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钱》 第一章 金盆洗手 六月的江南,火伞高张,晴空万里,连一片云儿也不见。烈日下,知了声哑,树木疲惫,叶子懒洋洋地蜷缩着,野鸟都不知飞去何方了。 官途上两骑人马却冒着红日急驰而来。那两匹马一望便知不是下驷,浑身乌黑,没一根杂毛,而且高大健壮,可是此刻全身披着水光,如匹发亮的锻子般,神态疲乏,举步维艰。但马上的两个中年汉子犹不停地挥鞭抽打,马儿吃痛,只得一边喷着热气,一边艰辛地望抚州府的临州城驰去。 马上那两个中年汉子两边的太阳穴高高鼓起,分明是内外兼修的好手,奈何经长途跋涉,加上烈日当空,前襟后背都已为汗水所湿。 马匹很快便穿过城门,急遽地在街上奔驰,街上的行人见状都忙不迭闪开。 其中一个身着葛衣的汉子忽然把马缰一拉,马儿一声惊嘶,人立而起,葛衣汉子已翻身跃下马背,随手一拦,挡住一个白发老头。 那老头吃了一惊,叫道:“大王,老朽身上可没财帛……” 葛衣汉子连忙道:“老丈莫怕,在下不是强盗。请问严老爷子的铁剑庄坐落何方?” 白发老头嘘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壮士吓死老朽了……咳咳,严老爷子的府上由前面那街口转左便可见了,门口有两只石狮子,好认得很!” 葛衣汉子谢了一声,转身跃上马背,“呀”地喊了一声,与同伴催马前进。 到了前面街口,两人依言拨马转左,驰了几丈,果然远处有座巍峨的庄院,门檐上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料想没找错,便快马驰前。庄门外宽阔的石阶上,站着几个英气勃勃的汉子,以及衣冠整齐的家丁,石阶之旁,两座石狮子齐眉般高,门匾上龙飞凤舞地雕着六个金字:铁剑门铁剑庄! 那两个汉子勒缰、甩镫、拧腰、落地,几个动作一气呵成,马匹却仍冲上石阶。石阶上的几个汉子,连忙伸手抓住辔头,把马按停。 葛衣汉子举袖拭拭额角上的汗珠,问道:“辰时未过吧?” “恰好赶得及!”当中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说道,“请问两位大侠高姓大名,恕小的眼拙不识荆!” 葛衣汉子道:“在下王钦明,此乃王某义弟余师靖!”说着指一指身旁的同伴。他同伴身材略矮,脸皮黝黑,五官一般,但嘴角两旁的法令纹极深,令人一望难忘。 石阶上众汉子齐是“呀”的惊呼一声,脸上都有诧异及兴奋之色,那管事神态更恭,哈腰道:“原来是川东双义台驾光临,恕敝门不知,有失远迎!” 王钦明及余师靖连声不敢。那管事朝内高声唱喏:“川东双义王大侠及余二侠驾到!”声如洪钟,远远传出。 王钦明心头一凛,忖道:“素闻铁剑门声名虽不如九大门派显赫,但门内人材辈出,单视此人便知传言不虚!”当下便与义弟跟那管事入庄。 一入庄门,但见偌大的一个庭院摆下了不少酒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大厅堂也是人影幢幢,可是此时竟无嘈杂之声,人人均转首望向庄门。 王钦明脸露笑容,与群豪点头;余师靖却面无表情,毫无表示。刚穿过几排酒席,只见厅内抢出个长髯灰白、一脸正气、身材普通的老者来,抱拳道:“川东双义台驾光临,蓬荜生辉,请恕严某失迎之罪!” 王钦明忙说道:“严老爷子侠名远播,门下弟子高手辈出,在下兄弟早有心拜谒,只因俗务缠身,未能如愿。今日匆匆赶来,未备礼物聊表心意,失礼之处望老爷子见谅!” 那老者哈哈大笑,说道:“两位这几年在川东声名如日中天,今日肯光临已是给严某脸上贴金,什么礼物也比不上这情义,快请入厅喝杯水酒!” 王钦明道:“老爷子胸襟不比常人,在下兄弟钦佩莫名。只是今日一见,老爷子健如松柏,老当益壮,自此退出江湖,未免令人可惜!” 严老爷子是铁剑门的创始人,名令坤,今年已逾古稀,门下徒子徒孙极众,在赣中一带举足轻重。他决定在今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另立继承人主持铁剑门,是以各方豪杰均闻讯赶来观礼,其中亦不乏抱着一看新掌门风采的人。 当下严令坤大笑,道:“两位盛赞使老朽汗颜,老朽能于归隐前得睹两位风采,亦有快慰平生之感。请进,容老朽替两位介绍一下各方英雄!” 刹那间,厅上立即响起一片寒暄客套之声。严令坤坚要王钦明兄弟坐在右首席,王钦明推辞不得,便欣然就座。 同席六人全都是声名显赫之辈,非一方之雄,便是一门之主,计有霹雳堂堂主秦烈、湘东武林大家齐家少庄主“一剑断肠”齐云高、雄踞长江的大江帮副帮主柳沐阳、“飞天蝙蝠”蒲松柏、黄山派掌门师弟穆一程、丐帮八代长老游百祥。 这些人身份虽然显赫,但这些年来,川东双义声名极盛,倒也可以跟他们平起平坐。 就在此刻,只听一个中年汉子呼道:“吉时已到!” 声音虽不大,但厅内厅外的人俱听得清清楚楚,心头均是一跳:“铁剑庄能自立门户,门内果然颇有贤能!” 穆一程轻声道:“此是严掌门的大弟子邵宇,掌剑功夫都颇为了得,尤其是一柄铁剑,更已得严掌门的九分真传。看来铁剑门,八九是由他继位!” 游百祥捋须道:“这也未必。” 说话间只见严令坤长身而起,走至大厅正中的一只木几前,轻声喝道:“取上来!”一个弟子立即应声走入内堂,不久捧着一只铜盘出来,把其置于几上。 严令坤又说道:“拿水来!”另一个弟子提起一只大铜水壶,把壶内之水倾入盆内。 严令坤抱拳向四方道:“严令坤决意自今日起退出江湖,不理世事,今后江湖上的一切均与严某无关,若与严某恩怨未决的,洗了手后,便恩怨两消;若有不让严某安度余年者,便请于此刻提出,严某照武林规矩办事,有什么过不去的,自当一一接下来。” 大厅此刻静得落针可闻,只听粗浊的呼吸声此起彼落。严令坤见没人做声,便把双袖捋高,又把双手举起,道:“严某数十声,若再没有人反对,便开始洗手了。” 人丛中忽然有个洪钟似的声音道:“严老爷子侠名昭著,相识满天下,有谁敢不给你面子。老爷子但洗无妨,若有人反对,今日群豪在此,也不会让他扬威!” 此话一落,大厅内立即有几人附和。严令坤含笑道:“各位盛意及谬赞使严某既高兴又惭愧,但严某还是认为该依武林规矩办事。”说着便一、二、三地数了起来,他数得极慢,目光却自各人脸上扫过,心头似亦颇为紧张。 须知一般武林人在退出江湖而行金盆洗手的典礼上,若非怀有深仇大恨,都不会在此时出来捣蛋或寻仇,但这种事亦非不曾发生过,是以严令坤亦心头忐忑。金盆洗手典礼完毕,即使有杀父占妻之恨,也再不能讨还,否则便要犯了规矩,须吃人耻笑及齿冷。 此际大厅又是一静,只听严令坤一声一声地数着:“七、八、九、十。”他又故意顿了一顿,才把双手放入盆中,众人至此才舒了一口气,随即欢声四起。 所谓金盆洗手只不过是一种形式,严令坤双手在盆内略浸一下,便把手举起,旁边一个弟子立即把一块大红毛巾递了过来。严令坤拭干了手,走回席位,神采飞扬地道:“今日严某为了一己小事而劳动诸位千里而来,心头难安,而诸位之盛情,又使老朽五内俱感,此情难报,惟望诸位多喝几杯,不醉无归!” 刹那间,大厅又再暴起一阵笑声,客套声不绝于耳。游百祥轻声道:“严掌门自二十四岁出道以来,在江湖上打混了数十年,能急流勇退倒也难得。” 穆一程点头道:“旁人金盆洗手虽然都脸带笑容,但眉宇间始终不免有几分落寞或难舍之色,只有严掌门毫无此态!” 秦烈接口道:“大丈夫理该如此,拿得起放得下,严掌门不愧是个人物!” 严令坤斟了一杯酒,道:“严某忝为地主,本当好好款待各方朋友,却怕下面的人手脚慢了,怠慢了各位,若有不善之处,尚请包涵!”举起酒杯,道:“如今严某先敬诸位三杯。” 群豪俱是豪饮之辈,都是连尽三杯而面不改容。严令坤哈哈大笑,说道:“宇儿。” 邵宇忙宣道:“礼成,上菜!” 只见丫头及家仆流水般把酒菜送了上来,多而不乱,急而不漏,群豪对铁剑门又多了一分敬佩之心。 菜上八道,酒过三巡,只听得邵宇又再宣道:“请敝掌门宣布继承人及移交铁剑!” 嗡嗡乱响的大厅倏地一静,厅外的嘉宾都站了起来,引颈而望。 一个铁剑门的小弟子把一只长四尺、宽七八寸的盒子放在正中几上,随即弯腰退下。 严令坤再度离席,向四方抱拳为礼,缓缓把盒子打开,伸手自盒内取出一柄黑乎乎的长剑来。那剑又黑又宽,剑尖呈钝圆,毫不起眼,群豪心中都颇为诧异:“这剑有何珍贵之处,却被铁剑门作为掌门的信记及权威的象征。” 严令坤右手握剑,左手在剑上轻抚,目光忽然炽热起来,脸上神色也变得肃穆无比,沉声道:“此剑看来平平无奇,但却是严某在年轻时于南海无意得到,据传是以海底千年寒铁所铸,重而锐,钝而利,堪称宝剑。”说着轻轻在几角上一削,只听“嚓”的一声,几角已被长剑削下一角,那切口整齐如磨,直似快刀切豆腐般,群豪不禁喝起彩来。 严令坤脸色更加肃穆,扬声道:“严某既然已金盆洗手,这掌门之位自然也做不得。如今严某便把它传与新掌门,自此之后,他便是铁剑门的第二代掌门人,今后一切更须严守本门的门规,做同门的表率!” 大厅内外,数百人立时静了下来,几乎都屏息静听,看看严令坤要把铁剑传与何人。 严令坤缓缓地道:“照一般规矩,此剑该传与本门大弟子邵宇!但宇儿武功虽好,行事却稍嫌鲁莽,出手辛辣,过于嫉恶如仇,不合本门创办精神,是以不合严某之意!” 说至此,他忽把声音提高:“宇儿,为师这番话可有讲错?你服是不服?” 邵宇神色一呆,随即跪下道:“师父所讲,句句中肯,弟子口服心服,不论由哪位师弟接位,弟子都甘心听命于他!” 严令坤正色道:“听令于他又有何难?还得合力扶助他,使本门发扬光大!” “是是,弟子谨遵师令!” 邵宇背后一个国字口脸的汉子,脸上登时露出笑容。在场之人大多认为既然邵宇不能接任掌门之职,大概会由铁剑门的二弟子周湛接位,不料严令坤接道:“湛儿,你行事沉稳谨慎,把铁剑传与你,本来十分合适,但可惜可惜……” 周湛连忙跪在邵宇旁边,道:“弟子的确不能胜任,请师傅另传他人!” 严令坤柔声问道:“湛儿,你知为师刚才连呼两声可惜是指什么?” 周湛想了一下,道:“弟子资质愚钝,师父的本领学不到一半,这……” 严令坤点头道:“正是如此!可惜你在这方面成就太低,如今武林纷乱,掌门之职极为重要,如果他的武功低微,又如何能领导该门发扬光大?” 厅内有不少人都暗暗点头,忖道:“这话果然极有道理,武林中强存弱亡,这掌门人若武功低微则确难以立足!只不知严老爷子要把位子传与何人?” 严令坤吸一口气,续道:“德儿!” 只见众弟子中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来,跪在地上道:“爹,不孝儿在!” 众人一听“不孝儿”三个字,便知他是严令坤的独子严孝德!这严孝德因娘亲脾气不好,怕妻子将来难与婆婆和洽相处,是以宁愿不娶。他事父母最孝,父母有令连一个不字都不敢出口,是以武林中人人称其孝子,久之“孝子剑”便成了其外号。 当下严令坤道:“德儿,为父本不想把铁剑交与你,免得你师兄弟们以为为父偏心,但你大师兄性急鲁莽,你比较仔细,却又不及你二师兄之果断;你大师兄天生异禀,是块上佳的学武材料,你武功是不及他的,但却又比你二师兄高。唉!你两个师兄各有长处,只有你两者兼备,是以为父决定把剑传给你!” 严孝德脱口道:“爹,这万万不行……”他从未在父亲面前说过一个不字,此刻情急之下,冲口而出,但话出口之后,心头大急,一张脸涨得通红,下面那半句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严令坤双眼一瞪,怒喝道:“你说什么?” 严孝德叩头如捣蒜,说道:“孩子不孝,惹爹爹生气……请爹爹宽怀颐养天年,孩儿决定侍奉在侧,门内的事,由大师兄……” 严令坤“哼”了一声,道:“你道为父把剑传与你,便可任意胡为么?今后门内之事,若难以处理的,必须请教你二师兄,若有外敌来侵,得听你大师兄安排!” “是是,但孩儿……”严孝德不敢再出言反对,但心内却实在不想当此要职,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向乃父劝说。 忽听严令坤叹了一口气,道:“德儿,本来为父也不想把位子传与你,奈何你两位师兄各有缺点,而你的师弟年纪又过轻,只好委屈你了!” 群豪听他父子的话都是一怔,齐忖道:“武林中门派虽多,但掌门之职却是极高的荣誉,这对父子忒也奇怪,一个不想做,一个又说此是委屈,当真奇怪!若是别人只怕接之惟恐不及!” 严孝德沉吟了一下,道:“爹爹既然认为如此,孩儿只好接令了,希望大师兄及二师兄日后多多提点!” 邵宇及周湛忙道:“师弟言重!师父对咱恩重如山,师门有事,愚兄们绝不会袖手旁观。铁剑令旗到处,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皱眉!” 严令坤脸色一霁,把铁剑高高举起,道:“铁剑门弟子严孝德接剑!” 严孝德双手高举,接过铁剑,只觉那剑入手沉重无比。 严令坤向儿子打了一个眼色,严孝德便站了起来,仍把铁剑高高举着,铁剑门的弟子见状忙都跪下,口呼:“参见掌门人!” 严孝德突然见师兄弟们都对他跪下,心头着慌,迭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转头望向乃父,严令坤捋须而笑。 严孝德急道:“爹爹,你快叫他们起来吧!” 严令坤脸色一沉,道:“如今你已是掌门,有什么事不会直接吩咐他们么?” 严孝德把剑放在几上,伸手扶起两位师兄,说道:“师兄请起,没的折杀小弟了!” 众弟子这才站了起来,严孝德焦急的脸色至此才稍定。游百祥阅人无数,看后不禁暗暗诧异:“这严孝德虽是孝子,却非领导之材,嗯,严老爷子这次怕要挑错人了!” 穆一程轻声在他耳畔道:“老叫化,今后铁剑门声名只怕不如往日了!” 游百祥道:“不过这也有好处,起码赣中少了些纠纷,未尝不是同道之福!” 穆一程轻叹道:“若在以前小弟必与你有此同感,奈何江湖险恶,风起云涌,正道力量不足,邪道自然要蠢蠢欲动矣,只怕纠纷不但不会减少,反而增加!” 秦烈接口道:“不错!自古以来便是正长邪灭,邪长正弱,正与邪天生世仇,善心感动不了,只能以杀止杀!” 王钦明忙道:“这又未必,所谓邪魔,其实有的只是出身不能选择,实则他们并没有多大的恶行,若能感召使之由邪而正,何乐而不为?” 秦烈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这种话秦某也不知听过多少人说过了,可有多少个人成功?” “少人成功并非等于不能成功!” 秦烈正想再说,但却为严令坤宏响的声音所止:“因敝门的小事,阻延了诸位的饮兴,老朽深觉不安,如今请诸位继续饮宴!” 邵宇立即喝道:“礼成!上菜!” 那些丫环及家仆又把一道道菜送了上来,大厅又满溢欢笑之声。 严令坤亲自携子来至嘉宾首席敬酒,众人忙长身回敬。严令坤道:“犬子年轻识浅,将来还望诸位不吝指教提点!” 众人连呼不敢,严令坤又道:“如今天色已晚,诸位今夜请在寒舍歇宿吧!” 穆一程道:“庄主事务繁忙,吾等实在不敢再打扰!”他因严令坤已金盆洗手,是故改以庄主相称。 严令坤道:“老朽与诸位阔别已久,早欲找个机会聚聚,却苦无良机,今夜难得如此齐全,秉烛夜谈不亦悦乎?请诸位万勿推辞!何况老朽年事已老,今后也不知是否还有此等良机否?” 游百祥说道:“秉烛夜谈,可有美酒否?” 严令坤素知他说话风趣,笑道:“有有,只怕你未曾喝毕,便已大醉!” 游百祥哈哈笑道:“有美酒老叫化还有不留下来之理么?人生难得几回醉,醉了之后便烦恼全消,又何惧之哉!”说罢一阵大笑。 众人见他如此说,自不好再反对。这一顿直吃至起更才散席。铁剑门众弟子都忙于送客,只见邵宇过来道:“诸位请跟晚辈先到客房休息一下,等下家师自会去拜访诸位!” 铁剑门便设在铁剑庄之内,不但严令坤一家住在庄内,他门下弟子的家眷也都住在庄内。严令坤共收十二个弟子,除了自己的独子之外,其他十一个全都是孤儿,是故他们不但视严令坤为父,也视铁剑庄为家。严令坤创下的“铁剑凌风”剑法虽非武林绝学,但门下弟子人人视如同胞手足,十二个人如同一人,是故赣境的邪魔外道都不敢轻易去招惹他们。 严令坤自幼立志,决心要自创一套剑法。这套剑法在他四十岁时才具雏形,那一年严令坤才娶妻,越三年产下严孝德。五十五岁那年剑法终于大成。严令坤立愿要自立门户,便开始觅徒而授。六十岁那年终于成立了铁剑门。 邵宇是他的大弟子,今年已三十五岁,而且也已为人师了,算起来铁剑门如今已有三代了。 铁剑庄占地颇广,重重叠叠,似乎有几个院子。邵宇带着秦烈等人到左首一个院子内,道:“客房之内一切具备,诸位随便挑一间吧!” 众人谢了一声,各自推开一扇房门,果见房内床、椅、几、桌、被褥、帐子,甚至桌上还放着一把葵扇,果然是一应俱全。 川东双义王钦明及余师靖同住一室,两兄弟见铁剑庄招呼周到,心头都十分欢欣。正想关门,忽见丫环们抬着澡盆清水入房,让他们洗澡,群豪更是高兴。 半晌,忽听左右隔邻的房间都有人声,料必留在铁剑庄过夜的人并不少,群豪也不在意。洗了澡,却仍不见严令坤来相请,王钦明及余师靖日间赶路,十分疲劳,忍不住坐在床上调息。 过了好一阵,王钦明及余师靖忽被一阵拍门声吵醒,王钦明散了功,走下床把房门拉开,只见门外立着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目光炯炯,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 “王大侠、余大侠,家师在小厅相候,请两位跟小的来!” 王钦明心头一凛,忖道:“素闻铁剑庄除了有铁剑门的好手外,尚网罗了不少好手在庄内,俨然如一个帮会,如今看来传闻倒无不确之处!” 心念转动间,三人已穿过走廊,只见秦烈、穆一程等人已在前头,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梆子声,却原来已是二更时分 穿过走廊却是一座小小的花园,小厅便在花园的另一端,灯火通明。严令坤换过一袭黑袍子,含笑立在台阶上迎客。 众人入厅,只见厅中放着一张大桌,桌上摆着几式送酒的小菜,两个妙龄丫头手持酒壶,侍候在侧。 “请诸位入座!” 群豪入座之后,丫头立即上前斟酒。穆一程轻咳一声,道:“老爷子今日办了两件大事,穆某敬您一杯!”众人也纷纷举杯。三杯过后,气氛忽然一静,群豪都有不知如何启齿之感,原来严令坤虽然客气,但他在江湖上走动不勤,加上半生只浸淫在剑术上,跟各大门派豪杰绝少来往应酬,是故互相间的交情并不深。 严令坤自也知道,干咳一声,道:“老朽大半生都花在剑术上,跟诸位甚少来往,今日请诸位来此一聚,一来是欲补偿前过,二来也有一事相求……” 游百祥哈哈笑道:“什么叫补偿前过?你这样一说,老叫化却喝不下酒啦!” 秦烈却道:“某家素来爽快干脆,你有什么事相求,但说无妨。若不违天和,不损同道利益,不犯武林规矩的,咱们做得来的,自不会推辞!” 王钦明接口道:“不错,咱们虽然少来往,但大家既为同道,便是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本就是寻常事!” 严令坤竖起拇指,赞道:“王大侠不愧是川东双义之一!” 王钦明忙说道:“大侠两字实在不敢当!” 严令坤轻咳一声,道:“犬子年轻识浅,而且优柔寡断,更兼没有什么江湖经验,老朽怕百年之后,本门要毁在他手中,是以希望诸位日后多多提携!” 齐云高忙道不敢:“老爷子既然有此担心,为何又把掌门大任传与他!” 严令坤眼露忧虑,长叹一声:“此实乃无可奈何之事,老朽弟子虽众,但都是些难膺重任的草包,无奈之下,只好把廖化作先锋了!” 游百祥讶然道:“令大弟子老叫化曾与他有两面之缘,虽只匆匆一瞥,但观其武功及为人都非下驷,老爷子为何……” 严令坤叹了一口气:“老朽何尝不知?只因他自幼父母惨遭杀害,是故长大之后,嫉恶如仇,下手绝不留情,老朽就是怕他四处树敌,替本门招来灾难!” 秦烈不悦地道:“若是因此招来强敌,贵门上下自然合力抵挡,这可没有不对之处!” “本门人手单薄,不比贵堂,老朽不想在脚跟未稳之前便被毁灭。纵观武林任何一门一派若能长久立足者,无不是在创业之初,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否则羽毛未丰,便将遭扼杀!” 众人一想,果然如此,便纷纷点头。只听严令坤续道:“何况此子极之好胜,又爱面子,本门若由他执掌,必多与同道争执,是故经数日夜的推敲,终于弃之,至于次徒周湛,本来颇为稳重,可是武功太低,若是立他,不但大徒不服,甚至其他弟子亦不服,是以也弃之也!” 他眼光自各人脸上扫过,继续道:“其实犬子亦无能力膺此重任,只因他是老朽之子,若是立他,旁人看在老朽面上,自然会忍让三分,如此敝门便也不至于形同散沙!” 群豪一听,却都觉其考虑十分周全审慎,不禁又点了一阵头。 严令坤举杯劝饮,又道:“老朽有时颇为后悔……” 齐云高忍不住问道:“老爷子后悔什么?” “后悔五十多岁才收徒,待得发现其朽木时,要想再觅其他弟子,为时已晚!但回心一想,要想自创武学,又自立门户,绝不能心有杂念,若早有家室师门之累,只怕终其一生亦难望达到此目的。唉,人谓创业艰难,继业更难,果然是大大有理。” 齐云高想起自身所为,不觉暗感惭愧。他家是武林世家,在皖东一带颇具实力,他自幼长于豪门,虽不致沦为纨绔子弟,但事业之心从来不重,因此成就有限,此际听了严令坤这番话后,不由暗暗立志,要光大门户。 秦烈等人都是一堂一帮之首脑,对创业及建业之艰辛比齐云高自然更有体会,霎时间,叹惜声此起彼落。 半晌,一直不作声的余师靖忽然问道:“适才听老爷子谓发现门下弟子多是朽木时,要另觅佳徒为时已晚,余某颇有同感,但贵门共有十二弟子,难道他们都是朽木么?而且老爷子觅徒时,难道都草率其事么?” 柳沐阳心头一动,忖道:“这姓余的头脑比姓王的清醒得多。”他心中也有此念,是以拿眼望着严令坤,要看他如何解释。 严令坤神色一呆,随即问道:“未知余二侠门下是否有弟子?” 余师靖道:“在下本领低微,不敢误人子弟,至今尚未敢收徒。” 席间数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尤其是秦烈及游百祥,他俩都有不少弟子,余师靖这几年声名极盛,武功自然不低,他说怕误人子弟,岂不有讽刺旁人之嫌? 严令坤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余二侠有此一问了。须知有些人在孩童时便十分聪明,但长大后却又变得极之寻常,每个人择徒时,自然都会找个聪明伶俐、天资较高的,但谁能料到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材料?” 秦烈道:“确是如此,某家的三徒,幼时资质最佳,当时某家得到他时,喜不自胜,以为后继有人;而四徒资质最差,奈何他是某家一位故人之子,其父临死时把他托与某家,某家念在交情,虽见其资质鲁钝,也只好答应。可是过了几年,这小子忽然变得聪明起来,而三徒却越来越平凡,至此,第四徒之武功已远胜三位师兄。” 蒲松柏尖笑一声,道:“这又有何奇,世上本就有很多种人,其实并不奇怪,有的人智慧早开,有的人比较迟;有的智慧虽较迟开,但后劲极强,年纪越大智慧越高,有些人则反之。” 严令坤望了余师靖一眼,意思是说你明白了没有?佘师靖不答,但心中仍觉谜团难解。 只听严令坤又道:“常言道:明师出高徒,但明师可期而不可遇。却不知要找个佳徒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在场之人都是武林高手,此言一出,众皆拍掌同意,共浮一大白。 严令坤随即问:“诸位经常在江湖上走动,可知附近数百里内可有什么厉害的角色否?” 群豪于是各抒己见,这个说某某人剑法高强,那个又说某某人拳脚堪称一绝,再而推广之,几乎论遍整个江南的好手。 所谓识英雄重英雄,群豪说到这等事,便都口沫横飞,若是所见相同者,余人尽皆叫好。不觉已饮得杯盘狼藉,皆有几分醉意,远处忽然传来四更的梆子声,严令坤道“夜已深了,老朽送诸位回房去吧。” 游百祥道:“老叫化酒足饭饱,此刻离天亮不远,就此别过。” 严令坤道:“游长老为何如此见外?老朽本想请你小住几天哩。” 游百祥正容道:“老叫化天生贱骨头,有福享不着,敝帮事务繁重,老叫化还须赶去南方处理一件事。” 严令坤道:“如此老朽也不敢勉强,待我送你出庄吧。”话音甫落,忽听前头传来一道尖叫声,群豪一怔,忖道:“这声音怎地如此奇怪?”转头望向严令坤,只见他亦是满脸诧异之色。 游百祥脸色一变,道:“这道声音似乎不甚妙……” 蒲松柏冷笑一声,道:“这分明是临死前的惨叫,何止不大妙。”众人素知他为人介于邪正之间,又极是难缠,是以都不应他。 严令坤涩声道:“声音似乎是来自客房,请诸位跟老朽去看看。”说着飙出小厅。 群豪立跟在其身后,一行人向安顿嘉宾的那栋小院奔去,只见小院内已有不少留宿宾客跑出走廊,而铁剑庄内的弟子及护院也都应声而来。 一个驼背、脸上蓄着一撮山羊胡子的中年汉子说道:“庄主,在下怀疑刚才那声音是胡大侠发出的。” 秦烈性子急躁,忙喝问道:“胡大侠?哪一个胡大侠?”驼背汉子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落英剑’胡尚孔胡大侠。秦堂主倒像是此间主人般,嘿嘿……” 秦烈脸色一变,傲然道:“某家虽非此间主人,但天下人管得天下事,此间既然发生了意外,某家多口问一句,也不成么?” 原来这驼背汉子叫刁三进,有个外号“铁拐铜驼”,是个介乎邪正之间的怪客,脾气怪诞,性子又硬,活跃于湘赣一带。他见秦烈大剌剌的神态,便忍不住出言讽刺。当下他怪眼一翻,把铁拐一顿,仰头哈哈笑道:“好一句天下人管得天下事。” 秦烈嘿嘿冷笑:“姓刁的,你顿拐敢情是示威么?” 刁三进道:“刁某自知身份,哪敢在别人庄内放肆。”秦烈脸色更变,正想发作,严令坤忙道:“两位何必为一件小事而争执?瞧在老朽脸上,就此揭去如何?” 两人不得不给主人几分面子,当下同时冷哼一声。严令坤又道:“请诸位跟老朽去胡大侠房中看看。” 众人随他走至一间客房外,严令坤伸手在门上一推,门自内上了锁,他眉头一皱,叫道:“胡大侠,胡大侠!老朽严令坤,请问是否发生什么事?” 