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雄霸天下》 第一章 这个女神不一般 上九界,灵霄宝殿。 自从陈香劈开华山救出三圣母,天庭就因此修改了新天条,于是人神不通婚的戒律被取消,一时间无数动了凡心的神仙争先恐后的下界去逍遥,诺大的灵霄宝殿竟然常常悲惨到只剩下玉帝和王母两人大眼瞪小眼。直到有一天,王母也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超级无聊的日子,偷偷溜下凡间,从来都是好好先生的玉帝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他命令掌管天庭法令的二郎神君十天之内召回各路神仙速回天宫开会,如若不从者,将被罚往下九界受阎王驱使,永世不得善果。 神仙们不敢怠慢,接到通知都急匆匆的赶回来了。金殿上,太白金星捋了捋长胡子,望着玉帝,慢条斯理的说:“陛下,神仙做久了自然思凡,这也是神之常情,请不要大动肝火吧!” “爱卿说的是,那我这玉帝也改赶个潮流思个凡下个界,生几个神种出来,祸乱一下三界众生呢?”玉帝微眯双眼,是个有眼的都能看出来,玉帝正处于火山爆发的边缘。 看着蕴怒的玉帝,大家知道这次确实有点过分,谁也不敢吭声了。 “二郎神,念孤家的旨意。” “是,玉帝。” “陈香救母后近一个月来天庭秩序大乱,无数果园庭院无人把手,天河水灾泛滥,天马横奔,蟠桃园和月宫里杂草丛生,是可忍孰不可忍,下面宣布,到人间历练的机会今后要按公平合理的原则进行分配,众神平等(玉帝王母除外),每人两个月时间,到期自动轮换,各路仙家的下凡顺序由司法天神制定,众位要严谨守序,再有私自下凡不听指挥调遣者一律贬为兽妖。” 法令一出,众人唏嘘,各人的想法是惊人的一致:司法天神二郎神君是有名的黑脸,想贿赂收买他那是根本行不通的,看来只得老老实实的呆在天上,耐心的等轮到自己那班再说了—— 从此,天界重新回复了宁静,众位神仙各司其职各守本分,每到两个月期限总有新神下界旧神回归。回归的神仙的居所总是每天门庭若市,大家都在听他讲此番历练的经历见识,自己轮不上听别人讲讲,过过干瘾。 不过这次回来的这位神仙可不一样了,这位被派出去的女神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大家伙在她门前吃了闭门羹,嘟嘟囔囔着怀着极大的不满的散去了。 “启禀玉帝,十几日前下界的司文判官已回转天庭,是否重新另派人选?”二郎神在金殿上启奏。 “不是说两个月期限,怎么十几天就回来了?”玉帝不解道。 “她下界投身的那个女孩不幸溺水身亡了,她去阎王那里消完记录就回来了。” “这可不好——说好了两个月的,怎么就投身了这么短命的人,你亲自选一个给她。这个司文怕是安逸的太久了,舍不得动弹!她越是这样越要选个够分量的人物给她,我看,可以让她去纹水国和风烈国,那里现在正不太平呢。” “是,只是昨日司文女神已经消了派遣记录了,这可怎么办?”二郎神苦恼了。 “你真是死脑子,你去找阎王,让她把那个溺水而亡的女孩子弄到风烈国去,这已经是很成熟的穿越方法了还用我点醒,然后就让司文继续投身在她身上好了。”玉帝不耐烦的教导二郎神。 “是,玉帝英明!” “玉帝英明!”下边众神一看失去了机会了,有气无力的附和。 司文女神掌管三界文章书籍,人间所有的华彩名章基本都经由她的点化开导或托梦写就,以前呢她这个差使是文曲星的,可现在那老头年纪太大了,最近两年又迷上了太上老君的炼丹术,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任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玉帝就把归文曲星的那多一半的任务都交给了司文,也将她由文曲星的书童一跃提升为了司文判官,可谓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当然,这也完全依赖于她不一样的头脑和圆滑的处事作风。 司文考虑问题绝对的是反其道而行之,就是大家都赞成的她就反对,大家都反对的她就赞成,而且每每都能给讲出非常合乎逻辑的完美的说法,长期坚持下来的结果就是,司文在天上的地位与日俱增,大家都说,那女神不一般,于是不一般也就有了二般的好处。 到底什么好处呢?你进来看看这位司文判官的天府就明白了。 “宝贝,来——让我亲亲——”躺在床上横陈**,酥胸半露的这位绝神就是司文判官了。围在她周围的都是被选来伺候她的男侍,一、二、三、四……挨个数数,光床边就站了将近十个,床头上的那个发髻高挽,俊美异常,正将一个个的葡萄剥了皮,去了籽用一支细玉签挑着送到她嘴里。床尾的两个是双胞胎,年纪不大,一模一样的长相让人分不出来,眉清目秀的,正在跪着给她锤腿。左边的一个打着竹扇,右边的一个在为她按摩,还有一个站的稍远,正在念一篇文章: ……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 “好了,别念了,就这篇——呈上去吧——我累了,应该做点有意思的事情。你俩先下去——”司文冲着床尾的双胞胎挥手,两个人应声出去了。 周围的男子们便都围拢过来,一帘轻纱落下,此纱从内向外看是清晰可见,从外向内看则是半点不见,轻纱曼落覆盖一席春色。 一时,女神娇俏的轻笑起来,“离开了这些天,你们想我了吧——” 俗世的人们绝想不到,他们奉为经典的那些篇章名段,便都是在这轻纱帐内旖旎无边的时候流传到下界的,关于司文好句如潮泳的说法,天上众神都知道,因为她不这样天下就没有流传千古的好文章,所以玉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有这么好的差事,有这么多的美色侍侯,傻子才想下界去当凡人呢?别人是争先恐后的挤破头想下去,司文就是惟恐避之不及。 这次被点名到头上,实在是躲不过了,就跑到阎王那里走私了一趟,预先给自己找了个短命鬼,半个月不到就跑回来了,就这样她都觉得亏大了,所以现在,得好好弥补一下。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这是多好的文章啊,如果不经过“嘿啾嘿啾”的努力劳动能传给后世吗?下凡下凡,下你个鬼哦—— 一边享受美色,一边高声诵念,一下子想起二郎神公事公办的一副公文面孔,司文气就不打一处来。 天界有句话,宁惹玉帝发火,不叫司法登门。说的是什么,玉帝发火了还可以哄骗求情为其顺气下台阶,可是司法天神一登门你就啥招也没有,只能钉是钉卯是卯的等着被罚。 下九界,地狱,阎王殿上。 二郎神坐在神殿主位上,阎王在下边站着,浑身不自主的哆嗦着。 “我问你,司文下界前可来找过你?”这是一次公事审问,二郎神是奉玉帝旨意来查问传旨的,阎王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确实来过小神这里。”阎王声音发抖,知道这次可能犯了与天神私通的戒律了。“她就是想找一个短命的凡人投身。” “那你可收受了她的贿赂?”二郎神口气严厉,额上的神眼一翻,吓得阎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神君,司文来了还用什么贿赂啊,就她——她——她那双眼一眯,头一歪,将罗衫一解,站在我这殿上,让我叫女乃女乃我也得叫啊——”又想起当日被司文女神要挟的惨状,阎王浑身“噌噌”的往外冒汗! 当日,这满殿的鬼差包括黑白判官索命无常,都瞪着个眼睛看着她,要是让她在大殿上月兑了衣服,那自己这阎王殿就算坐到头了,铁定得被玉帝贬成猪罚下界去!司文是谁啊?!自己得罪的起吗?听说玉帝都拿她没办法,任她豢养美色男宠了。 拿着一本生死簿让她随便挑拣,直到她满意的找到一个名字,才拉了拉罗裙起身离开了。 “阎王,玉帝念你这次是初犯,暂不追究你的失职之过了。但是,你要把她送到风烈国去,司文依然是她,只是这次身份不同了。记住,无论她耍什么把戏,都不准召她的魂魄,一定要让她在人间呆够六十年,正好满了两月之期,你听清楚了?” “小神明白了,小神照办!”阎王抹了把冷汗,恭敬的送走了二郎神。 第二章 来到凡间 司文那散乱在侍子怀中的秀发散发着浓郁的花香,那头秀发是用百花仙子送给她的百花汁水洗过的。袒露的胸前被一名侍子撒满了玫瑰的花瓣,两侧各有一只手轻轻揉抚着她的高耸,书上指示,按摩疏通血管,则可使少女的胸发育更完美,可是自己按摩太累,有貌美俊俏的男子代劳则不但有促进发育作用,还有身体酥软的享受!作为司文女神,这些道理她不但懂得更要付诸实施。 “司文接玉旨!”门外传来送玉旨的传颂神官的高声叫喊。 懒懒的起了床,只披了件白纱走了出去,一把将玉旨捞过来,很不满的横竖看了两眼,“回去复命吧,我马上就起身了——” 传命的神官逃也似的转身飞去,整个过程他连头也没敢抬,更别说看上她一眼,因为曾经有几任的传旨小神因为偷窥了司文的美貌和身姿,竟然迈不动脚步,结果耽误了回话,被玉帝扔进回神炉里重塑去了。 “主人,这次要出去多久啊?”眼见才归府邸两天的主神又要离开,几位侍寝的男子纷纷拽住她的衣角,脸上都是万般的不舍。 “放心吧,一有机会我就回来!”挨个在脸上按了一把,司文不敢耽搁时辰,按照二郎神交代的时间地点,看明了宿主的身世家境,只不过,这些看过的东西一旦到了人间就不会存在脑海中了。 知道这次玉帝不会让自己钻空子了,纵身跳进洗仙池化去一身法力,念了一串咒语,池中升起一盏俘世之灯,灯五彩光华,耀眼夺目,缓慢的转动着,待灯转到自己要投身的那个国度,司文立刻将灯芯点燃,身子化作一股轻烟入了灯内。 司文再次下界了,却不知,这次她的二度下界注定她在这个风烈国要经历一番血雨腥风。 --------------------------------------------------------------------- “小姐,小姐……”耳边有人在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的脸,一双清亮的眸子正定定的看自己。 “你是谁?”窦脂颜开口问。 “啊——”面前的女孩忽然以足有120分贝的高音尖叫,颜儿的耳膜被震的直发抖。 “少爷,少爷,快来看——”那女孩连滚带爬的起身,脚步飞似的朝着一个方向跑了。 颜儿继续躺着,动都懒得动一下,调动了半天大脑中关于自己的记忆,发现是空白一片。可是奇怪的是,她却发现脑中存储着很多杂七杂八的知识,倒象是百科全书。一想到书,更是感觉一肚子的文字墨水。 脚步声一轻一重又传进耳朵,顷刻到了身边,这次是两个人,除去刚才的那个女孩子,还有一个是个大约十岁左右的男孩儿。 男孩子面无表情,眼神凝炼到根本不像孩子,以一种看动物的眼光看了看自己,转头对女孩子说:“不是和以前一样吗?哪里不同了?” “真的不同了,刚才颜儿小姐她——她说话了!”女孩子使劲的冲着男孩子点着头说,然后又转过来冲这颜儿点头,仿佛求证似的。 “是吗?”男孩子又转过头来仔细看了看她,眼神里是再明显不过的怀疑。 眨巴眨巴眼皮,在没有弄清状况之前,颜儿决定不妄动。“又多了一个人!” 几句话一出口,两个人同时后退了好几步,男孩子明显惊住了。 “少爷,你看是吧?不但说话,说的话还奇怪的很!” “是很奇怪,不过总比当个傻子好!”似乎觉得她没什么其他不对劲了,男孩子迈步离开。 颜儿本来还准备再躺一会,忽然听到面前的小孩说她是傻子,立刻打个挺站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喊:“喂,你站住——” 颜儿紧追慢赶着,手探到男孩的背后,欲将他的后衣襟拽住。男孩子走得不快,这时突然刹住脚。 这个站定的动作过于迅速,颜儿根本来不及收住脚步,一个猛扎,两个人的头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颜儿觉得自己的额头就象撞在一个铁疙瘩上“嗡”了一下,耳内也“轰轰”作响,就差眼冒金星了。 双手狠命搡了一下撞到自己的人,哪知人家根本没动窝。 “你没长眼睛啊——”说完有些后悔,人家背后是没长眼睛,要长了眼就成马王爷了。 自己这一头撞的才叫是个冤呢,这个小孩是铜头铁臂咋的。 男孩回过身,闷闷的看着她,“我叫成直——” “管你是成直还是成方成圆,你撞了我就不对!”头一扬,又问:“你们是谁?我又是谁啊?” 刚才站旁边的女孩子走过来,犹犹豫豫的站在窦脂颜面前,伸出一只手搭在她额头上:“小姐,你以前傻是傻,可是不胡言乱语,怎么现在会说话了,却象是得了痴心疯似的!” “我什么时候傻了,我看你们这俩臭小孩才傻呢——”话说到这儿,忽然觉得不对劲,小姐——刚才好象是在叫她的? 男孩子看了看她俩,“我走了,你给她换身衣服,领她回房间吃些东西,我要练功了,没事不要叫我!”话说完,几个纵身不见了人影。 坐在房间里,听着旁边的丫头絮絮叨叨的不停的说,颜儿还有些许困惑。 “小姐,你叫颜儿,我呢叫兰儿,我是小姐的丫鬟——刚才那个是少爷,他是小姐的弟弟,也是老爷的干儿子,老爷教他武功,他负责照顾小姐的安全,我负责照顾小姐的生活。” “我叫颜儿?” 兰儿点头,“小姐,你会说话了我和少爷都很高兴!” “我以前不会说话吗?” “是啊,小姐从来就不说话,每天只是吃喝睡的,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理,我都跟小姐快十年了,你也不认得我!”兰儿仿佛为自己伺候了这个不说话的主人而委屈,抽抽搭搭的哽咽起来。 “是吗?那我现在认得了,你叫兰儿,是我的贴身丫鬟,对吧?” “对!”兰儿因为这一句话高兴的不得了,“我就知道,小姐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小姐,你终于认得我了。” 我哪里是认得你了,是你刚刚自己告诉我的好不好?颜儿冲着这个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女孩子翻了两个白眼。 “这里是哪儿啊?”这个问题很重要。 “这里就是颜儿小姐的家啊,小姐从小就在这里生活,兰儿从小就陪伴小姐,少爷——” “好了,打住!”颜儿心想,肯定是平时没人和这个丫头说话,她一天憋的不行,这下子可找到说话的机会了,一张嘴就没个完。 “那,我的家是在什么地方什么国家的什么位置,我爹爹叫什么名字啊?” “这里就是风烈国啊,至于是什么位置我也不知道,反正从小兰儿就被老爷收养来照顾小姐了,少爷是四岁时才来到的,我比少爷来的早!从小到现在,我们都没出去过。是老爷不让我们出去,况且我们还要照顾小姐呢。还有,老爷的名讳兰儿也不知道。” 说了半天等于白说。 颜儿心里慨叹,这说明她有个爹爹,而且和这个爹爹见一面还很不容易。这么想着,颜儿就对兰儿露出了同情的微笑。 这一笑将兰儿唬怔了,“小姐,你笑起来真是美。”这是可怜的兰儿第一次看见自己小姐的笑脸。 “兰儿,我爹是做什么的?”又想到一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老爷一年都不常回家的,有时回来几天就走了。我想大概是做生意,不过老爷会武术,也可能是某个镖局的把头,再不济或者是个大户人家的武术教习,当然,其实老爷很威严的,有时挺象一个做大官的。” 问了半天也是白问,颜儿发誓再也不问兰儿问题了,简直是折磨人!问这个稀里糊涂的侍女不如去问那个成直好了。 崎岖陡峭的山路上,两个灵活穿梭着的小人。成直每隔一天要上山砍一次柴,这次他被颜儿缠住,不能施展轻功飞行,眼见夕阳都落了山,两担柴还没担满。 “弟弟,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就告诉我好了——”故作亲热的口气,尾巴似的跟了人家一天,连半句话也没得到,颜儿仍然不屈不挠的欲将死缠烂的精神发扬到底。 结果是,她彻底服了,如果比哑功,这个小孩准拿第一。 从杂草丛生的半山腰上往回走,颜儿有些心惊胆战,脚下的碎石被踩的稀里哗啦的向下淌,有好几次若不是成直突然拽住她,颜儿就滑下去了。心里十二万分后悔,真不该跟这个小孩上来,不但一点信息没得到,还害怕的要死。 一条花色的蝮蛇高扬起头,它的眼里看见的是两个侵犯了自己领地的人类。陡的窜起半丈,蝮蛇向着二人袭击过去。 成直是练武之人,耳力甚好,听得有东西朝面门而来,下意识的偏过头,那只蝮蛇尖利的毒牙正咬在了颜儿的下唇上。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东西的颜儿突然感觉下唇一阵痛麻,那只蝮蛇就已经被成直砍柴的短刀岁成数段了。 颜儿的下唇泛起青紫色,是明显的中毒标志。看见脚下碎成n段的一条黑花色长虫,颜儿吓的哆嗦起来。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蛇了。 “躺下——”成直突然对着她发号施令。 “为什么——”下唇肿胀,说话已经含混不清。 一连焦急的成直将脚下的两担柴狠狠的踢下山,上前一步,一只手按在颜儿肩上另一只手托住颜儿的腰,两排整齐的牙齿紧凑过来,忽的咬上了颜儿的唇。 天哪—— 颜儿大脑立时处于缺痒状态中,这可是她的初吻哪——就这么没了。 成直毫不松懈的啃噬吸吮掉毒蛇的毒液,直到颜儿的下唇已经被他吸出很多的鲜血,这只是解毒的第一步,接下来得赶紧回家上药。 砍好的两担柴也扔掉了,成直背着颜儿一路疾行。 “兰儿,快,准备解毒草药——”奔进房门,成直松下一口气,将背上的颜儿放下,突然昏倒在地。 “喂——喂——你怎么了?”颜儿有些恐惧,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倒下了。 “小姐,少爷定给你吸毒了吧?他刚才用功抵御蛇毒侵入,但是刚才负重太久真气透支,设毒便趁许而入了。”兰儿一见颜儿的模样就知道是遇到了毒蛇,在山里,这种状况成直以前也遇到过。 “那怎么办?”不会吧,这个无良的小孩刚夺走了自己的初吻就一命呜呼了? “没事,我们家里有好多治疗蛇毒的草药,服用下去,休息两天就恢复了。”兰儿很骄傲,说的好象自己家有个聚宝盆似的。 颜儿涂上药,又喝了些药汤,其实她体内根本就没什么余毒了,所以,过了个把时辰就四处活动了。 经过几天的考察,颜儿总算把自己的居住环境给模清楚了: 这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周围数里内皆是山,她们居住在一处地势平坦宽阔的山谷,山谷内四季花开不败,气候宜人。一座纵深有几十米长的四层院落内只有她、兰儿和那个干弟弟成直三个孩子居住。谷很深,不知叫什么名字,从谷底仰望周围山峰,就更加懂得什么叫“井底之蛙”了,高入云端的山峰有的还顶着白帽,那明显是终年不化的白雪。这样的地势,不用说孩子,就是成人进来,若不知道出去的路,怕是也没命爬出去的。 一晃就过去了近十天,无聊到要死。 “小姐,你不开心啊?”兰儿立在她身边,轻声问。 此刻,颜儿躺在一片绿色的草地上,一双白女敕的小手蹂躏着身体三尺范围内的野花,揪下一朵,恶狠狠的撵碎扯烂,然后再揪下一朵。 对上兰儿无措的眼神,颜儿故意重重的叹气,“我要被闷死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要醒来或者继续傻下去才好。” 兰儿吓的赶紧跪下来抱住她,“小姐,你不要这样说,你要是死了兰儿怎么办啊,兰儿喜欢现在的小姐,不喜欢以前的小姐!” “啊,这么说,原来你早就嫌弃小姐我了,那我也不留你了,明儿爹爹回来,就让他把你送走。我看你八成是想嫁人了,那就给你许配一个好人家吧,你从小伺候我一场,我肯定让爹爹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 这半真半假的话一出口,兰儿立刻惊恐的看着她,眼底立刻蓄满了泪水,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伴随着绝堤的河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两个女孩子,一个站着哭的惊天动地,一个躺着在那儿无动于衷。成直走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看见成直走过来,颜儿拍拍身上的草叶站起来,冲着成直嫣然一笑: “黑子弟弟……”初吻事件发生后,颜儿就对成直起了这个称号。并不是因为人家长的黑,而是因为他整天黑着脸,故作深沉。 “别哭了——”黑子无视颜儿,冲着兰儿一声大喝,效果立竿见影,哭声噶然而止。 黑子拉住兰儿的手,牵着她大步向回走,根本无视身后有人双臂乱舞的呼喊。 至于嘛,就是弄哭了那个小丫头,哭会就好了,况且,泪水有杀菌消炎明目的作用呢,颜儿踢着地上的草嘀咕着,其实那里被她拔的只剩草根了。 回去一路心里嘀嘀咕咕,颜儿对这两个小孩很不满意。 跨进房间,兰儿还在低一声高一声的控诉她。 颜儿和兰儿是住在一起的,兰儿在外间,颜儿住里间。 黑子自己住西侧隔壁的一间,三个孩子的房间离的很近,在这个人际罕至的山谷,三颗小心灵肯定一直在互相抚慰,当然,之前的傻 子不算数,那么,黑子和兰儿之间的友谊肯定是比较深的,所以,黑子才会救了兰儿,并且现在,兰儿就在黑子的房间,而颜儿踏进的同样也是黑子的房间。 哭哭哭,就知道哭,有本事就自己找条路走出山谷去。 颜儿朝俩人翻着白眼,无所谓的向里间的床边晃去,她想看看这个男孩子的房间有没有什么秘密可以发现。 失望,布局简直和自己房间一个样,唯一不同的是桌椅的颜色,自己房间是红色的,这里则是原色木纹的。咦,前方床幔内正上方挂着一柄宝剑,一串晶莹的玉石串搭配红色丝线,垂在剑柄下方。 颜儿好奇的想摘下来看看,手刚一触碰到剑柄,就被一股力道用劲推开,一个没站稳,摔个屁蹲儿,抬眼一眼,正是那黑子虎着脸看着自己。 “别碰那把剑!”严肃的警告! 小毛孩,以为扮猪吃老虎我就怕了你了?算了,暂时不跟你计较,颜儿站起来,使劲揉着摔疼的,一副龇牙咧嘴的惨相。 一抹似有似无的笑隐隐挂在了成直的眉梢。她的下唇已经好了,颜色没有一点暗紫了,只是因为当日被他吸的太过用力,现下还有些肿胀。 那个傻子样的姐姐——曾是师傅交给她的使命——终身保护她寸步不离。当他从四岁被带回山谷时就看到的那个流着长长的口水,每天痴痴无语的姐姐,他已习惯了和兰儿一起伺候她,跟着她,因为她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使命。 可是在她会说话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生活有些不一样了;她被毒蛇咬伤的那一 刻,他内心空前的紧张,他的双唇覆上那片柔软时心也同时被撞击了一下…… 他知道她在故意欺负兰儿,他知道她在这里一天到晚地喊郁闷就是想出谷,他知道她四处溜达就是想找出谷的路,他知道这两天她的格外讨好是想打探底细,看他能否带她出去…… “天哪,少爷,你笑了!”兰儿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奇出声,成功地将成直脸上还未化开的笑压了回去。 第三章 神秘女尸烧成灰 这是个四层的院子,从门口到最里层凡是力所能及的东西都被窦脂颜折腾了个遍。 第一层院子的一间装了草药的屋子里所有的草药都是分门别类放好的,颜儿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本百草图的书,对着各种已经晒干的草药研究其性状,研究的方式是学习李时珍尝百草的精神,挨个的品尝,结果终于导致食物中毒,上吐下泻,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虚弱的不行。兰儿的精心照顾加上黑子的妙手回春,现在她已经恢复元气了。 某日,从山中找到了一窝小刺猬,一窝共五只,只有小皮球大小,大约是刚生出来时间不长。她把几只小刺猬拿裙摆兜着,进了黑子的房间,往床边椅子一坐,将裙摆一抖落,一窝小刺猬就都瑟瑟缩缩的落在了床上,从来没睡过这么高级的地方,小家伙们蹬着绿豆大小的黑眼睛直发蒙。 “你,做什么?”黑子温习完武功,从外边进来。 “以后,这些小家伙就住在你这里了,你要好好照顾它们,知道吗?死一只也不行!” “要养就自己养,赶快拿出去!”黑子半点没客气,将几个团在一起的小刺球用袖子都呼噜到地上,摔的它们“吱吱”乱叫。 “好啊,你——你敢不听我的话,你不是负责保护我的,那就是我的保镖,我让你保护什么你就得保护什么——你还摔我的小刺猬……” 黑子看着她小手指着自己脑门一顿控诉,一步步走上前,手都快戳到自己脸了,愤怒的跟拼命似的,以为她要动手打他,挺直了身子准备接受她的锤打,没想到她一坐在地上开始哭起来,眼泪哗哗的淌,一张小脸被脏手抹的跟花猫似的。 “这个家是什么家啊——爹爹总也不回来,颜儿也没人疼,碰到这两个小孩一个比一个让人生气,呜呜……” 从一开始的假装到最后真的发泄似的痛哭,颜儿的这一阵雷雨足足下了半个时辰。等到她终于哭痛快了,才发现黑子和兰儿都站在屋子里,兰儿的眼睛也哭的肿了,黑子似乎倒没哭,只是那脸上仿佛压抑了无数的灰暗,憋的惨白惨白的。 几只小刺猬早已被当作上宾似的放在床里,一只竹筐内铺了棉布垫,又垫了干草,竹筐外围还围上了黄缎子,颜儿以一顿泪水就把黑子给打倒了,让他心甘情愿的在自己的床上养了五只小刺猬。 第四层院子里有一个屋子被黑布完全遮住,门口上了锁,半点光线也透不进去,黑子说那间屋子只有干爹能进,谁也没有钥匙。凡是神秘的东西必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颜儿这两天一直在那屋子外转悠,心里痒的难受。 憋在这个山谷还不能发掘里边的秘密,这绝对天理不容。 “小姐,你不要在这里转了,这院子我们平时都不来的,你看阴森森的,晚上还能听见猫头鹰叫呢,多可怕啊——”跟在颜儿身后的兰儿既不能强硬阻止,也不能不在后边守着,怕自家的小姐又象上次一样把自己搞到中毒。 “恩,好啦,这次听你的,咱们回去啦……” 夜半,兰儿的呼呼打的正酣,一条小黑影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出去,一边还伸手模了模怀里的东西。 这小影子正是颜儿。 夜不黑,虽然没有月亮但漫天星斗,站在院子里,一点也不害怕。 顺着屋子后边的一颗老桑树向上爬,从树上跳到屋顶上,然后掀开屋顶的几片瓦片,向里边探了探头,漆黑一片,啥也看不见。 幸好早有准备,颜儿将从黑子那里借来的百链飞抓一扔,那抓手就牢牢的抓住了树干,自己顺着链子一点点的往下移动。 手上已经快没劲了的时候,双脚已经着地了,于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双腿试着左右移动,没碰到什么东西,屋子应该很空。 因为只从屋顶露进来一点星光,啥也看不清,于是,颜儿打开了火折子。 火光从她的位置迅速点亮整个屋子,她开始四下打量。 屋子很大,也很空,面南背北有一张长长的黑色的几案,几案有两尺宽,靠着墙,几案下方有一个黑色的长方体形状的物品,除了不是一头大一头小外,越看越象棺材。 轻轻走过去,那几案上密密麻麻摆放着的都是写着人名姓的灵牌,大约有几十个,看了看最中间的一个,上边写的是窦之音,没有任何说明,只一个名字。 颜儿看着那棺材似的的木箱,发现它密封的很好,左右模了一圈,连推带按,没发现开关,这里边到底是什么呢?宝藏图?金银珠宝?武林秘籍? 火折子快燃完了,这藏宝的箱子还没打开,颜儿心里急呀——这一急,脚下没注意,被地面突起的一块东西绊了一下,手里的火折子就掉了。 站起来,使劲在那突起的地面上踩了两下,突然脚下一动,接着那大木箱子也动起来,顺时针方向转了一个圈,然后听见“嘎吱吱”的动静,那大木箱的盖子瞬间被弹起,一片耀眼的光华升起。 这下子可歪打正着了,颜儿勾着头往那木箱里瞧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木箱里真有金银,却是都穿戴在人身上的,具体的说,应该是穿戴在一具尸体身上。 那具尸体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容貌艳绝,在世时定是绝代的风华。箱内光华来自一个硕大的夜明珠的光。 这—— 爹爹在家里藏了这么个美貌女子的尸体做什么呢?难道是他暗恋人家,生前得不到,死后才盗出尸首以尉自己的相思之苦。 不对——也没准这就是自己的老娘呢,要不然为啥被爹爹藏着?更不对——死者为大,古代不是都讲究入土为安的嘛,怎么娘死了还被放在这里藏匿呢?! “啊?!——”后院里传出颜儿凄惨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无比的渗人。 木箱中的尸体在开盖后不久就开始面目干枯,逐渐失去了肌肉的水分,几分钟内就变成了一堆干尸,其丹田处忽又飞出一只泛着五彩颜色的东西,象几片扇叶状,直接钻入颜儿的丹田。 此刻,掉到地上的火折子点燃了前边的条几和条几上那些木质灵牌,屋内已经燃起火来,火势眨眼就起来了。 就在颜儿的凄惨叫声过后,黑子破窗而入,一把抓起颜儿的手跃出了那间屋子。 因为屋门被上了锁,三个孩子跑出了这处院子,眼看着熊熊大火越燃越旺,完全吞没了他们居住的房舍。 木头燃烧的气味浓浓的散在周围空气中,望着他们曾经的住处变成一片灰烬,兰儿伤心的落下了泪。 “你的刺猬,不干我的事!”黑子忽然冲着颜儿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子想救火也无从救起,况且,水源也很远,要从前院走到后院,怎么救援也来不及。 火势就那样越烧越大…… 第四章 劝架 “准备一下,我们出谷!”黑子深沉的望着那片灰烬说道,他的深沉让人看不懂。 不过,终于能出谷了,颜儿兴奋异常。 所说的准备不过是想看一下从灰烬里还是不是可能有什么没被烧掉的值钱的东西,这时,颜儿非常聪明的想到了钱的问题——因为一旦出谷,行路雇车住店都是需要花钱的。所以,她一下子就想到那个木箱里那个美女尸体戴的首饰,对了,里边还有一颗极大的夜明珠,肯定是无价之宝啊! 从灰烬里扒拉出那些值钱的宝贝,颜儿用一个小布包包好,揣进了怀里。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折腾了一两个月没进展的事情到现在终于实现了。当然,刚才的事情还是不要跟两个跟班讲那么清楚,既然不讲,也就不能说出自己被那从尸体中飞出的五彩螺旋附体的事,还是啥也别说的好。 过去一天了也没啥不良反映,大概是没什么问题吧,不过此时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美好的世界已经向她招手了。 颜儿和兰儿跟在成直身后,在一处漆黑的山洞里穿行。松油火把燃烧着,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因为需要专心的看着脚下,也因为些许的恐惧,两个女孩子谁也不说话了。 漆黑的山洞被火把照着螣出两三平米见方的亮光,那光亮以三个小人快速迈动的步伐迅速向前延伸。 走啊走,两腿都快抬不起来了,还看不见尽头的光亮。 “黑子,这个山洞到底有多深啊?再出不去我们就累死了,都走了这么久了?”颜儿把一条腿搁在旁边的石头上,赖住不走了,兰儿见她不走,也不走了,两个人实在是累的需要休息。 “好,就先休息会吧——大约再有多半个时辰就出去了。”黑子回答。 三个人各自找了平坦的地方休息。 “兰儿,你出去后最想做什么?”颜儿无聊的找了个话题。 “我,没想过,我跟着小姐,小姐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兰儿想了想说。 “真没志向,黑子,你呢?” “想做的事不一定能做,说它做什么。”黑子回答。 “哼,告诉你们,我要是出去,我要多看书使劲写书,我要成为天下最有名的人。” 想着这些,颜儿的脸上不禁洋溢出幸福的憧憬,肚子里藏着那么多知识,不写成书多浪费啊! “小姐,你怎么笑的跟花痴似的?”旁边的兰儿看着颜儿的笑脸冒出一句话。 “啊,你个死丫头,敢说我花痴,我看是你白痴!”颜儿站起来作势扑向兰儿。 三个人边说笑打闹着继续沿着蜿蜒的山洞向前走,活跃的气氛明显缓解了疲劳。 一道刺眼的阳光射过来,三个人都赶紧闭上眼睛,浓烈的光明袒露在山洞外。 “哇,我们终于出来了!”颜儿雀跃不已,一把抱住身边的黑子,使劲摇晃了两下,发觉他身体僵硬,反应不正常,又赶紧放开,转抱兰儿去了。 顺着山路下山,心情舒畅,脚步欢快,大约放出笼子的鸟儿就和颜儿现在的状态差不多。 山下一条宽阔的大路,左右都看不见尽头,向左还是向右?这是个问题!颜儿抓起地上的一把青草叶子,默念奇数向左,偶数向右,然后开始一根根的数起来。 “……九、十、十一、十二,好,向右!”颜儿将小手一挥,指向右侧。 “为什么?” 兰儿真是个好奇宝宝,心里铁定装着十万个为什么,颜儿心里嘀咕。不过为了显示自己,她故弄玄虚,“我刚才问草叶了,我问是向左边还是向右边?它们说向左边有凶险,向右边平安且遇贵人,所以当然向右边了。” “真的吗?我怎么没听见啊!少爷——”兰儿显然不太相信自家小姐的话,眼神开始漂向旁边的成直,大概又开始怀疑她的智商了。 “爱信不信。”颜儿拔腿就往右侧走,身后的两个人紧跟上来。 太阳从中天慢慢西斜,从钻山洞到现在足足有大半天了,三个人的肚子都不争气的叫起来。 “站住!”黑子忽然警觉道。 “怎么了?” “前边有打斗声,是两个人!”黑子拧着眉,似乎在考虑是否继续向前。 “好啊好啊,终于看见人影了。”颜儿高兴了,除了这俩小孩,还没见过别人呢,终于可以见到正常人了。 前边一片地势低洼的空地,大约是雨水多的年头被囤积的水冲击而成的一片沼泽,地面有些龟裂,稀疏的长着马蹄草。 那片沼泽空地上,两个人斗的正酣。 一男一女,男的有二十岁左右,女孩大约十五六岁,虽是在争斗,但看的出来,那男的并未使出全力,只一味逗引着女孩,女孩累的鬓角流汗,却仍然在气恼的进攻。 “师妹,师傅都说了,你为什么不同意?” “你师傅说了关我什么事?” “我师傅是你爹啊!” “我什么时候承认他是我爹了?” “不行,反正我不让你走,师傅把你交给我了,你赶快跟我回去!” 听对话,原来是一对师兄妹。那师妹打不过师兄,突然就收了手,蹲在地上。 “师妹,你怎么了?”刚才还打的热火朝天,这一会就心疼的跑到她身边去了。 那师妹一扬手,一把沙土扬在了师兄的脸上,那师兄一个不留神被迷了眼! “咯咯,师兄,这下你捉不住我了吧!”那师妹得了手,扬扬得意,向后退了几步便旋身踮脚——只是还没等身子腾起,腰上就缠上了一道软金绳索。身子被绳索的力量一带,人“倏”的被迫折返,还是被灰头土脸的师兄给捉住了。 “笑什么笑?你们三个小屁孩居然敢笑话我?”被捉住的师妹终于发现了朝着他们走过去的三个孩子。 “师妹,什么人?”男子被迷住的眼还睁不开,眼泪淌出,在脸上冲出两道印来。 “师兄,是三个小孩,中间那个长的漂亮点的居然笑话我——哼,就说你呢?”那师妹骄横,一只手岔着腰,另一只指着颜儿。 “我说,你们这两个大孩儿——要打架就来点狠的,这样打不是真打,切磋又不够专业,算什么?”颜儿笑嘻嘻。 “师兄,你听她说什么了?啊——要气死我了!”她一边对着身后的师兄撒气一边要扑向颜儿。无奈,身上的绳索还未解开,根本动弹不得。 “不要耍心眼了,师妹还跟几个小孩子较劲!” 颜儿朝着她眨眼吐舌头,不停的做鬼脸,旁边那师兄看不见,只把个师妹气得哇哇乱叫。 呵呵,如果不出意外,今天的晚饭就着落到她头上去,这个人虽然刁蛮了些,看的出还是善良的,不像她旁边的男子冷眼一看就知道是心狠手辣的主儿! 颜儿盘算着,一边收敛了玩笑上前几步,很礼貌很绅士的打个纤儿,“姐姐,你长的真漂亮,我叫颜儿,只因家里前几日着了大火,所有的东西都烧光了,父亲又常年在外,我才带着姐姐、弟弟逃出来,本来是准备投奔舅舅的,现在却走迷了路。” 颜儿说的恳切,因为那确是实情,本来嘛,现在三个人根本就是走投无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遇到个人就是遇到个活菩萨啊。 “真的啊?颜儿妹妹真可怜!”瞧着颜儿泪光盈盈的,那师妹眼里就起了水雾。 “我们身后山脉连绵数百里,山那边就是纹水国国境,离此最近的大客镇怕也有近100里不止,你说你们是走着过来的?寻亲访友为何要往敌国的方向走?”男人被迷了的眼突然睁开,吓人一跳。 “我,我说过我们迷路了嘛?”颜儿被他盯的心里发毛,开始嚎啕大哭。 “师兄,你真是的,怎么还吓唬小孩子啊?好了,小妹妹别哭了,你们要去哪里,我和师兄送你们去!”女人的同情心果然最有用。 “我——我——哇——”继续哭,因为颜儿根本就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们去孝义郡!”黑子插嘴。 “那很远啊——你们三个这样走怕是要走一年!” “唔啊唔——”颜儿继续哭,“我们很久没吃东西了,饿的走不动路了!” “我看这小女圭女圭人小鬼大!”冷脸师兄对颜儿下结论。 “我看是你冷硬心肠!”俗话说的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物自有一物降,这师妹就能降主师兄。 颜儿看出来这一点,那小嘴巴就跟抹了蜜似的拼命的捡着好听的说,马匹拍的那叫一个响。 “姐姐,你是颜儿见过的最漂亮的人!”那是,你一共才见过几个人啊。 “姐姐心善人好,将来一定嫁个如意郎君!”估计是个女人都爱听这个。 “姐姐武功高强,是个侠女,以后一定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高强还被她师兄给捉住,恐怕是违心的话吧! “姐姐……” 那师兄紧跟在师妹左后侧,偶尔向颜儿侧目斜视,颜儿就吓得缩缩脖子,师妹发觉后就使劲掐师兄的胳膊。 黑子和兰儿跟在颜儿身后。 “对了,姐姐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拍了半天的马屁才想起应该问问对方的姓名,颜儿啊,我真是服了你! “我叫花无痕,他是我师兄,叫草三浪!”花花草草,还真是一对呢,颜儿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花无痕不高兴的问。 “没什么,姐姐的名字太美了,花开无痕,花落无声,让我想起一句咏梅的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倒很符合姐姐名字里的意境呢!”知道这个花无痕有些喜怒无常,颜儿也不敢将刚才发笑的原因讲出来。 “是吗?妹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听了。”喜笑颜开,花无痕得了元宝似的,“师兄,看来我爹起的名字还真不错,那以后我就叫花无痕了。” 晕哪,敢情人家以前不叫花无痕。 旁边草三浪终于朝颜儿他们三个施舍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居然比哭还难看呢,胆小的得被吓出心脏病来。 第九章 谁是偷笔的贼 黑子的脸红彤彤的,经过刚才那一阵的较量,虽极力打着精神却已经逞强不得。马车由颜儿架着,匆匆问了路人,就急急奔着药店去了。 百草堂,古云郡官办大药堂。前厅里数名伙计在忙碌,见进来了三个孩子,谁也没在意。 “请问,这里有大夫坐堂吗?”按照惯例,一般药店前边卖药后边就有大夫坐堂。 “你是抓药还是看病啊?”有人问。 “看完病就得抓药,有什么区别,难道看看病就好了?”白痴问题. “如果看病,就请到斜对面的’如春馆’——” 对环境不熟,就是要多跑冤枉路! 咦,出什么事情了吗?怎么百草堂门前有几名官兵。 “是这三个孩子吗?”有人指着颜儿他们问。 “没错——郡侯说的就是这三个小孩。” 真是出师不利,流年踩狗屎,怎么到哪都有麻烦啊?! 黑子挣扎着要站前面去,被颜儿按住。 “请问,几位找我们有事?”是福不是祸,nnd,颜儿的心迅速沉静下来。 “有人举报,你偷了别人的东西!”一人说。 “是吗?我们初到贵地,因弟弟生病才匆匆来问药,偷东西一事从何说起?”颜儿不慌不忙,心道怕是一场误会了,“况且,有人举报就该有人证物证,几位这样突然出现是准备以强权抓人吗?” “人证物证是吗?你放心,我们都有!”从官兵身后突然转出一个人来。看此人二十岁年纪,一身白衣,倒是潇洒俊秀,如果不是满眼藏着深深的玩味之意,一张脸因眼底的戏谑而呈现出特别的神态,颜儿或许会多欣赏几眼,毕竟敢穿一身白衣的男子都是有着无比自信的。 “那就请拿出来吧?要是拿不出来小心我告你诬陷!”这个人有目的。颜儿明了。 话音落处,那人已到了颜儿近前。 “这衣服可是你的?”他的声色有些黯淡入耳却舒服。 “你管我衣服作甚?” “赠你衣服的人可告诉过你,他在躲一个人。你知道他为什么躲吗?因为他偷了人家的东西!那个丢了东西的人就是我,而你穿上了他的衣服,身上藏着我的东西,我当然怀疑你们是他的同伙了!” “你少胡说,我们小姐才没拿你的东西呢。”兰儿忍不住驳斥。 “拿没拿要用事实说话!” 一条白线划过眼前,颜儿有一瞬间的恍惚,再看时,见对面丈许外的人手里捏住一只笔。 “看看这是什么?这就是我的笔!” “一只毛笔而已,是你的就拿去好了!”原来他就找这只破毛笔,早知道就在路上扔在路边了。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颜儿谨慎的向后退了两步,与兰儿、黑子重新站在一起,面对着围观在门口的人群:“喂,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不就一破毛笔吗,是我捡的好不好,再说了,刚才大家都看见了,你身手敏捷武功自是不弱,我可半点工夫没有,能到你家去偷了你的东西吗?即使是真的有同伙,你也要把那同伙抓住来个当场对峙才能让人信服!话说回来,谁能保证那些人不胡乱冤枉好人啊?” “这么说来,你不承认和偷笔的人是同伙了?” “本来就不是,承认什么?!”四顾环视,发现很多人都是刚才街上那些面孔,颜儿开腔:“各位叔叔婶婶大爷大娘们,我们兄妹三人刚来此地,弟弟长途奔波高温不退,我心急欲来此药铺买药,与这位爷并不相识,却说我偷了他的毛笔,请众位叔叔伯伯门作主。”泪光莹莹,凄凄婉婉,整个就是一小可怜儿。 “这不是刚才那骑马的小孩嘛——满有意思的。” “这人是谁?欺负人小孩子真不象话!” “就是,不就一毛笔吗?我家里开笔店的,回头我免费送你十只八只的。” 外面众人议论纷纷,这件事确实过于荒谬了些,一个成年男子,不惜兴师动众的搬了官府的官差来抓个小孩子,原因就是怀疑他的同伙偷了自己的毛笔,简直是天方胡话。 流行云的眼中终于闪露出一丝惊喜和欣慰来,不错,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慧黠却不外显,临大敌而不惊乱,时时能驾御环境,变被动为主动,伺机出手,以致敌人于死地。更为难得的是,她骨子里那种冷,在对手面前是绝命的无形利器,那正是他的“墨炼行云”需要的一种气质,她甚至比他还合适! 五年了,他终于找到了心中的人,不用在一棵小树上吊着了,流行云心底的开心一丝也没有显现在脸上。 “先生,人,我们还抓不抓?”有士兵在众人声讨下小声的凑到流行云身边询问。 “抓啊——当然得抓了!”流行云故意对着门外大声宣布。 于是,三个士兵拦腰抱起三个孩子,很壮烈的在众人非常鄙夷的目光中穿过街市。 黑子本来想反抗,被颜儿用目光制止了,颜儿在赌自己的预感,如果她没看错此人此事,这一次他们遭遇的绝对不是祸事! 第十章 一对古怪师徒 流行云匆匆走进自己的“云居”,心里气恼:怎么这次又没抓住他?六年了,怎么每次都被他月兑身还总被耍弄,真是让自己急不得怨不得恨不得恼不得。 是啊,谁让当年自己那么自负,非要跟他赌呢?一年两年可以等,三年四年也已过,五年六年转瞬逝,自己立志要练成的“墨炼行云”难道还要继续等下去吗?这个小猴子为什么对自己执拗不从呢? 想起六年前,一个五岁的小女圭女圭躲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里,是自己从一群小乞丐里面一眼就发现了他,带他出来,给了他充裕的条件生活,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五天!” “哦,五天啊——”他笑,谁给他起了这么搞笑的名字。 “你愿意跟我走吗?”他又问。 “为什么跟你走?”小眼睛眨了眨。 “因为我能让你天天吃饱饭。” “那我要做什么?”没有惊喜,连惊讶都没有,就好像这个问题天天有人来问他。 “我要你从现在开始听我的,而且要帮助我练功——”这是他找这样一个孩童的目的。 “恩,那不如这样吧,从今天开始我跟你,你可以教我些功夫,三年之后——”他用黑糊糊小手拨了一下已经长到鬓角的头发,话却打住了, “怎么样?” “三年之后我八岁,我们来赌,每月的初一,我拿你一样东西,只要你能找得到并追到我,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我就答应你!” “哈哈,好!” 他那时以为对五天有完全操控他一切行为的能力,毕竟他只有五岁,可他错了,五天在三年之内已经尽得他的武功真髓,而他作为五天的师傅,却不能强加给他任何意志,因为那根本没有用处,五天始终是那个五天,他五岁时就知道流行云这个师傅不会赢过他。十岁后,他终日不见人影,只在每月的初一才来云居赴他们的师徒之约。 每月初一,每年十二个月,三年了,他一次也没赢过!五天浑身的骨骼轻奇到极致,有那么几次,明明已经牢牢抓住了他,他却像条小泥鳅样从他手中滑走了。 有他这么收徒不慎的师傅吗? 从见五天的第一眼,他就该知道,那个孩子岂是用温饱缚的住的,他白白的陪了满身的功夫去,白白的赔了三年的米饭去,白白的期待了六年的希望成空,就这样又一次被他耍了。 想到后来,越想越愁闷,这次他居然偷拿了自己的武器——墨如意。墨如意,流行云的武器,一只蘸了墨汁立刻燿出金芒并从主体内月兑胎而出的毛笔。 “五天无敌,五天无敌——” 芭蕉树旁的鹩哥忽然开口说话,流行云立刻起身:这个小兔崽子终于回来了! 一道光,他手臂轻扬,看清了是自己的墨如意,五天居然敢拿自己的笔沾水写字——如意的笔身上插着一张纸笺,正是五天所书: 六年恩如山, 功成我无天。 向师荐奇缘, 下城着我衫。 一行三小儿, 笔落其人怀。 臭小子,这就走了吗?临走还给我举荐个替身。 流行云一脸的怅然若失,六年的师徒他倒走的无牵无挂,可却不知带走了的是流行云的期盼。 既然如此,就去看看吧,但愿五天这小子眼光也不差。 “流先生——要出去吗?” 刚刚踏出房门,却碰上了访客,访客不是别人,正是古云郡侯玄极子。 “郡侯有什么吩咐?”在古云郡生活了十年,在玄极子的照顾下,也得授了他一部分功夫,流行云却总是这样不冷不热。 流行云的“云居”建在郡侯府里,而现在他的身份则是玄极子女儿的先生,同时,在他的书院里兼做教授。 总之,按照身份地位来看,玄极子比流行云高上了无数的级别,可听他俩说话倒仿佛不是这么回事。 “去做什么?” 流行云皱起眉。“没什么,五天说下城外有三个偷儿拿了我的东西,我赶过去看看。” “是嘛?这如何得了,光天化日下竟然敢如此猖狂——来人——” 侯在外面的士兵齐刷刷的上前几步。“你们跟着流先生到下城去,务必将三个窃贼捉拿回来。” “是!”数人响亮的齐声应道。 玄极子威严的面庞上一双凛目极温情的扫过流行云的脸,“安夕吵着要你教他读书,文山书院你已经三天没去了。” “今天是初一!” “我知道,所以来看看你回来没有,五天又走了吧?” 玄极子的脚步紧跟着流行云,身后数名官兵齐刷刷跟在他俩后边。 如果不是心中有姐姐的遗愿,流行云或者早已离开此地了。 第十一章 又一个徒弟 跨进云居的门,流行云对身后的兵丁吩咐:“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没事了。” 一群人放下三个孩子,立刻准备回转复命。 “等等——告诉郡侯,这三个孩子以后就在云居了。”流行云淡淡的说完,门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自动阂上了。 将两个女孩儿安置到小客厅,流行云带着已经高烧到昏迷不醒的黑子走出去,从路上到云居,自始至终没有对她们说话。 颜儿和兰儿对望,两个人脸上的神情却是截然相反。颜儿气定神闲,兰儿却惊恐莫名。 “小姐,咱们出谷以后遇到的这些事情都好奇怪,这些人是什么人啊?他们不会抓我们去卖身吧?”兰儿看自己小姐那么悠闲,心里总算稍稍平静了些。 这个小丫头,小脑袋里头想的这么复杂,颜儿暗笑,转念一想,人心善恶岂是一面之识能断定的,便又谨慎的观察起周围了。 这间小客厅着实的小了些,总共不过十平米,设施简陋,只有一张栗色长桌,四把椅子,一把擦的锃亮的铜水壶摆在桌脚,长桌上有一套茶具,空气清冷异常,看来平时基本没客人进来,主人必是不好客,也并不喜热闹的,看屋内桌椅擦的一尘不染,说明此处的仆人相当尽职,对主人也有着绝对的忠诚。 进来时观察到的位置显示,此处云居坐落在一处相当庞大的宅院里,位置不显要,说明他不是这个院子的重要人物,应该不是主人。正琢磨着,一个妇人静悄悄的走进来。 “两位小姐,喝点什么?”妇人慈祥的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听声音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看面相竟似超过五十了,人生的坎坷荆棘一望而知了。 见两个人不说话,妇人以为他们紧张:“两位小姐的弟弟被少爷带去看病了,你们不要担心,少爷必会治好他的。” 兰儿紧盯着颜儿,禁闭着嘴巴。 “奔波了半日确实口渴了,如此,就麻烦婆婆了。”颜儿朝妇人微笑着,“请问婆婆,你家少爷叫什么名字,可否告知?” “这个,小姐还是自己问少爷吧——”妇人说完,退出去了。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门外白影一晃,流行云飘进来,右手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饮料,暖暖的栗枣香气袅袅的随热气升起。 “两杯酸红枣茶,钟婶特意为你们煮的。”流行云把两杯茶轻轻放下,视线定在颜儿身上,根据自己的猜测,再加上刚才钟婶所报,这两个女孩子不是姐妹,而是一主一仆,面前这个眼神清澈的就是主子,不过看起来也是个人小鬼大的角色。 “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颜儿不急着喝茶,开口问流行云。 果然是小孩子,到底是沉不住气,流行云暗道。 “这两个问题我也正想问你呢——不如这样,我们做个游戏,互相提问然后交换答案好了。”跟五天相处了五年,对于跟小孩子交往流行云并不陌生。 颜儿点头。 “我叫流行云。” “我叫颜儿——” “你应该说姓名的全称。”流行云提醒。 “竇脂颜。” “竇脂颜——好名字!”流行云赞定的点点头。 “我十年前住在这里,但并不是古云郡人,仔细来说,我应该是孤儿。其他的事情你了解太多也无益处。”流行云诚恳的说道。 奇怪,为什么自己对着一个孩子说话却不知不觉的就真诚和严肃起来。 “我有父亲,但十年来从没见过他,数日前家里着火,不得已才逃难至此。严格来说,也算半个孤儿吧——”颜儿回应。 “哦,不错!”流行云又微点头。 不知道他说不错的是什么——家里着火不错?我是孤儿不错?颜儿想着,暗笑起来,脸上随即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容,这种若有若无的笑在颜儿的脸上出现最具有一种朝霞般的妩媚。 “既然我们都是孤儿,那就是我们有缘分。其实,找你们来是因为有人向我推荐你——”流行云说着,把那张五天手书的信递给颜儿。 颜儿接过去上下看了一眼,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花猫脸来。这才明白:原来那个跳上自己马车的小乞丐名唤五天,是流行云的徒弟,因为不愿意再给他当徒弟,所以又向师傅推荐了偶然遇到的自己。 “我教了他五年,没想到是个无情无义的狠心肠。”流行云黯然。 “你有什么目的?”颜儿沉默半晌,突然发问。 “目的?你指什么?”流行云反问。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你教我武艺,又要管我们吃住,为什么?” 流行云一愣,她不象五天那样揣着明白装糊涂,五天不在这个问题上跟自己摊牌,只学艺不问原因,所以最后一身轻松的跑掉了,而她——凡事要知道个通透—— “我教你武功,是因为一旦艺成,你可以帮助我修炼一种至上的武功。” “然后呢?”颜儿继续问。 “然后,我会去找人报仇。” “然后呢?”追问。 “没有然后了。”回答至此,流行云忽然觉得自己说的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设想范围,有些懊恼的转身离开。 “我答应你了。”颜儿对着那片消失的白色背影喊道。 第十二章 一切行动听指挥 “两位小姐以后就住这个房间,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吩咐我。”钟婶把颜儿和兰儿领到了一间卧室,略做了些整理就出去了。 天色黑了下来,奔波了数日终于有了安身之处,颜儿一颗悬着的心早落到了肚子里,晚饭便吃的格外的香甜,吃饱喝足,心情自然愉悦。 “兰儿,你觉得这个流行云如何?”颜儿望着正在整理床铺的兰儿问。 床上两床被褥,崭新的粉色缎面在红润的灯光下闪着亮泽,缎面上是上好的手工织锦的团花,这个流行云是真的诚心诚意。 “啊——小姐,流——先生是个好人!”直接称呼男子的名讳大概兰儿讲不出口。一个好人就是兰儿对流行云的评价。 颜儿点点头,“你说的对!” 床铺整理完,兰儿过来要替颜儿更衣,手待伸过去,颜儿赶紧一扭身躲了。 “兰儿,我必须郑重的跟你说件事。” “小姐,你吩咐好了。” “以后,咱们三个人就是姐弟兄妹,对外对内都要这么称呼,不要天天小姐小姐的。” “可是,可是……” “我叫你兰儿姐姐,你叫我颜儿妹妹。来,叫一个试试,兰儿姐姐。” “我——颜儿——小姐——妹妹——”吭哧了半天,兰儿总算叫出了妹妹两个字,真不容易。 “兰儿姐姐要知道,我们现在寄人篱下,如果妹妹再以小姐自居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况且,我已经对流行云说过你们是我的姐弟,这样称呼才最好。” “哦,我知道了,颜儿——妹妹。”虽然兰儿的称呼多少带着生分,颜儿还是很开心。 “不知道少爷的病怎么样了?”并排躺下,兰儿忽然问。 “呃?!——你再说——谁是少爷?”颜儿声音提高八度。 “不知道……的病怎么样了?”弟弟两个字终被含糊的咽下去。 “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看他,放心好了——”颜儿学着兰儿刚才的腔调说:“流先生是个好人!” 兰儿扭过身子,将脊背对着颜儿,对她的调笑甚为不满:“不理你了!” 晨曦的曙光初露,床上的两个小脑袋并排着安然不动,“咚咚”的敲门声将还沉浸在美梦里的人儿惊醒。 门外是钟婶的声音:“两位小姐,是起床的时辰了。” 兰儿迅速的起身穿衣,颜儿侧过身子,极其不满的咕哝:“干什么嘛,起床还规定时辰!” “小姐——小姐,快点起吧,你别忘了咱们现在不是在谷里。” “兰儿,你又说错了!” “恩,颜儿妹妹,我知道啦——” 破晓的空气微带着寒气,凉凉的吹走一夜的朦胧,来到院子,颜儿惊奇的发现,一群人早已整齐的排列好,最前边流行云和黑子面对人群站着。 昨天进来根本没发现这么多人,静悄悄的还以为这里没有仆人呢,却原来也有七八个,仔细一看,竟都是女子。 “你们——过这里来站!”流行云面无表情,“以后,不能再错过时辰起床,否则受罚!” 颜儿看见黑子,冲他挤了挤眼,没想到昨天高烧那么厉害,一晚上就好了,这个流行云真有两套。 “这三个孩子以后就是你们的小主子了,听好了,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他们外出,也不准外人进入,在云居内可以任他们自由活动。好了,散了吧——钟婶——”仆人们各自散去,流行云转过头,“刚才我说的你听清楚了吧。” “少爷,我知道。” 闹了半天,这个早起的晨会就是宣布他们三个人是被软禁起来了。 “流行云,你不能这样,你这是限制我们的自由!”颜儿大声抗议。 “自由是相对的,经过我的允许,你们可以自由活动。”流行云一点也不含糊的回道:“从今天开始,竇脂颜——你的一切必须听我的安排。” 看见颜儿紧闭双唇不语,流行云伸手扣住她的下颚,将一颗白色药丸扔进她的喉咙,“从今天开始跟我练功!”说完抓起她,向前飞跃出去。 黑子紧跟在后边,原地只留下兰儿急切的呼唤:“小姐——小姐——” 一片青草地,周围散布着小榕树,环境清幽。草地中间散落着无数的绒花,像碧绿地毯上的朵朵点缀,颜儿双脚站稳,眼前的景致让她精神一振。 学习武功?!这个环境不错,她还以为要去站梅花桩呢? “把这个草地上散布的绒花全部捡起来,绒花共有3500朵,从今天开始,半个时辰内如若你能拣完,这项训练便可结束。” 颜儿听了差点吐血,敢情那上边的绒花是流行云布置给自己的作业,这就是她练的功夫?天哪—— 美丽的景致一下子就失色了,弯腰低头,满眼的绒花左一个右一个的蹦到眼前——以后,大概看见榕树就得呕吐了。 草地边的榕树旁是站着陪她练功的黑子——,流行云都走半天了,他也不说帮忙来捡! 眼前的一朵粉色绒花在眼前无限放大,颜儿毫无章法的来回乱跑了半天,累的腰酸脚麻,连一半的数目还没捡完,天就已经近晌午了。 她气馁的仰面躺在草地上,晒着明晃晃的太阳。这个流行云昨天明明有说有笑,很好相处的样子,怎么一晚上之后就成了黑脸判官了,搞不明白!这个捡绒花是什么功夫,不是故意整自己吧? 还有那个规矩,明明就是软禁,还说什么相对自由—— 这个人——大约是变态,刚才还不知给自己吃了什么药丸?! 半个时辰内捡完,那可能吗?3500——光数数也要半个时辰吧,何况它们还在草地上四处散落着…… 可是,凡事既然答应去做,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底,答应跟他学武功,那就当作意志磨练好了。 思想至此,颜儿又翻身站起来,继续弯腰捡起来。汗珠从脸上滚落,身上也已汗湿,那半边草地的小绒花就逐渐在眼前模糊了。 第十七章 姐妹私语 钟婶回乡探亲去了,离开云居已近半年,兰儿自然接管了钟婶的责任,负责起云居内外的大小事务,心思细腻、做事严谨的兰儿不但将云居一切打理如常,也因和下人们的关系一直和睦而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寂静的午后,云居内静寂廖人,少女欣长的身影拖曳在古树粗壮的树干后,树干完全遮掩了她,也遮掩了那一双明亮的双眸,此刻凝视的方向正是前方的紫竹林,竹叶婆娑间,衣衫猎猎,印在她双眸内的影子正如一片写意的云。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花季之年,无论她是如何的沉静与柔婉,那一腔的心事仍然掩饰不住的通过痴迷的眼神流露出来。她以为那是她的秘密,因为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殊不知早已有另一双眼睛洞穿了她的心事。 颜儿着急呀,她看着兰儿越来越深的陷入了情爱之中不能自拔,而兰儿所钟情的那个人是她的师傅流行云——一个对感情淡漠到极致的男人。 “兰儿,告诉你不用来送湿巾,你怎么又来了?”收起步伐,流行云跃下紫竹林,便又看见了兰儿的熟悉身影。入春以来,每天午后来此练习吞吐合纳,她总要来送一道湿巾。 “兰儿见先生练功至苦,骄阳下汗下如雨,先用湿巾擦面可防风邪入体。” “哎,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练武之人身体较常人不同,即便吹风也无碍。”流行云无奈的接过兰儿递过来的毛巾,仔细的擦掉了额上渗出的汗株。 “钟婶走时将先生交给兰儿照顾,兰儿怕对先生照顾不好,辜负钟婶的信任。”抹完脸的流行云未作丝毫停留,也根本没有听见身后女孩的低头细语,“兰儿上次给先生做的衣裳不知可还合体?” 看见流行云已经离开,颜儿才从远处走过来。 “姐姐,你怎么又在这儿啊,流行云不是说不用你送毛巾了吗?你这么喜欢伺候他啊?”颜儿故意问。 “照顾先生是姐姐的职责,妹妹别胡说。”兰儿粉面含羞,娇柔无比。颜儿注视着兰儿,越来越发现兰儿的美如三月的桃花,荡漾出了无限春情,多情的水眸完全的泄露出了她的心底所藏,她突然惊醒而觉悟:十五岁,在这里已经是可以嫁作人妇了,也难怪兰儿会喜欢流行云,便是那世的自己也曾经对一位帅气活泼的实习老师爱慕在心。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她、兰儿、黑子三个人无父母无叔伯无任何可以对三人的终身大事拿些主意的长辈,一切只能靠自己,可以肯定,兰儿的幸福归宿绝不是流行云,那么,这个幸福只能由她去帮她找了。然而,在古云郡他们三人房无一间地无一垄,颜儿甚至连自己的身份名号都不甚清楚,要解决兰儿的幸福谈何容易?! “兰儿,你真的很喜欢行云师傅,是吗?”这一次,颜儿决定开诚布公。卧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兰儿正在绣一道手帕。 “妹妹,你在胡说什么——”兰儿迅速低下头,慌的手一抖,刺绣的针扎在了指头上,鲜红的一珠儿血立刻凝聚在指尖。 颜儿掏出手帕,将兰儿手指尖上那滴血珠轻轻的擦掉,兰儿的手细女敕皙白,端的是灵巧异常,透着大家闺秀的气质:“姐姐以为妹妹看不出来吗,妹妹只是不愿明说。现在,姐姐如此为他熬神伤身,妹妹想劝姐姐两句,姐姐可想听吗?” 兰儿本来急切的张嘴欲辩驳,却没说出一个字,终于叹声说:“姐姐早知道,颜儿妹妹是玲珑剔透的心,姐姐的心思是瞒不住的。” “看姐姐的手相,就知道姐姐以后是有幸福归宿的人。姐姐感情波折,起落不定,但最终结果圆满,夫妻恩爱,幸福终生。”颜儿指着兰儿手上一道清晰的手纹,娓娓说道,“姐姐的感情线只有清晰的这一根,虽波折但无岔错,将来的爱人必是真心爱慕姐姐的人。” “妹妹从哪里学的那些术士卜卦之说啊?”兰儿又惊又羞。 “姐姐大可相信,易经八卦阴阳之说是宇宙生命万物之大智慧,所谓命理实际连同人世,相由心生,面相和手相道理是一样的。姐姐但听我一句,你的幸福归宿不是流行云,且把他放在这里不要等落进心底的深潭再打捞不上来,到头来就只能苦自己了。姐姐自己也知道,流行云心中已然没有爱。”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颜儿有些闷,忽然觉得自己这么说对流行云仿佛有些不公平了,而兰儿已然不知道该怎么理清那种纷乱复杂的心绪。 一幅彩碟双飞百花闹春的绣帕搁在桌上,一只黄蝴蝶正翩然于花从,另一只却只绣了一对长长的须子。 ——易寻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颜儿要为兰儿的幸福绸缪策划,但她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许比自己学武三年还要费工夫费心思,无从下手。 眼角的余光漂向那块绣帕,颜儿抿了抿嘴角,若有所思。 第十八章 求助 郡候府邸占据了古云郡内城近四分之一的土地,颜儿要去探访安夕,又没人带路,感觉此时有点象无头苍蝇,没办法,只好采用非常手段。 在一处位置较高的房檐上俯瞰,将每一处院落仔细甄别,发现东侧隔了两层院子,传来清幽的香气,闻起来极象石墨的气味,却含着一股特别的清爽,仿佛茉莉茶的茶香似有似无。 踮脚落下去,无半点声响,四下无人,她轻悄悄的挨近门窗,想窥探一下安夕在没在里边,耳边突然有人道: “颜儿姑娘这是做什么?” 心脏狂跳,明明没人,怎的就在耳边说了句话,赶紧左右环顾,莫不是武林内家的传音术?该人认识自己,那说明是—— 颜儿的脸“腾”的涨红了,客人在主人家鬼鬼祟祟的,又被主人当场撞见,那肯定是尴尬万分。 “郡候大人安好,颜儿一时兴起,想找安夕姐姐说话,又不想被行云师傅看见,所以自己偷溜出来的,不是故意要窥探候府。” “你先进来吧,我过一会正要去安夕那里,可以带了你一起去。”原来,玄极子是在内屋对着窗外说话。 犹豫了一下,颜儿踏了进去。 是一间很宽敞的房间,四下里摆了一圈书柜,中间置着一张长桌,一扇窗下是纱曼围绕的一张床,看似书房,又象休息室——布局风格既中规中矩又有些漫不经心。 玄极子并未抬头,只说“坐吧”,兀自忙自己的。神情严肃,晚玉似的脸上显出疲倦之色,颜儿猜出大概是在处理公文。 她不着急,也不说话,慢慢梳理着自己的事。 “好了,你跟我走吧。”听见玄极子发话,颜儿从思绪里抬头。 “你倒很会利用时间。”玄极子忽然轻笑。 “啊?!——哦——”刚回过神的颜儿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也不答话。 “你倒懂得闲时无闲事。”玄极子步履轻快的在前边,家常闲话。 “颜儿刚才见大人在批阅公文,一时半会不会走,就自己发了会呆罢了。” “不是发呆是思考,发呆和思考的表情是不同的。” 这郡候刚才不是忙着,还能看的见思考的表情?不过,思考和发呆的表情有什么特别不同吗? “安夕马上就十七岁了,时间过的真是快呀!”颜儿沉默的跟在玄极子后面走着,突然又听他开口。 颜儿不知道说什么。 “安夕若是喜欢,你以后可多与她亲近。” 闹了半天,就是希望她多去给安夕解闷—— “颜儿明白,颜儿也喜欢安夕姐姐!”乖巧的回答。 见父亲带着颜儿一起进来,安夕略惊讶,与玄极子见了礼,转向颜儿道:“妹妹今日怎么来了,虽同在一处住所,咱们相见也难,上次见面已事隔两年,妹妹竟越发的娇美,个子也高了许多呢!” 颜儿忙站起来,给她施礼:“姐姐不是怪妹妹不来看你吧,行云师傅管教极严格,妹妹终日练功不肯松懈,所以才拖到了今日才来看姐姐,姐姐莫要生气。”一边说着这些,颜儿一边在心里骂自己,虚伪!——若不是有事相求,怕是你根本也不会来看这个所谓的姐姐了。 安夕将颜儿欲福下的身子托住,“妹妹快起,今日妹妹能来,姐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于你?” 旁边的玄极子见她二人相谈甚愉快,心下放宽,“如此,夕儿和颜儿就慢慢聊吧,我先出去了。” 玄极子一走,颜儿放松下来,她在安夕的房里四处转了转,又探身往窗外看去,惊喜的发现安夕窗外正对着的是一处碧水湖,湖边系着一叶小舟。 “姐姐,我们去泛舟!” 有风吹过,乱了发稍,颜儿将自己包发的丝巾扯下,站在船头,闭上眼,空气里散发着花香草气。 “看着这样的颜儿,就像看见了水底的精灵。”安夕静静的望着她,笑意甚浓,露出一排洁白的皓齿。 颜儿回转身,同样凝视着安夕,今日她没带面纱,美好的容颜展露无疑,粉唇巧鼻杏眼烟眉,光滑的额头不染纤尘,青丝盘于头顶,绝色出尘:“看见这样的安姐姐,就象看见了天上仙子。” “仙子——都是绝情绝爱的吧?!”安夕细弱的茫然一问。 “姐姐说什么?”颜儿不确定她听见的话。 “没什么,妹妹今日来找我,定是有什么事吧?”安夕依旧浅笑着。 “姐姐怎知道我有事?” “妹妹的事挂在了眼角,刚才一进房门我就知道了,此下无人,妹妹直说无坊。” “姐姐——我要进云山书院。” 安夕并不惊诧,也没有问原因,只默默无语半晌。 颜儿也不说话,既然将事情说了,就是来听她的想法的。 “书院虽说是父亲所建,但从未收过女子,风烈与纹水不同,女子向来不主事不外出,况且,凡进入书院的书生都是要经过三次考核,最后一次考核由父亲亲自主持,并非人人可进,妹妹可有把握通过考核吗?” “妹妹自问有这个能力,只是不知要怎样才能有这个机会?”颜儿知道,安夕心中八成是有了良谋,心下开心,十分肯定的答道。 “如此,妹妹就听我的安排吧,只要你自信能过关,进书院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安夕平静的说,“妹妹若进去,要不时来向我说说书院的新鲜事,姐姐也想知道在书院读书有什么不同。” “那颜儿就先谢过姐姐。”颜儿兴奋的眉开眼笑,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第十九章 这个管家见钱眼开 “流先生在前厅等的心急,颜儿小姐、兰儿小姐请尽量快些。”仆人来催故意磨磨蹭蹭的颜儿。 “好啦好啦,知道啦,女孩子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哪能随随便便?!你告诉我师傅,他要是着急,就先走好了。”颜儿说着,又抛下手里的那件女敕红色的衣裙,随手抓了米黄色的往自己身上套。 仆人站在外边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终于按耐不住,去回话了。 “颜儿,我们这样做,流先生会不会生气啊?”兰儿忧心忡忡。 “放心,我有分寸,总之,你和黑子听我的没错。” “前两年并不见郡侯办寿宴,怎么今年会这么隆重的广发请帖啊?”那天听流行云对三个人郑重其事的讲完这件事,兰儿就一直疑惑。 “因为郡侯的宝贝女儿希望父亲开心啊!”颜儿促狭的嘿嘿笑着,她心里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安夕的生辰和玄极子差了五天,是她极力怂恿父亲隆重办这个寿宴的,颜儿不知道安夕用什么理由说服了她的父亲,让一向低调行事的玄极子如此铺张。当然,他越铺张,对于颜儿越有利,最好是整个古云郡的名流雅士全到齐了才好。 半晌过去了,仆人也没再来催,一定是流行云被自己的磨蹭功所折,一个人先走了。她等的就是这个。 郡侯府门外车水马龙,接到郡侯请柬的人都是古云郡的名流绅士,郡侯乃一郡之首,郡侯的四十寿诞,又亲自下了请帖,谁敢怠慢。那些没有收到请帖的下属地方官员们,也都想趁着这个机会来拍拍马匹,虽然玄极子不喜阿谀奉承,但那些下属知府县官们见了这个阵仗,也都揣测或者郡侯改了心意也说不定,所以他们是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的。不过,对于没有请帖的人,候在门口的郡侯府的外事管家一概铁青着脸,丝毫不给面子。一干人等踌躇在门口,如热锅上的蚂蚁。 颜儿隐在一个角落,偷眼看着这些一筹莫展的人,心里窃笑,盘算着拿哪个当棋子合适。一眼瞟过去,居然看见一个人与管家起了争执,而且推推搡搡,那人嗓门极大的嚷道:哪有这种规矩,进门还要请柬,我往日来怎么不要? 此人近三十岁左右,生的虎背熊腰,像个武将,不像其他人那般脸上藏着私心,仿佛真有什么事情要进去,不过,今日若没有请柬,除了皇帝,量他是谁来也进不去! 颜儿琢磨了一会儿,从人群穿过去,拽了拽此人的衣角,将手里的请柬朝他晃了晃,意思是:得有这个才进的去。 “搞什么名堂,过个寿诞连公务也不处理了?”大嗓门嚷起来。 “这位老兄不必心急,我借你这个请柬不就行了,你叫什么名字?” “伍松!” 颜儿掏出怀中的笔,用唾沫润润鼻尖,提笔运气,请柬上“伍松”两个字立现。 “你为什么帮我?”伍松疑惑。 “当然不是白帮你的,你需要……” 两人嘀咕了一阵,伍松总算听明白了:“那好,这位兄弟爽快,就这么办!”心里高兴,他一只蒲扇大手非常用力的拍在了颜儿的肩上,眼见的伍松嘴角笑容一僵,发现自己被震得虎口发麻,咧着嘴角挤出几个字:“兄弟好功夫!” 颜儿笑了笑,其实她刚才也不想运气御身,可是——像条件反射似的,眼见人家的手拍过来,丹田内的护体之气立刻就窜上去了——这就是练武者的习惯! 管家看了看一行的四个人,颇疑惑刚才还没请柬想硬闯进门,怎么这一会就有了请柬了? “管家伯伯不要见怪,我家伍大人刚才疏忽,把请柬放在马上忘了带,刚刚小的才给大人送过来。”颜儿知道他起了疑心,上前解释道。 “如此说来,只伍松一人可以进,你们四个人要是都进要四份请柬才行。”那管家是典型的狐假虎威,看着颜儿,眼睛却向上瞟,一副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样子。 “早听说郡侯府的管家是人中翘楚,办事妥当严谨,今日我家伍大人能认识您也是善缘呢。”颜儿似乎立不稳,身子一歪,顺势把一锭银子从袖口递到管家手里,手上又加了一分力气。 那管家模着一锭银子,正自乐歪了嘴,等低头一看,傻症住了,见那银子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纹,正是刚才颜儿用力所致。 “四位快请进——”管家立刻变了色,满脸的笑容带着明显的恐惧。 颜儿轻轻从他身边走过去,突然俯过头,极其妩媚的笑,“管家大人视金钱如粪土,看来郡侯府真是管理有道啊!”说着,弯腰捡起那锭银子,银子拿在她手里,那道细缝就不见了。 看着门口瞠目结舌的管家,颜儿心里骂着,想拿本小姐的银子,也没看看你长没长那本事来——哼! 虽然安夕说过,会安排一个爱财的外事管家在门口,到时候有麻烦就可以钱财贿赂,定不会出差错,她可不想让别人平白无故的赚了自己的银子去,要知道,以后用钱的地方可多着呢,别的不说,兰儿的嫁妆就要一大笔,虽然兰儿婚事的八字还没一撇,她却日思夜想着要怎么快速发财…… 第二十章 别出心裁的寿礼 郡侯府的正厅大堂从没象今天这么热闹过,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大概郡侯府内的仆人们从没打点过这么热闹的寿宴,个个忙前忙后,显然有些应接不暇。 玄极子在宾客中寒暄着,一脸和煦的笑容。安夕坐在正位的一隅,用余光扫视着厅内的客人们,她再等着预料中人的出现。 “伍松大人到——”厅外迎宾的门童唱和声高起,众人目光皆投向了门口。 伍松大步流星进入,恭敬的弯腰施礼:“伍松参见郡侯,贺郡侯寿诞之喜。” 四下里的人们交头接耳,众人都是来贺寿的,可这伍松是头一个不呈礼单不献贺礼的人,只说句恭贺就敷衍过去,简直是不把郡侯放在眼里。 “伍大人——可是有其他要事?”玄极子问。 “属下受人所托,送了一份礼物给安夕小姐。”伍松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四方方的小盒子,小心翼翼的托在手上,盒子上有一个黄灿灿的环锁,盒身通体翠绿,是上好的翡翠所制。 安夕接过那个盒子,轻轻的打开盖子,面纱掩映下看不出她的表情,“伍大人辛苦了,父亲,请伍大人入席吧——” “伍松此来途中,偶遇三位年轻人,他们听说大人今日寿诞,特恳求下属替他们献上一份贺礼,以表仰慕之情,请大人应允。” “哦?——好!”玄极子有些意外。 周围众人均不再作声了,为了郡侯的寿礼,各人都是挖空了心思的,既不能送金银珠宝,也不能送古玩古董,因此,那寿礼尽是些希奇古怪的东西,撇一眼礼记处的单子就发现:铁树盆景、百寿字画、绿毛金眼狸、仿古简书、特制寿砚、锦绣山河屏风……总之,五花八门,只有看不到的,没有想不到的。 所以,伍松当众献上的贺礼就更加被众人期待。 一声乐音破空而来,整个大厅立刻静肃下来,那一声渺然的乐音收紧了他们的神经,继而又一声悠然入耳,那乐声不似琵琶不似笛,却同样干净悦耳,轻柔舒缓,像一根纤白的羽毛随春风飘起,轻快而幽雅。 明快的旋律抑扬顿挫起来,一团蓝色的影子旋转而入,随着琴声翩然起舞,俯身、勾首、甩袖,抬腿、摆腰、旋转,动作酣畅淋漓,与那琴音的节奏配合的天衣无缝。人们的目光被舞动的女子吸引着……蓦然,宛如天籁的歌声扬起,歌者与奏者相随而出,竟是两个少年,其中个子小些的正引吭而歌,清脆圆润的嗓音如清晨雨后的雨滴,滴滴入耳,拨动心神。 佳人舞翩翩,歌声乐绵绵,有意出人地,凭空起波澜。 场中舞者几个跳跃后,将面上的蓝色轻纱甩起,露出一张艳丽娇柔的面庞,她低首敛神,娇羞百态,场中男子发出惊喜和赞叹,惊喜的是人,赞叹的是舞。 颜儿唱完最后一个音符,黑子的琴音也噶然而止,兰儿收住舞步,场中只有那一块方巾悠悠荡荡的在空中飞扬,仿佛那音韵仍在人群中扩散…… 丝巾静静落在一须眉老者的座前,厅内久久无人出声。 “小民竇脂颜——给大人贺寿,祝大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三人上了台阶参拜。 这就是颜儿想要的效果,让三人为厅内众人瞩目,让他们为兰儿的舞所折服,为兰儿的貌所惊艳,此后三人便一举名遍古云郡。 结合黑子的二胡,配合兰儿的舞,她的一首《清平乐》效果竟出奇的好。为这次的登场亮相,她费尽了心思,总算兰儿和黑子都是一点即透的聪明人,短短时日,虽然演奏和舞动的技艺并不纯熟,但已经基本掌握了要领,能达到此效果也已足够。 偷眼瞧去,流行云的脸上时黑时白,变化莫测,玄极子则一脸兴味,安夕朝着她鼓励的笑了笑。此时,在这里,除了他们三个,没有人认识颜儿是谁。 “好——此礼别出心裁,甚好甚好。”玄极子点头赞许。 “大人,这礼是如何好法?”颜儿笑问。 “乐之动情,歌之动听,舞之动人,又贵在三者配合默契,心有灵犀,请三位到下边宴席就坐,本侯自有奖赏。” “多谢大人,但脂颜费此番心思,却不是要大人的封赏,实在是有一事要恳求大人应允。” “哦?何事——” “郡侯创建云山书院十载,脂颜自懂事以来,唯一之愿是能进书院读书,偶得大人教诲。”颜儿面对玄极子,坦言相视。 流行云的脸色越发的黑了。 周遭的众人一片了然,开始窃窃低语,又是为了进书院读书求功名的少年郎!大家似乎对这样的见闻话语很有同感,纷纷为颜儿进言。 “此少年心怀壮志,颇有才略,实堪造就,大人不可不收啊!” “是啊,书院藏龙卧虎,青年才俊频出,实在是大人之福。” …… 第二五章 十九个目标 心里念了几百遍菩萨,将身子故意佝偻一些,本来就低矮的个子更看不见人了。溜着餐厅的墙壁,一步步向旁边的小侧门挪动。 “竇脂颜,门在那边,你往哪里走啊?”廿朝安眼疾手快的抓住了颜儿的胳膊,“你没看见流先生来了,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走啊,一会儿先生肯定会问原由的。” 这个廿朝安大概是她的克星,虽然说话声音不高,以流行云的听力肯定是字字听的清了。颜儿鼻子都要气歪了,这个狗拿耗子的廿朝安! 使劲甩掉胳膊上那只讨厌的狗爪,不得不留下来静等流行云的处置了。 流行云站在那群个个鼻青脸肿的学生中间,双脚有意识的拨动着地上打碎的碗碟,周围没有一个人吭声。 打完架的学子们知道自己犯了书院的大戒,都因为刚才一时忍不住火气而懊悔不已,又怕对上流行云的严厉目光,一个个恨不得将头垂到肚皮上去。 “建院十载,学子聚众斗殴还真是头一次看到——怎么,书都读够了?”流行云缓慢的沉声道,“谁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没人出来应答。 其实,流行云作为书院的一名教授先生,虽只是偶尔来授业,但学生们都还敬重他,大多人没见他发过脾气,这次阴沉的脸色让当场众人心里都没了底。 “没人说话是吧?好,一斋留在餐厅打扫收拾,其余到思过林静坐,晚饭前每人交一份思过书给周夫子。” 思过林是书院用来惩罚犯错误学生的地方,林内都是新栽的小树,有数十个圆形石墩,静坐思过的学子们盘坐于石墩上不能擅自活动。此刻是正午,烈日如火,要去思过林的后果可想而知。 “流先生,此事皆由脂颜引起,请先生不要责罚大家了,思过林脂颜一人去即可,事情的原由我会交代清楚的。”既然躲不过,与其别人说出来不如自己承认,也在众人面前落得舍己为人的好印象,至于流行云怎么惩罚自己颜儿心里也有底,反正和他过招不是一两日了。 “先生,竇脂颜并没有参与打架,是山伯和卢部全率先起了冲突。”梁山伯站出来准备澄清事实。 这个梁山伯,还真是充满正义感,仔细的将事情原委当着流行云从头讲述一遍后,颜儿就知道,流行云怕是会对自己不放心了。 “卢部全,你怎么说?”流行云听梁山伯讲完,问旁边两眼乌青,嘴唇渗着血丝的卢部全。 “哼,阴险小人!”卢部全手指颜儿,瞪着双眼愤恨不已。 “竇脂颜,你怎么说?”流行云转而又问惹事的人。 “脂颜领罚便是!”颜儿丝毫没有为自己开月兑,实际上要说有错,她也只是这件事情的由头而已,顶多承担百分之二十的责任。 “算你聪明,你和卢部全去思过林,二斋四斋明日每人砍柴十斤,三斋五斋五日内将书院外的那片荒地开垦出来。十日内,餐厅的清洁工作一概由一斋负责。