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天使》 第一章 黑暗和光明对立。 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这是上帝创造天地第一日的情景。 于是,就有了光明和黑暗。 天使当然应该属于光明,黑暗中怎么会有天使? 背叛了上帝,天使因而堕落成为魔鬼,撤旦也可以出现在耶和华面前,黑暗之中,自然也可以有天使。 黑暗中如有天使,就是黑暗天使。 先不说对话的两个是什么人:只看他们的对话: “看到了一篇报导,忍不住想告诉你。” “关于什么?” “在英国,最近八个月中,有五名科学家神秘死亡,表面上看来,不是死于意外,就是死于自杀,可是仔细查究起来,却神秘莫名--” “是的,我也看到这篇报导了,其中有一个是皇家军事科学院的冶金学家皮雷尔。利用汽车的废气自杀--” “可是他的妻子却说他绝不会自杀--” “那不一定,做丈夫的苦楚妻子能了解多少?” “听起来,像是你做过人家的丈夫--” “虽然没有,可是……不提这些,还有一个三十七岁的电脑专家桑兹,竟然驾驶一辆满载汽油罐的汽车,冲进了一间咖啡室!那简直是疯狂的自杀行为--” “教我联想起刘量中驾着车子,直冲向山谷--” “你……想暗示什么?” “不是暗示,是直接地想到……也要把我感到的说给你听--幽灵星座仍然在收集人的灵魂!” “…………” “那几位科学家,显然……被害,但整件事又神秘莫测,所以有关方面不但噤若寒蝉,而且也不敢深入调查--” “唉!那又有什么办法!奇怪,黑纱不是说收集的行动已经停止了吗?” “你最近又见过她?” “没有,虽然很想见。” “小心,她有意找地球人谈恋爱--” “我很难想像把体温零下十度的女人拥在怀中的滋味,你声音酸溜溜的,是吃醋?” “我?我为什么要吃醋?你甚至未曾表示过爱我--” “唉!” 一声叹息,暂时结束了这段对话。 读者诸君自然早已知道,对话的两个人是原振侠和玛仙。 玛仙看到了那篇多名科学家神秘死亡的报导,打电话给原振侠,和他小作讨论,认为来自幽灵星座的力量,仍然在活动。 黑纱曾说过,一共有四十九个幽冥使者,来自不可测的幽灵星座,可知的已绝不再活动的是施哲和黑纱,其余的四十七个,是不是还在“执行任务”? 当然,讨论没有结果,说到后来,两人的话题转到了感情方面,原振侠除了低叹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好说。玛仙对他的情爱之深,已经由黑纱的话中得到了证实,她不惜牺牲自己,保护原振侠。对于这一点,原振侠自然感动莫名。而玛仙的美丽又无懈可击,为什么原振侠还要犹豫叹息? 这就是爱情的奇妙之处,感激不等于感情,美貌也产生不了爱情--丑女人的爱情生活,有时比美女还要多姿多采,原振侠有时连自己都不知道在犹豫什么,玛仙的情意,连黑纱都感动得放弃执行任务,可是原振侠仍然不愿做爱情的俘虏! 对了!或许就是因为他心中一直有“俘虏”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下意识地要抗拒,是他自尊心特别强,还是另有原因? 这一点,只怕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人的性格太复杂,往往复杂到自己不能了解自己,更不必说去了解他人! 放下电话之后,原振侠胡思乱想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忘了问玛仙在什么地方。和玛仙分别时,她说要回大巫师的身边去,那么,电话难道是从中美洲打来的?看来是,时间是凌晨五时,如果玛仙在本地,不会选择这样的时间打电话来。 原振侠熄了灯,让黑暗在他的周围。人在黑暗中,情绪相当矛盾,黑暗能使人慌张,产生恐惧,但也能使人感到安详和宁谧。 他望着黑暗,黑暗之中,好像浮起了玛仙的俏脸,俏脸上笑靥如花,忽然又变了,变得狰狞可怖,那是她原来的面目;忽然又变成了黄绢。黄绢的秀发,一下子长,一下子短;然后是海棠,海棠的眼神中,总有一丝半丝的忧郁!那种忧郁,教人看了心痛,会自然而然要把她拥在怀里,好好加以呵护,来尽一个男性的责任,海棠现在又在哪里? 玛仙的一通电话把原振侠吵醒了之后,他再也没有法子睡得着,思绪紊乱之极,各种令他心烦意乱的想法,纷至沓来,结果,他狠狠地一拳打在床边上,又长叹了一声,一跃而起,用力挥着手,天际才有一线曙光,他不想睡了,想趁着晨曦到山上去走走,抒发一下心中的闷气! 他换上运劲鞋,在离开了建筑物之后,缓步跑向后面的山坡,到了山脚下,他奔上了一条登山的小径,然后越跑越快,像是想藉着体能的发挥,把所有的胡思乱想,全抛在脑后。 当他奔上了山顶时,红日高照。天早已亮了,他也跑得一头是汗,可是,汗虽能抹得去,然而他所想的那一切,却仍顽固地盘旋在他的脑际。他靠着一株树,又长叹了一声,神情自然不免有点苦涩。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个相当奇怪的装置。 原振侠的见识非凡,可是这时,他也只能说他看到的是一种“装置”--而不知道它的性质和用途。 他看到的,是一根细长的金属管--直径只有一公分,长约八十公分。金属管连着一个架子,那个架子,可以使金属管维持一定的角度。 原振侠看到的时候,金属管的角度是斜向下,对着山脚下。而山脚下有不少房屋,原振侠居住的医院单身医生的宿舍,也在山脚下,而且顺眼一看,好像还正被金属管对准着。 自金属管的中间部分,有一股线伸出来,线的一端没入大石下的泥土中--整个架子和金属管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本来有一棵灌木遮着,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但由于旭日初升,阳光照射到了金属管的尖端,发出闪光,引起了原振侠的注意,所以走过去,拨开了树,才暴露了那个装置的。 原振侠研究了半晌,不知那金属管有什么用处,他拉了拉那股线,发现在土下还联结着什么,他正想用树枝把泥土拨开来看看,就听到有人急步上来的声音,同时有人喝道:“你在干什么?” 他一回头,看到两个人气急败坏的奔了过来。当那两人来到了他的面前时,都陡然一愣,刹那之间,这两人神情古怪之至,但随即变得十分恼怒:“你走开些,别乱碰--” 原振侠留意到了这两个人神情的瞬息变化,他感到十分奇怪,这两个人乍见到他时,像是极度出乎意料之外。 为什么他们会有这种神情?原振侠可以肯定,那两个人是他所不曾见过的。陌生人见到了陌生人,不会有意外之感,这两个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神情,原振侠立即有了结论:自己对他们陌生,但他们对自己不陌生! 他们为什么会对自己不陌生?自然由于他们早在注意自己-- 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心中十分厌恶,自然也想弄明白那两个人的身分。他指着那金属管:“这是什么装置?” 那两个人,面目普通,也难以从他们的衣着上判别他们的身分,年龄在三十左右,一个脸色阴沉,一个比较开朗些,那开朗的回答:“记录鸟鸣声音的仪器--” 原振侠笑了一下,他当然不会相信那个人的鬼话!不过那个人的话,倒使他明白那是什么装置了--那是远程窃听装置! 这种先进的窃听装置,是新科技的产品。 (人类的最新科技,被用来制造窃听装置,这算不算是人类的悲剧?) 只要有声音,空气中就有声波,只要有声波,就可以被接收到,被接收到的声波,经过小巧的仪器,转变为光脉动,就可以发射出去,另外在适当的距离再还原--整个窃听过程就完成了-- (转来好像极简单,但三年之前,人类的科学还做不到这一点--不知道三年之后,又会有什么新花样出来--) 原振侠一想到了这一点,心中又是骇然又是生气,他猜想,对方窃听的对象,可能就是自己--同时,他也莫名其妙,不知何方神圣会这样看得起自己--用那么先进的设备来对付,目的又是什么? 当下,他冷笑一声:“是吗?记录鸟鸣声?” 然后,他在眼前竖起大拇指来,像一般测量师用最简单的方法测量距离一样,闭上一只眼,望看山下的医院宿舍:“嗯,直线距离一千两百公尺左右。你们一定连我洗澡时的歌声,都可以听得十分清楚了--” 他装着不经意地说了那样一句话,那两个人脸色陡变,连连后退! 这一来,原振侠知道自己的猜测完全对了,因而不那么急了,反倒好整以暇的望着那两个人:“我当然不必自我介绍了,你们是--”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又出乎原振快的意料之外! 原振侠弄清楚了那两人用那么先进的设备,在对自己进行窃听行动,心中自然疑惑,但是他却并不着急。因为那两个人就在他面前,下山的小路又只有一条,就算他们分开来逃走,以他的身手而论,要抓住其中的一个,总没问题。 可是,当原振侠一揭穿了他们的勾当,两人面色大变之际,突然各自发一声喊,陡然之间,“嗤嗤”连声,两人的身子竟已腾空而起! 刹那之间,原振侠无法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他定过神来时,两人离山顶已有十多公尺,原振侠除非有枪在手,否则,全然无可奈何-- 原振侠抬头看去,心下不禁骇然!那两个人适才出现的时候,原振侠未曾在意他们背上,背着好像背囊一样的东西,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是十分精巧的个人飞行器那喷射动力的个人飞行器,这时正利用“作用等于反作用”的原理,使那两个人在空中浮翔,虽然不是很灵活,可是也已脱出了山顶的范围,向山脚下在降落!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个人飞行器虽然已不是什么军事秘密。但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 问题一是:在对付自己的是什么人? 问题二是:他们鬼头鬼脑的进行这种活动,已经多久了? 原振侠一面想,一面老实不客气,把那金属管上的线拉断,把金属管用力砸在大石上,又从地下找到了一个录音座,把它毁坏,这才算是略出了一口气。 他向山下走去,想到小巧的、偷放在自己住所的窃听器,十分难以发现,要动用特种仪器来检查,讨厌之极。一日不把这窃听器找出来,就一天没有隐私可言,因此他心中十分烦躁。 那两个人看来只是奉命行事,他们奉谁的命令在干这种事? 原振侠首先想到黄绢,但立即否定。黄绢和他虽然好像越来越是情不投意不合,可是黄绢自有黄绢的气派,不会做那种鬼头鬼脑的事。 那么,是海棠?他又摇了摇头。做为海棠的男人,他绝对可以感到,当海棠像小猫一样蜷伏在他怀中的时候,当海棠因为他的狂暴而秀眉紧蹙,发出娇吟的时侯,和现在,即使根本不知道海棠身在何处的时候,他仍可以肯定一点:他在海棠的心目中,有着接近被崇拜的地位--或许由于长期严格的训练,海棠十分易于掩护她自己的感情。 但是,在好几次,尤其是最近一次,在大海中,那毫无保留的奔放中,原振侠还是可以肯定海棠对自己的感情极深。所以,不会是海棠。 那么,会是谁呢? 原振侠想到黄绢,又想到海棠,是由于窃听设备、个人飞行器等等,都不是个人力量轻易办得到的,黄绢和海棠的背后,都有整个国家的势力在支持! 一面想,一面下山,到了山脚下,看到路边停着一辆样子十分奇特的汽车,原振侠对汽车是内行,一看就知道那是义大利全部手工精制的精品,这一类汽车,每一种只有一辆,是汽车中的极品! 原振侠自然而然向那辆车子多看了几眼,就在那时,一个男人以十分潇洒--自然的、毫不做作的,证明他一直是那样的--而高雅的姿态,绕过车子,向原振侠挥了挥手,迳向原振侠走过来。 原振侠一看到那男人的动作这样潇洒,心里已不禁喝了一声采,心想心理医生常提及“身体语言”,一个人的动作这样高雅大方,他多半也是一个心灵相当高贵的人。 原振侠也自然地挥了一下手,他在考虑:那人显然向着自己走来,自己是不是应该迎上去?礼貌上应该如此,是熟人的话,甚至还可以奔过去拥抱一番。 可是对方是一个陌生人,而且,在刚发现了有人对自己进行窃听行动之后,还是不要太热情的好! 所以,他站着不动,那人从车后转出来时,只使人觉得他风度好,渐渐走近,可以看到他有着线条鲜明的脸型。可以算是美男子,约摸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一头浓发之中,却有一络,是出奇的银白色--看起来又不像是染成白色的。 他目光炯炯,一直在注视着原振侠不是逼视,完全没有威胁力,也不闪烁,大大方方,就像非把原振侠看个清楚不可一样。 他眼神有时严肃,可是,有时却又有说不出来的顽皮,原振侠从来也不知道男人的眼神,也可以有那么多的情意变化。 他身形相当高,几乎和原振侠差不多,身形挺拔,步履矫健,这都说明他在体能方面,受过十分严格的训练,也就是说,他不是普通人。 原振侠对这种外型的人,十分喜欢,因为这种人必然坦诚、爽朗,可以成为好朋友,但由于是陌生人,所以原振侠仍然不动--人和人之间的隔阂,根深柢固,有时十分可怕。 那漂亮潇洒的男人,来到了原振侠身前,仍然望着原振侠,他虽然还没有开口。可是表情和眼神,都有一种热切的友善。 然后,他微笑:“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姓年,名轻人,我的名字,如果写在一些故事中,看的人会以为我没有名字,当然,我现在已经不再年轻。” 他才说到一半,原振侠已“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抢着向他伸出手去,两人用力握着手,原振侠高兴得声音有点异样:“年轻人先生!你……怎么说呢?一直只当你是传奇人物,想不到真的能见到你!” 年轻人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眼角现出皱纹来,可知他实际年龄,比他的外貌看起来要大。 年轻人做为传奇人物,自然也是若干年之前的事,近几年来,他销声匿迹,像是已在江湖上消失了一样。原振侠知道过很多年轻人的传奇事迹,这时能与之相见,自然高兴。 年轻人笑道:“原医生,你自己才是传奇人物!” 两人一直握着手,原振侠起问:“你的公主呢?好吗?你们--年轻人和公主的故事,知道的人可不少!” 年轻人的神情变得黯然,原振侠又“啊”地一声:“对不起,你们……太久没有消息了,我不知道--” 年轻人缓吐一口气,抬头向天,声音是一种压抑的悲伤:“三年之前,在滑雪中遇到雪崩……那是一场特大的雪崩,竟再也没有找到她。” 原振侠低下头,对方若是普通人,他会由衷地安慰几句,可是对方是如此出色的人物,空言空语有什么用?他伸手按向年轻人的肩头,按得极有力,他要把他的友谊,透过手心,传达给年轻人知道。 年轻人立即知道了,反手又按住了原振侠的手臂,也把他的友谊传达给原振侠。 年轻人脸上的忧戚,渐渐淡去,他指着自己的那络白发:“当时山搜索队找了一个月,我就多了这一络白头发,白得异样!” 原振侠衷心道:“极好看!” 年轻人后退了一步,搓着手:“有一件事,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原振侠扬了扬眉,不知道年轻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何必道歉?可是年轻人却又的确大有歉意,原振侠心中一动,现出不可信的神情,他随即向自己住所指了指,又向山顶上指了一指。 他用手势在问年轻人:山顶上的窃听装置是你埋设的?即使他这样问了,他还是不相信,年轻人在传说中,十分光明磊落,不应该会有那种行动。 可是,年轻人却苦笑着点头,原振侠望着他,有责怪的神色。 年轻人笑了一下:“我急于要知道你的一些事,自己又有急事绊住了走不开,所以托了在这里的两个朋友进行,这两个朋友,唉!竟误会了我的意思,他们本来大可直接来见你,结果他们不那么做,而在你的住所中装了窃听器--”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但也心中释然,事情果然不是年轻人做的! 他大方地摊了摊手:“算了,把它在什么地方告诉我就好--” 年轻人也摊了摊手:“我知道之后,把他们两人痛骂了一顿--对君子,有对君子的方法;窃听,那只是对付小人的方法!”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用十分真挚的眼光望向对方,这表示他在说:“不但你是君子,我也是君子。实在走由于误会,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原振侠报以同样充满了真挚感情的一笑,用力挥了一下手,表示这件事,再也不必提,他向年轻人的车子指了一下:“好车子--” 年轻人点头,并不客气:“是,本来就是好车子,经过我略作了一点改进,性能更好了,你可要试试驾驶它?” 原振侠心知对方托人注意自己,现在又亲自出马,必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来找自己--原振侠一时之间想不出会是什么事,既然年轻人暂时不提,他自也不便先说,况且,驾驶一辆性能绝佳的汽车,是一大乐趣,原振侠立时点头,两人一起向那辆车子走去。 他们两人身高相仿,步履矫健,大步向前走着,犹如两头豹子一样。姿态极其优美--他们自己当然不觉得,他们自然而然的动作,许多人想刻意模仿,也难及万一。 每一个人的风度、气质,都几乎与生俱来,至少也和人的思想、经历、见识、胸襟有极大的关系! 上了车,原振侠发动车子,车子像子弹一样,向前疾射而出,眼看要向一座山崖撞了过去,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巧妙地避开。 在清晨,车辆稀少的大路上风驰电掣,事后有几个目击者,怎么都不相信那是地球上的交通工具,而以为是天外来客! 使得原振侠对年轻人印象更好的是,当车子看来像是非撞中山崖不可的时候,年轻人一点也没有惊讶的神情,反倒以十分自傲的声音解说着:“从静止到一百公里的加速时间,是三点七秒--你的驾驶技术真好,一下子就把车子的性能,发挥到淋漓尽致。” 原振侠享受着高速驾驶带来的极大乐趣,由衷地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好车子--” 年轻人点头:“只有不到十辆车,可与此相比,浪子高达有一辆相仿,你要是喜欢--” 原振侠一面把车速更提高,一面立时摇头:“哪有这个道理--” 年轻人没有坚持,只是淡然笑着:“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只要自己高兴,人家快乐,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做--”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在想:“他真和传说中那样,发自内心的那种潇洒,掩也掩不住,处处流露。像他这样出色的人物,会有什么事来找我?” 虽然原振侠可以肯定,事情绝不会简单,但是他还是决定,要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他。 一小时之后,车子兜了回来,停在原振侠的住所前。原振侠道:“离我上班还有两小时,是不是要一起喝杯咖啡?” 年轻人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多少使人感到落寞:“我宁愿喝一点酒。” 原振侠“哦”地一声,表现了他医生的本色:“清晨就喝酒,不是好习惯。” 年轻人的笑容之中,有更多的落寞:“是的,想不到吧?自从雪崩发生之后,我一直在酗酒,简直是个不可救药的酒鬼--” 原振侠紧蹙着眉,这是他再也未曾想到的事!那么出色的一个冒险生活者,竟然变成了酒鬼!他注视着他,以一个医生的敏锐的观察力,他可以看到,年轻人的手,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抖动,口角的那种似隐似现的苦涩意味,自然也不是故意装出来的。眼白有相当程度的混浊不清--这可能是酗酒已影响了他肝脏健康的一种反射现象…… 他本来想好好劝慰年轻人几句,可是他立卸想到,传说中年轻人和公主之间的感情,当公主遭到了那么可怕的意外之后,他用酒精麻醉自己,把自己变成了酒鬼,又有什么不对呢?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 原振侠也不是真的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用相当缓慢的声调道:“做为朋友,应该对你说几句话,可是我要对你说的话,你一定早已明白,所以,根本不必再说什么--” 年轻人陡然轰笑起来,一面笑,一面用力挥着手:“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有趣的话--” 尽避原振侠完全可以知道,也可以了解年轻人痛苦、忧郁的心情,但是,年轻人的笑声,听来还是开朗和豪爽,表示他在发出笑声的一霎间,他也可以暂时抛开心头的痛苦,投入他生命应有的欢乐中! 笑声一直持续到进了原振侠的住所,年轻人进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一幅画的角落处,取下了看来只是指甲大小的极薄的薄片。放在手上抛了抛,向原振侠望来,又大有歉意。 原振侠则已取了一瓶酒在手,年轻人有点迫不及待地接过来,打开瓶塞,用一个看来十分优美的姿势,托住瓶底,昂起头,举起酒瓶,把酒向口中倾注,连喝了三大口,竟没有半滴漏出来。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原振侠和他相识,还不到两小时,可是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也不禁好一阵难过,半晌说不出话来。 年轻人故意掩饰着落寞的心情,耸了耸肩:“信不信能这样喝酒的人并不多?我练了将近一年,才练得成功--” 原振侠看到年轻人这样放纵自己,虽然他绝不是什么行为观念保守的人。可是仍不免缓缓摇了摇头。 年轻人不和原振侠有谴责意味的目光接触,而望向酒瓶,缓缓摇动着,令瓶中琥珀色的醇酒,晃动出一种奇异的波纹来,他的声调变得缓慢:“那场雪崩,我认为并不是意外--”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年轻人开始说他来找自己的目的了,但竟然要从那一场雪崩开始说起,这多少令原振侠感到相当程度的意外。 原振侠自然也知道,那场雪崩,就是使得他的公主就此在世上消失的那一场。 年轻人略顿了顿,盯着酒瓶的目光,陡然变得十分深遂:“我甚至可以追查到,是由于一次小型的爆炸,而形成那场大雪崩的。在雪崩中死亡的有十七人,找到的尸体是十六具。”他声音中有深切的悲哀,原振侠欲语又止。 原振侠想说的是:“人既然已经死了,找不找得到尸体,是没有意义的事--” 可是他却没有说出来,那是由于年轻人语调中的悲哀感染了他,使他也觉得心头沈重,说不出那种空泛的安慰话来。他在想了一想之后,反倒这样说:“葬身在茫茫积雪之中,和互古以来就存在的冰雪一起,这倒很适合公主的身分--” 年轻人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感激的神色:“这正是我的想法。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如此坦率地向我表示这种看法的人。” 原振侠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他挥着手,急于想说什么,可是年轻人已抢在他前面,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一开始,由于一直未曾发现她的尸体,而她又具有相当的应变能力,所以我一直存着希望--” 原振侠接口:“是啊!她极有可能生还--” 第二章 年轻人又喝了一大口酒--用的还是他那种特别的方法:“所以,在开始的一年,我一直在出事地点附近,希望她出现……有很多次……她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忍不住大叫,在梦中叫醒。后来我……见了她,不再叫,我竟然可以控制自己在梦中的行为……可是没有用,梦总会醒,她始终没有真正出现过。” 年轻人哀伤的语调,令原振侠心头沉重之至,他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声,喃喃地道:“总不能说没有希望!” 年轻人也喃喃地说着,说的是古代哲人的一句名言:“希望是什么?希望是无情的骗子!” 原振侠用力一下,敲在桌子上:“或许公主在大雪崩之中,恰好有了十分离奇的遭遇,所以离开了一会。又无法和你联络!” 年轻人斜睨着他新认识的朋友:“离开了一会--足足三年了--” 原振侠十分激动地挥着手:“有一位先生,由于一次古怪的遭遇,离开了地球六年之久,他的妻子--” 那次发生在那位先生身上的事,十分著名,所以不等原振侠讲究,年轻人就接下去道:“是,他的美丽的妻子,一直在他离去的所在,等了他六年!” 原振侠一扬眉:“是啊,而三年,只不过是六年的一半而已--” 年轻人叹了一声,再啜了一口酒:“本来,我一直存着希望,直到--”年轻人讲到这里,迟疑了一下。 他现出了十分迷茫的神情,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原振侠耐心地等着,年轻人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地抚摸着,忽然把话题岔了开去:“抱着一线希望,在冰天雪地之中,等待又等待,希望突然之间会有奇迹出现,那是一桩十分痛苦的事。” 原振侠点头,表示可以谅解。 年轻人深深呼吸了一下:“而陪伴我的,就是酒!” 原振侠皱眉,仍然没有说什么。 年轻人续道:“酒,有时会影响人脑部的活动,形成一种幻象--” 原振侠道:“是,在医学的观点而言,如果已经有了幻象的出现,那证明初步酒精中毒已然形成,再继续酗酒,幻象出现的次数,会越来越多,终于到达真、幻不分的可怕地步!” 原振侠乘机提出他的忠告,可是年轻人显然心不在焉,他喃喃地道:“不过……我实在不能肯定,那是不是幻象,我……必须把经过情形详细告诉你--” 他说着,向原振侠望来,眼神之中满是求助的神色,任何人眼中充满这样的神色时,总有傍徨无依的神情配合,年轻人也不例外。 原振侠想起年轻人在传说中的冒险生活是如何多姿多采,敢独自面对世上最凶恶的犯罪组织,自然对他更表同情。 他忙道:“你只管说,说不完,我可以向医院请假,听你的故事。” 年轻人纠正了一下:“不是故事,是经历!” 原振侠抱歉地一笑,年轻人双手托住了头好一会,在那段时间中,他不断喝酒--他喝酒就像寻常人喝水一样,真教人怀疑在他血管中奔驰的,已经不是血液,而是酒精! 足足在七、八分钟之后,他才道:“大雪崩使公主失踪。我因为悲伤,而变得失魂落魄,这是所有怪事发生的前因--” 原振侠的声音充满同情:“我完全可以体会你哀伤的程度!” 年轻人缓缓摇着头:“你不能--事实上,没有人能,除非这个人和我有同样的经历。” 原振侠自然没有和他争论,他只是等年轻人把他怪异的经历讲出来。 年轻人在又叹了一声之后,才道:“惨剧发生的正确地点,是在挪威北部菲马克山区。” 那里地处北纬七十一度,根本不是什么滑雪胜地,只是一些性喜冒险的人,才会到那地方去,挪威政府早就警告过,在这种不知名的陡峭的山坡上滑雪,若有任何意外,一切责任自负。 每年都有意外事故发生,也每年都有人到这种地方去,参加冒险的人说,只有那一区,才有斜度达到五十度的积雪山坡。而在这样的陡度。操纵着雪撬,向下冲下去的时候,那种快感,简直可以使人领略到人生的真谛云云-- (当公主向年轻人提出要到那地区去滑雪的时候,就以这一点来打动年轻人的心。) (年轻人在惨剧发生之后,自然对答应去滑雪,感到后悔之极。) (不过在当时,他却兴高采烈,并且还说:“真有意思,西藏的密宗信徒,也常说,若是能从悬崖上纵跳下去,在急速的下坠中,可以明白人生的真谛!那是两种最速效的修行方法之一。”) (公主大感兴趣:“另一种方式是什么?”) (年轻人在她的耳际低声说了一句,惹得公主用动人心魄的眼波,横了他一眼--那一眼,到现在,他一闭上眼,就在他眼前出现,自然,也使得他心头一阵揪痛。) 滑雪第三天,就发生了意外--当时,年轻人在峰顶,居高临下,他准备做一次超级冒险,从峰顶到峰脚,是的有一千公尺的斜坡,滑雪也受加速度的影响,滑下去的斜度越长,到后来,速度也就越快。 所以一般人,甚至连公主在内,都从半山腰起滑,滑五百公尺的距离,到速度最快时,也已超过时速一百公里,年轻人估计他从峰顶滑下去,到最后,时速可以超过两百公里,那自然是极度的刺激。 他也预估,如果和在半山腰中的公主,同时起步,他甚至可以在到达山脚前,赶上公主! (三年来,他一直后悔,当时何以竟然没有和公主一起自峰顶滑下,或自己和她一起自半山腰起步--如果那样,那不是他们两个都没有事,就是两个人一起丧生,那对于一双相爱的人儿来说,完全一样,没有什么分别,不论是死是生,只要是在一起,有什么不同?) 他在山顶上,向在半山腰中的公主挥了挥手,公主也向他挥着手,就在他要滑下去时,雪崩就开始了--雪崩自距山顶的两百公尺处开始,在一下轰然巨响之后,突如其来地发生。 在积雪极厚的山区,雪崩是最常见的灾害,积雪越厚,山峰的坡度就越陡,大量的积雪,久而久之,积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一定会有一次天崩地裂、势子锐不可当的雪崩,把积雪自高处,推向低处。 别看雪花平时那么轻柔可爱,但是雪崩中的积雪,却可怕之极。那情形就像一个再温柔顺服的女人,一旦为情爱妒嫉而变得疯狂时,可以是最可怕的猛兽一样。 年轻人事后曾调查,证明确实曾有一次小爆炸,导致雪崩猝然发生--小爆炸其实只要半条烈性炸药就够了,甚至更少。事实上,在充满了雪崩危机的地区,只要对着积雪的山崖大声叫嚷,声波的回荡,就足以使得雪崩发生!年轻人当时知道那是人为的雪崩,是由于几乎在一秒钟之间,雪崩的势子,就骇人之极,激扬起来的雪,像喷泉一样,到处扬起了三十公尺高,一下子就把视线完全遮住了! 年轻人发一下喊,向下滑下去,可是他只能下滑两百公尺左右--从雪崩一开始,积雪便被一股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量推向下,如万马奔腾,如向下滚动的不是轻柔的积雪,而是石块,那种力量,无可抗拒,在山坡上的一切,一碰上了,除了毁灭之外,别无第二个结果! 当年轻人站在因积雪下移而露出来的岩石土时,雪崩以雷霆万钧之势在继续着,腾起的雪花更高,完全看不清下面发生了什么事而本来在山坡上活动的所有人,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山顶上--也就是说,他是这场雪崩唯一的生还者和目击者。 当时;天地苍茫,本来晴朗的天气,也似乎充满了愁云惨雾,雪崩所发出的声响,也如同鬼哭神号,本来好好的、壮丽的景色,这时也变得可怕之极,活脱是人间地狱,年轻人知道,没有任何生命可以在这样的大雪崩中幸存,只要积雪压下来时,处于积雪下方的,没有人可以活下来。 他当时已想到雪崩是人为,因为自然的雪崩发生,总有一点迹象可循,而且也一定由慢而快,不会一发生就那么猛烈。 