他连叫两遍,房内都无人应他,严令坤轻吸一口气,举掌按在门上,内力到处,只听“啪”的一声,门闩已被震断,房门“呀”的一声打开。 蒲松柏暗道:“这糟老头的内力倒甚雄浑。”须知拍开房门并不难,但严令坤是把手掌轻轻按在门板上,随即把门闩震断,这份内力非有数十年的修为不可。穆一程举目望向门板,见门板完整无缺,心头也是一凛。 严令坤抬步入房,目光一横,步子立时加快。众人也忙蜂拥入房,隐约见胡尚孔躺在床板上,锦被上染着一团鲜血。 严令坤双手发颤,晃着火折子,把被子揭开,只见胡尚孔胸膛上斜插着一枝短箭。那箭入肉极深,只露出短短的一截箭羽,箭头斜射入胸,透过心房。严令坤伸手一探,胡尚孔早已没有气息。 齐云高说道:“凶手一定是自窗口进来……” 群豪齐转头望向窗口,果见窗棂上的纱纸,露出一个洞子来。柳沐阳为人十分聪明,见状脱口道:“这是弩箭!凶手在窗外发射!” 严令坤脸色灰白,大喝道:“德儿何在!” 半晌,只见严孝德脸色苍白地走了入来,颤声道:“孩儿在,不知爹爹有何吩咐?” 严令坤指着胡尚孔的尸体,道:“你看见没有?” 严孝德慢慢走前,看了几眼,道:“胡大侠已……爹,这是谁下的毒手?” 严令坤脸色铁青,大喝道:“无用的畜生!我要问你,你却来问我?如今是你当掌门人,还是为父!” 严孝德连忙曲下一膝,道:“是孩儿糊涂,请爹爹息怒,孩儿这就去查问值班的师弟及护院师傅们。” 严令坤怒气未息,挥手道:“那还不快去!有了端倪便来禀告!” 严孝德连声应是,躬身后退。严令坤见他出了房,兀自怒气难息地道:“这小畜生当真无用!咳,倒让诸位见笑了。” 群豪连声不敢,心中却齐忖道:“严孝德即使不是无用的家伙,也非出息的人。嗯,看来铁剑门前途并不乐观。”柳沐阳更是暗自欢喜,须知武人最为重视声名,铁剑门与大江帮相距不远,铁剑门若是声名鼎盛,大江帮自然要被其掩盖。 当下严令坤忙道:“请诸位坐下,大家研究一下。” 说着把桌上的蜡烛点燃。 群豪或坐或站,严令坤问道:“诸位有谁是跟胡大侠同道而来的?”他连问两声,没人答他。 半晌,只听刁三进道:“胡大侠甚少在江湖上走动,又是性子孤僻,料没有人跟他同道。” 严令坤点点头,又问:“可有人知道胡大侠有什么厉害的仇家否?” 秦烈忽然道:“这个问刁大侠,他自然知道。” 刁三进霍地回头,怒道:“姓秦的,你这是什么意思?”秦烈嘿嘿笑道:“胡尚孔早数十年还不时出来走动,是故某家还听过他‘落英剑’的大名,至于什么大侠的,某家可不曾听过,看来刁大侠与胡大侠必有一段交情。” 群豪一想,都觉秦烈此言有理,忖道:“不错,虽说胡尚孔为人尚属正派,但却不曾听闻他有什么义行,虽说武林中人喜以侠字相称,但将大侠两字加在他身上,的确不大贴切。” 刁三进怒道:“姓秦的,你称刁某大侠是讽刺我不是?你讽刺我也就罢了,为何连胡大侠也讽刺了?” 秦烈道:“某家却没有这个意思,刚才那道尖叫没人认出是胡尚孔的叫声,你却一听便断定是他,若非你与他有特殊的关系,又怎能听得出?为何庄主是主人反而听不出来?” 严令坤神色一凛,见群豪都把眼望向刁三进,忙干咳一声,问道:“刁兄,严某也有此感,你若知道一点端倪的,盼能坦白相告,好让敝庄把凶手擒下,为胡兄报仇。” 刁三进说道:“七年前,刁某在湖南与‘疤面老三’相斗,后来刁某虽把他杀死,自己也身受重伤,幸得胡大侠赐药相救。” 严令坤点头道:“原来如此,刁兄自此便与他来往?” “没有,”刁三进摇摇头,“胡大侠只陪刁某一日,便悄悄离开了,也没留下住址。” 严令坤笑道:“刁兄记忆力之强,好生令人佩服,只见过他一面便能认出他的叫声。” 刁三进道:“也不止一面,前年刁某在襄阳的一家酒楼无意中碰到他;昨午他来时,刁某也跟他说过几句话。” 严令坤当下吸了一口气,问道:“刁兄昨午既然与胡兄接触过,可曾发觉到他的神色有何异常之处?” 刁三进略一沉吟,随即摇头道:“没有。” “胡兄又有否告知你,说他有什么厉害的仇家?” “也没有。” 严令坤诧异地道:“那么刁兄跟他谈些什么?” 刁三进脸色一变,道:“刁某只跟他寒暄了几句,他一向不大喜欢说话,刁某自然不会自讨没趣,死磨着他。” 严令坤忙道:“刁兄勿怒,只因此事关系到胡兄的死因,老朽才敢不揣冒昧问问。”一顿,抬头转向群豪:“诸位可有什么高见?” 齐云高问道:“严老爷子跟胡大侠的交情如何?” 严令坤道:“只有一面之缘。” 柳沐阳接问:“那么胡大侠昨日是否应邀而来的?” 严令坤一怔,道:“老朽没有发帖给他,但昨日到寒舍的,大部分都没接帖,这种事事实上是不分疏近,一般人都喜凑热闹,或者到这种场所找寻朋友。” 柳沐阳道:“这点在下自然知道,只是以胡尚孔的为人,他可不像是个喜凑热闹的人。” 游百祥脱口道:“不错,这果然有点奇怪。” 严令坤手掌在大腿上一拍,叫道:“莫非他是来避仇的?” 柳沐阳道:“有理,但也有可能是他来此找人报仇,不过却反被对方杀死。” 群豪望了他一眼,心头都暗忖道:“看不出此人头脑如此冷静。” 严令坤脸色一变,道:“如此说来,杀死胡兄的凶手,自亦是老朽的嘉宾。” 蒲松柏冷笑一声:“这可未必!” 严令坤脸色一沉,道:“然则蒲兄又有何高见?” 蒲松柏淡淡地说道:“凶手也可能是贵庄的人!你对你手下那批护院的底细来历都查得一清二楚么?” 严令坤叹了口气,如同斗败的公鸡般。穆一程道:“庄主何不拔出胡兄身上那根短箭?说不定能自箭上找到什么线索!” 严令坤颔首长身,走至床前用拇指及食指夹住箭柄,用力向上一抽,那根短箭带着血脱体而出。他随即把短箭放在桌上,说道:“请诸位鉴定一下,这是谁的暗器?” 群豪目光一落,见那箭长五寸,箭杆是以竹子所制,前后两面都没有刻下什么记号,一时之间都没人做声。 天色渐亮,阳光自纱窗透射了进来,严令坤吹熄了蜡烛。不一会,只见严孝德脸色青白地走了进来,严令坤脸色一沉,问道:“查到了没有?” 严孝德霍地跪在地上,道:“爹,孩儿不肖,查不到什么端倪……” “那么护院怎说?” “他们说没有发觉外人进出!” “饭桶,全部都是饭桶!”严令坤大怒,斥道,“限你三个月之内查出凶手,否则你以后便不必回家!” 严孝德满脸焦急,又不敢分辩,只不断地叩头。游百祥道:“这事也怪不得贤侄子,况且他又不是捕快,三个月教他如何查得出来?” 严令坤稍霁,道:“那么便多宽限三个月吧,还不谢谢游长老?” 游百祥忙道:“不必多礼,老叫化要走了,异日再会!”说着转身而去,大力拉开房门。 那门开得急,不免带起一阵风,忽然有人发现桌下飞出一张纸来,定睛一望,却是一张拜祭死人的冥钱! 此刻严令坤也已发现,忙叫人拾起来。众人心头都是十分诧异,心想房内怎会无端端跑出一张冥纸来,是以都向严令坤双手望去。 那冥钱,是寻常所见的淡灰黄色,但上面却以青墨印上花纹,与寻常的有异。 穆一程道:“这纸有古怪!” 严令坤把冥钱交给他,穆一程接来一看,眉头忽然皱起,把冥钱拿至齐云高面前,道:“齐公子,你看这纸上的花纹是否有甚奇怪?” 齐云高把它拿至窗前观看,良久忽道:“这些不是花纹,是字!” 众人都是心头一跳,连忙围了过去,问道:“有字?写些什么? 齐云高道:“似乎是令狐硕,柳兄你辨认一下!” 柳沐阳识字不多,只望了一眼便把它交给严令坤,严令坤看了一会儿,说道:“确是令狐硕,嗯,令狐硕是什么意思?” 秦烈年纪较大,在江湖上已打滚了数十年,当下他眉头一皱,道:“令狐硕是个名字,某家好像听过……” 游百祥因发现了青冥钱而仍未离开,闻言脱口道:“不错,是个人名,各位是否还记得三四十年前有个外号叫‘神箭金剑’的人?” 秦烈也喜道:“不错,某家记起啦,那‘神箭金剑’的确叫令狐硕!想不到他还未死!” 严令坤失笑道:“三四十年前,他若只有三四十岁,此刻也不过是七十多岁,咱们学武之人比较长寿,可不奇怪!”游百祥道:“不,此人起码已过了八十!” 严令坤抓起那短箭,喟然道:“此君神箭之名的确不虚!”群豪见他如此说,也都认为凶手必是令狐硕。 刁三进道:“胡大侠才年过六十,却不知跟他有何仇恨!” 余师靖忽然问道:“胡尚孔在此留宿,不知是否庄主留他的?” 严令坤道:“老朽只对他们说,若不嫌寒舍浅窄的,便请留下来歇一宵,不料胡兄便留下来,老朽自然不会反对,便带他来此安歇!” 刁三进恨恨地道:“刁某身受胡大侠的大恩,这个仇一定要替他报,只是不知道这令狐硕住在何处!” 忽然一个中年汉子答道:“在下在两个月前于芙蓉山的一座树林外见到他,看情况他似乎是住在林子内!” 刁三进精神大振,道:“如此甚佳,刁某立即去把他碎尸万段!” 严令坤急叫道:“且慢!”转头问那汉子:“阁下看来年纪不大,如何能识得他?” 那汉子道:“在下自师尊口中得悉令狐硕右颊长着一颗金钱般大小的痣,而且痣上还长着毛。那天在下刚巧自那里经过,因找不到路,恰好碰到他,便向他查询上山的道路,他一一相告。后来在下问他姓名,他哈哈一笑,道:‘我已数十年不用姓名了,如今已经淡忘。老弟快去吧,天色晚了,山路便不好行走!’他说罢又指一指脸上的黑痣,然后转身而去。 “这刹那,在下才突然想起此人,于是问他:‘尊驾可是令狐硕兄否?’不意那人竟然不答,大笑扬长而去,也不知在下是否认错人!” 严令坤点头道:“不错,咱们宁愿慢慢调查,也不可随便冤枉人!” 刁三进道:“不管如何,这倒是根线索,你们若不去,刁某自个去问他!庄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请问可否把这张青冥钱送给在下。” 严令坤一怔:“刁兄要此纸何用?” “我自有用处!” “好吧!”严令坤把冥钱交给他,又道:“诸位,天色已亮了,无论诸位是否肯再留下来,也请先到小厅用早膳!”转头望刁三进:“刁兄也请用了早膳后再离开!” 刁三进略一沉吟,终于点点头,把青冥钱收入怀内。 游百祥却道:“诸位请慢,老叫化先走一步,请庄主派个弟子来引路!” 严令坤忙吩咐他的第十徒弟司马全带他出去,群豪也鱼贯跟在严令坤背后,到小厅用膳。 群豪虽一夜没睡,但见桌上之点心十分精美,都是胃口大开,放怀吃喝起来。 吃至一半,严令坤忽然叫道:“哎,老朽刚才竟然忘记搜查胡兄的衣物!也许他身上会有什么线索!” 蒲松柏心中暗暗冷笑:“这一点老子早已知道,只是看你们都是些窝囊饭袋,不想提醒你们而已!”当下长笑一声,道:“尸体在房内,庄主何时爱搜便搜,也没人过问!” 严令坤脸色微微一变,道:“蒲兄言重了,不如目下咱们联袂去搜一搜如何?” 蒲松柏道:“多谢庄主一番美意以及盛情招待,蒲某身上另有要事,就此别过!”说着抱拳一拱,转身而去。 严令坤忙道:“蒲兄慢走,几时有空便请驾临一聚!湛儿替为师送客!” 刁三进忽然也推席而起道:“蒲兄请等一等!” 蒲松柏转头道:“蒲某与刁兄不是同道,刁兄自己请便!” 刁三进冷哼一声,铁拐一顿,驼背一耸,也飙了出去。这两个人物都是脾气古怪,行事但凭好恶,但蒲松柏倨傲,刁三进凶狠,自有颇多不同之处。 严令坤见群豪都已吃得差不多,便率众返客房。只见胡尚孔仍躺在床上,房外站着几个铁剑庄的护院。严孝德坐在椅上,脸色十分凝重,他见严令坤来至,忙道:“爹!”肃手而立。 严令坤问道.“可有人进过房?” 严孝德低头道:“孩儿生怕再犯错误,惹爹爹生气,一步也没离开。” 严令坤脸色稍霁,道:“请穆大侠、柳副帮主、秦堂主跟老朽一齐上前搜查!” 四人走至床前,严令坤把锦被揭开,随即喃喃祷告一番,把胡尚孔的尸体拉近,伸手入怀一阵摸索,半晌道:“怀内除了有银子之外,再无别物!” 柳沐阳道:“何不把其上下内外的衣服全部除下,仔细搜查一下?” “有理!”严令坤立即小心翼翼替其宽衣解带。不一刻,胡尚孔的尸体已经毫无寸缕。严令坤把衣服抛在桌上,道:“诸位请看!” 群豪在衣服上搜了一阵,只搜出一些银子、一柄长剑,余者则只是一条汗巾、一块系在腰带上的玉佩。 严令坤道:“诸位有何高见?” 群豪面面相觑,都做声不得。良久,齐云高才道:“如今只好到芙蓉山下一行了!” 严令坤道:“老朽已经金盆洗手,不便再到江湖走动,这事便拜托诸位劳心了!德儿,你陪诸位叔伯去芙蓉山一行!” 严孝德道:“孩儿离远,爹爹及娘乏人照顾……” 严令坤喝道:“痴儿!爹爹还需你照顾么?再说庄内还有这许多人!” “但是那些人粗手粗脚的,怎及得孩儿……” 严令坤懊恼地挥挥手,止住他,道:“别再废话!胡兄死在咱庄内,你忝为本门掌门人,若不亲自去走一趟,又怎能对得住天下英雄!” 严孝德不敢再言。严令坤换上一副笑容,说道:“诸位到芙蓉山沿途的一切开支,都由敝庄负责,此乃聊表一点心意,绝无轻视诸位之意!德儿,你在路上一切可得听秦堂主、穆大侠等人的吩咐指导,万不可自作主张!” 穆一程连声不敢,严孝德却欣然受命。秦烈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便起程吧!” 严孝德跪下禀道:“爹,不孝孩子去了,您与娘亲多加保重!” 严令坤道:“为父吩咐你二师兄陪你去。另者多带些银子上路,再带几个护院去!” 半晌,一切便已备妥,严令坤亲送众人出庄,才长叹一声入内。邵宇问道:“师父,这种武林的仇杀,日夕发生,何必为此烦恼?” 严令坤默然不悦,道:“但胡尚孔是死在咱庄上的,人家会怎样说?轻者说咱们粗心大意,让凶手潜入客房行凶;重者则骂咱们庄内藏有不明来历之人,甚至会说胡尚孔是咱们杀的!” 邵宇急道:“咱们若要杀人,又岂会在自己庄内动手?” 严令坤喟然道:“有识之士自然会这样说,但天下间无知者极多,大多是人云亦云之辈……” 邵宇怒道:“如果他们敢乱说辱及我们,弟子便饶不了他们!” “你敢与天下英雄为敌么?”严令坤脸色一沉,喝道,“你可知道为师为何不立你为掌门的原因么?” 邵宇神情一敛,弯腰说道:“弟子知道。” 严令坤道:“你就是鲁莽,但除此之外,你师弟们再无一人及得上你!也许再过三五年,你脾气改了,为师还是要把你扶上掌门之位!” 邵宇忙道:“三师弟当掌门,弟子绝无意见,师父请放心,弟子一定尽力匡扶他!” 严令坤脸露担忧地道:“你三师弟的脾性难道你也不知道?他连杀个人都不敢,唉……”忽然挥挥手:“好好把胡尚孔葬掉,你二师弟及三师弟不在,门内的事你多费点心!” 邵宇恭声应是,严令坤走了几步,忽然转头道:“对啦,为师到后庄闭关练功,没事不可来打扰我!” “是,我叫丫环依时送食物去。” “不必,为师这次要闭关练功,我自会带水进去!” “是是!”邵宇连忙吩咐手下为胡尚孔准备丧礼。 x       x       x 且说刁三进出了铁剑庄,见蒲松柏向东而去,他便取道西南往芙蓉山进发。他性格虽然凶狠,但对恩仇两字却看得极重,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观念深种脑海,是故决心杀死令狐硕替胡尚孔报仇。 刁三进早起夜宿,走了一天,眼看离芙蓉山已不远,正在暗暗计划如何报仇,忽听背后传来一阵轰轰的马蹄声,如同惊雷。刁三进吃了一惊,转头一望,只见背后远处,尘土蔽空,十数匹快马追风逐电而来。 刁三进忙躲入路旁的树林。不久,那些马已至跟前,刁三进抬头一望,见当先那骑马上赫然坐着秦烈,秦烈背后却是穆一程、齐云高及严孝德等人,心想这干人大概也是要去芙蓉山,一颗心登时一松。 正想出去打招呼,忽地心头一动,忖道:“这些人一到,老子还能杀得了令狐硕么?须得赶在他们前面,才能亲手报得了仇!” 心念一定,待秦烈过去后才自树林走了出来,向来路反走上去。半晌,只见一个书生骑着一匹骏马,一个书童挑着书箱行李跟在马后,慢慢而来,看样子这主仆二人大概是游历的学子。 刁三进见那马生得神骏,暗道:“天助我也!”铁拐一点,急迎上去。 那书生见他来得凶,拉马避在一旁。不料刁三进背虽驼,武功却甚为了得,半空拧腰一转,铁拐向前一戳,喝道:“下马!” 那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见状大惊,未待铁拐点至,已经自另一端跌下去。 刁三进哈哈一笑,手腕微微一沉,铁拐在马鞍上一点,身子在半空中一个转动,向马鞍落下。 就在此刻,忽听后背一道劲风扑至,刁三进料不到那书童原来还学过几年拳脚,猝不及防之下,几乎为其所乘! 好个刁三进,临危不惧,铁拐再一用力,身子再度飘起,一条扁担恰好在脚底下扫过。 刁三进不想跟他纠缠,正想再坐落在马鞍,不料那马吃惊,“希聿聿”一叫,向前奔出。刁三进大怒,飞落地上。 书童惊道:“什么毛贼,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一语甫毕,刁三进一个风车大转身,铁拐望其头顶砸落! 书童大惊,连忙举起扁担一架,只听“喀嚓”一声,那竹扁担如何抵得住刁三进这一拐,登时断了!铁拐余势未了,“噗”的一声,又击在书童的肩膀上。 书童又惊又痛,一跤摔坐地上。刁三进尖啸一声,转身向马儿追去! 那马匹一惊,又奔跑起来,但刁三进几个起落已赶至马臀后,只见他左手在马尾上一抓,一借势,身子便轻轻巧巧地落在马鞍上! 那书生主仆几时见过这种阵仗?登时连脸也变白了。半晌,才听书生骂道:“死奴才,你又说什么三五个强盗也近不得你的身子?怎地如今连一个也对付不了,少爷几乎给你害死!” 忽然官途上又有一骑如飞而来,马上乘客穿着一袭灰黑色袍子,头上一顶范阳笠子也拉得低低的,把面庞都遮住。书生见那人腰悬长剑,不敢再看,连忙把头低下。 倏地一道马匹惊嘶声在身旁响起,书生不由自主地抬头一望,原来那灰袍汉子用力拉缰止步,那马儿吃惊,但已冲力过大,仍然奔出几步才人立而起,书生只能望到那灰袍汉子的后背。 “公子,刚才是否有群人马在这里经过?他们走了多久?” 书生觉得这人声音极尖,听之令人双耳发麻,但不敢不答:“是有一群人马经过,大概在三四盏茶之前!” 那人谢了一声,抽出马鞭欲挥,书生忽又道:“请问英雄是要追他们么?英雄可得小心,前头有个强盗,抢了小生的坐骑!” 那汉子哦了一声,又问:“这强盗是什么样子的?”书童道:“那死贼是驼背的,使一根铁拐,好不厉害!”忽听灰袍汉子冷哼一声,问道:“这人由哪里去?”书生道:“这两批人走不同方向,前面那一群人走官途,那强盗走向西边的小道!” 灰袍汉子马鞭一抽,急驰而去,跑了十余丈,也拐向小路而去。 x       x       x 黄昏,红霞满天,如火似血。小舟穿过乐仁水支流,到达彼岸。由于舟小,只能载一人一马,是以过了好一阵,十数骑才全部上岸。 穆一程道:“诸位,咱们先在此吃点干粮,然后再赶路!” 众人赶了好一段路,都已饿了,自无异议,严孝德吩咐手下把干粮送给群豪吃用。吃毕之后,众人又再上马,向西急驰而去。 天黑之前,己远远望到那座芙蓉山,齐云高道:“等下到了山前,咱们便下马吧,免得惊动了令狐硕!” 初更时,群豪已至山边,但见山下有一片树林,料想令狐硕便是住在此林内,于是众人纷纷下马,把马匹交给两个铁剑庄的护院看管,然后展开轻功奔前。 到得树林前,群豪才发觉此林占地极广,而且树林茂密,不甚好找。穆一程道:“大家分开进,一遇危险,或发现令狐硕,便发啸为号!” 话音一落,群豪立即分散入林。秦烈性子极急,笔直向树林中央飞去,众人轻功虽然高超,但林中黑暗,伸手难见五指,是以仍不时踏及地上石子,发出异响。 秦烈走了三四十丈,忽然听到一个轻微的声音,他心头一动,连忙站在一棵树后,一会,只听“沙”的一声,似乎有人踏着地上的叶子。 秦烈喝道:“谁!”自树后转了出来,可是那声音已经隐去。秦烈飙前几步,忽地心头一动,自怀中抓出一颗“神光弹”来,使劲把其掷落地上。只听“蓬”的一声,地上发出一团青光,把周围照得一亮! 秦烈举目一掠,四周不见人影,却发现远处有一栋用竹子建成的小屋,他心头一动,忖道:“莫非令狐硕便是住在此处?”心念未了,立时飙前。 到得屋前,只见竹门洞开,却看不到屋内的情况。就在此刻,“神光弹”已经燃尽,四周重新陷于黑暗中,秦烈双眼一时之间不能适应,不敢鲁莽,忙把身子贴在门后,凝神静听。 过了一阵,他确定屋内并无呼吸声,于是再掏出一颗“神光弹”脱手掷入屋内。 “蓬!”“神光弹”落地,地上立时升起一堆火焰。秦烈身子疾如闪电般跃入屋内。借着火光举目一望,原来这是一座小厅,右首有一道小门,料是寝室,右首厅旁有个灶台,料是炊食之处。 秦烈不见有人,仗着艺高人胆大,推开小门,向内一瞥,房内有一张竹榻,榻上似乎有人,秦烈正想仔细看一看,不意,“神光弹”已经燃尽,竹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秦烈再一听,寝室之内毫无动静,他再抛入一颗“神光弹”。 这次,他已看得清楚,但见竹榻上坐着一人,胸前滴着血,却早已死了! 秦烈吃了一惊,连忙发出一道长啸,声如裂帛,震得屋顶的灰尘纷纷扬扬飞了下来,榻上那人腰一歪,忽然跌倒榻上! 与此同时,一张纸儿忽自榻上飞了下来!秦烈见他死得奇怪,一颗心怦怦乱跳,青光之下,但见榻上那人颊上果然长着一颗金钱般大的黑痣! “令狐硕!”秦烈惊叫声一落,“神光弹”再度熄灭,就在此际,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急忙问道:“来者何人?” “在下齐云高,前辈可是秦堂主?” 秦烈嘘了一口气,道:“屋内无人,你有火折子么?快把它点亮!” 一会,只见齐云高手持火折子走了进来,他目光触及竹榻上的尸体,不由发出一道惊呼。 秦烈轻叹一声,道:“不必大呼小叫,人已死了。” 齐云高脸上一红,道:“前辈到时,他已断气?” 秦烈点点头。刹那又有几个人先后入来,穆一程道:“看样子此人必是令狐硕无疑。” 秦烈走至榻边,仔细观望,原来刚才令狐硕所坐之处,放着一个瓷枕头,还有一堆被子,料是塞在尸体的背后,难怪令狐硕死后仍然能坐着。 秦烈扒开令狐硕的胸襟,发现他是让人一剑刺入胸膛而死的,但脸上竟毫无痛苦之色,嘴角微翘,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群豪目光一触及,不知为何齐都打了个寒颤。 穆一程喃喃地道:“杀死他的凶手是用剑的。” 秦烈忽然想起刚才自己见到有一张纸儿自榻上飞起,于是举目一望,见那纸便在脚下,便弯腰把其拾起,就着火折子一望,禁不住失声惊呼起来。 原来这纸儿赫然又是一张印着青色花纹的冥钱,其式样大小跟在铁剑庄发现的一模一样。 齐云高吸一口气,说道:“待晚辈看看这上面又印着什么人的名字!”他辨认了一阵,忽然叫道:“是万重山!” 穆一程也失声叫道:“‘一剑荡魔’万重山?” 秦烈大声道:“胡说,万大侠怎会无端端杀死令狐硕!” 柳沐阳道:“万大侠虽然侠义为怀,但并不能说他不会杀人!也许令狐硕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穆一程点点头:“这倒非没可能。”话虽如此,却又隐隐觉得其中藏着一件极大秘密,可是一时之间又理不出头绪来。 众人在竹舍之内搜查了一阵,都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正想离开,忽然周湛叫道:“咦,三师弟呢?怎地不见了他?” 众人一望,果然惟独不见严孝德。穆一程想起是次出来,严令坤再三请求指点严孝德之事,不由焦急地道:“快四处找一找。” 周湛及那两个铁剑庄的护院更是心头大急,放声叫道:“三师弟,公子。” 树林静寂,不闻有回声,秦烈抓抓头皮,问道:“刚才是否有人看见他走入树林?” 周湛急道:“晚辈分明见他入林,我跟在他后面,但在林内转了几转,便不见他了。” 穆一程道:“分开来找,两人一组,有事发啸为号!” 群豪分散之后,穆一程道:“秦兄,你我身受严庄主之托,咱们各向一方找寻吧!” 秦烈道:“某家负责南方,你负责北面,一个时辰之后,均在此见面。”原来他忽然想起,刚才入林不久时,曾听到一个脚步声,那脚步声一响即没,似乎是向南移动,是以提出由自己负责南边。他素来好胜,自然不想让穆一程得到一个扬名的机会。 他折了一根枯枝,把其点燃,当作火把,举高照路,向南而去。 由于树林又深又宽,是故秦烈作“之”字行走,见到同伴便发言相问,他们都谓找不到人。 秦烈一急,运起内劲,呼道:“严孝德!严侄子!”他声宏气壮,叫声远远传了出去,可是只听他的声音在密林中回荡,却不闻严孝德的应声。 他心头一沉,觉得不妙,心想千万别让严孝德身亡,否则这张脸可没处搁。 第二章 穷追不舍 找了半个时辰,秦烈目光一横,忽见前头树枝有断折之象,心头一跳,连忙快步走前,果然在一棵大树下,见到地上伏着一个人,看衣服正像严孝德。他伸手抬起那人的头,目光一落,果然是严孝德。 秦烈一惊,几乎连火把也跌落地上,再伸手一探,幸而尚有呼吸,他急忙一手把其提起,展开轻功望竹舍飞去,同时叫道:“找到了,找到了。” 到了竹舍,秦烈把严孝德放在厅中的竹桌上,见他左胸的上角,有道剑伤,鲜血依然不断地沁着。秦烈伸手往自己怀内一摸,却没带伤药,幸而周湛已闻声赶至,见状二话不说便取出了伤药,替他敷上。 大概触及伤口,严孝德忽然发出一道轻微的呻吟声。周湛喜道:“三师弟你醒了?” 严孝德喃喃地道:“爹爹,孩儿没死么?” 厅内的人一听都是怔了一怔,当下暗忖道:“这人年纪已不小,怎地仍然如此脓包,开口便叫爹爹?” 周湛却早已见惯,忙道:“师弟,是我,你且勿动,待愚兄替你包扎伤口。” 秦烈轻咳一声,对严孝德的德性大为鄙视,沉声道:“不必呻吟,死不了!” 严孝德脸色一红,忙道:“是是,前辈教训得是,小侄不再呻吟就是!” 秦烈冷哼一声,问道:“贤侄是被谁所伤的?” “是刁三进。” “刁三进?”秦烈诧异万分地问道,“就是那个驼怪刁三进? “不错,就是‘铁拐铜驼’。” 周湛眉头一皱,问道:“刁三进为何要杀你?”说着,穆程等人亦都赶了回来。 严孝德道:“小弟入林之后,便胡乱向一个方向走去,过了一阵,忽然听见一个‘沙、沙’的脚步声……咳咳,二师兄你也知道,小弟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是以……” 秦烈急道:“是以什么,快说呀!” “是以晚辈不能肯定那是人的脚步声,还是野兽的脚步声,不敢乱叫,只怕弄错了,要让人笑话。”严孝德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所以晚辈便悄悄跟了下来,不料跟了十佘丈,那声音忽然隐去,晚辈心头忐忑,连忙抽出长剑,准备应敌。 “就在此刻,忽然一道劲风扑脸,晚辈急把头一低,只听背后树干上‘噗’的响了一声,连忙把剑向前一刺,不料竟然刺了个空。 “黑暗之中,晚辈看不到人,不知他是谁,急忙喝问,那人不答,挥动兵器再度攻来。