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前夫难养》 杀人最佳场所 室内昏暗的烛火摇曳,紫金色雕着玉兰的琉璃香薰灯上燃着玫瑰的催情花露,小巧的方桌上置着一壶还未打开的花雕,酒香在浓郁芬芳的屋子里飘飘袅袅。 翡翠色幔帐随着美人榻内不定的摇摆声左右翩飞,隐约露出里面一对交缠在一起的男女。暧昧在催情香中叫嚣,不规则的律动和榻上女子低低的呻|吟让着精致的雅室泛着靡靡。 红扇带着一抹微笑将房间的门缓缓拉上,心中五味交杂。 高兴在自家大小姐多年未遂的心愿终得以实现,她钦慕了多年的男子难得肯放下心中的执念同她鸳鸯戏水。 那个男人那么优秀,偏生她此刻却为自家小姐开始不值起来。世人皆知那男子是天山之顶的寒霜雪,冷艳卓绝凌冽孤傲,唯独对他的妻子廿九温柔宠爱。谁知那廿九无福消受,成婚不过一月便玉殒香消。无论如何,自家小姐是清白之身且身份高贵,这京中的达官显贵谁都想攀着她,她却一心只为一人去。 红扇无奈地叹了口气,悄悄地退下。 **的榻上,这一对男女却并未像红扇想的那样纵情欢爱。 两人皆是和衣,与室中温软格格不入的是男子勒在女子喉间的手,暴起的青筋将他的愤怒暴露无遗,他锐利如苍鹰的眼神带着死亡的气息,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沈吟心,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廿九!” 他沉重的音色和素来冰冷的口气让沈吟心不寒而栗,原以为他肯来赴约是因为终于放下了廿九,不料等来的是他破门而入后毫不留情的质问。 沈吟心被掐得透不过起来,双手抓着他的手腕微微颤抖,她想用她最后的力气和天生媚骨独属于女人的柔美来使眼前的人心软,对着他哭泣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罗炎并不想说太多话,手上的力道稍大了些,“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 沈吟心心头一紧,他原本便是大耀国罗家唯一的儿子,其父与当朝皇帝共同打天下,大耀建立之初便封了宁国公,爵位世袭。老国公早早地把位置交给了罗炎,罗炎便是名正言顺的宁国公。 两年前与哈达草原的大汗乞颜答答一战名震天下时,他不过二十岁。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按照他话不多说手起刀落的性格,莫说杀她一个沈吟心,就是杀了皇帝也不足为奇。 “你……你不能杀我……”她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辩解,沈吟心的父亲大司马沈汝鸿在京中位高权重,多少人都是绕着路走的,唯独罗家人自恃身份高贵从不放在眼里。但无论如何,杀了沈吟心,明天罗家就会获罪。“杀了我……你也会死……”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她知道,罗炎下了狠心。 “廿九已经死了!”罗炎深幽如渊的眼眸中燃起熊熊烈火,要将这个世界吞没,六个字震怒且痛心疾首,他突然苦笑道:“她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吟心强忍着泪水闭上眼睛,一切不过一场梦,自己无论怎么做,终究得不到他。廿九她有什么好,仅凭着她有一身武功同他并肩作战,战场的生死相依她感受不到! 她以为这倾覆天下的容貌让一个男人对她俯首臣称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是他用不为所动的冷清勾起了她征服的**,这一段刻骨铭心的暗恋终究殁于那个更为强硬的,带着一点点痞气的女人——廿九。 她不甘心! 被他的手制住动弹不得,沈吟心仰天干笑着摇头道:“原来如此,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罗炎,廿九是我的杀的,她想离开你却困住她,她不爱你你却深爱她,我付出的一切算什么,她死有余辜!” 罗炎没有说话,她能看见她的言语勾起他的旧伤,这种伤口上撒盐的感觉畅快淋漓,她笑得更加猖狂。 “她有一身好武功,你以为凭我能杀得了她?别做梦了!” “是谁在背后策谋?”罗炎听闻稍稍松开了手指,其实早就知道单凭沈吟心一己之力怎么可能杀了陀螺大师的关门弟子廿九。曾经一起杀敌征伐,廿九有多少智慧多少本事他一清二楚,想要动得了她的人寥寥无几,这背后必然有阴谋。 莫非是—— 明灭的眼中揉碎了满天星光落下一地清辉,浓烈的眉毛挑了挑,想到廿九后声音也柔和了不少,眼前的女子不是真正的凶手,“告诉我,是谁?” “你想知道?”沈吟心勾了勾眼角,竟是绝望和凄凉,“可是我并不想告诉你,那种报仇无门的感觉是不是万蚁噬心的难熬?呵,我天天都是如此!” 罗炎被她的一席话掀起了巨怒,不作多想手指一挑,分明而清脆的骨裂声将一室靡靡打破,沈吟心在最后一刻都没有想到罗炎杀她竟彷佛捏死一只蚂蚁般淡然。 爱情里,幸福的男女各有各的幸福,不幸的男女都有同样的不幸——总有一方在永无止境的作践自己,就如同洪水决堤一般不可收拾。 沈吟心和罗炎,犯贱的是她;罗炎和廿九,犯贱的是他。 罗炎起身整理衣服,面无表情地走向门外,几近于悲怆地等待明日将要降临的一切。 他不想逃,因为生无可恋,复仇如何,若论复仇,死于他手下的亡魂千千万,他罗炎死千次亦不足以谢罪。 何况死,兴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廿九一个人在地下,应该是闷了吧? 如果当初给予她自由而不是囚禁,她是否会一如既往地深爱自己。他有千万种理由这么做,却没能向她解释一二,以至于爱情被束缚磨灭,她会宁死而离开他。 可知那日的红盖头下那张撅嘴执拗的脸,将她满腔的不愿书写得毫无遗漏。嫁给他是她从前的愿望,却在这风雨飘摇的一年变成她的噩梦。 廿九终归是执着的。 哈达草原血染成河的战场,她飞蛾扑火地救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身体交予他,那是他们最为快乐的时光,转折于荣归故里的十二月天。 罗炎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巷,走过两人并肩携手追逐打闹过的道路,一切恍如从前,只是物是人非。 怪只怪他过于自负,当他听到那个可怕的消息时,战场上的从容镇定通通消失,只因为那有关于廿九。于是对她禁足甚至于不愿她踏出房门一步,让她误以为他的自私和不安竟以到达了对她无法安心的地步。 一幕幕泛起记忆的潮水汹涌地冲刷脑海,似海中礁石被一点点侵蚀埋没,她死后这一月里,罗炎日日思念,抵不过弹指一挥间的流逝岁月。 命运的天秤总是平衡的,给了他无上的荣耀和如花美眷,给不了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永恒誓言。 街角依稀有那年初见时她稚女敕却骄傲的脸,站在路的那一端看着彼时踏马而过的罗炎,负手微笑然后拾起路边的混子一招打在马蹄上,罗炎勒紧了马缰紧急停下,好在武功高强,马儿颠簸的时候他并未受伤。 他身后跟随的侍卫一股脑将她围了起来,亮出手中的武器对着她。 廿九自恃艺高并未将那一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只是眯着眼侧着头清脆地问道:“你就是罗炎?” 罗炎不啻地哼了一声,敢在大路中间围堵他的女子着实是太过自信,可看着她清澈的脸和天真无邪的表情,却是没有太过为难她。 廿九看他不答应,心下明了这个罗小国公爷看轻了她,也不恼,只是飞起一脚在空中饶了个圈将那一众围攻她的侍卫踢飞,然后拍拍手掌赌气道:“这群人还没资格招待我,陀螺老头一定是患了老年痴呆症才让我来找你这么个一点都不谦逊的人。对不起,我走了,哼!” 她转头就走,放佛刚才不过是随手拦错了人,没有半点愧疚。罗炎听到“陀螺老头”四个字当即下马抓住她的手臂,凝眉疑问道:“陀螺大师?” 廿九甩了甩胳膊仰头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他浅凹的眼眶中深邃的眼眸是青夜玄天之上的星河璀璨,风吹过发丝掠过挺拔的鼻梁,天生的高雅中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 “喂,放手,再不放手我喊非礼啦!”廿九有意作弄他,便假装着要大喊大叫的样子,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瞄他俊逸的脸颊。 罗炎知道眼前的少女一定与陀螺大师有关,却放不下他之前的冷酷姿态,冷哼一声淡淡道,“你不妨试着叫叫看,当街拦我的马,你觉得别人会觉得我调戏你还是你勾引我?” 廿九被膈应了话语,瞪着眼怒视他,知此人软硬不吃,便拉怂着脑袋踢着脚下的石子委屈道:“老陀螺叫我来找你,说他什么夜观星象什么掐指一算什么全仙半仙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叫我带来一封信给你她仰着脸好奇地看着他,“你听懂了么?” “信呢?”罗炎没有理会她无聊的意图将一封信吹嘘的神秘兮兮的街头说书人风格,简单直入。 廿九片头道:“喂,你懂不懂什么叫有求于人啊,有你这么生冷的态度吗?” 罗炎放开她,牵着自己的马跨步而上,俯瞰着这个女孩道:“有求于人?这四个字怎么写?”说罢马蹄扬起一阵烟杀急驰而去,留下一片桀骜不驯的背影和一个闷闷不乐的廿九。 他回到国公府之后便立刻将府内布置了一番,所有侍卫倾巢而出将国公府团团包围,周遭人还以为今夜有刺客来光顾国公府,谁也没想到他不过是想看看那个女子有几分能耐进入这里。陀螺大师的信她必然是要送到的,不过给这样自以为是的女孩吃点教训也是必须的。 