他在心慌意乱之际,问自己:制造雪崩的人呢?难道也葬身在泻滚下来的积雪之中了? 事后,他和当地军警组成的搜索队的负责人,一位上校,有过一段对白。 那一段对白是十分重要的,对于了解那场年轻人认为必然是人为灾害的雪崩,可以增加多一点了解。 那位上校是一个条理分明,头脑伶俐的人,他说:“年先生,你若是坚持是人为的,试问,发动爆炸者,如何离开?” 年轻人回答:“可以是遥控装置--” 上校道:“遥控,也必然要在雪崩发生的一面,不可能在出的另一面--在另一面,无线电波无法透过山峰而起作用。你既然坚持当时绝对没有直升机,而在雪崩区以上又只有你一个人,那么,你再坚持是人为的,唯一的可能,就是--” 年轻人苦笑,接了下去:“唯一的可能,我就是制造灾害的人--” 上校抿着唇,望着年轻人,年轻人叹息着:“当然不是我。但一定是有点古怪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的方法。使得这场灾害发生!” 上校摊了摊手,没有表示什么。 搜索工作的结果,已经说过,所有遇害者的尸体都发现,只有年轻人的公主,没有找到。 年轻人发疯似的找了三个月之后,人人都劝他放弃,但是他不肯。 他选择了一个处于半山腰的石坪,用直升机运了各种装备来--那时他已开始用酒精麻醉自己,所以在“装备”之中,有各类美酒。 他运来了设备完善的“汽车屋”、发电装置……等等,准备在那石坪上长期居住。 挪威政府派出代表,要求他离开,但是他坚决不肯,而他又有法理上能在挪威长期居住的准许,所以有关方面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年轻人在那个石坪上,一住就是三年。 那对于别人来说,简直不可想像,三年来,在那种荒僻的冰天雪地山上,陪伴他的,只是冰、雪、呼啸的风、酒和他对公主的思念。 他曾对着明月清风积雪,捶胸顿足地号哭,他也曾酗酒,并把自己整个身子都埋进积雪之中,他对自己的生命完全放弃了,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来历,都只把山中那个蓬头散发、满腮胡子的人,叫作“发疯的野人”。自然,根本没有人知道“发疯的野人”心中的痛苦。(年轻人叙述到他过去三年来的生活时,语调十分平淡,像是讲述的并不是他自己的事,而是别人的经历。但原振侠却可以在那种压抑的平淡之中,了解到他内心深切的痛楚。他用他的神情,表示了他对年轻人不幸遭遇的同情。) (原振侠同时地想到:一定是有什么转变,才使年轻人结束了“发疯的野人”的生活。) (的确,是有了极特异的变化。) 那一天,年轻人呆坐在石坪上,面向着西方,每当夕阳西下时,他总是面对着西方坐着,看火红的夕阳,在山梁之间缓慢地沈下去,看漫天的红霞,渐渐变得绚丽的紫色。有时还会有一抹亮丽的浅红,可是不消几分钟,整个天地之间,就是一片淡淡的灰蒙蒙,不会有什么真正的黑夜,因为皑皑的积雪,可以把最微弱的星月微光,反映成为一种蒙胧的、暧昧的半明不暗的光线。 年轻人十分讨厌这种环境--那吞噬了他的公主。所以每当这样的时候,他就更加急着喝酒,努力使酒精进入他的血管,循着他体内的循环系统,在他身体各处奔流。大循环和小循环,酒精在主动脉、中动脉、小动脉、毛细血管、小静脉、大静脉、上下腔静脉中任意冲突,使得整个身子,像是可以浮在半空之中。脑中浑浑噩噩一片。什么也不能想--要命的是,只能想一点,想念所爱的人,这就形成一阵又一阵的心痛,使他手按在心口,发出可怕的呻吟声--这也几乎是每天晚上都不变的,可是今晚却不同。 不同的并不是由于今晚是月圆之夜,月色、雪光相映,出奇地明亮,也不是由于他把喝空了的酒瓶,用力向山谷之中抛出去时所发出的那一下惨叫声,听来格外令人心酸。而是当他又随手拿起一瓶烈酒,用拇指推开瓶塞,正要把瓶中的酒,倾进口中时,他突然看到,在自己坐着的,映在雪地上的影子旁,多了一条人影。 月亮才出现不多久,雪地上的人影又细又长,可是一眼看去,还是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他的体中,虽然已充满了酒精,可是他的脑子,还保持着三分清醒,他陡然叫了起来:“公主--” 一面叫,一面他疾转过身,人也同时站了起来。 既然有影子,必然有人。那是一个女人,然而在这样的山上,不可能有别的女人出现。那一定是他三年来日思夜想,魂牵梦系的公主!所以,当他转过身来时,兴奋得整个人像是要炸开来一样-- 他已经张开双臂,准备向前扑出去,把公主紧紧拥在怀中,可是脚下一个踉跄,令他几乎仆跌在积雪上,一时间,他不懂得如何才能收住势子,他仍在向前冲跌着,一直到了石坪的边缘,仍然无法收得住往前窜的势子! 石坪下面,是至少超过两百公尺的山谷,他眼看要冲跌下去了,才在他的背后,产生了一股力量,使他停止在石坪的边上--有人在他的背后,抓住了他的衣服,拉住了他。 他知道拉住他的是什么人,因为刚才一转身过来时,他就会和这个人打了一个照面,那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全身像是里在一重又一重的黑烟之中,所以在雪地上看来,也就格外夺目。 那女人的脸色极白,几乎比皑皑的积雪还要白,这就使她那双漆黑的胖子,看来更深遂动人--当年轻人一转过身来,一和那双眼睛接触时,他就可以肯定,对方的眼神中,有着说不尽的语言! 在这样的境地之中,突然看到了这样的一位美女,只能使人想起两种情形,一是自己喝醉了,出现在眼前的,只是幻象。二是原来真有“仙女下凡”这回事! 可是,那对年轻人来说,都没有意义。当他看到有女人的身影时,他以为是公主突然出现了,而转过身来,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美人! (就算眼前的美人比公主更美,那又怎样?) (陌生的--) 他在那一霎间,所受的打击之甚,比本来几乎已经绝望了还要深重。他本来准备对着人扑过去,这时硬生生转了一个方向。 酒精似乎在那一霎间全涌上了他的头部,使他无法控制自己,要不是那女人拉了他一下,他只怕跌下山谷去了。 他喘着气,就着手中的瓶酒,又大口喝了几口,没有勇气转过身来。在感觉上,拉住他的手已经松开了,他听到,在他身后,传来了一下低沉的、缓慢的,像是有千愁万绪的悠悠叹息声。 这些日子来,年轻人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下叹息,他对于这种声音,再熟悉也没有。所以一听之后,自然而然,也伴之以一下长叹!然后,令他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那甚至使得他已扬起了的酒瓶,僵在半空,而不是熟练地把酒倾进口中。他听到一个十分动听的声音,也可以肯定,声音出自一个诚挚的心灵,没有任何嘻笑的成分:“唉!你要一直折磨自己多久?不必再等下去,她已经死了!我告诉你。她已经死了!真不明白……一个生命的消失,竟然会对另一个生命造成那么大的损害。实际上,每一个生命都完全可以独立生活--” 声音动听而诚挚,可是所说的话,却又理智得令人心寒。年轻人的喉际,发出了一阵“格格”的声响,他有许多疑问,可是都不问,只是道:“有一些人。当感情和另一个人结合在一起之后,就无法单独生活了……” 那女人的声音听来更轻柔:“这……就叫作爱情,是不是?” 年轻人用一下长叹,作为回答。这时,他已经逐渐镇定了下来,使他可以缓缓转过身来,面对幻象--当时他的确认为那是幻象,因为事实上,绝无可能会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有一个这样的美女,来和他讨论爱情!然而,当他转过身,再次面对那美女时,他还是有足够的清醒可以知道,在眼前的,并不是幻象,而是实实在在,有一个那样的美女在他面前,和他的距离不超过一公尺…… 他盯着那美女看,山上的气温极低,长年都在摄氏零度之下,这时,他估计是摄氏零下十五度左右,可是那美女身上所穿的,是什么衣服呢?使得她看来如同里在一重一重浓烟之中的,是黑色的轻纱,山风相当劲,吹得那袭轻纱不住颤动,有时紧贴着她的胴体,令她玲珑浮凸的娇躯,如同裸露。有时吹得飞扬起来,她虽然凝立着不动,但是却又显得灵劲无比。 年轻人把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打量了两遍--他喝了不少酒,动作不免有点迟钝,但是他的目光,还是十分锐利。 那美女十分安详地站着,承受着他的眼光。 年轻人大口吸进冰冷的空气,又抓起了一把雪,在自己的脸上用力擦着,直到完全可以肯定,真是实实在在有一个人在自己的面前时,才问:“你是谁?” 美人扬了扬眉:“很难向你解释,只好对你说:我就是我……” 年轻人的声音有点发颤:“你怎么可以肯定……她……我的她……已经死了……” 美人叹了一声,双眼之中,现出了一股极难捉摸的复杂神采:“很简单……是我做的事,那场雪崩,我结束了十九个人的生命。” 年轻人呆立着不动,酒使得他的思绪有点呆板。尤其那几句话,听来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理解。他张大了口,麻木地问:“你……制造了那场雪崩?” 美人轻缓地点头,年轻人陡然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为什么?” 美人的神态和声音,甚为平静:“因为我要结束那十九个生命--” 年轻人仍在嘶叫:“为什么?为什么?” 美人的语声中,竟然有了责备的意味:“我已经一再说了,你应该明白--” 年轻人陡然仰头大笑,笑得眼泪迸流--在他的脸颊上,凝成了一颗颗的泪珠,又随着面部肌肉的抖动,而簌簌地落下来。 他一面笑,一面逼近那美人,一定是他那时的神情十分怪异,所以使得美人的神情十分诧异。而当他一开口说话,连他自己也不以为那是自他口中所发出来的声音,听来简直可怕之极,像是什么猛兽在受了重创之后的嘶叫:“你杀了那么多人,你制造雪崩的目的,就是为了要结束那么多人的生命?” 那美人的双眼仍然极其澄澈,她看来只有惊讶。并没有恐惧,她的回答是:“对!” 年轻人说到这里时,已经喝完了一瓶酒,当他用不知是由于酒精的影响,还是由于心情的激动而颤抖着的手,又拿起另一瓶酒来时,原振侠也听得呆了! 他好几次想插口打断年轻人的叙述,但是又实在不知道如何说才好--那个身披层层黑色轻纱的美人,他可以肯定,那是黑纱--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结束一些地球人的生命,取得他们的灵魂,那正是他们在地球上活动的目的! 可是原振侠却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年轻人说到伤心激动处,声音和身子一起发颤,双眼之中,充满了不可测的疑惧,样貌看来有点可怖,也有着深切的悲哀和伤痛。 他咬牙切齿地道:“当时我就决定,不论她如何美丽动人,也或许她神通广大,甚至她可能是什么妖魔鬼怪,但是我要杀死她,我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杀死她。我要……扼死她……”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双手紧紧扼住了酒瓶。他指节骨凸起,骨节发出“格格”的声响来,原振侠知道他真的可以把瓶扼碎! 他叹了一声:“你无法扼死她,因为她根本不是人--”年轻人突然震动,双手松开,望向原振侠:“你真的知道她?”原振侠尽量使自己平静:“你就是为这个来找我--” 年轻人的喉际,发出了一阵听来十分怪异的声音,双手抱住了头,好一会不出声。原振侠乘机打电话到医院去告假,院长在电话中向他咆哮,他自己也觉得医生业务之外的事情太多了,或许这说明他不适合在医院中服务,他在那一霎间,考虑要离开医院。 他轻轻放下电话,伸手在年轻人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年轻人抬起头来,神情惘然:“她……她真……可以肯定……公主死了!” 原振侠声音苦涩:“如果她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是事实……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回答--” 年轻人的神情,更陷入极度的迷惘之中:“她又为什么要来告诉我?” 原振侠摇头:“我不知道,你……没有问她?” 年轻人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问了……” 他接连叹了几声,才继续说下去。 年轻人的全身,似乎都在冒着愤怒的火焰,竟然有人在他的面前,那么直接,那么赤裸裸地承认了自己杀人的罪行,而遇难者之一,又是他的公主! 他本来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就算完全没有酒精在他体内推波助澜,他也一样会做出那个决定--用最原始的方法,扼死她! 他缓缓地扬起手来,十只手指,像是毒蛇一样地扭曲着,发出“格格”的声响,双眼之中,射出复仇者应有的怒火,喉际先是咕咕作响,当愤怒积聚到一定程度时,他发出了一下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双手突然伸向前,已经紧紧扼住了那美人雪白的颈! 当他的手和美人的颈部相接触时,他就全身皆震--竟然那么冷,简直是扼住了根冰柱-- 但是更令他震悸的是美人的神情! 任何人,别说是一个看来十分纤弱的美人,就算是一个极强壮的猛男,被他强而有力的双手扼住了脖子,而且十指在渐渐收紧之际,都不可能现出这样神情来的:而她居然就是那样的神情--十分不解地望向他,还低叹了一声,而且,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年轻人无法明白何以她在自己的双手紧扼之下可以做到这些的,但是她的确做到了!不但做到了,她还十分从容地开口说话:“你想扼死我?你做不到这一点的,因为我不是人,不会像人那样丧失生命,我和你完全不同,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年轻人那时,只觉得脑中轰轰作响,他的样子简直有点狰狞,他自然而然问:“你是什么?” 那美人低叹一声,声音有点幽幽地:“我是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 年轻人再度发出声音嘶哑的吼叫,嘴角向上一扬,他双手仍然紧扼着对方的脖子,把那美人摔得双足离开了立足点,他还不断晃动着,使得她的身子剧烈地晃动,她有点不快,“不要这样……不要……” 可是那种无力的话,如何阻止得了年轻人那种狂暴的动作? 她看来无法可施,只好双臂环抱向年轻人的头,把自己的身子靠向年轻人,以求稳定下来。 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年轻人只觉得她身子靠向自己,柔软之极(虽然隔着厚厚的御寒衣,依然可以觉出那种极度的柔软),但同时,也寒冷之极(虽然隔着厚厚的御寒衣,依然可以觉出那种极度的寒冷)。 年轻人叹气,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她的脖子,踉跄后退,盯着她看,身子抖得和筛糠一样。 那美人轻叹一声:“你……这是何苦……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思念,竟可以到这一地步!” 因为实在不能相信在实际生活中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虽然实际生活有时荒谬起来,可以比任何想像更荒谬十倍!他觉得,既然一切都虚幻,何必那么认真!他高声纵笑,又把酒倾进自己口中。 第三章 他一面笑,一面问:“你忽然来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他刚才狂暴的动作,一点也没有引起美人的害怕,她向他走近:“不想看到你再这样折磨自己!” 他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叫了出来:“我是不是折磨自己,关你什么事?”美人的脸上,居然显出了迷茫的神情:“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说了这两句话,转身向外走开去,恰好这时,一阵风过,把她身上黑色的轻纱,吹得有一幅扬了起来,扬向年轻人的脸,年轻人又是一声怒吼,一伸手,抓住了轻纱,用力一扯,“嗤”地一声,拉下了一大幅来。 接着,眼前什么也没有了,进入他体内的酒精,也到了他不能支持的极限,他还想再去找那美人,可是身子一个不稳,就栽倒在积雪之中。 年轻人只觉得浑噩一片。他开始以为一切全是一场梦。 这也几乎是这三年中,他结束每一天生命的固定形式。他知道,人在酒醉之后,身体抵抗低温的能力会削弱,通常,甚至于零下两三度,就足以使人毙命,所以,他穿着十分有效的御寒服,可以使他在醉得不省人事的状态下,跌卧在积雪之上。不至于因为低温而丧生。 也照例,早上的阳光刺激他醒来。他绝不会立即张开眼睛,那时,他已经很清醒了,知道在猛烈的阳光之下,积雪会反射出多么可怕的强光,足以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中,令眼睛灼伤! 他闭着眼睛,由于每晚都有不同的梦,所以他也习惯在这时候--那可能是他一天之中,极短暂的清醒时刻,把昨晚的梦想上一想。 他立卸觉得昨晚的“梦”太奇特了! 不但奇特在一切经过都那么清晰地印在他的记忆之中,而且,他的右手,正紧捏着一团又轻又软的纱! 他深深地吸进了一口寒冷的空气,他的左手,仍然握住了一瓶酒,他先喝了一口酒,才放下酒瓶,仍然闭着眼,双手把轻纱摊开来,约有一平方公尺大,他把它对摺,再对摺,摺到小得只能覆盖他的脸的上半部,然后,遮在眼上。 他记得,那轻纱应该是黑色的--黑色的轻纱,里在一个令人心跳的胴体上,那身体柔软而冰冷,那不是人的身体,那个看来那么美丽,承认制造了雪崩,杀了许多人的美女不是人,不知是什么东西! 昨晚的一切,不是梦,是真实的经历! 那美女突然消失了--是他醉了,再也感不到美女的存在,还是那美女离开之后他才跌倒的,这一点,他已经无法肯定。 但只要有这幅纱在,再只要睁开眼来,纱是黑的,就可以证明昨天晚上发生的,是实实在在的事! 他这时,倒真的希望一睁开眼来之后,覆在眼前的轻纱是红的、黄的、绿的……可是,那是黑的。 至少有十重以上的黑纱,遮在眼上,光线依然十分强烈。他叹了一声--昨晚的遭遇如果是真的,那么,公主的死,也就是不变的事实-- 他不愿意这是事实,他要生活在永远无法实现的生活中! 他缓缓地回到了汽车屋中,煮了一杯极苦的咖啡,大口吞下去,刺激得胃部在抽搐,然后,对着那幅黑纱发愣,好久好久,他才喃喃地道:“不是人……不知道有没有名字?” 他在自言自语,可是话方一出口,他突然感到有清晰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有的,你看着的东西,就是我的名字--” 年轻人讶异莫名,大声道:“一幅……黑纱,你的名字是黑纱?” 那声音--分明就是昨晚那美人的声音:“听起来怪了一点?” 年轻人摇头:“名字,只是一个符号,无所谓怪不怪,黑纱?你不是人,是一种我所不明白的存在?” 声音还是那样清丽动人:“是,就像你是一种我所不明白的存在一样--” 年轻人并没有去寻找声音的来源,他不是普通人,有着丰富的冒险生活经验,他知道,这时他“听”到有声音,那是某一种力量在影响他脑部活动的缘故。发出声音的人,根本不在他视线范围之内-- 他愣愣地望着那幅黑纱,回忆着她的样子,在他的回忆之中,黑纱这个“神秘存在”,绝不可否认,是一个美丽之极的女人,除了她的身子,竟然是那么冷之外,她毫无疑问是一个美女! 年轻人用力摇了一下头那是人在极度的茫然之中的一种无意识的动作。然后,他又听到了动听的女声,有点迟疑,但是又十分诚恳:“对不起!” 年轻人震动了一下,他知道她为什么道歉,是她制造了那场雪崩使得十余人丧生,包括公主在内!也就是她,当他还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时,来告诉他,不必等了,公主已经死了! 年轻人反应极快,一字一顿:“不必道歉,因为我绝不会原谅你!” 好一会没有声音,年轻人又狠狠地道:“你不是人,我无法杀死你,如果你是人,我一定亲手置你于死地!” 又过了好一会,正当年轻人以为再也不会听到黑纱的声音时,他忽然感到,身子左侧,一股寒意直逼了过来,他不由自主将身子向右靠了靠,半转过身去。却已看到黑纱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她不知是用什么方式进来的,但一定进来得十分急骤,因为她轻纱的衣袂,还在摆动,使得她看来更加虚如幻,不像是真实的存在。 年轻人一扬眉,指向她:“不管你是一种什么形式的存在……只要是一种存在,就必然有可以令这种存在消失的方法--” 黑纱秀眉微蹙:“理论上应该是这样--” 年轻人陡然提高了声音:“那我就会尽一切力量去寻找那种方法,令--” 黑纱走近一步,澄澈的目光,如同寒星。逼视着年轻人:“令我消失?” 年轻人大声答:“是--” 黑纱低叹着:“这种行为,你们称之为--” 年轻人的声音从齿缝中直迸出来:“报仇雪恨--” 黑纱侧着头--她的长发如同瀑布一样,泻向一边,露出半边雪白的颈子来,由于她皮肤白腻,所以发脚处那些稀稀的短发,看来也格外清楚,样子十分诱人。 她有相当不解的神倩:“如果……报仇雪恨,能令你快乐,不像过去三年那样,几乎每秒钟都在痛苦之中,那我倒可以告诉你令我由存在变成不存在的方法--” 年轻人耐着性子,才听完了她的话,尽避她的语调之中,充满了诚意!可是年轻人对她的反感并未稍减,他嘿嘿冷笑了两声:“告诉我,我会立刻付诸实行!” 黑纱轻咬了一下口唇,她脸色本来就白,这时,连嘴唇也是浅白色的,看来十分异样,她道:“我们的存在,是一种能量,这种能量和地球人所熟悉的能量相反--” 年轻人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头:“我没有兴趣知道你是什么样的能量,只想知道消灭你的方法--”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手指直指着黑纱,几乎就在她面前晃动,黑纱在这时,忽然舌尖轻吐,在他的指尖上,轻轻舔了一下。 年轻人只觉得在那一霎间,一股凉意自指尖直袭进来,转眼遍体生寒,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 他全然不知道对方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若是对方的身分不是如此怪异,他自然知道那样的动作,是代表了男女之间的亲昵。 可是,一个来自幽灵星座,不知是什么形式存在的一种“能量”,难道在有了一个美女的外型之后,也会有女性的情意?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刹那之间,他又感到了另一股寒意刚才的寒意,由黑纱的舌尖上传过来,这次,由他内心深处产生,因为事情实在太诡异了! 他望着黑纱,黑纱也望着他! 好一会,黑纱才道:“五万伏特以上的高压电,可以令我们这种能量消失,你就可以杀死我--” 年轻人仍然盯着她看,她继续道:“那是十分彻底的消失,就像你们死了之后,连灵魂也一起消失那样的彻底,你可以……报仇雪恨,如果那真能令你不再折磨自己,感到快乐--” 年轻人面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着,他那时侯的神情,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而且,心情也又是激动,又是紊乱,可是他还是可以感觉得到,黑纱望向他的眼光,不但轻柔,而且充满了爱怜! 年轻人的心头更是骇然,在那一霎间。他所想到的是,眼前这个看来十分动人的美女,实际上,却不知是何方妖孽,要是教她缠上了身…… 他就算胆子大,可是发生的一切太不可测,他也不禁感到又一次寒意! 他咬着牙,五万伏特的高压电并不难找,他用力挥了一下手,想使自己的思绪有条理一些,他的声音有点异样:“我不能带着高压电到处去找你--” 黑纱一声叹息:“你准备好了,我就会出现--” 年轻人纵声大笑:“送上门来,让我消灭--” 黑纱十分镇定:“是,只要你消灭了我之后,会觉得快乐--” 年轻人陡然震动了一下,对方是什么样的存在,并不重要,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能力一定高出地球人许多,也就是说,和她比较,自己这一方,绝对处于劣势,她一定有着随时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力量--可是,她却反而愿意让自己消灭她! 那是为了什么? 年轻人感到了极度的迷惑! 黑纱还在低声追问:“那时,你会快乐吗?” 在极度的疑惑中,年轻人的声音听来显得十分空洞:“我……不知道--” 黑纱又叹了一声,本来已是心情紊乱,她轻轻柔柔的叹息声,更令他心慌意乱,他用力挥着手,呼喝着:“去--去--别在我眼前--” 黑纱漆亮的眼睛中,闪耀着十分兴奋的光芒:“你……改变主意了?” 年轻人凶狠地道:“不--我这就去找高压电源,希望你到时,能依言出现--”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盯着黑纱看着。 那使他看到了一个奇异莫名的现象--黑纱垂下了头,长捷在抖动着,有两颗晶莹的泪珠,自她眼中涌出来。 美人垂首落泪,这不能算是异特,怪异的是,两颗泪珠在流出来之后,还沾在她的脸颊上,竟然已经凝成了冰珠子,颤动了一下,落向下,甚至还在车厢中所铺的地毯上,滚动了一下! 这种情景,简直把年轻人看得目定口呆--他曾扼过黑纱的脖子,知道她的肌肤其寒若冰,但也想不到,竟会寒冷到了这一地步! 黑纱转过了头去,想来是不愿意让年轻人看到她在垂泪--她的体温分明在摄氏零度以下,那么,在她体内的一切液体,都应该凝固,没有血液的流通,不应该有眼泪,可是她却又会流泪,难道低温只是表面? 年轻人脑中一片紊乱,他看到黑纱向外走去,心中极端矛盾,又想出言挽留,又想她快快消失,而就在他一个犹豫间,黑纱的身子已穿过了车厢--这一次,年轻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黑纱那种不可思议的离去方式,那又几乎令他窒息! 黑纱人消失了,可是声音却还在年轻人的脑际萦回:“有一个叫原振侠的医生,他……他和一个叫玛仙的女巫,他们两个……可以说是我在地球上的……朋友,如果你想多了解点我的情形,可以和他们谈谈。” 这三年来,年轻人过的是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但在这之前,他在冒险生活圈中,十分活跃,自然听说过原振侠医生的名头。 在黑纱的声音完全淡去之后,他向自己的口中,灌了大半瓶酒。 要不是那幅黑纱,实实在在被他握在手中,他又开始昏沈的脑子,一定会把发生过的事,判断为幻象! 他决定找原振侠,他先通过联络,请他的两个朋友先留意一下原振侠这个人--或许是由于他心情异样的激动和紧张,也或许是由于酒后言语不清,那两个朋友误会了他的意思,竟小题大作,对原振侠的住所,进行了利用超级新仪器的监视,要不是原振侠一看到年轻人,就对他有十分的好感,只怕会因之大起冲突! (那两个朋友,是十分有趣的人物,拥有一座工厂,专门在自己的厂中设计制造各种先进、精密、古灵精怪的各种仪器工具,只为了娱乐,不为赚钱,这一对活宝贝,后来和原振侠成了好朋友,他们的事,会加入原振侠的奇幻故事之中。) 年轻人自然也离开了那山峰,休息了几天,尽量减少喝酒。 年轻人并不能成功地不喝酒,但是他至少使自己的仪容,看来不再像是一个“疯了的野人”--这才使原振侠看到了至少有原来风采一大半的年轻人。 年轻人讲完了他的经历,双手抚摸着酒瓶,原振侠深受感动,同时,心中也感到了一股深切的恐惧。他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黑纱……她是说公主……死了,没说详细的情形?” 年轻人有点不解:“什么意思?” 原振侠做着手势,尽量使语气轻松:“臂如说,有没有提及……嗯……提及灵魂什么的?” 年轻人皱着眉,原振侠转过身去,不敢面对着他。年轻人道:“没有。为什么会这样问?” 原振侠呼了一口气,也拿起酒瓶来,喝了一口酒,他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年轻人已经有足够的机灵,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他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应该知道的,却不知道?” 他问得十分委婉,原振侠挥着手:“没有。” 他尽量想使自己的声音听来自然,但显然效果不是很好,他听到年轻人发出了一下不是很满意的闷哼声。 原振侠在考虑,是不是要告诉他,幽灵星座的使者,不但杀人,而且,还月怪异之极的方式拘禁人的灵魂! 他也考虑到,以年轻人对公主的深情,是不是能受得住那么悲惨的现实的打击! 考虑的结果是:年轻人迟早会知道有那样悲惨的事实存在,可是,何必让他一早就知道呢? 他不由自主,长叹一声,年轻人又在问他:“关于超级女巫玛仙,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尽量使自己语调轻松:“这个女巫有趣极了,她是--” 原振侠用十分简单的语句形容玛仙,但是由于有关玛仙的一切,实在太多姿多采,所以,也至少用了十分钟时间。 年轻人有点心不在焉,显然玛仙的一切再奇特,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有点迫不及待地问:“那个……使者,你熟悉她到什么程度?” 原振侠十分诚恳地回答:“可以说一无了解--”年轻人皱着眉,他自然对原振侠的这个回答,一点也不满意! 他喝着酒,现出嘲弄的笑容。 原振侠叹了一声:“真的不了解……和她同类的……我遇到过两个,她们来自幽灵星座,都有能力使人死亡--看来全然是意外!” 年轻人的思考能力敏锐,能够一下子就抓住问题的中心:“她们杀人有什么目的?总不成就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原振侠仰了仰头,年轻人道:“你应该就你所知的,告诉我,我把你当朋友!” 原振侠知道避不过去,对年轻人来说,这必然是一个沉重之极的打击,这打击,迟早会降临在他的身上。原振侠摇着头,作最后的努力:“可不可以不提这个问题?” 年轻人目光灼灼,斩钉截铁:“不能:他们制造死亡,目的何在?” 原振侠一字一顿:“目的是,取得死者的灵魂,作深入的研究!” 年轻人陡然一愣,刹那之间,他简直如同泥塑木雕一样,只怕在那片刻之间,他连血液都凝结了!原振侠的回答,在普通人听来自然怪诞莫名,只怕根本听不懂。但年轻人却是一下子就听懂了,令他震呆的是,在刹那之间,他联想到的许多问题! 原振侠望着震呆了的年轻人,看看汗水在他的鼻尖上凝聚,又大滴大滴落了下来。原振侠紧张得屏住了气息,过了好一会,年轻人的身子,才陡然震动了一下,接着筛糠也似,一阵剧颤。