这次晚辈长剑一格,‘当’的一声过后,晚辈只觉虎口一麻,长剑几乎飞出,却也觉得那人使的是一件外门的重兵器!” 秦烈忽问:“你既然不知道他是谁,刚才为何又说他是刁三进!” 严孝德道:“前辈别急。”他顿了一顿,才续说下去:“晚辈跟他哑斗了几招,那人尽量不触及晚辈的长剑,大家凭风声辨位。晚辈经验粗浅,只觉得十成武功施不出三成,不久胸口便着了他一记!”说着挣扎起来,把衣襟拉开,众人只见他身上青一记、黑一记的,料必受伤不浅。 秦烈暗道:“刚才我还以为这小子怕死,否则怎会着了一剑便晕死过去?原来他受伤不轻。” 穆一程问道:“后来又如何?” “晚辈着了一记后大吃一惊,左手忙向那兵器抓去,一抓抓及,却原来那是一条方形的铁条,当时晚辈大喜,连忙振腕把长剑回削,只听‘当’的一声细响,长剑明明刺及一物,但竟然刺不进去,当时又是一惊,便给他的铁条挣脱出手掌!” 众人又忖道:“刁三进的铁拐下半截果然是方形的,而他在驼峰上安了一块薄铜皮,也是人人皆知之事,这脓包的剑自然刺不进去啦!” 严孝德喘了一口气,继道:“晚辈问道:‘你刀枪不入么?’那人不答,却乘晚辈说话分神之际,又戳了我一记,幸而我运气护住胸膛,才没立即晕死过去! “这时候,晚辈自忖必死,也不知哪来的一股气力,左手一翻,紧紧握住铁条,长剑再一刺,又是‘当’的一声响,只听他嘿嘿冷笑道:‘小子,我的驼峰是铜的!’ “晚辈脑内灵光一闪,叫道:‘你是刁三进?’他道:‘现在告诉你又何妨?正是刁大爷!’ “就在此刻,晚辈忽觉一道风声传来,长剑来不及招架,身子一缩,便觉一柄长剑刺在晚辈的左上胸。 “晚辈大叫一声:‘你为何要杀我?’长剑胡乱一刺,只听他惊叫一声,料是我这剑不是刺在他驼背上! “他叫声一落,晚辈忽觉铁拐上传来一道大力,五指再也握不紧,让拐头戳在胸膛上,便不醒人事了……” 说罢,严孝德仍满脸惊悸之色,不断喘着气。群豪听过,也都替他捏了把冷汗。 穆一程闭目想了一会儿,忽然喃喃地道:“刁三进要杀你,莫非是怕你泄露了他的秘密……” “严孝德极少离庄,又怎会知道他的什么秘密?” “因为令狐硕是他杀死的!” 群豪同时发出一道难以置信的叫声,严孝德叫道:“什么,令狐硕已经死了么?但谁能肯定是刁三进杀死他的?”秦烈道:“不错!而且那张青冥钱分明印着‘万重山’三个字!杀人的应该就是万重山!” 穆一程道:“那种纸任何人都可胡乱印些名字用来嫁祸他人,这又有何难?” 秦烈道:“某家始终不信!” 穆一程微微一笑:“那是因为秦兄刚才看得不仔细,所以才有此一见!嗯,如今请诸位再入寝室看看令狐硕!”群豪怀着诧异的心情一齐涌入寝室。穆一程把令狐硕的上襟拉开,露出胸膛上的那个伤口,说道:“诸位仔细看一看!” 秦烈道:“左右不过是被剑所杀罢了,有什么好看!” 穆一程含笑不答。柳沐阳心道:“姓秦的空有一身武功,但办事粗心大意,难怪霹雳堂传到他手上,并没什么进展!”当下道:“从这伤口断定,凶手杀人的剑,既狭且薄,与一般的长剑显然有异!” 齐云高叹道:“不错!柳副帮主好眼光!” 穆一程一笑,指指严孝德身上的剑伤道:“诸位再把它跟严掌门身上的剑伤比较一下!” 齐云高看了一眼便叫道:“这两个伤口显然是被同一类的剑所伤!” “正是!”穆一程道,是以穆某才认为这张冥钱其实是刁三进故意布下的疑云!” 穆一程接道:“还有一点诸位都忽略了,便是胡尚孔之死,是他第一个发现的!这里面会否另有秘密?” 群豪都是心头一跳,忖道:“不错,说不定胡尚孔是他杀死的,却反来嫁祸于令狐硕,如今杀死了令狐硕又来嫁祸万重山!” 秦烈道:“但刁三进不是说胡尚孔是他的救命恩人么?”柳沐阳冷笑一声,道:“这件事咱们只从刁三进的口中得悉,实情如何有谁知悉?” 秦烈忍不住又道:“刁三进跟胡尚孔、令狐硕及万重山有仇?” 穆一程微微一怔,半晌才道:“一个人要谋杀另一个人,必有其理由,却也未必是有仇!” 柳沐阳道:“话虽如此,但他们之间可又没有什么利害关系……” 齐云高道:“这两点咱们因为对他们都不熟悉,是故还是不要过早下定论!” 秦烈道:“如今咱们该如何再进行?去捉拿刁三进?”群豪都把眼睛望向穆一程,穆一程沉吟了一阵,道:“刁三进居无定所,要捉他可不容易!” 秦烈道:“不错,还是先去找万重山,他家在翠薇峰下,总较容易找!” 人丛中有一个唤汪维忠的汉子接腔问道:“恕在下孤陋寡闻,请问诸位,这‘一剑荡魔’万重山万大侠到底是个怎样子的人?” 另一个年纪较大名唤纪继祖的道:“老朽刚出道时,万大侠已是名扬四海的大侠了,听说他有一次在岭南与南海十三妖决斗,凭手中一柄长剑而大获全胜,自此便得到这‘一剑荡魔’的美名。万大侠武功高强,嫉恶如仇,有一段时间,曾成为群魔的眼中钉,但又忌其精湛的剑法,只敢怒而不敢找他霉气。可惜万大侠后来便归隐了,他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归隐,却成为一个谜!” 柳沐阳道:“柳某听人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归隐的!” 纪继祖道:“如此说来,万大侠当真是个至性至情之人!” 秦烈道:“可惜他在武林中的时间如昙花一现,只几年便由绚烂而归于沉寂,以后便再无人见到他!直至十多年前,江湖上才传说他隐居在赣南的翠薇峰下!” 柳沐阳道:“翠薇峰可不小,咱们如何找?” 秦烈微微一笑,道:“某家自然有确实的地点才敢说找他比找刁三进容易!” 汪维忠道:“事不宜迟,咱们这便请秦堂主带路吧!”秦烈欣然同意,一行人便鱼贯离开竹舍,周湛扶着严孝德行走。 走出树林,天色已逐渐放亮,那两个铁剑庄的护院,早已等得不耐烦,见状忙赶马迎前。众人跃上马背,向南而去。 x       x       x 由芙蓉山至翠薇峰路途虽比由临川至芙蓉山长,但因为没有江河拦路,速度却快。 群豪早起夜宿,一路马不停蹄,第三天下午便到了翠薇峰下了。 穆一程转头向秦烈问道:“秦兄,你一路上都不肯相告,到此时该告诉咱们了吧,万大侠隐居在何处?” 秦烈道:“告诉某家的人,再三要某家守秘,而且他也是在无意之中得悉的,某家本不想泄露他老人家的行踪,奈何发生了这件事,希望万大侠知道之后,不要怪某家!”他顿了一顿,才问:“翠薇峰下以哪一个庄院最大?” 纪继祖惊叫一声:“紫云山庄!万大侠隐在紫云山庄内?” 群豪一听都觉得“紫云山庄”四字颇为陌生,忙拿眼望着秦烈。秦烈点了点头,道:“不错,万大侠在紫云山庄内当西席教师!” 齐云高忍不住问道:“堂主,这紫云山庄是什么来历?”秦烈看了纪继祖一眼,道:“这个某家也不太清楚!” 纪继祖道:“紫云山庄庄主姓紫名富,是赣南的一名富豪士绅,不是武林中人!唉!这件事的确令人难以想像,万大侠那种人怎受得住紫富这种俗人的气!” 秦烈点点头道:“某家听说这紫云庄主一毛不拔,为人又刻薄,但若非如此,万大侠的行踪又怎能保密了数十年!”纪继祖点点头,道:“不错!人人均以为万大侠会隐居于名山大泽,却料不到他会隐居于富贵人家家中!” 说着已至一座山庄前,群豪抬眼望去,果见那山庄占地极广,围墙高厚坚实,屋顶重重叠叠,单看这份气势,便知道这紫富的确不愧是赣南的首富。 庄外立着几个壮实的汉子,一望便知都是练家子。那几个庄丁见秦烈等人迤逦而来,都把眼转望过来。 秦烈跳下马,抱拳问道:“某家等要找贵庄的西席教师,烦请通报一声!” 一个庄丁问道:“是哪一个夫子?” 秦烈道:“姓万,双名重山!” 那几个庄丁互望一眼,一齐摇头道:“你们找错地方了,敝庄没这个人!” 秦烈心想大概万重山是化了名进去的,便说道:“那么便请把西席夫子请出来吧!” 那两个庄丁脸色微微一变,道:“阁下是什么人?”秦烈本是霹雳的脾气,见对方一脸傲慢,不由喝道:“你管老子是什么人,还不赶快把夫子请出来!” 一个庄丁冷笑一声,道:“你以为紫云庄是寻常的庄院么?敝庄共有十二个夫子,阁下要找哪一个?” 秦烈一怔,怒道;“十二个夫子,都替老子给请出来!”那几个庄丁互视一眼,齐声哈哈大笑起来。秦烈脸色一沉:“有什么好笑?” “阁下以为人多便可以来紫云庄撤野么?” 秦烈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止,双脚一动,身子如离弦之矢飞了出来,接着右手扬起,那两个庄丁只觉眼前一花,便都吃了一记耳光。刹那,那些庄丁都又惊又怒,齐把兵器抽了出来,同时有人吹动竹叶哨子,呜呜声音剌人耳鼓。 穆一程知道庄丁是在通知庄内的护院,忙道:“诸位,咱们并无恶意,只想跟万重山见一面,盼能行个方便!” 庄丁喝道:“本庄并无此人,咱已说了,你们偏不信!” “但咱们确知他在贵庄任西席,大概是另化了一个名!” 庄丁冷笑一声,问道:“化了个什么名?” 穆一程沉住气道:“咱们若是知道,便早已告诉诸位了!请把贵庄的夫子全请来一认如何?” 只见庄内走出几个劲服疾装的中年汉子,一个脸有刀痕的问道:“蒋三,什么事?” 那个叫蒋三的庄丁忙把秦烈等人的来意转述了一遍。 穆一程抱拳问道:“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那中年汉子道:“在下是紫云山庄的护院领班,姓温。尚未请教阁下……” 穆一程道:“在下黄山派的穆一程。”指指秦烈,又道:“这位是江南霹雳堂的秦堂主!” 温领班淡淡地道:“久仰久仰!不过敝庄确无阁下要找之人,诸位请吧!” 秦烈怒道:“咱们好意相求,你狗仗人势,凭的是什么?” 温领班脸色一变,道:“此乃温某的职责,恕难从命!” 秦烈哈哈一笑,道:“假如咱们硬闯呢?” 温领班脸色一凛,沉声道:“阁下等未必能如愿秦烈大喝一声:“如此待某家伸量伸量你!” 温领班突然发出一道尖锐的啸声,啸声未止,秦烈的右拳已至胸前,他吃了一惊,急忙偏身一闪!不意秦烈的左拳早已蓄势待发,他一动,秦烈的左拳便紧接着捣去! 温领班右手飞快地向上一翻,堪堪架住,秦烈左腿忽然踢出,温领班一退八尺,右手在腰上一抹,钢刀已到了手上! 秦烈一凛,忖道:“想不到这小子手底倒也硬!”斗志振,攻势再起。 但那姓温的领班也非省油灯,钢刀一斩,切向秦烈的手臂! 秦烈手臂一沉,倏地再一翻,化拳为爪,向刀背抓落!这一招有个名堂,唤“火中取栗”,是秦烈的得意绝招之一。 不意姓温的,的确有几分真实本领,手腕一抬,未待对方五指合拢,刀背反撞其五指关节。 秦烈无可奈何,只得再化爪为掌,把刀拍开,同时左拳及时扬出。 温领班翻臂一架,吃不住对方的大力,“噔噔噔”退了三步。秦烈大喝一声,跃前六尺,左拳又化爪,抓向温领班的手腕。 温领班自知武功不如对方,钢刀采取守势,仓促之间,便在身前布下一道严密的刀网。 穆一程见秦烈一时之间难以取胜,眉头一皱,道:“在下也要得罪了!”霍地望庄门飙去! 齐云高及柳沐阳一剑一锤同时发动。 穆一程刚至门口,石阶上的庄丁已经蜂拥而下,刹那间三把单刀、一把短斧、一根齐眉棍、两条钢锏同时望其身上招呼过来! 穆一程长笑一声,身子硬生生挪开四尺,脚尖一点,身子如大雁般拔空飞起,望围墙内飞去! 那几个庄丁皆微微一怔,只听“噗”的一声,一个使铜锏的庄丁,已被柳沐阳的链子锤击中了脑袋! 霎时间,庄丁们大叫起来,“大胆狗贼,打死人啦!”语音未落,齐云高的长剑已至。 齐云高跟柳沐阳这种出身于草莽的粗豪汉子不同,不想多杀生,只把剑尖刺去一个持单刀的庄丁的虎口上! “呛啷”一声,单刀落地,与此同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道暴喝:“下去!” 齐云高心头一凛,连忙倒退一丈,抬头望去。 原来穆一程拔空而起,正想越过围墙,冷不防墙内飞起一条灰影,那灰影先他一步,落在围墙上,同时双掌一扬,望穆一程的胸膛拍去! 此际穆一程气已将竭,无法在空中移形换位,只得也抵出双掌迎上! “啪啪”两响,穆一程只觉对方掌上的力道出乎意料的强劲,半空没法着力,只得凌空打了个跟斗,翻落地上,抬头一望,只见围墙上站着个六十左右年纪的灰袍人。灰袍人立在墙头,神态骄傲,晚风吹来,衣袂飘飞,更增几分气势。 穆一程怒道:“偷施暗袭,算得了什么好汉?” 灰袍人哈哈一笑:“莫非阁下逾墙私入民宅,却是好汉的行径乎?” 穆一程脸色微微一红,问道:“以阁下这般身手,却甘心为狗岂不可惜乎?” 灰袍人脸色一沉,冷冷地道:“原来黄山派不但剑快,而且嘴利!” 穆一程心头一凛,忖道:“这老小子好生厉害,一眼便瞧出了我的来历,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想要问他,又觉颇难以开口,不由把眼望向齐云高。 齐云高会意,抱拳问道:“请问前辈高姓大名,在紫云庄内,身居何职?” 灰袍人哈哈一笑,道:“娃儿,你这话还算有点意思!老夫丁六甲,在紫云庄内身居总管。” 纪继祖道:“阁下素在岭南,为何来了赣境?” 丁六甲道:“秦堂主在江南,又为何南下赣南?”一顿,道:“温兄弟,你退下吧,让老夫主持一切!”说着,衣袂飘飘,跃落地上。 温领班虚晃一刀,急忙缓退,秦烈见他退下,也不追赶,双眼瞪着丁六甲,道:“某家想伸量伸量你!” 丁六甲嘴角含笑,道:“秦堂主名头虽响,丁某也未必怕你,念在同为武林一派,老夫问你们一句,你们要善了,还是要恶了?” 柳沐阳问道:“何谓善了,又何谓恶了?” 丁六甲道:“善了者,你们现在便立即下山,本庄也不再追究;恶了嘛,嘿嘿嘿……”他一边冷笑,一边把掌一拍,只见庄内涌出数十个身着劲服的大汉来。 这些大汉人人脚步沉稳,虎背熊腰,目光炯炯,一望即知武功已颇有根基。这些大汉还由一个五十余岁的灰袍人带领着,这人太阳穴高高鼓起,更不是省油灯。 群豪一怔,自忖实无把握攻入庄内,但要就此退下山,又难以下台,一时之间,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丁六甲察言辨色,又如何不知,忙把脸色放缓,说道:“诸位只要查到你们要找之人的名字,本庄自然不会为难,如今请恕咱们职责在身,无能为力了。”说着一挥手,率众入庄,随即把庄门闭起。 群豪互视一眼,只得下山离开。此际,天色将晚,西天夕阳斜照,柳沐阳抬头一望,忽见路旁树后有两道人影长长地射落地上,他忙道:“小心,林内?腥耍 ?br /> 一语甫毕,只见林内走出两个人,正是川东双义,穆一程问道:“两位不是说有急事要办么?怎地又来此处?” 原来川东双义一出临川便与群豪分手了,谓有件急事要去办,群豪却认为以现今的实力要去对付一个令狐硕,实在绰绰有余,自然不加挽留! 当下王钦明抱拳道:“在下兄弟要办的事,便在这座山庄内!” 秦烈一怔,脱口道:“你们也要找万重山?” 王钦明及余师靖亦同时一怔,齐声问道:“谁是万重山?” 穆一程轻咳一声,道:“此处不是谈话之处,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吧!” 王钦明道:“就在这林子内如何?” 群豪入林之后,纷纷下马,然后席地而坐,穆一程随即把别后的经过告诉川东双义。王钦明说道:“原来如此!不过咱们要找的是紫云庄的副总管‘阎王刀’姜白云!” 穆一程暗暗点头,估计这个姜白云必是刚才那个灰袍人,当下问道:“两位跟他有仇?” 余师靖道:“在下有个师侄是死在他手中,咱们查了好几年,才知道他投身在紫云山庄内!” “这紫云山庄庄主到底是个什么人,怎能网罗这种好手替他卖命?”齐云高忍不住接腔问道,“不知两位是否知悉?”王钦明道:“江南有个独脚巨盗商十七,诸位大概都有个耳闻,这紫云庄主便是商十七的大哥——商老大!紫富只是他的代名,商老大本身以前也是个巨盗,后来才来此隐居,摇身一变,成了土绅,他怕有朝一日会东窗事发,是以雇了不少高手保护。” 群豪恍然大悟,柳沐阳忽道:“万大侠是出名的嫉恶如仇,刚才咱们这一闹,怕已使他的身份暴露,假如他不是凶手,咱们岂不害了他?” 秦烈心头一凛,道:“不好,这样的确会害了他!” 纪继祖道:“万大侠武功高强,一柄长剑……” 齐云高担忧地道:“须知双拳难敌四手!” 穆一程忽道:“咱们进去救他!” 柳沐阳道“庄内人多,加上咱们不知地形,刚才己不成,难道晚上便成?” 穆一程道:“请川东双义到大门外搦战,咱们分批溜入内相机救人!” 王钦明道:“妙妙,咱们两兄弟已偷入庄三次,只因姜白云一直都有人陪着他,使咱们投鼠忌器,下不得手,庄内的大致地形咱兄弟倒也知道一二!” 众人大喜,于是王钦明用树枝在地上画起来,详细指点了各处院落的位置:“西厢在这里,料万大侠必在那里!” 穆一程道:“咱们驱马而去,让对方没人戒备,然后再悄悄兜回来,两位先生指名搦战!”当下又点了几个人匿在暗中助川东双义,其他人两人一组,分头入庄,入庄之后,五组人匿在暗处相机行事,其他三组则直扑西厢! 群豪再无异议,于是纷纷上马。严孝德因为受伤,便提议道:“诸位回来之后,仍把马放在此林中,由在下看管。”众皆称善。 于是十余骑冲出树林,蹄声得得地急驰而去,待驰了两三里,众人便把马匹驱入林,撕下布条缠住马蹄,然后再度返回刚才那座小林。 到得那里,便听见王钦明及余师靖的叫骂声,众人忙把马交给严孝德。 穆一程探头一望,但见庄门紧闭,紫云庄内并无一人出来应战! 穆一程回心一想,暗叫不妙,庄内的人必是在对付万重山,忙派人去叫川东双义强闯入庄,他自己带着其他人分由庄后左右两边入内。 秦烈带着柳沐阳及纪继祖,穆一程、齐云高及周湛为一组,这两组最强,几个起落已至墙下。穆一程道:“穆某先上去看看!”一个“旱地拔葱”,跃上围墙,探头一望,只见庄内有一处灯火辉煌,人声嘈杂,却非西厢。正在诧异间,猛听下面有人喝道:“谁?” 原来是紫云庄的庄丁,穆一程见只有六七个普通庄丁,忙抽出长剑轻声道:“快上!”双脚一顿,如大鸟般射向人丛中。 那几个庄丁见状忙挥动兵器攻来,穆一程双脚一错,如穿花蝴蝶般,左指一戳,制住一人的麻穴,右手长剑一挑,架开一柄单刀! 刹那间,只见一条长棍横扫过来,穆一程冷笑一声,反手一抓,抓住一个庄丁的手臂,向前一送,迎向长棍! “噗”的一声,长棍扫在那个庄丁的腰上,发出一声惨叫,穆一程趁机飞起一脚,踢飞另一个庄丁。 那持长棍的汉子见错伤了同伴,大叫一声,猛使一招“独劈华山”,望穆一程的头顶击落! 穆一程岂会被其击中,左脚一蹬,踢在那个被制住麻穴的庄丁的后臂上,那庄丁又向长棍迎了上去! 这一来,那使长棍的庄丁不由大吃一惊,急切间,硬生生地长棍一偏,击在旁边。 穆一程长剑挑开一柄单刀,身子如离弦之箭射出,飞到那庄丁面前,左手一抄,握住棍身,再使力一拉,那庄丁拿不住桩子,蹬前几步,穆一程右手长剑一送,刺在其心窝之上,那庄丁一声不响,便自断气。 其他庄丁见状,都是一惊,与此同时,秦烈及齐云高等人也都相继跃了进来,大家一阵砍杀,便把那几个庄丁解决。 穆一程道:“怏进去看看!” 柳沐阳道:“但那里不是西厢!” 穆一程眉头一皱,说道:“齐公子、柳副帮主,你俩到西厢,咱们去内宅,若有危险时便发啸为号!” 柳沐阳拉着齐云高,弓着腰转去西厢,穆一程、秦烈、周湛及纪继祖则向内宅走去。 一路上但见庄丁来回奔突,神色都甚为紧张,穆一程四人出乎意料地平安到达内宅,只见那里火把高举,刀光掩月,人头涌涌,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穆一程正想抓个人来问一问,忽听有人高声叫道:“姓万的,你到底有什么条件!” 穆一程等人心头齐是一跳,原来喊话的正是“双掌开山”丁六甲!听这话,敢情万重山便在内宅,一颗心不由怦怦乱跳起来。 只听屋内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道:“告诉商老大,叫他拿出三百万两银子来,救济周围百里的贫苦!” 丁六甲苦笑一声:“万兄,三百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你不嫌过分一点么?” 只听万重山冷笑一声:“姓商的几兄弟平生也不知抢劫了多少财帛,要他拿三百万出来,已是便宜了他!” 丁六甲沉吟一下,道:“假如东翁不答应呢?” “那万某只好跟二公子同归于尽!” 丁六甲道:“你先放了二公子,其他条件再慢慢磋商。”万重山冷哼一声,厉声道:“丁六甲,现在你作主还是商老大作主?姓万的可不是三岁小孩,钱未到手,岂会放人!” 穆一程等人一想,估计万重山身份已泄露,商老大怕自己的底细为其所知,是故派丁六甲等人要去杀他,不料万重山武功厉害,被他冲入内宅,制服了商老大的次子,并以此要挟,现在双方正在讨价还价! 秦烈轻声问道:“穆兄,咱们怎样救万大侠?” 穆一程见紫云庄人数众多,而丁六甲武功不低,忙悄声道:“且慢,如今万大侠还不危险,咱们须看准时机才动手,务须一击即中,否则反而要累了万大侠!” 只听丁六甲又道:“东翁问你潜在本庄近二十年,到底所为何事?” 万重山厉声道:“这是老夫的事,何须你问,到底如何快说一句,否则哼!” 丁六甲道:“有事慢慢说……嗯,对啦,东翁说他若拿出三百万两银子救济贫苦,虽是心甘情愿,但怎知你会否中饱私囊?” 万重山笑道:“老夫是这种人么?” “东翁又道,庄内虽有三百万两银子,但却是些元宝,他问你如何拿得动?” 万重山一怔,道:“拿银票来!” “但庄内的银票不足此数!” 万重山又再沉吟了一阵:“庄内的银票,数目有多少?” “这个丁某可不知道,待我去问问东翁。” “快去快回!老夫的耐性有限!” “是是,万大侠少安毋躁!”丁六甲说罢只退后了几步,便站在人丛中。 穆一程一怔,暗忖道:“这姓丁时一味拖延时间,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咦,莫非他有什么诡计不成?” 正沉思间,猛见那些庄丁都散了开来,有几个武功较高的都跃上屋顶,穆一程暗呼一声不妙,更加认定丁六甲必另有安排。 忽又见几个庄丁走至窗前,拿出一枝小竹管,把其插入窗内,接着把嘴衔在竹管上。 半晌,忽听万重山大喝一声:“贼子敢尔!竟敢施放毒烟!”话音甫落,只听“喀嚓”一声,窗棂忽然碎裂,屋内透出一只手掌来,拍在一个吹迷魂烟的庄丁头上,脑盖顿时碎裂! 大概房内已充满了迷魂烟,万重山不能再呆下去,霍地自窗子跳了出来。 脚跟尚未踏定,屋顶上忽然飞下一张渔网! 万重山左臂拦腰提着一个青年,右手持剑,但渔网下来时,丁六甲猛地大喝一声,双掌齐出,望万重山胸膛拍出。 万重山把人质抬起横在胸前,刹那,渔网将至,而四周的庄丁又围了上来,眼看万重山即将被擒,忽见他双脚一顿,背后似长了一对眼睛般,向破窗倒飞进去! “唰!”渔网落地,罩了个空,而万重山亦没飞入房内,他人在半空时,身子已缩起如煮熟的小虾,双脚在窗台上一放,人便如被钉子钉住般,渔网刚落地,他双脚一蹬,斜跃上屋顶。 万重山反应虽快,但奈何对方人多!这刹那,姜白云忽在屋顶上出现,兜头一掌击下! 万重山喝道:“挡我者死!”长剑逆风反刺对方的掌心!这一来,胸胁便露出空门,好个丁六甲,立时一个“旱地拔葱”跃起,右掌拍向万重山的胸膛,左掌竖起如刀,切向对方的左手腕! 与此同时,姜白云已经化掌为指,曲指把剑弹开!万重山被此一阻,去势略慢,说时迟,那时快,姜白云左手五指如钩望万重山的肩膊抓下! 千钧一发之际,万重山忽使“千斤坠”,身子不再上升,反而下降,同时左手一移,把人质横在胸前,丁六甲投鼠忌器,只得收招。 这些事说来虽慢,实际上疾如星火,一眨即逝! 刹那之间,万重山及丁六甲已同时自半空飞落地上。一柄鬼头刀忽然没声没息地自侧后方砍向万重山的后肩! 万重山听声辨位,急忙一让,长剑反手刺出。 “噗!”剑尖刺入那人的小腹,霎时间丁六甲的左爪已临面门,万重山不及多思,把臂一抬,以人质作挡箭牌! 岂知丁六甲正要他如此,右手急速地一切,万重山因视线被人质所阻,不及察觉,只觉左手一痛,五指几乎抓不稳!仓促间,只得向后一退,忽又觉左后肩一痛,原来另一柄刀已然砍至。 万重山奋力抽出长剑,喝道:“住手!再一动,老夫便先杀了他!” 丁六甲一边向手下打眼色,一边赔笑道:“万兄勿怒,弟兄们只是跟你开玩笑而已!” “全部给老夫让开!” 丁六甲猛地一啸,右袖拂出,缠向万重山的长剑,使他空不出手来杀人,同时喝道:“兄弟们上啊,捉到他,救出二公子,人人有赏!” 万重山几番欲杀人质,都无能为力,相反三番四次险遭毒手。 秦烈跺脚道:“快动手吧,否则不行了!” 穆一程立即当机立断,说道:“好,请秦兄先用火器镇住他们,咱们一齐上,小弟上屋顶把人引开!” 他话未说毕,秦烈已第一个冲了出去,大喝一声:“杀!”如同平地响了一个霹雳!紫云庄的人刹那间都是一怔,只一怔,便见几团黑黝黝的弹丸射至! 霎时间形势登时一乱,有的闪身让开,有的举起兵器击落。弹丸不论被击落,还是落在地上,都发出一蓬烈火! 弹丸一破,烈焰飞出,而且尚有十数根细如牛毛的钢针四溅!只听一片惊呼声及惨叫声此起彼落,秦烈如出柙猛虎般,向万重山飞去! 丁六甲左掌一拍,发出一记劈空拳,撞向秦烈的腰际!秦烈身子一落,腰一弯,随即望丁六甲射出三颗弹丸!丁六甲知道其“烈火金针神弹”厉害,不敢让其近身,右掌发出一股凌厉的掌风,那几颗神弹反向秦烈飞去! 这一来,秦烈只得挥袖把神弹拂落在地上,同时跃高一丈闪避金针。 与此同时,纪继祖及周湛亦都抽出刀剑向庄丁杀过去,这时候,穆一程亦已跃上屋顶,举掌往姜白云拍去,长剑一圈,转向一个庄丁,他双手分袭两人,妙到巅毫。但姜白云甚为机灵,身子一缩,避过穆一程的掌势。 穆一程叫道:“万大侠快上屋顶!” 不料,姜白云一退之后,立时跳了下去,向刚自离地的万重山撞去! 万重山见来了救兵,精神大振,长剑忽刺姜白云的手臂! 只见姜白云右手一翻,手上已多了一柄又薄又窄的宝刀,手腕一沉,刀锋砍在剑脊上,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飘落地上! 所谓良机一瞬即逝,万重山一落地便陷于重围,姜白云的一柄宝刀一直缠住他的长剑,万重山几番下杀手,都让对方避重就轻地闪过。 秦烈对付丁六甲虽有火器为助,奈何对方人多,同时尚要不时发出神弹以助纪继祖及周湛,是以亦杀不出重围。 穆一程心头暗惊,心想假如不能速战速决,今夜不但救不出万重山,自己所带之人,可能反要丧身于此间,心念电转,长剑已刺毙三个庄丁,奈何对方人多,刚杀死三个,又补上四个,形势更形险恶! 忽听前庄传来一阵吆喝声,原来川东双义率领四个铁剑庄的护院自前头杀了进来,由于紫云庄忽生意外,大部分的人都集中在内宅,保护商老大一家以及跟万重山周旋,是故他们人数虽少,仍能冲破层层狙击,饶是如此,几个铁剑庄的护院也都挂了彩。 