果然当晚便有白衣女子上门寻找罗炎,不过那门卫早已得了命令将她拦在门外。罗炎坐在书房里交叉着手听手下汇报,却一时间慌乱了。 “国公爷,门外有个自称是陀螺大师弟子的女子求见!” “国公爷,东墙有女子翻墙而入已被拿下!” “报告国公爷,西墙也有女子闯入!” “南墙有人用石板车破墙而入!” “北面有人放蛇,兄弟们已经受伤!” 罗炎将手中的书砸在桌子上,平素的冷静在一瞬间爆发出怒海狂澜,“人呢!” “已擒获!” 罗炎鼓着气走到院子中央,看见跪在地上的五个同样打扮的女子,看了一番之后怒吼一声,“全部关起来!”然后闪电般冲向书房。 书房里,廿九敲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几口,手指“咄咄”地敲击在书桌上,带着小小的得意。 罗炎进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好有缘,又见面了廿九眯着眼笑得狡诈,活月兑月兑一只小狐狸的模样。 罗炎就算气炸了肺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你从哪里进来的?” 廿九耸耸肩指了指外头,“大门啊,门口那群人以为抓到了一个就不会有第二个,视线都被四周破墙的动静给吸引走了。我以为这世上最笨的是廿八廿七廿六廿五……老二老一,没想到原来智商这种东西是要比较的,嘿嘿 罗炎沉默了一番,“那串数字是谁?” “我的师兄师姐啊,陀螺老头懒,不给我们取名字,所以都用数字来分辨 “你叫廿九?” 廿九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原来你还不算笨嘛!” 天知道这是罗炎第一次被人说笨,这个惊才绝艳的男子极富盛名,却被一个女孩说笨。 罗炎伸了伸手,廿九会意地将陀螺大师的信交给他,拖着下颚一脸无邪地看着他。 看完信后罗炎的神色凝重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廿九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罗炎替她安排了屋子,但很快他二人就离开了,哈达草原的乞颜答答如同陀螺大师在信中所说一样开始在大耀国边界挑衅,而罗炎则不得已依照大师的信中所言带着廿九上战场,只因这个被世人当作神一样存在的预言大师陀螺说了一句话:“两年星辰突变,胜负皆于廿九一人 记忆中那一年,他们都不过十八岁,而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 这坑爹的重生 红扇打开沈吟心的房门,里面精心准备的佳酿依旧是封存的,幔帐耷拉在榻檐静止不动,她突然觉得事有蹊跷。 心中一股恐怖的感觉袭来,她跑到榻边掀开床帐。 被子凌乱的堆在一旁,她看见自家小姐衣着散乱,丝毫没有从前矜持雅贵的样子。 难道—— “小姐,小姐你醒醒!”红扇惊慌害怕地摇着沈吟心,倘若沈吟心真有一点闪失,那么她也只有陪葬的命。 床上的人许久没有动静,红扇颤抖着将手伸到沈吟心的鼻下,尚有一丝残余的气息。 这便意味着还能救活。 红扇立刻踉跄着起来要去找大夫,榻上的人突然有了反应。 她慢慢回头,看见沈吟心睁开了眼睛。 红扇扑在榻边痛哭流涕,“小姐你没事,小姐你吓死奴婢了!” 廿九略带迷茫的看着红扇。 沈吟心的贴身丫鬟她是认识的,沈大司马的女儿暗恋罗炎的事满城皆知,她不过好奇是个怎么样的女子敢跟她抢人,所以私底下偷偷跟踪过沈吟心。说来,也见过不到三次,直到最后那一天。 那晚月色稀疏,皇宫里来人将罗炎宣了过去。老皇帝喜爱罗炎,三番五次喊他进宫,也不过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天知道这个冷冰冰的男子如何受得了皇上的嘘寒问暖。以往罗炎夜晚从不离开,只是安静地陪着彼时生气发火质问他为何要禁足自己的廿九。廿九不知个中缘由,但她向来性子泼野,从小到大陀螺大师最为宠爱这个小徒弟,莫说是禁压,哪怕是一点点的苛责也是不舍得的。 这两年和罗炎在战场浴血奋战,他从来是沉默却宽容的。容忍她的一切过错,包容她偶尔的任性和脾气,甚至于在落山峡谷一战她孤军深入被围困造成有史以来最大的败仗,他也不过是将她揽在怀中询问她可有受伤。他担去了一切罪责,曾让她感动不已。 一切都变了,直到她忍无可忍他的偏执和囚禁,她做困兽之斗,只为获得一时的自由。她是隐忍的,所以在罗炎在的时候从不意图逃跑,只是心里默默地演练了无数遍。 原本她只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回陀螺山去问问那个半仙老头最近发生了什么事,直觉告诉她,罗炎有事瞒着她,而那事情一定有关自己。 罗炎一离开,廿九轻而易举地破掉了他在门外设置的机关,同他一起两年,虽然真正成亲的时间不过几日,可罗炎的手段她是心中有数的。她曾暗中联系了廿五,让她在京郊的榕树下给自己备了马匹。廿五是她在师门最要好的师姐,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哈达草原之战时陀螺大师的消息都是由她传递,所以她跟罗炎也有几面之缘。 廿九找到榕树后那里果然绑着一匹马,枣红色的云膘,产自哈达草原,她没做多想上了马,往西北而去。 出城要经过一片树林,云膘跑到树林后放慢了脚步。廿九根据自己在战场混迹多时的经验感觉得出今夜的树林不安全,拔出腰间的刀谨慎而行。 小树林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廿九心下一惊怕是摄魂香之类的**香,立刻捂住了口鼻。不料身下的云膘突然狂躁起来,扬起头朝天嘶吼直冲乱撞,廿九扯着马缰掣不住,才发现这香并不是针对人的,而是针对马的。 马儿中了迷眩之毒,闻到这种特制的药物便会失去控制。就在马要撞到前方一颗粗大的古木时她一拍马背滚了下来。 对方似乎早就算准了她会在这里下马,地上铺满了细密的银针,廿九本就是摔下来的身子落地的,好在身上穿了一层金蝉丝做的内置铠甲,并未伤到要害可手脚依旧被扎满银针。 她强忍着痛意扶着旁边的树支撑起来,然后那树木是被人从中截断的,只消轻轻一碰便断裂开来,她向后一倒脚尖掠过散落一地的枯黄树叶退到后方,已然不敢在碰任何一棵树木。 周遭景色在混乱中开始移动,地上的石子不规则变动,树木仿佛活了一般在她身边转成圈,廿九揉了揉眼,在陀螺山时师傅曾经教了她一些机关术,虽说不可比拟高人,至少还得了些门道,但眼前这个阵势,将她绕得头晕眼花,她知道她遇上了高手。 有人想置她于死地! 廿九自认为除了陀螺大师最疼爱的弟子这个身份之外并没什么足以让人下这种杀手动用这般壮阔的人力物力来杀她,何况若论学术手段,她也不是陀螺门二十九个弟子中最为出挑的。这让她不禁联想到罗炎这几个月对她的软禁,不让她踏出国公府半步。 所以,他一定是知道了有人意图对自己不利所以用这种拙劣的办法在保护自己。 廿九有些后悔,她咬了咬下唇,卷起袖子忍痛拔掉手臂上刺进的细针。 很疼,但这些伤比起在战场生死一线的为难和眼见着将士们尸首异处的惨状,根本不值一提。唯一遗憾的是,若不能活着离开,罗炎会多么心痛。 “怎么,后悔了?” 廿九抬起头看时,古木下一道清丽绵长的身影在月色清辉中似嫡仙降临,只是她再也无法用欣赏珍宝的眼神去赞叹她的美,沈吟心,是她。 沈吟心大约是忌惮廿九的身手,并不靠前,抱胸立于树下三分鄙夷三分惊讶,那个驰骋疆场的女子狼狈不堪,却依旧带着独属于她的高傲和睥睨。 “是不是很后悔偷偷地出来?”沈吟心玩味地笑着,看着她时像手里任意摆弄的玩偶,“这个游戏,好玩吗?” “是你给马儿下了毒?”廿九随口问了一句,明明白白的事实,只是没想到是这个以往同她没有什么交集的女子,即便是情敌,她也没理由下此杀手。 况且,就算她父亲是大司马,单凭沈吟心结交的一群只会附庸风雅的公子哥,谁能为她廿九量身定做这么一套机关,就连她何时下马都那么清楚。 沈吟心即便没有真心要她死,但冥冥之中有什么让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他说,只要你把那件东西交出来,就会放你一条生路她讲得并不流畅,像是排练了无数次,看得出来,她也在怀疑“生路”两个字的真实性。这么精密的布置,真的还会放廿九一条生路? 廿九自然是想通了必死这一点,沈吟心的话和态度摆明了是受人指使,而她自己也对此并不了解,廿九试探性地问道:“什么东西?” 沈吟心一愣,那人只告诉他这句话,并没说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你自己不知道?” 廿九确实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二人现在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木偶,有人意图利用沈吟心来杀自己,没有告诉沈吟心究竟是何物,怕是因为那东西说出来会死更多人。所以,幕后主使者给沈吟心留了一条生路。亦或者说,之所以让沈吟心出面,是因为一旦罗炎得知之后必然全力追查,只有沈吟心拥有可能杀廿九的动机。 “既然你嘴硬,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廿九,你不爱罗炎为什么要霸占他,只要你死了,他会是我的!” 沈吟心话一说完,就启动了机关,将廿九一声“不要”埋在了山崩地裂的倾塌声中。 她只感觉到天旋地转,原本就黑暗的天空变成神秘的黑洞将周遭活物通通吸了进去,没有哀嚎没有求救,陷入永无止境的沉睡中。 “一切,都该结束了!”拉长的身影似魑魅魍魉张牙舞爪,有人看着西北方向的小树林轻叹口气,安然地离开。 “小姐,你怎么了?”红扇看着深思游走的“沈吟心”不安地唤着。 廿九被她叫回了神,看着这具仇人的身体暂时无法适应,自己怎么又活了,而且还附魂在沈吟心的身上。