当他剧烈发抖时,他用发抖的双手抓住了酒瓶,向口中灌酒,尽避他的口张得极大,可走酒还是洒了他一头一脸。 原振侠伸手自他的手中夺过酒瓶来,他的喉际发出了一阵十分怪异的声响,然后,奇迹一样,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完全镇定了下来。虽然气息仍然急促,可是已能清楚地说话,他身子向前略俯:“你的意思是,公主……死了,可是她的灵魂却还在?” 原振侠小心地回答:“理论上来说,任何人死了,灵魂都在的!” 年轻人霍然起立:“那不同,人死了之后灵魂在什么地方,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完全没有人知道,可是我却知道,公主的灵魂在幽灵星座!”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像是已经知道了公主的下落,甚至双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色。 原振侠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以一种十分悲哀的眼光凝视着他。 年轻人毫无目的地搓揉着双手,发出古怪的声音,来回飞快地走动,然后,又坐了下来,双手捧住了头一会,再抬起头来:“可以假设,所谓幽灵星座,是一个星体。” 原振侠点头:“可以这样假设,不过我认为那个星体,一定和我们观念上所知的星体大不相同--” 年轻人的声音低沉:“宇宙间有许多存在,人类都无法了解,例如最近几年才被人提出的‘黑洞’,就神秘莫测,可怕之至。” “黑洞”这种宇宙现象,到现在为止,仍然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假说。这是广义相对论预言的一种暗天体,它被当作是所有星体的坟墓,星体死亡之后的聚集所在。 从理论上来说,它可以吞噬一切星体,没有人可以知道黑洞中有什么,也许,有朝一日,整个宇宙,都会被黑洞吞噬,变成无边无涯,永恒的黑暗! 原振侠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和玛仙讨论过许多次,可是未曾把幽灵星座和“黑洞”联想在一起过。 他苦笑:“如果幽灵星座在‘黑洞’,那和人类所知的不符--连光被吸进黑洞之后,尚且无法逸出,他们的使者如何能自由出入?” 年轻人一字一顿:“黑纱告诉我,她的存在是一种能量,或许比光更特异,可以自由在‘黑洞’之中出入?” 原振侠叹了一声:“那一点意义也没有,幽灵星座可能在‘黑洞’之中,可能在另一空间,甚至于在宇宙之外的另一宇宙,全然不可测--” 年轻人挺立着,望着窗外,久久不动,看来像是一尊雕像一样。 原振侠纵使在心中对他寄以万分同情,但是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过了好一会,年轻人才半转过身来。自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映在他的脸上。原振侠向他一看,吃了一惊。 在那短短的时间内,年轻人的脸上,像是平添了不少皱纹,多了一重十分沉重的沧桑之感。 原振侠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当年的雪崩,公主的失踪,绝望地寻找和期待,三年撕心裂肺的酗酒,这一切,都足以使得任何英雄人物变疯子,然而,降在年轻人身上的打击还不止此,他不知道自己深爱着的公主的死亡,不是普通的死亡,而是可怕之极的灵魂遭到禁锢! 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甚至无从设想--不能设想,也就是说,公主正陷于无边无涯的痛苦之中! 在三年的酗酒生涯之中,年轻人不止一次想到过,死者已矣,不会再有什么痛苦,痛苦的是自己。可是这时,他知道了那么残酷的一个事实--公主死了,并不是再也没有痛苦,而是痛苦无休无止,没有尽头!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抽搐,所爱的人承受着那么悲惨的命运,那简直令他疯狂! 他这时外表的镇定,连他自己也感到吃惊,但是心灵上极度的创痛,还是在他的外貌上呈现了出来--刹那之间,自内到外,巨大的悲痛,在心灵上和外型上,都显露了痕迹,忽然多出来的皱纹,是被悲惨痛苦的利斧,硬生生砍出来的…… (历史上,伍子胥因为心情上的焦急而一夜白头!) 原振侠闭上眼睛片刻,年轻人这时任谁都可以看出他心情的悲伤,但是也可以看到他内心的坚决,那种决定了要做,拚着死也要去做的神情! 年轻人还没有说什么,原振侠已感到热血沸腾:“只要我能帮忙的,我一定要努力去做。” 年轻人紧抿着嘴,声音像是自他全身每一个细胞中直接迸出来,而不是发自他的口中:“我要把公主的灵魂救出来……” 原振侠扬了扬眉,年轻人身子耸动,走到桌前,又大口喝了一口酒,身子挺得更直:“我不奢望可以找到她的身子,使她的灵魂再进入她的体内,但至少,她活的时候,那么酷爱自由,我绝对不能忍受她死了之后,灵魂竟然受到禁锢!” 他虽然神情坚强,而且这时,也在勉力使他自己镇定,可是讲到后来,他的声音还是在剧烈发颤,几乎不能成句。 然后,又是一口酒--像他那样喝酒法,看了使人害怕。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绝不能忍受……那……使者……” 原振侠道:“她们自称幽冥使者。” 年轻人的声音艰涩:“她说……你和玛仙是她在地球上的唯一朋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立时道:“她,她们和我们虽然完全不同,可是她们有了人的形体之后,有一种十分奇怪的现象,在思想方法上接近人类,她们的心地很好,而且,对男女爱情,十分向往。”年轻人干笑了几声。 原振侠十分严肃:“她劝你不要再折磨自己,又说只要你快乐,她可以让你消灭,我认为全是她的真心话--” 年轻人震动了一下,神情很古怪--想笑,但是由于心中实在太悲痛,又笑不出来,是以才形成了那么古怪的神情:“你不会想告诉我,说这个不知是什么形式的存在……爱上了我吧!” 原振侠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是不是爱情,我现在不能肯定,但是我绝不怀疑她关心你,要你快乐,不忍看你愁苦--” 年轻人又干笑了起来:“那太容易了!是她把公主的灵魂禁锢起来的,她该将之放回来!”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并不说话。年轻人立时觉察:“我说错了什么,还是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原振侠大有感叹:“就算她有这样的心意,只怕也在所不能!” 年轻人扬了扬眉,替代了疑问。 原振侠努力想把情形说清楚:“被禁锢的灵魂,以一种十分奇特的方式存在--” 可是他一开始讲,就发觉如果不把事情源源本本,从头说起,由于一切全是那样奇异怪诞,全然超乎人类常识范围之外,听的人根本无法明白。 所以,他就向年轻人详细讲了地球人刘量中和幽冥使者施哲之间的恋爱故事。 (记述这则奇异的恋爱故事的是“幽灵星座”这本书。) 等到原振侠讲到施哲为了要和刘量中在一起,结果采取的方法是,她进入薄片去和刘量中在一起,而不是把刘量中的灵魂释出来时,他停了片刻,年轻人紧抿着嘴,目光深远。 原振侠道:“如果幽冥使者有能力释放灵魂,为什么不把刘量中的灵魂释放出来?” 年轻人并没有立时回答,看他的神情,他正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原振侠又道:“黑纱正接受幽灵星座的惩罚,丧失了不少原有的能力,不能摆脱人的形体,只怕更没有能力使灵魂得到解脱--” 年轻人来回走着,声音低沉:“你的说法可以成立,但施哲和刘量中的情形,并不能概括一切。人类和……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存在,人类的灵魂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连人类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我作为施哲,也宁愿和他一起受禁锢,不愿去冒不可测的危险--” 原振侠听得有点痴痴的感觉。他想,施哲对刘量中的爱情自然深刻无比,也许只有像年轻人那样,才能了解! 年轻人对公主有深刻之极的爱情,所以才能了解在深爱之下,人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原振侠自问有爱,可是也绝不敢说对谁爱得那么深刻,入心入肺!他没有这种感情--连事实已证明玛仙甚至愿意替代他去死亡,他对玛仙仍然有着“不做爱情俘虏”的抗拒感。 他自然不是薄情,只不过是由于他天生的性格--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一个人的每项行动,自然也包括了爱得要死要活,还是爱得轻描淡写在内! 原振侠也并不觉得自己这种态度有什么不对(在爱情的领域中,根本没有对或错),他在极度欣赏年轻人那种生死与共的爱情同时,也没有想要改变自己观念的意思,事实更是,他就算想改变,也无从改变起。 年轻人又用力一挥手,昂起了头:“就算她不能释放公主的灵魂,那么,至少有能力可以把我的灵魂也禁锢起来,和公主的灵魂在一起--” 原振侠盯着他,什么也不说,年轻人一扬眉:“那样,我们至少是永远在一起了--” 原振侠这才沉声道:“你那种说法,等于是自杀--” 第四章 年轻人的神态,是一种真正的不在乎:“是又怎么样?你以为在雪崩之后,那三年,我还是活着的?” 原振侠有点负气:“那你为什么早不死?” 年轻人一点也不生气,反倒笑了一下--这时他真正想笑,可是显然是由于他面部的肌肉,许久未曾作要显露笑容的动作了,所以他的笑容,看起来变得十分之古怪。 他一面笑着,一面道:“你以为我没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之所以不付诸实行,一是为了公主的尸体始终没有发现,万一--虽然可能性绝少,她没有死呢?二来,就算明知她死了,灵魂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人类一无所知,焉知我死了,一定可以和她灵魂相聚?” 他说到这里,神情变得十分严肃--那是一种只有在讨论生死大事时才有的严肃:“现在情形不同了,我确知她的灵魂以一种甚度样的方式存在。最好,自然是使她得到释放。退而求其次,我也可以和她永久相处--” 年轻人越说,由于心情的激动,语音也自然而然地高亢! 原振侠由衷地鼓掌,表示激赏:“照你的意愿,第一步,先要黑纱……现身,看她能做什么--” 年轻人一扬眉:“你有办法使这个幽灵星座的使者,随时现身?” 原振侠皱着眉:“假设我们集中思想要她出现?” 年轻人闷哼了一声:“自从她第一次出现之后,我就有一个感觉……她几乎就在身边,可是看不见摸不着……这种被一个不知名的怪物,随时随地,无休无止监视着的滋味,真不好受--” 原振侠可以理解这种感觉,他道:“那或许是她准备随时出现,听你的意见,帮助你行事之故--” 年轻人作了一个十分夸张的神情:“那算什么?我有一种能力,可以随时召来一个女妖,为我服务?”他陡地提高声音:“如果我真有这种能力的话,那么,请来自幽灵星座的四十九位使者中,叫作黑纱的,立刻就现身出来吧--” 他用演话剧的语调,高叫着,自然是在取笑原振侠,也在调侃自己,可是他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到一下幽幽的叹息声,自四面八方,简直是漫天盖地而来。 在那下叹息声中所包含的哀愁,也同时袭上原振侠和年轻人的心头,两人不由自主,同时跟着叹息。 也就在那时,卧室的门打开,一身黑色薄纱飘动,时而使她的身子像是笼在浓烟之中,时而薄纱遍体,又使得她的身形曲线玲珑,黑纱--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已粹傺地向他们走来! 年轻人和原振侠都目定口呆,原振侠虽然早已知道她有突破空间、穿墙出入的能力(年轻人也知道),可是这时看到她在年轻人的“召唤”之下,真的出现了,那种诡异莫名的感觉,还是侵袭了他们全身! 黑纱轻轻地向前走着,脚步轻柔得像是不存在,她白得异样的俏脸上,有着一种难以纾解的哀怨,而这种哀怨,在她的眼神之中,更浓得化不开。 原振侠看到,年轻人一和她的目光接触,便立时转头,避开了她的眼光。原振侠勉力镇定心神,打了一个哈哈:“年先生,自从阿拉丁和他的神灯不知所踪之后,你肯定是世上最具传奇性的权威人物了,你看,美丽的女神,给你一召唤,立刻就现身出来--” 年轻人对原振快的这番话,明显地不是很欣赏,他神情木然:“我感觉不错,真是有人……有不知什么东西,一直在钉着我--” 黑纱来到了近前,同原振侠扬了扬眉,算是招呼,然后,一双妙目就转向年轻人,声音轻柔得叫人心醉:“我没有钉着你,只是知道你要见我,所以我才现身--”原振侠看到黑纱对年轻人一副情深款款的样子,心头不禁骇然! 当日,黑纱表示向往人类的男女感情。她离去之后,原振侠和玛仙会讨论过,什么人才配黑纱那么异特的幽冥使者去爱?他们讨论过“那位先生”,亚洲之鹰,浪子高达,也曾提到过年轻人,可是一致认为,年轻人既然已有了他的公主,就不可能再有别的异性,然而如今,年轻人却失去了他的公主! 但这还是无论如何无法令人想像的--一个体温在摄氏零度以下的……怪东西,尽避她有美女的外型和女性的情怀,怎能和一个地球人谈恋爱呢? 可是如今,看黑纱的情形,就算是白痴,也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把自己沉浸在爱河中的女人! 年轻人闷哼一声,仍然不和她的目光接触:“那么,刚才我的两个意愿,你一定也知道了--” 黑纱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她有洁白而细小的牙齿,和红唇相衬,十分诱人。 原振侠是医生,不期然想起了医学上的人体结构,口唇会呈现红色,原因是因为血是红的,黑纱的血也是红的? 人的血,又红又热,黑纱的血,又红又冷?冷到了摄氏零度之下,但是又不凝为固体?那是完全违反物理学的现象! 她自己说过,她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存在”,是不是一切都相反,都违反物理学的原则? (“科学幻想”这个名词,相当值得商榷--既然科学,就没有幻想的余地--水在零度之下,必然成冰!“幻想科学”,倒可以成立,那是在幻想之中,假设成立的未来科学,和实用科学大有区别。可以幻想成任何情形,例如温度在摄氏零度之下,仍然能在人体的奔腾循环的鲜血……之类。) 黑纱“嗯”地一声:“捕捉到了--” 她用的字眼很特别,不说“知道”,而说“捕捉到了”。 原振侠和年经人都知道她的意思,连玛仙都有捕捉他人思想的巫术力量,黑纱有这种能力,一点也不稀奇,人的言语由思想而来,人在思想之际有轻微的能量发射,地球人能有这种微能量接收能力的人不多,黑纱来自幽灵星座,对她来说,那可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年轻人的声音十分紧张:“你认为可以实现哪一种?” 黑纱低叹了一声:“两种都不能实现--” 年轻人霍然转过身来,双眼之中,似有火焰喷出,黑纱有点怯意地退出了一步,原振侠忙道:“应该有合理的解释!” 黑纱急急地道:“是!是!” 她一面说,一面做着慌乱的手势,不论是眉梢眼角的神情,还是身形体态的表现,全然是一个娇弱的女性,在盛怒的异性之前不知所措的那种神态,使她整个人,看来简直是楚楚动人的化身。 她甚至有点气息急促:“所有的……灵魂……都被送回幽灵星座去了!” 年经人一扬手:“你自幽灵星座来,应该可以回去取回来!” 黑纱苦笑:“本来……至少理论上可以,但现在我正接受惩罚,无法摆脱人的形体。” 她的解释自然可以接受。年轻人闷声低吼,声音如同闷雷:“叫你的同伴去做!” 黑纱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他们……全都回去了,在地球上的活动,已经停止了!” 原振侠想起了玛仙的电话,立时道:“只怕未必,英国最近有几个科学家离奇死亡,死因不明,可能是幽灵星座收集灵魂的一贯手法!” 黑纱蹙着秀眉,眼神之中,有极度的迷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行动结束了……可能又重新开始了?” 年轻人向她踏出一步,原振侠性向他作了一个手势,暗示他粗暴的行动,于事无补。年轻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只不过由于想到公主的灵魂受了禁锢,心如刀割,实在难以控制之故。 他使自己镇定下来:“如果有你的同类在地球活动,你能不能和他们联络?” 黑纱低下头去:“以前能,现在不能!” 原振侠想说什么,已被年轻人抢了先:“连要他们和你联络他不能?” 黑纱难过地摇头,看来她真心想帮年轻人,可是却又没有能力,原振侠问:“如果在以前,你们互相之间,如何联络?” 黑纱很快的回答:“脱离人的形体,利用能量的放射,可以互相联系。” 原振侠追问:“脱离了人的形体之后,你们是什么样子?” 黑纱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年轻人又忍不住恶狠狠道:“通过五万伏特的高压电,或许可以看出来,如果能够这样做,所有妖孽在消灭之前。都会露原形!” 黑纱神情难过:“你不明白,我……没有样子,只是一股能量,有什么样子,或许,能量影响人类脑部活动。可以使人看到影像,那也随心所欲,爱什么样子,就可以是什么样子--” 黑纱的语言极其诚恳,使人绝不怀疑她说的话不是真的,原振侠和年轻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不免骇然。 原振侠更想起,那位先生曾就宇宙间高级生物的形体,发表过许多意见。他认为形体可以是任何形状--甚至于没有形体,只是一束思想波的存在! 如今黑纱那样说,倒有点和那位先生推测的星际生物最高级的存在形式相类似! 年轻人又问:“你们回幽灵星座时,自然也只以能量回去?” 黑纱睫毛抖动,一副相当委屈,但又不敢发作的样子,点了点头:“是--” 年轻人一字一顿:“人的灵魂算不算一种能量?” 原振侠留意到,在黑纱澄如秋水的眼睛之中,闪过了一丝十分难以形容的神采,看起来,像是十分同情,但原振侠又不觉得年轻人的问题,有什么值得同情之处。 但是原振侠还是立即明白了,黑纱迟疑了一下。不直视年轻人,语音也十分迟疑:“勉强……可以算是。” 年轻人本来显然还有话要说,可是一听见黑纱那样回答,他表现得十分泄气,声音也软了下来:“勉强算是?就是说,无法……到达幽灵星座?” 黑纱紧蹙着眉,显然,她已经明白了年轻人的意思--他要到幽灵星座去找他的公主--虽然他的公主,已经是一个被禁锢的灵魂,但是他还是要去找她! 那正是黑纱一心向往的地球人的男女恋情! 原振侠用吃惊的神情望向年轻人,心中对年轻人的这种痴情,佩服之极。 年轻人急速地来回踱步,挥着手,忽然又盯住了黑纱:“往来幽灵星座和地球之间,一定要有某种交通工具?” 黑纱摇头:“这是地球人的观念,以为从一处到另一处,就一定要工具。” 年轻人一扬眉,像是早已料到黑纱会这样回答,他疾声道:“别告诉我只是思想波能的转移,你们要把搜集到的地球人灵魂带回去,地球人的灵魂,被禁锢在一个薄片之中--” 他讲到这里,原振侠也明白问题的关键所在了,他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黑纱说,她们来往地球和幽灵星座之间,没有交通工具,又说她们本来没有形体,只是一种能量,能量自然可以作任何距离的转移。如果是光能,从太阳到地球,需时八分钟等等。 可是,任何能量在作转移之时,都无法携带任何物质,连再小的分子、原子都不能,那又怎么能把禁锢地球人灵魂的小薄片带到幽灵星座去? 年轻人和原振侠,同时望向黑纱,等候她的回答,黑纱蹙着眉,样子十分为难。年轻人催了一句:“不必怕我们不懂,只管说。” 黑纱低叹了一声:“不是怕你们不懂,而是地球人的言语,根本无法解释这种情形--” 原振侠苦笑,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地球人自以为文明发展已到顶峰,可是,就算是语言,表达能力也薄弱得可以。 黑纱看出了原振侠的伤感,忙道:“不关语言的进步和落后,地球上很多情形,幽灵星座上的语言,也同样无法表达。要我向同类解说男女之间的情爱,我就绝对做不到!” 原振侠感激地点头:“那么,是不是可以用最接近的语言,举个例子?” 黑纱用她那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掠了掠秀发:“可以,嗯……幽灵星座和地球之间,并不存在距离的间隔……嗯……没有距离--” 原振侠和年轻人都有点双眼发直,他们刚才甚至设想了幽灵星座和“黑洞”的关系,他们也都不是没有想像力的人,可是就是不知道“幽灵星座和地球之间不存在距离的间隔”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先问:“没有距离的间隔?幽灵星座就是地球?还是就在地球上?” 黑纱又想了一会--当她在思索的时候,态度十分认真,甚至把指尖放在牙齿中,轻轻咬着,神态动人。不过这时,在她面前的两个男人,只怕都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情。 她再开口:“没有距离,并不表示……那是相同的,对了,空间的不同,就可以使没有距离的两个存在,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 年轻人和原振侠一起吸了一口气,他们有点明白--他们不可能完全明白,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事实上,没有一个地球人,可以真正明白不同的空间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事,但是,还是有科学家提出了概念,使人隐约知道,地球人活动的空间之外,可以有许多别的空间--由于时间活动的因素,别的空间,也可以仍有许多别的活动,正在进行。 这种概念,早先由德国数学家和物理学家敏可夫斯基所提出,可是只不过是一个概念,也无法在这个基本概念上,作进一步的补充。 黑纱用十分殷切的眼光,望向两人,两人迟疑了一下,年轻人道:“空间的突破--” 黑纱向原振侠指了一指:“他应该有经验,当日,就有一片小薄片,忽然到了他的手中--” 原振侠在叙述中,已向年轻人讲起过这件事,所以一经提醒。两人都“啊”地一声,年轻人急急道:“要是你能力还在……你根本随时可以来往幽灵星座!” 黑纱现出十分高兴的神情,用力点头:“就是这样,根本没有距离,只是空间的变换!” 年轻人想了片刻:“人的身体,不能经历空间的变换?”他忽然激动起来。一伸手,捏住了黑纱的手臂:“你一定要老实告诉我--” 他又陡地松手,五只手指,变得青白僵硬,伸直了无法弯曲,那自然是极度受寒冷的影响的结果。 他甩着手:“就算你是从十八层地狱里冒出来的恶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黑纱在被年轻人抓住手臂时,秀眉微蹙,而这时,她却相当高兴:“对了,你们的天上、人间、地狱的观念,很可以借用。天上、人间、地狱,只是三个不同的空间,并不存在距离的间隔--” 年轻人很有点啼笑皆非:“想办法把我弄到幽灵星座去,不能把我人弄去,就把我的灵魂弄去--” 黑纱用一种异样的神情望定了年轻人,过了好一会,她才道:“我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可是我却能替你想办法,你决定了?” 年轻人还没有回答,原振侠已陡然叫了起来:“等一等--至少,可以再商量一下--” 可是年轻人的神态坚决之极,用力一挥手:“没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决定了--” 原振侠沉声:“你的决定等于自杀!” 年轻人十分轻松地耸肩:“那又怎样?只要有可能使我的灵魂,和她的在一起--” 原振侠作着手势,说不出话来。 黑纱凝望着年轻人,喃喃地说了一句话:“施哲要使自己和刘量中在一起的时候,她也那么说。” 年轻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请问,你准备用什么方法进行?” 黑纱叹了一声:“说起来简单,进行起来并不容易,第一步,自然先要找到一个我的同类--来自幽灵星座的使者。” 年轻人皱着眉,黑纱刚才说过,她丧失的能力之中,包括了和同类通讯息的能力在内,那么,天地茫茫,要找出幽冥使者,岂非和大海捞针一样? 他声音干涩:“找到了之后呢?” 黑纱道:“那就简单了,她可以令你死亡,收取你的灵魂,通过空间转变,使你进入幽灵星座--” 原振侠到这时侯,才指着年轻人:“请注意,那时,你只是一个薄片中的小黑点,活动范围脱不了那小薄片,根本无法见到你的公主,更不必说和她在一起--” 年轻人的神情刹那之间,变得阴沉无比:“没有别的形式?” 黑纱还没有回答,原振侠已忍不住道:“你想要什么形式?三魂渺渺,七魄茫茫的飘向黄泉?想在九泉之下,把公主的灵魂解救出来?” 他由于想劝阻年轻人的这种行动,所以讲的话相当不留余地,他明知这样说,会伤年轻人的心,但是看年轻人的情形,绝不是轻描淡写所能劝阻,说不得只好讲话尖锐一些! 年轻人背对着原振侠,并不转身,原振侠继续道:“以前,有目莲救母,勇闯十八层地狱,放走了八百万恶鬼,今天,又有年先生要去救他的公主……伟大,真伟大,说不定可以传诵千古--” 年轻人缓缓转过身来,原振侠已经作好了准备,迎接他的愤怒。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年轻人一点也没有怒意,反倒神情兴奋:“别期望我会发怒。嗯,你的话给了我很大启发--” 原振侠伸手指着自己,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年轻人的情绪显然十分不稳定,一下子激动,一下子平静,他甚至向黑纱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黑纱坐下来。黑纱有点喜出望外,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 年轻人道:“黄泉、九泉、阴间、地狱……都只不过是名称上的不同,那只是有别于人间的另一种空间,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原振侠不知道为什么年轻人忽然之间,一本正经讨论起这个问题来,但觉得他情绪能够平静,总是好现象,所以他附和地点了点头。 倒是黑纱,十分有兴趣,搓着手:“对,完全可以那样理解。” 年轻人道:“如果在那几个名词之外,再加上幽灵星座呢?” 原振侠摇头:“幽灵星座的情形,绝不会是中国传说中的阴司地狱--” 年轻人笑:“阴司地狱真是什么样子的,谁也没有见过,传说中的情形,和幽灵星座倒很有相同之处!” 原振侠仍然摇头,黑纱兴趣不减:“举几个例子!” 年轻人向黑纱一指:“你整个人是冷的,这和阴间的阴风阵阵,十分吻合。阴司有勾魂使者,拘人魂魄,你简直就是--” 黑纱略努了努嘴,神情像是十分委屈,原振侠道:“太牵强附会了--” 年轻人道:“就算不能画上等号,总都是另一种空间--既然有人能进入阴司去大闹一番,自然也可以进入幽灵星座去--” 原振侠陡然站了起来:“朋友,所谓有人进入阴司地狱去大闹,只是无谓的民间传说--” 年轻人反倒悠然:“很多民间传说,其实并非无稽,只不过被重重传说的神秘色彩掩蔽了而已!” 原振侠无可奈何:“我以为你是一个现代人--” 年轻人一扬眉:“我当然是现代人,不然,怎么会有那么现代的观念?” 原振侠不由自主摇着头,望着年轻人,想着他所说的话,也想着他要去做的事--他的公主死了,灵魂到了幽灵星座,而他希望自己的灵魂也能去,就算不能把公主的灵魂救出来,他至少可以和她的灵魂在一起! 这种想法,这种行动,说现代,自然现代之极,但是说古代,又何尝不然? 那是不受时间限制的浪漫,一种人类感情中至高无上的感情! 原振侠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他向黑纱望去,黑纱正凝视着年轻人,一副深情的样子,使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采。 年轻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着黑纱:“请和你的同类联络--” 黑纱看来,像是受了催眠一样,温柔地点着头:“我一定尽力,唉,是我闯的祸,我要尽我的力量来补过!” 年轻人盯了她片刻,黑纱缓缓向他走过来,直来到他的面前,仰起了头,半闭上眼睛,当一个女人有这样姿态的时候,她有什么目的,在她面前的男性,绝不可能不知道--年轻人当然也知道,刹那之间,他的神情是不可思议的讶异。 但接着,他陡然转过头去,向着原振侠,声音冰冷:“这太滑稽了吧!” 黑纱陡然后退一步,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年轻人闷哼一声:“你有一个同类。爱上了地球人?” 黑纱仍然垂着头,一点表示也没有,年轻人道:“你对地球人的男女之爱,知道得太少了,你比冰还冷,没有一个地球人可以和你有身体的接触,除非你愿意和那个同类一样,化为灵魂和灵魂永远相处--” 黑纱抬起头来。神情哀怨,仍然没有讲什么,年轻人看来,虽然一面要她帮助,但对她一点好感也没有,出言十分尖锐:“自然,首先,还要有地球人的灵魂,愿意和你在一起--” 黑纱陡然转过身去,可以看到她苗条的背影,正在轻轻抽搐! 原振侠十分不忍,轻碰了年轻人一下:“她愿意帮助,不必……” 黑纱突然挺直了身子:“不要紧!他有权这样做,毕竟,是我制造了公主的死亡!” 一听到这一句话,年轻人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抽动着,又抓起酒瓶来,大口吞了一口酒,呼呼地喘着气;三年过去了,他心头的伤痛,仍然血淋淋地,一点也没有结疤的迹象,这种情景,看了也着实令人心酸! 黑纱又低叹一声:“你身体是绝无可能到达幽灵星座的,灵魂,照我们的收集法,自然可以去--” 年轻人的的语音坚定之极:“那就请你设法--” 黑纱的的语音,变得十分艰涩:“可是我不知道……被禁锢的两个灵魂,是不是能相聚--” 年轻人一字一顿:“那你就先去弄清楚,不然,不论幽灵星座是一个什么样的空间存在,你们能来,我也一定能去--” 他在说这几句话时,那种咬牙切齿的神态,很令人害怕。黑纱向后慢慢退,退到了卧室的门口,有一半身子,已经没入了门中。可是看黑纱的样子,又显然不舍离去。 黑纱有些迟疑,以至她的后半身,一会完全没入门中,一会儿又向外移出些,情景看来,诡异之极。 原振侠明知事倩诡异,也早知道黑纱有这样的能力,可是看了这种情形,仍然不免手心冒冷汗。 终于,黑纱发出了幽幽的一声叹息声,整个身子,都从门中隐没了! 