谓的大局而千方百计的拆散一对有情人!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大哥受相思之苦的折磨而什么都不做!”
“你放肆!”独孤氏闻言脸色大变,一掌狠狠的拍在了几案上,震得上面的茶盏和茶具齐齐跳了跳,一部分茶水跃了出来顺着几面,“滴答滴答…”的滴落在地面上。
相比怒容满面的独孤氏,司徒凝冰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有一种唾面自干的从容的淡定。祖孙二人对峙良久,独孤氏瞧着对面笑容始终没有一丝僵硬的女子怔怔的出神,恍惚间听到一个柔和却坚定的声音,“祖母,您已经为了当年的沉默内疚后悔了二十多年,难道您还要因为沉默再继续内疚后悔下去么?”
独孤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脸上现出疲惫之色,最终轻叹了一口气对司徒凝冰身后的见怜吩咐道:“你先出去。”
见怜并没有动,只是小声唤了一声,“小姐?”征询司徒凝冰的意思。
司徒凝冰没有直接回答见怜,只是指着厢房中伺候的钟嬷嬷和另一个老妇人道:“祖母既叫我的侍女出去,那么这两位师父留在这里也不合适罢?”
独孤氏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却还是解释道:“她们俩是我的陪嫁丫鬟,自小跟在我身边,但凡我知道的事情她们都知道,也没什么可回避的。[]”
“见怜自幼与我一同长大,不说我知道的都瞒不过她…”司徒凝冰语气淡淡的,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可我要她知道的,她就必须知晓!”她这话说完,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良久独孤氏才才半是无奈半是感慨的道:“当年凤仪若有你一半的心性想必也不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叹息了一会儿,才无力的道:“说罢,你想知道些什么?”
司徒凝冰见她终于松了口,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就问道:“独孤秀是不是无忧所出?”算一算独孤秀的年纪,可不正与母亲说的舅父外放平原太守的年份相符么?调戏无忧、被外放了十五年、独孤秀不是小杨氏生的、过两个月就满十六岁…这一切难道是巧合不成!
当独孤氏摇头的那一刻,司徒凝冰以为是自己想多了,这一切还真的只是巧合,可独孤氏接下来的话叫她知道,自己没有想多,只是想岔了。
“那孩子不是无忧生的,她的生母是无忧的侍女,唤作朝露。”独孤氏既然将这个掩藏了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就如打开了话匣子般同司徒凝冰倒了出来,“当年阿仁一直对无忧的事情耿耿于怀,最后终于被他查出无忧未死还在我这儿出家的事情,便趁着回京述职的当,想方设法的想从我这儿带走无忧。我一来碍着独孤氏的规矩不能让他乱来,二来无忧已心如止水一心修行,根本不愿跟他走,所以他来了几回都被我挡了回去。谁知他也是个认死理的,也不知怎么勾搭上了无忧的贴身侍女朝露,竟趁着一天夜里朝露给他留了门偷偷溜到了无忧的厢房里……”下面的话大概有些难以启齿,独孤氏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司徒凝冰也不想知道细节,她只问了重点,“那…为何最后是朝露生了独孤秀?”他舅舅是知道独孤家的规矩,对无忧有执念还可以理解,但连个侍女都不放过,就不是禽不禽兽的问题了,这对独孤氏的男人来说就是知法犯法,简直是不要命的路数!实在不太像她那外表高大英俊内里有些胆小怕事的舅舅。
“那丫头…”独孤氏的脸色有些古怪,“她明知阿仁接近她不过是利用她接近无忧便来了个将计就计,趁着自己当值那晚将阿仁放了进来,也是阿仁自作孽怕无忧不从就是先给了朝露一包迷药让她找机会给无忧喝下去。那丫头果然照办,结果无忧睡死过去了,她将她藏在了房里的大衣柜中,自己熄了灯躺在了无忧的床上。阿仁不知道,又黑灯瞎火的,就……”就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司徒凝冰听了倒是有些欣赏独孤秀的生母,虽然这样的丫鬟该拖出乱棍打死,不过撇开“忠心”二字不论,这个朝露的倒是颇有几分大将之风,可谓有勇有谋,竟将自己主子和一个国公爷耍了个团团转。
“也不知该说她运气不好还是无忧运气不好…”独孤氏有些尴尬的继续说道:“无忧原本是睡过去了的,大概是药效过了又或许是放得不多,总之她睡到半夜就醒了……”
司徒凝冰掩口轻笑,“我看是舅父运气不好。”故事说到这儿差不多也都清楚了,只是…她瞧了眼即使是出家修行通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头发却依旧梳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杂乱的独孤氏,不由问道:“像朝露这样背主****的丫头就是寻常的高门大户也是容不得的,就算留了一条性命被远远的发卖是跑不了的,更别说在咱们家庙出了这样的事,您…”不管是为了独孤仁还是司徒家的名声,朝露都留不得,自己这位祖母就是再吃斋念佛一百年在家族和一个丫鬟之间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选家族,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容许独孤秀出生?
这些话司徒凝冰没有说出来,但独孤氏哪有不明白的?她似乎是不愿意提起自己当年的失策,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当初出了这件事之后,我就让人将朝露看押了起来,打算天一亮就送到我的陪嫁庄子上,哪怕是造孽我也不能留着这个不安分的丫头!谁知无忧猜出了我的打算,趁天没亮就偷偷把人放了!”
“她一个弱女子又是卖身的奴婢,能跑到哪里去?”司徒凝冰倒是好奇,虽然不能大张旗鼓的搜查,但凭祖母和舅父手上的人不至于连个无依无靠的丫鬟都找不到罢?
“弱女子…”独孤氏冷冷的哼了一声,“能在深山老林里待一年的,她算哪门子的弱女子!”
“您是说…”司徒凝冰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了,“她藏在了后山?”这个朝露还真是个人物,明知自己跑不掉索性不跑在后山躲起来。一来,后山多猛兽一般人不会去。二来,想必祖母和舅舅都不会想到朝露竟然就躲在眼皮子底下。“那后来您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这回独孤氏沉默得更久,最后还是在屋里伺候的钟嬷嬷看不下去,替她说道:“这之后的事情,说出来怕脏了老夫人的口,还是老奴来说罢。”见独孤氏和司徒凝冰都没什么意见,钟嬷嬷便将朝露如何在后山躲了一年又如何被发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司徒凝冰说了。
“孙小姐,您前面也说了朝露一个弱女子她即便是躲在后山咱们找不到,可她要活下去就要吃穿有地方睡觉,为了这个她就勾搭了一个进山打猎的猎户,她既是无忧的大丫鬟姿色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别说是个猎户就是见惯了美人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也未必经得住。那猎户在后山给她找了出隐蔽的洞穴,又隔三差五的借着打猎的名义进山给她送些吃穿用具,及至后来发现她有了身孕,那猎户以为是自己的骨肉更是殷勤照顾。就这样遮遮瞒瞒了将近十个月,待到临产的时候那猎户请了相熟的产婆进山给朝露接生,又塞了些钱给那产婆做遮口费,谁知那产婆一转身就将消息透给了那猎户的娘子。那猎户娘子也是个厉害的,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叫了娘家兄弟跟着自家男人进山摸清楚了地方,第二天就叫齐了娘家亲戚十几号人一起进山将朝露母女拖了出来,非说朝露是狐狸精变得要把她和刚出生的女儿绑村口烧死,恰巧被咱们寺里下山采买的几个师父给撞见了,有人认出了朝露回来禀了太夫人这才救下了她们母女。”
“朝露是留不得的。”独孤氏接口道:“把她带回来的那一****就命人给她灌了一碗乌头下去,当夜就在山脚下埋了。至于那个孩子…”独孤氏有些后悔的道:“我终究没忍心,原想找个好人家送了,想着毕竟是阿仁的骨肉总该叫他知晓,便给他捎了封信。也许是天意,你舅母刚出生的女儿恰好夭折了,她又因难产伤了身子再难有孕,你舅父知道朝露给他生了个女儿之后竟派了心腹家人来我这儿要把她带到平原去。我原是不同意的,独孤氏的族规第一条便是庶出者死,这事儿万一走漏了消息不仅孩子没命,连你舅父也要受到严厉的惩罚,这辈子在族里都抬不起头来。可耐不住你舅父信中苦苦哀求,说是你舅母忆女成狂不吃不喝的眼见着就要跟孩子一起去了,他实在没法子才想出这个办法来,求我看在佛祖的面子上救你舅母一条性命。”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当时以为他到底是念着父女亲情这才想把孩子要回去,况且我再不喜欢你舅母那也是一条性命,一时心软便让你舅父的人把孩子带走了。”
第一百零二章 拒赏
司徒凝冰从静心寺回来的时候正撞上怒气冲冲从仪门处出来,一壁走一壁回头怒喝道:“独孤牡丹我告诉你!爷我行的端坐的正!别说京兆尹府便是上太极殿面君我也不怕!”
“给舅父请安。[.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司徒凝冰趁着他喘气的当口,上前给他行礼。心里鄙视是一回事,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的,至少在没撕破脸之前。
独孤仁方才在里面受了一肚子妹妹的气,这会儿瞧见外甥女,又想起自家好好的勤王救驾的功劳被她给折腾的少了一半,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立时就想要给她些颜色瞧瞧。“你这是从哪儿回来?”一副训孙子的口吻,不等司徒凝冰回话,他已自顾自的教训上了,“不是我这做舅父的要说你,你一个出阁了门子的姑娘家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成天往外跑算什么事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外头的名声都成什么样了?!人人都说安国公府的世子妃是个悍妇,仗着娘家的势压得丈夫抬不起头来,满京城的男人都在背后偷偷笑话你丈夫!……你自己丢人也就算了,别连累了皇贵妃娘娘跟着你一块儿没脸……”从头到脚,自德言容功到三从四德,独孤仁站在二门口整整数落了司徒凝冰一个时辰,直到把她批的体无完肤一无是处,再也没什么可贬的了,才气喘吁吁的住了口。
期间,见怜几次忍不住要反驳都被司徒凝冰不动声色的拦下了,待独孤仁终于无话可说了,司徒凝冰体贴的奉上早吩咐丫鬟沏的雨前龙井,“舅父口渴了罢?喝口茶润润嗓子。”
独孤仁见她笑盈盈的望着自己,狐疑的接过青釉茶盏愣是没敢喝一口,被骂成这样还能笑得出来,谁知道她有没有下毒?!
司徒凝冰倒不在意他喝没喝,脸上没有一分不自在的神色,好像方才被贬的一文不值的人不是她一般,如聊家常似的对一脸警惕之色的独孤仁笑道:“舅舅误会了,我今日可没有乱跑而是去静心寺看望了祖母,她老人家对我说许多年没见着您了,十分想念。您看,是不是哪天等您有空了去瞧瞧她老人家?”
她的话很正常,语气也正常,只是听在独孤仁的耳朵里就不正常了,端着茶盏的手都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脑子里一个声音不住的问道:“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姑母把当年的事都告诉她了?我刚把她得罪了,她会不会说出去?我该怎么办?……”
司徒凝冰瞧着他明明已经吓得不知所措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心里一阵痛快,真不枉她站在这儿瞧他演了半天的猴戏。.
“倾城…”独孤仁勉强定下了心神之后,对司徒凝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刚才…舅舅话说得重了些,那都是为你好,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对了…娘娘前段日子派人给你舅母送了不少首饰和宫花来,我回去让她给你挑些好的送过来……”见怜见独孤仁这会儿好话又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实在忍不住垂头抿嘴笑了起来。前面恨不得把她家小姐贬到泥土里这会儿又巴不得将她捧上天,这现世报来的也忒快了些。
“那就多谢舅父美意了。”司徒凝冰见火候差不多了只怕再说下去搬空了蜀国公府不说,她这鸡皮疙瘩都要掉满地了。
“舅舅把你当亲生女儿…”独孤仁一肚子的火,一颗心跟在油里煎似的,可还要拼命的跟司徒凝冰赔笑,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娘娘入了宫我难得一见,有什么好东西自然先紧着你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喋喋不休恨不得给自己下跪表忠心的独孤仁,司徒凝冰揉了揉都能快生茧子的耳朵,与见怜玩笑道:“早知道他脸皮厚,今儿个才明白我想错了,他压根就没有脸皮!这境界,我跟杨炎拍马都及不上!”
“他哪能跟您二位相提并论?”见怜一边笑一边鄙视道:“您跟大公子是审时度势能屈能伸,蜀国公那纯粹是自己作的!打量小姐您是软柿子好欺负呢!结果您还什么都没说,他自己就先吓破了胆!”想起独孤仁前倨后恭的态度,见怜就忍不住发笑。
提到杨炎,司徒凝冰便没了说笑的心情。杨熠还在岭南体会民间疾苦,魏王又成了逆犯,用不了两日都察院就能查出中秋御花园行刺一案乃魏王指使,大理寺立马就会放人。障碍基本已经扫清,棋子也都布置好了,杨炎这一出来可就再不会是个闲散王爷了!
两日后,太极殿。
不管魏王的阴谋皇帝知不知情,事先有没有防备,事情平息之后论功行赏、论罪议处是必不可少的。后者,三司已经该通缉的通缉,该下狱的下狱,就差搜集齐证据定罪判刑以及捉拿漏网之鱼,有可能还会殃及不少池鱼。如今皇帝对外宣称身体已无大碍可以正常上朝理政,长安城也恢复了秩序,正是该论功行赏的时候。
旁人暂且不论,司徒凝冰的功劳可算得上是头一份,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臣妇大逆不道火烧甘露殿,虽万死不辞其咎,怎敢奢求陛下赏赐?”司徒凝冰伏跪于太极殿丹犀之下,声音透着些诚惶诚恐。
太极殿,是天子听政视朝的地方,除了册后,公主及屏大典及宴请各国使节之外司徒凝冰是开国以来踏足这里的第二个女子,第一位是女扮男装差点拜相的孟大家。
“事急从权,当时整个长安城都掌控在那个逆子手中,朕和满朝文武都危在旦夕,你一介女子能临危不乱,先是以智计制住了附逆的五百御林军和逆贼程风,再剑走偏锋让家将扮作御林军混入宫中,同时让人扮作御林军的模样在城中闹事故意将魏王篡位谋逆的消息散布出去闹得人尽皆知,最后劫持魏王引德妃率甘露殿的御林军援救,趁着甘露殿只剩三百人马奇袭救驾,这招声东击西用的真是妙极!难得你果敢善断,为了引神策营和千牛卫入宫救驾竟然冒着诛九族的死罪火烧甘露殿…”说话的时候皇帝满脸赞赏的瞧着俯伏在地的司徒凝冰,最后夸奖道:“智勇双全又忠心不二,不愧是司徒家的女儿,果然虎父无犬女!”
满朝文武如同约好了一般齐呼,“陛下圣明!”他们之中有九成是当日被魏王刀斧加身过的,换言之都受过司徒凝冰的恩惠,再说瞧陛下的模样明显就是要嘉奖司徒小姐,他们顺着他的话说既迎合了圣意又顺便还了人情简直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再耿直的御史也不会傻到这时候跳出来,挑司徒凝冰为了救驾火烧甘露殿,指使下人假扮御林军打架斗殴抢劫饶命的刺。毕竟人家仅靠自家的家将下人和两个纨绔就在三万御林军控制了长安城的情况下救了皇帝,阻止了魏王篡位的阴谋,你看不顺眼,有本事你也救一个试试?
“哈哈…”皇帝在一片“圣明”之声中开怀大笑,一点儿也不像三天前还中毒昏迷之人。“你听听,”皇帝抬手往丹犀下一指也不管司徒凝冰头正贴在地上压根瞧不见,“众臣工也都赞同朕的意见,你再不受赏岂不是叫人误会朕是昏君?”
司徒凝冰虽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但光听这语调便有种上了年纪的长辈同疼爱的小辈撒娇的错觉,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独孤秀,那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的表妹也不知座上之人同她相处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
唇边泛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司徒凝冰的声音却无比的恭敬,“臣妇不敢,臣妇谢陛下恩赏。”
“好!”皇帝朗笑几声,捋着颔下的几缕美髯道:“你已是一品诰命,再往上也加封不了。这样,你既是先皇后的外甥女,朕就破例封你为靖贞郡主,赐封地……”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司徒信慌忙打断道:“陛下万万不可!”他司徒家树大招风已经很招人恨了,这女儿再封个郡主除了面子上好看之外什么好处都没有,凭白叫人眼红何必呢?
“对陛下尽忠原是咱们做臣子的本分,况且这个死丫头放火烧了甘露殿,还让手下人打砸抢了十几家店铺,纵然她有救驾之功那也算功过相抵了,哪能让陛下为她坏了皇家宗室的规矩?”出门的时候父女俩早商量过了,万一陛下要有什么太重的赏赐司徒信就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左右旁人不敢出声,司徒信当父亲却是最有资格不过。
“规矩是人定的,朕说能改就能改!”皇帝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什么功过相抵?难道朕的性命还比不上一个甘露殿和十几间店铺?”说到最后语气里已隐隐带着几分不悦。
司徒信自然是听出来了,赶紧澄清,“臣绝无此意!”
“陛下”眼见老爹就快败下阵来,司徒凝冰只得自己上,直起身子抬头为难的瞧了眼座上的皇帝,“不是臣女不识抬举,只是按照我朝的规矩,皇太子之女才称郡主,这…臣妇无故矮了一辈呐!”
皇帝愣了一下,细细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笑道:“是…!倒是朕疏忽了,没想到这一茬。”说着又不自觉的捋着胡须,似是喃喃自语道:“郡主不能封,不然封个县主?只是…有些委屈你了…”
“陛下爱惜臣妇这外甥女,一片长辈慈心臣妇铭感五内,只是臣妇毕竟不是宗室,不管是郡主还是县主臣妇都当不起…”郡主她都不稀罕了谁还在意个二品县主?司徒凝冰心中不屑,话却说得漂亮,“臣妇这里有个主意,既全了陛下的慈心又不会坏了宗室的规矩,还请陛下恩准。”
第一百零三章 请赏
“哦?”皇帝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也没心思考虑什么郡主县主了,只瞧着司徒凝冰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嗯…”司徒凝冰垂下眼睑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吞吞吐吐的道:“我想请陛下恩准那些被…打砸抢的店铺,由…朝廷统一赔付银子,还有…最好…别说是…我指使人干的。(.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说完也不敢瞧皇帝的眼睛,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垂下了头。
“哈哈…”皇帝闻言又是一阵开怀大笑,点着司徒凝冰对司徒信道:“朕还道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原来她也是有忌讳的!哈哈…”
所有在太极殿见识过司徒凝冰怎么安抚司徒夫人的大人们都默默的低下了头。“这司徒小姐果真是有勇有谋,能屈能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千万小心些,别得罪司徒氏。”“我以后再也不在背后嘲笑安国公世子了。”……
朝臣们的心声皇帝是听不见的,他如今心情正好的瞧着窘的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的司徒凝冰,原先对她的忌惮防备之心也消了不少,到底是个小丫头,有些小聪明想来也是被逼急了才想出这样的损招来,拼死一搏胆子倒是很大。
“求陛下恩准!”见他笑得差不多了,司徒凝冰再次恳求道。
皇帝现在心情不错很爽快的拍了板,“朕准了!”论起来此事原是因平乱而起,她便是不说这笔银子朝廷也省不了,她这般作为无非是为了挽回些名声罢了,无关痛痒他乐得成全。
司徒凝冰与司徒信忙磕头谢恩,“谢陛下!”虽说是为了救驾,可毕竟烧了甘露殿和不少商铺还打伤了人,皇帝现在瞧你顺眼那就是救驾有功,万一哪天你没那么顺眼了那又是一条罪名,倒不如趁如今皇帝瞧你还顺眼先撇清了再说。
“陛下”司徒凝冰谢过恩之后,抬头照着李嘉责有求于自己的时候的模样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臣妇还想求您赏件东西,您看……”
皇帝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主动请赏,自己正思量着该再赏赐些什么才好她倒自己先提出来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心中犯疑,面上却笑呵呵的道:“方才的也算不上什么赏赐,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朕没有不给的!”
“谢陛下!”司徒凝冰闻言一脸的欣喜,之后又有些小心翼翼的道:“臣妇听闻先皇后在世时陛下曾赏赐过一架凤尾瑶琴,臣妇斗胆想求陛下将此琴转赐给齐王殿下。”
“齐王?!”皇帝惊疑的瞧着司徒凝冰,想不通她为何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回陛下”司徒凝冰赶紧解释道:“臣妇与齐王殿下师出同门,论起来我该称他一声师兄的。往年我生辰他送了我不少好东西,礼尚往来我也不好空着手,他又是皇子寻常物件并不放在眼里,眼看着再过个把月就是他十九岁寿辰了,臣妇实在没拿的出手的礼物,这才想着借花献佛,求陛下将凤尾瑶琴赐给他,他最擅抚琴见了这架绝世名琴必定欢喜。”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落在司徒凝冰的身上的目光变得有些空洞,口中喃喃重复着,“必定欢喜…”好半晌才有些落寞的道:“也罢,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朕也不忍名琴蒙尘,便恩准你借花献佛了。想来皇后在天有灵,知道凤尾有了新主人也会欣慰的。”
“你把她从皇陵里挖出来跟李济合葬,她会更欣慰!”司徒凝冰瞧不上皇帝这等虚伪的深情,面上却要露出感激的模样。为了坑杨炎她把自己都给恶心到了。
先皇后是皇帝心中永远的遗憾,这一点除非先皇后复活否则便是独孤秀像足了十成也无法弥补。提到了先皇后,皇帝封赏功臣的兴致便没那么高了,也不再追着司徒凝冰厚赏,最后折腾了大半天司徒凝冰竟似乎什么赏赐都没得到,倒是司徒霁华和司徒启明各升了一级,一个升做了上府折冲都尉,另一个升为亲勋翊卫羽林郎将。李嘉责因出城搬救兵后又随着独孤氏兄弟入宫救驾便混了个正七品亲勋翊卫队正,就连卢元和唐青云也因帮着司徒凝冰采买了大量的迷药和借了一部分家人而得了个宣节校尉的闲职。而被司徒凝冰搅合了救驾大计的独孤氏两兄弟虽然没能如愿当上御林军统帅却也各升了两级,算得上皆大欢喜。
散朝之后,李嘉责嚷嚷着要去别院将自己得了亲勋翊卫队正差事的消息告诉李嘉懿,还非要拉上司徒凝冰。
“也好”司徒凝冰想了想便同意了,“我正好有事要跟他谈。”魏王成了逆犯跟他一伙的韩国公崔珪也跟他主子一起亡命天涯去了,留下全家老少成了待宰的羔羊,也是时候收拾李元祥实现自己当初的诺言了。
两人刚出宫门还没来得及上马车,背后就有一个尖细的嗓音高声喊着:“世子妃…留步…!”司徒凝冰回过头去,只见四个小太监抬着肩舆健步如飞的朝她这边过来,上头正坐着皇帝身边的内侍高公公正冲她挥手。
司徒凝冰站在原地等着他过来,心里却猜测着,皇帝这是要同她一起感怀她那倒霉的姨母呢?还是忽然良心发现想从她这儿知道杨炎艰辛的成长经历?
两个都不是。当高公公神色慌张的告诉她,“齐王殿下病重眼见着不太好,陛下让奴婢跟世子妃一同去齐王府瞧瞧!”的时候,司徒凝冰好看的秀眉便微微皱了起来,并非是担心杨炎而是在揣测着他又在耍什么花招?方才刚给他挖了个坑,这会儿就找自己算账来了?
高公公见她蹙眉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把话说清楚,立刻解释道:“齐王殿下身子弱,听说在大理寺的时候染了风寒,也不知怎么的回府便发作了起来,没多久人就昏迷不醒了,太医院的太医去了好几拨都无计可施,眼看着……后来齐王殿下贴身服侍的一个侍女说殿下昏迷之前对她说过若是他性命不保了便来找您,您有救他的法子!陛下听说之后便吩咐奴婢……”他后面说了些什么司徒凝冰是一句没听见,她只知道自己在听到“有救他的法子”之后恨不得一口“呸”回去!电光火石之间她明白了,这是杨炎谋划弄死魏王这件事中走的最后一步棋,而且这棋子还是自己!
高公公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催促,“世子妃不能再耽误了,咱们快走罢!”
司徒凝冰回过神,瞧着高公公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来,慌慌张张的拽着他就上了自己的马车,李嘉责紧随其后也跟了上来,张口就道:“三姐夫有事,我怎么也该去探望探望。”说得理直气壮,谁也没有反驳他。
马车飞快的驶向齐王府,李嘉责瞧了瞧高公公又瞧了瞧司徒凝冰最后还是忍不住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嫂子,你有把握救得了齐王么?”救不了最好!淑宁可天天盼着自己当寡妇!
司徒凝冰知道他的心思,横了他一眼很想回一句,“救得了我也不救!”可这话说出来估计得把高公公灭口,她从来不是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况且这是杨炎给她挖的坑,而她只能闭着眼睛跳下去!
“我也不知道。”司徒凝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中带着几分不安,“只是下山的时候师父对我说师兄二十岁之前都会多灾多难,而且逢九必有大劫,特意给了我一颗丹药嘱咐我随身携带,遇上师兄生死一线的时候给他服下即可。”说完偷偷的向李嘉责眨了眨眼,李嘉责回了个“明了”的眼神给她。
两人这番暗地里的交流高公公是没瞧见,听了司徒凝冰的话之后倒有些放下心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齐王殿下的生死他是不怎么在意的,只是陛下一共就三个儿子。太子谋逆,还私制了龙袍被贬为庶人发配去了岭南;魏王还是谋逆,不止刺杀陛下还想栽赃齐王,抓回来小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只剩下一个齐王却因为另外一个不孝子病得就剩下一口气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使是九五之尊也难逃七情六欲,东宫事发的时候陛下面上不说可心里却难过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缓过来些,还得了个肖似先皇后的皇贵妃,魏王又坐不住了,跳出来一番折腾,要不是魏王妃深明大义,这会儿已经变天了,自己这把老骨头估计得去下面伺候陛下了!眼见着平日里温文尔雅一派君子风度的儿子忽然变成了披着羊皮的狼,还将獠牙对准了自己,这样的打击任谁都受不了。陛下虽未真的中毒,可经历这些精神已是大不如前了,若是齐王殿下再有个万一,那陛下的身体……
高公公不敢再往下想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更别说他这种贴身伺候的奴才,只有陛下好了他才能好!齐王的生死他不在意,可自己的性命前程怎能有一丝的疏忽?
第一百零四章 锁命石
马车驶到齐王府的时候,一个身穿月白色宫装的长笑已在门口等候,瞧见司徒凝冰扶着见怜的手腕下了马车,她立刻就迎了上来,恭敬的行了一礼,平静道:“大小姐,请随奴婢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说完便径自在前头引路,瞧也未瞧跟在司徒凝冰后面下马车的高公公和李嘉责一眼。
司徒凝冰知道她的性子,也不计较跟着她进了齐王府。
倒是她身后的高公公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在见怜和前面引路只能瞧见背影的长笑身上打转,心里暗暗纳罕,双生子已是稀奇,更稀奇的是安国公世子妃身边的侍女竟然同齐王府的侍女是双生子!这也太奇怪了些,就好像两人分带了一付耳珰一般,看来齐王殿下和世子妃的关系很不一般呐!
其实,高公公想多了,见怜和长笑这对孪生姐妹之所以会各为其主并不是杨炎和司徒凝冰能决定的。当年,两人的师父为了尽可能的公平,从学问到衣食住行,但凡杨炎有的,司徒凝冰也必定有一模一样的。即便是独一份的物件,若是给了杨炎,那司徒凝冰手中也会有等价的东西与之媲美。这一原则也包括了他给两人的奴仆,司徒凝冰身边有见怜和冰奴,杨炎身边就有长笑和炎仆。
跟在长笑身后,几人各自上了齐王府的软轿,司徒凝冰坐的这顶与高公公和李嘉责两人坐青帷小轿不同,单从外表来看就大了一圈,四周围着银红色蛟绡纱,一看就知道是杨炎的品味。感觉到高公公望着自己的目光又有了几分不同,司徒凝冰无所谓的挑了挑眉梢,左右她今天是来跳坑的,也不在乎多跳那么一两个。
抬轿的是四个身材健硕的仆妇,她们脚下飞快轿子却抬得极稳,司徒凝冰斜斜的靠在乳白色的大迎枕上,望着面前棕褐色矮几上摆着的一套黑釉绘樱花纹样的茶具,眸中划过淡淡的嘲讽,不用尝也知道茶壶里是她最爱喝的庐山云雾,明明日日夜夜都算计着怎么弄死自己,偏还要处处体贴事事周到,杨炎这是演兄妹情深的戏演上瘾了罢!
兜兜转转,走了大约半柱香时间,软轿在一座五进院落前停了下来。(.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司徒凝冰透过薄如蝉翼的蛟绡纱抬头望着院前黑漆赤字匾额——曼陀居,跟他原来院子一样的名字。司徒凝冰微微蹙了蹙眉头,真不知杨炎这算是念旧还是喜欢自虐!光瞧见这三个字,她就感觉到一股子森寒之气,外头天光再亮也有一种阴云密闭的逼靥。
“大小姐请下轿。”随着长笑清冷的声音,面前的蛟绡纱被一只白玉素手拢了起来。司徒凝冰压下心中的不适,缓缓起身出了软轿,扶着长笑的手腕由她将自己领进了杨炎现在住着的这个曼陀居。
名字一样,就连里头的布置格局都与从前杨炎居住的地方一模一样,正屋门前台阶旁的一株樱花树大概是唯一的区别。
还未进门,一袭姜黄色上衫丁香色下裙的李淑宁从屋里迎了出来。瞧见司徒凝冰,先是泪眼婆娑的唤了声“嫂子”随后索性趴在她肩头呜呜哭了起来。司徒凝冰起先还奇怪,她什么时候和杨炎感情这样好了?竟伤心成这样?待到李淑宁悄悄的在她耳边问了一句,“那死人妖还有救么?”的时候,司徒凝冰算是明白了,任凭李淑宁心里怎么讨厌杨炎,甚至盼着他早点死,可身为齐王妃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不能落下这个道理,李淑宁不仅明白而且执行的不错。
司徒凝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算是安慰,然后扶着她的肩膀极认真的道:“放心,齐王殿下不会有事的。”
“真的?”李淑宁闻言忽闪着一双朦胧泪眼颇有些小心翼翼的同司徒凝冰确认道。
眸中毫不掩饰的露出同情之色,司徒凝冰郑重的点了点头。
原本李淑宁还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在见到司徒凝冰点头之后,终于“唰”的一下流了下来,也不管司徒凝冰身后还跟着高公公,捂着嘴就跑回了屋,低声哭泣了起来。
司徒凝冰抬手拍了拍一旁李嘉责的肩膀,有些无奈的道:“去安慰安慰你姐姐罢。”
李嘉责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迈步进了屋。
司徒凝冰抬脚跟上,高公公在后头低声叹道:“这齐王妃也怪不容易的,年纪轻轻的就遇上这样的事儿,想必这些天担惊受怕,强忍着没哭出来,如今心里一松便忍不住了……”他会这样误会很正常,再怎么说杨炎有一副绝好的皮囊又是皇子,还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这三个条件加起来足够成为全天下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了,更别说李淑宁是他的正室王妃,结发夫妻情分非同一般,眼见着如此良人命在旦夕自然是要伤心欲绝的。何况,女子一身荣辱皆系于她的夫君之手,像淑宁这样放着荣华富贵不要一心只盼着自己当寡妇的,全天下估计也找不出几个来。
司徒凝冰全当高公公是自言自语,没有搭腔的意思,扶着长笑的手腕一路进了杨炎的寝房。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茶香,正是她平素喜欢用来熏屋子的幸有冷香。不悦的皱了皱眉,司徒凝冰想起从前自己对什么事物有兴趣杨炎便也要在上头花心思,必定要压她一头才甘心,如今竟是连她的习惯都要剽窃的了么?!
“知道大小姐要来,奴婢私自做主撤了原本屋里的檀香,用幸有冷香熏了一遍屋子。”长笑见她皱眉低声解释了一句。
司徒凝冰淡淡瞧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原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值得她动怒,大概是今日不得不被杨炎牵着鼻子走,这曼陀居又处处都是旧时的影子,一时心气有些不顺便浮在了脸上。好日子过久了,她竟忘了自己应当喜怒不形于色的。
司徒凝冰一壁走一壁整理着自己的心绪,走到杨炎躺着的卧榻前时,她已压下了心底的那股子浮躁。坐在一旁绣墩上正垂头抹泪的孺人卢氏见她过来忙起身行礼。
司徒凝冰见她两只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想必这几天是没少流眼泪,若是寻常男子瞧在这些眼泪的份上对她也会多几分怜惜,何况卢氏本身就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不过么……司徒凝冰瞧了眼躺在卧榻上人事不省的杨炎,望着卢氏的目光中就有了些许同情。或许是她时运不济罢,身为庶女命运已经够艰难的了,还被一心攀龙附凤的父亲送给杨炎做妾,若是杨炎能有几分儿女情长的心思,那她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可偏生这个人是从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而且最不耐烦女人的眼泪,否则当年他也不会在两姐妹中选了冷静沉稳看上去没有什么喜怒哀乐的长笑而不是见怜了。若论不耐烦程度,恐怕他瞧处处跟他作对的淑宁还比娇弱的卢氏顺眼些。
“孺人不必多礼。”司徒凝冰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屋里伺候的众人包括跟在自己身后的高公公道:“请诸位先出去,长笑留下。”
“这…”高公公迟疑了一下,原想问问因由的,但转念一想或许是要施展什么秘法不方便为外人知晓。旁人倒也罢了,可司徒小姐和齐王是师兄妹,窥视他们师门的秘法岂不是将两人都得罪了?何况,这两人当年都是命悬一线的垂死之人,能将他们救活的不是神仙那也差不离了,他可得罪不起。高公公眼珠子在眼眶里来回转了转,最后对司徒凝冰陪笑道:“一切就有劳世子妃了,奴婢跟太医们都在外头候着,您有什么吩咐叫一声就是了。”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既然发了话,卢氏和一干太医自不敢再出声。
司徒凝冰客气了一句,“有劳公公。”便将他送了出去,待所有人走光之后亲自关上了房门还上了栓。
“东西呢?”司徒凝冰转身瞧着侍立在卧榻便的长笑,开门见山的道。
躺在卧榻上的杨炎面白如纸,原就苍白的脸上此刻更是蒙上了一层死灰色,感觉就好像断了气似的。司徒凝冰瞧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小子是把自己的锁命石给取了下来,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是没有锁命石他的灵魂就会离开肉身,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的肉身就会迅速的腐烂最后只剩下一具枯骨!这么重要的东西杨炎既然敢取下来必定会交给自己的心腹,想想也就只有长笑了。
果不其然,长笑一言不发的摘下自己颈项中的一条有小指甲盖粗细的珍珠项链,下面挂着一个扁圆形的青铜盒子,连带着项链和盒子一起交给了司徒凝冰。
司徒凝冰并没有接,只是瞧着卧榻上的杨炎有些讥讽的道:“既然在你这里就给他戴上罢,免得时间久了他弄假成真把自己玩死了,反叫我捡了个大便宜。”
第一百零五章 等待
长笑没有说话,只是微蹲着身子双手捧着珠链垂头瞧着地面,用行动告诉司徒凝冰,这个活必须由她亲自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司徒凝冰静静的瞧着长笑,很多时候她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但该守的礼仪规矩她从未落下过,甚至堪称典范,今日她居然敢如此同自己对峙想来是受了杨炎的指使。忽然间,司徒凝冰心里就生出了一股想要找一床被子铺地上先睡上十二个时辰瞧瞧长笑是会死守命令到底还是先救杨炎的冲动。
可惜想归想,司徒凝冰终究不想为难长笑,到底从她手中拿过珠链,打开了那个扁圆形的青铜盒子,里面是一条系着猫眼石挂坠的细银链。
棕褐色的猫眼石,同司徒凝冰左手上那条天竺链上镶嵌的猫眼石一模一样。
司徒凝冰用一个手指挑起银链子,望着眼前微微摇晃的猫眼石出了好一会儿神,唇边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容,也不知是在同长笑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这样一块小石头,却决定着他的生死,他分明知道我们之中最终只能活一个,却非要我做出选择。而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就此沉睡下去可又不得不亲手将他唤醒。”
长笑始终垂头侍立好似一尊石像般听不见也看不见,她只是主子手中的一颗棋子主子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棋子是不该有感情也不该有思想的,想太多于事无补徒添痛苦罢了。
将珠链还给长笑,司徒凝冰拿着那条坠着猫眼石的银链子走到卧榻边坐了下来,杨炎一动不动的躺着,俊秀妩媚的容颜因为苍白与死气竟凭添了几分凄凉――美人香消玉殒总是叫人伤感的。
“唉…”司徒凝冰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银链子在杨炎如雪般细腻白皙的脖子上系好,望着依旧紧闭着双眼面上的死气却渐渐褪去的杨炎低声呢喃道:“或许你永远都不会明白,能够就这样无知无觉的死去,转世投胎重新开始其实是一种幸福。”说完径直起身淡淡的对长笑吩咐了一句,“照看好你主子,他起码得再过一个时辰才会醒。(.无弹窗广告)”
在明间等候的高公公还没来得及细品下人端上来的雨前龙井就见司徒凝冰从里屋走了出来,他原以为医治齐王殿下怎么说也要个把时辰,谁料不过盏茶功夫,惊讶之下脱口便道:“世子妃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齐王殿下如何了?”
“这我也说不好。”虽然明知杨炎很快就会醒过来,不过她可不想给皇帝留下个神医的印象,谁知道他会不会有病急乱投医非拉着自己给他治病的那一天?只能装作不确定的道:“我已经按照师父的吩咐将丹药给师兄服下了,至于他能不能醒过来渡过这一劫,我是真的不知。”
“这可如何是好?”高公公闻言又焦躁起来,“陛下还等着奴婢回去回话呢,奴婢总不能说世子妃您跑了这一趟齐王殿下还是生死不知罢?”
司徒凝冰有些歉意的瞧着高公公,安慰道:“公公也不必着急,左右这会儿时辰还早,又有太医在这儿,咱们不妨等上一等您再回宫同陛下禀报也不迟,这丹药即便再如何神奇也不是立竿见影的。”不必等天黑,大概用午膳的时候杨炎就能跟你一桌吃饭了。
高公公心里虽然不安可他既不懂医术又没权力命令司徒凝冰做什么,便是急死也于事无补,只得强挤出个笑容对司徒凝冰道:“世子妃说得是,奴婢心急了些,齐王殿下昏迷了这么久便是服了药也没有立刻醒的道理,奴婢就跟您在这儿等上个把时辰说不定齐王殿下一会儿就能醒过来。”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司徒凝冰可不想在杨炎没醒过来的这段时间里都对着个内侍,又随便安慰了他两句让他宽心之后,她便借口要去瞧瞧齐王妃,离开明间去了最西边的梢间找淑宁说话去了。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是淑宁的陪嫁,从安国公府出来的,自然认得司徒凝冰,行过礼之后一壁禀报“世子妃来了”一壁就给她打起了帘子。
李淑宁那一声“快请进来”还没说完,司徒凝冰已经进了屋子,抬眼一瞧屋子里除了李淑宁两姐弟之外卢氏也在这里,见她进来又起身行了一个礼。
“这么巧孺人也在这儿,”司徒凝冰笑吟吟的瞧着卢氏,“倒省的我一个个去告诉了。殿下已经服了我师父特意为他炼制的丹药,我想这几****应当就能醒过来的,你们不用太担心了,好好回去歇一歇,保重自己的身子免得到时候殿下醒了你们倒累倒了。”
“嫂子放心,我可没这么娇弱。”李淑宁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不过她先前已经同司徒凝冰求证过自己是没那么容易当寡妇的,所以现在虽然失望却也没那么伤心了。
倒是卢氏听了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般,顿时感觉到了疲惫,揉着自己的额头有些抱歉的道:“我头有些晕,请王妃容我回去休息一下。”
“表姐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叫个太医来瞧瞧罢,正好府里都是现成的。”因为家里的张姨娘李淑宁打从懂事起就对侍妾通房没什么好印象,只是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杨炎的妻子,故此在对待卢氏的态度上就有了偏差,不是主母整治媵妾而是主人招待客人,对卢氏一直都是客客气气唯恐怠慢了。
“多谢王妃,我不过是这几天没怎么睡好,回去补个觉就好了,不必麻烦太医了。”卢氏婉言拒绝了李淑宁的好意,她心里隐约也有些明白,李淑宁之所以待自己这样好除了两人是名义上的表姐妹之外便是她可怜自己,可越是如此自己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像个乞丐在被人施舍。
李淑宁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关切道:“既如此表姐快些回去休息罢。”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若是还有什么不舒服你可别强撑着,一定要告诉我。”说着又扭头吩咐卢氏的侍女道:“墨玉你可不许替你主子瞒着,她若有什么不适,你可要立刻过来禀报,知道么!”
墨玉应了一声便扶着卢氏出了梢间,离了曼陀居之后四顾没有旁人这才低声埋怨道:“小姐今儿这是怎么了?李三公子难得来一回王妃同他自然有话要说,您怎么也不回避一下?非得世子妃过来巴巴的赶人闹得没脸!”她是卢氏嫡母给的丫鬟是给齐王准备的通房,自认有几分体面对卢氏说话便随意了些。
“我这几日精神不太好一时疏忽了。”卢氏何尝不知道自己打扰到了李淑宁姐弟,只是这段时间王府事情不断,先是殿下被关进了大理寺王府也被御林军围了起来,接着是魏王作乱天下险些易了主,好不容易一切平定了殿下也沉冤得雪,偏这个时候病倒了眼见着就快不行了,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点儿着落都没有,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只会胡思乱想唯有跟李淑宁呆着的时候她的心才能稍稍安定些,起码她们的处境是一样的,有个人做伴她就不那么害怕了。可这些话她只能憋在心里,她所有的陪嫁都是嫡母给的,包括身边的丫鬟仆妇,没一个是她自己的人,连一句体己话她都不敢说。
“我这表姐还真是难得一见的贤妻良母。”卢氏走了之后李淑宁就更自在了,说话少了些顾忌,“齐王待她又不好,平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可她一点儿也不记仇,自从齐王被抬回来之后她就衣不解带的在床边服侍,把他当亲爹伺候,换了我可做不到。”要不是怕被发现满门抄斩,她早一碗砒霜给那小子灌下去了!下半辈子守寡也比天天对着个阴阳怪气的人妖强!
“胡说什么呢!”司徒凝冰用手中楠木真丝扇轻轻敲了一下李淑宁的头,“她是贤妻良母,你是什么?这话叫旁人听去了只会给卢氏惹麻烦,你要真可怜她就劝劝她,少在齐王面前晃,我这师兄最见不得她这款的。”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李嘉责一下子来了兴趣,伸着脖子望着司徒凝冰问道,一派求知若渴的模样。
司徒凝冰横了他一眼,然后摇头道:“他什么样的都不喜欢,这个世上能叫他喜欢的,我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两个人。”不等李嘉责发问,司徒凝冰已经解释道:“一个是我俩的师父,他这人从小缺乏父爱拿师父当亲爹。”
“你这么说,我还真有些可怜他。”李嘉责皱着眉头插嘴道:“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说着露出满脸同情之色,不过下一刻他又好奇道:“那第二个是谁?”原以为会听到一段荡气回肠感人肺腑的倾世之恋,没想到只等来司徒凝冰淡淡的三个字,“他自己。”
李嘉责愣住了,李淑宁却点着头道:“我也这样觉得。”
第一百零六章 苏醒
马车驶到齐王府的时候,一个身穿月白色宫装的长笑已在门口等候,瞧见司徒凝冰扶着见怜的手腕下了马车,她立刻就迎了上来,恭敬的行了一礼,平静道:“大小姐,请随奴婢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说完便径自在前头引路,瞧也未瞧跟在司徒凝冰后面下马车的高公公和李嘉责一眼。
司徒凝冰知道她的性子,也不计较跟着她进了齐王府。[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倒是她身后的高公公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在见怜和前面引路只能瞧见背影的长笑身上打转,心里暗暗纳罕,双生子已是稀奇,更稀奇的是安国公世子妃身边的侍女竟然同齐王府的侍女是双生子!这也太奇怪了些,就好像两人分带了一付耳珰一般,看来齐王殿下和世子妃的关系很不一般呐!
其实,高公公想多了,见怜和长笑这对孪生姐妹之所以会各为其主并不是杨炎和司徒凝冰能决定的。当年,两人的师父为了尽可能的公平,从学问到衣食住行,但凡杨炎有的,司徒凝冰也必定有一模一样的。即便是独一份的物件,若是给了杨炎,那司徒凝冰手中也会有等价的东西与之媲美。这一原则也包括了他给两人的奴仆,司徒凝冰身边有见怜和冰奴,杨炎身边就有长笑和炎仆。
跟在长笑身后,几人各自上了齐王府的软轿,司徒凝冰坐的这顶与高公公和李嘉责两人坐青帷小轿不同,单从外表来看就大了一圈,四周围着银红色蛟绡纱,一看就知道是杨炎的品味。感觉到高公公望着自己的目光又有了几分不同,司徒凝冰无所谓的挑了挑眉梢,左右她今天是来跳坑的,也不在乎多跳那么一两个。
抬轿的是四个身材健硕的仆妇,她们脚下飞快轿子却抬得极稳,司徒凝冰斜斜的靠在乳白色的大迎枕上,望着面前棕褐色矮几上摆着的一套黑釉绘樱花纹样的茶具,眸中划过淡淡的嘲讽,不用尝也知道茶壶里是她最爱喝的庐山云雾,明明日日夜夜都算计着怎么弄死自己,偏还要处处体贴事事周到,杨炎这是演兄妹情深的戏演上瘾了罢!
第一百零七章 天下
卢氏心里委屈的不行,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她不敢抬头,匆匆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无弹窗广告)
司徒凝冰将几近见底的翡翠玉碗搁在卧榻边的矮柜上,起身对杨炎说道:“师兄大病初愈,该当好生将养,我们不便打搅,这就告辞了。”说罢蹲身万福,仪态优雅到无可挑剔,语声也极为柔和,可偏偏透着一股冷淡疏离,与方才坐在床头的温柔女子判若两人。
杨炎瞧着她,扬起唇角,笑得如沐春风,眼底却掩藏着数九寒天的冰冷,用同司徒凝冰一模一样的柔和语声说道:“师妹慢走,不送。”
一直在一旁围观两人不知打什么哑谜的李淑宁姐弟,虽被两人弄得云里雾里,但此刻还是感觉到了屋子里的骤然变化的气氛。前一刻还是暖意融融,下一秒就成了冰霜雨雪齐飞,姐弟两人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寒气笼罩,从皮肤一直冷到心底,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直到跟着司徒凝冰一路出了曼陀居,温暖的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枝叶照耀在两人身上,这才从彻骨的寒意中回过神来,望着前头司徒凝冰挺拔的脊梁,只觉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张口却又不知要问什么。三人一路默然无语,眼看着前面就是垂花门李淑宁这才想起来这会儿已近午时了,不及细思脱口便道:“快到用膳的时候了,嫂子用完午膳再走罢。”
司徒凝冰扭头瞧着她,身上早已没了方才的冷冽,脸上挂着李淑宁熟悉的亲切笑容,“不了,今日不是时候,再过段时日我兄长大婚,到时候你我再欢饮不迟。”她可不想在杨炎眼皮子底下用膳,倒了十年的胃口已经够了。
李淑宁却是想到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名义上的齐王妃,那个死人妖刚醒她怎么着也要装装样子,送个汤熬个药什么的,这会儿确实不适合留嫂子用饭。想到此节便也不勉强,上前握了司徒凝冰的手,笑道:“那我今日就不留嫂子了,等大表哥大喜那一日,我一定备份大礼给新嫂子。”
“你得了罢!”李嘉责翻了个白眼,插口道:“从来只听说嫂子给弟妹见面礼的,就没见过这做表妹的给新嫂子送礼,你是钱多没处使?还是想冒充长辈呐?”他从小与李淑宁斗嘴惯了,又憋了一肚子的话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好拿李淑宁解解闷气。(.棉、花‘糖’小‘说’)
不过他没等到李淑宁还嘴,司徒凝冰清淡的目光已是斜斜落在他身上,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懂得倒是不少。”
李嘉责立刻心虚的朝她笑了笑,然后垂头退到了司徒凝冰身后,一副不再言语的乖顺模样。
李淑宁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半天瞬间变成乖孙子的孪生弟弟,然后一脸敬佩的对司徒凝冰道:“嫂子,想不到我爹娘都管不住的妖孽终于叫你给收了!”
“咳咳”赶在李嘉责炸毛之前,司徒凝冰清了清嗓子,李嘉责刚抬起来的头便又垂了下去。嗔了李淑宁一眼,又嘱咐了李淑宁几句,司徒凝冰就带着李嘉责出了垂花门,坐了自家的马车往李嘉懿的别院去了。
安国公府的别院坐落在长兴坊,占地不大,五十亩上下,原本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园子,自从李嘉懿来了之后便开始大兴土木,一个院子接着一个院子的布置翻新,一草一木都精心陈列,虽未见奢华却雅致非常。不过也正因为李嘉懿的挑剔和精益求精,到这里月余功夫也才堪堪将自己住的小院收拾好。
“你…这是打算在长安定居?”这是司徒凝冰见到李嘉懿后的第一句话。这座园子虽常年空着,但看屋子的下人还是有的,又有人定期打扫修缮,别说李嘉懿只是暂住个把月便是住个三年五载添置些花草家什也尽够了,可这一路走来到处都有动土或即将动土的迹象,及至走进李嘉懿现住着的逸仙居,一个不大的两进小院却比弄玉轩清雅精致十倍!叫司徒凝冰不得不怀疑这位仁兄要在这儿过下半辈子。
“不过一时技痒,”李嘉懿接过清书手中刚沏好的庐山云雾递给司徒凝冰,笑着解释道:“这园子不大,重新修缮布置一番也用不了多少时日,左右我没什么事情权当消磨时光了。”
司徒凝冰左右环顾了一圈,挑眉道:“这园子若都照着你这逸仙居布置恐怕没个三年五载是完不了工的,可我大哥婚礼一结束我们就该回陇西了,而且是日夜兼程!”
“不用这么急罢?”李嘉责还是小孩儿心性闻言忍不住嘟囔道:“还可以再玩一段时间嘛。”他可不想这么快回去瞧老爹脸色,还要隔三差五的被李元祥夫妻膈应一下子。
李嘉懿却是听出了司徒凝冰话中玄机,若有所思的瞧着她道:“你都安排好了?”
司徒凝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淡声道:“半年,不多不少。”
李嘉懿唇角微勾,赞赏道:“夫人真是算无遗策,难怪齐王那样的棋艺都只能做你的手下败将。”
司徒凝冰摇了摇头道:“这局棋他才是最大的赢家。”原本最没希望登上帝位的病弱皇子,如今继太子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之后,魏王也因谋逆沦为逃犯,齐王成了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可谓身价百倍。连唯一受人诟病的“病弱”二字也因祸得福,被恩师所赐的一枚仙丹治愈,只要想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了老皇帝,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李嘉懿见她语气平静,眼中却有火苗跳动竟似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好看的剑眉不由微微拧了起来,屏退了屋中伺候的心腹清书,又对自己弟弟吩咐道:“我有话与你嫂子说,你去门口守着,别叫人进来。”
李嘉责偷偷瞄了司徒凝冰一眼,瞧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不甘不愿的扁着嘴起身出去了。打哑谜就算了,谁叫他笨听不懂?现在倒好,索性连听都不叫他听了,都把他当小孩子!
“一定要叫他们知道,我已经长大了!”李嘉责站在门口暗暗发誓。
“你究竟想要什么?”眼看诸位之争成了齐王一家独大的局面,他却还是猜不透自己妻子的心思。太子被废表面上与她无关,至多不过是被魏王利用的棋子,可若不是她冲撞太子在先,魏王未必能利用她给太子扣上谋逆的帽子,究竟谁是谁的棋子?再说魏王,他一直想要拉拢司徒氏不成,最后剑走偏锋暗中支持李元祥杀人嫁祸,谋夺安国公府只是其次,让司徒氏与李氏反目成仇,从中得利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可惜,棋差一招被自己妻子识破,眼见皇位近在咫尺,魏王失了耐性,兵行险招一手策划了中秋夜御花园中的行刺,想借此一举除掉对手齐王和皇帝。只是没料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嫁祸不成反被齐王狠狠摆了一道,没篡位成功还险些丢了性命,堂堂的王爷一夜之间成了亡命天涯的谋逆重犯!魏王落到今日的地步,虽是齐王的算计可背后未必没有妻子的推波助澜,至少在半年前她就已经料到了如今的局面!可若说她是站在齐王这边的……两人之间暧昧中又带着几分剑拔弩张,既像同门师兄妹又像竞争对手……实在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也不愿意再猜来猜去,索性便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
司徒凝冰没料到他会问的如此直接,愣了一下之后,才沉声吐出两个字:“天下。”
李嘉责惊讶的瞧着面容沉静没有一丝玩笑之色的妻子,蹙眉沉吟了好半晌,忽然将自己的右手伸到司徒凝冰面前。
他的手指笔直修长骨节分明,十分好看,司徒凝冰似乎是被迷惑住了,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不听话的伸了过去,想收回却被李嘉懿先一步握住了,冰冷的纤纤玉手触碰到李嘉懿掌中的温暖,司徒凝冰便再也生不出挣扎的心思,就这样任由他握着……
四目相对,李嘉懿的眼眸幽如深潭似要将人吸进去一般,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魅惑,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好什么?司徒凝冰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愣愣的,待想明白了这个“好”字的意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盯着李嘉懿,有些不敢置信的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她要的可是天下!他竟然一不问因由,二不管她手中有多少筹码,就这样轻易的上贼船了?!!!
李嘉懿微微一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宠溺,低沉的嗓音说出来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烙印在了司徒凝冰的心上。“你是我的妻子,凡你想要的只要我能给必定竭尽全力,这是我做丈夫的责任。”
“砰砰砰……”司徒凝冰清楚的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样快那样乱,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什么,仅剩的一丝清明告诉她,不能再待在这里!慌乱的抽回了手,司徒凝冰如逃命般的奔出了屋子。独留李嘉懿落寞的坐在透过蛟绡纱斜照着的日光里,僵在半空中的手上还残留着司徒凝冰媃荑香脂的味道……
第一百零八章 活死人
司徒凝冰跑出逸仙居,一路不停,如被追杀般的狂奔出了李府别院,直到在仪门上了马车,一直狂跳不止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回府!”不等李嘉责和见怜上车司徒凝冰已扬声催促赶车的冰奴快走,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让躁动不已的心安定下来!
马车缓缓驶动,司徒凝冰脱力般的倚靠在车壁上,右手摩挲着左手那串天竺链上镶嵌的猫眼石。
猫眼石――锁命石!十一年前,司徒倾城已溺毙在荷花池中,如今的司徒凝冰不过是个借着锁命石苟延残喘的活死人罢了!当锁命石的力量用尽,她就会变成一具枯骨!她还剩下九年的时间,恰好够她用来得到天下。可为人妻子,这九年太短太短,她不能,亦不够资格......
眼见司徒凝冰从屋里跑出来,守在门口的李嘉责原要抬脚去追,可一只脚刚迈出去他便想到上次从齐王府出来兄嫂闹别扭那回,自己两头说和结果里外不是人,二哥倒也罢了,嫂子在气头上他现在傻楞楞的撞上去......她跑得那么快,这回吵得必定比上回还凶......那可不是摹写一千遍字帖的事儿了......权衡利弊,李嘉责转了个身往屋里去了。
“哥”在李嘉懿对面坐下,李嘉责觑着他的神色还是一贯的冷清,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让他有些怀疑这俩人是不是又在演戏蒙人?试探着问道:“你跟嫂子又吵架了?”
李嘉懿别过头,冷冷的说了两个字,“没有。”
“没有?”李嘉责不信,质问道:“没有嫂子会跑得那么急!她进咱们家大半年了,我从没见过她有那么失态的时候!就是魏王作乱御林军围府那会儿她也是镇定从容不见丝毫慌乱的,怎么每回你俩单独说话就出事?这才好了几天?怎么又吵起来了?”说着老成的叹了口气,一副长辈的口吻对李嘉懿道:“哥,不是我要说你,你一个大男人让嫂子几分又能怎么样?你瞧瞧你身边那个红袖,张狂成什么样了!还不是你纵容的?你说你对个丫鬟尚且这么宽容怎么遇上嫂子就全变了?难道嫂子堂堂卫国公府的嫡长女,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比不上个丫鬟?”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凑到李嘉懿身前低声道:“哥,我偷偷告诉你,嫂子是会武的,而且必定是高手!你又不会武功,以后还是让着她点儿,万一真把她气急了,小心……”李嘉责用手在自己脖子前比画了两下。(.无弹窗广告)
李嘉懿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斥道:“越说越不像话了!”
李嘉责见他变脸,不自觉的吐了吐舌头,有些讪讪的说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不领情就算了,还都把气都撒在我身上……”
“我跟你嫂子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李嘉懿打断了嘟嘟囔囔的李嘉责,“你跟着孟先生好好念书,听你嫂子的话就够了。”虽然妻子的反应叫他很失落,可李嘉懿觉得自己还没沦落到要跟自己弟弟诉苦求教的地步。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织网叫她无处可逃!
李嘉责唠叨了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就被李嘉懿赶回了司徒府,来时的马车已载着司徒凝冰离开了。李嘉责原本打算骑马,但想到可以趁机向见怜打听些消息,便同她一起坐了别院的马车。
“见怜姐姐”李嘉责冲着见怜一个劲儿的嘿嘿傻笑,看得见怜心里直咯噔,小姐说过:“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这小子一定没安好心!心中警惕,身体也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跟李嘉责保持距离。
李嘉责见她一脸遇上登徒子的表情,忙收敛了些笑容,让自己瞧上去正经些,“你别这样瞧着我,我就是想问问,你是我嫂子的心腹,伺候了她那么久,你应该知道她今天为什么生气罢?”二哥那边是没指望了,嫂子那边他也不敢去问,只能指望见怜了。
“我知道”见怜这三个字刚出口,李嘉责眼睛都亮了,一拍大腿兴奋道:“太好了!”一叠声的催促见怜,“快说说…为什么…?”
见怜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翻着白眼说道:“我是说,我知道就可以去当国师了!你真以为我能掐会算呐?”
“你说话能不要这么大喘气么!”李嘉责失望极了,可还是不死心的问道:“你真不知道?好歹猜个大概嘛!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说完就拽着见怜的衣袖撒娇道:“好姐姐,你就告诉我罢……”
见怜握着拳,咬牙忍了半晌,好容易才忍下了动手的冲动,耐着性子道:“三公子,我真的不知道,我跟了小姐十余年,她小时候性子就极深沉,心里想什么根本猜不出来,我方才又没进屋一直呆在西边的耳房里,听到的还没清书多,这没头没尾的就是想猜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呀!”她心里也纳闷,这李公子到底跟小姐说什么了?惹得她发这么大的火?甩下自己就走了,这还是头一回!闹得这么僵,小姐该不是要同李公子拆伙罢?
李嘉责没辙了,失望了一阵子之后又拐弯抹角的打听起了司徒凝冰和齐王之间的过往。见怜虽被他磨得有些招架不住但还是知道轻重的,只捡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一个字都没漏……
“你是说他们两人在屋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冰姬就跑了出来,见怜都没带独自一个人坐马车回了府?”杨炎听着炎仆的禀报,狭长的凤目微微眯了起来,语调里也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森冷的杀意。
炎仆跪在榻前,将原就低垂着的头又往下低了几分,心里战战兢兢,回话的声音却不敢漏出丝毫慌张,“是。”感觉到主子的不悦,炎仆忙补充道:“当时屋里就只有大小姐和李嘉懿,李嘉责又在门口守着,实在探听不出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况且李嘉懿身边也有大小姐的眼线,咱们的人……”
“废物!”他话未说完便被杨炎冷声打断,炎仆又将头低了低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地下,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主子会怎么罚自己?
哪知杨炎骂完这两个字,静默了半晌之后才冷冷的说道:“你给我盯紧了冰姬,每两个时辰向我禀报一次,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主子这是怎么了?大小姐身边滴水不漏,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一个不小心还会打草惊蛇,若被她反将一军简直得不偿失!”疑惑归疑惑,炎仆嘴上不敢有丝毫的迟疑,答应了一声之后便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头疼万分的调派人手去完成杨炎的命令了。
他退下之后,杨炎的寝房里陷入了如死般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幸有冷香的清冽香气,一直侍立在卧榻边的长笑却只觉得一股子叫人窒息的压抑,她用尽了所有的克制力才勉强压下夺门而逃的冲动。
“你去找些能工巧匠,”沉寂了半天杨炎终于开口了,“给我做一支水晶荷花,要与真的荷花一般大小,明日一早送到司徒府亲手交到冰姬手上!”
一夜时间要做出一支与真花一般大小的水晶荷花谈何容易?光是凑够材料就要费不少功夫,更何况还要经过繁复的打磨雕琢镶嵌……等等工序,即便是再手巧的工匠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完成!
“主子”长笑屈膝跪了下来,平静的道:“一夜时间太过仓促了,奴婢无能,无法完成主子的交代的任务,请主子责罚。”她知道自己做不到,与其到时候完不成叫主子失望被他秋后算账,倒不如顶着他的怒火先说出来,说不定还能叫他冷静下来,逃过一劫。
杨炎挑眉瞧着跪在地上,虽垂着头背脊却挺得笔直的长笑,不知怎么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司徒凝冰当日被师父责罚跪在烈日之下,头发衣衫都被汗水浸湿了,樱唇上一道道裂纹渗着丝丝殷红,模样十分狼狈,可面上偏偏一片泰然之色,即使跪了三日三夜脊梁也不曾弯过分毫的情景。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幸灾乐祸的心情和落井下石的刁难,但如今再见到长笑这似曾相识的模样,莫名其妙的,让她滚出去领罚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挣扎了半天才冷冷的说了一句,“那你说说,要多久才能做好?”
长笑原本被她瞧得心惊胆战,料想一顿板子是逃不了的,哪知他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这般好说话!心里不由更加忐忑,声音却依旧平静,“回主子话,依奴婢估计至少要七日功夫。”说完,原本就跳得极快的心这会儿更是发狂似的乱跳了起来。差这么多,够她死几个来回的了!
不知是不是回忆往事能叫人平静下来,杨炎这会儿的心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又无处宣泄的怒气已平息了不少,他性子虽阴鸷残忍了些却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知晓长笑说得是实情倒也不欲再为难她,只阴沉沉的说了一句,“也好,七日之后我亲自送给她!”
活死人,能苟延残喘的活着已是大幸,她不该再有奢望!他做师兄的,眼看着她行差踏错,总该提醒一声才是!
第一百零九章 怀疑
“魏王那伙人虽然出了长安城,但是现在外头风声太紧他们只能滞留在上洛郡,逃跑的时候带了上千人,因为目标太大便分散了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如今魏王由田少甫带着手下四个亲信躲在深山里,崔珪则带着独子崔伯绍躲在心腹的远房亲戚家里,最狡猾的是韩素他身边只有一个手下,两人扮作叫花子混在一群乞丐堆里,明目张胆的四处乞讨便是搜捕的官兵经过也没一个察觉的。”见怜一边禀报一边偷偷打量司徒凝冰的神色,只见她家小姐如往常一样斜倚在罗汉床上,脸上挂着一贯懒洋洋的笑容,仿佛昨日匆匆自李府别院奔出来的事情压根就没有发生过一般。有心向冰奴打听两句又怕小姐知道了不喜。况且冰奴那个大木头...除非小姐吩咐,否则就是跟他打招呼都别指望他会有什么回应,自己跟他一起伺候小姐这么多年说过的话大概十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指望他还不如直接问小姐。只是,昨日她几次欲言又止,落在小姐眼里她却跟没瞧见似的,看来是不准备高诉自己了。小姐既然不愿说,她还是装没事比较好......
司徒凝冰歪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嘱咐道:“盯紧了,紧要关头偷偷帮他们一把。”
“小姐放心,一切都照着您的吩咐进行,保证魏王那伙人安全抵达江南。”
对于手下人的能力司徒凝冰还是有自信的,听见怜这么说也不再多言,只问道:“宫里呢?有什么消息?”杨炎的“病”既然好了,那么他下一步就该对皇帝动手了!
“旁的倒没什么,”见怜想了想才道:“就是昨日半夜的时候,德妃在冷宫悬梁自尽了。”
这个消息对司徒凝冰来说并不意外,自古成王败寇,德妃既然没能跟儿子一起逃出长安城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即便皇帝不杀她,难道还等着给白发人送黑发人给魏王收尸?或者等着魏王有朝一日打回长安做人质不成?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司徒凝冰又问,“独孤秀和魏王妃有什么动静?”
“自从独孤秀入宫之后,便是椒房独宠……”见怜听出了主子对德妃之死的冷淡,暗愧自己没禀报到点子上,忙将方才冰奴给自己的关于皇宫的密报细细回忆了一遍,一壁想一壁说道:“独孤秀身边的两个大宫女都是大公子的人,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至于魏王妃…一直在德妃的观云殿养伤倒没有受魏王的牵连。”
司徒凝冰笑哼了一声,叹了一句,“傻丫头啊...”缓缓睁开双眼,望着临窗高几上摆放着的雨过天青色双耳瓶中开得正艳的木芙蓉,惋惜的道:“世人眼中夫妻一体,魏王已成谋逆重犯,身为发妻的魏王妃哪里有好?不过是凭着救驾之功,大义灭亲揭发魏王的忠心和她身后的太原王氏保住一条命罢了。后半辈子,大概要去太庙同丁亦虹做伴了。”
提到丁亦虹,司徒凝冰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不,或许用不了多久丁亦虹就能从太庙回来了。只是到时候,是唤她一声良娣?孺人?还是王妃?却是未知之数。”
见怜听了却有些不甘心的道:“小姐真要将杨熠从岭南弄回来?也太便宜了他些!”杨熠那个浑蛋把小姐害得这么惨,没把他千刀万剐只是扔到岭南当一辈子苦役已经是小姐大发慈悲了,现在居然还要把他弄回来继续当太子,这还有天理么?!
瞧她抿着嘴义愤填膺的样子,司徒凝冰不由失笑,“你呀,还是太小家子气了些,我教过你多少回?杀人诛心!弄死他算什么本事?叫他生不如死才是真手段!”
“岭南虽然清苦,可他到底是皇子,生母还活着,同母弟还是齐王,在情势未明之前下面的人怎么敢叫他死?所谓受苦,不过是吃穿差些,没人伺候罢了,寻常百姓比他惨的比比皆是,这算哪门子报仇!”司徒凝冰瞧向见怜,唇角泛起一抹悠然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叫人背脊发凉,“把他弄回来,掉进过泥潭里他才会珍惜云端的生活,并且为了不再次掉下来而拼尽全力。魏王成了丧家犬,我就放他去咬我那好师兄,纵然咬不着,吠两声壮壮声势也是好的。”哼!杨炎利用了她一回,还不兴她给他添点堵?
“还是小姐想得周到,”见怜一想到杨炎的手段,顿时什么不甘心都没有了,反而一派郑重之色:“没了魏王在前头挡着大公子离皇位可就一步之遥了,如今将那个倒霉太子弄回来,有他挡着替咱们拖延时间,大公子想赢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可是生死之局,小姐若是输了……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德妃……小姐绝不能输!!!
司徒凝冰倒不怎么将输赢放在心上,输了怎样?赢了又如何?在她与杨炎眼中任何人都是可以驱驰利用的棋子,但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师父手中的棋子罢了,身不由己,命亦不由己!
想起这些,司徒凝冰的情绪便低落了起来,一种恨不得将一切都砸个稀巴烂的厌倦自心底升腾起来,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从前,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候,她也从未有过如此消极的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又有了不满,有了恨?
司徒凝冰不愿再深想,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这股厌倦的情绪,默默的告诉自己,她不可怜,至少她还有九年可以活,至少她不用像这世上许多女子那样要瞧丈夫的脸色依附男人而活,至少在有限的范围里她是自由的……上苍终究待她不薄。
细数了一遍自己有多幸运之后,司徒凝冰总算是摆脱了这股莫名其妙的消极情绪,睁开眼睛向见怜继续问道:“我那舅父这几日有什么动静没有?”独孤秀那里没什么异动,她就不信正春风得意的独孤仁就忍得住不翘尾巴。
说起独孤仁见怜忍不住抿嘴笑道:“蜀国公这几日可忙得很,”说着便掰起手指来,“先是又派了一拨人暗中将静心寺方圆百里内都搜了个遍,好不容易才在后山找到了几具领命去绑无忧师父手下的残尸,唬得他觉都睡不着。这几日上蹿下跳的尽顾着要将那半道截胡杀人的幕后黑手给找出来,旁的倒没见他有什么大动作。倒是杨夫人…”见怜吸取了方才的教训,不等司徒凝冰发问便自觉补充道:“她这几日收礼收到手软,十之八九都是想将女儿嫁进蜀国公府的人家送的,除了独孤氏本家其余七大氏族都齐全了。”说着撇了撇嘴道:“奴婢只听说过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倒还头一回见倒贴着送礼嫁女儿的。”那个独孤文倒也罢了,老老实实地称不上龙姿凤表勉强也能算是一表人才,那个独孤武就不是个东西了,长得是人模人样的,可惜心胸狭窄容不得人,眼界又小,怎么瞧都不是良配,居然还有人争着抢着要将女儿嫁给他,简直是眼瞎了!
司徒凝冰对自己两位表兄的婚事并不关心,左右以独孤氏的门楣和独孤仁夫妻俩的性子,她未来的两位表嫂一定是出自除了独孤氏、司徒氏、李氏三家之外的五氏公侯之中,而且必定是嫡女,其中一个还肯定姓杨,算来算去也就那么几个了。倒是独孤仁的动向……司徒凝冰追问见怜道:“独孤仁派人去查幕后黑手,有没有什么指向?”
见怜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暗骂自己疏忽,嘴上却飞快的回道:“密报上说,他一共派了五拨人马,分别盯着咱们府、静心寺、李公子的别院、越国公府还有齐王府。”
“齐王府”司徒凝冰喃喃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问见怜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前面四处地方倒是不难理解,不是知道内情便是与无忧有关系的人,可是齐王府…难道他还怀疑淑宁不成?”
见怜听出她弦外之音,“小姐是说…大公子也知道无忧的事情?”
司徒凝冰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说我舅舅为什么会选择与杨炎合作?王氏是逼不得已才上了他的贼船,可是独孤仁不知道内情,依当时的情势来看,一个不受宠又病怏怏的皇子如何是魏王的对手?他再利益熏心也不至于蠢成这副模样罢?”
“除非……”司徒凝冰挑眉瞧着见怜不说话。
“除非他也跟王氏一样!有把柄在大公子手中!”见怜脱口而出,随后她好像又立即想到了什么,表情都凝重了起来,“小姐的意思是…咱们的探子里有大公子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 决断
“此事你心里有数即可,不要轻举妄动!”司徒凝冰早就知道,自己手下人里不乏杨炎的细作。[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他们斗了这么些年,对方身边怎么也会安插些眼线,只是没想到杨炎这般舍得下本,为了一个蜀国公就将最重要的一个眼线暴露了,看来他在独孤秀身上押的宝不小......
见怜看她似乎并不在意细作一事,想来是另有安排,郑重的回了一句,“是,奴婢知道了。”便不再多言。
“你去告诉冰奴,杨熠的事情要立刻办而且必定要办好!若是叫杨炎察觉了端倪坏了我的事,叫他也不必来见我了!”再说话的时候司徒凝冰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丝森冷之意。
“是!”见怜心里对冰奴也有些埋怨,主子将情报网交给他,何其信重!他倒好,居然让细作混了进来!也不知是怎么办的差!
待见怜匆匆离去之后,司徒凝冰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昨夜一夜没睡好,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却还要装着没事人似的早起替母亲筹备大哥的婚事,暗地里谋划对付杨炎,只觉得说不出的累!这是极其不正常的,她原该早就适应了这种生活。疲惫,她不是感觉不到,只是早已麻木,如今却因为李嘉懿的一句表白而乱了方寸,着实可笑!
这样的情绪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所以在七天之后已经完全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之时,杨炎忽然来访,随后长笑双手奉上一只三尺来长五六寸宽装着一支盛放红莲的水晶长匣,司徒凝冰只以为他是为了刑部在审理魏王同党的时候,查出去岁东宫私造龙袍,以巫蛊之术谋害君父,意图篡位一案实则是魏王陷害,皇帝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已命刑部彻查,不出意外的话废太子不日就会被召回京城一事来找自己算帐的。
“我今年的生辰礼物师兄已经送过了,“司徒凝冰瞧了眼长笑捧着的价值连城的水晶莲花,故作迷茫的问道:“这莫不是明年的?“哼!上门找茬还送这么贵重的礼,以为做成莲花的样子她就会气急败坏的砸了?便是十年前她都不会如此冲动,能做出这等劳命伤财损己利人的事情来,可见杨炎是气急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杨炎不急不缓的端起小丫鬟奉上的幸有冷香惬意的抿了一口,这才挑起原就有些上扬的眉梢望着司徒凝冰,怜悯的说道:“冰姬,你每年生辰都会收到我的礼物,所以你忘记了,其实......你早已没有生辰可过了!“
“这一点,我从未忘记,不劳师兄提醒。“面对杨炎的挑衅,司徒凝冰笑得云淡风轻。十一年前她掉进荷花池,灵魂眼睁睁的瞧着双亲对着自己的肉身伤心欲绝,两位兄长恨不能同杨熠拼命,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就清楚的明白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选择坦然面对,而杨炎却一直对自己的死耿耿于怀,以己度人便以为戳穿这个事实能叫她难受......司徒凝冰觉得自己都有些可怜他!
杨炎见她笑容里没有一分破绽倒有些吃不准,暗暗犹疑:“难道是我多心了?“口中却继续挑衅道:“到底是多年的师兄妹,我眼睁睁的瞧着你为情所困而无动于衷岂不是太无情了?“
司徒凝冰这下是真的迷茫了,暗忖杨炎这小子是抽的什么风?下山之后三不五时的做些无聊之事,上回是杜翩翩这回是水晶莲花,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是真的气急之下使出的下乘手段还是自己没看透这其中的机关?
“别打哑谜了!“以不变应万变是司徒凝冰的一向原则,但在杨炎两度出手她都窥不破其中玄机之后,司徒凝冰决定主动出击,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道:“你今日过来究竟意欲何为?“明知杨炎不会告诉自己实话,可只要他开口自己或许能从中听出些门道来。
她很少有这样直接的时候,杨炎一时竟有些不习惯起来,微微沉吟片刻,将司徒凝冰的性情行事在腹中思量了一遍,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便出言试探道:“我意欲何为难道师妹心里不明白?“见她无动于衷的瞧着自己,眼神中尽是戒备,杨炎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她自小跟自己受着同样的教养长大,眼中所见心中所想皆是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布局算计对方并且赢得最后的胜利便是他们如今活着的唯一目标!自己也好冰姬也罢,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的与常人无异,可活死人终究是活死人,他们的血是冷的,心跳不到常人的一成,最要紧的――是他们早没了活人的感情!所以冰姬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或许是因为她对李嘉懿动了活死人不该有的感情!他是要点醒她?还是就此含糊过去?说不定她从此沉沦儿女私情,无暇他顾,对自己是极有利的!
心念斗转间,杨炎已笑着开口,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我不过是想来请教冰姬一句,你与李嘉懿究竟是挂名夫妻?还是假戏真做,实至名归?“
“这与你何干?“司徒凝冰的语气不善,亏得她城府极深,脸上才没有漏出不悦来只是一副恰到好处的莫名其妙表情。
“自然有关!“杨炎的神色不自觉的认真了起来,瞧着司徒凝冰的目光中是少有的正经,妩媚妖娆的容颜也随之少了几分妖异之气却凭添了几许难得一见的正气。司徒凝冰有一瞬间的错觉,他这是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情是穿肠毒药,你若真的对李嘉懿动情必然会影响你的判断,师父说过论起机谋善断你强我百倍,我从不服气,这一局生死棋的胜负是最好的证明,我要堂堂正正的赢你,叫师父知道我无论什么都比你强!所以,我绝不容许你因可笑无聊的儿女私情而败在我的手上,赢了我也不会觉得光彩!“
司徒凝冰总算是明白了,这小子今日过来就是来找茬的,只不过内容跟自己料想的大相径庭罢了。“呵!”司徒凝冰冷笑一声,少见的情绪外露,常年挂在脸上如同面具一般的慵懒笑容终于不见了,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气质一下子锋锐了起来,仿佛一柄磨得锃亮的宝剑出鞘一般,有一股叫人不敢直视的锋芒。她缓缓的从上首云纹嵌黄杨木太师椅上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长笑。
饶是经受杨炎多年威压的长笑也被她的气势所慑,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待司徒凝冰走近伸出一双纤纤玉手,长笑便很自然的屈膝跪了下去,双手捧着水晶长匣高举过头顶,恭敬的呈送给司徒凝冰。
从长笑手中接过水晶长匣子,擎在手中细细赏玩了里头的水晶莲花一番,扭头似笑非笑的瞧着杨炎,“果真是精雕细琢栩栩如生,师兄这份提醒可谓价值千金,都说礼轻情意重,师兄却是礼重情更重!”说着陡然收敛了笑容,冷声道:“可惜了!”话音落下,一声脆响骤然响起,手中的水晶长匣和里头的水晶莲花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紧随其后的是司徒凝冰冷硬的声音,“师兄也说了是儿女私情,既然带个私字…便轮不到你来置喙!”说完也不管杨炎诧异震惊的脸色,只吩咐见怜道:“送客!”自己则头也不回的拂袖往内室去了。
见怜在原地怔了半晌,目光从一地璀璨移到望着内室方向神色阴晴不定的杨炎身上,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上前,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对杨炎轻轻的说了一句:“大公子,奴婢送您出去。”
杨炎闻言就跟唱戏变脸似的,前一刻还微蹙着双眉,满面沉思,叫人瞧了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战战兢兢,可当他转脸瞧向见怜的时候却已恢复了往日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艳丽妩媚的容颜衬得低沉的嗓音都带了一丝魅惑,“有劳了。”最寻常不过的客套话,却比世上最缠绵的情话更叫人脸红心跳。
见怜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红得犹如烧炭一般,不敢再去瞧杨炎的笑容,只低垂了头在前面引路。
听着外头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司徒凝冰从静坐的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中取出一个沉香木钿盒,素手轻抚过上头雕刻的傲放寒梅发了半晌呆,到底没有将盒子打开……
有些事情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她痛恨杨炎对自己指手画脚,可有一句话他说对了,自己早没有生辰可过!
一个活死人,能苟延残喘的活着已是大幸,哪来那么多儿女情长?或许是她冷了太久,骤然遇上李嘉懿这样的温暖,一时间才会有了些许的眷恋,竟然到了连杨炎都能察觉的地步!
温暖…司徒凝冰怔怔的瞧着自己被李嘉懿握过的手,唇角划过一抹讥笑,不是自己的再暖又有何用?倒不如不要!
第一百一十一章 婚礼
十月初八,是卫国公护国大将军的嫡长子上府折冲都尉司徒霁华的大喜之日。[.超多好看小说]与年初二月二龙抬头那日司徒氏嫁女儿的热闹煊赫相比,世子司徒霁华的婚礼便显得寻常了些,甚至可以算得上寒酸。由于长安城刚经过一场变乱,不少官宦世家都被牵扯其中,平素与魏王有来往的人家正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来参加过司徒凝冰婚礼的宾客有两成都进了刑部和大理寺的牢房里,三四成的人家没收到帖子,宾客不足二月二那日的一半,连司徒夫人的娘家蜀国公府都只是派了管事送了贺礼来,人却一个都没到。
“这独孤仁也太不像话了!”特意从凉州赶来参加婚礼,司徒信三弟司徒勇的妻子,南昌长公主无意中问起自家嫂子怎么不见大侄儿外家人的时候,才从司徒夫人口中知晓了两家这段时日的恩怨,一时气愤随口指责了独孤仁和杨氏几句,随后才想起当着嫂子的面说她娘家人的不是到底不妥。
好在司徒夫人不是那小心眼的人,见她面上有些讪讪的倒反过来宽慰她道:“公主说的不错,我那兄长如今是越活越糊涂,他干的那些事我都替他丢人!我那嫂子又是个目光短浅的,只会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他们不来更好,省得我瞧见了心烦!”若不是心里还顾念着骨肉亲情,她早跟独孤仁那个败坏门楣的混蛋老死不相往来了!
她话是这样说,可南昌已经回过神来知道分寸,也没有附和只将话题岔开了去,“听说侄媳妇原有一个姐姐是熠儿的良娣,受牵连才进了太庙,我听说刑部和大理寺最近正在重审熠儿的案子,若查出来真是无辜的,以皇兄的性子十之八九熠儿能重登太子之位,那丁良娣从太庙出来是指日可待,到时候侄媳妇的身份也能水涨船高,可见她是个有福气的,嫁过来之后必定旺夫旺子!”新进门的这位世子夫人出身不够,品貌如何她也不知道,要说吉祥话也只能从命格上做文章。
司徒夫人因为女儿的事情一向对杨熠这位废太子没什么好感,当初他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的时候还痛快了一阵子,如今听说他可能要回来继续当储君,暗道一声“老天无眼”当着南昌的面却是不好表露的,只顺着她的话作出一副感慨的样子,“说起丁家大小姐,那也是个苦命的,先是遇上那么个混账的未婚夫,后来又稀里糊涂的进了东宫,成了太子良娣也算是个好归宿,谁想这良娣还没做多久东宫就出了那样的事儿,若非丁将军忠心为国说不定她早跟东宫其他姬妾一样没为官奴任人糟践了,若真能从太庙出来真是应了那句苦尽甘来。”丁亦虹当初来长安的时候便是住在司徒府,司徒夫人对她印象不错,于她的遭遇也颇为同情,要她违心的对杨熠的归来表示欣喜,她是做不出来的,倒是真心为丁亦虹高兴。
两人正说着话,曹妈妈满面喜气的走了进来,因着今日大喜,她应景的穿了条石榴红宝相花纹下裙,上着藕荷色瑞雪纹襦衣,外罩松花绿撒花半臂,鬓边还簪着一朵洋红色绢花,瞧着就十分喜庆。“夫人,三夫人”给两人屈膝行礼之后,笑盈盈的说道:“您二位可不能在这里躲懒了,宫里来了赏赐,大小姐又要招呼客人又要安排谢恩还要准备迎接新娘子府里一应杂事都等着她处置,奴婢光是瞧着都觉着累得慌,大小姐在家的时候就是不太爱管事的性子,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您可不能将她当大管事使。”一番话将司徒夫人和南昌都逗笑了。
南昌笑睨了曹妈妈一眼,道:“咱们家大姑奶奶可是个能人,平的了乱救的了驾,五百御林军尚且着了她的道,区区一场婚宴怎么难得住她?你瞧着累,我却觉着她从容不迫悠闲的很呢!”又扭头对司徒夫人道:“真是羡慕大嫂的好福气,三个儿女个个是人中龙凤!”这倒不是恭维,南昌打心眼里眼红司徒夫人,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同丈夫子嗣上有些艰难,成亲十五载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望子成龙的心思天下父母都一样,只是奈何自己的孩子资质平平虽不至于差到哪儿去,可跟长房家的三个一比便显得逊色了。
司徒夫人心里得意,可嘴上却谦虚道:“你有什么可羡慕的,这三个孩子个个都不是不省心的,哪比得上你们家尚儿乖巧听话,你少操多少心!”
两人一壁说着话一壁往前厅去,到的时候司徒凝冰已接了赏赐打点好了送赏的宫人。见她们来了,与身旁几位夫人小姐打了声招呼便迎来上来,蹲身行礼唤了一声:“母亲,三婶”之后,就说起了方才宫中的赏赐,“陛下赐了一对龙凤呈祥翡翠玉如意,皇贵妃赏了一把蜀锦羊脂白玉柄桃花纨扇,贵妃是一只红玛瑙同心扣禁步。”
司徒夫人原先笑眯眯的听着,待听到皇贵妃的赏赐的时候不觉蹙起了一双柳叶眉,总觉得这独孤秀的礼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我倒忘了!”司徒凝冰见母亲似乎察觉出了异样,忙转移她的注意力,“翼菲也捎带送了礼来,母亲必定喜欢。”她在瞧见独孤秀的所谓赏赐之后,心里也是有些不悦的,只是一想起这个温顺柔弱的小表妹被自己的父亲当成邀宠的工具换取权势,眼见着心爱之人另娶他人却只能用一柄纨扇偷偷摸摸的表达自己的不满的悲哀,便也没了计较的心思,只想着这大喜的日子不要叫人瞧出端倪扫了兄长成亲的兴致。
“哦?”司徒夫人果然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也顾不上深思扇子不扇子的了,只问到:“是什么礼物?”
司徒凝冰掩口笑道:“是一筐石榴。”
如今正是石榴收获的季节,市面上都能买得到并不稀罕,可司徒夫人却喜笑颜开,榴绽百子可不正中了自己想抱孙子的心思?
一旁南昌也笑道:“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一筐石榴就叫大嫂高兴的合不拢嘴。”
“可不是么?”司徒凝冰见母亲欢喜尽捡那好听的说,“榴绽百子是多子多孙的好兆头,我已经叫人在新房里摆上一盘公主赏的石榴,还特意嘱咐了喜娘一会儿新人入了洞房这石榴是必要尝一尝的。”
司徒夫人闻言更是笑得开怀,周围的夫人小姐们见她们说得热闹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起了吉祥话。
李淑宁趁机偷偷给司徒凝冰使了个眼色,司徒凝冰会意的点了点头,两人各自找了借口偷偷溜出了热闹的前厅。
“可算是逃出来了!”李淑宁心有余悸的瞧了瞧身后,一脸劫后余生的道:“也不知这些夫人小姐是怎么了,我都躲到角落里了她们还追着我不放,那殷勤劲儿真叫人受不了!”她原就讨厌这样的场合,从前在家的时候是能躲就躲,来了长安这还是头一回参加公侯世家的喜宴,原想着是自己嫂子的娘家心里还有几分欢喜,哪知道竟要应付这么一大群女人,若非有嫂子在前头替她挡着,她就真快被烦死了!
“你呀!这就受不了了?”司徒凝冰点了点李淑宁的额头,笑道:“往后这样的情景多着呢!今儿个有我替你挡驾,待来日你夫贵妻荣会有更多人围着你巴结奉承,那时你再不喜欢也要硬着头皮忍了。”大理寺和刑部重审废太子一案,满京城的官宦人家就没有不知道的,别说齐王如今是陛下跟前唯一的皇子恩宠日隆,便是从前病歪歪爹不疼娘不爱,眼见着太子要回来了,心思活络的自然要从齐王这个昔日太子“最疼爱”的弟弟那里着手巴结。
李淑宁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谁稀罕什么夫贵妻荣!”她倒宁愿可以早点儿守寡,虽然他们见面说话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可是只要想起一个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是个绝色美女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丈夫,李淑宁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李淑宁没听出司徒凝冰的弦外之音,倒是一直跟在她身后如影子一般没什么存在感的卢氏闻言猛的抬头瞧了司徒凝冰一眼,眼中有光芒闪过。却不知,这话原就是司徒凝冰说给她听的,上回被杨炎坑了一把被迫去了趟齐王府故弄玄虚的让他起死回生药到病除,司徒凝冰从卢氏盯着自己的眼神中明白过来,这个女人表面柔弱可骨子里是极骄傲的,或许淑宁的同情怜悯在她眼中是一种侮辱,万一……今日故意在她面前漏一些口风,不过是想瞧瞧是不是自己猜错了,是不是自己多心且瞧她以后的反应就一清二楚了。
杨炎的内宅如何?司徒凝冰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如果不是这么不巧淑宁做了齐王妃,杨炎的后院就是翻了天她也管不着,反而乐得看热闹。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否则不需她出手,依杨炎那性子卢氏若是敢有什么异动……司徒凝冰暗暗叹了口气。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百态
“花轿来了!”随着一个总角小厮清脆透着几分童稚的声音响起,早早等候在前厅的司徒夫人被一众围着说笑的夫人们簇拥着在上首紫檀木圈椅上坐了,既紧张又期待的等着一对新人过来行礼。[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相比起她满面的焦灼之色,身旁的司徒信就显得淡定多了,优哉游哉的品着小厮新沏的雨前龙井,眼神却时不时的偷瞄着门口。
司徒凝冰原本正站在他身边,正跟李淑宁说话,眼角余光正好瞥到他手中端着的茶盏不由一愣。瞧了眼品茶品得极专心的父亲,想了想才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爹,你拿错茶盏了,里头装的是桂花露。”长兄的婚事是她一手操办的,因着时候不对不能办的太盛大,司徒凝冰便在细致周到上下足了功夫,且不说其它光是招待客人的茶水便准备了几十种,为了区分又用不同颜色样式的茶具盛放。老爹手里的茶盏粉彩陶瓷花骨朵茶盅是专门盛放桂花露用的,方才母亲抱着尚书令齐夫人家的小孙子哄了好一会儿,顺手就将哄孩子的桂花露搁在了手边的几案上,老爹一时拿错了也就罢了竟然品了这么久都没品出味儿来。
司徒信砸吧了下嘴,这才回过味来,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后若无其事的将茶盏换了回来,司徒凝冰难得瞧见自家老爹的窘迫样,忍不住抿嘴偷笑起来。司徒信似乎有感应似的,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司徒凝冰赶紧把头偏了偏不去瞧他,继续笑自己的。
父女俩正耍花枪的时候,外头两个红影并肩走了进来,正是今日婚礼的主角―司徒霁华和丁亦晴。
司徒信瞥见之后快速的放下了手中茶盏正襟危坐,俨然一副严父模样。(.无弹窗广告)
司徒凝冰也不必偷笑了,瞧着一对新人笑得光明正大,她身边的李淑宁无意间瞧见这如三月阳光般温暖和煦的笑容顿时有些愣住了,只觉得这厅中满堂的艳色都变得寡淡了......一失神脱口就道:“嫂子你真美。”
“哈?”司徒凝冰的全副心神都在兄嫂身上,骤然听见李淑宁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有些反应不及,不过下一刻她就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道:“我知道。”
李淑宁不料她如此厚脸皮,微愣了一下之后便也笑了起来。两人的顽笑一字不落的进了挨着李淑宁站的卢氏耳中,她的唇角便扬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心里不屑道:一个毁了容的女人居然还有脸夸耀自己美貌,真是不知羞!
司徒凝冰的全副心神都在一对行礼的新人身上,没那闲心注意卢氏,即便注意到了她也不会在意,世人总有那么些不合常理却又习以为常的观念。诸如良家女子受了欺辱,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受人轻贱甚至自轻自贱,着实可笑!可悲!又可恨!因为对这种观念的嗤之以鼻,司徒凝冰才能在李淑宁的夸赞中毫无芥蒂的说出,“我知道。”在她的眼中,即使容貌损毁命不久矣,自己依旧可以活得自尊自信,不自怜不自苦,既然如此自恋的说一句“我很美”又有何妨?
卢氏这边暗暗嘲讽司徒凝冰的时候,那边一对新人已经行完礼,被簇拥着往后院新房去。
“嫂子咱们也快过去罢。”李淑宁见司徒凝冰站在原地不动,只笑怔怔望着一对新人的背影笑,不禁提醒道:“表嫂是将门虎女可不一定对付的了那些个三姑六婆。”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了二十年后自家侄儿娶媳妇的情景。嗯...侄儿的眉眼像嫂子,口鼻像二哥,脸型轮廓依稀有些自己的影子......真真是俊秀无双......
“淑宁你想什么呢?”司徒凝冰听了李淑宁的话,挽了她的胳膊抬脚就要杀进新房给自己新嫂子护驾。哪知李淑宁竟动也不动,扭头一瞧居然是一副花痴模样就差流口水了。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瞧上谁了?可说好了,我两个兄长都是名草有主,不许打他们的主意!”想想就觉得可惜,淑宁若同二哥在一起那也是一对热闹人。
“嫂子可别胡说!”李淑宁从对自己二十年后的侄儿的婚礼中回魂,瞪了司徒凝冰一眼,随即又裂嘴笑道:“两位表哥是俊可比起我那二十年后的侄儿来还是差了那么一截。”
瞧她挤眉弄眼的,司徒凝冰又不傻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脸上神色不变眼底却难得的划过一抹黯然,她与李嘉懿不过挂名夫妻怎么会有孩子?即使......她也不可能有孩子。李嘉懿的孩子必定是别的女子所出。这个念头一起,司徒凝冰的心底蓦的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涩来,头脑却无比的清楚,必须同李嘉懿有个了断!
再同李淑宁说话的时候她的眼中便只剩下了坚定,“二十年后的事情二十年后再说,再不跟上我那嫂子可就招架不住了。”两人有说有笑的去了新房,卢氏如影子般跟在李淑宁身后,低垂着头掩藏起面上掩饰不住的嫉恨与不甘。凭什么?!一个漠北来的小户女子竟能嫁给八大氏族之首的司徒氏的嫡长子为妻!而她只能做个不受宠的孺人,靠着正室的怜惜悲惨度日!!!
羡慕嫉妒丁亦晴的很多,不止卢氏一个,对她并没有丝毫影响,反倒是此刻被一群女人像物件似的打量,让她倍觉紧张。
司徒凝冰既是护驾而来自然要挡在前头,挤开围着丁亦晴的夫人小姐们,朝她眨了眨眼,然后对新房里的瞧热闹的女人们顽笑道:“我家嫂子脸皮薄诸位可不要唬着了她。”一会儿你们没事人似的走了,我大哥可是要寻我算账的!”惹得众人一阵笑。
趁着气氛正好,司徒凝冰忙给丁亦晴一一引荐:“......这位是郑夫人,旁边那位是郑二小姐.....”有了她在中间周旋,丁亦晴也不觉得紧张了,面上也从容了许多。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众夫人小姐就被司徒凝冰给打发了。
丁亦晴长长的舒了口气,一下倒仰在床上,“总算走了!这成亲真比上战场还累,那些夫人小姐可比漠北的外族蛮夷吓人多了!”至少面对敌人什么都不必想,直接动手就行。哪像如今这般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像个物件似的任由她们打量品评,若非实在稀罕自家相公她真恨不得回漠北算了。
“二姑娘快起来!”丁亦晴的乳母云妈妈见丁亦晴如此随意,怕她惹了司徒凝冰这位小姑子的轻视,急着去拉她,“我已经吩咐了铁马金戈去给你打洗澡水,您先起来咱们把钗环卸了,一会儿您梳洗梳洗,换身家常衣裳。”边说边给丁亦晴使眼色。
司徒凝冰见她不住偷瞧自己,哪还有不明白的?“大嫂今日累坏了,妈妈就让她歇会儿罢。左右前院的宴席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散,就是敬酒也要敬上几轮大哥没那么快回来的,不用着急。”最后几个字已带了一丝揶揄,丁亦晴蹭的一下从床上蹿了起来,“谁着急了?!”晕生双颊,眉目带嗔分外妩媚。
“表嫂这可是草木皆兵了。”李淑宁见她这模样一时促狭也忍不住打趣道:“我嫂子分明是同云妈妈说话,怎么嫂子倒想到自己身上去了?咱们可都知道你一点儿都…不、着、急!”
“你们两个促狭鬼!”丁亦晴撩起曳地长袖,一副作势要打的样子,“今儿个我要好好教训你们!”
眼见着三人笑闹成一团,云妈妈的心倒是放下了不少。她虽是丁亦晴的乳母却不是土生土长的漠北人,她原是江南官宦人家的庶女,后来父亲获罪她才被流放到了漠北。成年后嫁给了一个军士,日子过得清苦可到底比在家时强了不少,丈夫是个粗人对她却是极好的,即使头胎她生了个女儿,丈夫也是乐得合不拢嘴待她只有比从前更好。可是她做梦也想不到幸福这样短暂,她的丈夫她未满周岁的女儿都丧生在突厥铁骑之下,若非将军她也不能苟活到今日。这些年,她一意为丈夫守寡将二姑娘当成亲生女儿,如今终于见到她嫁为人妇还嫁的这样好,心里的喜悦止都止不住。只是,国公府的富贵显耀将叫她不由得担忧起来,她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官家里都不太平何况国公府宅院深深二姑娘那样的性子出身怕要吃不少苦头。再者,京中传闻大姑奶奶如何厉害,她总怕她瞧不起二姑娘的出身给她小鞋穿,今日一见才知道这位大姑奶奶果然如二姑娘口中说的那样是最亲切和善的,传闻也不虚,单凭她三言两语就替二姑娘解了围轻轻巧巧的送走了一干有心惹事瞧热闹的夫人小姐也确实是个厉害的,只是厉害的是手段,人却不见一丝尖刻,能遇上这样的小姑子可见二姑娘是有大福气的,老天爷总算待她不薄,夺走了她的丈夫女儿到底补偿在了二姑娘身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悲喜
新房里头,穿着一身正红色以金银丝线绣成大漠孤烟图样嫁衣的新娘顶着约莫有十几斤重的赤金嵌宝凤冠,追着两个锦衣珠钗的年轻贵妇满屋子跑。(.无弹窗广告)一个四旬上下的妇人笑盈盈的瞧着三人你追我逐,眼角却有泪水涌出,她只浑然不觉。还是一旁的丫鬟金戈劝道:“妈妈这是怎么?今日小姐的大喜之日,您该高兴才是。”她话音刚落,丁亦晴另一个陪嫁丫鬟铁马就已掏出了帕子给云妈妈揩眼泪。
“我这是高兴的。”云妈妈惊觉自己失态,也不慌张,接过铁马手中的帕子自己擦掉了泪水,“我替姑娘高兴也替老爷高兴。”
铁马跟金戈不同,她是为了给丁亦晴做陪嫁临时采买的丫鬟,在丁亦晴娘家没待几天就来了长安,连老爷都只远远见过一面,不好接云妈妈的话。倒是金戈自幼跟在丁亦晴身边是云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自然而然的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可惜老爷还要守城不能亲自过来,否则他亲眼瞧见二小姐出嫁一定比谁都高兴!”
云妈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她想到了还在太庙的大姑娘,老爷原就不愿意大姑娘进东宫给太子做小,奈何礼部发了文书米已成炊,老爷再不乐意也没法子,哪料到没过多久太子就出事了,连累大姑娘进了太庙不说便是老爷也险些被问罪,也亏得二姑爷厚道竟不在意这些一心娶了二姑娘,老爷嘴上不说心里必定是极欢喜的。只可怜了大姑娘,那样孝顺干练的女子,在家时说一不二,将老爷跟二姑娘照顾的妥妥帖帖,亲妹妹成亲,原该由她姐代母职替她备嫁,送她上花轿……
与此同时,太庙中的丁亦虹正倚靠在房间的门栏上,望着天边那一轮缓缓落下的红日出神,蓉儿提着个竹篾食盒走过来,见自家主子靠着门栏发呆整个人都失了生气,心里一阵难过,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小姐我领了晚膳回来了,今儿个有您最爱吃的凉拌莴苣,还有个烫白菜,汤是青菜豆腐汤……”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望着食盒里的饭菜不觉湿了眼眶。进了太庙就要吃素,每顿就两菜一汤,自家小姐又是被戴罪进的太庙,底下人自然不会给好脸色瞧,伙食更不会好到哪里去,每日的饭菜不是凉的就是吃剩下的,若非前阵子传来二小姐和卫国公府的世子爷定亲的消息她们连口干净的热菜汤都吃不上,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种苦!
听出她声音中的哽咽,丁亦虹终于不发呆了,站直身子转身走到蓉儿身边帮她一起布菜,反过来安慰她道:“别哭了,想想咱们刚进来时什么样,现在什么样?该知足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再说…今日是二小姐的大喜之日,咱们虽喝不了喜酒也要欢欢喜喜的。”走到今日这一步丁亦虹不怨谁,也不后悔,她人虽然在太庙可外头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当初若是没有兵行险招她八成是进了田府,太庙没她的份大理寺的牢房必有一席之地。说起来,也算逃过一劫,留着性命总比死了强。日后晴儿成了卫国公夫人,自己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爹爹只有她们两个女儿,她是没指望了,晴儿过得好对爹爹也是一种安慰。
丁亦虹在太庙中冷清度日,妹妹丁亦晴这边却热闹的很,三人一阵笑闹之后,李淑宁终于体力不支喘着气求饶道:“表嫂饶了我罢,我实在跑不动了。”
“不能再闹了!”司徒凝冰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也笑道:“算算时辰我大哥也快回来了。”推着丁亦晴在妆台前坐下,又给金戈铁马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都不笨,收到司徒凝冰的暗示之后便上前给丁亦晴卸起钗环来。司徒凝冰挨着李淑宁在一旁绣墩上坐了,瞧着镜中的丁亦晴说道:“明日认亲,趁着这会儿我给大嫂讲讲咱们家的这几房人。”
“我爹娘你都见过不是难相处的人,敬茶的时候你也不必紧张,从前怎样如今还是一样就行了。二叔是庶出,人虽有些荒唐,可却是个好人。二婶就更好说话了,你只要以诚待她,她也会真心待你。三叔是个很安静的人,基本上你同他说十句话他能回你一句就不错了。你只管行礼敬茶就是。三婶...虽是公主平时倒没什么架子,再说以她的聪明也不会特意与你为难。至于见面礼...”司徒凝冰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我跟二哥你随意给,二房那边有四个女孩儿,头三个是庶女,都是同一个姨娘生的,年纪依次在十岁上下,每人一对金钗就打发了。倒是二叔的嫡女,今年才四岁送首饰有些不太合适,大嫂要费些心思,她可是二叔的掌上明珠,既要讨了小丫头喜欢又不能乱了嫡庶规矩,咱们家最看重这点的,大嫂千万记住了。若实在拿不定主意你就让大哥头疼去,他那儿不少好东西也该拿出来了。剩下就是三房了,三叔三婶膝下只有一个八岁的独子,都不必想,让大哥从他书房里给你挑块上好的砚台就成了。”
丁亦晴已经在两个丫鬟的服侍下打散了头发,见司徒凝冰嘱咐完了,忙回过身对着她郑重的点头,“我都记住了,妹妹放心罢,绝不叫你丢人!”
“我丢人倒是不打紧,”司徒凝冰满不在乎道:“左右我丢的人够多了,不差你一个。总之一句话,你别太紧张了,就是闹了笑话,一家人笑笑也就过去了,没有谁会揪着不放瞧你笑话的。”说完拉着李淑宁起身,“我们走了,不打扰你洞房花烛。”话音落下人已出了新房。丁亦晴羞红了脸只能瞪着已经关上的房门直咬牙。
司徒府前院,平日与司徒霁华相交的世家公子们纷纷过来给他这新郎官敬酒,不过太半都叫司徒启明和李嘉责挡了。可也有挡不了的,齐王就是其中之一。
“三姐夫”李嘉责见自己讨厌,三姐也讨厌的齐王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擎着酒杯向他们这边走过来,一步跨到司徒霁华身前不待齐王说话,他已笑嘻嘻的开口道:“我大表哥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再喝就要叫新嫂子独守空闺了,你这杯我替他喝罢。”伸手就要去抢他手中的酒杯。
杨熠微微一个错步不知怎么的就绕开了李嘉责到了司徒霁华身前,将酒壶递给他,“碧华兄,旁人的酒你可以不喝,但我这壶酒你却不能不饮。”
“你…”司徒启明见他如此不知趣,心里不痛快正打算说两句,却被司徒霁华拦了下来,齐王的心机城府他隐约是知道一些的,况且如今他正得圣宠不好得罪,不过一壶酒自己又不是不能喝,伸手接过酒壶仰起脖子就要一饮而尽的时候,一个冷淡木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世子爷且慢!”他还没来得及去瞧是谁在说话,耳边又传来齐王的声音,“亲兄长就是不一样,不过一壶酒她都要护着,换了我,便是喝死了,她都不一定会替我收尸。”语气中半是嘲讽半是伤感。若是司徒凝冰在场必然忍不住翻白眼,刺一刺他愈发炉火纯青的演技。
“也罢”从司徒霁华手中将酒壶拿了回来,齐王扭头对忽然冒出来的冰奴笑道:“我也不叫你为难了,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什么东西该碰什么东西不该碰,我心里有数。只望她也一样!”最后几个字尾音拖得特别长,说得意味深长。可惜传话的是冰奴,若是换了见怜必定一字不差连声调神情都一模一样的转达给司徒凝冰。轮到冰奴效果就差了一些,虽也是一字不漏韵味到底差了些。
好在司徒凝冰太了解杨炎,只要他不抽风,哪怕冰奴面无表情声音里连个起伏都没有,她也不可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冷哼了一声,司徒凝冰吩咐见怜道:“你去找清书,让他转告李嘉懿,就说我有话要说,叫他散席后到明珠苑来一趟。”
“是,奴婢这就去。”见怜答应一声,毫不迟疑的去前院找清书传话了。
待她走后,司徒凝冰盯着空空荡荡的门口瞧了好一会儿才对还站着一动不动的冰奴嘱咐道:“岭南那边再盯紧些,别出什么意外,如果杨熠这颗棋子提前叫人给吃了…”司徒凝冰拖长了声调,望着冰奴笑得有些毛骨悚然,“你就别怨我把你当弃子了!”
“属下必定竭尽全力完成任务!”冰奴单膝下跪,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语声依旧木然,却有了一丝郑重,“请主子放心。”
司徒凝冰只瞧着他不说话,片刻之后,才淡淡“嗯”了一声,道:“你下去罢。”
冰奴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司徒凝冰细长的手指一下下的敲着手边的矮几,静谧的屋子里不时响起一声声指甲叩击桌面的轻响。
是谁?两个人里必有一个,是见怜?还是冰奴?
第一百一十四章 醉酒
华灯初上,司徒府喜宴已散,对比白日的热闹,此时下人仆妇忙着送客,匆匆收拾杯盘碗盏打扫席面的情景有一种别样寂寞。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不过,司徒府几乎没人注意到这种寂寞,他们不是忙着收拾打扫,便是手忙脚乱的应付因为替司徒霁华挡酒而喝得酩酊大醉的司徒启明和李嘉责。
“二公子您快把剑放下!”徐妈妈都快哭了,这二公子醉得连站都站不稳了还非要舞什么剑,瞧他那歪歪扭扭的模样,徐妈妈一点儿都不担心他伤着别人,只怕他一个不小心伤着了自己。
司徒启明这会儿哪听得进她说话?手里的剑刷刷乱舞,摆了个自以为很有气势的架势,用剑尖点着围着自己的仆妇小厮,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嚷道:“你们这些突厥蛮子,叫你们见识见识小爷我的风卷狂沙剑法!”踉踉跄跄的就要上前砍人,他手里有剑又是主子,谁也不敢上前夺剑,万一伤了二公子不死也得脱层皮,被二公子伤了那也划不来不是?一群人就这般躲躲闪闪跟司徒启明玩起了捉迷藏。
徐妈妈到底是小四十的人了,一时半会儿还算灵活,可时间一长哪里支撑的住?再说也不能叫二公子继续这样耍酒疯了,万一磕着碰着,谁担待的起?
“你别光顾着跑!”徐妈妈趁着司徒启明歇气的功夫,一把拽住了自己侄儿胜邪,气喘吁吁地道:“你赶紧想想法子!再叫二公子这样闹下去,惊动了老爷夫人,第一个拿你这贴身小厮开刀!”
胜邪苦着张脸,“您都没法子,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是因着姑姑的关系才在二公子身边当差的,可是伺候了没几日,主子的脾气习惯都没摸清楚,二公子就被老爷赶去了漠北,除了简单的行李银子连个小厮都不许带,随行的只有老爷身边的两个校尉,名义上是陪护可谁都知道那是老爷怕二公子跑了特意派的押送官!这几年他就守着个空院子倒也自在,就是后来二公子回来了,大概是在军中待得久了,基本不太使唤他,而且他不如纯钧机灵,又不像湛卢巨阙是会武的,并不讨主子喜欢,不过替二公子打点些衣食住行上的琐事,让他去阻止发酒疯的二公子?他既没那个胆更没那本事。(.无弹窗广告)
“你这个…”徐妈妈气结,她也知道自家侄儿是个老实孩子,没有随机应变的机巧,狠狠剜了他一眼这才硬生生将要出口的“蠢货”两个字给咽了回去。
就在徐妈妈急得想挠墙的时候,纯钧凑了过来,先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才对徐妈妈道:“妈妈我倒有个法子,就是…”纯钧面露迟疑。
“这都什么时候了!有话快说!”徐妈妈见他这会儿还吞吞吐吐的,将方才不好对侄儿发的火都泄在了纯钧身上。
“是…妈妈别生气。”纯钧陪笑道:“我听大姑奶奶身边的红鸾说过,上回给那些御林军下的蒙汗药还有不少,她正愁不知该如何处置,咱们不如问她要一些......”
“你要给二公子下药!”徐妈妈不可置信的瞧着纯钧。
“不是...!”纯钧忙摆手解释道:“那药对人没有伤害的,不过是教人睡上那么一会儿,上回那些御林军睡了足足三日三夜,醒来除了喊饿,还不是个顶个的生龙活虎?咱们少放些哄着二公子喝了,让他睡上一夜,醒来酒也醒了,总比现在这样一大帮子人陪着他闹还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他手里那把可是陛下赏赐的湛卢,削铁如泥,砍在人身上那就跟切菜似的!”纯钧连哄带骗道:“砍了咱们不打紧,万一一个失手砍在自己身上......”
徐妈妈也知道不能再放任司徒启明闹下去了,听了纯钧的话也有几分意动,“这给主子下药.......”她为难的瞧着纯钧,表情很纠结。虽是为了主子好,可到底是大不敬,若是夫人追究起来,挨顿板子是小,丢了这内院管事的差事可怎么好!
纯钧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再接再厉的劝道:“那红鸾姑娘虽比不得见怜可也是大姑奶奶身边的红人,咱们只管问她要,若是她肯给那妈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徐妈妈恍然大悟!是呀!给二公子下蒙汗药这么大的事儿,红鸾肯定不敢私自做主,必定会先禀了大小姐,有大小姐点头就是夫人知晓了怪罪下来也有人做主,罚不到他们这些伺候的人身上。若是大小姐不同意,既知晓了二公子醉酒也会另有处置,用不着他们操心。
想通了之后,徐妈妈爽快的拍板,“你们在这儿先稳住二公子,我去找红鸾!”她走得飞快,心里早盘算好了,万一大小姐觉得不妥她就照实说这是纯钧的主意,若是大小姐点头,她就厚脸皮一回将这功劳推给侄儿一半,纯钧是个聪明孩子不会在这上头同她计较的,大不了她背后多帮衬他们家一把就是了。
徐妈妈赶到明珠苑的时候,正撞见李嘉责被四个壮硕的妇人分别抓着手脚给抬了出来。只见他脑袋歪在一边,一动也不动竟似死了一般。徐妈妈心中暗奇,“不是说李三公子也为了替世子爷挡酒喝醉了么?怎么从明珠苑抬了出来?”
偷偷拉了一个粗使婆子打听,“李三公子这是怎么了?”
那婆子不是司徒凝冰的陪嫁,是临时拨到明珠苑伺候的,见徐妈妈问也就没瞒着,“具体情形奴婢没瞧见,只隐约听见李三公子嚷着要写什么序给大姑奶奶瞧,吵吵了一阵后来没声音了。”见徐妈妈听的云里雾里的,那婆子讨好的笑了笑,又道:“后来,我听屋里伺候的姑娘说,那李三公子喝醉了发酒疯,拿着个破扫把当毛笔非拉着大姑奶奶看他在咱们院墙上写什么序,硬磨着大姑奶奶品评是他写得好还是那什么王爷写得好?大姑也今儿个也喝醉了,大姑奶奶正照看着呢,哪有功夫理他?最后被烦的受不了了,便索性让见怜姑娘给劈晕了,命人抬了出来。”
徐妈妈听她口沫横飞的说完,眨巴眨巴眼睛,暗道:“是不是世家公子喝醉了都这副德行?二公子喝醉了舞剑,李三公子喝醉了写字,那要是大公子喝醉了...他会干嘛?”她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赶紧找红鸾要紧!甩了甩脑袋,徐妈妈快步往正房走去,原想寻个小丫头问问红鸾在哪?四处张望找人的时候,一扭头就瞧见一个穿着件丁香色短袄的丫鬟从东厢房走了出来,还不时的身后望几眼,瞧着就像是有什么事儿的样子。徐妈妈上前几步仔细打量了那丫鬟几眼,不是红鸾是谁?
“红鸾”徐妈妈唤了一声。
红鸾正忧心忡忡的往回看,听见有人叫自己一时没听出来是谁,有些烦躁的扭头道:“又出了什么事儿?!”待看清楚来人之后,顿时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赶忙换上一副笑脸,“妈妈怎么来了?是有什么吩咐?”虽然全家都跟着小姐去了李府,红鸾对徐妈妈还是不敢怠慢。
徐妈妈一来心急找红鸾解决问题,二来也瞧出了她似有心事,便懒得计较她的态度,只是将司徒启明喝醉了酒在自己院子里耍酒疯的事情说了,又将自己的来意说明白了。末了,陪着笑道:“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能帮这个忙了。”
红鸾受宠若惊,从前在家的时候何曾见过威风八面的徐妈妈这般客气?还不是前阵子自家主子有了救驾大功,两位公子升官也是托了主子的福,京城上下都在传,卫国公府的小姐比男儿都强些!就算小姐回来只是暂住,家里的奴才也只有比从前更敬怕恭顺的,连带着她们这些身边服侍的都高人一等。心里喜滋滋的,那句成语叫什么来着?狐假虎威,就是这种感觉罢!
红鸾一时心情大好,方才的烦恼都忘了个干净。只是高兴归高兴,她可不敢得意忘形,暗暗想着见怜的行事在心里提醒自己。开口跟徐妈妈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恭敬,“这事儿我可不敢擅自做主,还要先问过小姐,毕竟蒙汗药这样东西不能随便给人,况且那还是二公子。”
徐妈妈早料到她不会轻易答应,也不觉得失望,只顺着她的话道:“我也知道你为难,要不然你就替我进去问问大小姐是什么意思?”
红鸾也听明白了,这是拐弯抹角的指着小姐拿主意呢!暗道:“多此一举!直接过来请示一声不就得了!”脸上却不敢漏出来,客客气气的应道:“那劳烦妈妈先去耳房坐一会儿,喝杯茶,我这就去请示小姐。”
徐妈妈点了点头,道了声谢,眼看着她进了正屋,这才自己去了西边专给等待回事或者当值的丫鬟休息歇脚的耳房等消息。
红鸾进去将司徒启明的情况和徐妈妈问自己拿蒙汗药的事情说了。司徒凝冰刚送走李嘉责这个醉鬼,又正为今夜要跟李嘉懿说的话心烦,正是心气不顺的时候,听了红鸾的话冷哼了一声,“那些蒙汗药可是上好的,凭着这个卢元和唐青云得了个正八品的宣节校尉,这样的好东西可不能叫醉鬼给糟践了,见怜!”
“奴婢在!”
“二公子不是想找人切磋么?你去陪他好好练练,也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打一架再出点汗,什么酒都醒了!
见怜轻快的答应了一声,“是!奴婢这就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坦言
躺在温软的大床上李嘉懿没有一丝睡意,睁眼望着帐顶,浮躁不安的等着司徒凝冰。(.$>>>棉、花‘糖’小‘說’)那天他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她却惊慌失措的跑了。李嘉懿从前虽未有过心怡的女子更别说表白了,可他绝不会傻到以为司徒凝冰的反应是因为害羞,她的神情…有慌张有惊讶甚至隐隐有几分恐惧,就是没有丝毫的羞涩,这太不正常了!
即使自己的妻子不是寻常女子,智计城府样样远胜男儿,将这天下收进囊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无论如何,她的反应依旧叫他生疑,就好像…天上的仙女因天规所限不能动情,一旦爱上凡人便会万劫不复一般。
李嘉懿不信鬼神,可他猜测必定有什么束缚着自己的妻子,让她不敢甚至是不能接受任何人的感情!而她将自己叫过来要说的话,必定与此有关……
正胡乱猜测着司徒凝冰究竟有什么苦衷?是什么束缚着她的时候,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虽然声音很轻,在这寂静的夜里听来却尤为清晰。李嘉懿缓缓的坐起身,将两条麻木没有知觉的腿搬下床,有些吃力的弯腰给自己穿上鞋,然后坐直了身子等待着这夜半访客。或许是身有残疾的缘故,李嘉懿内心深处不愿意教人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风姿如玉的贵公子,任谁见了都会自动忽略他不能行走的双腿。
修长的手如往常一般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不知怎么的,李嘉懿的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个叫他恐惧的念头来,“或许她根本不是有什么苦衷,而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手,李嘉懿不愿再往下想。说不在意,不遗憾是假的,可他自小就知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自己已经拥有了那样多,老天不从他身上拿走些东西那才是真正的无眼,所以他从未因自己不能行走而感到自卑。这是头一回,他头一回觉得一个人那样好,好到有缺陷的自己不配拥有......
他这边心绪起伏,司徒凝冰蹑手蹑脚的不敢发出声响,憋了一肚子的郁闷。这明明是自己的家,自己的院子,里面那人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可是就为了单独说几句话,他要装醉留宿,自己则要半夜偷偷摸摸的做贼,这算什么事儿!她为了图方便就套了件斗篷,里面是一身乳白色的中衣,披头散发的,这要是叫人瞧见了,会不会大喊捉奸?!
郁闷着走了进去,见李嘉懿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一副恭候大驾的样子,司徒凝冰也不拐弯抹角了,拿出速战速决的果断粗暴来,张口就道:“李公子,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以你的聪明应当知道我请你过来的目的。(.$>>>棉、花‘糖’小‘說’)上回...是我失礼了,但请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屋里没有点灯,但以司徒凝冰的眼力还是能看出李嘉懿听到自己拒绝后脸上流露出来的落寞和眼底的伤痛。心底顿时生出一股转身逃跑的冲动,司徒凝冰用指甲狠狠的掐自己的手心才能保持理智,她听见自己用平静的声音对李嘉懿说道:“想必你也知道,我六岁那年随母亲入宫,被当时的太子推入了荷花池。其实那时,我已经奄奄一息,后来一场大火不仅毁了我的容貌更损了我的根本,若非我师父,我早已再世为人了。可饶是如此,我也不过是离枝的花苞,根基已毁,只剩下盛开之后的凋零,再也等不到来年春天的再度绽放了。”
“多久?”沉默良久李嘉懿才颤着声音问道:“你还…剩下…多少时间?”每说一个字李嘉懿都觉得万箭穿心般的疼,又觉得心里似有一股火在烧,恨不得将杨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才痛快!
“九年”司徒凝冰很轻巧的说出自己的死期,轻巧的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个玩笑。
李嘉懿也希望这只不过是司徒凝冰为了拒绝自己所编出的瞎话,可是他很清楚,越是强大的人在面对自己的不幸时越是从容,因为他们不愿意败给命运,所以压根没有时间去自怜自艾。
“你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又是长久的沉默之后,李嘉懿终于再次出声,这一次他没有颤抖只有如铁般的坚定,“我一定不遗余力帮你得到天下!”不管司徒凝冰怎样想,在李嘉懿的眼中她既是自己的妻子,作为丈夫若无法满足她所想便是无能!更何况,这可能是她最后的心愿,就算是赔上一切他也要替她完成!
司徒凝冰被他眼中的坚定所慑,偏过头去不再瞧他,语声有些低沉:“你别这样,我不值得的。我既活不了多久,也无法生育。命中注定我们只能是盟友,我能给你的唯有利益。旁的,我不会给,也给不起!”
“我不信命!”李嘉懿目光灼灼的盯着司徒凝冰,即使刻意不去瞧她也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温度!“我也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我想要的已经在我身边了,我不会再奢求也不会再叫你为难,你只要从前那样当我是盟友便可。”
司徒凝冰猛的转过身子,往门口方向快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带着一丝鼻音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你。”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听着她匆匆离去的脚步声,李嘉懿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九年!上苍为何如此残忍!!!
司徒凝冰沿着抄手游廊往正房走去,临进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东厢房一眼,戴着天竺链的左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她的心脏跳得很慢很轻,手放在上面几乎感觉不到跳动,她忽然咧嘴无声的笑了起来,看罢!她就是一个没有心的女人,谁都可以当成棋子驱使利用!!!
这一夜,李嘉懿枯坐到天明,司徒凝冰躺在宽大温暖的拔步床上,闻着幸有冷香的清淡香气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第二日清晨,被见怜并红鸾两个合力从被窝里拽起来,梳洗打扮了一番之后便去了家里的祠堂,出门的时候正碰上形容憔悴两眼血丝的李嘉懿。司徒凝冰被他这样子唬了一跳,怎么才一夜功夫好端端的翩翩佳公子就成了这副德行?
“你以后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酒了。”司徒凝冰心虚将责任推到了酒的身上,好像完全不知道李嘉懿只是装醉似的。
李嘉懿却不介意,只温柔的望着她,低低的“嗯”了一声。嗯的司徒凝冰很想拔腿就跑。
可既然遇上了,便没有甩下他一个人独自去祠堂的道理,再怎么装不和,太违背常理也容易引人怀疑不是?于是乎,两人就一道去了祠堂。司徒夫人见小夫妻俩一起过来倒是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她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来,望着二人的神色也分外的慈祥。也不知是不是司徒凝冰多心,她总觉得母亲这慈祥中还带了那么几分奇怪的欣慰,这种感觉就好像是透过她跟李嘉懿看到了另外两个人。尤其是她瞧李嘉懿的眼神,从他俩头一回见面,司徒凝冰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起自己据说长得很像那死去的姨母,再联想到母亲对自己说过的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司徒凝冰顿时就明白了,李嘉懿一定长得非常像他的伯父——已逝的忠武将军李济!
司徒凝冰忍不住偷偷打量起身边的李嘉懿,所谓公子如玉大概他就是最好的诠释罢?即使坐着轮椅,他也没有那种矮人一截的感觉,反倒叫人觉得他天生就该坐着发号施令的高贵,而你就只有乖乖站着听命的份。这种感觉很自然,没有任何的恐惧压迫,只觉得理所当然。如果李济是这样的人…司徒凝冰暗暗将皇帝和李嘉懿做了个对比,然后得出结论——她虽依然觉得那素未谋面的姨母干的事很愚蠢但也大概能理解她的行为了。
“嘉懿这是昨晚没睡好么?”母亲温柔关切的询问将司徒凝冰从乱七八糟的神游中拉了回来,然后下一刻她就遭了司徒夫人的埋怨,“你这孩子!怎么连自己夫君都照顾不好?你瞧瞧他那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你到底是怎么安排人伺候的?”
“我…”司徒凝冰活了十七年,这是头一回被人问的说不出话来。她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母亲,很想悲愤的喊一句,“我也一晚没睡,眼睛里也还有血丝呢!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想了想,这有撒娇争宠之嫌,未免太丢人了。正想说一声,“是我疏忽了”含糊过去算了,旁边李嘉懿却比她先开口,“不关娘子的事,是我喝多了酒半夜酒劲上来难受的睡不着,今日才没什么精神,一会儿回去补一觉就好了,岳母不必挂怀。”
他这一番话叫司徒夫人想起当年表哥李济维护自己姐姐时的情景,眼眶顿时红了,一叠声的夸赞李嘉懿,“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咱们家倾城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司徒凝冰朝天翻了个白眼,昨夜对李嘉懿的愧疚是一点儿都没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争吵
司徒府的人口极为简单,司徒信与两个兄弟的关系又是极融洽的,所以丁亦晴的认亲很顺利,不过是跪拜一下祖先,然后敬茶收见面礼和送见面礼罢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一番过场走下来,也没用多久。司徒凝冰就在母亲的念叨中,憋着满腹的郁闷跟李嘉懿回了明珠苑。
“其实…”郁闷归郁闷,可司徒凝冰也清楚,李嘉懿这般形容憔悴多少与自己有关,有心想劝两句,可只说了两个字就转了话锋,“现在时辰还早,你回东厢再睡一会儿罢,毕竟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处理旁的事情。”他要是为了别人难过司徒凝冰还能意思意思安慰两句,但李嘉懿这是为了自己难过,她该怎么劝?难道要说,早死早超生?还是大丈夫何患无妻?说什么都不合适,那就干脆不说了。
李嘉懿深深的瞧了她一眼,嘴角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又是低低的“嗯”了一声,怎么听都似包涵着无限宠溺,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咳!”司徒凝冰心虚的咳嗽了一声,吩咐站在李嘉懿身后推轮椅的清书道:“照顾好你家主子。”说完便回了自己屋子。
李嘉懿被清书推着往回东厢房,眼睛却恋恋不舍的望着司徒凝冰挺拔如苍松般的背影,心底蓦地升起一股酸涩心疼来,离枝的花苞,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次绽放的机会,才会在有限的生命里拼尽全力盛开,只为了自己绝无仅有的绚丽……
她那样的努力盛放,他又怎么可以沉溺在终有一日会失去的悲伤恐惧中,而忽略了她绽放时的美丽?昙花一现,便可叫人惦念一生。更何况他还有九年时间,与其浪费在无用的恐惧和悲伤中倒不如好好珍惜这九年,陪着她盛放成最绚丽的模样!
想通了之后,李嘉懿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从昨夜开始一直隐隐作疼的心,渐渐恢复了正常,疲惫和困意接踵而来。李嘉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自己现在这个模样她见了大概只会心烦罢?正想吩咐清书推他回房再补上一觉,迎面就走过来一个穿着水绿色曲裾的丫鬟,手里提着个红漆食盒,到他跟前屈膝行礼道:“世子爷早上没用什么东西,这会儿先用碗热粥再进屋安歇罢。[.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李嘉懿认得这是司徒凝冰身边的大丫鬟素云,临时被派来伺候自己的,只当她是受了主子的吩咐,心底涌出一丝甜意,语气都不自觉的柔和了一些,“也好。”简单的两个字,素云听了却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提着食盒回小厨房的路上,素云的嘴角弯了一路,只觉得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世子爷对她说也好…那样温柔那样和气,跟旁人不同……
想到李嘉懿俊秀绝伦的面容,素云脸上就不受控制的发起烧来。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走进小厨房,将食盒交给灶上的周嫂子。
“姐姐遇上什么高兴的事儿了?笑得这么欢?”红鸾原本是见司徒凝冰回屋就躺在美人榻上小憩了起来,料想是昨夜没睡好,便取了一两血燕到小厨房吩咐周嫂子炖上,等小姐醒了正好可以喝,既补身子又能解了睡醒时的口干舌燥。谁晓得居然从周嫂子口中得知素云也来过,还亲自在小厨房里忙活了好一阵子,听周嫂子说素云煮的那些个东西,她一听就知道绝不是为小姐准备的,再联想到昨夜素云照顾姑爷的细心周到,哪还有不明白的?恨得她放下血燕就要去找素云理论,没想到素云自己就过来了,那笑容就差没把思春两个字写脸上了!红鸾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冷嘲热讽道:“还是说姐姐又是熬粥又是煮安神茶醒酒汤的,如此细心周到的伺候姑爷,他给你什么赏赐了?一定比小姐给的多罢?要不然怎么不见姐姐对小姐这么上心?!”
素云年长红鸾几岁,从前又是司徒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自己娘还是司徒凝冰的乳母,虽同是大丫鬟,可论理红鸾是越不过她去的。如今红鸾却当着周嫂子和几个丫鬟婆子的面打她的脸,就差没指着鼻子骂她勾引姑爷了!素云一张俏脸顿时气得一阵红一阵白,瞪着红鸾就教训道:“你这说得是什么话!是小姐让我去伺候世子爷的又不是我巴巴的凑上去的!更何况小姐跟世子爷是夫妻,所谓夫妻一体自然不分彼此,两个都是咱们的主子,我一样的尽心伺候,难道这也有错?!你若是眼红,大可开口向小姐求了这差事顶了我去,左右如今你是小姐身边的红人,但凡你开口小姐没有不应的,何必说这样的话挤兑我!”说到最后眼眶都红了。
红鸾眼也红了,不过她是气红的,从前怎么就没瞧出来这个平时话不多的素云口齿这般伶俐?明明就是她起了歪心思,几句话赖个干净不说还倒打一耙!太可恨了!瞧她那装模作样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做派,红鸾气就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啐了一口就骂道:“我呸!感情就你一个聪明人,旁人都是瞎子是傻子?!瞧不出来你那点儿小心思?!我告诉你,就你刚才进门是那样,就差把犯贱俩字刻脸上了!!!”红鸾性子原就有些火爆,这些时日跟在司徒凝冰身边又颇受器重,除了见怜丫鬟中便数她最有体面,这会儿在气头上说话便有些没有遮拦。
素云虽然是个丫鬟可自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侮辱?别说被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红鸾指着鼻子骂犯贱,就是主子也从没说过这样的重话,羞愤之下捂着脸就跑出了小厨房,边跑边嚷道:“我不活了…!”
周嫂子怕出事儿忙追了出去,剩下几个丫鬟婆子有的跟着周嫂子去追素云,有的过来劝红鸾。
“怕什么!”红鸾冷哼一声,“她指望着能当姨娘呢!哪舍得死!”话是这么说,可最后还是跺了跺脚追了出去。她倒不担心事情闹大了被主子责罚,怕就怕真是自己多心了,冤枉了素云万一她真的…怎么对得起从前对自己颇多照顾的薛妈妈?红鸾越想越害怕,脚下步子也越跑越快。
素云出了小厨房就径直往东厢方向跑,一壁跑一壁喊,“你们这样冤枉我,我不活了…!”她跑出小厨房的时候就想清楚了,今日趁着世子爷在索性将事情闹开了,世子爷待她还是有几分怜惜的,说不定见她委屈一时心软就……无论如何她总要搏一搏的,小姐看重红鸾若是听了她的话,还不知怎么打发自己?绿衣红袖是世子爷的丫鬟,尚且配人的配人出府的出府,轮到自己小姐就更不需要顾忌了,说不定就跟玉荷那样无声无息的没了!
她算盘打得挺好,可惜没到东厢就被周嫂子扯住了,后面两个婆子也追了上来一个抱住了她的腰一个伸手就要捂她的嘴。素云使劲挣扎,奈何周嫂子和两个婆子的力气都比她大,三个人一起死死按着她,根本无法动弹。素云心知若是就这样完了,自己一定没好下场,狠了狠心张口就咬在了捂着自己嘴的手上,那婆子吃痛“哎呦”了一声就松了手,趁着这个间隙素云扯着嗓子朝东厢大喊,“世子爷!救命呀!”
“嚎什么?!”回应她的不是李嘉懿,而是见怜压抑的怒喝声。
素云一见她从正屋出来,心里更慌了,提了口气还想再喊,后头追上来的红鸾见状三下两下掏出帕子利索的塞进了素云口里。卡在喉咙口的喊声是再也发不出来了,素云只能伸长了脖子冲着东厢“呜呜…”乱叫。
见怜已经走到了她身前,瞧了眼披头散发,脸上满是泪迹的素云,冷声吩咐按着她的三人道:“把她给我带到后罩房去!”
“说说罢,这是怎么回事儿?”后罩房最西边的几间屋子是用来堆放杂物的,离着正屋有些距离,平时又没什么人来,正是问话教训小丫头好地方。见怜选了间堆放了几样旧家什的屋子,找了张椅子,在红鸾机灵的擦干净了上头的灰尘之后,坐了下来,皱着眉头瞧着素云和周嫂子她们几个。
周嫂子瞧了瞧红鸾,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素云又被堵着嘴,想了想也只有自己说了。便一五一十的将方才小厨房中素云和红鸾发生口角的经过说了一遍。
见怜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待周嫂子说完,她又问另外两个婆子,“你们当时也在场?”见那两个婆子点头,又追问:“她说的都是实情?”
“是实情!”
“千真万确!”
听见两个婆子异口同声的回答,见怜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素云今日的行为原就不正常,再一听事情的始末,见怜哪还有不明白的?这寻死是假,想趁机叫李嘉懿收了房是真!岂有此理!竟敢当着自己的面明目张胆的撬她主子的墙角,当她是死人吶!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处置
依着见怜的意思,像素云这种一心想撬主子墙角的丫鬟就该一顿板子打死,也叫那些个跟她有一样念头的丫鬟好好瞧瞧,敢惦记主子的东西会有什么下场!不过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大事上她是怎么也猜不透主子心思的,不过这种小事按照以往的经验,最多不过是像那个叫红袖的那样给些银两让她出府罢了,若是小姐还念着薛妈妈的情分说不定还会给素云找个好人家。[.超多好看小说]
唉~她家小姐怎么心就那么宽呢?
想到自己主子的为人,见怜瞧素云的眼神就愈发的冰冷,原本不想理她的,可还是忍不住对周嫂子道:“我她口里的布拿出来,我有话问她!”
“不能拿!”不等周嫂子动作,红鸾已急道:“拿了出来,万一她再嚷怎么办?虽说这里离正房远,可大声些还是听得到的,万一吵醒了小姐怎么办?”
见怜瞧了她一眼,冷冷道:“你现在怕吵着小姐了?那会儿跟她吵嘴的时候怎么不怕闹起来惊扰了小姐?”
红鸾也知道自己这回有些莽撞,所以很干脆的认错,“姐姐我错了,你罚我罢。”
“你的事儿待会儿再说!”见她认得干脆却没有敷衍的意思,见怜也不再为难她。毕竟红鸾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性子也对她的胃口,况且这丫头心实,对主子忠心耿耿,除了脾气有些冲之外其它方面都是很叫人满意的。
红鸾被她训过之后就不敢说话了,见怜又扭头去瞧素云,学着记忆中遇见的那些个纨绔子弟的语调恐吓道:“你若是再敢喊一声,我就叫绣衣司的嬷嬷割了你的舌头,然后卖到西北的寒窑里去,专门伺候那些矿工,省得你一门心思琢磨怎么爬床!”
素云猛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盯着见怜,眼泪滚滚而下。
素云说不出话,红鸾倒先有些忍不住了,目光在见怜和素云身上打了个转,最后咬了咬牙,俯身凑到见怜耳边小声道:“见怜姐姐,这也太…那什么了罢?再说小姐不会让你这么干的。”还有一句话她没敢说出口,“你背着小姐狐假虎威不要紧,但这么狠毒的主意要是传了出去,这不是败坏小姐名声么?”在红鸾的认识中,她的小姐是个极温厚善良的人,待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那是没得说。(.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自己伺候她的第三日,家里寡母就有了差事,还有大夫上门给体弱多病的弟弟把脉开方子自己一文钱都不必给,后来弟弟身体有了些起色之后又被安排着跟府里的老家将习武,如今气色比她都好还能帮着母亲干活。遇上这样的主子,红鸾觉得自己这辈子除了尽心尽力服侍之外还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在听到小姐呵斥三公子要将红袖嫁给方瘸子的那番话之后,红鸾又觉得如果这辈子自己服侍的好,下辈子是不是还有机会继续服侍小姐?所以当她看出素云的心思之后,才会特别的气愤,只想问问她,她的良心呢?!
见怜只是想吓唬吓唬素云,虽然觉得她该死可让她生不如死这么恶毒的事情见怜还是干不出来的,没想到不止素云被吓到了,就连红鸾也当了真。恨铁不成钢的剜了红鸾一眼,见怜也压低声音道:“你不拆我台能死么?!”
红鸾顿时明白了,见怜这是在吓唬素云,讨好的朝见怜笑了笑,再不敢说话了,心里却很委屈,“谁叫你装那么像呢!”
见怜没再理会红鸾,又对周嫂子吩咐了一遍,“把布拿出来!”
素云果然没敢出声,虽然她也不信见怜敢那样对自己,可…想起见怜瞧自己如同案板上的肉的那种眼神…素云不敢赌。只垂着头,小声的问道:“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见怜的声音冷的能结出冰碴子,“我就想问问,小姐没短你吃短你穿,该有的体面尊重也都给了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非要踩着小姐往上爬!”
“我没有!”素云哑着嗓子哭道:“我不过是奉了小姐的命去照顾世子爷,你们为何要这般冤枉我?!”
“哈!”见怜冷笑一声,轻蔑道:“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值得我冤枉的?罢了,也是我闲得慌,与你这等无耻之人废什么话!”皱眉吩咐周嫂子,“把她嘴堵上!再找条绳子把她捆起来!”又对红鸾道:“把这里锁上,再找两个粗使婆子看着,至于怎么处置她么……”见怜扫了一眼素云笑了笑,凑到红鸾耳边说了几句。
红鸾听得两眼放光,崇拜的瞧着见怜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办妥!”
红鸾办事果然是有一套的,司徒夫人用午膳的时候就知道了素云的事儿,听徐妈妈完完整整的讲完,最后问了一句,“明珠苑里的丫鬟婆子都问过了?”
在徐妈妈肯定的说了声“是”之后,司徒夫人气得掼了手中的银筷子,“我原当她是个好的,这才放在倾城身边,谁知她竟敢起这样的歪心思!这还在府里她就敢这般兴风作浪,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若换了陇西还不知怎么张狂呢!”
“夫人息怒。”金嬷嬷给司徒夫人盛了碗汤,“别为了个不懂事的丫头气坏了身子。”
喝了两口热汤,司徒夫人气顺了些,想了想便对徐妈妈吩咐道:“你带几个粗使婆子去明珠苑把人带走,找人牙子卖了,卖的远远的!我不想再瞧见她!现在就去!”自己给女儿的两个丫鬟,一个是德妃的细作,一个不安分想爬床,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后娘呢!专给女儿找不自在!
徐妈妈知道她是气急了,也不敢耽搁应了一声就匆匆去办了。
素云被捆得像个粽子又堵了嘴,两个粗使婆子架着她,前头领路的是内院管事徐妈妈,从明珠苑一路到二门,眼看着就要被押上马车却在最后一刻被见怜拦了下来。
“徐妈妈…”见怜平复了一下自己因为奔跑而有些不稳的气息,然后才说道:“您先等一等,小姐让我把她带回去。”
“这…”徐妈妈有些为难,“夫人让我赶紧把她卖了…姑娘回去劝劝大小姐,左右不过是个丫鬟,何必跟她计较呢?”她以为司徒凝冰让见怜把人带回去,是觉得夫人的处置太轻了,出不了这口气。
见怜一听她误会了小姐的意思,心中有些不悦,顾忌着她是司徒夫人的人,只能耐性子道:“夫人那边小姐自会担待,可我若不将人带回去,小姐可饶不了我,妈妈就当可怜可怜我,把人交给我罢。”
夫人的话要听,可大小姐也不能得罪,徐妈妈权衡了一下利弊,当即做出了选择,让见怜把人带回去了,自己则回天香馆将这件事儿禀报给了司徒夫人。
司徒夫人跟她想得一样,以为是女儿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不肯放过素云,一来怕她闹出人命,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二来到底素云伺候了自己好些年心中不忍,便亲自去了趟明珠苑。
待得知司徒凝冰居然打算把素云带回陇西并且给她一千两银子让她和薛妈妈一起出府的时候,司徒夫人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掌拍在司徒凝冰的大腿上,痛心疾首的道:“你这孩子,心肠怎么这么绵软呢!难怪丫头敢骑到你头上去!”
“我…”司徒凝冰张嘴想解释,奈何司徒夫人不给她机会。
“底下人心大了,你就该杀鸡儆猴!素云这样的原该一顿板子发卖了,念着她伺候了我多年,薛妈妈又是你的乳母,只将她卖了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怎么能给她银子让她出府?!这不是明着告诉那些个有歪心思的丫鬟,便是犯了错最多不过拿着一大笔银子出府,还不可着劲给你找不自在?你以后还怎么管束下人?!”越说越生气,又是一掌拍在司徒凝冰大腿上,点着她的脑门子训道:“你说你那会儿对付魏王和韩素的狠劲去哪了!”
司徒凝冰偏了偏头躲开了母亲的手指,有些无奈的道:“母亲,那不一样的,魏王跟韩素是两头猛虎,不弄死他们死的就会是我们,所以我不得不狠。但素云…她也就是一只偷腥的猫,还没偷成,我犯不着跟一只猫去计较罢!”
“您先听我说完!”见母亲皱起眉头还要再训,司徒凝冰赶紧道:“我知道母亲觉得我的处置太轻了,也太便宜素云了。可您想一想,她都十八岁了,这个年纪卖出去一看就知道是犯了错的丫鬟,哪有好人家会要?买她的那些十之八九都是买回去当玩物的,落到这样的人手里一辈子都毁了,您还不如给她一碗砒霜来的痛快!您就算不念着她伺候您多年,也当可怜薛妈妈年少守寡只有这一个女儿,好歹她是我的乳母跟了我小十年,就让她们母女一起出府罢,也算尽了主仆情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慈悲
司徒夫人心软,也着实可怜薛妈妈年少守寡带大女儿不易,将心比心想起自己跟女儿十载分离之苦,神色间便有了些许不忍。[.超多好看小说]司徒凝冰见了便将年前遇上自己幼时发卖的大丫鬟黄莺的事情与她她说了。
“……那个孩子八九岁了,瘦的跟只猴似的,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常年被他爹虐打,为了几两银子就敢来拦我的马……我见到黄莺的时候根本认不出她来,她今年三十都不到可瞧着却像四十多了,面黄肌瘦不说,原本一双巧手也粗粝的不成样子,早拿不了针线了……”再见昔日的大丫鬟给了司徒凝冰很大的触动,那时她年纪还小考虑事情远比不上现在这般缜密,总觉得黄莺是欺她年幼挑战了她作为主子的威严,一心要给这个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丫鬟一个教训,也顺便杀一儆百叫下面那些个以为她年幼可欺的丫鬟婆子们长长记性!十年过去了,当年这件小事早如尘埃一般消失在了记忆之中,直到那一****瞧见那个骨瘦嶙峋衣衫褴褛眼中没有一丝鲜活只剩下麻木的妇人,司徒凝冰这才惊觉,或许自己当初的“教训”给的太大了些!
司徒夫人听了黄莺的遭遇,不免心中黯然,她虽恨素云心思不正可也不忍让她落到如此地步,可照着女儿的意思又觉得实在是轻饶了素云,这赏罚若不分明以后如何管束下人?
“要不然…”司徒夫人想了想,“把她送到庄子上,再配个佃户,等过几年薛妈妈年纪大了你再给她些银子让她去庄子上养老一家团聚。”
“好,我听母亲的。”司徒凝冰露出一副赞同的神色,这件事情便这么定了。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司徒夫人便回天香馆去了。
“说说,这是谁的主意?”司徒夫人一走,司徒凝冰便一脸笑容的望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见怜和红鸾。
见怜望着自家主子面上的笑容,只觉得脊背发凉,脚一软便跪了下去,“是奴婢的主意。”
红鸾瞧见怜跪了,自然也不敢站着也跪了下来,颤声道:“小姐别怪见怜姐姐,这事儿是奴婢先挑起来的,夫人那边也是奴婢请徐妈妈透露的消息,您要罚就责罚奴婢罢!”说着便“砰砰”的磕起头来。
“行了!”听着“砰砰”声一声比一声响,司徒凝冰拧眉喝道:“别磕了!”再磕下去她屋里就该洗地板了!
“你也别急着把罪名往身上揽,没有见怜在后头给你撑腰,你有这个胆子?!”冷哼了一声之后,司徒凝冰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悠然,瞧着跪在地上的红鸾懒洋洋的道:“你既然这么想领罚,我就成全你。(.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从今日起,你降为三等,暂时跟院子里的粗使婆子一起做些扫洒的粗活,回陇西之后就去花房种花。”
她这几句话说完之后红鸾已是呆住了,瞧了瞧身旁垂着头一言不发的见怜,红鸾又要磕头再求。
司徒凝冰冷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依旧慵懒却透着几分不容置疑,“别叫我说第二遍!”
红鸾的身子颤了颤,嘴唇哆嗦了几次,好半晌才认命似的平静的说了一句,“是,奴婢遵命。”挺直了身子给司徒凝冰磕了个头才缓缓站起身退出了正屋。她已经不是大丫鬟了,没有资格待在这里。
红鸾失魂落魄的出了正屋,却不知司徒凝冰在她背后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这丫头性子太冲动,最近又过得太如意了些,虽不至于得意忘形,可到底有些放肆了,正好借此机会磨一磨她的性子,若是她能挨过去便可堪大用,否则......她身边有的是人并不差她一个!
处置了红鸾,下一个就轮到见怜了。不待司徒凝冰开口,见怜就自觉道:“奴婢知罪,请小姐责罚!”
司徒凝冰盯着她瞧了半晌,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起来罢!罚了你多少回都不长记性,也懒得罚你了!”
见怜一愣,竟然就这样算了?不是该罚抄个几百遍心经或者让她围着院子跳一圈什么的吗?见怜有些忐忑,小姐这是瞧出了自己的打算,委婉的阻止吗?还是说其实小姐很生气,觉得她已经无药可救,决定放弃她了吗?
“算了!”司徒凝冰瞧见她脸上的神色就给气乐了,“为免你晚上睡不着觉,你现在就给我滚去柴房,把所有的柴都劈了!”
一听这话,见怜原本有些惨白的笑脸顿时红润了起来,朝司徒凝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奴婢这就去!”说完便麻利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溜小跑的去了厨房,那模样在司徒凝冰眼里就跟只撒欢的小狗似的。
“还是早点把她嫁了好。”望着就差摇尾巴的见怜的欢快背影,司徒凝冰几不可闻的低语了一句。只要杨熠一到长安她就知道是谁了,无论是谁,见怜都要离开!
环顾了一眼因为少了两个大丫鬟而显得有些空荡的屋子,也是时候该添些人了。
“碧鸳”司徒凝冰对屋里仅剩的一个大丫鬟道:“你这次做得很好,这个月你可以领双份月例。”不待碧鸳谢恩,司徒凝冰又道:“今日一事,我屋里的大丫鬟一下少了两个,回陇西之后你挑两个得用的补上。”
碧鸳受宠若惊,呐呐道:“小姐这不妥罢?奴婢只是个大丫鬟,若说选二等三等和打杂的小丫鬟倒还说得过去,可给您屋里选大丫鬟,还是薛妈妈比较合适罢?”薛妈妈待自己不薄,她怎么好抢她的差事?
司徒冰冰笑了笑,很随意的道:“薛妈妈会跟素云去太原养老,我会在那里的折冲府附近以薛妈妈的名义开一间小饭馆,替她安排好掌柜和伙计,再给越国公夫人写封信请她对薛妈妈母女照看一二。太原是王氏的地盘,王氏与李氏又是姻亲,这点面子闵夫人不会不给。由王氏照着又有掌柜看着店,薛妈妈母女的生活不成问题,还有就是…折冲府里有的是年轻卫士甚至军官,只望素云能转过性子来罢。”
碧鸳怔怔的瞧着司徒凝冰,又是高兴又是感激,原本她虽觉得以素云的人才嫁个庄子上的佃户是委屈了,可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总比发卖出去前途未卜生死不知的好。谁知小姐竟然另有安排,处处都替薛妈妈和素云考虑好了!感激高兴之余,又替素云的作为感到惭愧,她方才在屋中伺候外头的动静也听到了一二,素云喊得那几句话若说没有旁的心思她都不信!就这样小姐还能如此替她着想,两相对比,素云着实有些可恨了……
“可是夫人方才不是说要将素云姐姐送到庄子上去么?”惭愧过后,碧鸳立刻想到了司徒凝冰的这个方案的可行性,若是夫人执意要将素云送到庄子上去,小姐也不能违背罢?
司徒凝冰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瞧着她,“我不说你不说这事儿谁知道?我娘总不可能闲到大老远的跑陇西一趟专门瞧我是不是把素云送庄子上配佃户去了。便是以后她知晓了,人都送到太原了,她还能逼着我把人再弄回来不成?”她母亲才没那般无聊!
碧鸳这会儿再傻也明白了,小姐是压根就没打算送素云去庄子上,方才不过是敷衍夫人。碧鸳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了解过自己这位主子,都说她待人宽和性子极好,可她有时候处置下人的手段分明是狠辣无情的,大奶奶那些人另当别论,但玉荷姐姐那样好的人也没犯过任何错,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就得急病死了,自己连尸首都没见着,难道就因为夫人从前将她当女儿看,小姐就容不下她?可又为何对觊觎姑爷的素云格外开恩?是不在乎,所以懒得和素云计较?碧鸳实在想不通,脸上不自觉就露出了苦恼的表情,自然逃不过司徒凝冰的眼睛。
“你还有什么难处?”挑几个丫鬟而已没这么难办罢?虽然不指望她能同见怜比肩,但也不能连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罢!平日瞧着这丫头话不多可办事细致妥帖,红鸾暂时不能用了,见怜另有用处不能再继续贴身伺候了,她屋子里总要有个能领头的,若是碧鸳不能胜任,她就只能麻烦些再选人了。
“我…”碧鸳“我”了半天想问问玉荷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始终不敢出口,最后终于一咬牙鼓起勇气问道:“我想问问小姐,为何要那样对玉荷?”小姐好像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她既然能饶过素云,想来也不会和自己一般见识,大不了被送到庄子上或者就跟红鸾一样降为三等干粗活去!自己心里的这个心结若不解了,今后恐怕也伺候不好主子,整天担惊受怕的猜测自己会不会变成下一个玉荷,怎么可能尽职尽忠?
司徒凝冰倒没想到她为难竟是为着玉荷,想到她今天一反平日的小心翼翼,不管不顾的求她救救素云,现在又问起玉荷的事情,看来也是个重情义的丫头。原本碧鸳的性子不太合自己的胃口,司徒凝冰便对她少了几分关注,如今再瞧她倒是顺眼了不少。反正玉荷的事情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机密,她就是知道了也无妨,便干脆的道:“玉荷是个很好的丫鬟,可惜她的主子是德妃。”
碧鸳张大了嘴巴,眨巴了好半天眼睛才缓过劲来,随后郑重的对司徒凝冰道:“奴婢知道了。”说着跪下来给司徒凝冰磕了一个头道:“奴婢今后一定好好伺候小姐,绝不会再胡思乱想!”
第一百一十九章 报丧
这是司徒霁华成亲后的头一日,难得家里人都到齐了,司徒夫人便将儿子媳妇女婿连带着李嘉责都叫到了天香馆,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膳。[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正用到一半,气氛正好的时候,徐妈妈满脸焦色的走进来,禀报道:“老爷夫人,陇西安国公府中来人了,说是…家里大公子和大奶奶没了!亲家老爷让姑爷和大小姐赶紧回去!”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围着桌子吃饭的一家人都有些呆滞,好半晌司徒夫人才喃喃说了一句,“这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司徒夫人没见过安国公的庶长子,当年结亲的时候派人打听过安国公府的情形,她只知道这位大公子比自己女婿大三岁,在军中待过一阵子也算小有军功,娶了清河崔氏旁支一户没落人家的女儿为妻,据说这夫妻俩人一直上蹿下跳尽想着谋夺世子之位。她当时听见这话就笑了,别说太原王氏人丁兴旺越国公还出任着中书令,王氏一族正是兴盛之时,就是太原王氏死绝了,安国公只剩下一个庶长子,除非这一代的安国公于国有不世之功,否则朝廷即便收回爵位也不会让一个庶子承爵,这样简单的常识都不知道,李家这位大公子也就是个痴心妄想的蠢货罢了,司徒夫人压根没放在心上,听到他死讯的时候,惊讶之余她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的在女儿女婿面上扫过,心里暗暗嘀咕,“该不会是这两个孩子动的手罢?”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她一个,司徒信、司徒霁华甚至于李嘉责都是一样的想法,几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在两人面上打量。
尤其是在徐妈妈回司徒夫人的话,说出“听报讯的那人说,李家大公子和大奶奶是得了急症忽然暴毙!”之后,打量司徒凝冰和李嘉懿的目光就变得有些匪夷所思起来,司徒凝冰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鄙视了。
“你们别这样瞧着我,”司徒凝冰一脸的无辜,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跟我也没关系。”李嘉懿也不落人后,比她更无辜。
“都下去!”司徒信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一众丫鬟婆子,金嬷嬷和曹妈妈自觉的守在了门口。[.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待人都走光之后,司徒信沉着脸瞧着女儿女婿,严肃道:“说实话!”安国公再糊涂庶长子和媳妇死的不明不白,怎么都会联想到他们两人身上,把人叫回陇西说不得就是兴师问罪的,自己问清楚些也好早做应对,帮他们把这事儿压下来。
司徒夫人知道他的心思,也在一旁劝道:“是呀!这里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好说的?咱们又不是要问你们的罪,只是你们这事儿做得鲁莽,太容易叫人怀疑了,趁还没回陇西将事情跟你们爹说了,他也好替你们描补不是?”
“父亲”司徒凝冰也不装什么无辜了,左右在自家老爹眼里她的形象已经崩坏了,这会儿装无辜只会更叫他坚信自己弄死了李元祥夫妇。虽然这是事实,但绝不是他们想得那般简单粗暴,解释起来又太麻烦,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她换上了一副被瞧扁了的不悦表情,“您觉得这样叫人一眼就瞧出跟我有关的事情,我会做么?”她从来都是坑死人不偿命的好不好!“伤敌一万自损八千从来都不是我的风格,若是我动手,必定叫李元祥夫妇死得合情合理还疑不到我头上,最差也该似公叔痤对付吴起那般,怎么会叫人一听就知道是我做的?父亲母亲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司徒信点了点头,很中肯的道:“这倒是句实话。”自己这女儿说话行事都喜欢拐弯抹角的,不会这么直接把人弄死。“可这也太突然了些,”司徒信捋了一把美须,疑惑道:“好端端的两个人就一起暴毙了!这是谁下的毒手?莫非除了他,还有人觊觎这世子之位?”说到最后的时候,司徒信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李嘉懿,明显是在问他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司徒凝冰闻言笑了一声,“我猜十之八九是他们夫妻窝里反了。”
这话一出,李嘉责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可能!这夫妻俩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却是臭味相投,同仇敌忾,只要我哥跟我一日不死,他们就能一直恩爱下去,哪那么容易窝里反?还反到同归于尽了?!”说完还讨好的朝司徒凝冰笑了笑,意思是:我不是不相信嫂子你,我只是提出合理的怀疑。
司徒凝冰装没瞧见,不过身边的李嘉懿却冷声教训弟弟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么大人了还这般口没遮拦!”也不知怎么的,自从知道司徒凝冰大限只有九年之后,李嘉懿便特别听不得一个死字。
李嘉责委屈的扁着嘴本能的朝司徒凝冰望去。“咳!”司徒凝冰平时是没少欺负李嘉责,可仅限于自己欺负,这会儿见他被李嘉懿教训不由自主的便生出了一股子护犊子的心情,咳了一声之后便替他解围道:“其实他说得也没错,如果韩国公没跟着魏王谋逆的话,崔氏和李元祥必定是一对恩爱夫妻,可惜……”
李嘉责跟着孟大家读了这些时日的书,多少也有了些长进,如今听司徒凝冰这样一解释,顿时茅塞顿开,顾不上方才刚被哥哥教训,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司徒凝冰道:“嫂子的意思是说,韩国公如今成了谋逆重犯,崔氏没了靠山,李元祥就瞧她不顺眼了,然后就窝里反,最后两人同归于尽了!”他越说越兴奋,后来竟然忘形的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掌,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真是报应!那个臭婆娘整日里嚣张跋扈的,到处嚷嚷自己是清河崔氏的嫡女,恨不得叫全天下都觉得她嫁进我们李家是咱们祖坟冒青烟了,我们要拿她当菩萨供着否则就是不知好歹!我呸!打量谁不知道她的底细?!一个五不娶的孤女,韩国公出五服的亲戚,在韩国公府蹭吃蹭喝了几年比体面些的丫鬟都不如,被崔珪那老家伙滥竽充数嫁到咱们家来,摆什么千金小姐的谱!我早瞧她不顺眼了!得亏李元祥那龟孙子能忍,换了我早把她休了!”
“嗯哼!”司徒凝冰见李嘉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出声阻止李嘉责继续口不择言,“你酒还没醒就赶紧回去休息,别一会儿又写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破字儿来污咱们的眼!”
“我…”李嘉责很想说自己酒早醒了,可是被兄嫂的目光同时扫在身上,他立刻就蔫了,行了一圈礼便垂头丧气的退了出去。
他走了之后司徒凝冰才有些尴尬的道:“这孩子性子直,说话有些口没遮拦,不过他也说对了七八分,只是……”
“只是李元祥和崔氏之所以翻脸,恐怕不是因为崔氏没了韩国公府这座靠山这么简单,更多的是怕受牵连,所以想和崔氏撇清关系以自保,崔氏走投无路之下才会选择和李元祥同归于尽。”李嘉懿将司徒凝冰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一双眼睛却盯着司徒凝冰,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他一直以为,司徒凝冰是想将李元祥卷进魏王谋逆一案,或是将他与韩国公过往的勾当借着刑部的手翻出来,李元祥虽不至死革职流放是免不了的,再慢慢动些手脚让他苟延残喘上几年,到时候世人只当他是受不了流放之苦劳病而死。父亲就算是有怀疑,人已经死了,他一来找不出证据,二来依照他********的心性,也绝不愿意深思。可谓天衣无缝,谁知她居然棋高一着,利用了人心,一举将李元祥夫妇斩草除根!这事儿一出,父亲只会恨崔氏狠毒,怨李元祥没有担当,绝不会疑心到远在长安城的他们身上,因为这盘棋将魏王韩国公都算了进去,李元祥不过是顺带,这样大的布局这样缜密的心思,谁能看得穿?!
一直没有参与讨论专注埋首吃饭的司徒启明在吃饱了之后,终于放下碗盏抬起头发表意见道:“不是我要说死人的坏话,不过这李家大公子也忒不是男人了,媳妇娘家出了事儿,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居然为了不受牵连而休妻!落得这么个下场也是活该!”不放心的瞧了眼李嘉懿,“妹夫,你不会也这般没担当罢?”虽说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到底是亲兄弟,哥哥这么怂弟弟又能好到哪去?
“胡说什么!”司徒夫人蹙眉和呵斥道:“嘉懿跟那婢生子能一样么!”因为李嘉懿的样貌,司徒夫人对他便多了几分偏爱。
司徒启明撇了撇嘴还欲再说些什么,李嘉懿清洌淡然的声音响起,有些幽怨的瞧着司徒凝冰道:“我只怕娘子弃我而去。”
司徒凝冰被他瞧的颇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去躲开了他的目光,淡淡扫了司徒启明一眼,“我看二哥的酒也没醒。”
第一百二十章 出城
在得知李元祥夫妇死讯后的第二日,司徒凝冰便安排人开始整理箱笼。[.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第五日早晨用过早膳,司徒凝冰便在司徒夫人一双泪眼和父亲兄嫂的依依不舍中同李嘉懿和李嘉责带着一干仆妇扈从踏上了回陇西的路途。
来的时候四十辆马车,一大半送到了齐王府李淑宁手上,剩下的都是王夫人带给亲家的土仪特产和一些表礼,自然都留在了司徒府。女儿女婿走得匆忙,司徒夫人一来刚忙完长子的婚事还未着手准备回礼,二来他们赶着回去奔丧宜轻车简行,回礼慢慢准备另派人送去陇西就是了。所以回去的时候只有十数辆马车,可饶是如此出延平门的时候还是费了不少时间。
原本守门的千牛卫认出了标着安国公府徽记的马车,领头的队长小跑着过来跟最大最华丽的那一辆马车上的车夫寒暄,在得知马车上坐的正是安国公世子和世子妃的时候,那队长立刻表示他们可以不用排队直接就能出城了。安国公府的面子要给,司徒小姐的面子更要给,那一位可是前不久才将三万御林军耍了个团团转,听说还有五百个傻瓜被人家一碗加了料的酸梅汤迷倒了,整整躺了三天!闹这么大笑话,御林军那帮人现在见了他们千牛卫都抬不起头来,走在街上随时都会被好事的人问一句,“你要喝酸梅汤么?”想想就痛快!
司徒凝冰跟李嘉懿都不想占这个便宜,凭白给人留下话柄便拒绝了,那队长好似很失望似的,悻悻的往回走。走出三四米远之后他又忽然顿住,一转身又快步走了过来,在马车外磕磕巴巴的对车里的司徒凝冰道:“小的有…个不…情之请想…求世子妃成…全!”
司徒凝冰还未出声,李嘉责已兴奋道:“什么不情之请?说来听听!”他被拘在马车里听孟大家上课,旁边还坐着兄嫂,两人看上去一副闭目养神当他不存在的样子,可他总觉得他们每人身上都藏了一把铜戒尺,只要自己稍一走神,这两人就会一起抽出戒尺狠狠抽他一顿!他头皮麻了一路,只觉得自己不是在坐马车简直是在坐囚车!所以当听到那队长话的时候,李嘉责如蒙大赦抢在司徒凝冰说话之前开了口。[.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那队长只道车里坐着的是世子爷和夫人,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便以为是李嘉懿,心想:“夫人没说话,世子爷答应了也是一样的。”又感觉李嘉责语气欢快并无不悦,胆子便大了不少,说话也不磕巴了。“回世子爷的话,小的娘子特别敬仰世子妃,再过不久她就要生了,小的斗胆想请世子妃给我快出世的孩儿取个名字,小的回去告诉我家娘子也叫她高兴高兴。”他家娘子自从听说了这世子妃独闯宫闱、勇斗魏王、智调兵马的故事之后,就对世子妃崇拜的五体投地,就是怀着身子也一天不落的去茶馆听说书的讲新编的《将门虎女》。想起自家娘子辛辛苦苦操持家务,替自己生儿育女,他一个小千牛卫给不了她荣华富贵满足她一个愿望也是好的,今日正巧遇上世子妃可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话音刚落,马车里就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便是方才那说话的年轻男子的带着几分惊奇的声音,“哥!你果然藏了把戒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马车里已响起另一个年轻男子清冷的声音,“好好听先生讲课。”
在先前说话的年轻男子可怜巴巴的叫了声“嫂子”之后,马车里又传来一个如阳光般和煦温暖的女子的说话声,“罢了,路上颠簸你不累先生也累,你乖乖待着就行了。”
男子继续撒娇道:“我想出去骑马。”若非那女子的声音一听便知是个年轻少女,那队长一定会以为这俩人是一对母子。
“你是不是想叫我亲自给你上课?”女子的声音依旧和煦,那男子却再没了声响。
那队长听着马车里这一番对话,脑海里忍不住就浮现出自家娘子将来管教孩儿的情景来,可惜他能想到的不是他娘子拿着擀面杖在后头追着孩子跑,就是提着孩子痛揍的场面,若能有这车中女子一半的不怒自威就好了。
“你贵姓?”那队长走神走到九霄云外的时候,忽然听到司徒凝冰隔着车帘问他姓什么。愣了一下之后,他立刻意识到,世子妃这是答应了!
激动的自报家门,“小…的姓苏!”
“苏…”只听马车中女子重复了一遍,温声道:“你既然肯为家中夫人作此请求,你们夫妻必定琴瑟和谐,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孩子也定会幸福喜乐的长大,你若不嫌弃我便送你一个禧字,无论男孩女孩皆可用。”
那苏队长听了喜出望外连声道:“不嫌弃!不嫌弃!哪里敢嫌弃!多谢世子妃赐名!”
苏队长千恩万谢的走了,司徒凝冰等人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不过是排队等候检查的小插曲权当解闷了。谁知那苏队长走了没多久,又有两个千牛卫走了过来,一个嫌自己名字太普通求司徒凝冰给改个有气势的名字,另一个连媳妇都没娶就想叫司徒凝冰把他儿子孙子曾孙子的名字都给想好了,简直就是拿司徒凝冰当成了测字先生!
在李嘉懿揶揄的笑容中,司徒凝冰把李嘉责放了出去。
很快,外头就传来了李嘉责有些欠揍的声音,“你叫周二郎是罢?嫌自己名字太普通了想改个有气势些的?在后头加个神字,再养条狗,保证咱们陛下都没你有气势!”这话说的一车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听李嘉责又对另一个求祖孙三代名字的千牛卫道:“你想求你儿子孙子曾孙子的名字这还不简单?儿子就叫儿一儿二儿三儿四…孙子就叫孙一孙二孙三孙四…曾孙子就叫曾一曾二曾三曾四…以此类推,别说三代你子孙万代的名字我都帮你想好了!”
那两个千牛卫被他调侃的面红耳赤又不敢回嘴,最后只能灰头土脸的走了。李嘉责发泄完在马车里憋了一路的郁气,神清气爽的上了马车。
出了延平门之后,马车正欲加速,却听后头有个女子高声叫道:“二哥!嫂子!你们等一等!”正是李淑宁的声音。
“停下!”李嘉懿朝车夫吩咐了一声。无需他多言,司徒凝冰和李嘉责已经先后跳下了马车。
两人在瞧见李淑宁身后还跟着一袭红衣的杨炎之后,司徒凝冰倒没什么,李嘉责眉头却皱的能夹死蚊子,低声嘀咕道:“他怎么又来了?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司徒凝冰瞪了他一眼,严肃道:“一会儿你别乱说话!”她可不想回去的路上被人找麻烦!
李淑宁和杨炎是骑马过来的,待到二人跟前,李淑宁自顾自的下了马也没理会杨炎,张口就对司徒凝冰嗔怪道:“二哥跟嫂子要走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你们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我多送你们一程也是好的……”他们都走了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在这陌生的长安城里,跟那个阴阳怪气的死人妖斗智斗勇比谁命长,这日子光是想想李淑宁就觉得比坐牢还难熬!
“今时不同往日了,”司徒凝冰不好告诉李淑宁,其实自己知道她现在在杨炎手下混饭吃,若非杨炎同意否则她连自己院子的门都走不出去,为了不给她添麻烦才特意没将他们要回陇西的事情告知这样的大实话。只得寻了个听起来比较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现在是王妃了,出一趟门动静可不小,再说我跟你二哥是回去奔丧的,你毕竟还是新婚红事撞白事多不吉利!”
李淑宁跟李嘉责一样对李元祥两口子是深恶痛绝,一听她说奔丧两个字,眼睛都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凑到司徒凝冰耳边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差叫人放鞭炮了!”她声音虽低,李嘉责却因为离得近一字不落的听在了耳中。他也凑过来小声道:“我知道之后在院子里翻了好几个跟头!”这两个祸害总算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他再也不会从母亲兄长被害死,姐姐嫁给人渣,自己被父亲逐出家门的噩梦中惊醒了!
不对!李嘉责瞧了瞧离着他们几步之遥的杨炎,他的噩梦还是有一样成真了的!
听着姐弟两人略带兴奋的声音,司徒凝冰倒有些可怜起被自己弄死的李元祥来,说起来他不过是不甘心仅仅因为是庶子就处处低人一等,明明一样是安国公的骨血却无法继承家产爵位,所以他要争要抢!可惜,他没有看清楚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李嘉懿也不是李嘉责而是这个世道!李元祥的悲哀不是庶出,他真正的悲哀是他既没有改变世道的能力又无法适应这个世道的规则,如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除了遗人笑柄外徒劳无功,最后只落得个身死人称快的下场!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送行
李淑宁拉着司徒凝冰正想再多说两句,后边杨炎不耐烦的道:“送别的?7??王妃已经说得够多的了,是不是也该叫我与师妹谈几句正经事?”
李淑宁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司徒凝冰已抢着道:“师兄有何事要与我谈?”她就知道杨炎不会单纯的就为了送行走这么一遭,既然人都来了,躲是躲不掉的,她就瞧瞧这小子又要出什么鬼招数!
杨炎一双微微上翘的凤目望着司徒凝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盈盈笑道:“我来找你打架!”话音刚落,司徒凝冰只觉得一股夹杂着凌冽杀气的劲风朝自己胸口袭来,本能的向后退去同时用手中的绢扇挡隔,两人就这样动起手来!
此处是延平门外,来往进出的人不少,眼见着两人动手都纷纷驻足旁观。[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守卫城门的千牛卫原该上前拦阻,可且不说这两人一个贵为王爷,一个是一品命妇,单论他们动手的架势,光掌风就能在城墙上留下一个坑,傻子才会上去拦!
李嘉责和李淑宁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惊呆了,好半晌,李嘉责才皱着眉头道:“三姐,你说他们谁会赢?”他早知道嫂子武功不低,可谁知竟是个绝顶高手,更没想到的是他从前一直以为嫂子说齐王能用手把人的心脏挖出来是吓唬他的,能用手把人心脏挖出来,那还是人么?那是狐狸精好不好!当他是三岁小孩呢?这会儿才知道居然是真的!!!
李淑宁受的惊吓绝对在李嘉责之上,听了他的话之后也顾不上回答,两脚直哆嗦的走到李嘉懿乘坐的马车旁,扯着坐在车辕边专注的观战的李嘉懿,几乎是带着哭腔道:“二哥,你把我一起带回家罢!”齐王府不能待了!这杨辉不是人!肯定是狐狸精变的,那么长的手指甲,说不定哪天就把她的心挖出来吃了!!!
李嘉懿见杨炎招招致命,心里正为自己妻子安危担忧的不行,又恼恨自己双腿残疾一点忙都帮不上,一颗心直如油烹火煎一般,哪还有闲心搭理胡思乱想的妹妹,只得胡乱敷衍道:“你别闹!什么事儿一会儿再说!”
他的声音清冷中透着几分焦躁却叫惊慌失措的李淑宁恢复了些许理智,她是被这个死人妖忽然亮出的獠牙给吓傻了,自己是齐王妃即便是他死了,她也只能待在齐王府里等死,回陇西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李淑宁也没再缠着兄长说让他带自己回去这样的傻话了,反而专心观起战来,恨不得给司徒凝冰大喊助威一番,“嫂子加油!往死里揍!揍死这只狐狸精!为民除害!”
司徒凝冰这会儿听不到也没闲心关心李淑宁的心声,杨炎正步步紧逼,招招都往她要害处招呼,显然是用尽了全力,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有性命之忧!这小子的棋局可谓大获全胜,她的棋局却才刚刚开始,还没找回场子她可不想就这样死在他手上,这种死法未免太轻于鸿毛了些!在杨炎又一招摘心手朝自己袭来的时候,司徒凝冰改守为攻,刹那间观战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漫天扇影飞旋,数不清的人影绕着齐王翩翩起舞。
杨炎看了一圈围绕着自己的人影,唇角的笑容愈发的妩媚,“仙舞银河?终于舍得出手了么?今日也叫你见识见识,我最后一式摘心手的厉害!”话音甫落,如一道道电光般的爪风扫过那数不清的人影扇影,似撕纸片般将所触及到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李嘉懿见到这副景象虽明白爪风撕碎的不过是幻想,却还是觉得心口一阵紧缩,几乎喘不过气来,若非脑中还有一丝清明尚存,他此刻已经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和杨炎拼命了!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所有的幻影都被撕成了碎片,杨炎猛然转身一把掐住了身后唯一一个没被撕碎的人影,露出一个胜利者才有的得意笑容,“冰姬,你输了。”
“不,是你输了!”被掐住脖子的人影嫣然一笑,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在杨炎的眼皮子底下,如龟裂般碎成了一片片,最后化为尘埃消失在空气之中。杨炎大骇正欲回身,却忽然感觉到脖子上一片冰凉,眼角余光一撇,只见自己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镶满了各色宝石的匕首,阳光照耀下正闪耀着五光十色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被人用匕首架着脖子,杨炎却丝毫不见紧张,如闲聊般的道:“怎么不用我送你的问天?这样虚有其表的东西是杀不了人的。”
司徒凝冰原就贴着他后背站着,闻言又将头搁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的道:“是否虚有其表你不妨一试!”他二人过招的次数不比对弈少,似这等肢体接触更是家常便饭,彼时二人心中只有胜负别无其它,司徒凝冰习惯成自然并未意识到自己这个姿势有多暧昧。
倒是杨炎闻着她身上散发的丝丝缕缕的幽香,心竟不由自主的狂跳了起来,从前不觉得这会儿闻起来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鬼使神差之下竟扭头朝司徒凝冰凑了过去。
司徒凝冰猝不及防,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慌乱间匕首划伤了杨炎的颈项,极细的一道伤口却因为杨炎苍白的几近透明的皮肤而尤为显眼。
“这可与我没关系。”司徒凝冰很快恢复了镇定,掏出帕子慢悠悠的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是你自己非要乱动才受的伤。”心里却思量着,这小子该不会是想用苦肉计这么俗的招术罢?
杨炎一言不发,只在怔怔的瞧了她半晌之后,丢下一句,“一路保重”便自顾自的策马蹦腾而去。
望着远处滚滚尘烟,司徒凝冰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这小子不知又抽的哪门子风?!”
李淑宁和李嘉责一脸兴奋的小跑过来,一个挽着司徒凝冰的胳膊道:“嫂子好厉害!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另一个拽着她的衣袖道:“嫂子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师父了!一定要将那手舞扇子和分身术教给我!”司徒凝冰的绢扇在同杨炎打斗的时候散架了,这会儿只能屈起中指伸手在李嘉责额头上狠狠敲了一下,“什么分身术!当我是神仙不成?不过是些骗人的小把戏罢了。”
李嘉责捂着红红的额头,扁着嘴道:“嫂子又哄我,你这哪里叫小把戏?就你方才那架势不是神仙也是半仙了。”他要是有这本事,早收了齐王那只狐狸精了!
“你要学也不是不行。”司徒凝冰知道李嘉责的性子,若不叫他死心,他死缠烂打起来比起冤鬼缠身来都不遑多让。
李嘉责听她松口,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司徒凝冰下一句话便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只是我这功夫唤作银河仙舞,原本是专给女子练的,而且必须要以舞艺为基础,你若是非要学,就先跟家里的舞姬学学跳舞罢,待你哪日能将一阙绿腰跳得似模似样的时候我便教你。”这话倒不是司徒凝冰哄李嘉责,她幼时颇为喜欢舞艺,没离家之时家中有专门教导舞艺的师傅,她又肯在这上头下苦工,小小年纪已会不少舞种。后来离家跟着师父,说来也怪,老家伙非常不喜欢她跳舞却又逼着她学凤舞九天,或许是她天生有些反骨,师父不让她跳其它的舞蹈,她就在习武之时特意挑了银河仙舞这套功夫来练,既满足了自己跳舞的兴趣又将功夫练了,顺便还气了老家伙一回,简直是一举三得!
李嘉责原是不信的,可是仔细想了想方才她同齐王交手时的身形步法又不得不信,那么飘逸灵动翩若惊鸿,不就是在跳舞么?脑海里自动将方才翩翩起舞的人影换成自己,李嘉责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连摆手道:“不用了…我太笨,如此高深的功夫我可学不了!”
“可惜嫂子就要回陇西了,不然倒可以教我,我若是学会了……”李淑宁仰着头满脸的憧憬。她这副神情,别说司徒凝冰便是李嘉责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司徒凝冰不希望李淑宁自找麻烦,毕竟杨炎那小子折磨人的功夫她是亲自领教过的。不过只要李淑宁不主动挑事,杨炎再人渣也不至于跟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为难,所以她握紧了李淑宁的手,郑重的嘱咐道:“你乖乖的在齐王府待着!该吃吃该喝喝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就行,旁的不要理会,更不要主动去挑衅齐王!若是他找卢氏的麻烦,你就权且装聋作哑,千万别强出头!卢氏同你不是一路心思,她的事儿你少搀合!”
李淑宁瞧齐王不顺眼甚至巴不得自己能早点儿当寡妇不是一日两日了,可是她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奢望罢了,别说她压根对付不了齐王便是她有嫂子的本事,难道真就能揍死齐王不成?她不要命李氏一族可还要活的!就算不为了自己,她也要为身后的一大家子人缩在齐王府里继续当乌龟!只是表姐…李淑宁想起了那个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女子,有心要为她辩驳两句,但转念一想,嫂子总不会害自己,虽叫卢氏一声表姐可她们之间并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亲疏远近她还是分得清楚的,既然嫂子这般说了,她以后远着点卢氏便是了。想清楚了之后,李淑宁便点着头道:“嫂子放心,我知道轻重。”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赶路
目送着兄嫂的马车离开,李淑宁这才上了马,不急不缓的往城内去。初尘骑马跟在她身后,越走越不对劲,她家主子走的不是回齐王府的路!
“小姐,咱们好像走错方向了。”初尘来长安城不久,也没怎么出过门,可来回的路还是认得的,若是放任小姐这么走下去,她们只会离齐王府越来越远。
李淑宁头也不回,气定神闲的道:“没错,我看过地图了,西市就是这个方向。”整天跟坐牢似的待在那个破王府的小院子里,李淑宁都快被憋疯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透口气,那个男狐狸精居然扔下她走了!简直是天赐良机,不趁机玩个够本对不起嫂子方才打得么辛苦不是?
初尘很想劝她赶紧回府,别折腾了,不过想到自家主子的性格,她出口的话就成了,“那您还走这么慢?万一王爷回过神来,让人抓咱们回去,您可什么市都去不成了。”左右她是劝不了自己主子的,倒不如陪她疯一场之后回齐王府继续坐牢,有安国公府和贵妃娘娘还有少夫人的娘家在,只要她没红杏出墙齐王也不能将她如何。
李淑宁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他才没那功夫呢!当着那么多人面被我嫂子打败了,这会儿还不知道躲在哪里哭,我要是他没三五个月都不敢出来见人!”话是这么说却言不由衷的踢了踢马腹,加快了速度。
初尘也不拆穿她,只紧跟在她身后,主仆二人一齐策马往长安城中最热闹的西市去了。
再说延平门那边,亲眼目睹了司徒凝冰和杨炎一场大战的千牛卫及路人有那好事的已经迫不及待的奔走相告,恨不得去城中最热闹的茶楼里充当说书先生。还有那脑筋灵活的,就惦记着托关系看能不能让家中子侄去司徒府当差,徒小姐功夫这么厉害,一定是大将军教的,去他府上当差偷学个一招半式也好……至于为什么没人想去齐王府?世人眼中大都只瞧得见胜者,谁又会关心失败者?尤其还是个输给女人的失败者!杨炎自“病西施”、“抠门王爷”之后在平民百姓的谈资里又多了个标签,“连女人都打不过的……”
“咳咳…”着急赶路,又是在平坦宽阔的官道上,马车便赶得有些急。司徒凝冰只觉的胸中气血随着马车的上下颠簸而剧烈的翻腾了起来。
“小姐!”见怜是这车上唯一知道她身体状况的,从她跟杨炎动手起便提心吊胆,后来打斗结束,她虽看起来毫发无损的上了马车,可见怜的心却一直七上八下的,没有消停过,一直偷偷注意着自家主子脸色,就怕她有哪里不好。司徒凝冰这一咳嗽,见怜顿时慌了手脚,一壁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一壁腾出一只手去取中间那张矮几上的茶壶,却因为心慌意乱马车又有些颠将茶水洒落大半,溅湿了自己和司徒凝冰的裙子。
“怎么这般毛手毛脚的!”李嘉懿蹙眉训斥了见怜一句,从袖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绢帕小心的替司徒凝冰擦拭溅到手上的茶水。又扬声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
许是不再颠簸了,司徒凝冰咳了一会儿灌了些茶水,胸中剧烈翻腾的气血平静了不少,瞧着车中众人淡淡的道了一句,“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你们不必担心。”
“小姐说得倒轻巧!”见怜的眼眶有些红红的,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只埋怨道:“大公子分明是故意挑衅,您不理他便是了,何苦非要争这个长短!”身子怎么吃得消!
司徒凝冰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傻丫头,你哪里知道他的算计?他这是有意拿我扬名立威!上回利用了我一次倒也罢了,他这回还要故技重施,真当我是泥雕木塑的不成?!况且…”司徒凝冰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施展仙舞银河,自然要赢得漂亮。”
“小姐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见怜知晓内情,声音里已带了几分哽咽,“您一定会赢的!”
她咬着唇使劲不让自己哭出来的模样,即便是车中最迟钝的李嘉责都瞧出了端倪。他自来心直口快,马车里又都是自己人,想也没想便脱口问道:“嫂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感觉像是快死了?啊呸!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没什么”司徒凝冰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我幼时生了一场大病,落下了病根,不宜剧烈动武,方才同齐王交手一时兴起便失了分寸,牵动了旧疾,以后是不能由着性子来了。”
她说得这般轻松,李嘉责却更加紧张了,他已经亲身领教过自家嫂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深厚功力,御林军围府的时候情况那样危急,她都能轻易的将自己忽悠出城,方才她咳的那么厉害,见怜的神情简直就像是天要塌下来似的,说没事儿,三岁小孩都不信!只是他多少也知道些司徒凝冰的性子,她不想说的,自己便是再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面上也学着司徒凝冰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胡说八道着,“没事儿就好,我还以为嫂子被齐王那男狐狸伤了,想着折回去给你报仇呢!”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一会儿到了客栈就找个大夫来给司徒凝冰好好瞧瞧。
“别贫嘴了,我坏了他的事儿,他不找我报仇就不错了。”说着瞧了李嘉懿一眼,有些歉疚的道:“说不得,还要连累淑宁。”
李嘉懿握着司徒凝冰的手骤然一紧,脸上却泛起一丝冷笑,“我李氏一族还没有亡,他要想动淑宁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分量。”语声平静只是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杀意。
“没错!”李嘉责气呼呼的道:“三姐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就烧了他的齐王府!”
一直没说话的孟大家闻言忽然幽幽的吐出一句,“照你这算法,估计不是烧齐王府了,得把整个长安城都烧了。”
司徒凝冰瞧了孟大家一眼,顺着她的话笑道:“可不是,人哪有不掉头发的?尤其是女子。若真依了你的话,可不是整个长安城烧光了都不够?”
李嘉懿知道她是有意转移话题,便也板起脸训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成天胡说八道,没个正经!”
李嘉责委屈的扁了扁嘴,垂着头不再说话了。这车里不是兄嫂就是先生,就连身为奴婢的见怜都没把他放在眼里,武艺更是远在他之上,算来算去他就只有乖乖挨训的份。
马车在路边停了好一会儿,待司徒凝冰自觉气血完全平复了之后,一行人又继续赶路,只是速度比原来慢了许多,天几乎全黑了才堪堪遇上一间客栈。安顿好之后,李嘉责就让贴身小厮银索悄悄的去请大夫,“记住!一定要把人给我找来!还有千万别惊动我哥和我嫂子!”
银索毫不犹豫的点头,“公子放心!小的一定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给您找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又这么晚了上哪儿找大夫去?公子就爱给他出难题!心里为难,银索的动作倒是不慢,先同掌柜的打听清楚了这附近有哪些名医?住在何处?擅长什么?脾性如何?大致有个数之后,便领着几个扈从出了客栈请大夫去了。
司徒凝冰用过晚膳,一番梳洗正准备就寝的时候,见怜端了一碗人参汤来,一个劲的劝她喝。
“小姐我知道这味道不好,不过您好歹喝一口,这可是千年人参,不能糟践了东西。”见怜捧着白瓷碗半跪在床榻前,眼中满是恳切。瞧她的样子,司徒凝冰觉得自己若不是她主子,估计这会儿她已经动手撬开自己的嘴把人参汤灌下去了。
“你赶个路还带着千年人参?”这是搬了多少家当出来?司徒凝冰捂着鼻子盯着见怜手中的白瓷碗,里头浅褐色的汤汁正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还未入口她就觉得说不出的难受。“我喝了也是糟蹋东西,这又不是仙丹妙药,我便是当饭吃也不会有效果的。”她到底不是真正的活人,给一个死人进补又有什么意义?
“小姐……”见怜见她不喝,眼泪便如同不要钱般的掉了下来。她也知道,别说是千年便是万年的人参对自家主子的身体也起不到丝毫益处,她不过是想求个心安罢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司徒凝冰见不得自家丫鬟一副“主子快死了,我好难过”的表情,好像自己下一刻就要下地狱似的。从她手中接过白瓷碗,闭着眼睛张口就将人参汤灌了下去。齿颊间充斥着浓郁的人参味,司徒凝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好在见怜早有准备,见她一口喝完了参汤,赶紧接过她手中的空碗,换了早准备好的酒酿圆子一勺一勺的喂进她嘴里。
一碗酒酿圆子下去,总算压住了那股子参味。司徒凝冰接过见怜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嘴,道:“说好了,只此一回,下回别炖这么难喝的东西了。待有朝一日我胜过杨炎,你再炖不迟!”
第一百二十三章 薄命
见怜伺候着司徒凝冰漱了口正要安歇,碧鸳这时走进来禀报道:“小姐,世子爷身边的清书领了几个大夫在门外候着,说是来给您请脉。”
司徒凝冰闻言瞧着见怜笑道:“才喝了你的参汤,这会儿又有大夫来请脉,我真是纸糊的不成?风一吹便破了?”李嘉懿一片好意,司徒凝冰自是清楚,可她却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为了胜过杨炎利用他是迫不得已,她不值得也配不上这一番情意。但她不能拒绝,已经利用了就要利用到底,哪怕心里再愧疚再瞧不起自己,司徒凝冰的脑子始终是清醒的!“把人带进来。”
“是”碧鸳领命出去了,见怜放下床帐遮住了司徒凝冰的身影。清书跟在碧鸳身后领着两男一女走了进来。
“少夫人”行过礼之后,清书指着身后三人道:“这三位都是这附近有名的大夫,公子爷特地吩咐请来给您把脉的。”
司徒凝冰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清书便向三人中年纪最大的须发皆白的老者使了个眼色,那老者点了点头从身后的小童手中接过医箱几步走到纱帐前,碧鸳极有眼色的搬了一个绣墩请他坐了。
待那老者坐定,司徒凝冰莹白如玉的手从纱帐中伸了出来搁在见怜早准备好的小迎枕上,五指纤纤欺霜赛雪。那老者只觉得眼前的是一件精雕细琢的珍宝,还未来得及细细观赏就被一方白丝帕盖了个严严实实。那老者这才回过神来,这是一位夫人的手,可不是什么古玩珍宝!忙收敛心神,专注的按脉。
大概是因为有同行在场的缘故,那老者请完脉之后并没未说出结论,只是起身退到了一旁。之后又有一个面泛红光精神奕奕的中年男子上前给司徒凝冰请脉,他也同那老者一样诊脉之后没有只言片语。唯独最后那个年轻妇人手指在司徒凝冰手腕上按了半晌,又向帐中问道:“可否请夫人拢起纱帐让我一观面色?”
不待司徒凝冰说话,清书已乖觉的对另外两个大夫道:“两位辛苦了,请去楼下喝杯茶罢。”说着便要领着两人出去。
“慢着。”司徒凝冰叫住了正欲转身的清书,吩咐道:“请这位女先生一并下去罢。”
“少夫人,这位大夫虽是女子,不过……”清书以为司徒凝冰是信不过那女大夫的医术,急着解释却被见怜当场呵斥道:“哪那么多废话!少夫人叫你带下去就带下去!”小姐的身体便是华佗在世也治不好,瞧再多的大夫也不过白白耗费心神应付罢了,自以为关心其实不过是给小姐找麻烦罢了!
“可是我家公子…”清书还欲争辩两句,司徒凝冰已从帐中递出一块丝帕,淡淡道:“把这个交给你家公子,他会明白的。你请几位先生出去罢,我要歇下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清书也不好再坚持,只得接过丝帕小心翼翼揣进怀中,然后行礼告退。送几位大夫出门的时候正遇上奉命出去请大夫的银索,只见他身后跟着四五个背着医箱一看就知道是大夫的人。
银索打量了清书身后的三人一眼,随即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这附近的名医怎么都这么凑巧出诊去了,原来是被清书哥请回来了,这下我可不用担心不好跟三公子交代了。”公子一心盼着世子爷和少夫人好,若是知道世子爷早一步请了大夫必定高兴。
清书平日里与银索关系不错,不想他去吃闭门羹便指着他身后几个大夫提醒道:“少夫人已经请过脉歇下了,你还是安排人送这几位回去罢。”
“多谢清书哥提醒,我这就把人送回去。”这几个原就是拉来凑数的,不用往少夫人跟前领简直是求之不得。
说了两句之后两人就各忙各的了,银索那边怎么打发几个大夫自不必提,清书却没有那么急着送人回去,而是领着三人去了李嘉懿房间,让他们将各自诊脉的结果细细同李嘉懿说了,这才叫人将三位大夫送了回去。
“公子”待房里只剩下主仆二人,清书从怀中掏出司徒凝冰给的丝帕递给李嘉懿道:“这是少夫人要小的转交给您的,说是您会明白的。”
李嘉懿接过帕子抖开来一看,只见乳白色的丝帕上绣着一株盛放的樱花树。
“公子,小的觉得...少夫人似乎…不想看大夫。”清书想起司徒凝冰方才冷淡的态度,他又不傻自然能瞧出些端倪。
李嘉懿闻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目光落在手中的丝帕上,忽然问道:“你知道樱花么?”
“哈?”清书歪着头不解的瞧着李嘉懿,“公子您问这做什么?”话刚出口,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自作聪明的道:“少夫人给您的帕子上绣着的是樱花?少夫人喜欢樱花?公子您放心小的回去之后就让花匠在府里各处都种上樱花,保管叫少夫人满意!”
“不必了!”李嘉懿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唬了清书一跳,思忖着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了主子不高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李嘉懿的神色,只见他拿着帕子的手缓缓收紧,沉默了好半晌才说了一句清书听不懂的话,“那样的薄命之花,有一株就已足够,那样的绚烂本就是独一无二的。”
清书原想说,“那就在少夫人院子里种一棵?”可他主子脸上那种任谁瞧了都忍不住心酸的神情,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的哭一场……
顾忌着司徒凝冰的身体,原本小半个月能到安国公府愣是走了大半个月,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李元祥夫妇的三七。
也顾不上回院子梳洗换衣裳,司徒凝冰和李嘉懿兄弟俩一下马车便一同去了后院金英堂给安国公和王氏请安。
“父亲、母亲安好。”
“好好好!”三人行过礼之后,王氏一手拉着李嘉懿一手握着李嘉责,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没被那起子坏了心肝的害了去比什么都好!”
被晾在一边的司徒凝冰闻言不着痕迹的瞧安国公望过去。果然,他原就不怎么好看的神色,一听王氏这意有所指的话更不好看了,皱着眉训斥道:“孩子刚回来,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他承认,老大是不是东西,可人都已经死了,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或许是出身的关系,王氏虽算不上通情达理,可骨子里带着几分书生的迂腐执拗,是个非常认死理的人,很多时候她都会犯得理不饶人的错误。比如说现在,王氏自认为她和两个儿子都是受害者,道理在她这边,听到安国公的训斥便极有气势的教训回去,“我和几个孩子差点儿被人害了,老爷您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不为我们讨回公道便罢了,还一味的袒护凶手,如今我是连提都提不得了么!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什么时候袒护凶手了?!”今日是李元祥的三七,安国公心情原就不好,再听了王氏这番不识大体胡搅蛮缠的话,心里更是烦躁,嗓门不自觉的高了起来,手更是将罗汉床上的矮几拍的“砰砰”作响,“哪来的凶手!你和老二老三不都好好的!老大人都没了,张氏也趁着你的心意处置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的,没个消停!”
见他拍桌子,王氏也不甘示弱,松开握着李嘉责的手,高高扬起就要往矮几上落下,李嘉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王氏落下的手,淡声道:“父亲母亲不要吵了,大哥才刚去,外头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虽说深宅内院可难保不会漏出一两句来,大哥大嫂的死已经够可疑了,难道爹娘还要叫外头人知道咱们家兄弟阋墙的丑事么!”
“你…”安国公瞧着嫡长子的眼神有些复杂,“老大的事儿你都知道?”
李嘉懿唇角划过一抹讥讽的笑容,“韩国公府被抄的时候,刑部从崔珪的书房里搜出了不少大哥写给他的书信,全部都是商讨怎么弄死我跟嘉责的。从下毒到陷害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其中最妙的一条便是淑宁出阁之日一石数鸟的灭门之计,若非我早有防备恐怕这会儿过三七的应该是爹您了。”他早接到密报说李元祥夫妇死了之后,张姨娘就疯了,到处喊:“夫人和少夫人被砸死了,世子爷也死了,三公子畏罪自杀了,三小姐病逝了,大爷要做世子了,我要当夫人了!”话传到王氏耳朵里,经齐嬷嬷提醒联想起淑宁出阁那日的惊魂,立刻就押着张姨娘审了一遍。虽然张姨娘神志不清,可经过齐嬷嬷和耿嬷嬷的连翻盘问,还是将李淑宁出阁那日发生的事情交代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张姨娘大概也不知道,李元祥的这一石数鸟之计中也包含了他自己的父亲!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宁
“……即使大哥做了那样的事情,他忽然没了,父亲依旧伤心。试想,若大哥真的得手,父亲能受得了妻死子亡的打击么?”李嘉懿将李元祥的计谋打算一五一十的分析给了安国公听,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愤恨也没有不屑更没有添油加醋,平淡的就好像在读一篇已经念过千百遍的兵法一般。
可这样的平淡却叫安国公听得一身冷汗,目光在面前的妻儿媳妇身上扫了一圈,恍惚间竟是瞧见几人面色死灰,眼耳口鼻中流出道道鲜血,说不出的可怖!
安国公再也受不住这刺激,“啊”的一声翻着白眼晕了过去。众人唬了一跳,七手八脚的将安国公抬到内室床上躺平,请大夫的请大夫,掐人中的掐人中,最后还是齐嬷嬷一碗参汤灌下去,安国公才哼了一声,醒了过来。
大概是意识还不太清楚,安国公瞧着围在床前众人的眼神有些迷茫,可当他游离的目光落到李嘉懿脸上的时候,竟一下子坐了起来,一把抱住李嘉懿激动道:“大哥!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说着就呜呜的哭了起来,“表姐走了,你也走了,最后连小妹都走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好害怕!哥我不是你,什么都能做的面面俱到,所有人都想叫你满意让你高兴,没人敢在你面前耍小心思!而我,即便是竭尽全力还是不能叫他们满意,我没用!我太没用了!”
安国公越哭越伤心,李嘉懿原本想出声打断他,毕竟屋里还有这么多下人在,堂堂国公爷哭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这不只是失态的问题,连威信都荡然无存了!
“先别哭了”司徒凝冰比李嘉懿先了一步,跟对待小孩子似的用帕子给他擦着眼泪,然后在安国公茫然的望着她唤“表姐”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给他灌了一碗安神汤。最后在一屋子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哄着安国公乖乖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人旧人
他这一赔罪不仅将住了尹姨娘,连周围伺候的丫鬟仆妇都暗暗纳罕,“三公子,这是转性了?”
耿嬷嬷在司徒凝冰的示意下更是喜笑颜开道:“三公子跟孟大家读了这些时日的书,越发长进了!”
尹姨娘哪敢真的受李嘉责的礼?赶忙侧身避开了,口中连道:“不敢…我不是那个意思,三公子快别这样!”她只听说这位三公子脾气火爆是个一点就炸的爆竹,谁知道竟也有这般心计!只陪了个礼她方才一番哭诉就成了小心眼无事生非!
“好了”司徒凝冰举手虚抬了李嘉责的手臂一下,笑道:“姨娘大人大量原谅你了。”
李嘉责这才直起身子,朝尹姨娘露出一个贱贱的笑容,“多谢姨娘。”
尹氏自忖也算伶牙俐齿,可这会儿,除了不停的重复,“不敢”两个字竟是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见收拾的差不多了,司徒凝冰对尹氏颔首笑道:“我们不打扰姨娘去给父亲母亲请安了。”说完抬脚从尹氏身边走了过去。
李嘉懿一句话都没说只朝尹氏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随后就被清书推着跟司徒凝冰一道离开了。两人态度都谦和有礼叫人挑不出一丝错来,可尹氏却觉得这两人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那目光虽然清淡可却犹如一支支利箭直戳她的心窝子!这种藏在表象之下的傲慢轻视,远比打骂更叫人受不了!
相比之下,李嘉责用贱贱的声音说:“姨娘再见。”就显得有人味多了。
她还是太轻敌了!咬唇望着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离去的三人,尹氏心中不甘心的道:“下一回,下一回我一定叫你们好看!”
收拾好心情,尹氏掏出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然后蹲下身子替儿子整理衣襟。国公府里的伙食果然养人,没多少日子这孩子的小脸就圆润了不少,再养些时日定能白白胖胖,更讨人喜欢。摸了摸儿子圆滚滚的小脑袋,尹氏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走,咱们进去探望你爹爹。”
小男孩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声嘀咕道:“李伯伯不是我爹,我爹在天上。”
尹氏神色一僵,沉着脸盯着自己儿子直将他的头盯的垂的更低了,才肃然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你现在是安国公的义子,是公侯之家的少爷,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知道么!”
见他倔强的低着头,不愿吭声,尹氏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沉声道:“你是不是还想过以前那种被被村里孩子欺负辱骂,一年都吃不上几顿肉的日子?!”
这句话终于起了作用,小男孩猛的抬起头,脑袋晃得犹如拨浪鼓一般。“我不要!”
“那就……”尹氏刚想说几句激励的话,那小男孩又垂下头,小声嘟囔道:“可我也不要李伯伯当我爹,他们都笑话我是捡来的野孩子,赖在这里死缠着李伯伯当爹,不知羞!”虽然这里漂亮的就跟天宫似的,每顿饭都有很多好吃的菜,他就是敞开了吃都吃不完,天天都能吃到漂亮的点心、果脯、糖果、简直比过年都高兴,可是……这里也有比村里大毛一伙更讨厌的大孩子,他们不会像大毛那伙人一样动手打他,他们只会跟瞧不见他似的,当着他的面说着听不太懂的话,但就算听不太懂他也知道他们是在嘲笑他!这比拳头打在身上疼多了!
且不提尹氏是如何安慰劝说自己儿子的,司徒凝冰同李嘉懿一道回弄玉轩的路上谈及这位新出炉的姨娘半是调侃半是感叹道:“令尊的品味倒是专一的很,无论已经故去的张姨娘还是这位新入府的尹姨娘都是一个调子。”吃张氏的亏还没吃够?这人刚死就迫不及待的弄个相似的尹氏出来,安国公就这么不长记性么?
“咳…”李嘉懿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他心里也觉得自家老爹不长记性尽给自己找麻烦,张姨娘母子能兴风作浪固然有自家母亲行事没有章法,心智手段都落了下乘的缘故,可自己父亲的纵容偏宠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如今好不容易连锅端了张姨娘母子,还未太平一阵子尹氏又冒了出来,纵然他没将尹氏放在眼里,可苍蝇在眼前飞久了也会烦躁的!
“父亲自幼失怙,”到底是自己父亲,李嘉懿不好附和妻子,只能替他解释道:“唯一可以依靠的兄长也不幸早逝,他又是个敏感重情的人,身上还担着安国公府和李氏一族的兴衰荣辱,最需要有人理解呵护,偏生母亲性子直,不是那种温柔小意的女子,难免叫有心人钻了空子。”
司徒凝冰垂眸瞧着李嘉懿,目中满是同情之色,很真诚的说了一句,“李公子,您真辛苦。”有这样不省心的爹娘,还有李嘉责那样时不时拖下后腿的弟弟,偏生这些人又都是至亲不能下狠手,光想想就觉得很堵心!
听她的称呼,李嘉懿眸光一黯,随即又释然的与司徒凝冰玩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夫人博学多才岂不明其中妙义?”
司徒凝冰难得的翻了向天翻了个白眼,也没心情调侃李嘉懿了,只问道:“要不要……?”
“区区一个姨娘不敢劳动夫人。”李嘉懿不愿司徒凝冰再为自己家的后院费神,作为男人原就该为妻子遮蔽风雨,何况…李嘉懿暗暗苦笑,她压根就没拿自己当做李夫人,他又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替自己处理家事?她为他做了那样多,可他却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也是”司徒凝冰不知道或者说不愿意去想李嘉懿的心思,只是理智的分析道:“人的喜好可没那么容易改变,没了张姨娘立刻就冒出了一个尹姨娘,谁也不能保证弄走了尹姨娘之后不会再有旁的女子。与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么麻烦,倒不如留着尹姨娘。一个没权没势,儿子还是跟前夫生的寡妇,再得宠也翻不出多大浪来。实在厌烦了,让她消失也不会太麻烦!”尹氏不是张姨娘自幼跟在安国公身边又生育了庶长子,安国公对她知根知底,要不惹人怀疑的除掉确实要花些心思,尹氏么……随便来段情史传闻,便是安国公舍不得李氏族人也会逼着尹姨娘“病逝”,根本不足为患。
或许在司徒凝冰和李嘉懿眼里这个新出炉的尹姨娘算不上是根葱,不过在安国公其他妾室眼中却是个不容忽视的存在,即便身为贵妾的万姨娘也不例外。只是,她并不是担忧尹氏分宠而是……
“与你说了多少次!”万姨娘瞧着一脸倔强不甘的大女儿,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同三小姐不一样,别摆那国公府大小姐的款!你摆不起!”见李静怡张口欲辩,素来温和的万姨娘猛地一拍案几,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别说是你,便是三小姐,王妃之尊也没有无故教训父亲姨娘的,你这不是逞威风,你这叫作死!”
“我再是庶出的也是父亲骨血!”李静怡不服气的嚷道:“她是什么东西?!一个寡妇,没廉耻的钻了大哥出事父亲伤心的空子爬了床,搁在旁的人家早一顿打撵出去了,就是父亲心软居然留下了她还抬举着做了姨娘!连带着她生的野种都成了府里的少爷,您能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大姐你小声些!”李静湘见李静怡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高,原本不打算开口的,终究忍不住劝道:“这话若是传到父亲耳朵里,岂不是害了姨娘?”万姨娘是贵妾,独自住着一个二进的院子,虽然丫鬟仆妇都是用了多年的老人,可也保不齐会传出去只言片语,落入嫡母耳中或许没什么,万一叫旁的几个姨娘尤其是尹姨娘知道了,说不得就得添油加醋的同父亲告状,她们是出嫁女,父亲不好直接教训到时候还不是将气撒在姨娘身上?
李静湘实在弄不明白自己这姐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成日里该关心的没见她放在心上,不该关心的又特别上心。
“咱们又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父亲纳了谁,收了几个义子与咱们有什么关系?你没事儿生这等子闲气做什么?”姨娘都近四十的人了,难道还能跟年轻的姨娘争宠不成?且不提挣不挣得赢,便是赢了又有什么意思?莫非还想生个儿子出来惹夫人的嫌?这简直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李静怡恨恨地瞧着一脸无奈的妹妹,冷笑道:“你倒是想得开!”
李静湘平静的反问:“想不开又能如何呢?”她不是没有羡慕过、嫉妒过、不甘心甚至怨恨过,为什么同样是国公府的小姐,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三妹妹有的她却没有?三妹妹能说的话她不能说?三妹妹可以发脾气,她不能?原因很简单也很残酷,只因她是庶女,她的母亲是妾,哪怕前头有一个“贵”字,依旧是妾,妾生的女儿生来就比正室的孩子低上一头,这是这个世道的规矩,她无法与这个世道抗衡唯有坦然接受,不再比照着三妹妹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心才不会那样难受……
第一百一二十六章 三七
尹氏在金英堂哭闹了一场,非但没见着安国公还被恼怒的王氏禁了足。母子两人都被堵了嘴由几个粗使婆子一路架着回了现住着的洛华居。
尹氏虽是寡妇再嫁,可到底是良籍,身份上便是良妾,有自己的一进小院,这也是叫除了万姨娘之外的其余两位姨娘嫉恨的地方,她们都是王氏的陪嫁丫鬟出身,即便生育了儿女只要没脱奴籍就还是奴婢,没有单独的院子只能两人一起挤在一个小院里。
孙姨娘比莫姨娘小两岁,又是一同在王氏身边服侍长大的,先后开脸做了通房,后来前后脚生下儿子抬的姨娘,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安国公也没有特别宠爱谁,两人之间没什么落差,自然感情极好,有事没事总在一起做针线。她们住的院子就在洛华居隔壁,尹氏大闹金英堂被禁足的消息不出一刻钟就传到了正在一起做针线的两位姨娘耳朵里。
孙氏性子不如莫氏稳重,又是在自己院子里,身边都是可信之人说话便没什么顾忌,“终归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上不得台面,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她以为她是谁?老爷那儿自有夫人照料,要她多什么事儿!还敢在金英堂闹,亏得夫人宽厚,若是换了旁的主母早拖出去打板子了!”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同主子王氏比,也知道比不得身为贵妾的万姨娘,人家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可尹氏算是哪颗葱?除了年轻貌美连黄花闺女都不是,还带着个前夫生的儿子,也不知道老爷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纳了一个寡妇!更可恨的是,尹氏这个小寡妇还骑在自己头上!
孙氏心里的不平莫氏何尝没有?她是老实,可也不至于老实到什么都不计较的地步。熬了那么多年,在夫人跟前尽心尽力的伺候不敢有一点儿怠慢,回了自己院子还要睁着一只眼睛盯着张氏,时不时被张氏下个绊子吃点儿亏,她也只能忍着,谁叫人家得宠大公子又出息?可如今大公子没了,张氏也发疯死了,眼看着有好日子过了,又突然冒出一个尹氏,还是比张氏更有身份的良妾,独自一人住一个院子吃穿用度还有使唤下人都比她高出一头这都罢了,可凭什么尹氏跟前夫生的儿子同她的四公子一个待遇?!四公子是庶子比不得世子爷和三公子难道还比不上一个野孩子不成?!
孙氏的话正勾起了莫氏心中的不平,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放下手中针线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妖法迷住了老爷,进门当了姨娘,我受些委屈倒不要紧,左右都受了这么多年了,再苦也不会比张姨娘那时候难过,只是替四公子不值,有我这样一个生母,他这国公府的正牌少爷还比不上一个外头来的野孩子!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跟下了刀子似的。”
“可不是!”孙氏激动道:“咱们的四公子五公子虽然是庶子,好歹是姓李,可那什么六公子跟李家没有分毫关系,从没听说过寡妇再嫁做妾还能带着孩子的!这要是传了出去也不知道外头怎么笑话咱们府!”
“两位姨娘消消气。”孙氏身边的大丫鬟石榴劝道:“如今世子爷和三公子回来了,奴婢瞧着这尹姨娘得意不了几日的,这不是被禁足了么?听说……”石榴有一个表妹是金英堂的三等丫鬟,知道的也多一些,况且方才尹姨娘和李嘉懿兄弟在金英堂前的冲突也不是什么秘密,就将从表妹那儿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对莫氏孙氏说了。
“世子爷倒也罢了,一向不爱管后院的事儿,可三公子是什么脾气?尹姨娘惹到他头上哪里还有好果子吃?再说两位公子是什么身份?那是随便什么猫儿狗儿都能称兄道弟的么?只要他们两位不认那位六公子,四公子和五公子是做弟弟的,自然是瞧着两位兄长行事,到时候便是老爷怪罪下来,也自有世子爷和三公子挡着,老爷难不成还会为了个野孩子难为自己的嫡子不成?”石榴笃定的安慰道:“两位姨娘尽管放宽心便是,四公子和五公子比不了两位哥哥可总不至于叫个外人给踩了下去,别说您两位不依,就是夫人、世子爷和三公子那儿也过不去。”
石榴算不得是个顶聪明伶俐的丫鬟,但她对这件事的分析却是正确的,不管王氏还是李嘉懿甚至李嘉责都不愿意府里突然多出这么一位六公子,只不过王氏大半辈子都盯着张姨娘,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她不是不想收拾尹氏只是情绪没平复之前她没那个心情。但李嘉懿不同,他不会因为知道自己倾慕的女子活不长久而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纵然心痛难过,他也会依旧有条不紊的做着该做的事。就这一点上来说,他与司徒凝冰是一样的,或者说这是强者们的共同点。
由于安国公被灌了安神汤,估计不到明日是醒不过来的,王氏原就因为知晓了李元祥夫妻的阴谋而坚决甩手不管这两人的丧事,一切都由万姨娘帮着安国公处理,如今安国公这一晕倒就更有理由不搀和李元祥夫妇的三七了。万姨娘不敢擅专,便去了一趟弄玉轩找司徒凝冰商量。
“姨娘看着办就是了。”司徒凝冰歪在榻上,见怜跪坐在身后替她揉着额角,一身的疲态叫万姨娘满肚子的话都不好意思开口,寒暄了几句之后,万姨娘就识趣的告辞了。
李元祥夫妇死得又不光彩,安国公难过归难过,可失望气愤也不少,无论是为了李家的名声还是私人的情绪,李元祥夫妇的丧事都不会办的太过隆重,何况只是三七?万姨娘丧事都一手操办了三七这种小场面想来也难不倒她,司徒凝冰对安国公府的管家权没有任何兴趣,自然不愿意掺和这种小事,只在上香的时候露个面,明面上的礼数到了也就是了。
期间遇上李静怡,这位大小姐总是总是不长教训,在李淑宁婚宴上吃过亏之后反而越挫越勇,见了司徒凝冰就跟只斗鸡似的,不遗余力的挑刺。可惜,她没说两句,司徒凝冰都没机会还口,李嘉懿已经沉下脸命人将这位回家吊丧的大小姐连带着跟她一起来的不停给李嘉责暗送秋波的夫家表妹一起“送”回去了。
万姨娘没想到李嘉懿居然这么不给自己女儿脸面,羞怒之余又怕真惹恼了李嘉懿这位世子爷,只得一个劲的给司徒凝冰赔不是。
“姨娘有这功夫替大姐描补还不如想个法子叫她明白何谓雷池!”司徒凝冰有些不耐烦的瞧着万姨娘,“大哥的三七,大姐回来那是礼数心意,可是她带个不相干的夫家表妹过来,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以为咱们都是瞎子傻子不成?!”主意打到李嘉责头上,李嘉懿能给好脸色瞧?只怕这事儿还没完呢!
万姨娘虽然是个姨娘,可也算是半个长辈,被司徒凝冰这么不留情面的一顿教训,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李静湘不忍生母被尴尬赶紧接话道:“弟妹别生气,大姐她……”后面的话她也接不下去了,她能说什么?难道直接说大姐脑袋被驴踢了?怎样都是自己的亲姐姐,再如何也要维护一二。可若说她就是这个性子没有恶意,李静湘自己都不信!她实在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只能一脸歉疚的瞧着司徒凝冰,只盼这位弟妹大人大量不与自己大姐一般见识。
“大姐她若是有二姐姐一半的通透,想来姨娘也不至于到处给人赔不是了。”司徒凝冰不欲与她们多做纠缠,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别说她跟李嘉懿只是挂名夫妻,便是真的夫妻她也没必要对万姨娘母女陪小心。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李静怡会养成如今这种不知天高地厚到处得罪人的性子,除了天性之外更多的是万姨娘没狠下心管教的缘故,怨得了谁?她愿意调教李嘉责是因为他有用,至于李静怡…便是有用也有限,根本不值得调教!
万姨娘眼睁睁的瞧着司徒凝冰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子不由自主的摇晃了起来。李静湘见势不好忙上前扶住她轻声安慰道:“姨娘不要担心,大姐毕竟出嫁了,弟妹就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过教训两句。总不至于真将大姐怎么样的。”李静湘这话说得极没底气,撇开司徒家唯一的嫡女这个身份不提,。司徒凝冰还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妃,她要看李静怡不顺眼,待安国公一去,李嘉懿承了爵,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稍稍透露出一点儿不待见李静怡的意思,大姐就等于失去了娘家这座靠山!没娘家支持的女子......李静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一百二十七章 乳母
司徒凝冰回了趟娘家身边的大丫鬟就少了三个,玉荷对外宣称是在魏王作乱的时候被杀了。红鸾犯了错直接被送去了花房。而素云......
“薛妈妈……”碧鸳双手捧着一个酸枝木福寿齐眉匣子,神色复杂的瞧着薛妈妈,“小姐…叫我把这个…交给您。”
薛妈妈不知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只是直觉告诉她,碧鸳大晚上的拿着个木匣子到自己屋里来可能与路上感染了风寒没有与小姐一同回府的女儿素云有关,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
忐忑不安的接过碧鸳手中的匣子,薛妈妈迟疑了片刻,还是打开了木匣。
“这是…什么意思?”薛妈妈被里面码放整齐的一叠银票唬了一跳,也没那心情细数里面究竟有多少钱,只是有些惊惶的盯着碧鸳,“小姐好端端的,给我这些做什么?”小姐待她并不亲近,可该有的体面尊重从不曾少过半分,对于这一点薛妈妈心知肚明。也正因为如此,薛妈妈一向谨守本分,不敢有丝毫的逾矩,自然也没有做什么值得小姐这般重赏之事,那这银子……薛妈妈越想越心惊。
“这是小姐…给您养老用的。”碧鸳咬着唇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了,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说话也顺溜了,索性将素云在长安时的事情以及司徒夫人原本要将她送去庄子上的事和司徒凝冰的打算一五一十的对薛妈妈说了。“……小姐念着您的情,没将素云姐姐送到庄子上去,而是直接送去了太原,小姐知道您舍不得素云姐姐,也不忍心见你们母女分离,太原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吃穿用度纵然比不上府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妈妈过去尽管安心享福便是,若有难处尽管托人带信回来,小姐不会不管,若是太急也可以去越国公府上,小姐已经写了封信给国公夫人,一起收在匣子里,您一到太原就拿着这封信去国公府拜见,瞧在小姐的面子上,越国公夫人怎样也会对您照拂一二的。”
“妈妈千万想开些,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您别怨小姐。”
薛妈妈听碧鸳讲完,一样一样的取出木匣子中叠放整齐的银票、书信、房契、地契,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我怎么会怨小姐?我只恨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薛妈妈年少守寡,只有素云这一个女儿,自小当眼珠子一般疼,别说打骂便是大小声都不曾有过,饶是心里恨极当着碧鸳的面她也舍不得骂的太难听,喃喃了半晌才道:“……不知好歹的女儿!通房姨娘瞧着光鲜富贵,可说白了也不过是奴婢罢了,惹主母嫌不说,生了孩子还不能听他叫一声娘,连带着孩子都低人一等,哪有堂堂正正与人做正头夫妻的好?我原还想着,这丫头年纪到了,求小姐做主给她寻个好人家,前头姑爷身边的绿衣那样闹腾都能配了冯小先生,如今都是秀才娘子了。我掂量着咱们母女伺候小姐这些时日,总比绿衣有些脸面,怎么着素云也能做个秀才娘子,往后小姐瞧在我这个乳母份上多少也会对我那姑爷照应几分,素云若是个有福气的,说不得将来还能有个诰命,便是她福薄好歹有小姐在,一辈子也是衣食无忧的。我都想好了……”薛妈妈有些泣不成声,只不停的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碧鸳心里也不好受,强忍着眼泪安慰道:“妈妈别难过,小姐都说了你们那饭馆挨着折冲府,里头有不少年轻的卫士军官,老话不是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么?素云姐姐做不成秀才娘子说不定能当将军夫人,一样有诰命。”
闻言薛妈妈的眼泪却流的更凶了,她不敢哭得太大声,生怕被别人听见,只能捂着嘴口齿不清的低声呢喃,“我…没教好…女儿,对不起小姐对…不起夫人,素云…不值得小姐…这样待她!”
“妈妈千万别这样想!”碧鸳一边抚着薛妈妈的背给她顺气,一边劝道:“素云姐姐也是一时糊涂,小姐都不计较了您又何必放在心上?再说,就算素云姐姐对不起小姐,可您这些年忠心耿耿尽心尽力的,我们都瞧在眼里。”
薛妈妈哭了大半夜,第二日去给司徒凝冰磕头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
“妈妈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司徒凝冰正坐在妆台前由喜鹊梳着头,见薛妈妈进来二话不说就磕头,忙让见怜将人扶了起来,也没心思挽发髻了,让喜鹊随便挽了个纂,又让小丫鬟给薛妈妈端了个绣墩,转身背对着梳妆台,瞧着眼睛红肿一脸疲惫的薛妈妈道:“妈妈有什么话坐下说罢。”
“小姐…”薛妈妈是个厚道本分的人,昨夜听碧鸳说了自家女儿做的糊涂事和小姐的处置之后,盯着那装着银票契书的木匣子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自己对不住主子,所以一大早就等不及的拿着那木匣子过来想要还给主子,可司徒凝冰对她一如既往的态度叫薛妈妈更是羞愧难当,红着眼眶瞧着司徒凝冰哽咽道:“奴婢对不起您,您这样待奴婢,奴婢心里有愧!”说着大力挣脱了见怜扶着自己的手,双膝一软又跪了下来,“是素云那丫头起了糊涂心思,小姐宽厚饶她一命奴婢已经知足了,奴婢不能再要您的银子和地契,否则奴婢一辈子都无法安心!”她已经想好了,这些年她也有不少积蓄,素云的月钱和夫人的赏赐多半都在自己手里,这些钱足够她们母女生活了,不能再要主子的银子!
