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旗英杰》 第一章 决胜台上,英雄论战 (一) 秋雨又湿又冷,路上泥泞又污又烂,这本是连猪都不愿意逗留的地方。 一向爱洁成癖的燕大公子,却在这一个开始寒凉的秋夜里,躺在这条又脏又臭的长街上。 (二) 燕翔楼背着燕大公子的剑,负着十七道大大小小的伤痕,不眠不休的赶了两昼一夜的路,来到了求名阶。 求名阶是一座高楼的名字。 这里虽然没有赌博,也没有可以让男人床头金尽的美人儿,但却依然是只有有钱人才能逗留的地方。 这里除了供应来自各地的佳酿美酒,和湖北名厨张大巧主理的精美小菜之外,最特出的就是这里的公证人。 无论是谁想公平的决一死战,求名阶都可以供应最佳的公证人,保证在决斗中没有人能作弊,也绝对不会受到外来的干扰。 现在是九月初三。 在今年八个月另三天之内,决胜台上总共有十一个人被抬出去。 这十一个从决胜台上被抬出去的人,只有一个人还能活着。 他就是燕翔楼现在要去见的人。 (三) 雨已停。 决胜台上,摆放着一张特别放置的桌子。 一个冷傲的年轻人,像石雕像般坐在桌旁,面对着十二樽香醇的江南女儿红,和六道制作精巧的冷盘小菜,动也不动。 他在等待。 他等待的,是一百天前,在这决胜台把他击败的人。 那是燕大公子,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金燕子”燕胜侯。 x       x       x 燕胜侯热爱江南,也更热爱江南女儿红。 求名阶虽然不在江南,但这里供应的女儿红却比江南人所能喝到的更香醇,更陈旧。 敖少勋知道燕胜侯一定会来,而且一定会喝酒。 他已打算奉陪六樽。 他虽然平时也喝酒,但却很少喝女儿红。 他愿意奉陪六樽,是因为他尊敬“金燕子”燕胜侯。 虽然燕胜侯是他在决胜台上的敌人,但他尊敬他。 敖少勋只尊敬君子,绝不会尊敬卑鄙无耻的人。 燕胜侯是个君子。 君子重诺。 他一定会在这一天之内来到求名阶的决胜台上,让一百天之前败在他剑下的对手有再决雌雄的机会。 他很有信心,他相信燕大公子一定会来。 (四) 求名阶建在高台上。 无论是谁要到求名阶,无论他的目的是要上去决胜台跟别人决一死战,还是只不过想去喝一杯酒,他都必须登越九十九级洁白整齐的石阶。 九十九级石阶,就算不能算是太长,也绝不能算是太短。 x       x       x 疲累的马已拴妥,燕翔楼一颠一簸的拾级而上。 他的左腿还在流血。 他仿佛连这九十九级石阶也不能支撑上去。 但他仍然咬着牙,尽量以迅速的步伐拾级而上。 就在他的脚步停留在第五十八级石阶略作喘息的时候,第六十三级石阶上突然出现了三个脸色凝重的人。 这三个人一个是和尚、一个是道士、还有一个是满脸金钱麻子的虬髯大汉。 和尚的头很大,道士的双手比谁都更长,虬髯大汉却有双粗大的拳头,就像是两只钵子一样。 他们的年纪都超过了五十岁,就算年纪最轻的虬髯大汉,也比燕翔楼的年岁大上一倍。 他们都认识燕翔楼,燕翔楼也同样认识他们。 那个大头和尚,是个嫉恶如仇的空门怪侠,江湖上的歹人若落在他的手里,实在是生不如死。 他叫断魂大师,三十年前他的大悲断魂手才练到第四层境界,却已罕逢敌手。 现在他的大悲断魂手已练到第八层境界,这十年来,甚至已没有人能与他战成平手。 双手颀长,脸上神态老是森冷如冰的道士,是鲁东紫云观主阴鹤道长。 紫云观在鲁东是一座规模极为雄伟的道观,观中道士少说也在逾千之上,近十年来更是势力扩张,观中道士多数深谙武技,其中更不乏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难怪近年来已有人把它和武当派相提并论。 阴鹤道长极少在江湖上行走,但每次出现,例必与断魂大师联袂一起,而且还少不了梅髯王的一份儿。 梅髯王就是那个拳粗如钵,身材魁梧宛如巨石般的虬髯大汉。 虽然他现在也已年逾五旬,但浑身肌肉依然铜浇铁铸一样,他使用的兵刃,还是那一张柄长三尺,刀锋四尺的雷霆斩鬼刀,一眼望去,那副模样简直比钟馗还更“吓鬼”。 他的外号是“斩鬼大王”,所以他吓的不是人,而是鬼。 许多人虽然活着,但却比鬼还更可恶,比鬼还更凶猛。 梅髯王的雷霆斩鬼刀,就是要斩杀这些恶鬼一般的人;至于真正的鬼,他却反而从来都没有遇见过。 (五) 燕翔楼在第五十八级石阶上停下,他的人有如飘浮在半空之中。 虽然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但他仍然一眼就认出了这三个神态严肃的人。 他们都是燕大公子的朋友。 燕大公子相识满天下,他的朋友有富甲一方的百万富豪,也有终年累月与贫穷结下不解之缘的流浪汉;至于和尚和道士虽然都是方外人,但他却也同样有不少朋友是和尚、道士,甚至是尼姑。 像梅髯王这种豪气、霸气两者兼备的江湖人,当然更容易成为燕大公子的朋友了。 但在三天前的一个晚上,燕大公子的朋友都似乎已跑光了。 这三个人呢? 假如他们知道燕大公子的事之后,他们是否也会一起跑掉? x       x       x 梅髯王的手粗糙如岩石,但他的手里却握着了一只光滑碧绿的玉瓶子。 他把玉瓶子递给燕翔楼,道:“这是续肌生骨散,你拿去。” 他的说话并不冗赘,声音却是有如击木。 但燕翔楼却没有把玉瓶子接下。 断魂大师低宣佛号,沉声道:“燕檀樾,你太自负了。” 燕翔楼没有说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目光横扫着这三个成名已久的武林高手。 断魂大师缓缓接道:“虽然你的剑法很不错,但你若以为可以替燕大公子报仇,那未免是痴人说梦话。” 燕翔楼沉默了很久,终于说道:“燕二此番登上求名阶决胜台,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打算。” 断魂大师冷冷道:“你以为自己能代替燕大公子?” 燕翔楼胸膛起伏,道:“燕二虽然万万及不上燕大公子,但他的决战绝不能没有人赴约。” 梅髯王喝道:“这是燕大公子的约会,还是你燕二的约会?” 燕翔楼道:“这本是燕大公子的约会,但他不能去,所以我去!” 梅髯王瞪着他,一字字的说道:“你简直是去送死!” 燕翔楼的态度还是很坚决,他说:“就算是去送死我也要去,世间上有很多事情往往是身不由主的。” 断魂大师道:“有谁强迫你去?” 燕翔楼道:“假如说是有的话,那么强逼我去决胜台的人就是我自己。” 一直没有说过半个字的阴鹤道长突然冷笑道:“荒谬!” 燕翔楼道:“燕二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荒谬的地方。” 阴鹤道长道:“姓敖的是个小魔头,他的师父更是个连我们三个人都未必惹得起的大魔头,连我们都要从长计议的事,你却凭着一股蛮劲就要去闯刀山跳火海;你若死在决胜台上,我们这三副老骨头怎样向燕大公子交待?” 燕翔楼凄然一笑,道:“这一点不劳三位费心,燕二本来就是个无名无姓的孤儿,若不是燕家老太爷把我收留,燕二早就……” 梅髯王打断了他的说话,喝道:“英雄莫问出处,你的出身怎样我们绝对不会理会。” 阴鹤道长赞同梅髯王的说话,道:“我们绝不能让你去送死,就算你要送死,最少也得等我们战败之后,你才能去!” 燕翔楼一楞。 “你们……” 断魂大师父又是一阵低沉的佛号宣起:“绝情三异杀的是绝情的人,姓敖的逼人太甚,我们当然要跟他拼到底。” 梅髯王盯着燕翔楼,道:“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到决胜台,无论用任何手段,都要把他除掉!” 燕翔楼怒道:“不行!” 梅髯王冷冷道:“这是咱们绝情三异所决定的事,就算是阎王来到这里,也绝不能左右咱们的任何决定。” 燕翔楼道:“但这是燕家的事……” 断魂大师道:“燕大公子的事,也就是绝情三异的事,倘若在这个时候咱们还缩在快活林里喝酒赏花,岂不是变成了三只老乌龟?” 梅髯王道:“我们可以死,但绝不可以变成三只缩头乌龟。” 燕翔楼呆住了。 燕大公子的朋友没有跑光。 最少,他还有三个讲义气,宁可抛却头颅都要为燕大公子报仇的好朋友。 他忽然很羡慕燕大公子。 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这种朋友。 (六) 站在第五十八级石阶的燕翔楼,忽然消失了影踪。 阴鹤道长出手把他的穴道制住,接着有三个道士出现,把他送到老远。 绝情三异既不能让燕翔楼白白送死,只好采用强硬的手法把他送离求名阶。 求名阶非但是有钱人才能逗留的地方,而且也只有有本领的人才能站得住脚。 燕翔楼的武功也许并不是真的那么差劲,但他现在身负十七道剑伤,以阴鹤道长的点穴手法,自然很容易就把他制服下来。 燕翔楼走了。 但黑夜中,求名阶下却同时出现了十二个神秘的蒙面灰衣人。 他们的行动都很迅速,顷刻之间已登越九十九级石阶,来到了求名阶的第一重大院外。 x       x       x 求名阶是很多人都可以来的地方。 只要你有钱,你就能来。 你若无钱,但有本领在决胜台上与敌人决一死战,也可以来。 但这十二个身份神秘,蒙住脸孔的灰衣人,必然不会受到欢迎。 在这里,人人都知道求名阶的老板,是最客气,也是最不客气的老板。 他对待客人极客气。 但对待存心捣乱的人,他的脸孔可以拉得比马还长,他的子母夺魂刀随时随地都可以杀人,而且动手的时候绝不眨眼。 还有求名阶的二十八个护院武师,全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他们绝不会徇私卖帐,无论是谁立心不良,最少都会挨刀吃剑,能够活着出去的人,实在绝无仅有。 这十二个神秘的蒙面人,的确没有受到欢迎,但护院武师却没有走上前去把他们拦截。 因为他们虽然是蒙脸而来,但当他们到了求名阶第一重大院的时候,他们纷纷把脸上的布巾脱下来。 那是十二个道士。 十二个来自鲁东紫云观的道士。 (七) 决胜台上的敖少勋,等候了大半天,依然没有等到燕大公子。 一百天前击败他的燕胜侯已不会再来,代之而来的却是断魂大师、阴鹤道长和梅髯王。 敖少勋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绝情三异,但梅髯王一上来就已告诉他:“咱们就是绝情三异。” 敖少勋冷傲的点了点头。 在他来说,这已是很客气的招呼。 他等待的人并不是绝情三异,而是燕大公子。 燕胜侯没有来。 他只有再等。 但断魂大师却冷冷笑道:“敖檀樾不必装模作样了。” 敖少勋也冷笑,一双眼睛却连看都不看他们。 阴鹤道长忽然亮出了他的剑。 他虽然是一个出家人,但他的剑却镶着六颗价值不菲的宝石,气派显得非凡之极。 敖少勋目光一亮,突然喝道:“我与三位素未谋面,三位何以在这时候干扰敖某与燕大公子的决战?” “废话!”梅髯王一声怒喝道:“像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岂敢堂堂正正的与燕大公子燕胜侯决战?” 敖少勋的脸色有点发白,那不是惊惧,而是愤怒。 “梅髯王,只要你说出时间和地点,敖某决定接受阁下的挑战。” 梅髯王冷冷道:“时间就是目前,地点就在决胜台上。” 敖少勋摇头:“现在不行,我还要等待燕大公子。” 阴鹤道长冷冷道:“你们已废了燕大公子的武功,何必还在装傻?” 敖少勋的眼珠子直盯着阴鹤道长,目中射出刀一般锐利的光芒。 他沉默了很久,才突然大声道:“是谁废了燕大公子的武功?” 断魂大师忽然长叹了口气,沉声道:“这件事你们虽然在行动上尽量加以掩饰,但你终于还是给燕大公子认了出来。” 敖少勋的手心在发冷。 他本是个很冷静的人,但这时候身子竟然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他忽然冷冷一笑,道:“三位虽然在江湖上都是很有份量的高手,可惜你们现在所说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阴鹤道长脸色一沉,厉声叱道:“你不必相信我们,我们也同样不相信你。” 敖少勋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燕大公子也许真的没有空闲来赴约,在下也要告辞了。” 但他的身子还没有移动,梅髯王、断魂大师已分从左右拦住了他的去路,与阴鹤道长品字形般包围着他。 除了绝情三异之外,还有十二个灰袍道士,也在一旁虎视眈眈,而且十二把长剑都已出鞘。 求名阶的护院武师没有出现,那些主持公道的公证人也不知躲到哪里。 求名阶的老板也许很有势力,但绝情三异挟着紫云观群道的威势,又有谁敢出面阻拦? 敖少勋的神情反而冷淡下来,他忽然开了一樽酒,一仰而尽。 酒香浓。 杀气却已逼人眉睫…… (八) 求名阶并不是专门让人“决一死战”的地方。 决胜台只不过是这里的一个特色。 它最主要的业务,还是经营酒家的生意。 求名阶总共有十八座独立的厅院。 其中最接近决胜台的一座,就是金樽厅。 金樽厅富丽堂煌,在这里吃喝一顿的花费可说是相当惊人的。 尤其是决胜台有人要举行决斗的时候,这里的收费就更加厉害。 因为金樽厅居高临下,在这里可以凭栏观战,确是双重享受。 这一天,金樽厅已有人包了下来,那是两个嗜酒如命的醉汉。 他们包下这一座厅院的时候,两人都已酩酊大醉。 他们虽然醉了,但掏出来的每一张银票都是崭新的,而且绝对可以保证兑现。 醉汉不很好,但银票很好。 天下间绝大多数的酒家都是认钱不认人,只要顾客能付得起账,生意自然是照做可也。 但两个人就包下了整座金樽厅,倒也罕见。 但更罕见的还是他们的酒量。 他们进来的时候已经酩酊大醉,看来随时随地都会双双倒了下去。 等到他们来到金樽厅之后,每人又再喝了十几壶不同种类的酒,但他们居然还是那副样子,虽然没有清醒过来,但却也没有任何一人醉倒下去。 直到有人忽然觉得这两个醉汉之中,其中一人赫然竟是杭州唐竹权之后,就没有人再敢说半句话了。 唐竹权不但是个大胖子,而且更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他平时喝酒用的是一只大得吓死人的大酒坛,这时候用壶子来喝酒,几时喝得他醉? 但还有另一个酒徒又是谁呢? 是不是有酒囊之称的偷脑袋大侠卫空空?还是喝起酒来随时都可以为酒而拼命的杀手之王——司马血? 但立刻有人否定了这种猜测。 理由很简单,偷脑袋大侠卫空空用的是一把长剑,而杀手之王司马血用的却是一把软剑;但这人悬佩着的武器却不是剑,而是一把刀。 于是,立刻有人猜出,这人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九) 女儿红、竹叶青、茅台、大曲、葡萄酒、玫瑰露、莲花露,甚至烧刀子等等,每样酒他们都尝试了不少。 这样子喝酒特别容易醉,何况唐竹权和龙城璧本来就已喝得酒气冲天? 但他们没有一醉不起。 纵然他们连坐都坐得不太稳,但你若果用两条牛去拉他们,也未必会拉扯得动。 唐竹权喝酒速度奇快,但当热腾腾的小菜端到桌上的时候,他就只吃不喝。 他的确很饿了。 他的胃口极佳,简直可以一口气吞下八万只熟鸡蛋。 当然,在求名阶的金樽厅内,他是不必用熟鸡蛋来充饥的。 他叫了八道热荤,四碟冷盘。 另外还有两只烧得香喷喷火辣辣的大烧鹅。 “唔,不错!老子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烧鹅。” 龙城璧盯着他,笑道:“这里的烧鹅有何特别出色之处?” 唐竹权一面大咬大嚼,一面也盯着龙城璧:“你真的不知道?” 龙城璧又笑了笑,道:“我若知道,就不必问你。” 唐竹权忽然压低了嗓子,道:“这里的鹅一定是怪物,居然会有四条腿,四只翅膀。” 龙城璧叹了口气:“你真的还能算得那么清楚?” 唐竹权几乎跳了起来,骂道:“你以为老子喝醉了?