直到这时,年轻人才发出了一下听来十分可怕的呻吟声,双手抱着头,重重地跌在沙发上。 原振侠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望着他,年轻人一直抱着头,自他的喉间发出一阵如同呜咽一般的声音。 他外型高大坚强,潇洒出众,真难把他这样外型的人,和这种的声音联系在一起,然而,这种呜咽,又的确自他身上发出来--简直是从他身上每一个细胞之中,直透出来! 过了好一会,年轻人才抬起头来,神态恢复了平静:“不错,事情从没有希望,到有了一些眉目!” 原振侠仍然不说什么,因为他不同意年轻人的办法,也不愿意事情再向这一个方向去发展,因为那意味着年轻人的死亡! 原振侠想了一想:“照黑纱的情形看,她不会让你死亡。她要有一个长时期不能摆脱地球人的形体,又向往地球上男女的恋情--” 年轻人的回答,接近冷酷:“她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怎能和地球人相爱?” 原振侠沉声:“可是事实上,她显然懂,而且,朋友,事情再明白也没有,她恋爱的对象就是你!” 第五章 年轻人哈哈大笑,笑声自然夸张之至:“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无稽的话!” 原振快的神情变得十分肃穆--他平日绝不是一个那么严肃的人,可是这时,他觉得对于这个问题,有必要庄重地提出自己的看法,他道:“地球人和异星人之间,可以发生生死缠绵的爱情!” 年轻人扬了扬眉,原振侠立时道:“我可以举出一些例子,像曾在代近史内显赫一时的一位青年将军冷月泉,就和一个宇宙邪灵热恋,亚洲之鹰罗开,和他的‘天使’的恋情,使‘天使’为他而灭亡!” 年轻人闷哼一声:“黑纱,她甚至不是异星人!”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另一种生命形式!只要是生命,不管什么形式,都应该会发生异性的恋情!” 这是生物延续生命的过程。 年轻人看来无意和原振侠争论下去,只是咕哝了一句:“真怪,他们为什么都不在他们自己的星球或空间中恋爱,却跑到地球上来找爱情?” 原振侠笑道:“我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十分认真的思考,我的想法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太进步了,进步到了消失了两性间的恋爱过程--两性的恋爱过程实在相当落后,从互相试探,到许多曲折,到生死相许。其间,大多数情形,甚至苦多于乐,可是却又浪漫激情,回肠荡气,教人沉湎其中,任由沉浮,这种感情既然只在地球盛行,他们到了地球,受到感染,也就自然之极!” 年轻人显然未曾想到原振侠会有这样的长篇大论,呆了半晌,答不上来。 原振侠忽然无缘无故地叹了一声,年轻人扬了扬眉:“只要没有生离死别,不至于苦多乐少。” 原振侠伤感起来。连他的笑声之中,也充满了无可奈何:“不可能没有生离死别的!” 年轻人黯然--这时,如果另外有人冷眼旁观,看到这样出色的两个男人,尚且在感情上如此失落,就可以知道世上芸芸众生,真是苦多乐少的了! 年轻人来回走了几步,像是想告辞离去,原振侠自然挽留,整整一天,他们两人喝酒、闲谈、感叹、欷嘘,相识虽然时间极短,也像是多年老友一样,原振侠的酒量,自然比不上年轻人,到傍晚时分,已经支持不住,昏然醉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原振侠还是有点头昏目眩醒过来时,年轻人看来精神奕奕,又已在喝酒了。 原振侠去医院,年轻人也告辞,两人的好晚上再见,在年轻人的住所--那是一幢十分精致的洋房,花园甚大,而且位置绝佳,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 他们在花园中,平躺在舒适的帆布椅上闲话,年轻人还很沉得住气,整晚都十分平静。可是到了第二晚,他一面喝酒,一面神态就不免焦急,一晚上,至少说了几百遍:“怎么还没有消息?” 原振侠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安慰道:“黑纱丧失了许多能力……只怕在联络她的同类上会有困难,你别心急!” 年轻人悻然:“就算找不到,她也该来说一声!” 原振侠打趣:“怎么,想她?” 年轻人把眼睛瞪得好大:“原,别开这种无聊之至的玩笑!” 第三天,还是在年轻人住所的花园中,年轻人更是焦躁不安,不但来回走着,而且无缘无故来到花丛之前,毫不怜惜地用力踢着,踢得一大簇玫瑰,枝叶纷残,花朵零落。 原振侠叹了一声:“要不要服些镇静剂?” 年轻人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这就是最好的镇静剂,再要没有消息,我……我……” 他一面说,一面团团乱转,那么精明能干,过惯了冒险生活的一个人,这时在感情的漩涡中,看起来和白痴无贰。 原振侠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劝他,看着他这种失神落魄的情形,又不舒服,他也站了起来,想告辞离去,想来年轻人总会照顾自己的,他才一站起来,便听到花园水池的一角,一株相当大的柳树旁,传来了幽幽的一下叹息声。 原振侠听到,年轻人也听到了,两人一齐循声看去。那角落相当阴暗,看不清什么,年轻人沉声道:“快出来,消息是好是坏都不要紧,快出来!” 随着年轻人的语声,黑纱的身形,自柳树后转了出来。背景是黑色的,她又是一身黑色的轻纱,像是她整个人融进了黑暗中不再存在一样。能看到的,只是她白得异样的脸和一双手--看起来,就像是舞台上的一种特技效果,透着诡异。 年轻人一看到她,就急急走过去,伸手去握她的手,这本来是等待一个人很久,而这个人终于出现时的正常动作。年轻人由于心中实在很焦急,一时之间,忘了黑纱根本不是人!他的手才一握到黑纱的手,那阵彻骨的寒冷,就使得他打了一个寒颤,立刻松开了手,喘着气问:“找到你的……同类了?” 黑纱一双妙目,在黑暗之中看来也大是黑白分明,一直注视着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年睡人大是振奋,大口吞了一口酒(像是古人在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之后,“浮一大白”一样)。原振侠有点忍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也跟着喝了一大口酒--因为所谓“好消息”,就是可以使年轻人的灵魂到幽灵星座去,就是他会死亡! 年轻人的声音有点发颤--任何人在问这个问题时,声音发颤,相信都走由于恐惧,可是他却真正是由于喜悦和兴奋:“你的同类,他们……能使我的灵魂,到幽灵星座去?” 黑纱秀眉紧蹙,缓缓吁了一口气,又点了点头。 年轻人向上一跳,手握着拳,用力一挥手。 他一面挥手,一面叫:“太好了,他们在哪里?” 黑纱的声音极其低柔:“他们不愿意现身,可是能……通过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年轻人满面笑容,原振侠在认识他以后,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现出真正的笑容来。他转过身,来到原振侠的身前,用力拍着原振侠的肩头:“朋友,为我高兴吧,朋友!” 原振侠一点也不高兴,他摇头:“我无法高兴。朋友,你在进行的,可能是一场毫无希望的冒险”“年轻人一扬首:“也有可能是一场极有价值的冒险,既然称为冒险,总无法一定有把握!” 原振侠仍然用绝不同意的神情面对他,年轻人摊着手:“你真应该为我高兴,因为我的情形已经不可能再坏了--十八层地狱,我在最低层,不会再坏到哪里去,至多仍然在十八层打转!” 原振侠沉声道:“灵魂受永远的禁锢,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你可能设想?” 年轻人回答得干脆之极:“不能,我已说过了,不会比我现在更坏,而且,只要想想,公主的处境和我一样,我也不会太难过!” 原振侠后退了几步,颓然坐下,望着身形高大挺拔的年轻人发愣。 这时,在星月微光之中,年轻人心情振奋,和他愁肠百结时,看来自又不同,扬首挥手之间,神采风度绝佳。 原振侠心情苦涩--那么出色的一个人,健康绝佳,财富无比,在地球上生活,真可以说是人中龙凤,他过的生活是地球上每一个人都追求的目标。可是他对自己的生命却绝无留恋,只因为他心爱的女人离开了他,再也回不到他身边了! 原振侠想到这里,不禁浩叹,伴随着他的叹息声的,是黑纱的饮泣声。黑纱垂着头,晶莹的泪珠,正大颗大颗向下滚落。 年轻人“呵呵”笑着,手指着黑纱:“你为什么要哭?地球人的生命在你眼中,不是什么都不值么?” 黑纱摇头:“我不是为你的生命悲伤,而是为你对所受异性的感情之深而感动!” 年轻人看来心情绝佳,居然用标准的姿势,向黑纱弯腰鞠躬:“谢谢!请问,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结束我的生命,把我的灵魂禁锢起来?我希望能尽快进行--实在等得太久了!” 年轻人在这样说的时候,语调轻松,却又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味。原振侠知道事情无可挽救了,他只好笑了一声:“能不能再等几天,我们认识的日子太短,而且我还想约几个好朋友见见面,有一位先生和他的夫人,经历过许多--” 年轻人一挥手,打断了话头:“我知道那位先生和他的夫人,能和他们见面自然好,可是我--” 他说到这里,向原振侠调皮地眨着眼:“我这个人,重色轻友,想到能再和公主在一起的可能,朋友不朋友,好像已是次要了?” 原振侠给他说得有点啼笑皆非,年轻人又同黑纱望去:“我已经完全准备好接受死亡,我相信我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个以这样愉快的心情面对死亡的人,嗯,希望死亡并不痛苦--你们准备用什么方式?” 黑纱定定地望着他:“你有没有想到过一个问题?” 年轻人有点不明所以,望着黑纱,黑纱又道:“你有没有想到过,如果出现最好的情形--” 年轻人扬了扬两道浓眉,有点不明所以,原振侠苦笑:“还会有什么更好的情形?” 黑纱欲语又止,她红唇轻启之时,十分诱人,年轻人却已不耐烦起来,拍着掌:“请快点下手!” 黑纱的神情十分复杂,原振侠一直在注意她。但是单凭人脸上的神情,想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自然没有可能,至多看出她心事重重而已。她呆了片刻:“我……没有能力……我的……两个同类会来执行!” 她选用了“执行”这样的字眼,原振侠的面肉不由自主,跳动了几下,年轻人又焦躁起来:“那你怎么还不快去?” 黑纱神情委屈,低下头一会,又抬头看看天空,天上月明星稀,无边无际的天空之中,充满了神秘和不可测,她忽然转向原振侠,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话来:“我做的事,你们现在不明白,可是玛仙……她一定会明白!” 原振侠愕然:“你要做什么事?” 黑纱陡然一笑--她的笑容之中,有难以言喻的诡异,原振侠和年轻人两人,刚愣了一愣,黑纱已经有了异乎寻常的行动,快疾无比,身形一闪。两人只觉得一条黑影,挟着一股势不可挡的寒风,直扑了过来,寒风刺骨,露在衣服外的肌肤,在那一霎间,一阵刺痛,使人几乎连气都闭过去。两人的反应都十分快,连忙后退,眼前的黑影,却已然消失。 这一来一去,至多不过一秒钟,黑气一消失,寒意也自消散,月白风清,哪里还有黑纱的影子!两人大是愣呆,不知道刚才那一霎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振侠觉得额际冒汗,伸手去抹,这才看到,手背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正有一丝血渗出来。 他也没有在意,而这时,年轻人也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有一丝伤口。那样的小伤口,他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两人甚至没有告诉对方。 年轻人首先骇然间道:“这……妖孽……她刚才做了些什么事?” 原振侠也心悸未了,刚才虽然只是极短时间发生的事,而且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果,可是那极突如其来,绝对无法提防、抵抗的侵袭,却令人想起来不寒而栗,在感觉上,比当年枝玛仙在肩上吸血,还要诡异得多,他的声音十分不自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闷哼:“她也说了,我们不懂,玛仙--你的女巫是知道的!” 原振侠更是骇然:“难道……她刚才向我们施了什么巫术?玛仙曾说过,幽冥使者的能力,和巫术……很有点关系!” 年轻人哈哈大笑:“会把你变成一只青蛙?嗯,变成青蛙,倒也罢了,始终还是地球上的生物,最怕把你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形体,把你招女婿招到幽灵星座去!” 原振侠干笑几声:“一点也不好笑要是我中了巫术,你也中了的!” 年轻人在原振侠的肩头拍了拍:“我和你不同,我已经说过,我的处境坏得不能再坏,什么也不怕,把我拘到幽灵星座去,这正是我的愿望!” 原振侠深深吸气,轮拳踢腿,都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他走前几步,在帆布椅上生了下来,年轻人也在他身边坐下,喝了两口酒。 原振侠望了他一眼:“刚才,黑纱叫你想一想,如果最好的情形出现,你怎么样?” 年轻人皱眉:“我就是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望着漆黑的天空:“反正她去而未回,不妨设想一下!” 年轻人道:“先从最坏的情形设想吧!” 这倒也不失是一个办法--先设想最坏的情形,再设想次坏的,一层层推上去,自然就到达最好的了! 原振侠立时道:“最坏的情形是,你的灵魂被禁锢,永远不能脱出,也无法和公主的灵魂取得任何联络。” 年轻人喝了一口酒,原振侠想到这种情形的可怕,也抢过来喝了一口酒。 年轻人道:“好一点的情形是,虽然我和她的灵魂都被禁锢,但是却可以取得某种程度的联系!” 原振侠道:“再好一点的是,不但可以联系,而且可以在一起--就像施哲和刘量中的情形一样!” 年轻人大大吸一口气,喝一大口酒:“能够这样,那是心满意足之极了!” 原振侠轻轻敲着酒杯:“还可以更好,譬如说,你们两个的灵魂,一个受禁锢,一个不受禁锢,又可以联系和在一起!” 年轻人打了一个哈哈:“何不再想得好些--两个灵魂都不受禁锢,可以自由自在!” 原振侠忽然道:“地球人以灵魂的形态存在?这未免不可思议!” 年轻人笑:“或许不回地球来,一直在幽灵星座,身为异乡客!” 讲到这里,两人都觉得所设想的,太匪夷所思,忍不住纵笑起来。 原振侠笑了一会:“这大抵是‘最好的情形’了--真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我们也无法取得联络。我不是灵媒,玛仙不是……我认识的人之中,也没有一个是灵媒!” 年轻人笑着:“这要由我来设法,一般来说,灵魂主动和人接触容易,人要主动和灵魂接触则难!” 原振侠道:“是,到时你应该--” 他讲到这里,突然住口,叹了一声--他们在说的是生死大事,可是却说得如此轻松从容,只怕古今中外,再无类似的谈话了! 年轻人笑了一下:“自从失去了公主之后,我真正体会到了‘了无生趣’这四个字的意义,所以我什么也不怕,太痛苦了,只希望解脱。你可以说我是自杀,但是我追求死亡,和别的自杀不同,我的死亡可能给我带来新的希望!” 原振侠伸手在年轻人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照那位先生对灵魂的研究,灵魂是一组含有思想能力的能量,两组这样的能量,自然可以交流互相的思想,只是没有了形体……” 年轻人摇头:“还是十分难想像,到时一定会有所体会,不过那种体会。只怕也不是言语所能表达,因为那全然是人类知识范围以外的事。” 原振侠也感叹了一阵,他们谈得极晚,直到露水开始凝结,身上有点湿湿的,年轻人才提议进屋子去,原振侠乘机告辞。当原振侠上车时,还听见年轻人在引吭高歌,歌声转来高亢而苍凉。 第二天,没有黑纱的消息,第三天下午,原振侠才从手术室出来,就接到了年轻人的电话:“快来,我这里来了两个幽冥使者!” 原振侠吃了一惊,“两个幽冥使者”一那自然是黑纱联络到同类了!他忙问:“黑纱呢?” 年轻人闷哼了一声:“没有来,那两个……一问三不知,只是要你快来!” 原振侠听出其间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他一面向外走,一面脱下医生的白袍,院长迎面而来,看了这种情形,大是不满,粗声叫了一下:“原医生!” 原振侠仍向外走去:“对不起,我只怕不很适宜在医院服务,我会尽快提出辞呈!” 院长呆了一呆,原振侠已从他的身边,闪身走了出去,上了车,飞快地驶向年轻人的那幢洋房,快要到达时,看到那幢精致的房子,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十分美丽,原来白色的外墙,映得成了一片闪耀不定、光彩夺目的金红色。 原振侠车子驶得极快,冲过了铁门,煞车发出“吱吱”声,停在建筑物门口,看到年轻人站在门口,他才一下车,年轻人就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怪极了!” 原振侠扬了扬眉,算是询问。 年轻人道:“那两个幽冥使者--” 原振侠看到年轻人的神情十分怪异,知道那两个幽冥使者必有古怪之处,他道:“黑纱说过,他们可能是任何形体……样子很骇人?” 年轻人摇头,有点啼笑皆非的样子:“你进去……就知道了!” 两人一起走进去,原振侠看出年轻人带着他直趋书房。那房子的书房相当大,也很现代化,进去之后,年轻人就指着一幅电脑的终端萤光屏,原振侠吃了一惊:“出现在……画面上?” 年轻人点头,原振侠更是骇然:“用……什么形状出现?” 年轻人摇头:“没有形状,就是示波器上的声波形状,和他们讲话发出的声音相配合。” 那具电脑,可以和电脑的使用者对答,当然有着发声的装置,这时,萤光屏上一片灰暗,但忽然亮了起来,也有声音传出,在声音传出时,萤光屏恰如一具大型示波器,情形并不特别,可走发出来的声音,证明这具电脑已不是普通的电脑,而是两个幽冥使者的“身子”! 这情形,怪异得令人遍体生寒! 生命侵入电脑的情形,原振侠不是没有见过,但是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也可以把电脑当作“身体”,那实在妖异太甚了! 原振侠从黑纱处知道,“他们”可能是任何形体,可是使电脑变活……这还是教他感到骇异。 电脑的发声装置,这时传出来的声音是:“护送者来了?” 在传出声音的同时,萤光屏上波纹闪动。原振侠一愣,他不明白“护送者”是什么意思,于是四面看着,用目光寻找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在。 年轻人却在这时道:“为什么一定要护送者。--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电脑的声音平板,听了令人绝不舒服:“你一个……能量不足以突破空间的限制!” 原振侠的神情更疑惑,向年轻人望去,年轻人低声道:“他们说了不少话,可是我还不十分明白!” 在幽冥使者面前,压低了声音说话,自然一点意义也没有,但那几乎是所有人的习惯,年轻人此际心情显然十分紧张,所以才会那样。 年轻人又问电脑:“请你们从头说一遍!” 电脑的声音平板也有一个好处,至少不知道是不是耐烦:“黑纱说,她的能力只能帮助一个灵魂!” 年轻人立时道:“是啊,那就够了,需要帮助的……灵魂……是我!” 他讲来有点不是十分连贯,那是由于他要利用语言表达的情形,已经完全逸出了人类生活的常轨,能说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电脑声音继续着,像是根本不理会年轻人的话:“她只能帮助一个灵魂,所以要我们两个来帮助你--” 年轻人向原振侠望了一眼,作了一个“不明白”的手势原振侠也一片茫然,黑纱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她要帮助的,自然应该是年轻人! 可是黑纱却又把年轻人托给了她的两个同类,那么,她做什么呢?她说她要帮助一个灵魂,那是什么人的灵魂? 年轻人和原振侠,都一片茫然之色,电脑还在继续发声,可是说出来的话,更使他们两人听得莫名其妙!电脑说:“可是我们又不愿意像她帮助那个灵魂一样帮助你,所以,你必须有一个护送者!” 年轻人和原振侠齐声:“对不起,我们不明白,请作进一步解释!” 电脑萤光屏上,闪起了一阵杂乱的线条,那情形,像是连幽冥使者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才好。过了一会,才有声音传出来:“黑纱有她的打算和计划,她……她的计划……我们只能参加极少部份。她……” 声音说到这里,夏然停止。年轻人和原振侠互望着,两人都想到了一点,原振侠抢先道:“是不是黑纱的计划,对幽灵星座构成背叛?” 电脑没有声音发出,可是萤光屏上,却出现了一个正弧波形,两人也不知代表了什么意思,情景十分诡异,他们不知如何追问下去。 僵持了一会,萤光屏上又是一阵杂乱的线条,然后又是平板的声音:“其中详细情形,无法向你们解释明白,总之,你们独自一人是无法进入幽灵星座的,一定要两个或更多,才有能力做突破空间的转移!” 年轻人和原振侠,都算是思想十分灵敏的人,他们这时已经可以知道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形了。 单一的一个地球人,灵魂没有能力突破空间转移--也就是说,到不了幽灵星座! 而年轻人的目的,是要灵魂到幽灵星座去,去尽一切可能和公主的灵魂相聚! 必须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地球人灵魂在一起,才能进入幽灵星座,那就是“护送者”,也就是说,要有人陪年轻人去! 这不是陪到别的地方去,是陪着到幽灵星座去。 到幽灵星座去的唯一方式,就是用灵魂的形式去! 护送者也必须死亡,灵魂才能离开肉体! 如果原振侠做护送者,那么原振侠也必须死! 他们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以上的好几点,年轻人陡然之间,脸胀得通红,张大口,想说什么,可是原振侠拦住了他,对电脑说:“好像不怎么对,以前被你们收集去的灵魂,他们是怎么进入幽灵星座的?” 电脑传出来的声音十分响亮:“被禁锢在一个平面上。由我们发动力量转移。” 年轻人踏前一步:“我为什么不能那样?” 电脑中居然传出了两下干笑声:“那就和黑纱的计划不一样了,甚至完全破坏了她的计划!” 原振侠不由自主顿足,焦急地叹息:“她的计划是什么?她为什么不来见我们?” 电脑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其响无比,震得人耳际嗡嗡直响,虽然声调仍然平板,可是声量陡然加大,也意味着说话人在发怒。洪亮的声音听来像是在吼叫:“说了,你们也不会懂!她正在尽她一切可能,进行她的计划!你们怎么样,决定了没有?” 在那一霎间,原振侠的思绪复杂凌乱之极,他曾答应年轻人,尽自己一切力量帮助他,可是如今,如果要帮助,他就必须死亡! 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不免犹豫。 形容朋友的交情之深,常有“生死之交”这样的说法,但真正要以死亡为代价,去帮助朋友做那么虚无镖纱的行动,这能不犹豫吗? 同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年轻人也吼叫了起来:“去他妈的鬼计划!我能叫我的朋友陪我死吗?把我的灵魂禁锢起来,运用你们的力量,转移到幽灵星座去?” 电脑发出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那样,你的灵魂就永远脱不出禁锢--绝不会有什么力量……像黑纱行使的力量那样,使你脱禁!” 这几句话,又不是十分容易听得明白,而年轻人的情绪已激动到了无可抑制的地步,他冲向前,顺手抓起了一张椅子,待向电脑砸去,原振侠忙冲了过去,一下子托住了他的手臂,和他挣扎着,又对着电脑嚷:“黑纱行使什么力量,可以使被禁锢的灵魂解禁?” 电脑立时回答:“不能告诉你们,给你们三天考虑的时间!” 年轻人用力一挣,挣脱了原振侠,原振侠把他推得跌出了一步,年轻人叫道:“不必考虑了,你们是来自幽冥的魔鬼!只带来痛苦!我绝不会要我的朋友为我而死,就算他答应,我也不要!” 原振侠深深吸一口气:“可以考虑!” 年轻人陡然转过身,用布满红丝的眼睛,望向原振侠,喘息着:“我不怀疑你的诚意,可是天下怎有叫朋友陪死的道理?” 原振侠也不禁苦笑,他是说“可以考虑”,那绝不表示他愿意陪死! 帮助朋友是一回事。用生命去帮助朋友,甚至也可以,但是一切情形全那么不可测、不可捉摸,那么奇诡怪异,有极大可能,死了也是白死! 第六章 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要是我会让你那样做,那我算什么?”他的情绪,突然平静下来:“好了,把一切全都忘了吧,走,喝酒去!” 原振侠先是一愣,但这时侯,他们两人的心境,大有相通之处,他自然知道年轻人忽然来了一个大转变是什么用意,所以他也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响应年轻人的提议:“去,喝酒去!” 在碧绿的草坪上,他们舒服地躺在躺椅上,慢慢呷着酒,年轻人喝得比较急,原振侠顺手拔起了一朵苜蓿草的紫色小花来,在手中缓缓转动着,天色早已黑了下来,上弦月的月色凄清,两个人都维持了至少有半小时的沉默,原振侠才道:“人类总以为科学已进步得很,可是你看我手里的这朵小花,就算集中全世界的财富和科学知识,也无法在实验室中制造出来!” 年轻人的目光冷冷地投了过来,自他的喉际发出了“嗯”地一声:“人类科学,哼,人类正处在什么都不懂的混沌时期,现在和几万年之前,没什么差别!” 原振侠没有和他争辩--差别自然有,但不大,年轻人心情激动,思想自然难免偏激一些。 他吸了一口气:“反正现在没有事,我们何不推测一下黑纱的计划?” 年轻人立时蹙着眉,眉宇之间,现出十分厌恶的神色来:“不知这魔鬼……在闹什么花样!她有计划,为什么不对我们说?” 原振侠坚持着:“不管她是魔鬼,或是天使,我们必须肯定一点,年轻人,她有真正想帮助你的诚意!” 年轻人闷哼一声,神态仍然不是很愿意接受,但是他也提不出任何反驳。过了一会,他总算勉强点了点头:“可以这样假设。” 原振侠接上去:“肯定了这一点假设,就可以进一步推测,她不把计划告诉我们,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可以推测,她的计划必然对你有利!” 年轻人喝了一口酒,抿着嘴,过了一会才道:“理论上可以如此说!” 原振侠又道:“让我们仔细回想一下她请来的那两个同类的话,一定要仔细想,因为我觉得黑纱的计划,超越我们的想像之外!” 年轻人眯着眼,盯着酒杯上反映起的、冷冷的月光,声调缓慢:“他们曾说:‘黑纱说,她的能力只能帮助一个灵魂!’首先要肯定的是,她准备帮助哪一个灵魂?” 原振侠道:“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你,一是公主!” 年轻人道:“显然不是我。” 原振侠望向黑而深遂的天空:“那就是公主!她准备尽她的所能,使公主的灵魂自禁锢状态中解脱出来!” 年轻人突然震动了一下,以致他杯中的酒溅出了少许,他一面吮舐着手指上的酒,一面用充满了疑惑、焦急的目光,向原振侠望来。 这时,他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他的那种眼神,等于在急切地问:“你根据什么来推测,而得到这样的结论的?” 原振侠直了直身子:“那两个幽冥使者又曾说,如果你的灵魂被禁在一个平面上,不会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你解脱。而黑纱却行使了一种力量,使一个被禁的灵魂解脱!” 年轻人急速喘气:“这有点说不通,黑纱是幽冥使者,她能做到的事,别的幽冥使者也应该做得到,何况她还受到了惩罚,能力大不如前!” 原振侠侧着头:“这一点,确然不容易理解,只好假定……假定……黑纱有别的幽冥使者所没有的特殊能力。” (这时,被他们认为“不容易理解”的一点,其实再简单也没有。而当其时,他们确然难以理解。) (后来,当然恍然大梧,什么都明白了!) 年轻人同意:“只好这样假设,那样……她的计划就逐步明朗化了!” 原振侠神色凝重:“是,相当明朗。黑纱的计划第一步,是通过她运用力量,使公主的灵魂解除禁锢!第二步,使你的灵魂在不被禁锢的情形下,进入幽灵星座,和公主的灵魂相会--” 当原振侠开始说的时候。年轻人的神情兴奋之至,可是原振侠说到了一半,他就大口喝酒,神色阴沉,接着,又完全恢复了正常,打了一个哈哈,不让原振侠再说下去,原振侠住了口,两人互望着,谁也不说话。 分析到了这里,黑纱的计划,的确相当明朗,可是却又进入了一个死胡同--没有可能照黑纱的计划来逐步行事,没有可能使计划逐步实现的! 因为那两个幽冥使者说得再明白也没有:地球人的灵魂,无法单独进入幽灵星座,无法单独接受空间的转移,必须两个或两个以上! 年轻人的灵魂要进入幽灵星座。和公主的灵魂相聚,必须要有一个“护送者”。 这个“护送者”,不论是什么人,都必须先死亡,灵魂才能和年轻人的灵魂一起到幽灵星座去! 谁肯那样做? 就算有人肯,像原振侠就算肯,年轻人又怎能接受?问题又回到了根本解不开的死结上来,年轻人声音淡然:“都是你,分析什么计划,我不是说过把一切全都忘记,算了!” 他用力一挥手,表示他的决心。可是脸上的肌肉,又不免在痛苦的抽搐。 原振侠却坐直了身子:“别以为一定无法可施!” 年轻人笑,笑容有点凄然,也有一定程度的调侃:“为朋友两肋插刀,不顾自己的性命,那是武侠小说中的事,就算你肯,我也不会答应你胡来。” 原振侠微笑:“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年轻人也陡然坐直了身子,直视原振侠。原振侠道:“幽冥使者说,两个或两个以上地球人的灵魂在一起,就可以通过他们的帮助,转移到幽灵星座去--一个是你,一个可以是任何人!” 年轻人的声音低沉无比,希望的火花,在他们之中闪耀了一下,但立即又隐没。他一字一顿:“谁肯为我牺牲性命,而我又愿意接受?” 原振侠早已想好了答案:“譬如说,必须被执行死刑的死囚,或者是……已身患绝症的病人?” 年轻人一跃而起,在草地上急速地来回走动,几分钟后,他陡然站定,盯着原振侠:“绝好的设想,我会再和幽冥使者联络,询问他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如果可以,我会安排一切!” 