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白刃》
写在红尘白刃前
写武侠小说的人,通常本来都是武侠小说迷,我也正是如此,从开始看武侠小说到现在,算来已有二十年了,前面十几年只是看,后面六七年,不但看,而且还写,写的虽不大怎么样,看的资格总不算浅了,一本小说是好是坏,我总还能看得出来。
有的小说能令人看之后热血奔腾,甚至热泪满腮,有的小说却令人一看就想睡觉——,后面的一种虽可以代替安眠药,我却宁可失眠,也不原拜读这样的大作。遗憾的是,要写出一本令人感动的,令人着迷的小说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不但要有才能,有技巧,还要有敏锐的触觉,丰富的情感,生动的想象力……这样的人实在并不太多,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昔年的名家不说,能令人一看他们的小说,就舍不得放手的人,至少有六个。
郑澄因的苍劲严谨,朱贞木的奇情绮丽,王度卢的清雅婉约,徐羽春的乡土风味,白羽的平实精密,以及还珠楼主>的空灵博大,多姿多采,就全都是令人百看不厌,荡气回肠的。
能将这六个人的长处都融合在一起的人,写出来的小说岂非更了不起么?只可惜这样的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生出来,能将其中两三个人的长处融合在一齐的人,据我所知,也不过只有一个。
这一个就是“倪匡”。
他写的小说纵横开阔,有还珠的气势,朱贞木的绮丽,王度卢的清雅。只不过他的布局更奇秘,更诧异,他的写法更新。当然,他的小说并非没有缺点,但我相信,看过他小说的人,都不会记得这些缺点的,这正如大家见到捧心西施,只记其美,还有谁会记得她有心脏病呢?
倪匡写的武侠书,在港九以及东南亚欧美各地,已享誉多年,在台湾出版单行本,还是第一次。
古龙
第一章 雪地亡魂
雪下得十分紧密,纷纷扬扬,天地之间,除了一片银白色之外,几乎一点空隙也没有。
厚厚的积雪早已覆盖了一切,甚至也盖没了一切声音。
没有一丝风,虽然早已该是午夜了,但由于下雪的原故,天地之间泛映着一片柔和的银辉。
远处的山影,是朦胧的白色,从那里,开始传来了一阵异样的犬吠声,接着,便是马蹄踏在雪地上的沉闷蹄声,蹄声十分之急。
而在近处,竹篱围着的一个小院子中,则是两间茅屋,屋顶上,也早已盖满了雪,在茅屋之中,却是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
照理,雪光是会映进屋子里来的,但是显然是由于窗上全挂上了厚厚的黑布之故,是以屋内是漆黑一片的。
在漆黑之中,可以听到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外面,犬吠声,马蹄声,已渐渐地近了,而且,毫无疑问,那些声音,是自远而近,向这间茅屋传了过来的。
屋中的气息更急促了,等到不但是犬吠声,马蹄声,甚至人声也可以听到的时候,才听得漆黑的屋子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不论情形如何,你们别动,也千万别出声。”
那声音如此苍老,讲话的自然是一个老人了,但那是什么样的老人,由于一片漆黑,却也根本看不清。
在茅屋外,那疾驰而来的一群人,早已将雪夜的平静、安宁,破坏无遗了。
总共来了十来匹骏马,疾驰而至,而奔在那十来匹骏马之前的,则是七八头驴驹也似的西藏獒犬,长毛飞扬,发出惊心动魄的吠声。
那七八头獒犬,直扑到了竹篱之外,吠声更急,牠们全都站立了起来,将前足挂在竹篱上,露出了白森森的利齿,和猩红的长舌。
那十来匹骏马,也一齐停了下来,马上全是彪形的汉子,一色的黑衣劲装,戴着毡帽,他们的帽上和衣服上全积着雪。
为首那一个汉子,身形更高,颔下一圈虬髯,金光闪闪,天生异相,极之威武,他在马上一挥手,道:“先将这屋子围住。”
在他身后的一个汉子,道:“王总管,这是陈老爹的屋子,将他叫出来不就行了?”
那虬髯汉子,“哼”地一声,道:“你倒说得方便,獒犬追到这儿停下来,这两人分明匿身在此。陈老爹只怕早已死在那两个人手下了。”
那十来个汉子,早已散了开去,将那两间屋子,紧紧地围住,七八头獒犬,却还在不断地吠叫着。
那虬髯大汉,却不断地向来路眺望着,不一会,只见鲜红的一点,自远而现,来势极快,转眼之间,便到了眼前。
那是一匹极其神骏的枣红马,马上骑着一个少女,那少女披着一件鲜红色的披风。
那少女向前驰来的势子十分急,以致她身上披风,整个扬了起来,迎风“刷刷”有声,雪花飘了下来,落在披风上,红白相间,蔚为奇观。
那少女在转眼间便驰到了虬髯大汉的面前,只见她约摸十七八岁年纪,十分俏丽,可是这时候,却是脸色苍白,神情委顿,还有十分明显的泪痕,一望而知她曾伤心地痛哭过。
一到了近前,她便以十分嘶哑的声音道:“他们在这里了么?”
那虬髯大汉对这个少女十分恭敬,在马上欠身,道:“一定是在这里的了。”
那少女“嗯”地一声,突然一翻手腕,“嗖”地一声响,一条鲜红色的长鞭,突然挥了出来。那长鞭只有手指粗细,但足有一丈五六长短,一挥出来之后,在那七八头獒犬头上“啪”地发出了一声响,又立时收了回来,一来一去,快疾无比。
紧随着那长鞭挥出的“啪”的一声之后,獒犬的吠叫声,立刻停了下来。
犬吠声一停,四周又立时静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只听得那茅屋的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响。
门一开,那七八头獒犬又待作势前扑,但是那少女伸手向下按了一按,那么凶恶的獒犬,立时又在雪地上伏了下来。
茅屋的门渐渐打开,先从门中伸出来的,乃是一柄油纸伞,接着,“啪”地一声,那油纸纸伞已撑了开来,伞上有着两三个破洞。
再接着,便是一个穿着一件光板羊皮袄的老者,走了出来。
那老者睡眼惺忪,用纸伞遮住了头,向外走了一步,自言自语道:“好大的雪啊!”
他一面说,一面探头向前看来,一看到虬髯汉子,便“啊”地一声,道:“原来是王总管、陈总管,你带这么多人,可是打夜猎么?上好的狐皮,可不是得夜猎么?王总管,请进来,喝一口热茶,待老汉去烧水。”
那老者一出来,就唠唠叨叨,讲个不了,但是却没有人搭腔。
那虬髯汉子和那个少女,一见这老者出来,面上皆现出意料之外的讶异神色来,等那老者讲完,虬髯大汉才叫道:“陈老爹——”
他一叫,陈老爹又抬起头来,他一抬头,却大声嚷一起来,道:“啊!这不是天一堡的雪红小姐么?这可是天上飞下来的凤凰啊!雪红小姐,老汉上一次看到你时,你还小,老汉在第二天,就捉到了三只好大的火狐,这次看到你,可不定捉到些——”
他讲到这里,那少女已皱秀眉,虬髯大汉忙道:“陈老爹,你少废话,我们是来找人的。”
陈老爹一呆,道:“找人?找我老汉么?”
他的头仰得更高了,只见他的脸上,全是皱纹,他究竟有多大年纪,王总管也说不上来,但是王总管却知道,陈老爹在这两个茅屋住下来,总也有二十年来了。
王总管倒很喜欢陈老爹,因为自从陈老爹在离天一堡二十多里的荒地上搭了两间茅屋,住了下来之后,他在天一堡中的地位,也一天一天地高了起来,终于到了今日总管的地位。
来往天一堡的人都奇怪,天一堡防卫极之森严,在离堡二十里之外,便遍地设卡,二十五里之内,再向天一堡接近,更是步步盘查,里里有哨,陌生人想要混进去,那实比登天还难,但可以就在第一排暗卡之外不远处,有一个孤孤零零的老者居住着,岂不是可疑?
事实上,当陈老爹才来的时候,天一堡中的高手,也不是没有起过疑,也曾对之日夜监视过,但是久而久之,天一堡上下,都知道陈老爹是逃荒逃来的,孤苦伶仃一个人,陈老爹没有别的本事,可就是酿得一手好酒,他酿的酒不多,但经过的人,只要开口,总能喝上一碗。
酒是最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的,渐渐地,天一堡中的人都不以陈老爹为异了。
而陈老爹来的时候,已经够老了,二十年来,更是老得几乎连走也走不动了,自然更加没有人去注意他了。
这时,看他仰着头,问人家可是找他的时候,王总管不禁笑了出来。
王总管笑道:“找你作什么?我们是追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你只怕也见过,就是堡主的外甥。”
陈老爹又接上去,道:“是的,我见过,白白大大的,好小娃儿啊!发的一手好神箭,是么?”
王总管道:“不错,我们找的就是他,他在你屋里,是不是?”
陈老爹眯着眼,笑了起来,道:“王总管,你和我开什么玩笑,他们怎么会在我这里?”
王总管转过头去,道:“小姐,陈老爹说他们不在此地——”
那少女寒着脸,冷冷地道:“可是,獒犬却是追到这里停下来的。”
王总管忙又道:“是啊!”
獒犬的嗅觉最灵,里许之外“能闻人味”,七八头獒犬,到了这里,停了下来,若说是要追的人不在这里,那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是以王总管立时又扬声道:“陈老爹,这事可不是说着玩的,人在不在你屋子里?”
那少女怒道:“王大叔,你是怎么啦?人在不在屋子里,进去一看不就知道了?”
她身形拔起,向内跃了进去,当她身在半空之际,手中的长鞭,又“啪啪”地挥动了两下,那七八头獒犬,一齐窜了上去。
等她身形落下时,已在茅屋的门前,她反手一拍,身后的两条獒犬,已然狂吠着冲进去,她站在门口,叫道:“拿火把来。”
她的声音,十分嘶哑,而且,她是咬牙切齿叫了出来的,像是在取得火把之后,她便可以发现她最痛恨的东西,立时将之彻底毁灭一样。
她一叫,立时有两个大汉,翻进了竹篱,将火把递给那少女。
陈老爹也不张伞了,他摊着双手,道:“各位大叔,怎么回事?王总管,我老汉——”
王总管面色一沉,道:“少废话,我们只不过是找人,若是找了出来,哼哼!那你这几根老骨头,也别想再有剩下了。”
陈老爹顿着足,干瘦的脸上,现出十分冤屈的神色来,转过身去,那时,那少女已握着火把,闯进了那两间茅屋中。
那两间茅屋,能有多大,七八头獒犬冲了进去,早将茅屋中简陋的东西,弄了个天翻地覆,那少女持着火把进去一看,更是一眼看尽。
屋中当然没有人,但是七八头獒犬,却伏成了一个圆圈,犬首对准了房中心的地面,一面嗅着,一面发出极其凄厉的吠声来。
那少女“哼”地一声冷笑,转过头来,道:“王总管,你看到没有,这房中有道理,这老头不是好人,先将他拿下!”
可是王总管却并没有向陈老爹动手,他只是来到了少女的身后,道:“小姐,那是一个地窖,堡中上下,几乎人人皆知,窖中所藏的,是陈老爹酿制的好酒。”
那少女厉声道:“你怎知那里面不能藏人?”
王总管的口唇动了一动,他本来是想说“陈老爹何必在这里藏人”的,但是他看到那少女的脸上,已充满了怒意,是以他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那少女哑着声音喝道:“将这里掲开来看看。”
王总答应了一声,在两头獒犬之旁走过,一俯身,手指钩住了一个洞,将一块五尺见方的木板,钩了起来。
那木板一被钩起,便隐隐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酒香。
那少女将火把向下扬,只见下面是个一丈来深,六七尺见方的地窖,地窖的四壁,叠着不少酒缸,火把的光芒照耀之下,看不到地窖中有人。
可是,在那木板揭起来之后,那七八条獒犬,却更疯了也似地叫了起来。
那少女站在地窖上,面上的神色,充满了疑惑,突然间,她一抖手,“嗖”地一鞭,便向地窖之中,挥了出去,只听得“叭”地一声响,一只大酒缸,已然被砸得粉碎,美酒四溢,立时流了一地,酒香更浓。
那时,那七八头獒犬反倒不出声了。
那少女鞭若游龙,又是一连“叭叭叭”的几鞭,砸碎了七八缸酒,令得围在一旁的那七八人,连王总管在内,心中俱都暗叫可惜不已,七八只酒缸一破,那地窖中绝没有藏着什么人,更是显而易见之事。
那时,陈老爹已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唉声叹气,道:“小姐,当真罪过啊!这七八缸酒,你看看,都快二十年了,唉!我这里怎么会藏着人——”
他在不断自言自语地讲着,也没有人去理睬他,突然之间,只听那少女叫道:“王总管,你来看。”
她一面叫,一面伸手指着地窖下面,王总管凑过头去一看,也不禁一呆。
那七八缸酒,一齐破裂,在地上,照理应该积有三两寸深的酒才是的。可是这时,地上却只是湿漉漉地,并没有积酒。
王总管一呆之后,立时道:“小姐,这——”
那少女叱道:“你还不明白么?在这地窖之下,另有暗道,酒全漏下去了。”
王总管陡地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叫道:“陈老——”
可是,他下面的一个“爹”字,还未曾出口,便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见陈老爹的身子,在刹那之间,暴长了起来,但那只是电光石火一刹那的事,王总管也根本未曾看清楚陈老爹暴长之后的身子是怎样的。
因为陈老爹的身子突然一挺间,只见他身形晃动,电光石火间,只听得七八下獒犬的惨叫声,陈老爹人影闪动,七八头獒犬一齐在地上打滚死去。
紧接着,只听得呼呼两声响,两个人飞了出来,撞在墙上,将墙撞穿,跌了出去,只见他们跌出之后,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鲜血自他们的胸口,汩汩流出来。
这一切变故,当真只是在电光石火之间所发生的,可以说是来得突然之极。
当变故突然发生之际,每一个人皆是一呆。
然后,只见两个人突然怪叫起来,身形闪动,向外疾窜出去。
他们向外窜出的势子,十分之快,转眼之间,他们快要窜到马前。
可是,也就在此时,只见又一条人影,也掠了出去,那条人影身法之快,更是如鬼似魅,一转眼间,便已在他们两人中间穿过,挡在他们两人之前,双手齐出,向他们的脸上按去。
那一招的招数,十分异特,在屋中的人,也都看得十分清楚,当陈老爹的双手,一齐向前按出之际,掌影乱摇,竟是无可趋避。
只听得那两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身子向后退来。
本来,他们已然掠出了屋子有十来步的,但这时一直向后退来,直退进了屋子,方始双腿一屈,倒了下去,他们倒地之后,是脸向着上面的,只见他们两人的脸上,各自有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印。
那手印看来十分分明,倒像是有人用利刃在两人的脸上,刻意雕成的一样。
王总管和那少女一看,都呆了一呆,尤其是王总管,一看到了那两人面上的血手印,陡地想起了一个人,只觉得身子像是浸在雪水中一样,把不住颤颤地发起抖来。
而就在他们一呆之间,陈老爹又已经掠回屋子来,只见他到了屋中,身形疾转,还有四名汉子,也一齐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刹那之间,四周又变得静到了极点,但不一会,便响起了一阵“格格”的声响,原来那是王总管上下两排牙齿,因为身子抖得越来越剧烈而发出来的声音。
那少女的脸色虽然苍白,但是脸上的神色,还是怒多于惊,和王总管那种死灰一样的神情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地上,七八具狗尸,八具人尸,在火把的照耀之下,显得凄厉之极,而三个人的身形,也各自僵立不动,过了足有一盏茶时,才听得王总管结结巴巴地道:“陈老爹,你……你……得得……得得……”
他只讲得了四个字,牙齿不住地发抖,竟再也讲不下去。
这时候的陈老爹,也不再是伛偻着腰,眼光茫然的陈老爹了。
只见他身形挺立,像是在陡然之间,长高了一个半头一样,而他的双眼之中,也迸射着冷森森的光芒,望之令人心悸。
他只是冷笑了一声,王总管的身子抖得更厉害,突然腿一屈,跪了下来,叫道:“你饶了我吧!”
陈老爹却立即回答,而且,他回答得如此干脆,如此简单,只听得他道:“不能。”
可是,他才抬头,陈老爹的右手,突然向前伸出,已然在他的脸上,按了一按,当陈老爹的手,和着血珠子,一提了起来之际,那少女不禁“嘘”地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王总管的脸上,像是被人揭去了皮一样,已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手印。
他还未曾立时死去,只见他的身子一挺,突然站了起来,哑着声叫道:“小姐,快……快去告知堡主,血——”
他只讲到一个“血”字,身子突然向前一栽,“叭”地一声,跌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陈老爹发出了两下冷笑声,摇了摇头,阴森森地道:“没有人可以告知堡主。”
他倏地抬起头来,望定了那少女。
那少女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
陈老爹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又道:“没有人可以去告知堡主,因为小姐,你太聪明了,多少年来,只有你一个人看出,这地窖之中,另有暗道。”
他一面说,一面向前慢慢逼去。
那少女在陈老爹向前逼来之际,只得不住地后退,但是转眼之间,她就退到了墙前了。
陈老爹不断发出令人心悸的怪笑声,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从地窖出去的地道,我足足掘了二十年,是直通天一堡的中心去的,天一堡中的任何人,都做梦也想不到这一点的,当然,我也绝不会留下活口的。”
那少女的身子,也发起抖来,自她失色的唇中,迸出了一句话来,道:“你……杀了我……堡中的人是会来找我的。”
陈老爹“桀桀”地笑起来,道:“当然,当然他们会来找你的,你是天上的凤凰,你是堡主的唯一爱女,他们不见了你,怎不找?哈哈!可是,他们却找不到什么,等到他们找到我这里时,已经什么也没有了,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陈老爹的一只手,已然慢慢地向上扬起。
那少女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惊呼声,手中的长鞭,突然挥成了一个圈儿,“嗖”地向前,疾挥而出,击向陈老爹的面前。
同时,她身子一弓,背后突然一用力,“轰”地一声响,已将墙撞穿了一个洞,她人也从墙洞之中,直穿出去,在雪地上翻滚了两下,疾跃而起。
那少女撞墙而出的身法,可以说是极之快疾,可是她刚上站定,陈老爹却已到了她的面前。
那少女手臂挥动,长鞭呼啸挥出。
可是她鞭势虽猛,陈老爹手腕一翻,五指一紧,灵蛇也似的鞭梢,已突然被他握住,并还向怀中大力一带。
那少女一见软鞭被对方握住,若是立时便撒手,或者还可无事。
可是偏偏那根鞭子,乃是极其罕见的一种巨蟒的虬筋所制,坚韧无比,乃是一件趁手之极的兵刃,她自小便练,一直带在身边,极其喜爱,一时之间,不舍得丢弃,犹豫了一下。
而就在她犹豫间,陈老爹的那一股大力,已然传到,拉得那少女向前一个踉跄,直跌向前去。
那少女一向前跌出,心知不妙,立时松手之际,肩头一紧,已然被陈老爹抓住。
陈老爹一抓住那少女的肩头,一手向着那少女的面门,不断地摇晃着,一面摇,一面发出难听之极的“桀桀”声来。
那少女微仰着脸,大片的雪花,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她双眼睁得老大,虽然她脸上的神色,已是一副骇然欲绝,但是她却紧紧地抿着嘴,一声不出。
陈老爹的右手五指箕张,一寸寸地向那少女脸上接近,眼看已将要按上那少女的面门了。
在那时候,那少女只觉得鼻端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而陈老爹的掌心,也变得血也似红,像是他的手掌,才在血中浸过,又像是他掌内的血,随时可以裂肤而出,向外喷出一样。
那少女虽然倔强,但是在这生死关头,她的气息,也不免急促起来她喘着气,双眼定在离她面前,已只有三四寸的那只手掌之上。
突然,她以微带颤抖的声音道:“你……你不是什么陈老爹。”
陈老爹发出一下异样的长笑,道:“当然我不是什么陈老爹。”
那少女咽了一口口水,道:“你……你是血掌唐豪,你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血掌唐豪。”
陈老爹又桀桀怪笑起来,道:“不容易啊!我已有二十年未在江湖露面,像你这样年纪的人,居然也知道我的名头?”
那少女气息急促,但是她仍然勉力使自己镇定,甚至还发出了一下冷笑声,道:“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头?只不过在堡中,有一个人,时时提起你血掌唐豪之名,我还向爹爹问来的而已。”
陈老爹——血掌唐豪冷冷地道:“天一堡中,时时提起我名字的,除了凃老贼,还会有什么人?”
那少女怒道:“你敢对我父亲无礼?”
唐豪“哈哈”笑起来,他笑得十分高兴,又连声道:“凃龙老贼,凃龙老贼,凃龙老贼!”
他连骂了三声,那少女的怒意,也越来越盛。她被唐豪抓住了肩头,双臂的力道,发不出来,但是她咬牙切齿,向唐豪踢去。
唐豪也根本不避,“砰”地一声,那少女的一脚,踢在唐豪的腿上,唐豪只是一声长笑,可是那少女却是脚趾一阵奇痛。
那一阵奇痛,令得那少女的泪水,不由自主,迸了出来,但是她还是紧紧地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呻吟声来。
血掌唐豪道:“想不到凃龙老贼,这样不中用的窝囊货,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女儿。”
那少女气得身子发抖,尖声道:“你才没有用,你若是有用,为什么要隐名埋姓,在这里住了二十年?”
第二章 杀子之仇
血掌唐豪的面色,在刹那间变得十分难看,好一会不出声。
在那段时间中,他的手掌,一直停在那少女的脸前,那一阵阵中人欲吐的血腥味,也不断地传过来,那少女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但是她却始终强忍着,一声不出。
好一会,才听得血掌唐豪冷冷地道:“是的,我在这里隐名埋姓了二十年,可是,凃龙老贼在这二十年中,可曾出过天一堡半步?”
那少女一扬眉,道:“哼!我爹在堡中练绝顶武功,怎可和这种鬼祟行动,相提并论。”
血掌唐豪连声冷笑,他每发出一下冷笑声,那少女的身子,便不由自主,震上一震,他连笑了五六下,才道:“时时提起我名字的,既然不是凃龙老贼,那又是什么人?”
那少女想是豁了出去,她也一声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血掌唐豪的手掌,向前陡地又迫近了寸许,喝道:“说,是谁?”
那少女闭上眼睛,道:“我偏不说。”
唐豪“哼”了一声,手掌已然又待向下按来,可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远处,又有马嘶声传了过来,从马嘶声听来,已然不十分远了,唐豪陡地一怔,那一掌并不再向下按去,只是一伸手,点中了那少女的“肩井穴”,将那少女拖着,回到了屋中,放在炕上,拉过一条破被,将那少女的身子盖住,他自己则坐在坑边上,向着地窖道:“你们两人仍然别动,又有人来了。”
那地窖之下,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血掌唐豪双眉一扬,又道:“你们可听到我的话么?”
他这一下喝问,声音已大了许多,但是仍然未有回答,唐豪身形一纵,自炕沿跳进了那地窖中。
也就在这时,只听得一下长嘶声,挟着一阵劲风,卷进了屋中,一股罡风之强,令得茅屋的屋顶,也几乎被抬了起来。
血掌唐豪在地窖之中,一时间,也不知来的是什么人,他连忙弯起身子,发出一阵剧咳,他咳声未毕,又听得上面有人喝道:“什么人?”
唐豪哑着声,道:“我……我……是我陈老头。”
他一面说,一面双手抱着头,身子蹲着,居然还在不断地发抖。
只听得上面脚步声传到了地窖边上,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来到了地窖的边上,道:“陈老爹,是你?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血掌唐豪偷眼向上看去,一看那汉子,便认出那是天一堡主凃龙的大徒弟,他的声音发着抖,道:“我……我也不知道,先来一男一女两人,后来,又来了许多人,他们打了起来,我只好躲在这里……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张大爷……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中年汉子,道:“你且上来。”
唐豪慢慢地向上攀来,他才一攀上地窖,身形一直,突然之间,一掌印出。
那一掌,正印在中年汉子的小腹之上,那中年汉子的脸上,现出了吃惊之极的神色,望定了唐豪,然后,松了一口气,“砰”地仰天跌了下去。
血掌唐豪一出手,便杀了一人,他不禁“嘿嘿”冷笑,可是就在那一笑间,只听得在门口,又传来了两下冷笑声。
那两下冷笑声,听来阴冷之极,血掌唐豪乃是何等样人物,但是听了之后,仍然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一则,也是因为他想不到来的不止那中年汉子一人,若是他早知还有别人的话,他也不会一上来就出手了。
这时,他倏地抬起头来,只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人,那男的个子矮得出奇,形容猥琐,但是一身衣服,却又华丽无比,黑衣金绣,闪闪生光,绣出了千百条各种神态不动的蜈蚣。
而那个女的,身形则高得出奇,那男的只不过到她的腰际而已。
那女的生就一张马脸,白惨惨地,一点血色也没有,极其骇人,双眼之中,幽光闪闪,发如乱麻,看来十足是一个孤鬼野魂。
一见到那两个人,血掌唐豪,不禁“吁”地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女的薄唇掀动,道:“当家的,你看到了没有?这可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啊!”
那男的声音,十分粗哑,道:“是啊!娘子,唐老大的血掌功夫,比打死我们孩儿之际,又有进步了。”
那女的又道:“当家的,你说得好,我们的孩儿要是不死在血掌之下,今年也早就成家立室,你我也应该抱孙子啦!”
那男的“桀桀”笑着,道:“娘子,你说得真对。”
血掌唐豪听他们不断地讲着,心中实在不是味儿,一声厉笑,道:“当真想不到啊!在这里塞北苦寒之地,居然会见到厉神君、曾仙后夫妇。”
那一男一女又桀桀怪笑起来,道:“唐老大,这才叫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们找了你二十年哩!这二十年时间,我们什么地方没去过,这三四年来,听得人说,早年有人见你出关来了,是以我们一直在关外打转转,嘿嘿!若不是你刚才那一掌,我们当真不敢认你了。”
血掌唐豪沉声道:“好,好,你们既然找到了我,一定是要算账的了。”
那女的道:“自然。”
唐豪吸了一口气,道:“但是我却有一个不情之请,尚蒙俯允。”
那女的“哼”地一声,道:“你不妨说来听听,反正已等了二十年了。”
血掌唐豪一字一顿,道:“唐某在此,有一些事未了,但也快了,两个月之后,我定然自行投到帝后宫来,两位意如何?”
那一男一女听了,突然尖笑起来,道:“还有帝后宫?”
唐豪一凛道:“此言何意?”
那两人一起惨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在寂静的雪夜中听来,实是骇人之极,那男的道:“早已没有帝后宫了,冠绝武林、奢华无比的帝后宫,早已教我们一把火,烧光了。”
唐豪的身子向后略退了一步,道:“为什么?”
那男的声音越来越尖锐,道:“当烈火熊熊之际,我们夫妇两人,当着烈火,都曾立下重誓,一定要将仇人擒住,挫骨扬灰,将他的骨灰和在石灰之中,作再起帝后宫时涂墙之用。”
唐豪越听越是心惊,那一男一女,原是邪派中一等一的厉害人物,他们在苗疆百蛮山上的帝后宫,奢华绝伦,乃是武林人物居住中第一豪华的宫殿,想起帝后宫主人,金蜈神君厉啸,黑风仙后曾希,更是无人不知。
血掌唐豪早年,在长城附近,与人动手,其中有一个少年人,不过二十上下年纪,却是态度嚣张,言词骄人,唐豪也不知他是谁,动起手来,却是武功平常,三掌之内,便死在他的血掌之下。
及至唐豪击死那少年人,才知道这少年人,竟是苗疆帝后宫主人,金蜈神君和黑风仙后的唯一爱子。
这个祸自然闯得不小,但是因为紧接着,又发生了一种对唐豪本身来说,更是重大的事,使他销声匿迹远遁塞外,在这里扮做了“陈老爹”,隐居下来,是以这件事,他自己也几乎淡忘了。
可是,如今却偏偏在这个多事的雪夜,这一对冤家,突然出现,而且,当他们出现之际,唐豪正在使出血掌功夫,赖也赖不掉了。
这时唐豪的心中,自然极其焦急,眼前这个人,若要出手,一对一或者勉强还可以打一个平手,便是要以一敌二的话,却是万难胜过他们的。
眼下的情形,最好自然是当机立断,立时飞遁,只要遁进了十里外的大森林之中,他们两人想要找自己,就不是易事。
可是,他在这里,隐名埋姓,辛辛苦苦住了二十年,眼看事情已可成功,要叫他一走了之,他却实在舍不得二十年来的辛苦经营。
是以他一面干笑着,一面心中,仍是举棋不定。
黑风仙后曾希,发出十分难听的笑声,但是这种笑声,却又可以一听便听出,她的心中,实在十分高兴,他们遍天下寻找杀子仇人,找了二十年,却突然能在这里发现,那股高兴,实在是难以形容的。
她一面笑,一面右手已慢慢地扬了起来。
她人又高又瘦,一双手,更是肤色如铁,瘦得像鸟爪一样,极为丑恶,看了令人禁不住恶心。
唐豪一见,连忙道:“且慢。”
曾希“桀桀”笑着,道:“你还有什么指教?”
血掌唐豪明知事无可能,但是他还是不能不说,他道:“我在这里有一件极重要的事,今晚或者就可以办妥,明晚此时,我们在此相会,现在请你们两人离去,可好?”
曾希和厉啸两人一听,一齐“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的笑声,是如此之凄厉,再加上他们两人,内功深厚,笑声绵绵不绝地传开去,不知可以传出多远。
而他们两人的笑声虽然震耳欲聋,此际却也又隐隐可以听到天一堡方面,又有笑声传了过来。
唐豪的心向下一沉,曾希已然笑道:“你有要紧的事未了么?那么你死的时候,心中一定更痛苦了?”
唐豪面上的肌肉抽痉了起来,那显然是曾希的话,刺痛了他心灵最难过的地方,令他感到无比的痛苦之故。曾希的话才一出口,厉啸已然接口道:“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
厉啸一个“事”字甫出口,矮胖的身形突然荡起了一股劲风,而且直跳起来,随着他身形拔起,茅屋之中,突然扬起了一阵异样的腥味。
血掌唐豪一见对方的身形疾拔而起,身子便自一弓,“飕”地一声,便自刚才那少女撞出的墙洞之中,直穿出去。
而厉啸在一扑进屋之后,双掌翻飞,已“呼呼”拍出两掌。
那两掌之力,在屋中回旋激荡,力道之强大,实是难以形容,随着轰轰发发的掌风,一声瓦崩,整间茅屋,倒坍了下来。
当厉啸发出双掌之际,曾希也抢前一步,抢了进来,这时,整所屋子坍下,屋顶和着积雪,一齐压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唐豪方才穿出屋子,便听得身后响起了轰然巨响,他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屋顶已坍了下来。
唐豪心中陡地一喜,他立时迅疾无比地向外奔出了七八步,已奔出了两三丈。
然后,他身子突然掠了起来,足不沾地打横掠出了六丈许,身形突然向下一沉,他在这里住得太久了,地形极熟,知道身形下沉之处,有一个土坑,这时全被积雪盖住,上面看是看不出来的。
他身形一沉,立时沉进了土坑中,他连忙伸手拨动积雪,他整个身子,立时全埋入了雪中。
也就在这时,只听得厉啸和曾希两人,各自发出一下怪叫声,身子自倒坍的茅屋之中,直冒出来。
他们两人冒了起来之后,不约而同,一齐循着唐豪刚才奔出的那七八步脚印追过去,可是,两三丈远近,一晃即至,而在两三丈开外处,却再也看不到有脚印了。天上大雪纷飞,但是如果有脚印的话,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被盖住的。
当然,以唐豪的武功而论,要踏雪无痕,也不是难事,但为何一开始就有脚印留下呢?
曾希一呆之下,尖叫道:“当家的,他溜了,咱们快退。”
厉啸抬头向前望去,雪越来越是紧密了,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两三丈外的东西,就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唐豪是向哪一个方向逃去的,他心中急怒交加,不禁怪叫起来。就这在这时,人声、马声,也已迅速近来了。
曾希的声音,也变得难听之极,她道:“当家的,有人来了,莫耽搁了我们的正事。”
厉啸道:“来的定然是天一堡的人,咱们就请他们帮我们找一找唐贼,谅来他们肯帮忙的,人手多了,自然也易于找寻些。”
曾希忙点头道:“你说得是。”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只见两匹马,已然飞也似地向前驰了过来,马蹄踢起的雪花,扬起老高,连马上骑的是什么人也看不清。
但是,马上人所发出的呼叫声,却是听得十分真切,
那是一个十分深厚结实的声音,正在叫道:“雪红,雪红,你在哪里?”
厉啸身形一晃,迎了上去。
他的身形,就等于在密密层层的雪花之中,突然冒了出来一样,将那两匹马吓了一大跳,一声长嘶,齐皆人立起来。
马上那两人的身子,自马身上疾拔起来,一左一右,迅疾无比地在厉啸的身边,停了下来,疾声喝道:“什么人?”
在他们呼喝声中,曾希身形长起,也到了厉啸的身边,而另外有数十名汉子,也已赶到了近前。
只有厉啸一个人,人家一看,还不容易认出他是什么人来,但是黑风仙后曾希一出现,两人站在一起,一高一矮,却是人人一看就可以看出那一双夫妇是什么人来了,当下,只见那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半步,失声道:“是帝后宫主人。”
厉啸忙道:“是,两位定然是天一堡来的了?”
那两人沉声道:“正是,我们兄弟两人,姓汤——”
可是厉啸却连听一听两人的姓名,都觉得不耐烦,立时打断了两人的话,这样做当然极为无礼,但是他乃是骄横已惯的人,再加上这时,心知多耽搁一刻,敌人便走得远一些,是以根本连考虑也未考虑,便道:“少废话,你们快帮我去追一个人。”
那两人面色一变,道:“我们在通名报姓,这却不是废话。”
黑风仙后曾希道:“谁理会你们姓汤姓水,只要你们追到了人,自有大大的好处。”
那两人一声长笑,道:“两位若是以为天一堡中出来的人,竟是随便供人驱策的,那也未免太可笑了,我们也要找人,有要事在身,不奉陪了。”
两人一闪身形,便待向马上跃去。
可是他们身形才动,便听得曾希发出了一下惨烈无比的叫声。
那一下叫声,实在任何人听了,都不免身形发抖的,
那两人也是陡地一呆,曾希已“桀桀”怪笑道:“你们若只是报姓名耽搁了我们追人的要事,我定将天一堡夷为平地。”
那两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啊!就看两位将天一堡去夷为平地吧!”
曾希再是一声怪叫,手臂一扬,“呼”地一声响,五指如钩,已然向前,疾抓而出,抓向两人中左边那个的胸口。
那两人乃是天一堡中一等一的高手,是堡主凃龙的结义兄弟,本是长白派中的人物,两人各执单刀,有名的是神刀双虎,汤化达、汤化安两兄弟,若不是他们武功造诣高,那纵使有天一堡的名头可借,见了厉啸和曾希两人,也早已硬不起来了。
他们兄弟两人,汤化达性如烈火,汤化安却是老谋深算,那时,黑风仙后的一抓,又是抓向汤化达的,汤化达一见对方已动了手,一声大喝,骂道:“他奶奶的熊,动手么?”
他一面骂,一面也看出对方这一抓之势,实是非同小可,不敢硬接,身形突然拔起,身在半空,猛地一躬,向后退去。
而汤化安一见动上了手,他们兄弟两人,早年在国内纵横了不少年,焉有不知眼前两个煞星的厉害之理,刹那之间,他想到自己本来是出来找寻堡主的爱女凃雪红的,有这两个人在,事情只怕大是复杂,而且这两个人的武功极高,自己不一定是敌手,若不是堡主亲来,只怕不是了局。
是以,就在曾希发出那一抓之际,他一挥手,已将一枚信号箭,抛向半空。
那枚信号箭一到了半空之中,只听得“轰”地一声响,幻为一溜蓝焰,向上直飞了起来,在大雪纷飞之中,加上那么一溜直冲霄汉的蓝焰,实是蔚为奇观。
而汤化达本来是站在马前的,这时为了离开曾希的一抓,身形倏起倏落,已然到了马身的另一边。
也就在此际,曾希的那一抓,由于去势实在太快,抓不住汤化达,“噗”地一声响,却抓在马腹之上。
由于她这一抓的去势,实在太猛,是以她的一条手臂,倒有一半插进了马腹之中,曾希一抓未中,更是大怒,手臂一振,竟将一匹活嘶活鸣的马,硬生生的提了起来,一挥手,将那匹马向汤化达砸来。
那匹马腹部洞穿,在向着汤化达砸来之际,血如泉喷,雪地之上,立时红了一大片,马身挟着劲风,来势骇人之极。
汤化达跃出之后,早已掣了刀在手,这时他原可以再向后退去的,但是一则,他不愿自己的爱马,多受痛苦。二则,他若是再退,那分明太以示弱了。是以他一见整匹马向自己砸来,一声大喝,手起刀落,一刀直向下劈去。
那一刀刀势之猛,实在无出其右,刹那之间,只听轰然之声过处,刀光大振,那匹马竟已被断成了两截,向下落去。
一刀能将马劈成两截,只消力大刀疾,倒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然则,汤化达的武功造诣,究竟非同等闲,他在如此力猛势雄的一刀之后,刀势未尽,刀花滚动,已然变招,一连三刀,已向曾希攻到。
他们两兄弟号称“神刀双虎”,在刀法上的造诣,确然非同小可,紧接着那样力雄势猛的一刀之后,接连攻出的三刀,势子却是极其轻盈,刀光万道,刀影蒙蒙,三刀一出,黑风仙后的身影,几乎已全在刀影的笼罩之下,汤化达一看到这等情形,心中不禁陡然一喜,心想这一次,自己若是能将黑风仙后曾希伤在雪地之中,那自然可以声名大噪了。
他正在高兴,一面内力疾送,刀势加紧,却不料就在此际,只听得刀影之中,传来了“铮铮铮”三下响声,每一下响声过处,汤化达的手上,都感到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反震了上来。
三下响声一过,汤化达的刀势顿敛,只见曾希的手中,握着一柄漆也似黑,只有两尺来长的短剑,那正是曾希仗以成名,旁门四大兵器的黑风剑。
汤化达心知这柄黑风剑削金断玉,锋利无匹,这时,他不明白,何以刀剑连交之下,自己的单刀,竟会安然无事。
他一面收刀后退,一面还得再行回臂出招时,可是刀才向前一送,他不禁大吃了一惊。
原来他那柄鸳背薄刃的单刀上,已然有了极深的三个缺口。
那三个缺口,自刀刃起,直达刀背,只留下极少的地方还连接着,若是他不觉察,再用力发招时,一招发出,刀必然断为四截了,正在发招欲攻之际,兵刃如果忽然断折,那实是不堪想像之事。
汤化达一怔间,身子陡地后退了七八步,当他后退之际,他想起对方能在自己的刀上留下这样的三个缺口,那自然是在刀剑相交之际,将力道算得恰到好处之故,而刚才刀势何等迅速,她竟能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巧劲用得如此之妙,功力之高不是自己所能抵敌。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实在呆若木鸡,面如死灰,而在一旁的汤化安却还未曾觉察有什么不对头处,大声问道:“哥哥,怎么了?”
汤化达一声苦笑,一挥手,将手中的单刀,向外抛了开去,那柄单刀还未曾落到雪地上,便已然断成了四截,他道:“兄弟,我们栽了。”
汤化安也是大吃一惊,只听得曾希又冷冷地问道:“替不替我们去寻人?”
汤氏双虎,面面相觑,答不上话来,呆了片刻,汤化安才道:“不知两位要我们去寻什么人?”
曾希怒道:“他奶奶的熊,拖什么时间?我刚才未曾说过,要寻的是血掌唐豪。”
汤化安这样问的目的,的确是想拖延时间,因为告急信号既然已经发出,堡主定然可以看到,不消多久,也一定可以赶来的,拖得一时便算一时,他为人十分老谋深算,曾希对他虽然破口大骂,但是他却也不动怒,道:“血掌唐豪,这人已有多年不在江湖露面,叫我们上哪里去找他?”
曾希怒道:“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就在这里,扮成了一个老头儿。”
汤化安“啊”了一声,道:“这里的一个老头儿,住了近二十年了,叫做陈老爹,不是什么血掌唐豪,两位莫是弄错了?”
他一言甫毕,只听得厉啸道:“你自己看看!”
“呼呼”两声,两条死尸,直飞过来,仰天跌在雪地之上。这两个死人的脸上,俱都印着一个血也似红的血手印。
汤氏双虎一看,也觉得怵目惊心,这是血掌唐豪的独门功夫,唐豪虽然已多年不在江湖露面,但是他“血掌”功夫之邪门,武林中人,却是记忆犹新。
当下他们两人的心头,怦怦乱跳了起来,他们出来寻找堡主的爱女凃雪红,遇到了厉、曾两人,事情已然够麻烦的了,哪堪再加上一个多年不见的大魔头血掌唐豪?
两人忙问:“那么,两位可曾见到凃小姐?”
曾希厉声道:“什么凃小姐,凃大姐,我们全不知,你们人多,快四下散开,快追,谁要是抓到了血掌唐豪,便赠他一粒神蜈丹,绝不食言。”
曾希这句话一出口,汤氏双虎还在犹豫,但是跟着他们来的那些人,却已怦然心动。“神蜈丹”辟毒如神,武林中人尽皆知,只要找到一人,便可以得到一粒,这等好机会,哪里找去。
因此立时有人道:“汤爷,这里的死人,几乎全是死在血掌之下的,只怕找到了姓唐的,便也可以知道小姐的下落了,这却是一举两得。”
汤氏双虎对望了一眼,汤化安道:“好,我们所有人,分成三路,向前追去,敢问两位,这血掌唐豪,可有坐骑么?”
厉啸和曾希两人,一听得对方已然肯帮自己去追敌,心中一喜,齐声道:“没有。”
汤化安道:“若是没有坐骑,这样的积雪天,他定然走不远,我们只在二十里范围之内找寻他就是了。”
他话一说完,双腿一挟,马已向前窜出,身上的积雪,一齐扬了起来,纷纷飘坠。
他带着五六十个人一走,汤化达也已催马带人,奔了开去,厉啸和曾希两人,却并不要坐骑,他们并肩向前,疾掠而去。
只见他们掠出之时,雪地上并没有留下什么脚印,只见四道笔也似直的直线,向前一直伸展而去,敢情他们两人,是在雪地上疾滑出去的。
转眼之间,所有人都已不见。
第三章 宁死不屈
又过了片刻,那个坑中的浮雪,才抖动起来,然后,看到唐豪从积雪之中,钻了出来。
他也不忙抖去身上的积雪,才一钻出来,便向前一个箭步,来到了已然倒坍了的茅屋之前,手臂一振,将一根横梁,托了起来。
然后,他身形一闪,钻进了屋顶底下,他先在炕上,将被封住了穴道的凃雪红的手臂抓起,拉下坑来,然后跃进地窖之中。
地窖中十分昏暗,只有从上面透下来的微弱光线,但是唐豪在这地窖中工作了二十年,根本闭着眼睛,也可知道地道的入口处,是在什么地方的。
他搬开了两个大酒缸,掀起了一块木板,一抖手,先将凃雪红抛了进去。
也就在他自己的身子,将要钻下去之际,他又听到了马嘶声传了过来。
这一次,来的人可真不少,声音听来还相当远,但声势已然不凡了。
唐豪突然“哈哈”一笑,自他的脸上,也现出了十分得意的神情来,他身子一缩,进了地道,那块木板也已“啪”地盖上。
那块板盖上之后,在地面上来看,是一点迹象也看不出来了,更何况屋顶已坍,还有谁来注意这间破茅屋中的一切呢?
今天的一切,虽然全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和他二十年来刻板的日子大不相同,而且,他的真面目也给人认了出来。
但是,事情发展到如今为止,似乎对他更有利了。
本来,他的地道已经直掘到天一堡的中心了,在地道的尽头处,是一块大石板,只消顶开这块石板,就可以进入天一堡了。
但是,他一直缺乏顶起那块石板的勇气。
有时,他会伏在那块石板下面,听着上面传来的脚步声,以及隐约可闻的歌声,想弄明白那究竟是天一堡中的什么地方,然后才采取行动。
但是,一个多月下来,他却没有什么结果,他只不过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这一定是一个极重要的地方,目前不但来往的人不多,而且,来往的人,脚步声放得十分轻,更加难得听到他们的讲话声,就算有些语声,也只是隐约可辨而已。
唐豪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时候,他才会有勇气去顶开这块石板,这样因循下去,可能他半年一载,也不想采取行动的。
但是今天既然在突然之间,发生了那样的变故,那就逼得他非迅速采取行动不可了。
而且,如今的情形,是对他如此有利,天一堡中的高手出来了如此之多,可能连堡主凃龙也出来了,而且,他还捉到了凃雪红。
这一切好运,都应该感谢那仓惶逃入自己茅屋之中的那一男一女才是。
唐豪拖着凃雪红,在狭窄的地道中爬行着,他一面爬,一面在想,及至他想到了那一男一女之际,他陡地一惊,这两人到哪里去了?
难道他们也顺着地道,一直向前爬了出去?
一想到这一点,他心头不禁狂跳起来,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他二十年的心血,便全然白费了,而且,他一定不能活着出了这条由他费了二十年功夫,一铲又一铲挖成的地道了。
但是,他心中的震骇,却很快又平复下来,他是十分老谋深算的人,他的地道,也不是直通的,而是有如几个闸口的,每一个闸口,看来都好像是地道的尽头一样,那一男一女两人,一定是顺着地道,向前爬了出去,但是他们也一定爬不到天一堡,他们至多爬到第一个闸口处,就要停下来了
唐豪定了定神,沉声问道:“你们两人,可是在地道中么?”
他的声音,绵绵不绝地传了出去,可以传得老远。
而且,在地道中听来,他的声音十分闷实,倒像是他被人封住了口一般。
唐豪叫了两声,却是听不到有人回答,他略呆了一呆,已然觉得事情十分不寻常,他不再呼唤,屏住气息,伏在地上,向前倾听着。
在地道之中,一切细微的声响,都可以听得相当清楚。唐豪在静下来不久,便听得前面,隐隐约约,有喘息声传了过来。
那喘息声,当然便是那一男一女之中,受了伤的那个男子所发出来的了。
那么,他们正在地道之中,而且,从声音来辨别,他们正是在地道的第一道闸口处,他们绝不可能听不到自己的叫声的,他们为什么不回答自己呢?
唐豪慢慢地吸了一口气,这两个人,雪中逃到自己茅屋中的时候,如何狼狈?自己若不是收容了他们,当然不致于暴露了隐藏二十年的身份,难道那么快,他们就对自己忘恩负义了?还是他们也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以才对自己有了敌意的?
唐豪一面想着,一面仍在慢慢地向前爬,但是他已加倍的小心了。
这时,他在地道中爬行着,十分缓慢,可以说一点声音也没有,正因为这样,是以从前面传来的喘息声,也越听越清楚了。
到后来,唐豪已然可以肯定,那喘息声离自己只有一丈远近了。
他正想再一次喝问时,只听得前面忽然传来一个怯生生地,听来十分低微的女子声音,用十分焦急的语声道:“浩生哥,你感到怎样了?”
她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却只是引起了一阵呻吟声。
从那一阵呻吟声听来,发出呻吟声的人,分明在竭力抑制着他自己所受的痛苦,是以声音虽低,听起来却更惊心动。
那女子声音又道:“刚才听得唐老爹在叫我们,现在又好久没有声音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以为我们不在地道中,所以退了出去的?”
那种呻吟声又响了起来,然后,才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不……不会的。”
那女子啜泣了两声,但立时硬生生忍住了哭声道:“那―我们不是完了?”
那男的道:“是……完了,你……玉琴妹,你……可后悔么?”
那女的凄凄幽幽地笑了一下,道:“浩生哥,我若是后悔,我会跟你出来么?”
那男的长长吁了口气,他的呻吟声又持续了好一会,才听得他突然提高了声音,道:“唐豪,你……你在什么地方?”
唐豪早已在他们的对话之中,知道他们已然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是以对于他们这一句话,绝不惊异,他只是沉声道:“我就在你们的面前。”
那一男一女两人,显然绝想不到唐豪就在他们如此之近处,是以唐豪一开口,他们两人便不约而同,一齐发出了倒抽一口凉气之声。
接着,那男的便道:“你……你……准备……如何对我们?”
唐豪笑了一下,道:“你何以这样害怕,难道我的名头,你们也早有所闻么?”
唐豪心中,又奇怪,又高兴,,因为他不在武林在走动,已有二十年之久了,可是他的名字一提出来,却还是立即有人知道。
可是又不免奇怪的是,年长的一辈武林中人,自然知道他的名头,但是何以天一堡中的年轻人,也个个知道血掌唐豪呢?
尤其是天一堡僻处塞外,堡中规矩又极其严格,每年一次,被派往中原采办应用物事的人,全是堡中的地位极高的人,也轮不到年轻的人。
如果说是堡主凃龙向他们提起的,那更是不可想像的事,堡主凃龙……一想到那凃堡主,血掌唐豪上不两排牙齿,紧紧地咬着,发出一阵格格声来。
那女的抖声道:“自然……你的大名,我们在天一堡中,多有耳闻。”
唐豪“哼”一声,道:“常提起我的有谁,可是凃龙老贼么?”
那女的道:“倒不是凃堡主,而且,凃堡主是不准人家谈论你的,有一次两个人在谈及你的名头,恰好给堡主听到,各挨了一巴掌,更有一次,我听得小姐在问堡主,血掌唐豪是什么人,堡主平日何等疼爱小姐,但却也挨了堡主的骂。”
那女的讲到这里,男的又挣扎着道:“……提起什么……小姐。”
那女的连忙柔声安慰道:“浩生哥,你放心,小姐找不到我们的。”
唐豪心中疑云更甚,道:“那么,天一堡中提到我的,是什么人?”
那女的声音之中,突然充满了恐惧,几乎比她刚才问唐豪怎样处置她时更甚,她道:“那……不是什么人,而是……”
那男的叹了一口气,道:“玉琴,别忙说。”
唐豪却立时道:“说!”
那女的嗫嚅道:“我说,那是堡中的一个……厉鬼,他的声音难听极了,他……好像是住在堡中心的黑铁塔之上,堡主从来不准任何人上黑铁塔一步,不时,在黑铁塔上,就会传出难听之极的声音来,嚎叫着:‘唐豪!唐豪,血掌唐豪……’是以天一堡中,都知道尊驾大名,有一些到过中原的人,也说……尊驾是一个……是一个……”
唐豪干笑一声,接了上去,道:“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是不是?”
那女的语声道:“是,可是……你却……救了我们。”
唐豪又干笑了两声,道:“在天一堡中,难道没有人怀疑那住在黑铁塔上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什么厉鬼么?”
那女的忙道:“不,不,那的确是厉鬼,有几次,我侍候小姐,在堡主身边,连堡主一听到那样的叫声,他脸上也骤然变色,堡主的武功何等高强,根本没有人敌得过他,连他也感到了害怕,可知那一定是……鬼了。”
血掌唐豪听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时,他心头的疑问,更加强烈了,而他想到天一堡中去的愿望,也是更加强烈了。
他呆了片刻,才道:“你们两人,只说是从天一堡中逃出来,一个又受了重伤,又说是伤在堡主的爱女凃雪红之手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为你们,已惹了极大的麻烦上身,你们必须对我直言。”
那女的道:“我……叫玉琴,人人都这样叫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多半是一个孤儿,因为从小在堡中,我就是被人呼来喝去,我从来都是被人欺负惯的。”
她那几句话,讲得十分幽怨,而在漆黑的地道中听来,更是使人感到同情她的遭遇,连唐豪这样的魔头,竟也跟着叹了一声。
那女的又道:“我长大了……就服侍着小姐,我算是她的出气筒……我只是一个婢女,有什么好说的?”
她一面讲着,一面又忍不住又发出了几下抽噎声来。
但是她是显然是一向压抑惯了的,是以只略露了两下哭声,便立刻止住了。
唐豪沉声道:“我看你抱着他,从雪地中飞掠而来,来势极快,武功已有了相当造诣,你武功却是由何学来的,难道人人欺负你,还有人教你武功么?”
那女的声音,顿时由极度幽怨,而变得充满了感情,道:“天一堡中,有一个人对我是好好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浩生哥。”
唐豪沉声道:“我明白了,但是他又是什么人?”
玉琴一提起她的“浩生哥”,语音中感情之充沛,只听得她讲一个字,就可以感觉得出来,她道:“浩生哥是堡主的外甥——”
唐豪只听了一句,便立时打断了玉琴的话头,“哼”了一声,道:“是林霆老怪物的儿子?”
天一堡凃堡主的夫人,是天池一怪林霆的妹子,那乃是武林中人尽皆知之事,凃夫人早故,天池一怪林霆,早年因逢天池附近,雪莲五百年一开的盛期,引得武林中各门各派的高手,齐来争夺,林霆的武功虽高,也难以抵敌,终于被武当派的剑侠,逼下了十丈深渊,尸首无着,那么,林霆的儿子,寄住在天一堡中,自然也不是什么出奇之事了。
他的话才出口,便听得那男的道:“你……说对了。”
唐豪道:“你是林老怪的儿子,武功自不会低,何以会在凃雪红的鞭下,伤成这样?”
林浩生又长叹一声,他的伤势十分沉重,因之即使是那一声长叹声,也是断断续续的。
玉琴忙道:“浩生哥人好,他从他还在襁褓之中,便遭变故,一直是在天一堡中长大的,养育之恩不可忘,是以他……竟不还手。”
唐豪“哼”地一声,道:“傻瓜。”
他说了这两个字之后,停了半晌,心念电转,然后又道:“你们两人,全在天一堡中长大,堡中的地形,一定十分熟了?”
玉琴道:“是……是的。”
“我和凃龙老贼,有一段血海深仇,不瞒你们说,这条地道,是我费了二十年心血掘成的,已可直通到天一堡之中。”
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听了,都发出了一下惊叹之声。
唐豪继续道:“我本来是想地道一掘通,偷进入天一堡内,暗中对凃龙老贼下手的,但是我又明知凃龙老贼的武功在我之上,惟恐一击不中,以后就没有了机会,是以迟迟未曾发动。”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道:“如今遇到了你们,可就好了。”
他们两人,都呆了半晌,然后才听得林浩生道:“你……这样讲,却是何意?”
唐豪道:“你们全是在天一堡中长大的,自然知道凃龙老贼日常起居之所,我带你们偷进天一堡去,待我找一个最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杀了凃老贼,以报多少年来的深仇大恨。”
唐豪这几句话,讲到最后,由于实在讲得太咬牙切齿之故,是以地道之中,只听得一阵嗡嗡的声响。
等到一阵嗡嗡声静了下去之后,地道中又回复了寂静,却是听不到林浩生和玉琴两人的声音。
唐豪又道:“我杀了凃老贼,立时远走,这天一堡堡主,自然也非你莫属了。”
他这句话自然是对林浩生讲的。
可是,林浩生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唐豪本来只当自己已讲了出来,对方定然雀跃应允,和自己一齐合作的了,这时,他才觉出不妙。
他呆了一呆,才道“怎么?敢情现成的天一堡主,不想做么?”
林浩生仍然不出声,黑暗之中,只听得玉琴怯生生地道:“浩生哥,他……在问你哩!”
林浩生这才出了声,道:“玉琴,你想我会怎样回答他?”
玉琴幽幽地道:“我知道,你定然不会答应他的。”
林浩生的声音中,充满了欣喜,道:“玉琴,不枉了我们……那么好,你果然知道我的心意。”
血掌唐豪听了,不禁大怒,厉声道:“什么,你不答应么?”
他那句话,在漆黑的地道中听来,实在是骇人之极,但是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却显然未被他骇到,他们两人,异口同声,像是在回答一个普通的问题一样,语音十分之平静,道:“是的。”
血掌唐豪“桀桀”地笑起来,道:“那我也不勉强你们,但是我这条地道,却是一个极大的秘密,我不能留下你们两人活口了。”
他一面“嘿嘿”地冷笑着,同时他的手掌,也已渐渐地扬了起来。
这时,唐豪和玉琴、林浩生两人,相距只有四五尺,但由于地道中一片漆黑,隔得再近,也是看不见的,可是在唐豪扬起了手掌之后,地道之中,立时弥漫着一阵异样的血腥味。
而玉琴和林浩生两人,缩在如同尽头一样的地道闸口处,一面有闸挡住去路,一面又有唐豪挡着,他们是逃无可逃的。
唐豪的手掌扬起来之后,又冷冷地道:“你们可得想清楚了。”
林浩生的声音立时响了起来,道:“你不要问了,这事根本是不必想的,我幼失双亲,自幼在天一堡中,受我舅父扶养成人,你是他的仇人,我只恨自己身受重伤,无能代他应敌,怎能再带你去行凶?”
他一口气讲了一大串话,接下来,便气喘不已。
唐豪一声冷笑,道:“可是你别忘记,是谁你把打得身负重伤,又要将你们两人,赶尽杀绝的?”
林浩生长叹一声道:“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舅父对我总是好的,你要杀便杀,不必多言……玉琴,你不必害怕,我们……可以死在一起,这……已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运气了。”
玉琴一面啜泣着,一面道:“是的,浩生哥,我已经很喜欢了,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是不是?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在一起死,也比分开好……我不难过。”
唐豪的手掌扬起,本来早已准备一连两掌,向前击出去的。
可是,这时候他的手掌却僵在半空之中,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他的手掌一样。
而事实上,这时林浩生和玉琴,如果可以看得见唐豪的话,他们的心中,更要奇怪不已,因为他们可以看到唐豪的双眼之中,热泪在滚滚而下。
唐豪这时,耳中只翻来覆去地响着一句话,那句话便是:在一起死,也比分开好。
在唐豪耳际萦回的这一句话,也是一个女子说的,但是却不是玉琴,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唐豪实在是不愿再想的,因为他一想起来,就感到莫名悲痛,就感到忍不住要流泪。
可是这时,同样的话,他却又听到,但不过这一次,和多少年之前他听到那句话时候大不相同,那时他们正被人赶尽杀绝,到了绝境,到如今,却是人家的性命,在他的手中。
漆黑的地道中,好一会儿没有声响。
好久,才听林浩生道:“你……如何还不下手?”
第四章 天一堡
唐豪的声音却变得十分平和,他道:“你们坚决不肯从我,我若因此取你们性命,岂不是无耻小人?但我却要点了你们的穴道,以免你们泄了机密。”
他话才出口,手掌向下,疾压了下去,他手一触及对方,连点了两点,身子又向前爬去,挤过了二人,摸到了机钮,用力一按,将闸口打了开来,向前爬了出去。
他又爬了几步,才转过头来,道:“你们只好暂且在地道中,等我回程时,自然会替你们将穴道解开的。”
他抱着凃雪红,在地道中爬行着,不一会,已到了第二道闸口处,等他再继续爬行时,他的心中,已然紧张了起來。
他在地道中,足足爬行了近两个时辰,才停下来,他轻轻喘着气,算计着时间,这时,已应该是四更时分了,这时,他存身之处,是一个三尺见方的洞穴,而他的头顶上,则是一块石板。
顶开那块石板,就可以到达天一堡之中了。
他在这石板之下,曾呆过许久,却鼓不起勇气来,但如今,他却非采取行动不可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翻手,手掌“啪”地一声,贴在石板上,随着身子慢慢地向上站起,他的掌力,也渐渐地增加。
那方石块,也渐渐地向上,抬了起来。
等到石板抬起了三四寸时,唐豪便停了停,从那三四寸的隙缝之中,向外望去,只见那是一个小院落,可是这个小院落,却极其荒凉。
这时,原来雪已停了,地上的积雪当然还十分厚,在灰麻石砌成的墙上,反映出一片凄凉的灰色来。
唐豪未曾到过天一堡,他也不知道那是天一堡的什么地方。
他侧耳细听了片刻,不见什么动静,便又慢慢地将石板托了起来,终于,整块石板都被他掀起了。
他的心跳得十分剧烈,他身形一纵,提着凃雪红,一齐出了地道,只见那院落四面的围墙十分高,离他十几步处,有几间屋子,黑沉沉地,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唐豪将石板盖好,提着凃雪红,来到屋子近前。
到了屋子近前一看,只见门上都落着锁,想是锁了许多年了,锁全生了锈,唐豪用力扭断了锁,“吱呀”一声,推门进去。
进了屋子之后,他才略松了一口气,因为至少暂时不会有人发现他。
他伸手在凃雪红的肩头上一拍,拍活了凃雪红的穴道,凃雪红身子一翻,立时坐了起来,但是唐豪立时又一伸手,扣住了她的脉门,沉声道:“这里是什么所在?你快告诉我。”
凃雪红却并不回答,而突然间,尖声怪叫了起来。
这时,四周围静到了极点,而唐豪也绝未料到凃雪红的穴道一被解开,便会怪叫起来的,是以着实吓了一跳,抓住凃雪红的手,也不由自主,松了一松。
凃雪红的身子在地上一个翻滚,滚到了门口,一跃而起,向外便奔,唐豪大吃了一惊,足尖一点,向外疾掠而出,身子落在凃雪红的前面,一伸手,又扣住了凃雪红的手腕。
凃雪红挣了一挣,未曾挣脱,又大叫了起来,唐豪疾出手,再封住了她的穴道,将她拖进了屋子。
唐豪虽然又出手将凃雪红的穴道制住,但是这时,他心头的惊惶,实是难以形容,因为刚才凃雪红那两下惊呼声,在黑夜中听来实在是骇人之极。而且,如此之寂静,更不知可以传出多远,天一堡中的人,实在是没有听不到之理的。
而一听到了那样的尖叫声,天一堡中的人,怎会不循声寻来?
唐豪一想到此处,心中更是焦急,在黑暗的屋中,团团乱转,过了片刻,他才想起,唯一方法,就是再从地道中爬回去,再等适当的时机。
他一手拉着凃雪红,又待向外走去,可是就在此际,只听得外面不远处,又有一下尖利无匹的怪叫声,突然响了起来。
唐豪身形一晃,闪到了屋角中,由于他退得急,是以连凃雪红也留在门口。
他背着墙站定,单掌当胸,心中紧张到了极点。从半开的门中望出去,只见在雪地上,首先出现了一条又细又长的人影。
那时雪止了,乌云也散了,月光重现,是以映得那条人影,在雪地上看来,十分清晰,可以看出,那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
唐豪吸了一口气,仍是静静地站着。
不一会,只听得一阵难听之极的怪笑声,传了过来。
唐豪这时,还只看到影子,未曾看到那个女人,但是一听得那阵怪笑声,便有毛发直竖之意。
唐豪这时,已然没有心情去懊丧自己的运气不佳,等了二十年,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之下,进入了天一堡,但却立即被人发现了,他只是紧张地准备应敌。
那女人站在雪地中,只是不断地等着,并不向前再走过来。
她那种令人毛发直竖的怪笑声,只令得唐豪的心中,感到了一阵一阵的抽搐。
唐豪自然知道,自己已被人发现了,但是他却不明白,何以对方不进来找自己,又不向自己喝问,而且,也不见有别的人来?
他心中正在奇怪时,那女人的笑声,突然停止了。
刹那之间,四周围又静到了极点,若不是雪地上清清楚楚地有一条人影在,那么唐豪一定以为外面已然没有人了。
唐豪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身子略为移动了一下,想看看外面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样人,可是他身子才一动,便听得那女人叫道:“唐豪,血掌唐豪。”
那女人突然之际,叫起他的名字来,唐豪虽然早知自己的行藏已露,但是他既然未曾看到那女人,那女人自然也不应该看到他的。
那么,那女人何以一下子就叫得出他的名字来呢?
唐豪虽然是在武林中闯荡了半生的人,可是这时,他也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心忖对方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自己如何还躲得过去?好在凃雪红仍然穴道被封,躺在门口,自己还可以有恃无恐,纵使不能成功,求个全身而退,说来也不是难事。
若是再躲着不动的话,凃雪红被人救走,自己只怕出不了天一堡了。
他一想及此,“哈哈”一笑,道:“原来唐某人一到,你们就知道了。”
他一步跨到了门口,提起了凃雪红,手掌扣在凃雪红的顶门之上,再一步,便跨出了屋外。
他一跨出了屋外,定睛向前看去。
却不料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不禁脊梁骨上,向外直冒寒气。
雪地之上,确然站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
那女子的一头长发,倒有一半是白了的,那也不足为奇,最令人骇然的,是那女子的脸上,瘦得简直一丝肉也没有,简直就如同骷髅一样。
而她的一双眼睛,也深深地陷了下去,看来像是只余一对眼珠,突出在外,而且是随时可以掉下来一样,可怖之极,饶是唐豪见识多,也未曾见过这样可怕的人过。
唐豪一跨出屋来,只见那女子缓缓转过眼来,定在唐豪的身上。
那一双眼珠,实在不像是一个人的眼睛,而且像是两枚没有生命,黑色的石子。也正因为如此,也就使唐豪感到格外的诧异,和不自在。
她的口并不动,但是却叫道:“唐豪,血掌唐豪。”
那种难听之极的声音,好像是她从喉咙之中,直逼出来的一样。
而且,她叫来叫去,都是叫那四个字,像是除了唐豪的名字之外,她什么也不会说一样。
唐豪一生之中,也不知经历过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他在这一时之间,却也不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呆了一呆,沉声问道:“尊驾是谁?”
那女人道:“唐豪——”
唐豪一怔,又道:“你可是天一堡中人么?”
那女人这次,不再叫唐豪了,她只是怪声笑了起来。
唐豪实在不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动了两步,只听得远处,有复杂的人声传了过来,有人叫道:“是向这里来了,不会错的,你们看雪上的脚印。”
人声来得极快,转眼间,便来到了围墙之外,只听得一人道:“她一定是跃进围墙去了。”
另有人道:“那我们怎么办?”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们先将这里团团围起来,等堡主回来再说。”
又有人道:“唉!今晚天一堡中,敢情时辰不利,怎么事情一件未了,又生一件。”
又一个人道:“我看,只是围住了,也不是办法,总得先将她捉回去再说,不然堡主回来了,我们都得担着不是啦!”
那苍老的声音道:“哼!你倒说得轻松,你可敢跃进围墙去么?”
那苍老的声音这句话一出口顿时静了下来,唐豪只见火光闪耀,来人手中,分明紧握着火把,围墙阻隔,也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跃进围墙来,那却是可以肯定的事。
这时候,唐豪的心中,已然定了许多。
他究竟是久历江湖之人,虽然他还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却可以看出,天一堡中的人,要对付的是这个鬼怪也似的女子。
而这个女子,对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敌意。
唐豪又向后退出了一步,他仍然伸手按在凃雪红的头顶上,但却退进了屋子。
围墙之外,在静了片刻之后,又听得人叫道:“好了,好了,甘二爷来了。”
一面叫,一面立时有人道:“甘二爷,这事非请你帮手不可了。”
另一个十分宏亮清越的声音道:“什么事?我外来是客,不知该不该多事?”
一人道:“甘二爷说哪里话来,你是堡主的好友,自然要帮忙,一个疯妇人,一直是被锁在塔上的,却被她走脱了,九成是在墙内。”
那声音道:“哦!她是什么人?”
有人道:“我们也不知道,但她武功……很高。”
那人道:“好,待我进去看看。”
唐豪一听,连忙身子再向后退出一步,闪进了屋子之中。
也就在此际,只见一人越过围墙,飘然落了下来。那人约摸四十出头年纪,长身玉立,文士打扮,仪态潇洒,一望而知是武林高人。
唐豪一见那人,心中便暗叫道:“铁笛震五湖甘德霖,原来是他。”
唐豪虽然在这塞北苦寒之地隐居了二十年,但是武林早已成名的高手,他却是认得出来的,这铁笛震五湖甘德霖,乃是洞庭金寨主,为人极其正派,颇具侠名,却不知如何会在天一堡中。
血掌唐豪的身子,这时已然移到了屋子的阴暗角落中,而且,不论是什么人,一跃进围墙,必然被那个奇异可怖之极的女子所吸引,而不会去顾及其他的,甘德霖自然也不能例外。
甘德霖行事,十分小心,他身形自围墙上直落而下,背紧贴着围墙,那样,便不致于在猝然之间,腹背受敌。他向前一看,也不禁呆了一呆,徐徐向前,走了过来。
那妇人也不是全无知觉的,当甘德霖了无声息地向她接近之际,她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甘德霖,又尖声叫道:“唐豪。”
血掌唐豪虽然已听了不止一次那妇人的尖叫,但总是他的名字,而且是他苦心蓄意,隐藏了二十年之久的名字,是以他每一次听到,总不免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甘德霖剑眉微蹙,道:“唐豪?你所说的,可是昔年在江南一带,颇负盛名的血掌唐豪?”
甘德霖这“血掌唐豪”四个字,才一出口,只听得那妇人更以尖利无比的声音,叫了起来,道:“血掌唐豪,血掌唐豪。”
这时候,唐豪的心中,实在是奇怪到了极点。
这样的妇人,若是以前曾见过一次的话,那是毕生也不会忘记的,他以前,当然未曾见过。
但是,何以一个他以前绝未曾见过的妇人,会在天一堡中,好像除了叫他的名字之外,便什么话也不会说呢?莫不是这个疯妇人,和自己有着极深的渊源?
唐豪一想到这一点,他心中陡地一动,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寒战。
他忙在心中道:“不,不,不是的,别胡思乱想了,当然不会是的。”
他在心中将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才觉得安心了些。
这时,那妇人已停止了尖叫,但是正在向甘德霖一步一步逼近去。由于甘德霖已跃进了围墙,因之围墙上,也伏着不少人,高举着火把,望着下面,当他们看到那妇人向甘德霖渐渐接近之际,便有人叫道:“甘二爷,小心些,她出手可——”
那人一个“快”字还未曾讲出口,那妇人突然五指如钩,“呼”地一抓,已然向前疾抓而去,那一抓,当真是诡异之极,快疾无伦。
那妇人出手快,甘德霖避得也快,也未见他的身子怎样动,突然之间,身子便已向旁,移开了两尺。
他本来就是站在墙前的,他一移开,那妇人一抓,未曾抓中他,五指抓在墙上。墙上结着厚厚的霜花,可是那妇人五指过处,立时留下了五道长长的指痕,而且可以看得出,她那一抓,不但将霜花抓去,而且,手指过处,连砖墙上,也留下了极深的痕迹,由此可知她的内功,实是极深。
那妇人抓中了墙,她像是略无所觉一样,也不缩回手来,甘德霖见有机可趁,伸手便去抓她的手腕。
甘德霖出手抓去,那妇人也不躲避,甘德霖五指一紧间,已将那妇人的脉门扣住,甘德霖心中一喜,可是,却在他心中一喜间,那妇人的手背,突然一振。
在她手背一振间,她的衣袖,随之拂起,拂向甘德霖的胸口。
她衣袖拂起,看来根本不是进招的招数,而且,衣袖拂出之际,也没有什么劲风随之而生。可是,就在她的衣袖拂中了甘德霖的胸口之际,甘德霖只觉得一股阴柔之极的大力,疾撞了过来。
那股力道,大得难以抵御,而且来得极其突然,甘德霖急忙运气相抗时,身子一晃,已然“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
在退出了一步之后,他只觉得胸口发甜,眼前金星直冒,甘德霖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他手背一振,一枝漆也似黑,两尺来长的铁笛,已然握在手中,他铁笛一出手,“嗤嗤嗤”三下响,便连进了三招。
他那三招,看来去势极急,但事实上,却是以进为退的招式,他是怕自己难以全身而退,是以才疾发三招的,三招未老,他人已又向后连退了三步。
那妇人却仍然一动未动地站在那里,甘德霖在退后三四步之后,心中才有点后悔,早知对方连避都不避的话,自己何不三招一齐使老,也好将对方制住了。
他身形站定,勉力运转真气,总算仗着内力深厚,那几乎已要喷出口来的鲜血,总算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就在他站定了身形之后,围墙上的那些人,才缓过了一口气,发出了惊呼声来。
已有人叫道:“甘二侠,还是等堡主回来再说吧!”
那人这样叫,自然是一片好心,但如果没有这句话,那么可能甘德霖已然越墙而出了,但是被人一叫出这样的话来,甘德霖的脸上,不禁有些挂不住。
须知他乃是堡主对他慕名,让人自中原请来相会的,见面之后,谈得投机,兄弟相称,俨然已是天一堡的半个主人,如今却连堡中的一个疯妇人都制服不住,岂不是大失颜面?
是以他立时“哼”地一声,道:“原来这妇人武功极高。”
墙头上有人道:“是啊!连堡主——”
那人未曾说完,便立时有人叱道:“别胡说。”
甘德霖自嘲地一笑,道:“适才未知她会武功,几乎吃了亏,看来她并不疯。”
他一面说,一面又慢慢地逼近去。
但可以看得出,他此时向前去的势子,十分小心,来到离那妇人只有三四尺左右之际,便凝立不动。
接着,只见他身形突然一矮,出笛如电,“嗤”地一声响,一笛已向那妇人腰际的软穴点去。
他手中的笛子,其实和点穴镢是一样的,是外门兵刃中十分厉害的兵刃。由于兵刃短,是以每一招的招数,全是十分狠辣迅疾,那一招点向那妇人腰际软穴的一招,唤着“水波不兴”,那是形容出手之快,往往在对方以为什么事也没有之际,已然被他点中。
他一笛点出,也知道未必就能点中,暗中全神贯注,准备一有什么动静,便可变招的。
可是那妇人,别看她只是石像也似站着不动,但是一出起手,却是快到了极点,甘德霖手中的铁笛,电闪而出,在眼看就要点中那妇人之际,那妇人倏地反手,便向铁笛抓来。
甘德霖号称“铁笛震五湖”,他手中那枝铁笛,也不知会了多少英雄好汉,但是像他这样一笛攻出,对方送出手来抓他铁笛的情形,都还未曾试过。
他二见这等情形,想起刚才对方衣袖拂来时的力道之强,不改再向前攻去,连忙撤招收笛。
可是就在他手臂一缩间,那妇人的五指,已然一紧,虽然因为甘德霖缩得快,那妇人未将铁笛一把抓住,可是甘德霖却也未能全缩回手来,因为那妇人的食、中两指,还是将铁笛挟住了。
那妇人挟住了铁笛,也不转过头来,仍然呆若木鸡似地站着。
而此际,甘德霖却是尴尬到了极点。
他铁笛被人家挟着,暗中已用力,连扯了三次,可是虽然他力道一次比一次大,但是被那妇人挟住的铁笛,却是纹丝不动。
甘德霖心知若不撒手,自己可能还要吃亏,但如果这时撒手的话的,那铁笛乃是他仗以成名之物,一撒手,他这个筋斗便算是栽定了。
是以他将心一横,真气运转,足用了九成功力,再用力向后一拉。
那一拉,仍是未能将铁笛夺了过来。但是却令那妇人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只听得那妇人发出了一下难听之极的怪叫声,右手一缩,她一缩之力,大得异乎寻常,竟将甘德霖的身子,也带得直跌了过去。
甘德霖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在这样情形下,想不放手,也是不行了,他五指一松,身形向后,疾退而出,一直退到了屋子的门口,方始停住。
这时候,他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在室中阴暗处的血掌唐豪和凃雪红了。
但是其时,他心头怦怦乱跳,吃惊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身后的事情,何况唐豪屏住了气息,根本一点声响也没有。
这时,不但是甘德霖呆住了作声不得,连屋内的唐豪,和墙头上的所有人,也全都呆住了,因为甘德霖绝不是武林中的等闲之辈,能在一时间,将他手中的铁笛,用这样的方法强夺了下来的,当真还不多,这妇人何以会被当作疯子,囚在天一堡之中。
唐豪的心中,一面疑惑,有这样身手的人,在武林中走动着,不消一年,便可以名满天下,一面仍在注意外面的动态。
只见那妇人夺了铁笛在,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像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样,又顺手将之一拋,只听得“铮”地一声响,那支铁笛,竟插进了墙中,没入砖内,五寸有余。
甘德霖一见对方将铁笛拋出,立时身形掠起,到了墙前,用力一拔,将铁笛拔了出来。
这时,他也顾不得面子了,身形拔起,便上了围墙,道:“堡主何处去了?”
有人道:“堡主接到紧急信号,怕是小姐在堡外出了事,是以离堡去了,”
甘德霖又道:“这妇人是什么人,难道堡中,竟没有一人知道么?”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没有一个人答得上来,只有一个年纪较大的道:“甘二爷,这妇人十分神秘,天一堡中,几乎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疯妇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来历,听说……听说……自她来了之后,堡主将原来在天一堡的人……全赶走了,那是……那一年堡主南游回来之后的事。”
那人一口气讲到这里,甘德霖不住地点头,他的心中只感到奇怪,却还什么都未曾想到。
可是,躲在屋中的血掌唐豪,一听得“那一年堡主南游回来之后的事”这句话,他的心头,不禁猛地一震,一张口,几乎要失声叫了出来。
但是,他究竟是久历江湖之人,心中虽然震惊无比,仍不会那样冲动,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双眼之中,晶光四射,望定了那状如鬼怪也似的妇人。
这时,那妇人仍然木然而立,像是根本未将她刚才在两招之间,便败了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铁笛震五湖甘德霖一事,放在心上。
甘德霖跃上了墙头,面色十分尴尬,他解嘲也似地笑了两声,道:“她武功极高,我竟不是她的敌手,她的身份既然如此神秘,说不定她和你们堡主,有什么渊源,我看……我看……”
他讲到这里,干笑了两声才又道:“我看还是等你们堡主回来再说吧!”
其余人在甘德霖狼狈而退之后,早已吓得一身冷汗,巴不得甘德霖有这句话,是以齐声道好,刹那间,突自墙上,跃了下去。
可是,血掌唐豪却仍然听得甘德霖的声音,自墙外传了过来,道:“各位还要辛苦一下,守在此处,就算她跃墙而出,各位也不必惊惶,看来若不是有人向她先动手,她是绝不会动手伤人的。”
有人立时问道:“那么,甘二侠你——”
甘德霖道:“我去追你们堡主回来。她若是离开了这院子,你们尾随在后,看她究竟是到什么地方去,堡主回来,也好寻找。”
那些人虽然仍是心中十分害怕,是以只是不情不愿地答应着,墙外的声音也静了下来,只是不时有人咕哝几句,也听不真切是在讲些什么。
第五章 嫦娥
唐豪的目光,却一直停在那妇人的身上。
他竭力想要在那妇人的身上,找出一丝和他此时心目中所想的那个人相同的地方来,但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人,是如此之美丽,而眼前这个妇人,却又是如此可怖,可以说绝没有相同之处。
但是,唐豪的心中,仍然疑窦丛生。
他终于一松手,放开了手中的凃雪红,慢慢地向前走去,他在这时候向外走去,当然是极不适宜的,因为如果天一堡有人还在墙头上张望的话,那么便立时可以发现他了。
唐豪本来是行事极其深沉,极有耐心的人,然而这时,他心中的激动,却是难以形容的,他实在忍不住,他要走到那妇人面前,去问个明白不可。
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以他的武功而论,又是在雪地上行走,当然是一点声息也没有的。可是,那妇人却又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
唐豪一步步地向前接近,离那张骷髅也似的怪脸,也越靠近,他的心头,也越是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激动,以致他的身子,在不住地发抖。
他终于停在那妇人的身前了,那妇人也一直只是侧着头望着他,那一只一点光采也没有,像死鱼一样的眼睛,给人以极度的诧异之感。
唐豪站定了身子之后,又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才道:“你……你是……嫦娥?”
他这句话的声音,压得十分低,因为这时,在围墙之外,全是天一堡的人,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可是,声音那么低的一句话,却引得那妇人的身子,倏地转了过来,刹那之间,在她骷髅也似的脸上,皮肤牵动,现出了难以形容的神色来。
接着,只听得她突然尖声大叫了起来。
那妇人的叫声,实是凄厉之极,唐豪却在她的前面,陡地吓了一跳,忙不迭向后,退出了两步,只听得围墙外,又是一阵乱。
那妇人叫了一声之后,突然怪声笑了起来,她一面笑,一面自齿缝之中,还迸出了许多话来,只是她的笑声实在太刺耳了,以致根本听不清楚她一面笑,一面又在讲些什么。
唐豪身形一晃,又退回了屋子之中。
这时,他的心中更乱了。
那妇人听得自己一问,便纵声尖笑,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她正是嫦娥,是自己以为死了二十年的嫦娥。
但那是不可能的,嫦娥是苗疆第一美女,自己遇到她的时候,正是月夜,当真以为仙子下凡,是以才替她取了一个名叫嫦娥的,而眼前这妇人,却如同鬼怪一样,怎会就是她?
而且,嫦娥只是一个普通的苗家女子,是绝不会武功的,而眼前这疯妇人,却是武功绝顶,当然,她不是自己魂牵梦萦的嫦娥了。
可是,她何以一听到“嫦娥”两字,便大是震惊呢?她何以口中又不住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呢?
唐豪心中感到,那妇人就算不是嫦娥,也必然和嫦娥有着极大的关连,或许……在她的口中,可以告诉自己,嫦娥……当年,是如何受尽了苦痛……才死去的。
唐豪想到了这里,咬牙切齿,身子却抖得更加剧烈了。
那妇人足足叫了有一盏茶时,才停了下来,可是,她的脸上的皮肤,却仍然在不住地牵动着,两片枯唇,也在不住地掀动。
看她的情形,像是她正在自言自语,讲些什么,但是却又一点声音也没有。
唐豪看看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又想向外走去,可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一下暴喝,自远而近,迅疾无比地传了过来。
那一下暴喝声,来势之迅疾,实在是难以形容,宛若万马奔驰一样,刹那之间,便到了围墙之外。
而在那一刹那间,唐豪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之所以会在那一刹那间呆立不动,自然不仅是为那一下暴喝声惊人之极的原故,而是他一听便听出,那一下暴喝声,乃是他咬牙切齿,嫉恨了二十年之久的大仇人,天一堡堡主凃龙所发出来的。
在唐豪一呆间,已听得甘德霖道:“大哥,你回来了,雪红侄女,没事了么?”
凃龙又闷哼一声,道:“我还未曾找到她,可是却也有了一件意外的发现。”
唐豪一听到这句话,心中陡地一凛,心知凃龙所称“意外发现”,自然是指他而言了。
他心想,如今自己虽说制住了凃雪红,但究竟没有必胜的把握,至多不过全身而退而已,还是先躲起来,比较上算。
是以,他身形一闪,又进了屋子,再将凃雪红抓住在手中,制住了她的要害。
只听得凃龙又问道:“她又逃出来了么?”
有人回答道:“是,甘二爷想去对付她……却……吃了点小亏。”
甘德霖一声长叹,道:“大哥,天一堡虽然远在关外,但是天下驰名,果不虚传,那疯妇人在一招之间,竟将我的铁笛夺了去。”
凃龙用啼笑皆非的声音道:“二弟莫取笑,这妇人,我……连我也……”
甘德霖又问道:“大哥,这妇人是谁?”
凃龙道:“说来话长,我事后定然会告诉你的,但这一次她既然逃了出来,定然是能将一寸粗的铁枷扭断,她劲力又大进了,我也不一定制得住她,二弟,你来帮我一下。”
甘德霖道:“好。”
随着这一个“好”字,只见两条人影,倏地越过了围墙,落了下来。
唐豪在屋中,看得分明,只见前面的一个,仍是铁笛震五湖甘德霖,而另一个,却是身形极之高大,一圈金色的虬髯,貌相极其异特,双目精光闪闪的老者。
血掌唐豪和这人,已有二十年未曾见面了,但这时,他一看到那人,他的双手,便不由自主,握得指骨发痛,他的脸上,也不住地在抽搐着。
那就是凃龙。
唐豪要用很大的抑制力,才能使自己不向外冲了出去,他缓缓地吸着气,又缓缓地呼出来。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还要保持着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那实在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凃龙一落进了院子,便又叹了一声,他挥手向甘德霖示意,不可离得那妇人太近,他自己则来到了离那妇人身前五六尺处站定。
然后,他又叹了一声,用和他那种威武的外形十分不相称的声音道:“你……又逃了出来了,唉……这是何苦来?”
那妇人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凃龙搓着手,道:“来,跟我回去吧!”
他一面讲,一面伸出手去。
但是他的动作,却十分缓慢,可以看得出他极为小心,唯恐不测。
而那妇人仍然站着不动。
凃龙伸出去的手,眼看已要触到她的手腕了,这时候,凃龙的动作,陡地快了起来,五指倏地一紧,便向那妇人的脉门抓了下去。
这一下出手,当真可说是快疾之极,只见他的五指紧处,已然牢牢将那妇人的脉门扣住,他脸上现出了一丝喜色来,又道:“我们——”
可是,他才说得两个字,情形便突然起了变化。
只见那妇人突然转过头来,向凃龙望了一眼。
凃龙也像是知道事情要发生变化一样,面色突然变了一变。可是,变化却来得太突然了,那妇人才一转过头来,手已扬起,一掌便向凃龙的脸上掴来。
凃龙连忙一侧首,可是却已然慢了一步,“叭”地一声响,一掌已被掴了个正着,那一掌的力量,竟是极重,掴得凃龙的身子,腾腾腾地向后,连退出了三步,抓住那妇人脉门的手,也自然松了开来。
他站定身子之后,甘德霖首先失声叫道:“大哥,你脸上——”
凃龙伸手脸上摸了一下,他脸上不但热辣辣地疼痛,而且一摸了上去,五道隆重起的手指印,也可以立即摸出来。
只见凃龙的面色,变得难看至极,那样一来,他脸上的血印,也更明显了,他吸了一口气,一振手,已取了一件奇形兵刃在手。
那是一柄长可三尺的龙爪钩,通体纯钢打就,五股利爪,闪闪生光,像是一只张开了的龙爪一样。
他一取了兵刃在手,甘德霖大是紧张起来,铁笛向前,对准了那妇人的胸前要穴,可是他刚才吃过苦头,这时却不敢贸然出手。
这时,在屋中偷窥的唐豪,看了这等情形,心中也不禁骇然之极。
天一堡主凃龙的武功极高,那是天下皆知之事,二十五年之前,天下武林人物,曾在嵩山聚会,各论武艺,每日由武功高的人当坛主,直到有武功更高的人出现,才由后来者继任坛主,当时,天一堡主凃龙,便曾连任七日坛主之久。
而这次聚会中,能连任七日坛主的,只不过四个人而已,可知他的武功之高。
而这还是二十五年之前的事,时至如今,他的武功自然只有更高,可是,他已然伸手捉住了那妇人的要害,那妇人却若无其事,翻手掴了他一掌,将他震退三步,那妇人的武功之高,岂非更是匪夷所思?
唐豪屏住了气息,只见凃龙握着龙爪钩,又慢慢地向前,逼了过去。
凃龙的面色,十分难看,神情更是紧张。
他是在那妇人的左面逼近去的,而在他逼近的同时,甘德霖手中的铁笛,微微向下,慢慢地走了过去。
看这两大高手,如此战战兢兢,去对付一个木立不动的妇人,看来似乎很滑稽,但是唐豪却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他是看到过那妇人出手如风,武功非凡的。
凃龙向前,连移动了三步,来到了那妇人的身前,他身形一凝,沉声道:“你别胡闹了,你还是快快跟我回去吧!”
他内功深湛,这两句话,声音如同闷雷一样,听来极为惊人。
那妇人的身子,略震了一震,忽然又尖声笑了起来。
凃龙怒道:“你笑什么?”
他一面讲话,一面手臂疾扬了起来,龙爪钩幻起了一股精芒,由上而下,向那妇人的顶门,迅疾无比地抓了下来。
唐豪在屋内,离凃龙少说也有三四丈,可是龙爪下垂之际,所发出尖锐之极的“嗤嗤”声,在他听来,却还是同就在他的身际响起一样,唐豪的心中,不禁一凛,只听得那妇人忽然也怪叫起来,道:“你想杀我?”
她这一声“你想杀我”,和凃龙刚才那一声“你笑什么”之间,一点空隙也没有,是接着叫出来的,只见她话才出口,身形便陡地一缩。
这一下身形一缩,可以说是奇特之极。
因为凃龙的那一招,龙爪钩是向她头部罩了下来,她身形一缩,除了使龙爪钩迟一些击中她之外,可以说丝毫也没有躲逃作用的。
凃龙一挺,腕力陡地加强,手中的龙爪钩,去势更疾,只听他和那妇人,同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只见那妇人的身子,忽然一斜,紧接着又向上一挺,已然向上,疾拔了起来。
而凃龙那一击,力道太大,一时收不住势子,龙爪钩向地上直击下去。
地上的积雪有好几寸深,可是龙爪钩弯了下去,还是直击在青石板上,居然仍能击出火星,向上冒起来。
那妇人在斜斜拔起身子逃开,凃龙一击击空之际,本来是有大好机会,可以取胜的,可是她落了下来之后,却只是呆立不动。
凃龙一挺身,站定了身子,他面上青白不定,十分尴尬,过了半晌,才使得他无可奈何地一笑,道:“你……武功竟这样高了?”
那妇人尖声怪笑着。
凃龙硬的不成,又来软的,他将声音放得十分温和,道:“你……唉!你若是不疯了,我也不会冷冷清清地让你一个人住在塔上的。”
那妇人恍若未闻,凃龙又慢慢地向前走去,甘德霖叫道:“大哥,小心。”
凃龙却向甘德霖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出声,他一直来到了那妇人的身边,柔声道:“嫦娥……”
他当然在叫了一声之后,还讲了别的话,可是血掌唐豪,却一些也没有听到。
唐豪一听得凃龙的口中,吐出了“嫦娥”两个字来,他脑中只觉得“轰”地一声响,刹那之间,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再听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当然,那只是极短时间的事,紧接着,一下尖锐的妇人尖叫声,又将他从那种不听不见的情景中拉了回来,他不由自主,微微地喘着气,向前看去,只见凃龙狼狈地退去。
而那妇人,却正盯住了凃龙在看。
那妇人的一双眼睛,唉!那实在不是一对活人的眼睛,它的眼球和眼皮,几乎全是灰白色,看了令人恶心和不寒而栗。
但是,血掌唐豪,刚才听得清清楚楚,凃龙叫那妇人的名字是嫦娥。
嫦娥,那是二十多年前,他替一个绝色的苗家少女取的名字,那少女本来有一个十分难读的名字,唐豪记了几次也记不住,他只是叫她嫦娥,唐豪并不是满腹经纶的才学,他只知道,月里嫦娥是天上最美的仙子,而他的嫦娥,则是地上最美的女子。
唐豪认识嫦娥的时候,已然二十多年了,而他在武林中,也已相当有名气。
唐豪的血掌功夫,本来是十分邪门的毒掌,他为人也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是以他的名气也绝不是什么侠名、正名,一提起他的名字,令人想到便是凶残、恐怖,而这一切,一直生活在苗疆中的嫦娥,却是不知道的。
嫦娥只知道他叫唐豪,血掌唐豪。
而在嫦娥的心灵中,血掌唐豪,就等于是天神一样,是她最爱的,最崇拜的一个人,因为若不是唐豪,她早已被猛虎嚼吃了,而她在虎口余生之后,却是亲眼看到唐豪将两头猛虎生生裂死的。
唐豪绝未想到,自己苗疆之游,本来是想来寻找武林中传说,昔年点苍派高人,遗留在苗疆的一本绝顶旁门武功秘笈的,但结果却会遇到了嫦娥。
他在苗疆,依照苗人的习俗,和嫦娥结了夫妇,在苗疆住了整整三年。
那三年,可以说是他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刻了,和接下来的二十多年相比,一个就是在云端之上,过神仙生活,但一个就像是在地狱之中受折磨。
三年之后,唐豪想起中原的故旧,也想将自己的美妻在人前炫耀,但是嫦娥却不肯离乡,唐豪约以一年为期,重归苗疆,他已然打定主意,准备和嫦娥在苗疆安居一世的了。
如果不是唐豪这次的离开,那么以后的一切,果然也大不相同了。
但是唐豪却离开了苗疆,在他准备一生隐居苗疆之前,恩恩怨怨,总得有一个了断。而当他在这一年之中,着实做了几件轰动武林的大事,重又回到了苗疆之后,却一切全不同了。
当唐豪兴冲冲地到了苗疆之后,他本来居住的砦寨,已成了一片平地,他在废墟之上,号叫了几个时辰,才有几个劫后余生的苗人,从躲藏处走出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他走后不久,有一批汉人,冲了进来,个个武功高强,据称是来找什么武功秘笈来的,可是,一看到嫦娥,惊为天人,武功秘笈也不找了,当场便有几个人,为了争嫦娥,打了起来,后来被一个身形极其高大的人,揣着嫦娥走了。
嫦娥在被抢走之前,曾拔出身边的兵刃,刺开她自己的胸口。那几个苗人之中,有一个曾亲眼看到,那柄尖刀,已直没及柄,嫦娥只怕是当场死了的,但是她还是被那人带走了。
当时,唐豪全身就像是完全僵硬了一样,直挺挺地站着,倒令得那几个苗人害怕起来,围着他叫嚷了好久,唐豪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时候,血掌唐豪,已是武林中十分有名的人物了,而且,他行事也相当邪,令得人家,闻名丧胆。
可是这时,他却捶胸顿足,痛哭了起来。
他自然知道,那一干进入苗疆的人,全是中原的武林高手。可是苗人却也自然叫不出他们这些人的名字来,令得唐豪想追查也无从追查起。
他哭得天昏地黑,足足有三天,水米不粘牙,好几次昏了过去,全是那几个苗人将他救醒的,三天之后,他离开了苗疆。
从那时起,他失去了嫦娥,而武林之中,也失去了血掌唐豪这个人。
唐豪化了足足半年的工夫,根据那几个苗人所描述的,抢走嫦娥那人身形、容貌,到处探访,才查出那人,可能是武林怪杰塞北天一堡堡主凃龙,他于是远赴关外,他一到关外,便和凃龙见了面,而且也一言不合,便立时动起手来。
那一次,唐豪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和凃龙,也只过了三招。
就在那三招之中,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和凃龙比较,还相去太远,还一定要痛下苦功。
接着,他也知道,天一堡戒备森严,堡中高手如云,要混进堡中去,当真比登天还难。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在天一堡之外,以一个关内逃亡者的身份,搭了一间茅屋,过着极其清苦简陋的生活,住了下来。
多少年来,天一堡中的人,都只知道那老头是陈老爹,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底细,而唐豪在这二十年中,一有机会,便在挖一条直通天一堡的地道。
他之所以会有那样的毅力,全是他一定要为嫦娥报仇的决心在支持着他的,在他的心目中,他的嫦娥,一定是早已死了的。
可是如今,他却又清清楚楚,在凃龙的口中,听他叫出“嫦娥”的名字。
眼前这个鬼怪的丑妇人,就是嫦娥。
岁月无情,已经二十年了,在这二十年中,自己何尝不是由翩翩少年,而变成了一把枯骨,嫦娥变得那样,又何足为奇。
可是,嫦娥本来是一个温柔如水,纤秀得几乎连吹一口气都会被吹倒的女子,何以在二十年之后,她虽然疯疯癫癫,但是武功却如此之高。
血掌唐豪,这时的心中,乱到了极点,无数的疑问,在他的心中盘旋,以致他觉得天旋地转,更不由自主,向前跌出了几步,扶住了墙,才能站定。
他将双眼睁得极大,望着外面,只见凃龙的身子,在急速地后退。
凃龙的身子,是被那妇人的手指,直指着他,而不得不后退的。
那妇人尖声道:“是你在叫我么?”
听到了这一句话,唐豪的心中,已可以肯定那妇人就是他的嫦娥了。
因为相隔了二十多年,她的音调,当然完全变了,变得如此尖利,如此可怖,如此令人毛发直竖。
是她那种苗人学讲汉语的生硬之言,却还未会尽去。
凃龙道:“是呀!嫦娥,你别再胡闹了,还是回去,一个人静静想想的好。”
嫦娥直着双眼,道:“我想谁?”
凃龙冷笑道:“自然是想你心中要想的人啊!”
嫦娥的喉际,发出了一种异样的哽咽之声来,道:“唐豪……血掌唐豪。”
唐豪在屋中,听得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嫦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来,在这一声凄厉的叫唤之中,实是蕴满了二十年来的血和泪。
他实在隐忍不住了,他并觉得自己的喉头,也哽咽了起来,以及不可自制地,发出了一种“咯咯”声来。
凃龙那时,还全神贯注地在对付着嫦娥,并未曾听到自屋中传出的那声音,可是在一旁的甘德霖,突然听到那怪声自屋中传了出来,他不禁陆地一怔,失声道:“大哥,屋中是什么人?”
“没有人——”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也已听到,屋中有异样的声音,传了出来,他连忙一侧身,身形斜斜向旁,掠开了两三步,手中的龙爪钩一扬,喝道:“什么人?”
这时,就算凃龙不大声呼喝,唐豪自己,也是一样要走出来的了。
唐豪的心中实在想直冲而出,纵到嫦娥的面前,向她倾诉别后之苦。
但是,二十年的蛰居,却使他变得深沉多了,他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若是不小心行事,那么自己只怕性命难保。
是以他一听得呼喝,一伸手,将凃雪红抓得更紧,右掌紧贴在她的头顶之上,然后,才缓缓地向外走去,道:“凃堡主,是我。”
这个院落,空置已久,凃龙身为天一堡堡主,自然不会不知,听到那异声,已经是十分怪异,却不料一问之下,竟立时有人答应,一听声音,便知道来的是陌生人,凃龙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
今晚已然连发生了两个意外,大雪之夜,四野可称平静之极,但是在天一堡中,却殊不平静,凃龙连遭两次意外打击,爱女下落,至今未明,忽然之间,又有生人混进天一堡来,他如何不惊?
要知道天一堡防守极严,若是有什么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那几乎是没有可能之事,但如今人已到了天一堡之中可知来人定然不同凡响了。
是以他一面心中吃惊,一面向甘德霖挥了挥手,示意他小心,一面倏地循声定睛望去。
唐豪话一出口,人已走出了屋子。
凃龙一眼看去,首先看到的,是被唐豪制住了的凃雪红,一见爱女,凃龙忙叫道:“红儿。”身形一闪,腾地向前跨去。
可是,他才跨出了一步,便看到女儿的性命,是在人家的手中。
他立时站定,这才看到了唐豪。
第六章 夺妻之恨
凃龙的双眼之中,精光四射,定在唐豪身上,好半晌,两人都不说话,还是在一旁的甘德霖,忍不住问道:“大哥,他是谁?”
凃龙缓缓地道:“我想,这位朋友,定然便是在武林中,久已没有人提起的血掌唐豪了,是不是?”
血掌唐豪发出了一下惊心动魄的冷笑声,道:“正是唐某人。”
凃龙“嘿嘿”地笑着,道:“阁下居然能混入天一堡,这可是难得的很!”
唐豪语音冰冷,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凃龙慢慢地向前,走出了一步,道:“适才我出天一堡,和堡中诸人,以及帝后双煞相遇,知道阁下在天一堡外,扮着逃荒老汉,已住了二十年之久,想来就是为了要进天一堡了。”
唐豪的心中,怒火在翻滚,然而他究竟是老江湖了,他知道自己制住了凃雪红,形势就对自己有利。
可是在如今的情形看来,还不是绝对有利,仍需沉着应付。
是以他强抑着心头的怒火,道:“正是。”
凃龙仰天大笑,他的笑声,十分怪异,绵绵不绝,传了开去。
唐豪只听得在他来到了一半时,外面似乎有许多杂沓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他笑了许久,方始大声道:“然则,阁下可是和凃某人有仇么?”
唐豪紧紧地咬着牙,一字一字,如同从齿缝中迸出来一样,道:“是的,夺妻之仇。”
在唐豪而言,以为凃龙一定是知道自己和他之间,有着什么仇恨的,他也预料到自己“夺妻之仇”这四个字一出口之后,凃龙可能立时有所动作,是以他更全神贯注,以防有变。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凃龙却是一怔,大惑不解地问道:“阁下此言何意?”
唐豪厉声道:“你还不知么,二十多年前,你从苗疆抢回来的,是什么人?”
凃龙面色一变,失声道:“嫦娥。”
他一面说,一面腾地后退了一步,望了望嫦娥,又望了望唐豪,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道:“怪不得她口中常呼唐豪之名,原来她是你的——”
不等凃龙讲完,唐豪已然撕心裂肺地怪叫道:“她是我的妻子。”
那一下呼叫声,实在是惊人之极,而随着这一下呼叫声,唐豪的左手,仍然扣住了凃雪红的脉门,本来按在凃雪红的右手,却是扬了起来,掌心转得血也似红,拉着凃雪红,向前欺去,翻手一掌,便攻向凃龙的胸口。
那一掌的来势,快绝无伦,凃龙一眼看到他手心殷红如血,怵目惊心,掌风卷到,一股极其难闻的血腥味,也随之压到,凃龙身形急速后退,手中的龙爪钩,却自下上挑,抓向唐豪的右腕。
唐豪一看到凃龙,便想起自己这二十余年来的苦楚,怒气本已升至顶点,只不过强自压抑着自己而已,这时,他在实在忍不住的情形之下,出掌还击,将压了许久的怒意,一起引了起来,实已不可收拾。
只见他眼中露出血丝,口中发着令人心悸的怪叫声,一掌不中,手臂倏地缩了回来,却连考虑也不加考虑,一掌便按向凃雪红的头顶。
凃雪红的脉门为唐豪所扣,可以说绝无反抗之可能,那一掌去势,如同电光石火一样,眼看血掌一下,凃雪红便难免脑浆迸裂了。
可是,就在那一刹间,情形却又生出了变化。
当唐豪一掌向凃雪红的头顶按下之际,凃龙早已惊得呆了,他张大了口,想叫唐豪手下留情,有话好说。
可是他却是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而在唐豪一动上手之际,甘德霖手中铁笛,也已带起“嗤”地一股劲风,向前疾点而出,然而,当他的铁笛点出之际,唐豪却已缩回手臂来。
唐豪此际,压了二十余年的仇恨,一齐发泄出来,形同疯狂,势不可挡,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所带起的力气,尽皆强得出奇,甘德霖刚一攻到他的身后,便遇到一股劲风,迎面撞了过来,不由自主,腾地向后,退出了一大步。
他在退出了一大步之后,却恰好撞在嫦娥的身上。
甘德霖吃过嫦娥的苦头,一撞到嫦娥的身上,便已知道不妙,可是还来不及脱身,便听得嫦娥一声怪叫,他肩头一紧,已被嫦娥抓住。
甘德霖大吃一惊,但事情变化得实在太快,他连惊呼声也未曾发出来,嫦娥的手臂一振,他整个人已然被直拋了起来,向唐豪压了过去。
这一切,全在电光石火间,几乎是同时间内所发生的,唐豪一掌还未曾拍到凃雪红的头顶,甘德霖偌大的身躯,已然压了下来。
对唐豪来说,这也是意外至极的事,他想退逃,也已不及,百忙之中,真气随意念运转,已然倏地改招,手腕翻动,拍向凃雪红的一掌,翻了过来向那甘德霖疾拍而出,“叭”一声响,正击在甘德霖的肩上。
唐豪的血掌功夫,何等厉害,甘德霖虽说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这时,他却是身不由主,被人家硬生生拋了出来的,哪有还手之力?
随着那“叭”地一声响,甘德霖发出了一声惨叫声,身子如同像风筝也似,向外直跌了出去。
而也就在那一刹间,凃龙却已定过神来。
凃龙究竟是武林大豪,就在那间不容发之间,他看出唐豪右臂上扬,左臂扣住了凃雪红的脉门,胸前门户大开,当可趁机得手。他不再犹豫,踏中宫,走洪门,龙爪钩荡起一股精虹,直取唐豪的胸口。
唐豪才一掌将甘德霖时身子击飞,龙爪钩便已攻到了胸前,他再想过回臂应敌,那是万万不能,而龙爪钩的来势,如此劲疾,若不设法,立时便有性命之虞。
在这样紧急关头,自然是先保住了性命要紧,唐豪一声怪叫,左手五指,离开了凃雪红的脉门,将凃雪红推得向外滚了开去。
而他左手一探迎着龙爪钩的来势,向前直抓了出去,那一抓,虽然出得仓猝,可真是又狠又准,五指一紧,已将龙爪钩紧紧抓住。
两人一齐用力向后一带,若论内力,却始终是凃龙略胜一筹,是以两人一齐用力向后一拉间,唐豪身形不向前跌出了半步。
唐豪身子向前跌出,但是他右臂也已回转,一声怪叫,一掌拍向凃龙的面门。
这时,他们两人,各自一手,还都抓住了龙爪钩,龙爪钩总长不过三尺长,他们两人的距离不远,也可想而知,高手过招,绝少这样近身搏杀的,自然看来也更是惊心动魄之极。而凃龙刚才仰天大笑,他的笑声,本来是一种暗号,天一堡中的高手,已各带火把,向前奔了过来,将那院子团团围住了。
在院子四周的围墙之上,也爬满了人,只不过唐豪、凃龙等人,因为一动上手,根本没有闲暇去注意别的事,是以未曾留意而已。
而这些人一到,便看到铁笛震五湖甘德霖中掌跌出,又看到堡主和对方相距如此之近,在作生死之斗,也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唐豪一掌向凃龙迎面击出,凃龙心知自己的内力虽然胜过对方,但是血掌却是旁门四大毒掌之一,若是硬接,也难免吃亏。
是以他一低头,突然之间,手一松,竟弃了龙爪钩不要,身形疾转,在雪地上疾滑而过,将地上的积雪,带得飞溅了起来,成了一股雪泉,一眨眼间,他已然到了唐豪的背后。
他到了唐豪的背后,唐豪还在发招,凃龙手起掌落,一掌向唐豪的背上拍下。
这一下弃钩抢攻的招数,堪称妙绝,唐豪觉出背后风生,凃龙已在他的背后,始终是制了先机的,可是也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凃雪红一声怪叫,道:“爹,快……快来救我。”
凃龙一听,顾不得发出第一掌,连忙回过头,向凃雪红望去。
他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不禁亡魂皆冒。
只见凃雪红已落在嫦娥的手中了,嫦娥鸟爪也似的怪手,抓住了凃雪红的肩头,将凃雪红的身子,提了起来,提得双足离地。
凃雪红虽然竭力挣扎,可是却无济于事。
而更使凃龙吃的,是嫦娥脸上的那种神情。
嫦娥的脸上,本来已瘦得一丝肌肉也没有的了,但是由于她的颚骨正在抖动着,是以看来,像是她的五官,在不断变动位置一样。而自她的眼中,却闪耀着一种诡异之极的光芒。
凃龙一见这等情形,几乎连人都凉了半截,他忙摇着手,喘着气,可是,却又急得一句也讲不出来。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自然顾不得再去进攻唐豪了,唐豪向前窜出了丈许之后,转过身来,一看到这等情形,他也是一怔。
只听得凃龙叫道:“放下她来,放下她来。”
天一堡主凃龙的内功,何等深湛,再加上凃雪红乃是他深爱的女儿,这时他撕心裂肺的一叫,声势之强,更是骇人之极,唐豪本来是要趁势向前抢过去的,也被他的呼喝,阻了一阻。
天一堡的高手虽多,但是一看到堡主的爱女,已落入疯妇人的手中,也全皆面色苍白,没有了主意,在凃龙的叫声静了下来之后,刹那间,四周围竟静到了极点。
只有被嫦娥捉住的凃雪红,喘着气,挣扎道:“爹!你怎么不来救我?你怎么不动手?”
汗珠从凃龙的额上,滚滚落下来,他向前连连跨出了两步,可是这时候,嫦娥的神智,像是清醒了不少,她冷冷地望定了凃龙,道:“你再向前走来,我就捏死了这小女娃。”
凃龙纵有通天的本领,在这样的情形下,也是绝不敢妄动的。
他假装欢喜,道:“嫦娥,你清醒了,这可好了,我们有话,可以慢慢地谈。”
嫦娥语言冰冷,道:“这许多年来,我从来就是清醒的,我什么时候不清醒来?我什么时候不记得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怎样对我的?”
嫦娥这时的话,如此清醒,这不禁令得凃龙十分狼狈,是他却又一点也不敢发狠,只是道:“是,是的,可是……你先将她放开了吧!”
嫦娥的话,照说十分清醒,可是这时,她却又像是糊涂了起来,只所得她怪笑:“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她,怎还肯放手?”
凃龙一面抹汗,一面道:“嫦娥,你弄错了,你当你抓住的是什么人?”
嫦娥的双眼,又发起直来,只听得她尖着喉咙叫道:“唐豪……血掌唐豪。”
此情此景,心中的痛苦,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他全身发着抖,他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可是,除了喉间不住发出“咯咯”声之外,他却是半个字也难以讲得出来。
凃龙略松了一口气,道:“嫦娥你弄错了,你抓的怎会是唐豪?你看看清楚,那是一个小女娃,一个女娃子,不是你的唐豪。”
嫦娥像是呆了一呆,突然将凃雪红提了过来,瞪大了双眼,望定了凃雪红。
这时,她的鼻尖,几乎和凃雪红的鼻尖相对,像死鱼眼睛一样的双眼,泛着可怕的光芒,凃雪红紧紧地闭住眼睛,不断地尖叫着。
嫦娥看了凃雪红片刻,摇了揺头,道:“你说得对,这……不是我的唐豪。”
她一面说,一面竟然一松手,凃雪红的身子陡地向下跌来,但是她身子还未落地,凃龙身形一矮,双掌已一齐向前推出。
“轰”地一声,一股极强的劲力过处,将凃雪红的身子,涌得向外直跌出去,凃龙双掌一发之际,便叫道:“二弟。”
甘德霖一声答应,就在凃雪红的身子向外跌出之际,他冒着创伤,身形疾展,掠向前去,追上了凃雪红,将凃雪红的身子扶住。
凃雪红倒在甘德霖的身上,刚才,她倒还有力量勉力挣扎尖叫,但这时她已脱了险境,却全身软了下来,一声呻吟,昏了过去。
凃龙忙又叫道:“二弟。”
甘德霖忙道:“不妨事,她只不过是惊恐过甚,昏了过去而已。”
凃龙直到此际,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身子向后退去,可是他才退了两步,便听嫦娥尖声道:“凃龙,你别走。”
凃龙一呆,右手对向身后,防止在身后的唐豪,突然来袭,道:“你这叫我作甚?我一直以为你疯了,为了你好,才将你锁在铁塔上的,如果你既然已经清醒,你喜欢离开,我绝不留你。”
嫦娥像是一时之间,弄不明白凃龙的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一样,她侧着头,呆了片刻,才道:“我……上哪里去呢?”
凃龙的身子,突然向旁闪开了七八尺,道:“那你可以问问你的血掌唐豪。”
嫦娥发出了一声凄然欲绝的苦笑声来,道:“唐豪?他……在什么地方?”
血掌唐豪直到这时,才能发出声来,他先发出了一下异样的怪叫,然后道:“我……我在……这里。”
由于他的心中,实在太激动了,是以他这样的一句话,也是分成了几截,才讲出来的。
嫦娥又侧起了头,唐豪的身子,一面发抖,一面向前走来,直来到了嫦娥的面前,道:“嫦娥,是我,我就是你的唐豪。”
嫦娥这一次,像是已听得明白了,她的眼睁得老大,眼光停在唐豪的身上,唐豪也睁大了眼,可是泪水已自他的眼中,流了出来,他的心中在想,嫦娥一定已认出他来了,一定已认出来了。
以为嫦娥打量着他,就一定可以认得他出,那自然只是唐豪一厢情愿的想法。
事实上,不要说嫦娥是一个疯了的人,就算是一个极其清醒的人,也难以将当年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和如今满面皱纹,眼布红丝的唐豪,连在一起的。
唐豪正想再说什么之际,却不料嫦娥已突然扬起手掌,向唐豪的脸上掴来。
唐豪这时,面对着嫦娥,心中是如何地激动,在那一刹间,他可以说什么事全想到了,可就是未曾想到嫦娥会出手打他。
再加上嫦娥的出手,快捷无比,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叭”地一掌,已然掴中了唐豪,那一掌的力道,还当真大得可以,打得唐豪的身子,猛地向旁一侧,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
唐豪虽然立时在地上一按,站了起来,可是他的脸上,却也立时红肿起来。
唐豪站定了身子之后,只是不住地喘着气,一时之间,实是不知该如何才好。
但是嫦娥却已尖着声,骂了起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会是我的唐豪。”
唐豪尖叫了起来,道:“嫦娥,我是唐豪,我确是唐豪,你看清楚,我……变了不少,但是你一定能可以认出我来的,你看看清楚。”
嫦娥的眼光,一直就未曾离开过唐豪的脸,但是,她当日,未到天一堡,人便已疯疯癫癫了,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已变成了什么样子,而在她的印象之中,唐豪一直是一个年少英俊的人,忽然一个糟老头子,自认是她的唐豪,这令得她的心中,陡然大怒起来,只听得她发出了一下极难听的怪叫声,道:“你再说,你再说。”
她这六个字,实在是尖锐,宛若有六枝利箭,直穿入了人的耳膜一样,令得听到的人尽皆面上失色,甘德霖、凃龙等人,接连向后,退出几步,而扒在围墙上的众人之中,有十几个人,竟然心神受震太甚,自围墙上跌了下去。
首当其冲的唐豪,在刹那之间,更是气血翻涌,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发甜,他身形连连后退,真气强运,想将那一口鲜血,忍了下去。
凃龙一见有机可趁,如何肯轻易放过,手起掌落,“叭”地一声,已然击中了唐豪背部。
嫦娥在尖声嚷叫,她本是无意伤人的,但由于她的内功,极其卓绝,鼓足了真力一叫,那便和佛门“狮子吼”,邪雄中的“呼魂摄魂”之法,大同小异,令得听到的人,心神皆震。
以唐豪的功力而论,强运真气,本来也可以无事的。
可是正在他真气运转的紧要关头,背后忽然受了那一掌,他的身子,猛地向前一扑,“哇”地一声,鲜血如泉,自他的口中,直喷了出来。
他的身子扑倒在地之后,立时缩成了一团,他喷出的鲜血,洒在积雪之上,红白相映,更是触目惊心。
凃龙一见击倒了唐豪,心中大喜,踏前一步,又待再发一掌时,却听得围墙之上,传来一声怪叫,道:“凃堡主住手,这人我们暂时要他活着。”
紧接着,一条人影,“飕”地掠下,却正是黑风仙后曾希。
紧跟在黑风仙后曾希身后的则是金蜈神君厉啸,两人现身之后,又有几人跃进了围墙,那是神刀双虎等堡中高手。
凃龙在踏出了一步之后,一掌已待击下,曾希一到,他立时住了手,道:“原来是两位到了,两位可是和血掌唐豪有仇么?”
曾希沉声道:“正是,我们追寻了他二十余年,今日方得他行踪,凃堡主若是将他交给我们,我们绝不敢忘记凃堡主盛情。”
凃龙“哈哈”一笑,道:“曾仙后太客气了,此人既是贤伉俪要追寻的仇人,天一堡岂会加以阻拦?”
曾希和厉啸两人,一齐拱手,道:“多谢凃堡主。”
他们两人,行动一致,一面说,一面向前走去,各自一俯身,倏地伸手,一左一右,已将唐豪左右两手的脉门扣住,手臂一振,将唐豪委顿在地的身子,硬拉了起来。
这时,唐豪的样子,看来更是骇人,只见他半边脸肿着,口角满是血迹,天气严寒,血都凝成了冰渣子,沽在他的须眉之上,他内伤十分深重,身子虽然被厉、曾两人,硬提了起来,但却仍然垂着头。
曾希和厉啸两人,不约而同,发出了一阵惊心动魄的声音来,道:“唐豪,你也有令天。”
金蜈神君厉啸一面说,一面手起掌落,便待向唐豪的头顶,拍了下去。
可是他一掌才扬了起来,曾希便陡地弹出了一指,喝道:“你作什么?就这样一掌劈死了他,哪有这等便宜之事?”
厉啸手腕被曾希一指弹中,忙不迭缩回手来。
曾希一字一顿,叫道:“唐豪。”
唐豪仍然垂着头,一声不出。
曾希又叫道:“唐豪。”
她第二声呼叫,唐豪仍然没有出声,却听得嫦娥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唐豪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么?”
嫦娥的这句话,一传入了曾希和厉啸两人的耳中,两人不禁陡地一怔。黑风仙后曾希的性子,何等暴烈,心中立时大怒。
若不是她身在天一堡之内的话,只怕她早就发作了,然而这时,她却也知道,能不和天一堡闹翻脸,最好还是不要闹翻的好。
他们两人,是刚随着神刀双虎等人,来到了天一堡之中的,自然也不知道嫦娥是什么来头。当下,曾希向嫦娥望了一眼,却转过头去,道:“凃堡主,这位却是何人?”
凃龙心念电转,淡然一笑,竟道:“曾仙后这一问,可问倒我了,她是和唐豪一齐,混进天一堡来的,我怎知她是谁?”
凃堡主这几句话一出口,甘德霖、神刀双虎等堡中高手,齐齐怔了一怔,因为凃堡主所讲的,或说没有一句是实话。
但是,江湖上人,何等精灵,那些人在一怔之后,自然也立时明白了凃堡主的意思,是以没有一个人出声,人人都是静以观变。
黑风仙后曾希一声冷笑,道:“原来如此,那么,你要替唐豪出头了?”
嫦娥却又茫然道:“唐豪在哪里?”
曾希和厉啸两人对望了一眼,虽是他们两人,一道闯江湖,可是一时之间,却也猜不透对方是什么路数,曾希强自压着怒意,冷笑一声,道:“唐豪在哪里,你不知道么?”
嫦娥乃是一个失心疯的人,当她迷糊的时候,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她心中记得的,只有唐豪,是以她听得曾希这样问,便哭了起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唐豪在哪里?”
见了这等情形,曾希和厉啸两人的心中,更是大疑,曾希再道:“唐豪就被我们抓着,难道你竟然看不见么?”
嫦娥在心中迷糊之际,她的眼珠子灰黯无光,看来十足是一个瞎子一样,是以曾希才会有此一问的。
可是嫦娥却立时道:“在哪里,你们抓住了他?你们为什么要抓住我的唐豪?”
她一面尖声怪叫,一面身形向前,疾逼了过来,曾希一见对方逼了过来,向厉啸使了一个眼色,厉啸立时会意,眼看嫦娥三步两步,便抢到了他们两人的身前,厉啸立时一松手。
本来,他们夫妇两人,一边一个,抓住了唐豪的双手的,这时厉啸一松手,曾希的手臂,向后一挥,将毫无抵抗能力的唐豪,挥到了身后,而与此同时,厉啸又双掌一搓,两掌一齐向嫦娥的胸前印去。
曾希为人极工心计,她还怕对方和天一堡是有关系的,是以在厉啸双掌向前印出之际,她目射精光,手中已扣定了一把暗器,四面望着,准备天一堡中人,一有所动作,便立时以暗器对付。
可是,在她游目四瞩之际,却看到天一堡中人,每一个人都站着不动,果然是一副袖手旁观之态。
曾希看到了这等情形,心中刚放了点心,已然听得“砰”地一声响,她连忙转头看去,只见厉啸的那两掌,已一齐击在嫦娥的胸前。
第七章 帝后铩羽
金蜈神君厉啸的功力如何,曾希自然是再清楚也没有的了。
她一见双掌击中,心知普天之下,能够当得起他双掌全力一击的人,当真还寥寥可数,只怕连天一堡主凃龙,都不在其内,那么,自己这一方面,当然已可以大获全胜了。
是以,她一昂首,“桀桀”一声,怪笑了起来。
可是,她笑声才发,却听得厉啸突然发出一下异样之极的闷哼声来,曾希猛地一惊,已见厉啸的双掌,还未曾收回,身子便已腾地向后,退出了一大步。
在他退出了一大步的刹那间,他的脸色,已迅速地由白而红,由红而白,连续三次。
这时在场的,全是武林高手,人人都可以看出,那是厉啸已然受了极其深重的内伤,才会这样的。
而黑风仙后曾希,心中的吃惊,更是难以形容,她也不多去问厉啸究竟伤成怎样,手腕倏地翻起,六枚毒蒺藜,已然射出。
那六枚毒蒺藜的去势极快,“嗤嗤”连声,向前射出,“啪啪啪啪”六下响,一齐射在嫦娥的身上,可是嫦娥伸手一拂,却将之拂落,一面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来,道:“唐豪在哪里?你抓住的是唐豪么?”
她问了两句,厉啸已然是口中鲜血,汩汩地涌了出来。
这时候,曾希再看到嫦娥向前逼来的势子也不快,她一向后避去,嫦娥也如旋风也似,向前卷了过来,道:“你可不准抓住我的唐豪。”
在嫦娥向前逼来之际,曾希只觉得一股大力,迎面压到,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而且,这时她的丈夫,也已身受重伤,她可以说一点斗志也没有了。
虽然她追踪二十年,为了报杀子之仇,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唐豪,实在是不肯放手的。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她却实在非放手不可了。她心中又惊又怒,一面真气暗提,一面厉声道:“你的唐豪在这里。”
她一个“里”字才出口,手臂一挥,已将唐豪挥得直向嫦娥跌了过去。
唐豪本已受了重伤,生死由人,而曾希在将他挥出之际,扣住他脉门的五指,又疾一运力,更令他伤上加伤,一面向嫦娥跌去,一面口中鲜血,又自狂喷。
而曾希一拋出了唐豪,使已带着厉啸,身形向上,疾拔了起来,一翻而越过围墙,口中则叫道:“凃堡主,阁下相助之情,实不敢忘。”
要知道她这时,只求全身而退,却是不敢再得罪天一堡中人的。
神刀双虎等人向凃龙望了一眼,凃龙一扬手,示意放他们两人离去,不必追赶。
众人仍然不动,一起向嫦娥看去,只见她扶住了一碰就跌的唐豪,泪水迸流,又在痛哭着,甘德霖低声道:“大哥,这妇人……”
凃龙扬手,道:“我们别出声,静悄悄越出围墙去再说。”
神刀双虎道:“堡主,这也不是办法。”
凃龙苦笑道:“你们刚才没有看到么?她的武功,如此之高,谁是她的敌手?她只怕要哭上些时,唐豪多半也活不成,我们先在花园围墙之外,多派人守着,她有什么动静时,再作打算。”
众人都点头称是,一个个相继跃过了围墙,最后,才是凃龙带着凃雪红,跃了出来。
直到出了围墙,凃雪红惊定思惊,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凃龙忙道:“红儿,现在已没有事了,还哭什么?”
凃雪红一面哭,一面道:“爹!你连一个疯妇人也敌不过,我以后在江湖行走,若是说自己是天一堡主之女,连我自己也觉得面目无光。”
凃龙神色尴尬,道:“别胡说,这疯妇人……我是不愿和她真正动手。”
凃雪红“哼”地一声,但是她却不再说下去,一拧身,道:“爹!那么林浩生和玉琴这两个人呢?我可还得带人去追他们。”
凃龙长叹一声,道:“红儿,你听我的话,别再去理会他们了,他们既然已离开了天一堡,那就让他们去吧!今晚若不是你定要去追他们,只怕也不会惹出那么多的事情来。”
凃龙一面讲,凃雪红的脸色就一路变。
凃雪红本来容颜俏丽,看来十分动人,可是这时候,她面色铁青,目射凶光,却给人十分可怖之感。
一等她父亲说完,她就尖声叫了起来,顿着足,道:“不能!不能!我一定要立时去追他们,一定要将他们追了回来。”
凃龙在武林之中,是顶天立地,一等一的高手,可是在这个他从小就娇纵惯了的女儿面前,他却也摆不出高手的威严来。
他略呆了一呆,眼眉紧蹙,道:“堡中乱成一片,又要派人守着那院子,还是——”
不等凃龙讲完话,凃雪红便一跺足,道:“好,没有人跟我去,我自己去。”
她一面说,一面已向外走了开去,凃龙急叫道:“红儿,你再胡闹!若不是你胡闹,怎会将血掌唐豪这样的人,引进了堡中来?”
凃雪红大窘,道:“你在做梦哩!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就躲在血掌唐豪挖成的地道之中,唐豪是他们两人引进来的。”
凃龙面色一沉,道:“雪红,你越来越没规矩了,这是对我在说话么?”
凃雪红噘起了小嘴,道:“那怪得我么?谁叫你不分青红皂白,就硬派人的不是。”
凃龙对这个女儿,实在也有无法可施之感,他只得又长叹一声,道:“红儿,浩生好歹是你的表哥——”
可是,他的话还未曾讲完,凃雪红却又尖叫了起来,道:“不是!我可没有这样的一门亲戚,他算是什么,嘿!我和他可是什么关系也拉扯不上。”
对于凃雪红的任性,凃龙心中也不禁发怒,他面色一沉,道:“好,那我问你,若是找回了他们两人,你准备怎样?”
凃雪红咬牙切齿,道:“我……我要将他们……将他们一齐……”
凃雪红的话还未曾讲完,可是凃龙已然急道:“别说了。”
他一声喝断了女儿的话,可是他的心头,却仍然不免犹有余悸,凃雪红的母亲死得早,为了照料这个女儿,他多少年来,未曾离开过天一堡,女儿的任性,和有什么人违了她的意思之后残酷的报复,凃龙怎有不知之理?而这次,林浩生和玉琴一起逃走,凃龙更知道女儿的心中恨到了极点,他实在不愿意听女儿口中讲出如何折磨他们两人的方法来。
而凃雪红却残忍地笑了起来,道:“爹!你放心,只要抓到了他们,我一定有办法出气的。”
凃龙慢慢地向女儿走过去,道:“红儿,你不是从小就十分喜欢浩生么?或者我们找到了他,待我去劝劝他,那么也许——”
凃雪红用力地咬着下唇,她的面色,又变成了惨白,而她的双眼之中,却是泪花乱转,只不过她竭力忍着,才使泪水不致于落下来。
半晌,她才道:“多丢人,爹,别再丢人了。”
凃龙一呆,道:“这是什么话,那有什么丢人?”
凃雪红并不回答,却陡地转过身去,凃龙伸手向她的肩头搭去,想将她的身子扳回来。
但是,他却太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了,是以他手还未曾碰到凃雪红,便缩了回来,只是道:“又怎么了?”
凃雪红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我,我已经对他说过了。”
凃龙一怔,心中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女儿,已对林浩生表示过爱意了。
他呆了一呆,道:“浩生这浑小子怎么说?”
凃雪红的声音,变得十分冷酷,倒像是她在讲的是人家的事情,与她无关一样。
她道:“他怎么说?他说,他绝不想在天一堡中,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他总是要出去另闯天地的,他绝不要人家以为他只有靠了天一堡,才能活下去。”
凃龙紧皱双眉,他听得女儿转述林浩生的话,心中自然不能没有怒意,但是他也终究是武林大豪,听到了这样的话,心中也有几分豪意顿生之感,脱口道:“好小子,居然有些志气。”
凃雪红尖声道:“是的,他有志气,哼!他既不想靠天一堡,他既不要我,我……我就叫他立即就滚,别再赖在天一堡中。”
凃龙吃了一惊,道:“你赶他走?”
凃雪红刷地转过身来,道:“怎么?人家已经明明白白地说不要靠天一堡了,咱们反得低声下气地来求他么?莫非天一堡还要靠他?”
凃龙顿足道:“话不是这样说,你一直很喜欢他,这样做不是……唉?不是太……”
凃雪红冷傲地一笑,道:“这样做太好了,本来,我还不知道是这样狼心狗肺的畜牲,还是当他是男儿志在四方,现在,他将玉琴拐跑了,他将我的丫头拐跑了,爹!你说我能放过他么?你说,你说,我可能放过他么?”
凃雪红讲到后来,声音尖利之极,一面泪珠迸流,显见她的心中,实在是气苦之极,难过之极。
凃龙看了这等情形,也不禁心如刀割,大声道:“对,这小子太可恶了。”
凃雪红渐渐止住了哭声,道:“爹,那么,你就让我带人去将他们两人抓回来,我知道他们还在地道中,就算他们已出了地道,林浩生受了伤,也定然走不得很远的。”
凃龙一惊道:“林浩生已受了伤?”
凃雪红道:“是的,他自以为走得很秘密,事实上,他一走,我就知道了,我追了出去,自然和他动手。”
凃龙迟疑地望着凃雪红,道:“可是……可是你什么时候,武功高过了他了?”
凃雪红道:“他——”
她讲了一个字,突然顿了一顿,道:“他本来是可以胜得我的,但是他只顾护住玉琴这贱人,所以才落了下风,被我打伤了。若不是当时雪大,风大,又有血掌唐豪帮他,他定然走不脱的。”
凃龙心中,将信将疑,道:“原来如此,那么,由甘二叔陪你去可好?”
凃雪红大喜,道:“那再好也不过了,二叔,二叔。”
甘德霖这时,刚向外走出,转过了墙角,一听得凃雪红叫唤,连忙转过身来,道:“雪红,什么事?”
凃雪红奔过去,道:“二叔,爹和我央你去陪我找两个人,你可肯么?”
她十分乖巧,心知甘德霖是武林高人,绝不是自己所能颐指气使的,是以她不说“爹命你陪我去找两个人”,却说是央请甘德霖帮忙。
甘德霖笑道:“那自然可以。”
凃雪红一跃而起,发出了一声长啸,道:“走,快备雪橇。”
甘德霖又道:“去找哪两个人,可还是浩生么?”
凃雪红咬着唇,点头道:“是的。”
甘德霖叹了一声,道:“雪红,我在天一堡中的日子虽然不久,但是浩生却不是坏人,雪红,就算找到了他们,你也别太为已甚了。”
凃雪红的心中大怒,但是她却一点也不显露出来,道:“二叔,你还未曾帮我找到那两人,倒反帮着他们,讲起话来了。”
甘德霖笑了一下,转过头来,道:“大哥,这院子内的妇人——”
凃龙叹了一声,道:“我会小心防范的,二弟,你可得小心照看着雪红啊!”
甘德霖笑了起来,道:“大哥只管放心,雪红就跟我自己的女儿一样。”
这时,獒犬的吠声,已传了过来,又有人奔了过来,道:“雪橇已准备好了。”
甘德霖和凃雪红两人,一齐向外走去,出了堡大门,十六条獒犬,拉着一副雪橇,已在门外相候,两人登上了雪橇,凃雪红拿起了长鞭,“叭”地一声,挥了下去,十六条獒犬,一起急吠了起来,向前飞奔而出,雪橇的去势极快,迎面而来的寒风,劲疾无匹,简直就如同千百柄利刃一样,连甘德霖这样的高手,也觉得难以再讲得出话来了。
其时,天色已然渐渐放亮了。
大雪之后的天明,是十分奇妙的,光亮不像是从天上射下,而像是从地上冒起来的一样,刹那之间,整个大地,便像会发光一样地亮了起来,等到第一丝阳光,自天际射下之际,大地像是一大盆硕大无朋的炭火一样,燃起一阵熊熊的大火。
但是那种火光,却只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温煦,再接着,太阳浮了起来,光芒跟着上升,直到灿烂得连眼也睁不开来。
天色大明了。
在天色渐渐明亮,雪橇向前飞掠而出,溅得积雪激漩而起之际,在雪地上,却还有两个人,在缓缓地向前移动着。
他们移动得如此之缓慢,以致乍看来,他们几乎是静止不动的一样。
实际上,他们却是艰难地在向前走动着的,那是一男一女两人,男的身上,只披着一件羊皮袄,那件羊皮袄像是被什么利刃划破过的,而且,上面还全是血迹。
那女的披着头发,由于那男的身子,几乎全倒在她的身上,她是吃力地扶着那男的一起行走之故,是以她的头低着,以致一头乌云也似的长发,将她的脸也盖住了,看不清她的脸面。
他们两人在雪地中慢慢地挣扎着,终于,她的脚一软,两人一齐滚跌在积雪上。那女的连忙又站了起来,伸手去拉男的。
那男的年纪还十分轻,大约二十三四岁左右,他十分瘦削,苍白,从他紧抿着的嘴上,可以看出他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然而,也可以看出,他是一个真正的硬汉,不论怎样痛苦,他都不会叫出声来的。
那女的连拉了他两下,都未能将他拉得起来,这时,她已掠开了长发,她的脸色,也同样苍白,而且此际她正在哭着。
但是,这一切却都无损这个少女的美丽。
那真是一个绝顶美丽的少女,如果她不是哭,而是微笑地站在雪地上的话,那么遇到她的人,一定会以为她是仙女,而不是尘世中的美女。
她的美丽,是那样的柔和、纤巧,使得人家对她,都容易自然而然地起一种怜惜之感。
她,就是天一堡堡主唯一的爱女,凃雪红的丫头玉琴,而不消说,那男的就是堡主的外甥林浩生了。
他们两人在地道中,当血掌唐豪忽然不再要胁他们,而自顾自离开之后,他们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他们仍在地道中呆了许久,这才想起,现在是自己逃出去的机会。
他们又在地道中爬行着,林浩生身受重伤,几乎是玉琴托着他爬行了。
而当他们爬到了地道的入口处时,又发现那所茅屋早已倾坍了,玉琴又用尽力量,才和林浩生两人,一齐钻了出来。
玉琴的武功,乃是林浩生抽空教的,自然谈不上有什么根基。
但是,她在筋疲力尽之后,却还要拖着林浩生在雪地上逃命。
他们绝不能就在雪地上停着不动,就算凃雪红不再带人追来,他们也会冻死、饿死在一望无际,积着厚雪的平原之上的。
玉琴知道,他们要活下去,就得一直向前走,走,一直走到有人能庇护他们,能救他们为止。
然而,这时候,玉琴虽然仍紧紧地握着林浩生的手,可是,她却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的,她一面哭着,一面又跌倒在雪地上。
林浩生在雪中挣扎着,他整个人都几乎陷进了雪中,他的身上,有许多被软鞭抽得皮开肉绽的伤痕,本来是热辣辣地发痛的,这时被雪一浸,精神反倒一振,他挣扎着弯起身子来,手发着抖,拨开了玉琴额上披下的长发,轻轻地抹着她的眼泪。
他的声音,坚毅而低沉,他道:“别哭,玉琴,你什么都听我话的,是么?别哭。”
玉琴仍然在抽噎着,道:“浩生哥,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林浩生勉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不致断断续续,他道:“你别哭,玉琴,你别哭,只要你肯听我的话,就一定……有办法的。”
玉琴渐渐止住了哭声,道:“浩生哥,你想,你的话,我怎会不听?”
林浩生紧紧地握住了玉琴的手,道:“那么,这一句话,你是一定要听的。”
玉琴觉出林浩生的声音,已显得十分异样,在她而言,听林浩生的话,那乃是绝无疑问的事情,是以她连连点头,道:“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好了。”
林浩生喘着气,道:“你若肯听我的话,那就……好了。玉琴……你……一个人快走吧!你……别理会我,一个人快走吧!”
玉琴本来,虽然已止住了哭声,但是还仍然在不住地抽噎着的。可是此际,她一听得林浩生这样讲,整个人都不禁呆住了。
过了好半晌,才听得玉琴颤声道:“你……你说什么?浩生哥,你说什么?”
林浩生叹了一声,松开了玉琴的手,道:“你刚才讲过,说是要听我话的,你快走,一个人往南走,到关里去,再也别回来,那么,你还可以走得脱,如果你一定要拖着我,那么……只是害了你自己。”
玉琴这时候,却不再哭了,她非但不再哭,而且,动作也镇定了不少,只见她抹了抹眼泪,将长发束到了头后,道:“浩生哥,你是说,我们两人,定然逃不出去的了,是不是?”
林浩生急道:“我没有这样讲过,我是说,如果你先走,我会设法跟上来的。”
玉琴凄然笑了起来,道:“你在骗我,你说过绝不骗我的,何以你骗我?”
林浩生挣扎着,像是想站了起来,但是,他的身子只是略挣了一挣,反倒又全跌在雪地之中了。
玉琴望了他片刻,一声不出,在他的身边,躺了下来。
林浩生发出了十分干涩的声音,道:“玉琴,你这是做什么?”
玉琴缓缓地道:“我们如果可以逃得出,那就一起逃出去,如果不能,那我们就一起死。”
林浩生叹着气,道:“这是……何苦。”
玉琴仍是缓缓地道:“你不知道,浩生哥,我自从懂事起,就从来没有人对我好过,每一个人都是粗声粗气地对我讲话,最粗重肮脏的事,轮到我来做,任何人都可以出手打我、骂我,你大概想不到,在我十岁的那年,我就曾想到过死吧?”
林浩生并没有回答,他脸上的肌肉,却在可怕地抽搐着。
“那一天晚上,我在井边立了很久,想着,如果我跳了下去,那会怎样?我当然会死,但是死了之后,又怎样呢?我也见过死人,死人不会被人骂,也不会被人打,只是躺着,我在想,做死人有什么不好呢?”
林浩生断断续续地道:“别……说了,玉琴,你……别说了。”
玉琴摇了摇头,道:“我要说,因为你想赶我走,我说了,你就不会赶我走了,你就会明白,我绝不是怕死的人。”
林浩生的喉间,发出奇怪的“咯咯”声来,他张大了口,可是他还未曾讲话,鲜血却已顺着他的口角,汩汩流了下来。
玉琴连忙坐起身,用自己的袖角,轻轻地去拭擦林浩生口中淌出的鲜血,她的脸色苍白,但是她的脸上神情,却是出奇地平和。
她低声道:“浩生哥,我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尚且想死,现在我可以和你死在一起,我尚有何求?”
林浩生勉力挣扎着,终于又讲出了一句话来,道:“可是……可是你年纪还如此之轻。”
玉琴凄然笑道:“你难道是老头子么?浩生哥,自从你来了之后,我过的日子再苦,可是我夜间一想到你,我就觉得心中甜丝丝地,你对我实在太好了。”
她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红晕,她将头枕在林浩生的胸前,在天一堡时,当他们趁人不觉时相偎相依之际,她也时时这样子的。
但那时候,她将头枕在林浩生的胸膛上,将耳朵贴住了林浩生的胸膛,就可以听到林浩生心跳的声音,然而现在,她一样将耳朵贴在林浩生的胸口,她却几乎听不到有心跳的声音。
她的眼泪,又一串串地落了下来,林浩生吃力地将手扬起来,放在她的脸颊上。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獒犬的吠叫声。
在獒犬声才一传入他们耳中之际,他们两人的身子却曾经震动了一下。
但是他们就只不过是那样轻轻地震动了一下,以后,他们便伏着不动。
獒犬的吠叫声,迅速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渐渐地,玉琴已可以看到一个小黑点,紧接着,小黑点迅速扩大,除了獒犬的吠叫声之外,还可以听到长鞭的“啪啪”声。
再接着,雪橇已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玉琴也看出,雪橇上两个人,一个是小姐凃雪红。
等到她看清楚了雪橇上的一个人是凃雪红时,她便闭上了眼睛,不再向前看去。
雪橇将积雪划得飞溅而起,飞溅而起的雪花,又盖得玉琴和林浩生两人,一头一脸,可是他们两人,还是一动也不动。
第八章 同命鸳鸯
雪橇在掠过了他们两人,三四丈之后,才在凃雪红的大声喝止和挥鞭之下,停了下来。
甘德霖回过头来,道:“雪红,这两人死了?”
凃雪红“哼”地一声,道:“这两人的鬼花样,还不够多么,若是这样,就可以叫我相信他们已死,那也太好笑了。”
这时,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她脸上现出了一种十分可怖的神情来。
那种神情,连在她身旁的甘德霖,看到了之后,也不禁吓了一跳,使得他这个一生闯荡江湖的人,不明白这个少女的心中,何以有着如此深切的仇恨。
甘德霖一生闯荡江湖,他所知道的仇恨,只是一些粗豪深刻的仇恨,他却不知道,一直养尊处优的凃雪红,在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之后,内心所形成的那股仇恨,也是难以形容的。
他心中暗吃了一惊之后,对于在雪地上躺着的那两个人,也不禁生出了一股同情之感来。
他到天一堡来,本是做客来的,林浩生虽然是堡主的外甥,但是却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他见到林浩生的次数也不多。
至于玉琴,天一堡中,仆婢如云,他甚至连哪一个是玉琴也不知道。
而这时,他对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那两人实在还是已经死了的好。
因为,他看出,那两人如果不死,那么凃雪红不知要用什么方法来折磨他们了。
他立时道:“雪红,雪地上不好行走,待我去看看他们,可是已然死了?”
但是,甘德霖的话,却被凃雪红一口拒绝,凃雪红沉声道:“不,甘二叔,我既然已找到了他们,还怕什么雪地难行?”
她一面说,一面已跨下雪橇来。
一夜大雪,地上的积雪,怕不有一尺来厚,凃雪红一脚踏了下去,身形便一个踉跄,几乎跌了一跤。
甘德霖心中暗叹了一声,但是凃雪红立时身形拔起,一个起伏,已到了林浩生和玉琴的身边。
这时,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却闭着眼,玉琴仍然枕在林浩生的胸前。
他们都在缓缓地喘着气,是以凃雪红一到了他们的面前,就可以看出他们并没有死。
凃雪红的心中,实在是高兴之极!本来,林浩生和玉琴两人,是她心中最恨的人,但正由于如此,当她看到她所恨的人,就在眼前,而且并未死去,可以由得她来折磨,她心中的高兴,便成了难以形容,当她在两人的身边站定之后,她竟不由自主,怪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在寒冷而又宁静的原野中听来,实在是骇人之极,令得甘德霖也吃了一惊,忙问道:“雪红,什么事?”
凃雪红一面笑,一面道:“他们没有死,二叔,他们没有死。”
甘德霖身形掠起,到了凃雪红的身旁,道:“他们没有死么?那么将他们带回堡去,由你父亲处置好了。”
凃雪红咬牙切齿,道:“不,由我来处置他们。”
她一面说,一面手中的长鞭,已陡地挥起,鞭梢在半空之中,“呼”地划了一个圆圈,发出了惊心动魄地“啪”一声响,便已向玉琴的颈际,直挥了过去。
玉琴睁开眼来,可是她的眼中,却也没有惊慌的眼色,她只是伸手挡了一挡,但是她挥手一挡,凃雪红的鞭梢,又是“叭”地一声响,便已卷住了她的手腕,一抖手,将她整个人全抖了起来,抛出了两三丈开外。
玉琴虽然也会些武功,但是她的武功,本就只是林浩生在天一堡时,抽空教她的,如何能和凃雪红相比?而且她此际,可以说得是心力交瘁,根本连一点抵抗的能力也没有了。
她跌出了两三丈后,挣扎着,爬了起来,道:“小姐……你别再……折磨浩生哥了,你……你高抬贵手吧!他……就要……他的伤势如此之重。”
凃雪红手中的长鞭,本来已再度扬了起来,她再度扬鞭,自然是准备抽向林浩生的,可是听得玉琴这样讲,她已然扬起了的手臂,却突然垂了下来。
刹那之间,她脸上那种凶狠之极的神情,变成了一种茫然之极的神色。
但是,那却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她立时望向玉琴,面上也重现狞笑,道:“是么?你是说他伤重,就快要死了,是不是?”
玉琴已挣扎着站了起来,道:“是的,你要打,打……我好了。”
凃雪红“格格”地笑了起来,道:“你们两人,倒可以说得是情深如海啊!”
玉琴低下头去,她的脸色,苍白之极,凃雪红又低下头,向地上的林浩生大喝道:“你还躺在地上装什么死?还不起来?”
林浩生紧紧地咬着牙,发出“格格”地声响来,他的身子,开始挣扎。但不论如何挣扎,他却始终没有力量站起身来。
凃雪红望着林浩生,一直在冷笑着,玉琴则喘着气,赶了过去,将林浩生扶了起来,道:“小姐……我也服侍过你好几年了,你……可怜可怜我……他伤得这样重,你快送他回堡去……治伤,你喜欢将我怎样……我都答应你……我求你……”
她说到后来,声音发颤,双膝一软,已跪了下来。
凃雪红在这时候,心中只感到一阵阵的快意。然而,那却并不能消除她心头的恨意。
她冷冷地吩咐,道:“你先将他扶上雪橇去。”
玉琴从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扶着林浩生向前走来,可是,只走出了两步,却又一起滚跌在地。甘德霖双眉微皱,一伸手,将林浩生从地上拉了起来。
却不料他才将林浩生从地上拉了起来,便听得凃雪红尖声道:“甘二叔,你作什么?”
甘德霖一呆,道:“什么作什么?”
凃雪红面色极其难看,向林浩生一指,道:“你扶他干什么?”
甘德霖一听,心中不禁大有愠意。
若不是碍着凃雪红是他新结义的兄长的爱女的话,只怕他当时就发作了,他面色也是一沉,道:“我将他扶到雪橇上去,好快赶回天一堡去。”
凃雪红道:“回天一堡去作什么?”
甘德霖道:“他伤得如此之重,不赶回天一堡去,怎能为他治伤?”
凃雪红道:“我不想回天一堡去。”
玉琴已看出,至少甘德霖是同情他们的,是以她立时趁机哀求,道:“甘二爷,浩生哥伤得一动也不能动,若是不快些回天一堡去,冻也将他冻死了,求求你,我给你叩头。”
玉琴说着,又待跪下去,但是甘德霖一伸手,将她拦住,道:“不必了,我自有主意。”
凃雪红的面色铁青,道:“二叔,你,你可是要和我作对么?”
甘德霖沉声道:“浩生是你的表哥,你想,你父亲会容得你这样胡闹么?”
凃雪红道:“我知道他死不了,我自然有灵药替他治伤,但是我却不回堡中去。”
凃雪红的话,说得十分坚决,也十分无礼,大有不要甘德霖再多事之意,甘德霖心中的愠怒,也越来越甚,道:“不行,我们出来找这两个人,既然找到了,自然要带回去由你父亲作主。”
凃雪红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用尖锐之极的声音,划破冰冻的空气叫道:“你别和我作对,我告诉你,你别和我作对。”
甘德霖早就知道凃雪红是被娇纵惯了的,但是他却也未曾想到竟到了这一地步,他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我和你作什么对?你还只是一个孩子,你想我会和你作对么?”
凃雪红踏前一步,道。“那么,你就让我带走这两个人,并且,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你也绝口不要在爹的面前提起。”
甘德霖听得凃雪红越说越是过分,已是勃然大怒,立时喝道:“不行!”
凃雪红半晌不语,才反问道:“真不行?”
甘德霖道:“自然不行。”
凃雪红的手,突然向上扬了起来,在她手向上扬起之际,只见她手中,有一件金光闪闪的东西,急切间,也未曾看清楚是什么,同时,又听得“铮”地一声响,眼前金光,顿时大盛,足有百十枚金光闪闪,长有五寸的尖针,向甘德霖暴射而至。
凃雪红竟会对甘德霖下那样的毒手,他实是做梦也料不到的。
因为他到了天一堡之后,凃龙和他推心置腹,不多久两人便成为结义兄弟,等到那些尖针射出来之后,甘德霖也知道凃雪红手中扬着是什么东西了,因为凃龙曾给他看过那东西的。
那东西,凃龙曾告诉他,那是西域高手匠人所铸,全用纯金造成,一按机簧,便有九十九枚尖针,电射而出,一出便四下散开,武功再高的人,也十分难以预防,凃龙是怕女儿的武功不高,是以特地重金订造了来的,称之为“射星针”。
当甘德霖在凃龙的解释之下,看那“射星针”的构造多巧之际,他绝想不到,会有一日,凃雪红竟用那么厉害的暗器对付他。
他当下发出了一声怒吼,双袖向前,疾拂而出,身子也陡地向上,翻了起来。
他应变可以说得快疾之至,但是,一则,他和凃雪红间,相隔本就极近,二则,射星针是机簧所发,力道极强,一发便是九十九枚之多,饶是他逃得快,当他身在半空之际,下盘难以防守,双腿之上,一阵奇痛,少说也有二三十枚尖针射中,他的身子,仍然在半空之中,翻了一个半圆,落在两丈开外。
他一站定了身子之后,一声怒吼,道:“雪红,你——”
可是,他只是讲出了三个字,便觉得双腿之上,中针之处,尽皆发出了一种极其麻痒的感觉来,甘德霖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他连忙一伸手,拔出了几支金针来,定睛看去。
一看之下,他更是亡魂尽冒!
只见那几支金针,从针尖起,有两寸来长的一截,其色作金紫色,一看便知,是喂过极毒的毒药的。
甘德霖的身子,不由自主,发起抖来,他的声音,也在刹那间,变得暗哑之极,叫道:“快拿解药来!”
但是凃雪红却仍然是面色铁青地站着,她冷冷地道:“我叫你别和我作对的,我已经警告过你,千万别和我作对的。”
甘德霖咬牙切齿,吼道:“拿解药来!”
他一面叫,一面身形一耸,便待向上扑来,可是他身形一耸的结果,却非但未能向前朴出,反倒身子一侧,跌倒在地。
敢情就在那刹那间,他两条腿,已全然麻木,不但一点知觉也没有,竟连真气也难以运行得到,那自然只好跌在地上了。
甘德霖一跌倒在地之后,双手陡地一按,身子硬生生地就着这一按之力,向上跃了起来,一探手,已将他仗以成名的铁笛,抓在手中。
可是他不动还好,一动,气血翻涌,毒性行得更快,麻木之感已到了腹际了。
纵是甘德霖一生闯荡江湖,可是他却也不知有什么毒药的毒性,如此之烈的。
他一跃起之后,可结结实实地跌了下来,只见一个人向他奔了过来,伏在他的身边,问道:“甘二爷,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甘德霖叹着气,道:“你……就是玉琴?你……你就是还有一口气,你都得设法替我……告诉……堡主,我是死在谁的手中的。”
玉琴心胆倶裂地道:“甘二爷,你,你不会死的,小姐在气头上,只不过和你开玩笑,她有时也说要杀我的,但怎么会下手,我求她给你解药。”
玉琴讲到这里,便突然住了口。
因为甘德霖虽然还不断地在喘气,但是,自他的眼中、鼻中、口中,却有紫酱色的毒血,流了出来,玉琴的心中,骇然欲绝,连忙爬着,后退了一步。
甘德霖还在挣扎着问道:“我……刚才的话,你……可记住了?”
玉琴除了不住地点头之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甘德霖忽然之间,又发出了一声狂吼!
随着他那狂吼声,鲜血如泉,自他的口中,狂喷而出。
他这时鲜血狂喷,倒是和他所中的毒针无关的,而是他感到自己为人,一世英雄,其结果却不明不白,死在此处,心中悲愤太甚,心脉震裂之故。
他鲜血狂喷,身子震动不已,突然向上迸跳了起来,但是才迸起了两尺,又落了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玉琴的双眼,定在惨死的甘德霖身上,张大了口,身子簌簌发着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好一会,她才慢慢地抬起头,望向凃雪红。
只见凃雪红的面色,也变得异常可怕,她也望定了惨死的甘德霖,一动也不动。
玉琴轻轻地叹着气,道:“小姐,小姐,你,你杀死了甘二爷。”
凃雪红的身子,陡地一震,向后退出了两步,她刚才一怒放射毒针时,怒火在心,不顾一切,但在等到甘德霖真的惨死在雪地之中时,她心中却也极其吃惊,玉琴一说,她立时后退,便是此故。
而在她后退了几步之后,只见她手背捂着口,惊道:“他……死了?”
玉琴道:“是的,甘二爷死了,他是死在——”
玉琴的话还未曾说完,凃雪红已突然尖声叫了起来,道:“那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我早已告诉过他,叫他不要和我作对的。”
玉琴的声音,却是越来越镇定,她缓缓地道:“他是被你杀死的。”
凃雪红突然挥舞着双手,也不知她想要讲些什么。而这时候,凃雪红的心中,实在十分害怕,她知道自己杀了甘德霖,也知道这件事若是传了开去,那么即使父亲再溺爱自己,也是遮瞒不过去的了。
凃雪红自小至大,也不知闯了多少祸,闯了祸之后,她也从来不害怕的。
然而这一次,她却真正害怕了。
她这时拼命挥舞着双手,竭力想找出一些理由来为自己辩护,但是她却终究找不出任何话来,因为甘德霖确确实实,是死在她手下的。
她挥舞着手臂,过了片刻,突然停了下来,望着玉琴,喘着气,道:“他,他是我杀的?”
玉琴勇敢地站定了身子,用十分坚定的声音回答着,道:“是!”
凃雪红突然怪声笑了起来,道:“他是我杀的,谁知道?喂!谁知道?”
玉琴仍然十分镇定地道:“我知道,浩生哥也知道,你自己也知道。”
凃雪红的笑声,听来更加凄厉,一面笑,一面道:“你?他?你们两人还会有命么?我?我自己会将这件事讲出来么?哈哈!世上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是我杀死他的。”
她一面叫着,向前直冲了过来,冲到了甘德霖的尸身之旁,一俯身,将甘德霖腿上的毒针,一枚一枚,尽皆拔了出来。
玉琴呆呆地站着,望着她。
玉琴自然知道凃雪红是想作什么的,但是她却没有力量制止她,她只是呆呆地站着,也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出,有一个人滚到她的脚边。
玉琴全神贯注地望着凃雪红,忽然有人滚到了她的近前,她不禁吃了一惊,连忙低头看去,却见那不是别人,正是林浩生。
林浩生紧紧地咬着牙,显然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才来到了玉琴脚下的。
他仰着头,手发着抖,但是正向玉琴在做着手势,他不断地指着停在不远处的雪橇,玉琴一看,就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浩生的意思是,趁凃雪红正想毁尸灭迹之际,跳上雪橇逃走。
这的确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了。
而如果他们能够跳上雪橇的话,那么,凃雪红的轻功再好,只怕也是追不上的了。
玉琴一等明白了林浩生的意思,心头不禁怦怦乱跳起来。
她连忙一俯身,扶起了林浩生,慢慢地向后退去。
这时候,凃雪红全然不知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是将毒针自甘德霖的身上,一支一支拔了出来,玉琴扶着林浩生,慢慢地向后退,他们也跌了好几次,但是有了逃生的希望,他们两人都使出了最后一分力气在支撑着,终于,他们来到了雪橇边上。
玉琴用力将林浩生推上了雪橇,她自己站了上去,发出了一声吆喝,抖动绳子,那十几头獒犬,立时发出了一阵急吠声。
当獒犬一发出急吠声之际,凃雪红的身子,像是被浪头抛了起来一样,直弹了起来。
但是,当她跳起来之际,却已然迟了。
那十几头獒犬,一面吠叫,一面早已向前,疾驰而出,雪橇的两旁,溅起箭也似地浮雪,早已到了七八丈开外,凃雪红发出一声难听之极的怪叫声,向前直冲了过去,但是,当她掠出几丈之时,雪橇早已在十几丈开外了。
凃雪红不断地叫着,她的声音是如此之尖利,以致虽然雪橇已远远地将她抛在后面,但是玉琴仍然可以听到她那种惊人的尖叫声。
玉琴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跳了出来,她不断地抖动着绳子,将雪橇赶得飞快,可是她还嫌慢了,她心中不断地在叫着:“快些!快些!我们快逃出去了,快些,再快些哬!”
扬起来的浮雪,向她的口、鼻、眼,不断的扑了过来,砭骨的寒风,像是利刃一样削剥着她的脸面,但是她仍是不顾一切地赶着雪橇向前飞驰而去。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前面十几头獒犬的奔势,才渐渐慢了下来。
玉琴回头看去,平原上一望无际的积雪中,并没有人追过來。
她吁了一口气,吆喝着,令雪橇停了下来,刹那间,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幸运,她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然而那是喜出望外的泪水。
她望着后面,道:“浩生哥,我们——”
她说着,转过头,向雪橇上望来,然而,当她一望之际,她却突然停住了。
雪橇上没有人。
不,应该说雪橇上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这打击不但是突如其来的,而且,刚在她松了一口气,以为已然有了生路之时发生,对她来说,那实在是太残酷一些了。
她呆呆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叫了出来,道:“浩生哥!”
可是,她听到了自己这一下的叫声,她自己也不禁吃了一惊。
那声音是如此之干湿、难听、空洞,哪……哪里是她的声音?然而,不是她的声音,又是谁的声音呢?谁还会在这时叫浩生哥呢?
玉琴张大了口,她想号啕大哭的,然而,她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她只觉得她的身子,在向上飘了起来,而她的一颗心,却在向下沉。
她眼前所看到的积雪,似乎也变了颜色,银色夺目的积雪,变得渐渐暗了起来,终于眼前变成了一片漆黑,玉琴就在那时,还在大声的叫道:“浩生哥!”
她本来是非昏过去不可的了,但总算及时叫出了这一声,气血一活,她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得以保持住站立,未曾跌倒。
玉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林浩生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当她一看到雪橇上没有林浩生之际,她的心中乱到了极点,根本不能去想,但这时候,她却知道林浩生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当然是由于雪橇行得太快,林浩生是从雪橇上甩下去了。
而当他们登上雪橇逃走的时候,凃雪红是随后追来的,那么,林浩生在中途甩下,他有可能已落在凃雪红的手中了。
当玉琴想到这一点时,她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凝结了,她只感到异样的麻木,她双腿发软,再也站立不稳,一跤跌在雪地上,她的脸深深地陷进了积雪之中,冰冷的雪花迅速溶化,使得她伏在雪中的脸,像是有千百枚针在刺她一样。
她在积雪中大口地喘着气,而每喘一口气,她就吞进一大口雪。
连她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陡地想起,林浩生虽然自雪橇上跌了下来,但是他也并不一定已被凃雪红发现了,若是他根本未被凃雪红发现,那么自己在此处发呆,岂不是耽误了他的性命?
玉琴一想到这里,精神陡地一震,自雪地上跳了起来,连滚带爬,上了雪橇,连声吆喝,拖雪橇的獒犬,又一阵急吠,转了过来。
这时,雪早止了,刚才玉琴赶着雪橇向前驶来,在积雪之上,留下两条极深的轮迹,清晰可见,她要顺着原路回去,原没有多大的困难。
雪橇向回路急驶,玉琴的一颗心,一直就吊在半空之中,她用心地向前看着,她知道林浩生若是从雪橇跌了下来,那么,他身受重伤,一定是走不远的,一定仍然伏在雪地上的。
雪橇被玉琴赶得飞快,果然,不多久,远远的有一个人,蜷伏着身子,伏在雪地上。
玉琴高兴得尖声叫了起来,其实,雪橇行进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可是她一看到了前面有人,却是高兴得过了头,弃雪橇而不用,大声嚷叫着,从雪橇上跳了下来,向奔了过去。
那十来丈的距离,她也不知跌了多少跤,在雪地中又滚又爬,总算来到了那人的面前。
她喘着气,一面笑着,一面泪水却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道:“你看我有多糊涂,浩生哥,你看我有多糊涂,你自雪橇上跌了下来,我还不知道,现在好了,我总算找到你了。”
她看到了林浩生,心总算落了实,话也多得抑制不住,可是她讲了许久,林浩生不但不回答她,却连身子也未曾动过一下。
玉琴陡地住了口,又怦怦乱跳起来,她用力扳转了林浩生的肩头,叫道:“浩生哥!”
林浩生到这时才出了声,只听得他长叹了一声,道:“唉!你……来找我作甚?”
玉琴一呆,道:“浩生哥,我怎能不来找你?我现在找到你了,那可好了,我们快走吧?趁小姐还未追上我们的时候快走吧!”
林浩生却闭上了眼睛,又发出了一声长叹。
第九章 冤家路窄
玉琴正待用力将林浩生的身子扶起来,忽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冰也似冷的声音道:“来不及,我已经追上你们了。”
那正是凃雪红的声音。
玉琴已然将林浩生的头扶了起来,但是一听到凃雪红的声音,她僵住了,她甚至连转过头去看上一看,也有所不能。
而凃雪红的冷笑声,却不住地在她的身后响起,那种冷笑声却令得玉琴感到自己向死亡接近了一步,她过了好半晌,才用十分干涩的声音叫出来,道:“小姐,你……已追到我们了。”
她的身子仍然没有动,但是她却可以感到,凃雪红已渐渐地向她走过来。
终于,凃雪红的手已按到了她的肩头上,而她的笑声,也格外令人心惊肉跳,她的五指,紧紧收紧,到后来,几乎全陷进了玉琴的肩头之内,令得玉琴的肩骨,发出“格格”的声响来。
玉琴痛得全身打颤,她泪水扑簌簌地向下落着,直到她整个身子,全被凃雪红提了起来,她才又发出了一声惊呼声。
可是,凃雪红陡地扬起手来,在她的脸上,“叭”一下,重重的掴了一掌。
那一掌的力道之重,令得玉琴的身形一个踉跄,但凃雪红不容她跌倒,又立即一挥手,劈胸将她抓住。
玉琴颤着声,道:“小姐,你……打死我不要紧,你……我求求你……别害浩生哥。”
凃雪红这时,抓到了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她心中的恨意,都可以得到宣泄,这令得她变得近乎疯狂了,她尖声的笑着,道:“打死你?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打死你的,绝不会的。”
玉琴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是以听到凃雪红那样讲法,她也不感到如何欢喜,她忙又道:“那么,浩生哥他……”
凃雪红又尖声笑着,道:“你放心,他也不会死的,我还要他活着,要他看很多事情哩。”
玉琴双腿一屈,跪了下去,道:“小姐,你若是肯救转浩生哥,我怎么也不要紧的了。”
凃雪红忽然又大笑起来,道:“是么?好,那么,你将他扶上雪橇,咱们走吧!”
玉琴虽然想到事情绝不会就此了结的,但是她却也感到至少在目前,林浩生是可以获救的了,是以她连忙扶着林浩生,上了雪橇,一面扶着,一面低声安慰林浩生,道:“浩生哥,小姐答应救你了,你别心急,越是心急,伤势越是难好的。”
林浩生几次张开嘴,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结果却仍是一句话也未曾讲出来。
不一会,三人坐上了雪橇,凃雪红挥起鞭子,獒犬向前奔去,去势快疾,约摸半个时辰,便看到前面一个高岗上,有着七八间砖屋。
那七八间砖屋,是围成一个院子的,在院子中,还有一个三来丈高的岗楼,那正是天一堡的一个岗哨,雪橇还未驶近,便看到几个人一齐迎了出来。
凃雪红将雪橇直赶到那几个人近前,但见那几个大汉,满面皆是喜容,却道:“果然是小姐来到了,这可是意想不到的大事啊!”
凃雪红问道:“温四哥呢?可在么?”
她才问了一句,便看到一个身形瘦长的汉子,一面往头上戴皮帽,一面奔了出来,口中不迭声的叫道:“在!在!在!”
那被称为“温四哥”的汉子,在北道上也颇有名,所使的外门兵刃,十分奇特,乃是一柄圆轮,那圆轮径可尺许,全是尖刺,一抖起来,便会飞速转动,发出“呜呜”的怪声来,姓温,行四,人称夺命飞轮,这时他奔了出来,迎着凃雪红,满面皆是笑容,道:“小姐怎么会来了?堡主可知么?”
凃雪红立即嗔声道:“非要堡主知道才行么?”
温四连忙改口,道:“不,不,当然不,小姐这身武功,不要说在天一堡附近走走,便是去闯南打北,也是足够了。”
凃雪红笑道:“温四哥,你这张嘴真厉害,来,帮忙一下,这里有一个伤者,将他扶了进去再说。”
温四这才注意到雪橇之上有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在,他呆了一呆,连忙走过去,将伤者扶了起来,他一扶起了伤者之后,定睛一看,便大吃了一惊,因为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堡主的外甥林浩生,也就是凃雪红的表哥。
林浩生伤得如此之重,但是凃雪红却像是丝毫也不在意,还在谈笑风生,饶是温四跑了半辈子江湖,也难以猜透这是什么道理。他扶定了林浩生,眼却望住了凃雪红,不知如何才好。
凃雪红道:“你这里,快派两人回堡去,问我爹要上好的伤药,火速带回来,告诉爹说,我在这里调理浩生表哥的伤势,暂不回堡中去了。”
温四一面听,一面没口地答应着。
凃雪红面色一沉,道:“去取伤药的人,可得快去快回,也不准多说什么,若是耽误了我的事,那才叫你们知道我是惹不得的。”
温四忙又一迭声地道是,立时派了两个人,就赶着雪橇,飞驶而去,一行人,也进入了屋子。
进了屋子,一蓬暖气,扑面而来,温四将林浩生放在炕上,凃雪红先取了一粒丹药,令温四用酒化了,灌进林浩生的口中。
玉琴一直依在林浩生的身边,她看到凃雪红似乎真的在替林浩生治伤,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坐定之后不久,凃雪红才道:“温四哥,你们这岗哨中,共在多少弟兄?”
温四忙答道:“共有一十八人。”
凃雪红道:“除了要两个去了要伤药之外,还有十六人,你一齐叫来与我瞧瞧”
温四不知凃雪红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敢问,只是道:“遵命。”掀开棉帘,走了出去。
不一会,只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凃雪红道:“行了,别进来了,我出来看。”
她一面说着,一面倏地一伸手,拉着玉琴,门外便走,到了外面,只见院子中,站着十来个高高矮矮的汉子,大都是丑陋不堪,其中有一个矮胖汉子,更是丑得出奇,肥头之上,长着老大一块朱痣,在那块朱痣上,还生着黑渗渗的一簇黑毛。
玉琴一被凃雪红拖了出来,便知事情不怎么对头,她心头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
这时,凃雪红将她直带到了那丑汉面前,玉琴心中的恐惧更甚,已然微微发起抖来。
凃雪红向那汉子瞧了几眼,笑道:“这位面生得很,不知如何称呼?”
那丑汉想是受宠若惊,一时之间,张大了口,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还是温四代答道:“小姐,这是赤面鬼焦老七,功夫很不错。”
凃雪红一笑,道:“原来是焦壮士。”
那赤面鬼焦七,本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脚色,凃雪红却是天一堡堡主的爱女,本来,像焦老七这样的角色,就算远远地望上凃雪红一眼,心中也得跳上老半天,可是这时,凃雪红不但来到了他的面前,和他柔语殷殷,一开口,而且,还称他为“焦壮士”,焦老七手足无措,头上直冒汗,不知如何才好。
在他身旁的人,不住的用肘在顶他,示意他不要哑巴也似地不出声,焦老七也张大了口,半晌,才道:“是……是……我是焦壮士。”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倶皆笑得打跌,凃雪红也撑不住,格格笑了起来,只有玉琴一个人,低着头,身子仍在微微发起抖来。
众人笑了一会,凃雪红替满脸通红,其丑如猪的焦老七解围道:“焦壮士是直性汉子,各位莫笑他,焦壮士,我问你一件事。”
焦老七急急巴巴地道:“什……么事?”
凃雪红向玉琴望了一眼,脸上现出一个十分阴险的笑容来,道:“焦壮士,你成亲了没有?”
焦老七陡地一呆,他显然绝未想到,凃雪红会有此一问的。
而其余人也均是一怔,一时之间,人声、笑声,一齐静了下来,因为凃雪红的这一问,实在是问得突兀之极,众人都不知那是什么意思。
就在众人发怔,焦老七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时,忽然听得玉琴尖声道:“小姐,你行行好!”
她一面叫,一面已双膝跪下,跪在凃雪红的面前。
玉琴究竟跟着凃雪红非止一日,她已然知道凃雪红心中在想的事情了。
众人看到玉琴下跪,更是茫然,但凃雪红却全然不理会玉琴,又问了一遍。
焦老已双手摇着,道:“没有……成亲。”
凃雪红道:“那就好了,焦壮士,你看我这个贴身丫头,人品怎样?”
焦老七一呆,连忙循着凃雪红所指,向跪在雪地之中的玉琴看去?
玉琴本就是美人胚子,这时,脸色苍白,浑身发颤,更是惹人怜爱,焦老七看了一眼,眼也直了,他如同身在梦中一般,只是傻笑。
凃雪红道:“你若是喜欢,由我作主,将她许配给你,就在今夜成婚。”
这一句话一出口,十来人一齐哄叫了起来,将焦老七的身子,抬了起来,直拋向半空之中。
焦老七身形肥肿,他也不会什么轻功,一被拋上了半空,杀猪也似,大叫了起来,手足乱晃,形状更是丑恶。
凃雪红笑道:“别闹,别闹,摔坏了新郎,只怕新娘不饶你们。”
那几个人接住了焦老七,放了下来,温四用力推了他一下,道:“混帐东西,还不快谢小姐恩典?”
焦老七扑地跪倒,向凃雪红咚咚地叩起头来。
那时,玉琴仍然跪在地上,凃雪红冷冷笑道:“怎么那样心急,这就拜起来了,总得点一对红烛才是。”
在她的话中,众人又都哄笑了起来,玉琴的身子发着抖,膝行了几步,来到了凃雪红的面前,一伸双手,抱住了凃雪红的腿,叫道:“小姐……小姐!”
她的叫声,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听来是如此之微弱,但是凃雪红还是听到了,她缓缓地扬起手来,众人立时静了下来。
凃雪红冷冷地向下望着,这时玉琴正仰面在哀求她,她居高临下望下去,觉得这个所极度痛恨的人,她的一生,就将要毁在自己的手中,她的心中,感到说不出的快意。
她一字一顿,道:“你想说什么?”
玉琴泪如泉涌,道:“小姐,你……打我……杀我,我全都不冤,就是你要处置我,什么都别想,你……替浩生哥想想。”
凃雪红双眉一皱,道:“这倒奇了,我可有点不明白,你是我的丫头,我要将你嫁人,和浩生表哥,又有什么关系?”
玉琴仍是不住地哀求,道:“小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不要那样对我。”
凃雪红听着玉琴的哀求,心中极为痛快,她特意慢吞吞地道:“那么,你是不愿意嫁这位焦壮士了?”
玉琴啜泣道:“小姐,我……”
凃雪红挥手道:“好,那么,你倒说说看,你究竟愿意嫁谁?”
玉琴的身子,本来是在不住发着抖,可是,等到凃雪红这一句话出口之际,她的身子却突然不再发抖了,同时,她也止住了哭声。
而且,在止住了哭声之后,她又慢慢地向上,站了起来,在那刹那间,她已完全明白了,她已明白,向凃雪红哀求,不要说双目流的是泪,就算眼中流的是血,都是没有用的。
凃雪红正如一只抓住了老鼠的猫一样,那要不住地戏弄那老鼠,但是到最后,那老鼠却仍不免一死。
玉琴站了起来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小姐,你如果要逼我死,那我就死好了”
凃雪红冷笑道:“谁要逼你死?而且,你也是死不得的,你若是死了,我心中的怒气,岂不是只好出在你那个人的身上了?”
玉琴本来以为,她拼着一死,总可以一了百了,没有什么事了。
然而,此际她却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若是她答应嫁给焦老七,(这实在是难以想像的事)那么,她自然是受了莫大的屈辱,今后的日子,她实是不知如何过才好,可是凃雪红却有可能不再怪林浩生了。
而如果她拼出一死的话,凃雪红一怒之下,不知又要用什么方法去折磨林浩生了。
玉琴想到这里,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她是死不得的,她不能死,她若是死了,林浩生只是一个人了,本来天地之间,已似乎只有她和林浩生两个人,她又为何弃林浩生而去?
但是,她如果不死,那怎么样呢?嫁给这个猪一样的汉子么?
玉琴实是没有法子向下想去,她只觉得一阵一阵地麻木,不但是她的身子麻木,连她心中所想的,也麻木了起来,她变得什么也不能想了。
玉琴呆立着,凃雪红却发出一阵一阵的笑声,她一面笑,一面逼问着,道:“你答应不?只要你一点头,今晚就是洞房花烛的好日子,你若是不答应,我也有别的法子。”
玉琴无助地抬起头来,凃雪红自然可以有别的法子的,凃雪红可能轻而易举地点了她的穴道,将她交给焦老七去摆布。
但是,凃雪红却要逼她点头,逼她答应。
玉琴自然知道凃雪红的用意,凃雪红是要屋中的林浩生听到玉琴的答应,好让林浩生知道,玉琴是自己答应嫁给焦老七的,那么,林浩生就会鄙视她,忘却她不再想念她,而将当作一个下贱的女人。
绝不能,绝不能,玉琴的心中叫了起来,命运怎样压我,我认命好了,但是我自己绝不能点头。
她佇立着,像是整个人已然僵住,一动也不动,凃雪红连问了十来遍,玉琴仍是不动,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怒意也越来越甚。
温四在一旁,惟恐凃雪红难以下台,讨好似地道:“小姐,今夜天色晚了,还是明天再说好了。”
凃雪红怒道:“你知道什么?少废话。”
温四想不到碰了老大一个钉子,吓得忙躬身道:“是!是!是!”连忙退了开去。
看到凃雪红发怒,其余人也都大气也不敢出,各人的心中,都十分纳罕,不知道何以凃雪红定要将贴身的丫头,嫁给焦七那样猪一样的人。
就在这时,突然,凃雪红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十分微弱的声音,叫道:“表妹,表妹。”
一听得那叫声,凃雪红的身子,便微微地一震,慢慢地转过身來。
只见林浩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炕上爬了起来,到了门口,一手紧紧地抓住了棉帘,一手扶住了门框,虽然勉力站定了身子,但是看来仍是随时可以跌在地上,他的面色极其苍白。
这时,在空地上,有人生起了老大的一堆火,金黄色的火苗,窜得老高,火光映在林浩生莹白的脸上,看来更觉得十分苍白。
林浩生叫了两声,便不再言语。
凃雪红慢慢地转过了身,也不出声,过了好一会,才听得她道:“你是在叫我么?”