连一只鹅有多少条鹅腿和多少只翅膀都算不出来?” 龙城璧悠然道:“你没有算错,你的确是吃了四条鹅腿,四只鹅翅膀。” 唐竹权咧嘴一笑:“所以嘛,你说这里的鹅是不是特别古怪?” 龙城璧搓了搓鼻子,摇头道:“一点也不古怪,假如你只吃了两条鹅腿和?街欢斐岚颍遣畔∑嫱蚍帧!?br /> 唐竹权一呆:“你醉了?还是疯了?这一只鹅有何稀奇之处?” 龙城璧淡淡道:“你刚才吃的烧鹅不是一只,而是两只。” 唐竹权又是一阵发楞。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拍拍自己的脑袋,哈哈的笑了起来。 “你没有醉,你没有疯,疯的是老子,不好,老子……老子要……吐啦!” 他弯下了腰,嘴里不断又嚷又叫,从他的声音听来,的确是痛苦到了极点。 但他的表情却不痛苦,眼角间居然还像露出一种狡黠的笑意。 龙城璧叹道:“我早已劝你喝酒的时候别过份拼命,打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你最少已喝了五十多斤。 龙城璧虽然在叹着气,但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是在关心着唐竹权。 他关心的地方是这座金樽厅的屋顶。 就在他“唉声叹气”的时候,唐竹权忽然像是一只遇上了大风的鸢子,呼的一声直向飞檐上冲了上去。 (十) 唐竹权的身材虽然未必“胖甲天下”,但自从北海大盗海鲸王逝世之后,江湖上已很少胖子在体重方面与他相比。 这一点并不是唐竹权值得骄傲之处。 他最值得骄傲的地方,是他的轻功,居然胜过不少身轻似燕的武林高手。 这才是他最大的本事。 这种轻功本领出现在这么一个大胖子的身上,的确是一项奇迹。 连龙城璧都看得有点痴了。 他在想:“假如自己忽然变得像他那么胖,别说轻功,就算能否举步行路也是大有问题。” 所以,唐竹权最值得别人佩服的本事共有三件。 第一:酒量。 第二:轻功。 第三:唐门五绝指法。 x       x       x 你若以为唐竹权真的不知道他刚才吃的烧鹅总共是两只,那可是大错特错。 龙城璧没有说谎,他在这一天之内,的确已喝了五十多斤酒。 但五十多斤酒绝不足以让唐竹权变成一条胡涂虫。 龙城璧认识这个唐大少爷时日非浅,对他的性格有相当深刻的了解。 唐竹权越是胡涂的时候,想对他不利的敌人就越容易遭殃。 这一点,可说是百试百灵。 而这一着,也可以说是“扮猪吃虎”。 唐竹权的身材虽然像猪,但头脑却比花果山所有的猴子,包括齐天大圣孙悟空加起来还更聪明八十万倍。 屋顶上当然有人,而且这些人都以为唐竹权真的醉了,唐竹权正在呕吐不止。 但忽然间,他们只觉眼前一花,一张又圆又胖的大脸出现在眼前,接着就全都不能动弹。 (十一) 屋顶上共有三个劲装汉子,年纪俱在三十五六之间。 他们的腰间都有刀。 他们的刀又重又锋利,没有刀鞘,刀锋外露,散发着寒气逼人的光芒。 他们其中两人的手已按在刀柄上,显然已准备把刀拔出。 但他们的刀还没有拔出,气海、肩井,志室三大要穴已被一只又粗又胖的手指点住。 唐竹权眯着眼睛,淡淡道:“想不到连屋顶上也有三只肥鹅。” 龙城璧在金樽厅里悠然道:“这里的菜都已给你扫光,这三只肥鹅最好用来下酒。” 唐竹权笑道:“老子以为自己的胃口特佳,原来龙老弟的胃口也很不错。” 他一面说,一面把那三只“肥鹅”抛了下去。 三只“肥鹅”都摔得头昏眼花,脸肿鼻青,但却没有一只能叫得出声来。 唐竹权没有真的喝醉,他也没有半点胡涂。 他早就把他们的哑穴全部点住,就算现在有人用尖刀利叉活生生切开他们的大腿,他们都不可能发出半点叫声。 他们的脸色当然变得很难看,像这种遭遇,他们还是第一次遇上。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都以为自己的轻功是很了不起,钉梢追踪,刺探别人秘密的本领更是天下无双。 这也不能怪他们,这十年以来,“无影三鸽”每次行动,都是无往而不利,几曾碰过这么大的钉子? 但这一次,他们钉梢却钉出一个大钉子来了。 他们虽然一早就知道这个大胖子并非寻常人物。 但怎也想不到他原来就是杭州唐门大少爷,更也想不到和这个大胖子在一起的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假如他们早一点知道的话,就算他们再长出十八颗豹胆子,也未必敢干这种事情。 但现在后悔未免是太迟了。 他们已变成了三只连叫都叫不出来的“肥鹅”。 (十二) 鸽子变成肥鹅,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幸好龙城璧对这种鹅的兴趣并不太大,最少没有咬他们一口。 唐竹权从屋顶上飘然降下,那种姿势确然蔚为奇观。 他从高处降下的方法有两种。 一种是像泄气皮球般,缓缓降下,着地毫无声息,就算面前站着一只警觉性极高的猎犬也会为之一阵发怔。 而另一种降下的方法,却是笨拙非常,就像是一块千斤巨石,从高处滚下来一样。 这种方法,当然比“雁落平沙”之类的姿势难看得多,但却也是一种很大的本领。 一个人能够从高处堕下,无论他的姿势多么难看,无论他所发出的声音是多么惊人,就算他把地上的泥土撞穿一个大洞,只要他这个人没有受伤,就已经是一种很不错的本领。 唐竹权具有这种本领。 这种本领很有趣,唐竹权甚至觉得自己从高处“跌”下来所发出的声音,实在是世间上最悦耳而又最动听的音乐。 但现在并不适宜发出隆然巨响,所以唐竹权落下的时候,是了无声息,脚步比小猫儿还更轻盈得多。 x       x       x 唐竹权横扫了他们一眼,冷冷道:“三位是不是和家中的老婆拌了嘴,闲得发慌,所以一直跟随着老子?” 三人完全没有反应。 他们既无法出声,而且连点头或是摇头都不能。 龙城璧淡淡一笑,道:“假如我没有看错,他们就是无影三鸽。” “无影三鸽?” “不错。” “嘿嘿,那倒是老子错了,”唐竹权皱着鼻子,道:“老子还以为他们是鹅,想不到原来都是鸽子。” 龙城璧望着他们的脸庞,缓缓道:“他们已跟踪了我们大半天。” 唐竹权气呼呼的道:“可恶!太可恶了!” 他突然跳了起来,右手双指迸伸,指间挟着一颗黑色的药丸。 无影三鸽脸色铁青,知道不妙,但却又苦于穴道被制,既逃不得,更是无从反抗。 其实,以他们的武功,就算是穴道没有被点住,也逃不过唐竹权的厉害手段。 唐竹权非但酒量厉害,对付敌人的手法更是别有一手。 无影三鸽只觉得舌尖一甜,唐竹权已在每人的嘴里塞进了一颗药丸。 三人想吐,但那药丸一到口中便溶化为水,而且他们的舌头肌肉也已僵硬,哪里吐得出来。 唐竹权哈哈一笑,脸上的肥肉不停的在颤抖。 “这是唐门独具的药丸,名为九夜穿肠化骨丹,非但名贵,而且极难配制,就连老子的身上也只有三颗,就算你们再想多吃一颗也不行了。” 无影三鸽脸如土色,其中一人竟自吓得裤子湿了一大片。 唐竹权眉头一皱,摇头道:“这位兄弟干吗如此兴奋?” 他伸手把这人的穴道全部解开,然后缓缓说道:“你可以走了。” 那人瞪了他半晌,突然以首叩地,颤声叫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唐竹权眨了眨眼睛,笑道:“老子没有说过缠着你不放,你大可以离开这里,就算是大摇大摆走出去也不妨,没有人会揍你的。” 那人跪在地上,哪里敢爬起来。 唐竹权叹了口气,接着问道:“阁下高姓尊名?” 那人牙关打颤,战战兢兢的说:“小的叫林二飞。” “林二飞?”唐竹权点点头,道:“你是无影三鸽的老二?” 林二飞道:“正是。” 唐竹权道:“老子是不是欠了三位银两?” 林二飞忙道:“岂敢!岂敢!” 唐竹权道:“老子若是欠你们银两,难怪三位一直苦苦追缠;既无欠账,何以一直锲而不舍,莫不是老子很像杨贵妃,漂亮动人得要命?” 林二飞苦着脸,道:“大爷……说笑了……” 唐竹权突然寒着脸,冷笑道:“老子对什么事情都会有兴趣,就是不喜欢开玩笑。” 林二飞连忙点头不迭:“是!是!” 唐竹权冷冷道:“是什么人指使你们一直跟踪着老子的?” 林二飞吸了口气,忽然伸手向决胜台指了一指。 这时候,决胜台下热闹非常。 敖少勋已被绝情三异包围着,一场凶险的厮杀立刻就要开始。” 龙城璧霍然站立,冷冷道:“就是因为这两天我们一直都陪伴着敖少勋,所以他们派三位向我们钉梢?” 林二飞喘息着,道:“这,这是梅先生的主意……” 唐竹权“哼”的一声:“这老王八老子一早就瞧得不顺眼,还有那个大头和尚,什么断魂大师,老子呸他娘祖宗个鸟!” 林二飞哭丧着脸:“两位大爷行行好,我们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唐竹权冷冷一笑:“你们胆敢跟踪老子,足见胆大包天,既然胆子这么大,又岂会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林二飞又跪叩道:“小的若知道您老人家就是唐大少爷,小的就算有八个胆子也不敢冒犯您老人家,小的……” “别再小的前小的后,他奶奶的别扭得喷饭,”唐竹权忽伸手解了其他两人的穴道,挥手道:“你们统统回老家去,以后休再碰见老子。” 无影三鸽你瞧我我瞧你的,哪里敢离开金樽厅。 龙城璧淡淡一笑,道:“你们还是走罢。” 林二飞忙道:“那九夜穿肠化骨丹的解药……” 龙城璧笑道:“这种毒药无药可解,他根本就没有解药在身上。” 唐竹权忽然瞪了龙城璧一眼:“你怎么知道老子的秘密?” 龙城璧悠然道:“你的事情也许可以瞒得过别人,但却瞒不过我,因为我是你肚子里蛔虫的精灵化身,我敢用一切打赌,你根本就没有解药。” 唐竹权苦笑一声,道:“的确没有解药。” 三人的脸色更是有如死灰之色。 龙城璧淡淡一笑,道:“三位不必担心,虽然他身上没有解药,但在下却知道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保证可以把三位身上的奇毒解除。” 三人脸上掠过一丝兴奋的神色,但却又不免有点半信半疑。 龙城璧的神态却变得一本正经,道:“在下虽然是个浪子,但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决计不会欺骗各位。” 林二飞忙道:“龙大侠的说话,我们自然是十足相信的。” 龙城璧正色道:“那很好,你们现在的确可以回去了。” 林二飞道:“那毒……” 龙城璧淡淡道:“这种毒唯一最忌的,就是酒,三位只要在一年之内,滴酒不沾唇边,保证不会有事。” 无影三鸽你望我我望你的,脸上都是一片讶然的神色。 唐竹权呆呆的盯着龙城璧,道:“这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龙城璧淡淡一笑,道:“这秘密若连我都不知道,天下间还会有谁知道?” 这不能算是很合理的解释,但却又是唯一的解释。 唐竹权沉声道:“你们都已听见了?还不快滚?” 无影三鸽齐齐抽了口气,其中一人对龙城璧道:“龙大侠,我们相信你的说话,大恩不言谢,再见。” 他们很快的,就在金樽厅里消失踪影。 过了很久,唐竹权才嘿嘿一笑,对龙城璧道:“你知道这种方法一定灵验?” 龙城璧道:“只要他们不喝酒,必然无事。” 唐竹权道:“但假如他们在一年之内喝酒呢?” 龙城璧悠悠笑道:“那也不妨,你给他们吃的根本就不是毒药。” 唐竹权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地:“所以他们喝不喝酒都没关系,但他们却上当了。” 龙城璧道:“他们也许是上了我的当,但令他们上大当的人却还是你。” 唐竹权淡淡笑道:“这是攻心之计,又何必真的出动到穿肠毒药?” 虽然他喝了五十几斤酒,但他没有醉,而且比任何人都还清醒。 幸好这里还有一个人比他更清醒,他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但从外表看来,他们却都已醉得那么厉害,就像是连站也站立不稳似的。 (十三) 决胜台上,敖少勋的剑已刺在一个道士的胸膛上。 这道士是紫云观中著名的快剑手,他是突然发难,向敖少勋刺出一剑的。 但他的剑尖还没有沾着敖少勋的衣衫,敖少勋的剑已穿过了他的肋骨。 阴鹤道长冷冷一笑:“果然不愧是一代魔王的弟子。” 敖少勋冷冷道:“谁是魔王,日后江湖自有公论。” 断魂大师厉声叱道:“狂妄凶徒,这世上容你不得,吃贫僧一掌。” 他的大悲断魂手随即施展。 呼! 掌风呼啸,气势夺人魂魄。 敖少勋身子不动。 等到断魂大师的左掌几乎已贴到他腰间的时候,他忽然身子猛地一拧,欺身闪了开去。 他的剑已出手,随即挥砍断魂大师的手。 但就在同时,一种可怕的杀气从背后涌至。 那是梅髯王的刀。 刀击出,雷霆万钧的雷霆斩鬼刀。 x       x       x 绝情三异能在江湖中享有盛名,绝非幸致。 梅髯王粗鲁不文,但他却绝不是三异中最弱的一环。 他这一刀击出,如旋风、如暴雷,恍似天地雷神之威都已被贯注在刀锋之上。 敖少勋已不能去动断魂大师的手,否则,他立刻就会给梅髯王一刀挥砍为两段。 他虽然并不是个怕死的人,但却没有在这个时候跟敌人同归于尽的打算。 他可以败,也可以死。 他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绝不能败,更没有认为自己能永远屹立不倒,甚至长生不老。 但现在他绝不能死,更不能死在绝情三异的手里。 燕大公子发生了什么事,以致今夜不能赴约,这一点他还没有算清楚。 但他已隐约觉得,自己已被人推落到一个万劫不复的陷阱里。 死在陷阱里,死在冤屈中,他是万万不甘心的。 对于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师父是一代魔王,显见他们对自己的来历已知道不少。 正唯如此,他更不能死。 他不能让“魔王”这两个字继续冠在师父的头上。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的师父纵然以前是“一代魔王”,但现在他已放下了他的刀。 但梅髯王的雷霆斩鬼刀,反而在这里咄咄逼人。 唰! 刀锋急落如电。 敖少勋堪堪避过这一刀,但在此同时,他忽然听见了自己肋骨断折的声音。 阴鹤道长一双颀长的手,已双双按在敖少勋的胸膛上…… 第二章 不幸中掌,丧失武功 (一) 敖少勋败了。 在绝情三异联手之下,他的战败并不足意外。 但龙城璧和唐竹权却想不到他的落败竟会来得这样早。 梅髯王一声大吼,雷霆斩鬼刀再向敖少勋迎头急落。 蓦地,一蓬银白色的刀光卷起,把雷霆斩鬼刀生生的震开。 梅髯王的脸色立刻发青,他那一把沉重、无坚不摧的雷霆斩鬼刀,竟然被震开一个缺口。 对于梅髯王来说,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阴鹤道长、断魂大师同时脱口惊呼:“ 第三章 一代英雄,潦倒街头 (一) 龙城璧就是一个这样子的人。 他总是喜欢在别人最危急的时候突然出现,有时候甚至有人会以为他是个“神仙”。 龙城璧不是神仙,但他却比神仙更关心别人。 他若是个神仙,能够预卜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或者他的行动能像神仙一样快,假若他可以腾云驾雾早一点来到这里的话,辛驰就不会被铁苗击至重伤。 他的出现,确是未免迟了一点,但他毕竟来了。 他来了,铁苗就不能走。 而且铁苗也不愿意走。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辛驰身旁的年轻人,他似乎有着一种浓厚的兴趣。 他转过身,冷冷的看着龙城璧,忽然说出了三个字:“你很帅。” 龙城璧淡淡道:“假如你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这三字最少可以使在下自我陶醉大半天。” 