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我好得很,你出去吧 她若无其事的一笑让红扇误以为方才微弱的气息只是因为之前她与罗小国公爷太过狂热,便偷笑道:“恭喜小姐如愿以偿,以后罗小国公爷就是您的准夫婿了 廿九本就混乱的思绪被红扇一句话搅得更加烦躁。罗炎来了,罗炎和沈吟心——她没在想下去,无力地挥了挥手,并不肯定或者否定,靠在榻边假寐。 红扇识相地退了出去,独留廿九一人坐着。 红扇一出去,廿九便睁开眼,她无法适应这具新的身体,属于她仇人的身体,但是这具身体却那么契合她,似乎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的万种风情都是为她量身定做。 没来得及多想,廿九便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寻起东西来。 比起杀她的凶手,罗炎更值得被她相信。 有人在暗中控制着沈吟心,他们的来往必然留下证据,廿九想从房间里找出任何关于谋后主使的物件,哪怕只是一张纸一封信,便也足够了。 然而将整个房间翻了个遍,她都没能找到蛛丝马迹。 她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死了那人便再也不和沈吟心联系,那么她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廿九闭眼躺在美人榻上,突然坐起来想到了一个人——陀螺大师。 老陀螺既然是大耀国百姓奉若神灵的仙人,必然知道些事,哪怕无关凶手,自然也能告诉她这身体是怎么了。 带着沈吟心的身体,她还怎么去见罗炎! 随后她想到红扇刚才的话,便起身去嗅了嗅空气中氤氲的迷情香的味道。想勾引罗炎,沈吟心还是太稚女敕,这点香薰莫说罗炎,就是廿九也能控制得住。想不通一个手段如此拙劣的女子竟会有一个强大黑暗的幕后。 廿九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亮。 ( 红豆馅的团子 天一亮廿九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红扇去备了一匹马,上辈子至死都没有安然到达陀螺山,这次可不能出了意外。 红扇知道自家小家的脾气,不敢多问,眼看着她疾驰而去。 此刻国公府中等待沈家人上门“拜访”的罗炎意外的失算了,直到午时,京城往日一般热闹,酒楼掌握八卦风向的说书先生们都没有编出新一轮类似于“国公爷夜入司马府,沈小姐缠爱惨遇害”的八卦段子。 这似乎不符合常理! 罗炎起身去了司马府周遭,一片其乐融融,哪有沈大小姐身亡的悲恸感。 莫非自己失手了?罗炎月复诽着,他杀人从不留情,那一折清脆的骨裂声依稀在耳畔,除非沈吟心属猫的九条命,否则绝不可能生还。 一想到此处罗炎突然记起廿九曾经跟他开玩笑说这世间有些诡异的旁门左道,能够控制人的魂魄。当初罗炎只当是笑话,跟着陀螺大师久了,连说话都神神叨叨,如今一想别是着了道。 罗炎立刻回府牵了匹马,和管家打了声招呼上马便直奔陀螺山去。 陀螺山,大耀国一处神秘的领土,是旭日之下烟水氤氲的海市蜃楼,是人们心中的神祗。这座山上有一个自称陀螺门的门派,掌门人很懒,懒到连名字都没有,人称陀螺大师。 廿九一路踏马而行未做半点耽搁。 陀螺山一片郁郁葱葱莺啼燕语,这里没有夏冬之分,许是沾了天神的恩赐所以四季如春。年年来寻找神迹的人不少,可廿九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神迹,不过是老陀螺装神弄鬼罢了。 陀螺门有些诡谲的旁门之术,之所以世人常无功而返,是因为这山脚布了道叫做三重影的机关术,几乎每时每刻这里的布局都在变换。一回头树影婆娑,二回头雪絮纷扬,三回头便是黄沙漫舞。 这世间除了陀螺门弟子和隐世的机关术高手,能模着门道的少之又少。偏偏有本事进去的,根本不屑于进去。 老陀螺便是靠这半世学得的机关术、占卜术、观星术和传闻中的炎魂之术牢牢占据了世人心中的神位。本质上,他依旧是个人,吃饭睡觉打豆豆一个都不落下。 廿九轻松地破了三重影走到半山腰,从山腰开始,有一层大理石铺的白色石阶,蔚为壮阔,汉白玉的护栏敦实在石阶旁,远远的便是高峨的白色墙门写着陀螺门三个字。 这景象她异常熟悉,只是没想到再一次回己却是这副模样。廿九站在石阶上静默了一会,心中像怀中兔子惴惴不安。有些怕师傅不认她,有些怕万一知道了无法承受的事实。 门下,一个童子杵着扫帚在扫地,风轻轻一卷,又将扫在一处的尘埃吹散开来,像这人生的三千烦恼丝,剪不断理还乱,想着慢慢将它理清,却不知怎的终是打成了死结。 长年累月无人上去的陀螺山来了客人,童子万分惊讶地看着廿九,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的人偶,廿九看到他快要月兑臼的下巴,抱着胸笑出声来。 “小兄弟,可否通传一声,说有人要拜见陀螺大师?” 童子回过神来,讷讷地点头,老陀螺说过,凡是能破掉三重影的便都是陀螺门的客人,虽然廿九这算是舞弊,不过好歹,三重影的的确确破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童子一溜烟小跑过来,喘着气指着里面道:“姑娘请 廿九走上最后一级楼梯,这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这里的布局在她心中描绘了千千万万次,哪怕闭着眼,她都能精准地走到她想去的每一个地方。 陀螺大师的房门大敞着,山顶的阳光穿过门槛星碎地打在地上,有半抹落在一张苍老的脸上,让人只觉得慈祥、安稳、和蔼,却怎么都无法将“神”这种可至高无上可低端俗气的词附在在他身上。 这是一个普通平凡的老人,苍白的鬓发和胡子,他闭眼躺在睡椅上哼着小曲儿,不过廿九知道,等他睁开眼,便是一个为老不尊的顽童。陀螺山上下皆知,陀螺大师喜欢半夜去伙房偷吃团子,吃完还不忘在墙上留字:本大仙到此一游! 廿九站在他面前轻轻咳了一声,老陀螺悠悠地睁开眼,她看见他眼中一抹惊喜和忧虑,转瞬便成了平静的秋水之湖。 “姑娘破了我三重影来找老头子我,有何指教?” 廿九原以为那一抹惊喜是因为老陀螺认出了她,被这么一问,顿时气不知打何处来,一脚踩住睡椅的椅脚,往前一用力,那睡椅便翻了过来。老陀螺一个凌空倒翻轻点门架落在廿九背后。 廿九抓住睡椅的扶手向后一倒,那睡椅离了地在空中呼啸而过,失了重心一下子砸在老陀螺站立的地方,老陀螺侧身一闪,睡椅落在地上砸成烧火的木柴。 “可惜了老头子一把睡椅老陀螺抚额叹息,“小姑娘脾气不好,老头子不和你玩了!” 廿九一摆衣袖闪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戏谑道:“想吃团子吗?” 但凡老陀螺听到“团子”二字,路走不动了,脾气也没了,徒弟们再也不用担心他会乱跑了! “红豆馅的?”廿九挑了挑眉伸出两根手指,“一对!” 脑海中铺天盖地而来的红豆馅团子将老陀螺埋在糯米香中,他擦擦了嘴角的唾沫,伸出三根手指,“两对!” “一对半!” “成交!”老陀螺月兑口而出,忽觉事情不对,退了一步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红豆馅的团子?” 这是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整个陀螺山都知道。 廿九笑而不语,老陀螺这才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她,然后一转身,抬起手在眼睛里抹了些什么东西,在此回过身的时候已经老泪纵横,“我的小廿九啊……你死得好惨啊……师傅……师傅要替你报仇!” 廿九无语地看着他,她还是没算错,其实老陀螺刚看到她的时候便认出了她。 她靠近老陀螺,弯下腰朝着他的袖筒闻了闻,闻出一脸泪水对着老陀螺哭道:“你个没良心的老陀螺……我死了那么久你才想起报仇……我转世来找你了……咳咳咳……你的胡椒粉真好用 “真的?”老陀螺一脸欣喜,他最是爱听别人夸奖他,比如你今天的造型真帅或是我好喜欢你价值连城的补丁装。 “还是我的小廿九有眼光!”他一脸沾沾自喜,“不过我说你啊,没事玩什么借尸还魂,你看你现在这模样,摆明了比之前的那副……好看得多 廿九心中总有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也不得不承认沈吟心这副天生妖魅的皮囊,不过别人的东西,怎么都比不上自己的破架子,何况,这还是她仇人的身体。 “我都快愁死了!你给我算算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会用沈吟心的身体复活,你可知设下埋伏杀我的人便是沈吟心?” 老陀螺一愣,满脸的难以置信,“你是说,你这身体的原主便是杀了你的凶手?” 廿九默默地点头,“她不是主谋,那晚的机关太过精密,师傅,这世上会机关术的人不多,我破得了三重影但是却破不了当晚的那树林阵,这幕后主使太过强大。我来找你便是为了这两件事,这身体和机关术!” “比三重影厉害的阵势?”老陀螺便走便呢喃,“几十年前机关门鼎盛之时恰逢天下大乱,机关门登峰造极的高手大多隐世,至于是隐于林隐于市还是隐于茅坑我不知道,但若能造出比三重影更厉害的,当真这天下寥寥无几。出手杀你一个黄毛丫头,这事得好好琢磨琢磨 末了,他补充道:“你如今这状况不能让人知道你是廿九,魂魄移位天下必有大乱之势,前些天我算了一卦,斗数之主紫微星晦暗,大有陨落之势,你本命相不凡,怕这回有大难降临 没有人比廿九更了解老陀螺的性子,他除了贪玩向来不打哑谜,不告诉她为何她会附身到沈吟心的身上,意味着他也不知道。大耀国国势如何她并不在乎,如今她一心想知道的便是谁谋划杀害了她。 然而这世上她最放心不下的,莫过于罗炎,老陀螺明白地告诉她要隐瞒,便是连罗炎都不能说。若她此刻告诉罗炎她是廿九,怕罗炎也并不会相信。 