梁山伯,你不用砍柴,周夫子说,近日气候阴沉湿润,书库内的书有些发霉,你帮夫子们去搬运晾晒。” 罚的是所有人,没有幸免的,但对梁山伯,流行云是明罚实奖,书库的藏书甚多,平时学子们是看不到的,有机会去搬运晾晒,就有机会阅读,这可不是一个奖赏吗? “流先生似乎对竇脂颜的责罚有些重了,她并未参与群殴之事。”廿朝安突然出声。 大家都领罚了,没人再说什么。廿朝安一说,也有人对颜儿表示同情。 “怎么,你和她很熟吗?她自己都领罚了,还要你多嘴!”流行云正言厉色,眼神冷若冰霜。 “如此,朝安也愿去思过林受罚,因为朝安也没有参加群殴。” “愿意去思过者随时都可以,哪怕是你三更夜半时去,至于是不是因受罚而前去反正也不重要,你说是吗?”流行云眼内厉芒尽显。 思过林,种着一排排的小型桃树,颜儿是第一次来,找了个石凳坐上去,上立刻传来火热的灼烫,光秃秃的石头被太阳晒的跟烙铁似的。 “廿朝安,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为什么要来这里跟我一起受过?” “我啊,就是怕你俩再打起来,所以才跟来的。”廿朝安稳稳当当的坐下去了,人家不是受罚,是自愿来陪坐的。 “竇脂颜,你装什么好人,你暗算我还装可怜,真卑鄙!”卢部全也被烫了一下,朝着颜儿怒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卢部全,你没听过这句话吗?” “哼——” 此刻,梆子已敲过了三更,颜儿从床上爬起来,吩咐黑子留在屋里,一个人往思过林而去。 果然,流行云正在那里等她。 “你倒真是机灵,知道我会在此等你!” “行云师傅一向对颜儿认真教导,颜儿对先生的话怎敢马虎对待。你故意让梁山伯去书库帮忙,肯定是为了引起颜儿的注意。又对廿朝安说思过林夜半三更也可以来,不是受罚才来,颜儿就猜想你可能今夜会在这里等我。” “你在这里还习惯吗?”流行云一身白衣,在一株桃树后束手而立。 “恩,我很喜欢这里。”感觉到流行云对自己隐隐的关心,颜儿有些感动。 “今日受罚,不怪我吧?” “颜儿不敢,是我闹的有些过了,我会注意的。” “你给周夫子的建议书我读过了,有些看法确实很好,但来书院求学者多半是为功名而来,你讲的挖掘潜力让学子多方面发展,恐怕不适用。我知道你的意图,全院排行怕是不可能的,我和周夫子根据各斋学子的情况拟出了份名录。你以后凡事要三思而行,要注意交友的分寸。”流行云循循婉道出此行目的。 流行云这么一说,颜儿也明白了,书院毕竟是士族官宦晋身的台阶,自己要搞的那个排行也确实不会被他们认可,怪不得周夫子没有什么动作,这下她总算想明白了,不是人家周夫子冥顽,而是她竇脂颜没搞清状况。 回到卧房,将几张帛纸展开,果然,一到五斋各有一份名录,从左至右排列出斋内各人,每个名字下还注有周夫子的批注,她好奇的看了看排在二斋首位的廿朝安,下边批注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此人深藏不露,实为深海蛟龙。四斋首位则是梁山伯,下边批注是:璞玉惹雕琢,德才俱佳,若得识贤主,定名冠天下。 看来,周夫子真不是吃素的,书院这么多人,他用三两句话就将每一个人概括出来,个人的优缺长短,他其实早已一目了然。 颜儿掏出怀中的笔,将每一斋的前四名的名字上画上圈,等圈到四斋的时候顿了顿,将第一名略去,只圈了后边三个人,这样算来,总共有十九人入围。 那个梁山伯就算了,太书生气,而且还晕血,没准是个体弱多病的主儿,兰儿可不能跟这样的书呆子—— 十九人,貌似目标定的有点多了,筛选起来比较费力,不过……算了算了,宁可多划一个,也别错过适合的那个。 十九个目标——确实有点多哈! 第二六章 吓人的女鬼 夜空像一块被打翻的墨汁浸染的麻布,或浓或淡的黑,间或有一点灰白的线。任何发光的星体此刻都看不见了,风声轻笑着在夜里奔走,拼命想偷窥沉睡中的人们的美梦。昨日下了场大雨,空气清新湿润,当雨水被夜风点点吹干,化作了夏日难得的舒适、凉爽的夜气。 “还是一个人去?”黑子站在颜儿身后,看着她将头发散开,垂于脑后,一边不紧不慢的往脸上扑着白粉,精心的画眉点唇,两片本就红润的唇被她描的更加的如血般浓艳。 慢慢站起身,颜儿的身子一下子比黑子高出了一头,“好久都没踩过高跷了,你看,现在我比你高这么多呢——”颜儿得意的比照着黑子,围着他转了两圈。 “我真佩服你,你咋也不问问我去干什么呀?”看黑子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颜儿故意道,“说不准我出去是私会情郎呢——” 黑子听她如此玩笑,有些恼,转身进了自己房间不出来了。 “今天的夜色还真是好!”掩上房门,抬头看看墨黑的夜,颜儿诡秘一笑。 三斋寝室外,卢部全捂着肚子,匆匆忙忙出了门,看样子是白天吃的太多夜里都睡不安生了。茅厕离寝室有些远,卢部全急奔到半路,实在忍耐不住,在一处假山的山洞内开始唏里哗啦。肚内爽快了,整理好衣服一抬头—— “啊——”一张白森森的女人脸近在眼前,血红的唇舌,披散着头发,正紧盯着他看。 卢部全三魂七魄吓掉了一大半,连滚带爬的拼命跑开了。 于是,关于一个长发女鬼的故事在云山书院里成了公开的秘密,除了授课的夫子们蒙在鼓里,底下的学子们全都知道了。 每天就寝后,各个寝室里所有的人谈论的都是那个近日出没的女鬼。 “那女鬼半夜出没,被三斋的卢部全撞上了,他吓的卧床几天了,听给他治病的大夫说现在还老说胡话呢。” “四斋的方伟遇上了,不过,听他说那女鬼并不可怕,夜里在院子里跳舞,跟风吹杨柳似的,姿态美极了。不过,那女鬼倒没看见他,是他偷瞧见的。” “居然是个美丽的女人,可惜做了鬼了。” “听你这么说,我倒想看看那美丽的女鬼。” “我看你是想女人快想疯了,连鬼都想要。” …… “朝安,你真要去抓那女鬼吗?”文涛紧抓住廿朝安的胳膊,意欲阻止他出门。 “什么女鬼,我看是有人搞鬼。怎么,文涛,你不信我能抓住她?”廿朝安周身一套利落的夜行衣,将头套罩上,只露出精光闪烁的一双眼。 他左手握住一把竹扇,“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玩的这么过分?” 轻身潜行,在落晚亭上伏,听说夜里出没的女鬼曾经在这里夜半起舞,廿朝安决定守株待兔。 畅园是书院内一个清幽雅致的去处,颜儿第一天进书院就喜欢上了这里,尤其是园内的落晚亭。 落晚亭因在书院内位置较高,能每日目睹夕阳落入白水河面而得名。 这几天夜里装神弄她倒发现一个妙处,夜里的落晚亭特别适宜一个人独享,白天人总是太多,有些喧嚣和浮躁,只有在夜里,静静的一个人,才有心情。 往畅园的方向飘动,慢悠悠的轻功,被夜里出来的学子看见就是确凿的鬼步。 忽见一人提着纱灯从右向左迎面而来,一边小步前行一边焦急的轻唤:“朝安,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吧,朝安——” 颜儿心一动,没想到今晚又遇到一个倒霉鬼,竟是廿朝安的同室文涛。 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的,可别怪我竇脂颜不仗义了。 颜儿提起一口气,气凝成风吐出,将他手中的白纱灯吹灭,同时人已到了文涛眼前,无声无息。 “啊,女鬼来了——”文涛一声惊叫昏了过去。 颜儿并未停留,继续朝落晚亭而去。 突然,畅园内一条黑影直扑过来,身手迅捷,手成爪型探向她的胸口,出手准而疾。颜儿措手不及,身上的衣服被这人抓去一片。她急忙退后数步,稳住身形。 “看打——”一把无节竹扇横飞而出,直照颜儿的面门。 原来,这里还躲藏着如此高手,颜儿不敢怠慢,奋力迎战。 “我看你到底是何方鬼魅,胆敢扰我们书院的清净?”廿朝安大喝。听见了文涛的惊呼,他飞身赶出来,不出所料和这女鬼正打个照面。 书院内各处的烛火亮起来,睡下的学子们已经被惊醒,有的根本还没睡下,人们点了灯笼,成群结伙儿出来查看情况,刚才文涛那声惊呼也有人听见了。 颜儿一时半会没有胜算,知道再拖下去势必会惊扰到大家,不行,得赶紧走。 待对方竹扇回手,颜儿甩掉身上的白袍,一个翻身向半空弹起,准备开溜。 哪知,身后之人紧紧相随,轻功也着实了得。 这下子沾到了麻烦。 不能回书院寝室,否则就露馅了,稍一沉吟,她向着书院外疾行。 书院外七里,白水河畔,颜儿租了一家规模不算大的院子作为她和兰儿、黑子三人的落脚之处。 眼瞅不能甩掉身后追踪之人,颜儿一急,从半空直降入水,整个人“刷”地沉入白水河内,哗啦啦,水花翻动,颜儿赶紧闭住气。 过了好一会儿,追踪者并没有钻入白水河,看来是放弃了。 一身夜行衣,一把彩绘竹扇,只是五官样貌均被遮掩住了,颜儿无法分辨,但能肯定的是这个人就在云山书院内求学。 如果她的记性没有问题,这人在那本书里提到过,称为武林三公子的玉面狐就是他了,这样的人物居然隐没在云山书院读书,颜儿着实没有想到。 看来,她遇上了棘手的人物。 第二七章 落水脱身 颜儿正调整姿势准备潜游回岸边,突然就觉得身边四周的水一下子就没有了,两侧都空空的,伸手抓过去,什么也没有,可耳边明明是汩汩水流之声,脚微一抬,竟感觉踏上了一步台阶,台阶硬实的很,惊疑的一步步向上迈步,踏了二三十步后,她发觉自己已经身处河面的岸上了,真是怪异啊—— 白水河里,一虾一蟹蛰伏在一处。 “虾老弟,这样行了吧,咱们把她安全送出水面就算完成任务了吧?” “河蟹,我就不明白,河神昨日傍晚急急被召去龙宫就为了这么个人啊——” “你懂什么,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虾扯了扯自己的长须,故作矜持,“我俩运功收了水,又作了数十个水梯送她上去,河神不是说保证她不会在咱们白水河出事就好。” 河蟹将头露出水面,眼瞧着岸上的颜儿理了理湿呼呼的头发,向岸边的人家去了。 被河水一浸,身上的衣服都湿漉漉的滴着水,头发也紧贴在脸侧,凉风一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颜儿不敢再耽搁,她连忙运功护体向自己居住的院落飞去。 远远的就望见了火烛映着窗上的人影,一定是兰儿回来了,这丫头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轻轻敲了两下房门,“兰儿,快开门!” 窗前的身影明显一怔,急急的抽身起来。 “颜儿,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哎呀,怎么弄得跟个落汤鸡似的?”看见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颜儿,兰儿又惊又喜。 “没事,我今日想回来看看,夜里行路不小心掉进河里了。你今日怎么回来了,云居那边不忙了?”颜儿问。 “不是,是——流先生让我回到这边,他说钟婶过几天就回来了,云居暂时不用我照管了,还说你在书院很辛苦,可能需要我照顾,让我到这里!”兰儿低下头讷讷的低语。 那就是了,自从跟他挑明了兰儿的事情,他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 “恩,也好,这里离书院近,以后我回来也有个照应,再说我也好想兰儿姐姐呀,你就在这里看着家吧,我在书院如果有事就让黑子回来告诉你。”颜儿换下衣服,很响亮的打了个喷嚏。 “看你,着凉了吧,赶紧喝点热水暖暖吧。”兰儿递过来一杯热茶。 “兰儿,云居那边最近有什么事情吗?”将茶水饮干,身上果然暖和许多。 “自从你进了书院,流先生脸上连一丝笑容也没有了,除了练功就是练字。”一腔惆怅落寞的心事如今只有在颜儿面前说上两句。 “好啦好啦,我问云居又没问他,他本来也不怎么常笑的。”颜儿不想兰儿沉溺在对流行云的情感里,急忙打断她。 “不是的,以前颜儿在云居学艺时,他常常带着一点笑意,虽然很浅,可是我看得清。”兰儿辩解。 “恩,我明白,咱不说他了。郡侯和安夕有什么事情?”颜儿听她说的心酸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听说安夕小姐曾对人说颜儿一去书院就乐不思蜀了,郡侯最近突然决定要去书院授课,” “哦——”自己答应安夕,去了书院以后要给她讲讲读书的乐趣,可是,一直却忘记履约,怪不得她嫌自己乐不思蜀呢,过两天一定得去看她。 “成直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啊?”兰儿忽然想到黑子,开口问。 “那个,我没让他来,你若是想他了我现在去喊。”颜儿背靠着兰儿躺下,懒洋洋的说道。 “不是,他对你平时都是形影不离的,这会却不在身边,我觉得奇怪而已。” “你看我现在武功高强,智勇双全,哪还用得着他保护?”说到黑子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保护,颜儿觉得黑子跟个影子似的,有时也不想他跟着——“对了,兰儿,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颜儿妹妹不要胡说了,哪有女儿家这样问别人的?”兰儿羞恼了,索性盖上头不理她的话。 “哎呀,我的姐姐,这儿又没有别人在,我们私下说说体己话罢了,你快跟我说说——”颜儿使劲拽下兰儿盖头的被子,摇着她的肩。 “好啦——”兰儿被颜儿摇得想闭眼装睡也不行,干脆坐起来,“我知道你一定会劝我不要对流先生那么用心,我也在努力了。若说兰儿将来的夫君,只等一切随缘好了,只要他心底善良,孝敬亲长,有真才实学,能安家立业足矣。” 仔细听兰儿说完,颜儿心底叹气,照这样的标准,书院里不是一抓一大把吗?什么一切随缘,照他们三个目前的状况,要等到随缘的那一个怕是头发白了也不一定等到。 “兰儿我今天又遇见一桩怪事情,你要不要听?” “颜儿你想说就说,莫要问我。” “我回来的路上不是掉进河里了吗?然后突然……”颜儿详尽描述了一下刚才经历的匪夷所思之事。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兰儿早已吓得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颜儿,别说了——颜儿,你莫不是又快变傻了吧?” 颜儿的一席话把兰儿吓的半死,想当初她家小姐傻了十年,好不容易恢复了神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再傻回去,兰儿心里突突乱跳,心思从刚才的情绪里月兑离出来,对颜儿的担忧占去了全部心神,怕是今夜睡不着觉了。 颜儿看兰儿终于回了神,不再管她是不是被自己吓到,迷迷糊糊的睡去,朦胧的脑中又闪过那双与自己打斗时的眼睛,那双眼的眼尾部细长下弯,眸光坚毅傲然,黑夜里仿佛天上的星斗坠落在身边,这样的一双眼该是生在一张什么样的脸上呢? 第二八章 郡侯器重 书院里响起洪亮的钟声,三声钟响,是全院学子集合的宣示。 朝阳初露,东边的天空弥漫着鲜艳的红霞,一张张年轻学子的脸沐浴在朝霞下,整齐排坐在听训场的百名学子个个精神焕发,云山书院的院长、古云郡的郡侯、风烈国帝君倚仗的重臣玄极子来了。 玄极子公务繁忙,虽名为书院院长,一年内来书院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听说玄极子要亲自训话,这样的机会谁敢掉以轻心?无论高矮胖瘦者,从衣服、发式到配饰等哪一个人不是精心选配,从昨日得知郡侯要来,众人已经兴奋得睡不着觉了。 玄极子面带轻笑,伫立在众人前方的一处高起的石台上。声音洪亮如钟:“众位学子,你们在云山书院求学已近两年,听夫子们说,你们个个勤奋好学、胸怀家国,这很好。人要有所成就,不但要少年立志,更要脚踏实地的努力。下面我想念一篇文章,它就出自你们中的一位,文章题目叫《谈办学之方向》。” 众人一听是出自身边同窗之手,又在郡侯手中,且被当众宣读,料定必是受到了郡侯的赞赏和肯定的,不禁纷纷揣度到底是谁不知不觉中写了这篇东西。 “…然则,办学之目的是否在此?先贤圣人曾云::‘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试问天下求学者众,为私欲者过半,书院办学若只在教授课业,只在满足人才之需,而不矫正人心之所偏,则读书真乃无用也?!…” “对——对不起——”玄极子的慷慨讲词突然被打断,台上台下一致侧头,见竇脂颜衣衫凌乱,气喘吁吁的站在高台右后侧,由于奔跑的过快,正张嘴喘气,在光鲜整洁的百名学子面前,其形象不堪过眼。 “郡侯大人,对不起——脂颜昨日与三斋的几位学长讨论问题讨论的太晚了,所以今晨有些睡过了头,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会责罚我吧?”颜儿说的是实话,昨日确实与三斋的几人侃大山侃过了头,今早睡的迷迷糊糊,黑子叫她三遍,被她狠狠踹了一脚。猛然想起昨日夫子说今天郡侯会来训话,才慌里慌张的起了床,嘟嘟囔囔的埋怨黑子不提早叫醒她,气的黑子头顶冒烟。 “竇脂颜同学,你来的正好——少年偶有贪睡并不奇怪,我不会责罚的。本侯正在给大家念你交给周夫子的建议书,大家也听得入神,既然你来了,就由你来给大家念完吧——”玄极子春风满面,一点没有生气,反倒和蔼慈祥,与其往日的疏淡大相径庭。 “这——”颜儿没想到,自己的建议书被当成范文来念了,“还是大人继续念吧,承蒙郡侯如此厚爱,脂颜不敢造次。” 底下的学子们看见迟到的颜儿时交头接耳,以为这个张扬跋扈的竇脂颜迟到后定会被当众训斥责罚,谁也没想到郡侯不生气,他们更没想到——那篇被郡侯无比称赞的文章就是竇脂颜所写,当下个个瞪视着颜儿,妒忌、怨愤、羡慕挂在各人脸上。 人小心不小,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一来书院就压住了众人,当众打断周夫子弹琴,餐厅五斋起冲突也因她而起,又不知私下拍了周夫子多少马屁,如今又被郡侯器重……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 “脂颜,你写的这篇文章我很欣赏,此文独辟蹊径,不但观点独到,论据充分,且有实际操作的建议方法,观天下文章,对天下事能议能论且条条成理者笔笔皆是,但出自实干者少,能有实干之见解更是难得。想当初我兴办书院也是为了选贤才兴教化,但,帝君盛宠,每每从云山选贤纳士,云山便沦为进阶士族的一处捷径,我也心有余力不足了。”说到这里,玄极子似乎对书院蒙上浓重的世俗色彩颇无奈,转而又愉悦起来。“不过,今日读过脂颜之文,让我欣慰不已啊!” 书院,特别留有院长室,专为玄极子接谕旨或接待各方名士之用。 颜儿站在院长室。虽然玄极子极力想让颜儿坐下,但颜儿惴惴不安,坚持站着。 听他说了一番话,颜儿明白,大概玄极子也是寂寞的人,很少与人谈起自己的苦恼烦闷,如今——怕是被自己的那篇文章激起了倾诉的**。 “大人,脂颜年纪尚小,一篇拙文班门弄斧,大人谬赞。”颜儿不太适应这些盛赞,自然不敢越矩。 “你——上前来……”玄极子招呼颜儿到他近前,亲手替她正了正歪斜的衣带,轻声慢语:“女孩子还是要多注意仪容。” 看颜儿浑身紧绷,拘谨的很,玄极子挥挥手,“你回去吧,在书院不要太露锋芒,容易遭妒。另外,夕儿说让你有时间去看看她。” “好,脂颜记住了。”一溜烟似的跑出来,颜儿呼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个玄极子也如此变化莫测。 “人过不惑燕过秋,功名眨眼成累愁,数载寒窗空留梦,空忆执手泛扁舟。”望着颜儿极快的走去,玄极子幽幽叹息一声。 学堂甬道上,宽叶梧桐下,一伙人正吵吵嚷嚷。 “你说,你家公子是不是小人?八成那文章也是周夫子代写的,他为了博得郡侯大人的青睐真是煞费苦心。” “对啊,听说你们当初进书院就是因为在郡侯大人生辰宴会上卖唱,你家公子还真是厉害呢,我看不如直接去当男宠好了,那不是更直接。” “对啊,竇脂颜长的眉目清秀,跟个女孩子似的,当男宠再合适不过了。” “听说她最近老是在各斋找那些才能出众的聊天,没准是给自己物色对象呢。” “还物色啥,直接给郡侯大人当男宠不是更直接?” 一群人哄笑着,说话的几个人都是书院学子的书童,他们正向被围在中间的黑子肆意的泼着污言秽语。黑子紧缩眉头,一言不发。 “这小子是哑巴,从没见他说话。” “哦,原来是哑巴啊——怪不得这么没用。” 颜儿气的眼睛冒火,头上冒烟,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对着一群人左右开工“啪啪”就是几个耳光,瞬间几个围攻黑子的书童脸上就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掌印,嘴角也都渗出血来,为了遮掩自己的功夫,颜儿只用了三分功力,就这,怕是他们吃饭用的几颗牙也保不住了。 “下次再看见你们欺负人,没这么便宜放过。”双目圆瞪,熊熊烈火直接烧到了一帮人的脸上。 看着一群人捂着腮帮子,连滚带爬的跑路,颜儿转脸气鼓鼓的问:“你是哑巴?” “不是!” “你是病弱男子?” “不是!” “那刚才他们说咱们骂咱们侮辱咱们,你怎么不还手?” “你说的,在书院里一切行动听指挥,不得擅自做主。” 颜儿差点没晕倒,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死板! “教条。木头、猪头、傻瓜、白痴……”颜儿走一路骂了一路。 第三十三章 有钱的感觉 再次来到枕霞楼就是熟门熟路了,而且这次是曾妈妈(枕霞楼鸨母)和如霜邀请颜儿来的,感觉当然不一样。 枕霞楼外车水马龙,大厅里传出迎来送往的姑娘们的娇嗲的声音,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去的男人们一脸尽兴的松弛,这些看在颜儿眼里不再觉得刺目,人的心情好看什么都开心:人家花钱的买乐子,卖春的收钱得实惠,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颜儿大约猜得出今天曾妈妈请自己来的目的,心情自然放松,与黑子一前一后上了三楼,直接来到如霜的房间。 “呦,公子真守时啊,来,快给两位公子沏茶!”曾妈妈一脸笑容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妈妈请脂颜来定是有事要谈,脂颜可不敢怠慢!”颜儿客气道,“不过,今日脂颜是向书院请了假才来枕霞楼的,妈妈有话就直说了吧。” “啊,如霜——”曾妈妈踌躇了一下,侧身叫道,“你来说吧。” 如霜起身从旁侧拿出一个木匣,正是颜儿当日送过来的那个。她将裹着白绸的两本书取出,轻放在桌上。 “脂颜聪明,大约知道这次请你来是为了此书!”如霜含笑,一双明目了然的望向颜儿。 颜儿点了点头。 “实言相告,如今这两本书已经被列为我枕霞楼的头等珍品了,楼里的很多姑娘都想借去看,妈妈只允她们抽时间上我这里来看一会子,不认识字的,我就念一些给她们听。饶是这样,也当不得,尤其那些刚刚进来的妹妹们急的不行,因为这事很多人还和妈妈怄气,说妈妈偏了我,好东西也只想着我。如今,请公子来,是要拜托公子能不能再多写几本,也好缓了我们的难处。”如霜轻言慢语,说的恳切。 “是啊是啊,我也知道公子学业繁忙,你放心,这次决不让公子白忙,我们出钱来买,如何?”一旁的曾妈妈按耐不住,目光紧锁在颜儿脸上,生怕他一张口就回绝了。 “原来如此!如霜,你也知道,这两本书是我一笔一划写出来的,要浪费很多时间和笔墨,再去写几本也确实有些难度!”颜儿面露难色,犹豫着。 “公子当是帮我们枕霞楼了,以后公子若来找如霜,我随时欢迎,不取分文!”曾妈妈急得搓手。 “既然曾妈妈如此有诚意,脂颜若一再推月兑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只是,不知妈妈要出多少钱买一本呢?”戏演了半天,这才是最重要的,看他们到底出什么价码? “十两银子一本!”曾妈妈颇大方的开口。 颜儿摇摇头。 “曾妈妈,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我如今回去日夜赶工,最多赶出十套共二十本与你,我不多要,每一套一百两银子,少了我不做,反正劳心劳力劳神的,于我也实在是折磨。”颜儿淡定的摇头。 “好!一百两就一百两!”在银子的问题上,曾妈妈很少这样爽快。不过,今天的买卖在精明的曾妈妈眼中并不亏,否则她也不会花那么大本钱去买这本东西,要知道,曾妈妈本人在欢场打滚了一辈子,什么样的见识没有,那日看到如霜出外场居然只带回来一本书做酬劳,她气的差点没上吊,如若不是如霜护着,她差点把那本书给烧了。不过,还好她没烧,否则后悔药都没地方买去。仔细的看完那本《红颜至宝(下)》简直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觉得自己这四十年欢场岁月都是白混了,竟不如一本书来的直接、透彻。 于是,曾妈妈又拿来了上册,整个读完了。后来,枕霞楼里的姑娘都知道如霜出外场带回了一本奇书,于是纷纷争睹为快,直到最后众姐妹为之反目,曾妈妈才恍然想到应该再去求著书之人多写几本,这才有了今日与竇脂颜的会面。 曾妈妈终于松了一口气,尽管颜儿后来又追加了一个条件,为了怕她反悔,她们按了契约手印。 曾妈妈交了一半的定金给颜儿,五百两白银,今天的枕霞楼不虚此行! 出了枕霞楼,第一次有了豁然愉快的感觉,街边一个走街挑担卖鱼的小贩吆喝:小金鱼哎,活的—— 颜儿赶紧凑过去,把脑袋挤进人家的扁担里,伸长脖子瞧着:大叔,金鱼儿怎么卖的? 见有主顾上门,卖金鱼儿的赶紧撂下担子,“少爷,这个五文钱两条——您来几条?” “这么便宜啊——我来五十条!”颜儿大咧咧的说道。 那卖鱼汉子吓了一跳,自己今天总共才担出来五十条,都半上午了还没开张呢,没成想一开张就是这么个大买卖,他不敢相信的追问:“您要多少条?” 五十条!笃定的回答。 好,我这担里的鱼全给少爷了,一共五十条。 颜儿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塞给卖鱼汉,“喏,给你!” 白哗哗的一锭银子在阳光下晃花了卖鱼人的眼睛,他完全没想到对方掏出了这么多钱:“少爷,咱这是小本生意,没钱找你的。您还是给散银吧——” “我没散银,就这个——给你,不用找钱!”什么叫财大气粗,这就叫财大气粗! 卖鱼汉惊的傻了,用手拍拍自己的脸:“谢谢少爷,谢谢少爷,少爷真是大善人!” 卖鱼人感激涕零,把手里的担子猛的往黑子怀里一塞,接过颜儿手里的银子,带着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卖鱼卖了几年了,从今以后他就不再卖鱼了,十两银子足够他做别的更好的买卖,也不用天天到河塘里捞金鱼儿了。 “黑子,我们发财了,你高兴不高兴?”看着担着扁担跟在身后的黑子,颜儿不时回头。 “唔。” 望着前边左手拿着两串烤肉串,右手攥着一包桂花糖,脖子上挂着一串珊瑚珠的颜儿,一路走走停停,她肩上的五百两白银如今已经花掉快五十两了,包袱也已转移到了黑子的肩上。 “喂,黑子,你肩上背的那是银子,不是地瓜,给点笑脸好不好?”这个黑子,刚刚发了这么大笔财怎么也没见他开心呢? 第三十四章 阴魂不散 兴冲冲的颜儿一路东张西望,好奇宝宝似的在大街上乱走,丝毫没有注意身后鬼魅似的贴上来的一条人影。 听见水漾出担桶的声音,又有了拳脚打斗的动静,颜儿赶紧回头,黑子已经和一个人动起了手。 来人正是廿朝安。 “你还敢和我打?上次明明就打不过我,才把如霜姑娘丢了的,怎么,不服气啊?”廿朝安一边和黑子比划,一边故意大声说着。 “住手!”颜儿大喝一声,两个人同时收了攻势。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颜儿逼到廿朝安身边,阴郁着脸。 “不是啊,我见你请假,以为你有事,或者我能帮上忙,所以就一路跟出来了。没想到你们进了枕霞楼找如霜,我没办法,只好找别的姑娘乐一会,等我出来的时候,你们就走了。哎——我就应该守在门口等着——”廿朝安懊恼不已的摇晃着头。 “你,到底想干什么?”阴森的眯起眼,颜儿这次真的有些生气。 “我不知道你想玩什么游戏,但是我想加入——”廿朝安“倏”的腾起,嘴巴贴到颜儿的耳朵上,极轻的声音。 “我对你没兴趣!”摆过脸,冷若寒冬,可这副样子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是艳若寒梅。 “为什么?我想知道原因?”廿朝安没有了玩笑的味道,很郑重的语气。 “因为,你长的就讨厌,除了眼睛漂亮点,嘴巴、鼻子、耳朵,哪里都讨厌。”理由还不简单,我让你找个地缝无地自容。 “哦——”意味深长的沉吟了一声,“可是,我见他长得也不怎么讨人喜欢,还整天沉默不语的,还不如我呢。”廿朝安手指向黑子。 “他是我弟弟,当然不一样,我说什么他都听。” “原来他不是书童,是你弟弟啊。”廿朝安长长出了一口气,“我也不一样,你说什么我也听。”牛皮糖就是这样沾上的。 “是——吗——?”拖长音节的问。 “当然。” “那好,你,现在,马上,立刻,从我面前消失!”颜儿字字顿顿的下着命令。 廿朝安愕然,但只一秒后,颜儿旁边的人已经不见了。果然言出必行。 “他,你小心点!”黑子重新挑起鱼担,突然说了一句。 颜儿第一次听黑子用这种语气说话,仿佛对方是十恶不赦之人。 白水河近在眼前了,云山书院四个大字极其醒目。踏上回廊桥,盘算着日后的计划。 “竇脂颜——”书院大门外的台阶上,廿朝安突然从门楼上纵下,站在两个人面前。 “不是说让你消失,怎么,自己说过的话想食言?”廿朝安站上阶,颜儿站在下阶,不得不仰着头说话。 “那是刚才,我已经做到了。现在是在书院,所以,我不会消失的。”廿朝安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细长的竹简,“你为什么把这几个人的名字记在竹簪上?” 颜儿望着他手里的竹简,确定是自己的,上边还有她写的字,不知他何时偷拿了去? “不问而自取是为偷,人之不耻!” “我带如霜姑娘去赴约,帮了你的大忙,你的竹簪就答谢我了。”廿朝安也不生气也不恼,“脂颜,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真的愿意帮你!” “用不着。”颜儿不想再和他多纠缠,绕开他,进了院门。 “黑子,你把担里的金鱼倒进四斋斋舍前的荷塘内。” 书院内五斋,每一斋的斋舍前都有一个规模不大的荷塘,里边植着荷花。不同的是,四斋前边的荷塘里有鱼,而其他斋舍内的荷塘没有。 你道颜儿为什么要把金鱼儿倒进四斋的荷塘里去?因为四斋荷塘里的黑鲤鱼被她偷吃了很多,她也是偶然发现四斋荷塘里有鱼的,此后她嘴馋的紧了就去偷捕两条上来,用木棍串了烤着吃。 要说嘴馋实在不怪颜儿,因为书院的伙食实在是太素了,比吃斋强不了多少。大约玄极子也有难处,他办的书院是义学,除了学子自己所需物品花销,来书院读书者都是分文不收的,所以为了维持书院运转,就只能在各项开支上能省则省了。 她偷吃鲤鱼后曾听梁山伯的书童抱怨:荷塘里的鱼越来越少了?害得公子又要到河里去捞鱼了。公子也是,说什么水塘无鱼缺了灵气。 原来,四斋荷塘里的黑鲤鱼是梁山伯专门从白水河里捕捞上来撒进去的。 这不,今日买了这么多条金鱼儿就是专门为了还人家的债。虽然这债主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可是颜儿是个分明的人,欠下人家的只能有了能力就一定要还。 满桶的红艳艳的小鱼儿一股脑的倾向荷塘,瞬间各自游荡开去,在水皮底下眨眼散开了。 颜儿蹲着身子歪着头,观察着五十条小鱼东奔西走,有潜水底的,有钻到荷叶下藏起来的,有三五条凑一起开会的,梁山伯此话不假,果然是把整个荷塘都带起了生机,只是这书院众多人没有一个男子有他那么细腻的心思。 忽然想,自己从一开始就给他定下的体弱多病、胆小如鼠的论调,把他排出再候选人之外是不是有失公允? “为什么只把鱼儿撒进四斋的荷塘,应该平均分配一下,每斋的荷塘前均匀撒些不是更好?”廿朝安又说话了。 第三十五章 锦绣书局开张 噼噼叭叭的鞭炮声响彻天地,大红绸做的喜庆花悬在正中匾额上,一块方正的红布遮住了这家新开张的店铺的名字。 这家新店占地颇广,光前面的门面店就有百草堂那么宽敞,透出开办之人的雄心和财力。此刻,人们聚集在这家店铺外,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群在不断的左右延伸。 更奇怪的是,围在外面的人居然都是男人,女人们则都被请进店面大堂,听说是听店主讲课去了。男人们尽管备受冷落,可还是趋之若鹜。 兴冲冲的颜儿一路东张西望,好奇宝宝似的在大街上乱走,丝毫没有注意身后鬼魅似的贴上来的一条人影。 听见水漾出担桶的声音,又有了拳脚打斗的动静,颜儿赶紧回头,黑子已经和一个人动起了手。 来人正是廿朝安。 “你还敢和我打?上次明明就打不过我,才把如霜姑娘丢了的,怎么,不服气啊?”廿朝安故意大声说着。 “住手!”颜儿大喝一声,两个人同时收了攻势。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颜儿逼到廿朝安身边,阴郁着脸。 “不是啊,我见你请假,以为你有事,或者我能帮上忙,所以就一路跟出来了。没想到你们进了枕霞楼找如霜,我没办法,只好找别的姑娘乐一会,等我出来的时候,你们就走了。哎——我就应该守在门口等着——”廿朝安懊恼不已的摇晃着头。 “你,到底想干什么?”阴森的眯起眼,颜儿这次真的有些生气。 “我不知道你想玩什么游戏,但是我想加入——”廿朝安“倏”的腾起,嘴巴贴到颜儿的耳朵上,极轻的声音。 “我对你没兴趣!”摆过脸,冷若寒冬,可这副样子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是艳若寒梅。 “为什么?我想知道原因?”廿朝安没有了玩笑的味道,很郑重的语气。 “因为,你长的就讨厌,除了眼睛漂亮点,嘴巴、鼻子、耳朵,哪里都讨厌。”理由还不简单,我让你找个地缝无地自容。 “哦——”意味深长的沉吟了一声,“可是,我见他长得也不怎么讨人喜欢,还整天沉默不语的,还不如我呢。”廿朝安手指向黑子。 “他是我弟弟,当然不一样,我说什么他都听。” “原来他不是书童,是你弟弟啊。”廿朝安长长出了一口气,“我也不一样,你说什么我也听。”牛皮糖就是这样沾上的。 “是——吗——?”拖长音节的问。 “当然。” “那好,你,现在,马上,立刻,从我面前消失!”颜儿字字顿顿的下着命令。 廿朝安愕然,但只一秒后,颜儿旁边的人已经不见了。果然言出必行。 “他,你小心点!”黑子重新挑起鱼担,突然说了一句。 颜儿第一次听黑子用这种语气说话,仿佛对方是十恶不赦之人。 白水河近在眼前了,云山书院四个大字极其醒目。踏上回廊桥,盘算着日后的计划。 “竇脂颜——”书院大门外的台阶上,廿朝安突然从门楼上纵下,站在两个人面前。 “不是说让你消失,怎么,自己说过的话想食言?”廿朝安站上阶,颜儿站在下阶,不得不仰着头说话。 “那是刚才,我已经做到了。现在是在书院,所以,我不会消失的。”廿朝安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细长的竹简,“你为什么把这几个人的名字记在竹簪上?” 颜儿望着他手里的竹简,确定是自己的,上边还有她写的字,不知他何时偷拿了去? “不问而自取是为偷,人之不耻!” “我带如霜姑娘去赴约,帮了你的大忙,你的竹簪就答谢我了。”廿朝安也不生气也不恼,“脂颜,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真的愿意帮你!” “用不着。”颜儿不想再和他多纠缠,绕开他,进了院门。 “黑子,你把担里的金鱼倒进四斋斋舍前的荷塘内。” 书院内五斋,每一斋的斋舍前都有一个规模不大的荷塘,里边植着荷花。不同的是,四斋前边的荷塘里有鱼,而其他斋舍内的荷塘没有。 你道颜儿为什么要把金鱼儿倒进四斋的荷塘里去?因为四斋荷塘里的黑鲤鱼被她偷吃了很多,她也是偶然发现四斋荷塘里有鱼的,此后她嘴馋的紧了就去偷捕两条上来,用木棍串了烤着吃。 要说嘴馋实在不怪颜儿,因为书院的伙食实在是太素了,比吃斋强不了多少。大约玄极子也有难处,他办的书院是义学,除了学子自己所需物品花销,来书院读书者都是分文不收的,所以为了维持书院运转,就只能在各项开支上能省则省了。 她偷吃鲤鱼后曾听梁山伯的书童抱怨:荷塘里的鱼越来越少了?害得公子又要到河里去捞鱼了。公子也是,说什么水塘无鱼缺了灵气。 原来,四斋荷塘里的黑鲤鱼是梁山伯专门从白水河里捕捞上来撒进去的。 这不,今日买了这么多条金鱼儿就是专门为了还人家的债。虽然这债主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可是颜儿是个分明的人,欠下人家的只能有了能力就一定要还。 满桶的红艳艳的小鱼儿一股脑的倾向荷塘,瞬间各自游荡开去,在水皮底下眨眼散开了。 颜儿蹲着身子歪着头,观察着五十条小鱼东奔西走,有潜水底的,有钻到荷叶下藏起来的,有三五条凑一起开会的,梁山伯此话不假,果然是把整个荷塘都带起了生机,只是这书院众多人没有一个男子有他那么细腻的心思。 忽然想,自己从一开始就给他定下的体弱多病、胆小如鼠的论调,把他排出再候选人之外是不是有失公允? “为什么只把鱼儿撒进四斋的荷塘,应该平均分配一下,每斋的荷塘前均匀撒些不是更好?”廿朝安又说话了。 第三十六章 玉面狐:有缘千里躲不开 这是一座道观,位于偏远的山林深处,一个着深灰色道袍的中年女子手执钵盂,静心悟道。 “娘,我回来了。”一个少年小子兴冲冲的闯进来,脸上挂着长途跋涉的风尘。 “安儿回来了。”女道人站起身,将钵放置在道观供桌上,转过头,“你师傅可好?” “禀娘亲,师傅安好。”少年收了刚才的一脸神采,敛神静气。 “此次回来有何打算?”仿佛不是在问自己年少的儿子,而是问一个久违的朋友,因此语气内并不见亲密和担忧。 “安儿想,这许多年未曾好好陪娘亲,未曾尽人子之孝,如今就安心在娘亲身旁呆上一年。师傅说,我已艺成,可以回娘亲身边了。” “如此,就按你说的吧——”妇人并未多话,重新整理道袍,半跪在蒲团之上。 “娘亲——我想问你个问题,不知我的父亲在何处?”这是久久以来憋在少年心口的问题,。 “你很想知道吗?一年以后你离开道观,到时自己去寻找吧——为娘老了,记性不好,往事都淡忘的差不多了。”说完这句话,道人缄默着。 于是,少年终日陪在母亲的身旁看她悟道,看她虔诚的诵读道法。就象小时侯,一年又一年,这样枯燥的毫无变化的生活日复一日的诵过去了,她的娇好的面庞上也爬上了细小的年轮。 望着母亲永远淡若的面庞,这十几年来,无论他在与不在,无论他离去与回归,在母亲的世界里,从未起过波澜。 当一年时间过去,他准备离开。在母亲的目光里,他第一次看见了眷恋,那眷恋被深深的埋藏在母亲的眼眸深处。 “此番入江湖,万事小心!”母亲叮嘱。 “安儿记下了。” 不久之后,江湖上多了一个年轻俊秀的后生,人称玉面狐。再后来,玉面狐与另外两个江湖后起之秀结拜为兄弟,三人并称为江湖上的“绝世三公子”。 这名号随着他们入江湖的日深,也越来越响亮。 绝世三公子:玉面公子,别号玉面狐;冷面公子,别号冷罗煞;假面公子,别号晚秋蝉。 然,江湖中人知道玉面公子的并不知道廿朝安,而认识廿朝安的也并不了解他就是玉面狐,那么如今,只有竇脂颜一个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了。 对,廿朝安就是玉面狐。 当初,他离了家,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父亲,可是人海茫茫,,母亲又一点线索也不透,找人谈何容易? 日子久了,他便开始混迹江湖。既然人在江湖,就要混的开心,于是,青楼红粉温柔乡,鸳鸯帐内戏娇娘,日子是何等的洒月兑、何等的逍遥? 两年前,他与两个兄弟结伴同行。三人来到一家客栈,正待入住,门前一位行乞的老者忽然挡住三人,老者双目无光,是个盲人。 “三位公子稍息片刻,老瞎子有话——”老人将那根拄得一端早已裂了口的长竹竿戳在一边,“这些话你们若信便当真,不信便当假。” “三位公子均是人中翘楚,风华正茂,然,两年内,这位公子将有深重的情劫,怕是躲不过的。”瞎乞丐手指廿朝安,“只怕公子风月欢场处处留情,欠了太多情债,他朝也就被人统统收了去。而你们二位,怕是也与他的命中劫数纠缠不清。”老头将干枯黑瘦的手收回,也不管三人是何反应,重新捡了竹竿,端了破碗模索着走去了。 冷罗煞闷哼不语,非常不屑;晚秋蝉颇意外,顿在原地;只有玉面狐满面的狐疑,他欢场留情,老瞎子怎么能知道? 当下,已经没有了游玩取乐的心境,此时离家已近三载未归,他告辞了两位兄长,回到了母亲的道观。 将那老乞丐的话细细说与母亲听,母亲听的动容,久久凝视自己的儿子,“安儿,过去那些欢场的真欢也好假爱也罢,都是过去了,既是青楼之所,即便有情也是当不得真的,或者有女子被你所惑,心系于你,但你毫无知觉,这便算不得数。如果他日遇到特别的女子,日想夜盼,人家却对你毫无知觉,那便是你的命中劫数了。如若想避过,我看你不如躲在某个清净的场所内,蛰伏不出,待过个三年再说。” “那——应该去哪里?”对于母亲的话,廿朝安言听计从。 “我看,就找一处书院读几年书,与外界自然少了接触,书院内也无女子出现,这样或者就避开了。” 廿朝安听从了母亲的建议,进了孝义郡的南麓书院。 两年前,南麓书院院长为了探明云山书院的底细,派了几名优秀的学子到云山书院交流学习,廿朝安当仁不让的被选中了。 云山书院的两年学习生活,无波无谰,平安度过,廿朝安每日懒散而消极的混着日子,两年已经过去了,那老瞎子的话自可不必在意了,只等三年学满归去了。有时想想,自己或者太过认真,一个瞎乞丐的话怎么能作准呢? 就在他已经放了一百二十个心的时候,半路杀出个竇脂颜,而且,是以一种特别的姿态出现。他很难不引起廿朝安的注意,一身伶俐的轻功,傲然藐视落晚亭的学子,一人独霸落晚亭引吭而歌。 单调的生活里出现这样的人,让廿朝安兴奋不已。 是啊,廿朝安确实寂寞很久了,他与他同在一斋,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很精彩? 精彩是精彩,然而,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竇脂颜在书院有什么目的?他四处游逛,挑起争端——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竇脂颜可能是个女子。 这个发现让他兴奋不已,她夜里装女鬼吓人,原因暂且不管,如果不是因为要打探她的虚实,他不会出手。脂颜的轻功有着三十年功力的修为,明显不是她的年纪所能运用消化的,所以,她功力虽高,却不能自如的发挥,她力度的掌握总是或轻或重,就象用四匹马来驾一辆独轮车,从动作中能看出此中的不协调。 若不是因为这样,自己凭功力想追上她是很难的。 是谁给了这么好的药物,化轻了她的身子? 是谁传授了她如此高超的武功?廿朝安不傻,他猜的出也看的清楚,竇脂颜与书院的流行云是师徒,与玄极子怕也是熟悉的。流行云突然造访书院,夜半与竇脂颜的会面,他都远远的看在了眼里。 那次,跟踪她到郡候府,早听说古云郡侯玄极子的女儿安夕姿容幽美,貌若天仙,更因为,她是帝主命定的博情宫下任宫主而在江湖上传为佳话。所以,他决定要亲自去看看。 安夕的美让人有着膜拜的冲动,但他的震撼却来自另一个声音:怎么是你? 谁认识他?谁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安夕的父亲曾经对她提起过自己,提起过自己的那把招牌扇子,那么,这个直接呼唤自己名字的人能是谁呢?只有一个人——竇脂颜! 本来还对自己的判断有着许多怀疑和不确定的廿朝安在那一刻心花怒放,脂颜果真是女子! 可是他不能表露出来,那样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接下来的事情,他每日追踪她,截了她邀请的人,然后带如霜去赴约,可是没想到,她着了一身女装在游船内与那些男子欢笑,她明艳的笑容印在每一个与之对视的书生的眼中,惹的他们露出痴迷。 尽管她冒着锦兰的名,身材也高了一些,可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她! 他搅动着难宁的心绪,根本无法安静的加入到他们的交谈中,他恨不得将那些围在她周围献媚的书生都扔进河里去。 而无论他怎么表现,她都无视他,她根本就没正眼瞧过他。 现在,她已经成为古云郡内冉冉升起的新星,光芒四射,前途无量,而他要怎么做才能换得到她的真心? 第四十一章 倾诉心声 黑子重新闭上了眼,那一碗的米汤像一股甜蜜的汤药填进他的心里,身体上的疼痛立刻被驱散了,他不曾想过她会亲自喂他,所以,他喝汤的时候甚至不敢抬眼去看,气也没歇一口,一股脑的灌下去了。 颜儿在问他。 早晚是要被她审问的,黑子苦笑。 “怎么,不说话装哑巴就行了?今天你若是不说,我就……”本来是想说我就不客气了,可想起不客气也不能怎么样,本来他就躺床上养病了,难不成自己还打他一顿?话又憋回去了。 “是意外。”黑子终于回道。 “是吗?我也很意外。”听见黑子这简单的三个字,颜儿顿时泄了气,发了火,她知道黑子大约也是铁了心不告诉她实情了,心里急愤难忍。 “我本来以为我们是最亲密的姐弟,在云居,我见兰儿姐姐喜欢上了流行云,我心里着急,我知道那根本是没有结果的感情,所以我千方百计的进了云山书院,暗想书院内卧虎藏龙,定能为姐姐寻到一个命中良人。于是,我在书院四处结交,摆设招亲擂台,这是为了谁,你们没想过吗?我开办锦绣书局固然是因为自己喜欢书籍,可也是为了我们姐弟三人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啊——可是你们——兰姐姐偷偷认识了梁山伯不和我说,如今,你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还不和我说,你们当我是什么?当我是空气吗?” 晶莹的泪水缓慢的盈满眼框,慢慢凝聚成一滴泪珠儿,在眼角处悄然滑落,话到最后已经哽咽了,旁边的二人感受到颜儿的伤心。 “颜儿妹妹,不要这样。是姐姐不好,姐姐惹你伤心了。”兰儿已泪流满面,“妹妹你不知,姐姐年长,有的心思自然不想和你们说,你们毕竟年岁还小。但是,姐姐对颜儿和成直弟弟的心一直如此,从未改变。你我本是主仆,可你待我如亲姊妹,姐姐恨不能为你做任何事,以求你能快乐生活,我想成直弟弟定也是这样的心思。女孩家大了要嫁人,男孩长成要娶妻,我们总会有各自的生活。颜儿妹妹在我们身上用这么重的心,以后会更失落、痛苦,姐姐不想你这样的。” 说完这番话,兰儿已经泣不成声了。 颜儿愣住了,她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女孩家大了要嫁人的,男孩长成要娶妻,我们总会有各自的生活”。她仿佛已经忘记刚才自己要问什么。 “兰儿要嫁人了,黑子要娶妻了,那我怎么办?”颜儿一时茫然了。 “我向干爹发过重誓,一生保护你,不离左右。”黑子突然在床上坐起,神色悍然。 颜儿一步步向门口走着,不语不言,仿佛梦游一般。 刚刚踏出门,又猛然转回头,“黑子,你到底去哪里了?” “琅琊炼庄!”黑子没有再次沉默。 “好!我知道了。” 走出门的颜儿已经摆月兑掉笼罩在屋子里的隐痛感觉,重新挂上了微笑。 黑子还是诚实的,被自己摆出的一张哭脸给迷惑住,答案自然就问出来了,琅琊炼庄——是个什么地方? 回到书院,二斋寝室外的荷花塘边,梁山伯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的转着圈。看见颜儿回来,急忙迎上去,“脂颜,你可回来了。这两天你和兰儿去哪里了?怎么家里都没人?” “哦,没事,一个朋友病了我们去探望一下。有事吗?” 梁山伯递过来一张请柬。 那请柬是自制的,上有竇脂颜三个遒劲的大字,笔力苍劲有力,笔锋飞张,写字之人定是有着对现实的不满,故在写字时发泄着积郁在心中的情绪,所以,字虽显得很张扬,但运笔却有些力不从心。 “家父请脂颜明日带兰儿去做客。”梁山伯解释。 “是吗?那很好,我也正想去拜会伯父。”颜儿将请柬揣人怀中。“听说梁兄的父亲曾任朝廷御史,是刚直不阿之人。” “家父年事已高,早已赋闲,而且脾气古板,本来我是有些担心的。不过,脂颜你聪明,兰儿也娴秀,我想应该不会出问题的。”梁山伯一脸的期望,仿佛竇脂颜是他的庇护神。 “你怕你的父亲?”颜儿问。 “山伯不成才,经常惹家父生气。”梁山伯小心的措着辞。 梁山伯这样的都不成才,那书院里这么多书生岂不都是杂草了?这个梁老头大约是当御史当的,习惯看人短处挑人毛病,连自己的儿子也如此。颜儿摇摇头。 “你放心好了,明日我和兰儿会准时赴约的。”看着内心紧张,神色有些慌张的梁山伯,颜儿安慰道。 兰儿的幸福全都寄托在这个梁老头的一面印象中,看来自己还需要好好的琢磨琢磨才行,古板守旧的人可不是好对付的。 第四十二章 这个老头欺人太甚 梁府离古云郡城约有八十里,所属古云郡下辖的牧梁县。在牧梁县城打听梁府就像在古云郡城打听玄极子一样,几乎人尽皆知。 梁府占地很广,因是皇命赦造,所以确实有着御史的派头,朱红的大门两侧各蹲着一个两尺高的石狮,圆睁双目,大张狮嘴,很是威严。只是府门前如今车马稀少,显示着主人已经不在其位的凄清。 梁山伯上前拍门,一位裹着黑头巾的家丁开了门。“少爷回来了。”口气丝毫不见亲热 梁山伯一改在书院的和蔼躬亲,透着主家少爷的严肃。 颜儿跨进门,四处望了一眼,很整齐的院落,错落有致的排列,朱漆黑瓦,拱檐垂门,确实是大家。 “脂颜,兰儿,跟着我走吧!”梁山伯已经在前边带路,步伐快而有力,熟悉的穿过前边院子。 三人来到梁府大厅。 空旷的客厅并无特别华贵的陈设,一个老人正端坐在主位上,看年纪大约六十岁上下。保养的并不好,脸上皱纹横生,再加上冰冷无表情的一张脸,在初次见面的人眼中越发觉得的不近人情。 “山伯,你坐下!”老人朝自己的儿子点了点头,示意他坐在自己下首。 “爹,这是我的同学竇脂颜,后边那位就是脂颜的姐姐锦兰。”梁山伯上前一步,向老人介绍了客人,随后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竇脂颜,果然年少有为!”老人冰冷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几眼站在对面的人,话里将年少有为几个字咬的很重。 “梁御史之名脂颜也有耳闻,今日得见乃脂颜之荣幸。大人既是山伯的父亲,脂颜就不客气了,这里拜见伯父。”颜儿在老人冰冷的目光下毫不在意的鞠躬致意。 “哼,你这一声伯父老朽可不敢当啊——”梁老头冷笑,“竇公子在古云郡名声显赫,公子和你姐姐的风姿老朽早就目睹过了。” 颜儿一惊,这老头说见过她和兰儿,什么时候?在哪里? “伯父过奖,脂颜年纪尚轻,毫无功名,在御史大人面前很是汗颜。”我就给你戴高帽,难不成你还不吃这套?颜儿心里嘀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怕了你不成。 “既然汗颜,还怂恿家中姐姐纠缠我儿作甚?”梁老头突然发怒。 “伯父,此话怎讲?兰儿姐姐与山伯彼此倾心,情意相投,怎么称怂恿,又何来纠缠?”颜儿双眼圆瞪,知道梁老头来意不善。 “哼,我儿自小家教严谨,谨守规矩,若不是有无耻女子的纠缠,怎会不与父母商量就私订终身?” “爹,兰儿她稳重端庄知书达理,绝不是那等轻浮女子?”梁山伯急的起身,满脸的焦急苦恼。 “你给我坐下,为父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真是越来越不知礼法,难道云山书院就教了你这些?” 梁山伯在父亲威严怒目下,看了看脂颜,又看了看兰儿,一脸无奈的重新坐下,不再说话。 “大人既如此说,那今日你请我们姐弟来此究竟是何意?” 今日两个人出门前脂颜为兰儿的装束打扮还左思右想的,怕太艳丽会引起老头的反感,太素净又怕衬不出兰儿的娇媚,总之是为了今日的见面,她昨夜琢磨到半夜睡不着觉。本来以为今日可以让兰儿赢得梁老头的好感,尽快促成好事,却没想到,梁老头心里早已对他们存了很深的成见,这次见面本来就没安好心。 既如此,好也是不好,不好也是不好。争取也是枉然,不如索性弄个明白,到底哪里出问题? “我请你们来,就是想看看你——竇脂颜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山伯对你由衷的佩服,还迷上了你姐姐。”梁老头眯起眼,阴森的扯扯嘴角,“今日看来,你倒确实有几分胆色和气度,令姐也貌美可人,但是,想进我梁家的门,这辈子也别指望!” “脂颜能知道原因吗?”颜儿按耐住心中的不忿,沉声问道。 “竇脂颜,你姐弟三人本是浪荡江湖之人,为挤进士族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先是在玄极子寿宴上献歌舞,求的玄极子的好感,借机又进云山书院,后来居然恬不知耻的利用枕霞楼的biaozi当店主,开办了锦绣书局。那些污言秽语居然也结集出书,真是丢尽天下读书人的脸?云山书院竟然收纳你这种投机取巧、不知廉耻之人,玄极子若不是仗着圣宠,岂能如此妄为?若是老夫在位,古云郡焉能出如此惹天下人笑话的丑事?”梁老头说的越来越激动,最后居然站起身,挥舞起手臂。 颜儿听罢,怒极反笑。 “真是可惜,大人这御史早就不当了。而且,脂颜也从未听别人笑话过锦绣书局,更未笑话过书局的书,倒是有很多女子私下曾说,看了锦绣书局的《红颜至宝》就像重新投胎做人一样,活的越来越明白了。所以,惹天下笑话的丑事怕是只有前任梁御史大人一人之词吧?”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捅你的痛处,不过是前任御史,还以为自己是多大的人物?你个老顽固! “你,你——”果然,老头子气的手指脂颜,说不出话来了。自从被迫辞官之后,从未有人当面直说他的心病,他也一直很好的维持着自己虚伪的尊严,可是这个黄毛小儿一语道破,丝毫不留情面给他,怎不让他恼羞成怒。 “你们给我滚出去!”老头终于发话。 “爹——”梁山伯早已急的搓手跺脚,不知如何才好了。 “来人,把少爷请进自己房里。” 颜儿伸手拉住兰儿的手,感觉到那只软胰细微的抖动着,带着冰冷的温度传到她的手里。这才突然想到,兰儿的幸福怕是真的没那么容易了。刚才一时火气,光顾着跟梁老头顶牛,忘了旁边兰儿的感受,暗自后悔刚才的莽撞。 正要跨出门去,忽听身后“啪嗒”一声响,“把你们的东西捡回去!” 转身看见地上一条丝巾裹着一本书,正是那本《红颜至宝》。 看那丝巾也眼熟的很,忽然想起那是玄极子寿诞时兰儿献舞遮面所用的浅紫色丝巾。 想起来了,当日的丝巾飘落到一位老者的座位前,难不成就是这梁老头。怪不得他说早就目睹过他们的风姿,那日的歌舞他当然是看见了的。 越想越生气,这个该死的老头,是存心算计她们姐妹呢? 前脚迈出门槛,后脚刚刚离地,身后的梁府大门“哐当”一声就阖上了,差点没把脂颜绊个跟斗。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脂颜终于忍不住骂道。 “妹妹,别生气了。这梁府姐姐今生不进!”兰儿突然说道。 “兰儿,你别伤心,我来想办法。”脂颜忙道。 “不,颜儿,那梁老先生如此污蔑诋毁你,他就是拿金轿银轿来抬我,姐姐也绝不进他家门!”兰儿一脸坚决。 颜儿伸手揽住兰儿的腰,心中升起一种无言的感动。 第四十三章 君子当睚眦必报 锦绣书局内部,雕版印刷场地上一派繁忙的景象。工人们穿梭忙碌着,将刻好的书版翻印、冲洗、上墨;再翻印、再冲洗、再上墨;翻晾处的负责人指挥着人们烘干书页,装订处的人们则把一页页的纸张装钉成书,已经制好的书籍一摞摞的整齐码放在一个木架上。 锦绣书籍的这本新书有着独特的封面——两只翩然飞舞的蝴蝶,楷书正体四字镶嵌在蝴蝶的翅膀上:生死蝶恋。这个封面雕版在刻印时费了很大的功夫。其实以前,风烈国流传下来的书籍基本都是以手书抄写为主,锦绣书局的这一印刷术本就已经惊了世人,现在居然又在书籍封面上出现了美丽的图画,这是以前任何书籍上都未出现过的。 女子双手捧住书,安坐于一片繁忙中,丝毫不被杂乱的声音和事物影响,全部心神都被吸引到书中情节去了,不时举袖擦拭着眼角的湿润。 颜儿站在场地的一侧,看着专心看书的兰儿,她的脸已经明显的削瘦下去了。自打从梁府回来,梁山伯也没有回书院,梁府差人到书院送信说梁山伯病了,需在家养病。 颜儿心疼着兰儿,两次爱情的受挫彻底打击了她的心,她已经不再想去争取和追求什么美好了,灰心失望让她的生活萌生了失意的色彩。兰儿对她说,此生不再幻想爱情了,只跟着她过一辈子,如果有一天她不再需要她,她就出家! 有竇脂颜在,兰儿就出不了家! 望着那一本本的书籍,颜儿会心一笑,梁老头,跟我斗,看你能熬到几时? 埋头在书中的兰儿站起头,双眼红通通的,将书轻轻阖上。“妹妹,这样直接写出山伯的名字,是不是不太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天下重名重姓之人那么多,谁认识他啊?再说,我把他写的那么好,你怕什么,只怕以后他成了名人还得感谢我呢!”颜儿走到兰儿身边,将她膝上的书拿起,一脸的调皮:“姐姐只说,这书中故事如何?” “书中梁山伯与祝英台生死不离,爱情动天感地,此书让人心潮澎湃,深受感动。妹妹,你如何写的出来?” 颜儿呵呵笑笑,没有说话,这样的故事,貌似她肚子里还有很多。 锦绣书局的新书《生死蝶恋》,竇脂颜最新力作,基本故事情节照抄《梁山伯与祝英台》。出此书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回报在梁府受辱之事,二是为书局增添新的卖点。 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错,在颜儿看来,君子就当睚眦必报,把加诸在己身的苦痛加倍给对方还回去。 更况且,对方不仅伤害了她,还伤害了她的亲人,他把兰儿对幸福的憧憬打得粉碎,还骂兰儿是“无耻女子”,以为她会轻易就忘记了这恶毒的话语? 锦绣书局发售新书了,云山书院内每位学子获赠一本。 《生死蝶恋》在古云郡内火了。街头巷议,所有的话题都是梁祝。就连那街头说书唱大鼓的也开始以梁祝为题材,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认识字的看书,不认识字的听书,从未听说过这么精彩的故事,从未感到男女之间真情的伟大力量,男人们唏嘘不已,女人们泪流满面。 竇脂颜的名字已经在每一个角落里生根发芽,人们只说那锦绣书局的当家是个少年,英俊的不若人间凡物,满身才华终不是池中之物。 锦绣书局门前每天都堵着很多书迷,他们都想见竇脂颜,他们想看看到底是谁写出了这么好的书,更有得到确切消息的人知道竇脂颜在云山书院读书,每天跑到白水河边隔河凝视,希望有幸看到他们心中的偶像。 “脂颜,你的书写的真好!”书院内,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学长都来找脂颜,他们来找他谈读书感受,他们说看完此书有不吐不快的情绪。 当然,他们更想知道,书中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和现实中云山书院的梁山伯和锦兰到底哪个版本更真实? 一斋荷塘边,秦永才神色凄绝,“此生有爱如厮,不枉活矣?!梁山伯,你太幸运了。秦永才祝福你和锦兰在天堂比翼双飞。”这人愣以为书籍内的事情都是真实的,在荷塘边置了香炉桌案,拜祭起来。 《生死蝶恋》随着一点火光燃起,书页“哗啦”一下着起来,鲜艳的火苗跳跃着,映着秦永才的脸,“读罢此书,秦永才今生还有何书可读?” 当日,周夫子对众学子宣布,秦永才退学。 周夫子面色凝重,语重心长,“学子们,大丈夫读书志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锦绣书局最近出了一本书,书中是一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此书文笔优美,故事起伏跌宕,读来可陶冶情操、涤荡心灵。但是,作为青年学子,我们万不可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人生一世肩头脊背上的是家国天下,你们要牢记。” 周夫子的眼光落在脂颜的脸上,“竇脂颜同学才华横溢,但是要记住做人的原则,不可心生偏颇。” 颜儿对着周夫子的背影努着嘴,大约是秦永才的退学让这位有强烈责任心的夫子感触很深,所以才召集全院学子训话。 其实,无论什么事物,总要看是何人拥有。一把宝剑在剑客手中就是行侠仗义的武器,而在盗贼手中就是拦路劫掠的帮凶,这根本不是宝剑的错。更何况是一本书?——秦永才看了要退学,只能说明他有了心魔,跟我有什么关系? “脂颜,你送的书我看完了,故事很凄美。”廿朝安突然说话了,“是不是锦兰姐姐的事情真的遇到麻烦,你才有感而发写了这本书?” “呃。”廿朝安的脑袋倒是转的快,一看就知道颜儿是有所指的。 “不过,我一直在担心,书中女扮男装的祝英台是不是真的是锦兰姐姐?脂颜你对梁山伯也有情意吧?” “廿朝安,你是猪脑子还是狗脑子?”脂颜气的差点没跳起来。“算了,我不和你说话,和你说话就得折寿!” “你别生气,算我说错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解决啊?”廿朝安急急的喊。 “不用你管!” 再看脂颜,已经头也不回的走远了。廿朝安垂下头,明明还没有得到,他怎么就有了一颗患得患失的心! 第四十四章 再探梁府 书院的管理室,周夫子面带微笑安坐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竇脂颜。 真是越看越欢喜,云山书院开院十年来,在他教授过的所有学生中,每一届均有令书院为之骄傲的人中龙凤,他们有的在朝中为官,有的成为一介名儒,这是云山书院的资本。 书院每届报名的学子多不胜数,玄极子和他都要仔细考核,以保证他们个个都能成才。本来,这次玄极子未经他的同意就推荐竇脂颜来,他是很不高兴的,尤其是见到这个竇脂颜居然还是个稚气未月兑的少年,更是不满。可如今看来,郡侯大人的眼光是多么的独到,竇脂颜,将来必成为辅国之贤才。这样的学生,当老师的能不喜欢吗? 颜儿讲完自己的请求,发现这位夫子笑眯眯的望着她,没有丝毫的反应。 “夫子,夫子——脂颜说完了。” “哦——”周夫子回过神,和颜悦色道:“刚才你说的为师都明了,梁山伯病重多日,我们书院确实当去探望探望,你们是同窗,关心同窗同学正是为人仁厚博爱的表现,为师很赞同!不过,我看你还是找一个人与你一同前去吧。牧梁县路途遥远,你一个人去为师不放心。” “谢谢夫子关心,我想可以让廿朝安与我同往!”脂颜见周夫子应允了,忙鞠躬回道。 “恩,行!廿朝安文武双全,与你同行甚好!”周夫子点头。 一白一黑两匹骏马并行在宽阔的官道上,两侧高高的林木如威武的战士,牢牢守卫住自己的一片疆土,车盖似的的树冠遮蔽住强烈的日光,红日从东方渐起,此刻已经挂在半中天了。 “脂颜,能这样与你并骑而行,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廿朝安欢快、愉悦,抖抖马缰,黑马紧踏几步,赶上脂颜的白马,两匹马的马头并齐,黑马不安分的用下颌碰了碰旁边的白马,轻轻的甩了甩前蹄。白马倒安稳,自顾自的驮着主人悠悠甩着四蹄,不理会旁边黑马的撩拨。 脂颜瞧瞧廿朝安座下的马正朝着自己的马献殷勤,觉得可笑,“连坐骑的秉性也和主人一个样。” “是啊,我真羡慕自己的马呢——”眼光溜到颜儿身上,用力拽拽马缰绳。 “喂,廿朝安,你别整天阴阳怪气的好不好?我这次带你来是因为你比较了解情况,不会坏我的事——” “我当然知道,让我暂时幻想一下总可以吧?” “幻想也不行,胡思乱想更不行!”右手紧拉缰绳,“驾——”白马猛的蹿出去丈许,两个人又拉开了距离。 梁府大门外依然冷落如初,连这个梁老头病了也无人来探望,可见这个老头的人缘是多么的差。这样的人偏偏还自以为是,丝毫没有自知之明,活得一世糊涂,再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脂颜利落的跳下马,上前叫门。 开门的家丁仍是先前那个,“还是你,老爷说了,不欢迎——”话出半句,他的眼睛就落在了脂颜手里举着的两锭银子上。 “我们是代表云山书院来看山伯的,快带我们进去吧。” “好,好,好。”守门人点头哈腰,连说了几个好字。 “你怎么知道他认钱不认人?”廿朝安小声问颜儿。 “上次来梁府时,就见过这家丁。对主家少爷态度冷漠,做事敷衍塞责,再加上梁老头那刚硬古怪的性格,哪个家仆是真心为他的?!其实说来,那老头也怪可怜的。”颜儿冷笑,“所以,我来送他升天,让他去极乐世界弄明白活着的道理。” 大厅门外,梁老头拄着拐杖站立着,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越看越像一截枯朽的老树桩。 “怎么是你?云山书院派来的人是你?!”梁老头又惊又气,哆嗦着点着拐杖。 “御史大人别来无恙,脂颜这次奉书院周夫子的差遣,特来探望山伯。”颜儿非常恭敬的弯腰施礼。“不过,现在看来,不但山伯病重,大人病的也不轻啊——不是得了什么暴症吧?” “云山书院廿朝安拜见梁伯父。”廿朝安赶紧上前,也深施一礼。 “不必多礼,既是山伯的同窗,请里边就坐。”老头转身进了大厅,看也不看脂颜。 三人分宾主落了坐。有家人过来上茶,却只上了廿朝安的茶,让脂颜坐了冷板凳。 “伯父,书院的周夫子担心山伯的病,不知山伯可好些了?”看梁老头和脂颜之间暗潮汹涌,廿朝安打算探望完山伯赶紧离开。 “牛全,你带廿朝安同学去看少爷,记住只在门外说几句话就可以了。”梁老头吩咐,说完甩过头,拄着拐杖站起来要走。 颜儿朝廿朝安使劲挤挤眼,意思是让他赶紧出去。 牛全领廿朝安离开后,脂颜立刻站起来。“大人,这么快就走吗?脂颜有话还没说呢——”伸手拦住要离开的梁老头。 “大人可收到脂颜著的书?这次锦绣书局的新书能这么快就面市,多亏大人帮忙。《生死蝶恋》的售卖空前火暴,故脂颜赠一本与大人以作留念。” “婬词秽语,满纸婬词秽语!”梁老头激烈的咳嗽着,点指脂颜。 “大人差矣!连书院周夫子均称赞脂颜所著《生死蝶恋》文笔优美,故事引人入胜呢。”颜儿悠然在大厅踱着步子,“而且,书院同学都想知道,《生死蝶恋》里的梁山伯与御史大人的儿子梁山伯是不是一个人?大人以为呢?” “奸佞小人!奸佞小人!”老头气急败坏,双唇哆嗦,话也说不利落了。 “大人病重,可能不了解,关于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如今已经街头巷议了,大家都同情这对有情人,痛恨那从中作梗者,更怒骂那嫌贫爱富的祝家父母呢!” 颜儿顿了顿,见那梁老头竟气愤的端不住茶杯,一杯茶豁然撒在桌上,顺着光滑的桌面“滴滴答答”淌在脚下。 “刚才大人说脂颜是奸佞小人,奸佞脂颜可不敢当,奸佞者都是陷害忠良、谗言害国的——脂颜年幼无知,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若说脂颜是小人,脂颜倒勉强当的。本来嘛,大人曾经是御史,若想编排谁的错处很容易的,虽说现在不是御史了,可大人说脂颜是小人,脂颜就是小人。而且,脂颜不但是小人,而且是——”颜儿慢慢转过身,弄散了头上的男子发髻,嫣然一笑。“大人看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梁御史双眼发直,浑身筛糠似的抖动,说不出一个字。 “大人上次说是有无耻女子缠住山伯,岂不知那无耻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脂颜呢——山伯为人忠厚善良又多情多义,脂颜喜欢的很。” 掩嘴俏笑,一对水眸,可不是女子吗?! “大人说讨厌兰姐姐,可是又私下里收藏了兰姐姐的面纱,我猜大人是对兰姐姐有意,所以才会阻挡她和山伯的婚事!如今,脂颜说出这个秘密,是想告诉大人,若是不嫌弃,脂颜也愿意侍奉大人。脂颜自比兰姐姐,面貌也是不逊的,大人以为呢?”娇柔的走到梁御史面前,手微搭上梁御史的腰。“不过,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脂颜又是女子又是小人,怕真的很难养呢——” 梁御史只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一股咸热涌上喉头。“妖女——”只说了这两个字就晕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连输三场 两家书院的比试场地就选在了南麓书院的学堂和斋舍之间的一片宽阔的草坪上。 天空晴的瓦蓝如玉,洁净而干爽,蓝湛湛的天空下,细看云山百人的方阵是一片水蓝色的清凉。南麓书院今日也是着装整齐,方阵内一片翠绿的新鲜,两组方阵,两片天地相接的颜色。 左边蓝队,右边绿队,中部的前方位置是担当监督的左相季宣。 季宣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左右看了看,挥了下手,宣布规则: “首先,比赛设置三项内容,由两家书院自由点将;其次,两家书院的学子每一位都是所属书院的代表,都有点将和被点将的机会,但一人只得参加一项,不得重复参赛。最后,比赛结果由本相裁定,不得异议。” 比赛正式开始,客随主便,南麓开始派人上场了。 从绿色方阵内走出一个人,正是文涛。文涛是南麓的文魁,如今站出来肯定是要比试文章的。他走到季宣跟前,深施一礼,踌躇满志的转过身点将。二斋的王乐松被点到。王乐松,擅乐器,做文联对和文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文涛与他同在二斋学习,自是知道的,选这么个对手,目的就是让云山输了这场。 “王乐松,我们就以端午佳期为题作诗词一首如何?”文涛出题。 “恩,好!”王乐松自知不是文涛的对手,可是也不能输了气势,当下满口答应。 文涛面带轻笑,在场中悠然转了两圈,出口念道: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叶里黄骊时一弄。犹瞢忪。等闲惊破纱窗梦。” 语音未落,南麓书院学生掌声一片,季宣也点头赞许,“不愧是文魁,好文采,好词句。” 轮到王乐松作诗,他苦思良久,吟出四句来: “端午佳节自多情,蒲酒祈愿唱生平,汩罗江畔风流去,但吟离骚祭英灵。” 等王乐松念罢,“好——”脂颜猛然喊了一嗓子,把众人唬了一跳。云山书院的学子也为自己人拼命鼓掌。 季宣站起评判:“南麓书院的文涛用词优美有意境,云山书院的王乐松诗虽做的出,却过于平实,此场判南麓赢!” 第二场:南麓的魏正合点了云山的希宣赞,笔试内容是弹奏乐器。 这也是一次没有悬念的比赛,谁都知道希宣赞精通药理,苦钻医术,丝毫不通乐理,乐器如果能弹出个调调就不错了。 第三场:廿朝安上场了,点了四斋的马束斋比试骑射。 这倒不算很卑鄙,马束斋在云山就以擅骑射而出名,可是,那要分跟谁比呀,跟廿朝安比就不行了。 两个人拉开架势,各自骑上自己的马,百步外的箭靶子。只见廿朝安双脚用力,催动马匹,弯腰从箭筒内拿出三支箭拉满弓弦,三只箭同时射出,箭箭中红心。 马束斋见他同发三箭,心中不服,也拿出三支箭搭上弦,双臂用力,三只箭直奔箭靶而去,只可惜,有两只还未到达箭靶就落了地,只有一只命中了箭靶,却离靶的红心还偏差了位置。 其实,如果马束斋不和廿朝安较劲,也完全可以保证每发一箭均中红心的,如今,这一场的骑射又输了。 南麓书院的学子沸腾欢呼,他们觉得云山的学生也不过如此,因此,个个得意忘形,看着云山这边的眼神都变了,本来还拿他们当自家尊贵的客人对待,这一下,奚落和嘲讽的话就涌过来了。 季宣一张胖脸此时笑的横肉堆积。这样的结果太顺利了,看着南麓的学生扬眉吐气的样子,他正准备宣布结果,却见从云山队伍里走出来一个翩翩少年,样貌英俊,步履洒月兑,行到他近前。 “大人,南麓人才济济,脂颜佩服!” “哦,你是竇脂颜?”季宣听他说话,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足足三分钟。 “是,学生正是竇脂颜!关于这次比赛结果,我们都心知肚明。俗话说,客随主便,云山也不好多生事端。不过,云山暂且请求大人先不忙宣布结果,我们还预备了一些小节目给大人和南麓书院的学长们欣赏,就等下午我们的节目献完,大人再宣布结果,如何?” 脂颜心里冷笑,早知道你们会有准备,只是你们不嫌笑的太早吗——谁笑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哦?!你们还预备了节目?这倒是稀奇,本来是来南麓比赛学问,你们还有闲情表演什么节目?”季宣阴阳怪调的说道。 “大人见笑,因为全书院都知道大人此次会来观摩比赛,所以都很兴奋,郡侯大人也特意吩咐大家对季大人要以礼相待,为了表达我们书院对大人的敬意,故特意准备了节目。”脂颜不卑不亢的站在季宣面前,让他觉得这台阶如果不下就下不来了。 “好,既如此,那就等下午看完你们的节目再宣布比赛结果!”三场皆输,纵然能表演出什么天女下凡天花乱坠的节目,我也依然会判你们输! “如此,多谢大人了。” 脂颜退下来,周夫子赶忙迎上来,“脂颜,季大人怎么说?”他神色焦急,连输三场啊——他能不急吗? “他答应下午让咱们上场!”颜儿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夫子别担心,下午就看咱们的了。” “我,还是有些不安,这次他们显然是模准我们的软肋来的。” “咱们有软肋,他们也有软肋。夫子认为呢?”脂颜的心里已经急切期待下午的节目了,嘿嘿,模不到你的软肋,我就把你的脊骨变成软肋。 再说了,脂颜可是足足准备了一个月的时间呢,难不成还搞不定这场比赛! 第五十章 有来有往 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有来有往才有戏看! 上午的比赛南麓出尽了风头,占尽了便宜,下午的这个所谓的节目表演,南麓人都抱着极其松懈和不屑的看法,以为云山没什么潜力,只想出歪门邪道的花招讨好左相大人而已。 只有杜守仁还是一脸的严肃,看不出一丝的情绪变化,他的目光来回逡巡在云山队伍内,人紧挨着季宣坐下。 “大人,我们先来表演的节目叫‘对牛弹琴’!麻烦南麓书院的魏正合同学出来帮我们一个忙。”颜儿一脸笑颜,站出来。 魏正合见院长对着自己侧头,立刻从队伍中走出。 颜儿回身,拍了三下手掌:啪、啪、啪。 王乐松分开人群,手里牵着一头黑色的水牛。水牛头上的两只长长的角已经弯成了心状,步履缓慢,是一头老水牛。 “王乐松想和魏学长一起表演‘对牛弹琴’。”看了看南麓书院爆笑的一群书生,脂颜继续说道:“大家不要笑,此牛略懂乐音,如果听到伤心处还能悲伤落泪呢——”她这样一说,南麓书院的人笑声更响了,人们只觉得这个竇脂颜真太有意思了。 “就先请魏学长为此牛弹奏一曲哀乐吧——”脂颜潇洒的作了个“请君入座”的姿势。 王乐松将筝递过去,魏正合接过古筝,轻抚了一下,音沉稳而清冽,随即坐下,很快进入演奏的状态。凄婉哀伤的曲子幽幽噎噎,如黑夜妇人的低泣穿破黑暗,刺入人心。多愁易感的学子有的已经泪盈满眶了,曲子不谓不悲。 只是场中那头水牛听了一会子后,四腿蜷曲卧倒,静静趴在地上,闭目养起神来。 费了一会子劲,并未见那老牛落泪,魏正合停住手,很不悦,“无稽之弹。”南麓书院的众人从哀乐中回过神,观望着台上稳如泰山的老牛,有人开始指责脂颜的哗众取宠。 眼见王乐松已经坐在古筝前,魏正合狠狠瞪了脂颜一眼,气愤的甩手欲下场。 “学长留步,学长还未见到这老牛落泪,怎么能走呢?”脂颜笑嘻嘻的拦住魏正合,这时,王乐松的筝声扬起。 两首曲子是同样的哀乐,味道却不尽相同。刚才魏正合是一曲妇人的哀歌,凄绝婉转能够侵入人心,王乐松此刻是一首老迈者临终前的恋世之曲,沉重的悲哀中裹挟着无奈的苍凉,辛苦一生又不得不面临悲惨结局的苦难终结,说不出道不明的苦楚滋味,更有着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不是让人流泪,而是让人揪心。 曲声尽,人们细看那头水牛,竟然从眼角处直向下淌出两溜潮湿,眼眶内还蓄满着泪水,一动不动的站立不动,仿佛在为往者送别。 脂颜走过去,拍了拍老牛的背,柔顺的轻抚着它的头,“大家看到了吧,此曲内的伤感滋味它也听懂了。” 云山书院的学子热烈的讨论起来,南麓书院的众人则有些不敢置信,可亲耳听到的,亲眼看到的,谁能说不是真的?! “大人,这牛若懂乐音,天下的畜牲便造反了?老朽不信,我想定是竇脂颜对那牲畜施了什么门道,此次不作数。”杜守仁突然站起。 “哼,我看也是——牲畜就是牲畜。”季宣开口,当然是支持杜守仁的说法,“不过,云山书院的此项节目甚为稀奇,本相也开了眼界。” “惭愧惭愧,这个节目纯粹是为了逗大家开心罢了,接下来我们要表演的是算学。”看那季宣和杜守仁沆瀣一气的嘴脸,颜儿索性大方些,接下来我看你们还说什么? 拿出一根长藤条,用手将藤条弯成一个圆形,然后,颜儿点手唤人:可否请南麓精通算学的学长帮脂颜量一量此圆周的长度,这个圆形不知要用什么尺量才好? 只是量一量这个藤条做的圆周的长度,没什么难度,一个人站起来,用细绳比量着围了圆周大小,随后,拿一把尺子量出细绳的长度,随即得出了此圆的周长。 脂颜笑了笑,用另一根细木棍搭在圆中央做了直径,“学长,再量量此圆的直径可好?” 那人又用尺子仔细比量完毕。 “现在,请学长将圆周的长度和此圆直径的长度比较一下,可否能得出一个数来?” 南麓的那名学生本是痴迷算学的,听罢赶紧演算起来,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大约半柱香之后,人们开始交头接耳。 云山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喂,算不出来就下场,磨蹭什么?” 南麓书院的人焦急,既是替场上的人急,也是替这个节目急。 场上正在计算的学子已经累的手腕发酸了,额上也渗出汗来,这是一道艰难的算题,也是以前他从未碰到过的难题,他抬眼望了望面露焦急神色的同窗,颇不甘心的甩甩手准备继续埋头演算。 “学长,可有了?”人们等的不耐烦了,他们可不想看书呆子算数,他们是想看看脂颜有什么新花样呢。 “大约是三倍多一点吧,具体数目我也算不清楚,只算到3.1415……”那学生抬起头,很认真的说。 “学长真聪明,能算到小数点后四位——其实,我可以告诉学长,3.1415926……”一口气背到了小数点后近百位,脂颜才停下来,“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穷尽的数目。你们不信,可以自己画圆自己演算。” 哇——众皆哗然。 圆周率,还是无穷尽的数目,听也没听过。云山人兴奋的炫耀着圆周率这个他们第一次听说的概念,算学里这么精深的知识谁能演算出来?别说是南麓,就是全天下的书院怕也找不出一个人能推算如此准确的? 南麓那边的人脸上的表情从质疑转而惊疑转而又惊骇,很多人在地上画着圆圈,边演算边探讨议论。 杜守仁黑下脸来,这个竇脂颜出的招法太无形了,根本不是他能接的住的,若是有他一天,南麓就别想翻身了。 季宣倒没那么夸张,只是望着场中三五成群低头讨论的学子,狠狠咳嗽了几声:“这个发现很有意思,不过这圆周率一事还有待考证。” 脂颜朝他翻了翻白眼! “云山书院还有节目吗?”季宣问道。 “大人容待——” 云山书院队伍里走出来四个学生,抬着一张很大的红木方桌,却不知为何四个角各有一个网袋。 “脂颜请南麓书院的廿朝安学长上来帮忙——” 杜守仁根本不吭声,不过,廿朝安不用院长示下,听颜儿唤她,巴巴的跑了上来。 “脂颜,呵呵——我能帮什么忙啊?”廿朝安笑嘻嘻的凑到那张方桌前,左看看右看看,“脂颜,怎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 “季大人,这是一个游戏。但是却同样考验人的眼力、臂力、以及步伐身法等,就请廿朝安学长和我们云山书院的卢部全同学共同参加!” 卢部全拿着两根长长的球杆走上台,朝廿朝安咧嘴一笑,将一支球杆递过去。