原振侠恳切地道:“医院中常有绝症患者,我可以帮助做一部分安排。” 年轻人兴奋得鼻尖沁出汗珠,他搓着手:“若是这种方法可行。那就简单得多了!” 原振侠长长呼一口气,两人又一起回到书房,试着再次通过电脑。和那两个幽冥使者接触,可是却没有结果。一直到天色将明,两人才放弃,年轻人答应:“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原振侠回到了宿舍,虽然十分疲倦,可是却又睡不着,因为自从年轻人出现以来,他又接触到了他生命中以前从来未曾接触过的另一面:灵魂的空间转移! 灵魂已经是人类实用科学范围之外的事,虚无缥纱,不可捉摸。 空间转移,也是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事,同样不可捉摸,而如今,两种不可捉摸的情形加在一起,自然使事情更加迷离! 原振侠的想像力再丰富,也无法想像灵魂在转移到了幽灵星座之后,会是一种什么情形。也无法想像,年轻人的灵魂和公主的灵魂相聚之后,如何互相沟通?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作为“护送者”,灵魂到了幽灵星座之后会怎样? 想到这里,他不禁失笑--别说灵魂在幽灵星座的情形如何,难以想像,就算灵魂在地球上,也一样无法想像,那等于是一个全是未知数的方程式,没有人可以把它解得开来! 想着想着,他蒙蒙胧胧地睡了过去,在睡意极浓的情形下,他睡得很沉,依稀听到了一些不应该有的声响,可是他却没有被惊醒。 一直到他自己睡够了醒来,首先感到闭着的眼睛感到了异样的光亮,他睁开眼,看到了一片金黄色的光芒--并不是他到了什么特殊的环境之中,而是他忘了拉窗帘,而其时已是黄昏,夕阳的光芒,正从窗中斜射进来。 他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坐了起来,这一觉竟睡了将近十二小时! 他坐起来之后,立时感到事情十分不对头,在枕头上,有一股沁人的香味,淡淡而熟悉,这表示有一个女性曾和他共枕。而这种香味……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我醒了!” 他这时,已听到了浴室中的水声,他再提高声音:“我醒了!” 他叫着,一跃而起,在经过了长时间的休息之后,他觉得全身精力充沛,而又极需要一次酣畅的淋浴,把那一点蒙胧的感觉驱走。 他走到浴室门口,推开门,正在莲蓬头下淋浴的是一个动人之极的胴体--他又熟悉又陌生,当然他是熟悉的。他气息急促,走过去,在她的身后,轻轻环抱着她。 急骤的水洒下来,他立时全身透湿。她也用手环抱着他,半仰起头来。 从留在枕畔的香味上。他已经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可是这时,看到满布水珠的俏脸,他仍然不由自主深深吸着气,把她的身体转过来,令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然后深深地吻着。 半闭着眼,任由水淋着,那样享受着男性的温柔的美女,这时,从任何角度看,都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令男人迷醉的女人,怎么也没有法子把她和野心、和将军的衔头联在一起。 可是事实上,她却又不折不扣,是一个充满了野心的女将军! 黄绢! 原振侠没有问她怎么来,为什么来,他只是紧紧拥着她,用力吻着她,吮吸着她柔滑的舌尖。重要的是她来了,而此刻又正是他最需要异性的时候,在那种时候,若是再花时间去问问题,那是白痴做的事! 他们的身子紧贴着。在那时刻,他们都不觉得再有自己的存在。或者说,不再有原来的自己,他们都变得只是为那一刻而存在,而那一刻的存在,几乎是永恒的,他们在以前,已经有过很多次同样的变幻,每一次都在以后的日子中,给他们带来无穷的回想,无比的怅惘,无底的欷嘘,无限的甜蜜。究竟是苦是甜,连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是,当他们相遇,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共享那时刻,那美妙之极的时刻。 水一直洒下来,洒在他们身上,他们却全然不觉,外界的一切都不再存在,有的只是他和她,而他和她。也都化二为一,变成了新的一种存在。 水声、喘息声、低吟声、心跳声,每一个细胞发出的欢愉声,交汇而成生命中最奇妙的乐章,当最后一个音符也静止时。他们面对面,鼻尖和鼻尖之间,是一颗汗珠--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他们都睁大着眼,凝视对方。在这种距离凝视另一个人,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现象,可以看到对方眸子中自己的影子,彷佛已经进入了对方的瞳人之中,变得那么小,原来的自己不见了,可是却又那么心甘情愿,从心里感到甜蜜。 黄绢的眼神之中,另有一种十分急切的期待,这种期待,像是永远都不能满足! 原振侠对黄绢的这种眼神,自然绝不陌生,他心中低叹了一声,在她的眼上轻吻着,喉间发出了一阵模糊的咕咕声,可是黄绢却又完全可以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是在对她作无言的安慰:不要这样,亲亲宝贝,不要这样! 至于“不要这样”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只怕连原振侠也说不上来,几乎可以是一切内容,可以是“不要再那么大的野心”,也可以是“不要委屈自己”,更可以是“不要抑制自己的感情”…… 黄绢闭上了眼睛一会,原振侠转过头去,不再面对她,因为他知道,当黄绢再睁开眼睛来时,她就是她自己。那一段时刻,已经过去了! 每当这时。原振侠的心中都会有一阵刺痛--时间不长,可是那是真正的剧痛,有时,甚至使得他也不由自主要弯下身来,运用全身肌肉的力量,来和那阵剧烈的刺痛作对抗! 原振侠转过头去,他觉出两个灼热的、紧贴着的身子分开了,有一股凉意--出自内心,但旋即恢复正常。 原振侠再转回头来,黄绢半撑起身子,低着头,像是正在打量她自己,她的视线,停留在她自己饱满高耸、诱人至极的胸脯上,原振侠忍不住用自己的脸颊轻轻靠上去,听着黄绢的心跳声。 没有人想说话,过了好久,黄绢才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原振侠恣意欣赏着她的胴体,黄绢走向厨房,不一会,她只围着围裙,捧出了两杯咖啡,神情相当讶异:“你开始酗酒?” 原振侠扬了扬眉:“不是我,一个朋友!” 黄绢把咖啡递给原振侠,神情有点惘然:“不记得谁说过,快乐的人是不会喝酒的!” 原振侠想起年轻人的情形,大是感叹:“可以这样说,我那朋友--” 他本来想把年轻人的倩形说一说,可是事情实在太曲折离奇,绝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讲得明白的,所以他就没有再说下去。 黄绢也没有再问,接下来的一小时,原振侠看着只围着围裙的黄绢,在厨房中进进出出,弄出了一餐可口之极的晚餐,等原振侠挺着吃饱了的肚子,舒服地躺下来时,黄绢才换了衣服:“你睡得好沈,如果偷进来的人要对你不利,你一定凶多吉少!” 原振侠笑:“谁会对我不利?”黄绢侧着头,神情似笑非笑。像是在想谁会对原振侠不利。想了一会,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咬着下层出神。这时候,这个女将军神态可爱动人,看得原振侠有点痴。她终于开了口:“有两件事,想找你商量一下!” 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请说!” 黄绢斜睨了他一眼,想是嫌他太客气生分。原振侠便改口:“只管说!” 黄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有没有海棠的消息?” 原振侠不必刻意伪装,是出于真正的自然:“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你知道,除非她主动来找我,像她那种身分,我没有法子和她联络的!” 黄绢秀眉略展,但旋卸又紧蹙:“很怪!” 她没头没脑说了两个字,又停了片刻,原振侠自然现出关注的神情,黄绢望着他,神情又有点不自在:“本来,要和她联络,虽然不容易,但总有法子通过一些管道和她联系的!”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挥了一下手。 他知道,控制得再严密的特务机构,也必然有叛徒,每一个特务人员,都有可能具有双重、三重,甚至更多重的身分,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局外人简直难以想像。 所以,各国的特务组织,几乎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双重身分的人,总会在适当的时候,用种种方法,把秘密泄露出去。 在这样的倩形下,海棠虽然地址极多,身分神秘,行踪不明,但是黄绢掌握的阿拉伯特务系统,想要弄明白海棠的下落,自然不是难事。 而她居然探听不出有关海棠的消息,竟要到这里来打听,原振侠立即想到:海棠是不是遭到了什么严重的意外? 一想到了这一点,他更加焦切:“你……说很怪,那是什么意思?” 黄绢对原振快的焦切,看来也十分同情,她先伸手在原振侠的颊上轻拍了一下,再握住了他的手:“三个月前由于一件事,想和她接触,就开始和她联络--” 原振侠失声道:“三个月前!” 黄绢道:“通常,要和海棠这样身分的人取得联系,快则三天,慢则一个月,一定可以成功。” 原振侠握紧了黄绢的手:“这一次--” 黄绢叹了一声:“三个月了,一点结果也没有--问题不在于能不能和她取得联络,而是经过的情形,怪异莫名!”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怪到什么程度?” 黄绢道:“我们的人,通过各种关系和她联络,联络不上,不足为奇,奇的是,他们自己人,像是根本不知道有海棠这个人!” 原振侠“嗯”地一声:“情报机构,大多数采取‘纵’的关系只有领导人和被领溥者有联系,没有‘横’的联系--同事之间,不知道他人的存在,也不足为奇。” 黄绢道:“我当然想到过这一点,有六个像海棠一样的女孩子,自小就接受严格的特务训练,事实也证明她们都出色之极,她们都以一种花的名称做名字--” 原振侠点头:“我听说过,除了海棠之外,另一个相当活跃的叫水荭。” 黄绢道:“我们也知道,这情报工作中的六朵花,归一个特别组织领导,直属情报机构的最高当局,负责和她们联系、指挥她们工作的,是一位将军--一个独腿将军,他的左腿在战争中丧失!” 原振侠越听越难受:“是,这位独腿将军十分著名。” 黄绢的声音低沉:“我们的人从独腿将军那里,打探海棠的下落--” 原振侠一挥手,打断了黄绢的话:“那怎么会有结果,独腿将军的警惕性何等之高,他怎会透露属下的消息?” 黄绢笑了一下:“我们的人既然能够接近独腿将军,在他们那边,自然有绝不被怀疑的身分!” 原振侠“嗯”了一声,黄绢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听听当时谈话的录音?” 原振侠不禁骇然:“在最高情报首长面前偷偷录音?” 黄绢笑了起来:“现代科技进步,可以把录音装置植入一个人的身体之内!” 原振侠不知为了什么,叹了一声,摊了摊手,表示没有意见。 黄绢向客厅走去,取了皮包回来,拿出一具小小的录音机,按下一个钮掣。 声音居然出奇的清楚,独腿将军那种中国黄河上游特有的土腔,听来如在眼前,和他对话的,是一个极其动听的女性声音--听来年纪已经不轻,可是那种略带有磁性的声音一入耳,教人四肢百骸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原振侠首先听到的,是那个动听之极的声音在问,听来像是完全不经意地:“这两个月,好像没见到海棠来汇报!” 随随便便的一句问话,已使得原振侠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 黄绢也适时道:“那女人的声音,好听之极了!” 原振侠点头,表示同意。 男声就是独腿将军的土腔,充满了讶异:“什么海棠?哪个海棠?” 女的声音更甜腻:“不就是海棠吗?” 有一阵◇◇的声音,推想是一个本来躺着或坐着的人,变换了姿势。接着,便是笑声:“你开什么玩笑?”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还有一些动作,因为那女的发出了一阵笑声--能令异性心跳加速的笑声。 黄绢按下了暂停掣,向原振侠望来。 原振侠十分讶异:“听来,像是独腿将军根本不知道有海棠这个人!” 黄绢苦笑:“不可能,海棠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员!” 原振侠道:“那么,就是他不愿意在那女人面前,承认有海棠这个人!” 黄绢摇头:“也不可能,那女的,我们怀疑她是‘六朵花’中的一个,而且是资格最老的一个,她和独腿将军的关系,十分暧昧,曾有一次,我们要和海棠联系,就是通过她进行的。” 原振侠皱着眉,猜不透在充满了诡诈和神秘气氛的情报机构最高阶层,发生了什么事。 黄绢又道:“你再听一段录音,是我们的人和那女人的对话,更怪!” 原振侠连连点头,他不但关心海棠的下落,也感到事情有着难以想像的怪异。 黄绢再按下掣,谈话像是在汽车中进行,两个都是女人,可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好听得使人觉得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是在锉铁片。 声音好听的女人在埋怨:“早就对你说过,我们组织里没有一个叫海棠的!” 另一个女人讶异之极:“怎么会?一定有!” 声音好听的女人,即使十分不耐烦,声音也还是极好听:“这不是笑话吗?我们组织里的人,我不知道,反倒是你知道?我照你的话去问上头,差点就被上头怀疑我的双重身分!” 另一个女人像是在自言自语:“真怪,怎么曾有这种事发生--”接着,她提高了声音:“所有重要人员一定都有档案?” 声音好听的女人道:“自然,你怎么样?还要我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的档案!” 另一个女人坚持:“她存在,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绝对机密的档案--” 声音好听的女人道:“早已电脑化了,没有纸张档案,所有资料全在电脑软体上。” 另一个女人更坚持:“去查,你一定会查到她,代号海棠极重要、极能干。” 声音好听的女人“哼”地一声--单是那一下哼,也听得人悠然神往。 录音到这里为止。黄绢作了一个手势:“若干天后的另一次接触--” 又有声音传出来,是声音好听的女人,很愤怒,讲得很快:“为了取得电脑资料,我几乎暴露身分!没有!没有!谤本没有这个人!” 另一个女人道:“你们的系统之中,不是有‘六朵花’之称的六个--” 声音好听的女人抢过去答:“五朵花,从来就只是五架花!哪来的六朵?” 黄绢按停了录音机,凝视着原振侠,原振侠心头怦怦乱跳,有点失魂落魄,站起来又坐下,声音干哑:“他们把海棠……海棠她……他们把海棠消灭了!” 黄绢抿着嘴:“这是最壤的猜测。” 原振侠颓然:“还有什么可能?” 黄绢想了一会:“我曾设想过,海棠可能正在进行一项极机密的任务,所以要隐瞒她的去向,但那不像,现在的情形是,在人的记忆中,没有她,在电脑的纪录中,没有她,像是她根本不曾存在过!” 原振侠嚷叫:“她存在过!”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就只能说,她现在消失了,那是极其彻底的消失--不但人不见了,而且也在别人的记忆中消失,在电脑的纪录中消失!” 原振侠双手抱着头,声音痛苦而又真诚:“她不会在我的记忆中消失!” 黄绢苦笑:“也不会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但是她却不见了,要是她由于犯了错,受到制裁,总有一点消息可以打听出来的!” 原振侠坐着发愣,思绪一片混沌,无法设想在海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他和海棠交往的经过,却又杂乱无章地,一幕一幕在他脑中闪过,有的单独,有的重叠,令他感到了一阵昏眩。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黄绢转过身去,原振侠听到她深深的吸气声:“你自己多保重,我会尽力把她找出来,至少,把她的下落弄明白……早知道你反应那么激烈,我不会告诉你!” 原振侠苦笑,在黄绢面前谈及海棠,多少有点尴尬,就像在海棠面前提及黄绢一样--每当这种时候,海棠那种调皮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之中,又有几分嘲弄的神情,又浮现在原振侠的眼前。 原振侠想了一想,才道:“我--” 他才说了一个字,本来他想说:“我去找她!”可是只说了一个字,他就发现,在寻找海棠这件事上,由于海棠的身分如此特殊,他根本无法进行!因为他对特务系统毫无认识,也从无接触,根本不知从何处着手! 黄绢转回身,用同情的眼光望向他:“至少有超过二十个极干练的人,正在用一切方法找她,你起不了什么作用,焦急也是白搭!” 原振侠长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黄绢一扬眉:“我一上来就说有两件事要和你商量,你怎么不问我另外一件事是甚么?” 原振侠有点恼怒:“何必明知故问?” 黄绢咬了咬下唇,又掠了一下头发:“想对我说你这时心中是多么焦虑?” 原振侠抬起头来,逼视黄绢:“不应该吗?” 黄绢垂下眼睑,低叹了一声,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你这个人!” 原振侠苦笑:“我这个人!” 他们的对话,在不明所以的人听来,一点意义都没有。可是他们相互之间,却完全能明白了解那代表了什么!所以,他们都自然而然,紧紧地拥抱了对方一下。 黄绢来回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若干年之前,有人骗走了一个阿拉伯酋长一大笔钱--” 第七章 原振侠摊手:“不去骗他们的钱,骗谁的?!” 黄绢笑:“行骗者的手法极高明,先是酋长要建立一个博物馆,希望购买伦敦一家古董店中珍藏的十件宝物。” 原振侠“啊”地一声:“伦敦伊通古董店中十宗著名的古董?” 黄绢道:“是,据说其中有什么狮心王理查的盾之类,结果价钱谈不拢,于是有人向酋长献计,制造赝品,用偷天换日之法,把古董店的真货换出来!” 原振侠又发出了“啊”地一声当黄绢一提及那十件古董时,原振侠就已经怦然心动。他听说过这件事,那件事,正是年轻人早年冒险生活中的一章!他想:事情怎么那样巧! 他又想:黄娟忽然提起这件事来,是为了什么? 他知道整件事的经过,但这时,他听黄绢说下去:“结果,酋长得到的是赝品,答应去偷天换日的人,根本没有进行!” 原振侠笑:“吃了亏的酋长怎么办?” 黄绢也笑:“自然暴跳如雷,可是又不敢声张,怕腾笑国际--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骗局的主持人,是一个十分富有传奇性的人物!” 原振侠仍然没有什么特别表示,心中却在想:这个人的传奇性,发展到如今,已到了谁也想不到的顶点--他要用自己的灵魂,到幽灵星座去和他妻子的灵魂会合! 黄绢看出原振侠有点心神恍憾,她低叹一声:“海棠令你心神不属?” 原振侠不承认,也不否认,黄绢看了他一会,才又道:“那个人的名字,叫年轻人。” 原振侠笑:“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我也听人说起过,年轻人的确是一个传奇人物。” 黄绢一扬眉:“他的妻子更传奇,那女人是印地安人和越南人的混血儿,自称有帝王的血统,所以自己称自己为公主!” 原振侠叹了一声,想起年轻人对公主怀念的情景,心中黯然,他也不知道黄绢在这时,忽然和她提起年轻人和公主来,是巧合还是别有原因。 他沉声道:“奥丽卡公主--认识她的人都这样叫她,也没有人深究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公主!” 黄绢大有深意地望了原振侠一眼,又低下头去,使得滑腻的后颈,看来格外诱人:“很多人都以为我……野心太大,可是比起那个公主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原振侠扬了扬眉,奥丽卡公主在没有成为年轻人的妻子之前,胡作非为的事情,“江湖”上传说甚盛,原振侠知道,黄绢说的是哪一桩事:“是啊,听说她曾组织军队,要在南美洲建立一个印地安帝国--当然,后来事情没有成功。” 黄绢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她的筹备工作十分妥善,先利用了南美第一大豪富,用超过三十亿美元的资金,在全世界范围内收购武器军火--而在事变失败之后,就有人统计过,三十亿美元的军火,被消耗掉的,不到十分之一!” ,原振侠皱着眉,现出厌恶的神情:“原来你看中了那二十七亿美元的军火!那是若干年之前的事了,杀人武器,日新月异。看来那批军火,都已过时了吧!” 黄绢自然可以听出原振侠话中的讽刺意味,可是她却只装听不懂,反倒十分正经地解释着:“当然,武器可能落后些,但是在地区性的小辨模的战争中,正好用得上,也由于这些武器,如今不再进行大规模的生产,所以在军火商场上,极其吃香!” 原振侠冷冷地道:“我对于军火买卖,一点兴趣也没有,同时,也无法忍受谈论军火买卖就像提及玩具的买卖一样!” 黄绢口角牵动,现出一个意义难明的笑容:“我不是在和你讨论军火的买卖,只是指出一点:当年用不完的军火,如果保存得当,现在在军火市场上的价格,超过一百亿美元!” 原振侠继续他的讽刺:“怎么?卡尔斯将军等钱用?” 黄娟竟然立部承认:“是,因为钻石在国际市场上的价格一直不好!” 原振侠望向黄绢,心中一片迷惘--他是真正感到迷惘,这个美丽的女人,刚才和他的身体结合,她给人的快乐,简直无法衡量。可是一下子,她却又沉湎于上百亿美元的军火买卖! 原振侠的眼神,自然流露了他心中的迷惘,黄绢当然感觉得出:“我只不过告诉你一下--事情的发展很怪,作为闲谈,你也应该有兴趣。” 原振侠苦笑:“要打这批军火主意的人,必然不止你一个?” 黄绢笑:“那自然,不过我们掌握的线索最多,公主当年请了不少纳粹军官,有几个现在在我们那里。” 原振侠咕哝了一句:“垃圾,终归会到垃圾堆去!” 黄绢脸色略沉,但随即恢复原状:“事情也不是全然和你无关,所以还是值得你听下去!” 原振侠心中一凛,可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作了一个无所谓的手势,黄绢又道:“自然,军火所在的正确地点,他们也不知道。” 原振侠点头:“所以,必须找到年轻人和公主。” 黄绢挥了一下手:“是啊,可是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他们,他们竟然像是彻底在空气之中消失了一样,他们的消失,我甚至曾和海棠的消失,连在一起想过。” 原振侠摇头:“不同,绝不同!” 黄绢神情疑惑,但是她没有发问,只是自顾自说下去:“一直到最近,才有人见到年轻人出现,先是在北欧,然后东来,来到了这个城市,而且很快就查明,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为了和另一位大名鼎鼎的传奇人物相会!” 原振侠明知故问:“谁?那位先生?” 黄绢口角牵动:“你!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长叹一声,双手摊开:“是,我和他一起,有点事要做,可是和军火买卖一点关系也没有,对年轻人来说,一百亿或者一千亿美元,都已没有意义了,因为--”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黄绢望过来:“因为什么?” 原振侠一字一顿:“因为他深爱着的公主,已经死了,三年之前,死于一场不为人注意的雪崩!” 黄绢的神色有点阴晴不定,原振侠又道:“他受了这样的打击,终日酗酒,痛不欲生,世上的一切,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黄绢沉声道:“他会自杀?” 原振侠想到年轻人要去做的事,说那是自杀,也未尝不可,所以他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黄绢顿足:“唉,我来迟了一步,他……已经自杀了!你们两人应该一见如故,你为什么不劝劝他--” 原振侠不等黄绢讲完,就叫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才和他在一起!” 黄绢冷冷地问:“多久之前?” 原振侠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冒出来:“十小时,至多十小时!” 黄绢一扬眉:“只要一小时,全人类都可以毁灭了!” 原振侠直跳了起来:“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年轻人他……他死了?” 黄绢摇头:“不是很清楚,我们知道,他在本地有一幢十分精致的洋房,位于相当僻静的山头上!” 原振侠说话如同呻吟:“是,我就是才从那房子来!” 黄绢道:“我想到那房子去看他,才到山脚下,就听到了爆炸声--” 原振侠一把抓住了黄绢的手:“等一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黄绢肯定的回答:“六小时之前。” 原振侠思绪极乱,他已经隐约可以揣知在他和年轻人分手之后,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不由自主有点气喘:“他的屋子……爆炸了?” 黄绢点头:“是,我看得极清楚配备着望远镜,一共是三下爆炸,每一下爆炸,都惊天动地,冒起一个极大的火团,在三下猛烈的爆炸之后,整幢屋子夷为平地,如果屋中有人的话--” 原振侠沉声:“如果?” 黄绢的声音更低沉:“我接到的报告是,四小时之前,原振侠医生离开之后,远程望远镜观察的结果,年轻人还留在屋子里……” 原振侠喃喃地说:“是的,他留在屋子中!” 黄绢舐了一下口唇:“监视……观察他行动的人一共有八个,全是专家,说出爆炸发生之前,没有年轻人离开屋子的迹象!” 原振侠早就知道黄绢会这样说,可是在一听之下,还是忍不住极其震惊,走到了窗前,把头抵在窗上,身子把不住有点发抖。 年轻人如果在屋子里,那当然在猛烈的爆炸中死亡。 如果他决心死,在爆炸中死亡这种自杀方法,倒也很合乎他的个性。 问题是:年轻人明知他一个人的戾魂,没有能力进入幽灵星座,以他的性格而论,他也绝不会就这样死!除非他已找到了“护送者”! 原振侠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在那四小时中,没有人离开,可有人进去?” 黄绢摇头:“没有。” 原振侠站直身子刚才由于震惊和痛苦,他身子自然弯曲:“怎么肯定他是自杀?爆炸可以由外来力量安排而形成!” 黄绢道:“是基于一点信念,相信以屋主人的能力,不会有什么人会去炸他的屋子!” 原振侠重重地坐了下来,急速地转着念,首先,他肯定,在灵魂不能到达幽灵星座的情形下,年轻人绝不会自杀。那也就是说,爆炸毁灭的,只是空屋子。虽然有八个人在监视他,但他要离开,也十分容易--一条秘密的地下通道,就可以逃开一切监视。 那么,年轻人的目的是什么? 原振侠一下子就想到了! 原振侠想到,年轻人把屋子彻底毁灭的目的是:逃避他!唯恐他会答应做“护送者”?年轻人不想原振侠有什么义助朋友的意念发生,所以他要离开,要在原振侠的面前消失,他要自己再另外想办法,他不能接受原振侠的帮助! 原振侠叹了一声:“屋子毁灭了,年轻人一定早已离开,他有一桩极重要的事去做,绝不会自杀!” 黄绢望定了原振侠:“对年轻人的监视,其实不是很成功,他的屋子,有着极完善的反窃听装置--那是极其精密的许多电子仪器的组合,我们只能利用远程望远镜来监视他的行动!” 原振侠的声音之中。透着极度的疲倦:“你监视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要知道那批军火的下落?” 黄绢点了点头,原振侠叹了一声:“如果你大方一点,去见他,正面向他提出要求,他把那批军火无条件送给你的机会,是一半一半!” 黄绢惊讶地张大了口,像是听到了天下最荒唐的话一样,原振侠又道:“他受了重大的打击之后,世上的一切,对他再也没有意义了!” 黄绢皱着眉:“好像他……另有新欢?监视者说,当他醉倒在草地上的时候,有一个极美,肤色极白的黑衣女郎,彻夜伴着他,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不时伫立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或者十分小心地替他抹汗!” 原振侠心中一阵伤感,那黑衣女郎,当然就是神秘莫测的黑纱! 黄绢的神情,变得十分紧张:“那黑衣女郎,有什么特别?” 原振侠重复着:“有什么特别?” 黄绢神情更疑惑:“在有红外线装置的观察设备之中,那黑衣女郎的身子……呈现一种……古怪的蓝色,根据温度感应色素的原则,那女郎的体温,应该走摄氏零下二十度,或者更低!” 原振侠想不到黄绢有了这样的发现,他愣愣望着她:“她太特别了,特别到了我无法说得明白--事实上,我也不甚明白的程度。” 黄绢沉默了片刻:“来自外星?” 原振侠道:“类似--公主死亡的那场雪崩,是她制造的,目的是收集地球人的灵魂……” 原振侠示意黄绢在他身边坐下来,他轻握着她的手,把幽灵星座和幽冥使者的种种,讲述着。 从原振侠一开始叙述起,黄绢俏丽的脸庞上,惊讶的神情,一刻浓过一刻,听到后来,她自然而然摇着头:“不!不!不会有这样的事!” 原振侠讲完,吁了一口气,摊开手,表示真有这样的事,全是事实! 黄绢拉过原振侠的手,贴在她的双颊上,她双颊呈现一种异样的艳红,而且烫得惊人,不知是年轻人对公主刻骨铭心的爱使她激动,还是事情的诡异,使她吃惊。 原振侠捧住了她的脸,轻轻抚摸着,过了好一会,黄绢才陡地道:“快去找他!” 原振侠瞪视着黄绢,黄绢道:“不是说要‘护送者’吗?太容易了!别说一个,要多也有!”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转过身去,在那一霎间,他的脸色一定难看之极,所以黄绢也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黄绢的那两句话,使得原振侠反感之极! 