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末夜》 序 章 根据玛雅文明的记载,人类文明进程共分为五个太阳纪,历经五次繁荣和五次毁灭。前面四个依次为:根达亚文明、米索不达亚文明、穆里亚文明和亚特兰蒂斯文明。到如今,这些远古的文明早已湮没不可知,只有最近的亚特兰蒂斯文明曾有过近乎于传说的文字记载,而其也已经沉没于海底,找不到丝毫存在的证据。 根据玛雅人在《卓尔金历》中的计算方式,从公元前3113年开始,世界已经进入了第五个太阳纪,即机械文明时代——这也是最后一个太阳纪。 这个世界在历经了玛雅大周期5125年后,将迎向最终的末日,也就是所谓的“零日”。那一夜,将是传说中的“永夜”:当黑暗降临,太阳沉没,之后便不再升起,第二天的黎明将永不到来。时间到此停止,空间在此坍塌,一切人类文明都将彻底毁灭。 此后,人类将进入与本次文明毫无关联的一个全新时代。 对于这一末日的说法,有些人不以为然,也有些人心怀惶惑,甚至有一些极端的宗教团体组织了骇人听闻的集体自杀事件,更加加深了世人对末日的恐惧和猜疑。 然而,正如玛雅人曾经准确地对后世做出过许多重大的预言,却依然无法挽回整个民族一夕间骤然消失的厄运一样,无论这个世界的文明如何发达,世人对此怀有怎样复杂的想法,信或者不信,惧或者不惧,都没有力量对这个预言作出一些什么改变。 唯有时间在永恒地流逝。 时钟的指针不停地转动,一分一秒地逼向预言里终结的那一日——2012年12月21日,24点。当太阳落下,午夜的钟声敲响,光明是否永不再到来? 冥冥中,有人一直在黑暗里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时间的指针指向了1998年12月21日。 耶路撒冷远郊,死海西北角的克兰旷野之地,有钟声回响。那是一座古老的教堂,坐落在隐蔽的荒僻山谷里,杂草丛生,似是已废弃多年。 然而,随着钟声的敲响,星光照耀之下,有一行人悄然来到了这里。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黑色长袍,宝石领针在领口熠熠生辉,眸子的颜色各不相同——他们来自于世界各方,齐聚在这旷野中的殿堂前,相互没有看一眼,极有默契地依次入内,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口,在钟声里低下头祈祷,虔诚无比。 圣坛上有人在布道,声音肃穆而庄严,回响在穹顶下——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罪恶。 站在圣坛前的人大约有三十多位,有着不同的肤色和头发,念祈祷词时也带有世界各地的口音,注视着圣坛上圣母怀抱圣子降临的画像——这些人都隶属于这个古老而神秘的社团,然而和一般的基督教教徒不同,他们腰畔携着利剑,手指上戴着巨大而华美的宝石戒指,皮肤苍白,眼神冷漠,犹如月夜之狼。 但是,在念祈祷词时,他们的语气却虔诚而谦卑——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 ——阿门! 祈祷完毕,圣坛上的神父抬起了带着黑曜石戒指的手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对下面诸人道:“请饮神的血,为即将到来的末日,为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战斗!” 阶下穿着黑色长袍的人里,有四人分别步出行列。 他们中的首领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乌发修眉,眸子纯黑,面容具有明显的东方人的特征。在他身后的三个人都是西方人,高鼻深目,轮廓深刻。其中两个是三十岁左右的高大男子,剩下一个却是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有着一头颜色很淡、接近于银色的柔软长发,眼眸湛碧,就像是希腊神话里被天神眷顾的司酒美少年。 这四个人的双手上各自戴有四枚戒指,每一颗宝石都有十克拉以上,依次上前,拿起了放在圣坛上的金杯——杯中盛放着象征着神之血的红葡萄酒,色泽殷红。 “感谢神的恩赐!”他们捧起了金杯,在圣坛前一饮而尽。 那血红色的液体似乎带着奇特的魔力,当他们四个人喝下去后,脸色忽然变得雪白,似是痛苦地抬起双手按在心口上——就在那一瞬,他们手指上的戒指发出了奇特的光芒。 每一颗宝石都在绽放光华,燃烧在手指间。 随着光芒的加剧,有另一种雪亮的光华从他们身体里绽放出来,就像是一对光之翅膀骤然在他们的身后张开。那四个人仿佛忽然失去了重量,就这样轻轻地飘浮了起来,足尖离开地面,整个人悬浮在了殿堂的空气里。 “神啊……”神父举起双手,对着圣像祈祷,“我的孩子们把自己祭献给了您,请您回应我们的愿望,赐下光明之子,带领我们战胜黑暗吧!” 那四个人应声在光芒里张开了双手,在光里微微仰起了脸,看向穹顶的壁画——那里画着末日审判的情景,烈焰、狂风、盐和火的湖,历历在目。