脂颜已经将规则讲完了,众人都听得清楚明白。 卢部全请廿朝安开局,廿朝安也不客气,拿起母球,摆在球案上,将杆抓握在手里,姿势虽不雅,气魄却骇人。刚要开球,脂颜突然一把攥住球杆:“廿朝安,你若是敢投机运气推球入袋,我会跟你翻脸!” “怎么,你怀疑我会舞弊?!”廿朝安用力抽出球杆,甩开了脂颜的手,“放心,我明白规则。”心内当下憋了一股子气,开局一球,“哗啦”桌球四散开去,但可惜的是,一个球没有进。人群一阵遗憾的嘘声。 轮到卢部全了,他摆了摆球杆顶端的触点,躬身弯腰,一个准瞄,一个花色球直接入了网袋。 接下来下一个,连发连中,只见他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找着最佳的位置,不多时,桌案上花色球已经被他全部收入网袋内了。 卢部全每进一个球,蓝阵内就传来一阵欢呼,整局下来,欢呼声不断,廿朝安没有机会再打一下。 云山人个个喜笑颜开,拍手称快,谁不知道廿朝安的厉害,如今这一局胜了,云山就摆月兑掉了那连输三场的命运。 等最后一个球入网,卢部全兴奋的做了一个右臂用力的姿势。“哦——好,卢部全好样的——”云山的学子爆发出空前热烈的呼喊。 南麓书院的武魁廿朝安就这样栽在了云山名不见经传的卢部全手中,说是玩一场游戏,谁不知道游戏背后的涵义是什么啊?! 廿朝安的失败让杜守仁的脸彻底垮下来,那是他的一张王牌——如今王牌都被人击败,那么接下来就更没有希望了。 季宣倒笑了,“竇脂颜,接下来还有什么?” “大人,只有最后一个节目了,其实很简单,脂颜想请南麓书院的学长们对一副对子,是极有意思的一副对子。”脂颜不慌不忙,拿出纸笔,在一大幅红色纹纸上龙飞凤舞的写出十个字来。 第五十一章 赛龙舟 颜儿手握朱毫,红色纹纸的两端各有一名云山学子用双手扯紧,十个飞龙走凤的大字随着她的挥舞立现出来: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 “这——”南麓书院以文涛为首的众学子一见这副对子即有些傻眼。 这样的对子以前从没见过,更不用说对下联了。文涛皱眉,苦思良久未出。连杜守仁也在思索中。 连云山书院的学生们都没见过这副对子,一时四下无声,两边阵营里均是窃窃私语声。作为学生,碰到疑难都有好胜之心,何况两家书院的学子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 “呵呵,杜院长,如若南麓再无下对,脂颜可就揭晓答案了。”给了足够的时间,没有人应对下联,颜儿准备说答案。 “好,老朽洗耳恭听!” “那大家听好了,这下联就是: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季宣眯起一双细眼,呵呵笑着:“果然是一幅有意思的对子,可有出处?” “说来也是脂颜偶得的,不登大雅。” 季宣双手扶案,推开身下的太师椅,企鹅似的摆着肥胖的身姿,走到中间场地。“云山书院的节目果然都精彩,本相很是欣赏,既然如此,两家书院就算打成平局了,杜院长,周夫子,你们可有异议?” “没有!”两个人齐声回道。虽然明知这个结果是有些偏向南麓书院,可周夫子也不想再多事。云山书院的百名学子互相击掌祝贺,平局也罢,能翻身已属不易,若不是竇脂颜的安排他们这次可就丢了大脸了,众人再看脂颜时,目光内就充满了敬佩和尊重。 “竇脂颜,你对本相的裁决有异议吗?”季宣转而又问脂颜。 “大人裁决公平果断,脂颜也没有异议。”颜儿故作谦卑,躬身回话。“大人,此次来南麓,正值端午佳节,脂颜心想我们两家书院是否可以与民同乐?” “是个好提议,不知怎么同乐?” “民间端午都有赛龙舟的习俗,不如我们两家书院也来赛个龙舟吧?到时,全城百姓都能观看,岂不是同乐吗?虽然,民间赛龙舟都有规则,但我们既然是为了玩乐,自然可以放开手脚,不需拘泥,就来一场友谊欢乐赛如何?”脂颜有些眉飞色舞。 “赛龙舟——”季宣沉思片刻,“好!” 南麓书院要和云山书院赛龙舟,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孝义郡城。 孝义郡的红水河边上还有很多百姓在向河中抛洒粽子。上午红水河也是刚刚赛完龙舟,此时那些船只还都泊在河边。两家书院的书生一到,选中了最大号的几条。龙船长达三丈,船头绘成龙头,两根长长的龙须飘在船侧,船身用金色绘出片片龙甲,在下午的阳光下泛出熠熠金光,让整个龙船看起来威武神气。 每条龙船的两侧皆绑着数根船桨,这几条大船每一只都能容得下四五十人同坐。河边已经围了很多人,城内许多的百姓都纷纷赶了过来。书生要赛龙舟,百年不遇呢,谁不想看个稀罕? 云山和南麓各自挑选了两条大龙船,每条船上坐满四十人,左侧二十人执二十条浆,右侧二十人执二十条桨。 四条龙船共坐了一百六十名书生,这大概是孝义郡史上最有意思的赛龙舟活动了。 从河这边驶向对岸,对岸上有一盏灯笼挑在竹竿上,哪方队伍先摘了灯笼就算哪方赢!在民间的习俗上,赢了的一方就有资格主持祭拜红水河神和屈原大夫。不过,南麓和云山既是为了玩乐,自然不在乎这个。 脂颜将八十名参赛的学长叫在一起,轻声叮嘱了几句,然后带人上了一条船。再看,南麓那边的两条船都已经准备待命出发了,人人手中抓紧自己的桨,视线都落在前方河岸的灯笼上。 “开始——”随着季宣的一声开始,八十人个个紧摇臂膀,四条龙船飞快的驶离了河岸。 岸边的人群分别为两家书院加油。左边的喊“南麓加油——”,右边立刻就接着喊:“云山加油——”人声鼎沸,此起彼伏。 人人翘首以待,伸长脖子瞪眼瞧着。 片刻之后,云山的一条船明显的占了上风,另外有三条齐头并行在河中间。眼看着,有两条船的船头船船尾相碰,突然,龙船上有一人猛的将旁侧船上的一位学生拽离了座位,那人“噗通”掉进水里。 颜儿此刻就在与南麓的两条龙船并行的云山龙船上。云山见身边的自己人被南麓打落了水,一边奋力划行,一边和南麓的人对抗。很快,“噼里噗通”,两边都有多名学子落水。 行在最前方的云山的龙船速度减缓下来,船上的人纷纷回头查看,速度一缓,就被后边的一条南麓船咬着船尾,马上就追赶上来了。 “你们先行——务必摘到灯笼!” 脂颜见状,忙拢手对着前船大喊。声音传过去,船上众人回神,赶紧又奋力划行,重新甩掉了后边的船只。 颜儿身边不断有人落水。双方的船上之人互相纠缠,船已经行不动了。 “啊——我不会游泳!”忽然又有一人掉入水里,惊慌的喊。 本来稳坐船中的颜儿听到身边人的喊声,皱了皱眉,怎么此人不会游泳还报名参赛?愣了两秒钟,她纵身入水,伸手抓住迅速下沉的人的衣带。正准备向上露头,忽然,身边又一个人入了水,胡乱的手刨脚蹬着,一看就知是不识水性的。 此人手脚乱刨之际,脂颜猛然觉得胸前被抓了一下,心底一阵麻栗。颜儿伸手使劲朝那人掴了过去,只是水减缓了这一耳光的力量,此人的双手还在胡乱挥舞。 当下,脂颜也不说话,捞住他散乱的发髻。这入水的两个人,一个被她抓住衣带,一个被她扯住头发,左臂滑动,伸腿摆水,是一个漂亮的蛙泳姿势,头冒出了水面。 再看时,云山的龙船已经摘了灯笼,岸边的二十名云山学子跳跃着欢呼不已,“摘到灯笼了,我们摘到灯笼了”。 “胜利了,我们胜利了。”这说明云山彻底的胜利了,不是一对一的胜利,是集体对集体的胜利! 脂颜将两个落汤鸡捞上来,细一看,一个是卢部全,另一个却是南麓的文涛。文涛被呛的连连咳嗽,大约是气管呛进了水,咳得喘不过气,脸色苍白得很。脂颜可不管,被人占了便宜,哪能这么轻松了事啊。捞到船上的文涛在她一阵拳打脚踢下,立刻鼻青嘴裂,脸肿的像个发面馒头。 四条龙船已经重新划回到岸边了,云山船上一人高高举着灯笼,这边热烈呼喊庆贺着,岸边不断有落水的学子游回来,被奋力拽出水,场面显得混乱不堪。 脂颜把文涛拎出来,使劲掼在地上,冲着杜守仁说,“他不会游泳,去比什么赛!” 这时,人们纷纷盯住地上的文涛,这样鼻青脸肿的模样,真是狼狈不堪。 “竇脂颜——是个女人!”一阵连连猛咳之后,文涛突然说道。 第五十二章 身份曝光 “竇脂颜——是个女子!” 文涛猛咳半天后说出的一句话不要紧,河岸上所有的目光“刷”的一下便集中到了脂颜身上。脂颜只觉得那些视线仿佛要透过这身湿衣辨出她的雌雄来,尤其是南麓书院的那些学子,更是惊的张大了嘴巴,瞪圆了双眼,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玩笑,怎么可能,那个谈笑自如轻松赢了他们的竇脂颜是个女子?连那杜守仁都惊得瞪了眼—— 明知不可能是个玩笑,因为那句话是出自文涛的口中,文涛——南麓有名的不苟言笑之人。 无数的目光集中在脂颜身上,若是一般女子怕是早就惊骇不已、不能自处了。可脂颜就是脂颜,不但依然泰然自若,还笑容不减。 既然躲不过,倒不如自己主动承认的好。 “呵呵,颜儿也不想装成男子,实在是太辛苦了,可是不这样怎么能去书院读书呢?”但见无数目光下的脂颜一身滴水的湿衣紧裹住苗条的身材,胸前明显的鼓出两片不同于男子的地方。待她从容的摘掉头巾,弄散秀发,因潜水憋气而有些微红的脸颊,两片红润的朱唇轻启,说出来的话已不带有任何的遮掩,莺声脆语,没有羞昵没有胆怯,泰然安稳的承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 竇脂颜,竟真的是个女子! 因刚从水中出来,这时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朵出水芙蓉,含苞待放,妩媚动人,被湿衣裹紧而暴露出的玲珑身材丝毫没有使人产生邪念。 云山书院的学子们瞠目结舌,即使脂颜亲口承认了,他们还是不能相信。连周夫子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竇脂颜,你果真是女子?这怎么可能?!” “夫子,脂颜荒唐了,夫子不要生气!”脂颜双膝略屈,双手叠交放在身体右侧,以女子标准的屈膝礼拜了周夫子。 周夫子连连摆手、摇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的得意弟子突然变成女人? 云山书院的学生纷纷围住脂颜,很多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这样的气度,这样的才华,这样的脂颜——是个女人?! 有亲眼见过脂颜扮女装的几人突然都恍然大悟了:原来他们见过的那个锦兰根本不是锦兰,都是由脂颜自己所扮,如今脂颜的样子可不就是那日灵秀的女子模样吗? 锦绣书局的总当家是名女子,这样的新闻以火箭升天的速度传播出去。 同时,南麓书院的学子从震惊中惊醒,气愤、羞恼、惭愧、痛苦……所有这些词语加在一起,也无法涵盖这些铮铮男子的复杂心情。 杜守仁头也不回的走了,丢脸的事情不是没做过,可是这一次已经把南麓书院的脸完全丢光了,把孝义郡读书人的脸也丢光了,想到前几天自己还巴巴的要把女儿许给这个竇脂颜,此刻,他就差挖个地缝钻进去了。 人群外,一个人紧握住双拳,心中无名火不知该向谁去撒。 脂颜的女子身份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曝光,廿朝安没有丝毫的准备。他紧咬住牙关,眼内精芒乍现,她这个样子袒露在众人面前还要多久?难道她不知害羞不知惧怕吗? 围在岸边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挤向脂颜这个位置的。有一些人因为站立不稳,被旁人挤下了河去,其实,除了云山的学子和南麓的部分学子,人们根本就没看清那传说中突然变成女人的竇脂颜是个啥子模样,只一味的拥挤着,因为拥挤的厉害,吵闹打骂声也传出来了。 “人在哪里,竇脂颜在哪里?抓住竇脂颜!”不知何时来了一队官兵,直奔人群的中心而来。 季宣阴沉似水,手指脂颜道:“祸乱书院,搅乱纲常,给我拿住!” 百姓们见了官兵自然不敢再喧哗,可是,云山书院的学子们却都没有动弹,自动的围成了一个圆圈,护住他们的圆心。 脂颜被云山的学子们团团围住,心里不免焦急,怎么着也得找机会换下这身衣服—— 突然感觉胳膊上多了一只手,一个急迫焦急的声音:“还不走——” 恍惚间,人们看见头上有两条人影眨眼飞过去了。再回头时,云山书院的圆心已经不见了。 季宣望着消失的两条人影,阴狠的眯起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玄极子,你也有今日!” 季宣和南麓书院的书生回去自不提了,云山书院的学生们都焦急万分。 “夫子,脂颜去哪里了?这下怎么办?” 不管脂颜是男是女,经过这一仗,也和云山书院是一个整体。曾经五斋内的明争暗斗也因为这次与南麓的对抗而得到了彻底的化解。在集体的名誉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就像卢部全赢了廿朝安之后,一斋、二斋、四斋、五斋的同学都拼命的为他叫好,有的人甚至冲过去拥抱了他。 一群人都在极力怂恿周夫子去找季宣求情,请季宣看在郡侯大人的面上放过了脂颜。 周夫子两道浓眉深锁,“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大家稍安勿躁。依我判断,脂颜必是被人救走,并未落入季宣的手中。” 孝义郡城外,梅花客栈。 被点了穴道的脂颜浑身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得,瞪眼看着廿朝安气鼓鼓的抱着自己进了这家客栈的门。 才一进门,一位风骚的老板娘满面堆笑的迎出来。“公子,你可回来了,你有两位朋友等了你好几天了。现在住到你隔壁房了。” “好,知道了,谢谢!”廿朝安没有停留,面无表情的蹬蹬上楼。 “哈,这位玉公子怎么连个笑脸也没有了?” 打开门,将脂颜扔在了自己床上,廿朝安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一口气从嗓子眼灌下去。怎么这个女人老是能让他气的冒火却无可奈何呢—— 看床上的人,湿乎乎的衣裳因为风吹已经变得半干,脸颊上的红润也退却了,脸色略略有些苍白,连唇色也发白了,一张小脸因为对他的不满发出强烈的抗议神情。 廿朝安从衣柜内抽出一件自己的短衫,放在床上,“快换衣服,如果你不想被官兵抓走就不要说话。”说完,伸手解了她的穴道。 颜儿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将床纱放下,此时此刻也讲究不了许多,先把这黏糊糊的一身衣服换下来再说。 边换衣服边偷眼向外瞧,见廿朝安自觉的面朝门外站着。 “三弟,你回来了?”门外有人高声询问,随即两个人推门而入。 “躺好,不准出来!”廿朝安大惊失色,飞快的拿起一条薄毯将脂颜连头带脚的全身蒙住。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三弟,你听了那老瞎子的话去书院读书避世,怎么也不常和二哥联系啊?我们若不找你,过两年,你便忘了你这两个哥哥了吧?”说话的人正是假面公子晚秋蝉。一张古铜色的假面戴在他脸上,只露出两只凤眼,仅这一双露在外面的眼已尽显满身的风流。 “你——紧张什么?”冷面公子一下子看出廿朝安的不对劲,他的脸因为紧张显得有些僵硬。“有什么麻烦?” “没,没有,两位哥哥远道而来,实在给了狐弟意外的惊喜。一会儿,我请两位哥哥去城内的铁仙阁吃蟹如何?” “三弟,你没说错吧?上次不是请我们去嫣红阁,怎么这次去铁仙阁了?”晚秋蝉的目光撇着床角,明显是人的一角衣服垂落在床外,“别不是三弟最近交了桃花运,改了周章吧?” 晚秋蝉趁廿朝安和冷罗煞说话的当口,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扯下了床纱。一双好奇的眼滴溜打着转,宽大的男装下是明显不着一履的光洁。 “她是谁?”晚秋蝉和冷罗煞的目光都定在了脂颜身上。 第五十七章 冷面杀人 这是脂颜的第一次实战迎敌,之前都是和流行云玩闹过招,或者是偷袭一下黑子,总之从没有真正和谁交过手。 对自身有信心,自然对他们不屑一顾,然而首次临敌的兴奋,又让她全神戒备,不敢大意。 右手紧握住血如意,丹田沉气,气运于右臂,血如意的红色笔杆内立时发出晦暗的红光。脂颜不动,目视对面四个人。 看这四人的情形不像是江湖名门正派,个个黑巾蒙面,眼露凶光,四人皆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有两人分持两把鬼头短刀从两路向脂颜的下路攻来。 鬼头刀,三分短、三分险,这两人分明是个中高手,看他们的起手到进攻,无不是浸婬其中十余年的! 与此同时,配合着下路进攻的另外二人刀撤左手,环状绕过,刀锋逼向脂颜左右,让她如同被刀影固定在中间的猎物一般,逃无可逃。上路的两人并不攻击,两把刀钳制住脂颜的身子,却伸右手来抓脂颜的双臂,不是要命,是要活人! 脂颜心思玲珑,看他们一动身就已经明白了他们的目的。御敌之时查其神色观其动作,就要预知对手的下一部行动,这些武学中的心理战术流行云对她进行过专门的训练。 一个弹纵,只能后退几步,闪开四人的招式。回身,一直运气的右手掌横推,血如意压在手指节处,月兑手迎着四人而去。四个人面面相觑,还未等再次出招,血如意已经眨眼飞至他们近前,只听得四把短刀“当啷”落地,那攥着短刀的四只手的虎口均已爆裂开,鲜血横流。 一招之下,四人均掉了兵器,他们显然没想到面前这个小姑娘如此的不好对付。一开始的轻敌被现在的慎重而取代。已来不及捡刀,四个人转了身形,摆出了一个简单的阵形,与脂颜对峙着,再不敢轻举妄动。 四人环形将脂颜牢牢困在中央。没有了武器的他们,并没有削减战斗力,反而,无声的交流、默契的配合更显出这四人是专门的杀手! “呵呵,我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人物。”看来,只是几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嘛。看着对方四人如临大敌的模样,脂颜轻蔑的翘起嘴角。 “呵呵,既然你们送上门来,我就跟你们玩玩。”探出对方的虚实,脂颜起了玩心,虽然对方久经杀场,可是一个人功力有限的话,即使再周密的配合,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那血如意似乎也明白了脂颜的心思,频频向四人组成的圆阵内冲去。从颈下开始,前后左右,围绕着四个人,轻点着他们的衣衫,每一次落下,那片衣服就被钻出一个破洞来,那破烂的衣服下的皮肤出现手指盖大小的淤血的红斑。 四个人的进攻被逼了回去,血如意在脂颜的催动之下,在四人之间交替进攻。 越玩越开心的脂颜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因为那四人已无招架之力,只能不停挥动双手,欲护住显要位置,然而丝毫不起作用。到了最后,再瞧那四个人,颈上围着一圈布条,身上披着的烂布片早已不能蔽体了。 脂颜终于收手,四个被戏弄的大男人紧靠在一处,抱头蹲在地上,面上的黑布早已月兑落了,脸上到处都是红斑,看了直觉得恶心。 “你们是谁派来的?”脂颜收起血如意,温吞吞的口气问。 “我们是受人钱财,并不知是谁指使。”一个人回答。 “那就难办了,我是放你们还是不放你们啊——”口气拖长,眼盯着小手指甲,那上面不知何时沾染上了谁的血渍。脂颜用血如意的毛刷轻轻刷掉上面的血,姿态悠闲的就像在涂指丹寇一般。 “窦当家大人大量就放了我们吧,以后我们再不敢来找锦绣书局的麻烦了。”另一人赶紧回答。 从始至终,一双冷冽的眼睛都在注视着脂颜的一举一动。果然,这个娇小玲珑的女子有吸引三弟的本钱,连带着他的一颗心也开始波动起来。 “不能放!”脂颜的身后,冷罗煞快步走过来。“既是要害自己性命,哪有说放就放的道理。”凛然站在脂颜旁边的冷罗煞一脸杀气。 “冷大哥,刚才看我一个人打四个人也不出来帮忙?”脂颜看见冷罗煞站出来,语气不自觉的变回女人的娇柔。早知道他没跑那么远,却不在第一时间跳出来帮忙,这男人真是沉得住气。 “你不是玩的很开心吗?”冷罗煞也不看脂颜,径直走到四个人背后。等到他手中的长剑亮起,蹲在地上的四个人才知道死期到了,惊叫还未出口,瞪大的眼睛已经闭不上了。一剑毙四命,每人的颈上一条血口,鲜血喷溅,四具尸体立刻东倒西歪。 “对敌人,不能手软。”冷罗煞手中的长剑寒光烁烁,剑身上没有沾染一丁点的血。将剑入了鞘,冷罗煞回头,目光却盯在脂颜手上的如意上:,“你的武器不错,小而灵便,可让敌人防不胜防。” 将长剑扶正,踏步到脂颜面前,本来就面冷如冰的冷罗煞面色更加的沉:“行事小心!”两道浓密的眉弯,冷酷的眸子内隐隐现出少见的忧色,望着脂颜,大步离开不再回头。 什么嘛! 脂颜望着冷罗煞远走的背影吐吐舌头,再回头看着脚下凌乱而血腥的尸首时,禁不住恶心起来,慌忙拔脚跑开了去。 第五十八章 三人行之脂颜做好事 从古云郡向北延伸的一条官道上,三匹快马甩开四蹄。一行三人,为首的个子娇小,面相俏丽,正是扮了男装的脂颜,后边的两匹马,一身白衣,透出别样潇洒的男子是流行云,再后边紧跟着的正是黑子。 脂颜稳稳的骑在自己的白马上,双手紧抓住马缰,眼神直视前方的路,此刻心无旁骛,再无任何的玩笑嬉闹的样子了。 三个人此行的目的地正是琅琊炼庄。流行云的墨练行云经过一个月的刻苦努力,在旁边脂颜的全力协助下,已然基本成功。墨练行云一成,流行云在云居就再也呆不住了,这一次,脂颜是打定了主意要前去助阵的,黑子自不必说。三个人根本不用再沟通,都知道彼此心意坚决,琅琊炼庄,势在此行。 从古云到琅琊要经过凉寮郡,即使快马兼程,大约也需要近半月多月。三个人虽也急,但毕竟不是在赶日程,而且,有脂颜跟着,流行云和黑子两个人就减缓了速度,并不像第一次前去时那样只顾赶路,不问其他。 为了避开人的视线,三个人四更天就出发了,现在已是日上三竿,奔跑了半天,肚子开始发空,肠胃开始抗议了。 这是脂颜十四年来的第二次出远门,鉴于第一次是逃命,根本就是惊慌失措,慌不择路,更没有心情欣赏风光景致。可这次不一样,虽说也有着严肃的目的,不过,并不耽误她一边赶路一边欣赏风烈国的景色,可谓是顺便就当作休闲观光了。 感觉到饥饿的脂颜将马的速度放缓,两眼瞟着路边。这里已离开古云郡百里开外,触目都是草坡,偶尔的一块被开垦了的地上种植着粟谷,秧苗看上去稀黄干瘦。远处稀疏的几处房屋,均是茅草屋顶,是风烈国最寻常的普通百姓的居所。 再行过去,发现前边不远处挂着一个幌子,应该是一家小酒肆,此刻正该有些早点供应。脂颜暗自高兴,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她的白马直奔路边小店的位置。 三个人下了马。“行云师傅,我们就在此用点早点吧——”脂颜嘻嘻一笑,没等两个人说话,冲着店里高喊:老板,一碗豆花,六个烧饼。 店家一看又有了客人,高兴的迎出门,“几位客官一看就是要行远路的,我这小店啊,从古云往凉寮去,二百里内只此一家,几位要是不吃,怕是再行到晌午去也没处吃了。”老板是个精明人,看出流行云和黑子的犹豫,一边从旁边加着火的黑瓷瓦缸里盛了碗豆花给脂颜,一边劝说着不情愿坐下的两个人。 吃喝拉撒吃喝拉撒,吃是第一位的。脂颜可不管身后两个人了,自己先吃饱是正经。右手拿着勺子,撮着嘴,“哎呀——”,豆花有些烫,心急的她被烫了舌头。 流行云向四周看看再无旁的人,顾客只有他们三个。 “老板,再拿个空碗来——”流行云突然吩咐准备走开的老板。 “啊?!”店老板有些不解,这位白衣人看着干净利落,可是不吃饭要个空碗做什么? “快去——”看老板不动,流行云不耐烦的催促。 “哦——您稍等!”老板心里嘀咕,可还是从厨房里拿来了一个干净的黑瓷大碗。 流行云接过那碗放在了脂颜的面前。脂颜烫了舌头,正“哧溜哧溜”的吸着气。看流行云坐过来,含混道:“行云师傅吃豆花啊——”她以为流行云要来分她那碗豆花。 流行云不语,将脂颜的那碗豆花端过来,翻手倒进那只大了一倍多的黑瓷碗里,用旁边的勺子搅了搅,觉得端着碗的一只手还是被豆花的热度烫到,皱了皱眉,将碗举到隔了十厘米远的位置,向着碗里吹气。 他口中的气是冷的,“不热了!”流行云放下那碗,重新推到脂颜面前。 “哦,谢谢行云师傅!”脂颜心内感动,还以为他是跟自己抢饭吃,结果人家是做好事。 三个人埋头,各自吃着自己的饭。 “老板,您行行好吧——”一声呜咽的哭腔。 三人抬头,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抱着一个两周岁大小的孩子。二人都是衣衫破烂,浑身污秽不堪。 “老板,您行行好——”妇人也不知道谁是老板,隔着几条板凳长桌“咚咚”的磕起头来。 “喂,你是谁啊,赶紧走开,别耽误我做生意!”老板听见门口的动静,出来呵斥妇人。 “老板,我是前边村子的寡妇,男人当兵死了,妇人被人欺压,前几日大雨家里房屋坍塌,如今无以为生,只得厚着脸皮讨饭。如今,孩子病成这样,我无钱给他医治,望老板大发慈悲,施舍些银两。”妇人继续磕着头。 “你这女人,我这小本生意,一天也赚不了几个,还要养家糊口,哪有银两施舍你,走吧走吧,到别处去讨吧——”老板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冲着脂颜三人打辑手,“三位,不好意思,我马上打发走她!” “慢!”脂颜站起来,模出身上的一张银票,递给老板,“这个给她吧,也怪可怜的。” 老板一愣,没想到碰上了这么大方的顾客,连连替妇人道谢,低头看,银票上赫然印着锦绣书局的字样。老板喜出望外,“这不是锦绣书局的银票吗?难道——你是——”老板惊的揉了揉眼,盯着脂颜看了三分钟。“小店开了这些年,不曾想今天遇到了如此贵客,真是上辈子积德了。” 生意人自然懂得轻重,一看脂颜的男装便知道这次出行她肯定不想张扬的,将银票递给妇人,“你遇到贵人了,快拿了钱给孩子治病吧!” 妇人面朝脂颜,抬起脸,除了一双眼睛外,脸上黑糊糊的,根本看不出多大年纪。“多谢公子!”颤颤的起身,接了银票走了。 豆花已经喝完了,偶然兴起做了一件好事,又忽然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伴着路边小店的豆花香,三人重新上马前行。 第五十九章 三人行之遇险 清脆的马蹄响,“哒哒”声声传的远,声音杂而不乱,三匹马有着一致的节奏。 吃饱喝足,人有了精神,连马儿跑起来都格外的有力。 脂颜还是一马当先,回味着刚才流行云替他吹那碗热豆花,她真的没想到流行云是如此细心之人,更对她做到如此的用心。 路两旁的树木因为人们的偷伐而显得稀稀拉拉的,已遮不住浓烈的日光,越往前行路越窄了,树木在他们的两侧向身后退去,可以看出马的速度很快。 突然,前边一棵大树上猛的垂下一个黑影。脂颜当机勒住马僵,三个人六只眼警觉的望着四周。 用一根长绳自上而下吊着的是一个小孩子,绳子紧勒住孩子的脖子,舌头吐出了很长,苍白的小脸因为窒息而憋成了紫色。显然,人已是死了。 这个孩子——刚才不是还在那讨饭的妇人的怀抱里?才不过一会工夫,就被吊死在这里了? 未等他们三人仔细琢磨,前边树上又跳下了七个红衣人,并成一排挡住了前行的路。一身火红的衣服遮头盖面,在这荒芜人烟的地方,红色太过耀眼太过醒目,与周围景致极端不协调。 一个人朝着对面一挥手,七个人一起朝着脂颜他们三人围拢过来。 为首的那人一根铁棒在手,二话不说长棍奔了脂颜的马腿而来。脂颜不擅长骑马作战,在马上反而显得动作迟钝、反应慢半拍。见棍来势凶猛,慌地驳转马头,惊险的闪过这一击。 “这个,要活的!”那人一招未成,冲其他六人下着命令,意思是另外两个不论死活。 脂颜看见前边有人拦路,而且声势不小,还等着人家上前来报号呢——结果吃了个哑巴亏。 跳下马背,暗中将血如意袖在臂弯,脂颜心道:既然你们不打招呼,我也不客气了。迎战自己的人是七人的头领,其他六人在围战黑子和流行云。 偷眼瞧去,那六人虽人多,但是在流行云的墨如意跟前,也根本讨不着便宜。脂颜直视对面裹的紧密严实的红衣人。 铁棍带着风声又到了面前,斜着直向她的左臂点去。这一下如若被点到,左臂不废也要落个半残。 脂颜向右后方撤了一小步,躲过棒的这头,同时,袖弯里的血如意贴着铁棒的下端飞出,直打向对方握棒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血如意飞的快,那人的手变的也快,见一点不成,左手收回,右手发力,棒子的另一端奔了脂颜的右肩。 若是不收回血如意,待如意点到此人的右手,这铁棒也就砸到了自己的肩,自己加在如意上的功力少说也有六七成,肯定能废了他的右臂,可如此一来自己这条右臂也保不住。 划不来——脂颜急收如意,同时弯腰后仰,横担铁板桥让过右肩,那如意便正撞到铁棒的一端上。 兵器相撞,总是要有个叮叮当当的声响的,可这血如意撞到铁棍,就无丝毫的动静。两条兵器的短兵相接,那握着铁棒的人的一张脸却撑不住的憋红了。 “点墨透纱”,可不是只能用来雕刻书版,如今,正好让你尝尝滋味。脂颜冷笑,又灌了三分力,血如意红光烁眼,红衣人已经坚持不住,“当啷——”被迫扔掉了手中的长棍,即使这样,他的内俯也已受了伤。 脂颜这边一成定局,领头的都被打败了,其他人的战斗士气明显受了影响。流行云那边本来已经明显落到下风的三人见头领落败就分了心神,稍一个躲闪不及,就有二人被墨如意点到,“喀吧喀吧”两声脆响,一个右腿骨折,一个碎了颈椎。 黑子虽然战的辛苦,可流行云一加入,战况就立刻改观。两个人打四个人,不过三五个回合,已经全胜了。 脂颜盯住眼前的红衣人,怕他耍什么花样。 “说,谁派你们来的?”流行云走过来,一掌拍在此人的胸前,本来就受了内伤的人禁不住这一掌力,一口鲜血喷出。 “有辱使命,谁敢偷生?”鲜血喷溅而出的一瞬,此人大声高呼。话毕,周围六人像听到了命令一般,咬住牙关,不出片刻,七人皆倒地身亡。 “这是死士!”流行云凝神看了看倒下的人,又转过身看了看身后的六人,战场并不狼狈,这几人的死相也不恐怖,但他的面色越来越浓重。 “恩人,救我!”细微的喊声从某处掩藏的地方发出来。 在那个垂挂着死去的孩子的大树后,妇人的胸前被插了一把短刀,鲜血还在不断的向外涌,肮脏不堪的衣物早已被血染透了。 “我的孩子——”面露悲戚的妇人目视着走近的三个人,眼光落在脂颜身上。 脂颜面上琢磨不定,略有些踌躇的行到妇人面前:“你的孩子已经死了!” “麻烦恩人把他放下来,挪到我身边,我要和我的孩子死在一起。”妇人一脸坚决的神情。 “好!” 黑子早已从树上解下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孩子僵硬的身体被他抱在怀里,他不忍目睹,别过脸去。 脂颜接过孩子,迈步到妇人脚前,弯下腰,将臂上的孩子放在妇人的身侧。待直起腰,那妇人的眼中早已闪出一片杀气,抽手拔下胸前的短刀,左手抓住脂颜,右手的短刀直奔胸口而去。 “等的就是你!”脂颜腰上用力,一个鹞子翻身,同时斩断了那只抓住自己的手掌。而她身后,流行云的墨如意裹挟着一团黑气而至。 本就失血过多的妇人那里经的起墨如意这一狠招,那可是带着点墨透纱和墨炼行云的双重功力,妇人当场毙命。 “知道是个局,还要踩,你太冒险了。”流行云对脂颜不满。 “连苦肉计也用上了,我若不踩,怕是她了也不瞑目!”脂颜边说边用一根树枝拨开落在孩子尸体上的那只断掌,又对着黑子说:“些枯枝将尸首埋上烧了吧。” 一小撮火苗微弱的跳跃着,枯枝败草掩盖了小小的尸首,三个人默默送走了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回去小店看看——”脂颜突然说道。 那家小酒肆的桌椅都还整齐排列着,酒肆的幌子也还高高挂着,进去内间,地上躺着五个人,已经有些凝固发黑的血向四外流淌。一家五口均死于非命。 “脂颜,不可久留!”流行云提醒处在沉思中的脂颜。 “知道!” 脂颜回到这里是想弄清楚这家酒肆的老板是不是那些红衣人的眼线,虽然她心里百分之八十的肯定这老板是好人,不过她还是要来求证一下。 这个求证的结果是在意料中的,尽管在意料中,脂颜还是觉得压抑的难受。血腥的江湖在她刚刚接触的第一天就露出了狰狞的嘴脸,竇脂颜,以后的路将更难走吧! 第六十章 三人行之非偶遇 “客官,你是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甩着一条白布巾,头上歪戴着典型的招牌帽子,望着进门的三个人问。 这个小二,看着满机灵的,怎么脑筋都不转呢,天都快黑了,哪一个进来不是要住店啊?脂颜边迈步进去边没好气的回道:“住店!” “得勒,您稍等,我给您看看——”小二手里拿着住房登记册子,刷拉刷拉的翻了几下,“只剩两间上房,您三位怎么住?” “都要了。”流行云淡声回答,“再备些晚饭送进房里!”手里抓了钥匙,跟着领路的小二穿到后院住宿的几排房屋。 三个人刚刚走出前堂的侧门,准备向后院去,只听得有人高声呼喝:有人吗?店家,店家—— 小二听见又来了客人,为难的看着脂颜三人。“今天真是生意好,都没房间了咋又来了客——” “你先回去招待,我们在此等你!”流行云温和的说。 “好,那您几位稍等,我去去就回。”小二甩着毛巾,一溜烟的小跑回去。 -廿朝安、冷罗煞和晚秋蝉紧赶慢赶的追着前边的脂颜,一路行来看见了那个血泊中的小店、路上的几具红衣尸体,廿朝安心急如焚。冷罗煞从古云回来就告诉了他脂颜遇袭的事。廿朝安再也坐不住了,他坚持要去找脂颜,冷罗煞和晚秋蝉不约而同的选择与他同往,哪知到了古云才知道,脂颜与流行云及她弟弟三人往凉寮的方向去了。 三个人不敢耽搁,急追而下。 天黑下来,听说脂颜三人已到了前边的镇子,廿朝安知道他们肯定是要投宿的。三个人来到这家悦来客栈准备投宿,相信明天就赶上脂颜他们了。 悦来客栈是这个镇子上的老店了,外表装饰并不华丽,甚至有些破旧,但是服务亲切,价格也公道,所以在镇上问路,大多数本地人都会推荐这家老店。 “你说什么,没有房间了?”晚秋蝉听小二说完,仅露在假面外的一双眼立刻眯起来,本来那极美极魅的眼这一眯透出冰冷的视线,再配上那冰冷的假面,说不出的骇人。 “客官,本来刚才就只剩两间上房的,可是有三位客人比你们早些到,已经定下了。”小二瞧着这三位顾客不太好说话,慌不迭的解释。 “哦,是什么样的客人?”廿朝安听说有三位刚到的客人,赶紧扯住店小二,急切的问。 “和三位一样,也是三位侠士。年长些的二十出头吧,另两位年纪尚小。” “不会是——”廿朝安喜上心头,赶巧不巧,难道他们也投宿在这家客栈了。“好啦,那他们定了几间房?” “两间。”小二看着廿朝安,觉得这位顾客还面善些。 “小二哥,我们和他们是旧识,如今在此碰上正好叙旧,将他们定的一间房让给我们吧!”果然是面善,说话和蔼又客气,惹得小二连拒绝的话也没好意思说,讪讪的没出声。 点头微笑着的廿朝安朝两位哥哥询问,“大哥、二哥,如何?” 他都拿准了主意才来问两位哥哥的意见,好在冷罗煞和晚秋蝉两个人没什么异议。 两间房,六个人睡,脂颜还是女子,也不知道廿朝安是怎么琢磨的,反正是追赶了一整日,好不容易碰上了脂颜,他是死活也不会到别处去投宿了。 脂颜与流行云三人左等右等,也不见小二出来领路,心里着急。 “这个小二,打发个人也去半天。”脂颜嘟囔。 本来他们到镇上时天已擦黑了,加上问路、投宿,一来一去的这一磨蹭,这个时候按她的想法,就该洗巴洗巴睡了。 天空并不黑,甚至还透着敞亮。后院的排排客房里逐渐起了灯火,远远看着一片摇曳的烛光。月亮悄悄的露出一个半脸,夜色撩人,连夜虫的叫声也低微的很,无人声,无犬吠,静谧而宁静。院内几棵大树的树影黑沉沉的。 “黑子,我们回去看看。”脂颜不想再等了,拽着黑子回了前堂。 脂颜和黑子一转进客栈前厅,就看见了柜台对面的廿朝安三人。三人也看见了他们。 “脂颜——”廿朝安激动的冲到脂颜身边,双臂紧紧裹住脂颜的身子。脂颜的一身男装让他此刻完全没有了男女的拘束,热切的双眼内流露出来的是浓烈的思念。 旁边的黑子紧抿住两片唇,眉梢突突的跳了跳。 “喂,你快放手?干什么这么激动——生死离别啊——”脂颜被箍在廿朝安的怀里,例外的没有使劲挣扎。 再次见到廿朝安,尽管有些意外,脂颜当然也有着抑制不住的欣喜,所以她容忍了廿朝安的放肆。 忽然发觉自己最近是不是走桃花运捏,好像一面之下就迷上了人家冷大哥的俊脸,这也可以理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再后来,怎么又老感觉行云师傅对自己也有情意呢,搞得她在流行云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人家是师傅嘛,自己那么怀疑人家是不对的。 要说,这豆蔻年华情窦初开那是人之常情,可这豆子开的花好像也多了些吧?不过,反正她竇脂颜也没打算这么快把自己嫁出去,那颗豆子愿意开几朵花就开几朵花,她乐的尽情享受,反正收获还早着呢。 在被廿朝安的一抱之下,脂颜彻底的开了**的窍,一下子就从初恋都没谈过的级别跳进了桃花朵朵开的情海,勇气着实可嘉,不过这以后的乱子也够她头疼的了。 第六十五章 聪慧的巧巧 船上的四个人加上巧巧再无话,舱底的廿朝安和黑子则是跻身在几篓腥鱼烂虾里,忍受着腥臭难闻的恶心。 摇啊摇,摇啊摇,白云悠悠,江水漫漫,行进在江心的小船在茫茫天地间渺小的仿如沙海中的一粒沙,巧巧的歌声又响彻起来,但她摇橹的速度逐渐慢下来,偶尔甩下胳膊,摇橹行船是很费力气的,歌唱只是这个女子缓解疲劳的一种形式。 “巧巧,我帮你摇一会儿。” 看着脂颜跃跃欲试的样子,巧巧痛快的站起来,“那好,你来,我正好休息一会。今天一整天还没片刻的清闲呢。”说完,放下橹,挪到了脂颜的位置,坐在了假面的对面。 细细的盯着假面左看右看,这个男人的眼睛很漂亮,不知脸庞是什么样子。 晚秋蝉冷眼看着对面的女子,他最讨厌别人直言不讳的问他为何要戴假面,这个女子犯了他的忌讳。 “公子贵姓?”巧巧忽然扭头问坐在旁边的流行云。 “流行云。”流行云回答着问题,却看着脂颜,见她双臂舒缓有力,摇橹的动作驾轻就熟,小船的速度比刚才还快了许多。 “你呢?”这个问题是问冷罗煞。 “冷面。”冷罗煞也回应了她。 “那——你呢?”终于问到晚秋蝉。 “哼。”假面毫不留情面的一声冷哼,算是回答。 “你要不说,我不让你坐我的船。”巧巧见被人如此冷待,不甘心的威胁。 “收了钱就该履约,你说不载就不载吗?” “又不是收了你交的钱,我是收了摇船公子的钱。”巧巧站起来,随便跺了两下脚,船身摇晃起来,像突有波浪袭过来。 几个人面上都是一惊,尤其是脂颜,暗道这个女子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在这江心,难不成要把几个人给翻下船去? “巧巧,他姓晚。‘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就是这首诗中的晚字。”脂颜用一只手挽住船橹,极力稳住船身。 “什么早啊晚的,我也不稀罕知道。”巧巧重又坐下,不再看晚秋蝉,对着脂颜问:“公子刚才说的那几句真好听,再说一遍好吗?”巧巧的眼中流露出对于知识的敬仰和尊重,神态也安静下来。 “呵,这是一位叫韦应物的诗人写的,诗名是《滁州西涧》,是说在一处名为滁州的地界有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诗人途径此地,甚是喜欢,因此作了此诗。”脂颜放下心来,对着巧巧轻颜一笑。 “公子真有学问,巧巧……就没读过书。”低下头,好像很难过,抹了一把脸,“不过,我知道古云郡有一名女子叫竇脂颜的,她就读书,还开了书局,我心里不知有多羡慕呢。” “是吗?那巧巧也可以请先生教你读书啊?”见她说起自己时一脸的崇拜,脂颜正色道。 “我读书谁来养家,娘老了,现在多病,要是没有这条小船,我们连饭都吃不上,哪里有钱读书。”越说越难过,巧巧红了眼眶。 “不怕,日子总会好起来的。”脂颜安慰了一句。 “哼,那些狗官差如狼似虎,每天一大半的收入去打发他们还不够,日子怎么会好?”巧巧愤愤的怒斥着,“今日的六两银子怕还没暖透就被他们抢去了。” 脂颜心里暗道,难道凉寮的官差如此欺侮百姓吗?在古云若有如此的官差,早就被拿办了。 见巧巧情绪低落,一下子就没了精神,脂颜不忍。“巧巧,你们大家听着,我出个谜语你们来猜猜?” “好啊——”听见要猜谜语,巧巧抬起头,湿润的眼角又挂上了一抹笑意,笑中带泪的脸容有些让人心酸。 脂颜清清嗓子,慢慢的说。“早晨用四只脚走路,当午两只脚走路,晚间三只脚走路,打一活物,是什么?” 四个人听她说完,都很快陷入了沉思。 巧巧手托住腮,极认真的思考着,两弯柳叶细眉锁在一起;流行云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是在思考还是在走神。冷罗煞的一张俊脸罩上了一种似有似无的疑惑;晚秋蝉定定的看着脂颜,似乎对这个谜语不感兴趣,倒是对出谜语的人感兴趣。 哗啦啦的水声响应着脂颜摇橹的节奏,水流推动着小船行进,无声无息的舱内再无人说话。 船舱中间的木板突然被人推向一边,廿朝安的脑袋钻出来,“大哥、二哥,咱们来换个班吧,这里边熏死人了。” 冷罗煞看看廿朝安苦瓜似的脸,犹犹豫豫的准备站起来。“冷大哥坐下,我出的谜语你还没猜出来,赶快猜。” 巧巧突然抬起头,满眼的激动。“我猜出来了,我猜出来了……是人!”兴奋的看着船上的几个人,“只有人幼小时是爬着走路,后来站起来两腿走路,到老了蹒跚无力,才手拄拐杖走路,可不是三条腿了吗?公子,我猜的可对?” 巧巧如此短的时间就猜出了谜底,脂颜很吃惊,这个女孩子的头脑不是一般的聪明,可惜生在穷苦人家没有出头之日。“猜对了,巧巧太聪明了。”脂颜由衷的称赞。 巧巧红了脸,“我瞎猜的。” 露出半个脑袋的廿朝安见船上的人谈笑风生,又唱歌又猜谜语的,全没自己的份,又气又急,“咚”的将木板重新盖住。 “公子,你姓什么?”脂颜的博学和平易赢得了巧巧的好感。 “我姓——”刚要张口说姓窦,转而忽的住了嘴,“我姓金,金子的金。” “金公子,巧巧真的聪明吗?”没人说她聪明,在这条大江上风吹雨淋的度过了十六年,扈巧心和孟婆渡过的人不计其数,有的人夸她清秀可人,有的人夸她勤劳娴静,虽然他们都是随口说说,可巧巧对每一句称赞都很在意。今天,这位金公子的称赞她听出来了,不是敷衍,是真心实意的称赞。 “是啊——巧巧可知,刚才我出的谜语可是有来历的呢?” “什么来历啊?” “传说在西方天界,有一个狮身人面的妖兽,名叫斯芬克斯……”脂颜将这个斯芬克斯之谜慢慢的讲解给巧巧,巧巧的一双眼睛惊奇的瞪圆了。 “巧巧和俄狄浦斯一样聪明,胜过许多人呢。”见巧巧对自己讲的故事一副痴迷的神态,脂颜笑着说。 “金公子真会说话。”巧巧这次真害羞了,深埋下头去。 第六十六章 虎狼官差(一) 小船终于靠了岸,脂颜和巧巧在行进中轮换摇橹,现在已经熟稔的很了。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塞进巧巧的手里,却是比渡船钱多出了好多。 “金公子,你做什么?”巧巧像是突然被烫到手,迅速的把钱又塞回脂颜怀里。 “巧巧,这是我们的心意,你收下吧。”脂颜诚恳的说。 “我不要,今日渡河,你摇橹出了很多力气,巧巧可没脸接你的钱,我——不缺钱。”低下头,双手搅弄着衣襟,因说了一句谎话有些不自然。 “那,就只收六两好了,我们谈好的。”将多余的银两揣起来,递过去六两碎银。 “我不要!” “为什么?这是我们渡河的船钱,怎的又不要了?”脂颜诧异。 “渡河载你们也是顺便,力气用了还能生,金公子,巧巧只想……巧巧有一个小请求…….”巧巧说话有些明显的支吾,似乎不好意思。 “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巧巧想请金公子到家中坐坐,我娘生病卧床,很久见不到客人了,如今公子若是去了她一定很开心。” 这个请求让脂颜有点意外,本来渡完船他们就该继续上路,与这位巧巧姑娘也只是这一渡之缘了。听她如此说,倒有些为难,拒绝似乎伤了她心,接受又怕耽误行程,惹了麻烦。正自左右为难,就听黑子忽然说:“我们的水囊已经空了,正好去灌满水再走。” 众人一听都点头同意,巧巧更是喜出望外。“好,我把你们的水囊都灌的满满的。” 一座孤独的小院子在离河岸两里的地方,用枯枝扎成的篱笆已经东倒西歪,两扇木门的木板已被虫蛀烂了。 院门口蹲坐着一条半人高的黑犬,忠诚的守卫着这座院子。这就是巧巧的家。 “大黑,大黑——”远远的,巧巧兴冲冲的喊。 那条黑犬箭似的蹿到了巧巧脚下,拼命的摇着尾巴,使劲的用头蹭着她的腿。“大黑,这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不许打闹不许调皮更不许吓人,知道吗?”亲昵的拍拍大黑的头,巧巧认真的对着它说。 那大黑朝着身边的几个人左右巡看,然后又朝着巧巧摆头。“呵呵,大黑真乖。” “娘,我回来了,今天咱家来客人了。”巧巧一进院子,就对着屋子里高声喊着。 屋内传出阵阵压抑着的咳嗽声,“巧儿,是什么人哪?”一个老人病恹恹的声音。 这间屋子实在是太破旧了,屋顶上的木头已经全部朽烂,却还勉强的支撑着上面的茅草,茅草也是久未新添,漏泄着点点的光线。屋子黑漆漆的,只有一处一尺见方的窗洞,没安窗户。一位老人歪着倚坐在床上,沟壑纵横的一张脸上尽是沧桑的岁月痕迹。“几位公子随便坐吧,老婆子这身子实在是失礼了。” “来,把你们的水囊给我,我去填水。”巧巧接过几个人的水囊,跑了出去。 “这孩子,风风火火的。”老人注视着巧巧欢快跑出去的影子,满眼的怜惜。 “婆婆,这江上为何只有你一家渡船哪?官府怎么不在此地设码头?”脂颜忍不住问。 “公子年纪小大约不知,以前这琼江是设过码头的,官府的大船曾往凉寮运送很多货物,百姓们都欢喜,以为终于不用再缺衣少食了。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后来不知为何却又撤了码头,官府的大船也不来了,百姓的死活更是没人管了。”说完这些话,老婆婆又猛咳了一阵,平复下来后继续说:“老婆子这渡船是丈夫留下的,我那老头子死的早,渡船不舍得卖,就由我继续撑船。我和老头子是汉族人,渡船运货官府不管,漓族人是不能掌渡船的,前几年不知有多少漓族乡亲因为私下买渡船运货都被官府给抓了。哎,就是不给活路啊——” “真是无法无天。”脂颜气愤。 “小公子莫声张,被人听见是要坐牢的。”孟婆神色紧张,频频向外边看去。 第六十七章 虎狼官差(二) 话音才落下,就听见外面有人声,四五个官差模样的人揣开门。“孟婆子,孟婆子——”一进门看见了脂颜他们几个穿戴不俗的人吃了一惊。 “怎么,今天你这里还来了贵客了?”几双眼睛乜斜着上下打量着脂颜六人。 “是过路的客人来讨水喝的。”孟婆费力的手扶墙面,从床上下来。 “今天的渡河税你还没交呢,就和三份人头税一起交,快点,拿钱来——”一个差人手朝上伸出来,在孟婆的眼底下晃。 “有,有,等巧儿回来就给你们钱!”孟婆急忙点头赔笑。 正说着,巧巧自外边回来了。一进门就知道又是官差来收税的,满脸的欢喜也不见了。 “巧巧姑娘,三份人头税加今天的渡河税,一共六两八钱银,拿钱来吧?”那摊开着的肥厚的猪蹄似的手伸到了巧巧面前。 “怎么,人头税不是一直都是两份的吗?只有我和我娘,怎么又一下子变成三份了?”巧巧急道。 “你家不是养了一条狗的吗?那狗不是也要吃饭、睡觉、拉屎撒尿,所以也要和人一起收税。”另外的一个差人邪笑着:“巧巧姑娘你别死心眼,税官大人看上你那是福分,你要是不从怕是以后就不光收你这三份人头税了?” “你们——”巧巧面对这几名官差的威逼怒目而视。“我没钱。每天渡河的收入不是都被你们拿走了吗?” “没钱?!好啊——那就拿自己顶了税不是更好?”几名官差放浪的笑起来。 “几位差爷,巧巧不懂事,你们别和她计较,今日这税钱多,我们就缓几天交如何?”孟婆急忙颤颤的走过来,弯腰给几名官差作揖。 那几名官差大笑着,忽然一人抬起一脚狠狠的揣在孟婆的胸前。孟婆的身子摔滚出很远,咳的喘不过气了。 “娘——”巧巧扑过去,抱住孟婆大哭起来。 脂颜早已气的双拳紧握,两眼冒火,可流行云紧紧抓住她身后的衣衫,不让她动。 “几位差大哥,你们办差收税可有账目,无故伤人不怕被上司责罚吗?”流行云按压住脂颜,上前几步,来到了几名官差面前,不急不怒的说。 “果真有三个鼻孔出气的人,嘿嘿,你是谁?你管我们有没有账目,对付这些不缴税的恶民就要用恶法,我们收了税,上司不但不罚还要奖励呢?”摊手要钱的矮胖子看着流行云,不屑道。 “为官一方要爱民如子,难道你们的差就是这样当的?” “老子怎么当差用的着你教吗?”另一人横着眼眉,挥起左拳朝流行云的脸打过来。 流行云并不闪躲,稍一侧身,探手抓住此人的胳膊,一个倒背,将他制伏在地。另外几个人见状,知道碰上了不怕他们的硬茬,面面相觑,没人再逞强上前。 “你们看看这个——”流行云从腰带里模出一个铜质令牌递过去。 领头的人拿过去,几个人凑在一起仔细端详。片刻后,一人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道:“原来是上郡的官人,得罪得罪。” 流行云拿出来的是玄极子的令牌,可在古云郡内通行号令,几个人知道流行云来路不善,也不再纠缠,稀里呼噜的出了院子。 第六十八章 妖男现身 孟婆本来大病未愈,官差那一脚近乎要了她半条命。流行云运了内力给孟婆疗伤,因她体质虚弱,又不敢过于心急,前后花了大约一个时辰。眼见孟婆的脸色逐渐好转,眼睛睁开,慢慢坐起身,精神竟比初见时还好些。“谢谢几位贵客,老婆子给你们填麻烦了。” 流行云对巧巧说:“孟婆素有咳喘之症,因劳累过度不得休养而引发,刚才被官差殴打后闭住了心脉,我已用元气替她贯通内腑,只要以后多注意休息避发咳喘应无大碍了。” 巧巧见娘的病被流行云一阵推拿就治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流行云磕头。 脂颜赶紧伸手想拽她起来,巧巧却执意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经过刚才那一伙官差的闹腾,脂颜受了很大影响,心里郁闷脸上也带出不开心。 “金公子,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从这里往前行数十里内均是漓族山寨,无一家客栈,我看你们今夜就在此歇息吧,我家虽穷,总比露宿野外强的多。” 几个人面面相觑。 “巧巧的话不假,前边数十里的黎族山寨是不可能留宿汉族人的,怕是明天你们通过山寨时也未必轻松,今夜就勉强在老婆子家凑活一夜吧。”孟婆见几个人犹豫不决,也出言挽留。 六人听孟婆也如此说,都看着脂颜不语。 “那就打扰孟婆和巧巧了。”脂颜笑笑,点头同意。 挽留下脂颜六人,娘的病也被治好了,巧巧心情愉快,轻哼着小调,眉眼中也有了分外的神采,仿佛刚才被官差骚扰仅是一场生活的游戏而已。 一盏昏黄的油灯跳着微弱的火苗,一张漆黑的看不出什么木质的木板搭在两块矮石上成了几个人的餐桌。一罐破裂了嘴的粗糙陶罐里盛着黄黍粥,粥稀得几乎能数出里边的米粒来,桌上放着几颗煮熟了的黑乎乎的山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就是晚饭了。 脂颜看了看坐定的几人,怎么人数又不对了?流行云、黑子、廿朝安、冷罗煞,却是缺了晚秋蝉。 几个男人倒没在意有人缺席,各自往碗里盛了粥埋头喝着。 “黑子,把包袱里的芝麻饼拿过来。”脂颜看着桌上的餐食有些难受,转头吩咐黑子。 黑子应声去了。 “是谁拿走了我的红桃面具?”一人跨进堂地,浅黄色的衣衫翩翩若飞。 众人抬头,各自都傻住了。虽然光线不是很好,但进屋的人正面朝着油灯的光亮,几人还是看的清楚。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用任何词语都难以形容得出来。 脂颜张大嘴巴,这是谁啊?颠倒众生的一张妖孽脸。双眼露出迷倒千万人的风情,鼻子不高不矮,完美的悬在一张状如斧凿出来的面上;双唇紧闭,因气恼而现出的怒意让整张脸十分生动。 长相俊美的男人脂颜看过不少了,不说别的,流行云算是清雅俊秀的,冷罗煞算是美貌可心的,廿朝安的面容也是极方正醒目的,黑子则是很刚正很男人那种面相,但是,门口站定的这人绝不同于他们中的任何一种,那种美超越了性别的界限上升为一种至高的境界,霎时就把在场几人心中对于美貌的定义提高到一个极致。在看见此人之前大约人们谈到美貌只能想到具体的形容词,比如柳叶弯眉,芙蓉如面,皓目星眸等等,可是现在他们头脑中一片空空,就只有那样一张脸覆盖住所有的感觉。 晚秋蝉本来很恼火,知道要留宿后他出去换了件衣衫,换衣时把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顺手放在一块大石上,哪知等他换完衣服后面具却不见了。 料定是自家兄弟开玩笑,或者是有人和自己玩闹,这样的玩笑晚秋蝉很不喜欢,因此,他不高兴的回来质问。 几个人对他容貌的震惊让他相当的满意,尤其是脂颜,当场惊的嘴巴都张大了。晚秋蝉心内有些自得,这样的效果他是有预感的,他的容貌绝世不二。 晚秋蝉当下也不说话,直接走过去坐在了廿朝安的旁边。 “二哥,你去哪了?”廿朝安说话毫无底气。 “没事,换了件衣服。”晚秋蝉边说边看了一眼脂颜,脂颜的视线还定在他身上。 这个妖男是晚秋蝉! 这个事实让脂颜有些消化不了。不是吧,这个长得不是人的妖孽就是那个假面公子------这么说来怪不得他要戴假面了,这么个妖孽要是每天顶着这张脸出去,真要天下大乱了。 当下脂颜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却有另一双眼睛也丝毫不避讳的锁定在晚秋蝉身上,就是巧巧。对于这个假面公子的好奇是打从他上船的那一刻便有了,后来见他态度冷淡,更让巧巧心里气不过,憋足了劲头要让这个假面公子露出真面来,巧巧认定此人定是长的丑极了,存心要让他丢丑。今晚见他外出,便让大黑悄悄跟了去,一待他摘下面具立刻就把面具叼开藏起来。 可巧巧没想到,他不是长的极丑,而是长的极美。绝世的容颜带着一种傲世的雍容,另有一种先天的贵气,在穷苦家庭长大的巧巧看来,那是庙中神明才有的神采气度。 这一行的六人当中,巧巧觉得有两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是她感到完全陌生的,一个是金公子,一个就是这个晚公子。 大黑叼着一张红铜色的木质面具颠巴颠巴的跑进来,转到巧巧身边,把那张面具放在她手边, 邀功似的坐下,左右晃着尾巴,守在巧巧跟前。 “晚大哥,不好意思,是大黑跟你开玩笑的。”巧巧俏兮兮的笑着,把那张面具放在了晚秋蝉的眼皮下。这一声晚大哥叫的眼皮也不敢抬,羞赧、生涩。 听见巧巧突然之间对晚秋蝉变换了称呼,脂颜心里一动,妖男就是妖男,魅力无边啊…… 第七十三章 拒捕杀人 脂颜觉得此事有些莫名其妙,眼见那族长也不再为难他们,径自率了族人和那个戴白色面具的人一起回了寨子。 再折回头找巧巧,也不在了,知她可能一时羞愤,一个人回家去了。 分开人群向外走,漓族的姑娘们对他们都恋恋难舍,眼见了他们几人的超凡武艺,尤其是假面的一张梦幻般的容颜让很多漓族女孩以为见到了天仙,痴呆无语了半晌,等到终于反应过来,却由于刚才族长那一阵闹腾,谁也不敢再上前示爱了。 到得孟婆家门外,脂颜只觉得鼻中充斥着一股血腥味,越走近院子那味道越浓烈,心中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摇摇欲坠的两扇破门翻在地上碎成几片,黑暗中脂颜看的清楚,院内整整齐齐的排站着一队官兵,领头的身着官服,看样子是个捕头。官兵队伍里,被缚了双手的巧巧被两个人拉扯住。一见六人进门,那捕头阴笑出声:“终于回来了,等你们好久了。” “噗”,院子里点燃数支火把,只见那捕头上前对着流行云抱拳:“您是上郡的贵客,按说我们不该如此无礼,不过,刚刚得到消息说,皇宫丢了一件国宝,有人证实正是这位金公子偷去的,现已有了人证物证,所以就不得不麻烦这位公子跟我们走一趟了。” 那人手指脂颜,言下之意是只带走她,不会为难其他几人。脂颜心里骂道,你个狗官,也不打听清楚你家公子的名头,胡乱安个罪名就想草菅人命。漫不说是皇宫里的宝贝,就是龙宫的宝贝竇脂颜也不稀罕。 “皇宫里丢了东西,古云内当有盘查,这位公子家在古云,这事我们回古云后自会弄明白,若你们真有人证物证也麻烦一并转交。这件事就不用凉寮的官差费心了。”流行云软硬兼施。 “那可不成,您可别嫌我说话难听,您大约只是玄极子郡侯身边的谋事吧,此事非同小可,既然人到了我们管辖的境内,我们理当查办。” “狗官,你狗仗人势,残杀百姓,冤枉好人,你——不得好死!”巧巧突然尖声大叫,她发髻蓬乱,怒极的一张脸上双眼染血般赤红。 她刚骂完,立刻就被旁边的士兵打了几个耳光,脸颊肿胀起来。 那捕头见流行云丝毫不退让,也不再假客气,单手一挥,十几名官兵手执铁链围了上来。 流行云本来是不想公开与官府发生矛盾的,毕竟脂颜是做生意的,而他又一直受玄极子的庇佑,惹了官府于脂颜于他都是麻烦。不过,现下的形势不同,你不惹事但事却惹你。 “金公子,杀了那狗官,杀死他!”巧巧突然朝着脂颜尖叫,双手高扬过头顶,拼命挥舞,状如疯魔,喊声凄厉。 本来就被那几个税吏招惹了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泄,眼下那个什么狗捕头又欺压到自己头上,脂颜可不管对方是不是官府了,跃前两步,抓起两名官差手中粗铁链的一头,使劲向前一拉,那两人自然不松手,与脂颜拉锯,脂颜暗中发力后又突然松手,二人不防备双脚直向后退,手中的铁链受了脂颜的力后反打在他们自己身上,立刻骨断筋折。 二十几名官差根本禁不住六人的三拳两脚,眨眼功夫已是死的死伤的伤,东倒西歪躺成一片。那捕头最后被脂颜的血如意贯力穿心而亡。这些官差平日鱼肉乡里作威作福,以致连点自知之明也没有,以为谁见了他们都得下跪求饶。 顷刻间小院里已是血流一地。巧巧目光呆滞,一语不发的走到捕头的尸体旁,拿起一把丢弃在脚边的刀,切菜似的朝那死尸拼命的剁下去。 脂颜暗觉不对头,忙制住了她。“巧巧,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金公子,谢谢你杀了他!他该杀!他该千刀万剐!”凭脂颜再问什么,巧巧也只是反复说一句话。 黑子拽着脂颜进了里屋。 里屋地上的景象不忍目睹:孟婆仰面朝天躺倒在地上,肚子上插着一条长枪。鼻孔嘴角均淌出大滩的血,是被数人殴打后又被长枪刺死的。老人的脚下是大黑的尸体,大黑的身上刀枪遍布,已被插成一只刺猬了。想起晚饭时还听老人家说笑着琼江渡船的见闻,还看见大黑友好的朝自己摇尾巴,脂颜只觉得一股灼热堵在心口窝,憋得人难受。 廿朝安、冷罗煞、晚秋蝉三人已将二十几具尸体用绳缚住,流行云和脂颜安顿好孟婆,将小院子重新整理了一遍,几个人坐下。插在泥土内的火把有的已经燃尽了,剩下几支被夜风吹着,火苗飘来飘去。 脂颜再细看巧巧,发现她满面干涸的泪痕,凌乱不堪的头发,团花水蓝的新衣已被刀枪划破多处,本来整齐干净的漂亮衣服被人为撕扯的早已不像样子,胸口处的一条长长的口子让人能清楚的看见里面浑圆的一处,的裙摆上沾着一片血渍。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巧巧已被这群官差侮辱了。 脂颜只觉得心脏腾腾的跳,一把火苗在心里灼灼的烧,一个纯洁善良的女子就这样被这群猪狗不如的官差给毁了,回头看看身后的那名捕头已经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 “巧巧——”不知怎样做才能安慰这个女子,语言的安慰在这样的时刻显得苍白无力。 周围的几个男人更是沉默不语。 脂颜靠着巧巧坐下,一只手搭在她的双腿上,感觉到巧巧的退缩,脂颜抓住了她的手。“巧巧,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总觉得,你就像山石间盛开着的一朵马兰,不畏风雨不惧烈日,勇敢的面对生活。”缓缓的貌似谈心似的说着话,脂颜想,必须让她哭出来,否则很快情绪就会郁结于心酿成大病。 “马兰花,马兰花,風吹雨打都不怕。勤勞的人在說話,請你現在就開花。”轻哼起这首儿歌,盈上浅浅的笑:“马兰,不怕风吹雨打,更不怕野兽践踏,有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和一种永不放弃的精神。而巧巧,你就是那朵美丽的马兰花。无论遭遇了什么都要挺直胸膛,坚强的活下去,这才是我认识的巧巧。” 话说着,脂颜的手也更加有力的握紧,巧巧空洞的眼中渐渐蓄满泪水,看着身边的脂颜,一滴、两滴,三滴,悲愤的泪水眨眼决堤,她扑在脂颜的肩上,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 第七十四章 父亲出现(一) 漓族山寨。 墨图尔克跪在干硬的地面上,因为过于激动双唇还在轻轻的哆嗦着。厅内四圈跪了数十人,均是漓族各个分寨的头领,很多人在低头啜泣着。 “墨图尔克,你太令我失望了,这十年漓族的乡亲们为何还是如此的贫困潦倒?”稳坐在族长位置上的人平静的注视着墨图尔克,话语里却有着千斤的重量。他的手边放着一个白色的面具,正是刚才与脂颜他们比斗的人。 此刻他坦然坐在上首位置,周身散发出威严不可侵犯的气质。 此人正是脂颜的父亲——竇之音。赤花要对付脂颜,竇之音岂能不心焦,他乔装出宫,就是要竭力保护自己的女儿。 “王爷,墨图尔克无能,愧对王爷的信任。”墨图尔克再次以头点地,哽咽的回答。 “好了,你起来吧——大家都起来说话。”竇之音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王爷——您要给我们做主啊!”众人无人站起。 “王爷,当年您奉先皇成命来漓族治理山寨,亲躬耕身下田,又在琼江建了码头,调运粮食货物,承蒙您的信任让我做了族长——可是——”墨图尔克脸上滚下泪来,“您走了之后,新皇登基,不但撤了琼江码头,还启用了周霸山做郡侯,周霸山对您心怀仇恨,如何肯放过我们,他多年横征暴敛,凉寮民不聊生——” “周霸山,不是被我革职了吗?”竇之音低声问。 “王爷,一朝天子一朝臣,正是因为他当年被您革职并下令永不叙用,新皇才重新启用他的。”墨图尔克说罢,忽然想起一件大事,忙问:“王爷,听说您全家被江湖仇家灭门,此后您就不知去向了?是真的吗?” 竇之音苦笑,“那些事就不提了,墨图尔克,让他们都退下去吧,我和你有话说。” 分寨的首领们都退了出去,墨图尔克站起身。 “今日你要捉拿那六人是为何事?” “王爷,实不相瞒,是周霸山让我拿他们的,他说若拿到这几人漓族可免交一年赋税。我一时糊涂便答应了他,现在后悔不迭,我们漓族人就是饿死穷死,也不该做那没志气的事。” “恩,你想明白了就好。”竇之音缓缓的闭上眼,脑中现出脂颜那张俏丽的脸,他的女儿如今长大了,都长的那般高了,还学了一身的好武艺。她周围的五个男人个个有绝学在身,就算是赤花的七色死士,也不能与之对敌,他该放心了。 十年,每一次回无极谷,看见的都是痴呆的女儿,他从希望到失望,又从失望到绝望,最后终于死心。可是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他的女儿如今不但学了武读了书,还开了书局,在风烈国内的名声如此的鼎盛。 竇之音的脸上终于爬上了一丝笑意,慢慢的在脸上化开,一种父亲的味道就从那笑意里洋溢出来。“墨图尔克,此事我只说与你一人,你要严守秘密,那六人中个子矮小戴金丝发带的公子便是我的女儿竇脂颜。” 墨图尔克闻言,大吃一惊,随即赶紧惶恐的跌跪下去:“王爷,墨图尔克糊涂,我不知啊——”越想心里越难过,越想越憋屈,人家要借刀杀人,他怎的就做了人家手中的那把刀了呢?还差点伤了王爷的千金,这怎生是好? 是谁要害王爷的女儿? 王爷为何不与女儿相认,却还要刀枪相向? 王爷为何不上朝堂,却戴了面具出来? 新皇与王爷本是兄弟,却为何任其流落在外而不寻找、召回? …… 无数个问题从墨图尔克的心里钻出来,可是他不能问。“王爷,如今您打算怎么办?” “我看见她安全,就放心了。”要不要与女儿相认,如何向她解释自己这个父亲的出现,竇之音还在矛盾。他虽极其渴望着与颜儿的相认,却又害怕那一刻的到来。 “王爷,小郡主怕是自幼与您失散了吧?如今既然重逢,自当相认才是。”墨图尔克见王爷犹豫不决,立刻劝道。 竇之音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好,就依你说的。” 第七十五章 父亲出现(二) 破晓的曙光初露,在小院里的几个人静坐了一个时辰当作休息。巧巧换了衣服,因长久的哭泣使得眼皮肿胀。孟婆和大黑的尸体被安葬好,那二十几具官差的尸体也被他们连夜扔进了孟婆江。 孟婆江,孟婆江,如今孟婆却死了,脂颜一阵阵的恻然。 看巧巧似乎是对假面动了心,到底该怎么安置这个女子呢?脂颜心里踌躇,与假面不是很熟,自然也不好意思去问他这些事情。 那不如—— 廿朝安见脂颜隔着几个人站在老远的位置招手喊他,莫非是要对他说悄悄话吧?立刻兴奋的几个弹纵到了脂颜身边。 “脂颜,我——”廿朝安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很多话都想对她说,可是这个时机不对这个场合不对这个氛围也不对。 “廿朝安,我求你件事。”脂颜表情严肃,不是跟廿朝安打闹扯皮。 “好,脂颜求我,不要说一件,就是一千件一万件也没问题。”廿朝安见脂颜似有正事,毫不犹豫的答应。 “你去问问晚秋蝉,他是否真有喜欢的女子了?”脂颜趴在廿朝安的耳边,小声耳语。 本来兴冲冲的廿朝安脸上兴奋顿失,笑意全无,从晴转阴,很快就是阴云密布。“我不去,要问你自己去问。” 气闷、苦涩的情愁一股脑的蹿上廿朝安的脑袋,脂颜啊脂颜,为何你这般折磨我?你钟情二哥也不要这般亲口告诉我? 回头望了一眼自己二哥,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和脂颜这边,见他回头望过去,竟冲着他挤了挤眼。 怕是人家早就等着这个机会呢?廿朝安愤愤的想,自从在孝义郡梅花客栈见了脂颜的第一面,二哥的心里就藏了心思,若不然他干嘛非要紧跟着自己,一路追着脂颜呢?越想越郁闷,独自走出院落,一个人出去散心。 脂颜见廿朝安不但不帮忙。还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猜想他大约是想的多了,现在看来只好自己去问了。 脂颜笑眯眯的蹭到晚秋蝉身边,没等她开口,只听晚秋蝉问:“脂颜,你有事吧?” 脂颜皮笑肉也笑,这样拉媒保牵的活她还没干过呢,有些不太好张口。“晚秋蝉,我觉得巧巧挺可怜的,那个——其实——我看她挺喜欢你的,你家八成也是富贵人家,要不然你收回去当个丫鬟啥的也不错。” “脂颜,你是想让我收了她做内侍?呵呵。这可不行。一呢,她出身寒门,二呢她已被破身,三呢,我可不是随便收人的,这不合规矩。”晚秋蝉并不生气,摆出一、二、三个理由拒绝了。 你家做什么的,这么多规矩?连收个侍寝的也讲究个出身,脂颜翻了晚秋蝉一个白眼,你就白活吧,忽悠吧—— “脂颜,我们一路不能带着巧巧,我看不如让她去古云郡吧,或者可以留在云居。”流行云看脂颜愁眉苦脸的,必是不知怎么安置巧巧。 “不好,我们杀了那么多官差,若是她留在郡侯家,怕是会给郡侯带来麻烦,就去书局好了,我修书一封,叮嘱如烟照顾好她。” 对巧巧把自己的身份说穿,又说要让她去书局帮忙,巧巧既悲又喜,悲的是本以为金公子喜欢自己,她终于可以找到依靠,却没想到原来她也是女子;喜的是这个女子竟然就是她一直在心里崇拜着的锦绣书局的竇脂颜。悲喜之下,两行清泪重又滚落。 “家破人还在,巧巧,你安心去吧,好好照顾自己。”脂颜语重心长的对着巧巧说道。 这话立如响锤般敲在了扈巧心的心坎上,从此之后她苦学立志,替脂颜撑开了锦绣书局的一片天。 事不宜迟,在脂颜的催促下,巧巧立即携了脂颜的书信撑船往古云去了。 此刻,廿朝安站在琼江边上,苦想着自己与脂颜的三年相识,一时苦乐参半,难以自抑。情之一字,果然不深在茧中不知其滋味。 忽觉身后有异动,伸手一抓,捏住一个泥球,捏碎泥团,里边一张字条:请流行云、冷罗煞、玉面狐、晚秋蝉四位公子一炷香后到凉寮城西八角山下树林相见,切记。 瞧身后来人已然不见了影踪,廿朝安不敢耽搁,转身回去通知。 第七十六章 身世揭开 两颗稀疏的晨星挂在西侧的天空,淡淡的墨色氤氲开来,是一个半晴半阴的淩晨。 晨气吹过脸颊,裹挟着江面的水汽,脂颜贪婪的吸入一口湿润的凉气,又慢慢吐出,如此反复几次,不觉间化解了胸中积压的莫名烦躁的情绪,精神也为之一振。 此刻,身边只有一个黑子,那几个男人突然出去了,不知道去做什么,脂颜没有问。 一个人走进来,赫然戴着白色的面具。 他迈着缓缓的步子进了院子,沉稳而有力,周身不带丝毫的敌意,脂颜立刻站起,迎着他的眼睛望过去,一双眼神热切、执着、充满温柔的爱怜,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的跳动—— 那人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拿下来,一张眉目分明的脸,端正的五官,嘴角挂着笑,眼内溢满脂颜并不熟悉的慈祥。 “干爹——”黑子突然跪在地上,很干脆很响的磕了三个头。 脂颜惊了,干爹? 黑子叫他干爹?那么,他——就是自己的爹爹吗?这个人——突然出现在身边,戴着白色的面具,还和自己交过手的人真的就是她的父亲吗?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与父亲的相见,无数次设想了她和父亲相拥而泣的镜头,可是,当这个陌生的男人成为她父亲的时候,脂颜心里突然本能的抵抗着,身子蓦的向后退了一步,这怎么可能呢—— 竇之音上前扶起黑子,“成直,起来吧。” 看着脂颜,竇之音苦涩的心中盛满内疚和痛苦,对着脂颜站直身子,声音略微发颤:“颜儿,我是爹爹。” “——我不信,你凭什么说是我爹爹?” 爹爹,父亲,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啊——该相信他吧?既然黑子认了他,他又亲口说出来了,那么就该是真的。可是,脂颜心里就是难受,既然是她的父亲,为什么抛弃她?为什么不能保护她?为什么让她和兰儿、黑子三人亡命奔波、四处流浪? “颜儿,爹知道,你一定是在心里怨恨我吧?怨恨这个父亲什么也不能带给你,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爱护你,可是,你可知道,爹爹也是身不由己呀——”竇之音讲述起那些往事,那些在他心里藏了很多年的旧事。 “颜儿,窦是风烈国的国姓,你的名字还是你祖父起的呢。当今的皇帝是你的大伯父。皇位之争的残酷你或许有所了解,我是失败者。不过,好在我还活着,还能看见你长大成人。” 这些话让脂颜怔住了,她是一位郡主,是王爷的女儿,可是,她所经历的那些该怎么解释? “我们家还有什么人?”脂颜问。既是皇家的女儿,不会落魄到如此地步吧? “只有你和我!你自幼痴呆,满一岁时朝堂变更,你伯父坐了皇位。不久,我们家被莫名的江湖人士屠杀,只有你,因为呆傻,不知哭闹喊叫,躲过了那一劫,后来我听人言将你带在身边,留在了无极谷。你可记得你出谷之日曾被赤花宫捉住,当日正是为父救你们三人出来的。”竇之音回答。 “你是赤花宫的人?”脂颜回忆起出谷当日遇到的危险,原来那位恩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你要留在那里?赤花为什么抓我?” “我留在赤花宫是因为除了那里我没有地方可去,皇帝也不准我去,赤花要抓你也是受了皇帝的指派,这种指派是暗中的,赤花宫本就是皇帝在江湖的势力。如今,赤花买通了凉寮的周霸山,但是这次失败他还会有下一次的谋划,所以,你凡事要小心。”竇之音说完,轻声叹了一口气。 “若是有朝一日,他抓到了你,你要记住,他要什么你便给他,不要与他为敌。” 竇之音的话在脂颜心里翻腾着,父亲没有明说,但她听出来了,他是被皇帝软禁了,根本没有人身自由。那么,在这样的窘境下,父亲为他做的已经不少,有的甚至还冒着生命的危险。再次望向那张脸,上边挂着长途奔波的疲倦,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冒出一层短髭,他的脸已经几天没有整理了。 脂颜心里发酸,眼眶一红,纳身下跪,“不孝女儿给父亲叩头!”这几个头是感谢父亲含辛茹苦的十年养育,是回报父亲舍身救女的深沉情怀,是骨肉亲情的浓缩,是血浓于水的见证。 “颜儿——”竇之音疾步上前扯住脂颜的胳膊,拉她起来。“我的颜儿懂事了,长大了,以后,我就放心了。” 此刻,竇之音的心里激动万分,这么超凡出众的女儿,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为她,就算冒再大的风险也值得。 在这个江边僻静的小院里,脂颜和父亲终于有了一次短暂的相聚。 当竇之音微笑的谈起脂颜的娘亲,谈起父皇在世时他们曾经的幸福,谈起无极谷里偶尔的小聚,也谈起了谨慎勤快的兰儿,唯独没有谈到的是父亲在赤花宫里的日子。 脂颜默默的听着,从那些话语中她清楚的感觉到父亲的爱——他很爱她,也很疼她。在这个世界上,原来她还有一个疼她爱她保护她的亲爹爹。 黑子始终站在脂颜的旁边,今天干爹对脂颜说的这些他也是第一次听闻,内心的震撼不能言说,原来干爹是王爷,脂颜是郡主,他曾一直以为干爹仅是赤花宫的一名头领。 和脂颜一起送走了干爹,黑子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 干爹临走时偷偷对他说了一句话:记住,以后无论遭遇了什么,都不要去对抗皇帝。 第八十一章 破解之法 客栈里,一间小客房。 廿朝安和冷罗煞坐在床上,流行云和黑子坐在椅子上,晚秋蝉一个人站在当地中间。 “脂颜已经睡下了?”晚秋蝉问廿朝安。 “睡了,二哥你有什么事情就赶快说吧。” “是这样,现在距离博情宫新宫主即位还有四十五天呢,我想如果脂颜这四十五天里都是这样的状态,怕是我们几个都有些应付不过来。再说,即使到了博情宫,能不能拿到解药也还说不准呢。”晚秋蝉开口。 “脂颜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会离开她。”廿朝安听晚秋蝉说的话里似有嫌弃脂颜的意思,很不满。 “三弟,你急什么,听我说完。我们几个大男人,要去照顾脂颜总不大方便的,如果找了别人,大家肯定也不太放心。我现在有了一套解毒的方案,可以一试。” 几个人听他说已经找到了新的解毒之法,均是眼前一亮。 “那你说来听听,是怎么个解法?”流行云问。 “关于‘极幻’,我已经问过我的师傅了,他回信说‘极幻’并非凡间之物,‘极幻’采自上九界阴阳岸的一种奇花,名为彼岸花。若是男子中了‘极幻’则毫无破解之法,少则一日多则三日必定疯傻,若是女子中了‘极幻’则只有一种方法破解——”晚秋蝉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小关子。 看四个人急切的期盼眼神,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下。“这唯一的解法就是换血——‘极幻’的药力随鲜血运行于全身。鲜血由骨髓制造,既然脂颜的骨髓异于常人,’极幻’的药力又被冲淡,那就好办的多了。女子与男子体质不同,每月都有葵水排出体外,这就相当于血液的更新,这是极好的机会。我们只要在她此次天葵未来之前,找到适宜她身体的血液,在她本月的天葵期为她更换一次血液即可。” 众人听他说得简单,仔细一想,却是很难。且不说怎么找到适宜脂颜身体的血液,便是找到了,如何更换也是件极难的事情。 一时间,又是一阵沉默。 “二哥,你确定你说的方法肯定有效?”廿朝安问。 “我从不怀疑师傅的话,我的师傅是一位异人,他有通天彻地的能力,也可以说是一位先知。”晚秋蝉笃定。 “好,我相信你。”黑子点头。 “那不如,我们尽快赶到沙门郡,在那里想办法为脂颜换血。”冷罗煞回道。 五人很快统一了意见。 五人商定,正准备各自回房休息,脂颜突然推开了房门。 她身上穿着一件闲来无事自己缝制的宽松的睡裙,十四岁的身体,已经发育的很好,在那宽大的睡裙下凹凸有致。睡眼朦胧,头发蓬乱,这样的脂颜集天真、性感于一身,更要命的是她自己毫无察觉,丝毫也不做作的自然流露出来的慵懒、纯真是一种致命武器。 屋内的几人定力自是不一般,饶是如此,此刻看在眼里,也是浑身发热,胸膛冒火了。 脂颜刚刚睡醒了一觉,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有些害怕,听见旁边屋子里的几个人在说话,自然爬起来推开门找人。 “我不想自己一个人睡,你陪我睡吧。”无视其他几个男人瞪大的眼珠,脂颜的手指向廿朝安。 黑子脸上的神情变得很不自然,流行云也愕然无语,冷罗煞看着廿朝安,却不知道说什么。 “三弟,脂颜什么时候这么粘你了?”晚秋蝉开玩笑。 “成直兄弟,你和我一起去吧。”脂颜这个样子,廿朝安可不会趁人之危,为了打消大家的顾虑,他邀了黑子一起。 不过,说句实话,若真是他一个人看着脂颜,中途脂颜若是骚扰他,他可不能保证他不干什么坏事。话说,他廿朝安什么时候也没当过柳下惠啊——这一次,只怕得发扬风格当一回了。 “廿哥哥,我还没洗澡呢——”忽然想到今天吃完晚饭就睡了,竟然没人督促她洗澡? 黑子打了个喷嚏,悄然拉了下廿朝安的衣服,小声说:“怎么办?” 廿朝安只觉得嗓子眼冒烟,身上冒火。一边暗骂自己,不要想不要想,脂颜说这样的话本都是无心的,是纯洁的。哎——就是说,反正他思想不纯洁。 廿朝安和黑子向客栈的厨房要了几桶热水,又向他们借了一个沐浴的大木桶。惹得厨房烧水的大嫂抱怨半天,直说他们穷讲究,住一个晚上也要洗澡。 把水温调好,领着脂颜进来,然后拉上布帘,两个人一左一右的站好。 这种站岗放哨的差事黑子是常干的,所以,几乎一点也不分心。可廿朝安就不同了,前二十年加后二十年,他也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时候,守着一个女子洗澡,还不能看,不但不能看,连想也不能去想,若是心里稍微一乱,那耳朵里就全都是手撩动水的声响,脑袋里就全都是美人出浴的画面。 廿朝安此刻是真的难受,身体里被鼓动起来的欲念蠢蠢不安的跳动着,却又不得不苦苦压抑下去,只觉得身前背后早已渗出汗来,上下牙关紧咬,竟是比受刑还难受。 “廿哥哥,你进来帮我擦背。”脂颜的声音软软女敕女敕的,带着幼儿说话时的那种撒桥邀宠的味道。 两个鼻孔一热,两道热乎乎的血虫子就钻出来了。已经不堪重负的廿朝安逃也似的蹿出门去,他暗暗发誓在脂颜恢复神智之前,他再也不会陪她洗澡了。 只是,今夜他还是因为这次陪洗而失眠了。 第八十二章 沙门公子 赤花宫里一片肃静,平整的青石地面上并排着十三具尸体,旁边堆着一堆堆码好的干木柴。赤花挥手,十三具尸体被人抬起,放在了十三堆木柴上,燃着的火把扔进了木柴堆里,**,顷刻吞没了尸体。 这是赤花宫死士的火葬仪式,简单也肃穆。 “你亲眼看见竇脂颜被骷髅鞭所伤了吗?”熊熊烈焰旁,赤花问跪在脚下的一名橙衣。 “回君主,属下亲眼所见。”那名挣扎着活下来回宫赴命的橙衣死士带来了这个消息。赤花点了点头,总算没有白牺牲这许多人。既然竇脂颜中了‘极幻’,接下来她们就该去寻求解药了,赤花泛红的眼底浮上阴冷的笑,这已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眼角瞄着脚下,橙衣橙色的外衫多处被树枝、山石刮破,脸上青、红、紫、绿五彩斑斓,一条腿已经瘸断,简单的缠着厚厚的粗布,体内渗出的血已经在布上结了几层痂。垂在身前的两条胳膊骨筋断裂,已经废了。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今天就和他们一起走吧。”赤花说完,将那橙衣单手提起,掷沙包一样扔进了旁边的火堆里,随后是一阵凄厉的喊叫声。 主持完橙衣、黄衣的火葬仪式,赤花回到宫里。 经过一个小花园,他遣开了身边的随从,迈步进了园子。 这个园子是一处人造的装饰园,面积不大,里边有三个花圃围着一座假山,因为没有什么景致,基本无人进来。 将身上的红敞甩在假山石上,手在石上轻敲了三下,一个人从假山洞中闪出。 “君后出宫了,是吗?”赤花问。 “是!君主走后第二天,君后乔装出宫,三日前回来的。” “你没跟踪君后吗?”赤花挑眉。 “属下不敢以下犯上,谨听从君主命令,不敢擅自跟踪。而且,君后他功夫高深,属下自知不能相比。” “是啊,君后的一身好功夫绝不在我之下。”