黄绢当然明白,一个“护送者”,就是有一个人要死亡,多几个“护送者”,就是多几个人死亡,而她却说来那么轻松,可知她是多么轻视人的生命,也证明她可以操纵着他人的生死,这都是作为一个文明、人道的高级知识份子最反感的一种情形! 黄绢自然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她起来到原振快的身后,环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我的意思是,监狱中有待处决的死囚,可以利用他们--” 原振侠冷冷地问:“卡尔斯将军监狱中的死囚,都是该死的人?” 黄绢立时回答:“至少有五个人,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证据确凿,罪无可逭,让他们的死,去护送年轻人,是他们的最好归宿!”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也曾想到过利用死囚,或者是绝症患者,但还未曾着手进行,年轻人就毁去了自己的屋子,目的自然是逃避原振侠--原振侠想不透的是,年轻人十分聪明,应该也想到可以利用别的“护送者”,他又何必逃避? (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后来,原振侠自然明白是为了什么。) 黄绢还在问:“怎么能找到他?” 原振侠道:“你对他已经有完善的监视系统,这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 黄绢苦笑:“如果他能够在八个人的监视之下离开,那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把他找出来!” 原振侠皱着眉:“本来,只要能令黑纱现身,她必然可以知道年轻人身在何处,可是黑纱又正在进行她的计划,看来不能令她出现--” 黄绢一扬眉:“你是说,如果集中精神,表达想要她出现的意念,她就会出现?” 原振侠点头:“有过这样的经验。” 黄绢的声音听来异样:“你和那个超级女巫?” 原振侠坦然:“是,她有过人的精神力量。” 黄绢吸了一口气:“我不是女巫,但对于自己的意志力也颇有自信,我们一起集中精神,来表示我们的意念,试一试!” 原振侠心中想:玛仙不知在什么地方?如果能有她在,成功的机会一定大得多!他只是想了一想,未曾说出来,就点了点头:“首先,我们要集中精神。真正集中精神,不能想任何别的!”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直视着黄绢,黄绢神情严肃:“是!很难,我知道,我……想得太多,无时无刻,都有几百件事在想,但我会尽力!” 原振侠对黄绢的认真,十分感动,就握住了她的双手--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一直没有分开,渐渐地,原振侠集中精神,只想一件事:黑纱,来自幽灵星座的幽冥使者,请你快出现? 一遍又一遍,不知想了多少遍,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也不知黄绢的情形怎样,突然之间,在他极度集中的思绪之中,好像--十分难以捉摸,只是一种极其微弱的信息,也不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这种微弱的信息,经过了他脑部活动的演绎,变成了可以理解的传递:“无法现身,我正在进行极重要的工作,是整件事成败之所系,不能有丝毫放松。请勿再和我接触,以免防碍我,以致失败。年轻人和护送者怎么还不来……” 信号越来越微弱,那情形,教人自然而然联想起,一个人正高举着千斤重担,本来已经吃力之极,全力以赴,偏偏还有人在他面前,问长问短,逼他回答,他勉强答了几句,再也无力答覆,全副精力,放在千斤重担之上! 原振侠不知道黑纱在做什么,可是显然不会再有黑纱的消息了。 原振侠睁开眼来,正好和黄绢的眼光接触,黄绢的神情十分疑惑。 原振侠低叹一声:“我接到了黑纱的讯息,她正在做一件极重要的事。不能分心,她还问年轻人和护送者怎么还不启程!你……没有感到什么?” 黄绢道:“十分模糊……的一种想法,好像全然是发自我自己,也说她无法现身。” 原振侠指着额角:“一种不知什么力量,影响脑部活动的结果;我们只花了两小时,就有这样的成绩,算是很成功,你果然有非同凡响的精神力量。” 黄绢的神情,像是一个受了称赞的小女孩,侧着头,满脸笑容,可是却又变得忧郁:“那么,怎么去寻找年轻人呢?” 原振侠搓着手:“事情已经相当紧急,黑纱在催--喔,对了,年轻人在本地,有两个好朋友,他向我提起过,那两个人经营一个制造厂,专门出品许多古怪无比的产品,志在兴趣,那两个人的名字,分开来不足为奇,可是合在一起,却趣味得叫人咋舌!” 黄绢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原振侠笑:“一个姓戈,名壁;另一个姓沙,名漠!” 黄绢讶然:“戈壁沙漠!” 原振侠道:“很有趣!年轻人告诉我,他们是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之后,才成为好朋友的,难得他们又有共同的兴趣--设计、制造古灵精怪的东西。” 黄绢听得十分有兴趣,问了一句:“他们也设计武器?还是--” 她讲到一半,陡然住口,看着原振侠,稚气地吐了吐舌头,这个动作使得原振侠感慨无比,把她抱了过来,在怀中搂了一搂:“我见过他们使用个人飞行器--多半是他们自己设计制造的,那是我见到过的最轻巧实用的个人飞行器。” 黄绢靠在原振侠的身上:“怎么去找他们?” 原振侠道:“我有他们的电话,年轻人说,他们很可以做朋友。” 他走向电话,按着号码键--原振侠有极好的记忆,电话号码从来不必记在本子上,而储存在脑部的记忆之中。电话一通就有人接听,原振侠又按下了一个掣,使黄绢也能听到对话。 原振侠先讲话:“请戈壁先生,或者沙漠先生。” 那边的声音,原振侠并不陌生--戈壁、沙漠曾对原振侠进行监听,又被原振侠偶然地在山顶发现了他们的监听装置,双方曾起过小小的冲突。 原振侠一听,就听出那是两个之中,身子高而瘦的那一个,只是不知道他是戈壁,还是沙漠。然而,令原振侠十分意料之外的是,对方在停了大约两秒钟之后,居然道:“原医生?我是沙漠。” 原振侠“啊”地一声:“沙先生真好记性!你可--” 他话还没有讲究,沙漠看来,十分性急,已经急急地插嘴:“年轻人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好好地,要把那幢房子炸掉?” 原振侠苦笑:“他自己炸掉的。” 沙漠声音仍然急促:“是,他逼我们替他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三个爆炸装置--要是早知道他用来炸自己的房子,才不会给他!” 原振侠问:“他……的遭遇和麻烦,你们并不知道?” 沙漠的回答十分怪:“当然不知道,他能应付一切麻烦,我们知道了有什么用?”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极需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要和他联络,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你有没有办法可以找到他?” 沙漠沈吟了一下:“可以试试!” 原振侠有点发急:“什么试试,一定要找到他!” 在沙漠的声音之外,另外响起了一个声音:“总得试试,才知道成不成。” 这个声音,说起话来慢条斯理,那自然是戈壁了。原振侠闷哼一声:“那就请试,一有结果,请立刻告诉我,我的电话--” 沙漠性子急,再一次得到证明,他道:“原医生,我们知道你的电话号码。” 原振侠加重语气:“谢谢!” 他放下电话,摇头:“年轻人的判断有误,这两个人,看来很难做朋友!” 黄绢不置可否,坐了下来,双眼睁得老大,出神地想着,过了好一会,她才道:“奥丽卡公主真幸福,她有了女性做梦都在追求的情郎!” 原振侠也在出神,他想的和黄绢一样,结论也一样,不过多了一个问题:他自己是不是能和年轻人一样,那么专心一志地只爱一个女性? 答案竟然十分模糊。黄绢心中的另一个问题是:她自己是不是一个值得异性那么刻骨铭心,专心一志去爱的女性?答案竟然也十分模糊!两人一时之间,都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怅惘之中,以致电话铃突然响起的时候,两人都陡然震动,视线接触,都各自发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原振侠按下掣,沙漠的声音先传出来:“原医生,联络不到。” 原振侠愣了一愣,向黄绢望去,黄绢撇了撇嘴,作了一个不相信的神倩。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告诉他,事情不能拖,很急,要是他继续逃避,会抱憾终身!” 瓣壁慢吞吞的声音传来:“告诉谁啊?我们无法和他取得联络!” 原振侠只觉得气血上涌,脱口骂了一句极难听的话,才道:“照我的话去传达!” 他愤然放下了电话,仍然满面通红,黄绢和他相识那么久,还未曾看到他那样恼怒过,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了一会,原振侠才长叹一声:“年轻人这人,唉,哪有这样坚决拒绝他人帮助的人!” 黄绢沉声道:“他当你是朋友,自然不能叫你为他而死,你怎能怪他?” 原振侠大声叫:“现在又不是一定要教我去死!另外替他想办法,他为什么要逃避?” 黄绢苦笑:“或许他有苦衷。每个人,都有他的苦衷!” 电话又响了起来,仍然是沙漠的声音:“原医生,你误会了,我们真的无法联络到他,别以为我们不着急,你如果来一下,就可以比较了解!” 瓣壁也加了几句:“人和人之间的了解,单凭电话,怎解决问题?” 原振侠道:“好!我来……我和一位朋友一起来!” 瓣壁、沙漠齐声:“欢迎之至!我们的地址是--” 原振侠转过头:“要知道他们在闹什么鬼,看来非走一遭不可了!” 黄绢看来思绪甚乱:“真是,黑纱不知在干什么,比找到年轻人还重要?” 原振侠自然答不上来,他的心中也充满了疑惑,因为直到这时为止,所谓“黑纱的计划”是什么,他除了凭着猜测之外,一无所知。而最关键性的角色黑纱,却又不肯再现身! 原振侠驾着车,照戈壁所说的地址驶去,那地方离年轻人的屋子,不算太远。 车子在驶上了一条斜路之后,就在半山腰上一幢十分巨大的房子前停了下来,那是一幢旧式的花园洋房,看来至少已经有八十年以上的历史,外墙是用什么材料砌造的,竟然无法辨认,因为所有的地方,都爬满了爬山虎--有着卵形细小叶子的那一种。 这种爬山虎生长相当慢,但是却用一种又短又硬的“爪”,顽固而坚强地附在墙上,而且叶子长得极密,不留一点空隙,冬天也不会落叶,照样一分一寸地扩展着它们的势力,大有要把整个地球都遮起来的壮志。 所以,整幢房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古老的传说,十分别致有趣。巨大的、铸成图案的铁门,在车子一驶到时,就自动打开,接下来发生的事,看得原振侠和黄绢两人,目定口呆,像是置身于一个魔幻世界一样! 车子缓缓驶进去,那是一条铺满碎石的路,通向一个大喷水池,要绕过那个喷水池,才能到达巨屋之前。车子才一驶进不远,在喷水池中心的那尊石像,就缓缓转向车子,喷水池子中,也陡地喷起了一股至少有二十六尺高的主泉,和许多股细小的水泉,交织而成为十分美丽的图案,那尊石像,竟然扬起手臂来,向车子挥着手。 同时,巨屋之中,一阵犬吠声传出来,显然是主人畜养的狗,由于陌生人的来到而吠叫,从犬吠声转来那应该是狼狗。 第八章 可是,当他们循声看去时,却不由自主发出“啊”地一声--是有东西发出吠叫声向车子移动,可是那绝不是狗,而是不知名的钢铁铸品,看来像是印象派的雕塑,毫无规则可言,乱七八糟的一团。 可是那东西,不但发出犬吠声,而且其中有一节,还像狗尾巴一样,不断摇着。这东西的移动,快速灵活,看来可能还会“跳跃”! 东西来到车子前,绕着车子团团乱转,一开始,两人感到诧异,但自然立即就知道,那是无线电遥控的“玩具”,当然是戈壁、沙漠的杰作! 到了石阶前,大门打开,一个圆筒形的机器人,用十分迷人的走路方式走了出来,出声:“主人在三楼,请贵客上去!” 原振侠倒没有什么,黄绢立时扬了扬眉,可是就在这时,他们的草子,突然向上升起来,停车处本来是一公尺见方的大石板,至少有六块到八块,向上升起。把车子也托了起来,一直托到了三楼的一个阳台旁边--那种古老的洋房,都有十分精致可爱的小阳台。 此时,阳台的门打开。只见戈壁和沙漠两人,并肩走了出来:“欢迎!欢迎!” 同时,阳台的栏杆也向外分开,打开车门,只要跨过一步,就到了阳台上,原振侠在车子被石板托起来时,心中还在疑惑:车子是随便停下的,怎么那么巧,刚好停在可以升起的石板上? 这时,他出了车子,一看,看到每一块石板下,都有油压伸缩杆的装置,他不禁哑然,知道车子只要停在屋子前,就会被托起来--屋前那一大片石板,每一块都会向上升起来! 黄绢和原振侠一起到了阳台上,主人再把他们请进屋内,沙漠笑着:“原医生,上次我们误会了年轻人的意思,真对不起!” 瓣壁道:“要不是走得快,只怕要吃眼前亏!” 原振侠笑道:“你们不是走得快,是飞得快,这里的一切,有趣极了!” 黄绢也道:“真是,尤其是那两头印象派的狗!” 瓣壁、沙漠得意地哈哈大笑:“我们两个都喜欢做点古怪东西,而现代科技,又给我们提供了条件。” 原振侠怕他们就自己的兴趣长篇大论,连忙道:“请告诉我们,何以无法和年轻人联络?” 沙漠抢着说--在他们之间,只怕什么话都是沙漠先抢去说的,戈壁在说话之前,有着先吸一口气,再慢慢说出来的习惯,有那点时间的耽搁,沙漠如果想说什么,足可以完整地表达意见了:“请到通讯室来!” 这时他们所在处,是一间十分舒适的起居室,看来专为欣赏音乐之用,原振侠是音响设备的行家,可是他也只知道在这起居室中的许多装置是音响设备,而无法判断其性能。 因为一切设备,没有一件是工厂的出品,全是自己动手装配的,而且,绝不求美观,大多数都是零件的赤裸裸的呈现,扬声器也有外箱,许多组高音、中音喇叭,都被放在一把铁椅上。 看到原振侠对这些设备多望了几眼,戈壁、沙漠大是有趣:“原医生对音响也有兴趣?自己动手做?” 原振侠忙道:“不!不!先到通讯室去!” 他并没有说谎--他喜爱音响,但从来没有自己动手制造过音响设备。 出了音响起居室,是一个走廊,走廊两旁全是房间,门全都关着。 主人在前面带路,来到了尽头处的一间房间处,推开了房门,连黄绢也不由自主,反手在原振侠的手上,握了一下,以表示她心中的惊讶。 那房间至少有四十平方公尺,不但四壁摆满了各种仪器,中间还有两个控制台,也全是仪器,沙漠看到两人惊讶的神情,大是自豪:“在这里,可以按动的掣钮,在一万个以上,每一个都有独特的用途,我们和全世界都可以联络,年轻人还送了我们一个通讯人造卫星!” 瓣壁缓缓摇头,纠正他的同伴:“说话别太夸张了,惹人笑话,年轻人送的,是可以使用那枚人造卫星十年的权利。” 黄绢由衷地道:“作为一个私人拥有的通讯室,我看这先举世无双了!” 沙漠这次说话,倒十分谦虚:“大抵是这样,和各地通讯也是我们的兴趣之一--”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极其熟练地,和戈壁一起移动,按下了很多掣钮,一幅萤光屏上,不断显示出各种变化不定的数字。 沙漠解释着:“我们替年轻人制造了一具极灵敏的讯号接收器--这种接收器,现在被普遍使用着,很多人戴在腰间,会发出声响的传呼器,就是根据这个原理制造出来的。自然,通过人造卫星,我们这里发出的讯号,几乎在地球任何角落,都可以收得到!” 黄绢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对沙漠的解说,他们都不怀疑。 而有了那么好的设备,仍然不能和年轻人联络,唯一的可能,自然是年轻人根本不愿和人联络! 瓣壁补充着:“自然,要是他根本不使用讯号接收器,我们发出去的讯号,他也接收不到!他曾有三年之久,音讯全无,我们用尽了方法,每隔五分钟,就用自动仪向他发射讯号一次,也一无回音,他的行踪十分诡秘,没有人知道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原振侠和黄绢又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在说:我们知道他要到何处去,他要去的地方叫幽灵星座。 黄绢问:“如果他愿意和别人联络?” 沙漠道:“他那具接收器,也能发射讯号,同样通过人造卫星的转达,我们这里就可以收到!” 他指了指那幅萤光屏,戈壁叹了一声:“他究竟在逃避什么?” 两人都望向原振侠,看来十分想知道答案。 原振侠感到一阵异样的疲倦,他叹了一声:“太长的故事,长得我没有气力说!” 瓣壁、沙漠自然对原振快的话不满,但他们不失幽默,笑着:“还好听故事不是我们的兴趣,所以就算没有听,也不觉得怎样。” 原振侠抱歉地一笑,沙漠又道:“收到你的电话之后,每五分钟自动发讯号的仪器,就开始操作,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黄绢道:“请继续操作到有结果为止!” 瓣壁、沙漠一齐点头答应,沙漠道:“两位可有兴趣要一具讯号接收器?” 原振侠和黄绢齐声:“不!”原振侠补充:“我可不想在世界任何角落,都听到那种怪声!” 沙漠摊了摊手,作了一个古怪的神情。这两个人无疑有趣之极,而在这幢巨宅之中,也不知还有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可是这时,原振侠和黄绢都不拟久留,他们告辞。戈壁、沙漠也没有强留,他们仍然由三楼的阳台离开,进了车子,石板下沉,到了地面,两人在阳台上向他们挥手,目送他们离去。 车子驶到了山脚下,黄绢才道:“年轻人应该想到,利用死囚的灵魂作‘护送者’,可能他已经在进行了,或者,在你离去之后,他已经找到了‘护送者’,利用爆炸使灵魂到幽灵星座去了!” 原振侠深深吸着气,扑朔迷离的事,是一大团谜,一点都解不开:“只好作种种猜测,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不会瞒着我去进行!” 黄绢有点不屑:“可是他逃避你!” 原振侠十分伤感:“他是怕我坚持要帮助他,唉,其实,我哪有那么伟大!” 黄绢呼了一口气:“本来就是,友谊,也该有一个限度,不能把自己的命赔上!” 原振侠眉心打结,黄绢让他去沉思,过了好一会,才问他:“你想到了什么?” 原振侠摇着头:“想不通,一个很坏的问题--黑纱也早知道一个人的灵魂,能力禁受不起空间的转移,她好像自然而然想到我做护送者,她为什么没有想到我会因此死亡?” 黄绢冷笑:“她爱的又不是你,你死不死,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关心年轻人,地球人的生命,在她心目中什么也不值!” 黄绢的解释,言之十分有理,可是原振侠还是不住地摇头:“不,她不会那样想,她有着十分良善的心地--” 黄绢的声音更冷峻:“来自幽灵星座的怪物,心地会良善?她来的目的就是勾人魂魄!” 在向黄娟叙述整个事件中,原振侠有意略去了在两次灵魂被收集的危机之际,玛仙愿意把危机转移到她自己身上,因而感动了黑纱的那一节--连原振侠自己也不很明白为什么不对黄绢说出来,是因为才和黄绢在肉体上有过那样满足的欢愉?还是他感到黄绢始终对自己怀有感情,而在女人间的心田中,感情又必然自私之故? 所以,这时黄绢对黑纱的心地表示怀疑,原振侠自然无法作进一步的辩护。他挥了一下手,像是想把所有的烦恼都挥开(事实上当然绝无可能),他思绪极乱,苦笑:“重要的是尽快找到年轻人,不然,他可能做傻事,而且,也担误黑纱的计划!” 黄绢索性停下了车子:“他逃避你,是不想你当护送者。如果先让他知道我们可以安排护送者,他就不必再逃避你了!” 原振侠喃喃地道:“你的提议,使我联想起在猫脖子上系一只响铃的故事!” 黄绢瞪了他一眼,自然明白原振侠在说什么:根本无法和他联络,如何能使他知道已经有了解决护送者的方法? 她双手交叉,伏在驾驶盘上,忽然现出十分奇讶的神情,原振侠依循她的视线看去,看到戈壁、沙漠,佩带着十分灵巧的个人飞行器,正降落在他们的前面--这种自天而降的情景,很教人想起外星人的来临。 两人一落地,就急急奔过来,原振侠忙开车门,沙漠已在叫:“有年轻人传来的讯息!” 原振侠大是高兴,两人奔到面前:“是不是再到我们那里去?” 黄绢问:“有他传来的讯息?不是和他取得了联络?” 瓣壁、沙漠一齐摇头:“不是,只是他传来了一段对话,已经全录了下来,那段对话,看来是相当时间之前进行的,我们也不是很听得懂,提到了什么……幽灵星座……什么护送者!” 原振侠和黄绢互望一眼:“我懂,快上车!” 瓣壁、沙漠齐声道:“我们的个人飞行器,负重可以达到两百公斤!” 沙漠毕竟性急,一面说,一面已把他背上的那具个人飞行器解了下来:“重量不超过十公斤,操纵的方法和电子游乐器完全一样,小孩子都会,是最适合情侣空中漫游的玩具!” 黄绢大惑兴趣,原振侠把飞行器佩带好,比轻型的潜水筒还轻,然后,他笑问黄绢:“请抱得我紧些,不然掉将下去,不关我事!” 黄绢咬着下唇,双臂搂住了原振侠的颈子,她的口正好对准了原振侠的耳朵,原振侠听到她用很低,但是听来给人有一种恶狠狠感觉的声音说:“放心,我会把抱你紧,真要摔下去,我们两人一定一起摔!” 原振侠心中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操纵飞行器,用一只手就够了,他也就有点恶狠狠地,一臂紧紧环抱着黄绢的细腰,令黄绢的身体紧贴着他的,然后,令飞行器带着他们向上升。 那是一个十分奇妙的经历,和在别的飞行工具之中上升完全不同,在感觉上,就像是人忽然有了飞行的能力一样,悠悠忽忽,已到了半空之中,然后,又控制着一面向前飞,一面升得更高。 风并不大,但由于飞行的速度相当高,所以使得他们的头发,都有点凌乱,他们互望着,距离极近,黄绢搂得极紧,他们互相之间,有过不止一次这样的凝望,可是从没有一次是在如此奇特的环境之中! 在升高了至少有一百公尺之后,黄绢把头靠在原振侠的肩头,不由自主喘着气,原振侠也把她搂得更紧,两人都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异样的刺激和兴奋。 原振侠向一旁看了看,戈壁、沙漠已经赶过了他们,那幢大屋子也已在脚下,他们正在下降,原振侠颇有点依依不舍,他控制着飞行器,在空中又兜了一个圈子,才在大屋的屋顶上降落。 一降落,黄绢立时背对着三位男性,显然是不想戈壁、沙漠看到她俏脸上那股异样的娇红,而原振侠不必看也可以知道--刚才他们脸颊相贴时,他就觉出黄绢的脸颊,火辣辣地发烫! 原振侠由衷地道:“精巧极了,空中飞行的经验,真有趣之至!” 瓣壁、沙漠都大是高兴:“原医生如果喜欢,只管留着,我们负责补充燃料!” 原振侠忽然想到,这个人飞行器,自己不需要,倒可以留着来送人。 原振侠那时所想到的,是听过那位先生和夫人说起过,有几个少年人常和他们在一起。其中还有一双来历奇怪,擅长中国武术中“轻功”的双生女,这种个人飞行器,送给她们不是很适合吗? 但他只是想了一想,便道:“先放在你们这里,有需要时再向你们借用!” 沙漠忙道:“说什么借用,我们这里的一切,你要用的,只管拿去!” 黄绢这时已定过神来。转过身:“我呢?” 这次,戈壁的反应居然和沙漠一样快,两人齐声道:“若蒙黄绢将军垂青,那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原振侠忍不住炳哈大笑:“小心黄绢将军限你们三天之内,制造出死光武器来,违者军法审判!” 黄绢这时心中正在想,这两个人大可利用,所以原振侠的话,令她有极短暂时间的神情尴尬。可是戈壁、沙漠却全然未曾觉察,又道:“死光算什么,女性的美丽,才是真正的武器!” 黄绢嫣然一笑,沙漠踏前一步,他们降落的所在,是在屋顶,沙漠跨出了一步,就在屋顶上,居然出现了一个洞,洞口下是楼梯,而且还是自动楼梯!看来他们这幢屋子里,不知有多少古怪的机关在。 不一会,他们又回到了通讯室,沙漠、戈壁两人立时开始工作,按下了几个掣,沙漠道:“讯息一传来,就自动记录,所以绝没有任何损失--那段对话的每一个音节,都被记录了下来!” 原振侠点头,表示明白。 通讯室中,先响起年轻人的声音:“总算又和你们联络上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和年轻人同时想到,可以利用非死不可的人做“护送者”,也立即想再和那两个幽冥使者联络,可是没有结果,这才告辞回家的。 回家之后,沉睡了十小时,年轻人已经炸掉了屋子,这其间,发生过什么事,原振侠一点也不知道。这时,他只听了那一句话,就知道,在自己走了之后,年轻人继续努力,通过电脑和幽冥使者联络,而且,终于有了结果。 他欠了欠身子,知道接下来的对话,一定极其重要,也是年轻人决定要消失的原因! 接下来,也是原振侠熟悉的电脑声音:“那么快就有了决定?真好,越快越好,拖下去,黑纱的计划,只怕会遭到破坏。” 原振侠和黄绢互望了一眼,他曾感应到黑纱的讯息,是事情十分紧迫,时间的因素十分重要。现在,那两个幽冥使者也这样说。 沙漠在这时候,咕哝了一句:“他在和什么人说话?听来像是一个机器人!” 那时,年轻人的声音听来十分急促:“必须有护送者,我才能到达幽灵星座,护送者是不是可以是医院中的绝症患者,或是监狱中的死囚?” 电脑发出了充满极度嘲弄意味的“冷笑”声:“当然不能!” 年轻人叫嚷:“为什么?” 电脑声音像是有点发怒:“你以为转移过程,像是到郊外去旅行?你和你的护送者,必须意志上全然一致,目标完全一样,稍有异心,两个灵魂之间不能合一,就绝不能成功!而且,会有什么悲惨的后果,我们也无法预料!” 年轻人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接着,是他大口喝酒的声音,电脑声音问:“怎么一回事?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个,是可以成为你的护送者!” 年轻人的声音听来出奇地镇定:“当我的护送者,就是结束生命,对地球人来说,没有比死亡更重大的事了,我不怕死,也不在乎死,但是我绝不能叫我的朋友为我而死!” 黄绢听到这里,苦笑:“他对你愿意当他的护送者这一点,似乎并无怀疑!” 原振侠的声音更苦涩:“他把我想得太伟大了。” 电脑声音又响起:“是!是!这是地球人最大的问题,没有什么比死亡更严重……那是由于地球人对死亡一无所知的缘故!那么,你怎么样?” 年轻人深深的吸气声,听来十分清晰:“既然只有我的朋友才能帮助我,我不会害朋友,我会自动消失,我会自己结束生命!” 电脑声音在提醒他:“别忘记,单是你一个人死了,一点用处也没有,你不能与你的妻子相会,黑纱的一片苦心也白费了!” 年轻人的声音变得十分凄厉:“一切全是你们制造出来的,我不需要鳄鱼的眼泪!” 电脑声音十分平静:“三天的期限还有效--” 年轻人叫得更令人心碎:“去你的限期,二小时之内,我就会把这里炸成粉碎!什么也不剩下,最好连我也炸成粉碎!” 在这样的情形下,电脑声音居然还向他分析:“把身体炸成粉碎,太容易了,可是炸不碎灵魂,痛苦也就永恒!” 接下来是沉默。 通讯室中的四个人,听得连气都不敢透。沙漠先呼了一口气:“一定是在这段对话之后,他才要我们立刻送爆炸装置过去的!” 原振侠问:“你们的屋子和他的住所之间--” 沙漠神情自得:“有一条秘密通道!” 原振侠向黄绢望了一眼,用眼神在对她说:看,你八个监视者有什么用?八十个也没有用! 瓣壁补充:“爆炸那么猛烈,秘密通道,自然被堵死了!” 原振侠心中陡地一动,就在这时,在他身边的黄绢,轻轻碰了他一下,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在刹那之间,都想到了同样的一个关键问题。 瓣壁、沙漠也互望了一眼,问:“这段对话是什么意思,你们懂吗?” 原振侠双臂向上,伸了一个懒腰,好整以暇地道:“作为年轻人的好朋友,你们自然也懂!” 两人一副瞠目不知所对的神色,黄绢叹了一声:“你们要做他的护送者,他一样不会接受!” 瓣壁、沙漠的神情开始狼狈,但是还想做最后的坚持:“什么护送,我们不明白--” 原振侠陡然提高声音,他的声音转来高亢而有力:“年轻人先生,你的两个朋友说他们不明白,那是你的责任,快出来向他们说明白!” 原振侠的声音静止之后,是一阵极度的沉默,戈壁、沙漠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神态尴尬之至,大是手足无措,黄绢和原振侠则一起恶作剧的地盯着他们看,看得他们更是无地自容。 就在这个时候,门打开,年轻人豪爽的笑声传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笑声像是卷着浓浓的酒意一起涌进来的。 年轻人站在门口,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指着戈壁、沙漠:“他们两个笨人,那两句话一说,我就知道把戏会教人家拆穿!” 瓣壁、沙漠齐声叫屈:“我们说错什么了?” 年轻人迳自走到黄绢面前,弯腰行礼,并且轻轻抬起黄绢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黄绢的神情激动。语气更是真挚:“年先生,你是人间罕有的情圣!” 年轻人转动酒杯,喝了一口酒:“是吗?我倒不觉得,只是我实在太想她,与其空空洞洞地想,倒不如实实在在做些什么!” 黄绢扬眉:“既然你独力无法完成,那就必须接受朋友的帮助!” 年轻人笑得意态极豪:“你一定已经知道一切,朋友如何能帮助呢?” 他说到最后,豪意消失,神情变得落寞之极。他俊美的外型,再加上这种情形,真足以使得异性心碎,黄绢看了,也觉得一阵心酸。 原振侠沉声:“几个人商议,总比一个人好!” 年轻人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沙漠已急急道:“我们可没说错什么!” 原振侠笑了一下:“关于秘密通道,你又补充了一句,那是欲盖弥彰!我们都知道年轻人有极坚强的斗志,不会在爆炸中自杀,而且爆炸是你们引发的,怎会让他受伤害?自然身已离开,而黄绢有八个人监视着他的住所,未见有人出入--” 瓣壁苦笑:“真冤枉,我们怎么知道会有人监视?”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年轻人自然躲在你们这里,他只不过不想见我而已!” 沙漠争着说:“我们并不赞成他躲起来不见人!” 年轻人自己,这时反倒像是置身事外的人一样,坐了下来,舒服地跷起腿,转动酒杯,大口吞着酒:“好了,没有人同意我躲起来,现在我在各位面前,对事情又有什么帮助!” 瓣壁、沙漠和原振侠,不禁都无话可说。 是啊,他现身了,有什么帮助,谁能给他实际上的帮助,使他能和公主的灵魂相聚? 黄绢在几秒钟之后,打破沈寂:“朋友可以劝你抛开原来不切实际的想法,世上任何相爱的男女,都有生离死别,未必见得人人都要殉情!” 年轻人挺了挺身子,又喝了一口酒:“我们的情形不同,公主是被一股邪灵的力量拘走的,我一定要尽我一切力量去救她!” 黄绢的话毫不留情:“已经尽了力,仍然无法可施,那就得实在些,放弃原来的想法。折磨自己,并不能减轻痛苦!” 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当他笑的时候,他眼角的皱纹,使他的笑容看来更有凄然的意味:“我并没有尽力,至少,我还有一个行动可以采取!” 