有些事情需要凭着感觉一步一步模索,像罗炎这样自负又心高气傲的人更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既然活了过来,未来的路长得很,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在闲事上,倒不如查明自己的死因。 借用沈吟心的身份,想探得幕后凶手并不困难。对方与沈吟心相互勾结就必然有联系的方式,若让她得到点蛛丝马迹,想要顺藤模瓜便容易了许多。 “那我现在——”廿九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她的话。 这铃声是陀螺山上的客来铃,一旦有人硬闯三重影,铃声便会响起。 陀螺山这一日,注定是热闹的。 老陀螺抚了抚胡子,“你先离开,若是有消息,我会通知你。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否则你这白活回来的一世便浪费了 廿九不甘不愿地点头,让她寄居在沈吟心的皮囊之下,她怎会甘心,倘若只是个不相干的人,大抵她还要忏悔自己占用了别人的身体,是沈吟心的,她没有罪恶感,反而却有厌恶感。 倾国之貌如何?世勋贵族如何? 廿九匆匆下山,石阶上,一抹暗红黯淡了满山翠绿,微风撩起发丝拂过罗炎的鼻尖将轮廓勾勒地层次分明。蓝天金辉是他身后无限延长的幕布,修长的身子是造物主完美的杰作。 纯白的阶梯通向高高的山门,他深深地一望,是那女子曾经的记忆。本无意打搅这里的宁静,却不得已执剑破阵。三重影享誉天下,原不过这三两剑硬生生砍断枝木点燃雪原浸湿黄沙,忘了是谁教他的,用来却极为顺手。 廿九怎么都没想到来得是罗炎,也怎么都没想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三重影就这样毁于一旦。 她下阶梯时光顾着脚下,却根本没注意石阶中央的人。 擦肩而过,她撞到了他坚实的肩膀,柔韧的带着练武之人的硬气却依然保留着流畅的线条,蓦然抬头然后被一张熟悉到每一笔每一划都能细心勾画的脸拂乱了内心。 重生后的第一次相见,竟是在陀螺山! 极大的震撼让她忽略了他是如何破了三重影,她失声喊他的名字,就彷佛当年落山峡谷看到他率兵援救时的希望。 然而下一刻,她便后悔了,自己竟是这么没有自制力。 罗炎其实比廿九更为震惊。他亲手杀的沈吟心没死,居然还跑来了陀螺山! 只是她轻咛时的表情那么神似,神似他日夜想念的廿九。 这相似没有让他柔软下来,反而是更加的愤怒。他的廿九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和代替! 他一伸手掐住了廿九的脖子,冷声道:“告诉我你怎么才能死得彻底些!” ( 三二一快躺下 廿九被掐得缓不过气来,抓着罗炎的手满脸涨红。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清,和她记忆中的模样吻合得天衣无缝。他的手劲还是那么大,曾平戎万里气吞山河,以至于后来对待他人都是那么绝决冷酷,更何况是杀了廿九的沈吟心。 莫说这世上有人不懂怜香惜玉,廿九知道,罗炎的温柔只对他爱的人,他冷眸之下的情谊,是谁都消受不起的保护。 她艰难地呼吸,天知道这死去活来的人生是不是老天在跟她开玩笑,可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不过依着罗炎此时的态度,像是早已杀了沈吟心一回,莫非自己之所以能重生是因为恰巧罗炎杀了沈吟心? 想通了这点廿九便大方地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原谅了罗炎前世今生对做得所有让她不开心的事。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罗炎完全不知道此时的沈吟心是廿九,所以,这注定是一场猫捉老鼠的追杀游戏。 他震怒的时候神色依然淡泊,不冷不淡的眼神和面无表情的脸昭示他对沈吟心的所有不屑。这若是从前,大抵廿九又要生气,而现在哪怕气息凝固在他虎口间紧紧掐住的脖颈上,心里却依旧是暖的。 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夺其性命,令其重生,遇其仇人,再夺其命,反反复复无穷尽也,不知其意欲何为。 事实上,廿九的演技真的不怎么好。 一个她生前根本没见过几面的人,让她如何举手投足间都飘着一股大家闺秀的矜持风?沈大司马的女儿会武功,但从不在他人面前显现出来。毕竟当初围在她身边想要英雄救美的人可以从沈府排到郊外的榕树下。 不过被人掐着不好受倒是真的,廿九狠命地呼吸着,早已讲不出话来。 在陀螺山杀人,罗炎显然还要掂量掂量,至少他不能让陀螺山躺着中枪。 他猛然松开手,廿九脚心不稳,在石阶上踉跄了几步踩了空,眼见着就要摔下去,上方看见情况不对的童子冲了下来扶住了她。 “这位公子,掌门恭候多时,请您上山一叙童子略有不满地看着罗炎,心里头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山外的男人舍得对一个漂亮的大姐姐动手。所以掌门不许陀螺门众人私自下山,一定是怕外面奇怪的风气带坏了陀螺山质朴的人们。 只是他不知,这陀螺山上上下下能和质朴二字搭得上边的,一只手便能数得出来。 罗炎不好在孩子面前大开杀戒,眼神掠过廿九恶意满满地仿佛在警告她路上小心,不过廿九大抵现在不会往他的剑刃上伸脖子,她还不想连累罗炎。 她的仇人,必然有着强大的政治权利和经济实力,罗炎当初死守着她保她安全,她自然也不能拖他下这趟浑水。 廿九咬着唇抬头看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那般殷切和眷恋。 罗炎似乎感受到背后热忱的目光,那种不是沈吟心的目光,他恍然一颤,却没有回头。也许是廿九在天边的某个角落留恋着他,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老陀螺一本正经地站在陀螺门的议事大厅中央卸了方才和廿九玩笑的模样,他向来最注重别人的眼光,尤其这人还是自己的徒婿,哪怕是伪装,那也必是不食人间烟火,尚且贪恋人间所以暂未驾鹤西去的仙风道骨飘然出尘的样子。 罗炎到达之后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只是他周身被千年寒雪围绕的清冷孤绝,让老陀螺情不自禁地想要温暖他。这个温暖是——山巅寒冷,老陀螺立刻命人在火墙里舌忝了柴。 待到议事厅没了人之后,罗炎这才简单明了地表明来意,“大师素有神之预言之名,罗炎此次想请教大师关于廿九的命相 老陀螺没有看罗炎,只是对着大厅内的神像虔诚一拜,“自古命数天定,老头无法告知廿九的命相。我知道你的来意,只能告诉你,这有关于你之前在查的那件事 罗炎一怔,那件事兴许牵扯到很多人,他从未放出风声,老陀螺如何得知?心下对老陀螺更是崇敬,神人皆不可逼问,天机若是随意泄露,那就成了八卦段子。 “大师的意思,是否只要我查清了那件事,便可以知道廿九的死因?” 老陀螺满是皱纹的眉头紧皱将干皱的皮肤挤出了深深的沟壑,他眼里的彷徨和忧愁罗炎没能看到,只听得他长长的叹息,“凡是皆有因果,兴许查明了对谁都不好。你若执意要查,那便去吧,只是你戾气太重,若想让廿九异世平安,切忌大开杀戒 廿九用着沈吟心的身体出现在罗炎身边,罗炎心心念念要杀了她替廿九报仇,这杀气怎会不重。 罗炎踌躇片刻,很快应了下来。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他选择了最笨最直接的,只为得到最快的效果。若是为了廿九,那选择聪明些的方法弄死沈吟心,又何尝不可? “罗小国公破三重影的方法是谁教的?”老陀螺更在乎他的三重影,多少年没换了,本想打造一个金字招牌,如今被人踢馆,心中当真不舒服。 不过这三下两下便将三重影夷为平地,教罗炎这法子的人一定和当年的机关门有些关系。 “小时候在哪本书上看得,只看了几眼,后来找不到那本书也不知是哪个大师所著罗炎蹙眉回忆,却当真想不出来,只记得那时似乎自己还很小。 老陀螺只是盯着神像,默不作声。 罗炎见状也问不下去什么了,便识趣地告辞。 老陀螺意味不明地眼似苍穹下无边无境的黑洞,吞噬着周边的一切生灵,蓦地,他轻声道:“小廿九,师傅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回到京城后罗炎抑郁烦躁,没有直接回府,反倒是在街上闲逛起来。 摊边的商铺吆喝着生意,人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或幸福或煎熬,穷人想着一夜暴富白丁想着平步青云,谁知名利俱全的罗小国公用他冰冷的目光羡慕着别人所不屑的一切。 这般愁云惨淡凝重万里,唯有杜康算得上是个消愁佳品。 他踱步进了一家酒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喊了一壶小酒。 酒还没喝,身边凑上来一个人,伸手接过了小二刚端上来的酒壶斟满自己的酒杯,“罗兄好兴致,竟一人来喝酒 罗炎不用猜,便知道这人是谁。 此人与罗炎和廿九相熟,当年和乞颜答答的战争他还是个副将,那副将的位置也不过是靠着他父亲的名头按上。然而他真有几分本事,武功不差反应灵敏,那一战凯旋之后便被封了中军将军,和他老子一个官阶。 战场上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交情之深非那些递着朝板指点江山的文官能够理解,罗炎下颔一扬,示意他坐自己对面。 “你还是老样子,一副雷打不动的冰山样,折煞了多少佳丽的琉璃心他摇头叹息,却又像在替自己叹息,“嫂夫人在天有灵,也不愿看见你堕落消沉 罗炎闷闷地将酒灌进嘴里,杵着额头发出的声音却是沧桑的,“林屈逸,你不懂 林屈逸哀叹了一声,夺过酒壶,罗炎看起来坚忍孤傲,实则他根本不会喝酒! 