赤花听此人夸奖君后武功高深,脸上不自觉的显露出绵绵的情意,随即面色又一凛,冷然道:“君后出宫之事断不可再向任何人提起,否则断舌剜心,你记住了。” “属下明白。” 此人退下,赤花并未急于离开。 一把供花匠休息的木椅安在一颗古槐下,他在木椅上坐下来,闭上眼睛假寐。 竇之音悄悄地进了园子,站在赤花身后,默默的盯着他看了良久。这个男人阴狠毒辣,手段残忍,对宫内所有人从来都只有一句话:不服从命令者杀,不完成任务者杀,不遵守宫规者杀。他的双手沾满了太多人的鲜血,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对自己深情似海,连一个眼神的抱怨也没有过。 “来了这么久,怎么都不说话?”赤花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 “你也是,坐了这么久也没说话。”竇之音话语中少见的友好。 “音,你不要让我担心。” “我很好,你不必担心,我知道自己做什么。” 爱。本无对错。 情缘有错配,爱情有执著。 但凡为情而执着者总教人或欣赏或无奈,很久以前,很多人很多事或许都是错的,但岁月经年,只这一个爱字依然如洪水滔滔,这一份坚持,便如一个人走在茫茫沙漠里,永远向往着那一片虚无的海市蜃楼。 绝望而孤独的爱,是只属于一个人的爱。 -------------------------------------------------------------------- 一辆两匹大马驾辕的马车打着华丽的伞盖驶入了沙门郡,这辆马车的车前车后各有两匹马,马上骑着几位公子。 赶车的是个少年小子,街上的行人朝着马车看过去:车帘高挑,里边是一位相貌英俊的少年,只是那少年的行止过于奇怪,头忽左忽右的转来转去,眼睛不知道看向哪个方向好,手脚都动起来,在车内手舞足蹈。 路人侧目之际,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群人,虽然是便衣着身,但看气势,看来头,也知是官府的兵差。 一群人与马车对行,越来越近,人群中央走出一个壮年汉子,他单膝着地,双掌微蜷着拄地。“欧龙给公子见礼。” 行在最前面的冷罗煞跳下马,些微的不悦。“欧龙,谁让你们来迎接我的,多事!” “少爷,老爷知道您要回来,高兴极了,头三天就天天派人在城门楼上守着了。”欧龙恭顺的弯着腰。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冷罗煞回过头,简单的对欧龙说。 “知道知道,老爷知道您带朋友回来,已经准备好房间了。”欧龙热切的牵过冷罗煞的马,领着那一队人走在了头里。 街道两旁,早已围上了许多人,尤其是年轻的姑娘、媳妇们更是喜笑颜开了。因为她们看见了郡侯家的公子欧若恒,这位年轻的公子不仅有着出众的容貌,更有着一身本领,年纪轻轻已经当上了沙门郡的领兵教头,沙门的守军纪律严明,军令如山,多一半是因为这个教头的威信。更重要的是,这位欧公子至今未婚,一年中倒有半年不在家中,为此,郡侯夫妇已经不知求了多少媒人,领了多少貌美温柔的女子到府中,可欧若恒愣是一眼也不看,把夫妇俩愁的头发已经白了许多。 “欧公子——”有胆大的女子朝着马车前面的人大喊。 有人领了头,其他的女子也便放开了胆子,一时“欧公子,我爱你。”、“欧公子,我要嫁给你。”如若不是因为忌惮官差,加上欧公子的高强武功,这时的街上大约能发动起抢亲大战。 冷罗煞皱紧眉头,每次回家最让他烦不胜烦的事情就是——相亲!父母不断的逼迫他成亲,光是女子的画像父亲的书房就收了有三尺高了。 绝世三公子之大哥冷面公子冷罗煞,其真实身份是沙门郡郡侯欧远甫的独子欧若恒,欧若恒上有四个姐姐,均已婚嫁。欧若恒,被郡侯夫妇视若掌上明珠,然其性情冷漠,不善言辞,在官场往来上甚是厌倦,从小好武,十五岁开始做了沙门郡守军的教头,在军中颇有威望。 同行的几人这才知道,原来冷面的另外一个身份竟是官宦子弟,这一点就连晚秋蝉和廿朝安也颇意外,看他一天不苟言笑的模样,哪里像是出自官宦人家? “我把你们领来沙门,就是为了行事方便。”对这件事,冷面并没有多作解释。 第八十三章 来到欧家 沙门郡郡侯府,欧远甫和夫人正指挥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仆人们忙里忙外的收拾,儿子已经几个月没回家了,对于这对已年过六旬的夫妻而言,儿子就是他们生活的寄托了。打从前几天收到他发来的讯息说有事要带几个朋友回家,郡候府就没消停过。 “欧方,你不要把那琉璃瓶放在门口,若恒最讨厌那些花花绿绿的摆设了。” “远甫,你再去门口看看,人来了没有?” 欧夫人已经兴奋的两夜睡不着觉了,这会子还是精神的很。 门口一名家丁飞跑进来。“报告老爷夫人,公子马上就到门口了。” 郡侯夫妇带着全部家丁家奴,出了大门口,瞧见脂颜他们的马车还离的很远,马上的几个人早已翻身下了马。 “若恒———”欧夫人早忍耐不住,朝儿子扑了过去,一把将他抱住,细细的端详了一阵。“你这孩子,半年不回家就瘦成这样了。”也不知是真瘦还是假瘦,总之从那话语中人们听出了这位母亲在抱怨儿子的远游不归。 “娘!”冷面不自然的扭了扭身。 欧夫人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松开了胳膊,温暖和煦的笑着。“瞧娘高兴的,把招呼客人都忘了。” 欧远甫走过来,视线扫过几个人。“几位公子既是若恒的朋友,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不必客气。” 视线转了一圈,落在脂颜身上,有些发愣。 脂颜站在流行云的身后,看欧远甫的视线停在了自己身上,不自觉的朝流行云的身后挪了挪。 “爹,她是金秋,是我的朋友,因为被人设计中了毒,所以要在咱们府上修养几天。”冷面对父亲解释。 欧夫人悄悄拽过儿子,把他扯到人群的一边,“你这个叫金秋的朋友是个女孩子吧?” “是。”冷面点头。 欧夫人双眼放光,火辣辣的视线对着脂颜瞄射过去。“好,不错。” 众人刚要进门,忽见四顶轿子从四个方向来到了欧府大门外。 每一顶轿子里走出来一位美妇人,四个妇人下了轿,一个比一个行走的急。 “若恒,你可回来了?”冷面的左手被两个人拉住,右手被另两个人拉住。 这是冷面的四个姐姐,听说弟弟今日到家,都迫不及待地从婆家赶过来了。一家人见面,亲热自是不必提,可那热闹、喧嚣的场面把旁边的几个人看的直发晕,这个冷面的家人……怎么感觉都很八卦的样子啊? 几个男人心里想着,怪不得冷面经常离家出走,原来是被家里的女人烦的。 欧夫人早就把脂颜是女孩子的讯息传递给了四个女儿,这下子更不得了,五个女人围着脂颜问长问短,把脂颜问的大眼瞪小眼。 安置好流行云、黑子和两位结义兄弟,冷面赶紧去查看母亲给脂颜准备的房间,他让家人把所有铺盖全都换成最上等的苏锦,连茶杯茶具,房中小玩意的摆设也都换成了珍贵的古玩。 欧远甫看着儿子,“若恒,那金小姐有来历吧?” 冷面见父亲面色疑惑,忙说:“父亲不必多疑,她只是自幼家境富有,生活优越一些,我怕她不习惯我们家,所以才略尽地主之谊的。”冷面说谎话眼也没眨一下。 “是吗?”欧远甫不再言语,望着仆人们拿进来的杏黄色锦缎铺盖,若有所思。 当日,午餐吃罢。脂颜困倦了,回自己房间睡觉,几个男人则在一起商量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解毒计划。 手里攥着一个皮球大小的绒线玩偶,迷迷糊糊的合上眼,只觉得眼前走马灯似的人来人往。只得努力抬起眼皮。 “金姑娘,你睡觉啊?啊——那你睡吧——”欧夫人的声音。 “金姑娘,你是喜欢我家若恒吧?”一个美妇人探头向床里,柔声问。 “呃,我叫颜儿。我不认识若恒!”脂颜想说,我要睡觉,可是在别人家里做客要有礼貌,长辈的问话要恭敬的回答。 “那几个男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啊?”另一个声音从两个脑袋后面传出,有些尖刻。 “他们都是我的哥哥,我很听话,不惹麻烦,我最喜欢廿哥哥,冷面哥哥很好,假面哥哥也很好。流行云是老师,黑子是我弟弟。”——你们快离开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天哪——娘,她是傻子。”又一个声音大叫。 仿佛为了求证,那声音问道:“你姓什么?今年几岁?家在哪里?” 脂颜眨巴着眼想了一会儿,“我姓——我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脂颜乖乖的很认真的回答了这些很无聊的问题。 这下,五个女人“哦”了一声。“真是个痴呆。” 这一下,欧夫人本来那股子高兴劲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她跌坐在椅子上。——不会吧,她儿子喜欢这样一个傻子? 五个女人离开了脂颜的房间,脂颜头沾到枕上睡着了。 另一边,欧夫人风风火火的进了欧远甫的书房。 “老爷,老爷,不得了了,那个金秋金小姐她是个愚人。”欧夫人扑在丈夫的案桌上,激动不已。 “我早已知道,恒儿和我说了。”欧远甫淡淡的回道。 “啊——他和你说了,这可怎么好啊,我欧家只有这一根独苗,不会娶个傻子进门吧?”欧夫人见丈夫不以为然,急的不轻。 “夫人荒唐,若恒什么时候说要娶她了,便是真的要娶,人家同意不同意也不一定!”欧远甫低声喝止夫人的唱念之腔。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若恒连娶个傻子也不配吗?”欧夫人更加的不依不饶,扯住丈夫要理论清楚。 凡是涉及到儿子的话题,欧夫人听不得一丁点的不是。欧远甫惹不起夫人的搅闹,赶紧轻声慢语的解释。 欧夫人心里的大疙瘩结成了,总之不能让儿子娶了一个傻子做媳妇。 次日,天刚亮,郡侯府外已经是车水马龙。清一色的是父母领着女儿来郡侯家见礼,顺便送上女儿的生辰八字。 冷面的书房里,欧夫人施展着软磨硬泡功,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从她十月怀胎开始述说,从儿子的艰难落地到满月时的一场皮疹,再到半岁的高热病危,周岁抓喜,三岁习武等等,总之是林林总总,最后,愣是把臭着一张脸的冷面从自己的书房给说到了郡侯府会客厅。 那些未出闺阁的姑娘们哪里见到过冷面这般生冷俊俏的男子,一见之下连魂儿都跟着他跑了,自然没有一个不愿意的。 欧夫人十分高兴,也不管来的这些姑娘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丑的、俊的,一概热情的挽留下,请人家吃午饭。儿子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当娘的不好揣摩,宁可多留十人,也不能放过一个。 冷面的房间,晚秋蝉哈哈大笑。“大哥,没想到伯母是这么有意思的人。” 从会客厅回来,冷面坐在那不说话。见晚秋蝉调笑他,不禁有些生气:“脂颜的病二弟怎不好生想个法子出来,尽想这些无聊的事情。” 晚秋蝉走到冷面身边,贼兮兮的笑着,趴在冷面的耳朵上,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阵。冷面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张大嘴巴,愕然道:“这样,行吗?” “大哥,这个办法准行,而且啊,她们都趋之若鹜呢。” 第八十四章 验血 欧若菊(欧若恒的大姐)领着脂颜,漫步在自家的花园里。若菊性情温顺善良,见脂颜虽智力不全,但乖巧可爱,并不像一般呆傻者那样惹人厌烦,便自动承担了看护脂颜的责任。 “颜儿,我们去当秋千,好不好?”欧若菊问脂颜。 脂颜使劲点了一下头。 万年青的藤编织的秋千绳上,绳上被人精心的插上了一朵朵的蔷薇花,粉白、火红、淡黄,散发出无尽的芬芳。为防止木板太滑,秋千的踏板上绑了一层苇草。 秋千离地面有三尺多高,是很安全的高度。 脂颜坐在秋千上,双脚能些微挨着地面,心里就不害怕了。 一边轻轻的荡着秋千,欧若菊一边和脂颜说话,偶尔看见脂颜似懂非懂的朝她点头,她就笑一笑,笑容淡淡的。 “就在那里——”嘈杂的声音,远处一群女人奔着秋千而来。 “若眉,你就说她吗?”一个女孩指着脂颜道。 “就是她!她是个傻子,可是若恒还特别护她,昨晚特意吩咐我家厨房,做的全都是她爱吃的菜。我看,若恒八成是喜欢她。”欧若恒的二姐欧若眉是一个刻薄善妒的女人,昨晚餐桌上被弟弟下了面子,这会儿,扇动着这群做梦都想嫁给若恒的女子来找脂颜闹事。 一个骄横的女孩子上前几步,手一伸,把脂颜从秋千上拽了下来。 “你,叫颜儿是吧?长的倒不错,可惜是个傻子。”这女子说完,一群女孩子都笑起来。这女孩得了鼓励似的,“欧家是什么身份,就凭你也想进欧家大门,做梦去吧——”说完,双手使劲向前一推,想把脂颜推倒。 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这些女人为何突然出现在此,还对自己横眉怒目,脂颜有些害怕,下意识的迅速闪开了那女子的双掌。 脂颜这一躲,那女子是根本没料到,双掌使了力却扑了空,站立不稳,往前抢了几步。见这些女子们都是母亲留下来的客人,欧若菊并不想与她们多交涉,拉着脂颜转身欲离开。 谁料,那骄横的女子紧拽住脂颜的衣裙,偏偏不让她们走,非要让脂颜向她道歉。 “若眉,是你带来的朋友,你还是劝劝吧。”若菊对二妹说。 欧若眉扭过身子,不理姐姐的话。 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只听见管家欧龙打远处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姑娘们,快去别院的蓬生阁,我家公子在那里等你们呢!” 这话一出,十几个人转身就跑,生怕跑的慢了,落在别人后面。 “大小姐,我要带金小姐去听雨轩,公子吩咐我们尽快赶过去!” 欧若菊放开脂颜的手,“好的,那我回房了。” 蓬生阁内,十五名女子并排着坐在周围长廊下,十五双眼睛盯着冷面。 “若恒见过诸家姐妹——”冷面按照晚秋蝉的设计,先给这些姑娘见礼。“今日唐突邀你们来此,实在是有件事必须要说明一下,此事关乎我的终身。” 众女子听他谈到终身,都急切的想听下文。 “若恒在外云游曾碰到一位仙长,说二十五岁之前,我绝不能娶妻,否则定有大祸临头。仙长还说,我的姻缘是血亲,并传授了我如何结识血亲的方法,既然今日众位姑娘有意,若恒想,不如就由我来分辨一下到底谁能与我结成血亲,也好定下亲事,达成父母的心愿。” “公子,这血亲要如何分辨?”一位女子问。 “其实,简单的很,我只要姑娘们献出一滴血即可。”冷面道,“当然,这随各位姑娘的意愿,如果不愿意的,若恒绝不勉强。” 只要一滴血就有机会和梦想中的男子结为夫妻,这些女子没有一个犹豫的。 欧龙端过来十五个洁白的小瓷碟,上边放着银针。碟子底部标着顺序号,从一排到十五。 女子们拿起银针,狠下心,咬咬牙,明晃晃的银针有的刺向指肚,有的刺向耳垂,有的刺向手腕,十五滴血顷刻就取完了。 听雨轩在蓬生阁的北面,距离很近,那些女子们在蓬生阁取血时,廿朝安、晚秋蝉、流行云和黑子都在听雨轩中,脂颜是最后一个来到的。 欧龙端着十五个碟子,碟子里各是一滴滚圆的血珠。晚秋蝉朝流行云点头,流行云取出血如意,将笔端的红色毛刷凑近一滴血珠,血如意毛刷不展,没有吸收那滴血。接着,试第二碟,还是如此,第三碟,第四碟……都没有反应。 第五盏碟时,血如意毛刷一凑近那碟子,还未凑近血珠,已见那血珠沿着小碟的边沿滚起来。血如意的毛刷沾在碟沿上,血珠就流向了干涩的毛刷头,瞬间消失掉了。洁白干净的碟子里,连一丝残红也没有。 “这名女子与脂颜的血匹配,留下她!”晚秋蝉道。 接下来,挨个试完,共有三名女子与脂颜的血匹配。 “人数太少,还不够,按照安全取血量计算,最少要十人才够脂颜换血。”晚秋蝉沉思片刻,对几个人说。 欧若恒公子要“验血定亲”来寻妻的这个消息被人为的散发出去。 沙门郡那些蠢蠢欲动的女子们得到了这个消息,不论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还是小户人家的娇女,完全顾不得矜持,在郡侯家门前排队等候取血的姑娘一天之内就聚集了二三百人。 “若恒,你要三思而后行——”欧远甫苦苦规劝,冷面却无动于衷。 欧夫人倒是开心了很多,以为儿子终于开窍了,至少知道主动出击了,她可不管什么血亲不血亲的那些事情,只要儿子主动就有希望。 为了显示对儿子婚事的重视,欧夫人还亲自给那些在门口排队的姑娘们送茶水,送点心,送板凳,把那些姑娘们感动的泪盈满眶,这样温和可亲的婆婆,若是将来进了欧家门那不是天大的福气吗? 很快,血如意就辨别出了二十名女子的血,听了儿子的话,欧夫人又亲自出面将府门口那些久久不愿离开的姑娘们劝走。 第八十九章 群杀 万春园的老鸨眼睛都泛出了绿光来,嘴角边的口水流出三寸长了还毫无感觉,瞧着眼前的几名俊俏男子,她竟然忘记了要呼吸,更别提上前招呼了。 只觉得这几个人在她这万春园里一出现,她这万春园就成了那草鸡窝,而这几名神采熠熠的男子就是那突然跑到鸡窝的凤凰。在几只凤凰满身辉煌夺目的光环之下,这鸡窝里的几只山鸡麻雀早已暗淡无光,哪还敢拿出来献丑? 不要说老鸨惊呆,就连一旁伺候茶水的小丫头也是无法理解,这几名华丽衣服样貌出众的公子怎么进了这万春园? “妈妈,可是这万春全的管事之人?”脂颜伸手在老鸨子眼前摇晃了两下。 “正是正是,几位公子想——”一张嘴的那套熟练的说辞这时候被舌头自动卷回去了,老鸨极努力的笑着,脸上的皮肉堆在一块。“几位公子不是来寻欢的吧?” “当然不是——”脂颜摇头。“我问你,刚才可是有六名相貌奇丑的矮人进了你这里?” 老鸨赶紧点头,刚刚接待的那六名男子已经是第三次来了,虽说是相貌丑陋,可只要有钱就是大爷,她这里的姑娘就得伺候,要不是看在他们出手阔绰的份上,还真没姑娘愿意伺候那几位呢。 可这几位就不一样了,要是他们愿意,怕是让园里的姑娘倒贴银子她们也情愿啊,这辈子、下辈子、加上下下辈子,见过的男子也再不会有出他们左右的了吧? “他们六人均是越狱潜逃的大盗,此次我们奉命秘密捉拿他们归案,一路紧追才跟到了你这万春园。你暂且不要声张,快告诉我们他们在哪里。”看见老鸨又开始对着几个人发呆,脂颜面色沉下,故意将这两句话说的极重。 六个人的面色一个比一个黑,冷傲的比公差还公差,也不由得老鸨不信。 撒谎要看场合,比如脂颜撒的这个谎,效果就非常好,要是换一个谎话说,怕是就会惹起众怒。比如要是脂颜撒谎说黑子、流行云、冷面他们几个是来这里寻欢的,那怕当场就把这几个男人气走了。 老鸨子一下子神色紧张了,没想到自己这里来了江洋大盗,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那琅琊六鬼是江洋大盗,脂颜六人就是正人君子,这从面相上就看出来了。所以说,人要长的漂亮才能取信于人。老鸨子深信不疑。 将六鬼所去的房间指点给几人看,老鸨心里念了几百遍菩萨,希望逢凶化吉,少生事端。 六个人,六个方向,扑向左、右、中三个位置。 脂颜选择的是正中的一间,从开了的窗子跃进,提气漫步贴身转进去,里边的陈设很一般,隔着一张梳妆台和一面屏风,传出了床上的二人毫无顾忌的调笑声。 蹑手蹑脚的隐在屏风后,透过一层蓝布纱,清楚的看见大床上二人的动静。 浑身上下已经赤条条的汉子仰面躺着,粗短的四肢,一个大圆脑袋极其的惹眼。这个人大约就是行云师傅提起的琅琊六鬼中的大头鬼了。 一名仅着了一个红肚兜的浓妆女子双手放在大头鬼的,一脸讨好的笑,只是那眼神深处无比清楚地写着厌倦。 大头鬼被她不急不躁的动作惹的不高兴,伸手狠劲一抓,女子红肚兜的揽腰绳被揪断,一只肥肥的爪子毫无阻挡的伸进无束缚的肚兜里,狠狠用力一抓。女子不敢喊疼,强自忍住泪应付着他。 这是实战的,脂颜面颊发烫,眼睛牢牢的盯住床上的二人,连自己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大头鬼放肆的邪音和女子狂浪的叫喊一上一下的呼应着。 脂颜的心脏开始拼命的狂跳,心神紊乱,头也晕晕乎乎的。一个没注意,手碰到了屏风上,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刺啦声,床上的大头鬼极警觉的停住,大喝一声:谁? 脂颜不敢怠慢,尽管此时心神不稳,但她必须跳出去应战。一脚将屏风踹开,手中的血如意直奔大头鬼的后颈而去。 因为刚才打草惊蛇,大头鬼向前一趴,将身子附在女子身上,躲过了一击。之后,整个人球样弹起到一侧,然后一把将床幔拉下,挡住了脂颜的视线,同时将床上的女子举在手中当武器奋力掷向脂颜。 脂颜伸双臂接住了那名女子,又把她扔到一边。这时,大头鬼已经抓了自己的流星锤,跳下床,精光赤条的身子丝毫也不避讳,一个饿虎扑食,猛冲过来。 跟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对打,又不能闭上眼——情形十分诡异。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簌簌”几声,再看那大头鬼,左胸心脏处插了两把剑,一把流萤一把寒玉,肚皮被墨如意戳破,咕嘟咕嘟冒着血,无节檀香扇卡在他的脖子上,削开了半个脖子。 脂颜身后,流行云当头,随行的几个人都已进来了,估计是已经分别解决了五鬼,只是自己这里因为她刚才不小心走了神,所以麻烦了些。 其实,脂颜刚才趴在那屏风后面,一动不动的看免费的时候,人家五个人就已经先后进了屋子。只不过,谁也没有跳过去杀死床上的人,谁让脂颜看的聚精会神呢。 可是,那大头鬼光着身子要和脂颜动手,这可不能再藏着了。凭他这个鬼样子——脂颜就是碰他一根手指头也会让他们心里难受,所以,各人的武器就全都不约而同的招呼过去。 这会子,脂颜的脸还如喝醉了一般红,有一种迷人的味道。 五个人,除了黑子,都是经过了男女之事的,谁都看的出来,此刻的脂颜身体里已然起了欲念,可是,谁也不能带头去招惹她,因为,谁敢带这个头,就会被群攻—— 可怜的脂颜,身边的男人多了,原来也有难处! 第九十章 色女在旁 尽管是夺了琅琊六鬼的千里良驹,可是再好的马也有跑的累的时候,看着马背上汗湿的鬃毛,流行云率先勒住缰绳。后边的几人也纷纷停住。 前无村庄后无瓦舍,看前边路边有几颗大树,树叶宽大肥绿,洒下浓密的阴凉,树干非常粗壮,两个人合拢也抱不过来。 一整块树荫下散落着几个表面光滑整齐的石头,正是过路人搬到此处涌来乘凉、休息所用。 脂颜这一路上被颠簸的直疼,好不容易停下来休息了,眼见五个人一个个的跳下马。她右脚甩开马蹬,正要跳下来,只觉得左脚有些发麻,身体的重心一偏,“哎呀”一声,从马背上滚下去了。 完了,本来就疼,这下非得摔两半,脂颜气恼的想。 眨眼功夫,没落地,她整个人就被冷面抱住了,冷面的一只胳膊横担住脂颜的双腿,另一只环住脂颜的背,脂颜就稳稳当当的躺在了冷面的怀里。 心里的小火苗扑扑的朝上蹿,已经被压抑下去的活色也腾的跳出来了。冷面的俊脸在眼前不断的放大、放大,脂颜迅速伸出两只胳膊,缠住了冷面的脖子,整个人树袋熊样吊在冷面的脖子底下,凑起一对红唇,对着那近在眼前的脸伸过去,就快要贴近的时候,她才闭上眼。 一股粗喘的呼气,冷面喉咙中发出一阵低的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低鸣,就在脂颜以为偷袭成功的时候,她的身子被人一转,双腿已经落了地,踏实的踩在了地面上。 睁开眼一看,眼前哪里还有人? 前边的四个人已经各自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廿朝安用手当梳梳理着座下的马鬃,一边梳理一边不时的朝脂颜看上两眼。 假面拿出随身的一个翡翠绿的水壶,正仰着脖喝水。 黑子解开马上的包袱,查看着里边的东西。流行云在一旁闭着眼小憩。 冷面呢——没了影子。 脂颜不知道,她刚才准备偷袭冷面的那一刻,四双眼睛瞪的跟灯泡似的射过来。她被冷面抢先救下,那是因为冷面本来就贴在脂颜的身后,行动起来比较及时。 脂颜落马,四个人的心里都是咯噔了一下。可她刚才那个动作,比那落马的瞬间更让他们心乱,还好,冷面没有响应,否则,现在谁能保证冷面不成为众矢之的呢。 喝了些水,吃了几块干粮,冷面才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浑身被汗湿透了。 “大哥,也没下雨怎么成落汤鸡了?”廿朝安问。 “练剑练的。”冷面不再多言,拿起马脖子上挂的水壶,咕嘟咕嘟的喝起来,喝完将剩下的半壶水兜头浇在脖颈里。 脂颜这时真的是郁闷了,明明身体里一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她身边的男人们,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听见那种召唤,没有一个人肯主动上前来听她差遣。她是女人啊,总不能女上男这么主动吧?呸呸呸,就是不上,也得让她开点眼学点经验才好啊,否则那股子邪火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了。 竇脂颜可是连初吻都稀里糊涂没仔细体验的超级清纯少女——陪着这些个帅哥,居然还不能捞点便宜,罪过罪过。佛曰:你们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话说,脂颜这个时候,可是起了坏坏的心思了,在几个人合伙抵制她色诱的同时,她也完全的把几个男人当成了活靶子,既然他们搞联盟,她就来各个击破? 脂颜在心底狂笑出声。 往前的一路上,六个人再也不会寂寞了,确切的说是五个男人再也不得安宁了。 吃: “黑子,我牙疼,咬不动那干巴烧饼了。” 黑子皱着眉,苦起脸,将那半圆的烧饼一点点的用剑斩碎,用向日葵的大叶子包了,放在了脂颜面前。 喝: “我要喝酒我要喝酒。”客栈里,脂颜无理去闹。 店小二端来的酒壶被流行云抢了去,往旁边的空碗里倒出半壶,又向里边加水到满,才把酒壶递给她。 脂颜翻白眼。 住: “廿朝安,我屋里有蚊子叫,你快给我轰出去。”心里在想,廿朝安最好对付,拿他开刀好了。 半夜,床帐外的廿朝安还在尽忠职守的用他的檀香扇赶蚊子,其实,哪里有蚊子嘛——可是脂颜说有蚊子他就当有蚊子了。 床幔内伸出一只胳膊,拽住轰蚊子的人,使劲向床里一带,两个人贴了个满怀,那姿势已是说不出的暧昧。 “脂颜莫急,外边有人站岗。”听说话的声音,不是廿朝安。 脂颜赶忙打开火镰子,怎么换成晚秋蝉了? 等再往床外看过去,还有黑子。 原来,人家在实行三班倒工作制。 行: “这是什么鬼天气啊,我都要被汗淹死了。” 五个人各行其事,无人理会她的叫嚷。 “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脂颜这两天思来想去、冥思苦想、苦思冥想、苦想冥思之后,终于了悟,绝对不是这几个男人对自己没有感觉,要不然他们大老远的背井离乡来陪着自己玩这趟送脑袋的游戏是为什么捏? 所以,脂颜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自己这身男式装扮完全掩盖了她女性的魅力,以至于勾不起随行男人的欲念。她得换装,得恢复女装,她得赶紧找个清澈的河塘,洗澡换衣服。 她当然不知道,几个人在夜里是如何的翻转腾挪的睡不着觉,白日里还要对付她不时的挑衅,真是苦不堪言。 压制身体的**,男人当然比女人更辛苦,可惜脂颜不明白。 “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这个噪音已经在男人们的耳边响了多半个时辰了,《大话西游》里的唐僧都甘败下风去了。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前边一处山岗,细细观察,烈日下山岗后面有雾样的水汽蒸腾。 廿朝安催马驰向那山岗,站定后立马向对面望去,欣喜地扭头大喊:“脂颜,这里有一片干净的湖水,你可以洗澡了。” 第九十一章 误闯明月湖 清凌凌蓝汪汪的水,六条人影六匹马影整齐的倒映在水里。这片水域被周围的山岗围着,如果行路的人不爬上山岗,这里绝不会被人发现。 水面泛出一尘不染的自然的澄净,几匹马兴奋的打了几声响鼻,头浸在水里,先自喝饱了。 湖面对面的两条山谷之间,有一条狭长的通路,湖水从那狭长之间蜿蜒穿过,他们站在这边的岸上,看不见那背后是什么景色。 等马儿喝饱了水,脂颜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解衣下水了。男人自然都要找些隐蔽的位置躲起来,躲起来,是为了让脂颜沐浴时他们都做君子,不去偷看,二是要找险要的位置防止有人突然袭击。 岸边没了人,连马儿也都牵走了。 将身上的衣衫褪去,脂颜泛着光泽的肌肤映在日光下,阳光漫过身体,暖烘烘的;风轻轻吹过,有湖面的凉气扑过来。 双脚试探性的滑下湖面,为了防止身子因突然着凉而抽筋,她先掬起几捧水,沾在手腕及前胸,脚由浅入深的探下去。 湖水真的很深,埋头一个潜泳,人就已经钻出去很远了。 头发没有挽起,全被湖水打湿了。 水面涟漪阵阵,脂颜有时安静的躺在水面上仰望蓝天,有时欢畅的游划着,发自心底的开心荡漾出去,传染着每一双凝神注视的眼睛。 拧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包袱里掏出浅粉色的一身女装,里里外外的细心穿好,脂颜重坐下来梳理自己的头发。 身前数十米处,侧耳听到一丝细微的有人走动的声音,脂颜抬头。 “大胆,你是何人?胆敢来明月湖?”对面忽然出现一名女子,手里托着一个精致的小茶壶,茶壶里散发出来的清香随风飘出很远。 “原来这里叫明月湖,不错不错。你是何人?”脂颜纳闷,没看见有人在啊,怎么忽然出来一位女子。 “我是谁不用你管,你来这里洗浴违反了博情宫的宫规,我要抓你去见宫主。”那女子手里稳托着茶壶,人形微晃,三两下到了脂颜面前。 脂颜觉得奇怪,流行云明明说这里离博情宫还有数十里,怎么在这儿洗个澡就违反宫规了? 她并不想和那女子动手,只左躲右闪的避开她的攻击。 女子功夫一般,又始终抓着茶壶,根本就沾不着脂颜的身。 又一个扑空,脂颜迅疾出手抢了她的茶壶,跳到一边。 女子急了,“把壶给我。” “给你可以,但是我有问题你要乖乖回答。”脂颜瞧着那茶壶,是一把银质的小巧茶壶,壶盖顶端镶着一颗红宝石,精巧细致。 “你是哪里来的野女子?宫主三日前才选了在明月湖沐浴登位,已将明月湖列为禁地,你不知道吗?”女子气势汹汹。 “你说的宫主可是安夕?”脂颜问。 “就是安夕宫主,你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不但知道,而且我还和她很熟。我呢,就是安夕的妹妹,此次是从古云来博情宫为她贺喜的。” “你胡说,天下谁不知我家宫主并无兄弟姐妹,你还敢冒充宫主的妹妹,真是该死。”女子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脂颜咬碎吞掉,只碍于茶壶在她手里,才不敢轻举妄动。 “呵呵,你若不信,去问问你家宫主好了,就说她的颜儿妹妹来了,问她是否欢迎我?”脂颜稳当的站好,和那女子蘑菇。 “你真是夕宫主的妹妹?”女子有些疑惑。 “如假包换。”脂颜肯定的点头。 “既是来贺喜,也不该半路拐到明月湖洗浴,宫主会生气的。而且,你好像不是一个人来的,周围有男子的味道?”女子四下看了看,有些不确定。 “那几个男人是和我一起的,都是来向宫主贺喜的,其中还有一个是安夕宫主在闺阁时的老师呢。” 听脂颜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那女子也就相信了七八分。“各地来贺喜的有上千人,都在宫外十里处临时搭起的帐篷外排着队,登位之前,宫主不能见客,这是规矩。一会我撒完这些粉,就带你们过去。”那小丫头拿过脂颜手中的茶壶,将里边用绸布包裹成球状的花粉包投进湖里。拍拍手,招了脂颜往回走。 两个人前脚一动,后边的五个人拉了六匹马都从各处隐蔽的位置走出来,跟在了后边。 博情宫那女子领着一行人顺着一条羊肠小路行走,几匹马儿跑的不紧不慢,大约过了两柱香的工夫,小路的尽头看见一条大路。 大路宽敞的很,并排行驶两辆马车还有富余。大路沿途劲装结束之人络绎不绝,肥矮高瘦,各色各样的人都有。腰悬刀枪手拿棍棒的江湖中人,身穿官服前呼后拥的官府中人,皆都往博情宫方向而去。 离着那条小路的尽头还有百步远的时候,脂颜突然迅疾的点了前边领路女子的穴道,女子当场僵直,张口瞪眼。 “黑子,交给你了,解决她。”脂颜对身边的黑子低声耳语。 黑子稍愣后不再迟疑,将那女子拖到了后边,一剑穿胸,顷刻毙命。 “怎么杀死她了?有她指引不是很好吗?”流行云看着那倒地的尸首,有些意外。 “她送我们到这里就可以了,你看这些路上的行人都是为贺喜而来,到了前边自会有人接待。若是留她,怕被博情宫的人提前得知,坏了我们的计划。”脂颜回答,将那尸体草草处理,重新上马前行。 第九十二章 博情宫外 “大哥,瞧那三人不是绝世三公子吗?怎么也来了博情宫?”路上行走的人目光看向假面他们三人,假面的招牌面具再加上廿朝安的一把竹扇,绝世三公子的标志在江湖中是极其好认的。 “瞧那中间的女子,是不是个傻子啊?这三人护着一个傻子来做什么?”又有一人发现了新大陆,行在三人中间的女子神情呆滞、目光涣散,分明是个傻子。 脂颜他们一行六匹马两两一伍,最前是流行云和黑子,中间是脂颜和冷面,后边是廿朝安和晚秋蝉。 一身浅粉色的裙装,在几名男子的簇拥下,确实格外的惹眼。更惹眼的是她那傻乎乎的样子,东张西望,嘴角下斜,口流涎水,在旁侧的人看起来,不是痴呆就是弱智。 这样的六个人骑在马上,很多行着的人都向他们行着注目礼。窃窃私语声不断。 越向前行,周围的人越多,道路逐渐就被拥挤的人群占满,变得越来越窄,人群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很多人下了马,走路向前。 前边五百米远的位置,左右的路边都搭了凉棚,数名年轻美貌的女子站在路中间,当头的几名拿着一面金色令牌,正在疏导前来贺喜的人到路两侧的凉棚休息。 这几名女子长得美貌动人,只是脸上冷若冰霜,丝毫不近人情。拿着贺喜客人递过来的拜帖,只简单说一句:左边二号或者右边五号,语气冷漠,无丝毫迎接客人的喜庆。 黑压压的人群就这样蜗行前进,脂颜的耳边有人抱怨着,说博情宫太托大,客人来了竟然不让进门,只在外边撘了棚子让暂住,真是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另有人说,你别看你住凉棚,人家还有住客栈行馆的呢,只是你不到那个级别,人家自然不把你当头蒜。 前后五个人都下了马,但是脂颜没下马,居高临下,看的才清楚。 “你,怎么还不下马?”一名身着皂黑紧身衣的女子点指脂颜,脂颜还在嘻嘻傻笑。“大胆,何人将这傻女子带到此地?”这名黑衣女子叱喝。 “这位姐姐,她有什么不妥?”冷面见那女子如此霸道,忙将手里的马缰交到身后的晚秋蝉手里,上前答对。 “你是什么人?”横眉女子转头问。 “我是沙门郡的统军教头。”冷面回道。 “怎么,你们郡侯不来倒派了统军教头来,也太不把我博情宫放在眼里了吧?谁不知我家安夕宫主乃是当朝皇帝亲自命定的。”那女子极轻蔑的神情,丝毫不把冷面这个教头放在眼里。“既然你们是一起的,就往左边第十五间帐篷去吧。”打发叫花子样,女子对着几个人挥手。 “我们六个人,怎么就给分配了一间帐篷,至少要两间大凉棚吧?”廿朝安不满。 “你们自己长了眼睛朝后面看看,来了这么多人,有你们打尖休息的地方就不错了。这个傻女人你们看好,不要惹麻烦。” “势利眼。”廿朝安骂了一句。 那女子清楚的听见了廿朝安的话,立刻拽住了廿朝安坐骑的马尾,“你给我站住!” “我站住怎样?”廿朝安早被她刚才的态度惹了一肚子火,准备教训教训这些不醒目的奴才。 脂颜他们和那黑衣的女子起了冲突,后边排队的人群开始骚动。“喂,怎么回事?磨蹭什么?还分不分了?” “就是,博情宫再托大,也不能把客人干晾在一边吧?” “姑娘,你不是看见美貌男子就挪不开步了吧?” “要我说啊,就是迈不开步也情有可原,这博情宫里都是正值芳华的女子,从不允许陌生男子进入,那可是灭人欲啊。” “就是,听说新任宫主安夕本是古云郡侯的千金,美的如仙子一般,只是这等女子也只能一个人寂寞终老,真是可惜啊——”说此话的是个粗犷的江湖汉子。 黑衣女子面对众人的起哄,气的脸上白一块红一块,可又不能对着这么多人乱发脾气,羞恼不堪。 “啊——”突然听见一声大叫,方才说话的那名粗犷汉子忽然七窍流血,浑身抽搐倒地,片刻后停住呼吸。 周围众人都惊呆了,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一下子就死了? “若再有诋毁博情宫的言语,此人的下场就是尔等的下场。”鬼魅似的一条白影刹那飘到众人眼前,不由分说对着刚才那黑衣女“啪啪”就是两耳光,“废物!” 那女子的脸颊瞬间肿胀,却一声不吭。 白衣女子的目光瞟向脂颜他们,见廿朝安还在拉着架势,便莞尔一笑。“几位公子速速移步,这里是通路,不能久留。” 流行云掏出藏在怀中的玄字令,递给白衣女子。那女子并未伸手接,只扫了一眼,面上吃了一惊。“原来是玄极子郡侯有差遣,刚才实在是怠慢了。”说完,又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名女子。 皂衣头也不敢抬,肿着半边脸继续分流那密密麻麻的人群。 “几位公子跟我来吧——”白衣女子作了个请的姿势,客气的邀请。 远近亲疏,人情冷暖,自古皆然啊。脂颜在心里慨叹。 一路随着那白衣女子路过两侧的凉棚、帐篷,里边都是挤满了人,马匹随意散在外边,因为人多,显得凌乱杂混。 “这次新宫主即位,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些是来赶场凑热闹的,博情宫又不能不接待,因此便设立了这些简单的蓬帐。不过,我们在宫外另修建了几所驿馆别院,一些重要的尊贵客人都住在驿馆里。”白衣女子见几人对周围所见甚不赞悦,解释了几句。 蓬帐绵延向前大约有几里路,然后就看见了建在路边的几处新落成的馆驿。馆驿都是三层楼高,灰色外墙,以木结构为主,建的不太复杂,没有太多繁琐的装饰,基本属于简单实用的风格。一二三四数了数,一共有七处,分别标了名字,用木牌钉挂在最高的位置。 “前边右侧的鲲鹏馆是特为玄极子郡侯准备的留侯之所,听说郡侯有事耽搁了行程,几位公子前边请吧。鲲鹏馆外自有人接应。”白衣女子说罢,并不停留,即刻转身离去。 第九十六章 证据 待那老人站定,首先上前给安夕贺喜:“小老儿给夕宫主贺喜来迟了,不过,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博情宫今日可热闹的紧了。” 只见那老人白须白发,驼背弓腰,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烟袋锅,脂颜一看,这个老人不就是那位给自己治病的老者吗? 下边很多人开始骚动,已有江湖中人认出了老人的身份:“这是江湖第一神医千佛手,原来他还活着!”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老头就是神医千佛手! 流行云朝着老人鞠了一躬,“老人家说有证据,可是当真?” “女圭女圭,我可不学那道貌岸然的人,扯谎半辈子都不脸红一次——”老人把烟袋锅子别到后腰上,将随身带着的一个黑色木匣拿出。他启开机关,木匣盖子自动弹开,里面是一把三寸袖剑,银光一闪,寒气逼人。 “巨阙剑!” 江湖中人对于兵器都有着十分的钟爱,这宝剑一亮相,百分之六七十的人都已看出这把宝剑就是巨阙剑。 “巨阙,乃是炼剑山庄的镇庄之宝,为炼制此剑,唐庄主耗费了十五年心血,其心爱程度可想而知,唐庄主便是死也不会将此剑交与他人之手。当年古庄主曾承诺,说要将这把巨阙剑与唐庄主作陪葬,为何如今还好端端的放在琅琊庄的密室里?”千佛手老人晃了晃那把巨阙剑,问道。 “你——如何盗了我庄内之物?”古道基见巨阙剑都被人偷拿了出来,气的脸色发白。 “偷盗?!小老儿可不敢当啊——倒是古庄主的手段比偷盗高明多了。”那老人说着,又从衣袖里掏出一件丝绢,那是一件尚未绣完的绢绣。 老人扬了扬手中的绢,“这丝绢上有唐夫人临死前亲手绣的两个字:杀——古!这副绢绣本是唐夫人送给自己的儿子的,哪知被古庄主见到了。只是——当年你派去追杀小公子的刺客并未告诉你,那孩子没有被杀死,而是被人救走了。那些杀手只捡了这块丝绢给你作信物。小老儿想,古庄主爱慕唐夫人多年,如若不是夫人生下孩子后一心求死,庄主怎么会将唐夫人这唯一的一件遗留之物视若珍宝。可笑的是,这丝绢上边还绣着她对你的仇恨——‘杀古’……”老人怆然长笑。 古道基看见突然出现在千佛手老人手中的绢绣突然间失去理智,“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那又怎样?她不爱我,不爱我就去死吧——” “古道基,你承认就好。你看好了,这位就是唐庄主的公子——唐直!唐庄主给其夫人锻造的流萤剑始终配在他身上,这就是证据。而你,用‘极幻’夺取了唐庄主的心智,然后又杀了他,随后霸占了唐夫人,夺取了巨阙剑。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欠了帐是要还的。小老儿多年来隐居在琅琊庄外,就是为了找到你谋财害命的证据。苍天不负我的苦心,终于被我找到了——如今,我看到唐庄主有后,真是苍天有眼!” “千佛手,我和唐成启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古道基阴沉着脸,恨恨说道。 “跟我的确没关系。不过,当年唐老弟他中了幻药后,趁着短暂的清醒用信鸽送信给我,说他若有不幸,乃是你所为,要我想办法保住他的妻儿。我曾经欠过唐老弟一个很大的人情,他临死之前的嘱托,我怎能不管?”千佛手垂头默然片刻后,转向流行云。 “不知流公子与唐庄主是何关系?”老人忽然问流行云。 “唐夫人——便是我的姐姐。”流行云压抑着的嗓音透出哽咽。 原来,流行云是黑子的小舅舅,而黑子则是炼剑山庄的少庄主,琅琊庄与他们有着这样的刻骨仇恨。脂颜终于明白了。明白是明白了,她同时明白,这甥舅二人根本早就已经相认了,却把她严严实实的蒙在鼓里。 父亲曾说,黑子是他无意中救下的一个被杀手追杀的孩子,当时那孩子才出世不久,被一妇人抱着,遭到三名杀手的围追。 父亲救了二人,那妇人当时重伤倒地,却坚持要父亲把孩子和剑带走。那时,父亲还抱着不到一岁的自己,为了方便行事,父亲就把那孩子暂时寄养在了一处山野人家,直到他四岁时才把他带回山谷。 那个小孩子就是成直,也就是唐直。 这个古道基,真是个人面兽心之人,比赤花还可恶。 形势突如其来的变化着,赤花宫要拿脂颜,流行云要杀古道基,千佛手自然与脂颜他们一伙,而面对同样的敌人,赤花和古道基之间的联盟是肯定的。 一时间,大殿之上风起云涌。只是,在博情宫的地盘,又是新宫主登基的喜日子,谁也不能当着东家的面首先发难。 脂颜在心里揣摩,关键是要看博情宫到底是什么立场了,如果只是安夕,脂颜心里就不那么担心,可是,现在还有那个倩宫主,安夕也要尊重她的意见。新旧交替之际,权力并没有完全移交。 “夕宫主,倩宫主,‘极幻’的解药可否现在就拿给我们?”流行云镇静下来。 安夕已经被刚才这一幕震动,听流行云忽然提到解药,忙问前边的倩宫主:“倩,我们可是有那种解药吗?” “有是不错,可也不是谁要就能给的。”倩一副高傲的神态。 “你,要多少银子?”假面阴沉着语气道。 “银子,呵呵——”女人冷笑,“我们多的是!” 安夕脸色也沉下来:“救人危难乃是江湖人的本分,难道我们见危不扶吗?” 新宫主的面子,女人还是要顾及,在这么多江湖人面前,她也不能摆老一辈的资格。“宫主,我的意思是,琅琊炼庄、墨门和赤花宫三方现在有很深的纠葛,此刻我们若是把解药给竇脂颜,是不是就表明我们博情宫是帮向着墨门和锦绣书局呢——请宫主三思。” 思你个头—— 脂颜咒骂着那个女人,她明显是逼安夕要保持中立的立场,就是说,博情宫要坐山观虎斗,若是竇脂颜有命打的赢那就有解药吃,若是短命的话,她们就连解药也省了。 安夕知道,倩的话是有道理的,在全体江湖人的注目下,对于这种仇怨纠纷,除了双方各自找来的帮手和至亲挚友,任何第三方势力最好是保持中立,博情宫也在江湖中,不能有偏袒。 脂颜在来博情宫之前是弱智之人,若是在博情宫被救,恢复了对敌的功力,那就等于博情宫帮助墨门增添了一份抗敌的力量——这便是偏袒! 此一时彼一时,这里不是古云,她是江湖上赫赫一方的博情宫宫主。姐妹之情要让位于江湖规矩,而在她刚刚掌位的第一天,更是不能有丝毫的偏差,否则,后果——就不仅是对她个人的惩罚。 接下来赤花、古道基对流行云、黑子、绝世三公子、千佛手,就要当众见输赢了。 第九十七章 流行云:姐弟情深 没有姐姐就没有长大成人的流行云;没有姐姐,就没有武功高绝的墨笔书生;没有姐姐的死,就没有流行云这一腔刻骨铭心的仇恨。 往事一点一滴,在流行云迷蒙起水雾的眼中逐渐浓缩成晶莹的一滴水珠滚落,姐弟相依的那种幸福,随着姐姐身死的噩耗摔碎,眨眼就碎成无数的玻璃渣,扎着他一颗鲜活的心鲜血淋漓。 三岁: 破窑洞里,光线昏黄。 流莹莹身边的小笸箩里放着一打上好的绣花布,她正在一针一线的往那布上绣着各种花草鱼虫。 光线不好,她努力的沿着针脚走着线,一边不时回头看一眼土床上熟睡的弟弟。 时间就这样默默的点点流失。绣花的活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姐姐,你怎么天天要绣这些东西,你不要绣了,咱们出去玩会吧——”流行云无聊的揪着姐姐的衣襟,强烈的想让姐姐陪他玩一会。 “行云听话,姐姐绣完这些,拿去给张老爷的姨太太们才能换银子,我们才有饭吃。”流莹莹看着弟弟,手放在他头顶上摩挲了一下,“行云自己到门外玩一会吧。” 四岁: 年仅十二岁的流莹莹带着四岁的弟弟,背着一个大包袱,离开了自家的破窑洞。 “姐姐,我们去哪里?”流行云问。 “不知道,哪里好就去哪里!” “姐姐,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家?是不是那个张老爷要欺负你?”小小男子汉的心里突然产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姐姐,你别怕,我以后学武功,谁也不敢欺负你。” 古云郡,郡侯府。 “姐姐,我不想离开你,我要和你在一起。”面对着那位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仙风道骨的老者,发誓要好好学武功的流行云突然退缩。 “……”流莹莹拿起身旁的一把剪刀,“刷”的一下剪掉了自己的一绺发,用一块布包好,一句话不说,使劲塞进流行云的手里。“道长,带他走吧——” 将弟弟推到门外,流莹莹的泪水夺眶而出:自己在玄极子郡侯家当了丫鬟,虽说郡侯是好人,不会计较,可她怎么能再带一个幼小的孩子在这里白吃饭呢? 既然来郡侯府做客的丘一道长看中了弟弟,那就是他的造化,她有什么不舍得不放心呢?抹了抹眼角,她重新打开门,弟弟小小的背影跟在那道长身后,消失在了郡侯府的大门外。 十二年之后…… 流行云学艺归来,回到古云郡侯府,却被意外告知姐姐已经不在此处了,而且去向不明。十四岁的少年当即和玄极子郡侯翻了脸。 姐姐给他去信,信中说在郡侯府很开心,还暗示说她要和郡侯成亲了,字里行间都洋溢着找到归宿的喜悦,怎么,没过数月却不知去向了?! 玄极子一脸的痛苦、无奈,那些解释的言辞流行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重回到师傅身边的他整天魂不守舍。 直到后来,他又接到了姐姐的信,说她嫁给了练剑山庄的唐庄主,还说她过的很好,夫君待她也好,让他放心。 她还说,她会在年底给他生一个小外甥,流行云万分激动,拿着那封信念了一遍又一遍。 征得师傅的同意后,流行云决定要在年底去一趟练剑山庄,亲自去看望姐姐和还未谋面的姐夫。 然而,不到三个月后,姐姐忽又捎来一封信,让他在十日内务必赶往练剑山庄北面五十里的八仙亭,并务必在此处等到一个怀抱婴孩的妇人,然后带她们速速离开。那个婴孩是他才出生的小外甥。 流行云一刻不再耽搁,心急如焚,一路不停不歇,终于赶在第八天傍晚到了八仙亭。 然而,即使他提前到了两天,也还是晚了。 八仙亭已是血渍斑斑,透着一片打斗过后的狼藉。 一个昏倒在地的妇人被他救醒,当得知他就是前来接孩子的人后,妇人痛哭失声。“那畜生连刚刚生产完的夫人也不放过,夫人怕是——表少爷,小少爷被人救走了,那帮狗奴才认钱不认人,当初老爷何曾亏待了他们——” 妇人姓钟,她是练剑山庄的管家。 流行云瞬间红了眼,拿起宝剑就要冲进练剑山庄报仇,被妇人死死拉住。“表少爷,你不要去送死啊——那古道基人面兽心,心狠手辣,你断不是他的对手。夫人说,为了确保你和小少爷的安全,让你们前往古云投奔玄极子郡侯。夫人还说,郡侯念在当年情意,定然不会亏待了你们。要报仇血恨,一定要忍住这口气呀!小少爷现在不知人在何方,以后要表少爷多方寻找打探,这样,夫人才能瞑目。” 流行云和钟婶面对面熬过了五天。 眼看着人来人往的送葬人群,眼见着练剑山庄内白幡招展,耳听着唢呐琴弦的安魂曲,流行云始终一语不发。 五天之内,仇恨已经疯狂的掠夺走他体内的一切,仇恨的力量冲垮了他对人世间温情的所有向往。 此后,心门紧闭,此后,仇恨满胸。 还要什么证据,还要什么说明,根本就不用去找。一个活生生的疼爱自己的姐姐就在古道基主掌练剑山庄之后不久于人世,难道还用证据吗? 姐姐为什么要他投靠玄极子?当年的情意?什么样的情意? 玄极子和姐姐,为什么最后没有成亲? 如果当初是玄极子和姐姐成亲,姐姐就不会发生这种不幸? 那好——他就去看看,这个玄极子到底是不是曾经负了姐姐? 古云郡,又是十年。 当每一次寻仇都被古道基击败后,师傅给了他墨门的传世之宝——墨如意,传授了他修炼墨门功夫的最高心法,并说若他能找到得意弟子,修成墨练行云,击败对手才有胜算。 此后,他的目标就是墨练行云。 五天是他的徒弟,是他报仇的棋子; 窦脂颜是他的徒弟,也是他报仇的棋子; 如今,面对仇人,片刻的激动后,流行云反倒真正的平静下来了。 姐姐,今天,弟弟就会为你报仇了。 你的儿子——我的小外甥,我在四年前就找到他了。 泪,再一次无声滴落。 第九十八章 混战 博情宫大殿外,赤花宫的绿、蓝、白、黑四色死士已经亮开兵刃。 赤花、古道基站在二十八名死士的身后,将流行云、黑子、冷罗煞、晚秋蝉、廿朝安和千佛手围在中间。 脂颜乖乖的站在一边看着。 安夕和倩站在外围,更多的观战的人群则站的更远,把中间空旷的场地留了出来。 “今日之战,由我博情宫作中证,双方死伤概不追究,在我门内不得有异议。”倩高声宣布, 声音冷而尖锐。 七名绿衣死士率先发动攻击,七把长剑在空中并成一个圆弧,剑气森森,朝着立在当地的六人袭来。 六人丝毫不惧,各自摆开兵刃招架。 绿衣一动,蓝、白、黑纷纷出手,二十八柄长剑,剑剑封喉,漫天银光,犹如撒下了一张剑网。这次,赤花宫所剩的四色死士共二十八名全部出动,赤花势在必得。 这是一场凶险异常的比斗,双方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哪里有第二条路可选? 什么公开比斗,只是说说好听的漂亮话。流行云的墨如意灌注着他的仇恨,黑子的流萤剑凝结着父母的屈冤,仇人近在眼前,二人同时攻向古巨基,完全忽略掉那随时可能砍上自己身上的长剑。 激烈的生死搏击,刀光剑影下,已经不断有人受伤,无论是赤花宫还是脂颜他们这边,眨眼之下每个人身上都挂了伤。 脂颜在旁边观战,心里干着急,赤花也没有参战,他站在外围,在古巨基被流行云逼入战局之后他也没有动,脂颜是他的目标,他得时时刻刻看住她,尽管她如今被‘极幻’封住了心智,可他还是不放心。 脂颜知道,她不能动,否则这场戏就白演了,她想要的东西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也没确定,装也要装下去。瞟一眼赤花,发现他也在看自己,这个男人,面貌甚美,却心肠狠毒——父亲在这样的人手下,怎么工作? 稍微走了走神,战局已经有了变化。赤花宫这边占着人数的绝对优势,流行云他们明显占了劣势。几个人身边都是险象环生。 流行云以墨练行云将围攻自己的七名蓝衣击伤在地,可随后三名白衣的长剑从三个位置直插过来,流行云只得一纵数尺,躲开三把长剑;那三名白衣早已料到流行云会如此,长剑蛇一样弯曲向左,突袭正在全力对付两名黑衣的廿朝安。 眼见一把剑的剑尖已经没入了廿朝安的肩头,距离廿朝安两尺远的晚秋蝉突然扬手,几颗彩石叮当将长剑打偏,长剑在廿朝安肩头划过,还是刺破了皮肉。 肩上涌出的鲜血很快染红了廿朝安的衣衫,然而,容不得他有丝毫的喘息时间,那手中挥舞的竹扇再一次格开对手。 千佛手老人的一根烟袋锅极其灵活的护住自己的身体要害,每一次的出击都能准确无误的重伤对手,暂时也只是护住自己的性命。 脂颜的视线挪向黑子,目光之下,心中大痛,少年人头上的发髻已被剑削开,披散开一头黑发,双目因为仇恨和激斗而赤红如血,浑身上下已有了多处伤痕,如若不是冷面和他并肩对敌,怕是他那不要命的打法早已被那些死士所害了。 局势已经越来越紧张,赤花还没有动。 再这样下去,脂颜怕自己就忍耐不住了。 “行云徒儿——”就在脂颜捏住血如意准备跳出去的时候,一道人影闪电似的踏过人群,丘一道长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突然出现,根本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加入了战局。 墨门丘一道长的加入,让明显处于劣势的流行云他们逐渐扭转了局面,所有在围观战局的人们心中也渐渐的发生了一点变化,从原来的事不关己到对墨门这边露出了些许的同情。 赤花拧眉,这个一向不爱凑热闹的丘一老头还真是爱徒如子,这个时候居然也来凑份子。他一沉吟,不再犹豫,立刻加入了混战中。 墨门、赤花宫、琅琊庄,代表江湖三大门派的江湖势力的掌门人都加入了这场战斗,江湖新生势力的绝世三公子,还有那个第一神医,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混战让所有围观的人们都有些紧张。 博情宫的倩宫女也有些出乎意料,安夕则是又急又怒,她不会武功,她只是个文弱女子,这是她第一次亲历江湖的刀光剑影。 丘一的目光怒扫了一眼还呆站着的脂颜,然后,他突然一掌拍在了流行云的后心上,流行云一口热血喷出胸腔,全部浸在了他手执的墨如意上。“喊她——喊她的名字,只有如意双飞才能解了今日之围。快,喊出她的名字——”丘一对流行云低喝。 “脂颜——”喷溅而出的热血沾染在流行云的下巴上,一身白衣早已染透殷红。 那一声呼喊像是发自于万里苍穹的一声响雷,含蓄着多少爱恨情愁。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叫一个女子的名字,悲愤里夹杂着深沉的哀痛,哀痛中又包裹着无尽的眷恋,这一声呼喊让所有在场的人们都感觉到了震撼,而脂颜——从流行云那一声呼唤里终于听出了一分特殊的感情! 伴随着这一声发自丹田的大呼,藏在脂颜袖管中的血如意铮然月兑手,自奔了墨如意而去,两根如意“一”字形连成一体。 众人只看见从脂颜的衣袖中冒出一团火焰般的红球,只一眨眼,那团红球就在忽然间放大,如同一座火山向外爆发。 “杀!”流行云大喝,双如意的光环刷的放大,每一道光线都化为利刃穿透了敌人的胸膛。这样的速度,飞鸟也躲不开,这样的光芒,迫的人久久睁不开眼。 古道基的身体像一段歪倒的城墙,左胸上被穿出一个碗口大小的空洞,正巧在心脏的位置上,而他的尸体上一丝血迹也没有。 四外围观的人们望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张口结舌,眨眼间,赤花宫就落了一地的尸首。所有的尸体上都只有伤痕,没有血渍。 堂堂琅琊庄的庄主睁着一双眼,瞳仁中还凝聚着恐惧的神色。歪在一具白衣尸体上的古道基,身上是一个透明的空洞。 双如意连体,嗜血追命! 当那耀人的光环消退,血如意一道红光,重新钻入脂颜的袖管中。 第九十九章 友还是敌 丘一道长扶住流行云,看着面色惨白的徒弟,他心里有些难过。可是,他不能说什么,作为师傅,他能从危难中救出自己的徒弟,但是他却不能把他从情网中拉出,从刚才他那一声呼唤里,从双如意散发出的无比威力中,丘一已经知道,他的徒弟早已情根深种。 双如意,能被爱人的血召唤,也能用自己的血召唤对方,情之越深则其散发出来的威力也越大,血如意被墨如意召唤出来后,双如意合一的那一团烈焰势不可挡——爱,在流行云的心底已经酝酿成一座深沉的火山了。 丘一深深的看着自己的爱徒,满眼满心的不舍,这么好的弟子,他真的不舍!然而,他不想过多的参与这些江湖中的恩怨,这一次出手援救已是破例。 天空中一片深灰色的云盖住了头顶,丘一道长那一袭灰色的道袍在灰色的云下一闪而过,从现身到离开,老人的停留没超过五分钟。 站在一堆尸体中的六个人各自搀扶住对方,这场恶战几乎消耗尽了他们的体能,但是,对敌时的互相援手,奋战时的彼此关照则更加拉近了五个男人之间的距离。 “如此,小老儿也告辞了。十年了,总算不负唐老弟所托啊。”千佛手朝安夕和倩拱了拱手,“夕宫主,那‘极幻’的解药就请给了这女娃吧——希望博情宫的这种幻药以后不要再用来助纣为虐。”老人很不给颜面的说完这句话,也迈开大步朝着人群外去了。 倩铁青着脸,朝后边挥了挥手,一个白衣女子拿着一个蓝色的葫芦样的极小的一个瓷瓶走上前。 倩把那瓷瓶递给安夕,“夕宫主,这是‘极幻’的解药,服下便可。” 安夕赶紧接过,也顾不得礼仪,亲自紧步到脂颜身边。“妹妹,吃了便好了。”说完,捉住脂颜的一只手,把那葫芦小瓶按进脂颜的手里。 脂颜瞪眼瞧了瞧那瓶子,朝安夕呵呵笑着,打开那瓶口,闻了闻,又盖上瓶塞摇了摇。安夕看脂颜傻乎乎的样子,有些难过。她欲将那瓶子拿过来,将解药倒给她吃。 脂颜见她又要来拿,骇的向后一跳,赶紧把瓶子捂在胸口,紧张的向四周看了看,重新扒开瓶塞,将那瓶中的药丸一股脑的吞了下去。 赤花在看到双如意光环的那一刻起,稍愣片刻,双脚迅速向后退去,因为那略一迟疑,退的还是有些慢,胸口处被一道光环划出深深的伤口,褐色的伤痕皮肉外翻着,像被火灼伤的一道伤疤。因为疼痛,赤花有些晕沉,不过,赤花毕竟是习武多年,有着深厚内力功底,只片刻的迷糊后,他就清醒了。 “倩宫主,不要放走竇脂颜——她,就是天鹰主上要的人!”赤花忽然睁开眼,撑起半个身子,嘶哑着嗓音朝安夕和倩的位置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倩直接冲到赤花近前,抓住他的衣领。 “我是奉主上的命令抓她的,本来这是赤花宫自己的事,不想劳烦博情宫插手,主上若是责怪,赤花自当一力承担,但是——”赤花咳了几声,没继续说。 “你为何不早说?”倩怒声道,随即转身,寒冰似的脸上透出阴狠的表情。“安夕,这个人我们要抓。”此时,不再叫宫主,而是直接叫出名字。 本来正在高兴,以为事情终于解决了,下一刻就如同被人打了一棒子:博情宫也要抓脂颜——这是主上的意思。安夕呆愣。 天鹰主上,这个名字安夕并不陌生,自从月余前进入博情宫,倩就对自己讲了无数遍:天鹰,具有无尚的法力,博情宫之所以能称霸江湖,便是因有了天鹰主上。他的命令是至高无上的,是不可违背的,是博情宫全体人员万死也要达成的。 现在,天鹰主上要抓脂颜! 安夕——竇脂颜——这两个昔日的姐妹如今也站在了敌对的立场上。 “呵呵,博情宫要抓我,脂颜倒不奇怪,因为这样,才应验了我的判断呢。”脂颜忽然出声。 “竇脂颜,我知道你有些本事,也知道你有些相帮的势力,不过,今日这博情宫你是再也走不出去了。”倩忽然拽住安夕,身体后退数丈,口中发出一声奇怪的呼啸声。 脂颜他们几人自动围成一个圆,见从博情宫四处飞来很多圆滚滚的肉球,不似是人,也不似动物,虽无翅膀却能飞速前行。 很快,六个人的四周就密密麻麻的围上了三圈这样的肉球,三圈密密麻麻的排列,围住六人的那些东西,越看越是恶心。 安倩再次发出一长一短的两声低哨。 随着那哨音,圆乎乎的肉球齐刷刷的突然飞起,像一群蝗虫般铺天盖地的袭过来。“嘶嘶”声从它们的身上发出。 脂颜只觉得周围是一群怪物,不是人却有着人的皮肤,刀剑砍上去,那些肉球也流血,只是,无论流多少血它们也不会死。 无数的肉球层层叠叠,将六个人分割开,包粽子般把每一个人紧紧的包围起来,它们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毫无缝隙的堆积在每一个人的四周。 兵器屡屡穿透这些球人的身体,鲜血流到干涸,但是丝毫不影响它们的攻击力。 脂颜也已经被这些东西紧紧包围,并且有着越来越紧的压迫感,感觉就像两座山逐渐把自己挤压在一处,丝毫不能动弹。她的血如意,即使短小灵便,也发挥不出作用了。 就在她的呼吸被这些球人一点点的挤压所夺走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喊。 “安夕——” 人群哗然,出声呼唤安夕的人是玄极子。 玄极子郡侯的及时赶到,让周围在这一场又一场诡异中快要无法正常思考人们终于回归了一点正常的思维。 安夕早已被这样的血腥和屠戮吓傻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她双唇哆嗦,脸色发青,看着眼前血肉横飞已经不会出声了。 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安夕呆呆的挪过视线。 第一零五章 丧礼(二) 第二天,古云郡各地得了消息的人都蜂拥到郡侯府,挽联、幔帐、纸花、纸人,眼见郡侯府内果真是大丧之象。 一时间,从早上大门一开到晚上掌灯很久,吊唁者还一直络绎不绝。 马云想等朝廷的布告和治丧抚恤到了之后再正式操办丧礼,脂颜不同意。马云听从了脂颜的吩咐,该繁的繁,该简的简。 脂颜从有第一个吊唁的客人开始,就站在灵柩前边、幔帐内侧的布帘后,每当吊唁者进香哭拜,脂颜都要在一旁躬身答谢,对于重要的客人还要说上几句话。 客人哭拜之后,插上四炷香,烧些纸钱,随后就退出去,跟随着守在门外的府内家丁去登记姓名、丧礼,然后再去领取府中谢礼,安排吃食。 从寅时开始,脂颜就站在灵堂守着,不停的弯腰、答礼,没人换班没人替岗,中间连吃饭出恭都不能去。脂颜若不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好,这样溜溜站一整天,滴水不进,早就撑不住了。 即使是这样,一天下来,脂颜的腿也站的发酸了,小腿肚上涨的酸疼,恨不得找个板凳赶紧坐会。 眼瞅着天也黑了,晚饭时间已过去,此时应该没有客人来了。脂颜心里琢磨,再稍待会,若是还没人,她就可以休息一会,吃些东西了。 正想着,肚子里咕噜咕噜一阵乱叫,空无一人的灵堂里,这样的声音格外的响。 廿朝安端着饭菜走到灵堂门口,还未进门就听见了这惊人的声响,他迈进门槛,到了灵柩前,将托盘放在供桌一角上。 脂颜身在布帘后,看不见前来祭拜的人,听见有人进来,以为又是客人来了,于是并不出声,只打起精神笔直的站好。 廿朝安撩开幔帐,双眼横着脂颜,半心酸半心疼:“便是替郡侯作了义女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哪有你这样守灵的,随便有个样子就好了。” 说完,举着那托盘的饭食递给脂颜,“你月兑了孝衣,去里边的小屋子将饭吃了,我在这里顶替你一会儿。” “那怎么行,你和郡侯无亲无故的,站在这里不合规矩啊?”脂颜摇头,眼飘向托盘里那四个品相极佳的小菜,知道定是兰儿特意为自己做的。 饭菜的香味飘进鼻孔,诱的她有些把持不住。 廿朝安可不管她说的那么多规矩,动手就来揪脂颜头上的帽子,一把拽下来扣在自己的头上。“偏你死心眼。隔着道布帘,谁看得见布帘后的人?我就穿了孝衣站着,又不出去也不说话,哪个知道我是谁?” 脂颜转念一想,廿朝安说的也对,便不再反对,月兑了身上长长大大的孝服,端了托盘走进灵堂后侧的屋子里准备吃饭。 这间小偏室本是预备一些并不重要的来访客人临时休息用的,只有四五平方,安置着一个卧榻和一个方桌。 脂颜将托盘放下,举了筷子开始吃饭,饿了一天,再吃起饭来形如秋风扫落叶,眨眼之下一盘辣子鸡丁和一盘干炸小黄鱼就见了底。 抿了一口三鲜牛骨汤,肚子有了底,剩下的两盘菜就可以慢慢品尝了。一边吃一边在心里赞叹,兰儿的厨艺真是越来越高了,那个梁山伯真是有口福。 胡乱琢磨时,听见灵堂外有人走进来。走路的声音很轻,像是一个女人。脂颜赶紧放下筷子,侧耳细听。 果然,是女子的声音。 “想不到,你竟然就这样走了——”一句话说出来,已带着哭腔。“终究是你心狠哪——”之后,呜呜咽咽,再没有话,只是哭泣不停。 过了很久,久到脂颜以为这个女人半辈子的眼泪都快流干了的时候,她忽然又开口了。 “我来送你了,我要为当年的行为向你道歉。但是,你心里有别人,我怎么会大方到可以无视她的存在。”女人说到这里,似乎又有些激动,语调高起来。 稍过一会,又平复下去。“这么多年,我早就想通了,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我悟道多年,也磨去了一身的坏脾气,本想有生之年再见,必能放下前债,谈笑风生,岂料竟是这样的见面。” “别人都说你无后,他们说的不对——我要告诉你,你有儿子!我们的儿子——安儿——他是很听话很聪明的孩子,可惜,他不在我身边,否则我定会叫他来为你披孝守灵……” 女子说到这里,突然不再出声。 脂颜不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灵堂。 灵柩前站着的是一位道姑,道姑发髻高挽,面容清瘦,虽身着道袍但也压不住浑身高贵的气度。 黑色帷帐内浑身披孝的廿朝安站在道姑的面前,正呆呆的发傻。 “安儿,原来你在这里,还亲自披了孝衣守灵,好,好——”道姑笑中带泪,看着自己的儿子。 “娘,你说什么?” 廿朝安没想到他在这里突然看见了自己的娘。刚才躲在帷幕后,听着吊唁者的声声泣诉,那熟悉的声音让他越听越觉得惊诧,直到听见自己的乳名,廿朝安才从布帘后走出来,果然不错,确实是自己的娘亲在灵前祭奠。 “安儿,你跪下!”道姑拉着廿朝安跪在自己身旁。 “安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玄极子就是你的父亲。”道姑说完,仔细凝视着那张遗像,“当年,你父曾说,若是以后有了儿子,就取名叫朝安,希望我风烈国朝廷安定,百姓安康,故而有你这个名字。” “娘为你取这个廿姓,是因为红尘俗事,娘希望早日摆月兑,孰料日月积累,却愈加的念念难忘。” 停在灵堂槛外的脂颜望着这一幕已是瞠目结舌:廿朝安是玄极子郡侯的儿子?这个突然出现在灵堂的道姑,一定就是玄极子的夫人,廿朝安的母亲了。 可是,为什么这一家三口却多年来从不相认呢? 廿朝安朝着灵柩叩头,“爹,儿子糊涂。朝安不孝——”一边磕头一边忍不住的哭出声,想起玄极子在博情宫惨烈的死状更是悲从心生,抑制不住。 他的头撞到坚硬的石板地面上,咚咚作响。 脂颜见廿朝安如此,眼中看不下去,慌忙跑进去,拽住了廿朝安。“伯母,快让他停下吧……” 道姑见到突然跑进来的脂颜,也没说什么。“安儿,你起来,继续守灵去吧——” 道姑又环视一眼这个布置得相当有规模的灵堂,“谢谢你了,竇脂颜!我知道,你是安儿喜欢的女子,但你一定还不了解他的身世吧?”道姑子偏过脸问脂颜。 脂颜点头,想要了解一个人就是爱一个人的开始。 一个故事,两段感情,三个人的命运,一辈子的遗憾。 第一零六章 又一个公主 风烈国冉帝六十六年,十八岁的玄极子一举夺下文武双魁,在风烈国内名声大噪。冉帝大喜,对这位少年英才爱护有加,亲自为其挂绶带,奖皇家仪仗游皇城,并许诺将长公主竇之媛许配给玄极子。 彼时,媛公主还未满十六岁,皇家的女儿要矜贵些,未满十八岁不必出阁。 玄极子受到冉帝的重用,以少年之身委以古云郡侯的大任。他也不负重托,上任三年就将古云郡治理的井井有条,古云实力大增。 冉帝六十九年,二十一岁的玄极子与十八岁的媛公主奉旨成亲。一时,风光无限。 然,成亲后的媛公主发现,玄极子的府中有一名叫流萤的婢女,与郡侯早已情愫暗生,在媛公主的眼皮下眉来眼去,着实让她气愤。 贵为公主的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新婚不久,就整天与郡侯大吵大闹,弄的整个郡侯府内鸡犬不宁。一次,趁着玄极子外出时,她狠狠的教训了那个叫流萤的婢女,并将她打发到柴房去做粗使丫鬟。 本来,媛公主以为,丈夫必是和其他男子一样,受了那下贱女子的引诱才心猿意马的,所以她将那女子遣离丈夫身边,丈夫便会一心用在自己身上了。 可是,她错了。 玄极子回来后,对她大发雷霆,亲自到柴房将那女子请了回来,重新让她负责书房的打扫整理。 而此后,郡侯夫妻的关系逐渐冷淡。虽然那婢女安守本分,在公主面前毕恭毕敬,从不敢僭越礼数,可在宫中一呼百应的媛公主还是决心铲除这个女子。 她收买了与流萤亲近的丫头,趁着她生病卧床的时候,把一些致人疯癫的药物混进草药汁里,喂她喝下。 陆陆续续的给她喝了几次后,她便疯了。 流萤疯了,却也把玄极子逼的几近疯狂。 玄极子当众与夫人翻脸,什么公主、皇命,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他说她心如蛇蝎,说皇家的女子毫无感情,冷血如冰,说她根本不配做人的妻子。 他对她说,那女子从来没想过要争抢什么,从来没想过要什么地位身份,你何苦害她到如此地步。 玄极子痛苦地流下来了眼泪。 那是媛公主第一次看一个男人对着她流眼泪,那眼泪却是为另一个女人流的。 媛公主哪里受得了玄极子如此的态度,当即收拾东西,离家出走了。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一点无论是公主还是平民家的女儿都是一样的。被丈夫怒骂扫地出门,她若是回皇宫怕父皇生气、担心,而且,她这样回去也实在是毫无颜面。 倔强的媛公主随意的行走在路上,因疲累交加而晕倒,后来被一处道观的道姑好心收留,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怀有身孕。 她的孩子,也是玄极子的孩子。可是,她恨他,她不想让他知道这个孩子,所以,她仍然坚持一个人在外,辛苦生下孩子,辛苦的带着孩子。 风烈国朝堂政变,但玄极子依然是倚重之臣,政变没有影响他。而她,也再没听说他成亲的消息。 她想,估计那名叫流萤的婢女是治不好的。 年年岁岁,当她的心境已经逐渐从怨恨中解月兑,她已是不敢再回去。那名女子的疯癫模样和玄极子的眼泪就像是两道枷锁,绑住了她的心。 “二十一年过去了,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愚蠢。毁了那女子就是毁了他,毁了他也是毁了自己。”道姑凝视在画像上的目光凝聚着经历沧桑之后的坦然,也深蕴着惆怅和懊悔。 “流萤?”脂颜自言自语,那不就是行云师傅的姐姐,黑子的娘——怪不得行云师傅始终在郡侯家,原来他们之间有着这样的牵连。 这个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脂颜无意中多了一个亲姑姑。 锦园,布置温馨舒适的房间里,脂颜和媛相对而坐。 “没想到,你就是三弟的女儿脂颜。”媛公主捧着茶杯,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脂颜。 “姑姑,脂颜混沌十年,也是最近和父亲见了面,才了解自己的身世的。在书院读书时与朝安表哥结识,没想到竟是至亲。”脂颜笑着说,和廿朝安忽然之间成了表兄妹,让她觉得像是上天的玩笑一般,既荒谬可笑又心中温暖。 “颜姑姑可曾回过皇城,见过当今圣上吗?”脂颜忽然问。 媛公主轻叹一声:“自从出阁后,我再没见过大皇兄了,至今也有二十年了,听说他当皇帝后性情大变了。大皇兄和三弟是父皇的两位皇后嫡生,我是偏妃所生,虽然父皇疼爱,但终究也是不亲近的。” 脂颜与媛公主细碎的闲聊着,谈了些她和廿朝安的书院生活。媛公主面带微笑的听着,看着脂颜的眉眼里充满了慈爱。 “脂颜——”假面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站在门口的假面双目炯炯,轻沾着一身的风尘,是才从外面回来。听说廿朝安忽然成了玄极子的儿子,又是脂颜的表哥,脂颜又有了亲故,假面特地来找她道贺。 “脂颜,表兄妹如今在一起,可是亲上加亲了?”假面说的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像是来祝贺的。 “假面,你来见见我姑姑。”脂颜这时还在兴奋中,忽然发现身边人是自己的至亲,感觉是很甜蜜的。 “是你的姑姑,又不是我的姑姑,我见做什么?”假面不客气的回绝,“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你要做好准备,皇帝马上就到古云了,他是冲你来的。” 说完,假面也不管脂颜骤然绷紧的一张脸,左转身进了旁边自己的临时居所去了。 第一零七章 奉旨 丧礼的第三天,郡侯府终于接到了朝廷的治丧抚恤,白银五万两。这个数字已是极多了,一般的臣子去世,朝廷的抚恤银从几百到几千不等,最多的也没超过一万两,玄极子的去世,可见朝中是极重视的。 当然,这么多的银子肯定还有着另外一层意思。这从朝廷公告中也听的出来,“死者长已矣,生者悲凄凄。”这公告里的一句话脂颜听出了弦外之音,在玄极子与博情宫的纠纷中,朝廷用白花花的银两就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当然,站在朝廷的角度想,这也无可厚非,事情出在博情宫,一方是女儿,一方是养父,也可以当作是家庭矛盾来解决论处。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朝廷大出血给了五万抚恤银,大约就是想葫芦僧判个糊涂案,不了了之。若是再深究下去,玄极子挟持安夕也是罪证确凿的,一郡之首不洁身自好,非要沾惹江湖恩怨,这一点就会被人弹劾了。 所以,朝廷这么做其实也是给了玄极子颜面了。只是,这颜面到底遮了谁的丑,不是局中人自然悟不出来。 宣旨官站在灵堂正中,对着众人高声念完朝廷的公告,忽就有府内的家丁飞快的跑进来,“脂颜小姐,少爷,皇、皇上到了。” 昨日,廿朝安和媛公主的身份脂颜已经对郡侯府的马云讲了,要证明两个人的身份其实很容易,只要查查府内当年的公事记录簿就可以了。更何况,如今郡侯府内本无人做主,郡侯的儿子突然出现,那是再好不过了。 作为一个管家,谁当家作主本与自己没有利害冲突,马云将廿朝安的身份与下人们都讲了,众人虽然惊讶,但各自还是管着各自的差事,并无变故。 除了宣布廿朝安的身份,马云还宣布了皇上要来的消息。于是,阖府上下都知道今天皇上要来,可是如今皇上真的到了大家还是心颤肉跳。 脂颜和廿朝安带了全府的仆人赶紧出外迎接,仆人们个个都是一身白衣。 一群人才出了厅堂,步行到了二层院子,对面明黄的仪仗已经进了院门。 哗啦啦跪倒煞白一片。“皇上万岁——”杂七杂八的声音起起落落,夹杂着人们对皇威的恐惧。 脂颜打头跪着,已经月兑了重孝,此刻身上穿着一件月白的连襟小袄,梳了个简单的同环髻,和府内所有的女眷一样,发髻上别了一朵白绸的孝花,全身上下干净的很,在一片白衣中并不起眼。 全体低着头,胆小的开始浑身筛糠,皇上若不说让抬头起身,谁也不能动弹,否则就是死罪,这就是皇权。 半天没听见有人说话,周围无一人出声,脂颜正觉得纳闷,忽见眼前两尺不到的视线内出现了一双龙靴。靴底敦厚洁白,靴身是紫色,左右各有一只纹着金线的祥云龙图,那龙并不威武,团成一个椭圆的形状,看着好像一对飞天。 “怎么?朕的靴子这么好看吗?”突然,穿靴子的人说话了,声音如雨打沙盘,有着不太流畅的沙沙的淅沥感。 “回皇上,因为小民没看过,所以好奇。”脂颜实话实说。 “竇脂颜,抬起头来!” 脂颜倏然抬起头来,一双直勾勾的眼肆无忌惮的一点点扫过她的脸。皇帝,这个传说中的大伯长的其实很普通,眉形脸阔和父亲有着些微的相似。只是,他神情中有着一种阴阴的怪戾味道,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人。 “皇上,我们是不是可以起来说话了?”脂颜问,总不能让大家一直跪着吧。 “都起来吧。”影帝随意的绕过这群人,向里边的灵堂而去,根本不理身后一片起伏的谢恩声。 站在灵堂供桌前,影帝左右环顾,仔细看着灵堂布置,最后的视线落在那围着灵柩的鲜花上。 注视了片刻,回头吩咐身后跟随的人上香。上完香,除了皇帝,一行数人都上前祭拜。廿朝安即刻站在孝子位置上答谢。 “你——是谁?”影帝看见廿朝安的一身重孝,疑惑的问道。 “回皇上,小民廿朝安,是云山书院的学子,郡侯大去后无人守孝,朝安自愿承担了这个责任。”廿朝安低头,按照昨夜脂颜的吩咐回答道。 “是吗?那很好!”站在廿朝安右侧一米远的位置是廿朝安的母亲——媛公主,此刻的皇帝却像根本没瞧见她,漠然的转过脸吩咐:“庞桂——宣旨。” 一旁叫庞桂的太监双手捧着圣旨,公鸭似的嗓音高声读起来:“风烈影帝昭示,兹有古云郡女子竇脂颜天资聪颖,才略过人,朕颇为爱惜。着即日起晋升为女史官,负责主掌撰写风烈国志。明日一早,随圣驾入宫。” 圣旨一宣,站在一旁的廿朝安和躲在人群里的晚秋蝉都是大惊。他们谁也没想到,皇帝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带走脂颜,而且是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 脂颜这一去,孤身一人,身处虎狼之地,其危险自是不必说的。廿朝安处在众人的眼光之下,隐忍不住焦急的心情。假面隐在人群里的一张脸若隐若现,凌厉的目光下透射出杀气。 “万岁,古云不可一日无主,请万岁定夺?”皇帝身后随行的一名官员站在一旁突然提醒。 “爱卿怎么这么着急?莫不是想坐这古云之首?”皇帝忽然拉下脸,阴沉沉的注视着那名说话的官员。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那官员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 “拖出去,重责三十鞭,月兑下官服、摘掉官印,贬为庶民。”只一句话说的不合时宜,稍微显露了自己的私心,这人的前程就没了。 众人恶寒。 脂颜暗叹,这个皇帝大伯喜怒无常,做人也太狠了些。 是夜,起了一场绵绵细细的雨,这是初秋的第一场雨。 锦园内的烛火还燃着,屋子里的人都没有睡意。 “脂颜,你不能去,我们再想想办法。”廿朝安说。 “他既然公开宣旨,便是逼脂颜没有退路,如若不去必是抗旨,抗旨是死罪!除非……”晚秋蝉说到这,停下来。 “除非什么,二哥你说话就要说完,真把人急死。”廿朝安听不见下文,急的搓手。 “假面,你别说了!既是他宣旨了我就去,好歹他也是我大伯,虽不知他为何一直要抓我,可是我相信他还不知道我是谁。即便他已知道我,难道他风烈皇帝就如此胆小如鼠,容不下一个皇侄女的存在,我看他也不是那懦弱胆小之人。” 脂颜当然知道晚秋蝉说的办法是什么,她可不能让他们无缘无故的冒那个险。刺杀皇帝,那是诛九族之罪。若是刺杀成功,天下必将大乱,若是刺杀不成,晚秋蝉和廿朝安两个人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俩赶快回去休息,放心,我不会出事的。”脂颜站起来,推开窗,感觉细细的雨丝扑到了脸上。 “下雨了——真好!” 三个人都站在此扇窗前,风吹进屋子,凉气顿起,已过了午夜了,秋意阑珊。 “脂颜——”脂颜身后的廿朝安突然张开双臂,紧紧的裹住了前面娇小的人儿,浓浓的不舍便如同那秋雨一般缠绵着深深的眷恋。 感觉到廿朝安的脸颊热热的贴近,火炭般暖着自己被雨丝浸的冰凉的脸,一条火舌带着浓烈的渴望探进脂颜的唇。 男人粗重的气息辗转在檀香小口中,这是廿朝安第一次倾尽全部身心的吻,久久的久久的不愿放开不愿松手,前尘往事一幕幕消散在眼前,渴望了那么久忍耐了那么久…… 狂乱的夜里,爱如此的狂野。将遗憾隐藏,将伤悲收起,总让人想沉醉在这一刻的喜悦里沉睡而去。 爱让人痴狂,也让人心碎。 