铁苗摇摇头,用一种奇特、充满肃杀的声音说:“我指的不是你的脸孔,而是你的轻功。” 龙城璧笑了。 他的笑容很愉快,就像是骰宝桌上的庄家刚撒了一手豹子:“原来我的轻功很帅,可惜以前我一直都不知道。” 铁苗道:“你若早一点知道,那又怎样?” 龙城璧悠然一笑,不答反问:“你可知道轻功最大的用处是什么?”铁苗冷冷道:“不太清楚,我一向都是个糊里胡涂的人。”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轻功最大的用处,只有一个字。” “逃?” “不错,你还不算太胡涂。” 龙城璧轻轻咳嗽两声,接着说:“我若早一点知道自己的轻功很帅,当我遇见麻烦的时候,我一定会逃得老远,而且越远越好。” 铁苗冷笑道:“这还算是男人吗?” 龙城璧道:“就算不像男人,最少也强胜于变成一个死人。” 铁苗冷冷道:“你的说话好像很有道理。” 龙城璧道:“本来就很有道理。” 铁苗道:“但你现在没有逃,而且还自动走了上来。” 龙城璧叹道:“我一直都以为自己的轻功并不好,就算要躲要逃也逃避不了,所以只好把心一横,索性闯进漩涡里。” 铁苗沉吟着,忽然道:“今天你若不死,将来年纪大了,大可以成为一个说书先生。” 他冷冷的笑了一笑,又道:“你的说话很动听,而且能够把绝对无稽的理论说得头头是道,所以当你说三国演义的时候,就算说张飞喝断长坂桥之后,一口气又把断桥吹到黑龙江,相信别人也会深信不疑。” 龙城璧道:“阁下一言惊醒,将来我老了,定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铁苗淡笑:“那倒不必。” 龙城璧目光一落,道:“难道你已认定我绝对活不过今天?” 铁苗把手中的“铁牙”扬了一扬,道:“除非是奇迹出现。” 龙城璧抱拳微笑:“在下虽然只是一个无名小辈,但却最喜欢与高手较技。” 铁苗又再重新打量了他一眼:“你既常与高手较量,绝不会是庸手,既非庸手,又岂是无名之辈?” 龙城璧道:“尊驾是……” “铁苗。” “十一岁就令到江湖上八间镖局家散人亡的铁苗?” “不错,别人还叫我杀人疯子。” 龙城璧一声喟叹,道:“尊驾是否疯子,在下不敢妄下判语,但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却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铁苗沉着脸道:“铁某杀人,本来从不问对方姓名,但你例外。” 龙城璧道:“何以例外?” 铁苗冷冷笑道:“你绝不会是个寻常的武林人物,今天你若不幸死在铁牙之下,我一定会为你立碑。” 龙城璧淡淡道:“如此岂不太隆重了一点?” 铁苗叱道:“别多废话,你若在拖延时间,希望援兵赶到,那是白费心机!” 哪知他语声未落,不远的梧桐树下已响起了一个人的笑声:“他不必拖延时间,老子早就已经在这里,老子若要插上一手,此刻你已归天去也!” 铁苗神色不变,也没有回头望过去,只是冷冷道:“这个大胖子是谁?” 那人大声道:“老子是你的老子,你要叫老子一声父亲大人,岂可他奶奶个熊如此无礼!” “老子”加上“他奶奶个熊”,再加上如此古怪的说话和声调,这人当然就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铁苗总算嗅到了浓烈的酒味,突然脱口道:“是杭州唐竹权?” 唐竹权哈哈一笑:“龟儿子还不太笨哩!” 龙城璧怔了怔,忍不住道:“你是他的父亲大人,他却是个龟儿子,你算是什么东西?” 唐竹权一愕,道:“你听错了,老子不是叫他龟儿子,而是叫他乖儿子。” 龙城璧道:“这种儿子一点也不乖,他刚才打伤了辛老板。” 唐竹权皱了皱眉,道:“唉!儿子不乖,儿子不肖,龙老弟,你就给他重重一顿教训也罢。” 这两人你唱我和的,一点也没有把铁苗放在眼内。 但铁苗居然还是很沉得住气,一点也没有发怒的样子。 (二) 一阵西风吹过,“铁牙”突然逆风向龙城璧击去。 龙城璧的刀还没有出鞘,铁苗已展开了凶悍的攻击。 铁苗脸上涌起一片凌厉的杀机,他的身形,比一条刚从山林里窜出来的豹子还快。 龙城璧脚步一滑,退到一株比人还矮的小树旁。 铁苗如电急追。 唐竹权怪叫道:“龙老弟可得当心,这畜生可不容易收拾。” 龙城璧没有轻敌。 虽然他们年纪相差不远,但铁苗出道远比龙城璧为早,江湖经验也比龙城璧丰富。 他的动作很快,“铁牙”寒光闪动,急划龙城璧的胸腹。 在杀人方面来说,铁苗的确是个专家,除非他根本不想杀害对方。 就在这一刹那间,辛驰已明白到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死。 x       x       x 辛驰败在铁苗手下之后,他整个人已陷入崩溃的状态,铁苗若要杀他,实在是易如反掌。 但铁苗却让他活着。 铁苗要让他亲眼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污辱! 那实在比杀了辛驰还要更残酷得多。 当辛驰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全身都已被冷汗所湿透。 他突然跪了下来,不住的在颤抖…… (三) 铁苗一面挥动“铁牙”,一面冷笑。 他的笑声并不好听,既尖锐又刺耳。 但更难应付的,却还是他手中的一柄“铁牙”。 x       x       x 冷笑声中,忽然又响起了一声咆哮。 咆哮声也是从铁苗口中发出来的,自从应战以来,龙城璧的嘴巴一直都没有发出过任何的声音。 铁苗忽然咆哮,原来他的“铁牙”竟然被龙城璧的刀砍崩了一小块。 铁苗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事实。 他不相信自己的兵刃竟然也会被别人的兵刃所损坏。 他不再急攻,脚步渐渐缓下。 他的脚步沉重,他浑身真气都凝聚在“铁牙”之上! x       x       x 双方的动作由快转慢,但形势却变得更加紧张。 铁苗对付辛驰只用半力,依然游刃有余,但在龙城璧的刀下,他却无法轻松起来。 四道目光在半空中交迸,他们的目光越来越森冷,杀气也是越来越重。 这一次,开始发动攻势的是龙城璧。 他的刀刚劈出,铁苗也欺身迎了上去。 双方的动作都不太快,但却连远处的芦苇的鸦雀也被惊飞。 “铁牙”忽然冲天飞起。 铁苗的人也飞起,然后,又再回翔落下。 他的姿势很美妙,和他丑恶狰狞的外表完全相反。 当他的人落下之际,龙城璧的雪刀已急劈二十一刀,挥斩目标,尽是铁苗的双腿。 只要把铁苗任何一条腿卸了下来,这一战的胜负已可分明。 但铁苗的腿没有被卸下。 他用“铁牙”配合着美妙的姿势,在半空中接下来龙城璧二十一刀。 也许他是有点勉强,但无论怎样,龙城璧这二十一刀并未能使铁苗受到半点伤害。 就凭这一下子看来,铁苗已不愧是个一等一的顶尖高手。 但在铁苗心目中,“顶尖高手”这四个字,是属于龙城璧的。 他现在已知道对方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而且也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他下一步的打算并不是继绩打下去,而是逃! (四) 杀人疯子并不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他要别人的性命,也要自己的性命。 倘若对方只有龙城璧一人,铁苗必然会跟对方拼个明白。 但他却还有一个忌惮——杭州唐门的大少爷,正在虎视眈眈。 他不相信唐竹权会袖手旁观。 他觉得自己的形势极其不利,就能击败龙城璧,仍需兼防唐竹权。 这一战他没有多大的把握。 既无把握,何苦恋战?况且他本来要追杀的对象,并不是龙城璧和唐竹权。 铁苗连接龙城璧二十一刀之后,突然又再翻身,瞬即扑进湖中。 他谙熟水性,在湖中就像是一条灵活的鱼儿,很快就完全消失了踪影。 唐竹权微微一怔,喃喃道:“此人精通水性,老子实难望其背项!” 龙城璧没有追上去,他现在最急切要做的事,就是把邱三娘和辛驰带回求名阶去。 x       x       x 敖少勋的伤势已略见起色,但高丈二又要忙着替辛驰治伤。 他一面替辛驰治理伤势,又一面轻轻的叹息道:“连杀人疯子也出现了,江湖大乱,恐怕就在目前。” 龙城璧沉吟着,忽然说道:“铁苗要找寻的人是叶梧桐,而叶梧桐与镇山镖局的总镖头是否有渊源?” 辛驰喘着气,道:“他们是结义兄弟……咳咳!咳……” 高丈二拍桌怒道:“叶梧桐是什么东西干你鸟事?你伤势如此沉重,还要开口说话,是否不要命了?” 辛驰一怔,只好长长叹了口气,闭嘴不语。 龙城璧也是一楞,一时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高丈二用金针疗穴法为辛驰治伤,但却并不见得怎样“聚精会神”,他倒是很轻松的。 但他确然医技高明,辛驰原本痛苦万状的,但经过高丈二的针疗后,痛苦程度已然大减。 高丈二忽然冷冷一笑,道:“铁苗这小子不愧是个练武奇材,但却死性不改,他到现在还是干着伤天害理的事。” 唐竹权原本在房外喝酒,忍不住插口道:“高前辈以前岂非也干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 高丈二脸上并无愠色,而且一口就承认下来,道:“伤天害理的事老夫以前的确干过不少,所以老夫已随时准备别人来找老夫报仇,夺取老夫的性命。” 唐竹权又喝了一口酒,大笑道:“高前辈原来也和悔灯和尚一样,放下屠刀,不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他笑声渐止,又道:“这也好,但你为何不跟随悔灯和尚削发为僧?” 高丈二“呸”一声,道:“老夫既不吃斋,又不戒酒,如何能皈依佛门?” 唐竹权笑道:“花和尚也是不吃斋,又不戒酒的。” 高丈二怒道:“你再胡说八道,老夫可不客气。” 想起了高丈二打耳光的绝技,唐竹权不由双肩一耸,果然不敢再说什么。 过了大半个时辰,高丈二总算又救了一条宝贵的性命。 他以前杀人多,救人少,但现在却是刚好相反。 龙城璧走到唐竹权面前,淡淡道:“他们的确变了。” 唐竹权一呆。 “他们是谁?” “悔灯和尚、高丈二,还有不少以前曾在江湖上闹得天翻地覆的恶魔、邪派高手。” “那些人又是谁?” 龙城璧沉默了半晌,道:“据我所知,其中还包括了四大。” 唐竹权目光一亮:“悔灯和尚岂非也是四大之一?” 龙城璧点点头,道:“悔灯和尚是四大中,排名第二的金笛屠六。” 唐竹权道:“他已看破红尘,且愿意穷有生之年,为以前所干的坏事赎罪。” 龙城璧道:“不错。” 唐竹权道:“其他三人又如何?” 龙城璧道:“其余三大,其中有两人也已改邪归正,而且对以前所干的事深感忏悔。” 唐竹权抬起了头,道:“他们是不是青竹宇文昌,和银手卢雁本?” 能城璧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唐竹权怔了怔,“还有铁狼勾千毒呢?这老混蛋又怎样?” 龙城璧遥望着远方的一片灰云,道:“勾千毒早在十五年前,便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唐竹权道:“这老混蛋莫非已经下了第十八层地狱?” 龙城璧道:“他若下了第十八层地狱,自然天下太平,但他仍然活着,而且还教出了一个很有本领的徒弟。” 唐竹权想了一想,忽然脱口道:“那铁苗莫非就是勾千毒的徒弟?” 龙城璧点无头,道:“正是。” 唐竹权吸了口气,道:“难怪这小子十一岁就能在江湖上弄得天翻地覆,原来是铁狼背后给他撑腰。” 龙城璧叹息一声,道:“勾千毒是四大中的老三,但本领却比青竹宇文昌和金笛屠六还更厉害。” 唐竹权道:“铁苗的武功已是极高,勾千毒岂非更加可怕?” 龙城璧道:“四大成名江湖垂数十年,昔日连风雪老祖那么神通广大,却也未能对他们施以制裁。” 唐竹权道:“莫非连风雪老祖都对付不了这四大?” 龙城璧摇摇头,道:“这并不是能力和武功上的问题,而是风雪老祖他根本就无法找到他们的巢穴。” “他们的巢穴叫什么名字?” “就叫穴。” “那必然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 “江湖中人并非没有人进去过,而是进去之后从来没有人能再活着走出来。” 唐竹权搔了搔脖子,笑道:“这倒有趣,有进没出,如此生意包赚不蚀。” 龙城璧忽然坐在地上,闭目沉思。 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问唐竹权:“你敢不敢跟我去穴?” 唐竹权连想都不想,立刻就回答说:“只要你敢去的地方,老子坚决奉陪。” 他这句说话,可说是“奉陪到底,义无反顾”之至。 以龙城璧的性格而言,天下间又有什么地方是他不敢去的? 唯一可以难倒这个浪子的地方,也许只有一个,那就是杭州唐家,而且刚巧唐老人又在家中。 他最怕见的人是唐老人。 但他最想见的人,却是唐老人的女儿唐竹君。 世事往往就是如此玄妙,玄妙得可以让人茶饭不思,玄妙得可以让人每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这个人虽然狂放不羁,到处闯祸,但却绝不会故意折磨自己。 虽然别人吃饭的时候他可能不下箸,虽然别人睡觉的时候他还睁大眼睛看着天上的大月亮,但他仍然不会使自己缺乏营养,也绝不会把自己弄成“斯人独惟悴”的样子。 他要去穴,自然是要去会一会铁狼勾千毒,虽然这件事可能很冒险,但他本来就是个喜欢冒险的人。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和唐竹权都听见了高丈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们若要去死,老夫不反对,但你们要做勾老三的活靶子,老夫可不赞成!” x       x       x 高丈二的身材实在瘦小得可怜,但他的耳朵似乎比兔子还长,居然隔得老远仍然听见龙城璧和唐竹权的谈话。 唐竹权咳嗽一声,笑道:“高前辈以前岂非也是穴的常客?” 高丈二摇摇头,道:“常客二字倒是谈不上的,老天与屠六相交那么多年,但穴却只到过一次。” 唐竹权眉飞色舞,笑道:“一次已经很足够,晚辈也想去一次。” 高丈二冷冷道:“你以为穴是销金窟?还是个大酒窖?” 唐竹权道:“晚辈此行的目的,是要把勾千毒抓出来。” 高丈二嘿嘿冷笑:“勾千毒若容易对付,卢雁本也不会跳崖自尽了。” 龙城璧和唐竹权闻言,一齐呆住。 高丈二的神态也不再冰冷,而是一片黯然之色…… (五) 银手卢雁本跳崖自尽,这本是一件轰动江湖的大事。 但龙城璧和唐竹权都没有听人说过。 高丈二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十年前宇文昌、屠六和卢雁本,都厌倦了为非作歹、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决意要重新改过,创立铁旗门,容纳那些真正要悔过的江湖黑道人物。” 唐竹权道:“谁是铁旗门的首领?” 高丈二道:“是青竹宇文昌。” 龙城璧道:“四大能改过以往故作胡为的作风,实在是武林一大喜讯。” 高丈二道:“但铁狼勾千毒却坚决反对铁旗门的成立,并且乘虚而入霸占了穴,自封为王。” “自封为王?”唐竹权双眼一瞪:“他想造反?” 高丈二并不理会他的说话,接道:“他自封为‘之王’,并暗中网罗江湖上怙恶不悛的顽劣份子,要建立一个王国。” 唐竹权“哼”了一声,道:“这厮野心勃勃,待晚辈去把他的心肝挖了出来下酒。 高丈二冷冷道:“当年卢雁本曾讲过几句话,几乎就和你的意思一模一样。” 