一杯即醉三杯就倒,这是秘密,林屈逸却知道。 不过罗炎并没有要接着喝下去的意思,他说了六个字便什么都不想说了,只因为他知道林屈逸心里有个挂念不下的女子,而那个女子,恰巧便是沈吟心。 京城贵族,不识沈吟心者甚少,倾慕者更多。从前沈吟心与他无关,林屈逸喜欢谁便是谁,可如今呢,告诉林屈逸是沈吟心杀了廿九? 他不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只是旁人误以为这个身份高贵自命清高的男子不好接近罢了。 林屈逸对廿九的死深感遗憾,可这毕竟无关他。 有些事不是自己经历了,永远都感受不到切肤之痛。 他虽面色沉重,眼睛却飘在窗外,窗外有个人牢牢地聚拢了他的目光——沈吟心! 廿九和罗炎前后不过几步只差,两人的心思也出奇的一致,回到京城后她便晃荡在街上,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这条街。 她原本只是逛逛,从来沈大小姐出府都是丫鬟围绕护卫不离的,今日她一人出现在街上,林屈逸倒也有些好奇。 让他更紧张的是,她停在了这家酒楼门口,迟疑了一阵子便上来了。 这完全不是沈吟心的作风! 廿九一时没适应过来,还当自己是从前的廿九。 上了楼她便后悔了,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林屈逸“嗖”地起身理了自己的袍子,他本也算得上儒雅,微微含笑的样子虽称不上绝代芳华,却也是不少佳丽的梦中情人。 沈吟心一人在外面这种搭讪的好机会,他怎会放过。 于是廿九进退不得的时候,林屈逸喊住了他,真挚地邀请她小酌一番。 罗炎猛地抬头,和廿九的眼神撞在一处。 没有刻意的挪开,没有僵硬的躲避,那一瞬间的厌恶流于面上,让廿九心中一紧。 林屈逸倒是没看出来,让小二搬了椅子加了碗筷,廿九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 几乎在一瞬间,罗炎突然站起来一拳敲在桌上,桌子震了震,连同脚下的地板也一起晃动,周围的客人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罗炎想起老陀螺说的切忌大开杀戒,按捺住自己的冲动重新坐了下来。 林屈逸慌忙向廿九解释,“沈姑娘莫要害怕,罗兄喝了酒醉意朦胧,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廿九心下明了,便装作不知道学着沈吟心平日在外大方得体的样子,“第一次听闻国公爷不胜酒力,一会儿还有劳林将军送国公爷回府 “自然自然林屈逸连连答应,便忙着给廿九夹菜,“沈姑娘今日怎会一个人逛街?” 廿九偷偷瞟了罗炎一眼,“只是心里闷,出来透透气 罗炎突然冷冷地哼了一声,一饮而下第二杯酒。 廿九默默地揉了揉衣角,等着他喝第三杯然后倒地不起,发酒疯的人远比醉死的人来得可怕,因为你不知道下一步他要做什么。 他举起杯子本要一饮而尽,此时的林屈逸不再阻拦,因为罗炎明显成了他向沈吟心示好的障碍。 廿九和林屈逸难得一致地在里面默念:“三二一,快躺下!” 罗炎的手颤了颤,感受到廿九憧憬他倒地不起的眼神心中无名之火再次燃起,他何时有那么窝囊? “砰”! 满地是酒杯的碎片,罗炎在林屈逸和廿九期待的眼神中给了一个完美的砸场,拂袖离去。 ( 好剑等于好贱 第二日,罗炎不知因何原因点了五千轻骑兵加速赶往灵州,原本廿五想要跟着一起,被他拦下。于是廿九廿五林屈逸和剩下的兵马按照原速前行。 众人以为是灵州情况突变所以罗炎紧急离开,只有廿九觉得,兴许罗炎是怕继续和沈吟心在一起哪一天遏制不住就杀了她。 大部队在一个月之后终于赶到灵州。 林屈逸是沿着灵州外延部分进城的,进城之前廿九扫视了灵州周边的哨塔,她记忆中当年的哨塔是每隔百余丈一座,现如今已拉进至半百。哨塔边的士兵增多了一半的数量,应是罗炎到重新布置。 灵州此时没有禁行令,与周边小国和部落之间的贸易依旧频繁。 塔尔国的人没有出现,应是驻扎在灵州以北靠近哈达草原的的离寨中。那宅子可容纳的人数不多,按照边界划分依旧属于塔尔国。 按照罗炎的要求,林屈逸将人分布在东南西三面,留一小部分跟随进灵州。 “李大人林屈逸对着前面的人抱了个拳,“有劳李大人亲自迎接 这人是灵州刺史李嗣开,林屈逸和廿九曾经见过他也算得上半个熟人,只是当时在灵州停留得时间并不长,所以廿九对他的印象十分薄弱。 李嗣开回了个礼,削瘦的下巴长满了胡渣子,笑起来有些猥琐,“林将军为保护灵州远道而来,这是下官的本分然后他看向廿九,“这位便是沈姑娘吧?罗老国公此前来信让下官务必接待好沈姑娘,若有怠慢,还请沈姑娘恕罪 廿九淡笑着点头回应。 从京里头来的这几个人背后都有强大的政治力量,罗炎背后的国公府和老皇帝对他的偏爱,沈吟心的沈家势力,林家在军中的地位都是边境官僚想攀附的,至于廿五,陀螺门在百姓心中的精神领导也让人只有敬畏。 这点从李嗣开给他们安排的住所中就能看出来。 罗炎也住在刺史府中,因为战火没有正式拉开,他们如今只是戒备状态。 当夜,李嗣开下了帖子说要替众人洗尘被罗炎拒绝。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整夜,第二日廿九醒来的时候便出了刺史府。 她与罗炎和林屈逸不同,原本就是以逛的名意来得灵州,灵州城处在各国文化冗杂的交界处,城内有许多外国人,廿九自然不能放过这机会走走看看。 灵州城内的街巷是按照功能划分的,一条街全是吃食,或者全是陶器,又或者全是首饰,不过一条街里各个国家的文化差异显著,所以总逛着也并不会感到无聊。 城内最出名的一条街是经营铁器的,因为民族的原因这里时常会出现斗殴,所以灵州城内的百姓出门时都会藏一把武器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 廿九是喜欢玩兵器的,所以她第一站便去了那里。 站在街角的时候风中满满的是铜铁的金属味,整条街上“乒呤乓啷”的铸器声,锤子落在兵刃上的交接声嘶鸣在耳,耳膜内有嗡嗡的余音回绕。 街上人不多,也不少。 廿九走了几家,凭借她对兵刃的了解,普通的店里出售的都是些寻常的武器,若是树干壮些,恐怕一剑下去就折了。 因为用不惯六棱梅花刺,所以她急着想入手一把优质的剑。 一家叫聚宝阁的店铺被众人蜂拥围绕,廿九挤进人群看了看,是店主在推销他的兵器。这家店是整条街门面最豪华的,因是整个灵州数一数二的店,周边几家或简陋或寒酸的小店铺对比之下便显得格外的破旧。 店家拿着手中的剑向周边的人解说,“此剑来历非同寻常,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什么来历?”有人起哄。 “可知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叫机关门的门派?当时可是整片中原的顶流之柱,后来皇朝覆灭乱世开,这个机关门便解散。机关门可是以机关术闻名天下,当时那里有个不知姓名人称玄剑子的前辈却精于铸剑术。玄剑子前辈随着机关门的解散而隐世,却留下了这把他的沥血之作。此剑削铜剁铁,斩金截玉乃是一把绝世名剑 有人听他说得那么玄乎,“既然这么厉害,为何要卖了它?” 店家扼腕长叹,“名驹良人,宝剑英雄,在下想替它寻个有缘之人 廿九轻哼了一声,玄剑子确有其人,她听老陀螺说过玄剑子的铸剑术举世无双,可玄剑子所铸的宝剑仅仅是店家手中那把的话,他怎担得起威震天下的名号。 说白了,不过是商人推销的吹牛**。 廿九本来并不想多管闲事,所以扒开人群的缝隙正要退出,不想那店家一句话让她停在远处,“一千两,这世上只此一把 廿九唯有一个感受,那就是此人想钱想疯了,不过世人总觉得价格越高东西越好,竟真的有人掏钱欲购。 不得不说这把剑锤两下的技术,她廿九也有。 人们在哄抢的时候价格总会被越抬越高,廿九突然转身挤到最前面,举起手抓住那把剑,放开嗓门吼道:“五千两,一口价!” 人群顿时安静了,所有人包括店家都傻傻地看着廿九。 不知从哪里传来讥笑声,却不是人群,像是在不远处,不止一个人。 “成交!”店家怕廿九后悔,立刻迎了上来伸手要钱。 廿九不理店家,拔出袖中的梅花刺放在桌上,举起剑便向梅花刺砍去。 沈家的东西哪怕不是独一无二也一定是上上之品,何况是沈吟心的专用之物。 也亏得那店老板倒霉遇见六棱梅花刺,一剑砍下去,梅花刺纹丝不动,倒是传说的宝剑先开了个口子,不过好在,那缺口被梅花刺磕下来,桌子被劈成了两半。 廿九对着坚韧弹了几下丢给店家,收起梅花刺向他竖了个大拇指,“好剑!” 众人一看差点上当受骗立刻换了另一幅凶恶的模样,趁着店内大乱廿九钻了出来。回头看了那家店的乱状撇撇嘴继续向前走。 没走几步,一道白光从她面上扫过转瞬即逝,廿九停下来,听见一声一声地打铁声和汗水滴落在金属的声音。 沉重、铿锵,像九霄之外的闷雷突然撕裂天空,随即是噼噼啪啪的电闪雷鸣和瓢泼雨水,将那深沉撞破。 那声音,刚才白光的起源之处。 用老陀螺的话说,能人们隐于林隐于市隐于茅坑,总之能有一足之地可站立的地方,就会有深不可测的高人出现。兴许他衣衫褴褛手托破钵,或许他春风明媚锦绣华服,又或许,只是个茅草棚下光着上半身,汗水混着乌黑的钢铁淌过狰狞的伤疤却一副与世无争的平和之样的老人。 廿九谨慎地走过去,伫立在茅草棚边。 老人自顾自敲打着剑刃,带到他觉得满意了,又将剑放入冷水之中淬火。 廿九看着水中冒起的白烟和冷水腐蚀剑身的声音,抬头问铸剑的老人,“这剑多少钱?” 老头只是专心地看着水中的剑,一开口便有一种饱经风霜世事沧桑的沉重感,和他手中的剑一样,“这剑不卖 廿九只是觉得可惜,老头手中的剑是新鲜出炉的,茅草棚里散乱地堆放着一些锈迹斑斑的陈年旧器,最里边是一张断了一半的床榻,她叹道:“灵州这条街是人们购买防身之器的唯一地点,前辈您若是真心隐世就不该定居在此,一手炉火纯青的铸剑术却不卖兵器,难道也是在等什么有缘之人?” “有缘无缘我不知道老头拿了一块抹布仔细地擦过剑身,“我这辈子铸得剑从没卖过,全都在这了 廿九蹲,拾起一把全身锈黄的短剑,用指背划过剑刃,一丝诧异的微笑爬上她的脸颊,“可惜了这一身锈斑 她靠近茅屋的时候没有仔细打量,直到此时才发现这满屋子破旧的铁器只是用一身的衰败来隐藏锋利,若是去了锈迹,这一把把,全是绝世的名剑! 