在林浩生的脸上,此时居然现出了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来,他道:“我是在叫你,表妹,我看,你……闹得……也够了。”
凃雪红冷冷地道:“你要向我说的,就是这些么?”
林浩生的身子猛地向前冲了一冲,若不是抓着棉帘,他几乎跌坐地上,他的指节骨发出难听的“格格”声,他道:“是的,你心中还有什么不足地方,只管……来对付我了,你别去难为玉琴。”
凃雪红刚才,尽情地折磨着玉琴,心中的愤怒,已然发泄了不少,这时看到林浩生伤得如此之重,她对林浩生终究是有情的,心中正在想,如何快些将林浩生的伤调养好,可是突然间,听得林浩生这样讲,她心头的怒意,重又大炽。
她一声冷笑,道:“你们两人,情意倒深得很哪!”
林浩生叹了一口气,道:“你别以为玉琴是孤儿,我看她兰质慧心,一定是十分有来历的人,你还是别太为已甚,可以罢手了。”
凃雪红“哈哈”大笑起来,道:“林浩生,你吓得倒我么?你出来了,那也好,温四,将他提过来。”
她这时,铁青着脸下令,谁敢不从?温四虽然明知林浩生的身份,但是无论如何,不会有凃雪红和堡主的关系亲,是以他只是略一迟疑,便立时走了过去,扶着林浩生,走了过来。
凃雪红铁青的脸上,带着狞恶之极的冷笑,又吩咐道:“拿一桶热水来,别太热,小心烫坏了林少爷。”
立时又有两人走了开去,不一会,提着一桶热腾腾的水,走了出来。
直到此时,仍没有人明白凃雪红要做什么,那两人将一大桶水放下之后,凃雪红才又道:“温四,你将他提进水桶中去。”
温四呆了一呆,道:“小姐——”
可是凃雪红不等他讲完,便道:“听到了没有?”
凃雪红得意地笑了起来,道:“贱人,你看到了没有?我看至多一个时辰,这桶水,就会变成一桶冰了,那时,你的浩生哥,双脚就在冰中,你想想,那是什么样的滋味?”
玉琴颤声道:“小姐,别……那样。”
凃雪红笑了起来,道:“求我是没有用的,你什么时候答应嫁给焦老七了,温四自然地将他从桶中提起来的。”
她转过身去,又道:“林浩生,你不想两条腿断,就求求你的心上人,救你一命好了。”
她又冷笑了两声,才又道:“温四,听到了没有?”
第十章 蛇蝎美人心
温四本是粗野凶残的汉子,可是用这样刁钻残酷的法子来折磨人,他却也还是第一遭看到,他的声音也变得十分难听,道:“是……我听到了。”
凃雪红一声冷笑,掀帘进了屋中。
温四扶着林浩生,不敢动弹,林浩生紧闭着眼睛,他的气息,听来十分微弱。
而玉琴则在凃雪红一转身走了进去之后,便立时扑了过来,扑在水桶边上,哀叫道:“各位大爷,你们行行好,他是身受重伤的人,他……实在经不起的,你们行行好,温四爷,你行行好。”
她的声音,是如此凄惨,在寒夜中听来,实是令人心为之颤抖。
那些野汉子,也不是没有恻隐之心,可是凃雪红就在屋中,谁敢自作主张?温四叹着气,道:“我说,姑娘,焦七哥人也不错……”
可是他的话,却被玉琴的哭声打断了,玉琴的手伸在水桶中,她哭了半晌,突然又惊叫起来,道:“水凉了,水已经凉了。”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水凉了,因为早已没有热气冒出来了。
她一面叫着,一面疯了也似地跳了起来,用力去推温四。她得林浩生指点,原也会些武功,而且温四绝未料到她会出手推的,再加上这时,她的力道之大,连得她自己也感到意外,用力一推之下,竟将温四推得跌出了一大步去。
温四是扶住了林浩生而立的,温四突然向外跌出了一步,连林浩生的身子,也向旁一侧,玉琴像是疯了一样,赶前一步,双手一张,趁机抱住林浩生的身子,将林浩生自水桶之中,拖了出来。
她一面喘着气,一面叫道:“浩生哥!浩生哥!”
林浩生早已因为又惊又急,昏死了过去,也根本听不到玉琴的叫唤,玉琴叫了几声,听不到林浩生的回答,她却以为林浩生已然死了。
她先是陡地一呆,然后,只听得她发出了一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她紧紧地抱住了林浩生,转过身来。
恰好这时,凃雪红也自屋中奔出来,玉琴尖声叫道:“你……杀了甘二爷,如今又杀了浩生哥。”
凃雪红一听得玉琴叫出她杀死甘德霖那件事来,脸色陡地一变,人向前疾窜出去,一扬手,伸指便点向玉琴的“肩井穴”,玉琴的身子一晃,和林浩生跌在一起。
温四已然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凃雪红冷冷地道:“没有你们的事了,你们自管自去吧!”
一时之间,众人都散了开去,只有焦老七,却反而慢慢向前走来,道:“小姐,我……我娶亲的事……”
凃雪红大怒,向着焦老七,抬腿便踢,踢得焦老七的身子,向外直滚出去,爬起身来,抱头鼠窜而去。
凃雪红这才转过身来,她望定了倒在地上的玉琴,心中想着千百种折磨玉琴的方法,面上自然也现出了千百种狠毒的神情来。
可是,就在此际,忽然听得墙角上,传来了一下阴冷无比的冷笑声。
那一下冷笑声,听来实是可怖之极,令得凃雪红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她连忙转过身来,循声看去,只见前面墙角处,影影绰绰地,像是有一个人站着。
凃雪红明知此处乃是天一堡的暗岗,自己只要出声一叫,十多人立时会赶出来相助,实在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是她却仍禁不住生了一股寒意。
她陡地吸了一口凉气,道:“你,你是谁?”
那人并没有回答,却又发出两下那种冰也似的冷笑声来。
凃雪红想要向前逼近两步,去看个究竟,可是她却说什么也提不起这种勇气来,她只是又大声喝道:“什么人?墙角处的是什么人?”
她这里大声呼喝,倒将温四又引了出来,大声问道:“小姐,可有什么事么”
凃雪红忙道:“来,你快过来。”
温四连忙应声向前走来,到了凃雪红的身边,有人到了身边,凃雪红的胆子,也大了一些,向前一指,道:“那墙角处仿佛有人在冷笑,你过去看看。”
凃雪红说得可怕,温四的心中,也不禁有点发毛,他忙道:“小姐一定是听错了,刚才小姐既已吩咐我们进屋去,谁还敢留在外面?”
凃雪红怒道:“温四,我叫你过去看看,你却在推三阻四么?”
温四的心中,虽然有些害怕,可是他却也宁可前面有一个无常鬼,也不敢得罪了这位出手如此狠辣的小姐,他忙道:“是,我没有说不去,我只不过说,前面不会有人。”他一面讲,一面向前大踏步走了过去。
刚才那两下冷笑声,凃雪红是清清楚楚,听入耳中的,她心知前面的墙阴暗处,必有蹊跷,是以当温四向前走去之际,她全神贯注,向前望着。
不一会,她看到温四已然来到了墙角处,又向前走了一步。
温四的身子,也已隐没在黑暗之中了,只不过可以依稀看出,他还站着。
接着,便听得他问道:“有人么?有人么?”
他问了两声,又听得他自言自语,道:“没有人,没有——”
第二下“没有人”,只讲了两个字,他便没有再讲下去,同时,看到他的身子,“腾”地向后退来,退出一步之后,又退出一步,脚步十分重,一直只是后退着,像是他十分生气一样。
凃雪红一见这等情形,心中又恼怒起来,眼看温四已快退到了她的面前,她大喝一声,道:“温四,你这样算是什么?”
她大喝了一声,只见温四的身子,略凝了一凝,同时,听得他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声音来。
那一下声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简直像是狼嗥一样,难听之极,凃雪红陡地一怔间,已见温四的身子,突然仰天倒了下来。
凃雪红虽然被温四所发的那种怪声,吓了一跳,可是她还是不曾想到会有什么意外,她一见温四的身子向她倒来,只当温四要图谋不轨,一声大喝,手指处,五指如钩,已紧紧地拿住了温四的后颈。
她一拿住了温四的后颈,手臂一转,便将温四的身子,扳了过来,同时,左手扬起,欲向温四的脸上掴去,可是,她的手臂才扬了起来,便听得她发出了一下十分尖利的尖叫声,抓住温四的手,也猛地一松,身子向后,连退了四五步,方始站定。
原来,当她伸手向温四掴去之际,她的眼睛,也自然而然,向温四的脸上望去,不望犹可,一望之下,她实是亡魂皆冒。
只见温四的脸上,血肉模糊,只是烂糟糟的一团,哪里还分得出什么五官来?倒像是他在刚才那片刻之间,曾被钉板在脸上拍了一百来下一样。
那种情形,看到眼中,实是令人骇然之极,令得凃雪红不能不怪叫起来。
而当她松开手之际,温四仆倒在地,一动不动,分明他在发出那一下怪声之后,便已死去了。
凃雪红心中骇然,她实是没有勇气再向那墙角望去。但是她心不想望,她的眼睛便越是定在那墙角处,只见那地上阴暗一片,仍是看来又像有人,又像没有。
凃雪红心中害怕,她不断地叫着,道:“来人,来人,你们全出来。”
她在不住地高叫之际,心中虽然害怕,但是一想及所有的人,立时都会奔出来,她的害怕,总还可以忍得住。
可是,当叫了十来声,却一点得不到回应之际,她的害怕,实在到了极点。
她不断地向后退去,一直退到门口,直到她的手,已可以碰到门口的棉帘子,她才又松了一口气,骂道:“你们全听不到我的叫唤么?”
她一面叫,一面陡地掀开了棉帘,闪进屋内,可是一等她到了屋内,她却又立时尖声叫起来。
那屋中有三个人,屋内的灯火,也十分明亮,正因为灯火十分明亮,是以,那三人的面上,血肉模糊,看来也更加恐怖。
那三人早已死了,而且,三人的死法,和温四是一模一样的。
凃雪红一面尖叫,一面向后退,她在惊骇欲绝之中,已然拔了身边的短剑在手,“飕飕”两声,将棉帘割了下来。闯出了这间房间,她喘了一口气,又进了另一间房间之中。
那一间房间中,有七八个人之多,可是人越多,他们那种惨死的景象,看来也更是怵目惊心,令人阵阵发凛。
凃雪红连转了四间房间,一十八人,竟然没有一个活的,而且个个的死法全是一样。
凃雪红哪里还敢在房间内停留,她连忙退到院中,四周围静到了极点,以致令得凃雪红自己听自己的喘息声,也觉得极其刺耳。
她心中实在害怕之极,身子在簌簌地发着抖,那十八个人,虽然不是武功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在刹那之间,连声也未出,便一齐惨死,事情之诡异可怖,实在难以形容。
凃雪红向前走出了几步,手中的短剑,飕飕地挥动着,虽然在她身边,其实一个人也没有。
她来到了林浩生和玉琴的身边,直到她踢到了玉琴的身子,她才想起,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至少玉琴还在,玉琴是她最恨的人,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即便是最恨的人也好。
她连忙低头望去,只见玉琴睁大了眼望着她。
一接触到了玉琴那双充满了敌意的眼睛,她又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但是无论如何,玉琴的目光,虽然可怕,比那片刻之间,连影都未现,便令得那一十八人丧生的人好些,是以她一伸手,拍活了玉琴的穴道,道:“玉琴。”
她才叫了一声,玉琴已一翻身,站了起来。
她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凃雪红苦笑了一下,道:“玉琴,你……可曾看到了什么?”
凃雪红的意思,是问玉琴可曾看到了什么怪异的人物,能够在片刻之间,将这个岗哨中所有人一齐杀死。
玉琴慢慢地抬起头来,道:“我,我什么都看到了。”
她的声音,十分沉缓,但是却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寒意,更令得人心头生寒。
凃雪红一听,更是大吃一道:“你看到了?那是什么人?什么人?”
她一面说,一面由于心中实在惊恐太甚,不由自主,向玉琴靠近去,想藉此减少一些心头的恐惧。
却不料她才一来到了玉琴的身前,玉琴陡然一伸手,已将她的肩头,紧紧抓住。
同时,只听得玉琴咬牙切齿地,道:“你……”
凃雪红又惊又恐,叱道:“你疯啦!快放开我,我问你看到了行凶的是什么人没有?”
她一面说,一面用力地挣扎着,可是玉琴将她抓得十分之紧,一时之间,她竟挣之不脱,凃雪红心中发急,连忙扬起手来,劈劈啪啪,打了玉琴好几个耳光。
玉琴被凃雪红打得头向左右乱摆,可是她还在继续讲话,道:“是你,行凶的就是你,你先杀了甘二爷,又杀了浩生哥。”
凃雪红双手在玉琴的胸前,猛地一推,那推的力道,十分之大,推得玉琴的身子,向外直跌出去,跌在丈许外。
玉琴一跌出去之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却有所不能,连撑了好几撑,仍然仆在地上。
凃雪红喘了一口气,心中却是越想越寒,心忖此地万万不能久留,不如快快离去的好,当然不能带着玉琴一起走,就将她一掌击死算了,将来玉琴的死,自然和众人的死算在一起,只怕甘德霖的死,自己也可以脱去干系,推在那行凶者的身上了。
凃雪红想着,身形已向前疾闪而出,她在林浩生的身上掠过,却连瞧也不瞧一眼,因为她以为林浩生一定死了。
她来到了玉琴面前,冷笑一声,道:“玉琴,我绝不能留你在世,你死在枉死城中,可不能怪我——”
她才讲到这里,突然觉出肩头一沉,似有一股力道,加了上来,同时听得,就在她的身后,传来了冰也似冷的一声冷笑。
一听得那冷笑声,距离她如此之近,她已然是亡魂皆冒。
接着,在她的身后,又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奇啊!她死了不怪你,却怪谁?”
那人一定就在凃雪红的身后,因为凃雪红几乎可以觉出那人讲话时,有一股凛飕飕的凉风,喷到了她的后颈之上,她想转过身去,可是说什么也使不出力道来,她心头卜卜乱跳,过了不知多久,才听得她颤声道:“你……你是谁?”
那人却只是冷笑,并不出声。
凃雪红的身子,更发起抖来,她看到玉琴虽然仆倒在地,但这时正抬头,向她望来,那人正在她的背后,玉琴自然可以看得到的。
她急速地喘着气,道:“玉琴,我……背后是什么人?”
玉琴一字一顿,道:“那不是……人。”
那四个字,无异是四桶浇向凃雪红身上的冰水一样,她的上下两排牙齿相叩,发出了“得得”之声,挣扎着道:“那……不是人…却是……什么?”
玉琴的脸色十分白,但是在她的脸上,却也找不出什么特别害怕的神情来。因为玉琴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已没有什么值得她害怕的了。
她只是冷冷地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我只知那不是人,我看是你的报应到了,小姐,你害怕么”
凃雪红听了,心中又惊又怒,她本来只是害怕,是以惊惶失措,但这时心中一怒,将她的惊惧,冲淡了几分,反令得她镇定了许多。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身后的,自然是人,如果不是人,又怎会讲话?玉琴这样讲,一定故意在吓自己,当真可恶之极。
她心头仍在狂跳,但是讲话的声音,却不再那样断断续续了。
她道:“朋友,我是天一堡凃堡主的女儿,你,你却是何人?”
她一讲出了“天一堡凃堡主的女儿”这句话来,心中又定了不少,因为在她想来,敢以得罪天一堡凃堡主女儿之人,只怕还当真不多。
在她身后的那声音“桀”地一声怪笑,道:“我已经知道了,若不是你是凃老大的女儿,又怎杀得了甘老二?嘿嘿!”
凃雪红一听得那人这样讲,身子又把不住发起抖来,那人在她的背后,按住了她的肩头,她的身子便一动也不能动,这自然难以如同对付林浩生和玉琴一样地恐吓他们,乃至杀人灭口的。是以片刻之间,她心慌意乱,不知怎样才好。
那人不住地“嘿嘿”冷笑着,道:“你现在一定急于回天一堡去,是不是?你可以先走一步,我自然会再来找你的。”
那人这两句话一出口,凃雪红只觉得肩头上一股大力,涌了过来,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前疾冲出了七八步去,方始站定。
一站定之后,她疾转过身来,向前看去。
却不料她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是险些昏了过去。只见站在雪地中的,的确不是人,那只是雪也似白,毛茸茸的一团。
若说那是一个人披着毛皮衣服,那也不应该这样子没头没脑。
凃雪红面对着那团鬼魅也似的物事,向后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好不容易,捱得转过了屋角,她发出一下尖叫,哪里还敢到马厩去牵马,身形如飞,向外面疾掠了出去,一面还怕那怪东西自身后追上来,她轻功本不怎样,但这时奔得快疾无比,转眼之间,便奔出了五六里。
这五六里路程,可以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奔出去的,等到她神智比较清醒之时,那是在听到了犬吠声之后的事了。
一听到了犬吠声,凃雪红的脚步,便慢下来,只见前面一架雪橇,飞也似地驰过来,那正是她派去天一堡取伤药的人回来了。
凃雪红一看到有人来,如同见到了救星一样,一面大叫着,一面向前直迎上去,转眼之间,雪橇停了下来,自雪橇上,飞掠下两个人,来到了凃雪红面前,一边一个,将她扶住,道:“什么事?什么事?”
凃雪红定睛看去,只见扶住自己的,乃是神刀双虎,汤氏兄弟。
神刀双虎乃是天一堡中的高手,凃雪红一见了他们,更如同吃了定心丸一样,忙道:“两位来得好,唉!吓死我了。”
神刀双虎看到凃雪红的神色如此仓惶,心中也不禁骇然,忙齐声道:“堡主不放心你一人在外,特地叫我们来照顾你的,发生了什么?”
凃雪红又连连喘了几下,才道:“真吓死我了,我连人影也未曾见到,可是前面岗哨中的温四他们,近二十人都全死了。”
神刀双虎在见到了凃雪红面上神色仓惶之际,已然知道事情非比寻常,及至听得她这样讲,更是大骇,道:“有这等事?”
凃雪红眼珠一转,心想此际再不将甘德霖之死推卸责任,更待何时?是以她立时又道:“我怎会骗你们,连甘二叔都遭了不幸。”
凃雪红说温四他们近二十人丧了命,神刀双虎虽然骇,然而还不怎样,可是此际听说连甘德霖也丧了生,两人自诩自己的武功,远不及甘德霖,那事情还当了得,两人立时呆住了做声不得。
凃雪红自然知道两人害怕的原因,她连忙一顿足,道:“你们的胆子,怎地比我还小?”
神刀双虎四面张望着,肯定了附近雪地之中,并无他人,他们才略松了一口气,齐声道:“小姐,连甘二爷也送了性命,那可是闹着玩儿的么?”
凃雪红道:“是啊!我实在吓坏了,幸而遇到了你们,我……们可要过去看看那人走了没有?”
神刀双虎双手连摇,忙道:“那不好,天一堡外来了强敌,咱们可得赶快回去,通知堡主才好。”
凃雪红看出他们两人是心中害怕,她又道:“唉!我只看到了那人一眼,便几乎昏了过去,那……简直不是人,只是毛茸茸,雪白的一团……两位,甘二叔的尸体还在那边,他虽然死得可怕,我们却要将他的尸体带回堡中去才好。”
这时,若是神刀双虎叫凃雪红再回去,凃雪红就是杀头也不肯去的。但是她却看穿了神刀双虎害怕,是以先讲了出来,那么,日后甘德霖的尸首不在那边,她也可以有得推托了,这是她为人工心计之处。
果然,神刀双虎道:“别去,别去,还是先回去报告堡主的好。”他们两人不由分说,扶着凃雪红,上了雪橇,抖起长鞭,雪橇向前,飞掠而出。
向前去越是远,凃雪红的心中越是定,渐渐地,已可以看到天一堡的灯火了。
又过了不多久,雪橇直来到了堡门前,神刀双虎大叫道:“小姐回来了,快开门。”
自有人立时推开了大门,雪橇带起一大蓬雪花,直冲进去,又冲出了几丈,才停了下來。
一回到了天一堡中,神刀双虎也像是捡回了一条命来一样,大声叫道:“堡主,堡主,出事了,出事了。”
他们两人叫着立时引来数十人,围到了他们身边,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但是,神刀双虎却也不知道事情的究竟怎么样,是以他们只是道:“甘爷死了,温四他们也全死了。”
天一堡中的高手一听,也大是骇然,一时之间,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拥着神刀双虎和凃雪红,一齐向堡主的住处走去。
凃雪红一直是铁青着脸,一声不出,直到堡主凃龙,走了出来,她才哭叫一声,道:“爹!”
身形一纵,投入了凃龙的怀中。
凃龙未曾出步之际,已然听得人声大哗,说什么甘二爷已经死了,甘德霖乃是和他女儿一起出去的,甘德霖死了,他女儿岂不是更糟。
是以当他赶向外来之际,他的一颗心,可以说是悬在半空之中的。
直到他出来之后,一见到了凃雪红,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忙扶住了凃雪红,道:“怎么一回事?是谁来踩天一堡的盘子来了?”
凃雪红一面哭,一面道:“我不知道,我和甘二叔,找到了浩生哥和玉琴,浩生表哥伤得重,我想当时我离温四那边近些,便先带他到了温四叔那里,立时托人来取伤药。”
凃龙道:“是啊!我知道,我还不放心,才命汤氏兄弟送伤药去的。”
凃雪红又哭起来,道:“可是,也不知浩生表哥勾结了邪门中的什么人,转眼之间,什么人全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凃龙心头虽然吃惊,但是他究竟是在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听了之后,心中一怔,道:“怎么一回事?怎地转眼之间,人全死了?”
凃雪红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语,她立时道:“我在屋中,陪着浩生表哥,忽然听得外面,甘二叔怪叫了一声,我呆了一呆,连忙冲出去,只见甘二叔已倒在地上,死了,他死得极其可怖。”
凃龙忙问道:“如何可怖法?”
凃雪红虽然是在撒谎,但却也有一半是真的,凃龙问她死者如何死法,她想起那十余人惨死的惨状;仍不住机伶伶地打了好几个寒战,道:“他……他们的脸上,全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凃雪红一说出那些人的死状来,听到的人,全感到一股寒意。
凃堡主的面色,更是大变,忙抬头,道:“易兄。”
只见人群中,一个枯瘦老者,身形正向后退去,一听得堡主叫他,更自一拱手,道:“堡主,这些日子,多谢你照拂,易某人告辞了。”
第一一章 大祸临头
这个枯瘦老者,来天一堡已有多年,也没有什么人认识他,只是看在凃堡主对他十分恭敬的份上,也对他很客气,而其人平时,也不爱睬人,人人都只知他姓易,是一个怪人而已。
可是此际,众人看到凃堡主什么人都不叫,单单叫他,而他却立时拱手告辞,众人心中,都不禁呆了一呆,不知是什么原故。
凃堡主一听得那枯瘦老者说要告辞,心中大急,一个箭步,向前窜去,拦住了那枯瘦老者的去路,道:“易兄,你曾说,若是我有危急,你当尽所能助我一臂之力的,何以便走?”
那枯瘦老者道:“凃堡主,我确是如此说过,但是此事,却不是我能力所及,我不走何待?”
凃龙失声道:“易兄,难道那真是——”
他的话未曾讲完,枯瘦老者已然一摆手,道:“说出来也无益,你还是别提算了。”
他一个转身,大踏步向前走去,这时,只见一个铁塔也似的彪形汉子,打横跨了出来,向枯瘦老者一指,道:“呔!你在堡中,也白住了这么多日子,如今天一堡中有事,你说走便走,我拍扁你这狗头。”
他一面说,一面摊开蒲扇也似的手掌,“呼”地一声,便向下拍去。
凃龙一见这等情形,急叫道:“孙壮士不可。”
可是那大汉出手也十分快,一掌早已拍出,凃龙顿足不已,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只见那枯瘦老者,倏地一伸手。
他五指干枯如柴,那大汉的手臂,却粗壮之极。
看来,就算他能够抓住那大汉的手臂,那大汉一抖手,也可以将他硬提起来。
那时,许多人的心中,也只感到一阵快意。
可是,突然之间,只见枯瘦老者的五指一紧,搭上了那大汉的脉门,那大汉突然怪叫起来,紧接着,枯瘦老者一抖手,只听得“喀”地一声响,那大汉的臂骨,已然断折。这一下变化,可以说突然之极,人人皆是愕然。
凃堡主急叫道:“易兄手下留情。”
枯瘦老者一松手,指着大汉骂道:“若不是堡主求情,我将你的手臂,生生拉成两截。”
凃堡主又叱道:“快退后去,谁敢对易兄无礼?凃家堡中的朋友,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什么人敢阻拦了?”
那枯瘦老者骂了大汉两句,又急急转过身去,凃堡主急赶上几步,又叫道:“易兄,请留步。”
那枯瘦老者并不停留,身形已向外疾闪而出,一面闪出,一面叫道:“到凃家堡的朋友,要来便来,要走就走,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这两句话讲出口,人已转过了墙角,看不见了。
凃龙却仍然叫道:“易兄,你走只管走,教我数言,谅也无妨。”
这一句话出口,众人更是呆住了。
在他们的心目中,他们的堡主,一直是一个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是罕有敌手的高人。
可是,这时候,那枯瘦老者也走得不见了,他却还在脸色苍白,神情张惶地请求着,这又哪里有一点高手的风度,堡主的尊严?
有几个高手已忍不住叫道:“堡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
可是,那几个高手表示决心的话,还未曾讲完,只听得那枯瘦老者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
那枯瘦老者的声音,才一传到,凃龙便突然扬起手来,沉声道:“住口,且听他讲什么?”
同时,凃龙的脸上,也现出了充满希望的神色来,显然他是想在那枯瘦老者的话中,得到些指示。
只听得那枯瘦老者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了过来,道:“凃堡主,蒙你招待我住了这些时日,你要我说几句话,我自然不能不说,我劝你快收拾细软,带着亲人,立时逃命,逃得越远越好。”
那几句话在传来之际,枯瘦老者分明是仍在门外,迅速地掠了开去,是以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到最后那句“越远越好”,几乎已细不可闻了。
而凃堡主面上神色,也由充满希望,而变得失望无比,他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靠墙站定,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向各人看了一眼。
众人围在凃堡主的身前,看到他这等情形,一直不敢出声,直到他抬头看来,众人才七嘴八舌地叫起来,凃雪红“哼”地一声,道:“刚才走的那老头是什么人?他只不过是来我们处吃闲饭的,他的话怎能听得?天一堡那么多高手,若是要逃,那倒好笑了。”
凃雪红虽然曾吓得遍体冷汗,但既然到了天一堡中,自然胆子就壮了起来。
另有人叫道:“堡主,不论来的是什么人,咱们这许多人,还应付不了么?”
又有人道:堡主,那老头儿,危言耸听,说不定他就是混进堡来卧底的奸细。”
凃龙有气无力地道:“别胡说,他——”
凃雪红心急,道:“我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凃龙长叹一声,道:“他来的时候,并没有打明旗号,只说是姓易,我也不知他来天一堡是作什么的,但是看样子,他也不像是有恶意,是以我也一直未曾向你们提及他的身份。”
凃龙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又向众人望了一眼,才缓缓道:“可是,我却在他来后不久,便已知道,他是名满天下,中原四怪之中的——”
凃堡主才讲到此处,已有几个面上变色,不约而同,齐声叫出来,道:“怪手易不鸣。”
凃龙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点了点头,道:“是,正是他。”
一时之间,人丛之中,又嗡嗡地乱起来,不多久,便有四五人,勉强装着笑容,道:“凃堡主,这些年来,多亏有天一堡由堡主支撑着,才使我们有栖身之所,可是……如今,连怪手易不鸣这样的高人,都已经……嘿嘿!我们……我们……”
凃龙长叹一声,道:“你们不必说,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任谁,不愿意再留在天一堡中的,只管立时就走,我绝不阻截。”
凃龙这一句话才出口,众人如获救星一样,本来,足有百来人围在凃龙的身边的,而且,人人都是义形于面,像是天一堡有难,他们义不容辞,定当挺身而出一样。
然而,等到众人听得刚才忙不迭便走了的那枯瘦老者,竟是介乎正邪各派之间,顶儿尖儿的高手,中原四怪中的怪手易不鸣时,各人已然面无人色。
那易不鸣的名头,何等响亮,他在武林之中,脾气古怪,武功高强,人人皆知,几乎所向无敌,如今连他一听得天一堡有事,都走之不及,由此也可知将来天一堡的强敌,实是非同小可了!众人自诩自己的武功,和易不鸣,尚且不及十一,何况是连易不鸣也望风而逃的强敌?一时之间,人人是打定了要逃的主意,可是究竟还不好意思说走便走。
及至凃龙那两句话一出口,众人轰地一声,已四下散了开去,有几个较为变通些的,还说上两句“多谢堡主”,有的根本什么也不说,唯恐走得慢些,便会在天一堡遭了殃。
在众人一哄而散之际,凃雪红气得发抖,一时之间,天一堡中,四下皆是马嘶声,乱成了一片。
但是,却也没有乱了多久,便渐渐地静了下来。
而在渐趋寂静之后,偌大的一座天一堡中,实是静得骇人,凃雪红本来是因为气愤而身子发抖,但这时,她的身子还在发抖,却是害怕多于气愤了。
凃雪红转过头去,看她的父亲,只见她父亲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凃雪红顿着足,叫道:“爹!”
凃龙全身一震,疾转过身来,道:“雪红,你还耽在这里作甚?你怎么还不走?”
凃雪红从来也未曾见过父亲慌乱成这样子过,她几乎要大声哭叫起来,可是她却忍住了心中的难过,道:“爹!你呢?你难道不走么?”
凃龙如梦初醒,喘着气,道:“是啊!我当然走,我们……一齐走,雪红,他们可是全……走完了么?”
凃雪红向刚才这许多高手所站立的地方看去,天色阴暗,眼前空荡荡地,更显得阴森无比,凃雪红自懂事开始,天一堡中便是高手如云,热闹非凡,几时曾见过冷清到这一地步的景象来?
她心中一酸,又几乎要哭出来,但是她还是忍住了,道:“是的,爹——”
然而,她“走了”两字,还未曾出口,便陡地一呆。
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走了。
在前面的墙角处,还有一个人在,那个人蹲在地上,又恰好是在墙角的阴影之中,如果不是留心看,是注意不到他的。
凃雪红一看到有人蹲在墙角上,便住了口,改口道:“爹,不是全走了,还有一个人在。”
凃龙呆了一呆,显然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连忙循着凃雪红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那个蹲在地上的人,已慢慢地站了起来。
那个人站起来的动作十分缓慢,是以看来,也十分诧异,尤其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更是使人忍不住机伶伶地打战,凃龙深吸了一口气,道:“谁?”
他虽然只问出了一个字,但是问谁那个字之际,却也已大有颤音了。
只见那人的身形已完全站直,在黑暗中看来,那人又高又瘦,身形看来很眼熟,不像是陌生人,凃龙看到了这一点,心中略为放心了些,那人也已答道:“凃堡主,是我。”
凃龙听得出那人的声音,有气无力,像是十分耳熟,可是却又想不起是什么人来。
凃龙这时候,心灰意懒,如果留下的人,是怪手易不鸣,那么或许还可以引得他精神为之一振,下定誓死守住天一堡的决心。
可是,如今听得那人的声音,却想不起是什么人来。
那人当然不会是一等一的高手,而只是无名小卒而已,而且那人讲话有气无力,他此时若再不走,只怕大敌来临之际,自己还要带着他逃啦!
他苦笑了一下,又长叹一声,道:“朋友,天一堡大难将临,人人都走了。”
他讲到这里,饶是他一世英雄,他的心中,也不禁感到了一阵凄楚,连声音也变了,顿了一顿,才又道:“朋友,你还不走,更待何时?”
那人有气无力地笑起来,他一面笑,一面向前走来,等到他走出了那个墙角的隐暗处之时,已然可以看清他的脸容了。
只见那人,脸色苍白,至多也不过三十上下年纪,十分瘦削,身上只穿着一件灰布长袍,在天一堡中的,多是武林大豪,大都服饰鲜明,装饰华贵,似这等寒酸相的人,倒也很少看到,是以令得凃龙和凃雪红两人,都睁大了眼睛。
他们已然可以看清那人了,可是奇怪的却是,他们仍然想不出那是什么人来,由此也可知那人在天一堡中,原来是如何不受重视了。
那人来到凃龙的面前六七尺处站定,凃龙认不出他是什么人来,是以不得不抱歉地一笑,道:“请恕在下眼拙,尊驾是——”
那人淡然一笑,道:“贱名何足挂齿。”
凃龙此际,自己心乱如麻,见那人不肯说出名字,也不去进一步追问,只是道:“阁下还在天一堡中作甚?人人都走了。”
那人又淡然一笑,道:“凃堡主,人家走,是人家的事,堡主于我有救命之恩,叫我在天一堡危急之际,一走了之,我是做不出的。”
这人讲起话来,虽然慢吞吞地,像是气力不继一样,可是他所讲的话,却是豪气干云,令得凃雪红失声道:“你倒是一条汉子。”
那人像是十分高兴,向凃雪红望来,道:“多谢凃小姐这句话,我终生不忘。”
当他向凃雪红望去的时候,凃雪红也恰好向他看来,两人四目交投,凃雪红突然觉得对方的眼神之中,似乎有一种异样的光采,而那种光采,却是足以令得任何一个少女,心头如小鹿乱撞的。
凃雪红的心头也怦怦跳了起来,她立时偏过头去,可是心中却已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凃雪红这时,心中所起的异样感觉,是十分复杂的,她刚才脱口称赞着那人,倒的确是出于衷心的,因为在人人都已离去,天一堡中一片凄凉,令得凃雪红感到自己父女两人,几乎已无法依恃之际,居然还有一个人没有走,这当然是令得她心头感激的。
但是,她只不过对那人感激而已,那人的样子这等寒酸,而且,像是连讲话、走路的气力都没有,她是如何高傲之人,根本没有将那人放在眼中。
可是,那人却居然用这样的眼光看她,这不但令得她心头乱跳,而且,还令得她相当气愤,因为她觉得那人太大胆了。
是以,她偏过头去之后,轻轻的“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而凃龙却给那人的话,弄得满腹狐疑起来,他伸手轻轻的敲着额角,道:“尊驾所说的事,我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人道:“凃堡主贵人多忙,自然会忘记的。凃堡主可还记得,半年之前,有一帮皮货客商,自北而南,经过天一堡,曾歇了歇脚,当时,曾将一个将死人,交给凃堡主么?”
凃堡主“啊”地一声,那人—说,他完全记起来了,不错,半年之前,有一帮贩北口毛皮的客商,进关内去,曾经过天一堡的。
这对天一堡来说,是十分普通的事,凃堡主和各帮皮货客商,人参客商,都很有交情。
可是,那一次,却有些特别,那帮客商,不但循例给他送了一份厚礼,而且,还给他留下了一个只剩下一口气的将死之人。
据那帮客商带队的称,这人是在半路上遇到的,当时他倚在一株树上,脚上全是血,已只剩下一口气了,本来这人已没有什么希望,但是念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且,离天一堡已不远了,是以才将他带到天一堡来的。
当时,凃堡主也曾向那人望过一眼,只见那人面如黄蜡,已是奄奄一息,他只是吩咐堡中的郞中,死马当活马医,他也未曾看看那人是什么地方受了伤。
而事后,凃龙也只当那人,早已死去了,却不料那人居然活了下来,而且,还在人人皆散之际,留下来不走。
凃堡主的心中,在陡然之间,不禁感叹万千,道:“原来阁下便是半年前那受伤之人,那么,救阁下的,是那帮皮货商,却和在下无关。”
那人缓缓地道:“若不是那帮皮货商,在下自然早已死去,但当时到了天一堡,若不是堡主收留,我还不是一条死路么?”
凃龙苦笑了一下,道:“不论怎样,阁下如今伤势,看来还未痊愈,还是快拣—匹健马,离开天一堡,再去觅地休养的好。”
那人又淡然笑道:“我刚才已然说过,我……是不会离开的。”
凃雪红忍不住顶那人一句,道:“你在天一堡中,又有什么用?难道那……恶人来了,你可以和我们一齐对付他么?”
那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凃雪红在损他,居然若无其事,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凃雪红一呆,一时之间,反倒不知怎么说才好了,凃龙“哈哈”大笑起來道:“好!好!想不到凃某人在临危之际,还交到了这样一个血性朋友,只不过朋友,恐怕不知来者是谁吧?”
凃龙这样一说,连凃雪红也为之全神贯注起来。
因为凃雪红在那岗哨之中,被吓了个失魂落魄,可是下手杀人的究竟是什么人,她却是一无所知,而等到她回到天一堡中一说,父亲首先大惊失色,接着,怪手易不鸣,中原三怪之一,这样的高手,首先溜走,再接着,所有人全走完了。
那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厉害,凃雪红实在也极想知道,她只盼父亲,立时说了出来。
可是,那人却淡然道:“堡主,就算我真不知道,看到易大怪走得那么快,也可以想到一半了,何况我早就知道了。”
凃龙又苦笑了两下,道:“那么,你还不走?”
那年轻人淡然道:“我自然不走?莫非易不鸣走,我便也一定要走么?”
凃龙虽然觉得那年轻人的盛情可感,但却同时也觉得十分不耐烦,他叹了一声,道:“凃某人多谢阁下,在危难之际,肯慨然相助,但是天一堡……唉!我已决定遵从易不鸣的劝告,立时远走高飞,阁下留此何益?”
凃雪红一听得父亲这样讲,忍不住叫道:“爹,我们真要逃走?”
凃龙缓缓转着头,天一堡中,建筑宏伟,房舍鳞比,这全是凃龙数十年经营之功,要他在骤然之间放弃,他自然觉得阵阵心疼。
但是,这时他却不得不放弃天一堡。
他的声音,苦涩无比,只听得他道:“我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凃雪红不服道:“爹!那行凶的究竟是什么人?”
凃龙面色苍白,虽然不语,那年轻人缓缓地道:“凃堡主,你说逃走,可是你可曾想一想,你能逃得脱么?就算被你逃脱了,你必然不敢在人前露脸,而只在那穷山恶水,人迹不到之处,终其一生,那样,你虽然活着,可是比死好得了多少?”
那年轻人的话,令得凃龙的身子,越发地抖动,道:“那么,依阁下之见呢?”
那年轻人不但身子瘦弱,讲话有气无力,而且他还是是个半死不活地来到天一堡之中的,凃龙从来也未曾将他放在眼中过。
可是,此际凃龙心乱如麻,却不由自主,向那年轻人请教办法来。
那年轻人一字一顿,讲得十分坚决,道:“不走,我在此迎敌!”
凃龙只是苦笑一下,并不言语。
那年轻人又道:“若是一战而胜,那么天一堡就可以名扬四海了。”
凃雪红急忙道:“天一堡早已名扬四海了。”
那年轻人连声冷笑,道:“凃姑娘,这种话,只好在天一堡之中,自己说说,若是真以为天一堡已然名扬四海,那你到了江湖之上,可就寸步难行了。”
凃雪红和她父亲一样的根本未曾将那年轻人放在眼里的,可是如今,那年轻人竟然老气横秋的教训起她来,令得她心中大怒,道:“你敢瞧不起天一堡?”
那年轻人双手一摊,缓缓道:“我想瞧得起天一堡,也不成啊!天一堡说是有强敌来袭,但是敌人的影子也未曾见,堡中的高手已然走光了。那些人,本就是凃堡主交友不慎结识的胆小鬼,也不必去说他们了,可是连凃堡主自己也要逃走了,你叫我怎么瞧得起天一堡?”
这一番话,讲得凃雪红心中,怒火更炽,可是她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击那年轻人。
只听得凃龙道:“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我却不是来人的敌手。”
那年轻人点了点头,道:“你当然不是来人的敌手。”
凃雪红一听,总算有话说了,她“哼”地一声,道:“难道你是来人的对手么?哼!只会说风凉话,谁不会?”
那年轻人双目直视着凃雪红,凃雪红也瞪着他。
好一会,那年轻人才道:“我?我自然也不是来人的对手,甚至我和凃堡主联手,仍然不行,但是,我们三人联手,却可以不必逃走了。”
凃雪红一听得对方这样讲,立时转嗔为喜,因为那年轻人的这几句话,分明是十分看得起她,说她的武功高,她如何不得意?
可是,正当她面有喜色,洋洋得意之际,那年轻人又道:“凃姑娘,我看你一定误会了,你以为说我们三人联手,是包括你在内的么?”
凃雪红愕然,道:“当然如此。”
那年轻人有气无力,“嘿嘿”地干笑起来,道:“当然不如此,像凃姑娘这样的武功,就算有十个八个,也只有碍手碍脚,而不会……”
那年轻人才讲到这里,凃雪红已然气得俏脸煞白,只听得她一声厉叱,道:“闭嘴,你好大的胆子。”
第一二章 众人皆去我独留
她一面大声责骂,一面已大踏步地,向着那年轻人走去。凃龙是知道他女儿脾气的,心知那年轻人定要吃亏了。
那年轻人刚才,话越说越是傲慢,令得凃龙的心中,本也十有气。
可是这时,他心灰意懒,也懒得再和人争是非,再节外生枝了,是以他连忙道:“雪红,我们……”
然而他只叫出了四个字,凃雪红手扬处,“呼”地一掌,已然向那年轻人的脸上,扫了过去,也许是她心中,当真十分恼怒,是以这一掌的力道,相当惊人,掌风呼呼,看来那年轻人若是碰上这一掌的话,只怕不是立时身亡,也得将息三四个月了。
凃龙心中暗叹一声,他有心想要阻止女儿,却也已然来不及了。
电光石火之间,眼看凃雪红的手弯,已然快要打中那年轻人的左颊了,可是忽见那年轻人的左手一抬,食指向凃雪红的手腕格去。
他只用一只手指去格挡,一挡挡了个正着,手指略弯,挡住了凃雪红的脉门,凃雪红的手掌,离那年轻人的脸颊,只不过三四寸,可是却再难向前掴出。
那年轻人淡然一笑,道:“凃姑娘娇生惯养,小心闪了手,我可担当不起。”
凃雪红突然之间,当他一只手指搭了上来,只觉得身子一震,全身发软,连提真气,可是力道却一点也发不出来,凃雪红心中的着急,实是难以形容,她想要缩回手来,可是那年轻人搭在凃雪红手腕上的那只手指上,像是有着一股极大的吸力一样,她竟连手也缩不回来。
凃雪红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道:“你放手,你快放手嘛!”
那年轻人缓缓摇头道:“凃姑娘,我并没有抓住你啊!你看。”
凃雪红又急又惊,的确,对方只不过用一只手指,搭住了她的脉门,绝没有抓住她,而她缩不回手来,只是自己无能,是不能怪人家不放手的。
凃雪红不由自主,喘起气来,凃龙在一旁,看到这样情形,也不禁呆了。
他半生闯荡江湖,各门各派的怪招妙着,他也不知见了多少,五台三路短擒拿手中,有一式,是以两只手指扣人脉门的,那已被武林之中,目为前所未有,精妙之极的招数了。
可是眼前这年轻人,却只用一根手指。
而且看凃雪红那进退维谷的情形,那年轻人的确是扣住她的脉门了。
凃龙对自己女儿的武功如何,自然十分清楚,凃雪红为人虽然狂妄,但是她好胜心强,向武之心,却是甚坚,是以武功之高,虽不能说是一等一的高手,却也非同等闲,要以一只手指便将她制住,这种事,若不是亲眼目睹,凃龙是绝不会相信的。
但如今,凃雪红的确是被那年轻人,以一只手指,搭住了脉门,她便挣之不脱。
凃龙一面心中大惊,一面又怕女儿吃亏,另一方面,他也看出,那年轻人讲话和行动之际,虽然有气无力,但武功实是极高。
虽然,以他的阅历见识,他看不出那年轻人的武功究竟是什么家数。这令得他的心中,有几分诡异之感,但当时他的心中,却也十分高兴,因为这时,正是天一堡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
是以他连忙向前,跨出一步,双手一抱,向那年轻人作了一揖,道:“人皆言真人不露相,在下至今日,方始深信。”
那年轻人连忙也还了一礼,道:“凃堡主何必如此客气,却是担当不起。”
他一面还礼,凃雪红觉得对方的手指,在缩回去之际,一股大力,直涌了过来,令得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
她好不容易站定身子,心中又羞、又惊、又怒,尖声叫道:“爹!”
她心中急怒交加,也未曾听到凃龙在那一刹那间,对那年轻人讲了些什么,她一声大叫,是希望她爹来替她出这一口气。
可是她一叫之后,却听得凃龙沉声道:“雪红,你过来,快向这位高人行礼。”
凃雪红陡地一呆,兀立不动。
凃龙顿足道:“雪红,你怎么还不过来?天一堡是不是能保得住,全仗这位高人是不是肯出手相助了,快过来。”
凃雪红的心中,更是震怒,她是何等任性之人,这时候,若是要她向那年轻人行礼,低声下气,那么她是宁愿天一堡化为飞灰的,是以,她非但不过来,而且还一声冷笑,转过了身去。
凃龙急道:“雪红,你——”
但是,他只叫了一声,那年轻人已道:“凃堡主,你千万别叫我高人,我若不是凃堡主收留,早已死了,天一堡有事,我义无反顾,请堡主放心。”
凃龙一听得对方如此讲法,心中确然放心不少,又问道:“少侠师承何人?你武功如此之高,当日又如何身负重伤的?”
那年轻人的脸容,来就不怎么好看,这时,更现出怫然不悦之容来,只听得他缓缓地道:“凃堡主,这些事,不要再问了,可好?”
凃龙忙连声道:“是!是!”
凃雪红心中郁闷,一声冷笑,道:“呸!什么了不起,若不是那帮皮货商人将你带了来,我爹又收容你的话,你早就死啦!臭啦!”
那年轻人道:“凃姑娘说得不错。”
凃雪红见自己的话,居然未将他激怒,也不由一怔,道:“本来就不错嘛!”
那年轻人忽然又向着凃雪红一笑,道:“凃堡主,令嫒可以说……”
他那句话,只讲到了一半,便突然停口,不再向下讲去,凃雪红扬着头,向着那年轻人逼近了几步,道:“你想说我什么?何以只讲得一半,就不讲了?”
那年轻人怔怔地望定了凃雪红,凃雪红又在他的双眼之中,感到了那股异样的神采,她的心头,又怦怦地乱跳起来。
那年轻人仍然不讲话,过了好一会,才听得他长长地叹了一声,那一下叹息声,大是愁苦,令得凃雪红这样骄妄的人听了,刹那之间,也不禁大起同情之心,对他的恨意,也去了大半。
而随着那一下长叹,那年轻人已然转过身去,道:“凃堡主,我刚才说,如果我们三个人联手,那么就可以迎敌了。”
那年轻人一转过头去,凃雪红突然之间,望不到他眼中那种异样的光采了,心中突然起了惘然若失之感,只是怔怔地站着。
凃龙忙道:“是,是,但不知少侠所说三人,还有一个是谁?”
那年轻人缓缓地道:“天一堡中,一直有一个绝顶高手在,堡主又何必明知故问?”
凃龙吃了一惊,道:“你说的是……是……那……”
他迟迟疑疑,一句话未曾说完,那年轻人已然斩金截铁地道:“就是你称她作嫦娥的那个妇人。”
凃龙一听,身子突然筛糠也似地发起抖来,道:“这……这……这只怕……不行,嫦娥她,她怎会来帮我天一堡的忙?”
那年轻人直视着凃龙,道:“凃堡主,你是不是曾害过她?”
凃龙的身子向后缩着,不由自主,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他的神情,很像是一个被当场抓住了的小偷一样,直退到了墙角,方始站定。
他苦笑着道:“是的,我……将她从苗疆带回来,那是听得人说,在苗疆有……绝顶的武功秘笈,我才去的,可是到了苗疆,我见到了,就不由自主,我……我将她带回来的。”
那年轻人冷笑了两下,道:“这话令人难信,她武功之高,高过你十倍,你怎带得她来?”
凃龙忙道:“当时,她是不会武功的,真的一点武功也不会,我万里迢迢,带她来天一堡,本来我是想娶她为妻的,可是,在半路上,她已经疯了。”
凃雪红喘着气,在听她父亲说着过去的事,凃雪红眼睛睁得老大,如在梦中一样。
因为她父亲这时所说的事,全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凃龙苦笑着,又道:“我将她带到了天一堡,却将她关在密室中,不知怎地,她忽然会了武功,而且内功一天比一天强。”
年轻人呆了片刻,道:“不管怎样,你一定要设法令她帮助你,不然,我们两人,也是无能为力。”
凃龙苦笑道:“她疯疯癫癫,对我又恨之入骨——”
凃龙讲到这里,突然一顿又道:“她只有讲起一件事来之际,才是清醒的。”
年轻人忙道:“什么事情?”
凃龙的声音,苦涩无比,道:“讲起她的女儿时,她却十分清醒。”
年轻人呆了一呆,像是有点不十分明白,又问道:“她的女儿?她有一个女儿么?”
凃龙像是十分不愿提起这件事来,可是话却又是他自己讲开了头的,又不能不说,他迟疑了半晌,凃雪红已问到第二次了,道:“爹,你究竟在说什么,那疯妇还有一女儿么?”
凃龙无可奈何,道:“是的,她有一个女儿,我将她从苗疆带回来时,她已有了身孕,她的丈夫,便是……便是当年在邪派之中,十分有名的人物,血掌唐豪。”
凃雪红想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秘密,是以她“啊”地一声,道:“怪不得那疯妇的口中,老是叫着血掌唐豪的名字。”
那年轻人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血掌唐豪,化装成为一个糟老头子,在天一堡附近,住了那么久。”
凃龙吃了一惊,道:“这件事,阁下早就知道了么?”
年轻人道:“是的,我一年之前,经过天一堡附近,便已知道了,我知他必有所图,在天一堡疗伤之际,好几次想向堡主说知,但是堡主却实在太忙,我这等无名小卒,难以求见。”
凃龙心中,不胜惭愧,心忖唐豪在天一堡附近,匿居了近二十年,自己一无所知,这年轻人却反倒早就知道了,由此可知他实非常人,他忙道:“多有怠慢,尚祈切勿见怪。”
年轻人道:“你且说下去。”
凃龙道:“到了天一堡之后不久,她就生下了一个女孩子,她那时已疯得可以了,她已然成为一个疯子,我当然也不再去理她,只将她锁在塔上,她在生下那女孩子之后,却清醒了几日,吵着要见我,我就去见她,她说,只要我能够善待这女孩子,那么,就算我拆散她们夫妻,将她逼疯,等等事情,她都可以不追究了。”
凃龙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
那年轻人苍白的脸上,神色十分凝重。
而凃雪红却是双眼睁得老大,大有庆幸的神色,因为她从来不知道父亲所做过这许多坏事,而这时,她心中的确感到十分高兴,因为她的父亲,自己既然曾做过那么多坏事,那么,就是知道她做了坏事之后,也不能责骂她的了。
凃雪红本来一直在提心吊胆,惟恐自己杀甘德霖,逼林浩生和玉琴等事发作之后,父亲会不放过她,直到此时,才算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凃龙望着那年轻人凝重的脸色,心中也不禁发慌,呆了半晌,才道:“那时,她十分清醒,一点也不像是一个疯子。”
年轻人徐徐地道:“如此说来,那女孩子还在天一堡之中了?”
凃龙道:“是的。”
凃雪红奇道:“爹!那是什么人?”
凃龙叹了一声,道:“她,她就是玉琴。”
凃雪红的身子,陡地一震,道:“原来就是她,哼!我早就知她不是什么好来历,这样贱人,早该将她拋在山岗子中喂狼就——”
她话还未说出口,年轻人便厉声喝道:“住口!”
凃雪红陡地一怔,但随即厉笑道:“我爱说就说,谁敢管我?”
她叉着腰,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凃龙见她和那年轻人争吵起来,急得直顿足,女儿是他纵惯了的,要管也管不住。可是,就在他暗中顿足间,那年轻人连身也不转,突然之间,反手一掌,便向凃雪红的脸上掴去,那一掌,去势快疾无比,只听得“叭”地一声响,一掌已然掴了个正着。
而且,那一掌的力道,着实不轻,打得凃雪红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之上。
她手在地上一按,一翻身,爬了起来,半边面上,已是又红又肿,热辣辣的好生疼痛。
凃雪红可以说自出娘胎以来,未曾被人说过一句重话,几时又曾挨过人打来?这一下,。当真气疯了心,跃起之后,出声骂道:“臭小子,你敢打我?”
她陡地一抖手,“呼”地一声响,缠在腰际的软鞭,已然出手,没头没脑,向年轻人劈来。
她的那条软鞭,动不动就摸出来打人,被打的人,也从来不敢回手的,可是这一次,她却碰了霉头,她软鞭带着风声,击了下去,那年轻人一伸手,便已将鞭梢牢牢拉住。
凃雪红用力一扯,没有扯动,反倒被那年轻人轻轻一带,带着她向前跌了过来。
而且,就在她跌过来之际,那年轻人反手又是一掌掴在她的左腮之上。
这一掌,比刚才的那一掌更重,直掴得她满天星斗,不由自主,松开了软鞭,一个筋斗,栽倒在雪地之上,难以站起身来。
只听得那年轻人冷冷地道:“叫你别出声,你就别出声,我再听得你岀声,就打你一巴掌,打到你不再出声为止,听到了没有?”
凃龙心想,女儿的脾气,何等骄妄,怎肯听那年轻人的话?那么,必然要大大地吃亏了,而他自度不是那年轻人的对手,是以只得求情道:“壮士手下留情,壮士手下留情。”
年轻人道:“凃堡主,你这个女儿,应该管教,我如今出手打她,正是为你着想。”
凃雪红倒在雪地之上、心中虽然对那年轻人恨之切骨,恨不得跳过来咬下他几块肉来,但是她却不再吃眼前亏,果然除了喘气之外,不敢再出声了。
凃雪红居然不再出声,这一点,倒是大出凃龙的意料之外,凃龙忙走过去,待将凃雪红扶了起来,可是,他才向凃雪红走出半步,那年轻人便道:“別理她,我们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凃堡主,快去请那位玉琴小姐出来,快!”
凃龙听了,不禁一呆,道:“这……这……只怕难以做得到。”
年轻人道:“为什么?”
凃龙道:“玉琴一直是服侍小女的,但是前天,她却和在下内侄林浩生,一齐逃走了。”
年轻人听了,缓缓地向凃雪红望去,凃雪红一和他那冷峻的目光接触,便打了一个冷战,年轻人道:“难道堡主未派人去追么?”
凃龙道:“追是追了,可是,可是……是小女去追的,追到他们,就……”
年轻人厉声道:“就怎样?”
凃龙只知道女儿追上了林浩生和玉琴两人,那是那个取药的人说的,但是他却不知女儿将玉琴怎样了,是以迟疑着难以说得上来。
那年轻人一逼问,凃龙只得苦笑道:“那只有问…小女了。”
年轻人转过头去,喝道:“说,玉琴小姐怎么了?”
凃雪红气得紧咬着牙,她的话是从牙缝中送出来的,她道:“哪里知道?我自己只顾逃命,谁还知道她怎样了,你问我有什么用?”
年轻人一字一顿,道:“你只管自己逃命?你就逃得了么?没有她,你这条命,还是逃不了。”
凃雪红实是气到了极点,她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道:“滚!你滚!我逃得了逃不了,干你什么事,你替我滚!”
若不是她刚才吃过对方的苦头,这时她一定又狠狠地扑上了。
但此际,她却不敢再动手,只是自己紧紧地握着拳,令得手指发声,手指骨“格格”地直响。
那年轻人毫不在乎地耸耸眉,道:“那可好,你要我走,我求之不得,这可不是我忘恩负义,而是你们天一堡不要领我的情,我有什么话好说!”
他一面说,一面已转过身,背负着双手,向外缓缓地走了出去。
他走开去的时候,凃龙心中的为难,实是难以形容,那年轻人武功极高,定然是极有来历之人,那是毫无疑问之事,而天一堡大祸将临,也是绝无可存侥幸之心的余地的,那年轻人无异是天一堡的救星,可是他却又偏偏对自己的女儿如此刻薄凶恶。
这时,为了女儿着想,当然是恨不得那年轻人快些离去,但若是为了天一堡着想,却又希望那年轻人可以留下来不走。
他望着女儿,心中为难到极点,凃雪红却仍是咬牙切齿地望定了那年轻人的背影,看她的情形,实是恨不得一掌将之打成稀烂。
凃龙正在左右为难间,只听得黑暗之中,突然有一阵异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那阵异声,十分怪异,乍一听,像是一个人在笑着。可是听得几下,却又像是有人在哭,声音之凄厉可怕,实是难以名状。
凃龙和凃雪红两人,一听得那阵异声,皆是一呆。
而那年轻人本来正是一步一步,在向外缓缓走去的,这时,也突然站定了身子。
那种异声,谁都可以听得出,是自远而近,在迅速地传了过来的,那年轻人在站定了身子之后,忽然“哈哈”一笑,道:“来了!”
凃龙发出一声急呼,道:“朋友,你……快替我,想想法子。”
那年轻人道:“我早已说过了,合我们三人之力,或者还勉强可以对付一下,你又求不动那疯妇人,那还有什么话好说?”
凃龙的声音发抖,道:“你……等一等,我去试试,或者有希望,也未可知。”
年轻人喝道:“那你就快去。”
凃龙也没有一堡之主的尊严了,被那年轻人一喝,连忙道:“是!是!”
只见他身形突动,一闪之间,已没入黑暗之中,不见了。
凃龙一走,便只凃雪红和那年轻人在一起,那年轻人冷冷地望了凃雪红一眼,道:“天一堡可有什么妥当的所在,你快去躲起来。”
凃雪红怒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那年轻人嘿嘿冷笑,道:“现在又来冒充大胆,那也不必吓得失魂落魄,逃回来了。”
凃雪红无话可说,只是厉声道:“我爱逃就逃,爱不躲就不躲,你想要管我,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
年轻人只是冷笑着,这时,那自远而近传来的异声,像是已经停出了,除了年轻人的冷笑声之外,天一堡中,一片死寂。
凃雪红心中不知转了多少恶毒的念头,在设想着如何将那年轻人置于死地,来出心头这一口恶气,就在这时,突然对面的墙头上,“呼”地一声响,有一大团黑影,飞堕下来。
那一大团黑影,突然飞堕下来,在凃雪红来说,可以说出乎意外之极,吓了她老大老大一跳。
她连忙向那年轻人看去,却见那年轻人仍是若无其事地站着。
凃雪红忙又再向堕在地上的那一大团黑影看去,当真是不看犹可,一看之下,身子已不住发起抖来,身子像是泡在冰水里一样。
原来,那自对面墙头上跌下来的一大团物事,竟是一个死人。
那死人跌在地上,恰好是脸向着天,虽然天色黑暗,但是仍然可以看出,那人的脸上,一片血肉模糊,他的死法,和岗哨中的那些人是一样的。
而令得凃雪红心惊胆战的,是那人的面目,虽然已血肉模糊,不可辨认,但是他的服饰,凃雪红却是一眼便可以认得出来的,那是神刀双虎中的一个。
神刀双虎,刚才是跟着别人,一齐离开的,但是他终于未能逃得出去。
他死了,死得如此之惨,死得如此令人心惊。
凃雪红实在不愿意再向死人多看一眼,但是,她的眼光却定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移不开去。
就在此际,突然又是“呼”地一下响,“叭”地一声,又是一个死人,落在地上。两具尸体,并排在地上,正是神刀双虎。
凃雪红一见双虎尽皆死去,而且,死法也全是一样,凃雪红的心中,实是骇然之极,是以她不由自主,向那年轻人靠近了几步。她心中当然仍将那年轻人恨之切骨,但在这样的情形下,那年轻人却也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第一三章 还我女儿
她在向那年轻人靠近两步之后,张大了口,想叫她父亲的,可是,却由于实在惊诧太甚,是以她空自张大了口,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来。
那年轻人却冷笑了一声,道:“怕了么?”
凃雪红急怒交加,道:“你不怕?”
年轻人道:“我自然不怕,我又未曾做亏心事。”
凃雪红一听心头更是怦怦乱跳了起来,那年轻人的话,像是针一样地刺在她的心上。
那年轻人却又怪声笑起来,道:“你害怕了,是不是?”
凃雪红心中又怒又惊,她想要发作,但是神刀双虎的血淋淋的尸体,就在她的眼前,令她觉得那年轻人,是她唯一可以依仗来壮胆的人。
她不得不苦笑一下,道:“我,就算我真的害怕了,你又有什么高兴?”
她这一句话,是自然而然讲出来的,但是当她这句话一出口之际,却连她自己也不信她竟讲出这样软弱的话来。这可以说是她一生之中,第一句向人低声下气,无可奈何的话。
那年轻人一笑,道:“凃姑娘,我只要你承认你的确在害怕,那就够了。”
凃雪红苦笑道:“这又是为什么?”
那年轻人道:“这可以使你知道,你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而且,你也没有什么可以依仗的,你只不过是一个武功微不足道的女娃子。”
那年轻人的话,可以说极度地打击的凃雪红的自尊,令得凃雪红的心中,怒到了极点,她急速地喘着气,但是不等她讲什么,“叭叭”两声响,又是两个人,从对面墙角阴暗处,飞了出来。
那两人,落在神刀双虎的尸首之旁,他们的脸上,一样也已血肉模糊。
凃雪红陡地抽了一口凉气,她心中虽恨那年轻人,但是却又向那年轻人靠近了一步。
那年轻人缓缓地道:“看来,白天一群出去的久,可以脱身的,至多不过易不鸣一人而已。”他一言甫毕,突然听到了一阵十分异样的怪叫声,起自不远处,随着那一下怪叫声,只见一条瘦小的人影,发狂也似,奔了出来。
那人一直奔到了年轻人和凃雪红的面前,凃雪红吓得身子一软,向那年轻人怀中倒去。
那年轻人一伸手,搂住了凃雪红的纤腰,道:“別心惊,你看那是谁?”
凃雪红惊魂略定,定睛向前望去,只见那瘦小的人影,已在身前站定,但却在不住地发抖,那不是别人,正是中原四怪之一的易不鸣。
易不鸣面色灰败,扬起手,指着凃雪红,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却张大了口,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易不鸣乃是中原四怪之一,而中原四怪,不属于任何门派,独来独往,是武林中的怪杰,人皆知名,可说是一等一的高手。
然而这时的易不鸣,却一点也没有高手风度,而活像是一个被人追急了的小偷。
凃雪红虽然惊魂略定,但一样开不了口,那年轻人却还十分镇定,是他最先开口,道:“易先生,你何以去而复转?”
易不鸣尖声道:“走不了,天一堡的人,没有一个人走得了。”
他那两句话,简直是直着喉咙,尖叫出来的。
他功力极高,是以那两下呼叫声,听来也是骇人之极,隐隐传了开去,不知可以传出多远?
等到他的声音,渐渐隐去之际,突然又听得天一堡的东面角上,接连不绝,传来了好一阵惨呼声。
那些惨呼声,有的声音尖锐,有的低沉,便是不论声音如何不同,其凄厉、绝望,令人毛发直竖则一听就知道,若不是一个人在慘死之际,是绝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来的。
那一阵阵的怪呼声还未曾停息,易不鸣又尖叫起来,道:“一个人也走不了,天一堡中,一个人也走不了啦!走不了啦!”
凃雪红心惊肉跳,想要喝令易不鸣住口,可是她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年轻人道:“易先生——”
他才叫了一声,突然听侧边一下怪笑声,自远而近,迅速地掠了过来,同时,一个女子声音道:“什么人不放我离开天一堡?”
那声音的来势,快到了极点,刹那之间,一股劲风,挟着一条人影,已然卷到了眼前,乃是一个面容慘白,披头散发,双眼发直的疯妇人。
她一到,倏地伸手,向凃雪红和那年轻人一指道:“是你么?”
随着她的一指,凃雪红只觉得有一股极强的劲风,迎面压了过来,连气也难喘。
而那年轻人却十分镇定地道:“不是我们。”
那疯妇人身子一转,转向易不鸣,又是一伸手一指,道:“那一定是你。”
易不鸣一呆,摇了摇头,刹那之间,看他的神情,像是如梦初醒一样,四面一看,面现默然之色,转身便走,他动作快疾,而且说走就走,可以说是出人意外之极,可是他快,那疯人的身形更快,他才一闪动,疯妇人已然一阵风也似,在他的身边掠过,拦在他前面,道:“你为什么不放我离开天一堡?”
易不鸣才一奔进来之际,像是被什么事情,吓得疯了一样,但这时,他却又已清醒了,只听得他道:“现在,是你不放我出天一堡,你怎地反说我不让你出天一堡?”
那疯妇人一怔,年轻人已然道:“易先生,你知道已然走不脱了,何不携手应敌?”
易不鸣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诞的话一样,桀桀怪笑起来,道:“携手应敌?哈哈!天下竟有如此不自量力之人,哈哈!携手应敌?”
郝年轻人的左手,仍然环着凃雪红的腰肢,但是他双足一顿,人却已向前跃出,他是带着凃雪红一齐向前跃了出去的。
而在他一跃出之后,他右手轻轻一弯,向易不鸣的后颈,拍了下去。
易不鸣也不转过身来,反手一抓,便抓向那年轻人的胸口,那一抓,他虽然是反手抓出的,但是却认得极准,而且,一抓抓出,五指立时一紧,只听得“拍”地一声,已然将那年轻人的胸口抓了个实。
在那年轻人的身边的凃雪红一见,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低呼。
可是也就在凃雪红发出一声低呼间,易不鸣却大叫一声,松开手,迅速无比地转过身来,瞪大着眼,望定了那年轻人,道:“你……你是席大先生——”
那年轻人道:“易先生,你果然不同凡响。”
易不鸣苦笑起来,凃雪红却怔了一怔,她自然已知道那年轻人的武功十分高,但是她却想不到对方的年轻甚轻,却叫着“席大先生”。
那年轻人向凃雪红一笑,像是已明白了她心中在想些什么一样,道:“家师席大先生,常言一出手便能知我师门来历的,至多不出七人,易先生是其中之一,果然说得不错。”
易不鸣像是缓过气,道:“令师席大先生,也在附近么?”
那年轻人淡然笑道:“家师同闲云野鹤,他究在何处,竟连我也不知。”
易不鸣又道:“阁下是何时在天一堡中的?在天一堡中作甚?”
年轻人笑起来,道:“我在天一堡中作甚,只要问你自己好了,你又在天一堡作甚?”
易不鸣干涩地笑起来,对年轻人的问题却避而不答,幽幽道:“阁下尊姓大名?”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无名小卒,姓名何足为外人道。不说也罢!”
易不鸣道:“席大先生弟子,岂是无名之辈,但我们只知席大先生的大弟子,金刚刀陆泰,昔年苦战川滇交界,七十二煞,在杀到第六十九人时,气力不继而亡,未曾听得在陆泰死后,席大先生另有弟子。”
那年轻人仍然不以为意,笑道:“易先生,我是谁的传人,并不是我自己说出,而是由你叫出来的,总不是我要招摇撞骗吧?”
易不鸣的脸上一红,忙道:“只因阁下不肯见告姓名,是以才有此疑心,阁下莫怪。”
那年轻人还未曾再说什么,只听得嫦娥又怪叫起来,道:“谁不让我离开天一堡?谁?”
年轻人拉住凃雪红腰际的手一松,道:“凃姑娘,去看看何以她来了,令尊却还未来?”
凃雪红退开了一步,向侧边望去,只见黑沉沉地一片,乍一看,像是在黑暗之中,不知藏着多少妖魔鬼怪一样,她脸色立时白了,摇着头,道:“我……我……一个人不敢去。”
年轻人“哼”地一声,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嘛!何以又不敢去?”
那年轻人一次又一次地打击着凃雪红的自尊,令得凃雪红的心中,对他恨到了极点,便是此际,凃雪红已知道对方,竟是父亲和堡中高手,经常提起,被武林中人称为天下第一高手,峨嵋翠谷,席大先生的弟子,那么在眼前的情形之下,实是非依靠他不可,却又不能发作。
她索性撒赖,道:“我是害怕,我不敢去。”
年轻人像是捉弄凃雪红的目的已达,十分高兴,“呵呵”笑了起来,道:“那就烦易先生看看凃堡主的生死如何?”
他这“凃堡主生死如何”这句话一出口,像是料定了凃龙已然出了事一样,凃雪红的身子,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
易不鸣却也双手乱摇,道:“这个……这个……我还是在此处的好。”
年轻人双眉微蹙,又向嫦娥问道:“你可是凃堡主叫你来的?他为何自己还不来?”
嫦娥一听,桀桀怪笑起来,只见她满头乱发,随着的她的怪笑,几乎根根倒竖,在黑夜中看来,更十足如同魔鬼一样。
只听得她一面笑,一面道:“你问的是恶贼凃龙么?他,哈哈!他,他将我从苗疆抢了来,哈哈——”
她正在笑着,可是突然之间,笑声一停,陡地尖叫起来,道:“血掌唐豪。”
她叫血掌唐豪的名字,像是镖局的趟子手在呼叫镖局的名号一样,但是声音之凄厉,却是难以形容,令得人人都不由自主,机伶伶地打着战。
就在她的厉叫声中,只听得在前面墙角的隐暗处中,也传来了一个冰也似冷,阴恻恻的声音,道:“雷三小子,快过来,莫连累他人。”
嫦娥的呼叫声,凄厉尖锐,听了令人心头发震,身子发抖,但是却还可以忍受,而这时,从不远处,阴暗角落中传来的那声音,并不是十分大声,然而阴恻恻,冷冰冰,才听了几个字,就令得听到的人,像是整个人都浸在冷冰水中一样,透心发凉。
那声音不但令得别人吃惊,连失心疯的嫦娥,也突然停止了尖叫。
那声音还在叫着,道:“雷三小子,你已累了不少人了,难道还要再累别人么?”
易不鸣和凃雪红两人,互望了一眼,他们心中都在奇怪“雷三小子”是什么人。虽然并没有人告诉他们,但是他们一看到了那年轻人脸上那种异样的神情,就可以明白,“雷三小子”一定就是他。在剎那间,凃雪红心中的恨意,更是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
那阴森的声音,正是发自刚才接二连三,拋出尸体的角落,或知一定便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高人了,而凃雪红一直是当那人来天一堡,是来找天一堡的麻烦的,不但凃雪红这样想,连凃堡主也是如此想。所以,当凃雪红心中对那年轻人恨极之际,心中多少还有两分厌恶之意,要激他肯在天一堡危急关头留下来不走。
可是,如今听来人的口气,根本不是为天一堡而来,竟就是为着他而来的。
天一堡有天大的祸事,全是他惹来的,而他之所以留在天一堡中不走,也绝不是想对天一堡拔刀相助,而是他知道如果一离开了天一堡的话,就会和来人相遇,他是将天一堡在作挡箭牌,可笑自己,却还以为他是天一堡的大救星。
一想及此,凃雪红也忍不住怪声笑起来,伸手向那年轻人一指,道:“有人在叫你了,你难道听不见么?你为什么不过去?”
凃雪红一说,那年轻人的面色更难看了。
这证明凃雪红所料不差,她又厉声道:“你怕了么?你也害怕了么?”
她并不知道来人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何以来人并不现身,只是叫雷三小子过去,然而她刚才,受尽了对方的奚落,这时再不出一口气,更待何时?
她连声逼问,那年轻人疾声喝道:“闭口!”
凃雪红“格格”地笑起来,道:“我为什么要闭口?你是不是害怕?你要是不怕,那里有人叫你,你为什么不过去?”
那年轻人反手一掌,“叭”地一声,便击在凃雪红的脸上。
凃雪红冷不防挨了这一掌心中更是大怒,可是她为人却也十分精乖,她早已看出,对方看来虽然像是丑鬼一样,但是心肠之毒,却也不在自己之下,看他为天一堡带来了这样的祸事,还若无其事这一点,就可以想知了,此时还是不要吃眼前亏的好。
是以她挨了一巴掌,反倒退后一步,不再出声。
而在那暗角落处,那阴森森的声音,仍在传过来,道:“雷三小子,你还要行凶么?还不快过来?你在怕什么?”
那几句话,更是令得人屏气静息,全身麻痹,说不出的不舒服,那分明是一种极其邪门的功夫。
那年轻人并不理会发自黑暗处的话,却向嫦娥走近了一步,一伸手,要去抓嫦娥的手腕。
可是别看嫦娥只是木头人也似地站着,一受了攻击,她的反应,却是快得出奇,那年轻人的手指,方一碰到了她的手腕,还未抓紧,嫦娥已然有了反应。
只见她的手腕,忽地向下一沉,中指“拍”地弹起,反弹向那年轻人的脉门。
那年轻人吃了一惊,连忙缩回手来,嫦娥向他瞪视着,却也不再动手。那年轻人吸了一口气,道:“嫦娥,你的女儿呢?”
嫦娥呆了一呆,她的眼珠,顿时灵活了些。
只听得她反问道:“我,我的女儿?”
那年轻人忙又道:“是啊!你被凃龙恶贼,抢到了天一堡之后,不是过了不久,便生了一个女儿么?你的女儿呢?在什么地方?”
嫦娥的双眉,紧紧地打着结。
她本来面目平板,形容诧异而可怖,但这时,她双目打结,脸上有了神情,看来便不那么可怖了,只听得她不断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年轻人又道:“是哬!你的女儿。”
嫦娥陡地抬起头来,哑着声,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在什么地方?她在什么地方?”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她在什么地方的。”
在一旁的凃雪红,还以为年轻人真的要告诉嫦娥玉琴在什么地方,她心中发虚,不由自主,一步一步,向后退了开去。
她退开了四五步,已见嫦娥突然逼到了那年轻人的面前,喝道:“我女儿在哪里?”
她一面喝,一面鬼爪似的双手,已向着年轻人的肩头,直插下来,年轻人的身形,十分灵活,一闪闪了开来,手却向前一指,他指的方向,就是刚才有阴森森的声音传出来的所在。
他“哈哈”笑着,道:“在那边,你的女儿才一出世,就被躲在那阴暗角落中的人带走了,他现在又想害你的女儿,你还不去找他算账?”
年轻人的话还未曾讲完,只断得嫦娥发出了一下厉啸声,人已向前面阴暗处,直撞过去。
嫦娥的去势极快,等她隐没在黑暗之中时,立时又传来了“轰”地一声巨响,碎石乱飞,分明是一堵墙已被她生生击坍。
凃雪红到了此时,自然知道年轻人提起嫦娥女儿,目的是想利用嫦娥去攻击那个隐在暗角落处叫他名字的人,事情暂时和自己是无关的。
她一想到这里,略松了一口气。
可是,也就在此际,突然之间,她只觉得肩头之上,有一只冰也似冷的手,按了下来。
这时,正是隆冬,凃雪红身上穿着极厚的皮衣,照说,若有什么人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头,那么她至多只知有人将手按住了她而已,至于按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是冷还是热,她是不应该感觉得出的。
可是此际,凃雪红却立即可以想到按在她肩的那只手,实是冰也似凉,因为自她的肩头上,一股寒意,直透了过来。
她立时想张口惊呼,可是她张开了口,却只是机伶伶地连打了几个寒战,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凃雪红心头的骇然,实是难以形容,她想要转过头看去,可是身上的寒意,却是越来越甚,令得她的头颈,也觉得僵直,根本难以转动。
她上下两排牙齿,已不由自主,“得得”相叩起来,可是这时,雷三和易不鸣两人,却并不去注意她,只是注视着嫦娥。
只听得“轰”地一下响,碎石乱飞中,嫦娥已经倒射出来,双眼圆睁,道:“你骗我,那角落处,根本就没有人?”
雷三忙道:“我绝不骗你,我告诉你,抢了你女儿的人,三分似人,七分似猴,身材矮小,一个脑袋,却是又瘦又长,你一看就可以认得了。”
嫦娥厉声道:“那么,他在何处?”
雷三的身子,迅速地转了一转,突然之间,他停住了,他脸上立时现出了十分惊怖的神色来,他瞧着凃雪红,但是凃雪红却立时知道,他望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背后的那个人。
她鼓足勇气,想叫出声来,可是由于身上的寒意,越来越甚,她却是叫不出来,她只好双手乱挥,做着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手势。
而那时,嫦娥的神智,像是十分清醒,而且,反应也十分灵敏,雷三一凝神前望,她也跟着雷三的眼光,向前望了出去。
只见她身形一挺,尖声道:“就是他。”
凃雪红心中,叫苦不迭,不用说,在自己身后的那人,一定就是雷三形容的那个人了,而那个人,自然也是杀了天一堡那么多高手的行凶者,而自己如今,却被他按住了肩头。
凃雪红全身打颤,只听得雷三道:“不错,就是他,易先生,我们三人合力,可以对付他了。”
却不料易不鸣立时摇手道:“你这是什么话,他是冲着你来的,你和他有过不去,干我什么事?”
雷三勃然大怒,一声冷笑,道:“易先生,你想想,他敢和我过不去,可敢和我师父过不去么?他和我动手,我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肯让这个消息泄露出去,让我师父知道么?”
易不鸣刚才在讲那两句话时,大有事不关己之意,为状十分轻松,可是此时,雷三这两句话,却又令得他面上失色。
他怔了一怔,勉强笑道:“我定当守口如瓶,神君自然信我不会胡言乱语。”
雷三哈哈笑了起来,道:“我看最好他现在相信你,也好让你在事后,少吃些苦头,你不肯出手,也就算了,你当非你不可么?”
易不鸣的神色,十分难看,他只是退开了几步,也不离去,仍站在一边。
嫦娥在这时,已在慢慢向前逼过去,而凃雪红却觉得,那人的一只手,仍然按住在她的肩头之上,凃雪红心疑嫦娥向前迫来,必然和自己身后那人动手,那么她岂不是要被夹在两大高手之间。
她一想来这里,心中更是着急,到了急处,便会自然而然地挣扎的,但是,凃雪红这时,出力挣扎的结果,却只是冷得更厉害。
嫦娥在向前走了几步之后,猛地伸手,道:“我女儿呢?她在哪里?”
在凃雪红的身后,那阴森森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道:“你的女儿?哈哈!你怎知你有女儿?你又怎知她还肯认你是她的母亲?”
嫦娥一声尖叫,身形向前,直欺了过来。
也就在此时,那人手向旁一移,凃雪红的身子,向外直跌出去。
在她跌出之际,她终于看到了那人。
那人的样子,当真如同雷三所形容的一样。
第一四章 十恶不赦
那人身形极矮,可是双臂十分长,最奇的是一颗脑袋,又尖又长又扁,像是出世之时,被两块木板用力在他脑袋上压过一样。
而且,天色虽然黑暗,凃雪红也可以看到,那人的脸上和手上,都披着极短的,棕褐色的细茸毛,雷三说他“三分似人,七分似猴”,当真一点也不冤枉他,凃雪红本就未曾怎样在江湖上走动过,到天一堡来的江湖人物中,奇形怪状的虽然多,可是似这等模样的人,凃雪红却还是第一次看到。
而她在看到那人的面貌之后,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时之间,只是怔怔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那人一将凃雪红推开之后,只见嫦娥已然疯也似地,向前扑了过去,五指如钩,向那人的头顶,一齐抓了个实。
嫦娥的动作,何等快疾,只听得她五指抓去,“嘘嘘”有声,电光石火之间,五指已将那人的头顶,一齐抓了个实。
本来,一个人的五指,要将另外一个人的脑袋抓实,倒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那人的头,又扁又尖,嫦娥抓起来,却是十分方便。
在她五指一紧间,那人的头,便被她的五指抓住,只听得嫦娥的手指骨关节,发出了一阵“劈劈拍拍”的爆裂声来,那分明是她运的力道十分大。
而那人的脸上神情,也十分怪异,只见他挤眉弄眼,呲牙咧嘴,看样子是在硬顶。
过了半盏茶时,才听得那人怪声骂道:“他奶奶的,好厉害。”
他一个“害”字才出口,双手突然“呼呼”两掌,向前击出。
而这两掌的去势之快,也可称天下独步了。
嫦娥这时,伸手抓住了他的头,离得他当然很近,是和他面对面站着的,那人出掌,自然应该是击向嫦娥的身前的。
可是那人的双臂十分长,而且骨节转动自如,只见她双臂一伸间,已在嫦娥的身边掠过,紧接着,两掌拍去,竟是拍向嫦娥的背部。
嫦娥一手抓住了那人的脑袋,一感觉背后风生,连忙反手来迎,可是已然慢了一步,只听得“叭叭”两下响,那人的两掌,一齐击中的嫦娥的背部。
凃雪红在一旁观看,也无法想像这两掌的力道有多大,只见嫦娥的身子,突然间向前扑了一步,“砰”地一声,和那人撞了一下。
紧接着,她又发出了一声怪叫,抓住那人脑袋的五指,也松了开来,刹那之间,只见她手掌翻飞,身影连翻,向那人连攻出了十七八掌。
那十七掌,全是近身进攻的招式,实是难以形容。
刹那之间,只听“拍拍拍拍”七八下响,那十来掌,倒有一半击中了那人身上,只听得那人尖声叫道:“好大衍快掌。”
他一面叫,一面身形疾动,绕着嫦娥,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其时,嫦娥仍然发掌不已,而且越发越快,凃雪红站在一丈开外,只听得呼呼掌风之声,和一阵阵的劲风,扑面而至,至于嫦娥是如何出招的,她早已看不清楚了。
随着嫦娥的发掌越来越快,那人的身形,也转动得快了起来,只见两条人影,一高一矮,倏来倏去,如鬼似魅,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在如何动手的。
凃雪红正在看得心惊肉跳间,忽然在她的身后有人道:“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趁机逃走。”,
凃雪红连忙回头看去,其实,她不必回头看,也可以知道在她身后讲话的人是雷三了。
凃雪红这时,已然知道那人来天一堡,全然是为着雷三而来的,绝不是和天一堡有什么过不去,她的胆子,已然大了不少。
是以她听得雷三这样讲,哼”地一声,道:“我怕什么?你若是怕的话,倒可以趁此机会,夹着尾巴逃走。”
雷三双眉一竖,突然伸手,抓住了凃雪红的手臂,凃雪红大怒,反手便向雷三的脸上掴去,可是雷三再一伸手,扣住了她的脉门,身形掠起,竟硬生生地将凃雪红带了起来,向上疾拔而起。
他虽然带着一个人,可是真气一提,仍然拔起了两三丈高下,越过了一堵墙。
当他越过了墙,向下沉来之际,只听得那人又尖声叫道:“雷三小子,你逃上天,我追你上天,你遁入地,我硬追你入地,我看你还是别再逃了。”
可是雷三却当作听不到一样,一路起伏纵跃,转眼之间,便出了天一堡。
一直当他出了天一堡,那人的呼叫声,传入耳中,仍然十分清晰,但是那人显然被嫦娥绊住了,是以不能来追赶雷三。
雷三一直向那面去,足足奔出了十来里,那人那种阴森森,冷浸浸的声音,才算是听不到了。
他在这时,也停了一停。
当他扣住凃雪红脉门的时候,凃雪红只觉得遍体酥麻,连叫的力道,也发不出来,直到此际,雷三身形一凝,双臂用力向前一推,将凃雪红的身子,推得如断线风筝也似,向外直跌出去,听得她怪叫一声,她跌出了三五丈,才“拍”地一声,落了下来,幸而地下积雪极厚,她的身子大半陷入雪中,却未曾受什么伤。
她手在地上按着,挣扎着爬起来时,雷三也早已到了她的身前。
她心中实是怕极,右手倏伸,抓住了雷三胸前的衣服,左手提拳,一拳又一拳地向雷三的身上打着,雷三一点也不在乎,哈哈笑起来。
而凃雪红也觉出,自己一拳一拳打去,不论出的力道多大,打在雷三的身上,却如中败革一样,发出空洞的“扑扑”声,分明不能使雷三有丝毫的损伤。
她足足打了五六十拳,才气咻咻地停下来,只听得雷三道:“好厉害啊!我给你打成这样,你当我是什么人?泼妇打老公,也不过如此罢了。”
凃雪红一听得雷三这样讲,心中不禁陡地吃了一惊,连忙向后,退出一步。
当还在天一堡中时,雷三用那种无礼的,强烈的眼光看着她之际,凃雪红的心中,便有过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而如今,雷三的话,又是如此露骨,这实在令得她不能不心惊。
而在当她退开一步,再向雷三看去时,雷三眼中的光芒,更是大胆,而且更是明显,凃雪红心头一紧,道:“你……你做什么?”
雷三直盯着她,道:“凃姑娘,关外那么多少女,只怕要算你最动人了。”
这是一句任何少女都中意听的恭维话,但是这时,在最爱受人恭维的凃雪红听来,却非但不受用,而且,还感到了一股寒意。
她连忙又向后退出了一步,勉强一笑,道:“是么?”
她才后退了一步,雷三却肆无忌惮地向前,逼了过来,凃雪红更是大惊,连忙又向后退去。
雷三却放肆地笑起来,道:“你为什么一再后退?可是看到我怕么?”
凃雪红硬着头皮,道:“我怕你作甚?”
雷三笑道:“是啊!怕我作甚?你不是想不到男人,才怒气冲天的么?我看,我比你那表哥强,我有什么不及?”
凃雪红听到这里,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昏了过去。
她忙道:“我表哥……我和他也没有什么。”
雷三阴阴一笑,道:“你别假撇清了,天一堡谁不知道因为是林浩生爱上了玉琴,所以才令得天一堡的大小姐暴跳如雷的?哈哈!却想不到玉琴原来还是嫦娥的女儿,这中间戏文可不少,现在,你将他们两人怎么样了?讲来听听可好?”
雷三一面在讲着,一面不断地在向前逼来。
他每向前逼出一步,凃雪红便向后退出一步。本来,他们在旷野上,凃雪红是一直可以向后退去的,但是,雷三却将她逼到了一株老大的枯树之前。
等到凃雪红背靠住了大树,再无退路时,雷三的双手突然向前一按,双手一齐按在树干上,他的双臂已将凃雪红围住。
而他也得意地笑起来,道:“凃姑娘,你可逃不了吧?你还怎么逃?”
凃雪红的面色煞白,雷三的身子,却还在慢慢地向前逼来,同时,在他的脸上,也现出了淫邪之极的笑容。
凃雪红自己便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坏事都敢做的人,她自然立即知道雷三是想对自己做什么的,她紧紧地咬着下唇,身子发着颤。
在雷三的身子,已快逼得紧靠住她之际,她才勉强一笑,道:“你……觉得我美丽么?”
雷三道:“是啊!我好久未曾见到你这样美丽的姑娘了,这却是由衷之言。”
凃雪红忙又道:“就算你喜欢我,你也该向我父亲提亲,你是席大先生的弟子,我父亲对你十分器重,他一定会答应的。”
雷三又笑起来,道:“小亲亲,谁说我准备向你父亲提亲哬?”
凃雪红心中更惊,道:“你,你不是说……喜欢我?说我很美丽么?”
雷三笑道:“是啊!你很美丽,但是你能一直那样美丽么?现在我确然很喜欢你,但是过几天,谁知我是不是还喜欢你?你想我和你做长久夫妻?那你是在做梦了,大小姐。”
凃雪红几乎昏了过去,她双手用力撑着雷三的胸口,不让雷三再向她逼近来。
可是,雷三的力道之大,却绝不是她所能抵抗的,刹那之间,她只觉得双臂所承受的力道,重逾千斤,若是手臂再不缩回来,那一定要断折了。
凃雪红手臂不得不向后一缩,雷三的身子,便已向前直靠过来,一伸手,拉开了凃雪红的衣领,在她的粉颈之上,亲了一下。
凃雪红只觉得身子发软,双腿一屈,禁不住向下滑倒下去,但是雷三一伸手,却已将她抱住。
凃雪红全身发软,雷三低声笑着,又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虽然在雪地之中,但是凃雪红由于急怒交加,粉颈之上,却是一团火热。
雷三一面亲着,一面还在道:“好香啊!”
凃雪红只觉得身子发软,但是她的头脑,却还十分清醒,她实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她勉力避过头去,但是想凭此逃开雷三的轻薄,却是不可能的。
雷三将她的身子,整个抱了起来,待向前掠去。
可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雷三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两个人的声音。
那两个人沉声道:“雷三,放下那女子,转过身来。”
那两人的声音,十分沉实,令人听了,心头发震,而雷三一听,连忙转过身来,可是,他却未曾放下凃雪红,反倒将凃雪红摆在他的身前。
而且,他立即后退了一步,背靠着树站定。
凃雪红本来以为自己必不能免了,忽然之间,事情又有了变化,这实在是她始料不及的。
她吸了一口气,向前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两个人。
那两人大约三十上下年纪,浓眉大眼,面目十分相似,一望而知是兄弟两人,这时正满面怒容,目射精光,望定了雷三。
凃雪红被雷三抓住,挡在他的身前,当然看不清雷三脸上的神情如何,但是她却可以觉出,雷三的身子,在微微发抖,是以她知道雷三的心中,定然十分害怕。
虽然她自己仍然被雷三抓着,但是她的心中,也生出了一线希望,忙叫道:“两位救我。”
她才叫了四个字,只见那两人身形,向前疾滑了过来,逼近了五六尺。
也就在这时,凃雪红只觉得雷三的一只手掌,已然按到了她的头顶之上。
雷三的呼喝声,也在她的身后响起,道:“你们若是再逼向前来,我先杀了她。”
那两人陡地站住,道:“雷三,你快放下这女子,束手成擒,跟我们回去。”
雷三冷笑道:“两位师兄,我跟你们回去,只得一个死字,常言道蝼蚁尚且偷生,我怎肯跟你们走,你们别多废话了。”
那两人冷笑道:“雷三,你还以为自己可以逃得了么?我们跟踪你,已达两年之久,好不容易见到你,就肯不让你跟我们走了么了?”
雷三冷笑道:“那也得看看你们神通如何。”
那两人又道:“雷三,你在师门犯下了大罪,畏罪逃走在外,却仍不思悔改,你挂着师父的招牌,到处招摇,做尽坏事,前十个月,你甚至奸杀了血猿老祖的爱女,可是真的?”
雷三恬不知耻,哈哈笑道:“奸是有的,杀却不是我下手,是那小姑娘一时看不开自尽了,不关我事。”
凃雪红听到此处,一半是因为想到,若不是那两人及时赶到,自己的下场,只怕也不会比血猿老祖的女儿好得多。
而二则,她一听得“血猿老祖”四字,立时便心中一亮,知道那个现时还在天一堡中,和嫦娥动手的怪人,不是别人,正是旁门四祖之一,巫山七十二峰邪派人物之首,神通广大的血猿老祖。
这雷三连血猿老祖的女儿,都敢下手,那么对自己,自然更不会容情的了。
而且,听那两人的口气,雷三还是在席大先生门下犯了事逃出来的,那么他可以说是无所不为的大奸大恶之人,若是那两人竟不敢将他制住的话,自己落在他的手中,还堪设想么?
她想到此处,身子又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只听得雷三又道:“两位师兄,若是能高抬贵手,雷三没齿不忘,山高水长,相逢有期,两位师兄,又何必做得太绝?”
那两人的面色,越来越是愤怒,其中一个喝道:“雷三,你还在执迷不悟么?你难道不知,随我们回峨嵋去,你还可以有一线生机,若是你不回山去,你敌得过血猿神君么?”
雷三笑起来,道:“多谢两位师兄关照我,我若是回峨嵋去,纵然有一线生机,但必然要终年累月,对住了师妹一人,人生有何乐趣?”
那两人面色大变,齐声斥道:“你,你竟是如此不可救药,那我们也顾不得同门情谊了。”
凃雪红听到这里,心中更是吃惊,因为她听出,雷三在席大先生门下,竟还是对他的师妹,犯下了淫行,才逃了出来。
而如今,听他两位师兄的口气,似乎只要他肯回去和师妹成亲,那还可以免去一死,然而他却仍然不愿,那么雷三是如何穷凶恶极的一个人,凃雪红实是没有法子想像下去。
雷三又是一笑,道:“多谢两位,一直到现在还记得同门的情谊,但两位如此见逼,同门的情谊又何存在?”
他说的本是一派歪理,然而想要辩驳,却一时之间,也难以措词,那两人分明十分老实,呆了一呆,才道:“雷师弟,我们下山时,师父和师娘,都曾分别对我们有训示——”
雷三道:“师父怎么说?”
那两人道:“师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老人家自己,恪于昔年的誓言,不能下峨嵋来,但是他要我们一见到了你,便立时处死。”
雷三似乎毫不在乎,他耸了耸肩,道:“那我早在意料之中了,师娘又怎么说?”
那人顿了一顿,道:“师娘说,师妹已是你的人,希望我们见到你之后,对你陈说利害,劝你回山,她定然可以对师父说项,留你一命的。”
凃雪红的心中,又暗叹了一声,她到现在,听得再明白也没有,被雷三淫辱了的,他的师妹,竟是席大先生的女儿。
雷三“噢”地一声,道:“那么两位师兄之意呢?”
那两人齐声道:“若是你不肯跟我们回山,我们自然只好依师父之意行事了。”
雷三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道:“两位师兄,你们乃是正人君子,我实在不想害你们。”
两人愕然,道:“你此言何意?”
雷三道:“从此处到峨嵋,有数万里行程,没有好几个月,怎到得了?若是我答应了你们,跟你们回山去,我是何等样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就在半路之上,做上一些手脚,害了你们的性命,当真是易如反掌。”
那两人面色一变,身子也不由自主,震了一震。
雷三接着又道:“所以,我不答应和你们一起去,实是念在同门情谊,不好意思害你们。”
那两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上來。
他们俱都知道,雷三所说的话,一点也不假,迢迢万里,与他同行,那实在比什么都危险,就算小心提防,也必然防不胜防。
雷三见他们不说话,更是得意,道:“两位,我们还是谁也别管谁的好,你们回峨嵋去,只说见不到我,也就没事了。师妹生得甚美,你们两人,随便哪一个要她为妻,也就是了。”
他越讲越是得意,却未曾注意到左面那个人,面色越来越是难看,等到他话讲完,那人厉声喝道:“住口,你再也胡说?”
那人的面色铁青,目射怒火,样子骇人之极。
雷三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噢”地一声,道:“苏师哥,我知道你为什么发怒了,你一直十分钟爱师妹的,是以才发怒,是也不是?”
那人的身子,更发起抖来,可是他面上的怒容,却已转为十分难过之色,道:“你……别说了,你还说这些……作甚?”
雷三笑道:“苏师哥,师妹眼高于顶,我们这些师兄,没有一个放在她的眼中,你是知道的,我就气她不过,是以才这样的,现在,你赶回山去,向师父师娘提亲,师妹她一定应允,倒是我成全了你,你要谢我这大媒人才是啦!”
那一个神情黯然,一言不发,另一个一字一顿,道:“雷三,你可还知羞耻么?”
雷三的脸皮真厚,他笑着道:“像我这样的人,当然是不知羞耻的了。”
那人沉声道:“苏师弟,和他多说无益,我们就照师父的吩咐行事。”
那一个点头道:“好。”
他一个“好”字才出口,两人已逼近了两步。
雷三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只听得他沉声道:“且慢动手。”
那两人的手掌,已然扬了起来,但是一听得雷三的呼喝,手掌凝在半空,却不落下去。
雷三道:“不瞒两位说,半年之前,血猿神君的女儿临死之前,曾和我拼命,我身受重伤,几乎死去,但至今伤势未愈,我是敌不过你们的。”
两人道:“那么今日便是你恶贯盈满之日了。”
雷三道:“不错,但是我临死也得拉一个陪葬的,你们若是向我动手,我先打死了这位凃姑娘,她是天一堡凃堡主的女儿。”
那两人一呆,道:“你……你……她与你何怨何仇?”
雷三道:“无怨无仇,我若打死了她,她等于是死在你们之手的。”
那两人和雷三虽是同门师兄弟,但是为人却截然不同,雷三的奸诈凶险,无所不为,他们两人,却是至诚君子,听了雷三这等无赖说法,禁不住全是一呆。
他们一齐向凃雪红看去,只见凃雪红面色惨白,珠泪暗垂,衣服也被撕开了一些,粉颈露在外面,益发显得楚楚可怜。
他们两人,又怎知道凃雪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死有余辜之人,他们的心中,大是不忍起来,道:“雷三,你先将这位姑娘放开再说。”
雷三笑道:“两位师兄,你当我是小娃儿,一哄就信么?若是我将这位凃姑娘放了,我怎打得过你们?你们奉了师父之命,要来取我性命,那是应当之至,但如果你们现在动手,却是害了凃姑娘的性命。”
凃雪红听得雷三这样无赖,竟以自己的性命在要胁着他两位师兄,她心中不禁又惊又急,可是,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她绝不能叫雷三的两位师兄不顾一切动手。
雷三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他两位师兄一动手,他自然一掌击杀了凃雪红。
但是凃雪红想及此,若是雷三的两位师兄退走的话,那么自己落在雷三的手中……
她已然知道雷三是一个淫毒无比的恶人,是以一想及此,便难以再想下去。
只见雷三的两个师兄,互望了一眼,面上都现出了为难之极的神色来,雷三的面色一沉,道:“你们什么时候不好向我动手,何苦在这时害了与你们无冤无仇的凃姑娘。”
明明是他要胁着要打死凃雪红,但是他却偏偏说他的两位师兄会害死凃雪红,他两个师兄更是犹豫,雷三突然大声喝道:“两位,血猿神君在天一堡中,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追了上来,我也不和你们多废话了,我数至三,若是你们再不离去,那么,凃姑娘便等于是死在你们之手了。”
他话一讲完,略顿了一顿,便叫道:“一。”
他一面叫,一面掌力略一用力,他掌心是按在凃雪红的头顶之上的,这时用力一按,凃雪红只觉得一股力道,自“百会穴”中袭入,全身一阵剧痛,忍不住凄声呻吟起来。
她一出声呻吟,那两人长叹一声,不约而同,一齐向后退了开去。
雷三“哈哈”大笑,道:“你们再后退二十丈。”
那两人无奈,几个起伏,又掠后了二十来丈,雷三大声道:“一个时辰之内,你们不能动,由得我带着凃姑娘离去,听到了没有?”
那两人并没有出声,只是无可奈何地长叹着,雷三一面怪笑,一面带着凃雪红,又向前疾掠而出,转眼之间,便已看不见了。
第一五章 无耻淫徒
那两人仍是呆呆地站着,过了半晌,一个才道:“四师弟我们怎么办?”
那一个道:“二师哥,我看……我看……只要过得一个时辰后,我们便可以再追上去了。”
一个苦笑道:“就算我们再追上他,他仍然挟持着那位凃姑娘,那我们岂不是一样不能下手,这……怎生回山去复命?”
那一个叹了一声,忽然面有喜色,道:“那倒不打紧,他……从来也不对任何女子有长性,他过了几日,定然会离开凃姑娘的。”
一个更是苦笑不已,道:“就算他离开了凃姑娘,难道不会又找第二个少女么?这事情,这事情……”
两人愁眉不展,心中实是为难之极,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得有一个十分尖锐的女子声音,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听得一个女子在尖叫,由于隔得太远,还听不到她在叫些什么。
但是,呼叫声迅速地自远而近,他们立时听出,那女子在不断地叫道:“二师哥,四师哥。”
他们两人大吃了一惊,失声道:“是小师妹。”
他们在叫了一声之后,却又异口同声地道:“不会的,小师妹怎会来到这里?师父师娘怎肯放她出来?”
可是,就在这一句话间,叫声却已近了不少,转眼之间,只见一条血也似红的人影,倏地穿进了林子来,在两人的面前停下,乃是一个披着大红披风的女子。
那女子至多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披风领上的一圈银缎毛,衬着她一张瘦削的瓜子脸,再加上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极之秀丽。
然而,在她的眼睛中,却又有着极度的幽怨。
那两个年轻人一看到了她,手足无措,像是不知怎样才好。
只是不住地道:“玲师妹,你怎么来了,师父可知道么?”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两个年轻人的师妹,也是武林怪杰,席大先生的唯一爱女,单名一个玲字,这时,她摇了摇头,道:“爹不知道。”
那两人急得直顿足,道:“那么,师娘呢?她老人家总该知道的了?”
席玲缓缓地摇着头,她双眼之中,泪花乱转,但是她却又显然不欲给她两位师兄看到她的流泪,是以她抬高了头,道:“妈也不知道。”
两人更是急得双手乱摇,道:“师妹,这怎么可以,你一个人在江湖上,唉!峨嵋到这里,万里迢迢,你一个人,这怎么可以?”
席玲凄然笑着,道:“两位师哥,我还怕什么?你们说,我还怕什么?”
她在讲到最后一句“我还怕什么”之际,声音发颤,闻者心酸,那两人眼睛已不由自主润湿起来,齐声叫道:“玲师妹。”
看他们的神情,分明是想讲两句劝一劝席玲的,但是他们又实在不知讲什么才好,是以只是叫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三人全不出声,过了半晌,还是席玲先开口,席玲显是已将心中的悲痛,尽量抑制了下去,她道:“我将我的衣服,留在后崖峭壁边上,装着我是堕崖而死,偷偷走下山来的。”
那两人道:“师妹,你这样做,师父和师娘两人,不是要伤心欲绝了么?”
席玲又凄然道:“我当然也想到这一点了,但是我想他们已经够伤心的了,就算知道我死了,大约也不过如此了吧?尤其是爹,他一世英名,武林中人提起了他,谁不敬畏三分——”
席玲讲到这里,实在没有法子再讲下去。
而那两人的心头,也像是堵了块数百斤重的大石一样,说不出来的闷郁,说不出来的难过。
席大先生的武功何等之高,身份何等之尊,声名何等之显赫,可称是近百年以来,武林中的第一奇人,但是,他却瞎了眼,收了这样一个徒弟,累了自己唯一的爱女,这件事,对席大先生的打击之大,实在是可想而知,作为席大先生的徒弟,当然更可以深切地感觉得到,这叫他们怎能不难过?
两人齐声长叹,席玲苦笑了几下,道:“我一路追下来,总算也得了一点线索,知道他一些事,我知道他在天一堡中。”
那两人一呆,点了点头。
席玲又道:“我又知道,血猿神君也在找他。”
那两人又点了点头。
席玲再道:“可是,我刚从天一堡来,天一堡中,血猿神君和一个疯妇人,正在打得天昏地暗,是易老怪告诉我,他向北来了,二师哥、四师哥,你们两人,可有见到他么?”
那两人听得席玲这样问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席玲在问他们,可有见到雷三,事实上,他们不但见到了雷三,而且,雷三可以说是他们两人放走的。
如今席玲这样问他们,却叫他们如何回答才好?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讲不出话来,席玲心中生疑,道:“两位师哥,你们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么?”
两人连忙摇手道:“没有,没有。”
席玲叹了一声,道:“我早知你们不会的,我遭遇如此之惨,若是你们还会有什么事瞒着我的话,那怎么说得过去?”
席玲这样一说,那两人更是手足无措,一个支支吾吾道:“雷三他……他……刚才我们倒是遇到他了。”
席玲的身子,突然一震,道:“那么,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
另一个苦笑道:“我们自然拦住了他,而且是准备将他擒回山的,可是他……他却抓住了一位凃姑娘,说是我们如果向他下手的话,那么他定然先打死了这位凃姑娘,是以我们……我们……”
席玲道:“是以你们便放走了他,是不?”
那两人惭愧地点了点头。
这时,他们的心中,全感到愧对席玲,但是,席玲却知道,如果他们再遇到一次那样的事,他们一定仍然会那样做的。
她苦笑着,道:“你们人太好了,他……实在太坏了,凃姑娘……”
一人道:“她是天一堡主的女儿。”
席玲沉声道:“你们不去追他,我去,就算我不能将他怎样,至少也救了凃姑娘。”
席玲这句话,将两人陡地惊醒。
两人刚才,只怕雷三下手打死了凃雪红,却是未曾想到,女孩儿家,落在雷三的手中,所受的淫辱,实是比死更甚。
是以他们两人直跳起来,道:“师妹说得是,我们快去追他。”
三人向着刚才雷三的去向,疾追下去。
可是,等到他们离开,约有半盏茶时分,只听得雷三“哈哈”一笑,就在附近的一株大树之上,抱着凃雪红,落了下来。
他落地之后,再是一笑,道:“凃姑娘,你看我行事计谋如何?你能认得我这样的人,也不枉你做人一世。”
原来他刚才,根本没有离去,只是悄悄地躲在附近的树上。
凃雪红刚才被他封住了穴道,出不得声,这时穴道已被他拍开,她立时用尽了气力,尖叫起来。
可是雷三却只是笑道:“小乖乖,你叫哑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的了。”
凃雪红停止了叫喊,道:“你,刚才那是你的师妹么?她如此美丽,你就和她结为夫妇,为什么不好?”
雷三贼忒嘻嘻,道:“比起你来,可差得远了。”
凃雪红心中不住地叫苦,她实是想不到,一夜之间,事情会起了那么大的变化,她用力地挣着,但是她被雷三制住了脉门,能使得出的力道,也少得可怜,而雷三却强扭着她的手臂,待向她的朱唇强亲过来。
凃雪红又尖叫起来,她这次,只叫了两声,眼看她的檀口,要被雷三封住了,突然之间,听得有人道:“好风流啊!”
这四个字,是在凃雪红的惊呼声中,传了出来的,声音听来十分平静,十分恬淡,但是,凃雪红的尖叫声,却一点也未能将之盖过去。
雷三一听,陡地一震,连忙回头看去。
只见在身后不远处,一个累雪甚厚的大树桩之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大约三十左右年纪,书生打扮,脸又瘦又长,在左颊边,有很长一个伤痕,使得他的脸,看来更是长了许多。
凃雪红一见有人,立时又叫了起来,道:“这位英雄,快快救一救我。”
那书生打扮的人,仍然站在那个树桩之上,他身上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长衣,又是站在累雪的树桩之上,是以乍一看来,就像是一株树上,长着一颗人头一样,看来十分怪异。
凃雪红一叫,雷三便厉声道:“你再叫,我便点了你的麻瘁穴。”
凃雪红自然知道若是被雷三点中了麻痒穴的话,那全身又麻又痒,比死还难过,而且她绝不怀疑雷三真的不会那样做,是以立时住口不言。
那白衣书生直到这时,才又再开口,道:“看阁下一表斯文,何以行径竟然如此不堪?”
雷三一见到那白衣书生,心中便迅速地在转着念,将武林各门各派的高手,全想了一想,可是他却也弄不明白那人的来历。
他在席大先生的门下多年,席大先生乃是武林之中第一怪杰,他门下弟子不但武功高,而一个个见识极广,雷三如今既然认不出那白衣书生的来历,心中暗忖,那多半是关外不知名的武林中人,是以他根本未曾将之放在心上,一声冷笑,道:“干你甚事?”
那白衣书生瘦长的脸上,现出十分惊讶的神色来,道:“咦?阁下不是学武之士么?”
雷三笑道:“废话,你看不出来么?”
白衣书生道:“那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学武之士的本分,阁下何以问我干甚事?”
雷三冷笑道:“原来你也是学武之士,那你倒露些武功我看看。”
那白衣书生身形一耸,慢慢地从树桩之上,跳了下来。他的动作十分慢,但是正因为他的动作慢,是以令得雷三陡地一惊。
那树桩只不过四五尺高,可是他向下跃来之际,却像是飘了下来一样。
雷三虽然穷凶极恶,但是见识终究是广的,一见这等情形,便立时知道自己刚才是料错了,这白衣书生决计不是等闲之辈。
是以他立时拉着凃雪红,后退了一步,全神以待。
可是,却不料那白衣书生自树桩上飘落下来之势,快疾之极,紧接着,他的动作,却快到出奇。
以雷三的武功而论,甚至未曾看到他的双足,是不是曾经点地,突然之间,一股劲风,挟着一条人影,已然迎面扑过来。
雷三大出意外,幸而他早已有了准备,左掌一翻,呼地一掌,向前拍出。
但是,他一掌拍出之后,只听得他掌风呼啸汹涌向前之声,那条人影,早已不见,紧接着,他右腕之上,却突然一麻。
原来,白衣书生向前扑来的势子,虽然劲疾之极,但是倏忽之间,他却已转到了雷三的右边,伸指向雷三的脉门便弹。
那一指,其实也并未弹中雷三的脉门。
但是,他一指弹出,指风嗤然,却已令得雷三的脉门一麻,五指不由自主一松。
而白衣书生的变招,当真快捷之极,雷三手才一松,白衣书生已一伸手,握住了凃雪红的手臂,顺手向外一挥,将凃雪红稳稳地送出了丈许间外。
雷三心中大怒,趁着白衣书生挥臂送出凃雪红之际,骈指如戟,点向对方的“华盖穴”。
那“华盖穴”在人身胸前,属于太阴肝经,乃是五脏之华盖,人身一等一的要穴。
雷三此际,一出手就攻对方的“华盖穴”,那是分明想置对方于死地了,身手之辣,竟是罕见。
白衣书生身形陡然地向后一缩,双肩一扬,道:“你是席大先生弟子?”
雷三在峨嵋胡作非为,等于是已被迫出门墙一样,但是在武林之中,“席大先生”四字,具有无上威力,雷三也深明这一点,是以有人一问他是不是席大先生弟子之际,他却是绝不否认的。
此际,他一声冷笑,道:“你既知我的来历,还不快夹着尾巴逃走?”
那白衣书生在问出了刚才的那句话后,一直凝视着雷三,他缓缓地道:“你真是席大先生的弟子?看你刚才这一招,掌法确是席大先生所传,但是席大先生门下,怎会有你这等无耻无法之徒。”
雷三并不在乎人家骂他,但令得他心头大怒的是,凃雪红在被那白衣书生挥开之后,已然没命也似,在向前奔了出去,眼看若是再被那白衣书生阻拦下去,就要追不上凃雪红了。
是以他厉声道:“让开!”
他刚才一击不中,此际急于求胜,“让开”两字才出口,一抖手,“铮”地一声响,只见在他的衣袖之中,射出了一柄短剑来。而当那短剑射出之际,他五指一紧,恰好抓住了剑柄,紧接着,就势向前送,短剑已然挑向对方的咽喉。
那白衣书生却又叹了一声,道:“你武功算是不错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向后一退,雷三那一剑,疾逾闪电,可是仍被他从容避了开去。
雷三一剑又不中,再去看凃雪红时,凃雪红已然逃得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了。
那白衣书生避开了一剑之后,伸手指着雷三,道:“你这人行动可疑,我看你多半是盗了席大先生的一招半式,在武林中招摇生非,坏席大先生名头的,我要将你带往峨嵋,听候席大先生发落。”
雷三一听得对方如此讲法,实是又惊又恐,而且,他连攻两下,却未能击中对方,也知对方的武功甚高,他这时索性不再进攻,只得冷冷地道:“好啊!看你有什么本领来带我走。”
那白衣书生在一退再退之后,离雷三已相当远,这时,身形飘飘,又向前欺来。雷三早已蓄定了势子准备以逸待劳。
只见白衣书生向前欺来之势,十分快疾,雷三心中暗暗欢喜,暗忖你来势却是越快越好,他身形微矮,在白衣书生来到了离他只有六七寸时,一扬剑,狠狠一剑,向前刺出。
却不料他一剑才出,眼前一花,对方身形,突然不见,紧接着,背后已有一股劲风,压了过来。
雷三的心中,陡地吃了一惊,别说他这时,半年前受的伤,伤势还未曾痊愈,就是他根本不曾带伤的话,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他要预防,也不是易事。
百忙之中,他实是来不及转身应敌了,只得反手一剑,疾刺而出。
那一剑回手反刺,在百忙中使来,剑势也是十分凌厉的了,但是却已然慢了一步,他一剑再出,手腕便自一麻,脉门已被人扣住。
紧接着“呛啷”一声响,他那柄短剑,落到地上,只听得那白衣书生道:“哼!原来是喂了毒的,你哪里有正派中的半分风范。”
雷三的那柄短剑之上,的确是沾过毒的,而且所沾的乃是极厉害的毒药,见血封喉,但是在剑上而言,却只有极细心地观察,才可以看到剑身之上,有一丝极细的红线而已。
如今,短剑才一落地,对方便已指出剑上有毒,可知他目光锐利,非同小可,雷三更是惊上加惊。
他脉门被扣,已没有反抗的能力,但是他为人极其机灵,却是一点也不急,只是“哈哈”一笑,道:“阁下身手不错啊?不知是哪一派高手?”
白衣书生道:“家师和席大先生至交,其实,我刚才这一下身法,你也应该可以知道我是什么来历了。”
雷三的心中,陡地一楞,也更加吃惊,他立时想起,师父曾说过,他多年不见的好友之中,有一人最爱着白衣,可是其人性子却一点也不恬淡,相反性烈如火,嫉恶如仇,这人生得奇丑无比,天生是一个驼子,武林中人称之为烈火神驼。
神驼生得虽然不成人样,然而他却有一个美丽无比的妻子,他妻子武功平常,当神驼和她同行之际,每每遭来嘲笑。
而烈火神驼一听得嘲笑,必然无名火起,那嘲笑他的人,便算是遭了殃,后来还是几个正派的高手,联袂去求神驼夫人,要她劝一劝神驼,别再在江湖上行走了,神驼才归隐不出的。
烈火神驼有三大绝技,其中之一,号称“迷踪神步”,刚才那白衣书生一冲上来,自己一剑刺出,倏息之间,那白衣书生便到了自己的背后,步法如此之奇妙,那自然是“迷踪神步”功夫了。
雷三虽然力持镇定,可是一想及此,他却也不禁面上为之色变。
因为若是对方是烈火神驼门下,或是神驼的儿子的话,那么以神驼传说中的嫉恶如仇,出手绝不容情来看,自己可说绝难幸免了。
他心念电转,刹那间,已想了许多事,随即笑道:“我明白了,兄弟是烈火神驼门下。”
白衣书生叱道:“谁与你称兄道弟。”
雷三“嘻嘻”笑道:“那可怪不得我,若是阁下和烈火神驼有关,那么我们便非称兄道弟不可,谁叫烈火神驼和家师席大先生,是莫逆之交呢?”
那白衣书生正是烈火神驼的爱徒,这时听得雷三这样讲法,倒也颇难以反驳,他“哼”地一声,道:“你如此行为,没地玷污了令师的名头。”
雷三大笑了起来,道:“看来烈火神驼,正是名不虚传,我看兄台至多也不过沾了他一两分脾气吧?已是如此性如烈火,行事不分青红皂白了。”
那白衣书生虽然是烈火神驼之徒,但是实际上,他性子却没有一分似烈火神驼,不但不似,而且还截然相反,若是他像烈火神驼时,那早已一掌击下,将雷三打死了,如何还有这许多废话?
也正因为白衣书生的性子不像烈火神驼,是以他听得雷三这样说法,便讶然道:“你这样说,却是什么意思,我什么地方不对了?”
雷三笑着道:“你可知道这刚才给你救走了的女子,是什么人?”
这一问,令得那白衣书生突然一呆。
他当时只看到雷三抓住了凃雪红,要对凃雪红施轻薄,而凃雪红则在尖叫,至于凃雪红是什么人,他却是并不知道的。
这时雷三这样问他,他当然也答不上来,是以只得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你这样对付这位姑娘,却是大大不该。”
雷三听了,更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道:“什么姑娘,她是我老婆。”
那白衣书生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
雷三一字一顿,道:“她是我妻子,是我老婆。”
白衣书生大有手足无措之状,连讲话也不顺溜起来,道:“她……她若是尊夫人,那么……何以尖叫?”
雷三笑道:“兄台定然尚未成婚,是也不是?”
白衣书生赧然点头,道:“未曾娶妻。”
雷三道:“这就是了,兄台尚未成亲,又怎知人家夫妻之间这么多事?她要我替她做一件事,我未曾答应她,她心中十分气恼,不肯和我亲热,若是你这冒失鬼不撞了来,早就没有事了。”
白衣书生摇头道:“不对,不对,我看到你们时,曾听那位……她说,要你娶你师妹的。”
雷三道:“是啊!拙荆的醋劲,一直是十分大的。”
第一六章 家破人亡
白衣书生道:“可是,我又听得她叫我救她一救的,这难道是我听错了?”
雷三道:“这当然不曾听错,她一向任性,只求要我难堪,自然唤你与我相斗,兄台若是不信,我们只要追上她去问一问,不就可以明白了么?”
雷三舌灿莲花,信口开河地说着,那白衣书生本来是不怎么相信的,但是,讲到最后一句,雷三说得如此之肯定,却不容得他不信。
只听得白衣书生略一沉吟,道:“好。”
他一面说,一面已松了开来。
雷三千说万说,目的就是要白衣书生松开手来。
而他早已有了准备,本来,他是被白衣书生扣住了脉门,反扭着手的,这时,白衣书生才一松手,他的身子,倏地便转了过来。
他身形疾转,在那一刹间,两人几乎是面对着面的,那白衣书生的武功,绝不在雷三之下,他一看到雷三转过身来,已然知道不妙,立时身子向后一缩。
也就在此际,雷三“呼”地一掌,当胸向他拍出,由于白衣书生在雷三一掌还未曾击出之际,身子已缩了一缩,是以雷三这一掌“拍”地一声,虽然击中对方的胸口,但是力道却并不大,那白衣书生,本来是可以安然无事的。
然而,雷三却是阴毒无比,他早已料到自己这一掌,可能击中对方也不能令对方受创,是以他手中,早已扣定了一枚暗器,一掌击中,扣住了暗器的手指一松,“嗤”地一声响,一枚其薄如纸,长可两寸的钢片,已然由白衣书生的肋间,直插了进去。
那白衣书生的胸前,陡地被这样的一枚钢片插进,因为那钢片极薄,是以也根本没有什么血流出,当时,只觉得胸前一凉而已。
雷三一见得手,一声长啸,身形拔起,乘着白衣书生一呆之际,飞身在白衣书生的颈上掠过,向前飞掠而去,他知道白衣书生一定随后追来的,而他的目的,也正是要白衣书生随后追来。
因为白衣书生在中了这枚暗器之后,若是立时将暗器取出,那么他的伤势,可能微不足道,但如果立时疾驰,等到气血行转急速,将那片薄片冲了出来时,那么伤口扩大,伤的又是在胸前要害,白衣书生定然不支倒地,而在这等荒凉之地,有谁会来救他?
是以雷三一面向前疾掠而出,一面还不断怪笑,引白衣书生向他追来。
白衣书生心中恨极,同时,也知道雷三所讲的一切,全是胡言乱语,更不肯将他放过,真气连提,直追了上去。
两人一先一后,如流星也似,向前掠出,去势快绝,转眼之间,便已奔出了五六里,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渐渐接近了,白衣书生真气运转更急,一个起伏,离雷三又近了几尺。
可是就在此际,只觉得胸口,陡地一阵剧痛,紧接着,“噢”地一声,一片钢片,激射了出来,就在雷三的颈项削过。
而随着那一片钢片的射出,白衣书生的胸口,突然射出了一股血柱,而白衣书生也觉得体内真气,正随着那股血箭,在迅速地外泄。
白衣书生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他连忙停了下来,可是一停下,他已然双腿发软,委顿在地,体内真气,已然十去其六七了。
而当他点住了自己胸前的穴道,勉强止住了血之际,雷三非但早已奔得踪影不见,连他得意之极的狞笑声,也已听不见了。
白衣书生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雪地之上,在他四周围的雪,却被他的血染红了。
他不住地喘着气,好一会,才勉强撑着手,抬起头来。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凃雪红俏脸微红,正站在一株松树之旁,睁大了眼睛,十分惊恐地望着他。
白衣书生一直在喘着气,他伸手向凃雪红招了一招,但他本来是双手撑在地上,才勉力抬起上半身来的,一伸手向凃雪红,身子便又栽倒在雪地之中。
凃雪红四面看看,肯定四周围并没有别人,她才奔了过来,将白衣书生扶了起来,道:“你……你怎么忽然会受了重伤的?”
白衣书生苦笑了一下,道:“我……我一时不察,中了……中了他的暗算。”
凃雪红的心思,和雷三相比,本来也好不了多少,但这时她几次要遭雷三的毒吻惊怖之际,总算也讲了一句天良话,道:“你,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被他所害了。”
白衣书生道:“你……扶我起来。”
凃雪红用力将白衣书生扶了起来,可是他身子才一挺,胸前鲜血,重又狂喷,喷了凃雪红一头一脸。
凃雪红吓得怪叫一声,连忙一松手,向后退开了两步,白衣书生的身子,又向后倒去,胸前骨朵骨朵,直涌鲜血,凃雪红不禁呆了。
她并不知道那白衣书生是什么人,而她对那白衣书生所为的感激,也决不会有多少,这时,她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快些离去。
然而,当她转过身想走时,却见一条人影,突然自远而近,飞掠而至,在白衣书生的身前停下,那时,白衣书生已是双目紧闭,昏过去了。
而凃雪红一看到掠向前来的那人,双腿发软,连逃走的力量也没有了。
那掠向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三分似人,七分似猿的血猿神君。
血猿神君一到,向白衣书生望了一眼,立时又踏前一步,只见他双手齐出,动作快捷无比,“拍拍拍拍”七八下响处,已然封住了白衣书生胸前的七八个穴道。
他双臂十分之长,在动手封住白衣书生的穴道之际,连身子也不必俯下去。经他封了穴道之后,白衣书生胸前的鲜血已止,血猿神君这才低头,向他看了一眼,才又转过头来。
凃雪红一看到血猿神君转过头向自己望来,心中便不禁发毛。
虽然这时,她早知道血猿神君不是为对付天一堡而来,而是来找雷三的,但是,在雪地之中,她折磨林浩生和玉琴一事,却只有血猿神君知道。
更有甚焉,可能她杀甘德霖一事,血猿神君也是知道的。
是以,她一接触到血猿神君那股阴森的目光,她心头便怦怦乱跳了起来。
只听得血猿神君“哼”地一声,道:“又是你下的手么?”
血猿神君一开口那一个“又”字,更是令得凃雪红心惊肉跳,她连忙双手乱摇,道:“不是,不是我,是雷三下的手,不关我事。”
一听得“雷三”两字,血猿神君的面色,陡地大变,疾声问道:“他在哪里?”
凃雪红道:“他向前面逃去了。”
血猿神君一声尖啸,身形如风,“呼”地一声,便已向凃雪红所指的方向,掠了开去。
凃雪红见他立时离去,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她那一口气,只吁得一半,陡然之间,一股劲风,逼了过来,只见人影一闪,血猿神君去而复返。
血猿神君一到,倏地伸手,抓住了凃雪红的肩头,凃雪红低头一看,只见对方五根手指,就像是五条蛇一样,搭在她的肩头之上,实是令得她通体生寒,她顫声道:“雷三……确是向前去了。”
血猿神君却道:“且莫理会雷三,这人身受重伤,要快些送到他师尊那里去,我要追赶雷三,未能分身,你可能替我代劳么?”
凃雪红一听,首先放下心来,她苦笑着,暗忖求人做事,也这等凶法,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那不定是什么情形啦!
她道:“我知道了,我替你代劳就是。”
血猿神君“哼”地一声,道:“这件事,你可别以为太容易了,第一,他伤得极重,随时可死,你却要小心照顾他才好。”
凃雪红只求先脱身再说,是以没口答应道:“我知道,我会照应他的。”
血猿神君突然咧齿狞笑,道:“你替我做了事,我便什么也不说,要不然,我就将你杀了甘老二一事,抖了出来。”
血猿神君这句话一讲完,五指一松,而凃雪红听得他提起了这件事,实是全身发软。
是以,当血猿神君五指一松之际,她竟然站立不稳,而坐倒在地。
血猿神君一声冷笑,又转到了白衣书生的身前,不知塞了些甚么在他的口中,又旋风也似,向前掠了开去,转眼不见。
凃雪红在雪地中,又挣扎了片刻,才有力道站了起来,她向血猿神君的去处,望了一会,肯定血猿神君已然走远了,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血猿神君走了,自己不走,更待何时?
她一想及此,身形掠起,已然掠出了两丈许。
可是当她才一掠出之际,她又暗中一惊,忖道:“不好,血猿神君的武功如此之高,脾气又如此之怪,而且还知道自己的秘密,说要自己将那人送到他师父那里去,自己若是不从,被他知道,岂不是糟糕?”
她连忙停下来,转过头来,向那白衣书生望去,心中着实犹豫不决。
可是也就在此际,她陡地想起,自己就算要答应,也无从做起,因为血猿神君一说完就走,根本未曾说他师父在什么地方。
凃雪红一想到这一点,心中实是大喜,血猿神君既然未曾说明那白衣书生的师父是什么人,自己当然没有法子送,那么责任也不在自己了。
她心中已然想好了以后再遇到血猿神君时应该如何辩白的说法,然后,又准备离去了,但是,她真气一提,身形还未曾掠起,便已听得那白衣书生发出一下呻吟声,道:“姑娘慢走。”
凃雪红一呆,不得不转过头看去,只见那白衣书生,正在勉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却又有所不能。
凃雪红本来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白衣书生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一事,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此际,她却怕血猿神君没走远,说回来就回来,给他看到自己见死不救,那却大大地不妙。
是以,她呆了一呆之后,便奔过去,扶住那白衣书生的身子,扶得他坐了起来。
那白衣书生喘着气,道:“多谢姑娘,刚才血猿神君请姑娘送我到师父那里去,多蒙姑娘慨允,我心中实是感谢不尽。”
凃雪红心中却吃了一惊,心忖血猿神君和自己说话之际,原来他并没有昏过去,却是全听到了。
她心中有气,但是却不敢发作,还笑了一下道:“你说哪里话来,你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我不该护送你一程么?”
她讲完之后,那白衣书生满面皆是感激之色,道:“多谢姑娘,家师人称烈火神驼,住在六盘山北麓,此去却是路途遥远。”
凃雪红究竟是天一堡堡主的女儿,天一堡乃是关外最知名的地方,来往武林高手,十分众多,凃雪红的见识自然也广,她一听得烈火神驼四字,面色便不禁变了一下,心忖刚才还好自己未曾舍他而去,否则,就算自己辩得过血猿神君,被烈火神驼知道了事情经过,也是死路一条。
她停了片刻,才道:“原来壮士是烈火神驼门下,我姓凃,叫雪红,家父单名一个龙字。”
白衣书生“啊”地一声,道:“原来是凃堡主的爱女,刚才那贼却说什么——”
凃雪红急问道:“他说什么?”
白衣书生道:“他说,他说凃姑娘是他的妻子。”
凃雪红“呸”地一声,道:“他信口雌黄,一至如此。”
凃雪红愤然不已,可是那白衣书生,在听得凃雪红那样说之后,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一个重担一样。
凃雪红并没有觉出这一点,只是道:“壮士,你可走得动么?”
白衣书生忙道:“凃姑娘别称我壮士,我复姓东方,单名一个白字。”
凃雪红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她心中只在盘算着,现在看来,是非到六盘山去走一遭不可的了,可是总也得回天一堡去一次,能邀得父亲同行更好。
东方白勉力支撑着,居然给他站了起来
但是他的伤势实在太重,刚一站起之后,身子便向前一侧,整个人向凃雪红倒了下去。
凃雪红连忙又将他扶住,东方白苦笑一下,道:“想不到我中了暗算,伤得竟如此之重。”
凃雪红心中十分不明,因为她是眼看着东方白在追赶雷三时,好端端地坐着,突然之间,胸前鲜血直冒,成了重伤的。
是以她问道:“你……是中了雷三的什么暗算,伤成这样的?”
东方白身子一震,道:“你说什么?雷三?刚才那人叫雷三?”
凃雪红道:“是啊!他是席大先生的弟子,但是却……却……”
凃雪红究竟是女孩儿家,雷三淫侮了他师妹一事,她却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来,讲了一半,脸上便红了起来。
东方白忙道:“我知道了,席大先生已然通告所有武林人,要捉他回峨嵋去,看来我受他暗算之仇,是难以自己亲手报得的了。”
东方白这样说法,自然是料定了雷三必然难以逃得过席大先生的追踪之故。
凃雪红听得东方白这样说,心中也不禁放心了些。
她这人一辈子可以说未曾怕过什么人,但是她却是的的确确怕了雷三。
她咬牙切齿,道:“这种人,自然不会有好报应的。”
但是,讲到了“报应”两字,她又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连忙不去想自己所做的事,又道:“你伤得如此重,先到我们天一堡去歇一会可好?”
东方白忙道:“凃姑娘,我……想早日回到师父处去,否则我怕会支持不住。”
他在讲到“支持不住”四字之际,不禁惨然一笑。
凃雪红道:“当然我们不会在天一堡中耽搁太久,反正往南去,也要经过天一堡的,备些牲口,车子,赶起路来也快些。”
东方白不再反对,只是道:“多谢凃姑娘想得周到。”
凃雪红扶着他,慢慢向前走去,东方白拾了一根树枝,拄着身子,可是他伤得十分重,走得自然也很慢,足足走了几个时辰,才到了天一堡,已是中午时分了。
天一堡前,往日人来人往,何等热闹,但这时,却是冷清清的,一条人影也没有。凃雪红看了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好一阵难过,他们来到了正门前,只见那两扇十分厚实的大门也倒了一扇,向堡内望去,里面更是阴森森,空洞洞的。
凃雪红苦笑了一声,扬声叫道:“爹,爹!”
她的声音,在堡内已响起了阵阵回音,但是却没有人回答她。
凃雪红是被雷三带走的,当雷三带走她的时候,血猿神君正和嫦娥在动手,那时,她父亲已然不知在何处,这时她叫了两声,未见有人回答,心中更有一股极不祥的兆头,涌了上来。
她扶着东方白,急急向前走出了十来步,来到了大堂之前,只见堂前的石阶,也崩断了好几级,那可能是血猿神君和嫦娥动手的结果。
她走进了大堂,大堂中更是被毁坏得不堪,连她想要找一张椅子来给东方白坐一下都是找不到一张完整的椅子。
东方白看了,大是骇然,道:“凃姑娘,天一堡中发生了什么事?”
凃雪红唉了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你……且先在此歇一歇,我先去找了家父再说。”
东方白像是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但是他立即又道:“凃姑娘,我看……令尊已不在此处,我们还是快些离去的好。”
凃雪红心中大怒,心想你只怕你自己会死在半路,心急要回六盘山去,人家的死活,你就不管了么?她虽然不敢发作,但是也顿了顿足,道:“不行,我父亲不会离开天一堡的,我非找到他不可。”
东方白叹了一声,凃雪红已然扶着他在地上坐下,身形一闪,便向外掠了开去。
凃雪红记得,父亲在被雷三说动,去找嫦娥之后,便没有回来过,他可能还在那里。
是以凃雪红一向前掠去,便迳自扑向那堵高墙,到了墙前,她又叫了两声。
她虽然仍未得到回答,可是她却听到,在高墙之内,似乎有人正在喘息,凃雪红退后了两步,足一点,身形疾拔而起。
这一拔,令得她身形拔起了丈许上下,她双足在墙上,再是一点,整个人都翻了起来,“呼”地一声,便翻上了墙头。
她一在墙上站定,便向下看去。
而当她向下看去时,她不禁呆住了。
高墙的那个院子中,所有的积雪上,全都染满了血迹,而有两个满身是血的人,还纠缠在一起,在雪地中慢慢地打着滚。
这两个人,一望便知他们已经是筋疲力尽的了,是以他们的动作,也十分慢,他们一面在打着滚,一面还在进攻着对方。
然而他们的出手,却已一点力道也没有,虽然打中对方,但是所发出的声响,却不会比他们的喘息声更大一些。
凃雪红在乍一见这等情形之际,只觉得心头骇然,可是,她立即就认出,那两人之中,正有一个她的父亲,天一堡的堡主。
凃雪红大叫了一声,身形一耸,向下落了下去,一脚踢在另一人的背上,将那人踢得口中鲜血狂喷,凃雪红再顺手一提,提起了那人,将之直摔了出去,那人显然是活不成了。
凃雪红在那人摔出之际,才看到那人是血掌唐豪。
她忙将她父亲扶了起来,可是凃龙的身子发软,却已经站不直了,凃龙的面上,全是将凝未凝的血块,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唐豪喷在他脸上的。
凃雪红看到父亲这等模样,她的身子,也在禁不住剧烈地发抖,她张大了口,却是一个字也叫不出来,反倒是凃龙先张开口道:“雪红……我……不能……再照顾……你了,可恨……林浩生这……小子……”
凃雪红听得父亲在如今这种情形之下,还提起了林浩生来,她的心中,不禁难过之极,她银牙紧咬,道:“爹,你不会死的。”
凃龙惨笑了一声,道:“我要死了,红儿,我有一件事,一直未曾和你说起过,……你……”他讲到了一半,便又连连喘气不已。
凃雪红一听,心中便觉得奇怪,因为她和父亲之间,几乎是无话不谈的,若说她父亲有什么事一直瞒着她,那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她呆了一呆,道:“爹,那慢慢说好了。”
凃龙挣扎着道:“不行,我要说了……才死,红儿,当日我……我到苗疆去,为的是听得人说,道家三宝真经,是失落苗疆之故,未曾得到三宝真经,但是却将嫦娥带了回来……”
凃雪红扶着凃龙,来到了围墙之下,她道:“我知道了,爹,这些事我早知道了。”
凃龙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凃雪红的手臂,道:“不,有一件事你不知道,这些日,嫦娥的武功,一日高比一日,而她又一直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我早就在疑心,疑心那——”
凃雪红吃了一惊,道:“爹,你可是疑心那道家三宝真经,落在嫦娥的手中了?”
凃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点着头,道:“我不是疑心,我已经证实,雪红,嫦娥是一个疯婆子,她也不知道三宝真经的妙处,她只不过照着上面的图形,练了十来式气功,武功已是如此之高,雪红,你快设法在她的手中将三宝真经骗了过来。”
凃雪红的心头怦怦乱跳,忙问道:“爹,嫦娥在什么地方?”
然而,凃龙却像是未曾听到凃雪红的问话,他自顾自道:“那三宝真经,乃是道家气功的秘笈,若是到了手,化上几年苦功,那天下无人能敌,你也……不必需人照顾了。”
他讲到这里,身子突然一阵抽搐,抓住了凃雪红手背的十指,突然收紧,抓得凃雪红手背一阵奇痛,然后,只听得他陡地吁出一口气来,然后,十指一松,身形向后一仰,“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凃雪红连忙俯身,去探凃龙的鼻息时,却已然是气息会无了。
凃雪红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在那一刹之间,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如何才好,痛哭一场么?但是痛哭,又何补于事?
在两天之前,一切还是那么平静,她还是一呼百诺的大小姐,然而,两天之后,事情却生出了那么大的变化,似乎天地之间,只有她孤零零地一个人了。
当她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实在是欲哭无泪,她只是木然站着。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然后,她听到了嫦娥的怪笑声。
第一七章 三宝真经
嫦娥的怪笑声,一下又一下地传进了她的耳中,乍一开始之际,还只不过令得她的身子震了一震,但接着,她立即想起了她父亲临死前的话。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立时明白这时对她来说,最要紧的事,便是得到那“三宝真经”。
如果事情正如她父亲所说,“三宝真经”是在嫦娥的手上,那么,嫦娥是一个疯婆子,要自她的手中,骗过三宝真经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如果现在不去找她的话,谁知道这疯婆子会到什么地方去,再要找她,可就难了。
是以凃雪红向她父亲的尸体看了一眼,一顿足,身形拔起,便出了围墙,向着嫦娥发出笑声的方向,向前疾奔了出去。
天一堡中的房屋十分多,但凃雪红自然是十分熟悉的,她转弯抹角,向前奔着,嫦娥仍在不住发出怪笑声,而她的怪笑声,听来也已渐渐地近了。
她转过了一堵高墙,她已看到嫦娥站在一个小天井之中,正在等着,凃雪红一见到了嫦娥,停了一停,她心中在寻思着该如何向嫦娥下手才好。
因为嫦娥虽然疯癫,但是她的武功却极高,要想接近她,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她略停了一停,便慢慢地向前走去,来到了嫦娥身前四五尺处,方始站定。
嫦娥转过头来,直瞪瞪地望着凃雪红,凃雪红的心中,感到阵阵寒意,但是她想及自己若是能得到“三宝真经”的话,那便再无所惧,是以硬着头皮,笑了一笑,道:“你……可想见你的女儿么?”
她知道嫦娥极关心她自己的亲生女儿,是以她一开口,便用此来引嫦娥说话。
嫦娥一听,咧开了嘴,露出了两排白森森的牙齿,道:“她在哪里?”
凃雪红忙道:“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但是,却不是白替你去找她的。”
嫦娥像是不明白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一样,过了许久,才道:“你想怎样?”
凃雪红勉强笑了一下,道:“你——”
她这里才讲了一个字,忽然听得在嫦娥的身后,传来了“哈哈”一下笑声。这一下笑声,传入了凃雪红的耳中,实是令得她魂飞魄散,不由自主,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几乎没有勇气抬头向前看去。
因为她一听便听出,那一下笑声,正是雷三所发出来的,她僵立了片刻,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她果然看到了雷三,雷三正坐在对面屋子的屋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双腿在不住摇摆,看来十分悠闲。
雷三可能是早就在那里的了,但由于她来的时候,只看到嫦娥,竟没有注意到雷三。
凃雪红这时心头实是骇然之极,因为如今东方白也身受重伤,不能救她了,眼前可以救她的,只有嫦娥一个人。
她迅速定下神来,道:“嫦娥,你听我说,你要我带你去见你女儿,你看到那坐在屋檐上的人没有?你就得先将他打死。”
嫦娥缓缓地转过头去,向雷三望了一眼,雷三却仍然笑嘻嘻地,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气,嫦娥望了雷三一下,立时转过头来,却见她满面怒容,叱道:“胡说!”
凃雪红一听得嫦娥忽然这样责斥自己,心中更是大惊,忙道:“你……你不想见你女儿了么?”
嫦娥却仍然道:“胡说。”
凃雪红急得无法可施,也就在此时,只听得雷三又是“哈哈”一笑,自屋檐之上,飘然而下,道:“凃姑娘,你这借刀杀人之计,使不成了。”
一见雷三跃下,而嫦娥又不肯替她动手,凃雪红心中的吃惊,实是难以形容,她连忙身形一闪,向后退去。
她身形才退,便听得雷三叫道:“抓住她。”
嫦娥对于凃雪红的话,一字不听,然而对于雷三的话,却如奉纶音,雷三话才出口,嫦娥身子倏地向前踏出了一步,五指如钩,已向凃雪红的肩头,直抓了下来。
那一抓之势,不但快绝,而且随着那一抓,一股极强的劲风,迎面逼到,令得凃雪红连气都喘不过,身形一呆间,肩头一阵剧痛,已被嫦娥牢牢抓住。
嫦娥的五指一紧,凃雪红只觉得肩胛骨都几乎被嫦娥捏碎一样,痛得她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就在她的尖叫声中,雷三“桀桀”地怪笑着,向前走了过来,来到了凃雪红的面前,用一只手指,兜起了凃雪红的下颏,道:“凃姑娘,我知你会回天一堡来的,总算未曾料错吧?”
凃雪红被嫦娥抓住了肩头,无力挣扎,只得愤然地转过了头去。
但是雷三却立时又伸手,硬将凃雪红的头转了过来,道:“凃姑娘,你主意倒不错,想借她的手来对付我,只可惜你迟了一步,她已相信只有我才能带她去找她的女儿了,是不是?”
他的“是不是”三字,是问嫦娥的,嫦娥不住点头,道:“当然,只有你。”
凃雪红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是自投罗网了,雷三得意之极地笑着,突然伸手,抓住了凃雪红的手腕,对嫦娥道:“放手。”
也不知雷三是用了什么话骗信了嫦娥,只见嫦娥对他的话,却是听从到了极点,雷三一叫放手,嫦娥的五指,立时松开。
雷三望着凃雪红,淫淫地笑了起来,道:“凃姑娘,你的闺房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就将你的闺房,权充我们的新房可好?”
凃雪红一听,眼前发黑,几乎便要昏了过去。
雷三则哈哈笑着,道:“凃姑娘,你还害羞么?哈哈!你越是害羞,越是好看——”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抓住了凃雪红的下颏,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有人叫道:“雷——三。”
那叫雷三的人,有气无力,虽然只不过是两个字,但是中间也顿了一顿,雷三回头看去,只见正是东方白,这时,东方白面色惨白,一件白衫,被血染红了一大半,拄着一根木棍,可是身子仍然摇晃不已,随时可以跌倒。
雷三一见,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凃雪红一见东方白来到,她明知东方白在重伤之下,是救不了自己的,但是她仍然存着万一的希望,立时喘着气,道:“雷三,他是烈火神驼的弟子,你用暗器伤了他,还不快逃命?”
雷三听得“烈火神驼”四个字,面色也不禁微微变了一下。
在那一刹间,凃雪红的心中,希望陡生。
可是,那却只是电光石火间的事,雷三立时又笑了起来,道:“多谢你提醒我,这倒令我非要斩草除根不可了,不然,又平添麻烦。”
东方白喘着气,一字一一顿地道:“雷三,血猿神君可就在近前。”
雷三神态轻松,道:“我知道,血猿神君来了,嫦娥会和他动手,我怕什么?”
东方白又道:“雷三,你放开凃姑娘,我……我绝不将你伤我之事放在心上,也……决不向任何人提起。”
雷三哈哈大笑,道:“叫我放了她?那我宁愿你将我伤你之事放在心上了。”他话才一讲完,陡地扬起手来,“呼”地一掌,便向前拍出。
那一掌的掌风,十分强劲,东方白正站在离他丈许远近处,掌风未到,他虽然有机会避逃,但是他伤势沉重,他到这里来,也只听到了凃雪红的尖叫声之后,一步一步撑了过来的。这时,他哪里有力逃避?
他的身子,只是本能地略缩了一缩,而在那一刹间,雷三的掌风,已然迫到,只见东方白的身子,如同是稻草扎成的一样,向外跌了出去,跌出了丈许远近,委顿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凃雪红看了这等情形,心中暗叹了一声。
她这时心中暗叹了一声,并不是替东方白可惜,而是她看到,东方白被雷三一掌击出之后,自己发现的一线希望也没有了。
雷三发出了一掌之后,连看也不向东方白看上一眼,又嬉皮笑脸地道:“凃姑娘,你不告诉我闺房在哪里,我也一样可以找得到的。”
他拖了凃雪红便走,走出了几步之后,才转过头来,对嫦娥道:“你在这里等我,别走开。”
嫦娥点了点头,雷三拖着凃雪红进了屋子,看到有门,便“砰”地一脚,将门踢了开来,一连踢开了十来扇门,才看到到了一间十分精致的卧室。
那卧室不但陈设华丽,而且,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使人一见,便知道那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雷三“哈哈”一笑,道:“这里如何?”
凃雪红仰头尖叫了起来,雷三道:“你若是不从命,我便封住了你的穴道,而且还有别的法子令你出丑,你叫不叫?”
凃雪红的身子发抖,道:“你……放过了我吧!”
雷三摇头道:“不能,我绝不放过我看中了的女子的,你别妄想了。”
凃雪红又道:“你……你……”
可是她只说了两个“你”字,雷三手臂一抖,“砰”地一声,已将凃雪红拋到了床上,凃雪红连忙想要一跃而起,但是雷三却已疾掠而至,双手按住了凃雪红的肩头,露齿而笑。
凃雪红实是急得差点要昏了过去,她一面用力挣扎着,一面叫道:“你放过了我,我……我将《三宝真经》的下落,讲给你听。”
一听得那句话,雷三突然松了手,凃雪红也连忙坐了起来,掠了掠乱发,不住地喘着气。
雷三望定了凃雪红,一脸狡笑,道:“原来道家《三宝真经》真的是在天一堡中,也好,若是你将《三宝真经》交了出来,就放过你。”
凃雪红站了起来,向外走开了几步,道:“你……可得言而有信才好。”
雷三“呵呵”笑了起来,道:“其实你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之人,你自己向林浩生投怀送抱好几次,林浩生却不要你,你当我不知道么?”
雷三的那几句话,触及了凃雪红心中最气最恨,最不愿人提到的事,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实是怒到了极点。
但是,在雷三的淫威之下,凃雪红却是不敢发作,只是暗暗地咬着牙。
雷三又笑道:“好,你告诉我吧,我得了《三宝真经》,绝不损你一根汗毛就是。”
凃雪红又掠了掠头发,她自然知道,《三宝真经》到了谁的手中,谁就可以横行天下,雷三若是得了《三宝真经》,也不必怕血猿神君和席大先生了,但这时她救自己要紧,却不理会那么多,她只是道:“你……先发下一个毒誓来,我就说。”
雷三道:“小乖乖,你可别不识趣,若是说得我恼了,我先要了你,你已是我的人了,还会不将《三宝真经》的所在说给我听么?”
凃雪红大吃了一惊,连忙双手乱摇,道:“别……别……我说,《三宝真经》就在……锁在嫦娥的那个塔顶密室之内,是我爹放在那上面的。”
雷三斜睨着凃雪红,道:“我就信了么?”
凃雪红告诉雷三的,并不是实话,但这时她却硬着头皮,道:“我不敢骗你的。”
雷三“呵呵”一笑,道:“我谅你也不敢,可是我这人十分刁钻古怪,你要我就这样信了你,却也没有那么容易,你说《三宝真经》在那塔顶的密室之内,那我们一齐去取,取到了手,我自然不会再难为你的了。”
凃雪红听了,心中不禁连珠似叫起苦来,她只当骗信了雷三,自己便可以设法逃走的,却不料雷三竟要她一起去。
凃龙临死之际,曾告诉她《三宝真经》,是在嫦娥处,究竟在什么地方,想来只有嫦娥一个人知道,凃雪红说在塔顶的密室之中,自然只是信口雌黄,这时雷三要她一齐去,她如何不惊。
但是这时候,她却又绝不能露出丝毫慌张的情形来,要不然,若是被雷三识破了她是在乱说,那连万一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雷三乃是何等深沉狡猾之人,他在讲那一番话之际,早又在暗中留心,察看凃雪红的神态,他看到凃雪红并不慌张,似乎所言是实,他的心中,不禁一阵狂喜。
因为他若是将道家《三宝真经》到了手,那么,他真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一面察看,一面拉住了凃雪红的手,道:“小乖乖,我们这就去找。”
凃雪红给他拉得站了起来,用力摔了摔手,没有摔脱,只得仍给他拉着,一起向外走去,不一会,便已来到了那座高塔的底下,那高塔的两扇门,本来是有老大的一个锁锁着。
但在嫦娥逃出来时,已经被嫦娥扭断了,雷三举脚便踢,“砰”地一声,把门踢了开来。
塔里面十分阴暗,门才一被踢开,一股霉腐之气,便扑鼻而至,雷三“哼”地一声,道:“何以门上的锁已被扭断了?”
凃雪红心中苦笑了一下,心忖他行事认真小心,要骗过他,实在不是易事。
他道:“这塔上的密室,本是嫦娥居住的,她……走了出来,锁自然断了。”
雷三不再说什么,拉了凃雪红便闪身而入。那塔中不但霉腐之气触鼻,而且极为阴暗,才一进去时,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雷三背贴着墙壁而立,一动不动,过了一盏茶时,两人才渐渐看清,自底至顶,有一回旋形的铁梯,转着圈儿,向上直通上去。
自底到顶,足有七八丈高,回旋形的铁梯越旋越高,自下面抬头,向上望去,令人目眩,雷三看片刻,道:“可是就在上面么?”
凃雪红直到这时,还未曾想到脱身的方法,心乱如麻,勉强点了点头,道:“正是。”
雷三道:“好,那我们就上去吧,若是在那密室中没有,嘿嘿!在密室之中,将会有什么事发生,我想你也明白的了。”
雷三一面说,一面抓住了凃雪红手腕的五指,突然一用力,凃雪红只觉得身子酥麻,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实是想大哭出来的,可是她却紧紧地忍着,不流出眼泪来。
雷三拉着她,绕着铁梯,飞也似向上掠去,转眼之间已上了大半,而凃雪红仍是一点脱身的机会也没有,她心头怦怦乱跳,已然打定了主意,当真没有办法的话,那只好趁雷三松手之际,和他拼命,拼不过,至多一死了事,也不受他的淫辱。
雷三一面向上转去,一面抬头望着上面,提防上面有什么异动,可是一直到了密室门前,仍然没有什么动静,而且,密室门也是半掩着的。
雷三门前略停了一停,道:“可就是这里么?”
凃雪红心乱如麻,勉强点了点头,道:“是这里,可是你却也不能就这样贸然进去,里面有许多机关埋伏。”
雷三听了之后,不禁一怔,但是他随即笑了起来,道:“凃姑娘,你还骗我作甚?若是这密室之中有机关埋伏,那你是恨不得我去自投罗网才好,如何还会叫我小心,替我设想?”
凃雪红倒抽了一口气,道:“你要是不信,那你就自己推门去好了。”
她讲出那一句话之际,实在是已经无可奈何到了极点,可是却反而使得雷三心中一动,心想或者那密室之中,真有埋伏,也说不定。
是以他一声冷笑,道:“好啊,那么,你先进去。”
他一挥手,将凃雪红的身子,挥得向前直跌了出去,“砰”地一声响,撞在门上。
凃雪红料不到他有此一着,一个收不住势子,已将门撞开,直跌了进去。
然而凃雪红也是极其机灵之人,她一跌进了门,便立时想到,自己唯一的机会来了。
她的身子仍在向前冲跌着,收不住势子,可是她左足却已反踢起来,“砰”地一声,将门踢上,立时身子一旋,一个转身,将门栓拴上。
也就在她将门栓拴上之际,只听得雷三发出了一声怒吼,“砰”地一掌,击在门上。
他的掌力,透过了门传了过来,震得凃雪红退出了三五步,跌倒在一张床上。
她向后跌出来的势子十分猛,是以被震跌到了床上之后,又是“砰”地一声响,将那张床,压成了两截,床上的东西,压了她一身。她连忙挥着手,将压到身上的东西,一齐推开,一跃而起。
当她一跃而起间,她陡地看到,有一卷织锦,已然被抖散了开来,在那卷抖散了的织锦之上,织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人形,那些人形的线条虽然简单,但却可以看出,全是道士打扮。
那一卷织锦十分之薄,一卷东西,也不过盈握而已,可是若全部放开,一定十分之长,凃雪红的心中一动,连忙拿了起来,这才又看到在人形之旁,还有许多细小的蝇头小字。
凃雪红的心头怦怦乱跳,她也不及细看,只是将之塞入了怀中,抬头去寻找出路。
这时,雷三正在尽力攻门,那扇门摇晃不已,随时可以被他攻开,而当凃雪红抬头去寻出路之际,她不禁叫了一声苦。
那密室总共只有一个小窗户,而那个小窗户上,却装着极粗的铁枝。
那些铁枝,当然是凃龙装了来防止嫦娥逃走的,可是这时,凃雪红却也一样逃不出去了。
凃雪红心中存着万一希望,一闪身,来到了窗前,用力撼了两下,可是那几根儿臂粗细的铁枝,却是纹风不动,而就在此际,门口“蓬”地一声响,那扇门已然被击开了一个大洞。
那间密室,总共才不过丈许见方,凃雪红实在是逃无可逃。
而雷三也像是知道这一点一样,是以他在门上击出了一个大洞之后,他也不急于进来,只是从破洞中伸进头来,冲着凃雪红嘻嘻笑道:“凃姑娘,你好么?”
凃雪红无法可施,顺手挑起了一个烛台,向前用力抛了出去,雷三却从破洞中一伸手,将烛台接住,道:“凃姑娘,如何将烛台拋去?我们两人的龙凤花烛,点在何处?”
凃雪红缩在角落中,大声道:“你若是进来,我……我就自尽。”
雷三哈哈大笑,道:“好,好,那我就不进来。”
他一面说不进来,一面当真向后缩了一缩,凃雪红苦笑了一下,心想难道自己当真有这样好运气么?她正在这样想着,只听得“拍”地一声响,紧接着,她腹间的软穴,便自一麻,全身已不能动弹了。
原来雷三在后退一步之际,已然捏了一片木片在手,立时弹出,将凃雪红的软穴封住,凃雪红的身子,仍然倚在墙角,未曾倒下去,雷三用力一推,哗啦一声,将门推了开来。
他大路步地走了进来,来到了凃雪红的面前,左手一圈,已将凃雪红的细腰搂住,右手却肆无忌惮,向凃雪红的怀中伸去。
凃雪红一被他搂住,脑门上已然“轰”地一声响,险险昏了过去,这时雷三又伸手入她怀中,她虽然骄妄胡为,但究竟是黄花闺女,几时见过这等阵仗来?可是她空自急怒交加,由于穴道被封,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雷三伸手入凃雪红的怀中,本来是准备先大肆轻薄一番的,可是他才伸手进去,却摸到了那一卷织锦,雷三起先也没有在意,只是“哈”地一声道:“怀中的东西可不少啊!”
他顺手将那卷织锦,取了出来,向外一抛,可是,当他一拋之际,将那卷织锦拋了出去,散了开来时,他也看到了那些人形。
他陡地一怔,连忙放开了凃雪红,转过身,将那卷织锦,拿了起来,迅速地展开,又再捲起,等到他捲到最后时,只见赫然织着四个古篆:“三宝真经”。
雷三这一喜,实是非同小可,而那种喜悦之强烈,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令得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轻微地发着抖。
第一八章 送入虎口
他是席大先生门下弟子,席大先生乃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所习的内功,也是内家正宗,多少和道家内功,有一点渊源。
是以雷三一看到那些人形,便知道那全是绝顶气功的修练之法,这正像一个贫无立锥之地的人,蓦地发现自己已成了天下首富一样,雷三实是没有法子抑制得住自己身子的发抖。
他呆呆地站着,足有一盏茶时,才定下神,抬起头来,然而当他抬起头来时,他却又吃了一惊,只见在门口,嫦娥正直挺挺地站着。
雷三立时装出了一个笑容来,可是嫦娥的双眼,却定在那卷织锦上,同时,冷冷地道:“放下,那是我的东西。”
雷三忙道:“咦!你不要我带你去找你女儿了么?”
嫦娥怔了一怔,可是她还是厉声道:“放下,我叫你放下,别拿我东西。”
雷三此际,心中实是为难之极,他得到了《三宝真经》,不消数年,便可以天下无敌,如何肯将之轻易放下?但是看眼前嫦娥的情形,又像是不放下,她便要动手来抢一样。
雷三究竟是一脑门鬼主意的人,他略一想,便笑道:“放下便放下,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一面说,一面将“三宝真经”,放在桌面之上。
他本来是想,先放下了再说,等嫦娥不注意时,自然有机会取回来的。
可是,却不料他才一放下,嫦娥便倏地伸手,将那卷织锦,抢了过去,瞪着眼骂道:“你也不是好人,这明明是好东西,怎说没有用?”
雷三心中暗自吃惊,但他仍然强作镇定,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出奇,你可是喜欢它织得玲珑?一到大地方,绸缎铺中有的是。”
嫦娥翻着眼,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雷三料想嫦娥只不过是一个苗家女子,她虽然一身武功,但是怕也是无意中学来的,断然不可能知道她所有的,乃是道家三宝真经,是无上内功秘笈的,是以他笑道:“那是什么?那不过是卷织锦,织着些人儿罢了。”
嫦娥呵呵笑了起来,道:“告诉你,这是三宝真经,照着上面的人样去做,就谁见了你都怕了。”
雷三这时,心中的吃惊,实是难以形容的,因为这样一来,他根本没有希望得回三宝真经了,他手心已在冒汗,但仍然强笑道:“你在说笑了,谁讲的?”
嫦娥道:“是老龙头讲的。”
雷三忙问道:“老龙头又是谁?”
嫦娥道:“老龙头是梅花砦的一个怪人,据说有一百二十岁了,他最喜欢我,这是他给我的,而他又是一个老道士在临死之前给他的,那年我才十岁,他吩咐我不可对任何人讲。”
雷三干笑了几声,道:“那你为什么又对我讲呢?”
嫦娥本就是疯疯癫癫的,给雷三一反问,她也答不来,只是道:“你说带我去找我女儿,我女儿却在什么地方?你说!”
雷三的心中,突然伸手,向门外一指,道:“你看,这不是你女儿么?”
嫦娥忙道:“在哪里?”
她一面叫,一面转过身去,雷三就在她转过身去的一刹间,一翻手,已掣了一柄雪也似亮的匕首在手,足尖一点,直扑了上去,举手便刺。
他那一扑的势子,迅疾无比,嫦娥在突然不觉间,便已被刺中,而雷三一刺中了嫦娥,左掌跟着一掌,“叭”地一声,击在嫦娥的背上。
嫦娥的身子一直向外直撞了出去,雷三也跟着掠出,只听得铁梯之上,传来了乒乓轰隆,好一阵响,那显是嫦娥跌下去的声音。
凃雪红被封住了穴道,倚在墙角,但是眼前的情形,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她看到,那一匕首,直插进了嫦娥的背部,深到只见刀柄露在外面,而且,雷三又加了一掌。
嫦娥中了暗算,受此重伤,那一定是活不成了。
而雷三追了下去,那么,三宝真经一定又落在雷三的手中了。雷三得了三宝真经之后,肯不肯放过自己呢?
这时,本是她逃走的好机会,可是偏偏她却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只得心焦无比地等着。
雷三是不是会再上来呢?雷三是不是肯放过她呢?她的心中,翻来覆去,只是想着这两个问题,而塔内静到了极点,在那样异乎寻常的静寂之中,如果雷三从铁梯上走了上来,那么,她是一定可以听到脚步的。
但是,她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时间慢慢地过去,凃雪红一直在勉力运转真气,想将被封住的穴道冲开。足足过了两个来时辰,她才觉出身上一松,穴道已然松开了。
凃雪红心中一阵狂喜,因为这时,塔内仍是一片静寂,雷三也未曾出现,而她的穴道却已松开,那岂不是有了逃生之机?
她真气运转了一遍,蹑手蹑足,来到了门口,抬头向下望去,只见塔上静悄悄地,并无人影。
凃雪红闪身而出,顺着铁梯,飞也似地向下掠去,一直到了塔的最底层,她非但未曾看到雷三,而且连嫦娥的尸体也看不到。
而在铁梯上,则不断地有血迹,血是新凝的,那当然是嫦娥受伤之后淌出来的了。但何以嫦娥的尸体却不在呢?凃雪红的心中惊奇了一下,但她也不多细思,立时又向前奔了出去。
她在转过好几个墙角之后,才陡地站定。
刚才,她心中所想的,只是快些离开那间密室,但现在她却进一步想到: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呢?
父亲死了,天一堡中的人全散了,天一堡当然是不能再住下去了,那么,该到什么地方去呢?凃雪红一想到这里,顿时有天地茫茫,无处容身之感。
她呆立了好一会,才陡地想起了东方白来,东方白的师父,是武林中大负盛名的烈火神驼,若是自己能将东方白送到六盘山的话,那就算和烈火神驼有了渊源,那么,自己是孑然一身,也不妨事了。
她一想至此,连忙又急急地向东方白被雷三一掌击开之处奔去,一面奔,一面还在想,东方白多半已经死了,但就算死了,藉此结识烈火神驼,也是好的。
转眼之间,她便已奔到了那堵墙前,只见东方白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委顿在墙脚下。
凃雪红来到他近前,停了一停,俯身下去,探东方白的鼻息。
一探之下,出乎她意料之外,东方白竟然还未曾气绝。
凃雪红忙将他扶了起来,叫道:“东方大哥。”
她想到了要和烈火神驼有渊源,对东方白的称呼,也变得亲热起来。
可是东方白此际,虽然未曾断气,却也是气若游丝,昏迷不醒,也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叫。
凃雪红架着他在地上坐定,她自己匆匆到后院转了一转,略收拾了些物事,又取了一大把伤药,套了一辆车,再将东方白扶进了车,将那些伤药,胡乱塞进了东方白的口中,赶着车,便离开了天一堡。
她一离开了天一堡,便一直向南而去,赶出了三五十里,天上又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来,一片银白,她赶的那辆马车,可以说是极目望处,唯一移动的物事了,凃雪红唯恐再给雷三遇上,是以一直不停地赶着,歇也不歇,到她终天来到了一个小镇甸之际,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了。
那时,大雪已止,镇上大街上,家家户户在扫着积雪,凃雪红将车子赶到一家客店前停了下来。
凃雪红这时,虽然狼狈不堪,但是她的车子却是气派不凡,拉车的马也是极好的牲口,是以车子一停,店主人便迎了出来。
凃雪红自车上跃了下来,掀开车帘,向车厢中一看,只见东方白仍是半死不活地躺着,她转过头来,吩咐道:“我一个朋友有病,可有好大夫么?”
店主人道:“有,有,请先里面歇歇。”
凃雪红将东方白自车中架了出来,来到了屋中,那客店虽小,但也收拾得十分干净,凃雪红将东方白放在暖烘烘的炕上,东方白竟然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凃雪红大是高兴,忙叫道:“东方大哥。”
她叫了几声,只见东方白慢慢地睁开了眼来,他面色惨白,形容憔悴,双眼深陷,一睁开眼来,眼光散乱,只见他怔怔地望着凃雪红,可是看他的神情,却像是根本不曾看到眼前有人一样。
过了一会,他才又闭上了眼睛,嘴唇掀动,道:“我……我是在什么地方?”
凃雪红忙道:“你在客店之中,我送你回六盘山去。”
然而,凃雪红的话,东方白也像是未曾听到一样,他只是自顾自地道:“我……我要见一个人,我……死前一定要见她一见。”凃雪红呆了一呆,不知道东方白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只听得东方白连声喘气,又道:“师父,师娘,我……我要见一见凃姑……凃雪红姑娘。”
凃雪红一听得他那样讲法,脸上不禁陡地一红。
同时,她也知道,东方白根本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但是他却知道他自己伤重将要死了。
而他在将死之际,心中唯一牵挂的人就是自己。
凃雪红在这样的情形下,心中也不禁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连忙伸手,握住了东方白的手,虽然躺在暖炕上,但是东方白的手,还是冰一样凉。凃雪红道:“东方大哥,我在这里,我就在你面前。”
东方白双眼又慢慢地睁了开来,但是这一次,凃雪红却可以肯定他双眼虽然睁了开来,但实际上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因为他一面睁开了眼,一面头部正吃力地左右转动着,在寻找着什么,可是,事实上,凃雪红就在他的面前。
凃雪红心中一阵难过,道:“东方大哥,我吩咐店家去请大夫了,你还是先歇歇的好。”
东方白喘着气,他双眼时开时闭,口中不断讲着呓语,看他的情形,分明已陷入了半昏迷的情形之中,可是,在他的口中,却还不断呼唤着凃雪红的名字。
凃雪红虽然任性胡为,但是她究竟是一个妙龄少女,而且,她正失意于林浩生,如今东方白却如此对她牵挂不已,她心中那种微妙的感觉,自然也越来越甚,每当东方白唤叫她一声,她必然轻轻地答应一声,虽然她明知东方白是听不到的。
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得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同时听得店家叫道:“小娘子,大夫来了。”
凃雪红听得店家这样称呼自己,脸上不禁一红,心中作恼,就要发作。可是她转念一想,自己和东方白孤男寡女,同来投宿,店家怎知自己不是夫妻?却去和他争些什么?
是以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掀棉帘,道:“大夫请进來。”
只见店家陪着一个约有六十上下,十分瘦削的老者,走了进来,那老者一进来,便直趋炕前,向东方白看了一眼,便摇头道:“这人不中用了,还要我来作甚?”
凃雪红怒道:“他刚才还和我说话来着,如何便不中用了?”
而大夫看到饭桌上的长剑,凃雪红又是一身劲装,是以连忙又去替东方白把脉。可是他一面把脉,一面却摇头不已。
凃雪红急问道:“大夫,怎样?”
那大夫摇头道:“不中用了,至多还有一个对时。”
凃雪红忙道:“大夫,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他多活几天,我只须有七八天工夫,日夜兼程,将他送到一处地方,他定然可以有救的。”
那大夫摇着头,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可是……可是……话又说回来,财可通神,若是能有成了形的老山人参,每日熬一碗浓参汁,灌他饮下去,拖上七八天不断,那是可以的。”
凃雪红道:“那就好,成形的老山人参,什么药材舖有得卖?”
那大夫苦笑着,道:“小娘子,那成形的老山人参,乃是稀世之宝,岂是寻常药材舖有得卖的?幸而这里是出人参的地方,若真要求,还可以求得到——”
那大夫只管啰啰嗦嗦地说着,但是凃雪红却已然大不耐烦了起来,道:“你只说什么地方有,就是了,废话连篇作甚?”
那大夫见凃雪红柳眉倒竖,虽然美丽,但是却凶恶得很,心知江湖儿女不大好惹,只得连声答应,道:“小娘子总得等我讲完才好。”
凃雪红没好气道:“好,你说你说。”
那大夫道:“镇西尽头处,有一户人家,或者藏有那种成形的人参,小娘子备有重金,去购八九支来——”
他话还未曾讲完,凃雪红一伸手,已抄起了长剑,转头向店主人道:“你好好照看着他,我去去就来。”
她身形掠起,“呼”地一股劲风,人已射出了门外,转眼之间便已不见。
凃雪红的武功,在武林中而言,可以说不值一提,但是在店主人和那大夫的眼中,却已看得矫舌不下,那大夫连诊金也不要了,掉头便走。而店主人则战战兢兢地守着东方白,不敢离开。
却说凃雪红出了客店,顺着大街,向西一直奔了下去,在将到街尽头处,已可以看到前面,好一所巨宅,在沉沉暮色中看来,更是宏伟至极。
那巨宅中,灯火辉煌,凃雪红直到了大宅门口,只见四个豪奴,迎了上来,打量着凃雪红。
凃雪红见那些豪奴,贼眉贼眼地打量自己,心中便大是有气,但总想着自己是有求于人而来的,是以忍住了不发作,只是道:“你们主人在么?”
一个豪奴笑嘻嘻地凑上来,道:“姑娘找我们主人,有什么事哬?”
凃雪红沉声道:“你只带我去见你们主人就是了。”
那豪奴涎着脸,道:“我们主人的相好甚多,姑娘却面生一一”
他下面“得很”两字,尚未出口,凃雪红已忍无可忍,反手一掌,向那豪奴的賒上掴去,只听得“叭”地一声响,那豪奴慘叫一声,向后跌去,伸手捂住了右半边脸,可是鲜血却还是自他的指缝之中,直迸了出来,凃雪红的那一掌,着实不轻。
其余三个豪奴,一见这等情形,齐皆大声呼喝起来,凃雪红手臂一振,长剑出鞘,同时,左手按在腰际,已准备在他们三人一同而上时,连腰际软鞭也齐出,索性打他个天翻地覆
但也就在此际,只见门内抢出一个人来,向凃雪红一拱手,道:“姑娘有话好说。”
凃雪红向那人望了一眼,只见他四十五六年纪,白净面皮,样子看来虽然斯文,但是却目射精光,一望便知是学武之人。
凃雪红心中一凛,她来的时候,只不过凭那大夫的一句话,只当宅主人是经营人参的商人,但如今宅中竟走出了这样一个人来,那显然宅主人不是普通商人。
那中年人又一拱手,道:“是了,来人,备二十两纹银,给这位姑娘作盘缠。”
凃雪红一听,俏脸顿时红了起来,道:“谁说我为了盘缠来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中年人一怔,尚未回答间,只听得门内,又传来了一个极难听的声音,道:“姜老三,这位是天一堡的凃姑娘,你只打发她二十两银子,却不是太小觑她了么?”
凃雪红听得刺耳之极的声音,十分耳熟,连忙循声看去,只见门中,一摇三摆,走出了一个又矮又胖,貌相凶恶的矮子来,不是别人,正是金蜈神君厉啸。
凃雪红一呆间,那中年人“呵呵”一笑,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是凃姑娘,不是厉神君说起,怕不要怠慢了凃姑娘。”
凃雪红仍是弄不清对方是什么路数,但是像金蜈神君这样的人物,忽然出现,可知对方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沉声道:“阁下就是主人么?”
那中年人道:“不是,重要大事,由我大哥作主,但若不是什么大事,却在下也可以作主了。”
凃雪红道:“好,我听得人家说,你们作人参买卖,我有一个朋友,受了伤,经名医指点,要八九支成形的老山人参,是以想求。”
姜老三一听,面色便变了一变。
要知道凃雪红自小在锦衣玉食之中,不知世途艰难,她也不知采那老山成形人参,不知要经历几许艰苦,有时还要赔上好几条人命,每一条成了形的人参,卖到关内去,值得上万两银子,她一开口便是七八条,如何不令人吃惊?
姜老三道:“这个……这个……嘿嘿……不知贵友受的是什么伤?或者我们有别的伤药,可以治疗,那老山成形人参,却只能延命,不能疗伤。”
凃雪红道:“那不打紧,我那朋友,只须延上十天八天命,将他送到六盘山他师父那里,他师父自然会将他救活的。”
凃雪红在讲到“将他送到六盘山”之际,姜老三的面色,又自大变,但凃雪红并不是什么有江湖阅历的人,并未曾在意。
等到凃雪红讲完,姜老三道:“令友是住在六盘山下的么?不知他如何称呼?”
凃雪红见问,心想烈火神驼在武林之中,大大有名,抬出他的名头来,只怕对方就肯了,是以她立时道:“那是烈火神驼之徒东方白。”
姜老三一听,身形陡地后退了一步,发出了一下尖啸声,道:“他在哪里?”
凃雪红已然觉得事情有些怪,但仍然不以为意,道:“在镇上泰来客栈中——”
她一言未毕,只见十余二十人,自门中奔了出来,全是手执兵刃的彪形大汉,一奔了出来之后,姜老三便叫道:“东方白在泰来客栈,他已受了伤,但你们还要小心行事。”
紧接着,只见一个汉子,一身黑衣,在胸口却用金线绣了一只骷髅,样子诡异之极,来势更是快绝,如鬼似魅,一闪到了近前,道:“老三,东方白自投罗网来了么?在哪里?”
姜老三忙道:“二哥,他在泰来客栈,这次可万不能让他走了。”
那汉子一声怪叫,随着叫声,眼前一花,人已不见。
凃雪红一看到那汉子,心头便怦怦乱跳,失声道:“他……他是……雪山飞鹰,金骷髅姜爷?”
凃雪红也不是在问什么人,只是她自己吃惊,是以失声惊呼的。
在他前面的那中年人沉声道:“凃姑娘眼力不错,那正是我二哥。”
凃雪红一听,更是凉了半截,道:“那么,阁下你……你是……”
那中年人道:“在下姜范,人称玉骷髅。”
凃雪红身形向后一闪,退开了两步,可是她才一后退,玉骷髅姜范,已然如影附形,逼了前來。
凃雪红这时,心头乱跳,实是没有了主意,她刚才纵使已经看出那几个人,不类寻常商家,但是也绝想不到,那会是雪山三魔的老巢,而第一个见到的,便是黑白两道,一提起就头痛的三骷髅中的玉骷髅。
就算他们不是和东方白有仇,自己想要脱身,也不容易,何况如今,看情形他们还是到处在找东方白的,那自己此来,不是帮东方白来求人参延命,简直是替他来请催命无常来了。
凃雪红心头大是着急,怪叫道:“厉神君。”
金蜈神君厉啸却恍若未闻,只是转过身,扬起了头,凃雪红急得额上沁出了汗珠来,玉骷髅姜范冷冷地道:“凃姑娘不必吃惊,我们三兄弟,声名虽然吓人,但行事却最讲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找东方白,姑娘何必如此吃惊?”
凃雪红一听,倒放了一半心,可是她仍然道:“那么,你们……想将东方白怎么样?”