黄绢的声音低沉:“就算你的灵魂离开了肉体,也一样于事无补!” 年轻人悠然道:“谁知道?谁能肯定?这是一种那么不可测的境界!” 原振侠和戈壁、沙漠,再也想不到黄绢接下来竟会讲出这样的话并且有了那样的行动,所以一时间,气氛僵凝到了人人可以听到别人的心跳声! 黄绢一扬手,伸手掠了掠发当她发现自己的短发并不需要掠时,她就用力一挥手,提高了声音:“对,这是你唯一可做的事了,总比你不死不活,整天泡在酒精里好。自杀,其实极容易--” 她说到这里,突然站起,走向年轻人,手上不知什么时候起,已拈了一个药囊,直来到了年轻人面前,松开手指,药囊跌进了酒杯中,迅速溶化。 年轻人坐着,一动不动,盯着酒杯看。黄绢面对年轻人,向后退,一面退一面道:“这是剧毒的毒药,现在你杯中的酒:就可以在十秒钟之内毒死一头河马,使你死亡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秒钟--滴答!一秒钟!愿你的灵魂能如你所愿,举起杯来,喝吧!” 黄绢讲这一番话的时间相当长,可是由于她的行动太出人意料,是以戈壁、沙漠呆愣得不知如何才好,原振侠离年轻人不是很远,他已执住了另一只杯子,估计年轻人如果一有行动,就可以把杯子抛过去。 虽然那十分冒险,因为这杯毒酒的毒性如此之烈,就算他舐上一舐,也难以活命。 可是原振侠又认为值得冒险,因为他同意黄绢的说法:年轻人这样在痛苦中折磨自己,要是不便他彻底觉醒,他会一直痛苦下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年轻人的身上。年轻人则盯着酒杯,整个人如同石像,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他握着酒杯的手才动了一下--使得戈壁、沙漠发出了一下可怕的惊呼声。 年轻人缓缓抬头,向黄绢望来:“在事情还有万万分之一希望之前,我不会放弃努力,真的绝望了,我会借重你这杯酒。” 黄绢的神情也极其紧张:“说得好,从各方面努力,努力争取!” 原振侠也忙道:“我们已经知道了许多,知道公主灵魂的情形,知道黑纱正在尽一切力量帮助,知道有两个幽冥使者也肯出力,比起对当年的死亡一无所知好了不知多少!” 第九章 瓣壁、沙漠到这时才缓过气来,戈壁走过去,自年轻人手中接过那只酒杯来,小心翼翼移开去,年轻人道:“请把它密封起来,我想,总会有用到它的时候--灵魂和肉体,在一秒钟之内就分离,真刺激!” 瓣壁忙答应着,找出一只玻璃盒子来,连杯带酒放了进去。 原振侠在这时,用眼色望向黄绢,询问她放进酒杯去的,是不是真正的毒药,黄绢十分认真地点头,也就在同时,她神色略变:“对不起,有重要的讯息,我必须接收一下。” 她说着,取出了一具小型--半包香烟大小--的无线电话来。这种电话如今已被普遍使用,但体积如此微型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 她把电话凑近耳际,却半转过头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立时在她美丽的眼睛中得到了讯息:“事情和你有关!” 原振侠扬了扬眉,黄绢已放下电话:“原,有一个身形高大的西方人,在你住所门外等,已等得很不耐烦,几乎把你门敲破了!” 原振侠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他只是道:“吩咐你监视我的手下,请那人等一会,我立刻回去!” 他特意在“监视我”三个字上加重语气,以表达他的不满--要不是黄绢派了人在监视他的住所,又怎会发现有人在擂他住所的门? 黄绢一点也没有表示什么,对着电话说了两句阿拉伯话,然后放下电话:“那个西方人曾对你的邻居说,他是一个医生!” 原振侠皱着眉,看来那个医生的行为,十分卤莽,也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他向年轻人作一个手势:“别再玩失踪游戏了!” 年轻人神情相当忧郁:“很难说,有必要时,还是只好消失!” 瓣壁和沙漠欲语又止,黄绢扬声:“想想你有那么多可爱的朋友!” 年轻人长叹一声,他的叹息声,听得人心直向下沈,感觉上不舒服之极。 原振侠望着他,实在不想在这时候离开他,他向黄绢望去,黄绢压低了声音:“请那个西方医生来?” 瓣壁、沙漠都十分好客,一听就道:“好啊,找原医生有事的人,自然也都是自家人!” 原振侠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多自家人,倒是我觉得能相聚的时间不多,不想为了不相干的人离去!” 年轻人的神情,十分感动:“怎么,我的伤感情绪有传染作用?这里几个人,只怕短期内谁也不会死!” 原振侠不说什么,仍然望向黄绢,黄绢又取出了那具小型无线电话来,下达了一连串命令,才呼了一口气:“那要见你的人,很快就会来到!” 原振侠道:“另外准备一间房间,让我见他!” 年轻人扬眉:“何必,不见得会有什么秘密军情是我们不能听的!” 瓣壁、沙漠想是为了使气氛轻松些,所以“哈哈”笑了起来,可是只笑了两声,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尴尴尬尬地止住了笑声。 年经人反倒笑得十分自然:“怎么我们几个人之间,总有点要生死别离的凄然?” 黄绢也悠悠叹了一声,各人都沉默了下来,年轻人不时向各人举杯,喝着酒,他酒量真豪,看来,要他有醉意,真不是容易的事。但是他一直不停在喝着,酒精也渗透胃壁,不断进入他的血液之中,顺着循环系统到达他的脑部,总有使他的脑细胞活动受到酒精影响的时候! 到那时侯,他就醉了! 黄绢来到了原振侠的身边,用一种罕有的、温柔的眼光望着原振侠,原振侠轻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瓣壁、沙漠齐声打破沈寂:“客人快到了,我出去迎接他进来!” 他们说着,走了出去,年轻人高举酒杯,使他自己的视线,透过金黄色的酒,蒙蒙胧胧看着正在作无言的温存的原振侠和黄绢,心头又是一阵阵刺痛--自然,他又想起了他的奥丽卡公主。 他们都听到汽车声,和“犬吠声”,可以猜想那个要找原振侠的西方人,一定被戈壁、沙漠那种独特的欢迎方式,弄得惊诧之极了。不一会,果然听到一个人,用带有浓重北欧口音的英语在叫:“天!我到了什么地方?这里,简直是梦幻世界!” 瓣壁、沙漠则在谦虚:“不算什么,只是我们特别喜欢各种精巧的装置而已!” 说话声传到,门打开,一个身形高大、一头红发的欧洲人,出现在门口,先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原医生,我是干纳医生。” 原振侠可以肯定以前未曾见过这个人,可是他却一下子就认出了他,这使他感到很讶异。而使得年轻人也讶异地放下了酒杯的原因是,那自称干纳医生的人,竟然也向他打招呼:“你好,年轻人先生!” 年轻人小心地问:“我们见过吗?” 吧纳看来十分豪爽,他说话声音也大:“你没有见过我,可是我却见过你,电脑已经把你发育完成之后是什么样子的,都显示了出来,虽然现在你还很小!” 吧纳医生说的话,每一个字,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也都懂,可是连到了一起,那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却全然没有人明白,听得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吧纳像是捉弄了别人,感到十分高兴,呵呵笑了起来,又转向原振侠:“听说过勒曼医院,曾在瑞士的那个勒曼医院?” 吧纳医生这句话才一出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发出“啊”的一声,一时之间,人人思绪紊乱,原振侠一面点头,一面连声问:“你来自勒曼医院?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勒曼医院还在进行无性繁殖,在……制造复制人?” 勒曼医院的秘密,首先由那位先生揭露。 医院集中了人类医学界的菁英,改善了无性繁殖的培养法,只要有一个人的细胞,就可以培养出和这个人一模一样的人。 这是极骇人听闻的行动,冲击了人类固有的宗教观、道德观。这种方法会使整个人类的发展史,遭到彻底的破坏,使整个社会组织崩溃。虽然他们的用意只是放在医学用途上,将复制人作为“后备”,在有必要做器官移植时,可以完全不发生排斥的异象。可是,那究竟是救人还是杀人,完全无法有定论。 勒曼医院的医生们,后来离开了瑞士,有相当一段时间下落不明,一直到最近,才被另一个冒险家,亚洲之鹰罗开,发现勒曼医院全体人员,在格陵兰的冰原之下,建立了难以想像、规模宏大之极的实验室,而且对复制人的培育又进了一步,能把原来人的记忆移到复制人的脑中! 实验室中的成就,更加骇人的是真正地把一个人一分为二,而且从理论上来说,一个人可以化成无数个! 原振侠听说过,一分为二的例子,在浪子高达的身上成了事实。现在,世界上,肯定有两个高达,一个依然在当他的浪子,而另一个,被勒曼医院复制出来的,则和一个美女热恋,不知躲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只怕再也不会在别人面前露面。 有关勒曼医院,黄绢、年轻人、戈壁、沙漠和原振侠一样,都听过种种的传说,有一定的了解,这时,各人有各人不同的想法。 一明白了干纳医生来自勒曼医院,他刚才的那一番话,自然也容易明白,而一明白了之后,心头所受的震撼,自然也剧烈之极。 勒曼医院的工作,几乎已超越了人类的生死界限,自然有着极度神秘诡异的意味,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气息。 过了好一会,年轻人最先打破沉默:“贵院……有了我的复制人?我看……我暂时还不需要……‘用’到……‘它’!” 吧纳医生盯着他,目光炯炯:“不,你很快就会用到它,很快!”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指着年轻人:“你知道我们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你细胞的染色体密码之中,有着极浓的希冀酒精麻醉的倾向,要纠正,不是容易的事,可是我们做到了!” 听他说来。像是十分轻松,可是这种话,当听到的人知道那是确实在发生的事之后,心头的怪异之感,真是难以形容。 吧纳医生在继续扩展他带来的怪异感,忽然又伸手,向原振侠指了一指。 天地良心,原振侠绝不胆小,可是这时给干纳医生伸手一指,他自然而然,如同电殛一样,跳动了一下,神情也难看之极。 吧纳医生道:“你也一样,很快就会用到你的后备,啊,不是后备,应该是正选了!” 黄绢的声音听来十分尖锐:“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你--” 吧纳医生摊了摊手:“对不起,我心急了些,从头说起比较容易明白。” 年轻人闷哼:“你何时收集了我和原医生的细胞?” 吧纳医生眯着眼:“一位女士送来的,这位女士的出现,使得医院上下所有的人……都几乎想集体自杀!” 几个人互望了一眼,干纳医生的叙事方式相当突兀,他们想问也无从问起,所以只好等他说下去。 吧纳医生又道:“我们自以为对生命知识的了解已达到了极限,可是这位女士的出现,却证明我们对生命一无所知,简直是白痴!” 五个人中,原振侠和年轻人最早会过意来,因为他们想到了黑纱上次和他们分手的时候,曾使得他们有小小的刀伤。 而干纳医生又说他们的细胞是“一个女士送来的”,而且这个女士的生命现象,奇特之极,几乎令他们全体都难过得想“自杀”,那么,这个女士,自然可能是来自幽灵星座的黑纱! 他们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年轻人发出了一下低吟声,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那美女的体温,是摄氏零下二十度?” 吧纳医生从一出现,就意态豪迈,挥酒自如,可是这时,神情也不禁骇然,一面“嗖嗖”地吸着气,一面连连点头。 原振侠苦笑:“你们其实一点也不必自卑,她根本不属于地球上的生命,你们对她自然一无所知!” 吧纳的神情仍然十分诡异,语气也迟疑:“她自称是来自幽灵星座,说详细的情形,你们会告诉我?” 年轻人用力一挥手:“先别管她的事,她带了我们两人的细胞去找你们,有什么目的?” 吧纳医生恢复了镇定,“喔”地一声:“说来话长,有一些地方。我们都不很明白,她又像是有重要的事非立即离开不可,她离开的方式,奇特之极--” 原振侠喃喃地道:“直接穿过固体!” 吧纳神情疑惑:“不能算是穿过,只是进入!” 原振侠道:“那有什么不同?” 吧纳道:“当然不同,穿过,是人体最后离开了固体;进入,是人留在固体之中!” 几个人一时之间,都不明白干纳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黄绢也知道黑纱曾做了一些事,可是也不明白干纳何以要那样说。干纳伸手,自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照片来:“你们自己看。” 照片就是普通的照片,拍得十分清楚,可是呈现在照片上的情景,却奇特之至! 一块晶莹剔透,和棺材大小差不多的坚冰--必须这样形容,因为在冰中,嵌着一个人,一个极美丽的女人,全身赤裸,身材标准得难以形容,双手垂在身侧,双腿紧并,站立着,闭着双眼,口角向上略翘,看来带着甜蜜的微笑,安详之极,如画的眉目,一看就知道是黑纱,她的肌肤在冰中,看来也有一种透明感! 每个人都呆住了,作声不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人被这样嵌在冰中,当然死了,但黑纱不是人,她如今这种处境代表了什么? 吧纳却还在讨论“穿过”还是“进入”:“你们看到了,这种情形是进入,不是穿过!冰块是固体,她就是那样走进去的!” 黄绢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她来找你们的时候,就是裸体的?” 这问题其实没有意义,但由于人人的思绪紊乱之极,已经完全无法照正常的方式来思考,所以自然不免有古怪问题问出来。 吧纳却答得十分正经:“当然不,她披着一身黑纱前来,美丽之极,不然,我们根本不会接见她!” 原振侠叹了一声,先向各人道:“我们要暂时按捺一下好奇,别向干纳医生问为甚么!”然后,他转向干纳医生:“请你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不然,由于事情实在太复杂,要不是有条理的叙述,只怕更不容易弄得明白了!” 年轻人立时鼓掌,表示同意原振侠的意见,戈壁、沙漠重新调整了一下座椅,好使各人坐得更舒适,并且又指挥了一个机器人,推了一车子各式美酒进来。 自从干纳医生一出现之后,一连串发生的事、他讲的话,使得所有人紧张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直到这时。他们才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好用心听干纳医生讲述。 以下,就是黑纱到勒曼医院去的经过。(勒曼医院在搬迁到了格陵兰的大冰层下面之后,仍然沿用这个名字,以资纪念。) 由于干纳医生也有很多疑问,所以在他的叙述中,原振侠和年轻人不时补述他们所知的,有关幽灵星座的一些事,他们两人的话都在括弧里。 黑纱是怎么知道有勒曼医院存在,而且知道它的正确位置,那没有人知道,或许是她幽冥使者的特异能力。 黑纱去找勒曼医院,是她行事计划中一个十分重要的步骤。她的计划极其骇人,在听了干纳医生的叙述之后,至少已可知梗概。 勒曼医院一直在世界各地,秘密吸收优秀的医学家参加他们的工作,他们甚至组织了一个“非常物品交易委员会”,以赚取包多的金钱--这个交易会的故事,离奇之至,在“亚洲之鹰罗开”的故事中已记载过。 医院有极充足的经费,不但可以请到一流的人才,增添一流的设备,也可以从事更进一步、更深一层的有关人类生命的研究。而且,豪奢到每一项研究,都几乎可以得到无限制的经费,而绝不要求有什么结果,甚至,可以不向医院方面公布自己要研究的是什么。 例如,大约一年之前,就有一位本来曾在勒曼医院服务,后来一度离开的班登医生,就带了一个只有医院几个首脑人物才看过的怪异活物,进了医院,立即获得极佳的待遇,拥有独立的研究室,据说,研究项目和细胞遗传密码的变更有关,什么时候会有研究结果,谁也不知道,也谁都不会追问。 那种经费无限、研究工作自由的环境,是有抱负的科学家梦寐以求的,所以虽然一旦加入,至少要在人间消失三年五载,也一样具有高度的吸引力。 整个医院的建筑十分宏伟,由七位专家组成的核心,总办公室设在建筑物的中心部分。这总办公室,有极其完善的电脑系统,和全座医院的各个角落联系,自然也包括值班室在内。 那一天,在值班室中当班的,正是干纳医生,干纳医生的责任,包括监视医院的秘密出入口--那出入口,看起来是巨大的、亘古不变的冰层,和格陵兰随处可见的冰层一样,但是却可以移动成为巨大的入口--供飞机驶进来;或是小入口,供人或车子进出,一切也全由值班室中的电脑控制。 吧纳医生在萤光屏上看到黑纱突然出现之际,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一,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接载她前来,第二,在摄氏零下二十度的低温下,这个美丽得叫人窒息的美女,身上只披着黑色的轻纱,轻纱在强风下飞扬,更多时候是紧贴在她玲珑浮凸的胴体上。 吧纳揉了揉眼睛,但是他不必再怀疑那是幻象,因为他又听到了一个极动听的声音,那使他可以肯定:有人在入口处,正对着闭路电视的摄像管! 吧纳医生听到的悦耳声音在说:“请让我进来,我有你们意想不到的讯息带给你们,使你们能更进一步了解生命的奥秘!” 吧纳听得目定口呆,他竟像傻瓜一样地问:“请问你是谁?” 黑纱的回答是:“我站在门外,怎么说得明白?请聚集你们的负责人,我带来的,绝对是对你们研究极有利的一项突破!” 这时,干纳已定过神来,他调整了电视摄像的焦距,萤光屏上的黑纱移得更近,在她讲话时,神态的俏媚柔顺,实在使人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勒曼医院有十分严格管制出入的条规,但干纳医生这时却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按下了掣钮,让黑纱进来,同时,通知总管理室。 他还没有来得及向总管理室报告他做了什么,只是按下了和总管理室的通话系统,就听到总管理室中传来了几下惊呼声,和那动听的声音:“对不起,让你们吃惊了?我有转移空间的能力!” 又在一连串急速的喘息之后,总管理室中又传出软弱的询问:“你……是谁?” 那问题和干纳刚才问的一样! 吧纳只考虑了一秒钟,就对着通话系统叫:“人是我放进来的,我现在就来报告!” 他按下了几个掣,离开了值班室,五分钟之后,他到了总管理室,看到的情形是,医院的三个领导人,盯着那美女在看,现出如梦如幻的神情。干纳一进来,他们就齐声叫:“干纳,你碰一碰她!碰她身子的任何部分!” 这种提议,突兀之极,不合常理之极,可是当干纳向那美女看去时,美女却摆出了一副“欢迎来碰我身子”的神情和姿态来。 吧纳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走过去,伸出手指来,在美女莹白如玉的手背上,轻轻按了一下。虽然只是轻轻一按的肌肤接触,干纳已经感到了一股寒意自他的指尖中直傅了过来! 他连忙缩手,神情迷惑之极,望着黑纱,黑纱用她灵活媚人的眼神,鼓励他做进一步的试探,干纳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伸手--他是典型的北欧大汉,手掌伸出来极大,一下子就把黑纱的小手,全握在他的大手之中,那也是干纳一辈子难忘的经历,手柔软,可是极冷,冷到根本无法撞得住! 这一次,他不但缩回手来,而且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失声叫:“你不是人!” 黑纱幽幽叹了一声:“对,我不是人!” 接着,在四个人类顶尖的科学家前,她介绍了自己,和她曾向年轻人介绍过她自己时,用的词句一样。全在人类知识范畴之外,所以,四个顶尖的科学家,一样不明白她是如何的一种存在四人中的一个,恰好是“反物质”理论的始创者,他略有领悟:“你们的生命形式,和地球人的截然相反,那可以说是一种反生命!” 黑纱秀眉略蹙:“那只不过是名称问题,在这方面多作讨论并无意义,我来,是想请你们帮助我做一些事--我也相信,你们在帮助我做这些事的过程之中,一定也可以获得许多研究上的益处!” 四个人互望了一眼,都是一样的心意,齐声道:“请你略等一等!” 其中一个,向干纳作了一个手势,干纳知道他的意思,于是利用总办公室中的扩音系统,用十分激动的声音宣布:“本院来了一位极其奇异的客人,她会叙述我们前所未闻、难以想像的生命形式,欢迎可以放下手头研究工作的同仁来和她会面,听她的叙述!” 黑纱的神情有点意外,勒曼医院显然对她的来临十分重视,她又回答了几个问题,其中之一是“我们当然有比地球人强得多的能力,我虽然受惩罚能力大减,但仍然可以轻而易举,转移空间,出现穿透固体的效果--哦,对了,请准备一块大冰块,两立方公尺就够。”干纳又吩咐了下去,四个人领着她,一起到了总办公室的会议室。 可以容纳一百人的会议室,在十分钟之内,聚集了大约五十人,个个都以极疑惑的神情望着黑纱,也个个都碰了碰她的身子,有一个年轻的医生甚至表示了不可遏制的一种冲动,尖声怪叫了起来。 吧纳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可以介绍的,因为他对黑纱也一无所知,而且,也不知黑纱来医院的目的是什么! 大家都屏气静息地望着黑纱,一面震惊于她的美艳,一面骇然她的怪异。 黑纱却先不说她自己,她开口,用十分哀怨的声音,先说了年轻人和奥丽卡公主,由于她收集人类灵魂而生离死别的故事。 黑纱的声音十分动听,而在这宗事件中,她又动了地球女性的感情,声音中也充满了哀怨,所以听得在座的人如痴如醉。尤其当她讲到公主遭了不幸之后,年轻人对她的思念是如何深刻,教人感动之际,座间几个女性科学家,竟不由自主发出了啜泣之声。 (年轻人在听干纳说到这里时,大口喝酒,面上的肌肉不由自主抽搐着。) 在黑纱讲了那段话之后,有一个激烈的讨论,问题和回答,环绕着灵魂的存在现象。 问:照你的说法,肯定了人类灵魂的存在? 答:是,绝对肯定! 问:(很多人一齐抢着问)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答:一种能量,能量自成一组体系在不断活动,在活动中,记忆被保存和产生,可以说是一组不断活动的记忆能! 问:这种能量,竟然可以被禁锢? 答:是的,幽灵星座已成功地禁锢了极多的地球人的灵魂来研究-- 接下来黑纱的回答,在以前曾提到过,那是有关她对人类生命、灵魂的看法。她在群情渐趋汹涌中,扬了扬手:“各位在致力研究的复制人,是不是有灵魂,或者,一个人的灵魂,是不是也能一分为二,这是研究的一大课题,我想是可以的--一组记忆的能,理论上,可以化为许多组。在理论上确定了这一点,对各位的研究工作大有帮助!” 会场中静了下来,人人都在深思黑纱的这番话,都觉得大有道理,但是也都知道,从理论上的确定,到实际上的证明,不知有多么遥远的路要走! (人类在几千年前已经有过要到月亮、能到月亮的设想,可是经过了几千年无数次的实验,才实现了这一点!) 棒了好久,才又有问题提出。 问:被禁锢了的灵魂,永远没有机会获释吗? 答:不! (年轻人和原振侠听干纳说到这里,一起跳了起来,盯着干纳。干纳也深吸了一口气,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两人镇定。) 问:怎么才能? 答:要有一个幽灵星座的生命,肯做出彻底的牺牲--各位,我极愿意牺牲,我不准备再继续存在,只是为了可以解救奥丽卡公主。 问:为什么? 答:为了不想年轻人再痛苦下去! (在干纳说到这里时,年轻人的脸胀得极红,不住交握着手,原振侠走来走去,像是无头苍蝇,而黄绢则一下子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原振侠,戈壁、沙漠口中哺喃自语,也不知他们在讲些什么。) (所谓“黑纱的计划”,这时,多少已经可以知道一些内容了。) (第一步,是她牺牲自己--彻底的牺牲,她将变得不存在,不像人死了之后,还有灵魂--而运用牺牲的力量,将奥丽卡公主灵魂的被禁锢状态结束。) (但,那有什么作用呢?黑纱的牺牲这样大,总要有积极的作用才是!) (他们一起向干纳望去,干纳作了一个“我会一步一步说”的手势。) 当时,就是干纳提的问题:“公主的灵魂就算解脱了,年轻人的痛苦也不能稍减,她毕竟死了,人和灵魂是两种不同的存在!” 黑纱缓缓地道:“地球人的灵魂在某些情形下,可以进入不属于他原来的身体!” 黑纱这句话,讲得十分缓慢。语调也很轻柔,可是当时在会场中,她的话所引起的震撼,无与伦比! (即使现在是干纳的转述,她的话,所引起的震撼也极令人吃惊。) (沙漠首先叫了起来:“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自然是最直接的,也是传统的说法。所谓“借尸还魂”这种现象,就是黑纱所说的“地球人的灵魂在某种情形下。可以进入不属于他原来的身体”!) (黄绢接着发出了一下惊呼:“她既然准备彻底牺牲自己,她的身体就没有用,可以让给奥丽卡公主的灵魂,这就是她的计划!”) (年轻人声音嘶哑:“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黄绢大叫了起来:“你这傻瓜,她爱你!她爱你!仅仅为了不要见到你痛苦,她就可以彻底牺牲自己!”) (年轻人双手摊开:“不!她是来自黑暗之中的……魔鬼!”) (原振侠一字一顿:“她来自黑暗,可是当她的感情中有了爱,她就是天使,来自黑暗的天使!”)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各人在沉默之中,心中仍然充满了大量的疑问。) 第十章 而在勒曼医院总办公室的会议室中,疑问一样一个接一个而来,也有人立时像黄绢一样,想到了黑纱的身体,问:“你是说,公主的灵魂可以通过进入你的身体而复活?” 黑纱点头:“是,我反正不再存在,地球人的这个形体,就像脱下来的衣服一样,不再有用!” 又有人问:“就算一切都顺利成功,那么……复活了的公主……身体也是冰冷的?” 黑纱道:“当然不是,她是地球人,和我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医院的领导人之一叫了起来:“天!你要我们帮助你什么?我们虽然……会做很多事,可是对于……转移灵魂,或者使灵魂在某种情形下进入一个身体,却并不在行!” 黑纱吸了一口气:“首先,我请你们复制两个人,他们的细胞我已带来了!” 领导人点头:“那简单,百分之一百可以成功。” 黑纱略停了一停:“以后发生的事,可能会有点不能理解……要多久,才能有两个成长的身体?” 领导人毫不考虑:“三个月,就可以培养出完全成熟的身体来。” 黑纱这才吸了一口气,说出了她所指的“可能不容易理解”的话:“那时,我已经不存在了,可是我的两个同伴会受我所托,他们会暂时占用你们的电脑系统,使得两个人的灵魂回到他们自己的身体之中,到时,希望贵院上下合作。” 黑纱说了这一番话,所有的人努力想听明白,可是都听不明白。 原振侠、年轻人他们,却一听干纳的转述就明白了! 黑纱要勒曼医院复制年轻人和原振侠,目的是要给年轻人和原振侠的灵魂进入。 原、年两人现在好端端地有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还另外要身体? 黑纱的计划真是骇人听闻之极,她的计划是:年轻人和原振侠必须死,两个心意一致的灵魂,才能被转移到幽灵星座去--在那里,黑纱已经牺牲了自己,解救了奥丽卡公主的灵魂! 再进一步,情形怎样,还无法想像! 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心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黑纱的计划实在太大胆了,古语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的计划,是真的先要年轻人和原振侠死,然后,再进入他们复制人的身体重生! 这实在是难以想像的一种情形。 大家都在发呆,戈壁走到了电脑键盘之前,飞快地敲打着,大型的电脑终端萤光屏上,立时现出了“幽冥使者黑纱计划”的字样。然后,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注意萤光屏:“如果有意见,请发表!” 他仍按着键钮,萤光屏上又出现了这样的几行字: 一、牺牲自己,解救公主灵魂! 二、年轻人的灵魂,在原振侠灵魂护送下,进入幽灵星座! 三、……不知在幽灵星座会发生什么变化! 四、公主、年轻人和原振侠的灵魂离开幽灵星座,回归地球! 五、公主的灵魂进入黑纱留下的身体,年轻人和原振侠的灵魂进入他们各自复制人的身体! 六、如果计划顺利完成,那是一个美满之极的大团圆结局。 瓣壁的动作极快,而且他分析能力极强,在极短的时间内,除了在幽灵星座中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之外,黑纱匪夷所思的计划,已经被他一条一条列将出来,分析得清清楚楚了。 吧纳医生望着萤光屏,欲语又止,戈壁问:“干纳医生有什么补充?” 吧纳苦笑了一下:“一点也不错,那就是她的计划,她还说,答应出力帮助她的两个同类起重大的作用,而需要原医生参加,作用是护送--” 他说到这里,各人皆有异样的反应。原振侠的脸色苍白,可是他俊俏的脸上,有着十分兴奋的神情,目光炯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举起杯来,大口喝酒,不知是想增加点胆气,还是抑制兴奋,他大声道:“好啊,能到幽灵星座去一趟,倒是难得之极的经验。” 黄绢的俏脸也煞白,盯着原振侠:“可能有一万个以上的因素,使你回不来!” 年轻人用力一挥手:“什么计划,那算是什么计划!” 他这样叫了一句之后,神情激动之极,盯着萤光屏,身子剧烈地发着抖,喉际也发出了可怕的“咯咯”的抽搐声来。 瓣壁和沙漠两人,则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事情实在太奇诞了,他们以前的生活虽然也大异常人,十分多姿多采,可是像这种随意控制生死,两番进入幽冥的怪事,是他们连想也不敢想的,何况如今要真正面对这样的事实!他们两人除了像傻瓜一样不住摇头之外,也就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吧纳医生大声地问:“究竟谁是生命的主宰?我们的生命掌握在谁的手里?我们算不算高级生物?对自己的生命能否主宰?” 原振侠闷哼一声:“你我都是医生,知道不知有多少种疾病,可以夺去一个人的生命,那些细小的、肉眼看不见的病毒和细菌,那些全然不可测的意外命运,才是生命的主宰--人,从来也未能主宰过自己的生命!” 