她一抬头看着老人,心中满是敬佩。 老头却摇头,“何来的可惜?应该是多谢才对 “何解?” “利欲熏心的眼拙之人看不见它,由心敬畏的惜剑之客才会发现。有识之士不愿被荒婬之人相中,宁愿藏拙市井等待明君。慧中不必秀外,何愁庸碌一生 廿九连连点头,“可别人当着您的面用您制造噱头,这样,您也能忍,不觉得是对这毕生追求的侮辱吗?” 老头放下剑,这才细看了廿九一眼,“谎言总会被戳穿,被谎言蒙蔽的人需要为自己的无能付出代价 廿九低头笑了笑,拾起那把暗红色铁锈环绕得剑,找个了柄同样的剑鞘,“前辈,您手中的剑不卖,那这柄,这否送给晚辈?” 老头瞟了一眼她手中的剑,挥了挥手,示意廿九拿走。 廿九走到茅屋外,正要离开,转身对老头弯了弯身子一拜,“多谢玄剑子前辈 玄剑子看着廿九离开这条街,突然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微笑,摇着头自言自语,“有福啊,老头子毕生心血都在那把剑上了!” 玄剑子掂了掂手中的剑,似乎对新铸的这把也颇为满意。 方才打闹的那家店该散得也差不多了,街上少了大半的人显得极为空旷。 时至晌午,玄剑子慢慢地走到一张破桌旁准备吃饭,门外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陌生男子。 “在下来找玄剑子前辈罗炎抱拳,深深地弯下腰。 ( 犯太岁的廿九 玄剑子端起咀嚼着饭,“你找错地方了 罗炎低下头从地上随意找了一把长剑,端在眼下细看,“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则威。玄剑子之剑,精光贯天,日月斗耀,星斗避怒,鬼神悲号,岂是常人所能出的?” “一把普通锈剑,没你说得那么神乎玄剑子嚼着饭擦了擦嘴,“年轻人眼光不错,不过你晚来了一步 “晚来?”罗炎将剑放下,起身扬起眼角,“前辈何出此言?” “我这里最好的剑,已被一位姑娘挑走,就在你来之前 罗炎并无丝毫懊悔之意,“前辈误会了,在下并非来求剑,只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玄剑子沉下脸色,“老头子一生认识得人不多,也没有背后说人的习惯,打听人去别处 “此时关系晚辈挚爱之人,望前辈体谅罗炎又向玄剑子一拜,“机关门所剩的前辈已不多,晚辈万不得已才来寻找您,这是我唯一的突破口 玄剑子冷冷地吃着自己的饭,装作没听见。 “前辈!” “打听人去陀螺山玄剑子突然开口,末了又不理不睬。 罗炎怔了怔,若是陀螺大师知道关于廿九的状况,又怎么不告诉他。 老陀螺对廿九的死其实比谁都介意。 “陀螺大师也不知,所以晚辈只能找和当年机关门有联系的人罗炎苦笑,“这是找到廿九死因的唯一方法 “廿九?”玄剑子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蓦地想起来,这种简单的取名方法除了老陀螺还有谁会懒到这种境界。老陀螺的徒弟出了事,他这个老神棍却算不出一二,这当真是奇怪之至。 他突然开始有些好奇,“你想打听谁?” 罗炎顿了顿,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是当初手下探得的消息说廿九的身份出入兴许和机关门有关,又兴许和新的皇朝有关。 这一切出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当初只是机关门门下三千的其中一个,甚至连名号都没有,却关联了新皇朝的政局。或者说,那人是如今的大耀皇帝未登基前的耳目,安插在机关门的耳目。 至于当初发生了什么事,他无从调查。他问过罗则安,罗则安也只是闭口不说。 机关门是如今皇朝的一个心病,之所以解散之后高手全部隐世,是因为它起初的门主是旧皇朝的拥护者,对于新皇朝来说,这是不定时爆炸的火药,拿捏不准。 所以他才会害怕廿九和机关门扯上关系,一旦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保住廿九。廿九是个孤儿,正是因为这个身份,才可能让有心之人故意按上莫须有的罪名。 “当初机关门出过一个叛徒,若非他供出机关门的总坛,机关门此时还会是颇具威名的组织罗炎继续道,“前辈可知那人是谁?” 玄剑子皱了眉头,波澜不惊的脸上浮起愤怒、羞耻的神色,看得出来那个人是整个机关门的耻辱。 然而最终玄剑子平静下来的时候,却给了罗炎一个巨大的失望,“我不知道 “他是机关门的仇人,前辈作为机关门的元老,怎会不知?” “你是在质问我?”玄剑子的脸色很不好看,“倘若机关门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谁,那人早就被人碎尸万段,怎还有命留到今日?机关门门徒众多,一个没有名气的小人物没人会记得,何况,他换了身份换了名字又时隔二十多年,哪怕现在站在我面前,我都不一定能认出 罗炎垂下眼思考了一番,唯有再次向玄剑子俯身,“那么,打扰前辈了 他正要离去,被玄剑子喝住。 玄剑子拿出方才刚铸的那把剑,轻轻一抛,那剑就沿着他心中所想的方向而去,罗炎一出手便轻松接住。 “若是找到了,用这把剑替我杀了他 罗炎细看这把剑,剑气森寒凌光闪烁,无坚不摧戾气缠绕。剑有灵性,大多随着主人,方才廿九拿走的那把没有丝毫的杀气,这一把却截然相反。 剑在他手中的时候,便将他心中的怒火和杀意通通拂照了出来。 也许这,是他想起廿九时唯一的情感——报仇。 他谢过玄剑子,离开。 这么一来二去已经过了晌午,知州府上的用膳时间也过了,罗炎干脆去了另一条街买些吃的。 这条街比兵器街热闹了许多,来来往往大人多带着孩子。 廿九刚从一家包子铺出来,本是吃饱了,可是闻到不远处飘来的红豆香,又忍不住循香而去。 老陀螺爱吃红豆团子,廿九爱吃红豆糕。 “老板,来两块红豆糕 “好咧!”铺子老板用纸包了两块递给廿九,“姑娘慢走 廿九付了钱,兴冲冲回头,一转身正巧遇见递过钱准备买红豆糕的罗炎! 她一紧张,立刻将红豆糕藏在身后,讪讪地笑笑。 罗炎知道廿九最喜欢红豆糕,所以他几乎是只为红豆糕而来,至于沈吟心喜欢吃什么他并不知晓,原只当做是个巧合,然而她一见他就藏起红豆糕的举动太过可疑。 如今他心情平复下来,也没有要立刻杀了沈吟心的冲动,错过半边身子去接红豆糕。 “抱歉,卖完了铺子老板在蒸笼里翻了翻,已经空了。 罗炎没说话,转身去下一家。 他低头,眼神扫过廿九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剑,突然想起玄剑子说他晚来了一步,最好的剑被一个姑娘拿走,那人竟是沈吟心? 他从不觉得沈吟心有如此眼力,甚至于她本身并不爱打打杀杀,即便是随身武器六棱梅花刺也并不经常使用,如今沈吟心竟主动去寻宝剑。当晚他交手的时候觉得眼前这个沈吟心对于梅花刺的用法很生疏,她的破绽可真是越来越多。 然而很快他发现一件更为危险的事。 玄剑子肯把他最好的宝剑给沈吟心说明她身上有被玄剑子欣赏的地方,沈吟心杀了廿九,罗炎去玄剑子那里寻找和廿九有关的线索,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罗炎快步跟上。 “小心!” 罗炎一声喊,廿九以为是对她说,刚想回头说谢谢,腰上被人猛地一撞,脚跟不稳将将要摔倒,她控制重心平衡身体,不料罗炎从她身边穿过衣角擦过她的身子,原本还有待拯救的局面一下子打破,廿九摔了她有史以来最大的跟头。 罗炎抱住那个横冲过来撞到廿九的孩子,模模他的脑袋。 孩子很乖地说了一句“谢谢大哥哥”,然后去扶廿九。 廿九揉着生疼的胳膊想生气却又气不出来,那个孩子很礼貌,一直在跟她道歉,“没事,以后小心些 孩子无辜地点头,一会功夫就忘记了刚才的碰撞继续向前奔跑。 廿九挪动了一下,突然发现腿折了。 她不经暗骂沈吟心的这副不经摔的破架子,果真是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这么轻轻一摔还能断了腿,偏生周边除了罗炎没有可以求助的人。 罗炎感受到廿九的柔弱的目光,皱了皱眉。他看出来沈吟心受了伤,是该装作不知道离开,还是暂且将她带回知州府,这是个两难的决定。 看他一动不动犹豫的样子,廿九便知道罗炎满心的不愿。或者说,如果此时撞她的不是个孩子,大抵罗炎心里希望沈吟心不如被撞死在这里。 她无法恨他,毕竟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唯有心里默默流泪:夫君啊夫君,你娘子我就在你面前,你却想着办法要替我报仇杀我,偏生我也不能告诉你我是廿九,作死啊作死,不做死就不会死! 她强忍着骨骼错位的疼痛,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罗炎眼色一暗,从没想过沈吟心是个如此好强的人,他彷佛有片刻的迷糊从沈吟心身上看见了廿九的影子,然后拍醒自己的胡思乱想。 眼前的人是仇人!怎能用一时的妇人之仁换来往后更长久的苦痛! 紧接着——他大步向前抱起廿九,虽然眼里依然是浓浓的厌恶,但终究还是施以援手。 她该死,却不是现在死。 罗炎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只求廿九在天之灵能原谅他。而他怀里的廿九,蜷缩着抬头看他精致的下巴,心中亦纠结万分。 她知他此刻的想法,亦知他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当她记着自己是沈吟心的时候,她多想离他远远的,可她终究是廿九,骨子里的廿九。 “谢谢廿九轻轻地呢喃一声,始终不敢依偎在他胸膛,脸颊离他的前胸不过一指之距,曾经熟悉的怀抱如今那么陌生,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她固执地侧过脸不让自己贴近。 