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司徒凝冰还会怀疑这是不是以退为进想叫自己心软,要不然就是弃车保帅想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当差,不过薛妈妈么……司徒凝冰毫不怀疑,知晓了素云的事情之后,她便是什么都不说薛妈妈也会第一时间主动求去的,她骨子里是个很能把握进退的人,虽然能力算不上出色却绝不会叫主子讨厌,反而有几分欣赏怜惜。当年司徒夫人之所以在那么多条件更好的媳妇子中选了年少守寡的她作为爱女的乳母,除了怜悯之外更多的也是看中了她谨守本分知晓进退的性子。毕竟那时候司徒夫人以为,她的女儿终有一日会入主中宫母仪天下的,她便是再天真也不会傻到指望一个皇帝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何况那还是淑妃的儿子。她的七姑母够厉害了罢?心计手段都是一流的,可先皇还是立了淑德贤三位嫔妃,还有不知多少没名分的宫人,姑姑争斗了一辈子或许最大的成就便是先皇没有庶子,不过庶出的公主倒有不少。在司徒夫人看来,先太后就是瞎折腾,既然注定得不到先帝的心,那就安安分分的做皇后就好,只要好好活着,熬死了先帝,想收拾谁不行?司徒夫人不希望女儿走先太后的老路,大半辈子都浪费在跟一群女人争宠上,她只愿自家女儿能看开些,在后宫那个是非之地能活的开心些,因此她选了性子本分知进退的薛氏做了女儿的乳母,就是希望女儿在薛氏的影响下能做个本分大度的皇后,别在没意义的事情上浪费心力,左右只要司徒氏不倒,皇后早晚会熬成太后的。
不得不说或许司徒夫人在才智上比不上自己的姑姑和姐姐,但在很多事情的“取舍”上往往拥有寻常男子都比不上的冷静决断,而司徒凝冰很好的继承了这一点。
不过,薛妈妈这位司徒夫人千挑万选的乳母叫司徒凝冰有些头疼,本分、知进退是难得的品质,可是有的时候太本分,太知进退让她这个做主子的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薛妈妈…”司徒凝冰瞧着跪在地上的乳母,尽量放柔了声音,语气也极为诚恳,“我自幼离家,你我相处的时间不比旁的小姐和乳母,可也不算短,你的为人如何,我自问是清楚的。素云是你的女儿,可她是她,你是你。纵然她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也不代表你有什么对不起我走到薛妈妈面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你不必觉得愧疚,安心去太原罢。”
“小姐…”薛妈妈哽咽着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是真心不愿拿这些东西,可小姐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再说不要便是不知好歹了。况且,这些对她来说是天大的恩德,但在小姐眼里压根算不得什么,她若是真的什么都不要就这么去了太原,不知内情的只会以为小姐凉薄不念主仆之情。罢了!薛妈妈屈膝行礼,“多谢小姐,奴婢今生不能再伺候小姐,来生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她原想说待把素云嫁了再回来伺候,可转念一想,自己没什么大才****身边也不缺人,她便是回来也做不了什么,空占着一个职位还要领月钱,这不是报恩这是占小姐便宜来了,还是想想别的法子罢……
送走了薛妈妈,司徒凝冰重新坐回妆台前,喜鹊麻利的拆了刚挽的纂,梳起螺髻来。
见怜趁着这个机会将金英堂那边刚传来的消息告诉了司徒凝冰。
一、安国公醒了。
二、王氏要给大女婿选两个通房丫头。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教训
司徒凝冰对第一个消息没什么反应,她给安国公灌的是安神药不是蒙汗药,这天都亮了他也该醒了,不醒才奇怪。
倒是王氏要给李静怡的丈夫塞通房......
“这是李嘉懿的主意?”以彼之道换施彼身,怎么看这都是李嘉懿对李静怡算计自己弟弟的报复。
“似乎是夫人听说了昨日亲家表小姐给三公子送秋波的事儿,气得不轻这才想要教训教训大姑奶奶。”见怜幸灾乐祸的坏笑道:“听说是从祝夫人拿捏庶女的手段中得到的启发。曹妈妈正满院子的挑人呢。有不少丫头都动了心思,四处托关系想走曹妈妈的路子。”见怜是瞧不上上赶着做妾的,不过她也明白之所以有那么多人愿意去,除了不甘心配个小厮为柴米油盐奔波之外,不少人都是奔着王氏这个嫡母给庶女丈夫选通房的缘由去的,若是换成了嫡女...见怜翻了个白眼,哪怕齐王府泼天的富贵怕也少有那不长眼的敢去。
“这下大姑奶奶可有得愁了。”喜鹊瞧见怜说得高兴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她是陪房媳妇不比近身丫鬟成日跟在小姐身边,压根就没见过李静怡,不过对这位大姑奶奶却极为厌烦,也不为别的就凭李静怡两次回安国公府都不遗余力的挑主子的刺,给主子找不自在,就够叫喜鹊讨厌的了。
“愁些才好,省得她没事做成天尽琢磨着怎么作死了。”李静怡这样的人司徒凝冰不是没见过,若说蠢偏她有时候还挺聪明,可若说聪明却又净干蠢事,只能说大概梦还没醒,王氏这一手或许能让李静怡醒醒了。
安国公府大多数人对这件事的态度跟司徒凝冰差不多,不痛不痒不过瞧个热闹罢了,唯一忧心如焚的大概也只有李静怡的生母――万姨娘。
在得知王氏正着手为大女婿挑选通房的消息之后,万姨娘急得直跳脚,既恨李静怡不懂事将王氏和李嘉懿夫妻得罪狠了,又不得不绞尽脑汁的替她想法子。若是李静怡有儿子傍身万姨娘也不会如此忧心,可偏偏李静怡成亲七年没生过一儿半女,要不是觑着国公府,大女婿庶子早生出来了。原本这事儿她也同女儿说过,与其让男人自己纳妾倒不如大方些,将身边的丫鬟挑两个老实本分的开脸给了丈夫。一来能拢住男人,二来也得个贤惠的名声,等生下孩子寻个错处打发了就是。可女儿就是不听,非但不给丫鬟开脸反而将大女婿看得死紧,弄得外头都知道了她善妒的名声,偏她还茫然不知,自己的事情不关心还有那闲心回娘家找不自在,更异想天开的想将情敌表妹甩给三公子,几乎将这府里所有的主子都给得罪了!
“曹妈妈...”怨归怨,到底是自己女儿,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夫人挑的通房借着夫人的势将自己女儿踩在脚下。万姨娘也知道即便她现在去找王氏说情,气头上的王氏根本不会理会她不说,铁定还会狠狠训斥她一顿骂她教女无方,万姨娘可不敢这时候去找王氏。想来想去只有从负责挑人的曹妈妈那儿入手!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万姨娘将一个墨绿色绣着缠枝纹花样的荷包塞到曹妈妈手里,“我知道您在替夫人挑选给大姑爷的通房丫头,这是夫人给大姑奶奶的恩典,我这做姨娘的本该感激,可妈妈也知道大姑奶奶那性子就是个没成算的,万一遇上了不安分的丫头,她吃不吃亏先两说,若闹的过了叫夫人知晓了怕是以为她不领情,伤了母女情分。我身边的樱桃也大了,能不能请妈妈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让她去伺候大姑奶奶?这丫头是个本分的,有她在大姑奶奶身边我也能安心些。”
曹妈妈捏了捏手中的荷包,凭手感里头应该是个镯子,分量不轻十之八九是赤金的。不过她自幼跟在王氏身边从小丫鬟到大管事好东西也见过不少,还不至于为了个金镯子迷了心窍。万姨娘打得什么算盘傻子都看的出来,无非是想给大姑奶奶送个帮手罢了。若是夫人单纯的只是为了安国公府的名声才想给大姑爷送人,这事儿她有八成把握能办成。但夫人这回是纯粹要教训大姑奶奶,怎么可能选万姨娘身边的人送去冯府?她要的就是不安分不守己还长相出挑的好去跟大姑奶奶争宠!
“姨娘,不是奴婢不帮您。”曹妈妈将手中荷包推回给万姨娘,“这个忙奴婢实在帮不上,您也别太忧心了,大姑奶奶总是咱们府上的小姐,金枝玉叶,夫人给大姑爷挑的丫头再好那也是奴婢,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大姑奶奶去,冯家若是敢坏了规矩不用您说话,夫人第一个就饶不了大姑爷。”真出了宠妾灭妻的事儿,冯家名声坏了不说,安国公府的脸面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曹妈妈暗笑万姨娘是关心则乱,连这都瞧不明白。
万姨娘哪里是不明白?她是太明白了!冯家是不至于出宠妾灭妻的事儿,可那又如何?自己女儿的那性子,是无事都能掀起三丈浪来,她在冯家横行了这么多年骤然多出两个通房丫头来跟她分享丈夫,她能依?偏这两个还是嫡母给的,一时半会儿处置不得,大女婿被她辖制了这些年纵然面上不说心里怕是早起了心思,这回有正牌岳母撑腰哪有不享用的道理?就凭这,静怡能把冯家闹个天翻地覆,而冯家有了夫人的支持,再不会似从前般对静怡多番忍让了,两个新宠枕头风一吹,静怡的日子只会更难过,后宅里多的是叫人有苦说不出的招数,静怡没了娘家做靠山又失了丈夫的宠爱,这样的正室夫人除了名分和表面上的尊重还剩下什么?静怡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日子!
万姨娘坚定的将荷包又塞回曹妈妈手中,哀求道:“我也不敢奢求妈妈一定将樱桃送到冯府,只求您在挑人的时候算上她一个,待夫人过目的时候您只管实话实说就是。夫人仁善说不定还能可怜可怜我。”
“这……”万姨娘虽然是贵妾,却从来不摆主子的谱,平日除了给夫人请安之外基本不出院子,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的也不知道争宠,比身份低她不少的张氏前辈恭敬不少,曹妈妈对她印象还是不错的。况且她也知道,万姨娘之所以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再也没生育,是因为当年她抢在夫人没进门时擅自停了汤药一气生了两位小姐,坏了规矩,夫人照着世家大族里的规矩赏了她和同样停了汤药生下大公子的张氏每人一碗绝子汤。当年曹妈妈只觉得万姨娘是活该,可如今她也为人母,小女儿聪明懂事一想起她心都软了,再瞧万姨娘便生出了一丝同情,拒绝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万姨娘见她犹豫,忙又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给曹妈妈,“求妈妈行个方便罢!不管成不成我都记着您的情!”说着作势要给曹妈妈下跪。
曹妈妈哪敢真的让她跪,死死的托着她的双臂,“姨娘别这样,奴婢可担不起!夫人也只是叫我在府里问一问若有那愿意的就挑几个好的,樱桃是您身边的人长得又好,既然她愿意奴婢哪有拦着的道理?”
万姨娘见曹妈妈松了口,连声道谢,哪料到一转身曹妈妈就将她卖了个干净。
“既然是她给你的,你就拿着罢。”王氏听了曹妈妈的禀报后倒没生气,将心比心万氏的打算她也能理解,若是旁的庶子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成全了万氏,可自己的儿子……王氏满脑子只有孔夫子的名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自认是个合格的嫡母,哪怕再不待见庶子庶女也都照着规矩来没有苛待过任何一个,该有的一样没少过。李静怡脾气倔又任性,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若说庶子中她最讨厌的是狼子野心的李元祥那李静怡就是她最不待见的庶女。可饶是如此,自小到大她也没短过李静怡分毫吃穿用度,在婚事上她自问便是没用十分心,八分总是有的,大女婿虽然只是个秀才家世也有些单薄,可胜在人品好性子实诚,长得也周正,又是家中独子,没人争家产也没妯娌争锋攀比,难得的是婆母明理厚道,凭着李静怡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嫁过去简直可以在夫家称王称霸,正合她的性子!要不是冯家家世差了些,她都想把亲生闺女嫁过去。就这,李静怡还不知足,整日在背后埋怨她随便给自己找了个穷酸破落户,出阁前没少闹腾,她也懒得同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计较,总以为李静怡嫁人之后多少能明理些,谁知她越活越回去,脾气一分没改不说还变本加厉,竟敢将主意打到嘉责头上!这哪里是庶女?简直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跟李元祥一个德行!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选
王氏铁了心要教训李静怡,自然不会理会万姨娘,只吩咐陆妈妈挑人的时候算上樱桃做做样子便罢了。陆妈妈白得了一只金镯子和五十两银子,欢喜之余也有些过意不去,挑选丫鬟的时候就慎重了些,没有要那些太妖娆和满肚子心思的,只选了五个有几分姿色又有眼色的家生子,加上樱桃凑成六个一起领到王氏跟前。
也不知王氏是什么心理竟然特意叫来了司徒凝冰陪着一起挑人,“你也帮着你大姐掌掌眼,挑两个好生养的送过去,也好替冯家开枝散叶。省得外头风言风语的传大丫头仗着娘家的势要断冯家的香火!”后一句明显是对着侍立在侧的万姨娘说的。
万姨娘心里苦的不行面上却不敢透出一丝不忿来,还要陪着笑对王氏道:“大姑奶奶年轻不晓事,还是夫人替她想得周到,有您这样的嫡母是她的福气。”
王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也不是刻薄的人,万姨娘姿态放得这么低她又出了气,倒没穷追猛打不依不饶,只瞥了万姨娘一眼冷声道:“你倒是个明白人。”
司徒凝冰不动声色的各自瞧了眼王氏和万姨娘,很想摇着王氏的肩对她吼一句,“万姨娘简直太明白了,不明白的是你!”可这话不是她该说的,说了王氏也不会听。默默的垂下眼眸,司徒凝冰保持着这时候作为儿媳妇该有的沉默。
直到王氏将分两排站在面前的六个丫鬟挨个打量了一遍问起司徒凝冰的意见,她才开口说道:“儿媳眼拙瞧着个个都是好的,真要分出个高下来的话……”司徒凝冰忽然站起来走到前排中间身着鹅黄色撒花窄袖绕襟深衣的丫鬟面前,示意她转了个身之后笑道:“这个身材丰腴,听我身边的几位嬷嬷说这样的身段最好生养。”见王氏赞同的点了点头,司徒凝冰又用手中绢扇一指后排右手边第一个穿着粉桃色襦裙容貌明艳,顾盼间带着几分媚色的丫鬟道:“这一个,样貌最出挑。”
“嗯”王氏难得的给了司徒凝冰一个笑脸,“你眼光不错。不过...”王氏一指那丫鬟旁边的清秀些的绿衣丫鬟道:“这个瞧着稳重些,大丫头性子浮,有个稳重的在身边更能帮衬些。”想教训李静怡是一回事,可真要送个妖妖娆娆的丫鬟去冯家她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司徒凝冰没料到王氏还挺“厚道”,瞧了眼同样吃惊未来得及收敛神色的万姨娘,无所谓的奉承了一句,“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反正都是安国公府的家生子,身家性命都在主子手里捏着再如何争宠也不敢踩在李静怡头上,送谁过去不一样?
人选就这样定了下来,被选中的两个丫鬟在陆妈妈的示意下出列,微红着脸向王氏行礼谢恩。王氏问了她们的姓名,家中的情况后又说了两句“用心伺候好大姑爷和大姑奶奶”的话之后便干脆利落的让陆妈妈安排将两人送到长川县衙去。
万姨娘一惊,也顾不得这会儿是否适合开口了,可怜巴巴的望着王氏恳求道:“大姑奶奶昨天才回冯家老宅,怕是没这么快收拾好东西去长川,是不是先将她们送到冯府老宅跟大姑奶奶一起上路?”把人送去冯府陇西县的老宅虽是打大女儿的脸可好歹还有块遮羞布,但若是直接将人送到长川县衙……岂不是明白告诉所有人大女儿不被嫡母待见,安国公夫人这位岳母要给女婿撑腰了?长川县衙哪还有她女儿的立足之地?!
王氏笑哼了一声,斜眼瞧着万姨娘,“刚说你是个明白人,这会儿就糊涂了!大丫头是什么性子,你这个做生母的难道不知道?她若是那有度量能容人的,亲家太太也不至于这些年连个庶孙子都抱不着,人家厚道担待着大丫头,你就真好意思?!就算咱们府不要脸面了,可家里还有没议亲的姑娘,有大丫头做榜样谁家还敢娶咱们府的小姐?不怕断子绝孙?!”王氏端起身旁矮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教训万姨娘道:“你只需顾着你生的那两个,可我要管着一大家子,没得为了个不懂事的拖累旁人的道理!我这也是为了大丫头的名声和她的将来,她若不是国公府的小姐,你以为我愿意当这个恶人?!”
万姨娘被王氏劈头盖脸训了一顿也不敢再出声了,只是想着得赶紧想法子给大女儿捎个信让她务必赶在国公府的人前头回到长川县衙!
没人再反对,陆妈妈也不敢耽搁,当即领着人下去准备,看样子今夜是这两个被选中的丫鬟待在国公府的最后一夜了。
万姨娘急着给李静怡送信,陆妈妈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借口身体不适向王氏告罪,王氏不知她的心思,只以为是自己教训的狠了落了万姨娘的面子,她心里不高兴,也没放在心上只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好生歇着,若挨不住就派人跟陆妈妈说一声,请个大夫来瞧瞧。”便放万姨娘回自己院子了。
“嘉懿媳妇”万姨娘一走,王氏换上了一副慈爱的面容,语重心长的对司徒凝冰道:“算起来你跟嘉懿成亲也快一年了,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不像你大姐……”她没把话说透只是分外“慈爱”的盯着司徒凝冰。
司徒凝冰原先还在奇怪王氏给李静怡添堵干嘛非要拉上自己,这会儿她总算明白了,王氏是学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给李静怡添堵只是其次,王氏的最终目的是要给自己儿子纳妾!
自动忽略掉心中涌起的不快,迎着王氏“慈爱”的目光,司徒凝冰笑得温柔娴淑,“我一切都听母亲的。”她没学过怎么做贤妻良母,即便学过那么久远的事情她也不记得了,更没有重新再学的兴趣。李嘉懿只是盟友,纳不纳妾那是他的私事,她无权过问也没那闲心过问。
王氏似乎也没料到素来有些“目中无人”的儿媳妇竟然会这么乖顺,怔了一下之后才握着司徒凝冰的手连赞了三声,“好!”眉开眼笑的道:“不愧是司徒氏的嫡女,比你大姐强了不知多少!有你这句话我就不瞎操心了,你眼光又好,身边的人也是顶出色的……”说着将目光投向了侍立在司徒凝冰身侧的见怜身上。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见怜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将王氏骂了个半死,给小姐添堵就算了,还打主意打到她身上,要不是李嘉懿对小姐还有用,她真想掐死王氏!
司徒凝冰伸手将见怜拉到自己身边,不紧不慢的道:“母亲快别抬举我了,我身边的丫头都粗笨的很,哪能同您身边的相提并论?”王氏便是给李嘉懿弄个贵妾司徒凝冰也没意见,可要动她身边的人,那就免谈了!何况见怜…还另有用处!
“你倒是会说话!”王氏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不少,她原以为自己没直接给儿子房里塞人而是让她把心腹见怜给了儿子已经是给足了儿媳妇面子了,她竟然还不领情?!瞧着挺聪明,没想到也是个蠢的!给脸不要脸,那自己也不用客气了!手指在屋中划拉了一圈,王氏对司徒凝冰皮笑肉不笑的道:“既然你觉得我屋里的丫头好,那我就赏两个给你,你捡两个瞧得上眼的领回去。”
“多谢母亲。”司徒凝冰笑得毫无破绽,道过谢之后竟然认真打量起屋里的丫鬟,仔细瞧了半晌之后,她指着王氏身侧的两个大丫鬟笑道:“媳妇瞧了一圈,这屋里最出色齐整非鸳鸯、鹣鲽莫属。媳妇厚颜向您讨她们两个,母亲可千万别舍不得。”
“你可想好了?”鸳鸯和鹣鲽是王氏身边的大丫鬟,样貌品性都是拔尖的又得王氏看重,比很多管事都体面,她们若真开脸给了李嘉懿可比司徒凝冰身边的丫鬟有威胁多了,毕竟是长者赐要处置都不容易。王氏狐疑的盯着司徒凝冰,想从她的表情中寻出些许不情愿来,瞧在她救过自己一命又是个好嫂子的份上,王氏打算给司徒凝冰一个台阶,换两个二等丫鬟,反正她屋里的丫鬟都生的不错,给儿子暖个床还是可以的。
可惜,司徒凝冰注定要辜负王氏这一番“好意”了,且不说她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早已练得炉火纯青,王氏这点儿道行根本看不穿她,况且司徒凝冰也笃定李嘉懿的眼光,杜翩翩那样的绝色美人尚且入不了他的眼,不过两个清秀些的丫鬟,也只是继续给李嘉懿当丫鬟罢了,一样挑那就挑两个最好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斗胆请母亲割爱。”司徒凝冰起身微笑着向王氏福了福,没有一丝的勉强,屋中伺候的丫鬟仆妇甚至是王氏都不得不在心底暗赞一声,“端的是世家千金的风范!”
第一百三十章 琐碎
“你说这嘉懿媳妇真有这么大方?”司徒凝冰将鸳鸯和鹣鲽都带走了之后,王氏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您也别想太多了。”齐嬷嬷笑道:“我听耿嬷嬷提过,少夫人小时候是照着皇后的标准教养的,胸襟气度自然不同。再说,鸳鸯鹣鲽如何出色,说到底也只是两个丫鬟罢了,便是抬了姨娘还能越过少夫人去?只怕她都没将她们放在眼里。”通房丫头也好,姨娘也罢,都不过是玩物罢了,在齐嬷嬷眼里司徒凝冰的反应才是正常的,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小姐应有的气度,自家夫人是太认真了些。
王氏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我看,她不是没将鸳鸯鹣鲽放在眼里,她是压根没将嘉懿放在心上!”在这之前王氏还担心儿媳妇跟那个崔氏一般善妒,怕是不会轻易同意给儿子安排通房,谁知她竟然一口答应了不说还从自己这儿挑了两个最好的带了回去!如此大方王氏反倒不满意了,试问哪个女人乐意与旁人分享丈夫?她跟安国公几十年夫妻,知道他要纳尹姨娘的时候还反对难过了一阵子,何况儿媳妇嫁过来还不满一年!
两人虽同住一个院子,可一个住正院,一个住跨院,别说圆房平日里连话都不说,夫妻做的这般心不甘情不愿的,偏还是圣上赐婚否则合离各自婚嫁,也比强捆在一处强!
“唉……”王氏长叹一声,“罢了,反正嘉懿也瞧不上她,她大方些总比那拈酸吃醋容不得人的强。鸳鸯和鹣鲽终归身份太低了,再过两年若是他们还是做着挂名夫妻,我就做主给嘉懿抬一房贵妾进府,生了儿子就寄养在司徒氏名下。看她今日的行事想来也不会拒绝。”只可怜她的嘉懿竟没有名正言顺的嫡子!
“老奴还是那句话,世子和少夫人都还年轻,两个又都是金贵人,脾气自然大些,小夫妻一个院子住着,天长日久的,终归有和好的那一天。您也别太心急了,说不定过两年您就能抱嫡孙了。”贵妾和通房丫鬟能一样么?齐嬷嬷心里很无奈,少夫人大方归大方,可她又不傻,能眼睁睁的瞧着一个会威胁自己地位的贵妾进门?还将人家儿子认作自己的?怎么可能?!她肯,司徒氏也不干!司徒家的二夫人能把国公府的房顶掀翻了!这话齐嬷嬷又不能明着对自己主子说,只能先劝着,但愿世子和少夫人别这么一直僵持下去,好好过日子才是……
再说司徒凝冰领了着两个人回了弄玉轩,直接就让碧鸳将人送到正院去了。既然是给李嘉懿的通房那就由他自己处理。同杨炎的棋局已经正式开始,司徒凝冰可再没闲情逸致替李嘉懿的丫鬟考虑终生大事。
正院里如今的大丫鬟顶了绿衣缺的瑶琴见碧鸳竟然领着夫人王氏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鸳鸯和鹣鲽来找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待听碧鸳说完了前因后果,再敬畏的瞧了瞧她身后的两位姐姐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自己这刚升的大丫鬟估计要被打回原形了!
“碧鸳妹妹…”瑶琴将碧鸳拉到一边,低声试问道:“鸳鸯和鹣鲽两位姐姐是夫人给的,少夫人将她们送到这儿来,不知是什么意思?”这两位分明是要做姨娘的,差事当由少夫人亲自指派才是,她一个小丫鬟怎么做得了她们的主?
这个问题,碧鸳在来之前已经问过主子了,所以回答起来就比较顺溜了,“姐姐不要多心,少夫人没有旁的意思,两位姐姐都是夫人给世子爷的,少夫人总不好将她们留在咱们那边,这不就让我把人给世子爷送过来了么?”其实碧鸳也不太能理解司徒凝冰这么做的用意,按照她的常识,鸳鸯和鹣鲽这样长辈给的人不是拉拢就是打压,哪有跟小姐这样不管不顾的?不过她既然选择效忠,那自然是小姐说什么就做什么。
瑶琴闻言更想哭了,这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碧鸳不忍见她为难,便指点道:“姐姐若是做不了主,自管请示世子爷就是了。”反正小姐就是这个意思。
瑶琴长长的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多谢妹妹。”
李嘉懿这会儿不在院子里,他正在安国公的书房劝说自己父亲将他新认下的义子送走。
“不过是个没爹的可怜孩子又威胁不到你的地位,你就这么容不下他?!”安国公昨日只是受了刺激,胸中又有郁气,哭了一场将郁气抒发出来之后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之后歇了一宿就恢复了精神,不过他醒来之后便不记得自己错把儿子媳妇当成兄长表姐的情景了。
面对父亲愤怒的诘问,李嘉懿一如既往的平静,只一句话就给安国公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是丧父,可不是灭族,据我所知这孩子的父亲在家中排行第五,上头还有四个兄长,尹姨娘若是守寡他自然是随着母亲生活,可尹姨娘如今算是再嫁,按照从父的规矩,这孩子应当由几位伯父养育,万没有随母易父的道理。父亲虽是一片好意,可外人会怎么想?族里又会怎么想?别说我安国公府的脸面丢不得,便是那孩子,他长大后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祖宗?如何面对自己的族人?”
安国公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发懵,怔怔的瞧着嫡长子平静无波的面容恍惚间好像瞧见了自己的兄长,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或许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赶不上哥哥罢?他总能把事情考虑的那样周全,而自己却总是好心办坏事,一直给他添乱。
“那你说该怎么办?”安国公已经没有了跟儿子争辩的力气,索性将问题丢给他。
“我明日便派人将他送回族里。”不等安国公反对,李嘉懿已抢先说道:“父亲若真可怜那孩子,大可每隔一段时日派人送些银子过去,顺便敲打一下他的族人,咱们府再不济总不至于连一群乡野平民也压服不住。”
安国公无力的叹了口气,“既然你都想好了,便去办罢。”自己儿子的为人安国公自信还是清楚的,当初李元祥那个孽障千般算计陷害,他都没将他都顾念着自己忍了下来,如今更不会将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样。安国公只觉得有些对不起尹姨娘,当初他分明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他们母子的,言犹在耳这才没多久,他就让他们母子分离,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李嘉懿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光瞧他的表情便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不过他选择一如既往的装作不知道,父亲怎么同侍妾相处实在不是作子女该过问的。况且,他的父亲心太软,重情重义却不知取舍,无论吃多少亏他还是会栽在女人手上,李嘉懿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看好或控制住这些女人,让安国公府的后院看上去太平些……
在李嘉懿回到自己院子,瞧见娉娉婷婷的给自己请安的鸳鸯和鹣鲽的时候,他才明白后院之所以不太平除了有父亲的功劳之外,母亲王氏也功不可没!
听瑶琴禀报完来龙去脉,李嘉懿思量了片刻后便让清书将人带去了外院安置,等过些时日在自家军队中寻两个没娶妻的校尉,陪送些嫁妆把鸳鸯和鹣鲽嫁了。
两个丫头都是聪明且识时务的,在来之前就考虑到了李嘉懿可能不会收她们,有红袖和绿衣的例子,她们又是夫人身边的,少夫人自然会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就是嫁妆也不会比绿衣的少,五百两银子的嫁妆在夫人身边给一半就是天大的恩德,谁不知道少夫人大方?所以听了李嘉懿的处置,两人一瞬间的失望之后,二话不说就行礼谢恩,乖乖的跟着清书走了。
晚膳时分,李嘉懿去了东跨院,司徒凝冰正坐在里间黄花梨木的圆桌前准备用膳。
“你的点每次都掐的这么准。”自从司徒凝冰告诉李嘉懿自己活不了多久之后,李嘉懿每天都会过来陪她用晚膳,简直是风雨无阻,司徒凝冰起初还很不习惯,可她对李嘉懿心有愧疚,也多少能猜出他这么做是什么心思,拒绝的话在口中转了几百回却始终说不出来,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李嘉懿如往常一般坐在她对面,很自然的同她聊起了他怎么安置鸳鸯鹣鲽,打算明日一早就送走尹姨娘的儿子,还有万姨娘给李静怡送了消息可惜最后李静怡没瞧见却落到了那位表姑娘手中……
李嘉懿不想妻子为自家后宅的琐碎费神,但他却不愿她蒙在鼓中什么都不知道,亦或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与其如此倒不如他自己告诉她。他们既是夫妻又是盟友,信息交换很重要。李嘉懿深谙“真心换真心”的道理,他对她开诚布公,终有一日她也会对自己直言不讳。
第一百三十一章 收拾
司徒凝冰静静的听李嘉懿说话并不发表意见,李静怡也好尹姨娘也罢甚至是鸳鸯鹣鲽对她来说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她们的命运如何于大局并不会有任何影响。直到李嘉懿说起长安传来消息,皇帝已经下旨召回流放岭南的废太子时,司徒凝冰才淡淡的开口,“儿时旧事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重要的是当下。”李嘉懿东拉西扯了那么久,这才转到杨熠这个正题上,无非是想试探她的态度。十年的时间,她早就看开了,况且崔氏一尸两命,真要算起来其实是她欠了杨熠。
李嘉懿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只微微愣了一瞬便释然道:“你倒是豁达。”
司徒凝冰用碧玉勺子舀了一勺炒双菇放进李嘉懿碗中,在他受宠若惊的目光中笑道:“我不过是不想浪费心思在不值得的事情上罢了。只是…没想到三司明明已经审理清楚了,在私造龙袍一案中太子是被魏王栽赃嫁祸的,本身并无谋逆之心,可是皇上依旧没有恢复他的身份,不过是下旨将他召回而已。”司徒凝冰唇角划过一抹玩味的笑容,“我终究是算漏了一步,竟没想到他连死人都要利用个彻底!”说话间,司徒凝冰屏退了屋中伺候的几个心腹丫鬟,只留了见怜在门口守着,对李嘉懿解释道:“想必你也知道,陛下对先皇后念念不忘,那日魏王逼宫谋反的时候德妃亲口承认,当年先皇后的死与她有关。后来魏王逼宫失败仓皇逃出皇宫,德妃也被囚禁在冷宫之中,没过几天就自尽了,不过她自尽之前留下一句话,‘告诉萧氏,我会在地府等着她,我们一起去给皇后娘娘赔罪,谁也跑不了!’就因为这句话,受太子连累被贬昭媛的萧氏不仅没复位,反而日子很不好过,如果不是陛下还顾念着‘忠孝仁义’又‘无辜’被魏王陷害进了大理寺监狱差点丢了命的小儿子,萧氏早进冷宫了。”
李嘉懿顿时就明白了,“所以陛下将对萧氏的怒气转嫁到了废太子身上?明知他是被冤枉的,也不过只是下旨召回,并没有立即恢复他太子的身份。或许……”李嘉懿微微沉吟了片刻,猜测道:“他的身份永远都恢复不了了!”
司徒凝冰挑起唇角,有些冷酷的说道:“谁叫他没管好自己的属下,私造龙袍是假,煽动逼宫也是魏王的手笔,可是陛下心里的刺已经种下了,德妃死前的遗言不过是给了陛下一个名正言顺的看太子不顺眼的理由罢了。”
“我若是他,大概宁愿一辈子待在岭南吸瘴气,好歹还能活个几十年,如今这样以平民之身被召回来,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太子这个位置哪里是那么容易坐的?坐稳和坐不稳便是天堂地狱的区别,历史上有哪个废太子是有好下场的?尤其,杨熠还是那么个骄纵的性子,偏还不怎么聪明,根本不是奸诈狡猾的齐王的对手!
“以退为进,不是人人都会的。”司徒凝冰将一勺鲜美的翡翠白玉汤送进口中,悠然道:“我只盼他吃一堑长一智,好歹能聪明些,多撑些时日。”
李嘉懿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试探道:“你…是打算动手了?”可是如今表面上还是国泰民安,根本不是时候,哪怕准备再充分也不一定能成功!
司徒凝冰摇了摇头,“还早,天时地利人和如今都不在我这边,哪天这三样齐备了,便是我动手之时!”
李嘉懿闻言松了一口气,盯着司徒凝冰意外的说了一句此生都没说过的话:“你实在是个叫人佩服的女子。”明知自己的大限,还能这样不急不缓,理智沉着,换做自己只怕不一定能做得到。
司徒凝冰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言,赞美的话她已经听过太多,何况李嘉懿这样的赞美其实并不怎么叫人高兴。他或许是这世间少有的聪明人,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是经历了多少绝望,苦苦挣扎后爬起来,才有如今这般云淡风轻,沉稳笃定。何况她也只不过是师父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路早就摆在她面前,心甘情愿也是走,怨天尤人也要走,何苦与自己为难?
两人虽然谈论着不平静的话题,但晚膳用得却极其平静,而洛华居里的尹姨娘当着李嘉懿派过去传话的周妈妈的面将罗汉床上放着饭菜的矮几给掀翻了!
扯着嗓子对周妈妈嚷道:“我要见老爷!他亲口答应我的!会照顾我们母子一辈子的,凭什么世子爷一回府,就要把我儿子送走?!他现在也姓李!是老爷亲口认下的六少爷!我要去问问老爷,这府里究竟是他当家还是世子爷当家?!”
等她嚷完,周妈妈恭敬有礼的说道:“姨娘息怒,奴婢只是过来转达世子爷的意思,旁的奴婢实在无能为力,请姨娘见谅。”周妈妈不如母亲齐嬷嬷那样会说话,不过打太极的本事倒是一流,说完这一句行了一礼就要告退。
“你给我站住!”尹氏见她只说了一句话就要走,一时有些慌了,胡乱叫嚷道:“我出不了院子,你去请世子爷过来,我要当面问问他,怎么就这般容不下我们母子?!”
这话一出口,周妈妈就皱起了眉头,眼神怪异的瞧着她,“姨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您是老爷的侍妾,可不是……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叫人误会?”她刻意将“老爷的”三个字咬的很重,话虽未说明,但有点脑子的人都听得明白。
尹氏这才意识到自己话中的不妥,想起李嘉懿的俊秀的容颜,脸上不由自主的烧了起来。周妈妈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回荡,“再说,也没有嫡子来拜见庶母的规矩,奴婢若真替您把这话传给世子爷听,怕是得重新跟小丫头们一起学规矩去了。”哼!什么东西!一个妾罢了,真当自己是正头夫人!还让世子爷来见你,多大脸!
尹氏被她一阵拐弯抹角的奚落,心里恨得要死脑袋倒是清醒了不少,咬着牙陪着笑脸道:“是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哪敢让世子爷来见我?只是一想到,我那可怜的孩子自小没了爹,跟着我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有几天好日子过,却……呜呜呜……”说到最后竟捂着脸小声抽泣了起来。
周妈妈瞧着忽然转了态度的尹姨娘,心中警铃大作,猜测着她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安国公的后宅说不上平静,可也算不上乱,毕竟女人就那么几个,姨娘大多是丫鬟出身,还是没见识过正经高段位宅斗的丫鬟,招术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便是不能一眼看穿多瞧几回还能不明白?所以周妈妈算不上是见惯风浪,至少尹姨娘现在要做什么她就瞧不明白,只能干看着她哭,等她哭完了大概也要出招了。
不过她还是料想错了,尹姨娘越哭越伤心,最后干脆抱着先前因她掀翻了矮几受了惊吓缩在床角的儿子一起哭,那模样活像生离死别。哭的周妈妈都有几分不自在了,好不容易等他们终于哭累了,尹姨娘哄着已经哭得筋疲力竭的儿子睡了,这才似乎想起来周妈妈还在一旁干站着,用一双迷蒙泪眼楚楚可怜的望着她期期艾艾的说道:“让妈妈看笑话了,世子爷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这就给六少爷收拾东西...呜呜呜...”话音刚落又落起泪来。
周妈妈干巴巴的安慰了两句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洛华居,她可是被这位尹姨娘给哭怕了!
她急着走自然不会想到回头瞧一眼,前一刻还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此刻正满眼怨毒的盯着她远去的背影,似乎她走得稍慢一些就会被生吞生吞活剥!
尹姨娘命丫鬟打了一盆凉水,如今已是深秋时分,夜幕早已笼罩了下来,这时候的水特别的凉,水珠划过她因长时间哭泣而发热的脸颊异常的提神醒脑。用凉水浸湿后拧干的绵帕在红肿的双眼上敷了一会儿,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里面已经看不到一丝方才的怨毒,只有一派温柔恬静。
这样的尹姨娘看起来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却让伺候她的大丫鬟皎皎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她试探着问道:“姨娘,怎么办?难道明日真的让六少爷被送走么?”她不相信尹姨娘会就这么算了,能叫国公爷不顾脸面抬进府,还将她的儿子认作义子与亲生儿子一起论排行的女人绝不会这么简单,她一定还有杀手锏没使出来!
尹姨娘闻言用她那双宁静秀美的眼睛瞧着皎皎,小巧的樱唇一张一合,轻柔而坚定的吐出一句话,“想送走我的儿子,除非我死!”
“姨娘,您可千万别想不开!”皎皎被她这模样唬了一跳,忙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您好好的,六少爷就是出了府也……”
“你下去罢。”皎皎话未说完就被尹姨娘没头没脑的打断了,皎皎愈发不明白她究竟是要做什么了。她也不敢多问,只得依言退了出去,顺手还带上了门。
第一百三十二章 收服
“病了?”司徒凝冰微微偏头让喜鹊将一支赤金嵌宝蝴蝶簪插在发髻上,听见怜说着府中的新闻。正说到送走了安国公稀里糊涂认下的义子,尹姨娘就病了。
“听说是得了风寒,高烧不退,还满口胡话。”见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风寒可是最好得不过的病,如今这天气穿着单衣赤着脚在屋里走上几个时辰,保管能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尹氏以为将人都赶了出去,难道就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病的不成?这么烂的招亏她想得出来!
司徒凝冰唇角划过一抹嘲讽,捻着兰花指学着戏文里的腔调戏谑道:“那国公爷有没有过去探望佳人?倾诉衷肠?”尹氏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无非就是自己被禁了足,出不了院子,想借着生病让安国公过去看她,然后楚楚可怜的哭一场,说不定儿子就给哭回来了。
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媳妇子都算得上是司徒凝冰的亲信,难得见主子这副模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碧鸳性子有些直板,笑过之后就一脸老成的埋怨司徒凝冰:“小姐也真是的,哪有儿媳妇背后调侃公爹的?”
司徒凝冰一手撑着下颔,瞧着她调笑道:“那你方才还不是笑了?”
碧鸳被她噎的哑口无言,屋里的丫鬟媳妇子都瞧着她抿嘴直笑,碧鸳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小姐可别戏弄她了,”还是喜鹊瞧不下去,开口替碧鸳解围道:“她也是为您好。”
“她呀,是跟着薛妈妈太久了,明明是个小丫头说话却像个老婆婆似的。”说着瞧了瞧新提的两个大丫鬟良辰美景道:“你们可不要同她学!”
“……姨娘若是不想学先帝的余才人还是将药喝了才好。”李嘉懿早料到尹氏不会消停,周妈妈不一定是对手,所以特意请了如今暂时在母亲王氏院子里主事的高手耿嬷嬷去收拾尹氏。
耿嬷嬷果然不负所望,尹姨娘先还躺在床上装死不肯用药,就等着事情闹大了安国公亲自过来瞧她,没想到耿嬷嬷根本不为所动还冷笑着跟她讲起了先帝曾今宠爱的余才人的往事。只说那余才人恃宠生娇竟敢与先太后叫板,被先太后教训了一顿之后竟然还不思悔改反而装起病来,谁知弄巧成拙竟真的被太医诊出得了肺痨,当天就扔进冷宫的枯井里活埋了,将尹氏唬的不轻。只是她不信王氏敢用这样的招数对付她,以为不过是耿嬷嬷吓唬自己罢了,心里虽然害怕却还是一动不动的不肯喝药。
耿嬷嬷也不同她啰嗦,直接出声问屋里伺候的两个丫鬟皎皎和纤纤道:“方才郎中怎么说来着?姨娘得了什么病?”她伺候过先太后和先皇后,身上自有一股叫人敬畏的气质,况且两个丫鬟听她说了余才人的故事哪还有不明白的?尹姨娘要作死,她们可不想陪着她一起死!
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纤纤先说道:“郎中说姨娘可能得了肺痨。”
“可能?”耿嬷嬷一双已经布满了皱纹却依旧闪着精光的眼睛盯着纤纤,吓得她赶紧改口,“不…就是得了肺痨!”
耿嬷嬷满意的将目光投向没说话的皎皎,皎皎瞧了瞧死死咬着嘴唇哀求的望着自己尹姨娘心虚的别过头,小声道:“奴婢也听郎中是这么说的。”
“贱婢!”尹姨娘恨得抽出脑后的枕头砸向了皎皎,不过她还发着烧昨夜又一夜未合眼,折腾到现在身上早没了力气,那瓷枕根本没砸到皎皎,就摔在地上磕掉了一个角。
耿嬷嬷眼睛都不眨的吩咐道:“去给姨娘换个软枕,左右是要烧毁的,自然要捡容易化成灰烬的。”
“你…敢?!”尹姨娘这下是真的怕了,可是她还是不信耿嬷嬷敢这样对待自己,尽管身体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已经在瑟瑟发抖,脸颊却因为高烧泛着异样的潮红,加上她原就姿色明艳,如斯模样倒别有一番风情。
可惜,这屋里的都是女人,指望女人怜惜女人可能性不大,耿嬷嬷更是阅美无数,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她们一张张美丽的皮囊下面是一肚子的心眼诡计,稍有不慎就被算计了进去,耿嬷嬷大半辈子都在跟这些美女蛇们打交道,早就麻木了,若非李嘉懿有过交代要留着尹姨娘,她有的是法子叫她无声无息的消失,才懒得同她费这个口舌!
“姨娘别太高估自己了,”耿嬷嬷冷冰冰的直接指明厉害,“别说您不是什么高门贵女,即便是,给人做了妾生死就掌控在主母手中,就是不明不白的没了也没人给您喊冤。”
尹姨娘抖着嘴唇似乎想要反驳,耿嬷嬷瞧出她的心思,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您也别直望着国公爷能给您什么公道,他就是知道了,不过打死几个奴婢出出气,难道还会为了一个妾跟正室夫人撕破脸不成?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这么闹腾除了提前投胎之外没有任何好处,对夫人世子爷也造不成任何损害,我劝您还是省省力气罢,毕竟杨少爷还小,没了爹的孩子已经够可怜了,再没了娘活不活的下去都是未知之数!”因为李嘉懿的劝说,安国公虽认下了义子可原先改的名字又改回去了,毕竟安国公权利再大也不可能让族人同意把一个义子的名字写进族谱,这让人家孩子跟自己姓却又不算作李氏族人,怎样都有些说不过去,安国公只能自打嘴巴的将说过的话又收了回去。府中的下人得了吩咐一律改口不再唤尹氏的儿子作“六少爷”而是称“杨少爷”。
尹姨娘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她自然明白纵然安国公将儿子认作了义子,他也不可能得到同府中公子一样的待遇,就算吃穿用度一样可旁人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的,这其中的差别就跟嫡庶之别是一样的,她能做的就是让安国公觉得他的妻妾嫡子庶子们都容不得她的儿子,然后给他更多的关照和好处!最好能给他一些产业,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原先她进行的都很顺利,唯独在对上安国公的两个嫡子的时候吃了大亏,挑衅不成反让对方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儿子都被送走了,先前所有的算计都成了泡影!耿嬷嬷的一番话更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这些所谓的心机算计在绝对的权势面前都变得那样可笑!人家一句话就定了她的生死!
尹姨娘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局她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拿来!”尹姨娘咬着牙伸出手,“我要喝药!”她不想死,也不能死!为了儿子也为了她自己,她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她还年轻来日方长,只要挨过这一遭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耿嬷嬷瞧见她美丽眼眸中闪过的寒芒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过去她曾见识过太多年轻嫔妃宫女眼中划过这样的目光,她们中间很大一部分如今连尸骨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耿嬷嬷回金英堂同王氏复命的时候,正巧司徒凝冰刚用完早膳过来请安,她原就是司徒凝冰的人,不过暂时待在金英堂罢了,且洛华居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王氏自然不会避着儿媳妇,大大方方让耿嬷嬷当着她的面将尹姨娘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听完了耿嬷嬷的禀报,王氏轻蔑的哼了一声,嘲讽道:“她倒是个惜命的!我还以为她能坚持一阵子!”王氏虽然讨厌尹姨娘却不是那心狠手辣的,没真想弄死她,见她三言两语就被耿嬷嬷吓唬住了,对她更是不屑。
“是人都惜命,何况她还有一个儿子。”齐嬷嬷见司徒凝冰垂着头不说话,耿嬷嬷也没有搭话的意思,怕王氏尴尬忙接了一句。
话题就从尹姨娘一下子转到了她的儿子,恢复了原本姓名的杨明身上。若说以前他叫李元涵的时候王氏瞧他不顺眼,如今他被送走了,没了利害关系,王氏倒同情起他来了,“说到底,那孩子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在伯父家生活难免要瞧人脸色……”
齐嬷嬷安慰道:“夫人别担心,有咱们府里照看着,又定期送银子的,他那几个伯父哪敢怠慢?”
王氏点了点头,忽然又似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声,道:“尹姨娘虽然不讨喜,可也算是个好母亲,俗话说为母则强,这当娘的就是舍不得孩子受一点儿委屈。”
司徒凝冰同王氏话不投机原不想开口的,可是听到后来就觉出不对来了,暗道:“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不是她多心,王氏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眼睛有意无意的直往她身上瞟。
果然,王氏下一句就对着她道:“嘉懿媳妇你说是么?”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无论回“是”与“不是”王氏都有话等着她,司徒凝冰这会儿大致也猜到王氏为什么突然发难了,无非就是李嘉懿没有收用鸳鸯和鹣鲽,白费了她一番苦心!王氏不好跟自己儿子闹,便将气撒到自己的头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自污
“媳妇没有做过母亲……”司徒凝冰一派天真又真诚的瞧着王氏,“不过单瞧我母亲对我的百般疼爱便能感受到拳拳慈母之心,我想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
齐嬷嬷闻言,不由得暗叹一声,“好厉害!原本是夫人打算借着话头责问鸳鸯和鹣鲽一事,少夫人不管怎么回答都难逃一顿斥责,可谁知她竟然将自家母亲搬了出来,表面上是回答夫人的问题,但话里明显含着威胁之意,这少夫人真是一点儿亏都不吃!”
王氏先还没回过味儿来,只觉得她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仔细品了品这才听出弦外之音,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刚想拍桌子骂人忽然想到远在长安城的女儿,这桌子就怎么也拍不下去了。捏着拳喘了半天的气才憋着心头的火,对跟没事儿人似的司徒凝冰道:“我有些累了,你回去罢。”她再待下去,王氏怕自己会被气死!
司徒凝冰告退离去,耿嬷嬷也不敢再留,她知道王氏现在有一肚子的不是要与齐嬷嬷编排,而她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她王氏也清楚!所以耿嬷嬷寻了个由头也退了出去。
且不说王氏在背后怎么骂司徒凝冰不贤不肖,反正第二日司徒凝冰照旧去给她请安的时候,王氏的态度简直叫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她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夫人这是怎么了?”从金英堂出来,司徒凝冰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的罢?难道是鬼上身了?
送她出门的耿嬷嬷也不明就里,只将自己知道的说与她听。“昨天世子爷来过,屏退了屋里所有伺候的人,连齐嬷嬷都给赶了出来,也不知跟夫人说了什么,那之后夫人整个人都呆呆的,好像受了什么打击,直到您过来请安才好些。”
“我瞧她眼下乌青一片,怕是一夜没睡,真没人知道他母子二人说了什么?”
“奴婢言语试探过齐嬷嬷,她应该是真的不知情,两个大丫鬟灵犀和彩凤也不像是知晓内情的样子,看来夫人是谁都没告诉。”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定亲
司徒凝冰原本不过是出言试探,不想李嘉听她提到长笑,一张俊脸竟涨得通红,她哪还有不明白的,语气立刻就严肃了起来,“长笑可是杨炎的人!你们是不可能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开什么玩笑!别说两人身份云泥之别,就凭长笑的主子是杨炎,这俩人就注定只能是敌人!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李嘉责不甘心的瞧着司徒凝冰,平日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里尽是哀求,“嫂子你那么有本事,她不过是一个侍女,你就不能把她要过来么?”虽然嫂子说过她同齐王水火不容,可李嘉责总觉得这俩人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如果嫂子肯开口说不定齐王……
司徒凝冰垂眸盯着书案上放着的一方竹报平安端砚,挣扎了许久才忍下了用它砸死李嘉责的冲动,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同他解释道:“长笑不是普通侍女,她是杨炎的心腹,知道许多杨炎的秘密,换做是你,你会把她送给自己的死对头么?”就算杨炎肯送她也不敢要!
“退一万步来说,”司徒凝冰也知道凭自己三言两语是不可能轻易打消似李嘉责这种情窦初开的少年对心上人的情愫的,所以她只能痛陈厉害,“纵然没有我同杨炎的恩怨,长笑也只是一个普通侍女,你把她要了过来,又能如何?娶她为妻?!”他要真敢这么干,安国公能把他打死,王氏能去祠堂上吊!
“我…”李嘉责吭哧了半天,才垂着头小声的嘀咕道:“我会对她好的。”
“混账!”司徒凝冰最后还是砸了李嘉责,不过用的不是那方价值不菲的端砚而是手边的青瓷茶盏,也没真照着李嘉责的脑袋砸,而是摔在了他脚边。在李嘉责不知所措的表情中,司徒凝冰一脸寒霜的训斥道:“我原以为你能来找我想法子,总算对长笑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如今看来你这真心也不过如此!让喜欢的女子给你为妾,叫她一辈子都低人一等,亲生儿女唤旁的女子做娘,这就是你所谓的待她好?!”司徒凝冰冷笑一声,“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瞧上了长笑,要我把她弄来给你做妾,我还高看你几分!虽然混蛋,但至少是个坦诚的混蛋!总好过你口口声声说要好好待她,可其实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从来也没为她考虑过一分!”
“我不是……”李嘉责张口欲辩,司徒凝冰却不给他机会,“长笑在杨炎身边虽然是个丫鬟,他待她也不见得多好,可至少她只需要看杨炎一个人的脸色。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正如宰相之于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好端端的放着王爷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不当,委曲求全的给你做妾,你是觉得长笑傻?还是自我感觉太好?你别以为她只是个侍女就没有傲气,我告诉你!恰恰相反,长笑是个最傲气不过的女子,除非事关生死否则她绝不会给人做妾,谁都一样!所以……”司徒凝冰盯着李嘉责不容反驳的道:“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长笑,也无论你对她是一时兴起还是情根深种,你都要给我把你那点儿小心思烂在肚子里!别害人害己!”
李嘉责原本是过来找司徒凝冰想法子的,没想到妙计没求到反倒被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更要命的是字字珠玑,每句话都像刀子似的往他心上捅,他又是心痛又是不甘,话都没说一句扭头就跑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南墙
“让他去!”
“是!”清书脱口应了,随即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瞧着李嘉懿道:“公子您说什么?!”他肯定是听错了,要不就是没理解主子的意思!
李嘉懿冷冷的重复了一遍,“我说,既然他这么想去长安,那就让他去!”自己的弟弟自己清楚,他看着是个纨绔,骨子里却是最执着坚韧不过,一旦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强行将他留下来,只要他心不死,往后还不知闹出什么事儿,他自问可以千日防贼却不愿意把自己弟弟当犯人似的看着。
清书见他面色不太好看,犹豫了半晌,还是咬牙劝道:“公子,小的知道您生三公子的气,可…到底关乎咱们国公府的脸面,您若是真让他跑了,杨家要是知道了怕是要翻脸。”
李嘉懿也不说话,只冷冷的瞧了清书一眼,清书立刻闭上了嘴,讪讪的说了句,“小的知道了。”
“哪儿那么容易翻脸?”司徒凝冰也知道了李嘉责的动静,见怜跟清书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杨四小姐生母已逝,他父亲必定是要续弦再娶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出孝,祖母赵国公夫人就急着为她找人家的原因。难得李嘉责门当户对,年纪也算合适,又有救驾的功劳身上挂着亲勋翊卫队正的差事,算不得顶出色,可比起旁的公子哥却可说是上上之选,至少他有身份有长相有前途,更叫赵国公夫人满意的是他身边没有通房妾室,这才急匆匆的将亲事定了下来。”
“奴婢明白了。”见怜一点就通,“杨家就是知道了三公子去长安城找长笑也不会轻易翻脸,毕竟无论对错,退婚对女子总是不利的,真退了婚杨小姐怕是再难找到比三公子更好的因缘了。况且还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进门的继母,若是遇上个厉害不容人的,真要退了亲,就算有国公夫人护着,杨四小姐的亲事也挺悬。”见怜感慨的撇了撇嘴,“虽说三公子是为了长笑,可我还是有些可怜杨四小姐。”
一直在一旁整理司徒凝冰新做好的冬衣的碧鸳闻言抬头瞧了见怜一眼。
“你做什么这样看我?”多年习武,见怜的感觉比一般人要敏锐不少,而且她总觉得碧鸳的目光别有深意,“我说得不对?”
“不是”察觉到见怜的语气有些不悦碧鸳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三公子...虽有些...随意,可......”碧鸳不太好意思的道:“我嘴笨,说不好,就是觉得杨四小姐能嫁给三公子也是一种福气。”生来就是世家千金,夫婿年少英俊,纵然风流些也不过是美玉微瑕又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世上除了少数有福气的女子,哪家主母不是如此?这样就算可怜,那她们这些生死都握在主子手里的奴婢岂不是更可怜?外头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人又怎么说?也就是小姐身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见怜姐姐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见怜素来有些瞧不起李嘉责,虽没反驳碧鸳的话,却朝天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倒是司徒凝冰微微点了点头,带着几分赞赏道:“你看得挺清楚。”只不过杨四小姐是否真的有福,那得看李嘉责撞过南墙之后会不会清醒?若是撞傻了……那她只能麻烦些换一颗棋子!
能够阻拦李嘉责逃跑的两个人都选择视而不见,所以猎雁那天李嘉责很顺利的出了府,一路策马狂奔离开了陇西往长安方向去了。
王氏得知道李嘉责不见了的时候,差点一翻白眼晕过去,金英堂又是一阵忙乱,半晌之后王氏才缓过来急声让陆妈妈去外院找管事派人出府寻人。陆妈妈还没出金英堂的门,就被闻讯而来的李嘉懿拦住了,又对惊慌失措的王氏一阵胡说八道,总算安抚住了正准备大张旗鼓张罗着找儿子的王氏。
王氏单纯的以为小儿子真如李嘉懿所说去长安办“紧急要务”去了,放下心来之后又热情高涨的忙活起了去杨家纳采之事。
两天之后,一队人马带着数十辆马车的礼品从安国公府出发往弘农而去。即便李嘉责不在也丝毫不影响安国公府与赵国公府结亲。
赵国公夫人甘氏在接到安国公府送来的礼单的时候笑出一脸褶子,对身边的嬷嬷直夸孙女这门亲结的好,压根不知道她口中的孙女婿千里潜行只为同另一个女子表白……
“你说完了?”齐王府后院,李淑宁正院厢房中,长笑冷着脸面无表情的瞧着几分激动几分忐忑几分期待的望着自己的李嘉责,语气无波无澜,似乎李嘉责方才说的一番话不是表白,只不过是三姑六婆的闲聊,而她不过是无意间听了一耳朵的过客,说的什么与她没有分毫关系。
李嘉责原本做好了可能被拒绝或者痛骂最糟甚至被狠狠抽一顿鞭子的打算,万没有想到他将一腔心事说出来之后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冷淡默然,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在寒天腊月中冻得瑟瑟发抖只能靠一支蜡烛取暖的可怜蛋,幻想着那一支蜡烛能变成温暖的火炉,而现实却是屋顶的积雪压塌了房顶将他埋进了雪堆里,融化的雪水将他冻成了冰块,他的血,他的心都失去了温度……
“如果舅老爷没有旁的吩咐的话…”长笑完全不关心李嘉责的心情,如同一具没有感情的冰雕一般,一丝不苟的屈膝行礼,“请恕奴婢告退。”
“等等!”见她转身要走,李嘉责下意识的出声挽留。
长笑顿住脚步,侧身回头,目光清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舅老爷还有吩咐?”
李嘉责原想问她一句“为什么?”可是在她如同瞧陌生人一般的目光下,他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为什么?还有什么为什么?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何必要问如此愚蠢的问题?!
“对不起…”李嘉责最终只说出了这三个字,说完之后他好像再也没有勇气多看长笑一眼,颓然垂下脑袋。所以他没有瞧见长笑一瞬间的失神,以及微微嚅动的樱唇。
随着长笑的离去,李嘉责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再也站立不住一下跌坐在身后的罗汉床上。冬日午后的暖阳照耀在他身上,却无法带给他一丝的温暖……
李嘉责如泥雕木塑般的坐了没多久,就被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李淑宁生拉硬拽了起来。“别在这儿装死了,难得你来一回,趁着那只狐狸进宫去了,我带你好好逛一回长安城,晚上请你去摘星楼吃饭!”李淑宁是被李嘉责身上那股子浓厚的无法言喻的颓丧失落之气给吓坏了,如同瞧见了弟弟陷入了泥沼之中,下意识的想要将他从泥沼之中拽出来。
李嘉责木木的任由她牵着自己在长安城最热闹的市集东走西窜。李淑宁见他始终一副生无可恋要死不活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暗自吸了无数口气,才强忍住了一指灵感寺方向让他滚进去出家的冲动。心里将杨炎骂了个体无完肤,又恼恨自家弟弟没眼光,怎么就瞧上了跟块冰似的长笑?分明长得一模一样,见怜多娇俏可爱活色生香!要换了是她,那就是嫂子一句话的事情,哪有这么多事!
抓着半死不活的李嘉责逛了半天,李淑宁只觉得身心俱疲,进到摘星楼的时候李淑宁胡乱点了一桌子菜,要了两壶桑落酒,一杯接着一杯的灌给李嘉责。
“嘉责你不要难过…”陪着李嘉责喝了两杯之后,李淑宁有些熏熏然,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嫂子说过最有效的安慰人的方法就是让他觉得自己不是最惨的那个。为了弟弟,李淑宁觉得有必要现身说法!“你那点儿事跟我比起来压根就不算什么!不就是被喜欢的女孩子拒绝了么?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有很多选择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哪像我?想当寡妇都不行!还有没有天理?!”说到伤心处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李嘉责原本沉浸在无法摆脱的颓丧之中,无论李淑宁怎么哄他,他都觉得无趣极了,这会儿李淑宁一哭他倒慌乱了起来,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伤心了,笨手笨脚的抚着李淑宁的背,不知所措的安慰道:“三姐,你别哭了,那什么…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不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好像也不太对…反正你早晚会心想事成的!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天天住在他府上,吃穷他为止!”
李淑宁听了他这番胡说八道,抬眼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哭得更伤心了,完全忘了当初要安慰弟弟的初衷。
李嘉责无法只能继续不着调苦劝,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刚被长笑伤了心?自然也不会注意他们的包厢外头站着一个细长的人影,将他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干净。
第一百三十六章 暗棋
“啊......!!!”一声绵长的惊叫声从齐王府外院的一间厢房中溢出将守候在外头等着伺候里头客人起床梳洗的两个丫鬟齐齐唬了一跳,对视一眼之后,双双推门走了进去。
厢房分为内外两进,外头一间是用饭待客的明间,
里头才是睡觉的卧房。只见里头那张梨花木架子床边,跌坐着赤着上身,披头散发的齐王小舅子,床上躺着一个半仰着身子的绝色美人。美人用一只玉臂擎着丝绒软被遮挡着身子,只露出一截莹白的肩膀和两只雪藕一般的玉臂,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叫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李嘉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齐王府,反正只记得昨天晚上在摘星楼跟李淑宁你来我往的喝酒,好像......还说了不少齐王的坏话……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温软的大床上,手里......咦怎么还抓着个肉包子?正暗骂自己怎么这么不讲究连肉包子都打包带回来的时候,再睁眼仔细一瞧,身边愣是多出来一个大活人,而且还是个一丝不挂的女人,这女人还有些眼熟......
杜翩翩!!!李嘉责彻底醒了,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李嘉责再也控制不住的滚下了床并且尖叫了起来。
“你...”李嘉责抖着手指着杜翩翩,磕磕巴巴道:“怎么...会在这儿?!”他是中仙人跳了么?还是中了媚药?
杜翩翩见他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又是痛快又是恼怒。想起当初要不是这个混蛋胡说八道,四处散播自己被齐王临幸过的谣言,她的身价怎么会一落千丈想找个像样些的买主都难!受尽了奚落嘲笑,如今大仇得报她心里自然痛快,只是......他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她杜翩翩好歹也是名动帝都的花魁,多少名门公子散尽千金只为一亲芳泽,他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李公子不记得了?”不管心里怎么想,杜翩翩面上却露出娇羞的表情,望着李嘉责的目光似嗔似怨,眼睛里犹如有千万只钩子要将人的魂魄都勾出来。
她这模样,别说是男人便是两个旁观的丫鬟都忍不住一阵阵脸红心跳,偏李嘉责或许是张姨娘留给他的阴影太大了,又或许是天生犯贱,总之不管是温柔婉顺还是妩媚妖娆的女子一概敬谢不敏。被杜翩翩秋波如水的美眸瞧着,不觉得丝毫悸动反而感觉像是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缠上了,心里一行字恐慌,背后的鸡皮疙瘩都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你少给我装蒜!”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李嘉责就算从前没遇上过这种情况,可也知道对付杜翩翩这种风尘女子,万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若是为了脸面就此含糊过去,他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干净了!
“我只问你,你怎么会在我床上?”李嘉责豁出去了,打定主意不管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都要弄清楚!
杜翩翩被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也知道这位看似愣头愣脑的李三公子并不是好糊弄的,索性收了媚态,懒懒的说道:“昨夜公子醉酒,奴家奉了王爷的命令前来伺候,为公子暖床。”换了从前,她未必肯做这等自损身价的事情,就算李嘉责是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她的恩客里身份比他强官职比他高的也有不少,纵然她因为出身不能进门做正室夫人,入府当个妾室却是绰绰有余的,哪能没名没分的就给人暖床?可是今非昔比,谣言一出她在那些贵人恩客眼中从可以纳进门的玩物沦落成了随便玩玩的玩物,相较而言抓住齐王给的机会赖上李嘉责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了!
李嘉责闻言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再理会杜翩翩,随便找了一件外袍套在身上,大步出了屋子径直往齐王的曼陀居去了。
他怒气冲冲的到了曼陀居,正想冲进正房找阴了自己的齐王算账,却意外的在院子里看见了让自己伤透了心的长笑。
此时的长笑,正直挺挺的跪在正房门口,身子冻得瑟瑟发抖,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竟反射出一层浅浅的光晕,走进一瞧才发现她外头穿着的短袄上乌黑的发髻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露水,显然她在这儿跪了不是一时半会儿。
虽然昨日才被她的无情所伤,可是瞧见她受苦,李嘉责不仅没有一丝的快意反而只觉得一阵锥心的疼痛,心头更涌起一股子滔天的怒火。
“起来!”李嘉责一把抓住长笑的手臂想要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长笑一时不防被他拽了起来,随即一把挣脱他的手,毫不犹豫的又跪了回去。
李嘉责稍稍愣了一下之后又心疼又恼怒,又伸手去拽她,“你起来!!!”
可是这一回,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都无法拽动长笑分毫。
寒冷的冬日,李嘉责只穿了一件外袍却硬是出了一身热汗。他气喘吁吁的瞧着面无表情的长笑,既恼恨她死脑筋更恨自己的无用,气急之下朝着正房大喝了一声,“杨炎!你个臭不要脸的!给老子出来!”
话音刚落只觉得耳边一阵劲风刮过,一声脆响之后,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怎么的他已经倒在了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抽了一嘴巴。
原本跪在地上怎么拽都不肯起来的长笑,如一柄利剑般站在自己身前,冷冷的喝道:“大胆!主子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显然方才那一巴掌是她打的。
“你才是愈发大胆了。”杨炎的声音懒洋洋的从正屋传了出来,门口的棉帘拢起,火红色的身影慢悠悠的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有一种异常的威压,长笑再次屈膝跪了下去,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她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杨炎终于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长笑跟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在地上的长笑,“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对李三公子动手!”语气并不严厉,却给人一种头上悬了把随时会掉下来的刀的恐惧。
李嘉责心里有些怨长笑,可更多的是心疼,也不忍心见她被自己讨厌的齐王责难,捂着脸躺在地上也不顾的爬起来,哽着脖子叫道:“我给的胆子!我愿意让她揍,你管不着!”之后他又似想到了什么,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几步走到杨炎跟前,揪着他的衣襟怒道:“你别想扯开话题!我问你,那个杜翩翩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还有……”他一指跪着的长笑,“你干嘛这么折磨她?!赶紧让她起来!有什么事冲我来!”
“嗤!”杨炎嗤笑了一声,轻轻松松的扯掉了李嘉责拽着自己衣襟的手,瞧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你昨夜醉酒,我以款待贵客之礼安排美人给你暖床,你不领情倒也罢了,怎么还兴师问罪起来?”瞥了长笑一眼,“至于她么……”杨炎有些奇怪的反问李嘉责,“她是我的丫鬟,我想怎么罚那都是我的事,与你何干?况且…我让她照看好王妃,她居然让王妃在外头醉酒!如此办事不力,难道不该罚么?”
李嘉责胡说八道插科打诨是强项,真要论起理来十个加在一起也敌不过一个杨炎,几句话就被噎住了,睁着眼睛瞪着杨炎发了半天狠,才憋出来一句,“要罚也不能这么狠罢?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么冷的天你让她跪在这里,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的后果就是,杨炎弯着嘲讽的唇角,对跪在地上的长笑淡淡道:“再跪四个时辰。”
李嘉责气红了眼,闻言就朝杨炎扑了过去就要去掐杨炎的脖子。
不过这一回,他还没碰到杨炎的衣角,就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暗卫按倒在地,杨炎如看地上尘埃一般瞧着他,丝毫没有商量余地的道:“听说你是瞒着家里偷跑出来的,这样可不好,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家里人替你担心。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去,杜翩翩既然服侍了你,就一起带回去罢。”说完再不理会乱喊乱叫的李嘉责,径自回正房去了。
李嘉责是被两个暗卫扛着出的齐王府,连李淑宁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捆成粽子扔上了马车。
等出了长安城,找了间客栈投宿之后,老车夫才替他解了绳子,顶着李嘉责满目的阴沉将一小盒伤药塞给他,“长笑姑娘托我给你的。”
见李嘉责盯着自己发愣,老车夫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怜悯的说道:“你别以为长笑姑娘是个没心的,你这样为她,她便是对你不曾动情也有几分感激在,只不过她生死都握在主子手里,她不敢呐!”老车夫拍了拍李嘉责的肩膀,说了句“你别怨她。”便再没旁的话了。
他若是再多说两句,李嘉责或许还能记起孟先生说过的,“事出反常即为妖”,联想到杨炎头上去,可他偏偏只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帮长笑一个忙,李嘉责想起早晨长笑在院中罚跪的情形,心疼怜惜尚且不及哪里还能想到,这一切都不过是杨炎走的一步暗棋而已!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太子归来
得了伤药的李嘉责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不住的想该如何从齐王的魔爪中救出长笑,长笑托人偷偷给自己伤药或许对他也是有那么些许好感的罢……
胡思乱想了一夜的后果就是第二日原想赖床却被前来催促他赶路的老车夫一句话逼的只能麻利的爬起来继续赶路。
原来杨炎是规定了时间的,老车夫一路将李嘉责送回陇西,若是没有按时回府,迟了多少时日他就罚长笑举着水盆跪多少时日!
李嘉责恨的牙痒痒,大骂杨炎不是男人!无耻卑鄙!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回去找杨炎单挑!别看他嘴上骂的凶,却一点儿都不敢耽搁赶路,毕竟他心里还是清楚的,自己现在拿杨炎那个龟孙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硬拧着最后倒霉的只会是长笑,甚至还有可能连累淑宁!他除了骂两声出出气之外只能照着杨炎的话去做......
骂了大半天,李嘉责实在骂不动了,搜肠挂肚也再想不出什么新词,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之后,直接无视同坐一辆车的杜翩翩,头一歪靠在车壁上阖起眼眸就要睡过去。刚进入梦乡,一阵由远及近的锣鼓声将他从半梦半醒间闹了起来。
李嘉责不满的揉了揉眼睛,嘟囔道:“这是遇上哪个当官的了?架子摆的这么足也不知道低调些。”
“听说是从岭南回来的太子殿下。”一直识趣的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杜翩翩一边提着暖窖里的茶壶给李嘉责体贴的倒茶一边将方才从路人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李嘉责。她一向是个会看眼色的女人,只不过从前众星捧月的日子让她变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叫她几乎忘记了从前小心翼翼看人脸色的生活。经过这些时日的锉磨,她才收起了被捧出来的傲气,重新小心谨慎了起来。
李嘉责心里恨死了杨炎,对他送到自己身边的恶心自己的杜翩翩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可他到底不是杨炎,再恨也保留着自己的底线,不会将气撒在女人身上。虽然看杜翩翩不顺眼,却也没怎么为难她,不过当她不存在罢了。听她说外头敲锣打鼓的是太子的人,面上没搭理她,心里却暗自嘀咕:“太子?不就是那个被魏王阴了的倒霉蛋么?这么快就从岭南回来了?”忍不住掀开车帘探头往外面瞧,只见宽阔的官道上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铁甲骑士在前面开道,后面跟着两队手持缨枪的步兵,簇拥着一辆黑漆漆的宽大马车,看上去朴实无华上头却有皇室的标记,应该是那个倒霉太子无疑了。
杨熠确实在马车里,他身边还坐着一个雪肤杏眼梳着圆髻的少妇。虽是少妇打扮,又挺着个大肚子,可她的脸上还保留着少女的娇憨,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正从车帘的缝隙中好奇的往外探看。
杨熠间或瞧她一眼,带着几分沧桑之色的俊脸上浮现出宠溺的笑容,偶尔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瞧几眼。也不知是他的眼神太好,还是李嘉责坐的这辆马车在一干路人中太显眼,杨熠只瞧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那口蜜腹剑的好弟弟府上的马车!
“停下!”杨熠下意识的叫停了自己的马车,还没等他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人已经走到了李嘉责那辆马车前,在所有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拢起了车帘。
“你是谁?”杨熠一脸错愕的盯着愣愣的瞧着自己的李嘉责。不是齐王,他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李嘉责暗暗感慨了一番,杨熠果然是在岭南吸多了瘴气吸傻了之后,又在“属下”、“下官”、“微臣”这几个称呼中纠结了半天,终于在杨熠以为他瞧不起自己,准备沉下脸再问一遍之前,回道:“下官是亲勋卫…亲勋翊卫队正,李嘉责。”李嘉责转了转眼珠子,努力回忆了一会儿,这才将吭吭哧哧的将自己的官职名报全了。
“亲勋翊卫队正?”杨熠喃喃重复了一遍,皱着眉头怎么想也想不通,他那弟弟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小小的七品武将犯不着这般拉拢罢?
他又上下扫了李嘉责几眼,此人除了相貌特别好之外也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最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坐着齐王府的马车?”莫非是奉命前来给他难堪的?
李嘉责好歹跟司徒凝冰混了些时日,怎么也学了些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瞧得出杨熠神色中的警惕防备,又想起齐王那龟孙子的人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翻了白眼,很想跟他说一句“你想多了。”话到嘴边终究是忍住了,不甘不愿的说道:“下官的姐姐是齐王妃。”他本想借此机会抹黑齐王两句,可是想到长笑在他手上,自己这会儿嘴上痛快了也不知那龟孙子过后怎么在长笑身上找补,原本满肚子大骂齐王抠门连小舅子都不肯收留的话就没说出口。
杨熠愣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拢着车帘的手不自觉的收紧,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世子妃…可还好?”
“哈???”李嘉责张着嘴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世子妃是自己嫂子!猛然忆起自己嫂子好像差一点就成了这个倒霉蛋的太子妃!顿时心中警铃大作,瞧着杨熠的眼神就透着防备了,“多谢太……您关心,我嫂子好的不能再好了,我二哥对我嫂子那是千依百顺,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琴瑟和睦,鹣鲽情深……”李嘉责把自己这辈子知道的肉麻的词都给用上了,自己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偏杨熠没有一丝不耐烦的听着,也没有露出丝毫怀疑的神色,只是在李嘉责再也想不出什么词的时候,略显苦涩呢喃了一句,“这就好。”
李嘉责好看的眉头微微挑起,异常想骂娘,这感觉就好像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实在有些看不懂这位前太子是个什么路数?
紧跟在杨熠身后下车的少妇,一直站在他身边好奇的听着他二人的对话。这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杨大哥,你们说的世子妃是谁?”这少妇原是岭南一个猎户的独生女,原本无论如何也不会同太子搭上边,只是杨熠被发配岭南之后,日子过得极为艰难,心情也异常郁闷,也不知哪根筋搭错,趁着春光正好独自去爬山,想体会一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气散散心。大概是人倒霉,做什么都不顺的缘故,山爬到一半就被捕兽夹给夹住了腿,流血不止差点没了半条命,幸亏山中猎户前来查看将他背回家救治。接下来的事,就跟戏文里写的那样,猎户家漂亮待嫁的独生女,对父亲救回家的年轻人一见钟情,悉心照顾、嘘寒问暖、干柴烈火……
杨熠原就不是个有决断的人,而且还不太长记性,接到回长安的圣旨之后竟将猎户父女一起带了回来。此刻听少妇用娇憨中难掩嫉妒的口气问自己“世子妃是谁?”,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作答。
李嘉责方才的注意力一直在杨熠身上,这少妇一开口才发现杨熠身边还有个人,又见她问自己嫂子,杨熠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心中鄙视不已,“哼!流放还有心思勾搭女人,活该你被阴!就这样还敢肖想我嫂子?!我呸!!!”
“那是我嫂子!我二哥安国公世子李嘉懿的夫人!”李嘉责一脸骄傲的替杨熠回答那女子。
与此同时,司徒凝冰正听见怜禀报最新得到的密报,听到杨熠近况的时候,她不由挑眉道:“杨熠还带了一对父女回长安?他这是嫌他们命太长?”崔如一尸两命的教训,他这么快就忘了?还是说他以为自己有能力护住他们?
见怜撇了撇嘴,不屑的道:“他那脑袋哪能想那么深远?自然是怎么快活怎么来,听说那女子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这回怕是又要一尸两命!”见怜打心眼里讨厌杨熠,连带着对他身边的人也都没什么好感,对那女子将要面临的命运除了声感叹外也升不起同情。
“难说…这个孩子会生下来也不一定。”自从中秋夜偷听到杨炎和淑妃的对话之后,司徒凝冰才意识到杨炎对自己的兄长有多么嫉恨,以他的心性,绝不会轻易放弃折磨杨熠的机会,一个还未出世从未见过面的孩子没了,哪比得上一个活生生抱过亲过的孩子没了的痛苦深刻?
“但愿是我猜错了。”司徒凝冰瞧着自己的双手喃喃低语,“似我们这样的人,双手早已染满了血腥,何必还要再造无谓的杀孽?”
“他又有孩子了?”杨熠回从岭南回来不是什么秘密,司徒凝冰知晓,杨炎自然也对他的举动了若指掌,听说自己的哥哥带了个孕妇回来,杨炎弯着的唇角,笑容愈发妖艳!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新年
时值新春,跟其他人家一样,安国公府也是张灯结彩,一派辞旧迎新的喜庆气氛。唯独后院的金英堂因为正屋跪着刚从长安回来的三公子李嘉责而透着几分凝重。
“你说你做的这叫什么事儿?!”王氏气恼的瞧着下头跪着的小儿子,把手边的紫檀木矮几拍的砰砰响,“给亲家纳采的时候一声不吭就去了长安,你哥护着你,对我说你是去办他交代给你的急事去了,我信!结果呢?!你办了什么正经事儿?还能带回个青楼女子来?!”自家老头子纳了个寡妇已经够丢人了,小儿子还弄个妓子入府,让她怎么跟杨家交代?!
李嘉责不能告诉王氏自己去长安找长笑表白被拒,跟着三姐李淑宁出去喝酒,结果被齐王趁机塞了杜翩翩,只能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着坐在王氏身边百无聊赖的翻着账册的司徒凝冰。
“问你话,瞧你嫂子做什么!”司徒凝冰对李嘉责求助的目光视若无睹,王氏发现他的意图后发狠道:“我告诉你!今儿个谁给你说情都没用!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子绝对不能入府,现在就把她送走!”
李嘉责嘟囔道:“你不说我也是要送走的。”
“现在还不行。”一直好似置身事外的司徒凝冰终于放下手中账册,迎着李嘉责和王氏或惊讶或怨责的目光悠然道:“既然是齐王送你的就这样把人送走难免叫人说嘴,倒不如就扔在后院好吃好喝的待着,你若怜惜她两分就等弟妹进门给她个名份……”
“不行!”不等司徒凝冰说完李嘉责就蹿了,“我不纳妾!”他已经受够了自家老爹三妻四妾弄的家宅不宁,他才不要重蹈覆撤!再说...他已经有长笑了!
“就是要纳,这样的女人也不能进咱们家的门!”在不纳妾这点上王氏倒是没有那般迂腐,虽没明说支持李嘉责,不过瞧着他的目光隐隐透着几分欣慰全然没有方才的恨铁不成钢。这其中大概也有几分张姨娘的功劳。
司徒凝冰原就是随口说说的,李嘉责的反应也在预料之中,当即提出了第二套方案,“你若实在不喜欢,养一段时日再找个机会送人就是了。”反正凭杜翩翩的姿色手段,总不至于混的太惨。
李嘉责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苦恼的皱眉,“这个…祸害谁都不太合适罢?”
司徒凝冰突然很想扶额,吸了一口气之后才道:“你若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替你送了就是。”
李嘉责嘿嘿笑了两声,讨好道:“那就有劳嫂子了。”
司徒凝冰朝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过是举手之劳,只盼你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行事三思而后行。”说着伸出莹白如玉的右手在李嘉责面前晃了晃,“我的手就这样大,可兜不住太多的事儿!”
李嘉责又嘿嘿傻笑了两声,正要张口再说两句讨好的话,司徒凝冰却转头对王氏道:“我看他也知道错了,母亲就叫他起来罢,他才刚回来连院子都没回就来您这儿罚跪,一跪就是大半日,只怕身子吃不消,到时候还不是母亲您心疼?”王氏发作了一番,气也消了大半,杜翩翩又有了处置,原就有意饶过李嘉责,司徒凝冰给了她一个台阶,她自然顺势而下。假作生气的剜了李嘉责一眼之后,才道:“既然你嫂子给你求情,我就饶了你这一回,下次再敢瞎胡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李嘉责知道王氏不过是吓唬自己,这话他自小到大也不知听了多少遍,他的腿还不是好好的?浑不在意的敷衍了王氏两句便起身回自己院子了。
“唉!”王氏长长的叹了口气,“都这样大的人了还是这般不着调,当初就该早些给他娶媳妇儿,多一个人管束他也能收敛些。”
司徒凝冰没有搭腔,拿起撂下的账本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自从李嘉懿与王氏一番恳谈之后,王氏对司徒凝冰的态度纵然比不上亲生女儿李淑宁可若用世人的眼光来看绝对算得上是打着灯笼都难觅的好婆婆了。主动交出中馈不说,还三不五时的将司徒凝冰叫过来一起用膳以示亲近,换了旁人或许会对王氏感恩戴德,于司徒凝冰只觉得烦絮无趣,愈发怀念起从前装病万事不理的时候。
王氏屋里伺候的,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婆媳俩的相处模式,心知少夫人不爱接话,为了避免王氏尴尬总会有一两个跳出来搭茬。一般最先开口的都是齐嬷嬷,“夫人也别急,明年三少夫人就进门了,三少爷成了亲自然会懂事的。”
司徒凝冰表面上垂头认真看账心里却十分不屑齐嬷嬷这种“男人娶了妻就会长大的”言论,安国公娶了王氏,加上一二三四五六个妾室,还不是年纪一大把了遇见点事就哭兄唤嫂的?
偏王氏就爱听这个,拉着齐嬷嬷兴致勃勃的聊起了未来的小儿媳妇,“……也不知这杨四小姐是不是真如嫂子说的那般出色?虽说是定下了,可不亲眼瞧见,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母亲想见杨四小姐也简单,”司徒凝冰听两个女人絮絮叨叨个没完听得烦了,便出主意道:“母亲的寿辰就在年后,何不借机下帖邀请赵国公夫人过府?她一定会带着杨四小姐同行,到时候母亲尽可瞧个够。”王氏不放心人家闺女,估计赵国公夫人也不太放心李嘉责。
王氏一听连连点头,“这个主意好!”长媳她费了一番心思挑选,结果一道圣旨叫她前功尽弃,这回无论如何也要亲眼瞧瞧这个自己亲自挑选的小儿媳妇。
见王氏拍了板,司徒凝冰立刻站起身来,笑道:“那媳妇这就去安排节后母亲寿宴之事。”她虽然不太喜欢接王氏的话,可却从未给王氏爱答不理的感觉,在王氏眼里这个媳妇虽然口舌厉害只可惜有些惜字如金,跟她说话总有些话不投机。
“去罢,劳烦你了。”王氏笑的慈爱,其实本心里她也不愿意跟这儿媳妇有过多的接触,但一想到长子的身上不可告人的隐疾,还要将罪责都推到儿媳妇身上,王氏对这个原本瞧不顺眼的儿媳妇满是怜惜和愧疚,以自以为正确的方式竭尽所能的待她好。再者没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王氏渐渐发觉长子媳妇除了容貌有缺陷性子不讨她喜欢之外,凭心而论着实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许多难题在她手上都是迎刃而解根本算不上事儿。
司徒凝冰行礼告辞,刚出正屋便对上前来扶自己的见怜低声吩咐道:“你去安置杜翩翩。”
见怜对一切企图或曾今试图挖自家小姐墙角的人都深恶痛绝,闻言不疑有他笑盈盈的点头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给她安排个好住处,绝不叫她出来碍您的眼。”说罢脚步轻快的出了金英堂。
司徒凝冰望着她欢脱的背影,低低的叹了一声,“傻丫头……”
“傻丫头快别哭了。”远在长安的杨熠此时正头疼的哄着他从岭南带回来的媵妾吴氏,“你还怀着孩子,要保持心境平和不宜大喜大悲。”杨熠这段时日心情也不好,父皇已查明他是冤枉的,可偏偏没有恢复他的太子之位,还降级封他为常山郡王,也不知是不是杨辉捣的鬼!他原就烦躁不安被吴氏这一哭,胸中更是郁结,只是念着岭南那些最低落的日子里吴氏给他带来的温暖和慰藉,耐着性子哄着她。
吴氏眼睛哭得跟兔子似的,一脸委屈的瞪着杨熠抽噎道:“我相公都被人抢了,你还不许我哭两声!”
杨熠张了张口想同她解释,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话到嘴边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只能狠狠的瞪一眼一旁战战兢兢侍立着的多嘴侍女出气。
那侍女缩了缩脖子愈发的小心翼翼,心中却异常委屈。她原一片好心怕天真烂漫的吴氏吃亏,这才将陛下下旨将太庙中的原太子良娣丁氏封为郡王妃的消息告诉了吴氏,叫她有个心理准备免得过几日郡王妃进府措手不及。谁知道吴氏这般没有成算竟然直接同郡王闹了起来!果然是蛮夷之地出来的,一点儿台面都上不得!
吴氏越哭越伤心,杨熠又不会哄人翻来覆去就那干巴巴的两句话,怎么听怎么没诚意。还是他身边的小宏子知晓吴氏的心结所在,在一旁劝解道:“夫人别担心,就是王妃进门您也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宗正寺记了名的从六品媵人,同王妃一起服侍殿下哪有什么抢不抢的?”
吴氏自幼长在山中交往的人家大都是猎户樵夫,见惯了一夫一妻,虽也听说过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可万没想到会轮到自己头上,而且还是做妾!心下不甘便冲小宏子嚷了起来:“我一个人也能伺候好杨大哥不用旁人!”
屋里的侍女闻言纷纷低头看鞋尖,心里也不约而同的叫苦,摊上这么一位主子她们是祸福难料!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迷障
吴氏这边闹得厉害,从太庙中出来暂时住在司徒府的丁亦虹也不见得有多欢喜。她原是太子良娣,照规矩在太子未娶太子妃,她又无子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扶正的,但丁亦虹和杨熠的情况有些特殊,杨熠已经不是太子而是郡王,丁亦虹的身份就变得十分尴尬,她父亲是正三品怀化将军,妹妹是卫国公世子夫人,皇帝不可能让她继续留在太庙,可若以妾的身份回到杨熠身边,那就只能是从六品媵妾,以她的身份着实是委屈了。况且,杨熠如今的情况,即便贵为郡王有些眼力劲儿的人家也不会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他做正妃,毕竟历史上从太子之位上被踢下来的倒霉蛋们下场都不怎么好,就算不疼女儿,也不会傻到把自己绑到一艘随时可能会沉的船上。皇帝便索性下旨封丁亦虹为常山郡王妃,都察院的几个御史还为此上过本却被皇帝一个“特例”就打发了。左右杨熠不过一个没前途的废太子,御史们上本提醒皇帝一声这么做不合规矩尽到本分也就罢了,谁也不是傻瓜,为了个模棱两可的道理同皇帝硬顶,还得罪卫国公世子,多划不来!于是,丁亦虹就顺利的从太子良娣变成了常山郡王妃。
或许是为了强调自己这么做并未违规,皇帝命礼部为杨熠与丁亦虹操办婚事,以正妃之礼将丁亦虹抬进常山郡王府,这也算是给足了丁亦虹体面。可是丁亦虹自太庙出来之后就一脸忧色,并没有分毫苦尽甘来的喜悦。
“小姐这是怎么了?”指挥着小丫鬟们收拾要带去郡王府的嫁妆的大丫鬟蓉儿见主子这几天都板着一张脸,气色比在太庙的时候还糟糕,忍不住猜测道:“您是不是担心郡王殿下从岭南带回来的那个媵妾?”她早听二小姐说过,常山郡王都被发配岭南了还不消停,弄了个大着肚子的媵妾回来,也难怪小姐气闷。想当初在东宫的时候,小姐虽贵为良娣却也没少受那几个女人的气,太子殿下又专宠崔氏对小姐不理不睬的……一想到这些,蓉儿的心情也阴郁了起来。
丁亦虹满腹忧思又不敢对妹妹丁亦晴讲,这几日着实憋坏了,蓉儿是自己的大丫鬟又要跟她一起去郡王府,自然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屏退了屋里收拾东西的小丫鬟们,丁亦虹瞧着自己的大丫鬟叹了口气,道:“一个媵妾罢了,她出身摆在那里,就是生再多的孩子还能越过我去?我是怕殿下。”
蓉儿自以为明白了主子的心事,会心笑道:“小姐别多想了,您如今是殿下的正室王妃可不比从前,夫妻两个天长日久的,就凭小姐您这细致温柔的性子,殿下就是块石头也会被您捂热的。”
丁亦虹郁闷的瞧了自己天真的大丫鬟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有些疲惫的说道:“我不担心他待我不好,我只怕他待我不好,我还得陪着他一起去死!”见蓉儿一脸的茫然之色,丁亦虹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原是三品太子良娣,如今成了一品郡王妃,看起来是因祸得福,可你想一想,自古夫贵妻荣,我的夫君从太子沦落成了郡王,不复从前的尊贵,日后新帝登基容不容得下他都是未知之数!”说到这里丁亦虹的声音渐渐幽怨起来,“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尊荣的时候我没得过一分好处,他跌进尘埃受苦受难却要我陪着一起!这究竟是什么道理?!”满心的不平让丁亦虹不自觉的在身边的矮几上留下了几道抓痕,力道太大甚至折断了中指的指甲。
矮几上五道狰狞的抓痕无声的控诉着这个世道对女子的不公,她们宛若枝头盛放的花朵,一旦离枝命运就掌握在了旁人的手中,是养在温室之中精心呵护还是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亦或是遭受摧残欺凌全凭是否遇上惜花之人……
相对而言,比起丁亦虹来随祖母一路从弘农赶到陇西给王氏祝寿的杨四小姐还是比较幸运的。李嘉责固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但至少不会辣手摧花,又有母亲、先生、嫂子三个女人连番敲打,便是心中再不甘愿他也不敢对杨四小姐造次。
况且,李嘉责偷偷瞟了眼如松柏般端坐在母亲左手边的小丫头,头皮隐隐发麻,心里却不屑道:“切!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偏装出一副老夫子的模样,一定是读书读傻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李嘉责的目光,原本聚精会神的盯着戏台的杨四小姐忽然偏头淡淡瞥了李嘉责一眼。不知怎么的,在她的目光下,李嘉责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脸上原本透着些轻蔑的神色也瞬间收敛了起来,就如同一个上课走神的被先生现行的学生。待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个没及屏的小丫头震住了,暗骂自己没出息,懊恼的恨不得在脸上扇两巴掌。
两人的互动一丝不落的被坐在后头的司徒凝冰瞧在眼里,耳边传来孟大家透着欣慰的低语,“我那徒儿总算是遇上真正的克星了。”
闻言,司徒凝冰原就弯着的唇角又往上翘了几分,转头凑到孟大家耳边小声道:“英雄所见略同。”打从第一眼见到杨四小姐,司徒凝冰就知道她能少为李嘉责操些心了,杨四小姐年纪虽小却自有一股子刚正从容,如松如柏叫人肃然起敬。这等气势便是做皇后也尽够了,李嘉责以后的日子……司徒凝冰欣慰之余颇有些同情的瞧了眼还在懊恼中的李嘉责,他大概命中注定要受女子管束罢……
司徒凝冰和孟大家对戏台上正唱的热闹的八仙过海提不起什么兴致,两人都爱读史不喜听戏。司徒凝冰作为安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这样的场合实在推脱不得,而孟大家……作为一个传奇一般的人物,她完全有随心所欲的资格,之所以违心的坐在这儿听戏重新出现在阔别了十多年的后宅女子的聚会中,纯粹是好奇小徒弟的未来媳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她总算放心了。
两人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李嘉责和杨四小姐,时不时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低声交谈两句,倒比王氏和赵国公夫人甘氏这两个正经的长辈更用心。说到兴起,孟大家已经幻想起了李嘉责连影都没有的孩子……
司徒凝冰笑盈盈的听着孟大家难掩兴奋的说起自己小时候开蒙读的什么书,日后教导李嘉责的孩子时该添减些什么……随手拿起手边案几上良辰新换上的热茶微微抿了一口,茶汤清冽甘爽却不是她最爱的庐山云雾。端着茶盏出了好一会儿神,司徒凝冰才招手唤来良辰,将茶盏递给她,淡淡道:“放错茶叶了,再重新沏过。”
良辰接过茶盏刚退下不久,司徒凝冰就瞥见原本出去了好一会儿的见怜回来了,俏脸上就差写上“小人得志”四个字了。
“你做什么去了?这么久不见人影?”瞧她一脸的得意,纵然没亲见司徒凝冰也能想象的到她必定赢得十分漂亮。
见怜故意没收敛自己的情绪就等着她这一问,闻言直如只小京巴似的凑到司徒凝冰跟前,恨不得摇两下尾巴,笑嘻嘻的道:“奴婢刚刚拯救了一个差点被狐妖拖走的呆瓜。”
司徒凝冰挑眉瞧着见怜没有说话。
见怜吐了吐舌头,将自己刚才去净房的路上意外遇见杜翩翩打扮的花枝招展意图勾引一个贵公子而自己及时跳出来坏了杜翩翩好事的经过简略的说了。
司徒凝冰嗔怪的瞧了她一眼,有些无可奈何道:“你呀……”
见怜没有听出司徒凝冰这一声叹息中的惆怅,孩子气的撅嘴道:“奴婢就是见不得那不要脸的狐狸精得意!”
结果第二天见怜就知道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杜翩翩没得意,见怜“得意”了。
“表嫂”那位被见怜拯救的呆瓜,王氏娘家侄儿,赵国公的嫡幼子王文韶,特意来找司徒凝冰,委婉的套了半天近乎之后终于表明了自己此来的意图,“我想向您讨一个人。”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直直的望向见怜。
司徒凝冰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见怜在起初的惊讶之后就皱起了两道秀眉,虎着一张脸,除了愤怒还有嫌弃。她的态度已经写在了脸上,司徒凝冰不用问就知道她必定是不愿意的。尽管以世俗的眼光来看,王文韶长相儒雅俊美,身份尊贵,又素有才子之名,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一个丫鬟能被他瞧上是天大的福气。
大概王文韶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司徒凝冰说出“除了我身边的大丫鬟见怜,这满屋子的丫头任你挑”的时候,王文韶清俊的脸庞上闪过一抹惊讶之色,随后便是浓浓的失望。
第一百四十章 丑闻
“我知道见怜姑娘是表嫂用惯了的人,自然舍不得,不过......”王文韶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不瞒表嫂,我...对见怜姑娘着实心仪,只要表嫂肯割爱,无论您要什么奇珍异宝来交换,我都会双手奉上!”
他原以为自己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司徒凝冰纵无十分感动也会有三分动容,没想到司徒凝冰当场就变了颜色,“岂有此理!我的丫鬟虽不如你那些所谓的奇珍异宝值钱,可她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再贵重的宝贝也不过是死物,二者岂可相提并论!”
司徒凝冰瞧着已现羞惭之色的王文韶,十分孤傲的说道:“况且,你以为你是谁?又以为我是谁?!太原王氏有好东西难道我司徒氏就没有?!眼巴巴的要用自己的人来换你们家的宝贝?!”
王文韶自认饱读诗书,颇有辩才,却被司徒凝冰的一番话噎得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只得连连摆手道:“表嫂误会了,我没有轻视见怜姑娘的意思,更不敢瞧不起八大氏族之首的司徒氏,只不过……”只不过在他的观念里可以买卖的丫鬟下人同物件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他再喜欢见怜也始终没有忘记她是一个丫鬟,只不过他从未想过鲜活的生命同价值连城的死物是不应该放在一起比较的!
“罢了!”司徒凝冰不耐烦再听他废话,很不给面子的下了逐客令,“表弟想是昨夜酒喝多了宿醉未醒,还是先回去醒醒酒,省得醉话连篇!”说完也不给王文韶再说话的机会,直接吩咐良辰,“送表少爷出去!”
待王文韶离去,司徒凝冰还是气咻咻的,骂了一声,“不知所谓!”之后,又转头教训起见怜来,“这就是你拯救呆瓜的方式?以身相替?好伟大!”
“杜翩翩弹个琴罢了,若是王文韶真瞧上了她,不正顺了李嘉责的心意?你何必多此一举非要坏她好事?”
“就算你见不得她得意,大不了忽悠王文韶一句她是李嘉责的爱妾也就是了。你倒好!为了落杜翩翩的面子非自己跳出来显摆琴艺,生生压了杜翩翩一头,结果被呆瓜瞄上了,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人家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至少还有两千的差数,你呢?挠了人家一爪子,把自己给赔进去了,说你蠢那都是侮辱了这个字!”
见怜心里正感动在自家小姐眼中她比奇珍异宝还值钱心情正好,即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觉得憋屈,异常乖顺的低头听训,直到司徒凝冰气消了,她才开口认错,“是奴婢莽撞,给小姐添麻烦了,以后奴婢一定会谨慎行事绝不再闯祸了。”再遇上想挖小姐墙角的女人她多费些心思,弄个借刀杀人也就是了。
说完小心翼翼的偷瞄了司徒凝冰一眼,正撞上她望着自己,眸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见怜小心肝乱颤,暗暗叫糟,小姐这个神色莫不是要重罚自己?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多说两句认错的话,沉默的司徒凝冰忽然说了一个叫见怜惊颤不已的决定。
“从明天开始,你什么都不用做,在自己屋里好好绣嫁妆。”
“是……小姐您说什么?!!!”见怜瞪大了眼睛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甚至下意识的去揉耳朵总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司徒凝冰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她的幻想,只听她平静的道:“我原打算再留你两年,不过你今年也十七了正是嫁人的年纪,晚嫁不如早嫁。你尽心侍奉我这些年阖该有自己平淡幸福的生活了。”说着司徒凝冰从一个长匣中取出一卷画轴,在见怜面前缓缓展开。
见怜抬眼瞧去,只见上头画着一个年轻男子,相貌么……算不上多英俊只是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憨厚忠直。
“他叫郭畅”司徒凝冰将手中画卷递给见怜,“是东海那边一户商户人家的公子,家里是做海运生意的,有一支船队,族里也有几个叔伯在朝为官,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郭家的家风不错,又仅有郭畅一个独子,他们家与我和杨炎更没有任何牵扯。你是我的大丫鬟,生的又好,还伶俐能干,嫁过去郭家怎么也不会亦不敢给你委屈受。我在一日,保你一日平安富贵。便是我不在了,你早早的嫁了人远在东海,杨炎也不至于和你一个小丫头为难。”
“小姐!”见怜急急跪了下来,哀求道:“奴婢不嫁!奴婢早说过一辈子服侍您,便是……”说到伤心处,两行清泪从她眼眶中滚滚落下,“便是下了地府,奴婢也照旧伺候您!”
“别说了!”司徒凝冰态度极为强硬,“我意已决,三个月后你就出嫁!没有商量!”
似乎是被她的决绝吓到了,见怜停止了哭泣,只愣愣的抬头望着司徒凝冰,杏眼中满是迷茫无措,就如同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好半晌才喃喃道:“小姐是不要我了么?”
回答她的是司徒凝冰清冷决然的背影。
虽然早知会有这一日,她也为此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见怜还是觉得心里苦,苦得她甚至失去了走下去的勇气,只能死死的咬着唇以防自己一时冲动将真话说了出来!
默默的吞下眼泪,见怜对着司徒凝冰郑重的磕了三个头,“奴婢明白了,奴婢走后还请小姐多保重!”
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不见,司徒凝冰这才转过身,出神的望着门口微微晃动的棉帘,口中微不可闻的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当夜,王氏身边的辛嬷嬷奉命去给表少爷送参汤,竟意外的撞见平日里衣冠楚楚的王文韶将一个女子按在明间的圆桌上行那云雨之事,大概是太入神的关系,竟连屋里进了人都未发觉。直到辛嬷嬷红着老脸重重的喝了一声“表少爷!”
桌上纠缠着的那一对男女才如梦初醒,齐齐望了辛嬷嬷一眼之后,飞速分开,手忙脚乱的整理着自己身上凌乱不堪的衣物。
“啪”的一声脆响,司徒凝冰生平头一回动手打了自己的近身侍女,“你给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与王文韶纠缠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被司徒凝冰通知三个月后嫁去东海的见怜。
辛嬷嬷虽然年纪大了,眼力却还不错,在王文韶那里一眼就认出了见怜。她被司徒凝冰教训过,心里有气只不敢对司徒凝冰这个主子发,如今撞破了见怜的丑事自然不依不饶,当即就嚷了起来,唤来了几个粗使婆子要捆了见怜去金英堂,当着王氏的面打死!
王文韶哪能干看着?只是这里毕竟是安国公府,他是客人不是正经主子,而辛嬷嬷却是王氏身边的老人,还曾服侍过王氏的母亲,在王文韶面前便有几分倚老卖老。对他虽然客气,但对见怜可是丝毫不讲情面。王文韶喊破了嗓子都没能阻止几个婆子捆绑见怜,他又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就是有,他也不屑与几个粗使婆子动手,无奈之下只能一路跟到金英堂,陪着见怜一起跪在王氏跟前。
不想王氏还没开口发落,司徒凝冰倒先动了手,王文韶眼见方才还抱在怀中的温香软玉挨了打,心疼不已,伸手扶住见怜因被打而有些支持不住微微晃动的身子,抬头朝司徒凝冰冷然道:“这事儿怨不得见怜,是我情不自禁铸成大错,表嫂有气尽管朝我发,不要为难见怜!”
“喝!”司徒凝冰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鄙夷着王文韶,“看不出来你不止胆儿肥还挺有担当!白天问我要人不成,晚上你就敢拉着我的丫鬟……”司徒凝冰抖着手指了王文韶半晌,后头的话终是没说出口,最后气得已一甩袖子,讥讽道:“对自家表嫂的大丫鬟都能下手!诗礼传家的太原王氏,果真好家教!”
“咳咳!”王氏尴尬的咳了两声,司徒凝冰这一句是将她都骂了进去!暗悔不该在气头上听了辛嬷嬷的挑唆把儿媳妇叫来兴师问罪,这倒好几句话就叫人掌握了先机,将她娘家整个太原王氏都给埋汰了。
王氏心中不悦可因为被李嘉懿忽悠了,她在面对司徒凝冰的时候总有几分心虚,况且她深知这个儿媳妇的厉害,既不想也不敢跟她发生冲突,只得忍着气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事到如今再追究是谁的错也没什么意思,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天不过是小七少年风流,倾城你就大方一些索性将这丫头给了他也就是了。”虽然王氏心里认定了是见怜不知廉耻的勾引了自家侄儿,但当着司徒凝冰的面她可不敢给她没脸,只能将话糊过去。
“不行!”
“不行!”
“不行!”
三个声音异口同声的反对。
王氏愣了一下,随后也不管司徒凝冰和王文韶为什么反对,只头疼的望着门口突然出现的李嘉责怒道:“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贵妾
李嘉责自长安回来之后比从前愈发的用功读书习武,若说从前用了十分力至少有八分是迫于司徒凝冰的淫威,可如今却是真心实意的使上了十二分心力,只为了变得更强大,有朝一日能将长笑从杨炎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原本,照他如今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个使的状况,哪有空管王文韶的风流韵事?况且也没那么快传到他耳中。只不过事有凑巧,王文韶是天下有名的才子,李嘉责如今正是拼命用功的时候,虽然他有曾今当过帝师,门生故旧满朝班的孟先生教导,又有惊才绝艳的兄嫂敦促,可在这几个人面前他永远似懵懂的孩童一般,好不容易表哥王文韶来府上给母亲贺寿,李嘉责便想借机与他讨教一番,一来可以知道自己的真是水平,二来他已经有三位良师自然要结交些益友。当了十几年的纨绔,他缺乏跟“正经人”打交道的经验,王文韶是自家表哥正好拿来练手!
于是,李嘉责便提着一坛子上好的竹叶青去王文韶暂住的院子联络感情,顺便切磋交流一番。没想到扑了个空不说,还从小丫鬟们口中知晓了方才院中发生的事情。二话不说,放下酒坛就直奔金英堂而来,正巧听到王氏让司徒凝冰将见怜给了王文韶,下意识的,“不行”两字就脱口而出。
旁人倒也罢了,可见怜是谁?那是长笑的孪生妹妹,李嘉责私心里是拿她当姨妹瞧的,就算王文韶是自家表哥,又人模人样的,可配娇俏可爱还非常能打的见怜……李嘉责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小姨妹了,何况还不是明媒正娶,是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带走,做个没名没分的屋里人,开什么玩笑?!真要让王文韶把人带走了,嫂子的脸往哪儿放?!长笑的脸又往哪摆?!嫂子能忍他都不能忍!
可是王文韶是怎么回事儿?!嫂子不肯也就罢了,他有什么资格说“不行”?!他欺负了见怜还想不认账?!!!
想到此处,李嘉责也顾不上回王氏的话了,几步上前拽着王文韶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恶狠狠的骂道:“王文韶!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我以为你只是长得像个娘儿们,没想到你比娘儿们都不如!”说完一甩手就又将王文韶甩回了地上。
司徒凝冰瞧着侧躺在地上,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弱质…公子,再瞧瞧一脸怒色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的王文韶,总觉得这画面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表弟误会了!”好在王文韶只是在地上躺了一瞬,马上又爬了起来,大概是自知理亏,他并没有计较李嘉责的粗暴,反而焦急的解释道:“我并非嫌弃见怜姑娘,只是不愿让她就这般没名没分的跟我回王家。”说着他忽然抱拳弯腰向司徒凝冰作了一揖,诚恳道:“我愿纳见怜姑娘为贵妾,一生呵护决不食言!请表嫂成全!”
“你做梦!”
“不可能!”
这回李嘉责没有出声,说话的是司徒凝冰和王氏。
“她不过是个丫鬟……”王氏没有心思细究司徒凝冰为什么反对,只当侄儿是一时昏了头,苦口婆心的道:“你收了房,待有个一儿半女抬了姨娘也就是了。贵妾…别说咱们太原王氏不兴这个,就是能纳也不可能让你抬举一个丫鬟!你还是收了这糊涂心思罢!”侄儿还未定亲,弄出个姨娘最多不过被人家说一句少年风流,若是抬个贵妾进门,外人会说太原王氏没规矩,有宠妾灭妻之嫌!
“说得是!”司徒凝冰面上附和王氏,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针锋相对,“太原王氏门第高华,岂是我身边的奴婢能够高攀的起的?承蒙王七公子错爱,不过见怜低贱只配给富贾商户做正妻当不得您王家少爷的贵妾!”
王氏再傻也听得出她这是在说反话,贵妾再贵也是妾哪有正室夫人体面?何况还是富贾商户家的正室夫人!官宦人家庶女的婆家也不过如此了,她口口声声说着见怜低贱配不上太原王氏,实则是嫌弃自家侄儿配不上她的丫鬟!
王氏自来以自己的出身为傲,哪里受得了司徒凝冰这番挤兑!火气上来也顾不得什么愧疚不愧疚了,张口就要教训她,亏得齐嬷嬷抢先一步,拦在王氏身前对司徒凝冰道:“少夫人可千万别说气话,这可关系到见怜姑娘的一生!您就是再生气,念着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好歹给她一条生路让她跟表少爷去了罢。”她也不提贵妾的话,只求着司徒凝冰放人。
司徒凝冰上下扫了齐嬷嬷一遍,直将她瞧得背后寒毛直竖,这才冷然道:“我已经给她定了亲,三个月后就出嫁,言出如山绝无更改!”
齐嬷嬷原以为司徒凝冰不过是面子上过不去说两句气话,没想到她竟是真的要将见怜另嫁他人!“这怎么行?!”齐嬷嬷是传统女子,认定了女子该从一而终,“她已经是表少爷的人了,怎可……”
“有何不可?”司徒凝冰打断了齐嬷嬷的话,“我选的人家又不是什么高门氏族,不过是有钱些的商户人家,能娶到我身边的大丫鬟为妇是他们家的福气,若是聪明就该知道惜福,否则……”司徒凝冰微眯起眼睛,语调愈发轻柔却无法掩盖其中的森冷之气,“我就让他们全家都滚去漠北充军!”
齐嬷嬷被她这话唬了一跳,缩着脖子退到一边去了,却是打心眼里羡慕见怜能有这样的主子。
“没错!谁也不能欺负见怜!”对于司徒凝冰的决定,李嘉责举双手赞成。
“见怜你放心,”李嘉责对见怜承诺道:“等你出嫁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婆家若是待你不好你尽管来告诉咱们,便是嫂子不替你出气,我也给你撑腰!”
王氏不好教训儿媳妇还教训不得儿子?闻言立刻就要训斥李嘉责,不想又有人比她先了一步。
“多谢三公子。”从进屋开始一直没说过话的见怜终于开口了,她抬头瞧向一旁的王文韶,眼中溢出无限柔情和希冀,“表少爷方才说得话可算数?”
王文韶情不自禁下冒犯了见怜,心中本就有愧,如今被她这样的目光一瞧心都化成了一滩春水,哪里还有什么理智?下意识的就点头道:“自然算数!”
见怜被打得有些高肿的脸颊扬起一丝笑容,眼中是好似得到了全天下一般的幸福满足,注视着王文韶良久才吐出一个字,“好。”说完,转头朝司徒凝冰郑重的一拜,“奴婢生为王公子的人,死为王公子的鬼!恳请主子成全!”
“你疯了!”司徒凝冰没说话,李嘉责已激动道:“你知不知道做妾意味着什么?!你这辈子都要低人一等!此生都不能名正言顺的让你的子女叫你一声娘!死后牌位进不了祠堂……”不管是为了长笑还是为了与见怜吵吵闹闹中生出的几分友谊,李嘉责一想到眼前娇俏可人的小姑娘而且还长着一张同他心上人一模一样的脸,要去给人做妾,尽管那人是自己的表哥,才名满天下的大才子王七,他依旧觉得难受!
只可惜,他嚷嚷了半天,列举了一大堆为妾的卑贱苦楚,见怜就跟没听见似的,瞧都没瞧他一眼,始终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有司徒凝冰不答应她就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你想好了?”僵持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司徒凝冰终于开了口,比起方才的森然,她此时的语气十分平静无澜,却无端端叫人感到一股子冻彻骨髓的寒冷。
见怜并没有立即回答,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个“是”。
司徒凝冰又问,“不后悔?”
见怜缓缓的直起身子,抬头望向自己的主子,眼中是山岳般的坚定,“奴婢无怨无悔!”
司徒凝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闭上眼,用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声音,最后问了一句,“值得么?”
见怜没有说话,只重重的一个头磕在地上,这就是她的回答!
良久,司徒凝冰才似叹息般的吐出两个字,“走罢。”
见怜又给司徒凝冰磕了一个头,在王文韶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李嘉责气的直上火,有心阻拦却没一个人听他的。
王氏担心王文韶被见怜迷了心窍,真做出糊涂事来,再三告诫王文韶不可胡来,绝不能坏了王家的规矩。王文韶已得了佳人,也没心思再同王氏掰扯,他虽然温和有礼却也不傻,只模棱两可的回了王氏一句,“姑姑放心,侄儿自有分寸。”就搪塞过去了。
司徒凝冰在见怜磕了头之后就自顾自的出了金英堂。望着天空中点点繁星,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她要赢!只有如此,才对得起那些为她驱使利用过的人,才不枉费所有的付出和牺牲!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成长
待王文韶离去,司徒凝冰还是气咻咻的,骂了一声,“不知所谓!”之后,又转头教训起见怜来,“这就是你拯救呆瓜的方式?以身相替?好伟大!”
“杜翩翩弹个琴罢了,若是王文韶真瞧上了她,不正顺了李嘉责的心意?你何必多此一举非要坏她好事?”
“就算你见不得她得意,大不了忽悠王文韶一句她是李嘉责的爱妾也就是了。你倒好!为了落杜翩翩的面子非自己跳出来显摆琴艺,生生压了杜翩翩一头,结果被呆瓜瞄上了,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人家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至少还有两千的差数,你呢?挠了人家一爪子,把自己给赔进去了,说你蠢那都是侮辱了这个字!”
见怜心里正感动在自家小姐眼中她比奇珍异宝还值钱心情正好,即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觉得憋屈,异常乖顺的低头听训,直到司徒凝冰气消了,她才开口认错,“是奴婢莽撞,给小姐添麻烦了,以后奴婢一定会谨慎行事绝不再闯祸了。”再遇上想挖小姐墙角的女人她多费些心思,弄个借刀杀人也就是了。
说完小心翼翼的偷瞄了司徒凝冰一眼,正撞上她望着自己,眸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见怜小心肝乱颤,暗暗叫糟,小姐这个神色莫不是要重罚自己?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多说两句认错的话,沉默的司徒凝冰忽然说了一个叫见怜惊颤不已的决定。
“从明天开始,你什么都不用做,在自己屋里好好绣嫁妆。”
“是……小姐您说什么?!!!”见怜瞪大了眼睛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甚至下意识的去揉耳朵总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司徒凝冰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她的幻想,只听她平静的道:“我原打算再留你两年,不过你今年也十七了正是嫁人的年纪,晚嫁不如早嫁。你尽心侍奉我这些年阖该有自己平淡幸福的生活了。”说着司徒凝冰从一个长匣中取出一卷画轴,在见怜面前缓缓展开。
见怜抬眼瞧去,只见上头画着一个年轻男子,相貌么……算不上多英俊只是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憨厚忠直。
“他叫郭畅”司徒凝冰将手中画卷递给见怜,“是东海那边一户商户人家的公子,家里是做海运生意的,有一支船队,族里也有几个叔伯在朝为官,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郭家的家风不错,又仅有郭畅一个独子,他们家与我和杨炎更没有任何牵扯。你是我的大丫鬟,生的又好,还伶俐能干,嫁过去郭家怎么也不会亦不敢给你委屈受。我在一日,保你一日平安富贵。便是我不在了,你早早的嫁了人远在东海,杨炎也不至于和你一个小丫头为难。”
“小姐!”见怜急急跪了下来,哀求道:“奴婢不嫁!奴婢早说过一辈子服侍您,便是……”说到伤心处,两行清泪从她眼眶中滚滚落下,“便是下了地府,奴婢也照旧伺候您!”
“别说了!”司徒凝冰态度极为强硬,“我意已决,三个月后你就出嫁!没有商量!”
似乎是被她的决绝吓到了,见怜停止了哭泣,只愣愣的抬头望着司徒凝冰,杏眼中满是迷茫无措,就如同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好半晌才喃喃道:“小姐是不要我了么?”
回答她的是司徒凝冰清冷决然的背影。
虽然早知会有这一日,她也为此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见怜还是觉得心里苦,苦得她甚至失去了走下去的勇气,只能死死的咬着唇以防自己一时冲动将真话说了出来!
默默的吞下眼泪,见怜对着司徒凝冰郑重的磕了三个头,“奴婢明白了,奴婢走后还请小姐多保重!”
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不见,司徒凝冰这才转过身,出神的望着门口微微晃动的棉帘,口中微不可闻的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当夜,王氏身边的辛嬷嬷奉命去给表少爷送参汤,竟意外的撞见平日里衣冠楚楚的王文韶将一个女子按在明间的圆桌上行那云雨之事,大概是太入神的关系,竟连屋里进了人都未发觉。直到辛嬷嬷红着老脸重重的喝了一声“表少爷!”
桌上纠缠着的那一对男女才如梦初醒,齐齐望了辛嬷嬷一眼之后,飞速分开,手忙脚乱的整理着自己身上凌乱不堪的衣物。
“啪”的一声脆响,司徒凝冰生平头一回动手打了自己的近身侍女,“你给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与王文韶纠缠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被司徒凝冰通知三个月后嫁去东海的见怜。
辛嬷嬷虽然年纪大了,眼力却还不错,在王文韶那里一眼就认出了见怜。她被司徒凝冰教训过,心里有气只不敢对司徒凝冰这个主子发,如今撞破了见怜的丑事自然不依不饶,当即就嚷了起来,唤来了几个粗使婆子要捆了见怜去金英堂,当着王氏的面打死!
王文韶哪能干看着?只是这里毕竟是安国公府,他是客人不是正经主子,而辛嬷嬷却是王氏身边的老人,还曾服侍过王氏的母亲,在王文韶面前便有几分倚老卖老。对他虽然客气,但对见怜可是丝毫不讲情面。王文韶喊破了嗓子都没能阻止几个婆子捆绑见怜,他又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就是有,他也不屑与几个粗使婆子动手,无奈之下只能一路跟到金英堂,陪着见怜一起跪在王氏跟前。
不想王氏还没开口发落,司徒凝冰倒先动了手,王文韶眼见方才还抱在怀中的温香软玉挨了打,心疼不已,伸手扶住见怜因被打而有些支持不住微微晃动的身子,抬头朝司徒凝冰冷然道:“这事儿怨不得见怜,是我情不自禁铸成大错,表嫂有气尽管朝我发,不要为难见怜!”
“喝!”司徒凝冰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鄙夷着王文韶,“看不出来你不止胆儿肥还挺有担当!白天问我要人不成,晚上你就敢拉着我的丫鬟……”司徒凝冰抖着手指了王文韶半晌,后头的话终是没说出口,最后气得已一甩袖子,讥讽道:“对自家表嫂的大丫鬟都能下手!诗礼传家的太原王氏,果真好家教!”
“咳咳!”王氏尴尬的咳了两声,司徒凝冰这一句是将她都骂了进去!暗悔不该在气头上听了辛嬷嬷的挑唆把儿媳妇叫来兴师问罪,这倒好几句话就叫人掌握了先机,将她娘家整个太原王氏都给埋汰了。
王氏心中不悦可因为被李嘉懿忽悠了,她在面对司徒凝冰的时候总有几分心虚,况且她深知这个儿媳妇的厉害,既不想也不敢跟她发生冲突,只得忍着气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事到如今再追究是谁的错也没什么意思,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天不过是小七少年风流,倾城你就大方一些索性将这丫头给了他也就是了。”虽然王氏心里认定了是见怜不知廉耻的勾引了自家侄儿,但当着司徒凝冰的面她可不敢给她没脸,只能将话糊过去。
“不行!”
“不行!”
“不行!”
三个声音异口同声的反对。
王氏愣了一下,随后也不管司徒凝冰和王文韶为什么反对,只头疼的望着门口突然出现的李嘉责怒道:“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李嘉责自长安回来之后比从前愈发的用功读书习武,若说从前用了十分力至少有八分是迫于司徒凝冰的淫威,可如今却是真心实意的使上了十二分心力,只为了变得更强大,有朝一日能将长笑从杨炎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原本,照他如今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个使的状况,哪有空管王文韶的风流韵事?况且也没那么快传到他耳中。只不过事有凑巧,王文韶是天下有名的才子,李嘉责如今正是拼命用功的时候,虽然他有曾今当过帝师,门生故旧满朝班的孟先生教导,又有惊才绝艳的兄嫂敦促,可在这几个人面前他永远似懵懂的孩童一般,好不容易表哥王文韶来府上给母亲贺寿,李嘉责便想借机与他讨教一番,一来可以知道自己的真是水平,二来他已经有三位良师自然要结交些益友。当了十几年的纨绔,他缺乏跟“正经人”打交道的经验,王文韶是自家表哥正好拿来练手!
于是,李嘉责便提着一坛子上好的竹叶青去王文韶暂住的院子联络感情,顺便切磋交流一番。没想到扑了个空不说,还从小丫鬟们口中知晓了方才院中发生的事情。二话不说,放下酒坛就直奔金英堂而来,正巧听到王氏让司徒凝冰将见怜给了王文韶,下意识的,“不行”两字就脱口而出。
旁人倒也罢了,可见怜是谁?那是长笑的孪生妹妹,李嘉责私心里是拿她当姨妹瞧的,就算王文韶是自家表哥,又人模人样的,可配娇俏可爱还非常能打的见怜……李嘉责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小姨妹了,何况还不是明媒正娶,是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带走,做个没名没分的屋里人,开什么玩笑?!真要让王文韶把人带走了,嫂子的脸往哪儿放?!长笑的脸又往哪摆?!嫂子能忍他都不能忍!
可是王文韶是怎么回事儿?!嫂子不肯也就罢了,他有什么资格说“不行”?!他欺负了见怜还想不认账?!!!
想到此处,李嘉责也顾不上回王氏的话了,几步上前拽着王文韶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恶狠狠的骂道:“王文韶!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我以为你只是长得像个娘儿们,没想到你比娘儿们都不如!”说完一甩手就又将王文韶甩回了地上。
司徒凝冰瞧着侧躺在地上,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弱质…公子,再瞧瞧一脸怒色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的王文韶,总觉得这画面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表弟误会了!”好在王文韶只是在地上躺了一瞬,马上又爬了起来,大概是自知理亏,他并没有计较李嘉责的粗暴,反而焦急的解释道:“我并非嫌弃见怜姑娘,只是不愿让她就这般没名没分的跟我回王家。”说着他忽然抱拳弯腰向司徒凝冰作了一揖,诚恳道:“我愿纳见怜姑娘为贵妾,一生呵护决不食言!请表嫂成全!”
“你做梦!”
“不可能!”
这回李嘉责没有出声,说话的是司徒凝冰和王氏。
“她不过是个丫鬟……”王氏没有心思细究司徒凝冰为什么反对,只当侄儿是一时昏了头,苦口婆心的道:“你收了房,待有个一儿半女抬了姨娘也就是了。贵妾…别说咱们太原王氏不兴这个,就是能纳也不可能让你抬举一个丫鬟!你还是收了这糊涂心思罢!”侄儿还未定亲,弄出个姨娘最多不过被人家说一句少年风流,若是抬个贵妾进门,外人会说太原王氏没规矩,有宠妾灭妻之嫌!
“说得是!”司徒凝冰面上附和王氏,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针锋相对,“太原王氏门第高华,岂是我身边的奴婢能够高攀的起的?承蒙王七公子错爱,不过见怜低贱只配给富贾商户做正妻当不得您王家少爷的贵妾!”
王氏再傻也听得出她这是在说反话,贵妾再贵也是妾哪有正室夫人体面?何况还是富贾商户家的正室夫人!官宦人家庶女的婆家也不过如此了,她口口声声说着见怜低贱配不上太原王氏,实则是嫌弃自家侄儿配不上她的丫鬟!
王氏自来以自己的出身为傲,哪里受得了司徒凝冰这番挤兑!火气上来也顾不得什么愧疚不愧疚了,张口就要教训她,亏得齐嬷嬷抢先一步,拦在王氏身前对司徒凝冰道:“少夫人可千万别说气话,这可关系到见怜姑娘的一生!您就是再生气,念着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好歹给她一条生路让她跟表少爷去了罢。”她也不提贵妾的话,只求着司徒凝冰放人。
司徒凝冰上下扫了齐嬷嬷一遍,直将她瞧得背后寒毛直竖,这才冷然道:“我已经给她定了亲,三个月后就出嫁,言出如山绝无更改!”
齐嬷嬷原以为司徒凝冰不过是面子上过不去说两句气话,没想到她竟是真的要将见怜另嫁他人!“这怎么行?!”齐嬷嬷是传统女子,认定了女子该从一而终,“她已经是表少爷的人了,怎可……”
“有何不可?”司徒凝冰打断了齐嬷嬷的话,“我选的人家又不是什么高门氏族,不过是有钱些的商户人家,能娶到我身边的大丫鬟为妇是他们家的福气,若是聪明就该知道惜福,否则……”司徒凝冰微眯起眼睛,语调愈发轻柔却无法掩盖其中的森冷之气,“我就让他们全家都滚去漠北充军!”
齐嬷嬷被她这话唬了一跳,缩着脖子退到一边去了,却是打心眼里羡慕见怜能有这样的主子。
“没错!谁也不能欺负见怜!”对于司徒凝冰的决定,李嘉责举双手赞成。
“见怜你放心,”李嘉责对见怜承诺道:“等你出嫁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婆家若是待你不好你尽管来告诉咱们,便是嫂子不替你出气,我也给你撑腰!”
王氏不好教训儿媳妇还教训不得儿子?闻言立刻就要训斥李嘉责,不想又有人比她先了一步。
“多谢三公子。”从进屋开始一直没说过话的见怜终于开口了,她抬头瞧向一旁的王文韶,眼中溢出无限柔情和希冀,“表少爷方才说得话可算数?”
王文韶情不自禁下冒犯了见怜,心中本就有愧,如今被她这样的目光一瞧心都化成了一滩春水,哪里还有什么理智?下意识的就点头道:“自然算数!”
见怜被打得有些高肿的脸颊扬起一丝笑容,眼中是好似得到了全天下一般的幸福满足,注视着王文韶良久才吐出一个字,“好。”说完,转头朝司徒凝冰郑重的一拜,“奴婢生为王公子的人,死为王公子的鬼!恳请主子成全!”
“你疯了!”司徒凝冰没说话,李嘉责已激动道:“你知不知道做妾意味着什么?!你这辈子都要低人一等!此生都不能名正言顺的让你的子女叫你一声娘!死后牌位进不了祠堂……”不管是为了长笑还是为了与见怜吵吵闹闹中生出的几分友谊,李嘉责一想到眼前娇俏可人的小姑娘而且还长着一张同他心上人一模一样的脸,要去给人做妾,尽管那人是自己的表哥,才名满天下的大才子王七,他依旧觉得难受!
只可惜,他嚷嚷了半天,列举了一大堆为妾的卑贱苦楚,见怜就跟没听见似的,瞧都没瞧他一眼,始终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有司徒凝冰不答应她就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你想好了?”僵持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司徒凝冰终于开了口,比起方才的森然,她此时的语气十分平静无澜,却无端端叫人感到一股子冻彻骨髓的寒冷。
见怜并没有立即回答,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个“是”。
司徒凝冰又问,“不后悔?”
见怜缓缓的直起身子,抬头望向自己的主子,眼中是山岳般的坚定,“奴婢无怨无悔!”
司徒凝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闭上眼,用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声音,最后问了一句,“值得么?”
见怜没有说话,只重重的一个头磕在地上,这就是她的回答!
良久,司徒凝冰才似叹息般的吐出两个字,“走罢。”
见怜又给司徒凝冰磕了一个头,在王文韶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李嘉责气的直上火,有心阻拦却没一个人听他的。
王氏担心王文韶被见怜迷了心窍,真做出糊涂事来,再三告诫王文韶不可胡来,绝不能坏了王家的规矩。王文韶已得了佳人,也没心思再同王氏掰扯,他虽然温和有礼却也不傻,只模棱两可的回了王氏一句,“姑姑放心,侄儿自有分寸。”就搪塞过去了。
司徒凝冰在见怜磕了头之后就自顾自的出了金英堂。望着天空中点点繁星,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她要赢!只有如此,才对得起那些为她驱使利用过的人,才不枉费所有的付出和牺牲!
第一百四十四章
见怜同王文韶一起离开了,除了身契司徒凝冰不曾给过她一样东西,也没再见过这个侍奉了自己十余年的大丫鬟一面,主仆之情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利剑在一夜之间斩了个干净!
弄玉轩的几个小丫鬟私下里议论,“少夫人对见怜姐姐是不是太狠心了些?她待红袖绿衣姐姐那般宽厚,又是找人家又是给银子的,怎么轮到自己的大丫鬟就什么都不给了?”
“这你就不懂了,宽厚是做给旁人看的。红袖绿衣姐姐是少爷的人,少夫人自然不好苛待,见怜姐姐就不同了,自己的婢女想怎样就怎样,旁人还挑不出理来。”
“总觉得见怜姐姐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她得了表少爷的青眼,好日子在后头呢!”
“是呀,表少爷的人才相貌,见怜姐姐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
“你们没事儿做么?”几个小丫鬟间的闲聊被恰好路过的碧鸳听见了,一向好脾气的她这回却忍不住出声呵斥道:“都聚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干活去!”
“是!”小丫鬟们慌忙应了一声,立刻作鸟兽散。少夫人如今主持中馈,她们私下议论少夫人被她身边的大丫鬟听见了,若认真追究起来,说不得就得挨一顿板子,现在只不过是被呵斥一声,那还不赶紧跑!
碧鸳眼见着几个小丫头跑远了,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可心里那股子郁气还是散不去。凭心而论,她也可怜见怜,但她并不觉得小姐无情。相反,她知道小姐之所以对见怜不闻不问是因为伤了心。她可怜的是见怜的傻,为了一个不知是否会始终如一的表少爷就抛弃了自己真正的依仗,斩断了十多年的主仆之情,再无回头之路!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碧鸳又叹了口气。忽听背后有人问道:“遇上什么难题了?在这儿长吁短叹的?”
碧鸳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三公子李嘉责,也不慌张,转身端正的行了一礼之后才有些腼腆的说道:“奴婢能有什么难题,不过是见怜姐姐走了,小姐面上不说可心里......”难受么?肯定是难受的,否则也不会那般狠心。正是因为太在乎,被伤了心之后才会显得无情!
“奴婢瞧着都不好受。”还有一点点的羡慕,小姐待她再好,怕是永远也不会同见怜姐姐那般了。
李嘉责赞同的点了点头,难掩低落的说道:“这事儿我想起来就有气!既恨王文韶这小子色胆包天,又恨见怜不争气,怎么就一根筋的认定了王文韶?为了他这般轻贱自己,辜负嫂子一番好意!也难怪嫂子气闷。”说着话锋一转,伸手去揭碧鸳手上端着的托盘上的白瓷小盖碗,“你端的这是什么?”
不待碧鸳回答,他已经闻出来了,酒香夹杂着甜丝丝的桂花香,“是酒酿圆子!是给我嫂子的?我帮你拿进去。”自顾自的从碧鸳手中接过托盘,迈开长腿就往司徒凝冰屋里去。
碧鸳微微一愣,然后小跑着跟在他后头一起进了屋。
屋里,司徒凝冰靠在大迎枕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一副闲适的模样,瞧不出丝毫异样来。
李嘉责心里暗自嘀咕:“哥跟嫂子真是太像了,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也不知道跟人说说,早晚得憋出病来!”
“嫂子”李嘉责走到司徒凝冰跟前立刻就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别费神了,我把酒酿圆子给你端来了,你趁热吃两口,歇息歇息。”说着殷勤的将白瓷小盖碗放到了矮几上,顺便瞧了眼棋盘上的棋局,忍不住道:“这还有什么好下的?白子已经拿下了半壁江山,黑子败局已定了。”
司徒凝冰不屑的瞧了他一眼,“不到最后你怎知黑子一定会落败?半壁江山而已,我能让他拿去,自然也有本事收回来,等着瞧罢,棋局不过刚刚开始。”
李嘉责听出她话中有话,孟先生这大半年的悉心教导,嫂子时不时的耳提面命,让他开窍了不少,很快就从棋局联想到了杨炎与司徒凝冰之间诡异的气氛,不由试探道:“嫂子,我一直奇怪,你说你跟齐王明明是师兄妹,你们俩看上去好像关系不错,可我总觉得你们每次见面都有一种下一刻就会掐起来的惊心动魄,而且还是把人往死里整的那种,你是不是跟他有仇?”
司徒凝冰正一口一口的吃着酸酸甜甜还带着酒香的酒酿圆子,闻言不由上下打量了李嘉责一遍,半晌才欣慰的点了点头,“人家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话用在你身上倒是合适,总算没辜负孟先生的一番教导。”
司徒凝冰忽然直起身子,挥手屏退了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然后才对李嘉责说道:“不过你还是猜错了,我与杨炎无冤无仇。”随即又补充道:“如果不算小时候的那些恶作剧的话。”
“那……”李嘉责正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司徒凝冰已先行解释道:“我虽与他无冤无仇,但我们注定是无法在同一片天空下生存的!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这个世上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们两个之间总要死一个!”
李嘉责似乎隐隐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小心肝不由自主的扑通扑通乱颤,也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小心翼翼的道:“可他毕竟是皇子。”
“那又如何?”司徒凝冰瞧着他,笑得意味深长,“你见他折磨长笑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动过一样的心思么?”
李嘉责仔细想了想,诚实的回答道:“我最多只动过一半,旁的可没多想。”
司徒凝冰嗤笑了一声,“等你那一半成真了,旁的就不由得你不多想了。”
“嫂子”李嘉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奇迹般的听懂了司徒凝冰的话,还能给她泼冷水,“还有常山郡王在,陛下也正当壮年,保不齐……”
“那你就先动一半罢。”司徒凝冰见他总算开窍了,原本因见怜的离去而有些抑郁的心情好转了不少,对李嘉责眨了眨眼道:“旁的,等这一半成了再说。”
“哈?!!!”李嘉责又跟不上司徒凝冰的思路了,不由怀疑道:“嫂子,咱连说得是一回事么?”
回答他的是司徒凝冰高深莫测的微笑,“你自己去想。”
李嘉责愣了一会儿,最终决定不为如此复杂的问题费神了,还是先处理自己的事情,若是这回不说他怕以后就没有这个勇气了。
“嫂子……”李嘉责瞧着司徒凝冰,嘴巴几度开合,磨蹭了好半晌才说道:“我想求您一件事。”
难得见他如此郑重,司徒凝冰也不由严肃了起来,蹙眉瞧着李嘉责道:“你若是还想求我想法子成全你跟长笑,那就不必说了。”上回去长安被杨炎下了个套,她还没同他算账,这回李嘉责若是再敢犯浑,那她就得认真考虑是不是要换艘船了。
“不是不是!”李嘉责连连摆手,神色黯淡了下来,垂下头有些低落的说道:“不瞒嫂子,自从见怜同表哥走了之后,我好几天没睡好觉,开始只是觉得生气,替见怜委屈、不值得,可是到了后来,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同表哥也没有什么分别……”说着他苦笑了一下,“他比我还强很多,至少他有真才实学,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前途一片光明,而我…不过是个靠着家族庇荫的纨绔罢了。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给表哥为妾辱没了见怜,她与我不过吵吵闹闹的交情,我尚且觉得难过。长笑是我放在心上的人,而我竟然混账的想要让她给远远及不上表哥的我为妾!想起来我都恨不得揍自己一顿!”激动之下,李嘉责一拳捶在榻沿上。
司徒凝冰安抚般的摸了摸他的头,少有的温柔笑道:“你能这样想已经比王文韶强太多了。才学、权势甚至是名声,这些都可以靠努力、钻营而得到。唯有心…”司徒凝冰抓住李嘉责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他自己的胸口上,“你有一颗珍贵的心。”只望你永远保持这份珍贵。
李嘉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对司徒凝冰的话似懂非懂,不过被嫂子这样夸奖饶是他脸皮再厚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小的窃喜了一下之后,用贴在自己胸口的手挠着脑袋道:“我哪有嫂子说得那么好,只不过是瞧见见怜就想起长笑,觉得自己太自私了,所以……”他咬着唇犹豫了半晌,终于坚定的望着司徒凝冰,“我想求嫂子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给长笑找一门好亲事!”
司徒凝冰有些惊讶,沉默的盯着李嘉责瞧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想清楚了?”千里迢迢去了一趟长安都没死心,这么容易就放手了?不太符合他死撑到底的性格。
李嘉责郑重的点了点头,心里宛若被剜了一块肉般的疼,可长笑那样好又那样骄傲,原该是一只翱翔九天的金凤,他又怎能因一己之私将她困在囚笼之中,让她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如此与杨炎又有什么区别?!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后世《帝王书》有载,大业十三年中秋,帝得皇贵妃独孤氏,殊宠,唯独孤氏之言是从。于是修运河建离宫造巨舟巡幸四方,劳民而伤财,唯为独孤氏一笑……
长安,太极殿。
盛怒中的皇帝将一本奏折狠狠的摔在小儿子齐王的脸上,声音冷得如冰渣一般,“美色误国!皇贵妃同妲己褒姒之流!!!你怎么不直接说朕是帝辛周幽王?!!!”
“儿臣不敢。”当着文武百官被打脸,杨炎没有丝毫狼狈窘迫之态,既没有诚惶诚恐的谢罪,也没有义正言辞的辩驳,只是平静而缓慢的念出了自己的奏章,“……夫人君者无可耽于美色,皇贵妃独孤氏有美色而无女德……恳请陛下广选淑媛再立中宫,以正后宫安天下黎民之心。”他语声不大,嗓子又偏低沉,可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在文武百官耳中回荡。一时间,太极殿中鸦雀无声唯有杨炎低沉清正的念诵之声,诸人的目光都落在一袭紫蟒玉带身姿挺拔,犹如松柏般的美少年身上,只觉得他身上似有一层光芒笼罩,就算屈膝跪着也无法叫人生出轻视之心,反而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从容,仿佛天生他就比任何人都高贵,无论怎样的折辱都不能让他低头。
两班朝臣,是刚踏入朝廷的新贵也好,宦海沉浮多年成精的老狐狸也罢,面上神色或许各有不同,但心里却都是同一个念头――跪在地上的齐王比坐在龙椅上的陛下更像皇帝!
杨炎这一番做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不惜上本惹怒皇帝直指独孤秀为红颜祸水,就是要向朝臣向天下表明他的立场,他的态度,他是心系天下是爱护百姓的贤王,在他统治下的江山必定国泰民安!凡事都怕对比,他越好就会显得他的父皇越荒淫无道,只要独孤秀再加把劲掏空了老家伙的身体,时机一到他就让他死于“马上风”!到时候天下在握,再回过头来对付冰姬!
皇帝面沉如水的盯着风姿无双小儿子半晌,太极殿外春暖花开,殿内却冷得犹如数九寒天一般!纵然知道皇帝的雷霆之怒不会落到自己身上,大多数朝臣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惴惴直跳。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儿才等来皇帝一句,“齐王顶撞君父,污蔑皇贵妃,罚闭门思过三月抄写孝经百遍!”
杨炎恭敬的行礼,面色平静无波,“儿臣遵旨。”
皇帝见他这般恭顺,受了罚既无愤懑也不委屈欣然接受,真正应了那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面上虽还浮着怒气,心中对自己这个小儿子却多了几分欣赏。
殊不知,杨炎这番应对完全是下意识的模仿了自己师妹司徒凝冰对待他们师父的态度。比起他来,冰姬对师父从来都是淡淡的,保持着应有的恭顺礼节,却从不亲近,不管师父给她怎样不公正的惩罚她都一律笑纳,没有一句怨言,也无论师父给她怎样的奖赏她都云淡风轻的接下,不露一丝欣喜,似乎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反显得师父的故意针对有些无理取闹。可越是如此,师父对她就越是用心关注,不动声色的就抢走了师父的大半宠爱!
杨炎最恨的就是她这一点,明明拥有了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却摆出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样子,将别人的珍宝视若无物,着实可恨到了极处!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对司徒凝冰的恨意中有大半都是出于羡慕,因为羡慕在不知不觉间便模仿起了她,而且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呸!”司徒凝冰在看密报的时候忍不住啐了一口,“不要脸!玩儿的都是我玩儿剩下的!”
不过她还是错估了杨炎的不要脸程度。几日后,长安城又有密报,第一条就是齐王以“尽孝”为名,将家产尽数捐出充作开凿运河之经费。朝廷上下无不交口称赞,皇帝感其仁孝,解齐王禁足,倍其封户。
司徒凝冰不屑的撇了撇嘴,家产?跟杨炎真正的家底比起来,齐王府的那点钱简直就是九牛一毛。砸这么点银子买个好名声,还白得八百封户,这样的买卖谁不干才是傻瓜!
杨炎演了一场戏,名利双收,这会儿指不定多得意呢!得意就容易忘形,作为友爱兄长的好师妹,司徒凝冰觉得也是时候给他泼盆冷水,叫他清醒清醒了!
于是乎,远在千里之外蜀国公夫人杨氏开始睡不好觉了,晚上整夜整夜的做恶梦,只要一阖上眼,她就瞧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抱着自己的腿,不停的问她,“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要让别人代替我?”一双全是眼白的眼珠里还有血泪流出,杨氏惊叫着从梦中吓醒,一抹额头全是冷汗。
定了定神,杨氏这才发觉自己身边空荡荡的,原本应当睡在她身边的独孤仁因为她这几夜做噩梦惊扰了自己的关系,借故搬到了书房去睡,将她一个人独自扔在了正院。
外头值夜的大丫鬟细雨听到杨氏的叫声,急忙披衣进来查看,“夫人又做噩梦了?”杨氏这几日每夜都会被噩梦惊醒,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已经见怪不怪了,细雨手脚利落的点起灯从暖窠里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温水喂给缩在床角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杨氏。
身边有了人,又喝了几口温润的茶水,杨氏的恐惧消散了一些,望着身侧空荡荡的鸳鸯枕,一股凄凉之意从心底蔓延开来,素来要强的杨氏顾不上细雨还在床边坐着,忍不住将头埋在蜷缩的双腿间低低呜咽了起来。
细雨近身服侍了杨氏几年何曾见过主子这般软弱的时候?有心想安慰几句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灵机一动想起外间耳房里还有专门煮着备用的安神汤,遂说了一句,“奴婢去给夫人倒一碗安神茶来。”匆匆起身往就要往屋外去。
“站住!”细雨快出屋子的时候,杨氏忽然抬起头叫住了她,一双黑眸因泪水的浸润在这羸暗的室内亮的渗人,“你去一趟书房,把老爷请过来!”
细雨瞧了瞧屋里的更漏有些为难的道:“夫人,这会儿都快到寅时了,老爷怕是正睡得沉……”这会儿去扰他清梦不是找骂么?
“叫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话!”杨氏连着做了几夜噩梦,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夫君却不在身边对她不闻不问,她原就精神恍惚,心里又憋了一股火,顿时将这股气都撒在了细雨身上。
细雨见她发火不敢再多言,硬着头皮去了书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细雨就脸色难看的回来了。
杨氏一脸希冀的往她身后瞧了半晌也没见一个人影,顿时沉下脸来,“怎么就你一个人?老爷呢?!”
细雨犹豫了一下,随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冲着杨氏不住磕头道:“求夫人救奴婢一命!”
杨氏几日没好好睡过觉,脑子就有些不够用被细雨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自己明明是让她去找老爷,她去了一趟书房回来却张口就要自己救命,莫不是发生了什么?
“别磕了!”杨氏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先说说出了什么事儿!”
细雨想起自己方才在书房中撞破了老爷的好事,搁在旁的世家里算不得什么大事,处理的好说不定还能得到些好处,可这是蜀国公府,国公爷是姓独孤的!独孤氏的家规铁律不是写着吓唬人的!老爷就算这会儿放过了她,今夜之后也一定会为了保守秘密找机会除掉她!与其死得不明不白还不如搏一搏,告诉夫人,将这事儿闹大了,她还有一线生机!
打着这个主意,细雨也不打算替蜀国公隐瞒了,毫无保留的将自己在书房看到蜀国公与一个侍女偷情的事儿说了。
“你说得可都是真的?”虽然早有预感,可听细雨亲口说出来,杨氏还是气得两眼冒火。
细雨自知已无退路,忙赌咒发誓道:“奴婢怎敢欺瞒夫人!若有半句假话保佑奴婢不得好死!”
杨氏听她说的时候已信了一半,如今她又发了这样的毒誓自是信了十分。想起这些年自己为这个家劳心劳力,替他抚养儿女,唯一的亲生女儿没了不但不能对外发丧还要让一个野种顶替自己的女儿,默默忍受着心如刀绞的痛苦,面上却不能漏出一星半点,他不知感激也就罢了,这么多年一句体贴的话都不曾有过,隔三差五寻她的不是,她都忍了!如今那野种得了滔天富贵,她那苦命的孩子来寻她哭诉,怨自己抛弃了她,她提心吊胆,他倒好!嫌自己惊扰到了他的好梦,竟不管不顾的搬去了书房!他抱着别的女人快活的时候,可曾想过她被噩梦缠身夜不能寐?!
“独孤仁!”杨氏咬牙切齿,“你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要问蜀国公独孤仁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他必定不会承认是没娶到王七小姐为妻。大丈夫何患无妻,凭他的身份地位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做梦都想进他家的门,区区一个王七怎配成为他的遗憾?他只不过是一时新奇,所以才会向女儿讨了那个长得像王七的小太监,绝不是因为思恋王七!尽管他现在正盯着打扮成小厮模样的小太监流口水……
“阿玉过来。”独孤仁眯着眼睛朝着已经改名叫独孤玉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宦官气质原就阴柔,再加上独孤玉的长相雌雄莫辩,去势又早肌肤不似男子般粗糙仍保持着幼童般的白皙细腻。虽是小厮打扮但他垫着脚伸手努力将一本书摆到顶层书架上时,露出一截纤长滑腻的脖子,一直蜿蜒到藏青色的衣衫下,叫人忍不住遐想衣衫之下的风情。
独孤仁瞧着瞧着只觉得小腹一阵燥热,心头泛起一股子邪火直想将独孤玉揽入怀中好好疼爱一番。在此之前,他从不知男色竟能如此勾人!待独孤玉依言走到他身前的时候,独孤仁再也忍耐不住伸手一把将他拉到自己怀中,张口咬上他的樱唇。独孤玉嘤咛一声,双唇张开一丝缝隙,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独孤仁的舌头已经滑入了他的口中攻城略地,手上也没闲着,怀中人的衣衫已经被他解了一半,露出了白皙平坦的胸膛,在他的抚弄下独孤玉的身子更是化成了一滩春水,任他摆弄。
情到浓处,正是春意盎然含苞欲放,两人意乱情迷欲仙欲死之际,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怒喝,“独孤仁!你可对得起我?!”
抵死缠绵的两人闻言一惊,齐齐往声音来处望去,待见到脸色煞白如死人的杨氏和她身后面色怪异的四个老者之后才如梦方醒。“蹭”的一下从书案后的酸枝木圈椅上跳了起来,手忙脚乱的穿衣理襟。
“几位叔伯怎么来了?”慌忙穿好衣服,独孤仁给了独孤玉一个“赶紧退下”的眼神,尽量平静的同四个老者打招呼。
“话没说清楚就想走?!”杨氏一把拽住匆匆从她身边走过的独孤玉,狠狠的将他掼在地上。也不知是她盛怒之下力气太大,还是受了独孤仁一番“疼爱”正浑身无力,独孤玉竟被杨氏推到了地上,原就有些松散的发髻,也因这一摔彻底散了开来,乌黑的发丝半遮着独孤玉清秀的脸庞更添了几分媚意。杨氏瞧他这个模样,心火更盛,不管不顾的就骑到他身上伸手去抓他的脸。
独孤玉不敢反抗,只得用双手护着自己的头脸。杨氏先还去扯他的手,见扯不动,索性就换了目标由抓脸改成了拉头发。独孤玉满头青丝,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
吃痛之下,独孤玉呜呜的求起饶来,他声带柔美说起话来与女子无异,若非进来的时候正撞见了他赤着胸膛,四个老者都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任谁瞧见眼前这景象都会以为这是两个女子在打架。
“别打了!成何体统!”为首的一个老者一声断喝,中气十足,手中的龙头拐重重的顿在地上,脚下光洁的大理石出现了几道裂纹。他是独孤仁的三叔独孤暮,独孤氏现任族长,在族中历来说一不二,便是贵为蜀国公的独孤仁也要遵从。
不过,杨氏现在失了理智一心只想将眼前人撕碎!哪里还听得进独孤暮的话,现在就算是玉皇大帝下凡她也不会理会。
已经有很多年没被人这般无视过了,独孤暮又顿了顿龙头拐,冲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独孤仁瞪眼道:“还不快将她拉开!”他们虽然都是老头子了,可男女授受不亲,总不能亲自动手去拉侄媳妇。
独孤仁在杨氏对独孤玉动手的时候就有心给独孤玉解围,不过碍着几个叔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看着独孤玉挨打,听着他一声声凄婉的哀嚎,心疼不已。如今得了独孤暮的话,再无迟疑几步上前一把拽住杨氏的胳膊,将她从独孤玉身上拉了起来。
杨氏原本稳占上风,正打得兴起,忽然被独孤仁阻止又无论怎样都挣脱不了,她原就失了理智,嫉妒愤怒之下更是口不择言,当场嚷了起来,“你还护着这个狐狸精!你看清楚了!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为你生儿育女,主持中馈,教养子女的是我!不是这个不男不女的阉人!更不是王珏那个不守妇道跟你生下野种的贱人!”
“你胡说些什么!!!”独孤仁听她提起“野种”两个字顿时心胆具丧,慌乱之下狠狠甩了杨氏一巴掌。
杨氏被这一掌打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左侧的脸颊火烧般的疼,本能的用手去摸自己脸颊,一触之下才发现嘴角已经裂开,鲜血正慢慢流下来。
杨氏忽然笑了,笑容凄凉又渗人。独孤仁心里一咯噔,直觉不妙,正想叫几个下人进来将她带回院子关起来的时候,杨氏已慢慢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平静而绝望的质问道:“我胡说?独孤仁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说独孤秀不是你跟别的女人生的野种?”
独孤仁背上冷汗直流,面上却还要强撑着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疯了!你真是疯了!秀儿是咱们的女儿,你就是再怨我也不该往她身上泼脏水,有你这样做母亲的么!”
“我确实不配做母亲!”杨氏悄无声息的落着泪,“我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为了你!让别人顶替了我的女儿,让她成了一个无名无姓,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我怎么配做一个母亲!!!”
“你不敢发誓是么?”杨氏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我敢!”说着屈膝朝四个老者跪下,一字一句的道:“我,独孤门杨氏,在此起誓,皇贵妃独孤秀非我所出,乃独孤仁与贱人王珏――太原王氏先赵国公第七女私通所生。我亲女...早已夭折,独孤秀是独孤仁抱回来冒名顶替的野种!皇天在上,我若有半句虚言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这么毒的誓都敢发,四个老者互相瞧了一眼,再看向独孤仁的眼神除了怪异更带着几分质问。
独孤仁这会儿什么都顾不得了,慌忙之下也学着杨氏跪下举起右手道:“我也敢发誓!独孤秀绝对不是我同王珏的女儿!如果我说假话,保佑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两人都发了毒誓,一时间倒不好从态度上判断真假了。
“等等……”独孤仁的五叔独孤顺回过神来,瞧着自己侄儿狐疑道:“我记得王家那个丫头在你续娶杨氏之前就死了,你媳妇儿神志不清咬着个死人不放倒也说得过去,你怎么也跟着发起毒誓来?”独孤顺素来心细,脑子也好使,虽不是族长可族里的大事独孤暮都会找他商量。
独孤仁暗道一声不好,一个不注意就被五叔寻出了破绽,正要说两句糊弄过去,那边杨氏已冷哼道:“王珏根本就没死!如今还躲在姑母的静心寺中,等着国公爷三不五时的过去临幸呢!几位叔伯若是不信大可去静心寺走上一遭,问问姑母是不是帮着她的好侄儿金屋藏娇了!”左右她是豁出去了,独孤仁没良心靠不住,独孤秀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又不让她好过,那就谁都别想过安生日子!她要给女儿一个交代,也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你给我住口!”独孤仁大喝一声,随即对四位长辈说道:“几位叔伯都瞧见了,杨氏确实是疯了,她竟然连姑母都敢攀扯,她老人家清修数十年若是因为侄儿名声有损,我就是万死都难辞其咎,各位叔伯千万不要听这疯妇胡言乱语!”万一这几个老家伙真听了杨氏的话去静心寺找姑母对质,他可就真的完了!无忧失踪姑母认定是他干的,若是再听说他跟独孤玉的荒唐事儿,十之八九不不会为他遮掩,当年的事情一旦被这几个老家伙知晓,一定会按族规处置他,别说以后当不了族长,保不保得住这条命都是未知之数!再说他还指着独孤秀能当上皇后,让他更上层楼呢,怎么可以让她的身份曝光!天下人是不可能接受一个野种当皇后的!
“是不是胡言乱语,我去问问你大姑母就知道了。”独孤暮不信杨氏疯了,比起卖女求荣让独孤氏百年盛名臭大街的独孤仁,杨氏的话或许还可信些。
“三叔……”独孤仁还要狡辩,独孤顺已附和道:“不错,事关我独孤氏的族规和名声,这事儿一定要弄清楚!”怎么处置,那是以后的事儿。
“不过这个阉人……”独孤顺话锋一转,忽然指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到墙角的独孤玉冷冷道:“为了我独孤氏的名声,你现在就亲自处置了!”独孤氏几百年从没出过龙阳之好的族人,所以族规所限不能有私情大家都默认对象是女子,趁着其他人还没回过神来先让独孤仁亲手除了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也算将功补过,以后就算三哥拿族规说事儿,自己也有话说。他也恨这个侄儿不争气,可谁让他是大哥唯一的儿子,当叔叔的总要护着点儿。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五叔……”显然独孤仁并不理解独孤顺的苦心,听到他要自己杀了独孤玉,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当把独孤玉当成无忧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满足,好像残缺的世界完整了。如今无忧生死不明若再没了独孤玉,他上哪儿再去找一个长得与无忧这般相像的?况且独孤玉虽不是女子,可却极会伺候人,他才刚尝到他的销魂滋味就这么没了,着实可惜。
“他是皇贵妃娘娘宫里的人,若是就这么杀了,娘娘那儿怕是不好交代。”独孤仁知道自己眼下的状况想保下独孤玉不太可能,索性将独孤秀给搬了出来,希望几个老家伙看在他皇贵妃女儿的面子上,留独孤玉一条命。
他不提独孤秀还好,一提起独孤秀族长独孤暮顿时“呸!”了一声,斜眼瞧着独孤仁那眼神直如钢刀一般恨不得刮下他一层皮来,“你还有脸提独孤秀!咱们独孤氏几百年的脸都被你这个好女儿丢尽了!你去外头听听!人人都说独孤氏出了个祸国殃民的妖孽!”独孤暮抖着手指了指自己和身后的三个老者,“我还有你几位叔伯没事儿都不敢出门,就怕被人戳脊梁骨!”
“还有你十五堂叔的小孙女儿族里排行十九的丫头……”同来的老者,独孤仁的二堂伯也插口道:“小小年纪没了父亲,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原本你十五堂叔指望着给她找个好人家,谁知快定亲的时候,你闹出个皇贵妃来,人家男方虽不算显贵却是书香门第世代清贵,本是冲着咱们独孤氏教养女儿的好名声来的,也不介意十九丫头自小没了爹,可一听说你把女儿送进宫给你那皇帝姐夫做了皇贵妃,男方家就借口八字不和婉拒了这门亲事。好不容易又找了个门第不高的少年举人,议亲议的好好的,你那皇贵妃女儿非要游幸天下,撺撮着陛下劳民伤财的开凿运河修建离宫,搞得百姓怨声载道,背地里都说独孤家家风变了,出了个妲己般的妖孽,结果那举人宁愿娶了他小家碧玉的表妹也不愿意跟咱们家扯上关系!面上说得好听,他一介寒门不敢高攀独孤氏,可谁不知道他这是嫌弃独孤氏名声不好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老者有些气喘,他身边另一个老者,独孤仁的十一堂叔接口道:“连着两回婚事不成,上门提亲的人家愈发的不堪,到后来咱们郡太守的儿子竟然找了官媒说要纳十九丫头为贵妾,气得你十五堂叔母当场翻白眼晕了过去,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国公爷家的千金都做了皇贵妃,十九丫头不过一个丧父的孤女能给他做妾是咱们祖上冒青烟了!你十五堂叔知道后,差点带人去砸了太守府!还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才给拦住了,十九丫头的娘,你十二堂弟媳妇,抱着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当天夜里就上了吊,若非发现的及时如今三七都过了!”
“岂有此理!”独孤仁压根没抓住重点,义愤填膺的道:“陈郡太守竟然如此大胆!不将我独孤氏放在眼里!我非参他一本让他跟他那混账儿子滚回老家种田不可!”一个太守都敢欺负到他独孤氏头上,若不杀一儆百往后他独孤氏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你给我省省罢!”独孤暮又狠狠顿了顿手中的龙头拐,脚下的那块已经有了裂纹的大理石再也承受不住第二次重击,终于碎成了数块。“你还嫌独孤氏的名声不够臭?!是不是还想让史官给你加一笔‘铲除异己,只手遮天’!”
“实话告诉你!”独孤暮将自己千里迢迢从陈郡来到长安的目的说了,“你十五堂叔家差点出人命之后,族里就商议过了,不能再让你这么糟蹋独孤氏的名声,将独孤一族带偏了,所以我们几个老不死的特地赶来长安……”独孤暮一双爬满褶子却依旧冒着精光的眼睛,在独孤仁和独孤玉身上扫了一圈,像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似的,厌恶的说道:“原想来劝劝你,别差了念头为了眼前的荣华富贵葬送了独孤一族的前途,没想到……哼!”独孤暮冰冷且不屑的哼了一声,“你竟不自爱到这样的地步!!!”
“三叔我……”独孤仁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独孤暮已摆手道:“我也不跟你多啰嗦了,这个阉人杀不杀都随你,我明日就去静心寺拜望长姐”独孤暮的眼睛眯了起来,眸中划过一抹机锋,“若是你媳妇儿说得都是真的,族规处置,我绝不徇私!”
说着转身招呼另外三个兄弟,“我们走!”当先出了独孤仁的书房,除了独孤顺其余两人前后脚跟了上去。
独孤顺对自己这个侄儿十分失望,却还是忍不住最后提醒道:“还有一夜时间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说罢转身快步追上自己三哥。
“都是你这个贱人!”四个长辈走了之后,独孤仁将满腔的怒气都发泄在了杨氏身上,甩手给了她一巴掌之后又对着已经倒地的杨氏拳打脚踢。他这个模样与市井中喝醉了酒动手打老婆的流氓无赖别无二致,不过是衣着华丽些罢了。
杨氏先还想还手,可她毕竟是个弱质女流哪里是自幼习武的独孤仁的对手?不过三两下功夫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倒在地上挨打。
杨氏本能的蜷缩起身子,用双手护住头脸,独孤仁的拳脚大多落在她的后背和腰上,每一下都能叫她痛的肝儿颤,心中更是死一般的绝望,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嫁了这样禽兽不如的男人倒不如死了痛快!
就在杨氏以为自己会被独孤仁打死的时候,独孤玉却出声救了她一命。
“老爷别打了,夫人若是这会儿出事,别说几位叔老爷不会饶过您,就是赵国公府也会起疑的。”独孤玉虽然样子还有些狼狈,可眼中已没了方才被打时的恐惧,满满的只有对独孤仁的担忧和脉脉情愫。
就算独孤仁心里怨他给自己惹了麻烦,这会儿被他这般担忧又含情脉脉的望着,心里那点儿怨气早化成了一滩春水,哪里还舍得对他发火。
长叹了一口气之后,颓丧的道:“那又如何?这贱人就是不出事,那几个老家伙从姑母那儿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也绝不会饶过我的。横竖都是死,我怎么着也要先报了仇再说!”说完又狠狠的一脚踹在杨氏身上,杨氏惨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之后晕了过去。
“还未到最后一刻,老爷怎可轻言生死?”独孤玉瞧都没瞧晕死过去的杨氏一眼,只对独孤仁道:“奴婢只知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独孤仁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好半晌才瞪大了眼睛望着独孤玉结结巴巴的道:“你……是说……把他们……”独孤仁颤着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不行!”独孤仁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们再怎样都是我的长辈,是独孤氏的族长和长老,我若动手将他们杀了,那可真就是禽兽不如了!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老爷忍痛将爱女送入宫中,宁犯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保独孤氏百年富贵,他们身为长辈不体谅您一番苦心也就罢了,偏还小题大做将芝麻绿豆的小事都怪到您的头上,以族规辈分压迫您,阻挡您的大业,甚至要取您的性命!”说到此处独孤玉已是涕泪涟涟,瞧着独孤仁的目光就好像独孤仁是个不被世人所理解的孤独枭雄。当年楚霸王被困垓下,虞姬差不多也就这眼神罢……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三哥,咱们还是先不要上山了,派个人上去同大姐报个信,请她出面让大将军调些人手过来再一同上山的好。”独孤暮想到的独孤顺也想到了,不过他比独孤暮想得多些,他们如今可用的人手实在太少,独孤仁那小子固然不要脸糟蹋了独孤氏的名声但他如今在长安城的势力不容小觑,如果这回的事情真是他安排的,谁知道他还有没有人马躲在暗处,见没弄死他们再下毒手?!还不如往下走,等候在山脚下,那里人来人往,附近还有几处村庄,便是独孤仁破罐子破摔也没那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先保住性命,以后再找独孤仁算账!
眼下情况危机四伏,独孤顺也不拐弯抹角的故弄玄虚了,直接对独孤暮陈明利害凶险。
独孤暮心中对独孤仁已有怀疑,虽然独孤顺不过是推测并无证据,可他已是信了八分。不然哪有那么巧合?别人都在道上走的好好的就他们的马忽然发了疯跳下悬崖找死!他们几个都是在家含饴弄孙不太管事儿的老头子,要说谁恨得想他们死,想来想去也就是昨天在书房被他们撞破丑事又被自家媳妇当面坑了一把的亲侄子独孤仁!他这明摆着是要杀人灭口!
“走!下山!”若是年轻个三十岁,独孤暮这会儿一定也会下山,不过不是等着司徒信派人来,而是去找独孤仁算账,不管是不是他指使的先揍一顿出气再说!可如今,他已过了冲动易怒的年纪,知道审时度势,五弟说得对先把命保住了,场子可以再找回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好在下山这段路或许是因为有不少行人往来不好下手,又或许是独孤仁没料到他们居然能生还,故而没准备后手,两兄弟身边虽然只有两个随扈护卫却也没再出什么危险,平安的到达了山脚下,在一间生意还算不错的茶棚中等候救援之人。
大概等了一个将近一个时辰,没等到司徒府的人却等来了去崖底搜寻两个倒霉蛋的人马。倒没有两兄弟想象的那么糟糕,那位二堂兄是跟马车一同掉下了崖底摔了个粉身碎骨,不过那位十一堂弟运气就好了许多,几乎是在掉下去的同一刻跳出了车厢,抓住了崖边的藤蔓,虽然最后还是没抓牢却减缓了下落时的冲力,只摔断了一条腿,好歹命是保住了。
“三堂兄!五堂兄!”死里逃生被几个随扈用临时搭的担架抬着,发髻几乎散了,身上上好的缎面暗纹长袍也变得脏兮兮还破了好几个大口子,人更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独孤十一在瞥见自己两位堂兄时忽如回光返照一般,“蹭!”的一下从担架上坐起来,眼含热泪的望着两人,激动道:“我还以为自己没命了!再见不到两位兄长了!”说着近五十的人竟然呜呜呜的捂着脸哭了起来。
他不哭倒好,他这一哭,独孤暮和独孤顺两兄弟心中那点儿见到兄弟劫后重生的喜悦顿时化作了伤感,再瞧了瞧另一副担架上二堂兄有些变形的尸首,也不由湿了眼眶。
第一百五十五章
“老爷…”独孤暮的心腹见自家老爷红着眼睛盯着二老爷的尸首,悄悄上前提醒道:“是不是先找个大夫给十一老爷瞧瞧伤势?”别一个去了,好不容易救上来的这个,若再有个万一…大伙白辛苦一回不说,老爷也必定还要再伤一回心。
经他这一提醒,独孤暮才回过神来,瞧着一身狼狈的十一堂弟犯起了难。照说十一堂弟这样的伤势该尽快送回长安城找名医医治,可如今的情形还是留在这儿等着外甥司徒信的人来才是最安全的。谁知道独孤仁有没有人在半道上埋伏?
“不如先派人去附近找个大夫过来,给十一堂弟先瞧瞧?”独孤顺一瞧独孤暮的脸色便猜到了他的难处,如往常一般给他出主意。
独孤暮长叹了一口气,“也唯有如此了。”希望不要耽误了十一堂弟的伤势才好。
好在这里虽然离长安城有些距离,但附近也有村庄镇子,两个随扈向茶棚老板打听了,没过多久便从最近的一个村落中找了个乡下郎中过来。
搁在平日,似这等乡下郎中独孤十一家中的下人都不会瞧的,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他刚捡回条命腿也正疼的厉害,也没那么多讲究了。那乡下郎中也有些本事,两三下就将独孤十一的断腿给接上了,十分冷静的朝着因接骨而疼得龇牙咧嘴的独孤十一说道:“您这骨头我虽给您接上了,不过…这腿是好不了了,您以后恐怕要拄着拐杖过日子了。”说着又从药箱中拿出一黑一白两个瓷瓶交给他身边的随扈,“黑的内服白的外敷,内服一天早中晚三次,外敷的一天一次,记得要先用热毛巾热敷一阵再用药,先用上七天。”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说我的腿废了?!”虽然死里逃生,但独孤十一还没有豁达到听到自己以后要拄着拐杖过日子这样的噩耗还能无动于衷的地步。
那郎中颇为同情的瞧了独孤十一一眼,言不由衷的安慰道:“也不能说废了,就是...走起路来有些不方便,可能会...一脚高一脚低而已。”或许是独孤十一的脸色有些吓人,郎中干咳了两声继续安慰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您一看就不是靠劳力吃饭的,我们村有户人家那才叫惨,唯一的儿子上山砍柴不小心摔断了腿,家里顿时少了一根顶梁柱生计都成问题!您也顶天也就不方便些。”
“十一堂弟别太忧心...”独孤顺听不下去了,这郎中哪里是安慰人?怎么听怎么有股子想弄死他的冲动!“这地方也找不着什么好大夫,等回到长安城请个太医给你瞧瞧,说不定你这腿能医的好。”一个乡野郎中医术也有限,叫他来不过暂时处理一下伤口,权宜之计还真指望他药到病除不成?独孤顺对自家堂弟的腿伤还是有几分希望的。
听了他的话,独孤十一原本难看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刚想说两句附和的话,那郎中却不干了,从随扈手中抢过方才自己给的药,背起药箱就走。边走边嚷道:“大老爷既然不相信我,那就另请高明罢!说句狂妄的话,单论接骨这一项,太医院的太医都未必赶得上我!我说治不好,那太医怕也是这句话,到时候您们可别太失望!”
“放肆!”独孤顺听他说得狂妄,不由心头火起,指着那两个去请大夫的随扈骂道:“你们究竟是去哪里找来的这等庸医?!如此目中无人!”若非这会儿时机不对他非把这庸医拿下打一顿板子不可!
“这位客官,请恕我多嘴,李郎中脾气虽然古怪些可论医术,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心肠也好,碰上那没钱看病的分文不取,您骂他是庸医可有些过了。”李郎中是茶棚老板推荐给那两个随扈的,见他们因此挨骂心里也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开口说两句公道话。
“五弟!算了。”见独孤顺怒视着那茶棚老板隐隐有发作之势,独孤暮自恃身份不愿落下个仗势欺人的名声,开口劝解道:“何必跟一个乡下郎中一般见识?”说着又吩咐身边随扈,“追上那郎中,把诊费给了,不能叫人家白跑一趟。”
独孤顺心中气闷,却也不敢反驳独孤暮,他很清楚一旦牵扯到独孤氏的名声便是再小的事,他这三哥也是绝不会姑息的。
一群人又在茶棚待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司徒霁华带了一队人来。
“见过几位舅姥爷。”司徒霁华下马向三人团团行礼。说实在的,他从未见过几人也搞不清楚谁是谁,只能糊弄着叫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司徒霁华想的很周到,出城的时候将长安城中专治外伤的名医郦大夫一并请了过来正好给摔断了腿的独孤十一诊治。
“这个...”郦大夫是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同许多有胡子的人一样,他在思考的时候也喜欢捋自己颔下的胡须,比如说现在。原本就有限的山羊胡子这会儿就快被他自己拔完了他都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独孤暮见他这个模样心中便有了数,只怕真如那乡下郎中说得那样,十一堂弟的腿是治不好了!
“大夫有话不妨直说,我独孤氏不是不讲理的人家,我十一堂弟的腿治的好固然好,若真治不好,我等也断不会为难于你。”
郦大夫“这个”了半天等得就是他这句话,当下也不再管弯抹角,如实说道:“不瞒诸位,这位老爷的腿伤的太严重了,便是接好了也不可能恢复原样,也幸亏断骨接的及时且手艺不凡,否则这条腿就真的废了。如今只要好好养着,待骨头断处愈合了,行走是不成问题的,就是不太方便。最好...配一根拐杖。”
“真的治不好了?”独孤十一不死心的追问,“依你看,太医院的太医可医的好?”他可不想下半辈子拄着拐杖过活。
郦大夫很想回他一句,“你这腿除非神仙,否则华佗再世也治不好!”可他毕竟不如李郎中硬气,更放不下多年经营的名声人望,自然不敢轻易得罪贵人,只能敷衍道:“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高明非我这等江湖郎中能比,有治愈大人的良方也未可知。”左右治不好也怨不到他头上。
除了还心存侥幸的独孤十一,独孤暮等人都听出了他话中的敷衍,不过谁都不忍心这时候给独孤十一泼冷水罢了。司徒霁华分出一部分人马先护送着独孤十一回长安城,自己则依照独孤暮的意思亲自将两位舅姥爷送上了山。谁知到了静心寺才知道老祖宗独孤氏不知什么原因居然昏迷不醒!
司徒霁华当机立断命人将独孤氏抬下山快马加鞭的赶回了长安城。由于事先派人回府报了讯,一行人回到司徒府的时候太医院院判孙太医已经等候在府中了。
“老夫人昏迷之前可用过些什么吃食?”给独孤氏诊过脉之后孙太医皱眉问道。
独孤氏身边的钟嬷嬷想了想,如数家珍道:“早上用了一碗碧梗粥、一个萝卜香菇素菜包,然后用了一丸如意丸,午膳用了半碗梗米饭就着麻婆豆腐、翡翠菜心......”
孙太医见钟嬷嬷大有一个一个报菜名的趋势,不由出声打断道:“老夫人因何病症用如意丸?”照脉象来看,独孤氏十之八九是吃药吃坏了,只是这如意丸是专制风邪湿疹的,就算治不了什么大病也不致于将人吃到昏迷不醒才是。莫非......与什么东西相冲?有了这种猜测,孙太医又追问道:“除了如意丸还用过什么药?”
这回钟嬷嬷很肯定的摇头,道:“没有了,老夫人身子骨一项健朗,这么些年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除了闻不得芍药花的香气,一闻就出疹子之外再无旁的不适。今儿个会用如意丸也是因为寺里的小尼姑不小心在老夫人屋里插瓶的时候在一束牡丹中混了一支芍药这才引得老夫人发了病,将原太医院院判唐太医配的如意丸找出来服了一丸。”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审问的过程其实并不复杂,静心寺一个家庙也没多少个尼姑,剃度没剃度的都算上也不过堪堪四十三个,其中大部分不是上了些年纪经不起折腾的老尼,就是细皮嫩肉的小尼姑,虽都是出家人可要真正做到六根清净,超脱生死的大概再苦修个几百年也未必有一个。一群大小尼姑在瞧见刑房中琳琅满目刑具的时候,已经吓瘫了一半,几鞭子下去又吓瘫了一大半,剩下不满十人审问起来就容易了许多,不过细审了几个细节,负责审问的老邢就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其貌不扬看上去年过四旬的女尼身上。
静心寺的女尼除了一小部分是独孤氏为了讲经修佛从其它庵堂中挖过来的之外,大多数都是她收留的走投无路的女子,她们之中也不乏真的有那看破红尘心如止水之人,剃度之后跟着师父静心修行的,但被老邢盯上的这个慧静却并非一心向佛的女尼,同不少师姐师妹一样,她留在静心寺修行实属迫于无奈……
慧静俗家姓彭是太乙山下一家农户的女儿,嫁给了邻村一个猎户为妻。刚成亲那会儿,丈夫待她也还算不错,可随着大女儿出生丈夫就开始不待见她了,之后的十多年里她又接二连三的生了四个女儿,始终没能生出个儿子来,她那丈夫就对她越来越差加上婆婆和几个小姑妯娌隔三差五的挑唆,她几乎天天都要挨上一顿打,父母兄弟几次为她出头都被婆家一句生不出儿子噎的哑口无言自认理亏,久而久之也不敢再上门讨说法了。她只得忍气吞声每日里小心谨慎的伺候丈夫孝敬婆婆,即使怀着身孕也不敢偷懒照旧早起晚睡的干活操持家务,就怕哪一天丈夫以她生不出儿子为由休了自己,到时候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哪知她害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她丈夫勾搭上了隔壁村的一个寡妇,那女人生的比她好,又是个好生养的,跟前头丈夫生了三个孩子,都是儿子。她丈夫明目张胆的将那女人接回了家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婆婆非但不给她做主还与那寡妇一起欺辱折磨她,她百般忍耐却唤不回她丈夫一分良心,最后还是在那寡妇怀了身孕之后给了她一纸休书。她万念俱灰之下,爬上太乙山翠华峰寻死却恰巧被静心寺路过的女尼救下,带回了寺里,万般无奈之下才在寺里出了家。原以为就此青灯古佛一生,谁知昨日不知怎么的,她那将她赶出家门的婆婆忽然来寺中找她,又是下跪又是哀求的,说自己从前猪油懵了心,求她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他们一家!并许诺事成之后立刻赶走那寡妇,将她接回家去一定好好对待,再不会为难于她!
慧静听她婆婆说完前因后果,想了半晌终是答应了。她对自己那没良心的丈夫早死了心,只放不下五个可怜的女儿,这才做下了背主之事……
司徒霁华一目十行的瞧完慧静的口供,冷着脸道了一句,“妇人之见!”又问老邢,“她可有交代是何人绑了她丈夫全家?”
“她只说是这一切都是同她婆婆一起来的妇人吩咐的,其它的一概不知。”似乎是怕这个回答叫司徒霁华不满,忙又补了一句,“属下已经命人去慧静的婆家了,若是能找到她的婆婆或许能找出幕后主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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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独孤暮:臭小子不学好,居然搞断袖!
独孤氏众子弟两眼放光:嘿嘿嘿…好主意!
独孤顺捋着胡子:唔,以后要在族规里加一条――不准养******独孤氏众弟子希望破灭。
独孤十一:丫的!老子腿白断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可惜等老邢派去的人找到慧静婆家的时候,这家人除了一个已经疯了的媳妇再也没活人了。听附近的村民说,昨天半夜的时候隐隐听见这户人家夫妻俩吵了起来,好像是男人良心发现要将前妻接回来,如今娶的这个再嫁的寡妇不同意,接着就动起了手,那寡妇挨了好一顿打心生怨忿便在一家人的早膳中下了毒鼠的药,不想一个不慎竟连自己才三岁的儿子也给毒死了,惊惧之下就疯了……
“可恨!”司徒霁华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双剑眉就拢了起来,心中却对幕后指使之人隐隐有了猜测。太乙山虽在长安郊外可到底离着长安城不远,勉强也算得上是天子脚下,有胆量且有能力在这种地方布局杀人,且要杀的几个还都不是平头百姓而是独孤氏极有身份地位的几位长者的……掰着手指头都能算得过来。其中嫌疑最大也最有动机的,恐怕就非他一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好舅父了莫属了!
“可还能找到什么线索?”对于顺着慧静婆家这根线查出祖母用的血燕中究竟掺杂了些什么司徒霁华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他揣度着或许是上回静心寺掳人不成给了独孤仁教训,这回他的布局精妙了不少,再没有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外了。可他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老邢倒是没叫他失望,虽未从那唯一的活口嘴里问出些什么,但他不死心的找遍了长安城中的名医给那寡妇反复查验,终于确认这寡妇不是因为毒死了儿子才疯的,而是被人灌了大量的迷心草熬制的汤药这才疯了。
“听那大夫说,迷心草长在天竺熬成汁喝多了就能使人疯癫无药可解。中原极少有人知道,更别说拿它去害人了,他也是因为当年祖上有先辈在宫中做过太医,在那一位留下的笔记中见过,这才识得。”那大夫起先还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老邢花了一番功夫才让他吐了口。
听了这番话,司徒霁华已经基本能确定幕后黑手必定是独孤仁无疑!要说如今后宫能呼风唤雨的,除了当年那害羞的小表妹独孤秀也不作第二人想。连后宫都扯上了舅父这回下的本可真不小!
司徒霁华拧眉思考了片刻,转身就往如今独孤暮三兄弟歇息的院子中去。既然慧静这里没什么希望了,就要想个法子逼独孤仁交出解药或者说出给祖母下了何药!独孤仁不惜冒着忤逆不孝的罪名都要杀人灭口,他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被独孤暮几人知道了,以此相要挟,没想到独孤仁丧心病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永除后患,将捏着他把柄的人都除了!其中,很有可能还包括了祖母。若是用这个秘密威胁独孤仁,不怕他不就范!
起先独孤暮和独孤顺都不太愿意将实情告知司徒霁华,毕竟再怎么说这都是独孤氏的家丑,而司徒霁华固然身上流着独孤氏的血,可他到底是姓司徒的还是个年轻的晚辈,这么丢人的事儿对他讲,两兄弟都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独孤十一忍不下断腿的仇,毫不保留的将自己在蜀国公府看到听到的都说给司徒霁华听了,独孤暮和独孤顺想拦都拦不住。
司徒霁华虽早料到能叫独孤仁冒险杀人的必定是个天大的秘密,可着实没想到真相远比他猜想的还要叫人震惊,以至于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呐呐的跟三兄弟中领头的独孤暮确认:“秀儿表妹竟是舅父在外头的私生女?这事儿祖母也知晓?!”在司徒霁华的印象中,自己这舅父一直都算不得胆大有决断之人,怎么也没想到他有这个胆子以私生女冒充嫡女还送进了皇宫!更不可思议的是,心目中端正严明的祖母竟会在知晓实情的情况下还帮他隐瞒,这实在难以叫人相信。
不过这会儿他就是不信也得信了,因为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回答他的不是独孤暮而是被司徒夫人和丁亦晴左右搀扶着突然推门进来的祖母独孤氏。
“不错!此事我确实知晓!”短短一句话,不仅惊着了司徒霁华也惊着了独孤暮三人和搀扶她的媳妇及孙媳妇。
司徒夫人震惊过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四下张望,前后左右都看了一圈,见这院子里的确就他们这几个主子之后才松了口气,她总算是知道为何姑母死活不让下人跟着了。
“祖母醒了?!”震惊过后,司徒霁华才惊喜的回过神。
独孤氏并不理他,说出方才那句话之后好似卸下了多年的重担,只觉得脚步都松快了许多,甩开搀扶着自己的两人,见屋里的罗汉床已经被养伤的独孤十一占了,兀自捡了张太师椅坐了。还是丁亦晴接过丈夫的话头回道:“大概是上天保佑,你走了没一会儿祖母就醒了,原想派人去告诉你一声免得你担心,只是祖母吩咐她醒来的事儿要先瞒着这才没有告诉你。”
司徒夫人知道司徒霁华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便在一旁补充道:“孙太医给你祖母把过脉,一切无恙。”说着转头对独孤氏笑道:“想来是姑母礼佛多年自有佛祖庇佑罢。”
独孤氏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我都一把年纪了,多活或者少活些时日又有什么打紧?只是死之前一些事情总要与你们交代清楚。”说着歉疚的瞧了瞧躺在罗汉床上养伤的独孤十一,“总不能叫你们被人害了还做个糊涂鬼。”说罢也不管诸人的反应只缓缓的将当年旧时一一道来。
“我怎么会有这种哥哥?!”其实司徒夫人与独孤仁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独孤仁幼时可没这么混账,在同年纪的少年中他长相大概在第一第二中徘徊,可惜才智有些配不上他的美貌,读书习武都不过中上,偏他还有个惊才绝艳的表哥比着就更显平庸。可对幼时的司徒夫人来说自己这哥哥固然不是最出色的,却是最合自己心意的,他不是特别聪明跟他一处顽她总能找回在姐姐那儿背打击的渣都不剩的自信,即便闯了祸也是他背黑锅,偶有吵闹却总是自己胜,这样的哥哥正如口渴时的一杯温开水,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入口刚刚好。也不知何时,她那不太好也不太坏的兄长变了,与她渐行渐远,再不是她记忆中那个会被她欺负,同她一起闯祸,总是倒霉的替她背黑锅受罚,隔三差五的表示再不理她却总是过不了几个时辰就先忍不住过来与她搭话,有时候比她还像个孩子的哥哥了......
若说司徒夫人的话还是怒其不争,骂得是独孤仁,独孤暮埋怨的就是知晓一切却一直守口如瓶的独孤氏了。“长姐,你怎么能如此糊涂?!”独孤暮一向尊敬自己的几个姐妹,除已经过世的独孤太后最听便是这位长姐的话,几十年来从未顶撞过她,可是今日他盯着独孤氏满眼的失望愤慨,“你是家中长女,自小就是弟妹们的表率,我一直当你端正严明谁曾想你擅自收留不守妇道的王七不说,还纵容寿康留下私生女,纵容他败坏独孤氏的规矩,更纵容他欺君罔上置独孤氏百年声誉前途于不顾!长姐,我今日问你一句,百年之后你可有面目面对独孤氏列祖列宗?!”
“三叔!”司徒夫人见独孤暮的话说的实在重了些,忍不住替自己婆婆辩解道:“你话也不能这样讲,是我哥哥他自己不争气,怎么能怨到姑母头上?任谁也想不到他居然有这个胆子用私生女假充嫡女送入宫中,姑母又素来在山中清修,她知晓的时候独孤秀已经是皇贵妃了,难道她还能跳出来揭穿独孤秀的身世打娘家的脸不成?”
“你不用为我说话。”独孤暮还未发声,独孤氏已先数落起了自己的不是,“你三叔说的对,收留无忧也好,留下独孤秀也罢,都怨我不该妇人之仁,你兄长今日所作所为我要负一半的责任!”
“姑母......”司徒夫人想安慰她两句却被独孤氏抬手制止了,她瞧着怒色未消的独孤暮,一双已经布满皱纹的眼睛里一派清明平静,“可如今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死后有没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那也是我的事,不劳三弟费心!现在最要紧的是该怎么挽回独孤氏的名声重振独孤氏的规矩,不能叫寿康将独孤氏带入歧路!”
“此事只能私下处置。”一直静静听着没有发表意见的独孤顺终于开口了,顶着独孤十一愤恨不甘的目光,独孤顺不紧不慢道:“独孤仁犯了族规、规欺君罔上,甚至可能谋害亲长,这些罪加起来足够他一死,可为了独孤氏百年声誉这些都不能放在明面上,咱们只能想法子悄悄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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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独孤暮:你死后有何面目面你列祖列宗?!
独孤氏:都死那么久早投胎了好不好!
独孤仁:那我就放心了。
司徒凝冰:你好像放心的太早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独孤暮几人在这儿商议怎么悄无声息的让独孤仁消失,挽回独孤氏一族几乎烂大街的名声,独孤仁那边却似有预感般惶惶不可终日。细想想,也无怪他害怕,原本孤注一掷下定决心灭口,如今消息传来五个人只灭了一个半,还有三个活蹦乱跳的,待他们回过神来必定要找自己算账,这回可绝不会像上次那般轻松,必定是不死不休!
“阿玉,三叔和五叔都没死,姑母那儿也没消息,这可如何是好?”独孤仁此时是六神无主,若非舍不得自己这蜀国公的爵位他早就收拾细软逃跑了。
独孤玉倒是显得很镇定,沏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派优雅闲适,一袭宽袍广袖,满头如云青丝只用一根月白色丝带松松垮垮的系在脑后,配上他雌雄莫辩的容颜,既有名士的风范又带着几分美人的妩媚风情,真真是赏心悦目。他这副模样倒叫满心烦躁不安的独孤仁镇定了不少。
“老爷先别急。”独孤玉不急不缓的起身,将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奉给独孤仁,朱唇轻启,“且不说咱们事情做得干净,他们抓不住什么把柄便是闹到陛下面前也是老爷占理,何况司徒家的老夫人不是没醒么?没有她作证,单凭夫人的几句疯言疯语怎能作数?”
“话虽如此……”独孤仁没滋没味的灌了口雨前龙井,依旧是满脸的愁苦,“可万一若是姑母醒了,那……”想到独孤氏只要苏醒便会将独孤秀的身世和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尽数抖落出来,独孤仁就忍不住背后一阵发麻!仔细想想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对姑母用的虽是慢性毒,可只要到了时辰便会立时发作,顷刻毙命,也不知哪里出了错,姑母居然没有死只是昏迷不醒!独孤仁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头顶,心中更是惴惴,难道…真是苍天有眼?
独孤玉十分鄙视独孤仁的没种,可面上还是温婉柔和的笑,尽力安抚有如受了惊的猫儿一般的独孤仁,“醒了又如何?老爷可不要忘了,如今陛下对皇贵妃娘娘是言听计从,您是娘娘的生父,就是为了娘娘陛下也会站在您这边的,您有陛下做靠山还要惧怕谁?”
独孤仁长叹一口气,“我也是怕,万一秀儿的身世被陛下知晓了,她还有没有如今的恩宠可就难说了。”重要的是独孤秀没了荣宠,他十几年苦心布置就尽数白费了,甚至有可能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
独孤玉红润的唇微微弯起,清浅的笑容就如夏日里的清风般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男人都是一样的,老爷难道会因为奴婢身份卑贱而嫌弃么?”都不过是替身而已,说白了就是个安慰自己的影子,谁还会真正在乎影子的出身?
独孤仁却没察觉到他话中的讽刺,倒真个推己及人了一番,心中竟安定了不少。
可惜他这边一颗心还未全部放下,外头已有心腹匆匆来报,小杨氏跑了!
“什么?!”独孤仁大惊,失手打碎了手中的白玉盏。“不是让你派人看好她么?!怎么会跑了?!你是怎么……”火发到一半,外头管事又急急闯了进来,神色慌张的禀报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夫人她去了京兆尹衙门将您告了,现在整个长安城都传开了,说……”
“说什么!”其实不用问,从听到小杨氏去了京兆尹衙门将他告了之后,独孤仁心里就清楚自己完了,自己当年做下的那些事是再也瞒不住了,非但瞒不住还会闹到天下皆知的地步!
感觉到独孤仁的声音都在颤抖,那管事咽了口唾沫,几乎将头埋进领子里,这才回道:“外头都在传,皇贵妃是您跟相好太原王氏的七小姐私通生的,还说您为了隐瞒真相不仅要灭夫人的口,还派人刺杀自己的亲叔叔和亲姑母……”至于禽兽不如之类的评论,管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转达了。
独孤仁虽然心中早有预感,可听了管事的话之后还是禁不住一阵天旋地转,若非独孤玉扶着早支撑不住倒地不起了。
独孤仁死死的抓着独孤玉扶着自己的手,瞧着他绝望的道:“阿玉,我完了!”
“老爷不要说丧气话!”独孤玉反握住独孤仁的手,平日里总是一派温柔的眉眼这会儿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决绝,“谋害夫人,刺杀您的叔伯姑母都是奴婢做的,与您无关!您将奴婢绑了送去京兆尹衙门治罪就是!”似乎怕独孤仁舍不得自己似的,独孤玉继续说道:“奴婢嫉妒夫人所以给她下了药,导致她神志不清终日疯言疯语,您的叔伯姑母逼您赶走奴婢,奴婢心中不忿,便派人去刺杀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奴婢自作主张,您全然不知晓!”
“阿玉!”独孤仁再傻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松了一口气之后就是说不出的感动,将独孤玉紧紧搂在怀中,流着泪道:“你如此为我,叫我如何报答于你!”
独孤玉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悲戚,哽咽道:“奴婢待老爷一片真心,只要老爷好奴婢便是粉身碎骨又有什么要紧?”
“阿玉……”独孤仁抱着怀中的独孤玉痛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管事是个精明的,瞧见此情此景,自觉有些话主子不方便说,他这当下人的这会儿就该站出来替主子分忧。于是,强忍着满身的鸡婆疙瘩,咳嗽了两声,硬着头皮出声打断了抱头痛哭难分难舍的两人。“老爷,玉公子既然一心为老爷,您就别辜负他一番心意,那个…此事要尽快平息,否则对您对宫中的娘娘都极为不利!”
独孤仁的心腹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暗悔在迎合主子心意这件事上头自己错失良机,让个管事抢了先,赶紧亡羊补牢的附和道:“是呀老爷,切莫再犹豫了,此事咱们虽做得隐秘可难保不会被查出些蛛丝马迹来,到时候您就更被动了,玉公子的法子是最好不过的了!”断袖虽然丢脸,可左右脸已经丢了,至少要选个能保住性命权势的丢!
“这……”若说独孤仁对独孤玉全无不舍那是假的,可在自己的性命和滔天的权势富贵面前,再不舍那也得舍了。再加上独孤玉“深明大义”的一番苦劝,独孤仁终于一壁抹着眼泪一壁亲自用麻神将独孤玉捆了一圈又一圈。只是他动作太过轻柔,眼中一片深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在给爱人穿嫁衣。
独孤玉最终还是被五花大绑着押上了京兆尹衙门大堂,面对着听到消息特意赶来的独孤氏、司徒氏、杨氏还有莫名其妙被泼了脏水的王氏族人的面,平静的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桩桩件件都交待清楚之后,独孤玉趁着诸人都还在各自愣神之际一头碰死在了京兆尹衙门大堂的朱漆圆柱上,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话:“老爷!来生再见!”
独孤仁还未及为他这句诀别词动容,独孤玉触柱飞溅的鲜血已溅了他一脸。新鲜的血液还带着些温热,甚至独孤仁还能从中嗅到独孤玉淡淡的体香……
滚烫的液体从眼眶中涌出,独孤仁已分不清自己是悔?是痛?当年王珏负了他,今日被他当作替身的阿玉却对他一往情深,甘愿为他牺牲性命,他当初遇上的为何不是阿玉?
“既然犯人已经畏罪自尽......”独孤玉死了,独孤仁尚自沉浸在悲伤愧疚之中,若论在场最高兴的非京兆尹莫属了,自从蜀国公夫人击鼓鸣冤状告自己丈夫欺君罔上、谋害妻子亲长之后他这胸中就如揣了十几只小兔子般一狂跳个不停,这事儿牵扯上了当朝最有权势的几大氏族不说,还关系着陛下和后宫,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京兆尹能管得了的?可蜀国公夫人闹到他这儿来,他若装糊涂不管说不得就得罪了大将军和赵国公,这两位随便谁给他个小鞋穿就够他受的,再说这事儿已经闹出来了,他也猜不准陛下是什么意思?万一陛下秋后算账,治他一个“玩忽职守”之罪,他找谁哭去?纵然京兆尹心里千万个不愿意,可这案子却不得不审,如今独孤玉自己跳出来揽下了所有的罪责,京兆尹就顺梯子下墙赶紧将这案子结了,左右蜀国公夫人不过红口白牙的指控却拿不出半点儿证据,他就此结案也是照章办事,不怕人说嘴。
正打算说判词,坐在堂上旁听的越国公王晋见不得他如此糊弄了事,第一个表示了不满,“且慢!”
王晋的容貌同其妹――司徒凝冰的婆婆王氏有四五成相似,男生女相即便年逾四旬却依旧姿容秀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风流儒雅,乍一看是极赏心悦目的。不过京兆尹可没有那欣赏的心思,平日里见着这位腿就不自觉的软了,他这再一开口,可怜京兆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这会儿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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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司徒凝冰:阿玉干的漂亮!
独孤玉:幸不辱命!
独孤仁:你们两个混蛋!把眼泪还给我!呜呜呜......
王七:终于有人比我渣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王晋用三根手指捋着自己颔下的几缕美髯,这是留胡子的男人们的招牌动作,可却极少有人能做的像他这般优雅,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向上挑了挑,斜斜望向京兆尹的目光让后者差点跪了,额头上已经渗出丝丝冷汗。
“陈大人......”几乎所有久居高位、喜欢玩“不怒自威”的人说话都有些慢条斯理,司徒凝冰如此,王晋也是一样。京兆尹头上的冷汗都流到下巴去了,他才堪堪正式发表意见,“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独孤玉不过是个男宠,说他因嫉妒对蜀国公夫人下毒我信,可若说他有这个能力布局暗杀独孤氏的族长、长老和司徒老夫人,你信么?”
“我不信!谁信谁是傻子!”京兆尹心里这么想,可当着独孤仁的面他可不敢说实话,只能干巴巴的望着王晋,将问题推回去,“下官鲁钝,不知大人有何高见?”
王晋闻言清清淡淡的扫了过去,说出来的话却叫京兆尹又出了一身冷汗,“你身为京兆尹,断个案都要本官代劳,朝廷要你何用?”王晋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惜字如金,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定一鸣惊人,尤其在怼人这方面更是有当年诸葛武侯的遗风,一般人消受不起。
京兆尹艰难的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话都说不太利索了,“是...下官疏...忽,经大人这一提醒,下管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蜀国公位高权重背后又有皇贵妃确实不能得罪,可越国公也贵为中书令文臣之首,门生遍布天下,自己这顶乌纱帽还能不能继续戴下去不过他一句话罢了。左右为难,京兆尹瞧了瞧气定神闲的王晋和与他并排而坐如苍松般挺拔的大将军、面色不善的赵国公,再瞧了瞧孤零零坐在另一边的蜀国公独孤仁,咬了咬牙心中已有了计较!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本官乃中书令不是大理寺卿也非刑部尚书,断案之事原轮不到本官费心,此案蹊跷与否自有刑部判别,本官只想为早夭的妹妹讨个说法。”说到此处,王晋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斜睨着独孤仁大有兴师问罪之意,“本官的七妹已经过逝十多年了,为何如今竟有人往一个死人身上泼脏水?!欺负她不能开口说话么?!”
几句话震住了堂中诸人,唯有司徒信面色古怪的瞧了王晋一眼,暗暗佩服他的脸皮和颠倒黑白的功夫,不知自家丫头和他对上有几分胜算?今日之事表面上是他们太原王氏无辜受了牵连,可王家人心里清楚当年是他们亏欠了独孤人在先,若是换了他自己是万没有这个脸来这儿讨什么说法的,难为王晋居然不怕独孤仁将当年王七不守妇道与人私通之事说出来再丢一回人。
他却不知道王晋这么做全然是为了掩盖当年王七的丑事,虽然事情已过了十多年,当年也只是流言蜚语并没有做实,可依旧损害了他们王氏一族的声誉,好不容易过了这么多年王七的事情已经无人提起了,如今小杨氏这么一闹,说不得又要将当年的旧事翻出来,王晋思量着这会儿若是自己不出声万一真扯出当年旧事,世人只会以为他们越国公府是心虚默认了,事情只会更糟糕!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反正他只要一口咬定自家七妹是得了时疫死了任凭杨氏和独孤仁如何说辞他也有信心能将他们驳的哑口无言!
第一百六十七章
“越国公不过想为令妹正名何须劳动京兆尹?老身可以帮这个忙。”满头银丝的独孤氏在司徒夫人和丁亦晴的搀扶下走进了京兆尹衙门的公堂,身后跟着两个老者和一个年轻人,正是独孤家两兄弟和司徒霁华。
独孤氏身份和辈分摆在那里,堂中诸人不管愿不愿意都要起身相迎。行过一轮礼之后,独孤氏在上首坐了下来,诸人这才纷纷落座。京兆尹府的公堂原本也算宽敞,可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旁听之人,还个个都是要看座的贵人,这公堂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不过京兆尹这会儿可没心思关心这公堂挤不挤,听司徒家这位老夫人的话,似乎她知晓内情,左右这事儿原本就是他姓独孤的闹出来的,她既然愿意出头京兆尹也乐得顺水推舟。故而甫一坐定,他便追问道:“听老夫人方才话里的意思,您是否知道些什么?不知可否告知一二,也好叫下官尽快断了这桩案子。”
独孤氏闻言却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望着有些坐立不安的独孤仁沉默了一阵,最后好似终于下定决心般闭上眼睛不再理会独孤仁哀求的目光,缓缓说道:“杨氏所说的话十之八九都是实情,唯独一样……”她慢慢睁开眼睛,目光转到王晋身上,一字一句的道:“独孤秀是独孤仁的私生女不假,可她生母并非王七,而是她的贴身婢女,朝露。”说罢,有些讥讽的笑道:“这个女子,越国公想必有些印象罢?”独孤氏当年肯收留无忧一来可怜王元一片慈父之心,二来也是因为内疚外甥和侄女的死存了补偿赎罪的心思,所以即便无忧有负于独孤仁,独孤氏也不曾为难过她。如今对王晋出言讥讽实是瞧不得他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独孤仁再罪不容诛也轮不到太原王氏来踩一脚,况且无忧是不是真的冤枉王晋自己心里最清楚!
第一百六十八章
“竟是如此!”老夫人给自家留了颜面,王晋自然懂得借坡下驴,露出一副惭愧的表情起身朝独孤氏躬身赔礼道:“是小可治家不严,没有管教好下人,朝露做下如此不知廉耻之事不止带累了舍妹死后的清明,更坏了老夫人娘家的规矩,小可惭愧万分实在无颜见老夫人。”
独孤氏十分不屑他的装模作样,斜眼瞧了他一会儿,这才冷声道:“既觉得无颜见我那你还不走!”
“是...小可这就告辞,不在这儿碍老夫人的眼了。”王晋被她这般打脸虽觉有些尴尬可却并无怨怼,怎么说这老夫人都是长辈,况且不管独孤仁品性如何当年也确实是他王氏有负独孤氏在先,他今日又为了保全自家的名声针对独孤仁委实不地道了些,老夫人瞧他不顺眼也理所应当。就是瞧在她收留了七妹的情分上,别说只是被嘲讽两句,就是打他两下出气又如何!
王晋贵为宰辅又是一品公爵,他这般低声下气独孤氏倒也不好再说什么,若再不依不饶反显得她倚老卖老欺负晚辈。
打发走了王晋,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毕竟这公堂上除了京兆尹和一干衙役都算是自家人。独孤氏几人原本商议好了,先入宫同陛下打声招呼,毕竟独孤秀如今是皇贵妃,照族规处死是不可能的,陛下为保独孤秀十之八九会选择牺牲独孤仁。有了陛下的首肯,悄悄处置了独孤仁便不是难事,独孤仁一除独孤秀失了靠山,再得宠也翻不出什么花来,待新帝登基再想法子执行族规也不迟!岂料人算不如天算,他们还未有所动作,小杨氏就去京兆尹府将独孤仁做的丑事都抖了出来,不过半天功夫流言就传遍了长安城!眼见着独孤仁的丑事是再也遮掩不住了,独孤氏几人商量着既然丑闻已经传开,再遮掩只会让人觉得欲盖弥彰,倒不如反其道而行,索性由独孤氏带头亲自来京兆尹府,将独孤仁的罪行一一分说清楚,来个大义灭亲,也叫世人瞧瞧他们独孤氏光明磊落敢作敢当的风骨。
“亲家老爷”打发完王晋下一个就是赵国公了,独孤氏朝他欠了欠身子,带着几分歉意道:“此事确实是我独孤家对不起你们杨家,委屈了你的女儿我心中也过意不去。只是……这毕竟是家事,闹到公堂上于你我两家都没有好处。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您让京兆尹怎么断这个案?依我看不如亲家随我一道入宫面圣,请陛下定夺罢。”
赵国公其实也是临时听到消息,生怕女儿一时糊涂闯出什么祸来,这才匆匆赶来京兆尹府了解情况的。大致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赵国公第一反应不是去找独孤仁算账,而是恨不得将小杨氏塞回她姨娘肚子里去!他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独孤秀是不是她亲生的有什么要紧?!有一个皇贵妃女儿这样的福气求都求不来,她倒好!反自己推出去了!好好的国公夫人当着,荣华富贵享着,她非闹出些事情来,砸了自己的尊荣福气,这简直是蠢到无药可救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赵国公就是再如何想将小杨氏塞回娘胎重新改造也于事无补,听到独孤氏要入宫面圣,犹豫了半晌,终于咬牙道:“老夫人说得是,此事也唯有请陛下圣裁了。”左右瞒不住,主动去陛下面前陛下顾忌着事情牵扯着四大氏族,总会留几分颜面的。
皇宫武德殿
皇帝面色阴沉的盯着跪在地上的独孤仁,心里却思量着如何保住他的性命。虽然没有证据证明独孤仁指使独孤玉暗杀几位亲长,可这根本就是明摆着的事,若非独孤仁在背后支持,独孤玉一个出了宫的小宦官,哪有这样的势力?偏偏他还是秀儿宫里出去的,若不给姨母和两位舅舅一个交代,他们说不定就将火烧到她身上去了!
“你胆子不小!竟敢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皇帝将面前桌案上的一方石砚狠狠的往独孤仁脑门上砸去,不偏不倚正砸中独孤仁额头,砚中装的是批阅奏章用的朱砂,独孤仁脑门上赤红一片也分不清是朱砂还是鲜血,模样十分骇人。
皇帝这一手就跟父母在外人面前教训自家闯了祸的孩子如出一辙,面上是狠狠教训了独孤仁,可实际上是为了堵住独孤氏等人的口。下一步就是指着独孤仁痛心疾首的追忆先皇后,“梓童那样的品貌,你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怎么连她一分都没学到?!若是她还在世,瞧见你这不成器的模样,该如何伤心难过?”
站在独孤氏身后的司徒夫人闻言不屑的撇了撇嘴,暗道:“姐姐若还在世,他哪里有卖女求荣的机会?这一切还不都拜你所赐?这会儿装哪门子情圣?!”
其实皇帝的用意众人都明白,不过是希望独孤氏和两个兄弟瞧在先皇后的面子上绕独孤仁一命罢了。
独孤氏吃斋念佛十多年,若非万不得已她是不想杀生的,何况杀的还是自己的亲侄儿,见皇帝有心保独孤仁,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独孤暮心里不愿意就这么放过独孤仁,他自己没什么事儿,可身为族长总要给无辜枉死的二哥和废了一条腿的十一弟一个交代!刚想张口说两句,却被独孤顺死死的扯住袖子,拼命使眼色。
就在两人暗中较劲的时候,原本该老实跪在地上等候处置的独孤仁却不领情的争辩道:“陛下!微臣冤枉!微臣绝没有做过此等天理不容之事!只因微臣不忍陛下受相思之苦,这才将肖似姐姐的秀儿送入宫中伴驾,不想却引得姑母和几位叔伯不满……”边说边偷眼打量独孤氏和独孤暮兄弟,活似受了天大冤枉一般。
第一百七十章
“蜀国公独孤仁欺君罔上冒领军功,现削职为民发配西山,以正国法!”几乎是用比平时快数倍的速度说完了对独孤仁的判决,皇帝再不给独孤仁说话的机会,朝殿外喝道:“来人!将他拉下去!”不管是为了梓童还是秀儿,皇帝再不待见独孤仁都要保他一命,至于他领不领情……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领也得领不领也要领!
“陛下!”独孤暮心中不服,一把甩开独孤顺拽着自己衣袖的手,上前几步就要进谏。独孤氏却比他先了一步,盖过他的声音,谢恩道:“谢陛下圣躬明断!保我独孤氏百年声誉!”她特意将最后四个字咬的特别重又狠狠瞪了独孤暮一眼。
若是旁人,独孤暮自然不予理会,该说什么还是照说不误,可面对自己敬重的长姐,独孤暮几次张口到底是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不甘心的垂着头退到了原来的位置。
大概自觉如此处置对独孤暮几个受害人不太公平,皇帝又下旨追封掉下悬崖死了的独孤伏为骠骑大将军以大将军之礼下葬。加封断了一条腿的独孤十一为平乡侯,又各自赏赐了独孤暮与独孤顺良田金银若干。至于独孤氏,原本皇帝想着她已是一品诰命夫人没有加封的空间了,便想赏赐些珍贵的药材补品也算是补偿了,不想还没等他开口独孤氏却站出来表示自己一个清修之人什么赏赐都不需要,只是独孤仁宠爱一个***纵容他下药害得小杨氏神志不清,她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想请他给小杨氏和杨家一个公道。
这就是要堵杨家的口了。皇帝明白独孤氏的用意,她这是要借自己的势让小杨氏和杨家闭嘴,不再提起今日之事。瞧着立在殿中满头银丝面容端肃的独孤氏,皇帝恍惚间似乎瞧见了自己过世多年的生母,对自己这位姨母更添了几分敬重,点了点头道:“姨母提醒的是,是朕疏忽了,稍后朕就着中书省拟旨原蜀国公世子继任蜀国公,杨氏为一品国太夫人。”皇帝恼恨小杨氏不识大体,只因独孤仁宠爱一个**就将丈夫告了,将独孤秀的身世抖了个干净,这样的女子不仅是妒妇更占了“泼”与“蠢”两字,着实不配为人妻母!若非为了堵杨家的口,皇帝恨不得一根白绫赐死了小杨氏!
“老臣代我那可怜的女儿谢陛下隆恩!”赵国公原思忖着,自家那个蠢货女儿这回就是不死也免不了跟着独孤仁去西山挖煤了,没想到司徒家的老夫人这般给面子竟向陛下讨了这等恩典!当下感激涕零的谢恩。
这一对父女高兴了,独孤仁那一对父女却在大理寺牢房中泪眼相望。
“秀儿!”牢房的大门甫一打开,独孤仁便几步迎了上去,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握着独孤秀的手哽咽道:“你一定要救救为父!”他可不想去西山挖煤!
相对于独孤仁的激动,独孤秀显得有些冷淡,一双盈盈美眸直直的盯着独孤仁,“父亲先告诉我,姑祖母在京兆尹公堂上说的可是真的?我的生母是个婢女?”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上船
独孤仁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心虚的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这才敷衍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赶紧想法子让陛下赦免我,便是恢复不了爵位也不能将我发配到西山去!”独孤秀没有说话,一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独孤仁。
“秀儿你……”独孤仁与自己这女儿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印象中她一直是乖顺胆小叫她做什么便做什么的,何曾见过她这般倔强的模样?
原还想摆一摆父亲的威严,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女儿是唯一的希望了,若再将她得罪了就真没人能救自己了。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谨小慎微仰人鼻息的小丫头已贵为皇贵妃,而他却成了阶下囚,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
独孤仁沉默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对独孤秀说了实话,
“是真的。”不过短短三个字,听在独孤秀耳中却无异于惊雷一般,一双眼睛顿时失去了神采,目光空洞的望着独孤仁好似一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秀儿……!”独孤仁被独孤秀这副模样给吓坏了,连唤了她好几声才算将独孤秀的魂给唤回来。
独孤秀却朝着他笑了,笑得凄凉又苦涩,似是呐呐自语又似是质问道:“原来我不仅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而且还是个卑微的贱婢所出!可笑我竟还以为自己的生母是父亲心爱的女子,真真是痴心妄想!独孤秀!你不过是个贱婢不自量力的产物,你能活到今日,只是因为你的父亲要拿你去换滔天权势罢了!”她自小就从杨氏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女儿,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瞧着杨氏的脸色长大,从未敢探究也不想追查自己的生母是谁?
是死是活?反正父亲也不会给她母亲任何名分,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也免得伤怀。
可当她知晓自己的母亲有可能是父亲思恋多年念念不忘的王七时,她欢喜疯了,只觉得自己再不是多余的,至少她是因爱而生……
“秀儿你可别瞎想!”独孤仁见独孤秀这已经有些疯癫的模样,心中更慌,忙不迭的安抚道:“你是我的亲生女儿,爹自然是疼你的,要不然怎么会冒着族规将你留在府中?后来将你送入宫中也是想给你谋一个好前程,你与先皇后长得那么像,说不定能同她一样母仪天下,你想一想这世间还有哪个女子能比皇后更尊贵?爹这般为你筹谋,你可不能误解爹爹的一番苦心呐!”他自以为是个慈父,一番话差点将自己都感动了,可惜独孤秀听了却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瞧了许久,这才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淡淡的道:“父亲放心,就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会不管你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宫闱旧事
清越古朴的琴声在偌大的芙蓉殿中回荡,一曲凤求凰自翼霏指尖流出,她年纪虽小可指法技巧已颇具火候,但许是年纪的关系,翼霏弹不出这曲凤求凰的精髓,指法再妙却犹如一个空心美人,徒有外表可终究少了灵魂。
彼时翼霏尚且年少还未到慕少艾的年纪,自觉这曲凤求凰就算不是顶出色至少也是值得夸赞的了。仰着一张明媚的小脸满是期待的望着自己的母亲,“母妃,我弹的好听么?”
李贵妃正目光空洞的望着殿中挂着的一幅东岳苍松迎客图,闻言缓缓垂眸掩去目中的黯淡,弯唇浅笑道:“好听极了,我们惜羽的琴艺愈发好了。”
翼霏故意忽略李贵妃眼中的黯淡,俏皮的笑道:“那也多亏了皇贵妃的琴好,不是有句话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么?有了这架凤桐琴,女儿原本只有六分的技艺奏出来的却有八分效果。这样的神物也难为皇贵妃舍得。”说着,一双水样眸子忽闪忽闪的望着李贵妃。
李贵妃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你何时说话也学会拐弯抹角了?想知道什么自管问便是。”她的女儿终于长大了,再不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了。
翼霏笑嘻嘻的蹭到李贵妃身边,拽着她的衣袖撒娇道:“也没什么,我只是很好奇皇贵妃入宫之后一直独占恩宠,母妃与我都未曾找过她的麻烦,其他位份低的嫔妃就更不敢与她为敌了,照理说只有旁人讨好她没有她讨好旁人的道理,她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可是为何这回竟冒着父皇怪罪的风险将先皇后的凤桐琴送给了我?女儿总觉得她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翼霏不喜欢独孤秀,人之常情谁也不会对抢走自己父亲的女人有好感,不过她倒也没有冤枉独孤秀。李贵妃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将当年一桩旧事告诉了她。
“……母妃还未入宫之前,在这四妃之位上的是陈德妃和王贤妃也就是母妃的大姨母,当时萧氏还只是一个美人,因为先皇后崩逝你父皇很是冷落了她一段时日,安阳公主与长沙郡王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或许是王贤妃命不好,生产的时候难产,折腾了一天一夜生下的男婴竟是个死胎,她受不了这个打击,生产时又伤了身子,没过多久就跟着孩子去了。之后萧氏复宠晋位婕妤,及至后来生下常山郡王和齐王一路升到修媛,最后太后驾崩再无人压制,你父皇就索性封了萧氏为淑妃,如今的常山郡王为太子。”
“这个王贤妃的遭遇听起来怎么跟大哥家的小妾有点像?”这是翼霏听李贵妃讲完之后的第一反应。
李贵妃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确实很像,不过当年王贤妃并不受宠,只是因为出身太原王氏才封的贤妃,她的故去并没有在后宫掀起多大波澜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幸亏……你父皇没有忘。”大姨母泉下有知,大概也会安慰些罢。
“母妃,我不懂。”翼霏一张小脸几乎皱成了包子,掰着细细的手指望着李贵妃道:“第一,既然王贤妃的事情被人忘的差不多了母妃又是怎么知晓的?第二,父皇没有忘记当年的事情跟皇贵妃向咱们示好又有什么关联?”她隐约觉得自己有些头绪,可又模模糊糊的理不出个头绪,越想越乱索性直接问了出来,反正是自己的母妃也不丢人。
李贵妃瞧着她懵懂的模样,好似看到了当年自己初入宫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在兄长的庇护宠爱下长大,只知后宫凶险却并不了解其中的山高水深,在一次次的阴谋陷害,在一张张如花笑靥口蜜腹剑之后跌跌撞撞走到了今天。私心里,她只希望女儿能一辈子单纯幸福的活着,可这世道又哪里容得下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心里再不忍,李贵妃也只能忍着酸涩将这世道的真面目一点一点的揭开。
“我既唤贤妃一声大姨母,入宫之后原本她身边还幸存的那么几个人就主动投靠了过来,许多事情都是从她们口中得知的。至于皇贵妃为何忽然给你送礼,不过是投桃报李还母妃的人情罢了。”李贵妃摸着翼霏柔软的发丝细细解释道:“常山郡王的小公子夭折了,查出来是郡王妃丁氏动的手脚,丁氏与卫国公府也就是你表嫂的娘家有亲,你表哥表嫂从前又与常山郡王有过结,母妃怕有心人利用这件事儿污蔑你表哥表嫂,便借着宫人的口将贤妃难产的旧事透给了皇贵妃。她是聪明人,你都能瞧出郡王府的事儿与当年之事的相似,她又怎会瞧不出?青春年少又有倾国之貌,皇贵妃再尊荣怕也满足不了她,何况如今她的身世已经天下皆知,急功近利的独孤仁也不在了,独孤氏族人大多重名声是绝不会承认她的。没了强大的娘家支持,她所能依靠的除了你的父皇便只有自己的孩子,而且必须是皇子!”
翼霏忍不住打断道:“可她没有儿子!”说完又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早晚会有。”随即她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瞧着李贵妃,恍然大悟道:“所以她要预先为自己的儿子铺路!铲除掉对手?!她要害大哥!!!”
“她也太坏了!”翼霏激动的跳了起来,“大哥都那么可怜了,她居然还要落井下石!”她是不是想法子给大哥提个醒儿?唔,她虽然讨厌萧淑妃可大哥对她还是不错的,她不能眼见着他被那个臭妖精给害了!嗯……可是要怎么告诉大哥?
翼霏托着小脑袋冥思苦想,却瞥见李贵妃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顿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试探着问道:“母妃我是说错什么了么?”难道她猜错了?皇贵妃没想害大哥?那她要害谁?
“你说对了一半。”李贵妃循循善诱,“你都知道常山郡王可怜,堂堂皇贵妃欺负一个可怜人又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翼霏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脑海中猛的浮现起一张艳丽非凡的脸孔,她瞬间明白了,“她要对付的是齐王!”
第一百七十三章 嘱咐
司徒凝冰从一扬手抽回自己的衣袖,转身在罗汉床上坐了,仰脸瞧着李嘉责道:“有倒是有,可我怕你做不到。”
李嘉责见自己被司徒凝冰小看了,颇有些不服气的道:“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从前就算不学无术了些,可如今浪子回头,好歹还是有些用处的罢?”
司徒凝冰摇了摇头,吐出一个字,“难!”继而伸出三根手指,“你若真想帮忙,只需做到三件事,但这三件在我看来对你都是极为不易的。”
李嘉责年轻气盛想都未想就道:“哪三件?嫂子尽管说来听听。”就算是摘星捞月他也要一试!
司徒凝冰就知道他吃不住激,收起一根手指道:“第一件,忘了长笑。”她自来不屑什么儿女情长,可并不代表她喜欢棒打鸳鸯拆散有情人,相反她觉得只凭着一个情字就能抵住这世间的人情冷暖、沧海桑田相携到老是件神奇又珍贵的事情。但长笑和李嘉责之间且不说有没有真情,便是有,他们之间也隔着太多的阴谋诡计、利用猜忌,身在曹汉两营,心又在银河彼岸,司徒凝冰不愿李嘉责为了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而受杨炎的要挟利用。
李嘉责听她提起长笑,脸上的神色顿时僵住了,唇边溢出一丝苦笑,“嫂子,我都求你给她找人家了,还谈什么忘不忘?”如果可以他也想忘,可世间万事都能通过自身的努力做到,唯独情这个字,即便再如何努力依旧身不由己。
他模样凄苦叫人心生不忍,但司徒凝冰却不依不饶,“我说的忘,不是你所谓的放下,是要你对她绝情!”她望着李嘉责的目光中闪烁着他前所未见的咄咄逼人,“无论她遭受了怎样的折磨,也不管她如何的哀求于你,你都要视若无睹不为所动,你可能做到?”
李嘉责怔愣的盯着司徒凝冰,好半晌才无力的垂下头,颓然道:“我做不到。”
司徒凝冰闻言却收起了咄咄逼人的神色,反而笑道:“你若说能放下我才觉得奇怪。”李嘉责毕竟是安国公的儿子,多多少少随了安国公的心软重情。司徒凝冰也不指望能逼着他忘了长笑,不过是想叫他警醒些罢了。“既然第一桩做不到,那就尽力做好第二、第三桩。”
在李嘉责迷茫的目光下,司徒凝冰郑重道:“敬重你的妻子;代替淑宁侍奉双亲,承欢膝下。”
闻言,李嘉责脸上失望的神色一闪而逝,低落的道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司徒凝冰一见他这神情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你以为我是在敷衍你?”不待李嘉责张口,司徒凝冰已冷笑一声,自顾自的说道:“这两件事看上去与对付杨炎并无关联,可自古攘外必先安内,你自己家的情形你自己清楚,安国公府从不是铁板一块!我有自己的家人要照看,还要时刻注意长安城的动向,你二哥要拉拢各方势力,暗中招兵买马训练兵将筹集粮草以作长久之计,我们都没有那个闲工夫照管后院,不指望你难道还要劳烦孟先生不成?”
李嘉责被她说的面露愧色,司徒凝冰趁热打铁道:“至于要你敬重自己的妻子,不仅因为她是正室夫人更因为她背后是弘农杨氏。她的父亲虽不是世子然武艺逸群,谋略出众,官至从二品镇军大将军手里握有三万精兵,她同母兄长杨辅机亦非等闲之辈。你敬着杨氏,他日有用得着她父兄甚至整个弘农杨氏的时候有她从中斡旋,会便利很多,你可明白?”
李嘉责这回郑重的点了点头,“嫂子放心,我知道轻重。便是你不说我也会敬着杨小姐的,我既娶了她却又给不了她真情,若连敬重二字都做不到,那我成什么了!”母亲受过的苦,他怎能再让另一个无辜的女子来承受?