唐竹权大声叫好,道:“有种!” 他大叫“有?帧比床2恢该魇锹惚荆鞘撬怠奥惚居兄郑浦袢ㄒ灿兄帧!?br /> 龙城璧和他在一起这许多年,当然听得出这种说话,不禁为之莞尔一笑。 高丈二却听不出来,只是道:“卢雁本确很有种,而且立刻直闯穴,要对付勾千毒。” 唐竹权一呆:“其他两位为什么不跟着去?” 高丈二叹了口气,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卢雁本这一次的行动。” 龙城璧道:“据说卢雁本是个很自负的人,他干什么事情都喜欢独自进行。” 高丈二又叹息一声:“也就是因为过于自负,他终于着了勾千毒的道儿。” 唐竹权道:“勾千毒怎样对付他?” 离丈二叹道:“卢雁本中了他的裂骨蚀魂散。” 唐竹权一怔道:“裂骨蚀魂散是蜀中唐门的独门暗器!” 高丈二道:“勾千毒的确神通广大,连蜀中唐门的暗器也可以弄到手,但他不该用在自己人的身上。”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卢雁本中了这种毒,恐怕除了蜀中唐门之外,就连勾千毒也未必会有解药。” 高丈二道:“勾千毒有没有解药,除了他自己之外,谁都不知道,但他既然下得了手,又怎会替卢雁本解毒?” 龙城璧目光一闪,叹道:“卢雁本的下场,必然凄惨无比。” 高丈二黯然道:“他苦战大半个时辰,总算勉强冲出了穴。” 唐竹权道:“他能负伤冲出穴,显见勾千毒对于裂骨蚀魂散深具信心。” 高丈二叹道:“他终于冲不过这一关,无法抵受那种痛彻心肺的痛楚,终于跳崖自尽。” 唐竹权冷笑一声,道:“倘若晚辈中了这种毒,恐怕未必能够令晚辈无可奈何。” 高丈二瞪目道:“你是唐门的人,当然不怕唐门的毒,但卢雁本却不是。” 唐竹权淡淡一笑:“所以晚辈认为,卢雁本虽然无法对付勾千毒,但我们却未必一定会输。” 高丈二道:“但你们现在根本连穴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唐竹权笑道:“我们虽然不知道,但你知道也是一样。” 高丈二摇摇头,道:“绝不一样。” 唐竹权道:“何以绝不一样?” 高丈二望了二人一眼,冷冷道:“老夫知道穴在什么地方,那是老夫的事,但老夫绝不会告诉你们。” 唐竹权忙道:“前辈,这岂非太不够朋友吗?” 高丈二冷笑:“谁是你的朋友?老夫是你的前辈,并不是你的朋友。” 唐竹权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道:“你以为老子真的怕了你?” 他的牛脾气一发作,就连龙城璧都无法把他按住。 龙城璧叹了口气,他以为唐竹权又要挨耳光了。 但这一次高丈二没有给他一记狠辣辣的耳光,却说:“你不必怕任何人,但却一定要小心一个人的性命。” 唐竹权道:“老子从来都不替自己的性命担忧,因为这种担忧简直是多余的。” 高丈二叹了口气道:“老夫要你小心的并不是你自己,而是敖少勋的师父!” 龙城璧道:“悔灯和尚?难道他已来到了这里?” 高丈二说:“他若来到这里,自然会和老夫这个老朋友在一起。” 龙城璧道:“你知道他的下落?” 高丈二叹道:“老夫若知道他的下落,早已去找他。” 龙城璧道:“前辈的意思,是说有人想杀害他?” 高丈二冷冷一笑:“别的不提,单是紫云观的道士,就已人人都想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龙城璧道:“他们与悔灯和尚有何深仇大恨?” 高丈二摇头:“没有。” 龙城璧吸了口气,道:“莫非是有人暗中悬赏,要杀悔灯和尚?” 高丈二点点头,道:“不错,他的脑袋值五万两。” “五万两?” “不是银子,是金子。” 龙城璧和唐竹权一齐透了口气。 “是谁这么大手笔,要取悔灯和尚的性命?” 高丈二沉吟道:“从表面上看来,暗中悬赏的人该是阴鹤道长,但老夫却认为阴鹤道长也只不过是受人所控制。” 龙城璧道:“能够控制阴鹤道长的人,世间上又有几人?” 高丈二道:“铁狼勾千毒就是其中之一。” 龙城璧道:“勾千毒要对付的,又岂只是悔灯和尚而已,青竹宇文昌,也是他要对付的目标。” “不错,”龙城璧颔首道:“你们每人都很清楚勾千毒的底蕴,而且宇文昌更成立了铁旗门,对于勾千毒的王国,自然是极之不利。” 高丈二道:“所以他一定要除掉我,而我们也不能放过他!” (六) 黄昏,古塔外,又见秋雨。 塔外原本有一片广场,以前附近的乡民经常在此舞棒弄刀,练习武艺。 但现在广场上已长满荒草,昔日经常在此练武的壮男也已不复见。 他们去了哪里? 答案是:他们都在一次火并中,给另一个乡村的人打死了。 他们练武的目的,是为了要防备别人的侵袭。 但结果,他们还是逃避不了悲惨的命运。 x       x       x 古塔外竖起了二十六座坟墓,他们都是三年前在大火并中被杀的“勇士”。 他们的同乡都称呼他们是“勇士”,但这些勇敢的人却一倒不起。 新坟已变旧,但那一场凶险的火并,人们还是没有忘记。 他们固然伤亡惨重,但他们的对手也同样获得了一个沉重而可怕的教训。 决斗是残酷的。 但更残酷的却是暗袭。 决斗是公平的,只要其中没有勉强的成份在内,无论是任何一方吃了败仗,都不能抱怨别人,也不必抱怨自己。 许多时候,决斗是无可避免的。 尤其是在江湖上、战场上、情场上,无论是谁都会遇到必须决一死战的时候。 燕大公子不怕决战。 他曾经历过不少决战,虽然他常赢,但也败过一次。 他不怕决战,纵使有一天他在决战中倒下,他也不会觉得遗憾。 但他现在浑身都已虚软,全身上下每一处肌肉甚至每一根神经都在崩溃的状态中。 他的家遭遇到可怕的袭击。 他的两只手,十根手指,已脱离了他的身躯。 对于燕大公子来说,世间上再没有任何事比双手齐断更残酷,更可怕…… (七) 燕大公子一向爱洁成癖,自他出生以来,他每一天都是那么干净、整洁。 但经过了五天流浪汉一般的生活,他,已变得面目全非。 昔日鲜衣怒马,英挺不凡的“金燕子”燕胜侯,现在已变成了一条比乞丐还不如的“泥虫”。他全身上下都是烂泥浆、污渍,甚至包裹着他的每一根头发。 虽然现在又已下雨,但雨水并未立刻洗去他的污渍。 他已很饿了,他很需要食物。 他居然去吃树皮、吃草根。 又有谁能相信这个比乞丐还不如的人,竟然就是燕大公子? x       x       x 秋雨来得突然,它停止的时候也是那么突然。 燕胜侯忽然想吃鸡。 他想起了京城玉香轩的酒蒸鸡,酱爆鸡丁;他又想起了淮北名厨江小灼的翡翠鸡片,桃仁鸡;还有陇中钱麻铺的椒麻鸡和宫保鸡丁。 但令他最怀念的,还是他妹妹亲自下厨泡制的珊瑚水晶鸡。 他的妹妹! 一想起了她,燕胜侯的心立刻碎成一片片。 他突然想大叫:“胜男!胜男!” 厉胜男就是他的妹妹。 他唯一的妹妹。 他张大了嘴巴,却叫不出来。 他的气力已衰竭,他甚至连哼叫声都发不出来! “噗!”他颓然倒下,身子隐没在野草丛中。 他绝望地倒下,他看见夕阳渐渐沉在西山里…… (八) 雨停了,太阳也下山了,秦老爹又在开始他今天的工作。 秦老爹是个卖酒的老头,他的小酒铺永远只卖一种酒,那是他自制的五香烧。 五香烧并不算是好酒,但也不太劣,要形容这种酒的滋味,大可以冠以“不过不失”四字。 秦老爹老了! 最少,他的第五个孙子都已娶了妻子,他的年纪有多大,实在不难想象。 秦老爹的儿孙并不穷,其中有两个儿子在二十年前便已发了大财,两人总共讨了十七个老婆。 但秦老爹并没有因此而享福。 他还是和几十年前一样,喜欢自食其力,无论他的儿孙给他什么都一律不要。 有人暗中接济他,但他坚决不接受。 他的脾气极硬,就和他出售的五香烧一样,数十年来酒味一成不变,价钱也是一成不变。 虽然他儿孙满堂,但他孤独! 他喜欢过着这种孤独的日子,谁也无法改变这个老人的脾气。 x       x       x 秦老爹的小酒铺,永远只在晚上才开铺。 他的酒只有一种,用来下酒的食物也不多,通常都是花生、豆腐、糟鸭肝之类的东西。 这间小酒铺的生意当然不会太好,但秦老爹数十年如一日,虽然他只能赚取微不足道的金钱,但他已很满足。 太容易满足的人,通常都很难飞黄腾达,而且在其他事情上也很难会有什么突出的成就。 一个平平无奇的卖酒老人,当然从来都不会令人引起注意。 但这一天,却有一个身穿青袍的年轻公子不断的在打量着他。 (九) 在这种只有穷人才会光顾的小店里,忽然出现这么一个年轻的公子,实在难免令人瞩目。 但现在这酒铺除了秦老爹和一个老和尚之外,已别无他人。 这老和尚不喝酒,他是来吃花生、吃豆腐的。 他的身上悬挂着一只皮水袋,他喝的就是皮水袋里的清水。 和尚的年纪虽然很老,但比起秦老爹,却似乎最少还得年轻十五、六岁。 青袍公子喝了半斤五香烧,又再要了半斤。 秦老爹把酒端上的时候,青袍公子忽然问他:“老丈姓秦?” 秦老爹先是微微一怔,看了青袍公子大半天,才道:“老汉正是姓秦,公子高姓?” 青袍公子回答道:“在下姓卫,卫空空。” 泰老爹脸上一片茫然之色:“卫空空,老汉好像没有听过这名字……” 青袍公子淡淡一笑,道:“秦老爹,难道你忘记三年前,在下曾在这里喝得酩酊大醉?” 秦老爹似是思索了好一会,才猛然醒悟的说道:“老汉记起来了,不错,是在三年前……” 酒壶已放在桌上,秦老爹又道:“卫公子还要些什么下酒?” 卫空空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地说道:“花生剥吃太麻烦,卤豆腐也吃腻了,在下从来不吃鸭肝。” 秦老爹笑道:“今天还有卤牛肉。” 卫空空摇摇头,说:“也不好。” 秦老爹道:“那公子想要的是…?” “脑袋。” “脑袋?”秦老爹眉头一皱:“公子想吃鸭头?鹅头还是猪头肉?” 卫空空忽然沉下脸:“是人头。” “人头?”秦老爹吓了一跳,颤声道:“公子想吃谁的人头?” 卫空空冷冷的瞧着秦老爹,很久很久才道:“你的人头!” 秦老爹的脸已变得很青白,道:“卫公子,你……喝醉了……” 卫空空霍然长身站起,冷冷道:“朋友,你就当我喝醉好了。” 唰! 他的长剑忽然出鞘,而且一下子就架在秦老爹的脖子上。 秦老爹显得手足无措的样子,脚步一阵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但他没有真的跌了下去,而且很快就跳跃起来。 他跌下去的时候老态龙钟,狼狈可怜兼而有之;但当他忽然跳跃起来的时侯,他仿佛就刹那间完全的变了另一个人。 就在这时,一道森寒的刀光在闪动。 秦老爹宽大的衣袖中竟然暗藏锋刀。 刀锋青碧如水,这个老弱的老人一刀在手,居然令人有杀气腾腾、威风凛凛的感觉。 一直坐在一旁喝水吃花生卤豆腐的老和尚突然低宣佛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念出这八个字的时候,秦老爹竟然已向卫空空一口气刺出十五刀。 他的刀很快,比任何人霎眼还更快得多。 卫空空总算把这人的真功夫逼出来。 但倘若他的武功稍差一点,他现在说不定已变成一只割断了颈的死公鸡。 这可不好玩。 幸好他毕竟是天下无双的偷脑袋大侠卫空空,虽然他绝非天下无敌,能三招两式就把他打败的人,还不多见。 老人显然并非其中之一,所以,他连发十五刀,仍然是徒劳无功, 但这十五刀很吓人。 最少,他已把一个过路的乡下人吓得目瞪口呆。 这个乡下人认识秦老爹,而且一直都以为自己很了解他。 这个乡下人从来都没有想到,秦老爹动手杀人的时候,竟然是那么凶悍。 他急急的走了。 其实他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就算他把脑袋想爆了,也绝对难以想象出来。 乡下人离开小酒铺不久,立刻就听到秦老爹发出一阵混浊的咳嗽声和呻吟声…… (十) 在咳嗽和呻吟声响起的同时,老和尚的佛号又再宣起。 “善哉!善哉!施主毕竟没有妄开杀戒,老衲在此谢过了。” 卫空空淡淡一笑,对老和尚道:“这人虽然鬼鬼祟祟,却没有把他置诸死地的必要。” 秦老爹握刀的右腕骨已折断,他的人也跪倒在地上。 他再无反抗之力。 此际卫空空要取下他的人头,实在是易如反掌之举。 秦老爹咬牙道:“胜为王,败为寇,你就算一剑把老汉的头颅砍了下来,老汉也绝无怨言。” 卫空空悠悠一笑:“好硬的嘴。” 老和尚却摇头说:“这位施主的说话,未免不切实际。” 卫空空道:“未知大师有何见解?” 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卫施主若是一剑把他的头颅砍了下来,他已是身首异处,自然不会发出怨言,又何必多此一说?” 卫空空大笑。 “大师之言果然一针见血,此人乃是胡说八道,嘴里不怕死,心里其实怕死怕得要命。” 秦老爹脸如土色,刚才宁死不屈的表情也一扫而空。 卫空空凝注着他很久,才冷冷说道:“朋友,你的把戏已被揭穿了,你究竟是谁?” 这人原来根本不是秦老爹。 虽然他曾经过易容,而且最少有八九分和秦老爹相似,但却仍然瞒不过卫空空的一双眼睛。 那人喘着气,终于把脸上的假胡子除下,又伸手在脸上左抹右抹。 过了不久,这张苍老的脸变了,变得最少年轻五十岁。 卫空空忽然叹了一口气:“假如我没有记错,你本来是个道士。” 那人满脸惊惶之色,显然已承认卫空空的说话是正确的。 卫空空冷冷一笑,接道:“你本是武当贤字辈弟子,但据说五年前你已被逐出师门,投奔在紫云观下。” 那人脸上的神色更是阴晴不定。 卫空空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贫道一潭。” 卫空空道:“你在这里是谁指使?” 一潭呐呐道:“是紫云观掌教阴鹤道长。” 卫空空冷冷一笑:“你们要对付的是卫某,还是另有其人?” 一潭吸了口气,良久才道:“掌教吩咐,要贫道留意一个老和尚。” 卫空空向老和尚伸手一指:“是不是他?” 一潭呐呐道:“大概……是的。” 卫空空目光一沉:“秦老爹呢?” 一潭吸了口气,道:“他……他死了。” 术空空怒道:“是你下手的?” 一潭双手乱摇,忙道:“不!不!贫道不敢杀人。” “你竟说不敢杀人!” 卫空空厉声道:“刚才我的手脚若慢一点,此刻已成为你刀下之鬼。” 一潭苦着脸,道:“贫道是逼不得已,才会向卫大侠动手的。” 卫空空冷冷道:“哼!好一个逼不得已!” 老和尚突然插口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卫施主就饶过他罢。” 卫空空迟疑片刻,终于放走了一潭。 一潭刚走,小酒铺外突然掠现出幢幢人影。 卫空空和老和尚都感到有一股杀气,包围着这间小酒铺,包围着他们两人。 老和尚长长的叹息一声,又垂眉闭目,念诵佛经。 卫空空看着这个老和尚,不禁看得有点痴了。 在十年之前,又有谁会把金笛屠六,和眼前这个老和尚联想在一起? 但世事多变幻,人类更是最善变的动物。 昔日一代魔王,现在已成为一代高僧了。 虽然小酒铺外人影闪动,小酒铺内杀气重重,但这老和尚仍然是那么镇定。 他现在已不是金笛屠六。 正如龙城璧所说:“屠六已死。” 现在活着的老和尚,是悔灯和尚。 第四章 家遭侵袭,弟是内奸 (一) 卫空空为了要找寻悔灯和尚,不多不少刚好花费了一百天。 他对和尚一向都没有多大的兴趣,无论是大和尚、小和尚或是老和尚都是一样。 他是有一点赌瘾的。 赌徒一向忌惮和尚尼姑,还有腹大便便的孕妇。 当然,认为和尚尼姑孕妇对赌徒不利市的观念,根本是一种迷信,但赌徒又有多少人是完全不迷信的? 就算他本来不迷信,但当他赌输了的时候,这笔帐自自然然就会赖在和尚尼姑和孕妇的身上。 这是人类的劣根性。 卫空空并不是个圣人,也不算迷信;但他有点赌瘾,所以可以列为赌徒。 他既是赌徒,当然不会对和尚有多大的兴趣。 然而,他却有不少和尚朋友,其中还包括悔灯和尚在内。 x       x       x 悔灯和尚本来并不认识卫空空,更不是卫空空的朋友。 但当卫空空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已遭遇到七个高手的围攻。 