穹顶的正中描绘着一扇正在打开的门,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道门的缝隙里似乎透出了隐隐的光。 那一瞬,一股极强的力量忽然充斥了教堂,令所有人的声音都消弭——门后透出的光芒照耀着整个殿堂,宛如闪电从天而降,根本无法让人直视。 当光芒消失的时候,四个人手握长剑,停在了穹顶。 被剑刺穿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魔鬼形象,从那扇打开的地狱之门后出来——四把剑精准无比地插入,宛如一个十字架的形状钉住了那个黑色的魔鬼。那一瞬,壁画上正在打开的门停止了,那个魔鬼的身上居然流出了殷红的血来。 “阿门!”阶下所有同伴齐声祈祷。 降魔仪式完成后,接近穹顶的四个人落回了地面,身上的光华瞬间收敛,翅膀也消失不见了。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簌簌落到了地上,却是那些戒指上的宝石纷纷碎裂,变得暗淡无光,似是一块被抽去了精华的普通石头。 他们微微喘息,抬起手按在胸口上行礼,宛如中世纪的骑士。 “米迦勒,加百列,拉斐尔,乌利尔,”神父慈爱而赞赏地看着他们,依次以四大天使长的名字称呼他们,“感谢主,我的孩子们,这一次你们已经完美地掌握了这四把圣剑,即便是地狱里的魔鬼,也会畏惧你们的力量。” 说到这里,神父站在圣坛上,目光凝重地看着殿堂里那一列来自各地的人,开口道:“亲爱的孩子们,我此次召集你们来到圣殿,是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大家。” 阶下所有人都抬起了眼睛,静待着下面的话。 “随着时间的临近,最近一年世界各地的异象频繁,天灾屡现。”神父抬起手,摁下了微型遥控器的一个按钮,一瞬间,一束光从教堂的最后一排位置那边投射过来,居然在圣坛上投映出了一幅世界地图。 ——地图上,密密麻麻地用血红色标注着什么,横贯整个亚欧大陆,赫然划出了一个显眼的血色十字! 神父抬手指点着:“2月,高加索;4月,塔希提;7月,马达加斯加。每一次的灾难背后都有来自‘那个世界’的阴影。根据我得到的密报,两大使徒已经出现在世间,并开始四处挑选他们的信徒和追随者了。” “白之月的使徒?”人群里发出了低低的惊呼,“他们出现了?” “是的。末日之钟在加速,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神父将手按在脆黄的古卷上,看着那个黑发黑眸的东方青年,“在2012年到来之前,我们和‘那个世界’终要放手一战。米迦勒,你可畏惧?” “永不!”年轻男子扬起了眉,手握长剑应声回答。 “那么,去和你的家人告别吧,请他们为你祈祷。”神父看着他,淡淡地开口,“听说你最近爱上了一个女孩?这可是违反社团教义的——请记得,你的整个身和心都已经属于高高在天上的主。” “……”米迦勒一震,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手上那些巨大的宝石都一块块地粉碎了,唯有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依旧完好无损——那是一枚素面的白金指环,婚戒的款式,朴实无华。 他轻轻转动指环,看着上面刻着的字,没有说话。 神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提高了声音:“三个月后,所有人在洪都拉斯的伯利兹城集合——我们要走过那扇门,把剑刺入敌人的心脏!” “那扇门?”米迦勒震了一下,“这不可能,以我们的力量还无法抵达那里!” “米迦勒,你变得软弱了……不要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先来看看这个吧!”神父转过身,揭开了圣坛上的一块暗红色的天鹅绒。 那一瞬,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放在托盘上的是一颗巨大的钻石,几乎有成年男子的拳头那么大,纯净无瑕,近乎无色,仅带有极轻微的黄。虽然还未曾打磨,它却已经在圣坛的烛火下折射出了耀眼夺目的光,璀璨凛烈,气势逼人,竟似是一把出鞘的剑! “这一颗就是传说中的‘布拉岗扎’,世界十大名钻之一。”神父从托盘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颗巨大的钻石,展示给下面的同伴,“它的重量为1680克拉,蕴含着极大的能量,足以打开通道,让大家抵达‘那扇门’前。” 米迦勒凝视着这颗传说中的宝石,神色复杂地喃喃:“原来,连梵蒂冈都已经相信末日的预言了么?布拉岗扎于1725年发现于巴西,挖出来后不久便不知下落——它是历代教皇的秘密藏品,不是么?” “是。”神父肃然开口,对所有人宣布,“从今天开始,社团将和梵蒂冈的教廷一起开展全面的协作,全力对抗来自‘那个世界’的威胁!” 话语一出,圣殿里的所有人又是微微一阵骚动。 