一声微弱的叹息,一人正无声的离去。 第一零八章 恨别离 被雨水洒过的古云街道像泼了一层明油,透着一股子特别清亮的感觉。脚踩上去,立刻踏出一方浅浅的水痕,伴随着脚下的吱吱声,这声音让人的耳鼓里充斥着清冽的浅伤。 一夜没有合眼的晚秋蝉站在白水河边,身子歪倚在一棵垂柳下,怀里抱着一张古琴,双眼盯着河面,整个人一动不动。 柳树的另一侧,廿朝安双臂环住,头仰抵住树干。两个男人雕塑一般站着,在这白水河岸凝成一处特别的景致。 小雨刷洗过的柳叶,青翠如新,偶尔有露水似的雨滴从翠翠的柳叶上滑落,有的落在地上,慢慢渗入潮湿的泥土中,有的滴洒在两个人的身上,点润着他们的憔悴。 白水河上停泊着一艘巨大的游船,船高三层,缎黄色的旗子高挑,各处栏杆窗格雕花画脊,是经过巧匠的精心打造的,华丽而庄严。 这是影帝临时征用的一艘官船,皇帝从陆路来却要从水路返回,大约是嫌陆路走得的太无聊。 从古云到海龙有一条人工运河,人称海河,长约300里。 当初挖掘海河时死伤了无数的百姓,挖掘海河的本意是为了皇家出游的方便,不过后来水路交通不断的发展,各地的漕运码头都在兴起,海河也成了一条具有相当意义的交通线。 船工们已经解了缆绳,游船缓缓驶离了岸边,十分招摇的掉转船头,船顺着河心向南行驶。船一开动,河岸边距离很远的百姓们纷纷涌近岸边,看着这艘载着皇帝的船逐渐远行而去,他们才开始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脂颜在船上,倚坐在二楼的一处位置,静静的望着河岸。那一处景致,柳枝疏,碧绦摇,漏泄点点落情伤;双人立,与卿别,一朵远笑似芙蓉,不作伤心看。 脂颜此时的心情复杂,有些不安的揣测,亦有着离别的伤感,还有隐隐的对探寻皇宫的些微激动。 胡思乱想中,忽然听见一阵歌声从对岸传过来。清晰的词曲,明亮的嗓音,婉转的曲调,有着乐中高手才能唱得出的独到的韵味: 遥驻望君远去矣, 一片愁思顷刻起, 江上行舟, 心似香绕, 流光容易把人抛, 风飘飘,雨潇潇, 恨把琴弦拨断, 欲掀流水为澜, 难复心安, 难复心安 …… 一股惆怅的心思已被歌声缠住,从来不知道假面还有这么好的歌喉,这么高超的琴技,比起自己的三脚猫强上不知多少倍了。 迷离的双眼望向那一处渐成双点的景致,又想起这一次的话别还少了行云师傅,少了黑子,少了冷面,不知他们得到自己去往皇宫的消息会有怎样的心情? 巍巍的云山书院退出了视野,自己的明天会有着怎样的机遇? 痴痴的坐着想,流光容易把人抛,如果往事真的那么容易抛却,如果流光真的无情,也许人倒更容易快活了。 面前仍是白茫茫的一片水面,脂颜坐的久了,刚要站起身来走动一下,忽然觉得双脚悬空,她的整个身子已被人提起来,“朕看你几次探身想入水沐浴,不如送你下去!” 脂颜被影帝横着甩出去,心里大骇,腰上用了力,人在空中拧了半个身,脚落在水面,脚尖轻点,想借势再飞跃回到船上。 哪知前边的大船像是知道脂颜的意图,速速前行了数十米,脂颜借力不成,只好踏空入水, 入水之后,脂颜不再冒头,借用刚才未散的功力,身体梭子一般在水里潜游,朝着船行的方向追过去。 被皇帝在半路扔下船,脂颜有些郁闷。自己怎么得罪皇帝了,这一天一夜也没听他说过几句话,明显是沉默寡言的人。 脂颜手抓住船舷,头冒出水,一个鱼跃龙门,水花翻飞,跳上船头。衣服都湿透了,几个女子从船上的窗口处伸出脑袋,看着她,笑的前仰后合。 那笑声还在不断蔓延,却见楼上忽又飞出一个人,“救命”声还未喊全,女子的身体已如石头样沉进水里了。 船上的笑声便嘎然而止了。 “恨别离,别离苦,别离难咽一杯酒; 恨别离,别离伤,别离如剑刺心上。 我愿千年守望你的回眸浅笑, 刹那惊魂,虽死也无憾。” 影帝的声音从船顶飘下来,带着酒香,似在独酌浅唱。 一个浅红宫装的婢女托着一打衣物,走到脂颜的身边:“史官,快来跟我换衣服吧。” 脂颜跟在婢女身后,边走边想:这个皇帝大伯似乎冷血无情,却又为谁伤情至此呢? 第一一三章 变(一) “她的十世转生,就是你——” 影帝阴狠的戾眸内戾气全无,专注而热烈的视线紧紧锁住脂颜,从上而下,掠夺走她身上的每一点印记。两只粗壮的手臂伸过来,捆住柔若无骨的身躯,喃喃低语。“无极仙境,十世转生的,竟是你——”低声自语,继而饮泪狂笑。“无极仙境——好个无极仙境——赤花误我!” 在影帝的怀中,脂颜的一颗心七上八下。这个人,忽而哭,忽而笑,忽而狂暴,忽而温柔,变脸快的让人难以应对。 “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你。你是我的。”男人的低语声钻进脂颜的耳朵。臂上加重的力道宣布着一种占有的权力。 这时候,脂颜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那个转魂丹钻入她的体内了,而这个皇帝大伯因此认定自己是他心爱之人的转世。 转世不转世的说法脂颜也不敢确定,可现在问题是,他是她的大伯,是风烈国的皇帝,除此之外,她对他的了解等于零,总不能横空就被皇帝认定成心爱的女子了吧?况且,那心爱之人的身份还是自己的亲侄女?这也太荒诞了。 龙床卧榻上,锦被未铺,帘帐未掩,撕破衣衫半身的女子乖顺的依在皇帝的怀中,在任何外人看来,这绝对是君恩浩荡,情意绵绵。 谁知脂颜的心里却是翻来覆去在想,如何张口说第一句话,能拉开和皇帝的距离。 脂颜的脸就贴在影帝的胸口处,清楚的感觉到了他的心跳,“怦怦”作响,急促有力。静默的时间,幔帐外,高高的金色圆拱形烛台上的红烛无声无息的燃着。寝殿外有打更声传来。 “皇上,脂颜有话说——”头靠在臂弯里,因为紧张而僵硬的四肢都被束缚的有些发麻了。因为不知道这个姿势还要保持多久,脂颜被迫开口。 “什么?”影帝撤回一只胳膊,另一只仍然圈着。神思恍惚,刚才不知是神游到何处去了。 “皇上,脂颜刚才在想,不知那棺中是何方女子如此幸运,能得皇上牵挂如斯?脂颜与她自是不能相提并论。如今被皇上宣进宫,负责编制风烈国志,千头万绪正不知从何处着手?”被皇帝一通折腾,脂颜的脑袋也不昏了,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一心想着要迅速摆月兑这个让自己无法控制的窘境。 影帝深深看了脂颜一眼,终于松开了另一只手臂。 一下子从一个暖烘烘的怀里离开,又穿的如此清凉,脂颜鼻子一酸,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飞沫四溅。君前失态,追究起来,那可是死罪。她揉了揉鼻子,为自己的失态解释。“昨夜受寒,本来说要喝些姜水,可是还没来得及吃呢。” 皇帝抓过龙床上的缎被,双手扯开,一条双人被严严实实的裹在了脂颜的身上。被中有着一股清香的药气,只一小会,脂颜便睡着了。那锦被中原是有着催眠成分的药。 第二天,日上三竿,脂颜才醒过来。睁开眼,是笑眯眯的春晓的脸。 “娘娘好睡啊——”春晓贼笑兮兮。 “娘娘这一觉,可把咱们折腾的不轻呢——”雨柔在后边接着话音。 “怎么啦?我睡觉梦游了吗?”脂颜不解。 “娘娘是没梦游,可是啊——”春晓嘻嘻笑着,“咱们的万岁昨晚却梦游到沁心阁里来了。” “是啊,当时,我和云惜都睡下了,春晓姐姐和归头领没睡,结果,万岁抱着娘娘进来,吓得我们几个魂都飞了。”云惜说着,还连连用手拍着胸口。 经她们一提起,脂颜也想起昨夜的那一幕幕场景,疑惑、惊恐、愁闷一股脑堆在脸上。“皇上抱我进来的,他说什么了吗?” “皇上啊,怕娘娘着凉,把您裹在了被子里送来的,当时谁也没跟,就皇上自己个来的,也没说别的,就让我们几个好好照顾您呢。”春晓看脂颜不像开心的样子,也敛了笑容。 “侍寝的女子皇上从来也没亲自送回宫过,我看,娘娘是深得陛下宠爱的,将来主掌六宫……”雨柔兴高采烈,没注意到脂颜的神态变化。说着说着,看脂颜忽然冷眼看她,吓的浑身一激灵,话也憋回去了。 脂颜坐起身,感觉四肢酸软,鼻子倒是不酸痒了,可是浑身乏力的很。春晓和雨柔两个人伺候脂颜穿衣、洗漱后,御膳房的副总管带着几名御厨亲自送了早点过来。手指着身后的两份送餐盒里说:“娘娘,这里是北方的早点膳食,共有六色主食,两道辅餐,一份淡粥;这里是南方的早点膳食,共有八色主食,三份羹汤。您先尝尝,喜欢哪样您就吩咐,奴才给您做。”御膳房副总管,管着后宫除皇上皇后以下的所有后宫妃子的膳食。 御膳房这里还没走,御医馆里齐齐的来了三位御医,一位是六十多岁的老御医,还有两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给娘娘请安——娘娘身体违和,是属下们失察,耽误了娘娘的病,请娘娘恕罪。”一进门,三个人跪倒磕头。 这边三位御医的头还没磕完,内务府又来人了。一队小太监,各人捧着一匹丈许的布匹。布匹颜色鲜艳柔和,但并不刺眼,可见风烈国染房的手艺已经是相当有水平了。 “娘娘,您若看中哪几匹布的颜色,就在布上画个圆圈。”内务府的大太监低着头,等着脂颜选布。 这一大早上,沁心阁又是无比的热闹,御膳房、御医馆、内务府,送走一批又来一批。流言传的也飞快,都说史官娘娘极想侍寝,结果隐瞒了自己生病的事实,惹怒了皇帝,最后寝也没有侍成,还被皇帝羞辱一番,丢回沁心阁了。 不过,看着沁心阁一早上踏破门槛的人,流言根本就站不住脚了。 然而,越是这样,脂颜的心里越沉重,皇帝虽然没说明白,可是脂颜已经有预感,再要出宫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第一一四章 变(二) 小病大养,无病申吟,生在侯门贵府里的千斤小姐们大都是如此,以显得自己身份娇贵,可是脂颜受不了这样。御医馆的那名老御医一天往沁心阁跑了三趟,千叮万嘱的不让着凉水、不让吹凉风、不让贪冷吃冷食,药汤也是在老御医的监督下喝的丁点不剩,那苦巴巴的味道要多难喝有多难喝。 被春晓几个人围着,除了寝室,连门都不让出,几个人把御医的话言听计从,擦面、净手、漱口,都用了温水,这倒罢了,不吃冷食也无所谓,不让吹风,就连门也不让出,活动范围仅限于这个寝室里,连近在咫尺的石榴树下也去不得。她只要前脚一动,后边的几个人就呼啦啦的围过来了,软磨硬泡,实在不行就来个长跪不起。 “我又不是生产坐月子,连门也不让出,你们简直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脂颜对着春晓大吼。 “娘娘,您别生气,万岁说了,三日内若医不好您,甭说御医院那三名御医,连跟着我们都得掉脑袋。奴才们不是怕掉脑袋,只是如今才跟了主子身边,觉得日子有了滋味,奴才们就不想死了。” 这个春晓,把个怕死也说的这么动听。 “娘娘,凡事要从长计议,不要冲动。”归五的话别具深意。 贸然行动,难道他看出来自己要逃跑,算了,其实也只是想想,真要逃跑怕是也不那么容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跑到哪里不是也得被通缉吗?好好的娘娘不当,非要当通缉犯,这不是自找死路吗?可是,若是长居后宫,行云师傅怎么办?廿朝安怎么办?黑子怎么办?冷面和假面怎么办?……要是这一辈子再也看不见他们,再也出不去深宫高墙,那还真不如当逃犯的好。脂颜心里倏然一紧。 闷坐在软榻上,脂颜看着身边的几个人,春晓继续绣她的纨扇,雨柔往浣衣局去取换洗的衣物,云惜细细的擦拭着寝室里的小摆件。归五则站在门外,指挥着几名太监给石榴树松土、浇水。收回目光,发觉他们都比自己充实,简直有些一筹莫展。 “娘娘,您看——”归五举着一个红透了的石榴果,递到脂颜手里。“小顺子看见树顶上有一个果子居然这么早就熟了,说摘下来给您看看。” 脂颜手里握着这个石榴,沉默不语。那鲜红的果子圆润饱满,顶着一簇花蕊。想起在云居时,一日练功练的累了,她跑到很远的地方摘了个石榴果,举着果子蹦到流行云眼前,“行云师傅,你看——石榴果的样子像什么?” “石榴果就是石榴果,还能象什么?”流行云被她问的愣了。 脂颜哈哈笑着,颇得意地说:“师傅不觉得它的样子像胖胖的弥勒?” “弥勒是天上的仙翁,你怎么见过?多用功少说话!”流行云回了脂颜一句。 话尤在耳,光阴已流去。 “天上奇葩,蕴涵别样妖娆。 花也多情,一朵朵,刻入相思。 尽日西窗帘外,倩影横陈,却为谁? 记前度相约,苔痕微微。 蕊开红绽,火流七月时,因怕无人问。 应悔当初,艳冠三春芳菲。 绿叶繁花总有,人间清姿。 知汝者,似我稀。” 脂颜轻轻诵吟了一首咏石榴的词,眼蕴情思缕缕,心已飞向遥遥千里。 “万岁驾临,沁心阁史官娘娘接驾——”庞桂的声音老远的传进来。 院子里,刚才还说说笑笑的小太监们一下子安静了,几个人跪倒在路旁。 哎,怎么又来了——脂颜皱眉。 极不情愿的从榻上慢吞吞的挪下来,弯身子行礼。胳膊被人托住,抬头一看,人就在眼前。 “万岁政务繁忙,怎的忽然有空到沁心阁来?”脂颜见皇帝不说话,自己先开口。横下心,既然来了,那就把话说清楚的好。 “来看看脂颜可好了。”柔声细语,没了往日的严酷,周围的人低头面面相觑,这样的皇帝似乎和他们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夜里贪凉中了些寒气,现在已经不碍事,不值得万岁挂心。”脂颜见影帝话中一副款款情深的心意,也不忍过于疏淡。“脂颜想,来了宫中几日了,却还没有着手编撰国志之事,有愧皇上的信赖。不如,从明日起脂颜就开始整理编修,国志早日修成,完成皇上的交托,脂颜也好早日——” 早日离去,这话没说出口,不过,相信听的人是知道的。 很意外,皇帝没有暴怒、狂躁,“这沁心阁是太小了,不如搬到羞月宫去吧——” “皇上,修撰国志也不能耽搁了,皇上若同意,脂颜过两日便到御书院去选些人手如何?” “你身边也没有趁手的随应,不如把庞桂给了你吧,他在我身边多年,极稳妥。” …… 两个人,你说你的公事,我说我的宫事,各说各的事,谁也不搭谁的茬。皇帝没有生气,脂颜也不恼。就这样,东一下西一下的,仿佛斗嘴似的。 影帝定神瞧脂颜,坚定冷静的面容,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脂颜看着影帝,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知道他是否听进了自己的话。 “庞桂,朕累了,回去吧——”转身一看,屋子里跪了一地。看见脂颜和皇帝如此的说话,不论是皇帝带来的太监宫女,还是脂颜身边的春晓、归五,汗珠子滴答直淌。 庞桂一听皇上要回去,慌不迭的起身,抹了下额头的汗,颤颤的喊了一嗓子“摆驾——” 影帝回头,看着脂颜恭敬的行着女子的送别礼,双膝合拢,手并膝上,弯腰臻首,那不是后宫女子的礼数,却是民间女子的待客之礼。 “脂颜,我明日再来看你!” 皇帝对脂颜说的话,不再用“朕”,而是称我。众人心里皆是一惊,今日,皇帝待这位史官娘娘就像平民百姓家里的夫妻之间的冷战拌嘴般,丝毫没有摆皇帝的威严,连脂颜固执的坚持己见也不予回斥,而更被众人在意的一点是,皇帝说要让史官娘娘搬去羞月宫。 羞月宫,乃是历代风烈皇后的宫所。 风烈国开国以来,皇帝掌政五年后即可立皇后。皇后登位大典恢弘庞大,气势规模等同于皇帝登基。皇后登位后,可与皇帝同坐金銮,同享礼拜,对国家治理官员任替,也有建议、参政的权力。可以说,风烈国皇后不仅主掌后宫,更有着辅政的大权,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位史官娘娘,来到皇宫不到七日,皇帝就开了金口,让其入住羞月宫,虽然还未封后,可言外之意是再明白不过的了,对这位娘娘的纵容宠溺已经是无以复加的了。 第一一五章 变(三) 这座后宫向来是安静的很,在脂颜没有来到的日子,基本上是无波无澜的,皇帝不会轻易记起哪位佳人的存在,每年次数极少的侍寝都是随意的掀牌子,碰到哪个是哪个。无论女子们如何的献媚如何的尽心,最后也不会在皇帝的心里留下一点印迹。 现在,则大不同了,皇帝的心里突然钻进去一个女子。 影帝接连三天的下午都呆在沁心阁里,整个后宫的视线便都集中在了御花园东北角的那个小角落。 “脂颜,你可想好了?”影帝陪着脂颜坐在正厅中,遣散了旁人,只留下庞桂伺候。 “皇上,脂颜这两日想的明白,风烈国志既是由我负责,我当不辱皇命。这两日身子已经无碍,明日开始我便着手开展编撰。” 三日来,每日未时影帝会准时来报到。有了第一次,底下的奴才们也就不那么担心了,知道他们的皇帝和史官娘娘在一起不会出什么岔子,于是也都放心的各自忙各自的了。 “脂颜这么不想呆在宫里吗?”影帝极认真的问道。 “皇上,君子不夺人之志,脂颜自幼长在山野,实在不宜在宫中伴驾。” “是吗?”眼底一闪而过的伤情。“既是你一心修撰国志,这里的条件也太差了,还是搬到羞月宫去吧,那里也一直闲着,来去御书院的路程要近许多。”影帝终于松动,言下已是答应脂颜可以开始修撰了。 “多谢皇上恩准。”脂颜赶紧抓住时机,拜倒谢恩,话尾一转。“只是,沁心阁我也很喜欢,这里的睡莲和石榴赏心悦目,就不必劳力费神的挪地方了。” 一丝狡黠的笑从影帝的脸上纵去,“脂颜真是机灵。”站起身,搭过一只手。“走,陪朕去逛逛园子吧,说出来你不信,虽然坐了十几年龙庭,竟然连自家的后花园都没好好观赏过呢。”一只大手抓住脂颜的小手,使劲拉拽,脂颜不得不站起来,随着影帝走出去。 御花园的北门,有一处活水,水从一座巨石中间的洼陷处不断涌出,汩汩的向外淌,形成一处小溪涧。 涧水弯弯曲曲,从北向南贯穿整座园子,最后被引入城外的护城河中。巨石表面看很平整,像一处天然的石床般。这处活水在御花园内很有名,此处景致的名字是风烈国开国太祖御题在巨石侧面的,史称美人泉。美人泉,今日是真正的围满了美人。 窦脂颜,让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临驾后宫,使得那些连圣颜都没有见过的女子们春心荡漾、蠢蠢而动。三日来,成群结伴的来到御花园北门等待窥一眼龙颜的女子,数不胜数。 御花园里,美景如画,美人如花。彩罗衣,长丝绦,后宫的女子们不约而同的集中在御花园的北门处,团团闲坐在美人泉旁。 影帝一身深紫色满绣金龙的龙袍,与脂颜携手而入,眼尖的女子早就瞧见了。 “万岁金安——”一群女子,燕语莺声,各个均是天香国色之姿。 “呵呵,今日各宫里都好兴致,怎么都齐聚到御花园里了?”影帝笑着,环视周围的女子,手上却不松开。 “听说万岁近两日在史官娘娘处,姐妹们不敢去打扰,想着兴许在这里能得见天颜,所以才逗留在美人泉的。”一名年长的女子低头回答,声音沉稳干练,是个经事稳重的。 “你,叫什么名字?朕似乎没见过——”影帝似乎游兴大起,捡着泉边一处干净的游人小木凳正准备坐下去,却被身后的一只手拽住。 “万岁,稍等——”那手上宽大的袍袖轻轻擦拭了几下木凳,像是在拂去上边的尘灰。其实刚才早已经有人坐过了的,哪里还有灰土。 “万岁,奴婢陆小燕,因貌若无盐,不敢惊驾!”年长的沉稳女子回答,在这群女子中,她虽算不上是绝色,可也是端庄秀雅,自称无盐有些过谦。 “你呢——叫什么?”影帝又扭头问刚才为自己擦拭木凳的女子。 “奴婢董笑晚给万岁请安。”作了一次秀还不足,董笑晚走上前,从容的给影帝行君臣之礼。 “董笑晚?名字很好听——”影帝笑了,脂颜奇怪的看着身边的皇帝,自始至终的拉着自己的手,却在跟一群显然是从未承宠的陌生女子们谈笑,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瞬间又绽开了一笑,这笑容出现在皇帝苍白的脸上显得极古怪极不相称。 “陆小燕大方有礼,着——升为四品荣华;董笑晚蕙质兰心,着升为——从四品常侍。”影帝看着眼前的二位女子,金口玉言,瞬间将他们从婢女身份提为主子娘娘。 “遵旨——”庞桂不知从哪疙瘩冒出来的,或者本来就是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 “多谢皇上!”这两位娘娘谁也没料到,只是闲着无聊来美人泉碰碰运气,哪知就碰来了这样天大的好事,赶紧跪下谢恩。 二三十名女子又纷纷给两位娘娘道喜,各人心里酸涩嫉妒羡慕。 后宫里,一下子多出了三位女主子,虽说品阶都不高,可是却是一件标志性的大事。说它是标志**件,是因为在过去的十四年里,影帝从未晋封过后宫女子。可是,这一次,短短十几天,就诞生了三位娘娘,这就说明,影帝也开始对后宫有了兴趣。 正四品荣华陆小燕,指去梨香苑居住;从四品常侍董笑晚,指去了玉扇堂居住。这两位娘娘居住的地方离沁心阁不算远,三位宫所的位置呈犄角型。 脂颜,作为一名史官,从后宫的阶位上讲是很低的,品阶只相当于正五品,从品级上说,脂颜现在的身份在陆小燕和董笑晚之下了。 这是影帝故意给脂颜出的难题,身在宫中,又有高品阶的人压着,日子就绝不会舒心。身在后宫的女人,也就因为这一点,都要争宠固宠,因为只有争得了皇帝的宠爱,才能出头。 一个要设置障碍,一个要清除障碍,脂颜与影帝二人的暗中较量就这样开始了。 第一一六章 脂颜碰壁 新任的荣华娘娘陆小燕和常侍娘娘董笑晚一连七日往沁心阁跑的相当勤快,每日不是你来就是她来,一坐就是大半日,有时两个人还相约一起来。来了也无事,只闲坐着,而且兴致都很高,有时抚琴唱曲,有时就在院子里赏花闲聊。 “妹妹,我瞧沁心阁的这些石榴过些日子就熟了,到时候你可要往梨香苑里送几个给我们尝尝。”陆小燕看着一颗颗红了嘴的石榴,很羡慕。 “荣华姐姐说的是,脂颜妹妹,好东西可别忘了与姐妹分享。”董笑晚弯起一双笑眼,妩媚动人,这样的女子天生就适合后宫,既有依附帝王的本钱,也有足够己用的计谋。说完又回头,吩咐自己的婢女。“逐心,明儿记得提醒我,把将军府送来的夜香拿些来史官娘娘这里。”“知道了,娘娘,逐心会记住的。”逐心丫头脆生生的应了声。 怪不得前日在万岁跟前自称臣妾,却原来是朝中重臣家的千金。后宫的女子许多都是臣属们自己送进来的,父母兄长们都期望自家女儿能得到皇上的临幸宠爱,一家人也就鸡犬升天了,哪知却是把好好的女儿家送进了坟墓里。 眼前的这两个人真的是幸运的了。 “妹妹不知,那夜香焚起来味道很轻,香似茉莉,却比茉莉的香味还要淡许多,更难得的是它有安神健脑的作用,是民间**香料的生意人送给我哥哥的,我哥哥说宫里的内务府都没有,哥哥听说我升了常侍,特意派人送进宫来的。”董笑晚的语气像是炫耀,也像是伤心。脂颜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她升了常侍,她那个哥哥大约也早就忘了宫中还有一个妹妹了。 被二人缠着,不是说宫外哪家的胭脂水粉好,就是说梳什么样的发髻戴什么样的钗更相配。“妹妹好福气,才来宫里就得到了万岁的喜爱,哪像我们,如果不是沾了妹妹的光,一辈子就要老死在这里了。”陆小燕年岁长些,聊天时总有些自怨自艾。 脂颜心里急的很,哪顾的上跟俩人为赋新词啊,可人家赖着不走,脂颜也不能撵,春晓说,她阶位低,不能坏了皇家的规矩。 连日,被两个人一打扰,脂颜要去御书院的事也耽搁了。 “春晓,你说我装病好不好,被那两个女人烦死了。” “娘娘,您知道她们为什么来沁心阁吗?”春晓笑问。 “大概是以为皇上会再来吧。”以前不是主子,不敢进沁心阁,只能远远的呆在御花园里羡慕着,现在不一样了,她俩肯定以为只要守在沁心阁里,就一定能等来皇上。只要皇上来了,她们也就有机会侍君,有机会侍君才有机会得宠,到时候再有了皇家血脉,这一辈子就荣华富贵、高枕无忧了。“她们想守株待兔,却耽误我的事情。”脂颜闷声发着牢骚。 “娘娘,这话可别再说了,这是大不敬!”春晓慌忙看着门外,发现无人才放心。“娘娘,您是真的无心在宫里吗?” “春晓,这里我呆不习惯,你也知道,伴君如伴虎。等我完成国志的差事就走。”脂颜看着春晓逐渐暗淡下来的双眸,有些不忍。“不过,以后我会想你的。” “娘娘,只怕——万岁他不会轻易放您走的。” “我知道,所以我在想办法。”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一圈。“走,你陪我去昭阳宫吧。” 两个人到了昭阳宫外,庞桂拦住了脂颜。 “史官娘娘,您找皇上有事?皇上在召见右丞相大人,现在恐怕没时间。” “没事,我们随便转转,一会就走。” 昭安殿,御书房。 “舍妹能得皇上垂怜,是她的造化,微臣不敢居功。”陆南侯恭敬的匐跪在地上。 “朕升了陆小燕做四品荣华,是因为她很善解人意,说的话很对朕的心思,朕会善待她的。”影帝对陆南侯说着话,眼漂着窗外,嘴角挂上一丝笑。脂颜的身影他看见了,已经七日没去沁心阁了,他想她一定是坐不住,所以来请旨的,这个时候他最好不见她。 “万岁隆恩。”陆南侯磕头。 第二天,脂颜依旧来到昭阳殿,依然没见到影帝。 第三天,脂颜还是没见到影帝,连庞桂都奇怪了,只得撒谎说皇上这两日可能政务烦心,不想见人。 后宫里传出消息,说史官娘娘因为言语冲突,冲撞了皇上,所以皇上才接连数日也不到沁心阁了,而且,史官娘娘这三日来去昭阳殿请罪,都被庞桂拦了驾,没能见到皇上,等于她在皇上那里已经失宠了。 “这下,梨香院和玉扇堂的两位可是乐开了花吧?”雨柔手里攥着一大把百合花,插进一个蓝色琉璃瓶里,忿忿的说。 “呵呵,可不是,她们肯定再也不会来等那只兔子了。”脂颜和春晓相互对视一眼,春晓掩嘴扭头偷笑。 “娘娘,什么兔子啊?”雨柔看着两个人,很奇怪的问道。 这下,春晓可憋不住了,笑的前仰后合。脂颜也笑起来,两个人笑作一团,只把蒙在鼓里的雨柔笑的丈二和尚模不着头。 “雨柔,这百合是你采来的?”白色和粉色的百合花间杂,鲜女敕娇艳,盛放在蓝色琉璃瓶里,长长地花瓣,细细的花心,立刻散发出满室的浓郁香气。 “不是奴婢采的,是归头领去采的。归头领认识御花园里的一个侍花的老人,听说他侍弄的花都是错季开放,说迎春花能开在中秋,梅花能开在盛夏,那老花农好本事呢。” “哦——”脂颜沉吟,“我正要找归五去御书院呢。” 沁心阁往御书院的路上,脂颜在前,归五在后。因为着急,脂颜不自觉的提了一口真气,脚下的步伐立刻快出常人三四倍。匆匆行了一会子,才想起后边的归五,扭头看去,他还紧跟在自己身后。刚才那么快的速度,他居然也跟得上。 “归五,好快的脚力啊——练过武?”脂颜慢下步子,回头问道。 “是有些底子,不值一提。”归五赶紧停住步子,弯身回话。 “恩,那咱们就快些,先去御书院选人,然后去藏书阁找些样书来看看。” 御书院。 “娘娘,前几日书院里的几位主笔都请假了,现在只有这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学士,您若——”御书院的主管指着那两位正在为一堆书籍分类的老者为难着,“您若是选调了去,书院里可就没人了。” 那两位学士真是年纪不小了,眼神不济的很,一个看书要贴在眼皮下,另一个却要举到两尺外去看,就这样的两个货色,人家主管也舍不得,据说是最近人员很紧张。 藏书阁外,脂颜照样碰了一鼻子灰。一队御前侍卫守在门口,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无论任何人,要进藏书阁必须要有皇上的手谕或是皇上身上的信物。 “娘娘,请先向陛下请示后再来。”领队的侍卫客气的回绝。 脂颜无奈,只好带着归五原路返回。 “皇上是故意的,知道我要来,所以才让书院的学士放假,还派人看住了藏书阁。”脂颜走着走着,忽然大声的冒出一句。 “娘娘说的是,正是如此。” “哼,他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既然明的不成我就来暗的。”脂颜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 第一二二章 统一意见 鼓楼客栈里,三楼上房,一桌早餐是格外的丰盛。奇怪的是,围着餐桌的几个人今天的食欲都不好。 三楼房间全部是上房,有两间贵宾级别的小餐厅,装饰布置的幽雅别致。周边两尺来宽的窗台上吊垂着兰花,两张餐桌之间用屏风围住,吃饭时都是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声响。 “哇,这么多好吃的呀?你们怎么都不吃?”一转进屏风,首先映入脂颜眼内的就是满桌子的吃食。 这个声音,让围着桌子的几个男人精神都为之一振。脂颜的笑,如一朵盛开的太阳花,脂颜的声音,就是久违的仙乐,几张苦大仇深的脸立刻比变魔术的速度还快,重新恢复了原有的神采。 跟在脂颜身后的是流行云,两个人一起坐下来吃早饭。脂颜坚持要和流行云一起起床,一起吃早饭,一是因为她忽然觉得有了师傅的肩膀,她心底有一种幸福的安定,早上第一眼醒来看见他,她竟连一丝少女的羞涩都鲜有,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睡在师傅的身边就像睡在父亲的身边一样安定,只是她对流行云的感情要复杂的多,除了亲情还有爱情还有恩情……她想要那种感觉,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作一颗大树下的小草,做一条高山下的溪流……当她阻扰他起床,并对他说出这些想法的时候,流行云忽然满眶莹泪,拥住她,哽咽了。他说:谢谢你,脂颜! 当然,两个人一起出现在早餐桌上,还是为了这几个曾经与她患难与共的的好男人,他们为她而来,她不能让他们得知自己虽近在咫尺而不能坦诚相见,她与师傅之间的一夜在她看来是光明磊落的,她不能给自己留下一团逃避的阴影,借助于这件事,或者脂颜更可以看清楚他们在乎什么。 脂颜的心思男人们不知道,只是——脂颜重新谈笑风生的坐在了自己的身边,每一点细微的神情和小动作仍如从前一样,并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她对喜欢吃的东西的占有欲表现的更加的霸道。 说不饿是假的,说没胃口是暂时的,如今被脂颜这一带头,六双筷子一起开动,如风卷残云,很快就收拾殆尽。 饭吃完,脂颜开始说天书,把自己在皇宫里的遭遇手舞足蹈的讲述了一番,当然是只挑了有意思的说,没意思的就说也不说,提也不提了。 众人听她说的可笑,也都不以为怪。最后,流行云简单说了一下昨晚与无天在皇帝寝宫的先后经过,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脂颜昨晚是被那皇帝给算计了。 对于脂颜的去向问题,几个人的看法还是有些不一致。 黑子主张脂颜重新回到无极谷避世,那里地势险要,一般人不能进入,是个绝好的场所。廿朝安坚决反对回无极谷,他说:“脂颜是皇室后代,岂能苟且偷生?大不了咱们就割据地盘,收买兵马,造他老皇帝的反,天下本是轮着坐的。”冷面不赞同廿朝安的造反,也不赞同黑子的避世,他认为可以联络皇朝内外的一些重臣联名上书,恢复醇王爷的身份、地位,然后再顺理成章的再恢复脂颜的身份,这样一来,皇帝就再也没有理由强硬纳自己的侄女进后宫了。晚秋蝉还是坚持去投奔纹水国,他说,借助别人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才是智者的选择。 只有流行云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等到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的差不多了,流行云问脂颜:“脂颜,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几个男人都是一滞,怎么他们集体犯了大男子的作风了。廿朝安没事在私底下和他们说过,脂颜写过一本书,里边专门分析男人女人如何相处的问题,讲的极其有道理,其中一条就说:男人们总以为自己比女人聪明,因此凡事喜欢替她们做决定,这是大男人作风,独立性强、作风硬派的女子不适宜选择这样的男人。 几双眼朝着脂颜看过去,看她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修饰自己的手指甲,刚才热火朝天的讨论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 听见流行云问,脂颜才抬头,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等我修完指甲再说,你们先讨论。”重新低头,继续修自己的指甲。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是讨论谁的问题,怎么人家核心人物都没讲话,他们不是白费唾沫吗?认识清楚后,讨论现场从火爆一下就变成冷清,女人坐着修指甲,男人喝茶的喝茶,下棋的下棋,还有两个就目不转睛的看着某人修指甲。 一个个的手指甲都耐心处理完,脂颜把小剪刀收好。“三日之内,我们哪也不去,就在这海龙郡内呆着,若是皇帝追查我的失踪必会在皇城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逃出去却没有走,而且还在他眼皮底下晃悠。越是最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 手指甲还是没剪好,右手中指上出现了一条裂缝,坚硬的角质稍不留意碰破了自己手上的皮肤,留下一道细细的红色划痕。 脂颜把右手中指的指甲放在牙齿上,使劲咬去了一小块。 “三日内,如果皇城没有动静,就说明影帝不过是因为新鲜好奇才对我一时的兴起;如果三日内皇城内外开始大搜捕,各地都开始张贴通缉要犯或者寻人启事,我们就可以选择你们刚才上述意见里提到的方法。至于具体选哪一种,三日后再说。”右手中指劈裂的指甲被流行云细细的磨平,用一把银质小剪刀从根底部剪断。 脂颜说的有道理,既然她跑出了皇宫,皇帝就该有所表现,若是丝毫不见理会,那他们也就全是虚惊一场了。当下,均点头同意在海龙皇城暂留三天。 皇宫内,天字一号牢房。 天字一号牢房,名如其实,那是绝对有着百分百纵情享受的牢房。饿了,山珍海味;渴了,琼浆玉液;累了,随处是床,闲了,各种器物珍玩——当然,还少不了美姬作陪,声乐鼓瑟为伴。不要怀疑这里是不是牢房,这里就是风烈国皇宫内唯一的天字号牢房。 天字一号,很少住人,因为一旦住进去一个人,内务府的花销便要多出十倍,所以,天字一号空着,内务府总管才高兴,可如今这牢房里住进了人。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天字一号,甚至还有人梦想到那里去过一天幸福的囚徒生活呢,只是,这天字一号到底在哪个宫哪个位置,是谁也说不清楚的。 天字一号,此时住进去的正是脂颜的父亲醇王爷窦之音。没有人看守,没有护卫守卫,甚至连手脚都不会束缚,但住在里边的人,永远别想出来。 “三弟——朕说过要陪你下棋,君无戏言,今天我们就来下一盘。”影帝手托一个半透明的玉石板做的棋盘,悠闲的坐在了窦之音的对面。 窦之音正在倾听着一曲葫芦丝演奏的乐曲,无奈被影帝打断。“既是你想下,我陪你下。” “三弟不要急,下这盘棋可是有规矩的。”影帝把棋盘放在云紫色大理石的桌面上,玉石碰大理石,叮当脆响, “我们来赌一局,你若输了就得死,朕若输了,这江山让你来坐。”一只大手盖住棋盘,两对相似的眉眼欲盯进对方心里。 第一二三章 无天:那一面 五岁那一年的际遇改变了五天的生活,但是没有能够改变他的人生轨迹;五天,比任何人都酷爱自由。或者,在所有人的眼里,一个五岁的女圭女圭衣衫褴褛的躲在一群成年乞丐中,过着食不果月复的乞丐生活,是一种悲惨。可是,自从三岁父母双亡后,他被一个老乞丐收养,那老乞充分利用他年幼的优势,每次将年幼的他带在身边都能多讨一倍的食物。但是,五天总是吃不饱的,他小小的心灵清楚的知道,他是那老乞丐的讨饭工具,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情意,只不过在互相利用。 所以,当白衣潇潇面带微笑的流行云站在他眼前,问他是不是愿意跟他走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了。五岁,也能看出人心善恶,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是,他为自己留了余地,这个余地让他进退有余。 衣食无忧了,他和流行云也成了师徒。在所有生活细节上,师傅都不会干涉他的习惯,包括他经常喜欢往云居拿些别人家扔掉的东西,然后自己改装或者拆卸来玩。但是,对于他的练功,师傅却严厉到无情,只要稍微偷懒,稍微走神,或者一时领悟不透彻,都会被惩罚。他和流行云之间的每月一日的约定逐渐成为了一种他锻炼自己的游戏,不管流行云是因为什么原因急迫的想要练成那种武功,五天都不会做一个听命于师傅的人。 他不再当任何人的工具,他要离开云居,要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去。但是,流行云养育他六年,传授给了他满身的功夫,他几次想一走了之,但是都没有狠下心,就这样,一拖就是三年。 每一次师徒二人的追逐游戏都以流行云的失败而结束,这让师傅越来越沮丧。直到最后一次,他11岁,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了,他偷走了师傅的墨如意,就是准备激怒师傅,让他赶走自己,这样他就可以走的安心坦然些。 但是,那一次,他差一点就输了。师傅付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所以,他只好耍了小计谋,在看到一辆马车上坐着一个女娃,不会驾车却非要站在辕木上赶马。他眼前一亮,趁人不注意,钻进了他们的车里。车里三个孩子,她叫锦儿,是他们中的主心骨。 这三人长途跋涉,看样子是家世破落的大户人家的孩子,他脑袋里就有了一个一举三得的好主意。 他向师傅举荐了这个女娃,是因为他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他终于可以安心的离开云居了,而那个名叫窦脂颜的女孩也顺利的搬进云居,做了流行云的徒弟。 从五天到无天,他变成一个偷儿。几年来,行迹飘忽,而百变神偷的绰号也随着他行走江湖而有了些名气。 偶尔会想起云居,想起师傅,想起那个被她设计了的窦脂颜。到后来,他发现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够听到人们对于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师妹的议论,她的故事如一个传奇般在坊间流传。坐在酒肆茶馆里听着人们闲谈提到师妹的名字,无天就暗自得意,他的眼光是多么的准确。当然,他也有着一点点的好奇。有时候,回忆起她面对匕首,无所谓的神态和模样,无天就笑。但是,任何人任何事也不会让他改变自己,师妹是传奇,但他仍是神偷。 偷,只是无天自娱自乐的一种方式,当然,有时他也行乞,那是他娱乐的另一种形式。作为一个偷,能偷了皇宫里的东西就是一种大成就,而无天对于皇宫的熟悉程度几乎就像自己家一样。就是因为,他随时会来,随时会偷,也随时会走。皇宫,并不是想象中那么护卫森严,很多宫殿的守卫几乎形同虚设。有一次,心血来潮,他还去勤政殿里坐了坐皇帝的龙椅。 时间长了,他忽然发觉原来皇宫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他只要穿了太监的衣衫,挂了管事的腰牌,素不相识的人就没人怀疑他的身份,他甚至可以公开的明目张胆的拿了某些东西出去。 而更有意思的是,他一直在听说着的师傅的女徒弟窦脂颜奉旨进宫来了。才一进宫就在平静的后宫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与她,自四年前的一面之后还从未再见过,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接触一下这个师妹,看看她是否如人们传说中的那样——令人仰慕。 于是,他成了沁心阁的头领太监,他也真正的见识到了师妹的聪慧、机敏和才华,这都不是讹传,她确实有过人的胆识,满身的武艺也已得到了师傅的真传,除了轻功,她一身造诣绝不在自己之下。 如果说,成为归五只是他突发奇想,那么,再次见到脂颜之后的感觉让他决定留下来。因为,他从脂颜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与她是同一类人。 她没有认出他,这并不奇怪,如果不是因为事先知道沁心阁住着的就是新进宫的丘史官,那么,无天也不会认得出脂颜。 她,用了他这个头领太监,并且连根源底细也没有问,心怀已是常人不及了。 “娘娘,为何不调查清楚归五的身份底细再定夺?”第一天见面,她决定让他做头领太监的时候,他问。 “调查什么?你行事方式光明磊落,说话坦荡自然,仅凭能来沁心阁自荐为头领就说明你绝不是阴险之人。依我判断,你不但不阴险,你来我这里也不是为了攀龙附凤的,因为你的眼里根本没有**的流露。不过,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让你做你就做。通过这一天的考察,你做事勤快又有分寸,很合我心,而最重要的是人也长的这么顺眼,虽说是太监,可长的漂亮了自然看着开心。” “……”这个小师妹说话率直,不做作,且句句是真,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实则是非常有分量的。 “娘娘,归五若没猜错,娘娘不愿久留此地吧?”他得问清楚,看师妹是不是打算留下。 “对,不会久留,也不能久留。” 无天,尽自己的努力帮脂颜逃出了皇宫,在御书房门前扔下的那几颗响天雷成功的让影帝踏出了房门,哪知道他认为天下无人可比的轻功却还是被影帝追上了,手臂被他抓住,若不是他机灵的扯断了袖子,并在皇宫内胡乱指了位置大喊:有人被救跑了。 皇帝飞速回转,无天才得以逃月兑。脂颜逃走了,他的任务也结束了?想到这,心中有些难舍,恢复了无天,归五还会回来吗? 第一二四章 选择 这一天,风平浪静。 坐在客栈一楼挨着楼梯的一处位置,脂颜和黑子、流行云在坐着喝茶。黑子讲述了去往琅琊炼庄接管的事情,七日之内,流行云和他先以高超的武功降服了庄内的门人,然后又以宽厚的行事作风赢得了众人的真心归向。最后,他们打开了琅琊庄的密室,找到了古道基谋害唐庄主、谋夺山庄的证据。密室中,竟藏有一本唐成启的手书,里边记载了练剑山庄的种种过往,包括他与古道基的相识相知到结拜的过程,还记载了大量的兵器冶炼的方法秘术,书中明言,要将此书传与自己的儿子——练剑山庄未来的主人。 这密室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原本还挂着那把巨阙剑,还藏着那条血手帕,这是练剑山庄的主人在庄内留下的曾主掌过山庄的最强有力的证据。 成直,亲捧酒杯,在父母的灵牌前长跪不起,泪,从他的脸颊上潸然而下。一场隆重的悼念活动中,成直认祖归宗!少主归来,那些曾经生活在山庄内的忠诚于唐家的老家人老门人都得到了消息,纷纷上门求见,当他们亲眼看到少主,一个沉默不多言却顶天立地的少年时,也都感叹苍天有眼,唐家有后。 相邻的桌上,坐着冷面、假面、廿朝安三人,听完黑子深沉的讲述,几个人一阵沉默。“若有机会,脂颜也当去唐伯父伯母的坟前祭奠。”脂颜望着眼前的茶杯,微微的冒着热气,几片茶叶悬浮着,是青瓷茶杯里的点缀,微微泛红的茶水清淡的很,脂颜不喜欢喝浓茶。她喜欢那种只飘着几片茶叶的水,一眼便能数的清茶叶的数目,冲进热水时,瞧着它们在茶壶里逐渐饱胀舒展,整个茶壶的水让那几片茶叶有足够的空间可以飘浮游动,稍许,水便染上了一种透明的润红色彩,有茶香,却不苦涩。 “冷大哥,家中可好吧?”扭过头问冷面。 “脂颜放心,都很好。”冷面回道。父亲的沉默不语,母亲的整日抱怨,姐姐们的纠缠搅闹,家中的一切都是老样子。 眼遂而转向客栈门外,三三两两走过去的布衣人群。一对小夫妻牵着一个孩童的手,男人不知因为什么正对自己的女人发脾气,女人生气了,抱起孩子便快速前行,将那怒气冲冲的丈夫甩在了身后。右侧路口,突然蹿出一辆奔跑着的马车,妇人一个没注意,马车就奔到了她身边。挪不开脚步的妇人早已面色惨白,身如烂泥般瘫软了。 那驾车者慌忙紧扯马缰,跑在最前面的一匹马高高扬起前蹄,若是那马蹄落下必踩到妇人和孩子的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鼓楼客栈里的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眨眼从马蹄下拽走了那对母子。惊恐不定的妇人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被人救下了。 “多谢官人,多谢官人相救!” 看着被吓掉了半个魂的女人和她怀里已经哇哇大哭的孩子,脂颜还未及出声,身后突然有人跑上来,抱住母子,同样是一脸的焦急恐惧。“孩他娘,没事吧?宝儿没事吧?”正是刚才那名与妇人吵架的男子。 在男子的搀扶下,妇人站起来,两个人双双给脂颜行礼。 “既是在乎,就好好珍惜,何故当街吵嚷?”本来并不想管这些事,可是突然之间觉得,这幸福的三口之家,如果不是刚才自己的出手相救,或许就妻离子散、天人永隔了。因一点小事,酿成灾祸,何其不幸?于是,不禁问出那句话来。 “公子不知,我家本已家徒四壁,全仗小女子为人织布维持生计。我家官人他本是读书人,读书是好事,可是,也不能不吃饭哪?年年读书年年落榜,何时是尽头?今年我便不同意他再去应试了,不如踏实的端个谋生的饭碗。可是,他非要拿着我预备给孩子看病用的银两再去参加试举——”女人说着说着,心酸无奈之下,落下了泪。 周围早已围了一圈人,听着这女子的哭诉,都发表着自己的见解。有的说这娘子做的对,有的说是丈夫做的对。 “为人父,为人夫,就要撑起保护和照顾的责任,怎么能只为一己之功名,不顾幼子生病,一意孤行?” “娶她为妻就要爱她疼她给她幸福,却反倒要让女子出力养家,心酸落泪,便是得了功名又如何?” 不知何时,流行云他们几个已经挤进了人群里。 几句话,早已把那男子说的满面残红,愧疚不已了。他站在当地,耷拉着头,半天不语,似在反省自己。当重新抬起头,他的眼中有了豁然,拉住妻子的手,羞愧道:“芸娘,让你受苦了,为夫再不去考那劳什子的举试了。”说罢,将怀中一本书掏出来,使劲掼在地上。 “兄台不必如此——”脂颜将地上那本书拣起来,递到女子的手里。“良言逆耳,但不免偏颇,一切还是兄台自己决定,不必过于在意。我想你坚持要去参加举诗,也是为了能迅速改变现状。即使决定放弃,也不要如此——书,在任何时候都是有用的,以后孩子大了,还可以拿它来识字。” 展颜一笑,脂颜与流行云、廿朝安等挤出人群。 “脂颜——”廿朝安与脂颜并肩走着,轻唤了一声。 “嗯,什么事?” “我总觉得,你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廿朝安向着脂颜的目光里有些浓重的不安。 “恩,或者是皇宫里的那些孤独可怜的女孩子们让我总有一种伤感吧,我一出宫,不晓得春晓她们是不是又会过回到被人欺辱使唤的悲惨日子。”最开始,脂颜确实没有想到她的离宫会给那些女孩带来什么?等到她突然间有那么一瞬间想起来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情绪。淡淡的淡淡的愁,为春晓、雨柔、香雪,三个乖巧的女子,三朵娇艳的花就那样淹没在后宫里,永不得出头之日。 为了她的离宫,他们或者要被自己牵连。 “你想去救谁,我们去把她救出来就是。”廿朝安立刻接到。 “不是——”这样的情绪本不应该带给他们的,“脂颜觉得自己很幸福了,有你们大家这么呵护疼爱,真的很幸福。”如果有一天,有人离开的话,不知道她的心会不会为缺失掉的部分而痛? “刚才你们批评那位男子的话或许重了,他不是不想承担,不是不爱,而是他太急于改变,太急于证明,才会如此。他为表心志摔书在地,其实在心底里他仍然不想放弃,他那样做是想促使自己下决心,因为他还不甘心。我想,他还会去参加科举的,而且一定会中。”脂颜颇有兴趣的分析着刚才的一对夫妻。 坚定的目光,停留在流行云的脸上。“所以,我想告诉大家的事,我和行云师傅既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三日之后,若能平安无事,我们就拜堂成亲!” 第一二五章 无天带来的消息 第二天,平安无事。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原想也是,皇帝后宫,那都是绝色倾城之姿,少了一个脂颜,并不会引人注意,也许就是因为他们心中太在乎,才会关心则乱。 皇城的南城是海龙郡普通百姓们大量聚居的地方,百姓们进出皇城内城都要经过南城门——武玄门。一天之内脂颜大摇大摆的走了一个来回,守城的禁卫军也没有追查盘问,如此一来,大家都猜想,后边一般就不会有事了。情绪放松下来,就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问题,脂颜要和流行云成亲了。 脂颜把成亲的时间就定在了第三天,动作迅速的脂颜已经在皇城的外城买了一处闲置的房屋,占地近五亩,主人家举家外迁,房子已闲置一年多了。脂颜买的这座院子处于一处村镇的最边缘。买下这处房子,就是为了要举办她和流行云的成婚仪式。 一下午,脂颜泡在新宅子里跑进跑出的忙活。列了一大堆的购物单子,这场婚礼虽说简单,但该预备的一样也不能少了。 这栋宅子里,家具橱床等全都完好无损,省了很多事。 “师傅,你瞧我布置的这些好看吗?”脂颜指着她亲自动手剪的双喜字,贴在所有能贴的地方,触目都是盈盈红喜。 流行云点头,这一辈子他也能和心爱的女子成亲,可他心里总隐隐觉得这些幸福来的太突然了,突然到让他有些眩晕。“脂颜——”每当被幸福感撞晕的时候,他只有紧紧的抱住脂颜,证实他怀中的她是真实的,这所有的一切也都是真实的。 脂颜明白流行云的感受,那是一条多么孤独而悲伤的灵魂,只有她才能温暖他,才能带领他走进一个美好的世界。她也乐意这么做,有爱为伴,牵手人间。 让黑子和廿朝安找了些农人拔掉院子里的野草,假面自告奋勇的去布置新房。望着自己亲手搭起的红帐,独坐在椅子上的假面陷入沉思。脂颜怎么就要成亲了呢?如果不是因为那老皇帝的媚药,脂颜不会这么快就成亲的。可恶——在脂颜离开古云去皇宫之前,他才刚刚表明了心迹,他正在等待脂颜,等待她回过头发现自己的爱,等待机会继续亲近和拥有她,却万万没想到——流行云,抢了先机。 脂颜心意已决,志不再改了,那么他只能寄望于环境会有所变化——那皇帝真的放弃了吗? “二弟,你发什么呆啊?”冷面跨进刚刚布置的有些模样的新房,看见晚秋蝉坐在椅子上,眼望一处,半天不动。 晚秋蝉听见声音,赶紧抬头,见是冷面,玩笑的语气道:“佳人欲嫁,奈何新郎不是我?” 冷面没想到,二弟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愣住。这句话不也是他的心里话吗? “大哥,怎么样?我可是说中了你的心思了吧?” “二弟,不要玩笑了。脂颜选择谁便嫁谁,我能守在她身边保护她足矣。”说着,将一个小布袋放下。那是脂颜让他去集市上买回来的花生、瓜子、桂圆、红枣,是图吉利的,新房必备的东西。 “大哥差矣,我可不这么想。遑论说还有一天,只要还有一丝机会我都不会放弃。”晚秋蝉这次是严肃的,态度坚决。 “二弟,你不是也——” 冷面的话没问出来,晚秋蝉已经点头了。 自从脂颜宣布要和流行云成亲的消息后,廿朝安就是一副倍受打击的样子,整个人沮丧无精神,在前院里带着一群农人拔草,几个长相过得去的农家少妇见他长的俊,主动搭讪他。若在平时,对于年轻美貌的女子的搭讪,廿朝安其实都是很有耐心的与他们打闹的,不是有什么目的,只是一种他的娱乐方式,就像那无天说偷东西是他的娱乐一样,与女子打闹,尤其是与漂亮女子打闹也是廿朝安的娱乐方式,尽管在追求脂颜之后,他的这一习惯已经收敛,但碰到主动搭讪者,他向来是和蔼可亲、有问必答的。 可现在——斜眼看了看周边几个粗布少妇,他大吼:“滚——”粗粝暴躁的声音撞到前边的影壁石,被弹回来,吓得几个女子立刻离开远远的,像看怪物似的瞅着他。 这声暴吼,就像晴天打了炸雷,众人都吃惊的抬头,循声看过来,天哪——这个看着挺温和有礼的公子怎么会这么狂躁,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一个人行在街上,白花花的太阳,身边的人群来来往往。黑子背着一个黑色的袋子,里边装满了他奉脂颜的指派买的东西。坚毅的少年,始终迈着沉稳的步子,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着自己的那一份沉静。 若说这几个男人中,听到脂颜成亲的消息后,反应最正常的就是黑子了。为什么?因为无论在之前还是在之后,黑子都没有想过要独占脂颜,更没有想过要拥有脂颜,他甚至认为如果他的身体对着脂颜有了某些变化都是可耻的, 脂颜与小舅舅成亲,可黑子还是黑子,他还是脂颜的弟弟,他还要继续保护着她。 晨昏交替,曙光再现。 喜灯高挑在大门外,流府两个硕黑的大字是流行云亲自写到匾额上去的,他也有了自己的府地自己的家,马上也有了妻子,“流府”,越看这两个大字越是受看,越看心潮越澎湃。 脂颜和流行云的成亲除了四个男人,再无旁的人参加,未免冷清。所以,凡是喜爱热闹的住在周围附近的县城里的乡亲前来祝贺的,脂颜让廿朝安一律挽留大家在此吃饭。 百姓们都比较淳朴,知道今日这流府里有新人成亲,便自觉的来帮忙了。桌椅板凳、锅碗盆瓢的,都是各家自己拿来的。 最外层的院子,老小同堂,冷面、廿朝安他们三个充当起了临时的服务生。 脂颜穿上了大红的嫁衣,是她昨日买了红绸布,然后请邻居的一位大婶给自己做的,虽然朴素了些,可那红红的嫁衣穿在身上,脂颜还是很开心。 爹爹,脂颜不能去找你,这个婚礼不能让爹爹来证婚,真是很遗憾。 在这里,女儿给你们磕头了。 “呀,这是小师妹吗?怎么才两天不见,就成亲了?”无天忽然出现了,诧异的看着脂颜。 “无天师兄,脂颜要和行云师傅成亲了。”脂颜解释。 “啊——”高声一喊,又赶紧压下,“真的吗?那——恭喜小师妹了,师傅有你照顾我更放心了。”无天,说的话自己都恶心了。 “无天师兄有事吧?是不是皇宫里有什么异常情况?” “没有异常,我接到了师傅的传信,说你们在这个地方落脚,让我有什么风吹草动赶紧来汇报。 “那,可有动静?” “没有,这几天平静的很,连荣华和常侍两位女主子都不提你了,而且,她俩还规定谁要是在别人面前提到你的名字或职务,就会被拔舌,已经有宫女被拔舌了的。” “那——就是说,我们已经不必担心了,根本是虚惊一场,是吗?” “是——不过,我听说一件事,庞桂说今日午时三刻在乾德门外处斩一位企图谋反的王爷,听说那人还是皇帝的亲兄弟——估计皇帝这会子根本顾不上后宫的什么变化吧。” “你说什么?”脂颜唰的变了颜色,午时三刻,不是马上就到了吗?处斩王爷,那不就是自己的父亲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第一三零章 回宫了 秋夜,风凉了。脂颜站在窗前,任夜风吹卷起自然垂下的发,一丝丝狂乱的发在额前和脸颊乱舞。一身单薄的寝衣,浑身已被那冷风吹起了无数细小的疙瘩。可她,仍不觉得冷,不但不觉得冷,反而感觉到胸膛内有着异样的东西在燃烧,越燃越烈,三日来,她一刻不曾睡着,每日夜里就这样站在窗前直至天明。 今天,是她回到皇宫的第三天了。 三天,她呆在沁心阁里,一步未出。 春晓、雨柔、香雪,对于脂颜的归来都分外的欢喜,欢喜到当日看见皇帝身后跟着的脂颜时,三人便只看见了脂颜,连向皇帝跪拜行礼都忘了。 “皇上请回吧,三日后再来。”脂颜头也不回,将几个婢女的欢喜淡然收进眼里,望着他们跪倒下去,她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 忽然转头,直望着影帝。“皇上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春晓,伺候沐浴!”一身大红的嫁衣还穿着,眼光每触及那红,就仿佛氤氲在眼前的是鲜红的血迹,带着体温的暖,撕裂她的心伤。 机灵而懂事的春晓觉出了脂颜的变化,森冷的语调,决然的表情,周身布满寒气,她知趣的不再多话。 浴室,热腾腾的冒着水汽的浴桶。脂颜安静的一个人走进去,一件一件的缓缓的月兑去身上的衣裳,将头埋进水里。让汹涌而出的眼泪融入这一小片汪洋里,悲伤无声无息的被水淹没。 她还是回来了,回到这个牢笼里来了,被一股强大的可怕的力量所迫,她不得不回来。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毁灭一个人,就像他根本不用拳脚兵器就能杀死了流行云一样,他对地面上那几个还站立着的男人也充满着杀气。 而脂颜赤红着双目,直接面对着影帝,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住手!你快住手! 拼命抓住那只扬起欲动的手臂: 我回皇宫,我立刻就回皇宫去。放过他们,不要杀他们。 影帝无动于衷:我讨厌他们,我讨厌的人必须死。别为谁求情,否则他们死的更快。 他们若再死一个,你就带回去一具活尸吧。 她本不想以此威胁,她怕她最后这一点尊严也会失去了,到时候她就输了,输的里外精光,她就真的只是一具活尸了。 影帝收手了,地面上那几朵还未及凝成浓团状的黑云立即散去了。 “那好,我依你。我不杀他们。” 黑子、廿朝安、晚秋蝉、冷面四个人性命无忧了。 性命无忧,是脂颜用自己的自由和尊严换来的,她用自由和尊严换来了四条活着的性命。只是,虽然活着,但都已经成为了皇帝的囚徒。 可是,只要活着,就有转机就有希望,不是吗? 从见到父亲被绞死,到流行云被杀,所有的眼泪都憋在心里。此刻,浸在水中,无论怎样的汹涌,都是无妨的,流尽悲伤,流尽温情,心也随着那逐渐变凉的温水而冷却,她的心,她的爱,从此进入了一个冰冻的季节。 第三天,一夜无眠。 一大早,归五回来了,无精打采的回来了。 “归头领,你怎么才回来,娘娘都回来三天了。”春晓赶紧拦住他。 “怎么?娘娘果然回来了?”乍听脂颜回来,无天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他在那栋空房子里等了三天,没等到半个人。他只有回来了,他有直觉,就是脂颜可能回这里来了。 原来,她真的回来了! “师妹,你怎么回来了?”无天问。 眼前的脂颜让他心里打了冷战,眼底无情无爱,面上冷若寒霜,再不复他熟悉的样子。 “行云师傅死了,你给他收尸了吗?”劈头一句话,无天就惊了。 “劫法场的是你们?”他简单的听说了一个大概,说醇亲王余党要劫法场,与守城官兵大战,官兵阵前全部战死,余党被剿灭。 “你给行云师傅收尸了吗?”还是那句话,语气更加的冰冷。 无天在脂颜迫人的目光下,摇了摇头。 眼角的余光瞥向院子里,一层暖绿色轻纱罩在白衣外,少女的身子越发显得飘逸,那是十六岁的香雪。 “春晓——将香雪叫进来。”脂颜忽然发怒,对着身后侍立的春晓喝道。 香雪跪在地上,头不敢抬。刚才她偷一抬眼,瞧见了脂颜的面色,便吓的面如土色。 “三日前,我可有宣布,沁心阁内所有人都不得穿着除白黑两色之外的任何颜色的衣服?” “娘娘确实说过。”春晓回话,轻轻细细的语气。 “香雪,你明知我的规定今日却公然违背,是否不想再在沁心阁当差了?” “娘娘,香雪不是有心要违背娘娘的,只是今日早起突然发现这件薄纱,一时兴起才披上的,请娘娘责罚。”香雪惶恐不安的磕着头。 “好。鞭笞二十,罚三月月钱。”脂颜毫不留情。“以后再犯,直接逐出宫去。” 她只穿白衣,她的宫里人或白或黑,再无其他颜色的服饰了。或黑或白,或爱或恨,生活,只有这两个选择,哪里还有退路? 沁心阁,史官娘娘重新归来,却转换上了古怪的性格,连沁心阁里的宫人们也都一副古怪的样子。 归五,每天浸在脂颜冰冷的目光中,终于为自己的无谓无为感到了不安。 “师妹,你不要这样用目光审判我了?”独自面对脂颜,无天露出悲哀,“我已经快被你的目光杀死了。” “……” “我打听过了,师傅的尸首当天就被师祖收走了。”无天黯然,低下头,为了这个消息,他一上午跑遍了半个皇城。 “恭喜史官娘娘——”庞桂的声音传进来。庞桂,皇帝的近身传旨大太监,来沁心阁已经数次了,这一次是格外的精神,连传旨的喊声都是雀跃的。 “万岁钦封,窦脂颜婉约贤德,淑仪有范,即刻擢升正一品妃,赐号淑。”笑意盈盈,庞桂读完圣旨,看着脂颜。“淑妃娘娘这次是真正的当家主子了,奴才给您道喜了。” “庞公公接下来是不是该宣布让脂颜今夜去侍寝了?”脂颜不接旨,也不谢恩。 庞桂愣了,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女子,从连后宫阶位都排不上的一名史官一跃成为正一品的妃子,放在任何一位女子身上,当即就乐疯了。这位淑妃娘娘居然这么问?不谢恩也不接旨。 好在皇帝事前提醒他了,说不论淑妃娘娘是什么反应,都要他回去详详细细的描述清楚,一丝一毫都不能遗漏。 “娘娘——”庞桂皮肉挤作一处,勉强笑着。 “圣上如此眷顾,脂颜自然铭感皇恩。庞公公复命去吧,就说淑妃今夜已经准备好侍寝了。”抬头,挺胸,笑容灿烂。 从此,她也可以不是她! 第一三一章 斩青丝,断情思 对着铜镜梳妆,春晓挽起脂颜长长的发,由衷的赞叹:娘娘的头发真滑,像江南的丝绸一样。 “是吗?”脂颜对着镜子,仔细的审视着。镜中的她在春晓一双巧手的装扮下,高贵典雅,倏然有了宫中最高的阶位,如云的发髻上插着一支金步摇,那是春晓从众多的钗钏中选出来的,选的很好。 本来,昨日,内务府奉旨给沁心阁派了一个专管脂颜起居梳洗的老嬷嬷,年纪很大了,也很有经验。内务府的总管姓高,叫高吉。 脂颜是皇宫内第一个封至贵妃的娘娘,本来他对着这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进宫并没有那么在意,心想必是皇帝去古云碰着了,觉得新鲜才带回来的,这样的人一般是不会在宫中长久的,更何况是影帝这么不好的人。 听说侍寝没成,结果就病倒了,被送出去治病。前两天被皇帝送回来的,这样的身子能有什么作为呢?他是万没想到的,几日之后,并未见那窦脂颜与皇帝亲近,也没见她用什么手段,竟然一道圣旨就成了淑妃。 这下子,高吉才知道哪座庙高,哪座神大,他前一阵子没少往陆荣华和董常侍的宫里跑,因为他知道这两位娘娘在朝堂都有靠山,要在后宫起来也容易些。 不过,现在后宫里可就说不准是谁能笑到最后了。 影帝,自登基以来虽说也仰仗满朝文武的尽职拥护,但个性却也强悍霸道,这样的皇帝可不会看自己臣子的脸色。如今,淑妃娘娘那里可以说是风头正紧,到底也不知她是给皇上施了什么法子,升迁的速度比骑着那千里马还快。 皇帝的旨意才到沁心阁,内务府早就忙的人仰马翻了。且不说是有皇命,就是没有,高吉也得尽心尽力,挑着最好的东西往沁心阁里送。 四个教好的奴才,八个模样清俊的宫女,连带着一大堆的东西由高吉带队,一行人到了沁心阁。 才进门口,还没上桥,就被沁心阁的太监头领归五给堵住了。 “淑妃娘娘说了,无论是哪个宫哪一处的,所有的东西一律带回去。娘娘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见人。” 高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道定是自己前阵子冷落了这位史官,结果现在被人故意冷落。心情不好,这理由也找的够水平,鬼才相信才升了贵妃的人会心情不好?只怕自己已经乐的找不着北了。 宫里的女人一得势就爱摆架子,高总管早就领教过,这次也不稀奇,当下赔笑。“这几个奴才,归管事看着顺眼吗?要顺眼您就留下。还有,以前沁心阁里没有指派伺候娘娘盥洗梳头的,这次带来了一个老宫人,梳头是最好的,看娘娘想不想留下来?”话说着,把一位五十几岁的老嬷嬷拽出来。 归五沉吟,“那高总管等着,我去回禀。” “梳头的老宫人,让她流下来教春晓,教完后哪来的回哪去!”脂颜只一句话。 春晓半个上午,跟着老嬷嬷学梳头,主要是学那些复杂的发髻梳理样式。各式发髻搭配专门的钗,人就更加的出众。 脂颜的发质出奇的好,此刻在春晓的手里缠绕着的一绺发丝闪闪亮泽,黑的透亮,让春晓不由得赞叹。 “春晓,剪刀拿来——”脂颜绷着脸,伸手接过剪刀,一手拢过长发,牙关一咬,“咔嚓——”将头发从中间齐齐的剪断,剪刀一扔,朝着镜子阴阴的笑。“斩青丝,断情思。” 春晓早已面色苍白。“娘娘,你何苦为难自己的头发?”说完,先落下泪来。“春晓虽然不知娘娘为何与皇上不睦,但娘娘毕竟身在宫中,一切还要委曲求全才能保的平安。” “素娥含笑,倚轩窗,乌鬓凌云月,对镜红妆乱。君有穿云巧手,笑将青丝挽就,情诉也无声。残梦骤然惊破,血色红霞,遍地抛残花。今日狠断青丝,染绝他人指。”脂颜吟罢,笑起来,含泪双眸隐隐染火。“春晓,几天前也有人像你这样为我梳头,为我理鬓——今日断了三千发,便是新生为人。放心,我不会那么傻!” 春晓不再说话,娘娘的心事娘娘可以说,她也可以听,但是该当耳朵的时候当耳朵,该当哑巴的时候当哑巴,做奴才的本事就是如此。 淑妃娘娘不把他们当奴才,正因为如此,春晓才更觉得娘娘这个人是多么的可亲可敬可爱更可仰仗可依赖。沁心阁,上上下下不足十人,如今已如大家庭一般,彼此依赖,彼此关怀,在这个冰冷的后宫里,他们找到了温暖。即使曾经对大家若即若离的归管事,也已经变的亲热起来。 春晓小心翼翼的将脂颜的长发从肩部剪齐,再想挽什么复杂的样式已是难了,所以干脆就作了一个简单盘丝扣在头顶,在两边各留了散发,虽然不够大方,却活泼有趣。金步摇也用不着了,盘丝扣上换了一支半月型的簪,簪是白色的,点着无数的碎宝石。配上脂颜一身白色的纤羽裙,像出尘的仙子。 “娘娘,是否等庞公公来接?我听高总管说,那两架废弃的御辇已经重新启用了。” “我今日一个人去,你们谁也不用跟着,明日一早让归五带人去接我。”脂颜站起来,前后看了看自己,没什么问题。 她今夜躲不过去,也不想躲了。 昭阳殿。 “万岁,淑妃娘娘答应侍寝了。”庞桂哈着腰,站在影帝身前回话。 “是吗?她怎么说?”影帝正在专心临摹一副字帖,闻听后,扔下笔,兴致勃勃的问。 “娘娘说——感谢圣上隆宠,已经准备好今夜侍寝了。”想到淑妃说此话时的表情,庞桂抽了抽嘴角。 “哦?!呵呵,没想到——她还说什么?” “娘娘没说什么——娘娘她很开心。”庞桂,你不要违心的说话,那是笑的灿烂吗?那是笑的鬼魅。 一想到鬼魅这个词,庞桂心里一哆嗦,这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淑妃娘娘的那个笑容竟然和皇上的笑容如出一辙,都很鬼魅。 有着鬼魅的笑容的淑妃娘娘将主掌后宫,与鬼魅笑容的皇帝一起打理天下,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第一三二章 说出你是谁 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昭阳殿,长长的白色纤丝羽裙拽地而行,所过之处,跪倒一片。新的淑妃娘娘,就这样踏过人们的视线,走进了影帝的寝宫。 这是脂颜第二次进入这里,曾经的好奇一丝也没有了,长驱直入进入最里边的房间。和她料想的一样,影帝果然在等她。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自己的龙床上。说是坐,还不说是卧更恰当,他斜卧在那里,似笑非笑,看着脂颜一步步的走过来。 “爱妃,怎么今日你也和朕一样,那么心急吗?” “皇上招寝,脂颜怎么敢不积极呢?只是,皇上还欠脂颜一个实情,脂颜若是弄不明白,只怕这寝也侍的不安心了。”脂颜笑着,顺势坐下,丝毫没有扭捏作态的生疏。 影帝伸出一只胳膊,揽住脂颜的腰,“脂颜一笑,百花失色。” “皇上夸奖。” “脂颜到底想听什么实情呢?” “我想听的实情就是,皇上到底是如何窃得风烈国的江山的?皇上是如何操纵赤花宫、博情宫、琅琊庄作恶江湖的,皇上是如何残害醇王爷,蒙蔽全国百姓的?” “哦,原来脂颜是说这个啊?”腰上的胳膊有力的收紧,“不如我们先来尽情**一番,然后再说这么扫兴的事吧——” “不行!”脂颜坚决的反驳。 “脂颜,你不记得我、不认识我,这都没关系,只要我还记得你,我就会找到你,我说过的,你相信吗?”影帝终于正色的开腔,脸上少有的蒙上一层向往。 “窦脂颜,你是她的十世转生。这十世很漫长,很漫长,可是我一直在等。我怕错过,我就早早的守在这里了。” “十世之前,我们纵横驰骋,上至朝廷君王,下至江湖走卒,有谁不知道我们?我们就是他们的噩梦,我们就是虚伪的终结者。” “脂颜,那时候的你,就和现在的你一样,神情、眼神,一模一样,真的!我看见现在的你,就像看见了她。”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问你到底是谁?”脂颜听皇帝说了这么多,她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这些都不是自己想听的,她可不管什么前世后世的鬼话,她就想知道,这个皇帝到底是什么人物? “后来,你成了那个王朝的女皇,你爱上了他——多可笑,你爱上了他!我不服,你什么人都可以爱,为什么爱他?我总要输给他,为什么?她不爱我,她的女儿不爱我,现在,你也不爱我!”影帝灼灼的目光盯住脂颜。 “不过,没关系,我就让你没有机会爱上别人,只有我,你的世界只有我。没有别人——再没有别人了。” “你到底是谁?” “脂颜,你知道你曾经是多么狠心吗?你杀了我,杀了他,你把我们两个都杀死,真好!有他陪着,我下地狱也痛快。” “可是,我没下地狱,地狱判官说我有十世的怨气,他们不敢收。于是,我成了仙界之下,人界之上的魔。哈哈,我就是魔。没有魂魄,没有死期,经过十世的修炼,我的法力很强大。我带着寻找你的决心和力量,数次大闹凌霄宝殿,我就是不服。他投胎了,我不投胎,我就是要找到她,生生世世纠缠她,她,曾经是我最好的陪伴。” “我知道,你已经破了身,你已经和你的新郎官拜了堂,你却不知你身上的变化吧?破身之后,你脐上会隐生出五彩花瓣,那是她的标志。” “我知道你是谁,但是你自己不知道,你投身到风烈国,成为了醇王府的傻公主,我没想到,脂颜,你就是她的转生。如果知道,我不会让赤花烧了醇王府的。我会带你出来,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我守着你长大,你就没有机会爱上别的男人了。你就没有机会爱上别的男人了,你就没有机会爱上别的男人了……”影帝来回的重复着最后一句话,彷如陷入梦魇。 “你叫什么名字?”脂颜打断他。 “辜子敬。脂颜,你记住,我叫辜子敬!” “你没有魂魄,没有死期?” “是的。没有魂魄,区别于人与鬼,没有死期,区别于妖与仙,我在魔界的名号叫天鹰煞星,我是魔界的三大护法之一。我们魔界三大护法在天上都有名号,你如果记起以前的事情,就会想起天煞星。天煞星,以我为首,分别是天鹰、天蝎、天瓶,而我,就是仙界人人头疼的难缠的天鹰。” “晚上,夜空满星的时候,你坐在屋顶上看,就能在西南方的上空看见我们,不过,现在我不在,天鹰魔星的光亮要黯淡许多了。” “脂颜,我来风烈国,杀了大皇子窦之影,一手扶植了赤花宫、琅琊庄,收了博情宫,都是因为我要找你。我听文曲星那老头说了,你就在这一世到风烈,我必须找到你,而我能找到你的唯一方法就是,我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帝。” “我却没料到,赤花误我十年。十世之前,九曲星君到凡间带你入天庭,那时候,我在魔界不久,法力不强,也处处被人欺负,可我就是追着他,死缠住他,让他驾不得云,腾不得雾。九曲星君最后被我缠烦了,对我说:十世之后如果有缘,再让我寻你。我问他我该怎么找你?他说十世之后你应在无极仙界现身。于是,我在你头上插了一支凤簪,作为日后找你的凭证。” “我将赤花宫建在无极雪山,就是为了让赤花守住那里,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哪怕是母猪下了崽也要查明探清楚。却没想到,他如此纵容窦之音,真是死有余辜。” “我那皇弟倒真有本事,将你养在无极谷,无人知无人晓的过了十年。可怜我这里,每年天翻地覆的找你,几乎所有新生的女童都不错过,人们传说我恋童,却不知,我是在找你。” “脂颜,你听明白了吗?” “我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有资格爱你,我等了这么久,怎么会放弃?” 脂颜听明白了,前世后世的情缘——可那是情缘吗?如果她的前世爱他,怎么会杀死他?如果她的前世曾经和他是情侣,怎么会移情别恋——前世的恩怨她不管,她只管这一世——这一世的他杀死了她的父亲,杀死了她的爱人—— 可他没有魂魄,没有死期? 没有魂魄,没有死期! 那她要怎么样,才能置他于死地—— “脂颜——” 所有的故事都讲完了,所有的因果都说清楚了,影帝如释重负,他不愿意再等了,他等的太久了,即使她暂时不爱他,他也要她—— 一双唇覆住她的眉眼,身下是这个男人十世等待的爱人,十世——几百年,漫长的岁月漫长的等待,就让我们暂时原谅他的残暴和无情,让他尽情去爱吧—— 尽情,倾注了他所积下的爱与怨,将每一分思恋和想念化作浓浓的吻,印下数百年的痕迹。 **交织,缠绵,洁白的**上,小巧的肚脐周围赫然现出一朵五色花瓣,脂颜的身体,每次欢愉都会出现的花瓣,她也是第一次知道。 五彩螺旋,五色花瓣,她的身上真的有前世的魂魄吧。 第一三三章 三年之约 一道微曦的晨光泛起,黑幕黯沉的东边的天空终于破了晓。 昭阳殿寝宫,脂颜缓缓的抬起眼,这个时候本应在早朝的君王的一只胳膊还搭载她的腰上,男人脸上早已睡意全无,此刻的全部心神都在脂颜的身上。瞧见她醒过来,一双手就不安分的动起来。 “怎么,皇上不用早朝吗?” “有了你,我什么都不用做了。”皇帝一脸满足的笑意。 “皇上对脂颜的侍寝满意吗?打算怎么封赏脂颜?”拍掉那只手,将薄绒团锦被拽过来搭在身上。既然豁出一切,既然付出自由和身体,她就要她应得的。 “脂颜想要什么?”听见脂颜张口要封赏,影帝眯眼笑的开心,他心爱的女人,想要什么他都给,上天入地,只要他能办的到的。 “当然是后位啦,主掌后宫,与万岁一起携理天下,也算是脂颜为风烈国祖先做点贡献吧。” “好啊,这样当然好,我求之不得。我现在就让庞桂拟旨。” “皇上急什么?脂颜话还没说完呢。皇上立后是大事,怎可如此莽撞草率?脂颜现在年纪尚小,自觉尚缺乏历练,我想和皇上订个三年之盟。三年之后,脂颜十七岁,如若三年间,脂颜爱上了皇上,脂颜就当这风烈国皇后。那些男人,随皇上处置。”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两对视线交接在一起。 “如若不然呢?”影帝咄咄逼人。 “如若三年之后,脂颜没有爱上皇上,脂颜也当这风烈国的皇后。但请皇上,放了他们。” “牺牲自己,保全别人,脂颜高尚的很哪!” “皇上并不损失什么,他们于你也并没有什么威胁。这江山既然是脂颜的祖先打下的,脂颜有责任为他们守住。”扬眉立目,脂颜傲然的注视着皇帝。 “哈哈,好。三年,我有信心,我相信,脂颜会爱上我的,”影帝精神大振,脂颜这个出乎意料的约法三年让他突然有了十足的斗志。 一个强大而自负的人,很容易自己蒙蔽自己,而脂颜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提出了这样的请求。三年,她希望这三年的时间里,她能为自己和他们赢得充分的时间,或者可以有办法打败他。即使最后证明她不能,她也为那些爱她的男人争取到了生命和自由。 皇帝要的只是她,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不会伤她的心,她就是他的软肋。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他的软肋变成匕首,把他对她的的爱恋变成毒药。 “皇上,请把羞月宫改换作栖凤宫,并在宫内凿建莲花池、独木拱桥。开石榴园,完工后我就以淑妃的身份搬进栖凤宫。” 三年之内,脂颜要做一个不加冕的皇后。 影帝频频点头,脂颜说的这些都是他想做还没去做,想说还没敢说的话。皇宫内久不兴土木了,这一次算是大动干戈了。 淑妃娘娘将羞月宫改作了栖凤宫,明显是冲着皇后凤座而来的,可偏偏她还不是皇后,仅凭贵妃的身份住进皇后的宫殿,这也是极大的于理不合了。然而,再是于理不合,皇帝高兴,淑妃高兴,谁还敢说个不字。 一连三天,皇帝都没有早朝,因为沉湎于而误了早朝,而且是连误三天,全朝文武百官都惊诧不已。而更令他们惊讶的是,那个令影帝迷恋不已的女子就是不久前才进宫修撰风烈国志的窦脂颜。 虽说在民间算是一介才女,并且也有着不错的口碑,但身世不明,来历不清,皇帝迷恋上这样的女子,有些人就开始坐不住了。 皇家讲究的是血脉正统,如果让一个不知来自何方的山野女子独霸后宫,将来若有了龙裔,实在是无法想象。 一班杞人忧天的大臣们几个早上交头接耳,影帝独宠淑妃娘娘的各种行为早已从后宫添油加醋的传出去了。 “娘娘——”归五站在凤撵前,齐声唤脂颜,半晌没听见声音,错愕的抬眼。“娘娘——”脂颜正呆呆的看着某个方向不语,根本就没听见他的呼唤。 “唔。”含含糊糊的应了句,回过神,见归五正担心的看着她,脂颜忙笑:“什么事啊,归管事?” “娘娘,今日就搬去栖凤宫了。” “恩,我知道。你回去和春晓他们赶紧收拾东西吧,能不带的都不要带,反正那里用度比沁心阁好的多。” “娘娘,我能问一句话吗?”归五忽然抬起头,一双美目瞪向脂颜。 “问吧。”脂颜坦然的回视,她心里大概能猜得出师兄想问的是什么。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难道师傅的死就白死了吗?难道你曾经无限追求的自由在强大的皇权压力下就可以放弃了吗?难道无天曾经认识的那个玲珑心思锦绣于胸的小师妹也要埋没在这吃人的皇帝后宫里了吗? 这一段日子,无天只觉得自己的心有些憋喘的厉害,每日里看着脂颜迎来送往的对着人笑,凌晨在皇帝的寝殿外面等待脂颜回沁心阁,看着她在皇宫里已经游刃有余的耍弄权势,打压别人,无天越来越无法理解眼前的脂颜了。这个问题,他若不问,大概自己就要憋坏了。 从那一日把脂颜救走后,他突然感到的失落,到现在他还继续呆在皇宫里照顾她,踏踏实实的成为了她宫里的一名头领太监,让她在宫里不至于感到太孤独。可是,她所作所为的这些,让他不懂! “无天师兄,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在给自己苟延残喘的时间罢了。”脂颜苦涩的一笑。 脂颜那涩涩的笑印进无天的眼里,心里忽然间软了,本来他是要走的,他打算弄清楚了脂颜的想法后他就离开皇宫,他可不愿意看着他那么欣赏的小师妹被皇宫异变成一个恶毒的女人,而且还是皇帝的女人。 他下定决心,等脂颜搬到栖凤宫他就走,继续他快意江湖的日子去了。 “师兄不适合在这个环境,还是早些离开吧!”脂颜像是知道了无天的想法,诚恳的说道。 秋深至此,宽叶的梧桐叶子快掉光了,留下还泛着青光的枝条,根根遒劲。凤撵行在路上,吱呀吱呀的叫着,惊起路旁几只觅食的鸟儿。 眼见就进入了最萧瑟苦楚的深秋,早晨的逼人寒气侵入肌体,一阵冷风,脂颜忽然打了个哆嗦。如果小师兄走了,她会更孤独更寂寞更难以捱下这漫长的一千个日夜了。 一件银色的翻毛外敞从外面递进来,轻放在座塌上。那是无天的银狐毛敞,银狐亮银银的毛发软软的,摩挲着脸,暖融融的传递来他的体温,驱走了脂颜的寒意。 “我不走了,没有师傅在,我也可以保护你。” 有人可以让他牵挂,让他心疼,让他惦记,无天于是顺应了自己的心。他并不是想取代行云师傅,他只是不想再给脂颜釜底抽薪了。 第一三八章 醉生梦死 傍晚,天有些阴,夜幕已黑沉,座落在一片密林中的皇帝寝宫早已掌了通明的灯火。寝宫内的大树上,几只寒鸦扑闪着翅膀呼呼啦啦的弄出极大的响动,几个宫人赶紧执着长杆去赶,岂料,它们从一颗树转移到另一棵树,围着行宫打着转,怎么也轰不走。 “罢了,就让它们在那里吧。这里有食饵,它们怎么肯离开?”脂颜见几个老太监累的不轻,站出来说道。 众人一听淑妃娘娘说不用轰了,自然都赶紧谢恩。早前,这些鸟儿若敢停留在寝宫的树上,都是要被一箭毙命的。现在,皇帝似乎也没说要杀死它们,所以,宫人们就只拿了杆子来赶。 行宫大殿外的广场上,宽敞的玉石板地面上,堆了许多的干柴,干柴都是整齐的干木棒劈成的,粗细长短不一。干柴边,放置着一个大桶,里边盛放的是洗剥干净的野兔野鸡,大约有近百只,都被小手指粗的铁杵穿了脖颈,整齐的码放在桶里,正是前两天皇帝和陆南侯的猎物,还有就是董澜青抓到的那三十只野兔。这大约就是脂颜说的招惹那些乌鸦不愿离开的食饵了吧。 