玉骷髅一声冷笑,道:“或是活剥人皮,或是五马分尸,或是剖腹挖心,那得看我们高兴,凃姑娘,看你样子是聪明人,我们多杀上一个人,绝不会嫌血腥,你还是不要惹祸上身的好。”
凃雪红道:“可是……可是他身受重伤,我要将他送到他师父烈火神驼那儿……”
凃雪红一句话未曾讲完,玉骷髅已厉声喝道:“你就去告诉烈火神驼,说是雪山脚下,我们三兄弟将他的徒弟留下了。”
他一面说,一面衣袖倏地拂起,一股劲风,向凃雪红挥了过来,挥得凃雪红不由自主,向后跌了七八步去,玉骷髅又喝道:“快走。”
那霹雳也似的一声巨喝,更是令得凃雪红心神大震,一个转身,便向前奔出去,一口气奔出了那镇甸,才松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她转头看了看,不见有人追来,可是她心中仍是七下八落,心想,金骷髅一到客店,东方白身受重伤,自然是束手就擒了,他若是一受惊恐,就在半路上断了气,那自然可以少受许多痛苦。
看来,他总是活不成的,自己怎么办呢?真照玉骷髅所说,到六盘山去通知烈火神驼么?
她心中乱成一片,却又不由自主,转过身来,向镇内走去。
第一九章 烈火神驼
凃雪红心内实在想去看一看,究竟东方白怎样了。本来,依她的为人而论,自己可以安全脱身,已是上上大吉,绝不会再去想别的什么的了。
可是此际,对于东方白,她心中却总有那么一分难以放得下的感觉。
然而,这种感觉,却又绝敌不过她心中的害怕,她回头向镇上,只走了十来步,连忙又转过头来,向镇外疾奔出去,这一次,奔出了十来里,才停下来。
她站在一株树之下,心中不住苦笑。
她站了好一会,才暗叹一声,心忖如今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照玉骷髅的话,到了六盘山,见烈火神驼再说了。
她打定了主意,不再停留,一直向前奔去,夜来宿在客店之中,却半夜起身,在马厩中找了一匹好马,冒着风霜,向南疾驰而去。
第四天,她就进了关,她一直只在塞北苦寒之地居住,一进了关,便觉得耳目一新,一路行来,她也不敢胡乱生事,那一天,她离开东方白,已足有一个来月,她已然来到了离六盘山只有十来里的地方,当晚,她连夜向前赶路,那一晚的月色甚好,她渐渐地到了山中,只听得一下又一下的狼嗥声,不住传入耳中,听了令人心惊肉跳。
凃雪红从来也没有到过这里,她只知烈火神驼是在六盘山南麓居住,但是却不知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六盘山绵延百余里,要找一个隐居的武林高人,那自然是十分困难之事。
凃雪红慢慢地向前走着,到了午夜时分,她来到了一条十分宽阔的溪水之旁,那溪水并不深,极之清澈,在月色之下,银光闪闪,凃雪红站在溪水之前,不禁长叹了一声,心头茫然。
在那一刹间,她心头百感交集,不知想起了多少事来,她想起自己在天一堡中无忧无虑,一呼百诺的样子,又想到了林浩生和玉琴,不知道他们两人是死是生,她想到了雷三,最后又想到了东方白。
一想到了东方白,她不禁又想到了自己,自从进关以来,她可以说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难道以后,一直过着这种飘零的日子么?
她想到此处,又不禁长叹了一声。
可是,那一下长叹声,才叹到了一半,只听得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喝。
那一下巨喝,可以说惊人之极,而山中本来极其寂静,突然间传来了那一下巨喝,令得凃雪红跳了起来,向前一滑,几乎跌进了溪水之中。
她鄕力镇定心神,站定身子,只听得一个粗豪之极的声音,接着喝道:“兀那女子,在那里长吁短叹,败人清兴,有甚鸟事?”
凃雪红只觉得耳际被那几句话,震得“嗡嗡”作响,连头也抬不起来,等那声音停了下来,凃雪红才抬头向声音传来处看去。
只见在一株十分高大的松树的横枝上,竟有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
在那两人之间,放着一块方形的木板,像是棋盘一样,一个人,正在凝神望着棋盘,另一个人,转头正向凃雪红瞪视着。
那树离凃雪红,足有四五丈,树又十分高,天色又黑,凃雪红抬头看去,只见两个人坐着,那人的样子也看不清楚,可是却见一对眼睛,在黑暗之中,炯炯生光,一望便知是一个内功极高的高手。
凃雪红勉力定下神来,道:“我只不过是想起了一些事,心中烦燥,不知有人在此,尚祈勿怪。”
那人又“哼”地一声,道:“你再出一声,看我不将你撕裂了。”
这时,在那人对面的一人,笑着道:“驼子,你也太霸道了,这六盘山头不是你的,人家在这里叹气,碍着你作甚么,你输了我十余子,却迁怒气于人,这却不是君子所为啊!”
那人怒道:“我本来就不是君子,你这样说我,岂不是等于放屁?”
凃雪红一听得另一人呼那人为“驼子”,心中不禁陡地一动,忙道:“这位是烈火神驼么?”
只听得那人又是一声暴喝,道:“既知是我,为免惨死,还不快滚。”
凃雪红又惊又喜,忙道:“神驼前辈,我正是来找你的,我自关外万里迢迢……”
她话还未曾讲完,只听得烈火神驼道:“不下了,不下了,我有事,这局棋却不是我输。”
接着,便是一阵扰乱棋子之声,一条人影,飞坠而下。
那人影的来势,实在快疾无比,带起一股劲风,自上压下,向凃雪红的前面落下,那一股劲风,令得凃雪红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那人影落下之后,凃雪红定睛向他看去,不禁心头怦怦乱跳,只见那是一个驼子,头十分之大,满头乱发,一团虬髯,貌相十分凶恶,双眼异光四射,在他望人的时候像要择人而噬一样,令人心头生悸。
凃雪红吸了一口气,刚想说话,烈火神驼已大喝道:“我并不识你,你来找我作甚?”
凃雪红心中暗自叫苦,心忖早知道烈火神驼竟如此骇人时,我也不来了,但事已至此,她如今也没有退缩的余地,只得战战兢兢地道:“我是东方白的朋友,我们在关外相识的。”
一讲出了东方白的名字来,烈火神驼的神态,和缓了一些,但仍然咄咄逼人,道:“原来是这小子的朋友,他竟然还记得起我么?他还要多久才回来?”
凃雪红听得烈火神驼这样问自己,心中不禁一阵难过,道:“他……他……”
凃雪红才说两个“他”字,烈火神驼已霹雳也似大喝道:“快说,在我面前说话,紧记得痛痛快快,若是吞吞吐吐,看我饶你。”
凃雪红给他吓得面色发青,忙道:“是,是,我是说东方白不会回来了。”
烈火神驼“哼”地一声,道:“不回来了?为什么?他另投明师了么?”
凃雪红心头又是一阵难过,道:“不是,他……死了。”
凃雪红这一句话才出口,烈火神驼的身子,突然“蹬”地向上跳起了两丈高,凌空伸手,五指如钩,已经抓住了凃雪红的肩头。
凃雪红只觉得烈火神驼的五指,犹如一柄钢钩一样,一抓下来,痛得她全身打顫,令得她不由自主,尖声叫起来。
但是,她的尖叫声,却全被烈火神驼的怪叫声压了下去。
烈火神驼怪声呼叫道:“你说什么?东方白死了,他怎么会死的?”
随着烈火神驼的呼叫,另外又有一人,自松树之上,疾投了下来,道:“东方白怎么会死的?驼子,你将这位姑娘放开,让她慢慢地说。”
凃雪红那时,已痛得几乎要昏过去,幸而那人及时赶到,烈火神驼倒也明豁,手一松,便放了开来,凃雪红跌出了一丈,定睛看去,只见在烈火神驼旁,多了一个人,那人身形又瘦又高,约莫五十上下年纪,一身布衣,十分清癯。
烈火神驼虽然放开了凃雪红,但是他仍然在呼叫不已,而且,挥手舞足,忙个不了,那人身形一闪,拦在烈火神驼和凃雪红面前,道:“这位姑娘贵姓芳名?”
凃雪红道:“前辈,我叫凃雪红。”
那人浓眉一扬,道:“凃姑娘从关外来,不知和天一堡主凃龙,如何称呼?”
凃雪红一听得那人问起自己的父亲,心中又不禁好一阵难过,忙道:“那是先父。”
那人“啊”地一声,道:“原来凃堡主过世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凃雪红心中难过,哽咽了一下,还未回答,烈火神驼已然不耐烦到了极点,火冒三千丈,一伸手,拉开了那人,道:“褚老二,你哪里来的这许多废话?”
凃雪红人本聪明,她一听得烈火神驼叫出“褚老二”三字来,便忙道:“这位前辈,莫非是中条三友中的云中雕褚二侠?”
那人道:“正是,我与令尊,多年前曾见过面的。”
凃雪红这时,心中又高兴起来,她已然看出,烈火神驼这人,脾气之暴烈,实是比武林中传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想来依附他,纵使他肯收留的话,那么日子也必然过得凄惨之极了。
而中条三友,各具绝技,比起烈火神驼来毫不逊色,再加其中云中雕褚片天,和自己父亲,又是相识,这可比烈火神驼好多了。
是以她连忙拜了下去,道:“拜见褚二叔。”
褚片天伸手将她扶了起来,道:“不必多礼。”
他们两人在那里行见面礼,烈火神驼却又已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你们只顾讲废话,东方白是如何死的,到底还说不说?”
褚片天回过头来,怒道:“驼子,你这算是什么?东方白死也死了,你跳得他转来么?”
烈火神驼咬牙切齿,凃雪红忙道:“东方白先是和雷三动手——”
她只讲了一句,烈火神驼已怪叫道:“他奶奶的,雷三是谁?”
凃雪红忙道:“他是峨嵋席大先生的弟子——”
她又是一句话未曾讲完,只听得烈火神驼“哇呀”一声大叫,整个都向上跳起来,跳起了五六尺,突然“呼”地打横飞出,双臂齐发,击在一株碗口粗细的树上。只听得“砰”地一声响,那株树立时被他双掌之力,生生打折。
同时,只听得他怪叫道:“席大,席大,我与你誓不两立。”
褚片天看得只是摇头,道:“贤侄女,席大先生乃是正派中有名的高手,他弟子怎会和东方白动起手来?恐怕不对吧?”
凃雪红苦笑道:“我刚才话还未曾讲完,那雷三是席大先生门下弟子,但是他却淫辱了席大先生唯一爱女,逃走在外,席大先生正派门下许多弟子在追他。”
烈火神驼在打折了那株树之后,身形向外疾展,已向外直奔开去,看他的情形,多半是想这赴峨嵋,去找席大先生算帐了。
但是,凃雪红那几句话一出口,他又转回身来,喝道:“这小子能有多大神通,打得过东方白?”
凃雪红忙道:“他不是东方白的敌手,但是东方白却中了他的暗算,身受重伤,是血猿神君吩咐我,护送他到六盘山来的。”
烈火神驼点头道:“这老猢狲倒有点主意,后来他又怎死的?”
凃雪红道:“到了雪山脚下,东方白奄奄一息,我听得人说,他若是能有成了形的老山人参吊住气,那就还有七八天好活,我去求参,怎知撞在雪山三魔的老巢中,东方白又和他们有仇——”
烈火神驼又叫起来,道:“那么,东方白一定是死在他们三人之手了?”
凃雪红道:“我不知道,他们中的金骷髅姜零,带着人到客店去捉东方白,东方白自然是落在他们的手中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怎样?”
烈火神驼怒道:“落在他们三人的手中,自然是死了,他奶奶的,你是干什么的?何以见死不救?你还说是他的朋友?”
凃雪红料不到烈火神驼会这样指责自己,面色时青时白,低下头去,道:“我武功低微,不是他们敌手,拼命也是白拼。”
褚片天忙道:“好了,她若是去拼命,谁来告诉你东方白的死讯,却不是白便宜了雪山三魔。”
烈火神驼叫道:“好,我这就去,将雪山三魔的三张头皮,剥了下来。”
他一面叫,一面瞪着眼,瞪着褚片天,像是在说这次你还有什么废话,可以阻止我去?
褚片天笑了一下,道:“驼子,雪山三魔不是胆敢招惹你的人,他们又不是不知东方白是你的徒弟,却胆敢和东方白过不去,又故意放了活口来通知你,我看一定还有更厉害的人物在后面。”
凃雪红忙道:“是了,我看到金蜈神君厉啸,也在他们那里。”
烈火神驼厉声道:“他算是什么东西,加上他一张头皮,又怎地?”
褚片天道:“我不是留你叫你别去,但是你要去的话,嫂夫人那里,不去说一声么?而且,事情和席大先生的叛徒有关,和席大先生说一声也是好的。”
褚片天才一提到烈火神驼的妻子,烈火神驼整个人都温文了起来,连说话的声调也低了不少,他道:“是啊!你说得不错,但怎么说呢?若是说东方白这小子出了事,她定然心中悲伤。”
褚片天道:“你随便找一个因由便是。”
烈火神驼点了点头,道:“那么,席大先生处,就烦你去和我去说说,小姑娘,你来,我借你有些用处。”
凃雪红也不知道烈火神驼这样讲法是什么意思,她也根本未及发问,烈火神驼已一伸手,拉了她就走。
烈火神驼向前的去势,是如此之快,以致她整个人,几乎都已腾空而起。
她只觉得劲风扑面而来,连经过了一些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只觉得突然之间,烈火神驼停下来,凃雪红首先听得水声淙淙,再定睛看去,不禁呆了。
她已然处身在一个山谷之中,那山谷四面群山环抱,也不知道是从哪一条路进来的,在山谷中,有两股泉水,汇成一道清溪,注入一个大水潭中,水色碧清。山谷中,全是古松,绿荫处处,而草地之上,徜徉着十来只白鹤,见人不惊。
正东首的一片平地上,种满了奇花异草,再过去,是一大丛翠竹,在翠竹丛中,便是几间竹屋。
凃雪红一直在关外苦寒之地过日子,进得关来之后,眼界虽然开了不少,但是像这样如同图画一般的景色,她平生也未曾见过。
而更令得她惊诧的,是烈火神驼这样一个性如烈火的人,居然会住在一个如此清雅绝俗的地方。
一停了下来之际,烈火神驼便道:“你听着,你在我女人面前,绝不准提起东方白已死一事,要不然,我将你活埋了,你可记得?”
烈火神驼在讲那几句话时候,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看得凃雪红不由自主,机伶伶地打了一寒战,道:“我知道了。”
烈火神驼拉着凃雪红向前走去,走到了竹林之前,便听得有一个十分柔软动听的妇人声音,传了出来,道:“大哥,你回来了么?”
烈火神驼道:“是啊!褚老二不是我的对手,片刻之间,我连赢了他三局,他垂头丧气地走了。”
令得凃雪红惊讶无比的是,烈火神驼那几句话,讲来细声细气,十分好听,和他刚才那种凶狠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只听得那妇人的声音笑起来,道:“大哥,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和褚二哥下棋,只会输,不会赢棋的。”
烈火神驼一听,顿时红了脸,变得十分忸怩起来,就像是一小孩子做错了事被大人捉住了一样。
这时候他那种样子,若是说他是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厉害人物,那是不易使人相信的事。
烈火神驼尴尬地笑了两下,又向前走去,道:“妹子,我有件事告诉你。”
那妇人声音又道:“你有什么事,只管对我说好了,可是听你的声音,大哥,你又像是要对我编什么谎言了,是不是?”
那妇人这句话一出口,烈火神骑的那张脸,顿时胀得如同猪肝一样颜色,一面他却双手乱摇,大声道:“不是,不是。”
凃雪红一直在一旁,看到了这等情形,不禁奇绝,心中暗忖,天下的事,当真是奇妙之极,烈火神驼是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武功高强,性烈如火的人,可是他的妻子,却又偏偏治得住他,令他手足无措,而且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
这时,只听得竹林中一阵悉嗦之声,只见一个白衣妇人,扶着竹子,冉冉地走了出来。
她身上一身雪也似白的衣服,全是轻纱的,而她走得又慢,山风吹来,轻纱浮动,是以她看来就像是在云端冉冉而下一样。
凃雪红连忙定睛向她看去,只见她约摸四十上下年纪,皮肤白皙,极其端庄,她正睁着眼,望着前面,可是她的眼球,却是凝滞不动的,一望而知,她双眼视而不见,是一个瞎子。
她站定之后,才道:“好,大哥,你有什么谎话,只管说好了。”
烈火神驼一听,神态更是尴尬,忙道:“妹子,那可不是谎言,你可知道在我的身边,另有一人。”
那妇人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听气息,像是一位十分美丽,聪明伶俐的姑娘家。”
这两句话一出口,凃雪红不禁陡地吃了一惊,忙道:“参见前辈。”
她一面说,一面行下礼去,心中着实奇怪,对方分明是双目已盲的人,而自己又一直站在那里,非但不曾出声,连走也未曾走动过,如何会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礼才行了一半,那妇人便已还礼,道:“姑娘也是学过武功的吧,别多礼了。”
凃雪红忙道:“是,我跟父亲学的武功。”
烈火神驼趁机道:“妹子,她父亲给仇人杀啦!她来求我替她父亲报仇,我却不能不去,是以,我要离开你大半个月了。”
那妇人静静地听着,等到烈火神驼说完,她才微微一笑,道:“大哥,你这个谎可编得不十分好啊,是骗我不信的。”
烈火神驼发了急,道“如何编得不好?”
他这句话一出口,连凃雪红都忍不住要笑,因为他这样一讲,那分明自己承认在说谎了,但凃雪红却不敢笑出声来,只是竭力忍着。
那妇人笑道:“大哥,你别动气,你且想想,这位姑娘的父亲,若是你不识的,你不会应允代她去报仇,如果是你相识的,我焉有不知之理?”
烈火神驼被他妻子一驳,顿时哑口无言。
那妇人又笑道:“大哥,究竟你为什么事要离去,你快告诉我。”
烈火神驼更是大窘,突然之间,老羞成怒,大声道:“他奶奶的,你别问好不好。”
那妇人轻轻叹了一声,道:“大哥,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你要离我而去,我若是不问原委,那算是什么?”
烈火神驼又软了下来,道:“是,是,要问,该问,该问。”
那妇人笑道:“那么你该说了。”
烈火神驼道:“这个……唉!这个……妹子,东方白在关外出了事啦!”
当他和凃雪红一齐向这竹林走来之际,他曾对凃雪红千叮万咛,吩咐她不可以提起东方白的事,还威胁着若是凃雪红说了,便要对她不客气。
可是此际,他只撒了一次谎,就被那妇人问出了事情的真相来。
一听得东方白出了事,那妇人便陡地一震,面色变得十分苍白,道:“白儿他出了事?他……出了什么事?唉!他出了什么事?”
烈火神驼道:“是这位姑娘前来报讯的。”
那妇人一听,突然向前走来,抓住了凃雪红的手。她的行动比常人迟缓,但是出手却十分准确,她道:“姑娘,他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凃雪红这时,不禁为难之极。
如果根据她所知道的直说,那么烈火神驼一定大怒,但如果不说的话,又无言以对,她只得向烈火神驼望去。
只见烈火神驼正挤眉弄眼,在对她大使眼色,凃雪红终究是一个极其聪明伶俐的人,没有犹豫多久,道:“东方大哥受了伤。”
那妇人“啊”地一声,道:“受了伤?可重么?”
凃雪红道:“也不怎么重。”
那妇人立时道:“那你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来,却要独自前来报信?”
凃雪红忙道:“他伤势虽然不重,但如果长途跋涉,却是有害无益。”
那妇人忙又道:“他现今在何处?”
凃雪红又向烈火神驼望了一眼,心中苦笑,道:“他,他在雪山脚下,一处朋友家中养伤。”
第二〇章 白衣夫人
那妇人放开了凃雪红,转过身去,仰着头,对着烈火神驼,道:“大哥,那你快去,将他带回来,带回来好养伤,大哥,我求求你。”
烈火神驼忙道:“妹子,这是什么话?我当然立即就去,尽快回来。”
凃雪红的心中,又讶异之极。她知道,东方白是烈火神驼的徒弟,那么烈火神驼的妻子,自然是东方白的师娘了。
那么,何以那妇人要向烈火神驼求他去救东方白呢?莫非他们三人之间还有什么奇妙的关系在么?
这时,凃雪红自然只是心中存疑,也不敢多问。
烈火神驼又道:“妹子,我这就去。”
那妇人道:“你……自己也得小心些,我若不是一点武功也不会,我定然跟了你一齐去。”
烈火神驼道:“你只管在此等候我的好消息,我留凃雪红凃姑娘在这里陪你,中条三友,他们有空,一定也会来探视你的,我去了。”
他一面说,一面身子已然依依不舍地在向后退了开去,突然间,他一个转身,箭也似地射出去,转眼不见。
烈火神驼一走,竹林之前,便只剩下凃雪红和那妇人了。那妇人又握住了凃雪红的手,道:“你来,将东方白的事,详细告诉我。”
凃雪红心中,十分为难,但她却只得答应着,道:“是,前辈。”
那妇人道:“你不必叫我前辈,我又不会武功,驼子大哥姓胡,你和白儿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凃雪红道:“胡伯母,东方大哥是因为救我,才和一个叫雷三的人结了怨。”
那妇人叹了一声,道:“那个雷三本领很大么?”
凃雪红摇头道:“本领么,那雷三及不上东方大哥,但是,他却诡计多端,东方大哥,却中了他的暗算,是以才受了重伤的。”
她们两人一面说,一面向竹林中走去,凃雪红好几次要去扶那妇人,但却被她婉拒,两人进了竹林中,只见林中几间竹屋,十分清幽,那妇人又停了一停,道:“凃姑娘,你告诉我,东方白究竟怎么了?”
凃雪红突然之间,听得那妇人忽然又这样问了一句,她不禁心头乱跳起来,道:“我已说过了,他……胸前受了重伤。”
那妇人又伸手握住了凃姑娘的手,道:“凃姑娘,你和他,一定很好吧?”
凃雪红道:“是……是的。”
那妇人叹了一声,道:“烈火大哥对我很好,但……但如果东方白有了不幸,那我……我……”
她讲到这里,突然泣不成声,她虽然未曾讲下去,但是却分明已在告诉凃雪红,如果东方白有了什么不幸,那么她也就痛不欲生的了。
凃雪红这时,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极点。
她就看出,烈火夫人对东方白的关切,有一些异乎寻常,如今她又那么一哭,那更是显而易见,她和东方白之间,绝不是师娘,徒弟之情。
凃雪红的心中虽然奇怪,但是却不便发问,烈火夫人哭了半晌,才又向前走去,来到了竹屋中,坐在一张竹椅之上。
凃雪红倒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站在她面,又过了半晌,才听得烈火夫人,道:“凃姑娘,你或许不知道,东方白是我的儿子。”
凃雪红吃了一惊,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讲些什么才好,过了片刻,她才道:“你……刚才不是告诉我,烈火前辈姓胡么?”
烈火夫人道:“是的,但我在嫁驼子大哥之前,已然生下他来了。”
凃雪红觉得十分尴尬,她还只是女儿家,而且,和烈火夫人也是才相识,可是烈火夫人却向她讲起了这许多不应该随便和外人讲起的家事来。
凃雪红不好说什么别的,只得道:“原来是这样。”
烈火夫人又长叹了一声,道:“凃姑娘,这些话,本来我是不会对外人说的,但因为你和东方白好,所以我才对你讲的。”
凃雪红忙道:“伯母,你别太担心,我想……烈火前辈一到了关外,就会将他接回来的。”
烈火夫人忙道:“凃姑娘,你若是见了他,千万不可以将我刚才和你讲的那番话告诉他,他一直不知道我是他的母亲。”
凃雪红奇道:“伯母,你为什么要瞒着他?”
烈火夫人却又一声长叹,并不回答,凃雪红看出烈火夫人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是以也不再问下去,两人默然相对了片刻,烈火夫人才道:“你和我在一起,不必照顾我,我虽然双眼已盲,但是在这里住久了,却是和明眼人是一样的,可惜我看不见你……”
她才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侧耳一听,道:“有人来了。”
凃雪红这时,根本什么声响也未曾听见,是以呆了一呆,道:“你听到什么了?”
烈火夫人道:“是,来的是两个人。”
凃雪红道:“那只怕是中条三友来探视你了。”
烈火夫人却摇头道:“不是的,若是熟人前来,一定早已出声了。”
凃雪红更吓了一跳,忙道:“这里可是时时有生人前来的么?”
烈火夫人道:“不,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有生人来,来人的脚程十分快,一定是武林中人,你别心慌,由我来应付他们好了。”
凃雪红苦笑着,道:“你……怎知我心慌了?”
烈火夫人道:“你气息急促,我虽然看不到你的神情,但却是可以听出来的。现在,你可以听出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来了么?”
凃雪红仔细向外聆听着,她只听得微风吹动竹子的“刷刷”声,除那轻柔的声音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她听了一会,才道:“没有,我没有……”
她一句话未曾讲完,突然间,听到的确有脚步声传来了,那一阵脚步声,来势十分之快,转眼之间,便由远而近,接着,便看到竹林之外,人影晃动。
凃雪红压低了声音,道:“他们来了。”
烈火夫人也低声道:“你看得到他们么?”
凃雪红摇头道:“我看不清,竹林太密了,但是我已看到他们在竹林之外,站立不动,他们两人身上的衣服,似乎全是蓝色的……啊!其中一人……已然掣了一柄晶光铮亮的刀在手了。”
烈火夫人苦笑了一下,道:“驼子大哥刚走,就有人来生事,真怪啊!”
凃雪红忙道:“可要我去追烈火前辈回来?”
烈火夫人道:“不必了,你怎追得及他,且看看他们两人,准备怎样?”
凃雪红又向那两人看去,只见那两人,拨开了竹子,已然向前走过来了。
他们来得十分小心,一步一步地,两人的手中,都执着面铁刀,不一会,当他们来到屋子近前的时候,凃雪红已可以看清,那是两个面目相似的中年人。
那两人的身形并不高,可是却十分结实,两人在屋子前两丈开外站定,互望了一眼,他们显然不知屋中有人,齐声道:“烈火神驼,可在家么?”
烈火夫人的声音,十分柔和镇定,道:“当然不在家,他在家的话,两位也不会来了,是不是?”
凃雪红躲在窗前,向外望去,可以将那两人看得十分清楚,只见两人的面色,微微一变,道:“那么,尊驾可是烈火夫人?”
烈火夫人道:“正是,两位如何称呼?”
那两人一齐干笑起来,一步步向前迈近来,逼近了五六步,才道:“夫人不必问我们是何人,有一个人,请我们带夫人前去与他相见。”
烈火夫人缓缓地道:“我双眼早已盲了,不能见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人,你们走吧!”
那两人却还是向前走来,道:“那人吩咐我们,夫人若是不肯去时,强请也要请了去,尚请夫人勿怪。”
烈火夫人冷笑道:“驼子大哥虽然不在,总会回来的,你们两人,谁惹得起他?我看两位还是快走吧!他回来时,我只当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那你们两人,还可以安度余年。”
那两人的面色,阴晴不定,过了半晌,才长叹了一声,道:“我们也是为人所逼,当真是左右为难,好歹请夫人随我们去走一遭,就没有事了。”
凃雪红这时,已将软鞭握在手中,她站的地方,正在后门,那两人若是推门进来的话,她突然出手攻击,或可占些便宜。
是以她只是屏气静息地听着,一声不出。
烈火夫人道:“我已说过了不见人,你们何必多言?”
那两人又互望了一眼,向前慢慢地走来,道:“夫人若是真不肯去时,那我们两人,拼着得罪神驼,也要叫夫人去走一遭。”
烈火夫人笑起来,凃雪红在一旁,对她的镇定,实是十分佩服,因为那两个人,来意不善,已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但是烈火夫人笑的时候,却仍然是若无其事一样,她静静地道:“好啊!请问两位高姓大名,天下敢拼着得罪驼子的人,真还不多呢!”
那两人十分狡狯地笑道:“我们是无名小卒,名字不说也罢……”
等到讲到此处时,一个人已然伸手,“呀”地一声,将门推了开来。那人将门推开之后,却不立时进来,在门口略停了一停,然后,只见他一动手,一柄长剑,已向内递了进来,剑光直指烈火夫人的胸前。
凃雪红这时,正躲在门后,她离那柄长剑,只不过两尺,那人这时,她反倒看不见了,只见他的一条右臂,向前伸着。
那人长剑的剑尖指定了烈火夫人,又道:“烈火夫人,我们多有得罪……”
可是,他下面一个“了”字还未出口,凃雪红手腕一翻一沉,手中的软鞭,荡起“呼”地一声响,已然向那人的手臂,直砸下去。
凃雪红在这条软鞭上的功夫,也并不弱,她在天一堡的时候,养有百十条獒犬,在獒犬凶性大发之际,她左挥右击,十来条獒犬,也难以近她身,这时,她出其不意一鞭挥出,那人立时一缩手时,却已然躲不过去,只听得“叭”地一声响,一鞭正击在那人的手腕之上。
那人五指一松,长剑“呛啷”一声,跌到地上,而他的手腕处,也立时起了血也似红,指头粗细的一道来,痛得他一声怪叫,一个跟斗,向外翻了出去,怪叫道:“快走,神驼在屋中。”
另一个一把将那挨一鞭的抓住,道:“做什么?神驼离去,是我和你两人一齐看到的。”
那人抖着手,身子不断地跳着,额上的汗,一粒粒迸下来,道:“你看看我的手腕,说不定神驼是由山后回来了。”
另一人叱道:“别胡说,若是神驼在里面,早已窜出来将我们撕成两半了,你忘了他的外号,人称烈火神驼么?我看,是另外有人。”
他讲到了这里,提高了声音,问道:“屋中是哪一门派的朋友?此事与任何人无关,尚祈不要插手,否则,难怪我们不客气了。”
凃雪红一开口,刚想回答,可是却看到烈火夫人正在向她作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同时,只听得烈火夫人道:“你们两人可知道厉害?这是驼子大哥早年的一位好友,她只是不愿和你们两人,一般见识,是以才略施惩戒,你们若不识趣,那就难说了。”
凃雪红心中,又不禁暗暗佩服烈火夫人这一番话,比她自己出声,有用得多了,自己自始至终不出声,可以说是一个神秘人物,对方自然要多忌惮几分。
只听得那两人哭丧着脸,道:“烈火夫人,你是知道那人的脾气的,我们若是请不动你的大驾……只要一离开这里,立时没有命了。”
烈火夫人的面色,在那一刹间,变得十分苍白,她的身子,也在不住发抖,她是坐在一张竹椅上的,连得那张竹椅,也在不断地发出格格声来。
凃雪红的心中十分奇怪,她明知烈火夫人并不是心中害怕,她忽然变得那样子,那一定是那两个人的话中,有什么令得她想起她不愿想的事来而已。
但是那两人又讲了些什么呢?自己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特别的话啊。
那个受了伤的,捧住了手腕,道:“烈火夫人,你就算可怜我们一遭,反正你又不是不认得他,神驼又不在,你去见他一见……”
那人才讲到这里,只见烈火夫人的身子,突然向后一倒,“咕咚”一声,连人带椅,跌翻在地,已是昏了过去。
凃雪红不禁大吃一惊,连忙踏前两步,将烈火夫人扶了起来。
可是,她才将烈火夫人扶了起来,只听得背后劲风袭到,分明是那两人已进了屋子,看到凃雪红,齐齐—怔,道:“姑娘是谁?”
凃雪红也懒得和他们讲什么,手腕翻处,“呼呼呼”地便是三鞭,那两人一齐向后退去,手腕曾挨了一鞭的人,退得更远。
可是,常言说得好,会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凃雪红那三鞭,虽然去势十分快疾,鞭法也可说玄奥,但究竟不是一等一的出手,那两人一看,便已看出了鞭法之中,有着不少破绽。
这两人又互望了一眼,那一个道:“姑娘,我们对烈火夫人绝无恶意,你可以放心。”
凃雪红怒道:“你多废话作甚么?烈火夫人刚才已说过,不愿意跟你们走,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人却不由分说,横着剑,大踏步地向前,走了过来,凃雪红更是大怒,喝道:“看鞭。”
她一鞭横扫而出,可是那人的身形,十分灵巧,顺着她的鞭势,倏地一避,避了开去,同时,手臂斜伸,飕飕向凃雪红连刺两剑。
这两剑的气势极盛,逼得凃雪红向后,一连退出了两步,而那人已然身形一闪,来到了烈火夫人的面前,一伸手,将烈火夫人扶了起来,又立时向外退去。
那人的动作,极之快疾,等到她退后了两步,定过神来之时,那人早已扶着烈火夫人退出去了。
凃雪红想不到这两人武功,原来如此之高,心中着实吃了一惊,连忙赶出去。
可是她这里身形才动,已然扶着烈火夫人退到了门外的那人突然又向着门,“飕飕飕”地虚刺了三剑,剑气如虹,将凃雪红的去路,一齐封住。
凃雪红心中更惊,刹那之间,她知道自己绝不是那两人的敌手,刚才一上来便占了便宜,那只是侥幸而已,烈火夫人是一定要被他们带走的了,那么烈火神驼回来,自己岂不是糟糕?
在她心念电转之间,她是想到了一个字,走。
可是,如果离开了这里,自己上哪儿去呢?看来,只好去找中条三友,告诉他们烈火夫人被强请而去,自己才可以推卸责任了。
然而,就在那一刹间,事情却又起了变化,只听得“哈哈”一下笑声,自远而近,迅疾无比地传了过来
那一下笑声,十分清朗,而且来势之快,当真令人心惊肉跳,震动不已。
凃雪红连忙抬头向外看去,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书生,已然走进竹林来。
那中年书生虽然看来已有五十上下年纪,但仍然丰神俊朗,气度不凡,轩昂风雅,兼而有之,令人一看便对他生出一股好感来。
他一到,又是“哈哈”一笑,道:“月芬,你还是那样喜欢竹子啊!”
可是,他一句话讲完,突然“咦”地一声,道:“我叫你们两人来请她与这妞儿,你拖住她作甚?”
他一面说,一面向扶住烈火夫人的那人一指,那人在刹那之间,变得面如死灰,双腿一曲,竟身不由己,跪了下来,道:“她……昏了过去,是以我才……将她扶出来的。”
那中年书生双眉向上一扬,在他的脸上,立时出现了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来,那一股杀气,虽然一闪即逝,但是却已能令人心寒上老半天。
而那跪在地上的人,更是身子如同筛糠也似地抖起来,一面抖,一面还在叩着头,口中则道:“饶……饶……饶……饶……”
他敢情是害怕得过了分,竟然始终无法讲出那个“命”字来。
凃雪红这时,还在屋子之中,她看到了这等情形,不禁呆住了。她并不知道那两个前来强请烈火夫人的是什么人。
她却知道,这两人的武功极高,远在自己之上,也绝不会不如自己的父亲,他们可以说是武林一流高手了。但是何以如今他们竟会害怕到了这一地步呢?
凃雪红也不知是躲起来好,还是该走出去好,她呆呆地站着,心今突突乱跳。
只见那中年书生面上的杀气敛去之后,皱起了眉,道:“你也算是武林中已有名头的人物,怎地如此脓包相?也好,念在你对我颇为恭顺,我留你一个全尸体!”
那人本来一面叩头,一面还有一个“饶”字可说,可是一听得中年书生如此说法,立时僵住,连一个“饶”字也说不出来了。那中年书生话一说完,衣袖便向前拂了出去。
他衣袖向前拂出之势,也不是十分劲疾,只听得“飕”地一声过处,由于那人是跪在地上的,所以中年书生的袖角拂起之后,再飘落下来,恰好击在那人的顶门之上。
一直到这时候,凃雪红的心中仍然在想,那中年书生多半是和他开开玩笑的,这轻轻一拂,如何能送了那人的性命?
可是,她正在这样想,那中年书生的衣袖袖角,已然向那人的头顶,击了下去,当袖角和那人的头顶相碰之际,却发出了“拍”地一声响。
从那一声响,倒像是击中那人的头顶的,绝不是柔软的袖角,而是一块铁板一样。
凃雪红被那下声响,吓得陡地一跳,她再定睛向前看去,只见跪在地上的那人,身子突然而起,挺了一挺,中年书生的衣袖,也收了回去。而那人的顶门,却陷下去了约有寸许。
紧接着,那人的身子一侧,倒在地上,竟连声也未出,便已死去。
那人一死,另一人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只听他哑着声音道:“我们并没有做错事,你……你为什么下此毒手?”
中年书生慢慢抬起头来,道:“你不服么?”
那另一人一声怪叫,双手齐扬,突然之间,七件暗器,晶光交耀,暴射而出,同时,他长剑挥起,连人带剑,一齐向前,扑了过去。
那中年书生大袖一展,只听得“扑扑扑扑”七八下响,那七八枚暗器,一齐射在衣袖之上,宛若射在牛皮上一样,落了下来。
也就在此际,那人的长剑已刺到。
从那人咬牙切齿的神情看来,他刺出的那一剑,显然是全力以赴的,紧一剑刺到了衣袖,一下裂帛之声过处,果然将中年书生的衣袖刺穿。
而且,剑势未尽,剑光向中年书生的面门直刺过来。
中年书生忽然叹了一声,一伸手,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已将剑光捏住。
他一捏住了剑光,手便抖了一抖,只听得那人大叫一声,立时五指松开,撤剑后退,在他五指松开之际,五指的指缝,尽皆迸裂,鲜血直流。
而在他后退之际,中年书生捏住了剑光的手,向前轻松一送,只听得“飕”地一声,那柄剑疾尽而出,射向那人的胸口,剑向那人射出之际,还是剑柄向着那人的。但是,一当剑柄射中了那人胸口,却只听得“噗”地一声响,剑柄竟是插了进去,连剑锷也一齐没入了那人的胸口之中。
那人的双手,握住了剑刃,像是想将陷入胸腔的剑柄拔出来。但是他当然不能将之拔出来,他的身子晃了一下,便倒了下来。
他是面向着地倒下来的,那柄留在他胸口的长剑,将他的身子阻住,以致他的身子,变得斜斜地搁在地上,看来实是恐怖之极。
第二一章 东方霸主
那中年书生在片刻之间,连杀两人,却是面不改色,于是面带微笑向烈火夫人走去。
自从扶着烈火夫人的人,突然跪下之际,将烈火夫人推了一下,烈火夫人仆跌在地,但不久她已醒转站了起来,她一直都是木然而立。
那中年书生来到了烈火夫人身前,柔声叫道:“月芬,月芬,你认识我了么?”
那中年书生的声音柔和动听,当真是难以形容,听了令得人心中有说不出来的舒适之感,实在是回肠荡气,到了极处。
凃雪红在屋内,自然知道那是中年书生对烈火夫人在说话,可是她却也无缘无故,心跳起来。
那中年书生笑着,道:“我叫这两个人来请示,他们竟敢得罪你,你看,我已将他们杀了。”
烈火夫人整个人,都像是僵硬了一样,她一动也不动地站着,脸色白得骇人,只有在她的眼中,有两行泪水,汨汨流了下来。
那中年书生又柔声道:“你哭了,月芬,你不是想哭的,是不是?多半是你见到了我,心中实在太高兴了,是以才禁不住流下泪来的,可是么?”
烈火夫人的嘴唇颤动着,开始的时候,根本一点声音也没有,但终于有了声音,她的声音,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
只听得她道:“我根本看不见你。”
中年书生突然一呆,又柔声道:“月芬,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仍然不原谅我么?唉!你还是不愿意见我么?”
烈火夫人的声音更平静了,她甚至冷冷地笑了,道:“我根本看不见你,我眼已盲了。”
那中年书生又是一惊,忙道:“你双眼一一”他一面说着,一面又踏前了一步,急急地问道:“可是贼驼子对你不好,害得你如此么?这贼驼——”
但是,那中年书生的话还未讲完,烈火夫人陡地扬起手来,“叭”地一掌,掴在中年书生的脸上。
烈火夫人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这一掌,却掴得着实不轻,那中年人的脸上,立时起了五条红印。
虽然那五条红印,迅即退去,但烈火夫人那一掌之出力,也可想而知。
凃雪红刚才,是亲眼看到那中年书生在举手投足之间,便杀了两个武林高手的,这时看到烈火夫人掴了中年书生一掌,不禁替烈火夫人捏一把汗。
烈火夫人面色惨白,一字一顿,道:“你不该在我面前骂驼子大哥,谁也不许在我的面前骂他,他……只有他才是真对我好的人。”
那中年书生也不发怒,他的声音,仍然是那样的柔和,听来令人心醉,只听得他道:“我呢?月芬,我难道待你不好么?”
烈火夫人的声音在微微发颤地道:“你的剑呢?”
中年书生道:“在,我悬着。”
烈火夫人道:“给我。”
中年书生忙道:“好的。”他一掀衣,且一抖手,只听得“铿”地一声响,已然掣出一柄剑来。那柄剑一出手,凃雪红的心中,又不禁突突地跳起来,只见那柄剑,只有两尺来长,比寻常的剑,要短了许多,可是却寒光夺目,光华灿烂,实是锋利之极,那分明是一口一等一的宝剑。那中年书生倒转剑柄,将剑交在烈火夫人的手中。
烈火夫人握住了剑,只见她的身子在发颤,她手举着剑,剑尖对准了那中年书生。
由于她的手在不住地抖着,是以抖得那柄剑,也泛起了一圈圈的寒光,当真令人难以想像,这一口剑,如果在一个剑术大家的手中使来,那将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景。
烈火夫人握住了剑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手慢慢地向前伸去,剑光也渐渐地和中年书生离得近了,看她的样子,竟像是要用剑来刺那中年书生。
凃雪红在屋中,看到这等情形,实在是整个人都呆住了。
烈火夫人一点武功都不会,那是武林中尽人皆知的事,而那中年书生的武功之高,凃雪红刚才是亲眼看到的,烈火夫人打了他一巴掌,他一点也不生气,而且,还将自己的佩剑给了她,让她来刺自己,这是为什么?他和烈火夫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形?
凃雪红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间,只听得烈火夫人缓缓地道:“我早就下定决心要杀了你,现在……我是真要杀你了,你为什么不逃?”
中年书生淡然一笑,道:“既然你要杀我,我为什么要逃?只要你高兴,我给你杀了,又怕什么?你只管下手好了。”
烈火夫人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道:“你不要以为我不会下手,我要杀你,我要亲手杀你。”
她手中的长剑,已离得中年书生的胸口更近了。
中年书生却仍不避开,只是道:“噢!月芬。”
烈火夫人的手,猛地向前一伸,在烈火夫人,一剑疾刺而出间,中年书生的身子,向侧一晃,只见那柄利剑“波”地一声,虽然未曾刺中年书生的胸口,但却刺中了他的肋下。
剑尖刺入,足有三寸半深,中年书生的肋下,立时鲜血直流。
凃雪红看到这里,心头实是骇然之极。
那中年书生的武功,如此之高,但是当烈火夫人一剑向他刺来之际,他竟然避都不避,这却是什么原故?
只是烈火夫人的身子,也是一震,向后退出了一步,五指一松,“呛噹”一声响,那柄宝剑,已然跌到了地上,她颤声道:“我……刺中了你么?”
中年书生道:“是的,你这一剑,刺中了我的肋下……但你如果要刺死我,却还得拾起宝剑来,再补上一剑才行。”
烈火夫人的身子抖得更厉害,只听得她的声音,变得十分尖利,叫道:“你为什么不躲开?你为什么不将剑夺走,你为什么不?”
那中年书生安静地道:“你要将我刺死,唉!能死在你的剑下,未始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你会时时想念我,那比我活着,你只是恨我还……好。”
中年书生的话还未曾讲完,只见烈火夫人的双眼之中,已然是泪如雨下,她不由自主,向前踏出了两步,道:“你在哪里?”
中年书生双臂一张,在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促狭、狡狯的笑容来,道:“我在这里。”
他只讲了一句,烈火夫人已然叫了一声,扑进了他的怀中,而他的双臂,也将烈火夫人轻轻抱住,烈火夫人不断地哭着,而那中年书生也始终带着那种狡狯的笑容。
这时,凃雪红才看到,中年书生的肋下,血已不再流,他肋下的衣服,被剑刺穿,但,他肋下却挂着一只鹿皮袋,血是从鹿皮袋中流出来的,而他,根本没有受伤,他之所以在脸上挂着那样的笑容,全是因为他已骗过了烈火夫人。
他肋下挂着一袋血前来,那么,他当然是知道烈火夫人早已盲了眼,可以玩花样将她骗过去的,要不然,他何以会准备得如此之好?
可是,他刚才一来的时候,听得烈火夫人说她自己的双眼已盲,那中年书生却还装出十分讶异的神色来,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自始至终,都在骗烈火夫人。
凃雪红一想到这一点,心头不禁怦怦地跳了起来,她从来也未曾见到过一个人骗另一个人,骗得如此巧妙,骗得如此令人死心塌地的相信的。
凃雪红不知那中年书生何以要骗烈火夫人,但是她却知道,烈火夫人对那中年书生,再无半分恨意了,果然,只听得烈火夫人抽抽噎噎道:“你伤得怎么样?可……要紧么?”
中年书生道:“不要紧,虽然痛些,但谁叫我当年被妖女迷惑,痛痛也是应该的。”
烈火夫人道:“那妖女……金兰花呢?”
中年书生道:“你们母子两人一走,我就觉醒了,天涯海角地找你们,可是却直到最近,才有了信息,我立时赶来了。月芬,以前的一切,不必再提了,驼子在哪里,我要见他,告诉他我要将你带走,他若是不答应,我就和他拼命。”
烈火夫人呜咽着,道:“当年你将我们母子两人,赶了出来,我悲从心来,抱着孩子,正要投海自尽,却是驼子大哥救了我,这些年来,我们两人,只是挂名夫妻,你若是要将我带走,他不会拦阻的,只有高兴,只是他现在却不在。”
中年书生“噢”地一声,道:“那么,月芬,我们的孩子呢?”
他一面说,一面这才抬起头来,四面张望着,当他抬头四面张望之际,凃雪红已然想到,自己若然被他发现,那定然不妙,但是,她心中的惊骇,实在太甚,一时未及挪动身子,已然被中年书生看到了。
中年书生一看到了屋中的凃雪红,便自一怔,他的目光,在刹那之间,也变得如同两柄利刃一样,向凃雪红直视过来。
凃雪红心头怦怦乱跳,身子更是僵了动弹不得,好半晌,才听得中年书生道:“月芬,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的孩子,是男孩子啊!”
烈火夫人道:“是男孩子,当然是男孩子,他今年已二十四岁了。”
中年书生道:“那么,这女孩子是谁啊!”
烈火夫人“噢”地一声,道:“我倒忘了告诉你了,她是凃姑娘,白儿在关外受了伤,驼子大哥赶去看他了,就是这位凃姑娘来报信的。”
中年书生点着头,扶着烈火夫人,慢慢地向屋子走来,他走进了屋子,道:“月芬,你替孩子取名,是单名一个白字么?”
月芬道:“是的,我总希望你有一天会回来,那时,我心中的天就亮了,所以我希望天亮,我才替他题了单名白字,连他的姓就是东方白了。”
中年书生道:“很好,很好。”
他虽然在和烈火夫人说话,但是却一直瞪视着凃雪红,直望得凃雪红头皮发麻,心中生毛。
凃雪红想要后退几步,但是她的双脚,像是紧紧地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也不动,那中年书生又道:“月芬,你看看可有什么要收拾的?”
他连连叫着“月芬”,想来那便是烈火夫人的芳名了,只听得她道:“我已然见了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只不过白儿他在……关外……”
中年书生忙道:“那太容易了,我们这就赶到关外去看他,不就行了么?”
烈火夫人的泪水,又似雨珠也似落了下来,但这次她却不是为了悲伤而落泪,而是喜极而泣的。
她抹着泪,道:“凃姑娘,我知你也一定想急于见东方白的,但是我却有一件事求你。”
凃雪红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样,过了好一会,才道:“什……什么事?”
烈火夫人道:“我们赶去关外,但是我们不一定还能见驼子大哥,我想请你在这里等着,若是驼子大哥回来,你将你见到的一切,讲给他听。”
凃雪红的声音,在微微发抖,道:“我……见到的一切。”
她见到的一切,是那个中年书生用了极其巧妙的奸计,卑鄙地在欺骗着烈火夫人,但是她知道烈火夫人要自己对看到的一切,转述给烈火神驼听,一定不是那样的意思,是以她不由自主,反问了一句。
烈火夫人却不知道凃雪红这一句反问是什么意思,只是道:“我过去的事,驼子大哥全知道,你只要将看到的一切讲给他听,他就明白了。”
凃雪红低着头,可是她却仍然可以感觉得出,那中年书生凌厉无比的眼光,仍然罩在她的身上。在当时这样的情形下,她实在没有别的话可说,只得道:“好……好的。”
烈火夫人道:“凃姑娘,那多拜托你了,就算驼子大哥不来,我们找到了白儿,也一定会来找你的,我们再见了。”
凃雪红心中乱成了一片,闻言忙道:“再见了。”
只听得那中年书生柔声道:“月芬,我扶住你走,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我展开轻功,你则由我来扶着走的么?你常说,那感觉就像腾云驾雾一样。”
他一面说,一面已扶着烈火夫人,向外走了出去,去势渐渐加快,连头也不回,转眼之间,便穿过了竹林,再也看不到了。
凃雪红等到中年书生和烈火夫人看不见了,身上像是顿时松了一松,可是她的心中,却也更乱了,只是毫无目的地在屋中团团乱转。
突然她不准备真的在这里等候烈火神驼,但是她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她已经知道,那中年书生和烈火夫人,原来是曾相识,不但是曾相识,而且,他们还生了一个儿子,那就是东方白。
只不过,后来那中年书生又迷恋了一个叫金兰花的女,是以将月芬母子赶了出来。
月芬母子要投江自尽之际,却恰好被烈火神驼所救,从此,她便和烈火神驼,成了挂名夫妻。
这一切,全是凃雪红听到了中年书生和烈火夫人的对话之后猜想得知的,她也知道了何以东方白一出事,烈火夫人比烈火神驼更焦急的原因,因为东方白根本就是她的儿子。
那个中年书生,当年竟忍心将月芬母子,一齐驱逐,可知他定然是十分狠毒之人,而他这时,又是分明来欺骗烈火夫人的,却不知他又来用那么残酷的法子,欺骗烈火夫人,究竟有着什么目的?
而更令得凃雪红心中疑惑的,是那中年书生的武功极高,却不知他是什么人,根据烈火夫人的说法,那中年书生应该是复姓“东方”的。
凃雪红本来是在屋中团团乱转的,可是当她一想到这里时,她立时停下来,她只觉得自己背脊之上,阵阵发凉。
而且,那种极度寒冷的感觉,迅疾蔓延到了全身,她的身子发起抖来,上下两排牙齿,也不住相叩格格发起声来,她已知道那中年书生是什么人。
她虽然一直只在天一堡中居住,但是天一堡来往的武林中人甚多,当然其中没有什么真正的奇才异能之士,然而越是武功低的人,似乎对于武林中的一切事,知道得也越多,讲起来,口沫横飞,滔滔不绝,凃雪红自然听了不少。
所以,当她一想到那中年书生复姓“东方”之际,她立时想到,那一定是在所有人的口中一提起来,便定然面上变色,黑白两道,正邪各派之中,人最邪毒的一个高手,天门掌教东方霸主。
邪派之中,高手极多,令得一夜之间,天一堡烟飞云散的血猿神君,便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血猿神君若和东方霸主相比,却是如小巫见大巫。
武林中有正邪之分,壁垒分明,武林中人,一向以为正派中的高手,武功最高的,是峨嵋翠风谷,席大先生,而邪派之中,武功最高的,便是这位,天门教的掌教,东方霸主。
当凃雪红和东方白在一起的时候,她实在做梦也想不到,东方白竟会是东方霸主的儿子。
这时,她已再无疑问地相信这一点了,她心中第一个感觉,便是一阵快意,因为东方白已然死了,他可以说是死在雷三之手的。
雷三淫辱了席大先生的女儿,又暗害了东方霸主的儿子,看他还有什么法子逃得出这正邪两大高手的掌心。
然而,凃雪红心中所生出的那股快意,却只是极短的时间。
接着,她立即又想起,刚才,东方霸主欺骗烈火夫人,自己是全看在眼中的,他会放过自己么?
一想到这一点,凃雪红不由自主,反手在自己的额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失声叫道:“我再不走,却在这里等死么?”
她一面叫,一面足尖一点,“呼”地便向外窜了出去。
她心中实在太焦急了,是以一窜出了屋子之后,一个收不住的势子,竟然“叭”地一声,在地上跌了一跤。
她连忙手在地上一按,想站起来,可是就在她的身子向前一耸间,一条人影投到,已有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刹那之间,凃雪红整个人都变得僵了。
当她尽情在以死亡威胁着玉琴和林浩生两人之际,她当然是想不到面临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这时,她却真正知道了。
她只觉得口中发甜,眼前发黑,想要开口求饶,却又偏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也就在这时,在她面前站定的那人却开了口,道:“咦!这不是凃姑娘么?却是怎么一回事?”
一听到那人出声,凃雪红不禁叫了一声。
本来,她以为那一定是东方霸主去而复回,来杀她灭口的了,但这时,她却一听便听出,那是褚片天褚二侠的声音。
她双手撑在地上,本来是准备跃起身来的,但突然之间,身形发僵,接着,她知道来的不是东方霸主,全身发软,又“砰”地一声,跌了下去。
褚片天忙道:“咦!凃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凃雪红刚才,已准备不顾一切,向外奔去,但这时褚片大一到,她反倒全身力尽,喘着气,难以爬起身来,只是道:“褚二侠,事情……不好了。”
在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惊恐,连褚片天也不禁吓了一跳,道:“究竟是什么事——”
他一句话才问完,不等到凃雪红回答,便已然看到了,那两个死人,他身形疾掠而起,落在那两具尸体之旁,一看之下,便不禁面上变色,道:“这是冀中双杰,何以死在这里?”
他失声一叫之后,又大声叫道:“嫂夫人,你可曾吃惊么?”
凃雪红此际,已渐渐缓过气来,人也站起道:“烈火夫人已被人带走了。”
褚片天一听,更是大吃一惊,他看到冀中双杰的尸体,已然暗知不妙,这两人交游极广,死在这里,自然有人会替他们出头,而烈火神驼又是何等暴烈之人,这里面的是非,本来已经不少了。
现在,再加上烈火夫人被人带走,那自然风波更大。
他吃了一惊之后,忙道:“谁?将烈火夫人带走的是什么人?你看到他了?”
凃雪红道:“他去远了,但是我看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有一些,十分不愿意被人见到的事,却叫我见到了,他一定会来杀我的。”
凃雪红在讲到最后一句“他一定会来杀我的”之际,身子又把不住发起抖来。
褚片天道:“快走,快走。”
他拉了凃雪红,身形掠起,两人“呼”地一声,便向外疾掠了出去,一转眼间,便已经穿过了竹林。
褚片天的功力,着实不弱,向前的去势,如飞一掠,一直奔出了五六里,他刚以为可以松一口气间,却听到身后有人道:“褚二侠的轻功,果然叫人大开眼界。”
褚片天身形刚掠在半空,一听得背后有人讲话声,身子在半空中倏地一转,在一转之际,他拉住了凃雪红的手,向外陡然一挥。
那一挥之力十分大,凃雪红的身子,立时“呼”地一声,向外飞了出去。
但是褚片天的出手虽快,但是仍然未能及时救出凃雪红,就在凃雪红向外飞去之际,只听得“嗤”地一声响,一枚小石子,凌空射到,恰好射在凃雪红腹际软穴之上,她落了下来,跌在一株树上,不上不下,被搁在树枝之上。
这一切,褚片天全是看见的。
但是褚片天却没有能力去理会她了。
因为褚片天在一转过身来,将凃雪红拋出之际,便看到在他前面不到丈许处,站着东方霸主。
凃雪红只不过凭猜测,才能知那中年书生是邪派之中的东方霸主,但是褚片天何等见识,却是一看就认得了。
他向后退出了一步,猛地一抖手,只听得“飕”地一声响,一溜红焰,直冲半空,三二十里之内,只怕都可以看到。
东方霸主再发微笑,道:“褚二侠,你这枚信箭放出去去,成一侠和汪二侠,多少时间可以赶到?”
褚片天心头乱跳,但他究竟是一流高手,表面上看来,仍然十分镇定。
他沉声道:“那可说不定,他们若在附近,自然来得快些,若看不到信号,未必会来。”
东方霸主笑道:“我这人,一向好说话,人家若是怕我,我定然不为已甚。本来,我可以等他们两人来了,再和你们三人一齐动手的,但是,我时间不多,有人还在等着我,而你又非死不可,是以我只得先下手了。”
东方霸主气度非凡,他在讲那番话之际,一直是面带笑容,声音也极其动听,倒像是正在为一件轻描淡写的事情对褚片天表示歉意一样。
褚片天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他道:“好,那么,就请出手。”
第二二章 两大高手
东方霸主向褚片天一拱手,突然之间,左袖“呼”地一声,打横展出,向褚片天卷了过来。
褚片天外号人称“云中雕”,轻功十分之高,他一见对方那一袖之势,来得如此之劲,心知东方霸主的厉害,不敢硬接,身形陡地一斜,足尖一点,身子已“飕”地向上,斜拔出去。
他这下身形斜拔,身法之美妙,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东方霸主一袖拂空,衣袖向下一沉,袖角在地上点了一点,就着那一点之力,他身子已向上疾飞了起来,势子更是美妙。
褚片天一见东方霸主的身子,也到了半空之中,更是大惊,百忙之中,“呼”地左掌拍出,右手已然准备去拿兵刃。
可是,他那一掌才拍出,东方霸主竟然绝不躲避,身子迎着褚片天,直飞过来,“叭”地一声响,正击在东方霸主的胸口。
然而,在一掌击中之际,褚片天反倒发出了一声怪叫,只见他额上汗如雨下,那一掌令得他腕骨痛得像是要断折一样。
而东方霸主却若无其事,只见他右手扬起,轻飘飘地向褚片天的颈部,罩了下来。
褚片天身在半空,想要趋避时,已然不及,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头已被东方霸主的衣袖包住。
东方霸主和褚片天两人动手,身子被搁在树枝上的凃雪红,是看得十分清楚的,她看到褚片天的头,已被东方霸主的衣袖罩住,而褚片天只发出了一下闷哼声,便已手脚发软,她连最后一线希望也没有了。
她整个人都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样,只见东方霸主和褚片天两人的身子,一齐向下落来,两人都落地之后,东方霸主一挥手,已将褚片天的身子,挥出了两丈许,跌进了草丛之中。
中条三友的褚二侠,分明是已经死于非命了。
褚片天可以说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是他若是和东方霸主相比,相去究竟太远了些。
是以东方霸主在和他动手之际,只不过轻描淡写而已,三两招之间,便已了结,褚片天实是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
一挥开了褚片天,东方霸主便抬起头来。
凃雪红被封住了穴道,有什么办法可以逃?而且,就算她没有被封住穴道的话,要在东方霸主这样的高手手下逃出,也是没有可能的事。
她心中想到了千百句求饶的话,可是偏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东方霸主身形一闪,来到了树下,“哈哈”—笑,一扬手,“呼”地向上,砍了一掌。
那一掌掌风到处,“啪”地一声,树枝便断了下来。
树枝一断,凃雪红的身子,直落下来,“砰”地跌在地上,那一下跌得虽重,但是却将她的穴道跌活,凃雪红觉出身上突然一轻,一时之间,她也来不及爬起身来想,便急叫道:“你,你不能杀我。”
东方霸主的衣袖,已然扬了起来,听得凃雪红这样说,衣袖一收,道:“为什么?”
凃雪红心头狂跳,喘着气,道:“你杀了我,若是……烈火夫人问起我来,你如何交待?”
东方霸主一怔,笑道:“她怎会问起你?”
凃雪红几乎哭出来,而这时,她若不是惊骇过度,她一定已真的哭出来了,但此际她却只是哑着声音叫道:“她会的,她会的。”
东方霸主并不出声,只是用冷森森的眼光望着她。
凃雪红挣扎着爬了起来,道:“我什么都不说,我绝不对人讲起我见到过的事,绝不。”
东方霸主只是听着,那令得凃雪红的心中,又产生了—线希望,她又道:“我一定不说,你可以放心,我绝不会对她讲起的。”
东主霸主“呵呵”笑了起来,道:“我立于不败之地,你可知道我有何秘诀么?”
凃雪红一怔,颤声问道:“有……何秘诀?”
东方霸主道:“我绝不相信任何人,这就是我不败之秘。你想,我会信你么?”
凃雪红双腿一软,“咕咚”一声,跌倒在地上。
她在心中拼命地叫着:“快起来,快逃走。”
可是,她却只是身子簌簌地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动也不能动,直到东方霸主的衣袖,已然扬了起来,凃雪红才突然向外,滚开了几尺,滚进了一个草丛中。
当然,她即使滚进了草丛之中,也是万万难以逃得东方霸主的追杀的。
可是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只听得一下难听之极的怪笑声,突然自远至近,迅疾无比地传了过来。
那当真只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间,一条人影,已然投到了近前。
凃雪红略定了定神,向前看去。
她人虽然滚进了草丛中,但是向外看去,外面的情形,却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只见突然射到的那人,三分似人,七分似猿,竟正是血猿神君:
血猿神君突然出现,那实是出乎凃雪红意料之外的事情。
若不是血猿神君追寻雷三,而雷三又怕伤在天一堡中的话,天一堡依然热闹非凡,凃雪红自然也不会在这里有生命之险的。
而凃雪红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血猿神君了,她第一次看到血猿神君,是她正用极残酷的方法折磨玉琴和林浩生的时候,那时候,血猿神君披了一件老羊皮大氅,头发上又满是积雪,是以看来只是毛茸茸的一团,将凃雪红吓得魂灵出窍。
她第二次见到血猿神君,是在天一堡中,这次,已是第三次了。
血猿神君站定之后,是背对着凃雪红的,凃雪红只见他身形才凝,便突然退出了两步,想是已然看清了眼前的是什么人之故。
要知道血猿神君,已然可以算得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他“血猿手”功夫,闻者心惊,连中原四怪之一,怪手易不鸣这样的人物,尚且一听得他要来,便自远走高飞,不敢和他相见。
但是,血猿神君这时,一眼看到眼前的人,竟是东方霸主时,他心中也不禁陡地吃了一惊,后退了两步之后,才干笑道:“咦!今日是什么原故,何以高手都在此处附近,莫不是有什么盛会么?”
东方霸主双眉一皱,道:“神君此言何意?难道阁下也自以为是高手么?”
这句话,若是出诸任何别人之口,只怕血猿神君早已跳起来,大发雷霆,立时出手了。
但说这句话的是东方霸主,血猿神君心中虽怒,却是无可奈何,只得干笑了几声,说道:“我当然不是高手,但却另有高手在。”
东方霸主一声长笑,道:“除了我之外,世上或还有什么高手?”
他这句话,讲得自负之极,而以他的武功而论,也的确可以这样自负,血猿神君吸了一口气,道:“峨嵋席大先生也在此。”
凃雪红看得十分清楚,只见血猿神君这句话才一出口,东方霸主的面色,便自一动。
但是那却只是电光石火,一眨眼间的事,转眼之间,他便恢复了常态,双眉一扬,道:“席大先生,也在这里附近么?”
他那一句话,是以内家真力直逼出来的,声音之嘹亮,难以形容,绵绵不绝,也不知可以传出多远,那分明是说给席大先生听的,只要席大先生真在附近的话,那是一定可以听得到的。
果然,在他的声音,渐渐静了下来之后,只听得远处,传来了一个十分清朗的声音,道:“东方先生,别来无恙否?”
那声音十分轻,但也十分低,可是传入耳中,却是字字清晰,而且,那一句话,才开始传入耳中之际,声音还是在十分远处。
但转眼之间,却已近了许多,等到话讲完,已见一个人,向前走了过来。
那人的来势看来并不快,只见他衣袂飘飘,像是缓缓在向前走来一样,可是实际上,他的来势,快到了极点,转眼之间,便到了近前。
只见来人身形十分高大,和东方霸主,可以说不相上下,但是看来,年纪却要大得多,已有六十上下年纪,一袭灰衣,纤尘不染,手上持着一枝整支白玉雕成的拐杖,玉质洁白晶莹,极是好看,他还是拄杖而行的,可是来势却如同刹那之间,地面会缩起来一样,只觉得闪之间,他已来到了近前。
他面上皱纹甚多,而且似乎在愁眉不展,他一到了近前,便向东方霸主拱了拱手,东方霸主还了一礼,道:“席大先生,那孩儿可堪调教么?”
席大先生却长叹了一声,眼望着血猿神君。
血猿神君虽然听出,东方霸主向席大先生的那一问,其间大有蹊跷,这两个顶尖儿的高手之间,似乎有着什么特殊的联系,然而,席大先生既然向他望来,他自然知道,那是他们两人有话要说,席大先生并不希望自己在一旁听到之故。
是以他忙道:“我是来找烈火神驼的,不能奉陪,尚祈原谅。”
他一面说,一面向后退了开来,他才退出了几步,便退进了草丛之中,而凃雪红正是藏在草丛之中的,血猿神君一退了进来,她慌忙向外爬出去,可是已慢了一步,血猿神君已然发现了草丛中有人,他连忙低头看去,一看到了凃雪红,他陡然一怔,一声怪笑,道:“原来是你。”
他一面说,一面倏地伸手,已将凃雪红的肩头抓住,将凃雪红自草丛之中,直提起来。
凃雪红面色惨白,牙齿相叩,“得得”作响,血猿神君咧嘴一笑,道:“这真叫狭路相逢了,有两个人,你一定是想见见他们的。”
凃雪红勉力道:“哪……两个人?”
血猿神君还未再说什么,已听得席大先生道:“血猿兄,放开这小姑娘。”
血猿神君一怔,道:“席大先生,你有所不知,这女孩子她……她……”
血猿神君话还不曾讲完,席大先生双眉一扬,道:“血猿兄,你也是成了名的人物,为何对一个小姑娘这等样子,还不放手?”
血猿神君的神色变了几下,终于松开手来,但是他仍然狠狠地望着凃雪红,道:“走,你跟我走。”
凃雪红喘着气,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她听得席大先生替自己解危,胆子已大了不少,是以敢和血猿神君对抗来。
血猿神君一声冷笑,道:“你的表哥林浩生,就在此间不远处,你可要见一见他么?你一定想见他的,是不是?”
凃雪红胆子才大了一些,可是突然听得在血猿神君的口中,讲出了“林浩生”这三个字,她的身子,又不禁发起抖來。
自从进了关以后,她想也不去想玉琴和林浩生两人,因为她想,林浩生和玉琴两人,一定早已死在冰天雪地之中了。
而今,突然之间,她得知林浩生不但未死,而且就在这附近,她心中所受的震动,实在是可想而知,当时她面色大变,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血猿神君一声冷笑,道:“你以为他已经死了,对么?可是你不想想,不论你如何害他们,他们既然遇到了我,如何还死得了?”
凃雪红只是苦笑,她心中暗忖,自己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她还没有说什么,只听得东方霸主笑道:“血猿,你好大的口气啊!”
血猿神君的神色,十分尴尬,他只是闷哼一声,而席大先生已然道:“东方先生,我听得人说,你在此处附近出现,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我们借一步说话可好?”
东方霸主双眉一扬,道:“原来先生是特地来找我的,可是为了那孩子……”
他才讲到这里,席大先生便已连连咳嗽了两声,他突然咳嗽,显是不要东方霸主再向下讲去,而东方霸主也立时住了口。
这才又听席大先生道:“正是,出了大事了。”
东方霸主“嗯”地一声,回头向凃雪红瞪了一下,又发出了一声冷笑,然后转过身,迳自和席大先生,并肩向前,掠了出去。
这两个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轻功极佳,自然无人能及,只见他们两人,身形飘飘,转眼之间,便已转过山角,看不见了。
血猿神君也是半生闯荡江湖的人,他自然看出,在席大先生和东方霸主两人之间,言词闪烁,显然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但是,以他的见闻而论,却也想不出这一正一邪两大高手之间,究竟有着什么联系,因为从来也未曾听得武林中人提起过这一点。
而这时,两大高手一去,血猿神君行事,便再无忌惮,一翻手,又抓住了凃雪红的肩头。
东方霸主一走,凃雪红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东方霸主临走之际向她一瞪眼,是警告她千万不可胡言乱语之意,她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则当然是再也不敢向任何人提起。
但这时,东方霸主既然离去,她却又被血猿神君抓住,那仍然大是不妙,她勉力挣扎着,可是血猿神君五根又瘦又长的手指,却紧紧地陷进了她的肩头之中,令得她的肩骨,像要断裂一样,她额上豆大的汗珠,不住滴了下来。
血猿神君的武功极高,自然听得出东方霸主和席大先生两人,的确越离越远了,是以他缓缓地转过头来,道:“你去不去?”
他一句话才出口,突然,只听得斜刺里“呼呼”两声响,两个人飞也似掠到,那两人身形一凝间,凃雪红在惊惶之中,向他们望了一眼,只看出他们一个是十分清瘦的老者,另一个则是一个身形极魁梧的大汉。,
凃雪红只向他们望了一眼间,已听得那大汉吼了一声,叫道:“二哥。”
他在叫的时候,双眼是望定了地上,褚片天的尸体,然而他一声才叫出,“呼”地一声响,整个人已向血猿神君,扑了过来。
他向前扑来之际,所带起的那一股劲风,已然十分惊人,可是,和他立时发出的那一拳的拳风比起来,却是相去甚远了。
他那一拳,直捣向血猿神君胸口,血猿神君大喝一声,道:“汪老三,你作什么?”
没血猿神君这一喝,凃雪红也知道,那是中条三友中的另外两人,钓叟成乐,和铁拳汪兴到了。
这时血猿神君一面叫,一面身形突然一侧。
他身形一侧,将汪兴的那一拳避了开去,但是汪兴的拳招,十分异特,右拳不中,左臂一圈,右拳“呼”地一拳击到,那一拳自左而右,从侧面击向血猿神君的面门。
血猿神君怪叫一声,五指一松,先松开了凃雪红,反手一掌,反拍汪兴的胸口,逼得汪兴收臂后退,只听得他叫道:“大哥,你还不动手?”
他一面叫,一面又“呼呼呼呼”,连攻了四拳,钓叟成乐道:“三弟,我们问问清楚再说。”
可是汪兴却道:“还问什么?”
他身形扑上,“砰”地一拳,击在血猿神君的肩头,血猿神君乃是有意硬接这一拳的。
因为血猿神君也知道中条三友,非同小可,自己虽不怕,但如果褚片天惨死一事,算在自己帐上的话,那么以后会有数不尽的麻烦了。
是以他也希望制住汪兴,将事情说个明白,偏偏汪兴拳发不已,血猿神君为了要制住汪兴,不得不先吃一点亏,是以才在肩头上,硬接了汪兴一拳的。
他是想,汪兴一拳击中自己之后,身法必然一慢,那自己就有可趁之机了,却不料汪兴号称“铁拳”,在拳法上的造诣,实在有过人之处,而且,拳力之大,也是非同小可,那一拳,血猿神君硬接了下来,虽然不致受伤,可是却也一个踉跄,向后跌出了一大步。
他身形一向后跌出,只听得汪兴又是一声怪叫,醋缸也似的拳头,“呼呼”风生,又是一连两拳,向他攻了过来。
同时,只听得空之中,响起了一下异样的破空之声,血猿神君在百忙之中,抬头向上看时,只见一股细小如发,银光闪闪的钓丝,连着金光闪耀的金钩,已然自上而下,向自己的面门攻到。
血猿神君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也难以为自己辩白,他身子突然一矮,他手臂奇长,在身形一矮间,左手在地上,按了一按。
他身形一矮,已将汪兴的两拳,避了开去,接着手在地上一按,左脚“呼”点踢出,将汪兴逼退了一步,整个人已向半空之中,直弹了起来。
这一下身法,也可以说是巧妙之极,成乐的金钩,“飕”地一声响,在他的面门之前尺许处掠过,并未曾将他钩中。
血猿神君身在半空,怪叫道:“他奶奶的,你们全弄错了。”
可是褚片天的尸首还在,血猿神君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想要为自己辩白,却大不是易事,他话刚一讲完,成乐和汪兴两人,又攻了上来。
凃雪红一旁,一看到他们三人动手,心头怦怦乱跳,竟而木然不动。
直到三人打了好几招,她才陡地想起,此际不走,更待何时?
她连忙一个转身,向着草丛之中,直窜过去,也不理会草丛中有不少荆棘,在穿过之际,将她的衣服,尽皆钩破,十分狼狈。
她一口气不停,奔出了好几里,才停下来,气喘不已,由于刚才奔得实在太急,是以一停下来之后,耳际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到。
她躲在一块大石上,喘了好一会,才听得有潺潺的水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她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口焦难忍,听得有溪水声,便循声走了过去,不一会,转过了山角,便看到眼前,好一道清溪,她正想走过去,却看到溪边上,坐着两个人。
凃雪红其时,已然成为惊弓之鸟了,一看到有人,连忙停步,伏在一块大石之后,这才又屏气静息,向前仔细看去。
只见那个人,背对着她,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上,两人乃是一男一女,女的这时,正靠在那男的肩头之上,极其亲密。
凃雪红看了两眼,便觉得那一男一女的背影,十分熟悉,而也就在此际,那女的却已开起口来,叫道:“浩生哥,你看神驼可肯收留我们么?”
一听得“浩生哥”三字,刹那之间,凃雪红只觉得天旋地转。
难怪她看到那一男一女两人的背影,觉得眼熟了,原来那男的,就是她的表哥林浩生。
在那片刻间,凃雪红实在是又惊、又恨、又妒、又怒,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心中乱成了一片。
只听得林浩生道:“玉琴,我看会的,血猿神君说,他和神驼十分合得来,事情多半可以成功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玉琴轻轻地叹了一声,道:“我真不明白,血猿神君待我们那么好,他自己的武功又高,为什么他自己不肯收我们为徒?”
林浩生叹了一声,道:“那倒是他的一片好意,他在武林中的声名,不十分好,是邪派中的高手,他是怕误了我们,是以才不肯收我们为徒的。”
玉琴幽幽地道:“他是邪派中人,反倒救了我们,他又不是坏人。”
林浩生像是给玉琴问得无话可说,是以呆了许久,才道:“那或许是他和我父亲有一段渊源之故,他和我父亲是知交,是以在明白了我是谁之后才出手的,要不然,他可能根本不管了。再者,他要找的人在天一堡,而害我们的,又恰是天一堡主的女儿,所以他才救了我们的。”
第二三章 口蜜腹剑
凃雪红在大石之后,离他们两人,只不过两丈许,是以林浩生和玉琴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凃雪红还是可以听得十分清楚。
当她听到了自林浩生的口中,讲出了“天一堡主的女儿”这句话之际,她的心中,如同为万剑所刺一样。
本来,她就是“天一堡主的女儿”,林浩生可以说全然未曾讲错。
但是,林浩生却是她的表哥,任何人称她为“天一堡主的女儿”,她都不会生气,唯独林浩生是例外。
林浩生在玉琴的面前这样称呼她,那是表明在林浩生的心中,已全然没有她这个人了。
凃雪红见到两人如此亲热,心中本已又妒又恨,这时,妒意更烈,恨意也更灼了。
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盘算着如何现身,对付他们。在她心念起伏间,只听得玉琴又道:“你父亲和血猿神君是好友,那么,你父亲也是邪派中人么?”
林浩生道:“当然不是,若我父亲是邪派中人,那血猿神君早已收我们为徒了,他不肯收我们为徒,有一半也是为了照顾我父亲的声名。”
玉琴像是不明白,道:“人也死了,还有什么声名不声名的?”
林浩生长叹了一声,道:“你说的话,实是十分有理,但是武林中却没有一个人明白这一点,为了一点虚名,甚至不惜以性命去换。”
玉琴不再言语,只是靠得林浩生更紧,林浩生的手臂,也自她的背后伸过,轻轻地抱住了她的腰。
凃雪红等了片刻,不见他们两人再说什么,她站起来,发出了一声冷笑。那一下冷笑声,令得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尽皆一震,一齐转过头来。
而当他们转过头来之后,看着站在他们身后的乃是凃雪红时,他们心头的诧异,也是难以形容,玉琴首先发出了一声低呼,而林浩生的态度,却十分冷漠,道:“原来是你。”
凃雪红的心中恨极,但是她却有这本事,心中的恨意,一点也不在面上显露出来,她满面堆下笑容来,道:“浩生表哥,我们真是巧遇啊!”
林浩生的心中,对凃雪红可以说是厌恶到了极点。但是凃雪红满面堆笑,他总不好意思怎样,只是冷冷地道:“是可以说是巧遇。”
凃雪红向玉琴招手道:“玉琴,你过来。”
玉琴乃是从小听惯了凃雪红的话的,凃雪红一叫,她就不由自主,待向前走去。
但是,她才踏出了半步,林浩生便连忙一伸手,拉住了玉琴的手臂,道:“千万别过去,玉琴,她是怎样害我们的,你忘了么?”
一经林浩生提醒,玉琴想起关外冰天雪地中的情形,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立时停了下来。
凃雪红心中恨极,但是她素知玉琴软弱好欺,是自小听惯自己话的,是以她仍然笑吟吟地道:“玉琴,事情早已过去了,还叨念它作甚?你过来,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告诉你。”
玉琴望着林浩生,面上现出了十分犹豫难决的神色来,林浩生的面色,陡地一沉;道:“凃雪红,以前的事,绝不能轻轻一笔勾销,但是念在舅舅曾对我有养育之恩,只要你不再为恶,我也可暂时不提,你若是还想出什么花样,我可不客气了。”
凃雪红听得林浩生突然提气大喝,心头也是一震。
因为此际,林浩生声音嘹亮,中气充沛,不但伤势已然痊愈,而且看来,还在血猿神君处,得了不少好处。
凃雪红仍然笑容满面,道:“我只不过要和玉琴讲一句话儿,告诉她的身世,你何必发那么大的脾气。”
凃雪红这句话一出口,玉琴心头,顿时怦怦跳起来,道:“小姐,我身世,你……知道么?”
林浩生忙道:“玉琴,别听她胡说。”
凃雪红一声冷笑,伸手指天,道:“过往三尺有神明,我凃雪红,若然不知玉琴的身世,在这里胡言乱语,断叫天雷劈死。”
凃雪红在忽然之间,罚了这样的一个毒誓,倒叫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尽皆一呆。
她指天立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连林浩生明知她一定有诡计的人,也知这次她所说的是真话了。
玉琴更是深信不疑,她又不敢前去,又想前去,是以她望定了林浩生,道:“浩生哥——”
林浩生伸手拦住了她,扬声道:“你若是知道玉琴的身世,只管说好了。”
凃雪红笑了起来,道:“知道由我知道,说不说也全然在我,你不让玉琴过来,我就是不说。”
林浩生厉声道:“你还想害玉琴,那万万不能。”
凃雪红缓缓转过身来,道:“玉琴,你自己打定主意好了,你身世奇特,绝不是你所能想像的,现在你要是不来的话,我再也不会和你说了。”
玉琴连忙道:“小姐,慢一慢,我……来了。”
林浩生急叫道:“你——”
可是他只叫了一个字,下面“不能去”三字,并未能叫出口来。因为玉琴这时,正用泫然欲泪的眼光望着他,而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充满了哀求之情。
林浩生仍然紧握住她的手臂,他略停了一停,又道:“玉琴,你不能去,你的身世,总会明白的,何必急在一时?”
玉琴当真是柔顺之极的姑娘,她听得林浩生这样讲,长叹了一声,道:“好吧!我听你的话。”
凃雪红火冒三丈,冷笑道:“玉琴,你以为我还会害你么?你和林浩生好,只管和他好就是,我早已将他当作废物了。”
林浩生冷冷地道:“不管你如何讲,我决不让玉琴走近你。”
凃雪红气得面色铁青,道:“好,那是将我当作蛇蝎,哈哈!可惜,玉琴的父母却大有来头,她早知父母是谁,对她大有帮助。”
林浩生道:“你心肠会有那么好?”
凃雪红心知自己的一切,林浩生知道得再清楚也没有,随便自己怎么讲,林浩生都不会上当的,不如别再说下去,反倒好些。
是以她“哼”地一声,道:“那么再见了。”
她身形一转,在两人身边掠过,玉琴失声叫道:“小姐,你等一等。”
凃雪红掠出了丈许,才停了下来,道:“我还等什么?”
玉琴哀求道:“小姐,你行行好,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
凃雪红摇头道:“你去问林浩生好了,反正我这人,一生做坏事,从来不做好事,你求我行行好,那又有什么用处?”
玉琴的脸上了现出十分痛苦的神色来,看得林浩生也为之一阵心痛,忙握住了她的手,道:“玉琴,你别难过,如果你父母真是大有来历之人,那么,你的身世,迟早会明白的。”
玉琴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
凃雪红见玉琴听了林浩生的话,竟连自己的身世如何,都肯不加追究,她引诱玉琴不成,心中更是恼怒,冷笑了一声,足尖一点,向前疾掠而出。
她这时,虽然急于逃走,不让东方霸主和血猿神君找到,但是她心中的恨意,却令得她宁愿自己干犯危险,也要去暗害玉琴和林浩生两人。
是以她掠出了不多远,“飕”地进了一大丛灌林丛中,伏着身子,停了片刻,听不到什么动静,这才又悄悄地走了出来,绕了一个圈儿,又来到了小溪之旁,躲在一块大石之后。
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却只当她已经走了,仍然坐在溪边,凃雪红就在他们两人的身后,看不到他们脸上的神情,但是也可想而知,玉琴的心情,正十分忧郁,因为她低着头,一声也不出,而林浩生则正在低声劝她。
凃雪红一伸手,自腰际解下一柄匕首来,放在手中掂了掂,她离两人不过丈许远近,这一柄匕首用力抛了出去,是足可以插在两人中一人的背上的。
当然,如果要有把握的话,最好是杀玉琴,因为一则玉琴的武功较低,二则,她此际正神思恍惚,不知提防。凃雪红打定了主意,咬着牙,紧握住了那柄匕首,提起了手来。
她要尽最大的力道将那柄匕首抛出去,是以她扬起手来,将手扬到了身后。
可是,却不料她才一扬手到了身后,只觉得手腕之上,突然一紧,像是陡地有一柄钢钳,将她的手腕牢牢钳住了一样。
凃雪红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不由自主,失声高叫起来。这一叫,林浩生和玉琴两人,立时回过头来,而凃雪红这时,不但手腕被人紧紧抓住,而且,整个人全被提了起来。
而她站起来之后,五指一松,手中的匕首,也“噹”地一声,跌到地上。
凃雪红想要回头去看看,在身后抓住自己的是什么人时,后颈之上,又是一紧,又已被人紧紧地叉住,连头都转不过去。
但这时,她不必回过头去,也可以知道在她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叉住了她后颈的是什么人了。
因为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在向她一望间,便已异口同声地叫出来,道:“血猿前辈。”
凃雪红一听,身子便一阵发凉,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接着,只见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向前奔了过来,也就在两人向前奔来之际,忽然听得一阵怪笑。
那一阵怪声,乃是从溪水之中,传了过来的,才一传入众人的耳中之际,根本没有人说得上那是什么声音,像是人叫又不像是人叫,兽吼又不像兽吼,惨叫也不像惨叫,歌唱也不像歌唱,而且,迅疾地传近。
等到那种怪笑声传近之际,又听得“哗啦”“哗啦”的水声。
转眼之间,只见一个人,在溪水之中,踏着水,直走过来,溪水虽然不是很深,但,也水可及腹,那人走得又快,一面走,一面在发出怪声,双手还在不断地拍打着溪水是以水声不绝,水花溅起老高,将那人的头脸,一齐遮住,一时间也看不清他是什么人。
而那人在两尺深的水中走了过来,行径可以说是怪异之极,是以令得血猿神君,也为之陡地一呆,转眼之间,那人已来到了近前。
而且,看他的情形,也绝没有停止的意思,仍然一面怪叫着,一面向前走去,像是根本未曾看到眼前这些人一样,还是血猿神君沉不住气,喝道:“什么人?”
血猿神君一喝,那人立时停了下来。
他一停下,水花也不再溅起,只见那人,全身透湿,满头乱发,东一搭本一搭地贴在身在,形容枯槁,貌如僵尸,双眼发直,张着口在笑着,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不是别人,竟正是嫦娥。
血猿神君是曾和嫦娥在天一堡中动过手的,是以一见到嫦娥,便倒抽了一口凉气。
而嫦娥站定之后,傻傻地望着眼前那儿个人,忽然以手涉水,唱了起来。
嫦娥本是从苗疆来的,她这时唱些什么,也没有人听得懂,可是想来,当是苗疆少女,涉水而歌的小调,如果是一个美丽的苗家少女,在这样唱着,歌声曼妙,那确然极之动人,可是此际,嫦娥不但形容骇人,而且歌声苦涩,当真令人听了,毛发直竖。
她才唱了两句,血猿神君已一声大喝,道:“住口。”
嫦娥的歌声突然停止,林浩生忙道:“血猿前辈,这疯妇人是一个可怜人,别理她。”
血猿神君不禁苦笑道:“你当我能难为她么?她的武功之高,可称鬼神莫测,说我不能难为她,就算席大先生,或是东方霸主想要难为她,只怕都有所不能。”
血猿神君原是和嫦娥动过手,是以才这样讲的,而这几句话,听在凃雪红的耳中,却令得她的心中,陡地一动,忙叫道:“嫦娥。”
她一叫,嫦娥立时循声向她望来。
“嫦娥,快救我。”
凃雪红突然叫出了这一句话,血猿神君立时便一呆,可是嫦娥的动作,却快到了极点,只听得“呼”地一声响,她整个人已从水中,疾拔了起来。
她拔身而起之际,不但带起了一股极强的劲风,而被她带起的无数滴水珠,也各自挟着“嗤嗤”的声响,四下迸射开去。
等到她的身形,疾落在血猿神君的身前之际,血猿神君才怪叫了一声,一常向嫦娥击出。
血猿神君的“血猿掌”,可说是旁门之中,极其高超的掌法,但是嫦娥对血猿神君疾拍而出的那一掌,却是视若无睹。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啪”地一声,血猿神君的那一掌,已击中在嫦娥的肩头之上。
一掌击中,血猿神君的心中,不禁一喜,因为以他和嫦娥动过手的经验而论,这一掌击中,至少便可以令得她后退一步了。
却不料,他正在这样想间,自嫦娥的肩头之上,突然生出了一股极大的弹力来,那一股弹力,直撞向血猿神君的手掌心,令得血猿神君的手臂,不由自主,向后缩了一缩,可是这一缩,并未能将那股震力卸去,那股力道,已迅速地传到了他的肩头,令得他的身子,突然一倒,血猿神君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他连忙松开了凃雪红,身子向后退出了一步。
他只当在自己的身子,向后退出了一步之后,那么那股反震之力一定可以消失了。
可是,却不料那股力道,仍然未曾消失,仍然遍得他的身子,在电光石火之间,连打了三个圈儿,方始站定。
这时候,血猿神君的身子已然可以站定了,可是他的心中,却是惊骇莫名,忙又连退了三步。
这一切,可以说全是电光石火间,一刹那的事,而就算凃雪红就在身边,也只是看到血猿神君,退得十分狼狈而已,至于他为何退开去的,却也是莫名所以。
凃雪红连忙来到了嫦娥身边站定,道:“嫦娥,快带我离开这里。”
嫦娥侧转了头看她,道:“你是谁啊?你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啊!”
凃雪红忙道:“我是天——”
她本来是想说“我是天一堡主的女儿”的,可是她的为人极之机灵,才讲出了一个“天”字,便陡地想起,嫦娥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到了天一堡的,如果自己一提起天一堡来,那可能立时被她撕成了碎片。
她立时住了口,心念电转间,凑在嫦娥的耳际,用极低的声音道:“我……我是你的女儿。”
那句话,低得只有她和嫦娥两人才听得到,可是嫦娥在听了之后,身子却陡地一震,倏然之间,双手齐出,抓住了凃雪红的手臂。
凃雪红出其不意,给嫦娥抓住了双臂,嫦娥的力道可大,钢钩也似的手指,箍得凃雪红的手臂,几乎要寸寸断裂,她立时大叫了起来,痛得昏了过去。
而嫦娥却仍不放手,只是紧盯着她,嫦娥的双眼,本来是极其呆板的,但这时在望定凃雪红的时候,却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来,厉声道:“真的么?”
凃雪红喘着气,道:“真……的,你快放手。”
嫦娥双手一松,可是不待凃雪红后退,她双臂陡抱,却又将凃雪红紧紧地抱住,只听得她口中呢呢喃喃,也不知她在讲些什么。
而凃雪红被她抱着,几连气都喘不过来,而嫦娥的身上,又发出一阵阵的臭味来,凃雪红眼前发黑,已几乎要昏过去了。
幸而嫦娥在这时,又松了手,不住问道:“真的?那是真的?”她讲了一句之后,忽然又讲了一大串话,但是她讲的却是苗语,根本没有人懂她讲些什么。
凃雪红忙道:“自然是真的,你想,别的可以假认,这也能假么?”
嫦娥突然又怪叫了起来,她双手按在凃雪红的肩头上,用力地摇着凃雪红的身子,又用力地顿着脚,然后,她不住地尖叫着,最后,她又将凃雪红紧紧地拥进了她的怀抱之中。
凃雪红实在忍不住想要作呕了,但是她却极力忍着,因为她知道,这时她必须要嫦娥的保护。
嫦娥终于静了下来,抬起头,向血猿神君望来,眼中充满了敌意。
血猿神君也不知道凃雪红和嫦娥说了些什么,但是他一看到嫦娥的这种眼光,他却也知道不妙,向后退出了一步,凝神以待。
嫦娥瞪了血猿神君片刻,突然“哼”地一声,反手住了凃雪红的手,道:“我们走。”
她也不等凃雪红答应,拉了凃雪红便走,两人的去势极快,转眼之间,便已不见了踪影。
血猿神君见嫦娥带凃雪红离去,心中虽然气愤,但是总比要和嫦娥动手好些,他呆了半晌,才转过身来。
林浩生问道:“神君,可曾找到神驼?”
血猿神君皱起了眉,道:“还未曾见到他,我们……我们还是暂避一避的好。”
林浩生一呆,道:“却是为什么?”
血猿神君为人极高傲,他可以说天不怕,地不怕,只忌惮东方霸主一人,但东方霸主偏偏又在附近,是以他不得不避一避。
但是要他向两人讲明他为什么要避开,他是绝不肯的。
是以他一瞪眼,道:“你问那么多作甚?”
林浩生呆住了,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血猿神君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只得不再出声,血猿神君忙道:“我们快走。”
可是,他这一句话才出口,便听得山石之后,有人哈哈一笑,道:“神君何处去啊?”
血猿神君抬头一看,便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方霸主,东方霸主四面一看,道:“咦!好像少了一个人。”
血猿神君心知他指凃雪红而言的。
他吸了一口气,道:“阁下可是问凃姑娘?”
东方霸主微微笑着,向林浩生和玉琴两人,略望了一眼,两人只觉得他气度非凡,神态轩昂,当东方霸主向他们望来之际,目光如电,有股说不出来的慑人之力,两人心中却是一呆,暗忖:“这是什么人?”
东方霸主沉声道:“不错,是她。”
血猿神君道:“那么,阁下来迟了一步,她已被人带走了。”
东方霸主笑道:“神君也不免当我太易欺了,在你的面前,谁能将她带走?”
血猿神君苦笑了一笑,他也不知道东方霸主和凃雪红之间,有着什么纠葛,但是他却知道,如果他不能解释清楚的话,那就有天大的麻烦了。
他忙道:“带走凃姑娘的人,是天一堡中的一个女疯子,唤作嫦娥,这女疯子的功力深不可测,阁下若是不信,可以问他们两人。”
血猿神君又向林浩生和玉琴,指了一指,东方霸主目光如炬,又向两人望了一眼,令得他们两人,不由自主,靠近了一步。
东方霸主微笑着,道:“原来又有高人出现,我当真是孤陋寡闻了,神君,听说你独生爱女,已遭了不幸,那么这位姑娘——”
一提起独生爱女来,血猿神君全身发抖,上下两排牙齿,咬得“格格”发响,此际,如果雷三在眼前的话,他说不定便会扑了过来,将他狠狠地咬上两口。
但是雷三却不知在什么地方,他远追到关外,但是却又被他走脱了,是以他只好空自发怒。
东方霸主笑道:“其实,令千金也太看不开些,这些别去说它,我有事要找驼子,你可知道驼子到什么地方去了么?”
血猿神君渐渐地定下神来,道:“我也是来找他的,想将这两人,引荐在他的门下,但是也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东方霸主一直满面笑容,这时又道:“他,据我所知,是到关外找雪山三魔去了,我想烦你一次,去找一找他,告诉他,我在他居处等他,有要紧的事要见他。你一见到他就一定要和他一齐来见我。”
血猿神君听了,不禁大感为难,说:“这个——”
可是他才犹豫了一下,东方霸主的面色,已陡地一沉道:“怎么?”
血猿神君道:“本来阁下有事,万不敢推辞,但是这两人却需我照顾——”
东方霸主一挥手,道:“那不成问题,你立时动身,这两个人,就交给我好了。”
血猿神君苦笑了一下,转向林浩生和玉琴两人,道:“这位是东方霸主,东方先生,你们快过来行礼。”
玉琴对武林中的事情,本就不怎么熟悉,也不知东方霸主何等样人,但是林浩生却是知道的,一听得“东方霸主”四字,身子陡地一震。
他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但这时候,他面色发白,却也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而东方霸主已然喝道:“神君你还不走么?若是误了我的事,我只怕你实在担待不起的。”
第二四章 别矣玉卿
血猿神君听得东方新主已然讲出这样的话来,如何还敢不走,匆匆忙忙道:“你们两人,要听东方先生的话,我一与神驼会面,立时回来。”
他一面讲,一面已然转身向前,疾掠了出去。东方霸主来到了林浩生和玉琴两人身前,摇了摇头,道:“你们是何人门下,怎地这样的武功,也在武林中走动,不怕不明不白,便送了性命么?”
林浩生一听得东方霸主的名字,便忍不住心头打鼓,但这时见他和颜悦色,似乎不如传说中那样可怕,是以心又定了不少。
他沉声道:“家父是长白山天池一怪林霆,这位玉零姑娘,本就未曾学过武功。”
林浩生的父亲,天池一怪林霆,在武林之中,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虽然早已被仇人逼得坠崖而死,但是东方霸主绝不会不知道他的名头的。
可是东方霸主听到林浩生讲出他父亲的名字之际,却只是淡淡地答应了一声,反倒是望定了玉琴,道:“噢!她从来也未曾学过武功么?从现在学起,也不为晚,我从来也未见过资质这样好的人。”
玉琴听得东方霸主这样讲,倒还不觉得怎样,可是林浩生听了,心中却是又惊又喜,望定了东方霸主,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他和玉琴两人相恋,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两人好几次死里逃生,全是因为玉琴的本领太差之故,是以才受尽了欺侮。
可是如今,东方霸主却说玉琴的资质之佳,无以复加,这句话出于第一高手东方霸主之口,实在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
但是,林浩生的心中,又不免吃惊,那是因为东方霸主并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之故,玉琴的性子十分柔顺,如果给东方霸主看中她根基好,要收她为徒的话,那可能是祸而不是福。
但是林浩生这时,心中还存着万一的希望,希望东方霸主只不过是赞玉琴的资质好而已,并没有收她为徒的意思。
然而,林浩生也知道自己这一希望,是十分之渺茫的,因为学武的人,都想自己的武功,能够千秋万世地传下去,而资质好的年轻人,可遇而不可求,一遇上而肯放过的,可说是绝无仅有。
这时,林浩生向东方霸主望去,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希望,已不可能实现了,东方霸主的目光,罩在玉琴的身上,玉琴被他望得心头怦怦乱跳,低下头去,一声不出,东方霸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玉琴战战兢兢,说了自己的名字,东方霸主又问道:“你姓什么?”
玉琴苦笑道:“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在天一堡中长大,我不知自己姓什么,凃小姐刚才还说知道我的身世,但是她又不肯告诉我。”
东方霸主柔声道:“你放心,我定然会替你查出你的身世来的。”
东方霸主的话,讲得十分恳切,令得玉琴的心中,十分感激,忙道:“那我先多谢前辈了。”
东方霸主笑道:“你不必谢我,我叫东方霸主,我的武功,也还过得去,你根基资质,如此之好,我收你为徒如何?”
玉琴不像林浩生那样,早已想到东方霸主有收徒之意,是以突然听得东方霸主如此说法,她不禁大是愕然,一时间,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才道:“血猿神君曾说,要将我和浩生哥引荐在烈火神驼门下,跟他学艺的。”
东方霸主“哈哈”一笑,道:“以你这般资质而论,配做你师父的,只有我一个人,烈火神驼是什么东西,他这些微末武功,怎配做你的师父。”
玉琴吃了一惊,道:“这样说来,莫非你的武功比烈火神驼还好么?”
东方霸主“哈哈”一笑,向林浩生一指,道:“我自己说也没有用,你问他好了。”
玉琴连忙向林浩生望去,林浩生点了点头,道:“玉琴,他可以说是方今天下第一高手。”
玉琴知道林浩生是绝不会骗自己的,一听之下,不禁惊喜交集,忙道:“浩生哥,他是天下第一高手,第一高手肯收我为徒,我……浩生哥,这不是太好了么?”
林浩生看到玉琴高兴得这等模样,他要讲的话,更是难以讲出口来了。
玉琴看到林浩生不出声,还只当林浩生心中不高兴,她又忙道:“浩生哥,你也求求他,请他收你为徒,那有多好?”
林浩生忙道:“我不——”
他只讲了两个字,东方霸主已然道:“玉琴,你当我是随便收徒的么?我有两个儿子,尚且不亲自授艺,那便是他们不配做我徒弟之故。”
玉琴更是惊喜,要知她在天一堡中长大,只是被人呼来喝去,从来也没有什么人看得她起过,现在,她忽然被人如此重视,而且重视她的,还是当代第一高手,她心中的兴奋,真是难以言喻。
东方霸主又道:“那么,你可愿拜我为师么?”
玉琴在那样的兴奋和高兴的情形之下,根本不多细想,便道:“我当然愿意。”
东方霸主道:“那就好,但是有几点,却要讲明在先,你拜我为师之后,我极其严格,要在三年之内,便令你出人头地。你这三年之中,除我之外,却是什么人也不能见。”
玉琴一呆,道:“那么……浩生哥呢?”
东方霸主沉声道:“你们两人,已是夫妇么?”
玉琴俏脸生红,道:“不是。”
东方霸主道:“那么,分了三年,又怕什么?你何必多有顾虑?”
玉琴又向林浩生望去,林浩生忙踏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道:‘玉琴,东方先生肯收你为徒,三年之后,你武功必然大进,只是……只是……”
林浩生本来是想说,只是东方霸主乃是邪派中的第一高手,你投入他的门下,武功虽然高了,但如沾了他的一分邪气,那就已经够瞧的了。
可是,这种话当着东方霸主的面,林浩生又如何能讲得出来?是以他迟疑难以出口,偏偏玉琴又立时接了上去,道:“只是我们要分手三年,浩生哥,我真不知不和你在一起,日子怎么过?”
东方霸主听到这里,突然一声大喝,道:“专心习武,心无旁骛,三年光阴,弹指即过。三年之后,你在襄阳城西等她好了。”
东方霸主最后一句话,是对林浩生说的。
而玉琴听东方霸主一喝,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在不由自主间,已被东方霸主拉着,向前疾奔而去。
林浩生急叫道:“玉琴。”
可是等他这一声叫出口之际,东方霸主和玉琴,早已奔得踪影不见了。
他们两人,跟着血猿神君到了中原来,一心只想投在烈火神驼门下的,再也想不到,在片刻之间,会生出那样的变化来,而玉琴竟会被东方霸主这样的高手,收到了门下。
他骤然之间,和玉琴分了手,心中只觉得一片茫然,呆呆地站着,不知想什么才好,过了好久,他才陡地想起,东方霸主是决计不会就此不在江湖上露面的,因为他曾要血猿神君去寻烈火神驼,而在找到之后,还要在烈火神驼的住所相见。
那么,他必然是先回到烈火神驼的住所去的,玉琴当然也在他的身边。林浩生想见玉琴,并不是以为自己有力量改变这神情形,他只是想见一见玉琴,就算要分手了,在分手之前,多聚一回,也是好的。
林浩生想到了这里,便略定了定神,他并未知道烈火神驼是在什么地方居住,但刚才血猿神君的去向,他却还是记得的。
是以他向着血猿神君刚才离开的方向,疾奔而去。
他在山中,奔了足有半个来时辰,只觉得山途越来越是险阻,前面穷山恶水,几乎没有路了,林浩生心知自己已走错了路,忙折了回来。
可是折了回来之后,仍是找不到路途,林浩生心中焦急,一直向前乱奔,只听前面的溪水声,传了过来。
林浩生心想,反正自己已迷了途,不如到小溪边上,休息一下再说,他绕过了一个山角,只见前面好一道山溪,令人见了,神气清爽。
林浩生一提气,正待向那道溪水跃过去时,却是陡地一呆,原来那道溪水,就是他和玉琴两人,并肩而坐,等候血猿神君的那一道,他在山中兜了半天,却又兜回到原来的地方来了。
林浩生心中苦笑了一下,慢慢地向前,走出两步,等到他走出那两步之后,他才看到在溪边的一大块大石之旁,还站有一个人。
那人站在石旁,一动也不动,穿的又是一身灰衣,的确不容易发现。林浩生一见到有人,自然停了下来。
只见那人六十上下年纪,身形极高,气度不凡,但是却双眉紧蹙,像是有着重大的心事一样。
从那人的外貌来看,他毫无疑问,应该是一个一等一的高手,林浩生见有人,只好站住,并不躲起来,他看着那人,那人却只是注视着潺潺的溪水,过了好久,才听得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望向林浩生,但是却道:“你过来。”
他的语音十分平和,令人一听,心中便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宁贴之感来。
林浩生也不知道眼前是什么人,但是一听得对方开口,林浩生便觉得对方一定是正人君子,自己对他,绝不必有丝毫戒备之心的,是以,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向前走了过去,道:“前辈有何指教?”
那老者仍然望着溪水,半晌,才叹了一声,道:“你可能替我做一件事么?”
林浩生自己的心中,烦乱得可以,本来是绝无心思,去替别人做事的,但是他来到了近前,越看越觉得那老者非同凡响,一定是武林中的高人,是以他只是略呆了呆,便道:“好的,不知前辈有何吩咐?”
那老者徐徐地道:“你替我到峨嵋翠风谷去走一遭一一”
那老者的话才讲到这里,林浩生的心头,已然怦怦乱跳起来,峨嵋翠风谷,只要是学武之士,谁不知道峨嵋翠风谷。
峨嵋翠风谷席大先生,乃是方今武林之中,一等一的高手,那么,眼前的高人,自然就是席大先生了,林浩生想到了这里,实是禁不住心头狂跳。
尤其他才和旁门第一高手东方霸主见过面,这时又见到了席大先生,一日之间,见到了两个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在林浩生而言,实是惊喜交集之他尖声道:“原来前辈是席大先生?”
席大先生干笑了一声,道:“你去告诉翠风谷中人,我未找到逆徒之前,是绝不会回来的,而在我未归之前,若是东方霸主找上门来,必需妥为应付,不可和他动手,要他们切记,切记。”
林浩生听一句,答应一句,等到席大先生讲完,林浩生道:“前辈有托,定当遵命,但是晚辈从来也未曾去过峨嵋,只怕人微言轻,无人相信。”
席大先生衣袖一翻,只听得“叮”地一声响,在他的手掌之中,已多了一个小小的金环。
他道:“你持此环前去,就知道你所转达的话,正是我亲口所说的了,你要小心,此环不可失去。”
林浩生恭而敬之,接过了那金环来,后退了一步,就想离去。可是他在突然之间,又想到席大先生乃是方今第一高人,自己何不向他请问一下,玉琴被东方霸主带走之后,吉凶如何?
他又道:“席前辈,我有一事请教。”
席大先生说道:“你只管说好了。”
林浩生道:“我……有一个生死之交,大约在半个时辰之前,被东方霸主带走,说是她资质极好,要将她收为弟子。”
席大先生一听,面上的神色,便微微变,道:“有这等事?”
林浩生忙道:“那是真的,她……并没有学过什么武,她是一个孤女,和我已山盟海誓,东方霸主说他在三年之后,仍然令我们两人相会,不知可靠得住么?”
席大先生用心地听着,面容十分严肃,令得林浩生也觉得事情十分严重。
等到林浩生讲完,席大先生才道:“东方霸主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说三年之后令你们相会,那定然不会是假的,但是怕到时——”
他讲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言。
林浩生急问道:“只怕到时怎样?”
席大先生却并不回答林浩生的话,只是长叹了一声,然后道:“到时如何,我又不是神仙,怎能未卜先知?你到了峨嵋之后,若有意在翠风谷中多住一会,也不妨事,去吧!”
他衣袖向前,轻轻拂了一拂,只觉得一股极其柔和的劲风过处,林浩生的身子,身不由主地被涌得向后疾退开去,足足退出了三五丈远近,方始站定。
而在他站定之后,再定睛向前看去时,席大先生却已然踪影不见了。
林浩生不问席大先生还好,一问之下,心中反倒充满了疑惑,不知道席大先生想说未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而这时席大先生已然离去,想要再问,也是没有可能的了。
林浩生心头沉重,一直向前走着,等到天色已渐渐黑下来时,他也快走出六盘山了。
他在一片林子中,拣了一个旷地,生起了一堆篝火,在火边呆呆地坐着,过了一会,才取出两个金环来,托在掌心中仔细察看。
那金环显然是席大先生的信物,金环并不大,但是金环之上,却用金丝盘成的山川人物,其中人物,小得比芝麻还小,可是神态栩栩,精美之极。
林浩生看了一会,正待将金环纳入怀中,忽然听得前面有人道:“咦!这金环却是席大先生的信物,阁下自何处得手?”
乍一听得人声,林浩生的心中,不禁陡地一惊。
但是他立即想到,对方既然已知道这金环的来历,那自然不会再对自己不利,除非他不怕得罪席大先生。
然而,世上焉有不怕得罪席大先生之人?
是以林浩生立时放下心来,先从容收好那金环,再抬头向前望去,只见在离他两丈处,一株大树之旁,一个人正依树而立。
那人的年纪十分轻,只不过二十五六左右,十分瘦弱,面色苍白,但是双眼之中,却是精光内蕴,深湛无比,一望而知是一个聪明绝顶之人。
林浩生只觉得眼前这年轻人,十分面熟,但却又想不起他是谁来。
看官,这时站在林浩生面前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雷三。
雷三在天一堡时,无人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一个闲人,林浩虽曾见过他几次,自然也不会认得他的模样,只不过略有印象而已,自然认不出来。
而雷三当日,在天一堡的高塔之上,和嫦娥一齐向下,滚了下来之后的事情,作书人却需有个交待。
原来当日,雷三和嫦娥一齐滚下,雷三心中的惊喜,实是难以形容,因为他已看到了那本举世武林中人,莫不梦寐以求的“三宝真经”。
而他也知道,嫦娥的武功,确然是从三宝真经中来的,嫦娥疯疯癫癫,她只不过是闲来无事之际,照着三宝真经上的图形做着来玩,等于是学到了其中一些内功吐纳的皮毛,但是武功却已如此之高。
由此可知,整册三宝真经之中,所蕴藏的武功,是如何精深博大,非同小可。
雷三暗算了嫦娥,只当和嫦娥一齐滚下梯来,嫦娥一定不省人事,那么,三宝真经一定会落在自己的手中,是以他才心头大喜的。
可是,事态的发展,却和他想的,大是有异,他和嫦娥,一齐自梯之上,滚了下来,才滚下了十来级,嫦娥的身子,陡地向上一挺。
这一下变化,实在是出乎雷三的意料之外,雷三是和嫦娥一起滚来的,嫦娥的身子一挺,雷三只觉得一股大力,直弹了上来。竟将他弹离了楼梯,一直向下,跌了下去,雷三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看身子向下跌去,尚幸他见机得快,连忙真气连提,在离地还有六七尺时,双掌一齐向下拍去。
他那两掌之力,击向地面,反弹上来,令得他下落之势,陡地一慢,身已稳稳地落在地上。
他才一在地上站定,只听得楼梯之上一阵响,嫦娥也自楼梯上,直滚下来,嫦娥滚落地上之后,又滚开了丈许,身子蜷成一团,一动也不动。
雷三看到了这等情形,心中又是一阵狂喜,连忙踏前两步,但是他为人,城府十分之深,他还唯恐嫦娥是装死,走到嫦娥还有六七步处,伸足在地上,用力一顿,地上本是铺着砖头的,被他一脚用力顿下,立时有两块砖头,弹了起来。
雷三一伸手,接住了其中的一块,用力向嫦娥的背后,拋了过去。
雷三拋出这一块砖头的目的,是唯恐嫦娥并不是昏了过去,而是装昏来诱他上钩。却不知世上,聪明人有时,也会反被聪明所误,便宜不是定是被聪明人占尽的。嫦娥自楼梯上滚了下来,身子缩成了一团,那是她的确已然昏了过去。
雷三也是聪明得过了份,未曾想一想,嫦娥是个疯疯癫癫的人,连行事也大失常态,如何还会使心计去装昏来诱人?
如果雷三想到这一点的话,那么他也一定不会拋出那一块砖头了。
而这时,那拋出的那块砖头,“砰”地一声,重重地击落在嫦娥的背上,正好击在她背上的“神堂穴”之上。
雷三那砖头之所蕴的内力甚强,一股大力在“神堂穴”中一冲,反将嫦娥弄醒了。
嫦娥双眼一睁,一骨碌站了起来。
雷三却不知道刚才他不是聪明过了份的话,那“九天秘笈”,他已垂手可得了。而他见到嫦娥一骨碌站了起来,心中好生欢喜,立时向后退出了一步。
只见嫦娥睁大了眼,四面看着,像是不知道她自己身在何处一样,同时,听得她在不断低语,雷三也听不懂她究竟在讲些什么。
嫦娥在跃起身来之后,只过了极短的时间,便身形一闪,向外奔了出去。
雷三明知那稀世之宝,“九天秘笈”就在嫦娥身上,他如何肯舍,也立时身形一闪,向外追了出去,只见嫦娥向前奔之不已,在天一堡中,转来转去。
这时候,天一堡中,再无一人,雷三跟在嫦娥的后面,虽是勉力追赶,但是始终还有两三丈的距离,他只觉得越来越诡异,忍不住沉声叫道:“嫦娥,你站住,我有话和你说。”
他在这样叫的时候,原没有存着什么希望,可是却不料他“嫦娥”两字才出口,在前面疾奔的嫦娥,已突然停了下来。
雷三始终不敢和嫦娥离得太近,嫦娥一停,他也突然停下,只见嫦娥转过身,向他望来。一双眼睛,却闪着一种异样的幽绿色的光芒,令人望而生悸。
接着,便听到嫦娥冷冷地道:“你是谁,你叫我有什么事情?”
雷三的心中暗忖,这倒好,刚才我还和你动手来,一子你倒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么?他试探着问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嫦娥摇着头,道:“我真的不知道。”
雷三心念电转,道:“有一个人,叫我来找你取一样东西的。”
他一面说,一面小心戒备,又向前逼近了几步,只见嫦娥骷髅也似的脸上,连顎骨带皮肤,牵动了两下,道:“谁叫你来的?向我取什么?”
雷三对嫦娥的一切,所知已然不少,这时他存心欺骗嫦娥。以他的为人而论,随便骗上几句谎话,可以说再容易也没有了,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叫我来的人,叫血掌唐豪。”
他留心看着嫦娥的反应,嫦娥的反应如何,关系着他是不是取得到“九天秘笈”,而“九天秘笈”若是到了他的手中——
雷三不再向下想去,只是凝神望着嫦娥。
只见嫦娥一听得“血掌唐豪”四字,身子便猛地一震,在那一霎之间,她全身的骨骼,全皆发出了一阵格格的声响来,像是她整个身子,都要被这一震震散一样,同时,看到她张大了口,自她的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吐了出来,道:“血——掌——唐——豪——”
雷三连忙接了上去,道:“你认识这个人么?是他叫我来的。”
嫦娥的声音变得十分迷惘,听来不像是在她的喉咙中发了出来,而是在什么极之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她先前问了一句,道:“这个人我认识么?我认识的,我自然是认识的。”
雷三趁机逼近了几步,道:“你认识他那就好了,是他,托我来向你取一件东西。”
嫦娥的声音仍然是那么空洞,只听得她问道:“那么,他在什么地方?”
雷三道:“只要你将他要的东西给了他,他立时就会赶来和你见面了,你明白么?”
嫦娥有点吃力地点了点头,表示她已经明白,然后又问道:“他要的是什么?”
雷三的心头又狂跳了起来,忙道:“他要九天秘笈。”
嫦娥面上的骨头又震动起来,像是难过万分,道:“九天秘笈?那是什么东西,我没有这东西,可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雷三忙道:“不,不,你有的,就是那一幅织锦,上面有许多人形的,你给了我,唐豪他就回来了。”
嫦娥的喉间,发出了一阵“咯咯”声来,一扬手,她手中执着的正是一卷织锦,道:“可就是这个么?这不是什么‘九天秘笈’,这是许多年前,一个死在我们苗砦中的汉人留下来的,祖上传说,这东西绝不能给外人看到的。”
第二五章 冤家重逢
雷三一看到“九天秘笈”,心头更是跳得厉害,这时他就站在嫦娥面前,不到四五尺处,那九天秘笈,他实是伸手可及。
他陡地吸了一口气,道:“你听我说……”
然而,他下面的话,却并没有说出来,只见他左腕一翻,“呼”地一掌,已然击出。那一掌去势快绝,雷三的一掌并未曾击中嫦娥的胸前,只击中了她的肩头。
而雷三存心抢“九天秘笈”,他的一切动作,是早已算好了的,这一掌,只要击中了嫦娥,不论击中何处,下一个步骤,全是一样,他在“叭”地一声,击中了嫦娥之后,立时就着这一掌之力,身形疾腾而起,“呼”地一声,在嫦娥的头上掠过。
就在他身形在嫦娥头上掠过的那一刹间,他左手倏地点出,点向嫦娥头顶的“百会穴”。
嫦娥人虽然疯癫痴呆,但是对于外界的攻击,反应却极其敏锐,一指点下,嫦娥立时一侧头,在雷三的预料之中,嫦娥定会以手中的“九天秘笈”当作武器,向自己攻来。
但是,嫦娥却只是侧头避开,并不还手,雷三双足,向嫦娥的胸口连踹而出,左手突然一探,已抓住了九天秘笈,猛地向怀中一带。
自雷三发动以来,他发掌,拔身、出招、飞脚、伸手、好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当真如同行云流水一样,伶俐之极,真不愧是席大先生的门下。
雷三一抓住九天秘笈,心中不禁一阵狂喜,只当只向怀中一带,那就必然为自己所有,而自己的双足,踹向嫦娥的胸口,还可以就着那一踹之力,身子倒跃出去,立时逃走。
却不料他盘算得虽然好,但在他抓住了九天秘笈,向怀中猛带之际,九天秘笈却仍然在嫦娥的手中,他未曾夺得过来。
而他飞踹而出的双脚,这时却已踢中了嫦娥的胸口,只听得“蓬”“蓬”两声响,如中败革,嫦娥分明未受丝毫损伤。
雷三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心知自己若是不见机撒手的话,非吃亏不可,他连忙手一松,放开了“九天秘笈”。
他已然抓到了“九天秘笈”,再要他放手,那自然是他万万不愿的事情,伹是他却是心肠十分狠的人,拿得起放得下,原是心肠狠毒毒辣的人的特征,纵使心中万分不愿,但是情势令得他非放手不可时,他还是会当机立断,立时放手的。
他一放手,身子便“呼”地一声,在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半弧,向后直翻了出去。
就在此际,嫦娥左手翻起,一掌向前拍出。
嫦娥的那一掌,也听不到有什么轰轰发发的掌风,但是随着她手掌一扬,却有一股强劲之极的力道,如惊涛骇浪一样,向前涌了过来。
饶是雷三见机得早,也被那股力道,击得向外跌翻了出去,在半空之中,连翻出了七八个筋斗,若不是在越过一堵围墙时,伸手攀住了墙头,稳住了身形,只怕还要向外跌出去。
他在墙头上稳住了身形,再向前看去,只看到嫦娥已在前面的墙角处,身形一闪,便自不见。
雷三如何肯舍,身形掠起,连忙追了上去,只看到影影绰绰,似是在前面飞奔,但是雷三真气连提,却是难以逼近她。
转眼之间,便出了天一堡。
一出了天一堡,雷三倒的的确确看到嫦娥的身形就在前面,但是却越奔越快,雷三拼命追了上去。
这一追,足足追到了天亮时分,雷三也不知道追出了多少里,也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这时,却已不见嫦娥的踪影。
而雷三究竟是重伤未愈的人,这半夜急驰,令得他心头狂跳,胸口发痛,几乎又要咯血。
雷三知道自己万万不能再追下去了。否则,只怕九天秘笈未曾到手,自己先已一命呜呼了。
是以,他连忙停了下来,打量眼前的情形。
只见前面黑压压的一片林子,在白蒙蒙的曙光之下,可以看到有丝丝缕缕的浓烟,冒了起来,前面分明是一个庄子。
嫦娥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是不是在前面的庄子之中,雷三无法知道,但是雷三却知道,武林中人,人人都想得到“九天秘笈”,人人都知道九天秘笈在苗疆的传说,至于九天秘笈已不在苗疆一事,很少有人得知,而推测到九天秘笈是在当年被凃龙带走的苗家少妇身上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至于确知九天秘笈在嫦娥身上的人,那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自己知道了这个秘密,就算暂时得不到“九天秘笈”,只要以后找到了嫦娥,还是有机会的。
雷三当然也知道,九天秘笈在嫦娥身上,可能会被别的人发现,而事情也会生出变化来。
但是,日后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异,却全不是他这时乃能臆测得到的。而这时,他也只好这样自己安慰自己。
他在一块大石旁,坐了下来,盘着腿,缓缓地运着气,直到天色渐渐放明。
那一天,虽然是好天,但是天气却非常之冷,自口中喷出来的气,几乎立时凝成的冰粉,向下落来,而雷三运了近一个时辰真气,双肩之上,已然积满了冰花,雷三站了起来,将身上的霜花拂去,向后缓缓地走去。
不一会,他已穿出了林子,也可以看到那个庄子。只见那庄子之前,是很大的一个广场,一条笔也似直的道路,在广场之中穿过。
天气虽然冷,但是却至少有四五十人,在广场之上,策马来回飞驰,雷三慢慢地走近去,也没有什么人注意他。
雷三一看到那些骑马的人,身手矫捷,便知道庄中的主持人物,一定是武林中人了。
雷三“九天秘笈”未曾到手,心中十分烦闷,正想生一些事,一见这等情形,正中下怀,加快了脚步,来到了广场之旁的一株大树旁站定。
那树枝桠上,沾满了冰花,经初升的朝阳一照射,发出变幻不定,奇妙之极的光彩来,雷三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正待出声大喝间,忽然看到庄门外,又是几匹马,奔了过来。
那几匹马,拉着两架大雪橇,来势极快,转眼之间,已然越过了广场,只听得雪橇上一个老者道:“二位替我问候席大先生。”
那两架雪橇的来势太快,雷三也未曾看清雪橇上的是什么人,可是他突然听到了“席大先生”四个字,不禁陡地一呆。
他连忙身形一闪,闪到树后,这时,雪橇也稍慢了一慢,只见一个老者,自雪橇上跳了下来,道:“老夫不送了。”
这时,雷三也看清雪橇上的是什么人了。
一架雪橇上,是他的小师妹,而另一架雪橇之上,却正是他两个师兄。
一看到了这三个人,雷三的心头,不禁怦怦跳了起来,他身子贴着树干,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知道,这时如果被他一帮师兄发现,那就没有像上次那样,容易脱身了。
而那老者,精神奕奕,看来也是武林高手,正在向三人拱手,道:“三位在关外,只要提起老夫的名头,总会有人照应的。”
雷三的两个师兄也拱手为礼,道:“多谢王庄主,我们告辞了。”
雷三心中“啊”地一声,暗道:“原来这老头儿,是关外著名的外门高手,开碑手王密,有他这样的高手在,自己更是不宜现身了。”
这时,他再也没有生事之心,只望他两个师兄,带着小师妹快快离去,他也好溜之大吉,可是那王庄主却像是因为上了年纪,已然拱了手,道了别,他还在唠叨啰嗦不已,雷三正焦急间,突然听得身后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雷三正全神贯注,望着前面,是以当他觉察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之际,那脚步声实在已到了离他极近之处了,他陡地一惊,连忙转过身来。
他一转过身来,看到在他身前六七尺处,站着一个身材枯痩的灰衣老者,他一望便认出,那正是怪手易不鸣。
雷三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之间,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动手的话,他两个师兄必然觉察,不动手的话,易不鸣又显然含有敌意,雷三一向机伶过人,这时也不禁没了主意。
他盯着易不鸣,易不鸣也盯着他,只听得易不鸣沉声道:“你躲在天一堡中,倒是个好主意啊!”
本来,雷三的心中,还存着一线希望,那是希望易不鸣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易不鸣一开口,便讲出这样的话来,那他分明全知道了。
雷三心知易不鸣一知道自己的身份,那是绝不肯放过自己的,因为将自己捉住,带到峨嵋去,便可以讨好天下第一高手席大先生,那么,他必须先发制人不可。
是以,易不鸣话未讲完,雷三一声大喝,“呼呼”两掌,向前推出。
时他在推出这两掌的同时、已然知道自己不是这许多人之敌,是以他打的根本不是如何动手的主意,而是如何逃走的主意。
是以,他双掌才一击出,身形已疾拔而起。
他发出的两掌,乃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力道极大,连怪手易不鸣这样的高手,也不由自主,被他的掌力,逼退了两步。
而那时,雷三的两名师兄,正待扬鞭而起,却已被惊动,转过头来,等他们转过头来的同时,雷三的身形,已然拔了起来。
他们两人,异口同声叫道:“雷三。”
雷三疾拔而起之后,反手一抓,抓住了一根树枝,整株树全都受了震动,只听得“叮叮噹噹”,一阵十分清脆的响声过去,挂在树上的所有冰枝,一齐折断,跌了下来。
而雷三的身子并未曾停顿,他一手抓住了树枝,身子倏地一转,突然全身向外,抛了出去,只见他的身子,在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半圆,又疾落下来,竟恰好落在一架雪橇之上。
他一伸手,扣住了他小师妹的脉门,抖起缰绳,雪橇已向前疾驰而去。
这一切,全是电光石火,一刹那间的事,在场的高手虽多,雷三的两名师兄武功都不在雷三之下,可是却全被闹了一个措手不及。
等到他们齐声惊呼时,雷三早已带着小师妹,在十来丈开外了。
王密则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大喝道:“兀那小子快回来。”
他这样高叫,若是雷三真的会回来,那才是天下一等一的怪事了。事实上,他一句话才出口,雷三早已在十来丈开外了,只听得怪手易不鸣一声怪叫,齐手向一堆积雪,疾推了出去。
他双手在向积雪推出之际,所挟起的掌风声,听来已然极为惊人,但当他双掌推到那一堆积雪,立时破了开来,无数雪团,一齐向前飞了出去。
雪团虽然不足为惧,但是那无数雪团,被易不鸣的内力蕴足了,却是力道也十分惊人。
雷三的两位师兄急叫道:“易前辈,莫伤了我们的小师妹。”
可是易不鸣的出手虽快,向前飞出的数百团雪团,却是既伤不了雷三,也伤不了他的小师妹。
因为在这一耽搁间,雪橇早又向前,疾滑出十来丈,雪团的去势虽劲,却如何追得及。
转眼之间,只听得雷三呼啸怪叫之声,越传越远,等到众人也跃上雪橇之际,雷三的雪橇,在雪地之中,早已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而且在转眼之间,便已然消失不见,不知去向了。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只得徒呼负负。
却说雷三一手挟住了小师妹,一手赶着雪橇,飞也似向前,掠了开去,他小师妹还在拼命挣扎,雷三反手点了她的穴道,一口气赶出了三五十里,才停下来,雷三向后看着,更无人迹,他哈哈一笑,伸指在他小师妹的肋下一弹,道:“师妹,想死我了,你竟效古人万里寻夫,当真令我感动。”
席大先生爱女席玲,本来是何等养尊处优的天之娇女,但这时,她面容憔悴,神色苍白,双眼之中,像是要喷出火来,听得雷三那样讲法,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已可以看到鲜血自她的下唇,沁了出来,突然之间,只听得她发出了一下撕心裂肺的怪叫声,寒光一闪,人已向雷三扑了过来。
席玲在手腕一翻间,寒光闪动,已握了一柄解腕尖刀在手,向前扑来的势子,也十分快疾。
可是她才一扑到了雷三的身前,雷三一伸手,便已握住了她的右腕,她手中的尖刀,离雷三的面门,只不过寸许,但是却再难逼近半分。
她一声尖叫,右手一翻,一掌向雷三的胸口击出。
可是雷三再一伸手,又将她的手腕抓住,一面还笑嘻嘻地道:“小师妹,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当真对我那样忍心么?”
席玲喘着气,道:“放开我,我要杀死你,放开我,让我杀死你。”
雷三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小师妹,你自己想想,我们好,是我们大家都情愿,事后师父要杀我,我怎能不逃走?”
席玲尖声道:“你快松手。”
雷三道:“好,我松手,你要杀我,就下手好了。”
他双手当真一松,席玲猛地向后,跌出了一步,随即站定了身形,只见她胸口起伏,大口喘着气,然后,手中尖刀,慢慢地逼近雷三。
雷三却既不还手,也不躲避,只是以一种看来十分可怜对方的眼光,望着席玲。
席玲手中的尖刀,离雷三的胸前越来越近,但是当她手中尖刀的刀尖,离雷三的胸口只有三四寸时,她的身子,却突然发起抖来。
雷三慢慢地摇着头,道:“小师妹,你如果真是恨我,你快下手吧!”
雷三一开口,席玲的身子,抖得更是厉害了,突然间,她五指一松,“拍”地一声,她手中的尖刀,跌到了积雪之上,陷进了雪中。
而她人却向雷三扑来,扑进了雷三的怀中,哭了起来。
雷三轻轻将她搂住,道:“别哭,师妹,你别哭,我们不是又在一起了么?”
席玲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欺侮了我……就离开了峨嵋,你……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我,你,你是……”
席玲哭到气噎,可是她却仍然伏在雷三的胸前。
雷三叹了一声道:“师妹我说我是真心爱你,要娶你为妻,可是有谁信我?”
席玲深深地吸一口气,后退了一步,用她红肿的眼睛望定了雷三道:“我第一个不信。”
雷三道:“是啊!根本就没有人信我,我才向师父提出这件事来,师父便赏了我一个耳括子,我……为什么便不配娶你,小师妹?”
席玲道:“你……你是……人所共知的淫棍、色魔。”
雷三“嘿嘿嘿”地干笑了起来,道:“那是我离开了峨嵋山之后的事,我捱了一巴掌,心知我和你的事情,若是让师父知道,必然性命难保,是以我就连夜逃下峨嵋山来。”
席玲喘着气,道:“你……你在离开了峨嵋之后,又做了多少恶事?”
雷三怪声笑了起来,道:“我为什么不做坏事?师妹,你或许不知道,或许你也知道的,你可知道一个人可以恣意地做坏事,那是何等的乐趣?”
席玲的身子发抖,道:“你……你……”
雷三道:“师妹,你和我偷情,那不是坏事么?为什么你也肯做?”
席玲的身子,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雷三又苦笑了一声,道:“我下山后不久,便知师父已然要普天下武林中人,拿我回山,我简直是一个随时可死的死人了,师妹,这种日子是什么滋味,只怕你是想也想不到的。”
席玲没有回答雷三的话,只是在雪地之中,呆呆地站着不动。
雷三的心境,像是十分激动,他大声地道:“我不断地逃着,我在睡梦之中听到了一丝声音,也会突然跳起来,我做了不知多少恶梦,梦见我被人抓住了,带到了师父的面前,梦见师父的巨掌,向我的头顶之上,击了下来,梦见我自己已然死了。”
他接连喘了几口气,又道:“我为什么不做坏事?我是一个随时可以死的人,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可能我明天会死,可能我后天会死,我要痛痛快快地过我剩下来的日子。”
席玲抬头向雷三望来,半晌,她才道:“你……你不知道妈说过的话么?”
雷三一呆,道:“师娘曾说什么来?”
席玲道:“妈曾说,只要将你找回来,便由她出面,主持我们的婚事。”
雷三又呆了一呆,然后,他突然“哈哈”怪笑了起来,道:“师妹,你想,如果师父要杀我,我能逃得过去?师娘能救我?”
席玲听了,也不禁低头不语。
雷三苦笑了几声,道:“我的坏事也真做得够多了,但是奇怪得很,我越是做坏事,人家便越是怕我,直到我……劫走了血猿神君的女儿,我才受了重伤,几乎死在雪地之中,我以为我一定死了,我也不怕死,因为我总是要死的,可是偏偏又有一帮客商救了我。”
席玲叹了一声,道:“只是倒霉了天一堡,给血猿神君闹了个风流云散。”
雷三道:“小师妹,我再也想不到你会赶到关外来找我的,你说我该怎么样?”
席玲呆住了不出声,雷三应该怎么样?应该回峨嵋山,由母亲向父亲求情么?那是绝无可能之事,在他的恶行天下皆知之时,如果父亲能饶了他,那实在是天下一等一的怪事了。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席玲呆了好一会,才道:“你是说,你和那么多女子……全是为了怕自己随时会死,所以才这样的,和我是不同的么?”
雷三一伸手,握住了席玲的手,道:“你能明白这一点,那就好了。”
席玲的心中一阵发酸,泪水扑簌簌地自她的眼中,滚了下来。她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许明白了,或许是不明白,但是我却……不信你。”
雷三道:“小师妹,你若是不信,只管和我在一起,看看我是不是还做什么坏事?”
席玲像是在梦呓一样,道:“我们在一起?”
雷三道:“是的,像是我们在山中的时候一样,我们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人,没有别的人。”
席玲的头低了下去,低得十分之低,雷三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抹着眼泪,道:“师妹,我们可以到关外去,关外的地方大极了,听说,关外的长白山上,有一个大湖,那地方简直是天上人间一样,我们就躲到那地方去,别再让人找到我们。”
席玲一面流着泪,一面摇着头,道:“总会有人找到我们的。”
雷三的足尖踢着积雪,道:“那我们只好再逃,一直逃着,或者,让我一个人去逃,你……是不必跟着我,和我一起逃的。”
席玲尖声道:“你……我不许你这样说。”
雷三长叹了一声,不再多说。
两人相对了半晌,席玲才又道:“好,我们就到你说的那个天池去看看,快走吧,别让他们追上来。”
雷三又叹了一声,道:“小师妹,早知你还是那样爱着我,我……也不会做那么多坏事,弄得如今……这样不可收拾了。”
席玲苦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前世作了什么孽,今世会……爱上了你。”
雷三呆了半晌,又叹道:“现在……现在……”
他连讲了两声“现在”,却也再难以讲得下去。
雷三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的性子极之偏激,想到就做,而且绝不考虑做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也绝不考虑他自己所做的事,会给别人什么损害。
武林中,邪魔外道,声名狼藉的人甚多,但是如果说如今还有什么人可以和雷三比拟的,那却是没有人会相信了。自从席大先生通知武林高手,要捉雷三回峨嵋之后,雷三便变成了武林中最坏的坏人。
他自己也是明知道这一点的,是以便索性在江湖上无恶不作起来,如果有人说像雷三这样的一个坏人,这样的一个色魔,竟会真的爱着他的小师妹席玲,那更是绝没人相信的事。
但是,那不容易使人相信的事,却又是事实。
不但雷三深爱着席玲,而且席玲也深爱着雷三。
本来,他们两人,是很好的一对。但是在雷三向他师父席大先生,才一提出他和席玲的事之际,便被席大先生喝止,并且还打了他一巴掌。
雷三是性子极其高傲偏激的人,同时,他为人也极其聪明,他已在席大先生的神色中,看出自己和席玲的事,是绝无希望的了——而且若是再在峨嵋住下去,只怕就会有杀身之祸,是以才逃下山来的。
像他那样的人,一旦在行为上有了缺口,那便不可收拾,是以才造成了今日这样局面的。
至于世上其他的人,只知道雷三在峨嵋,淫辱了席大先生的女儿,哪里想得到他们两人,原来乃是真诚相爱的爱侣。
而席大先生对于雷三和席玲两人的事,之所以一口拒绝了绝无商量的余地,自然也有他难以告人的苦衷,那是一个极大的隐密。
却说雷三和席玲两人,紧紧地握着手,他们一齐向后看去,只见积雪茫茫,雪橇所曳过的痕迹,也被流动的积雪遮没了。
这令得他们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雪橇的橇痕已无,自然不会再来人追寻上他们了。
第二六章 生死由我
席玲也直到这时候,才抬起头来,仔细地打量着雷三,泪珠儿仍在她的眼中闪耀着,她轻轻地抚着雷三的脸颊,道:“你……瘦得多了。”
雷三苦笑道:“血猿神君的女……”
他才讲了一句,席玲便连忙伸手遮住了他的口,摇头道:“我不许你再讲以前的事,只要有我在身边,你也绝不准再做那些事。”
雷三道:“我自然不会再做那些事,可是……师妹,我现在已成了武林之中,人人都可以杀我的一个坏人,有时,为了保护自己,也不得不用些手段的。”
席玲道:“我们可以躲开去,躲开所有的人。”
雷三心中暗叹了一声,他知道席玲的话太天真了,要躲开所有的人,那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是这时,他却也不忍反驳席玲,是以他只是呆了一呆,道:“那样最好了。”
席玲叹了一声,道:“你的伤好了么?”
雷三道:“我已好了六七成了,你不必担心,我快要死在雪地上时,却会遇救,我想以后,即使再有凶险,也不会像上次那样险,上次,我到了天一堡之后,足足躺了半个月,才略有知觉。”
席玲望着雷三,喃喃地道:“好了,现在这一切,全都过去了,你说的那……长白山天池在什么地方,我们就到那边去隐居好了。”
雷三扬起鞭来,“拍”地一下,抽了下去,马蹄立时跃动起来,雪橇又向前直窜出去,当晚,他们两人宿在一个小镇上。
雷三的行事十分小心,为了怕给人认出马儿是从开碑手王密的庄上来的,是以一见人烟,便弃了雪橇,和席玲步行到那小镇之上。
第二天一早,他们也不说出自己是会武功的人,和一帮前往长白山去采参的人,一齐上路,一路上杂在那帮参客之中,倒也绝不寂寞。
路上行来非止一日,这几天之中,雷三和席玲两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人家也不知他们两人的身份,只知他们是恩爱的小俩口而已。
他们自己,当然处处小心,一路上,也见了不少武林中人,可是那些武林中人,却也绝想不到在参客之中,会有武林中人人欲得而甘心的雷三在,是以也根本没有人去注意他们。
那一天傍晚时分,地上的积雪,在晚霞的照映之下,现出了一片夺目的红色来,雷三和席玲,跟着那班参客,进了一极大的镇市。
才一进镇市,那班参客的领头,便对雷三道:“小哥,我看你年纪轻轻,也不像是入深山采棒槌的料,我们今晚,去拜见了姜爷之后,就要进山了,也该分手了。”
雷三点头道:“是的,我们该分手了,这些日子来,多谢各位照拂。”
那领头的豪爽地笑了起来,道:“小哥儿,那不算什么,你们小俩口儿是这等恩爱法,看得我们几乎全恨不得快点回家去,谁家中没有个黄脸婆子哪!”
雷三不好意思地笑着,席玲更是羞红了脸,雷三为了怕席玲害臊,是以不愿再在这话题上讲下去,忙岔开了话头,道:“你们要去拜见的姜爷是什么人啊?”
他这一问,本来只是随便问上一句的,在他发出这一问之际,他是绝想不到这一问,竟会惹出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来的。
那领头的一竖拇指,道:“那姜爷么,是长白山下,一等一的好汉。”
雷三究竟是聪明人,他立时知道那“姜爷”是何等人了,不消说,那一定是长白三魔了,只有他们三兄弟,才是姓姜,而又在长白山下称霸的。
雷三慢应了一声,也未曾再问下去,倒是那领头的好心,道:“小哥儿,你若是想在这里立足,要有些照应,也不妨跟我们一起去拜见姜爷。”
雷三摇手道:“不,我不去了,我……未世面,怕见大人物。”
那领头的便道:“小哥儿,你不去也好,你的媳妇这样美丽,姜爷好色如命,只怕一见就——”
他才讲到这里,便突然住了口。
他们这一帮人,约有近二十个,全是在一辆大车上的,这时大车已进了大街,那领头的突然住了口,面上也为之变色,众人也都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赶车的也在此时,一声吆喝,令车子停了下来。
雷三心知有异,连忙向前看去,只见一群人,拥簇着一个人,正向前走来。
那人走在最前面,只见他一身华服,气宇昂然,大模大样,双眼向天,全然不将众人放在眼中。
而这时候,已有两名大汉抢了上来,指着赶车的厉声喝道:“你瞎了眼么?姜三爷在此走过,你竟赶着车直冲过来?来人哪!将他拉下,打五十鞭子。”
那赶车的吓得脸色煞白,在车座上不住地发抖,道:“爷们行行好,是小可瞎了眼,竟未曾看到姜三爷,请行行好。”
那领头的也连忙求情,道:“姜三爷,你行行好,我们本来是要来谒见你的了。”
雷三心中暗忖,这人被称着“姜三爷”,他的脸色,又是如此之惨白,那一定是长白三魔中的玉骷髅姜范了。
雷三正在想着,只听得姜范“哼”地一声冷笑,斜着一双三角眼,向众人望来,只见他突然呆了一呆,目光停在席玲的身上,一动也不动。
接着,只听得他道:“刘老大,你带人进山挖棒槌,还带着小娘们啊?”
那领头的忙道:“不是,这小两口,是和我们同路来的,我们也快分手了。”
玉骷髅的眼珠骨碌碌地打转,道:“好了,刘老大,你将他们两人,替我留下,你去忙你的吧!”
那领头的倒是一个好人,心知若是将这小两口儿留下给姜范,那实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了,是以他十分为难,道:“这个……”
他才讲了两个字,只见姜范的面色,已经突然一沉,变得阴森可怖之极。
姜范的面色一沉,那领头的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无可奈何地望定了雷三,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雷三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心想,我是个坏人的祖宗,却不料倒还遇上了坏人的徒孙,他淡然道:“刘老大,这位姜爷,想是要照顾我们夫妻,你不必操心了,我们跟这位爷去就是了。”
刘老大叹了一口气,他还想告诫雷三几句,可是在如今这样的精形下,他如何敢开,别人也都是一声不敢出,眼看雷三扶着席玲,下了大车。
姜范的一双三角眼,仍然不停地在席玲的身上打转,席玲才一下车,他便发出了两下怪笑声,向前走来,一伸手,便来摸席玲的面颊。
席玲心中大怒,一闪身,避了开去,姜范究竟也不是泛泛之辈,席玲一闪身,他便已看出,对方这一闪的身形,极之倩妙。
而如果不是武功造诣极高的话,自己绝不会一出手,摸了个空的,他陡地一呆,立时缩回手来。
可是这时候,雷三却早已出手了。
电光石火之间,姜范只觉得有一个人,向他捱近来,他才一转过头来间,腰际已然一麻。
这时,他已经看清,站在他身边的,就是那瘦削的小伙子,他也立时反手一掌拍出。
但是在他那一掌拍出之际,腰际已然一麻,软穴已被一股力道击中,全身发软,那一掌,根本未曾拍中雷三,便已一点力道也没有了,反倒便宜了雷三,一伸手,毫不费力,便已将他的脉门扣住。
一扣住了姜范的脉门,雷三便“哈哈”一笑,道:“姜三爷,我们夫妇两人,路过贵境,想在府上暂住些时,谅来不会遭拒吧?”
这时,大车上的那些人全都呆了,眼睁睁地望着雷三,只当姜范一出手,雷三非命丧当场不可,他们却是未曾看出,雷三早将姜范制住了。
而姜范这时,心头又惊又怒,根本不知对方是什么人,一上来便已被制,难以动弹,听得雷三这样讲,他只得道:“好好好,竭诚欢迎。”
姜范也有姜范的想法,他这时吃了亏,便只盼到了家中之后,他两个兄长,能够替他扭转劣势,是以他也盼雷三到他住处去。
雷三向席玲一笑,道:“我们走。”
他一手仍握住了姜范的脉门,但因为有衣抽掩遮,是以旁人也看不真切,只当他们是握着手而已。
他一面说,一面手上略一用力,带得姜范转过身来,两人便一齐并肩向前走去,席玲立时紧跟在雷三的身边,一干大汉呆了一呆,也跟了上去。
那大车上的一干人,看见了这等情形,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莫名其妙。
却说雷三带着姜范,一直向前走去,不多久,已来到了一所极其宏伟的巨宅之前,进了大宅,来到一个陈设极其奢华的大厅。
到了此间,雷三也不必再掩饰自己是学武之人了,他一声冷笑,道:“久闻长白三魔,老大和老二的武功高得多,为何不见?”
玉骷髅姜范闷哼一声,叫道:“二哥。”
他那一下叫声,十分响亮,远远地传了开去,立时有人应道:“什么事?”
随着那一声答应,“呼”地一声,一个全身黑衣,胸前有一个绣金骷髅的瘦汉子,已然掠了进来,他进来之后,便陡地一呆,道:“三弟,这是谁?”
姜范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道:“我……我也不知道。”
他一面说,一面连使眼色,并且向席玲呶嘴不已,他的意思是要金骷髅出其不意出手,将席玲制住,来逼雷三放手。
他们兄弟三人,狼狈为奸多年,姜范一使眼色,金骷髅立时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只见他身形一闪,便向席玲疾欺了过去。
可是他这里身形向前疾欺而出之际,雷三拉着姜范,身子也向旁移了一移,右足一伸一圈,便向金骷髅的下盘攻了过去,金骷髅身形陡凝,中指倏出,点向雷三胸前的“华盖穴”,雷三身子一侧,避了开去。
金骷髅的那一指,去势十分快疾,雷三侧开了身子,他那一指的去势,一时间收不住,变得直向雷三的肋下,穿了过去。
雷三的左臂,突然一沉一挟,已将金骷髅的右手手臂,紧紧夹住。
金骷髅的武功,在长白山下,虽然可以说是数一数二,但是和席大先生的弟子一比,却是相去甚远了。
雷三的手臂一夹间,只听得“喀”地一声响,金骷髅的腕骨,已被雷三运内力夹断。
而雷三的手臂,仍然不松开来,再一用力,金骷髅姜云的腕骨已断,再被雷三的内力紧夹,断骨和断骨间一错,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嗷然之声来,当真令得他痛彻心肺,汗如雨下,失声叫道:“好汉手下留情。”
雷三“咯咯”一笑,抬起手臂来,金骷髅姜云向后连退了三步,左手捧着右腕,口中“荷荷”作声,显见得痛苦之极。
而雷三却自始至终,仍然抓住了姜范的脉门。
就在此时,只听得门上的帘子,“刷”地一声响,又走进了—个人来。
雷三和席玲两人,一齐定睛向那人看去,一看之下,两人不禁尽皆一呆,因为那人的生相,实在太怪异,只见他脑袋扁平,倒像是一块木头削成的一样,而更怪的是他五官平板,一动也不动,根本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就像是一个木头人一般。
雷三在一怔之后,心中立时知道,那是长白三魔之中的老大,木骷髅姜宇了。
他还未曾开口,便听得木骷髅道:“尊驾好功夫,尊驾是特地来找我们三人麻烦的么?”
雷三冷笑一声,道:“那你不必问我,问你这位至今还给我抓住了的宝贝兄弟,便知分晓了。”
玉骷髅姜范啼笑皆非,道:“大哥,这小子——”
他话还未曾讲完,便听得木骷髅姜宇,一声暴喝,道:“住口,你又在生事了,我早和你说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三人联手,别说打那位朋友,就算打那位姑娘,也打不过,还不跪下,向这位朋友叩头赔礼。”
玉骷髅对他这位兄长的话,倒是十分深信,他的身子,已立时跪下,但是他被雷三抓住了手,却是跪不下去,雷三冷笑了一声,松开了手。
他艺高胆大,也不怕玉骷髅会出什么诡计,他一松开手之后,玉骷髅已然跪倒在地,木骷髅又喝道:“还不快叩头。”
姜范红着脸,果然“咚咚咚”地连叩了三个响头,雷三心中一高兴,“哈哈”笑了起来,道:“算了,算了,在下就此告辞。”
他说告辞,就表示他不再和长白三魔过不去了,但是他还未曾转过身去,便听得姜宇道:“尊驾请留步,容我们兄弟三人,备一席水酒,替两位赔罪。”
雷三笑道:“那倒不必了,我们还有事在身,改日再来叨扰不迟。”
姜宇又道:“不知尊驾可肯告知尊姓大名?”
席玲一听,连忙向雷三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讲,可是雷三却是个生性十分好胜之人,人家对他那样的恭敬,他已经有点飘飘然之意,这时更想趁机炫耀一番,是以立时道:“在下姓雷,名三。”
席玲听得他已然讲了出来,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
而他这“姓雷名三”四个字一出口,长白三魔三个人,也不禁尽皆呆住了。
要知道此际,“雷三”这个名字,名头之响亮,可以说在武林中任何高手之上,那自然是因为席大先生要天下英雄拿他,而且说神君又在找他之故。长白三魔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比起武林中人争相传说的雷三的恶行来,他们简直是如小巫见大巫了。
当下,他们三人,尽皆变色,呆了半晌,姜宇才道:“原来……是雷少侠,今日得以结识少侠,实是……不胜荣幸。”
雷三乃是何等聪明之人,焉有看不出三人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面上变色之理,他立时冷笑一声,道:“说什么荣幸之至,难道你们不怕席大先生,血猿神君,也追上门来么?”
长白三魔听了,一齐苦笑,姜宇道:“这个……这个自然是怕的,但舍命陪君子,我们兄弟三个,今天好歹,也要交阁下这个朋友。”
雷三“咯咯”一笑,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害你们,只盼你们对谁也别提起说见过我。”
姜宇连忙收口道:“自然,自然。”
他正在说着,只见一个壮汉,匆匆忙忙走进来,来到了姜宇身前,道:“大爷,那人不行了。”
姜宇叱道:“少废话,退下去。”
那壮汉后退了一步,道:“他伤得实在太重,小的实在难以救得转他,勉力拖了三四天,已是不易了,二爷、三爷要救他,还是快去下手,不然他就不治了。”
姜宇怒道:“有贵客在,叫你走,可是想找死么?”
那人大吃一惊,不敢再说什么,雷三只觉得好奇,道:“怎么一回事?”
他虽然只是随便一问,但是姜宇却不敢不答,道:“一个小子,曾和我们有梁子,几天之前,给我们找到他在客店中,身受重伤,我们弄了他来,他昏迷不醒,若是我们就此杀了他,却是难快人意,是以想将他的伤养好,再来慢慢地消遣他,却不料他倒好运气,不行了。”
雷三笑道:“原来如此,他既是你们仇人,死了也就算了,何必过份?”
姜宇道:“雷少侠说得是。”
他转过头去,道:“将东方白拖出去,拋在乱葬岗上算了。”
雷三一听得“东方白”三字,不禁陡地一呆,忙道:“什么,东方白?你说的那人叫东方白?”
长白三魔一呆,一时之间,三人脸上,又为之变色。
他们自然听得出,雷三是认得东方白的,但是他们却无法知道雷三和东方白的关系如何。
如果万一,雷三和东方白,竟是好朋友的话,那么他们三人,岂不是糟糕?
姜宇苦笑了一下,道:“正是……雷少侠……可是认得这东方白么?”
雷三苦笑了起来,道:“岂止认得,东方白胸前受伤,是不是?”
姜宇道:“雷少侠说得不错,但雷少侠何以得知?”
雷三“哈哈”大笑起来,道:“说来正巧,他正是伤在我手下的。”
雷三这句话一出口,姜宇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东方白若是伤在雷三的手下,伤得如此之重,那他们当然是仇人了,一连忙讨好地道:“原来这厮和雷少侠也有仇,雷少侠可要——”
但是他的话还未曾讲完,雷三一扬手,已经止住他再讲下去,道:“这倒奇了,这家伙伤得如此之重,怎有命活到今日?”
姜宇谄笑道:“不瞒雷少侠说,我们想先将他救活,再来慢慢地消遣他,是以每日用上好的老山人参熬汁喂他,吊住了他这一口气,是以得以不死。”
雷三道:“原来如此。”
他讲了这一句话,皱起了双眉,像是正在想些什么,长白三魔不知道雷三究竟在想什么心思,也不敢多说什么,顿时静了下来,席玲低声问道:“师哥,这东方白,却是什么人?”
雷三道:“他,据他自称,是烈火神驼的弟子。”
席玲乃是席大先生的女儿,自然知道烈火神驼是何等样人的,是以她一听之后,便吃了一惊,道:“你,你又伤了烈火神驼的弟子,这……这……”
雷三连忙伸手握住了席玲的手,道:“师妹,那是以前的事,是我还未曾再见你之前的事。
席玲急道:“那么?你现在可得设法,将他救转来才好,如果他死了,唉?如果他死了——”
席玲想及,如果东方白死了,那以烈火神驼的性子而论,是定然不肯放过雷三的,那么,天下虽大,雷三实在也无处可躲藏了。
她急得连连顿足,雷三的双眉,皱得更紧,道:“我也是那样想,但是我却不是怕烈火神驼,我只是想,以前的事,不可挽救的,也没有办法了,而可以挽救的,我就该尽自己之力才是。”
席玲听得雷三这样讲法,芳心大慰,忙道:“师哥,你说得对。”
长白三魔在一旁,听得他们两人这样讲法,早已呆了,面上神色之尴尬,实在是难以形容,雷三已然问道:“东方白可还有救么?”
姜宇连忙向刚才来报信的汉子望去,那汉子道:“我看是……不行的了。”
雷三道:“带我去看看他。”
长白三魔忙道:“请,请。”他们三人亲自带着路,雷三和席玲两人,跟在后面,穿过大厅,走了好一阵子,来到一间阴暗无比的房间中。
第二七章 正人君子
那房间分明是间柴房,一大半堆着一段段的松木,一小半上,有一铺炕,那炕也没有烧过,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房中点着一盏灯火如豆的油灯。
长白三魔脸上的神色,更是尴尬,姜宇喃喃地解释道:“我们……不知雷少侠要救转他,是以他一直……屈就此处。”
雷三闷哼了一声,将那盏油灯,取在手中,移近炕去,只见炕上躺着一个人,那人面色惨白,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分明已是个死人了。
席玲一看到那人,便失声叫道:“他死了。”
雷三伸手在东方白的鼻端探了一探,道:“还没有死,但是离死却也不远了。”
他转过头来,道:“你们有什么上好的伤药,快取出来,就算我欠你们的。”
长白三魔忙道:“雷少侠说哪里的话来,只是此处,太以简陋,可要替东方……东方少侠换个地方么?”
雷三笑道:“别说换地方,你们若是动一动他,只怕他立时便断气了,师妹,你将手按住了他百会穴,缓缓运气,度入他的体内。”
席玲点了点头,在炕边上坐了下来,伸手按住了东方白的顶门。
雷三苦笑了一下,道:“真想不到几天之前我伤了他,现在,我却又来救他了,小师妹,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席玲的脸上微微红了起来,那是因为她心中高兴和兴奋之故,道:“我知道,那是为了我,为了你又可以和我在一起了。”
雷三握住了席玲的手,两人默默相望了一会,长白三魔已取了许多伤药来,雷三拣了补血续气的,拣几样,磨成了粉末,又用上佳的老山参为汤,揭开了东方白的牙关,灌了下去。
而席玲则不断以本身真气,度入东方白的体内,一连三天,东方白的双眼,才缓缓张了开来。
在东方白而言,自从受了伤之后,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他的心中,只记得一点,那便是他由凃雪红护送着,正向六盘山去。
而当日,当凃雪红离开客店,来找长白三魔之后,他又昏了过去,这一昏过去,可以说是人事不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姜范等人劫走,也不知道这几天自己是身在何处。
直到雷三和席玲两人赶到了三天之后,他才从那一次漫长的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他一有知觉之时,首先感到的,便是头顶之上,有一股极其柔和的力量,正在被其缓慢轻柔地进入他的体内,令得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之感。
这时,他一点也不觉得痛苦,只觉得他像是躺在云端一样,甚至自己的身子,也是云的一部分,是以轻飘飘软绵绵地,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
他用了好大的劲,才算是将眼皮,微微地抬了一些开来,在那一段的时间中,他心中已经十分清醒了,他在不断地想着,我在什么地方?我已到了家么?
而在他抬开了眼皮,根本还未曾看清的情形之际,他便已所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女口音,道:“师哥,你来看,他酲了。”
东方白呆了一呆,这时在讲话的,自然是席玲,但东方白却是不认得席玲的。他在听到了席玲的声音之后,只是立即想到:自己岂不是回家了,但是为什么自己一有了知觉,不是听到了凃雪红的声音,而是听到了另一个少女的声音呢?
难道凃雪红出了什么意外了?
他一想到这里,心中一急,眼又张开了不少。
这时,他本来应该可以看到眼前的情形的了,可是由于他昏迷得实在太久了,是以他张开眼来,只是看到一些朦胧的影子。
而他想要开口讲话,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耳际又听到了那陌生的少女声音,道:“你醒了,你别急,慢慢再讲话好了。”
东方白眨了几下眼睛,他终于看清那就在他面前的少女了。他看到了一张十分清秀动人的脸,在那张脸上,有一对十分忧郁的大眼睛。
他这时,也发出了声音,道:“我……在……什么……地方?”
席玲忙道:“你别忙讲话,你算是从鬼门关上,回到阳世来了。”
东方白又道:“你是谁?凃姑娘呢?”
席玲不禁呆了一呆,道:“什么凃姑娘?”
东方白急道:“凃姑娘……天一堡的凃姑娘,我是……一直和……她在一起的……”
东方白虽然醒了过来,但是他的身子虚弱之极,这时心中一急,一口气讲了几句话,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又昏了过去。
席玲见他双眼上翻,大是不妙,又叫道:“师哥。”
她一面叫,一面抬起头来,只见雷三站在门口,向她摇了摇手,又做了一个手势,像是说他最好别让东方白看见,席玲连忙会意低下头去,道:“你说的那凃姑娘,她……她……”
席玲根本不知道凃姑娘是什么人,而且她又不是一个善于说谎之人,是以讲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东方白慢慢地喘了几声,道:“她怎……样了?”
席玲只得安慰他道:“她大概很好,我们见到你时,就只有你一个人,不知她在何处,那时,你简直和—个死人是一样的。”
东方白叹了一口气,他心知自己一定是昏迷不醒,许多时候了。
而在这许多时候中,又不知道曾生出了多少意外来,自己再着急,也是没有用处的。
是以他闭目养了一回神,才又睁开眼来,道:“那我现在什么地方?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席玲道:“你现在,是在长白三魔处,我叫席玲。”
东方白将席玲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却立时又闭上了眼睛,在那片刻之间,他心中在想着:莫非我已经死了么?
东方白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那是因为他一听到了席玲的名字,便想到了席大先生的女儿。
然而,席大先生的女儿席玲,又何以会和长白三魔在一起的呢?世上真有那样颠倒的事,东方白会有那种怪异的想法,实在也是不足为怪的了。
可是当他闭上眼睛之后不久,他却又可以肯定自己没有死,他重又道:“席姑娘,那……席大先生。”
席玲忙道:“那是家父,家父和令师烈火神驼,正是至交,我们赶到之际,长白三魔已想将你抛到乱葬岗去了,是我师哥出手将你救转的。”
席玲讲到此处,雷三已向她连连摇手,但是席玲却也向他揺头,表示不明白他的话。东方白“噢”地一声,道:“原来如此,令师兄呢?容我拜谢他相救之恩。”
席玲吸了一口气,道:“师哥,你过来。”
雷三自然明白席玲的意思,席玲叫他不要躲躲藏藏,要他走到东方白的面前来,那是想要东方白知道,他,雷三,并不是专做坏事的。
然而,雷三的心中,不禁苦笑,能够了解到他内心的人,世上可以说只有席玲一个人,除了席玲之外,还有谁知道他的心境,还有谁能原谅他呢?
是以,他也知道,他这时走到东方白的面前去,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所以他仍然呆立着不动。
席玲又叫道:“师哥,你过来啊!”
雷三见席玲执意要自己过去,他不禁叹了一声。
那一下叹息声,一传入东方白的耳中,东方白便已呆了一呆。
接着,雷三已然走了过来。等到东方白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人竟是雷三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定定地望着雷三,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在那一刹间,他的心中,乱到了极点。雷三居然会来救他,那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要说雷三救他,这事难以想像,而且,席玲居然会和雷三在一起,两人居然还像是十分融洽,这又岂是可以想像的事情?
东方白的心中乱成了一片,他心忖:那一定是幻觉,一定是自己的伤势实在太重了,是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的。那一定是幻觉。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不肯再睁开眼来。
但是他的耳际,却又听到了绝不是幻觉的声音,他听得席玲又道:“你看到了,那是我雷师哥,你是伤在他手下的,但救了你的也是他,你明白么?他和我在一起,便不会再做坏事了。”
东方白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而他又听得雷三道:“师妹,不必多说了,他不会明白的,世上没有人会明白的。”
席玲道:“我要使他明白,我要使世上的人,全都明白,我要……”
雷三不等她讲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头,柔声叫道:“师妹,就算世上的人全明白了,那又有什么用?他侥幸没有死,还可以救得活,而更多的人死了,还能活么?我是做了那么多坏事,人家不明白我,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绝怪不得人家的。”
席玲的心中,也感到了一阵伤感,她也长叹了一声,道:“师哥说得是。”
雷三又道:“他现在已然醒转,我们再等几天,等他有起色时,从速离开,那是上策。”
席玲道:“等他再有些起色再说。”
雷三和席玲两人的话,东方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的心中却在想,那不是真的,一定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他闭上了眼,再也不肯睁开来。
席玲一面叹着气,一面仍将手按在东方白的头顶之上,长白三魔也来过几次,将最好的伤药拿来,这样,又过了七八天,东方白已可以站起来了。
学武之人,受了伤之后,最怕是伤势太重,自己难以运气自疗。而伤势再重,一旦到了自己可以运转真气之际,那就好得快了。
东方白在可以行走之后,就盘腿而坐,自行运气,又过了三五天,已经大有好转了。
到了这时,他自然不再以为雷三和席玲在照料他是他的幻觉了,但是,他却一句话也未曾和雷三交谈过,只不过和席玲讲过几句话。
而在他可以走动之后,长白三魔早已让出了最好的地方供他居住,那一天傍晚时分,他正在锦团之上运气,看到席玲走了进来。
席玲来到了他的面前,道:“我们要走了。”
东方白道:“席姑娘,你和雷三——”
席玲摇头道:“我和他的事,连我的父母也不谅解,只有我和他才知道,你不必多提了,我……只不过来求你一件事。”
东方白道:“席姑娘请说。”
席玲叹了一声,道:“我们将……逃避所有人的追踪……但是怕仍是逃不过去,但是我们仍将尽力而为,我请你别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曾见过我们。”
东方白乃是个正人君子,如果他不是的话,他大可以就这样答应一声的,但是,东方白这时,却沉吟了起来,道:“这个……”
席玲忙道:“我知道,他害过你,你心中自然是恨他的,可是,这次在此处,却也是他救了你的,他自然还是对不起你,但以后,我们若是有机会的话,一定补报,绝不敢忘的。”
东方白听出,席玲的话,讲得十分诚挚,他仍是不明白何以席玲这样一个好姑娘,竟会心甘情地和雷三这种人在一起的,他不但不明白那一点,而且,也不明白何以雷三会从长白三魔手中,救了自己。
他叹了一声,道:“席姑娘,我并不是还恨他,更不是想要你们报答。”
席玲忙道:“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东方白道:“若是我……遇到了令尊,令尊问起我来,难道也要我说‘不’字么?雷三乃是令尊通令天下武林人物要擒拿的人物,我只恨自己伤势未愈。”
东方白讲到这里,席玲已是面上变色,失声道:“你,你快别讲下去了。”
东方白摇了摇头,道:“席姑娘,你不必怕雷三听见,雷三是绝顶聪明之人,他焉有不知道我若是伤好了,绝不会放过他之理?”
席玲呆了半晌,突然哭起来,道:“为什么不放过他?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放过他?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肯放过他?”
东方白正色道:“席姑娘,你可知道,这两年来,他在武林中,做了多少坏事?这样的人,人人得而诛之,在武林行侠仗义的人,没有一个会放过他的。”
席玲喘着气,道:“自然,谁若是捉住了他,谁若是杀了他,谁就立即可以声名大噪了,谁就立即可以获得席大先生的欢心,得到极大的好处了,又有谁真是为了什么正义而要杀他的?”
东方白勃然变色,道:“席姑娘,你自己也是被害者之一,何以你竟讲出这样的话来了?”
席玲的泪珠儿,还在不断地落着,可是她却已“哈哈”笑了起来,道:“我是被害者?你错了,你完全错了,他才是被害者,他才是……”
东方白尖声道:“谁才是?”
他这三个字才一出口,“砰”地一声响,房门已被推了开来,东方白陡地抬起头来,只见雷三铁青着脸,正站在门口。
席玲立时转过头去也,也看到了雷三,她的手立时向雷三一指,道:“他……他是被害的人,如果不是我的父亲那样固执,那样——”
雷三不等席玲讲话,便一声断喝,道:“师妹。”
席玲疾声道:“你别阻止我,我要说,我要对他说,我要对所有的人说,我要让天下所有的人全知道,你根本不是坏人,你只不过是……”
席玲只不过讲到这里,雷三便已倏地踏前几步,伸手掩住了席玲的口,同时,他以极温柔极温柔,温柔得听来,像是他感到极度的疲乏一样的声音道:“师妹,别说了,没有人会原谅我的,而我也根本不要别人原谅,只要你能谅解我,我就已经够了。”
席玲默然停了下来,但是她的神情,仍然十分激动,雷三握住了席玲的手,又低声道:“我们走吧!”
席玲不再说什么,跟着雷三,便向外走了出去,东方白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只见他们一出了门口,“飕”地一声,两人便掠了上墙头。
可是,也就在他们两人,刚一掠上墙头之际,只听得一下惊天动地的暴喝之声,震得屋瓦齐皆发出嗡嗡之声,自大门处,传了过来。
这一下暴喝之声,是如此之惊人,东方白伤势只愈了一成,人极是虚弱,刹那之间,震得他坐不稳,身子向下一仆,坐倒在地,只觉得胸口发甜,几乎又要鲜血直喷。
而也就在此际,只见才一掠上墙头的雷三和席玲两人,立时疾退了下来。
他们一退下来之后,一个转身,又直窜进了东方白的房间之中,东方白勉力坐了起来,只见雷三和席玲两人,面色铁青,席玲向东方白望了一眼,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被雷三拉了拉她的衣袖,不让她讲话,两人身形再一闪,便已到了一幅帷幕之后。
而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只听得乒乓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就像是有一块数千斤重的大石,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滚进了这所大宅一样。
而那震耳欲聋的呼喝声,也一直未曾断过,令得东方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东白定了定神,想要勉力站起来,到外面去看个究竟,已听得长白三魔,一齐怪叫起来,道:“神驼饶命,神驼饶命。”
一听得“神驼”两字,东方白的身子,陡地一震,一时之间,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天下神驼,却只有他师父一人。
他连忙叫道:“师父。”
他那一下叫声,已然是竭尽所能的了,但是他重伤未愈,所发出的声音,能有多大?而外面的声音,如同狂风怒涛一样,他那一下低低的呼声,如何能传到外面去?他叫了两声,已是气喘不已,未能再叫下去,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得背后传来了雷三的声音,道:“不错,是你师父烈火神驼来了,你要记得,我就在你的身后,若是你一说出我在这里,那先死的是你,我就算为神驼所擒,还可以转念逃走的。”
东方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过头看去,他本来是坐在床前的,这时,床帐已被放了下来,雷三的声音,就从帐后传了出来,那么,他一定是从帐幕之后,来到了床上了,东方白的心头,一阵乱跳,只所得外面,烈火神驼仍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在怪叫道:“你们要饶命?我的徒儿死在你们手中,却叫谁饶命?”
想是烈火神驼,已出手抓住了两个人,是以只听得两个人在怪叫,只听木骷髅的声音传了过来,道:“神驼放手,令徒没有死,神驼别误听传言。”
烈火神驼道:“什么?东方白没有死?”
木骷髅的喘气声,也清晰可闻,他道:“没有死,真没有死,正锦衣玉食由我们供养着。”
烈火神驼怒道:“他奶奶的,你们想骗我?”
木骷髅忙道:“神驼,你立时可以见到他的,我们如何骗得了你?”
只听得烈火神驼喝道:“带我去见他。”
木骷髅则连声道:“是,是。”
他第一个“是”和第二个“是”之间,虽然只是极短的时间,但是已然近了许多,可见得他是飞也似向前,掠了出来的。
而转眼之间,便听得“砰”一声响,一股劲风过处,门已倒了下来,木骷髅已奔进了房来,紧跟在木骷髅之后的,正是烈火神驼。
烈火神驼可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他的两只手都没有空着,左手提着金骷髅,右手抓住了玉骷髅,两人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烈火神驼一进来,自然立时看到了东方白,可是他看到东方白之后,却不禁陡地一呆。
要知东方白伤得将死,好不容易从鬼门关上,溜了回来,到现在伤势略有起色,自然是形容憔悴,面色苍白,瘦得十分难看,是以烈火神驼在一看之下,只不过依稀辨出了他的一个轮廓而已。
他瞪着眼,问道:“你是东方白?”
东方白忙道:“师父,是我,师父,你怎么认不得我了?我伤得十分重——”
东方白的话未曾讲完,烈火神驼已然一声怪叫,双手一松,任由金骷髅和玉骷髅两人,“砰砰”跌在地上,道:“果然是你,你怎地没有死?那凃姑娘说,你伤在席大先生的逆徒雷三这臭贼手下,又被长白三魔弄走了,何以你竟然没有死?”
第二八章 得饶人处且饶人
东方白一看到了师父,简直就像身在梦中一样,他本来绝不知道师父是何以会来的,直到听得自烈火神驼的口中,讲出了“凃姑娘”三字来,他心中才恍然大悟,暗忖:原来是凃雪红去报的信。
他忙问道:“师父,那凃姑娘呢?”
烈火神驼道:“和你师娘在一起。你伤得厉害,让我来看看……”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搭住了东方白的脉门,不住揺头,同时咬牙切齿,道:“等我捉到了雷三这臭贼,不等将他送给席大先生,便将他撕碎了事。”
东方白深吸了一口气,道:“师父,那却是你的不是了,雷三是席大先生的门人,席大先生已请天下武林人物帮忙捉拿他,若是你竟将他杀了,那么,置席大先生于何地?”
烈火神驼挥着手,道:“偏你有这许多花样,反正我也找不到他,走,咱们回六盘山去。”
烈火神驼将东方白扶了起来,这时候,东方白的心中,紧张到了极点。
他坐在床前,为躲在床上的雷三威胁,但他只要离开半步,有烈火神驼这样的高手在侧,他就可以不怕,是以他一被扶了起来,便立时道:“师父,我的背后……”
烈火神驼向东方白的背后一看,道:“你背后?没有什么啊?”
东方白勉力一提气,陡地向前,跨出了半步,身子已摇摇欲倒,但是他还是叫道:“师父,他在床上。”
烈火神驼在突然之间,听得东方白这样没头没脑地叫了一句,不由得陡地一呆,道:“谁在床上?”
东方白急叫道:“雷三。”
烈火神驼一声大喝,“呼”地一抓,便向前抓了出去,“嗤”地一声响,便已将帐子,抓下一大幅来。
可是,床上却并没有人,而帐子的后半面,却有一个大洞,原来雷三早已走了。
东方白又叫道:“席姑娘!席姑娘!”
可是他却也得不到席玲的回答,显然,席玲是和雷三一齐走的,东方白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但却知道他们一定未走远。
是以东方白忙道:“师父,雷三刚才还在这里,他一定走不远的,你先别理我,快去捉他,将他交给席大先生,不令他再在武林作恶。”
烈火神驼大叫一声,道:“你说得是。”
他转过身来,向愁眉苦脸,呆立在旁的长白三魔叫道:“你们可听到了?快去找雷三,带着你们的虾兵蟹将一起去找,要是找不到,剥你们的皮。”
长白三魔面对着烈火神驼这样个煞星,如何敢说半个“不”字?立时向外奔了出去,刹那之间,只听得人声此起彼伏,又有急骤的马蹄声,四下奔了开去,烈火神驼也奔了出去。
又过了不多久,宅屮渐渐諍了下来,想是宅中找不到,找的人全四下追出去了。东方白心中十分高兴,因为他又有了凃雪红的信息,知道凃雪红并不是完全不理自己的死活。
凃雪红如今在六盘山,自己只要一回去,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东方白想到这里,只觉得一丝甜意,自心底直泛上来。
可是也就在此际,他突然听得梁上,传来了“嘿”地一下冷笑声。
一听到了那下冷笑声,东方白的心中立时一凉,他连忙抬头看去,只见一条人影,自梁上飘然而下,同时,听得席玲叫道:“师哥。”
而这时候,东方白也已看清,自梁上落下来,落在自己身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雷三。
雷三的面色,十分阴沉,他才一落了下来,手便已扬起,但是席玲的那一下叫唤,却使他的手停在半空之中,只听得他阴森森地道:“师妹,刚才若不是我见机,我们已经死在烈火神驼手下了,这家伙留下何用?”
他一面讲,一面又扬起手来,席玲一耸身,也自梁上跃了下来,她一跃下来之后,便拉住了雷三的手臂,急道:“师哥你答应过我,不再杀人的。”
雷三顿足道:“师妹,你不知世途险恶,你要知道,你不杀人,人家就杀你了。”
席玲摇头道:“他一点力道也没有,怎能杀我们?”
雷三道:“可是他刚才向烈火神驼泄露我们的行踪,就是存心要害我们。”
席玲苦笑了一下,道:“师哥,你过去害了那么多人,如今也难怪人家想害你的。师哥,你答应过我的,见到我,我们在一起,你就不再害人,莫非你忘记了么?”
雷三呆了半晌,长叹了一声,扬起来的手,终于又慢慢地垂了下来。
在刚才那一段时间中,东方白一声也不出,只是紧紧地闭着眼,他重伤未愈,雷三要打死他,他可以说绝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而且,他也根本不信像雷三这样的人,会听席玲劝说而放过了自己,是以他自忖这次,一定是大限难逃了,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拳,手心中已沁出了不少冷汗来。
可是,出乎东方白的意料之外,雷三竟然接纳了席玲的劝说,东方白虽然闭着眼,但是也可以觉得出,雷三在叹了一口气之后,扬起的手,已然垂了下来。
他连忙睁开眼来,只见雷三仍然在他的身前,瞪大了眼望着他,冷冷地道:“你听到了,我对师妹说过,我从此不做坏事,而我也说得出,做得到,你若是再不肯高抬贵手,我可也没有办法了。”
东方白本是天性十分淳厚之人,一听得他那样讲,他心中也是好生感触,苦笑了一下,道:“你……你……”他连讲了两个“你”字,却又实在没有什么话可以和雷三说的,是以只得道:“你……准备上哪里去?”
雷三一声冷笑,道:“被你泄露了我们的行藏,我们能够逃出性命,已然是上上大吉了,还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么?”
东方白叹了一声,道:“雷朋友,以你在武林中的声名而论,若是你和我易地相处,你肯放过我么?”
雷三一声冷笑,道:“那么你现在呢?现在你为什么问我到什么地方去?”
东方白的心中,也感到十分茫然,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叹了一声,道:“现在,我至少已相信你不再作恶的决心,可知你天性,不如传说之甚。”
雷三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多谢你了,我绝不是什么好人,我说不杀你,就不杀你,你也不必曲意向我讨好。”
东方白一听,苍白的脸上,顿时红了起来,道:“雷朋友,你这话可错了,难道你以为我竟是临危变意,向你讨好么?”