这个神秘的社团历史悠久,创立的时间要比梵蒂冈的教廷更加古老。然而却因为对教义理解的不同,千百年来和梵蒂冈一直对立,被视为异端,遭到迫害和驱逐。但随着2012的临近,梵蒂冈的教廷居然肯和他们协作了么? 全场只有那个银发少年没有听到这个重大的消息,只是紧盯着那颗巨大的宝石,眼里燃起了惊喜万分的光芒,几度想伸出手指去触摸,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那么大的一颗宝石……该蕴藏着多大的力量啊! “拉斐尔,你来保管它吧。”神父对着兴奋不已的少年温和地开口,将衬着黑色天鹅绒的宝石交给了他,然后转身对众人道,“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打开‘那扇门’,夺取那把可以扭转世界命运的‘钥匙’!” “是!”社团里的所有人齐声,断然回道。 “末日之火就要燃烧过来了,我的孩子们,希望你们携手并肩,为光明之子而战!”神父将手按在了脆黄的羊皮古卷上,带领众人一起念着上面的祈祷文字—— 我们天上的父,愿你俯听我的祈求,怜悯你的家业,化哀伤为喜庆,使我们能生存在世界上,歌颂你的圣名。 神啊!求你不要让那些赞美你的口舌丧亡! 黑暗的天幕下,钟声回荡,祈祷声如水绵延。 天亮之前,有一行黑袍人从教堂里鱼贯而出,相互不交谈一语,出门后就各奔东西,消失在黎明前的旷野里。他们已经在神的面前许下了誓约,将在不远的将来重新聚首,结伴远行,直到抵达那扇门前。 “小心!”在走下台阶的瞬间,米迦勒闪电般地伸出手扶了一下身侧绊到石头的银发少年,“别光顾着看布拉岗扎,拉斐尔!” 那个少年只是抱着那块拳头大的石头,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甚至伸出舌尖舔了一舔,啧啧道:“天啊……这么大的一颗钻石,你说要值多少钱?一亿美金?” 米迦勒无可奈何地看着抱着钻石眼神发亮的同伴,叹气:“布拉岗扎蕴含着极大的力量,是无价之宝,不能以拍卖会上的价格来衡量。” “是啊……所以教皇才当宝一样藏了两百多年吧?”拉斐尔笑着拿起钻石,对着月光端详,满眼的迷恋,“不过,罗马教廷的那些人怎么会懂得它的妙处呢?他们只晓得把它当做奢侈的珠宝装饰品,却根本不知道怎样用它当法器来提升自己的力量,真是暴殄天物!” “拉斐尔,我要先回一趟中国了,”米迦勒没有再和这个比自己小11岁的少年啰唆,转身上了一辆停在月下的吉普车,“三个月后洪都拉斯见。” “嗯。”少年还是抱着钻石看个不停,脚步却跟了上去,用撒娇的语气道,“带我一程嘛!这里不方便降落,我的直升机停在三公里外,走过去可真有点远。” 米迦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着这个孩子气的同伴:“来吧。” 两个人坐上车,吉普车启动,引擎传出低沉的轰鸣。 “拉斐尔?”米迦勒忽然低低地叫了他一声,“你害怕么?” “啊……害怕?害怕什么?”拉斐尔这才把视线从钻石上移开,身侧同伴黑色的眼睛深沉如夜色,平视着苍茫的克兰旷野。米迦勒将双手平放在方向盘上,喃喃着,“终于要抵达‘那扇门’了,这是生死之战。” “呃……我还没成年,估计神父这次还不会让我去吧?”拉斐尔不以为然,有点没心没肺地继续低头,看着那颗布拉岗扎,爱不释手。米迦勒却叹了口气,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素面的婚戒,语气轻微:“但我是一定要去的,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拉斐尔吃惊地抬头看着他,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最优秀的同伴脸上看到异常的表情,忍不住低声脱口道,“天哪……神父说得没错,米迦勒,你心里有了畏惧!” “……”米迦勒没有回答,低头看着自己的戒指。 “是因为女人么?”拉斐尔看着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天,你真的结婚了?这是违反社团规定的啊!如果不是当下急需用人,神父一定会严厉地处罚你的!” 米迦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沉默了许久,才拿起放在车窗前台子上的一个微型相框:“我没有背弃神,也没有违背我的誓言。可是我只是一个凡人,只不过是想守护她和她的孩子而已。” “什么?”拉斐尔睁大了眼睛,“都……都已经有孩子了?也太快了吧!” 米迦勒苦笑着摇头。照片上是一个怀抱婴儿的美丽女子,大约二十出头,有着和他同样乌黑的柔顺的长发,十指修长柔美,左手无名指上也戴着一个同款的素面白金戒指,正凝望着镜头微笑,静谧而甜美。那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哇……简直像圣母怀抱着圣子降临啊!”拉斐尔啧啧,看到相片的右下角写着两个中文的名字:“青”和“蓝”。