司徒凝冰瞧着李嘉责欣慰的笑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倒不枉孟先生教导一场。”司徒凝冰暗自揣测,这其中大概也有安国公和王氏的几分功劳。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争宠
闵婕妤出身梁郡,为宋城县人,其父乃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自幼敏慧过人由其父教导吟诗诵文,琴棋书画,及笄之时已是梁郡有名的才女,又有笔不可描画之姿容求亲的人家简直踏破了门槛。可惜,闵婕妤时运不济,定了三回亲都是还未过门未婚夫就死了。自此便得了个克夫的名声,无论她再如何惊才绝艳也少有那不怕死的敢上门提亲,就是有也是趁机捡便宜的多。与其将女儿嫁入这样的人家,闵秀才宁愿养着女儿一辈子。
闵婕妤的亲事就这样被耽搁了,直到二十岁被当地县令推荐给了正四处物色美人的忠勇侯家人,最终入了后宫。
论容貌,不管是最得宠的闵婕妤还是其他几位美人都及不上独孤秀。但论气质,自小在小杨氏手下讨生活的独孤秀比起饱读诗书的闵婕妤就逊色不少。尤其是后者身上那股子娴静高雅,冷傲不群的气质更是习惯瞧人眼色讨人欢心的独孤秀所没有的,却像极了先皇后。
人性都是有些贱的,就是九五至尊也一样。皇帝这边厢因着萧氏的几句挑拨之言迁怒独孤秀,那边厢却又为待自己冷淡如先皇后的闵婕妤而倾倒,放着小意殷勤的独孤秀不理反将闵婕妤宠上了天。
只为闵婕妤喜爱兰花,皇帝就下旨御花园中遍植兰花,甚至命人去民间四处搜寻名品,长安城中权贵之家有珍奇兰草的亦纷纷往宫中送。闵婕妤一时风头无两,就连过去一年独宠后宫的皇贵妃独孤秀自她入宫之后都被分去了大半恩宠,就在宫人们私下议论拥有倾国美貌的皇贵妃是不是因为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身份而败给了知书达理家世清白的才女闵婕妤时,淑景殿忽然传出皇贵妃有孕的消息。
淑景殿的小太监向皇帝报喜时,他正在彩丝院中听闵婕妤抚琴,顺便观赏叶美人随着琴声翩翩起舞,身边坐着盛美人将一只剥好的枇杷送入他口中,好不惬意。
许是太过惬意,当他听闻独孤秀有孕的消息之后足足愣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回过神来,惊喜的起身欲往淑景殿去探望独孤秀。
“恭喜陛下!”闵婕妤见机最快,脸上挂着端庄娴雅的微笑,既不谄媚亦非强颜欢笑,恰到好处的表达了自己的恭贺之意,倒颇有几分贤良大度的正室风范。
皇帝瞧着她,原就惊喜的脸上笑容愈发开怀,连道了三声“好”当即下令赏赐闵婕妤紫檀木兰花纹镜心屏风一架。
叶盛两位美人见状也连忙堆出满面喜色,异口同声的给皇帝道喜,各自得了一柄泥金芍药花样菱纱团扇的赏赐。
送走了急着去淑景殿探望独孤秀的皇帝,叶美人一改方才的满面笑容,难掩妒意的对闵婕妤道:“皇贵妃运气可真好,这一有身孕就将陛下的心给拽了回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咱们才能有这样的福气?”
“妹妹福泽深厚,必有梦熊有兆那一天,何必焦急?”闵婕妤哪里听不出叶美人话中的挑拨之意?不咸不淡的顶了回去。
倒是盛美人不知她二人话中有话,闻言在一旁凑趣道:“就是就是,闵姐姐都不急,妹妹你急什么?”
“我可不急。”叶美人面上同盛美人说着话,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瞥向闵婕妤。
若非闵婕妤知晓盛美人素来单纯没什么心机,一定以为她这是和叶氏合起伙来讽刺自己。好在闵婕妤自幼熟读女戒、女则,偶像是班婕妤,即使心里有些许失落,替皇帝高兴却是实实在在的,于叶美人的讥讽并不放在心上。闻言只是大度的笑了笑,“好了,咱们也别在这儿眼红了,皇贵妃的福气我等羡慕不来,倒不如想想该备什么礼恭贺娘娘,也是咱们的一份心意。”
提到送礼,盛美人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与闵婕妤和叶美人讨论起该送些什么才好。挑唆不成,叶美人也不敢与闵婕妤撕破脸,只得借着盛氏的话题将方才两人间的不快揭过去。
再说淑景殿那边,皇帝得到消息便匆匆赶来探望独孤秀,一改前段时日的若即若离,不冷不热,皇帝此刻正神色温柔的揽着一身家常打扮的独孤秀同坐在淑景殿抱厦的软榻上,一只手抚在独孤秀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憧憬,细细的嘱咐独孤秀要小心起坐,有什么衣食住行上的需要尽管吩咐殿中省,若有办不到的就直接同他说,千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独孤秀依偎在他怀里,面上满是感激,仿佛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一般。心中却是一派悲凉,只因她比谁都清楚,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的所有宠爱都不是给她的,甚至不是给她腹中的骨肉。无论是她也好还是她的孩子也罢,都不过是皇帝因思念先皇后而找的影子而已,当他在她这个影子身上得不到慰藉时大可找另外的影子,连这蹭来的宠爱都不是独一无二的,随时有可能被抢走!
“贫妾哪有那样娇气?一切照着宫中规矩来就是了,怎能叫陛下为贫妾坏了规矩,惹人诟病?”独孤秀心中悲凉,可她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即便她只是一个影子,即便帝王的宠爱都是虚幻的,如今孤立无援的她只能死死抓住,直到她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把握旁人的生死!所以她只能收敛自己的性情,竭尽所能的模仿先皇后,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影子!
独孤秀从未见过先皇后,只是耳闻皆是先皇后宽仁贤德,总以为照着史书上的那些个贤后的路子走总归是不会错的。她又哪里知道先皇后断不会对皇帝说这样的话,自十七岁入宫十九岁薨,两年时间先皇后对皇帝说的话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她身虽入宫,心却跟随着自己的情郎,什么宽仁贤德?那是因为她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宫人们无论犯了什么错她都事不关己,不管不问也不罚,这样的主子自然是“宽仁”的。至于贤德,不管皇帝怎样宠爱萧氏或是其他嫔妃,先皇后都一视同仁,亦不管受宠的嫔妃怎样张狂先皇后也视而不见,这大概也算一种“贤德”罢……
小剧场:
宫人甲(打碎了盘子):“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先皇后(出神):表哥你用膳了没?
嫔妃甲(炫耀):“这是贫妾昨夜侍寝,陛下赏的千叶赤金牡丹嵌红宝发簪,娘娘瞧瞧好看不好看?”
先皇后(继续出神):表哥你衣服够穿吗?
众人:皇后娘娘果然宽仁贤德……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夺权
独孤秀学不来先皇后的“宽仁贤德”,只因她的心还未死,自中秋宴上那一舞开始,独孤秀便已明白自己此生与爱无缘。既然她不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至少也要得到至高的权利,呼风唤雨才不枉辛苦牺牲一场!
原本这一切都不需要她操心,自有父亲独孤仁在朝堂上争权夺利,而独孤秀只需乖乖的扮演好一个替身便可坐等成为太后大权在握的那一天,那便是她清算旧账的时候!可惜,所有的如意算盘,都在她身世被揭,独孤仁身死之后落空了。她还未享受尽独宠后宫,呼风唤雨的风光,就面临着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危险。这一回,她身后已没有为了利益全力支持自己的独孤仁,她只能自己挣扎着从半空中爬回云端,怀有身孕是第一步。
第二步么……
“爱妃今日怎么有心情看起史书来了?”皇帝来淑景殿陪独孤秀用晚膳的时候就见她正侧着身子坐在软榻上,捧着一本《史记》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得有些奇怪,往常他来的时候她不是在做刺绣,就是在研究吃食亦或是调脂弄粉,从不知她对史书有兴趣。
独孤秀闻言抬起头,一双盈盈妙目含喜带嗔的望向皇帝,这样的目光能打动不知多少男子,却偏偏叫杨英暗暗叹息。独孤秀与先皇后有八九成相似,唯独这一双眼睛走了形,否则便是真正的梓童再生!
独孤秀敏锐的发现了皇帝眸中一闪而逝的黯然,好在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但凡皇帝瞧着她露出这种眼神的时候那必定是想起了先皇后,且十之八九还要在心中将她与先皇后比量一番,然后得出一个她不如先皇后的结论,暗自伤感。
起先她还会有那么一些难受,如今么……独孤秀脸上笑容不变,似是没察觉皇帝的异样般,大大方方的承认道:“陛下不要笑话臣妾了,臣妾这也是赶鸭子上架。”
“哦?”一句话成功引起了皇帝的好奇,他也没功夫伤感了,坐到独孤秀身边问道:“此话怎讲?难道还有人敢逼迫爱妃不成?”
独孤秀闻言,娇俏的一笑,“自然是有。”说着就放下手中的《史记》伸手握住皇帝的手腕,引着他抚上自己的肚子,眸中满是温柔慈爱,“可不就是这个小祖宗。臣妾不通诗书,蒙陛下恩宠忝居皇贵妃之位,总不能叫自己的孩子也跟臣妾一样做睁眼瞎,丢陛下的脸面。”
“所以你就临时抱佛脚,看起史书来了?”皇帝伸手刮了刮独孤秀的鼻子,只觉得这小丫头真是天真可爱。
独孤秀扭过身子,似闹别扭一般,闷闷道:“臣妾愚笨,除此之外想不出旁的法子。”
皇帝在她背后柔声哄道:“爱妃何必妄自菲薄,你聪慧过人,咱们的孩子也必定随你。”见独孤秀依旧背着身子不说话,皇帝想了想终于说出了最和独孤秀心意的话。“你若实想叫咱们的孩子在你腹中便饱读诗书,也不必如此辛苦,朕明日就让国子监祭酒荐两个学问好的博士来,专门念书给爱妃听,也省得爱妃自己瞧伤了眼睛。”
“陛下说的可是真的?”独孤秀这才转身,又惊又喜的瞧着皇帝。即便只是随口说说,在这种目光之下又有谁能反悔?何况这原就不是什么大事,皇帝自然不会食言。见她这副惊喜的模样,皇帝心情不由大好,朗笑道:“君无戏言,自然是真的。”
独孤秀笑颜如花,小鸟依人的依偎进皇帝怀中,“谢陛下!”埋首在皇帝的胸前,很好的掩住了独孤秀美眸中与面上笑意不相称的机锋。
她人在深宫,背后又没了娘家支持,若想在这后宫站稳脚跟,徒有子嗣是不够的,她必须在朝堂上有自己的势力,这才有与齐王一争的资本,否则便是生十个皇子出来也是枉然!国子监就是她建立自己势力的开端!
独孤秀开窍了,但这并不是她自己的功劳,自幼长在内宅受小杨氏压迫养成小家碧玉般性子的独孤秀或许在遭遇了连番危机之后性情大变,但见识手段并非会随着性情的变化而逐渐高明,这需要环境和经验的积累。显然,独孤秀并没有这样的积累或者说她积累的还远远不够。她自己是想不出这样的主意的,一切都要归功于当年在先皇后身边当差,如今已是淑景殿总管太监的苗公公。
他是独孤秀无意中发现的伺候过先皇后的老人,本心里独孤秀并不喜欢有人提起先皇后,更别说找个曾今伺候过先皇后的人成天在自己眼前晃悠,但她还是将不太情愿的苗公公调到了自己宫里,礼遇有加。为的就是从他口中探听到更多关于先皇后的坐言起行,使自己能够模仿的更像一些,以此固宠。
苗公公一心念着旧主,满心满眼都想弄死萧氏为先皇后报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原本不太情愿的苗公公在得到了独孤秀的承诺之后,就开始尽心尽力的为独孤秀出谋划策。尤其是独孤秀陷入危机的那段时日,若没有苗公公在旁指点,独孤秀未必能这么快复宠。
因为有共同的目的,且苗公公的办法都十分有效,独孤秀自然而然的对他倚仗了起来,几乎是言听计从,拿他当心腹来看。可她却不知,这位一心为旧主报仇的苗公公同那个在京兆尹衙门大堂上一头撞死的独孤玉一样,真正的主人都是司徒冰冰。
独孤秀的一举一动表面上看都是她自己在做主,但实际上却有一条条无形的线操控着她,线的另一端握在司徒凝冰的手中。
如今的杨熠根本无法阻挡杨炎的步伐,司徒凝冰也不愿白折了这颗棋子。所以司徒凝冰要让皇帝的后宫热闹起来,子孙繁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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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博士甲(激动):“老子堂堂状元及第,居然让我去当胎教!”
博士乙(鄙视):“愚蠢的凡人,说不定这胎是未来太子,胎教升级成帝师呢!”
第一百七十六章 借题发挥
“这不是叶美人么?怎么在这儿跪着?”这也不知是第几个路过御花园的宫人悄声向正在修剪花枝的小太监小忠子打听了。
小忠子早被问的烦了,却奈何自己位卑职小不敢得罪人,只得耐着性子堆起笑脸对一脸好奇的宫人解释道:“方才叶美人正在那处青草地上练舞,也不知怎么的招惹了几只蜜蜂,叶美人怕被蛰就急匆匆的躲开,那几只蜜蜂也是奇怪对叶美人是紧追不舍,任叶美人身边的宫人怎么驱赶都赶不走,正惊慌失措的时候碰巧遇上皇贵妃娘娘往这边儿来了,叶美人一时没瞧见就冲撞了娘娘。”
说到这儿,那个宫人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往叶美人跪着的方向瞧了一眼,三分怜悯七分看热闹的说道:“皇贵妃娘娘如今身怀龙嗣,金贵着呢,这叶美人冲撞了她哪有好果子吃?”说完又凑近了小忠子一些,挤眉弄眼的道:“有没有说要跪多久?”
问这话的她也不是头一个,小忠子心里对她们这种幸灾乐祸的心理十分不耻,有什么可乐的?说白了大家都是伺候陛下的奴才,叶美人好歹也算是奴才中的主子,她都落不了好,似他们这种真正的奴才岂不是更可怜可悲?
不耻归不耻,小忠子面上可不敢有丝毫怠慢,老老实实的对那宫人道:“皇贵妃娘娘说太阳落山了才能起来。”
那宫人闻言不由抬头望了望正高悬在半空中的金乌,再瞧叶美人的时候眼中就多了一分情真意切的怜悯。如今正逢夏至日头长得很,这会儿才刚过未正时分日头又毒,叶美人这大半天跪下来至少要退层皮!
这个念头刚起,那宫人眼角余光就瞥见原就跪的颤颤巍巍的叶美人身子软软的往一侧倒了下去,显见是撑不住了。
她身后陪跪的两个宫人见主子都晕了,也顾不得什么,立刻爬起来将叶美人扶起,一人抄起叶美人的一只胳膊吃力的抬着她回彩丝院去了。
“这么容易就晕过去了?”那宫人望着叶美人一行的背影,嘀咕道:“莫不是装的罢?”
淑景殿
“中暑晕倒了?”独孤秀歪在软榻上,听着宫婢的禀报,樱唇微微往上翘起露出一个冷笑,“身子这么弱怎么侍奉陛下?告诉太医院一定要好好照顾叶美人把她的身子调养好了。”
宫婢了然道:“奴婢明白了,必定将娘娘的话带到。”
独孤秀满意的笑了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先拿叶氏开刀,她再慢慢对付尹氏那个贱人!
“娘娘何必浪费精神在叶美人身上?”等那宫婢退下了,苗公公才不赞同的劝道:“她位份卑微,根本威胁不到您,等您大权在握,要她生或死还不是一句话?当务之急是想法子让陛下南巡迁都,培植自己的势力,离间陛下父子的关系,这些才是重中之重,还望娘娘不要为了一时快意误了生死存亡的大事!”
独孤秀点了点头,“阿翁放心,我知道轻重。”为了表示自己的敬重,独孤秀不管心里怎样看待苗公公,面上却以长者的礼数待他并不以主子自居。
“娘娘心中有数便好。”苗公公见她肯听劝,语气便没有原先那般严肃,老奴年纪大了,又是贱命一条,事败了了不起就是下去伺候先皇后娘娘。可娘娘不一样,您如今正走在悬崖边,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您可不能有丝毫大意呀!”
听他说得诚恳,独孤秀心中颇有几分感动,自小到大从未有人像苗公公一般对她苦口婆心的教导。便是她的父亲对她也不过是利用驱使,何曾真心替她考虑过?
“有阿翁这样的智囊给我出谋划策,我便是想掉下悬崖怕也不容易。”为了掩饰眼眶中泛起的热意,独孤秀故意俏皮的对苗公公眨了眨眼,然后才将话题转回正事上,“何况我借故教训叶氏只不过是个引子,阿翁要我劝陛下南巡迁都总要有个合适的借口。”独孤秀抚着自己的平坦的小腹,眼中却没有一丝慈母的光芒,苗公公只在她那双剪水秋眸中瞧见了深不见底的幽暗!苗公公暗暗点头,总算有些样子了。
皇帝匆匆赶到淑景殿,见到正坐在床边隔着纱帘为独孤秀诊脉的昝太医,张口就问:“皇贵妃如何了?”
昝太医听见皇帝问话,收了按在独孤秀手腕上的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吭吭哧哧的回道:“微臣…无能,实在诊不出娘娘有什么不妥。”说完一滴汗珠顺着面颊滑落,无声无息的溅落在淑景殿的青石板上。
“混账!”皇帝原就焦急,听了昝太医的话不禁勃然变色,“身为太医居然连个脉都诊不出来,朕要你何用?!”若非顾忌着独孤秀还昏迷不醒,昝太医又号称妇科第一圣手,皇帝恨不得立刻下令将这个徒有虚名的庸医推出去斩了!
“陛下恕罪……!”昝太医一听皇帝这话,脸色煞白吓得瑟瑟发抖不住的磕头求饶。
关键时刻还是高公公开口替他说了两句话,“陛下,皇贵妃娘娘晕的实在蹊跷,依老奴愚见或许不是动了胎气,可能是旁的病症,昝太医擅长妇科,他诊不出来也不是不可能,不如请再请几位太医过来瞧瞧?”
皇帝听他说的有理,脸色缓和了一些,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昝太医不由松了一口气,皇帝没让他起来,他也不敢起身,只能悄悄的往角落里挪。一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二来也给同僚们腾地方诊脉。别看他面上吓得不轻,可心中却十分明白,即便太医院的太医都来了皇贵妃娘娘也醒不过来,她这是借题发挥另有所图!
“几位娘娘对不住了!”昝太医心中后悔,当初他就不该一时糊涂受了皇贵妃的要挟,帮着她假孕争宠。这不,下午叶美人刚冲撞了她,晚上皇贵妃娘娘就“昏迷不醒”了,玩儿的这么大,怕是不止要对付一个叶美人,她这是要一锅端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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昝太医:玩儿的这么大,怕是不止要对付一个叶美人,她这是要一锅端呐!
独孤秀:你真相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出宫
昝太医猜的没错,皇帝几乎将整个太医院老的少的大小太医都宣到了淑景殿,可任凭众太医使出浑身手段始终无法唤醒独孤秀。皇帝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后淑景殿里跪了一地的小命可能不保的太医。
生死攸关之际,还是高公公站了出来,对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的皇帝说道:“陛下,娘娘这病太蹊跷了,老奴斗胆猜测怕不是得了什么病症,而是……”
“有话就直说!”皇帝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色苍白如纸的独孤秀心中烦躁不已,再也不愿听一句废话。
高公公等的就是他这一句,闻言立刻将不敢说的猜测说了出来,“奴婢以为娘娘这是中了邪,不如找几个高人给娘娘驱驱邪,说不得娘娘就能醒了?”
若是平时,高公公说出这话铁定要挨一顿训斥,不过此时眼见太医院束手无策,独孤秀昏迷不醒,皇帝实在是没辙了,病急难免就乱投医,只是犹豫片刻便下了口谕,命起居舍人裴隆去办此事。
三日之后,裴隆不负圣望找来了一个名唤李广成的年轻道士。只隔着纱帘瞧了一眼独孤秀之后就对皇帝道:“陛下,皇贵妃之所以昏迷不醒并非是中邪所致,而是腹中小皇子贵不可言,需真龙之气供养,长安虽是帝都可若论真龙之气远不及洛阳。”
“你是说,只要将皇贵妃移送到洛阳她就会醒?”皇帝一双眼睛如冷电般盯着面前这个年轻的道士,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说谎的心虚。
但他显然低估了这位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的“高人”。在皇帝陛下的威压之下,李广成非但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反而从容自若,仿佛压根没将皇帝放在眼中。尤其是他手掐法诀,半阖双目的模样,实在很有高人的风范。即便皇帝心中对他有十二分的不信任,也因他这副好皮囊和高姿态信了五成。何况独孤秀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食水不进只靠人参吊着,长此下去大人或许还熬的住,腹中的皇儿可怎么办?
想起那个可能结合了自己和凤仪长相的孩子软软的叫自己父皇,皇帝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愿意放弃!
“高升!”经过一番挣扎,皇帝终于下定了决心,死马当作活马医!“传朕旨意,即刻启程去洛阳!”
高公公还在迟疑,毕竟圣驾出巡去洛阳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即刻就去基本是不可能的,可皇贵妃这情形确实也等不得。
就在他为难的时候,裴隆上前一步毛遂自荐道:“陛下,臣愿辅助高公公安排一应出巡事宜。”
皇帝原本见高升一脸为难欲语还休就要发作,不想裴隆竟主动跳了出来,将出巡事宜一并揽了过去,看这位起居舍人比从前更顺眼了,打定主意等独孤秀一醒过来就给裴隆加官晋爵!
“裴卿果然忠心。”皇帝当即准奏。
“有劳裴大人了。”明知裴隆此举乃是有意在皇帝面前献媚邀宠,高公公也不生气,反正他就一宦官又不能参政,跟大臣争斗个什么劲儿?那不闲的慌?裴隆乐意接这烫手的山芋简直求之不得到时候出了纰漏也有顶缸的,若得了嘉奖更少不了自己的,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高公公帐算得清楚,裴隆也不傻。之所以主动接下这烫手山芋目的很简单,就是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朝廷选拔官员才学能力固然是考量的标准,但出身却也占了很大的比重,裴隆表面上出身河东裴氏,虽未名列八大氏族可亦是当世数得上号的高门氏族,再加上他本人才华卓著,仕途理当走的比较顺畅才是。可惜,在裴氏一族中,裴隆只是旁支,且父亲早亡家道中落,幼时全靠族中接济才勉强度日。可以说除了一个姓氏,裴隆同那些出身寒门的官员并无二致。可因为这个姓氏,裴隆不能亦不甘心如同那些寒门士子一般,一生只能在下品官位上蹉跎。所以,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接下了这个旁人眼中的烫手山芋,如同一个大胆的赌徒一般,赌上了自己的前程性命!
翌日一早,一行百人的御林军护卫着七八辆马车自皇城而出,据说是护送宫里的几位娘娘去洛阳上清观为皇贵妃和腹中的龙嗣祈福。负责此次护送的正是中书省起居舍人裴隆。
这种说辞只能骗骗淳朴的百姓,稍谙阴谋斗争的人都知道,几位娘娘之所以会突然离宫祈福,明摆着就是同皇贵妃争宠失败被一锅烩了。她们大都是想要向皇帝邀宠的权宦人家进献的,不过是瞧独孤秀落难想趁机分一杯羹罢了,未料独孤秀非但没有失宠反而怀里龙嗣,并借此一举铲除了所有的威胁。有份进献美人的人家不由有些慌了,需要用这种手段邀宠十之八九都是只剩个空架子的勋贵人家,或是一心更上层楼的二流权宦,眼见自己羹没分着,还有可能被复宠的皇贵妃秋后算账一个个都惴惴不安起来,暗地里都求神拜佛的乞求皇贵妃千万别醒!
就在这些人战战兢兢的日子里,几位嫔妃有惊无险的抵达了洛阳,而与她们一同抵达洛阳上清观的除了护卫的御林军和裴隆之外,还有昏迷不醒的独孤秀和九五之尊的皇帝。
之所以说有惊无险是因为虽然裴隆使了瞒天过海之计将皇帝和独孤秀偷送出了皇宫,却还是走漏了消息,半道上碰上刺杀,护卫的御林军死伤过半,危急时刻随行的道士李广成挺身而出,以玄门阵法全歼了刺客,彻底奠定了自己在皇帝心目中世外高人的地位。
小剧场:
李嘉懿:夫人的手下都是影帝级别的。
司徒凝冰(~ ̄▽ ̄)~:你羡慕不来。
独孤仁(╬ ̄皿 ̄):自己亲舅舅都坑,你还是不是人!
皇帝:(╬ ̄皿 ̄)=○:胆敢把朕当猴儿耍!
独孤玉(︶︿︶)=凸:谁叫你蠢。
李广成:陛下息怒,我也是奉命行事~~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命
既然李广成是世外高人,那么高人说的话必定是没错的,事实又一次证明了这一点。就在独孤秀到达洛阳的第二天,昏迷了将近半个月的她居然悠悠醒转了过来,除了人瘦了一圈之外,身体状况并没有大的不妥,腹中的胎儿也一切正常。皇帝提了半个月的心终于落到了原处,不禁龙心大悦,当即就册封李广成为道门都教授博士,举荐有功的裴隆也因此连升三级从起居舍人升为大理正。
消息传到长安,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朝臣们已经没有心思去追究皇帝“偷溜”出宫的不成体统以及安危问题了,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赵广成这个新鲜出炉的世外高人身上。确切的说,是在他那一句“皇贵妃腹中小皇子贵不可言,需真龙之气供养”上。
“小皇子”、“贵不可言”、“真龙之气”这三个词串在一起,傻子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偏偏这话还是出自一个新得陛下信任的道士之口,更是蒙上了一层“天命所归”的神秘色彩。有些坐不住的,已经开始考虑该怎么讨好皇贵妃了。而原本在齐王和常山郡王间摇摆不定的又添了另一个选择,愈发的摇摆不定。至于已经站了队的那些人,大都瞧着自己的主子,只等一声令下就将矛头指向独孤秀。在这些人眼中,除掉一个未出世的“小皇子”远比让一个背负着“天命”出身,注定受尽陛下恩宠的“小皇子”容易的多。
不过让这些人意外的是无论齐王还是常山郡王在得知了这一系列的消息之后竟然没有半分反应,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倒叫手下一帮官员不知如何是好。
“死人妖能沉得住气也就算了,反正他一向阴沉沉的。”李嘉责右手拿着长安来的密报,左手捧着一块冰镇西瓜啃的不亦乐乎,“常山郡王那货居然也这么稳得住,他不是在岭南吸太多瘴气吸傻了罢?”皇位本来就没他什么事儿了,如今又冒出个“贵不可言”的小皇子,他就更没指望了,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狗急跳墙一把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么?怎么反倒沉稳起来了,难道他一直都小瞧了杨熠?
“他不是傻了,不过是本性难移罢了。”司徒凝冰用银签子挑起一块西瓜,却并不急着送入口中,把玩着手中的银签子问李嘉责道:“你觉得杨熠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嘉责瞧了眼坐在司徒凝冰对面正盯着棋盘苦思冥想的孟大家一眼,显然她没空搭理自己。
李嘉责在认真思考了半晌后才答道:“依我看这小子就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蠢货一个。”连他都不如!
“谁告诉你阿斗扶不上墙了?”看似专心棋局的孟大家忽然将指尖捻了许久的白子放回棋罐,对司徒凝冰说了声,“我认输”后,开始教训起李嘉责来。“与你说了多少回,人云亦云不可尽信,你要学会凭自己的眼睛去看,去想!”
司徒凝冰也接口道:“我也与你说了多少回,人是极为复杂的,你不能只凭片面就去判断一个人的性情。”
可怜李嘉责腹背受敌,非但不能回嘴还得陪着笑主动承认错误。“先生说的是,嫂子说的也是。”李嘉责脸皮厚得很,又被训习惯了,完全不觉得丢脸,还十分好学的求教,“那嫂子给我说说杨熠是个什么人呗?”
司徒凝冰将叉着西瓜的银签子送入口中,只顾品尝西瓜的清甜并不说话。回答李嘉责的是孟大家,“常山郡王被贬发配前的人生可用天之骄子这四个字来概括。自小被立为太子,生母宠冠后宫,一路走来他太顺风顺水,故此他虽身在皇室却没有多少心机城府,亦没有什么防人之心。他不是蠢只是经历的不够,而他的对手无论是天资还是经历都远胜于他,再者……”孟大家微微沉吟,“观他所作所为,他其实是个没什么野心且重情义的人,这样的人于皇贵妃腹中的龙嗣无动于衷也是不难理解的。”
“先生的意思是说……”李嘉责摸着下巴想了想,“杨熠那小子并不想当皇帝,所以才那么沉得住气?那他跟死人妖叫什么劲!反正他又不想当皇帝,乖乖的做他的郡王混吃等死不就得了?那样还安全些,至少输了不至于被清算。”
“不对!”想起当日在屋檐上偷听到的杨炎母子的对话,李嘉责立刻就明白了,“淑妃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选择了杨熠而放弃了那个死人妖,以他的人性,肯定恨死杨熠那小子!杨熠显然是察觉这一点,所以他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同死人妖斗下去,可如今忽然多出一个竞争者,就多了一个人对付死人妖,杨熠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对皇贵妃做什么。”
“可是……”李嘉责又糊涂了,“如此说来,杨熠沉得住气是说的通了,可死人妖不会也对皇位没兴趣罢?如今朝野上下都在传,皇贵妃腹中的孩子才是真命天子,理当继承大统,他再不出手难道还要等孩子生下来不成?”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李嘉责实在猜不出杨炎究竟想干什么。
“他若要出手,早在独孤秀假孕的时候就会有所动作,绝不会等到现在。”司徒凝冰放下手中的银签子为李嘉责解惑,“他之所以会等,那是因为他有更大的企图。”
李嘉责很想问一句,“什么企图?”但他到底不傻,见司徒凝冰说到此处忽然停住了,只拿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明显是想考教他,再问岂不是很蠢?
冥思苦想了好半晌,李嘉责才不确定的道:“他不会是想跟逼魏王谋反那样,再在独孤秀身上故技重施一回?”陛下带去洛阳的人不多,如果独孤秀真有什么想法,确实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可是风险也极大,若没有强横的实力说不得就给他人做了嫁衣,从前独孤仁没死这么干都未必有胜算,何况如今独孤秀势单力孤,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陛下,她这样做岂不是自掘坟墓?独孤秀再傻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罢?
第一百七十九章 山陵崩
司徒凝冰给李嘉责的回答是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还有一句叫人头疼的“你自己去想。”他要能想的到还明知故问干嘛?!对于自家嫂子说话喜欢说一半的毛病,李嘉责是敢怒不敢言,可他又实在好奇,就如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听到紧要关头忽然没了,简直就是百爪挠心般难受。
李嘉责日日在这种好奇中煎熬,埋首于邸抄和密报之中想要寻找答案却始终是一头雾水。好在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李嘉责苦苦寻求的答案就自动揭晓了。
因为皇帝死了!而目前暂定的官方说法居然有两种,一种是以皇帝——如今该称先帝了。先帝宠臣,奉命洛阳伴驾的太常少卿闻喜蕴为首的皇贵妃派,坚称陛下乃是遇刺身亡,且矛头隐隐指向齐王杨炎和常山郡王杨熠。且不说杨炎不会坐以待毙,就是他身后一干附庸的官员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瞧着自己主子输给一个势单力孤的小丫头!于是第二种官方说法就出现了,皇贵妃串通妖道李广成以妖术迷惑陛下,将陛下骗至洛阳后毒杀,又以谣言嫁祸两位皇子,意在窃国弄权,其心当诛!
“当诛个鬼!”李嘉责在得知消息后几乎是立刻就找到了司徒凝冰,“这就是那个死人妖的企图?他不是要对付独孤秀,他的目标是陛下?!”
司徒凝冰正聚精会神的瞧着挂在紫檀木架上的硕大地图,闻言头也不抬的反问:“要不然呢?”
李嘉责一时语塞,杨炎身为皇子又于大位有野心,说到底他真正的对手既非杨熠也非独孤秀,而是皇帝。只要借旁人的手除掉了皇帝,以杨炎如今在朝中的声望地位,皇位是十拿九稳的事。
“怎么这么蠢!”李嘉责懊恼的敲了敲自己脑袋,随即又问司徒凝冰,“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不能眼睁睁的瞧着死人妖当皇帝罢?那岂不是等死?
司徒凝冰却没有李嘉责的危机感,眼睛依旧不离面前的地图,语气悠然自得,“怎么办?这话你不应当问我,而是应当问独孤秀该怎么办?杨熠又该怎么办?还有那个亡命天涯的魏王打算怎么办?”
素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司徒凝冰忽然问李嘉责,“你可知道这儿是何处?”
李嘉责仔细瞧了半天才不太确定的道:“洛阳?”
司徒凝冰点了点头,又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继续问:“那这一片呢?”
李嘉责苦着脸又仔细瞧了半晌,实在没弄明白司徒凝冰画这个圈是什么意思,于是很实诚的道:“嫂子,这一片有很多地方。”
司徒凝冰挑眉瞧了一眼满脸茫然之色的李嘉责,又用手在刚刚的位置上画了一圈,正色道:“你记住,这一片是河南道,一共有七十五座折冲府,兵力不足十万。而这里……”司徒凝冰又在另一个地方画了一圈,“是关内道,有折冲府三百,兵力在三十万左右。再加上魏王谋逆后陛下新建的北衙有兵力五万,新建监门卫和增加的千牛卫,两卫共有兵力四万。你说这将近五十万人会听谁的?”
好不容易问了个自己答得上的问题,李嘉责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爹的呗。”
司徒凝冰瞧了瞧一脸理所当然的李嘉责,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淡淡道:“但我爹听陛下的。”
李嘉责虽然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可瞧自家嫂子这反应那必定是错了,又细细品了品她话里的意思,再开口就谨慎了许多。
“嫂子的意思是说,陛下驾崩新帝人选悬而未决,只要表姑父不表态,死人妖也好独孤秀也罢压根调动不了军队!”怪不得嫂子这么悠然自得,没有兵权死人妖最多跟独孤秀都斗嘴皮子,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你说错了三件事。”就在李嘉责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司徒凝冰兜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一、我爹你表姑父统率十六卫但北衙乃陛下直属,不归我爹管。二、北衙有半数武官是杨炎乘着魏王谋逆人事调动的机会安插进去的自己人,他绝对能调动这五万人马。三、这五万人马负责拱卫京师,而我全家都在长安。”
李嘉责闻言差点跳起来,正欲埋怨司徒凝冰既早知杨炎的打算为何不早做准备!转念一想,以他嫂子神人一样的脑子怎么可能没有准备?按照往常的经验来判断,李嘉责几乎可以肯定,这回又有人一群人要倒霉,就是不知道谁霉的多一些?
“嫂子”李嘉责咧着嘴,笑嘻嘻的道:“你肯定留了后手,就别卖关子了,我口风一向紧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就告诉我罢。”
司徒凝冰自然不会这样轻易揭晓答案,璞玉再好也要精雕细琢方能成器。她似笑非笑的瞧着李嘉责循循善诱,“如果你是杨炎,面对如今的局势你会怎么做?”
李嘉责不满的小声嘀咕,“死人妖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如撒娇般的嘀咕完,他还是认真思考起了司徒凝冰的问题,将自己摆在杨炎的位置。如果他是杨炎......自己爹死在了外头肯定不能不管,再怎么说先想法子把灵柩抬回长安把丧事给办了才是正经......
“办丧事!”李嘉责忽然福至心灵,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望着司徒凝冰,“如果我是杨炎,一定命表姑父前往洛阳接回陛下梓宫,这样就算表姑父想置身事外都办不到了,独孤秀和她的党羽若拒不交出陛下梓宫那就是自寻死路,若交了论理就该扶柩回京,到了杨炎的地头一样是死路一条!”
司徒凝冰瞧着李嘉责熠熠生辉的眼眸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泼冷水,“想法不错,可惜你忘了一件事,杨炎是亲王没错,但他没有权力命令我爹,能对我父亲发号施令的唯有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何况,迎回陛下梓宫乃朝堂大事,便是杨炎不提也会有人去办,三省宰辅可不是摆设。杨炎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做朝臣们自会替他将洛阳那群跳梁小丑解决。”
第一百八十章 出头鸟
司徒凝冰说的没错,不管是出于忧国忧民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长安城的文武百官们是齐王党也好,郡王党也罢,抑或是中立派,都出奇一致的提出必须立即迎回皇帝梓宫,举行国丧。至于皇帝是怎么死的?那还用说!明摆着是妖妃独孤秀勾结术士谋害陛下!先灭了这个妖妃再来讨论该由谁来做新君!
郡王党自以为杨熠是长子又曾是储君,自古立嫡立长,常山郡王登基才合规矩。而齐王党又自忖实力远胜杨熠,且杨熠虽曾为太子但毕竟已经被废黜,何况陛下身前对齐王宠幸有加,纵使未留下遗诏可属意齐王是有目共睹的,大位自然该由自家主子坐。至于中立派,大都是身居高位出身显赫的重臣,即便新皇登基也要敬着,因此并不急着站队,之所以要迎回梓宫无非是怕民心不稳生出什么动乱来。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就在齐王党和郡王党盘算着各自的小九九,并为此四下奔走的时候,销声匿迹了近一年的谋逆首犯魏王杨烨忽然跳了出来,以复陈为名公然造反,从者达数万之众一举占领了陈国旧都建安,并自立为陈王准备收复江南旧地。
造反这种事,尤其是在国家不安定的情况下有了第一只出头鸟,就会有第二只第三只……
杨烨自立为陈王没几天,原本躲在山沟沟里躲避追捕的韩国公崔珪也唯恐落后的跳出来继续从前未完成的谋反“大业”,只不过这回他不甘再为杨烨的附庸,而是有自己的打算,趁着杨烨谋反和独孤秀一党占据洛阳吸引了长安朝廷所有注意力的时候出其不意攻取了荥阳。
若算上洛阳独孤秀那一伙人,当今天下有三股反叛势力,且各具气候。独孤秀挟先帝梓宫,占据洛阳,腹中又怀有龙嗣,身边聚集着一干先帝宠臣,对长安提出的请皇贵妃扶柩回京的要求不予理睬,不仅将前来送信的礼部侍郎宇文寿扣押了,还由原洛阳县丞名不见经传罗观写了一篇文采斐然义正辞严的《讨辉檄文》,列数杨炎弑父害兄的罪状,宣告天下。
“啊哈哈哈……!”司徒凝冰看见这篇慷慨激昂的檄文的时候忍不住幸灾乐祸的一通狂笑。“写得好!想不到杨炎也有今天!”
笑的不止她一个,深恨杨炎的李嘉责更乐呵,一壁笑一壁连拍大腿,“闻喜蕴这招够狠,不管有理没理先把先帝的死推死人妖头上,迷惑天下人,把自己归为正义的一边,恶心了死人妖不说还有利于聚拢人心,这老头也是个人才!”说着又似想到了什么笑得更欢,“不知三姐瞧见这篇檄文没有?若是她瞧了保管能乐死!”
“她乐不乐死我不知道,可爹娘瞧了这篇檄文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即发兵洛阳支援独孤秀打回长安弄死齐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比起妻子和弟弟的幸灾乐祸,李嘉懿并未因杨炎倒霉而失去理智,反而敏锐的瞧见了背后的危机。“魏王和崔珪举兵叛乱已经打破了长安文武朝臣们一致对洛阳的态度再拥立新君的态度,如今檄文一出无异于火上浇油,郡王党必定借此机会对齐王发难,可他们实力远不如齐王,这么做根本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齐王掌控着长安五万禁军,要铲除郡王党可谓易如反掌,失了杨熠这颗棋子对我们并没有好处。且不说独孤秀腹中没有龙嗣,即便有,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不如杨熠好使。一旦齐王杀了杨熠登基为帝,稳住了长安局面,我们再动手就会被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大义已失,泰山大人就算仍旧掌控着天下大半兵马也爱莫能助。”
“那我们还等什么?!”李嘉责听完笑不出来了,“赶紧发兵长安,趁着死人妖还没动手,拥立杨熠登基,然后灭了死人妖!”
司徒凝冰忍不住狠狠给了李嘉责一个爆栗,“你当杨炎是傻子?!还是各郡的官员是傻子?要攻破长安少说也需要十几万人马,这么多人马从陇西一路到长安,你觉得沿路的太守们会放行?就算攻城略地一路杀过去,杨炎会不知道?还傻傻的等你杀到长安?”
李嘉责揉了揉自己被敲红的额头,委屈道:“我这不是一时着急,没多想嘛……嫂子你下手也太重了,我脑袋本来就不够聪明,你再打坏了怎么办?”
“没事儿,打坏了大哥养你一辈子。”李嘉懿凉凉的道:“你在家里犯傻,总比出去犯傻强。”
李嘉责更委屈了,可他又不敢反驳,只能扁着嘴问道:“那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
李嘉懿正想说泰山大人可以密调兵马进京,只等杨炎动手就拥立杨熠,就算擒不住杨炎也坐实了他谋害兄长觊觎皇位的罪名,再以新帝名义发出海捕令,杨炎为了保住性命不反也得反,到时候就会沦为与魏王和崔珪一样的乱党!
而司徒凝冰却有另一番见解,“杨炎不会杀杨熠。”她瞧着李嘉懿仿佛能看穿他心思一般,正色道:“杨炎比谁都清楚我父亲的重要性,尤其是值此帝位空悬的时候,我父亲又在他眼皮子底下,纵然你能将消息传出去,你以为关内道的折冲府中没有杨炎的人么?只怕大军还未进长安城,我父亲就已被杨炎安上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再调不动一兵一卒。相反,杨炎却可以借此机会一举收复关内道各折冲府被密调进京的兵马。只怕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那就只能利用长安城内的千牛卫与监门卫,再联合郡王党一众官员的府兵再加上你我在长安的人手未必不能与禁军抗衡,只是这么做有些冒险。”李嘉懿毕竟不如司徒凝冰了解杨炎,与他过招就不及司徒凝冰那般一招致命!
“所以,我们不需要冒这个险。”司徒凝冰瞧着李嘉懿狡黠一笑,“杨炎想要皇位,给他就是了,何必打打杀杀?”
第一百八十一章 釜底抽薪
李嘉责张口结舌的望着司徒凝冰,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一句,“嫂子你没病罢?!”
李嘉懿已对司徒凝冰的话心领神会,几分赞许几分忧虑的道:“好计是好计,只怕杨熠未必肯配合。”
司徒凝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的软肋太多,随便抓一个就能叫他乖乖听话。”
李嘉懿素来相信她的实力,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再多言,只道:“你既有了打算,我就不插手了,不过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齐王一旦登位第一件事必定是平息叛乱稳定局势,魏王也好崔珪也罢亦或是独孤秀加一起也不是齐王的对手,收拾他们并不难。”
司徒凝冰点了点头,“我知道,杨炎若得皇位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到时候他就有了命令我父亲的权力,一道诏书便能命我父亲出兵平叛,魏王和崔珪手中的兵马合一起也不过五万。更别说他一旦登基,独孤秀一党再据守洛阳挟持梓宫就成了叛贼,不必等杨炎出兵讨伐,洛阳一众官员为了自己的性命前程也会将他们拿下押送长安,到时候独孤秀就是一颗废棋!”
只一瞬,李嘉懿就明白了司徒凝冰想干什么,立刻接口道:“所以,要在他登基之前让局势更加混乱,叫他一时半会儿收拾不了!”
司徒凝冰闻言,一双幽若深潭的眸子中噙着心意相通的欣赏,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笑,顿时叫原本还在不满自己被晾在一旁的李嘉责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多余感,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长安。
杨炎怎么也没想到杨熠居然有这个魄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态度坚决的表明自己能力不足不能继承大统,齐王德行出众才干过人,值此国家动荡之时更应尽快登基,以固天下民心!
这下子不止郡王党傻眼,满朝文武甚至杨炎都傻眼了。郡王党的官员若非顾忌着在朝堂上已经恨不得上前摸摸杨熠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非遇上陛下忽然在洛阳驾崩这么好的机会,他一个被废的太子想通过正常途径登上皇位简直比登天还难!更难得的是独孤秀那一伙显然跟齐王对上了,趁着他们鹬蚌相争的时候不赶紧将皇位抢到手更待何时?!他们之所以跟着看似已经没什么前途的郡王混还不就是看中了这个时机?想得个拥立之功!把身家性命都赌上了,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关键时刻自己主子突然站出来说,“我不想当皇帝,你们让齐王当罢。”一句话就让他们所有的努力化作了泡影,甚至丢掉性命!
如果说郡王党的官员表现出来的是愤怒,那么支持杨炎的官员们大都是一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了的感觉,原本已经做好流血政变打算的一众官员们,此时个个面面相觑,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郡王不争了!他们主子就要当皇帝了!
这会儿太极殿的文武百官中头脑最清醒的,大概就只有中立派的大臣们了。他们大多数名义上中立,不过是自恃身份恪守为人臣子的本分,不愿与皇子们走得太近罢了。其实心里早认定了,杨熠肯定不是杨炎的对手,谁都没把杨熠当回事。有时瞧着郡王党上下闹腾,只当是看戏图个乐子,直到今日杨熠主动辞让皇位,这些人才对这位常山郡王刮目相看,这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呐!
杨炎瞧着眼前满脸谦逊诚恳之色的杨熠,心里恨的牙痒痒,明知这时候理当做戏辞让一番,可他自小是孤傲的性子,何况对象还是他素来瞧不上的杨熠,从前没同杨熠撕破脸也就罢了,与他虚情假意权当猫戏老鼠,但既然撕破了脸再同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做一出所有人都知道是戏的戏……
杨炎觉得自己跟街上被卖艺人牵着的猴差不多,委实叫他作呕!于是乎,等杨熠表演完之后,在满朝文武看戏的眼神中,杨炎一反常态的没有像历史上许多有类似经历的皇子那般谦让推辞一番,最终在众人的苦劝下终于无可奈何的登位,而是冷冷的瞧着杨熠不带一丝感激的道:“既然是皇兄一番心意,我就不推辞了,如今前有独孤氏挟父皇梓宫占据洛阳意图作乱,后有杨烨崔珪等乱党于建安荥阳招兵买马煽动百姓造反,当此危局你我再矫情来矫情去,社稷危矣!”
大概是没料到齐王居然会是这个反应,面对辞让皇位的兄弟连戏都懒得做,脸皮之厚果非一般人可比。文武百官愣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杨炎一伙的工部尚书周永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带头山呼万岁,请杨炎早登大寳以安天下臣民之心。片刻之间太极殿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殿外守卫的御林军都不约而同的悄悄松了一口气,毕竟皇位一天虚悬,他们就随时都面对着流血甚至丢掉性命的危险!如今齐王登基,他们知道自己主子是谁也可以安心当差了。
御林军小哥们的愿望是美好的,可惜现实从来都不会尽如人意。就在长安文武百官或主动或被动的准备杨炎的登基大典的时候,已经自立为陈王的杨烨在占领建安之后又在短短五天之内招募了两万陈国遗民,接连攻占了建安四周的遂安、临川、鄱阳、永嘉四郡。而杨烨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克这么多郡县,除了自身实力不容小觑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打着复陈的旗号,陈国破灭不过短短二十多年,当初为了安抚民心世宗文皇帝在攻下灭了陈国之后,指派的又大都是陈国遗臣来治理陈国旧地,时至今日仍有不少地方官是陈国贵族官宦后裔,杨烨打出复陈的旗号碰上几个心系故国的自然不战而降,心甘情愿的打开城门迎接杨烨的军队,故而杨烨在江南陈国旧地攻城略地有破竹之势!
第一百八十二章 烽烟四起
杨烨在江南闹腾的欢,他从前的跟班小弟崔珪亦不甘落后,攻下荥阳之后兵锋直指虎牢关,而虎牢关以西就是当今天下最大的粮仓兴洛仓,一旦兴洛仓被攻破关内、河南就面临着缺粮的危险,甚至可以说兴洛仓失守离丧邦也不远了!
杨炎自然知道兴洛仓的重要性,也顾不上登基大典了,当即下诏命关内道镇军大将军支行满率十万大军剿灭叛贼崔!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支行满刚率军出征还没走出关内,兴洛仓就被攻破了,不过攻破兴洛仓的并不是崔珪,而是令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人物——独孤武!
已经草草登基身着明黄色五爪金龙袍光明正大坐在太极殿龙椅上的杨炎闻讯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将还留在长安城内的独孤氏族人以谋反罪全部捉拿下狱。大概是人倒霉起来连喝凉水都塞牙,龙武卫还未出动去四处抓人,边关又有急报呈送到了杨炎手上,突厥史毕可汗亲率十五万大军攻破雁门关,雁门郡失守!
听到接二连三的噩耗,杨炎觉得自己心口仿佛被一口气堵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这种一瞬之间山河突变死期将至的痛苦,在从前十多年与师妹司徒凝冰对弈的过程中已体会过上千遍,他绝不会弄错,这所有灾难和麻烦的背后都是有一只熟悉的手在操控,翻云覆雨间就能让他一败涂地!
但杨炎与司徒凝冰的斗争已经不是简单的一盘棋的胜负,是生死相争!何况好胜如杨炎,连输棋都无法忍受,更遑论输掉这天下,输掉身家性命,甚至输掉他活着的唯一信仰!
所以,尽管司徒凝冰来势汹汹,杨炎亦不甘坐以待毙,他马上决定强势反击!至于如何反击……突厥旁边不是还有个西突厥么?何况突厥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阿史那咄吉世不止有四个强悍的弟弟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叔叔,突厥向来以强者为尊,这几个人盯着汗位就有如饿狼盯着肥肉一般,只要始毕稍有松懈就有被饿狼吞噬的危险!再者……杨炎一壁在脑海中设计着如何分化突厥,一壁已经有了叫始毕退兵的办法。
是夜,月黑风高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利落的摸进长安城郊外的一处农庄之中,早有內应在里头接应等候,领着这十几个人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内院的厨房,指了指隐藏在厨房前面一片小菜园圃子后头的地窖小声道:“人就在里头,负责看守的于嫂夫妇早歇下了,这儿又是内院平时没什么人来,你们动静小些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他虽说的简单,十几个黑衣人却不敢掉以轻心,领头的黑衣人对身后的手下们做了几个手势,那个內应只觉得眼前几道黑影闪过,瞬间就消失在了如墨的夜色中。片刻之后,寂静的菜园子里传来几声猫叫,领头的黑衣人又做了个手势,然后率先往菜园后头窜了过去。
果然如那內应所说,地窖周围并无人看守,地窖门上的锁也已被先前的黑衣人用利刃削断。事情这般顺利,领头的黑衣人非但不喜反而心头一阵突突乱跳,总觉得两扇敞开着的地窖门就好似一张血盆大口随时会择人而噬!
谨慎起见黑衣人首领先派了两个属下下去探路,待确定地窖里并无异样之后,黑衣人首领这才又带着两个属下下了地窖,其余的人留在地面上策应。
这个地窖不大,一眼望去里面除了一张矮小的木板床和蜷缩在床上蓬头垢面的女人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借着两个属下手中火折子的微弱光芒,黑衣人首领粗略的打量了一眼床上微微颤抖着身子,一双眼睛却从覆盖着半张脸的枯发中露出,始终警惕的望着他们这群人的女人,没有多想就向两个属下扬了扬脸,示意他们将这女人带走。或许是出于这么多年刀头舔血而得到的特有敏锐,黑衣人首领自进入地窖起心头就止不住突突乱跳,尽管这个小小的地窖看上去没有任何危险,可他还是不愿多待一刻钟,只想尽快逃离。
变起顷刻,就在两个属下将那女人拖下床,一左一右的架着她准备离开地窖的时候,两个手持火折子的黑衣人手中的火折子瞬间熄灭,几乎同时陷入一片幽深黑暗的地窖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首领大惊立刻拔刀出鞘,借着刀锋的寒芒,他瞧见地窖里忽然多了两个土黄色劲装的蒙面人。此刻他已顾不得去想这些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只知道自己中了埋伏,舞着刀花朝离地窖大门较近的蒙面人劈去。
地窖里刀光剑影,地窖外也是喊杀声一片,黑衣人首领心中焦急单刀舞的愈发快如闪电攻势凌厉非常,奈何以一敌二,对方亦不是庸手,他只能勉强自保但想要冲出去简直难如登天。耳听着地窖上面喊杀声渐渐小了,黑衣人首领心中越来越绝望,刀法就出现了破绽,原本还能保持不落下风,这会儿已经左支右拙,身上也挂了彩,眼看着再撑不过二十招,左边的蒙面人忽的一声惨叫,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左胸,心脏处有些微寒光透出——那是一把单刀的刀锋。而他的身后握着这柄单刀的正是方才还看上去已经被折磨的毫无生气的女人,随着女人粗糙的手将单刀拔出,蒙面人闷哼一声直直栽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可能爬起来了。
趁着蒙面人同伙愣神的功夫,黑衣人首领手起刀落一刀砍翻了另一个蒙面人,再瞧那女人已经径自越过他,匆匆向地窖深处走去。
“你做什么?!”黑衣人首领见那女人发疯似的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虽然生死之际依旧忍不住好奇脱口问了出来。
女人并未马上作答,只忙着用撕下来的布条层层裹住自己头脸,然后蹲下身子搬开地上的一块块木板,回身对黑衣人首领有急又快的说了一句,“不想死就跟我走!”说完只听“噗通”一声,女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地窖之中。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价值
长安城郊外的灞河在九天稀稀落落的星子微光照耀下更显出与白日里截然相反的清冷寂静,而从无边的夜色中忽然出现,以投河之势一跃而入的两道人影打破了灞河今夜的寂静。
“呕……!”梁中元活了将近三十年,半辈子刀头舔血,即便面对尸山血海也没眨一下眼睛,可今晚……梁中元闻着自己身上跳进灞河都洗不干净的恶臭,胸口一阵恶心,忍不住又张口大吐特吐,若是再来一回他宁愿被人砍死也比跳……呕……强!
“是谁派你来的?”与梁中元一样满身脏污狼狈的女人在脱了外衣草草将自己清洗了一番之后,冷冷的开口,相比梁中元的大吐特吐她反倒镇静的多。
梁中元直将苦胆水都吐出来了,又一个猛子扎进水底好好清洗了一番,才浮上水面趟着水往岸边走去,边走边道:“你既然有法子逃出来,干嘛非等到今日?”并没有正面回答女人的问题。
沉默了半晌,女人的声音才淡淡响起,同样也没有回答梁中元,只道:“你是齐王的人。”这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一瞬间的寂静之后,梁中元冷冷的开口,“我只是奉命来救你。”
女人冷笑一声,“看来我还是挺值钱的。”
“看来我所料不差。”幽暗的地牢里,司徒凝冰擎着绢扇缓缓抬起面前型架上女子的下巴,“你果然很重要。”
汗水混着血污以及耷拉在脸上的乱发使得女子原就憔悴的脸更添了三分狼狈,饶是如此,眉眼间依稀还能瞧见女子旧时的秀丽颜色。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当初被识破细作身份,司徒凝冰借着魏王叛乱逼宫作乱的机会对外宣称死于乱党之手的玉荷。
原本司徒凝冰并未将她放在心上,魏王一旦逼宫玉荷就没有了利用价值。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敌方细作,自然是一刀了事。而叫司徒凝冰改变主意的,是在宫变前夕竟然有人安排玉荷悄悄从司徒府遁走,这就很不同寻常了,司徒凝冰不禁怀疑起了玉荷的身份,继而改变了主意,只秘密将她关押了起来并没有要她的命。
经过一段时间的审讯,司徒凝冰始或多或少从玉荷口中得到了一星半点关于她身份的线索。据这些线索推断,玉荷自己都不知道她对魏王母子来说不止是个细作,她极有可能是德妃的弟弟——故陈国皇子韩素的女儿!可惜,玉荷的年纪比司徒凝冰都大两岁,等司徒凝冰逐步建立起自己情报网的时候玉荷已经进了司徒府,何况谁也不会去注意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丫头,如今忽然要查玉荷的身世,在线索这样少的情况下,正常途径是行不通的。
故而,司徒凝冰剑走偏锋,故意将玉荷还活着的消息漏给了杨炎。因为假设玉荷真的是韩素的女儿,那么根据韩素的年龄来推断,玉荷出生的时候他不过十四五岁,而以目前司徒凝冰对韩素的调查做出的猜测,当年韩素之所以能在国破家亡之时保住性命很有可能是德妃为了保住自己的亲弟弟将他假扮做了一个小太监并将他一起带到了长安的后宫,根据调查德妃身边也确实有过一个小内侍,未及弱冠就得急病死了。如果韩素真是那小太监,那便是假死出宫,迫使德妃这样做有两种可能。一、韩素一天天长大假太监的身份瞒不住了。二、韩素闯了什么祸不得不离开。
结合玉荷身世的推断,司徒凝冰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一些,甚至她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韩素当年闯的祸是什么。她自诩自己的情报网绝不会逊色于杨炎,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在后宫秘辛这一块上她远不如身为皇子的杨炎。许多她千方百计都未必查探的到的消息,杨炎却有可能就是知情人。所以,为了证明自己手上这颗棋子的价值,司徒凝冰故意给杨炎设了一个局,相信很快就能见分晓!
玉荷从未想过自己一个等死的囚犯居然还有被医治的优待,是怕她死了再打听不出更多的消息了么?可是她已经将她知道的都尽数说了,为什么小姐就是不信?
“嘶!”手指上钻心的疼痛叫她恨不能立时死了。身为一个细作,玉荷十分清楚自己一旦暴露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所以在逃跑失败之后,玉荷一直都很合作,几乎是问一答十,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主子卖了个干净。因为她怕死,更怕不得好死!至于忠心、报恩什么的,玉荷以为主子将她捡回去抚养也不是出于什么善心,不过是将她当做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工具罢了,这些年她尽职尽责的做着工具该做的事,够还主子养她这么多年的花费了,犯不着为了个把自己当工具的人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可是她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尽管她很合作,但架不住小姐不信,最后还是受了不少刑。
“手指上断掉的骨头,我都给你用竹片固定好了,只要小心些就不会有大问题,切忌这段时间千万不能沾水。”包扎完玉荷因受刑而肿成萝卜般粗细的手指,面容严肃的中年女子收拾好自己的医箱就转身离开了牢房。
玉荷目送着她离开,耳边响起锁链上锁的声音,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举起自己被包扎好的双手又瞧了又瞧,脑海里不停的回响着司徒凝冰那一句让她莫名其妙的,“你果然很重要。”
她这是不会死了?这是玉荷此时的第一也是唯一一个念头,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重要在哪里,但从她作为一个囚犯所受到的优待来说,玉荷可以肯定自己的命暂时是保住了。至于司徒凝冰接下来想要对她做什么,她既想不到也不愿意去想,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凭她根本逃不出这个囚笼,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多想又有什么意义?
第一百八十四章 驱虎吞狼
“吃饭了!”刑老头冰冷机械的一声招呼,身后的王二麻利的将一个粗瓷大碗从木栅栏的缝隙中塞了进去。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墙角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两条卧蚕般的眉毛拧在一起,再不忍心多瞧一眼放下碗便赶着给隔壁的号子送饭。
“刑老爹,你说前天进来的的那个女人一动不动的,该不会是死了吧?”王二心不在焉的送着饭,想起牢房里那人头皮一阵发麻。
刑老头瞪了他一眼,一双三角眼中尽是冰冷麻木。直瞧的王二浑身一哆嗦。
“若能死了那是她的福分!否则,哼哼!明日还有得她受!”
“刑老爹”王二四周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那女的挨了足足十八道酷刑都没认罪,该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哼!冤枉?”刑老头瞧不惯王二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尖着嗓子道:“进了东厂还管你冤枉不冤枉!流水似的刑法一道道试过来大罗神仙也受不住!那女的也是想不开反正是个死早些认了还能少受些折磨,如今受了这么些刑哪还有人个形!别说咱们这里有进无出,就是出去了也是废人一个倒不如死了干净!”
“唉!”王二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丝丝缕缕的霉味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使得原本就压抑沉重的牢房更添了一重死亡气息。
荣锦瑜麻木的躺在西北角的阴影里,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儿好肉了,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尝过锥心刺骨的滋味。
痛到了极致她已没了感觉。可是她知道自己是活不过今夜了。死有何惧?可义父的大仇未报,昭弟生死不明,她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想起一生遭遇,两度蒙难,亲人无辜遭戮,心中涌起无尽愤恨!“苍天!你无眼!”
声嘶力竭的呐喊之后,星光璀璨的天空忽然毫无预兆的划过一道闪电!惊雷声起,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关押着十恶不赦大罪人的极字监戊号房轰然倒塌!荣锦瑜被埋在一堆砖墙瓦砾之下!
刑老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狱卒当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惨事没见过?可这天打雷劈的事还是头一遭!难道真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年所作所为飞快的在脑海中闪过,不知不觉间冷汗已湿透了背脊!
此时此刻,牢房中落针可闻如死般寂静。王二最先回过神来,小跑着赶到那已成断壁残垣的极字间戊号房,哆哆嗦嗦的搬着堆成小山的砖块。他脑中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要救人!
刑老爹茫然的看着王二动作,浑浊的双眼忽然涌起了一丝疯狂,急步冲到王二身边,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他虽年近六旬生的又干又瘦力气却大的出奇,王二被他拽的一个趔趄还未等他站稳脸上又挨了刑老头一个耳光。王二被打懵了,也不知道生气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怔怔的望着刑老头。
“一个死囚罢了!迟早是个死你救个屁!”刑老头扭曲着脸朝那瓦砾堆中狠狠啐了一口,也不知是要说服王二还是要说服自己,“她罪大恶极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劈死她,你救她就是跟老天爷作对也不怕一起遭了天谴!”说到“天谴”二字,刑老头灰暗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如逆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癔症似的叫嚷起来:“对!是天谴!天谴!老天爷要劈死这个女的,不关我的事!”
叫嚷声还未止歇,阻隔着极字监与旁边冥字监的那扇大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砰”的一声巨响,将怔愣中的王二和状似疯魔的刑老头都给震醒了,两人几乎同时扭头朝铁门的方向望过去。五六个人影已闯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衣金冠的年轻人,狱中幽暗的烛火没能照亮他的面容却依稀可分辨他此时铁青的脸色。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佝偻的人影,其余几人自动分成两列,虽然个个身材挺拔高壮腰间还悬着一把朴刀却皆垂着头,不知是不是王二和刑老头的错觉,总觉得那几人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待那紫袍男子走到近前,二人才瞧清跟在他身后那个弯腰驼背的佝偻人影正是这东厂的掌狱使太监王蔚,慌忙下跪行礼,“小的拜见大人!”这东厂之中除了狱卒和粗使差役但凡有品级的皆是太监,由于身体的残缺这些太监大多对身为正常男人的狱卒和差役们不太友善,动辄打骂,所以要在这里生存瞧见个太监都得装孙子,尤其是掌狱使王蔚更是不能得罪,否则下场会非常凄惨。
若是平日里,王蔚必然要摆足了架子等着他们战战兢兢磕足了头才慢悠悠的开口叫他们免礼,不过今日俩人刚跪下头还未磕,王蔚就吓的脸都白了,尖着嗓子叫道:“没长眼的东西陛下在此还不快拜见!”他的声音原就尖厉,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了,听在人耳朵里犹如夜枭啼鸣般刺耳。
不知是被他的声音骇到了还是被他的话给吓着了,王二和刑老头僵着身子跪在地上一时间没了反应。倒是那紫袍男子一挥衣袖,不耐烦道:“罢了!朕只要见锦瑜,她在哪?”
声音中有一种透彻骨髓的冰冷,即使是盛夏闷热的牢房也让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王二和刑老头的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陛下问你们话,还不快回答!”王蔚见二人只顾着抖竟没一人回话不由焦急起来,“前日送进来的那个女…”“囚”字还未出口就被他生生吞了下去,觑着紫袍男子的脸色慌忙改口道:“那位姑娘关在哪里?”
王二此时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听见他问话,想也不想指着身后那堆断壁残瓦磕磕巴巴的道:“回…大人,方才天上打下一道天…雷,正…打在牢…房壁上,墙塌…了,人…还埋…在里面。”他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道紫色人影闪过,身后已响起了砖瓦碎裂的声音。
“陛下!”随行的两个年轻男子连忙过去拉他,身为太监总管的小允子都快哭了,“您万金之躯哪能干这个呀!让奴才们来!”不待他说话那几个带着朴刀的侍卫早扑过来跟对付刺客似的搬起了砖头。
第一百八十五章 胶着
“吃饭了!”刑老头冰冷机械的一声招呼,身后的王二麻利的将一个粗瓷大碗从木栅栏的缝隙中塞了进去。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墙角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两条卧蚕般的眉毛拧在一起,再不忍心多瞧一眼放下碗便赶着给隔壁的号子送饭。
“刑老爹,你说前天进来的的那个女人一动不动的,该不会是死了吧?”王二心不在焉的送着饭,想起牢房里那人头皮一阵发麻。
刑老头瞪了他一眼,一双三角眼中尽是冰冷麻木。直瞧的王二浑身一哆嗦。
“若能死了那是她的福分!否则,哼哼!明日还有得她受!”
“刑老爹”王二四周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那女的挨了足足十八道酷刑都没认罪,该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哼!冤枉?”刑老头瞧不惯王二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尖着嗓子道:“进了东厂还管你冤枉不冤枉!流水似的刑法一道道试过来大罗神仙也受不住!那女的也是想不开反正是个死早些认了还能少受些折磨,如今受了这么些刑哪还有人个形!别说咱们这里有进无出,就是出去了也是废人一个倒不如死了干净!”
“唉!”王二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丝丝缕缕的霉味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使得原本就压抑沉重的牢房更添了一重死亡气息。
荣锦瑜麻木的躺在西北角的阴影里,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儿好肉了,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尝过锥心刺骨的滋味。
痛到了极致她已没了感觉。可是她知道自己是活不过今夜了。死有何惧?可义父的大仇未报,昭弟生死不明,她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想起一生遭遇,两度蒙难,亲人无辜遭戮,心中涌起无尽愤恨!“苍天!你无眼!”
声嘶力竭的呐喊之后,星光璀璨的天空忽然毫无预兆的划过一道闪电!惊雷声起,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关押着十恶不赦大罪人的极字监戊号房轰然倒塌!荣锦瑜被埋在一堆砖墙瓦砾之下!
刑老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狱卒当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惨事没见过?可这天打雷劈的事还是头一遭!难道真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年所作所为飞快的在脑海中闪过,不知不觉间冷汗已湿透了背脊!
此时此刻,牢房中落针可闻如死般寂静。王二最先回过神来,小跑着赶到那已成断壁残垣的极字间戊号房,哆哆嗦嗦的搬着堆成小山的砖块。他脑中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要救人!
刑老爹茫然的看着王二动作,浑浊的双眼忽然涌起了一丝疯狂,急步冲到王二身边,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他虽年近六旬生的又干又瘦力气却大的出奇,王二被他拽的一个趔趄还未等他站稳脸上又挨了刑老头一个耳光。王二被打懵了,也不知道生气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怔怔的望着刑老头。
“一个死囚罢了!迟早是个死你救个屁!”刑老头扭曲着脸朝那瓦砾堆中狠狠啐了一口,也不知是要说服王二还是要说服自己,“她罪大恶极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劈死她,你救她就是跟老天爷作对也不怕一起遭了天谴!”说到“天谴”二字,刑老头灰暗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如逆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癔症似的叫嚷起来:“对!是天谴!天谴!老天爷要劈死这个女的,不关我的事!”
叫嚷声还未止歇,阻隔着极字监与旁边冥字监的那扇大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砰”的一声巨响,将怔愣中的王二和状似疯魔的刑老头都给震醒了,两人几乎同时扭头朝铁门的方向望过去。五六个人影已闯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衣金冠的年轻人,狱中幽暗的烛火没能照亮他的面容却依稀可分辨他此时铁青的脸色。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佝偻的人影,其余几人自动分成两列,虽然个个身材挺拔高壮腰间还悬着一把朴刀却皆垂着头,不知是不是王二和刑老头的错觉,总觉得那几人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待那紫袍男子走到近前,二人才瞧清跟在他身后那个弯腰驼背的佝偻人影正是这东厂的掌狱使太监王蔚,慌忙下跪行礼,“小的拜见大人!”这东厂之中除了狱卒和粗使差役但凡有品级的皆是太监,由于身体的残缺这些太监大多对身为正常男人的狱卒和差役们不太友善,动辄打骂,所以要在这里生存瞧见个太监都得装孙子,尤其是掌狱使王蔚更是不能得罪,否则下场会非常凄惨。
若是平日里,王蔚必然要摆足了架子等着他们战战兢兢磕足了头才慢悠悠的开口叫他们免礼,不过今日俩人刚跪下头还未磕,王蔚就吓的脸都白了,尖着嗓子叫道:“没长眼的东西陛下在此还不快拜见!”他的声音原就尖厉,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了,听在人耳朵里犹如夜枭啼鸣般刺耳。
不知是被他的声音骇到了还是被他的话给吓着了,王二和刑老头僵着身子跪在地上一时间没了反应。倒是那紫袍男子一挥衣袖,不耐烦道:“罢了!朕只要见锦瑜,她在哪?”
声音中有一种透彻骨髓的冰冷,即使是盛夏闷热的牢房也让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王二和刑老头的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陛下问你们话,还不快回答!”王蔚见二人只顾着抖竟没一人回话不由焦急起来,“前日送进来的那个女…”“囚”字还未出口就被他生生吞了下去,觑着紫袍男子的脸色慌忙改口道:“那位姑娘关在哪里?”
王二此时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听见他问话,想也不想指着身后那堆断壁残瓦磕磕巴巴的道:“回…大人,方才天上打下一道天…雷,正…打在牢…房壁上,墙塌…了,人…还埋…在里面。”他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道紫色人影闪过,身后已响起了砖瓦碎裂的声音。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万骨枯
“吃饭了!”刑老头冰冷机械的一声招呼,身后的王二麻利的将一个粗瓷大碗从木栅栏的缝隙中塞了进去。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墙角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两条卧蚕般的眉毛拧在一起,再不忍心多瞧一眼放下碗便赶着给隔壁的号子送饭。
“刑老爹,你说前天进来的的那个女人一动不动的,该不会是死了吧?”王二心不在焉的送着饭,想起牢房里那人头皮一阵发麻。
刑老头瞪了他一眼,一双三角眼中尽是冰冷麻木。直瞧的王二浑身一哆嗦。
“若能死了那是她的福分!否则,哼哼!明日还有得她受!”
“刑老爹”王二四周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那女的挨了足足十八道酷刑都没认罪,该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哼!冤枉?”刑老头瞧不惯王二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尖着嗓子道:“进了东厂还管你冤枉不冤枉!流水似的刑法一道道试过来大罗神仙也受不住!那女的也是想不开反正是个死早些认了还能少受些折磨,如今受了这么些刑哪还有人个形!别说咱们这里有进无出,就是出去了也是废人一个倒不如死了干净!”
“唉!”王二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丝丝缕缕的霉味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使得原本就压抑沉重的牢房更添了一重死亡气息。
荣锦瑜麻木的躺在西北角的阴影里,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儿好肉了,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尝过锥心刺骨的滋味。
痛到了极致她已没了感觉。可是她知道自己是活不过今夜了。死有何惧?可义父的大仇未报,昭弟生死不明,她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想起一生遭遇,两度蒙难,亲人无辜遭戮,心中涌起无尽愤恨!“苍天!你无眼!”
声嘶力竭的呐喊之后,星光璀璨的天空忽然毫无预兆的划过一道闪电!惊雷声起,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关押着十恶不赦大罪人的极字监戊号房轰然倒塌!荣锦瑜被埋在一堆砖墙瓦砾之下!
刑老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狱卒当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惨事没见过?可这天打雷劈的事还是头一遭!难道真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年所作所为飞快的在脑海中闪过,不知不觉间冷汗已湿透了背脊!
此时此刻,牢房中落针可闻如死般寂静。王二最先回过神来,小跑着赶到那已成断壁残垣的极字间戊号房,哆哆嗦嗦的搬着堆成小山的砖块。他脑中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要救人!
刑老爹茫然的看着王二动作,浑浊的双眼忽然涌起了一丝疯狂,急步冲到王二身边,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他虽年近六旬生的又干又瘦力气却大的出奇,王二被他拽的一个趔趄还未等他站稳脸上又挨了刑老头一个耳光。王二被打懵了,也不知道生气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怔怔的望着刑老头。
“一个死囚罢了!迟早是个死你救个屁!”刑老头扭曲着脸朝那瓦砾堆中狠狠啐了一口,也不知是要说服王二还是要说服自己,“她罪大恶极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劈死她,你救她就是跟老天爷作对也不怕一起遭了天谴!”说到“天谴”二字,刑老头灰暗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如逆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癔症似的叫嚷起来:“对!是天谴!天谴!老天爷要劈死这个女的,不关我的事!”
叫嚷声还未止歇,阻隔着极字监与旁边冥字监的那扇大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砰”的一声巨响,将怔愣中的王二和状似疯魔的刑老头都给震醒了,两人几乎同时扭头朝铁门的方向望过去。五六个人影已闯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衣金冠的年轻人,狱中幽暗的烛火没能照亮他的面容却依稀可分辨他此时铁青的脸色。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佝偻的人影,其余几人自动分成两列,虽然个个身材挺拔高壮腰间还悬着一把朴刀却皆垂着头,不知是不是王二和刑老头的错觉,总觉得那几人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待那紫袍男子走到近前,二人才瞧清跟在他身后那个弯腰驼背的佝偻人影正是这东厂的掌狱使太监王蔚,慌忙下跪行礼,“小的拜见大人!”这东厂之中除了狱卒和粗使差役但凡有品级的皆是太监,由于身体的残缺这些太监大多对身为正常男人的狱卒和差役们不太友善,动辄打骂,所以要在这里生存瞧见个太监都得装孙子,尤其是掌狱使王蔚更是不能得罪,否则下场会非常凄惨。
若是平日里,王蔚必然要摆足了架子等着他们战战兢兢磕足了头才慢悠悠的开口叫他们免礼,不过今日俩人刚跪下头还未磕,王蔚就吓的脸都白了,尖着嗓子叫道:“没长眼的东西陛下在此还不快拜见!”他的声音原就尖厉,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了,听在人耳朵里犹如夜枭啼鸣般刺耳。
不知是被他的声音骇到了还是被他的话给吓着了,王二和刑老头僵着身子跪在地上一时间没了反应。倒是那紫袍男子一挥衣袖,不耐烦道:“罢了!朕只要见锦瑜,她在哪?”
声音中有一种透彻骨髓的冰冷,即使是盛夏闷热的牢房也让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王二和刑老头的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陛下问你们话,还不快回答!”王蔚见二人只顾着抖竟没一人回话不由焦急起来,“前日送进来的那个女…”“囚”字还未出口就被他生生吞了下去,觑着紫袍男子的脸色慌忙改口道:“那位姑娘关在哪里?”
王二此时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听见他问话,想也不想指着身后那堆断壁残瓦磕磕巴巴的道:“回…大人,方才天上打下一道天…雷,正…打在牢…房壁上,墙塌…了,人…还埋…在里面。”他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道紫色人影闪过,身后已响起了砖瓦碎裂的声音。
“陛下!”随行的两个年轻男子连忙过去拉他,身为太监总管的小允子都快哭了,“您万金之躯哪能干这个呀!让奴才们来!”不待他说话那几个带着朴刀的侍卫早扑过来跟对付刺客似的搬起了砖头。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从军
李嘉责在司徒凝冰的忽悠外加威胁和刺激下,麻利的收拾起了东西,三天之后骑着爱驹大黑,身后跟着两大车行李和四十个家将以及四个贴身小厮在全家人,特别是他母亲王夫人的泪眼婆娑依依不舍的送别中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去往一个陌生且充斥着危机和死亡的地方。他心中既害怕又紧张,还有几分隐隐的激动。因为嫂子对他说,李家需要他,她和大哥需要他,需要他建功立业、名扬沙场!身上背负着家人的期待,再多的害怕和紧张都不能叫李嘉责后退半步,带着满腔对家人的爱,李嘉责一往无前的奔赴雁门关,他相信他一定不会辜负兄嫂的期待,待他载誉归来便能与他们并肩同行!
不过在此之前……
“嫂子你不能这样!”李嘉责死死拦在自己身后的两辆大车前,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此刻正半是不满半是哀求的望着司徒凝冰,大有同行李共存亡的意思。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才刚出城门,司徒凝冰就已经等候在官道上了,他先还以为嫂子是不放心自己,特意追过来再嘱咐两句的,他心里一阵温暖眼眶也酸涩难忍,只不过李嘉责的眼泪还未及掉下来,就被司徒凝冰直截了当说明的来意给吓了回去。
如今已是寒冬,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司徒凝冰怕冷,整个人都埋在月白色的披风里,连脸都瞧不见,这模样真同那劫道的有异曲同工之妙,连做的事儿都差不离。
“你是去从军……”司徒凝冰的声音穿过呼啸的寒风,灌进李嘉责的耳朵里,一如既往的理所当然,不容抗拒,“不是去做大少爷,人到就行了其余的都是累赘。”说着再不管李嘉责如何反对,漫不经心的吐出两个字:“动手。”
此言一出,原本跟着李嘉责出来的家将们立刻背弃了自己的主子,动作整齐步伐一致的赶着车向司徒凝冰那边走去,李嘉责眨眼间成了孤家寡人,形单影只的立在风雪中,看起来分外凄凉。可饶是如此,司徒凝冰依旧不打算放过李嘉责,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然后悠然道:“你这身打扮一瞧就知道是权贵人家的纨绔子弟,这样入军营容易受排挤,还是换了罢。”说着朝两个身后一干家将扬了扬首,立刻就有四个身材健硕的家将跳了出来,几步走到李嘉责身前,齐齐道了声:“得罪了,三公子。”接着三下五除二将李嘉责身上外衣和靴子除了下来,连他束发的玉冠都没能幸免。
“阿嚏!”李嘉责被扒的只剩一套中衣,抱着双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衣服给三公子,冻坏了怎么办?”司徒凝冰给身边的碧鸳使了个眼色,碧鸳忍着笑将手中拿着的一个粗布包袱递给李嘉责。
李嘉责一把抢过包袱,也顾不上里头都是粗布做的灰扑扑的棉衣,一下子将三件棉衣都套身上了,整个人看上去肿了一圈不止,脚上再穿上一双笨头笨脑的厚棉鞋,若非他模样生的实在好,皮肤又太白净,否则同乡下老农没两样。
这惨不忍睹的样子,叫司徒凝冰身后一众家将和丫鬟小厮瞧了都不由默默垂下了头,想笑又不敢笑。
李嘉责嫌弃的瞧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衫,随后很光棍的道:“想笑就笑!小心别憋出病来!”众人齐道不敢。
李嘉责这才收起了面上的冷意,对着司徒凝冰讨好的笑道:“嫂子,我从来没去过雁门关,又不认识路,你让我一个人去,这是不是……你好歹找个人陪我一起上路罢?”说着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司徒凝冰。
司徒凝冰十分无情的打破了他的幻想,“你当初去一个人溜去长安的时候不也挺顺溜?怎么长安去得,雁门关就去不得了?”
随着这句话,李嘉责最后一点儿希望也破灭了,自家嫂子的脾气自己清楚,她素来是说一不二的,费多少口水都没用!
李嘉责垂头丧气的牵起唯一还立在自己身边的爱驹大黑,就要踏上前途未卜的漫漫征途,哪知却因为大黑通体乌黑没有一丝杂色,一看就知道是匹宝马而又遭了司徒凝冰的“毒手”。
“你这身打扮,牵着它只会被人当做偷马贼。”司徒凝冰一副完全为他好的表情,不由分说从李嘉责手中牵过了大黑,然后将一匹杂色花马的缰绳塞给了他。
李嘉责完全傻眼,恨不得一甩缰绳撂挑子不干了!老子不去什么鬼雁门关了,老子要回家继续当纨绔!
只这个念头他也就敢在心里想想,对着司徒凝冰这位“霸道强势”的嫂子,打死李嘉责也不敢说个“不”字,近两年来的血泪教训告诉他,反抗只会死的更惨!
所以,尽管面上无比委屈的接过了花马的缰绳,李嘉责除了用幽怨的眼神向司徒凝冰表达自己的不满之外,只能乖乖的上路。
“等等!”司徒凝冰又一次叫住李嘉责,李嘉责身形僵硬的站在原地,慢慢的转回身,瞧着司徒凝冰都快哭了,“嫂子!我身上真没别的东西了!”
司徒凝冰慢条斯理的说出了三个字,“我知道。”随即从良辰手中接过另一个粗布包袱,交给李嘉责,嘱咐道:“包袱里有去雁门关的地图,你边走边瞧,若看不明白就问问路人。还有十吊钱和十两散碎银子,绝对够你走到雁门关,不过花钱之前先瞧瞧包袱里的那本物价录,差不多才能给。另外,万一钱被人偷了,你最里面那件薄棉衣里有夹层,那里的东西能帮你渡过难关,不到身无分文不许拆开……”
李嘉责听着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嫂子,今日竟絮絮叨叨的嘱咐了自己许多,原本的满腔委屈顿时化作乌有,只剩下满心的温暖。嫂子固然对他严厉了些,可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他好,他怎能不体谅嫂子的一片苦心?
就这样,李嘉责骑着一匹劣马,背着一个粗布包袱和重新燃起的斗志,终于踏上了去雁门关的路途。很多年后,他才知道身后嫂子送别他的目光中承载着怎样的希望和期许……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吃饭了!”刑老头冰冷机械的一声招呼,身后的王二麻利的将一个粗瓷大碗从木栅栏的缝隙中塞了进去。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墙角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两条卧蚕般的眉毛拧在一起,再不忍心多瞧一眼放下碗便赶着给隔壁的号子送饭。
“刑老爹,你说前天进来的的那个女人一动不动的,该不会是死了吧?”王二心不在焉的送着饭,想起牢房里那人头皮一阵发麻。
刑老头瞪了他一眼,一双三角眼中尽是冰冷麻木。直瞧的王二浑身一哆嗦。
“若能死了那是她的福分!否则,哼哼!明日还有得她受!”
“刑老爹”王二四周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那女的挨了足足十八道酷刑都没认罪,该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哼!冤枉?”刑老头瞧不惯王二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尖着嗓子道:“进了东厂还管你冤枉不冤枉!流水似的刑法一道道试过来大罗神仙也受不住!那女的也是想不开反正是个死早些认了还能少受些折磨,如今受了这么些刑哪还有人个形!别说咱们这里有进无出,就是出去了也是废人一个倒不如死了干净!”
“唉!”王二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丝丝缕缕的霉味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使得原本就压抑沉重的牢房更添了一重死亡气息。
荣锦瑜麻木的躺在西北角的阴影里,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儿好肉了,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尝过锥心刺骨的滋味。
痛到了极致她已没了感觉。可是她知道自己是活不过今夜了。死有何惧?可义父的大仇未报,昭弟生死不明,她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想起一生遭遇,两度蒙难,亲人无辜遭戮,心中涌起无尽愤恨!“苍天!你无眼!”
声嘶力竭的呐喊之后,星光璀璨的天空忽然毫无预兆的划过一道闪电!惊雷声起,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关押着十恶不赦大罪人的极字监戊号房轰然倒塌!荣锦瑜被埋在一堆砖墙瓦砾之下!
刑老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狱卒当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惨事没见过?可这天打雷劈的事还是头一遭!难道真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年所作所为飞快的在脑海中闪过,不知不觉间冷汗已湿透了背脊!
此时此刻,牢房中落针可闻如死般寂静。王二最先回过神来,小跑着赶到那已成断壁残垣的极字间戊号房,哆哆嗦嗦的搬着堆成小山的砖块。他脑中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要救人!
刑老爹茫然的看着王二动作,浑浊的双眼忽然涌起了一丝疯狂,急步冲到王二身边,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他虽年近六旬生的又干又瘦力气却大的出奇,王二被他拽的一个趔趄还未等他站稳脸上又挨了刑老头一个耳光。王二被打懵了,也不知道生气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怔怔的望着刑老头。
“一个死囚罢了!迟早是个死你救个屁!”刑老头扭曲着脸朝那瓦砾堆中狠狠啐了一口,也不知是要说服王二还是要说服自己,“她罪大恶极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劈死她,你救她就是跟老天爷作对也不怕一起遭了天谴!”说到“天谴”二字,刑老头灰暗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如逆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癔症似的叫嚷起来:“对!是天谴!天谴!老天爷要劈死这个女的,不关我的事!”
叫嚷声还未止歇,阻隔着极字监与旁边冥字监的那扇大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砰”的一声巨响,将怔愣中的王二和状似疯魔的刑老头都给震醒了,两人几乎同时扭头朝铁门的方向望过去。五六个人影已闯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衣金冠的年轻人,狱中幽暗的烛火没能照亮他的面容却依稀可分辨他此时铁青的脸色。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佝偻的人影,其余几人自动分成两列,虽然个个身材挺拔高壮腰间还悬着一把朴刀却皆垂着头,不知是不是王二和刑老头的错觉,总觉得那几人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待那紫袍男子走到近前,二人才瞧清跟在他身后那个弯腰驼背的佝偻人影正是这东厂的掌狱使太监王蔚,慌忙下跪行礼,“小的拜见大人!”这东厂之中除了狱卒和粗使差役但凡有品级的皆是太监,由于身体的残缺这些太监大多对身为正常男人的狱卒和差役们不太友善,动辄打骂,所以要在这里生存瞧见个太监都得装孙子,尤其是掌狱使王蔚更是不能得罪,否则下场会非常凄惨。
若是平日里,王蔚必然要摆足了架子等着他们战战兢兢磕足了头才慢悠悠的开口叫他们免礼,不过今日俩人刚跪下头还未磕,王蔚就吓的脸都白了,尖着嗓子叫道:“没长眼的东西陛下在此还不快拜见!”他的声音原就尖厉,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了,听在人耳朵里犹如夜枭啼鸣般刺耳。
不知是被他的声音骇到了还是被他的话给吓着了,王二和刑老头僵着身子跪在地上一时间没了反应。倒是那紫袍男子一挥衣袖,不耐烦道:“罢了!朕只要见锦瑜,她在哪?”
声音中有一种透彻骨髓的冰冷,即使是盛夏闷热的牢房也让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王二和刑老头的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陛下问你们话,还不快回答!”王蔚见二人只顾着抖竟没一人回话不由焦急起来,“前日送进来的那个女…”“囚”字还未出口就被他生生吞了下去,觑着紫袍男子的脸色慌忙改口道:“那位姑娘关在哪里?”
王二此时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听见他问话,想也不想指着身后那堆断壁残瓦磕磕巴巴的道:“回…大人,方才天上打下一道天…雷,正…打在牢…房壁上,墙塌…了,人…还埋…在里面。”他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道紫色人影闪过,身后已响起了砖瓦碎裂的声音。
第一百八十八章 新人
送走了李嘉责,司徒凝冰打发那四十个家将和四个贴身小厮赶着两大车行李去了自己陪嫁的庄子上。让李嘉责去雁门关投军这件事是她与李嘉懿两个人决定的,并未征求过王氏和安国公的意见。两人都一致认为,王氏也好安国公也罢,在他们心里李嘉责永远是没有长大的孩子,哪怕他这两年来多用功读书习武也无法改变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印象,跟他们商量让李嘉责去雁门关?司徒凝冰觉得大概这俩人能跟自己拼命。
李嘉懿也深知这一点,尽管他心里也有舍不得和不放心,但如今的局势已不容他心软,李嘉责不能再躲在他的光芒和羽翼之下,他的弟弟不该只是一个养尊处优一世富贵悠闲的贵公子,他有自己的责任,他当堂堂正正的出现在天下人面前,让千万人仰望追随!
于是乎,两人索性对安国公夫妇谎称送李嘉责去他老丈人军营历练。王氏先还舍不得,自从李淑宁“故去”之后,王氏就将李嘉责看得跟眼珠子般重,将对女儿的疼爱都转移到了与李淑宁九成相似的李嘉责身上,衣食住行样样关怀备至,简直将李嘉责当成个三岁的孩子,别说让李嘉责离家远行,就是他平日回府晚些王氏都要打发几波人去寻,自然是死活不答应。还是安国公发了话,李嘉懿、李嘉责兄弟甚至孟大家轮流上阵好说歹说,撒娇耍赖,分析利弊,这才让王氏点了头。尽管答应了,可李嘉责离府的时候王氏还是哭成了泪人,拉着小儿子的衣服死活不放手,跟生离死别似的,若是叫她知道司徒凝冰不仅将李嘉责送去了三不五时被突厥人攻击一回的雁门关,还在半道上将他“洗劫一空”,王氏非生吃了司徒凝冰不可!
好在瞒过王氏并不是什么难事,回安国公府的路上,司徒凝冰已经想好了,明日就把尹姨娘放出来转移王氏的注意力,省得她成日里惦记李嘉责闹得不消停。
不想司徒凝冰才刚回府,还未走到二门,王氏身边的大丫鬟灵犀已经几步迎了上来,行过礼后急道:“少夫人可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司徒凝冰瞧她一脸焦急,暗暗思忖该不会李嘉责才刚走,王氏就后悔了,想将他叫回来罢?
好在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只见灵犀凑到她身前低声道:“是老爷的好友雍州司马裴大人来送年礼,他的夫人领了娘家侄女儿在夫人处喝茶……”
司徒凝冰见她面有犹豫之色,淡淡道:“你既来找我又有什么不好说的?”上门还带着娘家侄女儿?不是想结亲就是要做妾,安国公府就三个男人,没成亲也定亲了,那就是奔着做妾来的,找上了她……明显是想给李嘉懿当姨娘,王氏心里认定了李嘉懿有隐疾,推脱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应允,想是那裴夫人太难缠这才遣了彩凤来找她去打发了裴夫人。
司徒凝冰的猜测入情入理,不过这回她却是想差了,彩凤不是王氏派来的,而是齐嬷嬷。裴夫人是带着娘家侄女儿来做妾的不假,可不是给李嘉懿,是给李嘉懿他爹。
“……裴夫人一个劲儿的夸夫人贤惠,又说她那侄女儿最是乖顺听话、知书识礼,她若进了府必定会全心全意的伺候夫人和老爷,替夫人分忧……夫人有心回绝也拉不下这个脸来,齐嬷嬷在一旁瞧了也着急,所以遣了奴婢过来请少夫人过去。”
听彩凤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司徒凝冰只觉得这简直就是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原本只一个尹氏,现在又来一个上赶着做妾的,还是裴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就算家中落魄了出身也摆在那里,瞧着裴振的面子若真进了门,安国公府又多了个贵妾。有了这两个女人,王氏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关心李嘉责了。
司徒凝冰一个做儿媳妇的,说起来原就不该管公公房里的事儿,何况这个女人来的正是时候。“你回去告诉齐嬷嬷,这事儿自有夫人定夺,我便是去了,难道还能大棒子将裴夫人和她侄女儿赶出去不成?没得叫夫人下不来台,她是夫人跟前的老人了,最清楚夫人的脾气,虽是忠心为主,这么背着夫人来找我始终不妥。”说完便不再理会面露尴尬之色的彩凤,往自己院子去了。
不过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没过一会儿齐嬷嬷找来了,先说了一番与彩凤差不多的话,然后才瞧着司徒凝冰恳求道:“少夫人说得不错,此事确实是老奴僭越了,可老奴是打小瞧着夫人长大的,也不瞒少夫人,这些年眼见着老爷宠爱张姨娘,对夫人一直淡淡的,老奴早不指望什么了,一直劝着夫人想开些,好不容易去了张姨娘又来了个尹姨娘,老奴原以为夫人跟老爷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知三小姐……倒叫夫人跟老爷走的近了。”说到此处,齐嬷嬷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少夫人,老奴知道您是有办法的人,求您看在可怜的三小姐的份上,帮夫人一把罢!老奴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夫人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还要再失去盼了二十多年的丈夫!”
司徒凝冰见她不止下跪,还要给自己磕头的架势,忙起身将她拉了起来,“嬷嬷别这样,我知道你是一番忠心,只是此事既然夫人点了头,我便不好再插手。”见齐嬷嬷还又要下跪,司徒凝冰索性沉下了脸,“齐嬷嬷!你也是累世的家仆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世家大族里的规矩,长辈们的事儿岂是我一个小辈能管得了的?你这样胡搅蛮缠,莫非是有意为难我!”
见司徒凝冰动了火,齐嬷嬷一双浑浊的老眼漫出泪来,绝望的瞧了司徒凝冰冷淡的面容许久,才哀声道:“少夫人恕罪,是老奴一时糊涂想差了,总以为少夫人既唤夫人一声母亲,夫人也将您当女儿看待,您自然是向着夫人的,却忘了少夫人终究是姓司徒的。”说完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试探
“小姐别生气,齐嬷嬷怕是一时情急才会……”
碧鸳说情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司徒凝冰打断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
碧鸳摇了摇头,正色道:“奴婢愚笨自问不能体贴小姐的心思,但奴婢知道小姐做任何事都是有缘故的。”而她只需做好奴婢的本分就够了。
司徒凝冰意外的瞧了她一眼,“你越发会说话了。”随即有些苦涩的道:“齐嬷嬷说夫人拿我当女儿看,这话我是不信的。可同旁的婆婆比起来,夫人已是难得,也难怪齐嬷嬷埋怨。我若真有心别说齐嬷嬷开了口,便是知晓此事都该想个法子搅黄了裴夫人的如意算盘。但我却一味的置身事外,齐嬷嬷怨我无情,并没有说错。只因她眼里唯有夫人,而我眼里看到的却是裴振!”
自从红鸾和见怜相继离去之后,碧鸳就一日日的受到倚重,有些事情司徒凝冰也不瞒她,故而碧鸳越发清楚,自家小姐并非养在深闺的一般闺秀,她做着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大事,虽然并不确切的知道小姐究竟要做什么,但当听到她说出“我眼里看到的却是裴振”的时候,碧鸳本能的猜到裴夫人娘家侄女儿入府为妾并非内宅争宠那样简单。
“裴大人对小姐有用?”碧鸳以为,既然她家小姐不是一般的闺秀,那么身为大丫鬟的她也不能只做一般奴婢做的事儿就足够了,她应当懂的更多了解更多。
司徒凝冰微微笑了笑,“也对,也不对。我要用裴振不假,不过对裴振来说他也需要安国公府。说到底就是相互利用罢了,而他夫人的娘家侄女就是双方的纽带,作用跟和亲公主是一样的。”
司徒凝冰看的极准,裴振是觉得如今天下乱象伊始,对已经登上皇位的新君没什么信心,而其他几股势力亦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难成大器,索性将宝压在了安国公身上,万一成事他便有从龙之功,再加上他同安国公的关系,出将入相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抱着对未来远大前程的美好憧憬,裴振带着几大车礼物和夫人家娘家的侄女儿来到了安国公府,准备先探探安国公是不是有那个心思?若有他立刻跳出来表忠心,若是没有他也想法子撺撮到他有!左右是妻子家的破落亲戚,送给安国公做妾正是一举两得,既讨好了安国公又甩了一个麻烦何乐不为?
裴振陪着安国公在后园暖阁中饮酒,酒至半酣见安国公已有了三分醉意,遂出言试探道:“李兄,实不相瞒,兄弟我这回来,一则是送年礼;二则是想请你帮个忙。”
安国公听他有事相求,想着认识他这些年何曾见他开口求过自己什么,想必是真遇到了什么难处,作为朋友自然不能不帮,想也没想就爽快道:“裴兄有话尽管直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我在这儿先多谢李兄了。”裴振朝安国公拱了拱手,然后才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我那小女儿今年十三了,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我原想着给她找个清贵的书香门第,谁曾想陛下忽然驾崩了,要守制三年,我这小女儿的事情就给耽搁了下来。如今新君登基,天下却不太平,且不说魏王和崔珪跳出来叛乱已占了十数个郡县,单说先帝梓宫还在洛阳摆着,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裴振愤愤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道:“朝廷派了二十万大军平叛,结果呢?二十万兵马非死即降,反贼崔珪不仅攻占了兴洛和洛口两个最大的粮仓,还大摇大摆的进了洛阳城,摇身一变成了太后册封的大司空,公然打出讨伐逆贼的口号,咬死是新帝派人刺杀了先皇,兵锋直指长安,真打起来还不知胜负几何?这兵荒马乱的,我也改了主意,找什么书香门第,咱们这种拿笔杆子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太平盛世还能以文采才干求取功名,万一世道乱了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不如找个武将做女婿好歹能护住妻儿,所以我就想到了李兄你。”
安国公先听他说起小女儿,不由触动了情肠,他的女儿已经不在了……当初自己若是能像裴振这般用心替她打算,她又何至于青春年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
耳边还回荡着裴振的声音,“……想劳烦李兄替我在军中寻个武艺高强的年轻人,不计出身只要品性好家里简单就行。”安国公却已失了眼眶。
“李兄,李兄你怎么了?!”裴振见安国公双目无神的望着前方,任由眼泪夺眶而出,忙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
安国公泪眼朦胧中,瞧见一片黑影不停的在眼前晃动,耳边又有裴振的叫唤声,猛然惊觉自己失态,慌忙捏着衣袖擦掉了眼泪,略带歉意的对裴振道:“让裴兄见笑了,我是见你如此疼爱幼女,不由想起了我那苦命的女儿,想她在家中时我没好好待她,如今再后悔也无处补偿……”说到动情处,又忍不住落泪。
裴振见火候差不多了,立刻作出一副叹息的模样,“是我疏忽了,只顾着自家女儿,却忘了李兄的丧女之痛。府上三小姐我也见过几回,原以为凭她的容貌品性将来必能得一良人,富贵安泰一生。当初听闻先帝赐婚之时,我还道她果真福泽深厚,谁知不过短短一年就传出了噩耗!”陪着安国公落了几滴泪,裴振又道:“那会儿,我还疑心来着,三小姐堂堂一个正室王妃怎么就被个媵妾害了去?再说,就算王妃没了,媵妾也还是媵妾又不能扶正,她这是为什么?我实在是想不通,李兄难道没有怀疑过?”
安国公头一回从除了自家之外的人口中听到女儿死得冤枉,瞧着裴振激动的就如同找到了知音一般,想都没想就对裴振哭道:“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我如何不疑心?!只是当初先帝一味息事宁人,连句实话都不许我们打听!这般欲盖弥彰你说究竟是为了谁?!”
第一百九十章 蠢蠢欲动
“吃饭了!”刑老头冰冷机械的一声招呼,身后的王二麻利的将一个粗瓷大碗从木栅栏的缝隙中塞了进去。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墙角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两条卧蚕般的眉毛拧在一起,再不忍心多瞧一眼放下碗便赶着给隔壁的号子送饭。
“刑老爹,你说前天进来的的那个女人一动不动的,该不会是死了吧?”王二心不在焉的送着饭,想起牢房里那人头皮一阵发麻。
刑老头瞪了他一眼,一双三角眼中尽是冰冷麻木。直瞧的王二浑身一哆嗦。
“若能死了那是她的福分!否则,哼哼!明日还有得她受!”
“刑老爹”王二四周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那女的挨了足足十八道酷刑都没认罪,该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哼!冤枉?”刑老头瞧不惯王二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尖着嗓子道:“进了东厂还管你冤枉不冤枉!流水似的刑法一道道试过来大罗神仙也受不住!那女的也是想不开反正是个死早些认了还能少受些折磨,如今受了这么些刑哪还有人个形!别说咱们这里有进无出,就是出去了也是废人一个倒不如死了干净!”
“唉!”王二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丝丝缕缕的霉味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使得原本就压抑沉重的牢房更添了一重死亡气息。
荣锦瑜麻木的躺在西北角的阴影里,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儿好肉了,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尝过锥心刺骨的滋味。
痛到了极致她已没了感觉。可是她知道自己是活不过今夜了。死有何惧?可义父的大仇未报,昭弟生死不明,她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想起一生遭遇,两度蒙难,亲人无辜遭戮,心中涌起无尽愤恨!“苍天!你无眼!”
声嘶力竭的呐喊之后,星光璀璨的天空忽然毫无预兆的划过一道闪电!惊雷声起,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关押着十恶不赦大罪人的极字监戊号房轰然倒塌!荣锦瑜被埋在一堆砖墙瓦砾之下!
刑老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狱卒当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惨事没见过?可这天打雷劈的事还是头一遭!难道真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年所作所为飞快的在脑海中闪过,不知不觉间冷汗已湿透了背脊!
此时此刻,牢房中落针可闻如死般寂静。王二最先回过神来,小跑着赶到那已成断壁残垣的极字间戊号房,哆哆嗦嗦的搬着堆成小山的砖块。他脑中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要救人!
刑老爹茫然的看着王二动作,浑浊的双眼忽然涌起了一丝疯狂,急步冲到王二身边,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他虽年近六旬生的又干又瘦力气却大的出奇,王二被他拽的一个趔趄还未等他站稳脸上又挨了刑老头一个耳光。王二被打懵了,也不知道生气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怔怔的望着刑老头。
“一个死囚罢了!迟早是个死你救个屁!”刑老头扭曲着脸朝那瓦砾堆中狠狠啐了一口,也不知是要说服王二还是要说服自己,“她罪大恶极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劈死她,你救她就是跟老天爷作对也不怕一起遭了天谴!”说到“天谴”二字,刑老头灰暗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如逆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癔症似的叫嚷起来:“对!是天谴!天谴!老天爷要劈死这个女的,不关我的事!”
叫嚷声还未止歇,阻隔着极字监与旁边冥字监的那扇大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砰”的一声巨响,将怔愣中的王二和状似疯魔的刑老头都给震醒了,两人几乎同时扭头朝铁门的方向望过去。五六个人影已闯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衣金冠的年轻人,狱中幽暗的烛火没能照亮他的面容却依稀可分辨他此时铁青的脸色。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佝偻的人影,其余几人自动分成两列,虽然个个身材挺拔高壮腰间还悬着一把朴刀却皆垂着头,不知是不是王二和刑老头的错觉,总觉得那几人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待那紫袍男子走到近前,二人才瞧清跟在他身后那个弯腰驼背的佝偻人影正是这东厂的掌狱使太监王蔚,慌忙下跪行礼,“小的拜见大人!”这东厂之中除了狱卒和粗使差役但凡有品级的皆是太监,由于身体的残缺这些太监大多对身为正常男人的狱卒和差役们不太友善,动辄打骂,所以要在这里生存瞧见个太监都得装孙子,尤其是掌狱使王蔚更是不能得罪,否则下场会非常凄惨。
若是平日里,王蔚必然要摆足了架子等着他们战战兢兢磕足了头才慢悠悠的开口叫他们免礼,不过今日俩人刚跪下头还未磕,王蔚就吓的脸都白了,尖着嗓子叫道:“没长眼的东西陛下在此还不快拜见!”他的声音原就尖厉,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了,听在人耳朵里犹如夜枭啼鸣般刺耳。
第一百九十一章
荣锦瑜再醒过来之时已是暮色已西沉,在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重生回到自己十四岁那年之后,趁着屋里没人,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连鞋都没顾上穿直直的冲到南窗边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头,“感谢上苍!”
她的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极快,所以当玉容端着碗莲子粥进来的时候她一如先前般披衣靠坐在床上。
玉容偷偷的观察了一下,见她面容平静不似先前那般直直的盯着自己,暗暗吁了一口气,堆起笑容将莲子粥奉上,“姑娘先用口粥,一会儿还要用药空着肚子可不行。”
“嗯”荣锦瑜温顺的点了点头,由着玉容一勺一勺的将微甜的莲子粥喂进自己嘴里。藏在丝绵被里的手几乎将被单抓烂!正是面前这个体贴伶俐的丫鬟会在一年之后,她大婚当日将剧毒的马钱子混入姨母药中,构陷她毒杀姨母,害得她家破人亡!若非她还有冤仇未报,恩情未偿,此刻她早忍不住扇玉容两巴掌了!
玉容于她的心思浑然不觉,一壁喂粥一壁凑趣道:“奴婢方才去厨房取粥,姑娘猜猜我遇上谁了?”
荣锦瑜瞧着她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中更是厌恶,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强忍着恶心挤出一丝笑意来,装着好奇的样子道:“遇上谁了?”
玉容抿嘴一笑更显娇俏,“奴婢遇上表少爷了,他拉着奴婢问了好一会儿话,句句都不离姑娘,若不是天快黑了不方便,他呀就要跟着奴婢回来了。”
荣锦瑜实在见不得她这副恶心的嘴脸,假作娇羞的垂下了头掩住了眸中的厌恶,她上辈子大概是眼瞎了才没瞧出这丫头的心思。
玉容当真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也不管她有没有接口,自顾自的说道:“表少爷待姑娘可真是好,奴婢不过提了句您嫌药太苦,喝了药半天都没胃口用饭,他就说明儿个要给您送几罐上好的金丝梅来,奴婢记得您可是最爱吃金丝梅的。”
荣锦瑜头垂得更低,声如蚊蚋似是娇羞无限,“表哥待我确实很好。”金丝梅么?她有多少年没再沾过这类蜜饯了?自从那一场变故之后,她只要一瞧见蜜饯甜食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口甜如蜜心如蛇蝎之人,那丝丝缕缕的甜腻吃在嘴里化作一根根细芒从喉头直扎到心底,刺的她一阵阵的疼!
玉容还在喋喋不休的谈论着“表少爷”如何如何,荣锦瑜再也忍耐不住以手扶额装着头疼的样子,“你去将药拿来,我服了便安歇了。”
玉容正说得兴起,不想主子竟似没兴趣的样子,不由暗暗纳罕,“怎么今儿个转了性子了?平日里姑娘是最爱听表少爷的事儿的。”又见她秀眉微颦,好像头疼的厉害倒有些慌了,“姑娘莫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告诉寇妈妈叫她禀了太太请个大夫来再给您瞧瞧?”
荣锦瑜只想尽快打发走她不想再惹是非,“没什么只是头有些疼罢了,我服了药再歇一晚想必就好了,不要再惊动了太太。”
玉容也知她在陆府处境不易,怕说多了惹她伤心也就不再多言,端着已经空了的碗盏转身出去了。
屋里终于只剩下荣锦瑜一个人,她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忍字头上一把刀,宫中五载沉浮她以为自己于这“忍”字上已有些功夫了,想不到方才与玉容说了不过几句话就险些破功。
“是憋屈的太久了罢?”荣锦瑜自嘲的笑了笑。双眸渐渐幽深起来,泛着丝丝寒气,这一世她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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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如玉容所说,表少爷陆云峰依言而至。他来的时候荣锦瑜正要用药,长身玉立的少年踏进明间的那一刻,荣锦瑜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喊着:“掐死他!掐死他!!!”
陆云峰穿着一件七成新的月白色直裰头上戴着儒巾,书生的打扮配上他清秀的容貌,往那里一站自有一股清贵儒雅的书卷气。
“表妹身子可好些了?”温和的笑容关切的语气,若是没有上一世的经历,荣锦瑜很难不被眼前的俊秀少年迷惑。
长长的指甲抠进肉里,疼痛驱散了荣锦瑜脑海中不停叫嚣的声音,她强迫着自己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歇了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谢谢表哥关心。”
“表妹病了这些日子似乎轻减了不少,我昨日听玉容说,你因为药太苦没什么胃口用饭,今日特意带了两罐你最爱吃的金丝梅来,以后你喝完药便吃几颗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表妹用过饭没有?我吩咐厨房做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表妹若是还没用饭就趁热吃一些。”
同样的话上一世听来句句真心字字关切,如今再听一遍荣锦瑜只觉得一阵恶心!陆府的饭食都是厨房定时定量发送的,时辰还没到她自然不曾用饭,陆云峰明知故问还要装出一副体贴的模样,如此漫不经心的虚情假意她从前竟然一无所觉,那是有多蠢!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吃甜食胃就难受。”荣锦瑜抚着胸口脸上露出倒胃口的神情,“表哥能来瞧我,我着实高兴,只是这点心…只怕要辜负表哥一番好意了。”
“表妹切莫挂怀,是我思虑不周,想来人在病中口味会有些变化,我原该先问过表妹的,是我心急了。表妹最近想吃些什么?我立刻让厨房再做。”
荣锦瑜心中冷笑,从前年少无知才会被他蒙骗!如今细细想来,她虽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可陆家老爷早亡,整个陆府都握在陆夫人她姨母的手中,姨母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四年前就出阁了,姨母一直对她视如己出,而陆云峰说是说是陆家的继承人,可却是庶出,不是亲生儿子姨母待他也不过尔尔,真要论起来,陆云峰在陆府的处境还比不得她好。让厨房再做?只怕他不拿出银子来厨房那帮子人连他大少爷是谁都不知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杨炎立独孤如意为后并不只是为了树个靶子,他是在逼独孤氏彻底舍弃独孤武和独孤秀,断了他们脚踩两条船的可能。这一点,作为独孤氏族长的独孤暮是在得知当刚上国丈的独孤通升任随军监察御史的时候才明白过来的,感叹新帝手段的同时,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召集族中长老和各家的家主陈明利害,准备倾全族之力支持独孤文出征讨伐叛逆!
“……陛下为什么立老五家的丫头为后?不就是为了告诉天下人,独孤武和独孤秀干的事儿与独孤氏无关,他对独孤氏非但没有芥蒂而且还十分看重!待所有人都觉得咱们愧对圣上的时候,他转脸就把收拾独孤秀和独孤武的事情扔给了咱们,这是逼着咱们表忠心呢!这一仗咱们若不拿出全力来,陛下的刀可就要落下了!平时你们存着些私心也无可厚非,但此次我们全族的生死,你们可不能犯糊涂!”独孤暮坐在祠堂上首,对着底下众人一通长篇大论,概括起来就一句话,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谁也别想跑!
对于这种没好处,还要求你放血的事情,底下的独孤氏族人大多数都是不乐意的。独孤秀和独孤武这两个都是独孤仁那小子的儿女,从前他风光无限荣华富贵的时候也没见他想到族人,反而因为同姓独孤,他们因他父女俩臭大街名声遭了多少奚落和白眼?凭什么他独孤仁生的俩崽子造反,他们要替他收拾烂摊子?!甚至要陪着一起砍头?!身为蜀国公的独孤文干什么去了?说起来那两个都是他的亲弟妹,独孤仁是死了可独孤文还在,所谓长兄如父,这烂摊子就该他自己去收拾!
虽然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但没几个敢当着独孤暮的面说这话,倒是两个油滑的不住的哭穷诉苦,连说自己家受独孤仁那一家连累如何如何凄惨,都快揭不开锅了云云。
独孤暮一双满是精光的老眼阴沉的扫视过不住哭穷的几人,冷冷的说了一句,“没钱你们就跟着文小子和阿通一起上战场,反正也快饿死了,带着你们全家一起去,我保管你们有一口饱饭吃!”
那几人闻言愣了愣,然后哭得更惨了,“三叔您这是要逼死我们呐!”“三伯父您不能为了两家让我们全家陪葬呀!”“三哥您这心也太偏了!”……一时间,哭声此起彼伏,祠堂都快成了灵堂。
“够了!”独孤暮将手上的龙头拐狠狠的砸在地上,盯着那几人喝骂道:“你们这几个鼠目寸光的东西!简直就是丢我独孤氏的脸!再啰嗦就立刻给我滚出去!从今往后你们跟独孤氏再无关系!”
几人原本还一个赛一个的比着谁嗓子比较响亮,听到独孤暮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顿时噤若寒蝉,直如一只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再发不出一丝声响,讪讪的坐了回去。
“三哥说的不错!”闹事的消停了,族中一个长老忽然站起来,望着底下族人们说道:“你们谁要是不愿意倾力相助我独孤一族渡过这个生死难关就站出来!我们族里不需要这等鼠目寸光、贪生怕死之辈!”他越说越激动,颔下的胡须都微微颤抖了起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八九岁的小儿都懂得的道理,你们或是一地长官,或是一家之主,都是饱读诗书、见多识广的人物,却连两个小儿都不如!”
两句话说得一众不愿出血的族人个个羞惭无地,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什么。”长老鄙夷的望着底下的族人,“你们无非就是觉得独孤仁得势的时候你们没跟着一起享福,这会儿却要去替他收拾烂摊子,你们吃亏了。呸!”长老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要说吃亏,你们谁有我吃亏?!我的小孙女儿,就因为独孤仁那个王八蛋到现在还没出门子呢!她娘天天以泪洗面都快把自己哭瞎了!我都不知道死了以后该怎么面对我那英年早逝的儿子!”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可就算是这样,我哪怕是倾家荡产也要招兵买马亲自带到洛阳去!不为独孤仁也不为独孤文,只为了重振我独孤氏的门风,为了我家十九丫头有一天能仰首挺胸的风光大嫁,叫世人知道我独孤氏纵然有不肖子孙,但觉不会因为一两个不肖子孙而就此没落!百年之前的庶出之祸独孤氏几近灭族,尚且能死灰复燃成为当世一等一的名门望族,咱们如今的处境比当初好了不知多少,只要齐心协力好好的打上一场胜仗,何愁独孤氏不能恢复往日的尊荣!”
“十五弟说好!”独孤顺见有人站出来支持独孤暮,而且还是深受独孤仁卖女求荣之害的独孤旭,晓以大义比身为族长的三哥说话更有说服力。独孤顺知道是时候该出声了,任何时候要让人出力光是晓以大义是远远不够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陛下的用意,也并不是所有人在面对生死存亡的时候能有舍弃一切孤注一掷的气魄。何况在大多数族人的眼中,独孤秀与独孤武的所作所为与他们并无太大的关联,作乱谋反的又不是他们,凭什么他们跟着一起倒霉?可世事就是如此不公,远的不说,清河崔氏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但可悲的是,许多族人都看不清这一点。
如果晓之以情还不足以打动全部的族人,那么如今已是当朝皇后祖父的独孤顺许诺的种种好处,就成了原本心不甘情不愿,只打算瞧着旁人出俩钱意思意思的族人们的最大动力。不管独孤顺话说的多么好听,多么冠冕堂皇,也改变不了其背后真正的含义——出多少钱就封多大的官!
独孤氏的族人们都不是傻子,至少不会傻到听不懂独孤顺话中的深意。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掏钱!平常上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儿去?!甚至有不少人都打算向独孤旭学习,亲自带着人上战场,要不然就让家中子侄上,说不定混个军功什么的。他们还不信了,独孤武那个小兔崽子,瞧见一顺溜的长辈还敢动手!非打得他跪地求饶不可!
一时间,祠堂中群情踊跃,与方才的哭穷诉苦不同,都是争先恐后嚷着要掏钱出力的,唯恐落后,捞不着好处。
独孤暮和独孤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了轻松和深藏眼底的无奈,两人都暗暗下定决心,只要渡过了眼前的难关,一定要重整独孤氏的门风!
第一百九十三章
红梅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放下手中的活计就教训道:“你胆子越发大了!竟敢编排起夫人和表姑娘来了!左右这银子是少爷的,他都不心疼,你着急个什么劲?再说,表姑娘哪里知道咱们院子里是个什么光景?夫人自来疼她,在她眼里燕窝粥不过是个寻常吃食罢了,你去厨房走一趟只说是替表姑娘传话,做好了送到琉璃馆,便是不给银子你看哪个不要命的婆子媳妇敢怠慢?你明知这是少爷要在表姑娘面前卖好,自管拿银子办事便是,这么多话做什么?!”
凝香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好半晌才蹦出一句,“我不过随口说一句倒惹了你这么一大通教训,真不知道你是少爷的丫头还是表姑娘的丫头!”
红梅冷笑一声,“你不必拿话挤兑我,当初夫人将咱们送到少爷身边服侍为的是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你起了旁的心思我瞧在姐妹多年的份上也没在夫人面前多嘴,倒惯得你没了尊卑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表姑娘不姓陆,可你别忘了这陆府当家的也不姓陆!”
“姐姐自来伶牙俐齿,我自认说不过你!”凝香跺了跺脚,疾步出了屋子,门口的清布门帘被她甩的老高,打在门框上动静不小。
红梅叹了口气,继续垂头做针线。
再说琉璃馆里荣锦瑜吃着热气腾腾的燕窝粥,心里一阵畅快,仿佛吃进嘴里的不是粥而是陆云峰的血肉!等着瞧罢,这只是个开始,用不了多久她一定让陆云峰将欠她的统统还清楚!姨母、大姐姐、巧儿还有寇妈妈这一世她必定护她们周全再也不会叫陆云峰这个禽兽伤她们分毫!
荣锦瑜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所以尽管陆夫人对她百般疼爱她却从来不曾像大表姐陆红雨那样恃宠生娇。她跟陆红雨一样不喜欢女红,可为了让姨母高兴,即使十根手指布满了针孔她也不敢像陆红雨一样嚷嚷着说这辈子也不拿针!七八年苦练下来,荣锦瑜的针线相当拿的出手,此时她坐在主屋西厢房的里,午后的阳光从透过南窗斜斜的洒落在她身上,手上穿针引线的做着一个香囊,脸上的神情是那样专注认真,远远望过去就是一幅静谧美好的画。
晚上安歇的时候荣锦瑜拿出白天做好的那个香囊递给了值夜的玉容,“我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这个送给你。”葱绿色的绸子用石榴红的丝线绣着一串鲜红的小果子,既别致又有趣。
玉容欣喜的接过香囊,细细端详了半晌,爱不释手的道:“谢谢姑娘!姑娘待我可真好,每年生辰都送我礼物!这几日我瞧姑娘绣这香囊还以为是给表少爷的,原来竟是给我的,您真是这天下最好的主子,我一辈子都要跟着姑娘伺候姑娘!”
玉容一时感动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荣锦瑜见她面上神情真挚不似作伪心中更升起一股厌恶,口口声声要跟着自己一辈子可转脸就能投靠陆云峰害死了姨母害得自己差点蒙冤而死,这等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之人实在叫人不耻!
“姑娘这香囊上绣的红红的是什么?”玉容兀自沉浸在喜悦之中,没察觉到荣锦瑜眼眉眼间的厌恶和戾气,瞧着香囊上那鲜艳欲滴的红果子十分好奇。
荣锦瑜回过神来,唇角微微翘起回复到从前那副温婉恬静的模样,“你猜猜。”
“姑娘明知我愚笨还叫我猜,您这摆明了是欺负我!”玉容比荣锦瑜小上一岁,原是逃难的难民,父母皆在路上饿死了,她自己也是在快饿死街头的时候机缘巧合撞见了荣锦瑜,这才进陆府当了丫鬟。荣锦瑜自怜身世对玉容便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加上这丫头年纪虽小却极为伶俐倒比巧儿那掐尖要强的直性子更得她喜欢,几年下来玉容就成了荣锦瑜身边最信重的丫鬟,私下里玉容跟荣锦瑜说话便带了几分随意,时常还要跟她撒个娇。
对于这些上一世的荣锦瑜从不为忤,反而觉得很亲近,可如今经历过最亲近信重之人的背叛,再听这丫头撒娇似的言语,荣锦瑜只觉得可笑!玉容哪里会愚笨?她是最会审时度势不过的!巧儿才是真正的愚笨,为了自己这个不争气又待她不怎么样的主子生生赔上了性命!
“告诉你也无妨”荣锦瑜笑得异常温柔,“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知道了!”玉容眨了眨眼睛,笑容里带着些得意,“上头绣的是红豆!”
“嗯”荣锦瑜点了点头,“你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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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户人家的规矩,晚上丫鬟都要给主子值夜以防主子半夜醒来有什么吩咐,琉璃馆中一向是两个大丫鬟玉容和巧儿轮流值夜,今夜正是玉容当值。
服侍了荣锦瑜歇下之后玉容便在碧纱橱外的软榻上睡下了,因为刚刚收到了荣锦瑜的礼物她心中高兴一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而卧房里平躺在梨花木花开锦绣四柱床上的荣锦瑜听着外头悉悉索索的动静,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红豆,有个更好听的名字——相思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词写的很美,可惜两世为人,历经世态炎凉的荣锦瑜已体会不到这词中的绵绵情意,入骨相思,她只知道红豆配上玲珑草便能制成一味相思引,是这世间最好的合欢散!
“你坑爹呢!”对着大帅哥梁欣馨脸不变色心不跳,扭头望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老公报警!别跟他废话!”
大帅哥用戴着纯白手套的手推了推眼镜,正要解释,“这位小姐…”
“是太太!”孟谦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把将妻子圈在怀里,冷冷道:“岳先生,你要多少钱直说就好,只要我弟弟平安无事,钱不是问题。”
大帅哥不愠不怒依旧客气:“孟先生、孟太太我想你们都误会了,我不是绑架犯。”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吃饭了!”刑老头冰冷机械的一声招呼,身后的王二麻利的将一个粗瓷大碗从木栅栏的缝隙中塞了进去。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墙角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两条卧蚕般的眉毛拧在一起,再不忍心多瞧一眼放下碗便赶着给隔壁的号子送饭。
“刑老爹,你说前天进来的的那个女人一动不动的,该不会是死了吧?”王二心不在焉的送着饭,想起牢房里那人头皮一阵发麻。
刑老头瞪了他一眼,一双三角眼中尽是冰冷麻木。直瞧的王二浑身一哆嗦。
“若能死了那是她的福分!否则,哼哼!明日还有得她受!”
“刑老爹”王二四周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那女的挨了足足十八道酷刑都没认罪,该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哼!冤枉?”刑老头瞧不惯王二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尖着嗓子道:“进了东厂还管你冤枉不冤枉!流水似的刑法一道道试过来大罗神仙也受不住!那女的也是想不开反正是个死早些认了还能少受些折磨,如今受了这么些刑哪还有人个形!别说咱们这里有进无出,就是出去了也是废人一个倒不如死了干净!”
“唉!”王二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丝丝缕缕的霉味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使得原本就压抑沉重的牢房更添了一重死亡气息。
荣锦瑜麻木的躺在西北角的阴影里,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儿好肉了,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尝过锥心刺骨的滋味。
痛到了极致她已没了感觉。可是她知道自己是活不过今夜了。死有何惧?可义父的大仇未报,昭弟生死不明,她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想起一生遭遇,两度蒙难,亲人无辜遭戮,心中涌起无尽愤恨!“苍天!你无眼!”
声嘶力竭的呐喊之后,星光璀璨的天空忽然毫无预兆的划过一道闪电!惊雷声起,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关押着十恶不赦大罪人的极字监戊号房轰然倒塌!荣锦瑜被埋在一堆砖墙瓦砾之下!
刑老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狱卒当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惨事没见过?可这天打雷劈的事还是头一遭!难道真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年所作所为飞快的在脑海中闪过,不知不觉间冷汗已湿透了背脊!
此时此刻,牢房中落针可闻如死般寂静。王二最先回过神来,小跑着赶到那已成断壁残垣的极字间戊号房,哆哆嗦嗦的搬着堆成小山的砖块。他脑中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要救人!
刑老爹茫然的看着王二动作,浑浊的双眼忽然涌起了一丝疯狂,急步冲到王二身边,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他虽年近六旬生的又干又瘦力气却大的出奇,王二被他拽的一个趔趄还未等他站稳脸上又挨了刑老头一个耳光。王二被打懵了,也不知道生气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怔怔的望着刑老头。
“一个死囚罢了!迟早是个死你救个屁!”刑老头扭曲着脸朝那瓦砾堆中狠狠啐了一口,也不知是要说服王二还是要说服自己,“她罪大恶极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劈死她,你救她就是跟老天爷作对也不怕一起遭了天谴!”说到“天谴”二字,刑老头灰暗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如逆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癔症似的叫嚷起来:“对!是天谴!天谴!老天爷要劈死这个女的,不关我的事!”
叫嚷声还未止歇,阻隔着极字监与旁边冥字监的那扇大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砰”的一声巨响,将怔愣中的王二和状似疯魔的刑老头都给震醒了,两人几乎同时扭头朝铁门的方向望过去。五六个人影已闯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衣金冠的年轻人,狱中幽暗的烛火没能照亮他的面容却依稀可分辨他此时铁青的脸色。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佝偻的人影,其余几人自动分成两列,虽然个个身材挺拔高壮腰间还悬着一把朴刀却皆垂着头,不知是不是王二和刑老头的错觉,总觉得那几人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待那紫袍男子走到近前,二人才瞧清跟在他身后那个弯腰驼背的佝偻人影正是这东厂的掌狱使太监王蔚,慌忙下跪行礼,“小的拜见大人!”这东厂之中除了狱卒和粗使差役但凡有品级的皆是太监,由于身体的残缺这些太监大多对身为正常男人的狱卒和差役们不太友善,动辄打骂,所以要在这里生存瞧见个太监都得装孙子,尤其是掌狱使王蔚更是不能得罪,否则下场会非常凄惨。
若是平日里,王蔚必然要摆足了架子等着他们战战兢兢磕足了头才慢悠悠的开口叫他们免礼,不过今日俩人刚跪下头还未磕,王蔚就吓的脸都白了,尖着嗓子叫道:“没长眼的东西陛下在此还不快拜见!”他的声音原就尖厉,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了,听在人耳朵里犹如夜枭啼鸣般刺耳。
不知是被他的声音骇到了还是被他的话给吓着了,王二和刑老头僵着身子跪在地上一时间没了反应。倒是那紫袍男子一挥衣袖,不耐烦道:“罢了!朕只要见锦瑜,她在哪?”
声音中有一种透彻骨髓的冰冷,即使是盛夏闷热的牢房也让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王二和刑老头的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陛下问你们话,还不快回答!”王蔚见二人只顾着抖竟没一人回话不由焦急起来,“前日送进来的那个女…”“囚”字还未出口就被他生生吞了下去,觑着紫袍男子的脸色慌忙改口道:“那位姑娘关在哪里?”
王二此时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听见他问话,想也不想指着身后那堆断壁残瓦磕磕巴巴的道:“回…大人,方才天上打下一道天…雷,正…打在牢…房壁上,墙塌…了,人…还埋…在里面。”他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道紫色人影闪过,身后已响起了砖瓦碎裂的声音。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是你就赶快把人给我交出来!”听这人扯了半天梁欣馨火蹭蹭往上蹿。
“孟太太,我已经说过了令弟中了我妹妹的诅/咒穿越到五代十国去了。”
梁欣馨强忍着仰天长啸的冲动,掏出手机直接给精神病院打电话:“喂你好,我这里有个神经病……”话才说了一半信号就中断了,紧接着手机一阵发烫吓得她一声惊叫赶紧把手机丢了。
“怎么了?怎么了!”客厅里的动静把管家林嫂给惊动了,“少夫人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梁欣馨脸都吓得有些白了却还死鸭子嘴硬,“刚才有只老鼠被我用手机砸死了!”说这话的时候死盯着人家大帅哥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林嫂在孟家做了二十年管家哪能没眼力劲?见气氛不对也不敢多问捡起地上的手机递给梁欣馨就躲到厨房里去了。
梁欣馨接过手机一看,“你妹的,又坏了一个!”随即想起先前手中的灼热感仍旧心有余悸,很没原则的开始有些相信那个“神经病”帅哥的话,“刚才是你干的?”梁欣馨大学是学土木结构的,标准的工科女生,喜欢直来直去有了怀疑就要证实而证实的方法就是直接问。
“如果夫人是指让您的手机变得烫手这件事,那是我施的一点儿小法术。”大帅哥微微一笑,笑得梁欣馨一阵头晕目眩,“让您受到了惊吓我感到万分抱歉。”
以梁欣馨的性子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破口大骂了,意外的她竟然没有爆粗口,平静的伸出英勇阵亡的手机对着他,“把它变成纯金的我就相信你。”
孟谦惊讶的盯着自己老婆,他算是明白了自己当初为什么放着又漂亮又有才的林若不要,作天作地的要娶这个女人除了荷尔蒙作怪之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骨子里就是个奸商。撇开人品不谈,当初林若这姑娘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完胜自己老婆几条街,可跟自己老婆比起来她就是个消耗品,娶了她就意味着花钱!哪像自己老婆随时随地都想着赚钱(虽然有的时候不太靠谱,比如现在!)
就在孟谦觉得老婆不靠谱的时候,“神经病”帅哥很帅的打了个响指,梁欣馨手里白色手机瞬间变成了24k黄金,夫妻两愣了两秒钟对望了一眼,同时甩手一巴掌打在脸上!
“啊!”孟谦一声惨叫用手捂着脸,两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听见老公的惨叫,梁欣馨异常激动,眼睛扑闪扑闪的盯着孟谦,“老公!会痛对不对?我不是在做梦,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法术!!!”还没兴奋几秒脸就沉了下去,“也就是说,他说得是真的,小天真的穿到五代十国去了!!!”
孟谦捂着红肿的两颊想死的心都有了,自己娶这是什么老婆?!见他挨了两巴掌居然问都不问一句,满脑子想的除了法术就是自己弟弟,到底谁才是她老公!心里忍不住那个骂:“臭小子,有多远给我穿多远永远别再回来了!”
梁欣馨早哭了起来那个伤心劲儿就跟丢了几百万似的,“我早就告诉过他不要随便勾引人家女孩子早晚要出事的!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闹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越哭越伤心双膝一软竟在地板上跪了下来,“李阿姨我对不起你!我没照顾好小天,你在天有灵保佑他早点儿投胎吧!”
“孟太太…”大帅哥一脸的黑线,“令弟只是穿越了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放屁!”梁欣馨猛得抬起头瞪着他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都穿到古代去了,放现在别说尸体就是渣都不剩了!”
“老婆你先别激动。”哭得这么伤心孟谦看着都心疼,扶了她在沙发上坐下。梁欣馨把头埋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说实话孟谦还挺享受的,自己老婆虽谈不上倾国倾城可也是美人一枚(真打扮起来他都不放心让她上街),可就是这性格有点儿像男人(流行点的说法就是女汉子),难得有这么小鸟依人的时候充分满足了他大男人的心理。尤其是当梁欣馨眼里噙着泪可怜兮兮的拉着他的衣袖撒娇说:“老公我求你件事儿,你一定要答应!”的时候孟谦都美得找不着北了,也不问什么事儿那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你在你爸的墓旁边给小天立个衣冠冢吧!”梁欣馨趁热打铁搂着孟谦的脖子继续撒娇(也不管旁边还晾着一个大活人)。
“没问题…嗯!不行!”孟谦总算反应过来了,小天虽说是自己的亲弟弟可毕竟是老爸在外面的私生子,在老爷子墓边给他立个碑这叫怎么回事儿?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也没这个待遇!让他妈知道了还不从坟墓里爬出来掐死自己!
一听“不行”俩字梁欣馨立刻变了脸,“凭什么不行!小天不是你弟弟?我知道,你虽然认了他但心里还是介意他是私生子!”没说两句眼泪又掉了下来,“可这是小天的错吗?你们一家人父慈子孝过得和乐融融,可怜小天一出生就没有爸爸,从小就给人欺负说他是野孩子,你知道他有多可怜吗!你爸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就没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现在人死了尸骨也没有,你这个当哥哥的给他在自己爸爸身边立个碑弥补一下他生前没得到过的父爱怎么了!!!”
“老婆我不是这个意思。”一看老婆发飙孟谦赶紧解释。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梁欣馨虽说是个女汉子,可毕竟是女人,女人要是不讲理起来基本上就是这个模式。
“我的意思是…”孟谦额头上汗都出来了,心里无比郁闷:怎么他们夫妻每次吵架都是为了这个孟小天,这小子都穿越了怎么还这么多事儿!“我的意思是:事情未必像你想的那么糟,小天是穿了可说不定还能再穿回来,你这么急着帮他立坟这不是触霉头吗!”凭以往吵架的经验,孟谦很明智的选择了岔开话题。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哥您不能只图自己痛快,也该为咱们这些族人想想呐!”司徒通一个昂藏七尺的大男人,这会儿却噙着泪可怜巴巴的望着司徒信,哀求道:“咱们司徒氏堂堂八大氏族之首,我们家阿芜是比不得你家倾城尊贵,可也不至于沦落到只能封个三品婕妤罢!凭什么他独孤通的女儿能做皇后,我司徒通的女儿只能当婕妤?!我官儿比他大,出身也压他一头,就算当不了皇后四妃之中也该有一席之位才是,要不是大哥你非要通陛下对着干,我家阿芜能那么委屈天天朝独孤家那丫头行礼跪拜!我能天天被同僚笑话,同样的名儿,人家是国丈我是小国丈!”想起这个,司徒通心里就膈应的不行,呸!什么东西!皇后又怎么样?如今后宫里最得宠的还是自家女儿,若是能劝服他大哥,后位上坐的是谁还两说呢!
司徒信环视了一圈自家正厅里围坐着的族人们,知道他这堂弟是有备而来,连助威的都找好了。不由发出了同独孤顺一样的感叹,新君手段高明呐!不过娶了几个女人拉拢了朝臣不说,尤其是抬高独孤氏而贬谪司徒氏,简直是神来之笔。
独孤氏因为又出了个皇后,如今举族一心磨刀霍霍向洛阳,势要大义灭亲清理门户,所有兵马粮草军备铠甲皆自己筹措,不需朝廷费一兵一卒。此役无论输赢,新君都是最大的赢家,赢了接回先帝梓宫于帝陵安葬,从此他的帝位才名正言顺再无疑虑。若是输了……正好借机铲除独孤氏,也不用担心独孤武暗中联合族人在背后捅自己一刀,还给了其他六大氏族一个警告。
而为了逼自己交出兵权,故意只给了身份不低的司徒菁芜婕妤的位份,却又给了她最多的荣宠。使得原就满心不甘的司徒菁芜愈发失了理智,成日里仗着宠爱专与独孤皇后作对,又听了有心人的挑拨,总以为自己当不上皇后都是拜大伯父司徒信在陛下登基时没有站出来支持,身为护国大将军却在乱党肆虐时不曾主动站出来为君分忧,这才惹得陛下生气只给自己封了个婕妤。隔三差五的就写信回家抱怨一通,正巧司徒通也是一肚子怨气,哪里受得了女儿的撺掇?
从前差不多逢年过节才来司徒府走动一回的司徒通夫妻俩,如今几乎是天天往司徒府跑,每回都不空着手,各色礼品跟不要钱似的往司徒府搬。不知道的还以为司徒信收受贿赂,知晓内情的都暗暗猜测司徒信什么时候受不住司徒通的软磨硬泡向陛下服软。亏得司徒信脸皮够厚,起先司徒通没明说,只是话里话外的暗示,司徒信索性装听不懂,左右他娘还在,又是自家兄弟,他送的那些个礼权当晚辈孝敬长辈,人家一番心意哪好意思辜负?
可怜司徒通连着送了一个月的礼,一回比一回重,险些把家搬空了,司徒信都不为所动,一路装傻到底。最后逼得司徒通实在没法子,又听说独独孤文得了族中的支持已经招募到了将近十万兵马要出兵洛阳,这一去若是大胜了,独孤如意的后位就稳如泰山,还有自家女儿什么事儿!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脸面了,叫齐了长安城中的族人许以重利,一同上卫国公府逼司徒信出兵去了。
南昌大长公主夫妻在听闻先帝驾崩的时候便赶来了长安,司徒勇同司徒信兄弟聚少离多,几年都见不了一回,故而南昌夫妻俩在长安虽有府邸但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卫国公府。司徒通带着几十号族人来府上自然瞒不过司徒勇,平常也就罢了,司徒勇本就是懒散的性子,况且区区一个司徒勇他大哥不可能应付不了,所以一直在后院躲懒从来不曾出面。但这回不同,司徒通这小子明摆着是来逼他大哥表态的,这种时候他这做弟弟的怎能让他大哥独自一人对付这帮猪油蒙了心的混账!
因此,司徒通一哭完,司徒勇就先跳了出来,不冷不热的嘲讽道:“我说四哥,照你这个说法,最委屈的不是婕妤娘娘,而是贵淑德三妃,她们几位的出身,父亲的官位哪个都比皇后娘娘高,她们的爹还跟你一样是小国丈?”说到此处,司徒勇忽然用手中折扇击了一下掌,满面喜色的对司徒通道:“二三品的大员,不过同你一样,你该高兴才是!”
若非司徒勇是当朝驸马,司徒通恨不得一口啐他脸上,还自家兄弟?!竟然这么埋汰他!回头别叫他逮着机会,否则非将他套上麻袋狠狠揍一顿不可!
见司徒通憋红了一张脸,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盯着司徒通敢怒不敢言,心里暗爽面上却只能打着圆场道:“四弟别生气,阿勇不过与你开个玩笑,有得罪的地方,我在这儿代他给你赔不是了。”说着朝司徒通拱了拱手。
有了司徒信给的台阶,司徒通自然顺着下,再说他虽然带着这么多人上门来,是有那么点儿威逼的意思,但此事说到底还是要司徒信点头,他哪敢与他撕破脸?就算心里再怎么生气,嘴上也只能干笑两声,故作大度的道:“自家兄弟玩笑两句,我又怎会放在心上,大哥忒多礼。”
“哼!”司徒勇冷笑一声,继续冷嘲热讽,“若说多礼,哪及得上四哥你?天天大箱大箱的礼物往我大哥府上抬,如今都察院的御史们都睁大了眼睛盯着这卫国公府,就想着哪天来个人赃并获,参我大哥一个收受贿赂、结党营私、勾连后宫、意图谋反的罪名把我们全家一起咔嚓了!”用折扇一指正厅中的族人,司徒勇质问司徒通道:“四哥你自己不想活了,还非要拉着咱们兄弟和这些族人给你陪葬?”
这回司徒通忍不可忍,他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再不管什么驸马不驸马,指着司徒勇的鼻子大骂:“你小子胡说八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司徒通与司徒勇针尖对麦芒,从动口或直接或间接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升级到动手大战十八回合的地步,眼见自己弟弟脸上挂了彩,司徒信忍无可忍终于揪住司徒通的后领,将他一下摔倒在地,喝道:“够了!你们堂堂世家子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学那市井泼皮动手动脚!”
摔了司徒通,为表公平,司徒信又转头装模作样的呵斥司徒勇道:“还有你!说什么不好非扯上祖宗!你俩都是姓司徒的,骂来骂去埋汰的都是自家祖宗,大多意思!也不怕祖宗们找你们俩不肖子孙算账!”
司徒勇不屑的瞥了眼被自家兄长摔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的司徒通,心中暗道:“一个祖宗又怎么样?我又不同这蠢货一个爹生的,我只骂他爹,祖宗听到了也只会觉得我骂的对!”面上却很诚恳的认错,“大哥教训的是,是我实在瞧不得四哥如此听风就是雨,好似婕妤娘娘当不上皇后都是你害的一般,他这样逼迫自家兄弟,我一时气急才口不择言。”
“唉…你!”司徒通闻言就要跳起来,与司徒勇再舌战三百回合,司徒信不耐烦的喝道:“好了!我已经知晓你们的来意了。”他皱着眉,似乎极为疲惫,“我今天就告诉你们,你们说的那些完全是屁话!陛下之所以立独孤家的女儿为后,是为了对付独孤秀和独孤武,婕妤娘娘当不上皇后跟我没关系!你们以后谁再敢拿这个说事儿,别怪我翻脸!”
“大哥!”司徒勇张口就要反驳,司徒信杀气腾腾的瞪了他一眼,“听我把话说完!”司徒勇被这一眼震慑,垂着头再不敢言语。
“不过有句话你们说对了,”司徒信瞧着众人道:“身为护国大将军,值此国家危急,叛乱丛生之时,我确实不该无动于衷,尽管我对先帝的驾崩始终怀有疑虑,然却不可为此枉顾社稷之安危,所以……”在族人们惊喜的眼神中,司徒信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明日就上朝,奏请陛下让我亲自领兵去洛阳接回先帝梓宫。”
此言一出,除了有些懵的司徒勇,司徒通与众族人皆喜形于色,司徒通更是顾不得身上被司徒勇下黑手打得隐隐作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劲儿的给司徒信作揖,“多谢大哥!我代我家芜丫头多谢大哥成全!”
其余族人也是一口一个,“太好了!”“大哥终于想通了!”“大伯父一出马必定战无不胜!”……
唯有司徒勇一脸担忧的道:“大哥!你……”刚想再劝两句,就见司徒信摆着手道:“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斩钉截铁竟是不容异议。
司徒勇知道自家兄长的脾气,且他从小就是以司徒信马首是瞻惯了的,见他已有决定哪里再敢多言?除了叹气之外只能恶狠狠的多瞪“罪魁祸首”的司徒通出气。可惜司徒通这会儿正做着当皇帝正牌老丈人的美梦,压根没注意司徒勇,他瞪了也是白瞪。
“大哥!你又何苦为了这帮浑人将自己陷于险境?”待人都走光了之后,司徒勇终于忍不住埋怨司徒信道:“这群人都是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哪里瞧得见背后的危机?!司徒通那个蠢货更是被人当猴耍了还洋洋自得!国丈是那么好当的么?他忘了新帝原来的发妻王氏是怎么死的了?!那时候新帝还只是齐王,王氏的爹可是安国公,比他强不知多少,人还不是说没就没了?连冤都没处诉!他还巴巴的上赶着!到头来害了自己女儿还不自知!”
相比司徒勇的气愤,司徒信倒是平静,还安慰他,“你都知道他蠢了,何苦为个蠢人生气。”
“大哥!”司徒勇见他还笑得出来,急的直跺脚,“我是为你担心!我不信你瞧不出来司徒通这一出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他这是要对付咱们司徒氏呀!先煽动族人逼着你替他平定叛乱,然后再一步步的解除你的兵权,到时候你就跟那没牙的老虎还不是任人宰割?没了你,司徒氏还能支撑多久,不过是沦为帝王的鱼肉罢了!”
司徒信拍着司徒勇的肩膀,笑道:“三弟,咱们家除了我那鬼丫头之外就你瞧得最清楚。”他这弟弟虽无心仕途,可天生就有一种能看穿帝王心思的本事,对龙椅上坐着的那一位的打算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司徒勇品了品司徒信话里的意思,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大哥,你是不是已经有对策了?”要不然怎么这么淡定?
司徒信神秘兮兮的笑道:“当年汉武帝想攻打匈奴,封窦婴为大将军,结果呢?”
司徒勇脸色古怪的瞧着司徒信,“大哥,其实咱们可以选择解甲归田,不用这么牺牲。”一把年纪了,摔断腿万一治不好就瘸了!
司徒信不屑的哼了一声,对弟弟小瞧自己十分不满,“我是那拾人牙慧的人么!新帝这是在给我下套,我不但要把这套解了,还要反套回去,这才叫本事。窦婴那顶多算自残,我能干那事儿么!”
“大哥你究竟想怎么干?”司徒通狐疑的瞧着司徒信,似乎不相信他能算计的过杨烨。虽然自己还未同这位名分上的内侄打过交道,但光凭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路看似“好运气”的登上的皇位,就知道这是个可怕的角色,心机城府之深怕是难逢敌手。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自家大哥纵然文武全才、聪慧过人,可要论起玩儿阴谋诡计来,面对这位新君能自保就算不错了,还指望什么反击?
这是司徒勇原本的想法,但在听了司徒信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出的计划之后,司徒勇对自己这大哥简直是刮目相看。他这是吃什么了?还是千年狐狸精附身了?怎么忽然变得这么阴险?!这么损的招都能想得出来?他同独孤氏是有多大仇?!
第一百九十八章
延康坊,往日煊赫的护国大将军府,因着门前的一片白帆和写着丧字的白灯笼,衬得高大的门庭格外的肃穆凄惶。
平常待客的正厅里,如今正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材,里头安静的躺着脸罩白纱,一品诰命夫人穿戴的老妇人——正是司徒信与司徒勇的母亲独孤氏。
“娘!”服齐衰大孝的司徒勇哭得双目红肿,“您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儿子还未好好尽孝,承欢膝下……”一边哭一边不住的以头抢地,若非六七个壮汉拉着,他这架势任谁见了都要怀疑一个没看住就得触棺而亡,跟着老夫人一起去了。
“六弟节哀,大伯母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自伤至此,何况如今大哥还重伤在床,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卫国公府还需要你来主持,你千万要保重自己!”虽说前几天刚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打架又吃了不少暗亏,可到底是自家兄弟,人家又死了娘,司徒通早把两人之间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情真意切拦着不住以头抢地的司徒勇。
“四哥!”司徒勇抱着司徒通号啕大哭,趁机将头搁他肩膀上歇一会儿。
早知道扮孝子这么累,他就跟大哥一样装遇刺受伤得了。想他一个“文弱书生”哪干的了这样的力气活?嚎的嗓子都疼了,还出了一身的臭汗。眼角余光瞥见对面同样服齐衰大孝的司徒霁华和司徒启明,心中顿时一阵不平,凭什么自己在这儿使出吃奶的力气表演,这俩臭小子一个面无表情的只知道给客人鞠躬行礼,另一个只盯着面前的火盆烧纸!就不知道过来帮三叔一把!这一家子从老子到儿子尽会欺负他!
大概是接收到了自家三叔的怨念,司徒霁华趁没人瞧见偷偷戳了自己弟弟一下,朝着司徒通的方向努了努嘴。司徒启明接到自家大哥的暗示,瞬间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按照事先演练的那样肃着一张脸站起来,朝正不住的劝着司徒勇的司徒通走去,下一刻就跪在了司徒通面前,“四叔!”
司徒通被这突如其来且莫名其妙的一跪唬的心里一咯噔,满脸警戒的瞧着司徒启明,暗自猜测:“这小子想干嘛?该不会让我领着人去砸了蜀国公府,弄死独孤文罢?”其实私心里他更想弄死独孤通,不过这事儿他只敢在梦里干。眼见着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女儿的后位也有了希望,他才不会那么傻这时候闹出事儿来,要教训独孤氏等上了战场,让他们全军覆没还不是易如反掌?
司徒通正思考着一会儿司徒启明真让自己带人去找独孤文打群架该怎么冠冕堂皇的推了,司徒启明就哑着嗓子开了口:“求您带我一起出征罢!”
“启明呐,咱们应当以大局为重,不能为了一己私……你说什么?!”司徒通好半晌才转过弯来,重复了一遍司徒启明的请求,“你要同我一起出征?!那这国公府怎么办?你祖母的丧事还有你爹……”
“家里有我!”不待司徒通说完,司徒霁华也站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到司徒通面前,眼中闪烁着坚定不移的光芒,一身重孝更衬得他刚毅的面容更添三分威严已隐隐有了一家之主的气势。司徒通瞧着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出现两张相似的面孔重叠在一起,让他本能的对面前年轻的侄儿生出一丝敬畏。
“四叔”司徒霁华郑重的向司徒通行了一礼,然后才以一种听着像恳求其实没商量的语气说道:“请让二弟跟随您去罢,此次出征原该是由父亲亲自领兵去洛阳迎回先帝梓宫,方不负先帝多年恩宠,奈何天不从人愿,若由二弟随四叔同去,一来替父尽忠,二来对父亲也是一种安慰,请四叔成全。”
话说到这个份上,司徒通就是想不成全也说不过去,何况自己之所以能代替司徒信领军出征皆是因为司徒信举荐之故,若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未免有过河拆桥之嫌。再说,他这个堂侄,武艺高强在军中还小有声望,将他带在身边也是一份助力,顺便还还了大哥的人情,何乐不为?
于是乎,司徒通很爽快的答应了司徒霁华的要求。司徒霁华与司徒启明齐齐道谢,司徒通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司徒勇的脑袋从自己肩上扒拉下来的时候,只听耳边一声暴喝:“独孤文你个卑鄙恶毒的无耻小人!居然还有脸来!”未等司徒通反应过来,原本抱着他痛哭流涕的司徒勇已经一把推开他,撸袖子准备同前来吊唁的独孤文及若干独孤氏族人拼个你死我活了。
别瞧司徒勇气势汹汹,瞪着独孤文一干人等的眼睛都红了,好似真跟这帮人有杀母之仇一般,其实他心里虚的很,毕竟为了保住自己一族让独孤氏背了那么大个黑锅,委实有些不地道,尤其两家还是几代的姻亲。他这会儿总算明白为什么大哥将计划告诉自己的时候,表情为何那般郑重,还说什么此事只有他能胜任,陷害自己家亲戚然后还理直气壮的反咬一口……这种事情全家也就他干的最顺溜了!
尽管司徒勇良心在滴血,但面上还是一副要找独孤文拼命的样子。他唱黑脸,司徒启明就唱白脸,死死拦着不让他动手。司徒启明毕竟脸皮没司徒勇厚,心也没他黑,这样做倒并非全是做戏,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表兄,总不能叫他既背黑锅还挨打罢?
这种时候就显出他与他哥的差距来了,只见同样知晓内情的司徒霁华客气而疏离的对满面冤屈,有理说不清的独孤文道:“表弟是来给祖母上香的罢?你也瞧见了,今日委实不方便招待你们,还请你上完香尽快离开,怠慢之处请表弟见谅。”
“难道表哥也信了外头的传言……”独孤文难掩气愤的质问司徒霁华,“以为府上遇刺是我在背后指使?!”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我只相信证据。”司徒霁华冷冷的吐出这句话,然后便似不愿再与独孤文说话一般,侧身对着灵堂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独孤文赶紧磕头上香。
独孤文苦笑一声,也不再为自己辩白,只是领着身后的族人各拿了三炷香,齐齐跪在独孤氏的棺椁前,神色凄凉的说道:“姑祖母,这世上大概也唯有您知道侄孙是冤枉的,您若在天有灵就请保佑侄孙早日查出害您性命,陷害我独孤氏一族的幕后黑手,既还您自己一个公道,也给我独孤氏一个清白!”说罢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清什么白!”司徒勇发挥自己书生的毒舌本色,兢兢业业的要把戏做到底,“我母亲若是在天有灵,一定爬起来掐死你!”估计他娘要知道这事儿会先掐死他!
“表叔认定了是我,我说再多也是无用。”独孤文将手中的清香插进灵台上的三脚紫铜香炉中,已再无方才的激愤之情,只瞧着司徒通淡淡的道:“终有一日,我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司徒通原就心虚,这会儿更是被独孤文眼中的坦荡所慑,再说不出讥讽的话来,只得扭过头冷哼了一声。他想,这大概就是他不热衷仕途的原因罢?就算他再了解帝王的心思,再如何皮厚心黑,他打心底里是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的。不喜欢这样的虚伪,不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更不喜欢为了一己之私害人……
“六弟不要难过,”司徒通见司徒勇闭着眼睛神情痛苦,以为他是在为无法对独孤文做什么而难过,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我一定会给大伯母,还有大哥报这个仇的!”后位只有一个,若不扳倒独孤氏,他怎么成为皇帝名正言顺的岳父?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家的前程,还是为了与独孤氏的恩怨,司徒通都不会放过独孤文。
司徒凝冰正是早料到这一点,故而安排了这么一出戏。杨炎可以利用后位让司徒通怂恿族人逼迫她父亲主动请战解洛阳之危,她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利用洛阳平叛的功勋使司徒通与独孤文互相掣肘。司徒通率领的都是各路折冲府调上来的人马,主将大多数都是她父亲的旧部,有父亲的面子在,这些人自然会以司徒通马首是瞻,而独孤氏先前招募了将近十万人马,军械粮饷均是独孤氏供给,领兵的清一色皆为独孤氏族人,说这十万兵马是独孤氏的私兵也不为过。别看都是去打洛阳,也都是奉旨行事,甚至杨炎为了防范两人不顾大局,在战场上互相使绊子,特命御史大夫封漪为监军。此人是前吏部尚书封祖念的族侄,性情刚直不畏**出了名的硬骨头,朝野上下莫不敬他三分,有他震着独孤文和司徒通就算有什么小动作,也会收敛些。
杨炎算计的不错,可惜他小瞧了跟司徒通一起出征的司徒启明。杨炎从未将司徒凝冰这个头脑简单的二哥放在眼中,尤其是他清楚,自己的师妹是不会让她的家人陷入险境的,杨炎自负的以为司徒凝冰安排司徒启明同司徒通一起出征无非是给自己兄长找个离开长安,摆脱他控制的借口罢了。
站在太极宫高耸的城墙上望着远去的军队,杨炎的唇角划过一抹妩媚的笑容,喃喃自语道:“师妹呀师妹,你怕扶柩回乡的借口不足以送走全家人,就分批送走一个是一个。枉你聪明一世,怎么就不明白弱点只需抓住一个就够了!”
继司徒启明随大军出征之后,司徒霁华携妻子丁亦晴和三叔司徒勇一家扶祖母独孤氏的灵柩走水路离开了长安,往司徒氏一族的家乡定襄而去。偌大的卫国公府,如今只剩下遇刺受伤不能远行的司徒信和留下来照顾丈夫的司徒夫人。而这两人,杨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离开长安城的。
司徒凝冰十分清楚这一点,也知道这一回不可能再像送走李淑宁那般再玩儿一会金蝉脱壳。更别说明目张胆的从杨炎眼皮子底下将人劫出来。因此,司徒凝冰以奔丧探父为名,在兄嫂和三叔一家离开长安城之后再度回到了卫国公府。这一次,没有小尾巴一样的李嘉责,也没有先一步在长安等候的李嘉懿,更没有忠心耿耿陪伴了她十几年的见怜。司徒凝冰只身前来,连一个丫鬟都不曾带。
就在她回到司徒府的第二天,宫中皇后娘娘的懿旨就紧跟着到了。
“倾城你不能入宫!”司徒夫人紧紧抓着司徒凝冰的手不放,脸上的神情跟生离死别也差不多了,“皇后娘娘跟你从没交集,怎会无缘无故想要见你?何况你一个人回来的,才一天宫里就得到了消息,这太不寻常了!”司徒夫人这些日子神经绷的很紧,独孤氏女子自小被熏陶出来的政治敏感,在她身上沉睡了几十年之后,终于觉醒了。
“母亲”司徒凝冰反握着她的手,平静的说道:“我现在若不去,一会儿就该有御林军以抗旨不遵的罪名前来拿我了,这一回女儿可没有准备蒙汗药,且寒冬腊月的也没人喝酸梅汤。”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司徒夫人快急死了,想了想又道:“你赶紧换上小丫鬟的衣服,偷偷从后门溜出去,我让管家拖住宫里来的那几个人,你出了府就赶紧跑!”
“跑什么!”司徒信见妻子好不容易明白了一回,又开始不着调,忍不住喝道:“要不是为了咱们俩,她能回来送死么?!既然回来了,哪里还跑的出去?”说着不由埋怨起司徒凝冰,“你说你,好好的陇西不待,回来做什么!别说新帝不一定会拿我跟你娘怎么样,就是他真要对我们动手,我与你娘也活了大半辈子了,没什么遗憾,你何必回来跟我们一起任人鱼肉?!”
司徒凝冰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眼中的酸涩,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爹,你偏心!只想着跟娘在一起,都不要女儿了。”
第二百章
司徒凝冰最终还是跟前来传旨的宫人,乘着凤撵在阔别了将近两年之后,再次进入了巍峨的皇城。只是这一回,这里已经换了主人,而她……似乎暂时要在这座华丽的囚笼里当一段时日的囚犯。
凤撵一路从安礼门抬到立政殿,司徒凝冰下车的时候,杨炎已立在殿门前迎接她了。即便做了皇帝,杨炎依旧喜欢穿一袭红衣。只是那血红的衣袍上面以银色的丝线暗绣着蟠龙腾云图。冬日的眼光不骄不烈,清清淡淡的洒落在杨炎的红袍之上,星星点点的银光汇聚成一条腾飞的蟠龙围绕着杨炎,配上他绝色的容颜,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
司徒凝冰最见不得他仗着自己那张脸压她一头,活像一只讨人厌的孔雀。故而,一张口就没有好话,“师兄这一身倒叫我想起了陈朝的韩子高,可惜你与他没生在同一个时代,否则史书上记的便不是‘韩子高’三个字了。”
“她这是不要命了?竟敢这般讥讽陛下!”这是周围所有宫人们共同的心声,不约而同的敛声屏气,战战兢兢的等待着杨炎的暴怒。
预想中的天子之怒却迟迟未至,等来的是杨炎难得的清朗笑声,“许久不曾有人同我这样说话了,倒真叫人怀念。”说着伸出手腕,亲自将司徒凝冰迎进了立政殿。
司徒凝冰也不客气,扶着他的手腕踏进了这座杨炎精心为她打造的囚笼。
踏进殿门的那一瞬间,司徒凝冰一眼就瞧见了屹立在殿中高大如茵的樱花树,明明是隆冬时节,树上却盛开着本应枯萎零落成泥的粉色樱花,美则美矣但美的太过妖异,叫人不由自主的心中发寒。
“是不是有些怀念?”杨炎见她望着樱花树出神,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我命巧匠在这座立政殿下面建了一个大大的暖炉,让这里温暖如春,这样你就不用怕冷了。岂不同你的浮生阁一般?还有这里的布局摆设,一草一木都是照着你的浮生阁布置的,不会叫你有一丝一毫的不习惯。”杨炎低沉暗哑的声音好似情人的呢喃,可听在司徒凝冰耳中,只觉得好像有一条毒蛇在她耳边吐着殷红的信子,随时都会用那剧毒的獠牙咬上她的耳朵。
司徒凝冰厌恶的侧过头,避开杨炎近在迟尺的脸,冷笑道:“看来师兄是打算让我在此常住,你就这样有把握,这里能困的住我?”
“真是没意思。”杨炎抽回被司徒凝冰扶着的手腕,满面意兴阑珊,“咱俩好歹是十多年的师兄妹,这么久没见,你就不能陪我将戏演完么?枉费我费了好一番功夫将你的浮生阁给搬了过来。”
司徒凝冰冷笑一声,同情的瞧着杨炎,“你以为所有人都同你一样,将那个地狱当作自己的家?在我眼中,唯有司徒府才是我的家,哪怕十年的光阴,百年的折磨,也终不曾磨灭。”
“呵呵呵……”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杨炎望着司徒凝冰好一阵笑,“所以你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冰姬,从前我最瞧不上你分明狠辣无情,却偏要装出一副重情重义的虚伪模样,如今看来你也并不全是装的,至少有令尊令堂在手,你再狡诈也一样要乖乖的走进我为你准备的囚笼之中!”
“杨炎你我打个赌如何?”司徒凝冰完全没有成为囚犯的自觉,反倒与杨炎讨价还价起来。
“赌什么?”杨炎明知有诈,却还是忍不住想瞧瞧她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就赌你若没有我爹娘在手,你根本困不住我。”司徒凝冰挑衅的瞧着杨炎,“怎么样?你敢不敢与我打这个赌?”
杨炎瞧着司徒凝冰又是一阵笑,“冰姬呀冰姬,你这是没招儿了?连如此拙劣的激将法都使了出来。我是好胜不假,可也不是傻瓜,对手有几斤几两我还掂的准。纵然有你爹娘在手,我都要睁着一双眼盯着你,若放了他们倒不如直接送你一家三口出城,这样我好歹还能省些力气。”
计谋被人拆穿,司徒凝冰丝毫不漏窘迫之色,反而悠然笑道:“那你最好睁大眼睛将我盯住了,否则,我离开长安之日便是你我一决胜负之时!”
杨炎于她话中的威胁之意并不放在心上,只如瞧着自家闹别扭的孩子一般轻轻笑道:“这立政殿是当年先皇后,也就是你亲姨母的寝殿,你就安心的住在这里,所有吃穿用度皆比照我的来。至于你爹娘,只要你乖乖的,我保证他们从前怎样,往后依旧怎样不会有一丝的改变。”
司徒凝冰瞧着他如花的笑靥,眸色渐深冷声道:“你这是打算将我关到死。”
杨炎的笑容愈发妖艳,“不要这样说嘛,反正你也活不了几年了,与其殚尽竭力的跟我拼个你死我活,何不趁着这几年光阴好好享受人世间的荣华富贵?说起来你不是最重享受的么?师兄让你在有限的生命里享尽人间富贵,就算是补偿你将活命的机会输给我的遗憾罢。”这世上除了师父,他也就只有这个与自己争命的师妹,勉强算是半个亲人。此一场胜负一定,他便会拥有无穷无尽的岁月,然而那个时候他却再也找不到可与他并肩之人,故而杨炎舍不得杀司徒凝冰,想起往后千万年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岁月,至少此时他想珍惜眼前唯一的亲近之人……
司徒凝冰有些意外的瞧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们竟难得有一样的心思。今日易地而处,司徒凝冰也不会轻易杀了杨炎,不只是因为师父定下的游戏规则,还因为他们其实心里都清楚,自己同对方从来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所有的一切争锋相对都只是为了一个可怜的活下去的机会!一样早夭的命运,一样的不甘,本该同病相怜的两人却因为上苍的残忍,而不得不从对方身上夺取生机……面对这样的对手,再硬的心肠也不会轻易挥刀,只因刀下之人其实是另一个自己!
第二百零一章
司徒凝冰以为杨炎就算因为顾忌师父规则而不敢直接杀了自己,依他的性子自己这段囚犯生活也必定是举步维艰,别瞧他嘴上说的好听,什么补偿自己输掉的活下去的机会,所以在有限的生命里享受无尽的荣华。这种鬼话……当她是三岁小孩儿?她三岁都不会信!
这不,她才在这座处处提醒着她过去地狱生涯的立政殿中渡过了并不愉快的两日,就有人上门来找茬了,来的还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堂妹,如今后宫中最得宠的司徒婕妤。瞧她那气势汹汹,胸大无脑……的模样,司徒凝冰判断此事绝对与杨炎无关。他再如何得意忘形,迫不及待的想要整死自己,也不会找这样一个女人来当马前卒,至少也该是四妃那个级别的。
不是司徒凝冰小瞧自家人,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也就在她自己和长兄司徒霁华成亲那会儿见过司徒菁芜,说过的话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印象中这位堂妹的性子还是很天真烂漫的,与她二哥站一起,旁人会以为他俩才是亲兄妹。看来脾气这个东西果然是天生的,就连后宫这样的地方都无法改变司徒菁芜,司徒凝冰觉得以后还是找个机会劝劝父亲,不要再浪费精神千方百计将二哥训练成大哥那个样子了,除了可能将自己气死之外别指望有什么奇迹发生。
“……世子妃好大的架子,与我说话都爱答不理的。”司徒菁芜不满司徒凝冰的心不在焉,说话愈发的不阴不阳起来,“也是,你如今立政殿住着,一应吃穿用度连皇后都比不上,自然是不会将我这个小小的婕妤放在眼中……”
“咳咳……”司徒凝冰回过神来,认真打量了这位来找茬的堂妹一遍,私以为好歹亲戚一场,她又是姐姐,有些事儿总该教教妹妹。“我说九妹呀……”司徒凝冰记得司徒菁芜在族中排行第九,便不称呼她婕妤娘娘了,也不拐外抹角,反正以司徒菁芜如今的智商她也听不懂,索性直白些。“是这样子的,按阶品来说我是御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而你只是个三品婕妤,我确实不用把你放在眼里。”
司徒菁芜怎么也没想到,司徒凝冰居然敢这般不给自己脸面,如此直白的就将话给挑明了,一张俏丽的小脸儿顿时气得煞白,瞪着司徒凝冰张口就要开骂,却见司徒凝冰对她摆了摆手,以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说道:“你不要这么激动,人家两句不中听的话就生这么大的气,今儿个你幸亏遇上的是我,否则换个人……”司徒凝冰斜睨了司徒菁芜一眼,继续说道:“你爹就是将崔珪和杨烨一起灭了都救不了你。”
“你少拿话唬我!我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就算陛下待你不同,那也不过是瞧在你们师兄妹的情分上。不然,你以为就凭你那张被火烤过,像恶鬼似的脸还能同我争宠不成?!”司徒菁芜的身段继承了司徒氏的优点,也极为高挑,尤其是她站着司徒凝冰斜躺着的时候,更显得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再配上恶毒的言语,若换了旁人未必不会被她气势所慑,可惜躺着的是司徒凝冰,面对暴怒的司徒菁芜,她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懒洋洋的拨开司徒菁芜快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慢慢撑起自己的下颔,仰头瞧着司徒菁芜慢条斯理的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脸像恶鬼,而不是像修罗呢?”说着手指抚上右边脸上的蟠龙面具,“要不然我摘下来给你品评品评?”她脸上的笑容十分恶劣,从司徒菁芜的角度望过去,就如一只戴着面具的恶鬼正盯着自己流口水,下一口就会忽然蹿起来将她一口吞入腹中!
“啊!”司徒菁芜自己吓自己的尖叫着往后退出老远,直到背靠着墙壁,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颤颤巍巍的指着司徒凝冰道:“你……别过来!”
司徒凝冰瞧着她一副弱不禁风的小鸡模样,就忍不住摇了摇头,“唉……好歹你也是姓司徒的,怎么就这么点儿胆量!违抗君令闯进来的时候,你不是挺威风?这会儿倒知道怕了?”
“行了,也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司徒凝冰指了指跟着司徒菁芜一同闯入立政殿的一干宫女道:“都别愣着了,赶紧将你们家主子带回去,否则一会儿她想走也走不了了!”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瞧了瞧司徒凝冰又瞧了瞧自家主子,有些不知所措,踌躇之际只听殿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喝道:“没听到司徒小姐的话么?!还不快将司徒婕妤请出去!”紧接着一身碧桃色宫装的女子就走了进来。这声音太过熟悉,司徒凝冰不用抬眼瞧也知道,是见怜的孪生姐姐长笑来了。她俩不止模样长得别无二致,就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唯独语气不同。如果说见怜说话如黄莺出谷清脆甜美,那么长笑给人的感觉,就如冰山雪莲一般,说不出的清冷。
长笑一直随侍在杨炎身边,如今他登基为帝,长笑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御前掌事,别说几个小宫女,就是皇后见了她都得客客气气的,见她发了话原先还踌躇不定的几个宫女再不迟疑,一拥而上,硬是簇拥着司徒菁芜离开了立政殿。
司徒凝冰也没心思搭理还在大喊大叫的司徒菁芜,只瞧着长笑道:“你怎么来了?”
是时,苍穹碎裂,日月无光,黑暗笼罩大地。山河倾圮,草木成灰,四海沸腾如汤。是时,隋失其鹿,群雄竞逐,攻战杀伐连年不断。神州陆沉,中原板荡,万千尸骨垒起了座座峰峦。是时,无尽腥风吹干了征人的眼泪,漫天血雨染红了将军的战袍,乱世兵燹(xiǎn)炙烤着生者和死者的灵魂,末日烽烟熏痛了老人和孩子的目光。是时,一度繁荣强大的隋帝国,已然风雨飘摇,濒临崩溃的边缘。
第二百零二章
“你家主子倒是有心。”无论司徒凝冰内心如何惊涛骇浪,面上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过他还不够了解我,我虽重享受却最容易适应环境,与其费那个功夫把见怜从王家弄出来送到我身边,倒不如……”司徒凝冰半是玩笑半认真的道:“让你家主子给我堂妹一个封号,我听不到也就罢了,听你唤她司徒婕妤就浑身不自在,感觉我成了杨炎的小老婆!”说着面上现出狐疑之色,“该不会是杨炎故意放她出来恶心我的罢?!你回去告诉他,士可杀不可辱!把我逼急了跟他同归于尽!”
“她就只说了这个?”长笑将司徒凝冰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了杨炎。
“是。”听到长笑肯定的回答,正坐在龙案后面人模人样批阅奏章的杨炎忽然弯唇一笑,真正是媚如春花,纵使身上穿着正经的龙袍也压不住他的艳色,闪瞎了一众宫人的眼。“看来我猜的没错,见怜是她为了迷惑我走的一步棋。否则她不会是这个反应,愈是满不在乎愈表明她不过是在强装镇定。”说着幽幽叹了一口气,“真是狠心,那丫头自小跟着她,十多年了都忠心耿耿,到头来却如弃子一般被她说丢就丢,这样一比较……”杨炎忽然从奏章中抬起头来,直直瞧向跪在下首的长笑,似玩笑般的问道:“还是我待你更好些,至少没让你随便献身,你说是么?”
长笑始终低着头跪在下首,闻言并未抬头,依旧无波无澜的回了一个字,“是。”
“你一定要记住,魂魄只能离体四十九天,你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把孟先生找到!”
“知道了!”梁欣馨现在的表情只能用“视死如归”来形容。
“老婆,到了那边你千万要小心,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先保住自己!”孟谦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奸商本色,其实不用他讲,梁欣馨心里就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她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老公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大帅哥低头看了看表,有些为难的望着两人,“时间到了,我们开始吧。”
梁欣馨不舍的看了自己老公一眼然后义无反顾的往床上一躺,“开始吧!”
大帅哥以指为剑,口中念念有词,梁欣馨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渐渐模糊,终于支持不住沉沉的睡了过去。
“哎呦!”不知怎么的头磕了一下将她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的去摸被撞痛的地方,这不摸不要紧,一摸吓了一跳!她的头上也不知戴了什么,取下来一看竟然是一支黄金打造的发簪,鸟的形状后面拖着长长的金穗。“难道这就是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凤头钗?”梁欣馨看着手里金光闪闪的金钗,啧啧称奇,“真重啊!我跟孟谦结婚的时候都没戴过这么重的金饰。”完全没想过光凭当初脖子上戴的那条钻石项链足够在一线城市买好几套房子。臭美的将金钗重新插回头上,正打算拿手机自拍一下,往身上一摸这才想起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为了救小天穿越了!”提到穿越,梁欣馨猛然惊醒,急急忙忙的在自己身上搜索,直摸到怀中的菱形梭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月梭没丢。”
到这时梁欣馨的头脑总算完全清醒了,清醒之后便马上发现,自己不但穿越了而且还附在了一个新嫁娘的身上!这还不算离谱,最离谱的是她现在正坐在轿子里往那姑娘的夫家抬!
“这还没离婚呢,我就又嫁了一次。”梁欣馨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不是说快死了吗?怎么断气了还往人家家里抬?!我就知道那个叫岳冰的妖道不可信!”梁欣馨心里真将那大帅哥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可骂归骂现在这种情况是骑虎难下,她就是把人骂死也不抵用,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想办法逃跑,不然真抬到人家家里可就不好收场了!
轿子抬的并不快,在梁欣馨看来自己随便骑辆自行车都能甩它八条街,以她的身手直接跳下去完全没有难度,可下去之后能不能安全离开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了,估计没走两步就得被人扛回来。“怎么办呢?”梁欣馨想来想去只有两条路:要么装死,要么到了男方家再想办法。鉴于自己对什么龟息功、龟息大法的没什么研究,第一条路对于智商正常的人来说是肯定行不通的。想来想去只有等到了男方家趁乱乔装溜走,“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梁欣馨从轿帘里看出去心都慌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这阵势看起来男女双方来头都不小,要逃跑恐怕没那么容易。
怀着忐忑的心情下了轿,梁欣馨只觉得跟自己老公结婚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盖着喜帕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跟谁拜了堂,又晕头转向的被送进了洞房。
“总算解脱了!”一听到一大群人关门离去的声音,梁欣馨如释重负的扯下了闷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喜帕,狠狠地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
“小姐!喜帕是要等王爷来才能揭的,你怎么自己揭下来了,快盖上!”梁欣馨给吓了一跳,刚才光顾着放松竟然没注意旁边还站着个大活人,本能的往旁边一躲,那说话的小丫头扑了个空,瞪着一双大眼睛奇怪的看着梁欣馨,“小姐你……”
梁欣馨被她盯得有些心虚,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饿了,你给我去找些吃的来。”
小丫鬟愣了愣,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梁欣馨把心一横沉下脸,“还不快去!”
“是!”小丫鬟似乎被吓坏了,飞也似的蹿了出去。她走了之后,梁欣馨赶紧关上门,跟鬼子进村似的把新房翻了个遍,看见值钱好拿的都打包带走,无论在什么时代有钱总是好办事的。收拾完包袱剩下的就是乔装改扮了,梁欣馨对着房中的大穿衣镜自我陶醉了一下,镜子里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倒也是美人一个,只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虽浓妆艳抹依旧掩不住脸上的稚气,身材也还未发育完全,宽敞的嫁衣下更显得有些娇小。
第二百零三章
“还敢狡辩!”古代人的智商绝对没梁欣馨希望的那么低,“来人!”一声高呼,也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几十号拿着刀枪的士兵。“把这个女贼给我押到地牢去,严刑拷问看还有没有同伙!”
“等一下!”梁欣馨一听严刑拷问腿都吓软了,古装剧里抓住犯人拷问的情景在眼前浮现,想她一个弱不禁风(纯属自己想象)的小女子怎么受得了!“我没说谎,这些东西真的是王妃给我,你不信可以带着我跟她当场对质!”现在逃跑已经不重要了,保住命才是关键!
听梁欣馨说的斩钉截铁男人似乎有些信了,沉吟了一会儿,叫人收拾了地上散落的珠宝又命两个士兵架着梁欣馨往新房去了。
一进门,只见新娘歪歪扭扭的靠在床边,除此之外一个人都没有。男人咳嗽了两声,似乎是提醒新娘起身迎接,哪知道人家动也不动根本把他当空气。梁欣馨侧目偷看男人脸上一闪即逝的尴尬之色,强忍着笑意提醒道:“王妃恐怕是睡着了。”
男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声吩咐道:“去把她弄醒!”这个命令倒叫身后的士兵为难了,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人家是王妃。”
“还不快去!”男人显得有些不耐烦,无奈一个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类似近身侍卫的人,走上前去先是叫了两声,见没动静又伸手推了推,他不推还好这一推原本歪歪扭扭的新娘子一下就倒在了地上。那侍卫吓了一跳也顾不得礼仪一把揭开盖头伸手探了探新娘的鼻息,确定还有气才放下心来。“王爷,王妃似乎昏迷了。”
男人闻言转过头狠狠的盯着梁欣馨,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梁欣馨可不想坐以待毙,赶紧抢着先说道:“你瞪我干什么?拿水把她泼醒嘛!”见对方似乎没什么动静,梁欣馨一把挣脱士兵的钳制,“这都不会,我来!”从小妈妈就教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更何况现在这个小丫头是唯一能帮她摆脱困境的人,怎么着都要把她弄醒了,不然她就该试试“满清十大酷刑”的滋味了!幸好那男人好像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顺手抄起桌上的茶壶梁欣馨很豪迈的就着壶嘴喝了一大口,走到小丫鬟跟前一口水喷在了她脸上,一滴都没浪费。
事实证明,电视剧也不全是骗人的,至少这招还是挺有效的,原本倒在地上跟死猪似的小丫鬟被这么一喷还真醒过来了,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梁欣馨就要说话。梁欣馨怎么可能给她机会,抢着说道:“王妃你可醒了,吓死我了。”一边说一边还拼命的给她使眼色。
这一次她又估计错误太高估了小丫头的智商,任她怎么眨眼睛,那小丫头还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小姐您说什么呢?”
“王妃,你看你又犯病了乱认人。”梁欣馨本着锲而不舍的精神继续编故事,完全不考虑自己编的有多拙劣。上天大概也看不下去了,直接派了个人来戳穿她。
“王妃怎么了?”一个中年妇人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挨到梁欣馨身边正要扶起那小丫鬟,仔细一看脸色立时变了。“绣荷?怎么是你?小姐呢?”
小丫鬟指了指梁欣馨,那中年妇人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丫鬟就是自家小姐,一脸的莫名其妙,“小姐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事已至此,梁欣馨除了暗叹倒霉也只能承认了,“我待在屋里有些闷,所以跟绣荷换了衣服出去透透气。”反正贱男人拿她当摆设,认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胡闹!”中年妇人看起来倒不像是下人,一听梁欣馨的话就训斥起绣荷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你怎么能让小姐出去呢?丫鬟穿着小姐的嫁衣像什么话!”
“我…”绣荷有口难言,自己摆着点心就被人打晕了,刚醒来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白挨了一顿训,真是委屈到家了。
“好了别说了。”梁欣馨终于良心发现,“这是我的主意也不怪她,折腾了一天她也累了你带她下去休息吧。”
那中年妇人似乎还想说什么禁不住梁欣馨一叠声的催促,总算是一步三回头的拉着绣荷出了新房。
“好了,现在事情弄清楚了,你们也可以走了。”梁欣馨挥了挥手下逐客令。
“你以为这样就算了?”男人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居高临下的态度更叫梁欣馨恼火。
“那你想怎么样?”梁欣馨两手交叉着放在胸前一副“要杀要刮随你便,老子不怕!”的神情,搞了几年工程她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怎么样输人不能输阵,你横我比你更横,你拽我比你更拽!
“本王还以为翰林学士的女儿必定知书达理。哼!想不到竟是个市井泼妇。”
这要是换了十年前,听见这话梁欣馨非得跟他争出个子丑寅卯辩得他哑口无言为止,可是现在嘛,她也只是笑了笑,“谢谢夸奖。”所谓淑女那也要对方是君子才行,要碰上人渣还什么淑女不淑女的。
男人显然没想到她竟会是这种反应,倒被噎的有些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冷哼一声,“徐光溥枉为翰林学士教出你这种女儿真是有辱家门!”
这个男人说了半天都说不到正题上梁欣馨听得都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坐下来倒了杯水,“你要是想批评我的家教那麻烦去找我们家老爷子。”切!她老爸跟他差了几百年见到的时候他连渣都不剩了。
“为什么要逃跑?”男人似乎终于明白自己是打击不了她的所以选择了放弃。
梁欣馨嘴上说着“我没兴趣当摆设。”其实心里早骂开了,“废话!嫁给你这种人渣不跑的是傻子!”
“你都听到了?”男人显得有些生气,“难道你不知道非礼勿听吗?”
“难道你不知道非礼勿言吗?”梁欣馨万分的瞧不起这个贱男人,敢说还怕人听吗?真是没担当!
第二百零四章
梁欣馨瞅准机会,开始忽悠,“王爷”既然是谈条件那当然要客气点,“您是天潢贵胄,手握重权掌控着别人的生死,可是却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法自主,难道您不会觉得不甘心吗?”梁欣馨其实也不知道王爷到底有多大权力,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往大里捧总归是没错的。“更何况,王爷您有心仪的人把我娶回来也不过当个摆设,可惜我这个人特别好动,要做摆设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王爷您要是想跟您的心上人好好过日子的话,我建议您还是赶快把我送走吧。”吹捧完了,梁欣馨直接威胁上了。
“本王已经说过,你要走尽可以在归宁的时候走,没人拦着你!”
这男人还真是别扭,扯了半天他配合一下会死啊!“王爷,我们说点实在的行吗?”梁欣馨可没那耐性跟他耗,开门见山道:“你不想受连累,我也不想满门抄斩,这事说到底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你给我提供点帮助也很应该是不是?”
“你想怎么样?”男人脸上装的冷酷但看样子是被梁欣馨说动了。
“不怎么样,我只想请王爷帮我找一个人。”梁欣馨早就想好了,天下这么大,自己又人生地不熟的,别说只有四十九天就是找到死也不一定能找到小天,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这个“王爷”帮她找,不管怎么说有资源还是要好好利用的嘛。
“找人?”男人没想到梁欣馨跟他磨了半天的嘴皮子竟然不过是要自己帮她找人,不由有些惊讶,“找什么人?”
“额…”这倒叫梁欣馨有些为难了,穿过来的时候除了那个破月梭连张照片也没带,这找人也要有个依据啊!“有了!”梁欣馨脑中灵光一闪,“找什么人不劳王爷操心,你只要帮我出张告示,告示上就写:孟小天,你妈喊你回家吃饭(梁欣馨跟孟小天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孟小天经常闯祸放学被老师留校训话的时候梁欣馨就经常用这招解救他)。然后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就可以了。”
“哼!”男人满脸鄙夷的看着梁欣馨,“真是想不到,徐光溥的女儿不但是个泼妇还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
“彼此彼此,王爷你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被人这么骂梁欣馨再不还口那就不是脸皮厚的问题了,那是智商有问题。“切!什么人啊!自己新婚当天跟小三光明正大的幽会,还反咬说我是荡妇?!我呸!我要是荡妇那柳下惠都可以说是淫贼了!”梁欣馨心里对这个贱男人的鄙视又加深了一层,更不愿跟他多话,“痛快点儿!这笔交易做还是不做给句准话吧!”
“做!”这次男人倒是很痛快,没有再废话一口就答应了,搞得梁欣馨反而有些不适应。
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言为定!只要你帮我把人找到,我立刻马不停蹄地滚,而且绝不连累你!”梁欣馨早打算好了,一找到小天自己的灵魂就会穿回现代,这身体原来的主人早投胎去了,剩下的就是个躯壳,她在回去之前落个水装个病什么的,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是不会惹人怀疑的。这“病死”总不会连累谁吧?梁欣馨毕竟太单纯,要说起心计来跟人家古代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她算盘打得再精也及不上人家的奸诈狡猾,她做梦也想不到贱男人答应的这么快其实是准备把孟小天找到之后,人赃并获给她安一个“**”的罪名直接“处理”了!
“好了,你可以跟你的心上人谈情说爱去了。”梁欣馨挥了挥手下起了逐客令,她想得很简单,既然交易谈妥了那大家该干嘛干嘛去,不能影响人家的生活嘛。
对于她的好心男人并不领情,“你搞清楚!这是本王的地方,本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轮不到你来发话!”
梁欣馨郁闷了,什么人呐这是!怎么人话都听不懂?虽然她叫他走是出于私心可这也不是为了他好吗?也省得他的小情人误会。他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行!对不起我错了,这里是您的地方,您留着,我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人家说得也对,这是他的地方她凭什么赶人家走?梁欣馨还是比较想得开的,王府这么大,好歹自己是挂名的王妃,还怕找不到住的地方?随便找间屋子收拾一下凑合着住就行了(梁欣馨从前工地跑惯了,吃苦耐劳绝对比男人还男人)。
“站住!”梁欣馨脚还没迈出门槛,就被人叫住了。
“你又怎么了?”梁欣馨转过身,不耐烦的看着男人,心说这个贱男人怎么比女人还多事呢!
“你最好给我记住!”男人铁青着脸,“在本王的地方就要守规矩,本王叫你做什么你才能做,本王叫你走你才准走!”
梁欣馨心里那个郁闷啊!心里骂道:“你他妈的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你以为你是谁啊!”郁闷归郁闷,梁欣馨的头脑还是清楚的,贱男人再贱在这个破地方大小也是个王爷找人还得指望他,无论如何先忍了再说,大不了回去之前一把火把他家房子烧了!(明白老人为什么总是教导宁得罪小人别得罪女人了吧!)
“是!”梁欣馨学着古装剧里的模样蹲了个万福,“请问王爷您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别看她用词用的那叫一个尊敬,其实脸上的神情跟大街上收保护费故意挑衅的流氓没两样。
“滚!”男人脸上青筋暴起,实在是拿梁欣馨没辙了。
“是!”梁欣馨又蹲了一个万福,脸上挂着痞痞的笑容,“王爷我这就滚。”说是滚其实是一蹦一跳的哼着小曲“滚”了。
“回来!”要不说贱人就是矫情呢,梁欣馨“滚”了没两步又被叫回来了。“他妈的有完没完!”梁欣馨心里火,面上却还是嘻皮笑脸的,“请问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吗?”完全是一副欠揍的模样,“哼!我不跟你对着干,我也能气死你!”
第二百零五章
“你这丫头做事还挺伶俐的。”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热毛巾,梁欣馨开始搜集情报,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那小丫鬟说话。小丫头毕竟是小丫头,单纯的很不出一刻钟梁欣馨差不多把她祖上三代都给套出来了。原来这个小丫头叫小柳是王府里新买来的小丫鬟,梁欣馨住的这个院子叫流云轩,别看名字挺好听实际上就一小破院子,根本不是给正妃住的,充其量就是给姬妾住的地方,梁欣馨心里那个气啊,一个劲的骂:“你个王八蛋!人家翰林(虽然梁欣馨不知道是几品官)千金嫁给你就这待遇?没感情可以理解,可起码物质得跟上吧!”
不过气归气,轻重缓急梁欣馨还是搞得清楚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想法子把进宫谢恩这件事应付过去,其它的…等她活着走出皇宫再说吧!
这个小丫头这里是再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眼看着天快亮了,外面悉悉索索的有了些声音,看样子是这个院子里的丫头老妈子都起来了。梁欣馨忽然想起昨天半途闯进来的大妈,对那小丫头道:“你去把那什么…绣荷叫来。”她隐约记得昨天那大妈管被她打晕的小丫头叫绣荷。
“是!奴婢这就去!”小柳轻快的行了个礼,一溜烟就跑了。
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人,正是昨天被打晕的绣荷。
“小姐您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您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叫奴婢服侍梳洗呢?”自家小姐从小身体不好,躺床上的时间比下地的时间多,她本以为昨天成亲那么累,她少说也得睡到日上三竿才会醒,没想到今天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
“唉…行了行了!”梁欣馨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她一向是行动派最不喜欢讲废话了。“你这么多问题叫我先回答哪一个?先别问那么多了,你先去把昨天那个谁…”梁欣馨不知道名字一时晓得该怎么形容,谁了半天只能很实在的描述:“就昨天你醒过来之后跟你一起出去的那个大妈!”
“您是说赵妈妈?”
“我tm哪知道赵妈妈是谁?!”梁欣馨在心里咆哮,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你答对了!”的表情,“对!就是她,你去把她给我叫来!”
绣荷显然没有小柳的工作积极性,听了梁欣馨的话没一溜烟的跑去叫人反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还露出了一种迷茫的神气,“小姐您没事儿吧?”她昨天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十一二岁的时候她就在小姐身边伺候,她的主子是说两句话都要喘几口气的金贵人,什么时候这么中气十足,活蹦乱跳过?!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对于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除了死和多病之外,梁欣馨一无所知。不过她也没打算装,一来她没那个演技,二来反正她也呆不了多长时间,装了也白装。既然已经跟那个狗屁王爷谈妥了,她只要一心一意找小天就可以了,至于其他人?呵呵,爱怀疑怀疑去!
“你还杵在这干嘛?赶紧去呀!”梁欣馨拿出了当年在工地上当包工头的气势,“我数到十要是没看到人,你立刻给我卷铺盖滚蛋!”
绣荷被这架势吓到了,形象全无的往外奔,口里嚷着:“赵妈妈!赵妈妈!您快来呀!小姐不好了!”
绣荷永远不会知道她口中的小姐费了多大劲才将到了喉咙口的那句:“你丫才不好了!”给咽了回去。
托她的福,赵妈妈终于来了。梁欣馨一看,果然是昨天那大妈,二话不说就把绣荷和小柳赶了出去。然后拉着赵妈妈的手堆出满脸的担忧,拿出跟甲方要钱时的演技,“妈妈,昨日王爷跟我说今儿个要入宫谢恩,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不踏实,你说我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可怎么好?”幸亏以前陪着母上大人一起看过几部古装剧,梁欣馨捻着兰花指自以为装起娇小姐来就算没十分像,也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的。
赵妈妈先前被绣荷没头没脑的拉了进来,还以为是小姐又犯病了,现在看她面色红润,说话也清楚,顿时放了心,只心里埋怨绣荷那个死丫头没事瞎嚷嚷害得自己吓个半死,回头就把她换下来,让性子沉稳的绘兰贴身伺候小姐。
“我当什么事儿呢!”赵妈妈松了一口气,就没注意到自家小姐的异样,只笑着宽慰道:“小姐若是为了进宫的事儿担心,那大可不必,昨日宫中太后娘娘派过来的嬷嬷早对我嘱咐过了,太后娘娘体恤小姐身子不好一应礼仪全都免了,您跟王爷进宫只要到太后娘娘跟前磕个头就行了,没那么多麻烦。”
“这就好。”司徒凝冰抚了抚胸口,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转念一想,顿时觉得自己亏大了!想她活了快三十年了,除了自己家老祖宗还从来没给谁磕过头,佛祖都没这待遇!这穿越了一回,就得去给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磕头,她好冤啊!
“小姐您怎么了?”赵妈妈见梁欣馨苦着脸一手还抚着胸口,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是不是心疼的毛病又犯了?”说着连忙扶着梁欣馨在床上躺了,“您先歇一会儿,我这就让人去给你熬药!”
等她走了,梁欣馨一下子从床上窜了起来,望着大穿衣镜里的少女难得多愁善感的叹了一口气,“唉!你还真是个多病多灾的身子,就跟那林妹妹似的。”提到林妹妹,梁欣馨脑中灵光一闪,“对呀!所有人都知道我身体不好,到时候真遇上什么麻烦装晕就可以了,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无聊去为难一个病人吧?”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皇宫没那么险恶,世上也没那么多的突发状况,说是进宫谢恩,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皇太后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没想象中那么老,搁现代也就四十出头,满头黑发油光水滑的,除了眼角有几条皱纹,皮肤微微有点松弛之外,大体上来说还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个气质美人。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真是甩那些脑残古装剧里的女人几条街!
第二百零六章
“呃...我是胡说八道的...”梁欣馨发现夔王看自己的眼神不善,猛的想到现在是说错一句话有可能灭全家的古代!好歹她现在是在这狗屁王爷手下混饭吃,还得靠他找小天,不能得罪!立马陪笑道:“王爷您神一般的思想不是我这等凡夫俗子能懂的。”
见夔王不为所动依旧目光不善的盯着自己,梁欣馨有些扛不住了这种感觉就跟小时候老师出了道题然后喊着“哪个同学上来回答一下”而她正好不会一样,正搜肠刮肚的想要再说两句补救一下,夔王忽然一声不吭的走了。
“不是吧?!”梁欣馨顿觉乌云盖顶前途一片黑暗......这就跟你不小心得罪了领导,表面一点事儿都没有转身人事部就发了一纸通知,你可以卷铺盖回家了的情况是一样一样的!
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见到丰盛的与早膳不可同日而语的午膳的时候达到了极致。
“小姐是没胃口么?”刚被赵妈妈调来代替绣荷贴身伺候梁欣馨的绘兰见梁欣馨呆呆的望着满桌子的菜就是不动筷子关切的问道。大丫鬟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好不容易有上位的机会绘兰当然要好好把握,于是不等梁欣馨开口,她已经体贴的道:“不然奴婢再去趟厨房让那边送些清粥小菜来?小姐身子不好还是用些清淡好消化的才好。”
梁欣馨以前从没挑剔过吃食,不过自从认识孟谦之后,被这个挑剔的大少爷带坏了,对吃愈发的有了追求,别说新婚燕尔的这段时间两人环游世界尝遍各种美食,就是分开的那五年里,梁欣馨也从来没亏待过自己的舌头。可是穿到这里短短两天不到,两顿饭亏待的何止她的舌头胃都饱受折磨!昨夜的晚饭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办喜事忘了反正她是一粒米都没见到,就靠着新房里摆的干果蜜饯对付了一顿,到早上起来胃里还直泛酸。好不容易等到早膳总算见到点淀粉食物了,结果就等来几个硬的能磕掉牙的馒头!幸亏她还有着当年跑工地啃干粮的吃苦耐劳精神,拿热水泡开权当泡馍吃了!这哪里是王妃的待遇?分明是亡国奴好不好!
她原本还思量着为了自己的舌头和胃是不是再跟渣男谈谈,起码要把伙食从亡国奴升级到王府下人的级别,没想到她还来不及开口这午膳就直线跳级到了王府vip级别!这是什么情况?梁欣馨再乐观也不会傻到真以为进了趟宫渣男就良心发现了。十之八九是要报复自己口不择言,这菜里下毒不至于,肯定下了类似泻药一类死不了人但绝对能叫你生不如死的东西!
“太狠毒了!”梁欣馨狠狠掼了手里的筷子义愤填膺,“一个大男人心眼比针尖还小,幸亏你不是皇后生的要不然蜀国交到你手上早晚得农民起义!”
绘兰被她突如其来的发狠吓得小心肝乱颤,看着她的脸色话在肚子里转了几个来回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您说什么呢?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梁欣馨悲愤的看着满桌菜肴直磨牙,最后闭了闭眼,对绘兰道:“都拿出去倒了!”哼!想拿美食诱惑她中招,做梦!
“她把饭菜都倒了!”夔王孟仁毅听了侍从的禀报后脸色有些难看。
“不止如此”从甲耿直的继续禀报道:“王妃还让丫鬟出府买了米面蔬果,自己在院子里起了个炉灶,估摸着以后都要在院子里煮饭了。”从甲虽然耿直不过看到自家主子黑如锅底的脸色自己那句“王妃好像是怕厨房送过去的饭菜有毒”的猜测给咽了回去。反正他只负责如实禀报王妃的一举一动,至于动脑子那是主子的事情。
“岂有此理!”夔王丢了手里的书卷,从书案后站起身就气冲冲的杀去了流云轩。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梁欣馨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着自己动手砌的简易灶台成就感油然而生。想当年刚跑工地那会儿拿着图纸挥斥方酋指点江山完全只是想象,她被民工兄弟们各种鄙视,不客气的直接指着她的鼻子骂:“你懂个屁!”客气点的在心里骂:“你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傻叉!”就是在这日复一日的鄙视中她学会了各种手艺,然后理直气壮的叉着腰对干活不符合要求的民工破口大骂:“你他大爷的做的是什么玩意儿!我都不用测量看也能看出来这堵墙歪了,你丫的眼睛是斜的吗?!%@&…#^@&****以下省略一千字。”
“想不到翰林家的千金居然有泥瓦匠的手艺。”就在梁欣馨想当年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一道泛着阴冷之气的声音,听得梁欣馨整个人都吓得一哆嗦,幸亏是大白天这要是深夜她这会儿一定头也不回的跑了,一面跑一面八成还要尖声大叫:“有鬼啊...!”
“那什么...”梁欣馨战战兢兢的回过头,咽了咽唾沫对着一脸阴沉脸色比鬼好不了多少的夔王心虚的解释道:“王爷,我...这是个人爱好,你不能因为它特别了点就歧视我。”我了半天之后梁欣馨终于编出了个理直气壮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手艺。
夔王看着她一脸郑重严肃的表情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的突突直跳起来。强忍着削死她的冲动,一把将梁欣馨拖进了屋里。
“都出去!”
见他赶跑了屋里伺候的下人又闩上了门,梁欣馨顿觉不妙,目光四下搜寻趁手的武器身体迅速的退到了圆桌后面跟夔王拉开距离,双手撑在桌面上随时都能拿起上头摆放的一套白瓷茶具,心里飞快的计算着一会儿夔王要是兽性大发自己的应对方法和逃跑路线。
电光火石间,一切准备就绪梁欣馨这才满脸警惕的道:“你...想干嘛?”
夔王看着像是遇上采花大盗的梁欣馨从鼻子里嗤笑一声,反问道:“你以为我想干嘛?”
第二百零七章
如果听故事的人追问“后来呢?”那就说明你的故事编的还是很成功的,至少你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梁欣馨闻言心中大受鼓舞,面上却立刻浮现出一股颓丧之色,“后来,我新封了天蓬元帅有很多神仙都请我过府饮宴,有一日我在顶头上司李天王那儿多喝了几杯,回去的时候半路遇上了二郎神,他见我都走不动道了便主动提出要将我送回去。”说到这儿梁欣馨望着夔王露出悲愤的表情,“我原本以为这小子是感激我帮他铲除了妖猴才对我如此客气,后来才知道自从我那一失手将猴妖的尾巴切断之后,二郎神就一直被人偷偷嘲笑是捡漏王,他恨我恨得要死啊!”梁欣馨气愤的跺着脚忽然问夔王,“你可知道他把我送到了哪里?”
“这小子把我送到了广寒宫啊!嫦娥仙子的寝殿!”不等夔王发问梁欣馨已经义愤填膺的道:“你也知道男人嘛...多喝几杯难免有些失态。再说,那可是仙界第一美人嫦娥仙子,我一时糊涂就...”打翻了个琉璃盏就被罚下凡这种事可信度实在不高,调戏嫦娥落到如今的地步这就真实多了嘛(请原谅工科女贫乏的想象力)。
“所以...你是酒后欺辱了嫦娥?”夔王显然没抓住重点,他虽然还是不太相信梁欣馨编的故事,可耐不住心中好奇就算是瞎编的他也想知道结局。
“才没有!”梁欣馨激动的叫了起来,“我虽然升了官可修为还是末品,那嫦娥仙子成仙比我早,品级比我高,修为更甩我八条街别说我已经醉得走不动道了,就是清醒的时候拿出巅峰武力值跟她pk...对决,她都能把我揍成猪头啊!我欺辱她那也得看我有没有那个本事好不好!”说实在的,她打心眼里觉得二师兄很冤枉,照电视剧里演的他哪里调戏嫦娥了?最多算调戏未遂好伐!不就扯个衣角,拦个路吗?两巴掌能解决的事情非要闹得降职、毁容、服苦役,董永睡了七仙女都没那么惨!
基于对二师兄的深切同情,梁欣馨故事编的很顺畅,“我就趁着酒劲跟她说了两句话,换来了一巴掌不算还被玉帝贬下凡,最可恨的是二郎神那小子陷害我还不够居然落井下石,出什么馊主意让玉帝将我的元神打到一个女子身上,美其名曰:以彼之道还矢彼身,要叫我也尝尝被人调戏的滋味!”
“你说!能想出这种主意的他还是神吗?!”梁欣馨觉得她已经燃烧小宇宙把脑洞开到天际了,如此曲折离奇跌宕起伏的身世,渣男要不信她也没法子了。
“你当我是傻子?!”夔王明显不相信梁欣馨开到银河系的脑洞编出来的神话故事,不依不饶道:“你究竟是谁?!”
梁欣馨一直是个耿直的姑娘,一个不小心就将心里话给说出来了,“你为了个青楼女子把明媒正娶,还是皇帝赐婚的正牌王妃当摆设,你不傻谁傻?居然还有脸把气撒到人家姑娘身上!你有种你怎么不违抗圣旨去?典型的欺软怕硬,柿子捡软的捏嘛!”说完梁欣馨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怎么嘴就这么贱呢!学什么穿越女主耍性格!这里可是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掉脑袋的封建社会,你是来找孟小天的,不是来收服种马渣男的好不好!
小心翼翼的往夔王那边看过去,想跟他商量商量刚才的话能不能假装没听见?没想到渣男正一脸复杂的看着她,眼神中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丢丢的小悲伤。
毛情况?!不是那什么脑残穿越里写得都是真的吧?!种马渣男都好这一口?她现在改还来得及不?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夔王终于说话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好过,不过只听了两个字梁欣馨就放心了,这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嫣儿…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虽沦落风尘却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
“唉唉唉……!”梁欣馨实在受不了了,渣男脸上这神情简直就跟当年她老公替他那心机婊前女友辩解说,“她对你完全没有恶意,是你想多了!”时一模一样,她隔天就跟他分了手!
“你那什么嫣儿红儿的,我没有兴趣!”当年少不更事的时候,梁欣馨也被同寝室的姑娘安利过几本脑残穿越霸道总裁文,基本上女配都是什么青楼花魁清倌什么的,男主介绍起来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两句话,总跳不过“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开玩笑!都沦落风尘了还能洁个毛的好!赶紧攒钱从良了好伐啦!难道还想在青楼待一辈子!
梁欣馨翻着白眼直接跟渣男摊牌,“我只有一句话,你也别管我究竟是谁,反正我用我八辈祖宗跟你保证,只要你帮我把人找到,我立刻让你当鳏夫!不管是这姑娘的娘家还是皇帝老子都绝对不会怪到你头上!”当年看书的时候她就被这些桥段恶心的不轻,再听真人cosy一遍,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吐!
夔王盯着她又沉默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你身份不明,本王如何能信你?至少…你也该告诉本王你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
梁欣馨听他最后一句话,直觉感到有门儿,赶紧调整面部表情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既真诚又无可奈何,“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我不能说呀!”说着凑到夔王身边神秘兮兮的道:“这事儿关系到我的大老板,玉皇大帝!我要是说了出来,不止我要被灭口,你小命也玩儿完了!”她就不信了!都拿出忽悠甲方的演技来了又搬出了玉皇大帝这个大boss级的大神,还骗不了一个封建迷信的古代人!
夔王用他那双男主角特有的“目若朗星”般的眼睛(粱欣馨觉得要有人眼睛真长这样,估计看见他的人都会被闪瞎。)盯着梁欣馨看了许久,久到梁欣馨都恨不得再问一句“你想干嘛?”的时候,谢天谢地他终于说话了,言简意赅就一个字,“好!”
第二百零八章
“这些你都拿回去罢。”月季没料到自己连立政殿的门都没进就被长笑一句冷冰冰的话给回绝了。
“长笑姐姐”月季强撑着笑脸,低声下气的道:“这些都是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就是娘娘瞧着天愈来愈冷了,怕表小姐入宫太仓促没带多少衣裳,就送些料子过来给表小姐做两身过冬的衣裳。奴婢知道陛下有命不许任何人来立政殿打搅,也不敢叫姐姐为难,只求姐姐通报一声,若是表小姐想见奴婢,奴婢就进去问个安。若是表小姐乏了不耐烦见奴婢,奴婢留下东西就走绝不敢打搅表小姐。”
长笑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道:“叫你拿走便拿走,不要多话!”
月季从前在府里的时候是独孤如意身边的大丫鬟,极少有瞧人脸色的时候,如今进了宫更是随着主子身价百倍,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心里恨得不行,一张俏脸更是涨得通红,奈何面前的人是陛下身边的长笑,自家主子都要巴结的人物,再委屈难堪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着满肚子的气僵着笑容对长笑行礼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告退。”
“岂有此理!”独孤如意听了月季的回报,再好的涵养都动了火气,她堂堂皇后之尊要向一个有夫之妇示好已经够跌份的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敢打她的脸!
“拿上东西跟我去武德殿见驾!”独孤如意站起来就往殿外走,若是这回连个小宫女都压不住,她这个皇后就不用当了!
摆开仪仗浩浩荡荡的来到武德殿,独孤如意委婉的向杨炎告状,“……臣妾唯恐怠慢了表姐,这才命宫人送了些锦缎过去,实不知哪里做错了,竟叫长笑姑娘都给退了回来,臣妾惶恐特来请罪。”
杨炎瞧了眼她身后的那些狐皮和锦缎,不紧不慢的道:“你要送的就是这些?”
独孤如意本能觉得不妙,心中惴惴不安起来,面上却强装镇定的道:“是,这些都是臣妾的陪嫁,是臣妾母亲精心挑选的,算不得名贵却是臣妾的一番心意。”
杨炎轻轻的笑了一声,淡淡道:“心意是好的,不过礼送错了,再好的心意也是白费。”
“臣妾不明白。”独孤如意仰起头满面迷茫又透着些许楚楚可怜,配上她清秀可人的样貌,着实惹人怜爱。
杨炎却从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对独孤如意这番不着痕迹的勾引视而不见,且难得耐心的同她解释道:“我师妹信佛所以她从来不用沾着血腥的东西,你那几张白狐皮送给她只能压箱底。还有那匹蜀锦,名贵难求不假,可惜花样颜色都过于艳丽,她一向喜欢素净的颜色,衣服上的刺绣花纹也大都是暗纹,你的蜀锦虽名贵却不合她心意。”说到此处,杨炎忽然指着独孤如意身后的一堆锦缎道:“另外你记住,她最讨厌红色,尤其是如血一般的正红,别说是叫她做红色的衣裳穿,就是你穿着一身红在她面前晃,她都会觉得刺眼。”
哪怕明知司徒凝冰在杨炎心中的不同,听着杨炎这番似解释似叮嘱的话之后,独孤如意还是觉得心一阵阵的刺痛。自己的丈夫对自己的喜好一无所知,却对另一个女人的喜好了若指掌,怎能不叫她心痛?更可悲的是,她还要带着笑,牢牢的记住那个女人的喜好,然后竭尽所能的讨好拉拢……
立政殿固然是个牢笼不假,但这里确是最引后宫嫔妃关注的牢笼,皇后娘娘送礼连门都没进就让人退了回来,气不过去找陛下告状结果被一通教训的消息不出半日就传遍了整个后宫。红着眼睛盯着后位的四妃暗地里笑歪了嘴。
“……叫她巴巴的去巴结人家,这不碰钉子了!”贵妃杨氏难掩兴奋嗑着瓜子,同前来串门的郑淑妃分享自己听到的消息。八大氏族几百年来互相通婚,多多少少都有些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杨氏和郑氏出身差不多,又性情相投,两人还都没什么宠,不管是出于排遣寂寞还是结交盟友以自保,两人平日里走得很近,没事儿的时候总喜欢在一块儿品茶下棋或者做针线打发时间。
比起杨贵妃的幸灾乐祸,郑淑妃却有些担忧,“姐姐还笑得出来?那司徒氏如此受宠,连皇后面子都敢这般明目张胆的下,陛下不仅没怪罪反而教训了皇后一顿,说她送的礼不经心。”说着不由自主的蹙起了好看的秀眉,有些哀怨的道:“这世上哪有挑人家礼的道理?何况是皇后娘娘所赐,就是咱们也只有感激谢恩的份,司徒氏这般圣宠往后这宫里哪儿还有咱们站的地方?”
杨贵妃闻言却不以为意,“有什么可担心的?妹妹可别忘了,她是有夫之妇,能不能长久留在宫中尚且是未知之数。就是侥幸能留在宫中,这样一个女人陛下还能冒天下之不韪立她为后不成?反正陛下对咱们一直是这样,有她没她又有什么两样?还不如坐山观虎斗,瞧她与皇后斗法,权当图个乐子。”
郑淑妃横了她一眼,“你倒看得开。”
“不看开些又能如何?”杨贵妃语气有些落寞,“进了这冰冷的后宫,过着表面风光内里冷暖自知的日子,再不看开些,日子可怎么过?”其实杨氏心里并不是特别在意后位,只不过骨子里的骄傲叫她见不得被不如自己的独孤如意压在头上。再说这后宫里的日子那样无趣,那样孤寂又长得看不到头,若不给自己找个目标,她如何挨过这年年月月,暮暮朝朝?
郑淑妃闻言一阵黯然,若是有选择她又何尝愿意入宫,过这死气沉沉没有尽头的日子?似是不愿陷入这没有止境的黯然,郑淑妃深吸了一口气,故意语调欢快的道:“说起来这位司徒氏与咱们俩家都有亲,我却从未有缘见过,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竟能叫一向不近女色的笔下另眼相看,我倒是好奇的紧。”
“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这司徒氏可不就是我家四妹妹的嫂子,去年安国公夫人做寿的时候,我家老祖宗还特意领着四妹妹去陇西贺寿。回来之后不住口的夸赞安国公世子妃能干,想来这司徒氏必定是个难缠的角色,她若真同皇后对上,咱们可有好戏瞧了。”
第二百零九章
让杨氏和郑氏失望的是,司徒凝冰非但没与独孤如意斗起来,反而在听说了此事之后命长笑亲自登门向皇后表达自己的谢意。
可怜长笑天生不善言辞,只能硬邦邦的转达司徒凝冰的原话,“大小姐让奴婢转告皇后娘娘,虽说不便收下娘娘的礼物,不过娘娘一番心意她却领受了。”愣是将一句感谢示好的话说成了示威。
独孤如意心里憋着火,可碍着长笑是杨炎身边第一得力之人,她也不敢给她脸色瞧,只得按耐下心头的怒火保持着端庄的微笑,话中有话的道:“表姐也太客气了,原是自家姐妹,本宫又是后宫之主,她来宫中做客,本宫怎样也该尽地主之谊才是,如何当得她一个谢字?”见长笑只低着头不接话,独孤如意狠狠掐了一把身下罗汉床上的锦垫,才强压下了摔茶盏的冲动,撑着笑道:“你回去告诉表姐,因陛下有令,本宫不能去立政殿瞧她,她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差人来同本宫说,不必客气。”
“是,奴婢记住了。”长笑行礼告退。
“欺人太甚!”长笑走了一会儿之后,独孤如意终于忍不住还是摔了茶盏,“竟到我这儿示威来了!”。蔷薇也是满脸的气愤,正欲说话却被月季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娘娘当心气坏了身子。”月季一壁支使宫人收拾地上的碎瓷和茶水,一壁柔声劝道:“奴婢同长笑姐姐也打过几回交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未必是受了那位的指使故意给娘娘难堪。娘娘万不可为了一时之气与那位交恶,可别忘了这后宫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瞧着您呢!”她也生气,可经过昨天武德殿走了一回,听陛下说了好一番那位的喜好,月季比什么时候都清楚,凭如今自家主子在宫中的地位,是动不得立政殿那一位的。她一个奴婢帮不了主子旁的,只能劝着她省时度事,别一时冲动倒叫旁人捡了便宜。
月季说的话,独孤如意何尝不懂,只是许多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尤其是这一个“忍”字,当真是心头一把刀,疼的她死去活来!可为了保住地位,她除了忍又能如何?只盼着父兄这一去洛阳,能旗开得胜,她的族人们都能加官进爵,如此她的后位才会稳固些,办起事儿来才更有底气。若是父兄输了,独孤如意根本不敢想,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出于这种恐惧,独孤如意愈发迫切的与司徒凝冰结交,除了想借她的手铲除四妃之外还有给自己留后路的意思。纵然心在滴血,独孤如意还是亲自选了各种上好的素色暗纹锦缎和一串翡翠佛珠,依旧命月季带人送到了立政殿。
司徒凝冰最擅长体察人心,自然懂得独孤如意的心思,之所以派长笑去春华殿致谢,一来是让杨炎费点儿脑筋猜猜她想干什么;二来是探探独孤如意的底。毕竟她从没见过这位表妹,性情如何不过是通过密报上寥寥数字粗识一二,很难真正的下判断。作为一个囚犯,司徒凝冰的活动范围暂时只限于立政殿,且没有被探视的权利,而这后宫里除了司徒菁芜之外再没一个女人敢贸然闯进这座牢笼。杨炎大概是从前十几年来对自己手下作威作福惯了,骤然当上皇帝一时转换不过来,没料到居然还有敢违抗他皇命的人存在,一时疏忽才叫司徒菁芜闯进了立政殿。自此之后杨炎吸取教训,将立政殿原本还算正常的守卫增加到了原来的五倍,日夜巡逻,不要说人就是一只鸟都飞不进去。托堂妹司徒菁芜的福,司徒凝冰从一个囚犯变成了重囚犯,不但失去了自由,几乎连隐私都没有,吃饭睡觉甚至如厕都有人看着,杨炎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她与世隔绝!
在这样的情况下,司徒凝冰只能通过与皇后独孤如意看似找乐子一般的结交,悄悄激化后宫矛盾,给杨炎不断的制造些小麻烦,让他紧张一段时间,然后渐渐的习惯她这些近乎玩闹的小把戏,最后慢慢放松警惕……
一番试探下来,司徒凝冰对独孤如意的性情有了个大概的了解。至少同密报中说的一样,独孤如意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更是个懂得发现和把握机会的人。司徒凝冰就喜欢同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聪明人往往都喜欢自作聪明,能屈能伸便是有所求,懂得发现和把握机会就更容易上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司徒凝冰吩咐长笑,“去把皇后送来的锦缎拿来我瞧瞧,正好挑两块可心的衣料,你叫人照着长安最时新的款式给我做几身新衣裳。”
“是”长笑恭谨的应了,转身吩咐宫人将月季送来的锦缎拿上来。耳边传来司徒凝冰一声悠长的叹息,“真是无趣,若是见怜在此,怕是已经与我说起长安最时新的款式花样,该梳什么样的发髻,配怎样的首饰了。实在是弄不明白,李嘉责到底是有病呢,还是品味独特,怎么就偏对块冰块儿情有独钟?”
对于司徒凝冰这一番明显透着贬义的话,长笑只作没听见,依旧若无其事的指挥宫人搬东西。她却不知,在司徒凝冰提到李嘉责三个字的时候,她身形一瞬间的僵硬没瞒过司徒凝冰的眼睛,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司徒凝冰笑得意味深长……能使美人计的,也不都一定是女人。
独孤如意送的所有锦缎都搬上来之后,司徒凝冰似乎真的来了兴致,一匹一匹的抖开在身上比画,还不时询问伺候自己的宫人和长笑,“这匹好看么?”“这个颜色做条襦裙怎么样?”“这个花样是不是做深衣最好看?”……
那模样真跟寻常爱打扮的姑娘少妇没有两样,但望着她如花笑靥,长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脑门,大小姐这样的反常,怎么瞧都有一种暴风雨前宁静的不安!
第二百一十章
司徒凝冰挑衣料正挑的高兴,冷不防手中一块湖绿色暗花缠枝莲纹花样的锦缎,一摸之下竟破了一个洞!司徒凝冰勃然变色,甩手将那锦缎扔的老远,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宫人们纷纷垂头噤声不敢发一言,她们伺候的这位主子身份尴尬,她们到现在都搞不清楚,她到底算不算是陛下内宠?进宫这两日也没见陛下踏足过这里,可连陛下的近身侍女长笑都对她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违拗,她们自然也不敢有半分轻视怠慢之心,如今见她忽然变脸实不知该如何是好,都不约而同的偷偷拿眼去瞧长笑,指望着她做点儿什么。
不止这些宫人,便是司徒凝冰也瞧着长笑,语气不善道:“长笑!去把你主子找来!我倒要问问他,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想要我的命直接动手就是,左右我父母双亲在他手里捏着,他就是让我自己了断我也不敢说个不字,犯不着耍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羞辱于我!”
长笑心中暗暗叫苦,主子们斗法,遭殃的却是她这个小小奴婢,大小姐这分明是气不顺没事找事,她若真为了这么点儿事去找主子,少不得主子觉得她无能,免不了一顿责备。
“大小姐息怒。”长笑明知论口舌,自己绝对不是司徒凝冰的对手,且出口必定被抓住把柄,但她又不能不理会司徒凝冰,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主子绝无怠慢您的意思……”
“不是他的意思……”司徒凝冰就等着长笑这句话,不等她把话说完立刻咄咄逼人道:“那就是他那位皇后娘娘的意思喽!”
“哼!”司徒凝冰冷笑一声,“他这些年是越发出息了,连区区后宅几个女人都管不住!先是有妾室毒死了正妻——我小姑李淑宁。后又有区区一个婕妤也敢不把他的话放眼里,擅闯立政殿。这一回两回还能说是一时疏忽,可这都第三回了!事不过三,我怕我等不了几年寿终,就先被他的女人们给弄死了!”
长笑听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觉得自己是有苦说不出,若是主子在此,他完全可以毫不客气的反驳回去,可自己不能!即使明知司徒凝冰这是借题发挥无理取闹,她也只能忍着!
司徒凝冰见她不说话,更是得理不饶人,拿出大街上泼妇打架的气势,狠狠将脚边堆着的几匹锦缎踢飞,边踢边骂道:“都是死人么!还不赶紧把这些破烂货扔出去!这是立政殿!不是收破烂的地儿!”
宫人们见她发怒,再不敢装死,手脚麻利的将散落一地的锦缎捡起来,跟逃命似的退了出去。司徒凝冰冷冷瞧了眼还在殿中杵着的长笑,没好气的道:“你也给我滚下去!”
“是”长笑蹲身行礼,“奴婢告退。”长笑恭敬的倒着身子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顺手带上门。
偌大的寝殿中,不过片刻就只剩下司徒凝冰一人。
累死她了!司徒凝冰一下躺倒在贵妃榻上,忽然瞥见身侧几案上隔着的碧玉茶盏,又一下爬起来,伸手拿过茶盏将里面已经凉透了的庐山云雾喝了个干净。这才复倒在贵妃榻上歇息。泼妇果然不是人人能做的,光这嗓门她就不行!
立政殿这边方鸡飞狗跳的闹了一场,独孤如意的春华殿那边好戏又上场。
独孤如意瞧着被退回来的锦缎,气得肝儿都疼,恨不得带人立刻去砸了立政殿!偏蔷薇还火上浇油,在那儿愤愤不平道:“这也太不将娘娘放在眼里了!说什么咱们送的是破烂?!这些锦缎每一匹都是娘娘过了目的,送过去分明都是好的,怎么到她那儿转了一圈就成破烂了!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弄的!”
“别说了!还嫌娘娘不够堵心?!”月季见独孤如意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显见真是气的不轻,蔷薇还在这儿唯恐天下不乱的火上浇油,简直是添乱!
蔷薇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到底是没再敢多言。
“小姐”月季换了在家时的称呼,走到独孤如意身前蹲下,握着她的手劝道:“虽说咱们如今处境艰难,可您到底是一国之母,也实在没有这般忍气吞声的道理,若您真的气不过,也别一味忍着,凡事都要讲究一个理字,就是闹到陛下跟前咱们也占着理,没什么好怕的。”月季也想明白了,一味的劝着小姐忍让不是办法,只会叫人看轻了。小姐堂堂一国之母,总不能老被人骑在头上欺负!次数多了,以后这后宫之中谁还将自家小姐放在眼中?!
独孤如意原本满腔的怒火,如何都忍不下去,若非脑中还有一丝清明,这会儿已经上立政殿找司徒凝冰理论去了。反倒是月季一番叫她不要一味忍让的话,让她冷静了下来,脑海中不住浮现起祖父临进宫前的叮嘱,又想起父兄已奔赴战场胜负生死尚且是未知之数,她根本没有得理不饶人的资格!
“娘娘,贵妃、淑妃、德妃和贤妃娘娘求见!”独孤如意正默默劝说自己,不想四妃却不愿放过这个瞧好戏,顺便火上浇油的好机会,竟约好了一起来瞧皇后的笑话。
独孤如意心头刚小了一些的火,听见宫人禀报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气晕过去,抖着唇骂道:“叫她们给我滚!”
宫人自伺候独孤如意以来,从未见过她发这样大的火,战战兢兢的应了,慌忙就要出去回话。走到一半便被发过火稍稍清醒一些的独孤如意给叫住了。
“站住!”独孤如意疲惫的用手按了按额角,缓了半天气,才有气无力的道:“请她们进来罢。”她知道四妃是来做什么的,可她不能躲,反而还要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付这几个女人。因为她是皇后,只要她一日还坐在这后位之上,就绝不容许自己退缩,她可以忍,可以痛,但绝不能够逃避!