雷三冷笑不语,席玲催道:“师哥,我们快走吧!”
雷三拉着席玲,向外走出了两步,可是他们还未到门口,便又听得人声渐近,同时听得烈火神驼大呼小叫之声,雷三的面色一变,立时又退了回来。
当他和席玲又退到东方白的身前之际,烈火神驼的呼叫声,简直已来到了门口了。
雷三忙向上指了一指,席玲也立时会意,两人身形拔起,又向梁上躲去,席玲还叫了一声,道:“东方——”
可是她却只叫了两个字,便突然没有了影子,东方白抬头看去,只见雷三捂住了她的口,不让她出声。
席玲在这时叫东方白,当然是要东方白再为他们保守秘密,别告诉烈火神驼,说他们躲在梁上。
但是雷三的性子却十分倔强,他却不要席玲开口求人,是以不让她将话讲完,便捂住了她的口。
东方白看他们两人,已在梁上躲好,这才又俯下头来,其时烈火神驼的声音,已到了门口了,只听得他厉声喝道:“我限你们三个王八,三天之内,替我找到雷三,要不然,我剥你们的皮。”
接着,便是木骷髅结结巴巴的声音道:“神驼明鉴,雷三十分狡猾,席大先生要普天下武林人物捉拿他,尚且没有信息,我们三人,在三日之间,怎能找得到他,尚祈神驼——”
木骷髅的话还未曾讲完,“砰”地一声响,旁门已被烈火神驼一脚踢了开来。
烈火神驼走了进来,才转过身,对诚惶诚恐,站在门外的长白三魔道:“我叫你们三日之内找到雷三,你们就得找到,若是再度找不到时,那趁早收拾细软,远走高飞,别叫我撞见。”
烈火神驼性子虽烈,但是他却也是十分明理之人,他给木骷髅一讲,知道自己限他们三人,在三日之内捉到雷三,确然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但是他却又不想改口,是以才在话中,指点了长白三魔一条生路。
长白三魔一听,又是难过,又是高兴,他们难过的是多年来在长白山下的基业,自然不能再保存了,但是高兴的却是性命倒可以保得住了。
他们三人,诺诺连声。
烈火神驼向东方白看了一眼,道:“替我准备四匹好马,一辆车,快些。”
长白三魔又连声答应着,退了开去。
烈火神驼来到了东方白的身边,道:“我们回去吧,你师娘在等着你哩!”
东方白实在想抬头向梁上看一眼,但是他却知道,这时若是向梁上一看,那不啻是在告诉师父,梁上大有古怪,那雷三也一定走不脱了。
究竟是不是应该放过雷三,东方白的心中,还是十分矛盾,委决不下的。
雷三做过那么多坏事,这样的坏人,就算他以后决定不再做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理他以前的恶行了呢?当东方白想到这一点时,他手指几乎就要扬了起来,向梁上指去了。
但是,他突然又想到,江湖传说,雷三最大的一件恶事,便是淫辱了席大先生的爱女。
但是如今,看来却截然和传说的不同。
若是说,要为了替席玲报仇,而杀了雷三的话,那更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了。
东方白的心中,乱成了一片,是以连得烈火神驼在叫他走,他也未曾听见,而他自顾自地想着,又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烈火神驼听得东方白无缘无故地叹了一声,他不禁一呆,道:“你叹什么气?”
东方白这才一怔,道:“没……没什么。”
烈火神驼道:“我已命那三个王八羔子去备车了,我们走吧!”
东方白心中,又长长地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跟着烈火神驼,便向外走去,走到了门口,他才回头,向梁上望了一眼。
雷三和席玲两人,虽然躲在梁上,但是只要抬头一看,就可以看见他们的。东方白一抬头,只见雷三的面色青白,阴森得可怕,而席玲虽然苍白,面上却充满了感激的神色。
东方白只看了一眼,便走出屋子去了。
而当他跟着师父,来到大门口之际,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由四匹骏马拉着,早已停在门口,长白三魔一看到烈火神驼,便点头哈腰,道:“可要我们三人,替神驼赶车?”
烈火神驼“呸”地一声,道:“看到你们这三个王八羔子便作呕,还要你们赶车?”
他扶着东方白进了车厢,挥起鞭子,四匹骏马撒开蹄子,向前疾驰而去。长白三魔见送走了烈火神驼,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自去收拾细软,从此销声匿迹不提。
却说烈火神驼赶着车,一直向前飞驰着,一直到天黑,也不休息,连夜赶路,到了第二天清早时分,只见一匹快马,迎面而来,转眼之间,便在马车旁边,擦了过去,烈火神驼也未曾注意马上是什么人。
但是那匹马直奔出了两三丈之后,却被马上的人,硬生生地勒住。
同时,听得那人叫道:“驼子,是你么?”
烈火神驼一听,连忙勒住了缰绳,转过头来,怪声叫道:“猴子,原来是你。”
原来马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血猿神君。
血猿神君一看到了烈火神驼,嫌勒马转头太慢了,只见他一声长啸,身形倒拔了起来,在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半圆,一下子翻到了烈火神驼的身前。
烈火神驼“哼”地一声,道:“猴子,你在我面前卖弄这些作甚?”
血猿神君苦笑道:“驼子,亏你还有心情说笑,你可知道我是被谁逼到关外来找你的?”
烈火神驼听了,不禁一呆。不但是烈火神驼一呆,连在车厢中的东方白,也是一呆。
东方白已然知道来的是谁,而血猿神君的武功之高,天下知名,有什么人能逼他到关外来找人?烈火神驼一呆,便立时道:“是谁?快说,别卖关子。”
血猿神君叹了一声,道:“除了他还有谁?”
血猿神君这句话才一出口,烈火神驼的面色,突然变了,他道:“难道……难道是东方霸主?”
血猿神君道:“正是,他在六盘山竹林中等你,说正等你回去,有事找你。”
烈火神驼的身子,把不住发起抖来,他怪声叫道:“他找我?他……找我?不行,就什么也不行,绝对不行,不行。”
他倒像是知道东方霸主找他,是为了什么事一样,是以连连声说“不行”。
血猿神君也听出了这一点,道:“这魔头找你,有什么事情?”
烈火神驼突然大怒,道:“与你何关?”
血猿神君吃了一惊,但是他却是知道烈火神驼脾气的,是以也不发怒,只是道:“驼子,你——”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更是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听得烈火神驼一声怪叫,道:“猴子,我和你是好朋友,是不是?”
烈火神驼和血猿神君两人,虽然一正一邪,但是两人肝胆相照,却是交情极深,血猿神君一听得烈火神驼那样问自己,不禁火往上冲,骂道:“你好好的,我和你做了几十年的朋友,你今天倒问出这等话来。”
烈火神驼吸了一口气,道:“那就好,猴子,如今事情危急,非同小可,我要快快赶回去,东方白身受重伤,就在车中,要烦你照顾,你们切不可再回六盘山来,不然,我做鬼也不饶你。”
他那几句话,听得血猿神君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而烈火神驼话一讲完,突然之际,身形拔起,自车座上直弹了起来。
他弹高了丈许,双臂一振,身形斜斜落下,恰好落在血猿神君骑来的那匹马上,只听得那马一声长嘶,已被烈火神驼拉转了马头,向前疾奔而出,转眼之间,已然奔得看不见了。
这几下变化,当真是兔起鹘落,快到了极点,血猿神君虽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也被他闹了个手足无措,只叫得一声,道:“驼子,你疯了?”
—他那一句话,当然得不到烈火神驼的回答,因为烈火神驼早已去远了
而在这时,东方白也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叫道:“师父,师父。”
血猿神君道:“你师父早就走了。”
东方白急道:“那我们快去追他。”
血猿神君苦笑道:“去追他?你没听得他刚才说什么?我可不想他做鬼也不放过我。”
东方白道:“不行,我一定要回六盘山去。”
血猿神君的心中,也觉得烈火神驼不让东方白回六盘山去,那实是令人奇怪之极的事情。
但是他见多识广,心知神驼既然吩咐得如此严重,必然其中大有原因,自己实是不能不听。
是以他听得东方白说一定要回六盘山去,他面色一沉,一张长脸,变得难看之极,道:“不行,那可由不得你来作主。”
东方白听得血猿神君这样讲法,心中的着急,实在是难以形容。
刚才,血猿神君和他师父所讲的话,他是全听到了的,而他的师父去得如此之急,他自然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他是个血性汉子,师父有急事,要叫他远远逃开去,那实是比死了还难过。
而且,他还有第二个原因。他知道,凃雪红在六盘山,如果不让他回六盘山去,那岂不是要不能再见到凃雪红了么?
是以东方白一步跨出了车厢来,他伤势极重,一步跨出之后,站立不稳,“叭”地一声,倒在地上。
血猿神君一呆,惊道:“你作什么?”
东方挣扎着爬了起来,道:“你……不带我回六盘山,我……自己去。”
他跌跌撞撞,向车座走去,可是走到了车前,已是气喘如牛,扶住了车辕,想要爬上车座去,也只比登天都难。
血猿神君“哼”地一声,道:“东方白,别说你如今身受重伤,就算你武功全在,你拗得过我么?”
东方白喘着气,道:“我是拗不过你,但是你若不带我回六盘山去,我立时自断经脉而死。”
血猿神君听了,不禁大吃一惊,直跳起来,道:“有话好商量。”
血猿神君和烈火神驼的交谊极深,武林之中,也只有他知道烈火神驼和烈火夫人,以及东方白三人间的微妙关系。
他更知道,烈火神驼和烈火夫人,虽然只是挂名夫妻,但是烈火神驼对这个挂名妻子的情意之深,实是已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东方白在烈火神驼的心目中,地位也极其重要,如果东方白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自己以后,也别想再见烈火神驼的面了。
是以,他立时口气软了下来,唯恐东方白真的寻了短见。
东方白仍然喘着气,道:“那你就送我回六盘山去。”
血猿神君顿足道:“唉!驼子刚才临走时说的话,你难道没有听到么?”
东方白道:“我自然听到,但是神君,你可知道,师父是怕我去犯险,但我怎能不去?”
血猿神君心中却知道,烈火神驼绝不是怕东方白去犯险,而是他根本不要东方白和东方霸主见面。
因为东方霸主,才真正是东方白的父亲。
而烈火神驼是绝不愿东方白知道这一点的,所以,烈火神驼才不让东方白回六盘山去的,当下,血猿神君苦笑着,道:“你若是执意不肯听时,那我也无法可想——”
他在讲到“无法可想”四字之际,摊了摊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可是,他手才一向外摊出,突然间,中指已倏地向外点出。
随着他手指向外的一点,“嗤”地一声响,一股劲风已然疾射而出,别说东方白此时,武功全失,就是他还有一身武功,血猿神君出手如此之意外,他也是逃不过去的,刹那之间,他的“肩井穴”,已然被血猿神君以“隔空打穴”之法封住。
而血猿神君一得手,顿时一跃向前,中指连弹了六七下,又封住了东方白的几处要穴,令东方白再也不能自断经脉而死。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好了,我抱你上车,自会送你到该去的地方去。”
东方白心中怒极,可是他被封住了七八处穴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得怒瞪着血猿神君。
血猿神君一伸手,将东方白抱了起来,一面还在道:“你不必瞪着我看,我不带你去六盘山,是听你驼子师父的话,你要怪,只管怪你师父好了。”
东方白此际,心中又怒又乱,暗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任由血猿神君将他抱进了车厢之中。
他进了车厢之后,血猿神君便将车门关上,车厢之内,十分黑暗,几乎立即地,他便觉出车身震动了起来,血猿神君已赶着车,向前而去了。
东方白也不知道血猿神君要将自己带到么地方去,因为接连十来天,他根本未能出车厢半步。
仍是在这十来天中,他却一点也没有吃苦,血猿神君服侍得他十分周到,每当他进食之际,便将他穴道解开,但仍扣住了他的脉门。
而且,东方白也知道,在这十来天中,血猿神君赶着车,着实到了不少地方,会见了不少武林高手。
血猿神君去见那些武林高手,也全是为了东方白。东方白在车厢之中,虽然不知道血猿神君见的是些什么人,但血猿神君在和那些武林高手打交道时所讲的话,他却全是听得到的。
血猿神君软求硬逼,或是口出恶言,或是许下报酬,在这十来天中,不知为东方白要了多少治伤培元的灵药,都一股脑儿给东方白服了下去。
是以,在这十来天中,东方白的伤势,实是大有起色。可是他究竟已到了什么地方,他却不知道。
第二九章 百年巨莲舍不得
那一天,东方白在车厢中,从镶着明瓦的车窗上,已铺满了一层灰色,看来已然是黄昏时分了,东方白只觉得在疾驰中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迅速传了过来,等到马蹄声突然停止之际,只听得一人道:“来者何一一”可是那人只讲了三个字,下面一个“人”字还未曾出口,便听得他一声低呼,道:“尊驾……可是血猿神君么?”
血猿神君那一副尊容,在武林中,也可以说是独一无二,自然容易被人认出。
只听得血猿神君沉声道:“正是。”
东方白听得那样的对答,也不感什么兴趣,因为在这十来天里,他听得太多了,心知一定又是血猿神君找到了什么武林中人,在向人家要灵丹妙药了。
东方白心中暗忖着,只听得那人又道:“不知神君前来,有何贵干?”
血猿神君道:“我想见一见贵庄强庄主。”
那人道:“寒月庄和阁下素无往来,不知阁下有何事要见强庄主?”
一听得那一句话,在车厢中的东方白,不禁陡地一震,寒月庄强庄主,那自然是冷面阎王强月寒了。而寒月庄在武林中也极其有名。
但是,听得东方白心震的,倒绝不是因为寒月庄主,冷面阎王强月寒是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他是因为那寒月庄是在六盘山的北麓,和他师父烈火神驼所居之处,虽然山途遥远崎岖,但却也算是十分近了。
东方白已觉出自己的伤势,已愈了三四分,如果他有机会逃走的话,要回到师父的身边去,那绝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虽然他的伤势未愈,行动不便,但是至多在山中跋涉六七天,也就可以回家了。
东方白一想及此,心中不禁狂跳了起来。
只听得血猿神君的声音,已经显得十分之不耐烦,但是他还勉强遏着性子,道:“我有一位好友有徒弟受了重伤,想向强庄主求一颗寒月庄珍藏的百年巨莲的莲子,给他服了,好令他快些复原。”
那人立时道:“神君,武林皆知那巨莲百年一熟,强庄主在二十年前,才得了七颗,你向强庄主求取这样珍贵的物事,不是强人所难么?”
血猿神君怒道:“你又不是强庄主,怎知他不肯?我要见强庄主,你去不去通报?”
那人也怒道:“不去通报,你又怎地?”
讲到这里,东方白只听得“拍”地一下鞭响,接着便是那人的怪叫声和坠地声,显然是血猿神君已然用了赶车的鞭子将那人从马上抽了下来。
而车子也立时向前,直冲了过去,东方白心中暗忖,他们起冲突越大,自己便越有逃走的机会,可是如何才能解开穴道呢?这时,只听得人声嘈杂,喝骂之声,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而马车这时,也分明是在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路上疾驶,车轮碾在青石板上,发出惊心动魄的辚辚声来,等到喝骂声渐渐由四面八方传近之际,只听得血猿神君发出了一声大喝。
随着那惊天动地的一下大喝声,车子陡地停了下来,而所有的人声,马蹄声,也一齐静了下来。
刚才是那样地喧声震天,现在又变得如此之寂静,令得东方白的心,突然向下一沉。
而就在他心向下沉间,只听得“嘿嘿”两下冷笑声,自远处传了过来。
那两下冷笑声,实实在在,给人家以冰也似的感觉。
东方白只觉得像是有人在自己的耳际,重重地打了两拳一样,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不由自主间,打了一个冷战。
接着,只听得极其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传了过来,东方白只觉得车子在震动,而那四匹骏马,也无故嘶叫起来。
血猿神君直到此际,才开口道:“强庄主,这便是寒月庄的待客之道么?”
东方白心中“啊”地一声,心道:“那是寒月庄主冷面阎王来了。”
只听得那种难听之极的冷笑声,又响了起来,但这一次,已近了许多,离车前至多只有丈许了。
同时,只听得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血猿神君,若是你想在寒月庄撒泼,那你可打错主意了。”
血猿神君冷笑道:“强庄主,我是带着一个受伤者,求百年巨莲子来了,给与不给,全在于你,为何口出恶言?”
那阴森森的声音又道:“你倒想得不错,那百年巨莲的莲子,百年一熟,总共才有多少?若武林中人,个个都像你那样,带着伤者到我寒月庄来,我就算年有收成,一收成担,也是不够。”
血猿神君却不再发脾气,只是陪着笑,道:“嘿嘿!强庄主,我这情形,却有些不同,我这位伤者,却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东方白在车厢之中,听到这里,心中不禁苦笑。
他心想,自己或者可以被称为“大有来头的人物”,因为烈火神驼的徒弟这个身份,在二三流的武林中人听来,是已然会肃然起敬的了。
但是,在寒月庄主这样一流高手的面前,那又起得了什么作用。
他一面苦笑着,一面只是在盘算自己可有什么机会逃走,要是血猿神君和强月寒动起手来,那么他就有溜走的机会了。
他翻身坐起,顶开了车厢前面的小窗,向外看去。
只见血猿神君身形一闪,已然从车座之上,跃了下来,而那寒月庄主强月寒,不但讲话的声音,阴森得可怕,而他面目之阴沉,更是令得人见了之后,忍不住要打上几个寒战。
他瘦削无比,面颊连脑,根本没有一丝肉,而他的皮肤,却是深灰色的,口唇则作浅灰色,一点血色也没有,看来十足是一具僵尸。
他本来是站在车前的,血猿神君一跃下来,他身形仍然笔也似直,但是身子飘飘,却已滑开了四五尺。
血猿神君站定之后,道:“你别走,我讲这伤者的来头你听听。”
强月寒冷然道:“你只管说好了。”
血猿神君摇头道:“可是不能给别人听到,这却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东方白听得血猿神君那样说法,心中不禁陡地一动,暗忖这是什么话,自己还有什么惊人的来头,而且还是天大的秘密?
可是他只是这样想了一想,便立时哑然失笑,心想那一定是血猿神君的绝招,且听他捏造些什么,来骗强月寒,但只怕不论他说什么,要骗得强月寒拿出百年巨莲子来,却不是易事。
他伏在窗前,向外看着,只见强月寒皮笑肉不笑地发出了两下干笑声,道:“血猿神君,你当我是三岁孩儿,会附耳过来,听你胡诌,却被你暗算么?”
血猿神君摇头道:“强庄主,你错了,这样不能信人,如何称一流高手?你若是怕我暗算,我可以给你先握住了腕脉。”
血猿神君伸出手去,别看强月寒一直站立不动,但是动起来,却是极其快疾无比,血猿神君才一伸出手来,强月寒的衣袖,便“呼”地卷了起来,他的袖角,将血猿神君的脉门卷住。
紧接着,他五指也搭了上来,已将血猿神君的脉门扣住,这令得东方白大吃了一惊,但是血猿神君却若无其事,道:“现在你放心了?”
强月寒道:“好了,你说吧!”
血猿神君伸过头去,在强月寒的耳际,讲了两句话。他这两句话,讲得十分低,除了强月寒一个人之外,可以说再也没有人听得到。
只见强月寒面色陡变,道:“真的?”
血猿神君道:“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强月寒呆了半晌,道:“那么,请进敝庄来,自当将巨莲莲子奉上。”
血猿神君笑道:“强庄主真是慷慨,救伤之情,我想那人一定是感激在心的。”
强月寒苦笑着道:“那是小意思,不敢望报。”
他松开了血猿神君的手,血猿神君身形掠起,到了车座之上,强月寒也掠了上来,和血猿神君并肩而坐,车子立时又向前驰了出去。
东方白这时,心中竟是好生奇怪,因为他不明白血猿神君究竟向强庄主说了一些什么,令得强庄主立时便肯以珍贵无比的巨莲莲子相赠。
车声辚辚中,车子已驶过了寒月庄一入口处的大广场,在一所巨厦之前,停了下来。
东方白被血猿神君扶了下来,他才一下车,便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之感。
那自然是因为寒月庄十分怪诞之故,寻常那样大的庄园,总是花木扶疏,小桥流水,十分雅致的,但是寒月庄上,放眼望去,却是不见一花一草,只见到处全是形状怪异的石头。
那些石头,也不知强月寒是从哪里搜罗来的,有的漆黑,有的赭红,奇形怪状,嶙峋嵯峨,除了怪石之外,便是枯木,也是有的似禽,有的似兽,说不出来的怪异。
东方白一出了车厢,强月寒一双碧光闪闪的眼睛,像在他的身上,不住打转,看得他十分不自在。
但是强月寒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前引路,不一会,便到了大厅之上。
强月寒这才道:“神君,巨莲莲子,需要件活物的鲜血作引,一起吞服,才具妙用,那几件活物,搜寻起来,最快也得五七天之久。”
血猿神君道:“那不要紧,我们在贵庄之上,盘桓几天,强庄主谅必不致逐客。”
强月寒勉强笑着道:“这个自然……但是在下却有一个不情之请。”
血猿神君道:“不相干,庄主只管说。”
强月寒道:“敝庄上有些事,不想让外人知道,两位最好不要乱走,更不要向下人问话。”
血猿神君笑道:“强庄主只管放心,你只要拨一个院子给我们俩住,我们足不出户如何?”
强月寒连声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他双掌互击,立时有两名壮汉,走了进来,强月寒吩咐道:“将这两位贵客,带往小翠阁去安歇,不可怠慢,小心伺候。”
那两人躬身答应,血猿神君和东方白两人,跟着他向外走去,穿过了不少房舍,来到了一个小湖旁边,那湖水约有两亩方圆,湖水碧也似绿,看来十分怪异。
而在湖中心,有一个水阁,造得十分精致,那两个壮汉跃上了湖边的一个小舟,解开了缆,才道:“两位请上船。”
血猿神君“啊哈”一声,道:“这倒好,岂不是将我们软禁起来了?”
那两个壮汉,却是如同未曾听到血猿神君的话一样,一声不出,血猿神君扶着东方白,跳上了船,两个壮汉划着船,直向湖中心的水阁而去。
那两个壮汉的臂力十分强,运桨如飞,船去如矢,不多久,便已停靠水阁,四人一齐走了上去,早有四个家丁模样的人一字排开,垂手侍立。
那两个壮汉,照强月寒的话吩咐了那四个家丁,四人诺诺连声答应着。那两个壮汉跳回船上,立时又划了回去
血猿神君早已打量了那水阁一遍,那水阁一共两层,不但造得精巧,而且陈设也十分华丽,只不过若是没有船的话,却是难以离开半步。
血猿神君的心中,本当十分有气。
因为他已经答应过强月寒,决不乱走,但是强月寒还是将他送到了这等地方来,那未免太小气一点了。
但是血猿神君一想到自己有求于人而来的,也就心平气和起来。倒是东方白,一看到自己被送到了这样的一个水阁中来,不禁暗暗叫苦。
他在一听说自己要在寒月庄上住上几天时,心中还在暗自高兴,因为他想,这样一来,他更有机会离开血猿神君,翻过山去见师父、师娘和凃雪红了。
但是,如今却被置在一个这样四面是水的水阁之中,如何可以离去?
他心中暗叹了几声,也不说什么,那四个家丁,倒将他们两人,服侍得十分周到,不一会就端了上好的酒菜来,吃完后,已是掌灯时分了。
那四个家丁又将他们引到楼上的卧房之中,两人的卧房相对,东方白一进了房,便倒在床上,心头烦闷,只觉得倦意无比,可是却又合不上眼。
他勉力逼自己合上眼,但一合上眼,便看到凃雪红的倩影,他索性翻身站了起来,推开了窗子,向外望去。
只见在月色之下,那湖水的颜色,更是怪异之极,竟像是一块硕大无朋的冻石一样。
东方白望着湖水,不禁叹了一声。
东方白刚叹了一声,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东方公子,为何长叹?”
东方白在那一刹间的吃惊,实是难以形容的,他身子猛地一震,身子向前一仆几乎跌倒,他连忙伸手,扶住了窗槛。
而那时,他身后的声响也响了起来:道:“东方公子,抱歉得很,冒昧而来,可是令你吃惊了。”
东方白吃惊当真不小,但是这时,他已听出,那人绝不像对自己有什么恶意,是以他略定了定神,慢慢地转过身来。
而当他转过身来之后,他更是讶异了。
原来,站在他房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寒月庄庄主强月寒。
想起自己刚才一惊如此,东方白不禁十分尴尬。
“原来是强庄主,不知强庄主前来何事?”
强月寒的面目,仍然十分阴沉,但是却可以看得出,他是竭力在讨好东方白,只听得他道:“服那巨莲莲子所需的各物,已着人去准备了,在下略通医理,想替东方公子,先来切一切脉。”
东方白刚才,也曾问过血猿神君,究竟对强月寒说了一句什么话,才令得强月寒立时答应的,但是血猿神君却是避而不答。
这时,东方白心忖,看强月寒的模样,像是一心想巴结自己,那自然是血猿神君对自己的来历,捏造得十分惊人之故了。
那么,自己倒也必需预定自己的“身份”,免得使血猿神君的骗术泄露出破绽才好。
是以,他装出一副淡然的神气,道:“如此有劳强庄主,愧不敢当。”
强月寒客气了几句,东方白伸出手来,强月寒搭住了他的脉门,半晌,才道:“公子的伤势十分重,但服下巨莲莲子之后,三日之内,定可复原了。”
自从中了雷三的暗算之后,东方白简直就如同废人一样。
此时一听得至多十日,便可完全复原,他心中自是十分高兴,忙道:“多谢庄主。”
强月寒站了起来,搭着手,来回地走着,看他的样子,像是要说什么,但是又不敢说出来一样。
东方白见了,便道:“强庄主,巨莲莲子来得如此不易,蒙你慨然相赠,你如果心中有什么为难之事,只管说出来听听。”
强月寒一听,他阴沉无比的脸上,居然出现了笑容,“东方公子,我正有一件事,想要请尊大人助一臂之力的。”
东方白陡地一呆,暗忖这是什么话?要我的父亲帮忙?我是一个孤儿,生身之父是什么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才好?
东方心忖,那一定血猿神君胡乱说了一个极有来历的人,作为自己的父亲来骗强月寒之故。
东方白是一个天性纯厚之人,他也不会佯作答应,来敷衍对方,是以觉得十分为难,道:“原来……如此,但是……家父……”
他不会说谎,讲到这里,已然红了脸,讲不下去了。可是强月寒却像是全然未曾注意到他的容态,反倒陪笑道:“是,是,你说得不错,他老人家自然不同普通人,我也不敢有事请求他,只请东方公子方便的时候,在他面前略提一二就可以了。”
东方白此际,心中实是奇怪不已,心想寒月庄主冷面阎王,已是天下一等一的高人,何以他这时提到自己那莫须有的“父亲”之际,神情竟是如此惶恐?
不知血猿神君究竟捏造了什么人是自己的“父亲”,真是使人难以想像?
他其势不能再推搪,是以只得道:“那倒……可以的,不知强庄主有什么事?”
强月寒苦笑了一下,道:“不瞒东方公子说,我所练的内功,是极其阴柔的一种,早半年,我练功之际,一时不察,真气走入道——”
强月寒才讲到这里,东方白已然大吃了一惊,道:“那你……岂不是走火入魔了,可是——”
要知道走火入魔之人,重则全身僵硬,不能动弹,轻的也要半身不遂,但是强月寒自表面上看来,却是好端端地,丝毫也看不出什么来。
强月寒又苦笑了一下,道:“当我觉出不好,立时强运内力,硬生生地将那股走入道的真气,逼入了手少阳焦经之内,聚于‘肩骱’‘天骱’两穴之间,总算避免了走火入魔而死。”
东方白“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不是庄主内功深湛,也难能如此。”
强月寒道:“东方公子千万别赞我,这件事发生至今,已有一年,在这一年之中,我无时无刻不想将这股真气引了出来,但却有所不能,而这股真气聚于肩头,我左臂便形同虚设,难以运功,我曾向几位武林高手就教,他们都说,唯一的方法,便是另有一人,运内力将这股真气自我体中,逼了出来。”
东方白道:“那倒是好办法,但是那几位高手,何以不肯帮忙?”
强月寒苦笑道:“他们不是不肯帮忙,而是他们的功力,还未到此境界,算来,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有这份功力的。”
东方白心中暗吃了一惊,心忖那两大高手,不知是什么人?他还未曾问出来,强月寒已然道:“那两人,一位是峨嵋席大先生,一位就是令尊了。”
东方白一直只是在和强月寒敷衍着的,他一面敷衍,一面觉得十分内疚,是以对强月寒所说的话,他有点心不在焉。
这时,他听得强月寒这样讲,便随口应道:“原来如此,那我——”
可是他一句话未曾讲完,心中便陡地一动,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失声道:“你说什么?世上只有席大先生和我父亲有这份功力?”
强月寒道:“是!”
东方白这时的心中,已然吃惊之极,因为天下武林,一正一邪,两大高手,正派的是峨嵋席大先生,邪派的是东方霸主,这乃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而今强月寒那样说法,那么血猿神君自然是对他说,自己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了,也难怪强月寒这样身份的人,也如此诚惶诚恐。
血猿神君如果真是那样说的话,那这个玩笑,真开得太大了。
那东方霸主是何等样的人物,岂是轻易招惹的。
而且,看强月寒那种深信不疑的神态,这件事若被传了出去,武林中真误会自己是东方霸主的儿子时,那却如何是好,这实是万万不可之事。
东方白心中大惊,这时也顾不得是不是露出破绽来了,他忙道:“强庄主,你说我父亲是谁?”
强月寒再也想不到东方白有此一问,一时之间,呆住了做声不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了半晌,他才道:“东方公子,你……是说……”
东方白急道:“我是在问你,你以为我的父亲是什么人,强庄主,请你照实说。”
冷面阎王强月寒究竟也是一生闯荡江湖,见多识广之人,他听得对方这样讲,心中也知有蹊跷,他忙道:“你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东方霸主的令郎么?”
东方白一听,心中实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暗叫了一声侥幸,心忖幸而自己问了个明白,要不然这样误会下去,实不知伊于胡底。
东方霸主在武林中的声名,威赫无比,在别人来说,或许会以为有机会冒认他的儿子为荣,但是东方白却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东方霸主的声名虽然威赫,但是却是邪派中人,正邪不两立,东方白却是绝不肯去沾这个光的。是以他忙道:“强庄主,你弄错了,你完全弄错了,我和东方霸主,一点关系也没有。”
强月寒的面色陡地变了,他后退了一步,道:“可是血猿神君他却说——”
东方白不等他讲完,便大摇其手,道:“那是血猿神君胡说的。”
强月寒仍然不信:道:“可是……可是阁下也是复姓东方,这……这……”
东方白“哈哈”大笑道:“强庄主,天下复姓东方的人,何止万千,难道都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不成?而且,我名叫东方白,那是因为我师父师娘发现我之际,恰是东方微白时分而已,我根本是个孤儿,东方白两字,也不能算是我的姓名。”
东方白讲到了这一地步,那却容不得强月寒不信了,他吸了一口气,道:“那么令师是——”
东方白道:“家师之名,强庄主自然也知道,他和强庄主,一在六盘山南麓,一在六盘山北麓,他是烈火神驼。”
冷面阎王面上的神情,本来就不十分好看,这时,更是难看之极。
只见他背负着双手,在房间中踱来踱去,踱了几个圈子,连声道:“可恨,可恨。”
东方白心中歉然,道:“强庄主,我原不知道血猿神君对你说了些什么,我才知道,便立时否认,尚请庄主见谅。”
强月寒停了下来,又望了东方白半晌,道:“你倒确然是正人君子,我心中对你也十分钦佩,只不过那百岁巨莲的莲子……十分罕贵,你……”
他才讲到这里,东方白已然知道他的意思了,他十分爽气,先将话讲在前面,道:“强庄主,你放心,我决不会强人所难的。”
强月寒一顿足,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不会强求,可是血猿老贼,他……却……唉!”
看他的样子,分明是觉得血猿神君十分难惹,而且,如今又已将他请进了寒月庄来,要打发他,更是不易,而他又实在不舍得那百年巨莲的莲子,而血猿神君一翻脸,只怕什么都做得出,是以觉得心中为难。
第三〇章 一向伤情竟有情
东方白知道他的心意,心想自己不如告诉他,由自己来劝血猿神君离开寒月庄,可是血猿神君是不是会听他的话,他却一点没有把握。
东方白的心中也在为难间,突然之间,他心中陡地一动,忙道:“强庄主,我倒有一个两全之法了。”
强月寒十分烦恼,“哼”地一声,道:“你有什么两全之法?”
东方白心中暗自好笑,心想你刚才公子前,公子后,对我何等尊敬,但是现在却大不耐烦起来,何其前恭而后倨?但是他胸怀磊落,却只觉得对方的行动好笑,绝不会去与之计较的。
他沉声道:“强庄主,你将我连夜送出庄去,别让血猿神君知道,那么我已走了,他自然不会再问你那百年巨莲的莲子了。”
强月寒一听,瘦脸之上,刚现出了一丝笑容来,便道:“不行,血猿神君是何等样人,他看到你不见了,定然当是我弄走了你,只怕我寒月庄,会被他放一把火,烧成了平地。”
东方白道:“那好办,我可以留一封信,写明我是自己离去的一一而且,我的确是想离他而去,这算是你也帮了我的忙了。”
强月寒又来回踱了好几步,又侧身向外,细听了听,听不到有什么声响,他才点头道:“好。”
东方白取过了桌上的笔墨,摊好了纸,调好了墨,将一封告别书,一挥而就,强月寒看了一遍,果然和他一点干系也没有,他才点头道:“好,我带你离去。”
东方白道:“离开寒月庄时,还求强庄主送我一匹好马,好作脚程。
强月寒只求不要拿出百年巨莲的莲子来,别的什么都肯,连连点头。
东方白待向门口走去,但是强月寒却一伸手将他拦住,同时,手臂一紧,陡地将他挟了起来,足尖一点,便向窗外直窜了出去。
东方白一见强月寒挟着自己,从窗口中直穿出去,心中不禁大吃一惊,因为他们是在一个水阁之中,一从窗外出去,岂不是要掉进了水中。
就在他和强月寒的身子,一齐穿出窗子之际,他几乎张大了口急叫出来。
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强月寒低声道:“禁声。”
东方白心中一凜,未曾出声。
而强月寒和他两人的身子,已向下疾沉下去,转眼之间,落到了湖面之上,强月寒的身子,竟站在湖水之上。
东方白大吃一惊,失声道:“强庄主,你——”
强月寒道:“別大惊小怪,湖下埋着暗樁,我自然可以履水如踏平地。”
东方白这才恍然,他低头看去,只见强月寒每一步跨出,总是三尺,虽然曲曲折折,但显然有一定的法则,他只不过鞋底沉水几分而已。
由此可知,暗樁的顶部,几乎就在水面之下,但由于湖水碧绿,是以难以发现而已。
强月寒踏着暗樁,他的身子,如同在水面上疾掠了过去一样,转眼之间便已到了岸上。
一上了岸,他便将东方白放了下来,但是仍然扶着东方白向前掠出去。不一会,便到了寒月庄的庄门口,强月寒发出了一声短啸,立时有两名大汉奔了来,强月寒吩咐道:“快备一匹好马来。”
那两个答应了一声,不多久,便牵了一匹高大神骏的青马来,东方白伸手在马股上拍了拍,抓住了鞭,用力一耸身形,居然给他自己跃上了马。
但是他的伤势究竟还十分重,跃上马背之际,强一运真气,只觉得一阵头眩,天旋地转,几乎立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他连忙伸手握住了缰绳,那青马乃是寒月庄中,百里挑一的好马,东方白一握住了缰绳,那马便已撒开了四蹄,泼剌剌地向前,直奔了开去。
东方白只觉得马已向前奔了开去,但是他却难以控制,足足过了半盏茶时,他才定下神来,只见马儿仍在飞驰,他勉强抬头,辨了辨方向,辨出马儿正是向山南驰去,他也放下心,只是伏在马背上,任由马儿向前自顾自奔了出去。
六盘山山势险恶,绵延百里,根本没有什么路可走,但那匹马十分好,自己会觅路向前去,一直到了天色大明时分,转过了一个山角,只听得水声淙淙,前面一座山壁上,有几股泉水,流了下来。
那几股泉水,一齐注入了一个水潭之中,水潭有丈许方圆,那马来到了水潭边上,伸头去饮水。
东方白也自马背上溜了下来,用手掬了些水饮了,躺在地上歇息。
他抬头向前看去,只见山影重叠,再向前去,非要翻山越岭不可,山势如此险峻,那青马再好,也是难以翻得过这样的山头的了。
看来,只有让自己慢慢地爬过山头去,可是从山的这一边翻到那一边,少说也要翻上七八个山头。
若是武功全在,那至多十来天,也可以翻过去了,可是像如今那样,举步维艰,那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他长叹了一声,不禁有些气馁起来。
可是当他想到凃雪红就在山那边,而且,东方霸主这样的大魔头,又在找自己师父的麻烦,实是令得他五内如焚,咬牙切齿,非赶到不可。
他又上了马,再策马向前走去,但到了当日天黑时分,前面已无路可走了。
东方白长叹一声,在马身上拍了拍,道:“多谢你了,你去吧!”
他用力一掌拍出,那马发出了一声长嘶,在暮色之中,向前直奔了出去,转眼之间,便不见了。
东方白胡乱采了些山果充饥,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躺了下来,却是辗转难眠。
到了午夜时分,他正待朦胧睡去之际,忽然看到前面,似乎有一点火光,在不断闪耀。
那一点火光,还在移动着,一望而知,那是有人握了火把在行路。
东方白心中陡地一凜,暗忖莫非是血猿神君找自己来了?但血猿神君一定找自己绕山而过,不致于想到自己会下定决心来翻山越岭的。
他身子一翻,从大石上翻了下来,躲在石后。
过了一会,只见那火光渐渐接近,果然可以看出是一个人持着火把,在向前走来。
可是,东方白却看不清那是什么人,绝不是因为那人还离得他十分远,那人离他已只不过一二十丈了,在火把的照耀下,东方白可以看得到他的。
但东方白却看不出他是什么人,因为那人的一头长发,没头没脑地一齐盖了下来,将他的头脸都遮住,根本辨不清脸面。
等到那人又走近了些时,东方白才看清,那人是一个女子。
东方白的心中,十分疑惑,他无法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人,何以深夜独自在山间行走。
如果说那是什么山魈鬼魅,那又绝不应拿着火把的。
东方白的心中,正在疑惑不定间,那人已停住了身子,东方白心中更吃了一惊,因为当那人停下来时,离他只不过七八丈远近了。
那人停了一会,缓缓地转过身去,不一会,便变成了背对着东方白。
而当他变成了背对着东方白之际,东方白的心中,更是吃惊无比,心头突然乱跳,因为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女子的背后,插着一柄匕首。
那柄匕首,插得相当之深,除了柄之外,只有两寸许露在外面,那分明是一柄极之锋利的匕首,因为露在外面的那一二寸,兀自精光闪闪。
而在匕首的周围,血早已结了痂,分明那柄匕首,插在她的背后,已有相当时日了。
东方白并不是孤陋寡闻之人,可是一个人的背部,带着一柄入肉三四寸的匕首,却居然行若无事,那却是他听也未曾听说过的事。
一时之间,他惊讶得张大了口,想要出声,可是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东方白惊讶莫名,出不了声,却已听得那女子尖声叫道:“女儿!女儿!”
那女人的声音,十分尖利,在静寂的黑夜中听来,更是骇人之极,而且,她声音绵绵不绝,那分明是她的内功,极其深湛。
东方白听得她在唤女儿,心中不住在想,她的女儿不知是什么人?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远远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应道:“来了,来了。”
那两下“来了”之声,远远传入东方白的耳中之际,东方白心中的吃惊,更是到达了顶点,那四个字传入他耳中之际,已经声音十分模糊。
可是,那正是他日思梦想的凃雪红的声音,他如何认不出来,但是,那个怪女人分明是在叫她的女儿,凃雪红如何会有这样的一个母亲?
他心头乱跳,身子不由自主,想要站起来。
可是他心中惊骇太甚,难以站起,仍然蹲在石后,而就在这时,他已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一个少女,也执着一个火把,奔了过来。
等到那少女奔到了近前之际,东方白张大了口想叫,可是他心中实在太兴奋激动了,竟至于张大了口之后,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见凃雪红来到了近前,满面皆是怨愤不耐之色,道:“没日没夜赶路,我们究竟上哪里去啊?”
那妇人道:“女儿,我带你回苗疆去,去看我们的家乡,那里有美丽的山,美丽的水——”
那妇人还未曾讲完,凃雪红已顿足道:“你讲来讲去,老是这些,我可不愿到苗疆去。”
凃雪红的那句话,令得那妇人猛地一震,只见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来,拨开了面上的乱发。
东方白在她的侧面看过去,可是看到她的脸面,那简直与鬼怪无异,还是给满头乱发遮住的好。
东方白猛地想起,血猿神君曾对自己说过,在天一堡中,遇到了一个叫“嫦娥”的疯妇人,武功极高,和他纠缠不休,动了几次手,要不然,他早已捉到雷三了。血猿神君提起几次这件事,那是他心中十分愤恨之故。
那么,如今这个妇人,多半就是天一堡的嫦娥了。
然而,凃雪红何以又是她的女儿呢?
东方白的心中实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自然不知道这凃雪红冒认嫦娥的女儿,所以她才会和嫦娥在一起的那一段曲折。
而嫦娥当日,在天一堡之中,中了一匕首之后,又捱了雷三的一掌,若是换了常人,早已一命归西了。
可是嫦娥虽也带伤,却还可以离去,而且,伤势自然而愈,那柄匕首,也一直留在她的背上,伤口也已结住。是以,雷三一心以为他暗算了嫦娥,便可以得到这本三宝真经的,但实际上,他却并未得手。
因为当时,嫦娥一滚下铁梯之后,便自向前奔了开去,雷三赶到时,嫦娥已然不见了。
雷三只不过知道一点,那就是:武林中人人都想要得到的“三宝真经”,是在嫦娥的身上而已。
而凃雪红自认是嫦娥的女儿,嫦娥的心中,实是高兴莫名,她不高兴还好,一高兴,反倒更加疯疯癫癫了,一连十几日,只是带着凃雪红在山中乱窜,说是要带凃雪红一齐回苗疆去。
凃雪红实是给她弄得啼笑皆非,是以这时,听得她又千遍一律地说起甚么“美丽的山,美丽的水”之际,她忍不住顶了几句。
怎知嫦娥一震之下,拨开了乱发,目光森森地望定了凃雪红,忽然摇了摇头,道:“你不是我的女儿。”
凃雪红不禁吃了一惊。
她自认了自己是嫦娥的女儿之后,嫦娥对她,百依百顺,她已然看出,那是可以大供她利用的一个人。
因为嫦娥的武功如此之高,而又全然听她的指挥,那实是比她自己有那么高的武功更好。
她只想带嫦娥在身边,遇到要和人动手之际,便叫嫦娥去动手,可是偏偏嫦娥只有一件事没有答应,那便是她一定要带凃雪红回苗疆去。
而事实上,若真是到苗疆去,凃雪红未必反对。
偏偏她根本胡涂得东西不分,根本不知道苗疆在何处,只在六盘山中乱窜。
凃雪红一听得嫦娥那样讲,忙道:“我自然是你的女儿,你胡说些什么?”
嫦娥连说带笑着,道:“你若是我的女儿,如何会不喜欢回到苗疆去?那是我们的家乡,那里多好,有美丽的山,有——”
凃雪红不等她讲完,便道:“还有美丽的水,哼!我也听够了,就算你要回苗疆去,也不能日夜不歇,更不能只在山中打转转。”
嫦娥一听,又咧着嘴笑了起来,道:“我实在是高兴得过份了,你别发恼,由你带路,可好?”
嫦娥的这两句话,却又说得清醒无比,凃雪红也大喜,道:“那再好也没有了——”
她才讲到这里,突然听得有人叫道:“凃姑娘。”
凃雪红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时,只见一块大石之后,晃晃悠悠地站起一个人来。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那是什么人,吓了一大跳。
出声叫凃雪红的,自然是东方白,东方白又忙道:“凃姑娘,我是东方白。”
怎知东方白不说他自己是什么人还好,说了,凃雪红更是大惊。
东方白本来,虽然说不上英俊无比,但是却是倜傥不凡,风度超群,可是这时,自石后站起来的东方白,却是形容枯槁,面无人色,身子瘦得如竹子一样。
而且,在凃雪红的心目之中,东方白一定是早已死了的,如何还会突然在六盘山中出现?
是以凃雪红的心中骇然之极,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东方白已从石后,走了出来。
可是他才一转过了大石,便只觉得一股强劲之极的劲风,扑面压了过来。东方白此际的武功,连原来的一成也不到,那一股劲风又如此凌厉,撞得他和身子,突然向后倒去,撞在大石上。
那一撞,已然是令得他眼前金星乱迸的了,而一撞之后,劲风更是逼近,令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接着,便觉得胸前突然一紧,
东方白勉力定下神来,却觉出他正被人提着,而提住了他的,正是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的嫦娥,嫦娥正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吓我的女儿?”
东方白连连喘着气,一时之间,他什么话也讲不出,只是连连喘着气,道:“你……放手,你放手,我是,东方白。”
一看到嫦娥已然得手,凃雪红的心中,也已不再吃惊了,她连忙赶了过来,一到了近前,凃雪红也认出来了,那确然是东方白。
她心中又是吃惊,又是疑惑,道:“东方大哥,果然是你,你如何会……来到这里的?”
东方白这时,已连讲话的气力也没有了,他只是扬起手来,指住了嫦娥,凃雪红连忙道:“妈,你快放手,这是我朋友。”
嫦娥呆了一呆,五指立时一松。
她究竟是个疯疯癫癫之人,五指一松,放开了东方白,也不再理会,任由东方白的身子,向下倒去,凃雪红连忙踏前一步,将他扶住。
若不是凃雪红扶得及时,只怕东方白再跌倒在地,一定会跌昏过去的了。
被凃雪红扶着,东方白自然站立不稳,他几乎整个人全靠在涂雪江的身上,他大口地喘着气,凃雪红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好一会,东方白才缓过气来,道:“凃姑娘,你……你……和她……”
凃雪红已然知道他要问些什么了,忙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先别问,东方大哥,我只当你已经死了,你……”
东方白道:“我……若不是你到六盘山上来告知我师父,我只怕已死在关外了,凃姑娘,你如何离开我师父师娘的?他们怎么了?”
凃雪红自己的心中,也乱成一片,自她和东方白分手之后,她的遭遇,岂是三言两语,讲得完的?是以她只是摇了摇头,道:“那……我也不知道。”
东方白又向嫦娥望了一眼,道:“她可就是天一堡中的嫦娥么?你和她为何会母女相称
的?”
嫦娥一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对于东方白和凃雪红两人的话,看来好像未曾听到一样,但是东方白这一句话才出口,她却突然尖叫了起来,道:“你说什么?她是我的女儿。”
她一面说,一面还恶狠狠地望定了东方白,她的眼光,令得东方自不寒而栗。
凃雪红道:“你先别问这些,你只是一个人?你想到什么地方去?”
东方白喘着气,道:“我本来只想看一看你,现在总算看到你了,我知道我师父有了麻烦,但是我却也无能为力……我总算遇到你了。”
东方白此际,讲起话来,实是有气无力,但是任何人在他的声音之中,都可以听出他的的确确,在见到了凃雪红之后,已然了却了一件心事。
凃雪红的心中,十分感动,她一生极其任性,在天一堡时,显然每一个人都对她唯唯诺诺,但那却只是怕她,没有人对她真好的。
她喜欢林浩生,但林浩生却十分讨厌她。
这时,她可以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被一个男子这样地怀念,这使她的心中,起了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感
她缓缓地吁了一口气,道:“东方大哥,你伤得还很厉害——”
她讲了一句,突然转过头去,道:“妈,他伤得十分厉害,你的内功如此深厚,可以替他疗伤的,你可肯出手帮助他么?”
嫦娥翻着眼,道:“什么疗伤?”
燦娥的内功,确然十分深厚,但是她的功力,却全是在不知其所以然学来的,她也根本不知什么疗伤不疗伤,是以她才会那样反问的。
凃雪红顿足道:“将你的内力,自他的背后的灵台穴中,度入他的体内就可以了。”
嫦娥仍是莫名其妙,眨着眼,东方白苦笑道:“凃姑娘,不必强人所难……”
但是凃雪红不等他讲完,便道:“你别多口,一切由我来替你安排就可以了,你快坐下,我来教她如何将真气度入你的体内。”
东方白不想违拗凃雪红的意思,是以盘腿坐了下来,
先自缓缓地运起气来,凃雪红向嫦娥招手道:“来,你也坐下来。”
嫦娥也坐了下来,她一坐下,便笑了起来,道:“我明白了,这样一坐,身内便有股气涌了上来,对不对?这股气的力道很大。”
凃雪红喜道:“对,对,你就将这股气,逼进他的身内去,不过要慢慢来,你若是一急,他受不了,就要死在你手下了。”
嫦娥怔了一怔,道:“慢慢来?”
凃雪红道:“是的,越慢越好。”
嫦娥摇头道:“若是要慢慢来,这样坐着,却是办不到的,这样坐着,那股气出得十分快,应该那样,才会慢慢地来。”
她一面变换了一个坐的姿势,变得十分之怪异,凃雪红自然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但是东方白只听得她那样说,却忍不住回头来,看上一眼。
东方白看到嫦娥的身子,微微向后仰,右足直伸,左腿盘曲,双手交叉,但是掌心却又向前,那种姿势,实在是怪异之极,在不明所以的人看来,可能会忍不住大笑起来的。
可是,东方白究竟是名家子弟,见多识广,他一见到嫦娥这样坐着,心中便陡地一惊,猛地想起,曾听得师父说,道家三宝真经之中,所载的绝顶内功,便是藉许多怪异的姿势来运转真气的。
那种运转真气之式,共有八八六十四式,若是习惯之后,真气运转,遍达全身,内力之强,也是无穷无尽,毫无疑问,可以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东方白还记得,师父曾说过,那道家三宝真经,在早一百年,曾引起武林中人,大肆争夺,后来,又流入苗疆,下落不明,如今嫦娥正是来自苗疆,莫非道家三宝真经,是在她手上么?
如果真是如此,那实在是武林之中,最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了。
东方白想到这里,立时想开口相询。可是也就在此际,嫦娥的右手,却已按在他的背后,嫦娥也认不出什么是“灵台穴”,但是她手在按下去之际,凃雪红却把住了她的手掌,正好按在东方白背后的“灵台穴”上。
嫦娥的手掌才一按了上来,东方白的身子,便陡地震了一震,接着,又听得“叭”地一声响,嫦娥的左手,按在她的右掌背之上。东方白立时感到一股力道,自他的“灵台穴”中,冲了进来。
本来,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东方白是应该感到十分舒适才是的,但是,在那一刹间,东方白却觉得全身都一阵奇痛。那是因为东方白原来伤势,实在太以深重之故,那就好像是饿极之人,忽然进食一样,东方白忍不住发出了一下怪声来。
一听得东方白发出了那一下呻吟,凃雪红便不禁吃了一惊,忙问道:“东方大哥,你觉得怎样?”
可是此际,东方白正忙于运转真气,使得嫦娥度入他体内的内力,和他自己的真气相融合,是以根本无法分心,凃雪红的话他虽然听到,但是也难以分心去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在这之后,凃雪红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是东方白却连听也听不见了。
渐渐地,东方白身内的那种痛苦的感觉,已渐渐消失,而他已可以感到自己的功力,在迅速地恢复,嫦娥的内力,像是无穷无尽一样,不断地投入他的体内。
第三一章 君子可欺其方
东方白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然觉得自己的功力,至少恢复了六七成了,他才陡然地想起,自己的功力,恢复得如此之快,那么,对方的真力消耗,一定甚巨,却是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别人。
他一想到这里,立时睁开眼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请前辈住手,我已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
却不料他才一站起,便听得“咕咚”一声响,身后有一个人倒了下去,东方白吃了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倒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嫦娥。
东方白吃了一忙道:“她,她怎么了?”
东方白也知道嫦娥疯疯癫癫,是以他一见嫦娥跌倒,不问嫦娥自己,却转过头去问凃雪红,虽然如此,他心中的关切,却是一样的。
可是,凃雪红像是根本未曾听到东方白的问题一样,她奔到了东方白的面前,满面喜容,道:“东方大哥,你真的好了么?你面色好多了,看来,和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差不多了。”
东方白见凃雪红如此之高兴,而且她的高兴,也全然是为了自己伤势痊愈,自然而然自心中产生出来的,他心中也不禁十分感动,大着胆子,握住了凃雪红的手,道:“是的,我真的好多了,就像是没有受伤的时候一样。”
凃雪红笑起来,道:“想不到嫦娥还有这样的用处,那真是意想不到。”
东方白忙道:“是啊!嫦娥怎么了?”
凃雪红连头也不回过去,道:“谁知道啊!她不是突然跌倒了么?我看多半是内力耗尽了。”
东方白大吃一惊,放开了凃雪红的手,向前掠了过去,掠到了嫦娥的身边,俯身下来。
他定睛向嫦娥看去,心中更是吃惊。
嫦娥的脸面,本来就像是骷髅一样,极是骇人,但是不论本来她看来是如何骇人,她总是一个活人。然而现在,她看来脸上多了一重深灰色,看起来不但像个死人,而且像一个死了多时之人。
嫦娥的样子如此可怕,东方白连忙将她扶了起来,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一探之下,只觉得气若游丝,实是一只脚,已踏进鬼门关之中了。
东方白心中,不禁大为不忍,因为嫦娥如今这样子,全是为了救他而起,将他救活了,她自己反倒危在顷刻了。
将嫦娥扶了起来之后,东方白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叹了一声,转头想叫凃雪红来帮忙。他才转过头去,只见凃雪红已到了他的身后。
但是凃雪红却不等他开口,便皱着眉道:“东方大哥,你这是作甚?”
东方白忙道:“她将内力全注入了我的体内,她自己变得危在顷刻了,我们快使她先醒了再说,看是不是有办法救她?”
凃雪红却道:“东方大哥,你傻了么?救她做什么,由得她去好了。”
东方白听了,不禁陡地一呆。
他在一时之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这时,正为嫦娥昏迷不醒,而感到极度的不安,而凃雪红又是知道嫦娥为什么昏迷的原因的,何以她竟会讲出不要理她这样的话来?是以他在呆了一呆之后,忙问道:“你,你说什么?”
凃雪红却仍然未曾在意,在她想来,嫦娥是死是活,根本与她绝不相干,最要紧的是东方白的伤势已愈,那就好了。
如果嫦娥的一身武功还在,那么凃雪红觉得还可以利用,自然是不会弃之而去的,但如今嫦娥是出气多,入气少,眼看活不成了,还要来何用?
东方白那样问她,在她来说,更觉得东方白问得可笑,是以她立时又道:“我说,别理她了,你不是说,想去见你师父么?”
凃雪红心中只是想着,有东方白在一起,难得他并不怪自己在长白山下,仓惶离去,还说是自己救了他,那么烈火神驼是一定肯收留自己的了。
虽然烈火神驼自己也有不少麻烦,但是他总是一等一的高手,和他在一起,总可以有不少好处的。
凃雪红自己在打着如意算盘,却未曾注意到东方白的面色,已然变得十分难看,而且,他也已慢慢地站了起来。
东方白站了起来,又一字一顿地道:“你,你说些什么?”
东方在问出那一句话之际,声音已是十分深重,凃雪红虽然一直未曾注意,但是听得东方白的声音,如此异样,她也不禁一怔,立时抬头向东方白看去,只见他面色更是难看得紧。
凃雪红不禁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怎么了?”
东方白却再一次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凃雪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禁顿足道:“你这人怎么了?我已说了好几遍了啊!别理会她,我们自顾自上路好了。”
到了这时候,东方白无法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但是,他却仍然难以想像,在凃雪红那样美丽的小嘴之中,如何会吐出这样无情无义的话来的。
他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凃姑娘,她是为了替我疗伤,才得到如今这样结果的,我们怎能弃她不顾而去?”
须知东方白和凃雪红两人,心地全然不同,是以他们所想的事,也是截然相反的。
在东方白想来,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将嫦娥弃之不顾,那是万万不可之事。但是在凃雪红想来,那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以凃雪红道:“那怎么办?她已经是快死的人了,总不成我们两人抬着她走?就算我们抬着她走,她还不是一样要死的。”
东方白望着凃雪红,心中只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难过,他本来以为他和凃雪红之间,已然越来越少隔膜,越来越是亲近,越来越是亲密无间了。
可是,突然间,他发现他和凃雪红之间,隔着一道河,隔着一座山,隔得不知多远。
对于感情沉重的东方白来说,那实在是极其深重的一个打击。
他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会那样?为什么以前,自己竟一点儿未曾发觉,为什么?他心乱如麻,是以他只是怔怔地望定了凃雪红。
凃雪红觉出东方白的神态,大是有异,她吸了一口气,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劲?”
东方白苦笑了一下,道:“凃姑娘,难道……除了弃她不顾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东方白的心中在想,只要凃雪红说出一个原因来,那么,自己就可以原谅她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对凃雪红的怀念,对凃雪红的感情,却是那样地不寻常,他实在不希望凃雪红有令他震惊的回答。
可是,他却失望了。
凃雪红摊了摊手,道:“何必再想别的办法?就由得她去不好了么?”
东方白发出了一下叹息声,那一下叹息声,听来简直像是他在呻吟一样,他道:“可是,可是她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啊!”
凃雪红乃是何等聪明之人,她刚才已经看出东方白的神态,十分有异,可是因为她生性如此,是以她绝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自然也不知道东方白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如此神情怪异的。
可是此际,她一听得东方白那样讲法,她心中立时恍然,刹那之间,她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那你说怎么办?你将内力度给她么?就算这样能救她性命,你也没有这份功力?”
东方白听了,不禁苦笑,凃雪红所说的,倒确是实情,要将本身的内力,度入另一人的体内,若不是自己的内力极其精湛,那是难以做到的。
见到东方白无话可说,凃雪红更是不肯放过他,又道:“或者,带她出山去求救?可是你看她这样子,还捱得过半个时辰么?”
东方白低头向嫦娥看了一眼,只见嫦娥已然和一个死人,一模一样了。
他又只好苦笑了一下,一时之间,他反而变得无话可说了,可是他心中,却仍然知道凃雪红是不对的,他呆了半晌,才道:“那我们总得,总得表示一下难过才是,因为她……”
不等东方白讲完,凃雪红已然撇了撇嘴,道:“东方大哥,我只当你是一个性情豪爽的好汉,却不料你喜欢这种假仁假义、惺惺作态。”
东方白猛地一怔,道:“我……我是惺惺作态?”
凃雪红道:“是啊!你明知救她不活,就算你难过得肝肠寸断,又有何用?”
东方白被凃雪红的话,逼得哑口无言,过了半晌,他才苦笑着,摇着头,道:“我……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唉!想不到这样,竟害了一个与我素不相识之人,我心中实是过意不去。”
凃雪红只觉得好笑,道:“你别婆婆妈妈了,嫦娥是一个疯子,她活着,未必觉得有什么趣味,还不如早早死了的好。”
东方白虽然无话可说,可是他仍然不住地摇着头,凃雪红顿足道:“那你究竟想如何啊?”
东方白俯下身去,将手指放在嫦娥的鼻孔之前,好一会,他才开口,可是也不是回答凃雪红的问题,只是道:“她,她已死了。”
凃雪红心中有气,赌气不再理睬他,走开了几步,在一块大石之上,坐了下来。
东方白抬头向她看了一眼,他探出嫦娥已没有了气息,本来是想叫凃雪红一齐来将她葬了的,可是他看到凃雪红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心知自己若是开口叫她,那必然是碰她钉子的。
是以他也不出声,四面打量了一下,只见有一块大石,一半埋在土中,他走到了石旁,用力推出,先推得那石头,摇了几下,等到土松了,再大喝一声,用力推了过去,他已站起身来那么久,一直只当嫦娥虽然将本身真气,全度入了自己的体内,自己的功力,也至多不过恢复了六七而已。
是以,当他伸手去推那块大石之际,他实在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的,他还是想叫凃雪红来帮手的。
可是,当他推得那块大石摇动之际,已然觉出自己的力道,竟大得出奇,内力滚滚而来,如同长江大河一样,等到他大喝一声,用力向前推出之际,更觉得真气前涌,内力陡发,只喝得一声,便将那块大石,推了出来,轰隆隆地滚下了山坡。
凃雪红一见这等情形,也不禁吃了一惊,连忙站了起来。
东方白也是怔了一怔,他直到此际,才知道自己的伤势,不但已然痊愈,而且功力之高,也已经远在以前之上,可是他这时,心中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更加难过无比。
因为令得他功力比过去还高的人是嫦娥,而嫦娥却已因他而死了。
他的功力越高,他心中的内疚也越深。
是以当他推下了那块大石之后,他呆呆地站在那土坑的边上,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而凃雪红见东方白一伸手间,竟将那么大的一块大石推下山去,她一呆之后,立时向前奔去,奔到了东方白身边,道:“东方大哥,你……你可是觉得你的功力,比以前更高了?”
东方白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凃雪红顿足道:“你看你这个人,这是大大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引得你笑一笑的。”
东方白仍是苦笑着,道:“凃姑娘,你看嫦娥她已然死了,我,我……”
凃雪红眼圈一红,道:“她这样一个人死了,你就几乎不想理我了,你可就不知道,我为了你,可也不是几乎死去。”
凃雪红在长白三魔去找东方白之际,立时溜之大吉,她可以说绝没有因为东方白而冒什么生命危险,但是她一路进关,直到六盘山,和她在天一堡时,养尊处优,自然也大不相同,可以说受了不少委曲。
是以她一提起来,不但眼圈发红,而且,心中一酸,泪如泉涌。
东方白本不知道凃雪红在离开自己之后,做了些什么事,但此际他听得凃雪红这样讲法,再加上他对凃雪红到六盘山去报信一事,本就心存感激,是以心中大是不忍,忙道:“凃姑娘,我知你为我吃了苦,我何尝说不理你来,你别哭。”
凃雪红本来倒还不怎样,可是此际东方白态度一软了下来,反而来劝她了,她想到,自己若是不趁此机会,做作一番,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是以东方白一说,凃雪红的泪水,更是扑簌簌地掉了下来,道:“你别理我,你……你当我不知道么,你在心中说我心地不好,不理人家的死活,可是……可是我就是傻得为你出生入死。”
东方白听得凃雪红这样指责他,更是尴尬之极,需知凃雪红为人极聪明,她词锋锐利,逼得东方白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
而且,她话一说完,便突然转过身,向外掠了开去,东方白急叫道:“凃姑娘。”
他一面叫,一面陡地出手,抓住了凃雪红的手臂,凃雪红挣扎,叫道:“放开我。”
东方白忙道:“凃姑娘,你听我说。”
凃雪红哭道:“有什么好听的?你根本已将我当作了卑鄙小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东方白本来,心中的确已大不以凃雪红为然,可是这时,凃雪红句句话反逼着东方白,反而令得东方白十分不好意思起来。
他呆了片刻,长叹了一声,道:“凃姑娘,我刚才心中,确曾那样想过,但是……但是……”
听得东方白那样讲,凃雪红的心中,也不禁吃了一惊,心忖好在自己见机得快,要不然,只怕东方白就不会再理睬自己了。
但是她心中虽然那样想,面色却是一沉,冷冷地道:“那很好啊!你拉住我作甚?”
东方白苦笑道:“凃姑娘,那是我一时想错了,你可别在意。”
东方白本来,也绝不是对人低声下气之人,他为人十分正直,一丝不苟。可是一则,他对凃雪红心有爱意,二则,他还对凃雪红十分感激,而且,这时嫦娥确然已断了气,就算着急,也是没有用的,是以他才讲了那样一句话的。
而那一句话,也是他所能表示对凃雪红歉意的极致了。凃雪红乃是何等乖巧之人,焉有不知之理,便也见风收篷,叹了一声,道:“东方大哥,你……只顾自己想,就不顾人家心中难过。”
东方白吸了一口气,道:“凃姑娘,那我们先将嫦娥葬了再说,你刚才称她为‘妈’,那却又是什么道理?”
凃雪红道:“嫦娥有一个女儿,但是一出世不知下落了。”
东方白“啊”地一声,道:“会不会嫦娥的女儿,是在天一堡中?”
东方白问者无心,他是顺口一问的,因为他知道嫦娥之所以会在天一堡中,是被天一堡主凃龙带去的,那么,嫦娥的女儿,自然也有可能在天一堡中了。
东方白问得随便,但是凃雪红听了,心头便怦怦乱跳起来,忙偏过头去,道:“那怎么会,谁也不知道她女儿在什么地方,她硬要将我当她的女儿,若是我不答应叫她,她就要杀我。”
东方白道:“原来她,她也如此可恶。”
凃雪红反而做起好人来,道:“那也怪不得她的,她疯疯癫癫,根本不通人事,就算她对我凶些,她已救了你,也可以补偿了。”
常言道“君子可以欺其方”,东方白既是正人君子,自然想不到凃雪红那样说,是曲意引起他心中感慨的,是以一听之下,反觉得自己更是错想了凃雪红,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忙道:“凃姑娘,那我们将她葬了之后,立即去看我的师父师娘去。”
凃雪红道:“东方大哥,我师娘——”
凃雪红一听得东方白提起他师娘来,便想起自己在竹林中见到,听到的那些事来,是以不由自主,想将这件事讲出来。
可是她只讲了半句,便觉得这件事,实是千头万绪,极之曲折,而且,还有些话,是她女孩儿家,不便说出口来的,是以又立时住了口。
东方白却是一呆,道:“我师娘怎样?”
凃雪红道:“你师娘……她……有一个人来找她,原来她是认得那人的。”
东方白听得凃雪红那样讲,更是莫名其妙,而事情和他的师娘有关,他的心中,更是关切无比,因为他只知自己是一个孤儿,但是师娘待他之好,却是无以复加,他一直极其感激,此际听得凃雪红吞吞吐吐,事情又和他师娘有关,自然关切。
他听得凃雪红这样没头没脑讲了两句,便不再讲下去,忙道:“我师娘怎样了?你说。”
凃雪红道:“原来,原来你师娘双目是看不见东西的。”
东方白叹了一声,道:“是啊!她双目已盲,但是自我懂事起,她虽然双目已盲,但对我之好,却是无以复加的,有时,我做错了事,师父性烈如火,要责备我,也总是她呵护着我。”
想起师娘的好处来,东方白不知道有多少话要可是他只说了几句,便立时住了口,问道:“刚才你说有人去找我师娘,那人又和我师娘早是相识的,这个人,却是什么人?”
凃雪红本来已经不想说了,但是东方白既然追问了起来,她却不能不说了,只得道:“那是天下第一大魔头,东方霸主。”
东方白听了,陡地吃了一惊,心想自己刚因为被血猿神君硬说是东方霸主的儿子,几乎闹出笑话来,却原来东方霸主真的就在这里附近。
但就算东方霸主就在此处附近,和自己的师娘,却又有什么关连?
他心中充满了疑窦,忙道:“不会吧,东方霸主这样的魔头,怎会识得我师娘的?”
凃雪红乃是何等乖巧之人,她心知烈火夫人和东方霸主之间,必然有着极大的蹊跷,而东方白又对他的师娘,十分敬爱,这种事,若是在自己的口中讲出来,那东方白一定不信,自己何苦来做这坏人?
是以她早已在后悔自己失言,此际,一听得东方白道:“我也不知道,你不是说烈火前辈已回去了么?我们赶去一看,岂不是明白了?”
东方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恨不得立时肋生双翅,飞到竹林中去和师娘见面,他道:“好,那我们先将嫦娥葬了再说。”
他和凃雪红两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将嫦娥抱了起来。
那时,东方白心神恍惚,虽然抱起了嫦娥,但是眼却并不看着嫦娥,还是凃雪红,虽然抬着嫦娥的双足,可是却看到嫦娥的眼皮在抖动着。
凃雪红吃了一惊,嫦娥的眼皮在抖动着,那么她自然没有死。
在那一刹间,凃雪红几乎立时叫了出来。
但是,她刚一张口,一转念间,却立时将要叫出口来的话,缩了回去。
因为她想到,如果她叫出嫦娥未死来,那么东方白一定又要设法救转嫦娥,又要多事,若是竟将嫦娥救转的话,她岂不是又要带自己到苗疆?
是以她一声不出,和东方白两人,将嫦娥放进了那个土坑之中,凃雪红还立时踢了一大堆土在嫦娥的脸面之上,将她埋了。
葬好了嫦娥,东方白道:“我们走。”
他一面说,一面身形一闪,已待向前掠去,可是,他身子还未掠动间,便突然听得“飕”地一声,一条人影,自远而近,迅速投到。
同时,听得那人以十分尖利难听的声音,道:“到哪里去啊?”
那人的来势极快,一言未毕,身形已现,站在东方白和凃雪红两人的身前,不是别人,却正是血猿神君。
第三二章 死而复活
东方白看到是血猿神君,虽然感到意外,但也只不过觉得尴尬而已。
可是,凃雪红一眼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血猿神君时,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倒抽了一口凉气,面色也为之大变。
凃雪红一看到血猿神君,便如此吃惊,当然也是有道理的,当日,她在冰天雪地之中,残酷对付林浩生和玉琴,恰好血猿神君为了追寻雷三,经过看到,血猿神君人虽邪门,但是像凃雪红那样,将已受重伤的林浩生双脚浸在桶中,任由桶水结冰,却也令得他看了大为震怒。
如果不是他自己的女儿,死在雷三的手中,而凃雪红的年纪,又恰好和他女儿相若的话,血猿神君早已下手将她杀了。
但那天晚上,血猿神君虽然放过了她,却也将她吓了个半死。
而且,血猿神君要到天一堡的消息一传开来,易大怪首先逃走,天一堡中的高手,走得一个不留,天一堡可以说是被血猿神君拆散的,此际,凃雪红见了血猿神君,怎又不惊又恨?
一时之间,东方白和凃雪红两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听得血猿神君又冷冷地道:“东方白,你到哪里去啊?”
东方白道:“我要见师父去。”
血猿神君的面色,陡地一沉,他本就长得十分之可怖,此际面色一沉,更是令人看了,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来。
只听得他厉声道:“你师父临走之前,是怎样吩咐你来的?你未曾听到么?”
东方白涨红了脸,道:“我听到的,可是……东方霸主不便要找我师父,而且还要找我师娘,我实是不能不和他们在一起。”
血猿神君一等他讲完,便“呸”地一声,道:“放屁,若是你师父也弄不明白,你去了,又有屁用?快跟我走,远离六盘山,再也别回来。”
东方白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不。”
血猿神君一声怪叫,满头怪发,厉声道:“你说什么?”
东方白面色坚定,道:“我说不跟你去。”
血猿神君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叫声,倏地伸手,便向东方白的肩头,抓了下来。
东方白早知血猿神君要出手,是以真气运转,也已有了准备,一见血猿神君的手扬了起来,身子一弓,倏地向后,退了出去。
血猿神君出招如电,那一抓之势,何等快疾,可是他一爪抓下,东方白却已然退出了五六尺,血猿神君一抓竟抓了个空。
血猿神君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连忙缩回手来,大声道:“哼!你服了多少颗百年巨莲的莲子,伤势痊愈了啊?”
东方白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对强庄主说我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令得他来对我大讨其好,后来我告诉他,那全是你胡说,他还肯给我服巨莲莲子么?”
血猿神君却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哼”地一声,道:“那你何以伤势痊愈了?”
东方白道:“我来到这里,遇到了凃姑娘和嫦娥,嫦娥将她本身功力——”
他话还未曾讲完,血猿神君已然暴跳如雷,道:“那疯婆娘在何处?”
血猿神君追寻雷三,眼看已逼得雷三无路可走了,若不是半途杀出了一个嫦娥的话,雷三如何能以逃脱?是以他一听得嫦娥之名,便自大怒。
东方白叹了一声,道:“她已死了,我们就将她葬在那里。”
他一面说,一面向才葬了嫦娥的地方,指了一指,血猿神君身形疾展,向前一跳,便跳出了丈许远近,到了填在土坑中的新土之上。
他在向前跳出之际,所带起的那股劲风,令得东方白和凃雪红两人,都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几步,而血猿神君落地之后咬牙切齿,在新土之上,用力顿着足,一面顿,一面还骂道:“你也会死了么?臭疯婆子,你为什么不早死?”
填在土坑中的土,本就不是十分结实,被血猿神君一阵乱踏,土坑已陷下去了半尺许,东方白心知血猿神君内力深厚,而他们又不是将嫦娥葬得太深,再让他那样踏下去,嫦娥的尸体,只怕要寸寸断裂了。
是以他忙叫道:“血猿前辈,你——”
哪知他一句话未曾叫完,血猿神君突然怪叫起来,道:“好家伙,你装死。”
东方白一怔,心想他在说谁装死,东方白一怔间,只见血猿神君已托地跳了开来,大叫道:“起来,起来,疯婆娘,我们再来打过。”
东方白忙道:“嫦娥已经死了。”
血猿神君厉声道:“放屁,她死了,为何地下会有内力反冲了上来,几乎将我弹开?”
东方白听得血猿神君那样讲,心中更是骇然之极,不明所以。
而凃雪红明知嫦娥被抛入土坑之际,还未曾断气的,可是她听了血猿神君的话,心中却是一样骇然,因为当时,嫦娥虽然未曾断气,但内力也已耗尽,再被埋了这些时,一定早已死了,何以非但不死,还能有内力反震上来,被血猿神君觉察?
原来,东方白和凃雪红两人,年纪究竟还轻,见识不广,当时,嫦娥其实内力并未耗尽,只不过她只顾内力外送,一时间,逼住了真气,看来像是死去一样而已。
要知嫦娥虽然不通武学,但是二十年来,她在不经意之中,已将三宝真经中所载的十几式至高无上的内家气功练法,练得极之纯熟,而且,不着意三字,正是能使内家气功到达一等一境界的秘诀。
若是一个对武学有十分心得的人,一心一意,去练那三宝真经,其成就反倒不会有嫦娥来得高。
是以,嫦娥的功力,极为深湛,内力实已到了无穷无尽的境地,岂会因内力耗尽而亡?
她闭过了气去,就算被埋在地下,也不会死,内息自然动转,到了一定时间,她也会醒转来,挣扎而出的。
而这时,血猿神君在她的身上,乱蹦乱跳,血猿神君的内力,何等深湛,每一脚踏了下去,怕不有千百斤的力道,那力道传到了嫦娥的体内,立时将嫦娥的真气逼活,是以嫦娥的内力,也自然而然,反震了上来。
血猿神君自然也立时觉察,是以他连忙向外,疾跳了开来。
在血猿神君跳开之后,东方白和凃雪红两人,仍然是惊异莫名。
可是,那土坑之上的泥土,却已渐渐而上,浮了起来,而且,渐渐隆起,前后只不过半盏茶时,只听得嫦娥的一下怪叫声,自泥土之中,传了出来。
而随着那一下怪叫声,泥块如雹,四面飞了开来,最远的泥块,甚至飞到了七八丈开外,力道之大,可想而知。在泥块飞溅中,只见嫦娥挥舞着双臂,身子突然腾高了三四尺。
她显然不是存心跳高,而是因为从地底下挣扎起来时,用的力道太大,以致将压在她身上的泥土全都顶开之后,力犹未尽,是以身子才向上飞了起来的。
血猿神君一见嫦娥的身子破土而出,大喝一声,道:“看掌!”
只见他身形向前欺出,手腕一翻,一掌已然向上,疾拍而出。嫦娥的内力虽强,但是武学招式,却是一窍不通,这时身在半空,更是不知如何趋避才好,血猿神君的出手何等之快,哪里容得对方有半分犹豫。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那一掌,正击在嫦娥的腹际。
嫦娥的身子,本就在半空之中,中了这一掌之后,身子再向上直飞了起来。
而血猿神君虽然一掌击中了嫦娥,可是在刹那间,他也是觉得一股强大之极的力道,反震了出来,令得他不由自主,蹬蹬蹬地后退了三步。
血猿神君和嫦娥动过手,知道嫦娥的武功十分奇特,说她不会武功,她内功之强,却是世所罕见,说她会武功,她动手之际,手舞足蹈,却又无什么招式可言,是十分难以对付的一个敌手。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血猿神君看准嫦娥一从土坑中飞出来之际,立时下手的。
可是,他那突如其来的一掌,虽然击中了嫦娥,他却也没有沾了什么便宜,一样被嫦娥的内力反震,震得后退了三步。
在血猿神君的身子后退这际,嫦娥的身子,又向上飞高了六七尺,到了丈许高下的半空之中,她在半空中,缚手缚脚地挣扎着,又向下跌了下来,跌在一大丛矮树之中,将那丛矮树,压得枝叶纷残。
而嫦娥却若无其事,一骨碌站了起来,转头四面一看,向凃雪红走来,道:“女儿,你还在,刚才,我可是睡着了么?”
凃雪红实是啼笑皆非,而东方白的心中,却是大喜,道:“原来你没有事,唉!我们还只当你死了。”
嫦娥一呆,道:“死了,谁死了?”
也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而她在问了出来之后,又是一呆,忽然又哭了起来,道:“他死了,血掌唐豪,他已死了。”
血猿神君大怒道:“你是真疯,述是假疯?来来,我再和你动手。”
嫦娥却只是自顾自地哭着,凃雪红的心中,陡地一动,道:“东方大哥,我看嫦娥的武功,只怕还在血猿神君之上。”
她在讲后一句话时,已然声音压得十分之低,但是还是给血猿神君听到了。只见血猿神君怪眼一翻,道:“谁告诉你的?”
凃雪红一凛,不敢再出声。
血猿神君气势汹汹,向前走了过来,一伸手,指向凃雪红,手指几乎碰到了凃雪红的鼻尖,吓得凃雪红连忙向后退避开去。
血猿神君“哼”地一声,道:“东方白,你怎会和她在一起的?”
东方白道:“我们是在塞外相识的,多亏她千里迢迢到六盘山来报信,师父赶到,才将我从长白三魔手中救出来,她……”
东方白话还未曾讲完,便听得血猿神君怪叫一声,道:“不准你和她在一起。”
血猿神君不准东方白和凃雪红在一起,自然是有原因的,那是他知道凃雪红是怎样的一个人之故。
但是这句话,听在东方白的耳中,心内却立时生出了极大的反感来,碍在血猿神君是他师父的好友,是以东方白不说什么,只是冷笑了一声。
可是血猿神君却还逼问道:“我和你讲的话,你可听到了?”
东方白道:“听是听到了,但是我却万难从命。”
血猿神君大怒道:“臭小子,你不知好歹,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东方白皱着眉,道:“我自然知道,血猿神前辈,你不必理会我的事……”
血猿神君一声怒吼,“呼”地一掌,便向东方白的脸上扫了出去,若不是东方白此际功力大进,这一掌真还逃不过去。
而这一掌的力道,如此之大,如被扫中,至少也得落下几颗大门牙。
但此际,东方白的功力大进,动作之快捷,也迥非往日可比,血猿神君一巴掌扫出,东方白的身子,陡地一矮,那一掌竟又扫空。
血猿神君一掌不中,身子一转,陡地五指如钩,已向凃雪红当胸抓身,一面抓去,一面还在骂道:“那一晚,我就该杀了你。”
凃雪红做梦也料不到,忽然之间,血猿神君会向自己攻到,立时尖叫起来。
她一叫,东方白也是一声大喝,可是东方白还未曾出手,嫦娥早已“呼”地带起一股劲风。向血猿神君的背后,直扑过去。
血猿神君眼看一抓已可以将凃雪红抓中,忽然之间,只觉得身后一股强劲无伦的力道,压了过来,他心中不惊反喜。
因为,以他在武林中的身份而言,若是出手杀了凃雪红,那实是于他的声名,大是有损之事。
而如今,他心知身后那股强大之极的力道,是嫦娥向自己扑来所带起的。从那股力道看来,嫦娥向前扑来之势,实是劲疾之至。
那么,自己只要在突然之间,让了开去,那嫦娥一定扑不中自己,反而扑中凃雪红,以凃雪红这点武功底子而言,如何经得起嫦娥的这一扑?
是以,他暗自运气,在电光石火间,只觉出那股强大的力道,已然迅地逼近,力道之强,真是石破天惊,若再迟上片刻,那定然被这股力道罩住,再也逃不开去的了,也就在此际,血猿神君立时身形一闪,向旁掠开了五六尺。
他只当自己一掠开,便一定可以听到凃雪红的慘叫之声了。
却不料他才一掠开,只见嫦娥的身子,已陡地在凃雪红身前站定,叫道:“女儿。”
在那片刻间,血猿神君心中的吃惊,实在是难以形容,看来,血猿神君好像不值得吃惊,因为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
但是,只有像血猿神君那样,本身功力已到了极高境界的人,才会感到吃惊。
因为刚才,嫦娥扑向前来,所带起的那股劲风,如此之强,令得血猿神君迟上一步,几乎逃不开去,可知她扑向前来的势子,是何等凌厉。
可是在突然之间,她却若无其事地停住了。
如果不是她的内力,已到了随意念之所至,收发自如的境界,哪能做到这一点?
而内力收发,可以随意念所至,那又是何等高不可攀的造诣,血猿神君的武功造诣已然极高,但是他却也知道,自己这一生,除非有什么特殊的际遇,否则再也不能达到这一地步的了。
是以在那刹间,他除了怔怔地站着发呆之外,实是一句话也讲不上来。
而凃雪红此际,死里逃生,一看到嫦娥停在自己的面前,也连忙叫道:“妈。”
她这一下叫唤,令得嫦娥心中大乐,张大了嘴,转过身来,伸手向血猿神君一指,道:“你!”
她这一指,自然并没有发什么力道,可是血猿神君的身子,已不由自主一震。
嫦娥又道:“你刚才在我女儿身前作甚?可是想害我的女儿么?”
血猿神君心中,对嫦娥虽然有了怯意,但是他毕竟是一个十分刚强的人,闻言“哼”一声,道:“她根本不是你的女儿。”
这一句话,令得嫦娥陡地一呆,而凃雪红也在刹那之间,面色为之一变,她忙想说几句话,令得嫦娥可以不信血猿神君之语。
但是凃雪红的担心,却是多余的,嫦娥根本是疯疯癫癫的人,她认定了凃雪红是她的女儿,谁能改变她的观念?是以,凃雪红还未曾开口,嫦娥已然大怒,道:“你胡说,你敢再说。”
血猿神君真气一提,道:“她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差点给她害死,你女儿是一个十分好的女孩子,她叫作玉琴。”
血猿神君话一讲完、嫦娥突然怪叫一声,向他直扑过来,但血猿神君也早有准备,身形飕地向上,拔了起来,落在丈许开外。
嫦娥一扑不中,又立时身形凝立,回头道:“女儿,我们走,回苗疆去。”
凃雪红听得血猿神君叫出了嫦娥女儿的秘密来,心头也不觉怦怦乱跳,她倒不是怕嫦娥听了血猿神君的话之后会怎样,她怕的是东方白。
这时,她偷偷地向东方白望去,只见东方白也正望着她,而且,眼中充满了疑问。
凃雪红不敢和他的目光相接触,连忙偏过头去,道:“东方大哥,我们该去看烈火前辈了。”
东方白忙道:“是,可是凃姑娘,那……”
凃雪红自然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忙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东方大哥,你别信他胡言乱语,其中另有曲折,我自会讲给你听的。”
东方白“哦”地一声,向凃雪红走了过去,血猿神君厉声道:“你是跟她走,还是跟我来?”
东方对血猿神君,已是绝无好感,他了感到十分不耐烦。
只见他双眉紧蹙,道:“血猿前辈,我要去看我师父师娘,你若是不让我去的话……”
血猿神君怒吼道:“你师父不让你去见他,你强要去的话,便是与你师父作对,你师父将你交给我时所说的话,却是你也听到的。”
东方白不愿意使得血猿神君太难堪,是以他只是叹了一声道:“神君,师父虽然那样说,那是替我着想,当时我身负重伤,如今我不但伤势已痊愈,而且功力也已大进……”
血猿神君“呸”地一声,道:“以你这点功力而论,在人家眼中看来,你还不如一只蚂蚁。”
东方白苦笑了一下,道:“或者如此,但是有凃姑娘,还有嫦娥,我们去了,多一个人,总壮一分声势,有什么不好?”
血猿神君向嫦娥看了一眼,心中也不禁陡地一动。
要知道血猿神君和烈火神驼两人的交谊,十分之深,烈火神驼命他带着东方白逃走,他并不是愿意的。但是他也知道,东方霸主正在找烈火神驼的麻烦,烈火神驼实是已凶多吉少,所以他不忍违好友之托。
而实际上,他却是心如刀割,十分之难过,这时,他听得东方白这样说,心中更想道:“是啊!多一个人去,便壮一分声势,虽然,东方霸主的武功如是之高,实在去得人再多,也是没有用的。然而嫦娥的武功却也极之怪异,如果真要动手的话,让她去和东方霸主动手,不知情形如何?”
他一面斜睨着嫦娥,一面冷笑道:“你倒说得好,多一个人去,多一分声势,当日天一堡中,人还少么?何以一听说我要来,便走得一个不剩?”
一听他提起天一堡来,凃雪红的面色,又变得难看之极,东方白忙道:“我想,我是不会怕强敌的,凃姑娘自也不会怕,是么?”
东方白最后“是么”两字,是在问凃雪红的。凃雪红其实最是害怕,但是如今,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却也硬着头皮道:“我当然不怕。”
东方白道:“至于嫦娥,她和凃姑娘母女相称,自然不会临阵走脱的,神君,我看——”
血猿神君不等他讲完,便“哼”地一声,道:“你不必多说,我已经知你的意思了,你不叫我,我也一定要和你们一起的。”
凃雪红惊叫起来,道:“你和我们一起?”
血猿神君冷冷地道:“对了,我和你们一起,去见烈火神驼,有我在,你可是心中害怕了么?”
凃雪红自然怕和血猿神君在一起,要不然她刚才也不会突然尖叫起来了,但是她却不肯承认,反问道:“我怕你作甚?”
血猿神君阴森森地道:“你怕我将你的作为全讲出来,那你便再也骗不倒东方白了。”
凃雪红的面色,变得难看到了极点。东方白忙为她分辨,道:“神君,你不知道,我此番得救,全是靠她间关百里,前来报信的。”
血猿神君冷笑了几声,不再说什么,只是道:“既然我们要去,那就事不宜迟。”
嫦娥一直不出声,直到此际,才翻着眼,道:“我们上哪儿去?”
血猿神君道:“自然去找烈火神驼。”
嫦娥厉声道:“什么烈火神驼,我不去,我要回苗疆去,女儿,我们走。”
东方白苦笑道:“凃姑娘……”
凃雪红道:“你放心,我自有分教。”
她附耳向嫦娥讲了几句,只听得嫦娥大声道:“好,就这样,
东方白和血猿神君两人,都未曾听到凃雪红对嫦娥究竟说了些什么,自然也不知道嫦娥那一下怪叫,究竟是什么意思?
凃雪红转过头来,向东方白招了招手,东方白身形一闪,来到了凃雪红的身边。
凃雪红低声道:“东方白大哥,我们去见烈火前辈,可是这……血猿神君,他……”
东方白忙也低声道:“凃姑娘,血猿神君和我师父的交情十分好,他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凃雪红低声道:“东方白大哥,你师父所遇到的麻烦,只怕一言难尽,绝不像你所想的那样简单。”
东方白已是第二次听得凃雪红那样讲了,他忙道:“雪红,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凃雪红但只觉得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实在是十分难以启齿,是以她犹疑了一下。而就在那一刹间,血猿神君已然大不耐烦,叫道:“东方白,走是不走?”
东方白也急于要赶路,是以他也不再问什么,拉住了凃雪红的手,道:“我们走。”
他们两人身形一齐向前掠起,嫦娥立时紧紧地跟在他们的后面,血猿神君也跟了上去。
第三三章 谁是我父
一行四人,向前翻山越岭而去,东方白对于六盘山中的地形,十分熟悉,专抄小路而行,虽然崎岖难行,但在他们四人而言,也不算什么。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时分,他们才略歇了一歇,,那是在一个山谷的山口处,一股清溪,自山谷中流了出来,溪水潺潺,十分清澈。
他们一齐以手捧了溪水,大口饮着,东方白向前指着,道:“再翻过一个山头,前面就是了,天黑之前,定然可以赶到了。”
他在讲话之际,焦急之情,溢于眉宇。因为他知道,他师父遇到了的麻烦,实在是非同小可。
如果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的话,那早已发生了,他拼命赶去,只不过是聊尽人事而已。
血猿神君的心情,也与他相仿,是以听得他那样讲,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东方白忍住道:“神君,你和我师父交情极深,应该知道我师父和东方霸主之间,有什么纠葛的,何以他要来找我师父?”
血猿神君对其中的纠葛,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这件事,却还夹杂着烈火夫人的清白,和东方白的身世在内,叫他如何说法?
是以他听了,只是苦笑了一下,并不出声。
而凃雪红则在一旁道:“东方大哥,那魔头不是来找你师父,是来找你师娘的。”
东方白一听,突然一呆,道:“我……我师娘?”
他对于凃雪红的这句话,实在是难以相信,是以他的话,听来十分迟疑。
血猿神君一听得涂红那样讲法,也吃了一惊,忙叱道:“你知道什么?”
凃雪红忙道:“我怎么不知道?在那大魔头来的时候,我正和烈火夫人在一起,他是来找她的,他还叫着她的名字。”
东方白道:“叫着谁的名字?”
凃雪红道:“叫你师娘的名字。”
东方白心中更是大奇,他从小在师娘抚养下长大,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师娘,就是亲娘,他只知道自己是个孤儿。
但是,他对师娘的感情之深,却是深逾母子,但即使如此,他也不知道师娘叫什么名字。
而且,他也从未曾听到过师父叫他师娘的名字,那么,像东方霸主这样的大魔头如何会叫起自己师娘的名字来呢?
东方白的心中,实是疑惑之极,他本待不信凃雪红的话,但是凃雪红的神态,十分严肃,也绝不像是在编谎骗他。
东方白又问道:“我师娘……叫什么名字?”
凃雪红道:“我只听得那大魔头叫她月芬。”
东方白还想再问下去,但是血猿神君在一旁,却越听越不是味,他忙道:“别在这里多废话了,我们到底还去不去?”
东方白缓缓地转过身来,道:“神君,你是知道那大魔头为什么来找我师父的,对不?但是你却不肯告诉我。你非但不肯告诉我,而且还不肯让我见师父。”
血猿神君被东方白说得十分狼狈,忙道:“不让你去,那可是你师父的主意。”
东方白踏前一步,道:“究竟是为了十么?”
血猿神君忽然勃然大怒,道:“你问我作什么?不会见了你师父去问他么?”
东方白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甚,转身向前,便疾掠了出去,凃雪红等三人,跟在后面。
这一次,他们四人向前的去势更快,太阳还未下山,他们已然翻过了那山头,一越过了山头,远远地已然可以望到一片青葱,正是那片竹林了。
一见到了那片竹林,东方白的心中,更是焦急,真气连提,向前飞掠而出。
也直到了此际,他才知道嫦娥度入他体内的真气之强实是无以复加,使他的功力远比以前更高。
这时他起伏不已,向前窜出,一个起落,少说也在两三丈之外,可是真气运行,却毫不不阻滞,而且内力像是无穷无尽一样,流畅无比。
如果不是挂念着师父、师娘的话,东方白这时,一定会忍不住长啸起来的了。
东方白一向前快掠而出,血猿神君和嫦娥两人,自然追得上的,但是凃雪红却渐渐落后。
好在嫦娥真把她当作了女儿,是以一直带着她,四人转眼之间,又奔出了五六里,已来到了那片竹林之前了。
东方在最前面,他在离那片竹林,还有十来丈之际,便看到有一个人,自竹林之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乍一看到那人,东方白不禁吓了老大一跳。
因为那人身形又矮,又臃肿,看来实在像是一团肉球也似的怪物,而不像是一个人。
但是东方白在一呆之后,却立时看清,那的确是一个人,非但是人,而且正是他的师父烈火神驼。
他自小就和烈火神驼在一起,本来是绝没有认不出他师父之理的,但这时烈火神驼的神气,却有点不同。
烈火神驼自然是一个驼子,但他虽是驼子,平日却绝不给人以委琐之感,他性子刚烈无比,昂首阔步,还给人以十分威武慑人之感。
但这时,他却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他从竹林走出,乃是低着头,慢慢地走出来的,他头一低下,背上的驼峰就耸了起来,同以看来十分异样,连得东方白一时间也认不出他来了。
东方白一看到自竹林走出来的正是自己的师父,不禁大喜,忙叫道:“师父。”
他一面叫,一面两个起伏,已然来到了烈火神驼的身前,烈火神驼像是在做梦一样,只见他虽然站定了身子,但是脸上仍然带着一股迷蒙的,深切的苦痛,而且像是看不到东方白在他身前一样,连头也不抬起来。
东方白从来也未曾看到自己的师父有那样的神情过,他心中骇然之极,忙又大声叫道:“师父,你怎么了?师娘可好么?”
东方白在那样问的时候,心中也是惶急之极,因为他料到,若不是师父受了极其重大的打击,是断然不会如此丧魂落魄的。
直到东方白这一声大喝,烈火神驼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在刚一抬起头来时,当然该看到东方白的了,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却像是完全不认识东方白一样。
东方白的心中,大是愕然,又叫道:“师父。”
这一下叫唤之声,才令得烈火神驼的身子,陡地一震,“啊”地一声,突然一伸手,抓住了东方白的肩头,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曾吩咐血猿神君,将你远远地带离六盘山去的么?”
东方白道:“是的,可是师父,我知你有烦恼,我怎能离开——”
东方白的话还未曾讲完,只见烈火神驼的面色,已变得比纸还白,他一开口,声音也尖厉得骇人之极,只听得他厉声叫道:“好,好,我要你远离六盘山,你却来送我之命,好,好。”
他的心中,显然是怒到了极点,是以一面说,一面在不住地发抖。
而且,他抓住东方白肩头的五指,也在不住用力,令得东方白的心中,也是骇然之极,东方白忙道:“师父,血猿神君也来了,而且还有一个帮手——”
烈火神驼一抬头,已然看到血猿神君、嫦娥和凃雪红三人,相继赶到。
烈火神驼大喝一声,道:“血猿,你负我所托,看我放过你。”
血猿神君一个箭步,掠向前来,道:“烈火,你听我说,我帮你找了一个帮手来,或是可以和那大魔头较量一下,也未可知。”
烈火神驼陡地一呆,苦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听来苦涩无比,只听得令人心中发酸,他笑了好一会,道:“你请来了什么人?是席大先生么?”
他不等别人回答,便又道:“就算是席大先生,能不能放得过他,也大成疑问。”
血猿神君吸了一口气,向嫦娥指了一指,道:“不是席大先生,而是这位。”
烈火神驼本来连正眼未曾向她们两人瞧上一眼的,这时,血猿神君向嫦娥一指,他才循指看去,一看到了嫦娥,他便是一震。
任何人见到了嫦娥部是难免一震的,但震惊的原因,却全是为了嫦娥的样子,实在太以恐怖之故,但烈火神驼这时吃惊,却不是为了嫦娥的样子可怖。而且,他一眼便看到嫦娥的双眼之中,精光内蕴,太阳穴高高鼓起,分明内功深不可测。
烈火神驼见多识广,天下各门派的高手他全知道,可是就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一个高人,是以他才陡地一震,然后问道:“她,她是谁?”
血猿神君道:“她是天一堡中的嫦娥。”
烈火神驼向凃雪红望了一眼,凃雪红是从天一堡来,烈火神驼是知道的,天一堡的名头,在关内武林中人,也略有所闻,然而在烈火神驼那样的高手眼中,天一堡绝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何以在天一堡之中,会有这样一位高手?
烈火神驼的心中,惊疑不定,道:“天一堡的?可是她的功力,看来——”
血猿神君忙道:“是的,她来历十分之奇,好像是从苗疆来的,她这一身武功,究竟是从何学来,也无人得知,而且,她还是一个失心疯的疯子。”
烈火神驼又苦笑起来,道:“那么……她能够敌得过那大魔头吗?嘿嘿!我看,咱们是别自讨没趣了,唉!还是——”
他讲到这里,便住口不言,像这等迟疑不决的情形,也决不是平时的烈火神驼。血猿神君忙道:“烈火,看你刚才的情形,垂头丧气,那大魔头走了没有?他来,是为了什么?”
他们在提及东方霸主之际,都是极力避免提及他的名字,而以“大魔头”来代替,那实是他们的心中,都实在不愿意想起这个人之故。
烈火神驼苦笑了一下,那一下苦笑声,听了更是令人心直往下沉,只听得他道:“别问了,还是快走吧,多问又有何用?”
血猿神君道:“烈火,嫦娥的武功,确然非同小可,你不让她去试试?”
烈火神驼像是对世上任何事情都灰了心,闻言只是摇头,道:“不必试了,你们不走,你们自己去自讨没趣了,我可不……想什么了。"
东方白看到烈火神驼这等模样,心中实是难过之极,他叹着道:“师父,你何以,何以忽然变成了第二人一样,你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
烈火神驼厉声道:“我叫你不要前来见我,何以你又要来——”
他嚷了一句,喘了一口气,语言又柔和了下来,道:“你,你的伤势如此深重,何以会好得如此之快,而且功力也好像大进了?”
东方白听得烈火神驼这样问他,心知师父对自己的关切,仍和以前一样,心中一阵发热,已是热泪盈眶,但是他却忍住了不流泪,只是道:“我一路之上,承神君照拂,服了不少炅丹妙药一一”
烈火神驼心急的脾气,究竟难改,忙又道:“那你的内功,也不会陡进的啊?”
东方白道:“那是有人以本身内力,度入我体内之故,是以我功力陡进了。”
烈火神驼又惊又喜,道:“这人却是谁?当世之间,除了席大先生,和几个向不露面的佛道两门高手之外,谁还有这样的本领?”
东方白道:“师父,她就是嫦娥。”
烈火神驼“啊”地一声,又向嫦娥望去,道:“她的功力,竟然如此之高么?”
东方白道:“师父,你不信,可以试试。”
烈火神驼唔地一声,一扬头,对嫦娥道:“好,那你接我一掌。”
嫦娥也根本不知道“接我一掌”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烈火神驼是对自己在讲话,她翻了翻眼,也不回答,更不摆出接掌的姿势来。
在嫦娥而言,她那样子,是因为她根本未曾听懂烈火神驼的话,但是在烈火神驼看来,却十足是嫦娥根本不屑理他一样。
烈火神驼不禁勃然大怒,闷哼一声,“呼”地一声响,手掌翻起,一掌已然向前,疾拍而出。
他那一掌拍出之际,真气疾运,已将内家真力,一齐逼到了掌心之中。
他的一掌的去势,何等快疾,转眼间一掌已压到了嫦娥的身前,在这时候,他又是一声大喝,他为人光明磊落,那一下大喝,是催嫦娥快回掌。
可是嫦娥却仍然兀立不动,烈火神驼的一掌,去势如此之猛,急切间想要收住势子,却已是在所不能了,电光石火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那一掌结结实实,击在嫦娥的肩头之上。
烈火神驼的那一掌足运了八成以上的功力,他一见击中了对方,只当嫦娥必然要受些伤害,心中还在十分过意不去。
可是就在那一刹间,他的手掌,还未及离开嫦娥的肩头,只见嫦娥的身子,晃了一晃,在她的肩头上,也随着她那一晃,已发出了一股极强的反震之力来。
那股反震之力,强大无匹,烈火神驼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连运真气向前逼了一逼,又生出了一股大力,向前撞去。
可是,他那一股大力不发出去还好,一发出去,嫦娥的那股反震之力,更是大得惊人,烈火神驼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道,兜头反击了回来,令得他身不由主,向后连退了五六步。
他每退出了一步,便竭力想立定身子,可是却总是有所不能。等到退出了五六步之后,他感到力道已解了许多,想要站定身子。
可是,在他身形刚一凝间,那股大力,仍是余势未竭,他一个站立不稳,身子便向后翻去,他是个驼子,那股力道又一直在涌着他,以致令得他的身子,像滚球也似,连滚出了六七尺,方始停了下来。
烈火神驼一跃而起,向前望去,只见嫦娥仍是怔怔地站着,像是根本没有什么事发生过一样。
烈火神驼张大了口,一时之间,他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是他的心中,实是太吃惊的原故。
血猿神君道:“烈火,你看她的武功如何?”
烈火神驼直到此际,才缓过一口气来,道:“血猿,其人武功,深不可测。”
血猿神君道:“比那魔头如何?”
烈火神驼深吸了一口气,道:“这……这……”
这件事情,实是非同小可,是以他心中,也实在决定不下,迟迟疑疑。
东方白大声道:“师父,你何不让她去试一试?她内功之高,已到了内力无穷之境,我看,东方霸主的武功,未必及她。”
烈火神驼又呆了半晌,才道:“好,我们去试试,你们随我来。”
他说着,便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四人一齐跟在他的后面。
不一会,五人便走进了竹林之中,到了竹林之中,烈火神驼又犹豫了一下,才一顿足,继续向前走去,不一会,已穿出了竹林。
一出了竹林,只见清溪长流,那几间竹屋,也已然在望,只见屋前静悄悄地,并没有什么动静。
烈火神驼便站定了身子,苦笑了一声,道:“我……我还是……不……”
东方白看了这等情形,心中难过之极,他忙道:“师父,你究竟吃了什么亏,何以怕成那样?”
烈火神驼伸手拉住了东方白,道:“你也别前去,你不知道,你……师娘正在他的手中,我们若是触怒了他,那他一一”
烈火神驼才讲到这里,东方白已然大吃了一惊,道:“师娘在他手中,我们怎能坐视?”
烈火神驼道:“不能坐视,又有什么办法,我们谁能打得过他?”
东方白吸了一口气,转头向凃雪红望去,凃雪红乃是何等聪明之人,立时明白东方白的心境,她附耳向嫦娥讲了几句话,只见嫦娥不住点头。
东方白道:“师父,你看我们是一齐前去好,还是我们先在这儿,暂时躲起来,让嫦娥一个人前去,引东方霸主出来的好?”
烈火神驼迟疑了一下,他心中对东方霸主十分忌惮,使嫦娥一人前去,本来是最好的。
但是他究竟是侠义中人,嫦娥是不是东方霸主的敌手,谁也不知,若是嫦娥一人前去,她也不是东方霸主的之敌,死在东方霸主的手中,那岂不是指使她去送死了?
那样的事,却是烈火神驼这样的人,做不出来的。而且,这时令得他左右为难的,还不止是这件事,而另有一件事,使他更加为难。
那件事,便是东方霸主如果一出来,知道了谁是东方白之后,必然要向东方白道明他的身世,那才是烈火神驼最不愿之事。
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可以预防这件事,那便是叫东方白不论在何种情形之下,都不能出声。
需知东方霸主和东方白,虽然是父子,但是当年,东方霸主遗弃他们母子两人,如弃敝履,以后多少年未曾相会,其时东方白只不过是一个婴儿,东方霸主自然是认不出来的。
而烈火夫人则双眼已盲,若是东方白不出声的话,她也无法知道东方白是不是在的。
是以烈火神驼考虑了片刻,才道:“白儿,有一件事,你非听我的话不可。”
烈火神驼讲这一句话之际,神情十分严肃,东方白的心中,也不禁震了一震,忙道:“师父只管说,我无不遵从。”
烈火神驼缓缓地道:“等一会,我们当然是一齐前去,自无要……嫦娥一人去送死之理,但是,你却要依我一件事。”
东方白道:“我不会妄为的。”
烈火神驼摇头道:“我不是怕你会胡来,我是要你,不可发出任何声音。”
东方白心中大奇,道:“这……是为什么?”
烈火神驼面色一沉,道:“你别问我为什么,我问你,你肯不肯听我的话,这又不是什么难事,难道你也要违我之命么?”
东方白心知师父不准自己出声,其中一定有极其重大的原因的。但这时东方白,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为了什么来。
他看烈火神驼的神情如此严重,也只得勉强道:“好,我不出声便是。”
烈火神驼又道:“你非但不能出声,也不能讲任何话,若是你师娘向我问起你,你也绝不可出声,凃姑娘,血猿,你们两人,也绝不能表示东方白在你们的身边,切切记住了。”
血猿神君自然知道烈火神驼那样做,是为了什么,但是凃雪红却不知道。
凃雪红刚想问,可?嵌桨滓阎渲星郏Ω甘潜厝徊豢显谙衷诮渤隼吹模室彩前孜剩且员懔o騼蜓┖煲x艘∈郑溃骸皟蚬媚铮沂Ω傅幕熬褪恰!?br />
凃雪红忍住了心中的疑惑,不再出声。
烈火神驼唉了一声,踏前一步,伸手在东方白的肩头之上,轻轻拍了两下,道:“你在我门下多年,觉得我待你如何?”
东方白忽然听得师父这样问自己,心中不禁骇然之极,忙道:“师父,我蒙你扶养成人,你若是这样问,叫我如何回答才好?”
烈火神驼道:“你不必紧张,我只是要你知道我叫你不出声,不论多古怪,但全是为了你好,这就已经够了,你可明白么?”
东方白道:“师父只管放心,这一点,我从来也不曾怀疑过。”
烈火神驼道:“可是我命血猿神君带你远离六盘山,你为何却闯了来?”
东方白苦笑道:“师父,徒儿若知师门有难,竟贪生怕死,远走他方,还能再做人么?”
烈火神驼唉了几声,才道:“好,我们前去。”
他们几个人,本只是疾掠向前的,但这时,当他们一想到要和东方霸主这样的大魔头面对面时,他们的脚步,都不由自主,变得缓慢而沉重了。
只有嫦娥,仍然若无其事,左顾右望,像是对四面的丛丛翠竹,感到十分有兴趣。
不一会,他们来到了离茅屋只有两三丈外了,他们几个人,根本没有一个人出声,但是茅屋之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十分清越的声音,道:“什么人?”
那三个字,虽然极之平常,但是听来,却自然而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
第三四章 异乎寻常
他们几个人,不由自主,一齐停了下来,只听得那声音哈哈一笑,道:“驼子,可是你去而复转么?你还来自讨没趣作甚?”
烈火神驼虽然是驼子,但最恨人家那样称呼他,这一点东方白是素知的,是以那一句话才传出来,东方白首先沉不住气。
可是他想到师父的吩咐,却是不敢出声。
烈火神驼苦笑了一下,道:“东方先生,我去而复转,是因为……因为……”
他迟迟疑疑,显然是不知该讲些什么才好,而就在这时,只听得那极其清越的声音,“哈哈”一笑,道:“因为什么?”
随着那四个字,只听得“呀”地一声响,一个人拉开了门,向外走了出来,东方白听得东方霸主之名,也不知有多么久了,但是从来未曾见过他,是以此际,连忙抬头,向前望去。
一看之下,他不禁呆了半晌。
东方霸主这时,正从茅屋之中,缓缓踱了出来。在东方白的想像之中,这个大魔头,纵使不是三头六臂,也一定是穷凶极恶的人,因为他的恶名如此之甚。
可是此际他看到从茅屋之中踱出来的,却是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人,不但貌相清雅,而且气度雍容,面带微笑,看他的样子,分明是一个博雅君子,又哪有半分像是大奸大恶之人?
他心中陡地一怔,在刹那间,他想到的只是一件事,他想,那不是东方霸主,东方霸主怎会是那样子的?这分明是一个世外高人。
他的心中虽然惊诧之极,但是师父的吩咐,他倒是不敢忘记的,是以他仍然忍住了未曾出声,但是他立时转过头向众人望去。
他本来是想在盘问众人之后,向师父或是血猿神君,打手势问一问,那人是不是东方霸主的。
但是,在他一转过身去之后,他根本不必再打什么手势,便已然可以明白那人是谁了。
因为当他转过头去之际,只见他师父烈火神驼、血猿神君两人,面色苍白,两人是站在一起,眼光紧盯着前面,神色实是紧张之极。
而凃雪红紧靠在嫦娥的身边,面上一样充满了害怕的神色。
他们几个人,全是见过东方霸主的,这时候,他们脸上的神情如此骇然,那自然不问可知,自茅屋中踱出来的一定是东方霸主了。
一想及这一点,东方白的心中,也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来。
他忙又转头向东方霸主望去,只见东方霸主已站定了身子,脸上仍然带着那种看来极为清雅的笑容,道:“驼子,怪不得你敢去而复转,原来是带了帮手来壮胆,好,这两位是谁啊?”
他说着,目光向嫦娥和东方白两人,扫了一扫。
东方白只觉得当他的眼光向自己扫来之际,简直就像是在黑暗之中,突然射向身上的两股光芒一样,令得他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显然,当东方霸主望着嫦娥的时候,嫦娥也一样有异样的感觉,是以就在东方白后退一步间,嫦娥已大声叫道:“你是什么人?”
东方霸主笑了起来,道:“是了,自然是你了,你可是斑后门下?”
东方霸主这一句话一出口,却令得所有的人,尽皆一怔。
因为血猿神君、烈火神驼两人,本身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足迹遍天下,见多识广,但他们却不知道,这时东方霸主问出来的“斑后”是什么人。
而东方霸主那样问,当然是他一眼已看出几个人中,是嫦娥的武功最高,他也立时知道,众人前来,全是因为有嫦娥壮胆之故,是以他才问嫦娥是不是“斑后”门下的,由此可知,那“斑后”实是一个非同小可的高人。
但以烈火神驼和血猿神君两人的见识而论,他们从来也未曾听说过有一个高手是叫着“斑后”的。
嫦娥见问,也笑了一笑,道:“什么斑后?我自叫作嫦娥。”
在东方霸主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奇怪地神色,那自然是因为他一方面看出嫦娥的武功极高,但同时也认不出嫦娥的来历之故。
要知以东方霸主的武功见识而论,那简直是没有可能的事,是以他的心中,也免不了惊讶。但是嫦娥本来是一个点武功也不会的苗家女子,只不过她得了“三宝真经”,而且又被长期囚在铁塔之上,是以才在无意之中,练成了绝顶武功的。
普天之下,只怕除了雷三一个人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得知她的武功来历了。
东方霸主脸上那一丝惶惑惊疑之色,一闪即逝,随即听得他“呵呵”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十分惊人,每一下都像是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向人胸口压了过来一样,令得人觉得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就像是置身在闷热之极的天气中一样。
他不住地笑着,几个人中,以凃雪红的武功最低,她已在不知不觉间,喘起气来。
而嫦娥也在这时,大声喝道:“喂!你在作什么,你是在哭,还是在笑,怎地发出来的声音,那么难听,快快停止。”
东方霸主此际在笑,是以绝顶内功将笑声逼出来的,那实是一门十分深奥的功夫,和邪派之中的“呼神摄魂大法”,以及佛门中的“狮子吼”、“梵音三唱”等功夫相类的。
若是他继续笑下去,功力差的人,一定会觉得胸口的压力越来越甚,不舒服的感觉,也必然渐渐加剧,到最后,一定口喷鲜血而亡。
他这时运的功力也不少,他满以为自己根本不必动手,就那样等上半盏茶时,对方几个人,就算不吐血受伤,也必定忍受不住,抱头鼠窜而逃了。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才笑了十来下,嫦娥却突然大声呼喝了起来。
那实是令得他十分吃惊的事。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种笑声一发出来,听到的人,都会立即感到不舒服。
而人感到了不舒服,就必然运转真气,以全副精神去和笑声对抗,就算想讲话,也必然没有能力出声的,可是嫦娥却若无其事地叫嚷了起来。
而且,嫦娥一叫,她的叫声,已将笑声打乱,令得众人的心头为之一松,东方霸主本来还可以再继续笑下去的。
但是,他自视极高,他已觉得对方一出声,自己的攻势,已然受挫,若再硬笑下去,那就迹近无赖缠斗,而不是高手比试了。
是以,他一方面心中吃惊,一方面又笑了一下,便立时收住了笑声,望定了嫦娥。
在东方霸主而言,刚才他一笑,嫦娥一叫嚷之际,他已然受了近三十年未有之挫折,便是在嫦娥而言,她却根本不知道刚才在无意之中,已然和东方霸主在内力上,较量了一下。
她见东方霸主止住了笑声,还在咕嚷着,道:“笑得那么难听,你以后再也别笑了。”
嫦娥这一句话,也是突然无心的,但是在东方霸主听来,却也大大不是味儿,那好像就是嫦娥在得了便宜之后,还在卖乖一样。
他“哼”地一声,道:“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之多,当真是数不胜数,尊驾不是斑后门下,究竟是何来历,尚祈赐知?”
嫦娥却听不懂东方霸主那一连串的话,只是翻着眼,道:“你在说什么?”
东方霸主慢慢向前走来。
本来,烈火神驼等四人,是和嫦娥站在一起的,但此际,东方霸主向前走来,他们四人,立时不约而同,一齐向后退开了几步,变成只有嫦娥一个人,仍站在原地,未曾移动了。
而烈火神驼、血猿神君、凃雪红和东方白四人心中,这时也极其紧张,因为他们全都知道,东方霸主走向前来,是要和嫦娥动手了。
嫦娥是不是能胜过东方霸主呢?嫦娥的武功究竟从何而来,连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是知道嫦娥的武功极高而已。但嫦娥的武功,是不是高到足以可以和三十年来,称雄江湖的东方霸主相比呢?
或是现在情形已然那样,想带着嫦娥一齐离开,也已然是在所不能了。
东方霸主一步步向前走来,但是嫦娥却始终站在原来的地方,瞪住了东方霸主,并不后退。
这一点,也令得东方霸主的心中,大是惊异。因为多少年来,不要说见到他的人,无不战战兢兢,就是听到他的名字,也不免心头发寒。
而他自己也记不清,他向一个人走去,那个人竟然能不惊不惧,站立不动的,这种事已有多少日子未曾发生过了,他心中也十分好奇,心忖难道对方竟不知自己是什么人?
但只要她是武林中人,怎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而她竟仍然如此镇定,那可知是有备而来的,自己倒要机伶小心才好,不要把十年声名,毁于一旦。
他本来是想直逼到嫦娥的身前去的,但是心中一想到了这一点,他便站定了身子。
那时,他离嫦娥,也只有五六尺了,他脸上仍然带着微笑,道:“尊驾大名,唤作嫦娥,是么?在下复姓东方,双名霸主。”
东方霸主这四个字,对任何人来说,都会引起极大的震动的,但只有对嫦娥是例外。
而东方霸主偏偏就遇到了这个例外。
他报出了姓名之后,嫦娥仍然无动于衷,说:“噢!原来你叫东方霸主,唔!你不是什么好人,你要难为我女儿好友的师父,是也不是?”
嫦娥此际和东方霸主讲的那几句话,全是刚才凃雪红附耳向她说的。凃雪红告诉她,有一个人叫东方霸主,要与烈火神驼为难,而烈火神驼是东方白的师父,东方白则是自己的好朋友,所以,她一定得设法,将那个东方霸主,远远赶走。
这一番话,因为是凃雪红对她说的,是以她牢牢记住在心头,但是那许多人的名字,她却记不清楚,她只记住了东方霸主一个名字,所以这时,她讲起来,便变成了那样的语无伦次了。
东方霸主乃是聪明绝顶之人,可是他乍一听得嫦娥那样说法,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呆了一呆,还未及说话间,嫦娥已挥着手,道:“看你样子,倒也不像是什么坏人,但是我女儿既然说你不是好东西,自然不会错的,你快快走吧!”
东方霸主此际,心中又是发怒,又是好笑,他自艺成以来,数十年之中,什么人曾用那样的语气和他讲过话?他一声长笑,道:“你要我走?”
嫦娥却不知东方霸主那一下反问的意思,立时道:“咦!你是聋子不成?我说了,你听不到么?”
东方霸主这时,怒极反笑,道:“那么,我要是不肯走呢?”
嫦娥怒道:“你要是不走,我就赶走你。”
东方霸主“哈哈”一笑,道:“好啊!我就是不走,看你怎样赶?”
他双手一叉,站立不动,嫦娥伸手便向东方霸主的肩头推去,一面推,一面还大声道:“走。”
嫦娥那一推,如果不是推向东方霸主的肩头,而是推向别处要害的话,那么东方霸主一定另外有别的对付之法的。
但此际,既然是推向他的肩头,东方霸主的心中一声冷笑,决定让嫦娥吃些苦头,是以他只是站立不动,既不退让,也不还手。
然而东方霸主却又不是突然对嫦娥的那一推不加理会,他早已运转真气,聚于肩头,他的内力,何等深湛,这一运气,不但将肩头上所有的穴道,一齐封住,令得他整个肩头,坚如铁石,而且,一有外力来袭,还会发出极大的反震之力。
东方霸主是准备嫦娥一推了上来,立时便以那股极大的反震这力,震得嫦娥向前跌翻出去的。
他这样准备着,当然是以为嫦娥对他的那一推,是十分之大力的了。
可是,嫦娥虽然伸手向他推去,要将他赶走,但是那却只是随随便便的一推,根本没有用么力道。
内家真气的反击,一定是来袭的力量越大,反震的力量也越强。如今,嫦娥那一推,根本没有用什么力道,自然也难以激发东方霸主早已蓄定了的强大反震之力。
是以,嫦娥一推间,东方霸主的身子虽然未被推动,但是嫦娥的身子,也绝未反震出去。
在那一刹间,东方霸主只觉得自己凝于肩头上的力道,竟然发不出去,他虽是武功绝顶,便也正因为他武功高绝,所以一时之间,更万万想不到那是因为对方根本未曾用力之故。
是以他的心中陡地一震,还以为那是对方有着什么超绝之极的武功,将他的内力一齐封住,令得他的内力难以发得出去。
在那一刹间,东方霸主的心中,的确是十分之吃惊,莫明所以的。
如果嫦娥在推了那一推之后,立时住手不推的话,那么,东方霸主不知对方的深浅,虽不致于不敢和嫦娥动手,但也必然加倍地小心。
只可惜嫦娥根本不知道刚才自己毫不用力地那一推,已然令得对方心中,惊疑不定。
她只是觉得一推未曾推动对方,那自然是用的力道不够大,是以她又用了几分力道,再是一推。
这一推,她既然用了力道,聚于东方霸主肩头的大力,自然也立时反震了出来。
东方霸主的心中,本来着实疑惑自己的内力,何以会发不出去的。
但此际,嫦娥的第二下子已推到,内力已然反震而出,但是何等样人,自然立时明白刚才内力何以竟未曾反震出去的原因了。
他心中的惊疑,一扫而空,不禁大喜,“哈哈”一声长笑。
而在此时,嫦娥伸手推了上去,只觉得对方的肩头之上,有一股强大的力道,反震了出来。
嫦娥本是不知如何主动的人,但一遇有强大的力道袭来,她却会生出自然而然的反御之力来的。
这时,她掌心之上,被对方的大力涌来,自然而然间,她一推之力,也大大加强。
她的掌力一强,东方霸主肩头上的反震之力,也突然增加,反震之力一加,掌力又强,如此相互影响,转眼之间,掌力和反震之力,都已强到了极点,东方霸主原来聚于肩头的那些内力,已不足以应付了。
东方霸主的心中,大是吃惊,他真气连运,又将内力,聚于肩头。
这时,他们两人看来,相隔两三尺站着,嫦娥的右手,按在东方霸主的肩头之上,两人的身形,都凝立不动,似乎看不出什么出奇之处来。
但是事实上,两人此际,却在进行着惊心动魄的内力拚斗。
东方霸主在不到一盏茶时之间,连运了三次真气,只见他的头顶之上,已隐隐有白气,冒了出来。
此际,聚在他肩头上的力道,实在已强大之极,若是有什么人,在这时捧起一块大石,向他的肩头砸去,大石必然被反震出来,成为碎石的。
然而即使如此,嫦娥的手,却仍然按在他的肩头之上,而不论东方霸主如何增强内力,都难以将嫦娥的手震开去。
东方霸主的心中,本就十分吃惊,而当他第四次运转真气,再加强一次内力,而嫦娥却仍然若无其事地站着之际,他心中的吃惊,也到了极点。
他心知自己遇到了数十年来未遇的劲敌,看来,对方的内力,似乎无穷无尽一样,如果是和她在内力上拚斗,定然不是敌手。
内力上既然不是对方之敌,那自然只好在招式之上补救一二了。
东方霸主一想及此,立时身形向下一沉。
嫦娥的手掌,正按在他的肩头之上,他身形向下一沉间,嫦娥的手掌,便突然向下压来。
在那一刹间,东方霸主真气随她向上一冲,在他肩头上所生出的那股力道,实是如同惊涛袭岸一样,强大到了极点。
然而那股力道虽然大,却仍是未能将嫦娥的手掌震开去,而只不过是将嫦娥的掌心所发的压力,略为阻了一阻而已。
然而,东方霸主所要的,就是那电光石火间的一阻,那一阻,已给他有了脱身的机会,只见他的身子,突然向后一闪。
若是换了普通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身子向后一闪,能够一个筋头翻出去,已是难能可贵了。
但东方霸主究竟是武林之中,顶儿尖儿的高手,他在向后一闪之后,并不是向后一个筋头翻了出去,而是脚下硬生生地打横,移出了两尺。
而他一移开两尺之后,左掌一翻,一掌已然向前,疾抓而出。
东方霸主算得十分好,他是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形之下,闪身而出的,而对方掌上的压力,既然如此之强,在自己一闪而出之后,她必然难以在刹那间收住势子,那么,自己这一掌拍出,对方身形下跌,一定凑个正着,定然可操胜券了
东方霸主的确算得十分好,但是,他却未曾算到,嫦娥的掌中,根本是没有什么力道的,其所以会给他力道如此之强的感觉,全然是因为他自己肩上所发的内力太强之故。
在他身子闪开之后,反震力消失,嫦娥的掌心,自然也立时没有了力道。
所以,嫦娥的身子,并未曾向前仆下,而是仍然呆立着不动。
东方霸主那一掌发出,本来满拟是可以击中嫦娥的胸口的,可是嫦娥的身形,凝立不动,不退也不迎击,这却令得东方霸主,陡地一呆。
要知道武学之道,有攻有守,或是以攻为守,都有一定的法度,而高手过招,在一招使出之后,也早已料定了的攻势了。
东方霸主的武功何等之高,他那一抓抓出,嫦娥若是要逃的话,那么,不论她逃向何方,东方霸主必然如影附形,跟踪而上,仍然可以将她抓中的。
如果嫦娥不是躲避,而是反掌相迎的话,那么,东方霸主也同时可以变招,他第二招的杀着,乃是一招唤作“长江三叠浪”的掌法,连内力也已蓄足了。
可是,嫦娥却既不躲逃,又不还手。
这实在是东方霸主在和任何人动手之际,都未曾有过的事情,刹那之间,他陡地一呆,也硬生生地将那一抓之势收住。
而他在收住了那一抓之势后,厉声喝道:“你何以不还手?”
他那一声断喝,字字如同霹雳一样,骇人之极,震人心弦,令得血猿神君、烈火神驼等一干人,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两步。
而东方霸主也是故意在喝问之间,运内力将声音直逼了出去的,他还是想试一试对方的功力,究竟如何?
他呼喝方毕,看到远在两三丈外的血猿神君等人,尚且不免要后退两步,他心中也不禁踌躇满志,但是当他再向嫦娥看去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嫦娥,仍是若无其事地站着。
在那一刹间,东方霸主心中的惊愕,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他适才那一声断喝,是运了八成以上功力,首当其冲的人,竟能若无其事,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正在发怔间,只见嫦娥伸指在耳朵中挖了挖,道:“喂!你讲话何必如此大声,震得我耳朵发痒,我又不是聋子。”
东方霸主听了,不禁啼笑皆非。
要知道嫦娥确然是因为耳朵发痒,是以才那样说的,嫦娥也不知道东方霸主在刚才的那一下呼喝之中,已蕴上了绝高深的内力。
可是她的话,在东方霸主听来,却变成了有意取笑。
东方霸主刚才那一抓陡地收住了势子,但并未曾撤回招来,手离嫦娥仍然极近,这时心中盛怒,手腕一翻,已改抓为拍,“呼”地一掌,向嫦娥当胸便击了出去,正是那一招“长江三叠浪”。
那一招,在一掌之中,一共有六股力道,那三股力道,一道比一道强,只要一被击中,便次第发作,确然是厉害无比。
嫦娥一见到对方的手掌,当胸压了过来,发出了一声尖叫,倏地侧了侧身子。
第三五章 铩羽而逃
如果这时,出手进攻的人,不是东方霸主,而是第二个人的话,那么,嫦娥身子这一侧,一定可以避开对方的进攻了。
但是,东方霸主乃是何等身手之人,嫦娥那一侧显然侧得巧妙,但是东方霸主怎会让她逃开去?
嫦娥的身子才一侧,东方霸主的手臂,便突然一圈,手掌一反,仍然击向嫦娥的胸口。
嫦娥赶紧身子一沉,可是东方霸主的掌已压到,嫦娥并未能逃得开去,“呼”地一声响,一掌已被击中,只不过东方霸主那一掌,本来是击向她胸口的,因为她身形矮了一矮,是以击在肩头之上。
那一掌一击中,发出了“呼”地一声响来,那种声响,听来就像是有一只老大的铁槌,击中了一块十分坚硬的岩石一样。
而在那一刹间,血猿神君、烈火神驼、东方白和凃雪红四人的心中,也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嫦娥是不是东方霸主的敌手,就在这一掌之中,便可见以分晓了。
他们也实在不敢想像,如果嫦娥根本不是东方霸主敌手的话,那他们会有什么结果,一时之间,他们几乎没有勇气向前望去。
而嫦娥在被东方霸主一掌击中之后,大叫了一声,身子一晃,她身形又高又瘦,一晃之下,像是一株随时可以断朽的枯竹一样。
而随着这一晃,她又大叫了一声,身子站立不稳,突然“哼”地向后退出了一大步。
她显然是不愿意退出这一步,那是却被东方霸主的力道硬生生逼退的,是以退出之际,脚步沉重之极,“蓬”地一声,踏在地上,连大地都在震动。
一步退出之后,只见她双臂挥舞起来,在她双臂挥舞之际,一阵阵呼呼的劲风,横扫而出,但是却又毫无掌法,凌厉的劲风,只是四下乱扫。
然后,又听得她的一声怪叫,再退出了一步。
那一招“长江三叠浪”击中了她,有股力量,令得她的身子,晃了一晃,第二股力道,令得她再退出了一步。
而那一招中最强的一股力道,却是最后的那一股。她第二步一退出,哇呀大叫声中,只见她的身子陡地一矮,“蓬”地一声,坐倒在地。
嫦娥坐倒在地上,也不立时站起来,只是抬起头来,望定了东方霸主,道:“你的力道,真不小啊!”
而东方霸主在击出了那一掌之后,身形始终凝立不动,可是他面上的神色,却是一阵青,一阵红,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这时,任何人看来,都是东方霸主占了上风,因为东方霸主掌击出,嫦娥便向后退出,最后,仍不免跌倒在地上起不来。
但是东方霸主却是心中明白,自己绝未占到上风,那倒不是因为他感到自己一掌击中对方之际,对方体内生出的反击力量十分之大,要尽全力相抗,才能使他自己的身子凝立不动,而是他知道刚才的一掌,对方虽然未曾还手,而是将他那一掌之力,硬接了下来。
他那一掌,是足有开碑裂石之力的。
可是,对方在硬接了下来之后,却只不过后退了两步,坐倒在地,在刹那之间,便将自己那一掌之中,吐蕴的三股如此深厚的大力,一齐化去,立时若无其事讲起话来,分明一点也未曾受伤。
这一份功力之高,却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东方霸主也立时想到,如果有人用这样大力的一掌,击向自己,自己是不是能如此从容地将这一掌硬接下来,在刹那间将对方的掌力化去,还大成疑问啦!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心头实是没有法子不吃惊。
而此际,嫦娥已一骨碌翻起身来,道:“好,你这样大力,也让我打你一下试试。”
嫦娥的话,是稚气的很,因为在这二十年来,也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将她一掌打得坐倒在地,是以她便也要打还对方一掌。
而东方霸主一听得嫦娥那样讲,心中不禁陡地一凛,一时之间,也难以回答。
他刚才打了人家一掌,这时人家说也要打还他一掌,当然他可以不答应。
但是,如果他想维持一流高手的身份,那却是非答应不可。
在刹那之间,他全身真气运转,将身上七十二处重穴,一齐封住,然后才淡然一笑,道:“我打了你一掌,你要还我一掌,那是理所当然,请。”
嫦娥听了,心中十分高兴,道不:“错,你这人,倒算是讲理。”
她一面说,一面向前走了过来,扬起手掌,“叭”地一掌,击在东方霸主的肩头。当嫦娥的一掌击下之际,东方霸主心头的紧张,正是空前未有。
可是,等到“叭”地一声响,嫦娥的一掌击中了他的肩头之后,他却不禁陡地一呆。
因为他的肩头上,根本一点感觉也没有,那也就是说,嫦娥的那一掌之上,根本未曾蕴有什么力道。
这实在是大大出乎东方霸主的意料之外的事情。
嫦娥怎可能不在这一掌之上蕴有力道呢?她为什么要那样呢?刹那之间,东方霸主的心中,惊异不定,他身子向后退出了一步,望定了嫦娥,莫明所以。
他自然不知道,嫦娥的武功,是在无意之中学习来的,她的力道之强,举世罕有其匹,便是她却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若是有人攻击她,她内力反震,攻她的人,力道越强,吃的亏也越是大。
而若是叫她出手打人,她事先不懂得运转真气,不懂得备力于掌,她一掌拍出,自然也没有半分之力。
东方霸主本来是绝顶聪明之人,但是却也想不通这一点,那当然是莫名其妙。
他后退了一步之后,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嫦娥却已道:“好了,你打了我一掌,我也打了你一掌,你可以走了。”
东方霸主“哼”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要走?”
嫦娥也是一呆,道:“是啊!你为什么要走?”
她陡地提高了声音,道:“女儿为什么要赶他走?”
凃雪红道:“他……是个大坏人。”
凃雪红唯恐自己这句话一出口,东方霸主便突然来袭,是以一面说,一面立时躲到了血猿神君和烈火神驼两人的背后。
嫦娥立时道:“是啊!你是个大坏人。”
东方霸主此际,只在考虑对方刚才那一掌,何以一点力道也不用,难道竟是给自己留一个退步么?可是东方霸主是不愿还有人功力高过自己,是以他道:“你要我走,倒也不难。”
嫦娥瞪着眼道:“怎么样?”
东方霸主道:“我们对上一掌,看看是谁占上风,若是你占了上风,我立时就走。”
嫦娥眨着眼,道:“什么叫对上一掌?”
东方霸主实在忍不住,大怒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你不敢和我对掌,那趁早快滚。”
嫦娥也怒道:“什么叫对掌,你不讲明白,我又如何知道?”
东方霸主本来,心中实是怒不可遏的,但是,他究竟是绝世聪明之人,一听得嫦娥也那样怒气冲冲地反问他,他陡地一呆,想起了自见嫦娥之后的种种情形,心中已陡地一动。
在刹那间,他已然想到,对方的内力虽强,但是对于武功之道,可能一窍不通。
东方霸主一想到这一点,心中的高兴,真是难以形容。因为,如果事情正如他所想的那样的话,那么,他取胜之道实在太多了。
他立时平息了怒意,面带笑容,道:“原来你不知什么叫对掌么?”
嫦娥道:“是啊!”
东方霸主道:“好,我来教你,你先伸出手掌来。”
嫦娥浑浑噩噩,也根本不知道人间的险诈,一听得东方霸主那样讲,便立时伸出手来。
这时,烈火神驼、血猿神君等几个人离开东方霸主和嫦娥,足有两丈开外,而他们心中对东方霸主十分害怕,是以不敢接近。
这时,一看到嫦娥居然依着东方霸主所说,伸出手来,他们却立时可以知道,其中有诈,各人之中,是东方白最先张大了口。
但是东方白一张开了口,便立时想起,师父曾千叮万嘱,不论在什么情形之下,都不准出声,是以将要叫出来的话,硬生生忍住。
但是就在此际,烈火神驼和血猿神君两人,却已齐声喝道:“嫦娥,别听他的话。”
他们两人一喝,也算喝得十分及时,可是嫦娥的应变却没有那么快,嫦娥一听,先是呆了一呆,而东方霸主的出手何等之快,嫦娥就算立时缩回手来,也未必逃得开去,何况她还呆了一呆。
就在嫦娥一伸出手来之际,电光石火的一刹间,东方霸主五指如钩,又向嫦娥的脉门,疾抓了下去。
那一抓乃是外门掌法中的一招“天鹰觅食”,势子之快,出手又准,当世一流高手,都是难以逃得过去,何况嫦娥只是呆呆地站着。
就在两人齐声呼叫间,东方霸主五指一紧,已然将嫦娥的脉门,牢牢扣住。
东方霸主也已然知道嫦娥的内力之强,非同小可,是以他在那一招使出之际,在指上足蕴了九成功力,若是换了常人,被他运那么大的力道,一把抓住,腕脉早已碎裂断折了。
但嫦娥的脉门一被扣住,体内的真力,便自然而然,起而相御,自然不至于骨折。但这时,东方霸主一出手,便已制住了嫦娥的脉门,那脉门乃是奇经八脉的总纽,一经东方霸主大力制住,嫦娥体内的真力,便已然大大地打了一个折扣。
在那样的情形下,虽然仍有一股大力,反震而出,但是却已不足以将东方霸主的五指震开,东方霸主心中,更是大喜。
这时,只听得血猿神君叫道:“你是第一高手,却用这种欺诈手段,不嫌丢脸么?”
东方霸主视若未闻,只是发出了一下长啸声来。事实上,他早已打定了主意,一等对付了嫦娥之后,将眼前所有的人,尽皆杀了,那还有什么人知道他曾用过什么样的手段?
是以,他一声长啸,将血猿神君的怒喝声,盖了下去,同时,左手一翻,“叭”地一掌,已印向嫦娥的胸前,嫦娥的脉门被制,真气运转受制,内力至少打了一个对折,东方霸主那一掌拍了上去,出招十分之歹毒,掌心正压在她胸前的“华盖穴”上。
那“华盖穴”乃是五脏之华盖,和头顶的“百会穴”,和双手的脉门,乃是人身三大要害之处,一被击中,虽然立时内力反震,但却已难以和东方霸主锐不可挡的掌力相抗。
随着那“叭”地一下响,只听得嫦娥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猛地一挣。
嫦娥的内功底子,究竟非同小可,她在受了如此沉重的一击之后,那一挣之力,实在大得不可思议,东方霸主只觉得一股大力,涌了过来,五指不由突然一松,竟被嫦娥挣了开去。
东方霸主在那刹间,心中的吃惊,实在是难以形容,因为嫦娥既然挣脱了他扣住脉门的五指,那么他自然是枉作小人了。
但他却又不甘心就此给嫦娥遁走,是以嫦娥一向后退去,他立时双掌一错,“呼呼”两掌,向前疾拍而出。
那两掌掌风之强烈,更是令人心悸,嫦娥勉力挣脱,已是天旋地转,站立不稳,那两股掌风又立时扫到,她实是没有抵抗的余地。
刹那之间,只见她的身子,如同断线风筝也似,突然向上,飞了起来。
嫦娥的身子向外飞出之势,十分快疾,转眼之间,已飞出了三四丈,而此时,东方霸主,才收回刚才所发的两掌来。
看到嫦娥正被自己的两掌之力,涌得向外飞了出去,那分明是自己已然大获全胜了。心中不禁大喜,又是一声长啸。
只见嫦娥的身子,直跌进了竹林之中。
她身子在跌进了竹林中时,双足离地足有一丈五六高下的,是以她的身子撞进了竹林,将好几株竹子,压得一齐弯了下来。
等到她的身子压弯了竹林之后,压力已失,那几株竹子弹了起来,“呼”地一声,将嫦娥的身子,又疾弹了回来,飞向东方霸主。
东方霸主的武功再高,也绝想不到嫦娥的身子,在飞了出去之后,会突然被竹子反弹了回来的。而且跌出去之际,压倒了三株碗口粗细的竹子,那三根竹子并未被压断,反弹回来的力道,何等之强,嫦娥身子飞向前来之势,也是快绝。
电光石火间,只听得嫦娥怪叫着,整个人已像箭一样,向着东方霸主疾撞了过来。
东方霸主在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他身形陡地一沉,真气连至脚底,已然陡地打横,移开了三四尺,避开了嫦娥撞过来的势子。
本来,他人一避开,嫦娥撞不中他,他自然也可以没有事情了。
可是,偏偏他一避了开去之后,便看出嫦娥的身子向他撞来,并不是什么武功招式,而是被竹子反弹了回来的。
竹子的弹力如此之强,嫦娥身不由主,这却是个拣便宜的好机会。
他认定了那是拣便宜的好机会,那自然便不肯在一避了开去之后,便放过了嫦娥,是以立时伸手,五指如钩,向嫦娥的足踝疾抓而下。
嫦娥的身子在他的身边掠过,而且她也不知什么躲避的招式,东方霸主的一抓,又准又狠,五指一紧间,已将嫦娥的右足足踝紧紧抓住。
而也就在此际,嫦娥的右足,猛地蹬了一下。
此际,嫦娥的身子,被竹子弹了出来,她的心中,实是骇然之极,是以在自然而然之间,她无穷无尽的力,已遍布体内。
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即使重重地跌在地上,也必然是地上出现一个土坑,她是不会受伤的。
而此际,她还未落地,便已被东方霸主抓住,她用力一蹬,刚好是在她的内力发挥到了极致时而蹬出的,力道之强,实是难以想像。
东方霸主做梦也想不到,对方刚才打自己一掌,一点力道也没有,而此际的蹬,力道竟然如此之强,他抓住了嫦娥的足踝,心中正在高兴间,猛地一股大力,已然袭到,那一股大力,不但将他的五指震开,而且,嫦娥的那一脚,还正好踢在他的肋下。
这一切,本就是电光石火,一眨眼间的事,只听得“砰”地一声过处,东方霸主身子一晃,“腾”地退出了一步,地上,他脚踏过之处,出现了一个半尺深的小土坑,连地面也为之震动。
东方霸主在退出了那一步之后,仍然未能站稳身子,身形一摇,这一次,“腾腾”退出了两步。
而在退出了两步之后,身子又连连两摇,“腾腾腾”又退出了三步,总共竟被嫦娥的一脚,踢得向后退出了六步之多。
而在东方霸主向后退出之际,嫦娥的身子,也向下跌了下来。
本来,以她的功力而论,只须轻轻一躬身,便可以稳稳在地上站定的,但是她却连这一点也不懂,是以身子直挺挺地跌到地上。
只不过她身子才一落地,便立时伸手一抓,一骨碌站了起来。
其时,东方霸主虽然已站定了身子,但是他的面上,却隐隐地泛起了一层紫气来,在紫气之下,更是满面杀机,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来,向着烈火神驼、血猿神君两人道:“你们请的好帮手啊!”
烈火神驼和血猿神君两人,一见东方霸主的面上,泛上了紫气,心中又惊又喜,因为他们的心中,自然欢喜不已。
这时,东方霸主的脸上,出现紫气,可知刚才嫦娥的那一脚,已然令得他受了内伤,他们的心中,自然欢喜不已。
但是,当他们看到东方霸主的脸上,充满了杀机之际,他们却已知道,东方霸主的心中,已将他们两人,恨之入骨,自也不免吃惊。
当下,血猿神君硬着头皮,道:“东方先生,看来你已吃不少亏,还是快快避开的好,要不然,小亏可得变成大亏了。”
东方霸主脸上的那层紫气,已经隐去,只听得他闷哼一声,道:“好,咱们后会有期。”
凃雪红在一旁,失声道:“不能让他——”
她本来是想说“不能让他离去”的,但是她一句话未曾讲完,东方霸主一声长啸,身形已然疾拔而起,向外掠了开去,势子之快,实在是难以形容,眼前一花间,人已然不见了。
嫦娥一见东方霸主离去,心中大喜,道:“你们看,他走了。”
可是,烈火神驼、血猿神君、东方白和凃雪红四人,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们带着嫦娥前来的目的,就是想藉嫦娥的武功,将东方霸主打败的,现在,东方霸主已然离去,他们四人,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此际,他们四人却全苦着脸,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们直到此时才想到,即使是嫦娥打败了东方霸主,事情仍然未曾了结。
东方霸主的伤并不重,不须几天,定然可以痊愈,在他伤愈之后,自然要来报仇,嫦娥的内力虽强,但是她胜得侥幸,真要论本领,东方霸主还在她之上,东方霸主随时要来报仇,叫人怎生提防得了?
当四人想到这一点时,他们都觉得心头沉重无比,一点高兴也没有。
嫦娥翻着眼,道:“喂!你们怎么啦?”
血猿神君苦笑道:“现在你虽然将他赶走了,但是他一定会再来的。”
嫦娥道:“再来又怕什么?他再来,不会再赶他么?有我在,你们不必怕。”
血猿神君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烈火神驼已身形闪动,向屋内奔去,东方白连忙跟在后面,两人一奔进了屋子,便是一呆。
屋子之中,空无一人。
东方白忙问道:“师父,师娘呢?”
烈火神驼的面色,难看得像死人一样,道:“我……我也不知道。”
他们师徒两人,高声叫了几下,却是一点回音也没有,烈火神驼道:“我们分头去找。”
两人一起退了出来,烈火神驼抓住了东方白的肩头,道:“你可得小心,若不幸遇上了东方霸主,什么也别说,立时便走,知道了么?”
东方白是一个性子十分刚强的人,叫他遇上了强敌,转向便逃,那是和他本性相违之事。
但这时他看出师父在吩咐他之际,神色十分凝重,是以他略想了一想,道:“我知道了。”
烈火神驼口唇动了动,看来他是还想说些什么的,但是他却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
东方白的身子,已向前掠了开去,但是东方白刚一掠开,烈火神驼却又将他叫住了,道:“你记得,若是见到了你的师娘——”
他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一停。
他本来是想叫东方白见到了他的师娘之后,也是什么也别说,转头就走。当他想讲那句话的时候,他只想到,别让东方白知道他自己的身世。
但是当话讲到了一半之际,他已想到,东方白此去,正是去找他师娘的,如何可以叫他在找到了师娘之后,掉头不顾而去?
是以他讲到了一半,便难以再讲下去。
东方白则已然站定了身子,等他讲下文,等了半晌,未见烈火神驼再说什么,便问道:“见到了师娘,我便当如何?”
烈火神驼一伸手,连忙摸出了一支信号箭来,改口道:“若是你见到了你师娘,便发一支信号,我好赶来见你。”
东方白心中也不疑惑,接过了信号箭,道:“师父,你若找到了师娘,也发信号箭告知我。”
烈火神驼点头答应,东方白身形向前直窜出了两三丈,一面向前掠出,一面叫道:“凃姑娘,你和嫦娥,在这里别乱走。”
凃雪红答应一声,烈火神驼、血猿神君和东方白三人的去势十分快,转眼之间,已然掠出了竹林,看不见了。
他们三人一出了竹林,便分了开来。
如今暂且按下烈火神驼和血猿神君两人下来,却说东方白,一出竹林,便向南疾奔出去。
他也不知道师娘在什么地方,只是一路小心留意,渐渐地,奔出了三五里,只听得水声潺潺,已然来到了一道小溪之旁。
东方甶在小溪旁略停了一停,叹了一口气,一提真气,便听得在大石附近的矮树丛中,有一两声微弱的呻吟声,传了出来。
那种呻吟声,极其低微,乍一听到,几乎是疑心自己耳朵花听错。
可是东方白侧耳听去,一点也不错,显然有着呻吟声传了过来,东方白心中大疑,一面掠了下去,一面问道:“什么人?”
他连问了两声,并没有人回答,而他已然掠进了那矮树丛,扳开了几株矮树,只见一个人,脸向着地,伏在地上。
那人的背部,在微微地抖着,显然他只是受伤极重,还未曾死去,而呻吟声自然也是那人所发出来的了。
东方白忙踏前一步,俯身下来,将那人扶了起来,只见那是一个面色苍白瘦削之极的年轻人。
东方白伸手在那年轻人的脉门之下,搭了一搭,只觉得脉息也是微弱之极,看来那人,已是如风中残烛,随时可死的了。
东方白呆了一呆,一手托住了那人的头部,另一只手按在那人的背部,将本身真气,十分缓慢地度了过去,只过了一盏茶时,才见那人,慢慢地睁开眼来。
但是,那人虽然睁开了眼,只见他目光散乱,想来仍是看不清楚眼前的物事。
他双眼大睁着,口唇则不断地抖动着,分明是竭力想要讲些什么,但是又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东方白忙沉声道:“朋友,你别急,你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迟。”
可是那人却已然送出了几个字来,只听得他道:“快,快……去追……
东方白叹了一口气,手中的内力加强了一些,那年轻人的身子,震了一震,讲话的声音,也大了不少,只听得他道:“快……去追……雷三。”
东方白一听得最后的“雷三”两字,不禁大吃一惊,反问道:“雷三?”
那年轻人道:“雷三……他抢走了……抢走了席大先生……的令牌,他……”
东方白越听越是吃惊,在听到了雷三的名字之后,东方白已然知道事非同寻常,但是他却还未曾想到,事情竟和天下第一高手席大先生有关。
他怔了一怔,道:“那么,阁下可是席大先生的弟子么?”
他听得那年轻人说是雷三抢走席大先生的令牌,那么自然以为他是席大先生的弟子了。
他一面问,一面又将内力缓缓输入。
那年轻人喘着气,道:“我……不是,我姓林……是席大先生托我的……”
他才讲到这里,面上已渐渐地变色,本来他面色白得不能再白,而此际,在惨白之中,又透出一股毒气来,看来更是骇人之极。
东方白心中暗叫不妙,心忖这人眼看就要不治了,自己纵使可以令得他多活上些时,也是难以救得他转,这却如何是好?
第三六章 父子相见
他心中一急,正想将那支信号箭放出,请师父前来,一齐商量一下,忽然听得背后有人道:“你快让开,他要发作了。”
东方白的心中,本就在惊疑不定,一听得那声音,更是疑惑之极。
那正是东方霸主的声音。
东方霸主的那一句话,也说得奇特之极,他说:“他快要发作了。”
可是,什么叫“他快要发作了”呢?但是东方白此际,却全然不及去想东方霸主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一听得东方霸主的声音,便突然呆了一呆。
在他一呆之后,他已然真气一提,立时向前窜出去逃走了。
可是,也就在他一呆之间,被他抱住了头的年轻人,却又突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
这一下变化,实在是更出东方白的意料之外的,因为年轻人刚才讲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的了。
那种情形,实在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是立时就要断气的了。
一个将死之人,就算在临死之前,还有一番挣扎,但是也决计不能发出如此惊人的呼叫声来的,但此际那一下呼叫声,确然是震耳欲聋。
东方白身子猛地一挺,只见那年轻人的身子也是一挣,突然直立了起来,他在站起之际,双臂一振,无意之中,“砰”地一掌,击在东方白的肩头之上。
那一下的力道,竟是大得出奇,东方白一个不提防,被这一掌之力,击得一个筋斗,向外翻出了三五尺。
那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是以东方白翻出了三五尺,一跃而起之后,也忘了躲避东方霸主,只是呆呆地望定了那年轻人。
只见那年轻人的身子团团乱转,双手不断的挥动着,发出“呼呼”地风声来。
这等情形,如果有人告诉他,那年轻人刚才还是奄奄一息的话,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但是那却是他亲身经历的事,不容他不信。
他只见东方霸主一步一步地向那年轻人走去,双目之中,神光四射,罩在那年轻人的身上,像是根本不觉察东方白的存在。
本来,在这样的情形下,正是东方白逃走的大好机会,但这时东方白心中的疑惑,实是到了顶头,他不明白,一个垂死之人,何以忽然之间,会变得那样子状类疯狂,他的力道是哪里来的?
由于他心中奇怪之极,是以他一时之间,也忘了一见东方霸主,便应该逃走一事了。
只见东方霸主慢慢地向那年轻人逼近去,那年轻人在一开始之际,似乎并不觉察,但到了东方霸主离他只有四五尺之际,他陡地旋风也似,转过身来,“呼”地一拳,向东方霸主胸前打出。
那一拳的来势,十分之快,而且拳风“呼呼”,劲道也十分之强。
东方霸主的身形,陡地一凝,只听得“砰”地一声响,那一拳正击向东方霸主的胸口。
但是东方霸主的动作,也是十分之快,右手突然一翻,便已抓住了那年轻人的手腕,舌绽春雷,大声喝道:“林浩生,你认得我么?”
那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浩生,他何以会倒伏在矮树丛中,奄奄一息,又何以会眼看就要断气,忽然会一跃而起,这一切,作书人自会交待,此处表过不提。
东方霸主大声一喝,林浩生本来是在不停挣扎的,身形也突然一呆,静了下来。
他一静了下来,在一旁的东方白才看到,他脸上的一重青气,已然越来越甚,几乎整个脸,全变成了可怕的青黑色。
照理来说,人的脸色,一到了这等情形时,是早就应该死去的了。
但是,他却非但未死,而且力道还十分之强,东方白的肩头之上,刚才挨了他的一掌,虽是立时滚避开去的,此际还在隐隐作痛。
林浩生一呆之后,向东方霸主望了一眼,失声道:“你,你是东方……”
东方霸主笑道:“难得,难得,哈哈!本来我嫌你根骨不好,不肯让你投入我门下,现在你却大不相同了,你可以和玉琴同门习艺。”
林浩生睁大了眼,道:“我……我……”
他一面说着,一面低头打量他自己,像是想明白他自己和以前,有了什么不同。
东方霸主“呵呵”笑道:“你不必多考虑了,你难道不愿和玉琴在一起么?”
林浩生忙道:“那自然愿意和她在一起,只是不知她在何处?”
东方霸主笑道:“你跟我来,自然便知。”
他一个“知”字才出口,手便一松,林浩生便向后退出了两步,东方霸主已待转过身去,林浩生却叫道:“慢一慢。”
东方霸主的面色立时沉了一沉,像是心中已然不十分乐意了,但是他却仍然沉声道:“什么事?”
林浩生摇着头,道:“我记得……我记得我在此处,遇到了雷三,他抢走了……抢走了席大先生给我的那面令牌,又将我打成了重伤,我在溪边,向前爬行着,爬到矮树丛中,便昏了过去……”
他讲到这里,东方霸主的脸色,已然变了好几次,扬起手来,打断了他的话头,道:“雷三,你见到了他?他到何处去了?”
林浩生道:“我却不知,我昏了过去……就算伤重不死,如何有这等好劲力,是……你救了我么?”
东方霸主“呵呵”一笑,道:“自然是我,不是我还有什么人?”
林浩生心中将信将疑,道:“你……又为什么要救我?你……是……”
他本来是想说“你是邪派中的大魔头”的,但是终究未敢讲出来。
东方霸主乃是何等样人,岂有不知道林浩生原来是想讲些什么之理?他冷冷地道:“你这人如何不知好歹,玉琴已拜我为师,你是知道的,这还不明白么?”
林浩生还想说什么,在一旁的东方白,却实在忍不住了。
因为林浩生分明是他发现的,在他发现林浩生之际,林浩生奄奄一息,后来忽然一跃而起,东方霸主在那时刚赶到,林浩生如何是他救的?
是以东方白失声道:“东方先生,像你这样武功身份的人,也冒认救人之功么?”
东方霸主倏地转过身来,喝道:“你是谁?”
给东方霸主一声一喝,东方白才陡地吃了一惊,暗忖我见了东方霸主,就算不逃,也就是了,何以竟还出声去撩拨他?
东方白此际,心中虽然吃惊,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叫他转身就逃,他却也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他沉声道:“我——”
他才讲了一个字,东方霸主已然“哼”地一声,道:“我认得你了,你就是和驼子一齐同来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快说出来,也免得死了做个无名之鬼。”
东方霸主在讲到最后一句话时,面上杀机陡现,实是骇人之极。
东方白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他心知自己万万不是东方霸主的敌手,现在只怕是想逃也逃不脱的了,就算放信号箭,将师父召了来,也不过是害了师父而已。
东方白知道眼前的情形,非自己沉着应付不可,是以他在退出了两步之后,便沉声道:“我叫东方白。”
他一报出了姓名,东方霸主便自一震,接着,只听得他哈哈一笑,道:“原来你便是东方白。”
东方白道:“那有什么好笑?”
东方霸主道:“怎么不好笑?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么?”
东方白道:“我自然知道。”
东方霸主道:“这就是了,那你如何不叫我?”
东方白听得东方霸主这样讲法,心中不禁奇怪到了极点,道:“叫你?叫你什么?”
东方霸主道:“原来你不知道?你母亲从来也未曾向你说过么?”
东方白此际,如身在五里雾中,实在是莫名其妙,全然不知道东方霸主在讲些什么?他只知自己是一个孤儿,但是听东方霸主的口气,却像是认得他的母亲一样。
如果这时,向东方白讲起这些话的,不是东方霸主,而是另一个人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追问下去的。
但是东方霸主却是一个恶名远播的大魔头。
东方白是一个十分正直的人,他是当东方霸主在胡说八道,是以他只是“哼”地一声,道:“我根本不知你在讲些什么。”
东方霸主叹了一口气,道:“那也难怪你,更怪不得你的母亲,你母亲也未曾想到,还和我有重会之日,是以她也不讲——”
东方白越听越不像话,不由得怒喝道:“住口,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东方霸主道:“孩子,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你生身之父啊!”
东方白突然一呆,接着,身子摇晃了起来。
东方霸主的那句话,真比他运足了全力击出的一掌,还要厉害,令得东方白在那刹间,简直呆若木鸡,不知该如何才好。
东方霸主又道:“现在你明白了么?”
东方白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道:“你胡说,我……我是个孤儿,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东方霸主笑道:“我带你去见你母亲,待你母亲说了,你就不会不信了吧!”
东方白喘着气,道:“我……我母亲是谁?”
东方霸主讶道:“你不知你母亲,噢!是了,她不曾告诉过你,你自然不知,那么你平时,是如何称呼她的?”
东方白的心中,怒到了极点,他实在不知道东方霸主在讲些什么,但却又隐隐感到,东方霸主的话,对自己有着十分重大的关系。
他在刹那之间,心中起了许多许多以前不能理解的事来,例如血猿神君向人家说他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例如他师父不让他回六盘山来。
这种种事,刹那间他的心中乱成了一团,使劲地摇了摇头,才道:“我,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东方霸主“呵呵”笑着,道:“你不明白么?我想你一见了她,就立时会明白的,来来,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她。”
东方白非但不向前走去,反倒向后退出了一步,道:“我还有事,不能奉陪了。”
东方霸主双眉一扬,道:“你有事?有什么事比去见自己的娘亲更重要的?”
东方白的心中,又震了一震,他再向后退出了一步。可是,他这一步才退出,只听得东方霸主,一声呼啸,道:“别走。”
随着那两个字,只见他双肩突然一振,整个人,已如同一头怪鸟一样,向上直飞了起来,一起在半空之中,带起一股劲风,向东方白疾扑了下来。
东方白大吃了一惊,身子一拧,向后猛地窜开了一两丈远近,但是,在他身形一凝间,一股劲力罩了下来,东方霸主的一只手,已搭上了他的肩头。
东方白绝不是武功低微的人,但是东方霸主究竟是如何反赶了他的身前,又是如何出手搭住了他的肩头的,他却全然不知。
他只觉得肩头上一沉,东方霸主的手,已然搭了上来,而他的身子也不能动弹了。
他心中又惊又怒,厉声道:“你——”
然而,他却只讲了一个字,似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魔力,使人不能与之相抗。
只听得东方霸主道:“你或者是不愿意跟我去,你难道不想弄明白自己的身世么?”
世上没有一个孤儿,是不想弄明白自己身世的。
东方白一直认定自己是一个孤儿,当然也没有例外,是以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东方霸主又笑道:“你一见到了她,一定完全明白了,到时,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绝不勉强你,我就未曾勉强你的兄弟在我身边,但是在你离开之前,我必需将你兄弟的遭遇,和你说说。”
东方白的心中,本来就已经够乱的了,这时更乱多了几分。
他茫然问来:“你说什么?我……我的兄弟?”
东方霸主道:“是的,你有一个弟弟,我正在找他,一定找得到的,那时,我们父子三人,就可以团聚在一起了,快跟我来。”
东方白又用力挣扎了一下,但是东方霸主的手,搭在他的肩头上,他不动的话,一点也觉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力道,而只要东方白一挣扎,那手掌上便似乎有千百斤力道,一齐压了下来
东方白叹了一声,东方霸主的另一只手,已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臂,他转头向林浩生看去,只见林浩生闪闪缩缩,向后闪去。
东方霸主“哈哈”大笑,道:“你也不必走了,我已见到了东方白,你求我收留,我也不肯了。”
林浩生一听,显然是心中大喜,是以不由自主,脱口道:“多谢前辈。”
东方霸主“哼”地一声,骂道:“不识抬举的臭小子,你身受重伤,扑在地上,恰好扑倒在地气之源上,是以昏迷数日,非但不死,反倒功力陡增,但是地气虽能强身,却也要有化为己用之法才好,你自今日起,需日夜不辍,运气练功,每日至多休息半个时辰,如是一整年,方可脱地气之害,还可以大受其益。我是看在玉琴的份上,才指点你的,你可别当作耳边风。”
看林浩生的神情,当东方霸主才一转头向他望来之际,他是恨不得能立时离去的。
但是,在东方霸主讲那一番话之际,他显然也知道了这一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是以反向前走近了两步,来用心倾听。
等到东方霸主讲完,林浩生正色道:“多谢指点,我绝不敢忘。”
东方霸主一挥手,道:“去吧!”
随着他衣袖的挥处,一股极大的力道,疾拂而出,林浩生身不由己,向后连退了七八步,一个转身,向前疾掠了出去。
东方霸主望着林浩生的背影,道:“你们两兄弟,还是从我受艺的好,要不然,一年之后,武林中小一辈的人物,武功便得以他为最高了。”
东方白呆了一呆,问道:“你说他得了地气之助,那是什么?”
东方霸主道:“灵芝有一十二品,你是知道的了,在风芝、雪芝之外,另有一种更具灵效的地芝,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地芝是在地下的灵穴之中生长的,百年长成,林浩生仆在地上,在他面部之下,恰有一支地芝生长着,他人体的暖气,将地芝的灵气,蒸了上来,在不知不觉间,吸入体内,他若肯勤练一年,抵得上别人苦练十载二十载的功效。”
东方白又呆了半晌,道:“你放他走了,你心中一点也没有害他之意?”
东方白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显然不相信,声名如此不好的东方霸主,竟会对一个年轻人有意外的遭遇,感到如此之高兴,还出言指点他如何练功。
因为如果那是出自东方霸主的真心的话,那么分明是传言有误,东方霸主并不是什么可怕得不能亲近的一个大魔头,只不过不是正派中人而已。
东方霸主苦笑了一下,道:“你是聪明人,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自己讲自己分辨,又有什么用处?”
东方白不再说什么,但是他心中对东方霸主的印象,显然已好了许多。
东方霸主道:“我们该走了。”
他一面说,一面向前走去。
东方白既然被他握住了手臂,自然也身不由主,向前走了开去。
他们两人,开始走出去的时候,势子并不十分快,东方霸主一直以十分异样的眼光望定东方白,令得东方白感到十分不自在。
在走出了四五里之后,东方霸主突然发出了一声急啸,身形突然拔了起来。他身形一拔起,向前的去势,陡地加快。
东方白被他握住了手臂,只觉得两耳风声呼呼迎面劲风逼了过来,几乎气也难喘。
六盘山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伹这时候,由于去势实在太快,根本看不清两边的景物了。
东方白勉力屏着气息,内息运转,尽自己的力量,向前飞跃,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得东方霸主,又是一声呼喝。
随着那一下呼喝声,东方霸主的身形,突然一凝,东方白也随之停了下来,只听得水声不绝,乃是停在一道十分大的瀑布之前。
六盘山方圆三里的地方,东方白却是十分熟悉的,他自然知道那道瀑布是在六盘山的什么地方的,也正由于如此,是以他一看到了那道瀑布,心中便突然吃了一惊,失声道:“我们……怎来得那么快?”
原来,这一道瀑布,乃是在六盘山飞花谷之中的,距离东方白见到林浩生的那道小溪,足有三十余里,东方白只不过带了他,奔了小半个时辰,便已然来到了这里,那实在使人吃惊。
东方霸主一笑,道:“你知道这道瀑布么?”
东方白点头道:“我自然知道,我小时候,常在那大水潭中泅水,你……武功造诣好高啊!”
东方霸主淡然一笑,他仍然握着东方白的手臂,向前走出了几步,来到了一块大石之前。
那块大石,有半人来高,一抱粗细,看来像是堵住了一个洞口的。
一到了那大石之前,东方霸主衣袖一拂,“拍”地一声,拂起的衣袖,碰在大石上,紧接着,只见他手臂向外一横,“轰”地一声响,那块大石,已然向外,滚开了两三尺去。
那块大石一震开,便现出了一个洞口来。
东方白在一旁,见东方霸主露了这样一手功夫,他自然知道那是东方霸主故意露给他看的,但是无论如何那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绝顶功夫。
要知道,那块石头,虽然重在千万斤之上,但如果用手推动,将石推开,那便并不稀奇,以东方白此际的功力而论,也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但是东方霸主却并不是以手去推,而且先以绝顶内力,逼在衣袖之上,再用衣袖将大石硬生生地逼开两三尺去,这一份功力之高,实是匪夷所思。
东方霸主自然可以在东方白的神色之上,看出自己这一手功夫,已使得东方白心中,十分佩服,他又是一喜,道:“你先进去,她就在里面。”
东方白对六盘山中的一切虽然熟悉,但是六盘山方圆数百里,千峰万峦,他也不能每一个山洞,都了如指掌,是以他也不知那山洞是通向何处的。
但是,他却也不多考虑,身形一闪,立时大踏步向内,走了进去。
那只因为他想到,东方霸主如果要害他,那实是易如反掌,实在不必再用诡计骗他进洞之故,是以他才毫无顾虑,向前走去的。
他向前走了进去,可以觉出东方霸主正跟在他的后面。
才一走进去,漆黑一片,但是在转了一个弯之后,眼前便有一片灰蒙蒙的光亮。
越向前去,那片光亮越甚,不多久,便已从另一个山洞之中,穿出了山腹。东方白定睛向前看去,只见眼前是一个绿草如因的小山谷。
那小山谷四面全是峭壁,当真可以说是世外桃源一样,东方白才一现身,便见有一个人向他奔了过来,那人身形婀娜,分明是一个少女。
那少女来到了离东方白还有三丈远近处,便突然站定,面上现出十分失望的神色来。
显是她在向前来之际,将东方白当作了另一个人,因之看清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人,才忍不住失望的。
东方白向那少女打量了一眼,只见她年纪十分轻,细眉大眼,十分清丽动人,眉宇之间,十分幽怨,东方白也不知她是什么人,只得回头向东方霸主望去。
东方霸主已向前走来,道:“玉琴,我授你那四句口诀,你练了么?”
那少女正是玉琴,她十分柔顺地答道:“我……我已经练熟了。”
东方霸主脸色陡地一沉,道:“胡说,什么叫已然练熟了?那四句口诀,乃是本门的基本功夫,没有三个月勤练,不能称熟,你不去练功,却在谷中乱走,那却是为了什么?”
玉琴神情惶恐,道:“是师娘听得大石滚动之声,叫我来察看的。”
东方霸主“哼”地一声,向东方白一指,道:“你远远望见他的时候,以为他是什么人?”
玉琴低下头去,道:“我以为他是浩生哥。”
东方白听到这里,心中才啊地一声,知道眼前这少女,叫着玉琴,她是将自己当作林浩生了。只听得东方霸主的声音更是产厉,道:“我怎么告诫你来。你现在练的是绝顶内功,绝不能心猿意马,一不小心,走火入魔,那就后悔莫及了,你武功有成之后,我定然会让你们两人相会的,你还想他作甚?”
玉琴将头低得更低,面色也十分苍白,只听得她低声道:“师父教训得是,我记得了。”
东方白虽然知道东方霸主的那一番话,讲的全是至理,但是看到玉琴战战兢兢的样子,心中也大是不忍,忙道:“这位是玉琴姑娘么?我才见到林浩生大哥来。”
玉琴陡地抬起头来,急切地问道:“是么,他……他怎么样?”
东方白听得出玉琴的话中,对林浩生的深切关怀,心中不禁十分羡慕林浩生。他忙道:“他很好,他有了意外际遇,一年之后,武功可以到达极高的境界。”
玉琴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了,唉!只是……”
东方白忙问道:“只是什么?”
玉琴的脸上,微微一红,道:“只是我不和他在一起,心中着实想念他。”
东方白忙安慰她道:“不打紧的,一两年光阴,弹指即过,来日方长,何必计较?”
玉琴十分感激地望了东方白一眼,又低下头去。
东方霸主在一旁,已大有不耐烦之状,道:“玉琴,这位是东方白,是我的大儿子——”
他才讲到这里,玉琴已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第三七章 人心大变
东方白也道:“玉琴姑娘,这是他说的,我,我却只知自己是个孤儿,是烈火神驼养大的。”
玉琴对于武林高手的名字,所知本就不多,但是烈火神驼的名字,她自然是知道的,因为血猿神君将她和林浩生两人,自关外带了来,就是想令他们两人,投在烈火神驼的门下的。
而她自然也听得血猿神君讲起过东方白的名字,是以忙行了一礼,道:“东方大哥。”
东方霸主听得东方白否认,微笑着,道:“你已跟我来到这里,还不信我是你生身之父?玉琴,你师娘现在何处?”
玉琴道:“师娘在后山洞中静坐。”
东方霸主道:“去请她来,告诉她,东方白来了,你可得好生扶着她,要不然,她双目不能视物,一听得东方白来了,急急忙忙奔出来,定然要跌跤的。”
玉琴答应了一声,一转身,便快步走了开去。
而东方白听得东方霸主这样吩咐玉琴,他也不禁呆了,道:“你……你要我见的……却是什么人?”
东方霸主笑着,道:“你现在何必心急,只等片刻,不就知道了?”
东方白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不住地来回踱着,他等了并没有多久,便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一听得那声音,东方白整个人都呆了。
那声音,不论他在什么情形之下听到,他都可以立即认出来,那是他师娘的声音。
他整个人向上,直跳了起来,叫道:“师娘。”
他叫了一声,又转过身来,双目圆睁,望定了东方霸主,厉声道:“你将我师娘怎样了?”
东方霸主却是气度雍容,不慌不忙,摊开了手,道:“她怎样了,你不会看么?”
东方白忙又转过身去,只见师娘在玉琴的扶持下,正急急向前奔了过来,东方白也不再理会东方霸主,身形掠起,向前直迎了上去,一个起伏间,已然来到了他师娘的面前,叫道:“师娘。”
一听得东方白的声音,离得自己如此之近,烈火夫人一呆,立时停了下来,玉手齐伸,抓住了东方白的手臂,她显是心中高兴之极,是以抓住了东方白的手臂,张大了口,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她才道:“你……怎么会来的?”
东方白吸了一口气,道:“是……是东方霸主带我来这里的。”
东方白在提及东方霸主的名字之际,还怕他的师娘吃惊,是以顿了一顿,却不料他师娘听了,却是满面喜容,道:“你们已见过面了?”
东方白一呆,道:“是啊!见过面了,他——”
东方白的话还未曾讲完,他师娘已然道:“你们见过了,那就好了,我……我……唉!我真不知怎样说才好,这些年来,我一直瞒着你——”
东方白的心头,猛烈地跳了起来,他的声音也变了,道:“师娘,你瞒着我什么?”
在他讲出了这句话之际,他已经感到自己像是并不是站在地上,而是踏在一只不断在旋转着的大轮子上一样,几乎站立不稳一样。
可是,他却听到了令他更感到天旋地转的回答,他师娘缓缓地道:“孩子,别叫我师娘了,我……不是你的师娘,我是你亲娘。”
东方白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但是他的双臂,却仍然被他师娘紧执着,若是他再向后退去,一定要将她带得跌倒了。
在那片刻之间,东方白的心中,虽然乱到了极点,但是他师娘从小便对他爱护备至,他却是再也忘不了的,是以这时一看到她要跌倒,便连忙站住了身子,他喘着气,道:“不是的,不是的。”
烈火夫人仰起了头,由她已盲的双眼之中,泪水迸流,只听得她用十分焦切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不是的?孩子,你不希望我是你母亲么?”
东方白的心头,像是有两只强力的大手,在不断地绞着一样,说不出来的难过,他不由自主,喘起气来,道:“不是不想,师娘,你知道……我时常想,我只是一个孤儿,如果我有你那样的亲娘,那就好了。”
东方白的话还未曾讲完,烈火夫人已接着道:“你不是孤儿,只不过我一直瞒着你的身世罢了,你的父亲,就是鼎鼎大名的东方霸主,我是你的亲娘。”
东方白早已料到他的师娘会讲出这样的话来的了,但是心中猜度,和实实在在,听得他师娘那样讲,却又是大不相同。
当烈火夫人这句话讲出口之际,东方白整个人,都呆若木鸡。
他张大了口,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烈火夫人的声音也在发着抖,她又问道:“孩子,你可听到我的话了?”
东方白自己也感到十分意外,因为他刚才还奇讶,惊诧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但这时他一开口,声音竟然十分之平静。
他立时回答道:“我听到了。”
而他的心中,也立时知道了何以自己的声音如此平静的原因,是他暗中已下定了决心,不论人家说些什么,他都不信,他绝不会是东方霸主的儿子。
烈火夫人又道:“那么,孩子,你叫我一声。”
东方白的声音,仍然十分镇定,叫道:“师娘。”
烈火夫人挽着他的手臂,道:“别叫我师娘,我不是你的师娘。”
东方白叹了一声,道:“师娘,你是我的师娘,你别再说了,我是一个孤儿,我的父母是什么人,没有人知道,根本没有人知道。”
烈火夫人的双眼之中,本就有眼泪流出,但那只是因为兴奋,因为激动,这时,她听得东方白那样说法,一阵伤心,又是泪水泉涌。
她一面哭着,一面道:“孩子,你一定要信我,若不是你的父亲是东方霸主,我怎会替你取一个名字,叫做东方白。”
东方白道:“师娘,我小时候也问过你的,你说,在山坳间发现我的时候,正是东方发白之际。”
烈火夫人道:“不是,那是我骗你的,你听我说,你听我源源本本告诉你。”
东方白还想大声叫不要听,可是烈火夫人面上的那种神情,却使他无法叫得出来,他只得叹了一声,道:“好,你说吧!”
烈火夫人拉着东方白,道:“你且坐下来,坐在我身前,我慢慢讲给你听,孩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
烈火夫人慢慢地讲着往事,讲着她如何被东方霸主玩弄,又被东方霸主抛弃,如何抱着初生婴儿想投江自尽之际被烈火神驼所救。
她慢慢地讲着,东方白本来是抱定了宗旨,不听她所说的一切的。
可是,烈火夫人所说的一切,却全是事实,令得东方白非但不能不听,而且不能不信,他的心中,难过得难以形容。
烈火夫人在讲着,东方白一声也不出,可是,他却在不由自主间,紧紧握住了他师娘的手。
烈火夫人讲了许久,才叹了一声,道:“我一直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但是他竟然找到了我,我本来一直瞒着你,是不想你做一个没有父亲的人,但如今你父亲既然来了,我为什么还不对你明说?”
她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东方白的心中,乱到了极点。他可以不信任任何人的话,但是却无法不信他师娘的这一番话。
这一番话中,不但含着血和泪,而且,还含对他二十多年来深切的照顾和关怀,东方白直到此际才知道,那种深切的关怀,本就只存在于母亲和儿子之间的。
他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张大了口。
烈火夫人的声音也在抖着,只听得她断断续续地道:“叫我……孩子,叫我……”
东方白一个“娘”字,已哽在喉中,几乎要叫出来了,可是,他却发不出声来。
他叫不出那个“娘”字来,并不是因为他不认师娘是他的亲生娘亲,而是他那一个“娘”字,如果叫了出来的话,那便等于是承认东方霸主是他父亲了。
有这一层原因在,是以他总是出不了声。
烈火夫人的声音,变得十分凄酸,道:“孩子,你为什么不肯叫我,你……仍不信我所言么?”