悔灯和尚不愿杀人,只守不攻,却因此落在下风,几乎死在这七人的手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卫空空突然出现,而且一出手就解决了两人。 悔灯和尚大难不死,全凭卫空空从天而降,替他解除厄运。 卫空空花了一百天时间才找到悔灯和尚,当然不希望他变成一个死和尚。 找悔灯和尚并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他是受人所托,要把一块铁牌交给悔灯和尚的。 当悔灯和尚接到这一块铁牌的时候,不禁黯然神伤。 因为他知道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铁旗门主宇文昌已经死了! ◇◇◇ 青竹宇文昌是死在卫空空怀里的。 宇文昌成立铁旗门的事,卫空空在很久以前便已知道。 对于铁旗门,卫空空比龙城璧了解得更多、更深切。 宇文昌、屠六、卢雁本都已觉悟前非,昔日的四大,已有三人放下屠刀,远离魔道。 卫空空一直都想拜会这三个江湖上的异人,但等到他有机会的时候,宇文昌却已垂死。 宇文昌的青竹杖已化为数截,他全身上下最少有二十几道伤口。 但真正致命的伤口只有一个,位置是在他的左胸之上。 凶徒已远扬,宇文昌的血还在奔流。 卫空空呆住了。 宇文昌好像反而比他更清醒。 他临咽气之前,再三叮嘱卫空空,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悔灯和尚,而且一定要把一块铁牌交到悔灯和尚的手上。 他再三叮嘱,终于气绝在卫空空的怀里。 x       x       x 铁牌是冰冷的。 但对卫空空来说,这块铁牌却是一个又大又烫的山芋。 可是,他已把它接住。 无论这是烫山芋也好,臭牛粪也好,他只能把它接住。 唯一能令他放手的人,也只有悔灯和尚。 但这可难了。 卫空空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金笛屠六,更不知道屠六变成悔灯和尚之后是怎么一副样子。 假如他永远找不到悔灯和尚的话,那么这麻烦之大,大如泰山再加上十八只驼鸟蛋也。 当然,卫空空可以置之不理,反正宇文昌已经死了,自己又不是和他有什么深厚的交情,而且当时也没有别人在场,只要他把铁牌丢掉,又有谁会怪责卫空空不负贵任? 但卫空空没有失信。 他对活人固然不会失信,对死人更不失信。 他也是一个牛脾气的人,明知找寻悔灯和尚并非易事,但他仍然抱着“非找到他不可”的精神到处寻访。 他其志可嘉!不愧是个真正的大侠。 (三) 大侠有几多种? 很难说。 有些大侠是伪君子、真小人;有些大侠是名气大,本领却得打上好几个折扣。 有的大侠在江糊上藉藉无名,甚至从来没有人用“大侠”这两个字来形容他们,但他们真正就是大侠,甚至是大侠中的大侠。 有些大侠很骄傲、很自负;但也有些大侠谦虚有礼,从来都没有一半点架子的。 x       x       x 卫空空是“偷脑袋大侠”。 一个专门偷别人脑袋的人,居然被人称为“大侠”,你说他是不是“大侠”呢? 当然,由于每个人的观点都不同,所以每个人对卫空空的评价都并不一样。 但有一点却是人人都不能否认的,就是卫空空重诺言,轻生死。 一个连自己性命都看得不太重要的人,你说他的志气该有多大? 卫空空不知道。 他只知道只要这块铁牌一朝在手,他就一定要找到悔灯和尚。 假如他倒霉的话,这块铁牌就会一辈子缠着他。 卫空空倒不担心他自己的未婚妻会吃醋。 吃铁牌的醋。 女人吃醋的本事,远比男人打猎的本事更厉害。 男人打猎,再瞎的瞎子也不会把一块石头猎回来。 但女人吃醋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她未必一定吃女人的醋。 往往男人喜欢的东西,却同样可以成为她们吃醋的对象。 例如喜欢写字的丈夫,他朝夕花费光阴在墨砚之上,她的妻子就极可能会吃醋吃到墨汁上去。 女人若不吃醋,世间上的男人将会少掉许多乐趣,但却也可减省大量的麻烦。 平心而论,阁下认为女人吃醋是不是一件好事呢?(当然,当女人吃酸醋鸡蛋的时候,那不仅是好事,还是喜事哩。) x       x       x 卫空空终于不必担心未婚妻薛惜瑶会吃铁牌的醋。 他花费了整整一百天的时间,终于找到了悔灯和尚。 但他找到悔灯和尚,并不是整件事情的完结,而是仅仅开始。 开始的时候他已接住了一个烫山芋,接着他又会碰到什么遭遇? 这是他也不能预测的。 (四) 秦老爹艰苦经营的小酒铺,就在这一天忽然化为灰烬。 假如秦老爹仍然活着的话,他一定会感到很疼心,说不定会大哭起来。 但现在,秦老爹既不会心疼,也不会哭。 而且他也不会知道,他的小酒铺已给人放火烧掉。 死人是全无知觉,也是一无所知,一无所有的。 x       x       x 虽然四周的火焰燃烧得很猛烈,但卫空空和悔灯和尚仍然坐得四平八稳,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性命。 包围着这间小酒铺,而且还纵火烧店的人,全是道士。 三十二个道士,三十二把长剑,三十二双饿狼一般的眼睛。 除了这三十二个道士,还有一个银衣人。 银衣人腰间悬佩着两把刀,一把长三尺三寸,另一把却只有尺许。 在夜色中,他身上的衣裳银光闪闪,但脸庞却是一片青蓝之色。 本来只有在死人脸上才会出现的青蓝色,现在却出现在这个银衣人的脸上。 这银衣人当然并不是个死人,虽然他的脸色这样古怪,但却还是给人一种神气十足的模样。 没有人会喜欢这一张脸,卫空空也不例外。 道张脸绝不好看,但卫空空却不能不看。 直到火焰浓烟隔开卫空空视线后之后,他突然和悔灯和尚携手向上飞跃。 这间小酒铺本来就不太牢固,经过烈火焚烧一段时期之后,更是出现摇摇欲堕的景况。 卫空空和悔灯和尚很容易离开火场,凭他们的轻功,这种火势实在难不倒他们。 要命的并不是一场火,而是那三十二个道士,那三十二把锋利的长剑。 (五) 卫空空和悔灯和尚刚脱离火场,又已陷入剑阵之中。 但他们并未觉得意外。 假如他们脱离火场之后,居然会没有人走上前加以对付,那才是一件怪事。 x       x       x 怪事没有出现,所以他们立刻就被困在剑阵之中。 三十二双如隼如鹰的目光,一齐落在卫空空和悔灯和尚的身上。 这一僧一俗,一老一少面上毫无惧色,尤其是卫空空,他的样子更是峻冷,充满肃杀之气。 对付充满杀气之敌人,要盖过他们的杀气,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比对方更具杀气。 但悔灯和尚并不如此。 他的身上没有杀气,目光也并无半点杀机,虽然他给敌人重重包围,但脸上的神态仍然有如老僧入定,仿佛对眼前的险境全然无动于衷。 他的修为有多深多厚,实在令人难以看破。 悔灯和尚不动,但卫空空却摆出了迎战者的姿态。 虽然他的武器只有一把,与对方的数目相差数十倍,但他的目光却还是那么充满信心。 卫空空目光突然暴缩,眼睛眯成了一线:“阁下是谁,好像很面熟。” 其实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银衣人,也并非真的觉得他很面熟。 在卫空空的记忆中,这张验孔,这把嗓子,这人的身材,全都是很陌生的。 他只是在试探。 但银衣人却根本不答复这个问题,只冷冷道:“我只想要一件东西,只要你们把它交出,我可以叫这三十二人撤阵。” 卫空空冷笑道:“想不到阁下居然是个盗贼,可惜你找错对象了,我们都是穷光蛋,身上除了一些烂铜废铁之外,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银衣人冷冷道:“烂铜废铁正是我想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怪异,显然是在伪装着,不让别人认出他本人声音。 卫空空和悔灯和尚不期然的互望一眼,他们都已想到了银衣人的目的。 他想要的东西,是那块铁牌。 那块铁牌在一般人的眼中,无疑是烂铜废铁,但在铁旗门来说,它的意义那是极其重大的。 因为那是铁旗门的最高令符——铁旗神令。 无论是谁拥有这铁旗神令,他就是铁旗门主,由此可见它的重要性。 银衣人要得到铁旗神令,不啻是公然向整个铁旗门挑战。 但在这里,铁旗门的力量实在是太单薄了。 银衣人是不是个道士? 他是不是紫云观的人,甚至是阴鹤道长的化身呢? 阴鹤道长在江湖上,一直都以正派高手自居,但这人是否真的很正派? 这都是卫空空心中的疑问。 银衣人怪异的声音又再响起。 “把铁牌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 不等卫空空回答,悔灯和尚已抢先沉声说道:“老衲可以死,但却不可以出卖任何朋友、任何事物。” 银衣人纵声狂笑。 “好一个金笛,好一个悔灯和尚,既然你冥顽不灵,休怪我们心狠手辣。” 三十二把长剑不停的在闪动,在茫茫夜色中就像是群蛇乱动,声势骇人已极。 剑阵本来已静止,但现在又再开始缓缓移动。 银衣人冷冷一笑,接道:“这本是武当派的天光剑阵,但他们却把这阵去芜存菁,而且又再添增了三十二种变化,两位若能闯出这一阵,算你们本事。” 卫空空一凛。 这老和尚到底是昔年绿林上的老江湖,非但见多识广,而且对敌人的诡计,也往往能知道得很清楚。 这三十二个道士使用的是不是天光剑阵,根本就不是一个重要的关键,同样的一种阵法,在不同的剑手施展出来,其威力自然有所分别。 现在他和悔灯和尚所面临最重要的事,是怎样从这三十二把长剑的剑网内冲出去。 x       x       x 这三十二个道士显然受过极严格的训练。 这一座阵法表面上看来共分内外二层,但实际上却最少可以变成七层,换而言之,被困阵中的人,必须连续闯过七关,才可以突围而出。 剑阵已展开,由静转动,三十二道凌厉的剑风,不断的在卫空空和悔灯和尚的耳边呼啸。 银衣人背负双手,冷眼旁观这一战。 但他的脸色突然沉下。 他的警觉性极高,他已发觉在自己背后,刚刚来了一个人。 不是普通人,普通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走到这里瞧热闹。 这人是个高手,银衣人从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已知道得很清楚。 这人的脚步比猫还轻盈。 这人的呼吸几乎全无生息,仿佛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鬼。 银衣人没有回头。 他只是冷冷的问:“来者何人?” 背后一人用极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四个字。 这四个字已足够让许多武林人为之魂飞魄散。 他说出的四个字是—— “杀手司马!” x       x       x 听见“杀手司马”这四个字之后,银衣人虽然并未致于魂飞魄散,但脸上的表情,却也不怎么好看。 杀手之王司马血毕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名字。 银衣人终于转身,目光凝在一个灰衣人的脸上。 “你就是鼎鼎大名,位列江湖杀手龙虎榜第一名的司马血?” “不错。” “阁下每次在江湖上出现,据说通常都只会做两件事。” 银衣人的脸渐渐变得全无表情。 “你说漏了很多。” “哦!”银衣人淡淡道:“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嗜好?” “当然,在下并不是个吃斋的和尚,除了赌博杀人之外,女人、喝酒、偷盗,每一种有刺激的事我都喜欢干。”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嗜好吗?” “当然还有,例如救人。” “救人?” “不错,救人也是一种很有趣的事,而且很够刺激,既有趣又充满刺激的事,杀手司马通常绝不会错过的,这一点阁下不妨记住了。” 银衣人盯着他,道:“还有一件事情是很够刺激的,今天你也不妨试试。” 司马血沉默着。 银衣人冷冷的接道:“死亡岂非也是一件很刺激的事?而且你以前一定从未尝试过。” 司马血淡淡一笑,道:“当然没有尝试过。” 银衣人腰间的长刀霎声现出:“今天你倒非要试一试这种滋味不可。” 司马血摇头。 银衣人冷笑:“你害怕?” 司马血道:“不是害怕,而是这种事虽很刺激,但却毫无趣味,我不喜欢。” 银衣人冷冷道:“只可惜无论你是否喜欢,同样非死不可。” 司马血瞳孔暴缩,目光忽然变得比剑还更锋利。 “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 “直问无妨!” “血洗燕家一案,你是否主谋?” 银衣人冷笑,不答反问:“你是燕胜侯的朋友?” 司马血道:“我不认识燕大公子,燕公子也不认识我这个人。” 银衣人冷笑道:“既然如此,这桩事你又何必出头,岂非自寻烦恼?” 司马血冷冷望着银衣人道:“我是个杀手,只要有人付得起价钱,就得为雇主杀人。” 银衣人道:“哦!有人付出酬劳要杀我?” 司马血道:“血洗燕家之人,一律杀无赦!” 银衣人道:“代价多少?” 司马血道:“这你不必知道。” 银衣人冷冷一笑道:“你凭甚认为我与血洗燕家一事有关?” 司马血摸了摸鼻子:“不凭什么,只凭我自己的判断,便已足够。” 银衣人冷笑道:“如此妄自推断,岂不太武断一点吗?” 司马血淡淡一笑,碧血剑已亮出。 “就算杀错人,对我这种人来说,也不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只算你今天太倒霉好了。” 银衣人目光一寒:“你狂妄!” 司马血不再说话,左手轻拭剑锋。 碧血剑曾饮过多少人的鲜血?以致剑锋隐隐现出暗红的色泽。 司马血没有计算过。 他只知道,在自己有生之年,碧血剑可以再杀许多人,但却绝不能杀错任何一个好人。 眼前这银衣人绝非善类,这种人绝对杀之不枉。 银衣人忽然冷冷一笑:“这一宗生意,恐怕你是要赔本了。” 司马血淡淡道:“世间上没有包管赚钱的生意,就算赔本,我最少赔得起!” “你不惜为别人赔本?甚至赔命?” “当然不怕,干我这一行的,性命本来就比天上的浮云更虚幻,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很美丽,但却又会随时随地消失了影踪。” 银衣人嘿嘿一笑,道:“你是一朵浮云,我又是什么?” “垃圾!”司马血毫不犹豫就回答:“你是一堆垃圾,沟渠里的垃圾!” 银衣人的脸色没有变。 他的脸本来就是青蓝有如死人,谁都不可能看见他真正的脸色究竟起了什么变化。 但司马血却看见了他的手在发抖,轻轻的发抖。 他是惊惧?还是愤怒?抑或是悲哀? 司马血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自己应该要做的事,就是趁着这一刹那间出剑。 他必须把握机会,尽快解决这个银衣人。 他不知道这个银衣人的真正身份,但他知道杀了这人,绝不会是滥杀无辜。 所以他出剑。 惊鸿般绚丽灿烂的剑光,已在刹那间刺到银衣人的咽喉上。 x       x       x 剑光急飞如闪电,银衣人的刀却也不慢。 锵! 刀、剑刹那间交迸,碧血剑被震开三尺。 银衣人的刀顺势滑下两尺,刀尖直指司马血的心。 他才也许曾经惊慌、愤怒、悲哀,但他的刀仍然力足自保。 不但力足自保,而且犹有反击的余力。 他的刀势极繁杂,又似极简单,森冷的刀气直向司马血迎面而至。 “嗤”的一声,司马血右臂上忽然出现了一道半尺的血口。 鲜血飞溅如雨,司马血踉跄后退了两尺。 司马血苦笑,道:“很好!我已很久没有领教过这么快的刀法。” 