少年盯着它看了半天也不认识,道:“那就是你妻子的名字么?她果然很美,难怪你要做她们的守护天使。” “只可惜,我不能只做她一个人的天使……”米迦勒叹息着将照片反扣在台子上,不再看一眼,“龚格尔神父说的没错,我的身体和心灵早已属于高高在天上的主——做这样的决定,或许是错的。” “什么?”拉斐尔愕然,忽然觉得对方心里似乎隐藏着什么极大的秘密。然而身边的同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启动了车子,呼啸着消失在了夜色里。 不远处,有风从死海上吹来,呜咽如诉。 3个月后,洪都拉斯伯利兹城附近的海域上出现了一次短暂而剧烈的地震,震级7.5,震源深度约15公里,连20公里外的市中心都感觉到了强烈的震感。 震动只持续了17秒钟,旋即平静如初。 当玻璃杯子在桌面上倒下、滚动的时候,坐在海边的少年停止了冥想,脸色刷地苍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杯子倒了?这……这难道说明米迦勒他们已经……不可能!刚想到这里,“啪”的一声,玻璃杯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摔得粉碎。少年猛然颤了一下,霍地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踉跄着冲向了海滩。 这场地震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海啸。海啸结束后,人们发现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海床在某一个地方莫名地塌陷下去,蓝得发黑,像是一只在海底骤然张开的深邃瞳孔,美丽而诡异。很多人聚拢在海滩上,望着不远处骤然出现的奇观啧啧惊叹。 那个少年狂奔而来,定定地看着那个忽然出现的蓝洞,发了疯一样地向大海里奔去。“米迦勒……米迦勒!”他大声呼唤着同伴的名字,“你在哪里?回答我!” 然而,海面上空无一人,只有海潮声扑面而来,兜头将他湮没。没有丝毫迹象了……那么多人,居然一去不回,尸骨无存?! 他喊着同伴们的名字,跪倒在大海里,将头埋入水中。泪水混合在海水里,冷而咸。米迦勒呢?神父呢?那些社团里的兄弟们呢?他们的血是否溶在了这浩瀚的蓝色里?他们的躯体是否已经化为齑粉? 少年埋首在海水里,放声大哭。 水下的世界是如此寂静而冰冷,有一只银色的指环随着淡淡的海沙被卷了上来,落在了他的掌心里——那是一枚素面的白金婚戒,已经被某种可怖的力量扭得变了形,一侧有微微熔化的迹象。 然而,戒指的主人,却已经消失在海里,再也不见。 那一场海啸过后,洪都拉斯伯利兹城附近的海域,位于灯塔西北方300米处的海底出现了巨大的坑洞,深达数千米,呈现出诡异的蓝黑色,被称为“蓝洞”,令各方的地质学家和探险者接踵而至。 这个洞是如此深,甚至连专业测量的深海机器人都无法探到底部。海水被不停地吸入,在入口处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却从未被吐出过。 有地质学家在蓝洞里注入了上百吨的染色海水,想知道流入的海水从何处流出。然而那些红色的海水被吸入后再也没有出现,一去不回。科学家们怀疑是大海稀释了染料,导致无法观测到洋流从何处流出,他们又将一种密度和海水相当的细小颗粒倒入蓝洞入口——多达三亿颗黄色的小颗粒被急速卷入,形成了一股急流。然而,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严密监控,那些小颗粒却再也没有在海面上出现过,就如凭空蒸发了一般。 那是一个能吸入一切的漩涡,就如黑洞一般可怖。 “那是大海之眼,令人类无法看穿,”著名的探险家d.j.howard爵士在第三次探底失败后曾经这么说,“连光都无法照射到那么深的地方。”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某一个夜里,曾经有一群人抵达过蓝洞的尽头。 ——只是那些人已经化成了虚无,永远不能再回来了。 在地球的另一端,遥远的中国,南方一个普通的二级城市b城。初冬的日光明丽,垂落的白纱帘子在打开的落地窗后轻轻拂动。 在琴键上跳跃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下来,美丽的钢琴女教师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脸色瞬间苍白——有一种奇特的灼热从手指上蔓延开来,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枚素面白金指环忽然无端端地居中断裂,毫无预兆地掉落在了琴键上。 “啊?!”钢琴边坐着的女子猛然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里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戒痕。 “青,等着我,这次我回来之后,就会永远留在你和微蓝身边,再不离开。”那个人离开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有着无限的留恋,却也含着无限的决绝,“但,如果三个月后没有任何消息,那么,我可能永不回来了。” 如今,已经三个月了。 钢琴女教师扑倒在钢琴上哭泣,被压的琴键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共鸣。 “妈妈?”另一个房间里玩着布娃娃的小女孩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忍不住跑了过来——她只有五六岁,美丽脸庞纯洁无邪。她跑过来拉住母亲的衣袖,关切地问:“妈妈,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钢琴女教师哭得全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妈妈,别哭啦,爸爸刚才回来了呢!”小女孩有些无奈地撇嘴,“爸爸如果看到你哭,会很心疼的!” 什么?钢琴女教师忽然一震,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女儿,失声道:“微蓝,你……你说什么?他回来了?在哪里?” “是啊,你没看到么?”小女孩轻快地跑到了楼梯口,探头往门外看了一下,又满脸困惑地回头,“咦,好奇怪……刚才爸爸明明回来了,还送了我一个礼物,难道又走了么?” “之轩?”钢琴女教师不顾一切地冲到了窗口,拨开了帘子看下去——花园门外空空荡荡。夏季已经过去,栏杆上的蔷薇开始凋谢,只留下枯萎的花瓣还悬挂在枝头上,宛如死去的尸骸。枯萎的花之墙后,却再也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他……他对你说了什么?”钢琴女教师失神地问,“送了你什么礼物?” “喏,这个!好看吧?”小女孩歪着头,将脖子上的一个东西提了起来给母亲看,天真地问,“爸爸说他这次又要出远门了,会去很久……他让我乖乖地听你的话,好好念书,将来去s城念最好的大学——” 挂在她脖子上的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坠,并不是这个家里本来就有的东西。钢琴女教师定定地看了片刻,全身猛烈地一震,忽然间再也无法控制地失声痛哭起来。小女孩被吓到了,下面半句话也忘记说了,怔怔地看着母亲。 “妈妈,妈妈,别哭了!微蓝害怕……微蓝好害怕!”她扑上来,带着哭腔大喊,用力去扯母亲的衣袖,“爸爸,爸爸怎么了?我刚刚找遍了整个房子,他都不在……他去哪里了?” “微蓝,他不会回来了。”钢琴女教师紧紧地抱住了女儿,失声啜泣,“他……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对孤独的母女的哭声在初秋的风里回荡。那一枚断裂成两半的素面白金婚戒落在琴键上,发出微微的光芒,宛如两道泪痕。 那一年,夏微蓝5岁,离2012年12月21日还有13年。 第一章 夜归 光阴似箭,时钟指向了2009年11月13日,夜,23点43分。 一辆崭新的玛莎拉蒂如一阵风一样划过,敞篷车里的音响开得震天响,引得行人纷纷瞩目。车里面坐着四个女孩,都只有十七八岁,容貌靓丽,衣衫入时,前排略微年长的女孩专注地开着车,副座上的女孩在看着夜色发呆,只有后排两个女孩在自顾自地嘻嘻哈哈笑闹着,讨论着刚才看完的电影。 今晚是《2012》在s城的首映,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你说,如果2012真的来了,你准备干吗去?”其中一个问——那是一对孪生姊妹,姓李,一个叫若即,一个叫若离,两姊妹都是活泼热情坐不住的性格,此刻还没有把自己从刚才惊心动魄的电影里拔出来。 “退学!大学第一个学期的期中考就挂了五门,真晕啊……如果2012真的来了,正好去环游世界,泡遍帅哥,最后玩到哪儿就死在哪儿!” “嗯……最好能泡到像电影里那个俄罗斯飞行员萨沙一样的男人,嘿。” “花痴,人家不是俄罗斯人,是爱沙尼亚人!叫johann?urb!不过他好像是1977年1月生的哦,太老了一点吧?” “咦,你怎么知道的?” “刚上网查的呗!”若离挥舞着手里崭新的手机,炫耀。 “哇,啥时候换了手机啊你?谁送的?”若即惊叹了一声,凑过头去看。两姊妹叽叽喳喳地说着,拿新买的手机拍着大头照,凑在一起做出了各种鬼脸,车子里简直没片刻的安静。 “吱——”飞速行驶的玛莎拉蒂仿佛碰到了什么,忽然颠簸了一下,车上的人失声叫了一声,手机“啪”地摔到了座位上——似乎有一股奇特的吸力传来,将整个车身定住了。飞驰的玛莎拉蒂停止了前进,车身呈现略微的倾斜,仿佛在缓缓溜下一个斜坡,引擎空转着,发出奇怪的声音。 车上一片惊呼,连前排副驾驶座上那个一路出神的女孩也失声叫了起来。 “怎么了?!”若即、若离两姊妹紧抓车门把手,异口同声地问,“爆胎了么?” “不是。”