不过今天这些东西可不是用来喂乌鸦的,这是淑妃娘娘向影帝提议要在寝宫开一个篝火晚会,让大家彻底放松一下,这个消息昨天就被影帝宣布了。这下,不但皇帝等着看这个篝火晚会是什么样子,随行的文武官员和宫内的女子们也都开始好奇起来。 远远的,有等在旁边的几名后宫女子看着这边的人里外的忙活,已经交头接耳的开始讨论。 “万岁对淑妃娘娘太好了,要是对我能有那万分之一的情分,我死也瞑目!”一女子叹道。 “你?!也敢和淑妃娘娘比?我老家的哥哥前几天来看我,说淑妃娘娘在民间可是了不起的女子呢,著书立说,为我们女人说话,一手创办锦绣书局,斗败琅琊庄,大闹博情宫——这些,你能行吗?你以为一般的女人万岁能看得上吗?”站在女子旁边的粉衣女立刻露出鄙夷的神态。 “今日——不知娘娘又要做什么?万岁爷拿娘娘的话就当圣旨似的,一点也不含糊。前两天,听说那只小梅花鹿今日被送去皇宫了,还在栖凤宫里特意命人盖了一处鹿苑!”又有人说道。 “那只小梅花鹿也是皇上亲自为娘娘捉的!” “那只鹿我见过,昨天娘娘一个人牵着它去外面吃草,我听娘娘唤朵朵,当时我还以为娘娘叫底下的奴才,可又没人答应,然后我就上前问娘娘是否有事吩咐。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娘娘给那只小鹿起名叫朵朵。” “是啊,我有时候瞧娘娘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的样子,反正也挺让人心疼的。” “娘娘年纪也不大,我看八成是想家!” …… 几名女子怎么议论就不必多说,此刻寝殿空地上的布置已经基本妥当了。 干柴堆的南面,离着大约四五丈远的地方,抽了杈的小树的根被固定在大瓦罐里,五行小树一字排开,每行十株,总共有四五十棵小树,树杈上都被系了红绸,树上还有着绿色的叶片,只是绿的已有些干涩。不过,远远望去,红绸绿叶,甚是相配。 越来越多的人们聚集在外围,看着淑妃娘娘一身火红的碎花石榴裙站在皇帝身边,她抬眼望了望几颗稀疏的星星,又扭头看了看身后几个举着火把的太监,朝皇帝说: “万岁,就请宣布篝火晚会开始吧。”那一行一止妖娆尽现, 影帝随即宣布开始。 周围的木柴堆全部点燃。空气里立刻有了热烘烘的感觉,火苗欢快的跳跃着,映照着人们一张张兴奋的脸。 一阵阵烤肉的香味很快就钻进鼻孔,向四外弥漫出去。而此时,有一行人抬着一个个的大木桶走过来,倒进了影帝身旁的一个三四尺深的鱼池里。 鱼池是整理刷洗干净的,“哗哗哗”,木桶全部倒干后,鱼池立刻被填满了。风一吹,竟是扑鼻的酒香。原来,刚才倒进鱼池的是满满的几十桶酒。 众人都愕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酒怎么就倒进鱼池里去了? 就听影帝说:“这是淑妃娘娘请大家喝酒,一会大家可要尽兴啊!” 酒池——原来就是这么造出来的。 当烤肉的香味越来越浓,人们的味觉和饥饿感已经被调动起来了,都巴望着赶紧吃上那新鲜的烧烤。 “董澜青将军呢?”半天没吭声的淑妃娘娘忽然问。 “末将在呢!”董澜青的脸上被树枝和野棘草划了一道道的伤口,此刻正红肿着,见脂颜找他,赶紧低着头站过来。他脸上的那些伤口都是奉命去抓兔子时被划破割伤的。三十只兔子,他几乎是箭无虚发,只在最后跑了一只,不得不徒步追了半天,以致回来时早已狼狈不堪。 “董将军,可有办法将这些叉了铁杵的烤兔肉在瞬间全部插入右侧的小树干中,并要两两相对,成直线挂在小树的前后两侧,形成兔肉垂挂在树上的效果吗?” 董澜青赶紧摇头,这怎么可能,瞬间就要把这近百个烤熟的野兔全部插入小树干,还要求两两对着,排成直线,这绝无可能。且不说瞬间能不能将铁杵插入树干(那需要很深厚的内功),仅是这排成直线就很难了。 “董将军不能办到,可是——我们的万岁就能做到!”脂颜回身,看着影帝莞尔一笑,“对吧?皇上?” “这个——当然没问题!” “你看,董将军,我没说错吧,我们万岁的本事可大着呢。万岁,你就给脂颜帮了这个忙吧,也让大家都看看万岁的厉害。” 周围众人一听说他们的皇上要表演节目,都眼巴巴的看过来。影帝并不说话,只见他将紫纹金绣线龙袍的袖子一甩,五指张开,一股劲风像长了眼睛似的将那些架在火堆上烤好的野兔一齐裹挟着奔了那几行小树。一阵旋风眨眼而过,再看时,所有的小树两侧都成对接形状的插了两根铁杵,野兔的脖颈依然在铁杵上挂着。整个小树林中,全部挂上了这样的烤肉。远看去,就是一片肉林般。 皇帝的这一诡异的手法不要说后宫女子没见过,就是那些朝中跟随过来的臣子们也都骇的脸色苍白。他们风烈的影帝什么时候练就了一身这样如魔如鬼的阴功?他——是他们的影帝吗?看那、眉,看那脸阔,看那身形,自是没错。只是,皇帝有如此的诡异神功,当臣子的更是不敢造次了,一下子,当场寂静无声。 黑风已经散去,胆小的人不敢再抬头看过去了,胆子大些的人总想看清楚,影帝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脂颜,朕帮你弄好了,接下来做什么?”皇帝可不管手下那帮臣子和宫人们心里想什么吗?他一心一意的只管脂颜想什么。 “大家还等什么?酒池里的酒是要跳进去喝的,肉林里的肉是要拿刀割着吃的。万岁,那不如,我们来给他们做个榜样示范吧!”脂颜说着,将身上的外敞闪掉,又除去外衣,再除去一层夹衣,就只着了内衫。然后,附在影帝耳边,声音低魅:“万岁爷要学我,外衣除掉,然后抱着脂颜跳进去,不许把酒沾到我身上,但是又必须让我喝到酒。” 这个充满诱惑的提议让影帝浑身燥热,众人只觉得淑妃突然被皇上抱起,眼前一道紫光,两个人就已经在那酒池中。 酒是活血热身的,进去也并不觉得冷。此刻的影帝露出了滚烫的胸膛,那样宽厚而充满男子气概的胸膛前依着娇小玲珑的女子,后宫里跟随的女子们都是第一次看见她们心中的皇帝这样狂野,这样奔放,这样的露出蛊惑的胸膛,哪里还把持的住,恨不得他一声令下,自己也赶紧跳下去,沾点皇恩。 “归五,去割肉来——”淑妃娘娘突然仰起头,吩咐自己的人。 酒池中是几十年的桂花陈酿,被两个人的体温一搅,馥郁的桂花酒香更是一阵阵的散发出来。众目睽睽下,桂花酒被从影帝的口中送进淑妃娘娘的口中,周围的人们就那样看着,看着他们的皇帝和淑妃娘娘旁若无人的酒池中上演着火热的镜头,意志力低的人酒还没喝就已经醉意阑珊了。 酒喝的够了,肉也吃的饱了。“万岁,我们上去,让他们玩吧!”脂颜一坨醉红的腮,樱唇檀口,确实已经半醉。 “好!”窦之影此刻抱着脂颜,就像抱着一个稀世珍宝,恨不得揉进心口里去。这样妖精似的脂颜,这样主动的脂颜,这样奔放豪爽的脂颜,让他已经感受到了做一个男人的无比自豪和荣耀。 一个帝位,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但是帝位能给他带来脂颜,这就足够了! “众位爱卿尽兴吧——”影帝话毕,人已经腾身飞入寝殿去了。 皇帝和淑妃一离开,女子们兴致大减,她们本是想和皇帝在一起的,可是万岁根本就没考虑她们。他的一句话,把她们就都赏给了这些臣子。不过,那些粗鲁率性的武将们可不想那么多,后宫的女子这么多,影帝都允许了,那还等什么? 一时,酒池肉林中人肉交叠,被挑起**的男人回归到了彻底的原始状态。 董澜青这次例外的没有冲动,他第一次控制住了自己的**,望着消失在寝殿的两条人影呆呆的发愣。 第一三九章 悸动的棋子 一晃已经在万岁园行宫呆了七天,有一些臣子见皇帝和淑妃娘娘都乐不思返,开始不断的陈奏,让皇帝以国事为主,不要荒废了朝政。上书陈奏的都是些文臣谏士,以董澜青为首的几名武官倒安得自然,不发表意见。 董澜青,风烈国的五虎上将军之首,手下有五万精兵,驻扎在风烈的西南、西北的国境,为人粗犷、狠辣,治军极其严厉,西南的洪昌郡及西北的图蜀郡内安定平和,常年来没有猖獗的强盗马贼出没,就与董澜青的驻军有极大的关联。 这次,是影帝特意传旨召他回宫的。总之,天下太平无事,董澜青自知也不必过于着急回去,皇帝要来万岁园狩猎,他就自告奋勇的当了护驾将军。 女人,在董澜青的心里那就是男人的玩物,就是供男人享乐、消遣、发泄和传承子嗣用的,可是这一次他见到的淑妃娘娘却有些不一样。他见淑妃娘娘不是第一次,上次皇上赐家宴时他就见过,只是那时候淑妃还是个小史官,他也并未对她多留意。只恍惚觉得人娇小了些,年纪也并不大,心里还疑惑着皇帝不知道被她哪里迷惑住了,颇为不屑。 再一次见面,就是这一次,响雷之夜,仿佛只是一场并不真实的梦幻,以致这几天他一直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到底有没有那回事?看淑妃的毫无芥蒂,他不肯定,可他那夜明明就有过床第之欢,而且是在龙床上;她那一夜娇弱似雨中的海棠,她的羞涩和惹怜都是真实的,现在的她却毫无那夜的情态,妩媚妖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勾动着身边影帝的心神,她完全知道怎么驾驭皇帝,她完全知道皇帝的宠爱是她无敌的武器,那她到底为什么要让自己成为入幕之宾呢? 董澜青的心思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而动了脑筋,些许迷茫和不解,也夹带着对那具身体的渴望和向往,几日来都让他不敢与淑妃娘娘进行对视。他不能做到如她那般坦然,况且,还有一个眼蕴精芒的皇帝,他不敢冒险。 天终于响晴了,深秋的天空是碧蓝的,野外的天更显得干净的多。云很少,天很高,周围一片不见边际的茂盛树林,行在林间的几人都惬意舒畅。 脂颜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贵妃服,梳着庄重的凤尾云髻,雍荣华丽。云锦祥云靴将落叶踩在脚下,发出秋的迷离之歌。 影帝穿了便服,跟脂颜并行在林间,后边只有归五跟着,再无旁人。 “脂颜,朕的愿望就是想这样跟你一起走着,永远走下去。”影帝突然住了脚,对着行在前边的脂颜神情的说。 从进皇宫到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影帝对自己的好,脂颜不是没看见,如果没有那些血腥仇怨的事情,也许影帝一直这样坚持,脂颜会感动会动摇,但是现在,经历了生离死别后的她,不会再感动了。 “万岁的愿望真简单,那不是很容易?”脂颜笑了,笑的有些世故。 “不容易,朕知道,这个愿望不容易。如果飞鸟爱上鱼,而鱼只爱水,那最终的结果是什么?脂颜你知道吗?”影帝又问。 “万岁错了,飞鸟只能爱天空,鱼儿只能爱上水。” 两个人就这样缓缓步行在宽敞的林中路上,仿若一对恩爱夫妻。 两只喜鹊突然从树顶上飞起,黑白间杂,醒目的翅膀在蓝天底下扑闪,脂颜抬眼向那两只喜鹊看去,半响无语。 影帝看着飞出视野的两只喜鹊,忽然双目圆睁,凶光闪现。他的手臂扬起,一道金光,刚才已飞出视野的两只喜鹊忽然就直直的栽下来了,几片从半空悠悠荡荡的飘散开。 “皇上,何必迁怒于它们?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说罢,脂颜不再理影帝的反应,一个人继续漫走前行。 行宫方向追过来一匹马,是一名影卫。 “万岁请回行宫,朝中有人来了,说有要事。”那人翻下马,跪倒地上。 “好,朕知道了。”影帝看着脂颜还在向前走,并不回头,知道她还想继续走走,于是吩咐身后的归五:“看护好你家娘娘,巳时之前必须回去。” 影帝一走,归五紧追着脂颜赶了过去。 “脂颜,那董澜青你打算怎么用?” “师兄别着急,我们下的是一局死棋,为我所用的都是必死的兵卒,多少还是能够起一点作用的。不过,我想,这粒棋子也不会太安生,怕是要好好安抚,这事就交给你了。” “这个没问题。说棋子,你看,棋子就到了!”无天笑起来。“脂颜的魅力真是挡不住啊。” “那师兄先避起来吧。” 一条人影说到就到了,正是董澜青。 脂颜一个人站定,望着他急步走过来。董澜青有些莫名的紧张。 “给淑妃娘娘见礼!”到近前,行了君臣相见之礼。 “董将军来的不巧,皇上刚有事回行宫了。”脂颜微微颔首,示意他平身。 “臣——臣不是来找皇上的,臣是,臣是,来找淑妃娘娘的。”董澜青涨着脸,有些气短。 “哦?!董将军找本妃不知何事?”脂颜疑问。 “末将,是想——不知娘娘有何差遣?”暗地里哨听的跟在皇帝和淑妃的后边,董澜青当然是看见皇帝被影卫叫回了宫才上前来搭话的。 “董将军,脂颜想问你,你是如何看待万岁的神功的?”脂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 “这个,末将以为,万岁的功夫非人所能为,直乃真龙天子之威!”不知淑妃为什么这么问,董澜青谨慎的回答。 “哈哈,董将军说的好。”脂颜仰头笑的很响。“非人所能为,说的好!” 第一四零章 朵朵的失踪 纹水国谴了使者来访,已经安排在风烈皇城的纹水馆驿中。回到皇宫,影帝开始陪同纹水国使,连续几日都没有再回后宫的寝殿,并且荒废了几日的朝政,也定积攒了些重要的国事要处理。那些没有跟随去狩猎的臣子们,对如此兴师动众的狩猎行动本来就颇有微词,这次更是借着纹水国使者来访之事大肆做文章,想让他们的皇帝放弃对后宫淑妃娘娘的专宠。 栖凤宫。 脂颜接连三日每天早晚都来到鹿苑里,看那只小梅花鹿朵朵。朵朵有时欢跳蹦跃,有时又懒洋洋的。鹿苑里有一座人为制造出来的土石磊造的假山,山上植了草皮花木。深秋植木,按常理是根本活不了的,不过,归五将御花园里那名很有经验的老花匠请来了鹿苑,做了一些技术上的处理,据说明天春天就会重新开始生长了。 海龙郡,地处风烈国南部,虽然不是四季如春,但冬季是从不会下雪的,最寒冷的时候水也结不了冰,所以,老花匠给草木做了一些防护措施,它们就可以过冬了。 朵朵最活跃的时候是在一天的早晨和黄昏,它会在整个鹿苑的各个角落巡回觅食,然后趴到一处阳光充足的地方休憩。 皇上从万岁园狩猎回来送给淑妃娘娘一只小梅花鹿的事后宫里早已传遍了,很多人都没看过梅花鹿,有些好奇的女子免不了要来鹿苑看上两眼,对此,脂颜也不拒绝,谁要来看也就随便了,后宫里的人们也就都知道了娘娘对朵朵的喜爱。 “娘娘,狩猎开心吗?”在鹿苑的一处瞰台上,春晓陪着脂颜站坐下。 “开心,当然开心了,我还亲自捉了一只猎物呢。” “是吗?娘娘捉到了什么?”春晓听脂颜这么说,以为是真的。 “一只狼。”脂颜笑着看旁边的春晓,见她惊的瞪圆了眼,不敢置信的样子。“怎么,你不信啊?” “不信!”春晓摇摇头,“皇上和您一起出去,怎么可能让您碰上狼呢?娘娘净诓我。” “好,是我诓你的。对了,春晓,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宫里过年会放你们回家团聚吗?”脂颜忽然问。 “这个说不准,没有定例的,看奴才们跟的主子是不是仁善,有些人一进宫就从未再回过家,家里人也没人来看,挺可怜的。” “哦——”脂颜点点头。“今年过年,我让你们都回和家人团圆去,过年哪有不团圆的道理?”站起来,感觉有冷风钻进了脖子,脂颜赶紧拽了拽松开的衣带。“走吧,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负责管理鹿苑的大太监明心跑进栖凤宫正殿,因为跑的太急,一骨碌摔在地上,把正在殿里值勤的归五吓了一跳。 “明心,你一大早这是干什么,慌里慌张的?”归五气的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人。 “归总管,你可要救救我啊——鹿苑的那只梅花鹿丢了!”明心抓住归五的裤脚,捣蒜似的磕着头。“归总管,你向娘娘求求情,不是我没看护好,真的不是,我夜里起来还听见朵朵的动静,早上一醒就不见了,整个鹿苑我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找到。” “你起来吧,娘娘还没说杀你,你害怕什么呀?”无天皱眉,使劲抽出自己的腿。 “归总管,奴才知道那是万岁爷给娘娘抓的鹿,娘娘喜欢的不得了,要是真丢了,明心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啊。”明心鼻涕眼泪已经哭出一大把,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误很严重,弄丢了皇上赏赐的东西,根本就没有活路。 明心,是高吉特意选派到栖凤宫的得力奴才,是很受高吉赏识的,归五觉得脂颜不见得就会杀他,所以,他把明心拽起来,安慰道:“先起来,让娘娘看见成什么样子?再说,娘娘心存仁善,也不一定就要你的命!” 这话在明心听来就像灵符,脸上的颜色也立刻缓和下来了。归五在淑妃娘娘面前说话有分量,他说不一定死那就有可能不会死。 “归五,你再带几个人去鹿苑看看,朵朵是不是藏起来了,务必仔细找!”淑妃娘娘的声音从内寝宫方向传过来,把大殿里的两个人震住,他们没想到淑妃娘娘会起的这么早。 脂颜推开门,迈入正殿,寒着脸看了一眼地上的明心。这一眼,就让明心彻底绝望了。 几个人去了半晌回来了,朵朵果然不在鹿苑。 于是,整个栖凤宫开始派人在四处角落里寻找,结果还是没有找到。 众人站在凤鸾殿上,听着脂颜面无表情的吩咐: “把明心推出去杖毙!” “归无,你带人跟我去后宫其他各处搜寻,今日务必找到,我就不信,朵朵还能出了这座后宫去?” 从栖凤宫向北,一处处的搜寻。 梨香苑,陆小燕早已听见了风声,领着自己的一群宫人站在门口迎接淑妃娘娘。见一行十数人走了过来,打头的正是脂颜。 “给淑妃娘娘请安!”陆小燕很谦恭的行了礼。 “荣华是听说了吧?特意在此迎候我的?”脂颜问。 “是的。”陆小燕抬头,望着脂颜的眼睛,宣示着一种特别的较量的意味。 “好。归五,带人去搜!各处角落都不要放过,听清楚了?” “奴才知道!”归五手一挥,十几个人就进了梨香苑。 有了淑妃娘娘垫底撑腰,底下的人搜起来也就不顾忌什么了,整个梨香苑里人仰马翻,就差刨地三尺了。梨香苑的奴才们都战战兢兢的靠边站着,看着栖凤宫的归总管领着底下的奴才翻缸倒柜,也不知道是找那只梅花鹿还是找别的什么,不过谁也不敢吱声。 梨香苑之后,就是玉扇堂,照例的一阵大扫荡的搜查。再之后,一处处的挨着去查。梨香苑和玉扇堂没发现什么问题,不过,在后宫其他各处可就问题多多了。有的宫内搜出大量私藏的金银财宝的,有的搜出宫女与侍卫的通奸证据,也有的搜出了许多宫中禁用的违禁物品的……望着那一堆的慰藉品,各种材质的都有,脂颜深刻的察觉到后宫女人们的寂寞,那是一般人想也想不到的长年累月的寂寥无奈。 “哎——”轻叹了一声,脂颜悄然吩咐:“把这些东西用黑带子装好,送回栖凤宫。这些奴才们先绑了,等处理吧!” “娘娘,娘娘,这里的园子是上了锁的。”香雪忽然在前边喊。 归五带人过去,仔细查看了一下,回过头禀道:“娘娘,这个园子是蓝屏宫的后园,以前是先朝颜公主的住所,颜公主出嫁后一直空着,如今没有人居住!” “哦?!”脂颜愣了愣,颜公主——不就是廿朝安的母亲,她的姑姑吗?这么一想,她倒很想进园子里去看看。 “归五,我们进去看看。” “淑妃娘娘且慢,这蓝屏宫是皇上下令封起来的,没有皇命谁都不能进。”内务府的总管高吉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凑热闹了,见脂颜要进园,赶紧上前制止。 “高总管,万岁的命令是下给你们的,不是下给我的。本妃今天就是要进去看看。”一听高吉说是影帝不让进,脂颜倒更想进去来看了。 一把锁头怎么挡得住脂颜和归五,归五的手一拧,那把锁头就掉在了地上。推开门,里边并不荒凉,倒像是有人打理过的。 “这里有人住,大家都别出声,以免惊动了她们。”脂颜暗声吩咐。 十几个人蹑手蹑脚的向前走,蜿蜒小路的尽头是一道曲折的回廊,回廊下是水道。蓝屏宫三个蓝色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颜姑姑的蓝屏宫,看周围环境有着江南的别致小巧,看主殿建筑又透出皇家威仪,看来,颜姑姑当真也是高洁骄傲的女子。 “娘娘,看右边——朵朵!”春晓忽然发现新大陆似的喊起来。 梅花鹿朵朵的影子果然出现在了右侧假山的一处亭子里,它正安然自得的低头吃着东西。 第一四一章 后宫大搜查 突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梅花鹿朵朵一下子集中了所有的视线,那个惹祸的小家伙却完全没有察觉到百米之外这群人的存在,低着头捡寻着地上的干果。 脂颜摆了摆手,让众人不要再声张了,梅花鹿毕竟不是从小圈养长大的,很怕人。如果吵闹声一大,它就会抛开。 眼神碰了碰身边的归五,他就毫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脂颜并未朝着朵朵的方向走,直接奔了蓝屏宫的主殿位置。 不出所料,蓝屏宫中有人走了出来,是一名红衣女子,着了一件钮丝盘银的窄褙袄,围了一条长长的灰白色狐狸尾。就在她迎着脂颜坐过来的一刻,脂颜看见一条淡灰色人影渺然的飘过她的眼,聚拢的光线下,那灰影有些不太真实的一闪,就不见了。 脂颜没料到,对面迎着她走过来的这个美丽的女子就是花无痕,神情随即有些惊愕。刚才的那一角灰影又适时的闪出脑海,脂颜了然轻笑。 “无痕姐姐,真是你吗?”脂颜亲热的上前。 花无痕不确定的看着脂颜,“你是——锦儿吗?” “是啊。无痕姐姐何时入了宫,怎么脂颜从未见过姐姐呢?” “我?!很早以前了,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总之稀里糊涂的就进了皇宫了。”花无痕清冷的说,再见脂颜,她知道这就是皇上隆宠正盛的淑妃,她和她早已陌生了。她不是五年前的那个精灵古怪的小女孩,她也不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少女。 “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既然入了宫就要谨守本分,怎么就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呢?!今日碰到妹妹正巧经过,若是皇上看见岂不是让皇家颜面扫地?”脂颜忽然高声,像是对着花无痕说,也对着身后众人说。“雨柔、小顺子,带人去蓝屏宫搜查!” 草三浪刚刚从蓝屏宫离开,自从花无痕从碧秀宫搬到蓝屏宫,他和她的见面也从两月一次改为三月一次。接掌赤花宫的草三浪对皇帝依然是衷心的,只是这衷心夹杂了更多的被掌控住的无奈。 搜查丝毫不费力,男人的东西在花无痕的寝室里随处可见,穿过的旧靴,贴身的汗衫,甚至欢爱时用过的那些辅助用品,都赫然散在寝室各处,使搜查进行的顺利无比。因为花无痕从来也没有刻意藏过那些东西,在这个皇宫,她以为自己是没人管没人问的—— 脂颜没想到,她今天的大动干戈竟有了这样的意外收获。 花无痕和那一干被缚了的宫女侍卫等都被带倒了凤鸾殿,花无痕并不想反抗,她连话也懒得说,她在深宫中的日子早已学会了用沉默来对抗寂寞的日子,那是消极的对抗。包括今天,对脂颜的出现,她也在对抗,她其实想让脂颜告诉她一些她迫切想知道的消息,比如父亲怎么样了?父亲爱的那个男人——温雅的君后怎么样了?到底皇帝为何囚着她?等等等等,这些问题她闷的久了。可是,她从脂颜的眼睛里看见了拒绝,拒绝她熟悉的温暖,拒绝回忆中的留恋。所以,她没有开口。 影帝到傍晚时分赶到了栖凤宫,一进门就看见了一群被绑了的宫女,在其中,他还发现了花无痕。 “脂颜,这些人犯错了吗?”影帝小心翼翼的问。 “皇上,若不是今日去寻朵朵,顺便带人到各宫走了走,脂颜还不知道,这后宫要秽乱到什么时候去?”眼眉横起,义愤填膺的把袋子里装着的那些物事一股脑的倒在皇帝脚下。 影帝扫了一眼,皱了皱眉。 “皇上忙于国事,一向不耽迷后宫,加上后宫多年来无主事之人,才给了这帮奴才机会,这次不治理是不行了。”脂颜完全端起后宫之主的威严。 “咳咳——”影帝轻咳几声,左右看了看,那些被绑了的宫女太监们早已个个面如土色。 “脂颜打算怎么惩处?” “这事我正要跟皇上说呢,别的还都好办,只这通奸实在罪大恶极,为了杀一儆百,需该——让她承受万蛇嗜肉之苦!”话说的极狠厉,转而面向皇帝却依然笑意莹莹。“前一阵子我正巧从一个捕蛇人那里买了许多毒蛇,就养在后园子里,叫作万蛇窟!” 话一说完,众人心里就冒起森森冷气,被万条毒蛇撕咬,大约是比凌迟还痛苦的死法了。这个倒霉的人会是谁呢?众人心里默默的祈祷,千万别是自己。 脂颜的手指向了一个人,“花无痕,这万蛇窟你不陌生吧?敢在皇宫里这样放肆的与人私通,就该料想到后果会多么严重!皇上,在所有宫人中,以这名女子最是胆大无耻,脂颜以为她被送往万蛇窟最合适!” 花无痕打了一机灵,吊起眼角,怒视脂颜。“窦脂颜,我曾与你有恩,你如今这样害我?皇帝,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囚了我,放我走,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花无痕终于似从噩梦中清醒,她开始怒而反抗,很快就挣月兑了手上的绳索,向着宫外飞去。她不知道,这样的反抗是徒劳无益的。皇宫的侍卫们不是吃干饭的,三个人不出几分钟就将她制住了。 “皇上,我看这个花无痕心怀叵测,怕是有异心呢,若不铲除,必留后患。” 影帝沉默。 “怎么,难道还舍不得她?”脂颜冷笑出声,“什么独爱专宠,我本就不该相信。即使皇上喜欢,今夜就让她在栖凤宫陪侍吧!”脂颜说罢,迈步要走。 “好,就依你!花无痕身在后宫,却不甘寂寞,私通外人,推入万蛇窟。”皇命一出,再无逆转。 花无痕惨白了脸。“我不死,我不死,我为什么要死?这是圈套,窦脂颜,你这是谋害我!”愤怒和绝望海啸一般从花无痕压抑了数月的心里迸发出来。 被点了穴道的花无痕此刻完全动弹不得,但她还是不停的叫嚷着。 脂颜走上前,嘴唇对着她的耳朵,轻轻的一缕气息凝成轻语钻进花无痕的耳朵。 “无痕姐姐,是我让你死的,你这样活着,一辈子就只能呆在这个活监牢里,不如死了吧。放心,我只是给她们作作样子,我会给你留全尸的。你死后,我也会让草三浪给你收尸。” 花无痕侧过脸去,只觉得那双眸子复杂而冰冷。 所有后宫女子们都被勒令到栖凤宫观看——万蛇窟的惩罚。 一座圆形的磊着光滑平面的深约数十米的深坑里,涌动着各种颜色的毒蛇,人只要探眼看去,就像在亲临了地狱一般。 花无痕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后,就就被人从深坑边缘的几节台阶上推了下去。胆子大的人,看见那年轻的女子瞬间就被黑色的波浪淹没了,连声音都再没有发出一点来。 从此以后的后宫,再谈起淑妃娘娘,就像谈起皇帝,不,她比皇帝更可怕! 第一四六章 敢不敢 影帝第二次进入栖凤宫,守门的太监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半跪下的身子就被踢飞了。 长驱直入的男人闯入了脂颜的寝室,变幻莫测的一张脸,吓得在旁边伺候的春晓跪在地上,心“扑通扑通”乱跳。 黑糊糊的草药汁已经喝了半碗,剩下的半碗还冒着丝丝热气。影帝端起那碗,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一双阴晴不定的眸子探向脂颜的眼,他想从那双眼里看见点什么,可是最后发现——他从那瞳仁里只看见了自己。 “皇上,有急事找脂颜吗?”脂颜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身子动了动,将掩在被子下面的一只胳膊拿出来,用手肘倚住床侧,使自己整个人歪向床外侧。 影帝动了下嘴角,忽然又低头看看跪在地上的春晓,没说话。 “春晓,出去候着,不叫你,你别进来!”脂颜吩咐。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影帝朝床边坐了坐,脸色缓和了很多。“到底是什么病啊,害得我一直担心你!” “皇上不是来探病的!”脂颜冷森森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拒人千里之意。“皇上是刚从梨香苑来,梨香苑的焚香味道我记得,陆荣华用的是一般女子都不会选的竹草香。” 影帝没想到脂颜突然说出自己刚才的行踪,有些意外。“陆荣华说,御医院的黄又全失踪了。” “黄又全失踪难道归荣华负责吗?荒唐,御医院院长失踪按例应交由内务府宗人院调查。” “可是,有人看见你宫里的归五在他失踪那夜去请了他!”影帝说。 “是吗?谁看见了?该不会是荣华娘娘看见了吧?”脂颜笑起来,一双眼却透出寒意。 “不但如此,朕还听说,你宫里的归五——不是太监。”皇帝站起来,俯身,一张脸与脂颜保持在一个拳头的距离,形成一种压迫的姿势。 两双对视的眼睛有着针锋相对的凛冽。 脂颜以肘支撑的斜侧的身子突然平卧,爆发出空洞的大笑。 “万岁是因为这个才来栖凤宫求证的吧?”笑声噶然止住。 “对,朕来是向脂颜要答案的。”影帝已经不急不躁,将上身坐正了,端详着脂颜的面容。“脂颜这一病倒真有西施之态了。” 归五站在门外,低声询问:“娘娘,奴才归五来了。” 就听脂颜回道:“进来!” 甫一踏进寝室,就看见了影帝端正的坐在床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归五赶紧跪倒,“奴才给皇上请安!” 影帝也不说话,上下左右的看着归五,足足有五分钟时间。“果然是美貌风流,怪不得淑妃娘娘喜欢呢。” “归五,月兑裤子——给皇上瞧瞧!”脂颜这句话连前奏都没有,把归五吓的不轻。 “娘娘,奴才这是不利的身子,怎么敢给万岁看?” “你废什么话?是皇上要看你到底是不是太监!”脂颜气愤的喊道。 影帝微皱眉,看着归五哆哆嗦嗦的解着自己的衣服,忽然有些不悦,到底为什么不悦,他也弄不明白。 “万岁,脂颜的话要说清楚,今日——归五若是太监,万岁要就严惩那嚼舌的女人,另外,一年之内不许再踏进我这栖凤宫!”眼望着头顶的五彩琉璃灯,脂颜坚定而果决。 闻听脂颜的话,影帝的心思有了晃动,既然她这么坚决,那是以为自己稳赢的了。他会输吗?输掉一年的时间? “慢——算了,别月兑了。”终于缓过来,一年的时间他不就前功尽弃了吗?赶紧挥手制止了已经马上就褪下衣裤的归五。 瞧那年轻太监一副哆嗦恐惧的样子,料想也不会是冒充的,说话、走路、神态、脸色,活月兑的不就是内宫太监吗? 陆荣华不也说了,她也没什么证据,罢了,与其这样伤了脂颜的心,不如现在收手! “脂颜,朕刚才只不过就那么随便一问,你不要当真,朕相信你!”他拉过脂颜的手,发觉那只手温暖而柔软,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冰凉。“脂颜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为什么都不告诉朕呢?” “如若不是皇上宠爱过盛,我怎么会得病呢?太医说我是阴虚火旺,元神亏缺,内有症疾,需要静心调养。” 刚刚躲过一劫,脂颜的情绪还在汹涌中。 归五看着脂颜,他刚才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上了,如果皇帝不在最后关头喊那一个“慢”字,归五这颗脑袋就搬家了,冒充太监,混迹宫中,还伺候着皇帝盛宠的淑妃——他的胆子不小,可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如果他今天死了,留下脂颜一个人面对的将是更加艰难的局面,他怎么能死呢?! “他不会完全放下的,有机会还是要想办法给他证明一次。” “我知道!刚才若不是你镇定沉着,或者今天我们要应对的就是另一番局面。” “与虎谋皮,焉能大意!只是,我们小看了陆小燕,以为她已经完全听命于我,却没想到她是一条深藏不露的毒蛇。” 脂颜坐起来,将那碗搁置的汤药一饮而尽,接过归五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重新挂上了温婉的笑容。 “春晓,放烟花——就放那四个紫色的火树系列的。” 紫色,是风烈国除了皇帝和凰后谁都不敢擅自用度的颜色,脂颜放烟花,又专放紫色烟花,当然不是给自己看的。 梨香苑里,陆小燕静静的坐在自妃椅上,品已被浓郁的桂花茶,芬芳的香气缭绕在梨香苑。 她在等,等着听到来自东南方向的栖凤宫的动静,她知道皇帝已经去了,接下来的栖凤宫该有一番惊天动地的闹腾。皇帝比任何男人都更善妒,当然是对他在乎的女人,像自己这样只当作一种生活点缀的配角,就另当别论了。 枯坐了半晌,她竖起的耳朵里依然只有自己宫里的声音。 站起来,走到门口,向着东南巴望去。只见一道紫红色的烟花升起来,升到半空,突然炸开,绽开一棵树的形状,缀在树上的是无数的花朵…… 花落下去,又一只烟火升腾起来。一双龙凤围绕着那颗紫树盘旋而上,翩翩起舞。 金龙逝去,随后是两颗同时升起的烟花:紫树成林,一副瑰丽的山河美景;另一颗,紫树红霞,一个倾国美人拂面含笑。 栖凤宫里刚刚放起的这四颗火树系列的烟花,是脂颜特意命人制造的,本来想在元宵夜放,增加团圆的气氛的。可是今夜放,也别有深意。 这四颗烟花的名字分别是:花开富贵、龙凤呈祥、江山如画、美人不老。 陆小燕望着这四颗烟花,只觉得胃中一阵翻腾,巨大的失落和愤懑搅动着她的胸膛,一餐饭食全数喷在她亲手贴的鲜红的门联上,呕吐的饭屑,迅速浸湿的红色卷纸,她颓唐的扶住门框,矮子。 梨香苑里,传出奴才们一阵的大呼小叫。 第一四七章 赏雪 年终于过去了,皇宫里弥漫了数日的硫磺味道渐渐散去。往年,过完年之后的天会一天比一天暖,可今年不同,冬的寒气始终笼罩着皇宫。 午后,阴沉沉的天空像蒙上一层灰纱般,让人的情绪始终无法开怀。脂颜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还不能做剧烈的活动。 站在栖凤宫的大殿,手按着沉香木雕就的殿门,信步走下台阶,仰头望着天。脸上突然有了零丁的凉,手指轻抹,一点水丝。原来,是下雪了。 片刻之后,身后的春晓也有了察觉,“娘娘,回内殿暖阁吧,瞧这天,怕是要下雪了,可千万别受寒了。” “下雪好啊,我喜欢下雪呢!来了皇城两年,竟没下一场雪,连冬天都觉得没趣了。”脂颜不理会春晓在身后的焦急,其实她根本没觉得冷。 天上飘下来的只是零零星星的小雪花,一点不像北方的大雪让人心里感觉那么痛快。“燕山雪花大如席!——这里的雪太小太女敕,没有气势。” “哎呀,娘娘,哪有你说的那么大的雪花啊,要是那雪花如席子般大,还不把人都砸坏了,娘娘真会逗闷子。”春晓听了,还以为脂颜在逗着她玩。 脂颜回头,看春晓倒把手捂在了头顶,仿佛真怕那大雪花砸到她似的,微笑着说:“春晓,你去帮本宫办件事吧——办好了有赏!” “好,娘娘吩咐好了。” “你让小顺子去昭阳宫请皇上来,就说我请万岁来栖凤宫赏雪,另外,赶紧把归管事叫来!” “娘娘,奴才多嘴,今天万岁若是来了,怕晚上就不会回去了,我听庞公公说,皇上这几天都熬渴的快吃人了,天天在早朝上发脾气呢。”春晓撅着嘴,两只脚没动地方。 “你这蹄子,还不信你家娘娘能摆平皇上吗?快去!”看着春晓有些不太情愿的离开,脂颜心里是温暖的。栖凤宫的奴才们现在胆大的很,有时敢公然的顶撞她,不执行号令,日子久了,谁都知道自己家的娘娘在栖凤宫里和在别处摆出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就是稍微犯了些小错,娘娘也是舍不得打舍不得罚的。所以,凡是栖凤宫的奴才都忠心的无以复加,除了他们的娘娘,甚至连生身父母也排不到他们心里的第一位去。 这是任何一个外人都不能离间的团体,这是一个充满温暖关爱的空间,如果不是因为脂颜的心在这个空间里能得到暂时的缓解和安慰的话,或者她真的就疯掉了。 影帝来的比脂颜想像的还要快很多。便装的一身素白的外衣飘进栖凤宫的时候,脂颜有些眼花,素白——白,她以为她眼花。揉了揉眼,却看见那身素白的人是皇帝。 “脂颜这么有情趣,邀请朕赏雪,朕巴巴的就赶来了,把御书房里的一干议事大臣都扔下了。”影帝笑容干净,那是发自真心的笑。 地上此时已经铺了浅浅淡淡的一层薄雪,那层雪是透明的,人踩上去稍有些滑。高台上,脂颜已命人简单搭建了一个观雪的棚子,黄色的绸布用四根竹竿挑起来,竹竿又分别绑在四把木椅的椅背上。棚子下,脂颜围着一个四人的圆木桌端坐着。 “万岁来的太快了,我这里还没准备好呢。脂颜站起来,将一把椅子拽到自己身边,让影帝坐下去。“万岁真不会做人情,把那些大臣扔在御书房可不好,直接让他们一起来赏雪岂不是更好?” “哼,他们也配和脂颜赏雪吗?”影帝哼了哼,表示不屑。 香雪从身后将几个暖手袋塞在脂颜怀里,桌子上点着炭火的一个铁炉烧的红红的。不一会,雨柔、云惜将茶水、点心、干果等一样样的送过来。 “赏雪怎么不去园子里,那边有好几个亭子都不错,何必这么费事的搭亭子?”影帝问。 “亭子里怎么有这么空旷开阔的视野,站在这栖凤宫的高台上,看一片渺茫天地,才更有味道。”脂颜笑应。 “好,那朕就陪你赏赏这渺茫天地好了。只是,这雪下的有些小,好像不尽兴,不如再给它加点劲道——”影帝说着,双掌平行旋动,一阵白气升到半空,眨眼后,雪花一下子变得极大,纷纷扬扬,仿如鹅毛。 “好!”脂颜喝彩,拍掌称绝。 “万岁,有雪无诗可不风雅,今日万岁陪脂颜斗斗诗文如何?” “好啊,难得脂颜这么好的心情,朕奉陪到底。不知脂颜想怎么个斗法?” “万岁我们来做一个七绝轱辘——就是我说七个字成一句话,然后我们分别做两首诗,这一句话要分别在一、二、三、四句上,做不出来就输了,如何?” “恩,那好!”影帝点头。 “万岁可听好了,脂颜就做这一、二句的两个位置。我这句是:山高雾锁踏云低。 山高雾锁踏云低,一路寒风伴雨凄。 古寺钟鸣听梵语,红尘碌碌莫痴迷。 绝顶凌空瀑作梯,山高雾锁踏云低。 林中古道无人迹,明月年年在此栖。” 影帝的一杯茶还未喝下,脂颜已经做完了,他赶紧鼓掌。“好,好!脂颜不愧是我风烈国一等一的才女。” “万岁,该你做了。”脂颜坐下,看着影帝。 影帝低头思忖半晌,慢吞吞吟出一首: “金风送雨过秋堤,谁自凌霄挂彩梯? 我欲腾空寻梦去,山高雾锁踏云低。” “还有一首第三句的没做呢?” “好,朕认输了,朕做不出来!脂颜,你说,输了怎么办啊?”皇帝认输了,周围侍候的奴才们都捂住嘴不敢笑,他们何时也没见过这样的影帝,那是一个男人纵容和娇宠心爱之人的幸福表露。 “哼,皇上认输了,可是有眼福了,脂颜给万岁物色了一个绝世女子呢,皇上输了,可就要纳了那女子才是!” “啊——”影帝张大嘴巴,急的站起来了。“输了还能有美人?这个——” “怎么,皇上反悔?”脂颜洋怒。 “不是不是,那就先看看吧——”重又坐下,不知脂颜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脂颜朝着身后一努嘴,一条白色天鹅绒长裙拽地,白色的天鹅绒与白色的雪花浑成一色,女子踏着莲花方步,从栖凤宫的大殿里转出。 下了台阶,她忽然一个轻盈的旋转,身子如一阵清风般旋到了脂颜和影帝面前。微一躬身,算作见礼。然后,便在那空旷的飘满白雪的地方起舞,漫天飞雪,追逐着她,为她的优美舞姿甘心做着配角。 那女子有着倾世之颜,浑身缟素,只脸颊上微微红润,眼神飘渺,神态高傲,连影帝也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第一四八章 一夜无眠 但见翩翩佳人迎着漫天飞雪不断地起、落、后翻、前俯、原地飞旋,一连串的动作轻盈而利落,只看的周围数人都屏住呼吸。等她最后一个后仰,抖出一条红色的长绸,红绸如波浪般嬉戏着纯洁的雪花,红与白交映,此情此景,只应九重天上有!雪的韵味,风的感觉,加上这个神秘不知出处的绝色佳人,影帝也不由得看的有些发痴了。 脂颜看着影帝,轻轻一笑,朝收住步伐的女子招手。“来,赶紧拜见万岁,今后你的前途可得指望万岁的宠爱呢!” 那女子乖巧的婀娜碎步,已不复刚才的高傲。正是黛眉含情扫,芙蓉出水面,朱唇轻启,仪态万千:“民女参拜皇上。” 影帝大惑,看看脂颜,又看看那女子,然后再看看脂颜。“这——是你宫里的人吗?” “当然,皇上不认得她了?”脂颜仰脸,促狭的笑着。 “不认得。朕不记得栖凤宫有如此佳人啊——后宫众女子怕也以她为魁了。” “我知道皇上定会喜欢的。听说最近因为脂颜生病,皇上也烦闷,我就想着献个宝,也省得的老有人说脂颜霸道专宠外带胡乱猜疑!” “脂颜说——要把这女子送给朕,是吗?”影帝问。 “是啊,我可是诚心诚意的,要给这位姐姐谋个好出路,也不枉我和她相识一场的情分。”脂颜越说,影帝越迷惑,连带着周围的奴才们也都迷惑,不知道自家的娘娘这是怎么了?别人巴不得能让皇帝的眼睛天天落在自己身上,她却把这样一个绝色美女推到皇帝怀里去? “——你过来!”影帝出声唤那女子。 女子稍迟疑了一下,随即走到影帝近前。影帝仔仔细细的端详着她,忽然开口:“我怎么觉得她有些面熟呢?” 脂颜“咯咯”笑起来,“万岁终于看出来了?她——原是我宫里的归五啊!” 这个谜底可是把大家都雷住了,只道是个绝色佳人,谁也想不到她竟是归五。皇帝也吃了一惊,赶忙又仔细的看了看,这才恍然——真的是栖凤宫的那位头领太监。 “脂颜,你这是变的什么戏法啊?”影帝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很不悦,脸拉下来。 “皇上先恕脂颜和归五欺君,我才好说话。” “好,恕了恕了,赶快说吧!” “归五,本名叫五天,本是女儿身,当年以秀女身份进宫,本以为自己天姿国色必得万岁宠爱,谁道三年内竟无机会与皇上见面。为自谋前途,她只好贿赂了内务府,冒充成一名美貌太监,因为后宫内,太监比宫女更容易得见圣颜。可想不到,还没等见到皇上,我就到了沁心阁。她被指派来沁心阁当差。后来她的身份被我识破,我惜她的才貌,所以没有告发惩处她,她也对我报以忠心,我对她允诺说,只要有机会定向万岁举荐,让她夙愿得偿!”脂颜一股脑的说完,长长呼出一大口气。“万岁,可听清楚了?” “荒唐!”影帝听完,只说了这两个字,就不说话了。 “皇上,五天自知与淑妃娘娘比,是萤火与皓月争辉,但五天确实对皇上仰慕久矣,愿侍奉万岁左右,不苛求位分。”五天嗓音低而媚,带着一种甜酥融逸的舒适,这种低调的婉转恳求男人一般不会狠心拒绝。 脂颜朝五天伸出手,拉她起来。“姐姐,脂颜不是说要替你达成夙愿的吗?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是,淑妃娘娘——不,脂颜妹妹你别生气!”五天赶紧语无伦次的辩解。 “皇上,我可是在五天姐姐面前打包票的,说她一舞惊天地,定能打动万岁的心。”脂颜朝着影帝撒娇。“皇上,你就答应了吧?多个人分担圣宠,脂颜也好清闲些!照顾皇上真的是很累的啊——” 影帝思忖了片刻,忽然爽快的笑起来。“好,那今夜就由五天来侍寝吧,让淑妃多清净几天!”说完,朝脂颜眨眨眼。于是,精明的影帝在脂颜的眼神里发现了一点的失落。那失落被很好的掩饰在脂颜欢快的笑容里,若不是故意去挖掘,就不会被发现。 五天被带回了昭阳宫,可把春晓、雨柔、云惜、香雪四个人郁闷死了。四个人围着脂颜,你一言我一语劝导着。 “我还以为娘娘有什么好主意呢,原来是把皇上推到别人怀里去,娘娘可真大度。”春晓率先发难。 “是啊,真想不到,原来归五是个女人呢——亏得娘娘平常那么疼她,关键时刻只想着自己往上爬,我看就是个狐狸精。”雨柔一向嘴巴刁毒,说的话差点没让脂颜笑出声。 “今夜侍寝一过,明天五天肯定晋封为娘娘了。”香雪自言自语了一句。 “哼,凭她再漂亮狐媚,难道还能盖过我们家娘娘?”云惜赶紧接着话头。 四个人软磨硬泡的,非要让脂颜去昭阳宫把五天接回来,脂颜被她们几个弄的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别吵,这是我和万岁的对弈,你们也不想想,你家娘娘什么时候输过啊?” 四个人不再做声,但依然面面相觑,“娘娘,您的话若不说明白,我们几个就睡不着觉了。”春晓说。 “睡不着好,你们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怕是有人也睡不着,我们就一起熬到天亮去。” 果然,栖凤宫这一夜格外的明亮,主要是因为淑妃娘娘失眠,随着底下的奴才们也没人敢睡觉,整个宫殿四处都燃着灯,还不断传出人们大声说话的声音。 寝室里,脂颜把摆在眼前的茶杯茶碗都摔在地上,连着皇上赏的那些金玉珍玩,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奴才们里外的跪了一长串,都不知道淑妃娘娘发的什么火。外面点灯值班的太监换过了一拨,正交头接耳的议论。 “淑妃今夜大发脾气,我看跟万岁有关系。”一个小太监低声对伙伴说。 “我看,是跟她自己献出去的美人姐姐有关系!没准淑妃就是试探皇上对自己的心意,没想到,皇上顺水推舟的就收了那女子,淑妃娘娘八成气的不轻。”另一个也头头是道的分析。 “娘娘这次是失手了,太高估万岁的情分了,古今帝王哪有不喜新厌旧的?” “就是,怕是这次娘娘为自己竖了一个对手呢。” …… 栖凤宫头顶,一条黑影潜伏着,暗中注视着宫内各处的动静。 第一四九章 新婢子 栖凤宫众人一夜未眠,跟着淑妃娘娘熬到第二天五更天,年纪小的娃子都支撑不住了,靠着门框,搂着椅子背,上眼皮就开始亲吻下眼皮,包括淑妃在内,个个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香雪,陪我出去转转。”脂颜站起来,看着陪了自己一夜的春晓、雨柔和云惜,三个丫头困得直磕头,现在都迷糊着。她不忍叫,踮脚一个人出来,叫上了在打扫的香雪。 香雪年纪小,昨晚熬不住,一个人去睡了。一大早起来,还照样的洒水扫地擦桌子。听见脂颜唤她,赶紧扔下手中的细布,在干毛巾上擦了擦手,跟在了脂颜身后。 两个人前脚踏出殿门,毕竟不是酷寒之季,院子里的雪已经化了,地面湿润。突的听见了一声尖锐的嗓音:万岁到——栖凤宫接驾! 庞桂的独特嗓音惊了栖凤宫上上下下的奴才们,影帝昨日佳人在侧,怎么一大早的就来栖凤宫了? 各处的奴才们稀里呼噜的都跑出来迎驾了,等出来一看,他们的淑妃娘娘不知何时早就迎在门口了。难道,娘娘知道万岁一早上就会来栖凤宫? 影帝笑意盈盈,满面春风,大步朝着脂颜走过来,一只大手捞起脂颜弯下的腰肢。“脂颜怎么这么多礼了?” “万岁新欢,脂颜怕在礼数上不周全,万岁看了不高兴。”脂颜也不抬头,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些委屈的样子。 “不错,我得承认,脂颜昨夜献的美人的确是人间绝色,不过,朕可不想消受。所以,我又把她给你送回来了。在朕看来,她和脂颜不能比——脂颜乃是朕心中的唯一。就让她继续留在你宫里好了,也好陪你做个伴儿,以后的出路你顺便就替她谋划谋划!” 帝妃二人旁若无人走进了栖凤宫。庞桂身后,五天佳人重新回归到了栖凤宫的队列,这一次她站在了春晓、云惜等一群女子的中间。 “万岁,真的不要收了她吗?”脂颜露出如释重负的一笑,柔声问。 “朕早已说过,有了脂颜,朕再无遗憾,那些女子们便是美若天仙也不能入朕的眼。”神情坚定的影帝注目前方。 “那便好!只是,脂颜想知道,万岁是如何惩罚了陆荣华的?”这个女人还没听说被影帝惩处呢,脂颜怎么会放弃。 “陆小燕?这样吧,朕就把她交给你处理好了,要怎么惩罚就随便你!” 影帝刚刚坐暖了椅子,外边的庞桂就开始催促:“万岁,再不走早朝就迟到了!” “哦,知道啦。”影帝不耐烦。 脂颜慢条斯理的喝下了一杯麦粉粥,“万岁快去吧,昨日御书房扔下了那些臣子,今日若再不去早朝,怕又是脂颜的罪!” “那些谏官史官们为你罗列的罪名可有一大堆了,我杀了几个,就是一直堵不住他们的嘴巴!”影帝沉思着,早朝上众人对脂颜的声讨让他很气恼。“对了,脂颜,那个孙序民倒是人才,上任以来遍访各地郡府,查实风烈国的各处河道,三过家门而不入,昨日上呈了一幅新的河道图,并且提出了很多好建议。最重要的,他对脂颜也颇为敬重,不像那般老头子一样无理取闹!” 影帝一离开,脂颜就唤进五天,春晓她们几个跟在五天后边。 “娘娘,你怎么发落她?”雨柔撸了撸袖子,似乎准备给五天掌刑。 “你们几个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别进来!”脂颜严肃起来。 “哦——”四个人看自己娘娘的语气,就知道这次可不能玩笑,娘娘撂下脸,就是不跟她们说笑了。 “师兄,月兑下衣了吗?”屋里没人了,脂颜直接转向无天问道。 “上衣没月兑,只月兑了下裙。当时我还害怕,怕他动真格的,结果他只是看了看,又让我穿上了。”无天松了口气,脂颜这招险棋,只要出一丁点的误差都会败露。 “恩,好,这样他就放心了。你先委屈这一年吧,到时候请神医前辈再给你做恢复之术。” 无天变成五天,男人变成女人,还要经过皇上的亲眼验证,谁能做得到?脂颜想到了江湖第一神医千佛手!有人说:不是要把无天变成太监吧——当然不是,而是有一种特殊的医学技法,能够做到。练剑山庄外的偶遇,博情宫中的仗义执言,脂颜知道老人会帮这个忙。 十天前。蓝屏宫。 无天躺在一张干净的床板上,床板光秃秃的,上面铺着雪白的床单。千佛手老人左手执一把两面刃的柳叶小薄刀,右手轻轻按在无天身上,目光慈祥:“你确定了?” 要让一个男人的从外表看起来与女人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需要动的是一种缩骨回龙之术。千佛手被脂颜秘密请到皇宫,为无天做的就是这个缩骨回龙术。 所谓缩骨回龙,就是将男人的龙阳之物缩回体内,同时在皮肤表层制造出女子的特征来,这种医术很特殊,千佛手也只做过一例。 不过,无天骨骼非同常人,柔韧度比一般男子要多出数十倍,做起来更顺利,而且术后基本无痛苦!这样的骨骼,连神医老人也很惊奇,称他生平未见。 脂颜,笃定的是皇帝不会真的要宠幸五天,通过这两年来的相处,她有这个把握,这个男人虽残暴、喜怒无常,但对她用的是百分百的真心。她要做足戏码,让他以为自己稍微有些吃味,而这个尺度又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 皇帝要来试探她,所以带走了无天;她要配合皇帝,但她同时也知道皇帝的疑虑是要亲眼看到面前的人真的是个女子才会打消。 无天遭受这一次的身体之痛是为了脂颜的安危,他没有任何怨言。 “师兄,为了打消皇帝的疑心,只能这样了。”脂颜与他商量,神色颇有为难。“但是,目前我还不了解这一医术是否会对人体有伤害。” “没关系,总比真的让我成了太监好的多。”无天新月眉伸展开,笑起来,两排皓齿如玉。 “师兄,脂颜答应你,我若不死,定不忘三年忍辱陪伴之恩。我若身死,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师兄之情。”脂颜当着无天的面,深深的躬。 霎那,无天刚才还盈满笑容的脸庞现出了凝重的忧伤,他望着脂颜,目不转睛,“我不要你结草衔环,你好好活着就好。” 好好的,活着,其实不容易! 第一五四章 微服出宫 当董笑晚看见白色托盘内的东西时,肚子里才吃进去的饭食自动涌到了喉咙里,弯子,一点不剩的吐得干干净净。额头抵住墙,浑身筛糠似的哆嗦着,耳中恍惚听旁边的侍卫冷冰冰的说:淑妃娘娘请常侍看看荣华娘娘肚子里的野种,娘娘说常侍要以此为戒,谨守宫规! 董笑晚是一个内心虚弱的女人,在冷宫的日子有陆小燕陪伴,董笑晚倒不觉得太难过,可如今孤独、恐惧、绝望,终日无人诉说的苦楚,终于彻底击垮了这个女人。 她疯掉了。 一个住着疯女人的冷宫是皇帝后宫里最平常的一景,除了有一个每天打扫的小太监扔进去一些御膳房准备倒掉的冷饭外,这里再没人来了。 海龙郡。横雾山。 横雾山是海龙郡突兀横亘的一座小山,山势不高也不陡,但因海龙郡内地势平坦,这唯一的一座小山就成了每年春季皇城百姓们踏青的最佳选择。 清明刚刚过去,山上山下的树上还都系着追悼逝者的黄布条,黄色彩带被春风吹拂着,飘起在一片新绿中。 脂颜是偶然得知这座山的,昨天生磨硬泡的和影帝争取来这里微服巡游,顺便接触一下皇城的百姓,在宫里的日子久了,会不知不觉被麻醉。 关于微服巡游,一向对脂颜很宠溺的影帝这次态度坚决,摇头反对。他反对的理由是如今帝妃二人的民怨已经很深了,不适合微服巡游。 皇上反对归反对,但不影响脂颜的计划。哄了春晓说自己要去观音庙求子,脂颜带着五天着了普通人的衣服离开了皇宫。 看着身边走过的男男女女,顺着一条土路蜿蜒上行。他们偶尔的闲谈钻进了两个人的耳朵。 “听说皇宫里出了个吃人的娘娘,把皇帝迷晕了,她以后要是当了皇后咱们都没好日子过了。”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还专吃孕妇肚子里的成型胎儿,真是太残忍了,一定是个妖精!” “你们别瞎说,这件事我家相公说了,是那后宫女人与人通奸成孕,况且并不是淑妃娘娘要吃那婴孩,是皇上传旨要剖月复验胎的。”一位妇人拉着孩子,很诚恳的说。 “孙佟氏——你不要净听你家相公的,要我说他八成和皇帝一样,被那妖妃迷惑了,可怜你还不知道!”一个妇人刻薄的说。 “你怎么诋毁人啊——”那拉着孩子的妇人伸手抓住说话女子的衣服,生气的质问。 那被抓的女子双手使劲向后一搡,跟在人群后边,正在向上走的那名女子被推了下去。滚了十几个滚,浑身沾满了土。孩子吓的哇哇大哭。 “死婆娘——”一群女人谁也没停步,继续向上走。 脂颜认出了那领着孩子的女子,正是新任河道总督孙序民的老婆,那日在鼓楼客栈前她曾经救过她母子一次,没想到又在这里偶遇了。 脂颜走过去,把她扶来,轻笑说:“这位大嫂,要照顾好孩子啊!” 那女人起身,使劲拍着身上的土,恨恨的说:朱屠户的媳妇怎么还是那么蛮横!女人的衣着比以前鲜亮多了,孩子戴着一顶瓜皮小帽,很精神。 拍干净自己的衣服,女人抬头,看见脂颜,不禁大喜:“哎呀,姑娘,我原说报答不了你那日的救命之恩呢,怎么这么巧就遇上你了——相公要是知道了,定欢喜!还没向姑娘报喜,我那死心眼的相公真的高中了,被派了官职呢。”这女子显然并不知道脂颜的身份,孙序民的口风真够紧的,连对老婆都没有说。 女子很热络的拉住脂颜,絮絮的说着自己的感激之情。 “姑娘今日来此,也是为了看通灵**师的‘驱魔降妖’布阵**吗?”过了一会子,那女子忽然问。 “今天有这个法师来此吗?”脂颜并不知道,百姓们今日自发来此,是因为街井上有一个自称**师的人,说要在横雾上的最高点上设置阵法,驱赶海龙郡的妖魔鬼怪。百姓们都稀奇,这才赶了来看。 “本来我也不想来,但是人们都说这法师有灵气,所以也就领了孩子来看看。”女子讪讪的笑。在脂颜这样的女子身边,她自觉感到了自己的粗浅。她根本不用说话,只站在那里微微一笑,足以让人自惭形秽。 “那好——我们正好去瞧瞧!”三个人,带着一个小孩子,继续向上走。 山顶上是一片平坦的岩石地面,用一圈树枝和黄色布条围出了一个区域。从山下不断怕到山顶的人们都自动站在树枝外面,看着里边的那名**师。脂颜他们是来的晚的,只好站在最外围伸脖子向里瞧。 那名通灵**师身着一身黑色,黑布包头,看着和阿拉伯人的装扮似的。手中拿着一根曲里拐弯的蛇行木杖,正在默诵作法。静静的默诵了半天,大家都开始失去耐性的时候,只见他手中的蛇行木杖朝天一指,大喊道:“引天意,破凡嚣——还不出动?” 刹那,周围风声鹤唳,隐隐听见了无数的哀鸣声,倒真像是听见了地狱开门的诡秘声音。蛇杖突然在他手中画了一个圆圈,然后插入坚硬的岩石中去了。 那**师站起来,朝着周围拱手。“谢谢父老乡亲捧场,刚才引天擎有异动,是说藏在你们中间的有一位来自上穹的仙长,老僧班门弄斧了。” 他毫不费力的将蛇杖从岩石中拔出,端坐下去,开始演说: 人们对仙界有一个错误的认识,那就是认为仙就是居住在上九重凌霄宫阙中的神,其实则不然。仙是一个笼统的概念,习惯上人们把整个生命界划分为三界,即鬼、人、神;其实,严格来说,应该划分为五界,即:鬼、妖、人、魔、仙;而在这五界众生中,凡潜心修行、身心高洁,有着纯善本质者都被称之为仙,所以,仙有五类:鬼仙、妖仙、人仙、魔仙、神仙。神仙处于最高一层,但仙界其实本不分高低贵贱,凡踏入仙门,在仙籍者都是平等的。魔与神最为接近,修为神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因很多魔界中人都有着很深重的心灵枷锁,世世代代不得化解,而其又本领高强,一般不易驯服,所以常有往其他四界祸乱滋事者,神界们对于这种魔神一般都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个别的神甚至为了自身安宁私自泄露天机,让他们下界,美其名曰是磨练其本性,使其魔性减少,逐渐体悟仙道,最终修成正果。或者大彻大悟,成为一代魔僧。 然,神界领袖更知,这些人如若落到人世必是一场腥风血雨,其修身成仙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一都不到,实在是罔顾天下苍生啊—— 说到此,黑袍中的两道目光寻向了脂颜的位置。“老僧言尽于此了,希望有缘人能助魔成仙,如若不然,便杀魔以谢天下!” 第一五五章 做客 脂颜心里一动,知道那内中作法的僧人定不是凡间之人,怕是一位特意来人间宣扬道法的异人。 黑袍僧人舞动着蛇杖呼呼生风,人也如一团黑旋风般飞快的转动,蛇杖突然华光四射,本来黑色的外皮铮然崩裂,内里是一根半截黄半截绿的权杖——顶头蛇眼处签着一颗血色红冠石。 又看了一会子,觉得无趣的人就渐渐散去了。“我们该回去了。”五天在旁催促。 “大嫂,你家相公今日回家吗?”脂颜问孙佟氏。 “回,他前几日刚刚回皇城的,过几天再走。姑娘若是想见我家相公,便去西城府上小坐一会吧?”孙佟氏热情的说。 “恩,好,我们就去你府上坐坐,我很想见见你家相公呢!”脂颜笑着,脸上闪过深沉。 新科状元孙序民自从上任河道总督监,便由原来的寒窑瓦舍搬进了总督监府。 总督监府位于海龙郡西城的铜锣巷,府邸的位置偏远,但面积不小。铜锣巷正中位置是右相陆南侯的府邸,左右位列三卿九部之首的官员们的府邸大多在这条巷里。因此,铜锣巷又被成为“贵人巷”,意思是说这里走出去的人都是朝堂要员,是贵人。 孙佟氏从巷口下了轿,贵人巷必须步行,皇子龙孙都不得骑马坐轿,这是风烈国第一位太祖皇帝留下来的规矩。 虽说这里叫铜锣巷,但其实不是一条小巷,而是很宽阔的一条路。路两旁宽敞的门楼旁蹲着的都是石雕神兽,张牙舞爪,什么样子的都有。 巷子很静,各府宅门口立着的守门人都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路上行过去的三个女人,虽然其中的两个天姿国色,也没引起这些人的关注,目光漂一眼都继续站自己的岗守自己的门。 三个人缓缓走着,脂颜的步伐慢,其他两个人也就缓下步子。脂颜边走便瞧着两边的府邸。陆府——两个大如斗的琉金行楷不期然跳入眼帘,端而有韵,飘而不浮,趁着这庞大的府邸很庄严很有风骨。 “五天——这是陆府。”脂颜忽然说。 “我看见了。”五天回答。 两个人看似漫不经心一前一后的散步似的前进,耳朵已经不自觉的陇进八方之音。脂颜本次出宫的目的就是要引蛇出洞的,她知道会有人沉不住气的,既然没在横雾山动手,这里似乎更适合? 人都送到自家门口了,如果还不动手那可就没机会了。脂颜心道,都出来吧? 横雾山,跟了自己一路都没动作,一进巷口就知道巷中隐隐有腾腾杀气。果然,思绪正及此,一群蒙面黑衣客从前方的屋顶上跳下来,寒闪闪的钢刀扑闪着烁眼的银光,话都没说。朝着三个人一窝蜂的就冲将过来。 “大嫂,你赶紧带孩子回府!”脂颜顺手推了一把旁边吓呆了的孙佟氏,她和五天可就等着这一刻呢。 孙佟氏见这架势,护孩子心切,她也顾不了别的,一手蒙住孩子的眼,脊背贴着墙边往前一点点的挪动,生怕那群人看见自己。 那厢,脂颜和五天已经和一群人动了手。敌人明显不知道他们要对付的两个人是多么的强悍,派出了一群萝卜白菜级别,三下两下就吓的不敢动了。谁动谁的脑袋就落地! 五天迅速点住了其中两个人的穴道,将其他的全都解决掉了。 “你送回去吧,我要等孙序民谈些事情!” 河道总督监府孙府。 家丁们自是知道了刚才街上的打杀,吓得都躲在门后不敢露头,听见自家夫人的声音才打开门。“夫人,您没事吧?”门丁瞅了一眼后边的脂颜,殷勤的问自家女乃女乃。 “没事,老爷回来了吗?”还是回到自己的地盘说话有底细,孙佟氏找回了一点主人感觉。“姑娘,里边请吧——” 在客厅里坐着喝茶,孙序民的儿子孙秀围着脂颜的腿打转,似乎很喜欢她。脂颜也不外道,拉住那小孩子给他讲起了故事。六七岁的孙秀听的入了迷,看着脂颜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喜爱。 孙序民一进客厅,本没注意客厅里多了一个人。脂颜站了起来,“孙大人回来了!” 孙序民听见陌生的声音再看人,吓得不轻,也不敢贸然行礼,朝着夫人和孩子急急摆手:“带秀出去玩——” 孙秀不干,“我不,姐姐的故事还没讲完呢,我要听姐姐讲故事!”这小家伙一下子嘴巴也甜了,讲了半天故事也没听他喊声姐姐。 孙序民一个巴掌拍下去,将儿子打哭了。 “坏爹爹,坏爹爹,啊——”孙秀大哭。 “好了,秀儿你先出去玩,姐姐和你爹爹有事情商量,等我们说完,姐姐答应一定把故事给你讲完,好不好?”小孩子执拗起来,大人是没办法的。此刻,孙秀嚎啕大哭,还不忘死死抱着脂颜的腿,孙序民哪敢上前去——气的没办法。 脂颜这么一说,孩子听话的止住哭声。“姐姐说真的?” 看脂颜郑重的点了头,孙秀才乖乖的跟着孙佟氏出去了。 房门关紧,孙序民撩衣服跪倒。“孙序民不知娘娘微服到访,劳娘娘久等,实在罪不可恕!” “大人起来吧,脂颜今日到你府上也是很偶然的,本来有件事情一直想和大人商量,只是没合适的时机,今日正巧和大人说说。”脂颜请孙序民坐下。 孙序民不敢,推辞不过,才远远的坐在了一处。 冷了一杯茶、两杯茶、三杯茶…… 孙序民听完脂颜的话,还是没有点头。“娘娘。,这件事情容我三思!凿山过水本不是难事,只是,只是——” “大人尽可三思。只是脂颜告诉大人一句话:形势比人强!” 两个人的谈话冷了场,门外喧嚣异常。家丁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大人,皇上来了!” 孙佟氏看着随着影帝上了火龙御驾的女子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的问孙序民:“相公,她是淑妃娘娘?” 孙序民看了夫人一眼,并不说话,默默的回了书房,脑海中闪过刚刚的谈话,也闪过那个绝代风华,但他根本无法捉模出其心思的女人。 她不仅高高在上,而且难以捉模;看见她刚刚给孩子讲故事的表情、动作、语调,明明就是那样亲切而家常,根本无法让人联想到那个坐在朝堂上与影帝公然**的美艳娘娘! 孙序民心中的一个魔力的声音说:淑妃娘娘的吩咐就该做。另一个严正的声音说:不,不,那是千古罪人。 第一五六章 右相的下场 “那两个人招了吗?”脂颜回到栖凤宫,第一件事是问那两名被擒的贼首是否招供了。 “娘娘,是万岁亲审的,已经招供了!”五天赶紧回答。 脂颜虽然毫发未损,但是栖凤宫的奴才们却见识了影帝发脾气。若不是脂颜一力拦着,一干人等早就都人头落地了。 “陆南侯也太胆大了?朕几次都宽恕他对你的不敬言词,若不是看在他陆家几代功勋,辅佐风烈,我岂能容忍到现在?”影帝掀翻了桌子。 “万岁息怒,这件事还要好好的思量思量,若不是右相可就冤枉了忠臣。”脂颜说。 “脂颜你也太任性,为何要跑到城外去?从现在起,除了栖凤宫和昭阳宫,你哪里也别去了。”影帝皱眉,看脂颜毫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气恼。 今日的早朝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呢,淑妃娘娘和影帝一上朝,底下的众位大臣们就看出来了,因为淑妃娘娘怀里饱着一个灵牌,那令牌被黄绸盖着看不见内容。 影帝庄重的坐着,表情亦不死平时的早朝那样平淡和无谓。“宣旨!” 宣旨太监打开圣旨,高声念诵:查——风烈国信醇王爷窦之音因被奸人诬陷,英名埋没,冤死朝堂。现着恢复信醇王爷的封号,捉拿奸人凉寮郡侯周霸山入狱!另,经查实,淑妃娘娘窦脂颜乃信醇王爷亲生嫡女,着恢复其郡主位,承袭信醇王府主上之位。 淑妃娘娘是醇王爷的女儿,是郡主! 醇王爷可是皇上钦定的谋反罪名,悬死在乾德门的法场的了。怎么现在突然推翻,成了被人诬陷的?这个消息太意外了,人们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焦点突然归聚在一起,那淑妃娘娘岂不是万岁的亲侄女——况且,万岁还要让她坐皇后之位! 尽管陆小燕被剖月复后人们对于这位未冕皇后已经不敢再有公开的反对和质疑了,可这次不一样,这样明显的至亲关系便是在民间也是要被唾沫淹死的,何况是皇家这么显赫,况且还关着皇嗣一事,根本就是行不通的。 议论归议论,当脂颜把那张黄绢掀开,刻着父亲名字的排位横抱在她的胸前,众人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信醇王爷千古——恭喜淑妃娘娘身份得雪,认祖归宗!” 这个时侯,谁还敢去尝试淑妃娘那张笑脸下的狠辣吗?显然,不怕死的人还是有的。 “娘娘既然身份贵为郡主,与万岁同宗同脉,于血脉子嗣江山万代计,实不宜成为风烈国的皇后人选,亦不宜继续留在后宫。”这个声音,充斥着忠烈决然,它当然属于风烈国右相陆南侯。 “右相大人又说话了,真难得!大人连续一个月的早朝据说都不发一言,呵呵。”脂颜笑了,不理会他说的那件事情,与他说笑。 “臣当说便说。”陆南侯站在出班的位置,感觉到身前身后的眼睛都透射在他身上。所有人都为他捏了把汗,他的再一次争取会是什么结果呢?而且,很显然,这一次他孤军奋战,没有援兵! “依脂颜看,右相大人不仅是当说便说,还当做便做呢,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敢作敢当之人?” “臣不明白娘娘的话!”陆南侯诧异。 “带死囚秋唐、海蓝——”影帝朝着身边的侍卫吩咐。不一会,两个套着大大的灰色死囚衣衫的人被拉的进来。两个人浑身皮肤青紫,无一处正色了,眼珠转动着,被人架住。 “秋唐、海蓝带领数名歹徒,三日前在右相府外企图行刺淑妃,被擒获后供认不讳,承认其指使者正是你——右相大人!”影帝阴森着脸色,这次半点也没有给他留颜面,一张嘴就是不容置疑的定论。 陆南侯双膝跪倒,匍匐而行。“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虽对娘娘之跋扈嚣张有所不满,但我只寄望于万岁的英明果断,从未对娘娘起过半点谋害之心,若是有此心,断不是人臣之道。请皇上明断。” 影帝哼了一声,“那海蓝可是你陆府的副领卫?那秋唐身可是你陆家的家丁?” “臣看他们确实眼熟,但臣不曾指使,这二人定是被他人胁迫的。”陆南侯毫无慌乱的神色,一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坦然。 “老爷,正是您那日突然回府布置我们,说有祸国的女子出了宫,让我们一路跟随,相机将其劫杀的。”海蓝开口,说话含混不清。 “老爷,我们府上的所有护院武师这次无一生还,四十几人全部被杀死了。”秋唐也说。 “可笑,荒唐。你这两名狗奴才,休要诬赖老夫!”陆南侯断喝一声。 脂颜挥挥手,两个人又被带了下去。她站起来,从高高的金殿上婀娜的走下来,面带微笑,行到陆南侯的身前三尺处,小声的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陆相大人,站在监斩台上时可想得到今天?” 陆南侯本来深低下头跪着,看见脂颜的衣裙停在眼前,不敢抬头看。他已经预料到今天的结果,他注定不会成功的,但是他身为人臣,可死谏,却不能苟生。 闻听这句话,他抬头。脂颜亮亮的眸子里是坦白——你去监斩了我的父亲,所以才有今日! “万岁,臣这颗忠心殚精竭虑为君为国,但求万岁成全。”不再看脂颜,陆南侯转向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万岁,右相大人说他一颗忠心呢——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他的心是忠还是不忠啊?”脂颜转过身,留给陆南侯一丝蛊惑而寒冷的笑。 陆南侯只觉得被这一丝笑意触到之后,他的整个身子立刻僵硬起来,仿佛三九严寒之夜突然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寒意彻骨。 “请万岁成全臣这一颗忠心!”陆南侯绝望的呼喊,他为这个皇帝鞍前马后了十几年,为这个国家付出了无数不眠之夜,他不想看着它被一个女人亲手毁掉。 “既然是忠心,就剖出来看看——是如何忠于朕的!”皇帝看着陆南侯,残忍的说了话。 这是脂颜授意的,否则他不会这么干,但是脂颜似乎对陆南侯的恨意颇深,他不在乎失去一只狗,虽然那是一只忠诚且尚通些自己心意的狗,可毕竟还是狗。 “昏君!你这是亲手拆毁风烈的家庙,你这是亲手摧毁风烈的江山,自古爱美人不爱江山之帝王必死于非命!我风烈国数百年基业啊——数百年基业啊——不久矣!”陆南侯被拖出去了,一场剜心酷刑。 剖月复挖心——商纣妖妃妲己之手段,目的是为了祸国,脂颜也是祸国。 夜半,脂颜与五天。 “师兄,那易容成右相的术士你怎么打发的?” 第一五六章右相的下场 “那两个人招了吗?”脂颜回到栖凤宫,第一件事是问那两名被擒的贼首是否招供了。 “娘娘,是万岁亲审的,已经招供了!”五天赶紧回答。 脂颜虽然毫发未损,但是栖凤宫的奴才们却见识了影帝发脾气。若不是脂颜一力拦着,一干人等早就都人头落地了。 “陆南侯也太胆大了?朕几次都宽恕他对你的不敬言词,若不是看在他陆家几代功勋,辅佐风烈,我岂能容忍到现在?”影帝掀翻了桌子。 “万岁息怒,这件事还要好好的思量思量,若不是右相可就冤枉了忠臣。”脂颜说。 “脂颜你也太任性,为何要跑到城外去?从现在起,除了栖凤宫和昭阳宫,你哪里也别去了。”影帝皱眉,看脂颜毫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气恼。 今日的早朝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呢,淑妃娘娘和影帝一上朝,底下的众位大臣们就看出来了,因为淑妃娘娘怀里饱着一个灵牌,那令牌被黄绸盖着看不见内容。 影帝庄重的坐着,表情亦不死平时的早朝那样平淡和无谓。“宣旨!” 宣旨太监打开圣旨,高声念诵:查——风烈国信醇王爷窦之音因被奸人诬陷,英名埋没,冤死朝堂。现着恢复信醇王爷的封号,捉拿奸人凉寮郡侯周霸山入狱!另,经查实,淑妃娘娘窦脂颜乃信醇王爷亲生嫡女,着恢复其郡主位,承袭信醇王府主上之位。 淑妃娘娘是醇王爷的女儿,是郡主! 醇王爷可是皇上钦定的谋反罪名,悬死在乾德门的法场的了。怎么现在突然推翻,成了被人诬陷的?这个消息太意外了,人们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焦点突然归聚在一起,那淑妃娘娘岂不是万岁的亲侄女——况且,万岁还要让她坐皇后之位! 尽管陆小燕被剖月复后人们对于这位未冕皇后已经不敢再有公开的反对和质疑了,可这次不一样,这样明显的至亲关系便是在民间也是要被唾沫淹死的,何况是皇家这么显赫,况且还关着皇嗣一事,根本就是行不通的。 议论归议论,当脂颜把那张黄绢掀开,刻着父亲名字的排位横抱在她的胸前,众人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信醇王爷千古——恭喜淑妃娘娘身份得雪,认祖归宗!” 这个时侯,谁还敢去尝试淑妃娘那张笑脸下的狠辣吗?显然,不怕死的人还是有的。 “娘娘既然身份贵为郡主,与万岁同宗同脉,于血脉子嗣江山万代计,实不宜成为风烈国的皇后人选,亦不宜继续留在后宫。”这个声音,充斥着忠烈决然,它当然属于风烈国右相陆南侯。 “右相大人又说话了,真难得!大人连续一个月的早朝据说都不发一言,呵呵。”脂颜笑了,不理会他说的那件事情,与他说笑。 “臣当说便说。”陆南侯站在出班的位置,感觉到身前身后的眼睛都透射在他身上。所有人都为他捏了把汗,他的再一次争取会是什么结果呢?而且,很显然,这一次他孤军奋战,没有援兵! “依脂颜看,右相大人不仅是当说便说,还当做便做呢,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敢作敢当之人?” “臣不明白娘娘的话!”陆南侯诧异。 “带死囚秋唐、海蓝——”影帝朝着身边的侍卫吩咐。不一会,两个套着大大的灰色死囚衣衫的人被拉的进来。两个人浑身皮肤青紫,无一处正色了,眼珠转动着,被人架住。 “秋唐、海蓝带领数名歹徒,三日前在右相府外企图行刺淑妃,被擒获后供认不讳,承认其指使者正是你——右相大人!”影帝阴森着脸色,这次半点也没有给他留颜面,一张嘴就是不容置疑的定论。 陆南侯双膝跪倒,匍匐而行。“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虽对娘娘之跋扈嚣张有所不满,但我只寄望于万岁的英明果断,从未对娘娘起过半点谋害之心,若是有此心,断不是人臣之道。请皇上明断。” 影帝哼了一声,“那海蓝可是你陆府的副领卫?那秋唐身可是你陆家的家丁?” “臣看他们确实眼熟,但臣不曾指使,这二人定是被他人胁迫的。”陆南侯毫无慌乱的神色,一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坦然。 “老爷,正是您那日突然回府布置我们,说有祸国的女子出了宫,让我们一路跟随,相机将其劫杀的。”海蓝开口,说话含混不清。 “老爷,我们府上的所有护院武师这次无一生还,四十几人全部被杀死了。”秋唐也说。 “可笑,荒唐。你这两名狗奴才,休要诬赖老夫!”陆南侯断喝一声。 脂颜挥挥手,两个人又被带了下去。她站起来,从高高的金殿上婀娜的走下来,面带微笑,行到陆南侯的身前三尺处,小声的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陆相大人,站在监斩台上时可想得到今天?” 陆南侯本来深低下头跪着,看见脂颜的衣裙停在眼前,不敢抬头看。他已经预料到今天的结果,他注定不会成功的,但是他身为人臣,可死谏,却不能苟生。 闻听这句话,他抬头。脂颜亮亮的眸子里是坦白——你去监斩了我的父亲,所以才有今日! “万岁,臣这颗忠心殚精竭虑为君为国,但求万岁成全。”不再看脂颜,陆南侯转向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万岁,右相大人说他一颗忠心呢——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他的心是忠还是不忠啊?”脂颜转过身,留给陆南侯一丝蛊惑而寒冷的笑。 陆南侯只觉得被这一丝笑意触到之后,他的整个身子立刻僵硬起来,仿佛三九严寒之夜突然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寒意彻骨。 “请万岁成全臣这一颗忠心!”陆南侯绝望的呼喊,他为这个皇帝鞍前马后了十几年,为这个国家付出了无数不眠之夜,他不想看着它被一个女人亲手毁掉。 “既然是忠心,就剖出来看看——是如何忠于朕的!”皇帝看着陆南侯,残忍的说了话。 这是脂颜授意的,否则他不会这么干,但是脂颜似乎对陆南侯的恨意颇深,他不在乎失去一只狗,虽然那是一只忠诚且尚通些自己心意的狗,可毕竟还是狗。 “昏君!你这是亲手拆毁风烈的家庙,你这是亲手摧毁风烈的江山,自古爱美人不爱江山之帝王必死于非命!我风烈国数百年基业啊——数百年基业啊——不久矣!”陆南侯被拖出去了,一场剜心酷刑。 剖月复挖心——商纣妖妃妲己之手段,目的是为了祸国,脂颜也是祸国。 夜半,脂颜与五天。 “师兄,那易容成右相的术士你怎么打发的?” “换了死囚衣服,和那十几具尸首一起葬身万蛇窟了。” “右相的印鉴你还回去了?” “早还了,若不然万岁会起疑的。”噼啪的两下,燃着的火烛起了火花。五天熟练的打开灯罩,取来挑灯的银针,将灯花挑掉,重新盖上罩子。 “接下来,是董澜青了吗?为醇王爷监斩的是他们两个!” “师兄 ,你总是这么聪明!我才一抬腿,你就知道朝那个方向去!”脂颜朝着五天笑了笑,很纯真的笑。 五天,成为了脂颜的贴身侍女,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在脂颜面前成为一个透明人。脂颜换装、沐浴、绾发,这些他都看见过,他也都伺候过,脂颜根本不介意,亦对他连防也不防,仿佛真的把他当成一个女子了。 久了,他就练出了一套本事,把自己当作一个透明人。 第一五七章 神秘国师 最忠于风烈国皇室,对风烈国有数代功勋的陆家在海龙郡败下去了。陆府也被查封,上百名仆人差役都被纳入奴籍,女子卖入欢场,男子充当苦役,偌大的一个陆家最终竟落得这样惨淡而凄凉的收场。 百官寒心,百姓寒心。 然而这些,脂颜才不在乎。脂颜带着五天,两个人奔御花园方向走着。 “五天,你说那陶敏农真是在皇宫很多年了吗?”脂颜边走边问。 “据我所知是这样,不过,他有时也会出去很长时间的,寻找一些珍惜的药草花卉啥的。他自己说先皇再世时,他还曾经用自制药材为先皇治疗过顽疾呢。” “哦——”脂颜长吟一声。 从栖凤宫往御花园去,一路上遇到她的奴才们离得远的都迅速跑开,离得近的实在跑不及的也是哆哆嗦嗦的跪着发抖,就像看见了美女画皮似的。 “五天,你看这些宫女太监们见了我就像见了魔鬼似的,我有那么可怕吗?”脂颜歪着头问五天。 “……”五天沉默。 “看来啊,是真的很可怕了,连小师兄都默认了。”脂颜信手拈了一朵花,掐在手里。“即使如此,现在还不知到底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一切还没有定论。”说罢,将那朵花甩在地上,遂用脚踩了踩,“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真是好诗。” 五天愕然的望着脂颜,他此刻真的不知脂颜心里在想什么了,她的情绪越来越难以捉模和把握,这让五天感到一点无奈和恐慌。 陶敏农住在御花园内的一处竹屋里。竹屋主要是用竹子和木板搭建,表面看上去很干净清爽,实际住起来其实没那么好。因为竹屋建在水边,湿气很重,可那陶老头却住的开心。 脂颜知道这个老头的古怪,况且又有着那么神秘的身份,所以她不敢贸然前去叫门。叫五天先上前去敲门看看。 松木板的木门,敲的声音一点也不响,向木槌捶地,只发出低沉的“笃笃”声。老大一会,并没听见里边的声音。五天轻声喊了几句:陶老伯,陶老伯——还是没人出声;后来他干脆大喊:陶老怪,陶老怪。 一个声音从头顶上传下来,“小王八羔子你来捣什么乱?打扰我的美梦!” 竹屋旁侧的树顶上,陶敏农正横卧在一棵并不粗壮的树杈上,树杈危险的上上下下的摇晃着,看着就危险,这老头似乎时刻都能从树上被晃下来似的。 “小兔崽子,什么时候穿起女人衣服了?”陶敏农敏捷的从树干上爬下来,爬树的速度极快,他从五天说话的声音判定是他来了。 从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脂颜,早已认出这个女子的身份,但也并不行礼。“老花匠这里来了如此贵客,真不敢想像!”说完,扭头迈步进了屋子去。 脂颜和五天紧随在他身后进了门。 竹木小屋建在大树底下,顶上铺了很厚的茅草,屋内光线阴暗,陶敏农坐在一张方桌边,朝两个人努了努嘴。 屋子里弥漫着竹筒饭的清香——脂颜提了提鼻子,很久没有吃到民间那种正宗的自家做的竹筒饭了,带着家常的清新的味道,她咽了咽口水,看看五天。 “陶老伯,嘿嘿。”五天不再装成女子的细嗓,冷不丁的变了声,一脸的谄媚笑容:“又做竹筒饭了?真香!” “我可告诉你,小子,我这做的是三天的饭食,没你的份。”陶敏农冷着脸,不理五天那一套。“男不男,女不女,成什么样子?”说完,故意横了一眼脂颜。 “老伯,脂颜不请自来多有打扰,实在抱歉!”脂颜看老头对自己冷淡,主动赶紧化解尴尬。 “淑妃娘娘折杀老朽,我这里味道不爽利,娘娘还是出去吧,怕一会儿肠胃又被折磨。”陶敏农站起来,低头躬身回礼。 原来,这老头对上次给脂颜看病时,脂颜对他外表表现的嫌恶记忆深刻。 “老伯方外高人,脂颜上次多有冒犯了。这次,特意前来一是感谢老伯上次的援手相助,二是来向老伯了解一些东西。”脂颜是玲珑剃透的心,早已看出这老头虽古怪实际上却孩子气的很。“不想,一进老伯这里就闻见了米饭的清香,实在是很就没吃到过了。”坦然的承认自己想吃老头做的饭,这就对了陶敏农的心思了。 