川东双义武功高强,加上手段辛辣,只一会便击毙击伤数个敌人,形势至此才略为稳定一点,但若要救出万重山尚甚困难! 激战中,群豪已有数人受伤,而万重山的左臂也着了姜白云一刀,几乎抓不住人质。 穆一程大发神勇,长剑一圈,挡开三件兵器,上身一弯,再让过一柄单刀,身子倏地暴长,左脚一飞,踹开一个庄丁!紧接着,他身子忽然缩起,一个倒飞,向一个庄丁胸膛撞去! 这一着大出人意料,那庄丁的铜锏,一时之间,竟然忘记砸下! 说时迟,那时快,穆一程的左肘倏地如星火地向后撞,肘尖顶在那人的小腹上,右脚向后一蹬,那庄丁连人带锏跌下去。 穆一程忽地一个风车大转身,长剑反手使了一招“惊鸿乍现”,把一个庄丁拦腰斩成两截,随即向下跳去,人未至,长剑已刺向姜白云的头顶! 姜白云能够当上紫云庄的副总管,自非省油灯,闻得风声,忙把头一侧! 不料穆一程手腕一偏,改刺肩膊。这一剑由于身子是下坠之势,速度极快,如同闪电! 姜白云正想翻刀来架,已然不及!急切之间,忽地来一个“铁板桥”向后翻倒后,随即在地上一滚! 穆一程喝道:“万大侠快跳!”长剑刺向地上的姜白云! 冷不防这边一根长棍斜里一格,姜白云已挺腰跃起,宝刀一卷,急劈穆一程的上臂:“快截住那姓万的!” 万重山已年近古稀,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经验丰富,一见穆一程自天而降,便知机会来了,长剑一荡,挡开一杆短枪,身子随即跃起! “噼啪”一声,不知自何处飞来一条软鞭,向半空的万重山缠去! 万重山临危不惧,倒转长剑,剑把在鞭上一扫,再吸一口气,身子上升更急! 但他料不到屋顶上还有好几个庄丁,只见他们一齐举兵器砍下。 万重山急怒交集,只得沉身降回地上,再度等待良机。他眼光一掠,见这些救星的人数甚少,而且庄内的实力他知之甚详,知道若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忙喝道:“诸位快退!不可久斗!” 群豪何尝不知,只是一来对方人多,二来万重山尚未脱险,岂能半途而废? 穆一程心念一动,仰天发出一道长啸,呼道:“兄弟们,快进来!” 丁六甲一凛,忖道;“这批人莫非尚有什么援手?”想到日间他们已知难而退,今夜再来必是另有所恃,便信了几分,也忙呼道:“内宅内的弟兄们听着,无论如何不得擅离岗位一步,让老爷夫人受惊,你们都免不了一死!” 他叫声甫落,只听屋顶上有人叫道:“总管,不好啦,西厢起火了!” 丁六甲心头只是一凛,却喝道:“你们不必动,叫仆人去救火!” 不料,只一会又有人道:“哎呀,东厢及后宅那座小楼也起火了!” 丁六甲气得连连跺脚,秦烈、穆一程听后却是精神一振,暗忖道:“齐云高及柳沐阳果然聪明机智!” 半晌,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汪维忠等十余人听见穆一程的啸声赶了出来。 纪继祖道:“汪老弟暗青子招呼?” 原来这汪维忠有个外号唤“八臂哪吒”,他发射暗器的手法堪称一绝,只可惜其他武功造诣不高,否则早已晋身高手之列。 汪维忠见对方人多,暗青子正好大展所长,当下应了一声,手腕连动,铁莲子、小飞镖、梅花针等暗器如风雨向紫云庄的庄丁射去,霎时间,倒了一大片人。 纪继祖道:“射屋顶的人!” 汪维忠又应了一声,接连向屋顶射出三把暗器! 那些庄丁见状,忙不迭后退,有两个退得稍慢的,着了暗器便扑倒在屋瓦上! 万重山见良机已至,长剑奋力一圈,使了一招“八面风雨”来挡开几件兵器,急啸一声凌空拔起,如同一头展翅的大雁。 这一次果然成功落足屋顶,他正想提气而起,冷不防刚才有个中了暗器而倒在屋面的庄丁,铜锏忽地一扫! 这一着一则屋顶光线较暗;二则喊声震天,听不到金刃劈空之声;三则万重山奋战半夜,已是强弩之末,耳目失却灵敏,竟然毫不知觉!只听“喀嚓”一声,但觉双脚痛入心脾,立足不稳,跌倒屋顶上,而左手上的人质再也抓不稳,五指一松,那人质便己滚落地面!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庄丁见有机可乘,连忙挥刀斩来。万重山强忍疼痛,拧腰一滚,闪开半丈,急提一口气,意欲站起,但可惜足踝骨已碎,刚长身立起,又再跌倒!其他几个庄丁见状都是大喜,击杀万重山乃是大功一件,岂肯落后?齐喝一声,奔了过来。 万分危急之际,穆一程恰好迫退姜白云,跃上屋顶,见状立即大喝一声,掌剑兼施,护在万重山之侧,要想抱起万重山却是分身不暇! 幸而此刻柳沐阳及齐云高已放毕火,赶来救援,穆一程精神一振,叫道:“两位快来!” 柳沐阳的链子锤利远攻,而不利近斗,他人未至,左手一扬,一个嵌满尖锋的锤子,便飞向一个庄丁的后背! 那庄丁闻得风声,反手一枪刺出!不料却让链子缠住枪杆,正想抽出,柳沐阳的右手锤已迎面奔至,“噗”的一声,脑袋登时迸裂! 齐云高却抢入人丛中,长剑一阵急刺,把庄丁迫开。穆一程道:“齐公子,请把万大侠负于背上,咱们一齐冲!” 齐云高应了一声,抓起万重山把其负于背上,向前冲去,但那些庄丁见状,不由拼命围了上来,心想假如让万重山逃脱,这份罪名可不轻。 穆一程见齐云高冲不出去,轻声道:“齐公子,你先走一步,咱们老地方见面!这些人由穆某打发!”长剑翻起,力挡数敌! 齐云高见状,立时自空隙处蹿出。万重山忙道:“多谢壮士们相救,但请快退,否则老夫心中难安!” 穆一程一想有理,忙发声叫道:“弟兄们,快退!”但丁六甲及姜白云见二公子已脱险,出手再无顾忌;群豪伤亡渐重,哪里还脱得了身? 王钦明及余师靖见反正脱不了身,便向姜白云迫去,希望能先为师侄报仇! 穆一程及柳沐阳拼命为齐云高抵挡追兵,齐云高终于能脱困而出,他一路纵跃,终于来至围墙边,但此刻身负一人,如何还能跃得上去,加上万重山双脚又受伤,不由一筹莫展。 万重山忽道:“请少侠拐左行,那里有一道偏门!” 齐云高大喜,依言而行,穿过几座假山,望一座院子走去。此际,紫云庄内的人都忙着救火,四周再无人阻挡,一路通行无阻地来至一扇小门前。 小门有铁锁扣紧,齐云高连踢几脚都未能把其踢开,不由大急。万重山轻声道:“请少侠放下老朽!” 齐云高知其内功深湛,便把他抱在胸前,万重山调息一下,运功于臂,霍地双掌齐出,“蓬”的一声,那门应声而倒。 齐云高脱口赞道:“前辈好深湛的内功!”他怕庄内的人会闻声而来,急忙疾跃而去。 出了紫云庄,目光一掠,记得穆一程说的话,连忙穿入树林内,口中低声叫道:“严掌门,严掌门!” 叫声刚落,忽觉头上风声飒然,他不以为意,随口问道:“是严掌门么?” 一言未毕,忽觉后背“灵台”穴上一痛,一口真气登时散掉,“噗”的一声,跌坐地上!万重山更是猝不及防,只觉身子一震,滚出齐云高的怀抱! 紧接着,万重山陡地大叫一声,声音一起即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中,显得异常的恐怖! 叫声静止之后,万籁无声,齐云高意欲爬上来,但内力散掉,四肢空空荡荡,似是虚脱,竟然不能移动丝毫。 半晌,才听见严孝德的叱声传来:“谁?什么事?”声音带着几分惊恐。 齐云高忙叫道:“严掌门,是小弟齐云高,刚才有个黑影杀死万大侠,你快截住他!” “在哪里?是谁杀的?”严孝德的声音近了一些。但声音刚落,便听他暴喝一声,接着传来“当当”两响,及严孝德的吆喝声。吆喝声一落,只听严孝德惊叫一声,只余粗重的呼吸声。 齐云高大惊,问道:“严掌门,你怎样啦?” “没……没事,那人跑了!”严孝德喘着气道。 “他是谁,你可看到?” “黑暗中,看不清楚……齐公子,你受伤了?不打紧吧!” “在下后背‘灵台穴’让人一撞,真气散了,一时三刻站不起来!严掌门你有带火折子么?请过来看看万大侠!” 严孝德应了一声,齐云高便听见一个脚步声渐近。就在此刻,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叫道:“齐公子,齐公子!万大侠!” 齐云高认得是穆一程的声音,心头大喜,急忙呼道:“穆大侠,晚辈在这里!快来,万大侠受伤了!” 树林内忽然透出一丝火光,接着,穆一程、秦烈、柳沐阳等人都回来了。 秦烈隔远望见万重山蜷伏在地上,连忙飞身跃前,扶起身子一看,只见胸膛上血渍殷然,出血之处正在心房上,伸手一探,早已没了呼吸! 他性子本就急躁,当下扯开万重山的上襟,果见胸膛上多了一道剑痕,大小跟令狐硕尸体上的一样。他大叫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柳沐阳尖叫道:“你们看,那是什么?”伸手一指尸体旁边,众人一望,又见地上一张冥钱在风中微动着。 刹那间,群豪均是心头一沉,只觉一股寒气自脊背直冲上后脑。树林中忽地一静,只闻粗浊的呼吸声,此起彼落,气氛奇诡之极! 良久,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那声音活像是来自九幽地狱。纪继祖颤声喝道:“谁?滚出来!” “是……是我……” 齐云高嘘了一口气,道:“是严掌门,他受了伤!”周湛惊咦一声,连忙跑了过去,一会,便扶着严孝德出来,只见他鬓发散乱,衣襟褴褛,晨风一吹,布条飘动,穆一程一怔,问道:“贤侄,你跟人打斗?” 严孝德羞惭地低下头,道:“你问齐公子便知……” 群豪把眼注在齐云高身上,齐云高吸了一口气,把刚才的经过述了一次。秦烈双眼一睁,转头望向严孝德,问道:“贤侄又遇到什么意外?” 严孝德道:“小侄一直在那边看守着马匹,忽然听见叫声,不知是友是敌,后来又听见一道尖叫,连忙奔了过来,这时候齐公子才说万大侠遇袭,小侄正想赶来,岂知一道黑影一闪,小侄料他必是凶手,是故跃起举剑一拦,那人回剑一挡,小侄再刺一剑,又让他挡开! “这时候,那人忽然急刺几剑,剑气森严,黑暗中,小侄看不清来势,急忙一退,幸而这样一退,否则,否则后果……咳咳咳……后来那人再一闪便逃逸了!” 秦烈厉声道:“你没再追?” 严孝德嗫嚅道:“小侄武功低微,再追也于事无补……”秦烈及柳沐阳一齐冷哼一声,满脸都是不屑。周湛见师弟大窘,忙道:“舍师弟初出江湖,一切均缺乏经验,请前辈们见谅!” 穆一程忽道:“齐公子,你后背衣衫怎地破了一个洞?”齐云高道:“是被剑所刺!” 秦烈一怔,道:“既然被剑所刺,为何没血!” 齐云高脸上犹挂着几分余悸,道:“那是因为小弟身上穿了一件‘天蚕软甲’,寻常兵器难动分毫!饶是如此,后背‘灵台穴’吃对方剑上的力道一撞,一口真气也就散掉!”严孝德忽道:“原来齐公子身上有宝衣护身,早知我也叫爹爹替我找一件来护身子,免得终日战战兢兢!” 周湛见师弟如此脓包,忙道:“师弟你坐下吧,待愚兄替你包扎一下!” 群豪见严孝德如此不长进,都替严令坤难过。人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会打洞,严令坤能在武学上自辟蹊径,自非寻常,料不到却生个脓包的儿子! 一会,齐云高想起一事,忍不住说道:“请穆前辈看看那张冥钱是否有印着名字!” 穆一程拾起一看,皱眉道:“这次印的是刁三进!” “刁三进?”群豪齐声叫了起来。 秦烈道:“我早说他不是好东西!” 穆一程暗暗好笑,他本认为凶手是刁三进,偏生秦烈认为是万重山,如今却又反口,但他也不说破。 齐云高道:“请问诸位是如何脱险的?” 穆一程脸上浮上一丝惊悸之色,暗道惭愧,略一整理头绪,道:“你离开了之后,对方尽力拼搏,咱们都以为难以幸免,岂料……” x       x       x 紫云庄各处的火头有的虽被扑灭,有的却越烧越烈,浓烟冲天。穆一程心头一动,叫道:“秦堂主,快施放火器,教紫云庄化成一堆灰烬!” 秦烈何尝不知,奈何被丁六甲迫得紧,要想抽手入怀,谈何容易?但这话却提醒了王钦明,他立即舍弃姜白云,抽刀向丁六甲后背砍去!姜白云少了一个敌人,才稍为喘一口气。 丁六甲听得背后风声飒然,急忙闪身让开。王钦明立时变招,钢刀化直斩为横劈,丁六甲见他来得凶猛,只得再吸气飘退一步。秦烈见机不可失,连忙抓起几颗“火焰弹”望内宅抛去。只见“蓬蓬”连声,弹丸裂开,火焰溅出,触及易燃之物,便烧了起来。 内宅可是住着商老大的家眷,丁六甲见状大惊失色,忙喝道:“快去几个人救火!” 秦烈又再往另一个方向抛出几颗“火焰弹”,然后双掌一引,大喝道:“姓丁的,咱们胜负未分,再来!”眼角见一个庄丁在侧,身子一歪,一掌按在其后背上,那庄丁立时口喷鲜血! 丁六甲职责所在,欺入王钦明的刀网内,力争先机,把王钦明的气势压下去。 就在此刻,忽然有个丫环跑了过来,叫道:“总管,老爷有令,说姓万的既已离开,杀不杀这些人已无关紧要,你尽速组织人手救火为上!” 丁六甲一怔,随即下令手下退开。秦烈等人自忖难以幸免,见形势忽然一变,当真惊喜莫名,连忙结伴出庄。细数一下,群豪死了五六个,挂彩的更不胜其数。 x       x       x 穆一程一席话说毕,天色已亮,齐云高的真气已经回归丹田,当下自地上跃起,问道:“穆大侠,咱们下一步如何?” 穆一程沉吟道:“这姓刁的行踪不定,可不好找……” 秦烈道:“某家离开日久,堂内的事务繁多,只得先告辞回去了!” 柳沐阳也道:“柳某本拟三天两日便回去,如今已逾数日,也得回去了!” 穆一程望一望齐云高,齐云高道:“在下倒没所谓!” 川东双义道:“在下兄弟未能杀死姜白云,这心愿终未能息,恕咱们不能效力了!” 周湛望了严孝德一眼,道:“在下两师兄弟听凭穆大侠吩咐!” 穆一程抓抓头皮,遒:“既然如此咱们都散伙吧,穆某也须回山了!” 于是群豪分成几道,一部分北上,一部分东进。穆一程、秦烈、柳沐阳、齐云高、纪继祖及铁剑庄的人都向北而行。 过了两天,眼看离临川城已不远,群豪都想顺道再到铁剑庄一行。 此刻,六月已过,但七月的日头更猛更毒,走了一程、众人再也忍不住,严孝德提议,驱马入林休息,群豪自无异议,于是拐入林内。 严孝德跃下马背,道:“晚辈去解个手!” 众人也没在意,纷纷找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同时敞开胸襟吹风。 一会,只听严孝德惊叫一声:“哎呀,死人……你们快来看看!” 穆一程及秦烈如皮球般弹起,向叫声来源之处飞过去!只见严孝德拉着裤子狼狈地跑了过来。秦烈喝道:“什么死人?在哪里?” 严孝德脸色雪白,指着一处道:“在这里!” 秦烈把他一推,道:“快带路!” 群豪跟着严孝德跑去,只见树上挂着一具尸体,尸体的头上还盖着一块黑布,看不出是谁。 穆一程道:“不好,此人亦是胸膛中剑!”抽出长剑,跃起一削,系尸的腰带立断,尸体跌落地上。 秦烈揭开黑布,群豪目光一落,齐齐发出一声惊呼,这尸体赫然就是大家准备放弃追查的“铁拐铜驼”刁三进! 秦烈喝道:“这到底是什么怪事!”随把黑布摔落地上,冷不防飞出一张冥钱来,冥钱上仍以青墨印着花纹,跟以前一模一样! 众人的心忽然又怦怦地乱跳起来,秦烈拾起冥钱,怒道:“某家就是不信邪!齐侄子,你看看这次写的又是什么人?” 齐云高接来一看,道:“是‘飞天蝙蝠’蒲松柏!” 秦烈叫道:“这小子一早便离开,原来躲在暗中搅鬼!”穆一程也是皱眉道:“蒲松桕性子高傲又古怪,他跟刁三进发生了冲突,从而杀了他,这倒不奇怪!” 柳沐阳望了严孝德一眼,忖道:“我那天在紫云庄外还以为这小子嫌疑极大,但看这尸体,显然已死了一段时间,而这几天姓严的又一直跟咱们一道,他自然没有时间去杀人……” 齐云高喃喃地道:“这件事到底牵涉到什么秘密?先是令狐硕用箭射杀胡尚孔,继而万重山杀死了令狐硕,万重山又被刁三进刺杀,如今刁三进又被蒲松柏所杀!一个杀一个,杀人者又被人所杀……这是什么原因?”说着把头望向穆一程。 穆一程亦是沉吟不语,苦苦深思,半晌才道:“蒲松柏杀死刁三进,不一定跟前面那几件案子有牵涉……” 柳沐阳忽道:“蒲松柏是以爪法及轻功著名,他可不是用剑!” 秦烈冷哼一声:“他平常不用剑,杀人时便不准用?”柳沐阳心头恚怒,冷声道:“那么他为何要用剑杀人,而不用爪?” 秦烈怒道:“你怎么知道他没用掌用爪?” 柳沐阳哈哈一笑:“秦兄身为一堂之主,只注意大局,却疏忽了细节,你看看刁三进身上是否有爪痕?” 群豪一望,刁三进身子果然只有一个伤口。秦烈一怔,兀自强辩道:“他不用爪而用剑,当然有他的目的!” 柳沐阳反驳道:“恕小弟无能,忖测不出,请秦兄指教!” 秦烈傲然道:“蒲松柏弃爪用剑,目的当然是不想暴露身份,因为一留下爪痕,旁人自然会想到他……” 柳沐阳道:“既然蒲松柏不想暴露身份,为何要留下一张印有名字的冥钱?” 秦烈一怔,其他人亦是一怔,都答不出话来。半晌,周湛说道:“也许放冥钱的人不是蒲松柏自己!” 柳沐阳冷冷地道:“周兄的意思是留下冥钱的是另有其人?请问,此人既然目击蒲松柏杀人,又为何不施救?”秦烈道:“也许那人跟刁三进没有交情……” 柳沐阳截口再问:“假如没有交情,为何又要留下冥钱留告!” 群豪都答不出话来,秦烈更是恼羞成怒,冷冷地道:“阁下既然如此聪明,当然知道其中的关键了!” 柳沐阳见他脸上变色,心头一凛,暗道:“此人武功厉害,身上的火器又多,可勿得罪他!”当下赔笑道:“小弟才能哪能与秦兄相比?只是小弟长期当人副手,一向只在小处着眼,是故提出一丝疑问而已!” 这话无疑是兜了个圈子来赞秦烈,秦烈脸色稍霁,道:“你不必解释,快说下去!”语气虽仍不敬,声音却已缓和了不少! 柳沐阳道:“依小弟之见,留放冥钱的必是杀人者,你们可曾发现一件事?每次冥钱都放得极为谨慎,好像生怕会被风吹掉!” 秦烈脱口道:“这是什么原因?” 齐云高道:“怕咱们看不到!” “不错!”柳沐阳道,“为何如此,小弟可不敢下判语!” 穆一程望了他一眼,忖道:“柳沐阳分明知道,却不说出来,此人武功虽未臻一流身手,但城府却是极深,难怪能登上大江帮副帮主的位子!”当下含笑道:“柳副帮主见识过人,虽不敢下判语,但终也有一点看法吧?请坦诚相告,在下等洗耳恭听!” 柳沐阳心头一喜,正想开口,蓦地心头一动:“这些人都是身份极高,我若说出来,说错了,自然要吃耻笑;说对了,却又遭人妒忌,倒还是不说为佳!”当下装出一副诚恳神色道:“不是小弟有心卖弄,事实上小弟现时心头亦极是紊乱!” 秦烈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说去,都是白说,可惜管一见不在此,否则他一定能解答!” 柳沐阳也领教过管一见的才能,闻言颔首道:“不错,假如有管神捕在此,一切谜团当可迎刃而解!” 穆一程道:“咱们先把刁三进埋葬了再说吧!” 柳沐阳道:“小弟帮内的事务繁忙,先走一步了,后会有期!他日诸位若路过本帮的,请到敝帮一叙如何?小弟必然扫榻以待!”说着抱一抱拳,转身出林。 秦烈望着他的背影,道:“这小子也不知在搅什么鬼!神神秘秘的。” 群豪就地以兵器挖掘了一个土坑,把刁三进的尸体推落。齐云高忽道:“且慢,请把那块罩脸的黑布给晚辈!”周湛诧异道:“齐公子要此何用?” 齐云高一笑,道:“也许以后用得着。”说着把黑布接来,塞入怀内。 弄好这一切,太阳已经开始偏西,群豪纷纷出林,又有几个分道而行。 黄昏到达临川城,严孝德便请秦烈、穆一程及齐云高入庄歇一宵,三人见天色已晚,便都欣然同意。 x       x       x 入了铁剑庄,邵宇出迎,严孝德吩咐大师兄代他招呼客人,边行边问:“爹爹是否在内堂?” 邵宇道:“师父自你离开那天开始便已闭关练功,说那最后三招尚有漏洞,要另创些变化以补不足!” 严孝德“哦”了一声:“爹爹至今尚未出关?” “是的。”邵宇道,“师弟,你们抓到令狐硕没有?” 严孝德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嗯,请二师兄告诉大师兄一下,小弟入内去见见娘!” 穆一程忖道:“严孝德虽然脓包,但的确是个孝子。” 由于严令坤尚未启关,而严孝德又去陪母亲,这夜便由邵宇及周湛相陪,一宿无话,三人天亮之后便离开。 x       x       x 霹雳堂总堂设在无锡,黄山及齐家都在皖境,三人联袂北上,因为各人均是离家已久,是故催马甚速。 这天来至〈山+历〉崌山下,只见山峰高耸,山下树木苍郁,令人精神为之一爽。三人沿着树林旁的小路前进。走了一会,忽听林内传来一道道的“唰唰”声,秦烈叫道:“林内有人打斗!” 穆一程道:“这种事,江湖上哪日无之,咱们赶路要紧!” 齐云高忽然道:“不知蒲松柏如今在哪里,晚辈倒很想知道他的行踪!” 秦烈心头猛地一跳,道:“进去看看又阻得了多少时间?” 穆一程没奈何地道:“好吧!”拨动马首,驰入林内,由于树林极为浓密,加上地上青草树藤纠缠,齐云高又催得急,那马前脚被树藤一绊,惊嘶一声,前头一低,后臀耸起,登时把齐云高抛飞落鞍。 秦烈道:“没受伤吧!”也与穆一程跃落马背,向林内驰去! 只走了二十丈左右,便见树干上倚着一个身穿黑袍的汉子,鬓发散乱,衣襟破裂,正不断地喘着气。 三人定睛一望,叫道:“原来是你!蒲松柏!” 蒲松柏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望着齐云高,咬牙道:“小子,你好!” 齐云高一怔,道:“在下何时得罪过你?” 一语未毕,蒲松柏突然如蝙蝠般蹿起。秦烈大喝一声道:“姓蒲的,你杀死人,还想逃跑?下来!”双脚一顿,斜蹿而起,右手五指如钩,望其足踝抓去! 不料,蒲松柏“飞天蝙蝠”的外号,并非白得,只见他双臂凌空一划,身子倏地再蹿高三尺,秦烈那一爪登时落空! 穆一程忙道:“蒲兄何必去乃匆匆!”双脚一顿,也跃了起来,长剑向其小腹划去! 剑长爪短,秦烈抓不到他,但穆一程的剑锋却恰好可及! 只见蒲松柏双臂又再一划,这次不是升高,而是横飞,一飞丈余,左手一勾,搭住一条横生的树枝,翻身跃上树梢! 这刹那,穆一程才发现蒲松柏的衣服与旁人不同,他袖管跟胁下的衣服连在一起,双臂展开,便如一头大鸟的翅膀,是故能够在空中滑行! 齐云高见穆一程也不能够制住蒲松柏,不由抽剑而起。只见蒲松桕如飞鸟般在树上跳跃,接着跃落秦烈那匹马上,乘马而去! 秦烈大怒,喝道:“蒲松柏!老子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你!你杀死刁三进,此事已人尽皆知,天地虽大却无你藏身之处!” 话音一落,人亦已掠至停马之处,却见穆一程及齐云高的坐骑,都已被暗器击中,鲜血长流,已不能再用。 秦烈大怒,蹿出树林,蒲松柏已经去远,只得恨恨地返回林内。 穆一程问道:“秦兄,让他跑了?” 秦烈恨道:“让他杀死马儿了!你们在干什么?” 穆一程道:“你看这些树,有什么奇怪之处?” 秦烈抬头望一望周围的大树,见细枝有颇多被利器斩折,树干上痕迹斑斑,他看了一阵,心头一跳,脱口道:“跟蒲松柏打斗的那个人是用剑的!” “不错!”穆一程沉声道,“只不知道这人跟杀死令狐硕及万大侠的人是否有关!” 秦烈一抓头皮,道:“那人为何要杀蒲松柏?” 穆一程苦笑道:“你问小弟,小弟问谁?” 齐云高道:“这件事是越来越复杂了,到底其中藏着一件什么秘密?可惜蒲松柏匆匆而去!” 穆一程道:“蒲松柏见咱们来势汹汹,又指责他杀死刁三进,自然不会再留下来!” 秦烈懊丧地道:“可惜咱们太过鲁莽,没有跟他说个清楚!” 齐云高道:“有一件事十分奇怪,当蒲松柏听见咱们对他的指责,为何没有太大的惊诧,又不分辩?” 穆一程点点头:“不错,这件事奇怪之处实在太多!不过跟咱们无关,也无须太过……”话至一半忽然住口,须知黄山派是九大门派之一,以侠义为宗旨,他身为掌门师弟,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有辱身份。他偷眼一瞧,观看两人的神情,是否有鄙视之色,却见齐云高背向着他,身子不断地抖动。 这一来,穆一程早把那句话忘得一干二净,问道:“齐公子,你,你身体有事?” 只听齐云高虚脱似地道:“不是,你们看,这上面……写些什么……” 穆一程及秦烈齐吃一惊,忙抢前几步,只见齐云高双眼直勾勾的望着树上的一张印着青色花纹的冥钱,刹那,两人心头齐是一震! 齐云高呻吟似的道:“快看看,那些青花纹内,藏着谁的名字……” 穆一程见他神态有异,连忙走近细看,一入眼,心头又是一震,原来这次赫然印着“齐云高”三个字!心想难怪蒲松柏看到齐云高时神色大是有异。 秦烈只粗通文墨,对篆体文字几乎不通,是故问道:“穆兄,上面写着谁的名字?” 穆一程忽然哈哈大笑,道:“这简直是天下第一滑稽事!齐公子,这种含血喷人的事,你又何必挂怀!” 齐云高脸色灰白,紧咬下唇。秦烈急问:“上面到底印着谁的名字?” “齐云高!”穆一程淡淡地道,“那人嫁祸手法太劣了!”秦烈叫道:“简直放屁!齐公子,你放心,若有谁敢造谣,咱们两个必替你分辩!” 穆一程道:“正是,你一路跟在咱们身旁,除非你是齐天大圣,能够化身千万,否则……”说到此,忽然住口,心头翻起万重山被杀的情况来。 秦烈却不理会这许多了,伸手撕下那冥钱,那冥钱是被一颗狼牙钉钉射在树干上的,齐云高把狼牙钉拔了下来,放入衣囊内。 穆一程道:“走吧!” 齐云高忽然高声说道:“蒲公柏可能真的没有杀死刁三进!柳副帮主的目光及见识,当真令人佩服!” 穆一程及秦烈同时一怔,把目光注视在他脸上。齐云高兴奋地道:“晚辈既然是被人冤枉、嫁祸,难保蒲松柏、刁三进等人不是!这件案子其实一直暗中有人在指使及操纵一切,只不知这些被杀的人,跟他到底有何仇怨!” 秦烈问道:“你跟谁有仇?” 齐云高苦笑一声:“江湖上的仇仇怨怨多如牛毛,而且,有时是在无意之中,不自觉地,毫不知情的情况中种下的,这叫晚辈如何说!” 穆一程点点头,道:“贤侄放心,一切有咱们两个替你作证!” 齐云高担忧地说道:“两位前辈可能忽略了一件事情:凡名字在冥钱上出现的话,不久便即将死亡!” 秦烈及穆一程事先果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闻言后都是脸色大变。半晌齐云高喃喃地道:“这件事其实一早便有蛛丝马迹可寻,只是咱们都疏忽了!冥钱是什么东西用的!冥钱上印着人名,还会是好事么?” 穆一程道:“如今贤侄有何打算?” 齐云高道:“晚辈想斩草除根,要一劳永逸,只有把这只躲在黑暗中的幽灵抓了出来!是以晚辈想去请管神捕调查!” 穆一程及秦烈点头称善,秦烈说道:“贤侄,某家与你同行!”三人出了树林,展开身形向前掠去。 第三章 不约而同 穆一程、秦烈及齐云高到了座小镇后,歇了一夜,次日再买三匹健马上道。 