第二百一十一章
独孤如意命宫人将立政殿退回来的锦缎收拾好了,又拿着小靶镜调整了好一会儿表情,待宫人引着四妃入内殿的时候,独孤如意已经一脸平静矜持的坐在上首,等着四妃跪拜行礼。
“妾等给皇后娘娘请安。”四妃并肩排成一排,一顺水的向上首独孤如意行礼。她们都是大家出身的女子,不管心中有多少不平,在礼数上从不会让人挑出错来。
“起来罢。”独孤如意淡淡的开口,“今日倒是新鲜,你们几个一起来了,跟约好了似的,莫非是有什么喜事要与本宫分享?”她话中有话,一开口就堵住了四妃的口。
“娘娘别笑话嫔妾们了,咱们哪儿会有什么喜事。”杨贵妃第一个开口,随即幽幽叹道:“嫔妾们都是些快被打入冷宫的人,整日里担惊受怕尚且不及,便是真有喜事也轮不上咱们。”哼!故意把话题岔开,难道她就不会再引回来?
“是呀。”郑淑妃立即附和道:“嫔妾们心中实在是忧惧,故而到娘娘这儿来求个准信。”
“贵妃淑妃这话说得奇怪,”独孤如意不上钩,故作不解的道:“你们都是正一品的嫔妃,在这后宫之中除了陛下和本宫,就数你们地位最尊崇,若连你们都感到忧惧……”独孤如意一双凤目在下首四妃身上一一扫过,“莫非是本宫哪里做得不好,怠慢了各位妹妹?”
“娘娘!”卢德妃见贵妃和淑妃废话了半天,最后反叫独孤如意堵了口,心一横干脆甩帕子自己上。“妾们是替您抱屈,也为自己忧惧呀!”说着一行清泪就落了下来,卢德妃一壁拿帕子揩着眼角一壁哭道:“立政殿那一位连您的脸都敢打,哪里还会将嫔妾们放在眼中?娘娘是正宫皇后且又对她百般客气,论亲戚您与她还是正经的表姐妹,她都能这般给您没脸,咱们几个又算的什么!今日是您,说不得明日就轮到咱们了!”说到最后是越哭越伤心,简直泣不成声。
杨贵妃和裴贤妃都瞧不上卢德妃这一哭二闹的做派,可确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法子确实比拐弯抹角有用。四人之中要属郑淑妃最乖觉,瞧卢德妃哭得很有效果,也紧随其后掏出帕子配合着卢德妃哭了起来。裴贤妃挣扎了片刻,觉得面子没有大局重要,硬挤了两滴眼泪出来。杨贵妃原本拉不下这个脸,禁不住郑淑妃一个劲的给自己打眼色,哭她是哭不出来的,只能拿帕子揩着眼角做个样子。
独孤如意瞧着这几个女人装腔作势,变着法的往她心口上捅刀子,还一副“我担心,我害怕”的楚楚可怜模样,只恨自己这个皇后是个摆设,否则非将她们全送到太庙静修一辈子!极度的恨意和怒火没有烧掉独孤如意的理智,反而给她烧出了一道灵光来!
是了!她整治不了她们,但司徒倾城可以!不管她是不是故意打自己的脸,反正锦缎上有破洞是事实,可谁能证明这破洞是她独孤如意弄的?说不准就是后宫哪一位嫔妃动的手脚,想借机挑拨她二人的关系,然后渔翁得利呢?
独孤如意一双稍稍上挑的凤目,在四妃身上往来梭巡,寻找着这个“幕后挑拨”之人。
杨氏?不行,她是赵国公世子的嫡女,弘农杨氏的嫡支血脉。杨氏一族文武传家,朝堂军中都有着不容小觑的力量。若要以“挑拨离间,居心叵测侧”这样可轻可重的罪名扳倒她简直难如登天。
独孤如意的目光又瞧向坐在杨贵妃下首的郑淑妃。郑氏虽不是楚国公府的小姐,但其父郑虢乃正三品户部尚书,掌天下土地、人口、钱谷和贡赋,可谓是朝廷的钱袋子,如今正是国事动荡的时候,最着紧的便是钱粮,陛下为了大局着想也不会轻易动郑氏,伤不了根本,她岂不是白谋划一场?
瞟到卢德妃的时候,独孤如意眼中精光一闪,就是她了!卢氏出身不比杨氏低,同样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只不过她的父亲不是世子,这就矮了杨氏一头,且其父官位不高,位任秘书少监,也就从四品的官。而范阳卢氏,近几十年来一直受到先帝的打压,族中出仕为官的远无法同其他几大氏族相提并论,也就剩个好听的名头,糊弄糊弄普通百姓还行,真正世家大族里出来的谁还不知道范阳卢氏是怎么回事儿?再说,有陛下潜邸那会儿毒死了原配李氏的孺人卢氏的“好榜样”在那儿,谁知道他们范阳卢氏是不是专出闹得家宅不宁的搅家精?堂姐毒死正室,堂妹觊觎后位,搞些离间陷害的小动作也很正常,不是么?
正哭得声嘶力竭,如丧考批的卢德妃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独孤如意的猎物,用不了多久她就哭也哭不出来了!
有了陷害的目标,或者说有了转移仇恨的目标,独孤如意也不觉得心痛了,瞧着这几个特意过来戳自己心窝子的女人倒生出了几分看戏的心情。由着她们哭够了,才悠然开口,“我还以为是为了什么事儿呢,原来不过是为了本宫的表姐退锦缎一事。这事儿,也怨本宫疏忽,想着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没派人妥善保管就急匆匆送了过去,才会出这样的纰漏,此事本宫一定会彻查,非将罪魁祸首抓出来严惩不可!”凤目在若有所思的四妃面上扫过,独孤如意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后,又道:“表姐与本宫是亲戚,本宫又对她说过,若有什么不顺心的只管说出来不必客气,亲戚之间原就没那么多讲究,表姐将本宫当自家姐妹才随意了些,怎么落在你们眼中就成了是表姐在打本宫的脸?究竟是本宫心态宽了?还是诸位妹妹想的太多?本宫倒叫你们弄糊涂了。”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四妃便是腹中有再多挑拨的话,这会儿也不好出口了,只得收了泪,一个个的承认是自己杞人忧天了,亦或是不阴不阳的夸赞皇后娘娘大量。总之,这回心窝子没戳成,眼泪也白流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独孤如意不愧也是将门出身,深谙兵贵神速的道理。在与四妃斡旋的时候脑中就已经构思好了让卢德妃倒霉的全盘计划,待打发走了四妃,独孤如意便着手将粗略的计划完善并开始布置行动。不出两天,卢德妃就被查出来买通了春华殿里的小内监,故意弄破了皇后送去立政殿的锦缎,意图陷害皇后挑起司徒小姐与皇后娘娘之间的误会。至于卢德妃此举是何居心?那就可轻可重了,全凭皇后娘娘一张口。轻了,也就是卢德妃心怀嫉妒德行有亏;重了,那就是居心叵测扰乱后宫!
但轻也好,重也罢,只要卢德妃担上了这罪名,终归得不了好。独孤如意摸不准杨炎对卢德妃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将这事儿告知并请求他裁度的时候,便没敢把话往重里说。
“……德妃妹妹出身比臣妾强,却忝居妃位,心里难免有几分郁气,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儿也是情有可原,还望陛下瞧在她入宫不久,还不习惯宫里规矩的份上,从轻发落。”独孤如意故意替卢氏开脱,不仅是试探杨炎对此事的态度,更是委婉告卢氏的状,听起来是在替卢氏求情,实际是当着杨炎的面黑了卢氏一把。
杨炎是什么人?怎么会听不出她话中的深意?他素来自视甚高,除了自己师父和斗了十几年都没彻底打败的师妹冰姬谁都不放在眼里,对于像独孤如意这种在自己面前耍小聪明的人更是不屑一顾。若是平时,杨炎必定顺着独孤如意求情的话直接赦免了被陷害的卢氏,给独孤如意一个警告。但这回……此事分明是司徒凝冰挑起的,却被独孤如意借机用来铲除异己,若不动卢氏,那就得追究独孤如意,否则死丫头又有借口闹!杨炎对自家师妹的破坏力还是十分清楚的,他既然不能杀她,还承诺了要让她在所剩不多的几年生命中尽享尊荣。对旁人反悔也就反悔了,偏司徒凝冰不行,一来毕竟有同门之谊;二来他有自己的骄傲,不愿对唯一的强敌失信。而独孤如意现在还有用,不能动她,那就只能牺牲用处相对小一些的卢氏了。
衡量利弊之后,杨炎对独孤如意的“求情”不予理睬,当即下旨,卢氏失德不配位居德妃,降为充仪闭门思过三月,以示惩戒。
独孤如意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很满意,但能将卢氏从妃位上拉下来,对从前的她来说是极为困难的事情,这回借着锦缎事情打击卢氏,虽不能一击毙命却也算是小胜了。有了卢氏这个前车之鉴,不管另外三妃有什么歪心思也要消停一阵子!
独孤如意这边旗开得胜,被柿子捡软的捏的卢氏在自己寝宫里哭得是情真意切,可惜这回既没人配合陪着她一块儿哭,也没有坐着瞧她哭的独孤如意。她被禁足在自己宫中,既不能出去也没人敢违抗君令前来安慰她,卢氏再哭得情真意切也不过同上回一样,哭了也是白哭……
郑淑妃得知卢氏被降为充仪且禁足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想法子给卢氏求情,而是去临照殿找杨贵妃商量。“姐姐,卢家姐姐这事儿你说究竟是皇后娘娘还是立政殿那位做的?”郑淑妃心里其实早就认定是皇后怕司徒凝冰找杨炎告状,所以便栽赃给卢氏,既给自己找替死鬼又打击了一个觊觎她后位的对手,还能震慑后宫,一举多得换了自己未必有这样临危急变之才!只是毕竟是议论皇后,总要找个人一起扛才是。
杨贵妃并非瞧不出郑氏的小心思,心中嘲笑了她一回没担当,面上却不露出来,只将问题踢了回去,“依妹妹看呢?”哼!她才不上当!
郑淑妃察言观色立刻明白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眼中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像没事人似的,对杨贵妃陪笑道:“我心里有些眉目,只不敢说出来,故而想来问问姐姐是不是与我想的一样。”
见她服了软,杨贵妃这才慢悠悠的道:“我是不知妹妹心中如何猜想,不过依我看,这事儿不明摆着是春华殿动的手脚?立政殿那个进宫这几日,连门都出不了,似乎是被软禁了,又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怎么指使的动后宫里的人?”说着不由嗤笑一声,“总不见得是卢氏当真闲得慌,去做这不痛不痒的手脚?她只是装的蠢,可不是真蠢!”一双盈盈凤目直盯着郑淑妃,“妹妹说是么?”
郑淑妃心中惊骇,面上却笑得毫无破绽,“姐姐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也觉得卢家姐姐是大智若愚。”为了化解被杨氏看穿心思的尴尬,也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私心,郑淑妃说出了自己对卢氏的看法。“其实,也难怪卢姐姐,范阳卢氏说着好听,真论起权势来怕还不如河东裴氏和琅琊颜氏,偏她还有一个毒死了陛下原配的堂妹,在宫里的处境比咱们艰难,不争不行,争太过也不行,唯有装傻卖乖以图自保。”
“她也是个聪明人,可惜......”杨贵妃颇有几分物伤其类,“最后还是败给了技高一筹的皇后。”郑淑妃对杨氏耍小心思,杨氏也不打算对她掏心掏肺。在她看来,卢氏倒霉固然有皇后的陷害,可最后做决定的还是那位天下之主。以他的心机城府,杨氏不信他看不出其中的蹊跷!说来说去,无非是皇后的家族比卢氏的家族对他来说更有用,故而才遂了皇后的心意,牺牲了卢氏而已。
一想到这些,杨氏就觉得心寒的就跟掉进了冰池子一般。曾今,对于年少俊美又难得英明睿智的天子,自己的夫君,杨氏也是满心欢喜一心爱慕过的,午夜梦回亦曾幻想过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甜蜜美好。可是梦终究是梦,杨氏并非无知少女,在这后宫中待的越久越明白帝王宠爱是多么的难以企及,又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随着幻想逐渐破灭,心一点点冷去,杨氏也慢慢想起了从前在家时听到的关于齐王妃身死真相的猜测,当时只当个热闹听过就罢,如今身在其中再细品起来不由得寒毛直竖!
第二百一十三章
杨贵妃与郑淑妃一壁互相算计防备着,一壁又联合在一起商量着卢德妃被贬,今后该如何自处?时不时感叹两句自己命苦,抱怨几声深宫艰险,可是两人心底,谁都没有放弃对后位的追逐,对权势的渴望!
这两个女人都有不得不往上爬,掌握无上权力的理由。不管前路拦着的是什么,都不能使她们退缩或者停滞不前,纵然有卢氏的前车之鉴,尽管皇后独孤如意已经用实力叫她们明白她是个难缠的对手,却依旧阻止不了这两个女人将她从后位上拽下来的决心!
司徒凝冰虽从未见过这两个女人,可从以往对杨炎后宫的调查中,也能窥出一两分这两人的性情来。杨氏是赵国公府的嫡女,美貌聪慧又受尽宠爱,却并不骄纵,反而因为自幼受到严格的教育大气明理,才学能力都非常出色,在各世家千金中绝对是排的上号的闺秀,便是叫司徒凝冰和孟大家都十分满意的杨四小姐都因着这位堂姐而被掩盖了光芒。就是由于太出色了,反而耽误了婚事,赵国公和世子夫妇挑来选去都没给最疼爱的孙女和女儿挑出一个可以匹配的夫婿来。原本赵国公属意外孙独孤文,奈何两人年纪差的有些大,独孤仁又死活瞧不上杨家的人,非要同太原王氏结亲,赵国公软硬皆施独孤仁就是不买账,死活给大儿子定下了越国公的嫡次女,将赵国公气了个半死。杨氏知道此事之后,只平静的对赵国公说:“祖父不必生气,姑父瞧不上孙女儿,孙女儿也瞧不上独孤氏无庶出的规矩,孙女儿学了十几年管理内宅的本事,若无小妾庶子,怎么显得出孙女儿的本事来?唯有不能笼络丈夫又无能管家的女子才会争破头想要进独孤氏的门墙,孙女儿岂能与这些女子一般见识!”
杨氏这两句话几乎将天下的女人都得罪了个遍,饶是赵国公一再下令不许外传,可还是被素来嫉妒杨氏得宠的堂姐妹给泄漏了出去。亦传入了司徒凝冰的耳中,她还曾与孟大家笑言,“这说不得又是个奇女子。”
结果这位奇女子最后兜兜转转进了最能显出她本事的地方,司徒凝冰觉得以杨氏这等高傲又好胜的性格,除非自己死了或者杨炎死了,否则她的眼睛始终会盯着后位,直到坐上去的那一天!有这样一个女人在,司徒凝冰不愁后宫不乱杨炎不烦,再加上杨氏身边还有一个既会煽风点火又会察言观色且又有自己小心思的郑氏,也照样能让杨炎的后宫天翻地覆!卢氏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听说,前几天送来的锦缎是卢氏弄破的?”司徒凝冰躺在美人榻上,长笑跪在榻边正低着头专心致志的为她修剪指甲。
长笑只伺候了司徒凝冰十天都不到,可如今只要一听到司徒凝冰用这种懒洋洋的语气如聊家常一般的跟她说话的时候,就忍不住暗暗打哆嗦。当然她的手是无论如何不敢抖的,因为一动就有可能划伤司徒凝冰白玉般细腻的纤纤素手,谁知道现在这位瞧着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大小姐会不会以此为借口,逼着主子杀了她赎罪?反正她已经吃准了主子如今动不了她,而这位大小姐总有法子叫主子对她妥协。这哪里是当囚犯?分明是请了一尊佛回来!
长笑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还要恭敬的回答司徒凝冰,“回大小姐话,经皇后娘娘查实,此事确实为卢充仪所为。”
“不过弄破了一块锦缎就降为充仪?”司徒凝冰满脸同情的谴责杨炎,“你家主子也太小题大做了些,好歹人家堂姐也尽心尽力伺候了他好几年,他竟是一点儿旧情都不念,忒没良心了!”
“说到念旧情……”杨炎忽然走了进来,望着司徒凝冰反唇相讥道:“你不是该先问问你那便宜夫君李嘉懿么?”走到司徒凝冰榻前坐下,杨炎从长笑手中拿过小银剪子,轻轻抬起司徒凝冰的手,亲自给她剪起了指甲。“你大概还不知道罢?先前我府中的那个替死鬼卢氏,从前对她的表兄,也就是李嘉懿芳心暗许非君不嫁,后来被逼无奈进了我府中也不曾忘记过他。李淑宁金蝉脱壳这个计谋中,卢氏究竟有没有参与,你难道就未怀疑过?”
“你剪到我肉了!”司徒凝冰猛的从杨炎掌中抽回自己的手,瞧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瞧一个傻子,“怀疑如何?不怀疑又如何?左右计谋成功了,我又何必管他用了什么手段?难道你每回叫属下办事,还要规定他怎么办不成?”
“属下?”杨炎笑了笑,一双凤目似笑非笑的盯着司徒凝冰,“我原以为你待他总是有几分不同的,看来是我想多了。”
司徒凝冰撑起身子往上挪了寸许,背靠着美人榻,迎着杨炎的目光道:“你顺着我的话提到卢氏,无非就是想告诉我李嘉懿与卢氏有私情,然后借此挑拨我与他的关系。”说着,司徒凝冰忽然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了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我记得一年多以前,还有人特意送了一朵水晶莲花给我,以此提醒我是个活死人。”司徒凝冰忽然一把抓住杨炎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一字一句的道:“活死人的心,也是死的!”
司徒凝冰说了什么,杨炎一个字都没听到,手掌下奇异的柔软夺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从来都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掌心,在此时此刻却如同火烧一般滚烫了起来。这样奇妙的感觉让他一时间忘了身处何地,也忘了要将手从司徒凝冰的胸口前移开。
司徒凝冰见他垂着头不说话,还当他被自己的话噎住了,正苦思冥想怎么反驳或者继续挑拨她同李嘉懿。等了一会儿没动静,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小子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胸口,司徒凝冰愣了愣,忽然猛的想起自己的性别,惊醒之下一脚将杨炎踹倒在地!
第二百一十四章
“死丫头下脚这么黑!”杨炎揉着自己的腰忿忿瞧了眼身后的立政殿,他又不是故意占她便宜的,说起来还是她抓着自己的手放她胸口上的,最后倒成他耍流氓了?!想到这儿,杨炎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就凭他这张脸还需要耍流氓?!自恋也有点儿分寸好不好?!当他是李嘉懿眼瞎不成?别以为脸上戴着师父给的面具遮住脸就可以当做没毁容,他还不知……等等!
杨炎脑中忽然电光一闪!他好像忽略了什么?!杨炎眯着眼睛立在立政殿门口,似乎想透过重重朱门望见里面那个叫他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身影,脑海中回忆起当年两人初见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异常炎热的盛夏,他正坐在尘境的入口前等候离开了将近一月的师父,顺便透过入口旁的一眼映世泉冷眼旁观着红尘中芸芸众生,当着难耐的烈日浑汗如雨的为生计而奔走忙碌,反观自己待在这远离尘世四季如春的仙境之中,一股子超然物外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就在他庆幸自己如今幸福生活的时候,师父忽然回来了。杨炎记得自己当时还未来得及为师父的归来感到喜悦,脸上的笑容便随着师父身边那个小丫头的出现消失了。他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尽管那小丫头很安静,但杨炎依旧能从她面具后露出的一双幽瞳中看到她心中潜伏着的猛兽,现在回想起来,杨炎还是能清楚的记得初见时自己心中无法抑制的忌惮。
或许是第一印象太过深刻,往后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杨炎始终在排斥司徒凝冰,用尽各种手段陷害欺负她。小孩子总有一种天真的残忍,幼时的他也远没有今日的心机城府,所用的手段在如今看来简直粗暴幼稚的可笑,但用在当年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司徒凝冰身上却是招招致命,换了旁人若没有师父的庇护可能根本活不过一个月,可小丫头非但躲过了自己的各种陷害设计,而且事后必定如数奉还,手段之狠辣比起他来亦不遑多让。他们两人就这样在一路莫名其妙的争斗陷害中渐渐长大,这么多年来他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彻底打败司徒凝冰,以至于忽略了一个异常简单的问题,他那位号称毁了容而从未摘下过面具的师妹,在那副玉质蟠龙面具下隐藏的究竟是怎样的容颜?
这个问题,杨炎从前从未想过,或者说从未想起过,但今日……杨炎不禁回味起方才手掌中奇异的柔软触感,平生第一次对心中唯一敬爱的师父产的话产生了怀疑。像师父那般神通广大的人,既然有起死回生之能,让他们两个早该夭折之人活了下来,为何不能治愈师妹脸上的伤?实在叫人费解!
心中有了疑问,杨炎就感觉好似百爪挠心般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真相,望着立政殿重重朱门,恨不得立时返回去,揭开司徒凝冰的面具瞧一瞧!
杨炎在立政殿外头百般纠结,里头司徒凝冰却没意识到自己一个无意的举动竟勾起了杨炎的怀疑,她只当杨炎方才的失态不过是没真正接触过女人,所以一时惊奇罢了。毕竟两人从小斗到大,对对方的老底再清楚不过,司徒凝冰自忖若自己是杨炎,小时候被亲娘舍弃,好不容易被师父救了,又碰上她这样跟他死磕到底毫不温柔可爱的师妹,恐怕也再难对女人生出好感来,故而杨炎如今虽三宫六院嫔妃配置绝不输任何帝王,但这些女人于他来说与其说是妻妾倒不如说是下属,这样算起来杨炎纵然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却没有真正亲近过任何一个……恼怒过后也就暗暗嘲笑一番杨炎没见过世面,然后思绪就转到了杨炎今日过来的目的上。
如今天下大局未定,他虽然囚禁了自己,可并未真正赢得这场棋局,况且杨炎纵然再自负也绝不敢对她掉以轻心,这在看似胜负将决的紧要关头杨炎更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壁紧盯着着自己,一壁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天下,待灭了洛阳和江南两大叛军之后,再着手清理朝中的反对势力,陇西李氏首当其冲,随后就是司徒氏,最后提拔大量寒门士子于剩下的几大氏族手中分权,同时改革军制,将军队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中,稳坐帝位,这才算真正赢了他俩这场棋局。
这几步说起来简单,可真正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尤其是在杨炎还只是囚禁了她但并不能将她手中的势力消灭干净的时候,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面临被她翻盘的危险。所以,在这种时候杨炎是不会有那闲情逸致特意来这立政殿找她耀武扬威的,更不会无缘无故借着她的话题,提到卢氏与李嘉懿可能有私情,他这些行为的背后都表明了一件事——对李嘉懿的忌惮!一如当年他对自己的忌惮一样,这种恐惧的心情会让杨炎不由自主的想要除掉李嘉懿,只是手段比从前高明了不少,至少不会莽撞的亲自动手而是想法子借她的手!
“能叫他感到恐惧……”司徒凝冰瞧着自己被杨炎修剪整齐的指甲,喃喃自语,“你果然没有叫我失望!”她决定再给杨炎的后宫添一把火,替李嘉懿分散些杨炎的注意力,至于怎么添?那就要瞧皇后娘娘的了。
“阿嚏!”被惦记了的独孤如意,在燃着银丝炭,温暖如春的寝殿中莫名打了的喷嚏。
“娘娘是不是着凉了?”一旁伺候的月季有些担忧的道:“要不要奴婢去请个太医来瞧瞧?”
“不必了。”独孤如意摆了摆手,不在意的道:“我不过一时觉得有些冷,没什么大碍,不用兴师动众。”请了太医少不得要惊动后宫里的嫔妃们,一个个的打着问安的名号过来拜见,十个里倒又一半是别用用心的,原本没病应付她们也能累出病来!
“娘娘既不愿意请太医,不如奴婢命人煮碗姜茶来给您去去寒气?”蔷薇在一旁建议道。
“嗯”独孤如意点了点头,“也好”。
第二百一十五章
独孤如意做梦也没想到,一碗姜茶居然险些让她步了齐王妃的后尘!若非蔷薇知道她不喜甜食,怕下面的人姜茶里红糖放多了先尝了一口,这会儿她就跟那倒霉的齐王妃李淑宁一样成了死人!
“娘娘”奉命照顾因中毒而吐血昏迷的蔷薇的大宫女芍药红着眼睛进来禀报道:“太医瞧过蔷薇了,灌了好几碗药下去,依旧没没什么起色,太医说……蔷薇中的是鹤顶红之毒,毒性极为霸道,蔷薇虽只喝了一小口只怕也难撑过今晚!”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月季拍了拍芍药的肩膀,柔声安慰道:“生死由命,你也别太难过了,娘娘会为蔷薇做主的。”她知道蔷薇与芍药是表姐妹,芍药自幼父母双亡,是姨母也就是蔷薇的娘将她养大的,两人自小在一处,又一起进的娘娘院子伺候,比亲姐妹都亲,如今蔷薇命在旦夕,芍药自然比谁都伤心着急。可是……月季不由瞧向上首悲愤交加的独孤如意,暗暗叹息一声,她虽对芍药说娘娘会替蔷薇做主,心里却明白这主哪是那么好做的?蔷薇恐怕只能枉死了!
独孤如意缓缓闭上眼,不去瞧月季的目光,用疲惫的声音对芍药道:“你下去罢,好好照顾蔷薇,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月季不必再来禀报。”
芍药抹着眼泪,哽咽的应了,倒着身子退了下去。
“娘娘”月季见独孤如意满面疲态,好似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心中再同情蔷薇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劝慰独孤如意道:“奴婢知道您为难,蔷薇跟了您这些年,想来她会体谅您的。”刚收拾了卢氏,就闹出中毒来,难保陛下不会疑心这是娘娘自己使的苦肉计,要至卢氏于死地,这会儿倒不好大张旗鼓的找下毒之人了。
“蔷薇是为我死的!”独孤如意忽然睁开双眼,凤目中闪烁着噬人的光芒,“若连一个交代我都给不了她,往后谁还会对我忠心耿耿!”
“可是娘娘,煮姜茶的小宫女银杏服毒自尽了,如今是死无对证,咱们就是想查也查不出个头绪来。”月季见主子不听自己劝,只能拿事实打消她的念头。
谁知独孤如意闻言非但没有打消念头,反而冷笑道:“没有头绪,那就做出些头绪来!左右我只要给蔷薇一个交代,至于谁是真凶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不过敲山震虎让那些想害我的贱人瞧瞧,想要我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自小陪在身边的丫鬟死了,独孤如意不是不伤心的,但更多的是愤怒和恐惧。算起来她今年也就十六岁,是个没经过什么风浪的小姑娘,何况独孤氏的后宅素来平静,祖父独孤顺又治家有方。所以独孤如意在家的时候,生活一直是顺风顺水平静无波的,何曾见识过内宅深宫里真正的血腥残酷?便是恨极的时候,独孤如意都不曾动过杀人的脑筋,最恶毒的念头也就是将对头送到太庙去修一辈子佛,而今时今日,她的对手们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后宫就是战场,每一场胜利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在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独孤如意心中最后的底线被打破了,既然对手都要取自己性命了,那她又何必客气!月季又担忧又害怕的瞧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小姐,她发现自家小姐的眼中多了一丝异样的狠厉,使得她一双原本清澈的眼睛变得有些幽暗,叫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惧意。
“陛下!嫔妾冤枉!”郑淑妃跪倒在杨炎脚下,哭得梨花带雨,“嫔妾着实不知为何我宫中会有鹤顶红,嫔妾绝无毒害皇后娘娘之心,求陛下明察!”听说皇后被下毒,死了贴身侍女之后,郑氏原本还在猜测究竟是谁干的?竟然利用皇后刚收拾了卢氏的当口给皇后下毒,这不摆明了是拿卢氏当替死鬼么?她正怀疑是不是杨氏瞒着自己偷偷做了这事儿?抑或是皇后为了彻底铲除卢氏而来了一出苦肉计?怎么也没料到,陛下下令彻查此事,竟会从她宫中搜出鹤顶红来!更要命的是,她宫里的宫女太监全被送去了绣衣司,有几个没骨头的扛不住刑居然胡乱认了!这下可好,人证物证俱全,她毒害皇后的罪名算是落下了!若陛下信了,她就是个死字!
杨炎嫌恶的甩开郑淑妃拉着自己衣角的手,好看的眉头不受控制的皱了起来,同样是女人怎么就差这么多?
郑淑妃不知他心思已经跑偏了,见他面露嫌恶之色看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知道自己是指望不上他了,立马转移目标,朝身边站着的杨贵妃哀求道:“姐姐最知我的性子,我哪里是会做这等事的人?!求姐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为我说句话罢!”
杨贵妃闻言有些为难的瞧了杨炎一眼,犹豫片刻后,一撩裙摆跪了下来,替郑淑妃求情道:“陛下!嫔妾以为淑妃下毒谋害皇后娘娘一事还有诸多疑点,且毒害皇后娘娘乃是死罪,不宜轻下结论,还请陛下详查!”杨贵妃之所以敢冒着被斥责的风险给郑氏求情,或许有几分是顾及往日的情分,更多的是不想失去一个盟友,还有就是怕郑淑妃狗急跳墙,临死还要给自己找个垫背的。若她表现的太绝情说不得,郑氏就咬到她身上了,权衡过利弊,杨贵妃自然要替郑淑妃说话。
杨炎其实也不想杀郑氏,毕竟留着她还能稳住她背后的荥阳郑氏,日后待自己平定天下,着手削减各大氏族权力的时候,郑氏还能再当棋子用一回。这会儿为了几个女人无聊的争风吃醋杀了,无疑是扔掉了一颗有用的棋子,便是再纳一个郑氏女也没现在这个好用了,倒不如顺着杨氏给的台阶,以调查为名将此事暂时压下,然后随便找个替死鬼顶罪将此事了结!
“唔……”杨炎装出一副深思的样子,在在场的妻妾们几乎将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才说道:“就依贵妃所言。”
第二百一十六章
“陛下!”随行的两个年轻男子连忙过去拉他,身为太监总管的小允子都快哭了,“您万金之躯哪能干这个呀!让奴才们来!”不待他说话那几个带着朴刀的侍卫早扑过来跟对付刺客似的搬起了砖头。
“滚开!”紫袍男子狠狠的甩开了拉着自己的两双手,又不管不顾的扫荡着脚下的瓦片砖块。小允子与另一个被甩开的华服青年对视一眼,两人谁也不敢再劝,只能跺了跺脚一边护着紫袍男子一边帮着救人。
“还不快帮忙!”狠狠踹了踹还跪在地上魂飞天外的王二和刑老头,王蔚飞也似的冲到瓦砾堆旁搬起了砖。皇帝都亲自动手了,他哪敢怠慢!
“找到了!”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一个侍卫终于在瓦砾堆中瞧见了一蓬青丝,围着那蓬青丝众人七手八脚的搬开砖瓦。待见到底下埋着的那个“人”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的都倒退了几步,唯独紫袍男子推开挡在身前的两个侍卫几步奔到那“人”身前,一瞧之下腿竟是不由自主地一软幸亏小允子和华服青年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才没摔倒。
“锦瑜”紫袍男子这两个字出口,眼泪已掉了下来。挣脱两人的扶持,紫袍男子蹲下身子抖着手拨开那“人”沾染着黄白之物的头发,一张已经变形的脸露了出来,紫袍男子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那“人”搂进怀里,下巴抵着被压扁了的头颅无声的啜泣起来。牢房之中弥漫着一股叫人压抑的悲伤,所有人的心都在突突的跳着,仿佛有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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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快醒醒…该喝药了。”
感觉有人在推自己,荣锦瑜疲惫的睁开了眼睛,心里诧异着,难道自己还没有死?待瞧见眼前那张明媚俏丽的脸孔她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原以为经历了那么多跌宕起伏她已经忘记了,可当再次见到这张脸的时候本该随风散去的仇恨又如潮水般汹涌澎湃起来!
“玉容!”嘶哑的声音透着几分恨意。
玉容瞧着她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心里直发毛,“姑娘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荣锦瑜似乎听不见一般双眸空洞洞的像是失了魂,玉容大骇扯着嗓子冲门外叫道:“寇妈妈!巧儿姐姐!你们快来!”
叫嚷声终于将荣锦瑜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唤了回来,伴随着一叠声焦急的“怎么了…?”两个人影映入眼帘。一个挽着平髻的中年妇人,一个身着青碧色碎花比甲的丫鬟。
那妇人进来之后眼风在荣锦瑜身上一扫眉头就皱了起来,疾走两步至床前顺手将挂在一旁榆木衣架上的藕荷色交领褙子取了下来忙忙的披在荣锦瑜身上。“姑娘的风寒才刚有些起色,怎么能只穿着件单衣就起来?这被窝里暖着外头却凉,一热一冷的可别再病了!”
听着她责备中带着关怀的话语,荣锦瑜眼中妇人的面目渐渐模糊了起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寇妈妈!自小看着她长大比谁都疼她的寇妈妈,又一次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了!她这是在做梦么?若真是梦她只盼着永远不要醒!
“姑娘…妈妈不是有心要责备你,你…别哭…妈妈不说就是了,你别哭…”寇妈妈不明就里,见荣锦瑜哭的厉害,顿时慌了手脚,连忙抽出一方帕子给她揩眼泪。
帕子不是柔软的丝帕而是粗布织成的,用来擦脸有些微微的刺痛,荣锦瑜却因这刺痛激动不已。她有感觉,这不是梦!她活过来了!她在意的最重要的那些人也都活过来了!心中的激动再也压制不住,荣锦瑜一把抱住那妇人嚎啕大哭起来,也不管那妇人如何劝哄她只是由着性子哭,似乎要将过去一切的苦难悲伤都随着泪水一起冲刷干净!
也不知究竟哭了多久,她只觉得胸中一片舒畅倦意袭来,竟哭着哭着枕着那妇人的肩头睡着了。一枕黑甜,再次醒来的时候四肢百骸都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松快。
“姑娘你醒了!”妇人的声音欣喜中含着担忧。
“嗯,寇妈妈我醒了。”再次睁开眼睛,荣锦瑜的双眸异常的晶亮一如天上星辰。
荣锦瑜再醒过来之时已是暮色已西沉,在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重生回到自己十四岁那年之后,趁着屋里没人,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连鞋都没顾上穿直直的冲到南窗边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头,“感谢上苍!”
她的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极快,所以当玉容端着碗莲子粥进来的时候她一如先前般披衣靠坐在床上。
玉容偷偷的观察了一下,见她面容平静不似先前那般直直的盯着自己,暗暗吁了一口气,堆起笑容将莲子粥奉上,“姑娘先用口粥,一会儿还要用药空着肚子可不行。”
“嗯”荣锦瑜温顺的点了点头,由着玉容一勺一勺的将微甜的莲子粥喂进自己嘴里。藏在丝绵被里的手几乎将被单抓烂!正是面前这个体贴伶俐的丫鬟会在一年之后,她大婚当日将剧毒的马钱子混入姨母药中,构陷她毒杀姨母,害得她家破人亡!若非她还有冤仇未报,恩情未偿,此刻她早忍不住扇玉容两巴掌了!
玉容于她的心思浑然不觉,一壁喂粥一壁凑趣道:“奴婢方才去厨房取粥,姑娘猜猜我遇上谁了?”
荣锦瑜瞧着她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中更是厌恶,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强忍着恶心挤出一丝笑意来,装着好奇的样子道:“遇上谁了?”
玉容抿嘴一笑更显娇俏,“奴婢遇上表少爷了,他拉着奴婢问了好一会儿话,句句都不离姑娘,若不是天快黑了不方便,他呀就要跟着奴婢回来了。”
荣锦瑜实在见不得她这副恶心的嘴脸,假作娇羞的垂下了头掩住了眸中的厌恶,她上辈子大概是眼瞎了才没瞧出这丫头的心思。
第二百一十七章
玉容当真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也不管她有没有接口,自顾自的说道:“表少爷待姑娘可真是好,奴婢不过提了句您嫌药太苦,喝了药半天都没胃口用饭,他就说明儿个要给您送几罐上好的金丝梅来,奴婢记得您可是最爱吃金丝梅的。”
荣锦瑜头垂得更低,声如蚊蚋似是娇羞无限,“表哥待我确实很好。”金丝梅么?她有多少年没再沾过这类蜜饯了?自从那一场变故之后,她只要一瞧见蜜饯甜食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口甜如蜜心如蛇蝎之人,那丝丝缕缕的甜腻吃在嘴里化作一根根细芒从喉头直扎到心底,刺的她一阵阵的疼!
玉容还在喋喋不休的谈论着“表少爷”如何如何,荣锦瑜再也忍耐不住以手扶额装着头疼的样子,“你去将药拿来,我服了便安歇了。”
玉容正说得兴起,不想主子竟似没兴趣的样子,不由暗暗纳罕,“怎么今儿个转了性子了?平日里姑娘是最爱听表少爷的事儿的。”又见她秀眉微颦,好像头疼的厉害倒有些慌了,“姑娘莫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告诉寇妈妈叫她禀了太太请个大夫来再给您瞧瞧?”
荣锦瑜只想尽快打发走她不想再惹是非,“没什么只是头有些疼罢了,我服了药再歇一晚想必就好了,不要再惊动了太太。”
玉容也知她在陆府处境不易,怕说多了惹她伤心也就不再多言,端着已经空了的碗盏转身出去了。
屋里终于只剩下荣锦瑜一个人,她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忍字头上一把刀,宫中五载沉浮她以为自己于这“忍”字上已有些功夫了,想不到方才与玉容说了不过几句话就险些破功。
“是憋屈的太久了罢?”荣锦瑜自嘲的笑了笑。双眸渐渐幽深起来,泛着丝丝寒气,这一世她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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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如玉容所说,表少爷陆云峰依言而至。他来的时候荣锦瑜正要用药,长身玉立的少年踏进明间的那一刻,荣锦瑜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喊着:“掐死他!掐死他!!!”
陆云峰穿着一件七成新的月白色直裰头上戴着儒巾,书生的打扮配上他清秀的容貌,往那里一站自有一股清贵儒雅的书卷气。
“表妹身子可好些了?”温和的笑容关切的语气,若是没有上一世的经历,荣锦瑜很难不被眼前的俊秀少年迷惑。
长长的指甲抠进肉里,疼痛驱散了荣锦瑜脑海中不停叫嚣的声音,她强迫着自己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歇了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谢谢表哥关心。”
“表妹病了这些日子似乎轻减了不少,我昨日听玉容说,你因为药太苦没什么胃口用饭,今日特意带了两罐你最爱吃的金丝梅来,以后你喝完药便吃几颗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表妹用过饭没有?我吩咐厨房做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表妹若是还没用饭就趁热吃一些。”
同样的话上一世听来句句真心字字关切,如今再听一遍荣锦瑜只觉得一阵恶心!陆府的饭食都是厨房定时定量发送的,时辰还没到她自然不曾用饭,陆云峰明知故问还要装出一副体贴的模样,如此漫不经心的虚情假意她从前竟然一无所觉,那是有多蠢!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吃甜食胃就难受。”荣锦瑜抚着胸口脸上露出倒胃口的神情,“表哥能来瞧我,我着实高兴,只是这点心…只怕要辜负表哥一番好意了。”
“表妹切莫挂怀,是我思虑不周,想来人在病中口味会有些变化,我原该先问过表妹的,是我心急了。表妹最近想吃些什么?我立刻让厨房再做。”
荣锦瑜心中冷笑,从前年少无知才会被他蒙骗!如今细细想来,她虽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可陆家老爷早亡,整个陆府都握在陆夫人她姨母的手中,姨母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四年前就出阁了,姨母一直对她视如己出,而陆云峰说是说是陆家的继承人,可却是庶出,不是亲生儿子姨母待他也不过尔尔,真要论起来,陆云峰在陆府的处境还比不得她好。让厨房再做?只怕他不拿出银子来厨房那帮子人连他大少爷是谁都不知道!
“我着实没什么胃口,不过难得表哥一番心意,那就让厨房送碗燕窝粥过来吧。”既然不能动手掐死他,那就先让他吃点苦头,平一平自己的心气,至于报仇,左右她还有一年的时间,足够了!上一世在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呆了五年,她虽然没有害过人,可也见识了不少杀人不见血的手段,现在略施小计叫陆云峰吃个瘪就算是见面礼!
陆云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不过随即就笑道:“好,表妹稍后我这就让人吩咐厨房做。”
荣锦瑜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娇羞的笑,“谢谢表哥。”
陆云峰转身出了明间,低声吩咐跟自己同来的大丫鬟凝香,“让厨房炖碗燕窝粥,再送几个开胃小菜来。”
凝香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是,奴婢这就去。”她走得极快却不是往厨房方向,而是先回了陆云峰的清风苑。
正在主屋垂头做针线的大丫鬟露华见她一回来就径直去里屋柜子里取银子便多嘴问了一句,“不是跟少爷去琉璃馆看表姑娘?你回来拿银子做什么?”
凝香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杉木匣子,数了下数目之后从里面取了几块碎银子,又把匣子锁上放回柜子里,这才叹着气对红梅抱怨道:“也不知表姑娘今儿个怎么了,少爷好心拿了蜜饯点心过去,她倒好一句没胃口吃不下,少爷一番好意就全白费了!这还不算还非要吃什么燕窝粥,少爷每月就那么二两银子的月例,除了这点银子夫人一文钱都不肯多给,厨房那几个婆子媳妇哪个是吃素的?平时一棵葱一瓣蒜都要跟咱们计较半天,这燕窝粥一煮少爷半个月的月例都没了,这表姑娘也太不懂事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焰仆没敢直接说程俊思慕裴贤妃,但杨炎又怎么会听不出来自己这是又被戴了一顶绿帽子。不过他并不感到生气,而是觉得有些滑稽,怎么表哥表妹间总有那么些叫人浮想联翩的故事?从前卢氏是如此,如今的裴氏亦是如此,说起来……杨炎不自觉的联想到,他跟死丫头好像也算是表兄妹!想到这一点,杨炎的唇角不受控制的翘了起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心情忽然莫名的开朗,原本几乎感觉不到跳动的心,在这一瞬间清晰的感受到了活跃,这种前所未有又难以名状的情绪,让杨炎感到无措可更多的是兴奋,是忍不住想要感受更多的渴望……
“主子……”焰仆见他突然不说话了,偷偷瞟了自家主子一眼,正瞧见他脸上艳光四射的笑容,顿时背后一阵发寒,慌忙解释道:“据……属下调查,裴贤妃同程俊所谓走得近……是相对裴家其他公子小姐而言,两人之间并无越轨行为,裴贤妃也只将程俊视同兄长,一切都只是程俊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一厢情愿?”不知怎么的,这四个字听在杨炎的耳朵里,只觉得异常刺耳,唇边绽放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语声变得极度阴沉,直叫焰仆愈加惶恐,拼命琢磨自己究竟是哪句话说错了?
静默许久,杨炎大概自己也觉得这怒气来的没头没脑,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对战战兢兢的焰仆道:“罢了,你退下罢。”
焰仆呐呐称“是”,立刻站了起来如落荒而逃一般,疾步退了出去。可是才走到门口,又不由停住了,犹豫了一下之后,咬牙转身又走了回来,再次跪下向正闭着眼睛背靠龙椅上坐着的杨炎禀报道:“主子,属下查到皇后和裴贤妃身边都有大小姐的人,这回皇后之所以死里逃生也是大小姐的手笔。”焰仆之所以敢在杨炎心情明显不好的情况下,不怕死的回来继续禀报,是因为他太了解自己这位主子的性子,这会儿不把话说清楚了,过后主子回过神来,自己一定没好果子吃!
杨炎闻言并没有多大反应,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他并没有追问独孤如意和裴氏身边哪些是司徒凝冰的人。焰仆了解主子的性子,身为主子的杨炎又怎么会不了解焰仆?他若是能查出哪些是冰姬的人,早说出来邀功了,绝不会等自己开口相询?况且,以冰姬的实力,宫中有她的眼线再正常不过,没有才奇怪,别说独孤如意、裴氏身边有她的细作,便是自己身边照样也有!这些人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无论怎么清理始终难以清理干净!与其费这个力气和心思,倒不如留着这些棋子,说不定哪天还能为己所用!
焰仆见此,不敢再多言,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偌大的武德殿中,只剩下闭着眼睛,独自品味思考着自己种种不对劲的杨炎。
与此同时,被囚禁在立政殿中的司徒凝冰,在身后一众宫人的跟随或者说是监视下,百无聊赖的在中庭散着步。如今寒冬已尽,正是春暖花开时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蓬勃的盎然生机,呼吸着这样的空气,让人充满了活力,纵然满腹心机算计,也不会觉得疲惫。
杨炎让杨贵妃协理六宫,给了独孤如意这么大一个警告,她暂时是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而杨贵妃得了这样的机会,必定会不遗余力的安插培植自己的人手。郑淑妃险些被皇后害了性命,心中定然恨之入骨,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报这一箭之仇,郑淑妃与杨贵妃的同盟经此一事只会比从前更坚固。至于裴贤妃……依旧会躲在暗处,如一条毒蛇般瞅准机会突然出来咬上一口!
这些,杨炎都心知肚明,他明明可以在熏风殿搜出鹤顶红的时候含糊过去,随便找个替死鬼给郑淑妃脱罪,却非要将熏风殿一干人等都送去绣衣司审问,无非是想叫喜欢四处挑拨的郑氏暂时老实些,趁机将后宫的权力分给比较懂分寸的杨贵妃,用杨贵妃制衡独孤氏在后宫的势力。为防备日后独孤文得胜还朝封赏独孤氏诸人,而独孤如意地位水涨船高,在后宫独揽大权,为他铲除独孤氏制造麻烦!
“想的倒是挺深远!”司徒凝冰抬头望着庭院中依旧盛放的樱花树,唇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容,“看来他对自己的布局胸有成竹,李嘉懿那边应该已经看上去一团糟了!”
“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安国公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瞧着对面神色平静的儿子,不由又心疼又生气,拍着桌子激动道:“你倒是说话呀!现在是你媳妇儿被人抢了,这口气你能忍得下!”安国公今天一早收到长安城的消息,知道儿媳妇被新帝接入宫中就没出来过,顿时联想起当年自己兄长和表姐被亲姑母棒打鸳鸯的情景,如今同样的事情竟然又发生在自己儿子和儿媳妇身上!!!尤其是新帝身上可能还背着自己女儿的一条性命!安国公只觉得一股冲天的怒火直冲脑门,差点吐血,恨不得立刻冲进皇宫将杨炎砍了!
李嘉懿表面平静,其实心里也跟安国公差不多,恨不能立马将杨炎砍了,救出自己的妻子。但他早知内情,明白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照着妻子的布局走,决不可冲动!所以,面对气得脸色铁青的父亲,李嘉懿只能用最平静的态度安抚他道:“父亲不要生气,事情并不是您想的那样,倾城只是被软禁了。”为了不彻底骗过杨炎,这个局只有司徒凝冰和李嘉懿知道。即使是自己的父亲,李嘉懿也不能亦不敢对他说出实情。
“好端端的他软禁你媳妇儿干什么?!”对于李嘉懿的说辞,素来信重儿子的安国公这回却一个字都不信,“还关在立政殿!那里是什么地方?!牢房?!还是冷宫?!”安国公将身边的几案拍的砰砰响,“那是历代皇后的寝殿!!!”
第二百一十九章
事实证明他这一招绝对是非常有效的(至少这次是),被晾在一旁几乎已成透明的大帅哥终于有机会体现自己的存在感了,“孟先生说的没错,孟小天先生确实能够再回到现代。”
“真的?!你有办法把他弄回来?”孟氏夫妇几乎异口同声,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芒。孟谦更是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好了,弟弟能回来,老婆也不会为了立坟的事跟自己吵架了。”其实,人是大帅哥的妹妹给弄走的,既然能弄走想必有办法弄回来,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逻辑,只是两人都是关心则乱一时间竟疏忽了。
“办法倒是有,只是……”大帅哥显得有些为难。
“只是什么?拜托你一次性把话说完行不行!”梁欣馨最恨人家拐弯抹角,尤其见不得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
“有一个问题,舍妹是用了家传的法宝——飞梭,将令弟送到五代十国的,这法宝本来有一对有雄雌之分,雄的也叫日梭可以将人送到任意时空,而雌的就叫月梭可以将人送回来。这两只飞梭是我先人造出来作穿越时空之用的,每个只能使用一次用过之后就化成粉末,原本都是施法之人带一对在身上自己使用,这次因为舍妹的任性将日梭用在了令弟身上,而月梭还在我手中。”说着就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乳白色的梭子,“令弟要穿回来身上必须有这个!”
“老公,衣冠冢的事儿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把丧事给办了吧。”听了这一番话梁欣馨心里刚燃起的那一点儿希望瞬间就被浇灭了,人家都说了法宝就这么一对,还必须带在身上才管用,孟小天是穿越又不是出国难不成还能把这玩儿意快递给他?摆明就是没戏了嘛!
“孟太太请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件事并不是没有转圜余地的。”梁欣馨真有种抽死他的冲动,好好一个人怎么总是说话只说一半,什么毛病啊!似乎意识到她的愤怒,大帅哥立刻说道:“日梭虽然毁了,但我可以将月梭的咒语教给你然后将你的灵魂和月梭一起送到令弟所在的时代,你只要找到他将月梭交到他手中念动咒语就能把他带回来了。”
“那我呢?”且不管这个方法是不是可行,比起孟小天梁欣馨还是比较担心自己的安危,“他是回来了我怎么办?”
“这个你不必担心,令弟回来之后我就施法将你的灵魂从古代招回来,这样你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说得倒轻松!”梁欣馨还没反对孟谦先不乐意了,“令妹闯出来的祸凭什么让我老婆给你解决,你怎么不自己去?!”太过分了!把他弟弟弄没了不算居然还想拐他老婆!
“孟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请你相信我,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动用了一切办法想把令弟弄回来可是都失败了,无奈之下只得去请教一位前辈,他利用占卜术算出了与令弟在同一时代的一位姑娘三天之后命数将尽,而尊夫人的命格正好与这位姑娘相符,若是灵魂穿越过去附在这位姑娘身上就可以借尸还魂!”
“等等!”听到“命格”、“命数”这两个词梁欣馨可不痛快了,“命格相符?你是说我会跟那个古代女人一样会早死!”古代十七八岁就嫁人了,说是姑娘那肯定没结婚,十几岁就死了那不是很短命!虽然是女汉子梁欣馨还是怕死的。
大帅哥心里一阵郁闷,感情自己说了这半天她就想到这上面去了!郁闷归郁闷,还得继续解释:“命格跟命数是两码事,命格相符命数却可以千差万别。”见梁欣馨将信将疑,又补充道:“孟太太,我看你天庭饱满人中清晰乃是是富贵长寿之相,大可不必忧心。”
“哼!”梁欣馨面上一副不屑的样子,听了这话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你说了半天就是非我老婆去不可了?”孟谦可没这么好忽悠,这个姓岳的是有那么两下子歪门邪道,这点他不怀疑,可是这几年商海沉浮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姓岳的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小天的失踪好像也没有他说得那么简单,还有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这么多人偏他老婆的命格跟古代那个快死的女人一样?什么前辈高人算的这么准?比神仙还厉害!
“是!”大帅哥似乎没听出孟谦语气中的怀疑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孟谦心里有一万只***在奔腾,从老婆那儿学来的“你坑爹呢!”就要骂出口却被梁欣馨抢了先:“我不去!你直接把小天的灵魂招回来不就行了,大不了我们吃点儿亏肉身不要了再找具合适的尸体让他借尸还魂!”
一语惊醒梦中人,孟谦激动道:“对啊!你既然能把我老婆的灵魂弄到古代去,那也应该能把我弟弟的灵魂从古代弄回来。”不是原装正版没关系,灵魂回来了总比丢了弟弟再赔上夫人强!
大帅哥无奈的笑了笑,也不多作解释只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水杯对梁欣馨笑道:“孟太太,请你将我手里的水杯拿过去。”
梁欣馨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可还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拿他手中的杯子。
“孟太太,你不能这样拿。”大帅哥把手抬高正好避开梁欣馨伸向玻璃杯的手,“你不可以碰到水杯。”他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位脾气火爆的太太既没开骂也没动手只是望着他笑,“对不起,我们不是同类。”
大帅哥也不知是涵养太好还是没听懂,面对梁欣馨的毒舌依旧无动于衷,温和的说道:“孟太太,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捉弄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向你解释,我没有能力隔着时空将人的灵魂招回来,就如同你不能隔空取走我手中的水杯一样。”
梁欣馨已经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捎带鸡犬牛羊都问候了个遍,然后深吸一口气,从衣袋里拿出一本记事本和一支水笔,认真的就像是个记笔记的学生。“说!”
第二百二十章
大帅哥也不知是涵养太好还是没听懂,面对梁欣馨的毒舌依旧无动于衷,温和的说道:“孟太太,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捉弄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向你解释,我没有能力隔着时空将人的灵魂招回来,就如同你不能隔空取走我手中的水杯一样。”
梁欣馨已经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捎带鸡犬牛羊都问候了个遍,然后深吸一口气,从衣袋里拿出一本记事本和一支水笔,认真的就像是个记笔记的学生。“说!”
“说什么?”大帅哥一脸的莫名。
“当然是我们家小天所在的具体年代、背景,还有那个短命姑娘的身份家世!”既然非灵魂出窍不可,怎么也要做好功课再行动。梁欣馨不但是行动派更是计划派。
“你同意了?”大帅哥显得有些惊讶,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唇舌的事情她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梁欣馨看着他一脸的鄙视:“我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你不能去!”她同意了孟谦可不乐意,他疯了才会让自己老婆去干这么没谱的事!“要去一起去!”要疯一起疯才对嘛!
“老公……”梁欣馨感动的望着孟谦一脸幸福小女人的模样。
“呵咳…”大帅哥清了清嗓子提醒柔情蜜意的两人这屋里还有自己这个大活人的存在,顺便告诉孟谦:“这是不可能的,孟先生你要陪夫人到古代走一趟就必须找到与你命格相符且刚好寿终正寝的人。如果有这样的人你觉得我还要麻烦夫人吗?”
“随你怎么说!”孟谦狠狠的瞪了那大帅哥一眼,恨不得套个麻袋揍一顿!“反正我是不会让我老婆一个人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的,你要么让我们俩一起去,要么就去警察局跟警察解释我弟弟是怎么失踪的!”
面对孟谦的威胁,大帅哥不为所动推了推眼镜笑得一脸的无害,“很抱歉,孟先生你的两个要求我都做不到,不过我倒是有个提议既可以使夫人不用涉险又能叫两位避免失去亲人的痛苦。”他停了一下,目光在孟谦夫妇身上扫了一圈,梁欣馨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似乎看见了一只绵羊瞬间变成了一头猛虎!
“如果两位同意,我可以为你们消除对孟小天先生的记忆。”他虽然是笑着说的可夫妻俩都明白这不是玩笑。
梁欣馨瞬间变脸露出了虚伪的笑容:“这个建议不错,不过我们需要商量一下。”说完不由分说的拉着孟谦进了电梯直上五楼。
一关上书房的门,梁欣馨一脸正色的看着孟谦,“我们摊上大事了!这个人很危险!”
到底是夫妻她一开口孟谦就明白了,“小天的失踪绝对不止感情纠纷这么简单,我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不可能的,嫁给你之前我就是个普通的小白领,既没什么钱也没什么仇人,要针对我也不用搞得这么高端吧?”梁欣馨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
“老婆你也不要这么妄自菲薄”孟谦搂着梁欣馨的肩,“能收服劳伦斯这种骨灰级的花花公子,很多名媛都自愧不如的。”
“唉!”梁欣馨听他说得酸溜溜的脾气登时就上来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说我跟劳伦斯之间比小葱拌豆腐还清白,就算真有什么那也是跟你分手之后的事情,可不比你一边正牌未婚妻搂着一边还跟前女友纠缠不清!”
“我什么时候跟林若纠缠不清了!”一说到前女友孟谦也急了,连忙澄清:“为了你五年前我就把她给踹了,你消失了五年我要真跟她有什么孩子都该打酱油了!还用等着你回来当孟太太!”
“行了!我现在不跟你扯林若,等我把小天找回来再跟你算账!”要是在平时,依着梁欣馨的脾气非得跟孟谦一是一二是二的把事情说清楚,说到他哑口无言为止,可是现在小天生死不明,客厅里还有个会法术的危险人物等着,要吵架也得先解决了外部矛盾。
“你不会真信那个神棍的鬼话要跑去什么五代十国吧?”对于她的一反常态孟谦立刻感觉不妙,当老婆都不愿意跟自己吵架的时候那问题就严重了。“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想都别想!”顿了下又立马补了一句,“我死了你也别想!”
“现在不是我去不去的问题,”梁欣馨拉着孟谦在书桌前坐下,“你也看出来了,主动权并不在我们手上,下面那个人可以轻而易举的让小天失踪,可以随随便便的删除我们的记忆,如果他的目标真是我那么不管我同不同意他都有办法把我弄到五代十国去。”见孟谦似乎有所松动,梁欣馨继续劝说道:“老公,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与其被动挨打还不如主动些或许还能抢占先机!”
“你说的都对。”孟谦手捧着她的脸深深的望着她,“可是我不能让你去冒险!无论对方的筹码是什么我都输不起!”
梁欣馨抓着他有些颤抖的手,少有的温柔微笑,“我们不会输的,你、我还有小天,只要我们一家人同心协力就无往不利。”
“这次不一样!”孟谦手抖得越来越厉害,老婆上次这样笑就是跟他提分手的时候!
“没有什么不一样!”感觉到他的恐惧梁欣馨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老公,我们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再也没有谁能把我们分开的!”
她说得那样坚定,孟谦知道自己是无法阻止她的,贪恋的盯着她看着许久这才长叹了口气,“走!”牵着梁欣馨的手乘着电梯直奔客厅。
大帅哥正优雅的坐在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上悠闲地品着茶,“两位商量好了?”那样的气定神闲,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孟谦紧紧地握着梁欣馨的手,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太太可以接受你的第一个提议,但你必须保证她的安全!”他自己都觉得很可笑,竟然要一个诱拐犯保证老婆的安全,可是他还是不得不说:“如果她有什么意外,我可以跟你保证虽然我不是什么异能人士,但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你付出代价!”
第二百二十一章
“孟先生,请你放心尊夫人的安全我可以拿人…”他本来想说“人格”,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在人家眼里似乎没这玩意儿只能改口,“拿生命跟你保证,要是她少了一根头发我任你处置!”
孟谦见他说得很诚恳倒是放心了不少,语气也没那么敌对了,“什么时候行动?我们需要做什么准备?”
“三天之后晚上十一点,我就施法将尊夫人的灵魂送到古代去。”大帅哥拿出月梭和一张纸条递给梁欣馨,“在那之前请你将使用月梭的咒语背熟。”
梁欣馨打开纸条一看,就两句话也没什么生僻字,“***!这还要三天!”梁欣馨心里那个气啊,这简直就是在侮辱她的智商!正想破口大骂,抬头一看人早就不见了!
“老公,他消失了!”梁欣馨惊讶盯着空无一人的沙发,一分钟前那里还坐着个大活人!
孟谦脸色少有的凝重,“老婆,我们这次真的摊上大事了!”
“你一定要记住,魂魄只能离体四十九天,你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把孟先生找到!”
“知道了!”梁欣馨现在的表情只能用“视死如归”来形容。
“老婆,到了那边你千万要小心,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先保住自己!”孟谦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奸商本色,其实不用他讲,梁欣馨心里就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她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老公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大帅哥低头看了看表,有些为难的望着两人,“时间到了,我们开始吧。”
梁欣馨不舍的看了自己老公一眼然后义无反顾的往床上一躺,“开始吧!”
大帅哥以指为剑,口中念念有词,梁欣馨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渐渐模糊,终于支持不住沉沉的睡了过去。
“哎呦!”不知怎么的头磕了一下将她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的去摸被撞痛的地方,这不摸不要紧,一摸吓了一跳!她的头上也不知戴了什么,取下来一看竟然是一支黄金打造的发簪,鸟的形状后面拖着长长的金穗。“难道这就是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凤头钗?”梁欣馨看着手里金光闪闪的金钗,啧啧称奇,“真重啊!我跟孟谦结婚的时候都没戴过这么重的金饰。”完全没想过光凭当初脖子上戴的那条钻石项链足够在一线城市买好几套房子。臭美的将金钗重新插回头上,正打算拿手机自拍一下,往身上一摸这才想起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为了救小天穿越了!”提到穿越,梁欣馨猛然惊醒,急急忙忙的在自己身上搜索,直摸到怀中的菱形梭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月梭没丢。”
到这时梁欣馨的头脑总算完全清醒了,清醒之后便马上发现,自己不但穿越了而且还附在了一个新嫁娘的身上!这还不算离谱,最离谱的是她现在正坐在轿子里往那姑娘的夫家抬!
“这还没离婚呢,我就又嫁了一次。”梁欣馨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不是说快死了吗?怎么断气了还往人家家里抬?!我就知道那个叫岳冰的妖道不可信!”梁欣馨心里真将那大帅哥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可骂归骂现在这种情况是骑虎难下,她就是把人骂死也不抵用,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想办法逃跑,不然真抬到人家家里可就不好收场了!
轿子抬的并不快,在梁欣馨看来自己随便骑辆自行车都能甩它八条街,以她的身手直接跳下去完全没有难度,可下去之后能不能安全离开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了,估计没走两步就得被人扛回来。“怎么办呢?”梁欣馨想来想去只有两条路:要么装死,要么到了男方家再想办法。鉴于自己对什么龟息功、龟息大法的没什么研究,第一条路对于智商正常的人来说是肯定行不通的。想来想去只有等到了男方家趁乱乔装溜走,“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梁欣馨从轿帘里看出去心都慌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这阵势看起来男女双方来头都不小,要逃跑恐怕没那么容易。
怀着忐忑的心情下了轿,梁欣馨只觉得跟自己老公结婚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盖着喜帕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跟谁拜了堂,又晕头转向的被送进了洞房。
“总算解脱了!”一听到一大群人关门离去的声音,梁欣馨如释重负的扯下了闷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喜帕,狠狠地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
“小姐!喜帕是要等王爷来才能揭的,你怎么自己揭下来了,快盖上!”梁欣馨给吓了一跳,刚才光顾着放松竟然没注意旁边还站着个大活人,本能的往旁边一躲,那说话的小丫头扑了个空,瞪着一双大眼睛奇怪的看着梁欣馨,“小姐你……”
梁欣馨被她盯得有些心虚,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饿了,你给我去找些吃的来。”
小丫鬟愣了愣,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梁欣馨把心一横沉下脸,“还不快去!”
“是!”小丫鬟似乎被吓坏了,飞也似的蹿了出去。她走了之后,梁欣馨赶紧关上门,跟鬼子进村似的把新房翻了个遍,看见值钱好拿的都打包带走,无论在什么时代有钱总是好办事的。
收拾完包袱剩下的就是乔装改扮了,梁欣馨对着房中的大穿衣镜自我陶醉了一下,镜子里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倒也是美人一个,只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虽浓妆艳抹依旧掩不住脸上的稚气,身材也还未发育完全,宽敞的嫁衣下更显得有些娇小。“可惜…”梁欣馨自恋的看着镜中的姑娘,“这么漂亮的嫁衣穿着我身上一定更漂亮,回去我也要叫老公给我做一套古代的嫁衣,再拍几张美美的照片。”正臭美,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吓得她赶紧把包袱藏在床底下,盖上红盖头装腔作势,其实心里正盘算着要是新郎来了是把他灌醉了好,还是直接打晕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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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安国公也不墨迹,坐下之后就屏退了一干伺候的人,只留了王氏的乳母齐嬷嬷在屋里,开门见山的说出了来意。
“……这事儿就有劳夫人费心了,老二媳妇这个样子,不能再寻个能心大能折腾的了,务必要寻个本分老实能相夫教子的……”安国公还在自顾自的数落司徒凝冰以及表明自己对李嘉懿贵妾人选的各种要求,却未注意王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甚至身子都在轻微的颤抖。
好不容易等安国公说完了,再想起询问妻子的意见,这才发现王氏的脸色着实不好,他以为王氏素来瞧不上这个儿媳妇,想必是不会反对给儿子纳贵妾的,故而见她脸色难看只当是她身子不适,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暗暗后悔这些时日只顾着郭氏,倒冷落了结发妻子,正想着是不是今夜宿在金英堂的时候,只听“乒”的一声脆响,王氏一下摔了几案上的茶盏,抖着手指着安国公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也不想想媳妇如今被困在皇宫中都是为了谁?!一半是为了她娘家还有一半是为了咱们家!你不心怀感激也就罢了,还嫌弃她不贤惠?!不知相夫教子?!”
“哼!”王氏冷笑一声,“她或许是不贤惠,可好歹救过我的命!给了淑宁最丰厚的陪嫁,将嘉责教的懂事长进了!你这亲爹都做不到的事情她都做了,你有什么资格嫌她不好?!李浔你的良心呢!”王氏固然不解风情,认死理,还不怎么聪明,但她亦有王家书香世家的风骨,大是大非面前王氏从来不含糊。
安国公被她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是气愤半是羞愧,色厉内荏的叫道:“这是两码事!你别夹缠不清!我是为了大局着想!”
“呸!”王氏狠狠的啐了安国公一口,“什么大局?!你当我不知?不就是媳妇太能干碍了你的眼么?你不就觉得这天下所有女子都该同你那表姐一般,多才多艺温婉贤惠么?从前那张姨娘,小寡妇尹氏还有你新纳的郭氏可不都是这个调调?结果呢?她们干什么了?”
王氏瞧着面露尴尬之色的安国公心里一阵痛快,从前只听他教训自己,何曾这般理直气壮的教训过他?越说越顺溜,“咱们先来说说那个张姨娘,一个丫鬟你宠了护了她二十多年,唯恐我亏待了她和她生的那个白眼狼,隔三差五的听了这对母子两句挑唆就来寻我的不是,恨不得休了我好给她腾地方!最后却落得一个差点儿被算计死全家的下场!这就是你喜欢的所谓温婉贤惠的女子!”
王氏端起安国公的茶盏狠狠灌了一口茶,又继续说道:“咱们再来说说那个尹氏!”说着她脸上不由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瞧在安国公眼里只觉得心向被刀子捅了一般难受,一张脸涨的更红了。
“寡妇再嫁也没什么,我还真不是瞧不起她。旁人不说,就拿嘉懿媳妇的二婶来说,她也是寡妇再嫁,我虽嫌她粗俗却从未因‘贞洁’二字鄙夷过她,不为旁的,只为她即便是改嫁也是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而那个你所谓的温婉贤惠的尹氏……”王氏的笑容愈发讽刺,“说难听了就是个爬床攀高枝儿的货罢了也就你拿她当宝,还差点给人家养便宜儿子!你不怕丢脸我都替你丢人!还有那个郭氏,家道中落没法子给你个能当她爹的做妾也是可怜,且她年纪小不懂事我原不该同她计较,可她既然号称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你去问问她,进门这些时日给我请了几日安?不是头疼就是脑热,就没个好的时候!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你告诉我她这是哪门子的贤惠?!”
“你……!!!”安国公指着王氏直发抖,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因她说的都是事实,最后只能丢下一句,“我不同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胡搅蛮缠!”就甩袖子走人了。
王氏瞧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很有气势的“哼”了一声,直哼的安国公的脚步更快了。
齐嬷嬷方才见两人争吵,心里急的不行,却又不敢开口劝,拼命给王氏使眼色也没用,最后眼见王氏终于将安国公气走了,再也忍不住埋怨道:“夫人这又是何苦?您原先不就准备给世子爷纳妾么,如今老爷提出来岂不更好?就是世子爷和少夫人不乐意也有老爷担着,怨不到您身上。您竟然为了这个同老爷硬顶,您到底图什么呀!”其实她更想说,少夫人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只是这话到底僭越,齐嬷嬷还是知道分寸的。
“我不图什么,只为了保住我儿子的脸面!”王氏心里这样想,却不敢对齐嬷嬷说实话,她就是再信任齐嬷嬷,这般私密之事也不方便对她直言。只作余怒未消道:“嬷嬷不要说了!我这儿媳妇固然不尽如人意,到底对咱们家有恩,就是要给嘉懿纳妾也该等她回来了,问过她的意思再纳,这样趁她不在偷偷摸摸的,跟趁人之危有什么区别?但凡有点儿规矩懂得礼义的人家都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虽不能说实话,可这王氏这几句话倒不是假的,她再不喜欢儿媳妇最恶毒也就心里盼着她早死好换个儿媳妇,却绝不会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即便是给儿子纳妾也要光明正大,儿媳妇点头才可以,这才是规矩正理。
在王氏看来理所应当的事情,齐嬷嬷却觉得王氏待司徒凝冰太好,想起当初自己求她出手阻止郭氏进门她一口回绝的决然态度,齐嬷嬷就替王氏不平起来。“夫人就是太心善了,您这般掏心掏肺的对少夫人,可换的回她一两分感激?那会儿裴夫人带着郭姨娘进门的时候……”说着便将当初自己怎么求的司徒凝冰,司徒凝冰又如何一口回绝的经过一字不落的对王氏说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齐嬷嬷还是不够了解王氏,她未料到王氏听完之后非但不生气,反而点头道:“这事儿原怪不得嘉懿媳妇,若是旁的事儿你找她帮忙,她置之不理确是不对,可郭姨娘这件事儿,哪里是她该管的?这儿媳妇能耐再大也断没有把手伸到公公房里去的道理?嬷嬷为这事儿怨她,未免有些苛刻了。”
齐嬷嬷状没告成反被王氏隐隐数落了一顿,暗悔自己干嘛这么多事?心里感叹了一回,人老了果然就糊涂了,从前哪儿会出这样的差错?
王氏见齐嬷嬷默然不语,想着是不是自己说话重了些,忙补救道:“不过这也不怪嬷嬷,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情急之下才出了昏招。”
她给了台阶,齐嬷嬷又不傻,赶紧就着下了,主仆两人又说了两句闲话,王氏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对齐嬷嬷吩咐道:“嬷嬷叫彩凤去将嘉懿寻来,我有几句话要对他说。”
齐嬷嬷依言去了,王氏等了半个时辰,彩凤终于将李嘉懿找来了。
“母亲找我有事?”李嘉懿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明镜似的,知道王氏必定已经从安国公那里听说了自己妻子的事情。
“唉!”王氏叹了口气,怜爱的瞧着李嘉懿道:“也不为旁的,就是你媳妇儿那事儿我已经听你爹说了。他的意思是要我给你寻个出身不错又老实本分的女子纳进门做贵妾,我将那老没良心的骂了一顿给挡回去了。不过瞧他那样子怕是不会这么容易死心,我指望不上他就该去找旁人帮忙了。娘把你找来,一是想听听你的意思,究竟是要这个贵妾还是不要?”
“当然不要。”不待王氏把话说完,李嘉懿便态度坚决的表态。要什么贵妾!眼前这个就够他穷尽毕生心血的,再来一个?干脆抹脖子算了!
王氏听他回答的这般斩钉截铁没有回旋余地,心中是既欣慰又有些难过,欣慰的是儿子不像他没良心的爹,待妻子一心一意,却又不禁为自己没有这样的丈夫而难过。面上却不好当着儿子的面露出来,只得收起矛盾的心情,继续说道:“既然你不想要,那就得防着你爹硬塞了,娘想来想去你爹那人能找的人不多,最有可能的就是他那好友裴振。”说到此处,王氏的语气里不自觉的透着些许讽刺,“谁知道过两天裴夫人会不会又领着个娘家侄女而上门!”
李嘉懿瞧着面露讥讽之色的王氏,只觉得好似回到了小时候,母亲依旧是那个会给自己做好吃的,温柔又善解人意的母亲。心中一阵温暖,语调都柔了两分,“母亲放心,儿子自有法子打发,裴夫人就是将娘家侄女儿全都带来也没一个进得了我弄玉轩,就怕她不来!”他早瞧裴振不顺眼了,酒肉之徒不过靠着家族的庇荫才有今日的官位,一味的巴结讨好父亲,不说十成至少有一半是个小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梁欣馨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蹦出了几百套应急方案(其实没一套行得通)。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奴婢从厨房拿了些点心,您用一些罢。”
梁欣馨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再找个借口支开这个小丫鬟,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你给我摆在桌上吧,摆好看点。”
小丫鬟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违拗,一边泛着嘀咕一边把手里的点心摆在桌上。梁欣馨就趁着她转身的档儿,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来到她身后举起手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下,小丫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我早就想试试这招了!”望着倒下去的小丫鬟梁欣馨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完全不担心就凭自己单手提四个热水瓶上六楼的手劲把人家劈出什么后遗症来。
利索的扒下小丫鬟的衣服换上之后,梁欣馨又把嫁衣胡乱的给那个不省人事的姑娘穿上,把她靠在床边盖上喜帕,收拾完犯罪现场,拿着包袱就走路了。
拿着个包袱梁欣馨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只能捡人少僻静的小路,幸亏今天府里办喜事大家都忙得很也没人什么人注意到她,否则就凭她做贼心虚的模样早被人逮住了。
走到一座假山石后面,看见靠墙根的地方长着一颗大树,“天助我也!”梁欣馨心里一阵庆幸,有了这棵树她就可以顺利的翻墙逃出去了!望了望四下无人,梁欣馨把包袱拴在身上,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树,正想往下跳,再仔细一看真庆幸自己没跳下去。该死的,这堵墙不是外墙,墙后面也不是大街而是个院子,院子里还坐着一男一女,看这两人坐的pose铁定不是夫妻就是情人,那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一脸的娇嗔看得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电视里见多了可现实版的还真不多见)。本来她既不想被人发现也不想妨碍人家谈情,猫起身子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爬下去,可是那一对男女的对话却好死不死的传到了她耳朵里。
“王爷,您还是快回去罢,别叫王妃等急了,要是怪罪下来奴家可承受不起。”话是这么说可身子还是坐着一动不动,明显就是口不对心。梁欣馨身为一个现代人这辈子除了豆腐渣工程最鄙视的就是小三,尤其是这种“主动型”的小三,直替那个可怜的王妃抱不平,心想:“我要是那个王妃……”想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你妹的!我就是那个王妃!”再仔细看那个男的一身鲜红,刚才她还奇怪一个大男人穿这么艳干什么,现在一想这明摆着是喜服嘛!“你个贱男人,结婚当天还跟小三幽会,当心被雷劈!”梁欣馨恨不得冲下去给那个贱男人两巴掌!(搞得真跟自己老公出轨似的)
“哼,什么王妃!她就是个摆设你不必理会她!”男人不屑一顾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安国公从前偏心司徒凝冰这个儿媳妇,除了她出身司徒氏之外更多的是她一双眼睛像极了他敬重了一辈子的表姐独孤凤仪,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安国公瞧着这个手段狠辣,心机重城府深的儿媳妇就开始不顺眼了,尤其是在得知司徒凝冰手中掌控着一股不小的势力甚至足以威胁天下的时候,安国公对司徒凝冰的不顺眼转变成了厌恶。不为别的,只因她破坏了表姐端庄大度温婉贤惠的名门淑女形象,不修女德非学男人弄权,不是祸害是什么?!若非还有顾忌,安国公恨不得立马叫儿子休妻!
安国公厌恶司徒凝冰,自然听不得旁人说她的好,纵然郭氏话中有话他也听不出来,只揪着司徒凝冰不放,不以为然道:“她有福却不知珍惜,早晚会耗尽自己的福气!”如今安国公只盼着苍天有眼,让这个不省心的儿媳妇和害死女儿的凶嫌,也就是新帝同归于尽算了!
郭氏见安国公厌恶司徒凝冰至此,心中欢喜,面上却装作懵懂不知的样子来,疑惑道:“老爷这话是何意?可是少夫人做错了什么惹您生气了?”不待安国公说话,郭氏已装模作样的劝道:“这话原不该妾说,可妾到底是少夫人半个长辈,总要替她说两句话,不管少夫人做错了什么,老爷是做长辈的多担待些也就是了。少夫人毕竟还年轻出身又好,在家想来是千娇万宠的,性子娇些是难免的,老爷不念旁的就是念着她小小年纪将这后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该记她一份功劳,何苦同她计较?”郭氏一壁说一壁观察着安国公的脸色,见提起后院二字的时候,安国公神色明显难看了一分,便猜测着大概是司徒凝冰借着掌管内宅的便利做了什么事儿叫安国公知道了,这才惹了他厌弃。
“她都把手伸到李氏一族的生死存亡里头了,我还能不同她计较?!”安国公在心里吼了一句,总算他还知道轻重,再宠幸郭氏也不敢将这样的机密大事告诉她,只板着脸不悦道:“不说她了,还不知道她回不回得来!嘉懿身为世子身边不能没人伺候,他都二十三了还没有子嗣,着实不像话,夫人不为他操持,我这当父亲的却不能不记挂在心上。”
郭氏品了品安国公话里的意思,是想将这事儿交给自己去办,正中她下怀,立刻善解人意的笑道:“给世子爷挑人服侍这事儿老爷是不好出面的,若是您信得过妾,妾给姑母捎个口信,请她给世子爷挑个好的来。”
安国公喜她知情识趣,一时心情大好,抬手挑起她的下颔凑近了仔细瞧了半晌才点头道:“你姑母的眼光是极好的。”
郭氏还来不及表现出娇羞,殷红的双唇就被攥了去,屋外鲜花绿草春意盎然,屋里也是不遑多让,春光无限……
两人的这一番对话最后一字不落的进了李嘉懿的耳朵。老爹和小妾合起伙来算计自己妻子,李嘉懿就算早有预料可脸色还是有些不太好看。
“岂有此理!”李嘉懿未开口,他的小厮清书就先忍不住了,可他不敢骂安国公就只能揪着郭氏骂:“郭姨娘也太不安分了,竟然还想插手公子屋里的事儿!才得了几天的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少夫人有银子,出手又大方,本事还不比公子小,他俩好好的还能少的了他们这些身边人的好?没见绿衣红袖都过得挺滋润?老爷老糊涂的非给公子弄个贵妾,万一少夫人为这事儿生了气,公子铁定没好果子吃,最先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几个近身伺候的?想到司徒凝冰的为人手段,清书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旁玉砚跟清书想的差不多,不过他素来寡言少语,有什么话都在心里说了,没人听见就没清书那么多顾忌,只将安国公和郭氏损了个遍,然后才惜字如金的发表了自己的意见,“长者赐不可辞,公子早做打算。”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一会儿要不要去花圃走一趟,先给红鸾表个忠心,万一公子顶不住老爷胡搅蛮缠,少夫人真翻了脸,他是不是可以要求入赘?反正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还能省点儿口粮,就是少夫人那边伙食不太好,下人都跟着她吃素,但是月钱多,他可以自己买肉吃……
就在玉砚越想越远都考虑到孙子娶媳妇儿少夫人会给多少赏赐的时候,李嘉懿终于说话了。他瞧着苏嬷嬷征求似的问道:“依嬷嬷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表面是宫中赐下的嬷嬷,实则为司徒凝冰心腹,专司皇宫内院女眷情报的苏嬷嬷闻言微微一笑,笑出一脸褶子,使得她原就平庸寡淡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唯有一双眼角爬满了皱纹的眼睛却闪着精光。“这不过是内宅之事,姑爷是办大事儿的人没得在这等小事上费心思。既然国公爷属意裴夫人去办此事,最简单不过的就是让裴夫人没那功夫去办。”她顿了顿,似是在回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老奴记得裴夫人有四个儿子,最小的今年也就八岁,裴夫人中年得子宠爱无比,但有所求无有不应,直将那小少爷养成了个小霸王,老奴以为裴夫人这般溺爱只会害了孩子,不如就由老奴替她教一教?”
李嘉懿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嬷嬷了。”
苏嬷嬷笑着道:“应当的,主子既命老奴听命姑爷,老奴自当为姑爷分忧。”她口口声声称李嘉懿为姑爷,听着亲近实则是提醒李嘉懿自己真正的主子从来都不是他。
李嘉懿明知她的用意,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这声“姑爷”十分受用,听着心情就很好。
而一旁伺候的清书和玉砚听了苏嬷嬷的话之后不由自主的朝对方瞧了一眼,自小一起长大的两人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感叹,“少夫人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么损的招人张口就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安国公府内宅发生了什么司徒凝冰全然不知,她这会儿正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瞧着前来传话的长笑,直瞧得久经杨炎摧残的永远面无表情的长笑都有些不自在才道:“你家主子是不是又犯病了?”
长笑一愣,实不知该如何招架,无论怎么答好像都不妥。好在司徒凝冰也没指望她回答,只自顾自的嘀咕道:“他现在可是皇帝还以为是从前爹不疼娘不爱的闲散王爷?春猎这种劳民伤财而且明显不符合他兴趣的东西,往年都没见他参加,怎么当了皇帝转性了?”司徒凝冰有些恐慌,因为她竟然猜不透杨炎这是要做什么?照着如今的情况,他难道不该严防死守将她盯得死死的,最好直接关牢房里与世隔绝么?让她跟着去春猎,这是故意给她制造逃跑的机会?还是他察觉了什么,设了个局试探她?
司徒凝冰面上与长笑插科打诨,脑子却在飞速的思考,最后得出结论:这有八成是杨炎故意设下的试探自己的局,她不能不上当也不能全然上当,得费一番功夫好好布置,将杨炎糊弄过去。
长笑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干巴巴转述着杨炎的话,“主子是怕大小姐在立政殿待得太闷,便想借着春猎的机会带您出去散散闷。”
司徒凝冰秀眉一挑,斜睨着长笑冷哼了一声,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我看他是没安好心!你回去告诉他,我在这儿坐牢坐的挺好,不用出去放风。”
长笑暗暗吸了口气,才继续转述杨炎的话,“主子说了,届时大小姐的双亲也会前往,去与不去但凭大小姐斟酌。”说罢不由自主的将头又垂下了几分。
“呵!”司徒凝冰冷笑一声,再开口语气比方才更添了三分怒意,“他都把我爹娘搬出来了,我能不去么?我若是不去,说不得就该成西伯侯了!”
长笑话传完了,哪里还敢多留,硬着头皮顶着司徒凝冰的怒火,说了声,“主子的话奴婢已经尽数传到,请大小姐容奴婢告退。”
司徒凝冰淡淡扫了她一眼,长笑只觉得头上好像悬了把刀似的随时都会掉下来,直到她耳边响起司徒凝冰的声音,“下去罢。”这才如蒙大赦,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司徒凝冰瞧了瞧正跪在榻前给自己捶腿的见怜,忽然轻轻叹了一句,“你姐姐也不容易。”
被杨炎从太原接过来服侍司徒凝冰的见怜闻言动作一滞,头也没抬只闷闷的说道:“都不过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有什么容易不容易!”怨愤之情溢于言表。
司徒凝冰默默的瞧着她竟说不出一句话来,许久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梁欣馨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蹦出了几百套应急方案(其实没一套行得通)。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奴婢从厨房拿了些点心,您用一些罢。”
梁欣馨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再找个借口支开这个小丫鬟,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你给我摆在桌上吧,摆好看点。”
小丫鬟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违拗,一边泛着嘀咕一边把手里的点心摆在桌上。梁欣馨就趁着她转身的档儿,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来到她身后举起手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下,小丫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我早就想试试这招了!”望着倒下去的小丫鬟梁欣馨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完全不担心就凭自己单手提四个热水瓶上六楼的手劲把人家劈出什么后遗症来。
利索的扒下小丫鬟的衣服换上之后,梁欣馨又把嫁衣胡乱的给那个不省人事的姑娘穿上,把她靠在床边盖上喜帕,收拾完犯罪现场,拿着包袱就走路了。
拿着个包袱梁欣馨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只能捡人少僻静的小路,幸亏今天府里办喜事大家都忙得很也没人什么人注意到她,否则就凭她做贼心虚的模样早被人逮住了。
走到一座假山石后面,看见靠墙根的地方长着一颗大树,“天助我也!”梁欣馨心里一阵庆幸,有了这棵树她就可以顺利的翻墙逃出去了!望了望四下无人,梁欣馨把包袱拴在身上,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树,正想往下跳,再仔细一看真庆幸自己没跳下去。该死的,这堵墙不是外墙,墙后面也不是大街而是个院子,院子里还坐着一男一女,看这两人坐的pose铁定不是夫妻就是情人,那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一脸的娇嗔看得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电视里见多了可现实版的还真不多见)。本来她既不想被人发现也不想妨碍人家谈情,猫起身子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爬下去,可是那一对男女的对话却好死不死的传到了她耳朵里。
“王爷,您还是快回去罢,别叫王妃等急了,要是怪罪下来奴家可承受不起。”话是这么说可身子还是坐着一动不动,明显就是口不对心。梁欣馨身为一个现代人这辈子除了豆腐渣工程最鄙视的就是小三,尤其是这种“主动型”的小三,直替那个可怜的王妃抱不平,心想:“我要是那个王妃……”想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你妹的!我就是那个王妃!”再仔细看那个男的一身鲜红,刚才她还奇怪一个大男人穿这么艳干什么,现在一想这明摆着是喜服嘛!“你个贱男人,结婚当天还跟小三幽会,当心被雷劈!”梁欣馨恨不得冲下去给那个贱男人两巴掌!(搞得真跟自己老公出轨似的)
“哼,什么王妃!她就是个摆设你不必理会她!”男人不屑一顾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
“王八蛋!”梁欣馨气得直跺脚,显然她高估了树干的承重能力,耳听得“咔擦”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掉到了地上,摔得她眼冒金星。“哎呦,我的腰!”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是什么人!躲在树上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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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杨炎当众打了司徒菁芜的脸,无疑起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其余的几个女人们不管心中是不是恨不得生吃了司徒凝冰,反正表面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连句含沙射影的讥讽都没有。甚至有几个心思灵活又放得下身段的,更是对司徒凝冰表现出了如春风般的体贴和善意。
“司徒小姐尝尝,这是西域高昌国进贡的葡萄酒,跟咱们中土的酒不同,冰镇过的喝起来独有一番风味。”这些想借着巴结司徒凝冰来讨好杨炎的妃嫔中,郑淑妃最热情,位份也最高,故而最有资格同司徒凝冰搭话。
司徒凝冰不给杨炎面子是一回事,给不给他后宫面子又是另一回事。郑淑妃亲自为她斟的酒,若是不喝传出去就是恃宠生娇,于她的谋划不利,且依她的性子通常情况下并不会故意给郑氏难堪,便是喝了也不会引起杨炎的怀疑。所以司徒凝冰朝淑妃欠了欠身子,脸上露出些恰到好处的惶恐,“不敢劳烦淑妃娘娘。”这才接过淑妃递过来的夜光杯一饮而尽。
郑淑妃不料她竟会对自己如此客气,惊喜之余越发卖力的套关系,“说什么劳烦不劳烦,姐姐也太见外了。咱们本是自家姐妹,我家二姐姐可不就是姐姐的二嫂么?”以前只是听说,今日郑氏是瞧明白了,这司徒小姐哪里只是“受宠”二字?陛下同她之间竟连个尊卑都不分,两人说话直称“你我”这是何等殊宠?!且从他二人相处来看,司徒小姐对陛下不假辞色,陛下却对她百般宠溺,没有丝毫的不悦,这岂不是说明……
郑氏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虽然上回她宫中搜出鹤顶红的事儿,因陛下偏袒就处死了几个宫人,但她还是止不住后怕,这回是躲过一劫,那下回呢?陛下还会护着她么?独孤氏还没有落败,独孤如意在后宫的势力更不容小觑,杨贵妃现在暂时协理六宫,可她能不能胜过独孤如意还是未知之数,且杨氏并不是那么好掌控的,她能感觉到杨氏对自己心存防备,就算有朝一日杨氏得势了,说不得她会调转枪头对付自己!与其指望不怎么靠得住的杨氏,还不如再给自己找座靠山,眼前还有比司徒氏更强硬的靠山么?
郑氏没用多久就做出了决定,并且付诸行动,为了跟司徒凝冰拉套近乎,连平生最讨厌的人都搬了出来。
司徒凝冰实在有些受不了郑淑妃的自来熟,正欲开口给她泼点儿冷水叫她清醒清醒,立刻就有人代劳了。只听杨贵妃嗤笑一声,掩口笑道:“我记得好像卫国公府的二公子还未成亲?世子妃又哪里来的二嫂?”
一旁独孤如意也出人意料的附和道:“本宫也未听说卫国公府最近有办过喜事,倒不知淑妃的姐姐何时进的大将军府的门?”
若说杨贵妃是因为瞧不上郑氏拼了命巴结司徒凝冰的嘴脸,故意挑郑氏的话,那么独孤如意此言就有些羞辱郑氏满门的意思了。无论如何,司徒凝冰都不能眼睁睁的瞧着未来二嫂无端端受这一番羞辱,她今日不在倒也罢了,可偏偏郑玉涵自大业十二年上京之后就一直住在长安城,这回春猎也在出席之列。只能抢在已经气得满脸通红的郑淑妃前头,解释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我二哥确与楚国公府的二小姐订了亲,淑妃娘娘说郑家姐姐是我二嫂倒也不假,迟早的事儿就是说的早了些。”说着将目光投向陪坐在司徒夫人身边的郑玉涵。
郑淑妃何等乖觉,注意到司徒凝冰的目光,立刻吩咐身边的宫女道:“快去将二小姐和卫国公夫人都请了来。”又笑着对诸人道:“我正好借这个机会代家中长辈问一句,这司徒二公子打算何时迎我家二姐姐过门?也好叫我早点儿有个白白胖胖的小外甥!”
“淑妃可真是会做好人。”看穿她用意的独孤如意,不阴不阳的嘲讽了一句。
郑氏同她已是不死不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索性表明立场,直直的顶了回去,“我可比不得皇后娘娘,一个丫鬟死了还给她拉一群垫背的,碰上您这样的主子真是三生有幸!”
门“吱呀”一声开了,梁欣馨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蹦出了几百套应急方案(其实没一套行得通)。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奴婢从厨房拿了些点心,您用一些罢。”
梁欣馨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再找个借口支开这个小丫鬟,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你给我摆在桌上吧,摆好看点。”
小丫鬟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违拗,一边泛着嘀咕一边把手里的点心摆在桌上。梁欣馨就趁着她转身的档儿,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来到她身后举起手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下,小丫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我早就想试试这招了!”望着倒下去的小丫鬟梁欣馨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完全不担心就凭自己单手提四个热水瓶上六楼的手劲把人家劈出什么后遗症来。
利索的扒下小丫鬟的衣服换上之后,梁欣馨又把嫁衣胡乱的给那个不省人事的姑娘穿上,把她靠在床边盖上喜帕,收拾完犯罪现场,拿着包袱就走路了。
拿着个包袱梁欣馨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只能捡人少僻静的小路,幸亏今天府里办喜事大家都忙得很也没人什么人注意到她,否则就凭她做贼心虚的模样早被人逮住了。
走到一座假山石后面,看见靠墙根的地方长着一颗大树,“天助我也!”梁欣馨心里一阵庆幸,有了这棵树她就可以顺利的翻墙逃出去了!望了望四下无人,梁欣馨把包袱拴在身上,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树,正想往下跳,再仔细一看真庆幸自己没跳下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该死的,这堵墙不是外墙,墙后面也不是大街而是个院子,院子里还坐着一男一女,看这两人坐的pose铁定不是夫妻就是情人,那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一脸的娇嗔看得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电视里见多了可现实版的还真不多见)。本来她既不想被人发现也不想妨碍人家谈情,猫起身子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爬下去,可是那一对男女的对话却好死不死的传到了她耳朵里。
“王爷,您还是快回去罢,别叫王妃等急了,要是怪罪下来奴家可承受不起。”话是这么说可身子还是坐着一动不动,明显就是口不对心。梁欣馨身为一个现代人这辈子除了豆腐渣工程最鄙视的就是小三,尤其是这种“主动型”的小三,直替那个可怜的王妃抱不平,心想:“我要是那个王妃……”想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你妹的!我就是那个王妃!”再仔细看那个男的一身鲜红,刚才她还奇怪一个大男人穿这么艳干什么,现在一想这明摆着是喜服嘛!“你个贱男人,结婚当天还跟小三幽会,当心被雷劈!”梁欣馨恨不得冲下去给那个贱男人两巴掌!(搞得真跟自己老公出轨似的)
“哼,什么王妃!她就是个摆设你不必理会她!”男人不屑一顾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
“王八蛋!”梁欣馨气得直跺脚,显然她高估了树干的承重能力,耳听得“咔擦”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掉到了地上,摔得她眼冒金星。“哎呦,我的腰!”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是什么人!躲在树上做什么!”
梁欣馨抬头一看,小心脏差点跳出来,“妈呀!这不是那个贱男人吗?刚才还坐在里面跟小三你侬我侬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跑出来了?”梁欣馨虽然有点儿不太靠谱,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三观很正的姑娘,这做贼被人家发现了心虚是肯定的。这心一虚说话就有点不利索,“我…是王妃的丫鬟。”
“丫鬟?”男人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丫鬟哪来这么多金银珠宝!”
梁欣馨看了看散落一地的“赃物”悔得肠子都青了,心里暗骂:“叫你八卦,叫你看热闹,看出事情了吧!”悔归悔这理由还是得继续编,总不能真叫人当贼给抓了。“这是王妃赏的。”这理由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只祈求古代人比较淳朴。
“你知不知道?你我的婚姻是皇上御赐的,你逃婚就是抗旨不遵,要满门抄斩的!”男人铁青着脸撂出狠话。
早就猜到了,但凡这种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十有八九都是被人逼的,这个贱男人大小也是个王爷,能逼他的那除了皇上还有谁?只是这古代的皇帝还真是吃饱了撑的,连媒婆的生意都要抢,不愿意还得杀你全家,真他妈的无聊!梁欣馨心里一边骂一边盘算,虽说这姑娘全家跟自己半毛钱关系没有,可害死人全家这么缺德的事情她是死活都不能做的,这可为难了。不对呀!按理说这个贱男人那么不愿意娶这姑娘,那自己走了他就算不列队欢送至少也是喜出望外,怎么竟然是这个反应?仔细想了想,“是了!我是被抬进来了,堂都拜了,那么多人看着要是这会儿失踪了,再说我是自己跑的,鬼也不相信啊!”想通了这点之后梁欣馨说话底气也硬了,“抄斩那也是我们家的事儿,不劳你费心。”说完又假模假式的收拾起包袱准备走人。
男人已经放弃跟梁欣馨讲道理了,碰上这样的女人用嘴纯属浪费时间,所以他动手了,一把抓住梁欣馨的手腕,那力道根本就是以捏碎梁欣馨的骨头为目的的。
“放开我!”就算是女汉子那也是怕疼的,梁欣馨疼得脸色都变了。
男人却丝毫不理会,只顾威胁道:“你给我听着!要走可以,但必须在你归宁的时候!你想死可别连累本王!”
“我叫你放手,听到没!”梁欣馨情急生智,想起了大学时学的太极拳,一招揽雀尾,掤、捋、挤、按使得行云流水,不但挣脱了男人的铁钳,还把他推得倒退了四五步。梁欣馨自己也吓了一跳,想不到当初为了让脑梗塞的老爸病情缓解特地逼着他跟自己一起练大学里体育老师教的太极拳,这几年风雨无阻的练下来不但身轻体健关键时刻还能用来防身!揉了揉已经有些红肿的手腕,梁欣馨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心里无限鄙视,“切!果然是个没担当的贱男人!”
“哼!你算盘倒是打得挺精,我赔上全家人的性命白白成全你跟那个狐狸精,你当我傻啊!”梁欣馨性子直爽但并不代表她没脑子,这姑娘要是在自己家消失了自然跟贱男人没关系。先别说这么做会害了人家姑娘全家,单就便宜了贱男人跟小三这么亏的买卖她也是不会做的(果然是奸商的老婆)!
“不想受连累也可以,不过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成全了你,你是不是也该成全成全我?”
“你这是在要挟本王!”男人一双星目狠狠地瞪着梁欣馨又是惊讶又是愤怒。
“什么要挟不要挟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我们这是各得其所。”梁欣馨在工程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凶神恶煞的人没见过,男人眼睛瞪的再大她也跟没事儿人似的。
“你凭什么以为本王会答应你!”男人虽然口硬,可语气里已经有些松动了。
“明天要进宫谢恩,你注意着点儿别给本王丢人!”撂下这句话男人满脸愤恨的拂袖而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梁欣馨杀了他爹呢!
“切!莫名其妙!”既然贱男人走了那梁欣馨就没必要“滚”了,叫丫鬟打好了洗澡水(毕竟是当少奶奶的,使唤起人来还挺有经验)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栓上门窗又翻箱倒柜的找了把剪刀放在枕头底下(梁欣馨还是比较有危机意识的),这才倒在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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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折腾了一天梁欣馨还是很累的,这一觉睡得很沉(基本上属于雷打不醒那种),不过天刚蒙蒙亮,她还是习惯性的醒了(毕业的时候梁欣馨没直接去设计院,为了能够更直观的了解建筑结构她选择了施工,也为了不让领导有性别歧视,她天天跑工地起的比民工还早几乎每天都是披星戴月全年无休,是公认的拼命三郎,所以后来转去做设计的时候领导那叫一个不舍得呀!)。
“有没有人?”梁欣馨打开门叫了两声,过了好久才出现了个睡眼惺忪的小丫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王妃有何吩咐?”
梁欣馨看这姑娘顶多十四五岁的样子,命不好给人家当丫鬟已经够惨了,自己还不让人家好好睡觉实在说不过去。“没事了,你继续睡你的去吧。”
“王妃!奴婢知错了您不要赶奴婢走!”小丫头似乎瞬间惊醒了,跪下来一个劲的给梁欣馨磕头。
梁欣馨有些懵了,自己不过是让她回去睡觉,怎么搞得跟让她去死一样?!赶紧伸手去扶她,“行了…你快起来…”
别看那小丫头只有十四五岁,浑身上下也没什么肉,没想到力气还挺大的,梁欣馨怎么说也算是女汉子级别的,竟然愣是没拉动她!梁欣馨心里一急,嗓门不由自主也大了,“行了!别磕了!你赶紧给我起来!”
这一吼果然有效,小丫鬟头也不磕了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梁欣馨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梁欣馨说不出的郁闷,自己又不是妖怪怎么搞得好像要吃了她似的!“我要梳洗你去打盆水来。”既然叫她走她不走,那梁欣馨也不客气了。
被使唤了,小丫头貌似还挺高兴,连声答应着就去了。哪知道她是黄鹤一去不复返,梁欣馨打完了一套太极,又练了一套瑜伽(梁欣馨是工科生很注重体育锻炼)就差没出去跑万米了。小丫头终于端着一盆水来了,“王妃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下人们都还没起厨房没热水,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请王妃恕罪!”小丫头端着水盆哭丧着脸又是一副要下跪的模样。
“哎…!你别跪了,我又没怪你!”梁欣馨真的很郁闷,再怎么说自己现在这长相就算昧着良心说称不上美人,那也不至于吓到人吧?怎么这姑娘老是这种反应呢?“难不成以前这具皮囊的主人是个母老虎?”想到“以前”梁欣馨忽然意识到,自己穿过来到现在还没做过背景调查,听贱男人说今天要进宫谢恩,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那不等于裸考吗?挂的可能性相当大!梁欣馨顿时紧张了起来,“开玩笑啊!这要是挂了,那可不是补考能解决的,弄不好真的就挂了!”
梁欣馨憋着满腹的不甘愿跟在狗屁王爷身边,用刚刚从宫人那里打听来的行礼姿势给年轻的皇太后磕了头,然后在她淡淡的“平身,赐坐”的声音中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夔王(听太监这么叫过)身边。
听着皇太后文绉绉的夸了她两句,什么淑惠端庄,温婉贤良……(反正她是没听懂),然后就大手笔的(梁欣馨是这么认为的)赏了她几样首饰,再然后就委婉的赶人了。全程都是走过场的模式,一点儿意外都没有梁欣馨还是有点儿小失望的,亏她在出来之前还偷偷对着镜子练习了老半天如何优雅美丽又不惹人怀疑的百种晕倒姿势,结果一个都没用上!
“你不是太后亲生的吧?”从太后处出来,梁欣馨实在忍不住好奇,趁着没人注意偷偷问了夔王一句。
夔王原来就不怎么友善的眼睛里有一抹厉色闪过,看得梁欣馨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让你犯贱多嘴!”
夔王盯着梁欣馨看了半晌才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本王的生母是个宫女。”
梁欣馨侧头看了他一眼,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这就说得通了嘛!生母是个宫女,按宫斗剧的套路,这位仁兄不是酒后的意外产品就是爱情结晶,不是老爹特别宠被嫡母打击报复就是几乎没存在感谁也不把他放在心上,要不然好端端一个王爷怎么会沦落到要娶一个快病死的女人?顺便一说,根据太后刚才的反应,梁欣馨断定这位所谓的夔王绝对是个意外产品。
“怎么?”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夔王脸上划过一抹冷笑,声音里满是讥讽,“你嫁过来之前,你爹没告诉你,你要嫁的只是个卑贱的宫女所生的庶子?”
“那你老子有几个嫡子?”梁欣馨好像根本没听懂他话里的讥讽,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夔王一愣,不知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可还是不由自主的回了一句,“两个。”
“现在在哪?”梁欣馨又问。
“都夭折了。”
“这不就行了!”梁欣馨用一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眼神看着他,“你两个哥哥,皇后生的!够高贵了吧?结果还不是死翘翘了!你应该庆幸你妈…你娘是个宫女,身体好才生下了健康的你,顺利的长到这么大,要是你从皇后肚子出来早投胎去了!命这么好,住着那么大的王府,漂亮姑娘搂着,小酒喝着,一辈子不愁吃穿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作为一个积极乐观的姑娘,梁欣馨特别瞧不上没事就喜欢伤春悲秋自怨自艾的人,尤其是那些明明含着金钥匙出生,享受着普通人无法享受的一切然后为了一点点事情就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简直就是悲伤逆流成河!我呸!这种人就两个字,欠削!
看到他这种反应梁欣馨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松了一口气,按里的套路,男主这种表情口吻那就说明女主想多了,虽然她不认为夔王是男主不过套路是一样的八九不离十(梁欣馨忘了一点,里的女主就算开始想多了,最后事实都会证明她没想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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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作为拥有脸皮超厚属性的人,梁欣馨丝毫不以自己想多了为耻,脸色反而比方才好看了不少,立刻从被调戏的良家妇女状态转变成了调戏帅哥的女流氓,挑眉看着夔王戏谑道:“我以为你想拜师学艺。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想拜我为师学这门手艺可是没那么容易的,这等高深技法我是打算作为家传绝学传给我儿子的,你要想学叫我声姨勉为其难我就教你了。”
夔王阴沉着一张脸死死的盯了梁欣馨半天,就在梁欣馨觉得他是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被自己气得脑中风了的时候,夔王终于咬牙吐出一句,“你是谁?”
作为一个典型的工科女梁欣馨的语文绝对不是所有科目中最好的,但是夔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只要双商正常都能明白他这是怀疑她的身份了。
“嗯…”梁欣馨蹙着秀眉认真的思考了半天,鉴于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似乎也不是傻子,她的编故事能力又有限,梁欣馨决定还是像太子妃学习说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话。
“既然你已经察觉到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梁欣馨叹了口气,一边回忆着电视剧中犯人坦白从宽时的表情一边用无比真诚的声音说道:“其实我不是徐家小姐。”
在夔王果然如此的注视下,梁欣馨照着太子妃的套路继续编,“不过我也不能算是冒充的,至少这个身体是徐小姐的。”
“我说得是真的!你听完就明白了!”见夔王又有变脸的趋势,梁欣馨赶紧解释道:“我原本是天上负责给诸仙建造府邸的末品小仙,机缘巧合遇上东胜神州有一只妖猴作乱,那妖猴有通天彻地之能十万天兵都奈何它不得,本来这也不关我一个造房子的末品小仙什么事,偏偏那一日我正在给七公主的府邸砌墙,不巧碰上它与二郎神在半空中斗法,一神一妖各显神通打得是天昏地暗地动山摇!我手一时没拿住那瓦刀就掉了下去,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就这么斩断了那妖猴的尾巴,阴差阳错的废了它大半修为,二郎神趁机就要了它的命。事后玉帝论功行赏将我封为了天蓬元帅,掌管天河十万水军!”说到激动处梁欣馨摆了一个当年最爱的电视剧中二师兄号称自己是天下第一痴情郎时的pose(梁欣馨相当没品位的觉得这个pose很帅)。
夔王一脸纠结的看着似乎已经沉浸在当年人生巅峰状态中的梁欣馨,不知该信好还是不信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那后来呢?”
这个“好”字实在太言简意赅了,以至于梁欣馨理解了半天才连蒙带猜的明白夔王的意思,最后还十分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你这是答应帮我找人了?”玉皇大帝显灵了?!
就在梁欣馨怀着万分期待,小眼神忽闪忽闪的望着夔王就等他再良心发现说吐个“是”字出来的时候,他tmd居然转身走了。
梁欣馨傻眼了,他大爷这究竟算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她摸着自己下巴,仔细回想渣男临走前自己疑似眼花看到的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琢磨着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贱人都这么矫情呢?把话说清楚能死了么?非要玩什么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坑爹游戏,她又不是传说中的读心神探能从犯人的每一个微表情中牛掰的推断出他这是“啥啥啥的表现”!
“咕噜噜……”思考果然是最件很耗费能量的事情,梁欣馨还没琢磨出个结果,肚子就抗议起了自己的空腹运转。梁欣馨当机立断的决定“先吃饭!”
看着面前简单的两菜一汤,梁欣馨心里一阵踏实,食欲大增一口气吃了三碗米饭(其实是怕死早餐没敢多吃,午饭没敢吃饿的慌了)。
“嗝!”梁欣馨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满足且十分没有形象的的打了个饱嗝(反正身体不是她的丢脸也不是丢自己的)。
“你没事儿吧?我奉主之命前来问候你。”慰问的话从满头银丝一身雪白,明明容貌美的如同冰雪女王一般却屌丝的将一双修长笔直的大长腿搁在他床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屏幕玩着傻叉的名为“开心消消乐”的单机游戏的混蛋嘴里说出来……丘比特觉得右臂的伤口更疼了。
“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明明肤白貌美大长腿,几千年了还是单身吗?”混蛋让他不痛快了,他也要叫混蛋不痛快一下。
刚刚三星通关的某混蛋心情正好,抬头赏脸的看了丘比特一眼,理所当然的反问:“天使不都单身?难道......”她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指你那几段跟人类的傻叉情缘?唔...最二的那段是什么来着?”某混蛋很欠揍的摸了摸下巴,用更欠揍的语气嘲笑道:“好像是睡了几年那姑娘都没见过你长什么样,最后人家想跟你玩sm结果你还怂了!啊哈哈哈.......!”
“那不是sm!那是她想偷看我的样子不小心把蜡油滴到了我翅膀上!”丘比特气得大叫,“你堂堂天堂首席执法天使!怎么脑子里竟想些乱七八糟的!”
某混蛋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用看变态的眼神看着恼羞成怒的丘比特,明显没抓住重点的问了一句,“你睡觉居然还张着翅膀?”这是想让人做成奥尔良烤翅的节奏?
丘比特磨着后槽牙,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她有十二只翅膀...!她有十二只翅膀...!!她有十二只翅膀...!!!”才没冲上去咬死她!
“其实...你不是来慰问我,是想来气死我的吧?”丘比特恨恨的瞪着她,脸上的表情就跟便秘似的。
偏偏某混蛋完全没有看望伤员的自觉,“嗤”的一声很不给面子的笑了,“我想弄死你动动手指头就够了,犯得着浪费口水?”
火葬场,是个充满悲伤和冷漠的地方。
尽管陶佩兰哭得天昏地暗,几近晕厥却也无法唤醒玻璃棺中的女儿。当短暂的哀乐停止最后的告别仪式便结束了,在丈夫和妹妹的搀扶下陶佩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工作人员将女儿推进去火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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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逃离
杨炎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司徒凝冰也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她自来懂得审时度势,先前能同杨炎对着干不过是仗着十多年同门,他多少还对自己有一丝同门之情,且他不得不顾忌接手了她大半实力的李嘉责才对她诸多忍让。可昨日他见了她面具下的真容,素来不能够容忍瑕疵的杨炎可能会有一瞬间的惋惜,但惋惜过后原就少的可怜的同门之情便彻底磨灭不见了,因为杨炎是无法忍受与一个丑八怪做师兄妹的,他会开始不自觉地折磨她,直到他彻底坐稳江山,那时便是她的死期!
司徒凝冰并不想死更不想受折磨,虽然她一直觉得杨炎折磨人的手段太单调一点儿新鲜花样都没有,可她依旧不愿自讨没趣找罪受。于是,她一言不发的接过了杨炎递给自己的弓箭。
杨炎似乎对她的识时务很满意,笑容愈发妖娆,不过语气却好了很多,“这样才乖。”
司徒凝冰装作专心赏玩手中雕花宝弓的样子没有接话。
杨炎瞧着她又道:“光打猎多没趣?不如咱们比一比?”
司徒凝冰瞧着他懒懒的笑,“我可以说''不''么?”这就是同意了。
杨炎便对她讲起比斗的规矩来,总之就是以打到的猎物多者为胜,不能设陷阱机关,只能以箭射杀,两人各拿两种不同记号的箭以示区分,从此刻开始一直到日落结束,以鸣金为号。
司徒凝冰无所谓,左右她也不在乎输赢,骑马晃悠到日落一天很快就过了。再说如今她没有反对的权利,杨炎怎么说怎么办就是了。
杨炎显然看穿了她的心思,临开始前又加了一条规矩,“若是师妹输了就饿令堂一天。”
司徒凝冰望着他,一双幽潭般的眸子中有火苗耀动,随即手中缰绳一抖,策马往林中飞驰而去。
杨炎妩媚一笑,立刻扬鞭赶上。
两人骑射功夫极佳,只见林中箭枝飞舞,骏马穿梭,身后是一路的猎物。
司徒凝冰为了自己母亲使出了全力,杨炎也不甘落后两人几乎是一刻都没有停歇,直到日落西山,鸣金声起,两人才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司徒凝冰累的筋疲力尽,鸣金声一响她就从马背上滑了下来,整个人瘫倒在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杨炎也累的够呛,不过他顾惜形象,硬撑着骑马回了营地,待瞧见被两个御林军抬着回来的司徒凝冰,先是一惊以为她受了伤,待问明情由,方知是累得死活不愿再骑马,这才被抬了回来。
杨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嘲笑她的机会,顿时觉得也没那么累了,铆足了精神对司徒凝冰冷嘲热讽。可惜,司徒凝冰一味的担架上闭着眼睛装死始终不曾回过一句嘴,杨炎觉得无趣便住了口,待两人的猎物点清,中书令王晋十分公正的宣布道:“司徒小姐胜。”
杨炎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倒是司徒凝冰无悲无喜依旧躺着一动不动。面对这样的结果,杨炎在沉了一会儿脸之后复又笑道:“明日继续。”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杨炎清楚以司徒凝冰的体力,今日已竭尽全力,就算明日能坚持,还有后天、大后天……七日春猎,他们有五天的时间较量,杨炎自信能笑到最后。
不过才第二天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司徒凝冰跟疯了似的将箭头对准了他,一双幽若深潭的眼眸中满是滔天的杀意,连珠箭发竟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杨炎压根没想到司徒凝冰会对自己动手,一时没有防备被司徒凝冰偷袭得手,右肩中了一箭,立时陷入险境,若非有御林军护着已经死在司徒凝冰手上,
司徒凝冰犹如一只困兽在如雨的箭矢中疯狂的与成百上千的御林军缠斗,将自己变成了这次春猎的猎物,别看御林军人数多,但在这山林之中要想抓住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却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司徒凝冰借着地势优势非但没有被擒住反而数次差点致杨炎于死地,还射死不少文武大臣。
“陛下这儿太危险,您还是先下山,回营地让太医取出箭矢包扎伤口以免再损伤龙体!”说话的是中书令王晋第七子王文韶,他原在太原老家,只因爱妾见怜被带到了长安,这才一路跟了来。本指望父亲能在杨炎面前求情,让他放了见怜,不曾想王晋巴不得见怜这等“红颜祸水”一辈子待宫里,永远别回来祸害自己儿子,哪里会真心求情?不过敷衍王文韶两句,问得多了王文韶还要挨一顿训。时日一久王文韶便明白了父亲的心思,再不把希望放在他身上,私下求了舅父吏部侍郎闵泓给自己谋了个从七品中书省主书的职位,杨炎因他才华卓著又是王晋的儿子便多抬举了几分,时常招他伴驾如此王文韶就成了新晋的天子宠臣,此次春猎自然也不会漏了他。
王文韶苦口婆心劝诫杨炎的时候,一支箭矢忽然透过御林军重重盾牌擦着他的脸划过。王文韶的俊脸上立时就出现一道红色的血痕,他还来不及惊惧便本能的闪身挡在了杨炎身前,替他挡下了瞄准了心脏的致命一箭。
杨炎正是需要王氏一族的时候,自然不能让王文韶就这么死了,一时半会儿又治不住司徒凝冰,他就是想回营地也不放心,好不容易将司徒凝冰逼到这一步若是今日叫她跑了,等待他的有可能就是一败涂地!情急之下,杨炎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傲气了,高声喊道:“冰姬!你再不住手我就命人杀了你母亲!”
回答他的是司徒凝冰愈发刁钻诡谲的箭法和一具又一具近臣的尸体。杨炎混乱中瞧了一眼,顿时明白过来,司徒凝冰除了要杀他更要杀光支持他的臣子!他们不是遭了池鱼之殃而是一早就被司徒凝冰给瞄上了!
明白过来的杨炎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心不由突突跳了起来,怀着隐隐的不安带着一半御林军回了营地,来不及治伤就直奔司徒夫人的营帐,里头伺候的人七倒八歪躺了一地就是不见司徒夫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 断腿
“死丫头!”杨炎瞧着地上七倒八歪的侍女恨得咬牙切齿,这会儿他要再不明白司徒凝冰今日的反常是为哪般,那也不用同司徒凝冰斗下去了,直接找根绳子上吊算了!
“焰仆!”杨炎高声叫道:“你亲自去,天黑之前务必把那死丫头给我逮住!”
焰仆领命去了,杨炎又命人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城传令,加派御林军守住大将军府,万不能叫司徒信走脱,必要时可以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从前,杨炎一直顾忌着司徒凝冰,不敢真伤了她家人,这是当年他烤了她那只宠物瑞雪,使得她性情大变之后得到的教训,这么多年纵然他嘴上不承认,可心中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不管被她算计的多惨心中多恨,杨炎都不曾将怒火发泄到司徒凝冰家人身上,只因害怕他万一发疯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如今却不同,他还没有控制住司徒凝冰手上的势力,反而有一大半都落在了李嘉懿手上,若是失去了司徒信夫妻这两颗能牵制住司徒凝冰的棋子,好不容易占了上风的局势一下子就会轰然倒塌,如过去千百次一般被司徒凝冰莫名其妙的翻了盘。
门“吱呀”一声开了,梁欣馨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蹦出了几百套应急方案(其实没一套行得通)。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奴婢从厨房拿了些点心,您用一些罢。”
梁欣馨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再找个借口支开这个小丫鬟,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你给我摆在桌上吧,摆好看点。”
小丫鬟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违拗,一边泛着嘀咕一边把手里的点心摆在桌上。梁欣馨就趁着她转身的档儿,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来到她身后举起手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下,小丫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我早就想试试这招了!”望着倒下去的小丫鬟梁欣馨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完全不担心就凭自己单手提四个热水瓶上六楼的手劲把人家劈出什么后遗症来。
利索的扒下小丫鬟的衣服换上之后,梁欣馨又把嫁衣胡乱的给那个不省人事的姑娘穿上,把她靠在床边盖上喜帕,收拾完犯罪现场,拿着包袱就走路了。
拿着个包袱梁欣馨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只能捡人少僻静的小路,幸亏今天府里办喜事大家都忙得很也没人什么人注意到她,否则就凭她做贼心虚的模样早被人逮住了。
走到一座假山石后面,看见靠墙根的地方长着一颗大树,“天助我也!”梁欣馨心里一阵庆幸,有了这棵树她就可以顺利的翻墙逃出去了!望了望四下无人,梁欣馨把包袱拴在身上,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树,正想往下跳,再仔细一看真庆幸自己没跳下去。该死的,这堵墙不是外墙,墙后面也不是大街而是个院子,院子里还坐着一男一女,看这两人坐的pose铁定不是夫妻就是情人,那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一脸的娇嗔看得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电视里见多了可现实版的还真不多见)。本来她既不想被人发现也不想妨碍人家谈情,猫起身子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爬下去,可是那一对男女的对话却好死不死的传到了她耳朵里。
“王爷,您还是快回去罢,别叫王妃等急了,要是怪罪下来奴家可承受不起。”话是这么说可身子还是坐着一动不动,明显就是口不对心。梁欣馨身为一个现代人这辈子除了豆腐渣工程最鄙视的就是小三,尤其是这种“主动型”的小三,直替那个可怜的王妃抱不平,心想:“我要是那个王妃……”想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你妹的!我就是那个王妃!”再仔细看那个男的一身鲜红,刚才她还奇怪一个大男人穿这么艳干什么,现在一想这明摆着是喜服嘛!“你个贱男人,结婚当天还跟小三幽会,当心被雷劈!”梁欣馨恨不得冲下去给那个贱男人两巴掌!(搞得真跟自己老公出轨似的)
“哼,什么王妃!她就是个摆设你不必理会她!”男人不屑一顾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
“王八蛋!”梁欣馨气得直跺脚,显然她高估了树干的承重能力,耳听得“咔擦”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掉到了地上,摔得她眼冒金星。“哎呦,我的腰!”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是什么人!躲在树上做什么!”
梁欣馨抬头一看,小心脏差点跳出来,“妈呀!这不是那个贱男人吗?刚才还坐在里面跟小三你侬我侬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跑出来了?”梁欣馨虽然有点儿不太靠谱,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三观很正的姑娘,这做贼被人家发现了心虚是肯定的。这心一虚说话就有点不利索,“我…是王妃的丫鬟。”
“丫鬟?”男人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丫鬟哪来这么多金银珠宝!”
梁欣馨看了看散落一地的“赃物”悔得肠子都青了,心里暗骂:“叫你八卦,叫你看热闹,看出事情了吧!”悔归悔这理由还是得继续编,总不能真叫人当贼给抓了。“这是王妃赏的。”这理由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只祈求古代人比较淳朴。
早就猜到了,但凡这种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十有八九都是被人逼的,这个贱男人大小也是个王爷,能逼他的那除了皇上还有谁?只是这古代的皇帝还真是吃饱了撑的,连媒婆的生意都要抢,不愿意还得杀你全家,真他妈的无聊!梁欣馨心里一边骂一边盘算,虽说这姑娘全家跟自己半毛钱关系没有,可害死人全家这么缺德的事情她是死活都不能做的,这可为难了。不对呀!按理说这个贱男人那么不愿意娶这姑娘,那自己走了他就算不列队欢送至少也是喜出望外,怎么竟然是这个反应?仔细想了想,“是了!我是被抬进来了,堂都拜了,那么多人看着要是这会儿失踪了,再说我是自己跑的,鬼也不相信啊!”想通了这点之后梁欣馨说话底气也硬了,“抄斩那也是我们家的事儿,不劳你费心。”说完又假模假式的收拾起包袱准备走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讨逆
李嘉懿得知司徒凝冰被打断腿已经是七天以后,他面色虽平静但握着密报微微颤抖的双手泄漏了他内心的愤怒和痛苦,偏清书还在一旁火上浇油,大骂杨炎是无耻小人,居然对女人动手。
“公子!”清书觉得光骂不过瘾,开始撺掇李嘉懿,“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杀到长安去救少夫人呐!再晚一步,怕是......”清书虽然大多数时候愣了点,但他伺候了李嘉懿这么多年,察言观色还是会的,觑着主子平静到可怕的脸色,他到底没敢说出“就没命了”四个字。
李嘉懿捏着密报沉默了好半晌才吐出三个字来,“下去罢。”
“公子?!”这回不止爱一惊一乍的清书错愕就连素来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的玉砚也沉默不了了,“少夫人可不能出事呀!她手底下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若公子真没人性的见死不救,少夫人的人第一个要杀的是那狗皇帝,第二个恐怕就是自家公子了!原本公子做的事情就如走钢丝一般危险,若再失了少夫人这个强大的助力反过来还结了仇,这跟自毁长城有什么区别?!他们还跟着公子谋什么天下?自己先抹脖子算了起码还能留个全尸!
李嘉懿如今哪有心情理会这两人?他一门心思都铺在怎样以最快的速度救出司徒凝冰上。见他们误会也懒得解释,不耐烦的喝道:“都给我出去!”
见他动了气,清书和玉砚再不敢多言,相互使了个眼色便一齐退了出去。
“你说公子这是怎么想的?”出了门,清书就小声跟玉砚嘀咕,“瞧他平时对少夫人上心的样子,不像是假的,怎么到了这时候公子翻倒没反应了?”要是他媳妇儿被打断了腿,管那人是谁,他早冲出去跟那孙子拼命了!
玉砚其实心里也没底,口中却胡说八道着,“你知道什么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么?”
清书刚想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玉砚就朝身后的书房使了个眼色,一本正经道:“这就是!”唬的清书一愣一愣的。
正想着这句话跟公子见死不救有什么联系,一时没注意看路迎头便撞上一人。“你走路长没长眼睛!”清书揉着被撞疼的脑袋向那人兴师问罪,不想背上立刻被玉砚拍了一掌,还在他耳边恶狠狠说了两个字,“闭嘴!”
清书心头恼火正开口问玉砚“抽的哪门子风?”就听玉砚用少有的讨好语气对来人赔罪道:“苏嬷嬷不要同他一般见识,今儿个公子心情不好清书挨了骂,所以脾气有些冲,嬷嬷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代他给您赔罪了。”
一听“苏嬷嬷”三个字,清书立时清醒了,也笑嘻嘻的上前赔罪道:“都怪我莽莽撞撞的,没撞疼嬷嬷罢?”说着就要上前去搀扶苏嬷嬷,却被她一把挥开,满面焦急的道:“少来这套!我家主子的事情想必世子已经知道了,你们俩是他的心腹,不可能不知道罢?世子爷有何打算与我说说。”
清书心中叫了一声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面上却露出一脸为难来,“嬷嬷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哥俩么?主子的打算我们如何能随便告诉人,就算您是少夫人的心腹,我们也不能说的,这是规矩,您吃的盐比咱们吃的饭还多,不可能不知道。”
苏嬷嬷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方才她一心担忧主子安危倒把规矩给忘了,遂也不再逼问二人,只往书房方向去,想问问李嘉懿可有什么部署用的着她的?她是独孤皇后的教养嬷嬷,是亲眼瞧着先皇后长大的,虽后来归顺了司徒凝冰,但心里除了将她当成自己主子之外,更是拿这个与先主子有几成相似的新主子当自己孙女看待,如今知道她出了事如何不着急?
“嬷嬷”玉砚看出苏嬷嬷的意图,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像忽悠清书一样忽悠道:“这会儿公子正在书房里苦思救出少夫人的对策,您现在闯进去岂不是扰了他?不如待他想好了再来。”苏嬷嬷可不是他们,她是少夫人的人,又对少夫人忠心耿耿,若公子真的另有打算,暂时救不了少夫人,被苏嬷嬷知道了,还不知她能干出什么呢!
苏嬷嬷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最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一句话能听出几个意思来,玉砚这一番话听着还算合情合理,可是......他平日里惜字如金,对着他家主子都没几句话,今天居然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肯定有问题!
苏嬷嬷心中怀疑,说话就不那么客气了,“你这话说的好笑,这还有什么可想的?自己媳妇儿都被人把腿给打断了,这就是搁在寻常百姓家里那也是抄家伙叫齐帮手去报仇,怎么到了兵强马壮的世子爷这儿倒成难题了?还要苦思?”这想法倒跟清书不谋而合。
清书心里暗道一声英雄所见略同,随即眼珠子一转,顺着苏嬷嬷的话道:“嬷嬷说的不错,可咱们不是去打群架,调动兵马怎么也要先部署一番。比如说,粮草如何运送?这么多人去长安是走官道还是走小道?还有要带哪些人,不带哪些人,由谁领兵......”清书掰着手指头说了一大串,只将个苏嬷嬷绕了个晕头转向。
“好了!你别给我扯这些!”苏嬷嬷不耐烦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抓着重点问道:“我只问你一句,究竟世子爷打不打算出兵救我家主子?”她只关心这一点,旁的什么粮草、路线、将军人选.....那都是李嘉懿该操心的事情,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清书暗呼这老太太难缠,正想给玉砚使个眼色,让他帮忙一起应付一下,就听到身后有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朗声道:“自然要救!”
“公子!”清书和玉砚同时回头惊喜道。
李嘉懿不知何时出了书房,手中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玉砚三步并两步的走到他身后帮他推轮椅。主仆二人来到苏嬷嬷身前,李嘉懿抬头对一脸期待的苏嬷嬷道:“有劳嬷嬷继续关注宫中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向我禀报。另外安排我们在各氏族权宦人家的人悄悄散布当今圣上谋害先帝,陷害兄长不孝生母不敬庶母的传言。”说完又将手中宣纸交给清书,吩咐道:“让人把这抄个上几千份,务必贴满陇西大街小巷!”
“是!”清书兴奋的应了一声,展开那宣纸一瞧,入目便是四个端正有力的楷书——讨逆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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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美人计
司徒凝冰一直知道长得好看是一项很大的优势,旁的不说单就杨炎,凭着他那张妖孽般的脸,这些年从她手中或明或暗的抢了多少人,她都不愿去细想!
瞧着铜镜中清丽无双的美人脸,司徒凝冰不由笑了,想不到她也有靠这张脸捡便宜的一天,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司徒凝冰反手就将铜镜倒扣在了妆台上,吓得正给她梳头的宫女手一哆嗦,扯断了她好几根乌发。
“嘶”司徒凝冰吃痛的去揉自己的头皮。
“奴婢该死!”宫女吓得忙跪下请罪,“请主子恕罪!”
司徒凝冰瞧了眼跪在身侧瑟瑟发抖的宫女,淡淡道:“罢了,你下去。”
宫女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司徒凝冰拿起妆台上的白玉嵌红宝梳把玩,她左肩和右臂都有伤,自己根本梳不了头。其余的宫人们没有她的吩咐也不敢贸然上前给她梳头,至于见怜……司徒凝冰可不想再被扯掉几根头发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一只白玉般的手忽然从她背后伸出,拿走了她手中的白玉嵌红宝梳,一下下的给她梳起头发来。司徒凝冰认得这只手,更认得身后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曼陀罗花的香味。司徒凝冰无需回头也知道帮她梳头的是杨炎!
“你这头发真如绸缎一般,这才配得起你的花容月貌。”杨炎的声音幽幽自头顶传来,一只手扶起了方才被司徒凝冰倒扣着的铜镜,镜中又映出司徒凝冰丽色无双的容颜。杨炎忽的俯下身来,下巴几乎搁在司徒凝冰的肩上,一双凤目直直盯着铜镜,镜中美人成双。
“你瞧,你长得多美!”杨炎擎着司徒凝冰的下巴,让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就连我都被你比下去了。”
司徒凝冰唇角溢出一抹讥讽的笑容,“这是这十多年来你头一回跟我认输,我还以为你会毁了我这张脸,你一向是不肯认输的。”司徒凝冰口中说着嘲讽的话,背后却一阵阵的发毛,只恨自己如今身上有伤,猎场那一战几乎耗尽了全力,她现在的身体虚弱的很,起码要静养上半年才能恢复六七成的元气,想要完全恢复却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她没有力气推开杨炎,只能任由这小子占便宜。
门“吱呀”一声开了,梁欣馨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蹦出了几百套应急方案(其实没一套行得通)。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奴婢从厨房拿了些点心,您用一些罢。”
梁欣馨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再找个借口支开这个小丫鬟,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你给我摆在桌上吧,摆好看点。”
小丫鬟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违拗,一边泛着嘀咕一边把手里的点心摆在桌上。梁欣馨就趁着她转身的档儿,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来到她身后举起手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下,小丫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我早就想试试这招了!”望着倒下去的小丫鬟梁欣馨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完全不担心就凭自己单手提四个热水瓶上六楼的手劲把人家劈出什么后遗症来。
利索的扒下小丫鬟的衣服换上之后,梁欣馨又把嫁衣胡乱的给那个不省人事的姑娘穿上,把她靠在床边盖上喜帕,收拾完犯罪现场,拿着包袱就走路了。
拿着个包袱梁欣馨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只能捡人少僻静的小路,幸亏今天府里办喜事大家都忙得很也没人什么人注意到她,否则就凭她做贼心虚的模样早被人逮住了。
走到一座假山石后面,看见靠墙根的地方长着一颗大树,“天助我也!”梁欣馨心里一阵庆幸,有了这棵树她就可以顺利的翻墙逃出去了!望了望四下无人,梁欣馨把包袱拴在身上,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树,正想往下跳,再仔细一看真庆幸自己没跳下去。该死的,这堵墙不是外墙,墙后面也不是大街而是个院子,院子里还坐着一男一女,看这两人坐的pose铁定不是夫妻就是情人,那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一脸的娇嗔看得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电视里见多了可现实版的还真不多见)。本来她既不想被人发现也不想妨碍人家谈情,猫起身子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爬下去,可是那一对男女的对话却好死不死的传到了她耳朵里。
“王爷,您还是快回去罢,别叫王妃等急了,要是怪罪下来奴家可承受不起。”话是这么说可身子还是坐着一动不动,明显就是口不对心。梁欣馨身为一个现代人这辈子除了豆腐渣工程最鄙视的就是小三,尤其是这种“主动型”的小三,直替那个可怜的王妃抱不平,心想:“我要是那个王妃……”想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你妹的!我就是那个王妃!”再仔细看那个男的一身鲜红,刚才她还奇怪一个大男人穿这么艳干什么,现在一想这明摆着是喜服嘛!“你个贱男人,结婚当天还跟小三幽会,当心被雷劈!”梁欣馨恨不得冲下去给那个贱男人两巴掌!(搞得真跟自己老公出轨似的)
“哼,什么王妃!她就是个摆设你不必理会她!”男人不屑一顾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
“王八蛋!”梁欣馨气得直跺脚,显然她高估了树干的承重能力,耳听得“咔擦”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掉到了地上,摔得她眼冒金星。“哎呦,我的腰!”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是什么人!躲在树上做什么!”
梁欣馨抬头一看,小心脏差点跳出来,“妈呀!这不是那个贱男人吗?刚才还坐在里面跟小三你侬我侬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跑出来了?”梁欣馨虽然有点儿不太靠谱,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三观很正的姑娘,这做贼被人家发现了心虚是肯定的。这心一虚说话就有点不利索,“我…是王妃的丫鬟。”
第二百三十四章 诈亡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句话司徒凝冰经常听到,然而今日总算是体会到其中真谛了。想当初为了帮李嘉懿从齐王府中接回李淑宁,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还带累卢氏丢了条性命,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她居然也有“被假死”的时候。
当知道杨炎要让她去刑场走个过场,在长安城菜市口当着众多百姓的面被砍一回头的时候,司徒凝冰脑海中最先想到的便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八个字,接着竟是松了一口气。杨炎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有两个目的:第一,给当日猎场内被她射杀的伴驾大臣的家眷一个交代,也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第二,借机引出她在长安城内的势力,趁机铲除。第三,只要她一死,她交给李嘉懿的人手会听谁的可就不好说了。按说杨炎有这样的算计并不是什么好事,可司徒凝冰悬着的心却实实在在的落了地。她不怕杨炎的阴谋算计,就怕他忽然发疯,失去了斗志破罐子破摔想要跟她同归于尽!
这是司徒凝冰的想法,她自以为了解杨炎,却不知如今的杨炎已经不能用常理揣度,或者说她犯了以己度人的错误,她总以为杨炎固然有时候感情用事了些,然大体上他还是理智的,且他骨子里那样的好胜,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会认输的。不想她还是不够了解杨炎,从不曾真正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杨炎让她假死确实别有用心不假,但他的目的没有司徒凝冰想的那么复杂,换了任何一个后宫女子恐怕都能明白,可惜……司徒凝冰是永远不会懂的。
不懂归不懂,司徒凝冰极为配合的陪着杨炎演了一场“押赴刑场身首异处”的戏,然后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蟠龙面具和人皮面具的遮挡以真面目出现在了立政殿。只是彼时,她已不是身份尴尬的安国公世子妃,而是太原王氏旁支的姑娘——王蓁,至于位份……杨炎只给了两个字,再议。
这两字让独孤如意几乎崩溃,哪怕杨炎封个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她也不会如此惊惧,至少说明她还有喘息的机会。可是……再议?能议多久?明摆着陛下是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皇贵妃的过场也不愿走,立马就要让她让位!屋漏偏逢连夜雨,堂兄和父亲在洛阳连吃败仗,带过去十万兵马就剩下不到三成,朝中还有小人不断弹劾堂兄独孤文领兵不力,要求陛下立即下旨治罪,她原就处境艰难,举步维艰,娘家眼见是大树将倾,后宫又有郑氏记恨当初陷害下毒之仇处处与她作对,杨贵妃、裴贤妃甚至司徒菁芜都趁机或明或暗的跳出来踩她一脚,独孤如意正不知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王蓁给了她答案。
独孤如意穿着正式的皇后冠服在寝殿正中的凤座上枯坐了一夜,翌日一早便脱下后袍凤冠,命宫人叠放整齐,荆钗布裙的捧着后袍凤冠及皇后玉印去了太极宫,跪在宫门前哭诉自己无德无能请求杨炎废了自己再立贤后。
杨炎也不客气,连推辞安慰一番都没有,还是只给了两个字——准奏!于是,独孤如意在一夜之间从后宫之主的皇后成了德妃,正好补了卢氏空出来的缺。
这回司徒凝冰是彻底傻眼了,她已经看不明白杨炎到底想干嘛?原本落到实处的心又高高悬了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由自主的在她脑海里跳了出来,废了独孤如意,杨炎下一步该不会真要立她当皇后罢?!!!
司徒凝冰这一辈子,只有在六岁之前起过要当皇后的念头,那个时候她还是内定的未来太子妃,不是她想不想而是她不出意外就会是皇后,为了看得到的今后,司徒凝冰整天被逼着学规矩,学女红,学如何打理内宅……学着如何成为一个贤后,做一个她压根不喜欢的模板。所以即使是少不更事时,司徒凝冰对“皇后”这两个字也是打从心底里排斥的。后来果真出了意外,司徒凝冰从此与后位绝缘,她就再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还要做一回皇后,只不过皇帝不是当初的那位太子殿下,而是跟她斗了几十年的师兄!!!
司徒凝冰一想到这种可能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若果真如此,那杨炎可不就是秉着同归于尽的目的才立她为后的么?!不止要拉她当垫背的,临死还要恶心她一把!
“冷静!一定要冷静!”司徒凝冰不断的在心中告诫自己,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杨炎败局已现,她手中却还有好几张底牌,就算杨炎想与她同归于尽,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司徒凝冰在这边思量着如何防止杨炎狗急跳墙真拉着自己一起去死,已经发了讨逆檄文的李嘉懿这边却刚收到司徒凝冰因杀害了数十个文武官员而被斩首的消息。
“你说的是真的?!!!”这个消息是冰奴亲自向李嘉懿禀报的,他还是那副木然的面色,只是瞧着李嘉懿的双眸闪着些许戾气,“李公子若信不过我,大可自己找人查证。”他称呼李嘉懿为“李公子”以“我”自称,全没了往日在司徒凝冰面前的恭敬,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李嘉懿,他没把他放在眼里。
清书瞧不惯冰奴这倨傲的态度,忍不住呵斥道:“你怎么跟我家公子说话呢?!一点儿规矩的都没有,真是丢少夫人的脸!”其实清书这话多少带着些歧视在里头,从前见怜在的时候,对李嘉懿也是有些不放在眼里的,不过没冰奴这么明目张胆罢了,可落在清书眼里见怜就是单纯可爱,冰奴就是目中无人,男女之分却是天壤之别。
冰奴拿眼角扫了眼清书,毫不遮掩的道:“我丢谁的脸都与李公子没有关系,左右我并不是李公子的人。”说着朝李嘉懿揖了揖手,“主子临行前让我听命于公子,公子说的话我都已经照办了,若没旁的吩咐请容我告退。”
李嘉懿没心情搭理他,只挥了挥手,待冰奴出了营帐,他才哑着嗓子对清书吩咐道:“去把瑶琴叫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兵锋
门“吱呀”一声开了,梁欣馨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蹦出了几百套应急方案(其实没一套行得通)。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奴婢从厨房拿了些点心,您用一些罢。”
梁欣馨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再找个借口支开这个小丫鬟,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你给我摆在桌上吧,摆好看点。”
小丫鬟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违拗,一边泛着嘀咕一边把手里的点心摆在桌上。梁欣馨就趁着她转身的档儿,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来到她身后举起手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下,小丫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我早就想试试这招了!”望着倒下去的小丫鬟梁欣馨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完全不担心就凭自己单手提四个热水瓶上六楼的手劲把人家劈出什么后遗症来。
利索的扒下小丫鬟的衣服换上之后,梁欣馨又把嫁衣胡乱的给那个不省人事的姑娘穿上,把她靠在床边盖上喜帕,收拾完犯罪现场,拿着包袱就走路了。
拿着个包袱梁欣馨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只能捡人少僻静的小路,幸亏今天府里办喜事大家都忙得很也没人什么人注意到她,否则就凭她做贼心虚的模样早被人逮住了。
走到一座假山石后面,看见靠墙根的地方长着一颗大树,“天助我也!”梁欣馨心里一阵庆幸,有了这棵树她就可以顺利的翻墙逃出去了!望了望四下无人,梁欣馨把包袱拴在身上,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树,正想往下跳,再仔细一看真庆幸自己没跳下去。该死的,这堵墙不是外墙,墙后面也不是大街而是个院子,院子里还坐着一男一女,看这两人坐的pose铁定不是夫妻就是情人,那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一脸的娇嗔看得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电视里见多了可现实版的还真不多见)。本来她既不想被人发现也不想妨碍人家谈情,猫起身子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爬下去,可是那一对男女的对话却好死不死的传到了她耳朵里。
“王爷,您还是快回去罢,别叫王妃等急了,要是怪罪下来奴家可承受不起。”话是这么说可身子还是坐着一动不动,明显就是口不对心。梁欣馨身为一个现代人这辈子除了豆腐渣工程最鄙视的就是小三,尤其是这种“主动型”的小三,直替那个可怜的王妃抱不平,心想:“我要是那个王妃……”想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你妹的!我就是那个王妃!”再仔细看那个男的一身鲜红,刚才她还奇怪一个大男人穿这么艳干什么,现在一想这明摆着是喜服嘛!“你个贱男人,结婚当天还跟小三幽会,当心被雷劈!”梁欣馨恨不得冲下去给那个贱男人两巴掌!(搞得真跟自己老公出轨似的)
“哼,什么王妃!她就是个摆设你不必理会她!”男人不屑一顾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
“王八蛋!”梁欣馨气得直跺脚,显然她高估了树干的承重能力,耳听得“咔擦”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掉到了地上,摔得她眼冒金星。“哎呦,我的腰!”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是什么人!躲在树上做什么!”
梁欣馨抬头一看,小心脏差点跳出来,“妈呀!这不是那个贱男人吗?刚才还坐在里面跟小三你侬我侬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跑出来了?”梁欣馨虽然有点儿不太靠谱,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三观很正的姑娘,这做贼被人家发现了心虚是肯定的。这心一虚说话就有点不利索,“我…是王妃的丫鬟。”
“丫鬟?”男人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丫鬟哪来这么多金银珠宝!”
梁欣馨看了看散落一地的“赃物”悔得肠子都青了,心里暗骂:“叫你八卦,叫你看热闹,看出事情了吧!”悔归悔这理由还是得继续编,总不能真叫人当贼给抓了。“这是王妃赏的。”这理由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只祈求古代人比较淳朴。
“你知不知道?你我的婚姻是皇上御赐的,你逃婚就是抗旨不遵,要满门抄斩的!”男人铁青着脸撂出狠话。
早就猜到了,但凡这种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十有八九都是被人逼的,这个贱男人大小也是个王爷,能逼他的那除了皇上还有谁?只是这古代的皇帝还真是吃饱了撑的,连媒婆的生意都要抢,不愿意还得杀你全家,真他妈的无聊!梁欣馨心里一边骂一边盘算,虽说这姑娘全家跟自己半毛钱关系没有,可害死人全家这么缺德的事情她是死活都不能做的,这可为难了。不对呀!按理说这个贱男人那么不愿意娶这姑娘,那自己走了他就算不列队欢送至少也是喜出望外,怎么竟然是这个反应?仔细想了想,“是了!我是被抬进来了,堂都拜了,那么多人看着要是这会儿失踪了,再说我是自己跑的,鬼也不相信啊!”想通了这点之后梁欣馨说话底气也硬了,“抄斩那也是我们家的事儿,不劳你费心。”说完又假模假式的收拾起包袱准备走人。
男人已经放弃跟梁欣馨讲道理了,碰上这样的女人用嘴纯属浪费时间,所以他动手了,一把抓住梁欣馨的手腕,那力道根本就是以捏碎梁欣馨的骨头为目的的。
“我叫你放手,听到没!”梁欣馨情急生智,想起了大学时学的太极拳,一招揽雀尾,掤、捋、挤、按使得行云流水,不但挣脱了男人的铁钳,还把他推得倒退了四五步。梁欣馨自己也吓了一跳,想不到当初为了让脑梗塞的老爸病情缓解特地逼着他跟自己一起练大学里体育老师教的太极拳,这几年风雨无阻的练下来不但身轻体健关键时刻还能用来防身!揉了揉已经有些红肿的手腕,梁欣馨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心里无限鄙视,“切!果然是个没担当的贱男人!”
第二百三十六章 士别三日
门“吱呀”一声开了,梁欣馨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蹦出了几百套应急方案(其实没一套行得通)。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奴婢从厨房拿了些点心,您用一些罢。”
梁欣馨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再找个借口支开这个小丫鬟,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你给我摆在桌上吧,摆好看点。”
小丫鬟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违拗,一边泛着嘀咕一边把手里的点心摆在桌上。梁欣馨就趁着她转身的档儿,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来到她身后举起手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下,小丫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我早就想试试这招了!”望着倒下去的小丫鬟梁欣馨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完全不担心就凭自己单手提四个热水瓶上六楼的手劲把人家劈出什么后遗症来。
利索的扒下小丫鬟的衣服换上之后,梁欣馨又把嫁衣胡乱的给那个不省人事的姑娘穿上,把她靠在床边盖上喜帕,收拾完犯罪现场,拿着包袱就走路了。
拿着个包袱梁欣馨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只能捡人少僻静的小路,幸亏今天府里办喜事大家都忙得很也没人什么人注意到她,否则就凭她做贼心虚的模样早被人逮住了。
走到一座假山石后面,看见靠墙根的地方长着一颗大树,“天助我也!”梁欣馨心里一阵庆幸,有了这棵树她就可以顺利的翻墙逃出去了!望了望四下无人,梁欣馨把包袱拴在身上,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树,正想往下跳,再仔细一看真庆幸自己没跳下去。该死的,这堵墙不是外墙,墙后面也不是大街而是个院子,院子里还坐着一男一女,看这两人坐的pose铁定不是夫妻就是情人,那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一脸的娇嗔看得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电视里见多了可现实版的还真不多见)。本来她既不想被人发现也不想妨碍人家谈情,猫起身子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爬下去,可是那一对男女的对话却好死不死的传到了她耳朵里。
“王爷,您还是快回去罢,别叫王妃等急了,要是怪罪下来奴家可承受不起。”话是这么说可身子还是坐着一动不动,明显就是口不对心。梁欣馨身为一个现代人这辈子除了豆腐渣工程最鄙视的就是小三,尤其是这种“主动型”的小三,直替那个可怜的王妃抱不平,心想:“我要是那个王妃……”想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你妹的!我就是那个王妃!”再仔细看那个男的一身鲜红,刚才她还奇怪一个大男人穿这么艳干什么,现在一想这明摆着是喜服嘛!“你个贱男人,结婚当天还跟小三幽会,当心被雷劈!”梁欣馨恨不得冲下去给那个贱男人两巴掌!(搞得真跟自己老公出轨似的)
“哼,什么王妃!她就是个摆设你不必理会她!”男人不屑一顾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
“王八蛋!”梁欣馨气得直跺脚,显然她高估了树干的承重能力,耳听得“咔擦”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掉到了地上,摔得她眼冒金星。“哎呦,我的腰!”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是什么人!躲在树上做什么!”
梁欣馨抬头一看,小心脏差点跳出来,“妈呀!这不是那个贱男人吗?刚才还坐在里面跟小三你侬我侬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跑出来了?”梁欣馨虽然有点儿不太靠谱,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三观很正的姑娘,这做贼被人家发现了心虚是肯定的。这心一虚说话就有点不利索,“我…是王妃的丫鬟。”
“丫鬟?”男人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丫鬟哪来这么多金银珠宝!”
梁欣馨看了看散落一地的“赃物”悔得肠子都青了,心里暗骂:“叫你八卦,叫你看热闹,看出事情了吧!”悔归悔这理由还是得继续编,总不能真叫人当贼给抓了。“这是王妃赏的。”这理由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只祈求古代人比较淳朴。
“你知不知道?你我的婚姻是皇上御赐的,你逃婚就是抗旨不遵,要满门抄斩的!”男人铁青着脸撂出狠话。
早就猜到了,但凡这种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十有八九都是被人逼的,这个贱男人大小也是个王爷,能逼他的那除了皇上还有谁?只是这古代的皇帝还真是吃饱了撑的,连媒婆的生意都要抢,不愿意还得杀你全家,真他妈的无聊!梁欣馨心里一边骂一边盘算,虽说这姑娘全家跟自己半毛钱关系没有,可害死人全家这么缺德的事情她是死活都不能做的,这可为难了。不对呀!按理说这个贱男人那么不愿意娶这姑娘,那自己走了他就算不列队欢送至少也是喜出望外,怎么竟然是这个反应?仔细想了想,“是了!我是被抬进来了,堂都拜了,那么多人看着要是这会儿失踪了,再说我是自己跑的,鬼也不相信啊!”想通了这点之后梁欣馨说话底气也硬了,“抄斩那也是我们家的事儿,不劳你费心。”说完又假模假式的收拾起包袱准备走人。
男人已经放弃跟梁欣馨讲道理了,碰上这样的女人用嘴纯属浪费时间,所以他动手了,一把抓住梁欣馨的手腕,那力道根本就是以捏碎梁欣馨的骨头为目的的。
“我叫你放手,听到没!”梁欣馨情急生智,想起了大学时学的太极拳,一招揽雀尾,掤、捋、挤、按使得行云流水,不但挣脱了男人的铁钳,还把他推得倒退了四五步。梁欣馨自己也吓了一跳,想不到当初为了让脑梗塞的老爸病情缓解特地逼着他跟自己一起练大学里体育老师教的太极拳,这几年风雨无阻的练下来不但身轻体健关键时刻还能用来防身!揉了揉已经有些红肿的手腕,梁欣馨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心里无限鄙视,“切!果然是个没担当的贱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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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先皇遗诏
梁欣馨自己也吓了一跳,想不到当初为了让脑梗塞的老爸病情缓解特地逼着他跟自己一起练大学里体育老师教的太极拳,这几年风雨无阻的练下来不但身轻体健关键时刻还能用来防身!揉了揉已经有些红肿的手腕,梁欣馨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心里无限鄙视,“切!果然是个没担当的贱男人!”
“哼!你算盘倒是打得挺精,我赔上全家人的性命白白成全你跟那个狐狸精,你当我傻啊!”梁欣馨性子直爽但并不代表她没脑子,这姑娘要是在自己家消失了自然跟贱男人没关系。先别说这么做会害了人家姑娘全家,单就便宜了贱男人跟小三这么亏的买卖她也是不会做的(果然是奸商的老婆)!
“不想受连累也可以,不过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成全了你,你是不是也该成全成全我?”
“你这是在要挟本王!”男人一双星目狠狠地瞪着梁欣馨又是惊讶又是愤怒。
“什么要挟不要挟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我们这是各得其所。”梁欣馨在工程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凶神恶煞的人没见过,男人眼睛瞪的再大她也跟没事儿人似的。
“你凭什么以为本王会答应你!”男人虽然口硬,可语气里已经有些松动了。
“明天要进宫谢恩,你注意着点儿别给本王丢人!”撂下这句话男人满脸愤恨的拂袖而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梁欣馨杀了他爹呢!
“切!莫名其妙!”既然贱男人走了那梁欣馨就没必要“滚”了,叫丫鬟打好了洗澡水(毕竟是当少奶奶的,使唤起人来还挺有经验)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栓上门窗又翻箱倒柜的找了把剪刀放在枕头底下(梁欣馨还是比较有危机意识的),这才倒在床上睡着了。
折腾了一天梁欣馨还是很累的,这一觉睡得很沉(基本上属于雷打不醒那种),不过天刚蒙蒙亮,她还是习惯性的醒了(毕业的时候梁欣馨没直接去设计院,为了能够更直观的了解建筑结构她选择了施工,也为了不让领导有性别歧视,她天天跑工地起的比民工还早几乎每天都是披星戴月全年无休,是公认的拼命三郎,所以后来转去做设计的时候领导那叫一个不舍得呀!)。
“有没有人?”梁欣馨打开门叫了两声,过了好久才出现了个睡眼惺忪的小丫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王妃有何吩咐?”
梁欣馨看这姑娘顶多十四五岁的样子,命不好给人家当丫鬟已经够惨了,自己还不让人家好好睡觉实在说不过去。“没事了,你继续睡你的去吧。”
“王妃!奴婢知错了您不要赶奴婢走!”小丫头似乎瞬间惊醒了,跪下来一个劲的给梁欣馨磕头。
梁欣馨有些懵了,自己不过是让她回去睡觉,怎么搞得跟让她去死一样?!赶紧伸手去扶她,“行了…你快起来…”
别看那小丫头只有十四五岁,浑身上下也没什么肉,没想到力气还挺大的,梁欣馨怎么说也算是女汉子级别的,竟然愣是没拉动她!梁欣馨心里一急,嗓门不由自主也大了,“行了!别磕了!你赶紧给我起来!”
这一吼果然有效,小丫鬟头也不磕了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梁欣馨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梁欣馨说不出的郁闷,自己又不是妖怪怎么搞得好像要吃了她似的!“我要梳洗你去打盆水来。”既然叫她走她不走,那梁欣馨也不客气了。
被使唤了,小丫头貌似还挺高兴,连声答应着就去了。哪知道她是黄鹤一去不复返,梁欣馨打完了一套太极,又练了一套瑜伽(梁欣馨是工科生很注重体育锻炼)就差没出去跑万米了。小丫头终于端着一盆水来了,“王妃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下人们都还没起厨房没热水,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请王妃恕罪!”小丫头端着水盆哭丧着脸又是一副要下跪的模样。
“哎…!你别跪了,我又没怪你!”梁欣馨真的很郁闷,再怎么说自己现在这长相就算昧着良心说称不上美人,那也不至于吓到人吧?怎么这姑娘老是这种反应呢?“难不成以前这具皮囊的主人是个母老虎?”想到“以前”梁欣馨忽然意识到,自己穿过来到现在还没做过背景调查,听贱男人说今天要进宫谢恩,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那不等于裸考吗?挂的可能性相当大!梁欣馨顿时紧张了起来,“开玩笑啊!这要是挂了,那可不是补考能解决的,弄不好真的就挂了!”
梁欣馨憋着满腹的不甘愿跟在狗屁王爷身边,用刚刚从宫人那里打听来的行礼姿势给年轻的皇太后磕了头,然后在她淡淡的“平身,赐坐”的声音中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夔王(听太监这么叫过)身边。
听着皇太后文绉绉的夸了她两句,什么淑惠端庄,温婉贤良……(反正她是没听懂),然后就大手笔的(梁欣馨是这么认为的)赏了她几样首饰,再然后就委婉的赶人了。全程都是走过场的模式,一点儿意外都没有梁欣馨还是有点儿小失望的,亏她在出来之前还偷偷对着镜子练习了老半天如何优雅美丽又不惹人怀疑的百种晕倒姿势,结果一个都没用上!
“你不是太后亲生的吧?”从太后处出来,梁欣馨实在忍不住好奇,趁着没人注意偷偷问了夔王一句。
夔王原来就不怎么友善的眼睛里有一抹厉色闪过,看得梁欣馨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让你犯贱多嘴!”
夔王盯着梁欣馨看了半晌才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本王的生母是个宫女。”
梁欣馨侧头看了他一眼,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这就说得通了嘛!生母是个宫女,按宫斗剧的套路,这位仁兄不是酒后的意外产品就是爱情结晶,不是老爹特别宠被嫡母打击报复就是几乎没存在感谁也不把他放在心上,要不然好端端一个王爷怎么会沦落到要娶一个快病死的女人?顺便一说,根据太后刚才的反应,梁欣馨断定这位所谓的夔王绝对是个意外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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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怎么?”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夔王脸上划过一抹冷笑,声音里满是讥讽,“你嫁过来之前,你爹没告诉你,你要嫁的只是个卑贱的宫女所生的庶子?”
“那你老子有几个嫡子?”梁欣馨好像根本没听懂他话里的讥讽,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夔王一愣,不知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可还是不由自主的回了一句,“两个。”
“现在在哪?”梁欣馨又问。
“都夭折了。”
“这不就行了!”梁欣馨用一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眼神看着他,“你两个哥哥,皇后生的!够高贵了吧?结果还不是死翘翘了!你应该庆幸你妈…你娘是个宫女,身体好才生下了健康的你,顺利的长到这么大,要是你从皇后肚子出来早投胎去了!命这么好,住着那么大的王府,漂亮姑娘搂着,小酒喝着,一辈子不愁吃穿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作为一个积极乐观的姑娘,梁欣馨特别瞧不上没事就喜欢伤春悲秋自怨自艾的人,尤其是那些明明含着金钥匙出生,享受着普通人无法享受的一切然后为了一点点事情就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简直就是悲伤逆流成河!我呸!这种人就两个字,欠削!
看到他这种反应梁欣馨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松了一口气,按里的套路,男主这种表情口吻那就说明女主想多了,虽然她不认为夔王是男主不过套路是一样的八九不离十(梁欣馨忘了一点,里的女主就算开始想多了,最后事实都会证明她没想多)。作为拥有脸皮超厚属性的人,梁欣馨丝毫不以自己想多了为耻,脸色反而比方才好看了不少,立刻从被调戏的良家妇女状态转变成了调戏帅哥的女流氓,挑眉看着夔王戏谑道:“我以为你想拜师学艺。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想拜我为师学这门手艺可是没那么容易的,这等高深技法我是打算作为家传绝学传给我儿子的,你要想学叫我声姨勉为其难我就教你了。”
夔王阴沉着一张脸死死的盯了梁欣馨半天,就在梁欣馨觉得他是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被自己气得脑中风了的时候,夔王终于咬牙吐出一句,“你是谁?”
作为一个典型的工科女梁欣馨的语文绝对不是所有科目中最好的,但是夔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只要双商正常都能明白他这是怀疑她的身份了。
“嗯…”梁欣馨蹙着秀眉认真的思考了半天,鉴于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似乎也不是傻子,她的编故事能力又有限,梁欣馨决定还是像太子妃学习说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话。
“既然你已经察觉到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梁欣馨叹了口气,一边回忆着电视剧中犯人坦白从宽时的表情一边用无比真诚的声音说道:“其实我不是徐家小姐。”
在夔王果然如此的注视下,梁欣馨照着太子妃的套路继续编,“不过我也不能算是冒充的,至少这个身体是徐小姐的。”
“我说得是真的!你听完就明白了!”见夔王又有变脸的趋势,梁欣馨赶紧解释道:“我原本是天上负责给诸仙建造府邸的末品小仙,机缘巧合遇上东胜神州有一只妖猴作乱,那妖猴有通天彻地之能十万天兵都奈何它不得,本来这也不关我一个造房子的末品小仙什么事,偏偏那一日我正在给七公主的府邸砌墙,不巧碰上它与二郎神在半空中斗法,一神一妖各显神通打得是天昏地暗地动山摇!我手一时没拿住那瓦刀就掉了下去,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就这么斩断了那妖猴的尾巴,阴差阳错的废了它大半修为,二郎神趁机就要了它的命。事后玉帝论功行赏将我封为了天蓬元帅,掌管天河十万水军!”说到激动处梁欣馨摆了一个当年最爱的电视剧中二师兄号称自己是天下第一痴情郎时的pose(梁欣馨相当没品位的觉得这个pose很帅)。
夔王一脸纠结的看着似乎已经沉浸在当年人生巅峰状态中的梁欣馨,不知该信好还是不信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那后来呢?”
这个“好”字实在太言简意赅了,以至于梁欣馨理解了半天才连蒙带猜的明白夔王的意思,最后还十分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你这是答应帮我找人了?”玉皇大帝显灵了?!
就在梁欣馨怀着万分期待,小眼神忽闪忽闪的望着夔王就等他再良心发现说吐个“是”字出来的时候,他tmd居然转身走了。
梁欣馨傻眼了,他大爷这究竟算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她摸着自己下巴,仔细回想渣男临走前自己疑似眼花看到的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琢磨着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贱人都这么矫情呢?把话说清楚能死了么?非要玩什么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坑爹游戏,她又不是传说中的读心神探能从犯人的每一个微表情中牛掰的推断出他这是“啥啥啥的表现”!
“咕噜噜……”思考果然是最件很耗费能量的事情,梁欣馨还没琢磨出个结果,肚子就抗议起了自己的空腹运转。梁欣馨当机立断的决定“先吃饭!”
看着面前简单的两菜一汤,梁欣馨心里一阵踏实,食欲大增一口气吃了三碗米饭(其实是怕死早餐没敢多吃,午饭没敢吃饿的慌了)。
“嗝!”梁欣馨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满足且十分没有形象的的打了个饱嗝(反正身体不是她的丢脸也不是丢自己的)。
“妈妈?小姐是不是中邪了?”刚被调到梁欣馨身边顶替绣荷的绘兰目睹了梁欣馨进食的全过程,一番目瞪口呆之后悄悄蹭到赵妈妈身边咬耳朵。她就算不如绣荷在小姐身边的时间长,可自家小姐用膳是什么样子还是见过的,那就是数着米粒吃饭的主。这个一下子吃了三碗饭的……肯定是饿死鬼附身!
“呸呸呸!胡说八道!”赵妈妈狠狠瞪了绘兰一眼,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懂什么!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的念了好几声佛,“佛祖保佑,冲喜果然有效,小姐可算是好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梁欣馨恨不得冲下去给那个贱男人两巴掌!(搞得真跟自己老公出轨似的)
“哼,什么王妃!她就是个摆设你不必理会她!”男人不屑一顾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
“王八蛋!”梁欣馨气得直跺脚,显然她高估了树干的承重能力,耳听得“咔擦”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掉到了地上,摔得她眼冒金星。“哎呦,我的腰!”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是什么人!躲在树上做什么!”
梁欣馨抬头一看,小心脏差点跳出来,“妈呀!这不是那个贱男人吗?刚才还坐在里面跟小三你侬我侬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跑出来了?”梁欣馨虽然有点儿不太靠谱,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三观很正的姑娘,这做贼被人家发现了心虚是肯定的。这心一虚说话就有点不利索,“我…是王妃的丫鬟。”
“丫鬟?”男人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丫鬟哪来这么多金银珠宝!”
梁欣馨看了看散落一地的“赃物”悔得肠子都青了,心里暗骂:“叫你八卦,叫你看热闹,看出事情了吧!”悔归悔这理由还是得继续编,总不能真叫人当贼给抓了。“这是王妃赏的。”这理由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只祈求古代人比较淳朴。
“你知不知道?你我的婚姻是皇上御赐的,你逃婚就是抗旨不遵,要满门抄斩的!”男人铁青着脸撂出狠话。
早就猜到了,但凡这种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十有八九都是被人逼的,这个贱男人大小也是个王爷,能逼他的那除了皇上还有谁?只是这古代的皇帝还真是吃饱了撑的,连媒婆的生意都要抢,不愿意还得杀你全家,真他妈的无聊!梁欣馨心里一边骂一边盘算,虽说这姑娘全家跟自己半毛钱关系没有,可害死人全家这么缺德的事情她是死活都不能做的,这可为难了。不对呀!按理说这个贱男人那么不愿意娶这姑娘,那自己走了他就算不列队欢送至少也是喜出望外,怎么竟然是这个反应?仔细想了想,“是了!我是被抬进来了,堂都拜了,那么多人看着要是这会儿失踪了,再说我是自己跑的,鬼也不相信啊!”想通了这点之后梁欣馨说话底气也硬了,“抄斩那也是我们家的事儿,不劳你费心。”说完又假模假式的收拾起包袱准备走人。
男人已经放弃跟梁欣馨讲道理了,碰上这样的女人用嘴纯属浪费时间,所以他动手了,一把抓住梁欣馨的手腕,那力道根本就是以捏碎梁欣馨的骨头为目的的。
“放开我!”就算是女汉子那也是怕疼的,梁欣馨疼得脸色都变了。
男人却丝毫不理会,只顾威胁道:“你给我听着!要走可以,但必须在你归宁的时候!你想死可别连累本王!”
“我叫你放手,听到没!”梁欣馨情急生智,想起了大学时学的太极拳,一招揽雀尾,掤、捋、挤、按使得行云流水,不但挣脱了男人的铁钳,还把他推得倒退了四五步。
三十万年前,神界。
一个黑衣男子手握着一柄宝剑,浓重的杀机从他乌黑的双眸中喷射而出,嗜血的疯狂让他原本俊美无俦的脸变得扭曲。明明是神,可是此时的他却如炼狱中的魔鬼,让人毛骨悚然。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同样手握着宝剑,同样俊美无俦的脸上却没有嗜血的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静,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深深的痛苦。
“冥,你收手吧,你已经杀了太多人了,不要再错下去了,你这样做就算救得了藏月,她也不会原谅你的。”
“你住口!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大道理,如果今天换了是明月,你也会这么做的。”
“他不会的!他不是你!”
一直站在一旁的黄衣女子怒声说道。
“哼!”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你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他到底会不会没有人知道,反正今天你和他还有他所创造出来的愚蠢无用的东西都要死!”
说完身形一闪已来到了黄衣女子面前正欲挥剑向她砍去,却被白衣男子挡了下来。
看着眼前几近疯狂的兄长,白衣男子知道现在唯一能阻止他的方法就只有杀了他!否则正如他所说所有人都要死!
不能再犹豫了,必须杀了他!下定决心之后白衣男子的眼中的痛苦已变成了杀意,绝望却坚定。
于是乎,真正的战斗开始了,兄弟两人都用尽浑身解数,你来我往分毫不让,一时间天摇地动,星辰异位。
百招之后,白衣男子渐渐占了上风,黑衣男子开始力不从心,一个疏忽就让白衣男子逮到机会将剑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眼看着自己的剑刺入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兄长的胸膛,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那隐忍着疼痛的神情,白衣男子的心动摇了,手中的力道也随之减弱了,他的剑最终没有真正的刺入黑衣男子的心脏。
他的一念之仁却给了黑衣男子反击的机会,就在他犹豫之际,黑衣男子的剑已经毫不留情的刺穿了他的心脏!
“日!”
眼看着黑衣男子的剑刺穿了自己丈夫的心脏,黄衣女子在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之后,立刻飞到了他的身边。
“日,你怎么样,你说话,不要吓我!”
“明月,你不要管我,你快逃,冥他已经疯了,我没办法再保护你了,你赶快逃!”
“不!我不走,即使是灰飞烟灭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明月你……”
白衣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就断气了,黄衣女子抱着他的尸体泪如雨下。
此时黑衣男子已经来到了她面前,阴冷的说道:“既然你们这么恩爱那我就成全你们。”
说罢就再次举起剑向黄衣女子砍去,这一次他砍中了,可是砍伤的不是黄衣女子,而是一个白衣女子。
‘咣当’一声,黑衣男子手中的剑落到了地上,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倒在一片血泊中的白衣女子,口中喃喃自语道:“月儿,为什么会是月儿?我做了什么?!”
第二百四十章
“呸呸呸!胡说八道!”赵妈妈狠狠瞪了绘兰一眼,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懂什么!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的念了好几声佛,“佛祖保佑,冲喜果然有效,小姐可算是好了!”
绘兰见赵妈妈激动的差点喜极而泣,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提醒她,提议小姐成亲冲喜的是个道士……
她们两个自以为小声,可梁欣馨离的又不远,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耳聪目明的时候,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事实证明他这一招绝对是非常有效的(至少这次是),被晾在一旁几乎已成透明的大帅哥终于有机会体现自己的存在感了,“孟先生说的没错,孟小天先生确实能够再回到现代。”
“真的?!你有办法把他弄回来?”孟氏夫妇几乎异口同声,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芒。孟谦更是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好了,弟弟能回来,老婆也不会为了立坟的事跟自己吵架了。”其实,人是大帅哥的妹妹给弄走的,既然能弄走想必有办法弄回来,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逻辑,只是两人都是关心则乱一时间竟疏忽了。
“办法倒是有,只是……”大帅哥显得有些为难。
“只是什么?拜托你一次性把话说完行不行!”梁欣馨最恨人家拐弯抹角,尤其见不得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
“有一个问题,舍妹是用了家传的法宝——飞梭,将令弟送到五代十国的,这法宝本来有一对有雄雌之分,雄的也叫日梭可以将人送到任意时空,而雌的就叫月梭可以将人送回来。这两只飞梭是我先人造出来作穿越时空之用的,每个只能使用一次用过之后就化成粉末,原本都是施法之人带一对在身上自己使用,这次因为舍妹的任性将日梭用在了令弟身上,而月梭还在我手中。”说着就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乳白色的梭子,“令弟要穿回来身上必须有这个!”
“老公,衣冠冢的事儿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把丧事给办了吧。”听了这一番话梁欣馨心里刚燃起的那一点儿希望瞬间就被浇灭了,人家都说了法宝就这么一对,还必须带在身上才管用,孟小天是穿越又不是出国难不成还能把这玩儿意快递给他?摆明就是没戏了嘛!
“孟太太请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件事并不是没有转圜余地的。”梁欣馨真有种抽死他的冲动,好好一个人怎么总是说话只说一半,什么毛病啊!似乎意识到她的愤怒,大帅哥立刻说道:“日梭虽然毁了,但我可以将月梭的咒语教给你然后将你的灵魂和月梭一起送到令弟所在的时代,你只要找到他将月梭交到他手中念动咒语就能把他带回来了。”
“那我呢?”且不管这个方法是不是可行,比起孟小天梁欣馨还是比较担心自己的安危,“他是回来了我怎么办?”
“这个你不必担心,令弟回来之后我就施法将你的灵魂从古代招回来,这样你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说得倒轻松!”梁欣馨还没反对孟谦先不乐意了,“令妹闯出来的祸凭什么让我老婆给你解决,你怎么不自己去?!”太过分了!把他弟弟弄没了不算居然还想拐他老婆!
“孟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请你相信我,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动用了一切办法想把令弟弄回来可是都失败了,无奈之下只得去请教一位前辈,他利用占卜术算出了与令弟在同一时代的一位姑娘三天之后命数将尽,而尊夫人的命格正好与这位姑娘相符,若是灵魂穿越过去附在这位姑娘身上就可以借尸还魂!”
“等等!”听到“命格”、“命数”这两个词梁欣馨可不痛快了,“命格相符?你是说我会跟那个古代女人一样会早死!”古代十七八岁就嫁人了,说是姑娘那肯定没结婚,十几岁就死了那不是很短命!虽然是女汉子梁欣馨还是怕死的。
大帅哥心里一阵郁闷,感情自己说了这半天她就想到这上面去了!郁闷归郁闷,还得继续解释:“命格跟命数是两码事,命格相符命数却可以千差万别。”见梁欣馨将信将疑,又补充道:“孟太太,我看你天庭饱满人中清晰乃是是富贵长寿之相,大可不必忧心。”
“哼!”梁欣馨面上一副不屑的样子,听了这话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你说了半天就是非我老婆去不可了?”孟谦可没这么好忽悠,这个姓岳的是有那么两下子歪门邪道,这点他不怀疑,可是这几年商海沉浮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姓岳的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小天的失踪好像也没有他说得那么简单,还有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这么多人偏他老婆的命格跟古代那个快死的女人一样?什么前辈高人算的这么准?比神仙还厉害!
“是!”大帅哥似乎没听出孟谦语气中的怀疑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孟谦心里有一万只***在奔腾,从老婆那儿学来的“你坑爹呢!”就要骂出口却被梁欣馨抢了先:“我不去!你直接把小天的灵魂招回来不就行了,大不了我们吃点儿亏肉身不要了再找具合适的尸体让他借尸还魂!”
一语惊醒梦中人,孟谦激动道:“对啊!你既然能把我老婆的灵魂弄到古代去,那也应该能把我弟弟的灵魂从古代弄回来。”不是原装正版没关系,灵魂回来了总比丢了弟弟再赔上夫人强!
大帅哥无奈的笑了笑,也不多作解释只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水杯对梁欣馨笑道:“孟太太,请你将我手里的水杯拿过去。”
梁欣馨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可还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拿他手中的杯子。
“孟太太,你不能这样拿。”大帅哥把手抬高正好避开梁欣馨伸向玻璃杯的手,“你不可以碰到水杯。”他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位脾气火爆的太太既没开骂也没动手只是望着他笑,“对不起,我们不是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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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玉容当真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也不管她有没有接口,自顾自的说道:“表少爷待姑娘可真是好,奴婢不过提了句您嫌药太苦,喝了药半天都没胃口用饭,他就说明儿个要给您送几罐上好的金丝梅来,奴婢记得您可是最爱吃金丝梅的。”
荣锦瑜头垂得更低,声如蚊蚋似是娇羞无限,“表哥待我确实很好。”金丝梅么?她有多少年没再沾过这类蜜饯了?自从那一场变故之后,她只要一瞧见蜜饯甜食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口甜如蜜心如蛇蝎之人,那丝丝缕缕的甜腻吃在嘴里化作一根根细芒从喉头直扎到心底,刺的她一阵阵的疼!
玉容还在喋喋不休的谈论着“表少爷”如何如何,荣锦瑜再也忍耐不住以手扶额装着头疼的样子,“你去将药拿来,我服了便安歇了。”
玉容正说得兴起,不想主子竟似没兴趣的样子,不由暗暗纳罕,“怎么今儿个转了性子了?平日里姑娘是最爱听表少爷的事儿的。”又见她秀眉微颦,好像头疼的厉害倒有些慌了,“姑娘莫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告诉寇妈妈叫她禀了太太请个大夫来再给您瞧瞧?”
荣锦瑜只想尽快打发走她不想再惹是非,“没什么只是头有些疼罢了,我服了药再歇一晚想必就好了,不要再惊动了太太。”
玉容也知她在陆府处境不易,怕说多了惹她伤心也就不再多言,端着已经空了的碗盏转身出去了。
屋里终于只剩下荣锦瑜一个人,她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忍字头上一把刀,宫中五载沉浮她以为自己于这“忍”字上已有些功夫了,想不到方才与玉容说了不过几句话就险些破功。
“是憋屈的太久了罢?”荣锦瑜自嘲的笑了笑。双眸渐渐幽深起来,泛着丝丝寒气,这一世她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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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如玉容所说,表少爷陆云峰依言而至。他来的时候荣锦瑜正要用药,长身玉立的少年踏进明间的那一刻,荣锦瑜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喊着:“掐死他!掐死他!!!”
陆云峰穿着一件七成新的月白色直裰头上戴着儒巾,书生的打扮配上他清秀的容貌,往那里一站自有一股清贵儒雅的书卷气。
“表妹身子可好些了?”温和的笑容关切的语气,若是没有上一世的经历,荣锦瑜很难不被眼前的俊秀少年迷惑。
长长的指甲抠进肉里,疼痛驱散了荣锦瑜脑海中不停叫嚣的声音,她强迫着自己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歇了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谢谢表哥关心。”
“表妹病了这些日子似乎轻减了不少,我昨日听玉容说,你因为药太苦没什么胃口用饭,今日特意带了两罐你最爱吃的金丝梅来,以后你喝完药便吃几颗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表妹用过饭没有?我吩咐厨房做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表妹若是还没用饭就趁热吃一些。”
同样的话上一世听来句句真心字字关切,如今再听一遍荣锦瑜只觉得一阵恶心!陆府的饭食都是厨房定时定量发送的,时辰还没到她自然不曾用饭,陆云峰明知故问还要装出一副体贴的模样,如此漫不经心的虚情假意她从前竟然一无所觉,那是有多蠢!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吃甜食胃就难受。”荣锦瑜抚着胸口脸上露出倒胃口的神情,“表哥能来瞧我,我着实高兴,只是这点心…只怕要辜负表哥一番好意了。”
“表妹切莫挂怀,是我思虑不周,想来人在病中口味会有些变化,我原该先问过表妹的,是我心急了。表妹最近想吃些什么?我立刻让厨房再做。”
荣锦瑜心中冷笑,从前年少无知才会被他蒙骗!如今细细想来,她虽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可陆家老爷早亡,整个陆府都握在陆夫人她姨母的手中,姨母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四年前就出阁了,姨母一直对她视如己出,而陆云峰说是说是陆家的继承人,可却是庶出,不是亲生儿子姨母待他也不过尔尔,真要论起来,陆云峰在陆府的处境还比不得她好。让厨房再做?只怕他不拿出银子来厨房那帮子人连他大少爷是谁都不知道!
“我着实没什么胃口,不过难得表哥一番心意,那就让厨房送碗燕窝粥过来吧。”既然不能动手掐死他,那就先让他吃点苦头,平一平自己的心气,至于报仇,左右她还有一年的时间,足够了!上一世在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呆了五年,她虽然没有害过人,可也见识了不少杀人不见血的手段,现在略施小计叫陆云峰吃个瘪就算是见面礼!
陆云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不过随即就笑道:“好,表妹稍后我这就让人吩咐厨房做。”
荣锦瑜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娇羞的笑,“谢谢表哥。”
陆云峰转身出了明间,低声吩咐跟自己同来的大丫鬟凝香,“让厨房炖碗燕窝粥,再送几个开胃小菜来。”
凝香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是,奴婢这就去。”她走得极快却不是往厨房方向,而是先回了陆云峰的清风苑。
正在主屋垂头做针线的大丫鬟露华见她一回来就径直去里屋柜子里取银子便多嘴问了一句,“不是跟少爷去琉璃馆看表姑娘?你回来拿银子做什么?”
凝香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杉木匣子,数了下数目之后从里面取了几块碎银子,又把匣子锁上放回柜子里,这才叹着气对红梅抱怨道:“也不知表姑娘今儿个怎么了,少爷好心拿了蜜饯点心过去,她倒好一句没胃口吃不下,少爷一番好意就全白费了!这还不算还非要吃什么燕窝粥,少爷每月就那么二两银子的月例,除了这点银子夫人一文钱都不肯多给,厨房那几个婆子媳妇哪个是吃素的?平时一棵葱一瓣蒜都要跟咱们计较半天,这燕窝粥一煮少爷半个月的月例都没了,这表姑娘也太不懂事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别看那小丫头只有十四五岁,浑身上下也没什么肉,没想到力气还挺大的,梁欣馨怎么说也算是女汉子级别的,竟然愣是没拉动她!梁欣馨心里一急,嗓门不由自主也大了,“行了!别磕了!你赶紧给我起来!”
这一吼果然有效,小丫鬟头也不磕了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梁欣馨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梁欣馨说不出的郁闷,自己又不是妖怪怎么搞得好像要吃了她似的!“我要梳洗你去打盆水来。”既然叫她走她不走,那梁欣馨也不客气了。
被使唤了,小丫头貌似还挺高兴,连声答应着就去了。哪知道她是黄鹤一去不复返,梁欣馨打完了一套太极,又练了一套瑜伽(梁欣馨是工科生很注重体育锻炼)就差没出去跑万米了。小丫头终于端着一盆水来了,“王妃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下人们都还没起厨房没热水,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请王妃恕罪!”小丫头端着水盆哭丧着脸又是一副要下跪的模样。
“哎…!你别跪了,我又没怪你!”梁欣馨真的很郁闷,再怎么说自己现在这长相就算昧着良心说称不上美人,那也不至于吓到人吧?怎么这姑娘老是这种反应呢?“难不成以前这具皮囊的主人是个母老虎?”想到“以前”梁欣馨忽然意识到,自己穿过来到现在还没做过背景调查,听贱男人说今天要进宫谢恩,她一点儿准备都没有那不等于裸考吗?挂的可能性相当大!梁欣馨顿时紧张了起来,“开玩笑啊!这要是挂了,那可不是补考能解决的,弄不好真的就挂了!”
梁欣馨憋着满腹的不甘愿跟在狗屁王爷身边,用刚刚从宫人那里打听来的行礼姿势给年轻的皇太后磕了头,然后在她淡淡的“平身,赐坐”的声音中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夔王(听太监这么叫过)身边。
听着皇太后文绉绉的夸了她两句,什么淑惠端庄,温婉贤良……(反正她是没听懂),然后就大手笔的(梁欣馨是这么认为的)赏了她几样首饰,再然后就委婉的赶人了。全程都是走过场的模式,一点儿意外都没有梁欣馨还是有点儿小失望的,亏她在出来之前还偷偷对着镜子练习了老半天如何优雅美丽又不惹人怀疑的百种晕倒姿势,结果一个都没用上!
“你不是太后亲生的吧?”从太后处出来,梁欣馨实在忍不住好奇,趁着没人注意偷偷问了夔王一句。
夔王原来就不怎么友善的眼睛里有一抹厉色闪过,看得梁欣馨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让你犯贱多嘴!”
夔王盯着梁欣馨看了半晌才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本王的生母是个宫女。”
梁欣馨侧头看了他一眼,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这就说得通了嘛!生母是个宫女,按宫斗剧的套路,这位仁兄不是酒后的意外产品就是爱情结晶,不是老爹特别宠被嫡母打击报复就是几乎没存在感谁也不把他放在心上,要不然好端端一个王爷怎么会沦落到要娶一个快病死的女人?顺便一说,根据太后刚才的反应,梁欣馨断定这位所谓的夔王绝对是个意外产品。
雁门关,进可主草原万顷,退可守关中千里,乃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可对于这关内外的百姓而言,这里是以货易货做交易的好地方。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汉人和胡人或载或挑着各种货品出入,所以没有人发现气定神闲的坐在酒肆中吃饭的朝霞是被他身边的几个胡人劫持了。
眼见着前面就是雁门关,朝霞再也淡定不下去,出了雁门关她就是长出翅膀也难飞回来!
可是……
朝霞偷眼四顾,自己身处的这处酒肆固然有不少客人,外头就是官道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但那杀千刀的胡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她现在四肢无力连筷子都拿不稳,便是在此制造混乱又有好心人相帮,也不可能趁乱逃走,万一惹急了那胡人说不定狗急跳墙死也要拉她垫背可如何是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没有分毫把握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
正自苦恼,耳轮中忽地传来一阵清越的驼铃声,朝霞好奇的举目朝那铃声来处望过去,只见官道上品字形驰来一行白骆驼,当先一骑上坐着个从头到脚埋在黑色斗篷里的怪人。身后五骑分两列排开,四匹白骆驼上骑的是四个风格迥异的女子,有娇小玲珑的粉衫少女、风情万种衣着暴露的西域舞娘、还有肥硕如肉山般的胖美人,唯独青襦黄裙的小家碧玉看上去最正常,与她并骑而驰的是个长相与她有九成相似做小厮打扮的小白脸,单看很正常,可混在一群怪人中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一行六人骑着白骆驼不急不缓的朝酒肆而来,听着驼铃声声朝霞本有些绝望的心升起阵阵希望,总感觉这几人会是她逃出生天的转机。不过她那单薄的希望刚升起了没一会儿,就被那为首之人给打击到渣都不剩了。
一双大手毫无征兆的抚上了她的肩头,饶是隔着几层衣物,朝霞依旧能感觉到这只手上传来的热度,心底泛起一股子厌恶,恨不得把这手连带自己的肩膀都一齐砍了!
偏这只咸猪手的主人还没有自觉,不仅把手搭在人家的肩上,连头都凑了过去,自以为性感的低沉着嗓子,问道:“娘子神色不好,可是身上哪里不适?”
湿湿热热的空气吹进朝霞的耳朵里,已经让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男人的气味又铺天盖地的笼罩着她,朝霞再也忍受不住从心底一直蔓延到胃里的恶心,很不给面子的将方才吃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一股脑的喷了男人满头满脸,一丝都没有浪费。若不是她这会儿口不能言,必定丢了淑女风度,学学那市井泼妇的样,畅快的骂一回街。“去你大爷的娘子!老娘的夫君甩你个臭流氓八条街!想泡妞先把身上的皮给搓洗干净了行不行!!!”
被嫌弃到死的裴罗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秽物,继续不识相的往朝霞身边凑,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你要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护它!”
“千万不能落入恶人之手!”
“你居然把咒书丢了!”
“找回来!去找回来!否则你将下地狱!”
“知道了,知道了。”陈然漫不经心的应着,翻了个身继续睡。
上铺的赵千千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住没有破口大骂。明天,无论如何她都要跟辅导员申请换寝室!她睡眠浅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入学快一个月了,陈然天天说梦话搞得她都快神经衰弱了!
第二天一下课陈然就被叫到了辅导员办公室。年轻的辅导员看着陈然像个小老头似的叹气就是不说话。
“老师您有话就直说吧,我脸皮厚不怕挨骂的。”一见这架势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陈然还是决定主动认错,先把老师哄好了凡事才都好商量嘛!
辅导员林杰一见她这副嘻皮笑脸的模样气叹的更长了,看着陈然更是欲言又止。
陈然眼巴巴的等了半天,林杰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陈然你一个女孩子平时应该注意点形象嘛。”
“啥?”
“就是说你睡觉的时候说梦话别太大声影响到其他同学也不好。”说这话的时候林杰自己都觉得没道理,别的能控制说梦话怎么控制?这不扯淡么!
“老师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对于林杰的无理要求陈然非但没生气反而一脸的歉疚。
“没事儿,没事儿。这事儿也不能怨你,老师也就随便说说,你别放心上,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上课吧。”林杰研究生毕业就留校当了辅导员也就二十七八岁,没怎么接触过社会良心未泯一见小姑娘这模样立刻就激起了一股护犊子的热血。陈然前脚刚出办公室林杰后脚就给赵千千的辅导员打电话。
“陆老师,关于你提出的那个让我们班陈然换寝室的事儿我不同意。”“原因?我问过她们寝室的其他同学了,别人都说没影响,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就赵千千受影响,总不能为了她一个人就要陈然搬走吧?”“什么?我偏袒我的学生!陆老师虽然你是老教师也不带这么冤枉人的,陈然的情况你也清楚再说她当初换寝室校长都点了头的,现在你一句话就要她换回去,感情你面子比校长还大?”“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要换你让赵千千换反正陈然不换!”林杰挂了电话狠狠地舒了一口恶气,古代史的那个老女人仗着跟系主任是同学成天欺负他这个新人,他早就想教训她了!
陈然出了办公室后也打了个电话给闺蜜张静依。“依依我觉得有点对不起赵千千。”陈然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张静依。
“你别傻了!”电话那头张静依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安慰陈然,“死道友不死贫道,再说她换寝室也不会怎么样,你要换了说不定又被鬼缠上,会出人命的好不好!我告诉你啊,你千万别给我当什么烂好人,你现在这个寝室可是你爸妈求爷爷告奶奶才换到的,别头脑一热就让给别人,你不想想你自己也想叔叔阿姨!”
“知道啦,我哪有这么好心。”
“你脑袋清楚就好。对了,那本书你有线索了没?”
陈然有些沮丧“这段时间我几乎翻遍了图书馆里所有的历史文献,可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我打算再翻翻宗教类的希望能有突破。”
“你别灰心,你们学校的历史系是国内顶尖的,牛人辈出,你也别一个人瞎琢磨,找机会问问系里的老教授,说不定人一听就知道。”
“好啦,我知道了。快上课了我不跟你聊了。”
“行,你好好上课去。我再去超市买点吃的。”
“你别再吃了,体重都超60了,再吃下去就成猪了。”在张静依发飙前陈然迅速挂了电话,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
“《欧洲宗教史》陈然你也太认真了,从开学到现在白天上图书馆k书,晚上在宿舍里k书,就我们这专业你还怕人抢了你全班第一的宝座?”陆欣洗完澡进来,见陈然又在“挑灯夜读”忍不住打趣了两句。
“没办法我想拿奖学金嘛。”陈然刚想这么敷衍过去,一早就躺床上的赵千千不阴不阳的甩出一句“真这么认真就去图书馆通宵好了,呆寝室里装模作样给谁看!”
“赵千千你有病吧!陈然在哪儿用功跟你有什么关系?自己整天躺床上装死还不兴别人努力怎么着!”陆欣早看赵千千不顺眼了,好好一姑娘成天半死不活的,动不动就捧着本宋词在那儿玩什么“迎风流泪”当自己是林黛玉啊!这么爱装读什么历史系,考戏剧学院去呀!
赵千千一声冷笑,“果然是吃饱了撑的!这么爱多管闲事!”
陆欣有个女孩子致命的弱点,“胖”赵千千一语双关的讽刺戳中了陆欣的痛处。
眼看着要吵起来,陈然一边拉住陆欣一边跟赵千千道歉“千千我知道我晚上说梦话吵到你了,可我真的不能换寝室,对不起。”
“你没事儿吧?我奉主之命前来问候你。”慰问的话从满头银丝一身雪白,明明容貌美的如同冰雪女王一般却屌丝的将一双修长笔直的大长腿搁在他床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屏幕玩着傻叉的名为“开心消消乐”的单机游戏的混蛋嘴里说出来……丘比特觉得右臂的伤口更疼了。
“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明明肤白貌美大长腿,几千年了还是单身吗?”混蛋让他不痛快了,他也要叫混蛋不痛快一下。
刚刚三星通关的某混蛋心情正好,抬头赏脸的看了丘比特一眼,理所当然的反问:“天使不都单身?难道......”她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指你那几段跟人类的傻叉情缘?唔...最二的那段是什么来着?”某混蛋很欠揍的摸了摸下巴,用更欠揍的语气嘲笑道:“好像是睡了几年那姑娘都没见过你长什么样,最后人家想跟你玩sm结果你还怂了!啊哈哈哈.......!”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三十万年后,神界。
“大师兄,你不要这样,不要再喝了,事已至此你再伤心也没用啊,更何况天条摆在那里,你与那妖,额不,红婉,是注定没有结果的,你清醒一点吧!”
“曦儿,你不要拦我,天规所限,陌路,今生我注定不能与婉儿在一起,已是生不如死,你就让我一醉解千愁吧!”
“唉~~”
望着抱着酒坛把酒当水喝的大师兄莫翼葑,玉若曦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都说情是穿肠毒药,此话果然不假。她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为人严谨、冷漠的大师兄下了趟凡竟然中招了,爱上了一个玫瑰花妖。莫说人妖尚且殊途枉论神妖,不用想都知道这段恋情是没有结果的。可是偏偏这一神一妖情根深种,自从他们把大师兄强行带回天庭之后,女的就在人间要死不活、男的就在天界借酒浇愁。
“幸好玉帝舅舅与王母舅妈去参加东海的宴会了不在天庭还不知道这件事,要不现在他早就在天牢里呆着了,哪能这么悠闲在这里喝得烂醉。算了,我还是不要管他了,情伤只能等它自己好别人是帮不了忙的,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多喝点酒,想通了就会死心的。”
这样想着,玉若曦便对已经和滩烂泥差不多的莫翼葑说道:“那你慢慢喝,我先回去了。”说完便准备开溜,谁知那滩烂泥突然叫住了她。
“曦儿,你不要走,嗝,过来陪我和一杯。”莫翼葑用哀求的语气对玉若曦说道。
对上他哀怨的眼神再想想平日里他那么疼自己,玉若曦心肠再硬也不忍心说不,也就是因为这个不忍心,她犯下了她这十五年人生中的第一个重大错误。致使她以后想起来都觉得这是一大耻辱。
玉若曦慢慢地走到莫翼葑身边坐下。
“给。”此时莫翼葑适时的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她接过酒杯,看着手中满满的一杯酒,有些踌躇。她不太会喝酒,像琼浆玉液这样的千年佳酿,不出几杯,就足矣让她失去思考的能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竟然有些心绪不宁!
这个想法让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向来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她今天居然为了一杯酒心绪不宁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为了摆脱这种荒缪的想法她举起手中的酒杯优雅的凑到唇边抬起头一饮而尽。
“嗯,味道真不错,不愧是千年佳酿。”
喝了一杯琼浆玉液后她在心里给它下了如是定论。
就在她还沉浸在刚才那杯琼浆玉液的醇香中时手中的酒杯又被莫翼葑倒满。
“曦儿,干,干杯。”莫翼葑醉意朦胧的举起酒杯。
“cheers”玉若曦带着调皮的笑容轻快的举起酒杯与莫翼葑的酒杯轻轻一碰。可是这一次她没有一饮而尽,而是细细的品味着这琼浆玉液的香醇,顺便整理一下刚才举杯的瞬间脑中一闪而逝的东西。
“禹和浔去哪里去了?按道理来说他们应该会来看看大师兄的,难道是我来的时间不对?可是从晚饭后到现在就一直没有见到他们,实在有点奇怪。”
此时玉若曦想到了刚才脑中一闪而逝的是自己的另外两位师兄外加青梅竹马。
一直没看见他们让她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当她想进一步深思哪里不对劲时,她的头却很不配合得晕了起来。
“恩~”玉若曦轻轻呢喃了一声,忙用手按住太阳穴。“琼浆玉液的后劲还真足,来得也够快,我头好晕~~”她用力的揉着太阳穴努力的想要保持清醒。
“来曦儿,我们再干一杯。”莫翼葑醉醺醺的举起酒壶又为玉若曦倒了一杯酒。
看着已有七分醉的大师兄又看了看桌上的酒杯,她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可是心里却产生了怀疑:“他明知道我不太会喝酒,却居然叫我陪他喝,而且是琼浆玉液,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马上被她自己给否决了。“讨厌!又来了!我不能这样,不能再让父王的教条影响我现在的生活,我一定要摆脱过去的自己!”强烈的排斥心里让她将自己的怀疑忘的一干二净。
就在这个时侯莫翼葑喃喃的叫着“婉儿,婉儿”。
看到他失魂落魄伤心欲绝的样子玉若曦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大师兄真是伤得不轻,也难怪会失常,我竟然因为这样就胡乱揣测,真是枉费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这么想着她的心里有了一丝愧疚。
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她决定她要好好的陪他醉一场让他忘掉情伤。于是她豪气干云的举起桌上的酒杯,对着莫翼葑说道:“大师兄干杯!”然后一饮而尽。
一炷香的时间后。
“大师兄,嗝,我觉得,嗝,我们这样喝太慢了,我们干脆干坛吧。”此时的玉若曦除了喝酒已经没有任何思考能力了。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吧,大师兄你看我这个师妹多好。”(作者:冷汗那,喝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更恐怖的是居然还变性了~~莫翼葑:呵呵,你要不要来一杯?)
“额,原来我才是大师兄啊,哦,那师妹干杯,不对,干坛!”说完还没等莫翼葑把酒坛凑过来,玉若曦已经飞快的举起酒坛并且以投胎的速度喝了下去。
“哈哈哈,爽!”
玉若曦无比豪迈的笑了并且说了一个爽字,只可惜她这个爽字刚说出口不到0.01秒的时间,她就一头栽了下去完全失去了知觉。
“曦儿、曦儿”
见到玉若曦倒了下去,莫翼葑强支起沉重的身体,慢慢爬到已经形象全毁像只螃蟹一样趴在地上的玉若曦身边轻轻推了推她。
在确定玉若曦真的醉倒了之后,莫翼葑长吁了一口气。然后用他全身的力气撑起身体靠着走廊的梁柱坐在地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他的眼中已满是坚定。
他伸出右手在胸前掏出了一个白玉瓷瓶,从瓷瓶中倒出了一颗黑色的药丸服了下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服下药丸后不到三秒钟,他就醉意全消,原来他刚刚服下的是天庭第一的解酒药——三清。(全名三秒清醒,顾名思义就是喝醉酒的人只要服下此药三秒钟内就会清醒如常人,呵呵,厉害吧!)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玉若曦身边,将她抱起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莫翼葑小心翼翼的将玉若曦放在床上,轻轻地为她盖上被子。
棱角分明的俊脸上透着忧伤,看着那张熟睡中精美绝伦的脸孔说道:“曦儿,你好好睡吧,等你睡醒了我们就是天涯陌路了。”说完,右手在她的身体上方轻轻一挥,霎那间躺在床上的玉若曦竟变成了莫翼葑的模样,而他自己却变成了玉若曦的样子,匆匆的离开了莫府。
当他走到南天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天庭,他的家,他曾今誓死捍卫的地方。可是如今他却要离开它了,他知道,今天这一走,再回来的时候这里就不再是他的家了,而是冰冷的法庭,最亲的家人也会变成最无情的法官。
他背弃自己的责任,欺骗自己的家人,只为成全自己的一场错爱,是对?是错?已无暇顾及。此刻他只知道自己深爱的那个女子还在人间苦苦的守候,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她的青春又经得起几个千年?他不能再让她等下去了!
纵有千般愧疚,万般不舍,莫翼葑最终还是下凡了。
第二天早晨。
“你们有没有看到曦公主?”
玉若曦的贴身侍婢云愁仙子发现公主一晚上都没有回寝宫正着急得四处问人。
“公主到底去哪里了?找了一个早上都没找到公主,连范大人和璟大人都不见了,该不会他们三个又偷跑到人间去玩儿了吧?”
基于平时玉若曦与她那两个死党师兄的行为,云愁想当然的以为他们又不负责任的偷跑去人间逍遥快活了。她又哪里会想到她的公主此刻正躺在莫翼葑的床上顶着莫翼葑的样子呼呼大睡~~
日落西山。
玉若曦的酒终于醒了。她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强撑起无力的身体坐了起来,用左手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她发现这只手居然不是自己的!再仔细看看自己的衣着竟是大师兄莫翼葑的打扮,她完全清醒了,心下也了然了七八分,只是她还是不愿意去相信自己对大师兄莫翼葑的怀疑是对的。
想了一下,她决定去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她从来都是一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她不喜欢将时间浪费在胡乱的猜测上,既然有了怀疑她就要去证实,尽管她现在心里很矛盾,感情上期盼着她的怀疑是无中生有,可是理智却越来越偏向自己的怀疑。
她变回自己的样子走出了莫府,看到守门的士兵见到自己后吃惊的样子后她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只是在感情上她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你们昨夜可曾看见本宫离开?”她向守门的士兵问道。
那两个守门的士兵正处在惊愕中又忽然听到公主问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站在那里没有回话。
“说!”
玉若曦没有听到回答,脸上的表情严肃了一分,微微提高了音量快速有力的从口中吐出了一个字。
此时的她身上隐隐透着一分帝王之气,与平时的她简直是天壤之别,配上那双美得无以伦比的眼睛里散发出的凌厉光芒,再加上不怒自威的语气吓得旁边的两个守卫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战战兢兢的答道:“回曦公主,小仙昨夜确实见到公主离开。”
“何时?”
“亥时左右。”
听完守卫的报告玉若曦就若有所思的离开了莫府。留下那两个守卫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离开莫府后她就直奔天宝阁,她知道如果大师兄真的是故意将她灌醉那么他一定是有计划要逃离天庭去凡间与那个花妖相会的,而范禹和璟浔的失踪也必定与他有关。这样的话天宝阁一定会少两样宝物——消迹水和同界草。
虽然理智告诉她结果一定和她想的一样,但是内心却依旧残存着一丝希望。直到她进入天宝阁,眼前的事实打碎了她微弱的希望。天宝阁内的消迹水少了几毫升,同界草也被人摘去了两片叶子。
“大师兄,你太让我失望了。”
站在被盗的天宝阁内玉若曦心情无比的沉重。
“来人”
“曦公主有何吩咐”
“传本宫的旨意,在天庭搜寻范禹和璟浔,找到后立刻把他们带到凌霄殿见我!”
“遵旨。”
“还有,天宝阁失窃一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听清楚了没有!”
“小仙遵命。”
下完命令玉若曦就离开天宝阁直奔凌霄殿。
不久后范禹和璟浔就被带到了她的面前,确切地说是被扛到她面前的。
看着昏迷不醒的两个人她马上意识到他们是中了天庭第一迷魂药失魂。
“以禹和浔的修为应该是不会这么轻易被迷倒的,除非是非常信任的人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才会中招的。”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解药凑到两人的鼻子边。
“曦儿?”
一睁开眼,范禹就疑惑的看着她。
“大师兄呢?他突然将我和璟浔迷倒不会是和你串通好整我们的吧?”范禹询问道。
“是啊,他人呢?”璟浔也急切地问道。
白了范禹一眼,然后玉若曦嘲讽的说道:“恭喜你,你中奖了,我们亲爱的大师兄莫翼葑昨天把你们俩迷晕再把我灌醉之后,偷了消迹水和同界草下凡到第十六空间与那个花妖相会去了。这事要是被玉帝和王母知道我们三个都玩儿完了。”
虽然语带嘲讽,但是此时她的内心却充满了深深的忧虑,而她的两位师兄璟浔和范禹也是心潮起伏。
其实他们在被莫翼葑迷倒的时候就已经与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他们与玉若曦一样不愿意相信自己一直尊敬的大师兄会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玫瑰花妖背弃他们之间万年的感情,抛弃自己为神的职责和家族的责任,直到听到玉若曦刚才的答案他们才不得不接受事实。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天庭凌霄殿内。
两男一女正愁眉深锁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棘手的问题,当然不用想也知道这两男一女就是玉若曦、范禹和璟浔了。他们三个经过证实真相后的—逃避—接受—愤怒这一连串的过程后,现在已经冷静下来正在思考着要怎么解决他们的大师兄莫翼葑的事情。
这一幕如若被旁人看到了,那个人一定会幸福得突发心脏病而死的。因为他们三个是神界中最好看的三个人。不,说好看实在是太侮辱他们三个的惊世之姿了,就是用尽天下的最美的词汇也道不出他们三个容貌之万一。随便看到他们三个中任何一个,道行差一些的随时都有再世为人的可能。现在他们三个聚在一起,而三人又是难得的一副正经的样子,所以凌霄殿内的这一幕随时都有害死人的危险。
不过,在他们三个中害人最深,波及范围最广,影响时间最长的还是玉若曦,虽然她有被严令要求要戴着面纱才能出门,不过由于各种原因还是有不少受害者,而且男女通吃年龄不限。而害人最多的就要数璟浔了,虽然严格来说他的那张脸并不及范禹,但是由于他实在长得太“美”,害惨了一大票没有见过玉若曦真颜的男神仙们,还有一帮喜好特别的女仙们。可怜了范禹顶着一张比璟浔更俊美刚毅的脸杀伤力却是不及璟浔,还要承受男仙们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的眼神,真是造孽。
言归正传,此时凌霄殿内的三个人正在苦思冥想着要怎们处理莫翼葑犯下的弥天大罪。正当他们决定由范禹和璟浔偷偷下凡将他捉回来并且准备实施时,他们惊讶的发现天庭的北角有一缕若隐若现的黑雾。
“事情严重了!”
玉若曦是第一个反应过来那黑雾是怎么回事的。
“不会这么快吧?”
范禹是继她之后第二个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
“我现在就下凡去宰了那对狗男女!”
在明白自己的玉若曦和范禹在说什么之后璟浔激动得撩起了袖子一副随时准备要杀人的样子。
“你觉得你还有命下去吗?”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他们三人背后传来。
三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冷颤,同时用了0.1秒的时间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眼神包含的意义如下:
玉若曦:“这下我们真的有大麻烦了。”
璟浔:“禹,怎么办?”
范禹:“凉拌!”
在交换完眼神之后三人非常有默契的同时转身,瞬间调换表情变成了三个乖宝宝。对着背后的人下拜道,“臣等拜见玉帝陛下、王母娘娘。”
此时天庭的凌霄殿内比刚才多了两男一女,这两男一女就是玉帝、王母还有伴随他们出巡的大神伏羲,也就是三人的师父。而玉若曦、范禹和璟浔正齐涮涮的跪在大殿中央,一副不小心做错了事害怕被父母罚的可怜巴巴的小孩子的表情,要不是玉帝实在太了解他的外甥女和臣子的演技有多高超现在一定已经将他们无罪释放了。
“你们三个真是好样的,朕才出去几天,天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帝实在看不下去了,指着三人开骂。
“回玉帝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玉若曦尽量婉转的将大师兄莫翼葑思凡、盗宝的经过陈述了一遍,当然她很巧妙地将他们三个替莫翼葑隐瞒他与花妖相恋的“罪行”美化了一下。
“岂有此理!”玉帝听完了她的陈述后龙颜大怒。
“真是孽障,翼葑身为莫家宗主,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真是枉费我对他多年的教导。”伏羲也紧随其后的骂道。
“就是就是,大师兄实在太过分了竟然趁我们不备迷晕我们还把曦儿给灌醉了,更可恶的是还偷了消迹水和同界草,这还不算,最最离谱的是居然敢跟那个花妖搞七拈三弄出个孽种来祸害天界,要是让我逮到一定把他们大卸八块!”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可是璟浔心里想的却是:“大师兄你可千万不要怪我,我会这么说也是为了保住小命,虽然我是很生气不过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你的,顶多杀那个妖女!”
跪在一边的玉若曦和范禹自是知道他们的二师兄打的什么算盘,一致朝他投去了鄙视的目光。
玉帝听了璟浔刚才的“豪言壮语”脸色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差了,他的一番话犹如火上浇油,惹得玉帝的怒火更盛,从龙座上冲下来指着璟浔的鼻子骂道:
“没用的东西,早知今日当初你就不该心慈手软放过那个该死的花妖!§Δ?£¥……”
玉帝骂完了璟浔还不解恨向旁边跨了一步对着范禹继续骂,“还有你,明明知道他心慈手软靠不住,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去!你是不是嫌天界太无聊故意放过那个花妖来找点事做!”
范禹听着玉帝的责骂表面上装出一副大错铸成悔之晚矣的样子其实在心里却很不以为然的想着:“有没有搞错!我是嫌天界无聊不过本大帅哥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做,我怎么会这么低能去干这么无聊又没创意的事情,你以为我是你!”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无论如何他是没这个胆说出来的。
虽然他没有说不过他心里在想什么又怎么能瞒得过他肚子里的两条蛔虫——玉若曦和璟浔的法眼,于是他们也很一致的鄙视他。
范禹又不是傻瓜自然感觉得到身边两个人的眼神,不过他一点也没有生气,因为他很清楚这两个人和自己是一路货色,没事的时候是一副落井下石的样子,到了真的有事要受罚的时候又会争先恐后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就是他哪怕是付出一切都想要保护的家人。
骂完范禹玉帝又将目光转向了玉若曦,玉若曦只觉得身上一冷知道轮到自己了,于是摆好架势准备挨骂,不过她也知道碍于她的身份特殊,玉帝也不会骂得太过分顶多教训两句也就罢了,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
第二百四十七章
果然不出玉若曦所料玉帝颤抖着右手指着玉若曦“你”了半天最终还是没骂她半句,便拂袖回到他的龙座上。
站在一边的王母见此情形禁不住吁了一口气,心想她的宝贝外甥女没挨骂就好,可是范禹和璟浔见此差别待遇都暗骂玉帝偏心,不得不感叹同人不同命~~
“你们都起来吧。”
玉帝皱着眉头沉思了良久,终于想到殿下还跪着三个人。
闻言,跪着的三人对视一眼之后立刻从地上“蹿”了起来,生怕晚了半秒玉帝反悔自己膝盖又要受罪。他们都是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虽然从小到大惹了无数的祸,可是显赫的家世是他们任意妄为的资本,就是玉帝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跪了这么久。
“你们知道天庭北角的黑雾是怎么回事吧?”
玉帝见到三人“可爱”的举动,原本的怒气已消了大半,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臣等知道,以前师父曾经告诉过我们如果神仙与妖魔结合生下孽种,那么天庭就会出现黑雾,将会给整个天界带来灾难。”范禹答道。
玉帝听了他的回答后一阵沉默。
“你说的对,也不对。”
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玉帝终于开口了。
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殿下的三人一惊。
玉帝没有理会三人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范、璟、莫是天界三大家族权力地位仅次于皇族之下,范家是三大家族之首,其次是璟家,最后才是莫家,这是你们从小就知道的也是天界共知的,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什么!”
范禹和璟浔同时惊呼出声,而玉若曦却若有所思。
“其实天界有四大家族,范家排行第二,四大家族之首乃是我玉家。而朕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三界之主。”
“陛下!您是三界之主,须知谨言慎行,您刚才所说的话足以引起三界的动乱了!”
听到如此惊人的话语,范禹已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当即斥责道。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引来玉帝的怒气,反而让他觉得很欣慰,因为眼前义正言辞的范禹真是像极了当年的范伊綦!他没有看错,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平时别人所看到的那样不学无术、吊儿郎当。这才是真正的他,身体里流着范家的血,骨子里藏着范家的魂!
玉帝欣慰的看着范禹,而此时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王母突然开口了。
“玉帝所说的都是真的。”
殿下的三人闻言都转过头震惊的看着王母,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个解释。
见他们三个都盯着自己,王母看了玉帝一眼,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待到玉帝微微点了一下头后,她才缓缓地走下台阶来到三人面前。
她神情凝重的看着面前的三人说道:“这件事情要从三十年前那场大战说起。”
“本来,上古以来神和魔一直都保持着一种平衡,正因为如此十几万年来神界和魔界都相安无事,可是三十年前这种平衡被打破了,因为魔王夜暗羽的野心而不复存在,魔再也不甘心屈居于神的统治之下,他们想要成为三界的主宰,并且消灭神界!”
说到这里王母略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于是他们向神界发动了突袭,由于太突然神界没有任何的防备,再加上魔王蓄谋已久魔界的实力竟足以与神界分庭抗礼,所以经此一役神界伤亡惨重。当然,神界之所以会遭此重创也与神界习惯了十几万年的安逸,有很大一部分神仙都有些懈怠导致神界实力大大减弱有一定的关系。也正是因为如此,神界的大部分神仙都在那场战役中英勇就义,剩下的就只有神界的主宰皇族羲家,和保卫神界的四大家族,还有一些法力高强的大神。代表神界最高统治权的地方——天庭,被魔王率领的一群邪魔所占领。更不幸的是当时的太子羲日,也就是天帝唯一的儿子,为了守住天庭在与魔王的交战中被杀,天帝悲痛欲绝誓要铲除邪魔夺回天庭为自己的儿子报仇!于是他率领众神来到人间,一边躲避魔王的追杀,一边寻找幸存的神仙积聚力量伺机夺回天庭。就这样这场大战一直持续了十年之久,最后第十六空间成为了最终的战场,在这最后一次战役中……”
此时王母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魔王用了上古时期第一位魔王遗留下来的魔剑冥灵,杀死了天帝和四大家族的宗主——也就是我的父亲和……你们的祖父。”
玉帝接下了王母未说完的话,沉痛的向玉若曦三人讲述着痛苦的回忆。而此时的王母已经在一旁泣不成声,伏羲的眼中也是泪光闪烁。
“那,后来呢?”璟浔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
“后来?十有八九是魔王虽然杀死了天帝和我们的祖父但自己也只剩下半条命了,于是你们的父亲就耗尽自己所有的法力一起将魔王封印了起来,所以你们从小就没有了父亲。我说得没错吧?舅舅!”
一直沉默不语的玉若曦此时突然说话了,轻松的语气道出了残酷的事实,好像在讲一个无聊的故事!而这样做只是为了隐藏她此刻真正的情绪。一直以来深深埋藏于心底的隐忧终于因为今日凌霄殿中的对话而渐渐的浮出了水面,她的心开始焦躁不安了起来~~
听到她的问话,玉帝出奇平静的答道:“你说的一点儿没错,事实确实如此。”
看了范禹和璟浔一眼后,他继续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朕才让你们的师父告诉你们结合会给神界带来灾难。因为你们的父亲和你们的祖父不同,你们的祖父是神形俱灭,而你们的父亲虽然形灭可是神还在,他们与莫翼葑的父亲莫旭辰化为一座高山将魔王夜暗羽封印在山下,由于法力耗尽精元又被魔气所袭他们本该形神俱灭。
第二百四十八章
“怎么?”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夔王脸上划过一抹冷笑,声音里满是讥讽,“你嫁过来之前,你爹没告诉你,你要嫁的只是个卑贱的宫女所生的庶子?”
“那你老子有几个嫡子?”梁欣馨好像根本没听懂他话里的讥讽,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夔王一愣,不知她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可还是不由自主的回了一句,“两个。”
“现在在哪?”梁欣馨又问。
“都夭折了。”
“这不就行了!”梁欣馨用一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眼神看着他,“你两个哥哥,皇后生的!够高贵了吧?结果还不是死翘翘了!你应该庆幸你妈…你娘是个宫女,身体好才生下了健康的你,顺利的长到这么大,要是你从皇后肚子出来早投胎去了!命这么好,住着那么大的王府,漂亮姑娘搂着,小酒喝着,一辈子不愁吃穿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作为一个积极乐观的姑娘,梁欣馨特别瞧不上没事就喜欢伤春悲秋自怨自艾的人,尤其是那些明明含着金钥匙出生,享受着普通人无法享受的一切然后为了一点点事情就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简直就是悲伤逆流成河!我呸!这种人就两个字,欠削!
看到他这种反应梁欣馨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松了一口气,按里的套路,男主这种表情口吻那就说明女主想多了,虽然她不认为夔王是男主不过套路是一样的八九不离十(梁欣馨忘了一点,里的女主就算开始想多了,最后事实都会证明她没想多)。作为拥有脸皮超厚属性的人,梁欣馨丝毫不以自己想多了为耻,脸色反而比方才好看了不少,立刻从被调戏的良家妇女状态转变成了调戏帅哥的女流氓,挑眉看着夔王戏谑道:“我以为你想拜师学艺。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想拜我为师学这门手艺可是没那么容易的,这等高深技法我是打算作为家传绝学传给我儿子的,你要想学叫我声姨勉为其难我就教你了。”
夔王阴沉着一张脸死死的盯了梁欣馨半天,就在梁欣馨觉得他是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被自己气得脑中风了的时候,夔王终于咬牙吐出一句,“你是谁?”
作为一个典型的工科女梁欣馨的语文绝对不是所有科目中最好的,但是夔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只要双商正常都能明白他这是怀疑她的身份了。
“嗯…”梁欣馨蹙着秀眉认真的思考了半天,鉴于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似乎也不是傻子,她的编故事能力又有限,梁欣馨决定还是像太子妃学习说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话。
“既然你已经察觉到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梁欣馨叹了口气,一边回忆着电视剧中犯人坦白从宽时的表情一边用无比真诚的声音说道:“其实我不是徐家小姐。”
在夔王果然如此的注视下,梁欣馨照着太子妃的套路继续编,“不过我也不能算是冒充的,至少这个身体是徐小姐的。”
“我说得是真的!你听完就明白了!”见夔王又有变脸的趋势,梁欣馨赶紧解释道:“我原本是天上负责给诸仙建造府邸的末品小仙,机缘巧合遇上东胜神州有一只妖猴作乱,那妖猴有通天彻地之能十万天兵都奈何它不得,本来这也不关我一个造房子的末品小仙什么事,偏偏那一日我正在给七公主的府邸砌墙,不巧碰上它与二郎神在半空中斗法,一神一妖各显神通打得是天昏地暗地动山摇!我手一时没拿住那瓦刀就掉了下去,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就这么斩断了那妖猴的尾巴,阴差阳错的废了它大半修为,二郎神趁机就要了它的命。事后玉帝论功行赏将我封为了天蓬元帅,掌管天河十万水军!”说到激动处梁欣馨摆了一个当年最爱的电视剧中二师兄号称自己是天下第一痴情郎时的pose(梁欣馨相当没品位的觉得这个pose很帅)。
夔王一脸纠结的看着似乎已经沉浸在当年人生巅峰状态中的梁欣馨,不知该信好还是不信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那后来呢?”
这个“好”字实在太言简意赅了,以至于梁欣馨理解了半天才连蒙带猜的明白夔王的意思,最后还十分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你这是答应帮我找人了?”玉皇大帝显灵了?!
就在梁欣馨怀着万分期待,小眼神忽闪忽闪的望着夔王就等他再良心发现说吐个“是”字出来的时候,他tmd居然转身走了。
梁欣馨傻眼了,他大爷这究竟算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她摸着自己下巴,仔细回想渣男临走前自己疑似眼花看到的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琢磨着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贱人都这么矫情呢?把话说清楚能死了么?非要玩什么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坑爹游戏,她又不是传说中的读心神探能从犯人的每一个微表情中牛掰的推断出他这是“啥啥啥的表现”!
“咕噜噜……”思考果然是最件很耗费能量的事情,梁欣馨还没琢磨出个结果,肚子就抗议起了自己的空腹运转。梁欣馨当机立断的决定“先吃饭!”
看着面前简单的两菜一汤,梁欣馨心里一阵踏实,食欲大增一口气吃了三碗米饭(其实是怕死早餐没敢多吃,午饭没敢吃饿的慌了)。
“嗝!”梁欣馨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满足且十分没有形象的的打了个饱嗝(反正身体不是她的丢脸也不是丢自己的)。
“妈妈?小姐是不是中邪了?”刚被调到梁欣馨身边顶替绣荷的绘兰目睹了梁欣馨进食的全过程,一番目瞪口呆之后悄悄蹭到赵妈妈身边咬耳朵。她就算不如绣荷在小姐身边的时间长,可自家小姐用膳是什么样子还是见过的,那就是数着米粒吃饭的主。这个一下子吃了三碗饭的……肯定是饿死鬼附身!
“呸呸呸!胡说八道!”赵妈妈狠狠瞪了绘兰一眼,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懂什么!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的念了好几声佛,“佛祖保佑,冲喜果然有效,小姐可算是好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梁欣馨自己也吓了一跳,想不到当初为了让脑梗塞的老爸病情缓解特地逼着他跟自己一起练大学里体育老师教的太极拳,这几年风雨无阻的练下来不但身轻体健关键时刻还能用来防身!揉了揉已经有些红肿的手腕,梁欣馨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心里无限鄙视,“切!果然是个没担当的贱男人!”
“哼!你算盘倒是打得挺精,我赔上全家人的性命白白成全你跟那个狐狸精,你当我傻啊!”梁欣馨性子直爽但并不代表她没脑子,这姑娘要是在自己家消失了自然跟贱男人没关系。先别说这么做会害了人家姑娘全家,单就便宜了贱男人跟小三这么亏的买卖她也是不会做的(果然是奸商的老婆)!
“不想受连累也可以,不过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成全了你,你是不是也该成全成全我?”
“你这是在要挟本王!”男人一双星目狠狠地瞪着梁欣馨又是惊讶又是愤怒。
“什么要挟不要挟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我们这是各得其所。”梁欣馨在工程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凶神恶煞的人没见过,男人眼睛瞪的再大她也跟没事儿人似的。
“你凭什么以为本王会答应你!”男人虽然口硬,可语气里已经有些松动了。
“明天要进宫谢恩,你注意着点儿别给本王丢人!”撂下这句话男人满脸愤恨的拂袖而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梁欣馨杀了他爹呢!
“切!莫名其妙!”既然贱男人走了那梁欣馨就没必要“滚”了,叫丫鬟打好了洗澡水(毕竟是当少奶奶的,使唤起人来还挺有经验)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栓上门窗又翻箱倒柜的找了把剪刀放在枕头底下(梁欣馨还是比较有危机意识的),这才倒在床上睡着了。
折腾了一天梁欣馨还是很累的,这一觉睡得很沉(基本上属于雷打不醒那种),不过天刚蒙蒙亮,她还是习惯性的醒了(毕业的时候梁欣馨没直接去设计院,为了能够更直观的了解建筑结构她选择了施工,也为了不让领导有性别歧视,她天天跑工地起的比民工还早几乎每天都是披星戴月全年无休,是公认的拼命三郎,所以后来转去做设计的时候领导那叫一个不舍得呀!)。
“有没有人?”梁欣馨打开门叫了两声,过了好久才出现了个睡眼惺忪的小丫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王妃有何吩咐?”
梁欣馨看这姑娘顶多十四五岁的样子,命不好给人家当丫鬟已经够惨了,自己还不让人家好好睡觉实在说不过去。“没事了,你继续睡你的去吧。”
“王妃!奴婢知错了您不要赶奴婢走!”小丫头似乎瞬间惊醒了,跪下来一个劲的给梁欣馨磕头。梁欣馨有些懵了,自己不过是让她回去睡觉,怎么搞得跟让她去死一样?!赶紧伸手去扶她,“行了…你快起来…”
梁欣馨恨不得冲下去给那个贱男人两巴掌!(搞得真跟自己老公出轨似的)
“哼,什么王妃!她就是个摆设你不必理会她!”男人不屑一顾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
“王八蛋!”梁欣馨气得直跺脚,显然她高估了树干的承重能力,耳听得“咔擦”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掉到了地上,摔得她眼冒金星。“哎呦,我的腰!”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是什么人!躲在树上做什么!”