她怕一时间忘了自己,然后将所有的危险附加于两个人的身上。 罗炎没回答,心中微有震撼。倘若从前的沈吟心便是这个样子的,或许他从来都不会去厌恶她。 他想到另一个女子,更为隐忍和执着,承担自己所能承担的压力和重责,从不抱怨命运所强加的不公。也许最起初廿九所带给他的,便是不同于京城闺秀的强硬和小小的痞气,敢哭敢笑敢爱敢恨,彷佛这天地之间没有什么是她不可触及的,将自己的一切主宰。 两人之间无话可说,一路沉默到知州府。 刚到门口,廿五就迎了出来,看见罗炎抱着廿九,不知哪里来的怒气直上心头,冲上前将廿九从罗炎怀里拉了下来。 犯太岁的廿九被这么一拉刚折了的腿撞到了石阶,呲着牙吸了口气。 “你们这是干嘛?”廿五怒火中烧气势汹汹地看着廿九。 廿九只顾着疼,哪里还管得着廿五的问话。 “带她回去找个大夫接骨罗炎不冷不热地回廿五。 廿五一怔,这才发现廿九受了伤。 罗炎并没有要将廿九送到屋子的想法,直径离开。 “等等!”廿九想到了什么喊住了罗炎,将自己手中的红豆糕甩给罗炎。 罗炎接住之后一见红豆糕,诧异地看向廿九。 廿九知道罗炎平时是不吃这些东西的,这红豆糕是前世自己喜欢,所以罗炎经常会吩咐下人去做。方才他没买到,便给他当做谢礼。 一旁的廿五很恼火,跑上石阶去夺罗炎手中的红豆糕。沈吟心当面送给罗炎东西,这完全不将她廿五放在眼里! 手一伸出,罗炎向后一撤闪开,没有任何表示便带着红豆糕离去。 廿九轻笑一声,扶着大门一瘸一拐地回屋。 ( 乞颜答答来袭 “姑娘忍着些,会有些疼大夫按着她的脚踝慢慢扭动,趁着她不注意“咔”的清脆声将骨头接上。 廿九咬着自己的手臂深深蹙眉,却没有叫出声来。 本能的,她觉得这点小伤还能受到这么大的重视有些过意不去,她还记得第一次在哈达草原受伤的时候,因为她是唯一的女子,军医都无法处理,所以她咬着纱布自己上药自己包扎,因为第二日还要继续作战甚至都不敢对着罗炎说一句疼。 再坚强的女子到底也是女子,每每想要多一些宽慰,却不得不告诉自己要体谅罗炎的难处。 到处是伤残的士兵,她怎能让罗炎在自己身上分心。 所以她习惯性坚持,哪怕刻骨铭心的疼痛,也只是放在心里。 廿五托着腮坐在一边的桌子上吃着桃子,骨骼接上的时候她不自觉得重重咬了一口,听着都那么疼,何况是受着。 她惊奇地看廿九,然后低下头继续吃桃子。 “沈姑娘怎么样了?”林屈逸得知之后立刻赶了过来,被挡在门外。 “我没事廿九客气地向门外回了一句。 林屈逸一人站在门口不敢随意进姑娘的房间,但廿九能听见他低声埋怨,“下次不要跟罗炎一起出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廿九暗自伤神,哪里是她要跟罗炎一起出去,分明是上天不长眼走到哪里都能遇见他,若是有人告诉她罗炎的踪迹,大抵他往东她就往西,至少在一切查明之前。 反而是廿五一听这话立刻跳了起来,推开门也不管男女之别将他扯了进来,“不许说他坏话,否则让你尝尝我的刀!” 林屈逸有些惧怕廿五,廿五说话不分场合不看对象,她若举起刀来,指不定这桌上就多了一道酸爽的鲜肉。 他看见廿九半躺在床上,想走得近些,又不敢从廿五手上挣月兑出来。隔着几丈远看她悠悠地翻着书,床头的柜子上还有冒着白烟的汤药。 李嗣开一听说沈吟心受了伤就匆匆让人送来各色补药,人参当归鹿茸一样不缺,就差连壮阳的鹿鞭虎鞭一块儿送来了。 果然罗则安一句话无比有效。 “我这里没事,灵州城的布防安排妥善之后林将军还要去城上多走走,乞颜答答定会在这段时间来灵州探虚实,若不能将他们驱逐出城,往后这仗可就难打了廿九翻过一面纸,她和乞颜答答的交情算深的,对于他的了解也比较深。换做是她,不攻城并不意味着会让罗炎在灵州呆得安稳,组织些小规模的抢掠是必须的。 罗炎今天还有心情去买红豆糕,接下来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是是是林屈逸连连答应却并未放在心上。沈吟心不过一介女流从未涉及过军事,出于爱慕他恭维她,事实上却并不将她当做一回事。 对于战场,他更信赖罗炎。 廿九自然心中清楚,抿嘴含笑,一蹙黛眉柔和到极致,让人不禁想到夜半白月穿过雾霭的冷光和映照潭水的一缕暗香。 在男人看来,再美的花瓶那也是花瓶,赏心悦目地安放着欣赏,却终究不能拿出来碰撞。 廿五重重地拍了他的肩不满,“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罗里吧嗦,我真替罗炎感到悲哀她将林屈逸牵至门口,压低嗓音轻声道,“跟你商量个事,麻烦以后来沈吟心面前献殷勤提前知会一声,免得我在一旁瓦亮瓦亮地照耀。你最好快点把她搞定,省得她老去烦罗炎!” 林屈逸应了一声,透过门缝看到廿九依旧平静地端着书,搜肠刮肚想不出能聊得话题,不舍地将要离开。 “林将军!”一个士兵冲了进来单膝及地,因为前方是女子的闺阁不敢离得太近,只能大声报告,“塔尔国大汗亲帅三千骑兵冲到灵州城!” 林屈逸大惊:“哨塔的人呢!为何到了城下才来汇报!”他急急跑去,一闪消失。 廿五也立刻跟上。 廿九放下书掀开被子,活动了下脚腕,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乞颜答答,来得真快! 百步一座哨塔又何妨,乞颜答答手下多的是弓箭手,哨塔卫兵一里开外看见乞颜答答的铁骑燃烟之前,弓箭手足够有时间将他射落。他的玄甲骑兵是整个塔尔国哪怕是大耀国都无法匹及的,原本在马术上,大耀国便差了塔尔国一些。 用这种方法前行,就算失手几次,等到城内得到消息时,乞颜答答也有足够的时间冲进城内。 只不过小三千的骑兵用这法子可行,大三千则藏不住滚滚烟尘。 廿九不知为何很想去见见乞颜答答,这个多年未曾谋面的老朋友,在哈达草原和戈尔高原一呼百应笑傲天下。 这莫名而来的硝烟,若真是为她,她便是苍生之罪。战争是最残酷的艺术,没有之一。 她相信乞颜答答是个守信之人,可她连罗炎都不能告诉的身份,又如何向乞颜答答说明? 廿九走了几步,本想回床上歇着,又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乞颜答答既然是为了廿九而来,他定不会放过廿九的前夫罗炎。将廿九的死强加于罗炎的保护不周,罗炎自是敢担当的。罗炎面上冷清,实则内心是个骄傲的人。别的男人来找自己报夫人的仇,传出去是个天大的笑话。 罗炎平日很冷静,一旦遇上廿九的事却冲动莽撞。那晚他血红的眼和暴戾的杀气环绕,怕是一旦受了刺激,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她本不该担心,毕竟他身边还有林屈逸廿五,可她不得不担心,因为没有人能镇得住他。哪怕只是因为心中有爱,她也无法安然地等待他的消息。 她只能托着自己挪向知州府外。 灵州城的百姓早已习惯了几月来频繁的袭击,所以在乞颜答答的铁骑刚到城门口时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铺子都收了起来,街上只有风吹过凌乱的木架。一切都很整齐,整齐得不像一个遭受袭击的城市。 罗炎收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率人赶往城门,只是还未到,便看见前方烟尘滚滚马蹄声急,乞颜答答已经进了城。 三千人风驰电掣,在守城士兵还没有关上大门的时候一鼓作气冲了进来。 草原的汉子个个精壮勇武,哪怕万箭穿心都能留下一口气冲进敌人的阵营拉上几个垫底。 乞颜答答停住马,和罗炎遥遥相对。 他就是等着罗炎的所有人马到达之后才来,彰显塔尔国近年来的不断发展壮大的实力,藐视他的对手罗炎。 罗炎清冷决绝地看着对面这个精悍的男人,与大耀国天差地别的短发映衬他硬朗的轮廓,每一寸是骨骼和肌肉的结合,他豪气冲天不拘一格,他孔武有力胆识过人,他给了罗炎最大的打击,哪怕当初罗炎以胜之名义,心里也不会忘记那只是因为廿九。 草原遵循丛林法则,乞颜答答不像大耀国的官员那么拘于条理,三千骑兵一到之后便在城内抢夺,罗炎派出去的士兵拦截塔尔士兵,自己则与乞颜答答对峙。 “好久不见,罗国公一如往日 罗炎没理会他话中带刺,少了廿九,怎会和往日一般。乞颜答答的眼神尽是怒火,他能看见燃烧的火堆在深色的瞳仁中跳耀,亦能看见满腔的愤怒化作一把利剑刺向他心中。 乞颜答答从来都不避讳他骚扰灵州的原因,无非是告诉他倘若廿九当初留在哈达草原,他能给她更好的照顾。 “你也不差罗炎的声音像巨大的滚石从山巅滚落,没有感情,只有碎石四溅枝桠坍塌的爆发,“三千铁骑用来抢掠手无寸铁的百姓,私以为贵国在吞并戈尔高原之后反倒退化了不少 “十万兵马却无法保护一个女子,私以为贵国的民风不如我未开化的国民来的高尚乞颜答答扬着手中的鞭子,挑衅着罗炎。 “廿九是我妻子,祭奠或是报仇皆有我一人决定,还轮不到贵国大汗千里迢迢赶来秀正义 “她也是我的恩人,我曾说与大耀休战却只因为她,你连她的生命都保护不了,谈何报仇?” 乞颜答答的语言很顺溜,全然没有当然生涩的咬字,这些年塔尔国学习大耀国的文化在发展,他从来都没忘记廿九。 塔尔国这几年的发展速度,完全超出了廿九的预计,是月兑缰的野马狂奔,早已月兑离了驭马人的控制。 乞颜答答三句不离罗炎保护不周,罗炎一度接不上话。他本就不喜多言,乞颜答答揪着他的软处不放。 他知道自己理亏无法反驳乞颜答答。京城本是是非之地,多少人盯着罗家的势力,廿九孤身入侯门挡了别人的道,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比比皆是。 是他太自信,以为自己能保护好她,最终落得生死两茫茫。 然而面对乞颜答答,他突然有一种既是自己的家事,别人凭什么对他说三道四的感觉。 “不劳你费心,廿九的事我自由决断,如今你伤我大耀百姓,国仇怎能袖手旁观。