不一日,到了黄山之下,穆一程自个上山,秦烈及齐云高继续赶路,却是折向东进。 这天到了皖浙边境一座小镇,忽遇见纪继祖。秦烈问道:“纪兄为何在此?” “小弟师门在东天目山,自那日离开之后,便赶着回去,不料前夜在山下无意中碰到蒲松柏,小弟自忖力量不足擒敌,所以不敢暴露身份,一直暗中跟着他,昨日黄昏,却见他到了临安,在平安客栈交了五天租钱,小弟估计他不会立即离开,是故回去找你们,不料在此处相遇,那实在是太好了!” 秦烈大喜,忙道:“咱们正要去找他,请纪兄带路!”三人立即抽鞭拍马,望临安驰去。 次日晚上便到了临安,三人立即到平安客栈找人,不料掌柜道:“那位客官早已离开了,今午也有人要找他!” 三人一怔,互视了一眼,齐云高问道:“那人是几时离开的?” 掌柜道:“老朽也不知道,今午有人来找他,老朽叫人去拍门,才知道他已不在房内!” 纪继祖问道:“今午是谁找他的?” 掌柜笑道:“那几位客官并无留下姓名,老朽也不方便问他们!” “一共有多少人?” 掌柜算了一下,道:“并是五个人,年纪都在青壮,携刀插剑的!” 三人想不到那五人是何方人马,又不知蒲松柏去了何处,只得在客栈内过了一夜。吃了晚饭后都聚在秦烈房内商量。 秦烈恨恨道:“姓蒲的当真奸狡!要想找他倒不容易!” 齐云高道:“只望能找到管神捕,希望他能尽速解决此事!” 纪继祖道:“听说管神捕共有三十多处行宫,要找他同样也不容易!” 秦烈哈哈笑道:“只要找到一处,便能迅速知道他的行踪!这件事包在某家身上,现在你们都去睡觉吧!” 齐云高及纪继祖正想离开,秦烈心头一动,忽道:“齐公子,你今夜留在此处过夜,某家还有话跟你商量。纪兄弟,你今晚睡觉时也得小心一点!” 纪继祖不知齐云高的名字在青冥钱上出现的事,点点头,齐云高却暗赞秦烈粗中有细。 x       x       x 这一夜平安无事渡过。次日一早,三人策马去杭州。经一日急驰,日落之前,已经入了城门。秦烈跟管一见的交情不浅,也无须问路,便直驰去管一见的行宫。 那是一栋小院,厕身在街道中,从外表观之,平平无奇。秦烈招呼齐云高及纪继祖下马,他走到门前,伸手拍起门来。 过了一阵,大门才“呀”的一声打开,开门的是管一见的一个手下冯晓年,去年冬他曾经与秦烈见过面,当下忙道:“堂主要找咱头儿?请进!” 秦烈把马牵入,把其系在院子内的树干上,笑问道:“老管在么?” 冯晓年道:“头儿去江北未回来!” 秦烈脸色一变道:“端木侄子呢?” “在!他在书房跟人谈话!三位请先进厅喝杯茶!”秦烈精神一振,道:“你头儿是武林第一品茶大家,你学到他几成功夫?” 冯晓年一边带引,一边道:“晚辈愚昧,学不到三成!”秦烈哈哈大笑:“三成已可以了,快泡一壶来试试!”说着三人已至厅上,内厅忽然走出一个白衣青年来,却是皇甫雪。原来他在里面听见秦烈的笑声,跑出来看看。 齐云高大喜,奔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皇甫雪神情亦甚激动,道:“齐兄一向可好?” 齐云高苦笑一声,道:“自上次在苏州别后,小弟无时不想来找你,可惜你们行踪不定,未能如愿,今日一见倒也可聊慰一二! 皇甫雪道:“小弟对齐兄的风范亦心仪不已,只缘俗务繁多,未克抽空到府上拜晤!”两人相率大笑,皇甫雪道:“请坐!请坐!”(有关齐云高及皇甫雪在苏州把晤之详情,请阅本故事集之《龙王之死》。) 皇甫雪又与秦烈寒暄几句,然后道:“不知今日是什么风把堂主吹来!” 去岁秦烈偶尔牵涉入一件案子中,曾与皇甫雪有几日之聚,对皇甫雪敬业乐业、不辞辛劳、不畏困难的精神十分激赏,曾在管一见面前感叹自己没有一个同样的助手(详见本故事集之《虚无宫》),若非管一见亦十分钟爱他,秦烈必会邀他入霹雳堂担任要职 当下秦烈笑道:“来这处的人,若不是被魔风吹来,便是为邪妖之风所送!” 皇甫雪轻咦一声,道:”堂主也遇到麻烦?”他见冯晓年送上茶来,忙亲自替客人斟茶,同时因为秦烈跟管一见交情非浅,他有麻烦,管一见自不会坐视,是故又吩咐冯晓年去通知厨子弄几个可口的小菜来下酒。 秦烈喝了一口茶,润一润喉道:“某家不是主,这位齐公子才是!” 皇甫雪一怔,脱口问道:“齐兄又遇到麻烦么?” 齐云高苦笑一声:“小弟命途多蹇,这次又得麻烦皇甫兄了!” 话音一落,内堂忽然走出两个人来,只听后面那相貌堂堂的汉子道:“蒲兄慢走,过几天敝上回来后一定代为转告!” 前面那汉子道:“请端木捕头多费点心!” 齐云高一抬头,喝道:“好呀,原来你比咱们还先到一步!” 秦烈却自椅上跳了起来:“蒲松柏!你杀人还敢先告状!”原来前面那汉子赫然是“飞天蝙蝠”蒲松柏,秦烈三人苦追不果,不意竟在此相遇,颇令人产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感。 蒲松柏又是一怔,看清了人之后,随即冷冷地道:“秦堂主要倚多取胜吗?” 秦烈哼道:“你别自抬身份,某家一人足以收拾你!” 蒲松柏冷哼一声:“蒲某自出道以来,已不止千次听过这种话了,不过蒲某还未被吓死。” 秦烈沉声道:“别再废话,有种便到院子中决一生死。”蒲松柏冷笑道:“有何不可!” 端木盛忙劝道:“两位都是在下宾客,何必为些小误会而大动干戈,请瞧在敝上的面上言归于好吧!” 管一见的面子两人都不敢不给,刹那间,两人同是冷哼一声。端木盛忽道:“蒲兄,今夜便请留下吃顿饭如何?”秦烈哈哈一笑,道:“端木侄子,你千万勿要强人所难,今夜就算有山珍海味,他也吃不下咽不下的了。” 蒲松柏也哈哈笑道:“端木捕头盛意拳拳,蒲某恭敬不如从命,不但如此,而且尚要厚颜求留一宿。” 齐云高见他骨头硬,心中暗暗佩服。秦烈也是一怔,几乎难以相信,半晌才问道:“你来此做什么?” 蒲松柏也反问一句:“你又来此做什么?” 秦烈大怒:“某家的事你管不着!” 蒲松柏亦是语气铿锵:“蒲某的事你亦管不了。” 端木盛见两人又再说僵,忙排解道:“两位少说一句,听在下一言!”转头对秦烈说道:“堂主,刚才蒲兄述及你要杀他哩。” “不错,”秦烈坦言承认,“某家的确要杀他。” “因为他杀了刁三进?”端木盛含笑而问。 “正是!” 蒲松柏冷笑道:“姓刁的跟你是什么关系?” “哼,天下人管得天下事。” 端木盛忙道:“但蒲兄说,他根本在离开铁剑庄后便未再与刁三进谋过面。” 秦烈道:“你勿听他胡言。” 蒲松柏怒道:“姓秦的,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人,请问这是否你亲眼目击?” 秦烈不由哑口无言。端木盛笑道:“这件事看来必另有内情,堂主何不坐下仔细一谈?” 秦烈悻悻然道:“你问齐公子吧?” 众人坐下之后,齐云高才把连日来的经过,一一详述了一遍。那经过之奇诡,不但端木盛等人听得目瞪口呆,连蒲松柏也张大了嘴巴。 良久,蒲松柏才道:“你们既然知道了详情,更不该怀疑人是蒲某杀死的!” 秦烈瞪了他一眼,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暗中搅鬼?”说着,酒菜已送了上来,众人立时入席,吃饭间仍然在谈论这件事。 齐云高问道:“请问蒲兄离开铁剑庄后去过什么地方?又怎会在那树林中?” 蒲松柏脸色微微一变,终于说道:“蒲某不喜欢热闹,离开铁剑庄之后,便想过江到大别山飞凤寨。” 秦烈截口问道:“找谁?” 蒲松柏怒瞪了他一眼,续道:“谁知刚想渡江,忽听人说飞凤寨寨主到江南要找我,蒲某本要去找他,他既然到了江南,蒲某便由来路走回去。 “蒲某本想折回仙霞岭找个老朋友,但到了浮梁景德镇,忽见人拿了一张告示贴在墙上,上书寻人,而所寻之人竟是蒲某,告示上写明要蒲某到景德镇的好景客栈。 “蒲某天生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看后便决定到好景客栈探一探到底是谁要找我。当蒲某向掌柜表露身份后,那掌柜便拿出一封信给我……” 端木盛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道:“这信便在此,请堂主过眼。” 秦烈接来一看,只见信上画了幅地形图,说明〈山+历〉崌山,下面写了三个字:程一凤! 秦烈及齐云高一看便知图中所标示之处,正是那天他们与蒲松柏所遇的那座树林。秦烈把信交给端木盛,问道:“后来又如何?” 蒲松柏喝了一口酒续道:“蒲某接信之后十分奇怪,觉得用此方法寻人有异寻常,但偏偏程一凤与蒲某有换命交情,万一有什么急事,蒲某若畏缩不前的,岂非对不住朋友,是故蒲某暗中藏了一些暗器,然后去赴约。 “到了那树林,因为占地极广,蒲某找了一阵,不见有人,心头暗暗诧异,无意中却见一棵树上钉着一张青色的冥钱,心头暗惊,又忍不住上前观看,就在此刻,背后一棵大树后,忽然飙出一人,持剑刺向蒲某背心……” 秦烈插嘴问道:“那人是谁?” 蒲松柏怒道:“你再插腔,蒲某便只吃酒了。” 齐云高连忙向秦烈打了个眼色,秦烈按住心头之恚,故意转头他望,双耳却竖起静听。 “蒲某听见背后金刃劈空,虽然吃了一惊,但终因为心中早有戒备,是故仍能闪开那一剑,但那人长剑奇招不绝,蒲某失却先机,登时落于下风。 “平心而论,蒲某自忖即使不是先失先机的情况之下,跟其决斗,仍要输他一二筹。 “二十多招之下,蒲某身上的衣襟已被剑气裂碎数处,若非仗着身法灵活,轻功奇妙,早已经死了。” 秦烈冷哼一声,道:“自吹自擂!” 蒲松柏把杯中酒喝干,住口不言,秦烈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你们的马嘶声传来,那人便跃上树梢逸去!” “最后呢?” 蒲松柏粗着声道:“最后你们来到,以后的事还用说?” 秦烈脸上一红,巴巴地道:“你为何不去追他?” 蒲松柏却不答。端木盛道:“当时蒲兄曾喝问对方为何要杀他,那人只道:‘我要为刁三进报仇!’蒲兄问:‘刁三进几时死的?’那人怒道:‘人是你杀的,你假惺惺什么?’“蒲兄道:‘我没杀他!’那人道:‘江湖上的朋友都已知道,你还狡辩!’蒲兄又问:‘你是他什么人?’那人不答,直至离开!” 席上众人都觉得这件事错综复杂,难以找出线头,以作分析。 齐云高忽问:“请问蒲兄,那人的脸庞如何?你总该看清楚吧!” “他脸上蒙着布!” “身材如何?” “一般。” 他用的长剑式样有何特别之处?” “薄而窄,跟一般剑有异!” 齐云高道:“这倒是条线索。” 蒲松柏冷笑一声道:“照蒲某所知,单只大江两岸,便有十数家用这种薄剑,何况尚有其他地方的!” 端木盛道:“虽然渺茫一点,终归是条线索。” 话音一落,大门忽然三重两轻地响了起来,端木盛道:“是在下同僚,诸位不用停箸。” 冯晓年忙下阶开门,门一打开惊喜地叫道:“头儿,你回来啦?” 厅上众人一听,俱是大喜,只听管一见道:“快替老夫弄些东西填肚!”冯晓年应了一声,忙跑入灶房。 管一见信步走上厅堂,众人连忙长身立起相迎。 管一见一怔,笑道:“想不到今夜竟然这般热闹。” 当下众人让开一个座位,让管一见坐下。端木盛忙把情况转述了一次,管一见听后眉头一皱,目光在蒲松柏及齐云高脸上转来转去,轻笑一声,道:“两位好大的命。” 齐云高道:“神捕何出此言?” 管一见道:“凡名登冥钱的人,都已作了古人,两位却仍可在此饮酒作乐,岂非命大。” 众人登时凝神静听,管一见夹了块肉,送入口中细嚼:“那个隐身凶手胆子之大,魄力之强,实在令人佩服!老夫办案万次,从未遇到一个自视如此高的人。” 秦烈叫道:“老管,你怎地反而赞他?那人不该死?” 管一见把肉咽下,哈哈笑道:“他该不该死还很难说,但……” 秦烈截口道:“他杀了这许多人,还不该死?” “假如他所杀的人都是一些该死的人,或是与他有仇之人,你倒说说着,什么叫该?什么叫不该?是谁该死?谁不该死?但此人每次杀一人,便先将那人的名字告示出来,这胆气及魄力岂非大不寻常?” 秦烈道:“你说胡尚孔不是令狐硕杀死的,令狐硕又不是万重山杀死的……” 管一见正容道:“对,假如真的如你以前的设想,这其中的关键如何解释?而天下间又岂会如此巧合,一人杀一人?” 齐云高道:“不错,神捕分析得合情合理。” 管一见续道:“实际上,这些人全都是那个隐身凶手所杀的,他本没有想要用嫁祸手法,只不过你们自己想错了。” “老管,你看那人是谁?” 管一见又笑了:“老夫又非神仙,若能掐指一算,便知道过去未来,也不用这般辛苦了,不过这人也有线索留下来!” 秦烈吃惊地道:“咱们都找不到,你怎会反而知道?” 管一见说道:“这人用剑,这剑又薄又窄,身材中等,胆识过人,这都算是线索。” 蒲松柏道:“在下跟他谈过话,可惜他说话时故意捏尖了声音。” 管一见点点头,道:“不打紧,任何凶手,不管他做案时如何仔细,做案前计划如何周详,做案后掩饰工夫如何巧妙,终究会有纰漏露出来,这跟钓鱼一般,只要你有耐心,有技术,鱼儿终会上钩的。” 蒲松柏及齐云高都舒了一口气,管一见又道:“你们两位今后行动要小心一点,那人说不定还会找你们。” 齐云高谢了一声,忽然伸手入怀,取出一块黑布来,道:“这块黑布是盖在刁三进头上的,不知是否凶手留下。” 管一见道:“应该是他留下的!”他接来一看,见布质甚佳,心头一动,忙把布交给皇甫雪:“雪儿,你明日去问一问,这种布是哪里出产的!” 皇甫雪应了一声,众人此刻心头暗松,又再吃喝起来,一直吃至将交二更才散席。 蒲松柏忍不住问道:“不知神捕肯不肯接办此案?” 管一见哈哈一笑:“老夫接案固然要观委托人的诚意以及条件而定,但假如做案的人太过脓包,即使一百万两黄金摆在老夫面前,老夫也未必肯干!”他边走边谈:“但这个凶手骄傲得紧,老夫自然要跟他斗一斗。” 蒲松柏及齐云高大喜。管一见脚步一顿,说道:“老夫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等下请来贵舍观光,老夫还有话要问你们。” 端木盛送他们入客房,也吩咐下人送上洗澡水毛巾给他们洗涤。 过了一阵,皇甫雪过来相请,说管一见在书房中等他们。 秦烈、蒲松柏、齐云高及纪继祖到书房,只见书房内已立着一个五十余岁的汉子,管一见却坐在躺椅上品茶:“诸位请坐下喝杯茶,这位是老夫的得力助手高天翅。” 众人寒暄了一阵,便相继坐下。管一见问道:“你们去找令狐硕共有几人?各人用什么兵器?身材武功又如何?”秦烈及齐云高仔细说了一遍,高天翅在旁记录。 管一见之后又再问,去到紫云庄的人数,秦烈照答如仪。管一见对川东双义及万重山遇刺的情况问得十分仔细:“齐公子,你被人偷袭竟无知,无所见么?” 齐云高脸色一红,嗫嚅道:“晚辈只看到一条黑影,甚至看不到他出剑!” “看到人影,看不到剑?”管一见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人一共刺了两剑,第一剑刺你的后背,你看不到不出奇,但第二剑刺出时,因万重山在你面前,你看不到倒有点奇怪!” 齐云高道:“不错!的确有点怪!” 管一见转头问秦烈:“川东双义的武功跟你相较如何?” 秦烈想了一下,道:“可能略比某家逊一筹,但相差绝不大!咦,他们两人有问题?” 管一见摇摇头,道:“再说下去,发现刁三进的尸体时,共有多少个人?” 齐云高一一作答,管一见闭目想了一会,又查询一些有关胡尚孔死后的情况。 秦烈见他久不做声,急道:“老管,你该说一说吧,这案子……” 管一见道:“你们可以去休息了,有事老夫自会再去找你们,老夫若不去找你们,你们亦莫来打扰老夫!” 秦烈知道他的脾气,不吭一声走了,最后管一见忽然叫住蒲松柏:“请蒲兄弟稍住!” 蒲松柏重新坐下,问道:“神捕有何指教?” “那个跟你动手的蒙面人武功跟你相较如何?” 蒲松柏脸色一红,说道:“要高小弟两筹,甚至三筹,若不是小弟轻功有异别派,早已被他杀死了!” “他的剑法有何特色?” “快、诡、狠三者兼备!” 管一见又问:“你能记得他一两招招式么?” 蒲松柏摇摇头,道:“小弟若再有机会见到,便能认得出来,现在要我比划出来,可不行!” “那个姓纪的在铁剑庄时,表现的如何?” 蒲松柏道:“那时小弟根本不认识他,也没留意!” “好吧,明日再会!” 蒲松柏道:“请问神捕,咱们何时开始调查?” 管一见道:“明日老夫要到府台处巡视一下,后天起程吧!” 蒲松柏去了之后,管一见道:“高老弟,你有铁剑庄的资料纪录否?” “铁剑庄没有,却有铁剑门的!” “念来听听!” 高天翅拿出一本簿子来,掀了一阵才停下来道:“严令坤二十四岁初出江湖,嗯,照推算,他今年已七十二岁了。严令坤毕生好武,心怀大志,一直立志要自创一套剑法,成为大宗师,四十余岁后剑法已成,名气也渐大。妻梅氏,今年才五十岁,只产下一子,取名严孝德,严子极之孝顺父母,有‘孝子剑’之称。 “至于严令坤的父母及出身,本着英雄莫问出处的观点,也没人去查问过,而他亦甚少在武林中走动。 “四十岁娶妻,五十五岁创铁剑门,连儿子在内共收十二个弟子,总坛设在临江城内的铁剑庄,但至今尚未有分坛。 “又,铁剑庄颇怪,严令坤竟请了不少高手在庄内吃闲饭!” 话音一落,管一见道:“只这些?嗯,严令坤所创之剑法,有否名称?” “叫‘铁剑凌风’!剑身比一般人宽阔。” “铁剑凌风,铁剑凌风……”管一见忽然道,“很好,你也去休息吧,老夫也要睡了!” 高天翅跟管一见时日不短,见他在问铁剑庄的一切,料想管一见必是怀疑它! x       x       x 次日,管一见悄悄办了很多事,秦烈却告别回霹雳堂。管一见带着高天翅、皇甫雪及蒲松柏、齐云高和纪继祖离开他的行宫。 杭州城极为繁华,街上行人如鲫,众人不便乘马,牵着马慢慢穿过街道。 走了一程,齐云高无意中看见人丛中有人闪动,虽只匆匆一瞥,但其背影极为熟悉,他心头一动,把马缰交给皇甫雪,随即追上前查看。 纪继祖恐他有失,也忙抛缰推开行人追前,大声叫道:“齐公子,发生了什么事?”他声如霹雳,路人侧目。 前头那人侧着头向后面一瞄,齐云高只看到他小半张脸庞,便认出了他,叫道:“严掌门,严掌门!” 那人双脚一住,转过身来,正是严孝德,他见齐云高忙问道:“齐公子,你为何跟杀人凶手蒲松柏在一起?” 齐云高轻叹一声,心想这事说来话长,只得长话短说:“习三进并非蒲松柏杀死的!严掌门怎会千里迢迢赶来此处?” 严孝德苦着脸道:“你跟秦叔叔离开敞庄,后来爹爹开关出来,查询了咱们在芙蓉山的一切经过,便又令小弟出来找寻蒲松柏,并严令小弟在未找到蒲松柏前不得回家……如今他……他又跟你们在一道,这叫小弟如何是好?嗯,纪叔叔!” 纪继祖见到他也是一怔,齐云高不想在街上议事,忙牵着严孝德的手,道:“严兄,小弟替你介绍几个朋友!”言毕拉着他向管一见走去。 双方略为寒暄了一阵,管一见忖道:“这可巧,老夫正想去他家内!”当下道:“令尊那里有老夫替你说项,咱们一齐去抚州吧!” 严孝德大喜,道:“多谢前辈!晚辈还有几个手下在那边!” 管一见含笑说道:“你去把他们找来吧!” 不一刻,严孝德带着他四个手下回来,齐云高心头一动,出言询之,才知道去临安平安客栈找寻蒲松柏的五个挂刀插剑的人,便是他们五人。原来,铁剑庄为了洗脱胡尚孔死于庄内的嫌疑,派出大量人手去调查蒲松柏的行踪,但当他们到达临安时,蒲松柏已先一步离开了。 齐云高想起这件事,心中也甚为佩服蒲松柏的机智狡猾。 一行十一人,自西城门出城,立即跃上马背,策马急驰。盛暑之下赶路,实在苦不堪言,午时一至,管一见便下令入镇休息,过了未时才再上途,一直至起更才入镇歇息。 如此走了三天,才到达寿昌。这里的客栈虽小,却颇为干净,管一见包下一座客栈,十一个房间,刚好每人一间,管一见住在正中,其他却随便挑选。 三更时分,天气转凉,正是好梦刚浓之际,蒲松柏忽被一声轻响惊醒,睁眼一看,一个黑衣蒙面人手执利剑,正自窗台跃了入来。 蒲松柏一惊,推开被子大叫一声。那蒙面人见刺杀事败,一个倒翻,由窗口射出去。 蒲松柏叫道:“有刺客!”几个箭步冲上来,也射出窗口,只见那蒙面人已经跃上围墙,正欲离开! 由窗口至围墙尚有五丈宽的花园,蒲松柏叫道:“哪里跑!”纵身跃出,冷不防旁边柱后也蹿出一个身穿黄衣的人来。 蒲松柏向左斜跃,那人向右斜飞,两人在半空相遇,蒲松柏大吃一惊,左掌随手拍出! 黄衣人反应也极快,宽背剑一圈,往其手臂斩落!两人同时发动,同凛于对方的势力,攻势一起,便随即沉身落地。 此刻其他人也都听到声音,赶了过来,齐云高一望,急道:“两位住手,都是自己人!” 原来那黄衣人正是严孝德,两人看清楚对方的面貌之后,同时冷哼一声,纵身跃上围墙,抬眼一望,那黑衣蒙面人早已不知去向! 蒲松柏怒道:“若不是你阻一阻,那人怎能逃得掉!” 严孝德急忙分辩:“小弟也是想擒住他,怎知你来得那般快!” 管一见忙道:“刺客既然已去,两位下来吧!”回头一望,十一个人全部在此,他望了纪继祖一眼,心头一动:“纪继祖住在蒲松柏隔壁,严孝德为何反而比他早到?”随即含笑问道:“严掌门,那刺客未入房之前,你便听到声息?” 严孝德道:“惭愧!晚辈根本完全不知道……晚辈只因睡到一半便急,是故下床去茅厕,回来时,忽听蒲先生在房内大叫一声,晚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走去观望一下,哪知道这时候,房内忽然飞出一人,接着跃上围墙,晚辈连忙……” 蒲松柏冷笑一声:“那人一出窗子,你为何不立即上前拦阻?” 严孝德窘急地道:“小弟以为那人是你呀!因为你也是身穿黑衣裤的!待得他跃上围墙,小弟才看出不对,待上前拦截,想不到你也在此刻飞了过来……” 管一见忙道:“这是误会,两位回房睡吧,大家小心一点!” 次日开始,管一见即安排两人睡一房,一路上果然没再发生这种事。到了临川,众人立即跟着严孝德到铁剑庄。 x       x       x 严令坤听说“笑面神鹰”管一见率众上庄,心头大喜,忙吩咐大开中门。 众人进入大厅之后,严令坤又吩咐手下备酒菜侍客。管一见是第一次到铁剑庄,也是第一次与严令坤见面,一双利目四周打量。 坐定之后,严令坤说了一堆恭维管一见的话,管一见甚不耐烦,严令坤察言辨色,连忙岔开话题:“秦堂主为何没有同来?” 管一见道:“秦兄堂内事务繁忙,已回去了。严庄主,老夫有个不情之请,盼你能答应!”说着双眼紧紧瞪在他脸上。 严令坤一怔,忙道:“神捕有话但说无妨,老朽若办得到的话,自不会推却!” “老夫听令郎说,你令其擒蒲松柏回家,若不果便不准他回家是否?” 严令坤尴尬地一笑,道:“是有此事,未知神捕有何高见?” 管一见道:“老夫认为这件案子错综复杂,要想弄清楚其来龙去脉,极不容易,而蒲松柏亦未必真的是杀人凶手,是以斗胆请庄主收回成命。” 严令坤忙道:“神捕既然有此见解,必有原因,老朽自无不答应之理!而且老朽也不是有意与蒲兄为难,只是要请他回来研究一下而已,如今既然神捕肯出面,老朽便放心了!” 蒲松柏冷哼一声:“蒲某也是被贵庄的人苦苦追迫,迫于无奈才去求神捕相助耳!” 严令坤赔笑道:“老朽鲁莽,请蒲兄勿怪!德儿,还不向神捕敬谢,向蒲叔叔告罪!” 管一见及蒲松柏连声不必。严令坤喝道:“你娘整日在叨念,还不进内堂陪她!” 严孝德恭恭敬敬地向父亲叩了一个头,然后告罪退下。管一见道:“老夫想到客房看看,未知方便否?” 严令坤喜道:“欢迎之至,待老朽带路!” 一行人跟着严令坤走向中院,严令坤沿途指点路径,管一见暗暗惊叹铁剑庄的庞大。 到了一座小院,严令坤道:“客房分设在这座小院中,诸位请进!” 管一见抬头一望,见月洞门上嵌着一个门匾,上书“迎宾轩”三个字,他眉头一掀,问道:“严庄主,贵庄时有很多远道而来的宾客?” 严令坤含笑道:“小庄下人不少,有时这些人的亲戚路过,少不免入来与亲人相会,是故出出入入的人还是不少,有了个宾馆便方便得多了!” 管一见点头称善。入了迎宾轩,踏上走廊,严令坤又道:“这房是胡尚孔当日歇息的地方!” 管一见双脚一住,眼光在外面周围来回扫射。这房是第一间,别的房只一边有窗,这房却两边有窗,门口那一堵墙壁,不是用砖堆砌,是木板间隔,配以窗花及琉璃,望之颇为华丽。 管一见指着向外的窗道:“庄主,这一排窗子为何不用琉璃,而用纱纸?” 严令坤脸色微微一窘,道:“此物难求,加上价钱不菲,是故也只能在正面添饰一下而已,倒令神捕见笑了!” “岂敢岂敢!”管一见转上暗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严令坤立即把当日发现胡尚孔的经过及情况说了一遍。 管一见问道:“庄主以前跟胡尚孔很熟悉?” 严令坤摇摇头,道:“只有一面之缘,当时老朽亦料不到他会留宿! “那根短箭何在?” 严令坤叫人到他书房把箭取来,道:“神捕若认为此箭有助破案便取去吧!” 管一见见那箭毫无出奇之处,便把它放入怀内。严令坤道:“胡兄尚留下一些银子……” 管一见笑道:“这些银子老夫不要了!庄主,那夜贵庄是否有人巡夜?” “自然有!” “由谁负责?” 严令坤抓抓头皮,想了一下才道:“是老朽的第八徒弟显贵负责的,老朽十二个弟子轮流负责,每人一夜。” 管一见道:“再请问,负责迎宾的是谁?” 严令坤道:“这个倒没有专职人选,老朽只记得大徒邵宇负责首席的嘉宾,其他的宾客是由谁招呼的,事隔已久,老朽可已忘记了!” “请吩咐令八徒来一趟,如何?” 严令坤一怔,随即道:“敢不从命!”忙派人去找金显贵。 不一阵,金显贵便来了。管一见见他皮肤黝黑,浓眉大眼,嘴唇厚肥,一副忠厚的相貌,心头一动,忙又说道:“请诸位到大厅稍候如何?老夫欲跟金兄弟谈一谈!” 严令坤向两人望了一眼,道:“神捕何不待晚饭后再问?” 管一见道:“老夫办事时,不饮不食,不眠不休惯了,心中无底时,吃下去也不知其味!” “如此老朽在大厅上等候了!”严令坤厉声对金显贵道:“贵儿,神捕是帮咱们洗脱冤情,你要好好答他!” 金显贵忙弯腰作揖:“徒儿知道,请师父放心!” 管一见眼光来回扫射,待他们都离开之后,才道:“金兄弟请坐下!”亲自跑去关门,顺道观察了一下门外的情况,见四围无人才把门闩扣起。 管一见坐在椅上,双眼如刀,紧紧瞪在金显贵脸上。金显贵神色惘然,继而低下了头,轻声问道:“神捕要问晚辈什么事?” “金显贵!”管一见出其不意一叫,“望着老夫,从实招来!” 金显贵惶恐地抬起头来,嗫嚅道:“晚辈不知……” 管一见冷笑一声:“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把凶手放进庄来!” 金显贵脸色涨得通红,道:“晚辈并没有放凶手进来……” “你没放凶手进来?