在原振侠慷慨激昂的话后,又是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原振侠来到了年轻人的面前:“黑纱的计划接近完美,而且她显然已经等急了,要我们这里也尽快进行去配合,迟了,可能夜长梦多,会有不测!” 年轻人双手用力向外一挥:“根本没有所谓‘黑纱计划’!” 他说着,转过身去,昂起了头,不准备再理睬原振侠,原振侠闷哼一声:“你还要求什么?难道还想要回奥丽卡公主原来的形体?那不可能,黑纱的形体不够美丽吗?” 年轻人还没有反应,干纳已然由衷地道:“美极了,那……身体简直是无懈可击的完美!” 年轻人摇头:“不是这个问题,只要是公主,哪怕她变得再丑,也是我的公主!”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还没有开口。黄绢已来到他的身前,紧握住了他的手背,原振侠知道她的用意,也知道年轻人的心意,他自然不必掩饰他心情也相当紧张--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会紧张,因为那比任何死亡游戏更真实,一点侥幸也没有,他必须先死亡,灵魂到幽灵星座去打一个转,然后再回来进入他的复制体。所有的过程,全部超出人类知识范围之外,全然不可测,全然不可控制,正如黄绢刚才所说,有一万个因素,甚至一亿个因素,只要其中一个出了差错,他就三魂渺渺,七魄荡荡,从此不知魂归何处了! 面对着这样的情形,他怎能不紧张? 所以,他的声音甚至带着颤音,但是他还是道:“很值得试一试!” 年轻人疾声道:“对我来说,值得试之至,但是对你,全然没有必要!” 原振侠哈哈一笑:“可是造化弄人,你一个人的灵魂去不了那边,回程时,我又变成多余的了,还有谁的灵魂,比奥丽卡公主和你的心意更相合的?” 黄绢尖声叫:“原,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原振侠回答决绝:“我当然知道,我在说的是:生和死!” 年轻人缓缓转过身,神情有点冷峻地望着原振侠:“你想证明什么?” 原振侠大踏步来回走着,每跨出一步,就说一句话:“证明我的勇敢,证明我富有冒险精神,证明我对朋友有义气,是现代的侠客,证明--” 黄绢冷冷地加上一句:“证明你是一个不知轻重,不成熟的儿童!” 原振侠一伸手,把黄绢轻搂在怀中,而且,在她的颊边经吻了一下--或许是他已经有了决定,而前途凶险又极不可测,所以他的行动也放肆了许多,黄绢轻推开他,原振侠将她抱得更紧:“谢谢你关心我,但是黑纱的计划那么周详,如果不能实现的话。岂非太可惜了?” 黄绢把脸紧贴在原振侠的胸口,一声不出,原振侠的热情影响了她,她也环抱着原振侠。 在一旁的年轻人,哈哈大笑:“你们干什么?根本不会有什么生离死别,何必这样,看来像是在演文明戏?” 原振侠一扬眉,年轻人立时伸手直指着他:“黑纱的计划一点也不完善,其中有太多不可测的因素!” 他说着,大踏步地走向电脑的操作键盘,熟练地操作着,萤光屏上,戈壁刚才的分析消失,现出了年轻人所说的不可测因素: 一、灵魂在转移过程中的情形,全然不可知; 二、灵魂如何进入身体的过程,一无所知; 三、……………… 原振侠一手搂着黄绢,也来到了电脑旁边,伸手拨开了年轻人的手,神情极严肃:“请你注意十分重要的一点,一个生命,一个和地球人截然不同,但肯定比地球人生命形式高级许多的生命,已经牺牲了!如果你还在这里婆婆妈妈,那么,这个高级形式的生命,就变成白牺牲了!而她,是为了你才牺牲的!” 原振侠说的,自然是说黑纱宁愿自己生命消失,而把公主灵魂解禁的那一件事。 年轻人咬着牙,不出声,缓缓抬头向上,眼角有点润湿:“一个白牺牲,比两个生命白牺牲好!” 原振侠沉声:“黑纱要是没有成功的把握,她不会那么勇于牺牲!” 黄绢失声叫了起来:“她人呢?叫她来,当我们的面,把她的计划向我们详细的解说一番!” 黄绢的激动是可以谅解的,因为原振侠决定要去从事的冒险,并不是一般的冒险,而是必然的死亡!尽避她和原振侠在许多方面的想法都不一样,但是他们毕竟在情感上有极深厚的关切! 所以,这时她的叫声之中,充满了关切、焦急,也有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和迷惘--究竟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使她面临这样的环境,她当真弄不消楚! 吧纳医生叹了一声:“她……不会再出现,不能再出现了。她已用她的生命去拯救一个灵魂,一个被禁锢了的灵魂了!” 勒曼医院的会议室中的所有人,在弄明白了黑纱的意图之后,混乱的情形,像是在一起的绝非科学家,而是一群被激怒了的小孩子。他们之间,有的目定口呆,有的挥舞双手,有的发出毫无意义的呼叫声,有的在剧烈争论,连几个最有资格的领导人,也未能例外。黑纱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强烈了,一下子把他们多年来的研究,变成了完全不重要--幽灵星座的生命,竟然能这样处理生命! 黑纱的身边,自然也有不少人围着她,还在向她发问,黑纱盈盈站起,缓缓高举双手,她手背上的黑纱褪下,现出雪也似的手背,同时,她幽幽地叹了一声。 她的叹息声虽然低,可是却使整个会议室都静了下来。 黑纱带着抱歉的神情:“生命的形式不一样,所能做到的,自然也不一样!” 她显然是知道了各人心情的激动,所以想安慰各人,一个年纪相当轻的医生,陡然叫:“可是你们能随心所欲地处理我们的生和死、身体和灵魂,而我们对你们却一无所知!” 这个医生叫出来的。正是所有人的心声。 黑纱摇着头,她摇头的动作,看来极惹人怜爱,也使人相信她在这样的情形下,所讲的话,一定是出自她的真心,不会有半分做作。 黑纱接下来所说的话是:“不!我们对地球人一点也不了解,至少,我对地球人无法了解。地球人有各种各样的感情,复杂之至,有的极卑劣,有的极高尚,我不了解,真的不了解!” 她的话,使得众人又静了片刻,干纳医生才问:“请问……你的同类……要运用医院的设备,使两个人的灵魂进入他们的身体……或是使另一个灵魂进入你的身体之际,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黑纱道:“也不必做什么,到时,我的同类,会通过电脑……告诉各位。” 一时之间,传来了许多吸气声,“通过电脑告诉”,那是一种什么现象,也难以想像! 黑纱问:“大冰块呢?准备好了?” 立时有人答应:“在格陵兰,要大冰块,那太容易了!不知要来做什么用?” 黑纱说来十分泰然自若:“保存我的身体,我的身体不能有丝毫损坏,不然,奥丽卡公主复生之后,就会有一具不完美的身体了!” 一个医生说了一句:“那不要紧,我们这里,有得是身体!” 黑纱的神情,在那一霎间,现出了令人在一瞥之下,印象深刻之极的凄然,艳丽之极,教人在那一霎间,无法呼吸。 她道:“我有一点私心,我要公主在复生之后,有我的外形,有我的形体,那样,当年轻人……抱着他心爱的公主时,或许……或许会想起曾有我这样的一个……异类来!我希望的,就是这一点!” 当然一定是由于当时的情景实在太动人,给予干纳医生十分深刻的印象,所以干纳医生在复述时,竟把黑纱当时说话的那种语调,学了个十足,当然也同时表达了黑纱那种哀怨的心情。 年轻人听得有点发愣,黄绢是性格多么坚强的女性,可是这时,鼻端也有点发红,眨眼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瓣壁低声道:“异类之爱,真是不可思议至于极点,太难以想像了!” 沙漠叹了一声:“历史上,女鬼爱上阳间男人的故事倒有不少,但都不如……黑纱那样……幽灵星座……古时人不知道什么是幽灵星座,一概以阴间九泉名之,倒也很合情理。” 吧纳医生也不由自主喘着气:“真是不可思议,两个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之间,竟然会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年轻人苦笑:“请注意,那只是她单方面的感情!” 原振侠道:“看来,幽灵星座的女性,特别容易对……阳间的男子--地球人动情。施哲是,黑纱也是,说不定,历代小说笔记中的那些女鬼,全来自幽灵星座!” 黄绢居然同意了原振侠的异想天开:“有可能!她们本来就是女鬼,通体冰凉,但又美艳无比。” 吧纳也居然接受了这种说法:“这女鬼……她的那番话,使得人人感动,所以,人人都跟着她,来到了建筑物外的空地,室外的气温是摄氏零下三十四度,但没有人觉得冷,接下来发生的事,使得人人目定口呆,几乎连心脏都停止跳动!” 接下来发生的事,确然使得在场的人。个个毕生难忘。 黑纱和许多人来到空地上,冰天雪地中,有一块很大的冰块,直立着,像是一根冰柱。 黑纱来到了冰柱之前,人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直到那时为止,也没有人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站在冰块前,许多人围着她,她挺直了身子,看来姿态极高贵优雅,她开始说话:“我要离开了,我这一离开,再也不会回来。而且,会在执行计划的过程之中消失。我如今的这个形体,会留在冰块中,请你们小心保存!”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肃然答应。 黑纱又向前跨出了一步,但突然间,像想起了什么,又站定:“还要请你们去见一见原振侠医生和年轻人,由于地球人对生命的观念和对生命的不了解,我可以预料,原医生会勇于冒险--他的脑活动能力极强,是出色的地球人。可是,年轻人反倒会阻止他去冒险。去找他们的人,可以告诉他们,我的同类会按照我的安排行事,由于结局会那样美好,似乎值得冒险?” 她说到最后,像是在征求别人的意见,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回答她。 黑纱忽然笑了起来,在冰雪之中,她的笑容,灿然生辉,她直向冰块走去,等来到冰块之前,她身上的黑纱,一起褪下,现出她晶莹剔透的胴体,迳自走进了冰块之中,双手垂下,直立着,闭上眼睛,口角看来,像是泛起了一个十分平静的微笑! 这一切,全在众目睽睽下完成,看得人人呆若木鸡,她赤裸的胴体,美妙得难以形容,可是看到的异性,没有一个人有异样的念头,都只觉得她几乎是圣洁的,那样的高贵,冰块也因为当中有了她,而发生了圣洁的、只有在天使身上才能找到的光辉! 有人取来了大幅白布,把冰块遮起来,运进了冷藏库善加保存。 吧纳医生被推为来找原振侠和年轻人的人,传达黑纱的计划。 吧纳医生说完了整个过程。 原振侠一耸肩,并不直视年轻人:“她什么都料到了,也知道必然会有什么现象发生!” 年轻人也耸肩:“不管怎样,你有权去做任何事,但别为了我去做,我不会感谢你!” 原振侠哈哈一笑:“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诗:‘黄泉路上好结伴’,倒和我们的情形有点相似!” 瓣壁、沙漠神情黯然,原振侠道:“别以为我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我只不过相信黑纱的安排,自信必然可以重生,什么损失也没有,而可以有身入阴冥世界的经历--想要有这种经历,这是唯一的机会!” 黄绢俏脸生寒:“你准备怎么死法?上吊还是抹脖子?跳楼跳海跳地下铁路?” 原振侠一扬眉:“服毒,就喝你刚才那杯可以毒死一百头河马的毒酒!” 他说得十分正经,使得黄绢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年轻人冷笑:“我说过了,你有行动的自由,我可不想死,也不想重生,你有兴趣,只管一个人到幽灵星座去好了,对不起,我失陪了--那个女人不知是什么妖孽,我不会接受她的安排,如果你们对那妖孽有兴趣,那你们是一群疯子,我也不想再和你们在一起!” 年轻人说着,向外就走,戈壁、沙漠齐声喝:“站住!你不能称黑纱为妖孽!” 年轻人大声反问:“那称她为什么?” 瓣壁、沙漠的身形大不相同,性格绝不相合,可是他们的想法却十分一致,不然,也不能成为长期合作的好朋友了。这时,他们异口同声答:“天使,她是天使,来自黑暗的天使!” 年轻人看来铁了心肠,他并不说什么,做了一个“与我无关”的手势,向外走去。 瓣壁、沙漠陡然又大声叫:“等一等!” 年轻人霍然转身,已大有愠怒之意,可是他却看到,沙漠的手指着电脑萤光屏,所有人都盯着萤光屏在看,他也自然而然看去。 只见萤光屏上正迅速地闪过一行一行的字:“准备立即出发,十分钟之内,是转移人类灵魂的最佳时刻!” 人人都发出了一口吸气声,年轻人的心头一阵绞痛,他何尝不想黑纱的计划逐步得到实现,可是那必须要原振侠去冒险! 所以,他硬起心肠,顺手抓起一张椅子来,就待向电脑砸去--他知道那是黑纱的两个同类,通过电脑要他们快点行事,他准备把电脑破坏,把这件事从此变得不能实现! 可是,他才抓起了椅子,忽然听见干纳医生,发出了一下怪叫声,在众人还未会来得及明白发生什么事之际,他陡然地一步跨向前,看来是准备把椅子夺下来,年轻人在那一霎间,也只作这样的防备,可是干纳医生的动作,却出人意表至于极点! 他手腕一翻,眼快的如原振侠,还只是看到他手中有金属精光一闪,眼慢的,什么也没有看见;而年轻人的身子陡地一顿,手垂下来,头低下,看着他自己的胸口,就在他胸口,第五和第六根肋骨之间,略偏左,有一柄匕首的柄露在外。 那正好是人体心脏的位置,匕首自然整个刺了进去,做为一个医生,干纳的那一刺,准确之极! 心脏受了那么重的伤,普通人,大约会往一分钟之内死亡,年轻人大约时间会长些,但也绝不会超过两分钟。各人都被这变故吓呆了,连原振侠也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动作变得缓慢了的年轻人,只见他松开椅子,抬起手来,抚向刀柄。 看他的样子,像是想把刀拔出来,可是手指才一碰到了刀柄,就改变了主意,抬起头,向各人望来,他本来炯然有神的双眼,这时已开始目光涣散,可是他一点也没有悲伤的神情,只是也感到了意外,所以十分讶然。他自然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先向干纳医生望去,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 没有人听到那句话,极度紧张的情绪,妨碍了人的听觉,只看到了他口唇的翕动。 而干纳医生的叫嚷,则人人听到,那由于他叫得太大声了,他声嘶力竭地在叫:“天!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他看着自己的手,身子剧烈在发抖,神情可怕之极。这时,年轻人已经后退一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黄绢和原振侠抢上去,一边一个,在他身边蹲下来,握住了他的手。 他先望了黄绢一眼,一脸的歉意,再望向原振侠,缓缓呼了一口气,在他呼出这口气时,有一缕鲜血,自他的口角流出,然后,他头向下一垂,就一动也不动了! 吧纳医生的动作更神经质,沙漠陡然叫:“看萤光屏,看!看!” 萤光屏上,现出一组杂乱无章的线条,好像有一条极淡极淡的人影,略现了一现,随即什么都消失了,而现出一行字来:“我们命令干纳协助,接到了第一个灵魂,护送者要快!” 吧纳陡然静了下来,幽冥使者有能力影响人脑的活动,可以使人自杀,自然也可以通过干涉脑部的活动叫人去杀人! 原振侠在这时,只觉得心头清明之极,他知道,别说自己自愿,就算自己不愿意,黑纱的两个同类,也全然有能力强行执行黑纱的计划! 黄绢显然也料到了这一点,她面色灰败,身子发抖,站了起来,原振侠向她伸出手,黄绢自衣袋中取出了一个小胶囊,不知道是她自愿,还是又是出自幽冥使者的影响,她把胶囊交给了原振侠。 在她挨上去,把原振侠紧紧抱住的同时,原振侠已把胶囊抛进了口中。 那种毒药,正如黄绢所说,毒性猛烈,使得原振侠的身子,在十秒不到的时间中,就向旁一倒,黄绢一下子没有扶住,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上,黄绢仍然紧抱着他,戈壁、沙漠一起俯下身来,苦笑:“毒发作得好快!” 黄绢不理会,只是抱着原振侠,身子不由自主地抽搐,而且感到了极度的害怕--虽然说有黑纱的计划,但是不可测的因素太多,原振侠要是就此死了…… 她顿时觉得身子飘飘荡荡,彷佛她的灵魂也已离体而出,她抬眼看去,在泪水迷蒙中,恰好看到萤光屏上出现了这样的两行字:第二次接收顺利完成,静候佳音。 黄绢讶异地发现她哭了,泪水顺着她的颊边流下来,到了口角,她伸出舌来,把泪水舐了去。 死了的年轻人和原振侠,看来安详之极,干纳努力把两人放在舒服的椅子上,喃喃地道:“从现在起,这两具身体,就像弃置了不要的衣服一样!” 瓣壁沉声道:“中国人的说法是‘臭皮囊’,怎么处理……他们?” 吧纳苦笑,如何处理“他们”,当然不是埋掉就是烧掉,可是由于事情极骇人听闻,绝不能公开进行,所以戈壁、沙漠显得有点手足无措。黄绢的神色苍白,一言不发,干纳来到她的身后,低声道:“你可以立刻到勒曼医院去,看看原医生的复制人在实验室迅速地成长,三个月,他就可以完全成长,这种事,我们经验太丰富了!” 黄绢没有说什么,只是苦笑,她心中想的是,要是灵魂进入体内的程序稍有差错,那么,她就必须面对一个脑部全部空白的原振侠了。 她闭上眼睛一会,才道:“由我来处理……他们,我们立刻到勒曼医院去!” 她望向戈壁、沙漠,两人连连点头,表示愿意一起去,可是干纳却面有难色,沙漠怒道:“我们可以说是年轻人唯一的亲人,要是你再有这种嘴脸,信不信我们有能力把医院炸成平地!” 黄绢道:“我不怀疑,干纳医生呢?” 吧纳吓了一跳,连声道:“一起去!一起去!” 黄绢又来到原振侠面前,看起来,原振侠像是安详得在闭目养神一样,可是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 在地球人的生死现象而言,灵魂离开了身体,就表示这个人已经死了!如今,她面对着的是一个死人--黄绢实在很难接受这一事实,可是事实却又明明白白摆在她的面前。 在那一霎间,她想起了自从认识了原振侠之后的种种,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一阵阵发酸,然后,又是一阵阵莫名的、无边无涯的恐惧!要是原振侠的灵魂再也不能和身体结合…… 她不敢想下去,闭上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剧烈地发抖。 不过,她毕竟十分坚强,没有多久就恢复了常态,用她那具小型无线电话。召来了她的几个手下,吩咐他们用最秘密的途径,把这两个“身体”运回本国去,然后,立即焚化。 这种事情,对于惯于进行秘密恐怖活动、训练有素的人来说,自然简单之极,来的四个人,甚至立时表演了他们是何等胜任这种任务! 他们两个架一个--把原振侠和年轻人的“身体”(每个人都不愿意用“尸体”这个词)舒舒服服架了起来,一起向外走去,除非是近距离观察,否则,看来就像是三个老朋友在亲热地走路。 陡然静了下来,四个人的心情,都有不同程度的沉重,干纳首先打破沉默:“黄将军,我有交通工具!” 黄绢自然也有她的私人飞机,但她并不反对利用干纳的飞机,因为要去的目的地,是勒曼医院。 在离开的时候,黄绢又向电脑萤光屏望了一眼:“当他们两人相继……出事时,我好像看到,在杂乱的线条之中,有淡淡的人影一闪。” 瓣壁、沙漠用力点头,黄绢又问:“那……就是他们的灵魂?” 瓣壁想了一想:“我想可能是,但灵魂的形状,一定不是那样,那只不过是主其事者要我们知道,灵魂已到了他们手中,一切顺利!” 黄绢的神情迷惘之至:“他们的灵魂……现在在那里?在途中?还是已经到了幽灵星座?” 吧纳干涩地说:“谁知道!” 黄绢突然又激动了起来:“谁知道!谁知道!谁都不知道,他们身体的成长,至少要经过三个月,三个月那么长的时间,任何一个因素不在环节之中,就是无可补偿的意外!” 沙漠道:“是这样,可是……必须冒这个险!” 黄绢声音尖利:“不是我们必须这样,而只不过是一切全是黑纱的计划!她定了计画,我们就无可避免地要去实行,因为她生命形式高级,我们低级,全然无从抗拒,她是主宰,我们只能依命行事!” 瓣壁点头:“情形就是这样,我们所需要的是信心,只有信她能祝福给我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甩手:“都说她美丽之极,倒要去看看,未来的奥丽卡公主,是不是真是那么完美!” 若干小时之后,干纳的飞机在冰原上降落,勒曼医院神通广大,飞机竟然打着联合国卫生组织的招牌,自然各国通行。 医院方面早已接到了通知,三个领导人中的两个,已在停机坪前等候,他们并没有听说过戈壁、沙漠,但黄绢的大名,自然知道,那使黄绢受到了极其隆重的接待,很满足黄绢好强的心理。 到了勒曼医院,第一件事,是先去看在实验室中迅速成长的原振侠和年轻人。 黄绢虽然见多识广,可是看到了在透明的箱子,浸在培养液中的人体时,还是不由自主,有一股战栗的感觉。很可以看得出,在培养液中的人,是有生命的,胸口在微微起伏,然而,这和生命的成长形式相较之下,却是那么怪诞不可思议。 看起来,那时年轻人和原振侠,全都只有七八岁左右,但黄绢已一眼认出哪一个是原振侠,即使只是儿童,脸部的轮廓也早已形成了。 接着,就去看黑纱。 黑纱还在那块大冰块中,冰块晶莹之至,在冰块中的黑纱,就像是毫无阻隔一样。女人很少肯赞美别的女人,尤其是高傲的女人。 黄绢是高傲的女人,可是她看到了裸体的黑纱,也不禁陡地吸了一口气--实在太美丽了,实实在在,自顶至踵。可以说一点缺点也没有! 呆了半晌,黄绢才问:“对她的身体,你们没有做过检查?” 一个领导人的神情,有点尴尬:“到时侯,要怎样利用这个身体,我们还不清楚,要等候……进入电脑系统的能力的指挥,所以身体只好仍然留在冰块里,不过,我们运用了各种仪器,做了检查。臂如说,x光的照射、声波、红外线的扫描等等。” 黄绢扬眉:“结果怎样?” 那主持人神情很疑惑:“十分不可思议,结果说明,这是一个……如同处在冬眠状态……嗯,一切身体上的活动,比冬眠的状态更慢了许多,但毫无疑问,在这样的情形下,生命并未消失,仍在持续,以一种只有在理论上才能生存的方式持续着。” 黄绢不禁苦笑:“人的生命延绩,可以不饮不食,但是空气呢?冰块中何来空气?什么样的生命,可以不要空气而生存?” 一个老医生苦笑,指着冰块:“答案是:就是这样的生命--她也不是不需要空气,相信她在进入冰块之前,曾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储存在她的肺部,而根据这时她对空气的消耗量来看,她储存起来的空气,至少还可以维持一百天,或者更久!” 黄绢只是摇头:“这个身体……是一个地球人的身体?是……怎么来的?” 黄绢这样一问,几个领导人的神情,都变得极严肃,他们互望了一眼,才在默契中,由年纪最长的那位发言:“一切结构全然和人体一样,但我们认为那是培植出来的!” 黄绢追问:“和你们实验室中的一样?” 那医生摇头:“不一样,我们是根据……本人的细胞来培植,那是复制,而这个身体……是创作,本来并没有这样的人,不知他们通过什么方法,极可能是从最早的生命形式,酶,或是某种核酸开始,有了最原始的生命形式,再培植成为一个单一的细胞,然后,再在培植的过程中促使细胞分裂,最后,发展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供他们进入。” 他在“进入”这个词上,加强了语气,黄绢明白他的意思--进入的是灵魂。要是一个身体,没有灵魂的进入,始终只是一个身体,不能成为一个生命! 这个美丽的身体,曾被一个来自幽灵星座的生命进入过,现在,又准备被一个地球人的灵魂进入,这种情形,想像力稍微差一点的人,都无法接受,而没有想像力的人,听了只怕会昏过去! 那老者十分感慨:“我们也正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但还没有结果,最难突破的一步,是从简单的蛋白酶进展到单一的一个细胞。” 另一个医生补充:“别小看一个单一的细胞,那已经是十分高级了,是完善的地球生物的形式了,给我们一个细胞,我们就能培植出一个完整的生物体来!” 黄绢客气了一句:“当然,你们的成就,是人类科学的顶峰。” 三个领导人听了黄绢的话,神情忸怩--一如做错了事的小孩,黄绢知道他们想起了地球人的科学,总体如此落后而心中难过之故。 他们又讨论了一会,结论是,在年轻人和原振侠的身体,未成长完成之前,不会有什么变化,他们唯一可做的是等!而等候的时间,超过两个月! 黄绢当然不会一直在勒曼医院等,戈壁、沙漠也不会,他们在医院逗留了三天,就留下了最快的联络方法,各奔前程。 黄绢事后回想,无法想起这八十四天是怎么过去的--八十四天是准确的日子,她浑浑噩噩,虽然看来她仍然是英明神武,处理国家乃至天下大事的女将军,可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心中有多么乱! 黄绢也明白了何以世上有那么多人离不开酒的缘故,她要是不喝到烂醉如泥,根本没有法子睡得着,就算勉强睡着了,恶梦会像万千条毒蛇一样,缠上身来,梦见原振侠的魂魄在发出凄厉的叫声:“还我身来!” 也会梦见在幽灵星座之中,原振侠正在绝望中拚命挣扎--虽然没有声音发出来,但是比凄厉的叫声,更加令人心悸。 她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但当她一想到,是她把药递给原振侠时,她就会冒一身冷汗! 八十四天之后,接到了勒垒医院的通知:速来! 黄绢在接到通知之后十二小时赶到,她有这个能力。当时她在阿拉伯能用这样的速度赶到,是地球交通工具所能达到的极限,再加上她的特殊身分。真是落后,那么小的一个星体,往往要十小时以上,才能从一处到另一处,而地球人的一生又那么短促,不是有很多的十小时的!真是落后! 瓣壁、沙漠几乎同时接到通知,等他们赶到时,已是二十八小时之后,该发生的事,都早已发生了,这使得他们愤恨不已。 黄绢下机,由专车直送进医院,在领导人的带领之下,到了实验室,她立时看到,有很多人在忙碌,许多和电脑有联系的仪器在操作,而她的视线,一下子就被两个坐在一张特殊椅子上的人所吸引--应该说,被其中的一个所吸引。 原振侠! 虽然穿着医院中的白袍,但那毫无疑问是原振侠,除了他,谁还会那么俊俏,那么飘逸?黄绢连忙急急走向他,来到面前,蹲了下来。也就在那一霎间,黄绢呆了一呆,心中感到一阵刺痛。 当然是原振侠,但又不是原振侠,目光换散呆滞,没有半分柔情,神情也是呆板的,对仰脸望着他的黄绢,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只是原振侠的身体! 旁边的年轻人,也是一样,黄绢缓缓站了起来,想伸手在原振侠的头上拍一下,可是原振侠头上,满是各种电线紧贴在他的头部,直到这时,黄绢才注意到,他和年轻人的头发被剃得精光,看来十分异样。 吧纳医生在主持一切,他向黄绢解释:“一切全极顺利,电脑的指示,十分清楚,黑纱的身体也自冰块中取了出来,三个身体都极健康!” 勒曼医院中的人,自己说惯了不觉得,外人听来就不免刺耳--他不说“三个人都很健康”,而说“三个身体”! 正说着,有人推了一样的特殊椅子进来,身穿白袍的黑纱坐在椅上,同样的,头发全被剃光,头上贴着许多电线,三个人并列在一起。 吧纳道:“预定使他们……或者说,灵魂进入他们身体的时间,是午夜零时,还有四小时,你是不是要先休息一下!” 黄绢摇头:“不必了,我想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事。” 吧纳向前一指,指着几个医生正在操纵的一具仪器:“这是脑电波记录仪,从前天开始,就接受电脑的指示,做了一些改动--” 他压低了声音:“两个来自幽灵星座的幽冥使者,已控制了电脑,现在是整座医院的主宰!” 黄绢对于这种电脑被外来力量所主宰的情形,并不陌生,所以她并没有大惊小敝。 吧纳又指着许多联结他们头部的电线:“这一切,也全是按电脑的指示联结起来的,我们只是照做,有什么用,说不上来。” 黄绢闷哼了一声,连干纳医生这样的专家都不懂,她自然更无法了解。 吧纳医生又道:“其余一切启动的掣钮,都已变成出电脑控制,零时,开始他们三个人灵魂的转移,那只是空间的转移,一开始就完成,几乎没有时间上的差异,也就是说,就在当时,灵魂就会进入他们各自的身体--” 黄绢听得脸色发白,心情紧张,还有四小时,只有四小时了! 吧纳医生想来是为了想使气氛轻松一些,他道:“希望到时,他们各自认识他们自己的身体,不然,公主的灵魂,要是进入了原振侠的身体,不免有点尴尬,哈--” 他本来想连笑两声的,可是才笑了一下“哈”,另一下就被黄绢以极冷峻严厉的眼光逼了回去,使得他张大了口出不了声,十分狼狈。 黄绢不理会他,来到原振侠的身前,提起了原振侠的右手来,放在自己的双手之中,也不能算是在祈祷,只是人在焦急的期待中的必然现象,她不住默念着:希望一切顺利,别在最后关头出差错! 吧纳移过一张椅子给她坐,又斟了一杯酒给她,黄绢默默地喝着,仍然在不断默念着。 离午夜零时,越来越近,电脑所有的指示(幽冥使者的指示),也全都照做,一再检查,丝毫无误,一切都出电脑自动控制,约有十来个人,连干纳医生在内,都垂手而立。 十一时五十八分,只见所有的仪器,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开始操作,操作甚至不规则,使得几个人发出了低呼声,倒数计时器,一开始打出的数字是“一二0”,然后,逐秒倒数,到了“六0”,所有仪器的操作,看来更急骤,三个人仍然坐在椅上,一无反应。 一秒一秒过去,黄绢紧握原振侠的手,不由自主在冒冷汗,倒数到了“一0”,她屏住了气息,一秒一秒过去,她心跳的速度,在一倍一倍增加,终于,“0”出现,刹那之间,一切静止,黄绢在那一霎间,几乎要昏了过去,但是她当时觉出,原振侠的手紧握她的手,她的目光也接触到了原振侠的目光--那百分之一百,是原振侠的目光,那样多情,那样温柔,那样令人心醉,也那样教人无可奈何! 黄绢陡然叫了起来:“原!” 原振侠口唇颤动,神情激动之极,一下子站了起来--同时站起来的并不是他一个人,年轻人、黑纱也一起站了起来,联结在他们头部的电线,纷纷断落,他们也不理会,原振侠一下子就把黄绢拥在怀里,并且发出大叫声。 年轻人望着黑纱,神情十分激动,黑纱美丽的俏脸上,这时多了三分充满自信的光辉,她一开口,说的是极流利的法语:“天!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接着,她望向年轻人,眼波流转,无限欢乐:“你剃光了头,样子也很好看!” 她一下子就扑进了年经人的怀中,年轻人开始时有点不习惯,可是只迟疑了几秒钟,也就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所有在场的人都发出欢呼声,又把许多人引了过来。 成功了!成功了!每一个人都这样叫着,这是勒曼医院中,接近疯狂的一日。 等到众人的情绪稍趋平静时,容光焕发的年轻人,一手搂着身边美人的细腰,一手挥动着,大声道:“各位,由我来介绍我的妻子--” 他身边的美人抢着道:“我的名字是黑纱*奥丽卡公主,你们可以叫我黑纱!” 年轻人和黑纱相视而笑时洋溢的甜蜜,看到的人都毕生难忘。 结局如此完美,可以不必理会迟到的戈壁、沙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