梁欣馨抬头一看,小心脏差点跳出来,“妈呀!这不是那个贱男人吗?刚才还坐在里面跟小三你侬我侬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跑出来了?”梁欣馨虽然有点儿不太靠谱,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三观很正的姑娘,这做贼被人家发现了心虚是肯定的。这心一虚说话就有点不利索,“我…是王妃的丫鬟。”
“丫鬟?”男人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丫鬟哪来这么多金银珠宝!”
梁欣馨看了看散落一地的“赃物”悔得肠子都青了,心里暗骂:“叫你八卦,叫你看热闹,看出事情了吧!”悔归悔这理由还是得继续编,总不能真叫人当贼给抓了。“这是王妃赏的。”这理由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只祈求古代人比较淳朴。
“你知不知道?你我的婚姻是皇上御赐的,你逃婚就是抗旨不遵,要满门抄斩的!”男人铁青着脸撂出狠话。
早就猜到了,但凡这种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十有八九都是被人逼的,这个贱男人大小也是个王爷,能逼他的那除了皇上还有谁?只是这古代的皇帝还真是吃饱了撑的,连媒婆的生意都要抢,不愿意还得杀你全家,真他妈的无聊!梁欣馨心里一边骂一边盘算,虽说这姑娘全家跟自己半毛钱关系没有,可害死人全家这么缺德的事情她是死活都不能做的,这可为难了。不对呀!按理说这个贱男人那么不愿意娶这姑娘,那自己走了他就算不列队欢送至少也是喜出望外,怎么竟然是这个反应?仔细想了想,“是了!我是被抬进来了,堂都拜了,那么多人看着要是这会儿失踪了,再说我是自己跑的,鬼也不相信啊!”想通了这点之后梁欣馨说话底气也硬了,“抄斩那也是我们家的事儿,不劳你费心。”说完又假模假式的收拾起包袱准备走人。
男人已经放弃跟梁欣馨讲道理了,碰上这样的女人用嘴纯属浪费时间,所以他动手了,一把抓住梁欣馨的手腕,那力道根本就是以捏碎梁欣馨的骨头为目的的。
“放开我!”就算是女汉子那也是怕疼的,梁欣馨疼得脸色都变了。
男人却丝毫不理会,只顾威胁道:“你给我听着!要走可以,但必须在你归宁的时候!你想死可别连累本王!”
“我叫你放手,听到没!”梁欣馨情急生智,想起了大学时学的太极拳,一招揽雀尾,掤、捋、挤、按使得行云流水,不但挣脱了男人的铁钳,还把他推得倒退了四五步。
第二百五十章
三十万年前,神界。
一个黑衣男子手握着一柄宝剑,浓重的杀机从他乌黑的双眸中喷射而出,嗜血的疯狂让他原本俊美无俦的脸变得扭曲。明明是神,可是此时的他却如炼狱中的魔鬼,让人毛骨悚然。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同样手握着宝剑,同样俊美无俦的脸上却没有嗜血的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静,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深深的痛苦。
“冥,你收手吧,你已经杀了太多人了,不要再错下去了,你这样做就算救得了藏月,她也不会原谅你的。”
“你住口!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大道理,如果今天换了是明月,你也会这么做的。”
“他不会的!他不是你!”
一直站在一旁的黄衣女子怒声说道。
“哼!”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你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他到底会不会没有人知道,反正今天你和他还有他所创造出来的愚蠢无用的东西都要死!”
说完身形一闪已来到了黄衣女子面前正欲挥剑向她砍去,却被白衣男子挡了下来。
看着眼前几近疯狂的兄长,白衣男子知道现在唯一能阻止他的方法就只有杀了他!否则正如他所说所有人都要死!
不能再犹豫了,必须杀了他!下定决心之后白衣男子的眼中的痛苦已变成了杀意,绝望却坚定。
于是乎,真正的战斗开始了,兄弟两人都用尽浑身解数,你来我往分毫不让,一时间天摇地动,星辰异位。
百招之后,白衣男子渐渐占了上风,黑衣男子开始力不从心,一个疏忽就让白衣男子逮到机会将剑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眼看着自己的剑刺入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兄长的胸膛,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那隐忍着疼痛的神情,白衣男子的心动摇了,手中的力道也随之减弱了,他的剑最终没有真正的刺入黑衣男子的心脏。
他的一念之仁却给了黑衣男子反击的机会,就在他犹豫之际,黑衣男子的剑已经毫不留情的刺穿了他的心脏!
“日!”
眼看着黑衣男子的剑刺穿了自己丈夫的心脏,黄衣女子在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之后,立刻飞到了他的身边。
“日,你怎么样,你说话,不要吓我!”
“明月,你不要管我,你快逃,冥他已经疯了,我没办法再保护你了,你赶快逃!”
“不!我不走,即使是灰飞烟灭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明月你……”
白衣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就断气了,黄衣女子抱着他的尸体泪如雨下。
此时黑衣男子已经来到了她面前,阴冷的说道:“既然你们这么恩爱那我就成全你们。”
说罢就再次举起剑向黄衣女子砍去,这一次他砍中了,可是砍伤的不是黄衣女子,而是一个白衣女子。
‘咣当’一声,黑衣男子手中的剑落到了地上,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倒在一片血泊中的白衣女子,口中喃喃自语道:“月儿,为什么会是月儿?我做了什么?!”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同样手握着宝剑,同样俊美无俦的脸上却没有嗜血的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静,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深深的痛苦。
“冥,你收手吧,你已经杀了太多人了,不要再错下去了,你这样做就算救得了藏月,她也不会原谅你的。”
“你住口!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大道理,如果今天换了是明月,你也会这么做的。”
“他不会的!他不是你!”
一直站在一旁的黄衣女子怒声说道。
“哼!”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你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他到底会不会没有人知道,反正今天你和他还有他所创造出来的愚蠢无用的东西都要死!”
说完身形一闪已来到了黄衣女子面前正欲挥剑向她砍去,却被白衣男子挡了下来。
看着眼前几近疯狂的兄长,白衣男子知道现在唯一能阻止他的方法就只有杀了他!否则正如他所说所有人都要死!
不能再犹豫了,必须杀了他!下定决心之后白衣男子的眼中的痛苦已变成了杀意,绝望却坚定。
于是乎,真正的战斗开始了,兄弟两人都用尽浑身解数,你来我往分毫不让,一时间天摇地动,星辰异位。
百招之后,白衣男子渐渐占了上风,黑衣男子开始力不从心,一个疏忽就让白衣男子逮到机会将剑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眼看着自己的剑刺入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兄长的胸膛,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那隐忍着疼痛的神情,白衣男子的心动摇了,手中的力道也随之减弱了,他的剑最终没有真正的刺入黑衣男子的心脏。
他的一念之仁却给了黑衣男子反击的机会,就在他犹豫之际,黑衣男子的剑已经毫不留情的刺穿了他的心脏!
“日!”
眼看着黑衣男子的剑刺穿了自己丈夫的心脏,黄衣女子在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之后,立刻飞到了他的身边。
“日,你怎么样,你说话,不要吓我!”
“明月,你不要管我,你快逃,冥他已经疯了,我没办法再保护你了,你赶快逃!”
“不!我不走,即使是灰飞烟灭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明月你……”
白衣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就断气了,黄衣女子抱着他的尸体泪如雨下。
此时黑衣男子已经来到了她面前,阴冷的说道:“既然你们这么恩爱那我就成全你们。”
说罢就再次举起剑向黄衣女子砍去,这一次他砍中了,可是砍伤的不是黄衣女子,而是一个白衣女子。
‘咣当’一声,黑衣男子手中的剑落到了地上,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倒在一片血泊中的白衣女子,口中喃喃自语道:“月儿,为什么会是月儿?我做了什么?!”
她们两个自以为小声,可梁欣馨离的又不远,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耳聪目明的时候,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本想不屑的翻个白眼,表示一下自己这个在红旗下长大,从小受党的思想教育熏陶的先进青年
第二百五十一章
“呸呸呸!胡说八道!”赵妈妈狠狠瞪了绘兰一眼,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懂什么!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的念了好几声佛,“佛祖保佑,冲喜果然有效,小姐可算是好了!”
绘兰见赵妈妈激动的差点喜极而泣,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提醒她,提议小姐成亲冲喜的是个道士……
她们两个自以为小声,可梁欣馨离的又不远,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耳聪目明的时候,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事实证明他这一招绝对是非常有效的(至少这次是),被晾在一旁几乎已成透明的大帅哥终于有机会体现自己的存在感了,“孟先生说的没错,孟小天先生确实能够再回到现代。”
“真的?!你有办法把他弄回来?”孟氏夫妇几乎异口同声,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芒。孟谦更是长舒了一口气,“这下好了,弟弟能回来,老婆也不会为了立坟的事跟自己吵架了。”其实,人是大帅哥的妹妹给弄走的,既然能弄走想必有办法弄回来,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逻辑,只是两人都是关心则乱一时间竟疏忽了。
“办法倒是有,只是……”大帅哥显得有些为难。
“只是什么?拜托你一次性把话说完行不行!”梁欣馨最恨人家拐弯抹角,尤其见不得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
“有一个问题,舍妹是用了家传的法宝——飞梭,将令弟送到五代十国的,这法宝本来有一对有雄雌之分,雄的也叫日梭可以将人送到任意时空,而雌的就叫月梭可以将人送回来。这两只飞梭是我先人造出来作穿越时空之用的,每个只能使用一次用过之后就化成粉末,原本都是施法之人带一对在身上自己使用,这次因为舍妹的任性将日梭用在了令弟身上,而月梭还在我手中。”说着就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乳白色的梭子,“令弟要穿回来身上必须有这个!”
“老公,衣冠冢的事儿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把丧事给办了吧。”听了这一番话梁欣馨心里刚燃起的那一点儿希望瞬间就被浇灭了,人家都说了法宝就这么一对,还必须带在身上才管用,孟小天是穿越又不是出国难不成还能把这玩儿意快递给他?摆明就是没戏了嘛!
“孟太太请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件事并不是没有转圜余地的。”梁欣馨真有种抽死他的冲动,好好一个人怎么总是说话只说一半,什么毛病啊!似乎意识到她的愤怒,大帅哥立刻说道:“日梭虽然毁了,但我可以将月梭的咒语教给你然后将你的灵魂和月梭一起送到令弟所在的时代,你只要找到他将月梭交到他手中念动咒语就能把他带回来了。”
“那我呢?”且不管这个方法是不是可行,比起孟小天梁欣馨还是比较担心自己的安危,“他是回来了我怎么办?”
“这个你不必担心,令弟回来之后我就施法将你的灵魂从古代招回来,这样你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说得倒轻松!”梁欣馨还没反对孟谦先不乐意了,“令妹闯出来的祸凭什么让我老婆给你解决,你怎么不自己去?!”太过分了!把他弟弟弄没了不算居然还想拐他老婆!
“孟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请你相信我,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动用了一切办法想把令弟弄回来可是都失败了,无奈之下只得去请教一位前辈,他利用占卜术算出了与令弟在同一时代的一位姑娘三天之后命数将尽,而尊夫人的命格正好与这位姑娘相符,若是灵魂穿越过去附在这位姑娘身上就可以借尸还魂!”
“等等!”听到“命格”、“命数”这两个词梁欣馨可不痛快了,“命格相符?你是说我会跟那个古代女人一样会早死!”古代十七八岁就嫁人了,说是姑娘那肯定没结婚,十几岁就死了那不是很短命!虽然是女汉子梁欣馨还是怕死的。
大帅哥心里一阵郁闷,感情自己说了这半天她就想到这上面去了!郁闷归郁闷,还得继续解释:“命格跟命数是两码事,命格相符命数却可以千差万别。”见梁欣馨将信将疑,又补充道:“孟太太,我看你天庭饱满人中清晰乃是是富贵长寿之相,大可不必忧心。”
“哼!”梁欣馨面上一副不屑的样子,听了这话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你说了半天就是非我老婆去不可了?”孟谦可没这么好忽悠,这个姓岳的是有那么两下子歪门邪道,这点他不怀疑,可是这几年商海沉浮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姓岳的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小天的失踪好像也没有他说得那么简单,还有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这么多人偏他老婆的命格跟古代那个快死的女人一样?什么前辈高人算的这么准?比神仙还厉害!
“是!”大帅哥似乎没听出孟谦语气中的怀疑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孟谦心里有一万只***在奔腾,从老婆那儿学来的“你坑爹呢!”就要骂出口却被梁欣馨抢了先:“我不去!你直接把小天的灵魂招回来不就行了,大不了我们吃点儿亏肉身不要了再找具合适的尸体让他借尸还魂!”
一语惊醒梦中人,孟谦激动道:“对啊!你既然能把我老婆的灵魂弄到古代去,那也应该能把我弟弟的灵魂从古代弄回来。”不是原装正版没关系,灵魂回来了总比丢了弟弟再赔上夫人强!
大帅哥无奈的笑了笑,也不多作解释只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水杯对梁欣馨笑道:“孟太太,请你将我手里的水杯拿过去。”
梁欣馨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可还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拿他手中的杯子。
“孟太太,你不能这样拿。”大帅哥把手抬高正好避开梁欣馨伸向玻璃杯的手,“你不可以碰到水杯。”他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位脾气火爆的太太既没开骂也没动手只是望着他笑,“对不起,我们不是同类。”
第二百五十二章
玉容当真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也不管她有没有接口,自顾自的说道:“表少爷待姑娘可真是好,奴婢不过提了句您嫌药太苦,喝了药半天都没胃口用饭,他就说明儿个要给您送几罐上好的金丝梅来,奴婢记得您可是最爱吃金丝梅的。”
荣锦瑜头垂得更低,声如蚊蚋似是娇羞无限,“表哥待我确实很好。”金丝梅么?她有多少年没再沾过这类蜜饯了?自从那一场变故之后,她只要一瞧见蜜饯甜食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口甜如蜜心如蛇蝎之人,那丝丝缕缕的甜腻吃在嘴里化作一根根细芒从喉头直扎到心底,刺的她一阵阵的疼!
玉容还在喋喋不休的谈论着“表少爷”如何如何,荣锦瑜再也忍耐不住以手扶额装着头疼的样子,“你去将药拿来,我服了便安歇了。”
玉容正说得兴起,不想主子竟似没兴趣的样子,不由暗暗纳罕,“怎么今儿个转了性子了?平日里姑娘是最爱听表少爷的事儿的。”又见她秀眉微颦,好像头疼的厉害倒有些慌了,“姑娘莫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告诉寇妈妈叫她禀了太太请个大夫来再给您瞧瞧?”
荣锦瑜只想尽快打发走她不想再惹是非,“没什么只是头有些疼罢了,我服了药再歇一晚想必就好了,不要再惊动了太太。”
玉容也知她在陆府处境不易,怕说多了惹她伤心也就不再多言,端着已经空了的碗盏转身出去了。
屋里终于只剩下荣锦瑜一个人,她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忍字头上一把刀,宫中五载沉浮她以为自己于这“忍”字上已有些功夫了,想不到方才与玉容说了不过几句话就险些破功。
“是憋屈的太久了罢?”荣锦瑜自嘲的笑了笑。双眸渐渐幽深起来,泛着丝丝寒气,这一世她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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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如玉容所说,表少爷陆云峰依言而至。他来的时候荣锦瑜正要用药,长身玉立的少年踏进明间的那一刻,荣锦瑜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喊着:“掐死他!掐死他!!!”
陆云峰穿着一件七成新的月白色直裰头上戴着儒巾,书生的打扮配上他清秀的容貌,往那里一站自有一股清贵儒雅的书卷气。
“表妹身子可好些了?”温和的笑容关切的语气,若是没有上一世的经历,荣锦瑜很难不被眼前的俊秀少年迷惑。
长长的指甲抠进肉里,疼痛驱散了荣锦瑜脑海中不停叫嚣的声音,她强迫着自己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歇了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谢谢表哥关心。”
“表妹病了这些日子似乎轻减了不少,我昨日听玉容说,你因为药太苦没什么胃口用饭,今日特意带了两罐你最爱吃的金丝梅来,以后你喝完药便吃几颗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表妹用过饭没有?我吩咐厨房做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表妹若是还没用饭就趁热吃一些。”
同样的话上一世听来句句真心字字关切,如今再听一遍荣锦瑜只觉得一阵恶心!陆府的饭食都是厨房定时定量发送的,时辰还没到她自然不曾用饭,陆云峰明知故问还要装出一副体贴的模样,如此漫不经心的虚情假意她从前竟然一无所觉,那是有多蠢!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吃甜食胃就难受。”荣锦瑜抚着胸口脸上露出倒胃口的神情,“表哥能来瞧我,我着实高兴,只是这点心…只怕要辜负表哥一番好意了。”
“表妹切莫挂怀,是我思虑不周,想来人在病中口味会有些变化,我原该先问过表妹的,是我心急了。表妹最近想吃些什么?我立刻让厨房再做。”
荣锦瑜心中冷笑,从前年少无知才会被他蒙骗!如今细细想来,她虽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可陆家老爷早亡,整个陆府都握在陆夫人她姨母的手中,姨母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四年前就出阁了,姨母一直对她视如己出,而陆云峰说是说是陆家的继承人,可却是庶出,不是亲生儿子姨母待他也不过尔尔,真要论起来,陆云峰在陆府的处境还比不得她好。让厨房再做?只怕他不拿出银子来厨房那帮子人连他大少爷是谁都不知道!
“我着实没什么胃口,不过难得表哥一番心意,那就让厨房送碗燕窝粥过来吧。”既然不能动手掐死他,那就先让他吃点苦头,平一平自己的心气,至于报仇,左右她还有一年的时间,足够了!上一世在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呆了五年,她虽然没有害过人,可也见识了不少杀人不见血的手段,现在略施小计叫陆云峰吃个瘪就算是见面礼!
陆云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不过随即就笑道:“好,表妹稍后我这就让人吩咐厨房做。”
荣锦瑜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娇羞的笑,“谢谢表哥。”
陆云峰转身出了明间,低声吩咐跟自己同来的大丫鬟凝香,“让厨房炖碗燕窝粥,再送几个开胃小菜来。”
凝香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是,奴婢这就去。”她走得极快却不是往厨房方向,而是先回了陆云峰的清风苑。
正在主屋垂头做针线的大丫鬟露华见她一回来就径直去里屋柜子里取银子便多嘴问了一句,“不是跟少爷去琉璃馆看表姑娘?你回来拿银子做什么?”
凝香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杉木匣子,数了下数目之后从里面取了几块碎银子,又把匣子锁上放回柜子里,这才叹着气对红梅抱怨道:“也不知表姑娘今儿个怎么了,少爷好心拿了蜜饯点心过去,她倒好一句没胃口吃不下,少爷一番好意就全白费了!这还不算还非要吃什么燕窝粥,少爷每月就那么二两银子的月例,除了这点银子夫人一文钱都不肯多给,厨房那几个婆子媳妇哪个是吃素的?平时一棵葱一瓣蒜都要跟咱们计较半天,这燕窝粥一煮少爷半个月的月例都没了,这表姑娘也太不懂事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梁欣馨侧头看了他一眼,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这就说得通了嘛!生母是个宫女,按宫斗剧的套路,这位仁兄不是酒后的意外产品就是爱情结晶,不是老爹特别宠被嫡母打击报复就是几乎没存在感谁也不把他放在心上,要不然好端端一个王爷怎么会沦落到要娶一个快病死的女人?顺便一说,根据太后刚才的反应,梁欣馨断定这位所谓的夔王绝对是个意外产品。
雁门关,进可主草原万顷,退可守关中千里,乃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可对于这关内外的百姓而言,这里是以货易货做交易的好地方。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汉人和胡人或载或挑着各种货品出入,所以没有人发现气定神闲的坐在酒肆中吃饭的朝霞是被他身边的几个胡人劫持了。
眼见着前面就是雁门关,朝霞再也淡定不下去,出了雁门关她就是长出翅膀也难飞回来!
可是……
朝霞偷眼四顾,自己身处的这处酒肆固然有不少客人,外头就是官道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但那杀千刀的胡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她现在四肢无力连筷子都拿不稳,便是在此制造混乱又有好心人相帮,也不可能趁乱逃走,万一惹急了那胡人说不定狗急跳墙死也要拉她垫背可如何是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没有分毫把握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
正自苦恼,耳轮中忽地传来一阵清越的驼铃声,朝霞好奇的举目朝那铃声来处望过去,只见官道上品字形驰来一行白骆驼,当先一骑上坐着个从头到脚埋在黑色斗篷里的怪人。身后五骑分两列排开,四匹白骆驼上骑的是四个风格迥异的女子,有娇小玲珑的粉衫少女、风情万种衣着暴露的西域舞娘、还有肥硕如肉山般的胖美人,唯独青襦黄裙的小家碧玉看上去最正常,与她并骑而驰的是个长相与她有九成相似做小厮打扮的小白脸,单看很正常,可混在一群怪人中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一行六人骑着白骆驼不急不缓的朝酒肆而来,听着驼铃声声朝霞本有些绝望的心升起阵阵希望,总感觉这几人会是她逃出生天的转机。不过她那单薄的希望刚升起了没一会儿,就被那为首之人给打击到渣都不剩了。
一双大手毫无征兆的抚上了她的肩头,饶是隔着几层衣物,朝霞依旧能感觉到这只手上传来的热度,心底泛起一股子厌恶,恨不得把这手连带自己的肩膀都一齐砍了!
偏这只咸猪手的主人还没有自觉,不仅把手搭在人家的肩上,连头都凑了过去,自以为性感的低沉着嗓子,问道:“娘子神色不好,可是身上哪里不适?”
湿湿热热的空气吹进朝霞的耳朵里,已经让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男人的气味又铺天盖地的笼罩着她,朝霞再也忍受不住从心底一直蔓延到胃里的恶心,很不给面子的将方才吃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一股脑的喷了男人满头满脸,一丝都没有浪费。若不是她这会儿口不能言,必定丢了淑女风度,学学那市井泼妇的样,畅快的骂一回街。“去你大爷的娘子!老娘的夫君甩你个臭流氓八条街!想泡妞先把身上的皮给搓洗干净了行不行!!!”
被嫌弃到死的裴罗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秽物,继续不识相的往朝霞身边凑,
沈夫人见女儿如此虚弱就对沈老爷和房内的众人说道:
“老爷,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留下来照顾晴儿。”
沈老爷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无碍只是比较虚弱,怕妻子累坏了身体,就劝说她回房休息,这里让丫鬟们照顾。可是沈夫人却执意不肯,一定要留下来照顾女儿,沈老爷没办法只能随她。
就这样玉若曦将半死不活的状态维持了三天,沈夫人也无微不至的照顾了她三天,外加怕她再想不开对着她保证了三天,就差没对天发誓,说他的那个未婚夫,什么什么唐映绾一定会娶她,搞得她好像倒贴都没人要似的。幸亏她定力好,道行够高,要不早就抓狂了,她现在终于明白沈淑晴为什么要自杀了,根本就不是因为被退婚,而是她这个娘简直就是唐僧转世(此时西天,金蝉子在佛法大会上打了个喷嚏,被佛祖一脚踢下凡,穿越到唐朝变成了唐僧),她能忍受十六年才自杀绝对有有资格立地成佛了。
到了第四天她觉得差不多可以进入装病第二阶段了(其实是不想再躺在床上听她眼前的那个‘唐僧’唠叨了),于是她劝说她现在的娘,口水都说干了才说服她回房休息,然后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装成一副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装病就要装的彻底),让两个丫鬟搀扶着到园中走走。
玉若曦一边装作病歪歪的走,一边在心里狂郁闷:
该死的!在床上挺尸挺了三天,好不容易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还要把自己裹得像个大粽子似的想象自己是林黛玉,伏羲那个老家伙简直就是想逼她欺师灭祖!
正当她郁闷之际,一道略带担忧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
“晴儿,你不在床上躺着怎么起来了?”
一听这话玉若曦猜测着来人的身份,听声音这个女人应该就是沈淑晴那个笨女人(作者:刚刚还说人家可以立地成佛,现在就成笨女人了;玉若曦:此一时彼一时,你懂不懂,不懂就闪一边去!)的姐姐沈淑云。还没等她转身沈淑云就走到了她面前,有些焦急的说道:“这里风大,你身体还没好很容易感染风寒的,你快回屋去躺着。”
没等她开口她身边的丫鬟双儿就没好气的对沈淑云说道:“多谢大小姐关心,奴婢这就扶小姐回房休息。”
想不到这丫头还挺护主的,玉若曦这么想着。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她的思绪。
让她讨厌的声音,“放肆,主子说话哪有你这奴才插嘴的份!”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小姐,吃晚饭了。”
这已经是玉若曦也就是现在的沈淑晴来到凡间之后的第五天了,由于玉帝要他们秘密行事以现在的身份找出莫翼葑和孽种,以她现在的身份暂时还不便有所行动。所以她决定在这之前先寻剑,今晚去最有可能收藏宝剑的大将军府晃一圈,查看一下有没有她要找的剑。伴随着敲门声传来的双儿的声音让她意识到她行动的时间快到了。
“进来吧。”她对着门外说道。
“吱呀”一声门开了,双儿和小翠一人端着一个托盘静悄悄的走了进来,把晚饭小心翼翼的在桌子上摆好。
“又是清粥小菜,这沈家是不是快破产了?”沈淑晴瞥了一眼桌上的晚饭,在心里小小的埋怨了一下。
“小姐,你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了。”双儿体贴的说道。
沈淑晴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碗筷开始吃饭。她,双儿,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贴身侍婢——云愁。虽说她与云愁乃是主仆,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与她之间的关系,但云愁对她来说却不止是一个随时可以呼来唤去的奴婢,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那个傻丫头不知道我已下凡,还和其他人一样都以为我被舅舅关在天牢的暗房内面壁思过,依她的性子如果我不尽快完成任务回天庭的话,这个傻丫头免不了要在天牢外干站几个时辰了。”这样想着,她的心里有些暖暖的,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慢慢的将碗筷放下,然后认真的看向站在一旁的双儿,语气有些严肃的说道:“双儿,以后不要再对大小姐不敬,知道吗?”
双儿听了她的话夹着一丝委屈的回道:“是,小姐,奴婢知道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看出她的委屈,沈淑晴接着说道:“双儿,我知道你是个护主的丫头,不过你记住,大小姐毕竟是你家小姐的姐姐,是你的主子,你对她不敬倒霉的是你,今天下午你也看到了,我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你明白吗?”
听了她的话双儿既感动又愧疚的说道:“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替小姐不值,您平日里对大小姐那么好,您为唐公子付出了多少,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可是她居然抢您的未婚夫,所以奴婢忍不住就……”
说到这里,双儿突然跪倒在地哭着说道:“奴婢没想到唐公子会出现,要是唐公子怪罪下来,奴婢一人承担绝不会连累小姐的。”
“天哪!怎么又是一个傻丫头,她居然以为我会怕唐映绾那个大贱人(作者:什么时候变成大贱人了?沈淑晴:他本来就是个大贱人,我现在只不过是把他的称谓明朗化了而已。作者:无语中~~)怪罪没管教好自己的丫头。这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
她正想解释,沈淑晴的另外一个侍婢小翠也唰的跪了下来,哀求道:“小姐,双儿对您可是在忠心耿耿,您可千万不能不管她呀。”
怎么凡间的人思维都这么奇怪,沈淑晴有些崩溃。
“你们都起来,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家小姐就这么没用吗?再说唐映绾他毕竟只是一个外人,怪罪?他凭什么?”沈淑晴微笑着说完了前半句,鄙夷的说完了后半句。
听了她的话,跪着的两人都有些奇怪的看着她,眼前的小姐怎么竟有些陌生?
沈淑晴知到自己的话让那两个丫头对她们有些疑惑,不过她并不担心她们会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她借鉴了穿越中的通用台词对她们说道:“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死过一次,我已不再是你们以前的那个小姐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傻为了个不值得我爱的男人要死不活,害得自己的家人为我担心。从醒来的那天起,我就打定主意我要为我自己而活,也就是说我已经脱胎换骨了。”
双儿和小翠听了自家小姐的话激动的站起来对着玉若曦说道:“太好了小姐,您能这么想真的是太好了,您不知道,以前您总是为唐公子流眼泪,奴婢们看了都好难过。”
“是吗?以后再也不会了。”
沈淑晴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补了一句:“唐映绾以后哭的就是你了。”
月黑风高,杀人夜,沈淑晴已经穿了一袭白衣把自己化装成了贞子,轻而易举的潜入了大将军府。
“哼,什么大将军府,跟菜市场也没什么分别,还不是说进就进。”
此时她正在当朝大将军林夕绝的藏宝室里寻找着宝剑。
“什么嘛?品位这么差,就这么点破铜烂铁还好意思藏得这么好,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大将军的。”沈淑晴不屑一顾的看着满屋子的神兵利器说道。
“找遍了整个藏宝室和所有的暗阁都找不到一把剑,看来应该不在这里。再去那个破将军的房间看看,如果再找不到就闪人。”
就这样一个鬼影飘到了大将军林夕绝的房间内。
一进门,沈淑晴就后悔了,房内正在上演着一场她不该看的春宫戏,绝对少儿不宜。
“为了找剑,我忍你。”
虽然很恶心,不过她还是上眼睛,然后忽略掉让她恶心的声音,瞑心静气的感应着宝剑的气息。
“没有,撤。”
没找到剑,沈淑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望,她转身快速离开了让她恶心的房间。就当她要离开大将军府时,忽然看到有一间房间泛着微微的亮光,在这漆黑的夜晚犹如一朵开在坟墓上的小野花,微弱,却让人眼前一亮。出于好奇,她悄然来到了那间房前,轻轻的推开一道窗缝,向里张望,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年轻女子的身上。
只见那女子身着睡衣,站在一扇窗前,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在纤弱的肩上,一声低低的叹息从她的朱唇中溢出。看着她瘦弱的身影,玉若曦知道她对着的那扇窗的方位正是林夕绝的房间。
第二百五十五章
翌日,京城的守卫明显比平时加强了很多,时不时的可以看到一对对官兵在街上巡查盘问着可疑的路人。
城门,一辆马车正在接受进城前的检查,里面坐在一个俊秀儒雅的男子。
“好了没,我们家少爷可没这么多闲工夫跟你们在这里耗着!”主人没开口,车夫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沈青,不得无礼。”男子温和的说着,却极有威慑力,车夫立刻闭上了嘴。
等到检查完,男子向守城的官兵打听道,“请问京城今日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戒备?”
本来一看他乘坐的马车就知道此人绝非平明百姓,再加上刚才车夫那傲慢的语气,守城的官兵猜想此人一定非富即贵,不敢怠慢便如实的告知了他们所知道的详情。
“多谢了,沈青我们走吧。”男子依旧温和的说道。
“是,少爷。”
车夫扬鞭一挥,马车便离开了城门飞驰而去。
沈毓坐在车内回想着刚才守卫告诉他的话:上头下了命令,这几天要特别注意,凡是进出城门的人都要仔细检查,只要发现可疑的人就立刻逮捕。一抹冷笑爬上了他的嘴角。
哼,林夕觉你还挺会演戏的,可惜只是枉费心机!
“小姐,小姐,大少爷回来了,老爷差人来传话问您身体好些了没,要是没什么大碍就去前厅用饭。”
沈淑晴正躺在自己院子里的躺椅上小憩,听到双儿话后懒散的坐了起来,微微的伸了一个懒腰,说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大少爷,沈淑晴的大哥,她倒是很好奇她现在这个名义上的大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淑晴带着双儿来到前厅,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着浅蓝色外衣俊秀儒雅的男子就是她的大哥——沈毓。
她走上前叫了声,“大哥。”便坐了下来。
沈毓仔细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妹妹,刚才他听爹娘说了她前些日子投湖自尽的事,本来还有些担心可是现在看她脸色红润,神态自若也就放心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她有点陌生,谈吐间没了以前的温婉可人,却多了些活泼俏皮,还有一种说不出来却很熟悉的感觉。
“大哥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沈淑晴不用问也能猜到沈毓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这样被人盯着看如果再没反应好像有些不正常了。
见她这么问,沈毓也知道自己好像看太久了,于是温柔的说道:“没什么,只是一年多没见,晴儿是越来越漂亮了。”
“那倒是。”沈淑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却让周围的人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一般情况下女子被男子这样夸奖,就算是自己的亲哥哥多少也会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也不会是她这个反应,她是受太大刺激了还是脑子进水了?
沈毓见大家都盯着沈淑晴,便转移话题说道:“云儿,晴儿大哥给你们带了礼物,等一下吃完饭我拿给你们。”
“多谢大哥。”姐妹俩一同说道。
吃过午饭沈淑晴拿着沈毓送的礼物回自己的院子,打算午睡一会儿,没想到沈毓却跟着她到了落晴轩。
“晴儿,听爹娘说你近来身体不太舒服,现在好些了没。”
“大哥一路跟我到落晴轩恐怕不是只想知道我身体怎么样吧?而且我想爹娘应该已经告诉你我为什么身体不适了,大哥想跟我谈唐映绾的事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
沈毓本想婉转的跟沈淑晴谈这个话题,没想到她自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惊讶之余也暗自庆幸不用绕那么多弯子了。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尽量婉转的说道:“晴儿,大哥虽然经常不在家,可是你应该知道我是很疼你的,毕竟比起云儿你才是我真正的妹妹……”
“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不想听他说那么多废话,沈淑晴提示他直奔主题。
“我…晴儿,你也知道爹很看重跟唐家的这门亲事,本来唐大人跟爹商定是让你嫁过去的,可是唐映绾他…喜欢云儿,唐大人也跟爹暗示过,所以爹想……”
“让姐姐嫁过去。”见他吞吞吐吐沈淑晴帮他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晴儿,爹有他的难处,你要体谅。”沈毓有些愧疚。
“大哥你去告诉爹,一切全凭爹做主我没意见。”虽然讨厌沈老爷这么现实,不过却正和她心意。
“晴儿,你确定你没事吗?”沈淑晴的淡然反而让沈毓有些不放心。
见他不放心沈淑晴很认真的说道:“大哥你放心我没事,跳完河醒过来之后我就不喜欢唐映绾了,所以跟他退婚我真是求之不得。”
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沈毓终于松了一口气,本来以为将残酷的现实告诉她会让她伤心难过,甚至会再做出什么傻事,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平静的接受了,看来经历过生关死劫她是真的长大了。
沈毓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很高兴看到她的转变,只是她这里摆平了,可是娘那里恐怕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当他把沈淑晴的态度告诉沈老爷之后,晚上沈老爷就对沈夫人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平日里通情达理的沈夫人知道自己丈夫要让大女儿取代自己的女儿嫁入唐府后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坚决反对。
“老爷,你不要说了!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是的,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十八年前那个女人已经夺走了丈夫对自己的爱,三年前她的女儿又抢走了沈家大小姐的位子,这一切她都遵循着一个贤妻良母的原则默默的忍受了,可是现在她们居然得寸进尺连她女儿的幸福都要破坏!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让步了,就是拼了命她也要守住女儿的幸福!
“夫人,强扭的瓜不甜,唐公子和晴儿没有缘分,这也是强求不来的,你这又是何必呢?”沈老爷苦口婆心的劝道。
“什么叫没有缘分?!他们两个自幼定亲,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一句没有缘分这桩亲事就这么吹了,你叫晴儿以后怎么做人?!”
第一百九十一章 前朝后宫
莫氏和孙氏还未从尹氏复宠的打击中回过神,安国公府的后院便又多了一个比尹氏更年轻貌美的贵妾—郭姨娘。
裴振来拜访后的第三天,王氏就做主请了几家相熟的人家摆了十几桌酒,一顶小轿将郭氏迎进了门。
郭氏不止青春貌美出身不俗,且通琴棋书画,很得安国公的喜欢,自她进门之后安国公几乎夜夜宿在她院子里,尹氏的好日子没过多久便又失了宠。反叫莫氏和孙氏背后好一阵幸灾乐祸。人就是这样奇怪,连嫉妒都要分三六九等,同样是得宠,孙氏和莫氏只嫉妒寡妇再嫁的尹氏,却对郭氏的专房独宠无动于衷。只因郭氏出身远高于她们,所站的高度不同自然无从比起,便不会生出嫉妒之心。相对的,她们自认为比平民出身又是寡妇的尹氏强上许多,却被尹氏压了一头,故而处处看不惯尹氏。
此乃人之常情,无可避免。安国公的后院是如此,杨炎的后宫也是这般。
皇帝登基之后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收拢权力?选拔人才?还是抵御外敌?
对于一个有皇后的皇帝来说这些都有可能是最要紧的事,但对于一个后宫无主甚至连像样的嫔妃都没有的皇帝来说,选后纳妃开枝散叶才是最要紧的,不管杨炎对此是多么的不屑一顾,但在文武百官尤其是一干位高权重的老臣眼中,后宫没有母仪天下的皇后,国家没有继承人这两件加起来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
在满朝文武的催促下,“死了老婆”的杨炎在登基后不得不开始充实后宫。历朝历代,后宫除了服务君王之外,亦是朝堂势力的缩影,即使尊贵如帝王也不一定能由着自己的心意立后纳妃,当然昏君除外。杨炎自然不想当昏君,至少在司徒凝冰死之前他不能做个昏君。
无论是为了拉拢朝臣还是稳定民心杨炎都必须在各大世家中选出皇后和妃嫔。杨炎罕见的后知后觉了一回,他做亲王的时候妻妾皆是上赐,如今他做了皇帝在婚事上却依旧做不了主。
好在杨炎对婚姻二字并不看重,在他眼里妻妾同朝臣属下并无区别,无非就是驾驭、使唤、利用、拉拢,这样的事情他做起来得心应手,故而心中虽然不屑,但却没有太大的抵触。在御史奏请他尽快选妃立后充斥后宫之后,杨炎便在心中对各家送上的闺秀筛选考量了一遍,权衡朝堂局势,最终皇后的凤冠落在了武城县侯独孤顺的孙女儿头上,另册封赵国公的孙女儿杨氏为贵妃、楚国公的侄女儿郑氏为淑妃,燕国公的孙女儿卢氏为德妃,冯翊郡公裴定的女儿为贤妃,左金吾将军司徒通的女儿为婕妤,还有低等嫔妃若干,皆出身不俗。
莫氏和孙氏不过奴婢出身又是忠厚本分的性子,尚且会嫉恨“不如自己”的尹姨娘,杨炎的四妃个个出身一等一的高门士族,且都是嫡支嫡女,论出身随便哪个都不比皇后独孤如意差,如今后位上坐的若是李淑宁这四妃可能尚且会觉得委屈,何况是虽出身独孤氏,家世却远不及她们的独孤如意?这几个女子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不仅知书达理,更重要的是她们个个都深谙内宅生存斗争之道,都是当家主母的料,心气自然也非一般女子可比。独孤如意的后位要想坐稳,非先压服住这四个女人不可。
但偏偏她压不住,别说一对四便是一对一她胜负都在五五之间。独孤如意比谁都清楚,她如今虽贵为皇后,但一无殊宠,二无子嗣,娘家说贵极贵,可细细推敲起来,真正尊贵的是整个独孤氏,而不是她娘家,单这一点在四妃面前她就先失了底气。在入宫前祖父就对她说过,凤冠之所以落到她头上,无非是陛下既像拉拢朝臣又不愿意后戚做大,这才选了家世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却又够资格做皇后的她,作为陛下竖的一个靶子,她今后在后宫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务必处处小心谨慎不能叫人抓了把柄!
所以独孤如意这个皇后当的,比起她之前同样姓独孤的三位皇后来说,可谓十分憋屈。独孤如意进宫没几日,她的父亲就被晋升为监察御史随被任命为忠武将军的独孤文出兵讨伐妖妃独孤秀。可笑的是,杨炎只给了独孤文一个将军的虚衔,除了个任随军监察御史的堂叔竟未曾拨给一兵一卒。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弟妹们搞出来的烂摊子,他得负责收拾,否则就是死!不是让他死,是让整个独孤氏为独孤秀和独孤武的愚蠢选择陪葬!
摆在独孤文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想法子拿下洛阳彻底解决独孤秀和独孤武对朝廷的威胁,要么就跟独孤武一块儿反,然后给杨炎名正言顺的对独孤氏一族挥刀的理由,从此成为独孤氏的千古罪人!
独孤文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根本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第一条。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父子换成兄弟或者兄妹同样成立,独孤武和独孤秀是什么货色,独孤文太清楚了,要说这俩人凑在一起干坏事儿害个把人还可以,但指望他们能推翻朝廷夺取皇位?还是别做梦了!别看如今洛阳那伙人集结了将近二十万大军,扯着为先帝报仇,尊天命立明主的大旗说事儿,其实这帮人各怀心思,没一个是真心拿独孤秀腹中的孩子当主君看的,整个就是一盘散沙。旁人独孤文不敢保证,但自己弟弟……这小兔崽子就是冲着欺负孤儿寡妇自立为帝去的,他要真有这本事,自己就算当了灭族的千古罪人又何妨?问题是,独孤武压根就不是那块料,为了他自己的白日梦搭上全族人的性命?独孤文再痛苦再不情愿,在全族人的性命面前,也只能选择与弟弟骨肉相残你死我活,再没第三条路可走!
第一百九十二章 齐心
杨炎立独孤如意为后并不只是为了树个靶子,他是在逼独孤氏彻底舍弃独孤武和独孤秀,断了他们脚踩两条船的可能。这一点,作为独孤氏族长的独孤暮是在得知当刚上国丈的独孤通升任随军监察御史的时候才明白过来的,感叹新帝手段的同时,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召集族中长老和各家的家主陈明利害,准备倾全族之力支持独孤文出征讨伐叛逆!
“……陛下为什么立老五家的丫头为后?不就是为了告诉天下人,独孤武和独孤秀干的事儿与独孤氏无关,他对独孤氏非但没有芥蒂而且还十分看重!待所有人都觉得咱们愧对圣上的时候,他转脸就把收拾独孤秀和独孤武的事情扔给了咱们,这是逼着咱们表忠心呢!这一仗咱们若不拿出全力来,陛下的刀可就要落下了!平时你们存着些私心也无可厚非,但此次我们全族的生死,你们可不能犯糊涂!”独孤暮坐在祠堂上首,对着底下众人一通长篇大论,概括起来就一句话,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谁也别想跑!
对于这种没好处,还要求你放血的事情,底下的独孤氏族人大多数都是不乐意的。独孤秀和独孤武这两个都是独孤仁那小子的儿女,从前他风光无限荣华富贵的时候也没见他想到族人,反而因为同姓独孤,他们因他父女俩臭大街名声遭了多少奚落和白眼?凭什么他独孤仁生的俩崽子造反,他们要替他收拾烂摊子?!甚至要陪着一起砍头?!身为蜀国公的独孤文干什么去了?说起来那两个都是他的亲弟妹,独孤仁是死了可独孤文还在,所谓长兄如父,这烂摊子就该他自己去收拾!
虽然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但没几个敢当着独孤暮的面说这话,倒是两个油滑的不住的哭穷诉苦,连说自己家受独孤仁那一家连累如何如何凄惨,都快揭不开锅了云云。
独孤暮一双满是精光的老眼阴沉的扫视过不住哭穷的几人,冷冷的说了一句,“没钱你们就跟着文小子和阿通一起上战场,反正也快饿死了,带着你们全家一起去,我保管你们有一口饱饭吃!”
那几人闻言愣了愣,然后哭得更惨了,“三叔您这是要逼死我们呐!”“三伯父您不能为了两家让我们全家陪葬呀!”“三哥您这心也太偏了!”……一时间,哭声此起彼伏,祠堂都快成了灵堂。
“够了!”独孤暮将手上的龙头拐狠狠的砸在地上,盯着那几人喝骂道:“你们这几个鼠目寸光的东西!简直就是丢我独孤氏的脸!再啰嗦就立刻给我滚出去!从今往后你们跟独孤氏再无关系!”
几人原本还一个赛一个的比着谁嗓子比较响亮,听到独孤暮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顿时噤若寒蝉,直如一只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再发不出一丝声响,讪讪的坐了回去。
“三哥说的不错!”闹事的消停了,族中一个长老忽然站起来,望着底下族人们说道:“你们谁要是不愿意倾力相助我独孤一族渡过这个生死难关就站出来!我们族里不需要这等鼠目寸光、贪生怕死之辈!”他越说越激动,颔下的胡须都微微颤抖了起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八九岁的小儿都懂得的道理,你们或是一地长官,或是一家之主,都是饱读诗书、见多识广的人物,却连两个小儿都不如!”
两句话说得一众不愿出血的族人个个羞惭无地,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什么。”长老鄙夷的望着底下的族人,“你们无非就是觉得独孤仁得势的时候你们没跟着一起享福,这会儿却要去替他收拾烂摊子,你们吃亏了。呸!”长老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要说吃亏,你们谁有我吃亏?!我的小孙女儿,就因为独孤仁那个王八蛋到现在还没出门子呢!她娘天天以泪洗面都快把自己哭瞎了!我都不知道死了以后该怎么面对我那英年早逝的儿子!”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可就算是这样,我哪怕是倾家荡产也要招兵买马亲自带到洛阳去!不为独孤仁也不为独孤文,只为了重振我独孤氏的门风,为了我家十九丫头有一天能仰首挺胸的风光大嫁,叫世人知道我独孤氏纵然有不肖子孙,但觉不会因为一两个不肖子孙而就此没落!百年之前的庶出之祸独孤氏几近灭族,尚且能死灰复燃成为当世一等一的名门望族,咱们如今的处境比当初好了不知多少,只要齐心协力好好的打上一场胜仗,何愁独孤氏不能恢复往日的尊荣!”
“十五弟说好!”独孤顺见有人站出来支持独孤暮,而且还是深受独孤仁卖女求荣之害的独孤旭,晓以大义比身为族长的三哥说话更有说服力。独孤顺知道是时候该出声了,任何时候要让人出力光是晓以大义是远远不够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陛下的用意,也并不是所有人在面对生死存亡的时候能有舍弃一切孤注一掷的气魄。何况在大多数族人的眼中,独孤秀与独孤武的所作所为与他们并无太大的关联,作乱谋反的又不是他们,凭什么他们跟着一起倒霉?可世事就是如此不公,远的不说,清河崔氏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但可悲的是,许多族人都看不清这一点。
如果晓之以情还不足以打动全部的族人,那么如今已是当朝皇后祖父的独孤顺许诺的种种好处,就成了原本心不甘情不愿,只打算瞧着旁人出俩钱意思意思的族人们的最大动力。不管独孤顺话说的多么好听,多么冠冕堂皇,也改变不了其背后真正的含义——出多少钱就封多大的官!
独孤氏的族人们都不是傻子,至少不会傻到听不懂独孤顺话中的深意。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掏钱!平常上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儿去?!甚至有不少人都打算向独孤旭学习,亲自带着人上战场,要不然就让家中子侄上,说不定混个军功什么的。他们还不信了,独孤武那个小兔崽子,瞧见一顺溜的长辈还敢动手!非打得他跪地求饶不可!
一时间,祠堂中群情踊跃,与方才的哭穷诉苦不同,都是争先恐后嚷着要掏钱出力的,唯恐落后,捞不着好处。
独孤暮和独孤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了轻松和深藏眼底的无奈,两人都暗暗下定决心,只要渡过了眼前的难关,一定要重整独孤氏的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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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分化
“大哥您不能只图自己痛快,也该为咱们这些族人想想呐!”司徒通一个昂藏七尺的大男人,这会儿却噙着泪可怜巴巴的望着司徒信,哀求道:“咱们司徒氏堂堂八大氏族之首,我们家阿芜是比不得你家倾城尊贵,可也不至于沦落到只能封个三品婕妤罢!凭什么他独孤通的女儿能做皇后,我司徒通的女儿只能当婕妤?!我官儿比他大,出身也压他一头,就算当不了皇后四妃之中也该有一席之位才是,要不是大哥你非要通陛下对着干,我家阿芜能那么委屈天天朝独孤家那丫头行礼跪拜!我能天天被同僚笑话,同样的名儿,人家是国丈我是小国丈!”想起这个,司徒通心里就膈应的不行,呸!什么东西!皇后又怎么样?如今后宫里最得宠的还是自家女儿,若是能劝服他大哥,后位上坐的是谁还两说呢!
司徒信环视了一圈自家正厅里围坐着的族人们,知道他这堂弟是有备而来,连助威的都找好了。不由发出了同独孤顺一样的感叹,新君手段高明呐!不过娶了几个女人拉拢了朝臣不说,尤其是抬高独孤氏而贬谪司徒氏,简直是神来之笔。
独孤氏因为又出了个皇后,如今举族一心磨刀霍霍向洛阳,势要大义灭亲清理门户,所有兵马粮草军备铠甲皆自己筹措,不需朝廷费一兵一卒。此役无论输赢,新君都是最大的赢家,赢了接回先帝梓宫于帝陵安葬,从此他的帝位才名正言顺再无疑虑。若是输了……正好借机铲除独孤氏,也不用担心独孤武暗中联合族人在背后捅自己一刀,还给了其他六大氏族一个警告。
而为了逼自己交出兵权,故意只给了身份不低的司徒菁芜婕妤的位份,却又给了她最多的荣宠。使得原就满心不甘的司徒菁芜愈发失了理智,成日里仗着宠爱专与独孤皇后作对,又听了有心人的挑拨,总以为自己当不上皇后都是拜大伯父司徒信在陛下登基时没有站出来支持,身为护国大将军却在乱党肆虐时不曾主动站出来为君分忧,这才惹得陛下生气只给自己封了个婕妤。隔三差五的就写信回家抱怨一通,正巧司徒通也是一肚子怨气,哪里受得了女儿的撺掇?
从前差不多逢年过节才来司徒府走动一回的司徒通夫妻俩,如今几乎是天天往司徒府跑,每回都不空着手,各色礼品跟不要钱似的往司徒府搬。不知道的还以为司徒信收受贿赂,知晓内情的都暗暗猜测司徒信什么时候受不住司徒通的软磨硬泡向陛下服软。亏得司徒信脸皮够厚,起先司徒通没明说,只是话里话外的暗示,司徒信索性装听不懂,左右他娘还在,又是自家兄弟,他送的那些个礼权当晚辈孝敬长辈,人家一番心意哪好意思辜负?
可怜司徒通连着送了一个月的礼,一回比一回重,险些把家搬空了,司徒信都不为所动,一路装傻到底。最后逼得司徒通实在没法子,又听说独独孤文得了族中的支持已经招募到了将近十万兵马要出兵洛阳,这一去若是大胜了,独孤如意的后位就稳如泰山,还有自家女儿什么事儿!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脸面了,叫齐了长安城中的族人许以重利,一同上卫国公府逼司徒信出兵去了。
南昌大长公主夫妻在听闻先帝驾崩的时候便赶来了长安,司徒勇同司徒信兄弟聚少离多,几年都见不了一回,故而南昌夫妻俩在长安虽有府邸但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卫国公府。司徒通带着几十号族人来府上自然瞒不过司徒勇,平常也就罢了,司徒勇本就是懒散的性子,况且区区一个司徒勇他大哥不可能应付不了,所以一直在后院躲懒从来不曾出面。但这回不同,司徒通这小子明摆着是来逼他大哥表态的,这种时候他这做弟弟的怎能让他大哥独自一人对付这帮猪油蒙了心的混账!
因此,司徒通一哭完,司徒勇就先跳了出来,不冷不热的嘲讽道:“我说四哥,照你这个说法,最委屈的不是婕妤娘娘,而是贵淑德三妃,她们几位的出身,父亲的官位哪个都比皇后娘娘高,她们的爹还跟你一样是小国丈?”说到此处,司徒勇忽然用手中折扇击了一下掌,满面喜色的对司徒通道:“二三品的大员,不过同你一样,你该高兴才是!”
若非司徒勇是当朝驸马,司徒通恨不得一口啐他脸上,还自家兄弟?!竟然这么埋汰他!回头别叫他逮着机会,否则非将他套上麻袋狠狠揍一顿不可!
见司徒通憋红了一张脸,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盯着司徒通敢怒不敢言,心里暗爽面上却只能打着圆场道:“四弟别生气,阿勇不过与你开个玩笑,有得罪的地方,我在这儿代他给你赔不是了。”说着朝司徒通拱了拱手。
有了司徒信给的台阶,司徒通自然顺着下,再说他虽然带着这么多人上门来,是有那么点儿威逼的意思,但此事说到底还是要司徒信点头,他哪敢与他撕破脸?就算心里再怎么生气,嘴上也只能干笑两声,故作大度的道:“自家兄弟玩笑两句,我又怎会放在心上,大哥忒多礼。”
“哼!”司徒勇冷笑一声,继续冷嘲热讽,“若说多礼,哪及得上四哥你?天天大箱大箱的礼物往我大哥府上抬,如今都察院的御史们都睁大了眼睛盯着这卫国公府,就想着哪天来个人赃并获,参我大哥一个收受贿赂、结党营私、勾连后宫、意图谋反的罪名把我们全家一起咔嚓了!”用折扇一指正厅中的族人,司徒勇质问司徒通道:“四哥你自己不想活了,还非要拉着咱们兄弟和这些族人给你陪葬?”
这回司徒通忍不可忍,他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再不管什么驸马不驸马,指着司徒勇的鼻子大骂:“你小子胡说八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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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请战
司徒通与司徒勇针尖对麦芒,从动口或直接或间接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升级到动手大战十八回合的地步,眼见自己弟弟脸上挂了彩,司徒信忍无可忍终于揪住司徒通的后领,将他一下摔倒在地,喝道:“够了!你们堂堂世家子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学那市井泼皮动手动脚!”
摔了司徒通,为表公平,司徒信又转头装模作样的呵斥司徒勇道:“还有你!说什么不好非扯上祖宗!你俩都是姓司徒的,骂来骂去埋汰的都是自家祖宗,大多意思!也不怕祖宗们找你们俩不肖子孙算账!”
司徒勇不屑的瞥了眼被自家兄长摔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的司徒通,心中暗道:“一个祖宗又怎么样?我又不同这蠢货一个爹生的,我只骂他爹,祖宗听到了也只会觉得我骂的对!”面上却很诚恳的认错,“大哥教训的是,是我实在瞧不得四哥如此听风就是雨,好似婕妤娘娘当不上皇后都是你害的一般,他这样逼迫自家兄弟,我一时气急才口不择言。【无弹窗.】”
“唉…你!”司徒通闻言就要跳起来,与司徒勇再舌战三百回合,司徒信不耐烦的喝道:“好了!我已经知晓你们的来意了。”他皱着眉,似乎极为疲惫,“我今天就告诉你们,你们说的那些完全是屁话!陛下之所以立独孤家的女儿为后,是为了对付独孤秀和独孤武,婕妤娘娘当不上皇后跟我没关系!你们以后谁再敢拿这个说事儿,别怪我翻脸!”
“大哥!”司徒勇张口就要反驳,司徒信杀气腾腾的瞪了他一眼,“听我把话说完!”司徒勇被这一眼震慑,垂着头再不敢言语。
“不过有句话你们说对了,”司徒信瞧着众人道:“身为护国大将军,值此国家危急,叛乱丛生之时,我确实不该无动于衷,尽管我对先帝的驾崩始终怀有疑虑,然却不可为此枉顾社稷之安危,所以……”在族人们惊喜的眼神中,司徒信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明日就上朝,奏请陛下让我亲自领兵去洛阳接回先帝梓宫。”
此言一出,除了有些懵的司徒勇,司徒通与众族人皆喜形于色,司徒通更是顾不得身上被司徒勇下黑手打得隐隐作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劲儿的给司徒信作揖,“多谢大哥!我代我家芜丫头多谢大哥成全!”
其余族人也是一口一个,“太好了!”“大哥终于想通了!”“大伯父一出马必定战无不胜!”……
唯有司徒勇一脸担忧的道:“大哥!你……”刚想再劝两句,就见司徒信摆着手道:“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斩钉截铁竟是不容异议。
司徒勇知道自家兄长的脾气,且他从小就是以司徒信马首是瞻惯了的,见他已有决定哪里再敢多言?除了叹气之外只能恶狠狠的多瞪“罪魁祸首”的司徒通出气。可惜司徒通这会儿正做着当皇帝正牌老丈人的美梦,压根没注意司徒勇,他瞪了也是白瞪。
“大哥!你又何苦为了这帮浑人将自己陷于险境?”待人都走光了之后,司徒勇终于忍不住埋怨司徒信道:“这群人都是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哪里瞧得见背后的危机?!司徒通那个蠢货更是被人当猴耍了还洋洋自得!国丈是那么好当的么?他忘了新帝原来的发妻王氏是怎么死的了?!那时候新帝还只是齐王,王氏的爹可是安国公,比他强不知多少,人还不是说没就没了?连冤都没处诉!他还巴巴的上赶着!到头来害了自己女儿还不自知!”
相比司徒勇的气愤,司徒信倒是平静,还安慰他,“你都知道他蠢了,何苦为个蠢人生气。”
“大哥!”司徒勇见他还笑得出来,急的直跺脚,“我是为你担心!我不信你瞧不出来司徒通这一出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他这是要对付咱们司徒氏呀!先煽动族人逼着你替他平定叛乱,然后再一步步的解除你的兵权,到时候你就跟那没牙的老虎还不是任人宰割?没了你,司徒氏还能支撑多久,不过是沦为帝王的鱼肉罢了!”
司徒信拍着司徒勇的肩膀,笑道:“三弟,咱们家除了我那鬼丫头之外就你瞧得最清楚。”他这弟弟虽无心仕途,可天生就有一种能看穿帝王心思的本事,对龙椅上坐着的那一位的打算能猜个**不离十。
司徒勇品了品司徒信话里的意思,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大哥,你是不是已经有对策了?”要不然怎么这么淡定?
司徒信神秘兮兮的笑道:“当年汉武帝想攻打匈奴,封窦婴为大将军,结果呢?”
司徒勇脸色古怪的瞧着司徒信,“大哥,其实咱们可以选择解甲归田,不用这么牺牲。”一把年纪了,摔断腿万一治不好就瘸了!
司徒信不屑的哼了一声,对弟弟小瞧自己十分不满,“我是那拾人牙慧的人么!新帝这是在给我下套,我不但要把这套解了,还要反套回去,这才叫本事。窦婴那顶多算自残,我能干那事儿么!”
“大哥你究竟想怎么干?”司徒通狐疑的瞧着司徒信,似乎不相信他能算计的过杨烨。虽然自己还未同这位名分上的内侄打过交道,但光凭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路看似“好运气”的登上的皇位,就知道这是个可怕的角色,心机城府之深怕是难逢敌手。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自家大哥纵然文武全才、聪慧过人,可要论起玩儿阴谋诡计来,面对这位新君能自保就算不错了,还指望什么反击?
这是司徒勇原本的想法,但在听了司徒信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出的计划之后,司徒勇对自己这大哥简直是刮目相看。他这是吃什么了?还是千年狐狸精附身了?怎么忽然变得这么阴险?!这么损的招都能想得出来?他同独孤氏是有多大仇?!
第一百九十五章 黑锅
第一百九十八章(第1/1页)
延康坊,往日煊赫的护国大将军府,因着门前的一片白帆和写着丧字的白灯笼,衬得高大的门庭格外的肃穆凄惶。
平常待客的正厅里,如今正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材,里头安静的躺着脸罩白纱,一品诰命夫人穿戴的老妇人——正是司徒信与司徒勇的母亲独孤氏。
“娘!”服齐衰大孝的司徒勇哭得双目红肿,“您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儿子还未好好尽孝,承欢膝下……”一边哭一边不住的以头抢地,若非六七个壮汉拉着,他这架势任谁见了都要怀疑一个没看住就得触棺而亡,跟着老夫人一起去了。
“六弟节哀,大伯母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自伤至此,何况如今大哥还重伤在床,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卫国公府还需要你来主持,你千万要保重自己!”虽说前几天刚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打架又吃了不少暗亏,可到底是自家兄弟,人家又死了娘,司徒通早把两人之间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情真意切拦着不住以头抢地的司徒勇。
“四哥!”司徒勇抱着司徒通号啕大哭,趁机将头搁他肩膀上歇一会儿。
早知道扮孝子这么累,他就跟大哥一样装遇刺受伤得了。想他一个“文弱书生”哪干的了这样的力气活?嚎的嗓子都疼了,还出了一身的臭汗。眼角余光瞥见对面同样服齐衰大孝的司徒霁华和司徒启明,心中顿时一阵不平,凭什么自己在这儿使出吃奶的力气表演,这俩臭小子一个面无表情的只知道给客人鞠躬行礼,另一个只盯着面前的火盆烧纸!就不知道过来帮三叔一把!这一家子从老子到儿子尽会欺负他!
大概是接收到了自家三叔的怨念,司徒霁华趁没人瞧见偷偷戳了自己弟弟一下,朝着司徒通的方向努了努嘴。司徒启明接到自家大哥的暗示,瞬间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按照事先演练的那样肃着一张脸站起来,朝正不住的劝着司徒勇的司徒通走去,下一刻就跪在了司徒通面前,“四叔!”
司徒通被这突如其来且莫名其妙的一跪唬的心里一咯噔,满脸警戒的瞧着司徒启明,暗自猜测:“这小子想干嘛?该不会让我领着人去砸了蜀国公府,弄死独孤文罢?”其实私心里他更想弄死独孤通,不过这事儿他只敢在梦里干。眼见着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女儿的后位也有了希望,他才不会那么傻这时候闹出事儿来,要教训独孤氏等上了战场,让他们全军覆没还不是易如反掌?
司徒通正思考着一会儿司徒启明真让自己带人去找独孤文打群架该怎么冠冕堂皇的推了,司徒启明就哑着嗓子开了口:“求您带我一起出征罢!”
“启明呐,咱们应当以大局为重,不能为了一己私……你说什么?!”司徒通好半晌才转过弯来,重复了一遍司徒启明的请求,“你要同我一起出征?!那这国公府怎么办?你祖母的丧事还有你爹……”
“家里有我!”不待司徒通说完,司徒霁华也站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到司徒通面前,眼中闪烁着坚定不移的光芒,一身重孝更衬得他刚毅的面容更添三分威严已隐隐有了一家之主的气势。司徒通瞧着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出现两张相似的面孔重叠在一起,让他本能的对面前年轻的侄儿生出一丝敬畏。
“四叔”司徒霁华郑重的向司徒通行了一礼,然后才以一种听着像恳求其实没商量的语气说道:“请让二弟跟随您去罢,此次出征原该是由父亲亲自领兵去洛阳迎回先帝梓宫,方不负先帝多年恩宠,奈何天不从人愿,若由二弟随四叔同去,一来替父尽忠,二来对父亲也是一种安慰,请四叔成全。”
话说到这个份上,司徒通就是想不成全也说不过去,何况自己之所以能代替司徒信领军出征皆是因为司徒信举荐之故,若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未免有过河拆桥之嫌。再说,他这个堂侄,武艺高强在军中还小有声望,将他带在身边也是一份助力,顺便还还了大哥的人情,何乐不为?
于是乎,司徒通很爽快的答应了司徒霁华的要求。司徒霁华与司徒启明齐齐道谢,司徒通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司徒勇的脑袋从自己肩上扒拉下来的时候,只听耳边一声暴喝:“独孤文你个卑鄙恶毒的无耻小人!居然还有脸来!”未等司徒通反应过来,原本抱着他痛哭流涕的司徒勇已经一把推开他,撸袖子准备同前来吊唁的独孤文及若干独孤氏族人拼个你死我活了。
别瞧司徒勇气势汹汹,瞪着独孤文一干人等的眼睛都红了,好似真跟这帮人有杀母之仇一般,其实他心里虚的很,毕竟为了保住自己一族让独孤氏背了那么大个黑锅,委实有些不地道,尤其两家还是几代的姻亲。他这会儿总算明白为什么大哥将计划告诉自己的时候,表情为何那般郑重,还说什么此事只有他能胜任,陷害自己家亲戚然后还理直气壮的反咬一口……这种事情全家也就他干的最顺溜了!
尽管司徒勇良心在滴血,但面上还是一副要找独孤文拼命的样子。他唱黑脸,司徒启明就唱白脸,死死拦着不让他动手。司徒启明毕竟脸皮没司徒勇厚,心也没他黑,这样做倒并非全是做戏,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表兄,总不能叫他既背黑锅还挨打罢?
这种时候就显出他与他哥的差距来了,只见同样知晓内情的司徒霁华客气而疏离的对满面冤屈,有理说不清的独孤文道:“表弟是来给祖母上香的罢?你也瞧见了,今日委实不方便招待你们,还请你上完香尽快离开,怠慢之处请表弟见谅。”
“难道表哥也信了外头的传言……”独孤文难掩气愤的质问司徒霁华,“以为府上遇刺是我在背后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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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再入长安
“我只相信证据。【全文字阅读.】”司徒霁华冷冷的吐出这句话,然后便似不愿再与独孤文说话一般,侧身对着灵堂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独孤文赶紧磕头上香。
独孤文苦笑一声,也不再为自己辩白,只是领着身后的族人各拿了三炷香,齐齐跪在独孤氏的棺椁前,神色凄凉的说道:“姑祖母,这世上大概也唯有您知道侄孙是冤枉的,您若在天有灵就请保佑侄孙早日查出害您性命,陷害我独孤氏一族的幕后黑手,既还您自己一个公道,也给我独孤氏一个清白!”说罢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清什么白!”司徒勇发挥自己书生的毒舌本色,兢兢业业的要把戏做到底,“我母亲若是在天有灵,一定爬起来掐死你!”估计他娘要知道这事儿会先掐死他!
“表叔认定了是我,我说再多也是无用。”独孤文将手中的清香插进灵台上的三脚紫铜香炉中,已再无方才的激愤之情,只瞧着司徒通淡淡的道:“终有一日,我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司徒通原就心虚,这会儿更是被独孤文眼中的坦荡所慑,再说不出讥讽的话来,只得扭过头冷哼了一声。他想,这大概就是他不热衷仕途的原因罢?就算他再了解帝王的心思,再如何皮厚心黑,他打心底里是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的。不喜欢这样的虚伪,不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更不喜欢为了一己之私害人……
“六弟不要难过,”司徒通见司徒勇闭着眼睛神情痛苦,以为他是在为无法对独孤文做什么而难过,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我一定会给大伯母,还有大哥报这个仇的!”后位只有一个,若不扳倒独孤氏,他怎么成为皇帝名正言顺的岳父?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家的前程,还是为了与独孤氏的恩怨,司徒通都不会放过独孤文。
司徒凝冰正是早料到这一点,故而安排了这么一出戏。杨炎可以利用后位让司徒通怂恿族人逼迫她父亲主动请战解洛阳之危,她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利用洛阳平叛的功勋使司徒通与独孤文互相掣肘。司徒通率领的都是各路折冲府调上来的人马,主将大多数都是她父亲的旧部,有父亲的面子在,这些人自然会以司徒通马首是瞻,而独孤氏先前招募了将近十万人马,军械粮饷均是独孤氏供给,领兵的清一色皆为独孤氏族人,说这十万兵马是独孤氏的私兵也不为过。别看都是去打洛阳,也都是奉旨行事,甚至杨炎为了防范两人不顾大局,在战场上互相使绊子,特命御史大夫封漪为监军。此人是前吏部尚书封祖念的族侄,性情刚直不畏**出了名的硬骨头,朝野上下莫不敬他三分,有他震着独孤文和司徒通就算有什么小动作,也会收敛些。
杨炎算计的不错,可惜他小瞧了跟司徒通一起出征的司徒启明。杨炎从未将司徒凝冰这个头脑简单的二哥放在眼中,尤其是他清楚,自己的师妹是不会让她的家人陷入险境的,杨炎自负的以为司徒凝冰安排司徒启明同司徒通一起出征无非是给自己兄长找个离开长安,摆脱他控制的借口罢了。
站在太极宫高耸的城墙上望着远去的军队,杨炎的唇角划过一抹妩媚的笑容,喃喃自语道:“师妹呀师妹,你怕扶柩回乡的借口不足以送走全家人,就分批送走一个是一个。枉你聪明一世,怎么就不明白弱点只需抓住一个就够了!”
继司徒启明随大军出征之后,司徒霁华携妻子丁亦晴和三叔司徒勇一家扶祖母独孤氏的灵柩走水路离开了长安,往司徒氏一族的家乡定襄而去。偌大的卫国公府,如今只剩下遇刺受伤不能远行的司徒信和留下来照顾丈夫的司徒夫人。而这两人,杨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离开长安城的。
司徒凝冰十分清楚这一点,也知道这一回不可能再像送走李淑宁那般再玩儿一会金蝉脱壳。更别说明目张胆的从杨炎眼皮子底下将人劫出来。因此,司徒凝冰以奔丧探父为名,在兄嫂和三叔一家离开长安城之后再度回到了卫国公府。这一次,没有小尾巴一样的李嘉责,也没有先一步在长安等候的李嘉懿,更没有忠心耿耿陪伴了她十几年的见怜。司徒凝冰只身前来,连一个丫鬟都不曾带。
就在她回到司徒府的第二天,宫中皇后娘娘的懿旨就紧跟着到了。
“倾城你不能入宫!”司徒夫人紧紧抓着司徒凝冰的手不放,脸上的神情跟生离死别也差不多了,“皇后娘娘跟你从没交集,怎会无缘无故想要见你?何况你一个人回来的,才一天宫里就得到了消息,这太不寻常了!”司徒夫人这些日子神经绷的很紧,独孤氏女子自小被熏陶出来的政治敏感,在她身上沉睡了几十年之后,终于觉醒了。
“母亲”司徒凝冰反握着她的手,平静的说道:“我现在若不去,一会儿就该有御林军以抗旨不遵的罪名前来拿我了,这一回女儿可没有准备蒙汗药,且寒冬腊月的也没人喝酸梅汤。”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司徒夫人快急死了,想了想又道:“你赶紧换上小丫鬟的衣服,偷偷从后门溜出去,我让管家拖住宫里来的那几个人,你出了府就赶紧跑!”
“跑什么!”司徒信见妻子好不容易明白了一回,又开始不着调,忍不住喝道:“要不是为了咱们俩,她能回来送死么?!既然回来了,哪里还跑的出去?”说着不由埋怨起司徒凝冰,“你说你,好好的陇西不待,回来做什么!别说新帝不一定会拿我跟你娘怎么样,就是他真要对我们动手,我与你娘也活了大半辈子了,没什么遗憾,你何必回来跟我们一起任人鱼肉?!”
司徒凝冰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眼中的酸涩,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爹,你偏心!只想着跟娘在一起,都不要女儿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囚笼
第二百章(第1/1页)
司徒凝冰最终还是跟前来传旨的宫人,乘着凤撵在阔别了将近两年之后,再次进入了巍峨的皇城。只是这一回,这里已经换了主人,而她……似乎暂时要在这座华丽的囚笼里当一段时日的囚犯。
凤撵一路从安礼门抬到立政殿,司徒凝冰下车的时候,杨炎已立在殿门前迎接她了。即便做了皇帝,杨炎依旧喜欢穿一袭红衣。只是那血红的衣袍上面以银色的丝线暗绣着蟠龙腾云图。冬日的眼光不骄不烈,清清淡淡的洒落在杨炎的红袍之上,星星点点的银光汇聚成一条腾飞的蟠龙围绕着杨炎,配上他绝色的容颜,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
司徒凝冰最见不得他仗着自己那张脸压她一头,活像一只讨人厌的孔雀。故而,一张口就没有好话,“师兄这一身倒叫我想起了陈朝的韩子高,可惜你与他没生在同一个时代,否则史书上记的便不是‘韩子高’三个字了。”
“她这是不要命了?竟敢这般讥讽陛下!”这是周围所有宫人们共同的心声,不约而同的敛声屏气,战战兢兢的等待着杨炎的暴怒。
预想中的天子之怒却迟迟未至,等来的是杨炎难得的清朗笑声,“许久不曾有人同我这样说话了,倒真叫人怀念。”说着伸出手腕,亲自将司徒凝冰迎进了立政殿。
司徒凝冰也不客气,扶着他的手腕踏进了这座杨炎精心为她打造的囚笼。
踏进殿门的那一瞬间,司徒凝冰一眼就瞧见了屹立在殿中高大如茵的樱花树,明明是隆冬时节,树上却盛开着本应枯萎零落成泥的粉色樱花,美则美矣但美的太过妖异,叫人不由自主的心中寒。
“是不是有些怀念?”杨炎见她望着樱花树出神,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我命巧匠在这座立政殿下面建了一个大大的暖炉,让这里温暖如春,这样你就不用怕冷了。岂不同你的浮生阁一般?还有这里的布局摆设,一草一木都是照着你的浮生阁布置的,不会叫你有一丝一毫的不习惯。”杨炎低沉暗哑的声音好似情人的呢喃,可听在司徒凝冰耳中,只觉得好像有一条毒蛇在她耳边吐着殷红的信子,随时都会用那剧毒的獠牙咬上她的耳朵。
司徒凝冰厌恶的侧过头,避开杨炎近在迟尺的脸,冷笑道:“看来师兄是打算让我在此常住,你就这样有把握,这里能困的住我?”
“真是没意思。”杨炎抽回被司徒凝冰扶着的手腕,满面意兴阑珊,“咱俩好歹是十多年的师兄妹,这么久没见,你就不能陪我将戏演完么?枉费我费了好一番功夫将你的浮生阁给搬了过来。”
司徒凝冰冷笑一声,同情的瞧着杨炎,“你以为所有人都同你一样,将那个地狱当作自己的家?在我眼中,唯有司徒府才是我的家,哪怕十年的光阴,百年的折磨,也终不曾磨灭。”
“呵呵呵……”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杨炎望着司徒凝冰好一阵笑,“所以你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冰姬,从前我最瞧不上你分明狠辣无情,却偏要装出一副重情重义的虚伪模样,如今看来你也并不全是装的,至少有令尊令堂在手,你再狡诈也一样要乖乖的走进我为你准备的囚笼之中!”
“杨炎你我打个赌如何?”司徒凝冰完全没有成为囚犯的自觉,反倒与杨炎讨价还价起来。
“赌什么?”杨炎明知有诈,却还是忍不住想瞧瞧她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就赌你若没有我爹娘在手,你根本困不住我。”司徒凝冰挑衅的瞧着杨炎,“怎么样?你敢不敢与我打这个赌?”
杨炎瞧着司徒凝冰又是一阵笑,“冰姬呀冰姬,你这是没招儿了?连如此拙劣的激将法都使了出来。我是好胜不假,可也不是傻瓜,对手有几斤几两我还掂的准。纵然有你爹娘在手,我都要睁着一双眼盯着你,若放了他们倒不如直接送你一家三口出城,这样我好歹还能省些力气。”
计谋被人拆穿,司徒凝冰丝毫不漏窘迫之色,反而悠然笑道:“那你最好睁大眼睛将我盯住了,否则,我离开长安之日便是你我一决胜负之时!”
杨炎于她话中的威胁之意并不放在心上,只如瞧着自家闹别扭的孩子一般轻轻笑道:“这立政殿是当年先皇后,也就是你亲姨母的寝殿,你就安心的住在这里,所有吃穿用度皆比照我的来。至于你爹娘,只要你乖乖的,我保证他们从前怎样,往后依旧怎样不会有一丝的改变。”
司徒凝冰瞧着他如花的笑靥,眸色渐深冷声道:“你这是打算将我关到死。”
杨炎的笑容愈妖艳,“不要这样说嘛,反正你也活不了几年了,与其殚尽竭力的跟我拼个你死我活,何不趁着这几年光阴好好享受人世间的荣华富贵?说起来你不是最重享受的么?师兄让你在有限的生命里享尽人间富贵,就算是补偿你将活命的机会输给我的遗憾罢。”这世上除了师父,他也就只有这个与自己争命的师妹,勉强算是半个亲人。此一场胜负一定,他便会拥有无穷无尽的岁月,然而那个时候他却再也找不到可与他并肩之人,故而杨炎舍不得杀司徒凝冰,想起往后千万年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岁月,至少此时他想珍惜眼前唯一的亲近之人……
司徒凝冰有些意外的瞧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们竟难得有一样的心思。今日易地而处,司徒凝冰也不会轻易杀了杨炎,不只是因为师父定下的游戏规则,还因为他们其实心里都清楚,自己同对方从来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所有的一切争锋相对都只是为了一个可怜的活下去的机会!一样早夭的命运,一样的不甘,本该同病相怜的两人却因为上苍的残忍,而不得不从对方身上夺取生机……面对这样的对手,再硬的心肠也不会轻易挥刀,只因刀下之人其实是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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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囚犯生活
司徒凝冰以为杨炎就算因为顾忌师父规则而不敢直接杀了自己,依他的性子自己这段囚犯生活也必定是举步维艰,别瞧他嘴上说的好听,什么补偿自己输掉的活下去的机会,所以在有限的生命里享受无尽的荣华。【无弹窗.】这种鬼话……当她是三岁小孩儿?她三岁都不会信!
这不,她才在这座处处提醒着她过去地狱生涯的立政殿中渡过了并不愉快的两日,就有人上门来找茬了,来的还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堂妹,如今后宫中最得宠的司徒婕妤。瞧她那气势汹汹,胸大无脑……的模样,司徒凝冰判断此事绝对与杨炎无关。他再如何得意忘形,迫不及待的想要整死自己,也不会找这样一个女人来当马前卒,至少也该是四妃那个级别的。
不是司徒凝冰小瞧自家人,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也就在她自己和长兄司徒霁华成亲那会儿见过司徒菁芜,说过的话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印象中这位堂妹的性子还是很天真烂漫的,与她二哥站一起,旁人会以为他俩才是亲兄妹。看来脾气这个东西果然是天生的,就连后宫这样的地方都无法改变司徒菁芜,司徒凝冰觉得以后还是找个机会劝劝父亲,不要再浪费精神千方百计将二哥训练成大哥那个样子了,除了可能将自己气死之外别指望有什么奇迹发生。
“……世子妃好大的架子,与我说话都爱答不理的。”司徒菁芜不满司徒凝冰的心不在焉,说话愈发的不阴不阳起来,“也是,你如今立政殿住着,一应吃穿用度连皇后都比不上,自然是不会将我这个小小的婕妤放在眼中……”
“咳咳……”司徒凝冰回过神来,认真打量了这位来找茬的堂妹一遍,私以为好歹亲戚一场,她又是姐姐,有些事儿总该教教妹妹。“我说九妹呀……”司徒凝冰记得司徒菁芜在族中排行第九,便不称呼她婕妤娘娘了,也不拐外抹角,反正以司徒菁芜如今的智商她也听不懂,索性直白些。“是这样子的,按阶品来说我是御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而你只是个三品婕妤,我确实不用把你放在眼里。”
司徒菁芜怎么也没想到,司徒凝冰居然敢这般不给自己脸面,如此直白的就将话给挑明了,一张俏丽的小脸儿顿时气得煞白,瞪着司徒凝冰张口就要开骂,却见司徒凝冰对她摆了摆手,以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说道:“你不要这么激动,人家两句不中听的话就生这么大的气,今儿个你幸亏遇上的是我,否则换个人……”司徒凝冰斜睨了司徒菁芜一眼,继续说道:“你爹就是将崔珪和杨烨一起灭了都救不了你。”
“你少拿话唬我!我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就算陛下待你不同,那也不过是瞧在你们师兄妹的情分上。不然,你以为就凭你那张被火烤过,像恶鬼似的脸还能同我争宠不成?!”司徒菁芜的身段继承了司徒氏的优点,也极为高挑,尤其是她站着司徒凝冰斜躺着的时候,更显得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再配上恶毒的言语,若换了旁人未必不会被她气势所慑,可惜躺着的是司徒凝冰,面对暴怒的司徒菁芜,她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懒洋洋的拨开司徒菁芜快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慢慢撑起自己的下颔,仰头瞧着司徒菁芜慢条斯理的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脸像恶鬼,而不是像修罗呢?”说着手指抚上右边脸上的蟠龙面具,“要不然我摘下来给你品评品评?”她脸上的笑容十分恶劣,从司徒菁芜的角度望过去,就如一只戴着面具的恶鬼正盯着自己流口水,下一口就会忽然蹿起来将她一口吞入腹中!
“啊!”司徒菁芜自己吓自己的尖叫着往后退出老远,直到背靠着墙壁,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颤颤巍巍的指着司徒凝冰道:“你……别过来!”
司徒凝冰瞧着她一副弱不禁风的小鸡模样,就忍不住摇了摇头,“唉……好歹你也是姓司徒的,怎么就这么点儿胆量!违抗君令闯进来的时候,你不是挺威风?这会儿倒知道怕了?”
“行了,也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司徒凝冰指了指跟着司徒菁芜一同闯入立政殿的一干宫女道:“都别愣着了,赶紧将你们家主子带回去,否则一会儿她想走也走不了了!”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瞧了瞧司徒凝冰又瞧了瞧自家主子,有些不知所措,踌躇之际只听殿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喝道:“没听到司徒小姐的话么?!还不快将司徒婕妤请出去!”紧接着一身碧桃色宫装的女子就走了进来。这声音太过熟悉,司徒凝冰不用抬眼瞧也知道,是见怜的孪生姐姐长笑来了。她俩不止模样长得别无二致,就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唯独语气不同。如果说见怜说话如黄莺出谷清脆甜美,那么长笑给人的感觉,就如冰山雪莲一般,说不出的清冷。
长笑一直随侍在杨炎身边,如今他登基为帝,长笑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御前掌事,别说几个小宫女,就是皇后见了她都得客客气气的,见她发了话原先还踌躇不定的几个宫女再不迟疑,一拥而上,硬是簇拥着司徒菁芜离开了立政殿。
司徒凝冰也没心思搭理还在大喊大叫的司徒菁芜,只瞧着长笑道:“你怎么来了?”
是时,苍穹碎裂,日月无光,黑暗笼罩大地。山河倾圮,草木成灰,四海沸腾如汤。是时,隋失其鹿,群雄竞逐,攻战杀伐连年不断。神州陆沉,中原板荡,万千尸骨垒起了座座峰峦。是时,无尽腥风吹干了征人的眼泪,漫天血雨染红了将军的战袍,乱世兵燹(xiǎn)炙烤着生者和死者的灵魂,末日烽烟熏痛了老人和孩子的目光。是时,一度繁荣强大的隋帝国,已然风雨飘摇,濒临崩溃的边缘。
第一百九十九章 封号
“你家主子倒是有心。【风云阅读网.】”无论司徒凝冰内心如何惊涛骇浪,面上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过他还不够了解我,我虽重享受却最容易适应环境,与其费那个功夫把见怜从王家弄出来送到我身边,倒不如……”司徒凝冰半是玩笑半认真的道:“让你家主子给我堂妹一个封号,我听不到也就罢了,听你唤她司徒婕妤就浑身不自在,感觉我成了杨炎的小老婆!”说着面上现出狐疑之色,“该不会是杨炎故意放她出来恶心我的罢?!你回去告诉他,士可杀不可辱!把我逼急了跟他同归于尽!”
“她就只说了这个?”长笑将司徒凝冰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了杨炎。
“是。”听到长笑肯定的回答,正坐在龙案后面人模人样批阅奏章的杨炎忽然弯唇一笑,真正是媚如春花,纵使身上穿着正经的龙袍也压不住他的艳色,闪瞎了一众宫人的眼。“看来我猜的没错,见怜是她为了迷惑我走的一步棋。否则她不会是这个反应,愈是满不在乎愈表明她不过是在强装镇定。”说着幽幽叹了一口气,“真是狠心,那丫头自小跟着她,十多年了都忠心耿耿,到头来却如弃子一般被她说丢就丢,这样一比较……”杨炎忽然从奏章中抬起头来,直直瞧向跪在下首的长笑,似玩笑般的问道:“还是我待你更好些,至少没让你随便献身,你说是么?”
长笑始终低着头跪在下首,闻言并未抬头,依旧无波无澜的回了一个字,“是。”
“你一定要记住,魂魄只能离体四十九天,你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把孟先生找到!”
“知道了!”梁欣馨现在的表情只能用“视死如归”来形容。
“老婆,到了那边你千万要小心,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先保住自己!”孟谦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奸商本色,其实不用他讲,梁欣馨心里就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她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老公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大帅哥低头看了看表,有些为难的望着两人,“时间到了,我们开始吧。”
梁欣馨不舍的看了自己老公一眼然后义无反顾的往床上一躺,“开始吧!”
大帅哥以指为剑,口中念念有词,梁欣馨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渐渐模糊,终于支持不住沉沉的睡了过去。
“哎呦!”不知怎么的头磕了一下将她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的去摸被撞痛的地方,这不摸不要紧,一摸吓了一跳!她的头上也不知戴了什么,取下来一看竟然是一支黄金打造的发簪,鸟的形状后面拖着长长的金穗。“难道这就是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凤头钗?”梁欣馨看着手里金光闪闪的金钗,啧啧称奇,“真重啊!我跟孟谦结婚的时候都没戴过这么重的金饰。”完全没想过光凭当初脖子上戴的那条钻石项链足够在一线城市买好几套房子。臭美的将金钗重新插回头上,正打算拿手机自拍一下,往身上一摸这才想起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为了救小天穿越了!”提到穿越,梁欣馨猛然惊醒,急急忙忙的在自己身上搜索,直摸到怀中的菱形梭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月梭没丢。”
到这时梁欣馨的头脑总算完全清醒了,清醒之后便马上发现,自己不但穿越了而且还附在了一个新嫁娘的身上!这还不算离谱,最离谱的是她现在正坐在轿子里往那姑娘的夫家抬!
“这还没离婚呢,我就又嫁了一次。”梁欣馨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不是说快死了吗?怎么断气了还往人家家里抬?!我就知道那个叫岳冰的妖道不可信!”梁欣馨心里真将那大帅哥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可骂归骂现在这种情况是骑虎难下,她就是把人骂死也不抵用,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想办法逃跑,不然真抬到人家家里可就不好收场了!
轿子抬的并不快,在梁欣馨看来自己随便骑辆自行车都能甩它八条街,以她的身手直接跳下去完全没有难度,可下去之后能不能安全离开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了,估计没走两步就得被人扛回来。“怎么办呢?”梁欣馨想来想去只有两条路:要么装死,要么到了男方家再想办法。鉴于自己对什么龟息功、龟息**的没什么研究,第一条路对于智商正常的人来说是肯定行不通的。想来想去只有等到了男方家趁乱乔装溜走,“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梁欣馨从轿帘里看出去心都慌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这阵势看起来男女双方来头都不小,要逃跑恐怕没那么容易。
怀着忐忑的心情下了轿,梁欣馨只觉得跟自己老公结婚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盖着喜帕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跟谁拜了堂,又晕头转向的被送进了洞房。
“总算解脱了!”一听到一大群人关门离去的声音,梁欣馨如释重负的扯下了闷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喜帕,狠狠地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
“小姐!喜帕是要等王爷来才能揭的,你怎么自己揭下来了,快盖上!”梁欣馨给吓了一跳,刚才光顾着放松竟然没注意旁边还站着个大活人,本能的往旁边一躲,那说话的小丫头扑了个空,瞪着一双大眼睛奇怪的看着梁欣馨,“小姐你……”
梁欣馨被她盯得有些心虚,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饿了,你给我去找些吃的来。”
小丫鬟愣了愣,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梁欣馨把心一横沉下脸,“还不快去!”
“是!”小丫鬟似乎被吓坏了,飞也似的蹿了出去。她走了之后,梁欣馨赶紧关上门,跟鬼子进村似的把新房翻了个遍,看见值钱好拿的都打包带走,无论在什么时代有钱总是好办事的。收拾完包袱剩下的就是乔装改扮了,梁欣馨对着房中的大穿衣镜自我陶醉了一下,镜子里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倒也是美人一个,只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虽浓妆艳抹依旧掩不住脸上的稚气,身材也还未发育完全,宽敞的嫁衣下更显得有些娇小。
第二百章 女人的战场
“这些你都拿回去罢。”月季没料到自己连立政殿的门都没进就被长笑一句冷冰冰的话给回绝了。
“长笑姐姐”月季强撑着笑脸,低声下气的道:“这些都是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就是娘娘瞧着天愈来愈冷了,怕表小姐入宫太仓促没带多少衣裳,就送些料子过来给表小姐做两身过冬的衣裳。奴婢知道陛下有命不许任何人来立政殿打搅,也不敢叫姐姐为难,只求姐姐通报一声,若是表小姐想见奴婢,奴婢就进去问个安。若是表小姐乏了不耐烦见奴婢,奴婢留下东西就走绝不敢打搅表小姐。”
长笑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道:“叫你拿走便拿走,不要多话!”
月季从前在府里的时候是独孤如意身边的大丫鬟,极少有瞧人脸色的时候,如今进了宫更是随着主子身价百倍,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心里恨得不行,一张俏脸更是涨得通红,奈何面前的人是陛下身边的长笑,自家主子都要巴结的人物,再委屈难堪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着满肚子的气僵着笑容对长笑行礼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告退。”
“岂有此理!”独孤如意听了月季的回报,再好的涵养都动了火气,她堂堂皇后之尊要向一个有夫之妇示好已经够跌份的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敢打她的脸!
“拿上东西跟我去武德殿见驾!”独孤如意站起来就往殿外走,若是这回连个小宫女都压不住,她这个皇后就不用当了!
摆开仪仗浩浩荡荡的来到武德殿,独孤如意委婉的向杨炎告状,“……臣妾唯恐怠慢了表姐,这才命宫人送了些锦缎过去,实不知哪里做错了,竟叫长笑姑娘都给退了回来,臣妾惶恐特来请罪。”
杨炎瞧了眼她身后的那些狐皮和锦缎,不紧不慢的道:“你要送的就是这些?”
独孤如意本能觉得不妙,心中惴惴不安起来,面上却强装镇定的道:“是,这些都是臣妾的陪嫁,是臣妾母亲精心挑选的,算不得名贵却是臣妾的一番心意。”
杨炎轻轻的笑了一声,淡淡道:“心意是好的,不过礼送错了,再好的心意也是白费。”
“臣妾不明白。”独孤如意仰起头满面迷茫又透着些许楚楚可怜,配上她清秀可人的样貌,着实惹人怜爱。
杨炎却从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对独孤如意这番不着痕迹的勾引视而不见,且难得耐心的同她解释道:“我师妹信佛所以她从来不用沾着血腥的东西,你那几张白狐皮送给她只能压箱底。还有那匹蜀锦,名贵难求不假,可惜花样颜色都过于艳丽,她一向喜欢素净的颜色,衣服上的刺绣花纹也大都是暗纹,你的蜀锦虽名贵却不合她心意。”说到此处,杨炎忽然指着独孤如意身后的一堆锦缎道:“另外你记住,她最讨厌红色,尤其是如血一般的正红,别说是叫她做红色的衣裳穿,就是你穿着一身红在她面前晃,她都会觉得刺眼。”
哪怕明知司徒凝冰在杨炎心中的不同,听着杨炎这番似解释似叮嘱的话之后,独孤如意还是觉得心一阵阵的刺痛。自己的丈夫对自己的喜好一无所知,却对另一个女人的喜好了若指掌,怎能不叫她心痛?更可悲的是,她还要带着笑,牢牢的记住那个女人的喜好,然后竭尽所能的讨好拉拢……
立政殿固然是个牢笼不假,但这里确是最引后宫嫔妃关注的牢笼,皇后娘娘送礼连门都没进就让人退了回来,气不过去找陛下告状结果被一通教训的消息不出半日就传遍了整个后宫。红着眼睛盯着后位的四妃暗地里笑歪了嘴。
“……叫她巴巴的去巴结人家,这不碰钉子了!”贵妃杨氏难掩兴奋嗑着瓜子,同前来串门的郑淑妃分享自己听到的消息。八大氏族几百年来互相通婚,多多少少都有些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杨氏和郑氏出身差不多,又性情相投,两人还都没什么宠,不管是出于排遣寂寞还是结交盟友以自保,两人平日里走得很近,没事儿的时候总喜欢在一块儿品茶下棋或者做针线打发时间。
比起杨贵妃的幸灾乐祸,郑淑妃却有些担忧,“姐姐还笑得出来?那司徒氏如此受宠,连皇后面子都敢这般明目张胆的下,陛下不仅没怪罪反而教训了皇后一顿,说她送的礼不经心。”说着不由自主的蹙起了好看的秀眉,有些哀怨的道:“这世上哪有挑人家礼的道理?何况是皇后娘娘所赐,就是咱们也只有感激谢恩的份,司徒氏这般圣宠往后这宫里哪儿还有咱们站的地方?”
杨贵妃闻言却不以为意,“有什么可担心的?妹妹可别忘了,她是有夫之妇,能不能长久留在宫中尚且是未知之数。就是侥幸能留在宫中,这样一个女人陛下还能冒天下之不韪立她为后不成?反正陛下对咱们一直是这样,有她没她又有什么两样?还不如坐山观虎斗,瞧她与皇后斗法,权当图个乐子。”
郑淑妃横了她一眼,“你倒看得开。”
“不看开些又能如何?”杨贵妃语气有些落寞,“进了这冰冷的后宫,过着表面风光内里冷暖自知的日子,再不看开些,日子可怎么过?”其实杨氏心里并不是特别在意后位,只不过骨子里的骄傲叫她见不得被不如自己的独孤如意压在头上。再说这后宫里的日子那样无趣,那样孤寂又长得看不到头,若不给自己找个目标,她如何挨过这年年月月,暮暮朝朝?
郑淑妃闻言一阵黯然,若是有选择她又何尝愿意入宫,过这死气沉沉没有尽头的日子?似是不愿陷入这没有止境的黯然,郑淑妃深吸了一口气,故意语调欢快的道:“说起来这位司徒氏与咱们俩家都有亲,我却从未有缘见过,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竟能叫一向不近女色的笔下另眼相看,我倒是好奇的紧。”
“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这司徒氏可不就是我家四妹妹的嫂子,去年安国公夫人做寿的时候,我家老祖宗还特意领着四妹妹去陇西贺寿。回来之后不住口的夸赞安国公世子妃能干,想来这司徒氏必定是个难缠的角色,她若真同皇后对上,咱们可有好戏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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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吹皱一池春水
让杨氏和郑氏失望的是,司徒凝冰非但没与独孤如意斗起来,反而在听说了此事之后命长笑亲自登门向皇后表达自己的谢意。
可怜长笑天生不善言辞,只能硬邦邦的转达司徒凝冰的原话,“大小姐让奴婢转告皇后娘娘,虽说不便收下娘娘的礼物,不过娘娘一番心意她却领受了。”愣是将一句感谢示好的话说成了示威。
独孤如意心里憋着火,可碍着长笑是杨炎身边第一得力之人,她也不敢给她脸色瞧,只得按耐下心头的怒火保持着端庄的微笑,话中有话的道:“表姐也太客气了,原是自家姐妹,本宫又是后宫之主,她来宫中做客,本宫怎样也该尽地主之谊才是,如何当得她一个谢字?”见长笑只低着头不接话,独孤如意狠狠掐了一把身下罗汉床上的锦垫,才强压下了摔茶盏的冲动,撑着笑道:“你回去告诉表姐,因陛下有令,本宫不能去立政殿瞧她,她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差人来同本宫说,不必客气。”
“是,奴婢记住了。”长笑行礼告退。
“欺人太甚!”长笑走了一会儿之后,独孤如意终于忍不住还是摔了茶盏,“竟到我这儿示威来了!”。蔷薇也是满脸的气愤,正欲说话却被月季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娘娘当心气坏了身子。”月季一壁支使宫人收拾地上的碎瓷和茶水,一壁柔声劝道:“奴婢同长笑姐姐也打过几回交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未必是受了那位的指使故意给娘娘难堪。娘娘万不可为了一时之气与那位交恶,可别忘了这后宫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瞧着您呢!”她也生气,可经过昨天武德殿走了一回,听陛下说了好一番那位的喜好,月季比什么时候都清楚,凭如今自家主子在宫中的地位,是动不得立政殿那一位的。她一个奴婢帮不了主子旁的,只能劝着她省时度事,别一时冲动倒叫旁人捡了便宜。
月季说的话,独孤如意何尝不懂,只是许多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尤其是这一个“忍”字,当真是心头一把刀,疼的她死去活来!可为了保住地位,她除了忍又能如何?只盼着父兄这一去洛阳,能旗开得胜,她的族人们都能加官进爵,如此她的后位才会稳固些,办起事儿来才更有底气。若是父兄输了,独孤如意根本不敢想,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出于这种恐惧,独孤如意愈发迫切的与司徒凝冰结交,除了想借她的手铲除四妃之外还有给自己留后路的意思。纵然心在滴血,独孤如意还是亲自选了各种上好的素色暗纹锦缎和一串翡翠佛珠,依旧命月季带人送到了立政殿。
司徒凝冰最擅长体察人心,自然懂得独孤如意的心思,之所以派长笑去春华殿致谢,一来是让杨炎费点儿脑筋猜猜她想干什么;二来是探探独孤如意的底。毕竟她从没见过这位表妹,性情如何不过是通过密报上寥寥数字粗识一二,很难真正的下判断。作为一个囚犯,司徒凝冰的活动范围暂时只限于立政殿,且没有被探视的权利,而这后宫里除了司徒菁芜之外再没一个女人敢贸然闯进这座牢笼。杨炎大概是从前十几年来对自己手下作威作福惯了,骤然当上皇帝一时转换不过来,没料到居然还有敢违抗他皇命的人存在,一时疏忽才叫司徒菁芜闯进了立政殿。自此之后杨炎吸取教训,将立政殿原本还算正常的守卫增加到了原来的五倍,日夜巡逻,不要说人就是一只鸟都飞不进去。托堂妹司徒菁芜的福,司徒凝冰从一个囚犯变成了重囚犯,不但失去了自由,几乎连隐私都没有,吃饭睡觉甚至如厕都有人看着,杨炎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她与世隔绝!
在这样的情况下,司徒凝冰只能通过与皇后独孤如意看似找乐子一般的结交,悄悄激化后宫矛盾,给杨炎不断的制造些小麻烦,让他紧张一段时间,然后渐渐的习惯她这些近乎玩闹的小把戏,最后慢慢放松警惕……
一番试探下来,司徒凝冰对独孤如意的性情有了个大概的了解。至少同密报中说的一样,独孤如意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更是个懂得发现和把握机会的人。司徒凝冰就喜欢同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聪明人往往都喜欢自作聪明,能屈能伸便是有所求,懂得发现和把握机会就更容易上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司徒凝冰吩咐长笑,“去把皇后送来的锦缎拿来我瞧瞧,正好挑两块可心的衣料,你叫人照着长安最时新的款式给我做几身新衣裳。”
“是”长笑恭谨的应了,转身吩咐宫人将月季送来的锦缎拿上来。耳边传来司徒凝冰一声悠长的叹息,“真是无趣,若是见怜在此,怕是已经与我说起长安最时新的款式花样,该梳什么样的发髻,配怎样的首饰了。实在是弄不明白,李嘉责到底是有病呢,还是品味独特,怎么就偏对块冰块儿情有独钟?”
对于司徒凝冰这一番明显透着贬义的话,长笑只作没听见,依旧若无其事的指挥宫人搬东西。她却不知,在司徒凝冰提到李嘉责三个字的时候,她身形一瞬间的僵硬没瞒过司徒凝冰的眼睛,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司徒凝冰笑得意味深长……能使美人计的,也不都一定是女人。
独孤如意送的所有锦缎都搬上来之后,司徒凝冰似乎真的来了兴致,一匹一匹的抖开在身上比画,还不时询问伺候自己的宫人和长笑,“这匹好看么?”“这个颜色做条襦裙怎么样?”“这个花样是不是做深衣最好看?”……
那模样真跟寻常爱打扮的姑娘少妇没有两样,但望着她如花笑靥,长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脑门,大小姐这样的反常,怎么瞧都有一种暴风雨前宁静的不安!
第二百零二章 找事
第二百一十章(第1/1页)
司徒凝冰挑衣料正挑的高兴,冷不防手中一块湖绿色暗花缠枝莲纹花样的锦缎,一摸之下竟破了一个洞!司徒凝冰勃然变色,甩手将那锦缎扔的老远,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宫人们纷纷垂头噤声不敢一言,她们伺候的这位主子身份尴尬,她们到现在都搞不清楚,她到底算不算是陛下内宠?进宫这两日也没见陛下踏足过这里,可连陛下的近身侍女长笑都对她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违拗,她们自然也不敢有半分轻视怠慢之心,如今见她忽然变脸实不知该如何是好,都不约而同的偷偷拿眼去瞧长笑,指望着她做点儿什么。
不止这些宫人,便是司徒凝冰也瞧着长笑,语气不善道:“长笑!去把你主子找来!我倒要问问他,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想要我的命直接动手就是,左右我父母双亲在他手里捏着,他就是让我自己了断我也不敢说个不字,犯不着耍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羞辱于我!”
长笑心中暗暗叫苦,主子们斗法,遭殃的却是她这个小小奴婢,大小姐这分明是气不顺没事找事,她若真为了这么点儿事去找主子,少不得主子觉得她无能,免不了一顿责备。
“大小姐息怒。”长笑明知论口舌,自己绝对不是司徒凝冰的对手,且出口必定被抓住把柄,但她又不能不理会司徒凝冰,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主子绝无怠慢您的意思……”
“不是他的意思……”司徒凝冰就等着长笑这句话,不等她把话说完立刻咄咄逼人道:“那就是他那位皇后娘娘的意思喽!”
“哼!”司徒凝冰冷笑一声,“他这些年是越出息了,连区区后宅几个女人都管不住!先是有妾室毒死了正妻——我小姑李淑宁。后又有区区一个婕妤也敢不把他的话放眼里,擅闯立政殿。这一回两回还能说是一时疏忽,可这都第三回了!事不过三,我怕我等不了几年寿终,就先被他的女人们给弄死了!”
长笑听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觉得自己是有苦说不出,若是主子在此,他完全可以毫不客气的反驳回去,可自己不能!即使明知司徒凝冰这是借题挥无理取闹,她也只能忍着!
司徒凝冰见她不说话,更是得理不饶人,拿出大街上泼妇打架的气势,狠狠将脚边堆着的几匹锦缎踢飞,边踢边骂道:“都是死人么!还不赶紧把这些破烂货扔出去!这是立政殿!不是收破烂的地儿!”
宫人们见她怒,再不敢装死,手脚麻利的将散落一地的锦缎捡起来,跟逃命似的退了出去。司徒凝冰冷冷瞧了眼还在殿中杵着的长笑,没好气的道:“你也给我滚下去!”
“是”长笑蹲身行礼,“奴婢告退。”长笑恭敬的倒着身子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顺手带上门。
偌大的寝殿中,不过片刻就只剩下司徒凝冰一人。
累死她了!司徒凝冰一下躺倒在贵妃榻上,忽然瞥见身侧几案上隔着的碧玉茶盏,又一下爬起来,伸手拿过茶盏将里面已经凉透了的庐山云雾喝了个干净。这才复倒在贵妃榻上歇息。泼妇果然不是人人能做的,光这嗓门她就不行!
立政殿这边方鸡飞狗跳的闹了一场,独孤如意的春华殿那边好戏又上场。
独孤如意瞧着被退回来的锦缎,气得肝儿都疼,恨不得带人立刻去砸了立政殿!偏蔷薇还火上浇油,在那儿愤愤不平道:“这也太不将娘娘放在眼里了!说什么咱们送的是破烂?!这些锦缎每一匹都是娘娘过了目的,送过去分明都是好的,怎么到她那儿转了一圈就成破烂了!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弄的!”
“别说了!还嫌娘娘不够堵心?!”月季见独孤如意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显见真是气的不轻,蔷薇还在这儿唯恐天下不乱的火上浇油,简直是添乱!
蔷薇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到底是没再敢多言。
“小姐”月季换了在家时的称呼,走到独孤如意身前蹲下,握着她的手劝道:“虽说咱们如今处境艰难,可您到底是一国之母,也实在没有这般忍气吞声的道理,若您真的气不过,也别一味忍着,凡事都要讲究一个理字,就是闹到陛下跟前咱们也占着理,没什么好怕的。”月季也想明白了,一味的劝着小姐忍让不是办法,只会叫人看轻了。小姐堂堂一国之母,总不能老被人骑在头上欺负!次数多了,以后这后宫之中谁还将自家小姐放在眼中?!
独孤如意原本满腔的怒火,如何都忍不下去,若非脑中还有一丝清明,这会儿已经上立政殿找司徒凝冰理论去了。反倒是月季一番叫她不要一味忍让的话,让她冷静了下来,脑海中不住浮现起祖父临进宫前的叮嘱,又想起父兄已奔赴战场胜负生死尚且是未知之数,她根本没有得理不饶人的资格!
“娘娘,贵妃、淑妃、德妃和贤妃娘娘求见!”独孤如意正默默劝说自己,不想四妃却不愿放过这个瞧好戏,顺便火上浇油的好机会,竟约好了一起来瞧皇后的笑话。
独孤如意心头刚小了一些的火,听见宫人禀报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气晕过去,抖着唇骂道:“叫她们给我滚!”
宫人自伺候独孤如意以来,从未见过她这样大的火,战战兢兢的应了,慌忙就要出去回话。走到一半便被过火稍稍清醒一些的独孤如意给叫住了。
“站住!”独孤如意疲惫的用手按了按额角,缓了半天气,才有气无力的道:“请她们进来罢。”她知道四妃是来做什么的,可她不能躲,反而还要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付这几个女人。因为她是皇后,只要她一日还坐在这后位之上,就绝不容许自己退缩,她可以忍,可以痛,但绝不能够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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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借机
独孤如意命宫人将立政殿退回来的锦缎收拾好了,又拿着小靶镜调整了好一会儿表情,待宫人引着四妃入内殿的时候,独孤如意已经一脸平静矜持的坐在上首,等着四妃跪拜行礼。【最新章节阅读.】
“妾等给皇后娘娘请安。”四妃并肩排成一排,一顺水的向上首独孤如意行礼。她们都是大家出身的女子,不管心中有多少不平,在礼数上从不会让人挑出错来。
“起来罢。”独孤如意淡淡的开口,“今日倒是新鲜,你们几个一起来了,跟约好了似的,莫非是有什么喜事要与本宫分享?”她话中有话,一开口就堵住了四妃的口。
“娘娘别笑话嫔妾们了,咱们哪儿会有什么喜事。”杨贵妃第一个开口,随即幽幽叹道:“嫔妾们都是些快被打入冷宫的人,整日里担惊受怕尚且不及,便是真有喜事也轮不上咱们。”哼!故意把话题岔开,难道她就不会再引回来?
“是呀。”郑淑妃立即附和道:“嫔妾们心中实在是忧惧,故而到娘娘这儿来求个准信。”
“贵妃淑妃这话说得奇怪,”独孤如意不上钩,故作不解的道:“你们都是正一品的嫔妃,在这后宫之中除了陛下和本宫,就数你们地位最尊崇,若连你们都感到忧惧……”独孤如意一双凤目在下首四妃身上一一扫过,“莫非是本宫哪里做得不好,怠慢了各位妹妹?”
“娘娘!”卢德妃见贵妃和淑妃废话了半天,最后反叫独孤如意堵了口,心一横干脆甩帕子自己上。“妾们是替您抱屈,也为自己忧惧呀!”说着一行清泪就落了下来,卢德妃一壁拿帕子揩着眼角一壁哭道:“立政殿那一位连您的脸都敢打,哪里还会将嫔妾们放在眼中?娘娘是正宫皇后且又对她百般客气,论亲戚您与她还是正经的表姐妹,她都能这般给您没脸,咱们几个又算的什么!今日是您,说不得明日就轮到咱们了!”说到最后是越哭越伤心,简直泣不成声。
杨贵妃和裴贤妃都瞧不上卢德妃这一哭二闹的做派,可确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法子确实比拐弯抹角有用。四人之中要属郑淑妃最乖觉,瞧卢德妃哭得很有效果,也紧随其后掏出帕子配合着卢德妃哭了起来。裴贤妃挣扎了片刻,觉得面子没有大局重要,硬挤了两滴眼泪出来。杨贵妃原本拉不下这个脸,禁不住郑淑妃一个劲的给自己打眼色,哭她是哭不出来的,只能拿帕子揩着眼角做个样子。
独孤如意瞧着这几个女人装腔作势,变着法的往她心口上捅刀子,还一副“我担心,我害怕”的楚楚可怜模样,只恨自己这个皇后是个摆设,否则非将她们全送到太庙静修一辈子!极度的恨意和怒火没有烧掉独孤如意的理智,反而给她烧出了一道灵光来!
是了!她整治不了她们,但司徒倾城可以!不管她是不是故意打自己的脸,反正锦缎上有破洞是事实,可谁能证明这破洞是她独孤如意弄的?说不准就是后宫哪一位嫔妃动的手脚,想借机挑拨她二人的关系,然后渔翁得利呢?
独孤如意一双稍稍上挑的凤目,在四妃身上往来梭巡,寻找着这个“幕后挑拨”之人。
杨氏?不行,她是赵国公世子的嫡女,弘农杨氏的嫡支血脉。杨氏一族文武传家,朝堂军中都有着不容小觑的力量。若要以“挑拨离间,居心叵测侧”这样可轻可重的罪名扳倒她简直难如登天。
独孤如意的目光又瞧向坐在杨贵妃下首的郑淑妃。郑氏虽不是楚国公府的小姐,但其父郑虢乃正三品户部尚书,掌天下土地、人口、钱谷和贡赋,可谓是朝廷的钱袋子,如今正是国事动荡的时候,最着紧的便是钱粮,陛下为了大局着想也不会轻易动郑氏,伤不了根本,她岂不是白谋划一场?
瞟到卢德妃的时候,独孤如意眼中精光一闪,就是她了!卢氏出身不比杨氏低,同样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只不过她的父亲不是世子,这就矮了杨氏一头,且其父官位不高,位任秘书少监,也就从四品的官。而范阳卢氏,近几十年来一直受到先帝的打压,族中出仕为官的远无法同其他几大氏族相提并论,也就剩个好听的名头,糊弄糊弄普通百姓还行,真正世家大族里出来的谁还不知道范阳卢氏是怎么回事儿?再说,有陛下潜邸那会儿毒死了原配李氏的孺人卢氏的“好榜样”在那儿,谁知道他们范阳卢氏是不是专出闹得家宅不宁的搅家精?堂姐毒死正室,堂妹觊觎后位,搞些离间陷害的小动作也很正常,不是么?
正哭得声嘶力竭,如丧考批的卢德妃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独孤如意的猎物,用不了多久她就哭也哭不出来了!
有了陷害的目标,或者说有了转移仇恨的目标,独孤如意也不觉得心痛了,瞧着这几个特意过来戳自己心窝子的女人倒生出了几分看戏的心情。由着她们哭够了,才悠然开口,“我还以为是为了什么事儿呢,原来不过是为了本宫的表姐退锦缎一事。这事儿,也怨本宫疏忽,想着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没派人妥善保管就急匆匆送了过去,才会出这样的纰漏,此事本宫一定会彻查,非将罪魁祸首抓出来严惩不可!”凤目在若有所思的四妃面上扫过,独孤如意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后,又道:“表姐与本宫是亲戚,本宫又对她说过,若有什么不顺心的只管说出来不必客气,亲戚之间原就没那么多讲究,表姐将本宫当自家姐妹才随意了些,怎么落在你们眼中就成了是表姐在打本宫的脸?究竟是本宫心态宽了?还是诸位妹妹想的太多?本宫倒叫你们弄糊涂了。”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四妃便是腹中有再多挑拨的话,这会儿也不好出口了,只得收了泪,一个个的承认是自己杞人忧天了,亦或是不阴不阳的夸赞皇后娘娘大量。总之,这回心窝子没戳成,眼泪也白流了!
第二百零四章 权衡
独孤如意不愧也是将门出身,深谙兵贵神速的道理。在与四妃斡旋的时候脑中就已经构思好了让卢德妃倒霉的全盘计划,待打发走了四妃,独孤如意便着手将粗略的计划完善并开始布置行动。不出两天,卢德妃就被查出来买通了春华殿里的小内监,故意弄破了皇后送去立政殿的锦缎,意图陷害皇后挑起司徒小姐与皇后娘娘之间的误会。至于卢德妃此举是何居心?那就可轻可重了,全凭皇后娘娘一张口。轻了,也就是卢德妃心怀嫉妒德行有亏;重了,那就是居心叵测扰乱后宫!
但轻也好,重也罢,只要卢德妃担上了这罪名,终归得不了好。独孤如意摸不准杨炎对卢德妃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将这事儿告知并请求他裁度的时候,便没敢把话往重里说。
“……德妃妹妹出身比臣妾强,却忝居妃位,心里难免有几分郁气,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儿也是情有可原,还望陛下瞧在她入宫不久,还不习惯宫里规矩的份上,从轻发落。”独孤如意故意替卢氏开脱,不仅是试探杨炎对此事的态度,更是委婉告卢氏的状,听起来是在替卢氏求情,实际是当着杨炎的面黑了卢氏一把。
杨炎是什么人?怎么会听不出她话中的深意?他素来自视甚高,除了自己师父和斗了十几年都没彻底打败的师妹冰姬谁都不放在眼里,对于像独孤如意这种在自己面前耍小聪明的人更是不屑一顾。若是平时,杨炎必定顺着独孤如意求情的话直接赦免了被陷害的卢氏,给独孤如意一个警告。但这回……此事分明是司徒凝冰挑起的,却被独孤如意借机用来铲除异己,若不动卢氏,那就得追究独孤如意,否则死丫头又有借口闹!杨炎对自家师妹的破坏力还是十分清楚的,他既然不能杀她,还承诺了要让她在所剩不多的几年生命中尽享尊荣。对旁人反悔也就反悔了,偏司徒凝冰不行,一来毕竟有同门之谊;二来他有自己的骄傲,不愿对唯一的强敌失信。而独孤如意现在还有用,不能动她,那就只能牺牲用处相对小一些的卢氏了。
衡量利弊之后,杨炎对独孤如意的“求情”不予理睬,当即下旨,卢氏失德不配位居德妃,降为充仪闭门思过三月,以示惩戒。
独孤如意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很满意,但能将卢氏从妃位上拉下来,对从前的她来说是极为困难的事情,这回借着锦缎事情打击卢氏,虽不能一击毙命却也算是小胜了。有了卢氏这个前车之鉴,不管另外三妃有什么歪心思也要消停一阵子!
独孤如意这边旗开得胜,被柿子捡软的捏的卢氏在自己寝宫里哭得是情真意切,可惜这回既没人配合陪着她一块儿哭,也没有坐着瞧她哭的独孤如意。她被禁足在自己宫中,既不能出去也没人敢违抗君令前来安慰她,卢氏再哭得情真意切也不过同上回一样,哭了也是白哭……
郑淑妃得知卢氏被降为充仪且禁足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想法子给卢氏求情,而是去临照殿找杨贵妃商量。“姐姐,卢家姐姐这事儿你说究竟是皇后娘娘还是立政殿那位做的?”郑淑妃心里其实早就认定是皇后怕司徒凝冰找杨炎告状,所以便栽赃给卢氏,既给自己找替死鬼又打击了一个觊觎她后位的对手,还能震慑后宫,一举多得换了自己未必有这样临危急变之才!只是毕竟是议论皇后,总要找个人一起扛才是。
杨贵妃并非瞧不出郑氏的小心思,心中嘲笑了她一回没担当,面上却不露出来,只将问题踢了回去,“依妹妹看呢?”哼!她才不上当!
郑淑妃察言观色立刻明白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眼中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像没事人似的,对杨贵妃陪笑道:“我心里有些眉目,只不敢说出来,故而想来问问姐姐是不是与我想的一样。”
见她服了软,杨贵妃这才慢悠悠的道:“我是不知妹妹心中如何猜想,不过依我看,这事儿不明摆着是春华殿动的手脚?立政殿那个进宫这几日,连门都出不了,似乎是被软禁了,又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怎么指使的动后宫里的人?”说着不由嗤笑一声,“总不见得是卢氏当真闲得慌,去做这不痛不痒的手脚?她只是装的蠢,可不是真蠢!”一双盈盈凤目直盯着郑淑妃,“妹妹说是么?”
郑淑妃心中惊骇,面上却笑得毫无破绽,“姐姐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也觉得卢家姐姐是大智若愚。”为了化解被杨氏看穿心思的尴尬,也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私心,郑淑妃说出了自己对卢氏的看法。“其实,也难怪卢姐姐,范阳卢氏说着好听,真论起权势来怕还不如河东裴氏和琅琊颜氏,偏她还有一个毒死了陛下原配的堂妹,在宫里的处境比咱们艰难,不争不行,争太过也不行,唯有装傻卖乖以图自保。”
“她也是个聪明人,可惜......”杨贵妃颇有几分物伤其类,“最后还是败给了技高一筹的皇后。”郑淑妃对杨氏耍小心思,杨氏也不打算对她掏心掏肺。在她看来,卢氏倒霉固然有皇后的陷害,可最后做决定的还是那位天下之主。以他的心机城府,杨氏不信他看不出其中的蹊跷!说来说去,无非是皇后的家族比卢氏的家族对他来说更有用,故而才遂了皇后的心意,牺牲了卢氏而已。
一想到这些,杨氏就觉得心寒的就跟掉进了冰池子一般。曾今,对于年少俊美又难得英明睿智的天子,自己的夫君,杨氏也是满心欢喜一心爱慕过的,午夜梦回亦曾幻想过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甜蜜美好。可是梦终究是梦,杨氏并非无知少女,在这后宫中待的越久越明白帝王宠爱是多么的难以企及,又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随着幻想逐渐破灭,心一点点冷去,杨氏也慢慢想起了从前在家时听到的关于齐王妃身死真相的猜测,当时只当个热闹听过就罢,如今身在其中再细品起来不由得寒毛直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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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你来我往
杨贵妃与郑淑妃一壁互相算计防备着,一壁又联合在一起商量着卢德妃被贬,今后该如何自处?时不时感叹两句自己命苦,抱怨几声深宫艰险,可是两人心底,谁都没有放弃对后位的追逐,对权势的渴望!
这两个女人都有不得不往上爬,掌握无上权力的理由。【无弹窗.】不管前路拦着的是什么,都不能使她们退缩或者停滞不前,纵然有卢氏的前车之鉴,尽管皇后独孤如意已经用实力叫她们明白她是个难缠的对手,却依旧阻止不了这两个女人将她从后位上拽下来的决心!
司徒凝冰虽从未见过这两个女人,可从以往对杨炎后宫的调查中,也能窥出一两分这两人的性情来。杨氏是赵国公府的嫡女,美貌聪慧又受尽宠爱,却并不骄纵,反而因为自幼受到严格的教育大气明理,才学能力都非常出色,在各世家千金中绝对是排的上号的闺秀,便是叫司徒凝冰和孟大家都十分满意的杨四小姐都因着这位堂姐而被掩盖了光芒。就是由于太出色了,反而耽误了婚事,赵国公和世子夫妇挑来选去都没给最疼爱的孙女和女儿挑出一个可以匹配的夫婿来。原本赵国公属意外孙独孤文,奈何两人年纪差的有些大,独孤仁又死活瞧不上杨家的人,非要同太原王氏结亲,赵国公软硬皆施独孤仁就是不买账,死活给大儿子定下了越国公的嫡次女,将赵国公气了个半死。杨氏知道此事之后,只平静的对赵国公说:“祖父不必生气,姑父瞧不上孙女儿,孙女儿也瞧不上独孤氏无庶出的规矩,孙女儿学了十几年管理内宅的本事,若无小妾庶子,怎么显得出孙女儿的本事来?唯有不能笼络丈夫又无能管家的女子才会争破头想要进独孤氏的门墙,孙女儿岂能与这些女子一般见识!”
杨氏这两句话几乎将天下的女人都得罪了个遍,饶是赵国公一再下令不许外传,可还是被素来嫉妒杨氏得宠的堂姐妹给泄漏了出去。亦传入了司徒凝冰的耳中,她还曾与孟大家笑言,“这说不得又是个奇女子。”
结果这位奇女子最后兜兜转转进了最能显出她本事的地方,司徒凝冰觉得以杨氏这等高傲又好胜的性格,除非自己死了或者杨炎死了,否则她的眼睛始终会盯着后位,直到坐上去的那一天!有这样一个女人在,司徒凝冰不愁后宫不乱杨炎不烦,再加上杨氏身边还有一个既会煽风点火又会察言观色且又有自己小心思的郑氏,也照样能让杨炎的后宫天翻地覆!卢氏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听说,前几天送来的锦缎是卢氏弄破的?”司徒凝冰躺在美人榻上,长笑跪在榻边正低着头专心致志的为她修剪指甲。
长笑只伺候了司徒凝冰十天都不到,可如今只要一听到司徒凝冰用这种懒洋洋的语气如聊家常一般的跟她说话的时候,就忍不住暗暗打哆嗦。当然她的手是无论如何不敢抖的,因为一动就有可能划伤司徒凝冰白玉般细腻的纤纤素手,谁知道现在这位瞧着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大小姐会不会以此为借口,逼着主子杀了她赎罪?反正她已经吃准了主子如今动不了她,而这位大小姐总有法子叫主子对她妥协。这哪里是当囚犯?分明是请了一尊佛回来!
长笑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还要恭敬的回答司徒凝冰,“回大小姐话,经皇后娘娘查实,此事确实为卢充仪所为。”
“不过弄破了一块锦缎就降为充仪?”司徒凝冰满脸同情的谴责杨炎,“你家主子也太小题大做了些,好歹人家堂姐也尽心尽力伺候了他好几年,他竟是一点儿旧情都不念,忒没良心了!”
“说到念旧情……”杨炎忽然走了进来,望着司徒凝冰反唇相讥道:“你不是该先问问你那便宜夫君李嘉懿么?”走到司徒凝冰榻前坐下,杨炎从长笑手中拿过小银剪子,轻轻抬起司徒凝冰的手,亲自给她剪起了指甲。“你大概还不知道罢?先前我府中的那个替死鬼卢氏,从前对她的表兄,也就是李嘉懿芳心暗许非君不嫁,后来被逼无奈进了我府中也不曾忘记过他。李淑宁金蝉脱壳这个计谋中,卢氏究竟有没有参与,你难道就未怀疑过?”
“你剪到我肉了!”司徒凝冰猛的从杨炎掌中抽回自己的手,瞧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瞧一个傻子,“怀疑如何?不怀疑又如何?左右计谋成功了,我又何必管他用了什么手段?难道你每回叫属下办事,还要规定他怎么办不成?”
“属下?”杨炎笑了笑,一双凤目似笑非笑的盯着司徒凝冰,“我原以为你待他总是有几分不同的,看来是我想多了。”
司徒凝冰撑起身子往上挪了寸许,背靠着美人榻,迎着杨炎的目光道:“你顺着我的话提到卢氏,无非就是想告诉我李嘉懿与卢氏有私情,然后借此挑拨我与他的关系。”说着,司徒凝冰忽然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了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我记得一年多以前,还有人特意送了一朵水晶莲花给我,以此提醒我是个活死人。”司徒凝冰忽然一把抓住杨炎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一字一句的道:“活死人的心,也是死的!”
司徒凝冰说了什么,杨炎一个字都没听到,手掌下奇异的柔软夺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从来都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掌心,在此时此刻却如同火烧一般滚烫了起来。这样奇妙的感觉让他一时间忘了身处何地,也忘了要将手从司徒凝冰的胸口前移开。
司徒凝冰见他垂着头不说话,还当他被自己的话噎住了,正苦思冥想怎么反驳或者继续挑拨她同李嘉懿。等了一会儿没动静,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小子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胸口,司徒凝冰愣了愣,忽然猛的想起自己的性别,惊醒之下一脚将杨炎踹倒在地!
第二百零六章 忌惮
“死丫头下脚这么黑!”杨炎揉着自己的腰忿忿瞧了眼身后的立政殿,他又不是故意占她便宜的,说起来还是她抓着自己的手放她胸口上的,最后倒成他耍流氓了?!想到这儿,杨炎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就凭他这张脸还需要耍流氓?!自恋也有点儿分寸好不好?!当他是李嘉懿眼瞎不成?别以为脸上戴着师父给的面具遮住脸就可以当做没毁容,他还不知……等等!
杨炎脑中忽然电光一闪!他好像忽略了什么?!杨炎眯着眼睛立在立政殿门口,似乎想透过重重朱门望见里面那个叫他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身影,脑海中回忆起当年两人初见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异常炎热的盛夏,他正坐在尘境的入口前等候离开了将近一月的师父,顺便透过入口旁的一眼映世泉冷眼旁观着红尘中芸芸众生,当着难耐的烈日浑汗如雨的为生计而奔走忙碌,反观自己待在这远离尘世四季如春的仙境之中,一股子超然物外的幸福感油然而生。【最新章节阅读.】
就在他庆幸自己如今幸福生活的时候,师父忽然回来了。杨炎记得自己当时还未来得及为师父的归来感到喜悦,脸上的笑容便随着师父身边那个小丫头的出现消失了。他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尽管那小丫头很安静,但杨炎依旧能从她面具后露出的一双幽瞳中看到她心中潜伏着的猛兽,现在回想起来,杨炎还是能清楚的记得初见时自己心中无法抑制的忌惮。
或许是第一印象太过深刻,往后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杨炎始终在排斥司徒凝冰,用尽各种手段陷害欺负她。小孩子总有一种天真的残忍,幼时的他也远没有今日的心机城府,所用的手段在如今看来简直粗暴幼稚的可笑,但用在当年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司徒凝冰身上却是招招致命,换了旁人若没有师父的庇护可能根本活不过一个月,可小丫头非但躲过了自己的各种陷害设计,而且事后必定如数奉还,手段之狠辣比起他来亦不遑多让。他们两人就这样在一路莫名其妙的争斗陷害中渐渐长大,这么多年来他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彻底打败司徒凝冰,以至于忽略了一个异常简单的问题,他那位号称毁了容而从未摘下过面具的师妹,在那副玉质蟠龙面具下隐藏的究竟是怎样的容颜?
这个问题,杨炎从前从未想过,或者说从未想起过,但今日……杨炎不禁回味起方才手掌中奇异的柔软触感,平生第一次对心中唯一敬爱的师父产的话产生了怀疑。像师父那般神通广大的人,既然有起死回生之能,让他们两个早该夭折之人活了下来,为何不能治愈师妹脸上的伤?实在叫人费解!
心中有了疑问,杨炎就感觉好似百爪挠心般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真相,望着立政殿重重朱门,恨不得立时返回去,揭开司徒凝冰的面具瞧一瞧!
杨炎在立政殿外头百般纠结,里头司徒凝冰却没意识到自己一个无意的举动竟勾起了杨炎的怀疑,她只当杨炎方才的失态不过是没真正接触过女人,所以一时惊奇罢了。毕竟两人从小斗到大,对对方的老底再清楚不过,司徒凝冰自忖若自己是杨炎,小时候被亲娘舍弃,好不容易被师父救了,又碰上她这样跟他死磕到底毫不温柔可爱的师妹,恐怕也再难对女人生出好感来,故而杨炎如今虽三宫六院嫔妃配置绝不输任何帝王,但这些女人于他来说与其说是妻妾倒不如说是下属,这样算起来杨炎纵然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却没有真正亲近过任何一个……恼怒过后也就暗暗嘲笑一番杨炎没见过世面,然后思绪就转到了杨炎今日过来的目的上。
如今天下大局未定,他虽然囚禁了自己,可并未真正赢得这场棋局,况且杨炎纵然再自负也绝不敢对她掉以轻心,这在看似胜负将决的紧要关头杨炎更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壁紧盯着着自己,一壁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天下,待灭了洛阳和江南两大叛军之后,再着手清理朝中的反对势力,陇西李氏首当其冲,随后就是司徒氏,最后提拔大量寒门士子于剩下的几大氏族手中分权,同时改革军制,将军队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中,稳坐帝位,这才算真正赢了他俩这场棋局。
这几步说起来简单,可真正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尤其是在杨炎还只是囚禁了她但并不能将她手中的势力消灭干净的时候,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面临被她翻盘的危险。所以,在这种时候杨炎是不会有那闲情逸致特意来这立政殿找她耀武扬威的,更不会无缘无故借着她的话题,提到卢氏与李嘉懿可能有私情,他这些行为的背后都表明了一件事——对李嘉懿的忌惮!一如当年他对自己的忌惮一样,这种恐惧的心情会让杨炎不由自主的想要除掉李嘉懿,只是手段比从前高明了不少,至少不会莽撞的亲自动手而是想法子借她的手!
“能叫他感到恐惧……”司徒凝冰瞧着自己被杨炎修剪整齐的指甲,喃喃自语,“你果然没有叫我失望!”她决定再给杨炎的后宫添一把火,替李嘉懿分散些杨炎的注意力,至于怎么添?那就要瞧皇后娘娘的了。
“阿嚏!”被惦记了的独孤如意,在燃着银丝炭,温暖如春的寝殿中莫名打了的喷嚏。
“娘娘是不是着凉了?”一旁伺候的月季有些担忧的道:“要不要奴婢去请个太医来瞧瞧?”
“不必了。”独孤如意摆了摆手,不在意的道:“我不过一时觉得有些冷,没什么大碍,不用兴师动众。”请了太医少不得要惊动后宫里的嫔妃们,一个个的打着问安的名号过来拜见,十个里倒又一半是别用用心的,原本没病应付她们也能累出病来!
“娘娘既不愿意请太医,不如奴婢命人煮碗姜茶来给您去去寒气?”蔷薇在一旁建议道。
“嗯”独孤如意点了点头,“也好”。
第二百零七章 下毒
独孤如意做梦也没想到,一碗姜茶居然险些让她步了齐王妃的后尘!若非蔷薇知道她不喜甜食,怕下面的人姜茶里红糖放多了先尝了一口,这会儿她就跟那倒霉的齐王妃李淑宁一样成了死人!
“娘娘”奉命照顾因中毒而吐血昏迷的蔷薇的大宫女芍药红着眼睛进来禀报道:“太医瞧过蔷薇了,灌了好几碗药下去,依旧没没什么起色,太医说……蔷薇中的是鹤顶红之毒,毒性极为霸道,蔷薇虽只喝了一小口只怕也难撑过今晚!”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月季拍了拍芍药的肩膀,柔声安慰道:“生死由命,你也别太难过了,娘娘会为蔷薇做主的。”她知道蔷薇与芍药是表姐妹,芍药自幼父母双亡,是姨母也就是蔷薇的娘将她养大的,两人自小在一处,又一起进的娘娘院子伺候,比亲姐妹都亲,如今蔷薇命在旦夕,芍药自然比谁都伤心着急。可是……月季不由瞧向上悲愤交加的独孤如意,暗暗叹息一声,她虽对芍药说娘娘会替蔷薇做主,心里却明白这主哪是那么好做的?蔷薇恐怕只能枉死了!
独孤如意缓缓闭上眼,不去瞧月季的目光,用疲惫的声音对芍药道:“你下去罢,好好照顾蔷薇,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月季不必再来禀报。”
芍药抹着眼泪,哽咽的应了,倒着身子退了下去。
“娘娘”月季见独孤如意满面疲态,好似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心中再同情蔷薇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劝慰独孤如意道:“奴婢知道您为难,蔷薇跟了您这些年,想来她会体谅您的。”刚收拾了卢氏,就闹出中毒来,难保陛下不会疑心这是娘娘自己使的苦肉计,要至卢氏于死地,这会儿倒不好大张旗鼓的找下毒之人了。
“蔷薇是为我死的!”独孤如意忽然睁开双眼,凤目中闪烁着噬人的光芒,“若连一个交代我都给不了她,往后谁还会对我忠心耿耿!”
“可是娘娘,煮姜茶的小宫女银杏服毒自尽了,如今是死无对证,咱们就是想查也查不出个头绪来。”月季见主子不听自己劝,只能拿事实打消她的念头。
谁知独孤如意闻言非但没有打消念头,反而冷笑道:“没有头绪,那就做出些头绪来!左右我只要给蔷薇一个交代,至于谁是真凶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不过敲山震虎让那些想害我的贱人瞧瞧,想要我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自小陪在身边的丫鬟死了,独孤如意不是不伤心的,但更多的是愤怒和恐惧。算起来她今年也就十六岁,是个没经过什么风浪的小姑娘,何况独孤氏的后宅素来平静,祖父独孤顺又治家有方。所以独孤如意在家的时候,生活一直是顺风顺水平静无波的,何曾见识过内宅深宫里真正的血腥残酷?便是恨极的时候,独孤如意都不曾动过杀人的脑筋,最恶毒的念头也就是将对头送到太庙去修一辈子佛,而今时今日,她的对手们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后宫就是战场,每一场胜利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在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独孤如意心中最后的底线被打破了,既然对手都要取自己性命了,那她又何必客气!月季又担忧又害怕的瞧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小姐,她现自家小姐的眼中多了一丝异样的狠厉,使得她一双原本清澈的眼睛变得有些幽暗,叫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惧意。
“陛下!嫔妾冤枉!”郑淑妃跪倒在杨炎脚下,哭得梨花带雨,“嫔妾着实不知为何我宫中会有鹤顶红,嫔妾绝无毒害皇后娘娘之心,求陛下明察!”听说皇后被下毒,死了贴身侍女之后,郑氏原本还在猜测究竟是谁干的?竟然利用皇后刚收拾了卢氏的当口给皇后下毒,这不摆明了是拿卢氏当替死鬼么?她正怀疑是不是杨氏瞒着自己偷偷做了这事儿?抑或是皇后为了彻底铲除卢氏而来了一出苦肉计?怎么也没料到,陛下下令彻查此事,竟会从她宫中搜出鹤顶红来!更要命的是,她宫里的宫女太监全被送去了绣衣司,有几个没骨头的扛不住刑居然胡乱认了!这下可好,人证物证俱全,她毒害皇后的罪名算是落下了!若陛下信了,她就是个死字!
杨炎嫌恶的甩开郑淑妃拉着自己衣角的手,好看的眉头不受控制的皱了起来,同样是女人怎么就差这么多?
郑淑妃不知他心思已经跑偏了,见他面露嫌恶之色看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知道自己是指望不上他了,立马转移目标,朝身边站着的杨贵妃哀求道:“姐姐最知我的性子,我哪里是会做这等事的人?!求姐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为我说句话罢!”
杨贵妃闻言有些为难的瞧了杨炎一眼,犹豫片刻后,一撩裙摆跪了下来,替郑淑妃求情道:“陛下!嫔妾以为淑妃下毒谋害皇后娘娘一事还有诸多疑点,且毒害皇后娘娘乃是死罪,不宜轻下结论,还请陛下详查!”杨贵妃之所以敢冒着被斥责的风险给郑氏求情,或许有几分是顾及往日的情分,更多的是不想失去一个盟友,还有就是怕郑淑妃狗急跳墙,临死还要给自己找个垫背的。若她表现的太绝情说不得,郑氏就咬到她身上了,权衡过利弊,杨贵妃自然要替郑淑妃说话。
杨炎其实也不想杀郑氏,毕竟留着她还能稳住她背后的荥阳郑氏,日后待自己平定天下,着手削减各大氏族权力的时候,郑氏还能再当棋子用一回。这会儿为了几个女人无聊的争风吃醋杀了,无疑是扔掉了一颗有用的棋子,便是再纳一个郑氏女也没现在这个好用了,倒不如顺着杨氏给的台阶,以调查为名将此事暂时压下,然后随便找个替死鬼顶罪将此事了结!
“唔……”杨炎装出一副深思的样子,在在场的妻妾们几乎将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才说道:“就依贵妃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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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杨炎有心和稀泥,独孤如意可不干,她冒了那么大风险将下毒的罪名栽到郑氏身上,若就这么不了了之,所有辛苦布置白费了不说,往后诸人有了警觉,想要再动手可就难了!一念及此,独孤如意再也坐不住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一脸生无可恋道:“陛下,臣妾接二连三的遭人陷害,想来是臣妾德行不足正位中宫之故,臣妾自请废去皇后之位,出宫去太庙为天下祈福,青灯古佛了此一生。”说完绝望的闭上眼,两行清泪落下,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以退为进博取同情这招用在旁人身上或许有效,对杨炎……这些招数都是他和司徒凝冰玩儿剩下的,独孤如意一番作态落在他眼中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幼稚可笑,丝毫激不起他一分的怜惜,反而让看穿一切的他觉得厌恶。
杨炎从来不会怜香惜玉,居高临下的望着满脸泪痕的独孤如意,竟然点了点头,冷冷道:“你身为后宫之主,连几个女人都管束不好,怕不止是德行不足连能力都远远不足!去太庙诵经念佛,无需什么能力手段,倒是适合你。”
独孤如意闻言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眼中满是惊惧,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杨炎见她这副模样,恶劣的笑了笑,话锋忽然一转,“不过皇后废立乃是国之大事,断没有因为皇后平庸无能而废后的,这样的蠢话今后不必再说。”
独孤如意差点以为自己玩大发了,听到杨炎不会真的废了自己,才松了口气,刚要说两句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就听杨炎又凉凉的说道:“但你既然觉得自己不能管理好后宫,朕就替你找个帮手,也省得你三天两头遭人陷害。”说完,不等独孤如意开口,杨炎已径自对仍旧跪在地上的杨贵妃道:“以后就由贵妃协理六宫,为皇后分忧。”
杨贵妃没料到自己求个情还能得到这样的意外之喜,愣了一瞬之后,立刻磕头谢恩道:“嫔妾谨遵陛下圣命。”有了协理六宫之权,她就能在后宫进一步培植自己的势力。独孤氏一门三后,三代皇后在后宫留下了不容小觑的人脉势力,若非掌握着这些,独孤如意也不可能轻易陷害卢氏更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栽赃郑氏。杨贵妃为人固然高傲,可却极有危机意识,如果说卢氏的倒霉能叫杨氏看清独孤如意的实力手段,那么今日郑淑妃险些丢了性命,便足够杨氏警觉了!皇后已经开始着手对付威胁自己地位的嫔妃,这回是郑淑妃,下回是谁?是不是该轮到自己了?!
相比杨贵妃的惊喜,独孤如意面如死灰却不敢表现出任何的怨怼不忿来,只能强撑着对杨氏挤出一丝笑容道:“都是本宫无用,倒劳烦妹妹了。”暗悔没听月季的劝,一时冲动想要借铲除郑淑妃,却不料被陛下瞧出了端倪,这才有杨氏协理六宫之事,分明是陛下在警告她!但事已至此,便是悔青了肠子也无用,独孤如意强打起精神不断的安慰自己,陛下只是给她一个警告,没有追究下去,说明他还是顾忌着独孤氏的,只要她忍过这段时间,待父兄洛阳大胜而归,便是她再次独掌后宫大权之时!
处理了几个女人的事情,杨炎有些疲惫靠在龙椅上,揉着自己的眉头问一直隐身在屏风后的焰仆道:“查出什么端倪没有?”
焰仆从屏风后走出来,跪在龙案前禀报道:“此事似乎并不是大小姐的手笔,毒害皇后娘娘的是裴贤妃。”
“裴氏?”杨炎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随即便明白了,假若独孤如意真被毒死了,嫌疑最大的就是刚被贬为充仪的卢氏。审讯卢氏无果之后,第二有嫌疑的便是最有资格当上皇后的杨氏。既然查了杨氏,自然也要查一查与她走得最近的郑氏,继而在郑氏宫中搜出毒药,郑氏为了自保只能污指杨氏为主谋!“一石三鸟环环相扣,这明显是冰姬的路数!”杨炎挑眉瞧着焰仆,一双凤目中藏着隐隐冰霜,“你难道瞧不出来?”
焰仆慌忙解释道:“并非属下没瞧不出其中的蹊跷,只是属下再三查证此事确实是裴贤妃所为,这个一石三鸟的主意是裴贤妃的表兄程俊出的,程俊是开国功臣鲁国公的玄孙,自小体弱多病几乎足不出户,最喜欢的就是躲在屋里看书,尤其喜欢读史书和兵法。而且……”焰仆瞧了杨炎一眼,有些犹豫要不要该说下去。
“而且什么?”杨炎不悦的皱眉:“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做什么?!”其实焰仆不说,他大概也能猜的到,无非是程俊性子阴沉,心机颇深满肚子坏心眼罢了。这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程俊的情况与他有些相似,说不定连性子都很像,焰仆怕他听了不高兴而已。
果然,焰仆闻言不再犹豫,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而且表面病歪歪一副病秧子的样子,内里却极为阴险狡诈睚眦必报,曾今嘲笑或者欺负过他的长辈兄弟,不管是谁都会遭到不着痕迹的报复。”
听完焰仆的禀报,杨炎不由笑了,“如此说来这个程俊与我倒真是十分相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说我。”
焰仆不敢接话,只将头垂的更低了。
杨炎心里虽不喜欢这世上有个与自己如此相像之人,可也没有揪着这个不放,鱼目同珍珠固然相像,然珍珠就是珍珠,鱼目便是鱼目,再像也是天渊之别,他不至于自坠身份同程俊这颗鱼目计较。淡淡的不悦之后,杨炎又问焰仆道:“不是说程俊几乎足不出户么?怎么会同裴氏有接触,而且还给她出这样的主意?”因为相似,杨炎也分外了解程俊这类人,他们都是活在自己世界中的人除非别有目的,否则不会轻易与任何人结交,更遑论出手相助。
一听他问到这个,焰仆脸色有些古怪的偷瞄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道:“回主子话,据属下调查所知,程俊因为自小体弱多病的缘故,与自家兄弟姐妹相处的时间极少,故而感情淡薄,唯独跟裴贤妃走得比较近。”
第二百零九章 制衡
焰仆没敢直接说程俊思慕裴贤妃,但杨炎又怎么会听不出来自己这是又被戴了一顶绿帽子。【无弹窗.】不过他并不感到生气,而是觉得有些滑稽,怎么表哥表妹间总有那么些叫人浮想联翩的故事?从前卢氏是如此,如今的裴氏亦是如此,说起来……杨炎不自觉的联想到,他跟死丫头好像也算是表兄妹!想到这一点,杨炎的唇角不受控制的翘了起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心情忽然莫名的开朗,原本几乎感觉不到跳动的心,在这一瞬间清晰的感受到了活跃,这种前所未有又难以名状的情绪,让杨炎感到无措可更多的是兴奋,是忍不住想要感受更多的渴望……
“主子……”焰仆见他突然不说话了,偷偷瞟了自家主子一眼,正瞧见他脸上艳光四射的笑容,顿时背后一阵发寒,慌忙解释道:“据……属下调查,裴贤妃同程俊所谓走得近……是相对裴家其他公子小姐而言,两人之间并无越轨行为,裴贤妃也只将程俊视同兄长,一切都只是程俊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一厢情愿?”不知怎么的,这四个字听在杨炎的耳朵里,只觉得异常刺耳,唇边绽放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语声变得极度阴沉,直叫焰仆愈加惶恐,拼命琢磨自己究竟是哪句话说错了?
静默许久,杨炎大概自己也觉得这怒气来的没头没脑,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对战战兢兢的焰仆道:“罢了,你退下罢。”
焰仆呐呐称“是”,立刻站了起来如落荒而逃一般,疾步退了出去。可是才走到门口,又不由停住了,犹豫了一下之后,咬牙转身又走了回来,再次跪下向正闭着眼睛背靠龙椅上坐着的杨炎禀报道:“主子,属下查到皇后和裴贤妃身边都有大小姐的人,这回皇后之所以死里逃生也是大小姐的手笔。”焰仆之所以敢在杨炎心情明显不好的情况下,不怕死的回来继续禀报,是因为他太了解自己这位主子的性子,这会儿不把话说清楚了,过后主子回过神来,自己一定没好果子吃!
杨炎闻言并没有多大反应,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他并没有追问独孤如意和裴氏身边哪些是司徒凝冰的人。焰仆了解主子的性子,身为主子的杨炎又怎么会不了解焰仆?他若是能查出哪些是冰姬的人,早说出来邀功了,绝不会等自己开口相询?况且,以冰姬的实力,宫中有她的眼线再正常不过,没有才奇怪,别说独孤如意、裴氏身边有她的细作,便是自己身边照样也有!这些人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无论怎么清理始终难以清理干净!与其费这个力气和心思,倒不如留着这些棋子,说不定哪天还能为己所用!
焰仆见此,不敢再多言,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偌大的武德殿中,只剩下闭着眼睛,独自品味思考着自己种种不对劲的杨炎。
与此同时,被囚禁在立政殿中的司徒凝冰,在身后一众宫人的跟随或者说是监视下,百无聊赖的在中庭散着步。如今寒冬已尽,正是春暖花开时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蓬勃的盎然生机,呼吸着这样的空气,让人充满了活力,纵然满腹心机算计,也不会觉得疲惫。
杨炎让杨贵妃协理六宫,给了独孤如意这么大一个警告,她暂时是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而杨贵妃得了这样的机会,必定会不遗余力的安插培植自己的人手。郑淑妃险些被皇后害了性命,心中定然恨之入骨,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报这一箭之仇,郑淑妃与杨贵妃的同盟经此一事只会比从前更坚固。至于裴贤妃……依旧会躲在暗处,如一条毒蛇般瞅准机会突然出来咬上一口!
这些,杨炎都心知肚明,他明明可以在熏风殿搜出鹤顶红的时候含糊过去,随便找个替死鬼给郑淑妃脱罪,却非要将熏风殿一干人等都送去绣衣司审问,无非是想叫喜欢四处挑拨的郑氏暂时老实些,趁机将后宫的权力分给比较懂分寸的杨贵妃,用杨贵妃制衡独孤氏在后宫的势力。为防备日后独孤文得胜还朝封赏独孤氏诸人,而独孤如意地位水涨船高,在后宫独揽大权,为他铲除独孤氏制造麻烦!
“想的倒是挺深远!”司徒凝冰抬头望着庭院中依旧盛放的樱花树,唇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容,“看来他对自己的布局胸有成竹,李嘉懿那边应该已经看上去一团糟了!”
“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安国公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瞧着对面神色平静的儿子,不由又心疼又生气,拍着桌子激动道:“你倒是说话呀!现在是你媳妇儿被人抢了,这口气你能忍得下!”安国公今天一早收到长安城的消息,知道儿媳妇被新帝接入宫中就没出来过,顿时联想起当年自己兄长和表姐被亲姑母棒打鸳鸯的情景,如今同样的事情竟然又发生在自己儿子和儿媳妇身上!!!尤其是新帝身上可能还背着自己女儿的一条性命!安国公只觉得一股冲天的怒火直冲脑门,差点吐血,恨不得立刻冲进皇宫将杨炎砍了!
李嘉懿表面平静,其实心里也跟安国公差不多,恨不能立马将杨炎砍了,救出自己的妻子。但他早知内情,明白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照着妻子的布局走,决不可冲动!所以,面对气得脸色铁青的父亲,李嘉懿只能用最平静的态度安抚他道:“父亲不要生气,事情并不是您想的那样,倾城只是被软禁了。”为了不彻底骗过杨炎,这个局只有司徒凝冰和李嘉懿知道。即使是自己的父亲,李嘉懿也不能亦不敢对他说出实情。
“好端端的他软禁你媳妇儿干什么?!”对于李嘉懿的说辞,素来信重儿子的安国公这回却一个字都不信,“还关在立政殿!那里是什么地方?!牢房?!还是冷宫?!”安国公将身边的几案拍的砰砰响,“那是历代皇后的寝殿!!!”
第二百一十章 眼界
软禁个人软禁到皇后寝殿?那还能称为软禁么?要说杨炎没有别的心思,谁信?!安国公不信,满朝文武不信,就连李嘉懿自己也不会信!从夫妻俩一起去齐王府赴宴那一次开始,李嘉懿就本能的感到,杨炎对自己妻子怀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复杂到连他都瞧不清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当初的齐王如今的陛下的眼中有着对他妻子的占有欲!无关情色,那是一种非常理所当然的,好像她原就该站在他身边,无法分割一般,比情色更叫人讨厌!
但此时此刻,不管李嘉懿多么恨不得灭了杨炎,都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愤怒来,反而只能耐着性子跟怒发冲冠好像自己媳妇儿被人抢了的安国公解释道:“父亲请稍安勿躁,事情是这样的……倾城与陛下师出同门,最了解他的为人和野心,为了自保便暗中培植了一批势力与之抗衡。陛下以倾城双亲相要挟,逼她自投罗网。之所以将她软禁在立政殿,既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因为着实忌惮倾城,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最放心。”李嘉懿不能将全部的实情告诉安国公,但无关大局的实话就无所谓了,左右这些早晚要告诉安国公的。
不过李嘉懿说的这些无关大局的“内情”,已经够叫安国公震惊了。纵然早知道自己这个儿媳妇不似寻常内宅妇人,可在安国公心中,司徒凝冰至多只是心机手段眼界见识比寻常妇人强些,从未料到她除了背后有家族的力量做靠山之外,手中竟有能叫陛下忌惮的势力!这岂止是寻常女子不能相比便是天下大多数男儿都比不得!
张着嘴愣了半晌,安国公才半信半疑的问李嘉懿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哄我?”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一个女子如何能办得这般大事?!便是当年倾倒天下的表姐,也不过当得“女中魁首”四字,何曾与男子比肩?
李嘉懿一见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划过一丝淡淡的失望。尽管这种失望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过去的十多年里,安国公——他的父亲叫他失望过无数回。可他总以为,以父亲对先皇后的敬重,或许能够包容认可妻子的不凡,然而……他最终还是失望了。
此刻,李嘉懿比从前任何时候都瞧得清楚,他的父亲承担不起李氏一族的命运,亦不可能在即将出现的乱世中笑到最后。李嘉懿能够容忍安国公的优柔寡断感情用事,心软有时候也是一种优点,然而乱世之中没有包罗万象的胸襟气魄,是走不长远的!他必须早做打算!
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李嘉懿面上愈加平静,迎着安国公怀疑的目光淡淡道:“父亲莫要忘了孟大家,若非她当年自曝身份,如今的中书令未必轮得到舅父。”说到此处,李嘉懿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语气中也透着几分难掩的骄傲,“论才学能力、眼界见识,我娘子样样不输孟大家,何况她背后又有司徒氏作为支撑,远胜门第单薄毫无根基的孟大家,为何孟大家几乎封侯拜相,我娘子不能运筹帷幄决策天下?”
安国公听他言之凿凿,又有孟大家的先例,原本将信将疑这会儿也信了七八分,不由叹了口气,三分无奈七分不满的道:“我原瞧着你媳妇肖似先皇后,又是卫国公府的千金,想来必是不差的,谁知道……唉!”他话虽未说出口,但显然已对司徒凝冰极为不满,甚至心里已经暗暗盘算着,一会儿同王氏知会一声,寻个出身好些,本分老实的女子抬进府给儿子做贵妾。老二媳妇能不能回来还说不准,纵然她安然无恙从宫里出来了,这样不省心的儿媳妇,安国公是真心不敢要!奈何司徒凝冰是先帝赐婚,司徒氏与李氏还有亲,于法于情都是不能休的,唯有好吃好喝的养着。安国公无奈的想,“权当家里供了尊佛罢!只求她能本分些,别再惹事了!”
李嘉懿实在见不得一心倾慕的女子被人这样嫌弃,尤其那人还是自己的父亲,一忍再忍才没现出颜色来,只淡淡的反驳道:“先皇后当年若有她一半的机谋果敢,如今这府里当家作主的就是伯父了。”无论旁人将先皇后描述的有多么美好,李嘉懿总是不以为然,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只能随波逐流,最后还以死殉情徒留给世人惋惜同情的女子,再美再好也不过是一株经不得风雨的富贵牡丹,脆弱娇贵的叫人心惊胆战。
安国公闻言勃然变色,“放肆!长辈之事岂是你可以妄议的?!”他几乎从不对李嘉懿发火,但这回听到他居然这样评论自己敬重了一辈子的兄长和表姐也不由动了火气。心中愈发认定是儿媳妇带歪了儿子,更坚定了要给李嘉懿纳一房贵妾的决心。
李嘉懿不欲再与他争辩,果断的道了一句,“父亲息怒,是儿子放肆了。”若是旁人,他自可以引经据典举一反三的将他辩的哑口无言,可对方是自己的父亲,与自己的父亲争辩,便是有一万个道理,单凭“孝道”二字就能压得他翻不过身来,何必浪费口舌?
父子两个意见不同,可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一场分歧表面是以李嘉懿认错结束,实则一切才刚刚开始。且不说李嘉懿已经决定架空自己的父亲,安国公从书房出来就直奔了王氏院子。
王氏听到禀报的时候还小小的吃了一惊,自从郭氏进门,安国公几乎天天都往她院子里去,已经有大半个月不曾进过自己这金英堂了,故而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纳闷,“他今日怎么过来了?”自从李淑宁“过世”之后,王氏也想开了,再不执着于安国公,反而将心思用在了吃斋念佛上,只希望为儿女多祈些福,既保佑李淑宁“早登极乐”又期望李嘉懿和李嘉责兄弟平安康泰多福多寿。
第二百一十一章 找骂
安国公也不墨迹,坐下之后就屏退了一干伺候的人,只留了王氏的乳母齐嬷嬷在屋里,开门见山的说出了来意。【无弹窗.】
“……这事儿就有劳夫人费心了,老二媳妇这个样子,不能再寻个能心大能折腾的了,务必要寻个本分老实能相夫教子的……”安国公还在自顾自的数落司徒凝冰以及表明自己对李嘉懿贵妾人选的各种要求,却未注意王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甚至身子都在轻微的颤抖。
好不容易等安国公说完了,再想起询问妻子的意见,这才发现王氏的脸色着实不好,他以为王氏素来瞧不上这个儿媳妇,想必是不会反对给儿子纳贵妾的,故而见她脸色难看只当是她身子不适,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暗暗后悔这些时日只顾着郭氏,倒冷落了结发妻子,正想着是不是今夜宿在金英堂的时候,只听“乒”的一声脆响,王氏一下摔了几案上的茶盏,抖着手指着安国公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也不想想媳妇如今被困在皇宫中都是为了谁?!一半是为了她娘家还有一半是为了咱们家!你不心怀感激也就罢了,还嫌弃她不贤惠?!不知相夫教子?!”
“哼!”王氏冷笑一声,“她或许是不贤惠,可好歹救过我的命!给了淑宁最丰厚的陪嫁,将嘉责教的懂事长进了!你这亲爹都做不到的事情她都做了,你有什么资格嫌她不好?!李浔你的良心呢!”王氏固然不解风情,认死理,还不怎么聪明,但她亦有王家书香世家的风骨,大是大非面前王氏从来不含糊。
安国公被她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是气愤半是羞愧,色厉内荏的叫道:“这是两码事!你别夹缠不清!我是为了大局着想!”
“呸!”王氏狠狠的啐了安国公一口,“什么大局?!你当我不知?不就是媳妇太能干碍了你的眼么?你不就觉得这天下所有女子都该同你那表姐一般,多才多艺温婉贤惠么?从前那张姨娘,小寡妇尹氏还有你新纳的郭氏可不都是这个调调?结果呢?她们干什么了?”
王氏瞧着面露尴尬之色的安国公心里一阵痛快,从前只听他教训自己,何曾这般理直气壮的教训过他?越说越顺溜,“咱们先来说说那个张姨娘,一个丫鬟你宠了护了她二十多年,唯恐我亏待了她和她生的那个白眼狼,隔三差五的听了这对母子两句挑唆就来寻我的不是,恨不得休了我好给她腾地方!最后却落得一个差点儿被算计死全家的下场!这就是你喜欢的所谓温婉贤惠的女子!”
王氏端起安国公的茶盏狠狠灌了一口茶,又继续说道:“咱们再来说说那个尹氏!”说着她脸上不由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瞧在安国公眼里只觉得心向被刀子捅了一般难受,一张脸涨的更红了。
“寡妇再嫁也没什么,我还真不是瞧不起她。旁人不说,就拿嘉懿媳妇的二婶来说,她也是寡妇再嫁,我虽嫌她粗俗却从未因‘贞洁’二字鄙夷过她,不为旁的,只为她即便是改嫁也是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而那个你所谓的温婉贤惠的尹氏……”王氏的笑容愈发讽刺,“说难听了就是个爬床攀高枝儿的货罢了也就你拿她当宝,还差点给人家养便宜儿子!你不怕丢脸我都替你丢人!还有那个郭氏,家道中落没法子给你个能当她爹的做妾也是可怜,且她年纪小不懂事我原不该同她计较,可她既然号称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你去问问她,进门这些时日给我请了几日安?不是头疼就是脑热,就没个好的时候!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你告诉我她这是哪门子的贤惠?!”
“你……!!!”安国公指着王氏直发抖,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因她说的都是事实,最后只能丢下一句,“我不同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胡搅蛮缠!”就甩袖子走人了。
王氏瞧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很有气势的“哼”了一声,直哼的安国公的脚步更快了。
齐嬷嬷方才见两人争吵,心里急的不行,却又不敢开口劝,拼命给王氏使眼色也没用,最后眼见王氏终于将安国公气走了,再也忍不住埋怨道:“夫人这又是何苦?您原先不就准备给世子爷纳妾么,如今老爷提出来岂不更好?就是世子爷和少夫人不乐意也有老爷担着,怨不到您身上。您竟然为了这个同老爷硬顶,您到底图什么呀!”其实她更想说,少夫人到底给你下了什么**汤?只是这话到底僭越,齐嬷嬷还是知道分寸的。
“我不图什么,只为了保住我儿子的脸面!”王氏心里这样想,却不敢对齐嬷嬷说实话,她就是再信任齐嬷嬷,这般私密之事也不方便对她直言。只作余怒未消道:“嬷嬷不要说了!我这儿媳妇固然不尽如人意,到底对咱们家有恩,就是要给嘉懿纳妾也该等她回来了,问过她的意思再纳,这样趁她不在偷偷摸摸的,跟趁人之危有什么区别?但凡有点儿规矩懂得礼义的人家都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虽不能说实话,可这王氏这几句话倒不是假的,她再不喜欢儿媳妇最恶毒也就心里盼着她早死好换个儿媳妇,却绝不会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即便是给儿子纳妾也要光明正大,儿媳妇点头才可以,这才是规矩正理。
在王氏看来理所应当的事情,齐嬷嬷却觉得王氏待司徒凝冰太好,想起当初自己求她出手阻止郭氏进门她一口回绝的决然态度,齐嬷嬷就替王氏不平起来。“夫人就是太心善了,您这般掏心掏肺的对少夫人,可换的回她一两分感激?那会儿裴夫人带着郭姨娘进门的时候……”说着便将当初自己怎么求的司徒凝冰,司徒凝冰又如何一口回绝的经过一字不落的对王氏说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议妾
齐嬷嬷还是不够了解王氏,她未料到王氏听完之后非但不生气,反而点头道:“这事儿原怪不得嘉懿媳妇,若是旁的事儿你找她帮忙,她置之不理确是不对,可郭姨娘这件事儿,哪里是她该管的?这儿媳妇能耐再大也断没有把手伸到公公房里去的道理?嬷嬷为这事儿怨她,未免有些苛刻了。”
齐嬷嬷状没告成反被王氏隐隐数落了一顿,暗悔自己干嘛这么多事?心里感叹了一回,人老了果然就糊涂了,从前哪儿会出这样的差错?
王氏见齐嬷嬷默然不语,想着是不是自己说话重了些,忙补救道:“不过这也不怪嬷嬷,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情急之下才出了昏招。”
她给了台阶,齐嬷嬷又不傻,赶紧就着下了,主仆两人又说了两句闲话,王氏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对齐嬷嬷吩咐道:“嬷嬷叫彩凤去将嘉懿寻来,我有几句话要对他说。”
齐嬷嬷依言去了,王氏等了半个时辰,彩凤终于将李嘉懿找来了。
“母亲找我有事?”李嘉懿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明镜似的,知道王氏必定已经从安国公那里听说了自己妻子的事情。
“唉!”王氏叹了口气,怜爱的瞧着李嘉懿道:“也不为旁的,就是你媳妇儿那事儿我已经听你爹说了。他的意思是要我给你寻个出身不错又老实本分的女子纳进门做贵妾,我将那老没良心的骂了一顿给挡回去了。不过瞧他那样子怕是不会这么容易死心,我指望不上他就该去找旁人帮忙了。娘把你找来,一是想听听你的意思,究竟是要这个贵妾还是不要?”
“当然不要。”不待王氏把话说完,李嘉懿便态度坚决的表态。要什么贵妾!眼前这个就够他穷尽毕生心血的,再来一个?干脆抹脖子算了!
王氏听他回答的这般斩钉截铁没有回旋余地,心中是既欣慰又有些难过,欣慰的是儿子不像他没良心的爹,待妻子一心一意,却又不禁为自己没有这样的丈夫而难过。面上却不好当着儿子的面露出来,只得收起矛盾的心情,继续说道:“既然你不想要,那就得防着你爹硬塞了,娘想来想去你爹那人能找的人不多,最有可能的就是他那好友裴振。”说到此处,王氏的语气里不自觉的透着些许讽刺,“谁知道过两天裴夫人会不会又领着个娘家侄女而上门!”
李嘉懿瞧着面露讥讽之色的王氏,只觉得好似回到了小时候,母亲依旧是那个会给自己做好吃的,温柔又善解人意的母亲。心中一阵温暖,语调都柔了两分,“母亲放心,儿子自有法子打发,裴夫人就是将娘家侄女儿全都带来也没一个进得了我弄玉轩,就怕她不来!”他早瞧裴振不顺眼了,酒肉之徒不过靠着家族的庇荫才有今日的官位,一味的巴结讨好父亲,不说十成至少有一半是个小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梁欣馨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蹦出了几百套应急方案(其实没一套行得通)。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奴婢从厨房拿了些点心,您用一些罢。”
梁欣馨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再找个借口支开这个小丫鬟,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你给我摆在桌上吧,摆好看点。”
小丫鬟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违拗,一边泛着嘀咕一边把手里的点心摆在桌上。梁欣馨就趁着她转身的档儿,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来到她身后举起手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下,小丫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我早就想试试这招了!”望着倒下去的小丫鬟梁欣馨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完全不担心就凭自己单手提四个热水瓶上六楼的手劲把人家劈出什么后遗症来。
利索的扒下小丫鬟的衣服换上之后,梁欣馨又把嫁衣胡乱的给那个不省人事的姑娘穿上,把她靠在床边盖上喜帕,收拾完犯罪现场,拿着包袱就走路了。
拿着个包袱梁欣馨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只能捡人少僻静的小路,幸亏今天府里办喜事大家都忙得很也没人什么人注意到她,否则就凭她做贼心虚的模样早被人逮住了。
走到一座假山石后面,看见靠墙根的地方长着一颗大树,“天助我也!”梁欣馨心里一阵庆幸,有了这棵树她就可以顺利的翻墙逃出去了!望了望四下无人,梁欣馨把包袱拴在身上,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树,正想往下跳,再仔细一看真庆幸自己没跳下去。该死的,这堵墙不是外墙,墙后面也不是大街而是个院子,院子里还坐着一男一女,看这两人坐的pose铁定不是夫妻就是情人,那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一脸的娇嗔看得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电视里见多了可现实版的还真不多见)。本来她既不想被人发现也不想妨碍人家谈情,猫起身子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爬下去,可是那一对男女的对话却好死不死的传到了她耳朵里。
“王爷,您还是快回去罢,别叫王妃等急了,要是怪罪下来奴家可承受不起。”话是这么说可身子还是坐着一动不动,明显就是口不对心。梁欣馨身为一个现代人这辈子除了豆腐渣工程最鄙视的就是小三,尤其是这种“主动型”的小三,直替那个可怜的王妃抱不平,心想:“我要是那个王妃……”想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你妹的!我就是那个王妃!”再仔细看那个男的一身鲜红,刚才她还奇怪一个大男人穿这么艳干什么,现在一想这明摆着是喜服嘛!“你个贱男人,结婚当天还跟小三幽会,当心被雷劈!”梁欣馨恨不得冲下去给那个贱男人两巴掌!(搞得真跟自己老公出轨似的)
“哼,什么王妃!她就是个摆设你不必理会她!”男人不屑一顾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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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对策
安国公从前偏心司徒凝冰这个儿媳妇,除了她出身司徒氏之外更多的是她一双眼睛像极了他敬重了一辈子的表姐独孤凤仪,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安国公瞧着这个手段狠辣,心机重城府深的儿媳妇就开始不顺眼了,尤其是在得知司徒凝冰手中掌控着一股不小的势力甚至足以威胁天下的时候,安国公对司徒凝冰的不顺眼转变成了厌恶。【风云阅读网.】不为别的,只因她破坏了表姐端庄大度温婉贤惠的名门淑女形象,不修女德非学男人弄权,不是祸害是什么?!若非还有顾忌,安国公恨不得立马叫儿子休妻!
安国公厌恶司徒凝冰,自然听不得旁人说她的好,纵然郭氏话中有话他也听不出来,只揪着司徒凝冰不放,不以为然道:“她有福却不知珍惜,早晚会耗尽自己的福气!”如今安国公只盼着苍天有眼,让这个不省心的儿媳妇和害死女儿的凶嫌,也就是新帝同归于尽算了!
郭氏见安国公厌恶司徒凝冰至此,心中欢喜,面上却装作懵懂不知的样子来,疑惑道:“老爷这话是何意?可是少夫人做错了什么惹您生气了?”不待安国公说话,郭氏已装模作样的劝道:“这话原不该妾说,可妾到底是少夫人半个长辈,总要替她说两句话,不管少夫人做错了什么,老爷是做长辈的多担待些也就是了。少夫人毕竟还年轻出身又好,在家想来是千娇万宠的,性子娇些是难免的,老爷不念旁的就是念着她小小年纪将这后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该记她一份功劳,何苦同她计较?”郭氏一壁说一壁观察着安国公的脸色,见提起后院二字的时候,安国公神色明显难看了一分,便猜测着大概是司徒凝冰借着掌管内宅的便利做了什么事儿叫安国公知道了,这才惹了他厌弃。
“她都把手伸到李氏一族的生死存亡里头了,我还能不同她计较?!”安国公在心里吼了一句,总算他还知道轻重,再宠幸郭氏也不敢将这样的机密大事告诉她,只板着脸不悦道:“不说她了,还不知道她回不回得来!嘉懿身为世子身边不能没人伺候,他都二十三了还没有子嗣,着实不像话,夫人不为他操持,我这当父亲的却不能不记挂在心上。”
郭氏品了品安国公话里的意思,是想将这事儿交给自己去办,正中她下怀,立刻善解人意的笑道:“给世子爷挑人服侍这事儿老爷是不好出面的,若是您信得过妾,妾给姑母捎个口信,请她给世子爷挑个好的来。”
安国公喜她知情识趣,一时心情大好,抬手挑起她的下颔凑近了仔细瞧了半晌才点头道:“你姑母的眼光是极好的。”
郭氏还来不及表现出娇羞,殷红的双唇就被攥了去,屋外鲜花绿草春意盎然,屋里也是不遑多让,春光无限……
两人的这一番对话最后一字不落的进了李嘉懿的耳朵。老爹和小妾合起伙来算计自己妻子,李嘉懿就算早有预料可脸色还是有些不太好看。
“岂有此理!”李嘉懿未开口,他的小厮清书就先忍不住了,可他不敢骂安国公就只能揪着郭氏骂:“郭姨娘也太不安分了,竟然还想插手公子屋里的事儿!才得了几天的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少夫人有银子,出手又大方,本事还不比公子小,他俩好好的还能少的了他们这些身边人的好?没见绿衣红袖都过得挺滋润?老爷老糊涂的非给公子弄个贵妾,万一少夫人为这事儿生了气,公子铁定没好果子吃,最先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几个近身伺候的?想到司徒凝冰的为人手段,清书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旁玉砚跟清书想的差不多,不过他素来寡言少语,有什么话都在心里说了,没人听见就没清书那么多顾忌,只将安国公和郭氏损了个遍,然后才惜字如金的发表了自己的意见,“长者赐不可辞,公子早做打算。”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一会儿要不要去花圃走一趟,先给红鸾表个忠心,万一公子顶不住老爷胡搅蛮缠,少夫人真翻了脸,他是不是可以要求入赘?反正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还能省点儿口粮,就是少夫人那边伙食不太好,下人都跟着她吃素,但是月钱多,他可以自己买肉吃……
就在玉砚越想越远都考虑到孙子娶媳妇儿少夫人会给多少赏赐的时候,李嘉懿终于说话了。他瞧着苏嬷嬷征求似的问道:“依嬷嬷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表面是宫中赐下的嬷嬷,实则为司徒凝冰心腹,专司皇宫内院女眷情报的苏嬷嬷闻言微微一笑,笑出一脸褶子,使得她原就平庸寡淡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唯有一双眼角爬满了皱纹的眼睛却闪着精光。“这不过是内宅之事,姑爷是办大事儿的人没得在这等小事上费心思。既然国公爷属意裴夫人去办此事,最简单不过的就是让裴夫人没那功夫去办。”她顿了顿,似是在回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老奴记得裴夫人有四个儿子,最小的今年也就八岁,裴夫人中年得子宠爱无比,但有所求无有不应,直将那小少爷养成了个小霸王,老奴以为裴夫人这般溺爱只会害了孩子,不如就由老奴替她教一教?”
李嘉懿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嬷嬷了。”
苏嬷嬷笑着道:“应当的,主子既命老奴听命姑爷,老奴自当为姑爷分忧。”她口口声声称李嘉懿为姑爷,听着亲近实则是提醒李嘉懿自己真正的主子从来都不是他。
李嘉懿明知她的用意,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这声“姑爷”十分受用,听着心情就很好。
而一旁伺候的清书和玉砚听了苏嬷嬷的话之后不由自主的朝对方瞧了一眼,自小一起长大的两人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感叹,“少夫人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么损的招人张口就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春猎
安国公府内宅发生了什么司徒凝冰全然不知,她这会儿正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瞧着前来传话的长笑,直瞧得久经杨炎摧残的永远面无表情的长笑都有些不自在才道:“你家主子是不是又犯病了?”
长笑一愣,实不知该如何招架,无论怎么答好像都不妥。好在司徒凝冰也没指望她回答,只自顾自的嘀咕道:“他现在可是皇帝还以为是从前爹不疼娘不爱的闲散王爷?春猎这种劳民伤财而且明显不符合他兴趣的东西,往年都没见他参加,怎么当了皇帝转性了?”司徒凝冰有些恐慌,因为她竟然猜不透杨炎这是要做什么?照着如今的情况,他难道不该严防死守将她盯得死死的,最好直接关牢房里与世隔绝么?让她跟着去春猎,这是故意给她制造逃跑的机会?还是他察觉了什么,设了个局试探她?
司徒凝冰面上与长笑插科打诨,脑子却在飞速的思考,最后得出结论:这有八成是杨炎故意设下的试探自己的局,她不能不上当也不能全然上当,得费一番功夫好好布置,将杨炎糊弄过去。
长笑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干巴巴转述着杨炎的话,“主子是怕大小姐在立政殿待得太闷,便想借着春猎的机会带您出去散散闷。”
司徒凝冰秀眉一挑,斜睨着长笑冷哼了一声,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我看他是没安好心!你回去告诉他,我在这儿坐牢坐的挺好,不用出去放风。”
长笑暗暗吸了口气,才继续转述杨炎的话,“主子说了,届时大小姐的双亲也会前往,去与不去但凭大小姐斟酌。”说罢不由自主的将头又垂下了几分。
“呵!”司徒凝冰冷笑一声,再开口语气比方才更添了三分怒意,“他都把我爹娘搬出来了,我能不去么?我若是不去,说不得就该成西伯侯了!”
长笑话传完了,哪里还敢多留,硬着头皮顶着司徒凝冰的怒火,说了声,“主子的话奴婢已经尽数传到,请大小姐容奴婢告退。”
司徒凝冰淡淡扫了她一眼,长笑只觉得头上好像悬了把刀似的随时都会掉下来,直到她耳边响起司徒凝冰的声音,“下去罢。”这才如蒙大赦,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司徒凝冰瞧了瞧正跪在榻前给自己捶腿的见怜,忽然轻轻叹了一句,“你姐姐也不容易。”
被杨炎从太原接过来服侍司徒凝冰的见怜闻言动作一滞,头也没抬只闷闷的说道:“都不过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有什么容易不容易!”怨愤之情溢于言表。
司徒凝冰默默的瞧着她竟说不出一句话来,许久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梁欣馨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蹦出了几百套应急方案(其实没一套行得通)。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奴婢从厨房拿了些点心,您用一些罢。”
梁欣馨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再找个借口支开这个小丫鬟,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你给我摆在桌上吧,摆好看点。”
小丫鬟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违拗,一边泛着嘀咕一边把手里的点心摆在桌上。梁欣馨就趁着她转身的档儿,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来到她身后举起手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下,小丫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我早就想试试这招了!”望着倒下去的小丫鬟梁欣馨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完全不担心就凭自己单手提四个热水瓶上六楼的手劲把人家劈出什么后遗症来。
利索的扒下小丫鬟的衣服换上之后,梁欣馨又把嫁衣胡乱的给那个不省人事的姑娘穿上,把她靠在床边盖上喜帕,收拾完犯罪现场,拿着包袱就走路了。
拿着个包袱梁欣馨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只能捡人少僻静的小路,幸亏今天府里办喜事大家都忙得很也没人什么人注意到她,否则就凭她做贼心虚的模样早被人逮住了。
走到一座假山石后面,看见靠墙根的地方长着一颗大树,“天助我也!”梁欣馨心里一阵庆幸,有了这棵树她就可以顺利的翻墙逃出去了!望了望四下无人,梁欣馨把包袱拴在身上,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树,正想往下跳,再仔细一看真庆幸自己没跳下去。该死的,这堵墙不是外墙,墙后面也不是大街而是个院子,院子里还坐着一男一女,看这两人坐的pose铁定不是夫妻就是情人,那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一脸的娇嗔看得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电视里见多了可现实版的还真不多见)。本来她既不想被人发现也不想妨碍人家谈情,猫起身子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爬下去,可是那一对男女的对话却好死不死的传到了她耳朵里。
“王爷,您还是快回去罢,别叫王妃等急了,要是怪罪下来奴家可承受不起。”话是这么说可身子还是坐着一动不动,明显就是口不对心。梁欣馨身为一个现代人这辈子除了豆腐渣工程最鄙视的就是小三,尤其是这种“主动型”的小三,直替那个可怜的王妃抱不平,心想:“我要是那个王妃……”想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你妹的!我就是那个王妃!”再仔细看那个男的一身鲜红,刚才她还奇怪一个大男人穿这么艳干什么,现在一想这明摆着是喜服嘛!“你个贱男人,结婚当天还跟小三幽会,当心被雷劈!”梁欣馨恨不得冲下去给那个贱男人两巴掌!(搞得真跟自己老公出轨似的)
“哼,什么王妃!她就是个摆设你不必理会她!”男人不屑一顾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
“王八蛋!”梁欣馨气得直跺脚,显然她高估了树干的承重能力,耳听得“咔擦”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掉到了地上,摔得她眼冒金星。“哎呦,我的腰!”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是什么人!躲在树上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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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相见
杨炎当众打了司徒菁芜的脸,无疑起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其余的几个女人们不管心中是不是恨不得生吃了司徒凝冰,反正表面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连句含沙射影的讥讽都没有。甚至有几个心思灵活又放得下身段的,更是对司徒凝冰表现出了如春风般的体贴和善意。
“司徒小姐尝尝,这是西域高昌国进贡的葡萄酒,跟咱们中土的酒不同,冰镇过的喝起来独有一番风味。”这些想借着巴结司徒凝冰来讨好杨炎的妃嫔中,郑淑妃最热情,位份也最高,故而最有资格同司徒凝冰搭话。
司徒凝冰不给杨炎面子是一回事,给不给他后宫面子又是另一回事。郑淑妃亲自为她斟的酒,若是不喝传出去就是恃宠生娇,于她的谋划不利,且依她的性子通常情况下并不会故意给郑氏难堪,便是喝了也不会引起杨炎的怀疑。所以司徒凝冰朝淑妃欠了欠身子,脸上露出些恰到好处的惶恐,“不敢劳烦淑妃娘娘。”这才接过淑妃递过来的夜光杯一饮而尽。
郑淑妃不料她竟会对自己如此客气,惊喜之余越卖力的套关系,“说什么劳烦不劳烦,姐姐也太见外了。咱们本是自家姐妹,我家二姐姐可不就是姐姐的二嫂么?”以前只是听说,今日郑氏是瞧明白了,这司徒小姐哪里只是“受宠”二字?陛下同她之间竟连个尊卑都不分,两人说话直称“你我”这是何等殊宠?!且从他二人相处来看,司徒小姐对陛下不假辞色,陛下却对她百般宠溺,没有丝毫的不悦,这岂不是说明……
郑氏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虽然上回她宫中搜出鹤顶红的事儿,因陛下偏袒就处死了几个宫人,但她还是止不住后怕,这回是躲过一劫,那下回呢?陛下还会护着她么?独孤氏还没有落败,独孤如意在后宫的势力更不容小觑,杨贵妃现在暂时协理六宫,可她能不能胜过独孤如意还是未知之数,且杨氏并不是那么好掌控的,她能感觉到杨氏对自己心存防备,就算有朝一日杨氏得势了,说不得她会调转枪头对付自己!与其指望不怎么靠得住的杨氏,还不如再给自己找座靠山,眼前还有比司徒氏更强硬的靠山么?
郑氏没用多久就做出了决定,并且付诸行动,为了跟司徒凝冰拉套近乎,连平生最讨厌的人都搬了出来。
司徒凝冰实在有些受不了郑淑妃的自来熟,正欲开口给她泼点儿冷水叫她清醒清醒,立刻就有人代劳了。只听杨贵妃嗤笑一声,掩口笑道:“我记得好像卫国公府的二公子还未成亲?世子妃又哪里来的二嫂?”
一旁独孤如意也出人意料的附和道:“本宫也未听说卫国公府最近有办过喜事,倒不知淑妃的姐姐何时进的大将军府的门?”
若说杨贵妃是因为瞧不上郑氏拼了命巴结司徒凝冰的嘴脸,故意挑郑氏的话,那么独孤如意此言就有些羞辱郑氏满门的意思了。无论如何,司徒凝冰都不能眼睁睁的瞧着未来二嫂无端端受这一番羞辱,她今日不在倒也罢了,可偏偏郑玉涵自大业十二年上京之后就一直住在长安城,这回春猎也在出席之列。只能抢在已经气得满脸通红的郑淑妃前头,解释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我二哥确与楚国公府的二小姐订了亲,淑妃娘娘说郑家姐姐是我二嫂倒也不假,迟早的事儿就是说的早了些。”说着将目光投向陪坐在司徒夫人身边的郑玉涵。
郑淑妃何等乖觉,注意到司徒凝冰的目光,立刻吩咐身边的宫女道:“快去将二小姐和卫国公夫人都请了来。”又笑着对诸人道:“我正好借这个机会代家中长辈问一句,这司徒二公子打算何时迎我家二姐姐过门?也好叫我早点儿有个白白胖胖的小外甥!”
“淑妃可真是会做好人。”看穿她用意的独孤如意,不阴不阳的嘲讽了一句。
郑氏同她已是不死不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索性表明立场,直直的顶了回去,“我可比不得皇后娘娘,一个丫鬟死了还给她拉一群垫背的,碰上您这样的主子真是三生有幸!”
门“吱呀”一声开了,梁欣馨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蹦出了几百套应急方案(其实没一套行得通)。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奴婢从厨房拿了些点心,您用一些罢。”
梁欣馨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再找个借口支开这个小丫鬟,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你给我摆在桌上吧,摆好看点。”
小丫鬟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违拗,一边泛着嘀咕一边把手里的点心摆在桌上。梁欣馨就趁着她转身的档儿,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来到她身后举起手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下,小丫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我早就想试试这招了!”望着倒下去的小丫鬟梁欣馨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完全不担心就凭自己单手提四个热水瓶上六楼的手劲把人家劈出什么后遗症来。
利索的扒下小丫鬟的衣服换上之后,梁欣馨又把嫁衣胡乱的给那个不省人事的姑娘穿上,把她靠在床边盖上喜帕,收拾完犯罪现场,拿着包袱就走路了。
拿着个包袱梁欣馨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只能捡人少僻静的小路,幸亏今天府里办喜事大家都忙得很也没人什么人注意到她,否则就凭她做贼心虚的模样早被人逮住了。
走到一座假山石后面,看见靠墙根的地方长着一颗大树,“天助我也!”梁欣馨心里一阵庆幸,有了这棵树她就可以顺利的翻墙逃出去了!望了望四下无人,梁欣馨把包袱拴在身上,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树,正想往下跳,再仔细一看真庆幸自己没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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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怨恨
“何况……”司徒凝冰严肃的神色中透着几许悲凉,“你以为我们争的是什么?是义气?是胜负?”她摇头,顿了顿才郑重道:“是生死!我若不争,十年前就死了!还能站在这儿与你逞口舌之利?!这些你都心知肚明,又何必惺惺作态?!”
杨炎胸口起伏,显见是气的不轻,但他脸上却笑得愈发妖冶,“好…好得很!”说着出手如电,一把摘下了司徒凝冰脸上的蟠龙面具。
只听的一阵吸气声响起,已离席走近前来的司徒夫人更是惨呼一声后便捂着口呜呜哭了起来。杨炎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这张比钟无艳更丑陋百倍的脸,只感觉好似什么东西碎了,不忍多瞧一眼,手忙脚乱的将面具又戴回了司徒凝冰脸上,却引来司徒凝冰一声嗤笑,“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杨炎,落井下石棒打落水犬才是你的拿手好戏,善待囚犯什么的着实不适合你。”
“我不是……”杨炎见司徒凝冰误会自己是故意羞辱于她,下意识的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且他素来高傲,除了自己师父何曾向任何人做过解释?稍稍镇静了纷乱的心绪,杨炎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冷淡的道了两个字,“罢了。”
经过这一出,哪怕春光再明媚众人也没了狩猎的心情,且春猎头一天,安营扎寨车马劳顿原就该修养一夜,明日才开始真正的狩猎。
“呜呜呜……”司徒夫人抱着女儿在方搭好的帐篷中哭个不住,郑玉涵见劝不住索性陪着她一起掉眼泪。
“母亲……”司徒凝冰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春衫都湿了一片,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忍了半天见她娘的眼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终于开口了,“我还活着呢,您别哭了。”
她不开口司徒夫人只是泪如雨下,她这一开口司徒夫人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抽噎道:“我可怜的女儿!竟被小人害成……这般模样!!!是娘……没用!不能……替你报仇!!!”
这几句悲愤欲绝的话叫站在帐外手里拿着一盒玉露膏,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的杨熠羞愧的转身回了自己帐篷。
吴氏正坐在帐篷里瞧着侍女们有条不紊的铺床叠被,摆放各式器皿用具,有心想指挥一两句却发现根本插不上嘴,反遭人耻笑,可她又不愿离去回自己帐篷,那里还有一个女人!
吴氏失落又不甘的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若是那个孩子还在就好了。”伤感间,忽听一声“郡王”,接着帐中忙碌的侍女们一顺水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行礼唤“郡王”。
吴氏抬头望去,脸上已没有了方才的失落与不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温柔笑容,“郡王。”吴氏起身行礼,动作稍显滞涩,与久经训练的侍女们一比尤是粗陋。
“你怎么在这儿?”杨熠心中正不是滋味没有心情与吴氏温存,语气中便透着些许不耐烦,“可是有事儿?”
吴氏自从孩子夭折之后人就变得极为敏感,从前活泼爽朗的性子硬是被深宅大院中的重重规矩,阴谋诡计,尊卑贵贱磨得一丝不剩了。如今的她就如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一般对谁都是小心翼翼的,连曾经一心信任的夫君也不例外。这让她愈发的感到孤独无助,再听杨熠这明显不耐烦的语气瞬间一股酸涩之意直充胸腔,眼中流下泪来。
“这又是怎么了?”杨熠之前已听够了司徒夫人的哭声,心里满是愧疚悔恨,再见吴氏涕泪涟涟的望着自己,顿时觉得说不出的烦躁。他自认若非当年年幼无知放了那一场火,怎会害得司徒凝冰如此!想起当年那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杨熠的心就一阵阵的悔恨难当,如果不是自己,她必定人如其名出落成倾国倾城的美人。只为一时意气他生生毁了一个女子!
杨熠对司徒凝冰充满愧疚,但对吴氏他自认为并没有亏待辜负,在岭南时一心一意待她,回了长安不管局势如何对自己不利,该给她的名分富贵一样都没少。若真要论辜负……她被人下药以致产下死胎,他明知幕后黑手是谁却无法为她讨回公道,是他无能!但孩子也是他的骨血,吴氏固然心痛,他又何尝好过?皇室,表面光鲜富贵,内里却不知藏着多少腥风血雨!这些,在她苦苦哀求自己带她回长安时,他就告诉过她,然而吴氏还是义无反顾的跟着他回来了。放弃了他给她安排的衣食无忧甚至可以以寡妇身份再嫁的下半生,既然当初信誓旦旦的做了选择,今日又何必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来?
瞧着吴氏清秀可人的脸,杨熠眼前不自觉的浮现起司徒凝冰那张右半边全是恐怖红痕凹凸不平的脸来,想起当初流放时他问她,是不是真的不恨自己?那时的她,凝眸浅笑,寒冬腊月里亭外北风呼啸,而他却因她这一笑似乎瞧见了春暖花开。她原是温室中的娇花,不曾经受过半点风雨,却能在暴风之后如苍松般挺立,叫人敬佩仰望。反观吴氏……杨熠长长的叹了口气,曾今的她,正如这三月的春风般轻柔温暖,有她在,苦闷绝望的流放生活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可是如今……
“我怎么了?!”吴氏终于忍受不了杨熠对自己的冷淡,忘了所谓的尊卑礼仪,只顾发泄心中的不满,“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当初你在岭南的时候,被捕兽夹夹了腿,是我爹辛辛苦苦的将你从山上背下来,是我天天给你做饭换药,掏心掏肺的照顾了你三个月!那时候,你可不是什么郡王,还不如咱们普通百姓,我不顾我爹反对不管不顾的跟了你,也不图你什么,只想夫妻俩平平安安过日子,结果呢?!”吴氏呜呜哭了起来,“你一回长安什么都变了!我们明明是拜过天地的,我却稀里糊涂成了你的小老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无事生非
吴氏这一通叫嚷之后,帐中出奇的安静,除了吴氏的哭声再没有旁的响动,杨熠脸色更是难看,有心呵斥吴氏,她说的又都是事实,他到底自矜身份不屑与无知妇人争辩,只板着一张脸不说话。
他不开口,帐中人等更不敢弄出一丝声息,吴氏身边的大丫鬟翠玉有心劝两句,张了张口到底是把话咽回去了。自己这位主子若是那能听劝知分寸的,又怎会当着郡王的面说出这些话来?她又何苦自讨没趣?于是将头垂的更低了。
正僵持之际,伴随着一阵“呵呵”的妩媚笑声,一个嫣红色襦裙的俏丽女子走了进来,似乎对帐中僵持的气氛一无所觉,只向杨熠和吴氏各行了个礼,“见过郡王,见过吴姐姐。”然后才瞧着吴氏道:“姐姐莫怪我多事,方才路过这边恰巧听见姐姐的那一番话,实在是替郡王不平,这才贸然闯了进来。”说着又向杨熠告罪道:“婢妾鲁莽,请郡王赎罪。”
杨熠正恼吴氏口不择言,杨炎赐下的这个谢氏就适时跳了出来,虽然心中不屑谢氏耍小聪明,但他正需要一个人来点醒吴氏,故而并未责怪谢氏擅闯之罪,反而道:“你有何不平?”
有了他这话,谢氏便放开胆子数落起吴氏来,“回郡王话,婢妾方才听吴姐姐说,当初郡王在岭南被捕兽夹所伤,是她父女救了郡王。”说着不由又“呵呵”笑了起来,“婢妾没读过书可也知道不能见死不救的道理,且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非当日被捕兽夹夹住的不是郡王而是旁人,是个老汉或者是个少女,姐姐难道就不救了?这话说来岂不好笑?再说了,姐姐口口声声郡王落难时您不顾一切跟了郡王,妹妹我说句僭越的话……”说着瞧了杨熠一眼,得他默许,这才继续说道:“是郡王强迫你了?还是他花言巧语欺骗你了?”见吴氏瞪着自己不说话,谢氏愈发有底气了,“都没有罢?换言之这都是你心甘情愿的,怎么如今反倒怨起郡王来?至于,小老婆什么的……”谢氏轻蔑的笑了,“郡王是什么身份?便是被贬为庶民了,那也是龙子凤孙,他的婚事自有陛下做主,光拜个天地如何作数?就是普通百姓也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姐姐可得了先帝的圣旨?若是没有……”谢氏目光在吴氏身上打了个转,直瞧的吴氏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聘者为妻奔为妾!姐姐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罢?”
吴氏哪里不懂?谢氏这是明里暗里骂自己与杨熠私定终身不知廉耻,一张脸涨得通红,有心辩驳却辩无可辩,只得死咬着唇盯着杨熠希望他能帮自己说两句话。
哪知杨熠瞧了瞧谢氏又瞧了瞧她,在吴氏满怀期望的眼神中,只淡淡说了一句,“谢氏的话固然尖刻,但有句话她没有说错,你从来不是孤的妻子,这一点当初拜天地之时孤就告诉过你,你莫非忘了?”杨熠到底是皇子,从前更是天之骄子,自小耳濡目染即便再喜欢崔氏他也始终不曾动过娶她为正室的念头,最多不过是独宠罢了。在他心中,自己的妻子必定要有高贵的出身,良好的教养,宽大的胸怀,这才能够与他并肩而立。从前的崔氏也好,如今的吴氏也罢,再宠爱,在杨熠眼中也始终只是宠妾……
“不是妻子……”吴氏死死盯着杨熠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她跟疯了似的,歇斯底里的嚷道:“我不是你的妻子!那你希望谁是!!!那个丑八怪司徒倾城么!!!”
“放肆!!!”
“大胆!!!”
“你住口!!!”
吴氏余音未消,三个声音已同时响起,分别出自杨熠、杨炎和司徒夫人之口。未等杨熠向杨炎行礼,满面怒容的司徒夫人等不及质问道:“郡王就是这样管教自己媵妾么?!小女乃是御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同郡王一样的品级,难道就因你是皇子就连你府中的妾室都比一品夫人高贵么?!”
杨熠刚想赔罪,司徒夫人忽然眼珠子一转,冷冷道:“莫非……郡王许了她更好的前程?她才敢这般有恃无恐?!”司徒夫人并非只会一味冲动,一句话就含沙射影的暗示杨熠想谋反。
“姨母!”杨熠被这话骇了一跳,依他从前的性子,一定已经指着司徒夫人大骂她胡说八道了,只如今,他早没了从前的脾气,面对司徒夫人给自己硬加的罪名,他立刻套近乎然后陪着小心解释道:“您生外甥的气,乃人之常情,外甥任打任罚,只这觊觎大位的罪名外甥实在担不起!”说着又转头向一旁看戏的杨炎道:“吴氏长自蛮荒之地,又是个无知村妇,蠢笨不知规矩,一时无状冒犯了司徒小姐,微臣以后必定严加管教,还请陛下明察!”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他都跪了,帐中原先愣着的诸人都随着他跪了下去,唯独吴氏还陷在悲愤痛苦之中,木然的想着杨熠的话,“……出自蛮荒、无知村妇、蠢笨……”心痛难当,若非翠玉硬扯着,她还呆呆的杵着不动。
可饶是如此,杨炎依旧不悦的瞧了眼吴氏,冷冷道:“看来司徒夫人说得没错,大哥这位如夫人当真有些有恃无恐了,见了朕都不愿行礼,旁人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杨熠正欲出言辩解,不料谢氏忽然膝行数步,一壁磕头一壁解释道:“陛下明鉴!姐姐并非是有恃无恐,实在是因为小公子夭折后她日夜思念以致人有些疯魔了,时常犯糊涂,绝不是有意冒犯陛下和司徒小姐,万望陛下看在她一片爱子之心的份上饶恕她这一回罢!”
杨炎瞟了谢氏一眼,遂质问杨熠道:“既然疯了还带出来做什么?丢人现眼么?”他原本是听说司徒夫人往杨熠这般来了,疑心她是找杨熠算账为名,替司徒凝冰联络杨熠为实。又为了方才一时鲁莽揭了司徒凝冰面具心中烦躁,便亲自跟来了,监视司徒夫人之余顺便折磨杨熠去去火气。
第二百一十八章 囚徒
既然有心折磨杨熠,杨炎自不会放过吴氏,任凭谢氏怎样解释,杨熠如何哀求,杨炎最终也只给了吴氏两个字,“仗毙!”
直到此刻,吴氏才真正清醒了过来,哭着喊着哀求“陛下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杨炎才不会理她,只专注的欣赏着杨熠脸上的痛苦之色,感觉心情好了很多。
就在杨熠以为保不住吴氏的时候,司徒凝冰忽然闯了进来,阻止了吴氏被拖走。
杨炎这会儿心里的气散的差不多了,瞧见司徒凝冰忽然想起她方才对自己的讥讽,忍不住冷笑一声,讽刺回去,“怎么?这是见到我做恶人,你便跳出来充好人了?”
司徒凝冰亦笑,“你爱杀谁杀谁,只要不动到我头上,我才懒得过问!只不过这事儿得先掰扯清楚了。”说着指着已经瘫软在地,一双手却死死抱着帐中木柱的吴氏道:“她虽是因骂我惹的货,可要弄死她的是你不是我,你之所以这样做也与我不相干。”又指了指杨熠,“不过是想叫他不好受罢了。”最后总结,“所以这条人命得算在你头上。”
杨炎俊眉微轩,打量着司徒凝冰道:“我手上沾满血腥不假,可你手上的也不比我少,多一条少一条人命又有什么所谓?左右是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何必这么矫情?”
“当然有所谓!”司徒凝冰一本正经的道:“我手上沾染的血腥,要么是死有余辜、要么是形势所迫、要么是死得其所,我绝不会无缘无故要人命,可不似你。”
杨炎哼了一声,不屑道:“假惺惺!”也没再同司徒凝冰再掰扯,只干脆道:“算我的就算我的,反正少这一条人命,你也一样要跟我下地狱!”
司徒凝冰无所谓的一笑,“你以为你如今是在天堂么?十三年前我们就在地狱了,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至于你……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杨炎争锋相对道:“我也活的好好的,不劳师妹操心。”说完对立在一旁的两个御林军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
吴氏终究还是被拖走了,虽不见人影耳边却不住传来她的求救声,“……杨大哥救我……!”
杨熠心如刀绞,想起从前受自己连累死在大理寺监狱中的崔氏,顿时将所有的安危尊严都抛在了脑后,跪在杨炎面前不住的磕头哀求他放过吴氏。
司徒凝冰却早已扶着司徒夫人先一步离开了。
“娘是不是不该去找常山郡王闹?”司徒夫人固然恨杨熠害得女儿毁了容,亦恨吴氏骂自己女儿是丑八怪,可她并没有真的想要他们死,就算将杨熠往谋反上靠也是瞎说的,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信,谁知道狗皇帝会借题发挥杖毙吴氏?天地良心!她原来就是打算抽吴氏二三十巴掌,把她打成猪头就算了的……
司徒凝冰知道自家娘心软,也知道她这是为自己间接害死了吴氏而不安,便对她说话实说道:“母亲是不该如此冲动,事情过去十多年了,女儿自个儿都忘了,您又何必耿耿于怀?不过您放心,吴氏死不了的。”就是杨熠受了无妄之灾,恐怕要丢掉些尊严。
“金口玉言难道还有转圜不成?”司徒夫人有些不信,她都听到吴氏的哀嚎了。
“杨炎历来多心,我没头没脑的过去说了那些话,他一定以为我别有所图,故而当时他绝不会饶过吴氏。可偏偏我之后一句阻挠的话都没有直接跟母亲离开了,他就会想自己是不是中了我的圈套?待杨熠再多求上两句,受些屈辱吴氏的命就能保住了。”
司徒夫人听得直咂舌,“真是什么都被你想到了!”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道:“万一杨熠不愿受辱怎么办?”司徒夫人素来对杨熠有成见,她又出身世家,在她眼里妾通买卖,吴氏若是正室王妃,以杨熠秉性都不一定会为她求情受辱,何况吴氏不过一个媵妾?
司徒凝冰却笃定道:“他一定会求情的,因为他最像先帝。”
“怎么说?”司徒夫人听得有些迷糊。
司徒凝冰凑到她耳边解释道:“既重情又无情,偏偏该重的不重,不该重的瞎重。”
司徒夫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先帝可不就是这个德行?姐姐活着的时候拿姐姐当仇人,人没了他就摆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来,实在叫人恶心!
知道吴氏死不了之后,司徒夫人心里的不安便烟消云散了,她是没想过要吴氏死,但吴氏冒犯了她的女儿,打个半死给她一个教训也是理所应当,省得她以后再目无尊卑乱说话,稀里糊涂的就把自己命给丢了!
司徒凝冰所料分毫不差,杨炎最后果真没有要吴氏的命,在杨熠磕头求了半天几乎把头都给磕破了之后,杨炎终于下令饶过吴氏。也幸亏吴氏身体底子好,挨了五六十板子打得皮开肉绽还能保住一条命,不过她是再也不能待在猎场里了,修养了一夜之后被杨熠送回了郡王府。
众人经过一夜的休整,不仅恢复了体力再见司徒凝冰时也没了昨日的惊奇,这些人或是是官场老狐狸或是出身世家或是久经训练,就算要议论也不会当着司徒凝冰的面,为了显示教养更不会当着司徒凝冰的面露出异色。当然还是有几个年轻的少男少女禁不住好奇时不时偷偷打量她两眼。司徒凝冰早练就了城墙一般厚的脸皮,根本不介意旁人的目光。
“给”杨炎将一把强弓递给司徒凝冰。
司徒凝冰并不去接,只露出一副“你在拿我寻开心”的表情望着杨炎,“我吃斋念佛很多年了。”若非杨炎拿自己双亲威胁,她怎么会跑猎场里来?瞧着漫山遍野的野味干瞪眼!
杨炎弯唇一笑,艳色无双,说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冰姬,从前是我不对,待你太客气了,以致于让你忘了自己是个囚犯,而囚犯是没有拒绝的权利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逃离
杨炎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司徒凝冰也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她自来懂得审时度势,先前能同杨炎对着干不过是仗着十多年同门,他多少还对自己有一丝同门之情,且他不得不顾忌接手了她大半实力的李嘉责才对她诸多忍让。可昨日他见了她面具下的真容,素来不能够容忍瑕疵的杨炎可能会有一瞬间的惋惜,但惋惜过后原就少的可怜的同门之情便彻底磨灭不见了,因为杨炎是无法忍受与一个丑八怪做师兄妹的,他会开始不自觉地折磨她,直到他彻底坐稳江山,那时便是她的死期!
司徒凝冰并不想死更不想受折磨,虽然她一直觉得杨炎折磨人的手段太单调一点儿新鲜花样都没有,可她依旧不愿自讨没趣找罪受。于是,她一言不发的接过了杨炎递给自己的弓箭。
杨炎似乎对她的识时务很满意,笑容愈发妖娆,不过语气却好了很多,“这样才乖。”
司徒凝冰装作专心赏玩手中雕花宝弓的样子没有接话。
杨炎瞧着她又道:“光打猎多没趣?不如咱们比一比?”
司徒凝冰瞧着他懒懒的笑,“我可以说''不''么?”这就是同意了。
杨炎便对她讲起比斗的规矩来,总之就是以打到的猎物多者为胜,不能设陷阱机关,只能以箭射杀,两人各拿两种不同记号的箭以示区分,从此刻开始一直到日落结束,以鸣金为号。
司徒凝冰无所谓,左右她也不在乎输赢,骑马晃悠到日落一天很快就过了。再说如今她没有反对的权利,杨炎怎么说怎么办就是了。
杨炎显然看穿了她的心思,临开始前又加了一条规矩,“若是师妹输了就饿令堂一天。”
司徒凝冰望着他,一双幽潭般的眸子中有火苗耀动,随即手中缰绳一抖,策马往林中飞驰而去。
杨炎妩媚一笑,立刻扬鞭赶上。
两人骑射功夫极佳,只见林中箭枝飞舞,骏马穿梭,身后是一路的猎物。
司徒凝冰为了自己母亲使出了全力,杨炎也不甘落后两人几乎是一刻都没有停歇,直到日落西山,鸣金声起,两人才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司徒凝冰累的筋疲力尽,鸣金声一响她就从马背上滑了下来,整个人瘫倒在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杨炎也累的够呛,不过他顾惜形象,硬撑着骑马回了营地,待瞧见被两个御林军抬着回来的司徒凝冰,先是一惊以为她受了伤,待问明情由,方知是累得死活不愿再骑马,这才被抬了回来。
杨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嘲笑她的机会,顿时觉得也没那么累了,铆足了精神对司徒凝冰冷嘲热讽。可惜,司徒凝冰一味的担架上闭着眼睛装死始终不曾回过一句嘴,杨炎觉得无趣便住了口,待两人的猎物点清,中书令王晋十分公正的宣布道:“司徒小姐胜。”
杨炎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倒是司徒凝冰无悲无喜依旧躺着一动不动。面对这样的结果,杨炎在沉了一会儿脸之后复又笑道:“明日继续。”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杨炎清楚以司徒凝冰的体力,今日已竭尽全力,就算明日能坚持,还有后天、大后天……七日春猎,他们有五天的时间较量,杨炎自信能笑到最后。
不过才第二天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司徒凝冰跟疯了似的将箭头对准了他,一双幽若深潭的眼眸中满是滔天的杀意,连珠箭发竟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杨炎压根没想到司徒凝冰会对自己动手,一时没有防备被司徒凝冰偷袭得手,右肩中了一箭,立时陷入险境,若非有御林军护着已经死在司徒凝冰手上,
司徒凝冰犹如一只困兽在如雨的箭矢中疯狂的与成百上千的御林军缠斗,将自己变成了这次春猎的猎物,别看御林军人数多,但在这山林之中要想抓住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却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司徒凝冰借着地势优势非但没有被擒住反而数次差点致杨炎于死地,还射死不少文武大臣。
“陛下这儿太危险,您还是先下山,回营地让太医取出箭矢包扎伤口以免再损伤龙体!”说话的是中书令王晋第七子王文韶,他原在太原老家,只因爱妾见怜被带到了长安,这才一路跟了来。本指望父亲能在杨炎面前求情,让他放了见怜,不曾想王晋巴不得见怜这等“红颜祸水”一辈子待宫里,永远别回来祸害自己儿子,哪里会真心求情?不过敷衍王文韶两句,问得多了王文韶还要挨一顿训。时日一久王文韶便明白了父亲的心思,再不把希望放在他身上,私下求了舅父吏部侍郎闵泓给自己谋了个从七品中书省主书的职位,杨炎因他才华卓著又是王晋的儿子便多抬举了几分,时常招他伴驾如此王文韶就成了新晋的天子宠臣,此次春猎自然也不会漏了他。
王文韶苦口婆心劝诫杨炎的时候,一支箭矢忽然透过御林军重重盾牌擦着他的脸划过。王文韶的俊脸上立时就出现一道红色的血痕,他还来不及惊惧便本能的闪身挡在了杨炎身前,替他挡下了瞄准了心脏的致命一箭。
杨炎正是需要王氏一族的时候,自然不能让王文韶就这么死了,一时半会儿又治不住司徒凝冰,他就是想回营地也不放心,好不容易将司徒凝冰逼到这一步若是今日叫她跑了,等待他的有可能就是一败涂地!情急之下,杨炎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傲气了,高声喊道:“冰姬!你再不住手我就命人杀了你母亲!”
回答他的是司徒凝冰愈发刁钻诡谲的箭法和一具又一具近臣的尸体。杨炎混乱中瞧了一眼,顿时明白过来,司徒凝冰除了要杀他更要杀光支持他的臣子!他们不是遭了池鱼之殃而是一早就被司徒凝冰给瞄上了!
明白过来的杨炎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心不由突突跳了起来,怀着隐隐的不安带着一半御林军回了营地,来不及治伤就直奔司徒夫人的营帐,里头伺候的人七倒八歪躺了一地就是不见司徒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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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断腿
“死丫头!”杨炎瞧着地上七倒八歪的侍女恨得咬牙切齿,这会儿他要再不明白司徒凝冰今日的反常是为哪般,那也不用同司徒凝冰斗下去了,直接找根绳子上吊算了!
“焰仆!”杨炎高声叫道:“你亲自去,天黑之前务必把那死丫头给我逮住!”
焰仆领命去了,杨炎又命人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城传令,加派御林军守住大将军府,万不能叫司徒信走脱,必要时可以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从前,杨炎一直顾忌着司徒凝冰,不敢真伤了她家人,这是当年他烤了她那只宠物瑞雪,使得她性情大变之后得到的教训,这么多年纵然他嘴上不承认,可心中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不管被她算计的多惨心中多恨,杨炎都不曾将怒火发泄到司徒凝冰家人身上,只因害怕他万一发疯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如今却不同,他还没有控制住司徒凝冰手上的势力,反而有一大半都落在了李嘉懿手上,若是失去了司徒信夫妻这两颗能牵制住司徒凝冰的棋子,好不容易占了上风的局势一下子就会轰然倒塌,如过去千百次一般被司徒凝冰莫名其妙的翻了盘。
门“吱呀”一声开了,梁欣馨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蹦出了几百套应急方案(其实没一套行得通)。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奴婢从厨房拿了些点心,您用一些罢。”
梁欣馨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再找个借口支开这个小丫鬟,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你给我摆在桌上吧,摆好看点。”
小丫鬟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违拗,一边泛着嘀咕一边把手里的点心摆在桌上。梁欣馨就趁着她转身的档儿,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来到她身后举起手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下,小丫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我早就想试试这招了!”望着倒下去的小丫鬟梁欣馨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完全不担心就凭自己单手提四个热水瓶上六楼的手劲把人家劈出什么后遗症来。
利索的扒下小丫鬟的衣服换上之后,梁欣馨又把嫁衣胡乱的给那个不省人事的姑娘穿上,把她靠在床边盖上喜帕,收拾完犯罪现场,拿着包袱就走路了。
拿着个包袱梁欣馨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只能捡人少僻静的小路,幸亏今天府里办喜事大家都忙得很也没人什么人注意到她,否则就凭她做贼心虚的模样早被人逮住了。
走到一座假山石后面,看见靠墙根的地方长着一颗大树,“天助我也!”梁欣馨心里一阵庆幸,有了这棵树她就可以顺利的翻墙逃出去了!望了望四下无人,梁欣馨把包袱拴在身上,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树,正想往下跳,再仔细一看真庆幸自己没跳下去。该死的,这堵墙不是外墙,墙后面也不是大街而是个院子,院子里还坐着一男一女,看这两人坐的pose铁定不是夫妻就是情人,那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一脸的娇嗔看得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电视里见多了可现实版的还真不多见)。本来她既不想被人发现也不想妨碍人家谈情,猫起身子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爬下去,可是那一对男女的对话却好死不死的传到了她耳朵里。
“王爷,您还是快回去罢,别叫王妃等急了,要是怪罪下来奴家可承受不起。”话是这么说可身子还是坐着一动不动,明显就是口不对心。梁欣馨身为一个现代人这辈子除了豆腐渣工程最鄙视的就是小三,尤其是这种“主动型”的小三,直替那个可怜的王妃抱不平,心想:“我要是那个王妃……”想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你妹的!我就是那个王妃!”再仔细看那个男的一身鲜红,刚才她还奇怪一个大男人穿这么艳干什么,现在一想这明摆着是喜服嘛!“你个贱男人,结婚当天还跟小三幽会,当心被雷劈!”梁欣馨恨不得冲下去给那个贱男人两巴掌!(搞得真跟自己老公出轨似的)
“哼,什么王妃!她就是个摆设你不必理会她!”男人不屑一顾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
“王八蛋!”梁欣馨气得直跺脚,显然她高估了树干的承重能力,耳听得“咔擦”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掉到了地上,摔得她眼冒金星。“哎呦,我的腰!”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是什么人!躲在树上做什么!”
梁欣馨抬头一看,小心脏差点跳出来,“妈呀!这不是那个贱男人吗?刚才还坐在里面跟小三你侬我侬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跑出来了?”梁欣馨虽然有点儿不太靠谱,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三观很正的姑娘,这做贼被人家发现了心虚是肯定的。这心一虚说话就有点不利索,“我…是王妃的丫鬟。”
“丫鬟?”男人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丫鬟哪来这么多金银珠宝!”
梁欣馨看了看散落一地的“赃物”悔得肠子都青了,心里暗骂:“叫你八卦,叫你看热闹,看出事情了吧!”悔归悔这理由还是得继续编,总不能真叫人当贼给抓了。“这是王妃赏的。”这理由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只祈求古代人比较淳朴。
早就猜到了,但凡这种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十有八九都是被人逼的,这个贱男人大小也是个王爷,能逼他的那除了皇上还有谁?只是这古代的皇帝还真是吃饱了撑的,连媒婆的生意都要抢,不愿意还得杀你全家,真他妈的无聊!梁欣馨心里一边骂一边盘算,虽说这姑娘全家跟自己半毛钱关系没有,可害死人全家这么缺德的事情她是死活都不能做的,这可为难了。不对呀!按理说这个贱男人那么不愿意娶这姑娘,那自己走了他就算不列队欢送至少也是喜出望外,怎么竟然是这个反应?仔细想了想,“是了!我是被抬进来了,堂都拜了,那么多人看着要是这会儿失踪了,再说我是自己跑的,鬼也不相信啊!”想通了这点之后梁欣馨说话底气也硬了,“抄斩那也是我们家的事儿,不劳你费心。”说完又假模假式的收拾起包袱准备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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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讨逆
李嘉懿得知司徒凝冰被打断腿已经是七天以后,他面色虽平静但握着密报微微颤抖的双手泄漏了他内心的愤怒和痛苦,偏清书还在一旁火上浇油,大骂杨炎是无耻小人,居然对女人动手。
“公子!”清书觉得光骂不过瘾,开始撺掇李嘉懿,“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杀到长安去救少夫人呐!再晚一步,怕是......”清书虽然大多数时候愣了点,但他伺候了李嘉懿这么多年,察言观色还是会的,觑着主子平静到可怕的脸色,他到底没敢说出“就没命了”四个字。
李嘉懿捏着密报沉默了好半晌才吐出三个字来,“下去罢。”
“公子?!”这回不止爱一惊一乍的清书错愕就连素来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的玉砚也沉默不了了,“少夫人可不能出事呀!她手底下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若公子真没人性的见死不救,少夫人的人第一个要杀的是那狗皇帝,第二个恐怕就是自家公子了!原本公子做的事情就如走钢丝一般危险,若再失了少夫人这个强大的助力反过来还结了仇,这跟自毁长城有什么区别?!他们还跟着公子谋什么天下?自己先抹脖子算了起码还能留个全尸!
李嘉懿如今哪有心情理会这两人?他一门心思都铺在怎样以最快的速度救出司徒凝冰上。见他们误会也懒得解释,不耐烦的喝道:“都给我出去!”
见他动了气,清书和玉砚再不敢多言,相互使了个眼色便一齐退了出去。
“你说公子这是怎么想的?”出了门,清书就小声跟玉砚嘀咕,“瞧他平时对少夫人上心的样子,不像是假的,怎么到了这时候公子翻倒没反应了?”要是他媳妇儿被打断了腿,管那人是谁,他早冲出去跟那孙子拼命了!
玉砚其实心里也没底,口中却胡说八道着,“你知道什么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么?”
清书刚想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玉砚就朝身后的书房使了个眼色,一本正经道:“这就是!”唬的清书一愣一愣的。
正想着这句话跟公子见死不救有什么联系,一时没注意看路迎头便撞上一人。“你走路长没长眼睛!”清书揉着被撞疼的脑袋向那人兴师问罪,不想背上立刻被玉砚拍了一掌,还在他耳边恶狠狠说了两个字,“闭嘴!”
清书心头恼火正开口问玉砚“抽的哪门子风?”就听玉砚用少有的讨好语气对来人赔罪道:“苏嬷嬷不要同他一般见识,今儿个公子心情不好清书挨了骂,所以脾气有些冲,嬷嬷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代他给您赔罪了。”
一听“苏嬷嬷”三个字,清书立时清醒了,也笑嘻嘻的上前赔罪道:“都怪我莽莽撞撞的,没撞疼嬷嬷罢?”说着就要上前去搀扶苏嬷嬷,却被她一把挥开,满面焦急的道:“少来这套!我家主子的事情想必世子已经知道了,你们俩是他的心腹,不可能不知道罢?世子爷有何打算与我说说。”
清书心中叫了一声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面上却露出一脸为难来,“嬷嬷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哥俩么?主子的打算我们如何能随便告诉人,就算您是少夫人的心腹,我们也不能说的,这是规矩,您吃的盐比咱们吃的饭还多,不可能不知道。”
苏嬷嬷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方才她一心担忧主子安危倒把规矩给忘了,遂也不再逼问二人,只往书房方向去,想问问李嘉懿可有什么部署用的着她的?她是独孤皇后的教养嬷嬷,是亲眼瞧着先皇后长大的,虽后来归顺了司徒凝冰,但心里除了将她当成自己主子之外,更是拿这个与先主子有几成相似的新主子当自己孙女看待,如今知道她出了事如何不着急?
“嬷嬷”玉砚看出苏嬷嬷的意图,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像忽悠清书一样忽悠道:“这会儿公子正在书房里苦思救出少夫人的对策,您现在闯进去岂不是扰了他?不如待他想好了再来。”苏嬷嬷可不是他们,她是少夫人的人,又对少夫人忠心耿耿,若公子真的另有打算,暂时救不了少夫人,被苏嬷嬷知道了,还不知她能干出什么呢!
苏嬷嬷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最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一句话能听出几个意思来,玉砚这一番话听着还算合情合理,可是......他平日里惜字如金,对着他家主子都没几句话,今天居然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肯定有问题!
苏嬷嬷心中怀疑,说话就不那么客气了,“你这话说的好笑,这还有什么可想的?自己媳妇儿都被人把腿给打断了,这就是搁在寻常百姓家里那也是抄家伙叫齐帮手去报仇,怎么到了兵强马壮的世子爷这儿倒成难题了?还要苦思?”这想法倒跟清书不谋而合。
清书心里暗道一声英雄所见略同,随即眼珠子一转,顺着苏嬷嬷的话道:“嬷嬷说的不错,可咱们不是去打群架,调动兵马怎么也要先部署一番。比如说,粮草如何运送?这么多人去长安是走官道还是走小道?还有要带哪些人,不带哪些人,由谁领兵......”清书掰着手指头说了一大串,只将个苏嬷嬷绕了个晕头转向。
“好了!你别给我扯这些!”苏嬷嬷不耐烦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抓着重点问道:“我只问你一句,究竟世子爷打不打算出兵救我家主子?”她只关心这一点,旁的什么粮草、路线、将军人选.....那都是李嘉懿该操心的事情,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清书暗呼这老太太难缠,正想给玉砚使个眼色,让他帮忙一起应付一下,就听到身后有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朗声道:“自然要救!”
“公子!”清书和玉砚同时回头惊喜道。
李嘉懿不知何时出了书房,手中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玉砚三步并两步的走到他身后帮他推轮椅。主仆二人来到苏嬷嬷身前,李嘉懿抬头对一脸期待的苏嬷嬷道:“有劳嬷嬷继续关注宫中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向我禀报。另外安排我们在各氏族权宦人家的人悄悄散布当今圣上谋害先帝,陷害兄长不孝生母不敬庶母的传言。”说完又将手中宣纸交给清书,吩咐道:“让人把这抄个上几千份,务必贴满陇西大街小巷!”
“是!”清书兴奋的应了一声,展开那宣纸一瞧,入目便是四个端正有力的楷书——讨逆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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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美人计
司徒凝冰一直知道长得好看是一项很大的优势,旁的不说单就杨炎,凭着他那张妖孽般的脸,这些年从她手中或明或暗的抢了多少人,她都不愿去细想!
瞧着铜镜中清丽无双的美人脸,司徒凝冰不由笑了,想不到她也有靠这张脸捡便宜的一天,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司徒凝冰反手就将铜镜倒扣在了妆台上,吓得正给她梳头的宫女手一哆嗦,扯断了她好几根乌发。
“嘶”司徒凝冰吃痛的去揉自己的头皮。
“奴婢该死!”宫女吓得忙跪下请罪,“请主子恕罪!”
司徒凝冰瞧了眼跪在身侧瑟瑟发抖的宫女,淡淡道:“罢了,你下去。”
宫女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司徒凝冰拿起妆台上的白玉嵌红宝梳把玩,她左肩和右臂都有伤,自己根本梳不了头。其余的宫人们没有她的吩咐也不敢贸然上前给她梳头,至于见怜……司徒凝冰可不想再被扯掉几根头发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一只白玉般的手忽然从她背后伸出,拿走了她手中的白玉嵌红宝梳,一下下的给她梳起头发来。司徒凝冰认得这只手,更认得身后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曼陀罗花的香味。司徒凝冰无需回头也知道帮她梳头的是杨炎!