那么是你偷懒了,凶手进庄你也不知道,这后果跟放他进来,可没多大的分别!”管一见说罢站了起来,转身望窗,双手负于背后。 金显贵怔怔地道:“晚辈没有偷懒,可能……可能弟兄们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精神恍惚也是有的!” “巡夜的人也准喝酒么?” “师父说那天是本帮的大事,可以破例!” “你呢?你当时在哪里?” “晚辈……晚辈那天也喝了很多酒,头有点晕……后来……酒力发作,呕了起来……” 管一见霍地转过身来,沉声道:“这样说来,你也失职了!” “晚辈睡了一阵……”金显贵低下头,“但晚辈并不知道会发生那种事……” “平时庄内的防守情况如何?”管一见语气略为和缓,“贵庄的护院及庄丁共有多少人?” “平时的防卫自然严紧得多……本庄共有四十八位护院,两个领班,庄丁也有百余人!” “庄子这么大,以这些人手布防,必有漏洞!” “是的,但本庄所雇的护院武功都不错,他们分三队,每日有一队休息,其他两队轮流当值,都是伏在庄内的暗处!” “哦?他们是暗桩?这迎宾轩是否有暗桩?” “这里也有一个,但他那夜却喝得酩酊大醉,事后掌门师兄去找他,他醉倒在假山后,还未醒来哩!” 管一见冷哼一声:“这就难怪!”一顿:“那天是哪几个负责招呼宾客的,你知道否?” “那夜晚辈看见胡尚孔是由七师兄带他来这里的,他几乎是最后一个来的!” “你七师兄叫什么名字?” “七师兄叫刘全。” “好,你现在立即去把他找来,不要张扬出去!” 金显贵应了一声,开门出去。管一见低头沉思。 过了一会,金显贵便带了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进来,介绍道:“这位是管神捕!神捕,他是晚辈师兄!” “拜见神捕!” “请坐。”管一见望了他一眼,道,“胡尚孔是你带他到迎宾轩的?” “是,当时晚辈在轩外的花园见到他,他说欲留宿一宵,所以晚辈便带他来此歇息!” 管一见心头一跳,脱口道:“你的确是在花园看到他的?” “是在花园遇上他的,晚辈到花园时,他慌慌张张自内堂走过来!” 管一见心头再一震:“他由内堂出来?一个人?没人问他,没人截查?” 刘全抓抓头皮,说道:“那夜宾客多,师兄弟们及护院们大多在前院送客及收拾椅桌,情况有点乱……” “你也没问他?”管一见目光灼灼地瞪着他。 “晚辈问他,他说进来时遇见一个庄丁,那庄丁叫他自个进来,他不知道路径,是故走错了,后来才碰到晚辈!” 管一见侧着头思索一下,觉得事情大有可疑,续问:“你便这样相信了他?” 刘全道:“当时他又没有做出什么事来,再说他是宾客,又是前辈,晚辈不敢无礼!” “你可知道他到过内堂什么地方?” 刘全摇摇头。管一见又问:“没人看见?令师是否知道此事?” “家师没问,晚辈也没告诉他……神捕,胡前辈是受害人,你为何调查他,而不调查凶手?” 管一见眉头一掀,不悦地道:“不了解受害人的情况,又如何能知道凶手的动机及身份!”一顿:“令师为何没查问此事?” “也许家师也认为他是受害者,不是凶手……” 管一见再思索了一下,道:“你们带老夫出去走走!”刘全及金显贵互望一眼,目光满含疑惑,但都没再发问,依言带管一见出轩。 出了月洞门,管一见问道:“刘兄弟,你在何处见到胡尚孔?” 刘全指指由外堂进中院的路口,道:“便在那边,当时晚辈刚由外堂进来。” “你见到胡尚孔时,他在哪里?” 刘全指向内堂,道:“在那里!他一见到晚辈便跑了过来!” “带老夫去那里看看!” 三人沿着石板而行,两旁栽了不少花树,杂以假山,倒也颇为清雅。 中院除了迎宾轩外,尚有几个小院,是丫头、庄丁等下人的居所,严令坤一家以及其徒弟和护院领班则是住在内堂。 穿过中院与内堂之间的那道矮垣,刘全于是指指一处道:“晚辈见到胡前辈,当时他就正在此处……”他闭目思索了一下:“看情况,他还是由内出来的,而不是站着不动!” 管一见心头又是一跳,目光一掠,见附近有栋小屋,屋外花竹扶疏,环境幽静,不由问道:“此屋是谁住的?” “这是掌门师兄的书房!” 管一见再望进去,见其他房舍离此都颇远,便问:“令师的书房在哪里?” 刘全道:“就在最后面的一栋石屋内,石屋是家师的书房及练功房!” “石屋之后呢?” “是后花园!” “多谢两位,天色已晚,两位去吃饭吧,老夫自个出大厅!” x       x       x 大厅灯火通明,华筵早开,只等管一见一个。 管一见见状忙道:“让诸位久候,老夫心头难安!” 筵开三席,管一见、高天翅、皇甫雪及齐云高、纪继祖、蒲松柏与严氏父子一席,铁剑门的弟子及护院领班占两席。 管一见问道:“庄主,尊夫人为何不出来一同进膳?” 严令坤道:“拙荆非武人,又生性好静害羞,这种场面她是宁死也不会出来的了!来,诸位都是严某的嘉宾,请勿客气,老朽先敬诸位三杯!” 这顿饭,菜香酒醇,席间不提胡尚孔一字,宾主尽欢,直至二更才散席。 晚间,管一见等人自然住在迎宾轩内。管一见正想上床,房门忽然被敲响,一个声音问道:“请问神捕睡了否?”管一见认出是严令坤的声音,连忙下床开门:“庄主请进!” 严令坤也不客气,在椅上一坐。管一见把门关好,坐在他对面,道:“庄主夤夜来访,敢是有以教我?” “不敢。老朽无能,胡先生在敝庄已死了近月,仍毫没头绪,请问神捕刚才跟小徒谈得如何?是否找到什么线索?” 管一见略一沉吟,便把与刘全及金显贵的说话略述一下,问道:“令七徒所提供之线索颇令人玩味,也许胡尚孔留宿贵庄,另有所图!” “哦?竟有此事?”严令坤吃了一惊,道,“老朽完全不知!” 管一见见他不似造作,讶然问道:“庄主事后为何不做全面调查?” 严令坤苦笑一声道:“一则老朽毕生都浸淫在武学上,对其他事都混混沌沌,碰到那种事,心神早已乱了,哪能像神捕这样清醒?二则,老夫在次日便开始闭关苦研剑法中的破绽,十二月后才启关,咳……咳,老朽有个不好的习惯,心神一到剑法上,其他什么事便都不放在心上,老朽也自知不通世务,是故甚少到外间走动!” 管一见道:“一个人若醉心于某件事,自必如此,算不得是坏习惯,老夫曾听人说,上辈高人上官三败,武功虽到灿古烁今之境,但曾经也连靴袜也穿错!” 严令坤哈哈大笑:“老朽怎能跟上官前辈相比!不过上官前辈的事迹也确实令人入迷,只可惜他毕生没收弟子,以致武功也没法流传下来,当真可惜!”一顿,问道:“回头说胡尚孔的死因,神捕认为如何?” 管一见道:“如果只研究胡尚孔一人的死因,可得花费不少时日。老夫认为令狐硕、万重山、刁三进等人之死,都同为一案,应该一同调查研究,才能举一反三,迅速揭开真相!” 严令坤连声道:“有理有理!” 管一见抬头问道:“庄主何不问一问贵价之中是否有人与胡尚孔相熟?” 严令坤略一沉吟,拍掌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老朽这就去调查!” “顺便请问一问下人,看是否有人见到胡尚孔到过内宅什么地方!” “这个自然!”严令坤正色道,“老朽明早即把结果告诉神捕。” 管一见道:“多谢费神。” 严令坤愀然不悦地道:“神捕这样说岂不见外?何况胡尚孔是死在敝庄之内,老朽也想早日知悉内情及揪出凶手。” 管一见哈哈一笑:“是老夫说错了,庄主莫怪。”忙长身送他出房。 次日一早,天尚未大亮,管一见便下床,略一整理装束便信步走出迎宾轩,忽听前堂传来一阵吆喝声,他心头一动,快步循声寻去。出了大厅,只见庭院中,铁剑门的弟子赤着上身正在练武,有些庄丁在旁举石锁,开声提气之声,震耳欲聋。 管一见悄悄站在柱后观望,见邵宇正在代师指导师弟练剑。铁剑门的剑法走的是沉稳正大的路子,以拙、重见长,是故长剑要比平常的宽厚,使这种剑法的人,一定要到内功有一定的造诣,威力才能发挥,否则将是平平无奇,不足以杀敌。 管一见心头一动,忖道:“难怪严令坤要请人来保护铁剑庄了。” 心念未了,忽闻背后传来一道脚步声,回头一望,却是严令坤。 严令坤见到管一见微微一怔,道:“神捕好早!”走到管一见身旁,问道:“老朽这自创的剑法难以入法家之眼吧。” 管一见正色道:“不,这剑法之佳,大出老夫意料。”严令坤大喜,竟有点手足无措,口吃般道:“老朽的……能得神捕盛赞……实在荣幸……惭愧之至! 管一见含笑道:“这剑法不尚花巧,而以拙胜巧,以重制快,正是深得上乘剑法的三味!只是习这种剑法非练得有二十年的火候,难以发挥其威力。” “正是,”严令坤深有体会地道,“十年还嫌短,资质中等者,非要三十年苦练,不能掌握其精粹。宇儿资质虽不错,可惜性子急躁,还是未能得其精粹。” 管一见问道:“昨夜庄主调查那两件事,结果如何?” “请神捕入厅,”严令坤道,“这两件事竟然都无结果!” 管一见跟在他背后,问道:“庄内无一人与胡尚孔相识?” “他们都是这样子答,老朽也不知真伪。” “亦无人看见胡尚孔入内宅?” 严令坤长叹一声:“他们都说不曾发现!” 管一见沉吟不语,心念电转。严令坤问:“神捕准备如何调查?” “老夫准备去一趟紫云庄!” “调查万重山之死?” 管一见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严令坤又问:“何时出发?” “这种事越快越好,今日便去。” “可惜老朽已金盆洗手,嗯,犬子跟神捕同去,一则代表敝庄聊表寸心;二则让他多个历练机会;三则,能跟随神捕效犬马之劳,实乃天大之荣幸!谅神捕不会拒绝。” 管一见本想反对,但严令坤这样一说,他倒不好意思推却,便点头应允。 说话间,皇甫雪、蒲松柏等人都走出大厅,严令坤令人送上早点来,又交代了儿子一番。 早膳后,众人告辞,严令坤亲送出城,严孝德仍带了那四个手下上道。 x       x       x 临川城至紫云山庄只三百多里,第三天中午,众人已来至庄外。 庄门外的护庄大汉喝道:“你们上次侥幸逃脱,今次又来,当真不怕死么?” 管一见喝道:“告诉你们庄主,说管一见有事求见。” 那几个大汉都听过管一见的名,闻言脸色登时一变,忙道:“请等一等。”连忙缩入门内。 过了好一阵,庄门再度打开,只见丁六甲带了几个人出来,问道:“请问神捕亲临本庄,有何指教?” 管一见道:“商老大为何不出来?” 丁六甲忙赔笑道:“神捕何必明知故问,强人所难……” 管一见冷哼一声:“他怕老夫抓他去官府?” 丁六甲一直赔着笑:“这些事在下不敢乱说。” “告诉他,老夫此次来只为了调查万重山的事,他本身的事,暂时不理!” 丁六甲问道:“不知这暂时到底有多久?” “在万重山的事未办毕之前,不会动他!” 丁六甲抱拳道:“请诸位稍候,丁某再进去把这件事通知敝上。” 管一见道:“速去速回,老夫的耐性有限。” 丁六甲忙不迭答应,过了一阵果然陪着商老大出来,那商老大肥胖如同不倒翁般,笑容可掬,道:“诸位请进,打开大门。” 庄门大开,商老大肃手请进,众人入庄之后,见紫云山庄比铁剑庄还大,都暗暗咋舌,管一见冷笑道:“老大这些日子过得挺不错啊。” 商老大呵呵笑道:“托福托福,不愁三餐而已。” “这可难为了那些无片瓦遮头的人,天下间最好赚的生意莫过于无本生意了。”管一见双手负背,道,“不过这种钱却不能长久,老大当然也知道。” 商老大脸上不动声色,道:“商某自然知道,否则怎会找这么多人来吃饭?” 管一见哈哈一笑:“他们能保得了你一世么?” 商老大走前几步,道:“神捕,这些钱我出手得来的只占很少数目,这一点你可知道。” 管一见道:“是你出手也好,是你兄弟出手也好,总是不义之财吧!” 商老大大声道:“但其中很多是我这数十年赚来的。” 管一见冷哼一声道:“是又如何?” 商老大语气一软:“假如我把赃款交了出来……” 管一见道:“夫下间岂有这种便宜的事?借钱也需利息,抢来的钱难道就是应该的?” 商老大一呆,不再发一言,说着已至厅堂,双方坐定之后,管一见道:“你那一笔老夫暂时还不跟你算账,但万重山的事却希望你能鼎力协助调查!” 商老大道:“这个自然。” “万重山是何时来贵庄的?” “三十年前,本庄刚建庄不久他便来了,商某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他也一直掩饰得很好,他自称姓蒋,没有家小,对薪酬又要求不高,商某见他颇有教养,便让他在本庄担任西席。 “三十年来,蒋夫子循规蹈矩,而又道履清高,商某按年增加薪饷与他,夫子平日与同僚相处甚佳,日夕均在西厢内,若非课徒,便在书房内读书,本庄上下对他都极之尊敬。” 说至此,他顿了一顿,管一见道:“后来如何?” “后来的事请丁壮士代我转述吧。” 丁六甲轻咳一声,道:“那天齐公子等人来至,咱们才知他的身份。说句老实话,他既然知道敝上的底细,敝上自然不能再容他住下去。” 齐云高截口问道:“咱们并不知道万大侠在贵庄的化名,你们又如何知道?” 丁六甲尴尬一笑,道:“咱们逐个夫子试验,看他是否身怀绝艺。岂知尚未轮到他时,他已猝然发难,冲入内室,挟持二公子,提出条件,这以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管一见道:“万重山为何要隐居在贵庄?” 商老大道:“这一点咱们至今都还未能查出来,事实上他一直都不曾显露武功,咱们亦没有留意他。” “他平日的行为举止呢?” 商老大苦笑道:“一无所知。” “好,老夫且相信你们,但他平日跟谁比较合得来,你们大概知道吧!” “他向都有和其他夫子来往。” 管一见长身道:“请派个人带老夫去西厢一下。” 商老大道:“丁总管,你带神捕去一趟。” 齐云高忽道:“且慢,贵庄的总管姜白云呢?怎地不见了?” 丁六甲道:“姜兄今早出庄去探亲,大约需十天八日才能回来。” “哦?”管一见目光一闪,笑道,“探亲是假,大概是去讨救兵吧!” 商老大及丁六甲等人都是脸色一变。 管一见哈哈一笑:“请带路!” 众人走向中院,沿途只见不少地方仍有火烧的痕迹。西厢叫如玉馆,大概取自“书中自有颜如玉”吧,占地颇大,里面尚有一座布置清雅的小厅。 管一见在正中高背椅上坐下,道:“请把十一位夫子都请出来。” 丁六甲道:“现在只剩十位,除去万大侠之外,另有一位因年纪大已经请辞归家了。” “那人姓什么?” “姓简。” 管一见挥挥手。不一刻,十个夫子便都战战兢兢地立在厅上等候吩咐。 管一见温声道:“诸位不必惊恐,老夫是捕快,来调查蒋夫子的生平,你们谁知道他的事的,便请告诉老夫。” 那十个夫子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发一言。管一见眉头一皱,道:“难道你们都不曾跟他交谈过?” 一个年纪较轻的道:“启禀大人,不才等虽然都跟他有接触,但他绝口不谈往事,咱们也不好意思问他。” 管一见吩咐高天翅仔细记录,道;“你们一个个慢慢道来,把平常跟他接触中比较特别的事说一说。” 那些夫子一听,脸上都变了色,却又不敢不依,挨次述说,这个说蒋夫子每夜三更后才上床休息,次日一早便下床;那个说蒋夫子身体健壮,不曾生病;还有人说蒋夫子喜欢吃酱瓜蔬菜,喜爱读佛经。 管一见大不耐烦,喝道:“说来说去都只是这些么?” 那些夫子吓得脸青唇白,刚才那个年轻的立即大着胆子道:“蒋夫子气节清高,才识渊博,确实是咱们之表率,但他也的确不曾跟咱们谈家事及往事,大人虽然有令,但咱们确是不知,教咱们如何说。” 管一见叹了一口气,挥手叫他们退下,转头问丁六甲:万重山以前住哪一间寝室?” “请跟在下来!”丁六甲带管一见等到左首一间厢房,道:“万大侠一向住在此房。” 管一见道:“高老弟、雪儿,你们两个跟老夫进去,其他人请回小厅稍坐一下。”说着把门掩起:“搜一搜,看看有否有壁柜之类的设施。” 三人用硬物敲打起来,这房间不大,不一刻已经敲遍四处,肯定屋内并没有地洞暗格之类的设施,抬头四望,房内除了床、椅、桌、柜之外,别无一物。 管一见开了门,道:“出去吧。” 三人返回小厅,管一见立即问道:“丁总管,万重山以前所用的物品呢?” 丁六甲道:“只是一些旧衣物,及几十本书经而已,那些书经已被其他夫子取去。” 管一见心中忖道:“万重山必不会无缘无故在此居住三十年,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不知那些书经是否藏下了什么秘密?”心念一动,立即叫丁六甲把万重山以前的书经索回来,叫高天翅收拾起来 就在此刻,一个丫环来传话:“总管,老爷叫小婢来请嘉宾到大厅用膳。” 丁六甲忙道:“神捕请!” 管一见心想任他商老头如何大胆,料也不敢在饭菜内下毒,于是欣然赴会。 众人出到大厅,只见厅中摆了几桌筵席,商老大夫妇笑脸相迎道:“请神捕入座,神捕来得突然,小庄不曾有准备,菜粗酒劣尚请见谅!” 管一见见桌上之菜全是名贵无比的山珍海味,忍不住讽刺道:“这种菜尚说是粗劣,老夫平日所吃的,看来只配喂狗了!早知如此,当年老夫就不该入六扇门了,跟老大同行岂不甚好!” 商老大哭笑不得,连声道:“请坐请坐!”逐一为群豪拉椅。 菜是好菜,酒更是陈年佳酿,群豪都放怀大吃起来,商老大见状一颗心才稍安定。 酒过三巡,管一见问道:“丁总管,贵庄以前那个简夫子,家乡在何处?” 丁六甲也不知道,忙派丫头到如玉馆查询,丫头来报简夫子老家在宜黄。 宜黄近芙蓉山,与抚州只有百余里路,管一见心中暗暗记住。过了一会,有几个汉子匆匆奔入来,丁六甲喝道:“李彪,有客人在此,不得无礼!” 为首那汉子已是满头大汗,欲言又止,神态十分焦急,管一见转头道:“老大,何不让他说个痛快!” 商老大忙说道:“是是,李彪,这些人都是英雄好汉,你有话照说吧,无需隐瞒!” 李彪立即如逢大赦,道:“老爷,今早小的跟副总管出庄,驱马疾走,到了午后已经驰了七十里路……” 丁六甲喝道:“挑重要的说!” “是是!咱们在半路上遇伏,副总管让川东双义抓去了!” 丁六甲骂道:“饭桶!这许多人连两个人也对付不了?” “咱们中伏……先是马匹被绊马索弄翻,再而几个兄弟中了暗器……” 管一见心头忽地一动,道:“快带老夫走一趟!” 商老大忙说道:“神捕何必为一个粗人……” 管一见道:“老夫自有道理!告辞,异日再来拜访!” 商老大哭丧着脸道:“神捕,商某的事……” “你好自为之,乖乖等我,老夫不会取你的命,你若是离开此庄半步,天涯海角都无你容身之所!你不要不信,只要老夫把你底细揭开,哼,天下间要找你算账的人可多着呢,也不必老夫亲自动手!” 商老大脸如土色,唯唯诺诺。管一见一笑,道:“发财立品乃人之常情,发不义之财而不改恶向善,是无天理,老夫的话暂时到此为止,请赐数十匹上驷,待老夫去追川东双义!” 商老大连声答应,吩咐丁六甲立即备马,又配了马灯等应用之物。 管一见也不言谢,招呼众人上马,叫那几个紫云庄的庄丁在前带路。他们每人乘一匹马,另各自牵一匹空马,沿途轮流替换。 x       x       x 夜里官途上静悄悄,行走极快,如雷的马蹄声,把栖宿在树上的夜枭惊醒。 严孝德拍马与管一见并肩而驰,问道:“神捕匆匆赶去找川东双义到底有何用意?” 管一见笑道:“老夫岂是为了川东双义?只是为了姜白云罢了!” 严孝德一怔:“神捕跟姓姜的可有瓜葛?” 管一见道:“非也,老夫想问问他有关万重山的事,希望他还未死!” 严孝德讶然而问:“姜白云知道万重山的底细?” “他不一定知道!”管一见含笑道,“不过老夫相信任何一个人不论如何隐瞒,也不能在三十年内丝毫不露点破绽!” “但丁六甲等人……” 管一见冷笑一声:“老夫在开始的时候说错了一句话,告诉丁六甲说在解决万重山的事之前,不动商老大,他们即使知道万重山一些奇怪的事,也不想告诉老夫,必定要等老夫有了某种应承,才肯……” 严孝德截口道:“神捕大可以先骗骗他们,待达到了目的再慢慢跟他们算账,这岂非更好?” 管一见哈哈大笑,但笑声一起即止,心头一跳,忖道:“这小子怎地突然聪明狡猾起来?” 严孝德见他脸色阴晴不定,问道:“晚辈说错了话么?” 管一见冷哼一声:“老夫话已出口,岂能再出尔反尔?何况老夫若跟他们讲条件,不但示人以弱,而且有失立场!” “是是,”严孝德恭谨地道,“神捕此言对晚辈来说当真有醍醐灌顶之效!” 说着话,马匹已驰出三十多里,众人仍不稍息,不断换马而驰。 这些马都是紫云庄用巨资购下的,全是千中选一之良驹,驰了数十里,仍然毫无倦容,管一见大喜。驰了一个半更次,已行了五十多里,管一见见紫云庄的那几个庄丁已体力不支,便下令在路旁稍息一炷香。 四更时分,群豪已到出事地点,马灯高照之下,但见林中空空如也,不见一人。管一见早已料到,忙道:“雪儿,快寻马迹辨别一下方向!” 皇甫雪应声而去,众人下马休息。 过了一阵,只见皇甫雪回来道:“头儿,有两匹马向东北行进!” 管一见道:“希望不是别人留的!” 众人再度上马,走了一程,地上马蹄的印迹已经凌乱,料是尚有其他马匹经过,管一见无可奈何,只得下令继续前进。 再走十里,前面出现岔路,且主路岔路都同时有马蹄印,严孝德又问道;“神捕,这下咱们如何是好?” 管一见转头道:“依你看又如何?” 严孝德目光一闪,随即道:“晚辈一来愚昧,二来甚少在江湖走动,哪里有什么办法分辨?” 管一见笑道:“高老弟,你下马查一查!” “是!”高天翅接过一盏马灯,跃下马背,蹲在地上查看,旁人都暗暗怀疑:“这些马蹄印子如此繁多,如何还能辨得出来?” 管一见却悠闲地坐在马上,一会问道:“严侄子,你说他能分辨得出来么?” “自然能!” “哦?”管一见目光灼灼地望着严孝德,“为什么?” “高捕头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他还能分辨不出狐狸的踪迹么?何况神捕又如此悠闲,自然对他有信心,晚辈难道反而没信心?” 管一见哈哈大笑:“你且说说有什么办法……” 严孝德急道:“这……这个晚辈倒想不出来!” 管一见心中暗暗冷笑,一抬头,见皇甫雪也已蹲在地上查辨。 过了一会,高天翅首先回来报告:“头儿,属下认为他们是走右首这岔路!” 管一见点点头,半晌,皇甫雪也回来报告,看法跟高天翅的一样。管一见说道:“都上马,走岔道!” 齐云高百思不得其解,催马急驰追上皇甫雪,问道:“皇甫兄,恕小弟无能,看不出玄妙,请问你是如何分辨的?” 皇甫雪道:“这全是经验而已,其实很简单,每一匹马腿的长短都有所分别,而且步子的跨幅大小亦不同,咱们从这一点来分辨……” “但马蹄印如此凌乱,哪里还分得出哪一个蹄印是哪一匹马的?” 皇甫雪笑道:“你忘记他们只乘两匹马吗?两匹马而有三个人,其中一匹必是两人一骑,重量不同,蹄印的深浅自然有分别了!” 齐云高大叫一声道:“好!”一顿,又想到一个问题:“但路上经过的马可不一定只他一匹负重,可能有的马匹驮了货物,这样又怎样分辨?” “所以便要看蹄印的距离了,这便是跨幅!”皇甫雪道,“驮货的马一般比较矮小,而且跨幅较小,这样才能驮远,而川东双义所乘之马,本是用来乘人的,由于马匹的惯性使然,虽然多驮一个人,它的跨幅不会突然改变,如此还是有迹可寻!” 齐云高恍然大悟:“听君一席话,当真胜读十年书!俗话云行行出状元,果然没错!” 说着又走了数里,前面又出现岔道,这次皇甫雪拉着齐云高下马追查,经过面提,齐云高也看出其奥妙了。 众人再走岔道,这道越来越窄,只能容两匹马并肩而行,是以马蹄印极少,便更加易找了。 天微亮时,已到了广昌,群豪虽有一身武功,此刻亦已疲累不堪,又见川东双义的蹄印向城内延伸,大家都精神一振起来。 入了城,刚好茶馆开市,管一见叫人上街大声吆喝叫川东双义的名字,说管一见要找他,自己却坐在茶馆内等候消息。 皇甫雪更加把城内的捕快找来,一齐到各客栈探访,果然让他们在一家小客栈内找到王钦明。 王钦明见皇甫雪很陌生,问道:“阁下何人?管一见找在下兄弟有何要事?” “在下皇甫雪,是管一见的手下,敝上有要事找贤昆仲,请两位稍候一下,敝上即来相会!”皇甫雪说罢吩咐衙差到茶馆找管一见。 不久管一见便随着衙差而来,他吩咐皇甫雪把其他人找来,道:“王兄,老夫有一事相求,请问到你们房间方便否?” 余师靖脸色一变,问道:“阁下到底有何事,可否先说明一下?” “不知姜白云已被两位处置了没有?假若没有的话,老夫想问他几句话!” 余师靖厉声问道:“你跟姓姜的有交情?” 管一见知他误会,忙道:“两位误会了,在下不但跟姜白云没有交情,而且绝不阻止两位下手杀他!” 余师靖心头一松,忍不住何道:“不知神捕要问他何事?” “老失欲探知万重山生前的一些事!嗯,老夫忘了告诉你们,这件案子是蒲松柏及齐云高请老夫调查的!” 王钦明及余师靖大喜,忙道:“神捕何不早说?姜白云就在房内,请跟在下兄弟进来!” “有劳!” 三人穿过暗廊,王钦明推开一扇房门,道:“神捕请进!” 管一见点头为礼,跨入门内,抬头一望,叫道:“不好!”飙前揭起帐子一看,只见姜白云躺在床上,胸前鲜血泉涌,原来管一见是发现地上有一张冥钱,才心生不妙的。 王钦明也吃了一惊,急道:“怎会如此!咦,他还未断气!”急忙解开姜白云身上的穴道,问道:“谁杀死你的?” 姜白云双眼直眨却说不出话来,管一见右掌一落,一股真气自其腕脉渡入他体内,姜白云得管一见之助,精神似乎稍好,但一开腔便呛咳起来,管一见等人心头大急。 姜白云眼睛一阵乱眨,忽然竖起了一只手指向房门遥遥一指,随即“咯”的一声,咽了最后一口气。 管一见道:“快追!” 三人同时自门口冲了出去,余师靖跃上屋顶望去,但见晨曦中,城内平房屋顶不见一人,街道上只有行人,却不见有人手提血剑的。 管一见冲出了客栈大门后,只见皇甫雪、蒲松柏、齐云高联袂回来,后面还跟着铁剑庄主仆五个人。 管一见急忙问道:“有否看见一个手提长剑的人自客栈出去?” 众人脸上俱现惘然之色,一齐摇头,严孝德忙问道:“神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管一见气急败坏地道:“姜白云让人杀死了!” 众人一听,忙又返回客房中,管一见一入房,忽然发觉房内的后窗半掩着,他心头一动,急忙走前推开窗子,随即又跃了出去,窗外有一条甬道,只宽约五尺,此刻甬道无人,甬道之外都是围墙,围墙高八尺。 管一见手掌在窗口一按,人便如大雁般飞出,落足在墙上,可是事隔已久,哪里还看得到人影。 一阵夜风吹来,管一见忽然闻到一点血腥味,他心头一动,跃了出去,但街上却无一滴血,这线索至此便断了。 管一见叹了一口气,正想重新跃入客栈,倏地一个念头闯上心头:“看情况,凶手显然是由窗子处出入的,为何姜白云临死时,却是手指指向门外?这里面有什么不明的原因?” 此念一起,管一见越想越远,刚才的情景,如图画般一幅幅泛上心头。 晨风再一吹,管一见瞿然一醒,忙返回房内,此时王钦明和余师靖也都回来,管一见望了他们一眼,他俩都丧气的摇摇头。