银衣人叹了口气,道:“刚才那一刀若是换上别人,现在已经横尸地上。” 司马血用左手握剑,道:“如此说来,我还不算是太差劲。” 银衣人冷冷一笑,道:“你现在已经受伤,要杀我恐怕不容易,遑论要到剑阵中救人了。” 就在这一刻间,剑阵中连接响起了几个人的惨叫声。 其中一个竟然有卫空空的闷哼声响。 (六) 剑阵中血肉横飞,这是一场很可怕的厮杀。 悔灯和尚没有杀人,但却也出手击伤几个如狼似虎的道士。 在这种环境下,他仍然没有施下杀手,只是折断敌人的手臂、腿骨的地方,可见他出家之后,昔日暴戾的脾气已大大地改变。 但这一来,他自己却难免陷入险象环生的境地。 他背上、腿上、甚至臀都已被敌人的利剑划伤,若不是卫空空处处替他掩护,悔灯和尚恐怕已经变成了死和尚。 其实,以悔灯和尚目前的武功而论,只会在卫空空之上,而绝不会在卫空空之下。 但一来他并无兵刃在手,而且对敌人处处手下留情,在这种情况之下与强敌接战,自然难免大大的吃亏! 本来以卫空空和悔灯和尚的武功,就算短时间之内不能破阵,最少也不会弄到如此狼狈的。但悔灯和尚手下留情,而敌人却绝不相让,此消彼长之下,情况就变成大大不妙了! 卫空空为了掩护悔灯和尚,终于右胁下挨了一剑。 他的身形虽然仍是很矫捷,但剑上的力度难免为之削弱。 那些道士当然不肯放松,剑如碧海浪潮,一层又一层的涌了上来。 卫空空虽然受伤,而且伤势不轻,但他们仍然咬牙力拼,神态仍然极为镇静。 突听悔灯和尚大声道:“你们再不罢手,老衲只好破戒杀人了” 群道有人发出一声冷笑,又有人大喝:“先毙了这个老秃贼再说。” 悔灯和尚脸色不由一变。 他并不在乎对方骂自己是个老秃贼,但对于道士们凶悍的态度,却是不由又惊又怒。 倘若被困在阵中的只是他自己一人,他现在是否愿意破戒杀人,实在还是大有疑问。 但现在卫空空也在阵中,而且他更是为了自己而受伤,悔灯和尚并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但却不能对卫空空的死活置诸不顾。 又有两把长剑卷向悔灯和尚的胸前来。 悔灯和尚不再客气,剑锋刚欺前,他已闪电般绕到这两道人的背后,每人狠狠的给了一掌。 这两掌清脆玲珑,而且力度沉猛,这两个道士如何禁受得起?登时向前仆出数丈,双双倒地,连动都不能再动。 卫空空虽然受伤,但看见悔灯和尚忽然大发神威,不由精神抖擞,剑上威力也陡增不少。 这是一场苦战,但卫空空和悔灯和尚总算勉强赢取到胜利。 三十二个道士所组成的剑阵已彻底崩溃,只剩下八人,虽然他们仍然有一战之力,但他们的信心和勇气都已丧失! 悔灯和尚宣念佛号,然后对这八个道士说:“你们都回去,以后切莫再兴杀人之念。” 八个道士彼此面面相觑,走也不是,战也不是。 就在这时候,卫空空突然脱口叫道:“小心——” 卫空空这一声警告并不算慢,但这八个道士只不过略略呆了一呆,背后已分别中了八枚毒镖。 (七) 毒镖! 那是绝对致命,几乎是见血封喉、歹毒无比的毒镖。 八个道士刚中毒镖,身子就已痉挛,脸庞也同时变成一片紫蓝。 他们都面露痛苦的神色。 噗! 八人同时中了暗器,同时倒了下去。 夜色中,一条黑影,恍似幽灵般飘然出现。 x       x       x 黑如大地的衣衫,苍白如皓月的脸庞,冰冷如霜雪的眼瞳,再加上一股无影无形、但却逼人眉睫的杀气,就是来者的特点。 他的脸庞上似没有皱纹,但却又似是皱纹处处,甚至比悔灯和尚还更苍老。 悔灯和尚喟然长叹:“你终于来了!” 黑衣人脸上木无表情,淡淡道:“多年不见,你还认得小弟,可见手足情长,义气深重。” 悔灯和尚又叹了口气:“三弟还是没有变。” 这黑衣人竟然就是昔年四大中,排名第三的铁狼勾千毒。 勾千毒淡漠的说道:“小弟一向都活得很愉快,又何必改变自己?” 悔灯和尚摇头道:“总有一天,你会觉悟前非的。” 勾千毒淡淡一笑,道:“你这些说话,还是留给对别人说,小弟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因果循环,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悔灯和尚一怔,随即缓缓叹道:“你令老衲太失望了。” “小弟对你又何尝不失望?”勾千毒冷冷道:“凭咱们的本领,若能携手联成一气,必可闯出一番惊人的霸业。” “霸业二字,休再提起!” “你没有说错,小弟的确没有变。”勾千毒沉声道:“但你却变了,变得软弱、变得消极。花花世界里,充满乐趣事物何止万千,你什么不好干,突然干起大和尚,实在成何礼统?” 他是三弟,但却对二哥用“成何礼统”这种字句,当真是不客气到了极点。 但悔灯和尚毫不介意,他仍然希望勾千毒能改邪归正。 但他的说话,勾千毒根本就完全没有听进耳朵里。 卫空空站在一旁,甚不是滋味。 他的目光并不是注意着这两个江湖上的老前辈,而是紧盯着司马血与银衣人的一战。 司马血右臂受伤,仅以左手握剑迎敌。 他很少用左手剑,他的左手剑威力如何,也许只有一个人看见过。 那人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当然,除了龙城璧之外,也有人领教过司马血左手剑的滋味。 但那些人已没有一个活着。 x       x       x “王”,并不易为。 要成为某一个行业里的“大王”,更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无论你是赚钱大王也好,吃饭大王也好,能够光明正大被人称之为“王”的,这人绝不简单。 当然,自吹自擂的乃是例外。 司马血是杀手之王。 这四个字并不是自己冠在自己的头上的。 这些年以来,曾有不少人想把这四个字抢到自己的身上。 而司马血这些年来亦杀过不少人,也被人追杀过无数次。 最公平的决斗,众寡悬殊的困兽斗,突如其来的暗袭,神奇巧妙的陷阱,种种形式的生死搏斗他都尝试过。 难怪他能成为杀手之王。 难怪他的左手剑比起右手剑毫不逊色了。 银衣人刚才一刀得手,以为自己最少可以占到七成优势。 但他错了! 司马血不但换了一只手使剑,而且还索性换了另一种剑法。 极快的身形。 极快的剑法。 剑如闪电,人如电闪,司马血出手的迅速,着实惊人。 银衣人一凛,身如旋风转动,弧形般挥出五刀。 刀快,司马血的身形更快。 银衣人的刀还未击到,他的身子已飞弹起来,剑势一落一偏,急削银衣人左半边脸庞。 他的人在半空。 银衣人身子一矮,避开这一剑,突然也飞跃起,而且一跃几及两丈! 他跃得比司马血更高,而且随即以左手发出一道暗器。 破空声惊心动魄,暗器却是带着一股腥味,谁也不知道这种暗器有多厉害、有多歹毒。 但他最少知道,倘若中上一枚这样的暗器,自己这一辈子就算走到头了。 他并不怕死。 但他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死,最少,燕大公子满门血债,正在等待他去伸雪! 他不想死,他没有死。 银衣人的暗器虽然快、狠、准,厉害非凡,但杀手之王毕竟还是杀手之王,而且他本来也是个暗器大行家,要在这种情形之下闪避开这种暗器,他最少还有好几种法子。 他只用了最简单的一种,就已把对方的暗器完全避过。 他只不过是把身子向后退两尺,所有的暗器,就全部在他的胸前、脚跟下飞过。 这么一退,实在太简单了。 但有一点不要忘记的,就是当时他的身子仍在半空之中,根本就是无处着力。 一个人在平地上暴退两尺,就算是三岁小童也不难办到。 但人在半空之中要做到这种动作,就绝对是两回事;而且银衣人的暗器又是来得这么快速,他若闪慢一点点,后果实在是难以想象。 (九) 满地俱是暗器。 是五寸长的五步断肠钉。 司马血总算看清楚了这种暗器,不禁为刚才的险况捏了一把冷汗。 银衣人的身子也开始落下。 唰! 他的刀如轮旋转,急罩司马血天门。 这一着并不出乎司马血意料之外,他一扬手,碧血剑又和他的刀交迸在一起。 银衣人冷笑,冷笑中另一股刀光同时闪起。 那是他的第二把刀。 x       x       x 刀气森冷,一下子就挥到司马血的前额上! 司马血没有动,依然站立原地。 当银衣人的短刀几乎就要在他额上刺穿一个大洞的时候,司马血竟然以右手抓向刀锋上去。 这把刀锋利无比,难道他不要这一只手? 司马血的右手虽然受伤,但使用起来的时候,速度仍然快得令人连看都看不清楚。 银衣人似乎是一阵惊诧,但他的刀仍然没有缩回去,反而更添上几分力度。 他以刀迎向对方的手掌乃是大占优势的事,就算明知对方可能有诈,也要先拼了这一刀再说。 刀急落,手急抓,刀锋一下子就被司马血的手抓住。 鲜血如泉水般从司马血的指罅涌出。 银衣人冷笑,右手长刀再斩司马血小腹。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司马血趁势用右手一推,劲力透过短刀,把银衣人震后两尺。 银衣人两把刀的走势全部被这一震之力而改变。 银衣人简直为之一阵窒息。 司马血目光如电,左手碧血剑全力刺出,目标是银衣人的咽喉。 刀势之速令人眩目。 银衣人忽然笑了。 那是苦笑,也是他毕生最后的一个笑容。 x       x       x 薄而锋利的剑锋,如鱼入水般滑入了银衣人的咽喉。 银衣人似乎没有感到痛苦,他只是感到绝望。 极度的绝望,不会使人感到痛苦。 痛苦已被绝望所麻痹,就像一个被冰雪困绕,而且快要咽气的人,他是不会感到寒冷的。 他迸尽了最后一口气,突然呼叫出两个字。 他叫出的两个字是:“胜男!” x       x       x “胜男!” 这一声绝望的嘶叫,比月夜狼嗥还更凄切百倍。 他是谁? 他叫的“胜男”又是谁? (十) “胜男”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她姓燕,名胜男,是燕胜侯的妹妹。 银衣人临死前还呼叫着的名字,也就是燕大公子在古塔外野草丛中轻声呼唤的名字。 x       x       x 燕胜侯的身子本已极虚弱。 他也许快要在这里活活饿死。 他本已无法再站立,更无力量可以像常人般行走。 他甚至连爬的力量也已消失。 但当他忽然听见黑夜中有人呼唤“胜男”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站起来了。 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奇迹。 但更奇迹的奇迹接着出现。 他不但能站起来,而且还能一跛一拐的向着小镇上走去。 他走得并不快,比起一般人走路的速度最少慢了一半。 但对此刻的燕大公子来说,这种速度已是非常惊人的,简直就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 他的腿没有受伤,但不知怎的,他走路的姿势一拐一跛,好像曾经断了好几根腿骨似的。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古塔外的野草丛中。 但一种神奇的力量,使他再度站起,而且还朝着一个目标走去。 他听见了“胜男”这一声嘶叫,也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 燕大公子的心在跳,跳得比青蛙还快速。 他终于来到了一个令他呕心的地方。 在这里,他看见了一大群道士。 全都是死道士。 (十一) 除了道士之外,燕大公子又看见了一个身穿银衣,脸上显然经过易容的人,倒卧在血泊之中! 他又看见了一个使他终生无法忘怀的人。 “杀手司马!”他喃喃叫了一声。 他瞧着司马血,司马血也瞧着他。 燕大公子看的是司马血的剑,但司马血看的却是他的手。 燕大公子已无手。 对燕胜侯来说,这是何等残酷,何等可怕的事! x       x       x 燕胜侯跪在银衣人面前,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他的眼球仿佛要滴出鲜血,他的脸色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虽然燕大公子已完全的变成了另一个人,但司马血还是认得他。 燕大公子也没有忘记司马血。 他们曾经是朋友,现在也是。 将来也是一样。 x       x       x 燕胜侯望着银衣人的尸体,看得像是个白痴。 司马血没有骚扰他。 他知道燕大公子非但很衰弱,而且也很伤心。 过了很久很久,燕胜侯才说出了七个字:“你可知道他是谁?” 司马血吸了口气。 他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本来不知道,但现在也许已可以猜到。” 燕胜侯的目光渐渐变得呆滞。 “你知道他是谁?” “我不想说。” “你说!” “我既不敢说,也不想说。” “为什么?” “我怕自己猜错、想错、说错。” 燕胜侯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知道你已猜对。” 司马血默然。 燕胜侯不再跪着,却颓然躺在银衣人的尸身旁。 “令燕家遭遇惨祸的主谋虽不是他,但他却是其中一份子。”他的声音渐渐又变得很微弱。 “他错了。” “他一直都在嫉妒我,他一直都没有把我当是他的亲哥哥。” “你本来就不是他的同胞兄长。” “话虽如此,但你可知道我们在他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 司马血又默然。 虽然他知道的事已不能算少。 但别人的家事他也绝不会知道得太多。 燕胜侯忽然弯下腰呕吐。 但对于一个已饥饿到快要死亡的人,他还能呕些什么出来? 他呕的是黄色的水。 他呕的是苦水,也是血水。 他想,自己也许要死了。 死亡并不是一件值得他恐惧、悲哀的事。 现在能令他产生恐惧和悲哀的人,只有两个。 令他恐惧、担忧的人,是他唯一的妹妹燕胜男。 他想起了燕胜男,也想起了她亲自下厨泡制的珊瑚水晶鸡。 倘若他现在能看见胜男,倘若他现在还有机会吃到她泡制的珊瑚水晶鸡,就算死又何妨? 令到他悲哀痛苦的人,也只有一个。 那是燕翔楼! 他一直视燕翔楼如亲手足、亲骨肉,但最后燕翔楼却出卖了他,而且还抢走了胜男。 x       x       x 燕翔楼本不姓燕。 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本的姓氏。 他本来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若不是燕老太爷把他收养,这个人很可能就饿死在街头上。 燕老太爷是行好心。 可是,他却万万料不到,他收养这个孤儿,居然在日后变成了一个极大的祸胎。 燕翔楼不但嫉妒燕大公子,而且还垂涎燕胜男的美色。 燕胜侯一直把他当亲弟弟,但他却暗中视大哥为仇人。 燕胜男一直把他当是亲哥哥,但他却暗中立下重誓,非要把她弄到手不可…… 燕老太爷活着的时候,燕翔楼已暗中与王国勾结。 阴鹤道长和紫云观的道士,本来就是王国的一份子。 在王国的暗中支持下,要打垮燕家,抢走燕胜男,实在并不是一件难事。 燕翔楼终于办到了。 在求名阶,他诱骗断魂大师和梅髯王出手对付敖少勋,除了阴鹤道长心知肚明之外,断魂大师和梅髯王,都受了他的利用,当时燕翔楼的“受伤”,根本完全是伪装的。 这个年轻人倒有一手,最少连断魂大师和梅髯王这两个老江湖都被他骗过。 敖少勋、燕大公子都是王国要对付的人。 敖少勋是金笛屠六的弟子,而燕大公子,却已在两年前加盟的铁旗门下,成为铁旗门的总堂主。 总堂主一职,在铁旗门中地位仅次于门主之下,可说是极其重要的职位。 王国与铁旗门已成水火不相容的局势。 铁狼勾千毒当然不会放过燕大公子! 燕大公子不怕王国,而且早就随时准备会遭遇到对方的袭击。 袭击终于来了。 但谁都想不到,令燕家一败涂地的人,竟是燕翔楼。 