“你这头发真如绸缎一般,这才配得起你的花容月貌。”杨炎的声音幽幽自头顶传来,一只手扶起了方才被司徒凝冰倒扣着的铜镜,镜中又映出司徒凝冰丽色无双的容颜。杨炎忽的俯下身来,下巴几乎搁在司徒凝冰的肩上,一双凤目直直盯着铜镜,镜中美人成双。
“你瞧,你长得多美!”杨炎擎着司徒凝冰的下巴,让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就连我都被你比下去了。”
司徒凝冰唇角溢出一抹讥讽的笑容,“这是这十多年来你头一回跟我认输,我还以为你会毁了我这张脸,你一向是不肯认输的。”司徒凝冰口中说着嘲讽的话,背后却一阵阵的发毛,只恨自己如今身上有伤,猎场那一战几乎耗尽了全力,她现在的身体虚弱的很,起码要静养上半年才能恢复六七成的元气,想要完全恢复却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她没有力气推开杨炎,只能任由这小子占便宜。
门“吱呀”一声开了,梁欣馨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蹦出了几百套应急方案(其实没一套行得通)。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奴婢从厨房拿了些点心,您用一些罢。”
梁欣馨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再找个借口支开这个小丫鬟,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你给我摆在桌上吧,摆好看点。”
小丫鬟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违拗,一边泛着嘀咕一边把手里的点心摆在桌上。梁欣馨就趁着她转身的档儿,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来到她身后举起手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下,小丫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我早就想试试这招了!”望着倒下去的小丫鬟梁欣馨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完全不担心就凭自己单手提四个热水瓶上六楼的手劲把人家劈出什么后遗症来。
利索的扒下小丫鬟的衣服换上之后,梁欣馨又把嫁衣胡乱的给那个不省人事的姑娘穿上,把她靠在床边盖上喜帕,收拾完犯罪现场,拿着包袱就走路了。
拿着个包袱梁欣馨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只能捡人少僻静的小路,幸亏今天府里办喜事大家都忙得很也没人什么人注意到她,否则就凭她做贼心虚的模样早被人逮住了。
走到一座假山石后面,看见靠墙根的地方长着一颗大树,“天助我也!”梁欣馨心里一阵庆幸,有了这棵树她就可以顺利的翻墙逃出去了!望了望四下无人,梁欣馨把包袱拴在身上,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树,正想往下跳,再仔细一看真庆幸自己没跳下去。该死的,这堵墙不是外墙,墙后面也不是大街而是个院子,院子里还坐着一男一女,看这两人坐的pose铁定不是夫妻就是情人,那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一脸的娇嗔看得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电视里见多了可现实版的还真不多见)。本来她既不想被人发现也不想妨碍人家谈情,猫起身子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再爬下去,可是那一对男女的对话却好死不死的传到了她耳朵里。
“王爷,您还是快回去罢,别叫王妃等急了,要是怪罪下来奴家可承受不起。”话是这么说可身子还是坐着一动不动,明显就是口不对心。梁欣馨身为一个现代人这辈子除了豆腐渣工程最鄙视的就是小三,尤其是这种“主动型”的小三,直替那个可怜的王妃抱不平,心想:“我要是那个王妃……”想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你妹的!我就是那个王妃!”再仔细看那个男的一身鲜红,刚才她还奇怪一个大男人穿这么艳干什么,现在一想这明摆着是喜服嘛!“你个贱男人,结婚当天还跟小三幽会,当心被雷劈!”梁欣馨恨不得冲下去给那个贱男人两巴掌!(搞得真跟自己老公出轨似的)
“哼,什么王妃!她就是个摆设你不必理会她!”男人不屑一顾的语气无异于火上浇油。
“王八蛋!”梁欣馨气得直跺脚,显然她高估了树干的承重能力,耳听得“咔擦”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掉到了地上,摔得她眼冒金星。“哎呦,我的腰!”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是什么人!躲在树上做什么!”
梁欣馨抬头一看,小心脏差点跳出来,“妈呀!这不是那个贱男人吗?刚才还坐在里面跟小三你侬我侬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跑出来了?”梁欣馨虽然有点儿不太靠谱,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三观很正的姑娘,这做贼被人家发现了心虚是肯定的。这心一虚说话就有点不利索,“我…是王妃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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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诈亡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句话司徒凝冰经常听到,然而今日总算是体会到其中真谛了。想当初为了帮李嘉懿从齐王府中接回李淑宁,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还带累卢氏丢了条性命,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她居然也有“被假死”的时候。
当知道杨炎要让她去刑场走个过场,在长安城菜市口当着众多百姓的面被砍一回头的时候,司徒凝冰脑海中最先想到的便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八个字,接着竟是松了一口气。杨炎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有两个目的:第一,给当日猎场内被她射杀的伴驾大臣的家眷一个交代,也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第二,借机引出她在长安城内的势力,趁机铲除。第三,只要她一死,她交给李嘉懿的人手会听谁的可就不好说了。按说杨炎有这样的算计并不是什么好事,可司徒凝冰悬着的心却实实在在的落了地。她不怕杨炎的阴谋算计,就怕他忽然发疯,失去了斗志破罐子破摔想要跟她同归于尽!
这是司徒凝冰的想法,她自以为了解杨炎,却不知如今的杨炎已经不能用常理揣度,或者说她犯了以己度人的错误,她总以为杨炎固然有时候感情用事了些,然大体上他还是理智的,且他骨子里那样的好胜,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会认输的。不想她还是不够了解杨炎,从不曾真正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杨炎让她假死确实别有用心不假,但他的目的没有司徒凝冰想的那么复杂,换了任何一个后宫女子恐怕都能明白,可惜……司徒凝冰是永远不会懂的。
不懂归不懂,司徒凝冰极为配合的陪着杨炎演了一场“押赴刑场身首异处”的戏,然后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蟠龙面具和人皮面具的遮挡以真面目出现在了立政殿。只是彼时,她已不是身份尴尬的安国公世子妃,而是太原王氏旁支的姑娘——王蓁,至于位份……杨炎只给了两个字,再议。
这两字让独孤如意几乎崩溃,哪怕杨炎封个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她也不会如此惊惧,至少说明她还有喘息的机会。可是……再议?能议多久?明摆着陛下是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皇贵妃的过场也不愿走,立马就要让她让位!屋漏偏逢连夜雨,堂兄和父亲在洛阳连吃败仗,带过去十万兵马就剩下不到三成,朝中还有小人不断弹劾堂兄独孤文领兵不力,要求陛下立即下旨治罪,她原就处境艰难,举步维艰,娘家眼见是大树将倾,后宫又有郑氏记恨当初陷害下毒之仇处处与她作对,杨贵妃、裴贤妃甚至司徒菁芜都趁机或明或暗的跳出来踩她一脚,独孤如意正不知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王蓁给了她答案。
独孤如意穿着正式的皇后冠服在寝殿正中的凤座上枯坐了一夜,翌日一早便脱下后袍凤冠,命宫人叠放整齐,荆钗布裙的捧着后袍凤冠及皇后玉印去了太极宫,跪在宫门前哭诉自己无德无能请求杨炎废了自己再立贤后。
杨炎也不客气,连推辞安慰一番都没有,还是只给了两个字——准奏!于是,独孤如意在一夜之间从后宫之主的皇后成了德妃,正好补了卢氏空出来的缺。
这回司徒凝冰是彻底傻眼了,她已经看不明白杨炎到底想干嘛?原本落到实处的心又高高悬了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由自主的在她脑海里跳了出来,废了独孤如意,杨炎下一步该不会真要立她当皇后罢?!!!
司徒凝冰这一辈子,只有在六岁之前起过要当皇后的念头,那个时候她还是内定的未来太子妃,不是她想不想而是她不出意外就会是皇后,为了看得到的今后,司徒凝冰整天被逼着学规矩,学女红,学如何打理内宅……学着如何成为一个贤后,做一个她压根不喜欢的模板。所以即使是少不更事时,司徒凝冰对“皇后”这两个字也是打从心底里排斥的。后来果真出了意外,司徒凝冰从此与后位绝缘,她就再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还要做一回皇后,只不过皇帝不是当初的那位太子殿下,而是跟她斗了几十年的师兄!!!
司徒凝冰一想到这种可能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若果真如此,那杨炎可不就是秉着同归于尽的目的才立她为后的么?!不止要拉她当垫背的,临死还要恶心她一把!
“冷静!一定要冷静!”司徒凝冰不断的在心中告诫自己,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杨炎败局已现,她手中却还有好几张底牌,就算杨炎想与她同归于尽,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司徒凝冰在这边思量着如何防止杨炎狗急跳墙真拉着自己一起去死,已经发了讨逆檄文的李嘉懿这边却刚收到司徒凝冰因杀害了数十个文武官员而被斩首的消息。
“你说的是真的?!!!”这个消息是冰奴亲自向李嘉懿禀报的,他还是那副木然的面色,只是瞧着李嘉懿的双眸闪着些许戾气,“李公子若信不过我,大可自己找人查证。”他称呼李嘉懿为“李公子”以“我”自称,全没了往日在司徒凝冰面前的恭敬,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李嘉懿,他没把他放在眼里。
清书瞧不惯冰奴这倨傲的态度,忍不住呵斥道:“你怎么跟我家公子说话呢?!一点儿规矩的都没有,真是丢少夫人的脸!”其实清书这话多少带着些歧视在里头,从前见怜在的时候,对李嘉懿也是有些不放在眼里的,不过没冰奴这么明目张胆罢了,可落在清书眼里见怜就是单纯可爱,冰奴就是目中无人,男女之分却是天壤之别。
冰奴拿眼角扫了眼清书,毫不遮掩的道:“我丢谁的脸都与李公子没有关系,左右我并不是李公子的人。”说着朝李嘉懿揖了揖手,“主子临行前让我听命于公子,公子说的话我都已经照办了,若没旁的吩咐请容我告退。”
李嘉懿没心情搭理他,只挥了挥手,待冰奴出了营帐,他才哑着嗓子对清书吩咐道:“去把瑶琴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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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兵锋
瑶琴是李嘉懿的大丫鬟,不过她真正的主子是司徒凝冰,顶头上司是苏嬷嬷。苏嬷嬷一来年纪大了不适宜军旅生活,二来也是不想暴露身份便留在了安国公府继续做弄玉轩的管事嬷嬷。于是瑶琴便接替了苏嬷嬷负责向李嘉懿汇报后宫的情况。
得知瑶琴是司徒凝冰的密探时,李嘉懿着实吃了一惊,他一向认为府中纵然有各方的眼线,至少他身边的人是绝对忠诚的,然而瑶琴一下将他惊醒了。佩服司徒凝冰手段的同时,李嘉懿亦思考起是不是该将身边的人再梳理调查一遍,以防还有旁的细作?自己夫人的细作他可以不在意,但旁人的却不得不防!
便是清书不去找瑶琴,瑶琴也是要来找李嘉懿的,她受了苏嬷嬷的嘱咐,时刻盯着李嘉懿的动静,故而冰奴去了他帐中自然瞒不过瑶琴。根据最新收到的消息,瑶琴猜测着冰奴肯定是去向李嘉懿禀报自家主子在长安城菜市口被斩首的消息。她同冰奴虽同为细作,但两人分属青龙部和朱雀部,职能不同一明一暗,既有互补的作用同时也是互相监视牵制,何况苏嬷嬷早与她说过冰奴有问题,要分外留心。故而冰奴前脚刚出李嘉懿营帐,瑶琴后脚就捧着朱漆托盘往营帐里走,与正出来找她的清书撞了个正着。
清书也是乖觉,见她端着茶盏便笑道:“瑶琴姐姐可来了,我瞧着公子的茶都凉了。”说着将路让给了瑶琴,自己却故弄玄虚的出去找人。
瑶琴一走进去就发现李嘉懿脸色不好,轻轻将茶盏放到他面前的几案上,然后才道:“公子,奴婢有事禀报。”见李嘉懿点了点头,瑶琴便说道:“长安来了消息,主子被陛下斩首,隔天立政殿里住进了一位美人,据说是太原王氏的旁支。”
她没直说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可李嘉懿是什么人?一听便听出了其中的蹊跷,不由得蹙眉道:“可知道那美人的具体来历?”他虽这般问,心里却认定了那美人就是自己的妻子。
瑶琴也是这样猜测的,只是……“那美人身边都是皇帝的心腹,平日连立政殿的门都不轻易出,根本打听不到任何消息,目前只知道那美人闺名王蓁,是太原王氏旁支一个落魄秀才的女儿,母亲早亡父亲最近也感染风寒死了,无奈之下投奔越国公府,因美貌被越国公进献给了皇帝。”瑶琴私以为这种说法实在有些扯,旁的不说单太原王氏一族死要面子的秉性,是万做不出这等媚上之事的,以为谁都是独孤仁呢?
李嘉懿听她说完眉头皱的更紧了,“美貌?有多美?”说起来他初见司徒凝冰时她便面具遮面,他从未细想过她面具下的容颜会是什么模样?世人皆重皮相,可偏有一种人能让人自动忽略她的容貌,只为她风华所折,他的妻子便是这样的人。
李嘉懿并不在乎司徒凝冰的容貌,但听了瑶琴的话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司徒霁华和司徒启明两位舅兄皆是龙章凤表,若司徒凝冰的容貌未曾损毁该是怎样的倾国绝色?
“这……”瑶琴有些尴尬的道:“那美人未出过立政殿一步,我们的人又混不进去,实在不知长得什么模样。”身为细作却连一个人的样貌都差不到,瑶琴觉得十分丢脸。
李嘉懿没再说什么,只淡淡道了一句,“知道了。”便让瑶琴退下。
清书还没回来,帐中只剩下他和玉砚,不管玉砚心里有多少种猜测,他是不会像清书那般直接开口问李嘉懿的。于是乎,帐子里一下陷入了死寂,过了许久李嘉懿才开口吩咐道:“你去把诸位将军都叫来,我有事要商议。”
“难道公子是看自己媳妇儿快被人抢了,终于坐不住,要来个冲冠一怒为红颜了?!”玉砚有些小激动的猜测着,面上却恭敬的应了声,“是!”
就在李嘉懿召集手下将领商议的时候,安国公世子妃因行刺而被斩首的消息悄悄传了开来。没过几天就传到了逃出长安正在聚集旧部,准备打回长安逼杨炎退位扶杨熠登基的司徒信耳朵里。
“你说什么?!谁被斩首了?!!!”司徒信一把揪住前来报信的探子,目眦欲裂。
那倒霉的探子,被他揪着衣襟吓得脸色都变了,战战兢兢的道:“是……安国公世……子妃……”
“胡说八道!”司徒信还未及反应,一身戎装的司徒夫人已经提剑冲了过来,“竟敢诅咒我女儿!”二话不说就要砍了那探子。
亏得司徒信拦住了,“夫人别冲动!”司徒信骤闻噩耗,顿时三魂不见了七魄,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司徒夫人这一闹反倒让他清醒了,现在可不是伤心的时候!“有可能是误传。”
“什么可能!”司徒夫人举着寒光闪闪的宝剑,眼中流泪不止,色厉而内荏的嚷道:“就是误传!我女儿那般聪慧,算无遗策,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没了!!!”
司徒信见她这模样,心中一阵针扎似的难受,却只能强忍着悲痛哄劝道:“你说的是,倾城不会有事的,为今之计咱们还是要尽快攻下长安,如此方可救出倾城。”司徒信对自己女儿被杀的消息也是半信半疑,丫头能把他们送出长安城说明她在长安还有一部分隐藏的势力,若全力与皇帝一拼未必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没道理她会束手待毙。此刻他真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长安城去一探究竟!
于是乎,司徒信和李嘉懿一个为了女儿,一个为了妻子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行军速度,两路大军总共十五万兵马,兵锋直指长安。加上江南一地十之八九已经入了魏王囊中,洛阳及其周边一十三个郡都归入了洛阳的小朝廷,再有各地门阀豪族以及从前被灭的诸国后裔趁着大势或揭竿而起或打着复国旗号自立为帝的大大小小的反叛势力不断,杨炎的帝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士别三日
李嘉懿率军一路往长安进发,连下城池势如破竹,除了收纳降兵败将之外,沿路也有不少的小股反叛势力归附,这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李嘉懿有条不紊的接收了这些人,但有一个例外。
“凭什么不让我跟着你去长安?!”一袭男装打扮的跟个山大王似的李淑宁拍着李嘉懿的面前的桌案,一张贴满胡子的俏脸涨得通红,威胁道:“你要不让我跟你去,就把人还我,我自己去!”
“别胡闹了!”李嘉懿从一堆战报文书中抬起头,瞧着李淑宁胡子拉碴的脸就是一皱眉,再将她身上的衣服打量了一遍,俊眉皱的更紧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教训起李淑宁道:“你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当,非把自己弄成这副鬼德行,很有意思么!”有李嘉责这种弟弟已经够头疼的了,也不知道淑宁是受了什么刺激,嫁了回人之后越来越离谱,比起李嘉责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有意思!”李淑宁对兄长的教训很不以为然,还掰着指头细数起自己抽风之后所做的丰功伟绩,“……我从一个村妇都不屑的小小游方僧人,成了各门阀豪族的堂上贵客,你以为很容易么?我告诉你!今日这些来投靠你的草头王里有好几个都是因为我忽悠他们命中有大富贵、有开国之功、当位列三卿……这些傻子才揭竿而起反了那死人妖的,要不然你以为这些人吃饱了撑着造反闹着玩儿么?!”李淑宁正欲继续自己的丰功伟绩,李嘉懿忽然高喝一声,“清书!”
“公子”清书一直在李嘉懿帐中伺候,将李淑宁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正憋笑憋的幸苦就听李嘉懿一声叫唤,忙几步走到他面前,强忍着笑意问道:“您有何吩咐?”
李嘉懿斜了洋洋得意的李淑宁一眼,吩咐清书道:“你去查查新收的那些人里面有哪些是被三小姐忽悠着造反的。”
李淑宁闻言立刻眉开眼笑道:“不用清书去查,我告诉你就行。二哥你是要重用他们么?”
李嘉懿强忍着扶额的冲动,毫不留情的打击李淑宁道:“能被你三言两语忽悠着赔上身家性命造反的人,谁敢用?!”他要的是能领兵打仗的人才,不是拖后腿的蠢货!
李淑宁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像一时没明白李嘉懿话里的意思,等她想明白了之后,李淑宁顿时就窜了,“二哥你这话什么意思!”收编了她的人马,踢开她这个主帅已经够叫人恼火的了,现在居然连她忽悠的人他都不用,明摆着是瞧不起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见李嘉懿又低头看文书去了,压根不搭理自己,李淑宁恨不得砸了他的书案,可到底还有几分理智,不敢太过分。咬了半天牙忽然计上心头,抱臂瞧着李嘉懿,扯出一个笑容,“我可是听说了,爹前段时日张罗着给你纳个贵妾,你好像还挺高兴的,你说我要把这事儿告诉我嫂子,她会有什么反应?”这个消息她还是在给个一户权宦人家看风水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府上两个姨娘闲聊时说起的。当时她还在心里好一阵数落她爹是不是老糊涂了,诚心找儿媳妇不自在!这会儿却觉得这是天意,正好叫她拿住这个把柄要挟她哥。他都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听到自己跟嫂子告密还不乖乖就范?
不想李嘉懿闻言却露出一抹落寞的笑容,颇有些幽怨的道:“你都知道了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说不得为了安父亲的心,她还会主动替我多纳两个美貌可人的贵妾。”她的心是冷的,仿佛怎么捂也捂不热,可又该如何是好?他偏偏自虐般的心悦着这个没有一丝温度的女子,无论被冻僵多少回,他依旧想要给她温暖……
李淑宁虽然嫁过一回人,但于情爱二字仍处在懵懂阶段,有了游历四方的经历眼界开阔的同时愈发少了女儿家的旖旎心思,所以她不懂……她二哥这是在矫情个什么劲儿?!“嫂子这么大度,二哥你还有什么不满的?这要是换了旁人,娶了这样的媳妇儿半夜做梦都能笑醒好不好!”李淑宁觉得她二哥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可笑她原本还想拿这个威胁一下二哥的。
李嘉懿拿“对牛弹琴”的眼神瞧了眼比男人还男人的妹妹,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等你有一天嫁给了自己心仪之人,但愿你能做一个让他做梦都能笑醒的大度妻子。”反正他是管不住这个妹妹了,但愿未来还能有妹夫能把她引回正道。
李淑宁不屑的撇了撇嘴,别以为她没听出来他话里的讥讽,“不就是给夫君纳妾么?我一向贤良大度的很,别说一个两个,就是百八十个,我也照纳不误!”
“哎!你别想转移话题!”李淑宁忽然意识到越说越离题,怎么从家国大事扯到纳妾上头了?连忙把话题转了回来,“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让不让我带兵?”
李嘉懿换上一副不容商量的神色,“你是个女孩子!”
李淑宁倔强的瞧着他,“嫂子也是个女子,你为何让她一个人回长安?为何让她独自面对心狠手辣的死人妖?为何家国大事都与她商量?我知道嫂子比我强太多,我也不是要与她攀比什么,我只想做我能够做得到的事情,如果二哥只因我是女孩子而不让我带兵,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李嘉懿望着一脸倔强的李淑宁神色复杂,沉吟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正色道:“你要留下来也可以,但你只是一个普通归顺的将领不是我妹妹,我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袒,如果你不能证明你对我有用,我会毫不留情的把你踢出去!”
李淑宁闻言一声抱怨也无,反而爽朗的抱拳道:“末将明白,必不会叫元帅失望!”
李嘉懿瞧着眼前没有一丝女儿态的妹妹,除了满心的无奈还有一分淡淡的欢喜。他的妹妹,到底是长大了,虽然方式有些诡异……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先皇遗诏
李嘉懿这边正在营救妻子道路上一往无前,司徒凝冰这边却面临着被人逼婚或者说被逼着当垫背的危险。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再没翻盘的机会,杨炎彻底疯了,独孤如意成了德妃之后没几天,就有御史上奏中宫不能无主请陛下早立皇后已安后宫和天下人心。杨炎从谏如流,当即下诏立太原王氏女为后。满朝文武少有不知如今立政殿里正住着位绝色美人王氏,对杨炎的心思早就洞若观火,且王氏纵然家道中落毕竟出身太原王氏,当皇后也勉强够资格了。傻子才会冒着既得罪皇帝又得罪中书令以及其背后的整个太原王氏的风险跳出来反对,皇后废立这种事儿,说大了是家国大事,说小了也就是皇帝想换个媳妇儿,只要换的这个新媳妇儿不是太差劲,御史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都是文官,不少还是出自太原王氏门下,恩师都是姓王的,如今的中书令天子重臣也姓王,对大多数文官来说皇后姓王比姓司徒对他们有利的多。
于是,被改了姓名祖宗的司徒凝冰莫名其妙的就要当皇后了。
瞧着华贵精美的凤袍和光华耀眼的凤冠,历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司徒凝冰此时脸上的神情就跟死了爹似的,好半晌才有气无力的问了杨炎一句,“你真要做这么绝?”
杨炎跟没听见似的,擎着镶满了各色宝石的凤冠在她头上比量,边比边道:“师妹这话说得真叫人伤心,我们两个自小就在一处,我怕我走了留下你一个人太寂寞,所以才想带你一起走,顺便圆了你当皇后的愿望,你为何不明白我的一番苦心?”说着已将凤冠戴到了司徒凝冰的头上。
司徒凝冰只觉得脖子一沉,脑袋顿时重了二三十斤,无端同情起独孤如意来,就为了这么个天天戴着有可能短几年命的玩意儿,殚精竭虑了这么久……果然是人各有志!还有,“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来我想当皇后的?”如果说她那年在荷花池里溺亡成了活死人是天降横祸的话,那么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就是不用嫁给杨熠,从太子妃一路熬到皇后再一路战战兢兢熬死皇帝成为太后,最后成为太庙里的一个牌位……司徒凝冰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杨炎有这样的误会?
杨炎闻言,理所当然且十分笃定的笑道:“冰姬,你表面上一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对什么都毫不在乎,可我知道,你我骨子里其实是一样的,最好胜不过,否则你也不会放弃离皇位最近的魏王反而千方百计的扶李嘉懿上位,可见你心中对后位的执念。”就如他对皇位有执念一般。
司徒凝冰已经懒得跟他解释了,无论她说什么,这个皇后她想做也要做不想做也得做!又何必浪费那个口舌?索性闭上眼睛装死,一副认命的模样。
杨炎却不敢放松警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司徒凝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本事,她越是表现的乖顺就越有可能在盘算着如何翻盘。为了保险起见,杨炎将长笑遣到了立政殿,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盯着司徒凝冰,只要发现丁点儿不对劲立刻向他禀报!
或许是由于腿断了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又或许是猎场一役元气伤的太过,司徒凝冰这段时间除了吃就是睡,竟是一心一意的养起身体来,没闹过半点儿幺蛾子,越是如此杨炎越是不安,可除了一再的加强立政殿的守卫,加派人手盯着司徒凝冰之外竟是毫无办法。
日子就在杨炎的坐卧不安中一日日的过去,终于到了太史局拟定的封后大典的日子,司徒凝冰好吃好喝的养了这些时日,原本被打断的双腿终于能在两个宫娥的搀扶下缓慢行走了,只要小心些应付封后大典还是可以勉强支撑的。
司徒凝冰的容貌继承了司徒氏和独孤氏的优点,不负司徒信给她取的名字,倾城二字当之无愧。何况美人在皮更在骨,司徒凝冰出身当世数一数二的名门,自小便是照着皇后标准教养,后来离家跟着师父如男儿般被养大,举手投足间便多了三分英气,就算从前面具遮面的时候,其风采照样能叫人心折。更遑论如今她身着世上最华丽耀目的凤袍后冠,顶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从骨子里透出的高贵优雅,站在一袭龙袍艳色无边的杨炎身边竟生生压了他一头。
离得近的几位位高权重的老臣起初见到司徒凝冰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怔住了,然后便是齐齐的拿手去揉自己的眼睛,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上上下下的将司徒凝冰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那神情就跟见了鬼似的。
司徒凝冰见以尚书令齐豫为首的一干老臣面露惊恐的盯着自己,马上联想起自己那素未谋面却据说与自己长得十分相像的姨母——文贞皇后。再加上自己现在这一身,可不就是见鬼了?
杨炎自然也察觉了盯着司徒凝冰的诡异目光,他见过先皇后的画像,初见司徒凝冰真容时并未觉得相像,只因两人气质截然不同,一时间竟忽视了两人面容的相似,此刻见到几位老臣的目光才恍然想起,几乎被埋没在记忆尘埃之中的那幅画像,画中人已经模糊的面容在司徒凝冰的身上渐渐生动了起来,杨炎怔怔的瞧着司徒凝冰有一瞬间的恍惚……隔了二十多年的倏忽岁月,他父皇执着了一辈子的女人再一次身着凤袍头戴后冠在太极殿接受百官朝拜,而牵着她的手的人不再是他的父皇而是他,这一切都是天意……
只是天意往往难测,就看你如何理解了。原本当人替身被司徒凝冰引为平生最恨的事情之一,就算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姨母,美名杨天下的文贞皇后也不行!然而此刻,她却十分感激贼老天让她生了一张肖似姨母的脸,因为如此当她出其不意的拿出所谓“先皇遗诏”的时候才更叫人信服!
第二百二十七章 对决
“这是什么情况?”
“现在该怎么办?”
“要支持哪一边?”
……
文武百官的心情是混乱的,任谁也没想到参加个册后大典还能闹这么一出。还没当上皇后就闹逼宫……古往今来也没见过这样的。
杨炎冷冷瞧着高声念完所谓“先皇遗诏”的司徒凝冰,不慌不忙道:“我就说你怎么会这么听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不过,我很好奇,你究竟凭什么敢在皇宫,我的地盘上公然跟我作对?”说着手一划拉将殿下满朝文武都划拉了进去,“就凭不知道会不会站在你这边的他们?”杨炎自己都笑了,“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
司徒凝冰也笑了,“天真的是你罢?你不会真的以为这皇宫乃至整个长安城都是你的地盘?而我会傻到没有一丝依仗就深入虎穴任你宰割?”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杨炎依旧不慌不忙,瞧着司徒凝冰笑得愈发妖娆,“不管你有什么样的依仗,如今你就站在我面前,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话音刚落杨炎抬手直取司徒凝冰胸口,正是他的绝技——摘心手!
司徒凝冰元气大伤根本没养过来,杨炎这一招却是竭尽全力,又快又狠,就是身体无碍时司徒凝冰也未必能挡下他这一击必杀的杀招,何况她现在腿都没好利索行动不便,想躲都躲不开。
千钧一发之际,原本搀扶着司徒凝冰的宫女忽然闪身挡在司徒凝冰身前,替她挡下了杨炎致命的一击,且死死抓着杨炎插进自己心口的手。趁着杨炎甩脱宫女的间隙,一柄短剑无声无息又迅捷无比的捅进杨炎的小腹。
“你?!”杨炎不可置信的盯着偷袭自己的长笑,没想到她竟然敢背叛自己。而长笑只是面无表情的对他说了一句,“奴婢见怜!”说完立刻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杨炎身上将他连同那死死拽着他手的宫女一同踹出老远。
这一连串的变故都太突然,殿中诸人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护驾……!快护驾……!”殿前护卫的御林军才似如梦初醒般,纷纷拔出佩刀将司徒凝冰围了起来。司徒凝冰混不在意,只淡淡的对空气道:“区区御林军都摆不平,你就这点儿本事?”话音刚落,只听“嗖嗖嗖”的破风声响起,围着司徒凝冰的若干御林军应声倒下,喉间或胸口皆插着一支弩箭。
一人领着数十个甲胄鲜明的御林军从殿外走了进来,平日有些圣宠或位高权重的都一眼认出了那领头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杨炎的心腹,时任御林将军的焰仆。
只见他昂首阔步的走到殿前丹陛之下,单膝下跪道:“属下护驾来迟,请主子恕罪。”竟是对着司徒凝冰说的。
杨炎瞧见他,也顾不得正往外呼呼冒血的伤口,咬牙切齿的道:“好你个狗奴才!竟敢这般坑我!!!”
司徒凝冰同情的瞧着他,口中却说着能叫杨炎吐血的话,“不要误会,他是焰仆。”
瞧着杨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模样,司徒凝冰哂笑道:“你以为我能在你眼皮底下调两回包么?太高估我了。”
杨炎不理会司徒凝冰只瞪着焰仆,万分不甘的问道:“为什么?!”他待焰仆和长笑固然称不上好,但也从未亏待过他们,十多年恩威并施,他自认已将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不敢有丝毫的违拗,为何如今一个生死不知,一个更倒戈相向?!
焰仆的回答出人意料,没有自己被苛待或者被辜负的愤恨指控,只是简单的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因为冰奴选择了你。”
“冰奴是谁?”暂时什么都做不了的大臣们纷纷猜测这个“冰奴”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叫深受陛下信任,前途一片大好的焰仆背叛陛下?有那比较能想的,单从“冰奴”二字便判断,这必定是个绝色美人,与御林将军有一段缠绵悱恻的过往,却不幸被陛下横刀夺爱,于是……
在杨炎、焰仆和冰奴三个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已经成为了未来风靡天下的新话本和折子戏的主角。
“好了,你都快血尽而亡了,还有心情管这些?”司徒凝冰见杨炎不解,仍旧瞪着眼睛瞧着焰仆,随手指了指殿中的两个内监,吩咐道:“扶他去立政殿,找个太医好好瞧瞧,千万别死了!”
就如同当初的司徒凝冰一样,杨炎这会儿变的异常配合,他清楚在这种一面倒的情况下,司徒凝冰绝不会杀他。只要他不死,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所以,尽管恨不得直接撕了焰仆,杨炎还是由着两个内监一左一右的将自己扶出了太极殿。
杨炎退场了,接下来这太极殿的主人便成了先皇遗诏中指名继位的常山郡王——杨熠,至少表面如此。司徒凝冰捧着圣旨,走下丹陛,一步步走到尚未回过神来的杨熠面前,恭敬道:“请常山郡王接旨。”
杨熠的目光在司徒凝冰和她手上的圣旨间徘徊,犹豫着要不要接,已经有那心思活络的墙头草,在一旁撺撮他快点儿接旨。有了一个墙头草领头,就会有更多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跳出来附和。到最后,连那些原本深受杨炎宠幸重用的臣子也都不得已接受了忽然换了个主子这个事实。众望所归之下,再容不得杨熠犹豫,纵然在他眼中这圣旨与烫手山芋无异,他还是不得不接。
从司徒凝冰手中接过圣旨,杨熠被一干大臣簇拥着坐上了龙椅,接着太极殿中群臣跪倒,山呼万岁之声响成一片。演戏演全套,司徒凝冰亦跪在群臣之中,朝拜起伏之间望向上首龙椅之上的杨熠,她的神情带着几分怜悯,谁让先帝只生了三个儿子?他又当过太子,只得再拿他当枪使一回了,只是这一次……司徒凝冰在心中默默地对杨炎表示歉意,“对不起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挟天子
杨熠莫名其妙的从一个无权无势的挂名郡王忽然变成了皇帝,要说坐在龙椅上受百官朝拜,听着山呼万岁之声,毫无惊喜那绝对是假的。可短暂的惊喜过后,杨熠便清醒了,他在朝堂上原本就为数不多的势力已经被杨炎清理的差不多了,就算他如今登上皇位也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帝,能做什么?无非就是个傀儡罢了。而一个傀儡皇帝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稍微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十之八九是个死!哪怕如今真正掌权的人是司徒凝冰,杨熠也不敢奢望她会因为他配合听话做好一个傀儡而放过他。
这个女人,他对她有愧疚有欣赏还有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敬畏。杨熠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流放前她曾今对他说过的话,“......是我在背后推了魏王一把,也是我故意同崔氏起冲突给德妃母子制造了名正言顺搜查东宫的机会,不过这同恨无关。你挡了我的道,我就只能请你让道。”她是个不会受仇恨支配的人,不会为个人恩怨蒙蔽双眼,也就是不会为感情所左右,这样的人理智的叫人害怕,给这样的人当傀儡除了兔死狗烹,杨熠想不出第二个结局!
朝中文武百官大都跟他们新任的皇帝是一个想法,自从先帝忽然在洛阳驾崩之后,天下就开始动乱,洛阳有自称正统的小朝廷,江南一地尽归魏王囊中,各地趁势而起的门阀豪族比比皆是,更要命的是安国公世子与卫国公皆以刚被赶下龙椅的陛下弑父篡位之名发兵长安,两路人马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十万,一路势如破竹,用不了几天就会打到长安。而如今的长安城做主的是谁?是安国公世子的夫人,卫国公司徒信的女儿,司徒倾城!毫不夸张的说一句,这个天下以后是姓司徒还是姓李,他们不知道,但肯定不再姓杨了!
一干久经世情历经几朝而始终不倒的老油条们,聪明的选择了装糊涂,既不逢迎真正掌握权柄的司徒凝冰也不轻忽只是一个应景摆设的杨熠,换了个皇帝照样办公该干嘛干嘛,始终一副尽忠职守天下为公的模样,远非那些上蹿下跳的墙头草所能相比。
朝野上下大都是聪明人,就算有那么少数一些一心忠君报国的忠义之臣或者看不清局势想要攀附新帝的傻瓜,也不敢明着跟司徒凝冰对着干,最多在背后骂两声“妖妇”“牝鸡司晨”之类的,不痛不痒,别说司徒凝冰听不见,就是听见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比这难听的听得多了,她早不当回事儿了。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有这胆量敢明着跟司徒凝冰作对的人,既不是什么忠义之士也非想要借此向杨熠邀宠的傻瓜,确切的说她只是一个被嫉妒冲昏头脑又看不清楚局势的小女人。
杨熠被仓促的拥立为帝之后,就住进了皇宫,作为他媵妾的吴氏自然也被接进了后宫。还没有从“我是娘娘了!”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吴氏的思维便直接跳到了“我如今是娘娘了,想杀谁就杀谁!”上面,而作为她头号假想情敌的司徒凝冰很荣幸的排在了她杀人名单的第二位,第一是在太庙祈福的丁亦虹。
鉴于太庙离皇宫有些距离,吴氏决定先对离得比较近的司徒凝冰下手。于是乎,在搬进后宫的第二日,吴氏便迫不及待的吩咐大丫鬟翠玉,“你去,叫那个司徒倾城来见我!”
翠玉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慌忙朝四周瞧了瞧,见几个屋里伺候的宫女都是郡王府中带来的,皆是可信之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人,翠玉有些疲惫的瞧着神色兴奋的主子,不知第几次苦口婆心的劝道:“夫人专心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何必非要与司徒小姐过不去?”她虽是个奴婢,但如今的长安城,就算是平民百姓也知道,谁说的话才作数。换了旁人不说巴结讨好,至少也躲的远远的,偏她主子不知高低非要撞上去找死,她有皇帝护着意思意思罚一顿照旧做她的娘娘,倒霉的还不是自己这个当奴婢的?
吴氏没听出翠玉话中的无奈,见她非但不动弹还反过来劝自己,立时不悦道:“叫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话?!”毕竟做了些时日的主子,吴氏愈发有气势起来。
翠玉哪里敢去?去了说不得连命都丢了,吴氏不知道,她可是听说过那位司徒小姐“丰功伟绩”的,这位可是连王爷皇帝都敢捅,文武大臣都敢杀的主儿,杀她一个小小的奴婢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凭白这样丢了性命,实在不值得!
翠玉想着当年朱砂的下场,咬了咬牙一狠心便给吴氏跪下道:“求夫人好歹看在奴婢伺候您这些时日尽心尽力的份上饶奴婢一命罢!”她想明白了,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这回若不能把吴氏劝消停了,自己再跟着她迟早也是个死,拼着受罚也得叫她明白如今是在谁的屋檐下!
“你这是做什么?”吴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这一跪给唬了一跳,说实在的她身边两个大丫鬟朱砂翠玉,翠玉不比朱砂口甜舌滑但为人却更细致周到,吴氏还分得清好歹,晓得翠玉对自己如何,只以为是自己方才说话重了才让她有这个反应,赶忙去扶她起来。
翠玉却跪在地上不肯起,只抓着吴氏的手恳切道:“夫人,您心里的哭奴婢知道,可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这宫里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苦过来的?远的不说,单就咱们府里的四位美人,比起她们来您着实算不得苦。可您瞧她们谁敢同您过不去了?不是她们心宽不嫉妒,而是她们知道自己惹不起您。一样的道理……”翠玉顿了顿,才一字一句的瞧着吴氏说道:“咱们也惹不起司徒小姐!”
见吴氏皱眉张口就要呵斥自己,翠玉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抢先道:“不止咱们惹不起,就是陛下也惹不起!”
第二百二十九章 傀儡
翠玉废了好一番口舌才将如今长安城谁说了算给吴氏掰扯明白,奈何吴氏只以为她是在唬她,怎么也不肯相信也不愿相信。在她眼里,这天下最大的就是皇帝,而她的夫君现在就是皇帝,这世上怎么还会有人能凌驾于皇帝之上?!
“……你胡说!我不信……!”吴氏捂着耳朵,坚决不肯听翠玉“胡说八道”,最后索性一把推开她,跟发了疯似的往宫外闯。她觉得翠玉肯定是得了司徒凝冰的好处,才处处为她说话,既然她不肯替自己去找她,那么她就自己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句话从来都不是夸大其词,哪怕如今天下局势动荡,皇室衰微,皇宫也依旧不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吴氏最终还是被拦了下来送回了自己院子,她动静闹得太大,杨熠都被惊动了。
瞧着被一群宫人拦着哭得歇斯底里的吴氏,杨熠疲惫的摆了摆手,屏退了一干宫人,屋里只剩下吴氏和他两个人。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如今的杨熠眼中再瞧不见往昔温柔可人的吴氏了,眼前这个就跟得了癔症似的疯妇不止陌生更厌烦的叫他难以忍受。他实在不明白,他都混成傀儡了,也不知还能活多久,她居然还有心情闹?!
吴氏见他这厌烦的模样,也是满心的委屈,“你这是在怨我?!”她擦了一把眼泪,恨恨道:“你要我不闹也可以,你只要杀了丁氏和司徒氏给咱们儿子报仇,我保证以后都好好的。”说到最后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满怀希冀的望着杨熠,隐约又是当初那个惹人怜惜的小家碧玉。
可杨熠这会儿已经不是落魄皇子,再没怜香惜玉的心情,他神色复杂的瞧了吴氏半晌,最后说了一句叫吴氏心惊的话,“你跟你父亲回岭南罢。”
“你说什么?!”吴氏一脸吃惊的盯着杨熠,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你……不要我了?!”按她的理解,杨熠这是要休了自己,而被休回家的女人是什么下场,吴氏光想想就忍不住直打哆嗦。
“你不能这样!”吴氏这会儿反应挺快,三步并两步走到杨熠身前扯着他的袖子哀求道:“我保证以后都好好的,再不使性子了,你别休了我!”
杨熠深深的吸了口气,尽量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是要休你,只是如今的局势,我自保尚且困难,你再跟着我只会越来越危险,你父女到底救了过我,我不能让你们跟我一起遭殃,倒不如趁现在我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将你们送回家乡,虽无大富贵但衣食无忧却是可以保证的,总好过留在这龙潭虎穴中担惊受怕强。”
吴氏先前便已听翠玉说过一回杨熠的处境,当时她只是不信,这会儿再听杨熠自己亲口说出来,再不愿相信也不由得信了七分,只是她仍不死心道:“你现在是皇帝了,怎么会连自己的妻……”她原本想说妻子,猛然想起自己被人提醒了无数次的身份,咬着唇终究是将那两个字咽了下去,不情不愿的换成了“姬妾都保不住?”
杨熠吃惊的盯着她,好似平生头一回认识她一般,直盯的吴氏不自在起来,他才堪堪收回目光,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几不可闻的呢喃了一句,“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实在蠢的可以!
杨熠无力极了,他再没了同吴氏解释自己处境的耐性,当傀儡已经够窝囊了,还要同自己的女人解释他这傀儡做的有多可怜?!杨熠还没那么大的心。何况,吴氏也不一定听得明白。
杨熠闭上眼不再去瞧吴氏那双透着希冀和不甘的眼睛,狠心道:“什么都别说了,过两日我就让人送你和你父亲会岭南,你收拾一下罢。”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吴氏的院子。
吴氏瘫倒在地,想哭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皇宫里的动静瞒不过司徒凝冰的耳目,杨熠要将吴氏送回岭南也得司徒凝冰点头才行。
“不行。”司徒凝冰亲自入宫,直接了当的告诉杨熠,“在勤王的大军未到之前,长安城只进不出!”
“吴氏和她父亲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并不影响大局何不放他们一条生路?”纵然穿着龙袍,然杨熠跟司徒凝冰说话的时候却带着几分低声下气,再不是从前那高傲的太子了。
司徒凝冰好笑的瞧着他,语气恭敬中透着淡漠,“陛下,您还记得当初魏王谋逆时的事儿么?”不管他听没听懂,司徒凝冰自顾自的说道:“魏王之所以失败究其根底败在‘事不密’上头,您觉得我会犯同样的错么?”瞧着面色灰败的杨熠,司徒凝冰残忍的安慰道:“陛下放心,既然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待天下大定,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他们。至于现在么……”司徒凝冰笑了笑,“他们还是好好的待在长安城里罢,如今可不比从前,外头到处都是乱军,他们能不能平安回到岭南谁也不能保证!”
她话说的这样明白,杨熠知道要将吴氏父女送走是再不可能了。此刻,他终于真正体会到了做一个傀儡是什么滋味!那是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更深的绝望!他坐在象征着这世上最高权力的龙椅上,但这权力却不属于他,甚至连身边的人都保不住!
司徒凝冰不是杨炎,她对折磨从前的仇人没有什么兴趣。相反,在她眼中杨熠是傀儡,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都是受人摆布,有什么可幸灾乐祸的?瞧着杨熠此时的窝囊样,她心底就有一股火在烧,即使是傀儡她也要照着自己选的路走下去!
“该说的臣妇都已经与陛下解释清楚了……”司徒凝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越烧越旺的火,淡漠道:“相信陛下自有决断,臣妇不敢再叨扰陛下,就此告退。”说完就要行礼离开。
杨熠却忽然喝道:“等等!”
第二百三十章 走水的真相
“陛下还有吩咐?”司徒凝冰被杨熠叫住,有些不悦的挑眉瞧向杨熠,她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杨熠跟杨炎确实是两兄弟,尽管这两人从外貌到性情甚至脑袋都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然而在喜欢自取其辱点儿上却出奇的相像。都被她当做傀儡了,他居然还能叫住要离开的自己,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宽……
杨熠其实也觉得自己有些犯贱,他心里明明比谁都清楚这个女人的冷酷无情,可偏偏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她一句,“你的脸……”说好奇也好,关心也罢,杨熠心底藏着这个疑惑,若不能知道答案,他怕自己死都不能瞑目。
“呵!”司徒凝冰忽然笑了一声,好似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她平时的笑容都很淡,很少有笑得这般张扬的时候,加上这笑声中透着几许嘲讽,便显得有些尖刻,所以她很快收敛了自己的笑容,毕竟这样对一个被利用了个彻底还死期不远的人来说,不止残酷而且很失礼。她所剩无几但仍死死抓着不愿放手的良心不允许,她自小受到的严苛教养也不允许!
“咳咳……”司徒凝冰用咳嗽掩饰过去那一声失礼的笑声,迅速调整了表情,正色道:“事到如今,臣妇也不瞒陛下了。臣妇的脸从来没有毁过……”见杨熠好似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司徒凝冰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至于当年春华殿的那一场大火,其实并不全是陛下和崔氏的‘功劳’,真要论起来,那场几乎烧光春华殿的大火是臣妇放的。”
杨熠瞧着司徒凝冰,愣了一会儿才惊叫道:“你说什么?!!!”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语无伦次的道:“不可能……!那个时候你还昏迷不醒,我分明看到是如儿她打翻了烛台……你没理由放火烧自己!”
“陛下”司徒凝冰清冷的声音如一阵冷风吹在杨熠身上,让杨熠渐渐冷静了下来,她一双幽潭般深邃无波的眸子望着他,杨熠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莫名的绝望。“您觉得我没有理由放火烧自己,可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放火是唯一的出路。因为一个毁了容的女子是不能当太子妃的,唯有如此我才能摆脱被你厌弃甚至在你得势之后被赐死的命运。不过么……”司徒凝冰抬手抚过脸颊上的蟠龙面具,“给我出这个难题的人,舍不得我这张脸,所以我的脸保住了。顺带一提,陛下同崔氏乔装改扮的本事不错,可惜放火就欠些火候,光打翻个烛台连桌子都烧不起来,得点燃帐幔再撒上助燃的桂花油才好。”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淡的就好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般,杨熠感觉不到丝毫她当时的心情。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司徒凝冰更进一步的恐惧。即使身为男子,杨熠抚心自问他都未必能狠得下这个心毁容来摆脱一个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危机四伏的未来,而她当时不过是个稚龄少女竟能有这样的决断,怎能不叫人心惊!
“你……”想到逼得她做出这等决断的理由,杨熠心头又被一股难言的苦涩漫过,“竟然宁愿自毁容貌离家十载也不愿……与我结为夫妻么?”
司徒凝冰挑了挑眉差一点儿又笑出声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满脑子儿女情长?!又咳嗽了两声将喉头的笑意压了下去,司徒凝冰肃容瞧着杨熠反问道:“陛下以为夫妻是什么?”
杨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抿着唇没有说话。
司徒凝冰见他语塞,自顾自的说道:“在臣妇看来,所谓夫妻就是同舟共济风雨兼程的盟友,陛下一开始就不愿与我结盟,甚至为了逃避婚约纵容崔氏害我性命。壁虎尚且知道断尾求生,脸和命之间当然是命比较重要,我这样做也不过是为求自保。”何况她当时已经是一缕幽魂,想要复生就必须付出代价,想把法解除与杨熠的婚约不止是师父给她的试炼更她需要付出的代价!
杨熠受不了她淡漠的没有一丝感情的目光,痛苦的垂下头,涩然道:“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我并不是……”
“并不是真心想要臣妇死?”司徒凝冰见他吞吞吐吐半晌也没把话说全,索性替他说了出来。这一回,她终于不再掩饰,嘲讽的笑道:“陛下,您的弟弟,如今在立政殿养伤的废帝,他有很多地方都强过臣妇,但臣妇从来都嗤之以鼻,唯有一点臣妇真心服气。那就是他纵然作恶也是坦坦荡荡的,从不给自己找借口。他嫉妒陛下就使计让您落到尘埃里,他讨厌臣妇就把我往死里整,坏的理直气壮!”司徒凝冰少时也曾记恨过杨熠许多时日,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她慢慢明白自己命中早夭,没有杨熠那一推也会有旁的灾祸要了自己性命,所以她再没怨恨过杨熠,只是她实在不能苟同杨熠这种,“我年纪小不懂事,即使杀人放火也是可以可以原谅”的论调。人,不管是谁,都终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杨熠被她几句话噎的哑口无言,司徒凝冰却话锋一转,也不知是安慰还是自嘲,“其实,陛下不必对我说这些,陈年往事再追究对错也没什么意义,真要论起来,还是臣妇欠您跟崔氏多一些。”
杨熠苦笑,“你真是看得开。”
司徒凝冰也懒得追究他这话中有几分讥嘲几分真心,只悠然道:“人生匆匆数十载,不如意之事却十之八九,看得开些人才活得快活。陛下九五之尊,更当及时行乐,尽享天下富贵。”反正杨熠也没多少时日了,帝王的权力她不能给,不过帝王该享受的尊荣富贵她还是可以尽量满足杨熠的,权当是利用了他这么多回的补偿罢……
“九五之尊……尽享天下富贵……”杨熠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只觉得既荒谬又可笑!
第二百三十一章 团聚
没等李嘉懿和司徒信的大军赶到,司徒凝冰就出其不意的反败为胜了。李嘉懿和司徒信反倒捡了妻子和女儿的便宜,两路大军几乎是前后脚进的长安城。
“快让娘瞧瞧!”真真切切的瞧见司女儿毫发无伤的站在自己面前,司徒夫人高兴的直掉眼泪。抱着司徒凝冰好一场大哭,司徒信好说歹说都没劝住,最后居然反被司徒夫人感染,抱着妻女一起哭了起来。
司徒凝冰一般只会安慰心情低落的人,比惨那套明显不适合现在这个情景,见自己爹娘哭了半天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得开口道:“父亲母亲快别哭了,保重身子要紧。”
她不开口还好,她这一开口司徒夫人与司徒信对视一眼,哭得更伤心了。司徒夫人用帕子不住的擦着眼泪,瞧着司徒凝冰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个逃难的难民,“你这孩子……”司徒夫人抽抽噎噎的道:“受了那么多苦,怎么就……”说到一半说不下去,司徒夫人又捂着嘴哭了起来。
司徒凝冰大概明白她为何哭得那么伤心了,赶紧拍着司徒夫人的后背安慰道:“娘你别听人瞎说,我真没受什么苦,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一根毛都没掉。”
“你别瞒我了!”司徒夫人这个时候可不似寻常那么好哄,“我都听说了,那天在猎场你为了让我逃跑,先是引开御林军受了重伤,后来又被狗皇帝打断了双腿,我刚瞧你走路不利索!哪里是好好的!”说完又抱着司徒凝冰一阵哭,不住的道:“我可怜的女儿……!都是娘不好……!叫你受了这么多苦……!”
司徒信也跟着她哭,一壁哭一壁附和道:“是爹不好……!爹没有护住你……!爹没用……!”
司徒凝冰求助的望向李嘉懿,李嘉懿深深的望着她,那眼神跟司徒夫人差不了多少,甚至让司徒凝冰觉得自己大概比难民还惨。好在李嘉懿不是司徒夫人,到底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接到司徒凝冰求助的目光,立刻收敛了神色,张口劝道:“岳父岳母且别难过了,你们心疼女儿,须知倾城也心疼你们,她身子不好何苦再叫她心里难受?”
这话果然有效,两人闻言渐渐收了声,擦干了眼泪。司徒凝冰瞪了李嘉懿一眼,怨他说话不知委婉点!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这一瞪其实是有些无理取闹了。李嘉懿倒是很受用,没一点儿好心没好报的委屈。
司徒夫人冷静下来之后又细细打量了司徒凝冰一遍,最后得出结论,“你这孩子比上回见的时候又瘦了不少,你想吃什么?告诉娘,娘亲自给你做!”
这回司徒凝冰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父亲,她虽然自小离家,但母亲的厨艺如何她还不至于忘记。如果说她自己是女红厨艺一窍不通的话,那跟她娘一比,她都能算精通了。
司徒信还沉静在对女儿的愧疚中,没能领会司徒凝冰目光中的意思,反而还附和道:“对对对!你这些日子受了这么多苦,该好好补补,一会儿用完了膳,爹再找两个太医给你把把脉,多开些补药,一定要把身子调养好!”
司徒凝冰既无奈又感动还有几分难过,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上回与杨炎那一战就耗损了许多元气,这回更是伤的厉害,左手戴着的锁命石原本是深褐色的,如今却浅了不少,颜色的变化不止提醒着她生命的流逝,也预示着她的身体状况会每况愈下。现在她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再过两年……
她早有心理准备,并不害怕自己承受不了,只是……司徒凝冰瞧着自己的父母,心底生出一股难言的不安和愧疚,若他们知道真相该是怎样的伤心自责?平生头一回,她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如果不是她不甘心,不是留恋这个世间,就那么去了,或许他们痛苦一阵之后还能忘了她继续生活,不用空受十多年的分离之苦,抱着卑微的希望,到头来却还是要承受天人永隔的痛苦!
“父亲母亲……”司徒凝冰张口犹豫了半天,到底说不出自己命不久矣这样的话来,最后只得顺着司徒信的话笑道:“放心,太医院的太医早给我请给我请过脉,没有大碍的,这些时日好吃好喝早养的差不多了。”说着晃着司徒信的衣袖撒娇道:“爹,我现在闻着药味儿都怕了……”
她难得露出小女孩儿的模样来,司徒信心软的一塌糊涂,什么都忘了只顾着哄她,“好好好,咱们不吃药。”
司徒夫人在一旁埋怨,“不吃药怎么成?你就会惯着她!”却也哄司徒凝冰道:“药补不如食补,娘叫人每日给你煮好吃的,保管没有一点儿药味儿,你一准儿喜欢!”
“还是娘疼我。”司徒凝冰讨好的拿脑袋在司徒夫人颈项中蹭来蹭去。
如果不算上一旁被忽略了的李嘉懿,这情景便是一幅温馨美好的画,可添了李嘉懿这画就凭白生出了几分落寞和心疼。
王氏和安国公的关系二十多年如一日,说好听了是相敬如宾,说难听了就是同床异梦,李嘉懿从不知道旁人的父母竟也可以这般相处。因为不曾得到,故而一心向往,李嘉懿是羡慕着司徒凝冰的,可是羡慕比不上心疼多!明知命不久矣却不敢实言相告,她能对他从容说出“我不过是离枝的花苞,根基已毁,只剩下盛开之后的凋零,再也等不到来年春天的再度绽放”这样叫人绝望心痛的话,但面对将她视若珍宝的父母她却不能亦不敢告诉他们这残酷的真相,甚至连丝毫的不适都不敢表现出来。她只是个不满双十的女子,这个年纪原该尽情享受父母夫君的疼爱,人生才刚刚开始,可她却经历了旁人一生可能都不曾经历的磨难,承受着普通人无法承受的痛苦还要面带微笑……
第二百三十二章 谁家天下?
自从司徒信和李嘉懿进了长安,原本就只是表面平静内里酝酿着惊涛骇浪的朝廷,如油锅中忽然滴入了两滴清水一下子炸开来,所有人都在猜测估量着,司徒信和李嘉懿谁会继杨熠这个傀儡皇帝之后坐上太极殿里的那把龙椅?
大多数人看好司徒信,毕竟司徒信当了十几年的护国将军,遥领十六卫六百折冲府,共计八十万兵马,背后又有八大氏族之首的司徒氏支持。而李嘉懿在辈分上矮了司徒信一辈不说,还是他的女婿半子怎么好意思跟好丈人争?就是想争,他身后的陇西李氏论实力同司徒氏还是差了一大截的,旁的不说单就手中的兵力而言,就悬殊了好几倍,如何与司徒信争锋?与其冒这个险还不如老实当他的驸马,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另外一部分朝臣则认为李嘉懿若真心与司徒信一争,也未必全无胜算,他手里有二十万兵马,这二十万兵马还是他的私兵,比起拿朝廷俸禄却听命于司徒信的府兵来说更容易掌控,毕竟司徒信起兵的理由是勤王,并不是名正言顺的造反,才能号令这些兵马,若揭开了这层窗户纸,可不一定所有人都愿意跟着他当乱臣贼子,李嘉懿就不一样了。再者,如今掌控着长安城的是谁?是安国公世子妃!司徒信的女儿却更是李嘉懿的妻子,出嫁从夫,当皇后总比做公主高贵,司徒倾城会站在哪一边还是未知之数!她手里又掌着五万北衙军,精锐中的精锐,个个以一当十,若她支持自己丈夫,李嘉懿至少有五成胜算!
当然,还有不少忠君的都打心眼里希望,司徒信跟李嘉懿斗个你死我活,皇帝正可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事情并没有像朝臣们预计或者期待的那样,司徒信和李嘉懿为了最高的权柄斗个你死我活,甚至两人连分歧都没有,好的跟亲爷俩似的,叫人十分看不懂,只以为这俩人是在演戏,一来麻痹对方,二来天下未定以大局为重不好在这时候翻脸。不管众朝臣是如何看待司徒信和李嘉懿的,但有一点他们皆真心佩服,这两人的演技着实厉害,竟让人瞧不出一丝破绽来,佩服,实在是佩服!
其实,朝臣们都误会了,司徒信并没有称帝的野心。这一点司徒凝冰早在最初与李嘉懿坦言自己想要这天下时就对他说过。只是,司徒凝冰亦很清楚,时移世易这四个字的含义,她当时对李嘉懿保证的时候,这天下还是杨家的天下,她的父亲还是那个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护国大将军,而此时这天下已被她和杨炎搅得风雨飘摇,江山再不是杨家的江山,权势历来能迷惑人心,她不知也不敢保证,她的父亲是否会在还有几步就到达山顶时忽然停下脚步?所以,司徒凝冰在司徒信进驻长安一段时日之后,找了个空闲特意与他谈了一回。
“父亲先别忙了……”司徒凝冰亲自端着一盅新熬好的羊肉汤到书房找司徒信,“喝碗汤休息一会儿。”说着将羊肉汤摆在书案上,揭开汤盅的盖子,给司徒信盛了一碗。
“好香!”司徒信吸了口气,只觉得满腔都是羊肉的香味食指大动,迫不及待的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汤碗,一口口的喝了起来。
没多少工夫,一盅羊肉汤就被他连肉带汤吃了个干净。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司徒信脸上不由露出怀念的神色,“想当年,你爹我驻守漠北,天天变着法儿的吃羊肉,就是吃不腻。那漠北草原上的羊可跟长安城的不一样,肉特别的鲜美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香味,什么都不用放单只煮一煮,就叫人欲罢不能……”
司徒凝冰含笑听着老爹忆当年吃过的那些羊,脑子里却浮现出另外一个场景,不是漠北草原上风吹草地现牛羊的天高云阔,而是自己当年拿来做宠物养的小羊羔瑞雪被烤的外焦里嫩,散发着诱人香气摆在她面前,她当着师父的面在杨炎不怀好意的注视下若无其事的吃光了自己那一份。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沾过荤腥,也再没有傻傻存着同杨炎和解的心思,对他处处礼让三分……
好不容易等司徒信回忆完了,司徒凝冰一下从自己的回忆中回过神来,瞧着自己的父亲打趣道:“长安城是天子脚下,美食多不枚举,怎么父亲偏惦记着漠北的羊肉?可见这吃不着的才是最好的。”
司徒信不知道女儿这是在挖坑,毫无所觉的跳了进去,“你这小丫头懂什么?长安的美食虽好可却不是你爹的心头好,旁的不说单就这吃饭的花样就够叫人厌烦的,哪比的上漠北军营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来得畅快?”
司徒凝冰见他一只脚已经往坑里去了,再接再厉道:“这么说,爹爹很喜欢漠北?”
司徒信很爽快的跳了坑,“那是!”
司徒凝冰奸笑:“远胜长安?”
司徒信不屑道:“长安这地方是你们女儿家待的,爹七尺男儿自然是喜欢那大漠风光,行走在戈壁草原之上,看那落日孤烟!”
司徒凝冰看他完全掉坑里去了,立即点头道:“爹爹说的是,只不过……您若一意要去漠北,怕跟着您的那群人不答应。”
“我什么时候说……”司徒信话说一半顿时明白过来了,眯着眼睛瞧着司徒凝冰,“我说你今日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我送汤,原来送汤是假打探虚实是真!”
司徒凝冰也不怕他生气,依旧笑盈盈的道:“女儿可不是打探虚实,只不过是想瞧瞧我猜对了没?”
司徒信哼了一声,还是忍不住问道:“猜对了什么?”
司徒凝冰并不直接回答,反而吊胃口似的讲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爹爹每日都很忙,几乎没什么时间教导女儿,不过我记得我刚会写字那会儿,您抓着我的手练了一下午的字却只反反复复的写一首诗……”司徒凝冰眼睛亮亮的望着自己的父亲,轻轻吐出两个字,“衡门”。
第二百三十三章 衡门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岂其娶妻,必宋之子?”司徒凝冰悠然背诵着这一首幼时父亲握着她的小手一遍遍默写的诗经,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司徒信,眼中满是信任。
司徒信抬手给了司徒凝冰一个爆栗,佯装生气道:“你这个鬼丫头!人家都说女生外向,如今看来是一点儿都不错,天下还未定,你就帮着自家夫君抢皇位来了?”
司徒凝冰揉着自己额头,委屈道:“皇位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女儿抢它做什么?今日跟您提起这个话题,也无非是外头一双双眼睛盯着您跟李嘉懿,你们俩或许都没有这个心思,可人心都是贪的,跟着你们的那些人如何肯轻易放弃近在眼前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这已经不是父亲您一个人的事情,您若没那个心思,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司徒信听得一皱眉,“德熙也不想要这江山?”那可不行!怎么说他也算当了一回乱臣贼子,到头来这江山居然便宜了外人?!这叫什么事儿?!
司徒凝冰似是看穿了司徒信的心思一般,保证道:“父亲放心,这江山女儿一定给它找一个最合适主人,多女儿不敢说,但这个人至少能再保司徒氏百年显赫。”
司徒信见她这般胸有成竹,心里痒痒的,忍不住问道:“那人是谁?”
司徒凝冰老神在在的道:“天机不可泄露,以后父亲自然见分晓。”为了不让司徒信继续追问下去,她马上转了话题道:“只是父亲真的舍得?”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易地而处司徒凝冰觉得自己也未必把持得住。
司徒信却很不屑的哼了一声,昂首道:“你当爹傻么?自古皇族到了最后十之八九都会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富贵你当是好享受的么?那可都是用子孙后代的性命换来的,这么不划算的买卖爹才不做!”
司徒凝冰没想到自家老爹豁达至此,毫不掩饰的露出既骄傲又敬佩的表情,“难得父亲看得这样明白,倒是女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见怜焦急的声音,“小姐!不得了了!大公子跑了!!!”
司徒凝冰闻言只是微微愣了一瞬,随即淡淡的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倒是司徒信立即跳了起来,高声唤来自己的心腹,“……传令封锁城门,挨家挨户的给我搜,一定要把人找到!”
司徒凝冰既没有阻拦也没有提供意见,反而趁着司徒信所有注意力都在杨炎身上的时候领着见怜回了自己院子。
路上,见怜忍不住问道:“大公子是小姐故意放走的?”
司徒凝冰笑了笑,“我虽然吃斋念佛但也没那个菩萨心肠,只不过我知道杨炎与我本质上是一种人。只要还剩一口气,我永远不会放弃希望,而他也永远不会放弃仇恨。你那一剑刺的巧妙,让他不能行动却不会伤及性命,算算日子他的伤也该养的差不多了,此时不跑待他伤完全好了说不得我会将他看得更紧,他当然要选择这时候逃跑。何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焰仆虽然背叛了他,但他手里必定还有不小的势力,足够逃出长安城了。”
见怜被她说得害怕起来,“小姐,奴婢刺了大公子一剑,这……”他可是最记仇的,万一找自己报复可怎么办?
“不用担心,”司徒凝冰十分肯定的道:“下命令的是我,你不过执行而已,他要算账也会找我,不会先找你的。”
“那长笑……?”见怜还是有些不放心。
司徒凝冰面露疑惑的瞧着她,“长笑不是已经死了么?”
见怜得了她这句话,不悲反喜道:“谢小姐!”
“他是怎么跑的?”杨炎能逃走司徒凝冰并不意外,可这并不代表她不关心他是怎样在重重围困下顺利逃出牢笼的,亡羊补牢从来为时未晚。
见怜沉默了片刻,再说话时声音有些闷闷的,“是王文韶扮作个小内监挟持了杨熠,逼他驾幸立政殿寻衅滋事,大公子就趁着杨熠与御林军僵持的时候放倒了监视之人,溜出了立政殿,混在杨熠的仪仗队逃出了皇宫。”
司徒凝冰听得不由皱眉,“王文韶一介书生,身上还带着伤,让他写锦绣文章可以,似逃出重围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杨炎脑子坏掉了才会让他统筹!再者他那张脸长成那样,走到哪儿都如明珠之于暗夜,想叫人不注意都难,这个逃跑计划看似合情合理实则漏洞百出,奇怪的是杨炎居然真跑了!我们都是被上天抛弃的人,我不相信他有这样好的运气!王文韶抓到了?”
见怜的声音依旧闷闷的,“是。”
司徒凝冰淡淡的说了一句,“交给你了。”
见怜又惊又喜,“小姐!”挣扎了片刻,她还是咬着唇道:“太原王氏实力不容小觑,且还是王夫人的娘家……小姐,奴婢不要紧的。”小姐这样为她着想,她又怎能因一己私怨坏了小姐的大事!
司徒凝冰瞧了她一眼,忽然笑道:“也是,不能这样便宜了他。”在见怜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司徒凝冰笑得有些冷酷,“悄悄把他放了,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杨炎可比我多。”
见怜微微愣了愣,随即就明白了司徒凝冰的意思,唇角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丝冷笑,“小姐就是高明。”她跟在王文韶身边这些时日,多少也察觉一些他的心思,她就不信大公子那样敏锐的人会瞧不出来!天长日久,王文韶就是装的再好也早晚会露出马脚,到时候根本不需要小姐出手,大公子第一个就会将他扒皮抽骨!
“还有……”司徒凝冰又吩咐见怜道:“你去传我的令,陛下宫里的奴才伺候不力全部没入掖庭为奴,御前太监小宏子杖毙!哼!我给他脸,他非不要,今日就叫他好好体会体会真正的傀儡皇帝该如何做!”
见怜讨厌杨熠的心至始至终都不曾随着时间的推移减少一星半点儿,她最想弄死的是王文韶,但她最想看着倒霉的一定是杨熠,十分轻快的答应一声便去传令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火候
“陛下!!!救救奴才……!!!”甘露殿前小宏子尖着嗓子发出阵阵惨叫,而他口中求救的对象,他的陛下却只能躲在甘露殿两扇紧闭的门扉后痛苦的捂着耳朵装听不见。门外见怜抱臂倚在门框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不久前刚投靠了自家主子的焰仆闲聊,说话声隐隐约约传入殿内。
“真是没用,才这么几板子下去就叫的跟杀猪似的,想当年我三天两头挨板子吭都没吭过一声。”焰仆摇着头对小宏子很不屑。
见怜从一旁宫人端着的小瓷盘里捻了一颗瓜子,边磕边道:“你也别这么瞧不上他,说起来你们俩从前可是一个主子,还有些香火情。”
焰仆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吃惊的指着小宏子,“你说他是我主……大公子的人?!”
见怜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不然呢?甘露殿那么多人,主子为何偏偏要他的命?你真以为只是为了杀鸡儆猴玩儿?”说到杀鸡儆猴,见怜故意提高了声调,“主子素来不喜欢滥杀无辜,能叫她用杀鸡来儆的猴那也不是一般的猴,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也值得我主子染上血腥的!”这会儿见怜也想明白了,杨熠再没用也是会那么点儿三脚猫功夫的,似王文韶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就算是偷袭,在没弄伤他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挟持的了杨熠?他之所以能成功,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杨熠想让他挟持!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哼哼说白了还不就是垂死挣扎么?放跑了大公子,天下就一日不定,只要天下不定他的小命就能暂时保住!
“太天真了!”见怜对杨熠既不屑又同情,一个傻子确实是值得同情的。就他这一手,别说她家小姐,就是她也能轻易破解,当傀儡的不听话,换一个就是了,给杨熠弄出个小皇子来,他这傀儡也就做到头了!
焰仆初来乍到自然要同司徒凝冰身边第一红人见怜打好关系,闻言忙不失时机的讨好道:“你懂得可真多。”
见怜瞧着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也比冰奴那根木头有意思多了。”
焰仆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他这辈子最喜欢听的就是别人说他比冰奴强,无论哪方面。来而不往非礼也,以己度人,他也夸见怜道:“彼此彼此,见怜姑娘也比长笑活泼多了。”哪知她这话却似捅了马蜂窝,见怜脸色瞬间一沉,冷冷的瞧着他道:“长笑已经死了!”
焰仆的笑容一僵,随即补救道:“是我失言了。”
见怜似是察觉到自己失态,忙收敛了情绪,换上一副有些愧疚的笑容,“是我反应过激了,请你见谅。”
焰仆提起长笑其实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毕竟共事多年,就算没有旁的情分一起挨打的情分是不少的,他心底里也不希望长笑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他更愿意相信她是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去了。可是见怜这个态度,焰仆又有些吃不准……
这两人在宫里狐假虎威的往死里欺负杨熠,卫国公府里李嘉懿却脸色有些不好看的质问司徒凝冰,“你是故意放他走的?”
司徒凝冰一听他这语气,不知怎么的心中生出一丝淡淡的不悦,她明明再清楚不过,纵然是盟友互相怀疑猜忌也是很正常的,何况杨炎逃跑后她的反应,无怪李嘉懿会这般猜想。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啜了两口,司徒凝冰勉强浇灭了心中那丝丝缕缕却有燎原之势的火苗,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道:“倒不是我故意将他放走,只是困着他需要耗费太多的精神和人力并不值当,索性由他去,左右如今嘉责还在雁门关。”
李嘉懿略一沉吟便明白了她话中潜藏的深意,却不知怎么的高兴不起来,反而还有几分浅浅的嫉妒,说出来的话也是酸溜溜的,“难为你这般为嘉责着想。”
司徒凝冰心中原就有火,再听他语气不对,那被茶水浇灭的火苗又有复燃的趋势,眉梢不自觉的往上一挑,清丽的眉眼瞬间添了几许戾气,说出来的话却是淡淡的,“这是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
李嘉懿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望着潋滟的茶水沉默了好半晌,最终垂眸落寞的道了一声,“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轻飘进司徒凝冰的耳中却如重锤般重重敲在她的心上,她几次张口,最后也只吐出一句,“你无需道歉,你并不欠我什么。”
听了她这话,李嘉懿眼中落寞之色更盛,这一次他沉默的更久,苦笑着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是啊。”
司徒凝冰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生硬的转了话题,“听说皇贵太妃不愿回宫?”她口中的皇贵太妃便是从前的李贵妃,先帝驾崩之后她就带着翼霏以为先帝祈福为名去了太庙,杨炎登基之后为了面上好看便加封她为皇贵太妃,只因她是打着为先帝祈福的旗号去的太庙,杨炎一时之间也不能强迫她回宫,李贵妃便带着翼霏一直待在太庙直到如今。
李嘉懿也察觉到自己叫司徒凝冰为难了,心中暗恨自己为何老是如此沉不住气?面上立即转了神色强打起精神道:“姑姑只想叫翼霏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不想卷入是是非非之中。”
司徒凝冰想起翼霏天真可爱的模样,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先帝驾崩打击最大的莫过于翼霏,她年纪又小,如今好歹还有一个长公主的身份,往后恐怕免不了尴尬,你是怎么想的?”
“姑姑的意思,是想叫翼霏学淑宁。”
司徒凝冰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怎么?”李嘉懿瞧着她,“你觉得不妥?”
司徒凝冰抿着唇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翼霏跟淑宁是不一样的。”比起骨子里带着几分野性和叛逆的李淑宁,翼霏可谓是真正温室中的娇花,她自小被保护的太好,偶尔出去晒晒太阳感受一下和风细雨可以,然而让她像李淑宁那样抛弃高贵的身份过寻常人甚至四处漂泊日子,司徒凝冰怕她没有那般皮糙肉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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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富贵难共
对于翼霏的未来如何,司徒凝冰毕竟只是外人,适当给予提醒可以,但接不接受就要看李贵妃了。而李贵妃从前未入宫时大概也是跳脱不受拘束的性子,几十年的深宫生活压抑的太久,一旦尝到些许自由的滋味便如脱了缰的野马,再也不愿重新套上缰绳。
父母总希望给孩子最好的,李贵妃看重自由便理所当然的要将自认为最珍贵的给翼霏。对于司徒凝冰的担忧,除了感激之外,李贵妃只觉得她是想多了。知女莫若母,她的女儿想要什么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所以李贵妃最终还是没有回宫,反而从太庙中传出长公主病重的消息。
司徒凝冰听闻后并没有多大反应,毕竟这是李贵妃的选择她无权干涉。原以为翼霏和李贵妃从此会成为皇陵中的两座墓碑,不想安国公的忽然出现阻止了李贵妃金蝉脱壳的计划。
“你不能这样做!”安国公在得知李贵妃打算跟女儿一起假死然后浪迹天涯之后,也顾不得自己一路紧赶慢赶风尘仆仆的赶到了长安城的劳累辛苦,马不停蹄的去了太庙,表达了自己的反对。
李贵妃冷淡的瞧着自己将近二十年未见的哥哥,带着几丝讥笑的问道:“先帝已经驾崩了,我对二哥来说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为何不能?”
安国公闻言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好半晌才抖着嘴唇道:“你还在怨我?安筠,当年是什么情景你也知道,安国公府风雨飘摇圣旨已下,我便是再不忍也没有抗旨的能力……”
“所以你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赶走了向岳?免得我似表姐一般想不开,叫陛下察觉出端倪来连累了你?!”李贵妃憋屈了十几年,往日她为了女儿忍了,如今先帝都死了这天下风雨飘摇她再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便将自己这十多年的委屈和不甘都爆发了出来。
“说到底你还是在怨我赶走了姬向岳!”安国公原本对妹妹有几分歉疚,这会儿听她提起姬向岳,一下子有了底气,“我从前就告诉过你,就是没有召你入宫的圣旨,我也不会让你嫁给一个侍卫!安国公府再落魄一桩体面的婚事和十里红妆我还给得起!”
“你给得起!就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李贵妃红了眼眶,她入宫前几乎将眼泪都哭干了,宫里日子再难过夜再漫长她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可如今她却控制不住的想哭,将这十几年的委屈和不甘都哭出来!
安国公被她这一吼吼得愣住了,一模一样的场景,一字不差的对话,十七年前就上演过一回。那时他只觉得是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不能体会他一番苦心和满腔无奈,总以为等她长大懂事了就会明白的,岂知过了这么多年,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当年的那个小侍卫!瞧着妹妹似欲滴血的眼眶,安国公的心再不如当年那般坚定,愧疚排山倒海般在他心头弥漫开来。他下意识的躲避着李贵妃的目光,为自己辩解道:“安筠,你不明白,你是堂堂安国公府的嫡女,姬向岳只是一个侍卫,你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嫁给他只会受人嘲笑!”
“受人嘲笑总好过半生不幸,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可不是旁人说出来的……”司徒凝冰望着与黑衣男子玩儿的高兴的翼霏,目光既惋惜又欣慰。
“还说了些什么?”
如抽芽的枝条一般长高的二等丫鬟芙蓉,将自己听到的一字不落的复述给了司徒凝冰,“……后来两人越吵越凶,老爷说不过皇贵太妃又不肯服软,最后甩袖子走人了。”全程听完兄妹俩争吵的芙蓉撇了撇嘴,心里对安国公这等卖了妹子还一堆借口,毫无悔过之心的行径十分不耻。
司徒凝冰目光微暗没有说话,从芙蓉的转述来看安国公是绝不会赞成李贵妃和翼霏死遁的,他自己说服不了李贵妃,一定会调转枪头让李嘉懿来解决此事。而李嘉懿一直是站在李贵妃这边的,他们父子之间其实早就暗藏了许多不可调和的矛盾,只不过从前骨肉亲情胜过了种种不满,两人之间挑拨离间的也有限。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在至高的权利和富贵面前,安国公和李嘉懿之间原就算不得坚固的父子之情再加上各种心怀鬼胎之人的口舌是非,这对父子只会越走越远,李贵妃之事只是一个开端……
“你说什么?!”司徒凝冰所料不差,安国公在妹妹这里吃了瘪转身就去找儿子,希望儿子可以劝服妹妹打消她那荒谬的主意,可李嘉懿的反应却与他预期的截然相反。
面对隐隐有暴怒迹象的父亲,李嘉懿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姑母已经在深宫困了十五年,当年圣命难违姑母入宫是迫不得已,如今她有了选择的机会父亲何不顺着她一回?”李安筠入宫的时候李嘉懿年纪还小却已经模糊记事,他可能不记得自己这位姑姑的长相,但她那双绝望的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睛却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成为他多年来始终无法忘却的梦靥,他不想再看到那样的眼神,尤其是在自己的亲人身上!
安国公一拍桌子,怒道:“顺什么顺!她是一时糊涂昏了头,难道你也昏了头不成?!好好的皇贵太妃不当非闹什么死遁,自己瞎胡闹也就罢了,还要带着翼霏一起,她一个公主叫自己母亲折腾成平民百姓,往后怎么办?嫁给平民百姓么?!你姑姑不知道为女儿着想,你这做表哥的也不知为她想一想?!”
翼霏的未来李嘉懿早就同李贵妃提过,只是李贵妃觉得姻缘自有天定,何况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一个身份尴尬的前朝公主还不如平头百姓,她宁愿自己女儿过平淡的日子也不愿让她顶着尴尬的身份在深宅内院中煎熬,如她一般熬光了所有的希望,只剩下一具可怜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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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渐远
“这有何难!”李淑宁一把推开书房的门,打断了激动的安国公,“姑母跟翼霏既然在太庙祈福外人见不着,索性就找两个替身在太庙里待着,既保留了姑母和翼霏的身份又能遂了姑母的心愿,左右翼霏还有三年才及笄,爹若真心疼她在这三年里多留意有什么合适的青年才俊备着就是了,说不定到时候姑母自己想通了,带着翼霏回来了。就算她不想回来,爹挑个叫姑母满意的好人家让翼霏以公主的身份嫁了,了了姑母一桩心事也全了您对外甥女的情谊岂不是一举两得?何必非闹得兄妹失和叫姑母把您当仇人看?”
安国公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淑宁许久,抖着手指着她哆哆嗦嗦的道:“你……是淑宁?!!!”他不是在做梦罢!!!
为了姑母勉为其难换上女装的李淑宁瞧着跟见了鬼似的老爹,有些心虚的笑了笑,暗悔自己太冲动,一听嫂子的人说老爹为了姑母的事儿跟二哥吵起来了,便急匆匆的赶来给二哥解围,全然忘了自己在父亲眼里是个已经死了的人!
“爹……”李淑宁磕磕巴巴的解释道:“我其实没死,那个时候……是死人……是齐王要害我,我没法子才假死逃生的。”她没说是兄嫂的谋划,毕竟他们做这些都是为了她,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不能叫兄嫂为她落老爹的埋怨。
安国公目瞪口呆的盯着她好半晌,脑子里一片混乱,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先是妹妹要带着外甥女死遁,为了这事儿还把十多年前的旧账翻了出来,这么久没见正经话没说上两句光顾着吵架了!本来指望儿子能说服妹妹放弃这荒唐的计划,结果一向稳重的儿子居然站在妹妹这一边!最离谱的是,他觉得最亏欠最对不起没了快两年的女儿,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自己没死!
安国公足足用了半天才消化了这些,然后他终于想明白了,指着李嘉懿质问道:“这事儿你知道是不是?!”不止知道,恐怕还是主谋!
“不是……”李淑宁刚想张口为兄长辩解,李嘉懿已经无所谓的承认了,“是,笙箫假死离开齐王府还是我一手安排的。”
“你好大的胆子!”安国公张口欲骂,然而他抖着手“你”了半天竟不知从何骂起,齐王如今是个什么下场?女儿若真跟着他这会儿要不是在皇陵埋着就是跟她姑姑一起在太庙吃素,两相对比倒是假死遁逃换个身份重新来过更好些。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安国公脸色好看了不少,手也不抖了,却仍旧板着脸指责李嘉懿不该瞒着他。
“这事儿不能怪二哥!”李淑宁一步挡在李嘉懿身前,豪迈道:“他都是为了救我,爹要骂就骂我罢!”她领兵有些时日,即便穿着女装也掩不住那股子沙场军营中磨砺出来的英武之气。
安国公有一瞬间的恍惚,总感觉这失而复得的女儿与从前不一样了,虽然一如既往的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却没有的理所当然,好像她就该如此,任凭百花娇妍她自如劲竹般傲然挺立。
以往似老生常谈般数落的话尽数哽在喉中,安国公望着一脸无畏的女儿再说不出半句不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自心底生起,如越长越粗的藤蔓一般将他牢牢地束缚着,甚至连呼吸都有些滞涩……
“罢了!”安国公对李淑宁瞪了半天眼,最终一甩袖子背过身无力的叹道:“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是管不了你们了。”
背后一阵沉默,李淑宁是不知如何开口只拿眼去瞧李嘉懿,而李嘉懿神色颇有些凝重的望着安国公的背影好半晌才开口道:“父亲言重了,儿子只是希望为父亲解忧,使您能安享太平。”
安国公的背影一僵之后忽然猛地转过身恨恨地盯着神色平静如水的李嘉懿,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好!很好!!!”
推着李嘉懿从书房出来,李淑宁忍了几次终于忍不住堵在嗓子眼的话问了出来,“二哥,你这算是逼宫夺权了?”李淑宁自来不喜欢成天斗心眼的你争我夺,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懂,没吃过猪肉,猪跑总见过,老爹跟二哥方才那一番对话虽未明说可那意思除了三岁小孩儿谁都听得懂。
“你说是就是罢。”李嘉懿在沉默了一瞬后,十分干脆的承认了。
李淑宁听不出他声音中的喜怒,她以己度人觉得自家二哥这会儿肯定也是不好受的,何况这么些年其实安国公府的权柄一直都在二哥手中,老爹早就被架空了,剩下的不过是面子好看罢了,二哥也就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而已。于是她立刻很真诚的安慰道:“二哥其实你做得对,换了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爹他有的时候就是太磨叽了,真叫他做决定……”李淑宁小声嘀咕,“我怕这会儿我已经投胎去了。”子不言父过,李淑宁对安国公再不满也只能偷偷抱怨。
李嘉懿似不愿再谈没接李淑宁话茬,只问道:“你嫂子回来了么?”
李淑宁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听嫂子身边的丫鬟说她正领着翼霏在骑马……”说着探头望了望回廊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这会儿估计快回来了罢。”
李嘉懿淡淡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不问李淑宁为何会忽然出现在书房中,也不问她那一番话是谁教的,李嘉懿心中雪亮,司徒凝冰早就知道他父子会有这一天,她已经对他做出了承诺,现在她需要他拿出合作的态度来。无论是作为合作互利的盟友还是忧戚相关的夫妻,他都必须做出选择!
父亲……
李嘉懿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与其有朝一日自己不得不动用铁血手腕叫他看清楚事实,不若趁着如今局面还控制得住的时候给他保留几分颜面,亦存住些许父子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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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离心
李嘉懿想给安国公留颜面,奈何这世上识时务的人少,不知进退的人多,尤其是像安国公这样当家作主了几十年忽然之间被儿子口头告知“你什么都不要管,颐养天年就好”,而他也不是路都走不动的八十老翁,是方才四十出头正当壮年之人,除非无心权力否则谁会甘愿将手中的权力拱手让人仰人鼻息的活着?即便那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在滔天的权势面前,骨肉亲情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何况他又不只李嘉懿一个儿子,以后说不定会有更多的儿子,这个不听话换个听话的就是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安国公肯就此放手提早安享晚年,那些依附巴结于他的人也不会答应。尤其是与安国公交情甚笃以挚友自居的裴振,眼看着安国公离皇位那么近,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指日可待,裴振说什么也不会放弃眼前即将到口的肥肉。可他也深知,安国公之所以能离皇位越来越近,绝大部分都是李嘉懿的功劳,万一李嘉懿等不及不顾念父子情分,自己坐了皇位,那就没安国公什么事了,更没他什么事!自己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美梦怕是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裴振窝窝囊囊的做了大半辈子的小官,做梦都在等待一个飞黄腾达,位极人臣的机会,如今这个机会近在眼前,无论挡在他面前的是谁,他都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安国公是听裴振说了长公主病重的消息,生怕外甥女有个万一妹妹受不住打击才匆匆赶赴长安,连像样的行李都不及收拾,身边除了几个亲信侍卫之外就唯有裴振一路相随。对李贵妃,这十多年来安国公一直是心怀愧疚的,然而太庙中的一袭争吵却如一场狂风将这份才沉重的愧疚吹散了不少。而李嘉懿毫不掩饰要架空他的态度更叫安国公既心痛又愤怒。
感情丰富的安国公跟万事都喜欢放在心里的李嘉懿不同,他高兴的时候要有人分享,悲伤愤怒的时候更需要向人倾诉。裴振就在这个时候使上了搬掉李嘉懿这颗他腾达路上绊脚石的第一份力。
“……玄普你说他们都是我至亲之人,为何却不懂我一番苦心?”安国公唉声叹气的与裴振小酌,心中烦闷喝了些酒便有了三分醉意。
“李兄”论身份,裴振与安国公称兄道弟其实是有些僭越的,但裴振此人极会察言观色,脸皮也厚,跟安国公多年相交早摸透了他的脾气,知道安国公非但不反感与自己兄弟相称,反而因为两人十分投契所以并不喜欢太正式的称呼显得生疏。故而裴振这些年一直与安国公称兄道弟俨然是一对知己好友。安国公但凡有什么烦心事总爱与裴振倾诉商量,就连后宅之事也不例外。因此,裴振对安国公府的情况可说了若指掌,也最清楚安国公对自己几个儿女妻妾的态度,挑拨离间煽风点火起来便能一针见血。只听他对安国公说道:“人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贵妃娘娘在宫中苦熬了这么多年,心中有些怨气也是难免的。世侄女儿年纪小,不知轻重亦不能怪她,只是……”裴振抿了一口酒,颇有些感同身受的道:“世侄身为晚辈和兄长,不局中调停劝说,反而由着贵妃娘娘和世侄女儿胡闹,未免叫人心寒。”顿了顿,抬手倒了一杯酒与安国公,又话锋一转道:“我记得从前世侄未娶妻时对李兄可是事事顺从,最孝顺不过,怎么如今竟似换了个人?”
说完这句话,裴振好像意识到自己失言一般,忙补救道:“侄媳妇儿自然是好的,巾帼不让须眉,天下皆知的。大将军有这样一个比儿子都强的女儿,真真叫人羡慕。”
提起自己这儿媳妇,安国公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原就不喜司徒凝冰行事作风,再听了裴振这几句挑拨,越发觉得是儿媳妇带歪了儿子和女儿。且司徒氏势大,是皇位最大的竞争者,安国公看司徒凝冰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媳妇就更加不顺眼了。
醉意驱使下,一时冲动脱口便道:“早晚叫吾儿休了这不贤不孝的妇人!”
“公子别生气”清书一壁向李嘉懿禀报安国公与裴振小酌时的谈话,一壁觑着李嘉懿越来越不好看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安慰道:“老爷这是喝醉了,又有裴振在一旁挑唆才说的气话,当不得真的。”
一旁玉砚翻了个白眼,对清书这种粉饰太平的态度非常不屑,紧接着开口道:“老爷瞧少夫人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真没这心思,早跟裴振翻脸了,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看是酒后吐真言!”也不理会拼命向自己使眼色的清书,只对李嘉懿道:“少夫人可不是吃素的,公子还是早作决断的好。”在玉砚看来,安国公素来断事不明优柔寡断,自家内院都管不好,更别说治理这天下江山了,若没公子和少夫人殚精竭虑的谋划,如何会有今天的局面?他没出一分力,到头来却想擎等着享受现成的,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亲生儿子都不一定忍得了,更何况是素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少夫人?他今日与裴振这番话公子能知道必定也会传入少夫人耳中,万一公子顾念父子之情稍有迟疑,少夫人那边先出了手,岂不伤了两人的情分?少夫人翻起脸来后果可比老爷翻脸严重多了!
玉砚的顾虑李嘉懿心里明镜一般,虽然司徒凝冰早许诺了他江山,然而这是建立在两人合作良好,没有嫌隙的基础上,若任由父亲再这般折腾下去,为了保全司徒氏,以司徒凝冰的决断必定会与他拆伙,到时候……
李嘉懿不敢去想那后果,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马上行动表明立场。“裴振……”李嘉懿喃喃念了两遍裴振的名字,一股寒芒从他朗星般的眸子中划过,清书不自觉的替裴振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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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出手
玉砚猜的不错,在李嘉懿听清书学舌的同时,安国公与裴振小酌时说了些什么一字不落的从芙蓉口中传到了司徒凝冰耳里。相比李嘉懿,司徒凝冰的反应就显得平静多了,她几乎没什么反应,听安国公要让李嘉懿休了自己时甚至翘起嘴角微微笑了笑,就如听了个好笑的笑话。
倒是苏嬷嬷虽然已经听了一遍,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暗道:“安国公过河拆桥不是个东西!”
见怜更是不平的直接骂道:“安国公这个老东西!自己没能耐还不许旁人比他强,什么东西!我呸!”她在王文韶身边憋屈了好些日子,回来之后脾气比只比从前见长,司徒凝冰原就不怎么拘着她,如今更是怜她为自己牺牲良多愈发纵着她。
司徒凝冰也不喝止,待她骂顺气了,只淡淡道:“人心原就是不足的,得一想十人之常情,没什么可生气的,倒是李嘉懿……三天之内他若是没有动作……”司徒凝冰垂下眸子,鸦翅般的睫毛在她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正掩住了她眼中的惊涛骇浪,“就将大哥招回来!”
司徒霁华并没有回长安,依旧在老家定襄郡做他的表面上的富贵闲人。李嘉懿一旦下定决心,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裴振尚算计着怎么进一步挑拨安国公父子关系,他自己的后院先失了火。裴夫人郭氏趁着裴寂跟着安国公赶往长安的机会,着手收拾裴寂爱妾柳氏,柳氏为自保连夜买通了看守的下人,带着自己的一双小儿女来长安寻裴寂。
裴夫人怕柳氏到了长安在自家夫君面前一番添油加醋的哭诉,自己断没好果子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花大价钱雇了两个做杀人越货买卖的黑道中人,一路追杀柳氏及一双儿女。不曾想动静闹得太大,行至清水县的时候惊动了官府,被捕下狱,吃不住酷吏的手段,将受雇裴夫人杀人灭口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招了。柳氏和小女儿受了些轻伤幸免于难,可怜年方十岁的小儿子丧命于屠刀之下,柳氏早疑心是郭氏买凶杀人,听了两个凶手的供词证实自己疑心没错,更是恨毒了郭氏,恨不能生啖其肉!因柳氏毕竟是官眷,死的还是雍州司马裴振的儿子,清水县令不敢怠慢,只得一五一十的将此案前因后果写了奏表上报刑部。刑部尚书张勋是出了名的硬骨头素有青天之名,也正是因为他刚直不阿的性子,无论朝局如何变换,坐在皇位上的是谁,刑部大堂里面南而坐的始终是他。
张勋看到清水县令的这份奏报之后,对郭氏这等买凶杀人的毒妇十分不耻,当即拍板,着陇西县令捉拿郭氏押赴刑部受审,清水县令护送柳氏并一干涉案人员上京!翌日朝会将此事上奏天听,不出半日裴振家的这桩惨案就成了全长安城官宦人家内院后宅的谈资。更有不少御史上奏弹劾裴振治家不严,继而上升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高度,然后得出裴振家尚且不能齐,更无为官之能的结论。杨熠如今是瞧着司徒凝冰脸色过日子,一见满朝文武无一人为裴振说话的架势就明白该怎么做了,二话没说直接罢免了裴振雍州司马之职。
裴振一下傻眼了,原本正室杀了庶子已经够糟心的,可还没等他理清究竟是伤心多些还是烦躁多些,就被罢了官。裴振到底不傻,没过多久就回过味儿来了,他与安国公交好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偏偏他就是被御史弹劾被罢了官,朝野上下连个反对的声音都没有,这肯定是有人在针对他!如今敢跟安国公做对还有这个实力跟安国公做对的,除了司徒信就没别人!甚至李嘉懿也有可能参了一脚!
一想到这个可能,裴振便出了一身冷汗。这两人为何要针对自己?无非是知道他挑拨安国公父子失和,要教训他!
裴振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既然都被发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拼个鱼死网破!赢了就是飞黄腾达几代的富贵,输了至多一个死罢了,左右他现在已经与李嘉懿和司徒信结了仇,便是侥幸不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于是裴振立刻就去找安国公,一边走一边打着腹稿,一会儿该如何哭诉自己因舌犯忌,惹的司徒氏与李嘉懿联手要置自己于死地……
腹稿打得挺好,安国公听了铁定火冒三丈准会将李嘉懿叫来狠狠训斥。可惜,安国公压根没机会听到裴振的哭诉。当裴振走到安国公院外就被两个脸生的侍卫给拦住了。其中一个冷冰冰的告诉他,安国公染了风寒正卧床静养,不见外客。
裴振心中突突直跳,可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端着架子吓唬那两个侍卫,“放肆!本官算外人么?本官与李兄莫逆之交,平日出入他院子都不需禀报,如今他病了我更要探望,你两个不知轻重将我拦于院外,他日李兄追究起来我看你们如何交待!还不快让开!”
他话音刚落,一声嗤笑从背后传来,接着便听有人尖酸刻薄的说道:“我当是谁这么大官威呢?原来是宠妾灭妻逼得妻子不得不买凶杀妾而因此被罢了官的裴……”来人抓了抓脑袋,有些苦恼的道:“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就唤您一声裴家老爷罢。”
裴振认出这个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年轻人正是李嘉懿的随身小厮清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清书就骂道:“好个狗仗人势的奴才!见我落难竟敢这般消遣于我!你给我等着,待我见了李兄,定让他拔了你的皮!”
清书冷笑一声,全然不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继续尖酸刻薄的道:“裴老爷是听不懂人话怎么着?我家老爷染了风寒正需要静养,别说像裴老爷这样非亲非故的,便是亲生骨肉兄弟姊妹除非侍奉汤药,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叨扰。”说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了裴振一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就算咱们老爷喜欢收干儿子,裴老爷你这年纪……也不合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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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跳梁小丑
裴振此生从未受过这般侮辱,当即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软软的倒在地上,手指犹自颤颤巍巍的指着清书,也不管嘴角还淌着的鲜血,憋着一口气骂道:“小杀才!我早晚将你扒皮抽筋挫骨扬灰!!!”骂完一番白眼晕了过去。
清书不屑的哼了一声,看在人已经晕过去的份上他就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了。随意点了两个守着安国公院子的侍卫道:“别愣着了,没瞧见裴老爷痨病复发了么?赶紧扶起来送到吏部侍郎裴柬裴大人府上,怎么说人家也是亲戚,虽说出了五服到底都是姓裴的,总强过赖在咱们府上白吃白住。
院外守着的侍卫或目瞪口呆或满脸敬仰的望着清书,心中几乎都是一个念头,“不愧是公子的贴身小厮,一张口都能杀人!人跟人果然是不能比……”他们哪里知道,清书为了扮演好小人得志狐假虎威的小厮角色,特意请教了见怜再同玉砚讨论了好半天,这才有今日气得裴振吐血的效果。
裴振被两个侍卫一路架着出了安国公府别院扔上马车,自有人拉着他到了吏部侍郎裴柬府上。说起裴柬此人,司徒凝冰私下里曾给过他八字评语,“文治邦国,武定天下”,其人品才干都叫司徒凝冰敬佩。更要紧的是,裴柬与裴振虽然年纪相当,可裴柬却要比裴振长一辈,是裴振的族叔,将裴振交到他手上,以裴柬的为人……裴振想要再翻出什么花儿来着实有些难度。李嘉懿这样做也算是给了河东裴氏一个面子,示好的同时亦宣告了自己对安国公府的掌控权,河东裴氏多得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裴柬不仅是明白人更是聪明人,而聪明人最叫人喜欢的便是话不说全一点就透。
见到被李嘉懿送到自己府上半死不活的族侄,裴柬就明白了李嘉懿的意思。命下人打扫厢房给裴振延医请药自不在话下。暗地里写了书函与族长商量要如何处置裴振。
裴振被罢官的消息冲昏了头脑,却不知还有更要命的事情等着他。郭氏买凶杀害小妾庶子的事情一捅出来,她的娘家汾阳郭氏立刻做出反应,只说裴振死去的那个庶子乃柳氏与人私通所生,郭氏知道之后怕家丑外扬这才动了杀机,不想柳氏乖觉察觉了郭氏的意图,便带着一双儿女逃离裴府准备上京恶人先告状,郭氏怕柳氏到了长安闹起来家丑愈发掩不住,一时情急才走了这买凶杀人的昏棋。
且不说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裴振脑门上的绿云是跑不了了。何况郭氏娘家之后还将奸夫和证人都押往刑部衙门,一副确有其事的样子,这下子裴振彻底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因为此案虽是家事却牵连着当世两大氏族,又有一条人命在里面,故而刑部尚书张勋奉皇命亲自主审此案。连审了三日,将一应人等都审了个遍,最后查实柳氏确与其表哥私通,至于被杀死的庶子是不是两人的奸生子就很难判断了,总不能单凭孩子长得不像裴振就妄下定论,毕竟张勋亲自验看过那庶子的尸首,找不到半点儿裴振的影子却与柳氏像了个十成十,子肖母也无可厚非。只柳氏不贞的罪名已经落到实处,她的孩子即便真是裴振的骨血也摘不干净了。如此一来,郭氏原就不会重判的故杀子女罪,因为柳氏一双儿女的身份存疑,纯属官府管不着的内宅家私,要定罪除非重修律法。至于柳氏不贞与表哥私通一事更轮不到官府过问,那柳氏是奴婢出身,生死都握在主母手中,郭氏要打杀她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最后这桩案子审下来,郭氏无罪释放,反倒是受雇的那两个倒霉蛋判了斩监候,原本是受害人的柳氏虽未因私通获罪,但谁都明白她是活不成了,就连她的小女儿也有性命之忧。
说起来这桩案子原本并不需要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清水县事发的时候,只要清水县令脑子清楚些,将此事悄悄的通知了裴振或者郭氏,随便将柳氏交到哪一人手上都不会是这个结果。如今竟将郭裴两家都得罪了,他这官也做到头了。世人都道这清水县令糊涂,哪里晓得他心中的成算?拿他的话来说,区区一个下县令有什么好当的?办妥了这件事,回家享几年清闲,主子记得他的情,早晚提拔他,到时候定比当个县令强!
至于身为刑部尚书的张勋为何非要小题大做,非将一件家丑搬到公堂上来,倒不是他投靠了李嘉懿或者洞察先机想要讨好李嘉懿,而是此人性格使然。张勋这人有个毛病,或许是因为他是一路从督察院、大理寺、刑部这三司升上来的,对查案审案甚至是挑人毛病有一种特殊的执着,但凡他瞧不顺眼触碰了他心中那根弦的,他就一定要刨根究底把那些见不得人的拉到阳光下好好晒一晒。很不巧,郭氏买凶追杀庶子小妾这件事就触碰到了他这根弦。张勋最不能忍受的,不是郭氏草菅人命,而是明明可以用正当手段解决的事情,她非要用买凶杀人这样的愚蠢办法,心不正,行事不正!张勋不能忍!殊不知,他的这个不能忍一不小心就成了李嘉懿手中的刀,一片片的凌迟活剐着裴振。
“活该!”见怜一点儿都不同情已经成为天下笑柄还被比自己小的族叔跟训儿子一般训的裴振,幸灾乐祸的道:“叫他没事掺合人家家事,自己家都管不好还敢来寻小姐的晦气,呸!”一旁苏嬷嬷和芙蓉虽然没有说话,那神色却是十分赞同的模样。
于裴振近期的不幸遭遇,司徒凝冰不过当个笑话听,在她眼里裴振只是个跳梁小丑,收拾他也就是动动手指头事情,她在意的是李嘉懿对安国公的态度,这才是他们是否能继续合作下去的关键!安国公是会一直这样病下去,还是就病一阵子,就要看李嘉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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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攻城为下
裴振在司徒凝冰眼中是跳梁小丑,在李嘉懿眼中亦然,他之所以这般整治裴振,除了厌恶他挑拨他与安国公的父子关系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杀鸡儆猴。这些年,安国公府的权柄一直都握在他手中不假,但依附谄媚于他附父亲的人也不是没有,而且还不少。裴振只是其中最不安分的一个,若不狠狠整治便会助长安国公这一派的气焰,到时候挑拨离间他们父子关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此举无非是要叫那些别有心思的人知道,安国公府真正的主人是谁,李嘉懿的底线在哪里!
至于安国公……为了李氏一族的前途命脉,李嘉懿觉得他爹还是先静养一阵子罢。
拔掉了裴振这颗钉子,安国公又长期“静养”,长安城内的局势暂时可说安定下来了。内安方可攘外,司徒凝冰与李嘉懿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洛阳的小朝廷。
独孤秀十月怀胎,果真应了的预言,产下一位小皇子。虽尚在襁褓之中却因背负“天命”被拥立为帝。独孤秀被尊为太后,独孤武以外戚身份把持着半数朝政。
之所以只有半数,是因为另半数掌握在崔珪手中。他们两个,一个手握重兵,几度击退朝廷大军,功勋卓著。一个是太后的兄长,又有攻占兴洛仓之功地位自是不同。偏这两人都野心勃勃自视甚高,名为顺应天命拥立小皇子保杨家江山正统,实则各有心思,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权势面前自然是谁都不肯让步。
原本以他们的兵力不仅可以抵挡朝廷大军,甚至在击败了司徒通与独孤文联军之后大可趁着长安兵力空虚趁虚而入攻下皇城,只要杀了杨熠和杨炎,小皇子便是真正的正统,到时候挟天子令诸侯,平定天下之后,改朝换代亦不过是走个形式,谁能笑到最后就看这两人哪个手段高明,实力过人了。
可惜,这两个都是鼠目寸光之辈,被杨炎和司徒凝冰的细作挑拨怂恿几句就先窝里斗了起来,忙着争权夺利,唯恐落了人后自己吃亏。放着大好的机会白白错过,只盯着洛阳周边的方寸之地斗得你死我活。唯一还算清醒的独孤文因为降将的身份而低了弟弟一头,说话没什么分量,几次苦劝独孤武忍一时之气,以大局为重,不管有什么心思,且先用心辅佐小皇子,独孤氏实力虽大不如前,但只要修养几年足以与崔珪抗衡。族人之中不乏骄兵悍将,趁着天下乱军四起,正是独孤氏平定天下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待天下大定小皇子说不定还未成人,独孤氏既有平定天下之功,又是太后母族,要致崔珪于死地也比如今容易的多。
独孤文这番话入情入理,既顾全了大局又处处为独孤氏的利益着想,但凡有些脑子也会听从独孤文的建议。独孤武有脑子,但他的眼睛和耳朵都已被暂时前所未有的权势和只手遮天的快感所蒙蔽,他看不到也不愿听从独孤文的话。因为在他的心里,这个自小处处比自己强,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的兄长,今时今日已是一只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已经用事实告诉所有人,他比这个世人眼中所谓的见识能力都远胜自己的哥哥强!至少他看得清形势,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使独孤氏一族免于没落的命运。这样的高瞻远瞩英明睿智的他还需要听从身为失败者的哥哥的话?简直是笑话?!
于是,独孤文所有的话都成了笑话,独孤武先还耐着性子敷衍两句,独孤文劝的多了,独孤武就连敷衍都不耐烦了,索性对自己兄长避而不见。独孤文虽还顶着个蜀国公的名头,却是个没有实权的虚衔,又是降将俘虏的身份,亲弟弟轻视他,皇太后独孤秀不待见他,就连族人都怨他无能,害了整个独孤氏,独孤文在洛阳的处境可说孤立无援,偏崔珪忌惮独孤文千方百计的打击排挤于他,使得独孤文的日子愈发艰难。一连串的打击和不得志终于消磨了独孤文所有的雄心壮志,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终于堕落成了整日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的一滩烂泥。
少了独孤文在中间搀和,独孤武与崔珪的争斗日渐激烈,正如独孤文所说放着大好河山不去取,只将眼光放在区区豫州十六郡,为这方寸之地看似兵强马壮,大有一统天下的实力,实则内部势力分化,以独孤武为首的独孤氏一族是一股势力,以崔珪为首的清河崔氏又是一股,以闻喜蕴为首拥立正统的文官集团也勉强算一股。独孤武与崔珪手中都有足以撼动朝局的兵权,两人一个老辣精明,一个初生牛犊不按牌理出牌,也算旗鼓相当一时难分胜负。而裴隆一派的原则就是坐山观虎斗,待二人斗的两败俱伤的时候他们再出来捡便宜。
这样一盘散沙的小朝廷司徒凝冰与李嘉懿一致认为派兵前去征剿是下策,不止浪费力气还会起到让这盘散沙齐心对外的反效果。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说话间司徒凝冰落下一枚黑子,李嘉懿沉吟片刻手中白子随后落下,“独孤武野心勃勃,我们就帮他一把。”
司徒凝冰又落一子,笑道:“先借他这把刀除了崔珪,在他志得意满放松警惕之时再让闻喜蕴捅他一刀,没了大权在握的两大重臣,豫州不过是孤儿寡母手中的一块肥肉,闻喜蕴一介文人,耍嘴皮子斗心眼可以,真刀真枪面前一文不值!这世上可不是谁都当的了白袍将军,也不是谁都有运筹帷幄的张良之才的!”
李嘉懿瞧着她眼眸中一闪而逝的精光,唇角边狡黠的笑容,心中竟是一片平和,好像他们只是在商量今天晚饭吃什么一般,也唯有跟她在一起,不管是阴谋诡计也好,寻常琐碎也罢,日子才过得波澜不惊却又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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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攻心为上
当司徒凝冰与李嘉懿的目光落在洛阳甚至整个豫州十六郡的时候,独孤武与崔珪犹自沉浸在日益激烈的争权夺利中,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觉。倒是独孤秀出于女人天生的直觉,在知道长安城落在司徒氏和李氏手中之后,终日惶惶不安,不断催促独孤武和崔珪发兵长安,唯有占领了长安城,她的儿子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帝,她才能睡得着觉!
然而,在独孤武与崔珪的眼中,独孤秀和她襁褓中的儿子都不过是两具傀儡,谁会听傀儡的话?再说一个深宫妇人又懂得什么?于独孤秀的话置若罔闻。独孤秀看得明白,这俩人谁都靠不住,她想要继续当她的太后就要靠自己!于是在苗公公的出谋划策之下,独孤秀找来了裴隆,一番恩威并施收服了原就拥护小皇帝的裴隆。裴隆定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计,让独孤秀表面上与独孤武亲厚,利用独孤武除去狼子野心的崔珪再出其不意的暗杀独孤武,将兵权收到自己手中,再发兵长安一争天下!
独孤秀欣然采纳了裴隆的计策,自此隔三差五的封赏独孤武及一干独孤氏族人。惹的崔珪一伙人极为不满,常在私下里埋怨独孤秀不公,甚至有牝鸡司晨祸国殃民的言语传出,独孤武整日乌眼鸡似的盯着崔珪,正愁没处下手,这些私下里的埋怨便给了他借口对崔珪发难。
独孤武以怨望朝廷和诽谤太后的罪名上奏弹劾崔珪,抱着儿子垂帘听政的独孤秀事先得了独孤武的嘱咐,只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并不处置崔珪,又有裴隆等早已通气的文官唱白脸明面上都劝着独孤秀不可听信谣言冤枉了忠臣良将,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逼着崔珪处置身边几个重要的手下。
崔珪心中恨极,独孤武这一手分明是要减除自己的羽翼,若是从前他一家独大的时候,别说不过是背后埋怨两句,便是在朝堂上当众给独孤秀没脸谁又敢多说一句?!恨只恨一时大意竟叫独孤文带着十万兵马投降了,让独孤武从一个手中只有区区数千人马靠着妹妹打秋风的皇亲国戚,一夜之间成了能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国之重臣!
可是不管崔珪心里如何恨不得将独孤武扒皮抽筋,面上却要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再三保证必定严惩手下那几个怨望朝廷诽谤太后的下属。奇怪的是独孤武倒也没有不依不饶,颇有些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之感,崔珪只以为他到底年轻识浅若是换了自己必定事先拿下那几个要除掉的人,只要处置的话一说出口,就当庭砍了那几个人,那才是万无一失!
崔珪暗自庆幸独孤武还太嫩给了自己喘息的机会,下了朝便急匆匆的回了自己府中召集了一众幕僚下属商讨对策。
崔珪下属多为武将,性子比较冲动,原就对独孤武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仗着国舅爷的身份处处跟自家大人过不去多有不满,一听说他居然凭着几句话就想杀了他们,当即窜了。
一个姓陈的将军拍着桌子嚷道:“老子就怨望了怎么着!要是没咱们国公爷,就凭一个私生女出身的女人和他那个话都不会说的儿子,还有一群只会之乎者也的腐儒,能干什么?!早被朝廷大军给灭了!”
“就是!”另一个熊姓将军也附和道:“他们这会儿能安安稳稳的待在洛阳城里指手画脚,还不全是国公爷领着咱们兄弟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死换来的?!换了那有些良心的,不说把咱们国公爷当菩萨供起来,也得高官厚禄的敬着不是,那女人倒好过河拆桥!一味的拿咱们的性命给她兄弟当晋升的踏脚石,这种忘恩负义的女人,还给她卖什么命!”
几句话下来,崔珪手下的将领个个都义愤填膺,个个都恨不得抄家伙杀入小皇帝现住着的洛阳行宫和独孤武的府邸,杀了独孤氏这对狼狈为奸的兄妹!
崔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从前他跟着魏王是为了更长久的富贵荣显,魏王倒了他落草为寇,趁着天下大乱的时候揭竿而起,攀上独孤秀母子一样是为了富贵荣显,不过这一回他要的是独一无二唯我独尊的富贵荣显。若没有独孤武搀和进来,他还能让独孤秀母子多活几年,做做表面文章,全了自己的名声。可如今独孤氏兄妹步步紧逼,他若再扭扭捏捏说不得最后为着名声把命都丢了,实在划不来!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反了小皇帝自立为王,再与各路诸侯争一争这个天下!
崔珪的军师徐又功窥破崔珪的心思,直觉此事不妥,想了想还是劝道:“明公三思,您当初言明愿从天意拥立陛下,如今出尔反尔恐失了人心道义。何况独孤武发难的理由虽牵强,可也不是空穴来风,他既没逼着您一定要杀了几位将军,不如……”徐又功顶着几个武将随时可能冲过来给他一刀的凶狠目光,强装淡定的继续说道:“不如委屈几位将军一下,打个二三十军棍,给太后和百官们一个交代,先糊弄过去了占住一个理字,再徐徐图之……”他话还没说完,姓熊的将军已经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口水喷了他一脸。
“徐老头!老子不就是瞧你那寡妇小姨子长得有几分姿色,想着大家自己人的份上帮她一把,纳她为妾吗?!你不乐意就得了,犯得着公报私仇这么整老子么?!”
徐又功见他胡搅蛮缠竟然扯到自家姨妹身上去了,气得脸色通红,忍了半天才压下了堵在嗓子眼里的那一声“竖子”。装没听见的对崔珪一揖到底,苦口婆心的劝道:“还望明公以大局为重,勿为了一时之气,毁了大好基业!”
徐又功看得明白,可惜他口才差了些,说了一堆话没一句切中要点,人心道义都不是崔珪所看重的,他一心想要的都是那个至高的位置,然而眼前他若一时冲动反了小皇帝,他就只会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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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鹬蚌相争
因为徐又功没有切中利害,受够了气且一心想当皇帝的崔珪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他如今手里有四十万大军,别说拿下区区一个豫州,就是逐鹿天下都不成问题,再不要瞧独孤氏兄妹的脸色了!
徐又功见他主意已定是再无更改,也不敢再劝。事到如今唯有尽力周全,以保主公大事可成。
崔珪踌躇满志的准备除掉独孤武,唱一出欺负孤儿寡母的戏码,殊不知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旁人的陷阱!
独孤武之所以没有逼着他处置手下那几个武将,可不是什么阅历太浅,而是在钓鱼,说白了就是逼着崔珪反。不怕他反就怕他不反,熊将军说得虽是气话,然而有一句话却说对了,独孤秀母子能稳坐洛阳城,与长安朝廷分庭抗礼,泰半都是崔珪的功劳。自古功高震主,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何况崔珪本就不是什么忠臣良将,独孤秀做梦都想除之而后快!奈何她只是徒有太后虚名的弱女子,想要除掉崔珪无异于痴人说梦,独孤武的出现却让事情有了转机。纵然明知独孤武跟崔珪一样也没安好心,用他对付崔珪无异于前门进狼后门引虎,可独孤秀却别无选择。一来,她与独孤武再如何也是亲兄妹,独孤武固然心胸狭窄自小便瞧她不起,然他顾忌自己的名声和体面,就算最后真的自立为帝也会留自己一条性命,省得落个屠戮亲妹的口实。崔珪可不一样,自己落在他手里哪里有好?再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独孤武出力除了崔珪,少说也能消耗些他的力量,自己便可趁机收拢一部分崔珪的手下,不能与独孤武抗衡自保总是可以的。
出于这样的考量独孤秀选择与独孤武合作,兄妹俩一起唱了出双簧逼反崔珪,只要崔珪一反,独孤武就有名正言顺的借口除掉崔珪!至于手中只握有十万兵马的独孤武如何有这个自信能杀了掌着三十万兵权的崔珪,理由很简单,无非是天时地利。崔珪虽有三十万兵马,但不在身边有什么用?洛阳城就那么大,容不下那么多人,这三十万人马早在闻喜蕴的有心安排下分散成十股驻扎在豫州各地。当然,为了不让崔珪起疑心,驻扎地离洛阳城最远也不过一日的脚程,最近半个时辰便能赶到洛阳城。饶是如此崔珪还是以保护太后和陛下安全为由,强行在洛阳城中安插了一万兵马守城,又在城外驻扎了两万亲信人马,与城中原本忠于小皇帝临时组建的三万御林军成分庭抗礼之势。
独孤武攻下兴洛仓来到洛阳之后,在独孤秀的纵容下,带着原本聚集起的五千人马以巡城守卫为由尽皆留在了洛阳城中。如此一来,从人数上独孤氏兄妹是占了上峰的。何况,独孤武以有心算无心,早在向崔珪发难之前就偷偷的部署好了,守卫洛阳城门的守将但凡是崔珪一伙的,要么被重金收买了,要么在崔珪下朝当日被杀了。城门紧闭,崔珪派出去传令调军的令使连城门都出不了。
崔珪原本打算调十万大军前来洛阳城逼宫,趁着隔天早朝将大事办了,可是他左等右等不见约定好的大军已到的信号,直到卯初时分破晓鸡鸣才惊觉大事不好!心中惊慌了起来,临时改变主意索性趁着天色未明,城门方开,悄悄潜出洛阳城与城外驻扎的两万人马汇合,再调集大军攻城!
崔珪反应挺快,可惜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手算准了,他刚乔装打扮带着几个亲信出了府门,就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独孤武的族兄独孤胜拦下了。
一身照夜明光铠的独孤胜在丝丝缕缕的晨光照耀下,宛如天降神兵。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强抑惊慌之色的崔珪,似笑非笑的道:“大司空这是要往哪儿去?”
崔珪这会儿哪儿还有不明白的,自己这是中了独孤武的圈套!弄个不好,今日就是他的死期!心中惶惶不安,面上却强作镇定,抬头迎着独孤胜的目光,端着大司空的架子道:“本官要去哪儿似乎还轮不到你区区一个六品校尉过问。”说着哼了一声,兴师问罪道:“倒是本官要问问你,一大早在本官府邸外埋伏是何居心?!”
独孤胜丝毫不惧,俊脸上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大司空恕罪,标下是奉了太后娘娘懿旨请您入宫澄清误会的。”
崔珪心中一跳,脱口便问道:“误会?什么误会?”
“标下只是奉旨行事……”独孤氏无论男女都有一副好相貌,独孤胜也不例外,而且是男生女相,唇红齿白很容易叫人生出好感来。不过欣赏美人也是要分时候的,崔珪值此生死关头自然没那心思,何况对方是自己死对头的人,便是天上嫦娥下凡,落在他眼里也是面目可憎,恨不得扑上去咬下他一块儿肉来!偏独孤胜跟猫戏耗子似的故意调崔珪的胃口,音调拖得老长之后,话锋一转,道:“不过么……我还是知道些内情的。”说着,瞧着崔珪幸灾乐祸的一笑,“听说昨日在城门口抓着了一个形迹可疑的贼人,在那贼人身上搜出了司空大人的亲笔书函。上头写的什么,标下着实不知,只知道太后瞧见这封书函之后凤颜大怒,当即下令,着大都督捉拿司空大人下大理寺。大都督苦劝之下才改了主意,命标下将您请入宫,解释解释您那封书函上的内容。大人放心,您一向忠君体国,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只要入宫解释清楚了,必不会有事的。”
“好一个不会有事!”崔珪冷笑道:“若太后相信臣下怎么会仅凭一封书函就妄定我的罪?!什么入宫解释,想要我的命直说就是!何苦整这些花样!”崔珪面露悲愤之色,吸引独孤胜的注意力,暗中却给身后的属下打手势。
第二百四十三章 散沙
独孤胜不耐烦听崔珪数落独孤秀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一挥手正欲拿下崔珪一伙人,不想一道焰火忽然冲天而起,独孤胜怔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不好!”当机立断喝道:“杀了他们!”
崔珪没想到独孤胜居然如此大胆,不经审问就敢对自己下毒手!生死关头,如何能坐以待毙!他手下带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虽不过数十个人,但坚持个一时半会儿还是可以的,何况自己府中还有八百府兵,城外驻扎的两万人马或许接到讯号一时之间无法攻入城内,然府中军士顷刻之间便能赶到!只要能冲出独孤胜的包围,赶到城门口与自己的兵马汇合便有一线生机!
有生的希望,崔珪和一干手下愈战愈勇,独孤胜人数虽多一时半会儿竟拿他们不下。眼见着崔珪的府兵马上赶到,独孤胜不慌不忙,手中令旗挥舞,四周埋伏的弓箭手齐齐拉动弓弦,如蝗箭矢直往崔珪一伙人身上招呼。崔珪原就少得可怜的手下顿时死伤大半,连他自己也不可避免的中了一箭,伤了左臂。
好在一轮箭矢之后,崔珪八百府兵也杀到了,这些人都是崔珪的精锐人马,战斗力不容小觑。与独孤胜所领三千人马战到一处,因着街道巷战的地理优势人数虽悬殊却也不落下风,很快便有人突破重重包围杀到了崔珪身边,护着他往城门方向撤退。
独孤胜此来是立了军令状的,若拿不下崔珪死的就是自己!不管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还是今后的前程富贵,独孤胜也绝不能让崔珪跑了!也幸亏他早有准备,为了以防万一,连夜命人在通往城门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只待崔珪经过绊马索和铁蒺藜齐上,崔珪闪避不及落下马来,又被流失所伤,独孤胜追兵赶到,将崔珪重重围困住。此时独孤胜已不求活捉崔珪,而是志在毙命,双方交战便少了许多顾忌,且通往南门的街道宽阔,对人多的独孤胜有利,一番苦斗之下,崔珪终死于乱刀流矢!
亲自检查了崔珪的尸首,独孤胜终是松了一口气。只要崔珪一死,他手下那些人群龙无首,根本翻不起什么浪来,独孤武便可趁此机会收拢崔珪的人马以图大事!想到此处,独孤胜不由热血沸腾,世人皆道独孤氏一门三后显耀非常,但那都是依附女人得来的荣耀,终不能长久!且他们独孤氏一族多少好男儿,岂甘沦为妇人的附庸!如今天下大乱,正是他们独孤氏一族崛起,一统天下的时候!
如果说独孤氏一族老人们更信服族长独孤暮,那么年轻一代大都以独孤武马首是瞻,不为旁的,只因独孤武给了他们希望,每个独孤氏男儿都渴望的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的希望,再不用隐在幕后作为皇后太后的附属,而是成为皇族,堂堂正正的站在历史舞台上的希望!这一点希望化成了独孤氏年轻一代男儿们心中的北斗星,指引着他们的方向,使得他们不顾一切的聚拢到独孤武的身边成为他争权夺利的最强力量!
“可惜了……”司徒凝冰瞧着洛阳来的密报,发出了一声叹息。她虽然不喜欢独孤武这位表兄,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有胆识有魄力,心胸眼光虽不及其兄独孤文,但胜在决断,两兄弟若能互补长短,独孤氏断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独孤氏一族在她与杨炎的争斗中无可避免的成为棋子,独孤仁一步错,步步错!独孤文与独孤武两兄弟又不能同心协力,独孤暮与独孤顺垂垂老矣,空有威望却无力挽狂澜之能,只能勉力支撑独孤氏不倒,待这两人撒手人寰,独孤氏必然分崩离析!百年世家,终难免没落,怕只怕独孤氏这一没落再难似百年前那场“庶出之祸”后痛定思痛,再度崛起!
李嘉懿进门正听见司徒凝冰这一声叹息,微微愣了一下后便瞧见了她手中的密报,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崔珪被诛的消息。崔珪此人虽说挺能折腾,可在他二人眼中只能是跳梁小丑般的人物,他们谁也不会为了一个跳梁小丑的死感到惋惜。李嘉懿暗暗猜测,想必司徒凝冰这一声“可惜了”是为了外家独孤氏。
“你已经知道了?”李嘉懿出言试探道。
司徒凝冰抬眸瞧了他一眼,正撞见他眼中的担忧之色,不由笑了笑,“我自问在消息方面当比你灵通些,何况这样大的事儿,我若不知,也不必同杨炎争斗这么多年,索性自己抹脖子算了。”她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也不多做解释,故意偏了话题,将手中密报往面前火盆子里轻轻一弹,不消片刻密报顿时与盆中灰烬化为一体。
李嘉懿见她神色如常,眼中隐隐透着几分冷冽。心知她并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就算为独孤氏感到惋惜亦不过是一时之叹,并不会因此就手下留情,故而不再有所顾忌,只说正题道:“崔珪已死,他留在洛阳城的心腹大都被诛杀,独孤武与独孤秀各自收拢了他的一小部分势力。他手下军师徐又功倒是个人物,竟然在崔珪被杀之后逃出了洛阳城,又与驻扎在洛阳城外的守将单英连夜带着两万驻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洛口仓,断了洛阳城的粮。看样子是要与独孤武不死不休了。”
这些司徒凝冰在瞧密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李嘉懿之所以重复这些无非是在问她,接下来是要助独孤武还是要帮徐又功?
“既然徐又功是个人物,对上实力大增的独孤武想必热闹。”司徒凝冰瞧着李嘉懿狡黠的笑,“左右咱们最近无事可做,有这样的热闹自然不能错过。”这就是要两不相帮了。
李嘉懿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他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忍不住提醒司徒凝冰道:“齐王自从逃离长安城之后便再无踪迹,你就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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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寿数
瞧着李嘉懿剑眉微轩面露忧色的样子,司徒凝冰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抬手为他抚平眉心的忧色,好在她手方微微一动就忍住了。暗骂了自己一声“有病!”便对李嘉懿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我那师兄输得那么惨,这会儿他是不会急着跳出来寻我再战的。以他的性子和如今手上的实力,必定会躲在暗处等待最好的时机给我致命一击,这会儿倒不需要担心他会跳出来搅局。”
她这番话并不能叫李嘉懿放下心来,杨炎给他的感觉就如一条躲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窜出来咬你一口,丝毫放松不得警惕!但这话他却并未对司徒凝冰说,一来她需要烦心的事情已经太多,无谓为她再添烦恼。二来杨炎此人始终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沟堑,不管他二人之间如何生死不能相容,十多年同门之谊却不只争斗怨恨这般简单,还有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同病相怜和惺惺相惜!李嘉懿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认真论起与司徒凝冰的感情来,他差了杨炎十多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他来司徒凝冰或许更相信杨炎……
李嘉懿点了点头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两人又商量了一些公事,一同用了午膳。李嘉懿见司徒凝冰精神有些萎靡,知道她该午歇了便推说还有公务要忙,离开了司徒凝冰的院子。司徒凝冰由着碧鸳伺候自己在里间南窗边美人榻上和衣躺下,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雨过天青色蛟绡纱窗的另一边是李嘉懿模糊的影子,一层薄薄的窗纱却挡住了李嘉懿的目光,他看不清美人榻上女子的面容,只能瞧见一个大致的轮廓。可纵然如此,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如深秋残花般渐渐凋零的生命。自从他们长安再见之后,她便多了午睡的习惯,旁人不知,李嘉懿却明白,困在长安城的这些时日她必定耗尽了精神,心力都被掏了个空,身体状况再也不如从前了……
每一次见她入睡,李嘉懿都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恐惧,他害怕她这一睡或许再也不会醒来。总要悄悄的守着,亲眼看着她醒过来才能安心……
司徒凝冰一觉醒来,听见窗外沙沙声响,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小雨。由着碧鸳扶着她起身重新梳洗,廖嬷嬷大概是有事禀报,换下了喜鹊,亲自替她挽发。
“主子”廖嬷嬷手上利落的给司徒凝冰挽着发髻,口中却犹豫道:“今日……世子又在窗外坐了许久。”
司徒凝冰淡淡的“嗯”了一声。
廖嬷嬷见她再没旁的话,一张嘴张张合合半晌终究耐不住,替李嘉懿不平道:“世子与您到底是夫妻,何苦闹得这般生分?”她旧主是先皇后,自小看着独孤凤仪长大,于当年独孤凤仪与李济有情人未能成眷属还落得个双双殒命的下场耿耿于怀。而新主子司徒凝冰既是旧主独孤凤仪的亲外甥女又生的与独孤凤仪有九成相像,更巧的是李嘉懿跟当年的李济简直一个模样!瞧见这两人就如当年一对璧人再生一般,廖嬷嬷自然是希望两人能白头偕老琴瑟静好,也算弥补了上一代相爱不能相守的遗憾。
司徒凝冰知道她的心思,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道:“嬷嬷,我不是姨母,他也不是忠武将军。”这话听不出喜怒,廖嬷嬷却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的告罪,“老奴僭越,请主子恕罪!”
“我并没有怪罪嬷嬷的意思。”司徒凝冰抬手虚扶了一把正欲下拜的廖嬷嬷,温声道:“也知道你是一心盼着我好,一如当年望着姨母好一样。只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还是像这样远着些好。”与其得到了再失去倒不如永远都不曾得到。
这个话题很沉重,司徒凝冰早就知道结果,亦看淡了生死,所以她自己并不觉得,倒是廖嬷嬷已是老泪纵横,瞧着镜中与自己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哽咽着道:“主子莫要说这样丧气的话,您只是伤了些元气,好好调养哪有不好的道理?”廖嬷嬷并不知内情,只当是司徒凝冰在猎场伤的太重损了根本,不能长寿,想起不满双十年华便故去的先皇后,再联想到司徒凝冰如今也是年方二十,正跟故去的先皇后一个年纪!心中一阵恐惧,握着羊脂玉梳的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嬷嬷不要多想。”司徒凝冰伸手拿过廖嬷嬷手中的玉梳,自己梳起了头发,“生死有命,多思也无用。”说着从妆奁里捡出一支赤金嵌宝如意簪在自己鬓间比量,“嬷嬷看我换这支发簪可好?”
廖嬷嬷瞧着她俏丽的笑容,忽然就不愿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了,仿佛这几十年来思念的旧主就在眼前,她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美好的就算明知只是一场梦,廖嬷嬷也不愿醒来,只瞧着司徒凝冰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容,“小姐生的好,插戴什么都好看。”
廖嬷嬷在司徒凝冰的刻意引导下掩耳盗铃般的掉进了忆当年的幻想中,只字不提司徒凝冰的身体状况。她可以自欺欺人,而司徒凝冰却不行,她口上不说但心里却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只会一日不如一日,她的时间很有限,必须在她还能清醒思考的时候与杨炎决出胜负!这一点,她明白,体状况杨炎更明白,她的身瞒的了旁人却瞒不过杨炎!他俩作为活死人行走在这世间的寿命是一样的,可她的元气比杨炎伤得多,若无绝地反击的把握,杨炎只要好好躲着熬到她除了呼吸再做不了任何事情,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希望。
所以,她必须速战速决,在自己元气还未耗尽之前平定天下!洛阳小朝廷首当其冲,接着便是江南陈国旧地。拔掉了这两颗钉子,其余的草头王都不过是一群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正好给李嘉责磨刀!
倒映在铜镜里的清丽眉宇间杀机一闪而逝。魏王,这一回她可不会再放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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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覆灭
“……大都督,今日战报贼军又攻下了襄城郡,豫州一十六郡贼军已占了半数,洛阳周围的县城亦都为贼军所占,洛阳成了一座孤城,若不尽快突围一旦城内粮草用尽,就是贼军不攻进来我们也支撑不下去,还请大都督早做决断!”
听着手下将军的禀报,独孤武细长的眉毛都拢在了一起,如同两条蜿蜒的山路。洛阳城虽然城高墙固,可一旦断了粮草供应不等敌军攻进来,自己的军队会先生乱!独孤武扫了一眼立在阶下的心腹将领们,心中既绝望又恐惧,也不知洛阳城粮尽那一日,谁会先挨不住拿自己的人头去做投名状?这个时候他脑海中唯一想到的便是自家兄长独孤文,无论过去他们兄弟之间有着怎样的龌龊,唯有一点独孤武始终坚信——这世上谁都可能想要他的性命,只有兄长独孤文不会杀他!
“我们的粮草还能支持多久?”独孤武心中慌乱脑子乱糟糟的没有主意,当着属下的面却不敢露出分毫。自己一步错就从稳操胜券的新贵权臣变成了瓮中之鳖,若是再流露出慌乱和怯意就更加稳不住局面了。
听手下回报说还能支撑一个月的时候,独孤武暗暗松了口气,只说自己要再想想,便让手下一干幕僚将领都退下了。他自己乔装打扮悄悄出了府邸往独孤文的住处去了。
独孤文自从被逼无奈投降了洛阳小朝廷,后又为崔珪和亲弟弟两面压制,磨尽了身上最后一丝志气,从此闭门不出,整日里与歌姬舞女宴饮厮混,过上了醉生梦死的生活。独孤武见到他的时候,正撞上自己这位端方守礼了二十多年的兄长如一滩烂泥般醉倒在毡毯上,左右还各搂着一个衣衫半褪的美人,一双从前如朗星般闪亮的眼睛里,浑浊的再瞧不见一丝清明。
见到这个情景,独孤武眉头先是一皱,喉头滚了几滚,终于愧疚又难过的唤了一声,“大哥!”
独孤文听见这一声唤,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的转着眼珠子往独孤武的方向望过来,已经为酒色染浑了的眼睛在瞧见独孤武的时候露出了一丝迷茫,盯着他瞧了好半晌方咧嘴笑道:“是阿武来了?”
独孤武听着他这一声有气无力的招呼,心里除了愧疚难过更生起了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几步飞奔到独孤文身前,一把揪住了他散乱的衣襟,把他从毡毯上提了起来,正反狠狠给了他两个耳光,直打得他眼冒金星!
“独孤文!”独孤武怒喝道:“你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我独孤氏一族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独孤文挨了弟弟两巴掌,竟也不生气,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瞧着独孤武呵呵笑道:“独孤氏?独孤氏还有脸么?从父亲卖女求荣开始,到你反叛朝廷,再到我变节投敌,独孤氏的脸面早就被扔到地上踩了不知多少回了!你还假惺惺跟我攀扯什么脸面不脸面!”说着拍了拍独孤武的肩膀,用一种看破红尘的口气说道:“人活一世,就该及时行乐,为着所谓的荣耀富贵把自己累个半死还吃力不讨好又是何必呢?”挣扎着扯开独孤武拽着自己衣襟的手,晃晃悠悠的举起身前几案上的金樽,笑着递给独孤武,“来!我们一醉解千愁!”
独孤武抬手打翻他手中金樽,瞧着眼前一副烂泥扶不上墙样子的兄长,只觉得异常手痒恨不能揍死他算了!深吸了半天的气,独孤武才忍着冲动,咬牙切齿道:“是!父亲和我都丢了独孤氏的脸,可我们再不堪也是为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你呢?!身为独孤氏嫡支的嫡长子,家族未来的掌舵人,你身上担着全族的兴衰荣辱却为了小小的挫折自暴自弃,你有什么资格同我们相提并论?!”说着独孤武冷笑一声,“你只知道怨我带偏了族人,怎么不想想若你的威望能力足够,他们又怎敢轻易背弃你?!!!”说完这些,独孤武胸中忽然一片明朗,不再将希望寄托在已磨尽了斗志的独孤文身上,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他刚刚骂独孤文的话何尝又不是在骂自己?如今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应当由他自己解决,他早已长大应当像个男人一样有自己的担当,而不是出了事就到兄长跟前寻求庇护!
独孤武来的时候充满了忧虑彷徨,如今走出独孤文府门之时,心中却一派平静,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也再无畏惧!
独孤文朦胧醉眼望着弟弟离去的背影,身上的力气似被抽空了一般,抱着头颓然的蹲坐在地上,七尺男儿却如女子般呜呜的哭了起来……
洛阳城终究没能守住,没等到洛阳城内粮草用尽,独孤武就先叫自己的亲妹妹独孤秀给卖了。独孤秀眼见洛阳城被困靠独孤武基本就是等死,便听了苗公公的话,将独孤武召进宫一杯毒茶结果了独孤武的性命。也算一时枭雄的独孤武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在了自己从未瞧上过眼的便宜妹妹手里。
独孤秀打得好算盘,拿独孤武的人头做人情拉拢围困住洛阳城的徐又功,她继续做她的摆设太后,总好过洛阳城破陪独孤武一起挨刀子强!可惜,有崔珪的例子摆在前头,徐又功又不傻表面上答应了同独孤秀结盟,待里应外合进了洛阳城立刻翻脸拿下了独孤秀母子及一干拥立幼帝的文武官员,并上表朝廷请求归降。
徐又功想得明白,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不过借着给崔珪报仇的光才暂时得以号令崔珪旧部,一旦洛阳城破,这些刀头舔血的武将对他绝不会心服。何况人都是有贪念的,崔珪死了,这些人心里未尝没有旁的想头,到时候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倒不如趁如今自己还能做主,这些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投奔朝廷,也能搏个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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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花谢
独孤秀还未做够大权在握天下至尊的太后梦,就稀里糊涂的成了阶下囚。抱着还不足周岁的小皇帝坐在驶往长安的马车中,独孤秀心里除了害怕还是害怕,她干的那些事儿足够凌迟了,到了长安就是死路一条!想到自己的下场,独孤秀就忍不住痛哭起来,越想越后悔,她简直是鬼迷了心窍!好好的皇贵妃不当,非要争权夺利,撺掇先帝去什么洛阳,叫人钻了空子弄死了先帝,还将脏水泼在了她的身上,为了自保她又弄出个假皇子,一步错步步错,这才到了如今的地步!
当初她若安分守己,纵然无宠她也还是皇贵妃,宫中位分最高的女人,就算日子不好过也有限,熬成皇贵太妃老死宫中也比如今不得好死强!
绝望的哭声透过车壁传了出来,直听得押送的军士各个摇头,心中不忍。自古美人总是叫人怜惜的,何况独孤秀还是个世间难寻的绝色美人。
“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兵叹了口气,望着马车目录怜悯,“孤儿寡妇也是可怜。”
这话说得小声,却叫后头囚车里的独孤文耳尖听见了,冷笑一声,拔高了声音讥笑道:“逼死生父,毒杀兄长,背弃宗族也算可怜的话,这世上可怜人未免太多了些!”想到惨死的弟弟,独孤文望着前头的马车目眦欲裂,抓着囚车栅栏的手青筋暴起,咬牙切齿的骂道:“小贱人!你给我听好了!你落得今日这个下场皆是因果报应!!!别装可怜恶心人了!!!”他这一番骂,马车里果然就没了声响,倒不是独孤秀怕了独孤文,而是她原本心中的绝望与恐惧都被愤怒所取代,左右她已经一无所有对独孤文也没了忌惮,索性抹干了眼泪从马车里探出头,扯开嗓子与独孤文对骂道:“要说恶心人,咱们家里我可排不上号!父亲、大哥、二哥!你们哪个不比我强!”独孤秀柔顺乖巧了一辈子,生平头一回学了那骂街的泼妇,这两句话喊出来,只觉得通体舒泰说不出的畅快,越骂越顺口,“父亲已经是一品公侯,还不足!为着更多的权势富贵硬把我这私生女充作嫡女送入皇宫给自己姐夫做妾!整个独孤氏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时候,身为嫡长子蜀国公世子的大哥你怎么不吭声!!!我落到今日的下场是因果报应?!”独孤秀冷笑数声,“你,你们何尝不是因果报应!!!只怕下了阎罗殿,判官的善恶簿上,你们的罪远比我这个天下唾骂的妖女重得多!!!”
独孤文从不知这个自小唯唯诺诺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妹竟有这般口舌,且字字句句都戳在他心上!愤怒之余一股铺天盖地的羞愧涌上心头,他不是不能反驳独孤秀,可是即便口舌上争赢了她又有什么意义?他俩都做了阶下囚,生死都不由己,何必再辩什么对错?何况……
独孤文颓然瘫坐在囚车里,无力的阖上眼,两行热泪划过他因酒色而变得有些憔悴发福的脸颊,弟弟独孤武当日骂他的言语一字一句如篆刻般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叫他头痛欲裂,不住地拿脑袋去撞囚车的栅栏。独孤武也好独孤秀也罢,他们一个指责他无能,一个讥笑他无为,偏这两人说得俱是事实,蜀国公府落得如今家破人亡的下场何尝又不是他无能无为所致?他身为世子,上不能规劝父亲,下不能管束弟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步错步步错!
就在独孤文正自责的无以复加恨不能以死谢罪的时候,刚把自己一辈子怨气都发出来的独孤秀大概正应了那句乐极生悲之语。押送的队伍走的好好的,唯有独孤秀乘坐的马车在经过峡谷的时候,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正砸在独孤秀的马车顶上。众人只听见女子一声尖厉短促的惨叫,之后便再无声息。
长安,司徒凝冰坐在抱厦里,腿上盖着一条毛毯,她的腿被打断过,虽然后来接上了到底落下了病根,一丝凉气也受不得。偏头往院子里望去,正瞧见一株已零落凋蔽的木芙蓉,忽然没头没脑的叹了一声,“花谢了。”
碧鸳从未见过她这般伤春悲秋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心中一阵酸涩,张口就要劝,却被一旁的见怜扯了扯衣角使眼色阻止了。
觑着司徒凝冰没注意,见怜凑到碧鸳耳边小声道:“洛阳那位太后没了!”
碧鸳一惊,几乎脱口就要问“如何没的?”到底忍住了,这原就不是她可以过问的。只是想起几年前见过的那位仙女儿似的表小姐,不免有些唏嘘。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受人摆布的可怜人罢了,又有那样尴尬的身份,真论起来还不如自己一个当丫头的自在。
见怜见她蹙着眉,一副叹息的模样,不由暗暗摇头。碧鸳旁的都不错,唯独心太软,瞧谁都觉得可怜。这样的性子,如何能留在主子身边?她还是喜欢红鸾那样爱憎分明的性子。
两个丫头各自心中有事,待她们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方才还侧头望着院中木芙蓉发呆的主子,这会儿竟一手撑着脑袋歪在塌上睡着了!
两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主子最近愈发嗜睡,清醒的时辰越来越少,甚至有几次像现在这样,前一刻还说着话,一个不注意她便睡着了。太医院的太医和当今天下有名的大夫都叫世子找了个遍,可无论多少补药下去,主子的精神非但没有一丝好转,反而一日差似一日。也不知她望着木芙蓉,究竟是叹息独孤秀的凋谢?还是在感慨自己生命的零落?
虽然司徒凝冰似这般说着话睡着了的情形也不是头一回,可见怜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仰头吸了半天气才将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给逼了回去,低声对碧鸳道:“你去抱床被子来,咱们服侍小姐躺下。”
碧鸳默默的点了点头,眼眶也是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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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山河日下
司徒凝冰这一睡再睁眼已是日暮时分,睡眼惺忪间正对上一双闪着清辉的眸子。
“该用晚膳了?”司徒凝冰微怔了片刻,有些玩笑的与李嘉懿道。方睡醒后的声音透着几分慵懒沙哑,不似寻常那般清淋冷静,屋里不曾点灯,唯一的光亮便是半空中那一轮勾玉。此情此景叫李嘉懿不由自主想起了三年前她与他坦言自己寿数有限的那个晚上。那个时候他固然震惊心痛,却远不及此刻的痛苦绝望!可是心再疼,李嘉懿面对司徒凝冰的笑颜也只能强压下心中悲痛,同样以笑脸相报,“今日的菜色不错,你起来尝尝。”与她相处这几年,李嘉懿知道司徒凝冰是最见不得听不得旁人怜悯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瞧着她生命如水般流逝,若再不能叫她高兴些,简直可恨可杀!
司徒凝冰懒洋洋的道了声“好”。李嘉懿扬声唤人进来伺候司徒凝冰起床梳洗。
一番折腾之后,两人在明间紫檀木西番莲纹样圆桌前坐定。李嘉懿一壁给司徒凝冰布菜一壁对她说些今日处理的公事。私心里,他希望她余下的日子可以过得无忧无虑,然李嘉懿更清楚,他的妻子根本过不了无忧无虑万事不理的日子,下棋布局早已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可分割。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陪她下好这最后一局棋!
“……算算日子徐又功就快到长安了,他既有归顺又有平乱之功,封赏非但不能轻了,反而要更重一些……”
司徒凝冰点了点头,插话道:“如此也能给天下的叛军做个榜样。不如索性就大方一些,封上柱国,同中书省门下平章事!”
“那么崔珪手下那群武将呢?”在徐又功的封赏上,夫妻俩是一个意思,然归顺的不止徐又功一个,其他人是赏还是杀,就要看司徒凝冰想怎么下这局棋了。
司徒凝冰瞧着李嘉懿,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反问道:“你说呢?”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因她这一笑凭添了几许生气。
李嘉懿瞧着她瞬间明媚起来的脸庞,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的更深了些,可心底却又升起一股说不出的辛酸落寞,在这样的矛盾煎熬之下,他只听到自己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既然要做榜样自然是要重赏的,至少眼前还动不得这些人,至于以后……就要看他们是不是听话了!”
司徒凝冰慢吞吞的用着一个素菜丸子,直到吃完她才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心中有数我便不多过问了。只是……”她慢慢收敛了笑容,微微颦眉,“独孤文就有些麻烦。”美人就是美人,即使面无血色,颦眉苦思也依旧别有风情。
只是这种风情旁人或许还能欣赏,到了李嘉懿这里便只余心痛。他不忍她颦眉便开口说道:“独孤氏虽大不如前,但百年根基并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况且独孤文阵前投敌亦是无奈之举,要保他一条性命并不难。”
司徒凝冰幽幽叹了一口气,“难的是要让他重振独孤氏!”说着她自嘲的笑了笑,“独孤氏之所以走到今日这步田地,虽不敢说是我一手造成的,却也少不了我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今尘埃落定竟假慈悲起来!何况大表兄已经家破人亡又屡遭挫折,便是再多的志气也被磨尽了,如何能承担起振兴家族的重任!”
“志气磨尽了再养就是。”李嘉懿给司徒凝冰盛了一碗四喜素汤,“别说独孤文是个聪明人,便是一株榆木但凡有心要捧就没有捧不起来的。”
司徒凝冰默默的喝着李嘉懿盛给自己的汤并不接话,反而转了话题,“嘉责去雁门关大半年了,这段时日他着实长进不少,也是时候让他回来了。”
李嘉懿有些错愕的瞧着她,“两位舅兄呢?”她已经把江山许给了李家,如今竟连一杯羹都不留给司徒氏?!李嘉懿十分清楚家人在司徒凝冰心中的地位,十个李家绑在一起也抵不过司徒氏一分,她这样做实在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
“自古功高震主,”司徒凝冰盯着李嘉懿一字一句道:“我信嘉责,我也相信我的父兄,可是百年之后呢?谁能预料?”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沉,“我只是希望我的家族能够平平安安绵延不绝。”
李嘉懿心中苦涩,面上却依旧保持着笑容,安抚般的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司徒凝冰瞧着他的笑容,心里一阵愧疚,再美味的素斋吃到嘴里都寡淡无味。她的身体日渐衰弱但脾气却一日比一日见长,司徒凝冰明显感觉到自己对情绪的控制力越来越差,就像现在她竟然在李嘉懿面前撂了筷子!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在李嘉懿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里,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道:“躺了一下午也不怎么饿,听你说着话倒不自觉吃多了,这会儿有些积食。”说着一抬胳膊,身后见怜立即配合的上前扶着她站起来,“我去院子里消散消散,你慢用。”对李嘉懿说完这句话,司徒凝冰就匆匆出了屋子。
她一走,李嘉懿哪里还有心思用膳,无声的苦笑了一下,她毫无顾忌的对着他发脾气,放在往常他是该高兴的,可如今……李嘉懿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将眼中的酸涩逼了回去,他从不是软弱之人,现在他更不能软弱!
与李嘉懿相比,逃到院子里的司徒凝冰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司徒凝冰竟生出了一种恨不得随风归去的消极……
“小姐?”见怜担忧的唤了一声,她跟着司徒凝冰十多年,从未见过她似今日这般烦心的模样,她的主子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任是天大的事到了她这里也会迎刃而解,但此刻她这模样着实叫人担心!
司徒凝冰没有马上回应见怜,就跟没听见似的闭上眼深吸了一会儿气之后才缓缓睁开眼,一双幽瞳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坚定,只听她似是回应见怜又似喃喃自语的低声道:“快了!这局棋很快就会分出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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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好戏
因为独孤武与崔珪窝里反,洛阳这块杨炎久啃不下的硬骨头轻而易举的落到了司徒凝冰口中。大业十六年冬,徐又功在长安城下起初雪的时候押着十几辆囚车和两副棺椁入了城,杨熠作为名义上的天子在太极殿接见徐又功,照着李嘉懿与司徒凝冰商量好的意思从重封赏了徐又功及随他一起归降的一众武将。
徐又功从上书表明归降之意起一直悬着的一颗心,在听到自己得封正二品上柱国爵位的时候终于落了下来,待宣旨的侍官念到兼同中书省门下平章事的那一刻,徐又功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一阵难以掩饰的狂喜!上柱国听着威风,其实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空拿俸禄的虚衔罢了,同中书省门下平章事那可等同于宰相!朝中大小事务皆可参赞,权力大不说,更要紧的是能遂了他治国安邦的志向!他之所以跟着崔珪造反也无非是仕途不顺,想通过辅佐崔珪实现封侯拜相的大愿。可惜崔珪此人空有称雄之心却无称雄之能,奸狡有余却无识人之智,又没有统筹全局的眼光和谋略,注定成不了大事。可崔珪纵有千般不好,对自己却始终敬重礼遇有加,徐又功一来不愿做背主之人,二来念着崔珪的恩情,原打算以死相报的,岂知人算不如天算,崔珪没死在朝廷讨伐逆贼的刀下,竟叫独孤武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害了性命!徐又功不甘心自己主公就这样死了,这才有了集结崔珪旧部为主公报仇之举。独孤武死了,这仇就算是报了,徐又功自忖对得起崔珪,怀着给一众同僚找个出路顺便给自己混个爵位安享晚年的心态归降了表面还姓杨实际上已经改姓李的朝廷。他已经打算做个后半辈子种花养鱼的田舍翁了,上苍却叫一块大大的馅饼在砸在他脑袋上!
好在徐又功还算稳得住没被这块馅饼给砸晕了,狂喜过后,按耐住几乎兴奋的快跳出腔子的心肝,迅速调整表情,从容谢恩。
他这一番表现叫李嘉懿满意了几分,毕竟厚赏徐又功是为了给天下各路反贼做个样子不假,然中书省门下同平章事一职非同小可,所用非人有可能就是一场灾难。他不是不可以架空徐又功,只是既然拿他做了样子怎么也要做做表面文章,一时半会儿倒真不好轻易架空徐又功。好在徐又功确实如司徒凝冰所料是个聪明人,至少他稳得住!
大朝之后,杨熠按照惯例在宫中设宴,款待一众功臣降将。李嘉懿放心不下身体日渐衰弱的司徒凝冰,也没心思参加什么宴会,下朝直接回府没给杨熠一分面子。
睡够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的司徒凝冰,在瞧见坐在自己床前横着一张小书案处理公务的李嘉懿的时候,不由愣了一下,瞧了瞧窗外的天光喃喃道:“我睡了多久?”不会睡到第二天了罢?
李嘉懿虽然埋首在一堆公文里,可眼角余光总是时不时的往司徒凝冰这边瞥两眼,所以司徒凝冰醒过来的动静自然没瞒过他。不管心里多么高兴,李嘉懿脸色却很自然,经过上回司徒凝冰撂筷子的事情,李嘉懿十分注意自己的表情,再不敢露出分毫让她觉得负担的神色。
“也没有很久”李嘉懿从小山似的公文中抬起头,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带着几分玩笑的道:“你这会儿醒了,正赶上用午膳。”
司徒凝冰也是一笑,顺着他的话有些自嘲的道:“我如今可真是除了吃就是睡这两件大事了。”说着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容一敛,道:“今日的宮宴……你没去?”
李嘉懿原就没打算瞒她,闻言笑容变得有些高深莫测,“我在等一出好戏。”
司徒凝冰马上明白了李嘉懿的意思,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带着些揶揄的道:“杨熠这命还真是一言难尽。”她看得开,早不计较两人之间的那点子旧账了,只纯粹不痛不痒的觉得一直被人当猴耍的杨熠有些可怜。
然而李嘉懿却做不到司徒凝冰这般豁达,他始终替司徒凝冰记着是谁把她害到今日这步田地的!她可以不计较,李嘉懿却不能不计较!至少他要叫杨熠好好尝一尝看到希望却最终失望的痛苦!
所以在司徒凝冰提到杨熠的时候,李嘉懿朗星般的眸子陷入了一瞬间的幽暗,他虽依旧笑着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冰冷。“他前半生过得太好,后半生多吃点苦,那才公平。”
司徒凝冰从来不是什么滥好人,对杨熠的同情也是看笑话的成分居多,闻言无所谓的笑了笑,“拿他试试徐又功那些人也不错,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都不用咱们费心。”
李嘉懿怕她累着,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唤了丫鬟进来伺候司徒凝冰梳洗,自己则去了外间等候。
且不说司徒凝冰与李嘉懿一起用午膳是什么光景。此时正设宴款待群臣的杨熠可是十分忙碌,一会儿给这个赐酒,一会儿给那个加菜,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亲和,甚至让人觉得有几分讨好。
徐又功初时还云里雾里,腹诽陛下亲和有余却失了君王的威严,待到宴会结束,他们每人都被赐了几个献舞的舞姬,徐又功才回过味儿来:陛下这么干明显是想拉拢他们这些新归降的臣子!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徐又功都懒得费心去想,无非就是如今的朝廷大权旁落,龙椅上坐的不过是个傀儡,真正主事的是安国公世子李嘉懿。皇帝不甘心做傀儡,自然要想法子把旁落的大权夺回来,可惜他势单力薄根本无法与李嘉懿抗衡,所以他需要有自己的势力,纵观朝野如今还有谁比新归降的他们这些人更合适?
一来他们不是李嘉懿的人,二来他们得了那样厚的赏赐哪个不感恩戴德?正是最易拉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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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立场
明白了皇帝目的之后,徐又功无声的嗤笑了一声,他不是蠢人,如何会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拜相并不是天子的恩典,而是世子的意思。否则一个被当作摆设的傀儡皇帝想要擅自封谁当宰相无异于痴人说梦。知遇之恩当犬马相报不假,不过总要把人给搞清楚了!
骑着马不紧不慢的走在热闹的朱雀大街上,徐又功的视线有些漫不经心的落在前头一乘御用的车撵上,里头坐着几个宴会上喝醉的武将。隔着三丈远徐又功也能清晰的听到车撵里男女的调笑声,本就不平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们太不像话了!”徐又功皱眉皱的太专注,一时没注意到身边什么时候忽然多出一骑,听声音觉得耳熟,本能的转头往说话的那人方向瞧,只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与自己交好的单英。
别看单英是一介武夫,他心里却极佩服那些有学问的人,而徐又功身上也没有那种讨厌的迂腐气,待人十分谦和有礼,两人同在崔珪手下,待久了便有了交情。再加上单英丧妻,徐又功姨妹守寡,单英既敬重徐又功的为人又倾慕他姨妹的品性有意求娶,不过徐又功觉得他前头娶了两个老婆都死了,怎么瞧他这命都有些克妻,自家姨妹又死过一个丈夫再嫁就要格外谨慎,万一单英就这命,他如何跟死去的妻子交代?何况单英是武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说句不好听的,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他苦命的姨妹可不得背上一个“克夫”的名声,要想再改嫁可就难了。
出于这些考量,不管徐又功心里多欣赏单英,对他求取自家姨妹一事始终不肯松口。也亏得单英此人心怀磊落,非但没有因此与徐又功生出嫌隙,反而觉得他为一姨妹都可以考虑的如此周详,足见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对他愈发敬重,比以往更亲厚。
正是因为两人交情甚笃,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单英才会这般没有顾忌的对徐又功表达自己的不满。只听他冷哼一声道:“不过喝了两杯酒,被人捧了几句便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了,也不怕被捧的太高摔个粉身碎骨!”
“不是谁都跟单兄你一样瞧得那么清楚的。”徐又功回头瞧了眼跟在单英身不远处的一顶小轿,调侃道:“也不是谁都跟你似的心如铁石,放着两个娇滴滴的美人不要偏往我这老头子跟前凑。”
听他提起“美人”二字,单英就是一副头疼的表情,“徐大哥莫要取笑我了,好像美人你没得似的。”说着双手抱拳向徐又功作揖道:“你赶紧给我支个招,这两个女人怎么处理?”
提起这个,徐又功抬手捋着颔下的羊角须老神在在的道:“既然是陛下赏赐,你自带回府中安置就是,何必来问我。”
“废话!我要不来问你,你回家就该给三娘告我黑状了!”单英在心中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面上却露出一脸憨笑,“我这不是以徐大哥你马首是瞻嘛?”说着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家里那些下人早够了,带回去还多两张嘴,小弟官儿没徐大哥你大,赏赐也没你多,要不干脆借花献佛索性把这俩美人送你了,大哥留着自己用也好,或者让她们去伺候贤侄女儿帮三娘减轻些负担。”
徐又功闻言斜眼瞧了瞧时时刻刻不忘打自家姨妹主意的单英,捋着颔下的羊角须意味深长的道:“老夫是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单兄你正值壮年家中又无娇妻美妾竟还能对这如花似玉的美人不屑一顾,真是堪比柳下惠也,佩服!佩服!”
单英听他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他也不是笨人,一琢磨就琢磨出徐又功这言外之意来。这老家伙是拐着弯儿骂他……那啥呢!男人最受不了这个,单英双手握拳把指节掰的嘎嘎直响,恨不得把徐又功那张笑得起了褶子的脸揍成只剩褶子!
在咬牙切齿的默念了半天,“我要娶三娘,我要娶三娘……!他是三娘的姐夫,他是三娘的姐夫……!!!”之后,单英到底没将拳头往徐又功脸上砸。反而忍着气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姐夫你别夸我了,我哪能跟人柳下惠比,这不是认定了三娘,心里眼里就只有她一个么?”
徐又功原本满脸的笑意,单英这句话让他的笑容瞬间僵硬,听着他那声不要脸的“姐夫”和脸上那厚颜无耻的笑容,徐又功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跟自己待久了本来憨厚的单英竟也变得奸诈了,真是罪过……
“咳咳!”徐又功咳嗽两声,转过了话题,“陛下赐的这些美人其实是烫手山芋,确实不能要,要了无异于被捆上了陛下的船,同世子爷作对,老夫有自知之明,没有这个能耐,单兄若是也同我想的一样,我这当兄长的就替你做一回主。”
“一说到三娘你就给我装糊涂!”单英垮着脸小声嘀咕完,立即抬起头继续厚颜无耻的对着徐又功抱拳道:“听凭姐夫处置。”
徐又功瞪着单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别瞎叫!”
单英与徐又功相交以来何曾见过他这副有火发不出的憋屈模样,暗暗得意道:“给小丫头的银子果然没白花!到底是亲父女,老徐的死穴是一抓一个准!回去再捡几个金元宝给她,说不定过两天我就能娶三娘了!”心中欢喜,脸上笑得愈发灿烂,对徐又功的威胁更是充耳不闻,随口答应道:“知道了姐夫!”
徐又功闻言,闭着眼睛平了半天气才把举着马鞭的手给放下,一路背着《神农本草经》回了府。
晚上,李嘉懿府上就多了四个美人。
“你瞧,徐又功果然是个聪明人。”司徒凝冰慢吞吞的品着菌菇什锦汤,一脸俏皮的望着李嘉懿笑。
李嘉懿见她心情好,唇角也不由得翘了起来,与她顽笑道:“知道你在这儿还明目张胆的送美人给我,这徐又功也不见得有多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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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松口
“可我以为他聪明就聪明在‘明目张胆’这四个字上。”司徒凝冰放下手中的翡翠汤碗,朝李嘉懿面前的素丸子努了努嘴。侍立在她身后的见怜立即拿玉勺舀了几个放入她面前沸腾翻涌的锅子里。
从见怜手中拿过小漏勺,司徒凝冰漫不经心的在锅子里捞着白玉一般的素丸子,语调也是漫不经心的,“他原本大可以留着美人与杨熠虚与委蛇暗中同你表忠心,这样一来两边都不得罪,万一局势有变他大可往得势的那边靠。”
“但他却选择得罪杨熠,用转赠美人的方式表明自己的立场。”李嘉懿接过司徒凝冰话,“既是做给我看更是给与他一同归顺的同僚做样子,说不定今天的美人只是开始,明日还会有更多的美人送过来,我这小别院怕要装不下了,不知夫人的庄子上可否容纳一二?”
司徒凝冰捞起一个素丸子蘸着酱料细嚼慢咽道:“我可不替你担那悍妒的骂名,那么多美人,我不相信以杨熠的根基能培养出这么多细作,既是如此何不物尽其用?扔在庄子上可惜了!”
不出李嘉懿所料,徐又功送了美人之后的几天,陆陆续续又有美人送到他府上,有一部分是洛阳降臣送的,也有一部分是想要巴结他的朝臣所赠。安国公府统共五十亩的小别院倒没有像李嘉懿与司徒凝冰顽笑的那样变得拥挤起来,百来号美人都被李嘉懿送到了郊外庄子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去了,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你说这世子爷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愣是给当成村姑了?”单英今日拎着两壶酒,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来恭贺徐又功搬新家。趁着徐又功姨妹辛三娘给两人上菜的功夫,故意提起前几日给李嘉懿送的美人,以突显自己对美色不为所动忠贞不二之坚定决心。
徐又功见他说着话,一双豹眼却直往自家小姨身上睃,哪里不知道他的用意?一壁感叹“这小子真是贼心不死!”一壁挤兑他道:“这谁知道?说不准世子爷同单兄弟你一样柳下惠呢?”
“咳咳……!”单英正喝着酒,一听徐又功不阴不阳的“柳下惠”三个字,一口酒呛到喉咙里不住咳嗽,眼泪鼻涕齐流,模样很是狼狈。辛三娘在一旁瞧见了,情急之下忙过去给他顺气,边顺边数落道:“这么大人了,喝个酒还会呛着,跟个孩子似的!”
殊不知她训单英的时候,自家姐夫也想狠狠训她一顿!怎么就瞎了眼瞧上单英这个莽夫了!!!不知道他命硬克妻吗?!
“唉!”徐又功重重的叹了口气,抬手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斜眼瞧着明明咳得差不多却还装得咳个不住的单英,没好气的道:“咳完了没?要是咳完了咱们就来商量商量你得出多少聘礼,要是没咳完你就继续咳。”
幸福来得太突然,单英有些反应不过来,待他反应过来要回徐又功话的时候又因为太激动被自己口水给呛着了,假咳又变成了真咳,一张不怎么白的黑脸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羞还是别的什么硬是变得黑里透红。
徐又功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心里那口“自家小妹被坏人拐跑了”的恶气总算出去了一些。又自斟自饮了几杯,欣赏够了单英的狼狈,听他咳够了不敢置信的开口道:“徐大哥说得可是真的?!”才慢悠悠的说道:“依着我的意思是想给三娘找个老实的商户嫁了,有我这个当官的姐夫在背后戳着,她也不会受委屈……”
不等他说完,单英就慌忙叫了起来,“商人有什么好?!满眼都是铜钱,怎会真心待三娘,不像我……”这回没等他说完,胳膊就被狠狠拧了一下,耳边传来辛三娘嗔怪的声音:“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说完,辛三娘一阵风似的跑没影了。
偏单英还傻愣愣的在哪儿喊:“三娘!我说得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嘻嘻……”两人喝酒的暖阁外传来几声闷笑。
徐又功听着就是一皱眉,沉声道:“怀贞!”
笑声戛然而止,一张清秀的小脸出现在门口,望着徐又功怯生生的叫了声:“爹。”又忍着笑对还伸着脖子往门外瞧的单英道:“单叔叔别瞧了,姨母早走远了。”
单英被个小丫头听了墙角还窥破了心事,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小丫头下一句话立即叫他欢喜的什么都忘了。只听小丫头如黄鹂般的声音道叽叽喳喳道:“待您成了我姨父再瞧也不迟嘛,但是你要先给我一个大大的封红哦!”说着眨了眨眼睛,给了单英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单英乐得简直找不着北了,一个劲儿的傻笑,胡乱应承着:“给给给!给你一箱金子都成!”
徐又功见不得即将成为自己连襟的人露出这副蠢相,又不能当着女儿的面给他没脸,只能瞪了眼自己女儿,说了声:“不许没规矩!”
小丫头从善如流,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乖巧的应道:“是,爹。”说完福了福身子,借口“我去瞧瞧姨母”便退出了暖阁,留下还一脸傻笑的单英和满面无奈的徐又功大眼瞪小眼。
“人都走了。”徐又功又喝了一杯酒,三分恼恨三分无奈余下几分释然的对嘴角咧到耳朵根的单英道:“咱们也该谈谈聘礼的事儿了。”
单英走出徐府的时候脚步是虚浮的,倒不是因为他被徐又功坑了一大笔聘礼,钱财是身外物哪有娘子重要?再说,徐又功那么要脸的人,打死都做不出蹭姨妹聘礼的事情来,反正最后这些聘礼都会跟着三娘的嫁妆一起回到他府上,给再多也无所谓。只要一想到自己求了这么久的三娘终于要成为自己娘子了,单英就美的走不动道儿了。惹得他身后两个亲卫直犯嘀咕,“将军往日里千杯不醉,今天这是喝了多少酒?路都走不稳了?”
似乎是怕徐又功反悔,单英一回府就着手准备聘礼,把府上的管家下人支使的团团转,忙活了足足一个月之后,终于凑齐了徐又功要的聘礼,吹吹打打抬去了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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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懂得
徐又功并不是个磨叽的人,既然允了单英婚事便不会再故意刁难于他,爽快的收了聘礼又拟定了吉日便正式操办起婚事来。
“五月十八”司徒凝冰拿着大红烫金喜帖,随口道:“倒是个好日子。”又吩咐廖嬷嬷道:“替我备一份厚礼。”
“是”廖嬷嬷应了一声,复又有些犹豫的瞧着司徒凝冰道:“这徐府同咱们没有什么往来,小姐不去单随份礼也是给徐大人脸面了,只是那天夫人或许会去,若是见不着小姐奴婢怕她会多想。”司徒凝冰的身体状况是瞒着娘家人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自己家不住却一反常态的住到李府别院的缘故。在世人眼中出嫁随夫,司徒凝冰此举是再正常不过的,然而司徒凝冰却从来不这样想,若非不忍父母兄长为她伤心她宁愿自己所剩不多的日子可以在家中,在父母亲人的陪伴下度过。她在那里出生也该在那里结束……
“她不会多想的。”司徒凝冰把喜帖搁在手边的矮几上,望着廖嬷嬷道:“因为我也会去。”
“这怎么行!”廖嬷嬷愣了一下之后也顾不上尊卑了,立即反对道:“小姐您现在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您不能为了让夫人安心就乱来……”
没等廖嬷嬷说完,司徒凝冰就摆手道:“嬷嬷不必多言,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小……”廖嬷嬷还要再劝,见怜几步蹿到她跟前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挑礼物最是伤神,我陪嬷嬷一起去,也给嬷嬷参谋参谋。”廖嬷嬷被她拽着,一来挣脱不得,二来司徒凝冰虽然长得肖似先皇后,可性子却与先皇后南辕北辙,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谁都无法阻拦。这一点,廖嬷嬷伺候了她这些时日,心里也是有数的。故而见怜拽着她往门外走的时候,她并没有怎么挣扎,毕竟见怜比她了解司徒凝冰。
廖嬷嬷无法改变司徒凝冰要去徐府参加婚礼的决定,李嘉懿同样不能。劝说无果之后,李嘉懿能做的唯有妥协。
时光倏忽而过,转眼便到了五月十八。这日巳正时分,司徒凝冰与李嘉懿同坐一辆马车往徐府去了。
马车的外表除了比寻常马车大很多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瞧着十分朴素,然而内里却被布置的低调奢华,一应事物都照着司徒凝冰的喜好铺陈,比之她自己的马车都不遑多让,足见李嘉懿之用心。
可惜,司徒凝冰上车后就躺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于车内的布置铺陈没多瞧一眼,实在浪费了李嘉懿的一番用心。李嘉懿于她的反应似是在预料之中,倒也并不失望,反而是随侍的见怜,环视了一圈之后,有些歉意的朝他看了一眼。姑爷的这番用心着实叫人感动,若小姐不是寿数有限,他二人必是一对金童玉女神仙眷侣,奈何天意弄人,他们终究不能相守……
正因为如此,司徒凝冰不管心中如何,面上于李嘉懿始终保持着盟友的关系,从不敢有一丝逾越。她深谙人心,人因一个“利”字驱驰奔走,只要她不回应,纵使李嘉懿情深似海,待她一死,他们之间那点子似是而非朦胧不清的感情便会慢慢烟消云散,再深的海也有干涸的一天,李嘉懿依旧可以好好度过他漫长的余生。这是她能给的唯一回应。
司徒凝冰的心思,李嘉懿是明白的,易地而处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本质上他们还是很相像的,一样的理智。所以无论付出多少,李嘉懿从未奢望过司徒凝冰的回应,她懂得人心,而他却懂得她。
两人一路无语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到了徐府。司徒凝冰在见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今日她穿了一袭水蓝色暗银纹牡丹曲裾深衣,下配精白色百褶裙,梳着倭堕髻,插一对喜鹊登梅簪,面上不见了蟠龙面具,峨眉淡扫朱唇轻点,从头到脚都是素净的打扮,可随随便便一站便是倾国倾城的丽色。
从她下车的那一瞬间起,周围的空气都似静止了一般,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哪怕见怜跟了司徒凝冰十多年,也没见过这等阵仗,自家小姐万众瞩目的场面她也见过不少,不过因为美貌受关注还是头一回,她一时有些不太习惯。
“进去罢。”司徒凝冰云淡风轻的三个字,立即将还不在状态的见怜给拉回了状态。她低低应了一声,收敛心神扶着司徒凝冰在一众惊艳呆滞的目光中走进了徐府。
徐又功原本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寒门小户出身,糊口都勉强更别说有什么家仆了,还是跟了崔珪之后,享受了一把谋士的待遇,有了两个丫头和小厮。后来崔珪玩完了,徐又功当机立断投降了朝廷得了官职和府邸,家里的奴仆除了旁人送的那几个其余都是临时采买的,大都没受过正经的调教,寻常使着还不觉得如何,今日徐府办喜事便显出不足来,这种不足在司徒凝冰出现之后尤为明显。
从徐府大门走到后院,一路上见怜已经喊了不知多少次“大胆”了,嗓子都有些发痒。
但凡大户人家的家仆,就算再良莠不齐也没有那不要命的敢直直往司徒凝冰脸上瞧,可徐府偏就有这么多胆大不怕死的。见怜只觉得自家主子受了轻慢,直跟司徒凝冰抱怨徐府的奴才没有规矩,唬得在前头引路的管事媳妇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夫人见谅,他们都是新入府当差的,规矩还没学全,冒犯了夫人还请夫人大人大量饶了他们这回!奴婢过会儿一定回了管家,狠狠的责罚!”这管事媳妇也是从外头雇来的,于大宅门里的规矩也只知道个九牛一毛,赔起罪来便显得有些别扭。
司徒凝冰无所谓的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让那管事媳妇有些惊疑不定,“无妨,徐大人才刚开了府,规矩没有立起来也是正常,改日我从府上挑两个能干的管事来,帮你们府上整一整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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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喜宴
那管事媳妇不明白她这话中是什么意思,嘴上却一个劲儿的应是。战战兢兢的引着司徒凝冰入了后院,甫一入待客的花厅,司徒冰冰立刻又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除了上回同杨炎的那场闹剧,这还是她头一回以真面目在大庭广众下露面。在座的夫人小姐虽于她的美貌有所耳闻却不曾真正目睹,骤然见到一个绝色美人款款走来,惊艳的同时纷纷猜测她的身份。
在座一些年长的夫人,越瞧越觉得这突然出现的佳人眼熟似曾相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郑国公夫人许氏,她年轻时曾见过文贞皇后数面且印象深刻,记忆中的绝色与眼前的美人重叠在一起,许氏脑中灵光一闪,瞬间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当即拉起身边的女儿一起迎了过去。
“姑奶奶也来了?”说着装模作样的往她身后瞧了瞧,明知故问道:“怎么不见亲家夫人?”
司徒凝冰虽不曾见过许氏,可一瞧她身后的郑玉涵,哪有猜不到的?遂与她见礼道:“是郑家伯母?早就听说您来了长安,不及拜见,倒在这儿遇着了。”两人各自寒暄几句,司徒凝冰就被许氏拉着在她身边坐了,郑玉涵陪坐一旁。
花厅里一众夫人小姐听着她二人言语也纷纷回过神来,知道了司徒凝冰的身份就不好干坐着了,八大氏族姻亲遍朝野,细论起来在座夫人小姐谁都能跟司徒凝冰扯上点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况且如今三岁小儿都知道,朝中真正掌权的是谁,安国公世子李嘉懿把持朝政,大将军司徒信手握重兵,而这两人,一个是司徒凝冰的夫君,一个是司徒凝冰的亲爹,无论最后这江山姓什么,司徒凝冰不是皇后便是公主,不趁这个时候露个脸攀些关系难道还真等到这江山改名换姓了不成?那时候哪儿还有这机会?
只是司徒凝冰身份摆在那里,徐又功如今虽算是高官,然而终究根基太浅来参加喜宴的大都是与他一同归降的同僚家眷,许氏跟郑玉涵会出现也是因为事先得了司徒夫人要来喝喜酒的消息,其他够资格跟司徒凝冰搭话的也就几家听到风声过来捧场的,大多数女眷想同司徒凝冰搭话却苦于无人搭线,贸然上前拜见又怕唐突,惹的司徒凝冰不喜。故而司徒凝冰并不需要应付很多人,同有限的几家女眷略寒暄几句甚至矜持的点一点头,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清冷孤傲,正合她的身份。
侍立在她身后的见怜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如今小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根本没精力参加这样的应酬,亏得需要应付的人不多,不然小姐万一撑不住叫人瞧出了端倪传到大公子耳朵里,如今这还算太平的局面立马就会再起波澜!
楚国公夫人许氏一壁亲热的与司徒凝冰交谈,一壁悄悄朝门口瞥两眼,司徒凝冰知道她是在等自己的母亲。二哥司徒启明与郑二小姐定了亲,大哥都完婚两年了,二哥也该把婚事办了,毕竟郑玉涵的年纪已经不起耽误。偏这两年是多事之秋,这桩婚事便耽搁了。如今好不容易局势暂时稳定了卫国公府于二人婚事却只字不提,许氏急了又顾忌着面子不好问上门去,之所以带着郑玉涵巴巴的赶来徐府吃酒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借此机会探探母亲的口风罢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眼看着快到了开席时分,司徒夫人才姗姗来迟。
“亲家太太来了!”许氏比司徒凝冰都快了一步,司徒夫人的身影方出现在门口,许氏就起身迎了上去,亲热的携了司徒夫人的手,亲自将她让到主位上坐了。对比她的热情,司徒夫人虽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然态度一直淡淡的,显得有些疏离。
知母莫若女,司徒凝冰一见司徒夫人这脸色就知道,她大概还在介怀郑家见风使舵的事儿,故而不待见许氏。不由给一旁同样察觉到司徒夫人心思的郑玉涵使了个眼色,郑玉涵玲珑心思,微微一愣之后便明白了司徒凝冰的意思,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随即落落大方的与司徒夫人攀谈起来。
司徒夫人素来恩怨分明,她可以对许氏爱搭不理,但却不会迁怒素来温顺有礼的郑玉涵,何况这姑娘说的又都是问好关心的话,她若再板着脸倒显得为难小辈,反失了风度。心里固然不痛快,不过司徒凝冰在对待郑玉涵的时候却比对许氏热情了不少,完全是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叫许氏和郑玉涵都松了一口气。
许氏瞅准机会,似是顺口提道:“看亲家太太气色这样好,我就放心了,您不知道我在荥阳的时候听说前段日子长安城里不太平,吓得跟什么似的,夜夜睡不好觉,就惦记着我这个二丫头,不过只要一想到这边有亲家照应便安心不少。亏得贵府的公子小姐个顶个的能干,大公子和世子夫人就不说了,二公子也是顶好的,”拿眼偷瞄司徒夫人的脸色,没瞧出什么端倪来,她又不接话,许氏只得厚着脸皮继续自说自话道:“听说二公子如今在定襄打突厥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北边那地方又冷又荒凉,他一个世家公子怕受不了。”
司徒夫人心里虽气楚国公不地道,在自家落难的时候袖手旁观,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但一来郑玉涵确实无辜,二来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再见许氏一脸陪笑几乎低声下气的模样便释怀了,只是语气还是有些冷淡:“我司徒氏以武立身,当年追随太祖南征北讨扫平天下大半生都在马背上奔波,启明既然是司徒氏的子孙自然不会将区区劳苦放在眼里。”
许氏忙点头,“是是是,是我想差了,虎父无犬子,大将军战功赫赫,二公子定然不会差了。”本想再把话题绕到两家儿女的婚事上头,不想司徒夫人已先开了口,“不过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启明也老大不小了咱们两家又有婚约,我实在喜欢玉涵这孩子,咱们家落难那段日子若没她陪着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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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落定
许氏得了准信,也顾不得司徒夫人夹枪带棒的口气,赶紧打蛇随棍上,陪着满脸笑容道:“我跟亲家太太是一个意思,这两年不太平倒把两个孩子耽误了,不如咱们趁着今天徐大人府上的喜庆把日子定下来,回去就能准备起来。”许氏也知道自己这样心急有些不太好看,可女儿年纪不小了,后头还有两个妹妹,她这做姐姐的不出阁两个妹妹自然不能越过她去。下头几个庶女许氏是不在乎的,但五丫头和九丫头可是她亲生的,九丫头还小不急,五丫头可十六了,她未婚夫家又催的急,实在等不起!
她这幅模样倒叫司徒夫人气消了不少,再想起自己也曾为了女儿的婚事着急上火不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今日太仓促……”
许氏一听这话,心都沉了几分,不想司徒夫人下一句话竟又叫她喜出望外,“再说我还要回去与老爷商量商量,成亲这样大的事总要挑个好日子,启明虽不是世子可也不容马虎,该准备的一样都不能少。”这就是应下了。
“还是亲家太太想得周到!”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的话,许氏自然不怕卫国公府反悔,拉着司徒夫人的手一个劲儿的奉承,使得司徒夫人连同女儿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还是郑玉涵有眼色,不动声色的将许氏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这边,让司徒夫人着实松了一口气,对这个未过门的小儿媳妇又满意了几分。只是她没瞧见许氏转身去跟女儿说话时嘴角那抹得逞的笑容。自己丢点儿面子有什么关系,女儿得了婆婆的喜欢才要紧!
这点小算计,往日绝逃不过司徒凝冰的眼睛,然而今天她的身体已经不容许她再浪费半点儿精力去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光是睁着眼睛不睡着就已用尽了全力。
饶是如此,司徒夫人还是瞧出了几分不对劲,盯着司徒凝冰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倾城,你昨夜是不是没睡好?”她其实想问的是她身子是不是没养好?不过司徒夫人怕女儿不肯说实话,故而换一种问法,一双凤目却紧紧的盯着司徒凝冰,想从她脸上瞧出些蛛丝马迹,但又害怕真瞧出什么来。
“不瞒母亲”司徒冰冰眉黛微蹙颦,露出几分郁色,“这几日晚上露重,我腿疼得有些睡不着。”
司徒夫人心疼的不行,眼睛一红眼泪差点落下来,断了的骨头再接上一到阴雨天就会疼,这个她是知道的,只是总抱着侥幸以为那样精心的养着说不定不会出现这样的毛病,谁知……上天还是不肯多施舍些怜悯!
“既然疼的厉害就在家歇着,让太医给你好好瞧瞧,干嘛非来赴宴,岂不是自讨苦吃!”嘴上数落着司徒凝冰,司徒夫人却是一副要起身拉着女儿走的架势。
司徒凝冰忙按住她,安抚道:“我哪有那么娇气?整日在家闭门不出,骨头都要散架了,还是出来走走对我的心思,况且黄太医说了整日坐着不动也不好,适当走走能恢复的更好。”
“那你也不能太劳累了。”司徒夫人清楚自己女儿的脾气,也知道自己劝不了她,只能退一步道:“略坐一坐我便同你一起回去。”
司徒凝冰原就是这样打算的,有自己母亲相陪自是最好不过。遂点了点头道:“正好别院里梅花开得正艳,母亲与我一同回去赏梅也是雅事一桩。”
她有意岔开话题让司徒夫人开怀,可惜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怎么也无法叫司徒夫人放下那颗悬着的心。她不自觉的将司徒司徒凝冰的手抓的更紧,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说不出那是什么,只觉得似曾相识,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心慌意乱过……
徐府的喜宴虽比不得公卿世家那般精致珍奇,但也称得上丰盛二字,菜品不稀奇味道却不错,只是吃在司徒夫人口里就有些味同嚼蜡了。敷衍般的动了动筷子,司徒夫人就催着司徒凝冰回府,终于在她第三遍催促之后,司徒凝冰无可奈何般的与她一同起身告辞,倒引得一众夫人小姐纷纷起身相送,许氏更是客气的领着郑玉涵将她们送到了花厅门口。
母女两人在二门上了司徒凝冰的马车,而司徒夫人自己的则跟在后头,不急不缓的朝李府别院驶去。
“母亲”司徒凝冰给司徒夫人倒了一杯茶,开门见山的问道:“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司徒夫人方才进徐府花厅时的脸色没瞒过她的眼睛。
司徒夫人闻言微微的蹙起了秀眉,不过很快她就若无其事的端起白瓷茶杯抿了一口,尽量平静的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大嫂怀相不太好,娘心里有些放不下。”
“大嫂是将门虎女自幼习武,身子一直不错怎么会突然怀相不好?”丁亦晴有身孕不算什么新闻,年初的时候就从定襄传来了消息,那时候司徒凝冰还在娘家养伤,她娘几乎每天来瞧她都要看着她的腿落一场泪,亏得这个好消息才结束了司徒夫人天天以泪洗面的生活,着实叫司徒凝冰松了一口气,她甚至还尝试过忽悠自家母亲去定襄照看未出世的孙儿,可是素来拗不过女儿的司徒夫人这一回却异常坚决,不管司徒凝冰晓知以理也好动之以情也罢,司徒夫人也只派了曹妈妈带着两个稳婆和乳娘去了定襄,自己则留在长安守着司徒凝冰。
对于母亲的这番坚决,司徒凝冰的心情至今都是矛盾的,感动有之内疚甚至害怕却更强烈,她早就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了,唯一在乎的也就是与杨炎的这一场输赢,可在不知不觉间除了输之外她竟怕起死来,怕她死后父母亲朋无法承受……
“想来这是大嫂头一胎没有经验,虽说曹妈妈能干到底也有会有照看不到的时候,不然还是母亲辛苦一趟,亲自去瞧瞧,有您在大嫂生产也稳妥些。”因为心中的恐惧,司徒凝冰急于想要支走司徒夫人,她不能让自己的母亲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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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说服
(女生文学)不知是出于女人的敏锐还是身为母亲与孩子间的感应,司徒夫人竟好似窥破了司徒凝冰的心思,说出了一句叫她心惊肉跳的话,“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赶我走?”这话一出口倒把她自己也吓着了,带着几分惊恐望着司徒凝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不然为什么老想把我支走?”
“我什么时候赶您走了!”司徒凝冰心里惊讶于母亲罕见的敏锐,面上却嗔怪道:“我这不是怕您因为顾着我疏忽了大嫂,万一她有什么不妥,大哥伤心不说,我心里也过意不去,这才催着您去定襄,哪想到您能想这么多!”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配上她撇嘴皱眉的表情,司徒夫人就是有怀疑也找不出分毫破绽,可心中那股不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她只觉得胸中有一股无处发泄的烦躁,再说话的时候就带了几分火气,当然这火气不是冲着自己女儿,而是对着远在定襄的丁亦晴。“她要是肯好好的能有什么不妥!定襄那地方是比不得长安,可跟漠北的大风狂沙比起来强了不知多少,她在漠北都能如鱼得水定襄更不在话下。何况那里是司徒氏家乡,多得是族人照应,你祖母又跟他们夫妻住在一处,有她老人家镇着能出什么大事儿!”司徒夫人冷哼了一声,越说火气越大,“还不是她自己作的!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大嫂做错了什么叫母亲这般生气?”司徒凝冰不禁替丁亦晴捏一把汗,母亲的脾气算不得好,但她是个很讲道理且知道分寸的人,很少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言语尤其对象还是自己的儿媳妇。
“提起这个我就来气!”司徒夫人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将丁亦晴因何怀相不好一五一十对司徒凝冰说了。
在司徒凝冰听来也就是个心大的丫鬟爬床没成功的故事,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几乎都要上演的戏码,一丝新意都没有。只是丁家后院几十年如一日的太平,丁亦晴又混军营比混后宅多,自然没经历过这再正常不过的戏码,初次遭遇慌了手脚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苛责的,不过作为司徒氏的宗妇为了这等小事动了胎气难免被人看轻,尤其还撞上母亲心情不好的时候,话就说得不那么好听了。也幸亏丁亦晴远在定襄,否则这一番言语传到她耳朵里,那怀相怕是更不好了。
“母亲”司徒凝冰用说话驱赶着不断袭来的困意,“此事大嫂固然有不妥之处,可您也不必过分苛责,易地而处若是当年您怀着女儿的时候身边出了这样不懂事的丫头,只怕您也是要动气的。”这可不是为丁亦晴开脱之语,当年长安城谁不知道他们家河东狮吼?
“我有她那般不知分寸,里外不分吗?!”司徒夫人横了自己女儿一眼发起了牢骚,“我哪里是责怪她不该动气?同为女子哪个愿意跟旁人分享丈夫?若你大哥真动了纳妾的心思,别说你大嫂,我都饶不了他!可你大哥是那样的人吗?!”
司徒凝冰立马表明立场,坚决道:“自然不是!”
“这一点您知,我知,大嫂也是知道的。”司徒凝冰为丁亦晴辩解道:“她之所以会看似愚蠢的为了一个丫鬟同大哥吵闹,与其说是她不相信大哥的人品倒不如说是她不自信。”
“这话怎么讲?”似司徒夫人这种家世好容貌好,夫君爱重子女孝顺出色,一辈子都顺风顺水的女子是很难理解自卑这种心情的。
“大嫂与大哥两情相悦不假,然而在世人眼中,始终都是大嫂高攀了大哥,且不说人言可畏,只怕大嫂心里也是这样认为。”司徒凝冰洞察人心,于丁亦晴的患得患失不说了解十分却也看得明白。
司徒夫人沉默半晌,终叹气道:“罢了,她到底是你大哥的妻子,咱们家明媒正娶的长媳,不懂事慢慢教就是了。”她并非刻薄妇人,听了女儿的一番话对儿媳妇便少了几分怨气多了些许怜惜,心里纵然还有不满却再也未说一句埋怨之言。
司徒凝冰趁热打铁,再提起让司徒夫人赶赴定襄照看丁亦晴的建议,“……大嫂心里原就患得患失,有了身孕更容易多想,她陪嫁的云妈妈为人虽然稳妥,到底不是世家豪族里出来的,少了些见识,关键时刻未必能开解大嫂。再说定襄是我司徒氏的故乡族人聚居,亲戚妯娌间难免会有攀比摩擦,大嫂的性子最容易吃亏,大哥忙于与突厥交战照顾不到大嫂的心情也不奇怪,何况内宅之事大嫂又怎好与大哥开口?”司徒凝冰暗暗观察司徒夫人的神色,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她已经被自己说动,再接再厉道:“虽有祖母坐镇,可母亲您也知道祖母的性子,这些年佛念下来,她老人家早不在红尘中,您就别指望她会教导开解大嫂了。”
想起自己婆母兼姑姑终年冰山样的脸,司徒夫人还真有些放心不下儿媳妇和未出世的孙子,可要她丢下女儿远赴定襄,她又实在舍不得。
司徒凝冰看出她的犹豫,立即善解人意的表示道:“我晓得母亲放不下我,可这儿是长安,太医院的太医听凭咱们家差遣,我身边的嬷嬷不是姨母的旧人就是贵妃的心腹,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老人,有她们照顾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司徒凝冰俏皮的眨了眨眼,使出了疑兵之计,“您还担心您不在李嘉懿欺负我不成?”
司徒夫人果然中计,横了自己女儿一眼,毫不犹豫的站在了女婿这边,“德熙那孩子就差没把你当祖宗供起来了,他能欺负你?你少折腾他我以后也能有脸去见你祖婆婆,我的四姑母了!”
“我何时折腾他了?!母亲您这胳膊肘也太外向了些。”司徒凝冰露出小女儿的模样同司徒夫人撒娇,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彻底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成功的忽悠她做出了离开长安赶赴定襄照看儿媳妇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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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伤离别
司徒夫人陪着女儿回了李家别院,又坐了一会说了不少体己话,最后司徒凝冰亲自将她送到连接外院的月亮门,对拉着自己手依依不舍的母亲再三保证:“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绝不会有半点闪失。”这才终于将司徒夫人哄上了马车。
随着马车缓缓驶动,司徒凝冰的嘴角划下一缕鲜红。
“小姐!”见怜低呼一声,忙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司徒凝冰,一张俏脸吓得没了血色,飞快的掏出帕子替她拭去唇边的血迹,同时在她耳边低声道:“您千万撑住!这会儿倒下,就功亏一篑了!”
司徒凝冰死死抓着她的手,用尽了力气才稳住了身形,望着已经消失的马车方向,痛苦如狂涛般袭来,她一生说过数不尽的谎言,却从未有一个似这般锥心刺骨痛到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果然是快油尽灯枯了!”司徒凝冰体力不支差点儿吐血晕倒的消息并没能瞒过杨炎的耳目,从长安城逃出来后他便一直躲在夏县养伤。正所谓狡兔三窟,对上司徒凝冰这样的对手杨炎再自信也要为自己留下退路。所以早在数年前他就将一部分势力悄悄投放到了河东郡,数年经营早将河东掌控在自己手中。这里西临长安东接洛阳,但凡他愿意便可先占洛阳再攻取长安,进而夺取天下!可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司徒凝冰彻底成为一个活死人的基础上,如今看来这一天不远了!
就在杨炎积极部署只待司徒凝冰一倒下就立即反扑的时候,司徒凝冰强撑着昏迷了三天连走路都困难的身体,没露出一丝异样的将自己母亲送出了长安城。
同来送行的除了老爹司徒信和李嘉懿之外,还有正紧锣密鼓为女儿张罗婚事的楚国公夫人许氏,郑玉涵倒没出现。为这许氏还拉着司徒夫人的手解释了许久,生怕司徒夫人这个准婆婆对自家女儿生出不满,让司徒夫人又气又无奈,还反过来劝慰了许氏一番。
司徒凝冰触景伤情,暗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神色间不免露出几分悲苦之色,旁人只道她是伤离别,唯有李嘉懿知晓,她伤离别不假,可伤的却是生离死别!
李嘉懿心里如针扎般难受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去握她的手把温暖分给她。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暖,司徒凝冰的手微微一僵,望着李嘉懿张了张口,终究将那句“谢谢”咽了下去。
送走了司徒夫人,几拨人马各自回府,司徒凝冰一上马车便靠着软垫睡着了,李嘉懿静静的陪坐一旁,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扰了她的清梦。
半梦半醒间,司徒凝冰似是听到一个女子带着几分尖厉的呵斥声,这个声音还颇有些耳熟!司徒凝冰有些不悦的睁开了眼睛,车厢里已不见了李嘉懿的身影,只有见怜跪坐在一旁。
“怎么回事?”司徒凝冰已听出外头叫嚷的女子是谁,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
她心情不好,见怜回话就不似平日般随意陪了十二分的小心,“回小姐话,是李家大姑奶奶李静怡从陇西过来了,吵着闹着要见国公爷。世子和您不在府中,底下人不敢做主,就把她拦在了二门。”
司徒凝冰冷笑一声,幽瞳中闪过一抹机锋,“俗语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她这是打算撞死南墙都不回头么!”
“小姐莫为了这等蠢妇气坏了身子,她姓李,左右有世子做主,何必咱们操这个闲心?”若是往日,似李静怡这等撞上来找不自在的小丑,见怜是最瞧不惯的,必定要撺撮司徒凝冰好好教训一番才对心思。可如今主子这等光景,她使不上一分力也就罢了,如何能再叫她劳神?思及此处,见怜就恨极了无事生非的李静怡,好好的在陇西待着不挺好,非跑长安城来找死!连带着对李嘉懿也不满起来,自家人都管不住还能干嘛?!什么破事儿都让主子操心,这盟友也太好当了些!
别说司徒凝冰没有精力搭理李静怡,便是有她也不耐烦再管安国公府内宅的鸡毛蒜皮,她是李嘉懿的盟友不是妻子,她尽了盟友的职责,旁的又何必多事?手伸太长反叫李嘉懿不自在。
“不必理她,直接回院子。”司徒凝冰淡淡的吩咐见怜。
“是”见怜应了一声,起身出了车厢,让两个婆子抬了一乘软轿过来,又与红鸾一起扶着司徒凝冰下了马车换坐软轿。
李静怡尖刻的声音透过重重帷幔传了进来,“我当二弟来了长安怎么愈发没规矩了!原来是有岳家在背后撑腰!不让我进门不说,弟妹更是连礼数都不顾了!司徒氏可真是养得好女儿!”
她话音刚落,司徒凝冰这边没什么反应,李嘉懿紧接着就冷冷地开了口,只有两个字,“掌嘴!”
别院里不是李嘉懿的人就是司徒凝冰的属下,安国公尚且不放在眼里,何况李静怡这个没什么分量的姑奶奶?她又不是李淑宁!方才待她客气不过是主子未表态,他们不敢造次,如今有了主子的吩咐,那还有什么客气的?压根没有犹豫,清书撸起袖子挤开两个粗使婆子上前就给了李静怡一耳光,打女人是可耻的,但对于李静怡这种永远不知所谓的搅屎棍,他还是可耻点罢!
李静怡做梦也没想到清书一个下人竟然敢对她动手!挨了一巴掌之后愣是没反应过来,待她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正要发火冲清书喊“大胆!”同时举起右手准备把这一巴掌找回来的时候,清书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在她另一边脸颊上。李静怡到嘴边的“大胆”二字瞬间化作了哀嚎。
清书偷偷拿眼去瞧自己主子,见他冷着一张脸瞧都不瞧李静怡一眼,心中便有了底气,再不留后手,卯足了力气,对着李静怡的脸左右开弓,直打得她脸如猪头嘴角冒,这才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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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苍蝇
“公子”清书见都打成这样了,自家主子还不叫住手,他也不敢再打下去了,瞧着仍旧一脸寒霜的李嘉懿问道:“这是不是差不多了?再打只怕大姑奶奶挨不住。”他虽然瞧李静怡不顺眼,不过万姨娘人不错,这些年都老老实实的,平日里对他们这些主子身边服侍的下人也没少巴结打赏,却从未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无非就是为两位姑娘说一两句好话,全是一片慈母心肠,对于无父无母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清书来说,万姨娘这样的母亲是做梦都想要的,何况自己还收了她不少好处,也该对大姑奶奶手下留情。
李嘉懿听见他的话却出人意料的笑了,这笑容直如寒天腊月里忽然掉进后颈的一根冰锥子让清书着实实在在打了个寒颤。多少年不曾见过公子这般笑了?记得上一回好像是坟头已经长草的大公子害三公子险些没了命,也就是那一回公子对张氏母子起了杀心,死局一做就是好多年,没想到最后没用上,张氏母子连带着大奶奶叫少夫人一齐宰了。
大姑奶奶……清书怜悯的瞧了瞧已经被打懵了的李静怡,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抱歉万姨娘,小的帮不了你了。”没想到大姑奶奶这副猪头像都没让公子消气,看来这回她是凶多吉少!
果然,李嘉懿脸上挂着朗月清风般的笑容却说出了让李静怡生不如死的话,“你说什么胡话!这儿哪有什么大姑奶奶?”
清书只觉得自家公子说话的时候周围空气都凝滞住了,“没有!”两个字几句是脱口而出,“是小的胡说八道!”生怕说慢了自己遭殃。
当李家懿清冷的目光落到李静怡身上的时候,一直神情恍惚疑似被打傻了的李静怡终于回过味儿来,出生到现在一直不知道找死为何物的她总算后知后觉的尝到了恐惧的滋味。她不可思议又胆战心惊的望着李嘉懿,“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你大姐!!!”
李嘉懿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情,“放肆!世人皆知,我父亲的庶长女是长川县令夫人,随夫任上,你是哪里来的骗子竟敢到安国公府来行骗!”
李静怡再蠢也明白李嘉懿话里的意思了,一颗心在腔子里突突直跳,暗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就这么贸贸然的来了长安,原以为万事有父亲做主哪知道父亲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长安城变成了李嘉懿的地头!他说她是骗子她就是骗子!李静怡想到自己可能有的下场,顿时慌了手脚,然而以长姐身份自居,在李嘉懿面前端了一辈子长姐架子的李静怡依旧拉不下脸去求李嘉懿,如司徒凝冰所说那般撞死南墙都不回头的色厉内荏道:“李嘉懿!我即便是庶出的,那也是你长姐!你今日这样对我,如何对父亲交代!如何对我夫家交代!就不怕天下人悠悠众口么!”
对于李静怡这种压根没什么分量的威胁,李嘉懿的反应只有一句话,“送去京兆尹衙门。”
李静怡听说要去京兆尹衙门反而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李嘉懿要悄没声的处置自己,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想到他居然要送自己去京兆尹衙门,既然去了衙门那就好说了!李静怡天真的以为自己好歹是安国公的女儿,量京兆尹也不敢将她怎么样,最多不过关两天。李嘉懿嘴上说得厉害,可还是不得不顾忌自己这个长姐,他也就这点儿本事!
如果处在她这个处境的是李淑宁,估计这会儿她已经抱着李嘉懿大腿哭了。但凡见识过权力斗争之残酷的,大概都能嗅出李嘉懿这句话背后的危险。可惜李静怡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一无所觉,她虽然是个庶女但自小被万姨娘保护的太好,安国公府后院的战争,从王氏进门的那一天起万姨娘就被踢出了战场,李静怡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存在根本连一战的资格都没有,加上她可能天生少根筋,连起码的形势脸色都看不清楚,从这一点上来看她倒更像王氏的女儿。
李静怡和同她一起来长安的丫鬟仆妇小厮等所有下人都扭被送去了京兆尹府。李静怡以为自己安全了,但她很快就发现这个想法有多么愚蠢!她甚至连京兆尹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拉到刑房痛打了十板子几乎去了半条命,生不如死的在大牢里待了一个月,忽然有一天她被两个狱卒套上枷带出了大牢。李静怡抱着侥幸心底将满天神佛拜了个遍,只希望这是父亲发现了李嘉懿的恶行来救她了,最差李嘉懿消了气把她放出来也可以,过了眼前这一关,日后她再寻机会报仇!
不过满天神佛显然没李静怡想的那么空,她的父亲安国公这会儿还被困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除了吃穿用度好一些有人伺候之外,本质上同坐牢没什么两样,别说他不知道李静怡“落难”,便是知晓又能如何?至于李嘉懿……他既没有继承安国公的多愁善感也没有感染到王氏的口硬心软,他同司徒凝冰都一样奉行“一击毙命”的原则,要么不出手,出手就要把对手打趴下再无反击之力!
李静怡称不上对手,顶多是只恼人的苍蝇,从前李嘉懿没动手拍死她这只苍蝇无非是因为还未同安国公撕破脸,如今再没了顾忌,又怎会忍受一只苍蝇在耳边盘旋!
李静怡没有如祈祷的那样被送回长川,而是戴着枷锁被流放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李静怡惊得差点儿掉了下巴,好在这一个月里各种她经历了从前做梦都没想到的折磨,神经比往常强韧了不少,总算在离开长安城的那一霎那清醒了,再没了往日安国公长女的威风,麻利的给两个差人跪了,哭求让自己见李嘉懿一面。
然而她忍着屈辱,下跪磕头的效果却不怎么好,受了一番挤兑不说还挨了好几棍子,路人也都只把她当作疯子,谁也不信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犯妇会是安国公的女儿,八成是得了癔症的疯子!
第二百五十七章 深浅
更叫李静怡绝望的是城门官对她说的话,“你这疯婆子说什么疯话!安国公府的大姑爷刚升了六品侍御史的官儿,三天前就从陇西到长安上任了,他夫人随他一起来的,这会儿正住在李府,你要冒充也先打听清楚了!”
李静怡听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待她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辆简陋的驴车中,眼前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你是谁!”李静怡一个激灵坐起来,戒备又害怕的望着身前藏在暗影里的人。
人影过了很久才叹息般的唤了一声:“大姐。”
这一声差点儿叫李静怡又晕过去一回,“你……”她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三个字来,“三妹妹!”李静怡不知道李淑宁未死,以为自己是大限将至遇见了鬼。惊吓过后她倒释然了,虽然依旧害怕,说话却利索平静不少,“你是来接我的?想不到最后来接我的竟然是你。”
李淑宁瞧着往日如同斗鸡般的大姐现在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心里倒没多少痛快只觉得唏嘘。凭心而论她并不同情李静怡,有今日完全是她自找的,明明就是盆茶点非把自己当盆菜上桌,被倒掉是迟早的。今日之所以来送她不过是追忆一把往昔困在安国公府后院那一方天地中的岁月罢了,毕竟李静怡这一去蜀中大概就是永诀,她就算能捱过六年的流刑,安国公府和冯府也回不去了,李静怡另有其人,而她只是个卑贱的犯妇!
李静怡一生最在乎最骄傲的无非是她安国公长女的身份,尽管这个“长”前面还有个“庶”字,那也被她自觉无视了。这个身份让她自以为高底下的弟妹一筹,甚至压过了嫡出的弟妹,而李嘉懿毫不留情的打破了她的臆想,轻而易举的剥夺了她的身份,用现实告诉她,她自以为的依仗在他面前一文不值!
李淑宁不得不承认,尽管她统帅千军万马战场杀敌手上鲜血淋漓,论狠辣不及她哥万一。杀人容易,诛心难!
“你想差了。”李淑宁的声音平静而淡漠,这样的她让李静怡十分陌生,“我不是来接你的,不过是姐妹一场,我来送你一程。”这种陌生让李静怡方平静的心又突突乱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
李淑宁平静淡漠的声音还在继续,“你大概还不知道,你已经被判流放蜀中绵谷县,此去山高水长你我怕是没有再见之日。”说着她拿出一袋碎银子塞到李静怡手中,淡淡道:“大姐,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多保重罢。”说完也不管李静怡的反应,起身就要下车。
“等等!”李静怡一把扯住李淑宁的斗篷,手掌间传来的真实触感让她知道眼前的李淑宁并不是鬼魂,而是活生生的人!李静怡这会儿也管不了为何原该死了两年的三妹不但没死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关心的是李淑宁说的话!“三妹!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救救我!”李静怡从出生到现在头脑最清醒的就是这回了,此刻她再也顾不得什么长幼尊严,只死死拽着李淑宁的衣角,不住哀求。这一个多月的绝望痛苦已叫李静怡彻底明白何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淑宁是她唯一的机会,错过了她就只能以一个犯妇的身份活着,去蜀中那种穷山恶水之地,她如何熬得过去?
从前李淑宁就不是一个心软的女子,这几年孤身在外闯荡见惯世态炎凉,心性比从前愈发坚韧,她既然认定李静怡有今日是自找的,哪怕她把长城哭倒了依旧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你省省力气罢!”李淑宁扯掉了李静怡死拽着自己斗篷的手,近乎冷酷的对因挣扎力度太大反而头撞上车壁的李静怡道:“蜀中路远,蜀道难行,你与其浪费力气求我放过你,不如想想如何活下去。”说句公道话,尽管李静怡不招人待见,但李淑宁依旧觉得自家二哥这惩罚太重了,要搁她这儿,最多就是叫李静怡下半辈子在尼姑庵里过。也怪李静怡倒霉,嫂子身子一天比一天差,二哥面上瞧不出什么,可眼中的强抑的痛苦瞒不过她这个亲妹妹,偏李静怡这时候不知死活的撞上来,简直上赶着给二哥当出气筒!
“最后劝你一句”李淑宁在跳下驴车一刹那,回头对企图扑过来拉扯自己的李静怡道:“别再瞎折腾了,你的生死二哥并不放在眼里,安分些熬个一两年待二哥气消了,看在二姐姐和万姨娘的情面上或许你还能衣食无忧的过完下半辈子。不过你若执意学那汉高祖的戚夫人……”李淑宁冷笑一声,一双凤目闪过同李嘉懿如出一辙的冰冷,“我也想瞧瞧二哥的手段比吕雉如何!”
李静怡何曾见过这样的李淑宁?仅凭一个眼神就叫她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不自觉变得小心翼翼,几年不见她自小瞧不上,总觉得除了一个嫡出身份处处不如自己的三妹妹竟有了这般气势,再也不是那个被挤兑了只能在自己背后翻白眼的小姑娘了。
“戚夫人……”这三个字让李静怡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抖动了起来,放一个月前,她只会认为这不过是李淑宁一句唬人的话,可如今她毫不怀疑李嘉懿真敢把她做成人彘!
押解的两个差人在李淑宁走远之后,轮流牵着驴车赶路,车厢里传出压抑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选择了充耳不闻。权宦富贵人家的恩怨不是他们这等小人物能多嘴的,尽力办好差事便是,旁的他们可管不着。
而蜷缩成一团窝在车角的李静怡此刻恨不能哭死才好,可已经被现实打击怕了的她连哭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给自己招祸。如今的她除了无尽的悔恨之外,完全想不起自己当初只是偶然听见了旁人议论安国公如何权势滔天,大有改朝换代的意思便跟中了邪似的赶到长安,就为了争个公主的名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反击
李静怡前脚刚踏上流放蜀中的路,原本还算风平浪静的天下忽然骚动起来。先是雁门太守周兴不知抽了哪门子风,莫名其妙的反了,打开城门引突厥骑兵入关,雁门马邑二郡相继失守,周兴靠着突厥人和纠集的几万人马,兵锋直指定襄!
看到加急密报的司徒凝冰,在仰天长啸了一声:“杨炎!你不得好死!”之后,吐出一大口血,彻底晕了过去,再没醒过来。
“老子这就去定襄!宰了周兴那个王八蛋!”刚从雁门关回来没两天的李嘉责瞧了眼重重纱帐之中昏迷不醒的嫂子,眼中泛起令人胆寒的杀气,“收拾完他,再把死人妖一起剁了!”大半年的边关生活,感受过真正的刀头舔血大漠孤烟,李嘉责再不是往昔那个有些小聪明,比别家纨绔强些的积极改造型纨绔了,他的身上有了疆场浴血的杀伐之气,所作所为亦非从前那般只嘴上厉害,说要去定襄便一刻也不耽搁。
这一回,李嘉懿没有拦着他,周兴勾结突厥作乱,拿下雁门马邑之后,但凡有些脑子就应当往洛阳挺进,占据东都及其附近两大粮仓方有与朝廷分庭抗礼的能力,攻下定襄能干什么?跟突厥人相亲相爱么!他这样看似愚蠢的举动唯有一个解释,其背后有人指使!攻打定襄是调虎离山之计,定襄是司徒氏故乡,司徒霁华和司徒启明皆在此抵御突厥,他们是司徒凝冰的兄长,李嘉懿很清楚这两人在自己妻子心中的地位,同样周兴背后之人也清楚!所以定襄危及,纵然明知是陷阱,李嘉懿也不得不救,不敢不救!
“杨辉!”李嘉懿握着司徒凝冰如霜般的手,掌心的温度却无法温暖她活死人的身体,手上天竺链镶嵌的那颗索命石颜色几乎褪尽,苍白透明的一如她的脸色。此刻李嘉懿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对妻子的心疼多一些还是对杨炎的恨意多一些,自来镇定自持,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他,这一回终于尝到了崩溃的滋味,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做,只想陪着司徒凝冰就此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哥!”李淑宁从未见过李嘉懿如此绝望的神色,蓦的慌张起来,“你千万要撑住!嫂子已经倒下了,你不能倒下!周兴只是个开始,以死人妖的人性一旦叫他翻了盘,李氏、司徒氏都有灭族之危!”
见李嘉懿没什么反应,李淑宁几步跪倒在床前,攀着他的胳膊哀声道:“二哥!不为旁的就算是为了嫂子,你这会儿也要撑下去!否则她之前所做的一切转瞬成空,这是她一辈子的念想,你难道忍心让她走也走得不安心么!”
这些道理李淑宁明白李嘉懿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无非是痛到了极致不能自已罢了。
“你亲自领兵去一趟陇西,把母亲接过来。”闭着眼睛如木雕泥塑般静默了好半晌,李嘉懿终于在李淑宁的泪眼中开了口。
李淑宁愣了一下之后,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抬手抹干眼泪,点头道:“二哥放心,我这就去!”
死人妖能拿定襄开刀,一样能对陇西下手!她必须尽快将母亲接到长安来以策万全!
“只接母亲一人?”几个妾侍姨娘可以丢后宅自生自灭,可几个弟妹怎么办?不带姨娘妾侍,母亲王氏不过被议论几句善妒,若是撇下庶子庶女便是毒辣了,甚至连二哥都要遭受非议。李淑宁怕李嘉懿一时伤心过度,迁怒于父亲的后宅落下话柄。
“你看着办就是。”李嘉懿的声音有些飘渺李淑宁却能从中听出无助绝望的味道,擦干的眼泪一瞬间又落了下来,她仰起脸将眼泪逼了回去,深吸了好几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艰难而又平静的说出了四个字,“我明白了。”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她同司徒凝冰相处时日算不上长可感情匪浅,这位小嫂子年纪不大却配得上“长嫂如母”四字,处处照顾体贴她不说,更难得的是对自己的理解,从不觉得她离经叛道不成体统,反而安慰鼓励她。可以说如果没有司徒凝冰这位嫂子就不会有今日的李淑宁,或许她一生都跨不出后院宅门,只能做一只笼中金雀仰望万里晴空徒然惆怅!
对于司徒凝冰如今昏迷不醒,甚至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状况,李淑宁不可能不伤心,只是此刻她不适合软弱,嫂子倒下了,兄长几近崩溃的边缘,弟弟有自己的战场,她又怎么能够软弱!所有的泪,待这天下大定,待世上再无杨炎此人,她再来哭个痛快罢!
在行动如风这件事上,李淑宁和李嘉责不愧为孪生姐弟,不出一天两人就各自整军,趁着天色未黑气势如虹的开出了长安城。
翌日,司徒信亦派遣心腹大将崇都领军五万、刘文领军十万分别开赴定襄、雁门二郡。同时调关内道五万兵马至长安,增强都城守卫,战事虽远在边关之地,然而多年的征战经验和政治经验让司徒信本能的嗅出了危险的味道。因此,不管他多么担心两个儿子和还在去往定襄路上的妻子,他还是不得不留在长安坐镇。
司徒信这边担忧着妻子儿女的安危,李嘉懿这边已经强忍着悲痛,悄悄准备起司徒凝冰的身后事。他让李淑宁去接王氏,其一是保证母亲的安全,其二他没有对李淑宁说出口的,便是有人能主持妻子的身后事。毕竟,无论司徒凝冰心里如何想,在世人眼中她始终是李家的媳妇,安国公世子的夫人,丧事当由身为婆母的安国公夫人王氏料理。
然而对于司徒凝冰的身后事,作为她身边第一丫鬟的见怜与李嘉懿产生了分歧。“世子,容奴婢放肆,但求您让小姐葬在司徒氏祖坟!”见怜语气恭敬,但态度却异常坚决,她不是在请求李嘉懿而是要求他。
第二百五十九章 身后事
李嘉懿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墨般的眼睛盯着见怜,仿佛能射出冰碴子,又仿佛要吞噬他自己。见怜从未见过这样恨到极致又哀伤到极致的目光,情不自禁惶恐的低下头不去瞧李嘉懿的眼睛,那样的目光叫她既害怕又怜悯。可是为了主子,她还是倔强的迎着李嘉懿的怒火道:“小姐这一生最重视的便是她的家人,她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在老爷夫人膝下尽孝承欢,至少……”见怜吸了吸鼻子,“至少让她在地下能够陪伴在父母身边!也不枉小姐将这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之情!”说完她就朝李嘉懿跪了下去,“请世子成全!”
“见怜姐姐!”清书听不下去,主子待少夫人的情谊他们都瞧在眼里,少夫人红颜薄命最难过的便是他主子,这见怜好不晓事尽往主子心口上捅刀子!“少夫人是安国公府的媳妇,哪有葬在自己娘家的道理!你让安国公府和卫国公府的脸往哪里放?公子为了少夫人的事已经够忙了,你作为少夫人的心腹不帮忙就算了何必添乱!”清书心疼自家主子,对见怜的态度与往日的容让讨好有天壤之别。
见怜却不理他,倔强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清书看她这架势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逼迫,愈发心疼自家主子,张口就要训斥见怜以下犯上没规矩,玉砚比他先一步出来打圆场:“见怜姑娘,少夫人如今情况虽不太好,可也没到最坏的地步,你如今说这些太早不说,说难听了有诅咒少夫人之嫌。”
见怜身子微微晃了晃,撑不住泪如雨下。“世子”见怜垂着头,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带哽咽,“您对奴婢主子的情谊,奴婢瞧在眼里,也替主子感动,可……”她忽然抬起头,目光坚定的望着李嘉懿,“主子与奴婢说过,这世上的事从不是付出多少便能得到多少的。何况,奴婢以为,论情谊,奴婢的主子不曾亏欠过世子,任你情深似海万里江山亦能回报了。”
“哎你……”清书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都好像在影射自家公子是靠了少夫人才有的今日,这也太小瞧他家公子了!反驳的话被李嘉懿一个眼神瞥了回去,清书可没那熊心豹子胆敢这时候惹他主子,乖乖的闭嘴垂头做鹌鹑状。
李嘉懿目光落到见怜身上,一字一句的道:“这些话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见怜下意识的躲避他的目光,尽量平静的道:“奴婢以为小姐也是这个意思。”
李嘉懿垂眸低低的叹了一声,好半晌才吐出三个字来,“知道了。”
“这是答应了?”见怜心里嘀咕,却又不敢问,索性当他应了,壮着胆子道了一声:“谢世子成全。”不敢再杵在这儿碍李嘉懿的眼,站起来行礼告退。
她溜的快可苦了屋里伺候的清书玉砚,屋里没有一丝声息不说,就连空气都沉重的叫人窒息。清书心里替自家公子难受,有心安慰两句却又无从开口,只得垂着头暗暗将见怜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也因此没有听清李嘉懿那一声失落到骨子里的轻叹,“你终究是不肯信我的。”
且不说李嘉懿这边忍着万般心痛暗自为司徒凝冰准备身后事,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李嘉懿如何小心,司徒凝冰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司徒信的耳中。
骨肉相连,司徒信原就觉女儿放着宽敞的娘家不住,非挤到李家那个小别院,她可不是那在乎名声规矩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再无怀疑,必定是她自知身子不行了,怕他们知晓了伤心,这才借口常住娘家于理不合搬到了李府别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千方百计支走了她母亲!
想通此中关节后,司徒信心痛如绞,片刻也不耽搁飞也似的赶到了李府别院找李嘉懿兴师问罪。
一路飞马闯进李府,司徒信怒气冲冲的逮了个小厮押着他寻到了正在书房处理公文的李嘉懿。二话不说直接直接质问道:“你跟我说实话,倾城的身子究竟如何了?!”
早在他闯入李府的时候,李嘉懿便已知晓,也知道此事不能再瞒下去,就是司徒信不来兴师问罪,李嘉懿亦准备找一天登门将实情相告。所以面对司徒信的质问,李嘉懿显得十分平静。他放下手中批阅公文的朱砂笔,屏退了书房中的下人,请处在爆发边缘的司徒信落座,随后才缓缓说道:“泰山大人容禀,夫人自从猎场受伤之后身体已经亏空,一直苦撑到现在就是不想让您与岳母忧心,如今您既已知晓,我也不说‘节哀’的废话,只求您保重身体,不要叫夫人……不安心。”
若说司徒信先前还对他的平静不满,这番话说完司徒信却对李嘉懿生出一股子同情,他仿佛能从李嘉懿波澜不惊的语气中窥见隐忍的巨大悲伤,兴师问罪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反而强忍着心痛安慰李嘉懿,“你是个好孩子,倾城能嫁你为妻是她的福分,怨只怨我这女儿福薄……”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司徒信再铁骨铮铮,也受不了爱女夭折的打击,堂堂的护国大将军竟掩面痛哭起来。
李嘉懿没有做过父亲,不能感同身受的体会司徒信的痛苦,一如司徒信无法体会他的丧妻之痛。所以李嘉懿没有出言安慰他的泰山大人,只是默默的等他哭完,同时压抑住内心一再压制却被司徒信牵扯出的痛楚,他的泪只能往心里流……
哭过一场,司徒信情绪平静不少,总算能通正常说话了。翁婿两人商量了一阵,决定对司徒凝冰的身体状况不再藏着掖着,既然消息已经泄露,那就没必要偷偷摸摸准备后事了,司徒信只这一个女儿,又怜惜她命运多舛身后事自该风光大办!
第二百六十章 机遇
托魏王和杨炎的福,司徒凝冰可以说是名扬天下了,故而她命不久矣已经开始准备后事的消息一出,不出三日关内军民尽知,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传遍天下。
平民百姓听说不过叹一声红颜薄命,感慨一下这位传说中肖似先皇后甚至如果活得久一些说不定就成真皇后的绝色美人怎么跟她姨母一般短命?算上独孤秀和废帝的皇后独孤如意,这独孤氏的女子莫不是跟皇宫犯冲?要不然为何这一个个跟“皇后”俩字搭边的都没好下场?
对于司徒凝冰的命运,大多数人也就是看个热闹,唯有少数人明白司徒凝冰的死意味着什么!徐又功就是这少数人之一,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司徒凝冰能多撑几年,至少要活到他的新主公李嘉懿正式登基,否则她这一去,连接司徒氏与李氏的纽带就断了,她又没有一儿半女留下,掌握着天下大半兵马的司徒信还会放着唾手可得的皇位不要让给已经沦为外人的李嘉懿?徐又功以己度人,换了是他,便是自己女儿活的好好的也是放不下这九五尊位的。若司徒信真起了这个心思,最后鹿死谁手就难说了!