接下来的戏码是——三个人上演抢饭大戏。 话说,陶敏农准备了三天的饭食是一钵码的整整齐齐的圆滚滚的竹筒,三个人你一个我一个,一个比一个吃的快。 脂颜眼疾手快,一下子抢了四个在手里。等到四个吃完再看,钵里就剩下两个了,五天和陶老头谁也没比她少吃,于是,三只眼睛都瞪着最后剩下的两个。 五天看着老头,伸手捞起那两竹筒,用自己的一条白手帕裹了起来,利落的扔进怀里:“不如,就带回去给脂颜吃吧!” 陶敏农撇嘴,“你这女圭女圭,白费心思!” 吃饱了,喝足了,该谈正事了。 “老伯,看这张画画的如何?”脂颜展开一张她的画像,正是莫然给她画的那张画。影帝在上边题了名——御园春绝色。虽然当时被脂颜取笑,说名字起的太俗,可皇帝还是乐津津的题了上去。 陶敏农精敛的眼光扫视了一眼那幅画,淡然开口:“此画深解娘娘的神质,甚好!” “老伯看技法如何?”脂颜又问。 “状似工笔,又有水墨的神韵灵动之气,不似一般画师。” “周围我作画的女子叫莫然,是画院新聘请的女画师。她做完画跟我说,纹水的大雨国师便在我风烈境内,且为我治过病,还告知了一些其他事情,让我留意呢。” “怎么,娘娘知道了?” “自从入宫,为我治过病的只有两个人,那一个已经死了。” “看来,老朽这花匠也做不久了。”陶敏农果然是高人,事情说穿便不再掩饰了,“不知姑娘可有好消息?”他以为脂颜定是有了些线索。 “关于你们纹水皇太女,脂颜并无消息。只是,脂颜觉得我的另一个计划,国师会感兴趣的。” “哦——我现在只关心我国境内的皇室之乱,急于引我国太女归朝!” “那也好办,俗话说,外祸若起内乱必自停——”脂颜眨了眨眼。 “恩,这是个好办法!”陶敏农也笑起来,“娘娘果然聪慧!” “那国师可否告诉我,我在这场混乱中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陶敏农上下的看着脂颜,认真的回道:“姑娘的缘分不是凡间所断,绝路必逢生!” 第一六一章 情义无价(二) 一座露天平台,有半面伸出水面去,这是天字一号的一处天台,面积大约有几十平米,密密的摆设着许多绿植,从底下援引上的两注水流分别在左右两侧形成了小小的水幕,罩映着绿莹莹的一堆花草,显得活泼而有生气。 天字一号的姑娘们最喜欢来这里,起初是因为这里临建在水面,离着外界能近一些,可以将思乡的心情抛洒的更远一些。而现在,她们喜欢这里,是因为廿朝安的存在。 阿莲、阿月、阿眉、阿馨四位姑娘静静的坐在天台上,手托住腮,半仰着头,眼睛盯向一处,均是聚精会神的样子。 “上次说到哪里?对,就是书院忽然闹鬼,很多同窗都撞了鬼了。我当然不信真有这个鬼,于是决定夜里去抓鬼。话说那天夜里真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啊——”这个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正是廿朝安。关于脂颜女扮男装进书院读书,并且与他相识相知的故事他已经给这些姑娘讲了不下数十遍,每一遍的讲述他都是全神投入,该痛哭的时候痛哭,该苦闷的时候苦闷,确切的说,已经不像是说书,而像是表演一场精彩的人生戏剧。庆幸的是,他的这场戏仅有的几位观众都很痴迷,每一场的演出都捧场,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受感动更心有戚戚。 廿朝安在每一次温习往事的乐趣里感受着希望,并在无数孤独和凄冷的夜晚将这种希望在梦里无限的放大,他不是黑子,感情可以沉默;他不是冷面,感情可以内敛到毫不外显;他不是假面,可以在积蓄了情绪后突然间彻底的发泄;廿朝安需要持续不断的一个出口,当他偶然间发现表演回忆也是一种寻找和追寻的方式,并且同时也能愉悦和感染着别人的时候,他就越来越善于这种表演了,两年间,在这无数次的表演中,他将自己的心装的满满的,那些经过提纯的也略加了想像的真实故事已经被他演绎成绝唱了,无法再被别人重复和模仿。 一条手臂抬起,五指朝下,并拢后弯成九十度,同时双脚后跟高抬,脚尖踮起,廿朝安整个人向前倾斜着。“我听见远处一阵如水的刷拉声,就知道她肯定钻进水里去了,我还是没能弄清楚是不是她。” 讲到这里,廿朝安的声音就小了,语调也不再激昂,几位姑娘熟悉这种收场,都不约而同的短叹出来。 “廿公子那个时候就爱上她了吧?”阿月终于忍不住,这个问题她已经憋了很久了。尽管以前阿莲、阿眉、阿馨都问过,可是都没有得到准确的回答,所以她还是想问。 “爱,这个字,太浅薄了些。”廿朝安刚刚从激动的表演中回了神,重新挂上了面对年轻女子时的礼貌亲切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早已夹上了一种距离,那是除了一个人,再没人可以攀越的距离。 “她喜欢什么?”阿馨也好奇的提了一个问题。 “她喜欢一切美好!” 四位女子结伴从天台下了台阶,穿行回去。 下午的阳光晒着脚下的沙,软底布鞋踩在沙上,隐隐透出灼热。行了几步,几个人就出了汗,拿着手绢不断的向脸上扇着风。 “你们看——”阿莲突然指着旁边叫道。 四个人停住脚,看向阿莲指的位置。那里站着一个人,穿着长袖灰衫,正凌空在一根手臂粗的圆木上认认真真的用匕首刻着什么,远看着,就像挂在滚木上的一面灰色的三角旗帜。 这个人她们也都认识,正是那个整日不言不语的唐公子,他们都叫他黑子。他从来了这里,总共也没对她们说超过十句话,实在是个沉默不言的男子。虽然相处两年,可那种疏离竟比陌生人还陌生。 阿眉朝着那三角旗帜吐了吐舌头,四个人放轻了脚步,快速的走了过去。 黑子用着壁虎游墙功,黏在那跟剥了皮的白花花的圆木上,右手握住一把短刃,正在刻一朵梅花。圆木的底端三分之一没入了细沙内。 白色的滚圆的树干上,自下而上已经并排刻了许多的同一形状的梅花,每一朵用一道横亘的深深的割痕分割开。每一朵梅花大约有茶碗口大小,被雕刻的极精致细腻,如果上了颜色,会是一件很有观赏价值的艺术品。 黑子在圆木上雕刻这些梅花却并不是要做什么手工艺术品的,他是在记时间。从来到天字一号的第一天,每度过一个日落,他就在这根圆木上刻上一朵梅花。算到今日,已经整整刻了七百二十九朵,也就是再有一天,就整整两年了。 天字一号的时间漫长的如同蜗牛爬,每一天似乎都可以当成一年来过,这些梅花消磨去的就是黑子的两年寂寞。 之所以要刻梅花来计数日子,是因为黑子记得脂颜说喜欢梅花,而且,他也特别清楚的记得出谷的第一天,在碰到花无痕的时候,锦儿吟过的两句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重新数了一遍,还是七百二十九朵,原来已经过了整两年了。 雕刻了七百二十九朵梅花,踏遍了这岛上的每一个角落,这个少年在寂寞的岁月里已经成熟了,一张初具了男人特质的硬朗的脸庞上的坚毅和冷峻,伴随着那时而会浮现出的柔情都彰显着他的成长。 终于完工了,左右审视着,每一朵花瓣的弧度都是完美精确的,上下左右的两朵之间的间隙也是固定的,每一次都要做到毫无瑕疵,他不是追求完美的人,但他必须给这份工作一份完美,任何关于脂颜的事情他都要求自己做到完美。 跳下来,退后一丈远,再细看,没有问题,这才转过身去。眼光落在水面上,冷大哥说要驾小船出去,一月前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有水神驾临天字一号,并许了愿给他,所以今天他要出去祭拜一下,顺便还愿去。 水面上平静的很,看不见船的影子,廿朝安的表演结束了,一个人留在天台上发呆,晚秋蝉的病被阿红的刺激治好了,只是这两天还是足不出户。 一切都是老样子,没有任何改变。 第一六二章 情义无价(三) 一叶小舟朝着这座孤岛疾行而来,脂颜站在舟头,一身白色的衣裙飒飒的飘。 天空淡蓝淡蓝的,几片灰白灰白的薄云散散淡淡的摊在东面的天际,极像一层灰纱,似乎是谁的衣衫被风扯去挂在了那里。 从皇宫出来,她的心已经就已经飞走了。 没有影帝的形影相随,她才充分的体验到了不被禁锢的一种自由。 那无比珍贵的自由和她的爱一起急切的寻找着她的爱人们。 两年了,她与他们未见一面,她在大恨的余罅里隐耐着对他们的思念。此刻她的心在这一片汪洋的水域中化作了一尾穿梭潜行的鱼儿,比这艘运功疾行的小舟更快的向着前方游动。水面的风股股的扑在面上,她似乎闻到了她熟悉的那些身影的味道,患难与共的、生死相依的那些日子突然之间就在她的眼前回放,无比真切无比沉痛。 经过了两年沉淀,每一份深情都更加清晰更加缠绵,紧紧的围绕在她的周身,渐渐的渐渐的让她寂冷的心热了起来疼了起来…… 流行云,还坐在云居里,挥动着墨如意,目不斜视的样子,偶尔斜一眼过来,带着三分冷静三分淡然三分严厉,最后一分的柔情被遮在他的嘴角,在重新低下头去的时候才轻微的动了动……总是这样的面容最深刻,总是这样的回忆最多,脂颜终于润了眼角,这是永远失去了的再也不会重现的那一个! 廿朝安,嬉皮笑脸的跟在她旁边,说着一些真真假假的话,在被她屡次打击屡次嘲讽的待遇下,仍然不改初衷的挂着一副认准了一条道就要跑到黑的执着。他用着这份执着也逐渐侵袭了脂颜心中的某个领域。想起他被她数次打击之后还继续义无反顾的哭笑不得,脂颜柔软的笑出来。 冷面,其实是她第一个动过心思也察觉了对方心思的那个,只是,她不曾去做任何事情,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而是她一直没有等到那份爱的成熟,爱的成熟和时机的成熟都需要等待,然而这等待中间出现的那些磨难也着实是她没有预料到的,冷面的过分内敛的感情也无法激发她对那份爱的热情,于是就顾左右而言他,左顾右盼,才发现身边人多了,感情也多了。 对晚秋蝉,她始终觉得他像一个谜团一样出现在身边,那么惊人的美那么高妙的功夫,潜意识里她总感觉他并不只是绝世三公子的假面这么简单。他对她是随和的,他对她也是冷静的,可是他的感情却就在这随和和冷静里逐渐渗透出来,可以让她听的到、看的到、模得到; 如果说绝世三公子在她的爱情世界里占据了主要的颜色,那么黑子的存在便是从始至终都是这个世界的底色,不知不觉也不言不语的始终存在着,她在这个世界的孤单和寂寞里就因为有这份底色而得到了转化和消解,得以让她的世界能涂抹上更加绚丽的颜色。 她得到的这些都是无价的,是她终此一生也无憾的,而她能回报给他们的如今只有这唯一的方式了——唯一的不可选择的。 舟行的速度突然缓慢,站在脂颜身后的四名影卫站成一排,其中一名对着脂颜:娘娘站稳,千万别睁眼。 脂颜闭上眼,忽觉这小船犹如被龙卷风裹挟了一般,腾空旋转起来,像一个空中陀螺。月复内一阵恶心,双腿发飘,她赶紧用功调整,双脚立如钉子般钉在了船上——一起一落间,已然平稳了,再看—— 还是那片水域,还是那只小舟,刚才的举动应该是四名影卫运用影帝教给的御行术过那道结界吧! 前行一段,忽然看见前面的一艘小船,静止在水面上,船外无人,船主人大约是躺在船舱里睡着了。 这样晴朗的天,这样平静的水面,这样宽阔的视野,船主人躺在船上,喝茶也好,读书也罢,睡觉亦然,无论做什么其实都是一种享受。 脂颜笑起来,笑过后忽然心里颤抖—— “前面船里是什么人?”身边的一名影卫大声询问。 一个人,从船舱里钻出来,立在船头,朝这边看过来。瓦蓝的长衫趁着修长的身材,一丝不苟的挽起的发髻,腰间配着的那把长剑正是寒玉剑。 他漫然看了一眼,呆了,脚下竟一滑,险些栽进水里。 脂颜也呆了,那小船里出来的正是冷面。她的目光与冷面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一边是热切的追寻一边是无尽的想念,四目相对见,已然流转去岁月过往。 “什么人?见了淑妃娘娘还不行礼?” 冷面脚点船头,纵身跳上脂颜的船,躬下腰身,“欧若恒给淑妃娘娘见礼,淑妃娘娘金—安!”声音发着颤,打着转,抖了两个人的心。 “冷大哥起来吧,别这样!”面子功夫做过去了,脂颜转头对身后随从说:“我此番入岛是探望朋友,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了。” 四名随从诺声答应。 脂颜的手心轻触到冷面的左肩,在他抬眼的时候微微的笑了笑。她看见了冷面眼内蕴着的一点水花,在这微笑里荡漾出来,“娘娘,一向如何?” “很好!你们呢?” “也都好!” 简单的讯息是让彼此都安下心,是让牵挂落了地。 冷面起身,退后,站在了脂颜的右身侧。这个位置是他的,一直都是他的,如今他终于又站回来,多想就这样一直站在她身边,离的她如此的近,可以保护她可以爱她可以随时看见她,可以把所有的爱和思念都踏踏实实的放在肚子里了。 脂颜成了淑妃娘娘,该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可如今见了她,依然是瘦削的。 第一六三章 情义无价(四) 冷面弃了那艘小船,随着脂颜一起登上了天字一号。 白色的沙滩上散落着稀疏而凌乱的脚印,几个人加快脚步行进。在那根刻着梅花的木桩前面,脂颜站住脚,目光慢慢描摹过两排整齐漂亮的木刻梅花,低头扭脸,轻声问:“黑子刻的吧?” 这是对着紧跟在她身后的冷面问的,尽管声音压的很低,但听力极好的四名影卫也都听的清清楚楚的了,四个人不知所云,同时愕然一愣,直到看见冷面点了头才恍然,娘娘这话不是问他们的。 亲疏远近只这一刻立见分晓了,根本不用再多说任何话语,四个人也都是极懂事极体贴的,瞧见娘娘的样子,他们犯不着惹了凤颜不悦,因此,很快就与脂颜和冷面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 脂颜和冷面,两个人逐渐并行。 冷面的一只手一直紧紧握在寒玉剑的剑柄上,手心里已经微微沁出汗来了。可他又不知道那只手不握在那里的话,应该放在什么位置才最好。就这样走着走着,忽然他觉得他握在剑柄上的手被另一只手轻轻拨开,拉住,一只是温温软软的,一只是带着汗渍的宽厚粗糙的。冷面觉得他浑身的血液都从一个方向涌到心的中央去了,一种眩晕让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迈步。 “和冷大哥这样牵手,其实是脂颜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了。”脚步也慢下来,因为这一段短暂的牵手很快便会被另外的人打破。 此时此刻,冷面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来表达出自己的激动和幸福,用这一刻换他一生他亦无悔了。 天字一号近在眼前。影帝御提的几个大字斗一般闪着灿灿的金光浮在抱柱上,另一侧则浮雕着一条五爪张开的巨龙,台阶很高,都是用整块的长条石块累积上去的,两侧的栏杆上雕着各具形态的玉狮子。 脂颜踏上台阶,在那刻着天字一号匾额的抱柱前停住脚,按耐住心中掀起的的巨大波澜。 “冷大哥,不如你先进去吧,跟他们几个报一声。我在这里等。” “也好!”冷面应声,迅速跨进了通往大殿的甬道回廊。 原来,天字一号竟然建的如此奢华,那他们定是没有身受熬苦了,只是不知道这两年过去了,他们会有怎样的改变? 脂颜站在门柱下,胡思乱想着,她的白裙在红色抱柱下很是亮眼,从几十级台阶下向上看,就像淡蓝天空中飘下了一朵浮云。 当她再次稳定了心神,霎时感觉有一股疾风从内向外奔出。她不必躲避,不必猜想,也知这一个是谁了。 廿朝安就像一股风,只在内殿里听到冷面说了一句:脂颜来了,在牢门外。别的他再也听不见了,两条腿和一个脑袋就不听使唤的自由行动了——冷面不会诳人,他断不会和他们几个开这样的无聊玩笑,他既说来了那肯定是确实的,廿朝安连惊讶和思考都没有,只转过这一个念头就旋走了。 等到眼中模糊的出现一个白色的熟悉的身影的时候,廿朝安这股旋风就如同撞到了不可撼动的一堵墙,立刻将那力道化于无形。 根本看不清楚她的面貌,根本来不及说句什么,廿朝安隔着数十步远张开的双臂就像张开一张急不可待的网,直接网住了中间的那一个人。 呼吸,急促的呼吸…… 眼神,捕捉着惊喜…… 手臂,紧裹着真实…… “真的是你!”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心跳的声音如此清晰,谁也没有说话。 这样相拥无语的镜头在廿朝安的梦里已经被温习过无数次了,于是现在便只有这一句——“真的是你!” 当他们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廿朝安才不得不松开他的胳膊,很不情愿的将脂颜推到晚秋蝉和黑子面前。 两年的时间,人人的心中都有杆秤,清晰的衡量着对方和自己在这份坚持里的付出,无论这份付出是孰多孰少孰轻孰重,但有一个最明了的事实他们彼此都清楚:爱和执着都是一样的。 “早几天就知道你会来。”晚秋蝉淡淡的笑了,笑容是脂颜最熟悉的永远带着超乎常人的自信,脂颜曾经开玩笑说,一看见假面这样的笑容就想扁他。 “那你可知我来做什么?”脂颜笑问。 “知道!” 彼此对视着,笑容就逐渐从两个人的脸上慢慢消失掉了。 脂颜别过脸,将目光从晚秋蝉的脸上挪开。这个话题他们没办法继续了,继续下去便彻底毁掉了她来这里的目的和意义, “黑子——比我高了这么多啊?!”脂颜跨上一步,整个人站在了黑子的眼前,比量着身高玩笑着,“你立在沙滩上的梅花桩是做什么用的?” “记日子的。”黑子开口,长久的不言语已经让他的舌头有些僵硬了,说出的话不自然的打着弯,有些像刚学会说话时的孩子。 “怎么?语言能力也倒退了?这可不好!” “没——有!”黑子被脂颜扯住胳膊向里去。 脂颜拽着黑子的左胳膊,掩饰着她刚才的心虚,眼神又瞟向跟在一边的晚秋蝉,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己,便更加心虚了,嘴里胡乱说一些皇宫的事情,极力渲染着她在那里的生活的丰富多彩。 “我现在是淑妃,马上就会成为风烈国的皇后了。我住的地方以前叫羞月宫,后来改作栖凤宫了;我有几个很贴心的宫女,最有意思的一个是春晓……” 这些宫廷琐事被她兴高采烈的一说,几个人谁都不说话了。从进门走过长长的甬道,穿过两处偏殿和走廊,走进大殿。 四名影卫已经等在那里了,天字一号的数名宫女也迎候在大殿内。 这一次,是正式的接驾。 脂颜坐在大殿正中间,四名影卫分立在左右。 红姑娘领着一群侍女跪在前面,冷面、假面、廿朝安和黑子跪在侍女的身后。 “奴婢给淑妃娘娘请安——” 这一群女子头不敢抬,影卫们已经提前告诉他们了,这是皇帝最最宠爱的妃子,并且是专宠几年,而且马上就会成为皇后,如今是奉了圣谕来探望这几名囚徒的。 除去这些,红姑娘和她手下的姑娘们也大略知道,这个女子就是他们心中钟爱着的那一个了,那个让她们所有人面对着几名优秀男子却都没有丝毫机会的女子就是她! 第一六肆章 惩罚红姑娘 “都抬起头来——” 脂颜摆了摆手,目光从底下的几名宫女轻柔艳丽的衣衫上面一一扫过。 这些女子本对脂颜都是有着百分之二百的好奇心的,再加上这里并不是皇宫,没有那么严格的规矩,平时又都自在惯了,听到这声命令便都大胆的抬起眼睛。以红姑娘为首的,目光里都稍许的隐含着些微的别意。 脂颜从见到这群女子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们对她有着酸涩的妒意,也有着惧怕和好奇。她本是应该感激她们,因为在天字一号,是她们照顾着囚犯们的衣食起居、吃穿用度,若是有丝毫不尽心尽意,黑子他们也是过不好的。如今看他们,虽然形容并不比从前红润,但精神面色都是健康的,这就是这些女子们的功劳。脂颜是带了赏赐来的,因为早知道这里有这样的一群女子,专门负责照顾天字一号的犯人。可是,现在看见她们了,洞察了她们的心思,她也有着不舒服了,一是觉得自己有些被冒犯了,二呢是觉得她们比自己更有条件去恨去爱,所以她也有些妒了。 在她的心里,宫闱两年的生活已经慢慢的逐渐的摊开,就像浸润在白纸上的一滴墨汁,渐渐的一点一点的侵蚀开去,本来雪白纯净的一张纸上,再放眼去看,虽然那墨迹只是一个斑点,但挂在墙上时,别人眼里就只有那黑色的一点了。一个人一旦过惯了需要在别人眼里要过的生活了,便连自己也逐渐逐渐的相信了,相信覆盖在她心上的那点墨迹是属于她的生活了。 她坐在那里,就像一切皇帝的宠妃那样坐的泰然自若,面色里有着无法掩盖的张扬和骄傲。她弹了弹戴在右手小手指上的一个银白色的尖尖的指套,漫不经心的向两边的那几名影卫看了一眼,故意的在这些女子们的目光下露出了一些她经常练习的需要在皇帝面前做的那些娇羞而散漫的功课。于是,意料之中,她看到了红姑娘嘴角露出的一丝鄙夷,那鄙夷毫不掩饰的顺着她的嘴角向上去,直接戳在眉梢眼角,整张脸上立刻现出了一种大不敬的神色。 这样的神色,若是低头顺眼,别人瞧不见倒没什么,皇宫里所有卑躬屈膝的奴才们都有这样的神色,只是红姑娘此刻是正面对着脂颜的,那份神色早就被几名影卫瞧在眼里了。只是,脂颜不说话,他们是不便说什么的。 他们明白,淑妃娘娘今日是要打打这些女子的气焰了,若说不在乎,娘娘就比谁都大度;若说在乎了,她就比任何女子都计较;他们的皇帝就是因为总也模不透这位娘娘的心思,所以才直到现在都被她抓在手心里。娘娘对皇帝的忽冷忽热的态度,影响着整个风烈国的朝纲,大臣们经常在上朝前从皇宫里探听消息,听说淑妃娘娘与皇帝昨日欢好,大家就都松口气,该启奏的启奏,该参本的参本;若是皇帝又把娘娘惹了,那就集体闭嘴,一言不发,散朝比上朝时间都快。 此刻,皇帝不在这里,看娘娘的神情动作就知道了,她被惹了。 “这大殿的幕帐为什么要用紫红色?紫色是御用的,红色我最讨厌了……”突然之间说了一句,是问红姑娘的。眼神收转了,直直的逼迫和反击射向红姑娘的双眼。 红姑娘刚刚还在想,原以为这个淑妃是多么优秀绝伦的女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却原来不过是会撒娇耍性长相秀美些罢了。她于是为晚秋蝉不值,继而又为自己不值,输给这样的泛泛的空有美貌的女子,她太冤了些。于是,想的越深越不屑,已经忘了这不是平时她说了算的时候了。 等听到脂颜的问话,猛然回过神,自己悔的要死,知道刚才犯了大忌。“回娘娘,这紫红帐幕是当时的后宫总管分给的,因为这里一向少有囚犯,而且,皇上先时也还来过的——” 感受到脂颜咄咄逼人的目光,和那毫不带掩饰的逼迫,红姑娘浑身起了战栗。她不是没见过世面,有两次她也侍侯过影帝,那种紧张和压迫感至今想起来还会不安。可这位淑妃娘娘投递给她的那种气势,是明目张胆的,是回复她刚才的不敬和怠慢的,是比影帝的那种压势更直接更逼人,并且带着那份独特的得宠女子的嚣张。 红姑娘低了头,其他的几位姑娘也都赶紧低下头了。 “阿红,是吧?名字不好,以后改叫阿花——念你尽心职守,照理天字一号有功,本妃要赏你——”话说到这里,特意停住了。目光向晚秋蝉询过去,“我一时半会也没想出要赏什么,不如就请假面提个建议,你说赏什么便赏什么——” 脂颜这一说,红姑娘的的目光热切的转到晚秋蝉身上,她对他的心意他是再明白不过的,只要他肯说出来,哪怕是做个使唤丫头,只要在他身边,她也甘心情愿。 脂颜暗笑,动情的女子都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思,她只稍稍耍了一个小手段就让她自己暴露无疑了,可接下来——失望也是必然的。 “娘娘赏罚分明,带罪之人怎能胡言!”晚秋蝉干脆利落的断了红姑娘的那点子意想。 脂颜笑起来,笑的很扎眼。“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此,我便赏你黄金百两,绫罗百丈——”这赏赐已经是丰厚无比了。 红姑娘半是哭半是笑,重重的磕了头,她早该灭绝的心思如今被这位淑妃娘娘当场挑明,而且,还是他喜欢着的,这无异于让一个强大的对手看着自己卑躬屈膝的企求,然后又被断然拒绝后再承认一次失败。这位要强的女子不掉下眼泪已经是忍了再忍了。 “别忙谢恩,我还没说完呢——”缓了大半天,脂颜慢吞吞的又开口了。“你在这孤岛上也有几年了,论理早到了嫁人生子的年龄,皇上国事繁忙,这些小事我也早该想着的,今日起便除了你的宫籍,你自由了——”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哪个女子不巴望着走出这个孤岛,象寻常女子一样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寻常百姓的日子呢? 听到这个消息,几名女子望着红姑娘,目光里有羡慕,有祝福,有不舍。 “只有一个条件——”只听脂颜又说,“我送你一艘小船,你载着本宫这些赏赐驾船离开,能不能走的出去要看你的造化!” 再看红姑娘的脸,已经惨白如纸了。她们谁都知道,这座孤岛是任你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这就是说,淑妃娘娘让她走的是一条死路。 其他的几位姑娘呢,也早已吓的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了。这哪里是奖励,这分明是一种最严厉的惩罚。 “阿花,怎么还不谢恩?”旁边的影卫督促了一声。 “多谢娘娘恩典!”阿红还是重重的谢了恩。赴死去吗? 她的头从地面上抬起的刹那,忽然间就多出了一丝诡秘的笑来:这位淑妃娘娘为什么如此严厉的惩罚她呢?是因为她刚才冒犯了她的威严?也是也不是,如果仅是如此,她顶多挨上几十板子;是因为她知道她喜欢着那位晚公子,她的喜欢毫不掩饰毫不保留,而她是皇帝的女人,她是娘娘,她做不到,她嫉妒她——无论这几位男子对她的爱是如何的专一和浓厚,她都没有办法去彻底得到——所以,她嫉妒她! 红姑娘第二次抬起眼,已经是坦荡无比了,那是赴死的人超月兑和坦荡。“谢谢娘娘,其实你不用嫉妒我,因为我也从来没得到!” 笑着转过身,一个红色的艳丽的背影从宫殿外消失了。 脂颜忽然觉得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又在顷刻间拿掉了一个无辜的人的生存权利,那是一个有着聪慧头脑的敢爱敢恨的女子! 难道她必须这样做吗? 可是刚才,她似乎完全进入了后宫主宰者的角色,没有思考。 在这里,她应该是脂颜,不应该是淑妃啊——她怎么能混淆! 脂颜虚弱的向一名影卫下令,送红姑娘出岛,然后朝着周围的几个人勉强的笑了一下。 第一六九章 不如归去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躺在床上的这一刻,浑身放松,很多的往事浮现出来。 这里,她到底来了多久了? 似乎已经比一生一世要久远的多了。她选择归去,其实也是不想去面对彻底决绝的那份惨烈吧。 谁能做到彻底决绝,谁能将那些沉重的岁月彻底割裂? 恨一个人,也很难! 抬起手,覆在自己的天灵上,她将真气缓缓的逼入体内,意识也逐渐的模糊起来…… 一阵风袭进栖凤殿,大殿的门被卷开,还在酒酣耳热吃着酒的人们突然发现身前多了一个人影,给人感觉他就是随那阵风飘进来的。 “皇后娘娘呢?”人影立定,声如远啸。 春晓站在离殿门最近的外围,耳听问话的声音,受到的惊吓不啻为看见鬼差,手中的筷子“啪嗒”从指间滑落,头也没回的就跪伏在地,“奴婢给万岁贺喜,恭喜万岁与皇后娘娘永结同心。” 刚才还热闹的吵吵嚷嚷的大殿上当即鸦雀无声了,几秒后,栖凤殿的奴才们围着桌角跪了一地,心里都在颤抖,不知这皇帝几时悄没声息的驾临的。按理,要由皇帝寝殿的公人亲自来接凤撵,皇帝是不该出现在栖凤殿的。 不过,这个皇帝向来不按常理行事,也就罢了,可怎么之前连句禀报都没听见,结果才弄得他们如此的失礼。 “你家娘娘回来了吧?”影帝动也没动,又问道。 “回皇上,娘娘她回来有好一会子了,和奴婢们吃了些酒,因为身子乏累,所以就先回寝殿歇息去了。”春晓缓过了点心神,语气也镇静了些。 “恩。”头也没回的从殿内回廊向左拐去,直奔了脂颜的寝殿。这边跪着的人都不敢起身,因为皇上连平身都没说,大家面面相觑的,谁也不敢破规矩。 “万岁,娘娘她——安息了。”五天站在寝室的大门外,对着影帝俯身道。 “怎么?这么快就睡了?朕去看看!”没有听出五天说这句话的特别,影帝推开门迈步进去了。 尽管在封后大典之前,庞桂和礼部官员一起整理了一天,将那些繁复的程序做了大量的简化,哪些该由他去做的也都提前做了部署,有一些内容更是提前告诉了他,比如,大婚之夜皇后要乘凤撵往昭安殿去,而不是皇帝来皇后这里,礼部官员说,礼数皆为规矩,切不可本末倒置。 可现在,影帝可不管什么倒不倒置的问题,还亏他这么心急的来了,要不然,等着所有的礼数执行,大约就到天明了。而明天,这整座后宫不知道会不会成为水下龙宫呢? 放轻了脚步,悄悄的奔最里间的屋子。 灯火明晃晃的,桌案墙几上摆了两件翡翠珊瑚盆景,那盆景极其精致,绿色的翡翠,红色的珊瑚,一处纤细的水流自下而上不断喷涌,形成小小的一处水泊,水泊旁边有两只优雅的天鹅正在戏水。做工可谓精巧绝伦。这正是他今天刚刚赏赐给栖凤宫的,他亲自从东海龙宫的龙王处讨来的,两个盆景是一对,名唤世外飞娥。据说是地母娘娘的女儿桃花仙子亲手制作的,为了祝贺东海老龙王的生辰,地母娘娘就把这对盆景送给了他。这处盆景最玄妙之处不在其做工之巧夺天工,而是两处盆景上引的那泊水,乃是取自灵山外的不老泉。凡人若得,可保持身体康健容颜不老,仙人饮后更可使其魂灵永固,肉身不朽。 他早就听说过龙王的这个宝贝,特意去讨来主要是为了那不老泉,他想要他的脂颜和他一样容颜不老,真身不朽。 眼光从盆景上收回来,影帝挑开珠帘,转过八角屏风,闻见了安神的弥草香气。隔着床纱,他看见心爱的人静躺在床上。 再走近些,再走近些…… 猛然间心跳骤然加紧,他没有感应到她的呼吸,那静躺的人没有一丝的热气。 一把拽下床纱—— 一双安然阖上的眼,依旧莹白剔透的肌肤,紧抿的双唇,似乎和她平时的睡姿并无二致,只是那只被他握在手里的柔胰早已凉如玉石。 他盯着她,久久的,久久的,这么安然这么平静是早就下了决心的吧? 让他的大婚变成她的大丧——让他在以为自己终于胜利的最后一刻彻底宣告他的失败,而且是一败涂地,再无翻身的可能。 狠心的脂颜,决绝的脂颜,她怎么能这样做? 他就不值得她一丁点的留恋吗? 他坚持了几百个寒暑后就换来这样的结局吗?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告诉我,究竟我做错了什么?我爱你是错吗?我的坚持是错吗?你告诉我啊?” 所有的喃喃都没有了回答,他的双目里忽然迅速凝出一滴水,“啪嗒”掉在她手背上,滚圆的水珠,沿着她的肌肤滑下去,浸入柔软的被褥里。 原来,他还会流泪。 第一七零章 押解 “鱼儿姐姐,你就让我动一下好不好?我都快化成石像了?”廿朝安扭了扭脖子,实在是这个姿势保持的太久了,双手抱在头上,双膝合拢,站得跟一棵松树似的,就这一个姿势他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了。 “不行,不满一个时辰不能换姿势。”被称作鱼儿的女孩子斩钉截铁的说。 岑鱼儿、岑叶儿、岑虫儿、岑鸟儿、岑风儿,五个女子,年纪不过十四,负责照顾和看管廿朝安。她们五个是纹水国皇宫里的五品侍卫,各人都有一身不错的功夫。 在临来风烈运送这批男奴之前,宫廷二等侍卫长回画千叮万嘱的交代说,在风烈国一个特殊的地方有四个特殊身份的男子,需要她们特殊看管。 鱼儿还记得,回画交代她们时候表情严肃。她一双圆眼一个个的检视着这些被挑拣出来的负责押送四名特殊男子的女尉官,沉默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说话。 “据那边的探报说,这几名男子武功高强,而且在风烈都具有着重要的江湖身份,甚至可能有着官府和江湖的双重身份。所以,你们用一般的点穴、捆绑、装入底舱等手段都是不行的,而且也是不被允许的,所以,需要你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们四个毫发无损的押解回纹水,重嬷嬷说这几个人是欢主子点名要的。” 二十个人,又带了数十名兵丁领了这个任务。 一路乘船顺水路,她们的船上也并没有明目张胆的挂着纹水的标志,所以,在风烈国内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挡。等到风烈国的海龙皇城时,那里已经是水漫金山了。 从一个僻静的码头接了这四个男子,四个人都被人做了手脚,一直昏睡着,这四名男子在接手后,就把她们这群女子给看傻了。为了谁负责哪个的安全问题还打了一场嘴仗,最有实力的介家姐妹五个便抢了最美的一个。 岑家五姐妹抢了廿朝安。 才上船不过半柱香,这几个人就陆续的醒了,但是谁也没有先说话。 她们以为这几个人大概已经知道他们要去被送往纹水的王宫做男宠了,因此也就把话和他们说明了。谁知道,当即就惹了麻烦,四个人分四个方向跳进水里,要不是她们早有准备的在水里撒了张网,她们可就都得掉脑袋了。 而最不甘被送走的就是廿朝安,鱼儿看出这个男子心眼多的很,又能哄人又爱撒谎。她为了看住她,想了个绝招:她们五个月兑了外衣,身上仅着亵衣,然后五人以身体为屏,将他圈在中心,让他动不得模不得打不得碰不得,纵有千计万计也只能无计可施。 这就是廿朝安只能保持一个姿势一个时辰的缘由。 他双手双脚真是动也不敢动啊——瞧这几个小丫头,明明满脸善良淳朴的样子,结果却想出这么阴毒的办法治他—— 苍天啊,他得罪谁了? 最可气的是,大哥和二哥偶尔进来这个舱里看看他,竟然也不给他求情想办法,似乎是想看着他**于人,他廿朝安早就改邪归正了,早就不流连花丛了,早就洗心革面一心向书了,他这才知道原来要做君子也很难啊! “风儿,你稍稍外挪一下好吗?”见几个人谁也不理他这茬儿,廿朝安只好改换了对话的对象。 岑风儿的脚才挪了挪,就听鱼儿训斥道:“风儿,你别被他可怜巴巴的样子蒙蔽,小心他耍花招。” 直到满了整整一个时辰,廿朝安才被允许换一个姿势,这真比酷刑还酷刑。 晚秋蝉和冷罗煞在船上行动比较自由些,因为他俩已经分别和看管自己的五名女子的领头商量过了,绝不会再跳水月兑逃。 黑子的房间被四名女子轮流站岗看守着,剩下的一名负责送水送饭等。不过,黑子又开始缄默不语了,这使得这几名女子都坚定的认为自己所看守的人是个哑巴。然而,越是这样的人,她们也就越不放心,不言不语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因此,四个人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眼看已经顺着汪洋水泊行出了海龙郡,看着大半的房屋建筑都已经被水淹了,一片明晃晃的琉璃瓦在远处的阳光下泛着琉璃金色,已被洪水半掩半映,那就是风烈国的皇宫。 “凤儿姑娘,你们这次来风烈是有皇命的吗?”晚秋蝉问看管自己的女孩儿。这几名女孩均姓介。介子凤是她们的领头。 “当然了。而且,我们主子这次御驾亲征,就是为了将风烈划入我国地域,从此就再无领土纷争。”介子凤说,她回答晚秋蝉的话时头也不敢抬,本来有些话不该如此坦白,但只要他在她身边一说话,她的脸就红的像晚霞似的,自己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似的。 “我听说,你们纹水国的女皇很厉害的,但是你们向来与风烈井水不犯河水,这次为何有这样大的举动?”晚秋蝉又问。 “国母病危,太女长期不归,我们家主子当然就义不容辞的担当国任了。主子说,现在是天赐良机,风烈国内早已四分五裂,朝中又有人作乱反戈。只不过,你们几个却是风烈国的皇帝亲口答应要送给我们家主子的。” “哦,如果两国能从此平定无纷争,甚好甚好。”晚秋蝉说着话,忽然感觉心中宛似火烧刀绞似的,疼痛到一时难以支撑,汗珠“唰”的就滴下来,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大叫一声:不好!人就昏厥过去了。 凤姑娘正沉浸在和晚秋蝉对话的羞涩与朦胧的情意里,听他一声喊叫后就直挺挺向后倒去,再探鼻息,已经没了呼吸,乍然大惊。 “子雀、子鸢、子燕、子鹤,你们快来——”介子凤大喊。 四个女子在外面听见子凤凄厉一声喊叫,吓得不轻,等到匆忙跑进来,看到她们负责押运的那名绝色男子面容惨淡的倒在椅子上,眼帘低垂,已经没有了丝毫生气。 “凤姐姐——”四个人看见这幅景象都吓住了。 “刚才还好好的和我说话,一会功夫就不行了,这可怎么办?”介子凤痛苦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那怎么办?我们也都活不成了吧?”子燕害怕了。回画姐姐说什么来着?人在她们就在,人不在她们也就不用在了。 “真可惜啊,这么美的男子,我们纹水国内怕连半个也找不出来,怎么就这么短命呢?”子雀已经惋惜的快掉眼泪了。 “……”这话说对了,五个女子一起为这个半途殒命的美人哀叹。 随船的大夫来过后,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果然红颜薄命啊红颜薄命——”一步三叹着走了。 冷罗煞被叫进晚秋蝉的船舱,看着突然暴毙的晚秋蝉,他有些不相信,以为是自己的二弟在玩心眼骗这些女子们,等他低低的连唤了数声,“二弟,二弟——”却并不见一丝一毫的回应时,才感觉到这是真实的了。 一下子失去一个同伴,失去一个兄弟,失去一个朝夕相处了几年的战友,冷罗煞冰山似的脸上终于绷不住了,眼底充斥着痛楚和悲伤,一副几近绝望的神色。 直到这个时候,黑子和廿朝安才被允许行动,三个人一起坐在了晚秋蝉的身边。 “不可能,不可能,二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死?”廿朝安盯着晚秋蝉的那张脸,一直在摇头。 在这样的时候,失去谁对他们四个来讲都是一种精神打击,更是心理创伤,他们四个人是彼此看着对方的,在争抢比较的同时也相互倚靠,可以说他们既是最亲密的战友了,也是最亲近的敌人。 让我们怎么送你 亲爱的兄弟 淌泪的河水啊滔滔不息 可不可以再听听你的笑语 怎么能就这么离去 怎么狠心如此背弃 那些过去的日子满是凄风冷雨 你谈笑间 挥洒如风的神奇 让所有的邪恶弹指远离 那些所有的记忆 该怎么记取 莫不是艰难的未来 你也惧 就让我们来送你 截取那些深厚的情意 颠簸的水流啊载着你 回到你的天国去 第一七一章 地狱 幽幽暗暗,在一个狭长而悠远的隧道里穿梭着,不是用走的,而是用飘的。脂颜疑惑了,这里是哪里?她不是已经死掉了吗? 好奇怪的隧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时空隧道? 她飘着飘着,准备伸出自己的手碰一下旁边的墙壁,等她的手伸过去,却发现什么感觉也没有,她的手臂已经处于一种半透明的状态。 她终于有些明白,这大概就是她的魂魄了。 她的魂魄月兑离开身体,已经独自行动了,而目的地肯定就是——地狱! 她现在应该处在生死巡回的连接处。 原来,人的灵魂是这样的,不但有意识,而且和自己的身体形态并无二致。 不紧不慢的飘着,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忽然被使劲拉了一下。 “烟灰,又来一个,这回该你去送!”有人说话,不,有鬼说话。 “老规矩,谁赢了谁去!” 守在生死轮回隧道尽头的两名鬼差,一名叫烟灰,另一名叫浮尘。 “我不跟你猜了,我就从来没赢过。”浮尘不满意的甩了下腮帮子,样子很是坚定。 脂颜刚才不知是被哪个人拽了一下,出来看,两名鬼差都很小,在那世应该是两名还未长成的少年娃。 烟灰、浮尘,谁给起的名字啊?整个就是禁不起风吹雨打,不夭折才怪呢? 这两名小鬼,明明是自己的工作却谁都不积极,左边的脸向左,右边的脸向右,都看也不看脂颜一眼。 “喂,两位小哥,麻烦问一下,这是地府冥间吧?”先搞清楚到底来了哪里再说。 左边的浮尘侧了下头,看了一眼脂颜,本来老大不情愿的脸上忽然就开了花。“当然是地府,你阳寿尽了才进入生死轮回隧道的。不过,瞧你长的这么标致,怎么也轻生啊?”声音如金石撞击,干净悦耳,仿佛和刚才斗嘴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烟灰撇了撇嘴,“这下不用猜拳了吧,你就去吧!”说完,自己懒洋洋的坐下,打起了瞌睡。 脂颜随着浮尘向前走,不久就看见了一处黑压压的殿宇。不待脂颜询问,浮尘就开始介绍起来。“这是地狱的第一层,拔舌地狱。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死后就被打入拔舌地狱。” 走进拔舌地狱大门,浮尘和两名守门鬼差打招呼。那名鬼差生的难看,长了一个树枝似的犄角。 “又送来一个?”听犄角说。 “是啊,阿牛——不跟你聊了,回头办完事回来找你玩。” “好啊,赶紧去吧。” 俩人说着话,脂颜已经走远了。她心里琢磨着,地狱十八层,一层一层的下去,要走好久的。 浮尘从后边追上来。“你在阳界肯定听说地狱十八层特别特别恐怖,其实不是的,那些酷刑好多都是摆出来装样子的,极少有人真的被施以严重的刑法。我们这里的死神、睡神、梦神,都是很帅很好的神仙呢——” 浮尘也不管脂颜听没听,自顾着说。“这三个神仙啊,被称为冥界三大帅哥呢。回头你看见了就知道了,我不是蒙你的。我和烟灰是因为偷下水捞鱼结果遭了难的,来了之后,死神就说我俩聪明伶俐,去当个小差,也好挣些功德,早日转世呢。” 说话间,已经过了孽镜地狱。 “你想转世吗?”脂颜问。 “想啊,呆在这里没有伙伴,一天光来来去去的走这条地狱路,多无聊啊——”浮尘回答。 “那你就多做功德,好早日投胎去啊!” “哎,还差的远呢。死神说我们只要引渡够三十五万人就可以投胎了,我都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去了。” “没关系,不要灰心嘛,也许死神一高兴,就提前放你去转世了呢。”脂颜笑着说。 在地狱十八层里穿梭着,耳边并没有那些恐怖的哭喊声和鬼叫声,安静的好似一个静谧的庄园,环境也很优美,一点也没有阴森恐怖的感觉。看来,人间对冥界的印象确实是有太大误解了。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前边就到了一条小河边了。河水不浑浊,清亮亮的,一个老婆婆坐在河边的渡石上,态度安详,身后是一座石桥。 “孟婆?奈何桥?” “不是,奈何桥不在这里。你是在幽冥界里,并没有过奈何桥,也没喝孟婆的汤,而是直接走了生死隧道,所以,你应该还有因缘在阳界未了。我们眼前这条河叫忘川,过了这条河的人心中就不再有仇恨了。这座桥叫无恨桥,是去往神冥界的必经之路。” “那个老婆婆是谁?” “她啊,是孟婆的母亲,叫姜婆。” 过了忘川和无恨桥,浮尘突然拉住脂颜的衣摆,两个人像氢气球似的,直向上飞。 白蒙蒙的雾气,伴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再睁开眼时,脂颜已经站在一个宏伟的建筑旁边。抬头看去,五彩斑斓的牌坊造型,铜色的长方形悬匾悬挂在高高的门庭上:地宫。 从大门里走出一黑一白二人,黑的脸如墨碳,白的面似冬雪,两个人走在一起分外惹眼。他俩走过来,朝浮尘挥了下手。 “二位判官辛苦了。”浮尘转身要走。脂颜一把拉住他,“和我一起进去吧,里边的人我都不认识,就和你熟点,两位判官不会这么小气吧?” 黑白无常鼻子拧了拧,没说话,转身领路去了。 “今天阎王爷在,你们小心点。”白无常冒出一句。 一直朝前走,是一个大院子,一阵阵馥郁的花香和鸟叫声,但看不见景致。 进了一处大殿,光线立刻暗了许多。 “黑判,有事吗?”听见最上边传来的声音。脂颜仔细瞧着,那最上首位置的就是阎王。身上穿着黑红相间的一件长袍,长相有些凶,两只豹眼,大耳如扇,耳上缀着银色的粗比小指的两个圆环,说话也不睁眼,似乎是很不满自己的职业,有点消极怠工。 阎王左下首位置有一个长长的躺椅,一个人面朝里躺着,长发垂洒下来。右首位置有两个座位,其中一个和对面的人一样,连躺着的姿势都一样。另一个——另一个——另一个—— 怎么可能呢? 脂颜的心“咚”的就跳到了嗓子眼,怎么可能是他?她按捺住自己的心,朝着阎王右首跑过去—— “行云师傅,你怎么在这里?我是脂颜,我是脂颜!” 阎王爷听见这话,一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使劲抹了把脸,揉了揉眼睛,瞪大了瞧着脂颜。不像啊,哪里都不像啊?可怎么就说是投胎的那个呢? “咳咳……”阎王爷这会嗓子不舒服,左一声右一声咳起来没完。 死神却面若静水,没说一句话。听凭脂颜在他身边左一句右一句的叫。 “那个,云卿,这个是不是你的故人啊?”阎王问。 “既为天界神仙,何来人间故人?”死神回答道。 “哦,哦!” 阎王又拼命咳了两嗓子。自从玉帝把这个新神派给地府,负责司命,他这个阎王当的就窝囊起来了,大家眼里都只有这个死神,他这个阎王都快成了摆设了。可是他不服也不行,他是极其懒惰的,本来这地宫里杂事多,而且地狱十八层里又整天破烂事一堆,他早就干烦了,只是无奈当初和玉帝是有约定的,以天界时间算,不满五亿个轮回不能辞职。现在好了,所有的事物都被死神打理的井井有条,他清闲的很。 今天很例外,一大早他就被梦神给叫醒了,梦神在梦里说今天会来个大麻烦,让他务必上殿等着。然后,梦神又把睡神也鼓捣醒了,死神根本不用催,天天在大殿上,有时睡觉都不回自己住所,比工作狂还工作狂。 “行云师傅,你做神仙了吗?脂颜替你高兴。”如今相见,她能叫他夫君吗?显然不能,还是叫师傅吧。 “窦脂颜,为风烈国皇室之女,风烈第十二代公主。阳寿十六,曾为风烈国影帝之宠妃,今日子时大婚当日自断生命,永不予超生,着发往——”死神在例行公事。 “慢着慢着,云卿不必着急办公,那个,我有些事情想问问这名小姐——”阎王截住死神的话。 “窦脂颜是吧?本神问你,你可要诚实回答啊?”阎王探着身子,伸长脖子说。 脂颜横了一眼阎王,不情愿的说道:“问吧!” 第一七二章 斗智 脂颜这里等着阎王的问题,阎王呢,却从自己的位置上下来了,踱到脂颜跟前,围着她前后左右的转了几圈。然后突然冒出一句:“你可有前世?” 脂颜摇摇头。 “哎,这就难办了。”阎王不问了,摇头晃脑的坐回去。心说,好啊,司文啊司文,上次你把本神害的差点被玉帝责罚,现在你一没法力,二没记忆,哼哼,看我还买你的账?可他即使不买账,天宫也是有明令下达的,不在人间呆够六十年绝不准她投胎的肉身送命。这次,她自己跑进阎王殿,他还得想办法送她回去的。真是麻烦! 一边跟阎王磨牙,脂颜偷眼瞧着死神,明明就是行云师傅那张喜怒不形于外的脸嘛,怎么他不肯认她呢? 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 忽然觉得头晕晕的,整个地府天旋地转起来,她猛然间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金碧辉煌,鸟语花香,竟是九霄之上的天宫。 一个女子,笑吟吟的对着她。她手里拿着一杆金色朱毫,一张纸上写满了字。她曼妙的身材毫不掩饰的裹在轻纱里,美丽的面庞娇如芙蓉。在她的身边有几名男子屈身服侍着,研磨的,裁纸的,托着茶盏的,拿着熏香的…… “来,你来——”那女子忽然点手唤她。“看看我写的是什么?” 脂颜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张纸,竟是满篇的《洛神赋》。 “你这娃怎么如此死心眼呢?惹的那梦神把我鞠来点化你。哎,也是我的错,让你太短命了。脂颜,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可不要丢了自己。对了,我记得下界之前你拿了我的神符,你把那个给阎王看看,他会送你回去的。” 说完,袖底生风,香云一晃,霎时人去屋空。再睁开眼,她的脑海里如闪回的镜头,充斥着她的记忆。 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她忽然如梦初醒般,原来是这样!她的前世就是天宫之上的司文判官。 哈哈哈哈,肆无忌惮的笑着,将脖颈上她自小佩戴的一个金色小盾牌扯了下来,朝着阎王扔过去,“老阎王,你自己看看!” 那阎王被脂颜突然的变化弄懵了,等拾起那个小盾牌一看,正是司文的神符,上书:女,司文,掌天下奇文华章,是玉帝钦赐的牌符。 脂颜浑身被紧身的宫服裹着,让她感到极不舒服,怪不得刚才梦见自己穿那么轻薄纱软通透的衣衫,正是舒服第一。她扯掉外衣的扣子,将那外袍闪掉,置在地上。 她这一举动,可把阎王吓的脸白了。举着那盾牌形状的颈链,完全不顾形象的双手作揖、疾步跑过来。 “我信,我信了,司文女乃女乃,您就别玩这个了。”顾不得周围属下们投过来的惊恐眼神,他一把捞起地上那件衣服,披在脂颜的肩上。 “您快把这个带上吧,有什么事您就吩咐,您这次是上天还是下海,我绝不拦着。”阎王给脂颜作着揖,一张大磨盘似的脸上堆着笑,皮笑肉不笑。 “别笑了!” 一声呼喝,阎王的笑被生生的憋回去。 “我看你还装睡觉?”脂颜轻扯住左侧面朝里躺着的那人的头发。 “哎呦,哎呦,你轻点!”那睡着的人转过脸,直起腰板,惺忪睡意未去,几缕青丝拂面,一张男人脸上却尽是妖娆,活月兑像个妖精。 “司文,你要谢谢我,刚才要不是我去找你,给你托梦,你能这么快就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吗?”梦神将面上的青丝拂去,朝脂颜抛了个媚眼。 “司文,你别听我哥哥的,其实,是我先出的力,我要是不陪你睡着,他能给你托梦吗?”刚才还在对面横躺着的睡神听见二人的对话,怕被梦神抢了功劳似的,一窜三尺高。 睡神,和梦神一模一样的妖精脸。睡梦二神,原是双胞胎兄弟。 “要我谢你们啊?好啊,可是这里人多眼杂呢,不太好办!”脂颜的手挽住梦神的发,在他耳边细语。 睡神终于坐不住了,跑到左首这边:“你怎么谢他,就怎么谢我!” 虽然长的一样,但他俩的个性明显不同,睡神单纯、善良、表里如一;可这个梦神却是集善恶于一身,变幻莫测。 “那,我先要个见面礼不过分吧?”梦神说着,欲将两片唇印在了脂颜的手背上。 一道影子快如立闪,插入了脂颜和睡、梦二神中间。一只冰凉的大手抄起脂颜的胳膊不由分说的拉起来就走。 梦神看了看一脸愠怒的死神,舌忝了舌忝刚才轻微擦过脂颜皮肤的位置。 “阎王殿上,怎可如此胡闹?”直到他把她拉开了有几丈远,他也没松开手。 “死神是吧?若说别人胡闹也许不行,不过要是我来胡闹,那就没问题,对吧?阎王殿下?” 脂颜这话问的阎王左侧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两下、三下…… “你看,人家坐殿的主神都不说话,你这副神倒这么多事?”行云师傅,今天你要是不认我,我可就不是胡闹那么简单了,我便给你看看,司文的做派,我看你沉不沉的住气。 “大家都是神仙,公事自然公办,不要拉拉扯扯的。”脂颜甩开他的手。 死神脸上的肌肉有了细微的活动。 “睡神,来——” 那可爱单纯的睡神可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听见脂颜叫她,巴巴的跑过来了。 “瞧,我们可爱的睡神,长的多美啊,比妖精还美三分。”脂颜的手抚模着睡神的脸,半真半假的语气。“你和玉帝请旨,和我一起下界历练一次,如何?” “好啊好啊——”睡神拍手,眉开眼笑。 “睡神不司睡,天下不知多少人失眠无寐。”死神的脸色板的难看。 “困了自然就睡着了,少睡几晚上觉又死不了,死神紧张什么?”脂颜反驳。 “你?”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牵起睡神的手,脂颜和他闲聊起来,天文地理张家长李家短,聊的热火朝天,把其他一干人等晾在了一边。 “你先坐回去,我和司文有话说。”终于忍不住要爆发的死神走了过来。 睡神从没见过死神的脸憋成酱紫色的模样,赶紧回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脂颜,你——这是——要做什么?”憋了许久,说了一句话。 “脂颜正想问行云师傅,为何见面佯作不认识?是因为师傅成了神,不想和凡人有牵扯了吗?” “胡说!我只是——看到你阳寿未尽却出现在地府,很生气。”终于承认自己是流行云了。 “师傅生气,我却高兴,突然在这个地方看见师傅,你知道脂颜心里有多么开心吗?” “这里你不该来!” “师傅来的,脂颜也来的。” “师傅在阳间是为恨活着,恨已了,便觉生无趣。” “是吗?只有恨吗?那师傅是因何而死的?” “有大恨,也有深爱,足矣无憾了。” “脂颜也无憾了。” “啊,有汗有汗啊,瞧瞧,我可是出了很多汗哪——”阎王终于说话了。敢情他手下这位副神真是司文的故交,不但是故交怕是还有着阳世的纠缠,怪不得玉帝将他派过来执掌生死,这明明就是徇私舞弊嘛?—— 玉帝徇私舞弊他管不了,可眼前的二人公然在大殿上卿卿我我的,他可受不了,这冥间是不需要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的,要不然可就乱了章法了。 “无论如何,脂颜能再见到师傅,就好!” “司文啊,你看——如今我们肯定是不能收你的,天上你暂时也回不去,我看你就顺着来时路再回去吧?!好不好?”这次,阎王笑的极其谄媚。 脂颜摇了摇头。 第一七七章 太女归来 早朝已经多日不上了,朝政要务都是由各司属衙门斟酌办理,实在拿不定主意的,才写了折子交由宫里的值班太监转送到金阙店等皇帝批示。近半个月,皇上已不能提笔,就改口述了,由宣旨太监代为拟旨。 今日却不同了。大家都知道,千靖王姬煜欢要登皇位了,这事情是头一天就由宫里的主事官宣布了的,新皇登基,老皇帝却还生死不明,这也是头一回。 可纹水国皇脉稀缺,太女常年不见踪影,国政不可荒废,虽说千靖王做皇帝名不正言不顺,可是在有些人看来也还可以说的过去。 更有些朝中大臣,本是在千靖王的提携下才升迁的,对此更是毫无反对意见。大家对长期不归的纹水太女也不再提起了,就连格桑皇帝的病到底怎样了,这群朝臣们也不再那么关心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在心里盘算着千靖王即位后朝中到底会发生怎样的变革。 这一天的早朝,各人也就来的分外的早。 殿外的朝钟刚刚敲过,千靖王就到了。凤冠凤袍,身前身后一片灿烂的金色。前边的敬事官手中托着圣旨,身后跟随着数十名金甲武士。 姬煜欢坐在金殿正中,开口道:“纹水国格桑女皇受上天之召唤,行将魂入九天之上,口谕将帝位传于姬煜欢——因此,本王将成为纹水的第十代皇帝。” 底下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待下文。 “千靖王——这位置似乎轮不到你坐吧?”大殿外进来了轻飘飘一个身影,根本没人注意的落在正中。 “姬煜蝉,你——来晚了!” 坐上了那个位子,谁能轻易就下来? 话说,来的人正是那日已经到过木袭宫的纹水国太女姬煜蝉。而这姬煜蝉就是风烈国内的假面公子晚秋蝉,如今被脂颜占了身躯。也就是说,此刻站在朝堂上的人表面是纹水太女,实际则是窦脂颜。 晚秋蝉,纹水国的太女。第八代女皇姬格桑身体不好,于二十八岁上产下一子后便再无所出,而纹水国位历来是传女不传男。 于是,姬煜蝉一出生便被当成女儿来养,知道他男子身份的只有三个老宫人,其中包括他的父亲。 格桑皇帝开始并未想让这个孩子装一辈子女人,只想拿他当女儿养,也盼着能让自己再添凤胎,谁知——肚子里一直没动静,这煜蝉的身份只好一直隐藏下来,八岁时在朝内朝外大臣们不断施加的压力下,格桑皇帝将煜蝉立为太女。 然,虽他貌美出众,可十四岁那年还是因忍受不住这样长期扮成女人的生活,尤其是不断有大臣将自己的儿子送往他身边,这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格桑皇帝也知道这事情早晚会被人知晓,可事情既已如此,她也没有其他办法,一天对着儿子也是愁眉紧锁,不得开怀。 姬煜蝉十四岁时悄然离宫,不知所踪,连母皇都没告诉。 而这位纹水的太女,实则以男人的身份秘密潜入风烈国,更是凭借美貌和武功巧遇了江湖缘分,成为绝世三公子之假面。 晚秋蝉已将自己的身世以及这次来纹水的前后因果和错综关系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脂颜,脂颜才能有条不紊的展开行动。 朝中大臣们多是没见过太女模样的,但姬煜欢认识她。因此,见殿下走来的人正是自己的妹妹,姬煜欢心中恼恨,心道她早不来晚不来,赶的还真是巧。 “欢姐姐不远万里,接妹妹回来,我正是感激不尽呢——不过,才一回国就听说母皇病重,欢姐姐要继承帝位,可是吓了妹妹一跳,我心想姐姐要是做了皇帝,那妹妹岂不就没的坐了,因此,今天特地赶来,奉劝姐姐还是不要做皇帝了,皇帝这么累的差事还是妹妹来做吧。” “妹妹真是说笑,姐姐为纹水的江山国政忙碌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个位置。妹妹说让就让了?以为是小时候吗?你要什么母亲就让我让给你?你凭什么?出宫五年,音讯全无,如今一回来便说要姐姐让给你,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姬煜欢撕破脸,不再讲姐妹之情。 “姐姐说错了,妹妹出宫说来也是受母皇差遣,要我出宫历练的。五年来,我走遍各地,方知百姓生活之苦,更感一国君主的担上有千斤之重,一头担着的是国家的强大繁荣,一头担着的是民众的安乐和平,实在不是每天颁布一两道旨意就可以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的。比如,千靖王前月对风烈用兵,我就不赞同——虽说风烈皇帝残暴不仁,但风烈是男性为天,女子做附属,于我国国情有天壤之别,无论我们打赢还是打输,对我们都无甚好处。” 太女一席话,说的满朝臣子暗中点头,更有本来就反对黩武的大臣开始支持太女。 “你说是受格桑皇帝差遣,何以为证?你说对风烈用兵输赢皆无益?何以见得?” “受母皇差遣,当然要由母皇来作证;对风烈用兵,输了,我国人财都有损失,赢了故可以掠得风烈的人和土地,但因风烈与我国有重大差别,我们所得到之人和土地免不了要在人力、物力、财力上花费较多时间和较多功夫去教化——试问,一个男性为主的国家突然要求他们以女子为尊,难道他们会欣然接受吗?肯定不会,他们会不断的产生反抗、摩擦,大到聚众谋反,小到暗杀行刺,都有可能发生。如此一来,我们得到了什么?不过是名义上的一个赢字罢了。” “你——”姬煜蝉一番话,说的姬煜欢一时难以批驳。 “姐姐,母皇曾私下密授我说,我国历届太女都曾学有一身异术,可保身处各种险境而不绝命,姐姐知道是什么秘术吗?”此时,脂颜站着,面朝文武,泰然自若。“而且,我敢保证,母皇从未请法师为姐姐传授过这些秘术.” “什么歪门邪道之术,我不屑于知道!” “姐姐看好了——这可不是邪术,这是我国皇帝所必学之国术。”脂颜说着,拿出一支箫,放在嘴边,一声悠然的箫音从金殿上响起。 众人耳听的不过是一首曲子,瞪大了眼睛瞧着,并无特别,姬煜欢大笑:“原来妹妹就是说吹箫啊?!” 笑声还没停,忽然殿外传来轰隆作响。众人齐转头,数头金毛豺狼和一只白额虎已经奔进大殿,吓的一群人大惊失色,然,少时再看这群野兽并不伤人,而是随着那箫音踏着节奏在殿上转圈表演,仿佛根本没看见这么多人在旁边。 陡然,箫音高了八度。空中啁啭啾啾,是百鸟来朝。只见这些鸟儿围着脂颜,随着箫音翩翩飞舞,正是应了百鸟朝凤之意。 大殿之人目瞪口呆,突听箫音顿停,再看时,殿上空无一物。 “此乃御兽训鸟之术——自然万灵皆可听我号令。”脂颜微微一笑,众臣子们眼前生辉。 第一七八章 气死她 姬煜欢和金殿上的众臣都被脂颜这奇异的表演所震慑,皆不知眼前看见的是真还是假;若说是真的,这些珍禽猛兽皆是平生未见,现在居然能被人为召唤并听从箫音的号令,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若说是假的,众人都是睁大了眼瞧着的,总不会是各人都产生了幻觉。 一时,大家对脂颜心底充满了敬畏。无论她所说的传国秘术是真是假,单凭这本事,纹水国内也绝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哼,雕虫小技——”姬煜欢冷哼,一脸杀气毕现:“拿下!” 隐在后殿的几名武士从两边跃出,齐奔脂颜扑过来,一看身手便知都有多年功底了。 原来,这个姬煜欢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主儿——脂颜心道,她这么做明显会使金殿上这些人对她产生抵触的消极情绪,甚至会使那些本来心存疑虑的人出来反对她。 果然有两三位老臣见那几名武士制住了脂颜,便出班阻拦:“千靖王且慢——这名女子既自称是我国太女,必是有来路,老臣虽未见过太女,但听其谈吐学识,确有匡国济世之才,待查明其真实身份再治其不敬之罪也不晚。” 众人对脂颜的身份并不认同,都以为不过是身怀才学的女子借太女失踪、皇帝病重的机会来冒明顶替。身后也必有谋划之人,这场豪赌,输了便是身家性命,赢了便飞上枝头,足见来人的胆色之非同常人。 然而,姬煜欢并不买账,她自然知道来人是谁,但既然底下的大臣们怀疑,她也就不必说破。“如此狂浪不轨之人,留之无用。拉下去,打入死牢!” 武士们推搡着脂颜向外走,刚出了殿门,只见三个人闪电一般从大殿的顶上一窜而起,各执着刀枪,立刻将几名武士围住。 不消片刻,脂颜已经从武士的手中转到了对方三人手里,那几名武士都受伤倒地不起。 殿外打斗成一片,里边的人都听得见。 姬煜欢稳坐钓鱼台,以为即便姬煜蝉有同党来劫持,也断不会从武功高强的金殿武士手中逃生。结果,恰恰相反,她看见脂颜好端端地满面吟笑的走上来了。 “姐姐的武士太不济事了,这样的人怎么能保护好你呢?”脂颜暗讽明嘲。“这几位公子正是姐姐从风烈国请来的,和我一路同行到纹水。妹妹看见都是如此出众的人物,就不客气的接收了,如今他们可都是我的人。怎么样?姐姐对这几名男子的功夫可还认可?” “姬煜蝉,你不要太过分!”千靖王已经愤怒到眼睛冒火了,“你要弄清楚,现在是谁坐在这个位置上?” “哦,妹妹很清楚啊,暂且让姐姐坐在那里感受一下也是可以的,我这人向来很大方,并不计较。”姬煜欢越是气,脂颜说的越起劲。 这个女人太自以为是了,自己还有两张底牌没亮,她就气成这样了,活该气死。 这个老头,怎么还不见人影啊?! 可千万别关键时刻掉链子,要是他老人家今天喝醉了不来,那自己在金殿上可就得血溅当场了。 虽说他们几个并不怕这个自大的女人,可——计划好的戏码总要一幕幕的演完才有效果。 “国师上朝——见驾!” 金殿外一声传喊,脚步声“噔噔”直响,台阶上快步走上来一个人。 来人径直来到脂颜面前,鞠躬行君臣之礼,“老臣陶敏农给吾皇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脂颜咬着牙,朝陶敏农咧了咧嘴角。“你要再不来,我们就被人砍了脑袋了。”小声嘀咕,只有两个人听得见,表面上还得作出该有的反应。“国师辛苦了,不必行此重礼。”脂颜伸手托住陶敏农的胳膊。 这老头一只眼斜眯着她,从脂颜的位置看他的脸,带了三分的玩世不恭,看他一副根本是把上金殿不当啥正事的感觉,咋就这么不靠谱呢。心里犯嘀咕,最好给他一点警告:“老伯既答应蝉主子回国来作证,可不要把戏演穿帮了。” “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上边坐着的不是正主,你以为你就是了?”老头回应她。“还有啊,我离开的时候没看见五天,我可不管你在这怎么折腾,总之不能把人家给扔着不管!” 这个老头,知不知道这是啥时候啊,金殿之上,敌我矛盾,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啊——还有心思跟她提小师兄—— 这个怪老头不提还好,这么一提,脂颜心里突然就多了个结。小师兄在她走后面对影帝,不知会有怎样的危险,罢了罢了,他那么聪明,肯定不会出事? 脂颜这边心里一停转的空,陶敏农已经郑重的转过身,一脸威严的面向全体文武群臣大声说道:“姬煜蝉乃我纹水太女,五年前受格桑皇帝差遣体察民情,并在风烈国内结交了各种能人义士,了解到诸多敌国情况,所以,今天本国师想说的是,姬煜蝉的太女身份是如假包换的,大家不用置疑,眼前站在我身旁的人正是我们纹水的太女,也是我纹水第十代皇帝的不二人选——姬煜蝉;帝位理应遵循礼制,焉能玩笑对之?”这话是问满朝文武,但实际也是责问姬煜欢的。 陶敏农,在纹水的地位很特殊,格桑皇帝对他极其依赖,当政二十五年间,几乎事事都要询问他的看法,朝堂之上他被尊为国师,但实际上,他却并不怎么上朝。但其人满月复经纶,有经天纬地之才,而且又懂得各类玄异通灵之术,众人都知道:国师正是太女的启蒙老师,太女从出生到出走,在宫中十四年间,与这位国师朝夕相处。 既然他说眼前的人是真,那就绝不会是假。 “我去把那女人揪下来——”廿朝安对着脂颜低声说。 “不用,现在让她下来,她怎会心服口服呢?再等等好了——”脂颜笑着说。同时,脸上挂上了王者之气,已同刚才的嬉笑不羁判若两人。 “臣等参拜太女殿下——”有一名老臣率先跪下去了。 于是,一干人等皆跪倒在地,迎接和参拜他们的太女归朝。 第一七九章 注定的胜败 坐在金殿主位上的千靖王姬煜欢的脸色此刻酱如猪肝,虽然此前她和这个太女妹妹偶有接触,那时只觉得她似乎不太近人情,寡言少语的。可今日的再次交手,她似乎性情大变,不但能做到处大变而不惊,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她玩笑嘻耍的同时,却能让对手有千钧压顶之重,本来是自己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她这一来一往之间,局势就被扳平了。 虽然除了国师,众臣没有公开称她为皇帝,但显然均已经承认了她的太女身份了。接下来,她只要顺利把自己从皇位上拉下来就可以了,此时此刻的姬煜欢已经没有胜算的把握了。虽说她在朝堂内外苦心经营了几年,但一来姬格桑对自己一直有所保留,并不曾将机密要事交给自己做,所以,她的威信并未完全建立。二来,毕竟她没有拿到格桑皇帝的传位圣旨,单凭口谕无法服众。而姬煜蝉虽然多年在外,但毕竟是太女,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较量还在继续—— 火光从二人对视着对方的眼神中折射出来。皇座上的千靖王怨毒愤恨,站着的脂颜则早已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这个样子更让姬煜欢气的抓狂,仿佛一切都应该是她唾手可得的,而自己辛苦几年,劳累几年,经营几年,付出几年的结果不过是替她守着,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不过,她还有筹码。 “太女殿下,千靖王,臣有本奏。”左班大臣中站出一个人,头戴抓顶雁翎帽,是一位文官。姬煜欢看了此人一眼,放心的舒了一口气,果然没有白在他身上下力气,关键时刻还有作用的。 站出来说话的人是中丞御史左成卿,此人是姬煜欢一手栽培的,此刻当然是向着自家的主子说话。 左成卿口才很好,毕竟是文官,一开口就引经据典,摇头晃脑的为千靖王的政绩唱颂歌。 “历来天下之治理多是能者居之,太女殿下多年不归朝,很多政务自然不如千靖王熟悉,虽说是祖制世袭皇位,但格桑皇帝也亲口传下口谕,要将天下大任托付给千靖王,因此,千靖王代替太女殿下治理天下也是顺理成章的,‘古人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太女殿下自当以百姓社稷为重,个人之欲念恩仇自然是可以放下的。臣斗胆请殿下三思。” 左成卿伏地说完,两边又稀稀拉拉站出来七八个大臣,口中一词:“请太女殿下三思!” 看架势,跟逼宫差不多。呵呵,没想到,这个姬煜欢还是有些能量的。那个左成卿一番话说的人不能直击,是个嘴巴厉害的角色。 “我看众位还是先起来吧,你们不是要容我三思吗?那我就好好想想,不过,你们这样跪着,我心中烦乱,本来三思一下就可能想通的事情,也许就得八思九思了;我多思个十天半月倒不打紧,只怕姐姐就等不及了。”脂颜装出一脸苦恼的表情。 等这几位大臣都站起来归了原位,脂颜才又道:“姐姐不知,我本来呢也是不准备坐这皇位的,我觉得又累又没意思,倒不如让给姐姐做,我在江湖上更痛快——只是,我把这种想法和一个人说了之后,她坚决不同意,定要我今日前来和姐姐说清楚。”脂颜一脸矛盾的样子向着姬煜欢耸耸肩,表示出自己本来的无意。 “是谁非要你来的?到底是谁?陶敏农吗?”姬煜欢立刻追问着。 “是我——” 伴着铿锵有力的节奏,左右两列金甲武士上了金殿,在前后四名近身侍卫的护拥下,纹水国的格桑皇帝精神抖擞的走上了金殿。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齐齐拜倒,山呼万岁。所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和各人心中紧张激烈的斗争都随着格桑皇帝的出现而自动消失了,人们不必再在内心权衡站在哪边的队伍是明智的了,因为真正的权威出现了——可见,皇权和威信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建立的。 姬煜欢心中大惊,这个皇帝姨娘不是早该咽气了吗?可看现在,居然连病人都不像,哪里有病入膏肓的样子?她急忙从龙椅上跳下来,和脂颜站在一起给皇帝行礼。 “蝉儿,起来说话——”格桑皇帝亲切的拍了拍脂颜的肩。一双眼则冰冷的望着脂颜旁边的姬煜欢,“千靖王没想到本皇还活着吧?” “儿臣惶恐!”姬煜欢毕恭毕敬,不敢抬头。 “不要在本皇跟前自称儿臣了,你不配!你不是一直想叫我死吗?你不是严命御医馆的御医们不许医好我吗?你不是还派人在我的汤药里加了恶化病情的药草吗?怎么,以为我都不知道——”格桑皇帝越说语气越冷,双目如寒冰直视着姬煜欢,“千靖王,枉费我多年苦心栽培你,我给你机会,但你却从不满足,野心一天天膨胀,最后竟要加害于孤家——” “皇上,皇上,您不要听信他人谗言,儿臣几年来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从未有过非分之想。皇上明察!”姬煜欢以头碰地,矢口否认。 “怎么?自己做过的事情不敢承认吗?要不要我请马御医来做见证啊?”格桑皇帝大怒,她已经对面前的人完全失去了信任和耐心。曾经的宽容和不忍造就了现在的姬煜欢,即便是再不忍心,这个人也是不能再留在身边了。 姬煜欢此刻终于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无力挣扎了。 当她再次转头看向姬煜蝉时,恰巧瞥见了脂颜噙在嘴角的那一抹胜利者的微笑,她终于明白了,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哪知她根本就是早已经钻进了别人为她编织的口袋里,就等她发作之后,人家就可以扎紧了口袋俘虏她。 败了,一败涂地,永无翻身之可能。 可是,她到底是败给了谁?是败给时运?败给格桑皇帝还是败给了这个总是挂着轻蔑笑容的太女? 无论败给谁,都是败了——时也,运也,命也! 第一八零章 验明正身 一个人走在路上。 木袭宫通向金阙宫是一条迂回曲折的廊。廊檐飞翘,墨绿色的廊顶每隔数步就挂着一串风铃。风铃为竹木所制,外形似一个精巧的倒挂着的八角塔。风吹过,耳边响起由远到近的清晰的鸣响,响声不清脆,类似于风笛。 踏着一道道长长的台阶,脚下逐渐有了水渍。四周的光线很暗,待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是个穹庐状的沐浴之处。 格桑皇帝突然招自己来金阙宫,不知为何又把自己领到这个地方?突然脑子里跳出一个违背常伦的想法,随即赶紧排除掉:罪过罪过,可不要瞎想啊—— “蝉儿——”对面正是格桑皇帝,她刚刚沐浴完,身披着金黄色的浴袍,泛着耀眼的光芒。女皇的身材很好,虽是人过中年却丝毫不见发胖,一头金红色的发倒垂双肩,身边各有一名侍宠端着许多沐浴的用具。 脂颜忙躬身施礼:“女儿给母皇请安。” “罢了。母皇叫你到灵泉来,知道为什么?” “女儿愚钝,不知母皇心意。”脂颜心道,都说伴君如伴虎,不知道这女皇帝到底葫芦里准备卖啥药的?一路过来,自己琢磨了半天,还是没琢磨透。 又一想,这女皇若像兰儿那样透明,像春晓那样快言快语,不用说当皇帝,大约连宫女也当不长久。时事造人,世事弄人,这就是证明了。 “你远途归来,风尘着身,将会使厄运不断,所以,母皇赐你灵泉洗浴。”格桑皇帝声音平静,注视着脂颜,那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感情。“母皇在这里等,你上来之后我还有要事相商。” 啊?!脂颜张了张嘴,搞了半天就是让自己来这里洗澡?!而且,还得在人家眼皮底下洗澡?这—— 虽说是母子,可毕竟是男女有别啊。这是纹水的国情,还是这对母子历来有共浴一池的传统? 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开始磨磨蹭蹭的月兑衣服。越月兑到后来动作越慢,虽说也曾经对假面的身体有过偷窥的想法,可现在她可是亲自替他月兑光他的衣服,能清清楚楚的看见这具身体的每一处细节,这个——似乎——脂颜还不是很擅长。 咬了咬后槽牙,牙牙个呸的,不就月兑衣服嘛—— “怎么?蝉儿难道在母皇跟前也害羞不成?” 女人又说话了。 拜托,你没看见我正在进行非常激烈的心理斗争吗?你想看你儿子洗澡,我可还没准备要看帅哥月兑衣服呢? 到底是拖不过去的,眼也不能闭上,哗啦,抖掉底衬——一条光溜溜的身子一个翻身钻进水里,把头埋在水下,闭气闭气—— 女人爽朗的笑声。“没想到,我的蝉儿这些年长了这么多心眼了,从前可都是母皇给你洗澡,陪你沐浴的啊?!” 哦,怪不得呢?! 脂颜在水下睁开眼,突然感觉眼下这具身体在水里起了变化,登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你在里边潜就潜好了,不用让我看这么多吧?”将头探出水面,嘴里嘀咕着,绝对是假面在操控他的身体。因为她是女人,不可能让这具身体此情此景下起变化。 “你以为我很想吗?我也不想让母皇看见的,可身体现在不受我控制。”她听见心底一个声音说,是假面很清楚的声音。 不是吧,原来两个灵魂都控制不住一具身体。“你尽力啊,可别惹的我自残。” “你自残没关系,别自宫就行!”。 “那可说不定!”脂颜嘀咕了一句,忽然又问:“你不是不能说话行动吗?怎么现在突然可以了?” “我没告诉过你,身体在水里的时候我可以比较自由。”他回答。 “哦,明白了,原来你是属鱼的。” 两个人在水里一问一答的功夫,脂颜的澡也洗完了。 衣服已经被两个侍宠拿了去。脂颜站起身,格桑皇帝招手叫她过去。两个侍宠低着头,满面通红,男人看男人会害羞吗?这两个男人怎么这个表情啊? “在我国,男女可以同浴,但同性之间不能同浴,以免被对方看到自己的身体。”他又回答了一句,就悄无声息了。 脂颜这才明白,原来如此啊,这样也好,省的看到别人的身材比自己好,每个人就都以为自己很魔鬼呢——果然是国情不同,不是一般的不同,简直就是大相径庭啊—— 格桑皇帝突然一只手拉住脂颜的胳膊,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背上,摩挲起来。“蝉儿,你背心上的三颗梅花痣也长大了些了。”声音极其柔和,动作也温柔细致,跟刚才的表现很不一样。 “赶快把衣服穿上吧,小心着凉,我还有话和你说。”眼神里有疼惜,还有深刻的落寞。 脂颜终于彻底明白了,这女人要自己来这里洗澡,所谓的什么洗去厄运风尘都是假的,不对,应该说表面是洗澡,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对这个多年不归的儿子验明正身。 不可否认的是,这个皇帝怀疑了脂颜,怀疑她不是自己的孩子,尽管这是张一模一样的脸,但她也必须要再一次验证一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姬煜蝉。 如果,这个女人仅仅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妇女,大概就不会这么多疑,因为世上不会有完全一样的容貌,即使是同卵双胞胎也是有区别的;但是,她是一个国家的主脑,她就必须要多了刚硬、手腕、心术,同时掩藏起温柔、清婉、真心,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脂颜叹息,当个皇帝真是累啊。 女皇的居所并不很远,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殿。 “蝉儿你冰雪聪明,大概已经明白母皇刚才的用意了,希望你能理解母皇。”女人叹息。 “儿不敢,儿多年不在母皇身边尽孝,深觉惭愧!”脂颜收敛起自己的性子,郑重的回答着皇帝的问题,这将是一次长时间的查问。 好在脂颜与晚秋蝉相处的时间很长,很多事情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就连他们绝世三公子的结识和结拜,廿朝安也曾经一五一十对自己讲过,所以,晚秋蝉在风烈国的遭遇脂颜也能说的头头是道,并无纰漏。 说到一行人与影帝的明争暗斗以及一次次的冒险,格桑皇帝不由得皱起双眉,既担心又有些责怪。 终于将江湖历险桩桩件件的讲完,被囚“天字一号”,然后就是随船回国,后话就不必说了。 脂颜长舒一口气,嘴巴都快讲破了,说评书也没自己这么敬业,简直是声情并茂。 “蝉儿太胡闹的过了。”格桑皇帝静静的听脂颜讲完,只说了这一句。然后,缓慢的转过身,半晌无语。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安静的宫殿内摇曳着明亮的火烛,此刻已是前夜了。脂颜在等着女人的下文,自己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她不知道自己名义上的这个母亲会怎么对待这个儿子:禁闭数日以惩罚他的不负责任?或者抄经卷数本以磨练他更成熟的心智?据假面说,小时候母亲对他最常用的惩罚手段就是——抄经书。 思忖之间,猛抬头,对上了一双带着明显担忧和惆怅的眼。 “你爱上那个姑娘了吧?那个窦脂颜?” 第一八五章 朝堂无大事 红绡罗帐敞开着一条缝隙,满室熏着淡淡的百合香,此时天光已是大亮了,忙忙碌碌的宫差们在各处检点,然而这里还是静悄悄的,无一点声响。 女仕走进来的时候,闻听床榻上轻微的声响,细碎的像秋天草地里的蟋蟀。一条玉臂从那缝隙里垂落下来,藕白的光洁的一段,即便是女子也顿然联想进那罗帐内的酣睡者是如何生香活色的一副样子。 朝中以左司马为首的所有谏臣今日都齐聚到万合殿,非要脂颜纳了他们的谏议,而最合适的时机就是这个时候。 自从脂颜正式登基第一天,这新皇上任的三把火着实的让大臣们恼火了:说什么天地万物自然春秋四季皆宜有更有替,就是整了个名堂要以七天为周期,每五天休息两天,在休息时间内各皇臣国戚均修身养性,早朝也免了,只留一两名执勤官员处理日常琐事。而在两天之内,女皇她老人家绝不办公,让大家请勿骚扰。 众臣极力反对,一致声言说自纹水开国,如女主无重恙则绝无不早朝之礼。朝堂上一派紊乱,大家吹胡子瞪眼,就差直接说脂颜不勤政了。 但,脂颜自是有备而来,不慌不忙从眼皮下扬起一卷东西,道这完全是遵从了本国民众的意愿,然后开始罗流出一大堆证据,有名有姓,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更惊奇的是各项统计数据精确无比,显然不是莫须有的捏造出来的。 最后蝉女皇一派温和的语气,却是坚决要执行这个不早朝的计划。最后,没有人明显支持,除了反对的,就是不吭声的。 一个早朝僵持不下,足足对峙了近三个时辰,君臣皆不让步。右丞相适时提议说,不妨先休息一天,既可以顺应了民众的意愿,也不会耽误了军国大事。 此语一出,众臣松了一口气,蝉主也松了一口气,大家都退了一步,于是就改成每七天休息一天。 而今天,很不幸是女皇休息的时候。 女皇休息,众人都会离寝宫远远的,但凡她被吵醒必是一顿狂风骤雨。随手抓住的东西能扔出去的基本都被扔碎,甚至连前一天深夜办公用过的宝玺也在第二天早上被扔出殿外,若不是被冷面接住,怕是那千年红宝玉石雕就的物事就被摔成几块了。