如杲不是燕翔楼,燕家最少还有一战之力,甚至极可能击退王国的侵犯。 这一战他们输了。 他们输在燕翔楼的手上。 (十二) 勾千毒与悔灯和尚的谈判已破裂。 其实他们两人之间,已没有什么好谈判的。 他们以前是一丘之貉,但现在他们的距离却是太远太远。 勾千毒来来去去,还是希望逼使悔灯和尚把铁旗神令交出。 铁旗神令一旦落在勾千毒的手上,铁旗门便算是完了。 悔灯和尚自然拒绝。 勾千毒冷冷一笑:“二哥,你一定要逼我对付你?” 悔灯和尚叹道:“不是老衲逼你,而是你逼老衲。” 勾千毒冷冷道:“我们以后还会有碰头的日子,再见。” 一声“再见”,人已在十丈之外。 卫空空听得为之一呆。 悔灯和尚是不是有点神经病?居然会以为勾千毒不忍心向他出手? 倘若这里只有悔灯和尚,勾千毒恐怕早已对他不利。 但此刻他若动手,最少还得兼防卫空空,还有刚刚杀败燕翔楼的杀手之王司马血。 勾千毒并不愚蠢。 他绝不会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贸然动手对付悔灯和尚,抢夺铁旗神令。 他最高明的策略,还是暂时退避,等候时机再与铁旗门一决胜负。 悔灯和尚真的以为勾千毒不忍心向自己下手吗? 不! 也许刚才这番说话,只不过是在自我安慰。 他仍然希望铁狼勾千毒能早日觉悟,别再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在半年前,河南傅家堡惨遭劫杀,一双碧玉狮子,十二箱珠宝同时不翼而飞,凶徒诛杀傅家老幼五十三口。 悔灯和尚已查出,这又是王国的杰作。若在十年前,这一桩买卖必然少不了他的一份儿。 那时候他还是金笛屠六。 但现在,他已是悔灯和尚。 第五章 英雄齐集,剪除 (一) 林木苍郁,落叶满径。 这是求名阶下的无名林。 林无名,落叶却有声。 落叶声,秋风声,还有一个人唏嘘的叹息声。 叶已变成枯黄,人呢? 人也老了。 辛驰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人,往往会在重病、重伤痊愈之后,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其实辛驰并不老。 他才中年,正是一个男人踏进黄金时代的时候,他一切的事业正在发展蓬勃,如日方中,他这个人又怎会老?又怎能觉得自己已老? 但他现在只有一种感觉。 “老了,我已老了。” 他仿佛是一本书,现在已掀过了一大半,快将掀到最后的一页。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难怪,原来邱三娘忽然不辞而别,离开了求名阶,也离开了辛驰,甚至抛下小客栈不顾而去! 当辛驰知道这一件事的时候,他没有发怒。 他只是发呆,而且一呆就呆了三天。 “情是何物……”辛驰在林中喃喃一笑。 他在战阵上败过,但在情场上吃败仗,却还是第一次。 所以,他老了,最少,他自己认为自己已经老了。 (二) 秋灯下,斗室中。 辛驰坐在小客栈的一间小房子里,盯着客栈背后的湖水看得出神。 坐在这里不但可以看见那口清澈的湖,也可以看见那间客栈的厨房。 邱三娘曾在这里为他下厨烧菜。 但他的口福实在太浅薄了,他连一口菜都没有机会尝到,铁苗就来了。 铁苗! 那可恶的铁苗!该剐千刀的铁苗! 辛驰不由自主的咬牙,拍桌而立。 但他随即坐下,深深的透了口气,心想:“自己的神经是不是有点毛病?” x       x       x 辛驰的神经没有毛病。 他很正常,和所有完全正常的人同样正常。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件绝不正常的怪事。 就是在这口湖面之上,居然出现了五艘船。 x       x       x 船! 船不是在大海中,就是在河流、湖面之上,这本来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但辛驰在这里活了大半辈子,当然很清楚这一口湖的环境。 这只不过是一口很细小的湖,而且湖的四周没有什么人居住,有的只不过是一些猎户。 猎户要找寻猎物,绝不会到湖里去找,他们只会朝向山里走。 猎户不须用船,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一艘船。 但忽然间,辛驰在这里看见船。 而且不是一艘,是五艘。 (三) 这五艘船虽然并不很大,但已令到辛驰感到极度的意外。 那情况就像是一个读书人,忽然看见书本里走出一个活生生的绝色丽人一样。 那简直是神话。 但辛驰现在见到的绝不是神话,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难道他们是来进攻求名阶? 求名阶并不是一个帮会,也不是江湖上任何一个派。 但它和任何帮会门派一样,终于惹上了麻烦。 幸好辛驰现在已不怕麻烦。 他从前已不怕麻烦,现在更不怕。 但当他看见第一艘船上,一个白衣人手捧着一袭衣衫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 x       x       x 船上有灯笼,灯光一直照在那一袭衣衫之上。 辛驰的眼睛还是如以前同样锐利,他已认出这一袭衣衫,是属于邱三娘的。 邱三娘的衣衫为什么会在这些人手里? 他呆住。 他呆得就像只三天都没有吃食物的呆鸡,幸好他呆住,幸好他没有冲动地闯出去。 因为他忽然又发觉,这二十五个白衣人的武功都很高。 单打独斗,自有绝对的把握。 但对方却有二十五个人,二十五件杀人的武器。 x       x       x 手捧女服的白衣人,和另一个年纪较大的白衣人一起登岸。 其余二十三人仍然在船上。 这两人来到客栈的大门前,一个把邱三娘的衣衫高高挂起,而另外一个却用刀把一封信插在门上。 辛驰总算明白了,原来他们是来下战书的。 (四) 邱三娘已落在敌人的手里,已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发出战书的是王国。 王国要挑战的人,已在战书上写得很清楚。 那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杭州唐竹权、求名阶辛大老板、偷脑袋大侠卫空空、杀手之王司马血、悔灯和尚、鬼郎中高丈二,还有燕大公子。 辛驰接下战书,回到求名阶。 唐竹权一看见战书,不怒反笑道:“妙极,老子早就想一把火烧了穴,咱们有谁不去他就是乌龟蛋里的王八蛋。” 谁知他的话刚说完,立刻就有人说:“我不去!” 唐竹权眉头一皱。 他刚才的说话,原本就是激将法,希望人人肯去。 但有人立刻就说“我不去”,唐竹权登时凉了一截。 一开口就说“我不去”的人,就是鬼郎中高丈二。 唐竹权叹了口气,走过去低声道:“前辈……” 高丈二立刻就打断了他的说话,道:“不必多言,你可以骂老夫是乌龟蛋里的王八蛋,总之老夫不去!” 唐竹权皱皱眉头道:“王国连战书都已下了,而且邱三娘又落在他们手上。” 高丈二冷冷道:“就凭我们几块材料,就想去直捣黄龙?” 唐竹权一挺胸膛,说道:“咱们并不差呀,咱们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不怕艰苦,不怕死伤的好汉。” 高丈二冷笑道:“你不怕,老夫怕!” 唐竹权忽然沉下脸,道:“你真的不去?” 高丈二道:“老夫说不去就不去,没有什么真的假的。” 唐竹权忍不住大吼一声,大声道:“好!你可以不去,但你得要把穴在什么地方从实招来。” 高丈二懒洋洋的斜躺在一张高背椅上,淡淡说道:“老夫不说。” 唐竹权磨拳擦掌:“你真的不说?” 高丈二盯了唐竹权一眼,忽然叹了口气,又忽然笑了一笑。 “唐大少爷,你是不是在引老夫发笑,无论问什么都要加上‘真的’两个字?岂非太多余了一点么?” 唐竹权怒道:“你才他妈的多余!” 高丈二道:“你想骂老夫是个儒夫、胆小鬼,对不?” 唐竹权冷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老子第一次遇见你,就觉得你极不顺眼!” 高丈二道:“既然瞧不顺眼,只有两种办法可以解决:第一是滚开老远;第二是不妨用唐家金针把自己的眼睛弄瞎。” 唐竹权呆了一呆。 满口骂人的说话忽然全都吞回肚子里。 因为龙城璧已走了进来,而且第一句话就是:“这一战我们不能乱碰乱撞。” 唐竹权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谨慎的?” 高丈二冷笑。 唐竹权怒道:“你笑什么?” 高丈二冷冷的说道:“枉你是龙城璧的老朋友,居然完全不了解他,你若以为他什么事情都马马虎虎,只凭一股冲动蛮劲做事的话,那可是大错特错。” 唐竹权的脸忽然沉下。 “高前辈,你是否以为晚辈是个很马虎的人?” 高丈二冷冷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连我们现在的实力有多少都不清楚,就要去穴送死,那不但是马虎,而且是个蠢材。” 唐竹权叹了一口气,转身问龙城璧:“龙老弟,你看我是否很马虎?又是否蠢材?” 龙城璧淡淡一笑:“看来很像,但也只是像而已。” 唐竹权笑了笑。 “很好,你说得很好。”他又对高丈二说:“很像皇帝的人未必就是皇帝,土头土脑的人也许比老子的老子还更精明、还更厉害,高前辈,你懂不懂?” 高丈二楞住! 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那是不折不扣“似懂非懂,非懂却又似懂”的表情。 龙城璧淡淡一笑,对高丈二道:“唐大少爷主张应战,是因为他已很了解我们的实力。” 高丈二楞住。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清朗的佛号。 “阿弥陀佛!” 高丈二皱了皱眉,唐竹权却怪笑道:天下间的和尚都是这么古怪,来也阿弥陀佛,去也阿弥陀佛,莫不是少念这四个字就当不成和尚?” 高丈二瞪着他:“偏就是这许多疯言疯语。”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唐竹权的说话也并非完全无理,不禁为之一阵失笑,直到一个真和尚出现在眼前之际,他又楞住了。 “果然是悔灯和尚。” 悔灯和尚淡淡一笑,说道:“正是老衲。” 高丈二大笑:“你来得正好,据说你已成为本门门主。” 悔灯和尚喟然长叹,道:“宇文门主不幸逝世,老衲只好勉力而为。” 高丈二道:“宇文门主虽然逝世,但本门的实力却是有增无减,正好与勾老魔决一死战。” 悔灯和尚道:“听说王国已下了战书?” 高丈二道:“不错,但却没有说明决战的地点。” 龙城璧道:“对方的意思其实是要我们到穴去赴战。” 高丈二道:“敌暗我明,勾老魔必然在穴中布下陷阱。” 唐竹权冷笑道:“所以你不敢去?” 高丈二“哼”的一声:“只要门主下令,就算刀山火海,老夫必跳了下去再说。” 悔灯和尚叹息一声:“只怕这又是一场可怕的浩劫!” 高丈二道:“王国不除,后患更是难以估计。” 悔灯和尚道:“所以这一战我们已无法避免!” 高丈二道:“敢问门主,这一战我们有几分把握?” 悔灯和尚道:“最多五分,最少也同样是五分。” 高丈二道:“对懦怯的人来说,只有五分把握的事绝对干不过;但对勇敢的人而言,五分机会已很足够。” 悔灯和尚道:“我们不必太勇敢,但也毋须太儒怯。” 高丈二道:“邱三娘、燕三小姐都已被王国的人掳去。” 悔灯和尚叹道:“如此说来,我们更是兼负救人的重责。” 唐竹权插口道:“老子已手痒无比,非要揍一揍那些兔崽子不可。” 悔灯和尚一怔,看了唐竹权好一会,却是欲言又止。 龙城璧忽然把高丈二拉到墙角,悄悄的对他说:“有件事非劳烦前辈不可。” 高丈二脸色一变,道:“莫不是又有人受了伤要麻烦老夫?” 龙城璧透了口气,道:“前辈精明,一猜就中。” 高丈二“唉”的一声:“这种事老夫倒不希望猜中,但既已猜中,难道还能不答应你的要求?” 龙城璧道:“受伤的人姓卫……” 高丈二立刻道:“卫空空?” “不错。” “那很好。” “他受了伤,你觉得很好?”龙城璧一怔。 “不!咳!咳!”高丈二双手乱摇,道:“你别误会,老夫是说他这个人很好,不愧是江湖上三大奇侠之一。” 龙城璧立刻带高丈二去见卫空空。 高丈二看见了卫空空的伤势,频说:“伤的不轻,伤的不轻!” 龙城璧眉头一皱。 高丈二又转身对他说:“你放心,他是绝对死不了的,但穴一战,他绝对不能参与,否则只有一条死路。” 卫空空闻言,怏怏不乐! 但他的伤势确然不轻,他不能不遵从高丈二的命令。 他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他已被医谷第一号神医时九公培养了一种习惯,这习惯就是“乖乖听医生的话”。 以前卫空空绝对没有这种习惯,甚至曾经把煲好了的药泼进沟渠里。 但这几年来,他三番四次被时九公从死亡边缘挽回性命,时九公的说话,他实在是不能不听。 时九公是大夫,高丈二亦然。 时九公的说话他必须听,高丈二的命令他也同样要遵守。 时九公叫他不要喝酒,他就不喝。 高丈二叫他不要参与穴的一战,他也同样答应。 所以,卫空空的性命总算保存下来。 他忽然想起了苏惜瑶。 他快要成亲了,苏惜瑶将会成为他的妻子。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必须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坚强,活得愉快。 他绝不能让苏惜瑶感到失望。 他曾答应过她,将来结为夫妇之后,就联袂闯荡江湖,成为人人钦羡的江湖侠侣。 x       x       x 叶舞西风,辛驰觉得有点骄傲。 求名阶现在已成为群雄会师之地,他们将会从这里出发,到穴与王国决一死战。 无论这一战或胜或败,都是求名阶的光荣,也是辛驰的光荣。 他在暗自祝祷。 他祈求苍天庇佑,使铁旗门能消灭了王国,把燕胜男和邱三娘一起救出。 就在他暗自祝祷的时候,窗外突然有一团黑影飞了进来。 辛驰凛然一惊。 一看之下,又是再吃一惊,差点没吓了一跳。 从窗外飞进来的东西,赫然竟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五) 半夜深更,忽然从窗外飞来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实在是一件很惊心动魄的事,辛驰虽然是老江湖,但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刹那间,他真的担心这个人头,会是从邱三娘颈上割下来的。 幸好不是。 这颗人头是属于男人的。 但辛驰怎样也没有想到,这居然会是阴鹤道长的脑袋。 x       x       x 门外还有另一个人的脑袋。 这脑袋没有毛病,更没有被人砍了下来。 辛驰也认识这个人,他就是绝情三异的梅髯王。 梅髯王的脸色苍白得很可怕,甚至比阴鹤道长的人头还难看。 阴鹤道长的脑袋莫非是被他一刀砍下来的? 辛驰不敢肯定,但这个可能性却是极大。 梅髯王不但把阴鹤道长的头颅抛了进来,而且肩上还扛着另一个人的尸体。 这人赫然竟是断魂大师。 辛驰呆住了。 他真的完全呆住了。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梅髯王轻轻把断魂大师的尸体放下,然后又恭恭敬敬跪在他面前,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 他这三个响头叩得的确很响,辛驰甚至觉得连地上的石阶都在震动。 断魂大师死了。 但辛驰却无法看得出他的致命伤在哪里。 梅髯王叩了这三个响头之后,额角上已然高高肿起一大块,但他仍然没有感到半点痛楚。 