“世子会不会想到这一点?”徐又功不怀疑李嘉懿的智慧,只是……想起司徒凝冰的容貌,他着实有些吃不准,那样天下无双的美人,又有叫万千男儿惭愧的智谋胆略,天妒红颜伊人早逝,便是世子也会伤心的罢?万一伤心太过,一时不察也不无可能。“要不要提醒世子一声?”徐又功为此苦恼不已。
为此苦恼的并不止徐又功一人,依附李嘉懿的官员门客们有不少都看出了主母亡逝给自家主子带来的危机,他们也同徐又功一样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自己主子?当然,有人能看出危机也有人能从危机中看到机遇。司徒凝冰还没死,已经有不少人家瞄上了安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甚至想送自家女儿给李嘉懿做妾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人当中最活跃的非陈国公元天保莫属,他自忖有一个姿容端丽,德容俱佳的女儿,纵然出身比不得原配,可怎么说也是当世名门,给李嘉懿做填房亦够了。况且司徒氏和李氏从前是盟友,可皇位只有一个,司徒信手握六十万雄兵,怎肯轻易让人?在他看来两家如今已成对立之势,只不过暂时没撕破脸罢了。便是司徒氏不死,李嘉懿也会寻求新的联盟,他们京兆元氏够不上联盟当个得力臂膀却绰绰有余,自家女儿的希望还是十分大的。就算当不上正室只要能进李府,生下儿子,以后的富贵前程谁又说得准?
元天保的算盘打得不错,想法也合情合理,可惜他千算万算终究输在不了解李嘉懿,也小看了司徒信。
他派去李府名为探问世子夫人实为探李嘉懿口风的使者直接被管家打发了,连李嘉懿的面都没见到。元天保以为李嘉懿这是碍着在司徒信眼皮底下,不能人家女儿还没死他这做女婿的就与人商量续弦之事,司徒信翻起脸来说不得这长安城又要换主人。
于是元天保自认体贴的要替李嘉懿寻一个好借口,也不用多复杂,古往今来还有什么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名正言顺?安国公病了这么些时日,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是指望不上的。元天保便将目光投向了安国公夫人王氏。
要与王氏接触自然不能他亲自出马,且王氏远在陇西,叫元夫人胡氏千里迢迢奔赴陇西不仅吃相难看,说不得还要叫李嘉懿看轻,为长久计元天保再心急也只能旁敲侧击。
名门士族的好处就是亲戚多姻亲多,元夫人不宜出面,可元家大奶奶卞氏正是陇西太守祝夫人的外甥女,由祝夫人出面当这个传话的人是再好不过。
元天保与妻子胡氏商量好对策,由胡氏出面对儿媳妇卞氏耳提面命了一番,卞氏有意在公婆面前卖好,自然是满口答应,回了自己院子就迫不及待的给祝夫人写信,写好后又送去给胡氏过目,由胡氏出言修改了一番才命人快马加鞭把信函送去陇西。
虽然如今的天下分崩离析群雄割据,不过幸运的是胡氏的信函还是顺利送到了祝夫人手上。只可惜对于胡氏所求之事,祝夫人实在爱莫能助。倒不是她顾忌与司徒凝冰的那几分交情,而是胡氏的信来晚了一步,王氏这会儿已经离了陇西正在赶往长安的路上。祝夫人哪怕再想跟安国公府攀上转折亲,也拉不下这个脸拔腿去追王氏。不过祝夫人不想白白错过这个不仅能与王氏攀亲而且还能卖个大人情给陈国公府的机会,于是乎她立刻给胡氏回了一封信,命人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送去陈国公府。
祝夫人是这样想的,既然王氏动身去了长安,自己来不及与她提元家小姐的事,那就索性让元夫人与元小姐在路上候着王氏,装作巧遇的模样。王氏那性子最好糊弄不过,只要元小姐好言好语的把她哄好了,等她回府见了快死的儿媳妇自然就能想起元小姐来,到时候无需陈国公府倒贴,安国公府自个儿上门提亲,岂非更有脸面?待两家成了亲家,陈国公府怎么会忘了自己这个出谋划策之人?
不得不说祝夫人的算盘比起元天保也不遑多让,只是可惜她跟元天保犯了同样的错误。正如元天保不够了解李嘉懿,祝夫人也并未真正了解过王氏。司徒凝冰确实不是王氏理想中的儿媳妇,或许王氏曾今盼过她早死以便能再换一个合乎自己心意的儿媳妇,然而相处日久,王氏越明白司徒凝冰这个儿媳妇的好,甚至在知晓了李嘉懿的“隐疾”之后,王氏对司徒凝冰一直都心存愧疚。这时候的她听闻儿媳妇命不久矣的消息,估计要难过怜惜那么一会儿,随后才能想起给李嘉懿续弦之事,只是这人选怎么也轮不上陈国公的嫡女。
第二百六十一章 摆布
王氏未到长安,李嘉责率领的五万兵马却在日夜兼程之下赶到了定襄,与守城的司徒霁华内外呼应把周兴所率十万乱军和五千突厥骑兵一起包了饺子。司徒霁华没想到援兵来得这样快,本来打得是坚守城池耗光周兴粮草,待他不得已撤军之际再出城追击痛打落水狗的主意,李嘉责这一来也不用等了,司徒霁华当机立断打开城门。一场血战下来周兴五万兵马只剩下不到五千,随着所剩不多的突厥骑兵一起仓皇北逃,找他干爹突厥人去了。
打了胜仗,李嘉责却丝毫不敢怠慢,在城内休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就率军奔袭雁门关,兵贵神速他要在突厥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把他们赶回草原!
不过李嘉责之所以这么急着夺回雁门,大部分确实是出于战略考虑,中原再怎么乱也绝不能叫外族趁虚而入,这是底线!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李嘉责的姨母,当年在长安司徒氏家庙中忽然消失的无忧,也就是王七小姐——王珏就在雁门关!
当初他被嫂子打发到雁门关,机缘巧合之下竟遇上了七姨母,更发现了她和如今的突厥可汗阿史那咄吉世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阿史那将姨母从长安掳出,原本是打算带她回突厥王庭,不想姨母刚烈誓死不出雁门关,阿史那无可奈何只得将她囚禁在雁门关内一户民居中,由突厥细作看守,却被他误打误撞不仅抓住了细作还救出了姨母。可怜姨母半生飘零,自觉少时做下的荒唐事无颜再回中原,死活不肯离开雁门,李嘉责拗她不过只得顺着她的意思将她安置在雁门关平宁庵。那时候李嘉责以为自己起码也要跟司徒启明一般在这边关之地历练个三年五载的,说不准等他离开那天姨母也就想通了。历来心宽的李嘉责便没去烦恼无忧的将来。直到周兴作乱突厥铁骑踏破雁门关,李嘉责这才担忧起姨母的安危。
而让李嘉责记挂的无忧,此刻正被囚禁在雁门郡太守府中,除了没有自由之外,旧情人史毕可汗将她奉若上宾。若是在戏文里两人定然能谱出一曲可歌可泣的旷世之恋,可惜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有些烈性的寻常女子尚且不会委身突厥可汗,何况无忧出身诗礼传家的太原王氏,名节比性命更重要!
在太守府的这些日子里,无忧总是时不时的扶一扶发髻上的玉簪,那是她头上唯一的饰物,是她托了这世上唯一还肯认她的亲人——李嘉责,寻能工巧匠把玉挖空了,制成了一柄小巧的匕首!非是伤人只是用来殉国!
二十年前,作为女子为爱丧节,让王氏蒙上污名,无忧虽愧却不悔。二十年后,面对外夷入侵山河破碎,她却决意以身殉国!私节可丧大义不能丢!这是她的底线!
只是......
无忧心中始终记挂着一件事,未完成之前她不愿就此了结一生。此事与阿史那有莫大的关联,而此时的处境,他是唯一可以相求之人。犹豫再三,无忧终于唤来阿史那,道出她隐藏二十年的秘密。
“你说什么?!”阿史那咄吉世豹眼圆睁,又惊又喜的望着无忧,“我们还有一个女儿!”他儿子不多女儿却有五个,他历来不怎么放在心上,左右她们的用处不是和亲就是用来拉拢大臣,好吃好喝的养着就可以了,不像儿子将来要继承他的王位,需要用心培养。然而当无忧告诉他,她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这种喜悦竟比所有儿女加起来都要高兴。
兴奋之下,阿史那得意忘形的抱起无忧在屋子里转圈,“玉儿!我太高兴了!我们竟然有一个女儿!待我打下中原就封她为公主,赐她最富饶的封地,让她成为我王朝最尊贵的公主!”
被他抱着,天旋地转中,无忧恍惚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她还是天真烂漫的王家七小姐,而他只是一个萍水相逢却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异族人,他们之间有说不尽的话,尝不尽的快乐与甜蜜,足够她坚持二十年甚至一辈子......
只愿来生,他们不再生在异族,也不要生在王庭世家,就做一对青梅竹马的普通小儿女,相守一生!
无忧无声的落泪,泪珠滚落到阿史那的脸上却如一场冷雨,浇醒了满腔的兴奋。他忽然就停住了,放下无忧,轻柔笨拙的为她拭泪。“玉儿,你怎么哭了?你别难过,我一定会找回我们的女儿,再不让你们母女受颠簸流离之苦!”
粗粝的指腹摩挲着无忧已爬上细纹的眼角,隐隐的刺痛感让她保持了清醒,不至于沉溺于此时的温柔旖旎。她目光坚定的望着眼前的男人,伸手握住他为自己拭泪的手,“一日见不到我的女儿,我就一日不离雁门。”
“玉儿你别这样犟,寻找女儿跟你留在雁门压根是两码事,你不肯离开故土与我回突厥就罢了,何苦非要留在雁门这险要之地?你难道不想与我一起征服中原,看我建不世之功成一代英主名垂青史!”
他把自己说得热血沸腾,无忧那边却已怒膺满腔。她不可置信的望着昔日的情郎,“征服中原?你用什么征服?无非是铁血二字!你眼中只有功名利禄,何曾想过你铁骑踏碎的是我的故土,屠戮的是我的同胞,你还要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阿史那咄吉世,你何不杀了我!也好过承受这样的酷刑!”
阿史那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惹来无忧这样的指责,他妻妾成群哪个敢与他这样说话最少也要挨一顿鞭子,然而无忧是不一样的,那是他做了二十年的梦,放不下舍不得,他只能笨拙的哄着。
他沉迷于自己的梦中,全然失去了对危险的嗅觉。阿史那咄吉世与王珏还有一个女儿活在世上的消息没用多久就经细作传到了可敦靖成公主耳中。
丈夫与别的女人有私生女,靖成既不愤怒也不伤心,只想尽快找到这个女孩子。可不是她贤良淑德,而是靖成深知王珏对于阿史那的影响,只要自己把她女儿握在手中,王珏就会任她摆布,摆布了王珏就等于操控了阿史那咄吉世!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共同利益
靖成长公主的一生可用“无可奈何”四字概括。她生在皇室,贵为公主,然而活得可能还不如一个小家碧玉幸福。她是先帝杨英的妹妹,圣文帝的女儿,可惜她没有妹妹南昌长公主那么好的命,从嫡母独孤皇后的肚子里生出来。相反她的生母十分卑微,只是一介宫女,照着起居注上的说法,就是圣文帝喝醉了,稀里糊涂的宠幸了一个宫女,十个月之后宫女生下靖成难产而死。
这也就骗骗无知百姓,稍微了解些宫廷内幕的谁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就是圣文帝背着皇后偷腥,提起裤子又不认人。皇后不能明着找皇帝算账,自然把气撒在无辜的宫女身上,能让她留下孩子就不错了。亏得是个公主若是个皇子,估计死的就不止一个宫女了。可即便如此,跋扈了一辈子的独孤皇后也没大度到对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一视同仁。
所以,靖成长公主名为公主处境可能还比不上宫里得脸的奴才。好不容易熬死了已经升级成为太后的独孤皇后,等待她的也不是苦尽甘来,而是被同父异母的兄长像礼物一样打发去了突厥和亲。先嫁给了都能当她爹的染干可汗,生下了阿史那伊,苦熬了二十年,把染干熬死了,她的苦难却还没有结束,她又不得不遵从突厥野蛮的规矩,如同牛羊一般,作为遗产嫁给了继承汗位的咄吉世。
生活的不幸,磨净了靖成身上所有女人的感性,她如一个溺水之人拼命的想要抓住权力,可是命运对她的耍弄好似没有尽头,她在突厥将近二十年,嫁给了前后两任可汗,数次有孕却没能生下一个儿子,膝下唯有一个只能用于和亲的女儿。没有可以继承汗位的儿子,哪怕她是可敦背后站着一个强大的王朝,也依旧改变不了屈辱的命运——要么死在咄吉世之前,要么在他死后继续嫁给下一任可汗!
不甘心就这样服从屈辱的命运,靖成选择了跟旧情人韩素联手,劝说始毕可汗对中原用兵。反正那个她为之牺牲了青春年华的国度没有给过她一丝温暖,她又何必在乎这个冰冷国家的存亡?何况,中原的江山已经渐渐不在杨氏的掌控中,既然注定要毁灭,何必假外人之手?毁在她手里不是更好?
一半为了自保,一半为了复仇,怀着这样的目的靖成义无反顾的搅进了这天下的纷争之中,如一只扑火的飞蛾!
既然同韩素联手,靖成自然将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了韩素。两人的都是一样的想法,抢在始毕之前找到王珏的女儿!
正如始毕未料到靖成竟然能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一样,韩素做梦也想不到,司徒凝冰的细作此刻正大摇大摆的坐在他身边,光明正大的听着他与靖成的密谋!
“爹,药已经凉了一会儿,可以喝了。”被杨炎的属下梁中元从司徒凝冰手中“救”出的“玉荷”,她恭顺却又疏离的将要端给韩素。
自从被靖成以劝说始毕出兵帮助周兴为条件向杨炎换回来之后,玉荷对韩素和靖成长公主这一对“生身父母”并没有太多的亲近,反而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疏离态度。这样的态度叫牵挂了女儿二十年的靖成有些失望,却叫韩素放下了戒心,甚至着力培养玉荷成为自己的接班人。
他没有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一生奔波只为光复陈国。原本听从姐姐的意见,一力扶魏王上位,杨家的帝王有他陈国的血脉,也算是一种安慰。不想苦心经营二十载,最终却功败垂成!更可恨司徒氏一番话,竟离间了他与魏王!
魏王占得先机,囊尽江南陈国旧地,他哪敢再回去?说不得他这心狠手辣的外甥为面他日后利用陈国皇子的身份夺权,直接要了他的命!
走投无路之下,韩素只得出关来突厥寻旧情人,靖成长公主。有了突厥人的帮助,趁着魏王在南边闹得欢,割据河东进而挺进长安,与魏王南北呼应,瓜分中原并非不可能。唯一的问题是他没有儿子,辛苦一生总不能最后便宜了外人,给魏王?还不如便宜外人!
好在他还有一个女儿,留给女儿再传给外孙,也算是一种安慰。
也正是因为韩素对玉荷的这种态度,靖成才不遗余力的为他提供帮助,玉荷不仅是他们的女儿,更是他们之间的利益纽带,把两人紧紧地拴在一起。
他们太需要这根纽带了,以至于几乎没做太多的试探就完全信任了玉荷。因此,他们的密谋和计划原原本本的为李嘉懿知晓。
李嘉懿坐在司徒凝冰床前,小心的为她擦手,闻听苏嬷嬷的禀报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能查出姨母留的是何信物么?”
苏嬷嬷皱眉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事情隔得太久了,又是私密之事怕是很难查出来。”
“这么说,只知道是一柄匕首却不知道匕首的样子?”李嘉懿不等苏嬷嬷接话,已兀自叹道:“可惜了,原本可以把事情做得更漂亮些的。”
把毛巾交给碧鸳,李嘉懿才对苏嬷嬷说道:“既然突厥可汗要寻女,那就帮他一把,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记得要引到靖成长公主身上。”姨母的刀借不了,先让始毕收拾了靖成也行。
“老奴明白。”苏嬷嬷见他没什么要吩咐的了,便行礼告退。
李嘉懿从碧鸳手中接过小银剪,轻轻抬起司徒凝冰的右手准备给她修一修指甲,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天竺链上的时候顿住了,有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李嘉懿蹙眉想了许久,忽然抬头问碧鸳道:“你可有在少夫人这里见过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
碧鸳怔了怔,随即点头道:“有!就搁在小姐书房的桌案上,小姐把它当裁纸刀使。”话回的顺溜,碧鸳心里却在嘀咕,方才苏嬷嬷还说什么匕首信物的,难道小姐是突厥公主?!
李嘉懿吩咐道:“取过来我看!”
第二百六十三章 收复
李嘉懿将碧鸳取来的匕首细细看了一遍,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他曾听司徒凝冰说起过这柄匕首的来历,乃是她的长嫂丁亦晴所赠。李嘉懿是见过丁亦晴的,当时没怎么在意,如今回想她的容貌,确有几分不似中原女子,但若是外族与中原混血这就说得通了。
如果真如他猜测的那样,那丁亦晴极有可能就是始毕与王珏的女儿!
李嘉懿望着躺着一动不动的司徒凝冰,也不知是说与她听还是喃喃自语,“偏偏是她……”如果是自己嫂子,李嘉懿绝对能毫不犹豫的榨干她所有的利用价值,然而丁亦晴是司徒凝冰的嫂子,动不得!
动不得妻子的家人,李嘉懿唯有从自己姨母处下手。立刻命人八百里加急给正率军猛攻雁门的李嘉责送了一个口信——无论如何一定把姨母王珏带回长安!
李嘉懿对自己弟弟还是很有信心的,尽管雁门关如今有始毕坐镇,但李嘉责收复雁门是迟早的事。就算李嘉责不行,不是还有刘文么?他是泰山大人司徒信的亲信,就是不给李嘉责面子,二舅兄司徒启明的面子总是要给的,这三人兵力加起来将近有二十万,收复一个人心不稳的雁门关简直易如反掌!
李嘉责也争气,果然不负李嘉懿所望,他原就拥有很高的军事天赋,被司徒凝冰扔到雁门关之后亲身经历大小不少战役,他的天赋渐渐发挥,再不是当年那个整日斗鸡走狗游手好闲的纨绔了。他率军马不停蹄的从定襄赶赴雁门,正遇上刘文与司徒启明合兵攻打雁门,
原本突厥人就因为兵力悬殊而落了下乘,只是仗着城池坚固勉强抵御,再加上突厥士兵凶残成性,占据雁门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雁门百姓恨之入骨,日夜盼着朝廷发兵收复失地,眼见突厥人落了下风,城中百姓顿时蠢蠢欲动,就等着趁机痛打落水狗,出一口被欺凌的恶气!
内忧外患之下,突厥内部军心不稳,不停有大臣上书奏请始毕撤兵返回突厥王庭。始毕充耳不闻,欲拖上一阵子再从草原调集大量兵马,待司徒启明与刘文兵困马乏,粮草不济的时候再打开城门决一死战!只要能撑到援兵到来,胜负如何还是未知之数!
始毕的想法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唯一的问题是能不能守住雁门。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问题,雁门原就是抵御外敌的地方,所以城墙修得特别坚固,粮草储备亦十分充足,至少三四个月不会有断粮的危险,只要再坚守半个月,他的援兵就能到,如猛虎下山一般将城外的敌军吞个干净!
但是让始毕始料未及的是,他的援兵没到,敌军的援兵先到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竟然有两拨援军!刘文的十万大军只是第一拨,还有李嘉责率领的五万健儿在后面等着!
李嘉责一直是个内外分明的人,虽然王珏是自己姨母,但始毕这个没名没分的便宜姨丈同表哥兼嫂子的二哥司徒启明比起来,谁远谁近简直一目了然。何况在李嘉责眼里始毕占领的是他李家的地,杀的是他李家的百姓,阻挡的是他兄长的帝位,别说姨丈姑丈都照打不误!
“将军,我们是不是该出兵支援刘将军?”李嘉责手下副将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刘文本就占上风有他们这支生力军的加入,雁门关一举可夺!
李嘉责哼了一声,不屑道:“以多欺少,你们将军我是那种人么!”
众副将看李嘉责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打仗又不是高手比武,那是正经的打群架,以少胜多不稀奇,以多欺少更是正常不过,这时候扯江湖道义那不是扯淡么!
幸亏李嘉责接着又说了一句,“我向来是以少欺多的!”这才挽救了自己的形象。
众副将闻言都知道他又要出幺蛾子了,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脑子没坏就好,管他要出什么损招,反正倒霉的又不是他们。
李嘉责是司徒凝冰一手调教出来的,深得嫂子真传,一般能耍阴招解决的事情绝不浪费武力硬来。他在雁门待了半年,这里城墙有多坚固,他是知道的。就这么几天时间,就算刘文有十五万大军,要攻破雁门几乎不太可能。他带兵支援也不过是从正面强攻,除了白白牺牲自己的将士多杀几个突厥人之外并没有多大用处,倒不如……
战事正酣,眼见着日落西山,只要天一黑就又撑过了一天。有了希望,守城的突厥兵愈发拼死顽抗,相反攻城的士兵士气却随着西沉的太阳渐渐低落。眼见着即将鸣金收兵,忽然连天的号角声响起,尘头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战场形势瞬间扭转!
原本还撑着一口气的突厥士兵听到这号角声,个个心中凄惶,仿佛见到了末路一般。而正盘算着撤兵的攻城将士们则精神一震,援兵来了!再加把劲,说不定今晚就能在城里过夜!
始毕军心已散,雁门关城墙再坚固也抵不过人心的涣散。听着一声声由远及近的号角,始毕可汗不得不下令撤出雁门,只留下五千兵马守城,拖延时间让大军有往草原撤退的时间。
仓皇之间,始毕依旧没能带走无忧。这个让他执着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有着跟他一样的倔强,她用发簪里暗藏的利刃抵着自己的咽喉,殷红的鲜血顺着细长的颈项一路流淌,没入浅灰色的缁衣,变成深紫色的污迹。
无忧用自己的鲜血证明了她的决心,她始终是王家人,王氏的风骨刻在骨子里,以死明志这种事这世上没有一个家族比他们太原王氏干得更顺手。
始毕深知她的烈性,到底不忍让为自己的私心让她血溅当场,故而命人妥善安置无忧后,自己带着无限的遗憾率领大军回草原去了。
被留下的五千人马,知道自己必死,个个奋勇杀敌,只想在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可就在这些人打算打完最后一场仗去见阎王的时候,竟然想起了敌军鸣金声,潮水般的攻城大军不过一炷香时间退的干干净净!
第二百六十四章 攻心
“表弟,你可叫我空欢喜一场!”司徒启明搭着李嘉责的肩膀,望着排列整齐退入营帐的一排排兵士,“听你的号角声我以为你带了二十万大军,准备跟我一起踏平雁门关,没想到你唱了一出空城计,雁门关还是没攻下。”
李嘉责学着司徒凝冰的模样,老神在在的说道:“急什么?三天之后,我让这些突厥人自己开城门投降。”
司徒启明一脸怀疑,“表弟你还没睡醒罢?”
李嘉责没理他这茬,抬起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这三天让你的将士们好好休息,我先去睡了。”说着打着哈欠往自己新搭的营帐去了。
“这小子……”司徒启明感觉自己拳头有些痒,“跟谁学的臭毛病!”
但凡有本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都点儿病。三天之后,司徒启明望着自动开城门投降的突厥将军胡希达罗,顿时觉得表弟这点儿毛病也没什么大不了。
“表弟”司徒启明在进城的路上就迫不及待的跟李嘉责咬耳朵,“你是怎么算到他们今天会投降的?”现在司徒启明看李嘉责就跟神人似的,这样的神机妙算,简直跟他的偶像诸葛武侯有的一拼。
李嘉责一脸得瑟的笑道:“这是嫂子教的,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他细细为司徒启明解惑,“首先,我让始毕误以为有大军支援,雁门关守不住了,吓得他不得不灰溜溜的逃回草原,此计一。然后,我让你停止攻城,是因为被留下来守城的突厥兵明知必死,自然个个拼死顽抗,这叫哀兵必胜。就算是攻下了雁门关,我们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倒不如撤军休整,让突厥兵有喘息的时间,等他们这一腔赴死的豪情慢慢熄灭,这些人就会陷入等死的恐慌,此计二。最后,我又让懂突厥语的将士高唱突厥民谣,唤起他们思乡念亲之情,人有了牵挂便舍不得死,他们不想死便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弃城逃跑,要么开城投降。”
“逃跑?”司徒启明笑了,“就五千人,就算他们会飞也逃不出我们的追杀。”
“突厥人虽然读书少了点,但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所以他们除了投降别无选择!”
司徒启明佩服的点了点头,“可是……”他还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是三天?”
李嘉责得瑟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不过他很快就换上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天机不可泄露。”他会告诉司徒启明“三天”是他胡诌的么?!那些话本唱词上写的不是三天就是七天,他随口说了个“三天”谁晓得突厥人那么配合!
好在司徒启明已经把他列进高人行列,高人么都有“天机不可泄露”的时候,他这种凡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天机知道的太多是没什么好处的,没见算命先生都瞎么?
李嘉责见司徒启明没有追问,不由暗暗松了口气。高人果然不是谁都能装的,这种活大哥跟嫂子干起来才得心应手。
想起嫂子,李嘉责就笑不出来了,嫂子命不久矣的事情表哥还不知道,可是这事儿又不能瞒着,必定要告知表兄,否则他自己听到了消息只会更难过,还会伤了亲戚情分。但……
看着司徒启明骑着马意气风发的模样,李嘉责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虽然难开口,李嘉责却不得不在进城的第二天,跟司徒启明说了司徒凝冰昏迷不醒可能命不久矣的消息。
没想到司徒启明听完后,怔怔的看着他不说话,可把李嘉责吓坏了,正欲开口说两句让他缓缓,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只见司徒启明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李嘉责看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却见司徒启明愣了一下之后竟然左右开弓,往死里扇自己。
李嘉责连忙拉住他,“表哥这是做什么!”心里惴惴的,不会是伤心太过疯了罢?嫂子已经这样了,二表哥又疯了,这叫姑母如何受得了!
司徒启明自幼习武,岂是李嘉责这半路改邪归正的纨绔可比?李嘉责哪里拉得住他?他一用力,李嘉责就被推到了地上。
“来人!”李嘉责顾不得爬起来,一叠声的喊人,他以为司徒启明疯了,这会儿是自扇耳光,谁知道再过一会儿他会不会拔刀往自己身上捅?!
守在门外的将士早听到里头动静,原就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瞧瞧,听闻李嘉责召唤,再无顾虑,推门闯了进去。一见里头的景象都呆住了。
“快拉住他。”李嘉责见这些人杵着不动,一壁去爬起来去拉司徒启明,一壁高声喝道。
门口的将士们反应过来,一股脑的扑向司徒启明,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也学着李嘉责的样子,死死拽着司徒启明的臂膀,不让他再向自己动手。
司徒启明双拳难敌四手,终于被制住,挣脱不得,他绝望的大叫:“放开我!这是个噩梦!我要醒过来!!!”
他这话一出,李嘉责眼泪先忍不住了,他终于明白司徒启明不是疯了,而是不愿相信嫂子命不久矣的事实!
“表哥你不要这样!”李嘉责带着几分哭腔劝道:“嫂子就是怕你们如此,所以才独自苦苦支撑了这么久,你再伤心再难过也要撑住!不能辜负她一番苦心!”
司徒启明疯狂的摇着头,滚烫的热泪撒到李嘉责脸上,“我不信……!”突然,他安静了下来,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喃喃自语,“我要回长安!我要去见妹妹!”
李嘉责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与其勉强他如今这般状似疯癫的留在雁门,倒不如叫他回去见一见嫂子,有兄长和姑父劝着,表哥或许能接受这个现实。何况雁门如今已收复,按照他哥的计划,始毕这一退,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中原这块肥肉了。凭刘文和自己的兵力,从雁门出发,扫清河东的反叛势力并非难事,如果顺利一路打回关中,说不定还能见嫂子最后一面……
第二百六十五章 试水
李嘉责盘算着将河东收入囊中,然而河东看似群雄并起,是块无主之地,可实际上这里一直掌握在杨炎手中。李嘉责对上始毕可汗可以,然而对上杨炎……他的火候就差得远了。河东,注定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司徒启明急着回长安一刻也待不得,李嘉责记着兄长的嘱托,攻破雁门关后在城内遍寻无忧。最后在府衙后院的地窖中寻到了被始毕藏匿的无忧。
既然司徒启明要回长安就让他顺道将姨母带回去,一路上两人还能互相开解。
司徒启明被李嘉责强留了一夜,翌日一大早就领着一千骑兵由关内道往长安疾驰而去。无忧混一袭男装混在骑兵之中随着司徒启明赶路。
原本她是无颜再见娘家人的,可是李嘉责告诉她,兄长找到了她女儿的线索,必须跟她当面确认。无忧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见女儿一面,可是她也知道人海茫茫,她与那孩子分别二十载,生死都不知,再见的机会实在渺茫。当初她以此向咄吉世谈条件,其实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无非是推脱不愿随他一起南下征伐中原的借口而已。如今李家责告诉她,她还有机会见到她的孩子,就如在她心中播下了一颗种子,希望在她心里不断发芽生长。无忧跟司徒启明一样,恨不能肋生双翅顷刻之间飞跃关山万里回到长安!
故而无忧拒绝了李嘉责为她准备的车驾,而是选择更快更轻便的马匹,她如一个战士一般不惧风雨,只为尽快赶到长安抓住那一丝希望!
送走了司徒启明和无忧,李嘉责并没有急着清理河东,雁门郡被突厥占领的时日不长,但这里几乎成了废墟死城,尸横遍野哀嚎满地,无论是人心还是房舍都急需修复。
李嘉责与刘文商量,他领着自己的五万人马留在雁门,修建房舍城墙安定人心,刘文自率十五万大军攻打清河郡。刘文不意李嘉责如此豪爽,竟放着收复河东这样天大的功劳不要,拱手让出了指挥权。
他是司徒信的属下,无论是官职资历都在李嘉责之上,理论上来讲李嘉责并无权对他指手画脚。但李嘉责的身份却让他不得不顾忌,正如他要顾忌二公子的身份一样。不过二公子没什么架子,从不仗着自己是大将军的儿子越权干涉军务,反而处处配合他的战略。军中有司徒启明,刘文非但不觉得掣肘,还有如虎添翼之感。
可如今司徒启明一走,李嘉责取而代之,刘文原还担心这位李家三公子仗着收复雁门之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对军务指手画脚,他该听还是不听?大将军无意皇位,以后这天下说不得就姓了李,这时候得罪他,说不准日后就能给自己小鞋穿!
所以刘文在得知司徒启明火急火燎的要回长安之后,纠结了一整夜,就想着怎么应付李嘉责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李三公子比二公子还好说话,雁门百废待兴,他竟然主动提出由自己坐镇雁门,还将司徒启明留下的五万兵马指挥权让给了他。这等于是将收复河东的不世之功拱手相让!
刘文感激涕零的望着李嘉责,心中感叹:“这等胸怀,不是人杰就是傻子!”
李嘉责就算从前有些傻,经过司徒凝冰和孟大家的联手调教,也傻不到哪里去。他固然想把河东收入囊中,但是他明白打仗除了兵贵神速之外,更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雁门关乃中原门户,既遭重创必须修复重建,否则门户不牢,突厥随时可能再次入侵!何况,兄长告诉过他,河东是死人妖的地界,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李嘉责从来最有自知之明,他心里再瞧不上杨炎,也知道什么人自己能惹,什么人惹不起。类似周兴之流他自己就能收拾了,至于死人妖么……还是留给他哥对付罢,自己给他当个打手就行。
“刘将军……”李嘉责瞧着刘文大步离去的背影,喃喃道:“真是辛苦你了。”刘文以为自己得了天大的便宜,其实他只是个过河的马前卒。李嘉责高就高在,把刘文卖了,他还要感激涕零的给他数钱。
刘文被司徒信派来收复雁门,打了这些时日损兵折将不说,未立尺寸之功,还叫李嘉责轻而易举的拿下了雁门,夺了头功。刘文是身经百战的宿将,被李嘉责这个初出茅庐的贵公子比了下去,不好向司徒信交代是一回事,主要是面子上实在挂不住。李嘉责正是抓住了他急着挽回面子的心思,三言两语忽悠着刘文当试水的前锋去了。
他这点儿小心思,忽悠得了刘文却如何瞒得过司徒信的法眼?若非司徒信打心眼里觉得皇帝不是人干的活,更有断子绝孙的危险,一心把这烫手山芋扔给自家女婿,李嘉责不必等刘文试完水自己的军队就已经断粮了。
且不说李嘉责坐镇雁门,李淑宁护送着母亲王氏来到长安,果然在郊外的驿站里“巧遇”陈国公夫人胡氏母女。
王氏好糊弄,但李淑宁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见胡氏母女对母亲异乎寻常的热情,一下子心生警觉。
“嬷嬷”晚上歇息的时候,李淑宁特意唤来林嬷嬷,“你说陈国公夫人是不是有些奇怪?咱们家从前跟陈国公府并没有什么往来,萍水相逢,这元夫人送这送那的,比驿丞还殷勤,你说她图什么?”
林嬷嬷是从前李贵妃赐给司徒凝冰的陪嫁,李淑宁出阁前曾跟她学过一段时日的规矩。李淑宁回长安之后司徒凝冰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索性让林嬷嬷跟了李淑宁。这回李淑宁接回王氏,唯恐自己对后院的姨娘和庶弟庶妹们有什么疏漏,落人口实,便请了林嬷嬷同行。
林嬷嬷早看出胡氏存心不良,李淑宁不问她也是要说的。
“老奴以为,元夫人此番作为皆是为了给元小姐铺路。”像胡氏这种走路子塞人的手段,林嬷嬷不知见过多少,心中替司徒凝冰不平,语气却十分平静。
第二百六十六章 殷勤
李淑宁微微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林嬷嬷的意思。皱了皱略显英气的眉毛,李淑宁不确定的道:“那嬷嬷觉得,她是冲着我爹还是……”她觉得自己是多此一问,自家老爹这会儿跟囚犯也差不多,哪个傻子还会给他塞人?想一起坐牢么?只是这世上人这么多,保不齐就被她碰上个傻子呢?
林嬷嬷的回答让李淑宁碰上傻子的期待落了空,“陈国公有五个女儿,元三小姐是嫡女,金贵的很。”
听她特意强调“金贵”二字,李淑宁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么说胡氏是冲着我二哥来的!呵!”李淑宁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眉目间尽是凌厉,“我嫂子还在!陈国公府就敢打这样的主意,把我二哥当什么人?!把我李家当什么人家?!”
林嬷嬷见她动气,心里好受了不少,她不似苏嬷嬷,原本就是司徒凝冰的人,也不如廖嬷嬷和耿嬷嬷与司徒凝冰那般有渊源,但心里始终念着这位主子待自己的好,故而分外厌恶胡氏母女,听李淑宁这般言语,不由替旧主感到欣慰。
“元三小姐容貌不俗,行止进退有度,说话落落大方,想必元夫人教养的极好。”林嬷嬷一生从不在背后非议旁人,只实事求是道:“老奴冷眼旁观,夫人对她也颇为欣赏。”
有时候实话实说比添油加醋更有效果。李淑宁听了这话,冷色更差了,挑着眉骂道:“正妻还在就上赶着给人当填房,这算哪门子的教养?!山野村姑也干不出这没脸没皮的事儿!”骂完,她又不由担心起来,“就怕母亲被这对母女哄得没了主意,稀里糊涂应下了,到时候二哥那儿不好交代还是其次,表姑丈知晓了跟二哥翻脸可如何是好?”李淑宁以己度人,要是自己亲家做出这等事她非翻脸不可!那司徒大将军翻起脸来是开玩笑的么?!
李淑宁越想越不安,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去找王氏。
“小姐这是做什么?”林嬷嬷把她拦了下来,“元夫人和她家小姐与咱们不过是偶遇,就算元夫人殷勤了些,以世子爷如今的地位也是人之常情。元夫人一个字都没提,您这样贸然去找夫人未免太莽撞了。”
“那是我亲娘,有什么莽撞不莽撞!”
林嬷嬷闻言一愣,随即退到一边,“是老奴想岔了,小姐与夫人是母女,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在规矩森严的宫里待得太久,事事想着周全,却忘了最朴素的母女亲情,哪用得着那么周全。
王氏就住在李淑宁隔壁厢房,李淑宁进去找她的时候,王氏正喝着元夫人送来的参汤,见她沉着脸步履匆匆的过来,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只想着是不是儿媳妇不行了?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王氏放下正喝着的参汤,忧心忡忡的问道:“莫不是你嫂子支持不住了?”
李淑宁心里本就有火,一听王氏这话顿时怒火更炽,说话间便带了出来,“母亲就这么不待见嫂子?!巴不得她早早去了,好给您中意的人腾位子!”
王氏不悦,“这是什么话!我不过问你一句,倒勾出你这夹枪带棒的言语!我何时巴望你嫂子不好了?又哪里来中意的人?”
李淑宁知道自己一时冲动,话说得重了,见王氏脸色不好看,忙缓了语气,“母亲问我嫂子的消息,难道不是相中了元家姑娘,想讨来给二哥做填方?”她明知王氏没有这个意思,故意这样说不过是防患未然。
“胡说什么?!”王氏板下脸,责备道:“别说你嫂子还在,便是她身子撑不住了,真有个万一,也要等办完了丧事再说,否则咱们成什么人家了!”她以为李淑宁不懂这其中的规矩,便细细的与她逐条讲来,李淑宁也不说话,只瞧着她静静的听着。
说着说着,王氏忽然回过味儿来了,眨着眼问李淑宁,“你是不是觉得元夫人想打你二哥的主意?”
李淑宁有些意外,“您也瞧出来了?”她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听母亲长篇大论了。
王氏细细回想了一遍胡氏母女的说话行事,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想起自己方才还喝了胡氏送来的参汤,顿时觉得如吞了只苍蝇般恶心。她跟儿媳妇不怎么相处得来,甚至可以说不喜欢她,但儿媳妇的好处她是明明白白的,她只希望儿媳妇活得长长久久断没有盼着她不好的。
胡氏是见着她家媳妇快不行了,动了心思也无可厚非,可再如何也该等到他们府上办完了事儿再说,哪有这样上赶着给人添堵的!还堵到她门上来,拿她当什么人了!
王氏越想越生气,瞧着矮几上搁着的参汤只觉得碍眼,抬手扫在了地上,碎瓷汤水撒了一地。倒把李淑宁唬了一跳,本是带着几分兴师问罪意思来的,这会儿却赶忙给王氏顺毛,“母亲别生气!为这起子钻营的小人气伤了身子不值得。”一壁劝一壁向留在屋里伺候的彩凤使眼色。
彩凤伺候王氏多年,对王氏这种一不顺心就摔东西的性情早已见惯不怪,便是李淑宁不使眼色她也准备动手收拾了。
“她们既然没说破……”李淑宁继续劝,“您又没那个意思,索性就当不知道,依着礼数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没必要为着没影的事撕破脸。”
王氏听她说得有理,尽管心里恶心终究点了点头。
母女两人说完话便各自歇息不提。翌日一早,李淑宁同王氏请过安,母女俩正准备出门启程,林嬷嬷却面容严肃的走了进来,对两人各行了一礼,这才开口禀道:“夫人、小姐,老奴方才出去查点行礼箱笼,正瞧见元夫人那边也整装待发,看样子是要跟咱们一同上路。”她早料到胡氏母女有此一招,没脸没皮的见得多了,胡氏母女实在算不得什么。倒是李淑宁气得不轻,狠狠啐了一口,“呸!她们竟还敢赖上咱们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保媒
显然李淑宁高估了胡氏母女,她以为同为一品国公夫人,胡氏再如何想让自家女儿当填房多少也会自重身份,似驿站“偶遇”大献殷勤这种事已是极限。不料,胡氏为了给李嘉懿当岳母竟是身份脸面都不要了!若真叫她们跟着一起入了长安,如何向姑丈交代?全长安城的人又会怎么议论安国公府!
李淑宁忽然反应过来,这母女俩打得不就是昭告天下的主意!姑丈听到风声跟自家闹翻了,陈国公府不正好趁虚而入?再加上坊间真真假假的传言,不娶他家姑娘都不行!
“这陈国公府简直无耻之尤!”李淑宁恨得牙痒痒,只想冲出去宰了那对死皮赖脸的母女!
王氏没她想得那么多,不过不屑与胡氏母女同行而已。想了想,忍着气道:“不然咱们等一等,待她们先走了,咱们再启程。”
林嬷嬷提醒道:“只怕她们也会借故耽搁,她们耗得起,咱们可耗不起。”谁知道少夫人的身子能撑几日?真有个好歹,到时候胡氏母女只会跟得更紧,还能借吊唁的借口登堂入室,局面就难收拾了。
“那依嬷嬷看,该如何是好?”李淑宁领的了千军万马,上阵杀敌亦不在话下,可对上胡氏这等内宅妇人她就差了些道行,总不能真把陈国公府的人都宰了,还是让林嬷嬷这种老江湖出马罢。
要说老江湖就是不一样,林嬷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抓住了要害。“元夫人之所以这般放下身段,无非是元三小姐还没有人家,夫人何不给她找个人家?”
王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李淑宁抚掌赞道:“这个主意好!货都没了,看胡氏还怎么强买强卖!”不由暗暗庆幸,幸亏胡氏只带了一个女儿。
“这……”王氏琢磨了一下林嬷嬷话里的意思,有些犯难,“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合适的人选?”毕竟是陈国公嫡女,总不能随便拉个人充数,至少身份上要过得去才好。
李淑宁忽然转着眼珠子坏笑道:“独孤家的表兄不是鳏居了许久?”胡氏母女不是中意鳏夫么?独孤文的妻子早在他投降洛阳小朝廷的时候被死人妖迁怒直接下旨砍了,说起来独孤文才是名副其实的鳏夫。
李淑宁提独孤文是故意恶心胡氏母女,王氏却认真点了点头,独孤氏虽押错宝大不如前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年世家根基犹在。有司徒氏和李氏这两家得势的姻亲帮衬,独孤文并没有因为牵扯进洛阳叛乱而丢了性命,只是削去了蜀国公爵位,改封谨宁伯。虽是个虚衔,倒也配得起元家姑娘。
“我这就去找元夫人透个口风。”王氏对胡氏的母女的行径很是厌烦,巴不得快些打发她们。
元夫人正如李淑宁猜想的那般,确实存了几分强买强卖的心思。若说先前她还端着身份,不愿将事情做得太露骨,但随着司徒凝冰病入膏肓眼见着没几日光景的消息越穿越广,盯上李嘉懿这块肥肉的人家也与日俱增。巨大的竞争压力之下,元夫人也不要什么面子了,再端着只怕连口肉汤都喝不着!
眼见着一切都照着计划进行,王氏也如祝夫人说得那般再好糊弄不过,只要跟着王氏一起回了长安城,再把两家有意联姻的风声透出去,这事儿就算成了一半!
可叫胡氏所料未及的是,正是这个她认为极好糊弄的王氏,竟然出其不意的将了自己一军!
“……妹妹别怨我唐突,”王氏瞧着胡氏目瞪口呆的模样,心里一阵痛快,面上愈发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实在是瞧着你家三姑娘好,这才冒昧给我家外甥保个媒。他们家虽说被削了爵位,可那孩子好歹还是正四品伯爵,他年纪还轻,人又是个能干的,先前是受了家里连累才时运不济。如今雨过天晴,将来的前程是差不了的。”这些话大都是林嬷嬷教的,王氏越说越顺口,只觉得独孤文与元三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再说独孤氏的规矩你也知晓,旁的人家都是三妻四妾,偏他们妾侍通房都不准有一个,真是羡煞了天下女子,就是续弦也能叫人争破头。”王氏也不管胡氏难看的脸色,径自握着她的手继续细数独孤文的好处。
“妹妹也别介意这续弦说起来不好听,我看你也是疼女儿的人才对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真疼她就该算计那些实惠的,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光名头好听有什么用?想我那闺女,齐王妃,说出来多风光?可若能重来一回,我宁愿早些给她定个门第低些家世简单的人家,也不用这般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还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提起李淑宁那段糟心的婚姻,王氏情真意切的掉了几滴眼泪,愈发觉得自己这媒保得太好了。
感慨完,一脸殷切的望着胡氏,“妹妹你觉得如何?”
胡氏瞧着王氏满眼的期待,简直欲哭无泪,她是疼女儿,也确实不在乎续弦的名声。但是她是冲着李嘉懿,望着未来皇后的位子才肯委屈女儿给人续弦的!谁稀罕一个没权没势,徒有个虚名的四品伯爵!没妾侍通房又怎么样?从前那蜀国公还不是在外头偷腥养了个私生女?把个天下都搅得不得安宁,还把一族人都给坑惨了!就这样的,还不如自家后院养着一堆姨娘通房,左右不过几个玩物,不听话随手收拾了就是,有什么了不得的!
“姐姐”面对王氏的“好心”胡氏自然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能委婉拒绝道:“我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您一片好心……”
她客气话还没说完,王氏就喜笑颜开道:“这么说妹妹是答应了!”王氏欣慰的拍着胡氏的手,连珠炮似的说道:“我就知道妹妹是个明白人!你放心,这事儿既然是我牵的头,日后你们家姑娘受了什么委屈,尽管来找我,我替她出头!”
第二百六十八章 吓退
王氏在林嬷嬷的指导下超常发挥,愣是让胡氏吃了个哑巴亏。无奈之下只能拿出陈国公当挡箭牌,只说要与老头子商量商量,不敢立时答应,这才堵住了王氏的口。
“那我就等妹妹的好消息了。”王氏握着胡氏的手笑得一脸胸有成竹,好像这事儿就这么成了似的。
胡氏心里是有苦说不出,只能强撑着笑。好不容易送走了王氏,胡氏端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灌了几口茶却怎么也压不下心里那股子火。
“真是岂有此理!”胡氏实在忍不住,对身边的心腹顾嬷嬷骂道:“哪有这般强行说媒的!是个鳏夫不说,还是个日落西山的破落户!她当我女儿嫁不出去不成!简直欺人太甚!!!”又埋怨祝夫人,“老大媳妇的姨母出的什么馊主意!羊肉没吃到,反惹得一身骚!早知道王氏糊涂成这样,我就想旁的法子,何必跟她浪费精神!”
胡氏气昏了头,顾嬷嬷却不是糊涂的,她静静听完胡氏的埋怨待她出了这口气才出言提醒道:“李夫人再如何也是大家出身,不会无缘无故这般无礼,奴婢以为她可能是瞧出了什么。”否则好端端的都要启程了,怎么竟跑来说媒?
胡氏闻言一下子警醒起来,她瞧着顾嬷嬷半信半疑道:“你是说……她是故意的?”不由皱起眉头,喃喃自语:“不可能罢?祝夫人不是说她是个没成算的,最好糊弄不过,我这边又没漏什么口风,她是怎么瞧出来的?”
顾嬷嬷猜测,“奴婢冷眼瞧着,李夫人身边的那个嬷嬷是个精明人,或许是她瞧出了什么,在主子面前透了出来,这才有了今日李夫人上门说媒的事儿。”
胡氏深以为然,悻悻的骂了一声,“老刁奴!”就此记恨上了无辜的齐嬷嬷。
被记恨的齐嬷嬷此刻正陪在王氏身边,听彩凤眉飞色舞的给李淑宁复述方才王氏的一番精彩表现,时不时的补充两句,那神情就跟瞧见自家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慈母一般。
“……小姐您是没瞧见,元夫人听见夫人给她家姑娘说媒时的脸色,真是好看极了!”彩凤头一回见自家夫人给人吃瘪,不知怎么的生出一种奴隶翻身的痛快,素来稳重的性子,今日竟出奇的跳脱起来。
身边人一个个如此兴奋,反倒是当事人王氏大败胡氏,心里畅快过了,这会儿竟平静下来。在众人喜笑颜开的气氛中有些煞风景的开口道:“这回也就占个口头便宜而已,到时候胡氏推说陈国公另有安排,咱们还能强把元三小姐配了独孤文不成?”王氏不是心肠歹毒之人,非要置人于死地,只是这回陈国公府行事着实叫人厌恶,总觉得光口头上占个便宜,心里那口气还未出尽,谁知道陈国公府这等没脸皮的人家会不会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还是给他们个教训的好。
林嬷嬷闻言,先瞧了李淑宁一眼,她不是王氏的人,甚至旧主还是少夫人,身份敏感,有些事还是不要太主动,叫人误会她有旁的用心就不好了。
李淑宁笑得正欢,故而没注意林嬷嬷的眼神,听王氏如此说,只想了想便哼道:“他们能强买强卖,咱们为何不能?不管陈国公答不答应,把两家定亲的风声透出去,陈国公要是个聪明的,就该识时务!”李淑宁这几年隐姓埋名走南闯北在外历练,以一己之力聚集千军万马,身上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说话间不自觉就带了几分凌厉,再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闺中少女。
王氏瞧着她竟觉得有些陌生,离开了自己庇护,她却在自己瞧不见的地方长成了参天大树……
王氏脸上露出了与齐嬷嬷一般“吾家有女终长成”的欣慰笑容,眼眶却不由自主红了。
倒给李淑宁唬得一跳,手足无措道:“娘您怎么了?!”她以为王氏是觉得这样处置太便宜了陈国公府,不甘心。忙安抚道:“陈国公府虽然恶心人,可这会儿咱们也不好做得太过。娘您放心,这事儿姑丈迟早得知道,到时候他自会出手收拾陈国公,到时候咱们跟在后头落井下石就是了。”痛打落水狗这种事,李淑宁做起来越发顺手。
王氏被她逗乐了,没好气的睨了李淑宁一眼,故意板起脸训道:“胡说什么!落井下石是小人行径,咱们怎么能干!”
李淑宁暗暗撇嘴,心道:“落井下石的事儿您娘家可没少干,只不过几位老祖宗一个比一个能装,这才蒙骗了天下人。”默默叹了口气,果然母亲只学到了太原王氏的皮毛压根没领悟精髓,可惜可惜……
心里这样想,李淑宁可不敢同王氏明说,不然她娘能念叨她一辈子。为了自己的耳根清净,李淑宁陪着笑,拽着王氏的衣袖撒娇道:“我就是瞧您被胡氏母女气着了,随口说说给您出出气,您何必当真嘛~”姑丈会怎么教训陈国公她是不知道,不过依二哥待嫂子的情谊,陈国公敢打这样的主意……李淑宁觉得自己根本不会有落井下石的机会。
王氏也就做做样子,护短偏心是人的本能,何况王氏心里也是认同李淑宁的。面对女儿的撒娇,王氏的脸是如何也板不下去了,点着李淑宁的额头,笑骂道:“这么大人了,还撒娇!”
王氏闹了这一出,胡氏实在没那么厚的脸皮再黏着她们一同上路。行李车马都准备好了,胡氏只得带着女儿往长安城去了,连招呼都没过来跟王氏打。
待她们走了有些时候,安国公府的车架才离开驿站。李淑宁经林嬷嬷提醒,知道似胡氏母女之流有一就会有二,母亲这回坚定了立场,可架不住再三再四,主动凑上来的人多了,为着自己儿子,难保母亲不动心思。
故而李淑宁没有骑马,陪着王氏坐在马车里,趁热打铁般的细数胡氏母女居心不良,以及对自家前程的危害,半劝办吓的让王氏不敢起给李嘉懿续弦的心思。
第二百六十九章 忆往昔
其实李淑宁不必劝,王氏巴不得司徒凝冰活得长长久久,占着正妻之位,等小儿媳妇过门生下儿子就过继给长子。这样一来,外人只会以为司徒家的女儿善妒,自己不能生还不让丈夫纳妾,李家妥协于司徒氏的权势,不得不让步过继了兄弟的孩子。世人眼中李嘉懿便是顾全大局牺牲小我的孝子贤兄,再想不到“隐疾”二字!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儿媳妇眼见快不行了,未过门的小儿媳妇还未及笄,李家权势更胜从前,上赶着巴结依附的如过江之鲫……王氏觉得头很疼!
不过相对于杨炎,王氏这点“儿子的隐疾万一瞒不住该怎么办?”的烦恼着实算不得什么。
杨炎虽然在司徒凝冰手中死里逃生,可还是损失了不少人手,甚至许多人都不敢用,连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心腹都能反戈一击,谁知道还有哪些人是司徒凝冰的细作?会不会再趁他不注意给他一刀?!而有了见怜反间前鉴,原本最得意的棋子冰奴已是废棋,他用不得弃不得却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提防着他反咬一口!
“什么时候,这样的小人物也配叫我寝食难安!”杨炎恨恨的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咄”的一声,玉碗重重搁在矮几上,顶替长笑的大丫鬟醉心小心翼翼的奉上一碟乌梅丝。杨炎皱了皱眉,还是夹了一筷子往嘴里送,酸甜的味道盖住了弥漫在齿颊中的苦味,亦安抚了杨炎阴郁烦躁的心情。
他享受的闭上眼,脑海中浮现起头一回吃这乌梅丝时的情景……
那一年,他和冰姬年纪还小,正是冲动任性的时候,又互相瞧不顺眼,趁师父不注意三不五时就要打上一架。那回在雪地里约架,他一时大意被冰姬耍阴招偷袭了,输了架不说还染了风寒。他哪里是肯吃亏的,趁机在师父面前告冰姬黑状,师父就罚冰姬为奴为婢伺候他直到病愈。或许那时的冰姬,心思远不及如今深沉理智,身上还残存着小孩子天真的狠毒和心软,又或许是为了早日脱离苦海,照顾自己的时候没再耍手段,反而尽心尽力,甚至怕药太苦,特意给他准备了甜中带酸的乌梅丝。
许是病得太重,连带着心里的城墙都不那么坚固了,稀里糊涂的任由冰姬将苦涩的汤药和酸甜的乌梅丝喂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从齿颊一直蔓延到心里,从此他便爱上了乌梅丝的味道。
可是,他尝遍天下乌梅却始终及不过当日病中的滋味。从前,他总以为,是因为那是冰姬亲手所做的缘故,换了旁人总有不及,如今……又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念念不忘的从不是乌梅丝的滋味,而是那一份从来不曾得到过的温暖。
他虽贵为皇子,却自幼体弱有夭折之相,母妃已经有了一个光芒万丈的儿子,自然不会把精力浪费在他这个注定夭折,还因出生在先皇后祭日,不受皇帝待见的儿子身上,宫里自来是拜高踩低的地方,一个体弱多病又不受宠的皇子,连伺候的宫人都不会当回事,他的乳母更是明目张胆的抱怨他为何早不生晚不生非赶着先皇后的祭日出生,自己受苦也就罢了,连带着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抬不起头来!
而冰姬,他不死不休的对手,却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暖。他从前只道冰姬抢走了师父的宠爱,可蓦然回首十年山中岁月,最幸福的竟是两人相伴成长的点点滴滴,那些唯有他与师父的日子却都模糊了……
乌梅丝的酸甜滋味慢慢在口中消散,所有的烦恼忧愁心计算计也都一起随之变得寡淡。杨炎唇角漾起释然的微笑,“罢了。”争了这么多年,他争的无非是那十年的幸福岁月,可没了冰姬……就如变了味的乌梅丝,再也品不出最初的滋味。
杨炎倏然睁眼,吩咐醉心,“宣王文韶!”斗了这些年,他俩还是下去继续斗,方有滋味!
忽闻宣召的王文韶,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便揣着一颗兴奋忐忑的心,跟在杨炎使者走了。
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他虽救了陛下,然而陛下对他不过是表面嘉奖,内里如何他心里也隐约知晓。然而无论如何,陛下要见他,他终归是高兴的。有幸能再见那人一面,便是叫他去死,亦是甘愿。
王文韶不知自己一语成谶,杨炎把他召来正是要让他去死!意识到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么后,杨炎便不在乎输赢了,破罐子破摔般的任性起来。任性的头一件大事,就是要把叫自己恶心的王文韶弄死!
杨炎虽不解情之一字,然而王文韶不同寻常的目光和看似无意实则用心的行为,却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从不是个解风情的人,何况对方还是个男人!只要一想到自己被个男人觊觎了,杨炎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说不出的恶心!
从前不动他,只因还有东山再起复争输赢之心,弄死了有救驾之功的王文韶,怕寒了人心。如今既打了与司徒凝冰同归于尽的主意,王文韶的死期便到了!
但杨炎却不想直接杀他,只觉得王文韶的血会污了自己的手。于是,抱着死也甘愿心情前来见驾的王文韶,猝不及防的被杨炎指派了一项艰巨任务,潜回长安游说其父投靠司徒信,离间司徒氏与李氏的关系。
“如何?”杨炎面南坐的笔挺,面容语气是少有的威严肃穆,“卿可做得到?”哼!虽说当初见怜是为了完成任务才委身于王文韶,可心里必定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之前有她主子拦着王文韶才有命寻到河东,这会儿她主子人事不省,把王文韶给她送过去,权当是一份临别礼,也算全了过去的情分。
被赐坐下首的王文韶微微侧首瞧了高高在上的杨炎一眼,只这一眼他便心如刀绞,眼前人的脸色比他记忆中还要苍白,就如一捧雪,正在一点一滴慢慢融化……
是之前伤得太重?还是为国事劳神至此?王文韶满脑子只想为心上人分忧,全然未察觉杨炎的冰冷杀意,脑子一热,明知此行十分凶险,很可能有去无回,却没有半分犹疑的应道:“臣必不辱使命!”
第二百七十章 回首
王氏母女与心急如焚拼命赶路的司徒启明一行人前后脚进了长安城。王氏母女刚踏进李府别院,箱笼还未及卸下,就迎面撞上了风尘仆仆的司徒启明和一身男装的无忧。
司徒启明一心扑在自家妹妹身上,碰上王氏母女也顾不上见礼,策马直往内院奔去。
王氏不知他身份,以为是哪里来的狂徒,高声吩咐家丁拿人,幸亏李淑宁及时拦了下来,“母亲!”李淑宁解释道:“那是嫂子的二哥,听说之前一直驻守定襄,怕是知晓了嫂子的消息,急急赶了过来,母亲瞧在二哥面上多担待些。”
王氏虽重规矩,却也素来心软,何况她自己尝过丧女之痛,于司徒启明的心情更多了几分理解,原本心中的恼怒也化成了同情的一声叹息,“嘉懿媳妇这命,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正自伤感,忽听人在旁唤道:“三姐。”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王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带着几分疑惑朝那人望去。只见来人一袭鸦青色长袍,满头青丝用一根乌木簪拢在头顶,身形瘦削形容憔悴,虽是男装打扮,但王氏一眼就瞧出这是个女子,再细瞧她的脸,王氏忽的瞪大了眼睛,指着来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你你你……!!!”反手就给了来人一耳光,“你还有脸来见我!!!”
这一巴掌,王氏丝毫没留手,用尽了全力,无忧没日没夜的赶路,身子原就有些禁不住,这一巴掌挨下来,再也站不住,一下倒在地上。
李淑宁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她娘亲自动手打人,又听来人唤她娘“三姐”猛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一言难尽的小姨母。这挨打的,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位小姨母!
“这该如何是好?”李淑宁正犹豫着要不要上掺合进上一辈的恩怨中,已经有人比她先一步扯住了还欲上前揪着无忧头发继续扇耳光的王氏。
“夫人!”齐嬷嬷扯着王氏的衣袖跪倒在地,“老奴知道您生气,可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这些年七小姐一个人孤身在外无依无靠的,必定受了不少苦,也算受到了惩罚,她到底是您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您千不念万不念,也瞧在先老爷夫人的面上饶了她罢!”
“嬷嬷说得轻巧!”王氏红了眼,哭道:“我太原王氏因她蒙羞!父亲被她气死!要不是她,我怎么会惊了胎,连累嘉懿……”想起长子天生残疾,还有那不可告人的隐疾,王氏就恨不得活剐了无忧!“你叫我如何能饶了她!”
自己二哥的腿疾由来,李淑宁从前只听说是当初母亲同张姨娘争锋,父亲偏袒张姨娘,使得母亲郁结于心,加之骤闻外祖父去世的消息,伤心过度才惊了胎,生下了不足月的二哥。这会儿听她娘言语,原来她那素未谋面的外祖父的死,还与眼前这位死而复生的姨母有关,照这个因果关系,她好像应该上前跟她娘一起把姨母打一顿,帮二哥报仇!
“娘!”李淑宁终究没有撩起袖子跟她娘一起上演痛打落水狗的戏码,她上前安抚情绪激动的王氏,“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在这儿打打闹闹,传了出去丢的是咱们家的脸。”一句话就让,怒火填膺的王氏冷静不少,她恨恨的瞪了无忧一眼,咬牙切齿道:“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三姐”无忧脸颊红肿的跪在王氏脚下,没有哀求哭泣,声音平静而坚定,“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父亲,更对不起王氏一族,我不敢奢求你原谅,原也无面目登你的门,只是我有要事不得不见世子一面,见过之后要打要骂悉听尊便!”说完郑重的对王氏拜了三拜。
王氏被她拜懵了,一别二十余载,那个让她又恨又念的小妹陌生的不止面容,心底蓦地升起一丝心疼,曾今被捧在掌心上的小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修炼出如今这副平静模样?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王氏却嘴硬道:“你要见他做什么?害了我儿一回不够,还要再害他第二回!”
无忧坚定的神情因这句话有了一丝裂缝,垂着头沉默了半晌,她才低声吐出一句,“对不起。”
因她这一声道歉,王氏眼泪落得更凶了,好像她怨恨了二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句“对不起”,腹中演练了千万次的训斥咒骂,因这一句化成了一声轻叹,“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到底心软,最终还是吩咐大丫鬟彩凤,“领她去见世子。”
即使挨了打骂,无忧始终不曾落一滴眼泪,然而这会儿王氏松了口,她却撑不住泪珠滚滚而下泣不成声。这么多年她从不敢回忆往事,因为再也回不去了,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是锥心之痛!但到此刻她方明白,不管她犯了什么错,错得有多离谱,多么不可饶恕,家人依旧在原地等着她回头……
痛哭了一场,无忧本就有些狼狈的模样在见到李嘉懿的时候变得更为狼狈,但她已顾不得许多,红肿着一双眼睛急不可耐的问道:“我的女儿在哪儿?”
“姨母还是先验看信物。”李嘉懿冲清书一扬首,后者捧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呈给无忧。
无忧不等他将匕首递到自己手上便一把夺过,激动的摩挲了半晌,“没错!这就是我当年留给晚霞的信物,你是从何得来?我女儿又在何处?”
与她的激动急切相比,李嘉懿就显得有些不紧不慢,“不瞒姨母,突厥可汗狼子野心,我不敢不防,故而格外关注了些,这才知晓我还有位表妹。说来也巧,姨母与可汗当年的信物,我竟偶然在内子处见过相似的……”说到此处,见无忧一双眼睛倏然瞪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李嘉懿才解释道:“姨母不要误会,内子确实是司徒氏的千金,这把匕首是他人所赠。”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为母则强
“姨母若是不信,可寻丁延龙将军对质。”李嘉懿将匕首的来历一五一十告知无忧,“您的侍女晚霞正是丁将军的夫人。”
“不必。”无忧瞧着手中的匕首出神,“我信。”她只是一个背国背家,受世人唾弃的女人,欺骗她又能有什么好处?何况,她清楚的记得,晚霞嫁的夫家确实姓丁,听乳母说还是个小军官。这么多年过去,因战功晋升为将军也不是不可能。
“姨母有何打算?”李嘉懿千里迢迢引无忧来,可不是好心替她找女儿的,铺垫都交代完了也该进入正题。
无忧茫然的望着李嘉懿,半晌才黯然的说道:“我不知道。”找到女儿的喜悦很快就被无措湮没了,她总以为交给晚霞的那个孩子会平凡的长大,嫁给一个平凡的人家,做一个平凡的妇人,过着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天意弄人,晚霞的夫婿竟然成了将军,她的女儿最后竟成了卫国公世子夫人!
她不是无知妇人,自然知道在突厥铁骑踏破雁门关之后,一个流着突厥血脉的卫国公世子夫人将要面对什么!
“此事,除了你我,还有何人知晓?”正因为清楚阿史那的血脉会给自己女儿带来怎样的麻烦,无忧开始后悔,既然当初已经送走了,又何必执着要找回来?这样的身世带给她的注定只会是麻烦!
“暂时只有我与姨母,”李嘉懿瞧了清书一眼,“还有我的心腹,清书知晓。”
“不过,再过些时日,我可就不敢保证了。”李嘉懿实话实说道:“毕竟可汗身边并不止我的眼线,至少靖成长公主也已知晓有这样一位公主流落民间,而且正派人秘密寻找,至于会不会查出来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不……不能让她知道!”虽然不知道靖成寻找丈夫的私生女做什么,可无忧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她走错一步一生尽毁,绝不能再让这个错误毁了自己的女儿!
“不止是她,可汗也派了人四处寻找。”似乎嫌无忧的恐惧不够,李嘉懿火上浇油,“大嫂在漠北长大,接壤突厥民风开放,她常年随养父混迹军中,有人见过这匕首也不奇怪,查到她身上是迟早的事。”
无忧死死抓着匕首,恨不能生出一把火,把它化为灰烬!更恨自己一时冲动,竟对阿史那说了女儿的存在,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无忧慌得身子都颤抖起来,让她冷静下来的是手上黏腻的触感,许是用力太过,抓着匕首的手掌不知何时被华丽的宝石割伤了。
望着自己手上殷红的鲜血,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无忧脑海中升起,这世上可能威胁到自己女儿幸福的唯有靖成和阿史那,只要除掉这两人,就再也无人会打探自己的女儿了!
无忧略显狰狞的神色和眼中的杀机瞒不了李嘉懿,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如今的中原,内忧外患,江南有魏王盘踞,河东又掌控在杨炎手中,各地还有大大小小的造反势力,外有突厥虎视眈眈,等着随时南下分一杯羹。要想安内,必先解决掉突厥这头狼!
只要始毕一死,他的四个弟弟和两个已成年的儿子必然有一番汗位之争,到时候突厥内乱,中原外患自解。再以天子之名收拾各路反贼,扫平天下!待中原一统,便可回过头灭了突厥!
而这世上最容易接近始毕,最不叫他堤防的唯有他的姨母王珏!
“看来姨母是有了打算。”见火候差不多,李嘉懿坦诚道:“不瞒姨母,我之所以告诉您这个消息,不是因为血脉亲情,只是因为您是除掉始毕可汗的最佳人选。”
在无忧震惊又了然的目光中,李嘉懿耐心的解释道:“当我得知大嫂可能是始毕之女时,也曾想过利用她要挟您和始毕,可……”李嘉懿冷淡的目光变得柔和,“倾城最看重家人,我可以利用任何人,唯独不能对她的家人出手,所以我只能委屈姨母。您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也知道,大嫂的身世是不能见光的,跟突厥人打了几百年仗的司徒氏是绝不能容忍一个流着突厥血的女子做宗妇的,更不可能将爵位传给一个有突厥血脉的孩子。一旦大嫂的身世泄漏出去,等待她和刚出生麟儿的,只有无声无息的死亡!”
“别说了!”尽管心里明白,但听李嘉懿说出来,无忧依旧接受不了,“我知道该做什么,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女儿!”
李嘉懿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不会逼得太紧,见无忧激动,便缓了语气,“姨母心中有数便好。您何时决定动身,只要知会清书一声,他会替您安排好一切。”末了,有些歉意的道:“为了不叫人起疑,我就不留姨母了,您……找间客栈安顿罢。”
对于这一点,无忧倒没什么异议,就算李嘉懿留她住在府中,她也是没脸再见三姐的。
“她走了?”倒是王氏听说无忧离开,心中有些不安,“现在世道这样乱,她一个孤身女子漂泊在外,遇到了歹人可如何是好?”犹豫片刻,还是吩咐彩凤,“你去找两个婆子跟着她,有事随时来报。”
彩凤领命正欲退下,齐嬷嬷却坐不住了,“等等!”唤住彩凤,对王氏道:“夫人既放心不下七小姐,何不将她留下?咱们别院虽然不大,一间屋子总是有的。”她是看着王氏姐妹长大的,自然希望两姐妹能冰释前嫌,毕竟王氏只有这一个嫡亲妹妹。
王氏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留她,只是我们回不去了,还是远着些,这样对她对我都好。”王氏或许不太通庶务,于后院争斗也不擅长,然而王氏一族的名声荣耀却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明白,她可以在心里原谅七妹,也可以偷偷关心她,但绝不能在明面上接纳她!
这个道理王氏懂,无忧更懂……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冲喜
从李家别院到卫国公府骑马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然而这一炷香司徒启明却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完。翌日,安国公世子夫人病重不治撒手人寰的消息不胫而走。
“别装死!给我起来!”司徒信一把扯掉司徒启明蒙着的被子,恨铁不成钢的骂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非人力所能更改,你再伤心又有何用!凭白叫人看笑话!”
司徒启明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陌生的看着自己父亲,“小妹如今这个模样,父亲难道不伤心?”怎么还能跟没事人一样!
司徒信紧了紧拳头,恨不能痛揍这个不知所谓的小儿子一顿,忍了半晌,才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妹妹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力,这几年她苦心孤诣,甚至赔上性命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你不用心经营那才是辜负你妹妹一片苦心!”自己的女儿,如何不伤心?可他就是伤心死了也换不回女儿的性命!
“什么都不要说了!”司徒信看到这个不开窍的儿子就来气,不想与他多废话。“你准备准备,三天之后跟我去楚国公府上纳吉,把你成亲的日子定下来,给你妹妹冲喜。”
“啊?!”正悲痛难抑的司徒启明闻言,顿时有些转不过弯来,眨巴着眼望着司徒信,“爹……这也太突然了,再说冲喜一说,实乃愚民百姓所为,您怎能当真!”眼看着小妹快不行了,他这时候成亲,成什么了!
司徒信不容商量的摆了摆手,“真也好假也罢,昨天因为你从李府一路哭着回来,现在满长安都在传你妹妹没了!你这时候成亲,一来给你妹妹冲喜,二来也能辟谣,三来郑家姑娘也经不起耽搁了,早些过门……”司徒信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才略涩然道:“将来你妹妹有个万一,也有人能帮着你母亲操办。”
话说得这样明白,司徒启明又不是真傻,不管是为了妹妹,还是为了给楚国公府一个交代,他这亲都是不得不成。
“父亲放心,儿子明白。”司徒启明闷闷道。
这边父子俩达成了共识,楚国公府自然不在话下,楚国公夫人许氏眼巴巴的盼着这一天许久,好不容易等到卫国公府给了准信,自然满口答应,连摆一摆架子的机会都不给楚国公,两家就此定下六月初七的吉日,差不多是三月后成亲。
司徒信此举原意是希望借小儿子的婚事辟谣,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利益,司徒信都不愿女儿病逝的谣言流传。只是,他太低估了长安老百姓的联想能力。两家定下日子后,李世子夫人病逝的消息是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世子夫人活不过三个月的留言甚嚣尘上。
那些原本就盯着李嘉懿这块肥肉,求神拜佛盼着司徒凝冰赶紧腾位子的人家,更是坐不住了。自打楚国公府纳聘以来,王氏就感受到了在陇西贵妇圈从未感受过的热情,三天两头不是收到赴宴的帖子,就是有夫人带着自家女儿、侄女、妹妹……上门拜访,闹得王氏不胜其烦,最后索性放出话来,媳妇病重,她要在家清修祈福,一律不见客!
可绕是如此,依旧阻挡不了那些人家成堆成堆的往李府送药材补品的热情。王氏翻看了两眼长长的礼单,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这世上还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将心比心,倒为司徒夫人抱起不平来,“叫亲家母知道了,还不知怎么糟心!”换了是她,女儿性命垂危,还有人惦记着女婿,非给那起子小人气死不可!
“夫人不知,还有更气人的。”彩凤将自己从清书那儿听来的消息说给王氏听,“奴婢听说,昨日有那不知死活的和尚趁着亲家太太去灵感寺给少夫人祈福的时候,说什么少夫人善妒不给世子纳妾才有此劫,若要化解就要给世子广纳美妾。”
“荒唐!”王氏大怒,“嘉懿媳妇分明是被逆皇给坑害的,怎么扯到善妒上头去了!灵感寺的和尚是收了谁的好处?!竟敢这般胡说八道!”越想越生气,“自己媳妇病重,做丈夫的还纳一堆美妾,这叫天下人怎么瞧嘉懿?怎么瞧我们李家?!这幕后之人,是要坑死咱们家!!!”
“不行!”事关媳妇,王氏大不了抱几声不平,可关系到儿子,王氏可就坐不住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让嘉懿彻查!严惩那起子在背后兴风作浪的小人!”
“夫人别忙。”彩凤见王氏起身就要往外走,赶紧拦住道:“世子已经派人去查了,听说今日一大早就将那胡说八道的和尚给杖毙了。”
王氏一怔,呐呐道:“杖毙了?!”不禁埋怨李嘉懿,“这孩子气性也忒大了,到底是出家人,打一顿赶出灵感寺也就是了,何必闹出人命?这不是给他媳妇造业么?”
王氏与司徒夫人这对陌生的亲家,在这一点上,认知倒是出奇的一致,被气得起不来床的司徒夫人听小儿子一脸快慰的转述了自家妹夫有情有义,灵感寺前怒杀妖僧的消息后,竟跟王氏说了一样的话,“……打死了那和尚,痛快是痛快,可他怎么不想想,这因果若是报到了倾城身上该如何是好?”
“娘……”司徒启明无奈的抓了抓头皮,“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您何必自己吓自己。”真弄不明白,从前他娘也没这么信神信佛的,自从小妹……她跟爹都变得神神叨叨起来,老天要是长眼了,这世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平?
闻知司徒夫人身体不适,特来探望的南昌长公主恰好听见这两母子说话,心里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也不再拘泥礼数,未及通报便径直往内室,安慰司徒夫人道:“大嫂不要多想,似这等收人钱财,还打着佛祖名号,胡说八道搅的人家家宅不宁的恶僧,杀了不是造业而是除害,若这因果真报在倾城身上,那也是福报。”
第二百七十三章 示好
南昌长公主自成亲后一直随丈夫住在江南,跟司徒夫人十多年妯娌做下来,满打满算相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年,自然没什么感情。何况,她毕竟是公主,身上流着皇家的血,眼见着司徒信联合李嘉懿把持朝政,大有篡逆之心,为这事儿她甚至搬出了卫国公府,住到了从未住过的公主府,还与无动于衷的丈夫司徒勇大吵了一架。她虽未与司徒信这一房撕破脸,心底对卫国公这一支还是有埋怨的。
今日过府探望司徒夫人,不过是面子情,没想到司徒夫人一番慈母心肠倒让她心软了。同为女子,她这大嫂平日里便是再强势,也改变不了丈夫的不臣之心,自己又何必迁怒于她?
再瞧司徒夫人惨白的脸色,红肿的眼睛,忍不住劝道:“大嫂素来刚强,怎么这会儿听了几句小人言语,便经受不住?倾城病重,你怎能倒下?霁华媳妇远在定襄,又有儿子要照顾,郑家小姐还未过门,卫国公府一应事物全指着大嫂操持,你又不似我唯有阿尚一个儿子,再伤心也要多想想霁华启明和那出生不久的孙儿。”
安慰的话,司徒夫人听了不知凡几,能把话说得这样直白露骨的却也唯有南昌公主这个妯娌了。虽然她的话如一把钝刀子反反复复割着自己的心,但也正因为这种疼痛,让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司徒夫人清醒过来。
蒙着被子狠狠哭了一场,到南昌公主离开时,司徒夫人已能起身相送了。
“大嫂留步,我告辞了。”司徒夫人坚持把南昌送出屋子,两人在门口互相行礼道别。
直到出了卫国公府,坐上马车,南昌的心腹侍女劲松才不解道:“公主既然不满大将军所作所为,为何还要与大夫人说那些话?大将军与夫人夫妻情深,若是大夫人有个万一,大将军多少会受影响,陛下也能喘口气不是?”
“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南昌冷笑一声,“司徒氏的男人岂是儿女情长之人?别说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司徒信,就是你那位爱伤春悲秋的驸马爷,也不会因我死了就耽误吟诗作赋的正事,还不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了不起逢年过节清明祭祀落几滴泪,写几首酸诗,就算得情深义重了。”
“好端端的,公主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劲松听了这话却心头一跳,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南昌不以为意,“人生无常,皇兄还在的时候我从未想过杨家的天下,竟会败的这样快。”她的眸光终究黯淡下来,“没了司徒信,也还有李嘉懿,即便没有他们,这江山……”南昌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闻一声叹息。
劲松默了好半晌,才恍然道:“所以公主今日才会向大夫人示好?”
南昌不说话,车厢里静默许久,劲松才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算是罢……”
有些话,即便是心腹,南昌也不好说得太透。前两日宫中传出消息,谢婕妤有了身孕。妾室有孕,在普通人家是添丁之喜,但自小长在深宫,在独孤太后身边长大,耳濡目染的南昌长公主却嗅到了危险。自古在皇权旁落时生出来的孩子,哪有什么好下场!甚至……这个孩子有可能成为他父皇的催命符!
若谢氏这一胎生的是个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一个初生的婴孩儿,自然要比成年的杨熠容易掌控,棋子还是捡好使的用!
南昌从来瞧不上生母微贱的杨熠,可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又关系着自家的天下,于情于利她都不希望杨熠有什么三长两短。只可惜,她不是男儿,徒有公主的尊贵虚名却没有实权,眼看着山河倒悬,除了骂两声司徒氏辜负皇恩,以下犯上之外,她根本没有力挽狂澜之能,大厦将倾之下的公主,最明智的就是明哲保身!今日,她之所以对大嫂说那番话,一来着实可怜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二来也是委婉的给自己留条后路。皇家这座靠山眼见着要倒,往后是谁家天下,她还瞧不准,但想要继续体面的活下去,夫家这座靠山无论如何也要抓住!
比起南昌想要继续体面的活下去的远大理想,刚诊出身孕的谢婕妤要求就低了很多,她只求能活下去。作为伪帝赐下的女人,谢氏能活到杨熠登基,还爬上了婕妤之位,其中的艰辛实不足外人道。
“唉……”谢氏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也不知叹了第几回气。
被调来伺候她身孕的徐嬷嬷捧着一碗燕窝粥,跟没瞧见谢氏的惆怅一般,笑眯眯的道:“娘娘请用膳,用完了好喝安胎药。”
谢氏瞧了她一眼,麻木的张开嘴,任由徐嬷嬷一勺一勺的将燕窝粥喂入口中,青瓷碗不一会儿就见了底。徐嬷嬷将空碗递给身后的宫女,又从她手中接过一碗温度适宜的安胎药,笑容不变的道:“娘娘请喝药。”
这回谢氏没让她喂,伸手接过药碗,仰着脖子几口便喝干了,将空碗递给徐嬷嬷的时候,谢氏带着几分哀求的道:“我想躺下歇一会儿,你们都出去罢。”
徐嬷嬷想也不想直接否决道:“娘娘恕罪,您今时不同往日,身边离不的人,便是就寝也必须有人守着。”
谢氏咬唇沉默了良久,才妥协道:“那能不能就让月季留下?”
徐嬷嬷侧头瞧了眼恭敬侍立的宫女,笑道:“全凭娘娘做主。”说完微微眯了眯眼,嘱咐那宫女道:“好好伺候娘娘!”
名唤月季的宫女,闻言稳稳当当的行了一礼,从容应道:“奴婢遵命。”倒惹得徐嬷嬷不由多瞧了她几眼才领着一众宫人退下。
月季伺候谢氏躺下,便安静的垂首侍立在帐侧。一时间,寝殿内安静的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静默了许久,谢氏张口唤了一声,“月季”。
“奴婢在。”
“你可知我为何指名要你留下?”在这深宫之中,谢氏没有可信之人,从前有什么话她都憋在心里,这一回许是怀孕的缘故,实在憋得难受,便想找个人说说。她观察了一段时日,沉默寡言行事稳重的月季是最好的人选。
第二百七十四章 谢氏
“奴婢愚钝。”
谢氏的声音缥缈如云,“你一点儿都不愚钝,你很聪明,在我这一亩三分地里,你是唯一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就跟……我一样。”
月季不敢接话,垂着头装聋作哑。
谢氏自顾自的说道:“可你比我强,熬到三十岁还有出宫的机会,而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三十岁。”
她的话让月季想起自己从前的主子,废皇后独孤氏,眼睛酸酸的却不敢落泪,嘴上还要安慰谢氏,“娘娘不要多想,安心养胎,生下皇子是大功一件,自有享不尽的富贵,卑贱如奴婢如何能与娘娘相比?”
帐中传来谢氏一声嗤笑,“连你也跟我说这样的虚话?什么享不尽的富贵!如今陛下都自身难保,我一个没有娘家靠山的姬妾哪儿还有活路!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罢了!”
月季还是不敢接话,也不知该如何接。倒是谢氏这一哭,让她想起了从前在独孤皇后身边的日子。那时候,她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她家小姐是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金贵的很,在她身边伺候既体面又有前程,那时她最大的烦恼唯有“不知将来会嫁到怎样的夫家?”。
如今可好,她连这个都不用想了,在风云变化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皇宫里,如何活下去才是她唯一的烦恼,夫家……成了连梦里都觉得遥远的东西。
“娘娘”想到了自己从前的主子和之前的美好岁月,月季在后宫波云诡谲的争斗中变得麻木的心,有了一丝的柔软,她望着薄纱帐幔,放缓了语气,几分真诚的道:“活一天算一天的不止您,奴婢还有后宫中的每一个人,甚至陛下,哪个不是如此?您大小是个主子,如今腹中又有龙嗣,比奴婢等这些命如草芥,上头随便一句话就能打杀了的宫女强了不知多少,能过一天开心日子便过一天,何苦自寻烦恼?”
谢氏听了这话,非但不觉得安慰,心中的绝望苦闷反而更深,只觉得自己像一个溺水之人,苦苦挣扎却连一株浮萍都抓不到,更可怕的是,一低头河底尽是苍白发胀的尸骸,而她很快便会成为这些尸骸中的一员!
孕妇不宜多思,谢氏却不止多思这么简单,可谓忧惧不安,这种不安在月季诚挚的开解后达到了极致。怀孕初期原就有许多不适,谢氏这段时日又过得战战兢兢,这会儿又绝望恐惧到了极致,正常人尚且受不得何况胎相尚且不稳的谢氏?
在一阵低低的呜咽声中,月季骤然听见一声痛苦的呻吟。
“娘娘!”月季被纱帐中不断溢出的呼痛声唬了一跳,慌忙扯开帐幔,只见谢氏痛苦的扭着身子,额上已出了一层冷汗。月季再沉稳,到底不曾伺候过孕妇,见了这等情景,顿时慌了手脚,一叠声的高叫:“来人!快来人!”
徐嬷嬷奉命照顾谢氏,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虽然寝殿中只留了谢氏和月季,她自己却带着人在殿外守着。一听到月季惊叫,便率先闯入谢氏寝殿,扯开站在床边不知所措的月季,徐嬷嬷一壁吩咐传御医,一壁查看谢氏可有见红。
当瞧见谢氏金丝软烟罗裙上一个暗红色的小点时,徐嬷嬷就是一皱眉,心不由提了起来,面上却仍镇定道:“娘娘莫慌,先把气喘平,御医很快就到。”又吩咐宫人取来参片给谢氏含着。
好一阵折腾,连带着杨熠也给惊动了。原本正陪着吴氏在御花园中玩投壶玩的兴起,忽听小内监来报谢氏动了胎气,杨熠顿时没了玩乐的兴致,丢下吴氏便往谢氏住着的彩丝院去。
吴氏败了兴第一反应便是恨谢氏胎气动的不是时候,心里暗骂了谢氏一阵,方才回过味儿,生出一股子幸灾乐祸来,只盼着菩萨保佑,叫谢氏小产了才好!
怀着这样的希冀,吴氏追着杨熠也急急往与谢氏同住的彩丝院赶。但叫她失望的是,谢氏虽见了红,却没有小产,经特招入太医院专门负责照顾谢氏的女医胡蕴诊治,谢氏已无大碍。
杨熠赏赐了胡氏,又对谢氏好一番宽慰,及至陪谢氏用完了晚膳才摆驾回宫。全然忽略了一心盼望着谢氏流产,却愿望落空,好不失落的吴氏。
恨得吴氏回寝殿大哭了一场,唬得侍女翠玉一个劲儿的劝她低声,若不是顾忌着尊卑,险些忍不住伸手捂她的嘴。
“娘娘小声些!”翠玉心里十分无奈,面上却不敢漏出一丝不耐烦,还要用语重心长的口气劝说趴在美人榻上哭得不能自已的吴氏,“皇宫不比从前的郡王府,您独住一个院子的时候,这里人多眼杂,对面还住着谢婕妤,您从她院子里出来就哭,传到陛下耳朵里,他会怎么想?!”换了旁人,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然而伺候了吴氏这些时候,深知自己这位主子,便是将话说透了她都不一定明白!顿了顿,喘了口气之后,翠玉再接再厉的对吴氏陈明利害,“陛下只会认为您善妒,容不得人,您这段时日苦心经营,好不容易得来的圣宠也会付之一炬!”见吴氏还是油盐不进,只顾闷头哭,翠玉在心里骂了一句,“烂泥扶不上墙!”再也按耐不住火气,一把扯起吴氏,抓着她的肩膀,盯着她质问道:“难道娘娘还想再过从前的日子!吃残羹冷炙,穿旧衣烂衫,住陋室破屋!”
吴氏为翠玉气势所慑,一时竟忘了哭泣,愣了许久,想起过去那段杨熠不来自己屋里的日子,那时的绝望痛苦叫她一下清醒。含着泪猛地摇头,“不!我不要再过那样的日子!再也不要!!!”
“那娘娘就把眼泪收起来!”翠玉拿帕子替吴氏揩眼泪,放缓了声音开解道:“奴婢知道您难受,可皇宫里容不得太多的儿女情长,权势宠爱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您也不用眼红谢婕妤,趁着她有孕,陛下常来探望的机会,多到她那边走动,何愁分不到雨露宠爱?争这一时之气做什么?”
第二百七十五章 取舍
且不说翠玉如何苦口婆心的劝说自家主子,送走了杨熠的谢氏也免不了被徐嬷嬷一番念叨。
“……娘娘可感觉好些了?”亲自捧着刚熬好的安胎药,一勺一勺的喂入谢氏口中,徐嬷嬷为了叫谢氏放心,索性把话与她说透了,“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您如今身子贵重不比从前,无论如何也该善自珍重才是,需知能怀有龙嗣,生下皇子,是这后宫嫔妃都羡慕的福气。旁人不说,就说对面住着吴婕妤,她可没有娘娘这样的福分。”徐嬷嬷瞧着谢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退一万步来说,这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娘娘若是不想要这个福气,多得是人想要,左右妃陵宽敞得很,不缺您一块地方。”
徐嬷嬷语气温和,话却说得极重,顿时把谢氏那些个烦愁忧闷都唬了个一干二净,叫她再没那闲心自艾自怜,只想先保住命再说!
“嬷嬷!”谢氏吓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却只能强忍着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同徐嬷嬷保证道:“先前是我想差了,往后我必定好好安胎,绝不叫您为难。”徐嬷嬷话里的意思她听得分明,至少这个孩子在,她至少还能再活几个月,若是这孩子没了……
谢氏不想死,哪怕只是几个月,她也想继续活下去,所以她只能选择乖乖听话!
徐嬷嬷见她识相,满意的点了点头,笑容里带了几分和蔼,“娘娘也不必太忧心,奴婢的主子不是卸磨杀驴之人,只要您安分守己,断不会与您为难。”她刻意将“安分守己”四字咬的很重,相信以谢氏的聪明应当明白。
谢氏当然明白,只是不敢相信,“嬷嬷说得可是真的?”虽然不信,心里却仍旧忍不住生出一丝希望,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满怀希冀的望着徐嬷嬷。
徐嬷嬷微哼了一声,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我家主子何等人物?奴婢不说娘娘也知道,只要您不自找麻烦,难道他还会为难您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不成?”
这话说得扎心,然而此刻听在谢氏耳中却只觉得庆幸。徐嬷嬷说得不错,她出身微贱,背后根本没有靠山,除了一个婕妤的虚名什么都没有,李世子权势滔天,如何会将她一介弱女子放在眼中?否则宫中这许多嫔妃,为何唯独她有了身孕?想来也是李世子瞧中了自己无依无靠,又还算识时务罢……
谢氏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生命有了保障,谢氏从怀孕起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暂时落了地,“有嬷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徐嬷嬷笑着将一勺安胎药喂入她口中,和蔼道:“娘娘安心。”心里却暗叹,这谢婕妤聪明是聪明,终究是太嫩了些,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单凭这个就跟“安分守己”不搭边了!
比起太嫩的谢氏,杨熠就显得有经验多了。毕竟被坑了这么多回,又在李嘉懿手中做了许久的傀儡皇帝,他到底学乖了。在为谢氏有孕欣喜之余,杨熠也同姑母南昌长公主一样,嗅到了危险!万一谢氏生了个皇子,那就意味着李嘉懿可用的傀儡又多了一个,自己随时都有被换掉的危险!
明知危险,可杨熠终究舍不得对自己的骨血下手,只能暗暗祈祷上苍垂怜,让谢氏生一位公主。
“陛下怎可将自身安危宗庙社稷,交托天意!”杨熠的老师,太子太傅史愉力劝道:“微臣为人臣子,于社稷江山无尺寸之功,更不能护陛下于水火,是为无用!如今竟要叫陛下除掉龙嗣,更是罪该万死!”史愉跪在杨熠脚下,狠狠磕了三个头,哭道:“然微臣还是不得不劝陛下,审时度势!当今朝政尽为权奸所掌控,陛下大权旁落,值此生死危机关头,若谢婕妤再产下皇子,不仅于皇室无用,反而会危害陛下,还请陛下暂舍骨肉亲情,以杨氏江山为重!”说完,又一下一下的磕起头来,大有杨熠不答应,就磕死的意思。
“老师快请起!”御案后的杨熠再也坐不住,慌忙起身想要去搀扶史愉,不想他才站起来,就听闻一声娇喝:“大胆!为人臣子竟敢逼迫陛下除掉龙嗣,你究竟是何居心!!!”
杨熠和史愉俱是一惊,一齐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头戴赤金凤尾钗,一袭绣金凤蜀锦广袖深衣的女子,怒气冲冲的闯进殿中。不是旁人,正是李嘉懿的族妹,如今的皇后——李氏。
杨熠在最初的吃惊过后,便是愤怒和恐惧。怒的是他在武德殿召见大臣,李氏竟敢随意闯入!惧的是自己方才与史愉的对话怕是尽入了李氏的耳朵,若叫李嘉懿知晓,他自己受点儿罪也就罢了,就怕李嘉懿会对史愉不利!他本就是傀儡皇帝,能坚定站在自己这边的,除了老师史愉,也没旁人了!
杨熠必须要保住自己的老师,故而色厉内荏的对李氏喝道:“你才大胆!这里是武德殿!朕与太傅商议国事,你不经传召擅自闯入,该当何罪?!!!”李氏既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杨熠只有先发制人,以规矩礼法拿住李氏,让她没有向李嘉懿传递消息的机会!
哪知李氏全然不惧,反而据理力争道:“陛下容禀,臣妾见午时已过,陛下都不曾传膳,为龙体计,臣妾唯有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给陛下送来。原在门口候着等候宣召,不想苍天有眼,祖宗庇佑,恰叫臣妾听到了史太傅大逆不道之言,为了陛下的龙嗣皇家的血脉,臣妾一时情急,这才无礼闯殿,待陛下将史愉这蛊惑君王谋害皇嗣的奸臣诛杀,臣妾虽万死亦心甘!”李氏自幼丧父,与寡母相依为命,母亲性情懦弱柔顺,为了不受欺负,李氏便被生活逼得养出了坚毅泼辣的性格,嘴皮子更是利索。
几句话便将自己无礼闯殿的罪过诠释成一片忠心,还拉上史愉当垫背的,噎得杨熠哑口无言,先发制人的愿望落了空。
第二百七十六章 李氏皇后
更叫杨熠惊惧交加的是,李皇后趁自己沉默无言的功夫,竟直接吩咐守在殿外的御林军将史愉逐出了皇宫!而他这个皇帝的阻止呵斥居然无一人听从!
“李氏!你这是要造反么!”杨熠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老师被御林军架出武德殿,怒不可遏,差点忍不住对李氏动手。
别瞧李氏面上不拿杨熠当一回事儿,暗地里却防备着他真对自己动手。她再泼辣,到底是一介女流,比不得堂姐李淑宁会武,若杨熠真不顾脸面动手打她,她既没能力还手也不能还手,还是仔细躲着点儿,免得吃亏。
这会儿瞧见杨熠,瞪着自己恨不得千刀万剐,想动手却最终忍住了的样子,李氏暗暗松了口气,端着矜持的笑,大义凛然的解释道:“臣妾不敢,只是臣妾身为这后宫之主,您的正宫皇后,有奸臣蛊惑君王,意欲谋害皇嗣,臣妾纵然犯颜亦不得不替陛下除此大害!”说着屈膝下拜,伸手取下发髻上的赤金凤尾钗,泻下满头青丝,俯伏在地,不卑不亢道:“陛下若认为臣妾做错了,大可废了臣妾,臣妾绝无怨言。”反正进宫前,堂兄就跟她说明白了,她这皇后不过走个过场,叫她不必当真。她虽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但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多年,“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清楚。陇西李氏那么多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入宫为后,母仪天下如果是好事,怎么也不会落到她一个没爹的小孤女身上。左右她也没更好的选择,索性乖乖听了堂兄的话,入宫走个过场,日后……堂兄自不会亏待她。
因为想得明白,所以李氏光棍的很,对这皇后之位压根不稀罕,倒让杨熠无从发难。废后?那是不可能的,别说如今朝政皆把持在李嘉懿手中,他根本做不得主,便是大权在握的皇帝,想要废后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杨熠赤着眼珠子瞪着俯伏在地的李氏,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恨恨地拂袖而去。
李氏在地上趴了半晌,直到听到自己的贴身侍女蟹黄,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起来罢,陛下走远了。”这才若无其事的爬了起来,将凤尾钗递给蟹黄,吩咐道:“替我插起来。”当这挂名皇后唯一的好处,就是吃好喝好,穿金戴银,尤其是这凤尾钗,不趁这会儿多插戴插戴,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蟹黄原不是这后宫的宫人,是李氏娘家带进宫的小丫鬟,自小跟在李氏身边长大,于自家姑娘的性情没有十分了解也能知晓八分。接过凤尾钗便轻快的应了声:“是!”熟练的给李氏挽起一个朝云进香髻。
重新梳好了头,李氏整了整凤袍,这才扶着蟹黄的手腕,迈着端庄的步子出了武德殿。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冲一个守卫武德殿大门的御林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被点名的御林军在一瞬间的惊讶之后,恭敬的行礼回话:“禀皇后娘娘,下官姓钱贱名宣。”
“钱宣……”李氏喃喃念了几遍,忽然粲然一笑,“本宫记住你了。”论容貌,李氏不过中上之姿,然笑起来却别有一番韵味,直如六月骄阳般耀眼,把那名唤钱宣的御林军给笑晃了神。
呆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好半晌才回魂,细细琢磨起李氏那句“本宫记住你了”是什么意思?
“难道……”年轻的御林军有些小兴奋的猜测,“娘娘觉得我当差当得好,准备提拔重用我?”越想越兴奋,只觉得飞黄腾达的日子就在眼前。
彼时,他还不知皇后娘娘之所以看重他,有八成是亏他长了一副合皇后娘娘胃口的好皮囊,方能在美男林立的御林军中叫李氏一眼瞧中!
“小姐”蟹黄对自家主子关注一个小小的御林军十分不解,回淑景殿的路上,忍不住小声问道:“您为何要问那个御林军的姓名?是不是他有什么用途?”
李氏瞧了她一眼,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压低声音反问:“你不觉得,他长得很俊吗?”正好给她作相公。
“哈?”蟹黄一双细长的眼睛瞪得老大,张着嘴都忘了合上。好半晌,才慌忙往四周瞧了一圈,见伺候跟随李氏的一众宫人都自觉落后主仆二人一段距离,应该没听到小姐方才的话,这才稍稍安了心。再次张口,声音却压得更低,“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您如今是皇后,怎么能……”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觉得小姐这个念头很不好!
李氏抬手,嫌弃的把蟹黄快贴到自己脸上的脑门推开,看白痴似的看着她,“什么怎么能!我现在这个皇后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五哥哥是承诺了我一辈子衣食无忧,也能帮我找相公,可他那么忙,哪有那闲心替我细细寻相公?还不是一句话让底下的人去办?靠旁人还不如靠我自己,我自己先瞧中了,再跟五哥哥说一声,还不水到渠成?”能入宫当御林军的,人才家世必定不会差了,她当然要抓住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否则岂不白入宫一场?
见蟹黄苦着脸,一副不是很认同的样子,李氏恨铁不成钢的朝着她脑袋就是一个爆栗,“可别说你家主子我没提醒你,趁着咱们还在宫里,你也睁大眼睛好好挑一挑,若是身份不太高的,不用麻烦五哥哥,你主子我就能替你做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蟹黄被她说动,眼睛不由亮了起来,瞬间想通了。自家主子如今身份是皇后娘娘,已婚妇人,不能乱来,可她只是个小丫鬟,让皇后做主赐个婚,还不是小事一桩!
“那个……”刚才还苦着脸的蟹黄忽然换上一副娇羞的面孔,双手不停的扭着帕子,跟蚊子叫似的吞吞吐吐的对李氏说道:“奴婢觉得,尚食局帮厨的钟鸣不错。”
第二百七十七章 易水寒
李氏武德殿一行,为自己挑个可心的相公只是顺便,她从来没忘记自己进宫来是干什么的。除了假公济私给自己和大丫鬟蟹黄找相公之外,李氏一直秉持两项原则:一、认真做好皇后这个摆设;二、死盯住傀儡皇帝,一有风吹草动立即禀报堂兄——李嘉懿。
前者是李嘉懿对她的要求,后者却是李氏对自己的要求。自幼丧父,与寡母相依为命的李氏,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情冷暖,也比任何人都知道机会的来之不易。既然攀上了李嘉懿这颗大树,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只当个走过场的摆设,然后等着五哥哥照着承诺给她找户好人家,给一份丰厚的嫁妆,自此抛之脑后?
一辈子那样长,谁知道往后会不会再遇上难处?到时候,再去找五哥哥,只怕连门都进不了!所以,李氏打定主意,要将自己的作用发挥到最大,让李嘉懿瞧见自己的价值,往后依靠起来也理直气壮不是?
故而,李嘉懿除了从宫中细作那里得知史愉在武德殿有这么一出,李氏的消息也紧随而至。
对于李氏的心思,李嘉懿洞若观火,也乐得成全这位族妹。毕竟,这世上聪明人不少,然而识时务懂分寸的聪明人却不多,他这族妹算是一个。
至于史愉,李嘉懿并不打算与这名动天下的读书人计较,左右他除了一个圣贤虚名之外一无所有。真杀了他,反倒给自己招苍蝇,不若物尽其用,打发他去巴西郡当太守,好好教化教化当地蛮夷什么是圣人之道!
于是乎,史愉在被李氏下令逐出皇宫的第二天,就因御史弹劾“言辞不当”而被贬去了巴西郡。杨熠原以为老师这回死定了,不想只是被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下旨也下得异常痛快。不出三天,胡子已花白的史愉就带着一家老小轻车简行的出了长安城,到巴西郡上任去了。
跟在史家两辆马车后头出延平门的,是一辆简陋的青帷小车,赶车的是个二十出头,皮肤黝黑的精壮小伙,他身边车辕上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肤色同样黝黑的中年人,一身葛衣短打,粗看没什么特别,只是两人腰间都系着一柄朴刀,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哟,老赵!”守门的千牛卫认出了中年人,一壁例行检查一壁笑嘻嘻的打招呼,“又押镖呢?”说着伸手去揭车帘,待瞧见里头坐着个清瘦的缁衣女居士,不由愣了一下,貌似调侃的对那中年人道:“这次走的是活镖呀!哪家的女眷,胆儿也忒大,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也敢一个人出门?”他仔细打量了车中的女居士两眼,虽有些年纪了,样貌倒也清秀,而且通身的气派,不似寻常百姓,像是官宦人家的夫人,不由得不让人生疑!
那唤作老赵的中年人还未回话,车里的女居士褪下手腕上的银镯子递给问话的千牛卫,“我夫君亡故,我赶着去装殓,请军爷行个方便。”
检查的千牛卫,一则跟老赵是熟人,二则收了银镯子,三则为女居士与所说的话截然不符的冷漠所慑,没再多盘问便放了行。
“唉~”千牛卫把银镯子揣怀里放好,怜悯的望着缓缓从自己眼前驶过的青帷马车,喃喃道:“又是个遇人不淑的深闺怨妇。”想想家中脾气不太好,家务却料理的井井有条的媳妇儿……今天还是不要去喝酒了,早些回家,拿银镯子哄哄自家媳妇儿。他可不想以后两腿一蹬,自家媳妇儿一滴泪都没有,事不关己的把他当陌生人埋了。
青帷马车跟在史家马车后头走了两日,终于在一个岔路口分道扬镳,史家的马车往西面赶路,女居士,也就是无忧的马车,则踏上了北上的官道。
镖师老赵倚靠在车厢上,斗笠压的低低的遮着脸,右手握着朴刀,双手环抱在胸前闭目养神,一派懒散模样。一帘之隔,车内的无忧却正举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淡漠的眼底藏着冰寒入骨的杀机!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为了女儿,无忧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甚至是曾今为之付出所有的爱情!
无忧抱着必死决心踏上茫茫黄沙大漠的时候,她的侄儿王文韶跟她一样,也怀着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乔装打扮混进了长安城。
李府新宅,王氏正扶着万氏的手腕,一壁闲庭信步,一壁四下打量这座修缮一新的李府新宅。这里的前任主人,是曾今辉煌一时的八大氏族之一的清河崔氏,也就是王氏的便宜亲家——韩国公崔珪的宅邸。自从崔珪附逆逃出长安之后,韩国公府被抄没,这座大宅被贴上封条,从此成为一座荒宅。直到李淑宁前往陇西接来母亲王氏安国及一众弟妹姬妾,原就不大的李府别院就显得有些拥挤。李嘉懿索性废物利用,揭了韩国公府的封条,直接把崔府改成了李府。
当然,韩国公府荒废了这些时日,讲究的李嘉懿自然不会直接住进去,少不得一番修缮翻新。这一日,为了躲因媳妇病重不断带着自家未出阁的姑娘上门拜访,别有用心的贵夫人们,而闭门称病的王氏,恰巧听陆妈妈提了一嘴,“新宅修缮的差不多了,过些日子夫人就能挪个宽敞些的院子……”便来了兴致,硬要拉上女儿李淑宁去瞧永宁坊的新宅。
李淑宁如今一心都扑在自己的军队上,早出晚归几乎整日泡在军营里,哪有那闲情逸致陪王氏瞎逛?女儿如此不合作,王氏无法,又实在心痒,只得带上两个贵妾——万氏和郭氏,悄悄从后门去了新宅。
“……这宅子真不错,比咱们陇西的府邸更精巧,难得长安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还有这样宽敞的宅子,就是家里再多数倍的人也尽够住了。”万氏见王氏逛院子逛得高兴,便专捡那好听的讲。
第二百七十八章 新宅
自从冯家传出李静怡“病逝”的消息,万姨娘就病倒了,在自己院子里养了大半年,才勉强能出来走动,只是人瘦了一圈不说,气色也不比从前了。王氏怜悯她丧女之痛,这才顺便带她出来散散心,对她的态度更和颜悦色。
听她夸这宅子,便接口道:“这原就是咱们安国公府的宅子,自然是好的。”
万氏闻言有些吃惊,还未及开口,耳边已响起郭氏黄鹂般清脆的声音,“什么?这宅子原是咱们府的?”
郭氏虽是王氏做主纳进门的,可郭氏进门后仗着安国公宠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王氏便对郭氏不待见了。今日之所以带上她,不过是因为面上要把一碗水端平,同是贵妾,既然带了万姨娘怎好落下郭姨娘?只是在对待郭氏的态度上,就不如对万氏那么和颜悦色了。淡淡“嗯”了一声,王氏神色冷淡的道:“这里成为韩国公府之前,一直是安国公府,只可怜老爷幼年丧父,婆婆便带着孩子扶柩回了陇西,再没回过长安,后来这座宅子就被赐给了清河崔氏,成了韩国公府。”
郭氏家道中落不假,可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眼界见识还是有一些的,听了王氏的解释,只觉得不通情理,“可是,咱们家只是搬迁,并非被夺爵,论理朝廷是不会收回宅子的,除非……”郭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可能说错了话,抿着唇垂下了头,不敢去瞧王氏。
王氏见她识相,只冷冷盯了她半晌,责备了一句,“朝廷之事,也是你一个内宅妇道人家可以议论的?!”这其中的缘故,王氏多少知晓一些,牵扯着文贞皇后,着实不太光彩,郭氏也好,万氏也罢,都不过是姬妾之流,玩物而已,李家这些私密之事没必要告诉她们。
郭氏心里不服气,面上却一派恭敬受教的模样,向王氏赔礼道:“夫人教训的是,是婢妾失言了,以后万不敢再妄言朝政。”郭氏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安国公靠不住了,她的生死都掌控在王氏手中,哪怕心里再瞧不上王氏,她也不敢漏出分毫。
王氏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没再搭理郭氏。她再糊涂也明白,郭氏之所以这般乖顺,还不是眼瞅着大靠山——自家老头子,没指望了,姑母裴夫人自顾不暇,这才知道低头。王氏自忖大家出身,没得跟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计较,自坠身份,这才没对郭氏秋后算账,只是态度冷淡些,但仅是如此便足够叫郭氏惴惴不安了。
尤其方才她还说错了话,郭氏忐忑不安的跟在王氏身后,瞧万氏小心讨好的扶着王氏,心里不屑却紧走几步,挤掉万氏,接着王氏的手腕,陪笑道:“姐姐身子不好,还是我替您扶着夫人罢。”
王氏厌恶的摆了摆手,“不必了。”她话音刚落,大丫鬟彩凤便上前一步,朝郭氏行礼道:“这原是奴婢的差事,怎敢劳动姨娘?”说完,也不不去瞧郭氏瞬间通红的脸,自顾自的扶着王氏继续逛园子。
郭氏被彩凤一句话挤兑的羞愤欲死,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恨不得立时撕了彩凤的嘴,咬着牙退到王氏身后,到底忍住了,只是盯着彩凤的背影狠狠瞪了两眼,深恨不能瞪出两个窟窿来。
“人在屋檐下,妹妹不要冲动,来日方长。”走过郭氏身边的时候,万氏低声说了这么一句,也算稍稍安抚了郭氏几分。
万氏素来有自知之明,自从王氏进门就歇了争宠的心思,一心一意关起门来教养女儿。如今,她人老色衰不说,安国公更是被李嘉懿变相囚禁了起来,论理她更没什么可争的。可是……万氏一想到长女李静怡死得不明不白,心中既痛又恨,纵使知晓长女的性子,但人都死了,万氏只恨李嘉懿狠心,一丝手足之情都不顾!
可恨归恨,万氏还没有失去理智,她知道自己没能力为女儿报仇,甚至不敢露出一丝不忿,就怕李嘉懿察觉,让她也来个“病逝”。但什么都不做,又实在憋的慌,今日瞧见郭氏受辱,便借机挑拨两句,盼着郭氏年轻气盛,听了她的话,忍不住跳出来给王氏找点儿不自在,也能替自己出口恶气!
同郭氏说完话,万氏低眉顺眼的跟在王氏身后,谁也没瞧见她眼中的怨毒。
万姨娘原以为自己的报复也仅止于不着痕迹的挑唆郭氏两句,隔三差五给王氏添点儿堵。岂料她挑唆郭氏,老天爷却又来挑唆她。
王氏走马观花般的将整个修葺翻新的七七八八的新宅子逛完,然后心满意足的准备回去时,正在二门处遇上了几个送花过来的花农,支使粗使婆子接应搬花的管事媳妇,一壁给王氏请安,一壁呵斥那几个花农回避。
王氏也没在意,扶着彩凤的手腕正要上马车,不想那几个花农中忽然冲出一个人来,一下扑倒在她面前,凄凄惨惨的喊了一声,“姑母!”
王氏先是一惊,缓过来之后便觉得此人声音十分耳熟,忍不住回身仔细打量地上那人,问道:“你是谁?”
那人抬起头来,王氏便瞧见一张清隽却略显消瘦的脸。
“韶儿!”王氏瞧了面前瘦了一圈,神色憔悴的年轻人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这人正是自己的亲侄儿王文韶。
“你怎么会在此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可是出了什么事儿?”王氏一连三问,王文韶一句未回只一个劲儿的哭。王氏问得急了,才可怜巴巴的嚷出一句,“姑母救我!”
王氏并不知晓王文韶跟了杨炎,更不知道如今的王文韶跟自家儿子分站两个阵营,见他哭的如此凄惨,只道是遭遇了什么大难,又慌又心疼,一叠声的道:“这是怎么了?!快告诉姑母,姑母给你做主!”
王文韶闻言,还是一言不发,反而哭得愈发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爹。
第二百七十九章 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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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韶哭了半天,把王氏的心疼和焦急都勾得差不多了,这才悲悲切切的将自己如何一时糊涂,因愚忠救了伪帝,见罪于表兄表嫂,险些丢了性命,冒死逃出长安城投奔伪帝,不想伪帝过河拆桥,竟要取他性命,他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来求姑母。
王氏对这个侄儿素来疼爱,再加上他如今狼狈的模样,之前又哭得那般可怜,已是先入为主,心偏了三分,再暗暗对比了自家儿子媳妇的手段……如何护短,有“静养”到不知什么时候的丈夫作榜样,王氏对侄儿的话便深信不疑了。
“你快起来!”王氏心疼的扶起王文韶,亲自拿帕子替他擦掉脸上的灰尘,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有姑母在,你表哥不敢把你怎么样,至于你表嫂……”王氏拿帕子的手微微一僵,叹了口气才黯然道:“如今人事不醒,天天用百年的人参汤吊着性命,也不知什么时候……谁还有那闲心与你计较?”
王文韶早得了司徒凝冰命不久矣的消息,此时却只作不知,作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表嫂她……!”万分惋惜的叹了口气,“表哥一定很伤心。”心里却暗暗替杨炎松了口气,最大的威胁没了,他应当能轻松些。
想起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却总感觉蒙着一层阴影,目光日益深沉锐利的儿子,王氏这次叹出的气,愈发情真意切,忧闷难当。
“且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了,你先随我回府。”王氏让王文韶同自己一起上了马车。今日跟着她出来的两个大丫鬟彩凤和灵犀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可她们毕竟只是丫鬟,无法左右王氏的决定,若是齐嬷嬷倒还能劝两句,可惜齐嬷嬷年纪大了,这几年都只在内宅伺候,很少随夫人出门。
两人自幼在王氏身边伺候,都清楚自家夫人有些时候行事不太靠谱,旁的倒也罢了,只这表少爷……她俩方才也听明白了,得罪的是世子爷和少夫人,夫人就这样贸然带回府,万一惹了世子爷不痛快,这把火最后还不是撒到她们这些伺候的人身上?何况,少夫人如今的这样,是个人都瞧得出来世子爷心情不好,谁知道他会不会一时火大,也让夫人来个“静养”,这样那样,她们不是被关在院子里伺候夫人,就是被打发出去,哪会有什么好!
灵犀彩凤惴惴不安的跟着王氏回了别院,趁着王氏张罗着给王文韶安排厢房,拨人伺候的空,彩凤差遣小丫头给清书递了个信儿。制止不了夫人,好歹先向世子爷表明立场。
其实,不必彩凤通风报信,早在王氏回府前,李嘉懿便已知晓王文韶在李府新宅的一番唱念做打。对于这个跟自己敌对阵营,且敌对到底的表弟的忽然出现,李嘉懿已没那闲心去与他斡旋,直接关门放见怜。
“他还活着?!”正守在司徒凝冰床前伺候的见怜,听到清书的传话,娥眉斜挑,一双杏目之中闪着骇人的寒芒,将前来传话的清书唬了一跳。咽了口唾沫,有些磕磕巴巴的劝道:“见怜姐姐,表少爷好歹是夫人的亲侄儿,你要动手也悠着点儿。”清书自觉和王文韶不熟,他是死是活,清书并不关心,他只怕见怜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弄死了王文韶不要紧,把自己搭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见怜冷冷瞧了清书一眼,“怎么?世子爷还念着兄弟之情,要留着王公子?”原以为王文韶到了大公子那儿铁定不得好死,没想到大公子非但没杀他,竟然还把他放回来了!
见怜不安的瞧了眼躺在重重纱帐之后,一动不动,除了呼吸与尸体无异的司徒凝冰,小姐自来算无遗策,这回居然猜错了!大公子不可能没瞧出王文韶的心思,依他的性子,竟能忍着不杀他,不是脑子进了水,便是王文韶有极大的用处,甚至……能左右他与小姐间的胜负!
想到有这种可能,见怜再也坐不住了,一壁匆匆往外走,一壁问清书,“他如今在哪儿?可曾见过什么人?”她倒要瞧瞧王文韶这回自投罗网,到底是想闹什么幺蛾子!
清书疾步跟上她,想拦又不敢拦,只得不住口的劝,“见怜姐姐,你冷静些,有什么想法先同公子说说,左右人在咱们府里,要杀要剐终归遂你的愿……”
见怜忽然停下脚步,不耐烦的瞪着清书,喝道:“人呢?!”
清书被她的气势所慑,不敢再劝,只得老实答道:“夫人暂时将他安置在前院苍松阁。”说完他就眼睁睁的瞧着见怜原本盈满戾气的脸忽然如春花一般绽放笑颜,在这春末夏初的季节里,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回神的时候见怜已经不见了。
清书站在原地绕了好几圈,纠结着是要去苍松阁给王文韶收尸,还是先回去跟公子禀报了,再去苍松阁给王文韶收尸?
最终他还是没那个勇气跟上明显已经不正常的见怜,回去找自家主子禀报了。
几乎在他踏进李嘉懿院子的同时,见怜也站在苍松阁外。与来时的气势汹汹不同,此刻呆立在苍松阁外的见怜,目光空洞迷茫的穿过眼前这道院门,失魂的望着院中主屋那两扇紧闭的扉门,那里关着她这一生最不愿想起的曾今,是她竭尽所能也想要抹掉的黑点!
过往与王文韶在一起时的可耻记忆排山倒海般在见怜脑海中涌现,迫得她狠狠甩了一阵脑袋,又深吸了好几口气,攒足了浑身的勇气,这才抬脚往跨过门槛。
“吱呀”一声,见怜一只脚才迈入苍松阁,原本紧闭的正屋屋门忽然没有预兆的打开了。见怜惊慌的抬头望去,一道清瘦的人影直直撞进她眼中,熟悉又陌生……
见怜失神的盯着那人,那人也在盯着她,两人就这样直直的愣了半晌,连周遭的空气都几乎凝住了的时候,门内那人终于开口了,带着几分讥讽的笑道:“许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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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羞辱
不管见怜心中的浪打得多高,面对王文韶这个昔日不得已下嫁的“夫君”,见怜无论如何都不愿输了气势,所以她迎着王文韶讥讽的目光,眉梢一挑,挑衅的道:“从前念过两首酸诗,叫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我一直以为是酸文人糊弄傻子的鬼话,如今见了你才知晓,竟然是真的!”
王文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满是心底最隐秘的秘密被人扒拉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的尴尬与不堪,之后便是恼羞成怒,勃然变色的冲见怜吼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污了陛下圣名!”
见怜闻言瞪大了眼睛,然后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王文韶话已出口,才惊觉失言,一时心虚竟干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事!想要补救却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来。
见怜见他一张嘴开开合合,就是说不出一句话的狼狈摸样,心里一阵舒爽,徘徊在心头挥之不去的过往阴影,在这一刻消失的干干净净。
“行了!”她豪气的冲王文韶一挥手,“你那点儿心思,打量谁瞧不出来?”唇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见怜的声音变得有些冷,“你当初同小姐要我,还不是因为我抚琴的韵味与他有几分相似?正主不敢想,所以拿我这个小丫头充数,以慰相思之苦!”
“呵呵……”见怜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说出来的话更叫王文韶无地自容,“别做梦了!别说他没那癖好,便是有,他也不会瞧上你这等只会退而求其次的货色!”
王文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一颗心被人用刀剐了千万片,血淋淋的疼!咬了半晌牙,才艰难的开口,不敢去瞧见怜,只别过头,哑着嗓子带着几分恨意道:“你要是来杀我的,就快些动手!若不是,就请离开,我这儿不欢迎你!”
“你这儿?”见怜嗤笑一声,“什么时候你改姓李了?中书令王大人的宅邸与这儿只隔了三条街,你自己家不回,挤到这李府别院来做什么?!”如果说见怜方才是怒上心头,只想剁了王文韶解气,这会儿挤兑了王文韶几句,心里的气消了,脑子便清醒起来,打量王文韶的眼光充满了警惕。
“放肆!”王文韶被见怜戳破心思,这回倒没有慌张,反而气势十足的呵斥道:“你区区一个奴婢,主家还未发话,你也敢来质问我?!”
见怜被他这话一噎,愣了片刻,随即气势如虹的呵斥回去,“我奉我家姑爷,安国公世子之命前来质问于你,谈何放肆?!倒是你,从前是越国公家的公子不假,可如今是附逆伪帝的逃犯,路边的乞丐都比你高贵,我家姑爷念着亲戚情分没将你投进刑部牢房,你就该谢天谢地了,有什么资格跟我摆谱!”
王文韶又被戳中痛处,铁青着一张脸,僵立半晌,忽然高声唤道:“来人!”被王氏遣来苍松阁照顾王文韶的大丫鬟灵犀不情不愿的从耳房中走出来,朝王文韶行礼道:“表少爷有何吩咐?”她方才在耳房之中,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这会儿见了王文韶不免有些尴尬。
王文韶这会儿是气急了,也没那闲心考虑灵犀听没听见,只将方才在见怜身上受的气都撒在了灵犀处,愤愤道:“你是姑母身边的人,我倒要问问,这李府到底是姑母做主还是我那表哥做主?!”
灵犀心里默默翻着白眼,面上却恭敬道:“回表少爷话,奴婢愚钝,但也知道各世家豪门的规矩,女主内男主外,咱们府也不例外。内院之事,夫人做主,外院之事国公爷说了算,只不过如今国公爷身子不好,便由世子代劳。”灵犀是齐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在气势上或许比不得见怜,但应变对答却十分得体。
王文韶先被见怜气得不轻,后又听了灵犀这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哪里不明白自己这是被两个丫鬟联手鄙视了!抖着手指着仪态恭谨,丝毫不露半分轻慢的灵犀,“你……”了半天,终于一甩袖子,恨声道:“既然外院之事表兄做主,那我就去问问他,你们李府的待客之道!”说着对灵犀喝道:“带路!”
灵犀有些为难的瞧了瞧见怜,表少爷对夫人来说是侄儿,可在世子爷眼里是不是表弟那就说不准了,她冒冒然带他去见世子爷……
见怜还未发话,王文韶已看懂了灵犀的脸色,愈发怒不可谒,“我倒忘了,安国公世子如今是只手遮天的人物,传闻当今圣上都要敬他三分,岂是我这等卑贱之人能见的!”他怒极反笑,“我不配见他,我去跟姑母请安总可以罢!”
“表少爷言重了,奴婢只是奉夫人之命前来侍奉您,旁的奴婢实在做不了主。外男不进内院是规矩,您要见夫人还是世子爷,都请容奴婢通报一声。”
灵犀这两句话,不仅堵住了王文韶的口,就连见怜都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怪不得小姐说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敌,实在想不到王氏手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才,比碧鸳和红鸾还强些。
“那你还不快去!”王文韶被灵犀磨得没了脾气,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灵犀蹲身行礼,“是,奴婢这就去,请表少爷稍后。”说完疾步出了苍松阁。
见怜猜不透王文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肯定没安好心,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宰了他一了百了,却被王文韶窥破了心思,冷冷的道:“你若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不过我提醒你,我再落魄也是越国公的儿子,即使真的罪不容诛,亦当由国法论处,还轮不到你一个婢女动手!”见见怜面露不屑,王文韶祭出杀手锏,“从前还有表嫂护着你,这会儿……”王文韶盯着见怜,一字一句道:“她自身难保,还有谁能护得住你?!”眼见着见怜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王文韶知道自己赌对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冲突
见怜并不怕死,自从小姐与大公子这局棋开始之时,见怜早做好了要么成为棋子牺牲,要么败亡殉主的准备。王文韶话中叫她害怕的不是无人能护着自己,而是她若真的明目张胆的动手结果了王文韶,旁人不说王夫人必定不会放过她,谁知道李嘉懿会不会为了安抚他娘把自己推出去送死?到时候谁守着小姐?
见怜原就犹豫不决,如今有了顾忌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瞧着王文韶干瞪眼。咬牙切齿之际,苍松阁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瞧见这人,见怜目中戾气更胜,徘徊在心头的那股子杀意如一把燎原之火愈烧愈旺!
来人却迟钝的感觉不到见怜的杀意,不怕死的对见怜招呼道:“呦!见怜姑娘也在这儿呢!”语气中满满皆是嘲讽鄙视之意。
见怜在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声:“老虔婆!”冷冷的反击道:“怎么?辛嬷嬷又吃饱了撑的,到这儿来捉表少爷的奸来了?你这么关心表少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亲祖母呢!”王文韶背后有王氏撑腰,她轻易动不得,至于辛嬷嬷……见怜冷哼一声,难道李嘉懿还能为个老虔婆与她计较?真当小姐昏迷不醒,他就是他们的主子不成?!
辛嬷嬷没想到见怜竟然敢这般无礼,即便是她主子少夫人要整治自己,也是拿国法家规压下来,何曾这般直白,简直如市井泼妇般羞辱自己!一张老脸红了又黑,喝了一声:“大胆!”抬手就要去扇见怜。
凭见怜的身手,若叫一个年近不惑的老嬷嬷给扇着了,她也不用等着司徒凝冰败亡殉主,直接抹脖子算了!轻巧的抓住辛嬷嬷已经干枯的手腕,见怜手上微微用力,只听“咔擦”一声,然后便是辛嬷嬷杀猪似的尖叫声,手腕就这么被见怜折断了。
“你好大的胆子!”王氏瞧着跪在下头的见怜,狠狠一拍手边的矮几,震得上头摆着的茶盏都跳了一跳。侍立在侧的彩凤,悄悄挪步上前把茶盏给撤了。王氏还在训斥见怜,“嘉懿媳妇病重,你就反了天了!”
见怜不卑不亢的道:“奴婢不敢。”
王氏一见她这态度,愈发火大,下意识的伸手准备摔茶盏,不想却摸了个空,转头一瞧,矮几上空空如也,别说原来放在手边的茶盏,便是一碟子刚切的蜜瓜也不知所踪。王氏气得狠狠瞪了一旁低垂着脑袋装木头的彩凤,训斥见怜的声调又拔高了几分,“你不敢!你都把辛嬷嬷的手折断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面对暴怒的王氏,见怜没有丝毫惧色,无所谓的张口,话还未出口,已经有人比她说了更嚣张的话,“辛嬷嬷这么大年纪了,骨头脆,见怜又是习武之人,一不小心没控制住力道也是情有可原,母亲何必发这么大火?”收到消息特意从军营赶回来的李淑宁,十分霸气的给见怜撑腰。她小时候也没少吃辛嬷嬷的苦头,一直觉得这就是个老妖婆。所以不管是偏心见怜也好,落井下石也罢,对于见怜折断了辛嬷嬷的手这回事,李淑宁只想说四个字——干得漂亮!
李淑宁难得内心阴暗的幸灾乐祸一回,却将自己老娘王氏气得不轻,“你浑说什么!”王氏嗔了李淑宁一眼,“辛嬷嬷到底做过你一段时日的教养嬷嬷,便是她严厉了些,不讨你喜欢,你也不能这般……”王氏顿了顿终究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咽了回去,换成了“冷漠”。
李淑宁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觉得自己没下黑手打断辛嬷嬷这老刁奴的腿已经够有良心的了!“母亲”李淑宁上前几步,在王氏身边坐了,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您先不要生气,这事儿说起来真不怨见怜。”说着对跪在地上的见怜道:“你先起来。”
见怜从善如流,说了句,“谢三小姐。”便站了起来。
王氏柳眉一竖,又要发火,李淑宁赶紧抢着道:“母亲先不要急着发落见怜,一来她是嫂子的心腹,为嫂子对付伪帝立下了汗马功劳,往大了说那是对朝廷有功之人,真论功行赏,身份可不是辛嬷嬷能比的。二来嫂子昏迷不醒,您这时候处置她身边的人,叫亲家太太怎么想?大将军又怎么想?伤了两家情分不说,凭白叫外头那些惦记着二哥的人钻空子!”
“就算你说得有理……”事关儿子,王氏的态度立刻就软了下来,“可总不能就这么算了罢?”辛嬷嬷怎么说也是她身边的老人,被见怜这般羞辱,她这做主子的不出头,往后谁还把她放在眼里?!
李淑宁知道王氏的心思,瞟了眼坐在一旁事不关己的王文韶一眼,毫无压力的甩锅,“这就要问表哥了。”
王文韶没料到李淑宁会忽然向自己发难,一脸不解的道:“表妹这是何意?此事与我何干?”
李淑宁冷笑一声,开始胡说八道:“怎么与表哥无关!难道辛嬷嬷不是你安插在我母亲身边的眼线么?!”
这诬陷来的猝不及防,王文韶都有些愣了,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此荒谬的诬陷,他连辩解都不知从何说起。
李淑宁却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对王氏斩钉截铁的道:“母亲您瞧!他默认了!”不给王文韶说话的机会,李淑宁连珠炮似的道:“您仔细想想,上回他向表嫂要见怜不成,当晚欺负见怜就被辛嬷嬷撞破了,闹到您跟前。这一回,又是辛嬷嬷在他院子闹出了事儿,您不觉得太巧合了么?”
见怜忍不住抬头瞧了眼口沫横飞的李淑宁,虽然她旧事重提,让自己心里很不舒服,然而见怜还是不得不承认,李淑宁跟李嘉责不愧是孪生姐弟,在胡说八道颠倒是非方面都是极有天分的。
王氏本就是耳根子软的人,又被李淑宁绕晕了,竟然觉得她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是……她不明白,“韶儿好端端的放个眼线在我身边做什么?”
第二百八十二章 孤注一掷
“……家门不幸!”向王氏解释为什么王文韶要放个眼线在她身边的,不是李淑宁,而是原本应该在中书省衙门办公的王晋。
要说王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倒是李淑宁的手笔。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且不说王文韶对他们家来说是敌非友,单论他的家世,又非家道中落父母双亡的落魄亲戚,越国公府离这儿只隔了三条街,王文韶有家不回赖在他们府上,她不能明着赶人,知会他爹把不知抽了哪门子风,非要跟死人妖一条道走到黑的傻儿子领回去,总是可以的。
别看王晋跟王氏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除了长相,两人于智慧上的差距,直如九重天与大地的距离那般难以测量。接到李淑宁叫人送的口信,王晋只怔愣了片刻,便从自己办公的几案后跳了起来,提着袍子一路狂奔出了中书省府衙,将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建立起来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高深形象毁了个干净。惹得一干下属同僚皆无心办公,纷纷抬头望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又要变天了?
策马扬鞭的跑了一路,赶到李府,早有那接了李淑宁吩咐的小厮候在门口,领着一身尘土的王晋匆匆去了王氏院子。内院管事陆妈妈原是王府出来的,自然认得王晋,哪敢阻拦?让那小厮自去了,不等通报便亲自领着王晋进了院子。
说来也巧,王晋被陆妈妈引到王氏正房明间门口,便听李淑宁胡说八道,辛嬷嬷是王文韶的眼线。惹得王晋直摇头,这外甥女号称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占山为王领军杀敌倒是不错,只这忽悠人的功力……比她嫂子差得远了。
王晋一边嫌弃李淑宁忽悠功力太差,一边不得不亲自上阵替她圆谎。没办法,谁叫自己生的讨债鬼还在人家手上,若不赶紧把他带回去,谁知道这个色迷心窍的混蛋还能做出什么混账事来!害死他自己就算了,牵连一族老小可如何是好?!
王氏对自己这位兄长,素来是又敬又怕,李淑宁说得或许她还有些犹疑,但对王晋的话却是深信不疑。何况王文韶还是他亲生儿子,这亲爹总不至于冤枉儿子。
于是,王文韶就这样被表妹和亲爹联手诬陷了,他纵然长了一百张口也无法为自己辩白。
王氏望着他一脸的痛心疾首,“韶儿,虽说忠臣不事二主,但伪帝弑父夺位并非明主,你何苦为他卖命!”
王文韶有口难辨,索性“噗通”一声跪下,涕泪横流道:“姑母所言,侄儿如何不知?然我受陛下深恩不忍辜负,望姑母成全!”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王文韶忽然一跃而起,以惊人的速度窜到王氏跟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寒光闪烁的峨眉刺,另一只手五指成抓去掐王氏的颈项,千钧一发之际,坐在王氏身边的李淑宁飞起一脚,踹飞了王文韶手中的峨眉刺,趁他分神的一刹那,抄起身后的大迎枕照着他的面门砸去。
这一下虽没什么威力,却有效的妨碍了王文韶的视线,更迫得他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此时,李淑宁已从榻上站了起来,气势汹汹的正准备痛揍王文韶一顿。不料有人却比她先了一步,就在王文韶后退的时候,见怜无声无息的绕到他身后,照着他的腿弯就是一脚!
王文韶吃痛,单膝跪地,双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却被见怜一脚踹在后背上。王文韶身体失去平衡,扑倒在地,见怜乘胜追击,用膝盖顶着他的腰,一手捏住他右手脉门,狠狠的拧转到身后,王文韶痛得大叫一声,再无反抗之力。
王晋眼睁睁的瞧着儿子被个丫鬟往死里欺负,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是为了王氏一族的前程安危,王晋只得狠下心来,非但不能见责于见怜,还要装模作样的补踹王文韶两脚,一边踹一边骂,“逆子!竟敢行刺你姑母!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王氏的神经经过上回差点儿被鼎砸死之后粗了不少,所以这回面对王文韶的突然袭击,在最初的惊吓过后,很快便调整过来,还有那闲心劝看似暴怒的王晋,“大哥别打了……!”回你家再打行不行?!
“就是嘛!”李淑宁虽然同这个舅舅相处时间不多,却深知其老狐狸的本性,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表哥虽然犯的是恶逆死罪,可按国法,该交有司审判后方可定罪量刑,要是按家法……”李淑宁摸着下巴,一脸诚心向学的望着王晋,“好像应该开祠堂,当着全族老少的面杖毙?”
李淑宁话中威逼之意王晋如何听不出来?一壁恨李淑宁刁钻,一壁感叹这外甥女也是个厉害人物,三言两语就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上。不过王晋到底是四朝老臣,姜还是老的辣,李淑宁逼着他表态处置王文韶,他就把球踢给自己妹妹王氏。面上却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垂着泪道:“我太原王氏,诗礼传家,公忠体国,自然是国法在前,家法在后。”说着,痛心疾首的深吸了口气,将头一转不再去瞧王文韶,“就按笙箫你的意思办,我亲自押这逆子去大理寺公堂,依国法论处!”
这一下,不止王氏被震住了,李淑宁也呆若木鸡,不明白为什么剧情不按她预料的那样演?难道不应该是舅父舍不得表兄,然后向母亲求情并表态一定把儿子管好么?他怎么如此狠心?!莫非……?
李淑宁睁着眼睛细细打量了王文韶和王晋几遍,从相貌上判断,这俩人纵无十分相像,四五分总是有的,剩下那五六分,只能说子肖母,王文韶的容貌随了母亲闵氏,看来的是亲生的无疑。
李淑宁终究还是太嫩了,对老狐狸的奸诈程度没有充分的认识,一时没想到这世上有个词叫“以退为进”,还有个词叫“口硬心软”。
即便王晋真能狠得下心舍弃儿子,心软的王氏却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侄儿去死,即便方才他手持峨眉刺想要行刺自己,王氏第一反应还是为他求情。
第二百八十三章 管教
由于王氏的心软,王晋又装模作样狠狠打了王文韶一顿之后,便顺水推舟的将他领回家“严加管教”去了。
如果说在妹妹和外甥女面前,王晋打骂王文韶只是做做样子,那么回到自己家,关起门来,他可就要动真格的了。
“老爷!”越国公夫人闵氏,跪在他身前,将王文韶护在身后,哀求道:“您饶了韶儿罢!他就是有天大的错,您打一顿板子,要不然再关上几年,妾身都认了!您何苦非要打断他的腿?!”王文韶是闵氏的小儿子,老母疼幺儿,王文韶自来是她的心头肉,离家这些时日,她天天牵肠挂肚,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今日天降之喜,老爷不知怎么提前下衙回府,身后竟还跟着她日思夜想的小儿子!闵氏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她家老头子要打断她儿子的腿!!!
闵氏来不及多想,忙忙赶到家中的小祠堂,果然瞧见半年多不见的爱子王文韶被捆在一张条凳上,她家老爷正高举着一根水火棍,闭着眼睛就要往王文韶身上招呼!
闵氏惊叫一声“住手!”再顾不得名门贵妇的行不动裙怒莫高声的行止规矩,提着裙子几步奔到王晋身前拦着他不让他动手,这才有了两人僵持不下的局面。
“夫人……”王晋叹了口气,缓缓放下水火棍,无奈道:“不是我狠心,非要打断他的腿,实在是……”王晋将王文韶在李府所为一五一十与闵氏说了,“……我若不打断他的腿,他就没命了!!!”
闵氏听自家老头子讲了前因后果,也知道王文韶这回闯了大祸,打断一条腿已经算是轻的了,若真追究起来,附逆、恶逆两条大罪就够他死几个来回了!只是……闵氏慈母心肠,终究心存侥幸,瞧了瞧瘦了一圈容色憔悴的儿子,试探着与王晋商量道:“既然三姑奶奶让老爷把韶儿领了回来,便是不打算追究的意思,还是留了亲戚情面的。明日我就备上厚礼登门请罪,妾身与她妯娌这么些年,知道她是个心软重情的,我亲自去求她,她总会给我这个长嫂几分薄面,只要她不追究,嘉懿瞧在母亲的面子上也不至于揪着不放,老爷再将韶儿送到太原老家的庄子上住上几年,此事便过了,何必非要打断他的腿毁他一生?!”
“你……”王晋望着跪在地上一脸哀求的闵氏欲言又止,最后大手一挥屏退了祠堂里所有伺候的下人,亲自扶起闵氏,拽着她躲到祠堂的一个小角落里,压低声音道:“你以为我要打断那逆子的腿就是为了给嘉懿一个交代?”
闵氏与他夫妻多年,深知王晋性情,一听他说这话心便没来由的一沉,抖着声调问道:“难道老爷还有旁的隐情?”若真是如此……闵氏越想越害怕,就怕保不住小儿子的腿。
王晋眉头紧锁并不答话,直将闵氏急出了一头的冷汗才沉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夫人,我这样做不是为了给李家一个交代,而是怕那逆子不安分又闯出什么祸来,为了伪帝把自己命给丢了!”
闵氏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若只是如此,将韶儿关起来多派些丫鬟小厮盯着就是了,打断他的腿,这也太……”闵氏蹙眉望着王晋,到底没把“残忍”二字说出口。
王晋一脸严肃的不说话,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你还记得当初伪帝那会儿,嘉懿媳妇被打断腿的事儿么?”
闵氏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一个快死的人,一时不敢答话,在心中细细想了几遍才隐约猜出了王晋的意思,急道:“那如何一样?!嘉懿媳妇会武,又是有备而来,韶儿只是个读书人,身边能用的最多也就打小伺候的几个丫鬟小厮罢了,只要把这几个人远远卖了,再遣几个稳重的看着他,他能翻出什么浪来?”
王晋摇头道:“夫人想得未免太简单了,也太小瞧了这个逆子。当初他能只身在禁宫中救出伪帝,事后又能全身而退逃出长安,岂止是能掀起惊涛瀚浪,连天他都能捅一个窟窿!”见闵氏张嘴还待要求情,王晋正色道:“你不要多言!如今摆在咱们面前的只有三条路!”他盯着闵氏斩钉截铁,“一、打断那逆子的腿,严加看守,静待天下大定,伪帝身死,绝了他的念头!二、一碗药下去,把他毒傻了!三、我明日就开祠堂,将他逐出王氏一族,任他自生自灭,你就当从未生过这个儿子!”
闵氏听他说得如此决绝,知道再无转圜余地,一下子承受不住,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幸亏王晋扶住了她,“夫人!”正欲扬声叫人把她带回自己院子歇着,闵氏稳了稳心神,唤住他,“老爷!可否让妾身再跟韶儿说两句话?”
王晋与闵氏结缡几十载,头一回见她这般模样,心中着实又怜又痛,不觉含泪道:“那逆子是鬼迷了心窍!如何肯听你劝!”
闵氏却异常坚持,“就两句,说完不管他听不听,我都不会再多言了!”
王晋拗她不过,只得点头应允,扶着闵氏一步步走到被捆着的王文韶跟前。
“老爷,妾身想单独与韶儿说两句话。”闵氏站直身子表示自己已不需要王晋的搀扶。
王晋放开闵氏,犹疑道:“夫人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不是他信不过自家夫人,只是怕她一片慈母心肠,舍不得儿子做出什么糊涂事。
“老爷难道还信不过妾身?”闵氏望着王晋的目光哀求中带着几分失落。
王晋一来被她瞧得有些心虚,二来自恃这儿是家中祠堂,外头都是自家的下人,便是闵氏真将王文韶放了,他也逃不出去!不愿为此伤了几十年的夫妻情分,就应允了。只是他依旧不甚放心,虽给闵氏母子留了空间,却也不敢走远,就站在祠堂门口,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第二百八十四章 慈母心
闵氏并没有趁机解开绑着王文韶的绳子,而是蹲下身子,掏出一方锦帕仔细的擦拭着王文韶混合着脏污和鲜血的脸。一壁擦一壁如聊家常般,轻言细语的说道:“你是母亲最小的孩子,又聪明伶俐,人之常情,自小我就偏疼你几分,这才养成了你今日随心所欲的倔脾气。往常,无论你想要什么,闯了什么祸,母亲都能依着你护着你,可这一回,母亲实在护不住你了。”擦干净王文韶的脸,闵氏收起帕子,用她那保养得宜的手抚上王文韶的脑袋,一如他幼时,“今后,你要学会取舍,不能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的性子,还有……”闵氏的手缓缓从王文韶的头顶移到他的下颔,抚着他的脸颊,露出一个慈蔼的微笑,眼中却滚出一串珠泪,好似用尽了所有期待一般说了四个字,“好好活着!”
紧接着,王文韶就瞧见了让他后半生都活在噩梦中的场景!只见他的母亲闵氏忽然一跃而起,以让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一头撞向了摆放着王氏列祖列宗牌位的供桌!
伴随着一声闷响,和上百个牌位掉落的“啪嗒”声的是闵氏飞溅的鲜血,染红的不止是这祠堂的地面,还有王文韶的眼睛。
他张着嘴,呆呆的瞧着倒地不起的闵氏,听着从门口奔进来的王晋抱着闵氏不停的唤,“夫人!”眼神空洞,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好似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虚无,连他自己都不过是一个不存在的幻影!
直到守在祠堂外的下人们听到王晋的呼唤,一窝蜂的涌了进来,七手八脚的将闵氏抬走,王文韶的脑子里才忽然响起闵氏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好活着!”
王文韶猛然清醒,凄厉无比的喊了一声,“娘!”之后嚎啕大哭。
可是任凭他哭得如何伤心,也没有人理他,王晋一心都在抢救自家夫人身上,这会儿暂时想不起找王文韶算账,下人们都随着王晋走了,留下看守祠堂的几个婆子,没有王晋的命令谁也不敢给王文韶松绑,只能躲在一旁悄悄盯着他的动静,唯恐他一时想不开,做出过激的事情,到时候老爷怪罪下来,她们倒霉。
但不管王文韶哭得有多么肝肠寸断,闵氏终究没能坚持到大夫入府诊治便去了。越国公府连夜挂起了白灯笼,长媳颜氏临时接过了内院大权,有条不紊的同几个妯娌料理起了婆婆闵氏的丧事。
王氏是第二天一早梳妆的时候才知道的消息,险些以为自己没睡醒,愣了好一会,又连问了齐嬷嬷好几遍“你说谁没了?!可是真的?!”
齐嬷嬷抹着泪道:“老奴原也不信,可来报信的是大太太身边的采苹,她说是大太太听说国公爷要打断表少爷的腿,急急赶去阻止,两人在祠堂僵持不下,最后国公爷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也不知道两人究竟说了什么,等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听到动静冲进祠堂的时候,就瞧见大太太满头是血眼见着不好了!”
王氏听着齐嬷嬷的描述,心中发慌,暗暗猜测,“莫不是大哥大嫂为韶儿起了争执,大哥在气头上对大嫂动了手,没轻没重的就出了人命?!”王氏没了嫂子固然伤心,但若这条人命背在自家兄长身上,那就不止伤心这么简单了。
越想心里越没底,王氏索性吩咐彩凤将采苹领进屋,她要亲自问个明白。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彩凤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身素衣的采苹。
待采苹行完礼,王氏就焦急道:“快与我说说,你们夫人究竟是怎么没的?!”
采苹红肿着眼睛将方才与齐嬷嬷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只是细节上更详尽些。
王氏皱着眉,细细琢磨了一回,“这么说……我嫂子是碰供桌没的?”她一边问采苹一边拿眼去瞧齐嬷嬷。
可惜齐嬷嬷还在那儿伤心的抹眼泪,没接到王氏的眼神,倒是灵犀机灵,大着胆子替王氏问出了她不好问的话,“夫妻吵架再寻常不过的,怎么大太太这般想不开?”
采苹是闵氏身边的大丫鬟,自然也不傻,若说王氏的弦外之音她没听出来,那再加上灵犀这一句,采苹便明白王氏叫她来问话的真正意图了。心底一阵酸涩,忍不住替自家夫人不平,原就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里又落下泪来,可她还是不得不哽着声音答道:“奴婢当时在祠堂外头,不知道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后来同去的常嬷嬷哭过,说……”
“说什么?!”王氏见她磨磨唧唧,似是有什么顾忌,便向她保证道:“你别怕,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罪于你,你尽管说便是!”
采苹得了王氏这话才继续说道:“常嬷嬷说夫人只怕是拦不住老爷对七公子动刑,为了保七公子,这才碰了供桌!”
王氏闻言心中先是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不是她大哥失手推的就好!接着才复为闵氏伤心起来,流着泪叹道:“可怜大嫂一片慈母心肠!”由人及己,想到李嘉懿天生残疾不能行走,若是能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他一双腿,她也是甘愿的!想到此处愈发为闵氏动容,越哭越伤心。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仆妇,不管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都陪着王氏落了一回泪。李淑宁进来请安的时候,听见这满屋的哭声,唬了一跳,还以为王氏出了什么事儿!几步奔进屋里,瞧见王氏好端端的坐在妆台前,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埋怨道:“母亲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这是给谁……”她终日混在军营中,接触的都是直来直去的糙汉,传染的自己说话都没了顾忌。原想说“给谁号丧”,话到嘴边到底咽了回去,换成了,“您这是为什么事儿伤心呢?”暗自思量,她爹如今还在寿悦斋里待的好好的,听说昨日还大发脾气不肯用膳,尹氏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这才劝的他消停了。为这她还嘱咐林嬷嬷赏了尹氏几件首饰,应该不会是她爹出什么事儿了罢?
第二百八十五章 哭丧
“舅母没了?!!!”李淑宁听王氏抹着泪说出这个消息,着实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追问道:“表哥干的?”
王氏曲解了李淑宁的意思,竟然点了点头道:“可不是么,为了你表哥,你舅母连性命都能舍了!”说完又开始抹泪。
李淑宁暗叫一声“庆幸”,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幸亏她娘没听出她的意思,不然非唠叨死自己不可!不过听王氏这么一说,李淑宁更糊涂了,既然不是王文韶色迷心窍,为了死人妖丧心病狂到连自己母亲都下狠手,那舅母是怎么没的?
瞧了瞧哭得正伤心的王氏,李淑宁想了想,拉过侍立在侧陪着掉泪的彩凤,小声问道:“给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彩凤小声的将方才采苹的言语都一五一十的转述给李淑宁听。
李淑宁听完,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感叹道:“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我这舅父可真是个人物!怪不得历经四朝屹立不倒不说,官儿还越做越大!”末了才惋惜道:“只是可怜了舅母。”她不曾为人母,自然理解不了闵氏为了保住王文韶四肢健全,宁愿牺牲性命的做法,只觉得摊上王文韶这么个儿子,闵氏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母亲也别光顾着哭。”一屋子的人都在抹眼泪,衬得一滴泪都没有的李淑宁分外格格不入,她性情又坚毅不轻易落泪,加上对闵氏这个只见过几回的舅母没太多感情,实在哭不出来,为了显得不那么尴尬,只得转移王氏的注意力,“舅母新丧,府中一定忙乱,咱们家住得近,母亲与其在这儿伤心,不如早些去舅父府上帮着几位表嫂料理丧事,也是咱们一片心意。”
“你说的是,倒是我疏忽了。”王氏一壁拿帕子揩着眼泪,一壁嘱咐采苹,“你先回去,告诉你家世子夫人,我过会儿就到。”
采苹替主家道了谢,便行礼告退。王氏在一众丫鬟仆妇的伺候下重新梳洗了一遍,又换了一身石青色暗纹深衣,去了头上的金簪宝翠,只插戴了两支寿字纹银簪,连耳珰也换成了一水的寿字纹银耳珰。
倒是李淑宁素净惯了,又整日出入军营,基本都是男装打扮高系马尾腰悬宝剑,王氏为此念叨了她不知多少回,但她左耳出右耳进,屡教不改,依然我行我素,甚至长安城中因此掀起了一阵“男装风”,上至王公贵族家的千金,下至平民百姓家的姑娘,都跟风穿起了男装。在这样的大势所趋面前,王氏妥协了,就当自己多生了个儿子,也没什么不好。
今日李淑宁也是跟往常一样的打扮,原打算陪着王氏用完早膳便去军营,可既已知晓舅母新丧,这军营便去不成了。饿着肚子待王氏重新梳洗装扮完,母女两一起简单的用了些点心,便出门去了越国公府。
马车在长安城宽阔的街道上行驶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在越国公府门前停了下来。李淑宁顺手拢起窗帘,一片刺眼的白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撞进王氏眼中,激的她不由自主的落泪。
李淑宁一见这架势,暗骂自己一声“手贱!”忙不迭的去劝王氏,“母亲别哭,咱们先进去给舅母上柱香。”说着就去扶王氏。
母女俩下了马车,早有那越国公府迎客的仆妇上前接着,引二人入府,一路来到灵堂。
王氏自下了马车眼泪就没断过,这会儿瞧见灵堂上摆放的闵氏牌位,眼泪落得更凶了。在闵氏灵前狠狠哭了一场,李淑宁劝得口干舌燥依旧没劝住,最后索性什么话都不说,只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待王氏哭完,心情平复,母女俩这才依着礼数给闵氏上了香。
虽说王氏本心里是过来帮忙的,不过世子夫人颜氏哪儿敢真劳动这位姨母?待她上完香,便着弟妹韩氏陪着去花厅用茶。
王氏哭累了,一时忘了自己其实是来帮忙不是来添乱的,由着韩氏和李淑宁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去了花厅。
韩氏亲自伺候王氏洗了脸上了妆,又捧过一盏热茶给她,“姨母请节哀。”她性子内敛,不善言辞,又与王氏不熟,相处起来实在有些尴尬。
好在王氏这会儿没心情与她应酬,又哭得口干舌燥,接过茶盏灌了几口还未缓过神来。李淑宁趁着王氏发愣的当口,扯过韩氏,小声问道:“二表嫂,七表哥如今怎么样了?”方才在灵堂没瞧见王文韶,舅母为了保他这个儿子连命都陪进去了,论理舅父便是再伤心愤怒,瞧在舅母的份上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可为何不见他给舅母守灵?
韩氏虽是庶子媳妇,但闵氏待她也算宽厚,韩氏又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不是那小心眼爱计较的,故而婆媳关系还是不错的,嫁入王家小十年,与闵氏称不上情同母女倒也有几分感情。闵氏就这么走了,韩氏多少是伤心的,听李淑宁问起此事的始作俑者王文韶,伤感之中又带着几分埋怨,“七弟被老爷关在地窖里,里里外外派了上百号人看守,还吩咐了一日只能送一杯水,三天才能给他一顿饭吃。几个兄长求情,好歹让他送完太太最后一程,叫老爷好一顿骂,谁都不敢再吱声了。虽是狠心了些,可七弟实在太不懂事了,从前还有太太护着,这回……只望他体谅太太一片苦心,别再干什么荒唐事了!”
“舅父……打算怎么处置表哥?总不会这么关一辈子罢?”李淑宁心里有些愧疚,算起来舅母闵氏殒命多多少少还是与她有些关系的,若非她逼得太紧,舅父也不至于非要打断表哥的腿,舅母更不至于赔了性命。如今舅母已经没了,表哥……他要是能想通,不再跟死人妖穿一条裤子,倒是没必要再揪着不放,毕竟都是亲戚。
韩氏微微蹙眉,有些担忧的道:“老爷虽未明说,但这一回,恐怕是不会轻饶了七弟。”她嫁过来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瞧见公爹阴沉到可怕的脸色,也不知待婆婆丧礼过后等待七弟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第二百八十六章 流言四起
闵氏的丧事在长媳颜氏的主持下进行的井井有条,压根不需要王氏帮衬,唯一叫颜氏头疼的是总有那不识趣的长舌妇趁着吊丧的时候偷偷打听婆母闵氏的死因。毕竟闵氏去的太突然,一丝征兆都没有,而她的亡故属于家丑不可外扬,故而越国公府对外宣称闵氏是得急病死的,但这种说法最多骗骗三岁小孩儿,略微有些脑子的都知道这其中必有猫腻!
只是大多数人或碍于情面或畏惧王晋权势,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还是免不了少数无知无畏之人,秉持着探究到底的精神,锲而不舍的追寻闵氏的死因。
但任凭这些人怎么打听,越国公府上下都只有一个回答,“太太是得急病没的。”
越是这般讳莫如深,越能引发人的好奇心。
于是,闵氏丧礼之后,关于她死因的各种传言甚嚣尘上。
李淑宁整理一下,大致可分为复仇说,争宠说、家暴说和弃子说。
复仇说主要传播于朝臣之间,说是王晋做惯了双面间谍,在魏王谋逆的时候明着站魏王,转身就在先帝面前把魏王卖了个干净!伪帝的时候也是如此。这回也不知是哪个怀恨在心,找他算账,王晋命大没死成,倒是王夫人倒霉成了替死鬼。
争宠说在七大姑八大姨之间流行,主要围绕着王晋内宅的女人们展开,总之一句话,王夫人争宠失败,王大人宠妾灭妻。
家暴说和争宠说比较相似,最大的区别在于王晋究竟是主谋还是从犯,热衷于这个版本的主要是那些瞧家里媳妇儿不顺眼,有心换一个的人渣。
这三个版本纯属无稽之谈,李淑宁佩服这些人传瞎话的能力之余,又狠狠同情了舅父王晋一把,发妻刚死,伤心劲儿还未过,装了几十年的贤臣名士形象就因为几个谣言破了功,连王氏一族的好名声都受了牵连,也不知他会不会把这笔账算在表哥王文韶身上?
倒是最后一个弃子说,让李淑宁觉得很蹊跷。因为这个版本居然有五分真实!传言王七公子王文韶因追随伪帝获罪,后弃暗投明归家寻求庇护,王晋为保幼子特意登门请罪,身为晚辈的李嘉懿却仗势欺人,非逼着王晋处置王文韶,否则便要株连王氏一族,王晋被逼无奈,为保全族只能牺牲小儿子,夫人闵氏舍不得幼子,于是以身相替,自杀身亡!
“表哥是秘密潜入长安城,知情的人不多,也就是越国公府和咱们府的人,再加上舅母亡故的因由更是极少有人知晓,这传言五分真假,且矛头直指她兄长,甚至挑拨安国公府与越国公府的关系,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别用心?无论如何这传言的出处该好好查查了!”只是,李淑宁有些为难,处理军务她还算在行,但这种类似查案的费脑子的事情,她还真没做过。可嫂子如今昏迷不醒,母亲又靠不住,三弟人还在雁门关,家里能为二哥分忧的也就剩自己了,总不见得连查个流言这等小事都要二哥亲自出马。
“嬷嬷你看……”李淑宁向林嬷嬷讨教道:“此事该从何处查起?”
林嬷嬷虽然不是苏嬷嬷,手下有一群密探,但流言这种把戏早就见惯不怪了,应付起来自有一套方法。巴不得李淑宁问询,好显出自己的能耐。
不过她并不急着回答,而是皱眉沉思了片刻才说道:“三小姐,老奴觉得此事应该先从夫人院子查起。”
李淑宁不太明白,“为什么?”
林嬷嬷胸有成竹的分析道:“依方才三小姐所言,知晓亲家太太死因的人极少,不是从越国公府传出去的便是咱们府漏出去的,但越国公登门请罪……三小姐觉得谁泄漏出去的可能性更大?”
李淑宁沉吟片刻才恍然大悟道:“嬷嬷的意思是母亲身边的人该梳理梳理了!”不待林嬷嬷回话,她已自顾自的说道:“不错!舅父上门直接去了母亲的院子,照规矩,外男不入内院,所以他是一个人进的菊芳苑,那么这事儿十之八九是咱们府传出去的!”说到此处,李淑宁瞧着林嬷嬷,试探道:“嬷嬷是不是有方向了?”
林嬷嬷微微笑了笑,故意卖了个关子,反问道:“依三小姐的聪明,何不猜上一猜?”
李淑宁跟李嘉责一样,最不耐烦这种“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说话方式,若是换了旁人,早一个白眼翻过去了!但林嬷嬷不一样,一来她是嫂子给自己的人,就是瞧着嫂子的面子,她也得敬着!二来,林嬷嬷见多识广,是个治理内宅的好帮手,自己有许多地方还要仰仗于她。故而不敢轻慢,只能耐着性子猜测道:“我记得当时在屋子里伺候的就只有母亲身边两个大丫鬟,彩凤和灵犀,还有齐嬷嬷,门口守着两个二等丫鬟……”李淑宁仔细回忆了片刻,“是春蚕和青鸟!”
“齐嬷嬷可能性不大,彩凤、灵犀、春蚕、青鸟这四个丫鬟可以重点查一查。”李淑宁猜着猜着思路就被打开了,“她们都是内院的丫鬟,寻常出不得府,若要将风声透出去必定有人接应!”想到这个,李淑宁不由心中一凛,“如此说来,府上的下人也该好好整肃一番了!”
“三小姐说的不无道理。”林嬷嬷不想打击李淑宁的积极性,只得委婉的说你道:“不过老奴以为,排查的范围不用那么大,只管盯住万姨娘便可。”
“万姨娘?”李淑宁不太信,“万姨娘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从不敢越雷池半步,便是跟其他妾侍争宠都不曾有,她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
“三小姐不要小瞧了万姨娘。”林嬷嬷默默感叹,李淑宁脑子不错,可惜终究太年轻,少了几分阅历,“她入府比夫人都早,又是贵妾,虽然平日里不显,但这些年下来在府里肯定有自己的人脉势力,从夫人给大小姐选通房丫头那回便可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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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探查
“何况人心是会变的。”林嬷嬷在后宫里见多了似万姨娘这等看似绵羊般温顺,可冷不防跳出来咬你一口的嫔妃,“万姨娘不是蠢人,大小姐忽然没了,她能不疑心?兔子急了还咬人,大小姐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心里有恨才正常!”
李淑宁蹙眉想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道:“嬷嬷说得有理,那咱们就先从母亲的菊芳苑和万姨娘处入手!”
林嬷嬷见李淑宁肯受教,心里高兴,面上笑着应承道:“三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玉门,年纪小,性子活泼,嘴又甜,府里人缘极好,最擅打听消息,不若将此事交由她办。”
虽是林嬷嬷荐的人,李淑宁依旧有些不放心,“玉门才十二三岁,此事往小了说,不过是一两句闲话,往大了说关乎着我二哥的名声和李王两大氏族的关系,交给这么个小丫头,办砸了是一回事,最要紧的是打草惊蛇再想往下查可就难了!”
林嬷嬷却对玉门很有信心,向李淑宁保证道:“三小姐不要瞧玉门年纪小,论探听私密打听消息,咱们院子里谁也比不上她。而且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不容易惹人怀疑,那躲在暗处使坏的人也想不到三小姐会将这样重要的差事交给一个小丫头去办。”
“那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淑宁最终还是同意了,“就依嬷嬷的意思办!”
林嬷嬷得了李淑宁的准信,暗地里细细嘱咐了玉门一番,自是不提。单说玉门得了吩咐,知道主子将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给自己,狂喜之余又有些忐忑,万一差事没办好,三小姐怪罪该如何是好?但转念一想,这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不过是暗地里打听些消息罢了,她最得心应手,只要将这桩事情办好了,再过几年,上头几位姐姐配了人,自己有这个功劳,何愁上不了位?
为了当上一等丫鬟,月钱翻倍,玉门使尽了浑身解数,终于将目标锁定在齐嬷嬷身上。
“什么?!”李淑宁正喝着茶,听了玉门的禀报,好悬没一口水喷出来,“你到底查了些什么?怎么会查到齐嬷嬷身上?!”若不是瞧玉门是个身量还没长开的半大孩子,李淑宁早开骂了,齐嬷嬷是母亲的乳母,伺候了母亲大半辈子,忠心耿耿,谁都有可能背叛母亲,唯独她不会!一边腹诽“小丫头就是靠不住”一边有些不满的瞧了林嬷嬷一眼。
这个结果林嬷嬷早听玉门禀报过一遍,初时也跟李淑宁一样惊讶,但玉门分析的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林嬷嬷一琢磨,心里便信了十分。这才敢带着玉门前来见李淑宁。李淑宁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故而不慌不忙道:“三小姐先别急,且听玉门慢慢道来,若她说完之后您还是不信,老奴甘愿受罚。”
李淑宁见她说得这般郑重,也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喝了口茶冷静下来之后才对已经吓得不敢说话的玉门道:“你接着说。”
玉门怯怯的瞧了林嬷嬷一眼,收到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奴婢有个邻家妹妹正好在夫人院里当差,虽是三等粗使丫鬟,可她住的屋子正挨着几个二等丫鬟,平日里她们有什么事儿要跑腿多半会找她或同屋的小丫头……”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李淑宁的神色,见她微微皱着眉,似乎有些不耐烦,赶紧加快了语速,“奴婢听她说,春蚕姐姐月事上头不太好,寻常到了日子总要歇上两三天,大家瞧在她是陆妈妈的外甥女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来也巧,那日舅老爷一来,春蚕姐姐就赶上来了月事,听说疼得是满头大汗,压根当不了差直接回屋躺着去了,晚上不小心又染了风寒,雪上加霜,彩凤姐姐就跟齐嬷嬷讨了情,让春蚕姐姐回家休养,这会儿人还在家里躺着没缓过来,奴婢以为是她的可能性不大。”
“你说可能性不大就不大呀!”李淑宁在心里骂了一句。
林嬷嬷见她眉头一跳,一副要发作的样子,忙抢先一步呵斥玉门道:“别尽说些废话!捡要紧的说!”
玉门缩了缩脖子,语速又快了几分,“至于青鸟姐姐,她家中只有一个寡母相依为命,她性子又高傲,一心想要出人头地,所以……”
“所以什么?”李淑宁见她吞吞吐吐,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玉门把头垂得低低的,恨不能埋进地里,却飞快的吐出一句话来,“所以她经常跟世子爷院子里的姐姐们套近乎。”顿了顿,在李淑宁还在吃惊愣神的功夫,又补了一句,“尤其是在世子妃昏迷不醒这段日子。”
李淑宁眨巴了几下眼睛,可算是回过味来了,忍不住冷笑数声,“好哇!外头有那些个不安分的也就罢了,连咱们府里也有那打歪心思的,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玉门见李淑宁动怒,不由得又把头往下垂了几分,心中默念,“对不起了青鸟姐姐。”她不知道李淑宁会怎么对付青鸟,但瞧她这么生气,青鸟铁定好不了,能不能保住命都难说!
“你接着说!”李淑宁生气归生气,到底没忘了正事。
“是!”玉门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彩凤和灵犀两位姐姐跟世子院子里的姐姐们也走得近……”她觑着李淑宁脸色不对,又有爆发的迹象,赶紧替彩凤灵犀澄清道:“不过她们没有旁的心思,就是羡慕鹣鲽和鸳鸯两位姐姐,如今都是官夫人了。”
听到这里,李淑宁的脸色转阴为晴,带着几分调侃的笑道:“这事儿她们可找错人了,有机会你与她们知会一声,世子爷如今忙得很,可没那闲心给她们找相公,再说世子妃这等情形,她们还敢为这事儿烦世子爷,成心找不自在呢!让她们直接来找我,正好我手下一帮子光棍,要知道有这么两个美娇娘肯给他们当媳妇,非争的打破头不可!”顺便借着这个恩典,处置了青鸟,一举两得,她简直是英明神武!
第二百八十八章 人才
第二百八十八章人才(第1/1页)
“话说你不会是因为这四个人都没什么嫌疑,才盯上齐嬷嬷的罢?”李淑宁听玉门说了一堆话,一个字都没提到齐嬷嬷,不禁又对玉门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自然不是!”玉门赶紧解释道:“原先打死奴婢也不敢怀疑齐嬷嬷,只是在打听的时候偶然听夫人院中守门的卞婆子提了一嘴,说是夫人从越国公府回来那天,齐嬷嬷的孙女,在四公子院子里当差的珍珠,提着个食盒来探望过齐嬷嬷。奴婢当时便想起来,这珍珠可不就跟万姨娘嫂子家的侄儿有私情么!”
李淑宁被这复杂的关系绕晕了,而且她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府里小厮丫鬟有私情这种事,还可以打听出来,可这什么万姨娘嫂子家的侄儿?李淑宁记得万姨娘家兄长是个四品武将,她的嫂子应该也是官宦人家,依此论推她的侄儿大小是个少爷,且不论他怎么搭上的珍珠,这俩人绝不可能在府里幽会,而玉门只是个足不出户的小丫头,她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两人关系的?
玉门见问,立刻来劲了,有些得意的说道:“三小姐有所不知,奴婢的表哥是四公子身边的小厮,有一回他正好瞧见珍珠腕上戴了一个比翼双飞纹的赤金镯子,当时只觉得眼熟,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未过门的媳妇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她那个是镀金的,珍珠这个是赤金的。”
李淑宁忍不住打断她,“我是问你怎么知道珍珠和那谁的侄子有私情,你扯你表哥媳妇的镯子做什么?”
玉门正说得高兴,骤然被李淑宁打断,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小声道:“可这镯子是关键。”
李淑宁瞧她那小兔子似的模样,感觉自己好像是欺负小孩子的坏人,无奈道:“罢了罢了,你慢慢说。”
于是玉门续说道:“听奴婢表哥说,他媳妇儿那镯子是有人画了样子让她叔叔定做的,她叔叔瞧着这样子好看,寓意也好,便仿制了一只,作为定亲的贺礼送给了自家侄女。而定做这个镯子的那人姓吴,是郡长史家的公子,仗着家世好模样好,时常勾搭良家女子。”
李淑宁总算听明白了,这就是一只镯子引发的一桩风流债,可是她还是不懂,“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姓吴的跟万姨娘有亲?”万姨娘再贵也是个妾,母亲又最重规矩,从不拿她娘家当正经亲戚走动,自己都从来没见过万姨娘的娘家人,玉门又是怎么探到这层关系的?
李淑宁不懂的事情,到了玉门那儿却显得理所当然,“奴婢是听看后门的包大爷说的,府里这些个姨娘管事小厮丫鬟家里有什么亲戚,他都一清二楚。”
李淑宁听了,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她从前还真是小瞧了自家的下人,这拉出来一个个都是人才!
“但你也不能单凭珍珠的私情就断定齐嬷嬷和万姨娘勾结罢?”说不定珍珠就是倒霉被个浪荡子给骗了呢?说是这样说,但李淑宁心里已信了七分,倒不是她怀疑齐嬷嬷,而是在自己孙女面前说漏嘴也是正常的,何况珍珠很有可能受了万姨娘的指示有意打探!
玉门见说了半天,终于说到重点了,眼睛都亮了,带着几分小兴奋的道:“事关重大,奴婢当然不敢胡说,有了怀疑之后,奴婢就去找了四少爷身边的明玉姐姐。她一直想给四少爷当通房,可样貌不如珍珠,家里也没珍珠硬气,所以一直把珍珠当死对头。奴婢跟她打听那日珍珠从菊芳苑回来后有没有出去过?明玉姐姐说没有,奴婢不死心又问了她珍珠回来的时辰,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就在奴婢以为自己猜疑错了的时候,忽听明玉姐姐说要留奴婢用饭,奴婢脑中忽地灵光一闪,猛然想起来,四少爷院里的饭食都是两个大丫鬟轮流去大厨房领的,而从前万姨娘跟前伺候的樱桃的婆婆马婶就在大厨房当差!”说到此处,玉门顿了顿,咽了口唾沫,说了这半天话,口都干了。
李淑宁见状,跟听说书打赏似的,将自己的茶盏递给林嬷嬷,对玉门道:“先喝口水再说。”
林嬷嬷笑着将茶盏递给玉门,“来,润润嗓子。”
玉门谢了恩,从林嬷嬷手中接过茶盏,三口两口就灌了下去,抹了抹嘴接着说道:“奴婢想到这个,就又去了大厨房,找装盘的桂嫂打听,果然被奴婢打听出来,珍珠瞧过齐嬷嬷第二日,来厨房领过早膳,还跟马婶躲在灶台间说了好一会儿话!奴婢还特意问过明月姐姐,那日可不是珍珠当值!”
李淑宁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瞧玉门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小丫头真是个人才!要是个男孩子,简直可以去刑部审案子了!
“赏!一定要赏!”李淑宁觉得玉门事情办得如此漂亮,说书又说得如此精彩,不赏那是没天理。于是一挥手很大方的道:“赏你一百两银子,以后你仍旧做你的二等丫鬟,但是月例我从私房里多贴你二两银子!”
“谢谢三小姐!”玉门高兴坏了,一个劲儿的给李淑宁磕头。
“那个……”林嬷嬷忍不住出声打断笑得跟两个傻子似的主仆,“三小姐难道不想知道,万姨娘是怎么将消息传出去的?”捉贼拿赃,捉奸在床,玉门扯了这半天,其实也只不过是猜测,最后是谁替万姨娘将流言散播出去才是关键!
“不是樱桃的男人,就是她兄弟呗。”李淑宁瞧着林嬷嬷,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不是的,三小姐。”说话的不是林嬷嬷,而是已经有些晕乎的玉门,她很认真的向李淑宁解释道:“替万姨娘在外头胡说八道的是她娘家的一个远房表哥,那人是长安城里一个做灯笼的‘胧月坊’的掌柜。”
虽然已经见识过玉门的本事,李淑宁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里是长安不是陇西,她去接母亲的时候只带了一部分下人来长安,这小丫头该不会在长安也有七拐八弯的亲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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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过继
第二百八十九章过继(第1/1页)
“奴婢让奴婢的小侄女去套樱桃姐姐家小胖墩的话了。”在李淑宁不可思议的眼神中,玉门理所当然的道:“那小胖墩只有四岁,他们家大人以为他年纪小,说话都不避着他。那小胖墩又特爱吃糖,偏樱桃姐姐怕他吃多了蛀牙,所以不肯给他多吃,奴婢的小侄女给了他两块糖饴子,就什么都套出来了,连他们家银子藏哪儿,奴婢都知道。”
李淑宁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随口问了一句,“你那小侄女多大了?”套个话连人家家里银子藏哪儿都顺带给套出来了,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六岁了。”说起自家小侄女,玉门一脸的骄傲,“她可聪明了,奴婢叫她做什么,她都能做的……比奴婢想的都要好!”
“行了行了。”李淑宁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不过随口一问,她可不想听玉门没完没了的夸自家侄女。“这样,再过两年,让你家小丫头到我院子里来当差。”玉门让她充分见识到了什么叫“有志不在年高?”好像不太对,“莫欺少年穷?”好像也不太对!不管了!李淑宁自认读书少,不会用词,反正这两个小丫头她要好好栽培!
“奴婢代我家福姐谢三小姐恩典!”玉门没想到自己打听个消息,不仅给自己打听出了个前程,还把小侄女的前程也给搞定了,这要是叫她娘知道,还不乐疯了!看她还好不好意思念叨自己,什么都不会,尽会吃!
李淑宁让大丫鬟青锋领着玉门下去领赏,转而对林嬷嬷道:“嬷嬷真是慧眼如炬,若非您,我还不知道自己院子里有这么一匹千里马。此事虽是玉门的功劳,嬷嬷却功不可没。”
林嬷嬷谦虚道:“三小姐过奖了,老奴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什么都不会,也唯有调教小丫头,知道些宫闱阴私这两样上不了台面的能耐了。”
李淑宁摆了摆手道:“嬷嬷过谦了。有功就要赏,只是嬷嬷不比玉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赏赐金银财物倒显得我轻慢了嬷嬷。我听说嬷嬷少年入宫,跟家里人也断了联系,如今您孑然一身,虽说自在,可到底也会有孤寂的时候。我想多管一回闲事,您要是不嫌弃,我有意让清书过继给您当孙子,跟您姓,您看如何?”
林嬷嬷愣住了,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眼泪已经从眼眶滑落,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擦干眼泪,带着几分忐忑的道:“三小姐的好意老奴心领了,清书是个好孩子,又是世子爷的心腹,前程不可限量,让他给老奴当孙子岂不委屈了他?”李淑宁的话说到了林嬷嬷心坎里,她家里穷,十二岁的时候,爹娘为了给大哥筹钱娶媳妇便将她送进了皇宫。她在宫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她的父母亲人却如一窝永不知足的吸血鬼,只想从她身上榨出银子来。后来她也瞧明白了,索性跟家里断了联系,抱定了老死宫中的打算,只是偶尔亦会羡慕旁人有儿有女。
李淑宁听林嬷嬷的口气,便知道她是乐意的,一边感动嫂子为自己费的心思,一边给林嬷嬷吃定心丸,“清书是个孤儿,做梦都想有自己的亲人,您能给他当祖母,他非乐死不可!”
林嬷嬷实在心动,也不矫情,直接道:“若是清书乐意,老奴自是满心欢喜。”清书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人机灵不说,心地也好,能有他这样的孙子,林嬷嬷觉得自己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
“乐意乐意!”李淑宁见林嬷嬷答应了,便趁热打铁道:“待万姨娘这事儿了了,我就选个好日子,摆几桌酒席,正式将清书过继到您名下。他年纪不小了,是时候娶个媳妇儿,您早些认了他这孙子,也有人替他留心操持。”
林嬷嬷一想到自己还有机会抱上曾孙,一向注意仪态的她顿时笑出了一脸褶子,连道:“是是是,老奴瞧着府里许多姑娘都不错,到时候还望三小姐做主。”
李淑宁这里照着司徒凝冰的嘱咐,让林嬷嬷对自己死心塌地,接下来就是着手处置万姨娘。依李淑宁的意思,直接一碗药下去给万姨娘来个“病逝”一了百了。
“三小姐”林嬷嬷有些哭笑不得的瞧着李淑宁,“杀人不过头点地,可咱们也不能随便杀人,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李府后院并不是铁板一块,李淑宁先是假死逃离齐王府,后又以女子之身募兵起义,出入军营,名声其实并不是太好,若非李家权势摆在那儿,李淑宁就算不让唾沫淹死,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这要再落下个滥杀姨娘的名声,往后如何再嫁良人?
李淑宁自从摆脱了齐王妃的身份之后,就有如挣脱枷锁涅槃重生一般,名声什么的她早就不在意了。何况她如今手握十万重兵,在这个不太平的世道里,所谓名声在兵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林嬷嬷见李淑宁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由头疼,只能换个法子劝道:“您可以不在意名声,可夫人呢?说到底这安国公府后院的女主人始终是夫人,到时候万一走漏了风声,管教无方治家不严的罪名还不是夫人担?”
李淑宁想了想自己死要面子的娘,只得妥协道:“那依嬷嬷该如何处置?”
“依老奴看来……”林嬷嬷凑到李淑宁跟前,附耳一阵嘀咕。
李淑宁听完就是一皱眉,“这么麻烦!”一个姨娘罢了,悄悄处置就得了,非搞这么多弯弯绕绕做什么?简直是没事找事!
林嬷嬷瞧着她,几分伤感几分沧桑的道:“三小姐是巾帼英雄,见惯了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的场景,自然不屑内宅后院这一亩三分地的七拐八弯,阴谋诡计。可后院历来是女人的战场,这里不能动刀枪,不能有硝烟,甚至不能见血!只因在男人眼中,这里永远当是花团锦簇和乐融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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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问罪
第二百九十章问罪(第1/1页)
摘星楼是长安城中最大也是最负盛名的酒楼,出入这里的皆非富即贵。作为胧月坊如今的当家人,霍明对这里自然不陌生。但是今日踏进这座酒楼,他却觉得既紧张又兴奋。
“霍东家请。”前面引路的小伙计,将霍明引到三楼一个雅间前,示意他自己进去。
霍明稳了稳心神,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觉得并无不妥,才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
“霍东家”雅间里黄花梨木圆桌边坐着一个样貌清秀的青衣女子,挽着垂鬟分肖髻,斜插着一支银簪,打扮十分朴素,眉宇间却透着几分英气。
就在霍明以为这就是自己要见的人,准备行礼的时候,那青衣女子先行蹲身行礼道:“奴婢奉家主之命在此恭候,请移尊步随奴婢来。”
霍明暗道一声“惭愧”险些将侍女错认成了主人,随机应变的将参拜大礼改成了揖手,客气道:“有劳姑娘。”
青衣女子将霍明引到厢房屏风后,那里临窗摆着一架瑶琴。
“霍东家请稍后。”青衣女子忽然盘腿坐在琴案后,手拨琴弦开始抚琴。
霍明正瞧着她莫名其妙,不防头顶一阵响动,他惊诧之下抬头望去,只见一架暗梯正缓缓落下。霍明瞧了眼那侍女,见她朝自己点头,便明白正主在上头。心里越发忐忑,见个面还这么多花样,那一位要自己办的事肯定不小!忐忑之后又是一阵激动,这不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么?
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霍明踏着头顶落下的暗梯,一步步爬了上去。
与想象中的不同,霍明以为上面是一个暗阁,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片天光大亮。霍明愣了片刻,才明白这摘星楼确实只有三层,但主人别出心裁,在楼顶建了一个平台,四周都是高耸的屋檐,除非站在更高的地方往下俯视,否则根本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平台存在。而摘星楼四周皆是二层高的商户,谁也不会知道摘星楼还有这样的机关!
霍明一面感叹摘星楼主人巧妙的心思,一面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平台一圈。这个地方大概也就两间厢房大小,布置的却是少见的古朴雅致,既有江南园林的柔媚秀丽又不失长安帝都的端肃大气。但最吸引他的不是这里的布局摆设,而是那一隅紫藤花架下,荡着秋千的少女纤丽的侧影。
“霍东家”在霍明望着那少女出神的时候,早守候在暗梯旁,却一直被忽略的侍女剑影有些不不悦的出声提醒道:“我家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随奴婢前去拜见。”哼!商贾出身就是不懂礼数,竟敢这般直勾勾的盯着小姐瞧!
霍明猛然回神,心中突突直跳,暗骂自己该死!在贵人面前这般失态!赶紧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对剑影不卑不亢道:“劳烦姑娘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荡秋千正荡的高兴的李淑宁面前,剑影恭声禀报道:“小姐,霍东家来了。”
李淑宁秋千正荡到一半,闻言也不待秋千落地,直接一个翻身从秋千上跃了下来,稳稳落到地上,瞧着敛首而立的霍明道:“你就是胧月坊如今的掌事人,霍明?”
霍明不敢抬头瞧她,只恭声应“是,正是草民。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一个称呼就让李淑宁展了笑颜,比起李三小姐,她还是喜欢旁人称呼她为将军,毕竟前者是因为她的出身,而后者却是她自己挣的,感觉自然不一样。
她心情好了,瞧霍明自然顺眼,径自走到秋千架旁的石台边坐下,抬头盯着亦步亦趋过来的霍明道:“我今日找你来原本是要兴师问罪的。”虽说是问罪,李淑宁语气却不紧不慢,听不出半分恼怒。
可越是如此,霍明却越是不安,不及细想哪里得罪了李淑宁,先请罪再说,“草民愚昧,不知何时得罪了小姐,万望小姐恕罪!”
李淑宁见他这副惶恐的模样,心中暗暗得意,见怜说得果然没错,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比疾言厉色可管用多了!面上却露出一个“你别装了”的冷笑,语气也随之带了几分冷意,“你不知道?”
霍明冷汗都出来了,差点儿给李淑宁跪下,愈发恭敬无辜的道:“草民着实不知,求小姐明示!”脑子里不住地回想,最近究竟做过些什么?有没有得罪这位大小姐的可能?
李淑宁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故意冷哼了一声,一拍桌子道:“你命你手下掌柜四处传播我安国公府仗势欺人,逼死越国公夫人的谣言,究竟是何居心?!”不待霍明辩解,她就给他定了罪,“如今天下大乱,各处皆有反贼,你在这个节骨眼上传这样的谣言,不是想趁乱谋反,就是反贼的细作!”
“将军!”霍明这回真给李淑宁跪了,“草民只是个商人,便是向天借胆也不敢有谋逆之心!至于反贼的细作,更是从何说起?草民虽身份微贱,不配在世子爷帐下之臣,可草民除了做生意之外,素来只替世子爷办事,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世子爷手上,竭力尽忠还来不及,如何会传什么不利于安国公府的谣言?请将军明察!”
“明察过了!”李淑宁冷冷道:“我二哥逼死舅母的谣言就是你店中掌柜……”李淑宁抬眼瞧了侍立在侧的剑影一眼,“那人叫什么来着?”
剑影抿着嘴,暗道:“小姐装的还真像!”面上却配合的回道:“范立春,他借胧月坊送货的几个小伙计的口将这个谣言流传出去,起先只是街坊四邻,后来但凡在胧月坊买过灯笼的都知道了这个传言,甚至长安城中许多高门大户皆有耳闻。”
“我就奇了怪了!”李淑宁待剑影说完就冷笑道:“区区一个掌柜怎么敢胡乱污蔑安国公府?若没人在背后撑腰,他有那个胆子么?”忽然拔高了声音,对已经满头冷汗的霍明喝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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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道场
霍明现在打死范立春的心都有,也不知这个混蛋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如日中天的安国公世子都敢惹!自己不要命了,还连累了整个胧月坊!
“草民驭下不严,不意店中竟出了范立春这样的败类,但草民对他所作所为实不知晓,望将军瞧在往日草民为世子爷效过力的份上,容草民回去查个明白,若是属实,草民甘愿受罚!”不用查霍明也知道李淑宁必定没有冤枉范立春,堂堂国公府的千金又是手握重兵的女将军,吃饱了撑的跟一个灯笼坊的小掌柜过不去,那范立春年过四旬,长得也就那样,又不是潘安在世!只是不知道这老小子得了谁的好处?竟敢借着他的人,给安国公府找不自在?回去非打断他的狗爪子不可!
“怎么?”李淑宁完全忽略了霍明请罪的意思,挑字眼道:“我难道还会冤枉你的掌柜不成?”
“草民不敢!”霍明话刚出口就被李淑宁冷冷的打断了,“你要知道,若非查实了你确实与此事无关,又曾今献了助我逃离长安的孔明灯,你断不会有机会在此处与我说话,刑部大牢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霍明闻言,忽然回过味儿来,以李家如今的权势,别说真拿住了胧月坊的把柄,便是什么都没有,随便说句话就够要他的命了!这位李小姐既肯与他说这么多,必定是有事交代!于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草民愚钝,还请将军明示。”
李淑宁见他明白,便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我要你想法子让范立春在三日后去一趟灵感寺。记住!万不可叫他起疑!”
听她如此说,霍明顿时长舒一口气。此事并不难办,灵感寺是胧月坊的老主顾,这时节又近端午,正好灵感寺定了一批灯笼供香客赏玩,他只需两日后放出风声说月底盘点现银,范立春一准第三天亲自送货去灵感寺,顺便把货银结清,否则他挪用的柜银就不好交代了。
于是欣然向李淑宁保证道:“将军放心,这点事情草民还是有把握能办好的。”
李淑宁怕他掉以轻心,便敲打道:“你最好记得自己说的话,若是办砸了,打草惊蛇叫人跑了……”李淑宁回忆着见怜给自己示范过的嫂子威胁人时候的笑容,眼角要微微上挑,嘴角上弯的弧度要不深不浅,妩媚中要透出阴沉,也不知道自己学得像不像,左右她把狠话说完了。“这谋逆或者通敌卖国的罪名,就只能你来替他担了。”
明知道她是在吓唬自己,但霍明还是禁不住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只因面前这位女将军真有这样做的能力!
再三向李淑宁保证后,霍明带着一身冷汗出了摘星楼。
三日后,灵感寺。
台院侍御史冯毅在此处为亡妻做道场,自有那好事的香客三五成群的围着观看,间或窃窃私语几句。
“你瞧瞧人家!”一个体态有些臃肿的大婶,瞧着瞧着就埋怨起自家男人,“待自家婆娘多好!死了还给她做这么大道场!你呢!平日连匹花布都不舍得给我买!”对于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指责,她身边那个高高瘦瘦,背脊却有些佝偻的大叔似乎已经见惯不怪了,也不说话,只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那大婶不依不饶,伸着萝卜粗细的指头,一下下的戳她男人的肩头,“哎!你说话呀!一提到花钱你就给我装死!我嫁给你几十年,当牛做马的伺候你们一家子,连句好话都没捞着……”竟没完没了的发起牢骚来。
周围相识的一个大婶瞧不过去,忍不住插嘴道:“我说丘大嫂,您也不用眼红人家官夫人,我听寺里的师父说,今儿个做道场的这位大老爷的夫人可是安国公府的姑娘,娘家背景硬着呢,人家官老爷想做更大的官儿全指着岳家提携,能不把自家婆娘当菩萨供着?”
“就是!”另一个性子泼辣的小媳妇早看不过眼那丘大嫂的为人,迫不及待的帮腔道:“婶子埋怨大叔不肯给您花钱,可咱们街坊四邻谁不知道,您家的银子都在您兜里揣着,大叔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别说买花布,就是他想给自己老娘抓副药都得哭着求上您大半天,难道他把自己卖了给您买花布?”
那丘大嫂被小媳妇挤兑的面红耳赤,恼羞成怒的骂道:“你个小蹄子尽胡说八道!当心谎话说多了,烂舌头!”
那小媳妇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瞪着眼睛就要还口,可惜一个字没说出来,就被一阵仓皇的求救声打断了,紧接着围着瞧热闹的人群开始骚动,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多数人都被推挤着往两边散去,自动让出了一条道。
身不由己被人流挤到一边的香客们,待站稳了脚跟,都不约而同的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想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见让出的那条道上,一个中等身材,穿着件藏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正狼狈的往道场内奔去,口里不住的叫着“救命!”他身后三丈左右,有两个穿着短打的蒙面人,各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紧追不舍。
最后那中年男人一头撞进道场中,打断了进行了一半的法事,追赶他的那两个蒙面人也被冯大人岳家派来护送冯夫人生母万姨娘的家将们制服。
下面的事态如何发展,就不是这些瞧热闹的平民百姓们能知晓的了。
李府别院。
一扇八片紫檀苍松迎客折屏,将一间敞亮的正厅分隔成两部分,屏风的一端万姨娘面如死灰的跪在前院正厅,跟她一起跪着的除了伺候她的丫鬟仆妇还有在灵感寺被追杀的中年男人。另一端,坐着面沉似水的王氏、李淑宁母女和忐忑不安的李静湘及她们各自的心腹下人。
此时,他的脸上不复被追杀时的仓皇狼狈,而是一脸悲愤交加的望着万姨娘,将自己如何受她指使,四处传播安国公世子仗势逼死越国公夫人的谣言,一五一十的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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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事发
第二百九十二章事发(第1/1页)
“万氏”听完男人的讲述,王氏冰冷的质问穿过屏风落在万姨娘耳中,“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概是觉得再狡辩也没用了,万姨娘一改从前的谦恭柔顺,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回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个妾室,生死都握在夫人手中,夫人要我死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何必费这样大的功夫?”
王氏没想到素来温顺的万姨娘竟敢这样顶撞自己,气得想摔杯子,只是她手刚摸到身边茶几上的茶盏,李静湘“噗通”一声跪下了,抓着王氏的手,哀求道:“太太息怒!姨娘不是有意顶撞您的,她只是一时糊涂,求您瞧在大姐姐病逝,姨娘伤心过度的份上,饶恕她这一回!”莫名其妙被拉来看戏的李静湘听到这会儿哪儿还有不明白的?姨娘谨小慎微的在府里待了二十多年,嫡母也不是那狠毒不容人的,这回若非姨娘主动挑事儿被揭出来,嫡母怎么会找她麻烦?
正如李静湘所说,王氏不是狠毒不容人的,而李静湘跟万姨娘一样,自小识时务,又有喜欢时时刻刻跳出来惹人厌的李静怡作对比,愈发显得乖巧可人,王氏待她虽比不得李淑宁,但在几个庶女里头是头一份的。何况李静湘已经出阁,算是半个客人,无论是瞧在往日情分,亦或是礼数份上,王氏也要给李静湘几分脸面。
故而,这茶几上的墨色寒菊托盏终是保住了。只是王氏并没有松口,虽未摔东西,却也没说饶了万氏,只沉着脸不说话。
李静湘知晓王氏的脾气,这就是有希望了!正待再求上几句,不指望万姨娘能逃脱罪责,好歹把命保住!
“不行!”李静湘刚张口,求情的话还未说出来,就被李淑宁冷硬的打断。李静湘了解王氏,李淑宁同样了解自己的母亲,口硬心软,手上从不曾沾血,要不然怎么会跟张姨娘斗了二十多年,那张氏还是活蹦乱跳的,最后差点儿让人一锅端了?!
并非李淑宁杀人有瘾,而是于公于私,万姨娘都是留不得的!她做的事往小了说,叫勾结外男;往大了说,叫背主!无论哪一个,其结果都是一个死!无非是过程不同罢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后院的姨娘下人们总能隐隐绰绰猜出一二,若恕了万氏死罪,开了她这个先例,往后谁心里不痛快了,就敢跳出来给你找些事儿,母亲还如何管家?!
再者万姨娘入府多年,低调归低调,手下的人手比起当年的张氏母子只多不少,毕竟她娘家有些势力,这些年又有个爱蹦跶的张姨娘挡在前头拉仇恨,无论是母亲还是二哥,谁都不会把心思浪费在万氏这么个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又素来安分的姨娘身上,万氏不知不觉中在李府培植了一批势力,虽说不大,可要全部清除,也要费不少功夫,群龙无首是最直接的办法!否则小创小痛虽不致命,可在生死相搏之际却能左右胜败!
李家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败就是死!李淑宁自司徒凝冰昏迷之后,整个人就如拽满的弓弦一般,主动承担起了安定李府内院的责任,她绝不允许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有万姨娘这样的不安定因素存在!关乎生死存亡,不容心软!
“三妹妹!”李静湘又转头去求李淑宁,“我自知姨娘做出这样的事情罪不可恕,我不敢求三妹妹既往不咎,只求三妹妹大发慈悲留姨娘一命!”怕李淑宁不答应,李静湘说完就要磕头。
李淑宁眼疾手快,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冷冷道:“二姐姐折煞我了!”迎着李静湘的泪眼婆娑,李淑宁狠下心肠,一字一句道:“非是我要姨娘性命,而是如今的安国公府,李氏一族,看似权倾朝野风光无限,可我们走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二姐姐虽是出嫁女,可你以为李氏一族一旦覆灭,你能独善其身么?!”李淑宁盯着李静湘步步紧逼,“远的不说,请二姐姐瞧一瞧清河崔氏,韩国公府几位姑奶奶是什么下场,再来与我论该不该留万姨娘性命!”
“有这么严重?!”李静湘一半为李淑宁气势所慑,一半被她的话骇住了,圆睁着杏眼,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同样被骇到的王氏,脱口问了一句。
李淑宁闻言,无奈的深吸了口气,转头向面上挂着惊惶之色的王氏解释道:“母亲以为万姨娘犯的紧紧只是内院妇人的小错?”见王氏露出一副“难道不是?”的表情,李淑宁打心底里生出一股子无力感,却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女儿自小不喜文墨,但也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别说咱们家如今一步错不得,便是旁的公侯之家,依着规矩也断容不下万姨娘!母亲生平最重规矩礼法,怎么这时候心软了!”说到后来,李淑宁不自觉加重了语气,“如今嫂子的情形您也知道,对二哥来说等于断了一条臂膀,他一个人独自面对外患,咱们帮不上什么忙,可至少不能再叫他为内忧费神!孰轻孰重,母亲难道掂量不出?!”
大体上来说,王氏还是称得上“知书达理”四个字的,所以对于被女儿教训了这件事,纵然有那么一丝不悦,也不会本末倒置,现在发作。事关李氏一族和整个安国公府,原本只想将万姨娘送进庵堂,让她青灯古佛过完这辈子的王氏,在仔细掂量了一下轻重之后,在李静湘哀求的目光中,长叹一声,“罢了,此事你做主就是。”说完径自扶了彩凤的手腕便要离开正厅。
李静湘急了,慌忙扯住王氏的衣袖,复跪地哭道:“母亲!”她心里明白王氏这一走,万姨娘就没命了!故而死死拽着王氏的衣袖。
李淑宁对王氏有耐性是无可奈何,但对李静湘,可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她冲身边的大丫鬟青锋使了个眼色,青锋点了点头,面上装着去扶李静湘,实则暗中使力正掐在李静湘的软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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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难过
第二百九十三章难过(第1/1页)
李静湘“哎呦”一声,吃痛不过很自然的松开了拽着王氏衣袖的手。彩凤机敏,趁李静湘分神之时半拖半扶的将王氏带出了正厅。
待李静湘缓过劲儿来,哪里还有王氏的踪影?
李静湘绝望了,她没有再求李淑宁,只是埋头痛哭起来。
凄凉哀婉的哭声让李淑宁硬下的心肠都软了下来。她张了张口,试图向李静湘再解释两句。然而,一旁的林嬷嬷瞧出她的意图,扯着她的衣服摇了摇头。并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三小姐,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可莫要心软,快刀斩乱麻要紧!”
李淑宁一咬牙,不再去瞧李静湘,对着屏风外喝道:“来人!”
话音未落,早等候在正厅外的外院管事福叔和内院管事陆妈妈分别领着若干家将和几个粗使婆子走了进来。隔着屏风等候李淑宁吩咐。
屏风后却是一阵静默,良久才响起李淑宁缓慢而坚定的声音,“胧月坊掌柜尹忠勾结伪帝,散布谣言,中伤大臣,意图作乱,送交刑部论罪!”谣言止于智者,然而这天下有多少智者?左右流言是尹忠散出去的,拿他去平也不冤枉!
福叔答应一声,指挥着几个家将堵了跟杀猪似哀嚎的尹忠的嘴,将人拖走了。万姨娘眼睁睁的瞧着尹忠被拖死狗般拖着走向死亡的深渊,在破罐子破摔之后终于意识到恐惧,原本挺直的背脊不自觉瘫软下来,身子也不由自主的索索发抖。偏偏李淑宁交代完对尹忠的处置后,又是好一阵沉默,正厅里唯有李静湘凄婉的哭声不断回绕。万姨娘只觉得度日如年,好似头上架了一把刀,随时都会落下,这般等死的滋味简直比死更难受!
就在万姨娘几乎忍不住主动开口找死的时候,李淑宁终于说话了。“万姨娘被刺客所惊,又思女成疾,有些糊涂了,正好城外静心寺还有地方,司徒氏的老祖宗在那儿修了近三十年的佛,是个极好的去处。将她送去那儿静养,一来修佛静心,二来有佛祖庇佑亦能早日清醒!”
她这几句话说得不急不缓,可万姨娘母女都听出了话背后的杀意。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原本索索发抖的万姨娘忽然又恢复了破罐破摔的状态,在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出门的时候,忽然回头望着厅中那一架八片紫檀苍松迎客折屏,扯着嘴角对屏风后头的李淑宁笑道:“三小姐放心,婢妾定然会在佛祖面前替您和太太衷心祝祷,求佛祖保佑三小姐和太太长命百岁,福泽绵长!”
万姨娘这种变相的诅咒,对见过战场上腥风血雨的李淑宁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伤害,她直接翻了个白眼,用一种近乎无赖的语气说道:“姨娘费心了,不过佛祖很忙,大概也没那么多精神保佑这个保佑那个,我看我还是自己努力活得久一些罢。”
显然李淑宁的反应叫万姨娘很不满意,在一瞬间的怔愣之后,她忽然开始剧烈的挣扎并歇斯底里的叫道:“李淑宁你不得好死!你跟你那个残废二哥还有你娘、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厅中伺候的下人都被她这一嗓子吓得心惊胆战,就连埋着头绝望哭泣的李静湘都惊恐的抬起了头,不知所措的望向李淑宁。
好在一个粗使婆子眼明手快,连忙伸手捂住了万姨娘的嘴,在陆妈妈的指挥下又有几个粗使婆子一拥而上,将万姨娘飞快抬出了正厅。
“二姐姐听见了?!”李淑宁沉着脸盯着满眼错愕之色的李静湘,意有所指的道:“我从前一直觉得大姐姐同万姨娘性子南辕北辙,一点儿都不像母女,今日我方才明白,大姐姐是随了万姨娘,只不过学到了皮毛,不曾学到精髓,倒是二姐姐的性子与万姨娘如出一辙……”
不等她把话说完,李静湘原本惊恐的神色忽然转了怒容,她压着火气道:“三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姨娘犯了错,你照规矩处置,我无话可说,但我自问这些年规行矩步,不曾做过出格之事,你难道还要斩草除根不成!”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生母万姨娘被送去静心寺,死局已定,李静湘正值悲痛之际,李淑宁没有半句安慰却还要将火烧到自己身上,饶是李静湘性子再好也忍不得。
李淑宁一愣,没想到这位自小圆滑玲珑的二姐也会有这般气性,本是打着敲打的心思,李静湘这般一发作,李淑宁倒是放心不少。她不是没有心胸之人,亦能体谅李静湘丧母之痛,再说话时,反而比之前缓和了三分,“二姐姐心里怨我,人之常情,我没什么可说。日后你要找我寻仇,也自凭本事。只是请二姐姐记住,你始终姓李,不管你我之间有怎样的龌龊,旁人都只道你是李家的女儿,李氏一族的荣辱就是你的荣辱,还望二姐姐不要做损人伤己的傻事!”
李静湘红着眼睛,努力将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给逼回去,同时咽下所有的痛苦与不甘,好半晌才哽着声音回道:“三妹妹的话,我记住了。请三妹妹放心,你是李家的女儿,我也是,于李家不利的事,我绝不会做!”说完拂袖而去。
李淑宁在她身后苦笑一声,对林嬷嬷道:“从前一直佩服二哥,如今方才明白他心里的苦。”说着话,眼泪却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林嬷嬷拿出帕子,边替她擦泪,边开解道:“这世间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是有代价的,要的越多代价也会越大,三小姐慢慢便会习惯。”林嬷嬷在心里暗叹,到底是姑侄,她的新主子和旧主子一样,都心软。
李淑宁从她手中抽过帕子捏在手中,几下抹净了脸上的泪痕,“嬷嬷不必劝我,我心里都明白,不过是替二姐姐难过罢了。我要处死她的生母……”李淑宁顿了顿,眼睛忽然变得幽深起来,“而她除了将自己撇干净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她、她的家族绝不能落到这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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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行尸走肉
万姨娘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在佛祖面前日日祝祷王氏母女长命百岁,她在被送往静心寺的路上就“倒霉”被伪帝的刺客“误认”为李淑宁给杀了。
安国公世子李嘉懿怜其“无辜”,又念其二十八载侍奉主人之辛劳,特上书朝廷,请封万氏为正五品县君。
封诰由礼部送至李府别院的时候,王氏着实吃了一惊,强撑着笑容送走了礼部的礼官,王氏沉着脸问李淑宁,“这是怎么回事?”万氏的死,王氏心里是有些不忍的,故而她的丧事格外尽心,对李静湘也多有抚慰,算是变相补偿了。可是给一个妾请封诰命这种事,在王氏眼里是逾矩!此事虽是李嘉懿做下的,但儿子日理万机,王氏再生气也不敢拿这等小事去烦他。正好李淑宁为着万姨娘的丧事留在府中,便撞在了王氏的枪口上。
“不就是给万姨娘请了个封诰么?”李淑宁知道躲不过去,索性替李嘉懿背了这个锅,“这是我的主意,不过是个五品县君,如何也越不过母亲去,您就当给二姐姐一个安慰罢。”反正二哥当初也是这个目的。
寻常没什么主意的王氏在这个问题上却异常坚决,“不行!要安抚二丫头给什么不行,非给万氏封诰命?!这样做不合礼法!@#%¥*%*……”王氏开始如数家珍般教导李淑宁礼法的重要性,以及历代破坏礼法的严重性。
李淑宁忽然有些后悔替自家二哥背这个锅了,她娘这会儿活脱脱一个迂腐的老学究,你跟她讲人情,她非跟你扯礼法,除非朝廷重修法度,明确规定妾能封诰,否则她这根筋这辈子都转不过来了!
“母亲!”李淑宁实在受不了王氏滔滔不绝的枯燥授课,忍无可忍的打断道:“左右封诰已经下了,上头盖了御印还有礼部的批文,已成定局,无从更改。”
王氏被这话一噎,抖着手指着一脸光棍的李淑宁,“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她就不明白,自己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怎么儿子女儿一个个的都不叫她省心!
“母亲别生气。”一身缌麻孝服的李静湘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泪眼朦胧的望着王氏,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善解人意,“姨娘的身份确实不该受此封诰,何况她还犯了那样的错。母亲仁慈,能为姨娘治丧,女儿已感激不尽,怎敢再奢望生母得封诰命?女儿回去就请夫君代女儿上书,辞了这道恩旨,只求母亲莫为此动气。”语气情真意切,听不出丝毫作伪。
王氏被她的情真意切所打动,反对万姨娘诰封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犹豫了许久,才一闭眼,妥协的叹了一声,“罢了罢了,既成事实何苦再去丢这个人!你安心给你姨娘守孝就是。”
李静湘噙着泪感恩戴德的道了一声:“多谢母亲!”眼眸翻垂间,正遮住了目中的痛苦不甘。
李淑宁冷眼旁观,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位二姐姐,能屈能伸,以退为进,真比她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若真有些什么歪心思倒比万姨娘棘手许多,自己的段数恐怕有些不够!
王氏虽允了万姨娘的封诰,到底心里不自在,说了两句宽慰李静湘的话便打发她去偏厅给万姨娘守灵了。至于李淑宁这个不孝女,王氏眼不见为净,狠狠瞪了她一眼之后,扶着大丫鬟彩凤的手回了自己院子。
独留李淑宁仰天长叹:“好人难做!”
不过她刚叹完,就有小丫头来禀报,只说:“表少爷送丧仪来了。”
李淑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问了一句:“哪个表少爷?”她表兄弟不少,可一般家里下人直呼表少爷的......好像只有王文韶!
从小丫头口中确认果然是他之后,李淑宁立即警觉起来,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他又想搞什么花样?”想到舅母为他而死,他竟还执迷不悟!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无名火,只觉得手痒无比。不管王文韶有什么阴谋,李淑宁现在只想揍他一顿出气!
然而当李淑宁裹挾着一腔怒火,来到前厅,见到正坐着品茶的王文韶时,她所有的怒气瞬间消失了。一种说不出是同情还是心痛的感觉席卷心头,眼前的王文韶依旧是记忆中那个温文儒雅的贵公子,可是李淑宁却觉得自己瞧见的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她在王文韶身上再感受不到丝毫生气,仿佛......他已身在地狱!
“表哥”李淑宁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面对这样的王文韶,她心里除了难受再提不起丝毫怀疑。
王文韶品茶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后放下茶盏,站起来望向李淑宁,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如从前一般回了一声,“表妹。”
只这一声,便叫李淑宁湿了眼眶,她不由自主的抬手捂住嘴,才没有哭出声。王文韶却似不觉,自顾自的温雅笑道:“父亲让我送些丧仪过来,也好叫外人知道你我两家并无嫌隙。贵府姨娘新丧,表妹又贵人事忙,我就不多叨扰了,这就告辞。劳烦表妹代我像姑母问安。”说完揖手告辞。
“表哥!”李淑宁叫住已经走出前厅的王文韶,一张樱唇开开合合好半天,最终只说了一句,“你走好。”王文韶如今这副模样有一大半是他自己的选择,还有一小半只能说命运弄人。李淑宁想要道歉,可她自问并不曾做错,“对不起”三个字说来简单,没有诚意不如不说。她想要安慰王文韶,却觉得这世间能抚平王文韶伤痛的,唯有孟婆汤......
“嗯”王文韶又露出了完美的笑容,可是这一回,他那双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里却有泪溢出,“表妹放心,我答应过母亲的。”
李淑宁再也忍不住,亦不忍心瞧见王文韶这般模样,扭过头,两行珠泪滚滚落下。她不知道王文韶答应了舅母什么,可若舅母在天有灵,瞧见他如今的模样,会不会后悔当初血溅祠堂?两条腿跟一个灵魂比起来,孰轻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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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重逢定襄
第二百九十五章重逢定襄(第1/1页)
定襄,东以长城为界,西濒黄河,横跨幽、冀、雍三州。地域辽阔,草原茫茫,荒漠漫漫,民风豪放粗犷。这是广大中原百姓对定襄的统一印象。
然而,当老赵徒弟小赵赶着马车晃荡进定襄云中城的时候,从前的统一印象,随着入目的宽阔街道,沿街的各类商铺小贩和往来络绎的行人,开始逐渐崩塌。
才入行不到半年,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赵,满目新鲜的四处打量,“师父,没想到这里这么热闹,跟长安城都差不了多少!”
倚着车门闭目养神的老赵实在受不了自己徒弟的土鳖,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抬起蒲扇大的手掌拍在小赵脑袋上,骂道:“别胡说!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叫人笑话!”
小赵委屈的摸了摸被拍得有些晕的脑袋,很诚恳的承认错误,“师父我错了。”
老赵是个媳妇跟别人跑了的老光棍,膝下无儿无女,私心里把小赵这个本家徒弟当儿子瞧。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见不得小赵这副没出息的小媳妇样,抬手就又要给他一巴掌,顺便教训两句“大男人不能随便认错的”歪理,车内忽然毫无预兆的传出一道笑声。
之后便听到一路没说几句话的雇主隔着车帘子插话道:“这云中城确实热闹繁华,虽比不得长安,却比想象中的荒漠草原强了不知多少,也难怪小哥惊奇。”
这几句话无异于变相给小赵解围,不管是训徒弟还是训儿子,老赵总要给衣食父母几分面子,这后头一巴掌虽依旧落在了小赵脑袋上,但力道跟挠毛似的,压根不疼。
老赵瞪了咧着嘴一脸庆幸的傻笑的徒弟一眼,给了他一个“算你小子走运”的眼神,顺着雇主的话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定襄这地方也不全是荒漠草原,就说归绥这块地方,地势平坦四面环山,又有大小河流环绕,先秦那会儿就在这儿造了云中城,经过数百年的发展便有了归绥今日的繁华,除了吃穿、民风和中土不太一样,这里的百姓生活并不比中土差,唯一苦些的就是那些个牧民。”
老赵说了这些话,只换来车内雇主的三个字,“这就好。”
不知怎么的,老赵总觉得这看似敷衍的回应里竟透着说不出的欣慰愉悦,多年走镖说得上阅人无数的老赵,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多少也能瞧得出来这位雇主身上必定有些遭遇。虽然她几乎不说话,但是眼睛里挥之不去的沉重是瞒不了人的,今日还是头一回听见她透露出喜悦。
“莫不是这云中城里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老赵忍不住好奇,暗暗猜测。
马车在云中城中七拐八弯的驶了约半个时辰,最后停在了一座豪宅门前。
“夫人?您不进去?”老赵望着高悬的“司徒府”牌匾,带着几分期待几分敬畏的向车内问道。
无忧一手拢着车窗上的布帘子,跟老赵一样,直直的盯着大门前的牌匾,目光既害怕又期待。闻言,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一卷经书,递给老赵,“有劳赵师傅将这个交给门子,就说‘府上老祖宗的远房外甥女前来拜见,以此为信,老祖宗一瞧便知’。”
老赵接过经书,心里有些小激动,早猜到雇主身份不一般,没想到竟是号称八大氏族之首的司徒氏的亲戚,这样的顶级世家,往日只能远远瞧一眼,没想到这辈子还有间接打交道的机会,回去还能跟兄弟们吹吹牛。
怀着一半激动一半忐忑的心情走到司徒府朱漆大门前,扣了扣边门的门环,没扣几下,边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厮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老赵几眼,客气中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问道:“大哥是哪个府上的?可有拜帖?”
老赵没想到对方如此客气,暗赞了一声司徒府好家教,面上陪着笑将经书双手递给那小厮,照着无忧的话说道:“有劳小哥将这本经书呈给府上老祖宗,就说她老人家的远房外甥女前来拜见,这经书就是信物,她老人家一瞧便知。”
小厮面上闪过警惕的神色,再次打量了老赵一遍之后才犹豫着接过经书,有些冷淡的道:“等着。”便关上了门。
老赵望着关上的朱漆门,心里有些没底,猜测着自家雇主是不是上门打秋风的亲戚,遭了主人家的嫌?
等了许久,门终于又打开了,这回出来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衣着朴素,但通身的气派,瞧着就是极有体面的仆妇。
“请问送经书的人在何处?”老妇人客气的问道。
老赵有些受宠若惊,指着停在门口的马车道:“夫人在车里。”
老妇人微微颔首,便越过老赵朝马车走去。
老赵有些雀跃的跟在她身后,眼见着雇主已经下了马车,正迎着老妇人走来。两人相见,各自行礼。
“居士安好。”
“钟嬷嬷。”
钟嬷嬷上前握着无忧的手关切道:“居士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老夫人一直记挂着您,总是念叨没照顾好您,以后到了地下不好跟忠敬公交代。”
面对钟嬷嬷的关心,无忧面色却有些不太好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嬷嬷可否引我去见老夫人?”回避了钟嬷嬷的问话。
钟嬷嬷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疏忽,无忧无故失踪,行踪难觅,其中必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自己关心则乱,竟当着外人面问这个,岂非叫她难堪?
歉意的瞧了无忧一眼,钟嬷嬷顺着她的话道:“是是是!老奴见着居士一高兴便什么都忘了,老夫人正盼着居士呢,老奴这就带您去见她。”亲自扶着无忧从边门进了府。老赵师徒则被引到门房边的一间倒座房中喝茶。
司徒氏在定襄的祖宅比长安城的卫国公府大了数倍,钟嬷嬷扶着无忧共乘一顶软轿往内院佛堂去了。
独孤氏礼佛三十载,即便出了静心寺依旧虔诚,假死回到定襄之后便一直在家中佛堂修行,与静心寺中无二,寻常连人都不见,就是孙子孙媳妇也难得能见她一回,今日却为无忧破了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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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母女相见
铁观音清香韵雅,配合着檀香的袅袅香气,原是最叫人静心凝神的,可无忧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她将自己如何被掳劫出静心寺,又如何落入阿史那咄吉世手中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对独孤氏说了,唯独不提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她千里迢迢从长安来到定襄,只是为了见女儿最后一面。
独孤氏也没想到突厥可汗竟如此长情,事隔二十载居然不曾忘情,“造化弄人,如若他不是蛮邦异族,你俩倒可成就一段佳话。”独孤氏活到这个年纪,一生享尽了尊荣富贵,名利权势早已不在她眼中,更看重的是人间真情,因为这比前者还要难得。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独孤氏的话放在从前,或许对无忧来说是对她这段不能见光的感情最好的认可,但如今......连无忧自己都觉得这是一段孽缘!她不后悔,可她必须为这段孽缘做一个了结!
独孤氏见她神色黯淡,心有不忍便转了话题,“你来了也好,往后就在这府中住下,咱们还是同从前一样做个伴,这儿远离中土,民风开放,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在这儿定然要比静心寺自在许多。就是我百年之后,霁华夫妻也会照顾你的,你安心在这儿住下便是。”
对于独孤氏的好意,无忧心中十分感激,然而她只能摇了摇头,拒绝道:“老夫人待我的好,无忧无以为报,唯愿来世结草衔环,犬马以报。只是您的好意,恕我不能领受。”
“为何?”独孤氏不明白无忧千里迢迢从长安来找自己,难道不是寻求一个庇护么?天下之大,已无她立足之地,除了自己,谁还能庇佑于她?难道她还要去寻突厥可汗不成?
独孤氏随便一猜没想到她居然猜对了,无忧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眼中是独孤氏从不曾见过的幽深决绝,“我要去与阿史那咄吉世做个了断!”
饶是独孤氏惯经风雨也被无忧这话唬了一跳,“你……是怎么了?二十年都过去了,为何突然想起来要与他做个了断?”独孤氏好悬没把“你莫不是有病”说出口,要不然如死水般生活了这些年的无忧怎么突然有了生气?仿佛一个逃兵经年之后再度回到战场,以悍不畏死的勇气准备一雪前耻。
无忧抿着唇没有回答,良久的静默后,她忽然站起来,退后几步向独孤氏行跪拜大礼。礼毕,她方抬头,用连自己都能说服的坚定说道:“我这一生,无可称道,亦不足叹息,唯一刻骨铭心的便是这段感情,当初的执着使得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族,我虽痛,虽怕,但这二十载倏忽光阴里没有一刻后悔,如今我却后悔了。”
独孤氏盯着她的眼睛,似乎从她眼底瞧见了隐隐闪动的火苗,那是一种即便将灵魂燃尽也要燃烧的决绝!
“何时上路?”独孤氏为她的决绝所撼,不再追问。当一个人抱着信念奔赴死亡的时候,谁也拦不住,正如当年她拦不住灼灼,今日也一样拦不住无忧,能做的唯有成全。
无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向独孤氏拜了一拜,感谢她的成全后,才说道:“明日。”她此来只想见自己女儿最后一面,了却牵挂,安心上路。她不敢逗留太久,唯恐再生贪念,再生枝节!
独孤氏默默的点了点头,叹息般的说了一声:“我知道了。”便闭上了眼,犹如老僧入定。
无忧不管她瞧不瞧得见,大礼拜别了独孤氏,跟着钟嬷嬷出了屋子。待离着独孤氏的正屋远了些,钟嬷嬷忽然停下脚步,虎着脸瞪着无忧埋怨道:“居士是中了什么魔怔?非要去寻那突厥可汗做什么?!你一介女流,怎去得那等荒凉野蛮之地!说不得人没见着,自己先被突厥蛮子啃得骨头都不剩!”钟嬷嬷与无忧相处了二十年,打心眼里拿她当晚辈疼,方才屋里的气氛,她实在不好开口,这会儿没了顾忌,忍不住数落起无忧来。
与独孤氏的一番对话,已耗尽了无忧所有的力气,可面对钟嬷嬷的关心,她依旧耐着性子道:“嬷嬷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见到阿史那。”她是去草原埋葬秘密,了断孽缘的,可不是去送死的,自然做过一番筹谋打算。
钟嬷嬷却根本不信,在她眼里突厥人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突厥可汗就更是野蛮人中的野蛮人,十足十的恶魔,无忧去找他,比羊入虎口都要凶险!老夫人修佛修糊涂了,她可没糊涂!缠着无忧好说歹说,非要打消她这危险的荒唐的念头不可!
无忧被她缠的无可奈何,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女声忽然插了进来,“钟嬷嬷是在同谁说话?怎么还扯上突厥了?”这声音很是清亮,听起来就知道中气十足。
无忧不由朝说话那人望去,只一眼,她就像瞧见了绝世珍宝一般,再也挪不开眼睛。线条明晰的轮廓五官,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子,仿佛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让她回到了最初的邂逅。一见好奇,再见倾心,最后混合着甜蜜吞下苦果......
第一眼,无忧便已认定,眼前长相气质都偏英气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女儿!
丁亦晴被瞧的十分不自在,有些尴尬的向被无忧的反应惊到而忘了回话的钟嬷嬷道:“这位......”她打量了无忧的穿着打扮,斟酌着称呼道:“师太很是眼生,莫非她就是祖母的客人?”
钟嬷嬷回过神来,向丁亦晴行礼后回道:“是。”无忧的身份特殊,越少人知道越好,故而钟嬷嬷的回答,简单的甚至有些无礼。
丁亦晴尚不觉得如何,倒是无忧微微皱了皱眉,自己开口说道:“贫尼无忧,见过少夫人。”说着双手合十,朝丁亦晴方向略一颔首,算是打招呼。
因为是祖母独孤氏的客人,丁亦晴屈膝回了一礼,“师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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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不相识
钟嬷嬷怕丁亦晴不知轻重的追问无忧的来历,惹得她尴尬,待两人见过礼之后便道:“少夫人,老奴奉了老夫人之命,带客人去安置,不能奉陪了,请您见谅。”
“嬷嬷自便。”虽然觉得无忧瞧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丁亦晴还是热情的道:“我就是来瞧瞧祖母这儿来了客人有什么需要的,师太若是觉得缺什么尽管叫人传话,就是天上的星月,我也想法子给您摘下来。”
丁亦晴说得不过是句顽笑话,却再次无忧的回忆,“天上星月”无忧失神的喃喃自语,很多年前,那个人也对她说过相似的话……
丁亦晴见她表情又开始怪异,再迟钝也知道自己大概说错了话,可她死活想不明白自己说错了哪一句?便求助似的瞧向钟嬷嬷。
钟嬷嬷也觉得今天的无忧特别不对劲,但碍着丁亦晴也不好多问,只得给她找台阶道:“居士赶了这么远的路,想必是乏了,老奴这就带您去歇息。”说完还暗中扯了扯依旧失神的望着丁亦晴的无忧的袖子。
无忧这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掩饰般的对丁亦晴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说了一句,“多谢少夫人美意。”
丁亦晴怕自己再说错什么,只对无忧微微笑了笑,不敢再开口。
待钟嬷嬷引着极力压抑着不舍的无忧离开后,丁亦晴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暗道:“这师太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哪里像是遁入空门的人?看来佛祖菩萨什么的,也不是那么好用。”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仅仅见了一面的奇怪师太,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看似柔弱的女人为了保护她,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而她,只是在第二天用早膳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老夫人的客人不辞而别,天没亮就走了”,感叹了一句,“果然遁入空门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便自动将无忧归入了记忆的尘埃之中。
作为尘埃的无忧此刻已经出了云中城,正式踏上了一去不回头的不归路!
在李嘉懿的精心安排下,无忧顺利见到了阿史那咄吉世。不知命在旦夕的突厥可汗以为无忧终于想通了,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握着无忧的手,深邃的眼眸里满是腻死人的绵绵情意,“玉儿,嫁给我罢。”
无忧对他的深情视而不见,煞风景的嗤笑了一声,将手从神色僵持在兴奋和落寞之间的始毕手中抽了出来,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说道:“可汗不要误会,贫尼不远千里而来,不是为了与你重修旧好的。”她瞧着昔日的情人,一字一句的郑重道:“我要与你做个了断!从今往后,你做你的突厥可汗,我伴我的青灯古佛,各不相干!”
“玉儿……”始毕如一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大人生气的孩子一般,几分怯怯几分茫然的望着无忧,“你这是怎么了?”
无忧撇过头去,不去瞧他,也不说话。
始毕只得不知所措的猜测道:“是不是王家的那些人逼你?你不要怕……”话还未说完,便被无忧打断了,“我早就被除族了,王家与我何干!”
始毕眼神一黯,又心疼又愧疚的道:“对不起。”他虽然是突厥人,但除族,尤其是对一个女子来说代表了什么,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征服中原,必定叫玉儿的名字重新回到王氏一族的族谱上!