管一见道:“先把此人安顿了再说!”说着指一指床上的尸体。 王钦明拿了钱吩咐掌柜买副棺材葬了姜白云,众人便离开客栈,同到茶馆进早点。 第四章 惊心动魄 早点摆满一桌,众人一夜奔波,肚子早饿了,但千辛万苦追上姜白云,却不料他又刚好被人杀死,是故都没胃口进食。 蒲松柏冷冷地道.“何必为个死人而亏待了自己!”抓起一个包子大吃起来。 管一见精神一振,道:“说得不错,快吃,吃了还得赶路!” 严孝德道:“神捕,这件案子到底如何,您可否分析一下? 管一见道:“老夫现在还无底,不过总也可以整理出几道特征来!” “愿闻其详。” 管一见喝了一口茶,道:“第一,老夫认为凶手一直跟在咱们后面,是以案子一直围着咱们身边发生!” 群豪齐点头,管一见又道:“第二,这凶手胆子大,行事精密,使一柄长而薄的长剑,身材中等,武功高强! “第三,凡死者死在房内的都并无挣扎的迹象;第四,凶手出手极准,往往一剑毕命;第五,这些受害人一定有着一层密切的关系,这关系把他们串连起来;第六,凶手可能尚要杀人!至此为止,老夫对这件青冥钱的血案,只有分析至此。” 严孝德道:“神捕你为何认为凶手尚要杀人?” “你忘记了蒲松柏及齐云高也接过青冥钱了么?”管一见至此才想起一事,忙问:“刚才那张冥钱是谁收起来的?” 齐云高道:“是晚辈!”他把青冥钱取了出来:“这次没有印上名字!大概他要杀的人,除了晚辈及蒲兄外,已全部杀光了!” 管一见道:“有一件事老夫要补充的,便是姜白云本不是被杀的对象,只是凶手怕我们自他口中得到一些秘密,所以才仓促杀人灭口!” 齐云高问:“神捕凭何下此判断?” “以前所有的案子,未发生之前,凶手必是把下一个对象的名字显示出来,这一次没有!证明姜白云死得冤枉!”管一见说至此,目光倏地一亮,道:“吃吧,有话以后再说!”他胃口似乎突然特好,竟然连吃七个包子。 群豪见状,一边诧异,一边暗暗忖测,但也受其感染吃多了不少。 最后,管一见吩咐皇甫雪买了一大袋包子,准备带上路吃,然后上马往宜黄进发。 群豪依然沿途换马而驰,速度极快,黄昏前便已到了宜黄。宜黄只是个小镇,居民不多,预料要找个人并不太困难。 入镇前,管一见道:“等下去找人时,两人一组,不可分散。还有,找到简夫子之后,把带到镇中心等候,一步也不能离开他,他若再有意外,这件案子便更加棘手了!”说着便分配起人手来,他将高天翅和蒲松柏列为一组,齐云高与皇甫雪一组,因为蒲齐都是名登冥钱,其他的也依武功高低及阅历深浅互相配合,那几个紫云庄的庄丁则负责认人。 群豪离开之后,管一见便在镇中心休息。 过了好一阵,天色已渐黑了,管一见不甚耐烦,正想发啸召人一问情况,却见皇甫雪、齐云高及一个紫云庄的庄丁带着一个佝偻的老人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管一见大喜,忙迎了上去。皇甫雪道:“头儿,这个便是前紫云庄的西席简夫子!” 管一见望一望那庄丁,庄丁忙点头称是。管一见温声问道:“请问夫子家住何处?” 简夫子惊恐地问道:“请问阁下是何方神圣,找老朽有何贵干?” “夫子不用惊慌,老夫是江南总捕头,只因蒋夫子本是有名的英雄好汉,而紫云庄却是一个贼窟,后来蒋夫子被人杀死,老夫想找你协助一下。” “什么?蒋夫子已经死了?真是天无眼!”简夫子一顿,心神略定,道,“请诸位英雄到舍下谈谈!” 管一见自然赞成,却留下那庄丁在此与其他人联络。简夫子所住之屋十分简陋,只有一间寝室,一个小厅连灶房,屋内黑黑暗暗的,霉气甚重。 “夫子,你没有家人?” 简夫子道:“犬子在临川当长工,儿媳妇三年前病重去世了,孙儿留在媳妇娘家抚养,只老朽一人住在此处。不过年底,犬子便要接老朽去临川同住了!” 管一见拉了张板凳坐下,问道:“夫子跟蒋夫子很熟悉吧?” “共事二十余年,说熟不熟,说不熟又甚熟。” 管一见诧异地问:“此话怎说?” “蒋兄二十年来的事,老朽自然熟悉,但以前的事便又不甚了了!不过在众多西席之中,他跟老朽却是最谈得来的!” “难道他对以前的事一点都没透露过?”管一见仍不心息,“听说他喜欢研究佛经,他可曾说出原因?” 简夫子道:“老朽曾经听他说过,他以前曾经做过一件对不住朋友的事,深以为疚,是故才隐居在紫云庄内。也许他研究佛经与此有关。” 管一见心头一动:“他做过一件什么错事?” “这件事他既不说,老朽更不好意思相问!” 管一见长叹一声,颇为失望,蓦地心念一动,忙问道:“蒋夫子可曾送过些什么东西与你?” “前些时,老朽提早辞退,蒋兄得知之后送了几本书与老朽!”简夫子眼光忽然一亮,“这事有点奇怪,蒋兄吩咐老朽不得把书转赠他人,甚至不可借人观阅。当时老朽颇觉奇怪,心想这些圣贤书读之大可修心养性,若有人要借,岂有不借之理?不过见他脸色沉重,老朽也就不便多问!” 管一见不禁大喜道:“是了,他的秘密便在这些书中!夫子,请把那些书借阅一下!嗯,老夫是衙门中人,又是要为蒋夫子报仇,你把书借与老夫,对于蒋夫子报仇一事大有帮助,也不算犯了诺言!” 简夫子略一沉吟,道:“好吧,老朽就去取,不过只能借你们在此观阅!” 管一见心想先答应了他再说,便点头称善。不一刻,筒夫子便捧了几本诗书出来,道:“全在这里了!” 管一见随手拿起一本,却是《论语》,但书上扉页竟写了个二字。他一怔,再看第二本,扉页却是用墨笔写了个一字。他随即掀开观阅。只见有些字旁边竟被人用红线勾住,他由第一页看起,把有红线勾住的字串连起来,却是一篇文章。 “四十年前,余与三个同道在黄山辟洞研究剑法,十年后始有所成,喜不自胜,正想下山,一个同道的妻子忽来寻他,告之剑法已成,伊亦大喜,乃把携来的酒菜同吃。 “余等四人本拟天明之后即下山合创四剑门,不料那一夜竟然发生了一件惨无人道而又天人共愤的事……” 管一见阅至此,见高天翅、严孝德等人已都涌了入来,便携灯及书入简夫子房,请简夫子用纸笔录。由于逐字找寻,颇费时间,管一见决定在此过夜,便叫皇甫雪买酒菜回来。 严孝德自告奋勇煮饭,厅内立时热闹起来。 管一见一边查一边轻声念了出来:“这件禽兽才做得出来的事,到今仍令余心头难安。唉……咱们四人做下这件令人发指的事后,嫂夫人几乎要跳山自尽,伊丈夫的行为自然值得原谅,但余等污辱朋友妻却无可原谅。” 管一见查到此,又换另外一本,继续查下去,此刻皇甫雪已办了酒菜回来,厅内更加热闹。严孝德叫道:“神捕,饭菜都已办妥,请出来用膳吧!” 管一见心急知道万重山的秘密,乃说道:“你们先吃吧!”他揭过另一页,读道:“余本欲自尽,另一友忽说事情有蹊跷,但事先余等并无发现饭菜有被人下了乱性之药的事,此事实在难以辩白。但却也因此而断了自尽之念。”读至此,严孝德又道:“神捕,你不用饭,简夫子也饿了,晚辈盛一碗给他吃如何?” 管一见放下手上书本,另取一本,随口答道:“好吧。”严孝德立即捧了一盘饭菜进来,把它放在桌上。管一见谢了一声,道:“贤侄也肚饿了,出去用膳吧!” 严孝德出去之后,简夫子目光一直瞪在饭桌上,管一见道:“夫子你吃吧,老夫自己来抄!” 简夫子惭愧地道:“老朽身子不好,一饿肚子便痛了,失礼之至!” “夫子无须客气!”管一见便抓起笔来,边看边抄:“天色渐明,洞内只闻嫂夫人的饮泣痛哭声,余等心如刀割。过了一阵,吾友长叹谓假如大家不再见面,此事便由此有化无,彼亦不再追究。 “余等一听,如逢大赦,便发誓自此之后,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也不与武人相见。事后即分头下山,各自觅地潜居。此事虽毕,但余始终难以忘怀,竟夕受心魔折磨,想青灯红灯,又恐露了行踪,犯了誓言,只得立意终老紫云庄。”管一见至此已知万重山隐居的秘密,但桌上犹有一本书未查,乃再取来阅之。恰好简夫子已吃毕那碗饭,接过毛笔,道:“大人亦请用膳。” 管一见捧起饭碗扒了几口后,把书掀开,轻声念道:“前月,昔日一友不知如何查到余在此隐居,竟在庄外悬书求见。余亦欲睹好友的风采,乃赴约。 “老友述及昔年之事,余长嗟短叹,不意老友却大骂起来,谓此乃一个阴谋,目的便是要迫余等隐退,由彼独得剑法传世。 “余大惊,忙询之。老友谓某人早年曾遇一异人,授其一张药方,提炼之,乃一无色无味之药粉,溶之于食物,极难察觉,且药性共分三种:一颠狂,二浑身酥麻无力,三兽性大发。 “余不信,彼谓乃另一老友在无意中得悉。余谓某人绝非这种人,且他伉俪情深,岂肯毁坏妻子之名节,做出这种禽兽行为乎。 “老友谓欲去调查一下,若得真相便再来通知余。余虽不信,却希望此乃事实,此后可免心灵受煎熬也,但此事又不欲会发生在某人身上,矛盾深之,难以把持,惟录之以志。万。” 管一见阅至此,心头大震,隐然觉得此一阴谋实在匪夷所思,难怪万重山不敢相信,再一想信中所指之人亦跃然纸上。刹那间,管一见但觉手脚冰冷,而他对彼竟毫无怀疑! 正在忐忑之际,忽听“砰”的一响,管一见吓了一跳,抬头一望,原来简夫子不知为何竟然伏身在案上! 与此同时,厅内亦一片“乒乒乓乓”之声,所有事物摔落地上。管一见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提一口丹田真气,怎料丹田内之真气,十成已剩不到三成! 管一见霎时间如陷冰窟,手足一阵冰冷,但额头上的汗珠却如黄豆般大小! 此刻,他心头之震惊,实在无以复加,他饱历风浪,却未尝试过这种情况!假如凶手在此刻出现,岂非只能任人鱼肉? 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管一见心念电转,脑海内空空荡荡,竟无一良策可作应付! 就在此刻,厅内忽然传来“叮”的一声,这是剑鞘碰地的声音。 这声音提醒了管一见:厅内有人没有中毒!他为什么没有中毒?只有一个解释:他有解药!既有解药,那么这毒极有可能是他下的! 刹那,管一见又出了一身冷汗,所谓人急智生,他突然生了一个行险的计策! “谁还没有晕去!快进来,把万重山的遗稿带走!” 厅内没有声音,管一见心念再一转,抓起一本厚书,拼力抛向窗子! 那些窗棂早已腐朽,吃此一抛,当即碎裂!管一见抓起床上的枕头随手向窗外抛出。这几个动作令不曾目击经过的人,以为管一见已经破窗逃逸! 果然一个脚步立时传来,管一见藏身门后,把仅有的两成内功全部提聚在掌上!他为什么要引对方入房?原因便是体内的内功正一滴滴消失,时间越久,对他越是不利,倒不如在内功未曾全部消失之前,跟对方一拼! 与此同时,管一见心头暗凛:“老夫只扒了两口饭,便已是如此情况,难怪他们晕迷如死!” 心念刚落,那人已至门外,倏地停住。管一见赶紧闭住呼吸,但那人显然十分小心,一停便是两三盏茶工夫。这时间对管一见来说本来是轻而易举之事,奈何如今全身功力只剩两成,可就憋不住了!不过他不愧是个老江湖,立即和着简夫子的呼吸,悠悠吐了半口气,再吸回半口气。 就在此刻,门外那人倏地推开房门,人未进来,长剑穿过布帘一阵乱刺! 管一见大喝一声,右掌一翻,反手望对方的小腹拍去!这一掌蓄势而发,倒也不易看出其已是外强中干! 那人猝然一惊,连忙后退了一步。管一见左掌入怀,抽出成名兵器——缅铁鹰链来,随即一翻一卷,链子缠住他的长剑,再把另一端的链子缠在桌脚,伸出双脚抵住! 这几个动作虽然简单,却充满了智慧及经验,饶是如此,也累得他气促心跳。 那人已缩在门帘之外,右手一扯,只觉对方链子缠得极紧,而且手力甚劲,竟然抽之不动!仓促之间,竟没把门帘揭开,脱口问道:“你没中毒么?” 管一见故意沉声道:“老夫根本没吃饭,中什么屁毒?严掌门,你当真沉不住气呀,假如你一直躺在地上假装中毒,待老夫走去检查时才猝然发难,老夫岂不是危甚?嘿嘿,你小子虽然聪明,但又怎逃得过老夫双眼?” 严孝德再一拉,仍没能抽得动,连忙空出右手去解鹰链,谁知管一见隔着布帘把这一切猜得明明白白,轻喝一声:“撒手!右掌穿出布帘,向对方腕脉抓去! 他内功虽失,招数未失,这一抓妙到巅毫! 严孝德急忙撤掌,管一见五指一落,抓向严孝德持剑的手腕! 严孝德心胆俱裂,急忙弃剑而退! 管一见伸手一抄,接住长剑,缩入房内,抓起那剑一看,剑柄上有个小小的钮子,心知有异,正想把它按下瞧瞧究竟。不料,严孝德忽然哈哈笑道:“原来你早已中毒,所以才不敢出来!以你的武功,何需躲在房内与我暗斗?” 管一见脸色一变,暗叫不妙,假如严孝德此刻拼死攻进来,不但自己命不长,连屋内的十多人也都死无葬身之地!转念一想,强吸一口真气,爬了上来,揭开布帘,道:“严孝德,你在老夫眼中如一头初生小兔,老夫怎会把你放在眼内?不过你一直以来表现得极为脓包,但经老夫这几天的暗中观察,你其实甚为聪明!为何要示人以愚?无非是不欲人注意你!” 严孝德眼皮一跳,退了一步,虚弱地道:“你便凭此断定严某是凶手,这岂非太过儿戏?” “老夫若是儿戏,又怎会设下此计让你踩进来!” 严孝德脸色大变,再退了一步。管一见只当做没看见,续道:“其实万重山那里没有留下什么遗书解释他隐居的秘密,这不过是老夫凭多年的经验杜撰的!目的是要逼你动手! “其实姜白云一死,老夫便怀疑你了,因为每次有人死时,你必在附近,而且……”管一见一按剑柄上的按钮,只听“铮”的一声,那柄长剑忽然自剑柄处弹开,管一见一拉,只见左手抓着一截宽背剑锋,右手却抓住一柄又薄又狭的长剑。 原来剑中有剑!管一见又凭经验断定这剑的秘密。剑刃上有团干涸的血迹。 “这把剑便是证据!老夫虽然怀疑你是凶手,但没有证据可不行,是故才在房内设计拿下你的长剑!” 严孝德如斗败公鸡般,虚弱地道:“你什么都知道,我……我……” 管一见道:“老夫很同情、怜悯你,你只是一具杀人工具而已!唉,偏偏你又是孝子,叫老夫如何是好!” 严孝德忽然大叫一声,转身奔出屋子,口中不断乱叫,声如夜枭,令人听之毛骨悚然。 不久那叫声逐渐去远,管一见也再支持不住,“砰”的一声跌坐地上。总算他神智仍未失,挣扎着爬了起来,揭开水缸,把头浸入水中,大口大口地喝了半肚子水。 经此一来,精神才略为恢复,他立即盘膝坐在地上调息起来。过了好一阵,散失的内气,才一点一滴积聚起来。管一见用水泼醒众人,并叫众人立即打坐运功。 四更的梆子声传来,管一见已恢复了三四成功力,正在暗自庆幸严孝德经验浅薄,不堪一吓,不料,忽然听到一个脚步声及粗浊的呼吸声自外传来! 管一见大吃一惊,连忙躲在门后。大门“呀”的一声被人推开,只见严孝德披头散发奔进来。叫道:“神捕,神捕!你杀了我吧!一切都是我干的,你杀了我吧!” 他见王钦明坐在地上,把他一推,叫道:“神捕在哪里?快说快说!否则我杀了你!” 王钦明运功正在要紧关头,被他一推,真气登时散了,一张脸白得如同冰雪,身子筛米般的抖起来,幸而真气没有走入岔道,否则早已走火入魔了。 严孝德见他不答,目露凶光地道:“再不说,少爷便毙了你!” 管一见忍不住道:“老夫不杀你!” 严孝德如一头受伤的豹子般跳了起来,叫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杀我?” 管一见冷冷地道:“老夫何必杀你!杀死你岂不反而便宜了你!” 严孝德“噗”地一声,跌坐在地上。 管一见道:“你活在世上,不断受良心谴责,比死还痛苦!” 严孝德神色一变,自地上跃了起来,奔向管一见。 管一见心头一凛,忙喝道:“你还敢杀人?你道老夫真的不敢……” 严孝德叫道:“我便是要你杀死我,你快杀我!”忽地一巴掌掴在管一见脸上:“快杀我,快杀我!” 管一见又惊又怒,严孝德神志已呈半疯狂,要杀他,实在没有把握,不动手又只能挨打!这对管一见来说,简直是一件比死还难受的活罪!可是一动手,严孝德自然会看出自己武功未曾恢复,只怕他要改变主意! “啪!”管一见又再吃了一记耳光,这刹那,他心念电转,几个念头忽地浮起,互相纠缠,令他难以决定! “你怎还不杀我!”严孝德忽然一拳击在管一见胸膛,管一见五内一阵翻腾,一口鲜血几乎喷了出来。 这一拳也打醒了管一见,他强忍着疼痛,用力地摇着头,道:“老夫不杀你!假如你杀了老夫之后,可以使你内心的痛苦减轻的,那你便杀死我吧!” 严孝德一怔,随即喝道:“你以为我真的下不了手?” 管一见微笑道:“老夫并无说过这句话!”说着盘膝坐在地上,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严孝德目中凶光更盛,右掌高高举起,余师靖、蒲松柏等人同时喝道:“小子,你敢!”高天翅及皇甫雪早已吓得做不得声来,奈何真气尚未回归丹田,不敢妄动。 只听严孝德怒道:“少爷先杀死他,再杀死你们!”管一见忽然长叹一声:“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严掌门何必多造杀孽!你再杀人,难道心魔便能消失?” 严孝德脸色一变,目光一敛,霍地跌坐地上。 管一见道:“去吧去吧,再去外面兜一圈,心魔便能消除!” 严孝德忽又自地上跳了起来,斜蹿两步,抽起王钦明的佩刀,叫道:“我受不住了!”又急如闪电地向管一见奔去!刹那间,小厅充满了惊叫及怒骂声!接着,只听严孝德狼嗥一声,手腕一翻,那柄刀倏地刺在自己的胸膛上! 刀尖自前胸贯入,自后背透出,严孝德却似毫无痛苦般,双眼紧瞪在管一见的脸上:“我把命还给你们,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吧!” 管一见脸色如同古老的岩石般,半晌才摇摇头。严孝德不禁大叫道:“老乌龟!王八蛋!你还待怎地!” 管一见道:“该完结时自会完结,这一切正如佛家所云,有其因必有其果!” 严孝德飙前两步,双手叉住管一见的喉咙。管一见连挣数下,竟然挣扎不开,刹那间只觉唇干舌燥,头脑发胀!他料不到一个人临死之前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 慌乱中,管一见双手乱推,忽然摸及严孝德身上插着的那柄刀,他用力把其一抽,一股鲜血如涌泉般狂喷而出! 鲜血离腔,严孝德的体力在这刹那急遽地消失!管一见双掌用力一推,严孝德仰天倒下! 由严孝德叉住管一见的脖子开始,大厅之内便静得如同死寂,只余粗浊的呼吸声,此刻严孝德虽然已死,但气氛依然未变,但觉刚才那一幕实在惊心动魄之至,平生罕见!管一见自入夜至今,两番在鬼门关前徘徊,竭尽心智应敌,此刻大局已定,稍一回顾一下,后背立即出了一阵冷汗,如同做了一场噩梦般。 半晌,皇甫雪才叫道:“头儿,你没事吧!” “哼!快运功恢复武功!”管一见立即振作起来,盘膝调息。 x       x       x 无际的黑夜,终于有了尽头,当阳光自门缝照了进来,屋内群豪才舒一口气。 管一见功夫深湛,加上他只吃了两口饭,中毒较浅,是故还是他第一个自地上长身而起。 此刻,管一见虽只恢复了七成功力,但自忖危险已不大,一颗心便完全静了下来。目光一落,只见严孝德的尸体已经僵硬,脸上的表情却说不出的复杂。 管一见叹了一口气,勺了一瓢水走入屋内,把水泼在简夫子头上,简夫子这才悠悠醒来,怔怔地问道:“老朽怎地睡在这里?” 管一见道:“夫子你提早搬家吧!” “搬家?我儿子还未来接我……” 管一见道:“老夫送你入临川城!”说着抛了一锭银子给他:“打扰了你一夜,这一点意思你接受!嗯,你不必推辞,否则老夫心头难安!” 简夫子轻声谢了一声,收起银子,又开始收拾衣物细软。管一见走出小厅,高天翅等人亦都纷纷收功而起,只余师靖仍在地上为王钦明推血过宫。 不一刻,简夫子自房中走了出来,见地上多了一个死人,不由失声惊叫起来。 管一见忙道:“不必惊慌,这人杀死蒋夫子,被老夫揭发,他畏罪自杀,万事有我。”说着又摸出一块银子,道:“请夫子带路去买一副棺材回来,雪儿,你陪夫子去一趟。” 皇甫雪及简夫子离开之后,管一见问那四位铁剑庄的护院:“你们四个老老实实回答老夫一句话,严孝德杀人的事,你们知道否?只要老实答我,老夫保证不难为你们!” 一个年纪较大的护院道:“神捕,承你海量包潘,小的等十分感激,不过咱们的确不知道少爷是个杀人凶手。事实上咱们一直都认为老爷立他为继承人,是个大错误,因为他一直脓脓包包,连鸡也不敢宰!” 管一见略一沉吟,道:“好,老夫相信你们,不过现在要暂且得罪一下了!”说罢,食指连点,封住他们四个的晕穴。 那四个护庄武功尚未恢复四成,哪里闪得开,都是“咕终”一声,跌倒地上。 齐云高叹息道:“看来晚辈这次亦大大走眼了!真料不到凶手是他!” 管一见道:“其实万重山一死,你便该猜出凶手是他,当时只有他一人知道你会入那树林,他很可能一早便见你抱着万重山奔过来,而事先藏在树上,出其不意施袭!还有罩在刁三进头上的那块布,是杭绸,而他所穿也都是杭绸!” 齐云高犹有余悸地道:“假如晚辈不是身上穿了件刀枪不入的宝衣,早已……” “他也是不知道你身上穿了一件宝衣,尚以为你练成了什么奇功,能抵御刀剑,是故一击不能成功之后,不敢轻举妄动,却装作遇上一个黑衣人,又与他大战了几个回合,不敌受伤,其实那只是他一个人而已,他用这柄剑……” 管一见拾起地上严孝德那柄“剑中剑”,左手持宽背式刀锋,右手握狭薄长剑,互击几下:“骗你的,至于他受的伤——衣襟破裂,自然也是自己弄成的,而且这剑外面那一层是黑色的,所以你只看见人影,而看不到剑!还有,他说被刁三进刺伤,也是故意布下的幌子!” 齐云高问道:“神捕您到何时才开始怀疑他?” “老夫在追寻川东双义的途中,觉得此人其实十分聪明,那时老夫便开始动疑,但到了姜白云猝然而死,老夫才真正怀疑他!” 蒲松柏忍不住问道:“当时在周围的人有这许多,为何你只怀疑他?” 管一见微微一笑,道:“有两个原因,第一,他在半路一直问老夫追寻川东双义的原因,老夫答是为了姜白云,他又问很多问题,这些事你们却完全不问。” 纪继祖道:“咱们相信您此举必有原因!” “他为何不相信?只因关心则乱,这事与他有极大的关系,他自然要问个清楚了!”管一见转头对余师靖道:“余兄尚记得姜白云临死时那只手指的事么?” 余师靖道:“他临死时指着门外,此事余某至今尚未知道原因!” “起初老夫也以为姜白云是指凶手由房门处逃逸,但后来老夫却有证据证明凶手是由窗口逃逸的,这件事便充满了矛盾,是故老夫不断忖测,后来才猜出了他的意思!” 管一见说至此吸了一口气:“姜白云手指向门外,其实他只是要指‘门’而已,只是当时房门已打开,咱们便都以为他是指向门外。” 余师靖大叫一声:“如此余某知道了,他是指出凶手是掌门人!” 管一见赞许地望了他一眼:“不错,正是如此,咱们之中,只有严孝德是掌门人,料铁剑门的事也传到紫云庄,是故姜白云知道严孝德接掌铁剑门的事。这件事也得多谢严孝德在匆急之间,落剑时稍偏了一分,是以咱们才能在姜白云临死前与他见一面!” 群豪齐点头,余师靖急问:“严孝德为何要杀万重山?照例万重山已隐居了三十年,而严孝德也不过三十岁而已,他们如何发生仇恨?此事实在大有蹊跷!” 管一见哈哈大笑,道:“因为严孝德表面上是个孝子,其实却是个疯子,疯子的行为实在不能理喻!” 众人齐是一怔,脸上满布疑惑。管一见一笑,道:“老夫还有些事要问问这四个护法!”说罢提起他们四人入房。 他逐个拍开穴道,逐个审问,而问的都只是一句:“你见过严令坤的夫人么?”而回答的也同样是一句:“在下从未见过!” 管一见目光一闪,道:“现在诸位可以出房,不过老夫未办好事之前,你们还不能恢复自由,一切要听令于老夫,老夫则保证你们的安全,而且事后还不为难你们!” 四人自无异议,当下走出小厅,刚好皇甫雪及简夫子也办好事回来,买了一副棺材,买了一大袋包子烧饼,又雇了两个仵工回来。 两个仵工把严孝德的尸体放入棺材,用长木钉钉好棺盖。众人吃了干粮,管一见又吩咐皇甫雪去买一辆双马有篷套车。 齐云高问道:“神捕,咱们如今去哪里?” 管一见道:“有始有终,把尸体送回铁剑庄!”忽然自怀内取出易容药来,替川东双义及铁剑庄的四个护院易起容来。 最后又道:“咱们进了城之后,王兄、余兄及四位陪着简夫子另觅地方安住,其他人跟老夫去铁剑庄,老夫若有需要各位之时,自会派人跟你们联络,如今上道吧!” x       x       x 由宜黄至临川快马一日可到,但由于群豪武功尚未恢复,是故把速度放慢,待到第三日的午前才入城。 入城之后,分成两路,管一见当先带人到铁剑庄,由于棺材藏在马车之内,庄丁们都不知道。 严令坤闻说管一见光临,吩咐大开中门迎接。管一见道:“这马车由大门可进不得,请开偏门如何?” 邵宇道:“神捕,车上载着谁?” 管一见说道:“此乃秘密,不宜让人得知,嗯,到了厅上方揭秘吧,不过阁下大可以放心,这里面的东西对各位有益无害。” 邵宇不敢再问,忙吩咐手下打开偏门。管一见吩咐皇甫雪驱车自偏门入庄。 众人则随邵宇入内,严令坤立在大厅阶前迎接,邵宇快步走前一步,低声对严令坤说了几句话后,严令坤脸色一变,但仍含笑道:“诸位请入厅看茶!” 群豪坐定之后,一个庄丁才引着皇甫雪的马车慢慢驶来。 严令坤轻咳一声,“神捕,犬子及四个小价怎不与您同来?” 管一见长叹一声,道:“庄主请先看此物,雪儿,把布帘揭开。” “是!”皇甫雪应了一声,揭开车篷前的布幔,露出那副棺材来! 刹那,严令坤及门下弟子人人脸色俱变。管一见道:“令郎已归极乐世界!” 严令坤脸色一变再变,道:“这畜生素不出庄,一出庄便把命赔掉,哼,死得好,死得好!” “不错,他的确死得好!”管一见有同感地道。 严令坤一怔:“老朽认为他死得好,是因为畜生饭桶,未能秉承父业,他若待老朽百年之后才死,本门既然要毁在他手中,他此刻死倒也干净,老朽尚在人间,仍可扶持其他弟子接位。神捕认为他死得好,却又是什么意思?” 管一见道:“令郎是自尽而死的,岂非死得好!” 严令坤脸色再变:“神捕此言仍难令人满意,畜生为何要自尽?” “因为他杀死万重山以及姜白云事败,畏罪自杀,他既是自杀,自是已心生悔意,这岂非比那些至死犹不知错的人,要强上千百倍!” 严令坤如遭雷击,大叫一声“胡说!犬子平时连鸡也不敢杀,怎么会连杀两人?” “不是两个,而是五个,胡尚孔、令狐硕、刁三进也是他杀的!他临死时已经把一切罪过供了出来!” 严令坤冷笑一声,道:“如今是死无对证,任凭大人如何说,敝庄也只能唯唯诺诺而已!” 管一见眉头一皱,道:“庄主此言好生令人失望!老夫是这种人么?你不相信,可以问问在座各人!” 严令坤哈哈笑道:“这些人是你的党羽,他们的话能作准么?” 管一见冷哼一声:“庄主要如何才能相信?” 严令坤不答,转头道:“宇儿,开棺验尸!” 邵宇及周湛立即把棺材抬上大厅,随即用剑撬开棺盖,七月的天气依然甚热,严孝德的尸体已开始腐烂,厅上立即充满异味! 