他突然又站了起来,对辛驰道:“辛老板,咱们都中了阴鹤的诡计。” 他所说中的“咱们”,是指他自己和断魂大师。 辛驰叹了口气。 他问梅髯王:“你可曾听过王国这个名字?” 梅髯王目露悲哀之色,道:“俺早就听过,但却从来没有想到,阴鹤竟然会是王国的一名护法。” 辛驰目光一闪:“是你查出来的?” 梅髯王摇头,赧然道:“俺没有这种本事,俺是个老粗,除了吃饭打架杀人之外,其他的事既不想去调查,也无能力去调查。” 辛驰道:“是断魂大师发现了阴鹤道长的秘密?” 梅髯王点头。 “俺从来都没有想到,阴鹤竟然会是一个这么险恶的大坏蛋,咱们一直都被他利用着。”他说到这里,眼睛红得竟像是一滩鲜血。 他的声音也变得哽咽模糊,他说:“燕大公子一向都是俺最尊敬的人,这一次燕家惨遭暗袭,原来阴鹤他也是其中之一份子。” 辛驰叹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本来就不能怪你和断魂大师,只好佩服阴鹤道长的掩饰功夫罢。” 梅髯王冷冷一笑:“但他的秘密到底还是给断魂查出来。” 辛驰道:“他们拼过同归于尽?” 梅髯王点头。 辛驰道:“梅大侠此番前来的意思是……” 梅髯王忽然又跪了下来,沉声道:“俺要赎罪。” 辛驰连忙扶起他,微笑道:“梅大侠忠肝义胆,江湖上人人都是敬仰万分,虽然你给阴鹤所蒙骗,却又何罪之有?” 梅髯王目中闪过了一种坚决的神色,道:“俺要冲进穴,把那些恶贼杀个天翻地覆,鬼哭神号。” 辛驰心中一阵激动。 他本来也是个有热血、有正义的男子汉。 他紧紧握着梅髯王的手,道:“我们一起去。” 梅髯王一声唏嘘,忽然闪电般点了辛驰身上八个穴道。 这一次,辛驰不但又呆住,而且简直是无法动弹分毫。 辛驰中了计。 他怎样也想不到,梅髯王这一个“老粗”,居然会有如此上佳的演戏本领。 阴鹤的头颅是真的。 断魂大师人已断魂,这件事也丝毫不假。 辛驰并不愚蠢,他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绝情三异中,唯一还与王国毫无关系的人,就只有断魂大师一个。 断魂大师一直都备受阴鹤道长和梅髯王的利用,间接地为王国出了不少力,但他自己却懵然不知。 但最后,断魂大师还是知道了。 他立刻找阴鹤道长和梅髯王算账,结?胍鹾椎莱ね橛诰。拂淄跞窗踩晃揄Α?br /> 梅髯王看似粗鲁愚钝,其实却是个智计百出的阴险小人,阴鹤和断魂虽然已经死了,仍然给他利用,终于骗到了辛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求名阶的大老板轻易制服。 梅髯王很愉快。 他知道自己在王国的地位,将会越来越重要,最少可以取代昔日的阴鹤道长。 辛驰连哑穴都已被封住,现在他已面临到一个可怕的遭遇。 斩鬼天王的雷霆斩鬼刀已举起。 梅髯王冷冷一笑:“俺会把你和阴鹤道长的头颅,一起埋葬!” 唰! 刀光一闪,人头应声掉落。 辛驰虽然穴道被点住,但他全身的肌肉仿佛都在这一刹那间扭曲。 他看见了一颗人头冲天般飞了出去,但这人头却并不是他自己的。 (七) 雷霆斩鬼刀掉在地上。 刀锋无血。 但梅髯王却已浑身是血。 他已手中无刀,颈上也无头。 砍人头者,人亦砍其头,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公平的事。 x       x       x 令到斩鬼天王梅髯王脑袋搬家的刀,赫然正是风雪之刀。 龙城璧握刀杀人,并非奇事,但一刀就把敌人的头颅砍了下来却是少见得很。 幸好卫空空不在这里,否则他一定又要跟龙城璧算账,因为龙城璧用的虽然是刀,但使出来的却是剑法。 天下间独一无二的砍脑袋剑法。 刚才那一招,是“醉斩天魔”,论到劲度和威力,犹在“法场斩首”之上。 辛驰死里逃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龙城璧若来迟片刻,他现在哪还有命在? x       x       x 一叶知秋,王国的进袭已然开始了。 群雄一直以为勾千毒在穴恭候着,但却都料错了。 在小客栈的下战书,其实只是一种烟幕。 真正的进攻,就在这一天的拂晓时分开始。 x       x       x 求名阶风云变色,每一个守卫都不敢有半点松懈,严防敌人来犯。 尤其是守卫的萧领班,他更是连片刻睡眠也甘愿放弃。 他叫萧飞虹,从二十岁开始一直都是辛驰最信任的人。 但他今天却令人很失望,居然连梅髯王扛着一具尸体,捧着一只人头闯上来都没有发觉。 辛驰没有怪他。 但他却在自己怪责自己。 幸好雪刀浪子及时赶到,否则辛大老板必然身首异处。 萧飞虹现在三十五岁,他打算再干五年,就回乡娶妻,然后就在乡下做个庄稼汉,不再涉足江湖。 那是五年后的事。 但他现在,必须站稳岗位,力保求名阶。 但有一点很可悲的,就是他的武功虽然不错,若和王国的高手相比,却是差得太远了。 所以,尽管他很尽心尽力,但却完全无法抵御敌人的第一击。 x       x       x 王国的进袭终于开始。 他们的第一击出现在萧飞虹的身上。 那是铁苗的“铁牙”。 萧飞虹只是刚刚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一条人影,接着就已脑袋开花,随即晕迷不省。 铁苗卷土重来,而且先攻第一阵。 求名阶那九十九级石阶,几乎每一级都有人疾冲上来,他们不是穿黑衣就是白衣,还有另外一批紫云观的道士。 这种大规模的进攻,简直可以到少室峰去威胁少林寺。 虽然萧飞虹无声无息地死去,但求名阶上铁旗门的人,也已发觉王国的侵袭已开始。 唐竹权早已磨拳擦掌,怪叫道:“来得好,老子正闷得想去跳湖。” 话犹未了,一枚毒镖已迎面向他的脸庞射至。 唐竹权急闪。 窗外五个黑衣人像排山倒海似的向他各攻五刀,这二十五刀最少可以把唐竹权劈开几十块。 但唐竹权并非无能之辈,虽然对方的刀又急又狠,但赤手空拳的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居然就把其中两人的刀抢了过来。 那两人犹自一怔,唐竹权已把原刀奉还。 他们的刀原本握在手里,但唐竹权却把刀砍在他们的脖子里。 其余三人各自发出一声大吼,各挥三刀,分别攻向唐竹权的上、中、下三路。 但唐竹权这一次并不夺取他们的刀,却在他们的心脏、咽喉部位捏了一把。 这三人刀法极快,而唐竹权身躯目标极大,照说是没有理由劈不中他的。 但他们这九刀偏偏就全部落空,而且还给唐竹权用五绝指法狠狠的捏了一把。 给女人捏一把的滋味,他们视为享受,视为人生莫大的乐趣。 但给唐竹权捏一把,那可不过瘾。 只不过他们以后都不会尝试到这种滋味了,无论是给男人捏一把或是给女人捏一把的机会都已不存在。 因为他们已给唐竹权“捏死”。 (八) 高丈二一直看守着卫空空,寸步不离,简直比妻子伺候丈夫还更仔细。 求名阶内外形势一片紧张,打得天翻地覆,好不热闹。 高丈二当然听得很清楚。 但他更加不能离开卫空空。 卫空空伤势不轻,而且刚刚包扎好伤口,他目前既不能与人动手,更不能遭遇到任何的袭击。 他现在就像是一只玉瓶子,一定要小心保存,否则随时都会被摔破。 若在十年前,卫空空是死是活,高丈二绝对不会放在心上。 那时候他根本就不喜欢救人,他杀人的数目远比救人为多。 但现在,他变了。 他变得很关心别人。 尤其关心自己的病人。 他绝不能让卫空空再受到丝毫的伤害了。 x       x       x 砰! 终于有人破门冲进。 冲门而进的是杀人疯子铁苗。 高丈二看见他手中的“铁牙”,心中就已无名火起。 “铁苗,你跟随着勾千毒为非作恶,今天你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铁苗冷冷一笑:“我若死了,是否有葬身之地都不是一个问题,最主要的是我们之间,谁会最先躺下去。” “好狂妄。” “王国必可摧毁铁旗门,你以为悔灯和尚是我佛如来?可以……” “住口!”高丈二怒喝一声:“你滚出去,叫勾千毒进来,凭你还不配与老夫交手。” 铁苗向躺在床上的卫空空瞧了一眼,冷冷道:“这位朋友的伤势似乎不轻。” 高丈二冷冷道:“这一点不劳阁下担心。” 铁苗目中露出一些残酷的笑意,显然,他已看出了高丈二对这个受伤的年轻人极为关注。 他哈哈一笑:“那真是好极了,一老一少,共赴黄泉,绝对不愁寂寞。” 狂笑声中,“铁牙”向高丈二迎头急落。 高丈二身形矮小,很轻易的就避了开去。 “铁牙”又再挥动。 但这一次,他袭击的不是高丈二,而是躺在床上毫无反抗能力的卫空空。 高丈二怒喝:“无耻小辈,吃老夫一掌。” 铁苗根本就不理睬高丈二的叱喝,仍然向卫空空袭击。 他的确心狠手辣,而且也的确卑鄙无耻。 但高丈二没有放松他,双掌推出,一股大力直向铁苗的背心涌去。 铁苗终于闪避。 高丈二去势已老,“铁牙”又再旋风似的卷落,疾击他的天灵。 高丈二身形敏捷,虽然去势已老,但仍然给他再次避过。 铁苗似占优势。 但他却没有想到,高丈二的身上最少还有十几种暗器尚未出手。 所以他的洋洋自得,未免还是太早点了。 x       x       x 铁苗的攻势,一招紧接一招,此起彼落,有如惊涛拍岸,不时攻向高丈二,也不时想向卫空空下手,当真是凶悍到了极点。 但高丈二全力保护卫空空,绝对不肯让他受到伤害。 一时间,战局陷入彼此俱觉无可奈何的境况。 但高丈二的暗器终于出手。 十二颗毒莲子,挟着一蓬毒砂,分从左右弧形夹击铁苗。 铁苗一凛,身形急变。 这两种暗器虽然歹毒,但总算给他避过了。 但这一来,他在战局上的优势已消失于无形,高丈二的暗器仍然源源不绝。 毒针、透骨针、三角石、锁喉镖…… 总之,花样百出,令人叹为观止。 铁苗也惯用暗器,在高丈二未曾发动暗器攻势之前,他本就已有使用暗器的打算。 但他的暗器还未出手,高丈二的暗器却已排山倒海,接二连三的涌了过来,简直令他看得眼花缭乱,无从应付。 高丈二出尽法宝,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杀人痞子收拾下来。 铁苗现在还很年轻,但已不啻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王,而且手段卑鄙毒辣,此人不除,将来还不知有多少人会横死在他的“铁牙”之下。 铁苗这一次总算试到暗器高手的厉害。 饶是他身形奇快,屡次闪开高丈二的暗器,但时间一长,难免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终于,一枚透骨钉穿过了他的咽喉,不待毒力发作,已然气绝毕命。 高丈二终于解决了这可怕的杀人疯子,为江湖上除一大害。 但就在铁苗倒下去的同时,高丈二的脸色也突然惨变。 一根铁杖,内透出一截尺半青锋,无声无息的穿过了他的心脏。 x       x       x 卫空空胸膛起伏,他再也无法忍耐,便从床上跳了起来。 虽然他重伤未愈,但他握着长剑的时候,仍然是一个杀气腾腾的偷脑袋大侠。 他看见了一个黑袍人。 这黑袍人手中的一根铁狼杖,已告诉了卫空空,他就是弄得满城风雨的铁狼勾千毒。 (九) 勾千毒的眼睛、如饿狼、如毒蛇,如同地狱里的魔鬼。 他盯着卫空空的表情,就像是想一口把他整个人吞进肚子里。 他冷冷一笑,道:“你完了,铁旗门也完了,没有人可以挽救你们失败的命运。” 卫空空挺起胸膛,冷冷道:“你以为自己已很成功?” 勾千毒淡淡笑道:“最少还没有失败过。” 卫空空指着地上的铁苗:“他已死了,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悲伤?” 勾千毒道:“我已为他报仇,他已死而无憾。” 不错,勾千毒为铁苗报了仇,但高丈二呢? 高丈二的仇又要让谁来给他伸雪? 凭卫空空的剑? 卫空空暗暗发愁,暗暗苦笑。 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本来就未必会是铁狼的敌手。 而且他现在已身受重伤,连握剑都令伤口隐隐作痛,他又有什么能力可以为高丈二报仇? 卫空空忽然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他绝望并不是因为自己快要死在勾千毒的铁狼杖下,而是因为高丈二的死亡。 他痛恨自己没有能力可以为这个老人复仇,甚至连试一试的力量也没有。 他绝望,深深的绝望。 但就在他几乎支持不住的时候,悔灯和尚来了。 x       x       x 悔灯和尚的出现,使勾千毒也变得更冷静,冷静得令人连心里都冷了起来。 悔灯和尚高宣佛号,然后对勾千毒说道:“你动手罢。” 勾千毒瞧了悔灯和尚好一会,忽然道:“你真的不肯放弃铁旗门?” 侮灯和尚叹息一声,缓缓道:“铁旗门是代表正义的力量,老衲绝对不能放弃的。” 勾千毒一声冷笑:“如此休怪小弟无情无义。” 他本来就无情。 他本来就无义。 杀悔灯和尚,本来就是他攻上求名阶的最主要目的。 (十) 悔灯和尚太仁慈了。 昔日的金笛,杀人不眨眼,每招出手,都非常狠辣,非要置敌人于死地不可。 但现在他的变化却是太大。 他居然在这种生死关头的决战里,仍然希望只是击败勾千毒,废掉他的武功,而不想一掌就把他的性命结束。 谁都不能说他这种做法不对。 但事实上,他却因此而大大的吃亏。 他处处手下留情,但勾千毒却每一招每一式都想把他杀掉,在此消彼长的情况下,悔灯和尚又焉能不吃败仗? 悔灯和尚终于败了。 他并不是在武功上败给勾千毒,而是因为他实在太仁慈。 勾千毒没有领他的情,他只是存心是要杀悔灯和尚,毁掉铁旗门。 他成功了,悔灯和尚终于死在他的铁狼杖下。 x       x       x 这是武林史上很残酷、也很可怕的一页。 铁旗门的高手,接二连三阵亡;王国的气焰越来越凶,越来越盛。 勾千毒看着悔灯和尚的尸体,难免沾沾自喜。 他多年来的愿望,总算达成,他将会再进一步发展王国。 但就在这时候,一把寒光闪烁的刀出现在他的眼前。 勾千毒曾见过这把刀。 那时候,这把刀还在北极异人风雪老祖的手上。 x       x       x 风雪老祖虽然死了,但这把刀的光芒仍然没有变。 它还是那么夺目,那么慑人魂魄。 但勾千毒没有太大的恐惧。 因为这把虽然是风雪之刀,但握刀的人,却不是风雪老祖,而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他看不起年轻一代的高手。 他认为这些年轻人的武功,始终有一个极限。 但有时候,许多事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得到的。 就以眼前这一战来说,就连龙城璧自已都不相信,会这么快就完结。 他在盛怒中发刀。 他盛怒是因为高丈二死了、悔灯和尚也死了;而卫空空身受重伤,却还被逼要握着他的长剑。 龙城璧在那时候的感觉,只有“愤怒”二字。 愤怒的人,愤怒的一刀。 但就是这么一刀,居然一下子就穿过了勾千毒的咽喉。 勾千毒不能相信这一刀这么快。 就连龙城璧都不相信。 但这一刀的确已发出。 这一刀的确就是这么快,快得惊人,快得令人诧异! x       x       x 王国终于崩溃了。 铁旗门虽然也已溃不成军,但却没有完。 辛驰成为了铁旗门的门主,承担了悔灯和尚所遗下来的重担。 最值得他庆幸的,就是他终于找到了邱三娘。 燕大公子虽然双手已断,但他仍然活下去。 因为他也找回了他最关心的妹妹——燕胜男。 江湖人就是这样子的,他们可以死,可以失掉一切,但却最不能忍受感情的失落…… (全文完,古龙武侠网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血河九灵校对,→孙悟空←重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