开车的女孩叫千惠,是中日混血儿,比她们大上一岁,做事却沉稳老练,此刻她脸色发白地看着后视镜,“别开门!都先别动!我数到十之前,一动也不要动!抓紧把手,用脚抵住前排靠背!” “啊?”车上的人还没有明白过来,千惠已经将车子切换到了手动模式,咬着牙,忽然一脚将油门轰然踩到了底! “不要乱动!别回头看!” 玛莎拉蒂gtsau是顶级的豪华跑车,配了4.7lv8发动机,从静止加速到200公里只需要短短的3秒钟。一个猛震,在引擎轰鸣声里,玛莎拉蒂如同离弦的箭猛然蹿出,摆脱了那股奇特的吸力,以两百码的速度向前直开,瞬间冲过了一个街区,仿佛炮弹般一头撞到了隔离墩上。车上的安全气囊全部弹出。 巨大的推背力骤然袭来,又骤然消失,让车上所有人一片惊叫。 “怎么了?!怎么了?!”若即、若离抱着气囊尖叫。在刺耳的刹车声里,千惠将车停在路边,拉下手刹,深深舒了一口气,这才脸色苍白地回过头,声音有些发抖:“好了,现在可以回头看看了。” 车上的女孩们回过头,再度失声叫了起来——在她们方才路过的地方,忠孝路和观星路的交叉口,地面赫然已经塌陷,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圆形坑洞!如果不是千惠方才沉着加速,迅速驾车离开危险区,她们恐怕已经连人带车坠入其中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若离颤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2012……2012真的要来了么?”若即瞬间回忆起了方才电影里的场景,语气又是恐惧又是激动,捧住脸尖叫,“天啊!地球要裂开了!地球真的在裂开!” “别胡说!”千惠皱眉,下车看了那个天坑一眼,“这里到处都在挖地施工,应该是地下水土流失形成的塌陷。幸亏发生在深夜,没有造成伤亡,得赶快找人来修补路面,否则后面的车掉进去就不得了了。”她拿出手机,走到一边开始拨打报警电话,同时提醒前排副座上的女孩:“美瞳,你到家了。” “啊?”那个副驾驶座上的女孩似乎是被吓坏了,双手紧紧地抓着安全带,此刻才如梦初醒,“已……已经到了?这是哪里?” “是你家啊!晕,你怎么了?今晚一直心不在焉。”若即惊魂方定,忍不住取笑她,“失恋了?末树怎么你了?” “乱说!和他没什么关系……”麦美瞳的脸红了一红,“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连夜都睡不好,一闭眼就做噩梦,白天一点精神也没有。” “噩梦?”若离好奇,“梦见什么了?” “一扇门。”麦美瞳苦笑了一下,似乎不想多说。 “一扇门算什么噩梦?”然而好事的若即、若离却不想这么容易放过她,追问,“还有没有别的?为什么你觉得恐怖啊?” “那扇门竖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只是一扇门,其他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废墟和石头,像是……像是原子弹爆炸后的广岛和长崎,”麦美瞳喃喃着,“一半黑色,一半白色,顶天立地,我抬头一直往上看,根本看不到顶。” “你是看小说看多了吧?”若离有些失望,不耐烦地嘀咕,“这一点也不恐怖啊!” “我是被拖到那扇门前的,”麦美瞳的声音放低了,忽然有些战栗,“那个感觉很真实……我拼命地想逃,但那双看不见的手却拉着我一直往那扇门走去,怎么也逃不掉!忽然,那扇门开了一条缝,我看到……” 她喃喃地抬起头,忽然脸色煞白地失声惊呼:“啊!” 若即、若离正听得出神,被她突然的一声惊叫吓得一颤:“怎……怎么了?” 麦美瞳怔怔地看着头顶,喃喃着:“梦里也是这样的月亮。” “啊?”若即、若离两姊妹跟着她抬起头,蓦地吸了一口气——今晚的月亮怎么会是这个颜色?居然带着淡淡的血红色,周围一圈雾蒙蒙的,有一种阴惨惨的感觉。 三个人愣在车里,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什么。我记得书上说‘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这边,千惠打完报警电话,关上了手机,看了看大惊小怪的三个人,又看了看月亮,“月亮变成这样,或许只是因为明天要刮大风了。你们别被那个什么末日预言弄得五迷三道的。” “嗯!”麦美瞳勉强笑了笑,推开车门走了下去,“那我回家了!” 她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新出现的天坑,穿过十字路口,走向斜对角的小巷口。她沿着尚未塌陷的人行道边缘行走,感觉脚下的大地在微微战栗,碎块、土石簌簌落入不见底的黑暗里,脚底有一股冷意升起。 等快要绕过天坑的时候,她忍不住探出头,往坑底看了一眼。那一瞬,她忽然有头晕目眩的感觉,身体摇了一摇。 “没事吧?”千惠连忙问。 “没……没事。”她连忙将脊背紧贴着人行道旁的围墙,点着脚尖慢慢绕过那个天坑,等脚踏上了实地,才在巷口对车上的姊妹挥了挥手,“再见!” 