严令坤闭着气走向棺材前看了几眼,含笑道:“犬子若是自尽,为何不用剑而用刀?分明是个骗局!” 管一见喟然道:“庄主硬是要指鹿为马,老夫也无话可说!” 严令坤喝道:“无话可说也得说!” 管一见道:“庄主既然不怕家丑外扬者,老夫又何怕一说!当老夫跟他到紫云庄后,便看出他是个聪明人,可惜经验浅,沉不住气,被老夫的名头震慑着。后来老夫等去追赶川东双义掳去的姜白云,他便显得神色惊慌,不断探问老夫的口气。 “后来咱们找到姜白云时,姜白云已中剑垂危,但当时姜白云尚未死,用手指指一指房门,暗示杀人者是个掌门人,当时老夫一时之间还不知其用意,但却知道凶手必在老夫周围,是故想出一个办法来相试。 “老夫在等候食饭时,故意说已忖知姜白云的意思,也知道凶手便是咱们当中的一个,不过老夫希望吃了饭之后才跟他算账!哈,老夫这一吓,他果然沉不住气,在饭内下了毒,当时老夫亦不知道饭内有毒,不过恰好有个好友也来此客栈,是故只扒了两口便停了手,接着走过去跟他闲聊了几句! “当老夫回来时,所有的人都已晕倒地上,老夫吃了一惊,也忙假装晕倒,令郎见老夫倒地,便自地上爬了起来,抽出长剑指住老夫! “老夫睁开双眼,同时把他的剑拍歪,冷笑道:‘你虽然聪明,终要落在老夫之计。’他大吃一惊,挥剑来斩,不料老夫仍有七成功力,于是用掌夺下他的长剑,反指住他,迫他招供。他起初不招,老夫道:‘贤侄,你是个孝子,老夫不想使你臭名远播,令你父蒙羞,你好好招供,老夫只把你交给令尊处理!’ “他果然坦诚招出人都是他杀死的,他还求我一事,便是要老夫把剑送给他娘亲,老夫道:‘听说令堂不学武,她会要么?’令郎凄然一笑,说道:‘家母绝对不会拒绝,你只照晚辈的话去做便是!’ “当时老夫正想问他杀人的原因,他已一个倒退,抽出王钦明的佩刀自杀了。” 管一见喘了一口气,又道:“话便是这么多,你信不信可由得你。高老弟,把剑拿来。” 高天翅奉上严孝德的遗剑。管一见问道:“诸位贤侄,此剑是否是令师弟之剑呢?” 邵宇及周湛一齐点头。管一见道:“请看!”说罢,把剑抽了出来,再按动机簧,又抽出一柄细窄的长剑来,长剑血迹斑斑,望之令人毛骨悚然,铁剑门的弟子都“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管一见道:“证据便在此,诸位相信否!” 铁剑门弟子都把眼光投向严令坤,严令坤脸色一变再变,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管一见喃喃道:“不知庄主夫人要这剑作何用,令郎的含意实在令人难解!” 严令坤喃喃地道:“畜生该死,畜生该死!” “畜生为何该死?”管一见微微一笑,“这剑交给庄主,请接住!” 严令坤接住长剑,道:“这畜生表面是个孝子,哪知道他……他却是个疯子!” 高天翅等人一听,心头都忍不住一阵诧异:那天管一见说严孝德是疯子,料不到今日严令坤也是如此批评自己的儿子。 管一见问道:“所谓知子莫若父,那天老夫不及问令郎杀人的目的,不知庄主知道否?” 严令坤长叹一声道:“疯子杀人岂可理喻,以神捕之为人实不该有此一问。” 管一见道:“庄主说得有理,老夫此言的确是问得不该,嗯,这件事便如此如何?” 严令坤道:“既然其错在犬子,老朽还能怎样?” 管一见道:“老夫答应令郎,不把此事张扬,庄主有何高见?” 严令坤大喜,道:“神捕如此真信人也,严某感激不尽。” 管一见道:“正因为老朽不想宣扬,是故将棺材藏于车篷内,不过只怕纸包不住火,难免仍有人得悉……” 严令坤脸色一动,问道:“神捕必有妙策!” 管一见道:“只怕庄主不肯而已。” “神捕对敝门有再造之恩德,老朽岂有不肯之理?” “如此最好,”管一见压住心头的狂喜,道,“庄主不必草草安葬令郎,何不发讣,让江湖上的好友齐来贵庄,老夫则当众宣布令郎是因追查杀死胡尚孔的凶手而被杀的,这样家丑不但不会外扬,而贵庄亦可洗脱胡尚孔死于贵庄的嫌疑,正是一石二鸟之计,何乐而不为?” 严令坤道:“小儿名不经传,只怕没人到来。” 管一见哈哈一笑:“庄主何不再宣称要再选第三任掌门?如此来宾必众。” 严令坤道:“好!老朽对神捕的大恩先谢了,十日之后举行如何?” 管一见道:“十日时间太短,老夫如今便需立即赶到杭州处理一些事务,怕来不及。” “如此半个月如何?” 管一见拍掌道:“好!一言为定!庄主,打扰多时,后会有期。” 严令坤道:“何不在此用午膳?” 管一见道:“不必了,老夫实在有急事。” “如此老朽送诸位出庄。” 管一见并无拒绝,到了大门,管一见忽然轻声对严令坤道:“府上的四位贵价已为令郎所杀,刚才老夫见厅上人多不宜告诉之。” 严令坤后退一步,行了一礼,道:“神捕大恩,一语不足谢之,异日若用得着敝门或敝庄的,但凭一纸相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管一见等人上马而去,在马上管一见道:“大家分由四门出发,到龙虎山下相叙。”说罢携着高天翅、皇甫雪及齐云高向东城门驰去。其他人则分由其他三门离开。 x       x       x 半个月后,临川城又热闹起来,附近的武林人士又纷纷聚集在铁剑庄内,关于这件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都大觉奇怪。 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好奇心都特别重,是故来到铁剑庄的宾客,人数之多,竟然大出严令坤之意料,可是时辰将至,管一见仍未出现,严令坤大是焦急,心神难定:“那死鹰不是骗老夫,故意要老夫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丑吧。” 正在焦急之间,忽闻门公大声禀告:“江南总捕头‘笑脸神鹰’管一见神捕驾到!” 庄内立时一静,人人转头观望。严令坤连忙走下台阶,只见管一见满脸笑容,背后还跟了二十多个武林名士,包括秦烈、柳沐阳、穆一程、齐云高等人,自然少不了他的几员手下猛将。 严令坤大喜,迎之上厅,回头对邵宇道:“宇儿,宣布开始。” 只见厅上设了个灵堂,严孝德的棺材便放在一旁。邵宇道:“敝门第二任掌门不幸身故,各方友好,若是有心便请上来上香。” 群豪纷纷上前上香,严令坤率徒一一答礼,却不见严令坤的夫人。 管一见等到最后才上前上香,转头问道:“诸位可知道铁剑门掌门‘孝子剑’严公子如何会身故么?” 这一个问题早在群豪心中转了千百次,当下即有人道:“神捕若然知道,盼能宣告一下,也不枉吾等远途跋涉,辛苦一番。” “老夫自然知道。”管一见转头望向严令坤,道:“庄主是否容老夫告之实情?”说着向他打了个眼色。 严令坤不明其意,只得含糊答道:“神捕所说自是实情。” 管一见道:“这个自然,只是此事与老夫失职有关,致使令郎英年早逝……咳咳,庄主若肯让老夫把实情当众宣布,老夫才敢开腔。” 严令坤再无疑问,目光一亮,随即恢复正常,道:“犬子自个学艺不精,与神捕完全无关,您又何必为他遮瞒,若不把实情相告,反而影响神捕盛名,老朽及敝庄实在担当不起,无论如何,神捕这番盛情,敝庄上下感激五内。” 管一见道:“庄主太客气了。”他清一清喉咙,续道:“厅上人太多,可否请后面的人退落至庭院。” 严令坤微微一怔,只得也表赞成。群豪果然退出一半落至庭院。 管一见又转身在严孝德灵前行了一礼,然后面众道:“老夫第一句要告诉诸位的是:严孝德不愧是个孝子,不愧他‘孝子剑’的称号。” 群豪立即鼓起掌来,霎时间,掌声震耳欲聋。严令坤急忙谦称几句,心中却暗道:“瞧不出这头老鹰真能说话,不过,哼,别的方面却也平常得紧!” 只听管一见又道:“你们可知老夫为何有此一言?” 人丛中有人叫道:“咱们正在洗耳恭听!” 管一见转头望严令坤,道:“庄主,老夫可要如实宣布了,言词之间若有得罪,幸请勿怪。” 严令坤道:“神捕但说无妨,不论如何,老朽都不会见怪,其实任谁都知道是犬子无能,与神捕完全无关。” 管一见道:“好!有你此言,老夫便放心了。” 他故意顿了一顿,然后道:“老夫要说实话了!”下面立时传来阵阵掌声,有些对管一见的为人较详的却都暗暗诧异:“素闻管一见做事干净利落,今日为何反而婆婆妈妈起来?” 管一见大声道:“诸位,老夫为何认为严孝德是孝子呢?很简单,只需看一件事便知道,因为他的死是为了他父亲而死的。” 群豪一怔,严令坤也微微一怔。 “严孝德为何会为父而死?因为他知道他父亲犯下了一件令人发指的事,而他又是个孝子,是故把一切罪名揽在身上,代父而死,诸位,像这样的人,算不算孝子?” 此话一落,群豪都“啊”的一声,惊呼起来;严令坤却是脑海内“嗡”的一响,一张脸比纸还白,胸膛不断起伏。 只听秦烈问道:“严孝德做出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嘿嘿,他父亲已金盆洗手,而且是个德高望重的人,你可不得含血喷人。” 管一见说道:“老夫若无确实的证据,怎敢当众宣布?雪儿,快把万重山的遗书分发给诸位过目,免得有人以为老夫在胡说。” 严令坤再也忍不住,倏地飙前,喝道:“你满口胡言!” 穆一程、蒲松柏及端木盛连忙站在管一见背后。 管一见哈哈一笑道:“刚才阁下不是要老夫把实情宣告么?如今老夫依言照办,庄主何故大动干戈?” 严令坤双眼似欲喷火般,喝道:“管一见,你好毒……” 管一见冷笑一声:“老夫如何毒?还毒得过你么?”转头大声道:“诸位,此人在四十年前与三个朋友合研一套剑法,三十年前剑法已成。此人为了把剑法据为己有,竟然以自己的妻子为饵,再在饭菜中下迷药,使他三个朋友在药力之下,失却理性,做出对不起朋友妻的事来。 “事后,此人竟然以此威胁其他三人必须要退出江湖,不再露面,那三人因为心中有愧,便答应退出江湖直至老死。 “偏生其中一位,隐居了一段时间之后,不时因耐不住寂寞出来江湖上走动一下,并因此曾救了刁三进一命。” 群豪至此都已猜出这三人便是万重山、令狐硕及胡尚孔,更加屏息静听,厅内厅外,除了管一见之外,竟无一丝人声。 管一见喘了一口气,续道:“后来此君在无意中得悉一件事,原来严令坤炼得异人传授一张药方,可制成三种无色无臭的药粉,他怀疑他们三个是中了严令坤下的药,是故去找其他两人商量。 “不料其他两人都因心中有愧,不肯出山,此人便趁铁剑门选任新掌门而来,这人耐性极好,待会后才去内堂找严令坤。严令坤大概用话先哄住他,却在当晚令他儿子用弩箭把其射杀,同时弄出了一张青冥钱,嫁祸于令狐硕。以后他又再杀死令狐硕,着儿子杀死万重山! “后来由于刁三进跟其中一人有恩,是以也把他杀死,却又因蒲松柏及齐云高对此事生疑,他也要杀人灭口,可惜,天不如他之愿。 “严令坤!老夫所说可是实情?” 严令坤咬牙道:“简直是胡说八道!宇儿,还不令人把其缚下来!” 邵宇望了他一眼,露出犹疑之色,严令坤抬掌望其击去。 管一见大喝一声:“住手!你还敢杀人么!” 严令坤在众人的迫视下,神态一敛,放下了手掌。 管一见问道:“铁剑庄诸位,你们可曾见过主母?”厅内厅外都没人答话。管一见又道:“请王兄把人带上。” 不久,那四个铁剑庄的护院便走了上前,把脸上的易容药拭掉,道:“在下四人都是铁剑庄的护院。在庄内数年只知有主母其人,却从未见过。” 严令坤喝道:“简直不分尊卑!老夫妻子必须与你们相见么?” “严令坤,你若要洗脱罪名可叫尊夫人出来辩白!”管一见道,“不过老夫告诉你,令郎已把尊夫人的相貌告诉了老夫,你不可胡乱找个人来假冒。” 严令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管一见冷笑一声:“你自然无法请她出来,因为,她已被你杀死了!”此言一出,群豪又是“啊”的一声呼出,连铁剑门及铁剑庄的人也都是神情大变。 严令坤咬牙道:“此人胡言乱语!兄弟们快上来把他擒住!”说罢,飞扑过去,人至半空,手臂一伸,已抽出佩剑,仗剑刺向齐云高。 齐云高见他来势汹汹,偏身一让,那剑便刺向管一见的背心。 严令坤一动手,场内即使尚有存疑的人,此刻也都信了管一见的话,对严令坤呼骂起来! 严令坤那一剑虽具雷霆之势,管一见却看也不看一眼,仍然面对群众,刹那间,只见端木盛长剑一挑,把严令坤挡住。 “当!”两剑相交,端木盛虎口一麻,长剑几乎跌落地上。 严令坤长剑一沾上对方,立即翻腕疾变,虚晃一下,刺向端木盛的心房。 端木盛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在身前布下一道剑网。 不料这一剑看似有出无回,实则上只是虚招,严令坤剑至半途,身子一偏,剑尖改刺管一见的后肩。 群豪惊叫声中,只见管一见一个风车大转身,双掌翻起合十,一招“童子拜观音”,把严令坤的剑夹住。 说时迟,那时快,穆一程的长剑也同时发动,剑尖一颤,刺向严令坤的胁下空门 严令坤若不弃剑,便得受伤。穆一程正在考虑这一剑的轻重,以免把对方刺毙,突然听到了“唰”的一响,接着一道呻吟声响,严令坤忽然抽剑而出! 管一见双掌夹住那管空心的剑锋,叫道:“小心!”只见严令坤身子陡然一翻,薄而窄的长剑反刺穆一程的喉管! 这几下变生肘腋,令人目不暇接,群豪尚未定下神,严令坤已变被动为主动。 幸而穆一程也非省油灯,电光石火之间,长剑在颈前一封! 与此同时,端木盛及齐云高也已定下神来,仗剑攻了过去,严令坤身子一缩,脚尖一点,倒飞三丈,立在众弟子之前! 这些事说来虽慢,但实际上只在一瞬间便完成!严令坤的几个扑击动作目光奇准,剑法凌厉,并且机警绝伦,该进则进,该退则退,来去如风,不愧为一门之主! 这刹那,大厅静得落针可闻,管一见轻咳一声,道:“老夫继续把事情交代清楚,以免诸位认为老夫在冤枉他!” 群豪呼道:“神捕高风亮节,天人共钦,怎会诬告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严令坤气得脸色发白身子簌簌乱抖。 只听管一见续道:“严令坤回来之后为何不立即把他妻子杀死?因为他怕那三个朋友会来追查此事,是以才隐忍下来。惟恐对方来找他晦气,是以请了一大批护院以作保护。 “后来一则严孝德已大,二则那三个朋友又久无消息,严令坤便下手毒杀妻子了!这件事自然没人知道,但却也瞒不了严孝德,只是严令坤动之以孝,严孝德自然也不敢张扬,不但如此,依然依时依候入内堂,并且亲自侍候娘亲的饮食,以掩人耳目! “只是严令坤的往事,严孝德也不大了了,是故当严孝德得悉真相之后便疯了!”管一见这才把调查此案的过程说了一遍,“严孝德起初被老夫所骗,后来大概想清楚,所以再度回来,求老夫杀他,以求保住其父!”群豪听得如痴如醉,而又惊心动魄。 管一见续道:“其实严孝德只杀了胡尚孔、万重山和姜白云,刁三进及令狐硕却是严令坤下的手。严令坤以闭关练功为名,却一直跟在咱们背后!夜刺蒲松柏的便是他,严孝德自然知道,在旁协助,巧妙的截住了蒲松柏的追踪!却诈称自茅厕回来,恰巧碰上的!” 说至此,管一见转头对严令坤道:“老夫所说可是实情否?” 严令坤冷哼一声,双眼望天。管一见嘿嘿冷笑一声:“至于胡尚孔、令狐硕及刁三进为何死前都无挣扎动手的现象?因为他们事先都中了一种麻药,这种麻药老夫亦中过,药力之强简直出人意料,只需稍为沾及一点,内功便暂时丧失,只能任人宰割!” 庭院中有人问道:“严令坤为何要弄出那张青冥钱来?” “这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法,等于他金盆洗手的作用一样,也使旁人调查的时候容易走上歧途!”穆一程接口答道。 管一见摇摇头道:“这可是不一定,他杀人的动机可能是在看到胡尚孔时才产生的,假如如此,则他金盆洗手便与此事无关,这件事倒需问问严令坤才知道!”群豪忖道:“这种事他怎肯说?” 不料严令坤道:“在金盆洗手及让位大会发生之前一个多月,老夫无意中在庄外发现胡尚孔,那时候老夫便知道他们可能已看出破绽,但又认为他们尚未能肯定,否则早就大兴问罪之师了! “是故老夫便决定先下手为强,一边布置金盆洗手大会,一边暗中调查他们的下落,老夫只见胡尚孔去找令狐硕,后来大会日期渐近,不容耽搁,因此亦不可能再跟踪,当时他们两个在一起,老夫没有必胜的把握,也不敢贸贸然动手,料不到胡尚孔竟会自己送上门来。 “那一夜老夫送你们到客房之后,他便跟了进来了,向我查询当年之事。老夫自然大加否认,并谓明日一早拿一件证物,可证明老夫是清白无辜的。 “他当时半信半疑,但老夫信誓旦旦,他便乖乖回房休息,老夫便着犬子准备一切。” 管一见截口道:“你当然无法拿出证物,这不过是骗骗胡尚孔那种老实人而已,可惜老实人经常活不长!” 严令坤道:“你也不似是老实人!” 管一见道:“老夫若是老实,早已死了千百次了!在正邪交战当中,对敌老实便是对己残酷,这点老夫看得很透彻!” 严令坤哈哈大笑:“你虽不老实,但命亦不会长久!” 管一见哈哈笑道:“老夫为何会命不长?我故意等到最后才入庄,连一滴水都不沾唇,而这十多天来,老夫亦请教了不少名医及用毒的大行家,他们谓凡是厉害的药物,其施放条件越受限制,否则人类早已死绝了!” 秦烈问道:“此话某家有点不明!” 管一见道:“比如严令坤得到的那种药,其功效必须在入肚后,毒性才能全部发挥,若靠空气传播,则必须在密室之内施放才有效,否则见风即散!” 严令坤又是一阵狂笑:“话虽如此,凭你们几人也能逃出本庄么?” 管一见也发出一阵大笑:“你以为你的计划天衣无缝么?假如是天衣无缝,也不会发生今日这种事了,老夫的计划才是天衣无缝!”严令坤及群豪都拿眼瞪着管一见。 管一见傲然道:“刚才老夫已说了一点,再说更重要的一点,老夫一早已知道主凶是你,你儿子只是帮凶,而且他对内情也不甚清楚!” 邵宇插腔问道:“你为何会知道?” 管一见道:“因为万重山留下一封秘密的遗书,讲述四十年前及三十年前的事,严孝德年纪还不到三十,他怎会是此案的主角?不过在这件案中,老夫也很佩服你一件事,把严孝德培养成为一个孝子,是以他平日虽连鸡也不敢宰一只,但在你严令之下,却敢杀人,而且言听计从。” 严令坤怒瞪了邵宇一眼,邵宇立即把头低下。管一见续道:“老夫既然清楚一切,为何在上次来贵庄之时却装作一无所知?就是怕你恼羞成怒,突然反面,老夫会寡不敌众!”严令坤脸色更加雪白,只听管一见冷笑一声:“不但如此,还提议你再召开一次接任掌门的盛会,然后用话安定你的心,使你不虞有他!到今日老夫才把一切揭开,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你只带二十余人,能足以保护你在本庄上下的全力围攻么?”严令坤傲然而言。 管一见道:“你若与天下英雄为敌,难道你门下弟子及你雇来的护院他们也肯甘冒大不韪,与群豪为敌?” 严令坤脸色一变,道:“老夫只要杀你,与其他人无关!” “但天下英雄岂能眼见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再度肆虐而坐视不理?”管一见哈哈一笑,道,“阁下若然不信,何不问问天下英雄!” 严令坤脸色一变,刚才那股傲气已然不见。只听庭院后群豪纷纷大骂起来。 管一见接道:“而且连你的弟子也不一定会在此刻听你的指挥!” 严令坤目光灼灼,望着一群弟子,道:“你们是否已不听为师的话?” 金显贵脸色惨白,颤声问道:“师父,神捕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严令坤脸色再一变,喝道:“是否真实与此事无关!你们都是老夫抚养成人的,如今做师父的做师父,做父亲的做父亲,翅膀硬了,便不要我了!” 邵宇忙道:“师父,你一向都教导弟子须以侠义为本,以孝为先,但如今孝义难以双全……” 严令坤语气冰冷地道:“如今也非没有办法可以孝义双全!” 邵宇等人均是一喜,叫道:“请师父教示!” “便是这样!”严令坤身子忽然飙出,长剑刺向邵宇的喉头:“死!” 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眼看邵宇即将血溅当场,忽见周湛抽剑一挡!“当!”严令坤那一剑是蓄势而发,周湛是匆匆招架,力道未曾运足,两剑一撞,虎口迸裂,长剑随即落地。 严令坤勃然大怒:“畜生敢尔!”舍下邵宇,回剑斩向周湛!周湛仓促一闪,严令坤第三剑又再刺出!此刻周湛立足尚未稳,眼看剑来,无可闪避,只得顺势向旁跌落。 “嗤!”长剑在周湛的上臂划开一道深深的血槽,鲜血立把衣袖染红! “畜生!老夫先毙了你!”严令坤踏前一步,第四剑闪电般劈落! 千钧一发之际,众弟子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一道链子自远飞来,撞开严令坤的长剑。 周湛脸如土色,连忙拧腰滚开,邵宇把他抱起,垂泪叫道:“师弟……” 周湛亦泪如泉涌,叫了声大师兄,便喉头发硬,说不出话来。严令坤见长剑被人挡开,回头一望,见是管一见,不由怒道:“扁毛!老夫杀徒弟,与你何关!” 管一见道:“假如他们是自愿的,老夫自然不会管你,但看刚才的情况,他们肯定不是自愿的!这样老夫若还不管,便要失职了!”严令坤厉声道:“谁说他们不是自愿的?” “你何不问问他们?”严令坤眼光在众弟子脸上扫过,众弟子却是心头一凛,垂头后退一步。 管一见长叹一声:“他们如今正在矛盾的痛苦中,你又何必强迫他们!何况这种拿徒弟出气的事,有如泼妇打子的行为,阁下是堂堂的前任铁剑门掌门,不怕坠了自己的身份!” 严令坤不知他这席话含意,怒道:“然则你又待怎地?”管一见道:“既然你已承认自己的罪行,老夫自然要替死去的人讨回公道!何况老夫也有意要向你的剑法讨教一下!” 严令坤精神一振,道:“如此最好!只怕你不敌时,他们会上前助你!” “你放心,除非是老夫不敌而死,否则他们都不会动手!” 严令坤大喝一声,长剑“嗤”一声刺了过去,管一见手腕一抖,把鹰链抓在手中,展开身形闪避!严令坤长剑如风,左七右六,接连刺了十三剑,但管一见仍不回击,如穿花蝴蝶般在剑丛中进退! 严令坤十三剑过后,第十四剑紧接而出,只听“嗤”的一声,管一见的一只袖管已应声断裂! “老夫还以为你武功有何过人之处,原来是个缩头乌龟!”严令坤第十五剑刺向管一见心房! 管一见左手一翻,食指迅速地一弹,这一着快如鬼魅,严令坤实在意料不及,长剑登时被弹开两尺!就在此刻,管一见右手一扬,鹰链如白蛇出洞般,向严令坤胸膛飞去。 严令坤长剑来不及招架,左手一抄,望链子抓去!不料管一见手腕一抖,鹰嘴一斜,“啄”在严令坤的左上臂!严令坤大叫一声,长剑一圈,斜削管一见的肩头。 管一见长笑一声,身子一偏,手臂一抡,鹰链忽然缠向对方手臂!同时左手食中两指竖起,向长剑夹去!严令坤剑一沉、一翻,变成剑锋在左右,管一见不能夹之,只好缩臂,后退一步,鹰链“铮”的一声,望对方脖子缠去。 严令坤剑法忽然一变,速度忽地缓慢起来,每使一招都似用了全副精力般,招式也大不如刚才之凌厉。但管一见的脸色却反而凝重起来,鹰链只能寻瑕抵隙,似无反攻之力。 双方激战了百多回合,两人都已汗流浃背,大厅内外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呔!”管一见忽然大叫一声,左手化爪为掌,倏地发出一记凌厉的劈空掌。 严令坤左手翻起应付,但管一见的鹰链忽然飞出,向其手腕缠去! 严令坤只得缩腕用袖把鹰链拂开,同时把真力注在右臂上。 掌风撞击在长剑上,剑势似乎略为一慢,管一见再一声大喝,左掌再度扬起! 与此同时,严令坤也猛地喝了一声,长剑加快,由上向下斜劈过来。 学武之人很多人认为速度可以掩盖破绽,但却不知道速度过快时,反使破绽更形显露,如今严令坤正是这样!管一见那一掌根本只是一记虚招,对方剑一落,他右手五指握住鹰嘴,倏地抛出!这一记如同流星掠空,只听“噗”的一声,鹰嘴已嵌入严令坤的额头上。 与此同时,严令坤的剑亦已临身!眼看即将两败俱伤,但见管一见左掌倏地一记横扫,掌心击在剑身上!这一着实在凶险异常,稍一不慎,无疑是把手掌送上去给对方的长剑!但他这掌速度之快,疾如星火,使得严令坤不及翻剑。 “啪!”长剑立时横荡开去,但严令坤这一剑之势亦是非同小可,管一见的掌心触及剑身时,仍然冲前三寸!“嗤!”长剑划开管一见由胸至胁的衣襟,鲜血即渗了出来!这几着兔起鹘落,一气呵成,场上之人尚未来得及惊呼,所有的动作已经停止! 接着,只见管一见右手一抖,鹰嘴自严令坤的脑骨中脱飞出来,严令坤仰天向后跌倒!管一见这一动,胸前又涌出一股鲜血! 皇甫雪飙前一步,叫道:“头儿,你没事吧?” 管一见冷哼一声,抛下链子,骈指如戟,在伤口四周连点数下,封住穴道止血。 此刻他才嘘了一口气,虚弱地道:“放心,他那一剑伤不到心房,死不了!” 这一战,管一见虽然胜了,但却是惨胜,他大小数百战,从未试过伤得如此沉重的!严令坤无疑是个令人恐惧的对手,若认真比较,他武功还略胜管一见半筹,管一见能胜得他,一是气势,二是机智!秦烈也心有余悸地道:“这老小子果然不是省油灯!” 管一见干涩一笑:“老夫太过托大,这也是个教训!”转过身来,道:“诸位既然来之,当然不会立即离开,现在请铁剑门继续推选新掌门!” 此言一出,不但群豪俱是一怔,连严令坤的众弟子也是一呆。 管一见吸了一口气,道:“严令坤虽然是个无耻卑鄙的小人,但你们全不知情,这件事自然与你们无关,严令坤的人虽不好,武功却有可取之处,当日他们四人合创这套剑法时,就是希望能使之传世,诸位岂能够自暴自弃!” 邵宇道:“多谢神捕教导,不过晚辈认为还是过一段日子才……” 管一见道:“不,趁天下英雄在此,就在现在举行!不过老夫还有一个建议,这套剑法本是四人合创的,由今日起铁剑门也应改作四剑门,否则其他三人岂非死不瞑目?未知诸位以为然否?” 群豪高声大叫,咸称善。管一见退在一旁由皇甫雪替其包扎伤口。 过了一阵,只见刘全走上前,轻声在管一见耳边说了一阵话,管一见点点头,再度走至大厅正中:“诸位,四剑门的第一任掌门人已经产生,正掌门是邵宇,副掌门是周湛!” 群豪一齐鼓掌,管一见道:“由于铁剑庄今日要办丧事,这件事就此决定,恕不另举仪式!” 群豪大叫,涌上大厅,把管一见围了起来,高谈刚才那一战的精彩。 管一见不喜听谄媚之词,连忙告罪一声,带着手下离开铁剑庄。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孙悟空←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