既然来了灵州境内,想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身后的士兵蜂拥而上围住乞颜答答,个个摩拳擦掌欲大显身手,来到灵州的第二日便能围困乞颜答答,若是抓住他便是升官加爵封妻荫子,多少人几世得不到的荣耀和财富,对于用生命在存活的士兵来说是最好的机会。 乞颜答答仰天大笑,“我想来你挡不住,我想走你拦不住,罗炎,就你这点连一个女人都护不住的能耐,想杀我?可笑!” 他长啸似鹰隼桀骜,众人只听得撕裂天空的呼啸,如飓风扫过黄沙卷起漩涡,分散在灵州城的铁骑立刻汇聚在他身后。 ( 进退两难抉择 三千骑兵集结地整齐迅速,很难想象是在一个时间从四面八方杀出来。每个人身上都占了腥红的血,用手抹过之后变得狰狞可怖。 乞颜答答每次来骚扰灵州时不过抢些物资,极少伤人。这是廿九的故国,如果不是兵戎相见,他并不愿意做让廿九不满的事。 不过这回不一样,许是罗炎触到了一个铮铮男人埋藏在心底的迷茫,又或许是草原男儿天生的血性和凶恶,骑兵从四处汇合的时候多少手里抓了一两个灵州百姓,这群被他作为人质的人中,都是孩子。 “我带了三千骑兵,”乞颜答答眼神掠过他的士兵,骄傲而自信,“我的手下正好抓了三千人,我的手下死一个,我就杀一个,你看清楚了?” 罗炎的脸色由白转青,乞颜答答这一招玩得真好。 灵州城几十万民众他只让人抓了三千,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恰恰是他带来的人数。他早知道这灵州城四方都是罗炎的人,进来容易出去难,所以用这一命抵一命的玩法让罗炎接招。 他有无数种方法让乞颜答答葬身灵州城,却不能不管这三千孩童。他们是孩子,生命未曾绽放笑容依旧纯真,被塔尔士兵抱在怀里不轻不重,没有刀刃的抵死缠绵,甚至还有孩子笑着趴在那些人的胸口玩耍。 这空旷的大街上有多少双百姓的眼睛战栗地看着前方,他们的孩子在敌人的手中,他们寄托希望的援兵能做些什么。 罗炎不能不答应。 大耀的士兵都在沉默,谁的家中无老小? 罗炎甚至能认出乞颜答答刚刚从手下手中抱过的那个男孩,正是在街上撞到沈吟心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一直盯着罗炎,他看见孩子的口型竟是“大哥哥”,他在对他打招呼。 “放过这些孩子,我放你走他揪着心,从没有这么冷过。多年不见的乞颜答答,还是曾经哈达草原上廿九钦佩的那个汉子吗? 乞颜答答低下头对着孩子说了几句话,逗得孩子一直在“咯咯”地笑,孩子笑得天真开朗,一点儿都没有危机来临的意识。 乞颜答答在刻意无视他,罗炎蹙眉握紧了拳头,他何曾有这样被人玩弄过! “罗国公急什么?”乞颜答答踢动马月复靠近他,“灵州城我还没有好好逛过,今日既然有幸,就有劳你带着我众兄弟好好在城中大开眼界 他身后的塔尔兵中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声,孩子们总是纯真的,看着周围的人笑得那么开心,也一起嗤笑起来。 “你!”林屈逸提着枪怒火中烧,奋起一枪就要往前,乞颜答答不躲不闪,深幽地看着罗炎。 罗炎抓住林屈逸的肩膀将他扯退,虽然及时制止,林屈逸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和压抑在心底的愤怒,他的手心很烫,透过衣物传到林屈逸的肩上,林屈逸咬牙切齿地按捺住冲动,只能用激怒的眸光盯着乞颜答答。 罗炎怎会不知乞颜答答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他在城中丢尽脸面。 他在灵州城和对方的第一次交锋竟是要卑躬屈膝地领着大耀国的宿敌首领在城中游走,莫说在城中百姓心中的形象,这事一传到京城,有心之人将挑起事端针对罗家,多少看着罗家平步青云的官宦将落井下石。 灵州城如今驻扎多少兵马乞颜答答一清二楚,他敢亲率三千入灵州月复地,就知道自己会被围攻。他大胆,却不是傻大胆,能成为整个哈达草原和戈尔高原的领袖的他,早已不是那个淳朴憨厚的汉子,狂野的外表下隐藏着多深重的心机,帝王将相的必修课想必早熟捻于心。 答应或者不答应,这早已由不得罗炎。 乞颜答答一手推开身边的人,大摇大摆地坐在马上前行,余光瞟过罗炎铁青的脸,心中甚是得意。 多年前他冒着草原人民的质疑走到谈和,经历了多少只有他自己清楚。廿九无疑是对的,塔尔国的今天少不了她当日的一句话之恩。 罗炎快步跟上,悄悄吩咐林屈逸带好人随时准备救下孩子们截杀乞颜答答。 乞颜答答放慢脚步故意和罗炎走在一条线上,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些距离,其实谁都提防着对方。 “四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廿九,他颠覆了我心中大耀女性温婉的形象,当时我觉得如果大耀国的女子都是这个样子的,我乞颜答答何时才能攻克一州半城称霸一方 他瞄一眼罗炎,罗炎看起来心不在焉,实则听得比谁都认真。 关于廿九的一丝半毫他都不愿错过,那是他唯一的珍藏。 也许在放肆无度灵魂飘散的梦中,也许在月下清辉的淡淡光影中,也许在神识模糊虚无的黑暗中,也许只是在此刻给他难堪的敌国大汗的心中。 但这一切的一切,起源于廿九一人罢了。 “后来她告诉我大陆局势,我才知道我的周围除了大耀国和戈尔高原以及几个小部落以外,在遥远的西南,还有其他强大的国家,有一个两个甚至无数个大耀国,那时我觉得,除非我能打下整个大耀国,否则如何登上九州之巅?可大耀有她,有你,有千万子民和百万雄师,我只有草原、马和几万游牧为生的部众 罗炎冷着脸沉默,他不知道廿九告诉过乞颜答答什么,当初她为了转移乞颜答答放在大耀国身上的兵力建议他转向戈尔高原,原本只是一时之策,罗炎却极力反对。 一旦乞颜答答吞并了戈尔高原发展壮大,他的下一个目标就会是周边小国,进而与大耀国抗衡。他从不低估乞颜答答的能力,放虎归山终留后患,总有一日他的金戈矛头还会指向大耀。 廿九很聪明,无论是作战还是智慧,但比起从小生活在京城盘旋于各家政治势力的罗炎,她多了些感性少了点大局观。 至少目前看来,罗炎当初的反对是正确的。 “后来我采纳了廿九的建议抵住了草原的压力谈和,然后一步步攻克戈尔高原建立平沙城,我的子民才理解我当初屈辱谈和,个中酸楚别人不懂,你却一定明白 乞颜答答平和地滔滔不绝,从两边看来,完全是在和罗炎进行亲切的交流。 罗炎并不是个配合的人,今日的耻辱就如同当年乞颜答答所承受的艰辛,总有一日他会讨要回来! “廿九是我见过最独特的女子,她离开我祝福她,却没想到这是她的劫难他犹自叹了一声,突然转了语调质问,“那晚你不顾生死来救她我佩服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落山峡谷你独破兵阵的胆识我击节称赏,龙潭虎穴你尚且游刃有余地度过,为何不能保住廿九!勾心斗角的大耀国不适合她,我塔尔国才是她该呆的地方!” “住口!”罗炎怒喝一声,直接作响的回音飘在空中,他可以忍受别人对他的质疑,却不能忍受别人妄想廿九,哪怕,只是想想,哪怕,斯人已去。 乞颜答答身前的孩子被他一声怒喝吓到,眼泪转了转突然大哭起来,后面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罗炎那一句住口,胆小的禁不住呵斥一同哭了起来。 街上孩童啼哭声此起彼伏,牵动门后屋下父母的心,担忧的悄悄打开些缝隙窥视外边的情况。 罗炎狰狞着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内心,夕阳的余晖突然刺眼,将人和马的身影不断拉长,马蹄踩着前面人的影子,安静的踏行,马蹄声紧促像鼓点落在鼓面,整齐律动。 “如果苍天有眼让廿九活着,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她带去塔尔国!”乞颜答答抬头直视夕阳,“永远离开大耀国!” 若她还活着?罗炎苦笑,倘若命运打开为廿九打开一扇后门,天涯海角天南地北,她想去哪里,他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安静地陪着,直到地老天荒,多美好的梦想,梦想终归只是梦想,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想想。 不长不短,他们走过了整整一条街,乞颜答答掉转马头,转弯走向另一条街。这条街,通向知州府。 他对灵州城格局的不止用熟悉来形容,这完全是一个多年研究大耀地形的统领才有的程度。 身后的士兵没一个敢吭声,战马的每一个落地节拍都整齐规律。 这踢踏踢踏的节奏中,有一个错开主旋律的声音交错在每一次马蹄落下和抬起的空隙间,由远及近。 乞颜答答和罗炎一同向前看去。 前方有女子身着黑色绸缎的衣裳驱马而来,简单的发髻有几缕青丝在风中飘扬开来,姣如明月的面上因为用力地驾驭泛起潮红,远远看来身形错落有致,让两人的脑海同时闪过廿九的身影。从前的廿九,不也喜欢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衣裳风一般的来去匆匆。 只是记忆中的那女子,却没有的眼前的人来得精致细腻,像一幅水墨丹青的绝笔,一笔一划勾勒出精致轮廓和曼妙身姿,同十二月傲雪的梅花一般清雅高洁,幽幽含香。 如此潇洒的沈吟心,如此潇洒的廿九。 罗炎掣住马缰,沈吟心不是受伤了么?为何她出现在这里! 廿九横在众军之前,尚留匆忙间的喘息,看见乞颜答答和塔尔兵怀中的孩子稍有一怔,随即镇定下来,“离寨一万七塔尔玄铁骑兵驻扎,入夏草原茂盛,灵州城外还有五万兵马此刻整装待发,没有乞颜答答的玄铁骑兵只是一盘散沙,你若想要游遍灵州的大街小巷,三日后回到离寨只有塔尔精兵的灭亡。一把火烧了草场,哪怕塔尔国内仍留半数玄铁兵,想必大汗您也不敢贸然在边疆拉开战线。国公,你怎么还不下令?” 乞颜答答大惊失色,搂紧了怀里的孩子,失声问道:“你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