千惠松了口气:“好了,下个周末有空的话再聚聚!” “ok,再见嘞!”这边,若即和若离两姐妹听到道别声只是头也不抬地咕哝了一句,在离天坑不远的地方兴奋地看着地上忽然出现的大洞,“咔嚓咔嚓”拍了很多张,凑在一起摆好了pose,然后将手臂伸直,“咔嚓”又拍了一张合影。 这一对活宝还是那么喜欢搞事,连天坑都要合影留念。 她们四个人是高中时期的死党,好到蜜里调油,一度还被同学嘲笑为“l4”(lesbian4)。高考过后,四个人各奔东西:美瞳考上了本市一所重点大学;若即、若离两姊妹也花钱进了一个二本;唯独家境最好的千惠没有参加考试,直接进入了艾柯学院。 那是位于s城明崇半山上的一个私人学校,由几个大财团联合投资设置,和美国、欧洲的多所名校联合办学。学院并不对外招生,据说设立的初期只是为了给一些财团的子女进行海外留学前的辅导,而后渐渐扩展到了两百多学生的规模,成为了一所全国顶尖的精英学校。 千惠进去之后变得很忙,一个月也难得和她们见上一面,如今说是下周末再聚,鬼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才能再碰见。 麦美瞳一个人转进了巷口,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巷子周围的房子都被贴上了封条,写着一个又一个“拆”字。 这一带虽不是市中心,但因为毗邻大学城,本来也算是人气旺盛,夜里路边经常有大排档和地摊,还有著名的“女人街”。然而,自从嘉达国际财团准备把这个区域开发成高档花园洋房之后,周围的大多数邻居都签了协议搬走了,只有她母亲坚持着不肯离开,冷清清的街上便只剩下她们一户人家了。 前些天,母亲还提起说要再找个人合租,她便上网发了个帖子。但是半个多月了,却一直没有回音——大概谁都觉得住在这个孤零零的钉子户家里不方便吧。 她继续往前走,自己的足音枯燥地响起在了空巷子里。 s城虽然位于南部沿海,气候温暖湿润,号称“无雪之城”,然而毕竟是11月了,深夜已经有几分冷意。她瑟缩了一下,把放在包里的校服拿出来披在了裙子外面。校服是蓝白色的,类似海魂衫的款式,胸口上缀着一个银色的铭牌,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学号。 在披上衣服的瞬间,麦美瞳再度抬起头看了眼天空,忽然打了一个寒战——漆黑的夜空里隐隐透出诡异的深蓝,没有星星,湛然如洗,然而,林立的高楼间隙中却赫然高悬着一个血红色的月亮,光晕朦朦。 麦美瞳没来由地觉得心里一跳,加快了脚步。 这条巷子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轮回巷,也不知道是哪个朝代起的名字。她家就在巷子的最深处,一幢二层的白色小洋楼。房子是建国前就有的,很旧了,有着欧式的外观,石材雕刻,颇为气派,是她外祖父30年前买下的产业。父母很早就离异了,一年多前,外祖父外祖母双双病逝,这幢楼便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居住。 深夜,麦美瞳独自走入小巷,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洒出一个圆。 小巷很破旧,每隔大约三十米才有一盏路灯,灯与灯的间隙里存在着大段无法照亮的黑暗区域。道路两边的房子早已无人居住,用红油漆写上了“拆”的字样,一家家的大门紧闭着,窗户玻璃都被拆走了,宛如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在看着她。 她家在小巷的尽头,大约是六盏灯的距离。 走入小巷后,麦美瞳把钥匙预先拿了出来,捏在手里,抵着路边的青砖墙壁,一蹦一跳地往前走。然而,当她走到第二个路灯下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轻微的簌簌声。那声音从巷子口那边传来,有些缓慢和凝滞,像是一个人正拖着脚步不疾不缓地跟过来。 “谁?”她迅速地回过头去,声音发颤。 背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团昏黄的光在暗夜里闪烁着,巷口有风吹过,不知道哪一处的门窗没有关紧,发出一声细微而诡异的“吱呀”,吓了她一跳。 已经有半个月了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最近总是觉得有一个人影在跟着自己,每一次晚归,在路过那条小巷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隐藏在那条巷子的深处,若有若无。一路上她频频回首,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轻微的脚步声伴随。 难道是因为她们坚持不肯搬走,那个财团开始不择手段了么?