东方白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他道:“不是,我不是不信,但是……我却有一个疑问。”
烈火夫人忙道:“你只管说。”
东方白转过头去,斜斜地望了一眼,只见东方霸主,背负着双手,仰首而立,意态潇洒,别说是二十多年前,便是现在,也是风度非凡。
可是东方白本来,对东方霸主的印象,已变好了些,但是在听了她师娘的叙述之后,他心中反对东方霸主又生出了一股恨意。
他在望了东方霸主一眼之后,转过头来,沉声道:“我不明白的是,他当年如此狠心抛弃了你,何以事隔二十余年,他又来找你了,他有什么图谋,你可知道么?”
烈火夫人陡地一震,道:“这个……”
她显然是不知道何以东方霸主在拋弃了她二十多年之后,又在她年老色衰之际,前来找她,是以东方白那样问她,她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东方白忙道:“他当年这样残酷地对付你,你竟能原谅他么?”
烈火夫人只是呆呆地站着,她显是绝未曾想到过这一问题。多少年来,她心中自然是痛苦之极,但是当她一听到东方霸主的声音之后,她就什么都忘了,根本未曾想到东方霸主为什么又来找她,也未曾想过她是不是应该原谅东方霸主,而且她曾经刺伤了东方霸主,在她说来,东方霸主过去,纵有一千个不是,也是值得原谅的了。
她站着发呆,只听得东方霸主柔声叫道:“月芬,你讲妖女金兰花的事给他听。”
东方白一呆,道:“金兰花是什么人?”
烈火夫人叹了一声,道:“金兰花是一个十分美丽,美丽得任何男人一看到了她,便会着迷的姑娘。”
东方霸主的声音之中,更充满了悔疚之意,道:“是的,白儿,我并不是超凡入圣的圣人,我甚至不是正人君子,我出身邪派,当时我一见到金兰花,也被她迷住了,是以才做出对不起你们母子两人的事来的。月芬,你已原谅我了,是不?”
月芬的双眼之中,泪水又如泉涌,道:“是的,我再也不记起你往年的狠心了,那是金兰花迷住了你,并不是你……自己不要我……”
东方白只觉得心中乱到了极点,在那一刹间,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只是苦笑着,道:“那么,那……金兰花呢?”
东方白此际,心中乱极,他是实在觉得没有话可说了,才顺口问出了那样一句话来的,事实上,那金兰花是死是活,根本和他没有相干。
可是,他这样不经意地随口一问,却令得东方霸主的面色,为之一变。
东方霸主面色突然一变,月芬双眼已盲,根本看不到,而东方白心中乱成一片,也未曾在意。
玉琴更是全无心机,也未曾觉察。
只见东方霸主的面色微微一变之后,立时便恢复了常态,道:“这金兰花是苗疆妖教,天女教主的女儿,她,她……已死了。”
月芬帮着东方霸主,道:“那妖女一死,他就来找我了,他心中一直是记得我的。”
东方白只是摇着头,道:“我不明白,我实在不明白,我可是在……做梦么?”
月芬苦笑着,道:“白儿,也难怪你那样想的,你多半是太激动了,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如果你静下来,慢慢想一想,或者就可以想通了。”
东方白的心中,实在乱得无法可想了,他只得道:“是的,让我慢慢想一想,我……我……”
他讲到这里,抬起头来,道:“我想……自己一个人想一想。”
月芬的脸上,现出十分苦痛的神色来,道:“连我……你也不要和我在一起么?”
东方白苦笑着,道:“不是,我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你是……我想静静地想一想,师娘,你……有几个孩子,我可有兄弟?”
东方白那突如其来的一问,令得月芬呆了一呆,转头向东方霸主望去,东方霸主忙道:“金兰花和我,有了一个孩子。”
月芬面上的肌肉,抽搐了起来,她的声音也变得十分尖利,东方白从来也未曾听得他师娘用那么不悦的声音说过话,只听得她叫道:“那妖女生的孩子,绝不能和我白儿是兄弟。”
东方霸主摊了摊手,道:“可是他们的确是兄弟啊!而且这孩子,一出娘胎,便不见父母,这其中曲折,我自会慢慢告诉你。”
可是月芬却只是固执地摇着头,道:“不,我不理会这些,我的白儿不和妖女的孩子兄弟相称。”
东方霸主的双眉,向上一扬,看来像是他心中已觉得十分之不耐烦。
但是,他却还是笑着,道:“月芬,若是你明白了那孩子的经历,你一定会原谅他的。”
月芬仍然摇着头,道:“不,我不会的,我不会原谅金兰花这妖女,自然也不会原谅她的孩子。”
东方霸主语声沉缓,道:“月芬,你知道,金兰花是天女教主之女,天女教重女而不重男,若是生下了男孩,是要将之活活扼死的。”
月芬虽然说绝不原谅金兰花的孩子,但是她究竟是心肠极其仁慈的人,一听得东方霸主那样说,不由自主“啊”地叫了一声。
东方白听得东方霸主那样说,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苗疆邪教的一些事,实在是匪夷所思的。
东方霸主苦笑着,道:“月芬,你想想,那总是我的孩子,我怎肯让金兰花将他扼死?是以在金兰花昏迷不醒之际,我就将孩子偷了出来,恰好有一个走方郎中,正在苗疆,我就将孩子交了给他,托他替我,带出苗疆去,带得越远越好。”
月芬刚才,口中还在说绝不原谅金兰花的那个孩子,可是这时,她却不由自主,对那孩子表示关切起来,道:“啊!那孩子后来怎样了?”
东方霸主道:“当时,我将那孩子交给了那走方郎中,只当日后要寻访,也不是难事,也未曾向那走方郎中多问,只知道他姓雷而已。但事后,我才知寻访不易,一直到十二年后,我才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月芬道:“他十二岁了。”
东方霸主道:“是的,而且,他因为缘际会,竟已投入了方今第一高手,席大先生的门下。”
东方霸主的这一句话一出口,月芬只是轻轻地“啊”了一声,但是在一旁的东方白,却吓了老大一跳,道:“你,你说什么?”
东方霸主略一偏身,向东方白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可是东方白却实在没有法子不出声,他踏前一步,道:“不,我要问清楚,你说的那孩子是谁?”
东方霸主的声音十分安详,道:“我知道你心中已然猜到他是谁了。”
东方白双手乱摇,面上现出了一种十分古怪的苦笑来,道:“不关我事,不论他是谁,都和我无关,就算他是雷三,也和我无关。”
他一面说,一面连连向后,退开了几步。
他的话才一讲完,便听得东方霸主道:“是的,他就是雷三,你怎可以说他和你无关?他是你的兄弟。”
东方白直跳了起来,道:“不是。”
东方霸主也不去理会他,只是自顾自道:“他是在七岁头上,由那走方郎中带着,在峨嵋山采药,遇到席大先生,席大先生看到他聪颖过人,才将他收入门下的,连席大先生也不知他的来历,在我找到那走方郎中,由那走方郎中带着去见席大先生时,他在席大先生的门下,已整整五年了,
月芬道:“你和席大先生……并不相合,那……这件事如何了结?”
东方霸主道:“当时,席大先生一见到我来,又知道了雷三的身世,他不禁大吃一惊,雷三在他门下五年,武功进境极速,已然登堂入室,如果他立时将之逐出,那么,他门中内功,便要外泄了,他和我商议整夜,要我保守秘密,莫误了雷三,因为雷三十分聪颖,可以成为武林中极有为的人。”
东方白一声冷笑,道:“他确实有为之至。”
月芬皱着眉,道:“白儿,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讲话这样尖酸的?”
东方白忙道:“师娘你有所不知——”
可是他的话只讲到了一半,便被东方霸主打断了话头,东方霸主道:“他一直不知自己的身世,席大先生和我,也从来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本来,席大先生也可以算得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对这孩子,在传授武功上,一点也不偏心,是以我也始终遵守着这个约定,不出面认自己的儿子。”
东方霸主讲到这里,长叹了一声,道:“本来,事情不会有什么变化了,我看到孩子在席大先生调教之下长大,也颇自慰,可是,却不料雷三这孩子,竟看上了席大先生的女儿。”
月芬失声道:“那席大先生是万万不肯答应的了?”
东方霸主点头道:“那是意料中的事,席大先生自然不允,可是他们小儿女,一时亲热,却已不可收拾了,席大先生这一怒,非同小可,竟要将雷三处死,雷三伤了几个同门,逃走在江湖上——”
东方白在一旁听着,本来是不想插言的,但是他实在忍不住,大声道:“听你这样讲,似乎雷三一点也没有过错的了?”
东方霸主却并不犹豫,立时道:“我确然如此想,我想,雷三如果不是我和金兰花的孩子,席大先生如此喜欢他,一定肯将女儿许配于他,他自然也是少年侠士,不会像如今那样了。”
东方白嘿嘿冷笑,道:“可是在关外,我却因为拦阻他,不让他去侮辱另一个姑娘,而遭了他的暗算,死里逃生的。”
月芬吃惊道:“白儿,原来伤你的就是他。”
东方白咬牙切齿,道:“除了他,总不成还有第二个十恶不赦的雷三,师娘,我告诉你,师父的好友,血猿神君的爱女,但也是受了雷三这淫贼之辱后,又死在他手中的,这等恶贼——”
东方白讲到这里,心头一阵极度激动,竟至于难以再讲下去。
月芬握住了东方白的手,道:“太可怕了,金兰花那妖女,怎会有什么好孩子生出来?他……他现在在哪里?”
东方白道:“现在,普天下武林中人,都欲杀他而甘心,他除了东躲西藏之外,有什么办法?”
东方霸主叹了一声,道:“他是个聪明人,一旦被人家当作了坏人,他就索性坏下去,这等心情,你们是不会了解的。”
东方白“哼”地一声,道:“他为什么要在开始之际,被人当作坏人?”
东方霸主道:“闲话休说,现在,我是你的父亲,雷三是你的兄弟,你已明白了?”
东方白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这两件事,任何一件,都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更何况两件事,加在一起,他大声道:“你别说了,我到死也不会承认的。”
东方霸主的双眉向上一扬,声音一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感到我辱没了你?”
东方白仰天大笑了起来,他笑了足有一盏茶时,才道:“原来你倒有自知之明。”
东方白这句话一出口,月芬立时尖声道:“白儿,你怎可对你父亲说这样的话?”
东方白心中犹如滚油煎熬一样,他对师娘一直都是极其敬爱的。可是这时候,他心中实在激动太甚,竟也立时厉声道:“我没有这种父亲,你们两人说了,难道我就信了么?”
月芬面色变得十分苍白,道:“那么,要什么人说了,你才会相信。”
东方白大叫了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大声叫唤。他的师娘,只不过是瞎了眼,并不是聋了耳朵,他就算小声讲话,他师娘一定也可以听到的,但是,他却不能不大叫,他要将心中的那种积郁之气,藉着大叫,一齐喧泄出来。
他大叫道:“没有人和我讲,我会相信,我根本不信,谁讲了也没有用。”
他一面大叫,一面身形腾起,已然向外,直奔了开去。月芬忙叫道:“你別走。”
她叫了一声,已然喘起气来,但是东方白早已一个起伏,到了两三丈开外,而且,他绝没有停住之意,仍然向前奔驰。
月芬喘了两声,又叫道:“若是你师父和你说,那你信是不信?”
东方白此际,已然奔到七八丈开外了,月芬的叫声,他自然还是可以听得到的,一听之下,他陡地一个颠仆,几乎向地上直摔了去。
同时,他眼前也金星乱冒,这是他未曾想到过的。真的,如果他师父也对他那样说呢?
他师父烈火神驼,是他最敬仰的一个人,他也知道烈火神驼是从来不说谎的,更不会骗他,那么,如果师父也对他那样呢?
本来,东方白心中所受的打击虽然大,但是他还可以打定主意,绝不去听信他们的话,然而现在,他却完全没有主意了。
因为如果烈火神驼也那样告诉他的话,那么他怎么办呢?他还能不信么?
他不能不信师父的话,难道就承认东方霸主是自己的父亲,而雷三又是自己的兄弟么?
他大口地喘着气,只听得月芬仍然在叫他,但是东方霸主却道:“别叫他了,他弄明白了事实,自然会回来的,你这时叫他又有什么用?”
东方白的脑中,又是“嗡”地一声响,东方霸主的话,像是有一股力道在推着他一样,令得他又飞身掠起,向前奔了出去。
第三八章 悽怆之笑
他一直向前奔着,也根本不知奔向何处。
他的心中乱成了一片,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奔出了多远,直到突然听到了一下尖叫声,才停了下来。
当他才一停下之际,仍是眼前一片茫然,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在依稀间,似乎有一个人向他迎了上来,东方白也根本未及看清那是什么人,只是一见有人,他便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他才一停下,还未及定睛去看向自己迎了上来的究竟是谁时,已听得那人发出了一声惊呼,道:“东方大哥,你,你怎么了?”
东方白在向前奔去之际,本来就觉得天旋地转,随时可以跌倒在地,但是他却勉力支持着,他心中只想奔远些,奔得最远最远。
然而,这时他一听得迎面而来那人的惊呼声,一听便听出了那是凃雪红的声音。刹那之间,他像是在茫茫的天地之中,发现了唯一的亲人一样,刚才支持着他向前奔出的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他只觉得双腿发软,身子要向下倒去。
但是,他却不想倒下去,是以连忙向前伸出手来,喘着气,道:“扶……扶住我。”
向着他奔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凃雪红,凃雪红这时,被东方白的神态,吓得手足无措,一听得东方白叫她扶住,她连忙走前一步。
而就在她向前走出一步之际,东方白的身子,已然整个向前,软倒了下来,刚好伏在凃雪红的肩上,使得凃雪红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
凃雪红刚才一看到东方白时,见东方白面色如灰,双眼发直,身子虽然在向前奔着,但是左摇右摆,却像是吃醉了酒一样。
而这时,东方白的身子,更软了下来,倒在她的肩上,凃雪红不知道那是东方白心灵上受到了极重的打击,还只当他是受了什么伤。
是以她一面将东方白的身子扶直,看个清楚,一方面又连连叫道:“东方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遇到了什么意外?”
当东方白才一伏到了凃雪红的肩头之际,他已然是险险乎要昏了过去的了,是以在他听来,凃雪红一开始之际的那几下叫唤声,听来,像是从极远极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但是,东方白究竟功力也已颇深,而且,他在重伤之后,曾得嫦娥的真气为助,功力更是不凡,一静了下来之后,心境也慢慢地平复了。
是以在他听来,凃雪红的声音,也渐渐自远而近了,他猛地摇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已经看清了凃雪红,凃雪红正站在他的面前,睁大了眼,满面惊惧地望定了他。东方白知道自己的神色一定十分难看,是以凃雪红才会如此吃惊的。
他喘了一口气,道:“雪红,你不必吃惊,我并没有什么。”
凃雪红听得东方白终于出了声,心口的一块大石,才落了下来,她道:“那,那你的脸色,何以如此难看,你,莫不是中了邪?”
东方白此际的脸色,实已经比刚才好了不知多少,但是看来却仍然十分之苍白,他摇着头,道:“哪里是中了邪?唉!说来话长,雪红,你是怎么会走出来的?有见到我师父没有?”
凃雪红揺着头道:“没有,我和嫦娥,在林中等了许久,未见你们出来,等得心急,便出来走走,一出来就遇到你了。”
东方白道:“嫦娥呢?”
凃雪红向身后一指,道:“她就那里。”
东方白循着凃雪红所指,抬头望去,只见一棵树旁,嫦娥木然而立,一动不动,他忙又道:“我有极重要的事要见师父,我们快去找他。”
凃雪红一怔,道:“可是找到你师娘了?”
凃雪红本来只是无心的一问,可是这一问,却令得东方白心头,一阵剧痛。
他长叹了一声,道:“雪红,这件事说来话长,先找到了我师父再说。”
他拉了凃雪红的手,口中说要找他师父,问是他也根本不知烈火神驼在哪里,是以拉了凃雪红的手只是团团乱转。
凃雪红的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好笑,一顿足,道:“你要找烈火神驼,拉着我打转有什么用啊?你们分手之际,他不是有一支信号箭交给你,嘱咐你一见到了师娘,便立时放射的么?”
东方白也是给刚才突如其来的事,塞满在脑中,弄得他思路也闭塞了,是以想不起来,这时一给凃雪红提醒,他才陡地停了下来,“啊”地一声,道:“是啊!”
他立时自怀中,取出了那支信号箭来。
那支信号箭,烈火神驼交给他的时候,是要他在发现了他师娘之后才放出,那么烈火神驼一看到,便可以赶来与他相会的。
但此际,他亟欲见烈火神驼,自然也顾不得了,何况他也确然见到了他的师娘。
他一取出了信号箭,用力掐去了一截,迎风一抖,向上一抛,只听得“嗤”地一声响,那支信号箭,幻成了一溜紫焰,直冲云霄。
接着,在半空之中,传来了轰然之声,犹如是在半空之中,洒下了一阵紫色的光雨一样,落了下来,在十里之内,定然可以看到。
放出了信号箭之后,东方白双手捧着头,在一块大石之上,坐了下来。
凃雪红自始至终,不知道在东方白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却可以知道,在东方白身上,一定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她蹲下身来,低声道:“东方大哥,你心中很难过,为什么不将难过的事讲出来?”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十分动听,令得东方白抬起头来,将手放在她的手臂之上,苦笑了一下,道:“雪红,如果,如果我是……”
可是,他那句话讲了一半,但没有再讲下去,他只是用一连串的苦笑声,来代替了他的话。
凃雪红的心中,更是充满了疑惑,道:“如果你是什么?你怎么不说了?”
东方白只是痛苦地摇着头,他实在难以向下讲去,他本来想问:如果我是雷三的兄长,那你会对我怎样?但是这样的话,他怎问得出口?
他和凃雪红认识,倒是和雷三有关的,不是雷三想强辱凃雪红,他挺身而出的话,他也绝不会认识凃雪红的,而且,不是为了雷三,他自然也不会受伤。就算雷三不是普天下正派中人,却是要将他杀死的坏人,东方白自己,也绝不肯放过他的。
可是,现在,雷三竟有可能是他的兄弟,这叫他怎么讲得出口?
他心中阵阵激动,身子也把不住发起抖来,面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令得凃雪红的心中,也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
她忙向东方白靠近了些,柔声道:“东方大哥,你究竟怎么了?你心中有话,为什么不对我说?”
她讲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声,低下头去,幽幽地道:“我以为……我以为你若是心中有话,一定会对我说的,我自己就是那样。”
东方白的心中,本来是乱到了极点的,但是一听得凃雪红这样说法,他心中陡地有了安慰,只觉得不论如何,自己总还有一个红粉知己。
是以他吸了一口气,道:“雪红,我不是不对你说,而是我心中太乱了,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凃雪红抬起头来,她双眼之中,泪花乱转,听得她道:“你慢慢说不要紧,只是别不对我说,那就好了。”
东方白苦笑了一下,道:“那怎么会?我……我刚才见到了东方霸主——”
东方白才讲到这里,突然之间,只觉得一股劲风,陡地逼了过来,东方白和凃雪红两人,一齐抬头看去,只见血猿神君已然疾掠而至。
血猿神君分明是听到了东方白刚才那句话的,是以他一到,立时问道:“什么,你见到了东方霸主?”
东方白一张口,还未来得及回答,突然烈火神驼一声怪叫,如飞而至,倏地站定,也道:“你见到了东方霸主?”
东方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是的,我见到了他。师父,你……”
东方白本来是想问“师父,你为什么那么怕见到他的”。
伹是烈火神驼的性子是何等之急,他根本不容东方白话说完,便自一顿足,厉声道:“我叫你见了他就逃,你可曾听我的话?”
东方白苦笑了一下,道:“师父的吩咐,我自然也不敢忘,可是那时的情形。我却逃不走了,是以我不得不跟他去见一个人。”
东方白这句话才一出口,血猿神君和烈火神驼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血猿神君急问,道:“他带你去见什么人?”
东方白并不回答,只是看着他的师父,烈火神骑的声音,却有些发颤,他问的也是那句话:“他带你去见的什么人?”
东方白的心中,又感到一阵抽搐,他一字一顿,自齿缝中迸出了几个字来,道:“见我的师娘。”
血猿神君和烈火神驼两人,本来是站在他身前的,可是东方白这句话一出口,他们两人,却不由自主,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
在退出了一步这后,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神色更加难看,血猿神君一开口想说话,但是烈火神驼却一伸手,拦住了他。
东方白全神贯注,想听烈火神驼讲些什么,可是他却只听得烈火神驼喘着气,而且,他从来也未曾见过他师父的脸上,现出过如此沮丧的神色。
而烈火神驼在喘了一会之后,开起口来,也是有气无力,和他平时声若洪钟那样,大不相同,只听得他道:“那样说来,你,你……已全明白了?”
东方白本来,心中还带着一线希望,希望东方霸主和他师娘所说的话,被烈火神驼否定的。
可是烈火神驼却这样反问他。
那令得东方白遍体生寒,一时之间,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來,他心中在叫着:“这样看来,他们所说的话是真的了?”
他将这句话,在心中叫了千百遍,这才讲了出來,道:“这样说,他们两人,所说的话,是真的了?”
他一开口,几乎不相信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只见血猿神君陡地转过头去,像是根本不愿意听到这个问题一样。看烈火神驼的情形,他并不是不想回避这一个问题。
然而,他却也知道自己是避无可避的,是以他只是僵硬地站着一动不动,直到东方白提高了声音,问了他第二遍,他才点头道:“是真的。”
东方白的身子一震,抬起头来,他的心中,在突然之间,有了极其滑稽好笑的感觉,他和血猿神君在一起之际,血猿神君便曾对人说过,他是东方霸主的儿子,当时,他只认为那是天下最最可笑的事情了。
但是现在,这最可笑的事情,却居然是事实,他的确是东方霸主的儿子。
东方白还想忍住了不笑的,但是他却实在忍不住了,就在烈火神驼的话一出口之后,他身子一震,接着,便仰天大笑了起来。
他虽然是在笑着,但是,他的笑声,却凄厉到了极点,令得人不寒而怵。
在他身边的凃雪红,一直不知东方白究竟在说些什么,心中本就有了疑惑,再一听得忽然之间,东方白那样怪笑起来,更是大吃了一惊,叫道:“东方大哥。”
但东方白却充耳不闻,仍然自顾自地笑着,血猿神君也倏地转过身来,怒道:“这有什么好笑,你再笑,老夫耳括子打你。”
可是,东方白仍然不理会血猿神君的威胁,他一样高笑着,血猿神君身形向前直跳了过来,手起一掌,便向东方白的脸上掴去。
可是他那一掌,却并未掴中东方白。
他那里手掌扬起来,烈火神驼便叫道:“别碰他。”烈火神驼一面叫,一面反手一抓,五指如钩,抓向血猿神君的手腕。
血猿神君连忙缩回手来,但是烈火神驼出手十分之快,血猿神君一缩手间,他的手腕自然未被抓住,然而烈火神驼的五指紧处,“嗤”地一声响,血猿神君的衣袖,却被拉下了一截来。
血猿神君面上变色,喝道:“驼子,你怎么了?”
烈火神驼摇着头,他脸上的神情十分痛苦,他的声音也极其异样,只听得他道:“别去打扰他,由得他去笑一个够。”
烈火神驼口中的“他”,自然是指东方白而言的。
血猿神君一呆间,东方白的怪笑声,却也已嘎然而止。他的笑声一止,凃雪红便连连摇着他的手臂,道:“东方大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白面色苍白,但是他的神情,却已渐渐地镇定了下来。只听得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雪红,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凃雪红急道:“不论如何说来话长,你都得告诉我,一定要告诉我。”
东方白道:“自然告诉你,来,我这就详细告诉你了。”他一面说,一面挽着凃雪红的手臂,像是此际除了他和凃雪红之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一样,向前走了出去。
他和凃雪红一走,嫦娥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烈火神驼和血猿神君两人,却兀立不动。
直到东方白和凃雪红两人,走出了七八步,才听得烈火神驼大叫一声,道:“东方白。”
东方白的身子陡地一震,立时站定。
但是他在站定了身子之后,却并不转过身来。
烈火神驼也不赶向前去,只是站在原地,道:“你到什么地方去?”
东方白又震了一震,才道:“我,我不知道。”
烈火神驼又道:“我是你师父,你不和我在一起,却想到何处去?”
东方白听得烈火神驼那样说,心中实在是难过到了极点,烈火神驼既是他的师父,也一直是他心中最敬仰的一个人。
可是,烈火神驼却一直瞒着他的身世,瞒得如此之久,以至他这时,突如其来,在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后,身受的打击是如此之重。
他心中对烈火神驼的观感,已经大大的改变了。
可是,如今烈火神驼这样问他,却令得他的心中,又感到了一阵凄楚。
东方白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责怪烈火神驼的,烈火神驼实是有难言之痛,他仍将自己当作是他的徒弟,但自己应该怎样呢?
东方白不由自主,苦笑了起来,令得听到的人,心中也不舒服之至,只听得他道:“我……我还是你的徒弟?只怕不……不是了吧?”
东方白这一句话一出口,在一旁的凃雪红,首先吓了老大一跳。
因为武林之中,不论正邪各派,首重尊师,背叛师门,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而东方白公然不认烈火神驼是他的师父,而且,这种事,和东方白真正的性格是格格不入的。
凃雪红心中吃惊,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她以为烈火神驼听了,一定会大发雷霆,严词责斥东方白的了。
可是,事情却和她所想的不一样。
只听得烈火神驼也发出了一下苦笑声来,道:“那样说来,你是要去找你的父亲了?”
东方白的心中,又感到一阵抽搐,烈火神驼既显然那样不了解他。
他抬起头来,又发出了一阵怪笑。
凃雪红实在忍不住了,她心中的疑惑,已到了极点,她大声问道:“东方大哥,你们在说些什么?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谁?”
东方白本来,一想起要对凃雪红讲明自己的身世,心中就不免生寒的。可是此际,他正在大受刺激之际,凃雪红一问,他一横心,大声道:“我的父亲,便是赫赫有名的东方霸主。”
凃雪红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一时之间,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东方白却又怪笑了起来,道:“我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你说,我的身世不是很显赫么?”
凃雪红真的是受了惊,因为“东方霸主”四字,实在太以惊人了,即使只听到东方霸主的名字,也足以令人呆上了半晌了,何况此时,东方霸主的名字,对她来说,已是唯一亲人的东方白,和他有如此亲密的关系,凃雪红的心中,怎能不受震动。
一时之间,凃雪红的脸色转不过来,不知道是欢喜好?还是吃惊好?
她只是张大了口,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东方白在大叫了两声之后,情绪已然不再那么冲动了,他不再怪笑,他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沉痛,只听得他道:“雪红,你不必摇头,我的确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不但东方霸主如此说,我师娘也那样说,现在,你听到了,我师父也那样说。”
这时候,凃雪红的脸色也转过来了,她的心中,实是为之大喜。
她所熟悉的东方白,是烈火神驼的徒弟,那已然令得她有可依靠之处了,她到六盘山来报信,她冒认嫦娥的女儿,全是为了找依靠。
可是,天下还有什么依靠,可以比得上东方霸主的?东方白是东方霸主的儿子,而她又和东方白的关系,如此之亲密,那么,顺理成章东方霸主自然也成了她的靠山,从此之后,武林中人,谁还敢惹她?她还怕什么?
一想到这一点,凃雪红心头狂喜,几乎忍不住便要手舞足蹈起来。
她这时的心情,和东方白是截然相反的,她一听到自己和东方霸主有关系,高兴莫名,求之不得,但是东方白却是痛苦之极。
东方白这时,却也可以看到凃雪红的俏脸之上,喜气洋溢,那令得他呆了一呆,道:“雪红,你,你心中好像很高兴?”
凃雪红一时之间,也不必去想想东方白的想法,立时脱口而出,道:“我自然高兴,难道你——”
她讲到这里,抬头向东方白望去,一望之下,才突然住了口。
在那刹间,她心念电转,想起了东方白的种种情形,和他此际的脸色,她立时明白,东方白是极不愿作东方霸主的儿子的。
凃雪红为人,何等聪明,她立时改口道:“难道你——你不高兴?你已明白了自己的身世,那是天大的喜事啊!东方大哥。”
东方白摊开了双手,道:“可是……可是……我的身世弄明白了之后,却是东方霸主的儿子。”
凃雪红忙道:“东方大哥,令尊却是天下第一高手。”
东方白摇着头,道:“他?他是天下第一魔头。”
凃雪红道:“不论怎样,他既是你的父亲,你自然该和他在一起,跟他学艺才是。”
东方白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他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眼光望着凃雪红,那种眼光,使凃雪红感到东方白在望着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
凃雪红心头乱动,道:“你怎么了?”
东方白缓缓地道:“雪红,刚才你说的话,可是你的心中真这样想么?”
凃雪红心知东方白的心中,不以自己的讲法为然,她立时一扭身,道:“那可不关我事,东方霸主是你的父亲,与我有什么相干?”
东方白轻轻来到了她身边,道:“雪红,你知道了我的身世之后,不感到难过,只感到高兴么?”
在那刹间,凃雪红的心中,对东方白也突然起了一股嫌恶之感。但此际她既知东方白的来历,却也隐忍着并不发作,道:“自然感到高兴。”
东方白仰天长叹了声,道:“那么,谁会和我一样,感到难过呢?”
他那句话,说得实是凄怆之极,但是实际上,仍然不能代替他心中苦痛的十分之一。烈火神驼也跟着叹了一声,道:“东方白,我知道你的心境。”
东方白一转身,双膝跪倒,向烈火神驼跪了下来,连拜了三拜,道:“师父,我们以后,也不必师徒相称了,就此别过了。”
他一面拜,一面讲那几句话,显然他拼命使自己的语言不致走样,可是他几句话,却实在是尖声叫了出来,而不是讲出来的。
第三九章 父子三人
烈火神驼僵立着,张大了口,一句话也不说。
而在一旁的血猿神君,一声大喝,随着他那那一声大喝,只见他一张脸,涨得血也似红厉声道:“东方白,你此言何意?”
但是东方白却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向着他苦笑一下,道:“他明白的。”
他在说话之间,向烈火神驼,指了一指,而他也立即改了口,不再称烈火神驼为师父了。
血猿神君连忙转过头,向烈火神驼看去。
从烈火神驼的神情来看,他的心中,显然已接受了那么突如其来的打击,是以在他脸上看到的神情,已不是惊愕,而是极度的沮丧。
只见他点了点头,道:“是的,我明白,血猿,你不必理我们之间的事。”
血猿神君瞪着眼,气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过了半晌,才道:“好!好!我不管,东方白,我至今才算知道了你。”
烈火神驼忙道:“血猿,你别胡说。”
血猿神君一阵怪笑,道:“你叫我别管你们的事,我已经不管了,说也不让我说么?”
本来,依着烈火神驼的脾气,是一定还要和血猿神君,争论下去的。
可是,此际,他实在是感到了心灰意懒之极,是以,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要知道,自从烈火神驼在大江北岸,救了月芬和东方白之后,这二十多年来,他和月芬,虽然始终只是一双挂名夫妻,但是他心中对月芬的爱念,却始终不辍。只不过他心中同时也极敬重月芬,是以他除了在行动上,对月芬照顾得无微不至之外,始终未暴露过自己的爱意。
在他和月芬之间,还有着发乎情,止乎礼的障碍,但是在他和东方白之间,却是全无隔阂的。
东方白当然不是他的儿子,但是他却看着东方白长大,从东方白蹒跚学步,看到他牙牙学语,看到他成为翻天折地的顽童,又看着他成为又瘦又长的少年,然后看着他成了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他也看着东方白如何从最简单的入门功夫练起,一直练到在武功上极有造诣。
东方白对他,始终是当他师父,有的只是尊重和敬畏,但是他对东方白,却是全副心神在爱护着的,表面上看来,他似乎对东方白十分严厉,但实际上,只有天才知道他是如何关注着东方白。
在东方白小时候,他经常守在东方白的榻前,就着油灯,怔怔地望着东方白,可以一望好几个时辰,甚至直到天明。
但是,在二十多年之后,东方霸主却突然出现了,月芬被东方霸主带走,这几乎已等于带走了烈火神驼一半的生命。
然而在月芬这件事上,他虽然难过,他还可以禁得起,因为他得知这二十多年来,在月芬的口中,绝口未曾提起过“东方霸主”四字,但是在她的心底深处,却还是在怀念着东方霸主的。
从月芬离去之后,烈火神驼最怕的一件事,也突然发生了,那便是,东方白明白了他自己的身世。
烈火神驼之所以认为那是最可怕的一件事,那是因为他深知东方白的为人。东方白耿直,忠义,也固执,而东方霸主却是一个尽人皆知的大魔头。
当东方白知道了自己是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大魔头的儿子之际,他心头所受的伤害,实在不是其他任何力量所能造成的。
而那可怕的事,究竟发生了,他在开始的时候,心中恨血猿神君,为什么不听他的话,将东方白远远带开去,远离六盘山。
但是,他明白血猿神君并不知道东方白知道了自己身世之后会产生的痛苦。
而他是明白的,因为他太了解东方白了。
而他明白为什么此际,东方白不肯再和他师徒相称了,东方白是因为在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后,觉得再和他师徒相称,会玷辱了烈火神驼的声名。
东方白实是为了烈火神驼着想,才出此下策的。
东方白心中的痛苦,还有烈火神驼可以了解,但是烈火神驼心中的苦痛,却是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了解他的了。
这二十年来,他像是在做着一场梦,而今梦醒了,什么也没有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他怎还有心情,去和血猿神君争辩什么?他低着头,缓缓地转过身,向前走去。
他的行动,十分之迟缓,迟缓得使看到的人沉滞,由于他的头低着,是以他的身形,看来更是佝偻。
在那一刹间,他给人的印象,绝不再是叱咤风云的武林高手,只使人觉到他是一个一无所有,可怜的驼子。
血猿神君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可是他才一张开了口,就看到了烈火神驼那样,他的心中,也一阵难过,再也讲不出话来。
烈火神驼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不一会,便转过山背,看不见了。只见血猿神君“腾腾”向前跨出了两步,看他的情形,像是想去追烈火神驼的。
但是他在跨出了两步之后,却立时站定了身子。
然后,只听得他长叹一声,转过身,向相反的方向,疾掠了开去。
东方白怔怔地站着,他自然也看到了烈火神驼那豪气突消的背影,他再也忍不住,双眼之中,热泪已然滚滚淌了下来。
在他身边的凃雪红仰头望着他,凃雪红的心中,实在不明白东方白有什么好难过的,她的心中甚至感到十分不耐烦,以她的性子而论,她实是忍不住要斥责东方白了。
然而,此际她已知东方白是东方霸主的儿子,而她又想依靠东方霸主,是以也不敢得罪东方白,只是要想笼络东方白。
要知道她虽已冒认了是嫦娥的女儿,已有了一个大大的靠山。但是嫦娥时而疯癫,时而清醒,而且,嫦娥的武功,却是嫦娥自己的事,又不能传授给她。而东方霸主,却是大不相同了。
光为了这一点原因,她也绝计不肯离开东方白的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忍下了心中的不耐烦,柔声道:“东方大哥,你何必流泪?”
东方白乃是至情至性的人,他本来还只是在流泪而。已,给凃雪红这样一说,却触及了他心中的伤心处,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他放声大哭,凃雪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知自己劝也没有用,不如让他去哭一个痛快再说。
是以她赌气走开了几步,在一个树樁上坐了下来。
东方白挥泪大哭,足足哭了两盏茶时,哭声才算渐渐地收住了,只见他双眼红肿,转过身来,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叫道:“雪红。”
凃雪红一扭身,背向着东方白,却不去应他。
东方白叹着气,向凃雪红走了过来。
凃雪红自然听到东方白向她走近来的脚步声,但是她仍然不转过身去。她只怕东方白不向她走来,如今东方白向她走来了,她还怕些什么?
东方白来到了凃雪红的背后,站了一会,才哑着声道:“雪红,你在生气么?”
凃雪红心中暗忖,如何才能使他死心塌地不肯和自己分离?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先顺着他的意思,如果自己一时使性子,那又和林浩生一样,将他在自己身边赶走了。
是以,她听得东方白那样问自己,先叹了一声,才幽幽地道:“我生谁的气?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恨我自己不能分担你心中的难过。”
东方白乃是正人君子,常言道:“君子可以欺其方”,那便是因为君子的心中,绝对想不到人心竟有如许险诈奸谋的原故。
东方白自然更想不到,自己心爱的凃雪红,这时心中所转的念头,全是为她自己着想,没有一丝一毫是为着他。非但如此还要口是心非,来博得他对她的好感,那实是东方白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是以,他一听得凃雪红那样说法,心中一热,大是激动,几乎又要落下泪来,他轻轻地抚摸着凃雪红的秀发,低声道:“雪红,我错了,我刚才不该哭的。”
凃雪红听得他那样说,还以为他已经想通了,心中一喜,道:“是么?”
她一面说,一面仰起了头来。
可是东方白却已然道:“我刚才,以为天地间虽大,但是我已然一无所有了,是以才放声痛哭的,但现在我已知道我还有你,我何必痛苦?”
凃雪红一怔,道:“东方大哥,你这是什么话?你的父母……”
她话还未曾讲完,东方白便重重地一顿足,道:“再也休提起他们。”
东方白这句话,令得凃雪红心中大怒,她立时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他们是你的父母,你母亲在含辛茹苦之际,仍然替你因袭父姓,便是为了好叫你日后在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际,不忘她的一片苦心,如今难道准备不要父母了么?”
凃雪红的那一番话,虽然全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而说的但是那一番话,却也是说得十分得体,令得东方白毫无可疑的余地。
须知古时礼教甚严,父母养我,何等深恩,为人子者,若然不孝,那便被目为禽兽不如了。
东方白被凃雪红的那一番话,说得面色苍白,呆了半晌,才嗫嚅道:“可是……可是他却是东方霸主。”
凃雪红一字一顿,道:“别说他是东方霸主,就算他是东方妖精,他是你的父亲,就是你的父亲。如果你以为他声名不好,就不认他为父,那你首先就有了不孝的恶名,你想,我还会和你在一起么?”
凃雪红这样讲,实在是冒着几分险的。
因为如果东方白说:你不和我在一起,那就不和我在一起好了的话,凃雪红就再也无计施了。
然而凃雪红敢以那样说,那是因为她看出,东方白对自己,十分眷恋,而且,自己的话,在表面上听来,是一番大道理,正好令得东方白这样格的人,非接受自己的话不可。
果然,东方白向后退出了一大步,他脸上的神色,更加难看,他苦涩地笑着,道:“雪红,我想……我想我从此不再涉足江湖,找一个人迹不到的去处,了此残生,如果有你和我在一起,那我们无忧无虑,也不啻神仙,那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凃雪红望了他一眼,道:“在你而言,或者无忧无虑,但是你不曾想想,你的母亲又如何?她好不容易盼到了一家团圆,你却突然不见,她又该如何牵肠挂肚?唉!我从小便死了母亲,做梦也想自己能有一个母亲,绝想不到你竟会……竟会……”
她的话还未讲完,东方白已突然伸出手来,掩住了她的口。
凃雪红也不再向下说。
东方白仍然好一会不出声,在那刹间,他心中天神交战,实是不知道如何才好。过了许久,才听得他长叹了一声,道:“雪红,你说得对,我……娘她对我的恩情,我绝不能忘,若是我就这样离她而去,只怕她伤心得比什么都甚,我却不能如此。”
凃雪红听得东方白终于讲出了这样的话来,心中大喜,忙道:“东方大哥,我知道你是明白人。”
东方白此际,心中已有了决定。
可是他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相反地,还极为深重。
因为他的决定,和他的本性,是全然相违的。
凃雪红又道:“他们在哪里,你还不去见他们。”
东方白苦笑着,道:“他们在一个山谷之中,可是我离开的时候,心中乱成一片,我却也不知那山谷是在什么地方,我想……我想……”
凃雪红见他连东方霸主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心中又急又气,“唉”地一声,道:“你想什么?你怎么连他们在何处也不记住?”
东方白听得凃雪红因为这样的事而责备他,心中不禁愕然,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记得?”
凃雪红道:“你倒说得轻松,你为什么要记得,他们是你的父母啊!”
东方白呆了半晌,然后,极其深重,一字一顿地道:“他们是我的父母,我想他们一定会来找我的,我只怕不能摆脱他们,还怕见不到他们么?”
凃雪红道:“如今你就见不到他们。”
东方白又四面张望了一下,才道:“我依稀记得来时的方向,我们走吧!”
凃雪红心中高兴了起来,她向嫦娥招了招手,嫦娥就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凃雪红向她一招手,她便跟在凃雪红的后面,向前走去。
凃雪红的心中,已在盘算着,见到了东方霸主之后,如何说话才好。自己和东方霸主本来一点关系也没有,全是因为东方白的缘故,那么自然应该首先对东方白亲热一些,也好叫东方霸主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不将自己当作外人。
她一面想着,身子渐渐地靠近东方白,两人变成偎依着向前慢慢地走出去。
东方白突然不知道凃雪红的心中有着那么多的念头,他只当这时,凃雪红靠着自己,是为了安慰他的不幸,是以他心中十分感激。
两人向前走出了五六里,东方白本来就只是依稀记得方向而已,便这时转了转几转,连方向也全忘了,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凃雪红的头靠在东方白的肩上,微微仰起头来,道:“怎么了?”
东方白道:“我实在认不得他们在什么地方了。”
凃雪红皱着眉,她总算未曾再出言埋怨东方白,道:“如果他们在山中,那你大声出言呼叫——”
东方白未曾回答,突然听得身后的嫦娥,发出了一声怪叫,道:“好啊!你又来了?”
凃雪红和东方白两人,一听得嫦娥的怪叫声,立时转过身来,他们两人才一转过身来,便看到东方霸主正站在一条小路口子上。
东方霸主身形微矮,望定了嫦娥,神情显得十分之紧张,而嫦娥的双眼,也瞪定了东方霸主。
本来,嫦娥为人,浑浑噩噩,和什么人动过了手,她也仍然记不得。但是东方霸主的武功特别高,是以给她的印象也特别深,所以二见东方霸主,居然立时认了出来。而且发高声怪叫。
一看到了东方霸主,东方白和凃雪红两人,心情大不相同。东方白立时想起了东方霸主的话,东方霸主在他逃走的时候,曾说过他是逃不了的,他一定会回来的,现在果然给东方霸主讲中了。
但是凃雪红一看到了东方霸主,心中却极之高兴,她连忙拉着东方白,向前急步走去。
她一面向前走去,一面道:“妈,千万别和东方先生动手,我们是自己人。”
嫦娥双眼翻着,她心中实是没有法子弄得明白凃雪红这样讲是什么意思,但凃雪红叫她不可动手,她却是听得懂的,是以她重又木然而立。
凃雪红刚才那一句话,别说嫦娥心中不明白,就算是东方霸主,听了之后,也是陡地一呆,不明白自己何以会和凃雪红成了“自己人”。
但是,当东方霸主抬起头来,向凃雪红一看,看到她挽住了东方白的那种情形时,他便已明白了。
看官,须知凃雪红的心地,虽然奸诈,但却是小奸,但东方霸主却是地道的老奸巨搰,凃雪红虽然只讲了一句话,但是凃雪红的心中在想些什么,在东方霸主的眼中,已是雪一样亮了。
东方霸主自然同时也明白,东方白是回到自己这里来了,他“呵呵”一笑,道:“这位姑娘——”
凃雪红忙道:“东方前辈,我叫凃雪红。”
东方霸主斜睨了嫦娥一眼,道:“凃姑娘是她的女儿?”
凃雪红尴尬一笑,道:“这话说来很长,现在却也不方便说。”
东方霸主道:“好,好,你年轻轻轻,却聪明机伶,难得,难得。”
听得东方霸主称赞自己,凃雪红的心头乱跳,高兴莫名,她只当东方霸主一定会要收自己为徒了,可是东方霸主只讲了几句,却又住了口,不再说下去,只是大声叫道:“东方白。”
东方白闷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东方霸主笑道:“看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子,定然是在驼子那里,将事情说清楚了,是也不是?”
对于东方霸主的问题,东方白实是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他又再闷哼了一声。
东方霸主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你年纪也不轻了,在如今这时候,突然有了转变,自是不惯之极,你现在不肯叫我,我也不会怪你。”
东方白听了,心中不禁松了一气,他本来最担心的假如是此际东方霸主硬要他父子相称。现在这件事慢慢再提,至少不会那样尴尬了。
是以他苦笑了一下,道:“你说得是。”
东方霸主十分高兴,道:“我已派人去找你兄弟了,我们父子三人联手,当真是天下无敌了。”
东方白一听,双眉皱得更紧,沉声道:“你,你可别逼我太甚。”
东方霸主笑道:“我逼你什么?他确然是你的兄弟,你们之间,或有过节,但仍是兄弟。”
东方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东方霸主刚才的那句话,字字如同霹雳一样,响在他的心头,震得他只感到了一阵晕眩。
东方霸主说得不错,绝没有人逼他,他可以恨东方霸主,他可以鄙视雷三,但是,他不能抹煞事实,他不能否认东方霸主是他的生身之父,他也不能否认雷三是他的兄弟。
东方白在那刹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陡地向旁,侧了一侧,尚幸就在他的身边有一块大石,他身子一侧,就靠在那块大石之上,要不然,真可能立时摔倒在地上了。东方霸主一直望着他,等他站定了身子之后,才冷冷地道:“原来所谓名门正派的人,全是一样的,一听得东方霸主的儿子,便一定当他是坏人。你虽也是我的儿子,却也看不起自己的弟兄,那全是因为你在驼子门下学艺之故,是也不是?”
东方白微微喘着气,道:“雷三的所作所为,我不信你竟不知道。”
东方霸主道:“当然我知道,但如果席大一早就答应雷儿和他女儿的婚事。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东方白大声道:“席大先生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雷三?”
东方霸主也立时疾声道:“为什么不能?雷三有什么不好?在他门下弟子之中,雷三人最聪颖,武功也最高,他女儿也心属雷三。席大之所以不答应,只因为一点,因为雷三是我的儿子!”
东方白苦笑了声,道:“就是那一点原因,也已经够了。”
东方霸主“嘿嘿”地冷笑起来,道:“你最好快些想通,你是我的儿子,做我的儿子,绝没有什么不好,我们父子三人,将是武林中空前绝后的高人,武林中绝没有什么人,可以敌得过我们三人,我们三人将是千百年之后武林中最受敬仰的高人。”
东方霸主讲到后来,简直在高声喊叫一样。
东方白的面色,变得很难看,这时,他只觉得自己像是陷进了一个极大的蛛网之中,任凭他如何挣扎,他都挣扎不脱了。
而他的心中,却又想不通自己的遭遇,是以此际他心情痛苦,实是难以形容。
凃雪红一直站在东方白的身边,这时她轻声叫着东方白,但是东方白却恍若未闻,因为东方白的心中,乱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得远处,一阵脚步声,迅速地转了过来,从那阵脚步声听来,远近处奔来的人,只怕有五六个人之多。
转眼之间,那一群人已转过了山角,在眼前出现,凃雪红和东方白两人,也同时听到东方霸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两人也连忙抬头,向前看去。
第四〇章 气味相投
只见最前面的两人,身形矮小,来势快绝,一身黑衣,十分异相,这两人一到近前,立时站定,向东方霸主行了一礼,道:“东方先生,幸不辱命。”
跟在那两人之后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他们手拉着手,脸上有着疑惑不定的神色,这两个年轻人,男的正是雷三,女的则是席玲。
在雷三和席玲之后,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胖子,满面横肉,将五官挤在一起,看来怪模怪样,另一个则是一个灰衣老者。
雷三一到近前站定,看到了东方白和凃雪红两人,他面上的神色,也为之一变。
可是,在他身前身后,全有两个人在,看样子他是被那四个人硬逼了来的,是以想要逃走,当然也不是易事,他只是傲然而立,睨视着东方白。
东方白“哼”地一声,立时转过头去,连望也不向他望上一眼。
东方白已然知道了他自己和东方霸主、雷三之间的关系,但是雷三却还全然不知内情。
雷三和席玲两人,是在兼程赶往江南途中,被那四个人截住的。那四个人向雷三说,东方霸主要见他,雷三倒不像东方白那样,一听到东方霸主的名字就心生嫌恶。但是他却也不愿意和东方霸主见面。
是以,他曾和那四个人动过手,但是那四人全是邪派中一等一的高手,雷三和席玲两人,如何敌得过他们?只得跟着他们前来。
雷三也未曾见过东方霸主,他一到,看见了东方白和凃雪红两人在,心中便是一呆,不知道他们何以在这里。
他只知道东方白是烈火神驼的弟子,而烈火神驼和席大先生,声气互通,他是觉得大是不妙,是以心中十分焦急,想走也走不脱。
可是,当他一向东方霸主望去时,他却又陡地一呆。
他虽然从来也未曾见过东方霸主,但是东方霸主乃是方今天下,一等一的高手,高手自有高手的气度,站在那里,气吞山河,也与众不同。
雷三只看了东方霸主一眼,心中便已暗自佩服,心忖有最高武功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如果自己的武功,能和他一样,那也不必如同丧家之犬,在江湖上到处避人,不敢见人了。
他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心中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声。
也就这时,只听得东方霸主用十分柔和的声音叫道:“雷三。”
雷三沉声道:“尊驾就是要见我的东方先生么?”
东方霸主的声音,听来更是柔和,道:“雷三,你自动叫我东方先生?”
雷三一呆,道:“那么我叫你什么?”
雷三为人绝顶聪明,这时,他已然看出事情十分蹊跷,东方霸主绝不是无原无故地叫自己来的。
但是他再聪明,也想不出东方霸主为什么叫他前来,他至多以为东方霸主有意将他收入门下而已。
但是,仅仅想到了这一点,雷三的心中也够高兴的了。
要知道自席大先生要捉他之后,雷三逃走关外,又再回中原,当真如同漏网之鱼一样,甚至午夜之中,也会惊得跳了起来,以为已落入在人家的手中。
在那全无依靠的情形之下,如果忽然有了东方霸主那样的依靠,那是何等幸事。
他问出了那句话之后,焦切地等着东方霸主的回答。
东方霸主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三儿,我是你的生身之父,你叫我什么?”
雷三是何等聪明的人,脑筋转得何等之快,东方霸主这个问题,又是如此简单,去问三岁孩儿,三岁孩儿也是立时可以回答出来的。
但是,雷三在那时候,却是张大了口,望着东方霸主,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当然,这并不是雷三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自己的生身之父,而是他实在被东方霸主的话弄得怔住了,那是他绝想不到的一件事。
雷三对自己的身世,本无所知,只不过在师兄弟之间,深知自己是一个由姓雷的走方郎中领养的孤儿,被师父在峨嵋山中撞见,师父看出自己根骨不凡,这才将自己收在门下的。
因为那走方郎中姓雷,是以自己也姓了雷,至于那个“三”字,也是那走方郎中随意叫出来,而并不是自己真正排到第三之故。
雷三也曾发愿,要弄明白自己的身世。雷三几乎性命难保。他本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便容易走极端,在离开了峨嵋山之后,他故意做了十少人所不齿的坏事。
雷三是明明知道自己所做是坏事而仍然去做的,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和武功绝顶的席大先生对抗,他拼命做坏事,而他又是席大先生的弟子,那样自然可以令得席大先生的声名受损,这是他心底蕴藏着的复仇愿望的,那变态的发泄。
在那样的情形下,他自然也无法找到那个姓雷的走方郎中,将自己的身世弄清楚的。
可是此际,他却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邪派第一高手东方霸主亲口告诉他,他是东方霸主的儿子。
那实在是做梦也想不列的事,实在令得雷三不知怎样讲才好。
东方霸主看着雷三那种样子,“呵呵”地笑了起来,道:“你怎么了?张大了口,却一声不出,刚才我和你讲的话,你可听见了?”
雷三是和席玲一起来的,席玲一直站在雷三的身边,当雷三发呆之际,她也一样在发呆,直到这时,她才陡地尖叫了起来,道:“师哥,他说,你是他的儿子。”
雷三无法回答东方霸主的话,他这时只是转过头来,苦笑着,道:“我……我怎么会是他的儿子,师妹,你说,我怎么会?”
东方霸主笑道:“你乍一明白自己的身世,自然不免惊愕,和你大哥东方白一样,你们倒真是一对兄弟。”
雷三又吓了一跳,道:“什么?”
东方霸主向东方白一指道:“他是你的大哥,你们是兄弟,我是你们的父亲,只不过你们两人,各有不同的母亲而已。”
雷三仍然发着呆,但是他却并没有呆了多久,便笑了起来,道:“这,这不是太有趣了么?”
东方霸主道:“确然是有趣,我们父子三人,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但现在总算团聚了。”
雷三望了望东方霸主,又望了望东方白。
这时候,他心中仍然不明白自己,何以会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但是他却欢喜有那种关系。
是以他立时踏前一步,道:“不孝儿雷三,叩见父亲大人。”
他一面说,一面早已拜了下去,东方霸主呵呵笑着,将他扶了起来。
席玲在旁一声尖叫道:“师哥。”
东方霸主抬起头来,他已经立时知道席玲为什么要叫雷三了,是以他沉声道:“玲姑娘,雷三的身世,令尊是早已知道了的。”
席玲一怔,道:“那……不可能吧?”
她是席大先生的女儿,如何不知自己父亲的性子,席大先生嫉恶如仇,和东方霸主正邪不两立,如何会知道了雷三的身世,仍会将他留在门下?
这时,不要说席玲不信,连雷三的脸上,也满脸皆是疑惑之色。
东方霸主却道:“席大先生还在世上,话不是只由我一人说的。席大先生知道雷三身世那年,雷三十二岁,但已将他武功心法,学得颇有进境,他在那样的情形下,知道了雷三的身世,确是进退两难。”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向雷三望去。
雷三的心中,恨极了席大先生,他可以想到,如果东方霸主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席大先生那时,当真是为难之极,只要席大先生心中为难,哪怕是早过去的事,他也感到了一阵快意。
是以他道:“是啊!让他也烦上一烦。”
席玲瞪了雷三一眼,但是却没有说什么。
雷三又望着席玲一笑,像是在对席玲说:你别怪我,若不是你爹横阻好事,我们又何致于此。
东方霸主道:“是啊!我到峨嵋去见他,他那时,若是由我将你带走,那么他本门武功,便由此外传,他自然不愿,是以他求我再也别说此事,由得你在他门下,由他栽培成人。我当时便答应了他,但要他绝不可对你有任何歧视,否则我便说穿你的身世。”
雷三点着头,道:“他对我倒的确没有什么歧视,连别的同门苦求传授不肯的绝技,也传了给我。”
东方霸主“哼”地一声,道:“还说他不歧视!如果他不是早知了你的身世,你是他的得意弟子,要娶他的女儿,他为何不准?”
席玲叹了一声,道:“原来是为了这样,唉!原来是为了这样。”
东方霸主道:“不错,正是为了这样,他不准女儿嫁雷三,也还罢了,为何撒英雄帖,要天下武林人物,与雷三为难?他既违背了当年的诺言,我自然也不必再隐瞒雷三的身世了。”
雷三听到这里,已知道自己千真万确,真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了,他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不由自主,落下泪来。
东方霸主握住了他的手,不住地揺着,显然他的心中,也十分高兴。
东方霸主又道:“玲姑娘,你和雷三,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你面前,我本不当说令尊的坏话,但若不是心肠极硬的人,也绝不会拆散你们的。”
雷三激动地道:“你听听,师妹,爹说的话,多么入情入理,他多么痛惜我们。”
席玲的心情十分乱,她深爱着雷三,而且她也早已是雷三的人了,雷三在离开峨嵋山之后,做了那么多坏事,她尚且可以原谅雷三,可知她本是十分重感情,而并不是十分明是非的人。
这时,她知道雷三的身世之后,虽觉愕然,但是对她而言,却也绝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实。
这时,席玲的心中,只感到一片迷惘,不知该怎样才好。
但是,当她看到雷三她望来,而她又看出雷三的眼光中,在示意她接受这项事实之际,她心中立即已然屈服了,她点了点头。
雷三大喜,握住了她的手,道:“那你也向爹行礼,重新拜见过。”
席玲的脸上,倏地红了起来,她低着头,向前走了过去,对着东方霸主,盈盈三拜,而且,她还叫了东方霸主一声,但是她叫的声音,却十分之低,连东方霸主也未曾听到她在叫些什么。
但是,席玲究竟叫了声什么,那实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了,他连忙扶了席玲,道:“起来,起来,不必多礼,我不像令尊那样古板,你不必拘束,哈哈!今日不但父子重逢,而且,你们夫妇两人,也名正言顺,我定要将你们两人之事,昭告天下武林人物。”
席玲听得东方霸主将她和雷三两人,直称为“你们夫妇两人”,脸上更红,而且,心头也感到了一股蜜样的甜蜜,雷三也大是高兴,道:“爹!有你来主持,那自是再好也没有了,只是席大先生到时,只怕会来生麻烦。”
东方霸主一声长笑,道:“我怕他么?雷儿,你已知自己的身世,自然不能再叫雷三了,我已替你想好了,自今日起,你改名为东方雷。东方是你的姓,那姓雷的走方郎中,当年于你有大德,也不可忘了他,这名字,你看如何?”
雷三忙又叩拜,道:“父亲的命名,自然是好的。”
看官,从此雷三,便易名为东方雷了。
但是雷三虽然变成了东方雷,那只不过是名字上的变化,雷三也好,东方雷也好,依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并没有任何改变,这却也不可不知。
东方霸主心中得意,道:“起来,起来,雷儿,先去拜见你的兄长。”
东方雷站起身,缓缓地转过身去。
东方白在一旁,看到东方霸主和东方雷那种臭味相投的情形,心中已忍不住要作呕,这时一见东方雷转过身来,连忙喝道:“不必了。”
东方霸主面色一沉,道:“这是什么话!他是你兄弟,你们兄弟两人,初次见面,他要向你行礼,你如何可以不受?”
东方白面色难看之极,一言不发,东方雷道:“爹!前些时在关外,我曾击伤了大哥。”
东方雷已将“大哥”两字,叫得如此响亮,更令得东方白心中盛怒。
东方霸主道:“过去谁也不认识谁,自然难免有误会,但是现在全是一家人了,谁也不准再提以前的事。”
东方雷笑着,先向凃雪红行了一礼,道:“凃姑娘,以前多有得罪之处,尚请原谅。”’
凃雪红想起以前东方雷的事迹,心中实也十分恼怒,但是她却勉强道:“既然过去大家不相识,那……也就不必再提了。”
东方白“哼”地一声,道:“雪红,你……”
可是他只讲了三个字,却又无法再向下讲去,他本来想责备何以凃雪红对东方雷讲这样的话,可是他继而一想,不那样讲,又如何呢?
他长叹了一声,顿时觉得天地之间,似乎再无依靠,再没有一个人是知道自己心意的。
当然,东方白也明白,并不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意,至少烈火神驼便是其中之一。但是,能知道他心意的人,他却又怕连累了人家的清名,而不敢和人家在一起。
他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他是应该和东方霸主、东方雷这样的人在一起的,可是他却又不愿意和他们在一起。
当一个人找不到自己同类的人时,那实在是最深切的悲哀了,东方白这时的情形,就是那样,刚才他的心中还感到一阵难过,而转眼之间,他却变得一片茫然,他望着眼前那几个人,冷然笑着,缓缓转过身,向外走去。
凃雪红大是焦急,她好不容易劝得东方白前来见东方霸主,总以为见了东方霸主之后,东方霸主对自己,多少应该有点表示才对。
可是东方霸主对席玲十分亲热,对自己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气,像是根本未曾将自己放在眼中,这已令得她十分气恼了。
而此际,东方白居然转身向外走去,那如何不使得她心中更加焦燥?她一顿脚,道:“东方大哥,你到什么地方去?”
东方白呆了一呆,道:“雪红,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略等我一时,我就回来的……”
他讲到这里,苦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一定会回来,我如果不回来,有什么地方可去?”
凃雪红还想讲什么,但是东方霸主却已沉声道:“由得他去,他会回来的,你别阻拦他。”
凃雪红怔了一怔,向东方霸主望去,只见东方霸主的面上神情,十分严肃,和他刚才对着东方雷和席玲,呵呵大笑之际,大不相同。
凃雪红的心中吃了一惊,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眼望着东方白慢慢地向外走了开去,东方白的去势虽慢,但不消多久,也已转过了山角。
凃雪红隐隐感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尴尬,自己硬要挤进去,当作是东方霸主的自己人,可是东方霸主显然未将自己作为他家中的一份子。
凃雪红一想及此,刚想退到嫦娥身边去时,忽然听得东方霸主沉声道:“你过来。”
凃雪红一惊,连忙抬起头来,只见东方霸主目射精光,望定了自己,分明是叫自己过去,凃雪红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怯意来,是以她非但不向东方霸主走去,反倒向后退出了两步。
她又退出了两步之后,已然来到了嫦娥的身边,她握住了嫦娥的手。
东方霸主的双眼,一直紧盯着她,冷笑着,道:“我叫你过来,你为什么不过来?”
凃雪红心知东方霸主对自己绝没有好感,是以她硬着头皮,道:“你有何吩咐,只管说好了。”
东方霸主冷笑一声,道:“好,那么我告诉你,你再也别和东方白在一起,你不配。”
凃雪红一听得东方霸主竟然讲出了这样绝不留情的话来,她心中的愤怒,实在是难以形容,而且,她的希望,她想攀附东方霸主的心愿,也完全破灭了,这令得她感到无比的羞辱。
她脸色变成了青白色,道:“你,你……你……”
东方霸主又是一声冷笑,道:“快滚,记得,别再和东方白在一起,不然你那假母亲,也救不了你。”
凃雪红心中还存着万一的希望,她知道现在,想要和东方霸主硬来是不行的,是以她强抑着心头的怒火,道:“这却由不得我一个人做主。”
凃雪红的意思是,要她不和东方白在一起容易,但是东方白是不是也肯答应不再和她见面,却大有问题。
凃雪红虽然不曾明说,然则东方霸主乃有不明白之理?只听得他一声冷笑道:“这个——”
然而他只讲了两个字,冷不防传来一下怪笑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东方霸主的内功,何等深湛,他虽然只是在随便讲话,但是内力绵绵不绝,声音也是极之嘹亮,要盖过他的语声,绝不是容易之事。
然而这时,怪笑声一传了过来,却将他的语声,全盖了过去。
东方霸主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时,只见嫦娥大踏步走了过来,她瘦如骷髅的脸沉着道:“你说什么?你说我的女儿不配什么?”
东方霸主早已知道嫦娥的武功虽然深不可测,但是人却是个失心疯,是以嫦娥问他,他也根本懒于作答,只是向东方雷施了一个眼色。
东方雷为人机伶,立时会意,身形一转,已然转到了嫦娥的背后,而嫦娥还在指手划脚,尖声道:“我的女儿作什么不配?告诉你,我的女儿什么都配。”
东方霸主仍是一声不出,但是暗中真气运转,却已将内家真力,一起聚于右掌之中。
嫦娥的话才讲完,便听得他一声冷笑,道:“是么?”
在他讲那“是么”两字之际,他还是十分轻描淡写,别说是嫦娥,就算是凃雪红,也绝听不出他有动手的意思。
可是,他这两字才出口,右手已突然扬了起来。
他早已将内家真力,凝定在掌心之中,这手掌一扬了起来,威势之猛,实是非同小可。
只听得“呼”地一声响,一股劲风,匝地卷起,将地上的尘土,卷得一起扬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凃雪红,只觉得突然之间,劲风挟着沙石,一齐卷了起来,挟在劲风中的沙石,虽然其小如豆,但是也带着“嗤嗤”的劲风,可知被扫中了,一样不是好玩的,是以她连忙身形一闪,向后逃去。
也就在她向后疾逃开去间,她看到东方霸主身形闪动,向嫦娥疾欺而出。
凃雪红一张口,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间,“叭”地一声响,东方霸主的那一掌,已齐齐正正,击在嫦娥的胸腹之间了。
东方霸主那一掌,乃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力道之强,足以开碑裂石,若是打在别人的身上,中掌的人,立时身子尽出,骨折筋裂。但是嫦娥却也是内外超绝的高人,那一掌击了上去,她体内的真气,也在刹那之间,自然而然,一齐凝聚在被击之处,产生出一股极大的反震之力来。
是以东方霸主一掌刚击中了嫦娥,立时便遇上了那股大力,他的一掌力道强绝,反震之力,也是大得不可思议,令得他腾地退出了一步。
然而,也就在此际,早已在嫦娥身后的东方雷,却向前直欺了出去,一欺到了嫦娥的背后,他也不攻击嫦娥,只是抓住了插在嫦娥背后那柄匕首的柄,猛地一用力,将那柄匕首,拔了出来。
第四一章 嫦娥之死
那柄匕首,本是在天一堡中,嫦娥中了东方雷的暗算,被东方雷插在背上的。
当时,东方雷以为他自己已然杀死了嫦娥,可是嫦娥的内功极其深湛,那柄匕首,并没有刺中她的要害,而她体内的真气,又立时将那柄匕首包住,连血也未曾怎样流,若无其事。
自那时候起,这柄匕首,一直留在嫦娥的背后,柄露在外面,别人见了骇然,而嫦娥自己,却一点也不觉得。
这匕首,若是一直留在嫦娥的背上,可能一直没有事,因为她背部被匕首刺中处,也早已结了疤,将那柄匕首包住了。
而且,东方雷是在嫦娥的全身真力,全集中在身前,反击东方霸主那一掌的时候,将之拔出来的,是以情形更坏得多。
只见随着手握匕首的东方雷的后退,“嗤”地一声响,在嫦娥的背后,射出了一股血泉来。
那股血泉射出来的势子,十分之劲疾,虽然东方雷退得快,但是仍然被射出来的那股血泉,射得一头一脸,满是鲜血。i
而嫦娥的身子,也陡地一震,只见她双手向后伸来,像是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受了伤害一样。
而她体内的真气,也不由自主,一齐向背后的伤口处涌到。」
看官,需知嫦娥的一身内功,全是在不知不觉中形成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体内的真力,强劲无比,她也根本不能运用那些真力,只不过在受到袭击之际,便自然而然,起而相抗而已。
如果她是被人击上一掌,踢上一脚,那么她体内的真力起而相抗,自然大大有用,但如今的情形却大不相同,她的背上有一个极深的伤口。
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应该收敛真气,避免鲜血外涌,伤口扩裂才是的。可是她根本不会运转真气,等到体内真气源源不绝地涌向伤口之际,不但真气外溢,而且令得那股血泉,喷得更急。
只不过是转眼间,只见嫦娥的身子,左摇右摆,已然站立不稳了。
而事情实在发生得太突然,凃雪红除了木然而立之外,实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嫲娥的身子摇晃着,自她身后射出的那股血泉,也渐渐弱了下来。但是那却决计不是什么好现象,那是她体内的血,已将枯萎了。
东方雷用衣袖胡乱在脸上抹了抹,闪到了东方霸主的面前,道:“爹!我做得如何?”
东方霸主自武功有成以来,所向无敌,只有在嫦娥的手中,吃了一点小亏,他早已想将嫦娥除去才称心,如今见到嫦娥这等情形,心中自然大喜,呵呵笑道:“孩儿,你做得好,我们走吧!”
而他们父子两人的笑声,久久不绝。
直到东方霸主等三人走了,凃雪红才渐渐定过神来,她连忙向嫦娥看去,只见嫦娥居然还站着,但是她背部却已没有血流出来了,只是在背上的伤口处,有不少血沫子喷了出来。
她的双手挥舞着,像是想抓到什么稳住身子,可是却又什么也抓不到,只见她猛烈地晃了一晃,“砰”地一声,已仰天跌倒。
凃雪红定了定神,连忙走到了嫦娥的身边。
嫦娥本来就枯瘦得如同僵尸一样,这时的情形,更加可怕,只见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只剩下一张皮,包在枯骨之上。
凃雪红俯下身去,嫦娥嘴唇掀动着,喉间咯咯作声,看她的样子像是想讲话,但是一时之间,却又讲不出来。
凃雪红知道这一次,嫦娥一定活不成了,上次她为了救东方白,在将东方白救醒之后,她自己像死了一样,但那只是她真气一时之间,耗竭之故,后来,真气复生,自然安然无事。
但现在这一次,却是大不相同,现在是她体内的血,随着真气外溢,气血两竭了,如何还能复生?
凃雪红对嫦娥,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她之所以和嫦娥在一起,只不过是利用嫦娥而已,如今嫦娥一只脚已进鬼门关,她对嫦娥自然再也没有任何留恋了。
是以,她只是俯身看了一看,立时便站了起来,在她站起身来之际,她已经准备转身离去的了,可是就在此际,却突然听得嫦娥的口中,送出了一句话来,道:“你是谁,我怎会在这里的?”
凃雪红一呆,怔怔地望定了嫦娥,也不知如何回答她才好。
只见嫦娥手在地上按着,像是要站起身来,但这时要她揉死一只蚂蚁,只怕她也没有力道,何况是她想支撑着站了起来。
凃雪红本是心肠极硬的人,看了这等情形,也无动于衷,只是冷笑着道:“你快要死了,还是省些气力的好,躺在地下等死吧!”
嫦娥闭上了眼睛一会,徐徐地道:“我要死了么?姑娘你是谁?害死我的,一定是凃龙,天一堡的凃龙,姑娘,你记得这个名字,去告一个叫唐豪的人,告诉他,我是死在凃龙的手中的。”
凃雪红乍一听得嫦娥那样说法,心中不禁一呆,以为她的颠病,在临死之际,变得更甚了。
她疯了近二十年,直到此际才恢复清醒,她清醒之后,对于过去二十年,究竟曾发生了什么事,可能一无所知,是以她才以为自己是死在凃龙的手中,而她仍念念不忘唐豪,她自然更不知道,唐豪和凃龙两人早已一齐在天一堡中,同归于尽了。
凃雪红此际,心中无限感慨,是以也不再去说什么话来伤害嫦娥了。
而嫦娥喘着气,道:“姑娘,你若是答应我带讯给唐豪,我……送你一件东西。”
凃雪红心中觉得好笑,道:“你给我什么?”
嫦娥道:“那东西是我家乡苗疆的一位异人给我的,他给我的时候说,那东西十分有用,是以他给了我,要我好好保管,现在在我怀中——”
凃雪红心中一动,道:“可是那一卷织锦么?”
嫦娥枯瘦之极的脸上,现出讶异之极的神情来,道:“你……怎么知道?”
凃雪红“哼,地一声,道:“那东西,早给人取走了,你记不得了么?雷三在你背后刺了一刀,你在塔顶摔了下去,雷三自后追了下去,那织锦还会在你的身上,不会给雷三取走么?”
嫦娥此际,正如凃雪红所料,在临死之际,她是完全清醒了。
正由于她完全清醒了,是以过去二十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点也不记得了,在她来说,她还以为此际,自己正是被凃龙抢到天一堡去的半途之中。
是以她听得凃雪红那样讲,呆住了出不得声。
这时候她的身子,衰弱之极,只剩下一口气还吊着了,但是她的脑中,却更加清醒。
而凃雪红当日在天一堡塔顶的密室之中,由于被点了穴道,是以她也不知道当嫦娥摔下,雷三追了下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以为那“三宝真经”,无上气功的图形一定已不在嫦娥的身上了,要不然,她在冒认是嫦娥的女儿之际,还会不向嫦娥说么?
这时,只听得嫦娥的气息,越来越是微弱,但是她却还挣扎着在说话,道:“姑娘,我不明白你在……你在说些什么……但是……那卷织锦,却还在我的怀中,我……可以感到它还在,你……答应……我吧……”
凃雪红一听得嫦娥那样说法,心中陡地一动,暗忖莫不是三宝真经,真的还在她身上。
她一想到这一点,连忙俯下身去,一伸手,扯开了嫦娥胸前衣服,只听得“拍”地一声响,那卷织锦,果然跌了出来。
那卷织锦自嫦娥的怀中跌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得散开了些,上面一个一个各种各样姿势的人形,清晰可见。
凃雪红的心头狂跳了起来。
她冒认嫦娥之女,就是想要嫦娥做她的靠山,后来,之想利用东方白,去和东方霸主搭上关系。
可是东方霸主根本不将她放在眼中,而嫦娥在重伤之后,又是非死不可,对于凃雪红这样的人而言,可以说得上是已山穷水尽的了。
但是,就在这时候,却给她看到了无上气功,道家三宝真经的图谱,她心头的狂喜,实是难以形容,刹那之间,她只是全身发抖,竟不知如何将地上的那卷织锦,快些拾了起来。
她足足呆了一盏茶时,尚幸在这一盏茶时分间,并没有别的人来。等到她定过神来时,她不禁重重在自己的额上,扈了一下,连忙俯身,将那卷织锦,拾了起来。
她紧紧地握着那卷织锦,再去看嫦娥时,只见嫦娥早已断了气。
但是,嫦娥的双眼,却还睁得十分之大,正望着凃雪红,像是还想凃雪红答应她的要求一样。
凃雪红只向嫦娥望了一眼,一脚便向嫦娥踢了出去,将嫦娥的尸身,踢得直飞了起来,跌出了两丈许,骨碌碌地滚下山坡去了。
凃雪红紧紧捧着那卷织锦,向前疾奔而出。
那时候,她虽然说定过了神来,但是心中仍然乱得可以,她心中转了许多念头,自然所想的全是自己学成了绝顶武功以后的事,而那是她在片刻之间,无论如何想不透的,她勉力镇定心神,心忖第一件事,便是要设法先离开此处再说。
因为别说东方霸主和东方雷两人转了来,给他们看出了破绽不得了,就是东方白回来了,自己心情激动、若是隐瞒得不好,却也是麻烦。
凃雪红的心中,对东方白绝不是没有恋情,但是她对东方白的感情,却还是将她自己放在第一位,这时,她已得了三宝真经图谱,她绝不希望东方白会突然在她的面前出现。
她一想到了这一点,立时拔足向前飞奔而出,转眼之间,便翻过了一个山头,她也根本不知已到了什么地方,只是看得眼前是一个十分清幽的山谷,有两道细细的瀑布,在一幅悬崖之上,淌了下来。
那两幅瀑布,形成了一道十分阔的山溪,溪水清澈,潺潺而流,景色绝美。
凃雪红来到了山谷口,略停了一停,心忖自己若是就躲在六盘山中练功,未免大胆了些。但是却也有好处,至少东方霸主若是起了疑心,要找自己的话,那么绝想不到自己就在六盘山之中的。
看官,凃雪红人极聪明,这时她便已想到了东方霸主会对她起疑的,而事实也果然如此,东方霸主和东方雷两人,在离去之后,气味相投,父子两人高谈阔论,东方雷提及了曾在嫦娥处,见到过道家三宝真经的图谱一事。
那东方雷也是绝顶聪明之人,他一提起那件事来,便立时顿足,因为他想起,那卷织锦,一定还在嫦娥身上,而当他在嫦娥背上拔出匕首,害死嫦娥之际,却因为刚知道自己的身世,刚知道邪派第一高手东方霸主是的父亲,他想想从此不必再如丧家之犬那样在江湖逃亡,不但如此,而且可以名正言顺和席玲成婚,连席大先生也奈何他不得。
是以当时东方雷的心情,兴奋之极,竟全然未及想起嫦娥的身边,带着“三宝真经”。
等到东方雷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晚上了,东方霸主一听,立时跳了起来,他们父子两人,带着席玲和玉琴,各执着火把,立时前去寻找,在午夜时分,总算找到了嫦娥的尸体。
但是他们当然未曾找到那道家三宝真经的图谱,东方雷父子自然知道那可能落到了凃雪红的手中,是以暗中着实用了些功夫,查搜凃雪红的下落
可是他们却再也未曾想到,凃雪红就在六盘山中,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山谷之中,这些全是后话,略过不提。
却说凃雪红当时,向前慢慢走去,不一会,她就发现在两道瀑布之中,有一道宽两尺许的石缝,那石缝两旁的岩石上,长满了两寸来厚的青苔,站在外面向内观望,只见里面一阵阵凉风倒卷了出来,似乎十分深邃。
凃雪红看到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是高兴,心忖这里面如果有一个山洞的话,那实是自己躲起来练功的最好所在了。
在这山谷之中,不愁没有野味可捉,山溪中的鱼儿,也十分肥美,自己的行动若是小心些,只怕在这里住上七八年,也不会有人知道。
而且她自己潜心苦练的话,七八年之后,又是什么样的境界?
凃雪红一想及此,心头实是狂喜,她连忙折了些枯枝,扎成了一个火把,晃着火摺子点着,待火把烧得旺了,便侧身冋那石缝中挤了进去。
她在石缝中走了四五丈,都是十分狭窄的石缝,她心中已然大感失望,几乎就要退出来了。
可是此际,火把照处,她已看到前面,豁然开朗,乃是全个方圆三丈的山洞。那山洞十分整洁,而且火光照映处,石质洁白,在左首的石壁上,还有一股清泉,缓缓流了下来。
凃雪红心中大喜,连忙奔了过去,就着那股清泉,吸了几口,只觉得香冽甜美,无可比拟,凃雪红高兴得忍不住欢啸了起来。
她一面欢啸着,一面持着火把,在山洞之中,来回奔走着,好一会,才在地上坐了下来。
她刚才心中高兴之极,并没有机会仔细打量一下山洞的环境,这时坐了下来,才开始四面打量,而她一转头间,便看到那山洞另有一条通道的,那通道就在那股清泉之旁。
只不过那通道,却被一块十分大的石头塞着,凃雪红一看到这一点,连忙手在地上一按,跳了起来,奔向前去看视。
她到了近前,反倒不能肯定那是一个被大石塞住了的通道呢,还是那只不过是洞壁凸出来的一块大石,她用力推了推,那大石纹丝不动,从这情形看来,那大石又像是天生的一样。
凃雪红又贴身在石壁上听了听,也听不到什么别的声响,她也不将之放在心上,将火把找了一个石缝插了,展开那图卷,便照着图卷上的人形,练起气来。
凃雪红一心想将自己的武功练得无人能敌,是以她一练起来,更是心无旁骛。
要知道那三宝真经,乃是道家无上气功,相传共有两种练法,传了下来,一种是图谱,一种是文字谱,那图谱乃是一位高人,收了一个不识字的聋哑弟子,特地照文字精心绘了来让他练的,是以更是容易上手。
如今暂且搁下在那山洞中练功的凃雪红不提,却说东方白,他再度离开了众人之后,心中烦乱之极,只是向前走着。
开始的时候,他走得十分慢,但是过不了多久,他就开始奔了起来,而且越奔越快,像是那样的奔驰,可以使得他奔到另一个世界中去一样。
而他的心中,也正希望自己到另一个世界中去,他希望在那另一个世界之中,他不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他只是他,不和任何人有关连。
但是,当他终于停了下来之际,他却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因为他显然仍在他熟悉的世界上,而拫本没有法子逃得出去。
但他的心中,陡地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愤怒,他突然一个转身,向着一株枣树,一掌又一掌地击着,那株枣树足有碗口粗细,而且树大结实,但是东方白的武功十分高,一掌一掌击出,力道自然也不轻,十七八掌过去,那株枣树,轰地一声,倒了下来。
东方白喘了一口气,心中似乎好过了些,但仍然乱成了一片,他不知道自己该向什么地方去才好,他抬头向天望去。
也就在这时候,他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喂!你这人,跟我们来,我们主人找你。”
东方白全然未曾料到有人到了自己的身后,是以一听得身后突然有人声传来,不禁吃了一惊,倏地转过了身来,定睛向前看去。
一看之下,他也不禁一呆。
在他面前不远处,站着两个奇丑无比的女子,那两个女子全是一张马脸,皮肤粗糙得起粒,可是偏偏又穿得大红大绿,还在颈上、手臂和足上,套了许多金铃,那样子实是可笑之极。
东方白冷冷地打量了她们一会,道:“我不认识你们主人,我也不想见任何人。”
那两个丑女却脸色一沉,道:“你好大的胆子,我们主人要见你,你竟然敢不去?”
东方白本来也不是脾气急燥的人,如果在从前,他遇到了这等情形,至多冷笑几下,转身离去,也就算了。
可是此际,他自己的心中,烦到了极点,那两个丑女却还出言干扰,不禁令得他大怒。
他立时一声大喝,道:“走开,少在我面前废话。”
那两个丑女互望了一眼,两人突然各自一翻手掌,在她们一翻手掌之间,落起了“呼”地一股掌风来。
东方白本来,根本未曾将这两个丑女放在心上,但是此际,却也不禁一凛,因为那两个丑女一翻手之间,掌风十分浑厚。
由此可知,她们两人的功力,着实不弱,只是不知她们的外表,何以如此可笑。
那两个丑女一翻起了手掌,各自发出了狼也似的一声怪叫,令人毛发直竖,一个自左,一个自右,便已向东方白攻了过来。
东方白在听出她们掌风非比寻常之际,已然留上了意,这时一见两人居然攻了过来,他身子连忙向后一缩,退出了四五步。
可是那两个丑女的攻势,却来得十分怪异。东方白的身子一缩,她们那两掌,自然击空,她们的身子,也向前一冲,像是用力太甚,击不中目标,又收不住势子,是以要跌倒一样。
东方白心中,刚在好笑,心想这两个丑女,何以竟如此不济?
但是,也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只见她们两人的身子,向下倒来,双手在地上一按,身子已倒竖了起来,四只脚一齐向东方白面门涌到。
第四二章 金兰花
东方白虽然算不得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也不是初出茅庐的人,见识也还不浅,各门各派的武功,也略有所知,可是他却从来也未曾看到如此怪异的招式。
当下,他陡地一笑间,一提真气,身子又向后倒拔了起来。
但是他虽然避得快,仍然慢了一步,“砰”地一声,腰际已中了一脚。
那一脚,将东方白的身子踢得疾向上飞了起来,力道着实不轻。幸而东方白当时,正是一个后退之势,是以已将对方的力道,卸去了一大半,是以未曾有什么伤害,只不过身在半空而已。
但是他身在半空,却是对他十分不利的,因为那两个丑女,已一个筋斗翻了过来,在地上等着他了。
东方白根本不知道那两个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是他却也看出那两人绝不好惹,自己只怕要在她们两人的手中吃大亏。
是以他身在半空之中,忙叫道:“你们两人,胡闹些什么?”
他身在半空之中,虽然连提着真气,但是向下跌下来的势子,仍然十分之快,一句话工夫,身子已向下疾落了下来,那两个丑女“飕飕”向前欺来,手腕一翻,各自手中,已多了一件十分奇特的兵刃。
东方白的见识不能说不广,但是他却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兵刃。
那兵刃像是一柄短剑,但是在剑身上却全是倒钩,那些倒钩,蓝殷殷地,一望而知,俱有剧毒。
那两个丑女兵刃一出手,也不向东方白攻到,只是手向前略略一伸,指住了东方白的要害,东方白落地之后,两人便齐声喝道:“别动,你一动,我们就进招了。”
东方白身形一凝,只见那两件怪兵刃,一件对准了自己的咽喉,一件对准了自己胸口。
这种兵刃,以前从来还未曾见过,更不知道它的招式变化如何,而东方白又已知道了那两个丑女的武功不弱,是以在那样的情形下,确然不敢乱动。
他站定了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人,究竟想怎样?”
那两个丑女一笑,道:“你跟我们去见主人。”
东方白心中苦笑,暗想这两个丑女的主人,不知是什么人?看她们两人,行事如此不讲理,她们的主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了。
但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想不去也不行,是以只得点头道:“我,我跟你们去。”
那两个丑女一听,立时高兴了起来,一个身形闪动,向前走去,另一个则喝道:“你跟在她的后面,我跟在你的后面,你可别想逃走。”
东方白乃是正人君子,他既然答应了去见她们的主人,自然不会想逃走的。
他冷笑了一声,道:“你们主人叫什么名字?”
那丑女奇道:“咦!我们主人叫什么名字你也不知道?真好笑,天下竟有不知道我们主人名字的人。”
东方白听得她那样讲,也不禁觉得有趣,道:“这倒好笑了,你讲出你们主人的名字来,我或者听说过,便你什么也未曾说,我如何知道?”
那丑女搔搔头发稀疏的头皮,道:“你倒说得是,我主人叫作金兰花,现在你可知道了吧?”
一听到“金兰花”三字,东方白陡地一震。
他立时想起,东方霸主说东方雷是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兄弟时,曾提及东方雷母亲的名字,那正是金兰花,是被自己的母亲称之为“妖女”的那人。
可是,东方白的心中,却又立时充满了疑惑。
因为,东方霸主曾说,金兰花已然死了,若是金兰花已然死了,那么如何还会叫这两个丑女来找自己?由此可知,东方霸主是在说谎。
而东方霸主为什么要说谎呢?
东方白此际,自然还想不出其中的原因来,但是他却可以知道,那其中,一定有着一种十分巨大的图谋,那种图谋,是和自己有关的。
东方白更隐隐地感到,东方霸主之所以再度出现,找寻当年被他逼得几乎自杀的可怜女子,也可能和那项阴谋有关的。
当东方白想到这些之际,他的心中更是乱到了极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才好。
而那两个丑女却已然在催他了,道:“喂!你说跟我们去的,怎么呆鹅也似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东方白心中,不禁苦笑。
他暗忖,不论东方霸主是有着什么阴谋,那阴谋和他口中“已死”而实际却还在世的妖女金兰花,一定也有着极大的关系。
自己倒是非要见一见她不可。
是以他立时道:“谁说我不动?你们自己何以不走?”
那两个丑女嗖地一声,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让东方白走在当中。
她们两人的轻功十分好,越走越快,东方白连提着真气,仍然和她们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不到小半个时辰,已然转过了好几个山头,只见前面,好一片密林。
那片密林,又狭又长,恰是一个峡谷,两面高峰密云,是以一进入林中,便变得十分阴暗,东方白忍不住问道:“还没有到么”
在前面的那丑女道:“快了,已可以看得见了。”
东方白听得她那样说,立时抬头看去,可是眼前除了一株株一人合抱粗细的大树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东方白刚想再发问时,只见前面那丑女,已在一株大树之前,停了下来。
那株大树,比其它的更粗,至少要两人合抱,只见那丑女一到了树前,便恭恭敬敬地道:“主人,你要找的人,我们已带来的?”
东方白睁大了眼,可是大树之前,除了两个丑女之外,一个人也没有,那丑女是在向那株大树讲话,这岂不是活见鬼么?
东方白也不禁心中有气,叱道:“你们——”
他才讲了两个字,却突然听得大树之中,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带他来见我。”
那丑女也忙答应了一声,转过身,向东方白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这时,东方白仍然看不到眼前有什么人,但是他却又的确听得另外有人讲话之声,他心中只觉得诡异之极,小心翼翼,向前走去。
等到他来到了大树近前之际,那丑女却向在大树的另一边指了一指,示意他走过去。
东方白吸了一口气,绕过了大树的树身,又向前走出了两步,到了大树的另一边。一到了大树的另一边,他才看到,那大树原来是早被挖空了的,有着一个极大的树洞,是可以容下一个人。
而此际,在树洞之中,有一个女子,正盘腿坐着。东方白才一看到那女子,还未曾看清她的脸面,就已看到她一头珠翠,打扮得十分华丽,就像是穿戴好了,准备登上花轿的新嫁娘一样。
东方白心中又是一奇,忙再停眼去打量那女子时,只见那女子,看来只有四十不到年纪,眉目如画,十分美丽,可知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十分动人的美女。
他打量着那女子,那女子也打量着他,一时之间,两人谁也不说话。
东方白心中在暗忖:难道呆在树洞中的那女子,就是金兰花?在她的身上,可看不出有什么妖气,莫非她是别人,不是金兰花?
东方白正在思疑间,已然听得那女子问道:“你是什么人?”
东方白一听得对方那样问自己,心中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立时道:“是你命人将我找来的,何以你竟不知我是什么人?”
那女子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东方白,半晌,才听得她道:“你不必怕,你既然已见到了我,那么,不会有什么人再敢和你为难了。”
东方白一呆,道:“什么人与我为难来?”
那女子笑道:“看你,和你爹一个脾气,席大先生通令天下武林,要擒拿你,亦还口硬什么?”
东方白一听得对方如此说法,实在是啼笑皆非。
他忙道:“你弄错了,席大先生要擒拿的人是雷三。”
那女子张大了双眼,道:“你不是雷三么?”
东方白頓足道:“自然不是。”
那女子面色一沉,扬声叫道:“大金、大银。”
她一叫,只见那两个丑女,飞奔而来,一齐道:“主人有何吩咐?”
那女子怒道:“我叫你们去找的人,叫作雷三,你们找了什么人来?怎么你们在找人之际,问也不问一下,他叫什么名字?”
那两个丑女,面面相覷,道:“我们怎知他不叫雷三?主人,你形容给我们要找的那人模样,却是和这个人一样的。”
那女子听了,自怀中取出了一幅绢画,将之抖了开来。东方白也看到,那绢画上画的,正是雷三,画得十分之奥妙,画上还有一些字,东方白只看到了“峨嵋掌门”等字样。
可想而知,那幅画,是席大先生分发给武林各门各派,将叫雷三无法遁形的。
东方白向那幅画看去,看到画中的雷三和自己,确然有几分相似,他也不禁哭笑,他极不愿自己是雷三的兄弟,但是从那幅画上看来,想要否认自己和他是兄弟,倒也不是容易之事。
那女子拿了画在手,向画上瞧了儿眼,又向东方白望了几眼,然后皱了皱眉,道:“大金、大银,你们弄错了,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那两个丑女,睁大了眼睛,你望我,我望你,望了半晌,才咧嘴傻笑道:“原来我们弄错了么?尚祈主人,有怪莫怪。”
东方白给她们两人,闹得啼笑皆非,这时,他仍是全神贯注,以防对方骤然发动的,因为他知道金兰花是“妖女”,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金兰花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将那幅画卷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要找这个人,好难找啊!”
东方白本来想告诉她,她要找的人,现在改了名字,叫做东方雷,就在离这里不远处。
但是他一转念间,又不想去管这闲事,因为他心中根本不想和东方霸主,东方雷以及金兰花这些人,扯上任何关系。
那女子在自言自语讲了一句话后,抬起头来,道:“你看来倒和画中那人,有几分相似,但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大金、大银两人,蠢得可以,若有得罪之处,尚请多多原谅,阁下请便吧!”
东方白听得她那样说法,不禁呆了半晌,因为这一番话,讲来入情入理,绝不是邪派中人,所能讲得出来的,是以他一面退开去,一面忍不住问道:“你,你是苗疆来的金兰花?”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一定是大金、大银和你说的了,不错,我叫金兰花。”
东方白心中虽然疑惑,但是他也不欲久留,正当他要转身离去时,忽然听得金兰花叫道:“且慢,阁下以前,听见过我的名字么?”
东方白怔了一ie,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金兰花又道:“我居处苗疆,武功又自成一家,还是第一次来中原,知道我的人极少,你年纪如此之轻,如何早知我的名字?”
东方白不善饰词,便据实道:“我是在一个人处听到的。”
金兰花的脸上,突然现出十分焦急欲知的神情来,道:“那人是谁,阁下可以告诉我么?”
东方白实在不愿意再讲下去,因为再讲下去,他势必讲出东方霸主的名字来,而那正是他想到都觉得厌烦的名字,是以他对金兰花的那问题,避而不答,只是道:“尊驾要找的人既不是我,在下就此告辞。”
金兰花忙道:“慢着,你且先告诉我,向你提起我的人,究竟是谁?”
东方白并不理会她,一个转身,身形便自掠起。
东方白的功力甚高,掠起之势也十分快疾。可是他才一掠起,便觉出身后,突然像是有一股劲风袭到。
那股劲风,来得十分难以捉摸,东方白立时真气一沉,反手一掌,向后拍出。
东方白应变,不能说不快,但是他那一掌才翻击而出,掌心便感到了一些又软又滑的冷的东西,吓了他一跳,而在突然之间,眼前银光闪动,一张银光闪闪的网儿,已向他当头罩了下来。
那张网儿银光闪闪,又轻又软,触手冰冷,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组成的,刚才东方白反手一掌,就是拍在那张网上面的。
东方白的那一掌,力道本也不轻,可是在那张网上,却蕴着一股阴柔无比的力道,令得东方白那一掌之力,全被化去,而那张网,也在刹那间,罩住了他的头。
那张网并不大,一罩住了他的头,网口就在他的颈际,而且此时,网口也紧了一紧,向东方白的颈际勒了一下,尚幸那一勒还不是十分紧,不然东方白定然被勒得透不过气来了。
这一切,全是刹那间发生的事,令得东方白又惊又怒,一个转身,只见有一股银丝,只有线香粗细,从自己颈际的网口之中,一直连到坐在树洞中的金兰花的手中。东方白怒吼了一声,双手拉住了那股银丝,用力一拉。
他这一拉,是希望将那股银丝,自金兰花的手中,夺了过来的,但是,那银丝又软又滑,丝毫没有着力之处,一拉之下,只不过双手在银丝上滑了一下而已。
金兰花大喝道:“你别妄动,我这网,任何人一被罩住,绝走不脱的,我无意害你,只不过问你提起我的是什么人,你却要告诉我。”
东方白的性子何等刚烈,若是金兰花好意相求,那么东方白或许就会讲了出来。但此际金兰花用这样的方法,东方白如何肯说?他一声冷笑,双手拉住了罩在头上的网,用力一拉。
他那一拉,运足了八成以上的功力,看来那些组成网的银丝,和头发差不多粗细,全勒埋了他的脑后,奇痛彻骨。
东方白大吃一惊,连忙松手,喝道:“你这是什么妖法,还不放开我。”
金兰花笑道:“那不是什么妖法,我这网,乃是冰蚕丝织成的,轻软之极,紧恝无比,一发之细,可承千斤之力,你若是再拉,只怕勒得你见了血,那就奇毒攻心,无药可治了。”
东方白心中暗惊,心知对方所讲的话,未必是虚声恫吓。而且,那网上就算没有毒的话,网口的银丝在对方手中,只消对方一拉紧网口,自己还透得过气来么?如今处境,可说是大大不妙。
他一想及此,连忙踏前一步,将网口那股银丝,在自己的手上,绕了几绕。他那样做,无非是想对方不能再将网口的银丝抽紧。就算对方用力拉的话,勒的也只不过是他的手而已。
却不料金兰花立时一笑,道:“不中用的,你看。”
随着她那句话,只见她手略略一抖,银光闪耀,那股银丝,竟立时从东方白的手中,滑了出来。
东方白更是大惊,金兰花又笑道:“我看你还是说了吧!一说,我就放你走,我对你实无恶意,我想你也可以知道了。”
东方白一声冷笑,道:“你用网罩住了我,我难道会说了么?你可打错主意了。”
东方白那一句话,乃是他这样性子的人,在他这样的情形之下,自然而然,一定会讲出来的,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但是,那两句话,金兰花听了之后,却身子陡地一震,面色也为之一变,立时道:“你……是他的什么人?怎么和他一模一样?”
东方白一怔,也不知道金兰花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傲然而立。
只听得金兰花突然又叹了一声,一抖手,银光一闪,那张网儿已从东方白的头上,飞了起来,迅疾无比地滑进了金兰花的手中,已被她收起来了。
东方白虽然恼恨她用网罩住了自己的头,但是他心知那网又轻又软,金兰花将之运用得如此纯熟,若不是有极深湛的内功修为,是绝做不到这一点的。
金兰花收回了那张网后,道:“我看你和他神情如此之相似,必然和他有些渊源,你是他的什么人,不妨和我直说。”
金兰花这一问,更是问得没头没脑之极,令得东方白不知从何答起才好。
他人虽然站着不动,但是暗中已在运转真气,等到金兰花话一讲完,他一声长啸,身子已疾拔而起,他是斜斜向后拔起的,一拔在半空之中,身子向后翻去,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大圆圈,向外直穿了出去,不但姿势美妙,而且去势也是极快。
他一落地之后,脚尖一点,又待向前疾拔而起。可是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形方耸,还未曾离地而起间,他却陡地呆住了。
他刚才在半空中那一翻,足翻出了三五丈远近,可是此际,却只见金兰花,站在他的面前,抬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而当他刚才跃起之际,金兰花却是端端正正,坐在树洞之中的,那树洞十分小,仓猝之间要穿出来,已属不易,何况还要在刹那之间,赶出五六丈,拦在他的前面,东方白身形突然一凝,在那片刻间,他已知对方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再要逃避,自然是没有希望,是以他身形凝立不动,面上的神色,却十分冷漠,只有还挂了一个冷笑。
金兰花却是满面堆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东方白傲然道:“我叫——”
本来,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大可以理直气壮,将自己的名字,讲了出来的。
可是此际,他才讲了两个字,便突然住了口。
第四三章 父子成仇
因为他若是再向下讲去,讲出口来的,一定是“东方”两个字,而这两个字,却令得他讲不下去。
金兰花听他未曾再向下讲去,又问道:“说啊!你叫什么名字?难道你的名字,也不可告人么?”
东方白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叫什么,与你无干,你何必多问。”
金兰花叹了一声,道:“我无非是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是以才向你问一问的,你要是真不肯说,那也算了。”
东方白疑惑着,心头怦怦乱跳,道:“你看来,我却是像……什么人?”
金兰花直视着他,东方白只觉得金兰花的一双眼睛,深邃无比,自她双眼之中射出来的光芒,像是可以照穿他的肺腑一样,东方白本来绝没有什么事有愧于心的,但是他一想到自己的身世,心中总是十分不自在,是以他在不由自主间,偏过了头去。
只听得金兰花缓缓地道:“提起这个人来,倒是大是有名,他复姓东方,名霸主。”
东方白一听,身形陡地摇晃了几下,面色苍白,几乎跌倒在地,这时候,他心中的难过,实在是难以形容,因为他心知金兰花是绝不知自己和东方霸主之间的关系的,而她如此说法,那自然是真的看出了在自己和东方霸主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
父子相似,这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在东方白而言,那却是令得他最感痛苦的事情。
是以在片刻间,他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虽然偏过了头去,可是他仍然觉得金兰花锐利的目光望定了他。
金兰花缓缓地道:“你和他的关系,一定十分深切,是也不是?你不说我也可以知道了。”
东方白陡地转过身去,可是他才一转过身,身边一阵劲风飘过,金兰花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金兰花在到了他的身前之后,一字一顿,道:“你是他的儿子,是不是?”
东方白喘着气,仍不回答,金兰花又叹了一声,道:“那么,你何以说自己不是雷三?唉!我怕你还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世,你——”
金兰花才讲到这里,东方白已忍住大叫了起来,道:“我不是雷三,雷三是你和东方霸主的儿子,我不是不知道,但我和你,却绝无干系。”
金兰花呆了一呆,道:“可是,你仍然是东方霸主的儿子,是不是?”
这一个问题,是东方白所不可否认的,而又是他极不愿承认的,是以他只是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金兰花向后退出了两步,道:“原来他另外有女人,怪不得他……舍我而去了。”
东方白这时,正想大声叫了起来。
他想叫的是,东方霸主因为迷惑于你,才抛弃了自己母子,令得自己母子,几乎沉尸江中的。
但是,他却并没有叫出来,因为他可立时想到,自己的母亲,当年虽然受了东方霸主的遗弃,吃尽了苦头,但是东方霸主一找了来,立时就忘记了以前的一切,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金兰花又踏前一步,道:“你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你告诉我。”
东方白心中十分乱,他心忖:自己想瞒也瞒不过去,对方早已什么都知道了,他沉声道:“你要找的人,全在六盘山之中,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你只在山中找他们便了。”
金兰花目射异光,道:“你果然是他的儿子,看你的情形,像是不怎么高兴自己是他的儿子?”
东方白又哼了一声,未曾回答,金兰花突然一伸手,将手搭在东方白的肩上,道:“关于我的事,他和你说了多少?”
东方白侧头向金兰花的手看去,只见金兰花的手指甲之上,都涂着粉红的凤仙花汁,而在她的手腕之上,则戴着一只金镯。
那只金镯,金光灿然,紧紧地箍在她的手腕上,东方白一眼看去之际,已然觉得十分异样,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他不禁大吃了一惊。
只见那缠在金兰花腕际的,并不是什么金镯,而是一条小指粗细,七八寸长,通体金光灿然的小蛇,当东方白第二眼望去之际,只见小蛇昂起蛇头来,蛇头扁平,蛇信乱吐,分明是剧毒的毒蛇。
而此际,金兰花的一只手,搭在东方白的肩头之上,那条缠在她手腕之上的小金蛇,昂起蛇首来,蛇信吐出,几乎便碰到了东方白的鼻子。
东方白连忙扬了扬头,金兰花却“哈哈”一笑,道:“你可看到过这样的毒蛇没有?这蛇儿唤作金练子,是天下十品毒蛇中的第九品。”
东方白吸了一口气,道:“将你的手拿开去。”
金兰花嘿嘿冷笑了起来,道:“你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你母亲是什么人?”
东方白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这句话,倒并不胡言乱语,而是他的确不知道,他一直只将自己的亲身母亲当作师娘,直到最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月芬,是自己的母亲,除此之外,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了。
但是,东方白的话,在金兰花听来,却是十分无稽的,哪有做儿子的不知道自己母亲是什么人之理?是以,她立时一声冷笑道:“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这个问题,你却非回答不可。”
她话一讲完,便发出了一下十分短促的啸声来。
随着那一下尖啸声,她腕际的那条“金练子”陡地离开了她的手腕来到了东方白的肩头之上。
那条小蛇的行动,十分快疾,东方白根本来不及提防,等到小金蛇来到了东方白的肩头之上,东方白心中一惊,立时想扬袖将这从自己的肩头上拂下去时,只见金兰花手指一竖,“嗤”地一股劲风过处,东方白腰际的“带脉穴”已被封住,身子不能动弹。
而那条小金蛇沿着东方白的肩头,向上游来,转眼之际,已到了东方白的颈间。
东方白只觉得那条小金蛇在自己的颈上,缠来缠去,又冷又滑,说不出的难受和令人恶心,东方白又惊又怒,道:“你,你快捉开这蛇儿。”
金兰花冷笑道:“我知道你性子倔强,吓不倒你,但是只消我一声急啸,金练子便会自你的鼻孔之中,钻了进去,吃你的脑子。”
东方白虽然被封住了穴道,但是听得金兰花那样讲法,他也不禁机伶打了一个寒颤。
但是,正如金兰花所说,他的性子十分倔强,是以他只是闷哼了一声,不说什么。金兰花则又道:“你说了母亲是什么人,我自会将蛇拿开。”
东方白厉声道:“我说过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金兰花双眉向上一扬,又发出了一声尖啸,盘在东方白颈际的“金练子”,蛇首突然昂了起来,蛇信乱吐,已然吐进了东方白的鼻孔之内,东方白只觉得麻痒难忍,偏偏身子不能动弹,他只得强忍住了不开口。
金兰花冷冷地道:“你再不说,我可要令金练子向你鼻孔之中钻进去了。”
东方白此际,憋住了气,已然无法开,但是他脸上那一副倔强的神色,仍然表示了他根本不想回答金兰花的问题。
金兰花面色铁青,一声冷笑,道:“好。”
她一个“好”字才出口,突然之间,只听得斜刺里,陡地传来了“嗤嗤”两声响,两枚米粒大小的暗器,疾飞了过来。
那两枚暗器,来势之快,实是难以形容,刹那之间,只看到它们如米粒大小,至于是什么暗器,却是看不真切。
那两枚暗器电射而至,“拍”地一声,其中一枚,正射在小金蛇的蛇首之上,将那条小金蛇弹得向半空之中,直跳了起来。
而另一枚,却射在东方白的腰际,恰好将东方白被封住的穴道解开。
那两枚暗器,可以说是同时射中的,东方白只觉得身子一松,连忙向后退开去。
在东方白向后退去之际、只见金兰花手背一扬,已将那条被暗器弹出半空的小金蛇接在手中。
她一接住了小金蛇,一声怪叫,手扬处,又将小金蛇向着刚才暗器射出的方向,疾拋而出。
那小金蛇的去势,十分之快,射去像一股金箭一般,电光石火之间,只见两丈开外的草丛之中了突然一人,长身起立,那人才一站起,那条小金蛇便已到了他的近前。东方白心知刚才解自己穴道的,就是那人,他也知道那条小金蛇的动作,十分快捷,急切间,他也未曾看清那人是什么人,是以忙叫道:“小心。”
他这里“小心”两字,才叫出口,只见那人手一扬,中指“拍”地弹出,又恰好弹在小金蛇的蛇首之上。
而且,那人的手法,快到了极点,一指弹中,食指已然伸了上去,食中两指,紧紧地挟住了小金蛇的七寸。
那七寸乃是一切蛇的要害,不论是怎么厉害的毒蛇,一被抓住了七寸,便难以动弹,小金蛇也无例外,一被抓住,蛇身便软垂了下来,宛如一条金练一样。
东方白看到那人的手法,如此之快,心中也不禁喝了一声采。
然而,当他抬头,向那人看去之际,他又陡地一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东方霸主。
东方白心中苦笑了一下,暗忖自己早该想到,除了东方霸主之外,谁还有这份功力?他刚才还准备过去向那人道谢的,可是此际,却僵立不动,东方霸主只向他望了一眼,便转向金兰花去,道:“好久不见,你好啊!”
金兰花也站立着不动,道:“不怎么好,差点给你害死,可惜你手段欠高明,我终于死不成。”
东方霸主“哈哈”笑了起来,可是谁都可以听得出来,他笑得十分勉强,只听得他道:“我知道毛病出在什么地方了,那是我当时心中一念之仁,想给你留一个全尸,是以才便宜了你的。”
金兰花语音冰冷,道:“不错,现在你已没有机会了,轮到我对付你时,我可不会给你留全尸了。”
东方霸主又是一笑,道:“那也得看你有没有机会。”他讲到这里,大声叫道:“大金,大银,你们两人,可还认得我么?”
那两个丑女互望了一眼,一齐向前走来,向东方霸主行了一礼,道:“参见——”
她们两人,只讲了两个字,行礼的身子,还未曾直起来,只见东方霸主,虎地双袖一齐向前拂出,“呼呼”两股劲风,将那两个丑女的身子,拂得向外疾撞出去,撞向金兰花。
同时,他右手猛地一摔,将手中的小金蛇,“叭”地一声,摔在石上,那小金蛇眼看不动弹了。
而就在那一摔之力,他人已向上疾飞了起来,“呼”地在大金、大银和金兰花的头顶之上掠过。
而他一掠过了金兰花的头顶,身形下沉便已到了金兰花的背后,伸手便按在金兰花的“灵台穴”上。
自他突如其来,将大金、大银两人拂出,到他飞身而起,到了金兰花的背后,伸手将金兰花的要害制住,当真只是电光石火,一刹间的事,动作之快,实在令人转念头的机会都没有。
金兰花的武功自然极高,但是当大金、大银,突然之间向她撞过来之际,她自然伸手去将两人扶住。
而就在她一伸手,刚扶住了两人间,东方霸主已然到了她的背后,将她要害制住了。
东方霸主一伸手,按住了金兰花的“灵台穴”,哈哈一笑,道:“我有机会了。”
金兰花“飕”地吸了一口气,身形凝立不动。她的武功就算再高,可是此际,东方霸主已然制住了她的“灵台穴”,她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此际东方霸主只不过伸手按住了她的穴道,还未曾发力,若是一发力的话,金兰花马上会心脉断裂而亡。
只听得东方霸主又是一声长笑,道:“你当年斗不过我,现在还是一样斗不过我。”
金兰花面色煞白,但是,她像是根本未曾听到东方霸主说些什么一样,缓缓地将扶住大金、大银两人身子的手,放了下来,然后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道:“大金、大银,你们两人,自己回苗疆去,可认识路么?”
那两个丑女,不但丑,而且蠢,她们听得金兰花这样问,你望我,我望你,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过了片刻,才听她们齐声道:“主人,你为什么不带我们回去,而要我们自己回去?”
此际,金兰花受制于东方霸主,性命只在顷刻之间,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但是大金、大银两人,却茫然无觉,还在问金兰花为什么不带她们回去,由此可知这两个丑女实在是浑如璞玉,毫无心机。
而东方霸主却正是利用了这两个一点机心也没有的人,才突然掠到了金兰花的后面,将金兰花制住的。
而如果当大金、大银两人,向金兰花撞去之际,金兰花根本不加理会,不顾她们两人死活,硬以本身真气,将两人撞了开去的话,那么东方霸主也必然不会得手的。
但是金兰花却没有那样做,而东方霸主却不但暗算人,而且还利用了那样两个朴诚的丑女作为媒介。
这一切经过,东方白在一旁,看得再清楚也没有,刹那之间,他对东方霸主的行动,只感到了一阵极度的恶心,他本来是想掉头不顾而去的。
可是,就在这时,只见大金和大银两人,哭丧着脸,一个道:“主人不和我们回去,我们怎认得路?”
另一个则道:“我们认不得路,回不了家,自然流落在他乡,任人欺侮了。”
她们两人的武功都十分高,就算不回苗疆去,其实也绝不会有什么人可以欺负她们的。
可是她们却像是孩子一样,只觉得一旦离开了主人,便无依无靠,说了两句,悲从心起,放声大哭起来。
东方白听得她们两人的哭声,心中大是不忍,而且他十分不值东方霸主的所为,是以他本来已经转过身去的却又转了回来,向东方霸主一指,道:“你要和人动手,大可以光明正大进招,何必暗算。”
东方霸主绝想不到东方白竟会在这样的情形下指责自己的,是以陡地一呆,接着,便恼羞成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东方白一字一顿,道:“放开她,你们要打,只管打,可是你却不应利用那两个女孩子来暗算人。”
东方霸主一声冷笑,道:“小畜牲,你在做什么梦?刚才若不是我在草丛中突然打出两枚小石子,这刻你已然毒发身死了。”
东方白大声道:“我没有要你救我,你可以听凭我毒发身死的。”
东方霸主大怒,道:“你滚开。”
东方白非但不走开,而且又向前跨出了一步,又喝道:“你放开她。”
这时候,金兰花依然面色煞白,一动了不动地站着,她瞪大了眼,显然她心中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东方白忽然会帮起她来了。
金兰花也是邪派中人,像她那样的人,自然难以明白像东方白那样正人君子的心胸,东方白其实绝不是帮着金兰花说话,而是不值东方霸主所为而已。
自然,东方白此际的心情,也十分复杂,他不但不值东方霸主所为,而且,他心中还有一股倔强的意念,更令得东方霸主听他的话,而不是他听东方霸主的话。
东方霸主和金兰花之间的恩怨过节,东方白可以说一点也不知道,而东方霸主自己,却十分清楚,他知道自己出奇兵之制住了金兰花,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而东方白却突然令他放手,他如何不怒?
此际,他见东方白喝之不去,心中更是怒极,厉声道:“你滚不滚?”
他一面说,一面左臂倏地向下一沉,随着他左臂向下的一沉,“呼”地一声响,他左袖挟着一股劲,向上疾盎了起来,拂向东方白。
刹那之间,东方白只觉得劲风扑面,一股极大的力道,直涌过来。刚才,他看出东方霸主面色不善,已然知道他要动手,是以也早已有了戒备。
这时,那一股大力,迎面涌了过来。东方白不但不觉得意外,反倒有点愕然,因为东方霸主所发出的袖劲,远比他想像的力道来得小。
东方白也立时知道,东方霸主的力道,比自己预料之中的来得弱,那是因为他虽然制住了金兰花的穴道,便仍然不敢有丝毫松懈之故,所以,用来对付他的力道,便只有三四成功力了。
东方白在电光石火之间,想到了这一点,他的身子,随着那一股大力,猛地后退出了六七尺。
他一退出了六七尺,东方霸主的那一拂之力,已然难及,而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东方白一声呼啸,身形突然一转,转到了东方霸主的背后。
只见他双足在地上,用力一蹬,飞身扑上,双掌齐出,一齐击向东方霸主的背后。
这一下变化,可以说大大出乎东方霸主的意料之外,只听得东方霸主大叫道:“你想——”
他只叫了两个字,东方白的那两掌,已挟着排山倒海之力击到。东方霸主反掌相迎,“叭”地一声响,他有左掌,和东方白的左掌相交。
但是东方白双掌是一齐发出的,在他有左掌和东方霸主的手掌相及之际,他的右掌,却也在同时,“叭”地一声,击中了东方霸主的背心。
东方霸主的武功之高,可以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但这时候,他右掌要按住金兰花,左掌要发力震开东方白,背上捱了一掌,身子但不由得陡地一震。
而金兰花在被东方霸主制住了之后,无时无刻,不在等候机会,此际东方霸主的身子突然一震,对金兰花而言,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她立时身形,陡地向下一矮,东方霸主的右掌,还未曾发出,便已贴着她的背脊,陡地滑了上去,而金兰花一面身形下沉,一面双掌早已反击而出,两声响,正击在东方霸主的小腹之上。
自东方白腾身向前扑出之后,刹那之间,变化之大,真是瞬息千变,先是东方白左手掌,和东方霸主的左掌相交,东方霸主的左掌之上,虽然只有三四成功力,但是东方白也不是他的敌手。
是以,在东方白刚一掌击中东方霸主的背心之际,他也发出了一声怪叫,整个人已像断线风筝也似,向上直飞了起来,身在半空之中,连翻了七八个筋斗,胸口—甜,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当他口喷鲜血之际,?匀簧碓诎肟罩校且阅且淮罂谙恃倘缭诎肟罩校飨铝艘慌钛辍?br />
接着,“蓬”地一声,他已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而当东方白被东方霸主一掌之力震退之际,东方霸主的小腹之上,却也中了金兰花的两掌。
那两掌,乃是金兰花毕生功力所聚,力道之强,实是非同小可。令得东方霸主不由自主,蹬蹬蹬地向后,连退了三步。
而金兰花已在那时,疾转过身来,只见她手扬处,银光闪闪一团,已向着东方霸主,迎头罩了下来。
东方霸主小腹上捱了两掌,背后捱了一掌,这三掌的力道都十分大,令得他也受了内伤,此际正在喉头发甜,看来,金兰花的那张网罩下来,他是一定走不脱的了。
但是,他究竟是等一的高手,就在银光下沉,向他头部罩来的那一刹间,只见他一张口,自他的口中,突然喷出一股血泉来,射在那张网上,那是他本要喷出的一口鲜血,此际,被他运气逼了出来。
他那股血泉,一喷在那张银网之上,自然将那张银网下沉之势,阻了一阻,而他也在那刹间,发出了一声长啸,身形向外疾滑而出。
他十分见机,心知自己此时已受了内伤,伤势虽然不重,但也难以讨好。并且他早年,在金兰花的手中,吃过那张网的苦头,犹有余悸,是以一有机会,立时便向外滑出。
他疾滑出了两三丈,立时飞身而起,一个起伏,已在五六丈开外,动作之快,难以言喻。
东方霸主的身形一向外掠出,金兰花便急叫道:“往哪里走?”
她身形也疾掠而起,可是就在此时,只见东方霸主身在半空之中,双手突然扬了起来,一大蓬银光闪闪的银钉,向前电也似疾快激射而出。
那大蓬银钉,也不知有多少枚,来势之盛,实是难以形容,东方霸主在受伤之后,发出那一大蓬银钉的声势,尚且如此之盛,他功力之高,实在非同小可。
金兰花身在半空之中,一见那大蓬银钉射到,她和东方霸主夫妻多年,焉有不知道这一蓬银钉的厉害之理?这种银钉,细若牛毛,中了一枚,便钻入体内,顺血脉而行,暂或者不会有什么损伤,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那枚银钉,便会刺中了要穴,便要不死不生,受尽苦痛。
是以金兰花的身子,在电光石火之间,突然向下一沉。她那向下一沉之势,实是奇特之极,就像是她整个人,刹那之间,变成了一块重达万斤的石块一样,直上直下,跌了下来,“砰”地一声,着地之后,手在地上一按,“呼”地一声响,身子贴地尺许,向前疾穿出了两三丈远近。
她那几下动作,一气呵成,快疾无比,只见银钉如雨,纷纷而下,等到落地之际,那一大蓬万千枚银钉,还是十分劲疾,绝大部分,却无声无息,没入了泥地之中,有的射在树木之上,也只有一半留在外面,有的射在岩石之上,则发出极其轻微的“铮铮”声,反弹了出来。
等到金兰花掠出了两三丈,一挺身,突然站直了身子之际,大蓬银钉,早已不在半空之中,但是那一蓬银钉,却也将金兰花的追赶之势阻住,东方霸主也在那刹那间,走得踪影不见了。
金兰花站直了身子,呆了一呆,她知道,刚才自己即使不是受阻于那蓬银钉,是不是能够追得上东方霸主,尚是大有疑问。
现在这一耽搁,东方霸主只怕早已在半里开外了,自己如何还能追得上他?
是以她并不想再去追东方霸主,只是回头看去,只见大金和大银两人,一齐站在东方白的身边,东方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金兰花又立了片刻,才慢慢地向前走去。大金、大银两人,觉察金兰花向她们走来之后,一齐抬起头来,道:“主人,刚才那一蓬银光闪闪的雨点,可真好看啊!”
金兰花自然知道她们两人,不通世务,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危险,她也懒得向两人解释,只是微微一笑,道:“他怎样了?”
金兰花一面说,一面已然俯下身来,向东方白看去,只见东方白的口角,仍然有鲜血流出,面白如纸,金兰花伸手在东方白的脉搏上搭了一下,皱起了眉,道:“你们两人将他扶起来。”
大金、大银两人一齐答应着,一边一个,将东方白的身子,架了起来,东方白这时,仍然垂着头,昏迷不醒,金兰花一等大金、大银扶起了东方白,身形一转,来到了东方白的背后。
只听得她“飕”地吸了一口气,突然扬起手来,电光石火间,便在东方白的背上,连拍了七掌。
那七掌的力道并不大,可是发掌之快,实是难以言喻,只听得紧密无比的“啪啪啪啪”七下响过处,东方白下垂的头,突然间向上抬了起来,喉间“咯”地一声,又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他那口鲜血喷出之后,脸色更难看,但是,他人却已醒了过来,只见他睁开了眼,喘着气,两面一看,只看到大金和大银两人,却看不到在他身后的金兰花,他连喘了几下,才道:“多谢你们……两人……请将我扶到前面去,让我扶住了那块大石,我或者能自己站立了。”
大金和大银两人,还未曾回答,金兰花已来到了东方白的面前。一看到了金兰花,东方白也立时不再出声,金兰花望了他片刻,才道:“你觉得怎样?”
这时候,东方白的身子,实是虚弱之极,试想,东方霸主的内力,何等之强,而他竟然和东方霸主对了一掌。他之所以立时不丧命,那还全是靠当日嫦娥替他治过伤,度入他体内的内力十分深厚之故。
此际,若不是大金和大银两人,一边一个扶住了他的话,他根本就站立不稳,非跌倒在地不可。
但是他一听得金兰花那样问自己,他却沉声道:“我……我很好,你们自便好了。”
他那样回答,想来也是在金兰花的意料之中的,是以金兰花立时道:“我们若是离去的话,你想,你可以活到明天么?”
第四四章 山魅木客
东方白又喘了几口气,心中暗忖自己此时虽然已恢复了知觉,但是四肢百骸,全像是散了开来一样,整个人轻飘飘地,随时可以倒地不起,能不能捱得到明天,确然是大成问题的事情。
但是,他却只是略想了一想,便仍然冷冷地道:“那也不干你的事。”
金兰花对于东方白这个回答,仍然不感到意外,只见她微微一笑道:“好,你的事,我不管,可是,你为什么又要替我解围呢?”
东方白一扬首,“哈哈”笑了起来,可是,他只笑了两声,便立时上气不接下气,再也难以笑得下去。他勉力镇定心神,才又道:“你弄错了,我刚才绝……不是想替你解围,只是我不齿他利用这两位姑娘,猝然偷袭……是以我才出手的。”
金兰花道:“原来是那样——”
她讲了一句,便顿了半晌,道:“好,那么,大金、大银两人,总算是受过你恩德的,我就留她们两人照应你好了。”
东方白仍然摇着头,道:“我并没有对她们两人做了什么,你们自顾自走好了。”
金兰花面色一沉,道:“你这人怎么那样讨厌?只许你自己打抱不平,就不准受了好处的人,也为你做些事情么?”
金兰花那样质问东方白,东方白却也只好哑口无言。
金兰花“哼”地一声,道:“大金、大银,你们两人,先将他放了下来,跟我来,我有话吩咐你们。”
大金、大银两人,答应了一声,却同时一松手。金兰花是吩咐她们两人将东方白放下来的,但是她们也根本不知道东方白受了伤,是以未曾先扶着东方白坐下,便已然松开了手。
她们两人一松手,东方白站立不稳,身子一侧,便已然跌倒在地,大金、大银两人,反倒一呆,怪嗔道:“喂!你怎么不站直了?”
东方白猝然之间,跌倒在地,他身受重伤之余,却是经不起那样一跌的,险险又昏了过去,如何还有气力来回答她们两人的问题?
而金兰花这时,皱起了眉,向两人招手道:“别理会他了,他跌也跌了,你们快过来。”
大金、大银两人答应着,向前走去。她们一面向前走去,一面还回过头来,向东方白看了几眼,满脸都是惊讶之色,想是在奇怪何以东方白会站立不稳。
东方白勉力用肘支起,俯起身来,只见大金、大银和金兰花,向前走出三五丈,到了一块大石之后,便停了下来。东方白隐隐约约,可以听得她们三人正在对话,但是在讲些什么,东方白却一点也听不到。
而且,即使只是以肘支地,东方白也支持不住了,他终于又变得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东方白此际,伤得既然如此之重,自然不能不任人摆布,他自然也知道,金兰花此际,对他绝没有恶意。但是那正是他烦恼之处,他根本不要金兰花这样的人对他表示善意。
金兰花和东方霸主,乃是一丘之貉,如果他要金兰花对他表示善意的话,他也不会在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心中如此痛苦了。
他暗叹了几声,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只听得脚步声向他移近,他睁开了眼,偏过头去,只见大金和大银两人,向他走来。
两人一到了他的近前,一齐蹲下身来,跪在他的身前,向他连叩了三个头,跪拜了起来,使得东方白大吃了一惊,道:“你……你们作什么?”
两人道:“刚才,主人说,是你救了她,你又不要她报恩,而我们两人的命是她救的,你救了她,自然是等如……等如……”
两人讲到这里,抓耳挠腮,好一会讲不下去,想是金兰花教她们的话,她们已然忘记了。
东方白的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快走,快走,你们在这里瞎缠作什么?”
却不料给东方白一赶,两人反倒将话记起来了,忙道:“便等如是救了我们,自今以后,你便是我们的主人,吩咐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东方白啼笑皆非,他哪里会想到做大金大银两人的主人?他本想大声说“我吩咐你们两人走开”的,但是他立即想到如果他这样说了,岂不是承认是她们的主人了?是以他改口道:“我不是你们的主人,你们快走,我根本不是你们的主人。”
他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又心知这两个人,是用话说不明白的,是以抬起眼来,想去叫住金兰花。
可是当他抬起头来看时,却不禁一呆,只见金兰花身形如飞,向外疾掠而出,在转眼之间,便已转过了山角,看不见了。
而大金、大银两人,一听得东方白说他不是她们的主人,便一齐放声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叩头拜个不已。她们倒真是伤心痛苦,这从她们的哭声之中,是可以清楚地听出来的。
东方白闭上了眼睛,也不去理睬她们,可是两人却越哭越是伤心,哭了半晌,一个道:“我们没有主人了,倒不如死了干净。”
另一个哭得更加哀切,道:“你说得是。”
东方白听得两人这样说法,不禁吃了一惊。因为别的人那样说法,可能只是做作,但是她们两人,却是绝无机诈之心的。
东方白连忙睁开些眼,只见她们两人,各自在身边,掣出了那件怪兵刃来,一个道:“你先杀了我吧!”
另一个道:“那怎么行?我杀了你,谁来杀我?”
一个道:“你可以找一个山崖,跳了下去。”
另一个哭得更是伤心,道:“那样,你我两人,不是死也死不在一起了么?”
两人越讲越是伤心,道:“那我们还是一齐找一个山崖跳去算了。”
她们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此际,她们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再加着讲话,更显得奇丑无比,但是东方白却也看得出她们两人的心地,实是纯正之极,他一见她们站了起来,忙道:“你们到何处去?”
两人道:“我们去找一处可以死在一起的地方。”
东方白道:“你们在骗我是不是?”
大金、大银两人,呆了一呆,她们仍在抽噎着,但是她们却瞪大了眼,望着东方白,在那刹那之间,东方白心中实在是惭愧到了极点。
因为大金、大银两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骗”,而他却说她们在骗他。
他忙道:“我没有说什么,你们不必去死了。”
两人立时破涕为笑,道:“那么,你是我们的主人了,参见主人。”
两人说着,又跪了下来,连连叩头。
东方白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道:“行了,行了,别叩头了,快起来。”
大金、大银两人,用衣袖在脸上乱抹,齐声道:“主人,我们一定会好好侍候你的,来,你先服下这个,就可以站起来了。”
她们中的一个,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玉盒来,打开了玉盒,里面是一个奇形怪状,正在蠕蠕而动的东西,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她将那东西,直送到了东方白的面前来,道:“你服了这东西下去,一定就好了。”
她们连讲了两次,却要东方白服下那东西去,东方白根本不知那是什么,但是当那东西,一送到他的面前之际,却只觉得一阵异样的腥膻之气。
那股难闻的气味,一钻入东方白的鼻孔,东方白几乎要呕吐大作,他忙偏过头去,可是大金不由分说,已将那玉盒向东方白的口中塞来。
东方白竭力想偏过头去,但是大银却不由分说,用力将手按住了东方白的头部。东方白本就全身乏力,大银的气力又十分大,东方白挣扎了几下,几乎昏了过去,张大了口来喘气。
他一张大口,突然觉得似乎有一团火,向他的口中,直烧了过来。
东方白刚才挣扎时候,用的力道太强,他几乎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根本不知道塞向他口中的是什么,突然之间,有了火烧一样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下叫唤
他那样一叫,口自然张了开来。本来,那种火烧一样的感觉,还只是在他口边的,当他张大了口一叫之际,那一团烈火,像是陡地窜进了他的口中一样,不但窜进了他的口中,而且直扑他喉际,顺着喉咙,直到胸口,冲到了丹田。
刹那之间,东方白只觉得那团烈火,似乎从自己的丹田上,向上直烧了上来,那种感觉之奇特,是他以前,从来也未曾经历过的,东方白猛地一挣扎,已陡地跳了起来,大口地喘着气,那时,他只觉得在自己口中喷出来的,也是烈火。
倒是大金、大银两人,却十分高兴,拍着手,道:“真灵,你看,一服下去,主人就站起来了。”
东方白本来根本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此际,听得大金、大银那样讲法,他才知道刚才自己已将那玉盒之中的东西,吞了下去了。
此际,他体中不但在丹田觉得如有烈火在燃烧,而且那股热辣辣的感觉,已随着奇经八脉,迅即遍布全身,东方白喘着气,问道:“那,那是什么?”
他站起来了之后,恍若全身都在烈火之中一样,大金、大银向他望去,只见他脸红如火,两人也不禁吓了一跳,齐声道:“主人,你怎么了?”
东方白又大叫一声,道:“你们给我服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两人大是惶惑,道:“我们不知道,那是主人给我们,叫我们无论如何要强迫主人服下去,主人说,主人一服下去,就会站起来了。”
她们两人,满口“主人”,若是在不明情由的人听来,定然莫名其妙,但是东方白却是明白的,知道她们前一个“主人”是指金兰花而言,而后一个“主人”,却就是他自己
他自然也从大金、大银两人的口中,听出那东西是金兰花要她们两人给自己服下的。金兰花要她们两人认自己为主人,又给她们那物事给自己服下,当然是不会有什么恶意的。可是,那物事究竟是什么,何以服了下去之后,如斯痛苦。
东方白略想了一想,还未曾再发问时,已然觉得体内那种为烈火所焚的感觉,越来越甚,像是全身都可能在一刹那之间,炸了开来。
那时间,他根本无法去想自己究竟是服下了什么,突然之间,一声大喝,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整个人陡地向上跳了起来
他那一跳,足跳起了三五尺高下,连他自己也不禁吃了一惊,不知何以刚才还是一点力道也没有的,忽然之间,会一下子跳得如此之高。
他在落下地来之后,只觉得体内真气汹涌,迫得他身子不能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他双臂挥舞,呼呼呼呼,连拍了四掌。
那四掌,他已是运足了力道向前拍出的了,可是体内真气澎湃,并不能发泄多少,而如果不是拼命出力,他只觉得有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是以在拍出四掌之后,他陡地一提气,向前飞奔而出。
他拼命向前奔着,只有在前奔之中,体内的真气飞速地运转,他才觉得舒服了些。而他一向前飞奔而出之后,却是越奔越快,收不住势子了。
他只听得大金、大银两人,在他身后,高声呼叫,他回过头去看时,只见两人随后追了来,但是他和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就在他回头向大金、大银两看去之际,忽然听得两人急叫道:“主人,小心。”
东方白连忙转回头去,只见前面丈许处,有一株碗口粗细的枣树,恰好挡住了他的去路,如果不是立时站定的话,非撞了上去不可。
但是此际,东方白向前奔出的势子,何等快疾,就算他要收住势子,也是有所不能,而且,那么近的距离,转眼就到,也根本不容他避得开去。
就在他转回头来,看到自己将要撞到树上的那一刹间,“砰”地一声间,他整个人已结结实实,撞在那株枣树之上。
枣树上枣子累累,给他一撞,千百颗枣子,全都挟着“嗤嗤”之声,向前疾飞了出去,而枣树也被他撞得弯了下来。枣木坚韧,虽然弯下,却并未断折,而且立时反弹了回来。
那股反弹之力,更是大得出奇,幸而东方白的身子,是紧贴在树干上的,要不然,树干砸了下来,怕不将他砸个粉身碎骨。
由于他的身子是紧贴在树干之上的,是以树干一反弹了回来,一股大力,将他弹得向半空之中,直飞了起来,越飞越高,足有五六丈高下。
东方白向下看去,只见自己的身子,已然越过了大金、大银两人,还在翻翻滚滚,向外跌去,东方白心中暗中:我命休矣!
东方白在那样的情形下,只求下跌之力小些,不致粉身碎骨,是以身在半空之中,真气连提,却不料他一提真气,体内真气运转更快,身子非但不向下沉,反到又在半空拔高了不少。
东方白此际,心中实是惊骇之极,人在半空之中,还要凌空拔起,这是绝顶的轻功,唤做“节节升天”,东方白自己知道。而且,他也知道,若不是内功深湛之极,是决计练不成这门轻功的。
那么,何以自己在重伤之后,反轻易做到这一点了呢?那自然是金兰花给自己服下的那物事之效了。
他心中一惊,忘了再运真气,身子便自四五丈高处,直跌了下来。
大金、大银两人,在五六丈开外,一见东方白身子下跌,又怪叫了起来。她们两人的叫声,令得东方白从惊骇之中,定过神来,连忙再真气略提,身子已稳稳地落下地来,站定在地上。
这时,连东方白自己,也如同身在梦中一样,难以相信那一切发生在他身上的是事实。
他刚一站定,大金、大银两人,满面笑容,奔了过来,来到了近前,两人更是拍着手道:“主人,你本领真大,竟会在天飞。”
东方白听了,不禁啼笑皆非,道:“我又不是鸟儿,怎么会飞?”
两人却还不服,道:“你刚才不是在飞么?而且还越飞越高,主人,教我们会飞的功夫,求求你救我们会飞的功夫,可好么?”
东方白斥道:“别胡说,我已告诉过你们了,我不会飞,刚才,我是撞在那株树上,被弹起来的,我是你们的主人,如何会骗你们。”
东方白本来是绝不想提及自己是她们两人的主人一事的,但是他看到不论自己怎么解释,两人面上,总是有不信之色,是以才不得已讲了那么一句话的。
果然,他那句话一讲,大金、大银两人,立时道:“是,是我们的不是,主人莫怪。”
东方白只觉得自己体内,如火烧一样的那种感觉,已然消失,但是在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体内真力,便不由自主,疾涌而出,可知他功力比以前,胜过了不知多少,由重伤之躯,忽然变成了功力陡进,这自然是拜金兰花那物事所赐了。
学武之人,无一是希望自己的功力越来越深的,东方白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那时,他心中却一点也不愉快,反倒紧紧地蹙起了双眉,因为他现在功力陡进,那全是金兰花之赐,他宁愿自己的武功和以前一样,也不要受金兰花的好处。
因为金兰花和东方霸主一样,全是旁门左道的邪派中人。如果东方白有意要依靠他们这种人,那么他根本就是东方霸主的儿子,就像东方雷一样,和东方霸主正了名份,武林之中,谁还敢惹他?
可是此际,他却是在重伤之下,硬给大金、大银两人逼着,服下了金兰花给予的那物事的,而大金、大银两人,又是全无机心之人,根本不能责备她们,东西也服下去了,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他想了片刻,不禁长叹了一声,双眉紧蹙。
大金、大银两人,急忙地来到了他的身边,听到了他的叹息声,两人便互望了一眼,齐声道:“主人,你可是不开心?可要我们两人翻筋斗给你看,引你发笑么?”
她们俩说来,极其诚挚,全然是一片为主之心,东方白听了,先是一呆,但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不用了。”
东方白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但是他的心中,却依然十分烦燥。
他在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后,真恨不得远离所有世人,真要那样做,只是他一个人,也不是容易之事,何况如今,那两个丑女,又主人前,主人后跟定了他,自然更是没有可能了。
他想了一想,道:“你们两人都认我做主人,不过是为了救我,现在我已没有事了,你们还是去找你们原来的主人,不必再叫我做主人了。”
他话才一说完,大金、大银两人,立时哭丧着脸,拉下了嘴。
东方白道:“去,快去啊!”
大金大银两人放声大哭了起来,道:“主人,你要我们走,就是叫我们去死,我们去死不要紧,若是主人你又站不起来时,那谁再来扶你呢?”
东方白本是性情中人,听得两人那样说法,他一阵难过,忙道:“行了,刚才我的话,只当我没有讲就是,你们跟在我身边好了,只不过我……心中有事,不喜见人,你们跟着我,自然也不可以生事的。”
大金大银两人立时又展眉为笑,道:“一切都凭主人吩咐,我们一定听话的。”
东方白仰首望天,心中不禁苦笑,天地虽大,他只觉得没有自己容身之处,如今还要带着大金、大银两人,岂不是更自寻烦恼?
他一面想,一面负着双手,向前走去,大金大银两人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东方白心忖,自己解了金兰花的围,东方霸主自然恼恨自己,这条路绝了,反倒好了,可是自己该怎么办呢?再去找师父么?
一想起烈火神驼来,东方白自然而然,又想起师娘来,此际他已知那不是自己的师娘,而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心中更是感慨万千,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此际,他心中一片茫然,正不知如何才好。停了不多久,忽然之间,只觉得脸上一阵奇痒,像是有万千只蚂蚁,在脸上爬行一样,他随手在脸上抓了几抓,却不料越抓越是痒,遍及整个头脸。
东方白心中大奇,但实在痒得可以,他越抓越用力,陡然之间,竟抓下了一大绺头发来。
东方白看着被自己抓下来的那绺头发,不禁呆了,可是头脸之上的奇痒未止,他再伸手向头顶上摸去,头发却是随摸随脱,转眼之间,已变成了满头顶秃,一根头发也没有了。
东方白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会在突然之间,所有的头发,会都连根脱落的。
在头发全都脱落之后,头顶上的奇痒,已然稍减,但脸上却更甚,东方白无法可施,只得用力抓着,渐渐地,他觉出自己的脸面,似乎在肿了起来,伸手摸上去凹凸不平,全是硬块。
东方白更是大惊,陡地转过身来,道:“你们——”
他本来转过身来,是想叫住他身后的大金大银两人,看看他的脸上,究竟是起了什么变化的。
可是他才一转过身来,只讲出了“你们”两字,突然住了口,因为他才讲出了两个字,大金、大银两人,已一齐怪叫了起来。
同时,她们两人的脸上,也现出了骇然之极的神色来,一面叫,一面向后连连退去,一口气退出了七八步。
东方白此际,也不觉得脸上麻痒了,他定了定神,道:“你们怎么了?”
这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唇口,也起了不少硬块,是以一口,声音也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大金大银齐声喝道:“你,你……是什么人?”
东方白听得她们这样问自己,心中更是黯然,忙道:“我是你们的主人啊!”
大金大银互望了一眼,突然尖叫道:“你是妖精,你害了我们主人,却想假扮我们主人的模样,来骗我们,你别走。”
她们一面呼喝着,一面旋风也似,卷过来,不由分说,“呼呼”两掌,一个自左,一个自右,已然向东方白疾拍而出。
东方身形微矮,双掌一齐翻出,“叭”、“叭”两声,和她们两人,各对了一掌。
东方白知道大金、大银两人,武功甚高,是以他那两掌颇运了些力道。
东方白自然不会有意伤害大金、大银的,但是他却忘了自己功力已然陡进,虽然只运了三四成力道,也是大得可以了,只打得大金大银两人哇呀怪叫,身子已被他的掌力,震得跌了出去。
她们跌翻了出去之后立时又跳起身来,一面还在怪叫道:“妖精厉害。”
东方白实是啼笑皆非,大声道:“我不是妖精。”
他一面说,一面向两人走去,两人掉头便逃,一面叫着,道:“你害了我们主人,我们去找原来的主人来杀你,你别神气。”
东方白一看到两人转头向前奔了出去,他身形一个起伏,便追了上去,可是,他只追出了五六丈,便突然站定身子,不再追赶了。
因为他想到,自己本不要当她们两人的主人,是她们两人一定要留在自己身边,自己一要赶她们,她们便要死要活,现在,难得她们自己肯离去,而且,她们是去找金兰花的,那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情,何必去追她们两人呢?
大金大银两人的去势十分之快,东方白若是一定要去追,自然可以追得上的,但这时他一停了下来,只见两人的身形,倏地转过了山后,已然看不见了。东方白连忙转过身,向相反的方向,疾奔出了五六里,那是唯恐大金、大银两人,忽然又转了回来,再要赶她们两人走,那就难了。
他停了下来之后,心中仍不免奇怪,不知何以忽然之间,大金、大银两人,怎会不认识他,叫起他“妖精”来了,刚才脸上奇痒,难道脸上已起了什么变化不成?
他一面想,一面伸手向脸上摸去,只觉得触手处,全是一块一块的硬块,那些硬块,肿起老高,在他鼻子附近的尤甚,一定已将他的鼻子完全包没了。
东方白此际自然看不见他自己的脸面,但是只凭手指触摸,却也令得他吃惊之极,因为脸上忽然起了那么多硬块,不但令得他讲起话来,口难以张得大,而声音起了改变,脸容一定也变得极其可怕了。
他呆了片刻,才又继续向前走去,直到听到了淙淙水声,他才循着水声,一直来到了一股细瀑,和一个水潭之前,才停了下来。
当他停在水潭边上之际,水潭之中,原先浮在潭面的许多鱼儿,一见到有人走近,全都沉下水去,弄得水面之上,全是水圈儿。
东方白低头向水面映去,想看看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可是因为水面上全是涟漪,根本看不清楚,直到水面渐渐恢复平静,他才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而当他看清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的那一刹那间,他的身子,陡然一震,向后退出了一大步。
那实在太可怕了。
他看到的,真是不是一个人,人是绝不会有那样可怖的脸容的,他已知道为什么大金大银两人,要叫他作“妖精”了,因为他看来当真是鬼怪不如。
东方白根本没有勇气再向水潭中去看第二眼,因为他的脸实在太恐怖了,可怕到了连他自己,在看了一眼之后,也不想再看第二眼的程度。
他的脸,那绝不是人的脸,只可以说是一个黑圈,他脸上的五官,全不见了,全被一块一块鲜红色的肉疙瘩挤在一起,他变成了一个怪人。
东方白在不由自主地喘着气,在刹那间,他心中的震动、惊疑,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任何人在突然看到自己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且是如此可怕的一个怪人之际,都会那样的。
东方白僵立在那水潭之旁,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紊乱的心绪,才略为镇定了下来。
他忙又退出了几步,唯恐一低头,便又在水潭之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面。
这时,他的脸面上不痛不痒,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了,可是,竟变成了如此可怕。
东方白在刚一发现那变化之际,根本未及考虑是什么原因,这时,他的心中,略为镇静了一些,自然也立即想到,那和金兰花交给大金、大银,逼自己服下的东西,一定是大有关系的。
然而此际东方白的心中,非但不怪大金和大银两人,甚至不怪金兰花。
因为他已完全变成第二个人,他武功大进了,他脸容变了,他声音也不同了,可以说,再也没有一个人,认得出他就是东方白了。
脸容变得如此可怕,对东方白来说,自然是一件不快之极的事。但是再也没有人认得他出,他已在外形上完全改了样,那却是幸事。
因为那样的话,东方霸主不会再来找他,他可以不再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他可以在武林之中,独来独往,本来认为难解的心头死结,反倒因之解开了。
然而,解开死结的代价,却又是如此之大。
东方白发出了几下苦笑声来,他的笑声越来越响,忽然之间,连他自己也不能抑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可以说怪到了极点,而且笑声十分宏亮,远远地传了开去,震得在林中栖息的鸟儿,一齐慌慌张张,振翅飞了起来。
东方白一面笑,一面向前直奔而出,他走过之处,笑声轰发,四面山壁,俱起回响,真可以说得上惊天动地,他一口气奔出了三五十里,才停了下来。
从那一刻起,他一直在深山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他也不想见人,他更不想找一个水潭来将自己的恐怖的脸面看看清楚,他更不知道自己在深山之中,究竟游荡了多少日子。
第四五章 日月庄上
那一天,中午时分,东方白双手抱着头,坐在一块大石之上。
那块大石,正在一条山道之旁,但那山道十分冷清,不见有什么人,东方白低头而坐,也未及去注意山道上有什么动静,只是在突然之间,他似乎听得有脚步声,传了过來。
东方白是不愿意见人的,他一听到有脚步声,便想起身离去。
可是,那脚步声的来势,却十分之快,东方白想要站起身来的,脚步声已到了近前,而且来的还不止一个人,东方白既然不想见人,在那样的情形下,自然仍然抱住了头不动。
他心中只盼那些人只顾自己赶路,根本不将他当作一回事。可是,事与愿违,脚步声在到了他近前之际,突然停了下来,同时,听得有人道:“咦!有人坐在石上,向他打听打听。”
一个尖声尖气的人道:“好呀!喂!请问烈火神驼,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东方白本来,仍然是不想和任何人搭腔的,但是他一听得对方提起了他的师父烈火神驼,他的心中,不禁陡然一动,他心知自己若是抬起头来,定然会将人家吓上大跳的,是以他特意背对着那两人,道:“不知两位找烈火神驼是作什么?”
那两人一齐笑了起来,一个道:“你看这和尚真有趣,我们问他,他倒反问起我们来了。”
那尖声尖气的人又道:“喂!癞头和尚,你少废话,只告诉我们,贼驼子是在什么地方就行了。”
东方白一听得那两人称自己为“和尚”,不禁呆了一呆,但是他随即想到,自己头发尽皆脱落了,也难怪人家叫自己和尚的,他的心中,只是苦笑。
可是,当他一听到那尖声尖气的家伙竟然称烈火神驼为“贼驼子”之时,他不禁大怒,突然转过身来,喝道:“你们两人,何以出口伤人?”
他直到此际,转过身来,才看清那两个人,只见那两人一身劲装,一个高,一个矮,看来武功像是也颇有造诣,但这时,那两个人张大了口,望定了东方白,面色难看之极。
东方白明知自己只消一转过身来,看到自己的人,胆子再大,也必大惊失色的,是以他对两人如此神情,并不讶异,反倒问道:“你们望定了我作甚?”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向前一指。
随着他一指,那两人立时踉跄向后,退出了三步,结结巴巴道:“你……是人……是鬼?”
东方白缓缓站了起来,道:“我也不是人,也不是鬼。”
那两人的声音,更加难听,道:“那么,你……你是什么?”
东方白心中苦笑了一下,道:“我是山魅木客,你们可曾听过么?”
那两人也是给东方白那种可怕的样子,吓得呆了,一时之间,也不及去想一想,那便是山魅木客,又怎会“夫子自道”?
他们一听之下,大叫一声,转身便逃。
可是他们才一转向,东方白真气一提,足尖一点,身形便已疾拔而起,拦在两人的身前,道:“慢走,我……有话要问你们。”
那两人之中,高的那个胆子大些,居然还能在百忙之中,“锵”地一声,拔刀出鞘,一刀向东方白砍了过来。但是东方白在这些日子来,功力一天比一天高,那人的一刀,来势虽也不弱,可是东方白却根本未曾将之放在心上,一见刀到,伸指在刀刃上一捏,便已将那一刀的来势阻住。
接着,他手臂一抖,便已将那柄刀,劈手夺了过来,冷笑道:“我是山魅,力大无穷,你如何与我动手?”
他一面说,一面手略抖了抖,只听得“拍拍”两声响,那柄钢刀,已被抖得断成了三截,呛啷跌了下来。
那高个子面如死灰,就站在东方白的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敢情是吓呆了。而那矮的,则早已软瘫在地,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东方白“嘿嘿”笑着,伸手在那高个子的要害之上,又轻轻地拍了三下。那三下,东方白根本没有运什么力道,但是却正拍在那高个子的要害之上,直拍得那高个子三魂出窍,几乎昏了过去。
只听得他呻吟一声,叫道:“饶命,饶命!”
东方白走开了两步,在一个枯树樁上定了下来,道:“我问你们,你们要找烈火神驼,是为了什么?照实说了,饶你们性命。”
一听得可以不死,那两人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生气,那矮个子也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们两人,究竟也不是全无见识的人,此际惊魂甫定,也已知道对方绝不是什么山魅木客,而是身怀绝技的高人,是以他们齐声道:“悉听前辈吩咐。”
东方白又道:“你们要找烈火神驼作甚?”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高个子道:“我们……我们是奉命……来请烈火神驼去观礼的。”
东方白一呆,心想这是什么话?观礼?却是观的什么礼?他忙又道:“观什么礼?”
那两人再互望了一眼,像是对东方白的这个问题,觉得十分奇怪。
他们立时又道:“前辈何以不知?这种盛事,天下皆知,乃是天下第一高手,东方霸主为他的次子东方雷娶妻完婚一事啊!”
当那两人提到了“东方霸主”的名字之际,他们的脸上,又多了几分生气,似乎只要提一提东方霸主的名字,也可以壮胆一样。
东方白一听,心中陡地一怔,他还未曾再说什么,那矮个子已然再次尖声尖气地道:“这是武林中的一大盛事,东方次子娶的,乃是席大先生的爱女,东方前辈已然三番四次,请席大先生也来赴宴,但是席大先生却避而不见面,可是武林中人都揣测,席大先生到时一定会出现,那时只怕有一场龙争虎斗。”
东方白的心中,更是苦笑不已,心忖东方霸主果然不是说说就算,而是真的做出来了。
那高个子又道:“东方先生和席大先生,是两位武林中顶儿尖的高手,竟会在那样的场面下相会,武林中自然轰动,早已有很多人前去哩,我们是奉东方先生之命,来请烈火神驼的。”
东方白问道:“他们的婚礼,在何处举行?”
两人抢着道:“在中条山麓的日月庄中,日月庄两位庄主,本是东方先生的好友,而且,在中原而言,也没有什么地方,再有日月庄那样大的气派,可以容得下上万的贺客的。”
东方白缓缓地道:“我知道烈火神驼不喜欢凑热闹,你们不必去请他了。”
两人一呆,道:“可是——”
但东方白不等他们讲完,便道:“可是什么?你们也不会白走一趟,请不到烈火神驼,请到了我这个山魅木客,也是一样的。”
两人的神情,十分尴尬,道:“前辈……取笑了,我们若是不去告知烈火神驼一声——”
东方白怒道:“哪有这么多废话,快在前带路,带我到日月庄去。”
东方白一声大喝,那两人重又面如土色,忙道:“是!是!”转身便走。
东方白跟在他们的后面,两人连头都不敢回,只是向前走去。东方白心想,此去日月庄,还有两三百里路,自己这等模样,走在路上,不免惊世骇俗,还是将脸蒙起来的好,是以他顺手拉了一拉,“嗤”地一声响,在那高个子的身上,将他的衣服,扯下一大幅来。
那高个子却只当是东方白嫌他走得慢,大吃了一惊,连连提气,向前奔了开去。
在山中赶了一天路,才出了群山千峦,远远地已可看到一条小路,直通官道去,那两人讨好道:“前辈……可要我们去备牲口么?”
东方白冷冷地道:“前面若有镇甸,你们替我去找一辆车来。”
那两人忙不迭答应着,又赶了两个时辰,天色黄昏时分,便来到了一个镇上,那两人买车选马,忙了半晌,东方白要连夜赶路,他们也不敢违拗。
他们两人在车座上赶着车,东方白坐在车厢之中。那辆马车,也不知道那两人是用什么手段弄了来的,多半还是女子乘坐的,不但十分华丽,而且还有一股幽香。那股幽香,使东方白想起凃雪红来。
东方白在他自己的样子,变得鬼怪不如之后,他已然有好久不敢想起凃雪红了,这时,他突然想了起来,心中只感到一阵抽搐。
凃雪红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和东方霸主在一起,如果凃雪红是和东方霸主在一起的话,那么,他到日月庄去,是可以见到凃雪红的了。
可是,他如今却成了这等模样,他心中暗道:如果我对凃雪红说,我就是东方白,她会相信么?
一想到这里,东方白的心中,更是难过之极,他又想起了和凃雪红认识以来,许多许多和她在一起的事,连最琐碎的事也想了起来。
东方白之所以那样淡情往事,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事,再也不会回来了,凃雪红再也不会和自己在一起了,东方白甚至想出声喝止那两人再向前去,因为他实在无法面对凃雪红而不说出他自己是什么人来。而如果他说出自己是什么人的话,那只有更不堪设想。
他双手紧捧着自己的头,心头一阵阵绞痛,但是他却并没有叫那两人停车。
他要到日月庄去,他一定要去,他知道日月庄上,东方霸主的气焰高涨,席大先生不去日月庄则已,只要赶到日月庄上,只怕就要吃亏。
东方霸主是东方白的父亲,而东方白却全然未曾见过席大先生,但是当他想到东方霸主和席大先生之间,将要起极大的纷争之时,他却自然而然,站在席大先生的那一边。
而且,他也知道现在,他行事有了新的方便,因为根本没有人认得出他是谁来。
一路之上,他思潮起伏,也不知想了多少事,车子日夜不停,向前奔驰着,第二天黄昏时分,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只听得道上传来了一阵哄笑声,道:“你们两人,奉东方先生之命,去请烈火神驼,可请来了么?”
那两人道:“烈火神驼未曾请到,但却请来了一位高手,你们站开。”
路上的人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在此迎宾,来的是什么人,都要通名报姓才可以。”
那两人还未回答,东方白已然推开车门,跨出了车子来。这时,他面上蒙着一块黑布,人家也看不到他可怕的脸面,他一跨出车来,向前看去,只见眼前,是笔也似直的一条大道。
那条大道的两边,一边全是松树,而另一边,则全是枫树,一边红,一边绿,相映成趣,路尽头,是十分高的围墙。然而围墙虽高,仍然可以看到围墙之内,楼阁高耸,建筑得十分宏伟。
东方白心知那一定就是武林中驰名的日月庄了。
而在近前,则是两个大石亭,有三二十人,都是一色劲装,一边红,一边黑,看来十分特异,自然全是日月庄的高手。
在东方白跨下车来的那一刹间,就有好几拨人,道名报姓,立时由日月庄中的人,引了进去
东方白一下车来,就有两个人,迎了上来,向东方白抱拳道;“阁下高姓大名,来敝庄何事?”
东方白本来懒得回答他们,但是那两人却十分有礼,东方白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略想了一想,便随便捏造了一个名字,道:“我姓白,排行……第三。”
他在胡乱捏造名字之际,口气迟疑不定,那两个日月庄中的高手,哪有听不出之理,只见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道:“原来是白三先生,久仰久仰,白三先生可否将面上黑布除去,让我们瞻仰一下么?”
东方白道:“那还是免了吧!”
那两人却坚持道:“敝庄上正有喜事,各方朋友来贺,但也不免有人来生事,阁下不愿讲出真姓名,若是再不愿露出真面目,那可令我们为难了。”
那两人讲话十分得体,东方白呆了一呆,道:“我容颜十分可怖,两位若是不信,问他们便知,还是……不要看的好。”
东方白一面说,一面向还在车座上的两人,指了一指,那两人倒抽了一口气,道:“不错,他说得是。”
可是,日月庄中的两位高手,仍然笑道:“高人异士,异相怪特些,也是有的,若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竟能吓着人。阁下未免过甚其词了。”
东方白叹了一声,道:“你们若是不信,我将蒙面黑布揭去,又有何难?”
他一伸手,便已将蒙面黑布,揭了下来。他才一揭下了黑布,那两个日月庄的高手,便突然呆住了。他们本来是在笑着的,可是这时,笑容也冻结住了,变成了说不出来的恐怖。
他们张大了口,也发不出声音来,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才好。
不但他们两个人呆住了,在一旁的其余一二十人,也一齐张口结舌。
这时,夕阳西斜,正好照在东方白的脸上,实在使看到的人,难以相信东方白是一个人,东方白看了众人这等情形,心中不住苦笑,他放下了蒙面黑布,道:“在下专程前来贺喜,尚祈不致见拒。”
直到他放下了蒙面黑布,那些人才算是缓过了一口气来,在他身前的那两人,后退了一步,道:“白……朋友,请……请随我们进庄来。”
那两人一面讲,一面退,不敢面对着东方白。
东方白缓缓地道:“东方先生和……一双新人,可已在贵庄上了么?”
那两人道:“是……已在敝庄了。”
东方白又道:“还有贵庄两位庄主,在下久仰大名,自然也应拜见的,相烦两位,先替在下引见贵庄的两位庄主,不知可否?”
那两人结结巴巴,道:“庄主吩咐,一般宾客,他们并不亲自接见,但……但是阁下……那样,自然……又是例外。”,
东方白苦笑了一下,道:“人长得丑,也有好处的。”
那两人听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吱唔着道:“尊驾说得是。”
东方白又道:“东方霸主,东方雷和席姑娘,一定早已在贵庄之中?”
那两人不敢不答,又忙道:“是。”
东方白又问道:“和东方霸主在一起的,还有什么人?”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道:“还有东方夫人,和一位年轻姑娘。”
东方白心知“东方夫人”是什么人,而当他听到“还有一位年轻姑娘”之际,他心头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忙问道:“那姑娘可是姓凃么?”
那两人呆了一呆,道:“我们不知道这位姑娘姓什么,但是听得席姑娘唤她叫琴姑娘。”
东方白忙道:“我不是问她,我是问另一位凃姑娘,她叫凃雪红。”
那两人立时道:“我们未曾见过这位凃姑娘。”
东方白的心中十分乱,他并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东方霸主立时对凃雪红翻脸一事,他还以为凃雪红是一定和东方霸主在一起的。
可是此际,那两人既然如此说法,凃雪红一定不在日月庄上的了。
那么,凃雪红又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呢?难道她是去寻找自己了么?如果是的话,那么她一定永远找不自己,因为“东方白”这个人,等于已从世上消失了,再也不会有人认得出自己了。
东方白的心头十分苦闷,低着头,跟那两人走着,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一座十分华丽的建筑之前,上了石阶,走进了一个大厅。
那大厅之上,并列着一排交椅,正中两张上,铺着两张虎皮,那两张虎皮,竟是一黑一白,极其罕见。
到了大厅之上,那两人忙道:“阁下稍候,待我们去禀知两位庄主。”
东方白随便拣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那两人急急走了开去,自有庄丁前来侍候着。
东方白心想,日月庄两位庄主,武林传说,两人是一胎双生,样貌举止,尽皆一模一样,但是两人所习的内功,却迥然不同,一个至阳至刚,一个至阴至柔,他们两人合力,取长补短,武功之高,不在东方霸主和席大先生之下。
如今,东方霸主在日月庄上为东方雷办婚事,自然两位庄主,是和东方霸主,有了勾结的了,席大先生人又高傲,不见得肯广邀高手,只怕他会栽在日月庄上。
东方白思潮起伏,他等了没有多久,便听得一阵乐音,起自廊厅之间。东方白也早就听得武林中人说过,日月庄两位庄主,十分爱讲排场,突然有爆竹之音传来,想是他们两人来了。
那两个人才一走进来,东方白的心中,便不禁喝了一声采,那两身形高大,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貌相极其威武,最难得的是,两人简直一模一样,所不同的,只是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不同,一个一身金绣,另一个,却是一身银绣。
那两人一进了大厅,便停了下来,东方白站起身子,拱了拱拳,道:“在下姓白,行三,冒昧前来,尚祈两位庄主勿怪。”
那两人也一齐拱手,道:“白朋友不必客气,东方先生为他公子,在此完婚,天下武林中人,闻风而来,正是在下兄弟两人之幸,敝庄人手不足,地方狭窄,招待未周,尚祈白朋友原谅。”
东方白见对方温文有礼,心中十分好感,心忖他们两人,看来不像是邪派中人,何以偏偏和东方霸主那样的人,混在一起,岂不可惜?
东方白面貌虽然大变,但是他的心地却一点也没有变,仍然十分忠厚,他道:“两位庄主,在下有几句话,本不当说,但却又如梗在喉,非吐不快。”
日月庄两位庄主,丁刚、丁柔,这时已在正在两张交椅上坐了下来。听得东方白那样讲,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道:“白朋友请说。”
东方白沉声道:“两位庄主,贵庄在武林之中,声名不坏,两位也绝不是邪派中人,何以竟会让东方霸主这样的人,在贵庄办喜事?这岂不是同流合污了么?”
他一面讲,丁刚、丁柔两人的脸色便一略变,等到他讲完,两人的脸色,已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丁刚首先“哼”地一声,道:“阁下远来是客,如此说法,不嫌过份么?”
东方白一看到两人神情如此,便知道自己的话白说了,对方一定听不进去的,是以他苦笑了一下,道:“两位庄主,我只是据实而言,两位若是不愿听,那只当我未曾说过好了。”
东方白?庖痪浠安懦隹冢惶帽呙胖猓蝗淮戳艘幌孪炝恋男i幼牛闾搅硕桨灾骱榱琳鸲幕吧溃骸拔潘涤幸晃恍瞻椎母呷死戳耍床恢烤故鞘裁慈耍俊蹦且痪浠安懦隹冢桨灾饕讶淮筇げ阶呓筇美矗抗馊绲纾硕桨住?br />
东方白一看到了他,心头或便禁不住乱跳。
但是他一转念之间,想起对方是万万认不出自己来的,又怕什么,是以他仍是坦然而坐。
东方霸主来到近前,才又道:“朋友,你在现在这种时候来到日月庄,难道不怕有同流合污之讥么?”
一听得东方霸主如此说法,东方白已知自己刚才讲的话,他一定早在门外偷偷听到了,他心中对东方霸主,不禁更存了几分轻视之念。
他徐徐道:“我听说尊驾替子完婚,令公子娶的,乃是席大先生爱女,心知席大先生必然前来,是以也想来凑凑热闹。”东方霸主在东方白的对面,坐了下来,目光仍是在东方白的身上盘旋,看得东方白的心中,也不禁问自己:“难道他竟认出自己来了?”
然而东方霸主一开口,却使东方白知道,他并没有认出自己来,东方霸主道:“原来阁下是存心凑热闹来的,真好,却不知当真热闹起来之际,阁下是只—旁看着呢,还是另有所图?”
东方白“嘿嘿”干笑了几声,道:“那就难说得很,要看当时情形如何了。”
东方霸主反手一掌,市在身边的茶几之上,发出了“拍”地一声响,只听得他道:‘好,快人快语,届时行礼之际,定请阁下上座……”他讲到这里,突然口气一转,冷笑了一声,道:“只是大丈夫,男子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阁下何以向我们报了一个假名?”
东方白不禁苦笑了一下,他心忖:我的真姓名有什么值得提的,一提我的姓,我就和你连在一起了。
是以,他徐徐地道:“东方先生误会了,在下确然姓白,排行第三,不是虚讲。”
东方霸主双眉一扬,道:“那么白先生,你何以黑布蒙面,不肯以真面示人?”
东方白道:“在下面目恐怖,是以不敢惊动他人。”
东方霸主“哈哈”大笑了起来,道:“阁下此言,未免太以欺人了,莫非阁下以为两位庄主和在下,是未曾见过世面的娃儿,竟会给阁下的异相吓倒么?”
东方白冷笑了一声,道:“在下绝无此意,但东方先生既然如此说法,在下若不将蒙布除去,反倒变成有意如此了。”
他一面说,一面手伸处,便已将蒙面的黑布,揭了开来。只听得刚、丁柔两人,不约而同,一齐“飕”地吸了一口气,疾站了起来。
日月庄两位庄主,自热不是一无见识之人,但是东方白此际脸容之恐怖,却也绝不是经常可见的,实是人人见了,都不免大吃一惊。而东方霸主在东方白除下蒙面黑布之后,也震了一震,面色变得苍白。看来,他面色变得那样难看,并不只是因为看到了东方白的如此可怕的脸面,而是还有别的原因。
东方白缓缓地转动着头,道:“各位已然看到了,我实在并不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这时,东方白的心中,其实也是十分紧张,他唯恐东方霸主认出他来,可是过了半晌之后,东方白却完全放心了,因为即使他除去了蒙面的黑布,东方霸主还是根本认不出他来。而东方霸主在震了一震之后,立时一笑,道:“阁下果然生得异相些,但是阁下的异相,必然不是与生倶来的,是也不是?”
东方白一听,心中也不禁暗暗叹服东方霸主的见识非凡,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东方霸主也不等他回答,又道:“白先生你自苗疆何处来?”
他不问东方白是不是从苗疆来,却问东方白是从苗疆何处来,那是他已然肯定东方白是从苗疆来了。
而东方白一听得东方霸主这样问自己,心中实是大为震动。他根本不是从苗疆来的,但是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却是因为服食了金兰花给他的东西之故,而金兰花却正是从苗疆来的。
第四六章 两大高手
听东方霸主的话,分明是他一看就看出东方白是服下了什么东西,才会变得现在那种样子,而那东西,一定只是苗疆才有的。
东方白在一时之间,实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而就在此际,东方霸主却已霍地站了起来,双目之中,神光四射,道:“白先生,你是金兰花的什么人?”
东方白的心中,本来已然十分吃惊,此际突然听得东方霸主那样开门见山,问出了金兰花二字来,他心知东方霸主聪明绝顶,再想下去,说不定可以想出自己是什么来历了。
是以,他心中更加惊动,也陡地站了起来。
就在他刚一站之际,东方霸主一声长笑,手扬处,五指如钩,已向他的肩头之上,疾抓了下来。
东方白也看出东方霸主意怀不善,是以心中也早有了准备,东方霸主那一抓,发着嗤嗤的劲风,抓了下来。东方白的身子,突然向旁一侧,掠了开去。
可是他才一掠开,只听得“呼呼”两下风声,自身后陡地袭到,东方白心知东方霸主的武功再高,变招也不能如此之快,而且,东方霸主正在他的身前,掌风如何能在身后袭到,那两股掌,分明是日月庄的两位庄主所发的了。
百忙之中,他一声怪叫,真气一提,身形突然向上,疾拔而起,而住他身形拔起之际,他还是反手“呼呼”拍出了两掌。
在东方白身后发掌的,正是丁刚、丁柔两人,东方白两掌反击,是不是能挡得住了丁氏兄弟的掌力,他自己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的。
因为,他虽知自己的功力,已大有进展,但究竟进到了什么地步,他未曾和人动过手,自然不知道,而日月庄主,却是名震天下的高手。
所以,东方白此际,主要的还是拔起身子来,想避过两人的偷袭,他反手拍出两掌,也只不过想将对方的掌力,略阻一阻而已。
东方白身形疾拔而起,是想在梁上存一存身的,但是就在他两掌反手拍出之后,只听得“蓬“蓬”两声响,他虽然不及回头观看,但是也可以知道,那是自己的掌,和丁刚、丁柔两人掌力相交时所发出的声响,可知自己的掌力,着实不弱。
而同时,他又听得丁刚和丁柔两人,各自发出了一下低呼之声。
就在那一刹间,东方白的身子,早已到了梁上,他向下看去,只见丁氏兄弟,各自后退了一步,刚站定了身子,脸上的神情,十分尴尬。
东方白的心中,不禁大喜,因为他以一敌二,反手拍出了两掌,照如今这情形看来,他掌力之强,分明是在丁刚、丁柔两人之上。
但是,他心中的那股喜悦之情,却只是转眼之间的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掌力,就算在丁氏兄弟之上,但此际还有东方霸主在,真要动手,自己是万万讨不了好去的。
东方白一掠上了梁头,东方霸主抬头向上,哈哈笑道:“白先生,你似成了梁上君子?”
东方白沉声道:“武林传言,日月庄上,高人云集,东方先生为子完婚,人人都可以前去观礼,却不料日月庄中的待客之道,如此这般。”
东方白的话才一出口,丁刚丁柔两人的脸上,便自一红,东方霸主道:“对于来历不明之士,我们自然考查一下,以免生事。”
东方白一声长笑,道:“什么叫来历不明?东方先生,敢问你是什么来历么?”
东方霸主的面色,微微一变,道:“好,阁下口齿,倒凌厉得很啊!我看阁下也不能永久躲在梁头之上,等金兰花来救你。”
他一再提及金兰花,东方白则冷冷地道:“我不知你在说甚么,我根本不识金兰花是谁。”
东方霸主的两道眼眉,向上一扬,道:“是么?”
他才讲了两个字,只听得一阵急骤之极的脚步声,自外传了进来,转眼之间,奔进了四五个人来,那四五人奔得气急败坏,一进来便叫道:“两位庄主,席大先生来了,席大先生来了。”
丁刚丁柔两人齐声道:“大惊小怪作甚,席大先生前来,乃是意料中事,有请席大先生。”
他们两人最后那句话,乃是特地提高了声音叫出来的。语音绵绵不绝,向外传去,可以直达庄外。
东方白一听得席大先生来了,身形一纵,落了下来。而东方霸主只是向后退了两步,并没有再向东方白进攻,东方白贴柱而立。大厅之中,气氛顿时变得极为紧张。
而就在丁刚丁柔两人的语音,犹自未绝之际,人影一闪,一个高瘦的身形,已然闪过了大堂来,倏地站定。
那人的来势之快,实是难以形容,等他倏地站定之后,才看出是一个灰袍老者,正是席大先生。
席大先生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的脸本来就颀长过人,这时看来,更长得出常,只见他在门口站了一站,发出了“嘿嘿嘿”三下冷笑。
那三下冷笑声,真如在各人的头上,淋下了三桶冰水一样,东方霸主乃是何等样人物,听了这三下冷笑声,面色也不禁微微一变。
而丁氏兄弟,更是连自己身为主人一事也忘了,呆坐在交椅之上,连站也站不起来。
只见席先生,双目之中,冷电四射,四面一望,目光扫过了丁氏兄弟之际,连停也不停一下。
但是,在看到了东方白之际,却见他也为之一怔,不禁向东方白多望了一眼。但是也随即将目光移了开去,停在东方霸主的身上。
直到此际,方听得他缓缓地叫道:“东方先生。”
东方霸主陡地“哈哈”一笑。
若说席大先生那三下冷笑声惊人,那么,东方霸主此际的“哈哈”一笑,声势也是骇人之极,丁氏兄弟两人的身子又陡地一震。
日月庄丁氏兄弟,两人和人动手之际,总是两人联手的。他们两人一齐出手,两人功力加在一起,也是十分惊人的了。
但此际,席大先生和东方霸主,一个冷笑,一个大笑,他们两人的笑声,全是运内力疾逼出来的,实是非同等闲,丁氏兄弟要各运本身内力,与之相抗,并不能将两人的内力合而为一,是以相形之下,他们反而不及东方白远甚了。
此际,直到东方霸主一声大笑之后,他们两人,才如梦初醒,齐声道:“席大先生请坐。”
可是,席大先生却连望也不向他们两人望一眼,对他们两人的话,宛若无闻,这令得丁刚丁柔两人,十分尴尬,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东方霸主一笑之后,也沉声道:“席兄来了,那最好也没有,我正到处差人在寻访席兄,如此盛典,席兄不来,自是美中不足。”
席大先生铁青着脸,又是“哼”地一声。
但东方霸主却装着完全不知道席大先生的来意一样,竟又启问道:“席兄何以只是一人前来?尊夫人和贵弟子呢?如何不来凑个热闹?”
席大先生身形耸动,向前缓缓走来。
看他的动作十分缓慢,只是向前走了过来而已,并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是,每当他向前跨出一步之际,他身上的灰布长袍,便发出“蓬蓬”之声,向外涨了开来,像是在袍内有一股极强的劲风,要将布袍吹得爆裂开来一样。
他向前跨出了三步,才又道:“东方先生。”
席大先生的来意,根本用不着他开口,人人皆知,可是东方霸主却是老奸巨滑,他只是佯作不知,此际,他双眉一扬,道:“席兄有何指教?”
任何人处在席大先生此际的地位,都必然暴怒的,席大先生自然不会例外。但是席大先生究竟是一等一的高手,自有高手的气度。
当下,只听得他又是一声冷笑,道:“武林相传,雷三是在日月庄上,是也不是?”
他不说东方雷是不是要在此完婚,却只问雷三是不是在庄上,那自然是高明之极的问法,因为雷三是他的徒弟,他是可以管得着的,他那样问法,首先在道理上,已然站住了脚。
东方霸主乃是何等样人,焉有不知对方如此问法,大有作用之理?
他立时道:“席兄,雷三乃是以前的名字,现在我们父子,已然相认,为了纪念昔日那走方郎中收养之恩,他已改名为东方雷了。”
席大先生冷笑道:“那么,他还是我门下弟子不?还是他已然公然叛出师门?”
席大先生这一问,更是十分厉害。
因为在武林之中,不论正邪各派,就算是穷凶极恶的旁门左道也好,也绝无例外,最重师道。
如果有什么人反叛师门,那必然为天下所不容的。
席大先生此际问这句话,若是可以逼得东方霸主承认东方雷已然背叛师门,那么,自然是对东方雷大大不利的事了。
但东方霸主乃是何等样人物,他立时一笑,道:“席兄这话,从何说起?犬子再不肖,也知尊师重道,如何会叛出师门?他已对我细述过,若不是席兄相逼,也不会离开峨嵋山的。”
东方霸主轻轻一推,将责任推在席大先生的身上,这两位高手见了面,虽然并未动手,但是唇来舌往,双方的话,每一句都是语锋咄咄逼人,却也绝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了。
席大先生也早有准备,他立时一声长笑,道:“原来他也知尊师重道,那么,老夫已来到日月庄上,何以不见他出来拜师尊?”
席大先生这一句话一出口,在一旁的丁氏兄弟和东方白尽皆一呆,心中迅速地在想着:看东方霸主如何应付这着。
因为谁都知道席大先生的武功,高到了极点。
而且,席大先生将东方雷恨之切骨,也是人人皆知之事,东方雷若是一现身,在拜见席大先生之际,席大先生若是要突然出手,将之击毙,实是易如反掌。
而且,席大先生就算是一出掌将东方雷打死,别人也决计没有话可说,因为那是东方雷在拜见师尊时的事,东方雷既然承认席大先生是他的师父,那么,死在师父的手下,有何话可说?
一时这间,丁氏兄弟和东方白三人,都一齐向东方霸主望去。
看来,东方新主却像是十分有把握一样。
只见东方霸主面上挂着笑容,不慌不忙地道:“是,席兄说得是,这孩子未免太不知礼了。”
他讲到这里,陡地提高了声音,道:“雷儿,席兄前来,你如何不出来拜见师尊?”