无忧不知他心思,依旧冷着脸道:“可汗不必觉得对不起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怨任何人。”
“可我怨我自己!”始毕再受不了无忧正眼都不瞧自己的冷淡,双手抓着她的肩膀掰过她的身子面对自己,“是我无能!不能护住你,叫你众叛亲离孤苦无依了二十年,受尽了苦楚!你怨我恨我,打我骂我都随你,只求你不要……不要待我这般冷淡,不要与我分道扬镳!”他幽深的眼睛里有一种直达人心的痛。无忧下意识的不去瞧他的眼睛,心却在始毕瞧不见的地方滴血,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自己什么,怨只怨他们生在异族,身不由己!他不曾负她,而她,为了保护女儿却不得不负他!
眼泪无需酝酿已自无忧目中汹涌而出,浸湿了始毕的肩头。始毕将心上人紧紧地拥在怀中,一厢情愿的让她发泄着委屈,殊不知这眼泪是为他而流。
两人久别重逢的谈话以无忧哭乏了而暂歇,充满愧疚的始毕亲自扶着她在铺着兽皮的榻上躺下,守着她闭上眼呼吸均匀的睡去,再细细叮嘱了侍女一番之后,才恋恋不舍的回了王帐,丝毫没有察觉到无忧的不同寻常。
倒是身为可敦的靖成长公主,对于无忧……这个名义上的情敌的到来心生警觉。尽管对始毕这个从前的继子,如今的丈夫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但靖成跟天下所有的妻子一样,讨厌着那个自己丈夫放在心尖尖上,却不是自己的女人。无关情爱,只因这个女人威胁到了她的地位和利益!
靖成十分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她没有儿子,在这草原上就没有依靠,而自己最大的靠山中原皇室大权旁落,眼见着自己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从公主变成前朝公主,靖成明白她正室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为了自己的后半辈子,靖成只能趁着自己手中还握有权势的时候,利用突厥帮助旧情人韩素成就一番大业,等始毕彻底厌弃了自己,便离开突厥投奔韩素。就算韩素不念旧情,两人到底有一个女儿,男人靠不住,自己亲生女儿总是靠得住的。
无忧的到来,使得靖成原就不多的时间变得愈发紧迫。她跟始毕不过表面夫妻,算不上多了解,靖成实在吃不准,始毕会不会一时头脑发热,直接废了自己给无忧腾位子?更不知道,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会不会因为嫉妒而加害自己?
第二百九十八章 男人心
草原天高云阔,一望无际的碧草连成一片绿浪,成群的牛羊在这一片片绿浪间悠闲的吃着草,待到吃出一身肥美的膘,就可以剥了皮架在火上烤的滋滋冒油,然后端上桌,那味道……她大爷的快吃吐了!!!
“玉荷”面无表情,内心带着对中原各色蔬果的万分想念,陪着将“食不知味”四个字写脑门上的靖成用着膳。一桌子的牛羊肉,让当初为了取得梁中元信任,连跳粪池都面不改色的“玉荷”都忍不住默默叫起了苦。
所以她十分不能理解,自己冒认的娘——靖成长公主,为了突然冒出来的情敌食不下咽,难道没有无忧她就能愉快的吃下这些让饥民都觉得肥腻的玩意儿?
当然,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细作,玉荷是绝不会将心里的想法轻易摆在脸上的。像这种时候,她这个被母亲抛弃,心中有怨但又渴望亲情的女儿,就该对靖成展现出冷淡又适当的关心。
于是玉荷抬头瞧了靖成片刻,嘴唇微微嚅动了几下,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饭菜不合可敦胃口?”
靖成从对无忧的各种揣测中回过神,望向玉荷的笑容里带了几分受宠若惊,“见天的牛羊肉,我只是有些腻了。”
玉荷淡淡的“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倒是帐中伺候的侍女,巴兰提着银壶给靖成倒了一杯马奶酒,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说道:“敬爱的可敦,我听可汗帐前的侍卫阿叻普说,可汗派人去搜罗了好些蔬果,专供西帐的那位夫人享用,可敦何不派人问她要一些,换换口味?”
玉荷忍不住瞧了一眼十六七岁,一派天真模样的侍女,这要是在中原的皇宫,不死也得脱层皮罢?
不管靖成长公主对自己的丈夫,甚至突厥这个破地方怀有怎样的恶意,在王庭的侍从奴隶们眼中,他们的可敦是慈悲和善的。这一点,对于来王庭不久,成日想着如何取得韩素和靖成这对便宜父母信任,尽快展开工作的玉荷是感觉不到的。就算是以侍女的身份待在靖成身边,玉荷依旧被保护的很好,所见之人只有有限的那么几个,自然不曾见识过始毕的其他几位阏氏三天两头将人砍头挖眼,剖心剜腹的暴戾凶悍。所以她理解不了,巴兰的说话不过脑,倒是轻易读懂了靖成眼神中压抑的不快。
可靖成口中说出的话却又叫她费解,“嗯,也好。我记得我妆奁中有一只冰种翡翠玉镯,一会儿去找你阿姆,捡出来给西帐那位夫人送去,就说我一点心意,咱们也不能白要人家东西。”既然猜不透王氏的跑来草原的目的,与其在这儿惴惴不安的瞎猜,倒不如主动出击,探探王氏的态度,再做定夺。
巴兰自觉出了个好主意,轻快的“嗳”了一声,明媚的眸子愈发闪亮。
玉荷皱了皱眉,一半是好奇一半是角色需要的提醒靖成,“这好像不太妥当。”站在她的立场,自然是巴不得靖成主动给无忧找些事儿,这样才好进行后面的计划,可靖成如此合作,倒叫她有些看不懂。
靖成已经有些习惯玉荷这种关键时刻的冷淡关心,心中慰贴,便笑着对玉荷解释道:“不妨事的,若她不好相与,大不了可汗数落我两句贪嘴,若是她是个好说话的,我也能与她来往,否则这后帐里多了个人,我身为可敦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岂不失职?”
玉荷顿时就明白了,靖成这招是投石问路,她忌惮无忧,却又不敢贸然出手,甚至还要防着无忧对自己不利。索性借讨要蔬果之名试探无忧的态度,虽然有些掉价儿,却握住了先机,不管无忧什么态度,她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可是靖成千算万算,始终算漏了一样,那就是男人的心。
长在深宫,见识过各种争宠陷害的手段,靖成以为一个在寺庙里待了二十年只会念经的女人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偏偏,在巴兰取回一篮蔬果,玉荷内心暗暗雀跃今晚终于可以吃顿清淡的没多久,巴兰和她以及所有后帐伺候的人就被闯进后帐的可汗亲卫粗暴的拖走了,连带着贵为可敦的靖成也不能幸免,不同的是,如狼似虎的亲卫们不敢对她动手,只是客气的请她去王帐一趟。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靖成可以肯定此事跟王氏决脱不了关系,只是她想不通,为了不给王氏陷害自己的机会,她除了一个玉镯子什么东西都没敢往西帐送,难道王氏在玉镯上还能做出什么文章?
靖成百思不得其解,在亲卫口中又探不出一丝口风,提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到了王帐,还没来得及说话,已挨了暴跳如雷的始毕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鞭子。
在草原上,男人气急了,对妻子动手也不算新鲜事,始毕的几个阏氏不乏挨过他鞭子的。然而靖成身份特殊,不管是老可汗还是始毕顾忌她的身份都不曾对她动过粗。这会儿,骤然挨了一鞭子的靖成除了身上火辣辣的痛,就连心里也燃起了一股冲天的怒火!
“大汗这是做什么!”靖成气得发抖,忍着疼痛撑起被抽倒在地的身子,与暴怒的始毕对视,“我是您的可敦,是中原的和亲公主,您怎可当我是奴隶一般随意打骂!”
话音刚落,始毕照着她的脸又是一鞭子。始毕在气头上,没有控制力道,这一鞭子若是抽实了,靖成的脸就毁了。千钧一发之际,玉荷挺身而出,挡在靖成身前,始毕的鞭子落到了她的肩头。
“你大爷的,臭蛮子!”玉荷肩膀疼得在心里直骂娘,面上却瞧着一脸惊吓错愕心疼愤怒,表情矛盾的靖成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冲动。
始毕的暴怒彻底吓怕了靖成,她不敢再凭着一腔怒火与他顶撞,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玉荷,忍着屈辱跪在始毕跟前,哀声道:“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汗要我的命,我也只能引颈待戮,只求大汗让我死个明白!”
第二百九十九章 恶之欲其死
靖成的容貌随了父亲圣文帝,肤白如玉,杏眼桃腮,浓眉朱唇,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虽说如今有了些年纪,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真论起来,靖成远比无忧美貌。
可惜这世上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始毕就是瞧清秀的无忧顺眼,对靖成的美貌视而不见。所以,在无忧面前乖顺的像小猫咪一样的始毕,面对哀声乞求的靖成时却如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虎,除了吃肉,激不起半分怜香惜玉之情。
“你还想死!”始毕的大手捏着她的下颔,力道大得叫靖成忍不住落泪,“若是玉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生不如死!”
虽然心里早有猜测,可这会儿听始毕说出来,靖成终于有机会为自己辩解了。忍着下巴快被捏碎的剧痛,靖成一壁挣扎着摇头,一壁含含糊糊的说道:“大汗……明察,我……没有做……过……”
始毕不等她把话说完,就不耐烦的一甩手,将靖成甩到地上,暴躁道:“你没做过!你身边的巴兰去找过玉儿之后,她就中了毒,巫医瞧过不是草原的毒,不是你还能有谁!”
“我……只是叫巴兰去要些蔬果,又不曾送过吃食哪有机会下毒!”靖成觉得自己冤死了,捉贼拿脏,就算她有嫌疑,怎么也该找出人证物证,哪有这样想当然就认定是她做的!蛮子就是没脑子!
始毕长得高大,却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匹夫,若中毒的是他几个阏氏,就算靖成有嫌疑,他也会不经细查就将人叫过来一顿打。可偏偏中毒昏迷,命在旦夕的是无忧,是他放在心上二十年魂牵梦萦的女子。所谓关心则乱,一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然叫他视若珍宝的女子中了毒,生死未卜,始毕心如刀绞的同时更多的是屈辱!他堂堂突厥可汗,草原之主,却连心爱的女人都不护住,连一个普通的男人都不如,他还有什么脸南下中原,一统天下?!
因屈辱生出的怒火灼烧了他所有的理智,始毕就如一头受伤的猛虎,在疼痛和鲜血中变得无比暴戾!他才不管靖成是不是无辜的,失去理智的猛虎唯一的执念便是杀戮,始毕只想杀了靖成,杀了后帐那些不安分的女人,让她们给他的玉儿陪葬!
“禀大汗!”亲卫长的声音成功的转移了始毕的注意力,让笼罩在始毕杀气腾腾的目光下的靖成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可是下一刻,他说的话却成了靖成的催命符。“我们从可敦的后帐里搜出了这个。”说着双手呈上一个黄皮纸包。
始毕没有接,只瞧了一眼就暴躁的给了亲卫长一鞭子,“蠢货!拿给我干什么!去给巫医验验!”
挨了一鞭子的亲卫长灰头土脸的落荒而逃。
在等待结果的时候,始毕也没闲着,对着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坑了的靖成劈头盖脸的一顿抽,靖成一壁躲一壁在哀嚎中喊冤,始毕却对她的辩解充耳不闻。他对靖成杀心已起,无论巫医验出什么结果,他都不打算再留着这个已经没什么用,还满腹心思的可敦!
这一回,没有了玉荷挡鞭子,细皮嫩肉的靖成很快就被打得只能抱成一团在地上无助的翻滚。厚重的衣服也挡不住马鞭的千钧之力,开出一朵朵花来。
玉荷在两个高壮侍卫的钳制下恰到好处的挣扎着,她这会儿要是再瞧不出来靖成掉进了无忧的套里,她这细作也就别混了!
无忧既然出手,若不出意外,靖成死局已定,死人是没有利用价值的,意思意思做戏给活人瞧就行了,犯不着冲上去找死!瞧始毕的样子,玉荷丝毫不怀疑自己再上前替靖成挡鞭子,自己的下场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最终结束靖成痛苦的还是那个亲卫长,他带来了巫医的检验结果,“……夫人中的就是这种毒。”一句话说完,始毕弯刀出鞘,寒芒一闪血溅三尺,一颗头颅咕噜噜的在地上滚着。
靖成还未及替自己喊一声冤枉,就以这种意料不到的简单粗暴被结束了生命。她那颗与身体分家的头颅上,一双狭长的凤目瞪得异常的滚圆,不知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还是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
或许无忧比不得一生都斡旋于不同女人中间的靖成胸有城府,心机深沉,然而自幼丧母,由父亲亲自教养长大的无忧却比这世上大多数女子都明白一个道理——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男人的心在你身上,你做什么都是对的。相对的,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做什么都是错!无忧看似一无所有,但她手中握着始毕的一颗真心,要除掉一个对始毕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价值的靖成,易如反掌。
但是靖成身首分离的死状,丝毫没有缓解始毕暴躁不安的心情,他贵为可汗,掌握着千万人的生死,可在死亡面前,他却无能为力,一如当年他不能跟爱人长相厮守一般。玉儿好像是上苍故意留给他的遗憾,每当他感到幸福圆满的时候,分离的痛苦便接踵而至!
“把这些人都拖出去杀了!”在随时失去爱人的痛苦和不安中,始毕变得残暴无情,好似唯有鲜血才能缓解他心头灼烧般的痛苦。
“我能救西帐那位夫人!”玉荷接收到同伴的暗示,为了自救,在被拖出王帐之前,赶紧喊了一嗓子。
“等等!”始毕示意侍卫将玉荷拖回自己面前,眯着眼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他早就知道这个侍女是韩素和靖成的传话人,也隐隐知道些韩素和靖成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只不过他有心利用韩素搅乱中原局势,故而一直装作蒙在鼓里。方才是气急了,才没把她想起来,如今她自己跳出来,始毕结合她的身份一联想,马上就猜到靖成的毒药极有可能是韩素给的,这个侍女手中说不定就有解药!
玉荷诚惶诚恐的点头,“是!我知道夫人中的是什么毒,能配制出解药!”
第三百章 美人泪
玉荷在始毕病急乱投医的心情中,好一番折腾,几乎糟蹋了突厥王庭半数珍贵药材,才在第二天配出一丸黑乎乎的所谓“解药”。
始毕盯着盛放在银盒中的药丸,满面狐疑,阴沉沉的对玉荷道:“这真的是解药?!你若骗我……”
不等他威胁的话说完,玉荷已一脸胸有成竹的道:“奴婢若要置王夫人于死地,只要一声不吭,静等着大汗砍了奴婢,自有王夫人陪葬,又何必卖主求生?”
始毕鹰隼般犀利的盯着玉荷半晌,玉荷被他盯得不自在的垂下头,带着几分焦急道:“大汗不能再拖了,夫人中的是钩吻之毒,好在中毒较轻没有立时要了性命,但若再迁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玉荷的话,始毕并不全信,然而无忧性命垂危,他除了赌一把也别无他法,只能一壁在心中默默祈祷长生天保佑,一壁亲自将药丸喂入无忧口中。
好不容易让无忧将药丸吞入腹中,始毕紧张又期待的瞧着无忧紧闭的双眼。片刻之后,他怒而转头质问玉荷,“她怎么还不醒?!!!”
玉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一哆嗦,磕磕巴巴的说道:“这……是解药,不是仙……丹,服下后至少半个时辰,才会有……效果。”
始毕显然对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无忧未醒,他暂时还不能将玉荷如何,只得恶狠狠的威胁道:“你最好说的是真话,半个时辰之后她若不醒,我就将你扒皮抽筋!”
虽然没将始毕的威胁放在心上,玉荷仍旧装作战战兢兢的点头,然后觑着始毕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回大汗,夫人中毒有段时间了,就算……服下解药,毒素也会有残留……”见始毕脸一下子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玉荷立马加快语速,就跟争食的麻雀叫一般,“不过只要多服几副药,将毒素完全排出就好了,奴婢这就下去熬药,待夫人醒过来就能喝了!”
无忧虽然依旧紧闭双目,但这会儿,因中毒而发青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些,始毕对玉荷的话便信了几分,对自己的亲信侍女吩咐道:“你跟她一起去。”侍女答应一声,拽着玉荷出了无忧的寝帐,幽暗的内帐中只剩下两个伺候无忧的侍女。
始毕一心扑在无忧身上,自然没注意到玉荷离开前那一眼中的意味深长。
半个时辰,对始毕来说却比大半辈子还要漫长,他一生经历过的战争、阴谋不知凡几,可即使面对生死,他也不曾像这一刻这般既害怕又紧张,一颗心就如行驶在狂风暴雨中的海上孤舟,彷徨无依不知几时一个巨浪惊雷袭来,便粉身碎骨葬身海底。
结束始毕这种无着无落又无处不在的恐惧的是无忧细长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的睫毛,始毕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无忧的苍白的脸庞,一双大手紧紧的握着无忧柔嫩纤细的手,说不出的紧张激动。
直到无忧挣扎着睁开眼,始毕紧绷的神经好似决堤的池水终于松了下来。“玉儿,你醒了?”身长八尺的大汉却发出了这世上最温柔的声音,小心谨慎的就好像害怕精心这世上最难得的美梦。
无忧目光迷茫的往始毕的方向望过去,沙哑着嗓子道:“好黑,为什么不点灯?”
因为爱人醒来,还未来得及完全爬上始毕唇角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有些颤抖的伸手在无忧的眼前晃了晃,愕然又心痛的发现无忧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瞳深沉的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动。
猛然转头,始毕张口就要把玉荷叫来,瞧瞧她干了什么好事!可是所有的怒吼,最终都被他咽回了肚子里,温柔却笨拙的哄着无忧,“大夫说你体内毒素未清,不能见光,再喝几副药,排清了毒素就会好了。”
无忧睁着没有焦距的双眼盯着始毕半晌,忽然笑了,“咄吉,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了。瞎了便瞎了,你又何必骗我?左右我是个有眼无珠的人,瞧不瞧得见也没多大所谓。”
“玉儿你别瞎想,”始毕瞧着她的笑容,只觉得一阵锥心刺骨的痛,他握着无忧的手,用近乎在佛前祈祷的虔诚向无忧保证道:“我没有骗你,你真的只是暂时瞧不见,过段时日一定会好的。就是不好,我拿自己的眼珠换给你也一定让你重见光明!”说完又转头冲帐中两个侍女吼道:“你去把那贱婢找来!你去找巫医!”
两个侍女慌忙应声,匆匆出了内帐。
“咄吉”无忧伸出另一只手摸索着抚上始毕的脸颊,空洞的双眸中落下一串珠泪,“我不值得你待我这样好!”
始毕动情的从榻上一把抄起无忧,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用他那低沉粗犷的声音说道:“傻瓜,你难道不知,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么?”
无忧似乎被他这句话打动,从他怀中抬起头,仰着脸将苍白的唇往他唇上凑去。
当无忧冰凉的唇瓣贴上来的时候,始毕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便生出一把燎原之火,他立即反客为主,伸手托住了无忧的后脑,让她的唇跟自己的贴的更紧,舌头灵巧的撬开无忧的芳唇,在她口中攻城略地,另一只手也开始不安分的在无忧胸前游走。
正难舍难分之际,无忧忽然一口咬在始毕的舌头上,一股血腥味在两人口中弥漫开来。始毕先是一惊,下一刻却在血腥味的刺激下,愈发狂放的掠夺缠绵……
一把扯下无忧始终不肯脱下的缁衣,始毕如同一头饿了许久的狼一般,啃上无忧雪白的肩头,然后胸口突如其来的一阵闷痛,毫无预兆的吐出一口血来。
还未反应过来,始毕便觉得后心一凉,下意识的往胸前瞧去,寒光闪烁中始毕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一柄匕首从后心捅了个透心凉!
始毕几乎想都没想一把推开无忧,惊叫一声:“快跑!”这才转身往后瞧过去。
可是身后空无一人,始毕当场僵住,片刻之后他才梦游似的望向被他推出去,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无忧,梦呓般抖着唇道:“为什么?”
无忧一双没有生气的眸子循着声音望向始毕,还未说话,唇角一缕鲜血已淌了下来,她却扬起一个满足的笑,“她很幸福,我不能叫人知道她的身上流着突厥人的血!”
第三百零一章 南逃
始毕猝不及防的死在无忧帐中,突厥王庭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谁也没注意到一拨中原人的离去。
“是我连累了父亲。”趁着众人忙着安营扎寨的功夫,玉荷用小风炉煮了一碗姜茶给韩素,草原的夜晚特别的凉,韩素到底不再年轻又废了一只眼睛,愈发要仔细身子,受不得凉气。玉荷对他虽然疏离却从不曾忘了为人子女该尽的义务。
韩素接过玉荷手中冒着热气的姜茶,仅剩的一只右眼中透着几分慈爱,“此事太出人意料,谁也没想到王氏竟有这等心机,先是陷害靖成紧接着刺杀始毕,出手雷霆叫人防不胜防,你能随机应变自保已是不易,谈何连累?”韩素心事重重的喝了一口热腾腾的姜茶,只觉得一股暖意顺着喉咙直达四肢百骸,连冷却的心都暖了起来,不由振奋精神道:“如今始毕一死,突厥必定有一场内乱,没人顾得上咱们,再想依靠突厥瓜分中原是不可能了,咱们必须再找一个靠山以图东山再起!”
韩素攥了攥手中盛着褐色姜茶的粗瓷盏,目光灼灼的瞧向玉荷,“为父有意投靠据守雍州的秦万荣,你意下如何?”
玉荷被他瞧得不明所以,心中不由警觉起来,以她这些时日对韩素的了解,他对自己这个女儿是有那么点儿疼爱和栽培的意思,但在大事上他最多跟自己解释一下这样做的目的,从不曾征询过她的意见。事出反常即为妖,难道……是她漏出了什么马脚,让韩素起了疑心?
“我有些不太明白,”玉荷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试探道:“论关系父亲到底和魏王最亲近,怎么反而要去投靠外人?”
韩素眸光一黯,被戳中心事般叹了口气,有些咬牙切齿的道:“还不都是司徒氏那个小贱人搞得怪!当初逼宫时三言两语离间了我与魏王,逃离长安的时候我俩又各奔东西,他去了江南陈国故地,我投靠了突厥,原想借着突厥的势占据北方,与魏王南北呼应,吞并中原。到时我以半壁江山为保,换他一个心安,我甥舅便可尽释前嫌。不想,他收复了陈国旧地,雄踞江南,我却落得个狼狈逃窜,无家可归的下场,哪里还有脸面去投奔他?”
“何况……”韩素话锋一转,目光又落到玉荷身上,“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耽搁不得,那秦万荣的长子年纪与你相仿,骁勇善战,有‘万人敌’之称,与你最是般配,为父有意将你许配与他,这才起了投靠秦万荣的念头。”
玉荷算是听明白了,难怪这独眼龙今天这么反常,原来是打着卖了她的主意!敢情是这独眼龙手中已没有了筹码,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她这个“女儿”了。哼!什么许配,说得好听!真正的玉荷今年都二十三了,跟她年纪相仿的男人孩子都满地跑了,这明摆着就是让自己女儿去做妾!
知道不是自己漏了马脚,玉荷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做出一副不悦的模样,淡淡道:“婚姻大事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不敢置喙。只是女儿有一言不得不讲,我不过蒲柳之姿,秦王长子何等身份,身边必定美人无数,女儿怕是入不了他的眼,便是瞧着父亲的面子勉强纳了女儿,只怕我也难获恩宠,不但帮不了父亲还累得您挂心,倒是女儿的不孝。”
韩素如何听不出她话中讥讽?心中又愧又恼,正不知该出言呵斥还是好生安抚之际,便听玉荷又道:“父亲与其指望我这不争气的女儿,倒不如把眼光放在江南,您到底是陈国唯一的皇子,魏王虽流着陈国血脉,可他到底姓杨不姓陈,复陈的旗号在他手里举着,名不正言不顺。依女儿愚见,这会儿您若是去投奔他,他纵然心中有刺,也万不敢对您下手,反而会为了笼络人心对您礼遇有加。只要咱们在江南站稳了脚跟,父亲何愁没有选择的余地?总强过去秦王那儿寄人篱下,瞧人脸色罢?”
韩素闻言,沉吟半晌,眯着仅剩的右眼狐疑的打量着玉荷,“玉儿心怡魏王?”
玉荷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微微笑了笑,带着几分无奈的道:“十岁以前女儿孤苦无依,最大的奢望便是能吃饱穿暖,十岁之后入了司徒府,衣食无忧,那时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跟府中其他姐妹一样到了年纪由夫人做主配个有出息的年轻管事,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玉荷望着韩素,苦笑一声,“可惜,女儿命苦,注定没有平安康泰的福气,如今最大的念想便是在这乱世之中有一个安身之处。既然一样是要依附于人,女儿自然选择那个最稳妥能带给我最大利益的。”
这番话说出来,叫韩素不由得心生愧疚,可他到底没有被一时的愧疚冲昏头脑,反而给玉荷泼了一盆凉水,“你凭什么这样肯定,魏王是那个最稳妥的?你们虽是表兄妹,可自小便是云泥之别,又没有什么情分,甚至还会因为你是我的女儿而对你有戒心,还不如秦太子。”
“就凭我姓陈,身上流着陈国皇室的血,也同样流着杨家的血。论起血统,他日魏王所有的皇子中再没有一个有我俩的孩子血统纯正,两朝帝脉的尊贵!”玉荷也没指望以父女之情叫韩素改变主意,对付这样的人,唯有用利益说服他!
果然,听到两朝帝脉的时候,韩素的眼睛就亮了,仿佛一个病入膏肓苟延残喘的人瞧见了能医百病的神药,瞬间有了无限的希望。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韩素瞧着玉荷,目光中头一回带着几分骄傲,“不愧是我的女儿!见识眼光就是不同凡响!”说完便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玉荷状似矜持的垂下头,正藏住了眸中的冷意,趁现在还能笑的出来就尽情的笑罢,待到了江南,便要你复国梦碎,葬身无处!
第三百零二章 失踪
第三百零二章失踪(第1/1页)
“从突厥那边传来消息,无忧居士已经得手,始毕身亡,始毕的四个弟弟和两个皇子各自为阵,争夺可汗之位,突厥已自顾不暇,根本无暇插手中原之争。另外,韩素也已经带着仅剩的百余人马逃离突厥,照着公子的计划南逃投奔魏王。”
听完玉砚的禀报,李嘉懿在一堆公文中头也不抬的吩咐道:“通知三公子,让他趁此机会尽快扫平北境。”
“是。”玉砚领了命便要退下去办,不想脚还未迈出去,李嘉懿忽然又道:“顺便……让突厥那边瞧瞧能不能将姨母的尸骨带回来。”
玉砚愣了一下,觑着李嘉懿的方向犹犹豫豫的说道:“公子,那个……无忧居士的遗体……”
“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玉砚咽了口唾沫,这才大着胆子一口气把话说完,“无忧居士因为刺杀可汗,她的遗体已经被那帮突厥蛮子乱刀分尸,气质荒野了,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哪群狼肚子里,属下实在找不回来。”说完立马低头,大气都不敢喘。
屋子里大概安静了半盏茶的时间,李嘉懿终于带着一声叹息淡淡的开了口,“罢了,去灵感寺供一个往生牌位给姨母,嘱咐三小姐一声,叫她有空时常去拜祭一下,再让她找个适当的机会委婉的将姨母亡故的消息告诉太太。”母亲素来心软,得知姨母亡故,便是有天大的怨气也能化解了,也算是给姨母一个安慰。
玉砚再次应了一声“是”,又等了片刻,见李嘉懿似乎再没旁的吩咐,这才退了出去。
待玉砚离去,清书瞧了眼埋首书案的李嘉懿,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公子,今日是六月初七,司徒府二公子娶亲的日子,您是不是该过去道贺了?”外头本就有谣言说两家不合,这都快午时了,自家公子还没动身的意思,这要是误了观礼的时辰,凭白叫人猜疑事小,惹岳家不高兴事大。
自从司徒凝冰昏迷不醒之后,李嘉懿若非必要是绝不离府的,但今日司徒启明大喜之日,他非去不可,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清书又出言催促,李嘉懿这才有些不情愿的动身前往司徒府,临走前还特意去司徒凝冰房中瞧了一眼,见她安静的躺在楠木海棠花围拔步床上,这才安心的去了司徒府。
司徒府的喜宴遵循了世子司徒霁华成亲时的例子,办得简单低调,但出席的客人个个身份显赫,而宫中也照着前两次喜事一样的丰厚赏赐,谁也不敢小瞧了这场看似朴素的婚宴。
李嘉懿心中挂念着司徒凝冰,观礼过后打算回府,这里满目皆是刺目的红色,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与司徒凝冰成亲时的光景,想到当初洞房重逢时,她那一抬头的惊艳,李嘉懿只觉得有一根牛芒细针一下一下的扎在他心上,一刻都不愿多待。正想同坐在上首的泰山泰水大人打声招呼便走,不想斜刺里忽然闪出一道银光,正冲他面门而来,李嘉懿本能的一偏头,只听“哚”的一声,一支闪着寒芒的袖箭已擦过他的耳朵钉在身后的柱子上。
“有刺客!”清书大叫一声,几步跨到李嘉懿身前挡住他。
他喊声方落,正厅中便响起一片惊叫之声,司徒信当机立断,一壁安抚兵客,一壁派重兵将整个前院团团围住,确保一只鸟都飞不出去,这才开始逐一排查刺客。
在将前院所有人都捋了一遍之后,终于揪出了那个朝李嘉懿放暗箭的刺客,竟是新娘郑玉涵的一个贴身丫鬟。
可惜,司徒信还没问话,那丫鬟直接服毒自尽了,司徒信暗呼一声“晦气”,只得命人将尸首抬了下去。
“这个……贤婿”在自己家出了这样的事,司徒信自觉有些对不起李嘉懿,正想说两句缓解一下尴尬,却听李嘉懿皱着眉道:“岳父大人,此事有蹊跷!”
司徒信忖度着他的意思,紧张道:“你是觉得还有同党?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你放心,我早派人守住了我府上各个出口,若真有同党一定还在府中,咱们一个个的查,就不信找出不来!”
“岳父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李嘉懿依旧皱着眉,好像有什么想不通,“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如果真是冲着我来的,这么好的机会,这样的布局未免太粗糙了。似乎只是借着刺杀在刻意隐瞒什么。”被表面的阴谋所蒙蔽却瞧不见敌人真正进行的谋划,这才是最叫李嘉懿心慌的。
司徒信对自己这个女婿素来是高看一眼的,若是旁人跟他说这番话,他只会觉得这人是想多了,可李嘉懿不同,他不由得也跟着心慌起来。琢磨了半晌,司徒信忽然想到,“你既然猜不透这刺杀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何不想一想最有可能派出刺客刺杀你的究竟是谁?”
一言惊醒梦中人,李嘉懿在脑海中将巴不得要自己命的人都过了一遍,顿时脑中如炸开了一个霹雳,以从未有过的惊慌吩咐清书道:“回府!现在马上回府!快!!!”
虽然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但司徒信听他这样一喊,没来由的一阵心悸,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自家女儿身上,也慌了手脚。再顾不上儿子的婚礼,带着人随着李嘉懿一道赶回了李府。
可李府门前却是一派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出事的迹象,李嘉懿提着的一颗心不由松了松,一向不信鬼神的他,也不由在回内院的路上暗暗祈祷,请求满天神佛保佑司徒凝冰安然无恙。
然而满天神佛并没有如他所愿,临时抱佛脚亦是没有用的,因为当李嘉懿走近司徒凝冰卧房的时候,床上的确躺着一个人,却不是他出门前见到妻子司徒凝冰,而是照顾司徒凝冰的大丫鬟——碧鸳!
他的妻子不见了!李嘉懿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便听他高声吩咐清书,“快!封锁城门,不许进出,命御林军在城内挨家挨户的搜,一定要将夫人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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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夺魂琴音
“说!究竟怎么回事?!”碧鸳被一大桶凉水泼醒,尚在迷糊中,正觉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却湿哒哒的难受,半醒不醒之间便听到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问自己话。
碧鸳睁着惺忪睡眼往声音来处望去,抬眼瞧见李嘉懿的那一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一下子惊醒了。张惶四顾,发现自己身在小姐院中,身边跪着的都是小姐院中的丫鬟,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不敢去瞧李嘉懿俊朗却阴沉的脸,只能求助似的望向清书,战战兢兢地问道:“是不是小姐出什么事儿了?”话是这么问,可她心里已有了七八分确定,小姐必定是出事了,否则姑爷脸色不会如此难看,自己也不会莫名其妙的睡过去还被凉水泼醒。
清书平日跟碧鸳关系不错,见她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不理她实在太不仗义,何况这事儿说来着实也怨不得碧鸳。只得硬着头皮回答碧鸳道:“少夫人和见怜都不见了。”说完偷偷瞄了眼李嘉懿,大着胆子安慰碧鸳道:“你不要怕,公子就是想问问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怎么会昏睡在少夫人床上,昏睡前发生了什么?”
碧鸳用力揉了揉如被浆糊糊住的脑袋,不断重复小声重复着清书话中透露出的信息,一边回忆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奴婢本来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少夫人床头做针线,偶尔同见怜姐姐说两句闲话,也不知怎么的,做着做着人就迷迷糊糊起来,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然后……就好像梦游一样回了自己房间,倒在榻上便睡着了,再然后奴婢就被泼醒了。”
李嘉懿越听脸色越发阴沉,碧鸳只觉得周遭空气都快凝成了冰碴子,再加上全身湿透,更冷到了骨头里,拼命的缩着脖子垂着头,恨不得钻到地下。
清书见她这可怜的鹌鹑模样,于心不忍,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口替她解围道:“你再仔细想想,你睡过去前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少夫人和见怜两个大活人青天白日的失了踪,院中伺候的丫鬟个个一问三不知,一点线索都没有,偏碧鸳又是少夫人身边得重用的大丫鬟,在她当值的时候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以公子紧张少夫人的脾气,打死她都是轻的!
碧鸳又不傻,其中利害如何不知?见怜姐姐若在,自己还能保得住性命,可如今见怜姐姐也一并不见了,姑爷问不出所以然来自然要拿她这个大丫鬟开刀!不管是为了主子还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碧鸳捶着脑袋使劲儿的回想。终于她脑中灵光一闪,叫了一声,“琴声!”这两个字一出,便如在一团乱麻中寻到了线头,原本几个跪着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喘的丫鬟们,纷纷附和:“对对对!奴婢们也听到了!”
李嘉懿目光一闪,凌厉的望向碧鸳,“说仔细些!”
“是!”碧鸳被他瞧得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赶紧说道:“当时奴婢正做着针线,忽然就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琴声,紧接着奴婢就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像在做梦一样。哦对了!奴婢听到琴声的时候隐约还听见怜姐姐似乎骂了一声,‘糟糕’,奴婢当时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
跪在碧鸳身后的红鸾听她说见怜骂了一声“糟糕”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激动的扯住碧鸳的袖子道:“你辨一辨,你听到的是不是这个调子?”说着自顾自的哼出了一段曲子。
碧鸳支着耳朵仔细的听她哼完,顿时点头如捣蒜,“对!就是这首曲子!”
李嘉懿于音律上也颇有造诣,但红鸾哼的这个调子却闻所未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首曲子必定有摄人心魄的功效,这才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了自己的妻子!
“姑爷”红鸾觑着李嘉懿的神色,猜测着他大概也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出处,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奴婢曾今听见怜姐姐无意中哼过这个调子,奴婢还问过她,这是什么曲子?她虽未回答奴婢,但奴婢瞧她的样子,私心里揣度,可能……跟她心上人有关。”红鸾说完就垂下了头,她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见怜,她俩投缘,见怜姐姐待她又好,她就这样将她的私隐告知于人,岂不叫见怜姐姐尴尬?
李嘉懿对见怜的心上人是谁并没有兴趣,但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立即吩咐清书,“去将焰仆叫来。”
清书毫不犹豫的应声去了,心里却暗暗叫苦,这兄弟比原先那个冰奴还难相处,他又是少夫人的人,连自家公子都不放在眼里,自己这小厮如何传的动他?
好在清书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脸皮也够厚,好说歹说终于磨得焰仆这尊大佛移步去见李嘉懿。
“姑爷传唤属下,不知有何吩咐?”焰仆倨傲的给李嘉懿行了个礼,语气也不怎么恭敬。他打心眼里是不太瞧得上李嘉懿的,总觉得自己先后两位主子皆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他李嘉懿算老几?!
李嘉懿并不计较他的态度,左右他跟司徒凝冰是一家人,只要焰仆忠于司徒凝冰也就够了。
“让你来是想叫你听听,是否听过这首曲子?”李嘉懿唤了垂着脑袋的红鸾一声,示意她将刚才的曲子再哼一遍。
红鸾领命刚哼了两声,焰仆就变色道:“你怎么会这夺魂曲?!”紧接着他就明白了,“果然是公子掳走了大小姐!”
“夺魂曲?”对于是齐王掳走的司徒凝冰这一结果,李嘉懿早有预料,并不惊讶,他只是不太明白齐王这样做究竟是何目的?毕竟残忍客观的说如今的司徒凝冰是一个将死之人,拿她当人质……并没有什么意义。除非……
李嘉懿的心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
焰仆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如实的道:“夺魂琴音是我家……齐王的绝技,以内力弹奏出来,便能摄人魂魄操控人心,中招的人只会当自己做了一场梦。”说着眯起眼上下打量着红鸾,“想不到这个小丫头居然能记得。”
第三百零四章 共命
司徒凝冰醒过来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一片血色的鲜红,不用转头,熟悉的曼陀罗花的幽香便已告诉了她如今的处境。
望着镶着硕大夜明珠的帐顶,司徒凝冰纠结着是要闭上眼睛继续装死?还是结束漫长的睡眠起来跟杨炎互相伤害?
“你醒了?”司徒凝冰还未纠结完,原本伏在他身边睡着的杨炎忽然醒了。
这下司徒凝冰不用纠结了,她活动了一下因为躺得太久而有些僵硬的四肢,然后缓缓坐起,目光转向已经直起身子坐在床边的杨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能先给我来壶水么?”
杨炎微怔,随即扬起一个灿若朝阳的笑容,爽快的应道:“等着。”起身亲自给司徒凝冰倒了一盏茶,“不知你什么时候醒,没有备你最爱喝的庐山云雾,我这儿唯有幸有冷香,你将就些解解渴。”
司徒凝冰这会儿着实渴得厉害,再没挑剔的闲心,接过茶盏咕嘟咕嘟的将满满一杯幸有冷香喝了个干净。一推茶盏,老实不客气的道:“再来一杯。”
杨炎索性将茶壶给她端了过来,方便给她续水。
三盏茶下肚,司徒凝冰将茶盏还给杨炎,望着他一本正经的道:“我饿了。”
杨炎与她四目相对,默然无语,半晌才开口道:“许久不见,你愈发厚颜无耻了。”
司徒凝冰漫不经心的反击,“许久不见,师兄骂人的功力退步了。”
杨炎:“……吃肉么?”
司徒凝冰:“只有这一个选择?”
杨炎笑得格外灿烂,“你可以选择不吃。”
司徒凝冰无所谓的道:“那还是吃罢,多谢师兄。”
杨炎得意的挑了挑眉,扬声唤来侍女吩咐传膳。
他传唤声方落,两个蜜桃色宫装的侍女各领着五个捧着水盆、毛巾、各色梳洗之物和衣饰的豆绿色宫装侍女鱼贯而入,在屋里雁翅般排开。
“见怜?”司徒凝冰一眼就瞧见了两个打头的侍女其中一个是自己的大丫鬟。
“师兄真是服务周到,怕我在你这儿住的不习惯,连伺候的人都一并绑了来。不过我身边加上见怜统共五个大丫鬟,怎么不一起绑了来?这几年骄奢淫逸惯了,短了人伺候还真不习惯。”
杨炎倒不反驳,反而很大方的承认错误,“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见怜是你身边伺候了十多年的用起来顺手,倒忘了你这国公千金的排场,不过你放心我这儿丫鬟多的是,委屈不了师妹。”
两人明枪暗箭的斗嘴的时候,见怜已走到司徒凝冰榻前,将她扶了起来,和另一个领头的侍女一起服侍司徒凝冰梳洗。杨炎自觉退去了外间喝茶,他就算再奸诈不要脸也断没有无耻到厚着脸皮看自家师妹梳洗的地步,那岂不成了市井流氓?虽然他打小没拿司徒凝冰当女子看待。
司徒凝冰梳洗完出来的时候,菜正上到一半,杨炎也没等她,正一个人吃着菜自斟自酌。
司徒凝冰数月滴米未进,昏睡时不觉得,如今醒了正是饥肠辘辘饿得厉害,也顾不得应付杨炎,命侍女盛了一碗碧梗米挑拣着桌上的素菜吃了起来。虽然饿极,但司徒凝冰吃饭的模样依旧是赏心悦目的,礼仪举止更挑不出半点错来,唯一的缺点大概是半柱香都不到的功夫,一碗饭就见了底。
胃里有了食物,司徒凝冰这才示意侍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并不急着喝,而是擎着金樽在手中把玩,刻意将左手上的猫眼石对着他,道:“还未谢谢师兄将性命与我共享。”说着举杯向杨炎祝酒。
杨炎亦举杯,两人各自将杯中竹叶青一饮而尽。
“只是我不明白,”司徒凝冰放下金杯,撑着下颔,一双凤目一瞬不瞬的盯着杨炎,说道:“你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舍得将为数不多的性命与我共享?以你如今的状况,要对付李嘉懿已是不易,再加上一个我……你莫不是活腻了?”想自杀也不必这样麻烦,索性将锁命石给她不就得了。
杨炎早料到她会这么问,弯唇一笑,半真半假的道:“我早就觉得活着没什么太大的意思,这盘棋已下了大半,我眼见着翻盘无望,自然想要输得好看些,最好能拼一个和局。再说咱俩自小一处长大,斗嘴掐架掐习惯了,你怎么好意思叫我一个人下地狱?咱俩手拉手一起下黄泉,岂不热闹?”
司徒凝冰嗤笑一声,杨炎的话她是半个字都不信,“师兄要与我同归于尽,又何苦这样麻烦?你我身上的锁命石一取下来,过了十二个时辰,便能去地府报道了。”
杨炎却是认真道:“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有负师父所托?好歹也得给这天下寻一个主人。”
“冰姬”杨炎目光灼灼的瞧着司徒凝冰,用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真诚说道:“咱们各退一步罢,我不给你捣乱,但你也不能让李嘉懿来做这个皇帝。我把这个天下送给你父亲,你就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司徒凝冰很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瞧瞧她是不是在做梦?她竟然从杨炎这几句话里听出了小孩子撒娇的味道,叫她无端端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想法竟跟她心中最隐秘的打算不谋而合!莫非是她叫师父察觉了,他许了杨炎什么好处,让他来试探自己?
她心中惊疑不定,杨炎却在那儿催促道:“冰姬,好不好?”
司徒凝冰筹谋了十多年的计划,谁都不曾告诉,又怎么会因杨炎的三言两语而轻易吐露?她摇了摇头,轻柔却坚定的吐出两个字,“不好。”
“这天下是我许给李嘉懿的补偿,绝无更改。至于司徒氏,我另有打算,不劳师兄费心。至于你我手拉手下黄泉,这件事……”司徒凝冰抱臂搁在桌子上,瞧着杨炎笑得俏皮,“若是师兄愿意先走一步,我必定随后就到,决不食言!”
第三百零五章 希望
七月盛夏的早晨天光大亮,李淑宁穿着一身锃亮的照夜明光铠,腰间悬着龙泉宝剑,在热烈的晨光中,杀气腾腾的向李嘉懿的院子走去。她昨夜想了一夜,再不能这样干等着了!嫂子被死人妖劫走了这么久,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虽然二哥下了封口令,不许透露一丝嫂子失踪的风声,可长安城被御林军里里外外的搜了好几遍,外头难免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嫂子失踪的消息眼见是瞒不住了,若是二哥再没个反应,别说外头的人起疑心,便是司徒大将军也要疑心了!
途中遇上她的下人,都被她盔甲上反射出的日光晃花了眼。
忍不住窃窃私语,“三小姐这是要去哪儿打仗?”
“这气势汹汹的也不知道谁倒霉?”
“看方向,好像是往世子爷那边去了。”
“……”
李淑宁确实是要去打仗,但在这儿之前她要去向李嘉懿请战。这一身又沉又热死人的照夜明光铠便是她的决心!
“不行。”不管李淑宁决心有多么坚定,李嘉懿拒绝的毫无余地。
李淑宁一巴掌拍在李嘉懿的书案上,震的上头成堆摆放的公文哗啦啦倒了一半。生平头一回,李淑宁对自己的二哥发了火,“为什么?!嫂子这会儿铁定在死人妖手上,你不发兵救她,难道要眼睁睁的瞧着她受尽折磨而死么!她可是你的妻子!你怎么可以如此无情?!!!”
李嘉懿拧眉瞧了李淑宁一眼,目光微冷,苍白的薄唇中淡淡吐出两个字,“放肆。”
李淑宁的气焰顿时就被压了下来,好似一桶凉水泼在心头上,没出息的收回方才还气势万千的拍在李嘉懿书案上的巴掌,讪讪的说道:“我也是着急。”
李嘉懿不再瞧她,低头收拾被李淑宁震乱的公文,用一种捉摸不透的语气说道:“此事你不要过问,我自有打算。”
李淑宁张了张口,到底没将那句“你有什么打算?”问出来,站着憋了半天气,几乎把自己嘴唇咬出血来,她才半是赌气半是无奈的道:“二哥心中有数便好!”说完便气咻咻的转身走了。
李嘉懿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住,有些颓废的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好半晌,他才坐直身子,从袖袋中缓缓摸出一柄楠木真丝扇,在手中把玩展开。
扇面用的是最好的蜀锦,织着一树烂漫樱花,扇骨是金丝楠木所制,泛着淡淡的幽香,扇动之时香味愈发浓郁。
这柄折扇,原是当初司徒凝冰离开长安之时与齐王一场大战,废了自己那柄,他照着原来的样子重新定做的,只是扇面的樱花是他亲手绘制,再让织匠照图织就,与原来司徒凝冰那柄略有不同。
只是司徒凝冰自长安那一战之后元气大伤,再不轻易动武,李嘉懿这柄折扇送出去,全无用武之地,从不曾见司徒凝冰使过。李嘉懿以为它注定跟那对红梅簪一样成为压箱底的物件,却意外的在司徒凝冰不见的那日出现在床脚。当时关心则乱,李嘉懿只想尽快找到司徒凝冰,没有细想这柄扇子出现的深意,只以为是杨炎带走司徒凝冰的时候无意间碰落的。如今细想来,这极有可能是司徒凝冰留给自己的暗示!
李嘉懿手指抚过扇面上的樱花树,脑中异常清明。易地而处,若他是杨炎,首先要对付的必定是自己,而非命在旦夕,已经准备好后事的司徒凝冰。除非……他有救她的法子!
而她……李嘉懿盯着手中折扇目光复杂,必定早料到了这一点!
“唰”的一声,李嘉懿合上折扇,一股星星之火般的欣喜混杂着习以为常的失落,在他心中蔓延开来,苦中带甜,甜中带苦。
抱着这样的希望,李嘉懿除了不断的派遣密探前往河东打探消息之外,哪里还敢轻举妄动?他能做的只有等,等着司徒凝冰的消息,等着配合她里应外合。
可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是李淑宁,无条件的对他这个兄长心怀敬重和信任。而司徒凝冰也不仅是他李嘉懿的妻子,她亦是司徒信的女儿。
继李淑宁全副武装的来他这儿拍过桌子之后,李嘉懿的泰山大人,司徒信也来了。
“德熙”这些日子司徒信为了女儿失踪一事忙得是焦头烂额,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鬓边更添华发,着急上火之下,对李嘉懿这个雷声大雨点小,妻子失踪了快一个月却始终没什么动静的女婿没什么好脸色,“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倾城失踪快一个月了,咱们把这长安城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也不见人影,倾城八成是不在这长安城中了。既然你已经查出了此事与伪帝有关,也知道他的老巢在河东,我的意思,不如你我两家各出十万大军,合兵二十万,由我亲自领兵直扑河东,剿灭伪帝,好歹……”自家女儿是什么状况,司徒信也知道,说到最后不由红了眼睛,语带沙哑的说道:“好歹把她的尸首带回来安葬。”
李嘉懿听他说要把尸首带回来安葬,心狠狠抽了一下。可说这话的是司徒信,李嘉懿不好对他发火,又不能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他,唯恐泄露了风声对司徒凝冰不利,也怕万一自己猜错了,反叫司徒信空欢喜一场。
他一向从容淡定,从不将一时得失放在心上,唯有碰上司徒凝冰才知道何谓患得患失。
“岳父”李嘉懿有些艰涩的开口,“先前刘文将军领军十五万攻打河东,结果如何?”
司徒信面色一沉,一双泛着精光的眸子盯着李嘉懿,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刘文是他的心腹爱将,攻打河东损兵折将,十五万大军最后只剩下五千人不到狼狈逃回长安。此事天下皆知,李嘉懿明知故问,分明是借此推脱不肯出兵!
李嘉懿迎着司徒信阴沉沉,大有他一句话说得不对就动手的目光,平静而诚恳的道:“我想救夫人的心绝不比岳父少半分,只是请岳父想一想,伪帝为何要绑走一个命在旦夕之人?难道就是为了叫岳父兵临城下?”
第三百零六章 天衣有缝
且不说李嘉懿如何忽悠稳住司徒信不对河东发兵,司徒凝冰这边也在忽悠杨炎。经过几日对于杨炎手拉手下黄泉这个看似玩笑的提议的讨价还价,司徒凝冰基本可以确定杨炎并非受了老头子的指使故意试探自己,而是发自内心的想死后拉她做垫背。至于原因么……司徒凝冰将杨炎从小到大的经历仔仔细细的分析了几个晚上,顶着眼下的乌青终于想明白了。
杨炎与父母疼爱,兄长宠溺,众星拱月的她不同,出生的日子就犯了先皇的忌讳,自然不招先皇待见,又体弱多病随时可能夭折,连自己的母妃都觉得他可有可无,唯一关心他的兄长偏是他最羡慕嫉妒恨的人,生长在这样一个缺爱的环境中,难怪老家伙给点温暖他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死都不肯放。
如今他虽未一败涂地,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奈何时间不容人,两次大战杨炎消耗的虽没有自己多,可留给他的时间到底不多了。李嘉懿又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对手,想要在他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将李嘉懿打败并且一统天下,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司徒凝冰设身处地的站在杨炎的立场,然后哭笑不得的发现,在这种死定了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拉她垫背似乎是给自己最后的安慰。
毕竟他俩一来有不能共存于人间的仇恨,二来又有自小一处长大的同门之谊,无论是为了一个人下地狱的不甘心,还是缺爱想要找个人陪,她都同时满足,再完美不过!
完美到她都有些不忍心告诉杨炎,他这么多年来拼命想要留住的温暖,其实不过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皆是看得着摸不到的幻象,给他希望却注定叫他绝望!
所以司徒凝冰决定在告诉杨炎真相的时候尽量迂回委婉些,于是她选了一个月明星稀,夏风徐徐的晚上,借花献佛的摆了一桌杨炎爱吃的酒菜,甚至还特意吩咐厨子,做了一道烤全羊。
这样异乎寻常的举动,别说杨炎,就是见怜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趁着给她换热茶的功夫,小声问道:“小姐,您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奴婢要怎么配合?”自家小姐这么反常,不是要逃跑,就是打算逃跑,她帮不上大忙,阻挡一下追兵争取些时间总是可以的。
司徒凝冰状似嫌弃的推开她几乎贴到自己脸上的脑袋,用一种“你想多了”的语气说道:“我现在唯一的打算,就是跟杨炎手拉手一起下黄泉,你在一边瞧着就好,你主子我不兴殉葬。”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顽笑,可见怜着实给唬了一跳,手里的茶盏险些没拿稳,一双杏眼水汪汪的望着司徒凝冰,急道:“小姐千万不要做傻事!”跟大公子同归于尽,岂不前功尽弃?
司徒凝冰拿过她手中的茶盏,撇去浮沫抿了一口,云淡风轻道:“你家主子我什么时候做过傻事?你自管安静的看戏就是。”
见怜依旧不太放心,却又不敢多问,只得暗中留心。
待杨炎前来赴宴,两人谈笑风生气氛一片欢乐祥和,见怜却愈发紧张,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两人,就怕他们忽然打起来。
酒至半酣,司徒凝冰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忽然对杨炎提议道:“师兄,你我同门多年,你擅琴,我善舞,却从不曾合作过,想想实乃一件撼事。今日月色正好,清风送爽,正宜歌舞,不如你我合作一曲凤舞九天如何?”
见怜暗道一声糟糕,她就知道!小姐今日这般反常,必定是要找些事儿的!大公子最不喜歌舞,尤其讨厌小姐跳凤舞九天,她这样故意激怒他,也不知要做什么?
杨炎却没有见怜担忧的暴怒,只是稍稍怔了怔,然后便点头同意道:“难得冰姬有此雅兴,我若不应岂非大煞风景?”说着便吩咐侍女,“拿琴来!”
乐声起,司徒凝冰随着瑶琴古朴醇厚的乐声翩翩起舞,舞的正是当初中秋佳节,独孤秀所舞文贞皇后所创凤舞九天。不同的是,当日独孤秀的凤舞九天柔媚有余,傲气不足,终究没有舞出凤舞九天的精髓。而司徒凝冰却将柔媚与傲气完美的结合了起来,合着瑶琴的拍子,与杨炎配合的天衣无缝。
美人翩翩起舞,一袭月白色金线绣衣在月光的清辉下闪耀着点点光辉,舞姿绝世,容颜倾城。给她伴奏的公子,一袭红衣,姿容艳丽魅色惑人,远远望过去便是这世间最美的画。
饶是见司徒凝冰舞过上千回,见怜依旧看痴了,心中生出一个古怪却又意料之中的念头,“果然小姐与公子才最相配。”
一曲终,司徒凝冰抬头望向杨炎,凝眸微笑,说道:“想不到你我也有这般默契的时候。”
杨炎起身,走到她身前,自然的牵起她的手,重新入座,这才道:“你瞧,我们从未合作却能配合的天衣无缝,果然不该分开……”
司徒凝冰抬手打断他,她已经能猜到杨炎下一句便会说:“你就应该跟我一起下地狱。”对于这件事情,她并不反对,但是在此之前,有些事情还是要叫他知道的好,省得死了还要做个糊涂鬼。
“师兄错了。”司徒凝冰亲自给杨炎斟了一杯酒,“你我的凤舞九天称不上天衣无缝,至少在师父眼中,我的凤舞九天永远都缺了些什么。”
杨炎点了点头,带着几分叫人恨得牙根痒痒的司空见惯道:“为这事儿,师父不知打了你多少回,可你怎么也舞不出他想要的韵味来,每回他打你我都好一番幸灾乐祸。”
司徒凝冰挑眉瞧着杨炎,实在有些不习惯他这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咬了咬牙才继续说道:“你可知缺了什么?”
杨炎想都没想,脱口道:“因为你不像女人?”司徒凝冰的凤舞九天,他自小瞧到大,凭他的挑剔,摸着剩下不多的良心,不得不承认,司徒凝冰的舞姿着实无可挑剔,他想破了头,能想到的也就这个答案。
第三百零七章 甘拜下风
杨炎实在算不得一个好的倾听者,有那么一瞬间,司徒凝冰脑海中冒出一个邪恶的念头,把她心中唯一那点对杨炎的怜悯和善念挤了个粉碎,险些直接跳过事先设计好的弯弯绕绕委婉柔和,把真相告诉他得了。
不过考虑到杨炎的接受能力,和太直接的后果,司徒凝冰终将脑海中的邪恶念头压了下去,继续如唱独角戏一般,忽略杨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嘲讽,接着自己的话说道:“那是因为在师父心中,唯有他的表妹先文贞皇后所舞的凤舞九天才是完美无缺的,我不是她,舞的再好也入不了他的眼。”
杨炎擎着酒杯的手一松,玉杯落地脆然有声,酒水溅污了他鲜红的衣袍,他却浑然不觉。呆怔了片刻,杨炎才有如从梦中惊醒,尖着嗓子质问司徒凝冰,“你说什么?!!!”
不等司徒凝冰回话,他自己先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师父是你姨母的表哥……表哥,与你姑母有情……就是那个死了好多年的忠武将军李济?!”
司徒凝冰瞧他这副失态的模样,显然受的刺激不小,索性不再说话,让他自己先缓过来再说。
自斟自饮了三杯竹叶青,杨炎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一把抢过司徒凝冰正准备往口中送的第四杯酒,一饮而尽后,如一个木讷的书呆子忽然听小伙伴说了一个天大的八卦,惊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却不知,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司徒凝冰暗暗松了口气,她留了那么多发问的空间,唯有这句话,杨炎总算照着她的设计,问到了点子上。
司徒凝冰招呼侍女又给自己拿了个玉杯,亲自提着碧玉酒壶将两人的酒杯满上,自顾自的饮下一杯酒后,将自己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对杨炎娓娓道来。
“此事要从当年我初见师父时说起,一个人在你已经成了鬼的情况下出现在你面前,有条件的让你还了阳,而且这个人还鬼鬼祟祟的戴着面具,怎么瞧都不像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神仙,你难道就没起过疑心?”
杨炎抬眸瞧了司徒凝冰一眼,好似从未认识过她一般,“我就说你这人面上装得一副好人模样,骨子里就是阴险狡诈到了极处!你当时都已经死了,居然还能想那么多?!”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往死里整她,素来高傲不可一世的杨炎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司徒凝冰也用同样的目光瞧他,不可思议道:“你就真没想过?”心理阴暗如杨炎,居然有这么天真的时候?
“算了”司徒凝冰不想与他纠缠这个问题,继续将故事,“反正那时候我就觉得师父有些怪怪的,后来他把我带回尘境,故意让你我相争,我心里的怀疑就生了根发了芽。加上相处日久,我渐渐发现,师父在教导我的时候似乎是刻意让我模仿另外一个人……”
听到这里,杨炎恍然大悟,插嘴道:“怨不得你打死都学不会抚琴,画的画更是不堪入目,我原以为你这是变相的田忌赛马,想不到你还另有深意。”文贞皇后可不就抚得一手好琴,丹青妙笔么?
“自我有了这个发现之后,便愈发好奇那个人是谁?我自然不敢直接问师父,所以一直都暗暗观察,整个尘境之中所有的地方,你我都能进,唯有一处,你我从不曾进去过。”
杨炎又插嘴:“师父的寝房?”想到司徒凝冰说出的大秘密,他的目光愈发惊奇,“你什么时候进去的?怎么进去的?”在尘境的十年时光里,他俩除了睡觉,白天几乎寸步不离,她是怎么绕开师父又饶开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师父的寝房?
司徒凝冰已经喝得有些微醺,脸上露出些微喝醉的人特有的傻笑,眼底却闪着得意,“你记不记得?有一回你为了报我在师父面前给你使绊子的仇,特意在我往常练功的地方挖了好深一个坑,还连通了湖水,想把我淹死……”
她话没说完,杨炎就如发现自己被人卖了还给人数了钱一般,既不可思议又愤怒的瞧着她,“你不会就是趁着那一回,我见你沉底不见了,焰仆又死活都找不着你,我吓坏了怕你真死了,师父生气,惊慌失措的去找他来救你的时候……”见司徒凝冰又傻又得意的点了点头,杨炎捏了捏拳头,指关节嘎嘎直响,恨不得一拳打歪她的下巴。最后到底忍住了,郁闷的干了一杯酒,咬牙切齿的道:“难怪你那回消失了那么久。”害得他差点儿被师父阴沉又努力压抑着怒火的模样吓哭了!
突然,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一摔被子道:“我想起来了!我之所以会想到这个主意,是之前听见怜提起你怕水,从不敢靠近湖边,就连洗澡也不用半人高的大木桶,原来这些都是你设计好的!我还以为你后来发了狠学枭水,是那一回留下的阴影,今日总算明白,你因溺水而亡,怎么可能再犯同样的错?必定是之前就学会了,故意藏着不说,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好好利用一把!”
“呵!”杨炎冷笑一声,盯着司徒凝冰眸色复杂的道:“冰姬呀,冰姬!你可真行!朝夕相对整十载,我自以为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今日方才明白,这些年我竟然都是被你耍着玩儿!可笑我还想着能赢过你,你这等心机城府,我今日说一句甘拜下风,也不耻辱!”
司徒凝冰晃晃悠悠的摆了摆手,也不知是没听出杨炎话中的讥讽,还是故意气他,带着几分醉意的谦虚道:“你不用这样夸我,托你死鬼父皇的福,我打小就是被当成未来皇后培养的,父亲怕我将来入宫吃亏,请的教养嬷嬷皆是宫中熬了大半辈子,成了精的老嬷嬷,除了规矩礼仪,教养嬷嬷们每日睡前都会与我讲一个后宫争斗的故事。我记得听的第一个,就是姐妹争宠,相互陷害的故事,那个故事教会了我一个道理,从此刻入骨髓永不敢忘!”
司徒凝冰盯着杨炎,一字一句的道:“人心易变,即使是骨肉相连的亲人都有可能为了利益害你,所以不要轻信于人!”
第三百零八章 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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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日忽然与我说这些,”杨炎眯起眼睛,打量着司徒凝冰,“是良心发现了?”从前他固然不屑,但总以为她至少还是有那么一丝良心的,现在打死他都不信,她还有这种东西。
“当然不是。”司徒凝冰否认得一派坦然,外人面前必要时倒不妨装一装,换了杨炎……谁不知道谁?何必自找挖苦?今日她可不是准备与他斗嘴的。
“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我自己。”无需伪装,司徒凝冰尽显自私自利的本性,“方才与你说了那么多,其实都是废话,我真正想同你说的只有一句话,我可以死,但我不想跟你一起灰飞烟灭,连再世为人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咱们合作罢。”
“什么意思?”杨炎被她这样委婉铺陈后的平铺直白给弄懵了,他不过是怕自己一个人死了寂寞,这才建议两人手拉手下黄泉,怎么就严重到灰飞烟灭的程度了?难道他俩的罪孽已经深到形神俱灭连重新做人的机会都不给的地步了?
“我们手上是沾了不少鲜血。”杨炎不解,司徒凝冰究竟是怎么得出灰飞烟灭这个结论的,“但这都是顺应天命,改朝换代必须付出的代价,这是上苍的意思,总不能把这笔账都算在咱俩的头上罢?”这跟过河拆桥有什么区别?!!!
司徒凝冰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她忽然欺身靠近杨炎,几乎凑到他耳边低低说道:“如果我说是有人想窃取咱们其中一人顺天应命改换朝代的功劳,你信么?”
杨炎闻着她身上传来的初时清淡渐次浓郁的酒气,脑子却异常清晰,蹙眉盯着半醉不醉的司徒凝冰半晌,说道:“你的意思是……师父?”最后两个字,他是抖着唇说出来的,几乎是一瞬间,“不可能”三个字就要不经大脑的直接从喉咙里喷出来,到底没出口。
因为杨炎的脑子毕竟快了一步,他拧着眉陷入了一片沉默,经过一番理智和冲动的交战,他最终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压抑的吓人的口吻说出了司徒凝冰不停暗示却始终不曾说出口的话,“师父为了文贞皇后能复生,打算窃取你我二人的功劳,但文贞皇后已死,要从地府捞人,可不是简单的一魂换一魂,需以双倍不输原魂的魂魄献祭,这世上哪儿还有比我们更合适的祭品?”
说完,杨炎无声的笑了,那笑容……司徒凝冰没见过厉鬼,却觉得他笑得比厉鬼嚎哭还要可怕,却又莫名的叫人跟着心疼。
“其实……”司徒凝冰不太擅长安慰人,只能用比谁更惨的老办法,“你可以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被他算计的不只你一个人,再说……”司徒凝冰一爪子拍在杨炎肩膀上,一边安慰一边怂恿道:“这不还没算计成么?咱们还是有机会反击的。”但愿杨炎的小心肝不是那么脆弱,千万别一蹶不振破罐子破摔。
也不知是她的安慰起的作用还是反作用?杨炎听了这话,至少笑得不那么堪比鬼哭了,一腔被最敬重亲近之人所骗的伤心悲愤大半化为对牛弹琴的怒火,冲着司徒凝冰烧去,“你怎么能同我比?!!!在我心中他就如父亲一般,纵然是生我的先皇淑妃都敌不过他在我心中的一丝分量!我敬他爱他,甚至将他看成了这世间唯一的留恋!这十多年来,我拼命的想要赢你,赢得这天下,大半数都是为了能活着,留在他身边,独占宠爱,岂是你这等自小防范,虚与委蛇的心机女子可比?!可事实却是,我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头养肥了待宰吃肉的猪!!!”
司徒凝冰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这话有些古怪,可毕竟人家正是伤心的时候,拿这顽笑不合适不说,谁知道杨炎会不会忽然发疯跟她拼命?但是她唯一安慰人的法子不仅对杨炎无效,还惹得他对自己发了一通火,司徒凝冰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了,只能拿起酒杯自顾自的喝起酒来,静待杨炎自己想通。
可就算她闭嘴装不存在,不知是愤怒多些还是伤心多些的杨炎依旧不放过她,见司徒凝冰拿起酒壶,杨炎一把夺了过来,一脸义正言辞的谴责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说话?!可怜我?还是嘲笑我?!!!”
司徒凝冰傻眼,她就喝个酒,能有什么意思?杨炎究竟是从哪里瞧出来,自己对他的可怜、嘲笑的?苍天可鉴,她真是连想都不曾想过!
长吸了一口气,司徒凝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真诚,“我做什么要可怜你?嘲笑你?说到底,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我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她自以为把自己和杨炎摆在同样的位置,让他觉得自己与他感同身受,能叫他好受一些。
不曾想,杨炎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伤心太过连带着脑子一起伤了的缘故,竟变得前所未有的不可理喻,他瞪着一双狭长的凤目,恶狠狠的道:“你居然如此瞧不起我,连可怜、嘲笑都不屑!”
司徒凝冰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的睁眼,紧接着甩手一巴掌狠狠打在杨炎那张妖孽的脸上。以幼时两人打架都不曾有过的泼辣,骂道:“给你脸了是罢!非要我动手打你,才叫瞧得起你是罢?!怎么不矫情死你!”一壁骂一壁揪着杨炎乌黑如绸缎的黑发,用从市井泼妇那儿学来的招式对着杨炎又抽又打。
周围站得远远的伺候的一干侍女,包括见怜在内,无不目瞪口呆的瞧着杨炎挨打,谁也没想到上前去将司徒凝冰拉开,实在是这场景太出人意料,委实难以叫人相信。
见怜张着一张樱桃小嘴,都忘了合上,虽然一晚上她都在俩人可能动手的担惊受怕中度过,可她做梦也没想到杨炎会单方面挨打,而她家小姐……见怜伺候司徒凝冰十多年,头一回发现,她家素来心机深沉杀人不见血却看似弱质无害的小姐,居然也有能跟彪悍二字挂上钩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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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默契
第三百零九章默契(第1/1页)
这世间,所有的痛苦都比不上心灵的辗轧。
“放屁!”被司徒凝冰揪着头发一阵蹂躏之后,杨炎对这句从前少不更事深以为然的话,有了新的理解。
好在司徒凝冰打得过瘾的时候依旧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手下留了分寸,打了两下意思意思也就停了手。
“你从前不是这么野蛮的。”杨炎捂着红肿的腮帮子,淡定的控诉司徒凝冰的暴行,好像方才挨打的人不是他一般。可惜他高肿的脸颊和泛着水汽的凤目怎么瞧都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将往日孤高气傲的形象毁了个一干二净。
司徒凝冰原想回他一句,“你从前也不是这么小媳妇”到底忍住了,深怕再把他刺激出个好歹来。正事要紧,司徒凝冰决定不与他一般见识,又将话题转了回来,“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我就问你一句,你有何打算?”
杨炎正泛着水汽的眼睛,因司徒凝冰的话瞬间暗沉下来。从他黑沉沉的眼睛里,司徒凝冰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凌厉。
“你方才自己也说了,”杨炎态度冷淡,完全不复方才哭天喊地的失态模样,盯着司徒凝冰一字一句的道:“人心易变,即使是骨肉相连的亲人都有可能为了利益害你,所以不要轻信于人!我又凭什么相信你说得都是真的?”
司徒凝冰似乎早料到他是这个答案,无所谓的道:“你不需要相信,你只要照着你原先的打算去做就行了,我之所以告诉你真相不过是想让你明白,我与你同归于尽的诚意。”
杨炎一愣,随后他便明白了,不管司徒凝冰有没有骗他,有一点他们是一致的,那就是这局以天下为赌注的棋局打和,他们一起下地狱!左右他也没什么可以损失的。
虽说这也算遂了杨炎最后的心愿,但知道这个结果其实是司徒凝冰早计划好的,他心里就找茬般的生出一股子不甘心来,他自负才智过人却不想竟被人当傻子耍弄了十多年,而且还是两个!极致的伤心之后便是异常的闷堵,胸口憋着的那口气怎么都吐不出来,自然不会那么好说话配合司徒凝冰。
“我现在又不那么想死了。”杨炎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小口小口的抿着,“我在这世上二十一载,细细想来不曾真正享受过一天,尽都为旁人活了,如今时日无多,我何不好好享受一番,为自己活几天,何必这样着急去死?”说着伸手将早已烤好的烤全羊撕了一只腿下来,放到嘴里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司徒凝冰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并不逼着他做决定,实在也是逼不了。何况他有一句话说对了,时日无多!杨炎将锁命石中续命的力量分了一半与自己,司徒凝冰瞟了一眼左手上的天竺链,猫眼石在昏暗的夜色中泛着萤火般微弱的光芒,最多也就能撑半年,半年之后她与杨炎都会成为只剩呼吸的活死人,这局棋依旧是她赢了!这一点,她清楚,杨炎更清楚!
所以,司徒凝冰瞧着啃羊腿也照旧赏心悦目的杨炎,磨了磨牙,然后用磨练了十多年的演技,勾起一个略显谄媚的笑容,亲自拿了一片蜜瓜凑到杨炎嘴边,“来,吃片瓜解解腻。”这人如今,就如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既没了绝地逢生的希望也失了殊死一搏的斗志,剩下的也就耍耍小性子痛快痛快了,反正以后到了下面还要一起熬刑,她委曲求全哄他一下也无伤大雅。
杨炎的羊腿啃的满嘴油腻,但其实他真没尝出什么滋味。他与司徒凝冰你死我活的争斗了十多年,到头来这一切却都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的骗局,心中的愤懑无法言说,同时又伴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空虚寂寥,四顾皆是茫茫天地,却不知归处。天地之大,竟没有能叫他容身的地方!
直到司徒凝冰递过来一块蜜瓜,杨炎这才从无尽的空虚中回过神,空洞的目光在瞧见司徒凝冰真实谄媚得不掺一丝假的笑脸时,心中那股子无法言说的愤懑便如雪遇骄阳,开始融化。至于空虚寂寥不知归处?有司徒凝冰这样一个对手,杨炎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杨炎虽然还执着于自己被耍了个彻底,但在司徒凝冰跟伺候大爷似的委曲求全下,两人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天下之争,生存之争,在这一夜间变成了互利合作。灌趴下杨炎之后,醉眼蒙眬的司徒凝冰忽然仰头望向星辰漫天的苍穹,目光瞬间锐利起来,苦心孤诣十多年,手上血腥无数,这一盘棋,终于到了真正一决胜负的时刻!
成功忽悠了杨炎,司徒凝冰便将目光投向了江南,只要拔掉魏王这颗刺,老家伙就该上钩了!
夜,由浅入深,在夜色最深沉的时候,漫天的星子璀璨如宝石。
或许这世上真有心有灵犀的存在,在司徒凝冰仰头望天的同一刻,相隔万里的李嘉懿也正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不同的是,司徒凝冰的心情是暗藏汹涌的湖面,而李嘉懿则如没有尽头的深渊。
隔了近一个月的渺无音讯,李嘉懿终于在今日傍晚十分,收到了司徒凝冰的消息,却不是通过瑶琴,而是他自己的密探,其中差别叫他心中堵了一块千斤巨石,郁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搁在膝头的双手紧紧握着那柄金丝楠木折扇,手背上青筋涌现。心里有一种冲动,恨不得将这柄折扇碾成齑粉,可“舍不得”三个字就像一道屏障,将他所有的怒气冲动都牢牢阻隔在心底。折扇也好,对心尖尖上的那个人说不尽道不明的神情也罢,都不曾损及分毫。
“罢了”李嘉懿缓缓嘘出一口气,紧握着折扇的手也松了开来,望着漫天星辰的目光渐渐释然,他倾慕之人本就像天上的星光一般,看似触手可得,实则遥不可及。谁叫他爱上了天上的星辰,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又怎么能怪罪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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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潜伏
第三百一十章潜伏(第1/1页)
江南之地,风景秀丽物产富饶,多出文人雅士,美人才女,可谓人间仙境。
一天之前,魏王杨烨一直觉得在这里过得是神仙般的日子,然而随着不速之客的到来,杨烨那颗飘上九霄不知人间愁苦的心,终于落回了凡尘。
“孤还以为舅父已丧生于追兵刀下,此生不复相见,”尽管心里不欢迎韩素,杨烨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劫后重逢的欣喜模样,“幸而苍天庇佑,舅父安然无恙,孤实在喜之不尽!”眼角余光瞥到面无表情站在韩素身后的玉荷,杨烨不待韩素说话已热情的道:“这位是表妹?多年不见,出落的愈发标致了。”
对于这种明显说瞎话的恭维,玉荷暗暗翻了个白眼,矜持而冷淡的行了一礼,“谢殿下夸奖。”
杨烨没想到韩素这个亲娘舅都不曾给自己脸色瞧,倒是玉荷这个给自己卖了多年命的属下表妹先甩了脸。他这两年顺风顺水,短短时日便收复了江南之地,称王称霸,日子过得太舒坦,以至于几乎丢了昔日与杨熠争夺储君之位时的谨小慎微,喜怒不形于色的隐忍。笑容有了裂痕,片刻的僵硬后,杨烨才皮笑肉不笑的给自己找台阶,“舅父和表妹远道而来,想必乏的很,快随孤进城,孤已经命人准备了美酒佳肴为你们接风洗尘。”为了表示对韩素这个舅父的亲近和尊重,杨烨亲自上前挽了韩素的手臂,一同乘上了辇车。
玉荷则由两个侍女服侍着上了一乘软轿,跟在杨烨的辇车后头,进了陈国王宫。
江南富庶,杨烨的王宫虽比不得长安城的皇宫宏伟壮丽,却也富丽堂皇金雕玉砌,论起精致奢华来竟更胜三分。玉荷透过软轿的纱帘望出去,入目皆是朱墙碧瓦,金檐玉柱,奇石异草,当真是富丽已极!
“难怪这两年魏王没什么动静,”玉荷望着这座奢华的宫殿,半是感叹半是庆幸,“感情是陷在这金银窝里丧了心志,再不愿爬出来了。”歪着脑袋沉吟片刻,玉荷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奸诈的笑容,历史上似杨烨这等,前期压抑的太久,一旦大权在握就可着劲撒欢享乐,收不住手的君王还少么?只要学着这些君王身边佞臣奸妃的花样,还怕不能把杨烨带沟里?
杨烨的接风宴办得很隆重,那架势似乎恨不得叫全天下都知道他对韩素这个舅父的敬重。外甥这样给面子,韩素自然要投桃报李,做出一副受宠若惊,谦虚恭谨的模样来,两人你来我往,三不五时的互相敬个酒问个安,要不就现编一段想念对方的故事,总之在外人眼里,这两人就是一副甥舅情深,君臣相得的模样。
玉荷冷眼瞧着这两人情真意切的表演,恨不得当场一个白眼翻过去。若非韩素之前悄悄入城,先行拜访了先陈几位故臣遗老,又将自己这个先陈皇子前来投奔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杨烨哪儿会是这个态度?
“是饭菜不合胃口?”玉荷瞧着演戏演的投入的两人走神的时候,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玉荷只觉得一阵牙酸,抬头循着声音瞧去,只见不知何时身边已站着个姿容妖冶风情万种的美人。
那美人也不客气,弯腰屈膝自顾自的在玉荷身边跪坐下来,她身段玲珑有致,此时又值盛夏天气,她身上穿着一袭绛紫色的薄纱襦裙,弯腰的时候,玉荷隐约能从她束胸襦裙的缝隙里,窥见内里的山峦起伏。不禁瞧了高坐丹犀的杨烨一眼,再瞧了瞧他身侧端坐如松的正室王妃,心中一声冷笑,“呵,男人!”
“我瞧表妹没怎么动筷子,是吃不惯咱们江南的菜色?”美人一双妙目盈盈望着玉荷,柔的能去掐出水来,听她那语气玉荷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弄丢的女儿?
“多谢娘娘关心,并非菜色不合口味,只是路上赶路中了些暑气,我没有什么胃口。”玉荷多少能猜出些这美人的身份,虽不知她姓甚名谁,但铁定是杨烨的妾室,唤一声娘娘总是不错的。
那美人掩袖遮口,夸张的“呀!”了一声,好似玉荷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般,说道:“那可如何得了!”说完就跟无知的小女孩儿似的,扭头冲着正与韩素对饮的杨烨嚷道:“殿下!表妹说她中暑了,正难受呢!”成功吸引了包括杨烨在内所有人的目光,一同投注到玉荷身上。
玉荷掩在长袖下的手忍不住攥了攥,恨不得给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一巴掌,争宠而已,要不要这么明显?还拿她当幌子!杨烨到底从哪儿找来的这种货色?是嫌外敌不够强大,存心想亡国么?
众目睽睽之下,玉荷也不好反驳,毕竟她不知道这个明显没有脑子的女人在杨烨心中是个什么地位,摸不透底细,玉荷不能一上来就将人得罪了。于是只能顺着她的话,配合的以手按头,做出一副不舒服的样子。
“既然表妹不适,”说话的不是杨烨,而是坐在他身边的王妃,她瞧着大惊小怪的美人,露出一个端庄得体的微笑,却是对玉荷道:“那便去我宫中歇息罢,让御医好好给你瞧瞧。”不待玉荷答应,她已经转头征求杨烨的意见,“殿下觉得如何?”
这种小事杨烨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女人的事情就让女人去处理,他这会儿要应付的是韩素,还有跟韩素一起投奔而来的死鬼崔珪的儿子,崔伯绍。
“王妃素来心细,有你照顾表妹,孤就放心了。”这夫妻俩做完决定,杨烨才象征性的询问了一下玉荷的亲爹韩素的意见,“舅父以为如何?”
韩素自以为知晓玉荷的心思,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这女儿八成是装病留在宫中,借机接近杨烨,虽然觉得这样做有些坠了身份,但考虑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也确实需要玉荷尽快在宫中站稳脚跟,能将杨烨迷得七荤八素言听计从最好。
所以韩素最后用一种十分过意不去的语气拱手对王妃说道:“有劳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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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术业有专攻
玉荷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在王宫中住了下来,王后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将她安置在自己寝宫的偏殿之中。原本玉荷只是随口一说,可有可无的中暑,经胡子花白的银发如雪的老御医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愣是变成了……老御医说了一长串玉荷听不懂的句子,反正结论就是很严重,必须好好调养。
玉荷躺在偏殿的美人榻上,听着老御医把她从一个活蹦乱跳的年轻女子愣是描述成了病入膏肓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的八十老妪,嘴角忍不住直抽抽,再瞧坐在一旁的皇后听得一脸的认真,两条英气乌黑的剑眉随着老御医的话渐渐拢起,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到底是正头夫妻,”玉荷瞧着王后的表情暗暗咋舌,“演技都这么好。”要不是两人出身高贵,都能抢她这细作的饭碗了。
“表妹”老御医下去交代完病情便下去开方熬药,王后伸手握着玉荷的手,开始她的表演,“御医说你一路舟马劳顿,又中了暑,面上瞧不出什么,内里却亏空的厉害,需好好调养一阵子,方能痊愈。”顿了顿,瞧了瞧玉荷的神色,似乎想从她脸上瞧出些什么来,玉荷很不配合的露出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
见她不上钩,王后目光微微一闪,随即唇边泛起一个体贴的笑容,继续说道:“表妹和舅父来得匆忙,殿下怕是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出安顿你们的宅子,何况还要安排仆从下人,置办家什用具,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御医嘱咐了,表妹要好生调养,如何经得起这样折腾?”
王后说了这么多,玉荷依旧不给面子的听天由命,王后完美的笑容有了一丝裂痕,她暗暗吸了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与方才一模一样的亲切,“我的意思,不若表妹就留在我宫中静养,待身子养好了,府邸也就收拾的差不多了,那时你再出宫与舅父团聚,如何?”王后瞧玉荷的目光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生怕她拒绝的样子。
这回玉荷倒是给面子,微微点了点下巴,学着老爹韩素的话,矜持的说了一句:“有劳王后了。”
王后心里嘀咕着“父女俩还真是像”,面上却愈发亲切,轻轻拍了拍玉荷的手道:“都是自家人,表妹何必这样客气。”
送走了王后,又角色所逼,干了满嘴胡说八道的老御医熬的药,玉荷便觉得一阵困意袭来,眼皮刚合上便沉沉睡了过去,不知今夕何夕。
唤醒玉荷的是作为细作,多年严酷训练出来的警觉和超人的毅力,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身体里对抗各种毒素迷药的抗药性。
玉荷醒来的时候已是后半夜,抬手揉了许久的太阳穴,玉荷昏昏沉沉的脑袋总算清醒了些。透过床上薄薄的纱幔望出去,借着床头那盏挂灯的幽幽火光,玉荷隐约能瞧见站在床头三尺远的两个人影。一觉醒来骤然瞧见两个人站在自己床前,玉荷吓得差点儿一下子从床上蹿起来,好在她精神强韧,到底忍着一瞬间的毛骨悚然愣是躺着一动不动。之后立即反应过来,这两个人影是守夜的宫女。贫苦出身,小时候一直对千金小姐羡慕嫉妒恨的玉荷,在这个深夜里感同身受的觉得“大小姐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至少,天天睡觉床头站俩人,想想都觉得很惊悚。怎么说从前她站在人家床头的时候,那些个躺在床上的人多半都醒不过来了。
经过这一吓,玉荷算是彻底清醒了,她仰面躺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帐顶。首先想到自己睡前喝的那碗药里肯定加了助眠的东西,王后的动机很明显,就是将她留在宫里,至于做什么……玉荷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自然明白王后这是在替自己的丈夫保媒拉纤,正中她下怀,倒省得她再费心思,只要半推半就,这事儿一准就成了!只是……玉荷有些头疼,自知之明这个东西她还是有的,她是个十分出色的细作,但比起前辈西施那种能祸国殃民的来还是差了一大截。没办法,谁叫先天条件摆在那里,她的样貌称一声美人不过分,可若加上绝色二字,那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就算杨烨真跟夫差一个德行,她也没有西施的本事能将他迷得是非不分亡国败家。玉荷忽然想到一个人,眼睛就是一亮,她不行找帮手就是了,这样的事情还是找专业的人来做才得心应手!
心里有了计划,玉荷便再也睡不着了,人虽躺在床上,可脑子片刻不停的布置完善着自己的计划,直到晨光渐明,将她的寝房照得半明不明,玉荷才觉得有些困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再次睁眼的时候,正听见王后在小声询问侍女她醒了没有?玉荷想了想,然后用微弱却恰好能叫王后听到的声量哼哼了两声,装出一副朦朦胧胧欲醒将醒的模样。
王后听到声响果然朝床边走了过来,隔着帐幔问了一声:“表妹可是醒了?”
帐中传出刚睡醒的人特有的沙哑嗓音,“嗯,不知王后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立刻有那有眼力见儿的侍女伸手拢起帐幔,王后就瞧见玉荷一张睡得红扑扑的脸,半真半假的嗔道:“我早说了,都是自家人,表妹做什么这么客气?倒显得你我生分了。”
玉荷昨日光顾着看戏,再加上毕竟是夜里灯下没瞧仔细,今日骄阳正***得整间屋子亮堂堂的,让她将王后那张青春年少还带着几分少女稚气的脸瞧了个一清二楚。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位王后并非杨烨的原配,是他占据江南后娶的,今年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比自己还小,这一声“表妹”自己还真不好意思应,难为她能叫得如此顺口。
“嗯咳!”玉荷清了清嗓子,挠着头发,瞧着大亮的天光露出几分迷茫之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怎么天这么亮?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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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捣乱
第三百一十二章捣乱(第1/1页)
江南不仅风景好,其园林也是一绝,如今江南之地尽成了陈国之地,那这代表陈国最高权力的王宫自然是绝中之绝,最中之最。
长安的皇宫玉荷没进去过,不知道里头的御花园比现在自己逛的这个如何?但以她的眼光看来,这陈国王宫中的御花园已是“此景只应天上有”了,人间哪儿还能找出比这更赏心悦目的园子来?
再稀奇的东西瞧得时间久了也就稀松平常了,瞧着玉荷脸上的惊艳,王后顿时生出一股自豪的优越感,牵着玉荷的手细细与她解说这御花园中的一草一木,山水布局的不凡来历和深意。
玉荷心里虽然不耐烦王后这样的故意显摆,面上却要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怎么说王后煞费心思的把她留在宫里,又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以怕她闷为由把她拉出来逛园子,这样大献殷勤,总不可能是她热情好客。
玉荷猜测着,这园子逛着逛着大概就会偶遇“表哥”杨烨了。再然后,玉荷抬头瞧了瞧偏西落下的太阳,想到戏文里演的,左不过是相谈甚欢,郎情妾意,再一起用个晚膳,王后在一旁劝个小酒,待到三分醉意,便来个酒后乱性,大被同眠。第二天醒来,一番装腔作势的上吊寻死,杨烨再来一番羞愧难当的道歉,最后一道圣旨下来,纳入后宫皆大欢喜。
两人正逛到御花园中一汪碧绿的湖边,听王后说此湖乃人工开凿,湖上白荷红莲每一朵皆是经过精挑细选后种下的精品……玉荷的目光却落在了湖面上,红白相应的荷花间成双成对,悠游嬉戏的鸳鸯,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初假扮玉荷,跟那个人逃出地窖,狼狈的跳进灞河洗澡时的情景。她以为她早就忘记了,此时此刻始料不及的出现在脑海中,那样清晰那样深刻,就连那人月光下倒映在河水中扭曲的影子,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表妹”玉荷正望着鸳鸯不着痕迹的出神,忽然一个听过一回就难以忘怀的熟悉声音传来,玉荷下意识的一皱眉,脑子里的影子骤然消散,她刚转过身,还未来得及瞧清楚声音主人的模样,就见一个人影好似要跌倒一般朝她扑了过来,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倒仰着往湖里倒了下去。巨大的落水声惊飞可湖里成双成对的鸳鸯,它们扑腾着翅膀,各奔东西。
跟着玉荷一起掉进湖里的还有王后,她在玉荷倒下去的时候伸手拉了她一把,非但没能阻止玉荷的倒仰,反而让自己也成了落汤鸡。
“王后娘娘!表妹!我来救你们!!!”接风宴上见过的美人,也就是玉荷从侍女口中打听到的丽妃,在如丧考批的夸张尖叫声中,也纵身一跃,加入了玉荷和王后的落汤鸡行列。
她这一跳,就跟疫病似的迅速感染了,原本站在岸上不知所措的随行宫人侍女们,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水,纷纷叫嚷着跟丽妃相似的口号,争先恐后的往不知深浅的湖水里跳。然后……再次跟丽妃似的,手脚并用的在湖面上扑腾,却依旧阻止不了身体往下沉,最后惊慌失措的喊“救命!”
场面一度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这里是王宫,不是荒郊野外,也不是所有的宫人都被丽妃感染了不顾生死的往湖里跳,还是有一两个清醒的,知道去搬救兵,亦或是找竹竿来救人。救兵未到,埋伏在御花园里等着偶遇的“表哥”听到动静先赶了过来。
瞧着跟下饺子一样在湖里瞎扑腾的嫔妃宫女们,杨烨的眼角先狠狠地跳了跳,然后才镇定的指挥着会水的宫人侍卫们下水救人。
玉荷被一个宫人从湖里捞上来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杨烨以为她是吓着了,亲自从侍女手中拿过一条大浴巾给裹在她身上,不避嫌的捏着浴巾的两个角去擦她脸上和头发上不断落下的水珠。
玉荷可不想不明不白的被他占便宜,坠了身份不说,还失去了主动权,不自在的挣脱了杨烨,退后两步躬身颔首道:“不敢劳动殿下,我自己来。”
她有些看不明白,丽妃明显是故意推自己下湖的,她是什么目的玉荷如今还说不好,但是英雄救美木已成舟这么好的机会,杨烨居然干看着?他是被这么多落水的人吓傻了?还是另有打算?玉荷一时想不通。
不过很快,丽妃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只听她用小女孩儿般甜甜的糯糯的,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对杨烨也不知是撒娇还是埋怨道:“殿下~~”
光着一声“殿下”就叫玉荷在这盛夏暑气最盛的傍晚生生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杨烨怎么受得了?
“人家落水了,您怎么都不下来救人家?”
丽妃跟没骨头的八爪鱼似的死死扒在杨烨身上,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氤氲着水汽朦朦胧胧的望着杨烨,眼珠却有意无意的往玉荷身上瞟。
杨烨起先不明白,及至丽妃又皱着眉更明显的往玉荷方向努了努嘴,一副“你怎么不知道把握机会”的模样,杨烨才终于猜到,她故意推玉荷下水是为了给自己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心里大叫一声“瞎添乱!”可是对上丽妃那双水汽朦胧的桃花眼,却怎么都不忍心责怪了。沉默片刻,杨烨才有些哭笑不得道:“孤不会水,不然孤一定会下水救你。”女人真是异想天开,想他从前堂堂皇子,如今更是陈王之尊,又不是渔夫船家,怎么可能会枭水?
杨烨对丽妃解释的时候,目光却落在玉荷身上,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玉荷不去瞧他,手里拿着一条干毛巾专心致志的绞着头发,心里却将丽妃翻来覆去的骂了个遍。早知他二人没商量好,她何苦装不会水在湖水里泡了半天,喝了一肚子的水!演了这半天,竟然都是白演!
玉荷今日可算是明白古人为何有“呕血三升”之说了,碰上丽妃这样好心帮倒忙的,何止三升,三十升都能呕的出来!真不知她是真蠢?还是假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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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实在
玉荷在王宫里一住就是大半个月,期间在王后的牵线搭桥下没少跟杨烨这这位表哥接触,照着两人原定的戏本演,怎么说也该培养出几分郎情妾意,暗送秋波的情意来。可是经专业人士点拨,大凡男人,尤其是似杨烨这样大权在握的男人,对女人多少都有些征服和猎奇的欲望,太容易得手便不稀罕了,可若真如高岭之花般遥不可及又容易失去兴趣,这个度就要把握在若即脱离,欲拒还迎之间,方能长久的留住男人的心,从而控制他的人。
玉荷深以为然,但有一件事,在她偷取杨烨的心之前非做不可,那就是消除杨烨对自己的戒心,否则纵然她欲擒故纵玩儿的再好,只怕杨烨也不会似孟获般缴械投降。
玉荷虽然是妙龄女子,但并非一心期盼着嫁个如意郎君的天真少女,作为一个细作一切皆要以任务为重,私人感情在任务面前一文不值。何况杨烨固然年少英俊位高权重又温柔体贴,可够得上天下少女春闺梦里人的资格,却偏偏入不了玉荷的眼。不曾入眼,便入不了心,玉荷看待杨烨这位对自己大献殷勤的表哥,也就没了情人眼中出西施的盲目,脑子异常清楚,眼睛更是分外毒辣,杨烨对她所有的体贴殷勤,在玉荷看来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就跟她想对他使美人计一样,杨烨亦不过是再对自己使美男计而已,单就瞧谁更技高一筹了!
经过上回丽妃的好心帮倒忙,王后再不敢安排什么御花园相遇的桥段,她是真拿丽妃没有法子,这个女人就跟她宫里养的波斯猫一样,时不时的闯个小祸,可你又不能跟她计较,因为无知者无罪。为了不让波斯猫一样的丽妃再坏了自己的拉纤大计,王后将玉荷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自己宫里,美其名曰“静养”。只是隔三差五的拉着玉荷一道用晚膳,每一回玉荷都能碰上“凑巧”来瞧王后的杨烨,然后三个人的饭桌,最后总能以王后的层出不穷的借口遁走,最后只剩两个人。
“殿下”上演了几回这样的戏码,玉荷摆足了不为所动的架子,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高岭之花下去,怕是要玩儿脱了,便搁下筷子,瞧着被王后特意安排着坐在自己右侧的杨烨,正色道:“我有些话想与您单独说。”说着瞧了眼屋里为了伺候用膳不得不留在屋里的两个侍女,示意杨烨让这两人退下。
杨烨心里对玉荷到底是有几分戒心的,毕竟她是韩素的女儿,而说到底韩素才是真正的陈国皇子,他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假若他死了,韩素再得到那些个陈国遗老的支持,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岂不便宜了旁人?谁知道玉荷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爹,对他下杀手?可转念一想,玉荷不过是个弱女子,又在王后的安排下喝了几副能叫人头晕乏力的药,跟只待宰的羔羊差不过,他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怕一个弱女子?
“下去罢。”杨烨一番思量,最终朝两个侍女挥了挥手。
玉荷将他方才的犹疑瞧了一清二楚,心中鄙夷,“就这种胆子,还想要争天下?早晚非把自己吓死不可。”嘴角也毫不掩饰的勾起一抹冷冷的笑容,用一种洞穿一切的眼神瞧着杨烨。
杨烨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握拳抵住嘴唇尴尬的咳了两声,正想说点儿什么给自己找个台阶,玉荷那边已抢先说道:“殿下与王后这段时日都待我极好,叫我有些受宠若惊。”
杨烨照着她给的台阶下,说出来的台词跟王后简直如出一辙,“都是自家人,表妹不要客气。”
哪知玉荷只是抛砖引玉,话锋一转,便进入了正题,“只是这好,有几分真假,我还是分得清的。”
杨烨的脸色沉了下来,带着几分被人戳穿的恼羞成怒,呵斥道:“这是什么话!”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玉荷出声打断了杨烨肚子里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一大串为自己辩白,以及埋怨玉荷不识他一片真心的腹稿,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像是能看穿他所有的心事。“殿下,玉荷虽然不怎么聪明,自知之明总是有的,我既非绝色美人,更没有那个福气能与殿下有青梅竹马的情分,”说着她自嘲的笑了笑,“甚至在与父亲相认之前,我不过是殿下手中的一枚棋子,司徒府伺候人的小丫鬟,连府里公子爷的通房丫头都混不上,又何德何能竟能得殿下的垂青?”
“您所看重的,无非是我身上流淌着的陈国血脉,还有就是用我牵制我的父亲。”
杨烨被她三言两语道破心事,脸色固然不好看,心里更是羞怒交加,却又无言以对。
正沉默的时候,只见玉荷忽然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对自己行了个礼,随后说道:“我愿意给殿下当棋子,供您驱使,也请殿下……”说到这儿,玉荷顿住了,好半晌没有说话。就在杨烨差点儿忍不住问她想要什么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垂着的头,目光对上杨烨的眼睛,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请殿下给我实实在在的东西。”
“实实在在的东西?”杨烨皱眉瞧着玉荷,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玉荷咬了咬唇,严肃的脸上爬上了淡淡的红晕,再说话时语气比起方才的坚定不移弱了几分,“我想要的是,是我与殿下的……儿子,成为陈国未来的王。”最后半句话她说得飞快,说完不敢再去瞧杨烨的眼睛,立刻垂下了头。
杨烨大概还是这辈子头一回听见女人这样直白大胆的向自己讨要东西,还一开口就是整个国家这样的大手笔。不由愣住了,在心里思量了半天,才有些为难的对耳根发红的玉荷道:“王后毕竟是正室,她父亲不仅手握重兵,家族更是江南望族,孤多有仰仗之处。表妹身份虽比王后贵重,但如今的形式……”杨烨叹了口气,没把话说透,起身走到玉荷身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顺势将她圈入怀中,软着语气在她耳边哄道:“孤知道委屈了你,但孤保证给你的尊荣富贵绝不会在王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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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陈贵妃
第三百一十四章陈贵妃(第1/1页)
男人的话要是能算数,母猪都能上树!尤其还是像杨烨这样野心勃勃,位高权重,身边从来不缺美人的男人。
他的保证玉荷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但这并不妨碍玉荷同他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为自己讨了个贵妃位份,为韩素这个爹要得了一个徒有虚名没有封地和实权的康宁郡王的头衔。
杨烨之前对她使美男计,无非就是想利用她对付韩素,但又会担心她知道真相会偏向韩素,故而始终对她心存戒备。要打消杨烨这种疑虑,最好的办法不是将计就计的装傻装痴情,而是将自己的欲望和野心展示给他看,叫他知道她最想要什么,让他以为他能够掌控自己,顺便也给他泼一盆凉水,叫他知道美男计也不是那么好使的,如一只鱼钩不着痕迹的勾起他征服的欲望。
谈妥了条件,陈贵妃就这样新鲜出炉了,为了显示自己诚意和突出玉荷的地位,册封典礼办得很是隆重,除了步骤礼仪稍稍简单了一些之外,排场比起册立王后来也不遑多让。
虽然整个册封典礼王后脸上都挂着端庄矜持的笑容,可是玉荷在向她行礼的时候依旧从她眼中看见了一闪而逝的凌厉,心里明白这个之前还殷勤热情的“媒婆”这会儿是把自己恨上了。想也正常,这就好比正室夫人原本只想给丈夫寻个通房丫头,没想到通房丫头的候选人手段高超,直接过明路成了地位仅次于自己的贵妾不说,还给亲爹谋了个差事,等于是背后有了靠山,正室夫人非但不能将她像通房丫头那样任意打杀,还得对她客客气气的,这事儿换了谁都不会高兴的。
“吃饭了!”刑老头冰冷麻木的一声招呼,身后的王二麻利的将一个粗瓷大碗从木栅栏的缝隙中塞了进去。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墙角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两条卧蚕般的眉毛拧在一起,再不忍心多瞧一眼放下碗便赶着给隔壁的号子送饭。
“刑老爹,你说前天进来的的那个女人一动不动的,该不会是死了吧?”王二心不在焉的送着饭,想起牢房里那人头皮一阵发麻。
刑老头瞪了他一眼,一双三角眼中尽是冷酷,直瞧的王二浑身一哆嗦。
“若能死了那是她的福分!否则,哼哼!明日还有得她受!”
“刑老爹”王二四周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那女的挨了足足十八道酷刑都没认罪,该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哼!冤枉?”刑老头瞧不惯王二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尖着嗓子道:“进了东厂还管你冤枉不冤枉!流水似的刑法一道道试过来大罗神仙也受不住!那女的也是想不开,反正是个死早些认了还能少受些折磨,如今受了这么些刑哪还有个人形!别说咱们这里有进无出,就是出去了也是废人一个,倒不如死了干净!”
“唉!”王二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丝丝缕缕的霉味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使得原本就压抑沉重的牢房更添了一重死亡气息。
荣锦瑜麻木的躺在西北角的阴影里,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儿好肉了,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尝过锥心刺骨的滋味。
痛到了极致她已没了感觉。可是她知道自己是活不过今夜了。死有何惧?可义父大仇未报,昭弟生死不明,她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想起一生遭遇,两度蒙难,亲人无辜遭戮,荣锦瑜心中涌起无尽愤恨!“苍天!你无眼!”
声嘶力竭的呐喊之后,星光璀璨的天空忽然毫无预兆的划过一道闪电!惊雷声起,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东厂关押十恶不赦大罪人的极字监戊号房轰然倒塌!荣锦瑜被埋在一堆砖墙瓦砾之下!
刑老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狱卒当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惨事没见过?可这天打雷劈的事儿还是头一遭!难道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年所作所为飞快的在脑海中闪过,不知不觉间冷汗已湿透了背脊!
此时此刻,牢房中落针可闻,如死般寂静。王二最先回过神来,小跑着赶到那已成断壁残垣的极字间戊号房,哆哆嗦嗦的搬着堆成小山的砖块。他脑中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要救人!
刑老爹茫然的看着王二动作,浑浊的双眼忽然涌起了一丝疯狂,急步冲到王二身边,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他虽年近六旬,生的又干又瘦,力气却大的出奇,王二被他拽的一个趔趄,还未等他站稳,脸上又挨了刑老头一个耳光。王二被打懵了,也不知道生气,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怔怔的望着刑老头。
“一个死囚罢了!迟早是个死,你救个屁!”刑老头扭曲着脸朝那瓦砾堆中狠狠啐了一口,也不知是要说服王二还是要说服自己,“她罪大恶极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劈死她,你救她就是跟老天爷作对!也不怕一起遭了天谴!”说到“天谴”二字,刑老头灰暗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如逆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癔症似的叫嚷起来:“对!是天谴!天谴!老天爷要劈死这个女的,不关我的事!”
叫嚷声还未止歇,阻隔着极字监与旁边冥字监的那扇大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砰”的一声巨响,将怔愣中的王二和状似疯魔的刑老头都给震醒了,两人几乎同时扭头朝铁门的方向望过去。五六个人影已闯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衣金冠的年轻人,狱中幽暗的烛火没能照亮他的面容却依稀可分辨他此时铁青的脸色。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佝偻的人影,其余几人自动分成两列,虽然个个身材挺拔高壮,腰间还悬着一把朴刀,却皆垂着头,不知是不是王二和刑老头的错觉,总觉得那几人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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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妖妃之路
“吃饭了!”刑老头冰冷机械的一声招呼,身后的王二麻利的将一个粗瓷大碗从木栅栏的缝隙中塞了进去。【最新章节阅读.】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墙角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两条卧蚕般的眉毛拧在一起,再不忍心多瞧一眼放下碗便赶着给隔壁的号子送饭。
“刑老爹,你说前天进来的的那个女人一动不动的,该不会是死了吧?”王二心不在焉的送着饭,想起牢房里那人头皮一阵发麻。
刑老头瞪了他一眼,一双三角眼中尽是冰冷麻木。直瞧的王二浑身一哆嗦。
“若能死了那是她的福分!否则,哼哼!明日还有得她受!”
“刑老爹”王二四周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那女的挨了足足十八道酷刑都没认罪,该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哼!冤枉?”刑老头瞧不惯王二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尖着嗓子道:“进了东厂还管你冤枉不冤枉!流水似的刑法一道道试过来大罗神仙也受不住!那女的也是想不开反正是个死早些认了还能少受些折磨,如今受了这么些刑哪还有人个形!别说咱们这里有进无出,就是出去了也是废人一个倒不如死了干净!”
“唉!”王二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丝丝缕缕的霉味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使得原本就压抑沉重的牢房更添了一重死亡气息。
荣锦瑜麻木的躺在西北角的阴影里,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儿好肉了,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尝过锥心刺骨的滋味。
痛到了极致她已没了感觉。可是她知道自己是活不过今夜了。死有何惧?可义父的大仇未报,昭弟生死不明,她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想起一生遭遇,两度蒙难,亲人无辜遭戮,心中涌起无尽愤恨!“苍天!你无眼!”
声嘶力竭的呐喊之后,星光璀璨的天空忽然毫无预兆的划过一道闪电!惊雷声起,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关押着十恶不赦大罪人的极字监戊号房轰然倒塌!荣锦瑜被埋在一堆砖墙瓦砾之下!
刑老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狱卒当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惨事没见过?可这天打雷劈的事还是头一遭!难道真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年所作所为飞快的在脑海中闪过,不知不觉间冷汗已湿透了背脊!
此时此刻,牢房中落针可闻如死般寂静。王二最先回过神来,小跑着赶到那已成断壁残垣的极字间戊号房,哆哆嗦嗦的搬着堆成小山的砖块。他脑中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要救人!
刑老爹茫然的看着王二动作,浑浊的双眼忽然涌起了一丝疯狂,急步冲到王二身边,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他虽年近六旬生的又干又瘦力气却大的出奇,王二被他拽的一个趔趄还未等他站稳脸上又挨了刑老头一个耳光。王二被打懵了,也不知道生气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怔怔的望着刑老头。
“一个死囚罢了!迟早是个死你救个屁!”刑老头扭曲着脸朝那瓦砾堆中狠狠啐了一口,也不知是要说服王二还是要说服自己,“她罪大恶极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劈死她,你救她就是跟老天爷作对也不怕一起遭了天谴!”说到“天谴”二字,刑老头灰暗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如逆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癔症似的叫嚷起来:“对!是天谴!天谴!老天爷要劈死这个女的,不关我的事!”
叫嚷声还未止歇,阻隔着极字监与旁边冥字监的那扇大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砰”的一声巨响,将怔愣中的王二和状似疯魔的刑老头都给震醒了,两人几乎同时扭头朝铁门的方向望过去。五六个人影已闯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衣金冠的年轻人,狱中幽暗的烛火没能照亮他的面容却依稀可分辨他此时铁青的脸色。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佝偻的人影,其余几人自动分成两列,虽然个个身材挺拔高壮腰间还悬着一把朴刀却皆垂着头,不知是不是王二和刑老头的错觉,总觉得那几人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待那紫袍男子走到近前,二人才瞧清跟在他身后那个弯腰驼背的佝偻人影正是这东厂的掌狱使太监王蔚,慌忙下跪行礼,“小的拜见大人!”这东厂之中除了狱卒和粗使差役但凡有品级的皆是太监,由于身体的残缺这些太监大多对身为正常男人的狱卒和差役们不太友善,动辄打骂,所以要在这里生存瞧见个太监都得装孙子,尤其是掌狱使王蔚更是不能得罪,否则下场会非常凄惨。
若是平日里,王蔚必然要摆足了架子等着他们战战兢兢磕足了头才慢悠悠的开口叫他们免礼,不过今日俩人刚跪下头还未磕,王蔚就吓的脸都白了,尖着嗓子叫道:“没长眼的东西陛下在此还不快拜见!”他的声音原就尖厉,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了,听在人耳朵里犹如夜枭啼鸣般刺耳。
不知是被他的声音骇到了还是被他的话给吓着了,王二和刑老头僵着身子跪在地上一时间没了反应。倒是那紫袍男子一挥衣袖,不耐烦道:“罢了!朕只要见锦瑜,她在哪?”
声音中有一种透彻骨髓的冰冷,即使是盛夏闷热的牢房也让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王二和刑老头的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陛下问你们话,还不快回答!”王蔚见二人只顾着抖竟没一人回话不由焦急起来,“前日送进来的那个女…”“囚”字还未出口就被他生生吞了下去,觑着紫袍男子的脸色慌忙改口道:“那位姑娘关在哪里?”
王二此时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听见他问话,想也不想指着身后那堆断壁残瓦磕磕巴巴的道:“回…大人,方才天上打下一道天…雷,正…打在牢…房壁上,墙塌…了,人…还埋…在里面。”他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道紫色人影闪过,身后已响起了砖瓦碎裂的声音。
第三百一十六章 男人的杀伤力
“陛下!”随行的两个年轻男子连忙过去拉他,身为太监总管的小允子都快哭了,“您万金之躯哪能干这个呀!让奴才们来!”不待他说话那几个带着朴刀的侍卫早扑过来跟对付刺客似的搬起了砖头。
“滚开!”紫袍男子狠狠的甩开了拉着自己的两双手,又不管不顾的扫荡着脚下的瓦片砖块。小允子与另一个被甩开的华服青年对视一眼,两人谁也不敢再劝,只能跺了跺脚一边护着紫袍男子一边帮着救人。
“还不快帮忙!”狠狠踹了踹还跪在地上魂飞天外的王二和刑老头,王蔚飞也似的冲到瓦砾堆旁搬起了砖。皇帝都亲自动手了,他哪敢怠慢!
“找到了!”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一个侍卫终于在瓦砾堆中瞧见了一蓬青丝,围着那蓬青丝众人七手八脚的搬开砖瓦。待见到底下埋着的那个“人”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的都倒退了几步,唯独紫袍男子推开挡在身前的两个侍卫几步奔到那“人”身前,一瞧之下腿竟是不由自主地一软幸亏小允子和华服青年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才没摔倒。
“锦瑜”紫袍男子这两个字出口,眼泪已掉了下来。挣脱两人的扶持,紫袍男子蹲下身子抖着手拨开那“人”沾染着黄白之物的头发,一张已经变形的脸露了出来,紫袍男子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那“人”搂进怀里,下巴抵着被压扁了的头颅无声的啜泣起来。牢房之中弥漫着一股叫人压抑的悲伤,所有人的心都在突突的跳着,仿佛有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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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快醒醒…该喝药了。”
感觉有人在推自己,荣锦瑜疲惫的睁开了眼睛,心里诧异着,难道自己还没有死?待瞧见眼前那张明媚俏丽的脸孔她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原以为经历了那么多跌宕起伏她已经忘记了,可当再次见到这张脸的时候本该随风散去的仇恨又如潮水般汹涌澎湃起来!
“玉容!”嘶哑的声音透着几分恨意。
玉容瞧着她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心里直发毛,“姑娘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荣锦瑜似乎听不见一般双眸空洞洞的像是失了魂,玉容大骇扯着嗓子冲门外叫道:“寇妈妈!巧儿姐姐!你们快来!”
叫嚷声终于将荣锦瑜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唤了回来,伴随着一叠声焦急的“怎么了…?”两个人影映入眼帘。一个挽着平髻的中年妇人,一个身着青碧色碎花比甲的丫鬟。
那妇人进来之后眼风在荣锦瑜身上一扫眉头就皱了起来,疾走两步至床前顺手将挂在一旁榆木衣架上的藕荷色交领褙子取了下来忙忙的披在荣锦瑜身上。“姑娘的风寒才刚有些起色,怎么能只穿着件单衣就起来?这被窝里暖着外头却凉,一热一冷的可别再病了!”
听着她责备中带着关怀的话语,荣锦瑜眼中妇人的面目渐渐模糊了起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寇妈妈!自小看着她长大比谁都疼她的寇妈妈,又一次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了!她这是在做梦么?若真是梦她只盼着永远不要醒!
“姑娘…妈妈不是有心要责备你,你…别哭…妈妈不说就是了,你别哭…”寇妈妈不明就里,见荣锦瑜哭的厉害,顿时慌了手脚,连忙抽出一方帕子给她揩眼泪。
帕子不是柔软的丝帕而是粗布织成的,用来擦脸有些微微的刺痛,荣锦瑜却因这刺痛激动不已。她有感觉,这不是梦!她活过来了!她在意的最重要的那些人也都活过来了!心中的激动再也压制不住,荣锦瑜一把抱住那妇人嚎啕大哭起来,也不管那妇人如何劝哄她只是由着性子哭,似乎要将过去一切的苦难悲伤都随着泪水一起冲刷干净!
也不知究竟哭了多久,她只觉得胸中一片舒畅倦意袭来,竟哭着哭着枕着那妇人的肩头睡着了。一枕黑甜,再次醒来的时候四肢百骸都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松快。
“姑娘你醒了!”妇人的声音欣喜中含着担忧。
“嗯,寇妈妈我醒了。”再次睁开眼睛,荣锦瑜的双眸异常的晶亮一如天上星辰。
荣锦瑜再醒过来之时已是暮色已西沉,在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重生回到自己十四岁那年之后,趁着屋里没人,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连鞋都没顾上穿直直的冲到南窗边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头,“感谢上苍!”
她的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极快,所以当玉容端着碗莲子粥进来的时候她一如先前般披衣靠坐在床上。
玉容偷偷的观察了一下,见她面容平静不似先前那般直直的盯着自己,暗暗吁了一口气,堆起笑容将莲子粥奉上,“姑娘先用口粥,一会儿还要用药空着肚子可不行。”
“嗯”荣锦瑜温顺的点了点头,由着玉容一勺一勺的将微甜的莲子粥喂进自己嘴里。藏在丝绵被里的手几乎将被单抓烂!正是面前这个体贴伶俐的丫鬟会在一年之后,她大婚当日将剧毒的马钱子混入姨母药中,构陷她毒杀姨母,害得她家破人亡!若非她还有冤仇未报,恩情未偿,此刻她早忍不住扇玉容两巴掌了!
玉容于她的心思浑然不觉,一壁喂粥一壁凑趣道:“奴婢方才去厨房取粥,姑娘猜猜我遇上谁了?”
荣锦瑜瞧着她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中更是厌恶,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强忍着恶心挤出一丝笑意来,装着好奇的样子道:“遇上谁了?”
玉容抿嘴一笑更显娇俏,“奴婢遇上表少爷了,他拉着奴婢问了好一会儿话,句句都不离姑娘,若不是天快黑了不方便,他呀就要跟着奴婢回来了。”
荣锦瑜实在见不得她这副恶心的嘴脸,假作娇羞的垂下了头掩住了眸中的厌恶,她上辈子大概是眼瞎了才没瞧出这丫头的心思。
第三百一十七章 无情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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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容当真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也不管她有没有接口,自顾自的说道:“表少爷待姑娘可真是好,奴婢不过提了句您嫌药太苦,喝了药半天都没胃口用饭,他就说明儿个要给您送几罐上好的金丝梅来,奴婢记得您可是最爱吃金丝梅的。”
荣锦瑜头垂得更低,声如蚊蚋似是娇羞无限,“表哥待我确实很好。”金丝梅么?她有多少年没再沾过这类蜜饯了?自从那一场变故之后,她只要一瞧见蜜饯甜食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口甜如蜜心如蛇蝎之人,那丝丝缕缕的甜腻吃在嘴里化作一根根细芒从喉头直扎到心底,刺的她一阵阵的疼!
玉容还在喋喋不休的谈论着“表少爷”如何如何,荣锦瑜再也忍耐不住以手扶额装着头疼的样子,“你去将药拿来,我服了便安歇了。”
玉容正说得兴起,不想主子竟似没兴趣的样子,不由暗暗纳罕,“怎么今儿个转了性子了?平日里姑娘是最爱听表少爷的事儿的。”又见她秀眉微颦,好像头疼的厉害倒有些慌了,“姑娘莫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告诉寇妈妈叫她禀了太太请个大夫来再给您瞧瞧?”
荣锦瑜只想尽快打发走她不想再惹是非,“没什么只是头有些疼罢了,我服了药再歇一晚想必就好了,不要再惊动了太太。”
玉容也知她在陆府处境不易,怕说多了惹她伤心也就不再多言,端着已经空了的碗盏转身出去了。
屋里终于只剩下荣锦瑜一个人,她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忍字头上一把刀,宫中五载沉浮她以为自己于这“忍”字上已有些功夫了,想不到方才与玉容说了不过几句话就险些破功。
“是憋屈的太久了罢?”荣锦瑜自嘲的笑了笑。双眸渐渐幽深起来,泛着丝丝寒气,这一世她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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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如玉容所说,表少爷陆云峰依言而至。他来的时候荣锦瑜正要用药,长身玉立的少年踏进明间的那一刻,荣锦瑜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喊着:“掐死他!掐死他!!!”
陆云峰穿着一件七成新的月白色直裰头上戴着儒巾,书生的打扮配上他清秀的容貌,往那里一站自有一股清贵儒雅的书卷气。
“表妹身子可好些了?”温和的笑容关切的语气,若是没有上一世的经历,荣锦瑜很难不被眼前的俊秀少年迷惑。
长长的指甲抠进肉里,疼痛驱散了荣锦瑜脑海中不停叫嚣的声音,她强迫着自己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歇了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谢谢表哥关心。”
“表妹病了这些日子似乎轻减了不少,我昨日听玉容说,你因为药太苦没什么胃口用饭,今日特意带了两罐你最爱吃的金丝梅来,以后你喝完药便吃几颗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表妹用过饭没有?我吩咐厨房做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表妹若是还没用饭就趁热吃一些。”
同样的话上一世听来句句真心字字关切,如今再听一遍荣锦瑜只觉得一阵恶心!陆府的饭食都是厨房定时定量发送的,时辰还没到她自然不曾用饭,陆云峰明知故问还要装出一副体贴的模样,如此漫不经心的虚情假意她从前竟然一无所觉,那是有多蠢!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吃甜食胃就难受。”荣锦瑜抚着胸口脸上露出倒胃口的神情,“表哥能来瞧我,我着实高兴,只是这点心…只怕要辜负表哥一番好意了。”
“表妹切莫挂怀,是我思虑不周,想来人在病中口味会有些变化,我原该先问过表妹的,是我心急了。表妹最近想吃些什么?我立刻让厨房再做。”
荣锦瑜心中冷笑,从前年少无知才会被他蒙骗!如今细细想来,她虽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可陆家老爷早亡,整个陆府都握在陆夫人她姨母的手中,姨母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四年前就出阁了,姨母一直对她视如己出,而陆云峰说是说是陆家的继承人,可却是庶出,不是亲生儿子姨母待他也不过尔尔,真要论起来,陆云峰在陆府的处境还比不得她好。让厨房再做?只怕他不拿出银子来厨房那帮子人连他大少爷是谁都不知道!
“我着实没什么胃口,不过难得表哥一番心意,那就让厨房送碗燕窝粥过来吧。”既然不能动手掐死他,那就先让他吃点苦头,平一平自己的心气,至于报仇,左右她还有一年的时间,足够了!上一世在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呆了五年,她虽然没有害过人,可也见识了不少杀人不见血的手段,现在略施小计叫陆云峰吃个瘪就算是见面礼!
陆云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不过随即就笑道:“好,表妹稍后我这就让人吩咐厨房做。”
荣锦瑜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娇羞的笑,“谢谢表哥。”
陆云峰转身出了明间,低声吩咐跟自己同来的大丫鬟凝香,“让厨房炖碗燕窝粥,再送几个开胃小菜来。”
凝香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是,奴婢这就去。”她走得极快却不是往厨房方向,而是先回了陆云峰的清风苑。
正在主屋垂头做针线的大丫鬟露华见她一回来就径直去里屋柜子里取银子便多嘴问了一句,“不是跟少爷去琉璃馆看表姑娘?你回来拿银子做什么?”
凝香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杉木匣子,数了下数目之后从里面取了几块碎银子,又把匣子锁上放回柜子里,这才叹着气对红梅抱怨道:“也不知表姑娘今儿个怎么了,少爷好心拿了蜜饯点心过去,她倒好一句没胃口吃不下,少爷一番好意就全白费了!这还不算还非要吃什么燕窝粥,少爷每月就那么二两银子的月例,除了这点银子夫人一文钱都不肯多给,厨房那几个婆子媳妇哪个是吃素的?平时一棵葱一瓣蒜都要跟咱们计较半天,这燕窝粥一煮少爷半个月的月例都没了,这表姑娘也太不懂事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美色误国
红梅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放下手中的活计就教训道:“你胆子越发大了!竟敢编排起夫人和表姑娘来了!左右这银子是少爷的,他都不心疼,你着急个什么劲?再说,表姑娘哪里知道咱们院子里是个什么光景?夫人自来疼她,在她眼里燕窝粥不过是个寻常吃食罢了,你去厨房走一趟只说是替表姑娘传话,做好了送到琉璃馆,便是不给银子你看哪个不要命的婆子媳妇敢怠慢?你明知这是少爷要在表姑娘面前卖好,自管拿银子办事便是,这么多话做什么?!”
凝香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好半晌才蹦出一句,“我不过随口说一句倒惹了你这么一大通教训,真不知道你是少爷的丫头还是表姑娘的丫头!”
红梅冷笑一声,“你不必拿话挤兑我,当初夫人将咱们送到少爷身边服侍为的是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你起了旁的心思我瞧在姐妹多年的份上也没在夫人面前多嘴,倒惯得你没了尊卑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表姑娘不姓陆,可你别忘了这陆府当家的也不姓陆!”
“姐姐自来伶牙俐齿,我自认说不过你!”凝香跺了跺脚,疾步出了屋子,门口的清布门帘被她甩的老高,打在门框上动静不小。
红梅叹了口气,继续垂头做针线。
再说琉璃馆里荣锦瑜吃着热气腾腾的燕窝粥,心里一阵畅快,仿佛吃进嘴里的不是粥而是陆云峰的血肉!等着瞧罢,这只是个开始,用不了多久她一定让陆云峰将欠她的统统还清楚!姨母、大姐姐、巧儿还有寇妈妈这一世她必定护她们周全再也不会叫陆云峰这个禽兽伤她们分毫!
荣锦瑜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所以尽管陆夫人对她百般疼爱她却从来不曾像大表姐陆红雨那样恃宠生娇。她跟陆红雨一样不喜欢女红,可为了让姨母高兴,即使十根手指布满了针孔她也不敢像陆红雨一样嚷嚷着说这辈子也不拿针!七八年苦练下来,荣锦瑜的针线相当拿的出手,此时她坐在主屋西厢房的里,午后的阳光从透过南窗斜斜的洒落在她身上,手上穿针引线的做着一个香囊,脸上的神情是那样专注认真,远远望过去就是一幅静谧美好的画。
晚上安歇的时候荣锦瑜拿出白天做好的那个香囊递给了值夜的玉容,“我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这个送给你。”葱绿色的绸子用石榴红的丝线绣着一串鲜红的小果子,既别致又有趣。
玉容欣喜的接过香囊,细细端详了半晌,爱不释手的道:“谢谢姑娘!姑娘待我可真好,每年生辰都送我礼物!这几日我瞧姑娘绣这香囊还以为是给表少爷的,原来竟是给我的,您真是这天下最好的主子,我一辈子都要跟着姑娘伺候姑娘!”
玉容一时感动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荣锦瑜见她面上神情真挚不似作伪心中更升起一股厌恶,口口声声要跟着自己一辈子可转脸就能投靠陆云峰害死了姨母害得自己差点蒙冤而死,这等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之人实在叫人不耻!
“姑娘这香囊上绣的红红的是什么?”玉容兀自沉浸在喜悦之中,没察觉到荣锦瑜眼眉眼间的厌恶和戾气,瞧着香囊上那鲜艳欲滴的红果子十分好奇。
荣锦瑜回过神来,唇角微微翘起回复到从前那副温婉恬静的模样,“你猜猜。”
“姑娘明知我愚笨还叫我猜,您这摆明了是欺负我!”玉容比荣锦瑜小上一岁,原是逃难的难民,父母皆在路上饿死了,她自己也是在快饿死街头的时候机缘巧合撞见了荣锦瑜,这才进陆府当了丫鬟。荣锦瑜自怜身世对玉容便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加上这丫头年纪虽小却极为伶俐倒比巧儿那掐尖要强的直性子更得她喜欢,几年下来玉容就成了荣锦瑜身边最信重的丫鬟,私下里玉容跟荣锦瑜说话便带了几分随意,时常还要跟她撒个娇。
对于这些上一世的荣锦瑜从不为忤,反而觉得很亲近,可如今经历过最亲近信重之人的背叛,再听这丫头撒娇似的言语,荣锦瑜只觉得可笑!玉容哪里会愚笨?她是最会审时度势不过的!巧儿才是真正的愚笨,为了自己这个不争气又待她不怎么样的主子生生赔上了性命!
“告诉你也无妨”荣锦瑜笑得异常温柔,“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知道了!”玉容眨了眨眼睛,笑容里带着些得意,“上头绣的是红豆!”
“嗯”荣锦瑜点了点头,“你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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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户人家的规矩,晚上丫鬟都要给主子值夜以防主子半夜醒来有什么吩咐,琉璃馆中一向是两个大丫鬟玉容和巧儿轮流值夜,今夜正是玉容当值。
服侍了荣锦瑜歇下之后玉容便在碧纱橱外的软榻上睡下了,因为刚刚收到了荣锦瑜的礼物她心中高兴一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而卧房里平躺在梨花木花开锦绣四柱床上的荣锦瑜听着外头悉悉索索的动静,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红豆,有个更好听的名字——相思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词写的很美,可惜两世为人,历经世态炎凉的荣锦瑜已体会不到这词中的绵绵情意,入骨相思,她只知道红豆配上玲珑草便能制成一味相思引,是这世间最好的合欢散!
“你坑爹呢!”对着大帅哥梁欣馨脸不变色心不跳,扭头望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老公报警!别跟他废话!”
大帅哥用戴着纯白手套的手推了推眼镜,正要解释,“这位小姐…”
“是太太!”孟谦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把将妻子圈在怀里,冷冷道:“岳先生,你要多少钱直说就好,只要我弟弟平安无事,钱不是问题。”
大帅哥不愠不怒依旧客气:“孟先生、孟太太我想你们都误会了,我不是绑架犯。”
第三百一十九章 惑乱江山
荣锦瑜再醒过来之时已是暮色已西沉,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重生回到自己十四岁那年之后,趁着屋里没人,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连鞋都没顾上穿直直的冲到南窗边,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头,“感谢上苍!”
她的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极快,所以当玉容端着碗莲子粥进来的时候,她一如先前般披衣靠坐在床上。
玉容偷偷的观察了一下,见她面容平静,不似先前那般直直的盯着自己,暗暗吁了一口气,堆起笑容将莲子粥奉上,“姑娘先用口粥,一会儿还要用药空着肚子可不行。”
“嗯”荣锦瑜温顺的点了点头,由着玉容一勺一勺的将微苦的莲子粥喂进自己嘴里。藏在丝绵被里的手几乎将被单抓烂!正是面前这个体贴伶俐的丫鬟,在一年之后,她大婚当日,将马钱子混入姨母药中,构陷她毒杀姨母,害得她家破人亡!若非她还有冤仇未报,恩情未偿,此刻她早忍不住扇玉容两巴掌了!
玉容于她的心思浑然不觉,一壁喂粥一壁凑趣道“奴婢方才去厨房取粥,姑娘猜猜我遇上谁了?”
荣锦瑜瞧着她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中更是厌恶,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强忍着恶心挤出一丝笑意来,装着好奇的样子道“遇上谁了?”
玉容抿嘴一笑更显娇俏,“奴婢遇上表少爷了,他拉着奴婢问了好一会儿话,句句都不离姑娘,若不是天快黑了不方便,他呀就要跟着奴婢回来了。”
荣锦瑜实在见不得她这副恶心的嘴脸,假作娇羞的垂下头,掩住了眸中的厌恶,她上辈子大概是眼瞎了才没瞧出这丫头的心思。
玉容当真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也不管她有没有接口,自顾自的说道“表少爷待姑娘可真是好,奴婢不过提了句您嫌药太苦,喝了药半天都没胃口用饭,他就说明儿个要给您送几罐上好的金丝梅来,奴婢记得您可是最爱吃金丝梅的。”
荣锦瑜头垂得更低,声如蚊蚋似是娇羞无限,“表哥待我确实很好。”金丝梅么?她有多少年没再沾过这类蜜饯了?自从那一场变故之后,她只要一瞧见蜜饯甜食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口甜如蜜心如蛇蝎之人,那丝丝缕缕的甜腻吃在嘴里化作一根根细芒从喉头直扎到心底,刺的她一阵阵的疼!
玉容还在喋喋不休的谈论着“表少爷”如何如何,荣锦瑜再也忍耐不住,以手扶额装着头疼的样子,“你去将药拿来,我服了便安歇了。”
玉容正说得兴起,不想主子竟似没兴趣的样子,不由暗暗纳罕,“怎么今儿个转了性子?平日里姑娘是最爱听表少爷的事儿的。”又见她秀眉微颦,好像头疼的厉害倒有些慌了,“姑娘莫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告诉寇妈妈,叫她禀了太太请个大夫来再给您瞧瞧?”
荣锦瑜只想尽快打发走她不想再惹是非,“没什么只是头有些疼罢了,我服了药再歇一晚想必就好了,不要再惊动了太太。”
玉容也知她在陆府处境不易,怕说多了惹她伤心也就不再多言,端着已经空了的碗盏转身出去了。
屋里终于只剩下荣锦瑜一个人,她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忍字头上一把刀,宫中五载沉浮她以为自己于这“忍”字上已有些功夫了,想不到方才与玉容说了不过几句话就险些破功。
“是憋屈的太久了罢?”荣锦瑜自嘲的笑了笑。双眸渐渐幽深起来,泛着丝丝寒气,这一世她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第二日果然如玉容所说,表少爷陆云峰依言而至。他来的时候荣锦瑜正要用药,长身玉立的少年踏进明间的那一刻,荣锦瑜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喊着“掐死他!掐死他!!!”
陆云峰穿着一件七成新的月白色直裰,头上戴着儒巾,书生的打扮,配上他清秀的容貌,往那里一站自有一股儒雅的书卷气。
“表妹身子可好些了?”温和的笑容,关切的语气,若是没有上一世的经历,荣锦瑜很难不被眼前的俊秀少年迷惑。
长长的指甲抠进肉里,疼痛驱散了荣锦瑜脑海中不停叫嚣的声音,她强迫着自己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歇了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谢谢表哥关心。”
“表妹病了这些日子,似乎轻减了不少,我昨日听玉容说,你因为药太苦没什么胃口用饭,今日特意带了两罐你最爱吃的金丝梅来,以后你喝完药便吃几颗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表妹用过饭没有?我吩咐厨房做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表妹若是还没用饭就趁热吃一些。”
同样的话,上一世听来句句真心字字关切,如今再听一遍,荣锦瑜只觉得一阵恶心!陆府的饭食都是厨房定时定量发送的,时辰还没到她自然不曾用饭,陆云峰明知故问还要装出一副体贴的模样,如此漫不经心的虚情假意她从前竟然一无所觉,那是有多蠢!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吃甜食胃就难受。”荣锦瑜抚着胸口脸上露出倒胃口的神情,“表哥能来瞧我,我着实高兴,只是这点心……只怕要辜负表哥一番好意了。”
“表妹切莫挂怀,是我思虑不周,想来人在病中口味会有些变化,我原该先问过表妹的,是我心急了。表妹最近想吃些什么?我立刻让厨房再做。”
荣锦瑜心中冷笑,从前年少无知才会被他蒙骗!如今细细想来,她虽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可陆家老爷早亡,整个陆府都握在陆夫人她姨母的手中,姨母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四年前就出阁了,姨母一直对她视如己出,而陆云峰说是陆家的继承人,可却是庶出,不是亲生儿子姨母待他也不过尔尔,真要论起来,陆云峰在陆府的处境还比不得她好。让厨房再做?只怕他不拿出银子来厨房那帮子人连他大少爷是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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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杀意
“吃饭了!”刑老头冰冷机械的一声招呼,身后的王二麻利的将一个粗瓷大碗从木栅栏的缝隙中塞了进去。【最新章节阅读.】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墙角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两条卧蚕般的眉毛拧在一起,再不忍心多瞧一眼放下碗便赶着给隔壁的号子送饭。
“刑老爹,你说前天进来的的那个女人一动不动的,该不会是死了吧?”王二心不在焉的送着饭,想起牢房里那人头皮一阵发麻。
刑老头瞪了他一眼,一双三角眼中尽是冰冷麻木。直瞧的王二浑身一哆嗦。
“若能死了那是她的福分!否则,哼哼!明日还有得她受!”
“刑老爹”王二四周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那女的挨了足足十八道酷刑都没认罪,该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哼!冤枉?”刑老头瞧不惯王二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尖着嗓子道:“进了东厂还管你冤枉不冤枉!流水似的刑法一道道试过来大罗神仙也受不住!那女的也是想不开反正是个死早些认了还能少受些折磨,如今受了这么些刑哪还有人个形!别说咱们这里有进无出,就是出去了也是废人一个倒不如死了干净!”
“唉!”王二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丝丝缕缕的霉味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使得原本就压抑沉重的牢房更添了一重死亡气息。
荣锦瑜麻木的躺在西北角的阴影里,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儿好肉了,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尝过锥心刺骨的滋味。
痛到了极致她已没了感觉。可是她知道自己是活不过今夜了。死有何惧?可义父的大仇未报,昭弟生死不明,她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想起一生遭遇,两度蒙难,亲人无辜遭戮,心中涌起无尽愤恨!“苍天!你无眼!”
声嘶力竭的呐喊之后,星光璀璨的天空忽然毫无预兆的划过一道闪电!惊雷声起,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关押着十恶不赦大罪人的极字监戊号房轰然倒塌!荣锦瑜被埋在一堆砖墙瓦砾之下!
刑老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狱卒当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惨事没见过?可这天打雷劈的事还是头一遭!难道真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年所作所为飞快的在脑海中闪过,不知不觉间冷汗已湿透了背脊!
此时此刻,牢房中落针可闻如死般寂静。王二最先回过神来,小跑着赶到那已成断壁残垣的极字间戊号房,哆哆嗦嗦的搬着堆成小山的砖块。他脑中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要救人!
刑老爹茫然的看着王二动作,浑浊的双眼忽然涌起了一丝疯狂,急步冲到王二身边,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他虽年近六旬生的又干又瘦力气却大的出奇,王二被他拽的一个趔趄还未等他站稳脸上又挨了刑老头一个耳光。王二被打懵了,也不知道生气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怔怔的望着刑老头。
“一个死囚罢了!迟早是个死你救个屁!”刑老头扭曲着脸朝那瓦砾堆中狠狠啐了一口,也不知是要说服王二还是要说服自己,“她罪大恶极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劈死她,你救她就是跟老天爷作对也不怕一起遭了天谴!”说到“天谴”二字,刑老头灰暗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如逆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癔症似的叫嚷起来:“对!是天谴!天谴!老天爷要劈死这个女的,不关我的事!”
叫嚷声还未止歇,阻隔着极字监与旁边冥字监的那扇大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砰”的一声巨响,将怔愣中的王二和状似疯魔的刑老头都给震醒了,两人几乎同时扭头朝铁门的方向望过去。五六个人影已闯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衣金冠的年轻人,狱中幽暗的烛火没能照亮他的面容却依稀可分辨他此时铁青的脸色。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佝偻的人影,其余几人自动分成两列,虽然个个身材挺拔高壮腰间还悬着一把朴刀却皆垂着头,不知是不是王二和刑老头的错觉,总觉得那几人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待那紫袍男子走到近前,二人才瞧清跟在他身后那个弯腰驼背的佝偻人影正是这东厂的掌狱使太监王蔚,慌忙下跪行礼,“小的拜见大人!”这东厂之中除了狱卒和粗使差役但凡有品级的皆是太监,由于身体的残缺这些太监大多对身为正常男人的狱卒和差役们不太友善,动辄打骂,所以要在这里生存瞧见个太监都得装孙子,尤其是掌狱使王蔚更是不能得罪,否则下场会非常凄惨。
若是平日里,王蔚必然要摆足了架子等着他们战战兢兢磕足了头才慢悠悠的开口叫他们免礼,不过今日俩人刚跪下头还未磕,王蔚就吓的脸都白了,尖着嗓子叫道:“没长眼的东西陛下在此还不快拜见!”他的声音原就尖厉,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了,听在人耳朵里犹如夜枭啼鸣般刺耳。
不知是被他的声音骇到了还是被他的话给吓着了,王二和刑老头僵着身子跪在地上一时间没了反应。倒是那紫袍男子一挥衣袖,不耐烦道:“罢了!朕只要见锦瑜,她在哪?”
声音中有一种透彻骨髓的冰冷,即使是盛夏闷热的牢房也让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王二和刑老头的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陛下问你们话,还不快回答!”王蔚见二人只顾着抖竟没一人回话不由焦急起来,“前日送进来的那个女…”“囚”字还未出口就被他生生吞了下去,觑着紫袍男子的脸色慌忙改口道:“那位姑娘关在哪里?”
王二此时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听见他问话,想也不想指着身后那堆断壁残瓦磕磕巴巴的道:“回…大人,方才天上打下一道天…雷,正…打在牢…房壁上,墙塌…了,人…还埋…在里面。”他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道紫色人影闪过,身后已响起了砖瓦碎裂的声音。
第三百二十一章 火上浇油
“你坑爹呢!”对着大帅哥梁欣馨脸不变色心不跳,扭头望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老公报警!别跟他废话!”
大帅哥用戴着纯白手套的手推了推眼镜,正要解释,“这位小姐…”
“是太太!”孟谦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把将妻子圈在怀里,冷冷道:“岳先生,你要多少钱直说就好,只要我弟弟平安无事,钱不是问题。”
大帅哥不愠不怒依旧客气:“孟先生、孟太太我想你们都误会了,我不是绑架犯。”
“不是你他妈的就赶快把人给我交出来!”听这人鬼扯了半天梁欣馨火蹭蹭往上蹿。
“孟太太,我已经说过了令弟中了我妹妹的诅咒穿越到五代十国去了。”
梁欣馨强忍着仰天长啸的冲动,掏出手机直接给精神病院打电话:“喂你好,我这里有个神经病……”话才说了一半信号就中断了,紧接着手机一阵发烫吓得她一声惊叫赶紧把手机丢了。
“怎么了?怎么了!”客厅里的动静把管家林嫂给惊动了,“少夫人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梁欣馨脸都吓得有些白了却还死鸭子嘴硬,“刚才有只老鼠被我用手机砸死了!”说这话的时候死盯着人家大帅哥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林嫂在孟家做了二十年管家哪能没眼力劲?见气氛不对也不敢多问捡起地上的手机递给梁欣馨就躲到厨房里去了。
梁欣馨接过手机一看,“你妹的,又坏了一个!”随即想起先前手中的灼热感仍旧心有余悸,很没原则的开始有些相信那个“神经病”帅哥的话,“刚才是你干的?”梁欣馨大学是学土木结构的,标准的工科女生,喜欢直来直去有了怀疑就要证实而证实的方法就是直接问。
“如果夫人是指让您的手机变得烫手这件事,那是我施的一点儿小法术。”大帅哥微微一笑,笑得梁欣馨一阵头晕目眩,“让您受到了惊吓我感到万分抱歉。”
以梁欣馨的性子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破口大骂了,意外的她竟然没有爆粗口,平静的伸出英勇阵亡的手机对着他,“把它变成纯金的我就相信你。”
孟谦惊讶的盯着自己老婆,他算是明白了自己当初为什么放着又漂亮又有才的林若不要,作天作地的要娶这个女人除了荷尔蒙作怪之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骨子里就是个奸商!撇开人品不谈,当初林若这姑娘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完胜自己老婆几条街,可跟自己老婆比起来她就是个消耗品,娶了她就意味着花钱!哪像自己老婆随时随地都想着赚钱(虽然有的时候不太靠谱,比如现在!)
就在孟谦觉得老婆不靠谱的时候,“神经病”帅哥很帅的打了个响指,梁欣馨手里白色手机瞬间变成了24k黄金,夫妻两愣了两秒钟对望了一眼,同时甩手一巴掌打在脸上!
“啊!”孟谦一声惨叫用手捂着脸,两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听见老公的惨叫,梁欣馨异常激动,眼睛扑闪扑闪的盯着孟谦,“老公!会痛对不对?我不是在做梦,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法术!!!”还没兴奋几秒脸就沉了下去,“也就是说,他说得是真的,小天真的穿到五代十国去了!!!”
孟谦捂着红肿的两颊想死的心都有了,自己娶这是什么老婆?!见他挨了两巴掌居然问都不问一句,满脑子想的除了法术就是自己弟弟,到底谁才是她老公!心里忍不住那个骂:“臭小子,有多远给我穿多远永远别再回来了!”
梁欣馨早哭了起来那个伤心劲儿就跟丢了几百万似的,“我早就告诉过他不要随便勾引人家女孩子早晚要出事的!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闹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越哭越伤心双膝一软竟在地板上跪了下来,“李阿姨我对不起你!我没照顾好小天,你在天有灵保佑他早点儿投胎吧!”
“孟太太…”大帅哥一脸的黑线,“令弟只是穿越了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放屁!”梁欣馨猛得抬起头瞪着他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都穿到古代去了,放现在别说尸体就是渣都不剩了!”
“老婆你先别激动。”哭得这么伤心孟谦看着都心疼,扶了她在沙发上坐下。梁欣馨把头埋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说实话孟谦还挺享受的,自己老婆虽谈不上倾国倾城可也是美人一枚(真打扮起来他都不放心让她上街),可就是这性格有点儿像男人(流行点的说法就是女汉子),难得有这么小鸟依人的时候充分满足了他大男人的心理。尤其是当梁欣馨眼里噙着泪可怜兮兮的拉着他的衣袖撒娇说:“老公我求你件事儿,你一定要答应!”的时候孟谦都美得找不着北了,也不问什么事儿那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你在你爸的墓旁边给小天立个衣冠冢吧!”梁欣馨趁热打铁搂着孟谦的脖子继续撒娇(也不管旁边还晾着一个大活人)。
“没问题…嗯!不行!”孟谦总算反应过来了,小天虽说是自己的亲弟弟可毕竟是老爸在外面的私生子,在老爷子墓边给他立个碑这叫怎么回事儿?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也没这个待遇!让他妈知道了还不从坟墓里爬出来掐死自己!
一听“不行”俩字梁欣馨立刻变了脸,“凭什么不行!小天不是你弟弟?我知道,你虽然认了他但心里还是介意他是私生子!”没说两句眼泪又掉了下来,“可这是小天的错吗?你们一家人父慈子孝过得和乐融融,可怜小天一出生就没有爸爸,从小就给人欺负说他是野孩子,你知道他有多可怜吗!你爸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就没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现在人死了尸骨也没有,你这个当哥哥的给他在自己爸爸身边立个碑弥补一下他生前没得到过的父爱怎么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援军
“等等!”听到“命格”、“命数”这两个词梁欣馨可不痛快了,“命格相符?你是说我会跟那个古代女人一样会早死!”古代十七八岁就嫁人了,说是姑娘那肯定没结婚,十几岁就死了那不是很短命!虽然是女汉子梁欣馨还是怕死的。
大帅哥心里一阵郁闷,感情自己说了这半天她就想到这上面去了!郁闷归郁闷,还得继续解释:“命格跟命数是两码事,命格相符命数却可以千差万别。”见梁欣馨将信将疑,又补充道:“孟太太,我看你天庭饱满人中清晰乃是是富贵长寿之相,大可不必忧心。”
“哼!”梁欣馨面上一副不屑的样子,听了这话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你说了半天就是非我老婆去不可了?”孟谦可没这么好忽悠,这个姓岳的是有那么两下子歪门邪道,这点他不怀疑,可是这几年商海沉浮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姓岳的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小天的失踪好像也没有他说得那么简单,还有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这么多人偏他老婆的命格跟古代那个快死的女人一样?什么前辈高人算的这么准?比神仙还厉害!
“是!”大帅哥似乎没听出孟谦语气中的怀疑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孟谦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从老婆那儿学来的“你坑爹呢!”就要骂出口却被梁欣馨抢了先:“我不去!你直接把小天的灵魂招回来不就行了,大不了我们吃点儿亏肉身不要了再找具合适的尸体让他借尸还魂!”
一语惊醒梦中人,孟谦激动道:“对啊!你既然能把我老婆的灵魂弄到古代去,那也应该能把我弟弟的灵魂从古代弄回来。”不是原装正版没关系,灵魂回来了总比丢了弟弟再赔上夫人强!
大帅哥无奈的笑了笑,也不多作解释只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水杯对梁欣馨笑道:“孟太太,请你将我手里的水杯拿过去。”
梁欣馨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可还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拿他手中的杯子。
“孟太太,你不能这样拿。”大帅哥把手抬高正好避开梁欣馨伸向玻璃杯的手,“你不可以碰到水杯。”他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位脾气火爆的太太既没开骂也没动手只是望着他笑,“对不起,我们不是同类。”
大帅哥也不知是涵养太好还是没听懂,面对梁欣馨的毒舌依旧无动于衷,温和的说道:“孟太太,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捉弄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向你解释,我没有能力隔着时空将人的灵魂招回来,就如同你不能隔空取走我手中的水杯一样。”
梁欣馨已经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捎带鸡犬牛羊都问候了个遍,然后深吸一口气,从衣袋里拿出一本记事本和一支水笔,认真的就像是个记笔记的学生。“说!”
“说什么?”大帅哥一脸的莫名。
“当然是我们家小天所在的具体年代、背景,还有那个短命姑娘的身份家世!”既然非灵魂出窍不可,怎么也要做好功课再行动。梁欣馨不但是行动派更是计划派。
“你同意了?”大帅哥显得有些惊讶,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唇舌的事情她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梁欣馨看着他一脸的鄙视:“我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你不能去!”她同意了孟谦可不乐意,他疯了才会让自己老婆去干这么没谱的事!“要去一起去!”要疯一起疯才对嘛!
“老公……”梁欣馨感动的望着孟谦一脸幸福小女人的模样。
“呵咳…”大帅哥清了清嗓子提醒柔情蜜意的两人这屋里还有自己这个大活人的存在,顺便告诉孟谦:“这是不可能的,孟先生你要陪夫人到古代走一趟就必须找到与你命格相符且刚好寿终正寝的人。如果有这样的人你觉得我还要麻烦夫人吗?”
“随你怎么说!”孟谦狠狠的瞪了那大帅哥一眼,恨不得套个麻袋揍一顿!“反正我是不会让我老婆一个人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的,你要么让我们俩一起去,要么就去警察局跟警察解释我弟弟是怎么失踪的!”
面对孟谦的威胁,大帅哥不为所动推了推眼镜笑得一脸的无害,“很抱歉,孟先生你的两个要求我都做不到,不过我倒是有个提议既可以使夫人不用涉险又能叫两位避免失去亲人的痛苦。”他停了一下,目光在孟谦夫妇身上扫了一圈,梁欣馨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似乎看见了一只绵羊瞬间变成了一头猛虎!
“如果两位同意,我可以为你们消除对孟小天先生的记忆。”他虽然是笑着说的可夫妻俩都明白这不是玩笑。
梁欣馨瞬间变脸露出了虚伪的笑容:“这个建议不错,不过我们需要商量一下。”说完不由分说的拉着孟谦进了电梯直上五楼。
一关上书房的门,梁欣馨一脸正色的看着孟谦,“我们摊上大事了!这个人很危险!”
到底是夫妻她一开口孟谦就明白了,“小天的失踪绝对不止感情纠纷这么简单,我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不可能的,嫁给你之前我就是个普通的小白领,既没什么钱也没什么仇人,要针对我也不用搞得这么高端吧?”梁欣馨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
“老婆你也不要这么妄自菲薄”孟谦搂着梁欣馨的肩,“能收服劳伦斯这种骨灰级的花花公子,很多名媛都自愧不如的。”
“唉!”梁欣馨听他说得酸溜溜的脾气登时就上来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说我跟劳伦斯之间比小葱拌豆腐还清白,就算真有什么那也是跟你分手之后的事情,可不比你一边正牌未婚妻搂着一边还跟前女友纠缠不清!”
“我什么时候跟林若纠缠不清了!”一说到前女友孟谦也急了,连忙澄清:“为了你五年前我就把她给踹了,你消失了五年我要真跟她有什么孩子都该打酱油了!还用等着你回来当孟太太!”
第三百二十三章 筹码
“我着实没什么胃口,不过难得表哥一番心意,那就让厨房送碗燕窝粥过来罢。”既然不能动手掐死他,那就先让他吃点苦头,平一平自己的心气,至于报仇,左右她还有一年的时间,足够了!上一世在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呆了五年,她虽然没有害过人,可也见识了不少杀人不见血的手段,现在略施小计叫陆云峰吃个瘪就算是见面礼!
陆云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不过随即就笑道:“好,表妹稍后我这就让人吩咐厨房做。”
荣锦瑜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娇羞的笑,“谢谢表哥。”
陆云峰转身出了明间,低声吩咐跟自己同来的大丫鬟凝香,“让厨房炖碗燕窝粥,再送几个开胃小菜来。”
凝香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是,奴婢这就去。”她走得极快,却不是往厨房方向,而是先回了陆云峰的清风苑。
正在主屋垂头做针线的大丫鬟露华见她一回来就径直去里屋柜子里取银子,便多嘴问了一句,“不是跟少爷去琉璃馆看表姑娘?你回来拿银子做什么?”
凝香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杉木匣子,数了下数目之后从里面取了几块碎银子,又把匣子锁上放回柜子里,这才叹着气对露华抱怨道:“也不知表姑娘今儿个怎么了,少爷好心拿了蜜饯点心过去,她倒好一句没胃口吃不下,少爷一番好意就全白费了!这还不算,还非要吃什么燕窝粥,少爷每月就那么二两银子的月例,除了这点银子夫人一文钱都不肯多给,厨房那几个婆子媳妇哪个是吃素的?平时一棵葱一瓣蒜都要跟咱们计较半天,这燕窝粥一煮少爷半个月的月例都没了,这表姑娘也太不懂事了!”
露华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放下手中的活计就教训道:“你胆子越发大了!竟敢编排起夫人和表姑娘来了!左右这银子是少爷的,他都不心疼,你着急个什么劲?再说,表姑娘哪里知道咱们院子里是个什么光景?夫人自来疼她,在她眼里燕窝粥不过是个寻常吃食罢了,你去厨房走一趟只说是替表姑娘传话,做好了送到琉璃馆,便是不给银子,你看哪个不要命的婆子媳妇敢怠慢?你明知这是少爷要在表姑娘面前卖好,自管拿银子办事便是,这么多话做什么?!”
凝香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好半晌才蹦出一句,“我不过随口说一句倒惹了你这么一大通教训,真不知道你是少爷的丫头还是表姑娘的丫头!”
露华冷笑一声,“你不必拿话挤兑我,当初夫人将咱们送到少爷身边服侍为的是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你起了旁的心思我瞧在姐妹多年的份上也没在夫人面前多嘴,倒惯得你没了尊卑,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表姑娘不姓陆,可你别忘了这陆府当家的也不姓陆!”
“姐姐自来伶牙俐齿,我自认说不过你!”凝香跺了跺脚,疾步出了屋子,门口的清布门帘被她甩的老高,打在门框上动静不小。
露华叹了口气,继续垂头做针线。
再说琉璃馆里荣锦瑜吃着热气腾腾的燕窝粥,心里一阵畅快,仿佛吃进嘴里的不是粥而是陆云峰的血肉!等着瞧罢,这只是个开始,用不了多久,她一定让陆云峰将欠她的统统还清楚!姨母、大姐姐、巧儿还有寇妈妈这一世她必定护她们周全,再也不会叫陆云峰这个禽兽伤她们分毫!
荣锦瑜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所以尽管陆夫人对她百般疼爱,她却从来不曾像大表姐陆红雨那样恃宠生娇。她跟陆红雨一样不喜欢女红,可为了让姨母高兴,即使十根手指布满了针孔她也不敢像陆红雨一样嚷嚷着说这辈子也不拿针!七八年苦练下来,荣锦瑜的针线相当拿得出手,此时她坐在主屋西厢房里,午后的阳光透过南窗斜斜的洒落在她身上,手上穿针引线的做着一个香囊,脸上的神情是那样专注认真,远远望过去就是一幅静谧美好的画。
晚上安歇的时候,荣锦瑜拿出白天做好的那个香囊递给了值夜的玉容,“我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这个送给你。”葱绿色的绸子用石榴红的丝线绣着一串鲜红的小果子,既别致又有趣。
玉容欣喜的接过香囊,细细端详了半晌,爱不释手的道:“谢谢姑娘!姑娘待我可真好,每年生辰都送我礼物!这几日我瞧姑娘绣这香囊还以为是给表少爷的,原来竟是给我的,您真是这天下最好的主子,我一辈子都要跟着姑娘伺候姑娘!”
玉容一时感动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荣锦瑜见她面上神情真挚不似作伪心中更升起一股厌恶,口口声声要跟着自己一辈子可转脸就能投靠陆云峰害死了姨母害得自己差点蒙冤而死,这等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之人实在叫人不耻!
“姑娘,这香囊上绣的红红的是什么?”玉容兀自沉浸在喜悦之中,没察觉到荣锦瑜眼眉眼间的厌恶和戾气,瞧着香囊上那鲜艳欲滴的红果子十分好奇。
荣锦瑜回过神来,唇角微微翘起回复到从前那副温婉恬静的模样,“你猜猜。”
“姑娘明知我愚笨还叫我猜,您这摆明了是欺负我!”玉容比荣锦瑜小上一岁,原是逃难的难民,父母皆在路上饿死了,她自己也是在快饿死街头的时候机缘巧合撞见了荣锦瑜,这才进陆府当了丫鬟。荣锦瑜自怜身世对玉容便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加上这丫头年纪虽小却极为伶俐倒比巧儿那掐尖要强的直性子更得她喜欢,几年下来玉容就成了荣锦瑜身边最信重的丫鬟,私下里玉容跟荣锦瑜说话便带了几分随意,时常还要跟她撒个娇。
对于这些,上一世的荣锦瑜从不为忤,反而觉得很亲近,可如今经历过最亲近信重之人的背叛,再听这丫头撒娇似的言语,荣锦瑜只觉得可笑!玉容哪里会愚笨?她是最会审时度势不过的!巧儿才是真正的愚笨,为了自己这个不争气又待她不怎么样的主子生生赔上了性命!
第三百二十四章 辟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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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要记住,魂魄只能离体四十九天,你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把孟先生找到!”
“知道了!”梁欣馨现在的表情只能用“视死如归”来形容。
“老婆,到了那边你千万要小心,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先保住自己!”孟谦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奸商本色,其实不用他讲,梁欣馨心里就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她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老公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大帅哥低头看了看表,有些为难的望着两人,“时间到了,我们开始吧。”
梁欣馨不舍的看了自己老公一眼然后义无反顾的往床上一躺,“开始吧!”
大帅哥以指为剑,口中念念有词,梁欣馨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渐渐模糊,终于支持不住沉沉的睡了过去。
“哎呦!”不知怎么的头磕了一下将她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的去摸被撞痛的地方,这不摸不要紧,一摸吓了一跳!她的头上也不知戴了什么,取下来一看竟然是一支黄金打造的发簪,鸟的形状后面拖着长长的金穗。“难道这就是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凤头钗?”梁欣馨看着手里金光闪闪的金钗,啧啧称奇,“真重啊!我跟孟谦结婚的时候都没戴过这么重的金饰。”完全没想过光凭当初脖子上戴的那条钻石项链足够在一线城市买好几套房子。臭美的将金钗重新插回头上,正打算拿手机自拍一下,往身上一摸这才想起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为了救小天穿越了!”提到穿越,梁欣馨猛然惊醒,急急忙忙的在自己身上搜索,直摸到怀中的菱形梭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月梭没丢。”
到这时梁欣馨的头脑总算完全清醒了,清醒之后便马上发现,自己不但穿越了而且还附在了一个新嫁娘的身上!这还不算离谱,最离谱的是她现在正坐在轿子里往那姑娘的夫家抬!
“这还没离婚呢,我就又嫁了一次。”梁欣馨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不是说快死了吗?怎么断气了还往人家家里抬?!我就知道那个叫岳冰的妖道不可信!”梁欣馨心里真将那大帅哥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可骂归骂现在这种情况是骑虎难下,她就是把人骂死也不抵用,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想办法逃跑,不然真抬到人家家里可就不好收场了!
轿子抬的并不快,在梁欣馨看来自己随便骑辆自行车都能甩它八条街,以她的身手直接跳下去完全没有难度,可下去之后能不能安全离开就是个很大的问题了,估计没走两步就得被人扛回来。“怎么办呢?”梁欣馨想来想去只有两条路:要么装死,要么到了男方家再想办法。鉴于自己对什么龟息功、龟息大法的没什么研究,第一条路对于智商正常的人来说是肯定行不通的。想来想去只有等到了男方家趁乱乔装溜走,“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梁欣馨从轿帘里看出去心都慌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这阵势看起来男女双方来头都不小,要逃跑恐怕没那么容易。
怀着忐忑的心情下了轿,梁欣馨只觉得跟自己老公结婚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盖着喜帕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跟谁拜了堂,又晕头转向的被送进了洞房。
“总算解脱了!”一听到一大群人关门离去的声音,梁欣馨如释重负的扯下了闷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喜帕,狠狠地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
“小姐!喜帕是要等王爷来才能揭的,你怎么自己揭下来了,快盖上!”梁欣馨给吓了一跳,刚才光顾着放松竟然没注意旁边还站着个大活人,本能的往旁边一躲,那说话的小丫头扑了个空,瞪着一双大眼睛奇怪的看着梁欣馨,“小姐你……”
梁欣馨被她盯得有些心虚,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饿了,你给我去找些吃的来。”
小丫鬟愣了愣,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梁欣馨把心一横沉下脸,“还不快去!”
“是!”小丫鬟似乎被吓坏了,飞也似的蹿了出去。她走了之后,梁欣馨赶紧关上门,跟鬼子进村似的把新房翻了个遍,看见值钱好拿的都打包带走,无论在什么时代有钱总是好办事的。收拾完包袱剩下的就是乔装改扮了,梁欣馨对着房中的大穿衣镜自我陶醉了一下,镜子里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倒也是美人一个,只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虽浓妆艳抹依旧掩不住脸上的稚气,身材也还未发育完全,宽敞的嫁衣下更显得有些娇小。“可惜…”梁欣馨自恋的看着镜中的姑娘,“这么漂亮的嫁衣穿着我身上一定更漂亮,回去我也要叫老公给我做一套古代的嫁衣,再拍几张美美的照片。”正臭美,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吓得她赶紧把包袱藏在床底下,盖上红盖头装腔作势,其实心里正盘算着要是新郎来了是把他灌醉了好,还是直接打晕的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梁欣馨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脑子里蹦出了几百套应急方案(其实没一套行得通)。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奴婢从厨房拿了些点心,您用一些罢。”
梁欣馨一听这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再找个借口支开这个小丫鬟,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你给我摆在桌上吧,摆好看点。”
小丫鬟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违拗,一边泛着嘀咕一边把手里的点心摆在桌上。梁欣馨就趁着她转身的档儿,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来到她身后举起手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下,小丫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我早就想试试这招了!”望着倒下去的小丫鬟梁欣馨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完全不担心就凭自己单手提四个热水瓶上六楼的手劲把人家劈出什么后遗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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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巨浪
“告诉你也无妨”荣锦瑜笑得异常温柔,“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知道了!”玉容眨了眨眼睛,笑容里带着些得意,“上头绣的是红豆!”
“嗯”荣锦瑜点了点头,“你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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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户人家的规矩,晚上丫鬟都要给主子值夜以防主子半夜醒来有什么吩咐,琉璃馆中一向是两个大丫鬟玉容和巧儿轮流值夜,今夜正是玉容当值。
服侍了荣锦瑜歇下,玉容便在碧纱橱外的软榻上睡下了,因为刚刚收到了荣锦瑜的礼物,她心中高兴一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而卧房里平躺在梨花木花开锦绣四柱床上的荣锦瑜听着外头悉悉索索的动静,唇角泛起一丝冷笑。红豆,有个更好听的名字——相思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词写的很美,可惜两世为人,历经世态炎凉的荣锦瑜已体会不到这词中的绵绵情意,入骨相思,她只知红豆配上玲珑草便能制成一味相思引,是这世间最好的合欢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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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荣锦瑜的风寒时好时坏,喝了半个多月的药依旧没什么起色。就连陆夫人的寿辰她都无法参加。
寿宴这一日,荣锦瑜照常由玉容服侍着喝了药,接过她刚绞的热毛巾,一壁拭着嘴角边的药汁一壁貌似无意的提起“今日姨母寿辰想必很热闹,可惜我这身子不真气,连给姨母拜寿都耽搁了,寿宴里里外外全由表哥一个人操持,也不知今日宴席他没有没喝多了?”
玉容正值豆蔻年华,最爱热闹的年纪,眼见今日陆夫人寿诞里里外外一片喜气,唯独自家这琉璃管冷冷清清无人问津,不免就有几分蔫蔫的,荣锦瑜这一句正叫她的心思活络起来。攀着她的话头毛遂自荐道:“姑娘若是放心不下表少爷,奴婢替您去前院瞧瞧?”
她哪里知晓荣锦瑜等的就是这句话,却装出一副羞涩的模样,避开她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玉容浑然不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荣锦瑜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见她点头,兴高采烈的道了一声:“那奴婢这就去!”
“诶!等等!”荣锦瑜忽然叫住已经快踏出房门的玉容,有些扭捏的道:“表哥若是喝醉了,你就煮碗醒酒汤给他。”
玉容抿嘴一笑,露出脸颊旁的两个梨涡,脆声应道:“奴婢醒得,若是表少爷问起,奴婢就说是姑娘的吩咐,若是表少爷不问,奴婢也说是姑娘的吩咐。”
荣锦瑜一脸羞恼,抓起背后的靠枕作势要往她身上砸去,口里骂道:“好你个促狭的小蹄子!尽拿话来消遣我!”
玉容口里嚷着“姑娘饶命!”欢快的跑出了屋子,身后荣锦瑜眼眸中的羞恼之色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机锋。
“吃饭了!”刑老头冰冷麻木的一声招呼,身后的王二麻利的将一个粗瓷大碗从木栅栏的缝隙中塞了进去。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墙角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两条卧蚕般的眉毛拧在一起,再不忍心多瞧一眼放下碗便赶着给隔壁的号子送饭。
“刑老爹,你说前天进来的的那个女人一动不动的,该不会是死了吧?”王二心不在焉的送着饭,想起牢房里那人头皮一阵发麻。
刑老头瞪了他一眼,一双三角眼中尽是冷酷,直瞧的王二浑身一哆嗦。
“若能死了那是她的福分!否则,哼哼!明日还有得她受!”
“刑老爹”王二四周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那女的挨了足足十八道酷刑都没认罪,该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哼!冤枉?”刑老头瞧不惯王二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尖着嗓子道:“进了东厂还管你冤枉不冤枉!流水似的刑法一道道试过来大罗神仙也受不住!那女的也是想不开,反正是个死早些认了还能少受些折磨,如今受了这么些刑哪还有个人形!别说咱们这里有进无出,就是出去了也是废人一个,倒不如死了干净!”
“唉!”王二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丝丝缕缕的霉味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使得原本就压抑沉重的牢房更添了一重死亡气息。
荣锦瑜麻木的躺在西北角的阴影里,她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儿好肉了,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尝过锥心刺骨的滋味。
痛到了极致她已没了感觉。可是她知道自己是活不过今夜了。死有何惧?可义父大仇未报,昭弟生死不明,她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想起一生遭遇,两度蒙难,亲人无辜遭戮,荣锦瑜心中涌起无尽愤恨!“苍天!你无眼!”
声嘶力竭的呐喊之后,星光璀璨的天空忽然毫无预兆的划过一道闪电!惊雷声起,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东厂关押十恶不赦大罪人的极字监戊号房轰然倒塌!荣锦瑜被埋在一堆砖墙瓦砾之下!
刑老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狱卒当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惨事没见过?可这天打雷劈的事儿还是头一遭!难道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年所作所为飞快的在脑海中闪过,不知不觉间冷汗已湿透了背脊!
此时此刻,牢房中落针可闻,如死般寂静。王二最先回过神来,小跑着赶到那已成断壁残垣的极字间戊号房,哆哆嗦嗦的搬着堆成小山的砖块。他脑中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要救人!
刑老爹茫然的看着王二动作,浑浊的双眼忽然涌起了一丝疯狂,急步冲到王二身边,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一个死囚罢了!迟早是个死,你救个屁!”刑老头扭曲着脸朝那瓦砾堆中狠狠啐了一口,也不知是要说服王二还是要说服自己,“她罪大恶极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劈死她,你救她就是跟老天爷作对!也不怕一起遭了天谴!”说到“天谴”二字,刑老头灰暗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如逆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癔症似的叫嚷起来:“对!是天谴!天谴!老天爷要劈死这个女的,不关我的事!”
第三百二十六章 成全
梁欣馨瞅准机会,开始忽悠,“王爷”既然是谈条件那当然要客气点,“您是天潢贵胄,手握重权掌控着别人的生死,可是却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法自主,难道您不会觉得不甘心吗?”梁欣馨其实也不知道王爷到底有多大权力,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往大里捧总归是没错的。“更何况,王爷您有心仪的人把我娶回来也不过当个摆设,可惜我这个人特别好动,要做摆设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王爷您要是想跟您的心上人好好过日子的话,我建议您还是赶快把我送走吧。”吹捧完了,梁欣馨直接威胁上了。
“本王已经说过,你要走尽可以在归宁的时候走,没人拦着你!”
这男人还真是别扭,扯了半天他配合一下会死啊!“王爷,我们说点实在的行吗?”梁欣馨可没那耐性跟他耗,开门见山道:“你不想受连累,我也不想满门抄斩,这事说到底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你给我提供点帮助也很应该是不是?”
“你想怎么样?”男人脸上装的冷酷但看样子是被梁欣馨说动了。
“不怎么样,我只想请王爷帮我找一个人。”梁欣馨早就想好了,天下这么大,自己又人生地不熟的,别说只有四十九天就是找到死也不一定能找到小天,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这个“王爷”帮她找,不管怎么说有资源还是要好好利用的嘛。
“找人?”男人没想到梁欣馨跟他磨了半天的嘴皮子竟然不过是要自己帮她找人,不由有些惊讶,“找什么人?”
“额…”这倒叫梁欣馨有些为难了,穿过来的时候除了那个破月梭连张照片也没带,这找人也要有个依据啊!“有了!”梁欣馨脑中灵光一闪,“找什么人不劳王爷操心,你只要帮我出张告示,告示上就写:孟小天,你妈喊你回家吃饭(梁欣馨跟孟小天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孟小天经常闯祸放学被老师留校训话的时候梁欣馨就经常用这招解救他)。然后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就可以了。”
“哼!”男人满脸鄙夷的看着梁欣馨,“真是想不到,徐光溥的女儿不但是个泼妇还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
“彼此彼此,王爷你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被人这么骂梁欣馨再不还口那就不是脸皮厚的问题了,那是智商有问题。“切!什么人啊!自己新婚当天跟小三光明正大的幽会,还反咬说我是荡妇?!我呸!我要是荡妇那柳下惠都可以说是淫贼了!”梁欣馨心里对这个贱男人的鄙视又加深了一层,更不愿跟他多话,“痛快点儿!这笔交易做还是不做给句准话吧!”
“做!”这次男人倒是很痛快,没有再废话一口就答应了,搞得梁欣馨反而有些不适应。
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言为定!只要你帮我把人找到,我立刻马不停蹄地滚,而且绝不连累你!”梁欣馨早打算好了,一找到小天自己的灵魂就会穿回现代,这身体原来的主人早投胎去了,剩下的就是个躯壳,她在回去之前落个水装个病什么的,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是不会惹人怀疑的。这“病死”总不会连累谁吧?梁欣馨毕竟太单纯,要说起心计来跟人家古代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她算盘打得再精也及不上人家的奸诈狡猾,她做梦也想不到贱男人答应的这么快其实是准备把孟小天找到之后,人赃并获给她安一个“通奸”的罪名直接“处理”了!
“好了,你可以跟你的心上人谈情说爱去了。”梁欣馨挥了挥手下起了逐客令,她想得很简单,既然交易谈妥了那大家该干嘛干嘛去,不能影响人家的生活嘛。
对于她的好心男人并不领情,“你搞清楚!这是本王的地方,本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轮不到你来发话!”
梁欣馨郁闷了,什么人呐这是!怎么人话都听不懂?虽然她叫他走是出于私心可这也不是为了他好吗?也省得他的小情人误会。他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行!对不起我错了,这里是您的地方,您留着,我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人家说得也对,这是他的地方她凭什么赶人家走?梁欣馨还是比较想得开的,王府这么大,好歹自己是挂名的王妃,还怕找不到住的地方?随便找间屋子收拾一下凑合着住就行了(梁欣馨从前工地跑惯了,吃苦耐劳绝对比男人还男人)。
“站住!”梁欣馨脚还没迈出门槛,就被人叫住了。
“你又怎么了?”梁欣馨转过身,不耐烦的看着男人,心说这个贱男人怎么比女人还多事呢!
“你最好给我记住!”男人铁青着脸,“在本王的地方就要守规矩,本王叫你做什么你才能做,本王叫你走你才准走!”
梁欣馨心里那个郁闷啊!心里骂道:“你他妈的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你以为你是谁啊!”郁闷归郁闷,梁欣馨的头脑还是清楚的,贱男人再贱在这个破地方大小也是个王爷找人还得指望他,无论如何先忍了再说,大不了回去之前一把火把他家房子烧了!(明白老人为什么总是教导宁得罪小人别得罪女人了吧!)
“是!”梁欣馨学着古装剧里的模样蹲了个万福,“请问王爷您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别看她用词用的那叫一个尊敬,其实脸上的神情跟大街上收保护费故意挑衅的流氓没两样。
“滚!”男人脸上青筋暴起,实在是拿梁欣馨没辙了。
“是!”梁欣馨又蹲了一个万福,脸上挂着痞痞的笑容,“王爷我这就滚。”说是滚其实是一蹦一跳的哼着小曲“滚”了。
“回来!”要不说贱人就是矫情呢,梁欣馨“滚”了没两步又被叫回来了。“他妈的有完没完!”梁欣馨心里火,面上却还是嘻皮笑脸的,“请问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吗?”完全是一副欠揍的模样,“哼!我不跟你对着干,我也能气死你!”
第三百二十七章 退场
“你这丫头做事还挺伶俐的。”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热毛巾,梁欣馨开始搜集情报,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那小丫鬟说话。小丫头毕竟是小丫头,单纯的很不出一刻钟梁欣馨差不多把她祖上三代都给套出来了。原来这个小丫头叫小柳是王府里新买来的小丫鬟,梁欣馨住的这个院子叫流云轩,别看名字挺好听实际上就一小破院子,根本不是给正妃住的,充其量就是给姬妾住的地方,梁欣馨心里那个气啊,一个劲的骂:“你个王八蛋!人家翰林(虽然梁欣馨不知道是几品官)千金嫁给你就这待遇?没感情可以理解,可起码物质得跟上吧!”
不过气归气,轻重缓急梁欣馨还是搞得清楚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想法子把进宫谢恩这件事应付过去,其它的…等她活着走出皇宫再说吧!
这个小丫头这里是再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眼看着天快亮了,外面悉悉索索的有了些声音,看样子是这个院子里的丫头老妈子都起来了。梁欣馨忽然想起昨天半途闯进来的大妈,对那小丫头道:“你去把那什么…绣荷叫来。”她隐约记得昨天那大妈管被她打晕的小丫头叫绣荷。
“是!奴婢这就去!”小柳轻快的行了个礼,一溜烟就跑了。
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人,正是昨天被打晕的绣荷。
“小姐您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您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叫奴婢服侍梳洗呢?”自家小姐从小身体不好,躺床上的时间比下地的时间多,她本以为昨天成亲那么累,她少说也得睡到日上三竿才会醒,没想到今天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
“唉…行了行了!”梁欣馨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她一向是行动派最不喜欢讲废话了。“你这么多问题叫我先回答哪一个?先别问那么多了,你先去把昨天那个谁…”梁欣馨不知道名字一时晓得该怎么形容,谁了半天只能很实在的描述:“就昨天你醒过来之后跟你一起出去的那个大妈!”
“您是说赵妈妈?”
“我tm哪知道赵妈妈是谁?!”梁欣馨在心里咆哮,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你答对了!”的表情,“对!就是她,你去把她给我叫来!”
绣荷显然没有小柳的工作积极性,听了梁欣馨的话没一溜烟的跑去叫人反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还露出了一种迷茫的神气,“小姐您没事儿吧?”她昨天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十一二岁的时候她就在小姐身边伺候,她的主子是说两句话都要喘几口气的金贵人,什么时候这么中气十足,活蹦乱跳过?!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对于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除了死和多病之外,梁欣馨一无所知。不过她也没打算装,一来她没那个演技,二来反正她也呆不了多长时间,装了也白装。既然已经跟那个狗屁王爷谈妥了,她只要一心一意找小天就可以了,至于其他人?呵呵,爱怀疑怀疑去!
“你还杵在这干嘛?赶紧去呀!”梁欣馨拿出了当年在工地上当包工头的气势,“我数到十要是没看到人,你立刻给我卷铺盖滚蛋!”
绣荷被这架势吓到了,形象全无的往外奔,口里嚷着:“赵妈妈!赵妈妈!您快来呀!小姐不好了!”
绣荷永远不会知道她口中的小姐费了多大劲才将到了喉咙口的那句:“你丫才不好了!”给咽了回去。
托她的福,赵妈妈终于来了。梁欣馨一看,果然是昨天那大妈,二话不说就把绣荷和小柳赶了出去。然后拉着赵妈妈的手堆出满脸的担忧,拿出跟甲方要钱时的演技,“妈妈,昨日王爷跟我说今儿个要入宫谢恩,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不踏实,你说我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可怎么好?”幸亏以前陪着母上大人一起看过几部古装剧,梁欣馨捻着兰花指自以为装起娇小姐来就算没十分像,也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的。
赵妈妈先前被绣荷没头没脑的拉了进来,还以为是小姐又犯病了,现在看她面色红润,说话也清楚,顿时放了心,只心里埋怨绣荷那个死丫头没事瞎嚷嚷害得自己吓个半死,回头就把她换下来,让性子沉稳的绘兰贴身伺候小姐。
“我当什么事儿呢!”赵妈妈松了一口气,就没注意到自家小姐的异样,只笑着宽慰道:“小姐若是为了进宫的事儿担心,那大可不必,昨日宫中太后娘娘派过来的嬷嬷早对我嘱咐过了,太后娘娘体恤小姐身子不好一应礼仪全都免了,您跟王爷进宫只要到太后娘娘跟前磕个头就行了,没那么多麻烦。”
“这就好。”司徒凝冰抚了抚胸口,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转念一想,顿时觉得自己亏大了!想她活了快三十年了,除了自己家老祖宗还从来没给谁磕过头,佛祖都没这待遇!这穿越了一回,就得去给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磕头,她好冤啊!
“小姐您怎么了?”赵妈妈见梁欣馨苦着脸一手还抚着胸口,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是不是心疼的毛病又犯了?”说着连忙扶着梁欣馨在床上躺了,“您先歇一会儿,我这就让人去给你熬药!”
等她走了,梁欣馨一下子从床上窜了起来,望着大穿衣镜里的少女难得多愁善感的叹了一口气,“唉!你还真是个多病多灾的身子,就跟那林妹妹似的。”提到林妹妹,梁欣馨脑中灵光一闪,“对呀!所有人都知道我身体不好,到时候真遇上什么麻烦装晕就可以了,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无聊去为难一个病人吧?”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皇宫没那么险恶,世上也没那么多的突发状况,说是进宫谢恩,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皇太后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没想象中那么老,搁现代也就四十出头,满头黑发油光水滑的,除了眼角有几条皱纹,皮肤微微有点松弛之外,大体上来说还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个气质美人。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真是甩那些脑残古装剧里的女人几条街!
第三百二十八章 求死
“呃...我是胡说八道的...”梁欣馨发现夔王看自己的眼神不善,猛的想到现在是说错一句话有可能灭全家的古代!好歹她现在是在这狗屁王爷手下混饭吃,还得靠他找小天,不能得罪!立马陪笑道:“王爷您神一般的思想不是我这等凡夫俗子能懂的。”
见夔王不为所动依旧目光不善的盯着自己,梁欣馨有些扛不住了这种感觉就跟小时候老师出了道题然后喊着“哪个同学上来回答一下”而她正好不会一样,正搜肠刮肚的想要再说两句补救一下,夔王忽然一声不吭的走了。
“不是吧?!”梁欣馨顿觉乌云盖顶前途一片黑暗......这就跟你不小心得罪了领导,表面一点事儿都没有转身人事部就发了一纸通知,你可以卷铺盖回家了的情况是一样一样的!
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见到丰盛的与早膳不可同日而语的午膳的时候达到了极致。
“小姐是没胃口么?”刚被赵妈妈调来代替绣荷贴身伺候梁欣馨的绘兰见梁欣馨呆呆的望着满桌子的菜就是不动筷子关切的问道。大丫鬟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好不容易有上位的机会绘兰当然要好好把握,于是不等梁欣馨开口,她已经体贴的道:“不然奴婢再去趟厨房让那边送些清粥小菜来?小姐身子不好还是用些清淡好消化的才好。”
梁欣馨以前从没挑剔过吃食,不过自从认识孟谦之后,被这个挑剔的大少爷带坏了,对吃愈发的有了追求,别说新婚燕尔的这段时间两人环游世界尝遍各种美食,就是分开的那五年里,梁欣馨也从来没亏待过自己的舌头。可是穿到这里短短两天不到,两顿饭亏待的何止她的舌头胃都饱受折磨!昨夜的晚饭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办喜事忘了反正她是一粒米都没见到,就靠着新房里摆的干果蜜饯对付了一顿,到早上起来胃里还直泛酸。好不容易等到早膳总算见到点淀粉食物了,结果就等来几个硬的能磕掉牙的馒头!幸亏她还有着当年跑工地啃干粮的吃苦耐劳精神,拿热水泡开权当泡馍吃了!这哪里是王妃的待遇?分明是亡国奴好不好!
她原本还思量着为了自己的舌头和胃是不是再跟渣男谈谈,起码要把伙食从亡国奴升级到王府下人的级别,没想到她还来不及开口这午膳就直线跳级到了王府vip级别!这是什么情况?梁欣馨再乐观也不会傻到真以为进了趟宫渣男就良心发现了。十之八九是要报复自己口不择言,这菜里下毒不至于,肯定下了类似泻药一类死不了人但绝对能叫你生不如死的东西!
“太狠毒了!”梁欣馨狠狠掼了手里的筷子义愤填膺,“一个大男人心眼比针尖还小,幸亏你不是皇后生的要不然蜀国交到你手上早晚得农民起义!”
绘兰被她突如其来的发狠吓得小心肝乱颤,看着她的脸色话在肚子里转了几个来回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您说什么呢?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梁欣馨悲愤的看着满桌菜肴直磨牙,最后闭了闭眼,对绘兰道:“都拿出去倒了!”哼!想拿美食诱惑她中招,做梦!
“她把饭菜都倒了!”夔王孟仁毅听了侍从的禀报后脸色有些难看。
“不止如此”从甲耿直的继续禀报道:“王妃还让丫鬟出府买了米面蔬果,自己在院子里起了个炉灶,估摸着以后都要在院子里煮饭了。”从甲虽然耿直不过看到自家主子黑如锅底的脸色自己那句“王妃好像是怕厨房送过去的饭菜有毒”的猜测给咽了回去。反正他只负责如实禀报王妃的一举一动,至于动脑子那是主子的事情。
“岂有此理!”夔王丢了手里的书卷,从书案后站起身就气冲冲的杀去了流云轩。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梁欣馨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着自己动手砌的简易灶台成就感油然而生。想当年刚跑工地那会儿拿着图纸挥斥方酋指点江山完全只是想象,她被民工兄弟们各种鄙视,不客气的直接指着她的鼻子骂:“你懂个屁!”客气点的在心里骂:“你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傻叉!”就是在这日复一日的鄙视中她学会了各种手艺,然后理直气壮的叉着腰对干活不符合要求的民工破口大骂:“你他大爷的做的是什么玩意儿!我都不用测量看也能看出来这堵墙歪了,你丫的眼睛是斜的吗?!%@&…#^@&****以下省略一千字。”
“想不到翰林家的千金居然有泥瓦匠的手艺。”就在梁欣馨想当年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一道泛着阴冷之气的声音,听得梁欣馨整个人都吓得一哆嗦,幸亏是大白天这要是深夜她这会儿一定头也不回的跑了,一面跑一面八成还要尖声大叫:“有鬼啊...!”
“那什么...”梁欣馨战战兢兢的回过头,咽了咽唾沫对着一脸阴沉脸色比鬼好不了多少的夔王心虚的解释道:“王爷,我...这是个人爱好,你不能因为它特别了点就歧视我。”我了半天之后梁欣馨终于编出了个理直气壮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手艺。
夔王看着她一脸郑重严肃的表情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的突突直跳起来。强忍着削死她的冲动,一把将梁欣馨拖进了屋里。
“都出去!”
见他赶跑了屋里伺候的下人又闩上了门,梁欣馨顿觉不妙,目光四下搜寻趁手的武器身体迅速的退到了圆桌后面跟夔王拉开距离,双手撑在桌面上随时都能拿起上头摆放的一套白瓷茶具,心里飞快的计算着一会儿夔王要是兽性大发自己的应对方法和逃跑路线。
电光火石间,一切准备就绪梁欣馨这才满脸警惕的道:“你...想干嘛?”
夔王看着像是遇上采花大盗的梁欣馨从鼻子里嗤笑一声,反问道:“你以为我想干嘛?”
第三百二十九章 拦路
“还敢狡辩!”古代人的智商绝对没梁欣馨希望的那么低,“来人!”一声高呼,也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几十号拿着刀枪的士兵。“把这个女贼给我押到地牢去,严刑拷问看还有没有同伙!”
“等一下!”梁欣馨一听严刑拷问腿都吓软了,古装剧里抓住犯人拷问的情景在眼前浮现,想她一个弱不禁风(纯属自己想象)的小女子怎么受得了!“我没说谎,这些东西真的是王妃给我,你不信可以带着我跟她当场对质!”现在逃跑已经不重要了,保住命才是关键!
听梁欣馨说的斩钉截铁男人似乎有些信了,沉吟了一会儿,叫人收拾了地上散落的珠宝又命两个士兵架着梁欣馨往新房去了。
一进门,只见新娘歪歪扭扭的靠在床边,除此之外一个人都没有。男人咳嗽了两声,似乎是提醒新娘起身迎接,哪知道人家动也不动根本把他当空气。梁欣馨侧目偷看男人脸上一闪即逝的尴尬之色,强忍着笑意提醒道:“王妃恐怕是睡着了。”
男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声吩咐道:“去把她弄醒!”这个命令倒叫身后的士兵为难了,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人家是王妃。”
“还不快去!”男人显得有些不耐烦,无奈一个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类似近身侍卫的人,走上前去先是叫了两声,见没动静又伸手推了推,他不推还好这一推原本歪歪扭扭的新娘子一下就倒在了地上。那侍卫吓了一跳也顾不得礼仪一把揭开盖头伸手探了探新娘的鼻息,确定还有气才放下心来。“王爷,王妃似乎昏迷了。”
男人闻言转过头狠狠的盯着梁欣馨,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梁欣馨可不想坐以待毙,赶紧抢着先说道:“你瞪我干什么?拿水把她泼醒嘛!”见对方似乎没什么动静,梁欣馨一把挣脱士兵的钳制,“这都不会,我来!”从小妈妈就教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更何况现在这个小丫头是唯一能帮她摆脱困境的人,怎么着都要把她弄醒了,不然她就该试试“满清十大酷刑”的滋味了!幸好那男人好像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顺手抄起桌上的茶壶梁欣馨很豪迈的就着壶嘴喝了一大口,走到小丫鬟跟前一口水喷在了她脸上,一滴都没浪费。
事实证明,电视剧也不全是骗人的,至少这招还是挺有效的,原本倒在地上跟死猪似的小丫鬟被这么一喷还真醒过来了,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梁欣馨就要说话。梁欣馨怎么可能给她机会,抢着说道:“王妃你可醒了,吓死我了。”一边说一边还拼命的给她使眼色。
这一次她又估计错误太高估了小丫头的智商,任她怎么眨眼睛,那小丫头还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小姐您说什么呢?”
“王妃,你看你又犯病了乱认人。”梁欣馨本着锲而不舍的精神继续编故事,完全不考虑自己编的有多拙劣。上天大概也看不下去了,直接派了个人来戳穿她。
“王妃怎么了?”一个中年妇人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挨到梁欣馨身边正要扶起那小丫鬟,仔细一看脸色立时变了。“绣荷?怎么是你?小姐呢?”
小丫鬟指了指梁欣馨,那中年妇人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丫鬟就是自家小姐,一脸的莫名其妙,“小姐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事已至此,梁欣馨除了暗叹倒霉也只能承认了,“我待在屋里有些闷,所以跟绣荷换了衣服出去透透气。”反正贱男人拿她当摆设,认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胡闹!”中年妇人看起来倒不像是下人,一听梁欣馨的话就训斥起绣荷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你怎么能让小姐出去呢?丫鬟穿着小姐的嫁衣像什么话!”
“我…”绣荷有口难言,自己摆着点心就被人打晕了,刚醒来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白挨了一顿训,真是委屈到家了。
“好了别说了。”梁欣馨终于良心发现,“这是我的主意也不怪她,折腾了一天她也累了你带她下去休息吧。”
那中年妇人似乎还想说什么禁不住梁欣馨一叠声的催促,总算是一步三回头的拉着绣荷出了新房。
“好了,现在事情弄清楚了,你们也可以走了。”梁欣馨挥了挥手下逐客令。
“你以为这样就算了?”男人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居高临下的态度更叫梁欣馨恼火。
“那你想怎么样?”梁欣馨两手交叉着放在胸前一副“要杀要刮随你便,老子不怕!”的神情,搞了几年工程她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怎么样输人不能输阵,你横我比你更横,你拽我比你更拽!
“本王还以为翰林学士的女儿必定知书达理。哼!想不到竟是个市井泼妇。”
这要是换了十年前,听见这话梁欣馨非得跟他争出个子丑寅卯辩得他哑口无言为止,可是现在嘛,她也只是笑了笑,“谢谢夸奖。”所谓淑女那也要对方是君子才行,要碰上人渣还什么淑女不淑女的。
男人显然没想到她竟会是这种反应,倒被噎的有些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冷哼一声,“徐光溥枉为翰林学士教出你这种女儿真是有辱家门!”
这个男人说了半天都说不到正题上梁欣馨听得都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坐下来倒了杯水,“你要是想批评我的家教那麻烦去找我们家老爷子。”切!她老爸跟他差了几百年见到的时候他连渣都不剩了。
“为什么要逃跑?”男人似乎终于明白自己是打击不了她的所以选择了放弃。
梁欣馨嘴上说着“我没兴趣当摆设。”其实心里早骂开了,“废话!嫁给你这种人渣不跑的是傻子!”
“你都听到了?”男人显得有些生气,“难道你不知道非礼勿听吗?”
“难道你不知道非礼勿言吗?”梁欣馨万分的瞧不起这个贱男人,敢说还怕人听吗?真是没担当!
“你知不知道?你我的婚姻是皇上御赐的,你逃婚就是抗旨不遵,要满门抄斩的!”男人铁青着脸撂出狠话。
第三百三十章 下落
如果听故事的人追问“后来呢?”那就说明你的故事编的还是很成功的,至少你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梁欣馨闻言心中大受鼓舞,面上却立刻浮现出一股颓丧之色,“后来,我新封了天蓬元帅有很多神仙都请我过府饮宴,有一日我在顶头上司李天王那儿多喝了几杯,回去的时候半路遇上了二郎神,他见我都走不动道了便主动提出要将我送回去。”说到这儿梁欣馨望着夔王露出悲愤的表情,“我原本以为这小子是感激我帮他铲除了妖猴才对我如此客气,后来才知道自从我那一失手将猴妖的尾巴切断之后,二郎神就一直被人偷偷嘲笑是捡漏王,他恨我恨得要死啊!”梁欣馨气愤的跺着脚忽然问夔王,“你可知道他把我送到了哪里?”
“这小子把我送到了广寒宫啊!嫦娥仙子的寝殿!”不等夔王发问梁欣馨已经义愤填膺的道:“你也知道男人嘛...多喝几杯难免有些失态。再说,那可是仙界第一美人嫦娥仙子,我一时糊涂就...”打翻了个琉璃盏就被罚下凡这种事可信度实在不高,调戏嫦娥落到如今的地步这就真实多了嘛(请原谅工科女贫乏的想象力)。
“所以...你是酒后欺辱了嫦娥?”夔王显然没抓住重点,他虽然还是不太相信梁欣馨编的故事,可耐不住心中好奇就算是瞎编的他也想知道结局。
“才没有!”梁欣馨激动的叫了起来,“我虽然升了官可修为还是末品,那嫦娥仙子成仙比我早,品级比我高,修为更甩我八条街别说我已经醉得走不动道了,就是清醒的时候拿出巅峰武力值跟她pk...对决,她都能把我揍成猪头啊!我欺辱她那也得看我有没有那个本事好不好!”说实在的,她打心眼里觉得二师兄很冤枉,照电视剧里演的他哪里调戏嫦娥了?最多算调戏未遂好伐!不就扯个衣角,拦个路吗?两巴掌能解决的事情非要闹得降职、毁容、服苦役,董永睡了七仙女都没那么惨!
基于对二师兄的深切同情,梁欣馨故事编的很顺畅,“我就趁着酒劲跟她说了两句话,换来了一巴掌不算还被玉帝贬下凡,最可恨的是二郎神那小子陷害我还不够居然落井下石,出什么馊主意让玉帝将我的元神打到一个女子身上,美其名曰:以彼之道还矢彼身,要叫我也尝尝被人调戏的滋味!”
“你说!能想出这种主意的他还是神吗?!”梁欣馨觉得她已经燃烧小宇宙把脑洞开到天际了,如此曲折离奇跌宕起伏的身世,渣男要不信她也没法子了。
“你当我是傻子?!”夔王明显不相信梁欣馨开到银河系的脑洞编出来的神话故事,不依不饶道:“你究竟是谁?!”
梁欣馨一直是个耿直的姑娘,一个不小心就将心里话给说出来了,“你为了个青楼女子把明媒正娶,还是皇帝赐婚的正牌王妃当摆设,你不傻谁傻?居然还有脸把气撒到人家姑娘身上!你有种你怎么不违抗圣旨去?典型的欺软怕硬,柿子捡软的捏嘛!”说完梁欣馨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怎么嘴就这么贱呢!学什么穿越女主耍性格!这里可是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掉脑袋的封建社会,你是来找孟小天的,不是来收服种马渣男的好不好!
小心翼翼的往夔王那边看过去,想跟他商量商量刚才的话能不能假装没听见?没想到渣男正一脸复杂的看着她,眼神中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丢丢的小悲伤。
毛情况?!不是那什么脑残穿越里写得都是真的吧?!种马渣男都好这一口?她现在改还来得及不?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夔王终于说话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好过,不过只听了两个字梁欣馨就放心了,这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嫣儿…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虽沦落风尘却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
“唉唉唉……!”梁欣馨实在受不了了,渣男脸上这神情简直就跟当年她老公替他那心机婊前女友辩解说,“她对你完全没有恶意,是你想多了!”时一模一样,她隔天就跟他分了手!
“你那什么嫣儿红儿的,我没有兴趣!”当年少不更事的时候,梁欣馨也被同寝室的姑娘安利过几本脑残穿越霸道总裁文,基本上女配都是什么青楼花魁清倌什么的,男主介绍起来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两句话,总跳不过“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开玩笑!都沦落风尘了还能洁个毛的好!赶紧攒钱从良了好伐啦!难道还想在青楼待一辈子!
梁欣馨翻着白眼直接跟渣男摊牌,“我只有一句话,你也别管我究竟是谁,反正我用我八辈祖宗跟你保证,只要你帮我把人找到,我立刻让你当鳏夫!不管是这姑娘的娘家还是皇帝老子都绝对不会怪到你头上!”当年看书的时候她就被这些桥段恶心的不轻,再听真人cosy一遍,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吐!
夔王盯着她又沉默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你身份不明,本王如何能信你?至少…你也该告诉本王你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
梁欣馨听他最后一句话,直觉感到有门儿,赶紧调整面部表情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既真诚又无可奈何,“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我不能说呀!”说着凑到夔王身边神秘兮兮的道:“这事儿关系到我的大老板,玉皇大帝!我要是说了出来,不止我要被灭口,你小命也玩儿完了!”她就不信了!都拿出忽悠甲方的演技来了又搬出了玉皇大帝这个大boss级的大神,还骗不了一个封建迷信的古代人!
夔王用他那双男主角特有的“目若朗星”般的眼睛(粱欣馨觉得要有人眼睛真长这样,估计看见他的人都会被闪瞎。)盯着梁欣馨看了许久,久到梁欣馨都恨不得再问一句“你想干嘛?”的时候,谢天谢地他终于说话了,言简意赅就一个字,“好!”
第三百三十一章 末局
叫嚷声还未止歇,阻隔着极字监与旁边冥字监的那扇大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砰”的一声巨响,将怔愣中的王二和状似疯魔的刑老头都给震醒了,两人几乎同时扭头朝铁门的方向望过去。五六个人影已闯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衣金冠的年轻人,狱中幽暗的烛火没能照亮他的面容却依稀可分辨他此时铁青的脸色。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佝偻的人影,其余几人自动分成两列,虽然个个身材挺拔高壮,腰间还悬着一把朴刀,却皆垂着头,不知是不是王二和刑老头的错觉,总觉得那几人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待那紫袍男子走到近前,二人才瞧清跟在他身后那个弯腰驼背的佝偻人影正是这东厂的掌狱使太监王蔚,慌忙下跪行礼,“小的拜见大人!”这东厂之中除了狱卒和粗使差役,但凡有品级的皆是太监,由于身体的残缺,这些太监大多对身为正常男人的狱卒和差役们不太友善,动辄打骂,所以要在这里生存,瞧见个太监都得装孙子,尤其是掌狱使王蔚更是不能得罪,否则下场会非常凄惨。
若是平日里,王蔚必然要摆足了架子等着他们战战兢兢磕足了头,才慢悠悠的开口叫他们免礼,不过今日俩人刚跪下头还未磕,王蔚就吓得脸都白了,尖着嗓子叫道:“没长眼的东西!陛下在此还不快拜见!”他的声音原就尖厉,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了,听在人耳朵里犹如夜枭啼鸣般刺耳。
不知是被他的声音骇到了还是被他的话给吓着了,王二和刑老头僵着身子跪在地上一时间没了反应。倒是那紫袍男子一挥衣袖,不耐烦道:“罢了!朕只要见锦瑜,她在哪?”
“陛下问你们,还不快话!”王蔚见二人只顾着抖竟没一人回话,不由焦急起来,“前日送进来的那个女……”“囚”字还未出口就被他生生吞了下去,觑着紫袍男子的脸色慌忙改口道:“那位姑娘关在哪儿?”
王二此时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听见他问话,想也不想指着身后那堆断壁残瓦磕磕巴巴的道:“回……大人,方才天上打下一道天……雷,正……打在牢……房壁上,墙塌……了,人……还埋……在里面。”他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道紫色人影闪过,身后已响起了砖瓦碎裂的声音。
“陛下!”随行的两个年轻男子连忙过去拉他,身为太监总管的小允子都快哭了,“您万金之躯哪能干这个!让奴才们来!”不待他说话,那几个带着朴刀的侍卫早扑过来跟对付刺客似的搬起了砖头。
“滚开!”紫袍男子狠狠的甩开了拉着自己的两双手,又不管不顾的扫荡着脚下的瓦片砖块。小允子与另一个被甩开的华服青年对视一眼,两人谁也不敢再劝,只能跺了跺脚一边护着紫袍男子一边帮着救人。
“找到了!”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一个侍卫终于在瓦砾堆中瞧见了一蓬青丝,围着那蓬青丝,众人七手八脚的搬开砖瓦。待见到底下埋着的那个“人”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的都倒退了几步,唯独紫袍男子推开挡在身前的两个侍卫几步奔到那“人”身前,一瞧之下腿竟是不由自主地一软,幸亏小允子和华服青年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才没摔倒。
“锦瑜!”紫袍男子这两个字出口,眼泪已掉了下来。挣脱两人的扶持,紫袍男子蹲下身子抖着手拨开那“人”沾染着黄白之物的头发,一张已经变形的脸露了出来,紫袍男子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那“人”搂进怀里,下巴抵着被压扁了的头颅低声啜泣起来。牢房之中弥漫着一股叫人压抑的悲伤,所有人的心都在突突跳着,仿佛有一把刀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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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快醒醒……该喝药了。”
感觉有人在推自己,荣锦瑜疲惫的睁开了眼睛,心里诧异着,难道自己还没有死?待瞧见眼前那张明媚俏丽的脸孔,她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原以为经历了那么多跌宕起伏她已经忘记了,可当再次见到这张脸的时候,本该随风散去的仇恨又如潮水般汹涌澎湃起来!
“玉容!”荣锦瑜嘶哑的声音透着几分恨意。
玉容瞧着她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心里直发毛,“姑娘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荣锦瑜似乎听不见一般,双眸空洞洞的像是失了魂。玉容大骇,扯着嗓子冲门外叫道:“寇妈妈!巧儿姐姐!你们快来!”
叫嚷声终于将荣锦瑜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唤了回来,伴随着一叠声焦急的“怎么了……?”两个人影映入眼帘。一个挽着平髻的中年妇人,一个身着青碧色碎花比甲的丫鬟。
那妇人进来之后眼风在荣锦瑜身上一扫,眉头就皱了起来,疾走两步至床前,顺手将挂在一旁榆木衣架上的藕荷色交领褙子取了下来,忙忙的披在荣锦瑜身上。“姑娘的风寒才刚有些起色,怎么能只穿着件单衣就起来?这被窝里暖着外头却凉,一热一冷的可别再病了!”
听着她责备中带着关怀的话语,荣锦瑜眼中妇人的面目渐渐模糊起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寇妈妈!自小看着她长大,比谁都疼她的寇妈妈,又一次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了!她这是在做梦么?若真是梦她只盼着永远不要醒!
“姑娘……妈妈不是有心要责备你,你……别哭……妈妈不说就是了,你别哭……”寇妈妈不明就里,见荣锦瑜哭的厉害,顿时慌了手脚,连忙抽出一方帕子给她揩眼泪。
帕子不是柔软的丝帕而是粗布织成的,用来擦脸有些微微的刺痛,荣锦瑜却因这刺痛激动不已。她有感觉,这不是梦!她活过来了!她在意的最重要的那些人也都活过来了!心中的激动再也压制不住,荣锦瑜一把抱住那妇人嚎啕大哭,也不管那妇人如何劝哄她只是由着性子哭,似乎要将过去一切的苦难悲伤都随着泪水一起冲刷干净!
第三百三十二章 师父
荣锦瑜再醒过来之时已是暮色已西沉,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重生回到自己十四岁那年之后,趁着屋里没人,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连鞋都没顾上穿直直的冲到南窗边,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头,“感谢上苍!”
她的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极快,所以当玉容端着碗莲子粥进来的时候,她一如先前般披衣靠坐在床上。
玉容偷偷的观察了一下,见她面容平静,不似先前那般直直的盯着自己,暗暗吁了一口气,堆起笑容将莲子粥奉上,“姑娘先用口粥,一会儿还要用药空着肚子可不行。”
“嗯”荣锦瑜温顺的点了点头,由着玉容一勺一勺的将微苦的莲子粥喂进自己嘴里。藏在丝绵被里的手几乎将被单抓烂!正是面前这个体贴伶俐的丫鬟,在一年之后,她大婚当日,将马钱子混入姨母药中,构陷她毒杀姨母,害得她家破人亡!若非她还有冤仇未报,恩情未偿,此刻她早忍不住扇玉容两巴掌了!
玉容于她的心思浑然不觉,一壁喂粥一壁凑趣道:“奴婢方才去厨房取粥,姑娘猜猜我遇上谁了?”
荣锦瑜瞧着她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中更是厌恶,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强忍着恶心挤出一丝笑意来,装着好奇的样子道:“遇上谁了?”
玉容抿嘴一笑更显娇俏,“奴婢遇上表少爷了,他拉着奴婢问了好一会儿话,句句都不离姑娘,若不是天快黑了不方便,他呀就要跟着奴婢回来了。”
荣锦瑜实在见不得她这副恶心的嘴脸,假作娇羞的垂下头,掩住了眸中的厌恶,她上辈子大概是眼瞎了才没瞧出这丫头的心思。
玉容当真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也不管她有没有接口,自顾自的说道:“表少爷待姑娘可真是好,奴婢不过提了句您嫌药太苦,喝了药半天都没胃口用饭,他就说明儿个要给您送几罐上好的金丝梅来,奴婢记得您可是最爱吃金丝梅的。”
荣锦瑜头垂得更低,声如蚊蚋似是娇羞无限,“表哥待我确实很好。”金丝梅么?她有多少年没再沾过这类蜜饯了?自从那一场变故之后,她只要一瞧见蜜饯甜食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口甜如蜜心如蛇蝎之人,那丝丝缕缕的甜腻吃在嘴里化作一根根细芒从喉头直扎到心底,刺的她一阵阵的疼!
玉容还在喋喋不休的谈论着“表少爷”如何如何,荣锦瑜再也忍耐不住,以手扶额装着头疼的样子,“你去将药拿来,我服了便安歇了。”
玉容正说得兴起,不想主子竟似没兴趣的样子,不由暗暗纳罕,“怎么今儿个转了性子?平日里姑娘是最爱听表少爷的事儿的。”又见她秀眉微颦,好像头疼的厉害倒有些慌了,“姑娘莫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告诉寇妈妈,叫她禀了太太请个大夫来再给您瞧瞧?”
荣锦瑜只想尽快打发走她不想再惹是非,“没什么只是头有些疼罢了,我服了药再歇一晚想必就好了,不要再惊动了太太。”
玉容也知她在陆府处境不易,怕说多了惹她伤心也就不再多言,端着已经空了的碗盏转身出去了。
屋里终于只剩下荣锦瑜一个人,她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忍字头上一把刀,宫中五载沉浮她以为自己于这“忍”字上已有些功夫了,想不到方才与玉容说了不过几句话就险些破功。
“是憋屈的太久了罢?”荣锦瑜自嘲的笑了笑。双眸渐渐幽深起来,泛着丝丝寒气,这一世她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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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如玉容所说,表少爷陆云峰依言而至。他来的时候荣锦瑜正要用药,长身玉立的少年踏进明间的那一刻,荣锦瑜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喊着:“掐死他!掐死他!!!”
陆云峰穿着一件七成新的月白色直裰,头上戴着儒巾,书生的打扮,配上他清秀的容貌,往那里一站自有一股儒雅的书卷气。
“表妹身子可好些了?”温和的笑容,关切的语气,若是没有上一世的经历,荣锦瑜很难不被眼前的俊秀少年迷惑。
长长的指甲抠进肉里,疼痛驱散了荣锦瑜脑海中不停叫嚣的声音,她强迫着自己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歇了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谢谢表哥关心。”
“表妹病了这些日子,似乎轻减了不少,我昨日听玉容说,你因为药太苦没什么胃口用饭,今日特意带了两罐你最爱吃的金丝梅来,以后你喝完药便吃几颗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表妹用过饭没有?我吩咐厨房做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表妹若是还没用饭就趁热吃一些。”
同样的话,上一世听来句句真心字字关切,如今再听一遍,荣锦瑜只觉得一阵恶心!陆府的饭食都是厨房定时定量发送的,时辰还没到她自然不曾用饭,陆云峰明知故问还要装出一副体贴的模样,如此漫不经心的虚情假意她从前竟然一无所觉,那是有多蠢!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吃甜食胃就难受。”荣锦瑜抚着胸口脸上露出倒胃口的神情,“表哥能来瞧我,我着实高兴,只是这点心……只怕要辜负表哥一番好意了。”
“表妹切莫挂怀,是我思虑不周,想来人在病中口味会有些变化,我原该先问过表妹的,是我心急了。表妹最近想吃些什么?我立刻让厨房再做。”
荣锦瑜心中冷笑,从前年少无知才会被他蒙骗!如今细细想来,她虽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可陆家老爷早亡,整个陆府都握在陆夫人她姨母的手中,姨母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四年前就出阁了,姨母一直对她视如己出,而陆云峰说是陆家的继承人,可却是庶出,不是亲生儿子姨母待他也不过尔尔,真要论起来,陆云峰在陆府的处境还比不得她好。让厨房再做?只怕他不拿出银子来厨房那帮子人连他大少爷是谁都不知道!
第三百三十三章 命陨
“我自问这十年来从未漏过马脚,你究竟是从何知晓的?”李济一壁与司徒凝冰说话,一壁暗暗观察囚禁自己的铁笼子,以司徒凝冰的聪明想必不是普通的生铁……
“不要拖延时间了,”好似能看穿李济的心思一边,司徒凝冰直接把铁笼子的材质告诉了他,“这个笼子是以生铁混合着经灰铸造而成,困不住你一世,一炷香却绰绰有余。”
李济听她说到“经灰”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不由大惊失色,“你竟然从那么早就准备对付我?!!!什么吃斋念佛为自己减轻罪孽,原来不过是障眼法,你真正的目的是困住我!”李济怒极反笑,“冰姬呀,冰姬!你可真是为师的好徒儿!想必这经灰也是加了料的罢!”
李济瞧见司徒凝冰向杨炎使了个眼色,杨炎目光冰冷的瞧了自己一眼,抬手扯了扯司徒凝冰床帐上的石青色丝绦。李济马上意识到不妙,抬头往上瞧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被火油浇了个满头满脸。
“师尊博学多才,怎么会不知道我这地藏菩萨本愿经是掺了朱砂抄写的?”司徒凝冰从床头的矮柜中取出火折子吹燃了,橙红色的星火映入她漆黑的眼眸,愈发显出她眼中的冷漠,唯有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明知故问不过是想多拖延片刻,我们是师尊您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如何会犯这样的错?”话音甫落,司徒凝冰扬手将手中的火折子准确无误的抛到了淋满了火油的李济脚边,油火相遇,李济在顷刻间成了一个火人。
耀眼的红光和直冲入耳的惨叫声让司徒凝冰本能的闭上了眼睛,她已经见过太多的惨烈,这一回她不想再瞧。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不用睁眼,司徒凝冰就知道是杨炎,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有着与自己一样的冰冷。她还未及睁眼,下一刻就被杨炎一把拥入怀中,耳畔传来温柔的安抚:“别害怕。”
两个没有体温的人,连怀抱都是寒冷的,然而司徒凝冰却从杨炎那里感受到了温和的暖意,这么多年,他们终于真正和解了。
两人在焚烧的火光中静静相拥,原本温馨的气氛却因为李济的惨叫声显得诡异又恐怖。直到一切归于寂静,司徒凝冰才从杨炎的怀中抬起头,朝困着李济的铁笼子望去,里面关着的已经是一具烧焦的尸体,正散发着难闻的焦味。
杨炎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李济烧焦的尸体,“就这样结束了?”这也太简单了!感觉就好像自己纠集了全部的兵力倾巢而出去攻打一座城池,结果却是一座空城,敌人早设好的埋伏只等着他往里头跳!
司徒凝冰却好似浑然不觉,望着烧焦的尸首如释重负的道:“终于结束了,这盘棋苦心孤诣十多年,最终还是我赢了。”她口中说着话,拽着杨炎胳膊的手却收紧了几分。
杨炎会意,心中警惕面上却配合着做出一副恨恨的模样,“他把我们党棋子趋驰了这么多年,却如何也想不到还会有被棋子反噬的一日!”
话音刚落,一道寒芒直指面门,幸亏杨炎早有防备,头一偏,寒芒擦着杨炎的太阳穴划过,穿透身后的床扉,直钉入墙中!
几乎在杨炎偏头的那一刹那,司徒凝冰抬手朝着寒芒射出的方向投出一把细如牛毛的银针,银针过处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忽然显出一个人影,身形欣长金面玄衣,正是方才被火油烧焦的李济!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弟子,知道留一手。”比起关在笼子里的那一个,眼前这个李济更加铅尘不染气质卓然。
“终究比不了师尊,用一具皮囊诱我们上当,我就知道您对我是起了疑心的。”司徒凝冰一壁说话一壁给杨炎使眼色,两人都不动声色的慢慢挪动着脚步,在李济的两侧互成掎角。
这点儿小动作如何能逃脱李济的眼睛?他却没有丝毫防范,依旧神色自若的与司徒凝冰说话。“你跟杨炎不同,自幼敏慧果决,冷静理智,这一场天下之争,你要胜他可谓易如反掌,但你偏偏弄出个两败俱伤的局面,我若再瞧不出蹊跷,岂非白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师父?”
司徒凝冰如一个被老师夸奖的孩子一般,微微垂下头,羞涩的笑道:“人说知子莫若父……”话音未落司徒凝冰已如一支离玄的箭直直射向李济,眨眼之间两人就动起手来。
杨炎眼见着司徒凝冰动手也不甘落后,五指成爪寸许长的指甲如利刃一般,从后背直插向李济心脏,几乎就在利爪触到李济后背的那一霎那,李济竟似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一般,从杨炎的指尖划过,杨炎这一爪用尽了全力,收势不及正撞上被李济拽着手引过来的司徒凝冰,电光火石之间,杨炎已是满目鲜红!
他呆呆的瞧着自己插入司徒凝冰心口的手掌,从掌心传来缓慢却清晰的颤动,那是司徒凝冰的心脏!
杨炎保持着这个摘心的动作,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不敢,他惊慌又无助的瞧着已经快闭眼的司徒凝冰,抖着唇轻唤了一声:“冰姬……”
然而,他没等到司徒凝冰出声告诉他该怎么办,咽喉处就一阵剧痛,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脖子,直到摸到一支羽箭,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一箭穿喉了!
艰难的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这样……也好。”杨炎原本无措的脸上泛起释然的笑容,随即轰然倒地。
司徒凝冰随着他莫入心口的右手一同倒下,两人从活死人成了真正的死人。
李济盯着倒地不起的两人好一会儿,确认他们都死透了,这才上前将二人分开,先堵上了司徒凝冰胸口的大窟窿,后又拔出了杨炎咽喉上的箭矢。“这又是何苦?”李济怜悯的瞧着两人,用一种心疼自家不懂事孩子的口气说道;“你们若是乖乖听话哪用受这样死去活来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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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痴傻
冬日的晨光透过雨过天青色的蛟绡纱窗浅浅的照耀在床头,见怜红着眼睛替床上躺着的主子换上一袭崭新的衣衫,然后将她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让司徒凝冰平稳的躺在床上。做完这一切之后,见怜忍着酸涩的泪意,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司徒凝冰的寝室,向等在外间的李济复命道:“奴婢已经遵照老主公的吩咐,替主子穿戴妥当。”
李济气定神闲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品着一盏雨前龙井,闻言头都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吩咐见怜:“你退下。”
见怜暗暗咬了咬牙,强忍着上前跟他拼命的冲动,乖顺的退了出去。待她走后,李济缓缓的放下茶盏,不紧不慢的走进内室,侧身坐在司徒凝冰的床头,抚着她乌黑顺滑的秀发说道:“好孩子,你别怨师父狠心,要怪就怪天道不公!”说完身子渐渐模糊,不过片刻李济就消失不见了。
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司徒凝冰却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眼睛,将李济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她缓缓的坐起身子,右手一翻,如变戏法一般的,掌心忽然多了一条绣着满树桃花的丝帕——师尊的魂魄精元所在,她终于得手了!司徒凝冰面无表情的瞧着那条丝帕,左手摸索着从床下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将满瓶掺了经灰的佛油倒在了丝帕上,就着床边长明不灭的镇魂灯烧了起来。
“师尊”司徒凝冰瞧着瞬间被蓝色的火苗吞噬的丝帕,唇角划过一抹决绝的笑容:“天道不公,可您要恨,尽管恨我就是!”
司徒凝冰只是烧掉了一条丝帕,然而对于正在永安宫中教唆被亲儿子软禁起来的安国公——如今的太上皇李浔,也就是自己亲弟弟夺回权力的李济来说却是致命的一击!
等得太久,眼看着多年的图谋即将大功告成,李济不能免俗的生出了几分焦躁之心,他等不及李嘉懿在干掉三个最大的对手之后,休养生息以自身的强大震慑残余的十几个草头王,让那些个胆小怕死的自行归附,最后待人心向统,国立昌盛之时再一举收拾掉仅剩的几个冥顽不灵的蠢货,真正一统天下!
这样的打算原是不错,易地而处,李济也会跟自己的侄儿做同样的事情,可是他不是李嘉懿,他只不过是个抱恨而死怨灵!天下何干?苍生何干!甚至李氏一族的荣辱安危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上一世他已经为家族付出了一切,如今他游荡在这世间,唯一的愿望就是换回他的灼灼,再不分离!为了这个愿望,他不在乎牺牲任何人!
可是身上传来的越来越强烈的灼烧感,让李济惊恐的意识到他已经不能牺牲任何人了!他害怕又无措的瞧着自己的身体化为灰烬,在弟弟李浔惊慌的喊叫声中被一股黑色的巨风裹挟着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与此同时,立政殿龙案后的李嘉懿刚将玉玺盖在刚写好的圣旨上,还未来得及命人传旨,胸口忽然一窒,毫无预兆的喷出一大口血来,在内侍们一声声惊慌失措的唤声中,李嘉懿安然闭上了眼睛。那刚盖了印的圣旨上,最后一行赫然写着“……传位于靖王——李嘉责。”
阴间,阎罗殿前,相较于其他死鬼的一脸哀怨愁容,笑得分外妖孽的红衣鬼魂格外的醒目,惹得看守的鬼差们纷纷侧目,暗自嘀咕:是哪个没轻没重的勾魂时手重了伤了魂魄?让个死人变成了傻鬼?
不过他妖孽的笑容在瞧见黄泉路那边走过来的新鬼时就僵住了,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杨炎就跟一只炸了毛的猫似的,指着越走越近的李嘉懿对司徒凝冰吼道:“他为什么也下来了?!殉情么?!你们要不要这么过分!”
遵守约定,跟杨炎手拉手下黄泉的司徒凝冰似乎对李嘉懿好好的皇帝不当,跑下来当鬼的行为丝毫不觉意外,面对杨炎的咆哮云淡风轻的说道:“殉什么情!我只不过是跟他借了一条命而已,不然你现在早就连渣都不剩了,哪儿还能这样中气十足活蹦乱跳?”
杨炎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旁被勾魂索捆得结结实实从再碰面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的李济,忽然发狂似的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
直笑得泪都飙出来了,这才瞧着司徒凝冰说道:“我一直以为是输给了你,现在才知道,我是输给了自己的侄儿!”目光转向已经走进阎罗殿的李嘉懿,李济似悲似喜的叹道:“我自觉痴傻,如今见了你,方才醒觉这世上竟还有比我更痴傻之人!痴儿!痴儿!!!”他跺了跺脚,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李嘉懿,“我与灼灼两情相悦,堪不破一个情字,尚且情有可原!可你……!以你的聪慧,难道不知她只不过是在利用你!何曾有过一分真心!而你竟这般痴傻的将自己的命都给了她!值得么?!!!”
他这番质问,虽说是对李嘉懿,可却说的司徒凝冰满心愧疚,饶是她心如铁石,脸皮厚如城墙,也不敢去瞧李嘉懿。反倒是被伯父连骂痴儿的李嘉懿没多大反应,平静又从容的对激动的李济道:“我做这一切从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自己,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他望向司徒凝冰,目光坚定又温柔,“你不要自责,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妻子,凡你想要的,只要我能给,必定竭尽全力,这是我做丈夫的责任。”他说着话,脚下一步一步的向司徒凝冰走去,在她面前站定,伸出双手,捧着她的下巴,让她瞧着自己的眼睛,如起誓一般郑重道:“你是利用我也好,没有真心也罢,都没有关系,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以前是,以后也是!”
司徒凝冰从不肯落泪,可这一回她再也忍不住,一行清泪从眼眶中滑落,她做了一件活着的时候从不敢做的事情,一把环住了李嘉懿的脖子,哭道:“来世,来世好么?来世我再做你的妻子,真正的妻子!”
“不行!”就在气氛煽情,两人在这鬼气森森的阎罗殿中相拥的时候,杨炎气急败坏的跳出来煞风景,他指着司徒凝冰,神情活像个被亲娘抛弃的孤儿,“不是说好了下辈子你做昏君我当妖妃的么?!你怎么能耍赖!”
司徒凝冰活着的时候背负了太多,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就连对李嘉懿的愧疚也在一番表白中释然了,面对杨炎的胡搅蛮缠再没了往日的耐性和沉稳,她放开李嘉懿的脖子,转头将一辈子都没发过的脾气对杨炎都发了出来,“那是你说的!我可没答应!”
杨炎被她突然爆发的嗓音吼愣了,下一瞬他就怒了,抖着手指着司徒凝冰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你们这对狗男女想下辈子再做夫妻?!别妄想了!你不会有下辈子了!!!”说完他就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架势扯着嗓子道:“阎王呢?判官呢?我要出首!这个女人干的坏事儿我都知道!”
“你非要这样是罢?”司徒凝冰开始卷自己的袖子,以判若两人的泼妇口气说道:“老子忍你很久了,今天就让你知道,我除了比你阴险狡诈之外,还有什么比你强!”
瞧着杨炎被打得满地找牙,李嘉懿彻底扔掉了君子风度,落井下石的带领众鬼魂给司徒凝冰加油鼓掌,原本阴森沉闷的阎罗殿,因着这几个新鬼一下热闹了起来。
而已被押着走过奈何桥的李济,神色木然的等着那一碗忘却前世的孟婆汤,他一世执著,最后终究功亏一篑,也许他与灼灼真的有缘无分……
望着桥下滚滚忘川,李济心如死灰,来世?来世又如何?没有表妹的来世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一了百了,化作这忘川河中的一捧河水,表妹轮回转世终得一见!
正想一头跳进忘川河中,一碗孟婆汤已经捧到他面前,盛汤的女鬼柔声细气的道:“快喝了,投胎去罢。”
李济浑身一震,这个声音……
他缓缓的抬起头,眼前的女鬼与脑海中的人影重叠,有什么东西朦胧了他的双眼,他却听见自己低低的唤了一声,“灼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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