几次之后,寝宫寝殿里再无任何玉杯玉盏盆景吊栏等易碎的小东西,凡是留下的都是坚如铁石,不怕摔的。 这样,大家都放心了。 但,即便如此,一觉就能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还是很少。臣子们不来,仕女们不来,黑子廿朝安冷面他们三个也会来,而且,也常带了公务来请示。迷糊间,不胜其烦的时刻,无论是什么奏章都会得到满意的答复,一个字,全部准奏。 “准”字出口,她立刻重回太虚,连刚才准奏的是什么也丝毫不记得的。 所以,这当然是是以左司马大人那般文臣认为的最佳请旨时机。他们不能集体进女皇的寝宫,只在皇上召见接待外臣的万和殿里等着。 他们早就在宫里托了人,知道万无一失的,这条谏议已经议了三四个月,每次都被女皇以国事繁累,容后另议为由拖延着,可她们这些为人臣的不能再耽搁,这件事不仅是皇家的家事,也是拉拢众臣的手段,是定乾坤的大事。女皇可以不急,她们焉能不急? 仕女运了半天气,鼓了半天勇气,往殿门口迈进一小步;又运了半天气,鼓了半天勇气,迈进两小步…… 头皮上的发开始根根直起,声音也不是从自己口腔里出来的了。颤颤悠悠,细细微微的,实打实是阎罗殿里跑出来的女鬼。 “皇…上,左…司…马大….人…有急…事启…奏——” 眼见那条胳膊倏的收回去了,然后那红绡白罗的帐子里窜起一个人影,说人影不对,其实她的行动比魅影还快。 “滚——”声音气急败坏。 一道白光“唰”的打中了仕女的头,顿时一道鲜红的血流下鬓角,顺着发丝蜿蜒到脸颊。若不是她的亲哥哥遭了官司,左司马大人答应和刑部及典狱司沟通,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来啊—— 这样的遭遇已经算是轻之又轻的,若是刚巧皇上睡的不舒服或是做了什么噩梦,直接拿了宝剑冲出来杀人也是有的。 可她——还得把左司马的奏折说完啊,要不然,自家哥哥还是没个救—— 左司马大人仅知道圣上这个时候被人缠烦了容易准奏,却不知那必要看来的人是谁才行——凭她一个宫廷女官,怎么能做到? 可是,她也无法请得动那三个神仙似的人哪——人家哪里会买她的帐,那三人从来对圣上都是言听计从,不是万不得已,他们才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皇上呢?! 哎,她可真是接了一个难比登天的任务! 不能走,也不敢走,血流下来也不能擦,里边的人早已翻回身在床上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睡得着。 侍女得站着,若是不行,就直接站到女皇醒了为止——可是,左司马说了,不能等女皇睡醒,睡醒了就办不成了?! 血越流越多,头上是绽开了一道伤口,瓦白的地面渐渐凝成一小滩红黑色。 头晕起来,眼睛看着周围一切都模糊了——她撑不下去了。 身子倒下去的时候,觉得落在一个怀抱里,还有低微的叹息声。有人从她手里拿了那奏章,然后她就晕过去了。 本来今天他不想过来,料想脂颜也不会这么早醒来的。可是,他睡不着了,干坐着也无趣,想着就来外边看看,顺便看看有没有因为扰了脂颜的睡眠而被打中的倒霉女子。 冷面从纵情阁来到脂颜的寝宫,一路想着千万不能扰的她醒了,谁知刚到就看见一名女官头破血流,状似晕倒。他赶紧贴身上前,将她扶起,拿了她手中的奏章—— 原来,是朝堂的奏折。 展开看,若是急事,他就帮着办了,以前他和廿朝安、黑子也这样偶然经过,顺便帮着这些女子办了朝堂的急事。 可这件事——似乎——不——能办? 但看这朝堂左司马的口气,此事干系重大,看起来是小,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不办,只怕朝堂之上脂颜还需要和那些谏臣拖延,不如就帮着办了。 以脂颜的聪明,即使准奏,也必有应对周全的方法。 冷面此时下决定,让脂颜后来的日子变得有些焦头烂额。 第一八六章 愁人 纹水的皇城,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蝉女皇即位半年多以来,彻底铲除了之前姬煜欢摄政时埋下来人心浮动的隐患,纹水只有这一位当家,连老皇上都退隐了。 从皇宫里传出来的八卦消息说,这位女皇很美,但是又很懒;很和善又很无情。不过也有人说,女皇是多情人,因为她对她的三个男宠极其宠爱,夸张的说法是有时他们和她几乎君臣不分、尊卑倒置。关于女皇的传闻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事情。 纹水皇城正中的位置是一个供人们买卖交易、杂耍玩乐的空场,这块空场是自女皇颁布要实行“六加一”的休息制度以后才建的,每到集体休息的时候,小酒馆的跑堂、药店的伙计、旅馆的主簿等各行业的人就都来这里逛逛,这个空场的规模便越来越大了,人声鼎沸,像赶庙会一样。 这个日子并不特殊,可今天这空场上的人已经摩肩接踵,并且都伸长了脖子朝一个位置看。远处的灰白色的墙上贴出了一张皇榜,皇榜的内容让所有的人都兴奋不已:女皇要选美,以充实后宫,延绵子嗣。 这个消息在人群中传开,人人都喜上眉梢,皇宫已经有近十年没举行这样大规模的选美活动了,尤其是这种民间百姓都可以参加的大规模选美。格桑皇帝时,只选过一次,后来基本都是由朝臣举荐俊美多才的自家儿郎,听说这次是女皇点头同意的,民间普选加官方举荐,实在是一件盛大的喜事。 凡是家中有俊秀男儿的人心中都极其兴奋,即使自家的儿郎不被女皇选中,露了这次脸之后也说不定会被其他皇亲国戚选中,一入侯门则是满门生辉。 这个消息从纹水皇城几夜之间就传遍疆塞小镇,皇宫要选美了,谁家儿郎不想一试身手,看看福星是不是会照到自己头上? “皇上,关于在全国范围内进行选美以挑选适龄男子充斥后宫的事情微臣已经在加紧准备,请万岁示下!” 早朝,一向没什么大事,全国各处祥和安定,无灾无害,上次纹水趁乱出击虽然并没有摧毁风烈,但风烈国也早已元气大伤,更加上洪水过后,灾民流徙,风烈自顾不暇了,构不成威胁了。 脂颜早朝,一般都提不起精神,处理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比如什么“老将军一生戎马,应该加爵封地”“吏部和户部因为一件官司来回扯皮”……如此种种,听得她昏昏然。 一大早,左司马这一启奏让她瞪圆了眼。这左、右司马加四大御史针对充实后宫、皇家子嗣等问题已经来来回回启奏了无数次,每次都被她打哈哈糊弄过去,这次,怎么突然就说已经开始大规模选美了?她什么时候答应要选美了? 她现在这具身子可是晚秋蝉的,选了一堆男人进来做什么?若是真选进来了,长期不搭理他们早晚也会出问题,况且白耽误人家青春男子的年华,这样的缺德事让她干——这不是自损寿数吗? “慢着——颜大人可否说的清楚些,皇宫要选男侍面首总要本皇点头,我何时说过要选美了?”脸拉下来,一点好颜色也没给。 左司马颜真早已料到皇上有此一问,她弯下腰,拱着手,“启禀万岁,关于陛下后宫空置、皇家子嗣稀薄,臣私下揣测陛下可能在朝堂之上不便多说,十五日之前,臣便与右司马和几位御史大人到万和殿请旨,等候近半个时辰后,陛下的内宠近侍欧大人来到万和殿告知臣等,说陛下已经应允此事。于是臣等欣慰,不敢多耽搁,当日与吏部、户部等众大人将此消息发布出去,现在纹水国上下皆感陛下之福德,欢欣不已。” 颜真也不抬头,声音平静,毫无感情,生怕惹起脂颜的火。 脂颜听他说完,心里明白了,这事情定是自己熟睡,赶巧碰上冷面来巡殿,结果她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可如何是好? “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臣等不遗余力,必将此事办理妥当。”颜真继续说,皇上要是不再说啥,这事可就坐实了。一国之主,君无戏言。 脂颜瞪着颜真,不说话。 她不说话,底下的众臣都紧张了,关于这个选美的事情皇上和颜真已经来回拉扯了很多次了,现在明显是皇上输了,颜真赢了。 “爱卿真辛苦了,若是此事办好,本皇必重赏。”重赏两个字,说的极重,听的底下的群臣一阵阵发寒。 “臣谢过陛下!”作为三朝元老的大臣,左司马颜真当然不会那么草率,更不会为脂颜一时的气愤所慑服,分内的事要做,分外的事当管时也还得管着。 朝堂上憋了半个上午,心里郁闷着,金阙宫内迎面就撞上了冷面。 “陛下圣安!” “哼!”脂颜没好气的发自鼻腔闷哼一声,连平身也没说,起身就奔偏殿去了。偏殿给冷面、廿朝安、黑子三人设了个临时休憩的厅堂。 “小安子——”脂颜在门外喊着,知道里边有人。这个称呼是她在皇宫里突然兴起叫廿朝安的,初起这么叫时廿朝安十分不满,强烈抗议,不过抗议无效,现在脂颜仍然这么叫。黑子还叫黑子,廿朝安就叫小安子,冷面就称呼冷面,心情好时也叫冷面大哥,弄得皇宫里的一干女子很多都不知道这三个侍宠的真实姓名是什么?不过听脂颜这么称呼,也知道必是十分得宠十分亲近的人。 “怎么啦?朝上有事?”廿朝安见脂颜一脸的不愉快,忙问。 “恩,有事,而且是大事!” “哦?!什么事?”能让脂颜这么气恼,这倒是奇怪了。 “皇宫要选美了,左司马颜大人要给本皇充实后宫!”她暂时还没有想出啥好办法来,不如就告诉廿朝安,反正他平常在这些事情上办法蛮多的。 “啊——”廿朝安吃惊,“这件事你不是一向反对,准备拖延过去?” “是啊——本来我是这样想的,可是你家大哥却替我同意了。” “冷面?!” “不是他还有谁?趁着我没睡醒,胡乱启奏,结果我就答应了。他这是变相同意我纳宠,到时候后宫处处是年轻貌美的男子,说不定真有我一见钟情的,你们几个全都靠边站!”脂颜说的轻快,却带着一股子埋怨。 “冤枉啊——”廿朝安大呼,“这是冷大他一时糊涂,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再说,脂颜你也不想想,你如今占着二哥的身子,便是纳成百上千的美貌男子来,也是摆着看的,说不定更麻烦!” 脂颜横了他一眼,“你赶快想想,这事该怎么圆场?” “这次是全国大选,民间也有资格参与,我们可以安排些自己人进来,我和三弟、黑子也分别出宫,反正认识我们的人很少,到时候再被选进来就能顶几个名额,剩下的我们在外边再想办法。但是,朝中各大臣家中有适龄男子的都免不了要花费心思进宫,宫里这边就要你自己应付!” 冷面忽然在门外答话。 “哎——”看着进门的人,脂颜长叹一声:。“其实,我也知道偷梁换柱、张冠李戴之类的,可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说罢,低头看着自己这身皇帝女装,还真是愁人。她这男人身体可是怀不了子嗣的,时日一久,早晚也是个问题。 “总要先堵上朝中众人的嘴,混过当下再说!以后的事也说不准,既然二哥能寄魂,也未必不能转魂,或者——反正总会有办法的。”看脂颜愁眉苦脸的,廿朝安宽慰道。 坐了半晌,几个人都无更好的法子。 第一八七章 问计 这件事真的无计可施了? 脂颜坐在御书房里,对着一张张的美人图发呆。猛的想起一个人,或许能有办法也说不定,毕竟人家可是这具身子的正主。想着此人,不再耽搁时间,直奔后宫。 灵泉,脂颜来过几次了,不过哪次也没像这次这么急切。身边的人早已熟悉了脂颜的秉性,知道她沐浴不喜旁人伺候,因此就都出去了。 脂颜躺在水里,只将头露出,闭上眼做短暂的休息。 “怎么?这么久还不说话?”半天居然没听见那人说话,她奇怪。“出来呀——我有急事找你!” “哦哦……哎哎……”晚秋蝉的声音从水底悠悠升起,在水面上清晰停住。看来,他真的能在水里自由活动,只是凡人看不见他。 那声音围着脂颜前前后后的转着圈,只是哦哦啊啊的叹息。 “我哪里得罪你了?你不要吓人好不好?” “还说没得罪我?!这么久都不让我出来——有了急事才想找我,真是没天良!” “还说呢,早知道借你的身体这么麻烦,我就直接和阎王在地府里打官司得了,现在可好,非要被逼着当这个女皇,还要选美?” “怎么?皇宫要选美了?你当女皇了?” 脂颜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哎呀,这可真是麻烦事呢——我五岁那年,母皇也是被朝堂上下相逼,结果纳了十五个宠恃,最后一个没剩的都死了。” “啊——为什么?”脂颜奇怪。 “纹水皇室选男侍入宫,与风烈选秀女的程序差不多,只是参与面更广。这些男子要经过朝堂上诸位大人的考察,再经过女皇钦点才可入宫。而入宫三年之内,若不得机会侍奉,便逐入冷宫;一入冷宫基本就是死路一条。那时,母皇虽不忍看他们在冷宫受岁月摧残,可她也是真不愿意与这些男子欢爱,于是——害了他们!” “格桑陛下不是不愿意,而是心有所钟。”看着水面蒸腾着薄雾,想起格桑与那陶国师,心里又恨又痒,语气也不友好了:“你说怎么办?你母皇是不愿意宠,我现在可是想宠都不能——早晚都要露馅。” “你别急,这事最好还是先问问国师。陶师傅计谋多,定有良策。” “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好师傅和你母皇两个人辞官挂印江湖逍遥去了。” “啊——我母皇和国师——”声音明显震颤,好半天才道:“原来是这样!那这件事他们怎么说?” “谁们?”脂颜一愣,旋即了然,回答:“他们三个要出宫去想办法,说顶不济也能安排几个自己人进来。” “恩——这倒是。他们闷在宫里,根本无法施展自己的能耐,如果他们出宫,宫外有他们,里外也能照应,这件事眼下最要紧是瞒过朝中大臣们的眼睛,其他都好办!” “恩,不过,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我这具身子不是女人,早晚是要出事的,你当初想要救我,有没有想到过以后的麻烦?” “我想过——只是,那时情况紧急,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不过,我相信,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声音逐渐潜下水面了,“你先送他们三个出宫吧——” -------------------------------------------------- 这是女皇陛下第一次出宫,据说是身边的三个男侍省亲,女皇要亲自送他们出城。对于这位新登基却还从未在都城公开露过面的女主,都城百姓自然都想目睹圣颜。这个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自然是错不了。此时此刻的都城几乎家家户户倾巢而出,横的、竖的,大道小道,哪条道上都是人。 一辆八匹骏马的华盖,马是雕鞍玉辔,车是金雕玉砌,远看一眼就知是皇家仪仗。 脂颜将车帘挑着,目视着纹水的百姓,一片片跪倒在马车两边,无论是布钗还是绫罗,她们每个人的脸上皆是对自己的仰望和好奇。没有卑微、没有谄媚,脂颜不禁轻轻一笑,这才是真正的都城女子的模样,女子治国之下,女人之间的关系都很平等,即便她是女皇,她们是百姓,也并不以蝼蚁自居,这样的认识令脂颜的心情大好。 人群中也有男子,偷眼望女皇,见那张美丽的脸上始终挂着皇家的威严,不言而自威。忽然展开一抹笑,遥遥的绽开,似有似无,就象随着微风送进鼻孔的一屡淡香,沁人心脾。这抹淡香显然已经被很多人闻见,窃窃的人群安静下来,待到马车行的远了,骤然爆发出了“女皇万岁”的呼声,海啸一般。 脂颜没想到她这次出宫引起了都城百姓这么大的反响,本来她是准备便装的,可宫中主领事说,陛下执政以来还未有亲民之举,这次既然要亲自送三位公子出城,希望可以公开行程,以慰百姓景仰之心。 因为道路两边都跪满了人,中间被挤的只容的下一辆马车,这几匹马撒不开蹄都慢吞吞的。 黑子、冷面和廿朝安在后边的一辆车里,紧紧跟着。 “我要见陛下——”前方几十米外,突然窜出一个人。 侍卫们赶紧执着兵器围住那人,却见她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蹦起,落在包围圈外。 “何人要见本皇?近前说话——”心中有些诧异,此时此地会是何人捣乱? 待那人儿到了眼前十步以外,定住身,纳头行君臣之礼。“成雪儿叩见陛下。” 脂颜不出声,盯住她看。见一身粉色衣裙,头戴玲珑白玉钗,身姿绰约,行动风流,与她对视的的一双眼眼神坚毅,容貌并不很美,但见之忘俗,于是心生好感。 “成姑娘因何拦住御驾?可知是何罪?”声音轻柔的很,却带着隐隐的杀意。 成雪儿身上一紧,早听舅舅说当今皇上是狠角色,只这一句她就听出来了,看似温和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千斤之重。可是,今日既然决定拦住御驾,她就做好被收监的准备了,该说该做的还是要做。 “陛下,雪儿有话不吐不快——” “哦?!不妨平身,且说来听听。”脂颜身形一晃,已无声的来到成雪儿的面前。 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显露身手,主要是因为刚才那雪儿姑娘的一跃激起了她的玩耍心思,存心要和面前这个姑娘较量一下,以压下她那双眼中的三分不服与三分不甘,这是脂颜对面前这个女孩的知觉。 成雪儿对眨眼就落在自己近前的女皇愣怔了一下,陛下这分功夫明显高于自己刚才的那下子,行动若风过而无痕,自己得再练上七八年才行。原来,女皇陛下是如此的武学高手啊——还以为她是病弱不堪的样子,看见眼前这人容颜比天仙更俊秀,气概如虹,眼蕴精深之内功,不仅有女子的娇柔明媚之美,更带着几分男子的刚阳洒月兑之气。 心一横,牙一咬:“陛下,雪儿认为陛下不应耗费心力这样大规模选美,如此之举实在劳民伤财,况且对陛下的身体并无好处。” 啊,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完全同意,你说的太对了,你以为我想选啊——脂颜听完这姑娘说的,目露苦恼之神色。“姑娘不知,本皇也是无奈,本朝子嗣稀薄——”哎,要不是左相那个老头逼我,我至于这么公开作秀的要送三个人出宫吗? “陛下,臣女有一事相求,臣女的表兄已被我舅父推荐入宫,但我与表兄自小无猜,两情相悦,今日臣女斗胆与陛下比斗,若臣女赢了,请陛下将表兄还给我,若陛下赢了,臣女再无二话!” 原来如此,这是一个为了心中所爱来向女皇挑战的勇敢女孩,周围的人都暗吸了一口冷气,自古未闻有敢跟皇上比试的人,而且还是为了男人。 “好啊——乐意奉陪!”脂颜甩手,侯在周围等着抓人的侍卫赶紧退后了。“不知雪儿姑娘要比什么?” “比——跳舞!”成雪儿本来是要想比武功,但察觉脂颜深藏不露之后,她改了主意。她学舞也只三年,但她赌的是这个女皇没学过舞。 从怀中掏出一根绸带,女敕绿色的绸带与她粉红的衣群对比,格外艳丽。纵起一仗,双腿平伸,头仰后,一个标准的飞天舞中的基本动作。 绿色的绸带翻飞舞动,加上雪儿本身有武功,舞的飘逸灵动,虽然动作身段还略显僵硬,此舞也已艳惊四下。 一舞停下,掌声与叫好声雷动。 第一八八章 女皇未输 长长的绸带在空中旋成一个圆环,圆环内一个俯仰的望月动作终于定格,今天成雪儿练习三年的飞天舞已经是超水平发挥。 接下来自然该论到脂颜跳了。 说实话,脂颜的舞跳得差强人意,所以看完雪儿的舞有些踌躇,可她是皇帝,岂能在人前认输!虽然她指导过兰儿跳舞,但指导别人跳和自己去跳是不同的。 脂颜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三个男子,每人脸上皆盖了一顶纱帽,遮住整张脸。 脂颜将罩在外面的杏黄缎的皇敞摘掉,她右脚伸出,脚跟着地,脚尖朝天,左手叉腰,右手擎天,是一个开场动作。 紧跟着,跺了三下脚跟,顿时,鼓乐声响起,节奏鲜明而欢快。再看,女皇陛后的三个男子,一个拍着手鼓,一个拉着奇怪的琴,还有一个双手打着节奏,俨然是个民间小乐团。 脂颜跳的是很有特点的民族舞,黑子拉着单弦,冷面打着手鼓,廿朝安掌握节拍,乐曲选的是《半个月亮爬上来》。 黑子和冷面的乐器都不是现学的,很早以前脂颜无聊的时候教过他们,看着廿朝安的拍子节奏,再揣摩脂颜的动作,他们基本都能默契配合。 这支舞蹈的主要特点是身子要能动起来,动作热情奔放,却并不复杂,再加上有乐曲伴奏,是很简单的。 众人谁也没见过女皇跳舞,还跳的这么蛊惑人,一副女儿姿态;二者大家也没看过这么新奇的舞蹈,不用绸也不用扇,就是手、脚、腰身、脖颈的扭动,凡是浑身上下能动的地方都随着节拍动着——再加上手鼓和单弦的伴奏,最后,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随着那节奏跳起来,音乐起到了很强的带动作用。 一曲跳完,也是雷鸣般的叫好声,然后是女皇万岁的呼声。 “谁赢谁输?” 脂颜问成雪儿,成雪儿低头,周围的人群大呼着“女皇陛下赢,女皇陛下赢——” 实际上,脂颜的舞技是绝对赶不上成雪儿的,但脂颜赢在气氛,跳舞有了乐曲伴奏,就比无声无息要有震撼力,而她跳的是民间那种特朴实易学的民族舞,带动起了周围人的热情,这样一来,人们自然喜欢这支更亲近的更热情的舞,而成雪儿的舞适宜欣赏,不适宜同乐。 在这样的场合,脂颜跳了一支可与民同乐的舞蹈,她的身份更是占了极大的便宜。 人们对于自己君主的爱戴与拥护在这样的时刻就完全体现出来,即便她跳的一般,她们也还是认为她跳的无与伦比,她的美貌,她的武功,她的才略,甚至传说的她的狠绝、她的懒惰,在此刻看来全都不如她这一曲普通的舞蹈更具有说服力。 “陛下赢了!” 成雪儿认输,她没想到她们的皇上还会跳这么有意思的舞蹈,虽然难度比不上她的飞天,但却比她的飞天跳的有神韵的多,举手投足一颦一蹙皆欢快自然,发乎于本心。她的舞蹈师傅曾说,一个人跳舞不是向别人展示一段舞蹈,而是要身心融入一段舞蹈中去。显然,女皇做到了,她没做到,所以,她承认她输了。 “你也没输——雪儿,你那位表兄是何人?如若他真的入宫来,或者我会帮你了却心愿。” 成雪儿瞪圆了眼睛,怎么回事,原来,女皇陛下不知道她的表兄是谁?纹水还有谁不知道表兄的名号可是奇谈! 众人听脂颜这么问也都奇怪,原来女皇陛下并不知这位成姑娘与她争的是哪一位。 “陛下可知纹水国有四宝:换花草、麋鹿角、南阅阁、北还少。” “怎么讲?” “纹水边境忘情涯生长的换花草可掌生儿育女;中部镜山露原一带生有麋鹿,其角可驱邪避难;南阅阁指的是南方衡阅阁中一位金理公子,此人能掐会算,博通古今,自称鬼才;而北还少便说的是我表兄,他名叫司马文还。” “哦?!”原来,朝中还有这么优秀的男子,“不知那文还公子为何成了我国一宝的?” “还少出生时红霞漫天,不到半岁已能站立,一周岁能诵读诗文,三岁即过目成诵,能通晓兽语,能与飞禽交谈,是为我国一宝。”没等成雪儿说话,旁边站着的一名女史官率先回答。 “原来是这样啊——” 看来,司马文还确实是一宝,居然能听懂动物说话,那就是身怀异术了。脂颜心中称奇。 “你放心好了,我记住这个人了!”脂颜给了成雪儿一个安慰的眼神,重新坐回去。 皇城南门。 脂颜站在城门上默默目送着三个人三匹马逐渐远去,虽心中知晓只是暂时的分别,仍忍不住满月复的离伤。 他们本就不属于皇宫,将他们困在里面也实在浪费,如今他们策马扬鞭、重入江湖脂颜更有些许欣慰。 “脂颜,我们走了以后你不能见异思迁,更不许私纳侍宠。”临走前,廿朝安很不放心的嘱咐。看脂颜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又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小心你这冒牌女皇被人揭穿!” “好啦好啦,放心,我才不会那么笨得露马脚给别人呢!” “一国之主,凡事不能过于随己,尽量不与朝中大臣们冲突,还有——休息日也不能起的太晚。千万自己保重!”很少有的,冷面说话的语调轻柔,絮絮的交代了一些琐事,有些与他平时作风不太一样。 “冷大哥这么说,脂颜好感动——” “喂,大哥说了一句你就感动了,我天天在你身边说这些话怎么也没听见你感动呢?”廿朝安很不平衡,虽然他也对冷面偶然表现的这份情意感到稀罕,可脂颜也不用那个表情吧?!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你天天说这些,我才不感动,冷大哥说一句顶你说一万句。” “凭什么呀?!”廿朝安一脸委屈,眼神朝脂颜控诉。 “对啦,小安子就是这样的表情最可爱了!……”完全不顾身后一班皇宫侍从大眼瞪小眼的表情,脂颜畅然大笑。 三个人就在她的笑声中纵身上马疾驰而去。 第一九三章 听她的安排 睡了一觉醒来,口渴的难受,头还有些痛,脂颜坐起来,听四周静悄悄的,她大声朝外喊:“谁在值夜?” 视线还模糊着,看见两个人快步走进来,脂颜下了床,抬头一看,原来是冷面和黑子。 “才睡醒,口渴的很。你们怎么都过来了,这么晚还没去睡吗?” 听她说口渴,黑子赶紧取了茶杯,倒了些水递过去。 “心里有事,所以睡不着,想着不如过来看看你,我们三个就一起过来了。席上你喝了那么多酒,这会儿头痛了吧?”冷面回着话,心里同时在盘桓着,那件事情要怎么说。 “对了,冷大哥今日筵席上就说有事,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会想起冷面当时说话的语气充满忧虑,神情也很不自然。当时一听说无天来了,只顾高兴了。 脂颜知道冷面绝对不是仅仅告诉她无天到来的消息。如果仅是这个消息,冷大哥不会踌躇那么久。 脂颜的寝殿外,设了晴暖阁,是打坐休息更衣的地方。三个人在晴暖阁坐好,冷面才开始一五一十的说起整件事。 三个月前,廿朝安、黑子和冷面三个人利用一些手段占取了三名入选秀子的名额。从地方的初选、复选到第三轮选拔,一直都很顺利。 就在地方复选的第三轮,他们遇到了金理。 几个人一出宫门就听说了金理公子的大名,因此也对这个人留意了起来。留意之下,冷面意外的发现这个金理武功很高。 这一发现非同小可,秀子之事关系到脂颜的安危,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于是,一天晚上,他和廿朝安、黑子三个人跟踪了金理。 在一处郊外密林,金理被三个人团团围住,他一人自然敌不过三人之力。 “你是什么人?冒充秀子入宫是何居心?”廿朝安不客气的质问。 “三位是什么人,如果在下猜的不错,你们也是冒充秀子进宫的吧?”那人被当场戳穿却也不惊慌,慢条斯理的反问。 架也打了,话也说了,等到此人揭开面具时,三个人才发现原来他是无天。无天也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便立刻向他们了解脂颜的情况。得知脂颜现在的情况很好,他长嘘一口气。 随后,无天告诉了他们一件惊人的大事。 无天说,金理本人善占卜,且每卜必准。无天曾经让他为脂颜的劫数卜过一卦,金理当日一下子卜了三卦。 金理说,脂颜还有一个大劫未到,此劫一去,百事皆休,平安富贵。本来,金理不想说到底是什么劫,在无天的百般缠问下,他才吐露出——脂颜死于大婚当日,她所嫁的夫君伤心欲绝,现已携尸到了无极谷并对天赌咒,若一年之内,妻子的魂不附体,他就将尸身焚掉,然后自毁身亡。 “那人怎么知道脂颜未死?”冷面插话问道。 “他本是天上的魔神,法力了得,自然能发现魂不归身乃是元神未死,游荡到别处了。他的目的是要脂颜回去,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继续活着。” “那怎么行?脂颜一去就会被他拿住,再想逃月兑根本不可能!”知道影帝的魔力,冷面吃惊的说。 “这个——金理还说,脂颜本也是天上的宿神,这次去见魔神,也是有上天授意的。”也就是说,这一切的安排都是天意如此。 一听说脂颜是天神下凡,三个人惊的目瞪口呆,良久都不说话了。 “我就知道,她那样的人根本就不是凡间能有的。”廿朝安悠悠的说了一句。 为了证实此事的真伪,四个人又借机到了衡阅阁,找到了那个金理,听他亲口验证了一遍,方才彻底相信。 相信是相信,可是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脂颜,他们四个人的想法却一直没有统一。 无天是始终坚持一定要讲出来的,而廿朝安则一直坚决反对。 “这不是,刚才三弟和无天还为要不要对你讲而争吵不休,都打到外面去了。”说完之后,冷面看看脂颜,见她并不吃惊或害怕,知道她是在思索。 烛火的火花连续的“劈啪”爆响,清脆的声音搅着夜的宁静,室内的光线一下子明了许多。脂颜的身边又一个故事开始了,而且是一个她认为早已经结束的故事。 她和影帝——生死纠葛,恨怨积深,缠绵数载,她以为她的尘世生命结束了,故事也将划上句号。却原来,结束不是由她来说的,在他字典里,对于她,从没有结束。 自从恢复了司文的记忆,她的脑海中关于影帝的故事是完整的。 他和她,真的曾是一对怨侣,他的怨和痴伴着她的狠和绝,生生死死的轮回着,一次又一次,而这一世,仍是如此—— 宿命吗? 天意吗? 脂颜摇头苦笑。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无天和廿朝安一转眼进了晴暖内阁。 氤氲灯光下,两个人额头上的细微汗珠泛着淡淡的汗水光泽。 “两位兄长很有雅兴啊——”脂颜将两条打湿的毛巾顺手丢过去,揶揄他们。 看见脂颜醒了,廿朝安赶紧用毛巾抹了把脸跳过去。“脂颜,你醒了怎么也不叫我?” 脂颜无语地翻了他一眼,我早醒了?你不是忙着和小师兄打架去了,能听见我叫你吗?对于廿朝安的偶尔弱智的语言能力和表现力,脂颜早就习惯了,其他两个人也没啥反映,只有无天的眼神,对廿朝安表现出不忿。 “刚才冷大哥已对我讲了,听说你们一直在为此事争吵,实无必要。”脂颜笑着,“我与他之间的事情,既然还未了断,自然该我亲自去一趟,至于说生死,于我并不挂碍,若是从此我回了天庭,那我就在上边好好保佑你们几个,保佑你们都娶得娇妻,生得贵子,福寿双全,富贵平安。” “一点也不好笑!” 事情既然已经被大哥提前说出来,廿朝安心里倒象少了几块石头,听脂颜这么说,又生出气闷,很不开心的坐到一边。 “既然影帝知道我还活着,以他的法力,必也早知道我在哪里,如若我不去,只怕事情还会闹到这里——”说到这,她顿了顿,“所以,我应该去,也必须去!” “既然这样,我也去!”廿朝安知道此事肯定拦不住,赶紧站出来表示要跟从脂颜。 “我们同去!”几个人异口同声。 “不行,若是人多了又会节外生枝的!况且,我若走了,朝中无人自然不行。小师兄,你留下!你装成我的样子,卧病不起,政事朝纲直接在寝宫办理——冷大哥,你协助小师兄。此事不宜迟,我明日就带着黑子和廿朝安去无极谷。” 几个人听她说完,知道不能再多说什么,一切就都听她的吧。 第一九四章 谷中魔神 脂颜带着廿朝安、黑子,三个人从都城出发,直奔向纹水南方边境而去。便装减行,廿朝安终于得了许多机会与脂颜说话,因为同行的黑子话少的可怜,所以他很是开怀。 无极谷位于八百里无极雪山的月复地,位置极其隐蔽,如若不是到过谷内的人是断断进不去的。而那里,就是脂颜来到这个陌生时空的诞生之地。 无极雪山,横亘八百里,切断了风烈与纹水的边境,因此,两国之间素来很少往来。 无极谷,无极雪山中的世外桃源。景致优美,内有各类珍稀奇花异草,均是世人所未见。无极仙境的诞生是有原因的,这个谷最原始的主人便是脂颜曾经发现的那具美妇的尸身;第二位主人自然就是脂颜的父亲风之音;而现在,谷中则居住着第三任主人——影帝。 影帝,其真实的身份是风烈国大皇子窦之影,脂颜的伯父。但他还是大皇子的时候,他的魂魄就被下凡到人世的天鹰煞星夺了去。魔神天鹰俗世本名为辜子敬,死后成魔,修炼十世,法力无边,已经成为魔界的三大护法之一。因其喜怒无常,天庭对他很是头疼,他十世前曾痴迷于一位凡间女子,文曲星被玉帝授了密旨,索性将此女子转生的消息透漏给他,同时派文曲星的得意女弟子司文下凡投胎到该女子身上,目的是收服天鹰。 当然,这件事只是玉帝和文曲星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两位当事人司文和天鹰则完全不知情。当日,脂颜在封后大典后自断命脉,大水弥漫了整个海龙郡,百姓哭爹喊娘,悲惨逃生,无数生灵一夜之间命丧洪水。 天鹰在见到脂颜的尸体后,愤怒的在她周身外设了结界。所设之结界,水火不侵,凡人肉眼虽可看见,但无法接近。天鹰丝毫不理会在洪灾中挣扎的黎民百姓们,带着一腔怒火上了天庭。 九天之上,灵宵宝殿内轻歌曼舞,丝竹缭绕。众神或坐或立,或磐或卧,极其悠闲的在大殿上闲扯。单就文曲星没来,那老头自从没了司文的协助,万事亲历亲为,而最近九界神天内忽然出现了文字狱。据说,是因为卯日星官一天早上起的稍微早了些,高兴之余随口吟了两句诗,恰巧被路过的巨目天王听了去,在龙宫做客时,当作趣事告诉了东海龙王。东海龙宫的文书在听了之后,觉得这两句话不妥,似有对天帝不满之意,于是,老龙王就密奏给玉帝,说卯日星官对天庭不满。 按照往常的规律,这些涉及到文字内容的东西,只要经司文在殿上一解读,大家就都哈哈大笑,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那些歪七扭八的解释会被众神在闲暇时当作一件乐事。这次,卯日星官的出口成章倒惹了大麻烦,因为此事既然经过了巨目天王和东海龙王二位的嘴,就已经传开了。玉帝呢,闲来无事,正觉得众神对他越来越怠慢了些,找不到什么理由来重塑天威,卯日星官就撞上来。 于是乎,九重天上闹起了文字狱,文曲星老头带着一般人在各个神仙府邸里翻箱倒柜,看到那些闲暇所作的书法文字俱都拿回去研究。卯日星官也被暂时禁足在府邸,不得出门。 文曲星想起了司文的好处,她要是在的话,这件事包准就被她一张嘴巴给截住了。可如今,累得他天天晕头转向的—— 话说,卯日星官到底说了什么让玉帝生气,正是那句“纵使天上千般好,不若人间共比肩。” 天鹰怒气冲冲的来到灵宵殿里,正是文字狱兴起不久,大家忌惮玉帝,虽说殿上无了,可玉帝没说让走,谁也没敢第一个开溜,所有仙家都心不在焉的观看着歌舞。 冷森森的天鹰一进殿,玉帝就看见他了。 天鹰的双眼四处查看一圈,没找见文曲星,连忙向上边鞠躬:“参见玉皇。我来是想问问那文曲老儿,他的话到底是听谁说的?既然让她在这一世转生,如何又将魂魄收走?” 玉帝心里一惊,原来这个天鹰是来问司文的事情。转念一想,既然他来了,司文与他也早晚是要见面,不如如今就告诉了他。“天鹰,你可知那窦脂颜是何人?她正是文曲星身边的司文女神,所以,文曲星没有骗你。” “脂颜是司文投胎之人?”天鹰也是一愣,这个他不知道。 周围昏昏欲睡的各位神仙猛然听见玉帝说司文两个字,都关注起来,几十双眼炯炯的注视着玉帝。玉帝对这个效果很满意,端正了一子,接着说:“你放心,地狱是不收她的,天庭早有明令,所以她是死不了的。只是,你如今还对她不能释怀吗?” 周围对天鹰的痴情有所耳闻的神仙,都在心底里暗叹:人家宁死也不跟你结婚了,这下子天鹰也该死心了吧。 哪知接下来他们听见了一句话,各个被雷倒了。 “我已将她的肉身用法力封住,我会带着她的肉身一直等到她出现,如若她不回去,便永远做不回自己。” 是啊,不但做不回自己,连女人也没的做,只能做男人了—— “既然她是司文转生,那就请玉帝给我个交代吧。”天鹰一下子转了矛头。既然是司文下凡,那注定是受玉帝差遣,就只看玉帝怎么说了。 玉帝似乎早料到天鹰会如此,稍微思忖了一下,以商量的口吻向周围问道:“诸位仙家以为呢?” 刚才大家还都沉闷不语,被玉帝这一问,又是这么有趣的事情,都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起来。有的事情人多了,越讨论会越明白,有的事情则会越讨论越糊涂—— 灵宵殿上,三人一群,五人一伙,各抒己见。 玉帝看大家对自己的倡议极其响应,都在积极的讨论着,感觉非常好,端起玉露茶润了润喉咙,仔细侧耳听着。 “我看,不如让司文回天庭,既然阴差阳错的死了,凡间事也就了了,天鹰呢也回来,再等她的下次转生,到时候,如果他愿意,玉帝直接送他下凡历练,让月老暗中给他们牵牵线,也能做一世幸福夫妻。” “要我说,让那窦脂颜回到自己身体里,让他们俩自己了结,谁说了也不算。即便下世月老能牵线,你别忘了,凡间万事也是有变数的。” “哎,我倒觉得天鹰虽有些过分,可着实也是苦情人,不妨就随了他的意,人间难得有情人。” “你们别只看天鹰,我听文曲星说了,那窦脂颜在凡间的姻缘可不是一处,你许了天鹰,那几处如何处理?” “若是我说啊,咱们天上的神就不该去干涉人间的事,感情的事情我们当神仙的有几个能弄的清楚的?” “你说的不对,天鹰也是神仙,人家可是明白的很。” …… 最后,大家的意见都汇总到了玉帝那里,到底要如何决断,要听玉帝怎么说。 大家都不说话以后,玉帝开口了。 “天鹰啊,你的事情我们也都是同情的,但现在窦脂颜和你之间要怎么了结,我看还是要听取她本人的意见。所以,我看不如这样,再赐你们一面之交,如今司文已经恢复了神仙的记忆,再次见面或者你们会有一番生死较量。” 玉帝缓了缓有些急切的语气:“我知道,你不会忍心杀死她的,但是,如果她杀死你,你就不要怨天了,从此你可能将元神尽失、无处可寻;而如果她最后不忍心将你杀死,我便下令在下一世,将你和她一起转世,并让月老促成你们做一世夫妻。” “你认为如何?” 一班神仙各个从牙缝里抽气,好苛刻的条件——玉帝果然是个笑面虎,杀人于无形啊,这两个人一见面,两位神仙的较量,不论谁剩谁负,对玉帝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玉帝如若借脂颜之手除掉了天鹰,天宫就少了一位难缠难管的魔神;而如若脂颜心软了,没下死手,从此,天鹰也要对玉帝感恩戴德,肯定不会再那么桀骜不逊了。 瞧,里里外外,就玉帝一个大赢家。众人皆心服口服,什么是真正的阴谋家,就是把阴谋变成阳谋,而且还阴的让你无可挑剔,让你心存感激—— 玉帝果然是阴谋家的榜样。 然而,天鹰没有选择了,如果不如此,他或者无法再跟脂颜见面,因为脂颜是司文下凡转世,所以,以他的魔力,还推算不出脂颜的魂魄落到了什么位置。他刚才当众所说的“带着她的肉身等她出现”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做法,终究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等到她。 所以,玉帝答应他的最后一面就是他的机会,这个机会也可能是末日,可他真的没的选择。 “我同意!”天鹰点头。 第一九五章 进谷 再次来到无极雪山下,仰望山高百丈,延绵百里不绝,密密的层林严严实实的覆盖住山体,极目处有嶙峋的怪石突兀矗立着,侧耳谛听清晰的鸟鸣声,却看不见一只飞鸟。 三个人早已将马弃在一处镇上,徒步来到了这里。黑子对这里并不陌生,很多的山坡、野地他都攀援过,周围的地形是大同小异的;廿朝安是第一次来到无极雪山,一路上不断的惊叹,“这一带山岭真是罕有的高啊,瞧瞧,山顶上还有积雪呢?!脂颜,难道你真是在这里长大的?好神奇的地方啊——” 三个人费了许多波折,总算找到了无极谷北面的山洞入口。燃亮松油的火把,顺着漆黑的山洞一直向前走着。松油脂的香味清清淡淡的,有着一股子凝神静心的味道,三个人谁都不说话,一步步迅速朝前行进着——脂颜想起,当初她和兰儿、黑子三个小孩子也是这样举着火把,钻进山洞,在漆黑一片里模索,开始了她惊险、刺激的江湖日子。 前面突然断了路,只出现了一块巨石,形状似扇形,石头的表面已被磨的光滑如镜。待三人走近,那石头被火光照的异常透彻。三个人发了呆,见那巨石将山洞堵了个严严实实,一点缝隙也没有,瞎子也看出来了,这条山洞明显是出不去的。 互相对视,大眼瞪小眼,两秒之后,只见那石面内突然耀射出明晃晃的光芒,“无极仙境”四个草书大字出现,笔走龙蛇,极其仓酋有力——字迹片刻隐去,又见一个女子面带笑容从一具棺木中坐起来,那情形甚是骇人。 脂颜一下子认出那妇人,那不就是当日在谷中被自己不小心给毁尸灭迹了的那个美妇人吗?难道,过了这么久,她终于找到自己来清算当年的帐?心里七上八下的——再继续看,就见一场大火已经烧了起来(庆幸的是,里边没显示那个当年放火的人是她)——火势汹汹,虽然那是隐藏在石头镜面里的火,可三个人直觉身上也被炙烤了似的。 火逐渐熄灭了,洞里热得出汗,三个人都是脸红脖子粗,这情形诡异而离奇。 脂颜暗自琢磨,突然看那石头上出现了两道厚重的红木金锁的大门,两扇门向左右两边缓缓的开启着,然后,里边赫然是一条很平坦宽阔的路。疑惑不解的脂颜有些纳闷,难道这是一条进谷的路?管它呢,她伸手朝石头表面模去,空空无物,把脚一抬,人还未用力已经穿出了山洞。 外面果然阳光很好,绿树山花在风中摇摆,回过头,那巨石还在,那条路却不在——黑子和廿朝安已经看不见了。 “喂,你们两个赶快出来吧——那石头不是真的,那是一个虚幻的影像,你们看见门开了就直接走进去,听见没有?”脂颜朝着石头后面大喊大叫。 门里面的两个人见脂颜一接近那石头,整个人就不见了,都被吓得不轻,正要合力用内力打碎那挡路的巨石,结果,乍一下听见了脂颜的吵吵声,才知道原来她已经走出去了。 按照她说的,两个人虽然也怀疑,不过还是照猫画虎的出来了。廿朝安的脚跟刚一踏出山洞,就突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完整的降落在他们刚才出来的位置。 这次可是真的石头,而且完全堵住了回去的路。 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刚才以为那石头是个幻境,里面的影像也都是幻觉,我还怀疑山洞里有什么东西迷惑人的心智,现在看来,大概是有隐秘的机关设置——”看身边两个人都有些被惊住,大概是怕这是不祥的预兆,脂颜赶紧解释了一下。 “走——”一个通道而已,研究它没啥用处。 脚下已经是无极谷所在了,无极谷是狭长的分布,绕着周围的几道山脉,形成一个“几”字形。脂颜和兰儿他们三个当年是在“几”字的尾沟处,而现在他们的位置是在“几”字的最顶端,路程还有一段。 从山洞里出来,已经弥漫起暮色了。先前又急匆匆赶了很久的路,此时此刻,肚子都是饥肠辘辘的,本来还想一鼓作气的运功赶上一阵,只是天黑之前肯定是到不了目的地的,不如就此休息一夜,第二天天亮再走。 “黑子,你去附近找个可以小憩的地方;廿朝安,你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脂颜也累了,一路急行,此刻有些喘不上气,随便找了块干净的草垄,一坐下去。 沐浴着西天红灿灿的彩霞,闭上眼,感觉周身暖烘烘的,不时飘来的阵阵凉风,吹拂起她的发丝,但此刻她的心情并不似表面那么平静。 对于这次来无极谷,她是有着很多种预测的,当然也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再次丢了性命——不过她想,她若是真的战不过影帝,再次失败,那么她争取让黑子和廿朝安表兄活着。如若她斗败,影帝将她的魂魄逼迫出来,她也从此也就还了假面身体了,他如此委屈自己来为她赢得生存的机会,她也不能老是占据他的身体,更不知道这种占据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魂魄出来,有三个结果:一个是玉帝将自己召回天庭,了却凡间情缘;二,玉帝若不召回自己,她就只能回到自己以前的身体里去,然后重新复活,继续面对着影帝,开始新的纠缠;还有最坏的一个,就是元神破碎,她无法再做神仙,也不能再做人,从此就消失在渺渺苍穹了。 不得不说,最后一个,真的是最坏的一种结果。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她是必须要走的,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即便以神仙的身份和法力,她现在也不能预测这场争斗谁能获胜? 只是,脂颜没想到一点,那就是无论是哪种结果,伤心的都不是一个人。 第一九六章 没功劳有苦劳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草丛里有微微的点点亮光倏忽闪过,是野外的萤火虫。等了又等,已经快睡着的时候,黑子终于赶过来了,他说发现了一处可容几个人休息的地方。 脂颜一边走一边一路留了记号,怕廿朝安一会找不到他俩。 本来也累了,又走了一段,脚都开始发酸了,脂颜心里嘀咕:“到底在哪里啊?”正想着,就看见了前边一个搭设在路旁林子边上的草屋。 草屋明显是新建的,粗粗细细的树枝都留下了新鲜的砍过的痕迹,几根粗壮些的树干植入坚硬的土地做了屋子的支架,周围用树枝围着,屋顶上也铺满着树枝,树枝上边则是一层厚厚的茅草,走进里边,到处看得见绿油油的树叶子。 茅屋没有门,走进去,里边有三块平整的石头,石头上面铺了鲜草。 “不是吧?这是你刚才一个人在这里搭建的?”脂颜不敢相信,这么复杂的任务黑子一个人在这里花费了不长时间就完成了。 “还能更好些,可是可没时间!”黑子带着一脸遗憾的点点头。 脂颜在这个面积不足十平方的小屋里转来转去,啧啧称奇,只不过让他随便找个能挡风避雨的地方,山洞啦树林子啦之类的,谁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吭哧吭哧”的造了间小屋子。 要是早知道他来造这个屋子,她也就不等在那里休息了,于心不安嘛——总会好歹帮点小忙的——脂颜没帮上忙,这会子就丝毫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什么“聪明能干”啊“巧夺天工”啊“心灵手巧”啊……人甫一坐下,一张嘴就是一大堆的好话,说到最后,黑子整个人都坐不住了:“没(什么)——”“别(说了)——”脸都被她说红了,脂颜才打住。 等到脂颜一住嘴,气氛便格外的安静了。 外面已经开始沉入夜色,四周悄无声息。两个人坐在石墩上,黑子自然不说话,脂颜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起身点燃了一支火把,透过明焰的火苗,她与黑子目光对视。 自从儿时出谷以来,这似乎是他和她长大成人之后的第一次单独相处。往常,她的身边都是围着许多人的,先是流行云、廿朝安,然后是冷面、假面,后来有无天和影帝,总之,属于他们俩的时间几乎找不到。 这样的时光对于黑子来说,是如此的难得和宝贵,可惜,他说不出什么,他完全不能像廿朝安那样自然而然的就将心中的情意从嘴里流露出来,所以,他只能看着她,注视着她的所有动作、细节。 十载的朝夕相处,十载的生死相随,他的心中从来就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她到哪里他就到哪里。岁月的流逝,在他的心底沉淀出的那份感情早已厚重、深沉的无从超越,别人对她的好他从来不嫉妒,他只付出自己的那一份,然后看着她快乐、开心的活着。 他这一生,双眼中再也没看到过其他的女人,她是从他三、四岁起就进来的,从此再也没有走出去。 淡黄的火“扑扑”跳动着,两双对视的视线在火光里闪烁着。这一刻,那个安静盘坐在石头上的少年早就长大了,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的有着爱恋和**的男人。可他,什么也不说,从来不说。 慢慢的走到他的身边,站下,她想对他说点什么:“黑子!” “什么?”黑子抬头,迎着脂颜的视线。脂颜的脸是假面的样子,可她的眼神是自己的。她站在离他不到两尺的地方,一伸手就能拉住她。他这么想着。 “没,没事!”三秒钟,她只在他跟前站了三秒钟,她从他眼中看见了瞬间燃起的火,她感觉到了——她只好退回去,其实她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 肚子传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脂颜转移了话题:“我饿了!这个该死的廿朝安怎么还不回来?” 她的话说完,黑子的眼眸黯淡了下去。 他果然是比不上廿朝安的吧?尽管她刚才那么猛劲的表扬自己?那些话听起来古怪的让人羞怯,可他还是开心。 总有人不禁念叨,脂颜才要出去张望,廿朝安已经从远处飞奔着跑了过来。 “老远就看见这里有一处火把的亮光,我就寻思肯定是你们在这里。”他可根本顾不上欣赏黑子的辛苦劳动成果,在脂颜面前卸掉背后的箭囊,把挂在身上的几只野味摘下来,扔在地上,两只野兔,不知道为什么是红毛的;四只山禽,一概的羽毛艳丽,尾巴很长…… “就这么几只兔子、山鸡的,你搞这么长时间?想饿死人啊?”脂颜不满道。 “冤枉啊,脂颜你不知道,就为了这俩兔子我腿都快累折了——”廿朝安咽了两口唾沫,平定了一下喘息的气:“我本来射了这四只鸟就想回来了,正要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只红毛兔子,我想着准是稀罕的物种,想捉住让你瞧瞧,谁知那兔子狡猾的很,差点没把我腿遛断,最后才在兔子洞里堵住了它,结果一个窝里逮了两只,总算我没白忙活。” “我和黑子一人一只兔子,没你的份了。”茅屋外架起了篝火,脂颜自己用剑尖穿了一只兔子架在火上烤,把另一只扔给黑子。 “脂颜,你不要太偏心,我好歹没功劳也有苦劳啊——”为了这俩兔子他容易吗,当时还想着这兔子皮到冬天能让脂颜取暖用,凭什么这个时候不让他吃肉只让他喝汤啊?! “你再说就没的吃了,搞不清状况——追什么兔子啊,不知道三个大活人饿的快走不动路了?” 廿朝安不满的瞪着悠闲烤肉的脂颜,瞪完脂颜又瞪黑子,把两个人来来回回的瞪了好几遍。 “快坐下吧,一会我烤好了,分你一半!”脂颜看廿朝安似生气了,赶紧招呼他。 “这还差不多!”听脂颜这么说,他赶紧凑到她身边去了,话说他逮到的兔子总得尝尝什么味道。 哼,还是黑子命好。廿朝安横了黑子一眼,他想也没想,要不是黑子,他今晚可就得露宿野外了。 一次小龌龊引发的美名传扬 姬煜蝉,纹水国女皇后宫当之无愧的皇后,现在正盛装出现在储秀宫中。人家现在不但当之无愧,而且还名正言顺。 他,着一身藏红色的锦袍,那锦袍的边缘用金丝银线密密的包缠着,内衬着天青色的长衫,宽宽的金幅腰带上描摹着朵朵灿烂的牡丹,不松不紧的拦腰围住,,一块雪似的玉牌用玲珑的璎珞缠住,挂在下摆。 头上高挽着发髻,戴着紫金琉璃的皇后头饰,头饰上一颗火红的宝石端正的垂在前额上方,双目威睁,面有怒色。 “本宫今天来储秀宫,是要查一件事情。”淡淡的开口,不带一丝感情。 自从上次锦书在储秀宫中设宴之后,这些入宫的秀子们就已经死心塌地的准备一辈子呆在宫里了,说锦书用一顿宴席就买了无数的人心真是不为过。 不过,这些人的心意在皇后的眼里那肯定是多余的。 底下站着的一班人对于这位皇后的面孔是很熟悉的,锦书当初就是顶着这副面孔来储秀宫的,不过,显然,与现在是两个人。 秀子们早就知道了,这位皇后以前坐皇位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因为他是男人,现在他把皇位让给自己的妻子做了。所以,他的地位在宫中很微妙。 但是,对于今天皇后娘娘一大早就来储秀宫发威,大家还都有些模不着头脑。 只见皇后从旁边随侍的手中拿过一张纸签,纸签很小巧也很精致。他手一扬,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这个是谁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那是谁的东西。 “哼,你们耍的小伎俩以为我不知道?偷着托人往陛下的书桌上放个书签,上面写几句情意绵绵的话,以为陛下就能来关照你了?”皇后嘴角轻轻的抽搐了一下,把那书签“刷”的掷在地上,狠狠的用脚踩了用踩。 皇后那恶狠狠的样子看的众人身上发冷,同时都在疑惑,是谁偷着给女皇陛下送这些物事,看来这次是撞枪口上了。 “本宫今天不怕跟你们摊牌,陛下那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休想动半点歪脑筋!”眼角含着一丝轻蔑的笑意,丝毫不把眼前的这几十号人放在眼里。 是啊,他当然不把这些人当回事,让他当回事的还没给他找事呢?!(作者本人有看笑话的嫌疑。) 衣袖在众人眼前抛了一个弧线,高傲的皇后带着人走了。 人们自觉无趣,三三两两的散了。 一个蓝衫公子走过去,将那张被脚碾的字迹模糊的纸签拾起,轻轻的吹去上面的碎沫,一只手摩挲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御书房内。 锦书处理完了朝堂奏章,正准备出去活动,皇后笑盈盈的走进来,与刚才在储秀宫简直判若两人。 “锦书——”在无人的时候,他对锦书的称呼没变。 “哦,是你呀——一大早来找我,什么事啊?”说起皇后与锦书的感情,那自然是甜蜜蜜,可是,锦书总觉得他太有些——怎么说,就是紧张她紧张的有点过了,几乎让锦书觉得后宫中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你累不累?我帮你捶捶——”假面乖巧的要命。 锦书伸了伸胳膊,朝他抛出一个懒洋洋的表情,“你倒省心,累的我担下这些麻烦。算了,给你机会表现——” 说着,她很随意的歪在椅子上,指了指自己的左肩。 假面一边捶着,一边和锦书说话。 “我刚才去储秀宫了——” “恩。”微闭上眼,回应了一声。 “我觉得,那些储秀宫的秀子,如果你没有中意的人,就都放出去吧?”试探性的语气,没说他看见那个书签的事情。 “储秀宫?”锦书皱眉,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两天看见她的奏折才想起,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还有,似乎昨天在书桌上看见了一张特别雅致的书签,上边还用朱笔画了一枝红梅,想来能做出如此雅致的书签的人也必是玲珑之心,感觉上很像一个人。 刚才在批奏这些奏折前,想再看看那书签上的梅,结果—— 本来放在《春秋》里的那张书签居然找不着了。 她微微动了动,有些了然。 “按照祖制,一旦秀子进宫,便终身不得出去,生死都是皇家的人。如今,若要放走他们,怕是朝上也通不过。况且,当初为了选这些秀子也大费了周折的,他们各人也并无过错,如何放?” “锦书登基以来,做了多少祖制上没有的事情,便是我将皇位让给你,祖制上不是也没有吗?”听得出锦书话里的意思,明明就是不愿意把这些秀子谴走,他就不相信锦书对付不了那几个难缠的大臣。 锦书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了,那话是什么意思嘛—— 又不是自己非要做皇位的,明明就是他非要拉着她坐上去,到如今怎么反倒成了像是他施舍她的一样…… 心里不高兴,脸上就不那么痛快了。用手挡住假面还在轻捶着的胳膊,站起来,推开椅子。“你既然说起储秀宫,我正要去一趟,不如你跟我去看看!” 说着,吩咐了宫里的执事,要偕同皇后往储秀宫。 蝉皇后显然没想到,锦书不但没同意他的提议,还要往储秀宫去看看。 这——他心里忐忑起来。 俩人一路各自都别扭着,自然一句话也没有了。 跪倒在殿前接驾的秀子们诧异起来,这次怎么帝后一起来了?! 有人很有眼色的看出皇上今天来是有事情,大约一时半会不会走,也许是和皇后早上那一出有关系。 女侍从搬了椅子,锦书坐在大殿中间,脸上带着倦色。 “昨儿我在书房发现了一张画着红梅的书签,心里纳罕不知出自谁的手里?大约一早皇后跟你们说过此事了,是谁的站出来吧——”一向都是随和的语气,并不似早上皇后的那种威胁式的盘问。 可是,因为众人都猜测不出帝后二人的心思,也更无人敢在皇后面前公然挑衅,因此还是没人出声。 “颜文还——是你吧?”锦书忽然点出一个人名。 人群中的蓝衫一愣,继而赶紧站出来跪倒。“陛下,正是文还班门弄斧。” 见自己果然猜对了,锦书笑起来,“早该知道是你,不过昨日看时没太在意,今日看了成爱卿的奏章才大悟。你那签上的情诗可不是对着我写的呦?” 颜文还面颊涌起一阵红潮,没想到被女皇当众说破了。看来,雪儿说的没错,陛下确实是知道他们的事情。 “罢了,一时杂乱事情多,倒把当时答应雪儿的事情给忘了,你起来吧!” 颜文还站起身,轻飘飘的扫了皇后一眼,似乎在说: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要胡乱发难! “换花草,麋鹿角,南阅阁,北还少!我可没忘当初成雪儿说到你这个宝贝时的那种自豪和骄傲的神色,纵然是皇帝也不敢抢别人的爱人。”锦书调笑着眼前的人,清新雅致超凡月兑俗,确实一个难得的男子。 三月前,成雪儿在史官选拔中一举夺魁,如今在朝中深得锦书的器重,入朝已三个月,她昨日才提及自己的终身大事并请求皇上赐婚—— 锦书也就想起了当初她为颜文还当街拦圣驾的事情,心想这女子真是沉得住气。 “好!既然你们郎情妾意,我就当这个月老成全了你们——也省得老有人惦记着书签之类的小事情!” 这话众人都听得出来,这是朝着皇后说的,大概皇上今天是和皇后怄气了,故意来这里当众释疑给某人看看。 于是,各自窃笑,也都更知道这位皇后简直善妒到不一般的水平了。 自从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纹水皇帝的后宫自此更无别人的话语权了。皇后善妒的美名被传播出去之后,朝上的大臣们也不能干涉皇帝的床头事(关键是想干涉也干涉不着啊),于是更加不敢往宫里送自己的孩子了,都知道送进去也就是个空名,独守空房到老的滋味谁愿意尝谁尝吧! 呜呼哀哉…… 跟谁斗也别跟我斗(一) 这年春天来的格外早。 刚进二月,各处山洼草地上却是早已经冒出绿莹莹的小草来了。 麻雀们都格外欢实,蹦蹦跳跳的活跃在人们的视线里,知道春天马上就要到来了。 皇宫里此刻不是一般的热闹,简直到了人仰马翻的程度。 最宽阔平坦的恒安殿外的广场上摆上了上百张的八宝红木雕花桌,上面摆着各种精致的宫廷点心,随应和侍卫们忙忙碌碌的穿梭在其中,不断调整着着桌椅的位置。 这处恒安殿是以前太后居住的地方,位置在皇宫的西南角上,最是宽阔平坦,但因为很久不住人了,所以看起来很没人气,倒养的很多鸟雀在周围的树上做了窝。现在,看一下子涌出这么多人,桌上又摆着吃食,跃跃欲试的从树上飞下来准备抢食。 随应们只好弄几只长杆子去赶,人和鸟你赶我跳。不断往上端着各种吃食的侍从怕砸了手中的碗碟,只好出声吆喝着。 所有的桌布都是一概的大红绒绸,近百张的一字铺开,整齐而醒目。 话说,今天皇宫里到底有什么大喜事,怎么这么大规模的阵仗,连久不启用的恒安殿也排满了宴席的桌椅? 其实,十天前皇宫里就已经处处洋溢出喜洋洋的动静了。 早春二月初二,正是纹水伟大的女皇陛下的生辰,正是今天。 整个皇宫的文武百官,再加上外地来朝贺的,还有各地方上主动派出的贺寿团,于是乎,整个皇宫里没有一处闲暇的地方了。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交代,就是今天风烈国的皇帝会亲自来纹水为女皇陛下贺寿! 金阙殿,早已被装饰的一片辉煌。 虽然还带着很重的寒气,但从百草园中移过来的盆栽却是姹紫嫣红,正自争奇斗艳。陶老头在百草园留下那一大片繁育花草的温室的作用此时倒显现出来,这些花都是从那里搬出来的。 锦书的二十二岁寿辰,在皇后和诸位大臣苦口婆心的规劝下,决定要全国同庆,恭祝纹水国力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更从此太平。 此刻,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员都已经在殿外侯着了,锦书还没出现,他们各自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边闲话边留心着大殿内的动静。 “张大人,不知带的是什么寿礼?” “说起来这寿礼最是烦恼,贵重了肯定要被皇上质询,太轻贱了哪能拿出来献给陛下呀?我可是头痛了两个星期了。”被唤作张大人的连连摇头,“最后,还是我家内人出的主意,要我求一张符,烧成灰用特制的草药熬制成丸状,据术士说常食能长生不老!”(ps:让锦书吃纸灰,怕是此人官运不保了!) “李大人,你的寿礼是什么?”张大人也好奇的问。 “我和你一样,也是头疼,不过,我听御医说童子尿能医百病,能做药引,于是就用银壶接了小儿的一些尿,实在是——”(ps:这位李大人更过分,让锦书喝啥啥啥,我看砍头算了。) …… 站在大殿上竖起耳朵,大约就能听出这些大臣们千奇百怪的礼物来了,实在是……惨不忍睹,锦书这个寿辰赔大发了,花了恁多银子,结果收回来一大堆…… “吉时到,请万岁——”执理官扯着嗓子喊,殿内殿外霎时安静下来。 锦书从内殿出来,心里好笑,怎么搞的像自己和皇后大婚那次一样隆重,还喊什么吉时——不过,既然这些都是假面安排的,她都没参与,现在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大殿外,臣子们携着各自的家眷子女黑压压跪倒一片。 锦书忙摆手。 “免礼!”执礼官又是一嗓子。 各自归位坐好。这些官员的家眷们很多都是第一次进宫,都在偷偷的瞧着这位女皇。见她春风满面,笑意融融,此刻一点也没有皇帝的那种威严。 一身寿袍以紫色为主,前摆绣着百鸟朝凤,头上插着金色的凤簪,正是当日在无极谷中所拾得的那一支。 在百官各自落座以后,忽听的殿门外一阵喧哗,有侍从跑进来禀报:“陛下,风烈国皇帝携贺礼在殿外求见!” “快请——”没等执礼官说话,锦书已经兴奋的叫请了。 从大殿内向殿外直到大门,留出了一条很宽的道路。风烈国着宫廷装饰的八名武士在前开路,后边跟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手托肩扛推着拉着的,全都是献给纹水女皇的礼物。 不用看是什么,光看排场就知道了,这些东西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 再往后看,一身龙袍的那位肯定就是风烈国的皇帝了。 众人都没见过风烈皇帝,齐刷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原来这位皇帝长的满帅的,眉如远黛,目若朗星,浑身有浩然之气涌动。只是,这位皇帝怎么大老远的从风烈跑到纹水来亲自给女皇陛下送贺礼? 这个——虽说,女皇陛下派兵平定了风烈的叛乱,也加强了两国之间的往来和贸易,可这样的屈尊降贵也还是有些过了呀?! 等等,等等,那风烈皇帝看咱家女皇的眼神怎么那么不对劲啊? 完全不对劲! 肯定不对劲! 因为,那个风烈国不远万里跑到纹水来为锦书贺寿的皇帝正是——廿朝安! 众目睽睽,当然得以国礼相见。 廿朝安朝前迈出一小步,朝锦书半躬了腰。锦书赶紧闪了半个身,弯腰还礼。 “表哥忒也胡闹了,怎么抛开国事来我这里?” 底下众人一听,哦,原来人家是表兄妹,怪不得如此亲热。 酒宴开始,美食当前,谁顾得上研究女皇陛下和她表哥呀,众人都开始吃喝起来,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朝里交给宰相了,还有无天冒着我的面容挡驾呢,没事!”廿朝安和锦书分宾主落座,闲叙起来。 此刻,廿朝安可不管对面他的二哥正在狠狠的瞪他,他一把抓住锦书的手,“锦书,你把那个风烈国交给我管理,这一年我也没时间来找你——你知道我想你吗?” “咳咳咳……”拼命的咳嗽的是锦书的皇后——假面。 “二哥,你别假装了!”廿朝安把一壶御酒堆到假面跟前,“看不下去你就喝醉了去睡!” “风烈经历一场动荡,百姓需要休养,你这皇帝可很重要呢!”锦书知道他要说什么,也怕假面会犯了旧病,还是想尽量把话题扯开。 “今天我来,不是来跟你说这些,我们不谈国事!”廿朝安一句话堵住了锦书的话头。 “那——我们谈什么?”锦书问。 你是一国皇帝,我也是一国皇帝,难不成你要把我收进你后宫,还是我把你收进我后宫?根本就没戏嘛—— “等他喝醉了,我今天就和你在一起!”廿朝安可不管假面听不听得见了,这话就是明说。就像他对着一个人说,你准备好吧,我要抢你的东西了!关键那个人还不是别人,是他二哥! 锦书赶紧瞧了假面一眼,见他也没变色,倒像听了廿朝安的建议,一杯接一杯的灌起自己来了。 他的心病?锦书怕他受不了,赶紧把酒壶抢到自己手里。 廿朝安看她当着自己的面那么关心假面,心里更是又急又气又伤心,把锦书怀里的酒壶拽到自己手里,“你心疼他,那我喝酒!” 三个人,谁也不轻松,一杯御酒廿朝安灌进肚子,却不知道喝进去是个啥滋味。 周围推杯换盏,朝臣们都不再拘束。 贴身的随侍来到锦书跟前:“陛下,又来了两位贺寿的公子!” 锦书一愣,“请——”字还没出口,见冷面和黑子一前一后的进了殿内。 五个人,刚好凑一桌子。 跟谁斗也别跟我斗(二) 大家都是许久没见面了,甫一见,自然是亲切热情的。锦书也开心的很。 话说,自从锦书答应了假面要做纹水的皇帝,并由假面主理后宫之后,无天、廿朝安、冷面和黑子几个人对于假面便处处有了些微的敌意,虽说不至于动刀动枪,但始终不似之前那么和睦了。 锦书的周围不断的出状况,让她头疼不已。 一天,无天说担心风烈的战事,让锦书赶快想办法。锦书就下令把国内兵力囤积到纹水与风烈的边境处,然后,让廿朝安和无天带领纹水军队往风烈平复兵乱去。而——黑子和冷面,也一起被锦书谴回去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毕竟他们都是风烈的子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况且他两个也都是有着一定能量和作用的,回去自然能帮的上廿朝安的忙。 别人对锦书的安排都没什么异议,道理也是明摆着的,他们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反驳。最不愿意回去的是廿朝安,锦书为了说服他几乎磨破了嘴皮。好话坏话说了一箩筐,最后不得不使出杀手锏,“表哥若是不回去主理风烈,以后我就不认识你了——”好歹廿朝安也是风烈国颜公主的儿子,是风烈皇家遗留下来的唯一血脉,若由他回去主理风烈朝纲,自然是有号召力的,再加上无天、冷面和黑子的帮忙,平复风烈的战乱肯定是有把握的。 在众人的劝说下,廿朝安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去了。 风烈的大乱果然在半年之内就平息了。而他们几个人回去之后也就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忙,几乎可以说是千头万绪,从头开始。 黑子回到了铸剑山庄,开始以山庄主人的身份参与江湖事物,同时协助刚刚登上帝位的廿朝安掌握江湖上的动向;冷面的父亲欧远甫自从儿子回到家之后便遵从儿子的建议一力支持新帝的朝政治理,廿朝安也将很多重要的改革政策交予沙门郡试行,以便推广。 欧若恒即冷面,既是新帝的结拜大哥,也就充当了朝堂肱骨了。更况且,自从儿子一回家,欧家妈妈见儿子在外几年还是没能带回来一个媳妇,已经急得如热锅蚂蚁,这次几乎是倾了欧远甫的能量开始在沙门甚至全国范围内给儿子物色人选了。新登基的皇帝对这件事情的热心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欧妈妈,可怜的冷面又开始了特别无奈的相亲生涯了。 无天呢,则没想到一点,就是他鼓动回了廿朝安和这几个男人,可是也把自己搭里边了。因为,廿朝安给他下了圣旨,必须做他的保镖兼替身,无事不得出宫,有事必须报告。 说实话,无天在纹水给锦书提醒,不过是看她每天在几个人中间晕头转向的,想找个机会支走两个,也好让她不必那么烦闷辛苦。他本来是自由人,留在哪里都可以,可以随时来,也可以随时走,但——如今算是被廿朝安给算计到家了。 比如,这会廿朝安可以堂而皇之的跑到纹水给锦书贺寿,却留下他在风烈继续做假皇帝。他招谁惹谁了这是?ps:他没招谁惹谁,他就碰上了一个廿朝安,而且人家还当了皇帝,可以对他下圣旨。 “表哥,锦书想知道兰儿姐姐现在的情况。”五个人围一桌,各自说了各人的近况,都是朝堂江湖上的一些新鲜事,锦书许久没接触也倒听的津津有味。 忽然间想到兰儿,于是问廿朝安。 “兰儿刚刚为梁家生了第二个孩子,是龙凤胎,我还特地派人送去了贺礼。梁山伯此人正直不阿且满月复才学,如今身为朝中宰相,正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我前阵子听说,一直有人劝他纳妾,还有人主动送歌姬到宰相府的,都被他拒绝了,说是当初答应了夫人的家人了,此生不生二心。兰儿现在是宰相夫人,锦衣玉食又有相公疼爱,你放心好了!”一连串的话,廿朝安说的极快。 说完别人的幸福,他极醒目极大声的“哎”了一声。 “表哥这是自叹身世悲苦呢还是哀怨命里福薄?”锦书知道他叹什么,故意嬉笑他。 “我叹别人都是好命的,偏我就这么歹命!不但自己没人疼,想疼人还够不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他说这话不朝别人看,死死的盯着假面。 “表哥现在是风烈的皇帝,若说想找中意可心的人,锦书相信绝非难事——再说,皇帝的后宫长期空无一人,算怎么回事,日久天长怕是要被非议的。”辗转听说廿朝安不去后宫,也不肯纳妃,长久肯是不行的。 “又不是我要当皇帝的,是你非要我当的!要不然,皇帝就让无天当,或者爱谁当谁当好了。”廿朝安摆出“爱谁谁,我罢工”的表情。 和廿朝安相处这么久,锦书自然知道该如何对付他。她伸手将廿朝安眼前的一道菜端开,笑着说:“若表哥真是这样不顾大局的人,我这桌菜就不给你吃了,你自己打道回府吧!” 廿朝安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顺手把菜抢回到自己身边。“都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我送了这么多寿礼,你连顿饭也不管就撵人!” 说罢,盯住面前那盘菜,三下五除二的就胡噜到自己嘴里了,好像那盘菜成了他的敌人,非得狠狠的咬碎了才罢休。 “铸剑山庄现在怎么样了?”锦书又问黑子。 “换了许多应付事的人,招了几名高水平的铸剑师,也加大和拓宽了江湖上的一些脉络,现在生意上了路,都不用怎么费心了。”黑子在山庄锻炼了一年多,说话已经如常。 “这样最好。铸剑山庄是你父亲辛苦经营的,当初被人设计窃走,如今到你手上正是该发扬光大。” “冷大哥,伯父和伯母都好吧?”谈到冷面的家人,锦书脸上笑意爬满,尤其是那几个夸张的姐姐,都是有意思的人呢。 “父亲身体很好,一直在为国家效力,还问起过你的情况,我都如实答了。母亲还是老样子,只是岁月催人老。”冷面没好意思说,欧妈妈的老样子是啥米样子(锦书的想象力丰富,大概能猜的出来。) “是啊,岁月催人!不过,我们今天还能凑在一起喝酒谈天,那也要感谢岁月送给我们的缘分呢——”锦书手托一只玉盏,将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假面拉了起来:“我和皇后一起,敬你们三位一杯。” 一仰脖,将杯中酒喝净。 三个人见她如此,也都站起身,将各自杯中的酒喝掉。 锦书一开怀,几个人也都不拘泥于过往了,你来我往,你一杯我一杯,喝的不亦乐乎。 这顿酒,从晌午喝到掌灯时分,外边贺寿的人都已经走干净了。宫里的侍从早已经将那些杯碗瓢盆桌椅板凳的收拾干净,只剩下大殿里这一桌人还在继续。 无论是大臣们还是宫里的侍从,都很识趣的不来打扰,只不过是适时的将空了的酒坛子拿走,再送来未开封的一坛。 眼看着就醉了的人有两个,一个假面,一个廿朝安,冷面和黑子还比较清醒,只不过走路也已经有些微的摇晃了。 远处站着的女侍赶紧过来搀扶,“陛下,几位贵客安排在哪里歇息?” “都送到金阙殿偏殿的卧房!”锦书也没少喝,不过还是没太恣意,毕竟是主人又是一国之君,不能太失了体统。 跟谁斗也别跟我斗(三) 亲自将几个人安顿到偏殿休息,锦书才携了皇后往寝殿去。 宫里处处都点了灯笼,红红的火烛在宫灯的纱罩下燃着,脚下的路明一片暗一片相隔换着。引路的两名女侍官一左一右,手提的灯笼伸向前方,在宫墙上的灯与她们手中的灯笼的共同作用下,锦书和皇后的前面拉出几道黑色的模糊人影来。 皇后被锦书搀住,走路仍然有些不稳。 “他们为什么还不回去?”走着走着,皇后忽然指着前方的几道影子问。 两名女侍官赶紧回头,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情。 锦书忙摆手让她们继续走。 她使劲拽了一下旁边人的胳膊,加快步伐:“他们都回去了!” “回去了?” “是,都回去了!” “恩,回去好!” 净面更衣后,假面还无丝毫睡意,酒劲似是醒了许多。他坐在八扇手绣百花屏风前面的一把椅子上,看着锦书。 “今日寿辰,你可开心?” “当然,多谢你这么费心,下次不要这么铺张了。”锦书也换掉了寿服,着了一身寝衣。此刻见皇后有话说,便坐到他旁边。 “你一整晚都没说话,是不是心里不舒服?” “没事,我过几天就好了。”假面笑了笑,明显带着牵强。 “他们几个远来是客,况且又与我们是亲近的朋友、亲人,即是这一层我们也不能怠慢。”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当然知道。只是,你要明白,既然当初他们都回了风烈,那便是从此万水千山了。那时,我没留下谁,到了如今这时节,难道我还能留下哪一个吗?”话说的是道理,可放在谁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只是大家都懂得避重就轻,不去研究它。 假面不做声了。 “别多想了,这两日你也累了,早些歇息。” 龙涎香的气味从金漆香炉龇髹的嘴巴处冒出轻飘飘的缕缕香味,隔几步远的烛台上插着两根臂粗的红烛,寝帐前两丈处围了那扇手绣百花屏风,从屏风到殿门口则设了七重幔帐,帝君的奢靡霸气弥漫在寝殿的每一处角落。 龙床落下幔帐,正是暧昧进行中…… 忽然,极不和谐的一个声音,还有极重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在寝殿外。 殿门被人一把推开,连带着稀里哗啦一阵响动,有人闯进来了?! 真的有人闯进来了! 幔帐外,隐隐的有风钻进来。一个人头顶着一道粉色纱帘,直直的朝着殿内冲进来,一路将几道幔帐拽下,胡乱扔了一地。 “锦书——锦书——” 早已经跳下来的帝后二人看清楚进来的人正是廿朝安,却不知怎么到现在他还没睡。 廿朝安歪歪斜斜的走到晚秋蝉跟前,“二哥,你听好了,我就睡你这里——今天,锦书睡哪里我就睡哪里!” 晚秋蝉只觉他一张口,就有浓烈的酒味传到鼻孔中,再听他说的话,便知道他今天要借酒撒疯。这个三弟别的都好说,就是他要跟什么事杠上,那绝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ps:哪道南墙这么倒霉捏?) 两道凛眉一锁,很不悦的向后退了两步,跟这个时候的三弟是没办法讲道理的,晚秋蝉看向锦书。 锦书将腰间的丝绦系紧,眉宇间绽开一点决然的笑。 “皇后,你今日就到旁处歇息去吧。” 晚秋蝉的心“咯噔”一下,知道锦书大概是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是他设想过的最不愿意接受的,他也在想尽办法避免,可看来,他的三弟还是给他出了这道难题。 锦书做了什么决定,大家也都不难想象,我们都曾经特别期待廿朝安这个回头浪子可以和锦书温一场鸳鸯蝴蝶梦。 之所以锦书在这个时候做这个决定,便是因为从此之后更是聚少离多。如果说当初她无法做到是因为她不想过早在几个人中间制造出因情而生的龌龊,那么现在她能接受是因为她很想给廿朝安一个不缺憾的结果—— 廿朝安坐在龙床上,意识仍处于一种半迷糊的状态。大约如果不是这样,他今天也是无法闯进锦书的寝殿的。 锦书将一杯醒酒的热茶递给他,侧身坐在他旁边。“先喝杯茶解解酒吧,还好不是在你自己的宫里。否则喝成这样,传扬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廿朝安正有些口渴了,将那杯茶接过去“咕噜”一声灌进肚子去,手一扬,顺带就将茶杯扔到地上了。 地上铺着很厚很厚的雄关万里山河图案的毡毯,茶杯落下去并没有摔碎,叽里咕噜的滚到了角落里。 茶水进肚,廿朝安也清醒了些。转头看锦书,忽然就一脸惊喜万分的神情。 “锦书,真是你吗?”迟疑的伸出手去碰了碰锦书的脸颊。感觉到手尖里的温度,知道对面的人是真的锦书。张开双臂,不由分说便将她整个人裹进自己的怀里了。“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话音里已透出哽咽之声,“原来可以是真的!” “今日之事过去便过去了,不许你张扬。”锦书仰起脸,“锦书当然知道表哥待我的心,只是事情总有阴差阳错——能有今天不但你没想到,锦书自己也没想到。” 她帮廿朝安宽掉外衣,自己动手解开寝袍。在灼热的一双视线下,出自己如玉的肌肤。 如果这个时候廿朝安还能保持镇静,那他肯定不是男人。可是,他如此的狂野也让锦书有些惊讶。 …… 省略号的作用很大,不过在这里这个省略号显然没起到它的全部效应,因为省略才刚刚开头,就发生了新的意外事件。 “万岁,大事不好了,皇后他晕过去了!”寝殿的执勤侍卫官站在门口,扯足了嗓门。 不好!锦书慌的要起身,却被廿朝安按住:“别走——” “皇后他旧疾复发,表哥难道不担心?”锦书一用劲,扳掉他的手,坐起身子。 “他是装的!”廿朝安满身的劲被生生憋了回去,这个时候正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埋怨晚秋蝉。 “他的旧疾表哥是知道的,怎么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 看锦书心里确是担心晚秋蝉,自己再扯住她也不像话了,廿朝安也闷闷的穿好衣服。 东佩殿方悦阁内,一屋子人都在焦急万分的等女皇出现。 几名御医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商量着,看情形是谁也没有最有效的办法。 “怎么回事?”锦书一进屋,就看见皇后躺在卧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手脚都在不停的抖动着,这次他的发作比哪一次都厉害。 “陛下,臣等无能,不能为皇后娘娘解除病痛,请陛下治罪!”三名御医跪倒请罪。 “罢了,皇后的旧疾已非一日,不怪你们。” 自从在无极谷中被影帝的三味炙火烧灼魂魄,又被他的摘心固元之术所袭后,假面会偶发心痛,一般心痛会出现在与锦书发生矛盾之后,所以,一年多以来,锦书总避免和假面发生正面的冲突,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她都不会去计较。 假面的心痛之疾上次发作是在书签事件之后,据现在已半年多了,那次发作不过是浑身大汗淋漓,并不似现在这样人事不省。 “皇后,皇后——”锦书握住晚秋蝉一双手,冰块似的冷,“我来了,你听见锦书说话了吗?” 廿朝安第一次看见晚秋蝉发病,见他不似假装,真的很厉害的样子,也有些焦急。 “他总这样吗?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治疗?” “一般不会犯,只是在和我吵架拌嘴之后才会发病,若说好办法,药也配吃了许多,只是不能根治。”锦书无奈叹息着。想着皇后的病也是为自己才落下的,可刚才她却忽略了他的心疾,不禁有些自责。 “我回去后定遍访名医圣手,二哥的病肯定能治好!”人家坏了他的好事,他还得劳心费力的给人家找名医,廿朝安越想越憋屈。 “谢谢表哥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为你做什么都高兴!”现在廿朝安看着床上的病人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要是真是好好的,是在装病的话,他肯定得冲动的拿把刀杀了他。 不过,看来看去,人家是真的得病了。 看着锦书不停的为晚秋蝉搓手,还将自己的面颊贴到病人的前额上,廿朝安坐不住了,一个人闷闷的出了东佩殿。 方悦阁的床上,病人的四肢抽搐渐渐停下了,脸色也红润了些。那张惨白的脸上从眼角处悄悄掀开一条细缝,嘴角边也流出极淡的讽笑: 哼,跟谁斗也别跟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