他语音宽宏,源源不绝地传了开去,只听得东方雷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道:“爹,我来了。”
丁氏兄弟大吃了一惊,失声道:“东方先生……。。”
了氏兄弟齐声叫东方霸主,自然是他们认为让东方雷来见席大先生,是大大不妥之故。
但是东方霸主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再讲下去。也就在这时,只见门帘掀处,东方雷已然现身,向大堂之内,走了进来。
而东方雷才一现身,席大先生凌利无比的目光,也立时向他,射了过去。东方白站在一旁,也可以觉出席大先生眼光中的锋棱。
东方白对东方雷绝无好感,但是一看到这样的情形,他也不禁替东方雷捏了一把汗。
只见东方雷在门口略站了一站,便向前走来。
他的神色看来很镇定,但是谁也可以看得出,他的镇定,是强装出来的,实在他的心中,也十分害怕。
他自然是知道东方霸主有什么安排的,但是别人却全不明白东方霸主究竟有了什么准备,才敢令东方雷出来拜见席大先生的。
是以这时,大堂中的气氛,可以说是紧张到了极点,十人都屏住了气息。
东方雷向前走出三五步,在距离席大先生还有六七尺处,便停了下来。席大先生一直没有出声,直到东方雷停了下来,他才发出了“嘿嘿”两下冷笑声来。
东方雷一停下来之后,双腿一屈,便跪了下去,道:“弟子东方雷,叩见师父。”
他在跪下行礼,席大先生却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但是,只见他的袍袖却在无风自动,而且,在渐渐地涨了起来,像是有一股狂风,要自衣袖中炸了出来一样。
东方雷一句话才讲完,只听得东方霸主呵呵笑道:“雷儿,你该行两个礼才是,一个礼是拜见师父,另一个礼,是拜见岳父大人。”
东方霸主若是不说这句话,那么,或者席大先生还不致于如此快便出手。但是东方霸主那样,令得席大先生心中的怒意,陡地上升。
只听得他一声大喝,手腕一翻,手掌向上疾扬了起来,向着东方雷,便疾拍了下来。
以席大先生的武功而论,在那样近的距离之下,他手掌才扬了起来;东方雷的全身,便已在他掌力的笼罩之下,实在是绝无一人,可以在他的掌力之下,将东方雷救出来的。
是以,随着席大先生那一声大喝,丁刚丁柔两人,也发出了一声惊呼,站在一旁的东方白,身形也不由自主,挺直了一下,只当那一掌击下,东方雷一定性命难保的了。
因为席大先生的那一声大喝和那一掌扬起之势,实在太以威猛,是以别人只想到,东方雷一定要死了,却未曾想一想,东方霸主乃是何等样人物,岂肯让自己的儿子,就这样死在席大先生的掌下?
东方霸主自然是有安排的,只不过别人一时之间,猜不透他如何安排而已。
这时,只见席大先生的手掌,已压了下来,而东方雷仍然跪在地上,大堂之中,刹那之间,劲风排荡,最奇的是东方霸主,仍然凝立不动。
席大先生只当自己一向东方雷出手,东方霸主一定会向自己进袭的,是以他也早有准备。
可是东方霸主却始终站在一旁不动,这实是大出席大先生的意料之外。
席大先生自然也知道,东方霸主是断然不会让自己就此一掌,将他儿子击毙的,但是他可能来不及抢救,那自己就可以得手了。
是以,他一面用心戒备,一面手掌下沉的去势更快。可是,也就在那电光石火一刹间,只听得门帘处,传来了一声娇呼,道:“爹。”
紧接着那一下呼叫声,一条人影,向前疾扑而至。
那条人影的来势,十分快疾,但是并不是扑向席大先生,却是扑向东方雷的,才一扑到,便将东方雷压在她的下面。
那时,席大先生的一掌,已疾压而下,但是席大先生在那一声娇呼之中,已然听出,那是自己的女儿到了,他在电光石火之间,硬生生地将自己那一掌的力道收住,手掌的下沉之势,也突然停止。
当他的手掌停了下来之际,离席玲的头顶,已只有寸许了,而席大先生因为收势得太急,他虽然功力绝顶,面色也是一变,全身骨节,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来。
而东方雷也趁着那一刹的机会,身子打横滚了出来,滚到了东方霸主的身边,才一跃而起,站到了东方霸主的身后。
等到在他父亲的身后站定,东方雷面上,才算又有了—丝人色,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来。
然而,当他想起席大先生刚才那一掌,掌势之威猛,和自己首当其冲的情形,惊定思惊,他额上的汗水,仍不免涔涔而下。
要知道东方雷绝不是没有胆识的人,尚且如此,若是换了别人,在生死一线,决于俄顷之间,突然转危为安,只怕会昏了过去的。
东方雷一退开,席玲也已站直了身子,又叫道:“爹,你老人家来了。”
席大先生做梦也想不到,当自己一掌向东方雷击出之际,救了东方雷的,竟会是自己的女儿。
这个时候,他骨节的“格格”声,还在延续着,而他神态慑人,也令人不敢逼视。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从小就最钟爱的女儿,但是现在,他的女儿,并不向着他,却向着十恶不赦的东方雷。
在那刹那间,席大先生只觉得胸前如同压上了一块千百斤重的大石一样,那块无形的大石,力道是如此之深重,令得他喘不过气,也令得他出不了声,他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的女儿,双手紧紧地握着拳,他一生之中,不知有过多少惊险的经历,但从来也没有一次像如今束手无策的。
他就那样和他女儿面对面地对立着,过了好久好久,才听得他发出了两下干涩的笑声来。
而他的笑声,听来像是一个十分疲倦的人所发出来
他缓缓地道:“你原来真是在日月庄上。”
席玲低下头去,道:“是的。”
席大先生一字一顿,道:“你先回峨嵋山去,你母亲在你走后,终日思念,你还不快去和她相会,我在这里,还有些事要了断,会随后赶来的。”
席大先生的声音,已变得十分镇定,听来极之严肃,有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而且,此际他讲的话,听起来也十分轻描淡写,像是他的女儿席玲,根本不是整件事中的重要人物,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是以他才命席玲“先行回去”的。
席玲呆呆地听着,等到席大先生讲完,她才轻轻地叹了一声,道:“爹,我知道娘在想我,可是我却不能走,现在我也不能回去。”
席大先生瘦骨嶙峋的脸上,顿泛上了一重煞气,只见他的两道沉眉,陡地扬起,道:“为什么?”
他那三个字,一字一顿,每一个字的声音,并不是十分宏亮,但是听来,如同闷雷一样,令得人耳际,响起了一阵嗡嗡的声响来。
席玲的面色变得更苍白了,她低下头去,声音变得几乎听不见,道:“爹,你是知道的,我和雷师哥,已经……如今他身世大白,他父亲出头,替我们完婚,天下好汉来贺,我怎可以离开?”
席玲本不是十分有主意的姑娘,这时她所讲的一切,自是东方霸主早已教好了她说的。
她便照着东方霸主所教的话,句句直说。
至于她所说的那些话,会在席大先生的心中,造成多大的伤害,她却是不明白的。
只见席大先生的身子,在微微发着抖,看他的样子,实在已经是怒不可遏了,但是他的声音,却仍然是如此低沉,只听得他道:“那你就不要父母了么?”
席玲心中一酸,一时之间,实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但那并没有多久,东方霸主教她的话,立时又涌上了心头,她忙道:“爹,女儿怎敢不要父母?但女儿能名正言顺地和雷师哥成为夫妇,爹、娘难道不喜欢么?”
席大先生听了,不禁陡地一怔。
他心知自己的女儿,是万万讲不出那样的话来的,自然是那东方霸主所教的了。
多少年来,他心中从来也未曾那样暴怒过,但此际,他却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抬起头来,向东方霸主冷冷地望了一眼,道:“东方先生,我只当我到了紧要关头,你我不免动手,原来却不是。”
席大先生这一句话,表面上听来并不怎样,但实际上却十分厉害,等于是在暗示东方霸主不敢和他动手。
要知道武林中相传,两大高手,一正一邪,是席大先生和东方霸主。在普天之下武林中人的心自中,两人只是正邪有别,武功是不分上下的。
但如來此际,席大先生的那句话传了开去的话,那么便会不胫而走,使得人人以为东方霸主,只是得个虚名,而在紧要关头,却是不敢和席大先生动手的,那对东方霸的令名,却是大大有损。
本来,东方霸主的计划,便是自己不出手,想利用席玲来将席大先生逼走的。可是席大先生却也不是普通人物,当他听出席玲所说的话,无一句不是东方霸主所教之际,他便不再和女儿多说什么,直接向东方霸主挑战了。
因为在日月庄上的人虽然多,但是席大先生真正的敌人,却只有东方霸主一个,只要对付了东方霸主,便再也不会有人与他作对了。
由于席大先生的那一句话,十分厉害,是以东方霸主的面色,也不禁微微一变,他知道,冲着席大先生这一句话,自己的计划,要全然改变了。
他究竟是老奸巨猾,虽然所有的安排,在一刹那间,全要推翻,但是却丝毫不乱,仍是“哈哈”一笑,道:“席兄,我等你这句话,已等了好久了。”
席大先生冷笑了一下,道:“等又有何用?”
东方霸主一声长笑,道:“席兄说的是,等又有何用,总得较量一下才是,哈哈!武林中人,都说我们两人,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我们以前也未曾动过手,现在我们过招,可算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事了。”
席大先生心知东方霸主说上那么多,一定另有所图,但是一时之间,又猜不透他的心意,是以只得闷哼了一声,道:“是么?”
东方霸主立时又朗声道:“既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事,我们就不该在此动手,日月庄上有演武场,我们就到演武场中去,让已在日月庄上的武林同道,一齐作一个公证如何?”
席大先生乃是武功何等高超的高手,但是一听得东方霸主这样说法,他心头也不禁怦怦乱跳。
因为究竟能不能胜过东方霸主,席大先生自己,也并不是有把握之事。如果只有他和东方霸主两个人,真要是不敌了,还可以见机而走。
但是,如果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那么,一世英名,等于一线,只要稍有败象,不但不能走,而且一定还要苦苦支撑,那么到后来,非一败涂地不可,连一个转圜的机会都没有。
席大先生一面心头骇然,一面也知道,东方霸主绝不是乐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的,他其实一样,心中也十分害怕,因为他和自己一样,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是,他却将这件事提了出来,那自然是为了在气势上先占一点上风了。
第四七章 千载难逢
席大先生心念电转,一想到了东方霸主的用意,心中也立时镇定了下来,冷冷地道:“好。”
他那个“好”字,和东方霸主刚才的那几句话,两人全是故意运内力将声音逼出去的,以他们两人的功力而论,声音至少可以传出里许。
而席大先生一到,日月庄上所有的人,全都得到了信息,虽然没有什么人,敢进入大堂来,但是却也都聚在大堂的四周了。
在东方霸主提出要在习武场中动手之际,众人的心中,都已紧张起来,只等席大先生答应。
及至席大先生那一个“好”字出口,众人都不由自主,轰然叫将起来,倒令得大堂中的几个高手,都怔了一怔。
接着,便听得人声嘈杂,像是巨潮骤退一样,一下子便向四面散了开去。
日月庄主丁刚、丁柔两人,虽然也是武林中一流的高手,但是在东方霸主和席大先生两人之前,他们却连讲话都插不上口去。
直到此际,他俩才齐声道:“看来,各位朋友,全已知道,已到演武场去了。”
东方霸主微笑道:“请两位庄主带路,席兄,请。”
席大先生“哼”地一声,丁刚、丁柔两人,已然向大堂之外,走了出去。
在那时候,席大先生和东方霸主两人,却不约而同,一齐转头向东方白望了过来。
他们两人见识非凡,一看就看出东方白的功力非凡,但是东方白此际,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两人却也认不出他的来历来。
此际,他们两人,快要动手,东方白不论帮哪一边,都是举足轻重的,是以两人不约而同,一齐向东方白望来,想弄清楚他究竟是敌是友。
东方白自然知道他们的用意,他昂起了头,谁也不看,道:“既然大家都去看热闹了,我也去看看。”
东方霸主道:“白朋友请先行。”
东方白便跟在丁刚、丁柔两人身后,大踏步地向大堂之外,走了出去。
这时,日月庄中的高手,有七成都已到了演武场附近,但还有两三成,还聚集在大堂附近,想早一点瞻仰席大先生和东方霸主两人的风采。
他们看到日月庄两位庄主走了出来,只当跟在后面的,一定是两大高手,却不料走出来的,竟是一个非人非鬼,满面红块,不见五官的怪人。
在大堂之外的那些人,也全是武林中颇有声望的人,可是像东方白那样的怪人,却是谁也未曾看见过,一时之间,人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紧跟在东方白之后,席大先生和东方霸主两人,并肩向外,走了出来。
他们两人,靠得十分之近,看来像是一双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席大先生面容庄严,而东方霸主的脸上,却挂着微笑。
他们两人,虽然说是走出来的,但是身形飘飘,却像是在水面上滑行一样,身形美妙之极。
在他们几个人走过去之后,众人一齐跟在后面。
转眼之间,便已到了演武场旁。
日月庄的演武场,皆以两尺见方的青石板铺成,足有两三亩大,此际,在演武场之旁,已然围满了人,本来是人声嘈杂的,但一看到东方霸主和席大先生出现,便一齐静了下来。
丁刚、丁柔和两大高手,向演武场中心走去,东方白却就在演武场边上,停了下来。
由于他的长相实在太骇人,是以他一停下,他身边的人,便纷纷走避,空了一大片,东方白也不理会,迳自在一个石头上,坐了下来。
在他坐了下来之后,有不少人全都转过头过去,连望也不向他多望一眼。
东方白看到那些人的样子,心中不禁苦笑,他索性更扬起了头,也不理人家对他如何。
只见日月庄两位庄主,走在前面,到了演武场中心,停了下来。两位庄主一停,只见东方霸主和席大先生两人,原来是并肩而行的,此际却突然分了开来,两人不约而同,各自向旁闪开了五六尺。
此际,在演武场旁边的十余人,尽多是武林高手,而大多数人,也正是专心一致,注视着他们两人的,可是在刹那间,众人却是觉得眼前一花,两人便已分了开来,根本未曾看到他们如何闪开来的。
他们两人还根本未曾动过手,但就是互相离开了一两步,已然显得他们两人的武功之高,实在不是旁人所能及得上的,是以四面八方,已然因之而响起了一阵赞叹之声来。
但是,众人的嘈杂声,却立时静了下来。
因为在这时,丁刚、丁柔两人,已然一齐举起手来,表示他们有话要说了。
在众人都静了下来之后,两人才齐声道:“各位远临,本庄地方浅窄,招待不周,敬祈见谅。现今东方先生和席大先生,两位高手,要在敝庄演武场上较技,这可以说是百年未有之盛事,令我们大开眼界,尚祈屏息以观,切勿骚扰。”
两人在说完“切勿骚扰”之际,一齐向东方白看去。
本来,演武场的四周是围满了人的,但是东方白一出现之后,在他的旁边,便空出了一大截来,以致看来,东方白像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坐着一样。
丁刚、丁柔两人,心知在东方霸主和席大先生动手之际,旁人是断然不会出手干涉,唯一可能生事的,就是这个自称姓白行三的怪人。
所以,当他们讲到这里的时候,便向东方白望去,而在顿了一顿之后,又道:“若是在两位高手动手之际,横加干扰的,不但我们兄弟两人不容,便是在场所有武林同道,也必然不容。”
丁氏兄弟的武功,也十分之高,他们最后那几句话,讲来轰轰烈烈,声音可以传出老远,人人可闻。
而他们才一讲完之后,两人身形,便一齐向外,掠了开去。他们两人本是一胎双生,不但容貌相似,连意念所至,都是一样,两人身形一齐向外掠出之际,动作不差丝毫,就像是他们两人,乃是连体所生一样。
丁氏兄弟一掠开,演武场四周,更是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而东方霸主和席大先生两人,也已各转了半个身,变成面对面了。
只听得东方霸主先开口,道:“席兄手下留情。”
席大先生闷哼一声,左掌缓缓抬起,挡在胸前,右掌微微向外翻出,道:“你先发招。”
东方霸主面带微笑,他虽然面带微笑,但是他心中,却是十分紧张,因为这一次动手,自己若是胜了,那自然是天下折服,不消说,自己成了天下第一高手。但如果失败了呢?
那么,一世英名,付诸东流,自己计划好的许多事,也不能做了。
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席兄,照理说,你远来是客,理应由你先发招,但既然你如此吩咐,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他慢吞吞地说着,可是在讲到“不如从命”之际,突然住了口,身形一矮,一掌已然发出。
虽然席大先生已经叫他动手,但是东方霸主却未曾先动手,只是在十分缓慢地说着话,而他在话讲到一半之际,陡地出手,那实在可以说是意外之极的。
如果他的对手稍差一点,那根本不由等到他再发第二招,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掌,只怕已招架不了了,但是席大先生乃是何等样人物,他一叫东方霸主出招,便已全神贯注了。
在那段时间内,不论对方玩些什么花样,他都以不变应万变,是以东方霸主是讲明了再出招也好,是偷袭也好,对他来说,全是一样的。
东方霸主一掌拍出,掌缘如锋,他是向前攻出的。虽然是一双肉掌,但是却有着嗤嗤的声响,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一柄利斧,直向席大先生的胸前砍了出去一样。
席大先生在东方霸主一发掌之际,便陡地发出了一下长啸声来。
紧接着,只见他手腕向外,略略一翻,中指“拍”地弹出,指向东方霸主的手掌边缘。
席大先生的那一指,直点向东方霸主掌缘上的三个要穴。
东方霸主的一掌去势虽然凌厉,但如果再欲向前进,那么穴道首先被席大先生弹中。
而穴道一被弹中,真气受制,力道便会消失,自然非但不能克敌反而要落在下风了。
是以东方霸主一见席大先生伸指弹出,也是一声长吟,手掌向后,略缩了一缩,招式已变,手掌已缩了回来,看他初变招的样子,似乎是变掌为拳一样,但是电光石火之间,他也“拍”地弹了一指,指尖正对着席大先生弹出的右手中指。
在那一刹间,围在演武场边上的十余人,人人皆是吊起了一颗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因为众人都想不到,两大高手,—上来就会硬拼。
但是,他们却都猜不透东方霸主和席大先生两人心中的用意。
席大先生和东方霸主两人,并誉江湖,已有数十年之久,但是他们两人,却从来也未曾动过手。
他们只知道对方的武功十分之高,但是对于对方的虚实,却一无所知,在那样的情形下,他们要动手,自然先要试探一下对方的实力。
而以他们两人的武功而论,想要试探对方的实力,又绝不能拼掌,因为他们两人的功力,容或有高下,但是相去也必然不会太远,如果双方的掌心一紧贴,不能够立时分开的话,必然变成比拼掌力,那就未经过招,就要生死相拼了。
虽然他们两人都知道,他们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实在是非生死相拼不可的,但是他们却都不想那样,都想竭力避免和对方比拼内力而获胜。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们两人,各出一指,来试探对方的内力,乃是必然之事。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他们两人的手指,自远而近,指尖突然相交。
也就在他们两人,指尖相交之际,竟然发出了“蓬”地一声响,自然更是听来惊人,而且更令人吃惊的,是没有一个人想得到,他们两人只不过是指尖碰了一碰,便发出了那么大的一下声响来,是以人人变色。
而席大先生和东方霸主两人,在指上,各运了四五成功力,他们的绝顶内力,由指尖疾透而出,两股力道相交,发出那样一下声响来,自是意料中事。
而在他们指力相交之际,两人的心中,尽皆一震。
因为那一下,他们并未能试出对方功力的深浅来。
他们都是觉得,在指力相交之际,身子都微微震了一震,而右臂则不由自主,向上扬了起来。
在那一刹之间,两人都想提先进攻,不约而同,又一齐扬起左手来。
他们一齐扬起左手来,自然是想趁对方手臂上扬之际的空隙进攻的,但当他们看到对方也同样地扬起了手掌之后,他们却又不约而同,一齐开始向后退。
他们两人虽说是在动手,可是行动却几乎完全一致,而且一进一退之间,动作快疾无伦,眼力稍差的,根本还未曾看到他们出招,他们的招式已然撤回来了。
两人在各退出两步之后,身形凝立不动,但是眼前却盯在对方的身上,两人目光之凌厉,令得在演武场四周的人,心头也不禁凛然。
他们两人,一动也不动地互望了足有一盏茶时,才又见他们各自向旁,跨出了一步。
那一步跨出,只听得他们脚下,发出了一阵“格格”的声响来,在他们脚下,铺在地上,两尺见方的青石板,已被他们各踏碎了一块。
而两人在各跨出了一步之后,只见东方霸主身子陡地向前一倾,看来,就像是他的身子站立不稳,突然向着席大先生跌了出来一样。
而就在东方霸主的身子向前一倾的那一刹间,席大先生手起掌落,一掌向东方霸主的顶门拍下。
席大先生自然知道,以东方霸主的武功而论,是决计不会站立不稳的,他身形向前倾出,必然是有奇招待发,他一面预防,一面发出了一掌。
却不料,席大先生那一掌击出,却突然击了一个空,原来东方霸主整个人,真的倒在席大先生脚下。
席大先生心知不妙,连忙真气一提,足尖一点,“呼”地一声响,人已拔身而起,因为东方霸主身子倒在地上,如果突然出招,他的形势不能俯身应敌,是以非逃上一逃不可。
高手过招,如果在对方发招之后再设法应敌,那已然落了后了,一定要在对方还未发招之际,便已料定对方要攻自己何处,或是事先趋避,再抢下一招的先机,或是先攻对方要害,逼对方撤招防守,那才是上乘应敌之道,席先生此际突然拔身而起,便是料定了东方霸主走了一个险着,必然是想抢攻自己下盘之故。
果然,他人才一离地而起,东方霸主身子在地上陡地一翻,一掌也随之而发。
如果席大先生不是见机得早,先拔身而起的话,那一掌定然难以躲避的了。但此际,席大先生既然早已拔身而起,东方霸主的那一掌,自然击空。
只不过东方霸主那一掌发出之际,衣袖在地上卷过,地上的青石板,被他们两人各踏碎了一块,碎石却被东方霸主的衣袖一齐卷了起来。
刹那之间数十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各自挟着“嗤”、“嗤”的劲风,一齐向上激射而出。
他们两人在动手之前,未曾讲过用兵刃,如果东方霸主在动手之际,忽然发出暗器,那自然是十分丢人之事,但是此际,向上飞起的许多石块,却是地上卷了起来的,并不是东方霸主发出来的。
此际,席大先生的身形,足在一丈五六高下的半空之中,数十块石块飞了上来,虽然席大先生运气封住了要穴,身子坚逾精钢,石块就算击了上来,也定然不致于就此受伤的。
但是,以席大先生的身份而论,只要有块石块击中他的身上,他也算是落了下风了。
一时之间,人人抬头向上,想看席大先生如何应付。
只见席大先生身在半空之中,陡地一横身,大袖飘飘,一齐拂了下去。随着他衣袖的拂起,只听得“呼呼”风响,卷起了两股狂风,那些向他激射而出的石块,在两股狂风的抓荡之下,在半空之中,立时乱飞乱撞起来,发出了一阵劈劈拍拍的声音,而且,有的石块,在相撞之际的力道十分大,还爆出了连串的火星来,实是好看之极。
席大先生的衣袖跟着一卷,已将所有的石块,一齐卷在衣袖之中,他人也疾落下来。
本来,席大先生的身形疾落而下,是东方霸主趁机进攻的好时刻。
可是,东方霸主一见席大先生的身形向下沉来,却忙不迭足尖一点,向外飞掠了开去,而席大先生一落地,双袖又一齐向前拂出。
那些石块,本来是全被席大先生卷在双袖之中的,此际,席大先生衣袖拂开,那些石块,呼啸有声,一齐向东方霸主飞了过去。
东方霸主是早料到了这一点,是以才一见席大先生落下,但立时掠开去的。如果他竟未料到这一点的话,那么他一定要吃亏了。
大蓬石块的去势,十分之急。但东方霸主的身子,早已转了一转,石块却是向前直飞而出的,自然没有一块射中在他的身上。
那些石块,足飞出了十来丈远,才落下地来,已将在武场边上的一些人,吓了老大一跳,慌忙向后退去。
东方霸主避开了石块,身形一凝,笑道:“席兄果然好功夫。”
席大先生冷冷地应道:“你也不差啊!”
刚才,他们两人之间,只不过过了一招,可是双方的身形,兔起鹘落,而且两人内力之劲,掌风之强,招式之妙,可以说是众人见所未见的,直将众人看得呆了,等到他们两人各讲了一句话,众人才突然一齐,轰雷也似,喝起采来。
千余人齐声喝采,而且个个都是会武功的人,声音之响亮,实是惊人之极。但是对东方霸主和席大先生两人而言,却像是根本没有声音一样。
因为经过了刚才的那一招之后,他们两人都知道自己遇到了毕生未曾遇到过的劲敌了,在那样的情形下,实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疏忽的。
他们各自望着对方,对外界的一切,简直已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
千余人的喝采声,在突然之间,停了下来。
喝采声突然停止,是因为席大先生陡地身形耸动,右臂一扬,袍袖已向前疾拂而出。
在千余人的采声中,席大先生的袍袖向前拂出,是听不到什么声响的,但众人一见席大先生已出手,一齐静了下来,就在人声陡静之际,袍袖展开的劲风声,轰轰隆隆,震人耳鼓。
袍袖自然是柔软之物,但是此际,被席大先生的内力贯足了却像是一块铁板一样,向东方霸主的胸前,疾攻而出。
东方霸主的面上,一直是带着微笑的,但此际席大先生一开始进招,他的面容,也变得凝重无比,只见他身子突然向后,退了开去。
东方霸主身形后退,席大先生跟着逼近去,招式不变。东方霸主退出丈许,陡地站定,突然反手一抓,抓向席大先生的袖角。
东方霸主的那一抓,看来似乎平平无奇,而且他出手极快,就算有什么异特之处,别人也是看不到的。
然而与他为敌的席大先生,却听到就在东方霸主出手抓来之际,他手指间发出了一阵“格格”的声响来。
席大先生心中陡地一凛,暗忖曾听得人说,东方霸主的“五阴指”功夫,乃是苗疆邪门功夫,是称茅门七大异功之一,此际他一定使的是五阴指了。
看来,他是想抓住了自己的衣袖将自己的衣袖,运无上指力,撕下一块来,那么,他至少可以占上风。
高手过招,每一下出招之间,当真是快绝无伦,席大先生心念电转间,东方霸主的那一抓,已然得手,五指一紧,已抓住了席大先生的衣袖。
而席大先生则也已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之间,想出了对策。
东方霸主一抓住了席大先生的衣袖,果然手臂一缩,向怀中一带,同时,指力疾透而出,他想席大先生一定也会缩开手臂去的。
如果席大先生不是早一步想到了东方霸主的企图,那么他一觉出衣袖被抓,当然缩回手臂,而两人一齐缩开手臂的结果,一定是衣袖破裂,被扯下一大幅来。
但是,他却是早料到了东方霸主的意图的。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千军万马,两阵对垒是那样,两个人面对面动手,也是如此。当时,东方霸主一抓住了席大先生的衣袖,用力向后一拉间,席大先生非但不向后拉,反倒顺着东方霸主的一拉之势,身子突然向前,倾了出去。
这一下变化,是大大出乎东方霸主意料之外的。
因为在那样的情形下,席大先生的身子向前倾来,绝不是稳占便宜的事,相反的,还十分危险,因为东方霸主可以顺手一掌,向他的头顶击落,或者是在他身子向前倾来之际,向他胸前一掌拍出,这两下都将是致命的招数,而且也不是席大先生在仓猝之间所能招架的。
但是,席大先生突然向前倾来,东方霸主却根本未曾料到。
在对方全然未曾料到的情形之下,席大先生十分危险的动作,就可以变得十分有利,就在他身子向前倾去之际,不待东方霸主发招,席大先生手腕一翻,已然击向东方霸主的胸口。
席大先生的出招,本来已是快疾无伦,此际再加上他是顺着身子向前倾出之际而发出那一掌的,去势之快,更是难以形容。
电光石之间,只听得东方霸主,发出了一声怪叫,百忙之中,他身子突然向下一矮,一个筋斗,向外翻了出去。东方霸主应变之快,也是快到了极点,但是席大先生那一掌,还是击中了他的肩头。
只不过他身子在向后翻去之际中了那一掌,却是身不由主,身子“呼”地向外,直飞了出去。
然而东方霸主究竟是一等一的高手,他虽然中了一掌,身子向外跌去,然而他抓住了席大先生衣袖的五指,却始终未曾松开。
是以在他中了席大先生的一掌,身子向外疾飞而出之际,“嗤”地一声响,席大先生的衣袖还是给他撕下了一大幅来。
东方霸主的身子向外翻跌而出,一时之间,也是收不住势子。
席大先生心知自己的衣袖被撕下一幅之后,东方霸主在身形站定之后,一定要说上几句场面话,将他中了一掌之事,轻轻带过,表示双方谁也没有吃亏的。
席大先生自然不屑和东方霸主作口舌之争,而此际,又明明是他占了上风,是以他根本不容许东方霸主从容站定身子,再来发话。
席大先生一见东方霸主的身子向外疾翻而去,一声长啸,身形也斜斜向上拔起,向东方霸主追了上去。
东方霸主身形向外翻出,是被席大先生的掌力震出去的,而席大先生却是自己提气,向外掠出去的,去势自然是席大先生快得多。
是以,转眼之间,席大先生已快赶上东方霸主了。
这时,两人都是身在半空之中的,离地仍有七八尺上下,就在席大先生快要追上东方霸主之际,他双腿一曲,身子一挺,突然平空又上升了五尺。
这一下绝顶轻功,“节节升天”功夫一露,众人更是看得如痴似呆,而席大先生一拔起之后,已到了东方霸主的头顶之上。
他更不容情,脚起处,一脚便向东方霸主的面门,踹了出去。
那一脚的去势,实是猛烈之极,东方霸主心知不妙,连忙真气下沉,百忙之中,使了一式“千斤坠”功夫,身子急速地向下沉去。
他身子向下一沉,自然席大先生的那一脚,便踢不中他的面门,但是仍然在他头顶之上擦过。
席大先生的内力,何等深厚,东方霸主的发髻,立时被震散开来,不但发髻震散,而且,还有好几绺头发,断了下来,随风飞舞,东方霸主勉力避开了那一脚,已然是十分狼狈,他身子下沉之势子极快,当时只顾逃开对方的招式,不及想到落地的情形了。
是以,他整个人等于是从七八尺高处,疾摔下来的,“砰”地一声响,重重地跌在演武场的青石板之上。
第四八章 还我剑来
席大先生一脚不中,但看到东方霸主头发散乱,身子重重地跌了下去,自己无异已占了极大的上风了,可是,正当他在那样想之际,才一落地的东方霸主,身子突然一弹,“呼”地荡起了一股劲风,向上直弹了起来,二指如钩,扑向席大先生的胸腹之间。
东方霸主刚才重重地落在地上,分明极其沉重,他竟然跃起得如此之快,而且还立时发招,那实是大大出乎席大先生的意料之外。
而当东方霸主突然跃起之后,席大先生也已然占不到什么上风了。
因为东方霸主从地上弹起,在地上借了力,来势极猛,而席大先生却身在半空之中,无处着力,无形之中,便已吃了亏。
但暂时,席大先生却还不致于太落下风,因为东方霸主的来势虽然猛,但是他的攻势,却是自上而下发的,席大先生的身形在上,足可以从容应付。
席大先生看到东方霸主竟然能在刚才那样的情形下,转劣势为优势,心中也不禁好生佩服,他看到东方霸主的手掌攻到,心想在那样的情形下,自己看来是非和他对上一掌不可了。
他一想到这一点,双掌已一齐翻了出去。
可是就在他双掌翻出的那一刹间,东方霸主的来势何等之快,离他更近了,席大先生觉出东方霸主的掌力,疾逼了过来,更觉出东方霸主身形向上弹起的劲道,实是巨大无匹。
席大先生一觉出了这一点,心中陡地改变了主意,已然翻出的双掌,仍然作势向前拍出,可也在同时,身子一缩,突然在半空之中,身子向后一翻,翻了出去。
原来就在那一刹间,他想到自己如果和东方霸主对掌,实在是最蠢的事情。
因为东方霸主的身子从地上弹了起来,力道如此之劲,自己则是早在半空之中的,一对掌,两人的身子必然各为对方震开。如此大家都是在平地之上,那自然是各自退开几步而已。
但如今,却是在半空之中。
如此一对掌,他的身子必然在半空中升得更高,而东方霸主的身形,一定可以稳落在地上。
那样,不但看来自己像是吃了亏,东方霸主落了地,自己身子还在半空之中,那总是处在劣势的。
席大先生乃是方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他和东方霸主动手时,双方的出手,何等之快,但是他仍然能够在间不容发的情形之下,想到下一步的情形,是以能够当机立断,另讨对策。
那一切,只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东方霸主绝想不到,席大先生的双掌已然翻出,拍出,但是竟然会是虚招,他向上弹起的力道何等之强,一心是想将席大先生的身子震到半空中去的。
这时,席大先生的身子,突然向后翻出去,他双掌自然一齐击空。
双掌一齐击空不打紧,他弹起来的势子却也收不主,身子“呼”地一声,向半空之中,直窜了上去,足足窜高了有两三丈高下。
而席大先生在翻出之后,身子在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半圆,已然落下地来。
东方霸主自地上疾弹起身子来,本来是想和席大先生对上一掌之后,将席大先生震上半空,他自己则稳稳落下地来的。
可是此际,由于席大先生突然在最要紧的关头,改变了对策,是以情形恰恰相反,变成东方霸主自己身在半空之中,而席大先生却已稳稳在落在地上了。
东方霸主的心中,又惊又怒,不由自主,在半空之中,发出了一下怪吼声来。
那时,演武场四周的千余人,每一个人都张大了口,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因为只见东方霸主和席大先生两人,暴起暴落,武功差的人,根本就看不出两人是在干什么来。
东方霸主一声怪叫之后,向下看去。
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由直冒冷汗。
当时,他自己离地,足有三丈高下,正在开始向下落去,而席大先生早已落在地上,只见他身形微沉,右手向上,五指微钩,左掌向前,也是五指如钩,气凝山何,东方霸主的见闻广博,如何不知那是一招峨嵋擒拿法中的“双管齐下”。
那一招就算是大家都在地上,席大先生骤然向东方霸主攻来,东方霸主也得要全神贯注,才能应付得了,何况此际,席大先生是在地上,以逸待劳,东方霸主看了,心中如何不惊?
他的身子,向下沉来,转眼之间,离地已只有两丈许了,他向下沉一些,席大先生的身形便矮一分,那是在蓄足势子,准备在东方霸主身形下落之际,全力进攻。
东方霸主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是以当他的身形又下沉五六尺之际,他再又大叫一声,猛地一提真气,突然又向上拔起了五六尺来。
然而,席大先生却是身形如同石像一样,一动也不动地等着。
东方霸主的身子,在半空之中,凌空向上拔起,所表现的轻功,自然是高超到了极点,但是真正高手,却可以看出东方霸主的处境,实是十分狼狈了。
因为席大先生此际,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等着,只等东方霸主的身形落下,便发那一招“双管齐下”。
而东方霸主应该做的是不让他有机会发此一招。
因为席大先生这一招若是一有机会发出,必然是东方霸主的身子将着地未着地的一刹间,东方霸主穷极应付,定然会被抓中的。
那么,东方霸主只有不断提气,向上升起,不使身子落地了。
这时东方霸主在做的,就是如此。
但是一个人的轻功练得再好,他总不是飞翔,总不能一直在半空中不下来的,是以东方霸主此际的处境,实在是非常尴尬。
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的,是以当他在再度拔起之后,他心中也已然打定了主意,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说不得只好做些不要脸的事了。
他右手在腰际一抹,已然扣了一把细如牛毛的细钉在手,那是极其歹毒的暗器,刺中人体之后,会浸入人身体之内,顺血而行,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刺中要穴,突然身亡,实是最下三滥的暗器,以东方霸主的身份而论,是不宜用这种暗器的。
而且,在他和席大先生动手之际,未曾讲明兵刃,突然发出暗器,也是不光采之至。
但是东方霸主却知道,世上事,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他如果败在席大先生的手下,他的行动再光采,也是免不了遭武林中人的讥笑,而如果他胜了席大先生,那么,不论他行为何等卑劣,武林中人,也是一样会对他畏如蛇蝎的。
当他扣定了那一把银钉之际,他的身子仍然在向下落来,但由于他真气连提,是以下落之势,并不是太快,而他陡然已决定用那样歹毒的暗器来对付席大先生,那自然是要求一发必中,如果发而不中的话,那自然更加是贻笑江湖了。
是以,他要等到身形再向下沉些,等到席大先生全神贯注地准备发招之际,他才突然发难。
他身形在转眼之间,又下沉了五六尺,席大先生明人不作暗事,一见东方霸主身形下沉,自己到了发招的时机,是以发出了一声长啸。
席大先生的那一下长啸声,自然是在告诉对方,你要小心应付,我要发招了,这种光明磊落的态度,本就是高手过招时所应有的。
席大先生以君子之心,自不能度小人之腹,他做梦也想不到,东方霸主已然准备用如此歹毒的手法来对付他了,他在一声长啸之后,手掌向上一翻,掌力已疾透而出。
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东方霸主,也发出了一声怪叫,右手陡地一扬,大蓬银钉,已向着席大先生的身子,一齐罩了下来。
席大先生的一声长啸,和东方霸主的一下怪叫声,全是运内力逼了出来的,声势本已十分惊人,可是东方霸主突然之间,撒出了那蓬银钉,所有旁观的人,无不感到意外之极。
因为东方霸主的成名如此之甚,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在那样的紧要关头,发出那样一蓬歹毒暗器来的,是以人人都发出了“啊”地一声。
千余人的呼喊,声威自然又在两大高手的呼喝之上,震得人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
而在那电光石火之间,最惊愕大怒的,自然是席大先生了。
席大先生的掌力向上涌去,大蓬银钉,已向下射了下来,银钉极细,但是每一枚银钉上,却也都蕴有东方霸主的内力在,是以向下射来之际,都发出“嗤嗤”地声响,来势极之劲疾。
自然,那时席大先生的掌力正在上面,在他掌力下面所达的范围之内,银针方一射下,但已然纷纷向四周外翻飞了开去,犹如一股银色的喷泉一样,好看之极。但是还有许多银钉,向他四面八方射來。
席大先生的心中,惊怒之极,以致在那一刹间,他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银钉的来势何等之快,席大先生纵使可以避得开银针的来袭,他逃开的机会,也是稍纵即逝的,是以此际,他的处境,可以说是危险之极了。
一看到席大先生的全身都被银针包住,演武场之旁的千余人,在叫了“啊”地一声之后,立时又散了开来。有很多人,根本只是听到了一半,但已停了下来,屏住了气息,看席大先生如何应付。
也就在此际,一条人影,疾投向席大先生。
那条人影的来势之快,当真是如鬼似魅,当他投向席大先生之际,席大先生双袖,已灌起两股劲风,齐向上拂了起来。
可是武功高的人却看得出,席大先生仍难免要糟。
因为席大先生双袖拂起的力道虽然强,但是他只能将射向他全身的银针拂去一大半,另有一小半,已向他下三路射来的,他必然无法逃过去了。
然而此际,突然有一人向他掠了过来,那人掠到了席大先生的身前,发出了一极其难听的呼叫声,突然双掌翻飞,拍出了几掌。
那人和席大先生配合得十分好,席大先生双袖向上振起,他“呼呼呼呼”四掌,却是向下拍出的,那人的四掌一到,将射向席大先生下盘的银针,一齐激了起来。而就在此时,席大先生的双袖,非但将射向他上半身的银针,一齐拂了出去,而且,双袖也已倒卷了下来。
而那人的身形,也已疾退而出。
席大先生的双袖倒卷,将还有一半银针,一枚不剩,一齐卷进了衣袖之中。
全部银针一齐消灭,席大先生自然再也没有危险了。但是刚才那一刹之惊险,却是难以形容的,连席大先生那样,一生之中,不知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的高手,也不禁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席大先生对在突然之际,出手助他的人,心中实是感激之极。
本来,席大先生的性格,极之孤傲,他和人家动手之际,是绝不愿意人家去帮他的。
但此际,那是东方霸主手段卑鄙在先,与他的清名无损,他自然心存感激。
是以,他双袖一将所有的银针卷住,立时身形后退,同时转头向那人看去,只见那人站在三五丈开外,却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脸上满是凹凸红块的怪人。
看官,在席大先生骤遭暗算,生死俄顷之际,出手救了席大先生的,自然不是别人,正是东方白。
东方白退开三五丈之后站定,而席大先生也只是向他一望了一眼,席大先生的性子十分傲岸,他心中虽然已对东方白极之感激,但是他决计不会在口上对东方白道谢的。
他望了东方白一眼,立时又向东方霸主望去。
此际,东方霸主的身形,已然落了下来,他在半空之中,突施暗算,满以为可以成事的,却不料半途给东方白坏了事,他心中实是怒极。
他一落定身子之后,四围看了一看,只见所接触到的目光,大都有不以为然之色,他心知自己今日若是胜不过席大先生,那是十分难以下台的了。
反正刚才,连那样歹毒的暗器也发过了,还在乎什么?是以席大先生一向他望来,他心知若是席大先生一开口,必然是讥嘲他的,而他难以回答,还是不给机会让席大先生开口的好。
是以,他陡地一声大喝,手向席大先生一指,随着他手一扬,“飕”地一声响,一抦长剑,已然自他的衣袖之中,弹了出来,到了他的手中。
他的动作快疾无比,竟没有人看得出那柄长剑究竟怎样从他手中弹出来的。但那柄长剑,到他的手中,众人心中,都不禁一怔。
只见那柄长剑,寒光闪闪,其薄如纸,一望而知,是极之锋利的前古奇珍。
而东方霸主剑才出手,手腕略略一震,那柄剑底顫动了起来。东方霸主在长剑“飕”地扯出之际,剑尖便已直指席大先生,那柄剑,笔也似直。可是此际随手一抖,剑身竟像是软的一样,抖出了数十点寒光来。
东方霸主的身形也跟着掠起,一剑已向席大先生疾攻而出。
那一剑,因于他在攻击之际,剑尖乱顫,是以根本确不定他攻向何处。
席大先生一见东方霸主的剑招如此紧密,本来他有一个十分好的对付之法的,那便是将卷在衣袖中的那些银针,一齐反拂了出去。
如果那样的话,那么东方霸主即使不致于受伤,也必然穷于应付了。
但是那种细比牛毛的银针,却极尽歹毒,虽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然而以席大先生的为人而论,也是万万不肯的。
他一见东方霸主长剑电刺而至,身形陡地向后退了出去,在他的身形后退之际,他双袖一齐,向上振了起来,“呼呼”两声,裹在袖中的千百枚银针,一齐向上,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相击,发出了一阵“叮叮铮铮”的声音来,银针在半空中相碰,立时又落了下来,像是在天上突然下了一蓬银雨一样。
席大先生将袖中的银针向天上拋出,而不向东方霸主攻去,自然是表示他光明磊落,绝不用那种歹毒的暗器,去对付敌人,四周围的人,自然也都知道他的心意。
是以尽管在日月庄的武林高手,绝大多数虽然都是冲着东方霸主的面子而来的,但此际也却不由自主,对席大先生发出了一下赞叹声来。
那样的情形下,若是换了第二个人,必然心中有愧,可是东方霸主却不是那样的人,他听了数百人齐声发出的赞叹声,心中还不是味道到了极点。
席大先生那两蓬银针向上抛出之后,又落了下来,而他人是向后退出的,因之东方霸主若是要时袭的话,一定先得避开那些银针才是。
但东方霸主一心只想取胜,他那一剑刺出,势子极猛,却是不想半途而废,是以他身形倏地一转,那一剑的剑势不变,只不过人却绕了一个弯儿,避开了那一蓬落下来的银针,仍是一剑刺出,
席大先生看到东方霸主的来势如此凶狠,分明是想将自己置于死地,心中大怒,一声陡喝,非但不再后退,而且身形向前,疾扑而出。
这时候,所有在演武场围观的人,都不禁呆了。
因为东方霸主的那一剑的去势如此之盛,而席大先生却向前迎了上去,如果席大先生手中有着兵刃,那还可以说是冲上去拼击一下。
但是事实上,席大先生却还是空着双手,那岂不是冲上去送死?
然而,这两大高手动作,何等之快,众人为之惊愕间,两人早已相隔极近了。
只见东方霸主的那一剑,“飕”地来到了席大先生胸前三四寸处时,席大先生的身形,陡地一矮。
那一矮,矮得特异之极,连东方霸主那样的高手,也大感意外,一剑仍然向前刺了出去。
但由于席大先生的身形已向下矮去,那一剑当然刺不中他,只是“嗤”地一声响,在席大先生头顶掠过。
席大先生那身形一矮,矮得恰到好处,东方霸主的剑锋,几乎是紧贴在他的头上掠过去的。
东方霸主一见在那的情形下,席大先生用那样怪异的方法避开了一剑,心中已知不妙,他急忙手背向下沉。
这一下变招,本是快疾无比,连席大先生也避不过去的。
可是,当他一出剑向席大先生攻来之际,剑是平平向前刺出的。而此际,他明知自己若不是在电光石火内变招,下盘必为对方所乘,是以急不及待将剑向下沉去,“拍”地一下,长剑击在席大先生的头顶之上。
如果东方霸主手中的长剑,是剑锋向着席大先生头顶的话,那么这一剑,足可以将席大先生的头颅,齐中剖开两边。
但是,他长剑第一招平平刺出,此际急切间击向下,由于变招实在太急,是以根本没有机会将剑转过来,虽然转一转剑锋,只消一转手腕,本是电光石火,一剎间的事,但是那种间不容发的情形下,却也难以做得到了。
是以他长剑虽然“拍”地一声,击在席大先生的头顶上,但却是剑身平平拍下去的,当然不能令得席大先生受什么伤。
东方霸主一剑拍中了席大先生,还想再转手腕时,却已然迟了。
席大先生在向前扑去之际,早已将一切变化算在其中的,他知道当自己身形一矮之后,东方霸主一剑不中,必然先使长剑下压,向自己头顶拍来的。
就在席大先生被长剑拍中的一刹间,他右掌一翻,也已向东方霸主的小腹,疾拍了出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东方霸主怪叫了一声,身子向后,“腾腾腾”地连退了三步去,席大先生身形一挺,他自知自己这一掌,力道用得极大,东方霸主纵使能不受重伤,在极短的时间内,也必然是毫无抵抗能力的。
当然,以东方霸主的功力而论,那可能只是极短的时间之事,所以席大先生要掌握稍纵即逝的机会,他陡地掠向前去,伸指向东方霸主手中的长剑便弹。
他本来是准备,弹落了东方霸主手中的长剑之后,再一掌印向东方霸主的胸前,那么,东方霸主不死也得受重伤,大局便定了。
可是,就在他伸指向长剑弹出之际,忽然听得一下尖锐之极的呼叫声,叫道:“还我剑来。”
紧接着,无声无息,一张银光闪闪的网儿,已然向着东方霸主手中的长剑,直罩了下来。
在那样的情形下,席大先生如果仍不撤招,那么那张网儿一定连他的手一齐罩在内了。
而且,席大先生看出那张网儿,异光闪闪,绝不是普通的物事,一时之间,也摸不清网的来历,是以他立时身形一凝,缩回手来。
也就在那一瞬间,小腹上中过席大先生一掌的东方霸主,也定过神来,一声怪叫,手臂也是一缩,待将长剑收了回去。
可是,那张网儿的来势,十分之快,东方霸主仅将长剑缩回了两三寸,网已疾罩了下来,将长剑一齐罩住,直到此际,众人才看清,飞掠而出,撒网将剑裹住的,是一个中年妇人。
众人只看到那中年妇人的装束,十分异特,她疾扑而出时的身法,也就证明她是武功绝顶之人,但是却没人认得出她是什么来历来。
所有人中,只有东方白陡地一震,因为他一看就看出,那是金兰花来了。
除了东方白之外,知道赶到的是金兰花的,自然还有东方霸主,东方霸主还想勉力将剑夺了回来,但金兰花一斗手,剑已随着银网,飞向半空。
本来,剑在东方霸主手中,要夺走谈何容易,但是此际,一见金兰花赶到,东方霸主的心中也不禁大吃了一惊,刚才,东方白突然出手相助席大先生,东方霸主的心中已然暗自吃惊。
因为他一直测不透东方白的来历,但是却又看出东方白的武功,十分之高,但他却还想到,不论那怪人的武功如何高,日月庄两位庄主一出手,总是可以与之匹敌的了,所以他自己只要专心对付席大先生就可以了。
可是金兰花一到,他却无法不心惊肉跳了。
他曾和金兰花结为夫妇,自然知道金兰花不但武功极高,而且身上各种稀奇古怪的毒物特别多,当真防不胜防,再加上她又是当年险险被自己害死之人,自然是怀着深恨,她一到的话,实是大大不妙,自己这一方面的人虽然多,但只怕也没有人敢来和金兰花相斗的。
他一想及此,自然难免心慌意乱。
高手在临敌之际,最忌心乱,他心中一慌,真气略浮,手中长剑一个把握不稳,便已被金兰花疾夺了过去。
长剑一脱手之后,金兰花一声长笑,东方霸主心中暗叫一声糟,身形闪动,疾退了开去。
这时,不但东方霸主向后退去,连席大先生,也身形一闪,向后退了开去。
当席大先生一看到那张银光闪闪的网儿向下疾罩下来之际,心中已是一奇,看出那张网儿,绝非凡品。
更至转眼之间,网儿一振,已然将东方霸主手中的长剑卷走,席大先生的心中,更是吃惊。
照说,席大先生此际正和东方霸主为敌,东方霸主手中的长剑被人卷走,他应该高兴才是的。
但是席大先生此际,却只是吃惊。
一则,他是正人君子,东方霸主来了敌人,他也绝对不会和别人夹攻东方霸主的,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是,来人的武功如此之高,才一现身,便能将东方霸主手中的长剑卷走,这却是非同小可的事。
在未曾摸清来人究竟是什么路数之前,他自然吃惊,也立时向后退去,目光如电,向金兰花望去。
等他向金兰花望去之际,只见金兰花早将长剑握在手中,“铮”地一声响,那柄长剑,竟缩成了一团,金兰花顺手将之放在腰际的一个丝囊之中。
她腰际大大小小的丝囊,竟排了七八个之多,也没有人知道她丝囊之中究竟是些什么。
席大先生见夺走了东方霸主的长剑的,竟是一个中年妇人,心中自然更是诧异不止。他也不认识金兰花。
因为金兰花的武功虽然高,但是她足迹一直不出苗疆,是以中原武林中人,自然认不得她。
但是,席大先生心中却也不免疑惑,因为她一到便叫“还我剑来”,那分明是和东方霸主早就相识的了,那么她来此究竟是敌是友呢?
这时,不但席大先生那样纳罕着,演武场四周围所有的人,也全在那样想。
而其时最尴尬的,自然便是东方霸主了。
不过东方霸主究竟是老奸巨滑,他在金兰花一出现之际,便心慌意乱,及至古剑被夺走,更是骇然之极,但是转眼之间,他心中便有了分数。
在众人的窃窃私议声中,只听得他一声长笑,道:“娘子,你终于来了,来得可称及时之极。”
东方霸主这一句话,是用内家真力逼出来的,日月庄中,人人可闻,而当人家听得他那样称呼金兰花之际,有的惊骇,有的莫名其妙,有的愕然,千余人面上的神情,却是难以形容。
金兰花娇声一笑,道:“来得及时么?”
东方霸主笑吟吟地向金兰花走去,道:“自然来得及时,雷儿的婚礼,日内即将举行,你做母亲的,不远万里而来,赶在婚礼之前,还不及时么?”
本来,东方霸主中称“娘子”之际,还有一些人,是只当东方霸主是在信口胡诌的,但此际再听得东方霸主如此说法,却是无人再那样想了。
而且,众人也都明白,原来那中年妇人,乃是新郎东方雷的母亲。
席大先生在一旁,听得东方霸主那样讲,心中已大大不是味儿,闷哼了一声。
而东方霸主神态自若,已完全恢复了镇定,他的话,已将他刚才失剑之耻,一齐掩饰了过去,因为他们两人既是夫妇,众人便想或许东方霸主根本不曾出力,是以才一照面就失了长剑的,而不会去想及东方霸主是在仓皇失措的情形之下失去长剑的。
金兰花的脸上,本来一直是带着笑容的,可是在东霸主提及了东方雷之后,她面色又倒沉了下来。
然而金兰花的面色一沉,东方霸主的心中反倒大是高兴,他和金兰花夫妻多年,自然知道金兰花笑里藏刀的脾气,每当她笑容满面之际,也就是她最不好应付的时刻,如今她面上的笑容消失,那至少表示她在怀念东方雷了。
东方霸主忙又道:“娘子,这孩子能有今日,你该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吧,难道你还在怪我?”
东方霸主的这几句话,所有人中,听得明白的,只有金兰花和席大先生两人。
席大先生之所以会听得明白,是因为当年,东方霸主寻儿子的下落,知道儿子已投入席大先生门下之际,曾对席大先生说起过东方雷的身世之故。此时,席大先生当然也明白,那中年妇人,乃是苗疆天女教的教主金兰花了,天女教全是女子,除了教主可以有丈夫之外,不容有第二个男子,而教主生下的,若是男婴,也必需立时扼死,不容他长大。
然而,在东方雷出世之后,东方霸主却做了手脚,将婴孩偷换了出来,是以,才得保住了东方雷的性命。
生子要扼死,那只是教规所限,未必金兰花自己愿意,是以此际,东方霸主便尽量利用亲情来打动金兰花的心,好叫金兰花对他的恨意消退。
果然,东方霸主的话,大大有用,只听金兰花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孩子呢?让我看看。”
东方霸主一听得金兰花要看孩子,心中大喜。
因为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之下,东方霸主实在不能再多一个像金兰花那样的强敌。
如果金兰花竟然不理会她的孩子,那么东方霸主自然也没有什么再可以和金兰花聚亲情的了。
而金兰花既然想见东方雷,可知不论天女教的教规何等荒谬,母子之情,总还存在的。
东方霸主和金兰花之所以闹翻,起因就是为了东方雷,金兰花发觉了东方霸主换走了男婴,一怒之下,要将东方霸主以天女教的教规论处,东方霸主事先得了风声,反倒先向金兰花下手,将金兰花推下了悬崖。
多少年来,东方霸主只当金兰花早已死了,却不料金兰花根本未死,他第一次见到金兰花,心中便大吃一惊,知道自己多了一个死敌。
但如今金兰花既然想见见孩子,那么,以前的旧账,自然可以一笔勾销了,他不但不会多一个劲敌,又可以多一个得力帮手,叫他如何不喜?
东方霸主忙扬声叫道:“雷儿。”
只听得随着他的叫声,人丛之中,但传来了一下极是嘹亮的声音,应道:“来了。”
第四九章 翻云覆雨
只听得随着他的叫声,人丛之中,但传来了一下极是嘹亮的声音,应道:“来了。”
“来了”两字,才一传入众人的耳中,人影一闪,一条人影,已然从演武场边,向前直投了过来,在东方霸主的身边站定。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方雷。
东方雷的貌相,十分英俊,长身玉立,此际穿着一身华服,可见不是在江湖上流离颠沛,而是在东方霸主的保护之下,是以更是神清气爽,形神俊朗,才一站定,千余人心中,都喝了一声采。
东方雷不但相貌讨人喜欢,而且根骨也是极佳,要不然,他当初只是一个走方郎中的养子,席大先生又何致于收他为徒。
而此际,他的武功造诣也相当的高,是以站在那里,更显得气度非凡。金兰花一看到东方雷,心中便大是欢喜,一伸手,便抓住了他的手。
东方雷不是易与别人亲近的人,尤其他自峨嵋山上逃下来之后,席大先生广撒英雄帖,要武林中人捉拿他,他更是遍地敌人,使他更不喜欢与人来往。
此际,如果是另一个他从来也未曾见过的中年妇人忽然握住了他的手,那么他纵使不舒服,心中一定也会生出厌烦之感的。
可是,金兰花却是他的生身之母。
他们母子两人,固然从来也未曾见过面,但是母子之间的天理,却是极为微妙的,东方雷被金兰花抓住了手,他不但不觉得讨厌,而且,还觉得一股自然而然的亲热,心中一热,几乎想要流泪。
东方霸主在一旁,忙道:“雷儿,这位是你亲生母亲,你一出世,便未曾见过她。”
东方雷叫道:“娘。”
金兰花不论是何等凶恶的女魔头,可是此际一听到这一声“娘”字,她鼻子一酸,眼泪不禁噗簌簌地落了下来。
这一幕母子相会,令得演武场千余人,尽皆十分感动,鸦雀无声。
自然,那是因为这些人,本就是倾向于东方霸主的旁门左道之故,在席大先生和东方白的心中,却并没有什么感动。
他们两人心中只在想,东方霸主和东方雷两人,父子朋比为奸,令得武林之中,再无宁日,而今再加上金兰花,那更是不堪设想。席大先生在金兰花刚才一现身时,已见识过金兰花的武功,知道以金兰花的武功之高,若是和东方霸主两人联手来对付自己,那么,自己绝讨不了好去的。
如今之计,只好对付东方雷,只要将东方雷制住,那么,他们夫妇两人就不能不投鼠忌器了。
本来,以席大先生的性格而论,他是绝不会以大欺小的,去对付东方雷的,但这却是由于东方霸主的刚才的说明。
东方霸主叫东方雷仍称席大先生为师父,那么席大先生以师父的身份,自然可以处置门下的弟子的了。
他在一旁,一直一声不出,但是真气运转,凝于右臂,准备突然发难。
金兰花一面流着泪,一面笑着,道:“孩子,真难为了你,你可好么?”
东方雷在峨嵋时,还不觉怎样,逃下峨嵋山之后,他将心一横,胡作非为起来,弄到后来,天下虽大,几乎没有容身之地,好几次死里逃生,想来也觉得凄楚,因之连声音也有点变,道:“我还……好。”
他这三个字才一出口,只听得突然之际,一株大树之上,有人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怒喝声,道:“你自然好。”
随着那一声呼喝,一条人影,自树上向下直扑下来,来势之快,实是无以复加。
那人是直向着东方雷扑来的,那一下变化,实是意外之极,连席大先生也未曾料到。
那人的来势绝快,可是金兰花的应变,也是快到无以复加。
就在那人疾扑而下之际,金兰花手一挥,“呼”地一声,已将东方雷拉得身不由主,向外跌了开去。
而自树上扑下的人,一面扑下,一面拔出长剑,疾刺而出,他一落地,那一剑仍然带着“嗤嗤”地风声,向前刺了出去,东方雷被拉开,那一剑自然刺不中东方雷,变得反向金兰花的腹际刺出。那一剑自上而下刺来,剑势凌厉,金兰花一手将东方雷挥出,胸腹之间,恰好门户大开,那一剑变成了首当其冲。
金兰花可是武功极高的高手,但是剑到之际,她先顾救东方雷,却顾不得自己了,是以百忙之中,她只得陡地吸了口真气,令得她的腹部,突然陷下去五六寸有余。
电光石火之间,那一剑已然刺出,但由于金兰花的腹部突然缩了进去,是以剑尖只不过紧贴着金兰花的腹际,“嗤”地掠过。
金兰花死里逃生,大叫一声,抬脚便踢,正踢在那柄长剑的剑身之上。
她内力极佳,不但将那柄长剑,立时震断,而且将那人也震退一步。
直到此际,众人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只见那人形如猿猴,相貌丑怪,两只手臂,更是长得出奇,这时他长剑脱手,但是他两条手臂扬起,十指如钩,又向东方雷疾抓而出。
一看清那人的模样,演武场四周,倒有一大半人认得出他是什么人来,只听得百余人失声叫道:“血猿神君!”
一点也不错,这突然扑到,一剑直取东方雷的,不是别人,正是血猿神君。
此际,血猿神君那两抓的去势,实是劲疾之极,抓势才一发出,十指之上,但发出“嗤嗤”的指风之声,东方雷一看到血猿神君发抓如此之狠,已吓得面无人色,用力一挣,想挣脱金兰花,向外逃去。
金兰花却大喝道:“孩儿别怕。”
她一面叫,一面手背再向外一挥,将东方雷拉向背后,同时,她手指直竖,也发出“嗤嗤”两下响,迳向血猿神君的手腕点出。
看来,向前攻出的势子,是血猿神君猛烈得多,可是,金兰花疾点而出的那两指,却大收以逸待劳,以静制动之效,逼得血猿神君不得不撤回攻招,若是血猿神君不撤招的话,那么,他或者可以将金兰花抓中,但是他的脉门亦必被金兰花击中,受创也将更重。
可是,血猿神君的武功本不如金兰花,一处受制,处处受制,他虽然立时撤回招来,但见金兰花手腕一翻,已一掌向他的胸前击到。
金兰花变招之快,实是令人难以预测,血猿神君大叫一声,不得不再向后退去。
而当他再度向后退出之际,已然无法再去对付东方雷了,就在此时,东方霸主身形一闪,已然拦向他的身前。
血猿神君一见东方霸主拦到了自己的身前,心知刚才凌空下击,一击不中之后,局面再发展下去,就算每一步都对自己有利的话,只怕也不能手刃东方雷,替自己的女儿报仇了。
血猿神君的女儿,惨死在东方雷之手,血猿神君为此,心中将东方雷恨之切骨,他打听得东方雷在关外,便不惜远走塞北,一直追到天一堡,要追寻东方雷报仇,好好的一座天一堡,便是毁在他的手中的。
当他知道东方霸主在日月庄之中,公然为东方雷成亲之际,他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
但是他也知道,日月庄和天一堡,却是大大不相同的。
天一堡只是在塞外称雄,堡中的高手,究竟不多,以血猿神君之能,可以强自一人,便大闹全堡,无人能敌。
但是日月庄却是中原驰名,别说高手云集,就是日月庄两位庄主,也是武功非凡。
是以,他并不公然而来,而是偷进日月庄中来的,连日来一直在等候机会。等到席大先生出现,他知道机会已到,及至东方雷已在演武场中出现,他自然不肯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了。
可是,正当他出手之际,东方雷却正好在金兰花的身边,金兰花的武功,何等高绝,血猿神君想在她的身边,杀害她才见面的儿子,岂非妄想?
是以血猿神君一击不中,反被金兰花逼开,等到东方霸主一拦在他身前,形势就更对他不利了,他双眼圆睁,眼中似要冒出火来。
但东方霸主却是面带笑容,道:“血猿神君,好久不见了,你——”
东方霸主才讲了一句,突然听得金兰花发出了一声极其惊人的呼叫,金兰花的内功何等深湛,她突如其来,发出了那样的一下怪叫声,令得人人的心头,尽皆陡地一震。
东方霸主心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转过身去看时,只见金兰花一面怪叫,一面身形正向前疾扑而出,她是扑向那席大先生。
而席大先生正向后退去,席大先生可不是一个人向后退去的,他的左手五指,紧紧地扣住了东方雷的脉门,是带着东方雷一齐向后退去。
东方霸主一看到这种情景,也不禁大惊失色,因为他实在不知道那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原来,就在刚才金兰花一掌将血猿神君逼退之际,东方霸主立时身形一闪,来到了血猿神君的身前,金兰花也瞪着血猿神君,他们两人却未曾注意席大先生。
那可是席大先生的绝佳机会,席大先生如何肯错过那样的机会?他一提气,陡地向前跃去,欺到了金兰花的身后,便疾然伸手,扣住了东方雷的脉门。
他一扣住东方雷的脉门,身向后退,便将东方雷拉得向后,疾退了出去,他退得如此之快,虽然金兰花一直抓住了东方雷的手,但是席大先生一拉的力道,何等之大,刹那之间,金兰花还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一松,东方雷已被拉得向后退去。
金兰花一转过身,看到东方雷已落入席大先生的手中,立时发出了一声怪叫,向前疾扑而出。
而且,在她向前扑去之际,一翻手,但是银光一闪,那张银光夺目的网儿,已然向席大先生罩了下去。
席大先生的身形一面后退,一面右手一扬,已按在东方雷的头顶之上。
变生俄顷,东方雷落到了他师父的手中,他心中的惊骇,实在难以形容,险险昏了过去,张大了口,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金兰花一看到席大先生伸手按住了东方雷的头顶,心中大吃一惊,一抖手,已向席大先生罩下的网儿,又被抖得向上扬了起来。
因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即使她一网罩下,可以将席大先生罩住,席大先生却只要掌力一发,便可以立将东方雷震死。
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东方霸主身形掠起,也已赶向前来,道:“席兄,你是正人君子,如何和血猿神君一样,使出这等偷袭手段?”
东方霸主心知东方雷一落到席大先生的手中,事情当真是棘手之极,若想要硬夺,只怕没有可能,只有用激将法,使他自己放手,是以他一上来,便将席大先生和血猿神君相提并论。
要知道,血猿神君虽然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和席大先生那样的高人比起来,却是绝不能相提并论的,尤其席大先生气高性傲,那实是极大的侮辱。
席大先生听了,却冷笑一声,道:“这是峨嵋派中的事,和他人什么相干?”
东方霸主一听得席大先生那样讲法,心中不禁为之叫苦不迭,心知事情比自己所想像的更难办得多。
因为不但东方雷已落到席大先生的手中,而且,席大先生还名正言顺,理直气壮,他想用言语激得放开东方雷,可不是易事。
东方霸主陡地吸了一口气,道:“席兄,他虽是峨嵋派中人,但是我和兰花,是他的亲身父母,若是也不能过问的话,这岂非说不过去?”
东方霸主这两句话,听来语气十分委婉,但是事实上,却是词锋锐利,令人难以回答,因为他以东方雷父亲的资格,自然更能过问东方雷的事情。
席大先生一怔,立时道:“东方先生,你将他拜在我门下,自然是由我来管教他,如今,我自承管教无方,孽由我作,是以由我来清理门户,为世除害。”
席大先生的回答,更是铁一般硬,他先承认了自己管教无方,承认不是,自然封住了东方霸主的口,令得他无话可说。
东方霸主乃是何等口齿伶例,聪明绝顶,老奸巨滑的人,可是此际,他却也急得手足无措,冷汗直冒,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他非但想不出夺回东方雷的办法来,而且此际,被席大先生的词锋所逼,令得他想回答席大先生,也找不出适当的话来说。
就在这时候,只听得金兰花尖声叫道:“我孩子犯了什么错,要你来清理门户?”
东方雷究竟犯了什么不是,以致席大先生不肯放过他,突然要将他置之死地,明知日月庄中,凶险重重,也要闯了进来,其中原因,在场的武林中人,可以说每一个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众人都知道得十分清楚,自然也不会发出那样的问题来,连东方霸主,都在其中。
但是金兰花和武林中人物,素无来往,武林中闹得天翻地覆的事,她却是一点也不知,是以她才会那样问了出来。
她不问还好,她一问,更惹起席大先生心中无限的怒意来。
只听得席大先生发出了一声怒吼,道:“这个畜牲恩将仇报,竟敢淫辱小女。”
东方雷自离开峨嵋之后,豁了出去,不知做了多少坏事。当时,他已知师父席大先生通令天下武林,要将他拿归峨嵋处死,而他又不知自己是东方霸主的儿子,是以他自以为是一定难逃一死,将心一横,便索性胡作非为起来。
他在江湖上做下那么多恶事,峨嵋派又是著名的名门正派,怎容得门下弟子如此不堪的行径?席大先生只须随便举上一件,作为清理门户的根据,旁人也就决计无话可说。
可是,东方雷在江湖上的恶行虽多,总不如席玲被东方雷所毁一事,令得席大先生那样感到切骨之痛,那样地将东方雷恨之切骨。
所以,此际金兰花一问,东方雷究竟有什么不是,席大先生什么也不说,就单单将这事提了出来,而且他一面说,一面手掌已扬了起来。
席大先生明知若是一掌打死东方雷,要离开日月庄,可不是易事,但是他就死在日月庄中,也决计不肯放过东方雷。
就在刚才他那句话了出口之际,一筹莫展的东方霸主,心中陡地一宽,大叫道:“席兄,请慢下手,你刚才此话差矣!”
席大先生面色铁青,手掌凝在半空之中,暂且不击下去,厉声道:“差在何处?”
东方霸主已然想到了办法,心中大喜,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席兄,你刚才说他淫辱了令嫒,但是据我所知,他们两人,乃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正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东方霸主还未曾讲完,席大先生已是忍无可忍,叱道:“住口,胡说。”
东方霸主原是故意引得席大先生发怒的,他也早已料到席大先生一怒之下,定会责叱自己胡说,是以他的心中,更是高兴。
东方霸主立时一声长笑,道:“席兄,这件事,你说,我说,都不足为备,我们且问问令嫒席姑娘,由她亲口来说如何?”
席夫先生一听东方霸主那样讲法,便不禁呆了一呆,刹那之间,他想起在日月庄的大堂之中,自己的女儿,曾挡住自己击向东方雷的一招之事来,他也立时感到,自己是跌进东方霸主布下的圈套之中了。
可是,等他觉察这一点的时候,却已然迟了。
只听得东方霸主已扬声叫道:“席姑娘,请你出来,对令尊讲讲明白,免得雷儿枉死,令尊是明白人,必不致于轻率杀人的。”
东方霸主果然厉害,一面高叫席玲,一面又拿话挤兑席大先生。
随着东方霸主的语声,席玲已经由演武场中,走了进来。她早就想走进来的,但是她不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一直在后退着,她又怕自己的父亲,是以心中尽管着急,人却还是呆立着不动。
此际,东方霸主一叫,她实在没有再犹豫的余地了,是以才走了出来。
她面色十分苍白,一直来到了东方雷身前,抬头向她父亲看了一眼,却又被席大先生凌厉之极的眼光,逼得立时低下头去。
东方霸主道:“席姑娘,因为你和雷儿情投意合,令尊竟要处死雷儿,这事万万说不过去,但令尊以为你绝不属意雷儿,你却需向令尊说个明白。”
席玲将头垂得更低,她的声音,也十分轻微。
但是,此际演武场四周,所有的人,都想听她究竟如何说法,是以人人屏住了气息,静得鸦雀无声,是以席玲的声音再轻,各人也是都可以听得到的。
只听得席玲道:“爹!我……是自己愿意的,你……一直错怪他了。”
这句话,自席玲的口中讲了出来,给席大先生的打击之大,实是犹胜于东方霸主在他的心口之上,重重击了一掌。
席大先生一生之中,可以说从来也未曾受过那么重大的打击。
刹那之间,只见他的身子,陡地一震,呆若木鸡,抓住那东方雷的手,也在不由自主之间,松了开来。
东方雷在那样的情形下,应该是立时可以向前窜出去了。可是东方雷虽然机伶,但是在他被席大先生抓住之后,自以为这一次,一定难以逃生,不论自己的父母如何出力,都是难以救自己的了。
他自忖必死,神智自然震骇之极,连带反应也迟钝起来,是以席大先生虽然已将手松了开来,但是他却还呆呆地站着,不知逃避。
在一旁的东方霸主,听得席玲讲出这句话,席大先生便已松开了手,但是东方雷却仍然呆若木鸡,他心中不禁又喜又急,“飕”地直窜了过去,一伸手,便已将东方雷挥开了丈许。
他一将东方雷挥开,金兰花身形跟着掠动,已拦在东方雷的身前。
金兰花疾拦在东方雷的身前,自然是怕席大先生再出手袭击东方雷。
但是她却不知道,席大先生在听了女儿的这句话之后,耳际嗡嗡直响,眼前阵阵发黑,在刹那之间,他只觉得体内的真气,突然乱奔乱窜起来。
席大先生究竟是一流高手,是以他虽然震怒之极,可是突然之间,觉出自己体内真气,乱奔乱闯起来,心中也是大吃。
因为他知道,如今出现的这种情形,对习武之人来说,是最危险的一种情形,如果一个不好,真气走入岔道,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立时身亡。
是以,刹那之间,他什么都顾不得理会了,站着一动不动,倾全力调运体内真气,刹那之间,只见他额上的汗珠,如雨而下,头顶之上,白气蒸腾。
那只是片刻间的事,当东方霸主一伸手将东方雷推开之际,他也唯恐席大先生会向他进袭,是以也立时退后了两三步。
可是当他退走之后,向席大先生看去时,却看到席大先生僵立不动,汗下如雨的情形了。
东方霸主一看到这种情形,心中的警觉,实在是难以形容。
需知他虽然是一个奸诈的恶人,但是他武功上的造诣,却是非同小可,他一看到席大先生那样情形,便知道席大先生在听了女儿的话之后,心中震怒之极,牵动了心脉,以致全身真气,如同脱缰的野马也似地奔窜了起来,如今席大先生,正在全力应付。
席大先生处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之下,别说东方霸主是一等一的高手,就算是一个寻常的壮汉,也可以轻而易举将其击倒的。
东方霸主终于有了将席大先生击倒的机会,他的心中,如何不喜?
但是他为人十分奸诈,明知此际席大先生绝无抵抗的能力,但是他还不想被人家说他趁人于危,是以他一面倏地翻起手掌,一面哈哈一笑,竟像是不知道席大先生此际的处境一样,道:“席兄,我们刚才,未分胜负,你再接我一掌。”
他话一出口,一掌已然推出。
第五〇章 杀妻逐徒
东方霸主心知这掌定可将席大先生击中的,是以在他推出那一掌之际,他心情之轻松,实在是难以形容。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那一掌才推出,突然之间,他的背后,便有一股劲风袭到。
那股劲风,倏然而至,来势快到了极点,而且事前一点迹象也没有,等到东方霸主觉出有股劲风自后袭到,心知不妙,想要反击之际,却已然迟了。
只听得“叭”地一声响。
那“叭”地一声,并不是他的一掌击中了席大先生,而是他的背上,被人家一掌击中。
东方霸主的功力果然非同凡响,那一掌的力道着实不轻,自然令得他不能再袭击席大先生,但是他在受了如此沉重的一击之后,身子陡地向侧避开了一步。
就在他一步避开之际,一条人影,在他身边,刷地掠过,跃向席大先生,东方霸主看得十分分明,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自称姓白的怪人。
东方霸主眼看可以得手,却两番被那怪人坏了事,心中实是恨极,身形尚未站稳,一脚便已飞踹而出,直踢向那怪人的腰际。
东方霸主不认识那怪人就是东方白,是以那一脚的去势,十分之猛,“砰”地一声,踢中了东方白。
以东方白此际的功力而论,他勉强可以挨上东方霸主的那一脚,但是在挨了那一脚之后,再想将席大先生救走,却是有所不能了。
然而这时的情形,却多少有点不同,因为东方白正以极快的势子向前窜去,当东方霸主那一脚踢中他的时候,他身形仍然在迅速的向前扑出,是以在自然而然之间,将东方霸主的力道,卸去了大半。
所以他非但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反使向前的去势,加快了许多。
他在席大先生的身边掠过,一伸手,便挟住了木立不动的席大先生,电光石火之间,身形已掠出了三五丈开外,足尖跟着一点,再度飞掠而起。
东方白此际的模样,可怖之极,根本不像是一个人,他向前疾冲而出,在他面前的许多人,各自发出一声喊,便纷纷退了开来,东方白如入无人之境,转眼之间,便已冲过了演武场的人群。
直到此际,东方霸主又发出一声巨喝,身形展动,像要追了上去。东方霸主若是立即倾全力追上去,东方白是不是可以带着席大先生安然离开日月庄,那可大成疑问。
然而,东方霸主还未曾起步,血猿神君的双眼通红,便已经向他扑了过来。
东方霸主好几次机会,都被人半途破坏,心中实是恨极,虽然真正坏事的是东方白,但此际血猿神君向他扑来,他却将一口恶气,全都出在血猿神君的身上,他突然转过身,一声大喝,挺胸相迎。
血猿神君来势何等快速,但东方霸主迎上去的势子更快,电光石火之间,“蓬”地一声响,两人的身子已重重地撞在一起。
血猿神君和东方霸主的身子相撞,所发出的那“蓬”地一响,实在惊人之极。在演武场旁的千余武林中人,看到一个怪人突然将席大先生带走,已是心中惊讶得难以形容,突然之间,又看到东方霸主和血猿神君两人的身子,忽然重重地撞在一起,不禁大是骇然。
需知高手过招,各种怪异的招式出得再多,看的人至多叹为观止,也不会有那样的骇然之感的。
但是此际,东方霸主和血猿神君两人,却根本不是动手,而是他们的身子疾扑在一起。
那样的打法,实在是任何人都没有看到过。
事实上,那样打法,对东方霸主这样一等一的高手来说,也是大失体面之事。但是东方霸主心中,实在已将血猿神君恨之切骨,是以才那样的。
紧接着那“蓬”地一声响,只听得血猿神君发出一下撕心裂肺的怪叫声,身子突然呼地向外飞了出去,而东方霸主却立时落了下来。
东方霸主和血猿神君身子相撞,东方霸主占了上风,那已是在人意料之中的,只是看到血猿神君如何败法而已,只见血猿神君的身子一面向外飞出,惨叫之声不绝,连叫了三下,他才落于就地。
他刚落地之际,人还是站着的,可是转眼间,他整个人却软了下来,竟是软成一圈。
一个人的身子,竟可以软成那样的一圈,那也是在场众人,见所未见的事,一时之间,人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见识较多的人,已然知道,血猿神君刚才和东方霸主一撞之间,已被东方霸主运内力将他的全身骨骼,尽皆震得寸断了。
若不是全身骨骼都成了寸断,一个人如何会软成那样,倒在地上。
血猿神君虽然全身骨骼已被震得寸断,但是一时之间,却还未死去,只见他身子软成了一圈,但两只眼睛,却还在骨碌碌地转着,实在是恐怖之极。
在演武场之旁,虽然有上千人之多,但是人人看到那种可怖的情形,却是一声不出,屏气静息,以致静得鸦雀无声。
足足过了半盏茶时,才看到血猿神君的眼珠,停止转动,已死于非命了。
血猿神君本是邪派中人,此际在演武场四周的各派人中,不乏和他友谊甚深的,可是看到他是死在东方霸主之手,而且死得如此惨绝,谁还敢出声?
血猿神君虽死,东方霸主的恨意未消,仍然是脸色铁青。
所有人之中,倒是东方雷最先开口,东方雷也是刚定过神来,他朗声道:“爹!大敌已去,可以安枕无忧了。”
东方雷的话,人人可闻,他一出声,席玲立时向他奔了过来,接着有百余人围了上来,有的道:“东方先生神功盖世,真了不起。”
有的道:“席大先生这一走,虽然侥幸逃出一条命去,但是他在日月庄中栽了那样的筋斗,只怕再也不好意思在江湖上行走了。”
这世界上,要找别的难,但若是武功高了,要找人来奉承,那实在太容易了。
转眼之间,围在东方霸主、金兰花、东方雷和席玲四人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奉承的话儿,也是越来越肉麻。
东方霸主虽然气走了席大先生,撞死了血猿神君,但是他和席大先生动手之际所用的手段,却是十分卑劣,贻笑方家,实在是十分丢脸的事,他自己的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是以众人的奉承话说得太过火了,他听着也不是味儿,然而人家是在恭维他,他却也不能怎样,是以只得抱拳道:“多谢各位,请在小儿喜筵之上,多喝两杯。”
他一面说,一面便向外走去。
他向外一走,围住他的人,自然而然便让开了路,金兰花仍拉住了东方雷的手,跟在他的后面,席玲也跟着,日月庄两位庄主道:“东方先生,你们夫妇得以团圆,理应庆祝一番。”
两位庄主是存心讨好的,却不料金兰花却翻了翻眼,道:“你们都让开,我和他还有旧账要算。”
两位庄主碰了一个钉子,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陪着笑脸,讪讪地走了开去。
两位庄主尚且如此,其余的人,自然更是自己识趣,一齐散了开去。
这时,他们已来到了一个小院落中,东方霸主见左右无人,勉强笑道:“兰花,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不如就此算了。”
金兰花面色一沉,道:“什么算了。”
东方霸主指着东方雷,道:“兰花,当年你和我,会忽然大起龃龉,当然是因为他而起的,如今你看到他已长大成人,佳儿佳妇,心中还不高兴么?以前的事,还有什么好提的?”
东方霸主那样说法,自然是在暗示金兰花,过去发生争执,都是你的不是,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金兰花“哼”了一声,道:“可是你对付我的手段,也太毒辣些了,竟趁我不觉,将我自千万谷的百丈悬崖上推了去,若不是我命不该绝,现在早已成了一堆白骨了,我怎肯干休?”
东方霸主笑道:“你还好说呢!你自己要用天女教规来惩处我,我有什么办法?”
金兰花的脸拉得更长,东方霸主心知金兰花虽然恼怒,但见她没有立时出手,那已是有商量的余地了,是以他忙又道:“雷儿,你求求你母亲,说都是你爹的不是,当时为了保存你的一条小命,才生出那么多事来的。”
东方雷为人,何等乖巧,一听父亲如此说法,立时双膝一屈,在金兰花的面前跪了下来,道:“娘!你别和爹多计较了,若是你定要和爹计较,那么,当年的争执,既然是由我而起,不如先让我死去,也好让父母因为我死而息争。”
金兰花虽然恨东方霸主当年的薄情寡义,但她知道自己也有不是。何况现在儿子也那么大了,如果一定照着天女教的教规行事,哪里会有人跪在自己的面前叫自己娘?一想到这里,金兰花的心中,便软了下来,道:“雷儿快起来,便宜他了。”
东方霸主一听,首先“哈哈”一笑,向金兰花作了一揖,道:“多谢娘子开恩。”。
金兰花呸地一声,道:“谁和你油嘴滑舌?”
东方霸主此际,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言喻,他虽然未曾将席大先生当场击败,但是席大先生真气走入岔道,已是凶多吉少。
而更令他高兴的,是他和金兰花之间的一段夙仇,竟然因为东方雷的原故,在三言两语之下,便已一笔勾销。
东方霸主自然知道金兰花的武功极高,有了她做帮手,那么就算席大先生一点也未曾受伤,那也全然不足为惧了。
是以他不由自主,呵呵大笑,道:“雷儿,你先领你母亲前去休息,我还有点事要办。”
东方雷笑道:“爹!你和妈久别重逢,怎地又立时分开?有什么事,吩咐孩儿去做就是了。”
东方霸主笑骂道:“扯蛋,没规没矩,来寻你父母的开心,我去去就来,你先伺候着你母亲,和她讲一些你在江湖上被人欺侮的事。”
东方霸主一面说,一面向东方雷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跟出来,东方雷会意,诈作送东方霸主出去,父子两人走开了三五丈,东方霸主便低声道:“雷儿,你母亲一来,有一个人绝留不得了。”
东方雷一呆,还不知道父亲那样说法,是什么意思,但东方霸主已接着道:“你母亲的妒意极重,那瞎眼女人的事,你千万不可提起。”
东方雷立时了然,明白东方霸主指的是什么了,他呆了一呆,道:“爹!大哥要是回来——”
东方霸主低声道:“你大哥回来,你母亲是不会发怒的,记得对你大哥说,他母亲为了去找他,已然不知所踪了,明白么?”
东方雷心中暗忖,自己在离开峨嵋之后,做的坏事虽然多,但也没有一件及得上父亲现在要去做的。
自然,东方雷心中是那样想,但是他口中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我省得了。”
东方霸主身形掠起,穿过了一个院落,走进了一扇月洞门,来到了一个雅致的厅堂之中。
他才一进去,便看到月芬和玉琴两人,一起站了起来,月芬立时道:“我听得庄中忽而喊声连天,忽而鸦雀无声,究竟有什么事?”
东方霸主若无其事,道:“没有什么,倒是有一件事,可以令得你大大高兴。”
月芬喜道:“可是白儿回来了么?”
东方霸主道:“正是,你跟我来,玉琴,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
玉琴本是极柔顺的少女,东方霸主怎么吩咐,她便怎么做,立时应道:“是,师父。”
东方霸主握住了月芬的手,向外走了出去,月芬喜容满面,道:“白儿肯回来了,他好么?”
东方霸主随口应道:“好得很,只是他脾气仍然十分倔强,你要多劝劝他。”
月芬忙道:“我会劝他的,他肯听我话的。”
两人边说边走,这时正来到院子中的一口井前,东方霸主连考虑都没考虑,手起掌落,一掌便向月芬的头顶拍下。
那一掌击出,月芬的头顶,几乎连任何声音都未曾发出,月芬的身子,便已软了下来,东方霸主顺手一推,便将月芬的身子,推进了井中。
东方霸主的动作何等之快,一刹间,东方霸主将月芬推下了井中,跨出几步,顺手抱起一块假山石,投入井中。
他心知金兰花若是知道他和月芬在一起,必然大大不满,说不定才和好,又会反目,是以非将月芬杀死不可。而他在对月芬下手之际,心中一点内疚也没有,也根本没有一点忧戚之心。
他向四面一看,并不见有人,心忖这件事,除了东方雷之外,别无人知,东方雷自然不会讲出来的。
而所有人中,也只有玉琴和席玲两人,才会问起月芬的下落,席玲是个没有主意的人,容易应付,自己只须向玉琴警告一番,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是以,他又转回院子去,迎面见到玉琴,便沉声道:“玉琴,你月芬师娘有事远行,这件事十分秘密,有人问起你,你只说不知道就可以了。”
玉琴人十分精细、柔顺,听得东方霸主这样吩咐,心中虽然起疑,还是立即道:“是。”
东方霸主又道:“雷儿的母亲来了,那自然是你的师娘,你见了她,要执礼十分恭谨才是,她武功很高,若是能得她欢心,那你就受用不尽了。”
玉琴又应道:“是,我知道了。”
自从到了日月庄之后,玉琴的心中,说不出地烦闷,她眼看东方雷和席玲两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她心中日夜思念的林浩生,却不知人在何方。
日月庄中喜事的气氛越是浓,她的心中便越是难过,此际东方雷的母亲又到了日月庄,虽然东方霸主说如果得到她的欢心,受用不尽,但是她自然先喜欢席玲,几时又轮得到自己?自己孤苦伶仃,只有一个人,真可以说得无依无靠。
她心中深叹了一声,跟在东方霸主的身后,向外走了出去。
东方霸主解决了月芬,不让金兰花知道,心中怡然自得。可是,他走了十来步,陡地想起,别人或者不会追问月芬的下落,但是有一个人,如果见了自己,必然会问起月芬来的,那人便是东方白。
东方霸主一想到这一点,不禁皱了皱眉,如果东方白来了,那的确是十分麻烦的事。
但是东方霸主却立时将这件事放下,不再去想它,因为那不是现在的事,而且以东方白的脾气而论,是不是会来见他,也大有问题。
等他又来到金兰花身前时,只见金兰花正笑容满面,可是一见东方霸主和一个年轻女子一起进来,立时面色一沉,道:“这是什么人?”
东方霸主忙道:“这是我新收的女弟子,她叫玉琴,资质还过得去。玉琴,快拜见师娘。”
玉琴忙踏前一步,但是玉琴还未曾拜下去,金兰花却已沉声道:“慢,你不必行礼。”
她抬起头来,望定了东方霸主,道:“你倒风流得很啊!多少人不好收,却收这样一个女弟子。”
东方霸主见金兰花的话,如此不留余地,他也不禁为之大窘,玉琴更是手足无措。
金兰花更是一声冷笑,道:“你有两个儿子,自然会有两个媳妇,已有四个人要你传授武功,却还要收什么弟子,你说。”
东方霸主心中大怒,但此际他却不敢得罪金兰花,反倒陪笑道:“娘子说得是。”
金兰花沉声道:“我既然说得是,那你就将她逐出日月庄去,千万别再提什么弟子、师父。”
东方霸主人虽然极邪,但是武林之中,不管正邪,对于师徒名份,倒是十分尊重的,玉琴并无过犯,又是他自己要收玉琴为徒的,若是忽然之间,要将玉琴逐走,倒也说不过去。
是以他沉吟道:“这个……”
金兰花面容更怒,道:“这个什么?”
东方霸主乃是何等自负的人,金兰花那样叱责他,他心中实已怒到了极点,几乎忍不住要发作了。但是他究竟是十分深沉,觉得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犯不上为了玉琴的事而得罪金兰花。
是以他立时一笑,道:“娘子何必发怒?”
他一面说,一面转过身来,道:“玉琴,你立时离开日月庄,从此再也不准叫我师父,也不准对任何人提起你曾拜我为师,可知道了?”
玉琴刚才还在感叹身世,但是她却还有一点可供安慰之处,就是她总算拜在东方霸主门下,而且她师父是一个武功极高的人。
虽然她拜师以来,什么功夫也未曾学到,但是这些日子来,东方霸主十分繁忙,玉琴也是看到的,她总希望自己会有和林浩生再见的一天,希望到那时,自己的武功已十分高超了。
可是此际,她听得东方霸主竟然那样吩咐自己,她不禁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时之间,她张大了口,不知说什么才好。
东方霸主既然已决定不和金兰花决裂,在他来说,还有什么道理不道理可讲?他面色一沉,道:“刚才我的话,你可听到了?”
玉琴只觉得心中一阵委曲,几乎立时哭了出来。但是她在天一堡的时候,也是被凃雪红欺负惯了的,早已受惯了委曲,也不敢哭,只应了一声,道:“听到了。”
东方霸主叱道:“那还不快走?”
玉琴忙道:“是,我……走。”
她转过身去,已是泪水盈睫了,她急步几步,出了门,以袖抹着泪。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去才好,但是她却只得快快离开了日月庄。
她急急地向外走去,日月庄的人认识她是东方霸主的弟子,也不知她已然被东方霸主逐走,是以都对她十分客气。
玉琴的心中虽然难过,但是她人缘很好,有人向她招呼,她自然一一点头。及至出了庄外,她拔足飞奔,一面已忍不住大哭起来。
开始时,一面哭,一面还在向前奔着,但奔出了里许,她越想越是伤心,泪眼模糊,根本就看不清眼前的物事,身子向前一仆,便伏在草地上,痛哭了起来。
玉琴从来也没有那样哭过,那并不是她不想哭,而是她不敢哭。
以前,当她是凃雪红的丫环之际,她不敢哭,后来,当她成了东方霸主的弟子之后,她也不敢哭,她只是战战兢兢,小小心心地做人,唯恐被人责骂。
然而到了此际,却是再也不必小心伺候别人的脸色了,世上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她不必讨别人欢喜,也不必怕别人呵责,是以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如决了堤的江河一样,滚滚而出。
她一面哭,一面想着林浩生,林浩生下落不明,不知到何处去了,她也不知道此生此世,是不是还能和林浩生再见面。
当她想到这一点,更是不能自己,哭得更加伤心。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她的泪似乎已流尽了,只是不断地干嘘着。
就在这时候,她才发觉,四周竟是如此寂静,除了自己的抽噎声之外,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她的双眼,哭得又红又肿,她睁开眼来看时,才发现已然是薄暮时分了。
而她自己,是在一个山坳之中了一群群飞鸟,从山外飞了进来,停在林木上,天已黑了。
玉琴看到飞鸟投林,心中又不禁一阵凄楚,因为天黑了,飞鸟尚且有巢,自己的归宿在何处呢?
玉琴虽然会些武功,但那只不过是一点皮毛,是在天一堡的时候,林浩生教她的。
林浩生自己的武功也不高,而且还要避着凃雪红,两人也不能时常见面,玉琴能学到些什么?
但是玉琴此际的凄楚伤感,却还不在于她武功太低,而是因为她性子柔顺,总想有一个依靠,和别的学武之士,心里只喜欢四海飘泊,到处为家,是大不相同的。所以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她更觉得难过。
她勉力站了起来,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也站不稳,要扶住了一株树,才能立直了身子。
然而她刚一站了起来,又觉得自己就算站直了身子,那又和仆倒在地上,有什么分别呢?她心中一阵剧痛,身子一软,又待向草地倒去。
就在此际,忽听得有人叫道:“玉琴姑娘,玉琴姑娘。”
那一声叫唤,乍传入她的耳中之际,玉琴以为一定是自己哭得太久,不但泪眼模糊,连耳朵也有了毛病,才会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是以她并不理会。
可是,那叫唤却一下一下地继续着,而且,玉琴还听出,叫声就在不远处传了出来的。
玉琴吸了一口气,用哭哑了的声音问道:“是谁?可是有人在叫我么?”
才问了一句,便听到了回答,那声音又道:“是的,我在叫你,玉琴姑娘,你过来帮帮忙,我们来救一个人。”
玉琴的心地十分好,这时候,她自己虽热是烦恼伤心之极,但是一听到救人,她仍是一点犹豫也没有,忙道:“好,你在什么地方?”
一面说,一面循声走了过去。
她才走出了一步,便听得那人道:“玉琴姑娘,我的样子十分古怪,十分可怕……但是我绝不是鬼怪,你见了我,不必害怕。”
玉琴听得对方那样说法,也不禁为之一呆,但是却也听出对方并没有恶意,是以她略停了一停,便又继续向前走去,一直到了一大丛灌木之前,她又听到了那人的声音,道:“你拨开树丛,就可以看到我了。”
玉琴又踏前一步,伸手去拨开身前的枝叶,向前看去。
这时,上弦月已然升起,月色甚是清明,玉琴向前一看,先看到一个双目紧闭的老者。
第五一章 武林盟主
那老者的面容,十分怪异,看他双目紧闭的样子,此际分病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而他的脸色,也在急速地变化着。
玉琴只不过看了一眼,那老者脸色已然由红而白,由白而红,变了两三次。
玉琴呆了一呆,再向那老者的身后看去,一看之下,她陡地吸了一口冷气,向后退去,可是身子却如同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了,她想叫,却张大了口,可是喉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声也叫不出来。
她头皮发麻,全身像是浸在冰水中一样,不住地一阵阵发凉。
她看到那老者身后的一个人,那实在不能算是人,那人的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又红又秃,而脸上,则全是一块一块大小不同的肉疙瘩,几乎分不清他的五官,是长在什么地方。
玉琴从来也未见过那么可怕的人,虽然她在未曾走向前来之际,已得过警告,但是她决计也想不到,自己会见到如此可怕的怪物。
在她僵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时,那怪人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倒是十分平和,只听得他道:“玉琴姑娘,你别怕,你本来是认识我的,但我现在变了样,你快过来,我要你帮我。”
玉琴渐渐地缓过气来,那怪人开始讲话之际,玉琴正在极度惊骇之中,是以那怪人讲了些什么,她根本未曾听到,只听到那怪人要她帮忙。
她总算定过神来,道:“我……能帮你什么?你们在作什么?”。
那将玉琴吓了个半死的怪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东方白,只听得他道:“你先过来,这位老先生是武林第一高手席大先生。”
玉琴“啊”地一声,她虽然算不得武林中人,但是她既然在天一堡中长大,席大先生的名头,自然早就听说过的。
是以她听到“席大先生”四字,自然而然发出了一声惊呼,道:“席大先生他……怎么了?”
东方白道:“他因为急怒攻心,是以真气在体内乱窜,我虽已尽力抢救,但我……个人却难以支持,你……必需要帮我一下。”
玉琴不禁慌了手脚,道:“我……我什么也不会,怎能帮你什么忙?”
东方白沉声道:“玉琴姑娘,你是学过武功的,虽然你的武功不高,但你总懂得运气之法的。”
玉琴道:“是……是的,浩生哥教过我的。”
东方白忙道:“那就行了,你快过来,将手掌贴在他的华盖穴上,你能用多少力道,便用多少。”
东方白此际向玉琴提出要求,实在是一个极苛的要求,因为能运多少力道便运多少力道,极可能到后来,自己便内力衰竭无以为继。
但一来玉琴武功见识低微,不甚了了。二则她心地十分良善,就算她知道自己会有危险,她也一样不会推托的。
是以她毫不犹豫,立时走向前去,盘膝而坐,伸手便向席大先生胸前的华盖穴按去。
然而当她的手伸到席大先生的胸前,还有寸许之际,在席大先生的胸前,却像是有什么东西挡着一样,她手掌再也难以向前逼近。
玉琴的心中不禁大急,忙道:“这……这是什么原故?”
东方白忙道:“你尽量用力,尽你所能用力。”
玉琴咬紧了牙,手掌用力向前推出去,一分一分地向席大先生的胸口逼近,直到她额上汗下如雨,她的手掌,才贴到席大先生的华盖穴上。
东方白本来是叫她在手掌心贴住了席大先生的华盖穴之后,立时运气的。
但是玉琴的力道,已几乎用尽了,当她的手掌终于按住了席大先生的华盖穴之际,非但运不出什么力道,而且已喘起气来。
东方白吃了一惊,忙道:“玉琴姑娘,你别喘气,赶快运气,你根骨十分之好,要不然东方霸主也不会收你为弟子了,你依法运气,内力自然源源而生。”
玉琴听到东方白那样说法,先苦笑了一下,道:“东方先生……已将我赶出来了。”
东方白呆了一呆,道:“那不要紧,你且先运气再说,只要将席大先生救转,就没有事了。”
玉琴点了点头,强抑着心头的难过,运起气来。
当她的手掌,才一按到席大先生的“华盖穴”上之际,只觉得席大先生的穴道之中,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反震出来,像是随时可以将她的手掌震开一样。
可是在她一开始运气,将力道向前逼出之后,渐渐地,席大先生身上的反震之力已消失,而且,过了不多久,她只觉得自席大先生的体内,有一股暖流,向自己的手心中倒袭了过来,处“劳宫穴”中流进,迅即传遍全身,只觉得舒泰无比。
玉琴一直在用心运气,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股大力,疾涌了过来,将她的身子,冲得倒翻了出去。
玉琴吃了一惊,连忙睁开了眼来。
她一睁开眼来,只见席大先生和那怪人,已经站了起来,那怪人看来像是十分疲倦,向后退出了几步,倚在一株树上,不住喘气。
而席大先生的面色,已全然恢复了正常,只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玉琴也站了起来,席大先生望了望玉琴,又望了望东方白。
席大先生和玉琴一样,也不认识东方白是什么人,但是当他刚才,体内真气如万马奔腾,不能自主之际,他的神智却还是清醒的。
那时,他的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可是在他周围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什么人讲了一些什么话,他却全可以知道得清清楚楚。
是以此际,他真气一入正途,已然渡过了危险,他可完全知道是什么人救了自己,而东方白更是救过他两次之多,他再孤岸高傲,心中也感激之极。
是以他立时向东方白拱了拱手,道:“多谢阁下相救之德。”
东方白刚才用出全力,以本身功力,在镇抚席大先生体内乱奔乱窜的真气,已是差点支持不住,此际气喘不已,他听得席大先生那样说,忙道:“席大先生不必客气,那是应尽之责。”
席大先生一怔,道:“席某与阁下,以前可是……相识的么?”
东方白忙道:“在下久仰席大先生大名,但无缘识荊,我刚才那样说,只不过因为同是武林一脉,尊驾遭人暗算,自当尽力。”
席大先生“哦”地一声,明白了东方白的意思。
东方白又道:“若不是玉琴姑娘恰好在此,我一人是不是能竟全功,也未可知哩!”
席大先生忙转过身去,向玉琴拱了拱手,道:“多谢姑娘相救之德。”
玉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一个人,竟会有一天令得武林之中一等一的高手席大先生,向自己拱手道谢。是以她心中高兴之极,一时之间,只是涨红了脸,不知说什么才好。
席大先生打量着玉琴,缓缓地问道:“刚才这位朋友说,你是东方霸主的弟子?”
玉琴点头道:“是的,他收我为徒,但是……现在又将我赶了出来,并不许我再在人前提及。”
东方白在一旁插言道:“那是为什么?”
玉琴幽幽地叹了一声,道:“我也不明白,但那是那个……金兰花的主意,反正我也未曾在他处学过什么武功,由得他将我赶出来好了。”
席大先生仍然望着玉琴,道:“你父母何人?”
玉琴的心中,本来已够伤心的了,再一听得席大先生问她父母何人,她从小就不知自己父母是何人,是以才受尽了别人的欺侮,听得席大先生那样问,更是悲从心来,立时哭了起来。
她哭了半晌,才道:“我……我是孤儿。”
席大先生呆了片刻,才长叹了一声,道:“你是知道的,我生女不肖,竟然当众表示愿意嫁给东方雷,唉!真是……真是……”
他讲到这里,面色也变了。
玉琴止住了哭声,道:“席姑娘和东方雷倒是很好的一对,席大先生,席姑娘既然喜欢东方雷,你又何必难过?”
席大先生长叹了一声,道:“你不知父母对儿女的心情,唉!这也不必去说它了,我本来已然心灰意懒,但是见了你之后,却又不同了。”
玉琴讶异道:“这……却是为什么?”
席大先生道:“你根骨极好,是学武的好材料,你可肯跟我一起回峨嵋去么?”,
玉琴呆了一呆,正在无可无不可间,东方白听了,却大为玉琴兴,忙道:“玉琴姑娘,你还不快谢席大先生?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玉琴也陡地省起,连忙跪了下来,道:“多蒙前辈收留,感激不尽。”
席大先生受了玉琴的大礼,将玉琴扶了起来,这才又问东方白道:“白朋友,你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东方白不等他讲完,便苦笑了一下,道:“现在……席大先生所见到的,便是我真面目了。”
席大先生顿了一顿,又道:“大德不言谢,我也不必多说什么,尊驾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只须命人带一个口信到峨嵋,席某无不从命。”
这样的一个诺言,出自武林大豪席大先生的口中,那实在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东方白忙行礼道:“席大先生言重了。”
席大先生又道:“你将我带走,东方霸主定然将你恨如切骨,你可得小心。”
东方白苦笑着,心忖席大先生此际只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是东方霸主的儿子。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多谢席大先生关怀,我自然会避凶趋吉的,我……怪模怪样,也不愿多见人,他也找不到我,只不过……只不过……”
东方白吞吐不言间,席大先生已然问道:“只不过什么事?”
东方白道:“东方霸主借日月庄来为东方雷完婚,显然另有图谋,不知席大先生可曾料及否?”
席大先生听得东方白如此说,立时长叹了一声,道:“我自然曾料到,但是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阁下也能谅解的了。”
东方白知道,一则因为他女儿席玲的原故,他倒反而变得不好出面了。二则,席大先生为人,极为高傲,他被东方白带离日月庄,虽然说他并不是败在东方霸主的手下,但是他却总是在日月庄上栽了筋斗,此事天下皆知,他是决不会再和东方霸主为敌了。
而且,东方白还在席大先生的脸上看出,席大先生回到峨嵋之后,一定是深藏不出,再也不会在江湖上走动了。
东方白只觉得心头的重压,越来越甚,他还想挽回这个局面,所以他沉声道:“席前辈,东方霸主必然在日月庄中,和旁门左道的人士……”
但是,东方白几乎白讲了,席大先生像是已知道了他的意思,挥了挥手,不让他再讲下去,同时,他已转过身去,向玉琴招了招手,道:“来,你跟我来。”
他一面说,一面身形已飘然向前行去,玉琴连忙跟在他的后面,东方白急叫道:“席大先生,我愿意在江湖上奔走,尽一分绵力,但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尚请席大先生指示。”
席大先生站定了身子,叹了一声,摇头道:“惭愧得很,阁下胜过席某多多,席某怎还能所示于阁下?但是想来,真能与东方霸主、金兰花抗衡的,只有佛门中那几位高人了。”
东方白听了之后,心中不禁苦笑。
因为席大先生这句话,说了等于不说。自来武林之中,都知道一正一邪,是席大先生和东方霸主,两人的武功最高。但在那样讲法之际,当然是不包括那几个佛门高手在内。
谁都知道,在少林古刹,云隐天坛,五台普陀的深山大寺之中,都有着武功神绝的武林高手在,但是那些佛门高人,却是谁也未曾见过,他们的武功虽高,但是他们向佛之心更诚,不要说见不到他们,就算见到了他们,纵有生花妙舌,只怕也难以说得动他们走出寺厅,来到江湖上和东方霸主为敌。
一东方白一面苦笑,一面还想再和席大先生讲几句话,但是就在那一刹间,席大先生已然拉着玉琴,向前疾掠而去,东方白抬起头来,只见他的背影转过了山角,已经再也看不见了。
东方白心知自己如果再追上去的话,席大先生总还会停下来和自己讲上几句话的,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不论自己如何说,席大先生总是再也不肯回到日月庄去了。是以,他只向前赶出了一两步,便停了下来。
接着,发出了一声长啸,望着山影间的草木,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但是他自小却在烈火神驼的抚养之下,长大成人,是以和东方霸主,正邪不容,犹如水火。
他此时不是难过自己变成了那种怪模样,但是他心中却又十分高兴,因为他在变成了那种怪模样之后,东方霸主便认不出他了。
他徐缓地向前走着,在刹那间,他的心中不知想起了多少事来,他想起了在关外遇到东方雷,遇到凃雪红,想起东方雷对自己暗算,险死还生之后,却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不到半年来的变异,实在太大了,大得几乎令人难以想像!
他停停走走,一面叹息着,根本没有目的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在暮色朦胧和归鸦声中,他只觉得世界虽大,但是他却孤寂到了极点。
他只是一人,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近他,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心中的苦恼。
他在一株枯树旁停了下来,让黑暗慢慢地包围着他,看来,惟一和他最亲近的,就是黑暗了。
可是,在这时候,在日月庄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气象。
自日头偏西,满天红霞时分起,乐队的吹打,就未曾停过,到处都是鼓乐喧天,再加上笑声、语声,偌大的一座日月庄,竟没有一个角落,不是充满了热闹喧哗的声响。
天色才有一丝暮意,巨大的火把、灯笼、红烛,但相继被点燃,每一株树的树梢上,都挂着巨大的红灯笼,充满着喜气。
在日月庄中的人,几乎毫无例外地都歌颂着东方霸主的武功卓越一一虽然他们心中都知道,东方霸主的手段十分卑鄙。
但是席大先生既然走了,东方霸主就是胜利者,还有谁敢说他的不是?
到了入夜之后,整座日月庄中,更如同沸腾了一般,又有数百名武林高手,及时赶到,宏大的大厅之中,虽然排下了过百桌筵席,但是还有一半人,身没武功、资历不足的,不敢在大厅之中,而只得在各处偏厅之内,吃喝呼啸。
一双新人在大厅中来回地走动着,武林儿女,自然不如一般世俗的忸怩作态。
但是如果是细心的人,倒也可以在新娘的脸上,看到一丝淡淡的哀愁。
席玲的心中虽然有几分哀愁,总敌不过整个日月庄中那种无可比拟的喜气,到了人人酒到半酣之时,她眉宇间的那几分哀愁,也不再存在了。
到了午夜时分,所有人的兴致,非但不减,而且更高,就在那时,—只见日月庄两位庄主,突然一齐身形掠起,跳上了一张桌子。
他们两人的这一行动,十分突兀,令得众人一呆,已有不少在喧闹的人,一齐静了下来。
只听得他们两人齐声道:“各位朋友,齐集敝庄,实是敝庄无上光荣。但若不是有东方先生在敝庄作客,自然也难以邀得各路高朋齐来,由此可知,东方先生实是武林中第一高人了,谁说不是?”
他们虽是两个人在说话,但是每一个字,两人都是同时吐出,两人的功力互相生克,阴阳相济,可以传出很远,人人可闻。
等到他们的话一讲完,大厅之中,首先轰雷也似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非但大厅中响起了欢呼声,几乎日月庄每一个角落,都听到了两位庄主的声音。连大厅中那许多一流高手,都同意了两位庄主的话,其余的那些各门各派二三流人物,如何会不赞同?
是以刹那之间,欢呼声从日月庄到处响了起来,欢腾之声,响彻云霄。
日月庄两位庄主,丁刚、丁柔两人,面有得色,他们却并不跳下桌子来,只是向各人挥着手,等到人声稍静之后,两人便各自发出了一声长啸,道:“各方好友,请静一静,我们还有话说。”
他们两人拣在众人的欢呼声已然渐渐减弱时,再大叫一声,他们的声音,便将别人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刹那之时,人人可闻。
是以,每一个人都静了下来。
这时,虽然没有人开口说话,但是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不免揣测着,不知道日月庄的两位庄主,又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只见丁刚、丁柔,敛起了笑容,现出了十分严肃的神情来。他们两人,一胎所生,心灵相通,行动一致,不但举手投足全都一齐,就连一呼气,一吸气,也可以分毫不差,众人一静了下来,他们便齐声道:“常言道:蛇无头不行,自古以来,武林中人,门派虽多,却没有一个盟主,可以统领天下各门派的武林中人的,一则,是人各有心。二则,是从来也未曾出过那样一位足以统率武林的高人。”
他们两人一口气讲到这里,便顿了一顿。
两人已讲过这许多,在场的全是闯荡武林多年的人物,到这时,如何能听不出丁刚、丁柔两人究竟想说些什么来。
是以在立时之间,已可以看出众人的心中反应来。
至少有一半人,现出十分欢喜的神色,还有很多人,已经张大了口,似乎急不及待,要欢呼赞同。
但是,也有很多人,面色一变,心中暗叫不妙。
因为他们都听出,丁氏兄弟的意思,是要东方霸主成为武林盟主。
虽然,所有的人,刚才都承认东方霸主是天下第一高手。
但是那和承认东方霸主是武林盟主,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一承认东方霸主是武林盟主,那么便要受东方霸主的管制管辖,一切全要听东方霸主的指令,盟主的命令所到处,怎能不从?这对于在武林中有声望,有地位的人而言,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当然,那是反对者的心理,但是许多面现喜色的人,想法却又不同,他们立时想到,如果由东方霸主出面当了盟主,那么以后行事,自然更可以毫无忌惮,一些正派中人,如果想与自己为敌,也得先想想是不是可以敌得过东方霸主。
当丁氏兄弟略停了一停之际,大厅之中,果真静得鸦雀无声。
而此际,感到最尴尬的约近百人,却是介乎正邪之间的武林高手。
需知日月庄的两位庄主,在武林中名头十分响亮,交游也十分广阔,连各门正派中的高手,也是常有往来的,邪派中的武林高手,更是来往不绝。
当东方霸主未来之际,日月庄中有近二十位正派高手在,青城、峨嵋、嵩山、泰山、武当各派的人物都有,甚至还有一位少林高僧。
但是东方霸主还未曾到,丁氏兄弟只向这些高手,略略透露了一些口风,这些高手有与丁氏兄弟交情极深的,便向丁氏兄弟劝告几句,见劝告不听,也就飘然而去。交情浅薄的,早已不告而别。
但是,那近百名正邪之间的人物,有的却是原来在日月庄中住着的,有的则是为了看热闹而赶来的,这些人之中,有的行事也邪得可以,但总和邪派人物不同,大都行事全凭自己的喜怒。
他们这种人,当然不愿奉东方霸主为盟主,而且在事先,他们再也想不到,虽然举行婚礼,但实际上却会有那样的变化。
一时之间,他们人人面上变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变得十分尴尬。
丁氏兄弟停了没有多久,便又道:“但如今东方先生武功,天下敬服,日月庄中,又齐集了天下武林的精英,这正是我们奉东方先生为武林盟主的大好时机,不知列位意下如何?”
那数百名早已急不及待的人,一等丁氏兄弟的话讲完,立时便高呼起来,有的甚至已承认东方霸主是盟主,高叫道:“东方盟主,请受拜见之礼。”
刹那间,不但大厅中乱成了一团,更有不少人,自大厅之外,向内涌了进来,要向“东方盟主”行拜见大礼。
那些不想奉东方霸主为武林盟主的,自然都沉着脸,一声不出,静待事情的发展,到这时为止,他们仍然以为不管自己的主张如何,置身事外总是可以的。
只听得丁氏兄弟连声大喝,将众人的嘈杂声压了下来,大声道:“各位别乱来,要奉东方先生为盟主,那乃是武林之中的大事,岂可草率从事?我们要歃血为盟。”
一时之间,此起彼伏,又响起了阵阵的呼叫声,叫的便是“歃血为盟”四字。
丁氏兄弟又是一声大喝,叫道:“抬鼎来。”
随着他们两人的呼叫声,只见正门大开,八名大汉,抬着一只金光灿然的大鼎,缓步走了进来。
那些不想奉东方霸主为武林盟主的人,一看到这种情形,不禁尽皆一呆。
因为巨鼎若不是准备好的,何以一声呼喝之下,便可抬了进来?可知刚才之议,是早已商议好的阴谋,而那也决计不是丁氏兄弟的主意,分明是东方霸主自己想当武林盟主,却由丁氏兄弟出面。
需知丁氏兄弟提出,奉东方霸主为武林盟主,和东方霸主自己想当武林盟主,这真是大有分别,如果是东方霸主自己想当盟主,那么今夜在日月庄的人,谁想置身事外,首先就得通过东方霸主这一关。
而东方霸主的武功如此之高,再加上有金兰花、日月庄庄主,和那么多人在推波助澜,谁能有把握可以过得了这一关?
是以,一到那巨鼎抬了出来,早先还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只是看热闹的那些人,都不禁脸上变色,深悔自己来到日月庄,或是留在日月庄不走。
但是事情已到了这等地步,显然要当机立断了,再也不能迟延,刹那之间,便有十来人不约而同,齐声叫道:“两位庄主。”
丁刚、丁柔一齐转过身来,道:“列位有何指教?”
三四个口快的抢着说:“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能观此盛典,告辞了。”
那二四个人一说,其余十来人也纷纷告辞,附和的人也越来越多。丁刚、丁柔两人“哈哈”大笑,道:“各位,明人眼前,不说暗话,各位此时要走,想是心中不愿奉东方先生为武林盟主的了?”
众人之中,只听得有两人,轰雷也似答应道:“正是,要奉什么盟主。咱老子不干。”
第五二章 歃血为盟
那两人声若洪钟,举座皆闻,一时之间,人人都向他们望去,两人声音虽然惊人,但是身形都十分矮,全都穿着黑光闪闪的衣服,那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质料制成的,两人眼中,都闪烁着十分奇异的光芒。
丁刚、丁柔两人,一齐走了过来,道:“原来是东海墨云岛两位岛主,两位,东方先生武功超群,何以两位不能奉他为盟主?”
那两个矮个子姓辛,是东海墨云岛岛主,武功十分奇特,自成一家,武林中有言道:“东海七岛,峨嵋一绝。”
那“峨嵋一绝”,便是指席大先生而言。
将“东海七岛”和“峨嵋一绝”相提并论自然有点夸大,但东海七岛上的高人,在武林独树一帜,也是人所皆知。
这两个矮子,更是东海七岛高手之中,武功最高,又最常在中原走动的人物,是以人人皆知他们的大名。
此际,众人一见墨云岛两位岛主,首先表示反对,一齐都静了下来。许多抱着和墨云岛主一样心理的人,心中更十分焦急地等着,要看丁刚、丁柔和东方霸主,如何对付这两个人。
如果东方霸主不置可否,由得他们两人离去,那么,其余人自然可以学他们的样,离开日月庄,如果东方霸主硬要强留的话,那就得另作打算了。
在众人寂静无声中,只听得辛大一声冷笑,道:“不愿就是不愿,好端端地自在日子不过,却去奉一个什么盟主来管自己么?丁老大、丁老二,你们若是喜欢受人管束,何不认那东方霸主做爸爸。”
辛大和辛二两人,出口粗俗不堪,用那样的话骂着丁刚、丁柔,听得一大半人都想笑,但是却又心知事情十分严重,是以又不敢笑出来。
而辛氏兄弟一面说,一面已大踏步向外走去,他们走出两三步,陡地一怔,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厅的门,已紧紧关上了。
不但大厅的门紧紧关上,而且,在大门之前,一字排开八名汉子,横竖眉怒目地守着。
辛氏兄弟又惊又怒,转过头来,喝道:“姓丁的,这是何意?”
丁刚沉声道:“两位,那还不明白么?普天下武林高手,皆愿奉东方先生为盟主,若是两位单独行动,便是与天下高手为敌,岂容两位离去?”
众人原也知道,辛氏兄弟想要离去,决计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是却也绝想不到丁刚的话,竟然讲得如此露骨,一点不留余地。
丁刚敢以如此说,那自然是他自恃一定可以阻止不愿奉东方霸主为盟主的人离去,一时之间,人人骇然。
辛氏兄弟一听,发出一声怪叫,一翻手,精光闪动,两人手上,已各多了两柄短剑,他们身形疾转,只见剑光闪耀,“嗤嗤”有声,刹那之间,四股剑光,挟着两条人影,疾然向丁氏兄弟扑到。
他们两人,说动手就动手,一出手就是利剑,而且招式凌厉之极,不少人俱在暗中叫好。
丁刚和丁柔两人,也像早已料到辛氏兄弟会突然攻来一样,他们两人,本就并肩而立,这时靠得更近,两人衣袖一齐拂出。
辛氏兄弟的来势,快速绝伦,丁刚、丁柔两人的衣袖才拂出,“呼呼”两声,辛大和辛二已然抢到他们身前,手起剑落,两人的右手剑,攻向对方面门,左手剑则向扬起的衣袖,疾划而下。
电光石火间,只听得“嗤嗤”两声响,刚、丁柔扬起的衣袖,已被短剑划下一幅来。
辛大和辛二一出手,便将丁氏兄弟的衣袖,各划下一幅,不禁令得众人,齐皆一乐,觉得日月庄两位庄主,未免浪得虚名。
可是,就在那一刹间,已经看到丁刚和柔两人,身子突然向后一仰,辛大和辛二攻向面门的一剑,一齐走空,紧接着,便是“砰砰”两声响,丁刚、丁柔两人,同时起脚,踢中了辛氏兄弟。
辛氏兄弟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叫,身子疾翻起来,在大厅中连翻三四个筋斗,令得大厅中劲风排荡,烛火都窜起老高,他们翻过几张桌子,居然稳稳地落了下来。
当落下來之际,两人面色,实是难看到了极点。
丁刚、丁柔两人占了上风,也不追过来,只是冷笑着,道:“两位可已想通了?别说今日在日月庄中的人,不奉东方霸主为盟主,绝无生路,所有武林中人,不服东方先生的,也全是一样。”
丁刚和丁柔两人的话,说得再明白也没有,辛大和辛二听了,一声怒吼,又扑了上去,刚才四人动手之际,在丁刚和丁柔身边的许多人早已让了开来,此际,辛氏兄弟再一扑上,众人更是纷纷闪避。
大厅之中,立时空出了老大一片空地。
这时,有人向东方霸主看去,想看看他的反应如何,但东方霸主老奸巨滑,只是面带微笑,坐着不动,似乎在这个大厅中发生的惊天动地震撼武林之事,和他完全无关一样。
这一次,丁刚丁柔两人,也不再徒手应敌了,辛氏兄弟一扑上来,“铮铮”两响,两柄长剑,已然出鞘,剑花振动,一齐迎了上去。
辛大辛二两人的身形,灵活之极,倏东倏西,忽前忽后,一扑上去,就攻了十七八招。
丁刚和丁柔本来是并肩而立的,但在长剑出鞘之后,他们便身形转掉,变成了背对背,他们长剑的招数恰好和辛氏兄弟相反,出招相当缓慢。
但他们出招虽慢,招数却极其紧密,辛大和辛二两人攻得再快,却一点空隙也找不到。
转眼间,便是三二十招,众人看得十分明白,丁刚丁柔两人,以逸待劳,已立于不败之地。
自己今日,是有败无胜的局面,可是事到如今,势成骑虎,却又不得不硬拼下去,是以他们两人的招式,越来越是紧密。
武学之道,越是神定气闲,使出来的招式,便越是厉害,败象已呈,还想心急求胜,那必然是弄巧反拙,破绽百出。
辛氏兄弟那时的情形,但是如此,若是他们不急攻,或者还可多支持一阵,但此际心中一急,一连七八招,攻势看来凌厉,却每一招都有破绽,而丁刚、丁柔两人,却不急于反攻,七八招下来,已将对方的破绽,了然于胸。
两人同一心意,突然之间,一声长啸,长剑的去势,忽然加快,电光石火间,“飕飕飕飕”,连刺出了四剑之多。
只见两柄长剑,荡起了百千剑影,简直有如两堵由剑影交织而成的墙一样,齐向辛氏兄弟压了过去。逼得辛氏兄弟,连连后退。
丁刚、丁柔两人,四剑过处,连停也不停,各自向前跨出一步,剑气如虹,长剑已直刺向对方的胸口。
辛氏兄弟心中大惊,连忙一缩身,各用左剑挡住胸口,丁刚、丁柔两人,已同时变招,手臂一横,长剑打横挥出,只听得丁氏兄弟一声大喝,拍拍两响,两截右臂,齐被削断,跌落在地。
手臂一断,辛大、辛二两人断臂处血如泉涌,面如死灰,身子摇摇摆摆,向后退去。
丁刚和丁柔两人,也不追杀,手臂一扬,“铮铮”两声,还剑入鞘,齐声道:“断去你们一臂,只不过略施教训而已,若是你们肯恭奉东方先生为盟主,在下自有伤药替你们敷治。”
辛氏兄弟的性子也十分凛烈,一听丁刚、丁柔这种说法,立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叫。
随着那一声大喝,他们两人的左臂,一齐扬了起来,他们扬臂的动作,十分迅疾,带起一股强烈夺目的光芒,一时之间,众人还只当他们在那样的情形下,还要动手相拼。
事实上,辛氏兄弟扬起手臂,并不是攻向前去,就在众人错愕及辛氏兄弟的大叫声中,只听得“刷刷”两响,两人左手中的短剑,已经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辛氏兄弟立时自尽,所刺的正是心脏部位,剑才一刺中,两人的怪叫声,也嘎然而止,接着身子也“砰”地一声,向后倒了下去。
丁刚“哼”了一声,叫道:“来人,将他们抬下去。”
立时有七八名大汉,奔了上来,七手八脚,将辛氏兄弟的尸体,抬了下去,又将地上的血迹,一齐刷洗干净,只不过一盏茶时,大厅之中,便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丁柔沉声道:“若是再没人学辛家兄弟的,咱们歃血为盟的仪式就开始了。”
丁柔话才一出口,大厅内外,便传来轰然叫好之声,但有些人的面色,却难看到了极点。
辛氏兄弟一死,虽然有些人心中不愿,但却也触目惊心,心知今日之局,不是奉东方霸主为盟主,就是死在日月庄中,绝难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
在绝大多数人轰然叫嚷中,丁刚朗声道:“拿酒来!”
只见四名汉子,各自捧着酒缸,走到了鼎前,伸掌拍开了泥封,将酒倾入大鼎之中。
那酒分明是窖藏多年的美酒,咕咕嘟嘟,自缸中倾出之际,酒香扑鼻,人人可闻。
顷刻间,四缸美酒,已一齐倾入了大鼎,众人都知道,歃血为盟的仪式,快要开始,是以一齐静了下来。
丁氏兄弟双掌又拍了几下,只见两名汉子,一身华服,穿戴整齐,手中各持一轴,走到大厅正中,各自向外跨出三步,展开轴来,乃是一幅极大的红绫,接着,有人取来了笔墨,和一张紫檀木的几案,将笔墨放在案上。
丁刚道:“咱们奉东方先生为盟主,乃是天丁林,数百年来未有之盛举,咱们虽是武人,但也不可不讲究文采,而且,歃盟各人,也该留名于绫上,武林之中,文采最佳,当推圣手书生,于兄何在?”
丁刚话才说完,便看到一个人,从众人之中,走了出来,那人约摸四十上下年纪,身形颀长,文士打扮,意态潇洒,他满面笑容,道:“丁庄主,你那样说,于某人倒不敢执笔了。”
原来那人姓于,名放,乃是一个落第秀才,却弃文习武,屡有奇遇,在武学上的造诣也不错,外号人称“圣手书生”。
丁刚笑道:“于兄,请大笔一挥,记今日之盛。”
圣手书生也不推辞,抓起笔来,醮饱了墨,站定了身子,就在红绫之上,写了起来,无非是对东方霸主一篇颂扬之词,写完之后,又大写“于放敬题并盟”六字,放下毛笔,转过身来。
丁氏兄弟大声道:“请于兄滴血。”
于放道:“滴血自以两位庄主为先。”
丁氏兄弟也不客气,走向前去,自案中取起一柄匕首,在自己左臂之上,轻轻一划,各滴了几滴鲜血在鼎中,接着,也在红绫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于放才照样刺臂滴血,众人也一个接着一个,滴血于鼎,留名红绫,在日月庄中的武林中人何等之多,总数不下千余人,有的还在大厅之外,滴血留名之后,便立时退了出去。
那近百名不愿奉东方霸主为盟主的人中,有一大半看到这等情形,心中虽然不愿之极,但也苦等着去留了名,一样滴了血。
足足忙了两个来时辰,才只有十二个人,还兀立不动,显然这十二人,是决计不愿参加的了。
丁刚和丁柔却还诈作不知,冲着这十二人道:“各位不必你推我让了,快来滴血留名,然后,咱们各饮一盅血酒,便可归盟主统属了。”
那十二人,个个面色铁青,发几声冷笑,一个矮瘦老者冷冷地道:“丁庄主,我们不愿奉什么人为盟主,若定要相强时,唯有死战。”
那老者的身形虽然矮小,但双目神光炯炯,却是神威凛凛,众人都认得他是点苍派的高手,云中剑范鹤。
范鹤的话一出,其余十一人也齐声道:“范兄说得是,正是如此。”
那十一个敢口出此言的人,自然全是各门各派的高手,声势和墨云岛主,辛氏兄弟大声反对,又是不同。
丁柔阴阴一笑,道:“各位此言差了,难道以你们十余人之力,堪与普天武林人物为敌么?”
云中剑范鹤冷笑道:“丁庄主,你这话,范某人可有些不明白,莫非东方先生乃是天下武林人物的盟主,所有武林中人,都要听他号令么?”
丁刚厉声道:“不是如此,又是怎地?”
范鹤的脸色铁青,发出了一连串冷笑,道:“其实,我们都可以心照不宣,东方先生成为盟主,自然只是旁门左道中人的盟主。”
丁柔道:“原来阁下自以为名门正派。”
范鹤斩钉截铁道:“点苍派虽然不能和几个著名的名门正派相比,却也断然不致于和三教九流旁门左道,同流合污。”
范鹤这几句话,是怒极之余说出来的。
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之下,他说这样的话,对他的处境而言,可以说是极为不利的事。
可是范鹤早已豁了出去,是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丁刚、丁柔两人,一听范鹤如此说法,立时大踏步向前去。两人才走出三步,但听得东方霸主一声长笑,道:“两位庄主请住。”
范鹤刚才的话,将大厅中数百名武林高手,一齐得罪,是以大厅之中,人声鼎沸。
然而,在东方霸主的一声长笑之后,所有的人声,都已静了下来,东方霸主的那句话,丁氏兄弟自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也立时停了下来。
东方霸主话才出口,身子便已站起。
范鹤等十二人,本来便已准备决一死战,如能冲出日月庄去,自然最好,就算冲不出去,死在日月庄中,也比日后唯人是命,受人屈辱的好。
是以东方霸主一站起来,各人的神色,都变得紧张起来,一时之间,“铮铮”,“锵锵”之声,不绝于耳,人人都掣了兵刃在手。
而东方霸主却是若无其事,满面笑容,缓步向前走来。若是不知他底细的人,只看他外貌神态,只当他是一个谦和有礼的饱学之士,哪里料得到他是心狠手辣,老奸巨滑的凶徒?
东方霸主向前走出了七八步,来到范鹤的身前。
此际,那十二人心知身陷重围之中,是以他们站成一个圈儿,不论哪一方面有敌人来攻,他们都能够立时发招相抗。
东方霸主来到范鹤身前,范鹤长剑早已出鞘,横剑当脸,严阵以待。
而在范鹤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人,也立时扬起了兵刃。
可是看东方霸主的神色,仍像是没事人一样,叫人猜不透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东方霸主站定了身子,才笑殷殷地道:“各位,日月庄群雄聚集,本是为小儿的婚事而来,却料不到节外生枝,两位丁庄主竟提出要我任武林盟主,这件事,连我也觉得十分意外。”
范鹤等人心知东方霸主心狠口甜,自己不愿奉他为盟主,他心中已是将自己十二人恨之切骨,决计不肯轻易放过自己的,如今他只是说来好听,谁又会信他?
是以各人都不出声,只是发出了几下冷笑声来,范鹤更是望定了他,想听他如何自圆其说。
东方霸主顿了一顿之后,道:“却想不到两位丁庄主登高一呼,从者如此之众,真使人觉得意外,而今只有各位不愿,定然是心中卑视,以为我武功不够,不足以担当盟主之任了?”
范鹤心知东方霸主那样说,是想以言语来逼自己得罪他,那么,他再出手,这就名正言顺了。
范鹤一生闯荡江湖,自然明白东方霸主的意思,是以他只是淡然一笑,道:“东方先生武功超群,连席大先生都要狼狈离去,武功之高,不言可喻。”
东方霸主“噢”地一声,道:“多谢你盛赞,但阁下刚才,只称加盟之人,全是旁门左道,那么,是以为我人品不堪一提了?”
范鹤说东方霸主武功高,那是事实,要说出口来,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此际要他说东方霸主人品好,那却是难以做得到的事情了。
是以他呆了一呆,道:“尊驾人品如何,那却是武林之中,人人皆知。”
东方霸主笑道:“原来如此,阁下不肯明言,倒也罢了,那么各位是不是加盟的了?”
那十二人齐声道:“不愿。”
东方霸主呵呵笑着,道:“各位不愿,那就说不得,只好——”
他一面笑着,一面在说话,可是话才说到一半,突然踏中宫,走洪门,身子向前疾出,五指如钩,便向范鹤当胸抓了出去。
范鹤虽然早已横剑当胸,在全神戒备,但是也决计料不到东方霸主,会说动手便动手,陡地一呆,想要挥剑应敌,却已慢了一步。
电光石火之间,听得“咔”地一声响,东方霸主的五指不但已抓住了他的胸口,而且,还将他胸前的肋骨,抓断了一根。
这一下生变仓猝,范鹤的肋骨被抓,自然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手中的长剑,也垂了下来。
但是,在范鹤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人,却立时扬起手中的兵刃,向东方霸主攻了过来。
但是东方霸主的行动何等之快,再加上他自然早已料到,自己一出手抓范鹤,在范鹤身边的两人,是必然会攻上来的,是以他一抓住了范鹤,手背便立时往回一缩,将范鹤拉出了一步。
就在那一刹间,范鹤左、右身边的两人,一齐发招,本来他们是攻向东方霸主的,但突然之间,范鹤的身子移动,两件兵刃,竟变得一齐攻向范鹤,那两人自然也不是武功平泛之辈,一见势头不妙,立时撤招。
但是东方霸主却一声长笑,手向左陡地一挥,将范鹤的身子,挥了开去,在左面的那人,已将一柄精钢打就的判官笔,收了回去。
可是突然之间,范鹤的身子又向他撞了过来,而来势快捷,却是使得他再也不能后退,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扑”地一声响,判官笔已然在范鹤的肋下,刺了进去,几乎直没至柄。
范鹤的身子向上一挺,鲜血已自他的七孔之中,疾喷了出来,他连声也未出,已然死去。
范鹤的死状,十分之惨,那持判官笔的人,不禁呆了,直挺挺地站着,不知如何才好,而其余十个人,一见这等情形,尽皆义愤填膺,发一声喊,一齐涌了上来。东方霸主身形拔起,落到了一张方桌之上。
了刚、丁柔、金兰花、东方雷等人,也一齐齐声叫喊,刹那之间,人声鼎沸,眼看数百人若是一齐出手,那十个人,绝不是敌手。
但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东方霸主一声大喝道:“不要帮手,快退开去。”
他那样一喊,众人纷纷向后退去,立时在大厅之中,空出了老大的一片地方来。
而那十个人中的两个,身形快捷,已然抢到了方桌之前,手起刀落已经砍断了方桌的两条桌腿,方桌倾倒,东方霸主的身子,也向下跌来。
但是东方霸主的身形,看似向下跌,实际上,却是十分佳妙的身法,只见他的身子向前一倾间,双手疾伸而出,已然按住了那两人的头顶。
那两人各自一刀,砍断了桌腿,一心以逼得东方霸主非落地不可,而东方霸主如果一落地,那么他们十人一起围攻,事情多少可以有点希望了。
但是他们却料不到,东方霸主未曾落地,他们两人首先遭了殃。
他们砍出的那一刀,还未及收回来,只觉得头顶之上,已陡地一紧,而他们两人,却连吃惊的时间也没有,因为他们的头顶一被东方霸主按住,东方霸主的五指,便已用力向他们的头顶捏去。
东方霸主的指力,何等雄浑,一捏之下,两人的头壳,已被他捏碎,自然死于非命,那真是电光石火间的事,两人是如何死的,都未曾明白,已然没有命了。
东方霸主一抓住了两人的头壳,将两人疾捏了起来,“呼呼”两声,两人的身子但向外直飞了出去。
那两人惨死,却并不使别的人气馁,立时又有两人,齐使兵刃,疾攻了上来。
可是,那两人的兵刃,根本还未及攻到东方霸主的身上,便已遭了殃。原来东方霸主老谋成算,早已知道,自己若是将两个尸体抛出之后,一定又有人会向自己攻了过来的。
是以,东方霸主在用力抛出那两具尸体之际,用的乃是巧劲,那两具尸体带着“呼呼”的劲风,向外飞去,才飞了七八尺,突然一个转折,又向东方霸主站立的地方,疾飞了回来,来势更快。
那两个又向东方霸主攻来的两人,却是竟然未曾料到这一点,以致他们兵刃才一递出,“砰砰”两声响,那两具尸体,便已重重撞在他们的背脊上。那一撞的力道极大,令得那两人的口中,鲜血疾喷,身子一齐向前跌出,东方霸主的一声冷笑,伸手在他们的胸前,按了一按,那两人也立时了帐,四具尸体,一齐向外飞出。
前后不到一盏茶时光,已有五名高手,尸横就地,那十二个人,已只剩下了七个人了。
余下的七个人,看看已死的五个人,面色之难看,实是难以形容,一时之间,人人呆立,他们虽然早已豁了出去,但是看到那五个人死得如此之快,死得如此之惨,却也无法不令生者心惊。
第五三章 杀戮立威
那持判官笔的怪叫一声,手臂一缩,将判官笔由范鹤的身上,拔了出来,只见他双眼圆睁,大口地喘着气,一声尖叫,道:“好老贼,我与你拼了。”
他双足一点,判官笔带起“嗤”地一股劲风,已向东方霸主当胸刺出。
东方霸主的身子向后一退,一左一右,又有两人一起攻了过来。
东方霸主厉声喝道:“你们真是不畏死,我就成全了你们。”
他双掌一错,“呼呼”两掌,一左一右,分拍而出,两股强劲之极的掌风,狂涌而出,将两面攻来的人,齐挡了开去。但是他双臂分开,胸前门户大开,那持判官笔的见状大喜,去势更急。
这时,不但那持判官笔,攻向东方霸主胸前的人,以为有机可乘,别人也是一怔,不知道东方霸主是何用意,有的人甚至惊呼起来。
然而,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只听得东方霸主的一声长笑,上半身突然向后,弯折下去,“卟”地一声响,那枝判官笔只在他的面门之上,掠了过去。
那人一招走空,已然心知不妙,他知道自己若是撤招后退,也均无幸理,倒不如硬拼一拼,是以他一招走空之后,也不回臂撤招,只是手一松,突然拋开了判官笔,双掌一齐向下,用力拍了下来。
东方霸主此际身子倒仰着,那人的双掌拍下,是正好击向东方霸主的胸口的。
东方霸主非但不逃,反倒身子一挺,迎了上来。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叭”两声响,那人的两掌,一齐击中在东方霸主的胸口。
但是随着那人却发出一下惊呼,东方霸主的身子则已站直,那人的身形,后退了三步,跌倒地上,软成一圈,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了。
原来东方霸主在刚才身形上挺之际,鼓足了真气,封住了胸前要穴,全身坚逾精钢,那人两掌击了上来,非但伤不了他,而且,东方霸主内力反击,还将那人震成重伤,眼看活不成了。
东方霸主露了那一手绝顶内功,实是看得众人呆了。
刹那之间,只听得“呛啷啷呛啷啷”两声响,尚余的六个人中,有两个突然抛下了手中的兵刃。
那两人抛下手中的兵刃之后,一声不出,大踏步向前走去,走到了大鼎之前,先滴血,再在红绫上写下了自己的名,面色苍白,站立在一旁。
那两人在最后,仍然决定向东方霸主屈服,这一来,剩下的只有四个人了。
东方霸主向那四人阴森森地一笑,道:“你们四人还想找死么?”
那四人互相望着,身形僵立不动,不论是什么人,到了生死大关,总是不免心头震骇,难以委决得下的。
只听得四人中的一个,忽然发出了一下长叹,另一人立时叫道:“师弟,不可一一”
他才叫出了四个字,东方霸主衣袖倏地扬起,袖有长剑,已然攻向那人。
那人话未曾说完,一股大力涌到,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他身形一矮,着地便滚,手中的短刀翻飞,攻向东方霸主的下盘。
东方霸主在他滚向前之际,身形突然拔起了两三尺,但随即落下。
他身形一起一落之间,快疾无伦,落下时,双脚正好踏在那人的身上,踏得那人口中的鲜血,如同喷泉一样,直喷出来。
刚才那发出长叹的人,连忙抛下手中兵刃,道:“我愿加盟了。”
还有两人,不约而同,各自发出了一声怪叫,手中的长剑,反手向自己的颈际抹去,身子摇摆着,向后便倒,这两人倒是至死不屈的好汉。
东方霸主一声冷笑,喝道:“将尸体一齐抬出,抛下山壑之中。”
日月庄中有的是人手,转眼之间,已将八九具尸体,一齐抬了出去,弄乱了的桌椅座位,也一齐恢复了正常,赞扬东方霸主武功之声,足足连续了半个时辰之久,方听得东方霸主道:“各位舀—杯血酒喝,以后,我们便全是自己人了。”
大厅内外各人,又鱼贯列队,各人在鼎中舀一杯酒喝,又忙了将近一个时辰才饮完,以丁刚、丁柔为首,众人一齐向东方霸主跪拜了下去,所有的人中,只有金兰花一人是例外。
金兰花坐在东方霸主的身旁,她久为苗疆天女教的教主,在苗疆七十二峒之中,常受万千苗民膜拜,这时看到这许多人一齐向她跪拜,她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而东方霸主虽然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却是从来也未曾经过那样的场面。
此际,他看到那么多人,跪在地上,愿意接受自己的号令,自己身为盟主,一声令下,这些人便不敢不从。
而且这些人中,有许多是武林中一流高手,更有许多是本来绝不肯听自己命令的人,而现在却全在自己的辖下,有那么多武林高手听自己使唤,世上还有什么事做不成的?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东方霸主一想及此,心中大乐,忍不住“呵呵”大笑起来,道:“各位请起。”
他说了一声之后,各人才站起来,东方霸主唉了一声,刹那之间,大厅内外,又复寂静无声。
东方霸主向那幅红绸一指,道:“各位既已奉了我为盟主,已有名姓留下,却需得遵守我的规矩才行,盟主令到处,若有违令者,杀无赦。”
他在讲到“杀无赦”三字之际,面上杀气大盛,双眼之中,也射出了凌厉无比的光芒来,接触到他眼中那股光芒的人,虽然是一流高手,也不禁在心中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而东方霸主却在这时,又笑了起来,道:“昔年汉高祖向父老民众,约法三章,而我只是约法一章,我再重申一遍:盟主令到处,若有违令,杀无赦。”
东方霸主的话中,似乎还以为他自己十分宽大宏仁,但是大厅中的武林中人,却都是隐隐见到自己已然进入了一个极大的圈套之中了。
东方霸主又道:“自然,盟中的一切细则,还得草拟,现在,我命日月庄庄主丁刚、丁柔,为本盟天、地堂主,掌管本盟事务。”
这其实是丁刚、丁柔两人,早和东方霸主议定了的名位,要不然,丁刚、丁柔两人,如何会如此起劲,倡议要尊东方霸主为盟主?
但这时,两人一听,仍然装出大是高兴之状,立时行礼,道:“多蒙盟主提拔,但在下兄弟两人,才能不足,只怕有负众望,不敢接任。”
东方霸主双眉向上一扬,道:“两位不敢接任么?”
丁刚、丁柔两人,眉飞色舞,心中着实高兴,因为结盟之局已定,东方霸主果然照原来的计划,任他们为天堂、地堂的堂主。
要知道东方霸主虽然身为盟主,但是实际大权,将来必将操在两堂之手,两人的心中如何不喜?
但是,他们还是要谦虚一番,是以又道:“是,请盟主另选贤能。”
东方霸主听了,“哦”地一声,道:“我派你们为本盟天堂、地堂堂主,掌管本盟一切事务,此乃极高的职位,关系重大,你们两人竟拒不接受——”
他讲到这里,面色突然一沉,道:“我刚才说过什么来,你们难道忘了么?”
丁刚、丁柔两人,看到东方霸主的面色一沉,心中也不禁为之一呆,心想东方霸主倒真是老奸巨滑,做戏做得这等似模似样,看来倒像是他真的动了怒一样。
两人齐声道:“属下德能皆薄,是以不敢从命。”
两人只当自己再客气一番,东方霸主一再持,那么顺理成章,他们也就是天堂、地堂的堂主了。
却不料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只见东方霸主的向色,更是难看,发出一声大喝,道:“我适才已然宣布,盟主令到处,若有不从者,杀无赦!”
东方霸主越往下说,声音便越是严厉,简直令人心惊肉跳,丁刚、丁柔两人,一听得东方霸主讲出了那样的话来,心中已知不妙,但是此际,他们却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因为东方霸主一刻也不停地向下去,字字如同霹雳一样,震人心弦,而且他所讲的话,也是石破天惊,令得丁刚丁柔两人,目瞪口呆。
只听得东方霸主的声音越来越是严厉,道:“给你们任天堂、地堂堂主,乃是我接任盟主以来,第一道盟命令,你们两人,竟敢不从,我这盟主,令不能不行,尔后如何执法,不从盟主令者,杀无赦。”
东方霸主这一声“杀无赦”二字,才一出口,身形一耸,已然站了起来。
他身形刚一站起,略一闪,已然掠起了一股劲风,来到了丁刚丁柔两人的身前。
丁刚和丁柔两人,再相信东方霸主,也知道此际东方霸主不是在做戏了,他们两人心中的惊恐,实在是难以形容,东方霸主一到了他们两人身前,两人魂飞魄散,大声叫道:“东方先生,我们是——”
他们两人想说“我们是说好了的,何以你突然翻脸”的,但是,这一切事情的发展,早已落在老奸巨滑的东方霸主的预料之中,他如何肯让丁刚丁柔将这句话讲出来?就在两人刚一开口之际,他双掌齐出,手起掌落,已向他们两人,当头压了下来。
那两掌的去势之快,实是难以形容,双掌一出,便已将两人一齐罩在掌力范围之内。
丁刚、丁柔两人,直到此际,才知道自己是真正到了生死关头。
但是,此时他们虽然已知道自己到了生死关头,却已迟了一步。
就在刚才,东方霸主一闪到他们身前之际,他们若不是还想向东方霸主辩白,那么他们还是会有机会的,只要他们提早向东方霸主发招就可以了。
他们只要能抢先向东方霸主发招,明知两人合力,就算不是东方霸主的敌手,总还可全身而退,留住了两条性命,绝不至于和如今那样。
但是,他们兄弟,对于东方霸主的歹毒,认识得实在不够深,在那么紧要的关头,还想和东方霸主说理,以致错过了唯一的机会,被东方霸主,制了先机。
这时,东方霸主双掌压下,他们两人各自一声怪叫,连忙还手,可是,东方霸主的掌力,已将他们两人罩住,他们的动作,自然也迟缓了许多,他们的手掌才扬起,只听得“叭叭”两声响,东方霸主疾拍而出的两掌,一掌也未曾落空,一齐击中了他们的头顶。
东方霸主的功力,何等深厚,这两掌又是志在必得,运足了九成功力,就算击在两个石头人的头上,也可以将石头人的头颅击碎,何况丁刚、丁柔两人,只不过是血肉之躯。
随着那“叭叭”两声响,只见他们两人的头顶,立时凹陷了下去,几乎两三寸之多,头顶一凹下去,便将眼珠挤得突了出来,鲜血自他们的七窍之中,如泉涌出,两人的身子,也相继倒地,东方霸主那两掌,竟已令得他们死于非命。
在那刹那间,事情的变化,实在太快了,波诡云谲,实在都是事先绝难料得到的,等到丁刚、丁柔两人中掌惨死,倒于当地,竟还有许多人难以相信那会是事实。
但是当他们定睛看去时,只看到两位日月庄的庄主,真是死了,不但已死,而且还死得极惨,他们的四只眼珠,几乎全突出在眼眶之外,似乎他们死前,心中恨极了自己的眼睛,竟会看错了人,是以要罚它们凸出眼眶之外来一样。
当众人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全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之后,没有一个人不感到自己心头直泛起一股寒意来的,他们站着不动,但是都不像是站在地上,而像是站在无数的尖针之上一样。
试想,日月庄两位庄主,肯将日月庄借给东方霸主,给他作为儿子成亲宴客之用,又在席间,提出了奉东方霸主为盟主,那和东方霸主又是何等交情?
东方霸主委任他们任盟中要职,那是顺理成章之事,谁又料得到,两人只不过谦虚了几句,便忽然会遭此杀身大祸。
东方霸主对丁刚、丁柔两人,下手尚是如此之狠,那么对别人更是可想而知,众人心中,怎能不惊?
刹那之间,人人屏住了气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东方霸主后退了两步,身形凝立,冷冷地道:“各位全看到了,列位既奉我为盟主,就该听我命令,违令者杀无赦,那是铁定不移之律。”
各人面色苍白,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谁又敢说个“不”字?
一时间,只听得众人全都不由自主,像轰雷也似,答应了一声“是”。
东方霸主盛怒的脸上,这才现出了一丝笑容来,朗声道:“日月庄中的人,可有不服的么?”
他连问了两三遍,此际这一千武林高手,都是哑口无音,何况是日月庄中的人?自然是无人出声。
东方霸主又喝道:“将两名叛贼的尸首拉下去,抛下山壑喂狼。”
立时便有几名日月庄的庄丁,将丁刚、丁柔两人的尸体,拉了下去。
可怜丁刚、丁柔两人,一身武功,在中原创下日月庄,也可以说得是名满江湖,只可惜一念之差,以为可以借东方霸主之力,联结天下武林中人,形成一股极大的势力,表面以东方霸主为尊,但实际上,自己兄弟两人合力,慢慢争夺势力,等东方霸主的大权渐渐旁落之际,就可以独霸天下了。
却不料他们两人的盘算虽然好,但却是狡狐遇到了豺狼,东方霸主老奸巨滑,远在他们两人之上,先下手为强,迅雷不及掩耳,便将他们两人,毙于掌下,两人且落得像是死狗一样地被拖出去。
待丁刚、丁柔两人被拖出去之后,东方霸主才朗声道:“东方雷听令。”
东方雷连忙越众而出,道:“属下在。”
东方霸主道:“我命令你为本盟地堂堂主,你年纪还轻,却要向盟中各前辈,多加讨教,莫负了我对你的一片期望才好。”
东方雷的心中,高兴之极,半年之前,他还是在江湖之上,茫茫如丧家之犬,连躲带逃,甚至于差点倒毙在沟壑之中。
但是如今,依仗着他父亲的势力,他却成了武林之中,最大的结盟中的两大堂主之一,自此之后,武林中人,谁还敢对他说个“不”字?
他连忙拜了下去,道:“属下定当尽力而为,不负盟主所望。”
东方霸主对于目前所发生的一切,是早在他的计划之中的,只不过他的计划,逐步得到了实现而已。
但是他的计划却并不是完全实现了的,他计划自己一任盟主之后,他的两个儿子,便担任两大堂主的,那么,盟中的大权,就在自己父子三人之手,自然没有旁人可以染指了。
可是,当他的计划一开始之际,东方白便越出了他的计划之外。
到如令,连东方白究竟到了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东方白不在,他也不放心委派别人为天堂堂主,是以他又朗声道:“天堂堂主一职,由我暂摄。”
各人又一齐向东方雷行礼,尽管众人之中,武功比东方雷高的不少,但也一样自称“属下”,但东方雷十分会做人,不但还了礼,而且将武功比他高,在武林中有地位的高手,一一扶了起来。
东方霸主又选了七八名武功极高的高手,担任各地的分舵舵主,又定日月庄为全盟总坛,有愿意入盟的武林中人,可在各地分舵舵主引导之下,前来日月庄加盟,又设了联络处,互通消息,东方霸主确是长才,半夜工夫,便已安排得十分妥当。
最后,他才又派出了五六十人,分头前往天下各处,向武林中人传达日月庄结盟,奉东方霸主为盟主一事,好让普天下人物,尽皆知晓。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天色已然微明了。东方霸主这才又命撤下残席去,再开筵席,千余人心里只要服从东方霸主的命令,倒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是以又一起开怀畅饮起来。
却说东方白,独自在林中,怔怔地佇立着,眼看东方已然现出鱼肚白色来,他想起自己的师娘曾好几次向自己解释“东方白”这个名字的由来,但现在才知道全是她骗自己的,自己当真是复姓东方。
东方白苦笑着,又缓缓向前走去,正走间,突然听得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那地方是一个三岔路口,东方白呆了一呆,闪身躲在一株大树之后。
只见五六匹马,疾奔到了路口,停了一停,马上的人相互挥着手,都道:“再见了,传达了东方盟主的命令后,再来日月庄相会。”
东方白一听得“东方盟主”四字,心中便不禁一怔,心知在日月庄中,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而那马上的五六个人,看来十分脸熟,都像是曾在日月庄上见过的,他们何以称东方霸主为“盟主”?又何以要分头去传达他的命令?他究竟下了些什么命令?
东方白在发怔间,其中四五匹马,已分别向两旁奔了出去,只剩了一匹,马上的骑的乃是一个貌相颇为威武的中年人,他拉转了马头,马尾扬起,正对着东方白。
东方白自大树之后,转了出来。
他一转出来之际,恰好见那中年人一抖缰绳,放马向前驰去的时候,马向前窜出,东方白也向前掠了起来,稳稳落在马背之上。
东方白此际的内功极高,行动飘然,毫无声息,当他落在马背上之际,骑在马上的那中年人,只觉出马儿的去势,突然慢了一慢,竟未曾知道身后多了一个人。
东方白在那人的身后,和那人只不过相隔几寸,他好几次想问那人究竟想到什么地方去,和传达什么命令,但是又怕那人不肯实说,是以他并不出声。
他一直在那人的背后,那人策马疾驰,直到中午,已驰出了五六十里,过了一个很大的镇甸,在那镇市的尽头处,一所大宅前停了下来。
马一停下,东方白先那中年人一齐下了马,那中年人翻身自马背跃下来之际,东方白一步跨到了他的背后,那人仍然不知。
东方白跟在那人的身后,亦步亦趋,和那人一齐走到那所大宅门前,那人拉起门上的铜环来,敲了几下,道:“葛大侠在家么?”
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立时被打开来,只见四五个年轻人,一齐迎了出来,向那中年人行礼,道:“原来是李二叔,李二叔……”
那中年人不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但是那四五个年轻人,在向他行了礼之后,一齐抬起头来,却正好是在东方白的对面,立时看到了他。
如果东方白的容貌未曾改变,那么这几个人看到东方白站得离那中年人如此之近,自然只当是和他一齐来的,并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东方白此际的样子,却是可怖之极,任何人见了他,都不免心头吃惊,面上变色,那几个年轻人自然不能例外。
只见他们陡地一呆,有两个还突然吸进了一口凉气,齐声道:“李二叔,你身后……那位……”
可是那中年人仍然无所觉,笑骂道:“小鬼头,别装腔作势,拿些话来吓我,你师父在家么?”
那中年人这样一说,这几个人更是吃惊,大声道:“李二叔,你身后跟着一个怪人,你……你难道不知道?你快……转过身去看看。”
那中年人看出这几个年轻人不像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他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连忙向前跨出了两步,疾转过身来。
其实,东方白若是有心让他看不到,只要跟着他跨出,跟着他转身,那么那中年人,一些也看不到他的。
但是东方白却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那中年人一转过身来,看到了东方白,不禁全身发寒,但是他究竟还是久历江湖的人,而且他也立即认出东方白正是在日月庄演武场中,将席大先生带走的那个怪人,而他竟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跟在自己身后的,虽然他勉力镇定心神,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那中年人呆住了,一声难出,但是那几个年轻人却连声呼喝起来,正吵嚷间,只见屋中,稳步走出了一个老者来。那老者身形矮胖,但是看来却精神奕奕,行动也十分敏捷。
东方白一看到那老者,心中便“啊”地一声,那老者他已不止见过一次了,那是他师父烈火神驼的好友,神剑葛洪。葛洪自然也曾见过他,可是他如今已变得这等模样,葛洪也自然认不出了。
葛洪一出来,便笑道:“李兄弟,你不是到日月庄去凑热闹的么,何以……”
他才讲到这里,便看到了东方白,他面色陡地一变,抢前几步,喝道:“尊驾是谁?”
那中年人姓李名震,为人足智多谋,文武全才,武林中人称他为“赛诸葛”,李震心知那怪人跟了自己来,其中必有跷蹊,而且在日月庄中,他也曾眼看那怪人出手,武功之高,似乎连东方霸主也不是他的敌手。
如今,对方还未曾出声,来意不明,敌友不分,但无论如何,总应该小心从事,不能先将他当敌人看待,若真要动手,只怕自己人虽多,一样不是敌手。
是以他连忙向葛洪扬了扬手,示意他别出声,又向东方白拱了拱手,道:“在下在日月庄中,曾见尊驾救走了席大先生,席大先生何处去了?”
第五四章 哀莫大于心死
李震一句话才说出口,葛洪首先便吓了一跳,道:“什么?席大先生……竟败在东方霸主的手中么?”
李震叹了一声,道:“不是的,席大先生是被他女儿气得真气窜入了岔道,幸亏这位朋友,将席大先生救了出来,使东方霸主仍不能没有忌惮。”
从李震的话听来,可知武林中人,人同此心,都将希望寄托在席大先生身上。
但是东方白却知道,如果将希望寄托在席大先生身上的话,那么这希望是定然要落空的了。
是以他苦笑了一下,道:“没有用了,席大先生已然回峨嵋去,而他已声言,绝不再出峨嵋半步,他再也不理武林中事了。”
李震听了,面色苍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东方白又道:“刚才,在三岔路口,我听得你们几个人,说是要传达什么命令,又称东方霸主为盟主,那却是什么原故?”
李震这才知道,原来在三岔路口之际,对方便已然跟上了自己,而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他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惭愧。
他这时也已看出东方白对自己并没有敌意,是以他长叹了一声。
葛洪道:“这位朋友,请至屋内,再慢慢详谈如何?”
东方白点了点头,一干人一起进了大堂,坐下之后,赛诸葛李震,方将东方霸主在日月庄中,如何由丁刚、丁柔两人拥立东方霸主为武林盟主,又如何令众人歃血为盟,书名于红绸之上,又如何在受众人拜见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杀了丁刚、丁柔等事情,说了一遍。
李震所说,在日月庄中发生的事,听得葛洪和东方白两人,目瞪口呆。
葛洪等李震说完,陡地翻手一掌,拍在桌上,道:“李二,你如何不死在日月庄上?”
葛洪的这一句话,听来虽然突兀,但是他的用意,却是再明显也没有了。那是葛洪在责备李震,何以竟然屈服在东方霸主的淫威之下,奉他成了盟主。
李震像是知道自己在讲完之后,葛洪必然会那样责备自己一样,他长叹了一声,道:“葛兄,不是我小觑你,若是你也在其间,只怕你也和我一样了。”
葛洪霍地站起,道:“我……”
他本来是想说“我是绝不会那样的”,可是他才说了一个“我”字,便想到此处离日月庄并不远,东方霸主还在日月庄上,自己在这里说些豪气干云的话,自然容易,但若要自己到日月庄上去,找东方霸主理论,自己难道有这勇气么?
是以他只说了一个“我”字,便泄了气,再也难以向下说下去了。
李震也已知道了葛洪的心意,在他的脸上,泛起了十分苦涩的笑容来,道:“葛兄,我一听得丁刚、丁柔提出要奉东方霸主为盟主,便知道那是东方霸主计划已久的一项阴谋,心知凡是在日月庄中的人,是万万脱不出这个圈套的了,是以我一点反对也没有,东方霸主这才派了我去各地传讯的。”
葛洪和东方白齐声道:“传什么讯?”
李震苦笑着,道:“东方霸主要普天下武林中人知道,他已是武林盟主,要加盟之人,随时可到日月庄去,他只怕会等上一年半载,然后才对不肯奉他为盟主的人采取行动,葛兄,你要早打主意。”
葛洪面色惨白,才刚一出现之时的那股英侠之气,已不知去了何处。
只听得他在呆了半晌之后,喃喃地道:“既是如此,那我们除了举家迁入深山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东方白听了之后,朗声道:“葛大侠,这就不对了,你也逃,我也逃,岂不是更由得东方霸主去横行无忌?就应联络同道,与之对抗才是。”
葛洪摇着头,道:“连席大先生也不在峨嵋逃难不出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东方白呆了半晌,缓缓地站了起来,道:“既是如此,那么我告辞了。”
他语气虽淡,但是然很有些瞧不起神剑葛洪之意,葛洪自然已知道对方语气,是在鄙视自己,可是他此际心乱如麻,却也顾不得和对方争辩了。
东方白大踏步的走出了大门,心中仍然不屑葛洪之之所为,可是,在几个月之后,东方白却原谅葛洪了。
在几个月之后,东方霸主成为武林盟主一事,已传遍了天下。
而且,传言还宣称,以一年为期,若是在一年之中,武林中人,仍有表示不肯承认东方霸主盟主地位的,那么东方霸主便会率众来犯了。
东方白在那几个月中,也走了许多地方,他所见到的武林中人,全是一片惶然,不但有的举家迁入深山,想不被东方霸主发现,有些门派,更是上下百余人,都突然失踪,不再在武林中露面。
几乎每一个人,都抱着和葛洪同样的心理,以为自己不是东方霸主的敌手,不是敌手,自然只好躲逃,只求逃得过去,虽然也会有人想过和东方霸主对抗,但也只不过想一想而已。
半年之后,东方白来到了峨嵋脚下。
他是有目的而来,在那半年之中,他已看清楚了一点,那就是各正派之中的势单力弱的,纷纷走逃,有几个势力较盛的大派,也是各自为政,这其中就是没有一人肯出来登高一呼。
而武林之中,并不是没有人可以和东方霸主对抗,有一个人是可以的,那人就是峨嵋席大先生。
东方白就是为了这个才到峨嵋山来的,因为目前整个武林之中,虽然还没有什么大的事发生,但是,到了东方霸主所扬言的一年之后呢?
那时候,如果武林中的情形像现在一样乱,那就真不堪设想了。
因为东方霸主大举来犯,各门各派之间,若拿不出妥善的对付之策来,东方霸主可以所向无敌,再也没有什么人是他的敌手了。
所以东方白必需到峨嵋来找席大先生。
他要说服席大先生,别再在峨嵋山中,隐居不动,而要去过问世事,有席大先生登高一呼,各门各派的高手,自然会起而响应,那么东方霸主没有必胜的把握,自然也不敢乱来了。
常言道:“峨嵋天下秀,青城天人幽。”
一到峨嵋之后,的确处处都可以想到一个“秀”字,不论是一草一木,一石一峰,都无处不透出灵秀之气来。
东方白也不知翠风谷是在什么地方,只是向山中的樵户打听着,他为了怕自己的容貌惊吓世人,是以一直戴着面具。
在这半年来,他的武功越来越高,但是他的容貌,却越来越惊人,有时来到没有人处,他除下面具,在溪水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面,自己都会吓上一大跳。
在峨嵋山的群峦千峰之中又走了七八天,那一天清早时分,他来到了一个极窄的峡谷口。
那峡谷口可容一个人进出,两旁的峭壁,耸天而起,越到上越是阔,看那就像是被一柄其大无比的斧头,一下子劈出来的一样。
在左右的峭壁之上,鎏着老大的“翠风”两字,山上恰有一股细泉,在那两个大字之上沁出,在这两个字上流过,是以抬头看去,只见那两个字闪闪生光,十分夺目。
那自然便是峨嵋派的重地翠风谷了。
那入口处如此之陡,正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险地,难怪历年以来,峨嵋派一直是武林之中最大的一派,这和它的根本重地,从来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来侵扰过,自然也有一定的关系。
东方白来到了峡谷口,才一站定,但听得峡谷之内,有人发话道:“请尊驾止步,再向前来,就是峨嵋翠风谷了。”
东方白听出,那发话的人。可能是在峡谷的尽头处。
但是他也不一定是内功十分精湛之人,因为那半里许的峡谷,如此陡窄,在一端讲话,声音便会直逼过来的。
但东方白向前看去,却又不见有人。
东方白沉声道:“在下正要到翠风谷来。”
那人道:“尊驾高姓大名,来翠风谷何事?”
东方白道:“在下姓白行三,想谒见席大先生,有要事相商。”
那声音却一口回绝,道:“阁下请回吧,家师不见外人,已很久了。”
东方白忙道:“在下却与别人略有不同之处,相烦阁下去告知令师,说是半年之前,与他在日月庄附近分手的白三来了,他定然会例外处理的。”
东方白那句话讲完之后,只听得那声音道:“如此,则请阁下稍待。”
东方白也不着急,因为他想,席大先生一听说是他来了,自然会见他的。
他仰着头,望着自陡直的峭壁上生出来的,千奇百怪的古松。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得那声音又响了起来,道:“白朋友,家师说他与阁下,素不相识,他不见外客已久,阁下请回吧!”
东方白实在做梦也想不到,那人在向席大先生通报了自己来见之后,席大先生居然会那样答复他的。
一时之间,他又惊又怒,道:“你,你可曾说,是日月庄中的白三么?”
那声音道:“全说了,家师的话,也已照传,阁下快请回去吧!”
东方白“哼”地一声,道:“一句话就想将我打发回去,事情也未免太容易了。”
那声音怒道:“阁下如竟然想硬闯翠风谷,那可大错而特错了,多少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打过这念头,但却绝没有一个人,通得过这条峡口的。”
东方白大怒,道:“我却不信,席大先生若是下得了手来害我,就请他下手好了。”
要知道东方白在这半年来,东飘西荡,长途跋涉,在江湖上所见的武林中人情形,已是令得他伤心之极,他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谒见席大先生的身上,可是席大先生却竟然说不识他这个人,拒绝见他。
刚才,东方白之所以有如此的自信,相信席大先生不见旁人,也一定会见他的,那是因为他还清楚地记得席大先生在月庄外对他所说的话。
席大先生曾说,只要他有事,要他相助,峨嵋派上下,必然全力以赴。
而事情只不过隔了半年光景,席大先生竟然连见也不见他,东方白满腔的希望,在如此意料之外的情形之下,突然幻灭,他的心中,如何不怒?
他一面说,一面大踏步向前走去。
可是,他才走前了两步,只听得两面陡峭之极的峭壁上,传来了一阵轰隆隆之声。
东方白连忙抬头看去,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心中更惊怒之极。
只见自峭壁顶上,足有十余块大石,正在疾滚而下,那些大石的下滚之势极急,所发出的声响,在两面峭壁之上,来回撞滚,发出惊心动魄的回声来,若是硬要向前去,非被大石压为肉泥不可。
东方白连忙后退,他刚退到谷口,大石已然纷纷压了下来,将峡谷堵死了。
滚下来的大石,在狭窄的峡谷中,堆起足有两丈来高,东方白当然可以越得过那样的一堵石墙的,但是他如果越过了那石墙,再向前去,前面一定还有大石滚下,到时只怕要退也退不及了。
东方白心中恨极,发出了一声怪吼,叫道:“席大先生,我只当你是一个正人君子,却原来你也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东方白此际的武功何等之高,他纵声一叫,四面山壁,尽皆响应,也不知他的叫声,可以传音多远,只听得到处全是“小人”“小人”的回声,足有半盏茶时,才静了下去。
东方白大骂席大先生,一则是他的心头,真是十分恨怒。二则,他还想将席大先生激了出来。
可是,当回声渐渐静了下去之后,翠风谷之中,却是一点声息也没有。
东方白道:“席大先生,你枉称为武林高手,却原来行事如此不堪,哼哼!若是你不愿见我时,我原也不在乎,在日月庄外,你何以故作慷慨?”
东方白的话,绵绵不绝向前传去,翠风谷中,自然是可以听得到的。
但是,谷中却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东方白越说越是怒,幸而他素性忠厚,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的,只是责备席大先生言而无信而已。
当日直到了中午,他才走了开去。
他来到了—道小泉边上,喝了几口泉水,采了些山果,胡乱充饥,越想越是不忿,又来到了翠风谷的谷口,再骂起来。
他骂得累了,便自去歇息,第二天又来骂,他在翠风谷口,足足骂了七天。
可是,翠风谷中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东方白知道,自己已骂了七天之久,而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就是再骂下去,也是没有用的了。
他心中恨极,在第七天傍晚时分,拔出了腰际的佩剑来,力透剑尖,在峡谷的入口处,峭壁之上,刻下了六了字,那六个字是“哀莫大于心死”!
东方白自然是在说,席大先生一世英名,但是竟然因不敢和东方霸主争衡,以致言而无信,缩头不出,只求自保。
东方白在刻下了六个字之后,长笑了三声,他的笑声之中,充满了辛酸,还剑入鞘,扬长而去。
当他在向外走去之际,他的心头,实在是空虚到了极点,因为天下茫茫,他实是不知道该到何处去才好?
在来的时候,他想的实在太好了,他想到,自己一到,席大先生便会接见,然后,畅谈武林中的大事,席大先生也就会慨然而起,登高一呼,各门各派武林中人,便会从四面八方而来,和席大先生一起,共商对策,那么东方霸主知道天下武林中人不可轻侮,也必然不敢胡作非为,武林自然不会有浩劫了。
当他离开翠风谷之际,他真觉得天地茫茫,自己不知该到何处去才好。
虽然说,有几个佛门中的高手,如果肯出面,东方霸主也必然有所忌惮,但是那些高手,终年云游,谁又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而东方霸主的一年之期,却是只有半年了,在这半年之中,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
东方白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峨嵋山的,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三五日,才陡地想起,人人都不敢去对付东方霸主,为什么自己也不敢?
实在,这个问题在东方白的心中,已不是一次想起了,他觉出这半年来,自己的武功,已高了很多,虽然不足以和东方霸主正面为敌,但如果暗算东方霸主,倒也未必一定失败。
然而,东方白每一想到这一个念头之际,总是立即将这一念头拋开去。
因为他心中还有难言之隐。
那难言之隐是,东方霸主是他的父亲。
这个事实,他是绝不愿想起的,而在这些日子来,他也的确强迫自己,绝不去想及这一点。
但是,当他想到了要暗算东方霸主时,他却不能不想起这一点来了。
暗算东方霸主,在谒见席大先生失败之后,似乎已是挽救武林劫运的唯一办法了。
但是,东方霸主却是他的父亲,做儿子的,不认他是自己的父亲,可以说是已到了极限,难道还能用暗算的方法,去杀死自己的父亲么?
东方白一直是茫然在向前赶路的,但是当他一想及这一点的时候,他却停了下来,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之上,呆呆地一动也不动。
他从下午坐起,一直到天色渐渐黑下来,他几乎未曾动过,就像是一个石头人一样。
虽然他坐着不动,已有两个时辰之久,但是他心中的那个问题,他却仍然未曾有答案。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似乎是一个需要极长时间考虑的问题,绝不是一两天之内,所能决定得了的。
他想了一个下午,只不过得出了这样的一个决定,到日月庄去,一路上,慢慢地想,慢慢地考虑,有好几个月的日程,那时总会有一个答案的了。
他心中有了决定,一跃而起,认定了方向,便向前疾奔出去。
在接下来的岁月中,他一直向日月庄进发着。
沿途,他慕名地拜访了很多武林高手,可是他却发觉那些武林高手,十有六七,都已迁离了他们世代所居的地方。
而那十之三四,未曾搬走的,不是惶惶不安,准备搬去,便是已去了日月庄回来,已经奉了东方霸主为盟主。
有的武林高手所住的地方,庄围广厦,十分可观,现在也全成了旁门左道,绿林邪派人物的聚居之所。
东方白本来是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一呼出手惩戒这些气焰嚣张的邪派中人的。
但是,由于东方白的心中,始终怀着那个秘密的愿望,是以他不愿叫东方霸主知道有一个高手在渐渐接近着日月庄,好叫他有了戒备。
是以每一次,东方白像是一见自己要找的人不在,便立时离去。
好在他一直蒙着脸,是以也根本没有什么人认得出他来,而那时正是邪魔外道,意气风发之际,也没有什么人来注意他。
那几个月来的行程,东方白却几乎在每一个武林人士的口中,都听到了一件事,那便是东方霸主的确只订了一年期限,而那一年的期限,是从东方雷在日月庄成婚那天,也就是东方霸主第一天当盟主时算起的,算来已是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第五五章 无敌盟主
东方白来到了离日月庄只有十余里的一个山坡上,向前望去,已可以看到日月庄之际,那期限已只有一个月。
那时,恰是午夜时分,可是日月庄上灯火通明,远远望去,映得半边天都红了。日月庄本来就是武林高手不绝之地,但这时,给东方霸主驻留了一年之后,看来气派更是不同了。
不但在日月庄的灯火辉煌,而且在离庄正门之四里地起,那条大道之上,两旁也全是火把,看去简直就如同两条火龙一般。
而在那条大道上,可以看到不断有人在策马奔驰,连急骤的马蹄声也隐隐可闻,看来正有不少人,在连夜奔进日月庄之中。
东方白在将近这一年来,奔波万里,而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像是这等景象,他却也未曾见过。
他望了半晌,长叹了一声,慢慢地走下那山坡来,也下了山坡,慢慢向前走去。
当他转入了那条又宽又阔,直通向日月庄去的大道上时,只见大道两旁,已新造了两座极大的石亭。
而在大道中心,则竖着一块大得出奇的石牌。
在那石牌之上,刻着四个老大的大字:“无敌盟主。”
在石牌之下,则另是八行小字:“无敌盟主令,谒见者牌前下马,巡道而行,不得有错。”
在东方白来到的时候,正有七八骑飞奔到了石牌之前,果然,他们一到了石牌前,便滚马来,在那两个石亭中,也都有人迎了出来双方讲了几句,那来的七八人,便又上了马,但是却不敢奔驰在路中,只在道旁,策骑缓缓而行。
从这样的情形看来,东方霸主的排场,似乎比当今皇帝还要来得厉害。
东方白心中不住苦笑着,一直向前慢慢走去,等到他将近来到了石牌之前时,了见石亭之中,立时有两个人迎了出来,向东方白拱了拱手,道:“阁是……”
东方白根本不想和他们说话,只是十分痛苦地摇着头,那两个人互望了一眼,也大是不善,厉声道:“阁下在此作甚?”
东方白仍然不出声,那两人各自一伸手,已然向东方白的肩头按来。
但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一阵急骤之极的马蹄声,传了过来。同时,足有好几个人,在齐声呼喝,叫道:“东方堂主驾到。”
那两个本来已然向东方白的肩头按了下来的人,一听得那叫声,立时慌了,而石亭中的人,也一起抢了出来,乱成了一团,也没有人来理会东方白了。
东方白缩过一边,抬头向前看去。
只见前面火光照耀,首先只见两排二十四人,各执明晃晃的火把,奔了过来,直奔到了石牌之前,方始站定,一站定之后,又是轰雷也似一声大喝道:“东方堂主,堂主夫人驾到。”
石亭中的所有人,一齐跪下来。
这时,所有的人一齐跪下来,东方白一个人站着,看来自然十分扎眼,非被人发现不可,是以他身形一闪,闪到了那座大石牌之后,探头向前看去。
只见紧接着,乃是两匹雪也似白的白马,疾奔了过来,那两匹白马,神骏非凡,一望而知是大宛的良驹,而且马鞍之上,镶满了金珠宝石,华丽之极。
东方白本来还不知道所谓“东方堂主”是什么人,这时,那两匹白马一奔到了近前,他才知道。
原来,那两匹白马上骑的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东方雷和席玲两人。
东方雷本就气度不凡,这时,衣饰华丽,更有不可一世之概。
而席玲看来,容光焕发,可见得这一年来,她的日子过得十分之好,趁心如意。
两人来到了石牌之前,也一齐下马,跪在地上的足有三二十人,齐声道:“参见堂主,堂主夫人。”
东方雷爱理不理,道:“罢了。”
在东方雷和席玲两人的身后,也跟了二十四人,前后各二十四人,在他们两人一齐下马之际,也是一齐下马,在石牌的两旁,走了过去。
东方白紧贴着石牌而立,由于过去的人,没有一个回头看上一眼的,是以也没有人发现东方白。
东方白看到了那样的场面,心更是向下直沉。
在那批人过去之后,东方白的身形才掠了起来,掠向最后一个人的身后,一伸手,便已封住了那人腰际的软穴,顺手一带,将那人带时了路边的沟中,并将那人身上的外衣,顺手拉了上来,披在自己身上。
过了石牌不久,只听得东方雷一声吆喝,飞身上马,众人也纷纷上了马,又一齐向前奔去。
东方白在最后,也跟着上了马,策骑飞驰。
他冷眼打量东方雷,东方雷的武功,本就不弱,而在这一年来,显然又有长足的进境,那自是意料中的事。
他自幼投以席大先生门下,这一年来,东方霸主又必然将自己的所学,倾囊相授,他已然身兼正邪两家之长了。
东方白自然不知道,此际东方雷的武功之高,实是已兼三家之长,不但东方霸主在授他武功,金兰花也将天女教不传之秘,在倾囊相授。
不一会,五十骑已奔近了日月庄的大门,在奔近大门之际,东方白也可以看得出,日月庄的大门,竟成了一个极大的门楼。
那个大门楼,五色辉煌,壮观之极,将到门前,开道的那二十四人又是一声大喝,道:“东方堂主驾到了,开门迎接!”
只见两扇大门迅速被拉开,那二十四骑疾冲而入,一冲进便停了下来,而东方雷和席玲两人所骑的两匹白马,却还是向前直奔了出去。
东方白在奔进了大门之后,身子一侧,自马背上滑了下来,趁人不觉,身形闪动,已就着阴暗处,向前直追了出去。
他一直跟着那两匹白马,日月庄内的情形,倒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他跟着那两匹白马,来到了大堂之前不远处,白马已在大堂前停下。
马儿一停,东方雷和席玲两人,便从马背之上,翻跃而下,东方雷轻轻拍着马头,道:“好了!好了,我收下了,多谢厚赠。”
在大堂前,有四个深目高鼻,衣饰古怪的人站着,只见他们大是高兴,其中一个,操着十分生硬的语音道:“东方堂主欢喜,是我们莫大之幸。”
那四个人,决计不会是中土人士,一定是西域武林中人。连远在西域的高人,也要赶到日月庄来,由此也能知在这一年中,东方霸主的声名显赫,已到了何等样的程度了。
东方白站在一株大树之下,离大堂约有三五丈远近,眼前的情形,他看得十分清楚。
只听得东方雷又道:“四位太客气了,四位远道而来,一定十分疲累,还请休息几日再走。”
那四个人却一齐摇头,其中一个道:“多谢堂主美意,但是我们教主,在等候我们的消息,我们要早早回去,转知教主。”
东方雷笑道:“你们万里迢迢前来,若是见不到盟主便回去,岂不是冤枉了?”
那四个人一听,面上皆现出高兴得难以形容的神色,像是喜出望外,道:“我们可以谒见盟主么?”
东方雷道:“盟主地位崇高,非同小可,本来是等闲不见外人的。但是列位远道而来,却是不同,待我来替列位引见,四位在此稍候。”
那四人喜得手舞足蹈,连声答应,东方雷一招手,便有五六人向他走了过去,在他的身前,躬身面立,东方雷指着那两匹白马道:“这是万中挑一的大宛良马,你们小心照料。”
那几个人答应着,牵着马走了开去。东方雷和席玲两人,并肩向大堂之内走去,那四个西域高手,仍然在大堂之前,高兴不已。
这些情形,东方白尽皆看在眼中,他也看出,那四个西域人,多半是刚来的,那样看来,自己实是有机可乘,是以他忙向前走去,来到那四人的身边站定。
当东方白从树下走出来之际,便有好几个人,对他斜目以视,分明是对他已然起了怀疑,但是,当他们看到东方白在那四个西域人的身边停了下来之际,他们却也不再去注意东方白了。
因为东方白此际,衣服朴实,看来像是一个下人,就像是那四个西域来客的随从一样。
而刚才东方雷十分善待这四个西域来客,还要为他们引见东方霸主,那是人所皆见的,是以各人也不敢去盘问东方白了。
至于那四人,看到东方白来到了他们的身边,只当东方白是日月庄中人,立时点头为礼,东方白戴着面具,他也向那四人略点了点头。
那四人自然也不在意,过了不多久,只听得大堂之中,传出了一声呼喝声,道:“西域来人,请至大堂内候见无敌盟主。”
这“无敌盟主”的称号是东方白早已在日月庄前的那块大石碑上,看到过的了,这时再听人一叫,他才知道东方霸主已然自称“无敌盟主”了。
那四个西域人大是高兴,连忙向大堂之内,走了进去,东方白就紧紧跟在他们四人的后面,才走上了石碑,门前便有两人守着。
那两人让四个西域人走了过去,却一伸手,想要阻住东方白,但是东方白的身形,十分灵巧,一闪便闪了过去。那两人挡之不住,呆了一呆,东方白已伸手搭在一个西域人的肩上。
那西域人转过身来,向东方白看了一下,守门的两个高手,看到了这等情形,心中虽然疑惑,但是却也不敢造次,就在他们决不下如何对付东方白之际,忽然听得一声锣响,帘掀处,东方雷首先走了出来。
东方雷一出来,便道:“四位准备,盟主大驾,即将来临,这位是……”
东方雷这时,也看到了东方白,他不禁呆了一呆,立时出声相询。
但是东方白却并不出声,只是身子向后退了两步,在一条大柱之旁,垂手而立。
东方雷的心中,虽然有些纳闷,但是他也决计想不到会有什么人胆敢混进日月庄来的,他心想,多半是那四个西域人的随从罢了。
是以他立时又道:“盟主只接见四人,你快退去。”
东方白心知自己此时,如果再不退出去,一定会露出破绽来,那反为不美了,是以他不说什么,低着头,一直向外退了出去。
他退出了大堂之后,又听到一声锣响,接着,便听到了东方霸主的“哈哈”大笑之声,自大堂之中,直传了出来。
东方白此际,虽然已身在大堂之外,但是听到了东方霸主的笑声之后,耳际仍是嗡嗡直响,可知在这一年之中,东方霸主的功力,竟又有了进境。
东方白心中暗叹了一声,慢慢地向前踱着,在大堂外的众人,总觉得东方白的形迹,十分可疑,但是眼看他自大堂中走出来,倒也不敢将他怎样。
东方白慢慢地向前走着,不一会,来到了一个院落中,只听得有刀剑相交之声传出,东方白向前看去。
只见在那院子中,有七八个丫头,挑着灯笼,在院子的空地上,两个人正在抡刀动剑比较,却正是大金和大银两个人。
东方白一看到大金、大银两人,想起一年前的事情来,心中不禁大是感慨,他心忖,自己的母亲,却不知是住在日月庄的何处?
大金和大银两人,一面在过着招,一面还在不断呼喝,东方白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心中一阵难过,心忖不论如何,自己已来到了日月庄上,总得见母亲一面才是,哪怕从此再浪迹天涯,也算有了交待了。
他心中凄苦,一时之间,只想到大金、大银两人,对自己甚好,却忘了在他容颜大变之后,大金、大银当他是怪物一事来。而且,他此际蒙着脸,两人是根本不认识他的。
东力白未想到这些,他只是想。大金、大银两人,必然会指点他,告诉他母亲是住在什么地方的,是以他一步跨了出去。
大金、大银两人虽然傻里傻气,但是武功根底,却着实不弱,她们立时停了手,一齐瞪着东方白,大声喝道:“你是谁?”
东方白一听得两人向自己如此喝问,他陡地一呆,立时想起大金、大银两人是早已不认识自己的了,一时间,他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他站住了不出声,大金、大银两人已然大怒,手中的兵刃向他一指,又齐声喝道:“你这家伙,鬼头鬼脑,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自己说,要不要我们将你的头,砍了下来?”
她们两人要砍人的头,却先与被砍者商量,这实是有趣之极的事,东方白虽然心头沉重,但是一听得她们如此问自己,也不禁觉得好笑,忙道:“自然不要,若是你们砍下了我的头,我如何还能和你们说话?”
大金、大银两人翻着眼,道:“你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
东方白缓缓地向前走出了两步,才叹了一口气,道:“我想要你们带我去见一个人。”
两人齐声问:“什么人?”
东方白道:“是盟主夫人。”
大金、大银“噢”地一声,道:“原来你是要见我们的主人,你不早说,幸而我们未曾将你的头砍下来,不然你可就见不到她了。”
当东方白看到大金、大银两人在此过招之际,他心中已十分奇怪,不知道两人何以会在此的,因为在他离开日月庄之际,金兰花和东方霸主还是在敌对状态之中的。
但是,现在一听得两人中称“我们的主人”,他已经明白了。
他知道,金兰花和东方霸主两人,已言归于好了。
本来,金兰花和东方霸主两人,是不是言归于好,看来和东方白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东方白的心中,一直还存在着最后的一个办法,是想在事情到了实在无法之际,还可以联络金兰花,以邪制邪。
但是,现在却连这一个可能也幻灭了。
东方白心中长叹了一声,道:“你们弄错了,我要见的,不是你们的主人,而是另一位盟主夫人。”
大金和大银两人,显然完全给东方白的话弄糊涂了,她们互望着又瞪着东方白,然后她们自己讨论了起来,大金道:“主人不是告诉过我们,以后要叫她作盟主夫人的么?”
大银道:“是啊!那么,她就是盟主夫人,盟主夫人就是主人了,对不?”
大金哭丧着脸,道:“本来倒是对的,可是那鬼头鬼脑的家伙,却又说不是?”
东方白忙道:“大金,大银……”
他只叫了一声,两人的脸上,更现出了惊讶之极的神色来,道:“你怎知我们的名字?”
东方白笑道:“我早知你们是什么人了,也知道你们心地好,最肯帮人的忙,所以我才请你们带路,去见我……要见的人。”
两人受了东方白的称赞,洋洋得意,道:“好,你要见我们的主人,便跟我们来。”
东方白摇着头,道:“我不是要见你们主人,而是要见另一位盟主夫人。”
大金、大银将眼睛睜得老大,道:“盟主夫人有两个么?我们怎么不知道?你多半是弄错了,或者找错了地方,这里叫作日月庄。”
东方白听得大金、大银那样说,一开始之际,还是觉得好笑。因为日月庄在这一年来,天下知名,若有什么人竟然会找错了地方,那才真的好笑了。
可是,东方白继而一想,心中却不禁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他立时想到,大金、大银之所以不知道还有另一位盟主夫人,那一定是自己的母亲,已经遇害了,可能是金兰花害她的,也有可能是东方盟主害她的,总之,她一定是遭到意外了。
东方白忙又道:“你们难道从来也不知道,除了你们主人之外,另外有一位盟主夫人?”
两人齐摇着头,道:“不知……”
她们才讲了两个字,便听得有人道:“大金、大银,你们和什么人在说话?”
东方白一听得那声音,便陡地一震,因为那正是金兰花的声音,他将要立时向后退去,但是金兰花的来势,却十分之快,声随人到,东方想退,已然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站着。
金花一到近前,双目之中,精光四射,望定了东方白,道:“你是谁?"
东方白道:“我……我是远道来客?”
金兰花面色一沉,便道:“什么叫远道来客,你究竟是什么人?”
东方白见势头不妙,身形一缩,便待向后退去。
却不料他不向后退还好,向后一退间,金兰花五指如钩,倏地伸了出来,抓向东方白的面门。
东方白一见金兰花抓到,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向后仰去,但是他逃得快,金兰花的出手更快,“嗤”地一声响,东方白的蒙面面具,已被撕去。
面具一被撕去,自然现出了他可怕之极的脸容来,金兰花陡地一怔,大金、大银两人,已一齐叫了起来,道:“主人,就是他,就是这个怪物。”
金兰花回头,怒瞪了她们一眼,道:“住嘴。”
大金、大银两人不敢再出声,金兰花转回头来,缓缓地道:“原来是你。”
东方白听了,陡地一呆,道:“你……知道我是谁?”
金兰花双目之中,精光四射,道:“那颗内丹,是我吩咐大金、大银两人,给你喝下的,我如何会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东方白的心中,乱到了极点,他只当在他的容貌,变成那样怪异丑陋之后,是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什么人的了,而他也正希望如此。
可是,现在金兰花却一眼就想出他是什么人,东方白也不明白她说是什么“内丹”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只是怔怔地望住了金兰花。
金兰花道:“也难怪你惊异,除了我之外,的确再也没有人认得出你是什么人了,就算是你父亲见到了你,也至多认出你是来自苗疆,服过天锦毒蛇的内丹而已。”
第五六章 缘悭一面
经金兰花一提,东方白便陡地想起,当他容貌,变得丑陋之后,他曾到日月庄来,也见过东方霸主,而东方霸主劈头第一句话,便是问他,是不是来自苗疆,他当时莫名其妙,不知道东方霸主如何会有此一问,直到现在,他方始明白。
他明白当日,在自己伤重之际,大金、大银两人带来,强要自己服下的那东西,一定就是此际金兰花口中的“天锦毒蛇”的内丹了。
想来这内丹服了下去,虽然可以令人伤愈,功力大进,但也必然使人成为怪物。
他怔怔地望着金兰花,又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摸着,道:“你说……那内丹服了之后,我才会变成怪模样的?所以你一见便认得我?”
金兰花道:“不错,那天锦毒蛇的内丹之中,兼有寒、热两股之气,热能治伤益气,寒则令面目怪异,当时你伤得十分之重,我别无他法可施,自然以治伤为主,这天锦毒蛇,产于苗疆的深山大泽之中,百十年难得一见,那内丹却是稀世奇珍。”
东方白人极聪明,已听出金兰花语中的意思,他忙道:“不,不,你别误会,我一点也没有怪你之意,反倒十分感激你,因为你不但治好了我的伤,而且还使人家再也认不出我来。”
金兰花呆了一呆,道:“你……希望人家认不出你来,却是为了什么?”
东方白见问,只是叹了一声,他不愿意人家认出他来,道理实在很简单,就是因为他只是东方霸主的儿子,但是这种道理虽然简单,要讲给金兰花听,金兰花可能永远也弄不明白。
是以他只是道:“说来也一言难尽,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
金兰花道:“你求我什么?”
东方白道:“现在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认识我,我求你千万别对任何人说起我是谁,连……东方霸主面前,也千万不要提,我就感激不尽了。”
金兰花双眉一扬,道:“这是什么意思?你父亲现在是无敌盟主,你兄弟是地堂堂主,这天堂堂主之位,留着就是专等你担当的,你何以不要我对人说起?”
东方白急道:“你若是肯答应我,那我真是感激不尽,没齿不忘。”
金兰花此际,其实心中正在高兴不已。
当她将那天锦毒蛇的内丹,给东方白服食之际,她的心中,便是存了几分私心的。
她在知道东方白不是自己的儿子之后,看到东方白气宇轩昂,仪表非凡,心中十分不是味儿。
因为那时,她还未曾见过东方雷,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子的。
金兰花本不是知恩图报的人,东方白为了他而受伤,依她原来的为人而言,她一定是置之不理的,但当时,她却起了私心,将那天锦毒蛇的内丹,给了东方白,一则,她是想东方白功力大进之后,对自己有好感。二则,她知道一服下了天锦毒蛇的内丹之后,容貌必然起变化,会变成非人非鬼的怪物。
东方白若变成了怪物,那么,她自己的儿子就算长得再难看,也必然不会被他比下去了。
那便是当时金兰花所存的一点私心。
至于东方白根本不愿意当东方霸主的儿子,那却是金兰花始料不及的,当下,她的心中虽然高兴,但是仍不免有所怀疑,道:“我替你在他人面前遮瞒,也还可以,但如果连你父亲面前也瞒着不说,那不太好吧?”
东方白急道:“就是在他面前,千万别说。”
金兰花仍然不信,道:“你要我在他面前,千万不说,那么你到日月庄来作甚?”
东方白神情黯然,道:“我到日月庄来,是因为我想见一见我的母亲……只是我见见她,我并不想她见到我,我一直只当她是我的师娘,及至我知道她是我的母亲之后,我们就分开了。”
金兰花双眉一扬,道:“你在说什么?”
东方白一看到金兰花的神情,心中也知道不妙,忙道:“我不是说了么?我来见见我母亲。”
金兰花变得十分勉强,道:“我不明白,你的母亲,在日月庄上么?”
东方白一呆,道:“自然在,她不在日月庄,却是在什么地方?”
金兰花道:“如果在的话,那一定是你父亲瞒着我了,我在日月庄已住了一年,却未曾见过你的母亲,也未曾听得任何人提起过她?”
东方白听呆了,说不出话来,他呆了好一会,才道:“那怎么会?玉琴离开日月庄的时候,她还在的,如何你不知道?”
金兰花又问道:“玉琴是谁?”
东方白心乱如麻,道:“那么,你……难道从来未曾向他问起过我的母亲?”
金兰花“哼”地声,道:“你的母亲又不是我喜欢的人,我见不到她也就算了,却问她作甚?”
金兰花的话,说得十分直率,可知她所讲的,一直全是真话。
东方白又呆了片刻,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不消说,她一定被害了,可怜她……”
东方白的心中极为难过,转过身去,已然泪水盈眶。
金兰花道:“未必一定有什么意外,可要我和你一齐去问一问你的父亲?”
东方白忙道:“不必了,不必了,就此别过了。”
他一面说,一面只顾低着头向前走了出去,转眼之间便走远了。金兰花也未曾再去叫他,只是吩咐大金、大银两人道:“你们两人记得,千万不能对人说起见过那样一个怪人。”
大金、大银两人的头脑,极其简单,自然是金兰花说什么,她们便听什么,绝不会有什么反抗的,此际她们也一齐答应,道:“知道了。”
金兰花一直看到东方白走出了那院落,才转身离去,暂且按下不表。却说东方白低着头,一直向外走去,那时,他的心中,乱到了极点,不知该想些什么才好,连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遇到有人,也不知趋避,他更忘记了自己的面罩,已被金兰花抓去。
他那种样子,向外走着,见到他的人,如何不惊?一年之前,东方白在日月庄上,将席大先生救走,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是以日月庄中的人,倒有一大半是认识他的,是以这时他不避人,人家见到了他,却早已逃了开去,自然早有人去报与东方霸主和东方雷知道,东方雷闻讯赶来,东方白却还在一面叹着气,一面向前走着,全然不知。
直到东方雷已然来到了他的近身处,大声呼喝,东方白才陡地抬起头来。
那时候,他只见在他的前面,总共有三十十名高手,已将他团团围住。
东方白的心中,本来还是十分乱的,但是一看到这等情形,他心向下一沉,也立时站定了身子。
东方雷一声冷笑,道:“阁下又来了?”
东方白在那时候,绝不想和东方雷发生任何冲突,他只求快离开日月庄,是以他只是苦笑了一下,道:“请让开,我要离去了。”
东方雷双眉一扬,道:“阁下倒说得轻松,一年之前,事出仓猝,被你带了席大先生离去,但如果你以为日月庄是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的所在,那你可大错而特错,打错了主意了。”
东方白叹了一声,道:“那我要如何才能离去?”
东方雷厉声道:“你可能永远不能离去。”
东方白又叹了一声,他看出这一年来,东方雷更是飞扬跋扈了,他本来还可以说不是有心作甚,是为他所处的环境,逼得他横了心的。
但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来,他分明是本性十分之坏,才会那样子的。现在,他已原形毕露了,而这样的一个人,竟会是自己的兄弟。
东方白的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他又叹了一声,缓缓地道:“这一年中,你的武功,虽然有进境,但是你仍不是我的敌手,我劝你……”
东方白那样讲,纯粹是一片好心,但是东方雷一听,心中却立时大怒。
要知道在这一年之中,东方雷在武功上,的确有极大的进境,而且在这一年中,他在日月庄中,号令天下武林人物,任何人对他,都是战战兢兢,威风八面,他说的话,从来也没有人敢以驳回,当真随心所欲,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过了一年。任何人都会以为自己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英雄,而东方白却当着众人,说他的武功不好,他如何不怒?
东方白的话未曾讲完,东方雷已一声怒喝,道:“那么,你先接我一掌。”
随着那一句话,他左掌一翻,掌指向外拍出。
那一掌的掌势,十分异特,掌向外拍出之际,轻飘飘地,乍一看,像是他的手掌,离开了手腕,向外轻轻地飞了出去一样。
东方白一看那一掌的来势,如此之奇,心中也不禁一怔,而就在那一刹间,东方雷的掌势,已突然由慢而快,带起一股阴柔之极的力道,向东方白压了过来。
东方白身形凝立不动,他实在无意和东方雷动手,是以在那一刹间,他也已打好了退身的主意。
他并不躲逃,只是在东方雷的手掌,将要压到他的胸前之际,他陡地扬起手掌来。
他掌心才一向外翻出,“叭”地一声响,双掌已然相交。
东方雷一见对方扬掌来迎,只当对方是要和自己拼力,是以他掌力在刹那之间,汹涌而出。
可是东方白虽然迎出了那一掌,他的目的,却绝不是要和东方雷动手,就在东方雷的掌力,疾涌而出之际,他陡地一提气,就着东方雷发来的掌力,身形斜拔而起,“呼”地向后,疾退了出去。
他这一退的势子,本来就快到了极点,再加上东方雷的那一掌的掌力相助,令得他身子疾飞而起,简直如同一头怪鸟一样。
转眼之间,“呼呼”风声过处,东方白的身子,已在他身后那些人的头顶这上掠过,落在一株大树之上,他在大树之上,略一点足,又弹了起来,再落在两丈开外的屋顶之上。
他这时,离开东方雷,已足有五六丈远近,但是那却是电光石火,一刹间的事。
东方雷的武功虽然极高,但忽然之间,发生了那样的变化,他却也始料非及。
他大喝一声,道:“别走。”
但就在他大喝间,东方白又已然飞身跃起。
东方白再一飞身掠起,又落在两三丈开外处,越过了一堵围墙,东方雷呼喝带着人围了上来,东方白既然不想和他动手,就直向前掠去,日月庄中的地方十分之大,转眼之间,他便掠到了一个全是假山石的庭院之中,他闪身在假山石后,躲了起来。
他躲得非常之快,是以追了上来的人,根本不知他奔向何处,东方白在才一躲到假山石之后时,还听得到处都有喧闹的人声,但过了半个来时辰,人声也就渐渐地静了下去,想是东方雷找不到他,也已作罢了。
东方白心忖,自己来日月庄,只想见母亲一面的,却是未曾料到母亲在这一年内,根本未在日月庄上,那她一定是遭到意外了。
她究竟遭到了什么意外,那自然要问东方霸主,才能知道,但自己如何与东方霸主见面呢?
东方白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长叹声来。
他心中实在是闷郁难舒,是以这一下长叹声,听来十分伤感,他的长叹声才一发出,便突然听得一人问道:“谁在此处,长吁短叹?”
东方白一听得有人问自己,不禁吃了一惊,连忙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人,自不远处的一间屋里,踱了出来,那人的年纪还十分年轻,至多不过二十五六岁,可是他缓步跨了出来,却是气势不凡,一望而知,他年纪虽轻,但是内功已有极高的造诣。
只见他浓眉大眼,双眼十分有神,已然望定了假山石后,东方白藏身之处。
日月庄中竟然有那样的人物,这倒大出东方白的意料之外,因为那年轻人的样子和日月庄中那些飞扬跋扈,气焰高涨的邪派中人,大不相同,反倒显得十分忧郁和稳重。
东方白一见他,便对他有了好感,他以袖掩面,走了出来,那年轻人道:“阁下何以遮住了脸面?”
东方白道:“在下丑陋之极,只怕惊吓尊驾。”
那年轻人笑道:“阁下大可放心,在下不致于胆小如此,阁下只管以真面目示人好了。”
东方白放下衣袖来,那年轻人却不免吃了一惊,但是他随即恢复了正常,道:“阁下果然异相,常听得人说,一年之前,日月庄中发生巨变之际,有一相貌异特之人,在席大先生临危之际,将之带走,莫非就是阁下么?”
一想起自己救了席大先生一事来,东方白不禁为之苦笑不已。
他一面苦笑,一面点头道:“是,正是在下。”
那年轻人皱起了眉,道:“那你还敢到日月庄来?”
东方白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是问道:“阁下高姓大名,看来阁下和日月庄中的其他人,却是大不相同,甚令人起疑。”
年轻人道:“我姓林,名浩生。”
一听得“林浩生”三字,东方白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道:“原来你就是林浩生。”
林浩生道:“是啊!阁下在何处听到过贱名?”
东方白道:“在玉琴姑娘处。”
东方白一讲出玉琴的名字来,林浩生的神情,便激动之极,连忙踏前两步,道:“玉琴?你认得她?她现在什么地方?”
东方白见问,叹了一声。
他一叹气不打紧,林浩生的面色,却已变了,道:“她……她怎么了?”
东方白道:“她怎么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但是一年前,她离开了日月庄……”
林浩生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日月庄?为什么我来找她,她已不和东方霸主在一起了?”,
东方白道:“那我也不清楚,但玉琴姑娘人十分好,她若是一直和东方霸主在一起,反倒不好了。”
林浩生苦笑着,道:“那我自然知道,但是至少我可以和她在一起。”
东方白听出他那一句话中,情义深厚,他不禁呆了半晌,因为在那刹那间,他又想起了凃雪红来,他觉得和林浩生相比,自己实是不幸之极了。
因为林浩生和玉琴,总还可以相会的,而且,他们会面之际,那是何等的欢乐,但是自己呢?不但不知道凃雪红在什么地方,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即使见了面,凃雪红也根本认不出自己是什么人来。
他一想到这里,心头实是沉重之极,不由自主,长长叹了一口气。
林浩生却又问道:“朋友,你说在一年之前,看到过玉琴,那么可知她到了何处?”
东方白点头道:“我知道。”
林浩生大喜过望,道:“你知道?你真的知道?她在哪里?你告诉我,我感激不尽。”
东方白道:“那时,她离开日月庄,正是我救走席大先生之时,我无法独力令席大先生真气回顺,邀她帮手,席大先生才能免于走火入魔,而席大先生又看出玉琴姑娘根骨极好……”
东方白才讲到这里,林浩生已喜得连声音都变了样,道:“难道……她……她竟拜在席大先生的门下了?”
东方白点头道:“正是。”
林浩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那实在太好了,我立时动身,到峨嵋翠风谷去看她,我立时就去。”
东方白想起自己在翠风谷外的遭遇,冷笑了一声,道:“那也没有什么好的。”
林浩生呆了一呆,道:“阁下此言何意,玉琴能拜在方今正派之第一高手,席大先生门下,怎还不是好事?”
东方白连声冷笑,道:“你自己到了翠风谷,大概就会明白了。”
林浩生心中疑惑不定,但是他有了玉琴的消息,却是兴奋多于一切,当下就不将东方白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道:“多谢你告诉我,我这就向东方霸主辞行去。”
东方白道:“林朋友,看来你在这一年之中,武功大有进境。”
林浩生点头道:“是,我绝处逢生,非但得以不死,而且在一个山洞中,苦练了一年,武功确然大进了,阁下以前,见过我么?”
东方白道:“我未曾见过阁下,但是我却识得……识得阁下的一个亲人。”
林浩生讶道:“是么?我自己父母双亡,阁下是……”
东方白道:“我识得的是阁下的表妹,凃雪红。”
他在讲出凃雪红三字之际,要竭力压制着,才能令声音听来不致发颤。
林浩生“噢”地一声,道:“原来是她,在这一年中,她的功力进境更速,从她的情形看来,她像是练成了道家三宝真经。”
东方白又惊又喜,道:“你说什么?”
林浩生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东方白道:“她现在何处?”
林浩生道:“她还在那山洞之中,却原来在去年一年,我却和她在一个山洞之中,只不过她在前洞,我在后洞,一直不知,直到她功力大进,掌声洞壁,发出轰然之声,我绕到前洞一看,才遇到她。”
东方白道:“她……她……”
他心中太以激动,一时之间,也难以说得出话来。
林浩生却叹了一声,道:“我和雪红表妹之间,恩恩怨怨,一时也难以说得尽,这一年来,她武功虽然大进,但是脾气却一点不改,我见了她,她便向我动手,不料她的武功竟如此之高,我只接了她的两招,便知不是她的敌手,只得狼狈而逃。”
东方白也不耐烦听林浩生多讲那些,只是问道:“你是说,她还在那山洞中?”
林浩生道:“我想是的,听说她和东方霸主的大儿子东方白,十分要好,可能她也会到日月庄来的。”
东方白听得林浩生那样说,心中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又问道:“那山洞在何处?”
林浩生道:“在六盘山附近……”
东方白一拱手,道:“林朋友后会有期。”
他有了凃雪红的讯息,自然不肯久留,身形拔起,立时又掠出了围墙,不一会,便已离了日月庄。
在离开日月庄之后,他直向六盘山而去。
第三天中午时分,他正在赶路,匆匆掠了路边的一个大石亭,他在掠过了大石亭之际,只觉得石亭中聚了许多人,他心急赶路,也未曾去留意亭中是些什么人。
但是,在掠过了三五丈之后,忽然听得亭中有人叱道:“什么叫无敌盟主?”
一听得那句责问声,东方白便陡地一呆,那是凃雪红的声音。
那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东方白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不由自主,张口便叫了起来,道:“雪——”
可是他只叫了一个字,便硬生生地将下面一个“红”字,收了回来,因为在那一刹间,他想到了这一年来,在自己的身上发生的变化,想到凃雪红如今看到自己,不但认不出自己是什么人来,可能还会因为惊怖而大声尖叫起来。
东方白心中一阵难过,但是他还是转回身,向那石亭奔了过去。
他在赶路之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直是在脸上戴着面具的,是以那时候,倒也不怕有什么人会认出他来。
在他向那石亭奔过去时,已听得不少人在大声喧骂,有的道:“你好大的胆子。”
有的道:“你敢对盟主出言无状,定然是活得不耐烦了。”
有的“哈哈”大笑,道:“臭丫头,你一步一拜,拜到日月庄去,能见到盟主,也算你万幸了。”
到了石亭之旁,东方白也看出,在石亭中的那些人中,有两个看来十分面熟,是在日月庄中见过的,那自然是东方霸主的手下了。
而凃雪红则在石亭正中,一年多不见,凃雪红容光焕发,看来更美丽出众了,她那时,在一群大汉,声势汹汹的包围之下,仍然神定气闲,面带微笑,看来更如同图画上的仙女一样。
第五七章 情势大变
东方白一看到凃雪红,身子便不由自主,向后缩了一缩。
但是他立时又想起,凃雪红就算看到了自己,也决计认不出自己是什么人的,是以他又走近了些。
他的心不断向下沉着,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怅惘之感。只见凃雪红笑着,道:“谁说我一步一拜,拜到日月庄去,还见不到的什么盟主?”
只见人丛中,一名身形魁伟的大汉,大声应道:“是我说的。”
凃雪红美目流盼,向他打量了一眼,道:“或许你说得对,但是我却有一个办法,用那办法到日月庄去,一定可以见到那个盟主的了。”
那大汉一时之间,不知道凃雪红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一瞪眼,道:“什么办法?”
凃雪红笑道:“看来你十分壮硕,若是你爬在地上,我将你当着坐骑,骑到日月庄去,那么什么无敌盟主,一定大开庄门来迎接我。”
凃雪红此言一出,众人立时轰然大笑,那大汉又窘又怒,满脸通红,大喝一声,道:“好,看是你骑我,还是我骑你?”
他那句话,已是十分下流,但是凃雪红却是闺女,并听不出他话中的下流意味来。然而那大汉一面说,一面却突然向前一步,伸开五指,便向凃雪红的肩头之上,疾抓了下来。
凃雪红一见对方出手,不慌不忙,伸手一指,道:“趴下。”
她一年来,勤练三宝真经,武功进境之速,实是难以言喻,要知道嫦娥当年,根本不懂武学之道,只不过照着三宝真经上的图形,随便学学,积年累月下来,武功已然如此之高,何况凃雪红本有武学根底,再加上一年苦练,她此际的武功之高,内力之深湛,已只在嫦娥之上,而不在嫦娥之下了。
此际,她虽然看来只是顺手一指,但是一股内力,已顺着她指尖,疾透而出,袭向那大汉小腿弯的“阴灵穴”,那大汉一心只想将凃雪红的肩头抓住,打算抓了过来,恣意轻薄一番的,却不料手才伸出,右腿突然一软,竟不由自主,“噗”地跪了下来。
那大汉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手在地上一按,便想站起来,但是就在那一刹间,凃雪红的手指,又向前指了一指,另一股内力又疾袭而出,袭在那大汉的腰际的软穴上,那大汉的身子,软了下来,当真变成爬在地上了。
石亭中的众人,本来还都在轰笑着的,可是突然之间,见到了那样情形,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人人目瞪口呆,不知刹那间发生了什么事。
那大汉爬在地上,身子硬向上挺,想要站起身来,可是他身上的两处穴道,已被凃雪红的内力封住,如何还能挪动分毫?只见他脸涨得通红,怪叫起来。
此际,有几个武功较高的,也已看出情形不对头来了,有两个人一齐抢了上来,一个去扶那大汉,另一个则来到了凃雪红面前。
那大汉虽被扶了起来,但是身子仍然弯曲着,那人在他身上拍打着,但是一时之间,也解不开他的穴道。
另一人来到凃雪红的面前,拱了拱手,道:“原来姑娘是一位高人,不知高姓大名?”
凃雪红冷笑一声,道:“你现在来问我的姓名了么?我倒先要问问你,什么人敢在日月庄中,僭称无敌盟主,他又是何高姓大名?”
原来这一年来,凃雪红只是在六盘山上的那山洞之中练功,等于和外界完全隔绝了一样,武林中发生了那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却一无所知。
那人见问,不禁呆了一呆,心想原来至今天下还有不知道无敌盟主是谁的人。
但是他看到凃雪红问得十分正经,是以一呆之后,便道:“无敌盟主上东方,下霸主,乃是方今武林,第一高手,谁人不知?”
凃雪红听了,的确感到十分有趣。因为事隔一年,她的武功已变得如此之高,但是一年之前,她却是被东方霸主,认为配不起他的儿子而赶走的。凃雪红想到东方霸主见到自己的武功变得如此之高时的吃惊神态,她就无法不感到有趣。
石亭中的那些人,自然全是入了盟的,但是他们却全是一些二三流的小角色,虽然在日月庄之中,但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见到东方霸主一次,在他们的心目中,东方霸主,就如同天神一样。
是以他们听得,凃雪红在提起东方霸主的名字之际,非但一点也不吃惊,而且还只觉得好笑,心中的惊愕,实在是难以形容。那站在凃雪红面前的人,也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两步。
凃雪红问道:“你们说东方霸主在日月庄之中,日月庄离此多远?”
那人为凃雪红的气势所慑,不由自主答道:“日月庄离此不远,只不过两三日的路程。”
凃雪红却向那穴道被封住的大汉一指,道:“我是说,由他爬行前去,要多少日子?”
这一问,却是将那人问住了,他陪着笑,道:“姑娘若是识得我们盟主,那何必与我们为难?”
凃雪红“哦”地一声,道:“你现在讲这种话了么?刚才你讲些什么、你们这些东西,刚才都曾对我出言不逊,如今我也非叫你们吃些苦头不可。”
她人本来是坐着的,一说到“吃些苦头不可”,霍地站了起来,身形闪动,只见她双手翻飞间,已有六七个人,突然僵立,被封制了穴道。
凃雪红的出手之快,实是难以形容,她封住了那六七个人的穴道之后,身形略转,倒扑了石亭来,只听得指风“嗤嗤”,眨眼之间,又是七八个人,呆若木鸡,一动也不能动了。
凃雪红“哈哈”一笑,身形倏转,道:“无敌盟主的手下,看来全是这等人物。”
她一面说,一面又出了四指,再点到四人,此际只剩下东方白一个人了,凃雪红顺手一指,又向东方白的胸前点到。
东方白身形一闪,闪到了石亭的柱子之后,将凃雪红的那一指,避了过去。
凃雪红出手之后,只不过电光石火一刹间,指无虚发,已然封住了二十个人的穴道,那些人根本连躲逃的念头都不及起,便已呆若木鸡。
可是,当她一指点向东方白的时候,却被东方白闪身避了开去,她心中也不禁一奇,“咦”地一声,道:“原来还有一个了得的。”
她一面说,一面已疾步赶向前来,“叭”地一掌,拍在石柱之上。东方白躲在石柱之后,她不攻向东方白,一掌却迳拍在石柱之上。
凃雪红的那一掌,掌势来得如此之奇,令得躲在石柱之后的东方白,也为之一凛。
但紧接着,随着凃雪红的手掌“叭”地一声,击在石柱之后,一股柔韧劲之极的大力,突然自石柱之中,疾透而出,向东方白涌了过来,东方白的身子,被涌得连退了三步。
东方白在刹那之间,又惊又喜,他早已在林浩生处,知道凃雪红的武功已然大进,但是他也决计想不到竟进步到这一地步,连绝顶内家气功“隔山打牛”功夫,都到了随时可以使用的地步。
那“隔山打牛”功夫,武林中会的人也不少,自然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即使武功已练到了“隔山打牛”的地步,在出掌之前,也必然得运气传入,做一番准备的功夫才行。
但如今,凃雪红却随便挥掌,便已有这等威力,那着实令东方白替她高兴。
东方白的身子,连退了三步之后,凃雪红身形一转,转过了石柱,娇叱道:“好啊!日月庄中,还真有几个高手在。”
她一面说,一面手又已扬了起来。
东方白忙道:“别动手,别动手,我有话说。”
凃雪红扬掌之势十分快,但是她扬掌快,收掌却收得更快,东方白才一出声,她手掌已然在半空中凝住,道:“你想说些什么?”
东方白的心中,真想高叫出来,叫出他自己就是东方白,就是一年来不断想念着她的东方白。
可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他又怎能叫出那样的话来,他如果叫了出来,凃雪红如果不信,一定是嘲笑他,凃雪红如果信了,那更糟糕,只怕在吓了一大跳之后,再也不会理睬他了。
是以东方白的心中,实是痛苦之极,他长叹了一声,道:“我……我……”
凃雪红却不耐烦等他吱唔下去,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何以戴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她一面说,一面便待伸手,来揭东方白脸上的面具。东方白一觉出不对,便连忙向后,退了开去,失声道:“凃姑娘,我长得十分可怕——”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只听得凃雪红咦地一声,双眉一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定在东方白的身上,道:“你……认识我?”
东方白也已知道自己失言,但是话既然说出了口,却是想收也收不回来的,是以他只得道:“我……我曾到过关外,也到过天一堡,是以识得凃姑娘。”
当年天一堡中关外大大有名,过往的武林中人,都在天一堡中歇足,那么,有人曾在天一堡中见过凃雪红,也不算出奇之事了。
东方白本不善编谎,但是那几句话却讲得入情入理,凃雪红的心思再灵敏,也决计想不到站在眼前的那人,便会是东方白。
是以她也不再说什么,东方白又急急道:“因为我的相貌,实在太骇人,是以我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凃姑娘莫怪。”
凃雪红的手掌,已垂了下来,因为东方白提起天一堡,那多少使她有一点亲切的感觉,因为她自来到中原之后,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天一堡”三字来。
她点头道:“你的武功不错啊!在东方霸主的手下,你担任何职?”
东方白摇着头,道:“凃姑娘弄错了,我……不是日月庄中的人。”
凃雪红大是讶异,道:“是么?”
她在反问之际,双目直视着东方白,东方白只觉得她目如冷电,精光闪蕴,那分明是她的内功,已然深湛到了极点。
东方白的心中,不禁陡地一动,问道:“凃姑娘,你武功之高,只怕已罕有敌手,但不知你自问比起东方霸主来,觉得怎样?”
凃雪红笑道:“你问得好,我一路前来,自己在不断将这个问题问自己,昨日傍晚时分,我曾和几个一流高手动手,其中有烈火神驼在。”,
东方白一听,大吃了一惊,一句“我师父怎么了”几乎已要冲口而出,硬生生地忍了下来,问道:“结果……结果怎样?”
凃雪红笑道:“烈火神驼原来还认得我,他一见了我,便问我另一个人的下落。”
东方白的声音,有点发颤,他道:“问的是谁?”
凃雪红忽然叹了一声,那更令得东方白的心头狂跳,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难过。
凃雪红在叹了一声之后,道:“他问我的那人,叫作东方白,原是他的徒弟,可是我不见他……也已有一年有余了,叫我如何答他?”
东方白突然问道:“你可是十分想念他?”
这样的一个问题,出诸一个陌生人的口中,那实在是十分突兀的。
是以凃雪红立时向东方白望去,在那一刹间,她似乎在对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但是她却未曾在意。
她也未曾回答东方白的问题,只是道:“我也不知他的下落,烈火神驼发起怒来,便要和我动手,结果,只有他一个人,侥幸未曾受伤,你说,我的武功,比起东方霸主来,又是谁高些?”
东方白的心中,怅惘之极,他一声不出,过了半晌,才道:“那要在和东方霸主动手时才知。”
凃雪红忽然一笑,道:“如果我和他根本不动手,你想他会对我怎样?”
东方白一听,不禁陡地一惊。
他刚才问凃雪红的武功,与东方霸主相比如何,原是看出凃雪红的武功极高,想和凃雪红一齐联手,来与东方霸主相抗的。
但是此际,听凃雪红的口气,却像是非但不和东方霸主相抗,反而有愿和东方霸主合作之意。
如果凃雪红真的投向东方霸主,那不啻是如虎添翼了。而东方白之所以立即听出了这一点,自然是基于他对凃雪红的为人,知道得十分清楚之故。
凃雪红在一年之前,曾经如何讨好东方霸主,东方白十分清楚,凃雪红在天一堡的时候,如何骄纵,东方白也十分清楚,是以此际东方白一听得凃雪红那样讲法,心中实是无法不吃惊。
他忙道:“你……这样说,却是何意?”
凃雪红一笑,道:“那还不明白么?东方霸主自然应该知道我此时的武功,高到了什么地步,他是何等老奸巨滑之人,我一到日月庄中,他若是不敢和我动手,那便是他没有必胜把握了。”
东方白道:“那……又怎样?”
凃雪红道:“自然,他不一定打得过我,也不是说我可以打得过他。我或者也打不过他,那么,你想他会如何对对待我?”
凃雪红的意思,实在不必再多作什么解释,而已经是明白之极的了。
东方白吸了一口气,道:“你的意思是,他……会邀你入伙?”
东方白的话才一出口,凃雪红便从鼻子眼中,发出了“哼”地一声响,道:“什么叫邀我入伙?他不给我和他不相上下的地位,我也不肯就此罢休。”
东方白不由自主,口吃起来,道:“凃……凃……凃姑娘,东方霸主是何等奸猾之人,现在又想要独霸武林,你……你竟想和他同流合污么?”
凃雪红听了,目射精光,望定了东方白,半晌,忽然哈哈笑了起来,道:“且将面具除下来我看看,你可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人?”
东方白吃了一惊,道:“什……什么人?”
凃雪红道:“那人和你一样,迂得可以,若不是你和他声音不同,听了你刚才那两句话,我一定以为你就是他了,可是……你还是将面具除下来我看看的好。”
东方白的心头,怦怦乱跳,他知道凃雪红已然对自己起疑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若是东方白不愿将面具除下,凃雪红心中的疑心,只有更甚,是以东方白伸手在脸上一抹,将面具抹去。
凃雪红此际武功,虽然已经极高,但是一看到了东方白那样丑陋恐怖,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行了,行了。”
东方白低下了头,又戴上了面具,凃雪红才松了一口气,道:“你父母是怎么生你的,竟生成这等可怕的模样,真是罕见。”
东方白的心中一阵难过,果然不出他所料,凃雪红见到了他,根本认不出他来,他苦笑着道:“我……也不是生来就那样的,以前,我未曾变成那种怪模样之前,也曾有一位十分美丽的姑娘与我在一起,对我十分好,但是现在……”
凃雪红像是十分感到兴趣,道:“现在,你那位美丽的姑娘呢?”
东方白的声音,越来越是低沉,道:“她还不知道我已变成这等模样了,我……我也不敢让她知道,你想想,如果她看到了我,她会怎样?”
凃雪红道:“自然是吓上一大跳。”
东方白大着胆子,试探着问道:“凃姑娘,如果你以前认识的那个人,竟变成了我这等模样时,你……是不是还会对他和以前一样?”
凃雪红一瞪眼,道:“你胡说些什么?”
如果此际,凃雪红的回答是“我当然不会再睬他”或是“我一见他就走”的话,那么东方白的心头,虽然难过,但总算也死了这条心了。
但是凃雪红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东方白的这一个问题。这令得东方白的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才好。
凃雪红却不再和他再谈这件事了,她道:“我要到日月庄去,我看你武功不弱,而且也曾在天一堡住过,你和我一起去,只怕少不了你的好处。”
凃雪红的话虽然那么说,但是她的心中,却是别有用意。因为她刚才,向东方白连攻了二招,东方白都避了开去,可知东方白的武功造诣,非同凡响,若是能邀得东方白一起前去的话,自然可以更壮声势,令得东方霸主对她,更不敢等闲视之了。
东方白听得凃雪红邀他到日月庄去,心中着实踌躇,他自然愿意和凃雪红在一起,虽然凃雪红根本认不出他来,但只要他能和凃雪红在一起,那也是好的。
可是,东方白却知道,自己若是一到日月庄中,那么不知会有什么样的事端生出来。
他在犹豫不决间,凃雪红已然怒道:“怎么啦!你去是不去?”
东方白苦笑道:“凃姑娘,你有所不知,我极愿跟你到日月庄去,但是……但是……我和日月庄中,却有些过节,一年之前,我曾在日月庄中,在东方霸主之前,救走了席大先生。”
那是凃雪红闻所未闻之事,凃雪红一听,立时大感兴趣,道:“哦!原来有这等事,你详细讲给我听听,最好从头讲起。”
凃雪红在石亭中坐了下来,石亭中东倒西歪,还全是被她点中了穴道的人,凃雪红也不理会他们。
东方白也走进了石亭,将东方霸主如借着替子完婚为由,引得大批武林中人,齐集日月庄中,席大先生赶到,却被他自己的女儿气得真气走入岔道,他又如何将席大先生救走了事,讲了一遍。
在他救走了席大先生之后发生的事,虽然他自己并没有置身其间,但是听得江湖上人争相传说,他自然也知道,便转述了出来。
他所讲的一切,听得凃雪红眉飞色舞,道:“原来这一年来,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真是好极了。”
东方白自然知道她“好极了”三字,是什么意思,她此际武功如此之高,正是唯恐天下不乱,若是武林中一点事也没有,她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凃雪红又道:“你别怕,和我一齐到日月庄去,东方霸主也不敢将你怎样。”
东方白本就舍不得离开凃雪红,这时凃雪红一再邀他,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就和你一起去。”
凃雪红身形站起,足尖一点,便向外飞掠而出,道:“我们这就去。”
她掠到了几匹马之前,那些马儿,全是石亭中被她点了穴道的那些人的,凃雪红顺手一掌砍下,便有三五条缰绳,应手而断,倒像是她的手掌,就是一柄极其锋利的利刃一样。
她拉住了其中的两匹,东方白也已来到了马前,凃雪红将一条缰绳,抛了给他;东方白握住了缰绳,飞身跃起,上了马,凃雪红早已放开了马,向前奔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日月庄急驰而出,不消多久,绕到了大路上,凃雪红驰入大道,连夜赶路,到了第二天下午时分,已然远远地可以看到那一块大石碑了。
凃雪红勒住了马,向前望去,道:“无敌盟主,嘿嘿!可真是威风得可以啊!”
东方白道:“这四个大字之下,还有一行小字,是叫到这石亭之前的人,都要下马。”
凃雪红双眉一扬,道:“我们直驰向前去,偏偏不下马,先去大闹一场再说。”
她话才一说完,立时又扬鞭向前奔去,东方白紧紧地跟在后面转眼之间,离那大石亭已渐渐近了,眼看相隔去不过两三丈远近时,只见两边石亭之中,皆有人窜了出来,大声呼喝。
可是凃雪红非但不勒住马,反倒去势更急,东方白本来就怕凃雪红和东方霸主联手,是以此际,他也最好大闹而特闹。闹得东方霸主下不了台,那就自然不会和凃雪红携手了,非但不会和凃雪红携手,而且还可能成为对头,那么东方霸主有人牵制,只怕也不能为所欲为了。
东方白那样打算着,是以他和凃雪红一样,非但不停,仍然向前疾冲而出。
自石亭中扑出来的那些人,本来还只是在大声吆喝,来人自然会将马勒住的,却是料不到一喝之下,非问来人不勒住马,而且来势更急,分明是存心来生事来了。
那可是日月庄自东方霸主竖起了那块石碑之后,从来也未曾发生过的事。
那些人尽皆又惊又怒,在喝骂声中,有一个人一声长啸,飞身而起,手中晶光一闪,一柄厚背薄刃鬼头刀,已然向凃雪红当头砍下
那人的武功,看来着实不弱,因为他在马的前面拔身而起,足拔起了七八尺高下,身在半空之中,那一刀直砍了下来,刀身映着日光,精光闪闪,如同是在半空之中,忽然挂下了一幅匹练一样,当真可以称得上力沉势佳,非同凡响。
凃雪红一见那人不由分说,便对自己发出如此毒辣的招数,心中便勃然大怒。
此际,马儿已冲到了大石碑之前,凃雪红正在那电光石火之间,身形向上一耸,“飕”地一声,离鞍而起,也向上直拔了起来。
凃雪红在马儿向前疾驰之际,居然能离鞍向上直拔了起来,那确然是出人意表之极,那人自然不提防,而他连人带刀,向下砍来的势子,又威猛之极,如何收得住?就在凃雪红身形一起间,只听得“噗”地一声响,他那柄刀,嵌进了马头之中。
那刀的力道,当真大得出奇,一刀砍中了马头,刀身便深深陷进了马头之中,血如泉涌,喷得那人一头一脸,热血遍眼,刹那之间,那人变得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那人虽然看不见眼前的情形,其余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所有的人全看到,凃雪红在那人一招嵌进了马头中之后,身形已然飘然向下落下,右足正好踏在那人的头顶之上,那人在刹那间,只觉得头顶之上,似乎有重物压了下来,大吃了一惊,右臂一挥,“呼”地一声,将鬼头刀自马头上拔了出来,一个盘旋,已向他头顶之上削去。
那一下变招,也是十分佳妙,若是凃雪红不离开,只怕刀锋到处,一腿便会被刀锋削落。
但是凃雪红却早已料到,在自己一落到了对方的头顶之后,对方一定是挥刀来攻的,是以那人才一扬刀,她衣袖已向下疾拂而出,正好拂在那人的手腕之上。
那人的脉门一麻,五指不由自主一松,鬼头刀便已脱手,而凃雪红衣袖向上扬起,已将鬼头刀拂了起来,一伸手,将刀接在手中。
她一接刀在手,便一声娇叱,道:“那马儿曾是我的坐骑,你竟不由分说,将它杀了,你自然是早已准备替它偿命的了。”
那人失了刀,双掌挥舞,向前连拍了七八掌,掌风到处,令得凃雪红的衣裾乱飘,但是凃雪红还是将话讲完,将刀接在手中。
那人觉出头上一轻,心中一喜,但是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凃雪红身在半空,手中的鬼头刀,已然向下插了下来。
那人连躲逃的念头都未曾起,一觉出头顶之上,传出了金刀划空之声,心知不妙时,已然迟了。
只听得“噗”地一声响,那柄鬼头刀正由他的头顶心插进,凃雪红的内力一送,三尺来长的一把刀,竟然直没至柄。
这时在一旁的众人,全是武林之中,见多识广之士,可是他们却也从来也未曾见到过一个人的头顶之上,被一把刀插进,直没至柄的。
乍一看来,像是那人的头上,突然长出了一只角来一样,在那人的头顶上,反倒没有血流出来,但是那人一张口,鲜血却由他的口中,狂涌而出。
第五八章 不可一世
他还未曾立时死去,一面口中鲜血狂喷,一面向前,狂奔而出,而他的上身,却是直勾勾的,那自然是由于他的身中,插着一柄钢刀之故。
此情此景,竟是看得人目瞪口呆,魂飞魄散,那人向前奔出了七八步,“砰”地一声,撞在一株树上,他居然还有知觉,双手紧紧地抱住了那株树。
但是当他的双手抱住了那株树之后,他自然已然死了,这样的情形,别说日月庄中的人看到了吃惊,便是东方白看了,也是心头怦怦乱跳。
所有的人中,只有凃雪红一人,若无其事,她反倒因为初试身手,便立时杀了一个高手,而显得十分得意,“哈哈”一笑,道:“你们全是日月庄中的人么?呆立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去告诉你们盟主,挑盘子的来了”
这“挑盘子”三字,乃是江湖上的切口,意思是说,找麻烦,争地盘的人来了。
但是这样的事,居然发生在日月庄前,那实在太有点不可思议了,一时之间,众人尽皆啼笑皆非,不知该如何才好。
凃雪红见他们仍然站立不动,不禁勃然大怒,一声怪叫,道:“还不走么?”
她一面怪叫,一面身子已向前疾掠而出。
在她的身形疾转间,已听得“叭叭叭叭”四下响,有四个人的脸上,已然各自捱了她的一掌。
凃雪红虽然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出那四掌来的,但是掌力却着实不弱,打得那四个人,各自脚步踉跄,向外跌去,倒有三个人仆倒在地。
其余的人看到了这等情形,发一声喊,抱头便向日月庄内奔了去,那三个仆倒在地的人,也慌忙挣扎着站了起来,向前奔去。凃雪红作势欲追,更是吓得那三人,尿流屁滚,狼狈而逃。
凃雪红哈哈大笑,转过头来,道:“你看如何?快下马来,将这石碑推倒了,什么无敌盟主,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再说。”
东方白一听得凃雪红要推倒那刻有“无敌盟主”四字的大石碑,心中不禁大喜,因为这样一来,东方霸主心中自然更加怀恨,而凃雪红和东方霸主合作更不可能,自然也好得多了。
而且,东方白也已看出,凃雪红的胃口,十分之大,只怕她心中计划和东方霸主合作,绝不是她屈居东方霸主之下,而是同等地位。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好了。
东方白一面想,一面跳下马来,和凃雪红两人,合力去推那石碑,他们两人的功力,却十分深厚,只见他们四只手掌,紧按在石碑之上,连声大喝,那石碑便已经不住晃动了起来。
就在此际,只听得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少说已有三二十骑,自日月庄驰来。
凃雪红道:“快,快在他们来前,将那石碑推倒,若是他们赶到,要应付他们,便没有余暇了。”
东方白忙道:“好,我们两人一齐运气。”
他们全都住口不言,刹那间,只听得他们两人的身上,全都发出“格格”地声响来,密如爆豆,但是自凃雪红身上发出的声响,却是绵绵不绝,紧密得多。
那三二十骑,越驰越近,眼看最高的一驹,离大石碑只有五六丈了,马上那人大声吆喝,道:“东方堂主大驾到。”
也就在那人大叫一声之际,只听得凃雪红和东方白两人,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巨喝,双掌一齐发力,那大石碑入地,足有两三尺,但是在他们两人大力推挤之下,泥土翻了起来,大石碑突然向后倾倒。
那奔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做梦也想不到,那么巨大的石碑,竟会向下倒了下来,他急忙勒住了马,但是他已来得离大石碑太近了。
那大石碑向下倒来之势,何等惊人,呼呼风生,如同排山倒海一样,那人一勒住了马之后,惊得楞了,其时,马儿也惊得直跳了起来。
也就在此际,数万斤重的大石碑,疾压了下来,连人带马,一齐被压在大石碑之下,只剩马的下半身,露在大石碑之外,那人不是被压成了肉浆,便是被压进了土中,只怕就算抬起大石碑来,也找不到他的尸体了。
大石碑一倒,凃雪红和东方白两人,身形一耸,一齐踏上了大石碑。
那三二十骑,也已旋风也似,卷到了近前。
他们都亲眼看到奔在最前面的一个,连人带马,一齐被压在石碑之下,那实是怵目惊心之极,他们每一个人,全都面上变色。
但是,他们却并不乱阵脚,一奔到了近前,立时分成了两列,勒马而立。
同时,又齐声叫道:“东方堂主,大驾来临。”
就在他们这第二下吆喝声中,又看到两匹好马,并辔疾驰了出来。
那两匹马上的人,正是东方雷和席玲两人。
凃雪红“哼地一声,道:“排场倒不小啊!”
她这时功力高了,随随便便讲一句话,声音便可以传出老远,东方雷和席玲两人,虽然还有十来丈远近,但是也可以听得十分清楚了。
东方雷为人十分小心,他一听得那声音十分耳熟,便陡地一怔,连忙勒住了马,席玲也和他一样,勒定了马,一齐向前看去。
他们自然可以看到前面石碑下压着一匹死马的惨状,那石碑也已被推倒,不但石碑被推倒,而且有一男一女两人,正踏在石碑的“无敌盟主”四字之上。
东方雷一看到这等情形,既惊且怒,大喝一声,道:“什么人?”
凃雪红一扬头,道:“雷三,你在我面前,摆什么臭架子?忘了你当年进天一堡,就像是死尸那样,被人抬进来的了么?”
东方雷陡地一怔,这“雷三”两字,已有一年多未曾有人那样叫他了,他立时认出,站在石碑上的女子,不是别人,竟是凃雪红。
可是,他也认出,那男子就是那个怪人。
东方雷的心中,正是怪异之极,因为他知道凃雪红的武功,十分平常,但何以一年不见,武功竟然高到了这样的地步?
据刚才狼狈逃回庄来的人来报,简直说得她如同天神一样,如今,东方雷虽然还未曾和她交手,但是却也可以听出她讲话之际,中气充沛,非同小可。
他心中迅速转着念,翻身下马,一面向席玲做了一个手势,嘱咐她在原地等候,他自己则缓缓向前走去,面上却是笑容满面,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凃姑娘来了,当真荣幸得很。”
凃雪红冷笑一声,道:“别说好听话了,一年之前,我是给你们赶走的,现在我又回来了,你们有什么荣幸,哼!”
东方雷仍不发怒,暗暗笑着道:“说虽是那么说了,凃姑娘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凃雪红道:“我来只是为了两件事,第一,来瞧瞧无敌盟主,究竟如何无敌法?”
东方雷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一下,道:“这个倒容易,盟主正在庄中,凃姑娘若是向盟主挑战,那却也简单之极,盟主定然不会推却的。”
他讲到这里,“嘿嘿”干笑了两声,又问道:“但不知凃姑娘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凃雪红道:“第二件事么,我是来打听一个人。”
这一句话,出自凃雪红的口中,东方雷并不觉得奇怪,只是突然扬起了双眉,反倒是东方白的心头,怦怦乱跳了起来。
实际上,东方雷和东方白两人,一听得凃雪红那样说法之后,都已知道她要找的是什么人了。
凃雪红又干笑了几声,道:“你也该知道,我要找的,乃是你的大哥东方白。”
东方雷立时道:“我这位大哥,自从一年多之前,他不告而别之后,如今我仍未曾见过他,说不定凃姑娘来到日月庄的消息传了开去,他一听到,便自然而然,会到日月庄来见你的。”
凃雪红意似不信,道:“他不在日月庄中?”
东方雷道:“自然不在,凃姑娘既已到日月庄中,自是再易弄明白的事。”
就在说话间,又听得一阵马蹄声,八匹漆也似黑的黑马,马上各骑着一个穿黑衣的汉子,那八个人,面容虽不一,但毫无例外的是他们尽皆目射精光,太阳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是武功极为高强的人物,而且,这八人神情诡异,使人一看就知,是旁门左道中人。
这八个人,是东方霸主在同盟众人之中,挑选出来的,称之为无敢八魔,这无敌八魔,无一不是邪派之中,顶儿尖的高手,有的还是一教之主,或是一派掌门,但此际全成了无敌八魔中的人物。
这八个人一赶到,东方雷胆气更壮,在马上一伸手,道:“凃姑娘,这八位是无敌八魔,凃姑娘以前,可认识他们么?”
凃雪红向那八个人看去,她一向僻处关外,对中原武林中人,根本不很熟悉,何况这八个人中,还有四五个,是来自苗疆湖广的,她自然更认不出来,只冷冷地道:“不认识。”
东方雷略一转身,又向那八个人道:“这位是关外天一堡的凃雪红凃姑娘,她推倒无敌盟主之碑后,找盟主一见高下,哈哈!”
他一直说得十分正经,但是在说完之后,忽然加上“哈哈”一笑,内心分明嘲笑凃雪红不自量力,同时也暗示那八人的身手。
果然,八人之中,已有一人尖声尖气地道:“天下竟有这样不自量力的娃儿,可笑那可笑!”
凃雪红一听,心中不由盛怒,她也知道那八个人,必然是日月庄中的一流高手,若是不在他们的面前,施展些神通,只怕难以惊动东方霸主。
是以她立时循声向前望去,“嘿嘿”两声冷笑,道:“是啊!天下竟有如此不自量力的人,竟敢在我面前,出言不逊。”
那人听了,勃然大怒,一声怪叫,身形一耸,自马背上,掠了起来,只见他身在半空之中,迅疾无比地运转了三下,方就落地,身法之怪异,难以言喻。
人一落地,便伸手向凃雪红一指,道:“来!来!来!小娃儿,你若是想见咱们盟主,先得通过我这一关。”
凃雪红冷笑了一声,一耸身,下了马,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的声音十分尖利,令人有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只听得他尖叫道:“向住巫山牛肝马肺峡,姓呼,名魂。”
凃雪红一听,心中便陡然一怔。她本来听这人的声音,只觉得尖声刺耳,十分难听而已,但是此际心中一惊,突然之间,对方的声音,竟令得她心神摇旌,头昏脑胀起来。
凃雪红一听“巫山牛肝马肺峡”,便已知道那人是邪派之中,一等一的厉害人物,他所练的“摄神大法”,除了青海海心山勾魂老人之外,已无人能及。
他虽然自称姓呼名魂,但呼魂未必是他的真名字,却是他所练的邪功夫。他的声音如此尖利,功力稍差的,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已天旋地转,全身之力,无力反抗,由得他下手的了,凃雪红因为本身功力已十分深湛,是以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刺耳而已。
但,凃雪红一听得他竟是呼魂的,心中一惊,仍然几乎着了他的道儿。
当下,凃雪红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她知道自己此际的功力,足可与之相抗,是以不再有惧意,只是冷笑着,道:“原来是你这妖邪,你这些邪魔外道只能吓得别人,如何吓得了我?”
呼魂见对方年纪轻轻,竟然口出大言,但是他却只当自己话一出口,便立时可将对方制住,却不料对方竟行若无事。
他呆了一呆,立时发出一声尖啸,道:“好,看招!”
这句话,他是足运了七八成功力,逼了出来的,虽然他的目标是凃雪红,但是在一旁的众人,听了他的声音之后,也像是突然之间,有两枚尖针,向耳朵中刺了过来一样,感到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反是就在他前面的凃雪红,却由于早已有了准备,一点也不觉得怎样,反倒喝道:“你进招就进招,如何还不动手,只是怪叫?”
那一声大喝,令得呼魂陡地一震,身形一松,“呼”地一抓,直向凃雪红当胸抓去,接着发出一声尖叫。
那一尖叫声,和他的招式相互配合,而事实上,还是他的尖叫声,比他那一招更是厉害!凃雪红既已镇定心神,不管他的怪声怪音,呼魂的那一下呼魂,对凃雪红也就丝毫不起作用,凃雪红只觉呼魂向自己抓来的那一抓,简直幼稚得可笑之极,她根本不加躲避,心中已有了主意。
呼魂见凃雪红木立着不动,还以为凃雪红已被他的呼叫声摄住,心中一喜,那一抓,眼看已可以将凃雪红抓住,忽然之间,手腕一紧,刹那间,他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但在他的手腕一紧之后,那一抓再也抓不下去,他定睛一看,只见凃雪红的五指,已然将他的手腕,牢牢抓住。
呼魂实是难以相信那是事实,因为他根本未曾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是以他陡然一缩手,想将手缩回来,但凃雪红既已扣住了他的手腕,如何还肯放过他?就在他手一缩间,凃雪红手向外一翻,内力吐出,只听得“咔”地一声响,已将呼魂的腕骨,生生扭断。
呼魂的腕骨断折,痛彻心肺,不禁连声惨叫,额上的汗珠,如雨而下。
凃雪红冷笑道:“这就听得你杀猪也似地叫了起来了,你信不信我再一用力,可以将你的手,连皮带骨,一齐拉断?”
呼魂此际,虽然痛得险险昏过去,但他究竟是武功极高的高手,仍将凃雪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而且知道,凃雪红决不是虚言恫吓,此际他的腕骨已断,凃雪红的确只要稍一用力,一定可将他的手硬生生拉断下来。
是以呼魂一听凃雪红样说,更是魂飞魄散,连忙住口,但是他腕骨断折,手腕仍被凃雪红紧紧抓住,实是痛得他全身发颤。
他声音发着抖,道:“请……请姑娘放手。”
凃雪红一出手便制住了一个高手,心中的得意,可想而知,她哪里肯如此轻易将之放开?她问道:“你可是无敌八魔之一么?”
这时候,呼魂的心中,实是为难到了极点。
由于身落人手,他自然想讲几句好话,哀求凃雪红快快放手,但当着东方雷等人之面,如何说得出口?就算他不怕丢人,可是他若将自己说得太不济了,东方雷也不会放过他的。
呼魂这时,不禁深悔,鲁莽出手。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一面汗如雨下,一面道:“正是……”
凃雪红“哈哈”一笑,将呼魂的手举了起来,道:“原来是这样便叫了无敌!”
呼魂的手被凃雪红向上一举,痛得难以忍受,不由自主,扑地跪了下来,道:“姑娘饶命。”
这呼魂的名头是何等响亮,武功何等高强,且为邪派中一等一的高手。
当他痛极要求饶命之际,看来却和一个小毛贼,并没有什么两样。
凃雪红又是“哈哈”一笑,一抬腿,“砰”地一脚,踢在呼魂的胸口,同时一松手,呼魂的身子,向外直飞了出去。
那一脚的力量,也自不轻,而且正踢在呼魂的胸口,踢得呼魂“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但呼魂的武功,毕竟非同凡响,在跌出丈许之后,身形一挺,便已站定。
可是他方一站定身子,东方雷凌厉的目光,便已向他望过去,呼魂心知自己这一个筋斗一栽,可以说是完了,无敌八魔之中,再也不会有他的份了。但是他并不后悔向凃雪红跪地求饶,因为他的性命,总算被保存了下来。
他低下头去,一声不出,凃雪红体态优雅,站在当地,扬了扬头,风姿绰约地道:“还有什么人要施展无敌手段?”
无敌八魔其余的七人,眼看呼魂一个照面,便吃了大亏,不由都有点心怯,是以凃雪红喝问之下,竟没有一人出声。
东方雷此际的面色,变得难看之极,口中发出一声冷笑,逼视着他们七人。
此时七人心中都想,自己若是再不动手,一世英名,可就要付东流,倒不如拼上一拼,也未必就会败在对方手下。
他们全是一样的打算,是以刚才谁也不出声,转眼之司,却各自冷笑起来,只见一个身形瘦长的汉子,飞身下马,一抖手,“呼”地一声,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已抽出了一条火也似红的软鞭,“叭”地一声,击在地上。
那一鞭,看来只是顺手挥出,可是地上却立时出现了一道极深的鞭痕,可想而知,那一鞭的力道,实在是非同小可!
他双手抱拳,道:“凃姑娘多指教!”
因为他已知道凃雪红的厉害,是以和呼魂一上来时那种狂妄态度不同。
凃雪红冷笑道:“你们八人,号称无敌,还要人指教吗?但如果你的所谓无敌,也和呼魂不相上下,那大可不必再现世了。”
那人脸上一红,道:“姑娘请亮兵刃。”
凃雪红向那人手上那条火红的软鞭望了一眼,道:“看你这条鞭儿,你就是自称长江以北,第一条鞭,北鞭无敌周由勤了?”
那人点点头:“正是在下。”
凃雪红双掌一拍,道:“好,我没有兵刃,你只管进招就是,看看你的鞭法,究竟如何?”
凃雪红这句话一出口,连东方白在内,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武林之中,使鞭最佳的,共有两人,一人在南,一人在北,南鞭细小如指,柔软之极,北鞭却有儿臂粗细,长可八尺,两人的鞭法,各有千秋,而北鞭周由勤的鞭法,变化多端,力沉势猛,北鞭乃是外十八般兵刃中最难用的一种,如今凃雪红竟要空手对敌,真可以说是武林中从来也没有之事!
北鞭周由勤一听,心中勃然大怒,他在武林中走动了那么多年,几时曾遭到过那样的侮辱?一张脸,突然涨得通红。
但是他也知道,对方虽然年纪轻轻,可是呼魂那样的高手,一上来就吃了亏,由此可知,必有所恃,自己和高手过招,如何可以先行动怒?
他那样一想,立时就沉住了气,道:“姑娘你真的不用兵刃么?”
他又问了一句,凃雪红的心中,对刚才自己的话也不禁有点后悔,心想,北鞭周由勤,天下驰名,自己若是能不用兵刃胜了他,那么不消再到日月庄去和东方霸主称雄,也必然天下驰名了。
但是,此际她看到各人的脸上都有幸灾乐祸之色,像是巴不得她不用兵刃一样,这才知道事情绝不会那么容易。然而话既已出口,却是绝对也收不回来的,只得道:“自然不用。”
周由勤道:“好,如此承让了。”
凃雪红心想,自己反正大方了,索性大方到底,,她又道:“你先进招吧!”
周由勤的怒意又升了起来,一声大喝,一扬手,“呼”地一声,手中的软鞭,荡起了一片红云,向凃雪红当头砸落。
凃雪红一见鞭势如此之猛,她也不敢怠慢,身形一沉,手腕一翻,向软鞭鞭梢抓去。
她那一抓,也可以说是眼明手快之极,但是周由勤在软鞭上,浸淫了数十年,一见凃雪红伸手抓至,鞭梢略略一顿,鞭尖如同兵刃一样,已向凃雪红的手腕上划了下来。
凃雪红大吃一惊,一闪身,便掠了开去。
她一掠开,周由勤大声呼喝,踏中宫,走洪门,软鞭发出“呼呼”的风声,已向凃雪红连攻了四鞭。
凃雪红老是想能将他的软鞭抓住,否则徒手对敌,实是难以如愿,但周由勤的软鞭,使得灵活之极,凃雪红一时难以得手。
转眼间,两人已斗了七八招,凃雪红的心中暗忖,自己到日月庄来,主要是和东方霸主争霸,若是和他手下的什么无敌八魔,久战不下,就算终于胜了,那也面上无光。
她一想及此,大喝一声,手背突然向下,扬了起来。也就在此际,周由勤儿臂粗细的软鞭,又使了一式“碧落黄泉”直上直下,砸了下来,鞭风“呼呼”,声势十分惊人!
在那种情形下,凃雪红的手臂疾扬起来,等于是将她的手臂去挡格软鞭一样。
周由勤一看这样的情形,不禁大喜,他知道自己这一砸的力道,非同凡响,一鞭砸下去,就算一个石头人,也砸得粉碎,对方举臂来格,那实是自讨苦吃。
不但周由勤那样想,所有的人,全是一样的心思,东方白甚至发出一声惊呼来,身形在马上一耸,想飞身而下,去救凃雪红。
然而,周由勤的软鞭下砸,和凃雪红的手臂上扬,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了,东方白身形才耸,根本还未曾离开马背,便已听到“叭”地一声响,那一鞭,已抽在凃雪红的手臂上。
那一鞭虽抽中凃雪红的手臂,结果却是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
只见随着那“叭”地一声响,凃雪红的半截衣袖,立时化为碎片,蝴蝶也似,四处飘飞,露出雪也似白的一截藕臂。
可是,她的手臂却一点也未曾受伤。
非但她的手臂未曾受伤,而且,她顺势手腕一翻,套在她手腕上的两只金镯,“叮”然相碰,已将鞭梢抓住。
凃雪红一抓住了鞭梢,这场比试,她就可以说已占了绝对的上风。
而北鞭周由勤,在那一刹间,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怔怔地望着凃雪红那一截裸露在外的玉臂,古时女子,衣服绵实,像凃雪红那样的美女,突然裸露了一截手臂,那的确是十分惹目,令人遐思之事。
然则此际,周由勤呆望着凃雪红的手臂,却一点也没有那样的意思,只是心头骇然,不明白凃雪红的手臂是什么做的。
看来,她手臂粉光致致,嫩得像是可以掐出水来一样,可是何以那么重的一鞭砸下,不但未曾受伤,连鞭痕也见不到?
第五九章 作茧自缚
他自然想不到,凃雪红的内功,深湛之极,当她扬臂去格对方的软鞭之际,全身真气,有六成集中在她的手臂之上,别说一条鞭,就算是钢刀砍了下来,也未必能令她受伤。
周由勤发呆,也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凃雪红立时伸手一拉,周由勤因为在发呆,未及立时撤鞭,凃雪红一拉间,周由勤不由向前倾跌。
此时,周由勤的斗志,几乎完全丧失,一被拉到了近前,凃雪红左掌一翻,按在他的头上,周由勤双膝一软,人已跪了下来,自然而然地叫道:“姑娘饶命!”
凃雪红微微一笑,道:“你鞭上功夫,果然了得,我也要在第八招上,方能将你制服,可知你功力非凡,你既然求我饶命,我念你苦练非易,自然不会与你为难,快去吧!”
凃雪红双手齐松,人也向后退出了一步。
周由勤却仍然跪在地上,自从他一鞭砸中凃雪红,而凃雪红一点也未曾受伤之后,他简直就如同身在恶梦中一样。
此时他几乎不相信凃雪红会那样轻易放过了自己,特别觉出头顶之上,内劲一轻,而且凃雪红也已退了开去,他才如梦初醒,忙向凃雪红叩了一下头,道:“多谢凃姑娘不杀——”
他下面“之恩”两字,尚未出口,东方雷实在忍不住了,一声大喝,道:“周由勤,别太过份了。”
周由勤一听,想起自己也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高手,如今却在叩头谢人家不杀之恩,那是何等的丑事?他满面羞惭,连忙站了起来,四面看了看,来到了呼魂的身边站定。
本来,呼魂一个人站在一边,孤零零地,十分不好受,但现在总算有人和他站在一边,那令得呼魂心灵上的压迫,减轻了不少,是以他向周由勤报以感激的眼色,周由勤看在眼中,只是苦笑。
凃雪红虽然损失了半截衣袖,但是她胜了周由勤,却也胜得十分精采,只见她神采飞扬,道:“还有哪一位来露露武功的?”
先有呼魂,后有周由勤,这两人全是武林中顶儿尖的人物,都先后出了丑,还有谁再也来自取其辱,尽管东方雷的目光凌厉,那六人都是不出声。
凃雪红“哈哈”一笑,道:“东方堂主,你别尽看着别人,要别人出手,你自己怎样啊?”
一凃雪红那一句话,不禁令得东方雷的脸上,大大挂不住,因为凃雪红分明是在说东方雷自己没有本领和她动手,只敢驱人上阵。
东方雷若是在那样情形下,再不出手,那么,虽然他靠山强,仍然可以当他的堂主,但是今日之事,若是传开去,那么武林中人对他的尊敬,也是有限了。
东方雷一想及此,又惊又怒,陡地吸了一口气,脸上却反倒露出了笑容来,道:“好,我来了,凃姑娘一年不见,武功进境如此之快,尚请手下留情。”
凃雪红笑道:“你不必心惊,现在就在日月庄前,你就算身受重伤,也可以在日月庄中养伤,不必烦劳别人将你当外人一样带来带去了。”
东方雷一步一步向前走来,他面上的笑容,看来似乎更加亲切,他一直来到了凃雪红身前六七尺处,方始站定。
只听他笑道:“原来凃姑娘一直记挂着在关外的事,想来凃姑娘心中,一定也在遗憾几次三番,都有人坏了我们的好事吧?”
这几句话,旁人听了,尽皆莫名其妙,但是凃雪红却是明白的。
因为当日,东方雷曾制住了凃雪红,意图轻薄侮辱于她,好几次都是在紧要关头,被她走脱的,最后一次,是东方白掠了来救她的。
是以不但凃雪红明白东方雷的意思,连在一旁的东方白,也知道东方雷是在口舌上讨便宜。
凃雪红究竟是女孩儿家,一想起在关外时,被他几番轻薄的事来,脸立时红起来了,心中虽然发怒,但是一时之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东方雷却又笑道:“凃姑娘必然是想念我,是以才又来日月庄找我的了,是也不是?我们两人,倒是可以再续前缘的,那么凃姑娘心中,也不必引以为憾了。”
凃雪红越听越怒,一声娇叱,皓腕一翻,“呼’地一掌,已然疾击而出。
东方雷人何等聪明,自然知道自己那样讲,凃雪红必然会大怒向自己进招的,是以他也早已有了准备,凃雪红掌力翻出,他身形一转,倏地转到了凃雪红的身左,动作十分快疾。
但是他的动作快,凃雪红的动作,却也不慢,东方雷身形一转开,凃雪红的身子也跟着一转,那一掌挟着呼呼的风声,掌力如同排山倒海,仍然向他压了过来。
东方雷心中暗吃一惊,暗忖凃雪红的功力果然高得出奇,看来若是被她的掌力罩住,再要脱身,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是以他立时一提真气,身形向上疾拔而起。
凃雪红一看到东方雷身形拔在半空,她不禁笑起来。
因为东方雷不敢硬接她那一掌,那已表示东方雷自知功力有所不及了。
而功力不及,人却还掠到了半空,那是不是更要吃亏?凃雪红发笑,也正为此,这时,她已然在想,擒住了东方雷之后,要如何折辱他了?
但是,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突然,看到东方雷的手中,闪起了一片银光。
几乎就在此际,凃雪红也听到了一声警告,道:“凃姑娘快让开!”
那一下警告,是东方白发出来的。
那东方雷此际,手中闪起的一片银光,不是别的,正是那张天蚕丝织成的网儿,本来是金兰花所有,东方霸主当年入苗疆时,武功已然极高,但是仍不免被金兰花这张网儿所制,可知其厉害。
现在,金兰花不但将网儿给了东方雷,而且还将各式撒网的招式,传了给东方雷,东方雷敢出来和凃雪红动手,那多半也是恃着这张网儿的原故。
但是此际,他撒出网来,东方白在一旁,看出了银光一闪,正是那网儿,他也知道那张网的厉害,是以大声叫起来。
凃雪红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就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间,银光却已迅速展布开来,恍若一片银色的云一样,当头压下。
凃雪红心中也吃了一惊,心知那一定是非同凡响的一件奇怪兵刃。
她此际武功极高,随心念所至,身子已突然向前,滑了出去,简直就如同是她身在水面之上,向外飘了开去一样,去势快绝。
她才一掠开,那张网儿便无声无息,落了下来,但是凃雪红却已早了一步,逃了开去。
东方雷的身形,也在这时,向下沉来,他见一网不中,心中已是暗自吃惊,手腕一振,立时又将那张网儿,抖了起来。
可是到了这时候,涂雪江早已欺到了他的背后。
东方雷觉出身后,有一阵劲风逼过来,心中不禁大惊,也亏他想得出,竟在那瞬间,不顾一切,反手一网,向他自己的头上,撒了下去。
他觉身后有劲风压到,心知那自然是凃雪红已然使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也知道,凃雪红若是来到了自己身后,一定是伸手按在他的背心,或是头顶,逼令他跪地求饶的,那么,凃雪红离得他必然十分近,他将网撒向他自己,就可以将凃雪红一齐罩住了。
虽然将凃雪红一齐罩住,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被罩在网内,凃雪红一样可以置他于死地的。
东方雷的算盘,虽然打得不错,但是他还是将凃雪红的武功,估计得太低了。
不错,凃雪红此际,正在向他的背后,疾欺了过来,去势十分之快。
但是,当凃雪红一看到银光闪动,越过了东方雷的头,向后飞来之际,她却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凃雪红才一退开,那张网便落了下来,但却只是将东方雷自己罩住,凃雪红远在丈许开外。
网一落下来之际,东方雷还是当自己和凃雪红,都已一齐到了网中,是以“哈哈”一笑。
可是他那一笑才一笑出口,便已觉出不妙,立时转过身来,却是凃雪红正站在丈许开外,东方雷那一惊,实是非同小可,简直无地自容。
凃雪红看看网内,东方雷那种尴尬之极的神情,心中大是高兴,“格格”笑着,道:“东方堂主,你这一招,可是叫作‘作茧自缚’么?”
东方雷被网罩住,那网一将人罩住,是挣之不脱的,但是东方雷的手中,仍然握着控制网儿松或紧的索子,他应该是可以立时将网抖起来的。
但是,这时他实是狼狈之极,再加上凃雪红的嘲笑,更是手忙脚乱,一时之间,竟不知说怎样才好,用力挣扎起来,他一挣,那网自然将他网得更紧,凃雪红也笑得更是起劲。
东方雷心中又怒又恨,心知自己这一次,筋斗算是栽到了家,如果再不走,只怕丢人更甚。
是以他也顾不得自己的头上仍然套着网儿,一个转身,便向前疾掠而出。
东方雷忽然之间,会向前疾掠而出,那不禁令得众人,大是愕然,只见东方雷一个起伏间,已到了席玲的身边,席玲叫了他一声,但东方雷却不理睬,飞身上了马,带转马头,便向前疾驰而去。
席玲一见东方雷离去,也急忙向前策马而去,那无敌八魔看到东方雷也吃了亏溜之大吉,如何还有不走的?刹那之间,提气的提气,上马的上马,都一齐向日月庄之中,疾掠而去。
凃雪红看到了这等情形,也不追赶,只是乐得“呵呵”大笑,道:“来,我们追上去看看。”
东方白见到这等情形,心中也大是高兴,道:“凃姑娘,想不到你的武功,竟高到了这一地步,你可知道,那张网儿,乃是东方霸主第二个妻子,苗疆天女教主金兰花的宝物,连东方霸主当年,也难以逃出这张网儿,你真是令他大吃一惊了。”
凃雪红笑着上了马,当她骑在马背上之后,忽然向东方白望了一眼,道:“你对江湖上的事,知道得真还不算少啊!”
东方白听得凃雪红那样说法,想起这一年来,自己在江湖上仆仆风尘,但是却一点收获也没有,他不禁难过得长叹了一声。
凃雪红仍然望着东方白,忽然又道:“你……我总觉得我以前见过你的,可是么?”
凃雪红冷不防地那样问东方白,那不禁令得东方白的心头,大是吃惊,道:“我们……见是见过一两次,但是凃姑娘,一定不会记得我的了
凃雪红也不再追问下去,只是“哦”地一声。
东方白的心情平静了些,反问道:“凃姑娘,你……你何以感到会认识我?”
凃雪红一抖缰绳,马儿已向前奔去,但她还是回答了
东方白这个问题,道:“我觉得你好像对我以前的一切,全很熟悉?”
东方白的心中吃了一惊,暗忖以后,若是要在凃雪红的前面,不露出马脚来的话,那以后言行还要小心一些才是。当下,两匹骏马风也似疾,向前奔了过去,转眼之间,已到了日月庄前。
当他们可以看到日月庄前的那个大门楼之际,只听“噹噹噹”三下响,那三下锣响,声音震耳欲聋,嗡嗡之声,历久不绝。
随着那三下锣响,只见正门大开,自日月庄的大门之中,两队马疾奔出来。
那两队马上,个个全是健儿,服饰鲜明,人强马壮,转眼之间,已奔到了庄外,列成了两行,为首的两人,一人手中,持着一面大旗,旗上绣着“无敌盟主”四个老大的大字。
凃雪红立时勒住了马,道:“我们且看看,他们究竟弄些什么花样?”
东方白道:“看来是东方霸主出来了。”
凃雪红笑道:“他居然迎出来了么?”
东方白策马走近了些,道:“凃姑娘,你的武功虽然高,但是东方霸主诡计多端,而且他们人多,你要千万小心才好。”
凃雪红却像是不以为意,道:“人多没有用,只要有高手在就行,我们两人在一起,已足以令得东方霸主对我们另眼相看了。”
东方白听得凃雪红那样说,心中又是好一阵难过,他心忖,凃雪红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面目,如此可怕,那是因为自己一直戴着面具之故,如果她知道了,只怕自己对她虽然有用,她也是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的了。
东方白正在想着,只听得又是三下锣响,接着,便是两队锦衣绣服的童男童女,列队而出,手中持着各种各样的乐器,奏着音乐,行了出来。
然后,只见两匹马,并辔缓缓而来,马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人,男的正是东方霸主,女的则是金兰花。
东方霸主本就生得气宇轩昂,非同凡响,这时,他的衣服、马鞍,莫不华美富丽之极,只怕帝王出巡,也没有这等气象。
凃雪红在胜了东方雷之后,心中已将事情,看得十分之轻易,但是此际东方霸主一出来,她的心中却也不觉紧张起来。
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勒住马缰的手,甚至在缓缓地发抖,直到好久,她才勉力镇定下来。
这时,东方霸主和金兰花两人,已然来到了离她只有丈许外了。只见东方霸主,却是满面笑容,道:“凃姑娘,咱们久违了。”
凃雪红沉声道:“是,久违了。”
她和东方霸主相隔足在丈远,但是东方霸主的目光,向她的身上扫来之际,她却感到如同是两柄利刃,在身上刮来刮去,令得她遍体生寒。
凃雪红只好不断心中自言自语,自己安慰自己,道:“他不敢和我动手的,我何必怕他?”
东方霸主打量着凃雪红,一面道:“年余不见,听说凃姑娘武功大进了?”
凃雪红心中暗骂了一声老滑头,因为东方霸主不是说她“武功大进”,而只是说“听说大进”,可知他心中还是意存轻视。
东方霸主越是意存轻视,凃雪红也越是要摆摆威风,道:“那倒不算什么,我只不过将道家三宝真经,粗粗练了一年而已。”
本来,东方霸主听得属下一连禀报,说是凃雪红如何如何厉害,甚至还推倒了当路而立的大石碑,又有那个怪人和她在一起,东方霸主还只当全是那怪人之力,因为他深知凃雪红的武功,十分平常。
但是当他看到凃雪红之后,他却看出凃雪红神光内莹,内功已然极深,但是他还是想不透,何以一年之间,凃雪红的武功会如此之高。
直到此际,凃雪红自己讲了出来,他心中才恍然大悟,同时也不免吃惊,因为武林中人,全都知道,道家三宝真经,非同小可,乃是一等一的内家气功。
东方霸主为人,何等老谋深算,在刹那之间,他也改变了计划,道:“那真是太好了,凃姑娘,如何不进庄小叙一番?”
凃雪红听了,心中也是大喜,道:“自然好,但是只怕你手下对我怀有敌意?”
东方霸主道:“我对你不怀敌意就行了。”
这句话才一出口,突然听得金兰花冷冷地道:“慢着。”
东方霸主一听得金兰花喝阻,神色微变,金兰花已然道:“你功力非凡是不是?但是你要进日月庄,却还要先接我三招。”
凃雪红呆了一呆,忽然笑了起来,道:“你是谁?怎地无敌盟主说了话,反倒不算数?”
东方霸主的面色,本就极其难看,再给凃雪红用话那样一逼,他脸上神色更是不自在,只是闷哼一声,他心中自然对金兰花大是不满,但是那不满,却也不自现在始,因为在日月庄中,他就说太阳从西天出的,也决计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的。
然而,偏偏金兰花却从来也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处处与他违拗,而且往往当众将他的话驳了回去,令得他的面子极其难堪。
这种事,已发生过不少次数,东方霸主都忍了下来,到这时,他已然很有忍无可忍之感了。
若是换了别人,被凃雪红煽风点火那样一说,自然会立时发作的,但是东方霸主乃是何等深沉精明之人,他焉有不知凃雪红是在存心挑拨?
就算他忍无可忍,要对金兰花采取行动,那也是他自己的事,绝不会在凃雪红的挑拨之下来发作的。
所以他只是闷哼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而金兰花则一翻眼,斥道:“你废话作甚?你接不接我三招?”
凃雪红一面全神戒备,一面却不肯放过这个取笑激怒东方霸主的机会,因为她为人也极其聪明,看出在如今这样的场合之下,不论自己如何说,东方霸主都不会怪自己,只是恼怒金兰花的。
是以她又道:“哦!我明白了,原来日月庄中虽然有一个无敌盟主,但是还有一位太上盟主,东方先生,你这门‘惧内功’只怕是天下无双的了?”
东方霸主的面色铁青,神色骇人之极,令得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大大地捏了一把汗,不知道东方霸主发起怒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而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金兰花发出了一声怒吼,叫道:“第一招!”
随着这一下叫声,金兰花的手臂突然向上一振,“呼”地一声响,扬起了一片银光,一张银光闪闪的大网,已然向着凃雪红,当头罩了下来。
那一张网,就是刚才东方雷和凃雪红动手的那一张,但是此际,在金兰花的手中,当金兰花将之扬起之际,气势却是大不相同。
刚才东方雷将网扬起之际,只像是天上压下了一片银云,但此际,金兰花一扬起了那张网,却像是满天皆是银云,铺天盖地而来一样。
金兰花一面扬出了那张网,一面还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她的呼叫声来,震耳欲聋,声势之猛烈,实在是难以形容,见所未见。
凃雪红虽然早已有了准备,但是她却也决计想不到,金兰花一出手,突然如此厉害。
是以当金兰花一出手之际,她陡地一呆,她的身子,也因为全身已被银网罩住,而闪起了一片银光,凃雪红知道,自己万万不能被那张银网罩住的,要不然,自己的一切计划全完了。
是以,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凃雪红也是一声大叫,身子突然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倒下去之际,身法之怪异,实是难以形容,可以说除了道家三宝真经中会有那样怪异的招式之外,任何武功都不会有了。
她身子一倒在地上,“砰”地一声响,力道十分之大,力逾千万,竟将泥地上,压出了一个小坑。
而她的身子,则正好陷在那小坑之中。
本来,金兰花那一网疾罩了下来,若是凃雪红不曾先呆了一呆,以她此际的武功而论,及时躲逃,倒还是可以逃得开去的。
但是她却呆了一呆。
在她呆了一呆之后,她若是再要躲逃,那是万万逃不过去的了,如果她向外闪逃,那只是自讨苦吃,而凃雪红也从那片银光的来势上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她只是身子向后倒下地去。
她身子向后倒下,在地上压出了一个坑,那张网也在那时,疾罩了下来。在那电光石火之间,银光夺目,别说旁观的人,连金兰花自己在内,也只听得“砰”地一声响,而不知在网下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凃雪红并未能逃出网来,她已被网儿罩住,那却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金兰花的心中,陡地一喜,先是手臂一沉,令那张网,全沉到地上,然后,手臂一抖,将那张网儿,疾抖了起来。
金兰花只当凃雪红的全身,已然被网儿罩住,自己一抖手间,一定可以将凃雪红的整个人,都裹在网中,抖了起来,替东方雷挣回面子的了。
却不料她手臂一振间,网儿虽然飞了起来,但却是轻飘飘地,一点份量也没有,显然凃雪红并不在网中。
金兰花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因为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那真是不可能的,金兰花知道,那张网贴了地,再抖起来,别说是一个人,就算地上的一条虫儿,只要它比网眼大,那一样是走不了,会被网住的。
但如今凃雪红却不在网中。
那张网儿未曾网中凃雪红,一来是怪金兰花对那张网太具信心了,以为它不发则已,一发必中。
二则是凃雪红躲逃的方法太巧妙了。
凃雪红此际,等于是躲到了地下。
那张网的网口处,有无数细密之极的倒扎针,当网口在地上拖过之际,地上所有的一切,全被网去,但是凃雪红却恰好躲在一个被她压出土坑之中,网口是在她的身上掠过,却不能将她网住。
是以金兰花才会一击不中。
当金兰花一扬网,发觉轻飘飘地,网中没有人之际,她心中的吃惊,实是难以形容。
而就在那张网儿离地而起的一刹间,她的身子,倏地直挺挺而上,弹了过来,双掌一错,一左一右,“呼呼”拍出了两掌!
她那两掌乃是连人带掌,一齐飞了过去,去势之快,难以形容,金兰花刚觉出网中太轻,十分不妙间,凃雪红已到了她的身前,金兰花空有一身武功,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也是无从施展。
刹那之间,且听得“呼呼”两声响,两掌已一齐击中,正击在金兰花的双臂之上,金兰花中了一掌,发出了一声怪叫。
随着怪叫声,她身形向后疾退而出,在她后退之后,她手臂又扬了起来,转向向凃雪红再发一招。
可是她不扬臂发招还好,一有动作,牵动了内伤,“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身开摇摆不稳,第二网未曾发出,已然仆倒在地。
凃雪红不但逃开了金兰花的一网,而且还将金兰花击成重伤,心中的高兴,实在难以形容,忍不住发出了一下长啸声。
随着她的长啸,东方白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刚才,当凃雪红险险为那张银网罩住之际,东方白心中吃惊之极。
但因为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根本不容东方白有出手相救的机会,接下来,金兰花已受了伤。
此际,东方白松了一口气,东方霸主却心中一凛,暗自吃惊。
因为凃雪红躲过金兰花那一网的办法,实在太巧妙了,当年,东方霸主受制于金兰花,就是因为金兰花就用那张网儿,向他使出了同样的一招“铺天盖地”,东方霸主未能逃得开去。
从这点看来,凃雪红的武功,至少已胜过当年的东方霸主了。
而当东方霸主看着地上,刚才凃雪红倒下去时压出的那个大坑之际,他心中也更是吃惊,因为以他此际的功力而论,如果疾倒而下,在刹那之间,要在地上压出一个坑来,只怕至多也只有那么深了。
那也就是说,凃雪红的武功,至少也绝不在自己之下。
东方霸主在刹那间,心中不知想到多少事,直到凃雪红突然怪声笑了起来,他才又听得金兰花尖声叫道:“你怎不替我……报仇?”
东方霸主向金兰花看了一眼,他是个何等见识之人,一眼就看了金兰花的内伤,十分沉重,调养上一年半载,也未必会痊愈。
而且,即使养好了伤,她的功力是不是还能和以前一样,也是大有疑问的。
东方霸主对金兰花有所忌惮,处处隐忍,原是为了金兰花的武功所制,她那张网儿,更是厉害无比的原故。但是如今东方霸主看到金兰花已然身受重伤,他还有什么可以忌惮的?
他听得金兰花叫他出手报仇,非但不动手,反倒“哼”地一声,道:“我已说过了,请凃姑娘进日月庄去一叙,偏是你自恃武功,强要出头,要和凃姑娘出手,如今吃了亏,还有什么好说的?”
金兰花在受伤倒地之后,看到东方霸主只是呆立着不动,并不立时向凃雪红进攻,她的心中,已大是有气,此际听得东方霸主那样说法,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声大喝,道:“你说什么?”
她在受伤之后,面色本就十分难看,再一发怒,在面上泛起了一重青气来,看来更是骇人。
但是东方霸主有心气她,却又冷冷地道:“那是你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金兰花一生之中,几时曾受过那样的侮辱?而且出言侮辱她的,又是最应该帮着她的东方霸主,她心头的怒火,再也难以遏制。
只听得她怪叫一声,身形疾扑了起来。
她在重伤之余,突然间身形还能扑得如此之高,显然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然而,她身子才一扑起,还未曾扑到东方霸主的面前,内伤便已发作,不由自主,鲜血狂喷,身形也从半空中疾跌下来。
也就在金兰花的身子向下跌来之际,只见两条人影,如飞掠到,大叫道:“主人。”
那两人来势快绝,一赶到,恰好将自半空中摔下来的金兰花扶住。
金兰花浑身发软,但是她究竟是武功十分深湛的人,还未曾昏过去,只听得她不住地喘气。
而及时赶到,将她扶住的两人,则正是大金和大银两人,两人满面皆是惶急之色,道:“主人,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但是金兰花却并不回答她们,只是望定了东方霸主,道:“你好,东方霸主,你好?”
东方霸主果然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等的老奸巨滑,这时,他反倒劝起金兰花来,道:“娘子,胜败乃是常事,你已受了伤,需要慢慢将息,还是不要动怒的好,大金、大银,扶你们主人回庄去休息?”
金兰花听了,更是怒上加怒,又是一声怪叫,再喷了两口鲜血,挣扎道:“大金、大银,我们走。”
两人忙道:“是,是,主人,到哪里去?”
金兰花厉声道:“回苗疆去,难道还要到日月庄去不成,快扶我走。”
东方霸主却道:“娘子,这又是何苦?”
但是他却是口中说,并不拦阻,就在他说话之间,大金大银两人,已扶着金兰花,向前疾掠而出。
第六〇章 父子异心
东方霸主一看到金兰花去了,心情大是轻松,“哈哈”一笑,衣袖一拂,自地上将那张网儿,拂了起来,道:“夫妻争执,事属寻常,倒叫凃姑娘见笑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证明了在东方霸主的心目之中,她已经比金兰花更来得重要了。
东方霸主的话才一出口,凃雪红也笑了起来,道:“东方先生言重了。”
东方霸主笑容可掬,道:“凃姑娘,你远道前来挑战,只要你有和我动手之意,我定然奉陪,但凃姑娘是武功大进,我们两人若要比试,也该叫别人开开眼界,此事非同小可,凃姑娘以为如何?”
凃雪红也可以算是小奸,她如何不明白东方霸主这个老奸的心意之理。
当下她也笑了起来,道:“自然,自然,东方先生慢慢安排不迟。”
东方霸主道:“如此就请。”
凃雪红也道:“请。”
东方霸主衣袖一拂,那两列童男童女,立时又吹奏乐器,在乐音之中,凃雪红翻身上了马,东方霸主也上了马,在前引导。
凃雪红和东方白两人,在后跟随,一齐向前,慢慢策马而前,日月庄中的高手以及所有人,全都恭身而立,连大气也不敢出。
凃雪红骑在马上,左顾右盼,十分得意,到了日月庄,又在大堂之中,寒暄了片刻,自有人将凃雪红和东方白两人,引到了一个十分华丽的院落之中。
凃雪红在日月庄中的人离开之后,大是踌躇满志,道:“白朋友,你看我如何?”
东方白道:“凃姑娘,想不到你的武功如此之高,一招之间,就伤了金兰花,金兰花一走,东方霸主便失了一个得力帮手,那是武林幸事。”
凃雪红双眉一扬,道:“可是我却也在日月庄中住下来了,看他怎样安置我?”
东方白一呆,道:“凃姑娘,你那样说,却是……却是什么意思?”
凃雪红并不回答,只是又问道:“白朋友,你看他是不是敢和我动手?”
东方白叹了一声,道:“如果他想和你动手,早就动了,但是他定然会暗害你,你可得小心堤防才是。”
东方白的话,令得凃雪红呆了一呆,但是她却立即摇头道:“不会的,他不会害我,他一定在想,如何才能使我肯屈居于他之下,而又在盟中,担任极高的职位,哼哼!如果他肯让我当副盟主,看在他在武林中资格深重的份上,我也算了。”
这一番话,实是听得东方白目瞪口呆。
日月庄中,才去了一个金兰花,那是令东方白高兴的,但如果去了一个金兰花,反倒换了一个凃雪红的话,那岂不是更不堪设想?
是以在片刻之间,东方白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凃雪红站了起来,道:“白朋友,我想休息了,你最好别离我太远,正如你所说,东方霸主可能会暗害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东方白忙也站了起身,道:“是。”
他一面说,一面已向外走去,来到了院子一端,另一间屋子之中。
凃雪红坐下来,心中尽想着她在当了无敌副盟主之后的威风,暂且搁下不表。
却说大堂上,凃雪红和东方白两人一走,东方雷一掀帘,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十分难看,道:“爹,妈怎么了?”
在日月庄外发生的事,早已有人报与东方雷知道了,东方雷乃是明知故问的。东方霸主向东方雷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东方雷向前走去,东方霸主挽住了他的手,向外便走,穿过了好几进院落,来到了一处十分隐蔽的所在,东方霸主才道:“孩子,你妈受了伤,走了。”
东方雷双眉一扬,道:“那你何以不出手?”
东方霸主道:“我何尝不想出手,但是,我却也没有胜过她的把握,唉!道家三宝真经,真是非同小可。”
东方雷双眉紧蹙,双睛眨也不眨,望定了他的父亲,好一会,才一字一顿地道:“你那样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东方霸主面色一沉,道:“你此是何意?”
东方雷为人极其聪明,他早已看出这一年来,金兰花并不将东方霸主放在眼中,东方霸主言出如山,他讲的话,无人不从,但是一到了金兰花面面前,便被顶撞了回来,那令得东方霸主,十分难堪。
而东方霸主在这一年来,隐忍不出声的情形,东方雷自然也看在眼中,以前他只是心中奇怪东方霸主如何能隐忍得下去,但现在,他却着实疑心,那是东方霸主故意不出手的。
但是,不论东方雷的心中怎么疑心,当他一看到东方霸主突然沉下了脸时,他心内也不禁一凜,不敢再问下去,忙道:“我是说,这样一来,我们……的行动,不是要大受妨碍了么?”
东方霸主并不回答,只是背负双手,来回踱着步。
东方雷可以看出,他的父亲正在心事重重,因为东方霸主每一脚踏下去,竟全在地下所铺的青砖上,踏出一个浅浅的脚印来。
东方雷等了片刻,不见他父亲出声,忍不住又问道:“那么,我们的地位……”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东方霸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抬起头来,站定了身子,向东方雷问了句话,可是他问的那句话,却是令得东方雷莫名其妙的。
只听得东方霸主问道:“雷儿,你和席玲之间的感情,近来如何?”
东方雷陡地一怔,他再聪明,一时之间,也想不透东方霸主那样问自己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却知道,东方霸主那样问,一定是有用意的。
他忙道:“很好啊!”
东方霸主目射精光,望定了他,道:“如果我出手将她打死,你便如何?”
东方雷一听,大惊失色,道:“这……这是为什么?我们两人,十分恩爱,我只想和她白头偕老……你何以要将她打死?”
东方霸主沉声道:“你们两人,要白头偕老,倒也不难,只是可惜,无敌天下盟,日内也要风流云散,别说再展雄图了。”
东方雷究竟是聪明人,他在听东方霸主的话时,心念电转,已不住在揣摩东方霸主的意思,这时,他心中已经恍然大悟,知道东方霸主在想些什么了。
他瞪大了眼,张大了口,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又是惊愕,又是诧异,又是愤怒,百感交集,以致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在微微发着抖。
他过了好一会,才道:“爹,你……你……”
东方霸主不等他讲完,便微微一笑,道:“不错,我想你已明白我的意思,你以前对凃雪红,不是也很有意思?何以如此吃惊?”
东方雷此际,已完全明白了他父亲的意思,是要杀死席玲,要他去追凃雪红,和凃雪红结成夫妇。
若是东方雷和凃雪红成了夫妇,那么凃雪红自然再也不会和无敌盟主为难,非但不会为难,而且还给无敌盟主添了一个大大的帮手。
东方雷吸了一口冷气,东方霸主那样的深谋远虑,简直深不可测,他的心中,也大是吃惊,尤其东方雷想到这件事如果付诸实行,那对自己,对席玲而言,将要发生的大变化,他更是心惊肉跳。
东方雷还在峨嵋时,和席玲便已真诚相爱,后来,他被席大先生逼下山来,在江湖上胡作非为,害人无算,那也全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对席玲的一片深情,无法渲泄,以致激得他走向极端之故。
而他对席玲的情感,却始终如一,十分真挚,当他和席玲成为夫妇之际,可以说是他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刻了。
而在婚后,一则由于他已是无敌盟的地堂堂主,二则由于他心情愉快,是以和以前,已判若两人,以前,他在江湖上侮辱了不少女子,但是这一年之中,他却和席玲出入形影不离,并没有别的荒唐事。
是以此际他听得东方霸主那样讲法,实是啼笑皆非,忙道:“那……那是以前的事了。”
东方霸主道:“但是照我看来,凃雪红却比以前,更加美丽得多。”
东方雷搓着手,道:“这……这……”
他的心中,乱成了一片,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东方霸主则又已正色道:“雷儿,你可得好好想想,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心神,才建了今日的基业,眼看一年之期已满,我们的力量也越来越大,快将向各大门派出击,在那样紧要关头,若是坏在凃雪红一人手中,岂不是可惜?”
东方雷道:“我知道,但是我们可以有别办法对付她,她大闹日月庄,推倒无敌碑,这件事必然早已传了开去,如果照你的办法,我们父子两人,只怕仍然是面上无光,难以见人?”
东方霸主听出东方雷仍然不肯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他的面色,看来也更加阴沉,道:“不照我的办法,你又有何善策?”
东方雷的手掌扬起向下虚砍了一下,道:“一劳永逸,也免得我们被人嗤笑。”
东方霸主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但是只怕做不成功时,画虎不成反类犬。”
东方雷一横心,道:“常言道明枪好躲,暗箭难防,这事交给我,我今晚动手,如果临时失手,那我自然会随机应变。”
东方霸主望了东方雷半晌,道:“只怕到时,你连随机应变的机会都没有。”
东方雷只是干笑着,东方霸主见儿子不肯听命于己,心中怫然不悦,挥着手,道:“那你就去试试,千万别将命送在她的手中。”
东方雷低着头,答应着,向外走了开去。
东方霸主一个人,又来回踱了几个圈,想起凃雪红和东方白之间的事来,他心忖,如果东方白在,而且东方白又和东方雷一样,心向着自己,那么自然什么问题也不存在了。
只是可惜,东方白却不知身在何处,就算找到了他,只怕也并不是多一个帮手,而是多一个敌人。
东方霸主一生之中,呼风唤雨,无往不利,及至组了无敌盟之后,更是天下独步,无人能及,但是偏偏他的儿子却和他步调不同,这件事令得他的心中,十分难过,他已经竭力不再去想它了。
但是此际,他却又自然而然地想了起来,心中更是不快之极,一拂衣袖,“呼”地一股劲风过处,拂开了窗户,望着窗户,月色如水,他竟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声,心中大是苍凉。
却说东方雷,在离开了大堂之后,心中也是十分沉重,低着头只顾向前走着,一路之上,都有人和他行礼,他也视若无睹。
东方雷一直向前走着,过了许久,他才站定了身子,在他一走出大堂之际,他身后便有两个高手跟着,是准备听候他使唤的。
他一站定,那两人便知道他有话要吩咐,忙道:“堂主有何吩咐?”
东方雷皱起了眉,道:“那位凃姑娘和那怪人,住在何处?”
那两人忙压低了声音,道:“就在前面的院子中,我们已派了七八个轻功极佳的人在院子四角守伏着,据报那怪人已在别院休息,凃姑娘也已熄了灯。”
东方雷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快带我去。”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一个道:“堂主不知如何去法?是公然前去,还是……”
东方雷一笑,道:“自然是公然前去,总不成在日月庄中,我们行事,还要偷偷摸摸。”
那两人仍然不明白东方雷的心意,但是东方雷既然那样说了,他们却不敢不从,齐声道:“是。”
东方雷等他们两人,来到了前面,他便跟在后面转眼之间,便已来到了一个院子之前,那两人齐声道:“就是这里。”
他们两人讲话的声音十分之低,连东方雷也仅仅听到。
东方雷只好当作未曾看到,大踏步向前走去,他走了几步,便已看到凃雪红面带冷笑,站在檐下,道:“你来作什么?”
东方雷道:“凃姑娘是日月庄的贵宾——”
他才讲了这一句话,凃雪红便冷笑道:“这话便是放屁,我若是贵宾,弄那么多人来,鬼头鬼脑,东张西望,却是为何?”
东方雷是聪明人,他也知道凃雪红和他一样,也是聪明人,这件事上,反正是自己已然吃了亏,派来的人全都被人点了穴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如干脆承认可以不至于再丢人。
是以,他一声长笑,道:“凃姑娘,那可怪不得我们,若是凃姑娘,易地以处,忽然来了那样的恶客,能够不加防备么?”
东方雷那样一说,凃雪红反倒乐了,“格格”一笑,道:“原来我是恶客?”
东方雷道:“那块无敌石碑,要十七名高手合力,才能竖起,被你一人推倒,那还不够恶么?咦!那位白朋友,却在何处?”
凃雪红还未回答,东方雷便已听得身后传来了冷冷的一句话,道:“我在这里。”
东方雷忙回过头来,东方白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株槐树之下。
东方雷的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因为此际,凃雪红在他身前,东方白在他身后,他自然知道,若是一有什么冲突,他是绝讨不了什么好去的。
东方雷又是一笑,道:“凃姑娘,你和这位白朋友,可是相识已久了么?”
凃雪红道:“不是,是才相识的。”
东方雷又道:“那么,在下有几句要紧话要向凃姑娘说,若是白朋友在旁,那那可就不太……”
凃姑娘乃是何等机伶之人,早已知道东方雷是什么意思了,她扬了扬首,道:“白朋友,请你避一下,我和东方堂主有话说。”
东方白却摇头道:“不,他有什么话和你说,我也要听听。”
东方白立即如此回答,那是由于关心凃雪红,惟恐他不在,凃雪红没有什么江湖阅历,会被东方雷暗害之故。
但是,此际凃雪红却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东方白,只当他是一个新认识的朋友而已,听得他那样讲,凃雪红的心中,已大是不快。
但是,凃雪红总算看出东方白的武功相当高,她想要在日月庄中有极尚的地位,还得借助对方的力量,是以心中虽怒,却还不曾立时发作。
凃雪红当时,只是面色一沉,“哼”地一声,东方雷却是一笑,道:“凃姑娘原来是骗我,敢情凃姑娘和白朋友的关系,非比寻常。”
凃雪红面上顿时红了起来,沉声道:“白朋友,我与东方堂主有话说。”
东方白已然看出,凃雪红的心中已十分恼怒了,不过他却还是不改口,又道:“我知道你和他有话说,我自然要在一旁。”
凃雪红大怒,提高了声音,道:“却是为何?”
这一问,倒令得东方白一怔!
因为东方白不能说“因为我是东方白”,他如果可以那样说,那倒简单了,以东方白和凃雪红过去的感情而言,就算东方白要走,凃雪红也一定要他留下的。
但是东方白却不能那样,他只是发怔,过了片刻,才道:“凃姑娘……你……你……”
凃雪红一声冷笑,已不再去理会,还对东方雷道:“东方堂主请进。”
她转身向屋中走去,东方雷也跟了进去,东方白明知凃雪红发怒,却身形一闪,也到了堂前。东方白身形一向前欺来,东方雷便已知道,他也已料到凃雪红一定会对付的,是以身子立时闪了开来。
果然,东方雷才一闪开,凃雪红已倏地转过身来,怒喝道:“你想怎样?”
东方白忙道:“凃姑娘,你……年纪还轻,他却是……奸诈小人,你易为他所骗,有我和你在一起,却是好得多了。”
凃雪红听得东方白那样讲,心中刚在想,那倒也不无道理,但是凃雪红还未有决定,东方雷在一旁,已然冷笑道:“凃姑娘的武功之高,已可与盟主相提并论,这位白朋友却把凃姑娘当着小娃儿一样,那有损凃姑娘的英名。”凃雪红被东方雷如此一说,立时沉不住气,一翻眼,道:“你放心,我又不是孩子,怎会受骗?”
东方雷见自己的挑拨有用,心中一乐,又道:“凃姑娘,他对你十分关心,看来好像是……”
东方雷的话讲到一半,便故意不再讲下去,凃雪红是聪明人,哪有不知道他话中究竟含有什么意思之理?不由得脸红了起来,心中对东方白也更有了怒意,喝道:“你走不走?”
东方白此际,心中难过之极,他明知东方雷纵使害不成凃雪红,也一定会花言巧语,一定可以说得凃雪红加入无敌盟的,那是他极不愿的事。
是以他仍然摇了摇头,道:“不——”
却不料他才一说了一个字,凃雪红竟然一翻手掌,身形向前疾欺而出,那一掌向前一拍而出。
那一掌的去势,实在可以说快到了极点,东方白万万料不到凃雪红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竟然会向自己出手的,他陡地一怔间,凃雪红那一掌,已拍到了他的面门。
总算凃雪红心中虽怒,但是却并不想伤害他,还想留着他增加自己的地位,是以她手掌拍到了离东方白的面门只有寸许时,便突然收住了掌势,喝道:“你若是不走,这一掌就拍中了你。”
她一面说,一面手背一缩,已收回那一掌来。
此际,凃雪红的武功,何等之高,她出掌收掌之间,却有一股极大的劲力,伴随而至。
东方白从一见到凃雪红以来,一直是戴着面罩的,他也小心翼翼,一直保护着面罩,不让它掉下来,以免凃雪红见到了他的怪面目而吃惊。
可是此际,凃雪红在一缩手臂间,带着的那一份劲力,却将东方白的面罩,卷了起来。
东方白只觉得刹那之间,面上一凉,凃雪红已收回了掌,他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凃雪红在那一刹间,定睛向前一看,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尖呼,身形向后,连退了三步。
她一向后退出,身子像是摇晃着要跌倒一样,东方雷忙趁机将她扶住。
凃雪红也不及推开东方雷,因为她的心中,实在太惊骇了,她绝想不到,和她在一起,到日月庄来的人,竟是如此之可怖!
她张大了口,一时之间,竟讲不出话来。
而一看到凃雪红的神情,东方白也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可以说是他最害怕发生的事,但现在终于发生了,凃雪红已看到他的真面目,他再也没有可能和凃雪红在一起了。
当东方白想到这一点时,他心中难过之极,也是呆若木鸡地站着不动。
过了好久,才听得凃雪红叫了出来,道:“你……你是人是鬼?”
她一面叫,一面双臂用力一推,在她身边的东方雷,只觉得一股大力突然涌了过来,身不由主,跌出了两步,若不是他的武功造诣极高,只怕就要跌倒在地。
而凃雪红双臂突然振起,其实那不是对付东方雷的,只见她双臂突然振起,双掌一翻,带起“轰”“轰”两股掌风声,已向后疾袭而出。
那两股掌风力道之大,实是凃雪红的所能发出最大力道了。
因为她突然之间,看到东方白的面容,竟是如此之恐怖,她只求将东方白快快赶走,至于发出那么大的掌力,是不是会伤害东方白她根本顾不得了。
那两掌之力一涌到,东方白的身子,如同断线风筝一样,立时向外直跌了出去。
以东方白的武功而论,本来也不致就如此不济的,但是那时东方白的心中,难过之极,根本没有运力与之相抗。
是以,凃雪红的掌力一到,他人便向外直翻出去。也幸而那样,他虽然向外跌出,却也没有受伤,如果他竟运力相抗的话,那么他的内力和凃雪红相去甚远,两股大力交拼,必然是东方白身受重伤。
这时,东方白的身子,在半空之中,翻翻滚滚,直跌出了两三丈,方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他刚一站定,便发出了一下长叹声,身形跟着疾掠而起,只听得那一下长叹声,迅速地自近而远,听不见了,他的身形,也已隐没在黑暗中。
东方白已然远去,但是凃雪红的心中,仍然余悸未息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对东方雷道:“这……究竟是人是鬼?””
东方雷看到凃雪红将和她同来的人赶走,心中一喜,道:“很难说,一年之前,那怪人出现之际,便没有人知他是什么怪物。”
凃雪红苦笑了一下,道:“我竟和那样可怖的人在一起……这真是难以想像。”
东方雷道:“据盟主说,在苗疆有一种毒物的内丹,服了之后,功力陡进,但是却会变得面目丑陋无比,就像这个怪人一样。”
凃雪红呆了一呆,道:“如此说来,那怪人……以前,也和常人无异?”
第六一章 其心可诛
东方雷道:“自然是,说不定,那怪人以前,还是我们的熟人。”
给东方白一吓,凃雪红和东方雷之间,已变得亲近了许多,东方雷特意找些话来和凃雪红说,却不料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东方雷的话才一出口,凃雪红的心中,便不禁怦然心动。因为她早已好几次心中怀疑,和自己在一起的人是不是早已认识自己的,但是几次询问,却并没有结果,如今东方雷那样说法,莫非那怪人真是自己的熟人?
但是,不论凃雪红如何思疑,她也决计想不到,那怪人就是东方白。
她呆了片刻,才道:“不会吧?他说……只是以前在天一堡中,曾见过我一次。”
一提起天一堡,东方雷又有话可说了,他连忙向凃雪红深深行了一礼,道:“凃姑娘,我在天一堡养伤,一直未曾正式道谢,尚祈恕罪。”
凃雪红道:“哼!你不来道谢,我就谢天谢地了,废话则甚?”
东方雷涎脸陪笑,道:“凃姑娘,在关外的事,都算是我的不是,但是凃姑娘美如天仙,明艳出众,也是难怪我的。”
凃雪红想起东方雷以前轻薄自己的事,脸上不禁陡地红了起来,而她听得东方雷将自己称赞得如此美丽,心中也不免十分高兴,她心中一高兴,自然再也沉不住脸,东方雷何等乖觉,焉有不知道自己的话,已讨了凃雪红的欢心之理?
刹那之间,他心念电转,东方霸主的话,又在他的耳际,响了起来。
东方霸主是要他拋弃席玲,而向凃雪红示爱,进一步娶凃雪红为妻,那计划可以说是深谋远虑之极,而东方雷也知道,他自己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然而,东方雷却有他自己的打算。
一则,他对席玲的感情,十分深厚,要他为了无敌盟的利益,抛弃席玲,他也狠不了这个心。二则,他想到,如果真是花言巧语,曲意奉迎,令得凃雪红芳心大悦,喜欢了自己,而愿意嫁给自己为妻的话,那么,她的武功如此之高,人又那样骄纵,自己的一生,还有什么幸福、乐趣可言。
所以,东方雷的想法,和他的父亲大不相同,他宁愿杀死凃雪红,也不愿意照他父亲的办法去做。他心中也早已打算好了,只要杀死了凃雪红,将凃雪红的尸体,挂在石碑之上,那么,凃雪红毁碑一事,也可以雪耻,对无敌盟的声名,仍是有益无害的。
是以,他一看到凃雪红高兴,对自己已放松了警戒,心中不禁高兴。
他又道:“凃姑娘,你来到日月庄,就算你什么也不做,日月庄中也必然大乱特乱的了。”
凃雪红双眉一扬,道:“却是为何?”
东方雷笑道:“似你这般美貌,日月庄中高手如云,如何不争相要来亲近你,只怕相互之间,便要打将起来了,如何不乱?”,
凃雪红甜甜地笑着,道:“你倒说得好听,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难道我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么?”
东方雷忙道:“不同,自然不同,大大不同,你现在的武功高了,容光焕发,英气逼人,秀丽无比,只怕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凃雪红笑了起来,道:“好了,你来看我,究竟有什么话要说?”
东方雷刚才,一面恭维着凃雪红,一面手往袖中,略缩了一缩,已扣了一枚毒针在手。那枚毒针,只有两寸来长,东方雷将之扣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他的动作,又十分之自然,别说凃雪红正在高兴头上,不曾提防,就算是在留心,也不易觉察。
东方雷扣定了毒针,心情也不免紧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此来,只不过向凃姑娘讨一句,尚祈凃姑娘明告。”
凃雪红道:“好,你想问我什么?”
东方雷道:“盟主要我来问凃姑娘,此来日月庄,究竟意下如何?”
凃雪红听得东方雷那样问自己,心中更是大喜,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因为东方霸主既然要他儿子那样来问她,那么自然摆明了已无意和她冲突,只想和她合作了,这如何不令得她高兴?
但是凃雪红却故意道:“我来日月庄作什么,你还不知道么?我是来生事的。”
东方雷笑道:“凃姑娘,你是聪明人,来日月庄生事,未免不是聪明人所为了。”
凃雪红笑道:“好,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若不生事,你们父子便如何?”
东方雷道:“行了,只要凃姑娘这一句话,我们自然会商量出一个办法来的,我这就去回报盟主,只怕他老人家会亲自见你。”
东方雷说着,像是急不及待也似,匆匆向外便走。那便是东方雷的狡猾处,他手中扣定了毒针,自然是存心加害凃雪红的了,但是他却并不立即出手,反倒装成急于离去的样子,令人更不疑心。
他向外走了两三步,突然站定,又转过身,道:“有一件事,我倒忘了。”
凃雪红未曾在意,道:“什么事?”
东方雷向前走来,道:“有一样东西,盟主要凃姑娘过目。”
凃雪红正在思疑,东方霸主要自己看的不知是什么时,东方雷手已向前伸来,也就在那一刹间,灯火映处,凃雪红看到东方雷的指端,有极其细微的蓝光一闪。
本来,凃雪红在全无防备的情形之下,对于东方雷的暗算,可以说是万万避之不过去的了。
但是,总算她命不该绝,就在东方雷发动暗算之前的一刹间,竟给她看到了灯火映在那枚毒针针尖上的反光。
那一丝反光虽然极其微弱,但是凃雪红一眼就看见,那是喂有剧毒的一枚尖针,她的身子陡地一震,立时向后退去。
也就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间,东方雷手同前一松,那枚毒针,疾如闪电,蓝光一闪,已经射出。
那枚毒针是向凃雪红的胸前电射而至的,如果凃雪红看到毒针射出,再来挪动身子,那一定是来不及的了,她恰好在毒针还未射出时,身子已在后退了。
此际,她一见毒针飞来,身子连忙一倒,她逃得固然快,但是毒针的来势,实在太快,她身子才一侧头,毒针已经射到。
只不过由于她的身子,终于侧了一侧,是以毒针并未射中她的胸前要害,而射中在她的肩头。凃雪红只觉得肩头上略略一麻,几乎没有别的感觉。
她连忙伸手,向肩头按去,一按之下,她更是大惊。
她原是想一按之下,便挽住了针尾,将针先拔了出来再说的,然而,她伸手一按间,却按不到针尾,敢情那针细如牛毛,东方雷射出的力道,又劲疾无比,已完全没入了她的肩头之内。
那样细若牛毛的细针,没入体内,顺血脉而行,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将体内的气囊刺破,内家真气渲泄,不死也成了残废。
而那还只是没有毒的针,若是针上有毒,那自是更加不堪设想了。
但刚才凃雪红却是清清楚楚,看到针上有毒的。
刹那之间,凃雪红的心中,又惊又怒,反手在自己的右肩之上,连点了三下,她出手快疾,而且在出手之前,绝不犹豫,那三下,已封住了她自己肩头上的“云门”、“肩井”“庸风”三大要穴。
这三个穴道一封住,她的右臂,自肩以下,便再也没有知觉,自然也不能再动弹,但是那枚射入她肩头的毒针,却也被固定在肩头之中,不会再在体内乱窜到别的经脉中去。
东方雷并不知道自己在射出那一枚毒针之前,凃雪红已有所知,他一射出毒针,便看到凃雪红伸手在右肩上连按了三下。
东方雷自然知道,那是自己的这一针,并未能射中她的胸前要害,而只是射在她的肩头上。
东方雷的心中,也大是骇然,因为那一针,若是未能立时制凃雪红于死地的话,便可以说是后患无穷。
刹那间,他也不及多加考虑,一撩衣襟,手抖处,“锵”地一声,已经掣了一柄薄如韭叶,长约二尺的利剑在手。那柄利剑,乃是早一个月,一帮来自南海的妖人所献,极其锋利。
东方雷一掣在手,手腕一翻,“飕”地一声,一剑已向前疾刺而出。
凃雪红那时,刚封住了右肩上的穴道,东方雷的一剑,已然攻到,她的武功再高,也难以还手,只得身形一闪,向旁逃了开去。
却不料东方雷的那一剑,看似笔直向前刺来,实际上乃是虚招,开始中还藏许多变化,接下来的招数,左攻右攻,随心所欲。
凃雪红身子一避,东方雷剑尖偏右,那一招的势子仍然不变。
凃雪红此际,心中实是怒极,她右臂不能动,连带右半边身子,也有点麻木不灵,行动上自然不够灵活,她也心知自己若是一味躲逃下去,只怕更要落于下风。
是以她一见东方雷剑又攻到,她不再躲逃,一伸手,自头上拔下一支金钗来。
在急切间,她没有别的兵刃可用,只得从头上拔下金钗来,金钗在手,觑得真切,迎着长剑来势,直向前刺了出去。
只听到“叮”地一声响,金钗的钗尖,正碰在长剑的剑尖之上。
金钗乃是柔软之物,本来是万万敌不过长剑的,何况东方雷的那一剑,气势如虹,但是凃雪红的内力,却正在那一刹间,疾透而出。
凃雪红的右肩,中了毒针,她自行将肩旁的几个穴道封住,虽然逼住了毒针,不致在体内乱窜,也令得毒气不致顺血脉游行。但是,她本身的真气运转,却也因之而变得阻滞,令得她不能倾全力发出。
是以,此际她自金钗上直透而出的内力,只不过是功力的四五成而已。
然而她一年苦练“三宝真经”,功力之高,实是匪夷所思,虽然此际自金钗上疾传而出的内力只不过四五成,但力道之大,已是不可思议。
东方雷眼看凃雪红仓卒之间,无以应敌,竟以一支金钗,来敌自己的长剑,心中还觉得好笑,而也就在那一刹间,“叮”地一声,钗剑相交,东方雷准备顺势一剑,刺向凃雪红的咽喉之际,凃雪红的内力,已然疾涌而出,刹那之间,东方雷只觉得手中的长剑,突然一震,竟变成了弓形,而且一股极大有力道,自剑身疾传了过来,令得他蹬地退出了一步。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突然,东方雷正满心以为自己已占了绝大的上风,是以连应付的念头也来不及起。
在他一步后退之后,那柄被凃雪红的内力逼得变成了弓形的长剑,“铮”地一声响,又已挺直。
东方雷此际所握的长剑,原是非同小可的武器,弹性极佳,所以才弯而不断。若是换了等闲的长剑,在凃雪红的内力,如同排山倒海也似压了过来之际,早已中断,成为两截了。
在长剑被内力逼弯之际,东方雷虽然退出了一步,还可以把握住长剑,但是此际,长剑突然挺直,所生出的那股弹力,却是其强无比。
只听到“铮”地一声过处,东方雷突然觉得虎口一阵剧痛,鲜血长流,五指不由自主一松,长剑已“呛啷”一声,跌在地上。
东方雷那一惊,实是非同小可,百忙之中,他还向凃雪红望了一眼,但是当他一看到凃雪红之际,却是如见鬼魅,大叫一声,转身便逃。
东方雷虽然逃得快,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凃雪红如何放过他?
紧接着东方雷的那一声大叫,凃雪红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长啸声,那一下长啸之惊人,可以说整个日月庄的每一个角落,都听得到。
随着那一下长啸声,凃雪红的身子,已然如同怪鸟一样,疾扑而起。
她的右臂仍然下垂着,不能动弹,但是她的左手,却也在下扑之际,扬了起来,五指如钩,带起“嗖嗖”的风声,疾抓了下来。
东方雷正在向前逃走,只觉得头顶一蓬大力,压了下来,忙抬头看去,只见凃雪红的指影,像是五股绳索一样,当头罩下,竟没有躲逃的余地。
东方雷一声惊呼,道:“凃姑娘——”
他下面“饶命”两字,还未曾叫出口来,肩头一紧,已被凃雪红牢牢抓住。
凃雪红心中盛怒,指上的力道,当然也不会轻,一抓抓中,东方雷的肩骨,便“格格”有声,东方雷虽然运气相抗,仍不免痛彻心肺。
但是东方雷却心中还是叫了一声侥幸。
因为幸而凃雪红那一抓,是抓向他的肩头,如果抓向他的脑袋的话,他一样逃不过去,而那一下,他一定脑浆迸裂而死了。
他喘着气,又道:“凃姑娘……手下留情,”
此际,东方雷的两声大叫,凃雪红的一下长啸,早已将日月庄中所有的人全惊动了,刹那之间,人声鼎沸,不知有多少人,高举着火把,涌了过来,有好几十人还跃上了围墙。
在火把的照耀之下,院子中的一切情形,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东方雷面色煞白,额上豆大的汗珠,如雨而下,肩头被凃雪红抓住,神情狼狈之极。
众人一看到那等情形,自然惊恐莫名,只是在墙头之上鼓噪,绝没有人敢以跃下墙来。也早已有人,去飞报东方霸主和席玲去了。
凃雪红看到那么多人围住了院子,她非但不惊,而且还十分高兴。
因为她既然制住了东方雷,那可以说再也没有值得害怕的了。她真气聚于右肩,觉出毒针还在右肩之内,未曾流窜,心中更是放心。
她扬起头来,冷笑着,道:“东方霸主怎么还不来?不要儿子了么?”
她这一句话才出口,便听得东方霸主的声音,自远而近,迅速传了过来,来势之快,难以言喻,道:“凃姑娘,手下留人。”
当“凃姑娘”三字传来之际,东方霸主还在相当远处,但是一个“人”字才出口,“呼”地一声响,一条长大的人影,越过了站在墙头上的众人,所带起的那股劲风,令得好几支火把上的火头,倏地熄灭,东方霸主也已到了院子之中。
东方霸主一赶到,手便向东方雷一指,道:“小畜生,如何得罪了凃姑娘?”
东方雷在那样的情形下,张口结舌,实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凃雪红冷笑着,道:“说是得罪么,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他射了我一枚毒针,依他的心思,自然是想射中我胸口的,若是射中的我的胸口,我自然是性命难保了,但是他却时运不济,只射在我的肩头。”
东方霸主一听得凃雪红那样说法,面色骤然大变,道:“什么……毒针?”
他那“什么毒针”四字,自然是在问东方雷。东方雷直到此际,才开口道:“是一枚……西域……魔教中人送给我的……金针圣母的遗物。”
东方霸主听了,面如死灰。
凃雪红虽然不知道金针圣母的遗物如何厉害,但是只要看东方霸主的面色,她也可以知道,事情实在是非同小可,那毒针一定极其厉害。
她本来已准备略松开东方雷的肩头,好令东方雷的神情不那么痛苦,那么东方霸主的面子上,自然不会那样难堪了。
但是,此际她一听得东方雷那样讲,而东方霸主的神色又是如此难看,她料知事情非同小可,是以五指不再松开,立时厉声道:“那就怎地?”
东方霸主忙向前走来,此际,凃雪红一手抓住了东方雷,另一手麻木得一点知觉也没有,若是东方霸主向她突袭的话,那么她一定十分吃亏了。
是以,她一看到东方霸主向前走来,立时喝道:“站住,你若不要儿子性命,便只管向前走来。”
东方雷忙叫道:“爹。”
东方霸主也立时站住。他扬起了手,高声道:“各位请退去,各自安睡,莫来多管闲事,否则,可莫怪我翻面无情。”
东方霸主的话已说得十分之绝,所有在日月庄中的人,谁敢不从?
本来,围在那院子四周的人,不知多少,东方霸主的话才了出口,转眼之间,所有的人,便全走得干干净净,院子中也黑了下来。
东方霸主等所有的人全都散去之后,才道:“凃姑娘,请进屋子说话。”
凃雪红“哼”地一声,拉着东方雷,便进了屋中,东方霸主紧跟着走了进来,凃雪红先道:“我一发力,他便骨碎筋裂而亡,你别妄动才好。”
东方霸主不住苦笑着,道:“凃姑娘,你莫发怒,发怒对你,并无好处,你右臂……现在觉得如何?”
凃雪红不想给对方知道自己的右臂已完全没有知觉,是以她道:“那不干你的事,我已运气将针和毒,全都逼住了,并不碍事,你快取解药来。”
东方霸主背负着双手,来回地走动着,道:“那……是金针圣母的万毒金,唉……那是没有解药的,畜牲,你可知闯了大祸了?”
他回答着凃雪红,忽然又骂起东方雷来,狠狠地顿着足,地上的大青砖,被他顿碎了好几块。
东方雷一声不出,只是咬紧牙关,运气抵受着肩头的剧痛。凃雪红一听得那毒针没有解药,心中的吃惊,更是难以形容。
因为她此际虽然运气将毒计逼住,然而那究竟不是上上之计,若是得不到解药,就算她一直可以将气逼住,一条手臂也不能动,岂不是成了废人?
是以她立时大喝一声,道:“那是什么话,你说没有解药,嘿嘿!那我也有办法,总先叫你的儿子死在我的手上,那也够本了。”
东方霸主像是未曾听到凃雪红的话一样,只是对着东方雷继续大喝,道:“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想来你定然知道的了。”
东方雷的面色煞白,就在那时,只听得院子之中,传来了席玲怯生生的一下叫唤声,道:“三师哥。”
东方雷霍地抬起头来,叫道:“玲妹。”
在东方雷一落入凃雪红的手中之际,便有人分头去报知东方霸主和席玲,东方霸主立时赶了来,但是席玲一听得夫婿被凃雪红制住,心中一急,险险昏了过去,及至她定过神来时,却又恰好遇上所有的人,全自院子中退了出去,像是潮水涌退一样,席玲自然受阻,等她赶到时,却已迟了。
此际,东方雷一叫,席玲便匆匆地向前走来,一跨进了屋子,凃雪红便大声道:“站住。”
席玲的面色,苍白之极,她定了身子,但是她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在簌簌地发着抖,又叫道:“三师哥,你……怎么了?”
东方雷忙道:“我很好,你看到了,我很好。”
席玲不住地点着头,又道:“凃姑娘,求求你放了他,别令他受苦。”
席玲虽是一流高手席大先生的女儿,但是她生性却十分软弱,一有什么紧急的事,就没有应付之法,这时,竟想要凃雪红放开了东方雷。
凃雪红一声冷笑,道:“你怎么不问问你的三师哥,他做了些什么?”
席玲未开口,东方霸主已大声喝道:“畜牲,你还不快说?”
东方雷缓缓地道:“我刺了一枚毒针,在她的肩头之中,那是我运气不好,若是我刺中了她的心,她早已经一命呜呼了。”
东方雷并不算是一等一的硬汉,他在一被凃雪红抓住之际,也曾求过饶。但此际在席玲的面前,他却要装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来,表示他一点也不怕,那自然是他的心中,深爱着席玲之故。
席玲苦笑着,道:“三师哥,那将这枚毒针拔出来也就是了。”
东方雷张大了口,还未曾出声,东方霸主已然道:“可是要拔出这枚毒针来,却不是易事,一定要有功力造诣颇深的女子,对着针口,逆运真气,将那枚毒针,吸了出来才行。”
在东方霸主那样讲的时候,东方雷的神色,仓皇之极,面白如纸。
但是东方霸主凌厉无比的目光,却一直注定在他的身上,只见他口唇颤动,像是想说什么,便是却不能说出口来一样。
然而席玲一听,却立时道:“那太容易了,就让我替她将毒针吸出来好了,”
她一面,说一面已向前走来,她才走前一步,东方雷便已叫道:“玲妹。”
东方雷虽然只是叫了席玲一声,并没有说任何别的话,但是任何人都可以听得出,东方雷的那一下叫唤声中,实是充满了痛苦。
第六二章 为爱牺牲
凃雪红乃是何等聪明之人,从东方霸主和东方雷的神情中,她自然可以看得出,如果席玲将毒针从自己肩头吸出来的话,那么席玲本身,一定会受极大的伤害。
她唯恐东方雷一叫了出来,席玲便不肯再来,是以她忙冷笑一声,道:“东方雷,你自己性命要紧。”
看官,中了金圣母的万毒金针,唯一的解救之法,便只要人逆运真气,用口去吮吸,将金针自中针毒的体内,吸了出来。
运气吸毒针的人,本身的武功也要十分高,否则,也绝不能将深入体内的毒针,硬吸出来的。
而在毒针吸出之后,就算吸出毒针立时用牙齿将针咬住,不令金针不破自己的口腔,但是当他在逆运真气,用力吮吸之际,针上的奇毒,也必然进入他的体内的奇经八脉,不出一个对时,其人一定毒发身死,无可救药。
这一点,东方霸主和东方雷,却是知道的。
然而,席玲却不知道。
凃雪红本来也不知道,但是凃雪红为人,极其聪明,她已经从东方霸主和东方雷的言谈之中,听到了其中的奥妙,是以她才警告东方雷的。
席玲一直来到了凃雪红的面前,道:“凃姑娘,你看针在何处?”
此际,东方雷的身子,不由自主,剧烈地发起抖来。
东方雷并不是什么好人,他在离开峨嵋山之后,在江湖上做了多少坏事,也不知有多少年轻美貌的女子被他奸杀。
如果他对席玲,是根本没有感情的话,那么他必然不会难过,而且还一定出言欺骗纵恿,要席玲快快开始,将毒针吸了出来。
但是,他却深爱着席玲。
这时,他的心中,实是难过之极,席玲若是去吸毒针,那么席玲必然性命难保,而席玲如果不去吸毒针,也决没有别人肯代替,那么,东方雷他自己为凃雪红所制,便难以脱身。
东方雷的心情,为此痛苦之极,他不但身子在剧烈的发着抖,而且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滚而下,面上的肌肉,抽搐不已。
凃雪红道:“在我的右肩之上,你撕开我肩头上的衣服,就可以看到我在何处中针了。”
席玲又向前走出了一步,手在凃雪红的右肩之上,按了一按,道:“凃姑娘,得罪了。”
她一面说,一面五指一紧,抓住了凃雪红肩头上的衣服,用力一撕,“嗤”地一声响,已将凃雪红肩头上的衣服撕破,露出了凃雪红雪白浑圆的肩头来。
衣服一撕破,席玲也立时看到,在凃雪红的肩头上,有极细极细,朱红色的一点。
东方霸主忙道:“你先逆运真气,将口凑上去,然后,不断运转真气,直到那枚毒针,已到了你的口中,才能停止,否则万不能停。”
席玲十分柔顺地点着头,道:“我知道了一一凃姑娘,请你先将人放开如何?”
凃雪红斩钉截铁地道:“不能。”
席玲幽幽地叹了一声,道:“那么,凃姑娘,当我将毒针吸出之后,你……一定将他放开?”
凃雪红道:“自然是。”
席玲不再说什么,只见她站立不动,全身发出了一阵轻微的“格格”之声来,那是她已然在逆运真气了,东方雷的面色,更加难看,突然又叫道:“玲妹。”
席玲在正凝神运气,再也不能开口回答,是以听得东方雷叫她,她只是抬起眼来,向东方雷望了一眼。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的双眼之中,却是充满了关切之情。令得东方雷看了,心中更加难过,不顾一切道:“玲妹,你千万——”
他才讲到这里,凃雪红的手指,突然一紧,已牢牢按住了他的穴道,令得他张大了口,再也发不出声来。
席玲人虽老实,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却也看出不对头来了。
她连忙停止了逆运真气,在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之后,急问道:“三师哥,你怎么了?三师哥,我想说一些什么,快讲啊?”
东方雷的要穴被制,根本一点声也发不出来,只是瞪大了眼,望定了席玲。
席玲的心中更是吃惊,她还想问时,凃雪红已道:“他没有说什么,他是要你千万小心,不可大意,不然他就脱不了身了。”
席玲忙道:“不是的,他另有话要说。”
凃雪红怒道:“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席玲虽然是十分没有决断力,十分容易欺骗的人,但是事情一和东方雷有关,她却会变得坚强无比,因为东方雷是她心爱的人。
当年,在日月庄的演武场上,她面对那么多的武林中人,当着她一向敬畏的父亲席大先生,能公然表示她愿意嫁给东方雷,那也是因为她实在深爱着东方雷,这种深切的感情,给予她极大的力量之故。
这时,她自然也不满足于凃雪红的代答,她只是道:“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说,但是你必需让他说了,我才放心。”
凃雪红的面色,变得难看之极,道:“你若是再废话,不将我体内的毒针,吸了出来,我立时先将他弄死,那你就后悔莫及了。”
席玲的心中,乱到了极点,她望定了东方雷,东方雷的双眼,突出眶外,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冲了出来,他已决定要将事情的真相讲给席玲听,告诉她,若是一吸毒针,她自己便要死去的。
但这时,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心中,焦急到了极点,额上的青筋,一根一扭地绽了出来。
东方雷此际的那种神情,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实是痛苦不堪。
但是席玲却不知道他是因为心中有话说不出来而痛苦,不知道东方雷是为了她不知危险而痛苦。席玲只当那是因为她迟迟不替凃雪红将毒针吸出来,凃雪红心中极怒,在折磨东方雷。
是以她忙道:“三师哥,你再忍一会,我一将她体内的毒针吸了出来,那就没事了,她说过放你,一定会放你的,你再忍一回……”
她的话还未说完,凃雪红一声大喝,道:“快些,哪有许多啰嗦?”
席玲忙道:“是,是。”
她陡地一提气,但是也就在此际,突然听得门外有人道:“席姑娘,你千万不能去吸那毒针。”
那声音突如其来,别说是凃雪红、席玲和东方雷三人,便是东方霸主那样的高手,也突然在听到之后,仍然不觉吓了一跳。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方白。
但这时在屋内的那几个人,却没有一个知道他就是东方白。
东方霸主究竟是武功最高,是以他也最早从惊愕之中,定过神来,他听得对方不让席玲去吸毒针,立时一声大喝,因为那是破坏了他整个计划的。
东方霸主的计划是让席玲在吸出了毒针之后,毒发身死,然后,再设法撮合东方雷和凃雪红,使他们结为夫妇,以增加无敌盟的力量。
但东方白一来,却就要破坏他的计划,他如何忍得?继一声大喝之后,手腕一翻,“呼”地一掌,已然向门口疾拍而出。
东方白的功力也不弱,但如何能与东方霸主相比?东方白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是以一见东方霸主手掌翻起,他立时身形一闪,向后退去。
但是,他在向后远去的同时,却又叫道:“席姑娘,他们是在害你,你将毒针吸出之后,你自己便一定毒发身死了。”
东方霸主的掌风声,轰轰发发,何等惊人,但是东方白的话传了进来,还是人人可闻。
东方霸主一掌不中,也没有再追出去,只是倏地转过身来。他刚一转身来,席玲已然问道:“他说的话,是真的么?”
东方霸主在一时之间,也难以回答。
席玲呆了一呆,却叹了一声,道:“其实,你们何必瞒我,为了救三师哥,我死也甘心的,你们根本不必瞒我,我一样肯去吸毒针。”
她在讲那几句话时,神情镇定从容之极,丝毫也没有将她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而她的眼中,则现出深情无比有光芒来,望定了东方雷,
东方雷心如刀割,他口虽不能言,但是在喉间,却发出了一阵咯咯声。
席玲又道:“三师哥,你千万别乱动,只要将毒针吸出来,凃姑娘,一定放你的。”
东方雷额上的青筋,根根绽起,汗如雨而下,但是他苦在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席玲看了这等情形,心如刀割,道:“三师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不舍得我,但是你要知道,你若是有了什么不测,我万万难以一个人痛苦活下去,而我即便死了,你……总比我坚强些……”
她一面说,一面泪水长流,讲到后来,已然泣不成声,这种情形,连在一旁的东方霸主,也不禁耸然动容,因为东方霸主也绝料不到他们夫妇的情份,是如此之深。
但是,在如今那样的局面之下,叫东方霸主在东方雷和席玲两人之间有所取舍,他自然是舍席玲而取自己的儿子东方雷的。
他咳嗽了一声,正想开口,凃雪红却已先一步道:“你来不来替我吸毒针?若是再拖延下去,可别怪我无情,要对雷三不利了。”
席玲身子一震,忙道:“我来了。”
她向前踏出了一步,但就在此际,忽然听得屋顶之上,传来了一声大叫,道:“东方雷,你妻子这样爱你,你让她为你而死,猪狗不如。”
东方雷的喉间的“咯咯”声更甚,屋中的人,个个都可以听出,在屋顶上大叫的,正是刚才被东方霸主一掌之力赶走的那个怪人。
东方霸主又自大怒,身形一飘,便出了屋子。但东方霸主才一闪出了屋子,“砰”地一声,一个人却已撞窗而入。
那人撞进了屋中,疾声道:“东方雷,你若是能带着席玲,离开日月庄,隐居不出,再也不在江湖上生事,我可以成全你们夫妇两人。”
东方雷此际,虽然被凃雪红制住,但是他的神智,却是十分清醒,一听得那怪人那样讲,陡地一怔,他为人何等聪明,立时知道了对方的意思,连连点头。
东方霸主才一闪出屋子,一听得屋中有声,也连忙转了回来。
但是他一转回来,还未及对东方白还招,东方白的话已经讲完,东方雷也已在点头不已了。东方霸主手腕已然翻起,但是却止掌不发,静以待变。
东方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凃姑娘,请你将东方雷放开。”
凃雪红却还不明白东方白那样说,是什么意思,她立时一声冷笑,道:“好笑了,我放开了他,还有谁来替我吸毒针?”
东方白再吸了一口气,才道:“我。”
他此际所说的,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是那一个字,却是石破天惊,有着无比的力量。
一时之间,每一个人都静了下来。所有的人中,还是席玲最先开了口,道:“这位……朋友理应由我来救我丈夫,你……你……”
东方白慢慢地转过身去,道:“席姑娘,东方雷并不是什么好人,以他的所作所为而言,实是死有余辜,但是他对你,却是一片真情,你对他更是情深如海,就是看在这一点上,我才……愿意替你吸毒针的,但是你看到的,东方雷刚才,已答应我,从此离开日月庄,再也不理会江湖上的事,他是不是做得到,全在你了。”
席玲突然扑翻身子,跪在东方白的面前,道:“多谢恩人大德。”
东方白闪身避了开去,道:“千万别那样。”
凃雪红道:“不管谁来替我吸毒针,一定要等毒针吸出,我才放人。”
东方白苦笑道:“凃姑娘,你大可放心,我这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若是不信,可以先扣住我的脉门,我也走不脱了。”
东方白说着,便将右手伸了过去。
他才伸手过去,凃雪红心念电转,左手突然离开了东方雷的肩头,已然扣住东方白的脉门。
东方雷觉出身上一松,立时跨出了半步。
但是他为凃雪红所制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是以一跨出之后,便跌倒在地。
此际,席玲刚站了起来,连忙过来扶住他,夫妇两人,恍若隔世,两人抱住了,不由自主,嚎啕痛哭了起来,哭了好一会,席玲才道:“三师哥,快谢过恩公。”
东方雷转过身来,向被凃雪红扣住了脉门的东方白,深深行了一礼,道:“白朋友,你能这样帮助我们,没齿不忘。”
东方白叹了一声,道:“只盼你记得我刚才的话,那我就死亦瞑目了。”
东方雷拉着席玲的手,来到了东方霸主的面前,道:“刚才的一切,你也全看见的,日月庄中,我们再也住不下去的了,你只当世上,根本就没有我们两人算了。”
东方霸主听出,东方雷的心中,对自己不满之极,而且也看出他离开之意已决了,心中实是十分恼怒。
但是他老奸巨滑,却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冷笑一声,道:“人各有志,你去好了。”
东方雷拉着席玲,两人一齐转身,身形向前,疾掠而出,转眼之间,便没入黑暗之中不见了。
见到东方雷和席玲两人离去,东方白便道:“凃姑娘,多有得罪,我是为了救你,尚祈你……不要怪我……才好。”
凃雪红见东方白如此可怖的脸,离得自己那样近,几乎忍不住要呕吐起来,她只是紧紧扣住了东方白的脉门,闭上了眼睛,道:“不废话,快!”
东方白此际,心头实在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拼死来替凃雪红吸毒针,一则是为了想成全东方雷、席玲夫妇,二则,他也想救凃雪红。
而且,那可以说是他亲近凃雪红的唯一机会了。
刚才凃雪红一见到他那种恐怖的面貌,便如见鬼魅,使得东方白知道,他此生此世,是再也没有亲近凃雪红的机会的了。
但是,他却并未曾远离,只是隐身在屋外,屋中发生的一切变化,他看得十分清楚,当他看到席玲为了救东方雷,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之际,东方白的心中,不禁大为感动。
东方白本是十分痴情之人,他自然立即想到,若是自己替凃雪红吸出那枚毒针的话,那么,不论凃雪红心中如何憎厌自己,也总算有了亲近她的机会的了。
虽然,在凃雪红而言,那样的亲近,只不过是有人在替她吸出毒针而已。但是,在东方白说来,那却是大不相同了。
东方白自面貌变得如此丑怪以来,虽然和凃雪红重逢,但是却一直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来,如果他有机会和凃雪红亲近,他必然会极其陶醉,视那是他一生之中最甜蜜的一刻,虽然他明知自己会因此而死,但是却也不能顾及了。
当下,东方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时,他离凃雪红极近,在他深吸气间,一股幽香,便直刺入他的鼻端,而他的眼前,又是凃雪红肤光致致,极之诱人的裸肩,他的心中,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但是,当他看到了凃雪红肩头上的那红色的一点之时,他苦笑了一下,俯下头去。
凃雪红只觉得东方白气息急促,自他鼻孔中喷出来的气,喷在她的肩头之上,令她生出了一股十分异样的感觉来,她知道对方的口已离自己的肩头极近,她根本没有勇气睁开眼来看一看。
别说叫她睁开眼来看一看,就算是她想起东方白的怪脸,一想起那怪脸又离得她如此之近之际,她还是禁不住要身子发抖。
她的声音,也在微微发颤,道:“你……你快些。”
东方白含糊应了一声,俯下头去,贴近了凃雪红的肩头,当他的双唇和凃雪红的肩头相接触之际,他们两人,都一齐震动了一下。
他们并不知道,这时屋子中,已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因为东方霸主急急退了出去,去追东方雷和席玲了。如果东方霸主此际还在的话,他看到凃雪红此际紧闭着双眼的那种情形,要暗算凃雪红,真是易如反掌。
东方白真气缓缓逆运,用力吸着。
当他的真气逆运越来越是快速之际,他的体内,发出了一连串“格格”的声响来。
凃雪红只觉得自己的右臂之中,似乎有一根线牵着一样,一股麻痒之感,自肩头传了下去,渐渐传到了臂弯,又渐渐传到了腕际,直到了指尖。
等到那股感觉,来到了指尖之时,仿佛一个被冻僵了的人,又渐渐回生过来一样,她的手指,已经缓缓可以动了。此际,东方白的真气逆运更急,他的头顶之上,隐隐有白气冒了出来。
前后约过了一个半时辰,东方白突然觉出,有一枚极细的细针,已从凃雪红的肩头露了出来。
东方白连忙用牙齿咬住了那枚针,头向后一仰,已将那枚针,咬了出来。
凃雪红只觉得全身一松,她连忙睁开眼来。
但是她一睁开眼,就看到东方白的那张怪脸,她连忙后退了一步,以手遮面,道:“你……你……”
东方白先是一呆,但是他立刻知道了凃雪红的意思,连忙转过头去,将那枚细针,自齿缝中取了出来,顺手一弹,“拍”地一声,弹进了柱中。
他只觉得通体都有一种十分麻木之感,但是那种感觉,却又立即消逝。
东方白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对时可活,心头沉重无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向外慢慢地走了开去。但是,他走出了两步,便听得身后,凃雪红道:“你……别走……你也别转过身来。”
东方白站定了身子,道:“我……真是那么恐怖?”
凃雪红道:“你……你自己看不到你自己,若是你自己看得到自己的话,一定也会吃惊的。”
东方白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河水之中,照到自己怪脸的情形,的确吓得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叹了一声,撕下了一幅衣襟来,在衣襟之上,用手指戳了两个洞,蒙在脸上,这才转过身来,道:“你体内的毒针,已然吸出,你安然无事了么?”
凃雪红的右手挥了一挥,道:“我没事了,但是你……你……”
凃雪红的话没有讲下去,但是当她在那样讲的时候,却很有关切之情,这已令得东方白的心中大慰了,他苦笑了一下,道:“我还有十二个时辰好活。”
凃雪红低下头去,道:“刚才我将你赶走,但是我却被东方雷所害,你却又来救我。”
东方白的心中,一阵冲动,他几乎想叫了出来,我是东方白,雪红,你受了伤,我怎能不救?但是,他只是张大了口,未曾发出声来,便已改变了主意,只是道:“就算我不救你,席玲也丝毫不犹豫的,我只不过是替她而已,你不必为我难过。”
凃雪红叹了一声,道:“东方雷为人,可以说是坏到透顶的了,但是也还有一样,当席玲要来替我吸那毒针之际,东方雷是想阻止她的。”
东方白低下头去,道:“是的,他宁愿自己死在你手,也不愿席玲中毒。”
凃雪红呆了半晌,道:“这……才叫患难见真情,是不是?”
东方白也不知道何以凃雪红要那样问,但凃雪红所说是实,他自己点了点头,道:“是的。”
凃雪红双眉微微一扬,道:“那么,你替了席玲,却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对席玲——”
东方白忙道:“不,不是。”
凃雪红望了东方白,她的目光十分锐利,像是可以看穿人的肺腑一样,使得东方白不敢对她逼视。若不是东方白心知凃雪红万万不会认出自己的话,在凃雪红那样的注视之下,他一定转过头去了。
凃雪红又望了东方白半晌,才道:“那么,你只为了什么?”
东方白心头陡地一震,道:“我……我……”
凃雪红向前走了几步,离得东方白更近了些,道:“你是为了什么,你不妨直言,你是将死的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东方白的心中,难过之极,他实在想伸手去握住了凃雪红的手,但是他却又竭力抑制着自己,是以他的手,竟剧烈发起抖来。
凃雪红道:“自从我在石亭中见到你起,我总觉得我好像以前就见过你的,现在我再问你一次,究竟是不是,你不妨直说。”
东方白忙道:“不……不是……我其丑如鬼,凃姑娘如是见过我,一定再也不会忘记的。”
凃雪红道:“你现在这等模样,自然任何人对你,都是一见难忘,但是你必然不是生下来就是那样子的,你以前是什么样子?”
东方白的身子抖得更是厉害,道:“我……我……我以前……也差不多……少。”
凃雪红叹了一声,道:“你不肯说,那也算了,但是我却知道一件事。”
东方白大惊,道:“你……知道什么?”
凃雪红道:“我知道你替我吸毒针,拼着自己中毒身死,既不是为了席玲,一定是为了我,对不对?”
东方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心想,凃雪红乃是绝顶聪明之人,自己若是这一点也不承认,只怕她更要大起疑心了。
是以他点了点头,道:“凃姑娘你说得……正是,我是为了你。”
凃雪红迫问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东方白期期艾艾,道:“凃姑娘……我一见你便起了羡慕之心,但是我面如鬼怪,再无亲近凃姑娘的机会,是以我……是以我……”
东方白讲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没有再往下讲去。事实上,他也不需再往下讲,凃雪红也可以知道他是为什么了。
凃雪红的俏脸之上,立时红了起来。她脸生红霞,一半是为了害羞,但是另一半,却也是为了高兴。没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是不认为自己美丽非凡的,何况凃雪红本就十分美丽。
此际,当她知道,有一个人,为了亲近她,竟不惜以身吮毒,拼着性命不要,由此也可知她的美丽,是如何迷人,她的心中,自然极其高兴。
当下,她摇着头,道:“但是,你……的代价,却也未免太大了。”
东方白苦笑着,道:“凃姑娘,你能不责怪我,我已是十分高兴了。”
凃雪红吸了一口气,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千万别将你蒙面的布解下来。”
东方白忙道:“自然从命。”
凃雪红又向前一步,突然拉住了东方白的手,道:“外面在做什么,我们走出去看看。”
第六三章 大义责亲
凃雪红的举动,突如其来,那令得东方白的心头,大受震动,好一会呆若木鸡,说不出话来,等到他定过神来时,却也听到外面,人声喧嚷呼喝,像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而他也知道,自己是一个将死之人,凃雪红一定是心中对自己感激,所以才特地在死前,让自己和她,较为亲近一些的。
东方白本不是第一次把住凃雪红的玉手,一年多前,两人在共患难之际,虽未有越礼之行,但是耳鬓厮磨,相偎相依,却也有过。
但是此际,东方白又拉住了凃雪红的手,心中却是扑通扑通地乱跳。
倒是凃雪红,等了片刻,不听得东方白说话,又道:“你救了我,自己却难免一死,在你死前,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东方白适才透了一口气,道:“多谢凃姑娘,凃姑娘,你以前,一定有过十分要好的朋友?”
这一句话,令得凃雪红突然想起东方白来,心中不禁大是伤感。但是她却误会了此际的东方白,说这句话的意思了。
她叹了一声,道:“是的,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我们虽然亲近,但是我心中……却对他十分好,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我心中是对他好的……现在,他却不知在什么地方……”
东方白把凃雪红的手握得更紧。
凃雪红又叹了一声,道:“不过,就算他在,知道你会舍命救我,他也不会见怪的。”
东方白听得凃雪红刚才那样讲,也早已疯了,凃雪红又讲了些什么,他根本未曾听到,只是喃喃地道:“我……我……想他是一定知道的。”
凃雪红叹了一声,道:“但愿他知道就好了。”
这时候,外面的呼喝之声,已越传越远,只听得东方霸主的怒喝声,震耳欲聋,传了过来,喝道:“畜牲,你敢和我动手?”
又听得东方雷道:“我不是要和你动手,是你逼我的,你……为什么要逼我?”
凃雪红暗道:“听,东方霸主和东方雷,父子两人,动起手来了。”
东方白忙道:“是,想不到东方雷也还有好处,他真是要离开日月庄了。”
他们两人,一齐向外走去,方一来到院子中,便听得“轰”地一声巨响,院子的围墙,突然倒了下来,砖瓦乱飞中,东方雷拉着席玲,向后疾退了过来。
然后,只见东方霸主满面怒容,大袖飞舞,大踏步向前,追了过来。
凃雪红看出,东方霸主一心一意只在追赶东方雷,自己大可以趁机偷袭一下,让东方霸主好大吃一惊,是以她陡然间,斜刺里窜了出来,双掌一翻,向前疾推而出,刹那之间,狂飚陡然,两股极强的掌力,向前如惊涛袭峰,狂涌而出!
东方霸主正在追东方雷,冷不防两股如此之强的掌力,当面涌了过来,令得他大吃一惊,连忙站定了身子,发掌相迎。
在他的掌力向前涌出,将凃雪红的掌力化去之际,凃雪红身形一闪,已到了他的身前。
凃雪红的身形,突然在东方霸主身前出现,虽然令东方霸主,吃了一惊,他自然也知道,刚才阻住了自己去路的两掌,也是凃雪红发的了!
东方霸主立时单掌护胸,凃雪红一笑,道:“人家说是上阵不离父子兵,何以你们父子竟然反目?无敌盟真要解体了么?”
东方霸主“哼”地一声,大喝道:“畜牲,你过来,别躲躲藏藏。”
东方雷和席玲,在两丈开外,不肯过来,大声道:“我已决定离开日月庄了。”
东方霸主道:“你离开日月庄,哼!我不信你离了日月庄还有安身之地。”
东方雷道:“我们到苗疆去。”
东方霸主一听得东方雷说到苗疆去,自然知道,东方雷到苗疆去的目的是去找他的母亲金兰花,这一来,更是犯了他的大忌。
他冷笑连声,道:“无敌盟网括天下高手,若是我身为盟主,连自己的儿子,说走便走,也留不住的话,我何以号令天下?”
东方雷的面色,十分苍白,他去意虽决,但是也知道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硬来决不是办法,是以他道:“无敌盟高手如云,也不在于我一个人。”
东方霸主大喝一声,道:“畜牲,你可是我的儿子?”
东方雷苦笑着,不再出声。
东方白踏前一步,道:“盟主,他要离开日月庄,乃是刚才他答应我的,你岂可叫他做言而无信之事,还是让他走了吧!”
东方霸主怒极,大喝道:“放屁!”
他一面怒喝,一面倏地一掌,掌风呼呼,已向东方白当胸拍出。
东方白明看到东方霸主向自己一掌击到,但是他却也不躲逃,因为他已是中了奇毒,只有十二个时辰好活的人,在毒发之际,只怕还要受好些痛苦,才能死去,那和早几个时辰,死在东方霸主的掌下,有什么分别?
东方霸主的那一掌的掌力,如同排山倒海也似压了过来,东方白却仍是兀立不动,倒令得别人尽皆吃了一惊,电光石火间,只听得凃雪红发出了一声娇叱,骈指如戟,带起“嗤”地一声,突然点向东方霸主右臂上的“曲池穴”。那“曲池穴”隶于阳明经,直通“巨骨”“天鼎”等要穴。
凃雪红的身手,十分之快,而且攻得十分之妙,若是东方霸主仍然不顾一切,要去击东方白,那么他的“曲池穴”就必然被凃雪红点中。
而“曲池穴”如果一点中,他一条手臂,不能动弹,那一定要受制于凃雪红了。
是以他一见凃雪红身形闪动,又带起了“嗤”地一股指风,便顾不得再去对付东方白,身形突然一转,他武功之高,实是匪夷所思,在他身形一转间,那一掌力道,竟然丝毫不减,只不过本来是一掌击向东方白,现在掌力却是向凃雪红涌出。
一见东方霸主转过身来,凃雪红便知道自己那一指,点不中他了,她立时身形微矮,翻掌相迎,电光石火间,只听得“砰”地一声响,双掌已然相交。
凃雪红大闹日月庄,推倒庄前的无敌石碑,打得日月庄中的高手,望风而逃,但是她和东方霸主,却始终未曾动过手。
他们两人,并不是不想动手,而是心中,却有着顾忌,怕万一动起手来,武功不如对方,给对方看到了自己的弱点,那就什么都完了。
东方霸主是这个心理,凃雪红也是这个心理,是以凃雪红虽是来日月庄生事的,东方霸主居然也可以隐忍下来不立时发作。
而在凃雪红而言,她明知自己的武功极高,可是也没有胜过东方霸主的把握,自然以可以不动手,但将东方霸主吓住,便为上策。
可是此际,东方霸主那一掌,本是攻向东方白的,突然间转了过来,凃雪红其势不能不迎,两人便对了一掌。当他们两人手掌互击之际,发出的那一下声响,就如同是两块铁板,撞在一起一样。
双掌一交,只见凃雪红的身子,突然退出了一步,东方霸主的身形,则向上一挺。
看他身形向上一挺之势,便是要勉力稳住身子,不向后退去。
如果他能够稳住身子的话,那么自然证明他的武功,比凃雪红高出一等,因为凃雪红一上来,全已被震退了一步。
凃雪红自然也知道这一点,绝不肯让他身子不向后退去,就在东方霸主身体一旋间,凃雪红又是一掌,向前推了出去,攻的正是东方霸主的胸前。
东方霸主本来,就算能站稳身子的话,也至多只是堪堪站稳而已,如果再经得起凃雪红的掌力一涌,立时站立不稳,向后连退了两步。
一看到东方霸主的身子向后退出,而且连退了两步之多,凃雪红的心中,大是高兴,连忙收掌,身形一闪,来到了东方白的身边,“哼”地一声,道:“东方先生,你看不住自己的儿子,却拿别人来出气作甚?”
东方霸主寒着一张脸,面色自青而白者再,才冷笑道:“凃姑娘,你倒古道热肠,他为了替你吸毒针,一定会毒发身死,你还救他?”
东方霸主那样说,自然是含着讽刺之意的。凃雪红还未曾出声,东方白已然以十分平静的声音道:“那是我自己愿意的。”
东方霸主目光如电,缓缓转动,又停在东方雷的身上道:“你究竟怎样?”
东方雷昂首挺胸,道:“我决意离开日月庄了。”
东方霸主一声冷笑,道:“你别恃着是我的儿子,我便不会将你怎样,老实告诉你,我只当没有生你这不肖的畜牲,也必不放过你。”
东方雷的面色,苍白之极,身子也震了一震,但是他仍然道:“我意已决了。”
东方霸主一声怒吼,道:“好一个我意已决!”
他一面叫,一面双臂倏地抡起,任何人都当东方霸主是要对东方雷不利了。
而每一个人也都想到,如果东方霸主要对东方雷不利,能令得东方雷免遭毒手,自然只有凃雪红一个人。是以刹那之间,席玲和东方白两人,不约而同叫道:“凃姑娘,请——”
他们两人,一句话还没有叫完,却听得凃雪红,也发出了一声惊怒交集的喝叫声来。
原来,东方霸主双臂抡起,二指如钩,却不是攻向东方雷,而是向凃雪红疾抓了下来。
刹那之间,凃雪红觉得劲风扑面,指影交错,宛若是有一张由无数指影组成的网,向她当头罩了下来一样,急切之间,她发出了一下呼叫,身形疾闪,向外闪逃了开去,疾闪出了寸许。
东方霸主会在刹那之间,出手攻向凃雪红,那已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更出乎意料之外,原来东方霸主攻向凃雪红的那一招,看来招式如此凌厉,实际上却是虚招。
就在凃雪红一闪身后退之际,东方霸主身形也向后疾退了开去。
他这次身形后退,是向着东方雷倒撞了过去的。
那显然是他在动手之前,便已经知道,如果他迳自向东方雷下手的话,凃雪红一定又要和他为难的,是以,他先出其不意,攻向凃雪红,将凃雪红逼退。
凃雪红一退,他再倒撞向东方雷,他是早已算好了的,自然算得极准,突然之间,东方雷只觉得一股大力,逼了过来,再想逃时,如何还来得及。
只听得席玲发出了一声惊呼,东方雷胸前一紧,已然被东方霸主,当胸抓住。
东方霸主一抓住了东方雷,立时一抡手臂,将东方雷提到了身前。
东方雷的武功,本就极高,但是毕竟和东方霸主相比,相去实在太远,而且,已被东方霸主抓住了胸口,功力再高也施展不出。
东方霸主提着东方雷,道:“畜牲,你还有什么话说,趁早快说。”
东方雷虽然倔强,可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却也不禁心胆俱寒,他刚才是讲,一定要离开日月庄的,但是此际,他口气却软了下来。
他道:“我……我……只要你不再拆散我们夫妻……我……我……也……”
东方雷的话还未曾讲完,东方白已大声喝道:“雷三,大丈夫宁愿死了,也不能改变初衷。”
席玲在一旁,却哭了起来,道:“三师哥,你快答应了,爹要你怎样,你就怎样,你……你是万万不能死的,三师哥,我已有了……身孕了。”
东方雷“啊”地一声,东方霸主冷笑连声,道:“说啊!快说下去。”
东方雷急急道:“你不再拆散我们夫妻,我就长在无敌盟中。”
东方霸主“哼”地一声,手一松,在他松手之际,手心一发力,将东方雷推得向外,跌出了好几步。席玲连忙赶了过去,扑在他身上,哭了起来。
东方雷挣扎着站了起来,道:“别哭了,现在已没有事了。”
他们两人一齐站了起来,东方白向他们缓缓走去,一字一顿,道:“雷三,我本来是当你,总还有一点可取,却原来我看错了你。”
东方雷偏过头去,不敢和东方白的目光相接,他苦笑着:“情势逼人,不得不尔!”
东方白“呸”地一声,道:“胡说!”
东方霸主一挥手,一股劲风过处,将东方雷和席玲两人,撞开了几步,身形一闪,来到了东方白之前,道:“你可是想在毒发之前,便到鬼门关去?”
东方白冷冷笑道:“你以为你自恃是无敌盟主,普天下武林豪杰,但会听你号令了么?你只是在做梦。”
东方霸主冷笑道:“谁敢不从?”
东方白道:“倒也不是别人,就是你的儿子。”
东方霸主哈哈大笑,道:“小畜牲受人挑拨,也想生事,但是还不是服了?”
东方白的话,讲得十分缓慢,道:“我是说,你另一个儿子。”
东方霸主的脸上,但已变色,凃雪红的神情,也都十分紧张起来。
东方霸主身形一耸,双臂像是一齐要扬了起来,但是他却并没有发招,只是以十分可怕的声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东方白的声音,只来却十分镇定,他道:“我是说,你还有一个儿子呢?你声名显赫,天下无人不知你在日月庄上,何以你的大儿子,影踪全无?”
东方白的这几句话,真是直说进了东方霸主的心坎之中,在这一年来,不知有多少武林中人,投来日月庄,投入无敌盟之中,甘愿受东方霸主的驱策,每当有一批高手前来,东方霸主的心中,自然十分高兴,但是他内心深处,却总希望着一件事。那件事便是东方白会突然在日月庄出现。
他命东方雷任无敌盟中的地堂堂主,无敌盟天堂堂主之职,始终空悬着,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为大儿子东方白留下的。
但是,却绝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东方白来,因为东方白影踪全无,似乎根本没有将东方霸主这个如此显赫的父亲,放在眼中。
东方霸主因为这件事,心中也是不自在之极,而今东方白突然提了出来,东方霸主自是面上变色,东方白却连声冷笑。
东方霸主也跟着冷笑了几声,道:“他或许是在江湖上有什么事件绊住了,何足为怪?”
东方白道:“你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他是不值你的所作所为,不屑与你为伍,连你自己的儿子都不服你,遑论他人?”
东方霸主的面色,由白而青,一声怒喝,东方白的身形,已在他的怒喝声中,疾退而出,大声道:“此事天下皆知,你发怒也是无用。”
东方霸主冷笑道:“你以为那样说,便可以令我不组无敌盟了么?老实告诉你,无敌盟一统天下武林,势在必行,一年之期将到,有不服我号令的,不论是一人,或是一派一帮,都不能在江湖上立足。”
东方白心中暗暗叫苦,他刚才冒着自己身份被揭穿的危险,讲出那一番话来,原是想令得东方霸主听了之后,心灰意懒,不再在武林中生事。
但是他显然是失败了。
东方白转向凃雪红望去,道:“凃姑娘,现在只有你一人才能阻止他了。”
凃雪红双眉一扬,道:“我?”
东方白一看到凃雪红那样的神态,心中便不禁一凉,而东方霸主却大喜过望,忙道:“凃姑娘,我请你为无敌副盟主,兼领天堂堂主之职,你可以和我平起平坐,共同号令天下。”
凃雪红心头乱跳,急不及待就反问道:“你,你可是真心如此?”
要知道凃雪红此际的武功,虽然已可以和东方霸主相提并论,但是在武林中的地位,却还是不可同日而语,难以比较的。
但是,如果她当上了副盟主的话,那便大不相同了,不消半年,普天之下,便没有人不知道她凃雪红了,凃雪红才来日月庄时,也没有抱着那么大的希望,此际自然,喜出望外。
而凃雪红不但心中喜出望,在她的脸上,也已现出了高兴莫名的神色,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东方白的心中首先大吃了一惊,道:“凃姑娘,你千万想明白了。”
但是凃雪红此际心中高兴,根本未曾听得东方白在说什么,只是道:“你现在口说无凭,需当着天下英雄豪杰,亲口答允我。”
东方霸主一看凃雪红的神色,便知道她的心中,早已答允了。
将副盟主和天堂堂主之位,给了凃雪红,自然不是东方霸主心中所愿的事,但是东方霸主却想到,与其和凃雪红为敌,不如先笼络她。她的武功如此高,在对付各门派高手中,大是有用……反正来日方长,自己总有机会来对付她的。
是以他一听凃雪红那样反问,忙道:“这个自然,不消几天,各路英雄,便会齐集日月庄,向几个如今仍未投效无敌盟的门派,兴问罪之师,到时,我自会当众宣布请凃姑娘上任。”
凃雪红满心欢喜,道:“好,那就一言为定了。”
东方白的心向下直沉,一把拉住了凃雪红,道:“凃姑娘,我们走。”
但是凃雪红却完全误会了东方白的意思,她反倒笑嘻嘻地道:“白朋友,你是不是也代我高兴?我已是无敌盟的副盟主了。”
东方白陡地一声大喝,道:“谁代你高兴?你竟去淌这浑水,若不及早抽身,后悔莫及。”
凃雪红正在高兴头上,忽然给东方白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心中已然大怒。若不是她念在东方白刚替自己吸了毒针,是个将死之人,她一定要大发其怒了。但这时,她也将手缩了回来,道:“无敌盟统率天下,今后武林之中,不再有纷争,有什么不好?”
东方白道:“说什么不再有纷争,你们出师去对付各门各派,已不知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
第六四章 本来面目
凃雪红一昂头,“哼”地一声,道:“那是他们自己不好,谁叫他们不投入无敌盟的?”
东方白给凃雪红气得说不出话来,伸手直指着她道:“你……你……”
凃雪红大表反感,道:“我什么?你不愿在日月庄,不愿见我高兴,大可以离开日月庄,但是你却不能强我不当无敌盟的副盟主。”
东方白像是泥塑木雕一样,呆立着不动,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垂下手来,又慢慢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当他走到了门口之际,他长叹了一声,猛地一拳,击在门框之上,他心中懊恨之极,是以那一掌的力道,也十分之大,随着“砰”地一声响,整扇门,都倒了下来。
那一下意外,连东方白自己也料不到,是以当门向着他倒下来之际,他陡地呆了一呆,自己忙向后退去,但是那扇门,沿着他的面门倒下,还是将他脸上蒙面的两块布,带了下来。
东方白也不在意,又向外跨出了两步。
他心中那时,正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实在是想在离开日月庄之后,再也不回来了,而此际,他心中所受的打击,比他到峨嵋去求见席大先生,席大先生不肯见他,更来得沉重。
因为席大先生和他之间,究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但是他和凃雪红之间,却大不相同,虽然凃雪红曾经好几次在危难的时候,离他而去,但是东方白却是一点也不知情的。
而今凃雪红居然在最危急的时候,欣然答应了东方霸主,而东方白在早一刻,还将反对东方霸主胡作非为的希望,寄托在凃雪红的身上,他甚至还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来救凃雪红。
那打击之沉重,实是难以形容的,东方白向外走动了两步,脚步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他连忙扶住了身边的一棵树,才算稳住了身形。
也就在那时,只听得席玲在他的身后叫道:“白朋友慢走。”
东方白直了直身子,也不转过头来,这时候,若不是他觉得天旋地转,竟至难于举步的话,他一定不会理睬席玲,而迳自向前去了。
他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是席玲已来到了他的身后,他又听得席玲道:“白朋友,我们无法听你的话,离开日月庄,你别见怪。”
东方白心中长叹了一声,席玲实在是好人,但可惜她却是一个一点主意也没有的老好人。
而东方雷紧要关头,却贪生怕死起来,凃雪红更不必说了,一听得东方霸主答应她当副盟主,就差没有雀跃三丈了。
算起来,自然还是席玲人最正直,是以东方白苦笑了一下,略略转过头来,道:“你不必——”
他本来是想说“你不必介意,我不会怪你”的。可是,他话还未曾讲完,只见站在自己身边的席玲,突然望定了他,现出十分惊怖的神情来,向后连连退了开去,道:“你,你——”
东方白自形容变得可怖之极之后,人家看到他,便退了开去,十分惊恐,他也习以为常了,是以他一转过头来,席玲便大惊失色,向后退去,他也并不觉得什么奇怪。
然而,席玲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得东方白倏地一惊,莫名所以。
只见席玲在退出之后,伸手指着东方白,道:“你,你……是东方白。”
东方白突然之间,听得席玲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来,心中自然吃惊之极,因为他正竭力掩饰着自己的真正身份,但是现在,席玲却一下又将他的名字叫了出来,他如何不惊?
而且,他再也想不透,席玲是如何会知道他就是东方白的;东方白的身子,陡地向后一退,退开了一步,道:“席姑娘,你说什么?”
他那样反问席玲,自然是还不想承认他是东方白了。
而席玲的那一句话才叫出口,不但东方白吃了一惊,连东方霸主、东方雷和凃雪红三人,也是一惊,不知何以席玲会那样叫出。
他们也自然而然,向东方白望了过来。
而当他们看到东方白之际,他们脸上神情的古怪,实是难以形容。
因为他们看到,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方白。在蒙面的布块落下之后,东方白的脸上,不再是充满了血块,五官也舒展了开来,已完全恢复了正常,正是当年风度不凡的东方白。
刹那之间,会有那样的变化,简直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
而东方白看到所有的人,望着自己,脸上的神情都如此之古怪,他也是陡地一呆,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又起了什么变化了。
是以他连忙伸手,向自己的脸上摸去,一摸之下,他自己也吃了一惊,因为面上不再是高低不平,而是触手平滑,已和常人无异了。
当时,所有的人全不出声,还是东方白自己,最先开口,道:“你们……你们认出我来了?”
东方霸主随即一喝,道:“好,好,原来一直是你在作怪。”
凃雪红叫道:“东方大哥,你……是你,刚才……替我吸出毒针来的是你?”
东方白的面前,虽然没有镜子,但是他也可以知道,自己的容貌,已变回了以前的模样,但何以会有那样的变化,他却又说不上来。
他吸了一口气,道:“雪红,是我。”
凃雪红身形一闪,便到了他的面前,东方白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凃雪红仰着头,望着东方白,口唇颤动,不知有多少话要说,但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她才道:“我早就疑心我是认得你的,我早就疑心了。”
东方白道:“可是,我……却也不想,因为我的样子,那么可怕。”
凃雪红道:“现在好了,你已变回原来的样子。”
东方白苦笑着,道:“但是……我……却……仍然非死不可!”
凃雪红本来已是满腔高兴,但是一听得东方白那样说,心中不禁陡地一凉,刹间,她的面色,变得极为苍白,而且,在她苍白的神色中,也可以看出,她的心中,十分恼怒。
只听得她尖声叫道:“你明知道自己会死,为什么还要替我吸毒针?”
东方白自然明白凃雪红此际责怪他的意思,是以他唉了一声,低下头去,道:“当时我鬼怪不如,无颜见人,生不如死,而且还可以救你。”
凃雪红心头一热,已是泪水盈眶。
就在那时候,忽听得东方霸主道:“白儿,若是我说,我能救你,你便如何?”
那一声“白儿”,已然令得东方白,觉得刺耳到了极点。当然,东方白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以他冷冷地道:“我既中了金针万母的奇毒,无人能解。”
东方霸主道:“不然,若是我拼着损耗一半以上功力,还是可以将你体内的毒直逼出来的。”
东方白斜睨着东方霸主,道:“你肯那样做?”
东方霸主长叹了一声,道:“白儿,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骨肉,需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只有做儿女的想和父母作对,决计不会有做父母的想弄死自己的儿女。”
那几句话,说得东方白低下了头,抬不起来。
因为东方白在过去的一年之中,已知东方霸主是他的父亲了,然而他远走峨嵋,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要和东方霸主作对么?
而自从他在一年之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他处处都和东方霸主作对,但现在,东方霸主却愿意耗去一半的真力,来救他的性命。
那一番话,确然令得东方白感到了愧意。
但是东方白的心中,却也多少怀疑,东方霸主那样讲,是不是真有诚意?
因为东方白明白,东方霸主在日月庄一年,各地的高手,几乎已然齐集,正是他处心积虑的愿望,要大加扩展之时,他肯在那样的时候,失去一半功力?
如果他现在失去一半功力,那么,各地的高手,自然可以看得出来,那么他这个无敌盟主的地位,便十分不稳,岌岌可危了。
他难道真肯冒那样的险来救自己?
东方白略想一想,便抬起头,道:“你若是救我,你自己会怎样?”
东方霸主苦笑了一下,道:“那却是不能确知,我愿意损耗一增功力,也差不多了,但如果到时不成,骑虎难下,也有可能,武功全失!”
东方白一字一顿,道:“那样,你不能再做号令天下的无敌盟主了。”
东方霸主还未曾回答,凃雪红却不明白东方白为什么要那样说,忙道:“那不要紧,就算你武功全失,我也必辅你为盟主。”
东方霸主一声长笑,道:“就算我不在当盟主,又有何妨?我有两个儿子,继承家业,还怕什么?”
东方白忙摇手道:“话可得说在前头,若是由我主事,我第一便得解散无敌盟。”
凃雪红顿足道:“东方大哥,你现在和令尊争些什么,现在只有他一人才能救你。”
东方白心中苦笑了一下,他明知凃雪红讲的,乃是实情,他也知道,东方霸主肯以那样大的牺牲来救他,确然是想以父子之情来打动他。
但是,他决不会为了活命,便可以去继东方霸主,当无敌盟主。
在那片刻之间,他心中乱到了极点,凃雪红在他的身边道:“东方大哥,你先将体内的毒质,去尽了再说,不然什么事都谈不上了。”
凃雪红的话,东方白细想了一想,也觉大是有理,他叹了一声。
东方霸主道:“凃姑娘说得对,我出手迟一刻,去毒便难一分,你跟我来。”
东方霸主话一讲完,便转过身,向外走去,东方白还在犹豫,凃雪红已推着他道:“还不快去?”
东方白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东方霸主像是知道东方白必然会跟了上来一样,连头也不回,便道:“有一件事,令我极为伤心,或者你还不知道此事。”
东方白道:“什么事?”
东方霸主的脚步略慢了些,道:“你母亲已故世了。”
东方白陡地一呆,刹那之间,如遭雷殛,木立不动,他自小将母亲当作师娘,师娘的种种好处,也在刹那间一齐涌上了心头。
他并不是擅哭之人,但这时候,他不由自主之间,热泪却已滚滚雨下。
东方霸主回头过来,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伤心又有何用?”
东方白哽咽着道:“她……是怎么死的?”
东方霸主叹道:“也许是那些年来,她积郁太甚,是心痛而死的,猝然发作,等我想护她心脉时,已然迟了,唉!是我害了她。”
看官,东方霸主此际,对东方白所说的一番话,自然一派胡言,但是他却说来十分逼真,语音之中,居然充满了凄酸之意。
不但他此际说的是胡言乱语,就是他说的可以救东方白,也是信口雌黄。
自然,那并不是说东方白没有救,而是东方白根本不必他来救。
东方霸主的见识何等广博,他在第一次见到东方白的怪面目之际,就问东方白是否来自苗疆,那是他意识到东方白的面容如此可怖,只因为服下了苗疆特有的怪物内丹之故。
而此际,东方白的容貌,已完全和以前一样,东方霸主在一开始之际,心中也难免奇怪,但是他接着,看出东方白的神情气质哪里像是一个中了奇毒之人?他的心中,便已然明白。
他明白那是由于东方白吸进了毒针上的毒气,那股极毒之气,进入他的体内之后,以毒攻毒,已将那怪物内丹那等毒气消除,两股毒气,全已消散,东方白不但不会死,而且还得了极大的好处。
东方霸主一看明白了这一点,他心头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因为知道,自己两个儿子,东方雷可以硬胁迫得住,使他听话,但是东方白的性格,却刚强之极,硬来是决计不行的。
要使东方白听自己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恩惠来笼络他。
而东方白根本已无性命之危,自己却说舍命救他,那正是使他感恩之道。
所以,他方对东方白讲出愿意舍却本身真力,来替东方白驱毒的,而实际上,他讲的却全是鬼话。
但是东方白却绝不知情。
东方白听得他在提及自己母亲死亡之时,声言语调,都十分伤感,还当他已经良心发现,不然,他又怎肯冒如此大的牺牲,来为自己疗伤?
东方白想了片刻,又叹了一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也无法可想了,唉!我自己只当她是我的师娘,唉!她的心情苦痛,实是可想而知。”
东方霸主也叹息连连,道:“是的,我当年所作所为,实在太以过份,在替你将奇毒逼出之后,我功力大损,若可得养上一年半载,在静养期间,或许更能觉昨日之非,你说可不是?”
东方霸主的这几句话,听来更是诚恳之极,令得东方白感动。以致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们父子两人,向前走去,那院子中,便只剩下凃雪红、席玲和东方雷了。
凃雪红一直看到东方霸主和东方白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之中,才转回身来。
她转回身来,又自言自语道:“但愿他体内的奇毒,真可以被逼得出来。”
她那样自言自语地说着,可见得她对东方白,实在是十分关心。
东方雷忙道:“凃姑娘,真想不到那怪人,原来就是大哥。”
凃雪红瞪了东方雷一眼,“哼”地一声,她心中自然对东方雷仍然大有恨意,东方雷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心中也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词。
就在凃雪红瞪他之际,他笑了起来,道:“凃姑娘,你也不能尽怪我的,大哥在替吸出毒针之后,恢复了原来的面目,却是好处。”
凃雪红心中,本来着实十分恼恨东方雷,但是东方雷那样说,凃雪红一想,那倒也是实情,是以只是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东方雷笑嘻嘻地道:“凃姑娘,以后我们是自己人了,请你受我一拜,以陪我暗算之罪。”
凃雪红心头更是软了下来,叹了一声,道:“算了,算了,看在席大妹子份上,我也不再计较。”
东方雷笑道:“多谢凃姑娘。”
凃雪红道:“你暗算我的手段,也算是狠辣之极了,若不是我在事前,看到灯光映着毒针,有蓝光一闪,只怕我早已中针死去了。”
东方雷满面惶恐之色,道:“凃姑娘,那时你我是敌人,现在,你已快成为我的大嫂,我——”
东方雷的话还未曾讲完,凃雪红的脸上,已陡地红了起来,叱道:“胡说!”
东方雷立时住了口,凃雪红虽然阻止东方雷,不再让他讲下去,但是她听得东方雷的口中,讲出了“大嫂”两个字来,她心头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天色已渐明了,她缓缓地道:“你们请回去,我也要休息一下了。”
东方雷和席玲两人忙道:“是!”
他们一起退了出去,凃雪红走回房中,和衣躺了下来,睁着眼,心中思潮起伏,她自练功有成以后,就一直想再遇到东方白,但是却再也想不到,竟然会在那样的情形下遇到东方白的。
她想起以前和东方白在一起的种种情形,又想以后大约总不会和东方白分离的了,而自己的武功又如此之高,可算是一切都称心如意了。
凃雪红又想到,东方霸主若是运本身真力,将东方白体内的奇毒逼了出来,那么他的真力一定大大损耗,那也就是说,在日月庄中自己的武功是最高了。
想到这里,凃雪红更是欢喜不尽,她功力深厚,不睡也无关紧要,想了片刻,天色已然大明,她欠身起来,练了一会功,东方雷反倒又来了。
东方雷并未曾走进来,只是在院外叫道:“凃姑娘!凃姑娘!”
凃雪红应声道:“什么事?”
东方雷道:“有一批武林中人,远道来此,要加入无敌盟,盟主现在,绝不能分身,要你主持。”
凃雪红的心头,怦怦乱跳,道:“要……我来主持其事?”
东方雷道:“自然,盟主不能主持,你是副盟主和天堂堂主,舍你其谁?”
凃雪红沉住了气,道:“好,你吩咐下去,在大堂接见他们,还有,盟主见客,用什么仪式,我也要全然一样,等一切准备妥,再来叫我。”
东方雷答应着,离了开去。
东方雷一走,凃雪红连忙叫来了婢女,替她刻意打扮起来。不一会,已听得外面,隐隐有丝竹之音,传了过来,十分悠扬悦耳。
又不一会,只听得鼓声蓬蓬,越敲越急,听来惊心动魄,又过了片刻,只听得院子之外,、大声呼喝,道:“有请副盟主莲驾!”
叫的人中气充沛,声音宏亮,显然也是武功极高的高手。凃雪红满心欢喜,向外走去,当她走出院子之际,只见一匹骏马驰到近前,鞍上的东方雷,滚下马来,屈一膝跪下,道:“参见副盟主!”
凃雪红自从当年在关外,险险遭了东方雷的屈辱之后,对东方雷就一点好感也没有,但是此际,凃雪红一出院子,便看到日月庄中的高手,分两行而立,一见到她,尽皆低下头去,她的威势,实是惊人,她心中已是十分高兴。
等到东方雷一到,竟然向她行那样的大礼,她更是欢喜之极,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忙低声道:“我们是自己人,又何必如此。”
东方雷为人,何等乖觉,一听得凃雪红那样说,便知道凃雪红对自己的怨恨,已然烟消云散了,他一面笑着,一面站了起来,道:“礼数如此,不可不从。”
东方雷一站起,只听得院子外站立的两行人,不说也有三二百人,一齐叫了起来,道:“参见副盟主!”
这三二百人一面叫,一面也和东方雷一样,屈一膝跪下行礼。
要知道那三二百人,全是日月庄中的高手,日月庄中的人,自然不只此数,但如果武功不高,地位不高的人,根本连列队前来参见副盟主的资格也没有,既是高手,又有三二百人之多,突然之间,一起出声呼叫,声势之壮,自是难以形容。
当那些人一出声高呼之际,凃雪红事先未曾料到会有那样的事,竟吓了一跳。
凃雪红此际功力,何等深厚,连她也不禁吓了一大跳,这三二百人一齐的呼喊之声,是如何之惊人,也是可想而知了。
等到众人都屈膝跪了下来,凃雪红才定了定神,沉声道:“各位不必多礼。”
她那一句话,在未曾讲出之前,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乃是运丹田之气,直逼出来的,声音沉实久远,乍一听,似乎并不响亮,但是语一出口,声音却绵绵不绝地传了出去,不知可以传出多远。
本来,在那些高手之中,还着实有些人,看到凃雪红这样年轻的一个少女,担当无敌盟的副盟主,心中还多少有些不服气的。
但是等到他们听到了凃雪红的那一句话之后,就算仍不服的,也都大吃了一惊。
因为他们总可以听得出,若不是内功已臻极高的境界,是断然不能一开口,便发出如此惊人的声音来的,是以刹那之间,又众口一词,道:“多谢副盟主!”
等到众人全都站了起来,东方雷才又趋前一步,道:“禀报副盟主,现有十七位武林同道,来自四面八方各门各派,要加入无敌盟,请副盟主去主持此事。”
凃雪红答应了一声,道:“烦请东方堂主带路。”
东方雷再踏前一步,低声道:“副盟主是步得前去,还是骑马,或是要人抬车?”
凃雪红想了一想,道:“不必了,我还是步行前去,反正就在日月庄内。””
东方雷转过身去,朗声道:“副盟主莲驾到!”
他在最后一个“到”字上,拖了一个长音,只听得丝竹之音又起,三二百武林高手,在前列队开道,东方雷侧着身,迎候着凃雪红,向前缓缓地走去。
第六五章 陷溺阱中
凃雪红这时,虽然在地上走着,但是这样的阵势,却是她生平未遇的。她在天一堡中时,虽然一呼百诺,颐指气使,但供她差遣的,全是堡中的仆从长工,丫头婢女而已。
她生性骄纵,但是要令她的表哥林浩生,全然听她的话,也是在所不能,她实是不敢妄想,有朝一日,会有那么多的一流高手,齐向她行此大礼,为她开道。
她只觉得自己每一步踏出,都像是踏在云端上一样,有一种轻飘飘之感。
东方雷恭身向前走着,凃雪红心中高兴,道:“你不必如此多礼。”
东方雷笑道:“应该如此,你看,这许多各门各派的高手,齐集在一堂,那实在是武林中从来也未曾有过的大盛事。”
凃雪红道:“确然如此。”
东方雷又道:“这许多高手,聚集在一起,对付一些不肯就范的门派,实是易如反掌。”
凃雪红向前望去,也道:“是,天下绝无哪一门派,能挡得住我们的进攻了。”
东方雷又道:“盟主和大哥,他们两人,只怕有好些日子,不能见人,就算去了大哥体内的奇毒,盟主的武功,也不如以前了。这逼令各门各派就范的大责,已落到副盟主的肩上了。”
凃雪红一听,心中不禁一凛!
她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听得东方雷那样说法,心中尚且一凛,如果换一个环境之下,她一定会好好考虑一下那件事的。
但是此际,她却实在有点因为眼前她的地位,突然变得如此之高,而有点昏头昏脑,是以她心中虽然一凛,还未及去细想,便已然道:“这自然。”
凃雪红那样一说,东方雷的心中,大是高兴,忙又道:“盟主原来的计划是,并不一定要大开杀戒,只消将该派的掌门杀去,另委我们的高手之人任掌门,也就可以了,不知副盟主以为如何?”
凃雪红道:“这主意很好,有你在调度,想必是不会错的了。”
东方雷笑了起来,道:“副盟主过奖了。”
两人说话之间,已到了大堂之前,只见大堂前金光灿然,已然站满了人,发出金光的正是大堂帘前的两列纯金的覆瓦。
凃雪红仍在东方雷的带领之下,走进了大堂的正中。两根大柱之间,排着一个老大的匾额,上面写着“无敌天下”四个大字。
在那匾额之下,有着一张老大的交椅,铺着金光闪闪的一张虎皮。
凃雪红来到了那交椅之前,不禁呆了一呆,因为她知道那是盟主的座位。
就在她略一犹豫之间,东方雷已然看透了她的心意,道:“副盟主,如今你代盟主主持新来的弟兄入盟大事,自然该坐此位。”
凃雪红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便大模大样,坐了下来,她才一坐下,那四十来人,便一起跪了下来,各自朗声,自报姓名来历,凃雪红一时之间,也记不得那么多,只是不住点头。
早已有人,展开了那幅绸子来,各人在上书下了自己的姓名,东方雷又大声讲了几句照例要说的话,丝竹之声又起,东方雷又朗声叫道:“副盟主莲驾退!”
一时之间,只见众人又深深行礼,在东方雷的陪伴之下,凃雪红又缓缓向外走去。
等到快回到那院子时,凃雪红才松了一口气,道:“当盟主、副盟主,也不容易啊!”
东方雷阿谀道:“副盟主不但美丽出众,而且顾盼之间,神威慑人,不同凡响,属下听得各人私下计议,都大是佩服。”
凃雪红笑道:“这里只有你和我,还满口副盟主、属下地作甚?”
东方雷也笑了起来,道:“这院子太小了,我正在命人准备一个大一些的院落,但还未准备好,请先回院去,我等一会,再带高手来,一起商议该如何行动。”
凃雪红道:‘好!好!”
凃雪红进了院子,东方雷也自告退。东方雷身形飞掠,不一会,便来到了另一个院子之中,疾伸手推开了一扇门,道:“爹,你在么?”
只见东方霸主迎了出来,道:“怎样了?”
东方雷道:“一切都很顺利,爹,你替大哥逼毒,怎可以一直离开他的?”
东方霸主面色一沉,道:“我自有主意,莫非还要你来教我么?”
东方雷的心中,虽然疑惑,但是却再也想不透东方霸主可以随便离开的原因,他根本不必为东方白去驱毒,他只是封住了东方白的“昏睡穴”,让东方白处在昏迷的状态之中,拫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已。
东方霸主一板脸,东方雷便不敢再出声,东方霸主又问道:“她可答应带人去和各门各派为敌?”
东方白道:“我在她最高兴的时候提了出来,她一口答应了。”
东方霸主喜道:“那就好了,先叫她带人对付少林寺,只要攻破了少林寺,那么,她就算是落了水,再想跳上来也难了。”
东方雷听了,只是紧蹙着双眉,却是一言不发。
东方霸主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还在想离开日月庄么?哼!”
东方雷苦笑着,道:“爹,我有一句话。”
东方霸主竟像是知道东方雷会讲些什么一样,东方雷才那么一说,他的面上,已有了不愉之色,冷冷地道:“你又想说什么?”
东方雷想了一想,才道:“爹,大哥和凃姑娘很好,你看得出么?”
东方霸主不耐烦道:“我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
东方雷心知自己刚才硬要离开日月庄,已然令得东方霸主的心中,大是不快,只怕他心中对自己,也不像以前那样喜爱了。
但是东方雷却仍然觉得自己那几句话,仍是非说不可,是以他又道:“若是大哥知道凃姑娘竟然带领众人,去进攻各大门派,他一定大是不乐。”
东方霸主冷冷地道:“那可是凃雪红自己愿意去的,本来那是我的事,但我却要不分日夜,运功为他驱体内的奇毒,如何还能离开日月庄?”
东方雷的心中,明明知道,引凃雪红下水,全是东方霸主一人的圈套,但是东方霸主的话,东方雷却也没有办法可以反驳。
东方雷只得叹了一声,东方霸主又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东方雷摇头道:“没有了。”
东方霸主道:“那就行了,我们仍照原来的日期开始行事,在三天之后,你和凃雪红带领庄中高手,前往少林,沿途有值得对付的,一齐对付了,等攻下少林寺之后,放火烧寺,我想不必再费什么别的手脚,无敌盟之名,已是天下皆知,人皆来归了。”
东方雷缓缓道:“爹,少林寺七十二院,院院皆有高僧,佛门武功,深不可测,少林寺中,不知隐藏着多少武林高手,我们真能顺利得手么?”
东方霸主喝道:“为什么不能?日月庄中的奇才异士还少了么?”
东方雷不再说什么,东方霸主摆着手,道:“自现在起,你凡事不必再来问我,自行和凃雪红商量就可以了,我也不会再见你,你明白了么?”
东方雷诺诺连声,退了开去。
东方雷一走,东方霸主转身便进了一间房间,他走到了一张瓷凳之前,转了一转,墙上便立时出现了一扇暗门,东方霸主向内张望了一下,里面乃是一间密室,东方白正昏睡在一张榻上。
东方霸主忍不住哈哈一笑,又将暗门关上,在室中闭目养起神来。
却说东方雷离开之后,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重之感。当他在一年多之前,被席大先生血猿神君等人,追得走投无路之际,忽然知道自己的父亲乃是东方霸主,那时候他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的。
可是一年多来,他心中那股高兴,却越来越是消退,到了今日,他心中的高兴,可以说已没有剩下多少了。因为他知道了和东方霸主在一起,人人都只是东方霸主的附属品。
东方霸主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没有反对的余地,东方霸主叫你往东,你就决不能向西走一步,东方雷和东方霸主虽是父子,但是那却也令得东方雷越来越觉得不自在,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木头人。
如今,东方雷知道,东方霸主分明是在故技重施,又在安排凃雪红和东方白的事了,但是东方雷却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接连下来的两天,日月庄中,人人都磨拳擦掌,各地搜罗来的牧马,少说也有千余匹之多,为了怕一起上路,太惹人注目,是以早两天起,便五七十人一拨,有十几拨人,已离开了日月庄到少林寺去,在附近等候。
到了第三天,天才亮,日月庄中,鼓声震天,庄门大开,百来匹骏马,蹄声得得奔驰而出,在那百来匹健马之后,是并肩而来的东方雷和席玲两人。
再后面,便是一匹披着满是金绣的白马,马上端坐着盛装的凃雪红。
在凃雪红的身后,三名壮汉,手中各持着一丈来高的竹竿,上面是一面大旗,三面旗迎风招展,上面绣的乃是“无敌盟”三字。
那三名大汉持着旗,骑在马上奔驰,身形沉稳,若是双臂没有近千斤的力道,自然难以做是到这一点,这三人号称西川三鬼,原是一等一的高手。
在西川三鬼之后,又是百余匹坐骑,总共有三百来匹健马,一齐奔驰而出,大道之上,尘土飞扬,蹄声震耳,声势之壮,无以复加。
凃雪红看了这等情形,心中实是得意之极,在关外时,她以为自己能在天一堡中颐指气使,已是了不起的大事了。但现在这等阵势,天一堡若是要来比拟,直是如小巫之见大巫,根本无从比起。
凃雪红在奔跑之中,扬声叫道:“东方堂主。”
东方雷听凃雪红叫唤,连忙勒住了马,凃雪红追了上来,道:“东方堂主,早两日走的人,飞鸽传书回来,说些什么?”
东方雷道:“极其顺利。”
凃雪红四面顾盼,道:“看看我们这等声威,少林寺虽然在武林之中享誉千年,但只怕也不敢和我们动手的,你说可是?”
东方雷道:“那却未可预卜,凃姑娘,有一件事,我却非说不可。”
凃雪红双眉一扬,道:“什么事?”
东方雷道:“你想,大哥会喜欢你……这样带人到少林寺去么?”
这几天来,凃雪红以副盟主的身份,忙于处理日月庄中重大的事务,所接触到的人,皆是久已闻名的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有好些人,当年她的父亲是提起名字来,就恭而敬之,仿佛要是能见到其人一面的话,那便是毕生莫大的光荣了。
可是这些人,现在却完全在日月庄中,只要凃雪红一声令下,叫他们去做什么,他们就得去做什么,是以凃雪红在那几天之中,整个人如同在云雾之中一样,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去想那种扫兴的事?而此际,她率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要去做武林之中,自古至今,从来也未曾有人做过的事情之际,东方雷却突然向她那样说了出来。
凃雪红当时便是一呆,面色也一沉。
东方雷看了这等情形,心中吓了一跳,忙陪笑道:“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你别介意。”
凃雪红却摇了摇头,道:“我绝无怪你之意,我是在想,你说得对,我……留在日月庄做副盟主,他已经大是不乐,如果知道我那样……”
凃雪红讲到这里,柳眉深锁,停了下来。
她是勒住了马,在听东方雷讲话的,她和东方雷两人一停,跟在她身后的百来人,自然也一起勒马相待,在前面奔驰的那些人,奔出了不远,也一齐停下。
一时之间,大路之上,数百骑停马以待,没有一个人出声,除了风吹旗帜,发出“刷刷”声响之外,却是静得异乎寻常。
凃雪红看到这等情形,那么多人,但都听命于她一个人,自然没有中途退缩之理,是以她叹了一声,道:“他自然更不乐意,但是……盟主若是逼出他体内的奇毒,或许他会……改变主意?”
凃雪红得知东方白个性极其倨强,是绝不会随便改变主意的。
是以,她讲到后来,语气也是不很肯定。
而东方雷却更滑头了,他只是道:“但愿如此。”
凃雪红道:“他对我十分之好,肯拼着自己中毒,也要来救我,我想,若是事情成了。他心中虽然不愿,也不会对我怎样的。”
东方雷明知那是绝没有可能的事,但是此际,他却不敢公然反驳凃雪红的话,他只是道:“我想……他或者会那样的。”
凃雪红乃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听得出东方雷话中的意思,她也苦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在坐上副盟主这个位置之后,再要下来,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而且,她心中还觉得,在无敌盟副盟主和东方白之间,如果她只能得到两者之一的话,她即使深思熟虑,结果只怕还是宁愿选择无敌副盟主。
她并没有将心中这样所想的话对东方雷讲出来,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继续前进!”
东方雷和东方白兄弟之间,本来是绝无可言的,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兄弟,两人之间,还曾拼过你死我活!
但是,在日月庄中,东方白为了保全席玲,而奋不顾身,去救凃雪红,那却令得东方雷十分感动,因为他对席玲的感情,十分深厚,当时他甚至肯听东方白的话,离开日月庄,也可知他对东方白心中的感激了。
他虽然因为东方霸主的压力,而未能离开日月庄,但是他心中对东方白的感激,却始终不变,是以他才一再提醒凃雪红的。
但此际,他一听凃雪红说“继续前进”,便知道凃雪红的意思已决定了。
他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是以他立时朗声道:“继续前进。”
在路上停马以待的数百高手,一齐轰然答应,道:“是!”那一下答应声,当真是惊天动地,接着,在前面的百数骑,便疾驰而出。
等到东方雷和席玲,凃雪红也奔驰而出之际,后面的百数骑,也铁蹄震动,蹄声之惊人,真是如疾雷连绵一样。当晚,来到一个老大的庄园之中。
那庄子在武林也颇是有名,庄主自然也是武林高手,那庄离日月庄颇近,但是庄主却一直未到日月庄来加入无敌盟。
可是此际,一看到那等声威,那庄主自知万万不是敌手,只得大开庄门,迎了出来。
当晚在庄中,宰羊杀牛,大摆筵席,自不必提,一连好几天,所过之处,有本来不是无敌盟的武林人物,也没有一个敢与之动手。
有的武林中人,早已举家逃走,或是整个门派的人,俱皆不见,只余下一座空址,东方雷、凃雪红便下令放火烧屋,凡是还有人在的,一看到无敌盟的声势如此之壮,谁敢与之动手?
如此,当他们在日月庄出发之际,不到三百人,但是当他们来到了嵩山少室峰下,近少林寺之时,却已有近五百人之众了。
那还是凃雪红知道少林寺的武功,精深博大,非同小可,凭恃人多,未必有用,只带武功高的人前去便可,是以才少了许多人,如果一路上归顺了无敌盟的人全带着的话,怕已上了一千人。
凃雪红、东方雷带领那么多人,前赴少林寺,这件事,普天之下,尽皆轰动,少林寺自然也早得了信息,那一天中午时分,一行人来到了通向少林寺的山道口上,那地方有老大的一座石坊。
就在石坊之下,坐着个老僧,在前面的人,看到有人阻路,便让了开去。
前面的二百余人让开了去路,凃雪红带着东方雷、席玲,三人便策骑飞驰而上。
他们到了石坊之前,那老僧仍然当道而坐,似乎对于眼前的千军万马,根本未曾看到一样。
凃雪红在马上一声冷笑,道:“这位大师,想凭一人之力,来阻拦我们么?”
那老僧直到凃雪红开了口,才慢慢地睁开眼来。
凃雪红和东方雷两人,只当那老僧当道而坐,一定是少林寺中的得道高僧,知道自己要来,是以才想在此显显神通,令自己知难而退的,那一定是一个佛门功力极高的高手了。
可是,等那老僧睁开眼来之后,凃雪红和东方雷两人,尽皆一楞。
因为那老僧双眼,混浊不清,目光散乱,分明已是老眼昏花,哪里像是什么佛门高手。
凃雪红在刹那间,不禁又是好气,又好笑,大声喝道:“将这老僧提开去。”
凃雪红此际的地位,当真是一呼百诺,非同小可,她扬声一叫,已有十来人飞身下马,纷纷抢向前来,来势全十分之快。
凃雪红看到了那样情形,不禁双眉一皱,道:“一个人就行了。”
她此言才出,所有抢向前来的人,又一齐站住,只有一个身法最快,已然来到了那老僧身边的人,伸手便向那老僧的衣领,接着,便伸手向上,用力一提。
他一伸手,便抓住了那老僧的衣领,接着,便伸手向上,用力一提。
众人全认得此际手提那老僧衣领的人,是黑道上一等一的高手,半天云刘源,武功十分之高,看来那老僧是定会被半天云顺手抛出去的了。
却不料半天云一抖间,只听得那老人,微微叹息一声,身上那一件的不溜丢的袈裟,被半天云提得向上,耸了起来。
照说,那老僧一定要被提起来的了,可是在刹那之间所发生的事,却是出人意料到了极点。
只听得随着那老僧的一下叹息声,半天云陡地发出了一声怪叫,手一松,松开了那老僧的衣领,整个人向后倒跃了出去。
那老僧是坐在石阶之上的,半天云一倒跃了出去,急切之间,也未曾来得及选择方向,“砰”地一声响,背部已撞在石柱之上。
那一撞,撞得半天云又是一声怪叫,随着那一声怪叫,只见他口喷鲜血,身子立时软瘫在地。
这时,在一旁的全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见多识广人,可是那样的变化,却是谁也料不到的,人人都呆住了,难以出声,顿时静了下来。
自然,那种沉寂,只是极短时间内的事,接着,所有的人,便一齐惊呼了起来,早有两个人,来到了半天云的身边,他们伸手在半天云的鼻前一探,面上失色,站起身来,道:“副盟主,他已死了。”
凃雪红早已看出半天云已经死了,她心中怦怦乱跳,要知道她的武功虽然高,但见识却并不广,她一点也看不出那老僧是什么来历。
然而,半天云死得如此突然,那老僧一定是一个武功极高的高人,那是毫无疑问的了。
凃雪红连忙向东方雷望去,东方雷也摇了摇头,自是表示他也不知道那老僧是什么路数。
这时,那老僧仍然一动也不动坐着,半天云的尸身,也已被抬走了。
凃雪红乃是无敌盟的副盟主,自然不便未进少林寺的山门,便自己动手,是以她只是一声低喝,随着她一声低喝,早已有七个高手,将那老僧围住。
由于刚才半天云死得如此突然,是以围住了老僧的那七个人,倒也不敢贸然出手,只是各执定了兵刃,看那老僧有何动静。
那老僧只是端坐不动,双方僵持了片刻,七人之中,一个使飞爪的,大声一喝,手腕一抖,一只飞爪,已向那老僧当头抓下。
那飞爪形如人手,五指如钩,尖端锋利无比,连系一条金光闪闪的细索,飞爪一出手,“嗤”地一声,便直飞向前去,去势快绝,转眼之间,便已飞到了那老僧的头顶,那老僧却仍然坐着不动。
那时,连凃雪红和东方雷两人,心中也在奇怪,不知道那老僧如何可以抵挡那一抓。
就在人人思疑之际,只听得“拍”地一声响,那飞爪已齐齐正正,抓在老僧的头顶之上,那持飞爪的人,心中大喜,连忙往回一抖手,他满以为一抖手之间,定然可以将那老僧的天灵盖,生生抓起来了
但是,他一抖手间,飞爪抖起,那老僧光秃的顶门上,却是一点抓痕也没有。
一看到这等情形,连凃雪红和东方雷两人,也不禁面上变色。
那使飞爪的人,唤作河朔飞爪王,在中原一带,他那副飞爪,闻者色变;那飞爪的爪尖,全是精钢打就,锐利无比,虽未至裂石削金的地步,但是若一爪抓向树木,也必然可以深陷木内的。
可是如今抓向那老僧的头顶上,那老僧的头顶,却连头皮也未曾被抓破一点,由此可知,那老僧的内家气功,实是高到了极点。
不但是他们两人惊愕,其余人也是惊讶莫名,飞爪王若是立即见机而退,或者还可以没有事,偏偏他是当局者迷,一抓不中,还以为是自己用差了力,一声大喝,手抖处,飞爪又嗤嗤有声,向那老僧的顶门,再度旋抓而出。
在他第二次发出飞爪之际,只听得那老僧,发出了一下叹息声来,“拍”地一响,那飞爪仍然齐齐正正抓中了他的头顶。
但是那老僧这一次,却伸了伸手,将飞爪抓住,缓缓地道:“善哉!善哉!你一击不中,再次出手,可见你心地狠毒,不知悔改,你这飞爪之下,也不知伤了多少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今日你报应到了。”
第六六章 无我尊者
那老僧的声音,十分缓和,但是在缓和之中,却又十分庄严,令得每一个人,都在不由自主之间,都屏气静息,听他将话讲完。
那老僧话才讲完,手轻轻向上一挥,五指也已松开,
只见那飞爪电也似疾,向前飞了出去,正飞向飞爪王的面门,飞爪王大叫一声,连忙手臂向外一抖,想将那扑面飞来的飞爪抖了开去。
他自小练那飞爪,在那飞爪上,已经浸淫了数十年,当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可是此际,他才抖起手来,自爪上便有一股极大的力道,撞了过来,竟令得他的力道,难以传到爪上。
飞爪王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他已然知道不妙,再想侧身弃爪,以求躲避时,却哪里还来得及?电光石火间,只听得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在那刹间,每一个人都睁大了眼睛,望着飞爪王,他们并不是真的想看飞爪王,而是他们想闭上眼睛,也在所不能。
因为他们所看到的情形,实在太惊心动魄了。
那柄飞爪,在一击中飞爪王之时,便深深地插进了飞爪王的脸上。
飞爪王双手挥舞着,终于,他抓住了爪上的索子,用力向外拔来。只听得“扑”地一声响,竟被他将插在脸上的飞爪,拔了出来。
但是那飞爪,陷得实在太深,其中有一爪,还是直陷进他脸门去的,飞爪一被拔了出来,五股血泉,疾喷而出,还和着脑浆,真看得人目瞪口呆,飞爪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他的手中,仍然握着他的那柄飞爪,那是他用来杀死了不知多少人的飞爪。
他倒在地上之后,自他脸面上的五个孔中,仍然不断流出血来,但是他分明已是死于非命了。
看到了那种情形,三二百人,个个一声不出,且听得那老僧又道:“善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莫要效他不知悔改,自取灭亡。”
那老僧的话,令得听到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一时之间,人人都向凃雪红和东方雷两人望来。
而此际,凃雪红的心中,也是为难之极,因为她已知道那老僧看来虽然毫不起眼,但是实际上,武功之高,却决不在东方霸主之下。
她早就知道少林寺的武功,千百年来,执武林牛耳,非同小可,但是却也想不到竟如此之高,随便出来一个老僧,便如此惊人。
看来,不论再叫谁去,都是送死,只有自己出手了。
凃雪红已经看出那老僧的武功高绝,但她却不知道的是,那老僧决计不是少林寺中随随便便的一个老僧,而是少林寺中,内功最深,辈份最高,七十二辈的尊者之首,三十年前的少林方丈,早已闭门不问民事,佛门神功已臻化境的无我尊者。
东方霸主在日月庄中,竖起“无敌盟”的旗帜,这件事,普天之下的武知,尽人皆知。少林寺中的显然全是佛门高人,平日不问世事,但是却也知道了这件事,他们更料到了东方霸主不发动这件事则已,一发动,第一个目标,一定是少林寺。
因为千百年来,少林寺的武功,一直执武林之牛耳,只要打败了少林寺,能将少林寺也纳入“无敌盟”之中,那可以说,事情已定了一大半,就算武林中再有别的门派不服的,也容易对付了。
少林寺的几个高僧,都知道这件事,实是武林之中,一个极大的浩劫,要是应付得不好,只怕数百年的佛门基业要毁于一旦。
是以他们商议之下,是决计不和无敌盟中的人群斗,因为一旦展开群斗,无敌盟中人多势众,少林寺僧人武功虽也不弱,人数也不少,但终究是武功高的少,而武功平常的居多。
那情形和无敌盟却不一样,无敌盟中的人,全是各门各派的高手,无不以一敌十,一起群斗,少林寺的僧人,便不免要吃亏了。
是以他们才决定,由无我尊者出面,无我尊者退隐已数十年,武功极高,别说当年听说他的人,全已物化,就算有,这数十年来,无我尊者也起了很多变化,最明显的是,他内功已臻化境,反而到了目光散乱,看来像是一点武功也不会一样。
由无我尊者坐在山门之前,对率众而来的东方霸主,先来一个下马威,或者可以使东方霸主,知难而退,那就是上上之策了。
就算万一,东方霸主一面和无我尊者动手,一面仍命众人硬拼,那么无敌盟中人,看到东方霸主久战不下,斗志自然难免受影响,事情发展到最坏,就是无我尊者不是东方霸主的敌手,那么事情也至多和原来一样而已。
(疑缺文)
可是少林寺方面,也未曾想到,东方霸主倒未曾来,带队而来的是凃雪红。
无我尊者乃是何等样人,当东方雷、席玲和凃雪红三人,单骑来到他身前之际,他便已经看出,那容光焕发,神仪莹朗的少女,武功之高,非同小可。
无我尊者虽然是得道高僧,但是事情和少林僧的存亡有关,关系实在太大,是以无我尊者突然看到对方有一个意料之外的高手,心中也不免吃惊。
但是,无我尊者还是照原来的计划,先用佛门无上真力,震伤了一个,再将飞爪轻轻抖出。无我尊者也知道在自己接连出手,伤了两个人之后,对方不会再有人敢和自己动手,一定是那少女出手的了。
这时,无我尊者因为事先不知无敌盟中有了凃雪红那样的高手,所以心中吃惊,但是凃雪红更不知道无我尊者的身份,心中也一样十分吃惊。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无敌盟的数百人,一齐望定了她,如果连少林寺的一个老僧也打发不了,如何还能当无敌盟的副盟主?
此际,带着无敌盟众高手前来的人,如果是东方霸主的话,那么,他一定可以想到,坐在石柱下的那老僧,决计不会是少林寺中的普通僧人,而是大有来头的人物。然则凃雪红究竟武林阅历不够,想不到这一点,其时形势逼得她非出手不可,雄心中更只是在盘算如何胜得过对方,更无暇去想及其它了。
当下,只见凃雪红在马上,冷笑了一下,道:“大师好功夫啊!”
她一面说,一面手在马上轻轻一按,那一按虽然不着痕迹,但是她人却已然腾空而起,接着,只见她身在半空之中,轻轻一翻,已飘然落地。
那一翻一飘之势,实在是美妙之极,无敌盟中数百高手,在飞爪王等两人,骤然惨死之后,看到凃雪红的身法轻功,如此美妙,不禁为之一振,不约而同,一齐喝起采来。
数百人齐声高呼,声音之惊人,实是难以形容,若是换了寻常人,在对方那样的声势之下,只怕早已吓得面上变色,全身发抖了。
但是无我尊者却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像是对于眼前的一切,根本不闻不问一样。
凃雪红身形飘飘,落到了地上,离无我尊者约有两丈来远近,她也不再向前去,冷冷地道:“无敌盟早就差人送信到少林寺来过,何以少林寺连覆信都没有?”
无我尊者仍闭着眼,缓缓地道:“少林寺全是方外之人,与世无争,也鲜与外界来往,更不知有什么无敌盟,女檀樾所言,老僧全然不明。”
凃雪红真气运转,向前走出了五六步,才又道:“现在你看到了,这许多武林高手,全是无敌盟中人,我们此来,是要少林方丈,也参加无敌盟。”
无我尊者的话仍是十分缓慢,道:“老僧适才已说了,世上纷扰之事,概与少林寺无涉。”
凃雪红一声娇叱,道:“你说的话,怎可算数,我们要去见少林方丈,你让开。”
凃雪红一个“开”字才出口,手已突然抬了起来,五指如钩,竟然向前抓出。
此际,凃雪红离无我尊者,还有七八尺距离,照理来说,除非她在发出那一抓之际,身形同时扑向前去,不然是万万抓不中对方的。
但是,凃雪红在发出那一招之际,身形却是兀立不动,并不向前扑出。
凃雪红也知道自己是决不能在一招之间,便胜过对方的,是以此际,她那一抓,只不过是试试对方的功力而已。
虽然凃雪红并未曾打算在一招之间决胜负,但是她那一招之力,却也非同凡响,而且,看来她那一招的招式,像是向无我尊者的头顶抓下,实际上,她五指微微向前,五股指风,正是直袭无我尊者的面门的。
她一抓抓出,无敌盟中的数百人,立时屏气静息,鸦雀无声。
正因为众人冷静下来,是以凃雪红那一抓所带起的“嗤嗤”指风之声,听来格外惊人。
无我尊者刚才连退了两名高手,都是坐着不动,但是此际凃雪红的那一抓抓到,势子之强,却是非同小可,无我尊者身形一长,已站了起来。
凃雪红的那一抓本来是抓向他面门的,此际无我尊者突然站了起来,那一抓便变得向他的胸口抓了出去,五股指风,一样袭向他胸前的要穴。
无我尊者的身子才一站起,便见他的身子,突然向旁一侧,同时,宽大的衣袖,也已扬了起来,“呼”地一股劲风,向前直荡了过来。
但是,无我尊者出手,究竟慢了一步,在他的衣袖刚一荡起之际,凃雪红五股指风,已然袭到,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噗噗噗”几下响,在无我尊者袈裟的袖子上,已穿了五个小孔。
无我尊者的那股袖劲,依然扬了过来,但凃雪红左掌一翻,也已推出,两股极大的力道,在半空中一撞,劲风骤生,地下的尘土,一齐扬了起来。
这两大高手一动上了手,虽然无敌盟中的人,还没有一个认得那无我尊者的来历,但是高手一动手,气势便自不同,已然看得人目定口呆。
凃雪红和无我尊者的内力一激,只觉得对方的力道,柔中带刚,刚中带柔,强劲无比,竟不在自己之下,她心中也不禁一凛。
凃雪红的脑筋动得十分快,此际,她也想到,眼前那老僧,决计不可能是一名少林寺中普通的僧人,一定是大有来头的高僧。
因为,少林寺中一名普通的僧人,若是有那样的功力,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凃雪红一想到了这一点,自然也知道,如果她能胜了这个老僧的话,那么,围攻少林寺一事,只怕已成了一半了,是以,在她和无我尊者的内力一交之后,她身形突然向前疾扑而出,手腕一翻,已突然闪起了一股精虹,向无我尊者的面门削到。
凃雪红的出手,实在太快,而且她手中的兵刃,又是精光夺目,是以刹那间,看到她突然出手,手中的兵刃乃是一柄古拙的短剑的人,只不过寥寥十数人而已。
自东方霸主在日月庄中,竖起无敌盟主的大旗之后,武林之中,有的人自然认为是大难将至,浩劫临头,但是也有人认为是大大的喜事。
是以一年来,不远千里,来到日月庄中的人,着实不在少数,来的人为了讨好东方霸主,大多数带着奇珍异宝一起来。
凃雪红此际,突然出手的那柄短剑,便是西藏的几个高手带来的,乃是一等一的利器,再加上凃雪红的功力又高,猝然出手,气势之猛,实是无以复加。
无我尊者再也想不到双方才拼了一下内力,根本还未曾动手,对方便突然以那样精光夺目的兵刃,发了势子如此凌厉的一招。
他身子腾地倒退一步,衣袖疾扬了起来,一方面护住了面门,一方面向凃雪红的兵刃,倒卷了过去。
他袈裟的袖子,被他的内力贯足了,向前倒卷过去之际,“刷刷”有声,也如同兵刃一样。
无我尊者那一式衣袖倒卷之势,也是十分巧妙,凃雪红一剑才出,手上便突然一紧,那柄短剑,已然被无我尊者的衣袖卷住。
凃雪红心中,陡地吃了一惊,连忙用力一挣,若然她手中是一件普通的兵刃,那么她这一挣再大,也未必可以挣得脱。
但是,她手中的短剑,却是万古奇珍,非同小可,锋利无比,在她用力一挣之下,只听得一下裂帛之声过处,不但挣脱,而且还将无我尊者袈裟的衣袖,割下了一大幅,无我尊者枯枝也似的手臂,已裸露在外。
凃雪红一出剑,便已占了上风,心中实是大喜,一声长啸,身形闪动,手腕翻转,又连攻了三剑。
无我尊者看到自己的袈裟袖子,已被对方的短剑削下了一大截来,心中也是大为吃惊,知道对方的兵刃,实是削金断玉的利器,是以凃雪红一连攻了三剑,无我尊者便向后连退了三步。
看这情形,分明是凃雪红已占了上风。
只听得无敌盟中的人,一齐大声呼啸叫嚷了起来,为凃雪红助战。
凃雪红虽然三剑不中,但是招招气势如虹,第四剑也跟着打横而插到,那一剑的去势更猛。
此际,无我尊者已退到石柱之后,再也没有退路了,眼看这一剑,他若是被凃雪红挥中,那便是胸开腹裂之惨。但就在那电光石火一闪间,无我大师的身子,突然向上,疾拔了起来。
凃雪红那一剑疾挥而出,只听得“铮”地一声响,一剑正在石坊的石柱上划过,石屑四溅,火星旁射,石上已出现了一道极深的剑痕。
那一剑不中,形势对凃雪红更是有利,因为无我尊者人已到了半空之中,凃雪红更可以以逸待劳了,是以凃雪红短剑挥出了几个圈儿,只等无我尊者落了下来,她就可以近剑进攻了。
无我尊者乃是何等样人物,自然看得出,此际如果向下落来的话,那是万万占不到上风的,是以他身在半空之中,突然缩了一缩,接着,身形又向上一提,整个人带起一股风,非但不向下落来,而且又向上拔起了一丈许,落在石柱之上。
无我尊者刚才使的这一式绝顶轻功,接着“节节升天”,实在已可以说是轻功之中,至高无上的功夫。
一看到那样的轻功,无敌盟中的人,已七嘴八舌,高声叫喊了起来。
那些高声叫喊的人叫道:“这老僧不是常人,说不定就是少林方丈?”
有的叫道:“小心这老僧,他定然大有来头。”
凃雪红一看到这情形,足尖一顿双臂一振,,也正向上,疾拔了起来。却不料她身形才拔到半空,只听得无我尊者,沉声一喝,道:“罪过,罪过。”
随着那两下“罪过”之声,陡然手起掌落拍”地一掌,击在石柱的一角之上,“呼”地一声,石角已被他那一掌之力,拍得碎裂开来。
刹那之间,大大小小的碎石,如一阵雪粉也似,一齐向下,落了下来。
凃雪红身在半空,一见到那么多石块,向下压了下来,立时一声大喝,双臂猛地向上一振,两股强大之极的劲风,呼啸发出。
只听得半空之中,“轧轧”之声不绝,所有的石块,在半空之中,被两大高手的内力激荡,飞舞碰撞不已,一经碰撞,便立时粉碎,迸裂了开来,像是雪花一样,散落了下来。
凃雪红就在群石之中,旁身而上,当她落在石柱之际,她的身上,全是石粉,恰像是刚下了一场大雪,扑在她的身上一样。
凃雪红此际,也已知道那老僧的功力,非同小可,是以她也知道如果逆着那老僧飞身而上,对方居高临下,却是占了极大的便宜,她乃是向石坊的另一角飞身而上的,一落定之后,她在石坊上向前走出了两步,身上的石粉,又一起抖落了下来。
她一面向前走去,一面以手中的短剑,指着站在石坊另一角上的老僧,道:“你身为佛门中人,却掌毁佛门石坊,该当何罪?”
无我尊者身形凝立不动,道:“为免佛门浩劫,也说不得了。”
凃雪红厉声道:“就算你推倒了石坊,也是一样阻止不了我。”
她一个“我”字才出口,身形一动,“唰”地一剑,又疾刺而出。
那石坊约有三丈来宽,正中高,两旁低,凃雪红和无我尊者两人,站在两边低的地方,正中还隔着很高的石墙,看来凃雪红那一剑,是刺不中无我尊者的。但是,凃雪红在刺出那一剑之际,身形随之拔起,却已落到了石坊的最高顶上。
她在石坊的顶上,只不过停了极短的时间,略点了点足,那一剑的去势,几乎未曾停顿过,便已向无我尊者疾刺而出。
那样一来,她这一剑,又变得自上而下刺了下来,来势更猛了许多。
无我尊者身形一直凝立不动,直至精光闪耀,眼看凃雪红那一剑的剑气,已将他全身都套住了,才听得他突然一声大喝,身形突然一矮。
就在他身形一矮之间,只见他双手捧住了石坊,用力向上一抬。
那石牌坊本是用一块一块,或方或圆的大石砌成的,无我尊者在抱住了大石,用力向上一抬之际,运了八九成功力,只听得“轰”地一声响,他竟已捧了一块足有两百来斤的大石在手。
无我尊者才一捧了大石在手,身形便随地一长。
也恰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凃雪红的一剑,已然刺到,只听得“刷”地一声,那柄锋利无比的短剑,一齐刺进了大石之中,直及至柄。
无我尊者的动作十分快,刹那间起了那样的变化,凃雪红也大感意外。
而当凃雪红的短剑,一刺进了大石之中后,无我尊者双手托住了大石,倏地向前一送,一股极大的力道,向前汹涌而出。
凃雪红是飞身而下,发出那一剑的,此际她的身子还在半空之中,无处可以借力,无我尊者的力道一涌到,她便身不由主,向后退去。
凃雪红心中,又惊又怒,立时右手一抖,将剑从石抖了出来,身子也立时向上,拔了一拔。
那时,无我尊者的身形,已向下落了下去,但凃雪红的身子,又向上拔了起来。
就在他们两人的身形,一个向下,一个向上之际,那块大石,虽已被凃雪红自剑上抖脱,但是余势未尽,“轰”地一声巨响,撞在石坊之上。
那石坊被无我尊者运无上内力,硬生生地拆下一块大石来,还有七八块大石,本就不稳,怎当得起那块大石的一撞。
刹那之间,随着那一声巨响过处,又有七八个百来斤重的大石,落了下来。
无我尊者的身形已然落到,那七八块大石落下,无我尊者非但不逃,反倒迎了上去,只听得轰轰几下响,大石落下,一小半陷入地中,但是有两块大石,却已被无我尊者向一空中托住。
无我尊者托住了大石,其时凃雪红也已飞身而下,凃雪红在下落之际,用的是千斤坠身法,真气不沉,下落之势,快绝无伦。
但是凃雪红快,无我尊者的动作,也绝不慢,凃雪红才一落地,无我尊者的手臂一振,一块大石,已然挟起轰轰发发的劲风,向凃雪红压到。
凃雪红在一出手之际,便已占了上风,可是几招下来,却打了一个平手,难分胜负,她心中已然十分不耐。此际,无我尊者用那么沉重的大石,向她拋了过来,她手中锋利无比的短剑,反倒没有了作用,那更令得她心中,十分愤怒。
是以,她一见大石飞到,身形一矮,真气运转,真力凝于掌心,一掌迎了上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她那一掌,正击在那块大石之上。
那一掌之力,当真非同小可,一掌击中,那块大石,立时碎裂开来,千百块碎石,一齐呼啸横飞,令得在一旁的无敌盟中高手,一齐惊呼躲避。
而无我尊者在第一块大石拋出之后,手中还托着另一块大石,此际,只听得他高宣佛号,手臂一抬,第二块大石,又疾飞而至。
以凃雪红的功力而论,大石的来势虽然猛,但是她还是可以接得住的。
可是此际情形,对凃雪红来说,多少有些不利。
因为她才运力,一掌拍碎了一块大石,第二块大石,便接踵而至,其间根本连给她换气运力的时间也没有,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其势不能再用左掌去拍那块大石了,而大石的来势如此之快,根本不容得她多加考虑,右手剑已撩了起来。
她手中的剑,若是一柄普通钢剑的话,那么这一撩剑的结果,当然是剑断,石也被砸飞开去。但是,凃雪红的短剑,却锋利无比。
是以,当她短剑撩出之际,“唰”地一声,剑已插进了大石之内,并未能将大石上所蕴的力道化去,大力涌了过来,她不由自主,退了两步。她一退,只见无我尊者十指如剑,已然硬逼了过来,向凃雪红当头罩下。
凃雪红的心中,又惊又怒,她看到无我尊者的两抓之势,如此惊人,立时平臂一振,抖起那块大石,用那块大石逼了上去。
在她抖出那块大石之际,她身形疾转,已经转了开去,就在她身形飘开之际,只听得“叭叭”两下响,无我尊者的两抓,抓在大石上,将那块大石,抓成了无数碎块,一齐落在地上。
凃雪红和无我尊者动手到现在,还只不过七八招,可是每一招都是惊心动魄,看得人人目定口呆。
凃雪红身形一闪开,又是她占了上风,她反手一剑,便向无我尊者的肋下削来,无我尊者的身子猛地斜了一斜,剑尖掠过,“嗤”地一声,又在他的衣服之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无我尊者的招式,却也奇妙之极,就在这时,一掌向短剑拍下。凃雪红的那一剑,剑身平平掠过,无我尊者的那一掌拍下,恰好是拍在剑脊之上,只听得“铮”地一声响,凃雪红的手臂,突然向下一沉。
无我尊者那一拍的力道十分大,凃雪红若是舍得撤剑,自然手臂不会下沉,但是她却又不舍得,是以不得不手臂一沉,以消去对方的一掌力。
而就在她手臂一沉间,无我尊者身形半转,一掌已向凃雪红头颈拍下。无我尊者连拍两掌,掌势飘忽,快捷无伦,但是那两掌所蕴的力道之大,那也是非同小可!
凃雪红只觉得在手臂向下一沉间,马上一股极大的力道,当头压了下来。
凃雪红此时的武功,何等之高,但是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她却也感到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凃雪红的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连忙就着那股大力压下来的势子,身子陡然一转。
她身子几乎是贴着地面转了开去的,就在她身形转开去的那一刹间,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无我尊者的那一掌,已击在地上。地上本来就满是碎石,再经无我尊者的掌风一激,碎石起飞了起来。
第六七章 威镇天下
凃雪红的身子,这时在向外转出去,碎石飞到,立时有三小块,撞在她身上。
那些石块撞上来的力道,也十分惊人,等闲武林中人,只怕真还经不起那么大力的一撞,但是凃雪红的内功,已到极高的境界,此际她又和无我尊者那样的高手在过招,全身真气鼓荡,等闲的刀剑砍上来,也未必能够伤害得到她。
是以那些石块,撞了上去,尽皆发出如中败木之声,一起反弹了开去。
凃雪红逃开那一掌,她也根本未曾将向她撞来的石块放在心上,身子在半空之中,一起一翻,陡地跃起,又是一刺出。
那一剑,却是刺向无我尊者的身后的。
无我尊者一听得背后剑气嗤嗤,一个转身,便已转了过来。
本来,无我尊者转身转得极快,是足可逃开凃雪红的那一剑的,但是凃雪红久战无我尊者不下,而且还几乎吃了亏,心中已然恨极,就在无我尊者一个转身之际,她一声大喝,五指一松,手中的那柄短剑,电也似的,向前飞射而出。
她全仗着那柄锋利无比的短剑,才一上来便占尽了上风的,当真是谁也料不到她会在紧急关头,突然松手,将短剑射出的。
连无我尊者那样的高手,一样也料不到,他才一转身,短剑已到了他的肋下。
无我尊者一扬手,食中两指,便向剑尖捏去。无我尊者那一捏,正是佛门无上神功“金刚指法”,若是寻常的钢剑,被他双指一捏,剑尖立时断下了。
但是凃雪红射出的那柄,却是一等一的武器,是非同小可的万古奇剑。
无我尊者伸指一捏间,还是捏住了剑尖,但是则剑身光滑无比,二则凃雪红在射出那一剑时,所运的力道之大,无以复加。
是以无我尊者伸手捏住了那柄短剑,但是短剑在他的一双指之间,还是滑进了三寸。
当他捏住短剑之际,剑尖已堪堪来到了他的胸前的了,所以当短剑又滑前三寸之后,“波”地一声,剑尖已刺进了他的肋下约有半寸。
此际,凃雪红见自己倾全力射出的一剑,竟被无我尊者伸指硬生生捏住,她不禁大吃了一惊。
虽然凃雪红也看到,短剑终于刺进了无我尊者肋下,约有半寸,但是她想,那至多只不过是轻伤而已,那柄短剑,却到了对方的手中,自己抛剑一射,可以说是得不偿失之极。
短剑一到对方的手中,只怕对方便要开始占上风了,凃雪红一想及此,心头大受震动,面上变色,立时疾退了三四步。
她一退出之后,左掌当胸,右掌外翻,全神贯注,严阵以待。
她只当对方一定要用她的短剑,反向她攻过来的,但是,当她站定之后,所发生的事,却是大大地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只见无我尊者站立着,一手捏住了短剑的剑柄,却并未将短剑拔出来,只见他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突然之间,只听得一阵“嗤嗤”的声响,起自他的身上,他身子也摇晃了起来。
但是跟着凃雪红前来的无敌盟中人,却着实有见多识广之士在内,他们一见到这等情形,便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刹那之间,好几个人一起叫起来,道:“恭喜副盟主,大敌已除了。”
凃雪红看出对方的情形,像是已受了极重的创伤,是以她也相信那些在高声嚷叫的人,并不是胡言乱语。可是她却仍然不明白,那老僧的武功十分高,可以说绝不在自己之下,何以只受了一点轻伤,便有那样的情形出现。
凃雪红正在疑惑间,已有一名老者,掠到了她的身前,低声道:“副盟主,这老僧练的是佛门纯阳功,你那一剑,恰好刺破了他的气海穴,他全身真气尽泄,已油尽灯枯了。”
凃雪红一听得那老者如此说,心中方始恍然。
她连忙向前看去,只见无我尊者的面上、身上,突然之间,不知起了多少皱纹,他的身子,摇摆得更是剧烈,只听得他宣着佛号,陡然身子向下一倒,一动也不动了。
凃雪红心中这一喜,实非言语可以形容,连忙一提真气,疾掠而过,掠到了无我尊者的身前,一挥手,已将那柄短剑,夺了回来。东方雷一见这等情形,也立时高呼道:“冲向前去!”
刹那之间,数百人一起呼叫呐喊,向山上冲了上去,声势之猛,真是无以复加。
无我尊者是一代高僧,武功之高,但此际横尸山上,无敌盟中的高手,一个接一个,在他的尸身上,踩将过去,他却是一无能为了。
数百人一起向山上冲去,喊声震天,凃雪红和东方雷两人,走在最前面,不一会,便已然来到了寺门之前,只见寺门紧紧闭着。
凃雪红率先一个箭步,窜上了石阶,反手一掌,“砰”地一声,击在寺门上。
凃雪红此际的武功,何等之高,那一掌击了上去,力道之大,更是罕有其匹,只听得轰隆一声响,两扇寺门中,左边的那扇,已倒了下来。
寺门一倒,凃雪红当先,东方雷在后,数百人一起发出喊叫,便涌了进去。
寺门间,乃是老大的一个广场,在广场正中,是一只比人还高的大鼎,过了广场,便是大雄宝殿。那时,广场之中一个人也没有。
凃雪红身形起伏,便过了广场,闯进了大殿之中,跟着她闯进大殿的人,少说也有七八十人。
那七八十人在掠进来之际,都在大声呼喝着,要知少林寺数百年来,不但是佛门庄严之地,而且执武林之牛耳,乃是何等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武林中人,不要说来到,少林寺,就是提起“少林寺”三定来,也必定肃然起敬,不敢亵渎。
但是,也正因为少林寺在武林之中,享有如此的盛名,是以黑道上高手,和旁门左道,异派邪教中的人,对之历来都有一份说不出的妒恨。但由于谁也不敢来冒犯少林寺,所以这种妒恨,数百年来,一直深藏异派人士的心中,不敢发泄。
但是此际,少林寺却受到了围攻。
首先抢进大雄宝殿的那七八十个高手,几乎全是邪派中人,没有一个是正派高手,当凃雪红一掌击倒寺门,他们跟着凃雪红呼啸涌进来之际,他们心中的高兴,实在是难以形容的。
因为他们竟打进了少林寺了。
那实是多少年来,邪派中人,连想也不敢想一想的事情,他们之所以要大声呼啸,实在是因为心中着实太高兴之故。
可是,他们显然是大声欢呼着冲进大雄宝殿来的,一进了大殿之后,突然之间,毎个人都静了下来。
所有的人,全是不约而同静下去的,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大殿中光线十分黑暗,但是也不致于看不到东西,正中,佛像庄严,在佛像之前,香烟缭绕,整个大殿之中,都笼罩着庄严肃穆的气氛,令得再粗野的人,在那样的气氛之中,都要不由自主静下来。
不但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并且所有的人,都站定不动,连凃雪红在内都没有例外。
凃雪红是最早冲进来的,她站在最前,只见在大佛像之前,三只蒲团之上,各坐着一个老僧。
那三个老僧,正中的一个,披着一身月白色的袈裟,左右两个,袈裟则是深灰色的。
凃雪红虽然未曾见过少林寺的方丈,但是少林寺方丈,的袈裟是另白色的。那却是天下皆知的事,凃雪红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少林方丈了。
那三个老僧趺坐着,在他们的膝上,各放着一只木鱼,但是他们却并没有敲打木鱼,他们都闭着眼,在低声诵着经。
大殿的气氛是如此之庄严,再配上那三个老僧肃穆的神容,和那种低低的诵经声,更汇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直逼到人的心坎之中。
那时,闯进大殿中的人,已有近百,但是坐在大殿上的三个老僧,却像是完全未曾发觉一样,甚至连眼皮也未曾抬一下。
闯进大殿来的无敌盟中高手,在突然静了下来之后,有几个脸上,甚至显出了慌忙的神色来,他们一起在等着凃雪红,看凃雪红如何处理。
凃雪红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方丈大师,请了。”
凃雪红才一开口,大殿之中,立时响起了一股“嗡嗡”的回声,再加上凃雪红的声音,十分结实,听来更是十分惊人。
凃雪红话一出口,只见正中穿月白色袈裟的老僧缓缓睁开眼来,道:“女施主请了。”、
凃雪红冷冷地道:“你何必在此装模作样,你派在山门处的老僧已然死了,少林寺在这一年中,无视无敌盟,现一在你作何表示?”
那老僧脸上的神情,仍然极其恬淡,他又缓缓地道:“老僧是方外之人,这一年来,无敌盟虽然闹得天下皆知,但与老僧何干””〃
凃雪红道:“你会不会武功?你只要会武功,就得加入无敌盟,无敌盟要一统天下武林,全归盟主管辖,不理会你是僧是道。”
那老僧此际,大敌当前,而且,他也定知道无我尊者遭了不幸,是以那许多人,才能涌进来的。可是他的笑容,却是宁静之极。
他一面笑,一面道:“女施主问得好,我会不会武功,女施主应该一看就知。”
凃雪红一听得那老僧这样说,心中不禁陡然一惊,一伸手,就向那老僧的肩头,抓了下去。
她那一抓,根本没有用多大的力道,那老僧也没有躲避,是以一抓就抓个正着,凃雪红的五指一紧间,便听到了“喀”地一下,那老僧的肩骨断折之声。
要知此际,凃雪红的武功,何等之高,她即使是运上一分力道,寻常人也是难以抵御的,那老僧肩骨立时折断,显然他根本不会武功。
凃雪红一呆,立时松开了手,道:“你根本不是少林寺的方丈。”
当肩骨断折之时,老僧的面上,曾现出过一丝痛苦之情。
但是,那一丝痛苦之情,却是一闪即逝,随即又恢复了原状,他道:“老僧法名,上月下镜,正是少林寺的方丈,女施主何以说我不是?”
凃雪红退了几步,回头向众人看去,问道:“他可是少林寺方丈么?”
少林方丈月镜禅师,显然极少在武林中露面,但是也决不是像无我尊者那样,根本无人认识,是以凃雪红一问,立时便有好几个人道:“他正是少林方丈。”
凃雪红道:“可是他……却一点也不会武功。”
凃雪红突然之间,叫出了那么一句话来,众人全是一呆,一时之间,还都是疑信参半。
可是月镜禅师,却已经立了起来,他的笑声,竟是十分平静。
他一面走,一面道:“女施主讲得不错,老僧根本不会武功,少林寺上下,再也没有一个会武功之人,不信女施主可自去査看。”
凃雪红的心中,实是骇然之极。
需知数百年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盛名赫赫,谁人提起,不崇敬几分?但突然之间,少林僧人,却全变得半丝武功也不会,那岂非怪诞之极。
这样的事,岂不是怪诞得几乎令人难以接受的,凃雪红一时之间脑筋转不过,也想不通何以会有那样的情形出现。
而大殿之中,每个人都静了下来,静了好久,才听得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副盟主,我明白了,他们是自知不敌,是以全寺僧人,齐将自己的武功废了。”
凃雪红“啊”地一声,立时向月镜禅师看去,只见月镜禅师正默默点着头,显然是说那老者的话说对了。
凃雪红勉力镇定心神,只听月镜禅师也开了口,道:“这位施主说对了一半,少林寺全寺上下,一千三百七十四人,都自行废去了武功,但也不是为了自知不敌,而是为了免得佛门清静庄严之地,血流成河,亵渎了我佛如来。我佛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出家学佛之人,躯壳尚且视作臭皮囊,还有什么不可舍弃的,各位大可不必饶舌。”
月镜禅师的那一番话,更说得众人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竟皆面面相觑。
因为这是他们未上少林寺之前,再也想不到的事情。只听得月镜禅师又道:“自此之后,少林寺已与武林无缘,各位也可以离去了。”
凃雪红吸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们只见了你们三个人,又怎知少林寺全寺僧人,个个全都已经不会武功了?”
月镜禅师一听,便拿起木鱼槌来,站在他两旁的两个老僧,也跟着他,一起敲起木鱼来,随着他们缓缓而文沉重的木鱼声,只见大殿的通门之中,两列僧人,缓缓地走了出来。
那些僧人走得十分慢,而且在走出来的时候,个个都像是对大殿上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人,视若无睹一样,都半闭着眼,在低声诵经。
那些僧人不但来到大殿上,而且向大殿外的空地上缓缓地转着圈儿,只见走进来的僧人越来越多,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算走完。
那时,大殿外的空地之上,几乎站满了僧人,无敌盟中的人,反倒退到了围墙边上。
等到僧人都走出来了,月镜禅师大声道:“少林寺僧人皆在此间,女施主若发现其中何人会武功的,只管叫他参加无敌盟便是。”
凃雪红放眼望去,只见那么多僧人,个个双手合着,数着念珠,站着不动。
凃雪红转头向东方雷道:“你看怎样?”
事情是如此之突兀,别说凃雪红和东方雷两人,都没有了主意,便是东方霸主亲临,只怕也未必能以委决得下,该如何处理?
东方雷听得凃雪红那样问,他也不禁沉吟了一下,道:“这个……”
他还未曾说出所以然来,只听得刚才那苍老的声音又道:“副盟主,东方堂主,看来少林寺僧人,显然作了最大牺牲,将他们的武功,尽皆废去了,但是少林寺之中,所藏的武功秘笈,却是非同小可,叫他们交出来便休。”
那苍老的声音,刚才发语之际,凃雪红和东方雷两人还并没有注意何等样人,只知道是自己带来的无敌盟中的高手而已。
如今,各人都拿不出主意来,又是苍老的声音发了话,而且,所讲的话,还极有见地,东方雷和凃雪红两人,都应声望去。
只见讲话的——乃是一个身形高大,气势雄伟,但是相貌却奇丑无比的老者。
那老者的身形,微带伛偻,东方雷和凃雪红两人看了,都觉得十分陌生。
东方雷心知那老者有如此的见解,讲话的声音虽然苍老,但是却十分宏亮,显见得是武功十分高强的人物,他也不敢怠慢,道:“阁下说得甚是,阁下是——”
那老者忙躬身道:“堂主何必如此客气,属下无名无姓,叫着天涯一老。”
东方雷“哼”地一声,道:“近年来日月庄中,到的高手,实在太多,怠慢了。”
天涯一老道:“少林寺中的武功秘笈,若不交出,那总是后患。”
凃雪红忙道:“月镜大师,你可听到了?”
月镜大师听了,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站了起来,也缓缓向外踱来,道:“老僧早已说过,出家人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少林寺中,有达摩祖师来避难,面壁九年之后,共留下各种武功典籍,一百七十九部之多。”
凃雪红和东方雷齐声问道:“那一百七十九部典籍,现在何处?”
当两人那样齐声喝问之际,他们两人的声音,却不由自主,有点发颤。
因为那一百七十九部武林秘笈,可以显见有佛门无上武学的精华,若是无敌盟能得了那一百七十九部武功秘笈,那么此行收获之大,真是难以形容了。
月镜禅师听了,微微一笑,伸手向大殿之外,空地之上的大鼎一指,道:“全在其中了。”
东方雷和凃雪红两人一听,身形一起掠了起来,带起“飕飕”两股劲风,便已掠到了大鼎的旁边,各自身形掠起,站到了大鼎的边上。
当他们两人一起定睛向大鼎之中看时,他们不约而同,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来。
他们全看到了少林寺中珍藏了数百年,使少林寺在武林之中,有着崇高之极的地位的一百七十九部武功秘笈。
但是,当他们看到之际,那一百七十九部,震古烁今的武功宝典,完全已成了纸灰。
凃雪红反手一掌,向大鼎之中,拍了下去,掌风到处,将大鼎之中的纸灰,一起激得飞了起来,千余僧人,大声诵经。
只见万千片纸灰,一齐飞上半空,有的随风飘舞的越吹越远,有的烧得还不是十分透的,降落了下来,一片一片,大小不一,大的有手掌大小,小的只有指甲那么大。
那些纸灰飘到了众僧人的身上,众僧人宛若无觉,仍然兀立不动,只顾诵经。
但是一落到了无敌盟高手的身上,那些高手,却立时将纸灰托住,烧得不十分透的纸灰,还可以从上面看出若干字迹图画来,一时之间,只听得叹息惊呼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有的叫道:“这是少林罗汉拳法。”
有的叫道:“佛门狮子吼神功。”
有的喊道:“七十二生地式。”
他们所叫的,全是少林寺中一门一门的绝技。但现在,记载这些绝技的典籍,却全成了纸灰,即使还可以看清三五个字,却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对于学武之士而言,眼前这种珍贵之极的宝典被烧成了纸灰,可以说是件最痛心的事情了,一时之间,甚至有人号啕大哭了起来。
凃雪红一掌之后,又来了一掌,大鼎之中的纸灰飞得更高。
凃雪红和东方雷两人,互望了一眼,两人都跃了下来,东方雷道:“我看我们也可以离去了。”
凃雪红点着头道:“是,我们虽未得到什么,但也已威名大振了。”
凃雪红话一说完,便大声道:“退下山去。”
各人齐声答应着,各自身形展动,一起向外掠了出去,不一会,连凃雪红和东方雷,以及那天涯一老,都一齐走了出来。
在众人走了出来之后,寺中众僧,诵经之声,更是响亮无比。众人都有如做了一场梦一样的感觉。
等到众人又来到了石坊之下,有十来人首先叫道:“无敌盟威震天下,当真可喜可贺。副盟主请受属下一拜。”
那些人一面说着,一面竟跪拜下去。
这十几个人一跪,其余人便变得不能不跪了,刹那之间,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只有东方雷和席玲两人,立在凃雪红之旁。
凃雪红看到了这等情形,心中的高兴,更是难以形容,她一声长啸,道:“各位请起。”
待她叫了那么一声,众人才一齐站了起来,凃雪红转头向东方雷道:“少林寺虽然未加入无敌盟,但是已然威震天下,我们再到何处去?”
东方雷道:“我们且回日月庄去,听听盟主如何说。”
凃雪红听了,心中不禁十分不快,她皱起了眉,道:“我想暂时不必回去,我们带着这么多高手,连少林寺也怕了我们,可称世间无敌,任何门派,都不是我们的敌手,我看我们一路前去,即使远赴关外,兜一个圈儿,再回日月庄去,也不要紧的。”
东方雷听得凃雪红那么讲,他自然不敢反对,点头道:“是,那我们就继续前进,但究竟到何处去,还求副盟主明示。”
凃雪红不肯回日月庄去,自然是有道理的,她此际看到数百名一等一的高手,只战胜了无我尊者,便令得少林寺千余僧众,尽废武功,又令得少林寺将宝藏数百年的武功宝典尽付一炬,她心中的得意,已到了难以形容的境地。
而此际,那数百名高手,全是听她一个人的号令,她要进便进,要退便退,只有她一个人在发号施令,旁人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
需知一个人,若是发号施令惯了,是绝不愿意再去听别人命令的,但是凃雪红回到了日月庄,那么她只是副盟主,东方霸主才是盟主。
所以刚才东方雷问她,是不是回去听盟主的意见之际,她心中已大为不快。
这时,她听得东方雷已不再坚持,她心中的气也渐渐平了下来,她略想了一想道:“我想,峨嵋派席大先生,天下驰名——”
她只讲了一句,便转眼向席玲看去。
席玲本是一个没有主意的人,她也不知凃雪红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从凃雪红的眼色之中,看出事情好像与自己有关,她心头便怦怦跳了起来。
凃雪红略停了一停,笑道:“席大先生有很久未曾见到女儿了,我们不妨入川去探望他一下,顺便邀他入盟,你们说可好么?”
东方雷听得凃雪红如此说,不禁蹙起了双眉。他心知凃雪红说来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什么“顺便邀他入盟”,但是这句话若是实行起来,不知要经过多少腥风血雨的残杀。
他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凃雪红的话,是以缓缓地道:“也好。”
他一面回答,一面心中暗忖,此去峨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到达的,在半路之上,还可以慢慢想法子,总要令得席玲不致太难堪才好。
第六八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凃雪红何等聪明的人,她自然看得出东方雷在打什么主意的,她立即道:“此去峨嵋,路途遥远,反正我们也不急,一路上总要走得舒舒适适,你先下令,命十个办事能干的人,先行出发,替我们大队人马,安排住宿之所,联络武林中人。”
东方雷答应着,立时从各高手之中,指出十个人来,将凃雪红的话吩咐了他们,那十个人立时骑上快马,向前先奔了出去。
然后,凃雪红和东方雷,才带着众高手,向西进发,一连几天,武林中人看到他们大队来到,无不恭敬相迎,谁敢违抗?
要知道以少林寺的武功之盛,尚且被逼得寺中每一个僧人都废弃了武功,别的门派,想要与之为敌,自然更是力未能逮了。
而事实上,世上也没有任何门派,堪与凃雪红所带领的那三两百人为敌的了。别说凃雪红本身,武功高绝,那三二百人,又哪一个不是各门各派的顶儿尖的高手?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要以一门一派之力,与之抗拒,自然是不可能的事了。
如今,暂且按下凃雪红等人,一起前赴峨嵋不表,却说在日月庄中,东方白被东方霸主点了昏睡穴,足足三日,昏迷不醒,到了第四天傍晚时分,才慢慢地醒了过来,自不知觉。
在他有知觉之初,还是昏昏沉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也想不起曾经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来,过了好一会,他脑子才渐渐清醒,在昏迷过去之前的事,也慢慢地一件件想了起来。
可是,东方白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道,他的昏迷,是因为被点了昏睡穴。
他只当那是东方霸主替他将体内的毒素逼出之际,他才昏了过去的,那么,不知现在结果如何,是不是已经成功了?
他突然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身在一间房间之中,在那房间中,除了他一个人之外,并无他人,而他则是睡在一张竹榻之上的。
东方白一坐起来,人还是觉得十分软弱无力,他先缓缓运了一会真气,便立时觉得神消气顿,根本不觉得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东方白心中不禁大喜,挺身起立可是当他站起之后,他却又不禁苦笑,他此际分明是已经没有事了,但是却不知东方霸主如何了。
东方霸主用本身真力将他的奇毒逼了出来,他自己一定元气大伤,现在不知在何处,而更令得东方白心中为难的是,他真不知是感激东方霸主好,还是继续与他作对的好?
东方白的心中,委决不,他慢慢地向前走去,推开了房门,只见门外有两人垂手而立。
那两人一见东方白,极恭恭敬敬地道:“天堂主醒了,有何吩咐?”
东方白双眉一整道:“你们叫我什么?”
那两人又恭恭敬敬叫了一声,道:“天堂主!”
东方白心中实在想发怒,但是他心忖,这两人那么称呼自己,显然是有人吩咐了的,和他们发作,又有什么用处?是以他冷冷地道:“你们何以那么叫我?”
那两人不知道东方白不喜欢人家那么叫他,反倒沾沾自喜,道:“天堂主,你是盟主的长公子,自是本盟天堂的堂主,二公子则是地堂堂主,天堂主总决本盟的一切事务,属下等应该这等称呼。”
东方白懒得与这两人争辩,只是吩咐道:“以后不准再那样叫我,我根本不是无敌盟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堂主。”
东方白这句话一出口,那两人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东方白又问道:“盟主在何处?”
那两个人想是被东方白的话吓傻了,东方白问了几遍,他们才听得东方白在问什么,其中一个忙道:“盟主吩咐说——”
他一句话只讲到了一半,便突然住了口。
另一个结结巴巴,道:“盟主……他……他……”
东方白心中一凛,忙道:“盟主究竟怎么了?”
那两个人一起吸了一口气,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这才道:“盟主是在一个时辰之前离去的,盟主在离去之前,面容灰败,大汗淋漓,好不可怕,他一出门,就几乎摔倒,要两个人扶他。”
东方白一听了,心弦是向下一沉,道:“那么,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那两人又道:“他在庄中静养。”
东方白顿足道:“混账东西,说了半天,我问你们,他在什么地方?”
那两人神色尴尬,道:“大……公子莫怪,盟主吩咐,他必需静养,不能见任何人,也不能和任何人讲话,是以他在何处,我们也不知道。”
东方白双眉紧蹙,他自然不知事情的真相如何,只是从那两人的叙述听来,东方霸主似乎为了替他驱毒,而元气大伤了。
但是事实上,在点了东方白的昏睡穴之后,东方霸主就离开日月庄。
东方霸主离开日月庄,并不是到别的地方,而是跟着一众高手,一起到少林寺去的,他装扮成了一个微驼的老者,日月庄的高手,本就自四面八方而来,也没有人认得出他是谁。
而他就正是在少林寺中,当凃雪红和东方雷没有主意时,他大声出来提醒两人的“天涯一老。”
凃雪红和东方雷两人,虽然也觉得那“天涯一老”见识非凡,决不是等闲之辈,但是却也无论如何,想不到他就是东方霸主。
东方霸主是何等老谋深算的人,他在离开日月庄之前,早已布置得妥妥当当,此际,那两人讲的话,也全是他早就教定的。
但是东方白却全不知情,他想到东方霸主为了自己,元气大伤,可能再难复原,心中好生难过。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道:“大……公子,盟主还说,你若醒了之后,在七日之内,切不可以练功运气,要七日之后,才能渐渐恢复。”
东方白问道:“他有没有说他自己,要多少时候,才能复原。”
那两人还未回答,又有两人过来。那两人之一,道:“这话问他们,就是他们扶走盟主的,盟主或者对他们说了。”
说着,两人也已到的面前,恭恭敬敬,垂首叫道:“天堂主。”
东方白听得两人又是这样叫自己,实在是啼笑皆非,他一忖,若是一个个更正起来,倒也费事,不如不理会他们算了。是以他还是问道:“盟主在何处?他现在的情形如何了?”
那两人见问,先一起叹了一声,道:“盟主的武功,何等之高,但突然之间,竟会一弱至此,那实在是万万意料不到的。”
东方白怒道:“怎么你们讲话,偏那么多废话,我问你们,他现在怎么了?”
那两人道:“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将他扶进了院子,他便传令,吩咐五十六位高手,日夜不停,守护院子,不准任何人去惊扰他。”
东方白“嗯”一声,道:“他有没有说,要多少时候才能复原?”
那两人道:“是了,他叫我们带话给天堂主,说至少七七四十九日,或者更长,他未曾出来之前,绝不准任何人去看他,连天堂主也在内。”
东方白一听到这里,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那是由于他的心中,陡地想起了一句话,但是他却未曾问出这句话来。
他想到的那句话是:如果那样的话,那岂不是他死在院子中,也无人得知?
东方白的心中,乱到了极点,他抬头直立着,也不知如何才好,只听得早先守门的那人道:“天堂主已醒,我去告诉他们。”
东方白还未及阻止,那两人已奔了出去。
不一会,便看到许多人列队走了进来。日月庄中虽然走了三二百人,但是留下来的人更多,那些人列队而来,来到了东方白面前,便行大礼,称东方白为“天堂主”,自称属下。
那实在令得东方白啼笑皆非。
东方白在开始的时候,还否认几句,不要人来行礼,但是来人越来越多,他如何阻止了这许多?他转身走进了房内。
可是在房间之外,“属下拜见天堂主,恭喜天堂主毒已去尽,玉体安康”之声,不绝于耳,足足几个时辰,才静了下来。
然后,又有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堂主,属下诸葛维雄,有要事参见。”
东方白一听得“诸葛维雄”四字,心中不禁一怔,武林之中,有言道:“太湖虽宏,难容诸葛维雄”。那诸葛维雄,乃是太湖七十二峰的武林人物之首,为人介于正邪之间,武功极其高超。
东方白以前,多游塞外,少经江南,虽然未曾到过太湖,和诸葛维雄见过面,但是“太湖剑神诸葛维雄”之名,他却也是久仰了。
江湖上传说,这位号称“剑神”的高手,武功之高,剑术之妙,已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
东方白听到了诸葛维雄的名字,正在犹豫间,门外他洪亮的声音,已再度响了起来,道:“堂主,属下诸葛维雄有要事求见。
东方白忙道:“请进。”
房门立时被推开,只见一个身形高瘦,目光如炬的中年人,已然站在门口,那中年人向东方白行了一礼,道:“属下刚才有事,未来参见,尚祈恕罪。”
东方白忙道:“诸葛先生,这是从何说起?我根本不是日月庄的堂主。”
东方白那样否认着,但是诸葛维雄却宛若无闻,续道:“只因为属下守在日月庄大门恭候前来日月庄的各门各派高手,西域拜火教,遣了教主之妹前来加盟,请堂主主持仪式。”
东方白听了,不禁啼笑皆非,双手乱摇,道:“这是什么话?我不是堂主,主持什么仪式?诸葛先生,还是由你来代劳吧!”
诸葛维雄皱起了眉,道:“堂主想来也听过拜火教之名,教主令妹不远万里而来,盟主本应亲其事才是的,可是盟主……却……”
东方白听得诸葛维雄提起东方霸主,他也不禁长叹一声,心中十分不是味道。
他一面叹息,一面道:“你可以等副盟主。”,
诸葛维雄立时道:“副盟主和地堂堂主,率领众高手,已去攻打少林寺了。”
东方白是连各人率众去攻打少林寺一事,也不知道的,他一听之下几乎整个人全跳了起来,失声道:“有这样的事?”
诸葛维雄道:“是,而且,据才接到的信鸽传书,少林全寺僧人,尽毁所藏武学宝典,废了武功,退出武林。”
东方白只觉得自己的耳际,“嗡嗡”直响,竟会有那样的事发生,那实在是他始料不及的。
过了好一会,东方白才道:“那么……他们现在该回来了?”
诸葛维雄道:“不,他们转而向西,过湘水入川,准备到峨嵋去找席大先生。”
东方白听了,心中更是苦笑起来。
他想起自己在半年之前,去找席大先生的情形,心忖席大先生以为自己躲了起来,便可以没有事了,却不料大队人马,还是找上门来了。
此去峨嵋路途遥远,大队人马,一个来回,总得一年半载才够。
东方白的心中十分乱,诸葛维雄又道:“堂主,拜火教主之妹,来到日月庄,若是由属下去见她,那实是不敬之极,不但西域武林人物,心生不满,而且对令尊名誉,大大有损,而令尊却是为了你……”
诸葛维雄说到这里,便未曾再说下去,但是他的意思却再也明白没有了。
东方白自然知道诸葛维雄是在说,盟主为了救你,连人也不能见,而你却连那样的小事,还在三推四托,怎生说得过去。
东方白的心中乱成一片,但是叫他去主持什么拜火教主之妹的入教仪式,却又是万万不能答应之事,是以他仍然沉吟不语。
诸葛维雄看到东方白这等情形,想了一想,道:“堂主,属下有一个折衷办法,你看如何?”
东方白正在为难,一听得诸葛维雄那样讲,忙道:“请说,请说。”
诸葛维雄道:“堂主不愿去主持仪式,那就带拜火教主之妹来见堂主一面,然后再带她去大堂,由属下去主持入盟仪式,礼数上虽是稍不同,但是已可以说得过去了,不知尊意如何?”
东方白一听,这个办法却是极好,来人只不过见自己一见,又有何妨?
是以他连连点头,道:“好,你去带她进来。”
诸葛维雄答应了一声,便恭而敬之,向外退了出去,东方白在屋内踱来踱去,他心中所想的事,实在太多,其乱如麻,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他想到少林寺,武功尽废,更不禁长叹了几声,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
他正在思索间,已听得一阵叮叮噹噹的声响,传了过来,像是环佩相碰之声,不一会,只听得诸葛维雄在门外道:“启禀堂主,远客来访。”
东方白忙道:“请进。”
门一推开,一阵沁人肺腑的香风,首先飘了进来,那股异香,清淡之中,略见甜腻,闻了令人感到舒服之极,忍不住要多闻几下。
东方白深深地吸了几下,抬头向前看去,只觉得眼前,陡地一亮。
只见诸葛维雄,已走了进来,站在一旁,而门口则站着一个丽人。
那丽人只不过二十左右年纪,长发披肩,额上戴着一圈全用红宝石缀成的发勒,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更是娇艳欲滴,美丽之极。
而她的身上,却只是笼着一缕轻纱,那缕轻纱,也不知是什么质料,穿在那丽人的身上,就如同在她的身上,笼上了一层翳雾一样。
在那缕轻纱之内,那丽人只穿着一件腥红的肚兜,以致那丽人的藕臂粉股,全在轻纱之内,若隐若现,真看得人心荡神移,再加上那丽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东方白不禁心头怦怦乱跳。
他在刹那间,呆望着那丽人,竟不知如何才好,过了片刻,他才想起,自己那样子,实在失态之极,是以忙转过头去,道:“诸葛先生,这位——”
可是,当他转过头去,想和诸葛维雄讲话之际,却发现诸葛维雄,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房间之中了。
东方白呆了一呆,再回头过去,只见那丽人柳腰款摆,已慢慢向前,走了过来,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勾魂摄魄,随着她向前走来,那股沁人肺腑的香味,也是越来越浓,令人心荡。
东方白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奇怪的是,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反而只盼那丽人快一点来到自己的身前。
他心乱得十分之剧,他明知事情有些不对头,但是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诱人了。那令得他血脉贲张,根本不及再想及其他了。
那丽人终于来到了他的身前,不但来到了他的身前,而且举起手背来。
她手臂一扬起,轻纱褪了下来,露出欺霜寒雪的两条玉臂来,轻轻地放在东方白的肩头之上。
东方白在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那样亲近女色过,他和凃雪红虽然有时相偎相依,但是和眼前那种诱人之极的情形,自然不同。
东方白只觉得脑中一阵阵迷眩,他心中在开始的时候,还在想着,不对,自己绝不是好色的人,何以竟然会那样子。可是,他心中虽然那样想,他的手却已向那丽人的手臂上抚去。
看官,东方白心中感到奇怪,可是他仍然不能遏制自己,他究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那丽人,却不是别人,乃是江湖之中,一等一的荡妇淫娃,“佛世动心”柳翠娃,而这一切,从诸葛维雄求见起,也全是东方霸主布下的局。
东方霸主知道东方白为人正直,不肯和他同流合污,所以布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叫东方白入彀。他先命众人前来拜见东方白,又命诸葛维雄叫柳翠娃进来,假称是西域来的高手。
而事实上,柳翠娃才一进来时,所飘过的那阵香风,便已是苗疆之中,最令人起淫心的毒瘴,东方白全然不觉,吸进了许多,本性已迷失,如何还能自制?
东方霸主是有心拖东方白下水,但东方白却还完全蒙在鼓中。
东方白完全不知道时间是如何过去的,等到他神智又恢复了清醒时,天色已黑了,他只觉得自己的怀中,瑟缩着一个人,在嘤嘤地哭着。
接着,所发生的事,他便一起想了起来。
东方白在那时候,心中的难过,实在是难以形容,他整个人都像是僵住了一样。
而在他怀中嘤嘤哭泣的人,却抬起头来,望定了东方白。
柳翠娃虽然是荡妇淫娃,但是她人却也生得真美,此际眼中泪花乱转,看来更有一股楚楚可怜的样子,墨黑般也似的长发,披散在她雪白的肌肤之上,看了更是令人荡魂蚀骨。
东方白向她看了一眼,心中又是一阵绞痛,柳翠娃却不再哭,只是突然之间,粉脸红了起来,靠在东方白的_前,东方白只觉得她绯红的脸颊,就像是一块烙铁一样,烫得惊人。
东方白想将她推开去,可是,他却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只得任由柳翠娃偎依在他身边。
东方白的心中,乱到了极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已经全想起来了,他心中问了自己千百遍:“这是如何会发生的?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东方白却可以清楚地知道,那一切,全是他自己做出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白只觉得喉头如同有火在燃烧一样,他张大了口,道:“你……你……”
他一连讲了好几个“你”,仿佛除了一个“你”字之外,他再也不会讲别的话一样。
柳翠娃听得东方白开了口,她才慢慢地抬起头来,道:“气什么啊!我已是你的人。”
东方白的心中,更是啼笑皆非,他又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柳翠娃那样引诱东方白,也全是东方霸主早已教定了的,当时她星眸流转,道:“我是西域拜火教主的妹妹,叫翠娃。”
东方白这时,心情也是乱到了极点,不然,他倒或者可以想起武林中有一个出名的淫娃,就是叫柳翠娃的。
但是东方白却是正人君子,就算他知道了眼前的人就是柳翠娃,他也不是会翻脸相向,因为刚才的一切,却全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东方白当下苦笑了一声,没有别的话好说,柳翠娃乘机撒娇,道:“现在?易匀徊换匚饔蛉チ耍乙谌赵伦惺谭钅恪!?br />
东方白心头怦怦乱跳,他立时想起了凃雪红来了。
他想到,凃雪红如果回来,如果知道了这件事,那会有什么意见。
东方白呆了一呆,慢慢站了起来。可是柳翠娃两条粉臂,仍然挂在他的颈上,一点也不肯放松,娇声娇气地道:“你说啊!我在日月庄中侍奉你,好是不好?”
东方白除了苦笑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出,过了半晌,他才道:“你……先穿好了衣服再说。”
柳翠娃的脸又红了起来,东方白双手抱住了头,刚才的一切,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恶梦一样。
但如果真是一场恶梦,那可好了,而现在,那却是事实,他想逃也逃不开去。
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柳翠娃已和才进来时一样打扮,巧笑倩兮,美目流盼,望着东方白。
东方白连忙转过面去,不敢和她目光相接。
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门外响起了诸葛维雄的声音,道:“堂主,属下有事禀报。”
东方白只是有气无力地道:“进来。
诸葛维雄也是早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了,可是他却是老奸巨猾,一推门进来,看到了柳翠娃,他的面上,还现出了十分惊讶的神色,接着,他呆了一呆,道:“堂主,这……这……”
他一面说,一面斜睨着柳翠娃,虽然未曾再向下说出,但是也尽在不言中了。
东方白此际,真恨不得有一个地洞,可以容自己钻了进去。
他的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诸葛维雄却立时“哈哈”一笑,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他一面说一面连趋前两步,到了东方白的身前,俯身低声道:“堂主,人不风流枉少年,这位姑娘如此动人,堂主自然难免心动……哈哈!堂主一表人才,自然水到渠成,哈哈!”
他一面笑,一面打着哈哈,着实令得东方白的心中难堪之极,东方白想要大声责骂他,可是自己先有短处落在人家的手中,又有什么可说?
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不说什么。
只听得诸葛维雄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只不过,这位姑娘是拜火教教主之妹,大有来头,不易随便打发,堂主可曾想及,若是副盟主回来……”
东方白心情苦涩无比,忙道:“不知诸葛先生,可有高见?”
诸葛维雄煞有其事,大摇其头,然后,又道:“我看这件事,只有等盟主养好了伤,由他来作主,才是办法,反正副盟主不在,堂主且乐得风流快活几日,属下说得可是?”
东方白向柳翠娃望去,想起刚才的情形,他心头又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柳翠娃慢慢走了过来,东方白长叹了一声,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身边。
诸葛维雄一见这等情形,忙又退了出去。
东方白第一次糊里糊涂,全是受了迷药克制之故,但是他第二次,却是自己无法克制,他年纪终究还轻,而且,柳翠娃又是如此迷人。
看官,常言说得好,一步走差,千步难正。东方白落入柳翠娃的彀中,固然他仍然不时自怨自艾,但是却还是和柳翠娃在一起痴缠,不到一个月下来,已是壮志消沉,以前所想的事,此际会拋在脑后,不但不再否认自己是堂主,而且,还处理起日月庄中的事务来。
事情到了这地步,东方霸主可以说是完全成功了。
而那时候,东方霸主,也早已回到了日月庄中。
他扮成“天涯一老”,混在众高手之中,在离开少林寺,决定前往峨嵋之际,东方霸主知道,大队人马,连少林寺也为之慑伏,可以说所向无敌的了。
是以,他就趁众人在少林寺的山门之外,向凃雪红行礼之际,他便逸了开去,回到日月庄来了,当东方霸主一回到日月庄,诸葛维雄告诉他,东方白已和柳翠娃如漆似胶时,他心中十分高兴。
但是他仍然不露面,一连又过了好几天,直到东方白已完全堕入彀中,那已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东方霸主才柱着拐杖像是有气无力一样,缓缓地走了出来,其时,东方白正在大堂之中,忙于处理无敌盟的事,东方霸主突然出现,众人立时起立。
第六九章 翠风谷口
东方白一看到东方霸主,也是陡地一震,立时从交椅之上,站了起来。
东方霸主缓缓地向前走来,东方白口唇掀动,想叫东方霸主,但是却又不知叫什么才好。
直到东方霸主来到了他的身前,东方白才道:“盟主的身子复原了么?”
东方霸主淡然一笑,道:“总算可以走动了,你别理我,且做你的事。”
东方白苦笑着,道:“盟主若是康复了,那么这些事我便不必管了。”
东方霸主双眉一扬,道:“这是什么废话,你是天堂堂主,将来无敌盟中的事,实是你们弟兄两人的事,你不管,谁来管?”
东方白道:“我……我……”
东方霸主不等他讲完,便挥手道:“你们全出去,我有事商议。”
大堂中本来至少有百余人,东方霸主一挥手间,各人争先恐后,全都退了出去。但东方霸主立时又道:“诸葛先生请留步。”
诸葛维雄本来已到了门口,一听得东方霸主的话,立时又走向前来,垂手而立。
转眼之间,偌大的大堂之中,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东方白一听得东方霸主吩咐诸葛维雄留下,他心头便怦怦乱跳了起来。
等到人都走清之后,东方霸主才沉声道:“白儿,我听得日月庄中的人说,你和西域拜火教教主之妹,关系非比寻常。”
东方白脸涨得通红,道:“是……是的。
东方霸主“呵呵”笑了起来,道:“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人不风流枉少年,那女娃子我也见过了,确然美貌非凡,但是,凃姑娘回来之后,只怕她会发怒,你可有想过么?”
东方白叹了一声,嚅嚅地道:“我……想到过了。”
看官,东方白本来是何等英雄气概的人物,本来他在东方霸主的面前,理直气壮,只觉得自己虽然是他的儿子,但是却可以毫不犹豫的卑视他。
但是现在,东方白自己已有了痛脚,握在人家的手中,东方白的英雄气概,不知到何处去了。
东方霸主笑了起来,道:“你既然想到过,那么当然是有办法的了?”
东方白叹了一声,道:“我没有办法。”
东方霸主道:“没有办法是不行的,就算她不回来,这事也会传开去,我看你还是离开日月庄,我替你备上十匹快马,你日夜兼程,先追赶他们的好。”
东方白呆了一呆,道:“我……我去追他们?”
东方霸主笑道:“怎么,可是舍不得柳翠娃么?”
东方白实是尴尬之极,被东方霸主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望着诸葛维雄。诸葛维雄微微一笑,道:“盟主,我看那也不是办法,这件事,只要严密吩咐下去,绝不会有人敢讲出去的,只要没有人知道,那么凃副盟主就算回来,也不怕了。”
东方白不由自主道:“那样最好,那样最好。”
东方霸主一笑,伸手在东方白的肩头之上,轻轻拍了两下,道:“白儿,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令你为难的,你现在也不和我为难了?”
东方霸主的那一句话,虽然是一面笑着,一面说出来的话,但是东方白听了,登时心头一阵剧痛,就像是有一柄利剑,刺进了他的心头一样。
东方白呆了许久,才能说得出话来,他低着头,道:“悉听盟主吩咐。”
东方霸主拄着杖,“呵呵”笑着,慢慢走了出去。
东方霸主出去之后,东方白的心中,思潮起伏,木然而立,心中实是难过之极。
他呆立了许久,忽然听到了一阵格格的娇笑声,传了过来,接着,一阵香风,飘了过来,柳腰妙目的柳翠娃,已走了进来。
一看到柳翠娃,东方白的心中更乱成一片,柳翠娃来到了他的身前,东方白却又迷乱起来,他不由自主握着柳翠娃的手。
柳翠娃媚眼如丝,娇声道:“怎么那么久还不回来,我调弄好了几样好菜,等你一起来下酒,你老在外面,我一个人冷清死了。”
东方白忙道:“我……我这就来了。”
诸葛维雄笑道:“堂主请去,这里的事,由我来处理好了。”
东方白心中烦乱,见到了柳翠娃,陡然更乱,但是当他想起和柳翠娃在一起时的快乐,他心中的烦燥、难过,也就抛开在一边了。
东方白在日月庄中,会那样逐步沉溺下去,那实是东方白万万料不到的。如今暂且按下他不表,却说凃雪红还领着众高手,一路之上,所向无敌,绝没有人敢与之相抗,又多了不少高手。
他们在路上,足足走了两个来月,才进了峨嵋山,一进了峨嵋山,凃雪红便命十名轻功高超的高手,先赶赴前,通知席大先生。
可是,到了第二天正午时分,大队人马正在山中进发之际,早一天由凃雪红派出去的十名高手,却已赶了回来。
凃雪红一见到他们,便问道:“席大先生有何指示?”
那十人互望着,其中一个,苦笑了一下,道:“启禀副盟主,我们未曾见到席大先生。”
凃雪红怒道:“我命你们去见他,你们如何违令?”
凃雪红面色一沉间,那十人已然失色,忙道:“我们绝不敢违令,但是席大先生住处,地形险要,我们实是闯不进去。”
凃雪红头,向席玲看去,问道:“是么?”
席玲点头道:“是,翠风谷入口处,十分险要,一人当道,万夫难敌。”
凃雪红“嘿”冷笑了两声,道:“那么,不知女儿去了,席大先生是不是肯见?”
席玲低下头去不出声,东方雷见妻子受窘,忙道:“我们不妨前去,或者席大先生看到了我们的声势,自知不敌,但会改变初衷。”
凃雪红双眉一扬,道:“最好是如此,要不然,大家可有些不方便了。”
凃雪红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仍然斜睨着席玲,席玲的心头,怦怦乱跳,不敢说什么。
自从一进峨嵋山之后,席玲的心绪,便已十分不宁。
她是在峨嵋山中长大的,越是临近翠风谷,山中的一草一木,一峰一石,对她来说,也就越是熟悉。
她想起自己从无忧无虑的孩子,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想起自己怎么和雷三共堕爱河,想起自己如何与雷三在不见人处幽会,灵欲交流,又想起如何雷三被自己的父亲逼下山去,自己也偷跑出山去找他,一切的一切,简直如同一场梦。
如今,她算是和东方雷如愿以偿,成了夫妇,而且席玲也知道,东方雷对她的情爱之深,无可比拟,她应该心满意足。
(缺文)
说不出来的空虚。
她自然还记得在日月庄演武场上,当她表示自己愿意嫁给东方雷时,她父亲的那种愤怒。
她知道,自己既然选择了东方雷,那么她就再也不是席大先生的女儿了。
席玲是一个十分柔顺的人,她决计不是和自己的父亲为难,只不过当时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她不得不表示自己的意思。
她自己的心情是如此不佳,是以尽管凃雪红冷言冷语对她,她绝不开口,反是东方雷唯恐她更不高兴,是以才以言语,岔了开去。
当下,大队人马,继续前进,是以惊得林中的野兽,乱窜乱奔,恰好给众高手打了来充饥。
第二天继续赶路,到了中午时分,已去过翠风谷的几个人道:“前面快到翠风谷的入口处了。”
东方雷吩咐道:“起乐。”
只见二十名高手,种种乐器,吹打起来,阵阵乐声,在山中飘荡了开去,又过了一半个时辰,便看到前面,好高的一座峭壁。
在那插天也似的峭壁之中,有一条窄窄的峡谷,那峡谷只不过四五尺宽,本来仅仅可供一人一骑驰过,但现在却已塞满了大小石块,塞得足有三五丈高了。
一行人到了近前,凃雪红扬了扬手,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
凃雪红抬头看去,只见要攀过那三五丈高的石墙,倒也不难,这里的两三百人,人人可为。
但是,两面峭壁之上,凡是较为平坦的地方,却全堆满了石块,那些石块,只消用人一推,便会倾泻而下。
自下而上望上去,一堆一堆的石块,何止三五百堆,显然是峨嵋派上下,早已有了准备。
若是有人硬要越过那堵石墙去,上面的石块落将下来,武功再高,也难以趋避。
凃雪红看了这等情形,不禁皱了皱眉,道:“东方堂主,除了这里之外,便没有别的通途,可以进入翠风谷去了么?”
东方雷伸手向几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一指,道:“除非翻过那几座山峰,但是那实是不可能之事,那些山峰,高而且险,有时中断,突然峭壁千仞,真是飞鸟难渡,历来无人能过。”
凃雪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告诉峨嵋派,我来了。”
东方雷忙答应一声,手臂一振,只听二二百人,齐声叫了起来,道:“无敌盟副盟主到。”
这一句话,三二百个高手,一路之上,不知叫了多少次,东方雷手臂一振,他们便齐声呼叫,人人同时叫出来,字字丝毫不差,听来一点也不乱。
而这三两百人,全是武功一等一的高手,那么多高手聚在一起,所发出的声音之雄伟,实是霹雳不如其威,雷动不如其响,这一句话,轰轰发发传了开去,在峭壁之上,立时响起了轰然的回声。
回声在山峰和山峰之间,不住地响着,众高手只不过叫了一声,但是山间此起彼伏的回声,何止响了三五百次,足足在半个时辰之后,才静了下来。
在那半个时辰之中,只见两面峭壁之上,人影闪动,但是却未见有人出声。
直到所有的回声都停了下来,才听得峭壁之上,传来了一个相当清越的声音,道:“峨嵋掌门,久不见客,各位请回。”
凃雪红一声长啸,道:“女儿回门来了,席大先生也不见么?”
凃雪红的武功高,这一句话,又激起了阵阵回声。过了片刻,才听得峭壁之上,又有人回答道:“家师说,他根本没有女儿,列位一定弄错了。”
当峭壁上的声音传下来之际,席玲和东方雷两人,早已听出,那是席大先生首徒,他们以前的大师兄的声音。
及至此际,席玲听得大师哥如此说法,她心中一阵难过,已是忍不住泪花乱转。
东方雷忙握住她的手,道:“别难过。”
席玲竭力忍着眼泪,低声道:“我……我不难过。”
凃雪红冷冷向他们两人,望了一眼,冷笑一声,道:“席大先生如此说法,那么,我们可就再也不顾情谊,要闯进翠风谷来了。”
峭壁之上那声音道:“凃副盟主,硬闯翠风谷,只怕有不便之处,请看。”
那一个“看”字,才从峭壁之上,传了下来,便得了轰轰两声响,峭壁上两堆大石,已滚了下来。
那些大石,每一块都有百来斤重,全是就在峭壁上凿下来的,每一堆足有三五十块,从老高的峭壁上滚了下来,声势之惊人,真是难以形容。
凃雪红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也不禁一凜,只听和东方雷又大叫道:“快退。”
三两百人,本来一起聚在峭壁之前,这时骤然之间要向后退去,山间又不是太多的空旷之地,是以显得极其狼狈。
转眼之间,只是人在拥挤,呼叫之声,不绝于耳,而在众人的叫声中,大石业已相继坠了下来,有的落在石墙之上,有的却撞在石墙之后,又向下直落下来,声势之骇人,真是猛烈之极。
当大石纷纷坠下之际,还有好多人躲避不及,轻功较高的,立时退避跳跃,凡是避得较慢的,已被大石砸中,惨号之声大作。
凃雪红站着,眼见一块大石,向她滚了过来,凃雪红身形跃起,避了开去,只听得“噗”地一声响,那一块大石,撞在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上,竟将那一棵树,生生撞折,倒了下来。
由此可知,石块虽然只是滚下来,但是自那么高的半空之中流坠下来,力道之强,却是无以比拟,凃雪红心知以自己的功力而论,只怕要托住一块那样的大石,也是有所不能。
等大石滚完,各人也退出三五丈远近。
凃雪红放眼看去,只见被大石砸伤的,有七八人,大都是砸断了腿,正在大声呻吟。
凃雪红看了这等情形,不禁大怒、大声道:“等我闯进翠风谷中,鸡犬不留。”
她那句话,翠风谷中的人听到了,如何感觉,不得而知,但是在一旁的席玲,却已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凃雪红吸了一口气,道:“后退开去再说。”
众人一齐向后退去,那些负了伤的,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向后退去,转眼之间,便已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山谷之中,离翠风谷入口处,约有半里许。
凃雪红的面色,一直极其难看。
她率众前往少林寺,连少林寺那样,在武林中享尽威名的大门派,尚且要全体僧众,自废武功,她的威势之盛,也由此可见一斑了。
至于一路前来,间关万里,更可以说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她讲的话,从来也没有人敢说“不”字,但是到了此时,却碰了那样的一个钉子。
凃雪红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她面色不悦,众人也是惴惴不安,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过了半晌,凃雪红才“哼”地一声,道:“峨嵋派不过借着地利,是以才能阻我们前去,其实,峨嵋派中,除了席大先生一人之外,并没有别的高手,只消有几个人偷进去,事情便可成了。”
凃雪红说的话,也没有什么人敢多嘴,这时,人人都在想:这个道理谁不知道?但问题就在于如何能够偷进翠风谷去。
当然,在凃雪红面前,也不会有人提出那样的问题来。凃雪红放眼向众人一一望去,突然间,她想起一个人来,扬声道:“天涯一老何在?”
她想起在少林寺时那天涯一老,曾出了很多主意,
离开少林寺后,凃雪红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是以也未曾想起那人来,此际才又扬声高叫,她以为那天涯一老,一定是在人丛之中的。
却不料所谓天涯一老,根本就是东方霸主假扮的,东方霸主认为少林寺也屈服了,那就再无问题,是以早已回到日月庄去,专心对付东方白了,凃雪红此际来叫唤,如何还会有人答应?
凃雪红连叫了七八声,无人答应,她心中更怒,叫道:“东方堂主。”
东方雷就在她的身边,听得她陡然之间,放声高叫,虽然明知凃雪红不会将自己怎样,但吓了一跳,忙道:“在。”
凃雪红道:“我刚才所说可是?”
东方雷苦笑了一下,道:“副盟主说得是。”
凃雪红道:“今日入夜之后,我们行事,我与你,再挑选八名武功最高的人,由你带头,设法偷进谷中,就大事可成了。”
东方雷一听凃雪红那样讲,他要讲的话,可绝不能再放在心中不说了,他想了一想,道:“副盟主,刚才的情形……要进翠风谷去,只怕——”
凃雪红正在怒火头上,一听到东方雷的讲话,有怫自己之意,已经大是不悦,道:“只怕什么?”
东方雷停了一停,道:“只怕不易。”
凃雪红厉声道:“连少林寺也要全寺上下,武功齐废,说是无敌盟竟敌不过峨嵋派,岂非是笑话?你快先选人,不必多言。”
凃雪红那样讲,东方雷自然也无话可说,只得漫应了一声,凃雪红冷笑连声,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出了山谷去。她走出山谷,山谷中各人,才敢舒舒服服透了一口气。她向前走着,又来到了翠风谷前,向前看去,也不禁皱紧了双眉。
她刚才斥东方雷,令东方雷不必多言,然而,此际她再来到翠风谷附近,察看一下情形,却觉得东方雷讲的绝不错。
就算是天色黑暗,就算连她自己在内,有十个武功绝顶之人,但是要越过那些堵住了翠风谷入口处,高达两丈许的乱石,仍是极其困难的事。
并不是说他们那些人,没有这份轻功,而是两面峭壁连云,峭壁之上,全是峨嵋派的人,他们居高临下,一见到有什么动静,便将早已准备好的石块推下来,武功再高,也难以抵挡。
凃雪红看了半晌,一直向前望着,只觉得峨嵋派的准备,实在可以说是深谋远虑,一堆堆石块之多,多到了不可胜数的地步。
凃雪红看了好久,才回到了山谷中,东方雷已挑选了八个武功极高的人在候命。一直等到天黑,可是那一晚,偏偏月色十分清朗。
在那样月色清朗的时候,若是想偷越过那堆堵在峡谷的乱石,实在无异是送死。
凃雪红看看天上皎洁的月光,来回踱步,实是无法可施。
这时,在那小山谷中,早已到处支起营帐,但因为人人皆知凃雪红的心情不好,是以山谷之中人虽多,却是十分沉静。
正在此际,只见守在谷口的几个人中,有两个人飞奔而来,奔到了凃雪红的帐前,道:“启禀副盟主,谷外有人求见。”
凃雪红一呆,道:“什么人?”
那两人道:“他自称姓林,名浩生。”
凃雪红一听到“林浩生”三字,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时之间,许许多多往事,全都涌上了心头,天一堡中的那些事,也都勾了起来。
林浩生是她的表兄,林浩生寄居在天一堡之际,她芳心颇属意于他,是林浩生却喜欢她身边的丫头玉琴,而玉琴又是天一堡中怪人嫦娥的女儿。
这种种事,一起涌上了心头,令得凃雪红呆了半晌,然后才想到了一件事,林浩生何以会在这里的?
她沉声道:“请他进来。”
那两人侍立在凃雪红之前,只见凃雪红脸上神情,喜怒不定,正不知是祸是福,直到听到了凃雪红的这句话,两人才如释重负。
他们立时转过身,向外走去,不一会,月光之下,只见林浩生已缓步走了过来。
凃雪红定睛看去,只见林浩生一袭长衣,神定气闲,步履沉稳,一望便知他的武功,已到了十分高的境地,凃雪红心中暗自冷笑了一声,直到林浩生到了她的身前,她才道:“你是怎么来的?
林浩生笑道:“是从翠风谷来。”
林浩生这一句话一出口,山谷之中,所有的人声,全都静了下来。
这几百名高手,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为了要对付在翠风谷中的峨嵋派,而林浩生竟当着那么多人,说他是从翠风谷来的,这份胆色,也就十分惊人了。所以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然而林浩生却还是一样,神定气闲。
凃雪红双眉一扬,“哼”地一声,道:“原来你已投入峨嵋门下了?”
林浩生缓缓摇着头,道:“不是,我到翠风谷中已很久了,自从我知道玉琴已投在席大先生门下之后,我就来了,但我却并不是峨嵋门下。”
第七〇章 自投罗网
直到此际,林浩生提起玉琴来,凃雪红的心中,仍然十分不自在,她冷笑一声,道:“那你自然已经见到她了。”
林浩生道:“是的,她在席大先生门下,武功进境,十分神速,她已今非昔比了。”
听得林浩生夸奖玉琴,凃雪红的心中,更是不自在,她面色一沉,道:“少废话也,你今晚来找我,总不成只是为了讲这些废话。”
林浩生微微一笑,道:“表妹——”
他只叫了凃雪红一声,还未曾说些什么,可是山谷中诸人,却已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林浩生是什么人,除了东方雷之外,只怕也没有什么人知道林浩生和凃雪红是表兄妹的了。
林浩生略顿了一顿,才又道:“这无敌盟,本是东方霸主,异想天开的事情,表妹你何以也来淌这浑水,依我看,若不快些自拔,后果堪虞。”
凃雪红双眉一扬,道:“有什么后果堪虞,你倒说来我听听。”
凃雪红此际的武功极高,她已目空一切,根本不将所有的人放在心上,是以林浩生的话,她非但听不进去,还大生反感。
林浩生缓缓地道:“表妹,一来,翠风谷防卫极严,你是绝攻不进去的。你不能攻进翠风谷,武林中人自然也知道,无敌盟原来并不是所向无敌。而且,强中还有强中手,谁能说自己的武功,已无敌天下。”
林浩生所讲的,虽是金玉良言,但是凃雪红却越听越是发怒,厉声道:“本来我倒攻不进翠风谷去,但现在我却有办法了。”
林浩生神色一变,道:“有什么办法?”
凃雪红突一扬手,喝道:“将他拿下!”
凃雪红那一下呼喝声,当真是有雷霆万钧之势,刹那之间,已有七八人一起闪身过来,将林浩生围住。
凃雪红一声冷笑,道:“你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我押着你,去闯翠风谷,峭壁之上,若是有大石落下,定然连你一起砸死,且看看玉琴是不是舍得你那样死法?”
林浩生听了,长叹了一声,道:“表妹,我只当你武功高了,多少会和以前有所不同,却不料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你现在和在冰天雪地之中,想害我,害玉琴之际,并没有什么不同。”
凃雪红冷冷地道:“我本来就是那种人,你该后悔前来见我。”
林浩生不再说什么,只见他缓缓转过身,道:“既然话不投机,那我也不必说下去了,只不过舅父有恩于我,我却不能不前来见你一次。”
他一面说,一面向后走去。
凃雪红看了这等情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道:“若是你来也那么容易,走也那样容易,那就真未免太以可笑了,你们还不动手?”
林浩生的四周,早已有七八人围住了他,林浩生一走,在他身前的两三个人,已是全神贯注,只不过未得凃雪红的命令,他们还不敢贸然出手而已。
此际凃雪红一声大喝,立时有两人,手臂一长,向林浩生的肩头抓了下来
那两人的出手极快,看林浩生的身子,却像是若无其事,眼看那两人一边一个,已可以将林浩生的肩头,牢牢抓住了,忽见林浩生的身子,微微向后一仰,那两人的一抓,已然抓空。
紧接着,林浩生的双手一扬,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已然将那两人的手腕抓住。
那两人只觉手腕突然之间一紧,林浩生就在他们的身前,可是那两人却连林浩生是如何出的手,也未曾看得清楚。
林浩生抓住了两人,微微一笑,道:“我与两位无冤无仇,两位出手,何以如此之狠?”
他一面说着,一面双臂向前轻轻一送,只听得那两人各自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来,身形向后,直跌翻出去,足足跌出了两丈有余。
林浩生在刹那之间,露了那样的一手武功,那自然惊世骇俗之极,但是山谷中的诸高手,却一齐鼓噪起来,涌向前,围住林浩生的人也更多了。
林浩生只是一个人,但无敌盟中的高手,如此之多,若林浩生以一人之力,竟能敌得过那么多高手,那实在是难以想像的事。
林浩生将那两人拋出去之后,他向前跨出了一步,前面的去路,又被十七八人,一起阻住,林浩生停了下来,东方雷身形掠起,在众人的头上掠过,落在林浩生的前面,笑道:“阁下准备如何?想硬闯出去么?”
林浩生神态看来仍然十分悠闲,道:“我只是来劝表妹几句,她既不肯听时,我自当离去。”
东方雷实在忍不住好笑,他侧着头,问道:“阁下如何离去法?”
林浩生叹了一声,道:“我不愿和你们动手,但如果一定要动手,我自有办法。”
他一个“法”字才出口,突然手腕一翻,五指如钩,“呼”地一抓,但向东方雷当胸抓到,这一抓的来势,可称突兀之极。
因为他在讲话之际,一直神定气闲,怎么也料不到忽然间发出了势子如此迅疾的一抓,东方雷身手一缩,连忙向后退去。
东方雷退得够快,逃开了林浩生那一抓,但是在东方雷身后的几个人却遭了殃,东方雷会突然向后撞过来,他们如何能来得及退开去。
刹那间,只听得“叭叭叭”三下响,东方雷的背部,已撞中的三个人。
那三个人的武功,如何及得上东方雷,三人一齐发出怪叫声,身形如同断线风筝也似,被他撞得直跌开去,还未曾跌定,便已然口喷鲜血。
东方雷一向后退,一面大声呼啸,他退得那样快,恰好逃开了林浩生的一抓,而随着东方雷的呼啸声,刹那之间,有好几件兵刃,一起向林浩生攻到,而在众人的喊声中,凃雪红的冷笑声,清晰可闻。
凃雪红自然是在冷笑林浩生,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还想和众人动手。
本来,凃雪红的武功,定然在林浩生之上,只要凃雪红一出手的话,林浩生是万万不是敌手的。但是凃雪红却要顾及自己的身份,已有那么多人在围攻林浩生了,她如何还去插手?
那几个人,随着东方雷的呼叫声,攻向林浩生,几乎全是从林浩生的背后攻来的,林浩生头也不回,左掌一翻,“呼”地又发出了一掌,再将东方雷逼开了一步。
而他在左掌发出之际,右掌向后一围,五指紧扣,已抓住了恰在此际,攻到了他身后的一枝判官笔,用力一拉。
那使判官笔的,是一个三角脸的汉子,给林浩生出力一拉,拉得向前直跌过来。
他突然向前跌了过来,恰好挡住了林浩生的背后,另外三个人,有两个大叫了一声,硬生生收回了攻势,另一个使长剑的,攻势太急,刹那之间生出那样的变化,他收势不住,一剑刺进了那汉子的背后。
林浩生自始至终,未曾转过头来,看上一看,但是他却像是知道那使判官笔的汉子,已被人刺中一样,一声冷笑,道:“背后伤人,岂有此理。”
他一面说,一面手臂一振,将判官笔夺了过来,“铮铮”两声响,又挡开了四五件兵刃,大踏步向前跨出一步,手向前一伸,“嗤”地一声响,判官笔已然向东方雷胸前点到。
林浩生的身手如此之高,倒也颇出东方雷的意料之外,但是东方雷刚才连连后退,是因为林浩生说动手便动手之故,此际林浩生再攻过来,东方雷已有了准备,却也不能再退了。
他反手一剑,也向前刺了出去,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铮”地一声响,剑尖和判官笔,恰好相抵,林浩生手背向前一送,东方雷手中的长剑,立时弯了起来,东方雷一声大喝,手背非但不缩,反倒向前一送。
在那样的情形下,如果东方雷手中,是一柄普通的长剑,那早已断折了。
但是东方雷手中的长剑,虽然比不上凃雪红的短剑,却也是百炼精钢,东方雷的手背向前一送间,长剑竟变成了半圆形。
那样一来,便变得他和林浩生两人,是在比拼内力了,而东方雷的长剑变得成了半圆形,自然更有一股向前弹出的劲力,是以可说他得了便宜。
一看到这等情形,其余各人倒不动手了,因为林浩生和东方雷两人在拼力,这时若有人去攻击林浩生,那么便不是帮东方雷了,反倒是小觑东方雷了。
只听得林浩生一声长啸,声音遥远之极,绵绵不绝,那声音可以传出老远,他在一声长啸之后,便道:“东方堂主,你内力着实了得!”
他一啸之后,接着便讲了话,谁都以为那是他在讲话之前,长啸一声,以壮声势的,是以并没有人去注意他,而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停在他手中的判官笔,和东方雷手中的长剑上,更没有注意,随着林浩生的那一声长啸,有两只极大的苍鹰,已在半空之上,盘旋而下。
林浩生讲了那句话,东方雷冷笑了一声,道:“承赞之至。”
他一面说,一面内力源源不绝而出,而就在此际,林浩生突然足尖一点,身子向上拔了起来。
双方正在比拼内力之际,林浩生竟忽然之间,身形向上拔了起来,那实在是出人意表之极的事。他陡地拔起,东方雷的内力,便一起向他,涌了过来,那柄长剑,也发出了“铮”地一下响,弹得笔也似直。
只是那长剑的一弹之力,已然大得出奇,再加上东方雷的内力,更是力大无比,是以林浩生的身子才一拔了起来,便在半空之中,连翻了五七个筋斗,直翻上了五六丈高的半空之中。
而林浩生一拔而上之际,一面还在不断地发出呼啸之声,随着他的呼啸,各人也都看到,半空之中,两头巨鹰,疾飞了下来。
那两头巨鹰,恰好是迎着林浩生飞下来的,它们向下飞来,而林浩生向上拔去,突然之间,只见林浩生双手一伸,已抓住了鹰爪。
那时,林浩生离地,足有五六丈高下,他一手抓住了一只鹰足,那两头巨鹰,立时展开双翅,向上直飞了上去,山谷之中,数百人看到了这等从未见过的情形,不禁一起发起喊来。
凃雪红一声怪叫,道:“快发暗器!”
随着她那一声,刹那之间,少说也有数十件暗器,一起向上射了出去。
可是此际,两头巨鹰双翅展开,早已腾空而起,到了十来丈的高空之中,什么人发的暗器,还能够射得中林浩生?
刹那之间,只见两头巨鹰越飞越高,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出了山谷,而山谷中的高手虽然多,凃雪红的武功虽然高,却是一点也没有办法。
凃雪红在那刹间,心中的恼怒,实在是难以形容,林浩生一到,耀武扬威,又伤了好几个人,可是他却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而且,凃雪红心中的怒意,也根本无法在他人的身上发泄,因为原是她自己顾及身份,不肯出手的,若是她一上来就出手的话,即使有两头巨鹰为助,林浩生又怎能离得开去?
凃雪红的面色难看之极,众高手眼看着两头巨鹰没入了高空之中,仍在交头接耳。可是,当他们看到凃雪红的脸色如此难看之极,他们却全都静了下来。
凃雪红勉强干笑了两下,道:“东方堂主。这姓林的办法很不错啊!”
说了一句,东方雷已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想学那样,利用巨鹰,带人飞进翠风谷去。东方雷心知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却不敢出声。
凃雪红何尝不知这事实在无此可能,因为就算能找到那么多巨鹰来,训练好了,若是飞在半空之际,对方也用巨鹰来袭,那如何躲逃?
但是现在,凃雪红却只好找些话来说说,来掩饰她的怒意。
是以她也根本不等东方雷的回答,话一说完,便立时转身走了开去,进了帐内,一个人对着炉火生闷气,却是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攻进翠风谷去。
而在山谷中的众高手,更是不敢出声,有的坐着,有的躺着,凃雪红想了好一会,才走来道:“将所有的火都熄去,各人也可以休息了。”
东方雷忙将话传了下去,不一会,山谷之中,所有的篝火,尽皆熄去,月色之下,显得一片宁静,凃雪红身形掠起,向谷外掠去。
很多人都看到凃雪红向外掠了出去,但是却谁也不敢出声,凃雪红一个人,掠出了山谷,来到了翠风谷之外的一株树下。
她躲在树干之后,向前看去,两面高耸入云的峭壁上,似乎十分寂静,什么声息也没有。凃雪红藉着树木掩蔽,慢慢向前接近。
一直来到了离入口处的乱石,只有两三丈开外,凃雪红才又停了下来,她双手握住一株小树,用力一拔,将那株树连根拔了起来。
然后,她真气运转,将那株树,用力向上,拋了出去,看来像是有好几个人在一起,一齐向上掠去一样。
那株树在凃雪红内力催逼之下,直向上飞去,转眼之间,便飞起了两三丈高下,落到了那一堆乱石之上。凃雪红拔下那一株树,向上抛去,在黑暗中看来,像是有人飞身而上一样。
如果那样,可以引得峭壁上的峨嵋弟子,一齐将大石推下来的话,那么峭壁上的大石虽多,是峨嵋派准备了一年多才完成的,却可以在几天之内,便令得他们将大石块耗尽。
而如果峨嵋派没有了石块,大队人马要冲进翠风谷去,便绝不是什么难事了。
凃雪红的盘算,虽然不错,但是那株树,带着呼呼风声,直飞上了乱石堆,两面峭壁之上,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直到那株树落在乱石堆之上,仍然没有反应。
凃雪红呆了一呆,心想这却是何缘故?难道是夜已深了,峨嵋派中人,不加防范?凃雪红生性极其聪明,她明知自己那样想法,事实上可能性极小,可是她却又实在经不起诱惑,她在树后呆了片刻,身形一闪,闪了丈许。
她闪出了丈许,立时紧贴着一块大石站定,当她闪出了丈许之际,当真如鬼似魅,快疾无比,就算站在近前,若不是全神贯注,也难看到在刹那之间,忽然有人前进了丈许。
凃雪红闪出了丈许之后,又等了片刻,两面峭壁之上,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凃雪红心头,不禁怦怦乱跳起来,她心忖,峨嵋派除了席大先生一人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高手,如果自己一个人闯进去,虽然说冒险了一些,但是只要对付了席大先生一人,大事便可成了。
如今,自己来得如此之近,而仍然没有动静,就筧自己身形拔起时,对方发觉,立时推大石下来,只怕等大石落下时,自己已然进入翠风谷了。
凃雪红想到这里,更是大为兴奋,但是她还是将当日,席大先生和东方霸主两人,在日月庄中动手的情形,仔细了一遍,她觉得自己只要将席大先生用话逼住,和他一对一动手,自己身怀利剑,那是一定可以占上风的,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好时机了。
凃雪红迅速地思量着,一提真气,身形已向上疾拔而起。
她还怕自己拔在半空之际,峭壁之上,会有大石滚跌下来,是以他身子一抢到半空,真气再提,身子陡地凌空,翻了一翻。
随着她那一翻她的身形,如鸽子翻身,又突然而上,窜上了一丈五六,“呼”地带起一股劲风,已落在封住谷口的乱石堆上。
而她的足尖,才一落在乱石堆上,身子再度斜斜向前掠去,“飕”地一声,已窜过了两三丈宽的乱石堆,身形不坠,到了翠风谷之中。
这时,凃雪红还是在峡谷之中,峡谷伸延出去,大约还有十来丈深,然而以凃雪红的武功而论,十来丈的距离还算得了什么?她身形两起伏,卷得峡谷之中,劲风呼呼,身子便已掠了出去。
一出峡谷,藉着星月微光,她已看到,眼前乃是极大的一个山谷,有一道沟溪,横过山谷,注入一个相当大的水潭之中。
而在对面,高耸入云的峭壁之下,林木掩映之中,可以看到一排一排,有许多房舍,此际,整个山谷之中,静得出奇,像是一个人也没有一样。
凃雪红在才一掠进来之际,只觉得高兴,因为峨嵋派竟完全没有人发觉。
但是此际,当她掠到了翠风谷,站定了之后,仍是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凃雪红究竟不是蠢人,她已觉得事情十分不对头了。
因为峨嵋派明知大敌当前,决计没有不加防守,人人都睡觉之理,眼前静得如此出奇,自然是大有蹊跷。在那刹间,凃雪红的心中,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而也就在此际,凃雪红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林浩生的声音,道:“表妹,我们等你多时,你果然来了,可知玉琴,知你最深。”
凃雪红倏地转过身来,只见林浩生和玉琴两人,正在自己身后,并肩而立。
凃雪红心中,不禁陡地吃了—惊,她并不是吃惊见到了玉琴和林浩生,她早已知道两人在翠风谷中的,她吃惊的是,刚才当她身形凝立之际,分明是一点声音也没有的,那么,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却是何时到了她的身后的?
若是林浩生和玉琴两人,竟可以来到她的身后,而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那么,他们两人的武功之高,实出自己的估计之上了。
凃雪红在片刻间,由于见到了林浩生和玉琴两人突然出现,心中吃惊,是以一时间不知讲什么才好。
而玉琴则已笑吟吟叫道:“小姐!”
那一声称呼,本是在天一堡,玉琴惯于如此称呼凃雪红的,可是此际,凃雪红听来,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因为前后相隔,并没有多久,可是她所经历的事,都是天翻地覆了。
凃雪红哼了一声,道:“见到你们两人也好,席大先生呢?
凃雪红这一句话,才一出口,突然听得身后有人接口道:“我在这里。”
这一句话,传到凃雪红的耳中,凃雪红更是大吃了一惊,连忙再转过身来,席大先生果然已在她的身后,等于是席大先生、玉琴和林浩生三人,已同鼎足之势,将她围在中心。
而她一样不知席大先生是何时出现的。
凃雪红心中,已隐隐觉得十分不妙,但是她此际的武功,究竟已十分之高,是以还是沉住了气,冷笑一声,道:“席大先生,你以为翠风谷防守严密,无人能进,我不是进来了?”
席大先生面色严峻,不怒而威,他双目之中,神光四射,正气凛然,只听得他缓缓地道:“我们正是要你一个人进来,自投罗网。”
凃雪红一听,心中更是知道不妙,因为她想起进来时的情形,分明是对方让她进来的。
如果不是席大先生他们,早有准备,岂会让她进来,不加阻止?
如果不是他们已设下了那个圈套,何以当她飞身掠进山谷之际,翠风谷入口处的峭壁之上,竟然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凃雪红一想及这一点,心头不禁又惊又怒。
但是她究竟武功极高,转念一想,你们这几个人,以为设了圈套,任我进来,等一会动起手来,又焉知你们不是自投多网?
是以凃雪红立时一声冷笑,道:“那也不知是什么人自投罗网了,席大先生,你是以二敌一,还是准备一对一和我动手?”
凃雪红心忖,若是用言语将席大先生逼住,自己和他一对一动手,那自然是有利得多了。
却不料席大先生的回答,却是大大地出乎凃雪红的意料之外。
只听得席大先生缓缓地道:“你既然投进罗网来了,我们自然不会和你单打独斗。”
凃雪红一听,惊怒更甚,她立时双掌一错,一声巨喝,道:“好,你们再多上几个,我也不怕,只管来好了。”
她一个“了”字才出口,双掌一分,只听得“呼呼”两股强劲之极的掌风过处,一招之间,包含两招,竟然分击林浩生和玉琴两人。
如果是单打独斗,凃雪红当然找席大先生下手,但如果以一敌二的话,她却一定先向林浩生和玉琴两人下手,因为在对付了他们两人之后,她就可以集中力量,来对付席大先生了。
凃雪红的这两掌,运足了七八成功力,她估计自己这两掌发出,林浩生和玉琴两人,一定会向后退出去,而席大先生就会趁自己双臂张开,胸前门户大开时来进攻的。
凃雪红是算准了席大先生趁隙进攻的,她也早已打好了主意,双掌一震开林浩生和玉琴之后,便立即拔出短剑来应敌。
凃雪红才发出了一招,心思便早已运到了几招以后的事情上去,可知她武功确实大有进境,非同等闲。但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她预料会发生的事情,竟然一件也没发生。
首先,当她双掌一分,向林浩生和玉琴,疾攻而出,掌力挟着排山倒海的劲力,向前压出之际,玉琴和林浩生两人,竟并不退逃。
他们非但不退逃,而且还各自向前踏出一步,手掌一翻,迎了上来。
这样的结果,的确大大出乎凃雪红的意料之外的,但凃雪红的武功极高,变化虽然意外,她也不致于手足无措,电光石火之间,她内息运转,真力陡地加强,只听得“叭叭”两声响,四掌已然相交。
凃雪红只当此际,自己已运了八九成力道,一和对方的手掌相交,定然可以将他们两人,一起震跌出甚远去了,说不定还可以掌令他们身受重伤。
可是事情再度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当他们四掌相交之际,凃雪红的功力,固然在掌心之上,疾涌出去,而玉琴和林浩生的掌心之中,却也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倒涌了过来。
刹那之间,三人的身形,都是陡地一滞。
在那一刹间,凃雪红的吃惊,实在是难以形容的,因为她的对手,如果只是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她倒还不吃惊。
因为她纵使以一敌二,暂时被两人逼成了平手,只要她内力深厚,还是可以取胜的,但是此际,却还有一个绝顶高手,席大先生在。
如果凃雪红在此际,竟和林浩生、玉琴俩,身形凝立,比发起内力来,那么席大先生趁隙进攻,她是万无幸理的。
果然,凃雪红的心头,才一闪过了那样的念头,席大先生已趁着他们三人,身形凝立之际,大袖飘飘,向前直逼过来。
第七一章 铩羽而归
凃雪红那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刹那之间,她发出了一下惊振山谷的长啸,足尖一点,身形突然向上,疾拔起来。
在她身形疾拔而起之际,她双掌的掌心,掌力又陡地加强了几分,将林浩生和玉琴两人,震开了半步。
她身形方一拔起,玉琴和林浩生两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了一倾,他们两人的手掌,反倒“叭”地一声,碰在一起。
他们两人,掌一相交,立时后退,而就在他们后退之际,“呼”地一声响,席大先生的身形,已然在他们两人之间,疾掠而过。
席大先生本来是向着在林浩生和玉琴两人之间的凃雪红直扑过来的,但由于凃雪红已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拔上了半空,是以席大先生直扑了一个空。
连席大先生那样一等一的高手,竟然也不能在扑不中凃雪红之际,立时收住势子,逼得要在林浩生和玉琴两人之间,穿了过去,若不是他们两人分得快,还几乎撞中了他们两人,由此可知席大先生的那一扑,究竟是运了多么大的力道。
凃雪红自然知道这一点,是以她虽然已经逃开了,但是看到了这等情形,掌心也不禁沁出汗来。
席大先生在林浩生和玉琴两人的中间掠过之后,又冲前了丈余,才陡地一掌,击在他面前一根石筍之上,那一掌,将那根石筍,齐中打折。
断下的石筍,挟着“呼呼”的劲风,向前飞去,飞出了老远,撞在一株碗口粗细的树上,又将那株树生生撞折,席大先生这才藉着那一掌的反震之力,将身形稳住,而凃雪红也在此际,疾落下来。
从凃雪红一出手开始,到此为止,当真只是眼睛眨动几下的工夫。
但是在那么短的时间中,他们四人,兔起鹘落,动作之快,出招之险,进退之妙,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此际,山谷之中,看来虽然只有他们四个人,但实际上,峭壁之上,以及树上、石后,却隐藏着峨嵋派中的弟子,不下两三百人之多。
这些人,本来奉了席大先生之命,是绝不准出声的,可是凃雪红等四人一动上手,实在太以美妙惊人,是以隐藏在各处的峨嵋弟子,不由自主,都发出了一下惊叹之声来。
他们每一个在发出惊叹之际,虽然声音都是十分之低,但是两三百人在一起,同时发出惊叹声来,却是极其惊人。
凃雪红才一站定,便听得四面八方都有惊叹声传了出来,她也不禁大为吃惊。
刚才,她已觉出玉琴和林浩生两人的武功十分高,自己以一敌二,要胜过他们,并不容易,而且还有席大先生那样的强敌在侧。
这时,她更听到有那么多人隐藏在侧,可知峨嵋派人,全然是有备而来,她心中也知道不妙,想到自己真是跌进了圈套之中。
凃雪红也立即想到,眼前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令自己脱出困境,那便是立时打败了席大先生、玉琴和林浩生三人。
凃雪红一想及此,双臂一振,发出了一声怪叫,又向玉琴和林浩生疾扑过去。这一扑的势子之猛,更是无以复加。
只见玉琴和林浩生两人,面色凝重,突然身形一沉,手掌翻起,向上迎来,看样子,他们早准备以两人之力,来和凃雪红再硬对一掌。
凃雪红一看到这等情形,啸声更急,随着长啸声,她将全身真力,一起运在双掌之中,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叭”两下响,她左掌和玉琴相交,右掌和林浩生相交,四掌相交之声,惊人之极。
也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间,凃雪红的掌力,如排山倒海也似,向前涌出,势子之强,实是非同小可。她的武功,究竟极高,林浩生的际遇虽好,玉琴在到了峨嵋以来,虽得席大先生的竭力调教,但是却也难以和凃雪红的武功相比。
只见以掌相交之后,凃雪红的手臂,左右一分,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各自发出了一下呼叫声,两人的身子,已各自向后,疾退出去。
但是,在那片刻之间,玉琴和林浩生两人的掌力,一个自左,一个封右,疾涌了过来,凃雪红的身形,也不禁晃了一晃,向后退出了一步。
而就在她一步退出的那瞬间,席大先生的身形,快疾无伦,如鬼似魅,已在林浩生和玉琴两人的中间,疾穿了过来,双掌齐出,“砰砰”两掌,击中在凃雪红的胸腹之间。
凃雪红被林浩生和玉琴两人的掌力震得身形不稳,再也料不到席大先生的来势,如此之快。
她胸腹间一中掌,本身真力,自然而然,向外反震了出去,将席大先生的掌力,化去了一半,但是还有一半还是硬生生承受了下来。
席大先生的武功何等之高,虽然只是一半掌力,但也令得凃雪红的心口,一阵发甜,一口鲜血,立时便要涌出来。
凃雪红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她连忙身形跃起,向后跳了开去,急忙运转真气,将那涌向喉头的一口鲜血,硬压了下去。
以凃雪红的功力而论,虽然连受了两掌,但是她立时要运气,令得气血畅顺,不令那一口鲜血喷出来,根本不落什么伤,并非难事,但却一定要有充分的时间,来让她运转真气。
然而这时,她却根本没有这种机会。
她身形才一后退,刚将运气间,玉琴和林浩生两人,又一个自左,一个自右,扑了过来,各自掌风呼呼,疾攻而至。
在那样的情形下,凃雪红若是只顾自己运气,不去理会两人的进攻,那么两人一攻到,一定是伤上再加伤,不可收拾了。
而如果出掌应付两人的话,已涌上心头上的那一口鲜血,势必无法再压下去了。
在刹那之间,凃雪红的心头,实是为难到了极点。
但是眼前的情形,却又根本不容许她多作考虑,因为林浩生和玉琴两人,已然攻到!
凃雪红双臂一分,“拍拍”两声,又和两人对了一掌,她再度和林浩生、玉琴两人对掌,仍然是她占上风,又一次将两人震退。
可是,她却也错过了运转真气,将涌上心头的那一口鲜血压下去的机会,一张口,“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已直喷出来。
当凃雪红喷出那一口鲜血之际,她心中又惊、又恨、又怒,一时之间,急怒交加,心脉大为震动,在喷出那一口鲜血之后,竟又接连喷了两口。
她一面口喷鲜血,一面手腕一翻,已将那柄锋利无比的短剑,握在手中。
虽然她连喷了三口鲜血,但是三口鲜血一喷,她反倒平稳下来,横剑当胸凝立,气度仍然不变。只是她口角沾血,看来十分阴森可怖!
林浩生、玉琴和席大先生三人,仍然成鼎足之势,围在她的身边。
目光瞧在凃雪红的那柄短剑之上,发出极其夺目的光辉来,那种光辉再反映在凃雪红的脸上,更觉得她脸色十分苍白。
凃雪红拔出剑之后,凝立不动,林浩生、玉琴和席大先生三人,也是静以待发,一时之间,四人的身形凝立,宛若四个石头人一样。
凃雪红趁此机会,缓缓调匀了气息,也就在这时,只听得林浩生道:“表妹,你不是我们三人之敌,难道还不明白么?”
若是依着凃雪红的性子,听得林浩生那样讲,一定要大怒而特怒了。
但是凃雪红人极聪明,她知道自己以一敌三,已难占便宜,如果一发怒,心浮气躁,只有给对方占了更多的便宜去,非沉着应付不可。
是以,她竟能强抑着心头的怒意,冷笑一声,道:“那不过是我一时不小心,遭了你们的暗算,现在,你们还占得了便宜么?”
她一面说,一面挥动着手中的短剑。
她只不过随便举着剑,划了两个圈儿,可是短剑的光芒,却闪耀得极其惊人,落起无数剑影来。
林浩生又道:“表妹,你刚才连喷了三口鲜血,显是已身负内伤,若是硬挺下去,只有越挺越糟,只要你不替东方霸主胡闹,你仍然是一等一的高手,谁不尊敬你?不佩服你?何苦在这里弄得身名俱裂?”
林浩生的这几句话,倒是深深地打入凃雪红的心坎之中的。
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要凃雪红就此不再动手,那却也绝不是凃雪红那样性格的人所做的事。
凃雪红一声冷笑,道:“只待我胜了你们,天下武林中人,莫不听我之令,岂不更好。”
林浩生摇头道:“只怕未必,你只不过是无敌盟的副盟主,东方霸主才是盟主。”
凃雪红笑道:“你知道什么。”
凃雪红的意思是,她和东方霸主,全然是一家人,正副盟主,原没有什么要紧的,但林浩生立时道:“我自然知道,你以为东方白对你很好么?东方白在日月庄中,现在正和著名的淫娃柳翠娃好得一步也不分开,只怕你还不知道吧?”
凃雪红一听,面色不禁一变,她立时道:“林浩生,你越来越无聊。”
林浩生沉声道:“表妹,我若是骗你,七窍流血而死,那是我才接到飞鸽传书的消息,只怕东方雷也知道,只不过瞒着你而已。”
凃雪红的面色,阴晴不定,林浩生又道:“你离开日月庄之后,难道对日月庄的消息,一点也不知道么?”
凃雪红不由自主,摇了摇头。
林浩生道:“那是他们故意在瞒着你,你想想,东方白是老实人,他绝不会迷恋起柳翠娃那样的人来,其间有什么曲折?”
凃雪红一声冷笑,她心中实在不想相信林浩生的话,但是林浩生却发了那样的毒誓,如果不是确有此事,那如何他会这样说?
所以她虽然冷笑,脸上也装出不信的神色来,但是她的心中也不禁在想着:有什么曲折呢?如果真有那样的情形,那是有什么曲折呢?
林浩生又沉声道:“表妹,除非你根本不在乎东方白,不然,这件事你得弄清楚才好。”
凃雪红的面色十分难看,她瞪着林浩生,但是林浩生却越来越是平静,他又道:“表妹,今日之局,你自问可能稳胜么?”
凃雪红仍然不出声,她先望着林浩生,然后她的视线,移到了玉琴身上,最后,她的眼光,定在席大先生的身上,她的心中也想到,自己今日,实在并没有胜得过他们的把握。
因为她刚才已经喷出了三口鲜血,她手中虽然有一柄利剑在,但是对方还有许多人隐伏着,而自己却是一个人,是不是能讨好,实在很难说。
林浩生又叫道:“表妹,你想到了没有?”
凃雪红陡地吸了一口气,道:“哼!还未曾动手,怎知谁胜谁负?”
凃雪红那样讲,实在已等于是说并没有绝对打得过他们三人的把握了。
林浩生道:“我想,我们四人,暂时可以不必动手,你可以先离去,不动声色,回日月庄上,查看一下,便可以知道我的话是不是真的了。”
凃雪红听得林浩生那样说,心中陡地一动,她现在在峨嵋山,那是天下人皆知的事,如果她突然回日月庄去,查看一下,只要一路上不泄漏行踪,日月庄有什么秘密,一到庄中,自然是毫无保留的了。
凃雪红直到这时,讲话之前,才未带着冷笑,只是道:“你们肯放我离去?”
席大先生冷冷地道:“让你去看看东方霸主的真面目,也是好的。
凃雪红人十分聪明,她听得席大先生那样讲,心知席大先生一定语出有因的。但是,她却不愿和席大先生多说什么,一个转身,便向外走去。
当她转过身,向外走去之际,她实在仍是全神贯注的,在她身后的三人,如果一有异动,她仍然是可以立时闪过身来应敌的。
她虽然背对着林浩生等三人,然而,她也可以知道那三人并没有动,只是站着。
凃雪红一直来到了峡谷口外,她才站定了身子。她偷进谷来,到现在,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可是在翠风谷中的所发生的一切,却全是她在事先一点也未曾想到过的,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
这时,她竟能在那样的情形下,离开翠风谷,她更是意料不到的。
她来到了谷口,仍然停了一停。
她并不转过身来,只是冷笑着,道:“在我经过峡谷之时,你们可以推下大石来对付我了,可是么?”
林浩生一声长笑,道:“表妹你别发怒,我说你未免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凃雪红的心中自然发怒,但是怒却不能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之下发。
她一听得林浩生那样讲,立时身形掠起,向前疾窜出去,一到了乱石堆前,“飕”地拔了起来。
虽然她知道林浩生那样讲,峭壁之上,是自然不会有乱石压下来的,她还是绝不敢在乱石堆上久停,一个起伏,便已掠了出去。
当她的身形,自翠风谷中疾掠出来之际,只见翠风谷外的林木山石之后,人影幢幢,而她的身形才一掠下,便听得至少有数十人齐声叫道:“副盟主。”
那些人原来全是无敌盟中人,他们原也不会前来的,但是双方在出手之际,或是长啸,或是高叫,声音之惊人,无以复加,那些人全是被凃雪红的长啸声引来的。
这时,只见东方雷首先身形闪动,向前迎了上来,道:“副盟主能闯翠风谷,可曾见到了什么?”
凃雪红沉声道:“没有什么,只是和席大先生等人,过了几招。”
东方雷看出凃雪红的口角,似乎隐隐有些血迹,但是他也看到凃雪红的脸色,大是不佳,是以他也不敢再问,凃雪红却又叫道:“东方雷。”
东方雷为人何等精灵,凃雪红只是那样一叫,东方雷已知道事情很不妙了,他抓着头皮道:“副盟主有何吩咐?”
凃雪红道:“我们和日月庄之间,不是有飞鸽传书的么?可有日月庄的什么消息?”
东方雷听得凃雪红问起这一点来,面色不禁微微一变,忙道:“没有……什么。”
凃雪红“哼”地一声,道:“你的大哥呢?他怎么样了?那样的大事,难道也没有消息?”
东方雷支吾道:“他……已经好了。”
东方雷那样支吾以对,凃雪红的心中,更是起疑,当下凃雪红也不说什么,只是向前走去,她一走,各人都跟在她的后面,不一会,全到了那山谷之中。
这时,已然接近天亮时分了,凃雪红一路上早已打定了主意,道:“翠风谷中,防守甚严,我还要再一人前去,此去我要打出一条通道来,可能去很长时间,你们全在这里等我,不要离去。”
东方雷一笑,道:“不知副盟主要去多久?”
凃雪红道:“多则三五个月,少则三两个月。”
东方雷道:“要去那么多时间,我们人多……偏处在山谷之中……”
东方雷话未曾讲完,凃雪红一瞪眼,道:“那怕什么!山中有的是野味,可以派人去探办必需用品,我们守在这里,也不会让峨嵋派的人再出去,就算我找不到通道,困也困死他们。”
东方雷只得道:“是。”
凃雪红道:“若有人擅自离开,我回来决不客气。”。
她在说这句话时,双眼紧瞪着东方雷,显然是针对着东方雷而说的,东方雷虽知凃雪红另有所图,不会真是去找什么通道。
但是,东方雷却也想不到凃雪红究竟想作什么。
东方雷又答应着,凃雪红急于想回日月庄去,弄清楚在日月庄上发生的事,是以她见东方雷并无异议,想来也没有什么人敢擅离峨嵋山,日月庄方面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突然回去的,那样的安排,可以说是再妥当也没有了。
是以她立时道:“我这就动身了,你们也切不可让峨嵋派的人知道我不和你们在一起。”
凃雪红的话一讲完,立时转身掠了开去,转眼之间,便掠出了山谷。
她身形如飞,一直向前飞掠着,等到满地朝露时,她离得那山谷,早已有十七八里了。凃雪红也不休息,一直奔到了中午时分,才略歇了歇。
她在山中,胡乱将些山果吃了,又向前掠出,她内功深湛,真气源源不绝,也根本不觉得累,到了第二天清晨时分,已出了峨嵋山。
她在山脚下的镇甸之上,买了三匹快马,日夜不辍,赶到日月庄去。
凃雪红在赶赴日月庄的途中,绝不和武林中人一起,如有武林中人,对她稍加注意,她也一定立时设法,逃了开去。
因为凃雪红一定要在极秘密的情形之下,赶到日月庄去,那样她才可以知道林浩生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从峨嵋到日月庄,路途迢迢,凃雪红虽然不停赶路,也走了二十来天,才来到一望无际的北国平原,一路之上,风沙滚滚,雄浑苍茫,和峨嵋山的清灵奇巧,是全然不同的境界了。
凃雪红知道离日月庄只有百余里路程了,她行动更加小心,日间特地不再赶路,一直到了天黑,才又换了两匹快马,交替骑着,直奔日月庄而去。
等到凃雪红来到了可以看到十几个大火把,照耀无敌碑之际,才是午夜过了不久。
凃雪红下了马,身形起伏,向前掠了出去,转眼之间,她更看到,在石碑之前,八名高手,各挎腰刀,一字排开,守在石碑之前。
凃雪红在一株树后躲着,看了片刻,转过身,向小路中掠了开去,绕了一个弯儿,已来到了日月庄的木栅之前,她略一提气,便已进了日月庄。
她离开日月庄,已快有一年了,但是日月庄却并没有什么多大的不同,这时,庄中却是黑沉沉地,有灯光的地方并不多。
可是凃雪红才一到庄中,便听得似乎隐有一阵丝竹之声,传了过来。
第七二章 烟消云散
凃雪红略呆了一呆,忙循声走了过去,一路上,也遇到了几拨巡守高手,但是以凃雪红的武功而论,要避过他们,自然是轻而易举之事。
等到渐渐可以听清楚那阵十分轻靡的乐声之际,她已经看出,那阵乐音,是从一个院落中传出来的,而在一片漆黑之中,独独那院落,灯火通明。
凃雪红身形一闪,来到了那院落之前。
凃雪红才一逼近去,便听得有两个人沉声喝道:“什么人,还不快滚?”
凃雪红慢慢向前走去,那两人“呼呼”向前扑来
当那两人扑到近前,院子中透出来的灯光,恰好映在凃雪红的脸上,自然也令他们看清前来的是什么人,刹那之间,那两人脸上神情之怪异,实在是难以形容。
凃雪红沉声道:“什么人?是我。”
那两人的声音,不由自主发着颤,道:“是……是……副盟主,我们不知是你回来了。”。
凃雪红伸手向前一指,道:“什么人在作乐?”
那两人相互望着,神情尴尬,额上的汗珠,涔涔而下,竟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凃雪红怒道:“咦!怎么不说话了?”
那两个中的一个,比较精乖些,忙道:“启禀副盟主,是……是东方堂主。”
凃雪红的心头,陡地一震,那人口中的“东方堂主”,自然不可能是东方雷,因为东方雷正在峨嵋山中。而不是东方雷,那自然是东方白。
从这样情形看来,林浩生讲的话,竟是真的了?
凃雪红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人别出声,我进去看看。”
那两人明知凃雪红进去,一看到院子里情形,必然有非常的变故发生,但是,他们又怎能拦阻凃雪红?是以只好笑着,道:“是,副盟主请进。”
凃雪红推开了掩着的门,身形一掠,便闪进了院子,立时来到了厅堂前的帘子后站定,向前看去。只见厅堂中悬着无数盏灯,照耀得如同白昼一样,临院子的窗户,有的开着,可以看到厅堂中的情形。
凃雪红一眼看去,就看到随着乐音,有七八名少女,身披轻纱,正在曼妙起舞,舞姿十分美妙,在大堂正中,放着一张绣榻。
凃雪红才一看去,只看到那绣榻之上,有一个女子,躺在一个男人的怀中,那女人几乎等于赤裸一样,一双粉光致致的玉腿,全然露在外,而且,身子还在微微扭动着。
凃雪红固然武功极高,见识也广,可是她却终究是黄花闺女,几时曾见过那样的情形?一看之下,便脸红心热,不知如何才好。
是以,刹那之间,她也未曾看清那一男一女,究竟是什么人。
但不论那一男一女是什么人,在日月庄,竟有如此不堪入目的情景,已令得她大怒的了。
凃雪红心头在怒,闷哼了一声,一伸手,撩开了帘子,帘子半垂着,她看不清那一男一女是什么人,等到帘子一被撩开,那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她只见那女的,两条欺霜赛雪,清腴嫩白的手臂,正绕在那男的颈际,眉如柳叶,目若秋水,双唇殷红,是一个极其出色的美人儿。
而那男的,却不是别人,正是东方白。
东方白和以前凃雪红认识的东方白,多少有点不同,他瘦了不少,面上也有一种十分难看的青白色,最大的分别,是他的双眼,已不像以前那样,炯炯有神,他的目光是混浊而散乱的。
这时,东方白那种混浊而散乱的目光,正望着那女子,看来像是在发痴一样。
厅堂之中,奏乐的,曼舞的,全是妙龄女郎,可以说是风光旖旎之极,凃雪红掀起了帘子之后,已向前跨出了一步,但根本没有人注意她。
凃雪红看到了这等情形,耳际不禁响起了嗡地一声,眼前也一阵发黑,险险昏倒。
林浩生所讲的,竟是真的。
凃雪红知道林浩生不是说谎之人,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星夜兼程,赶到日月庄来的,可是她却无论如何想不到,日月庄中的情形,如此不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定睛向前看去,东方白和那女子,仍然未曾看到她,那女子的身子,正像扭股糖儿也似,向东方白的身上缠去。
凃雪红看到那样情景,实是忍无可忍,陡地一提真气,发出了暴雷也似一下断喝声。
凃雪红此际的武功,何等之高,她那一下断喝声,实在非同小可。
随着她那一下大喝声,不但丝竹之音,立时停了下来,正在软歌曼舞的那几个妙龄少女,首当其冲,被凃雪红的大喝声,震得软倒在地,人人口角流血,个个都受了极重的内伤。
而东方白的双臂,本来是环抱着柳翠娃的纤腰的,凃雪红的暴喝声,突如其来,就像是刹那之间,有人举了数百斤重的大铁锤,向他当头砸下来一样,他双臂不由自主,松了一松。
他的双臂一松,柳翠娃自然难以再贴在他的身上,也在那时,滚下榻来。
柳翠娃的武功,本来也颇高,但是凃雪红的暴喝声,实在太震人,是以她滚在地,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眼前金星直冒。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她根本没有力道站起来,她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总也可以知道,一定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是以她勉力运转真气,镇定心神,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可是凃雪红随着那一声大喝,早已大踏步向前过去。
在她大踏步向前走出之际,只见她衣袂振动,刷刷有声,她的外衣,涨了起来,竟像是有一股劲风,自凃雪红的身中鼓出来一样。那自然是凃雪红的心中怒极,是以内力发泄,已到了极致之故。
柳翠娃在地上,也算她难得,居然立时用力,双手一撑,待要仰起身来。
但是在这时候,凃雪红早已来到了她的身前。
凃雪红根本连看也不向她多看一眼,只是一伸脚,将她踏住,定睛向东方白望去。
只见东方白的面上,仍是一片茫然之色,像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那神茫然的神色,只不过持续了极短的时间,转眼之间,只是他双眼眨了一眨,口唇掀动了一下,像是想讲什么。
可是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讲出来,突然之间,一阵异样的红色,涌上了他的面颊,令得他满头满脸,像是被血淋过一样。
凃雪红一声冷笑,道:“好啊!你好啊!”
东方白这些日子来,沉溺在声色之中。柳翠娃本就是出名的荡妇,不但她自己用尽狐媚功夫诱惑东方白,又弄来了许名妙龄少女,令东方白在色欲陷阱中,越陷越深。
在开始的时候,东方白午夜梦回,也感到阵阵极度的惭意,急欲自拔,但久而久之,他心灵也已麻木了,在柳翠娃的狐媚之下,享受暂时的欢乐,这一切,他完全像是在做梦一样。
可是,就在他好梦方醒之际,忽然间一声巨喝,凃雪红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当他看到凃雪红的那一刹间,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接着,就像是有一桶冰水,向他兜头淋下来一样,将他淋醒了。
而他看到眼前情形,看到被凃雪红踏着,半裸的柳翠娃,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来的所作所为,他只觉得又惊、又羞、又惭,简直无地自容,几乎体内所有的血,一起涌到了他的头脸之上。
这时,凃雪红的话,他也根本未曾听到,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如此之剧烈,心跳声甚至比擂鼓声还要响,他的胸口一阵阵发甜,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那时,在凃雪红的眼中看来,东方白的脸色,也已大大地变了。
东方白自一看到她时,脸色比血还红,但这时,红色已迅疾无比地退去,只是一片异样的惨白。
同时,在东方白的喉间,也发出了一种十分难听的“格格”声来。
凃雪红知道东方白气血上涌,快要鲜血迸喷了,血一喷出来,他自然立受重伤,但是凃雪红的心中怒极,也根本不去理他,只是冷笑着。
就在此际,只见人影一闪,一阵轻风过处,已有一个人在她的身边掠过,到了东方白的身边。
凃雪红虽然在盛怒之中,可是她究竟武功极高,一觉出那人的来势如此之快,便知道是非同小可的高手到了,立时凝神,向前看去。
等到她定睛向前看去时,那人已伸手按住了东方白的背心,不是别人,正是东方霸主。
东方霸主显然是在运本身真气,助东方白平复气血,是以东方白异样惨白的脸上,也算是渐渐有了血色。
这一切,本就是电光石火之间的事,凃雪红一看到来人是东方霸主,她还未及开口,东方霸主先道:“咦!你怎么回来了?”
凃雪红一声冷笑,道:“我为什么不回来?”
东方霸主却像是不知凃雪红为什么回来一样,又道:“可是席大先生已就范了么?”
凃雪红乃是何等高明之人,一听得东方霸主那样问,心知眼前这等情形,东方霸主一定是早已知道,说不定还是他同意的。
凃雪红心中恨极,恰好就在此时,一直被凃雪红踏住的柳翠娃,竟然还不知死活,叫道:“盟主快救我。”
柳翠娃一叫,凃雪红身子,向后略退了一退,足尖一挑,已将柳翠娃的身子,疾挑了起来,东方霸主急叫道:“别伤人。”
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别说大叫的是东方霸主,就算是天皇老子,凃雪红也不会听的了。
柳翠娃的身子,一被凃雪红踢到了半空,她扎手扎脚,还在挣扎,可是凃雪红五指如钩,已向她的颈际,直抓了下去。
柳翠娃如何避得开这一抓,电光石火之间,只见凃雪红的五指一紧,已紧紧抓住柳翠娃的颈际,柳翠娃双腿乱蹬,双手乱撞。
可是她的颈骨格格作响,却是逐节逐节被凃雪红抓碎,凃雪红抓了她并没有多久,立时一松手,将她直向外抛了出去。
柳翠娃的身子,撞在树上,七孔流血,早已死于非命,而且死状极惨。
凃雪红这才冷笑一声,道:“这算是什么?”
东方霸主的面色也十分难看,他沉着脸,道:“这又算什么?白儿身为无敌盟天堂堂主,寻欢作乐,也是寻常之事,何必大惊小怪?”
凃雪红不怒反笑,道:“原来是这样,东方白,你自己说话啊!你怎么不出声?”
东方白的面色,又红了起来。
东方霸主干笑着,道:“你们两人的事,我本不应多嘴,但是你们两人,根本连名份也没有,你就处处要管束起他的行动来,也未免太过份了。”
凃雪红心中的怒火,一升再升,实在已到了不可抑止的地步了。
她听得东方霸主那样讲,一声尖叫,道:“我要他的狗命!”
她招随发出,骈指如钩,“飕”地已向东方白胸前的“华盖穴”疾点而去。
东方白在凃雪红突如其来,闯了进来之后,一直只是呆若木鸡坐着,双眼发直,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人像是傻了一样。
凃雪红那一招,骈指疾点向他胸前的“华盖穴”,那分明是真要置他于死地的招数,但是东方白却一样地呆若木鸡坐着,既不知趋避,也不还手。
凃雪红的出手何等之快,眼看她双指风声嗤嗤,那两指若是点中了东方白,定然可以在东方白的胸口,刺上两个大窟窿。
而也就在那一刹那间,只听得东方霸主一声大喝,道:“别行凶。”
随着东方霸主的那一声巨喝,只见他身形突然一矮,一掌已拍向凃雪红的右肋。
东方霸主那一掌的去势不但快,而且十分狠,恰好是在凃雪红的右手向东方白攻出之际攻到,如果凃雪红仍不顾一切去攻东方白,那么,她右肋,定然被东方霸主一掌拍中。
是以东方霸主那一掌,实是逼得凃雪红非撤回电光石火间攻出的那一招不可。
凃雪红一声怪叫,身子突然一侧,右臂已疾缩回来,手腕一翻,刹那之间,已然收招,还是一掌反迎了上去,“叭”一声响,两人的身形,各自一晃,一起向后退出了一步。
凃雪红本来,并未曾将东方霸主,放在心上。因为她离开日月庄之际,她只知东方霸主要倾自己数十年修为之力,替东方白将体内的奇毒逼出来。
如今东方白并未死,可知东方霸主已然成功,那么东方霸主也必然元气大伤,绝不能在短短半年一载之中,便完全复原的。
所以,凃雪红始终认定自己的武功,定然在东方霸主之上,也以为自己那一掌反迎上去,是定然可以将东方霸主震得向外直跌出去的。
可是及至双掌相交之际,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东方霸主的功力,仍和以前一样,未曾减退,她的掌力,虽然将东方霸主震退了一步,可是东方霸主的掌力,排山倒海也似涌向前来,她自己也是站立不稳,一样退出了一步。
凃雪红在那刹那间,心中的惊异,实在是难以形容。
她本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可是她却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故,她望了望东方白,又望了望东方霸主,一声冷笑,道:“你曾运本身真力,为他驱毒么?”
东方霸主一声长笑,道:“自然。”
凃雪红立时道:“那你——”
凃雪红只讲了两个字,东方霸主已截断了她的话头,接了上去,道:“那我何以未曾给你打死,是不是?我功力又恢复了。”
凃雪红自然知道那是绝无可能之事,她心念电转间,突然之间,她心头陡地一亮。
刹那间,她想通了。
她知道,东方霸主根本未曾运力替东方白逼毒,而东方白根本不会被毒死。
凃雪红对其中的详细情形,还不是十分了解,但是她却可以知道东方霸主骗了她,骗她带领日月庄中高手去打天下,而他就留在日月庄中,专对东方白做功夫,令得东方白变成现在这等模样。
凃雪红一想到这里,怒极反笑,她的笑声,十分之尖锐,东方霸主在她的笑声中,沉声道:“你可是已想通了?你和白儿,其实是很好的一对,可是你得看开些,大丈夫三妻四妾,算得什么?”
凃雪红的面色铁青,东方霸主的话,她根本未曾听进耳去。
在那刹间,她心中所想的事,东方霸主也是再也料不到的。凃雪红在想,东方白变得那样子,自然和她恩断义绝了,这些日子来,普天下高手,都听从自己的号令,自己何必做这个副盟主?
只要对付了东方霸主,自己就是无敌盟的盟主。
凃雪红心思急转,身形凝立不动,看她的情形,倒像是正在倾听东方霸主的话一样。
东方霸主笑起来,道:“是么,你既然回来了,你们两人,就该亲热——”
东方霸主讲到这里,转过脸去,叫道:“白——”
东方霸主只叫了一个“白”字,凃雪红一看到他转过了头去,便觑准了那千载难逢的良机,身形陡地一矮,手腕一翻,一股精虹,那柄锋利无匹的短剑,已然疾刺而出。
东方霸主在那时,自然也随时在提防着凃雪红会出手向他攻击,但是他却想不到,凃雪红在出手之前,会毫无迹象。
东方霸主一听得有金刃之声,立时转过头来,眼前精光夺目,凃雪红短剑上所发出来的精芒,已将他全身,都已罩住。
东方霸主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他可以说是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如此吃惊过。
刹那之间,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惊呼来,身形疾转,绕到了一条大柱之后。
而凃雪红的那剑,去势实在太猛,东方霸主身形绕到了柱后,那一剑仍然向柱疾刺而出。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整柄短剑,直刺进了柱中,东方霸主刚绕到了往后,剑光竟从大柱之中,透了出来,仍然刺中了他的肩头。
但是这一来,当然那一剑不成为致命伤,只不过刺进了他的肩头寸许而已。
可是东方霸主的伤势虽不碍事,那给他精神上的打击和震动,却是无可比拟的。
他纵横江湖数十年,除了和嫦娥的一次对掌之中,落了下风之外,从来也未曾受过伤,但此际,他的肩头却被刺中,而且还是自以为已避开对方的一剑之后,对方的剑穿柱而出才受的伤。
那使他感到他自己已落了下风。
这使他的心中,一面吃惊,一面生出了无比的怒意来,他此际出现,本来是打好了主意,想以长者的身份,令得凃雪红不必太为已甚。
而如果凃雪红肯让步的话,那么他自然还可以立即安排凃雪红和东方白两人的婚事。
可是此际,他却在凃雪红的剑下受了伤,那使得他在又惊又怒之余,陡地改变了原来的打算,而已经起了杀机,要将凃雪红置于死地了。
而凃雪红在想到东方霸主自始至终,在蒙骗着自己时,心头的怒意,也是难以形容,早已动了杀机,是以两人这时,已变成了生死之敌了。
当下,东方霸主身形一侧,陡地一掌,“叭”地一声,就击在那根大柱之上。
东方霸主的那一掌,虽然是击向那根大柱的,但因为他用的是上乘内功,“隔山打牛”功夫,是以力道十分之强,他的常力,传到柱中,凃雪红的剑还陷在柱内,掌力立时又传入了她的剑上,再由剑上,传到了凃雪红的掌心,那一股力道,来得极快,凃雪红猝不及防,身子腾地向后退出一步。
在她身子向后退之际,她的手心,先被震了开来,是以她根本没有机会将剑从柱中拔出来。
而她的身形才一后退,东方霸主已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双掌舞起,自柱后向外,疾扑出来,而掌中挟着排山倒海之力,一起攻到。
东方霸主的攻势,如此之猛,凃雪红根本连闪躲的机会也没有,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只好硬接东方霸主这两掌,她身形微矮,双掌翻动,迎了上去。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砰砰”两声响,他们两个,四掌相交,所发出来的声响,就像是两块铁板,突然之间,撞在一起一样。
东方霸主向前扑来,凃雪红向前迎去,两人的动作,全是快速绝伦的,可是紧接着那“砰砰”两声响,他们两人的身形,突然凝止不动。
也就在那片刻间,厅堂中各人看出那是逃生的良机,各自发一声喊,纷纷奔了出去,只有东方白一人,仍是木然而坐,一动不动。
东方霸主和凃雪红两人的身上,却渐渐冒出热气来,不到半个时辰,他们的身上,却像是罩了一层白雾,那是他们两人的内力,都已发挥到了极致之故。
东方白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站起来的势子,十分缓慢,慢得他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一样。而且,他的双眼,也不知看向什么地方。
当他站了起来之后,他慢慢地向前走出,根本连看也不看东方霸主和凃雪红一眼,像是他们两个人,根本不在一样。
东方白慢慢向外走去,当他走到院子外面时,只听得一阵轰然大响,在厅堂中传过来。
然而,那一下巨响,也只不过令他的脚步,略停了一停而已,他并没有回头看去。
而厅堂中所发出的那一下巨响,却是东方霸主和凃雪红两人突然分开来时,各自撞在柱上发出来的。
他们两人起先是倚在柱上,喘息着,渐渐地,他们的气息变得微弱,他们的身子也倚着柱慢慢向下倒去,终于,一点气息也没有了。
这两个武林绝顶高手,却由于内力枯竭而死了。
东方白仍然向前走着,走出了日月庄,没入了黑暗之中,看不见了。
日月庄中发生的事,震动了整个武林,消息迅速传了开去,传到了峨嵋山东方雷带领的那一批高手之间,消息才一传到,当晚,人便散去了一半,第三天,东方雷和席玲两人,发现山谷之中,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已一个人也没有了。
他们两人走出山谷,只见林浩生和玉琴两人,手拉着手向他们两人走过来,四人站定了,只是相视一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一切已尽在不言中了。
席玲向着翠风谷,跪下来拜了几拜,便和东方雷一起离开,从此之后,武林中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们,据说他们两人,远赴苗疆,去找东方雷的母亲金兰花了。
东方霸主和凃雪红一死,无敌盟自然解体,日月庄上也立时荒凉起来,只有那块大石碑,还竖在日月庄之前,但是石碑之旁,在一年半载之后,也生满了野草,根本没有什么人来。
也不知在多少年之后,才有人看到,有一个形容枯槁的僧人,曾在那石碑之前,呆呆地站了好几天,也不知道他对着那石碑在想些什么。
然而,当有人感到好奇,想去问问那僧人的来历时,那僧人却一言不发地走了,从此之后,也没有人再见过那形容枯槁的僧人,更不知他来自何处,走向何方,正是:
来去本无踪,
无处是归宿。
(全书完,感谢漫天云提供缺文及回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