泼油漆、断水电、跟踪、恐吓、放火……一时间麦美瞳浮想联翩,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加快脚步往前疾走,钥匙的尖端在墙壁上划出了刺耳的声音。她刚走出路灯的光区,踏入黑暗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轻说了一句—— 走夜路,手不要扶墙。 那个声音轻而冷,飘忽如鬼魅。 麦美瞳再也忍不住,“啊”的一声叫起来,猛地回过头,看向声音的来处——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那个人”。 深夜的小巷空荡而冷清,然而在四十米开外,那一盏路灯的光影下却站着一个陌生人。路灯的光从他脑后射下来,让他的脸庞正好笼罩在背阴面,根本看不清。她依稀只能看出那个人清瘦高挑,穿着黑色的小礼服,雪白的衬衫领口上打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仿佛是从酒会上刚回来的贵公子。 ——那个人在光下模糊的剪影,忽然令她想起纠缠了多日的噩梦来。 麦美瞳背后瞬间升起了一股冷意,触电般地缩回手臂,把钥匙捏回了手里,也不敢和那个人搭话,立刻回过头向前走开。一开始,她走得并不快,并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家门还在远处,而这条小巷空无一人,如果她惊慌失措地开始跑,那个人说不定立刻就会追上来。她咬着牙,紧张得全身微微发抖。 一盏路灯,又一盏……然而,无论她走得快还是慢,身后那个脚步声都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她。他在跟踪她,而且还在不动声色地一步步地靠近! 在走到还剩两盏路灯的距离时,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越来越近了,似乎已经离她不足十米,然而,此刻家门也已经在不远处了,她甚至可以看到薄纱窗帘后,母亲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盹的影子,不由得稍稍安下心来。 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她鼓足了勇气正想回头看上一眼,然而仿佛知道她想做什么,那个声音忽然又在背后响了起来—— 不要向同一个方向回头,有人在看着你。 那个声音森然而冰冷,几乎不像是一个人类。那一刻,内心的恐惧终于压垮了她。麦美瞳失声惊叫起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拔脚飞奔而去,冲向了小巷尽头的家门口,一路大声叫了出来:“妈!开门!” 如平日一样,母亲应该还在等着她回家,她看得见客厅里的灯光。然而奇怪的是,任凭她大声地呼叫,房间里却毫无动静。 “快,快开门啊!”麦美瞳一个箭步冲上了台阶,用力地拍门,然而客厅里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更没有人过来为她开门。 那个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她站在台阶上,慌乱地拿起钥匙,想要打开门冲进房间里去。然而手抖得厉害,居然怎么也插不进钥匙孔里——她惊恐地颤抖着,拼命试图打开门,门廊灯昏暗,耳边只听到金属和金属刮擦的刺耳的声音,诡异而冰冷。 快打开!快打开! 在这样焦虑艰难的一分一秒中,那个脚步声到了身后。那个人已经赶了上来!他跨上了台阶,抓住了她披在肩头的校服! “放开我!”她失控地大喊,“咔嚓”一声,在最后的一刹那钥匙终于插入了锁孔。麦美瞳用力扭转钥匙,几乎是用身体撞开了家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最后一刻,她听到那个人在身后喊了一句—— ■■■! 她根本没听清他在喊什么,只是喘着气冲入房间,反手将门重重地关上了。“砰”的一声巨响,房间里一片寂静,他的声音很快被隔离在了门外,再也听不见。 安全了……安全了!她冷汗遍身,死死地靠在门背后,如释重负地想,却忘了自己冲进来的时候忘记拔出插在门上的钥匙了。眼前一片黑暗——奇怪,方才在外面的时候,不是还看到这里亮着灯的么?难道母亲等了她半夜,正好在这一刻上楼去睡觉了? 她喘息着伸出手,去摸门边的开关。 就在触及墙壁的那一瞬间,冷汗忽然重新从她全身每一个毛孔里涌了出来——在这个老房子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就算是闭着眼睛,她也知道吊灯开关就在进门的右手边、玄关鞋柜的侧上方。但这面墙上,居然什么都没有! 这是哪里?她到了哪里?黑暗里,麦美瞳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反手去摸索门把,想要打开门重新退出去,夺路而逃。然而背后居然也是一片空荡平坦,什么也没有。 门呢?那一扇她刚才进来的门,居然在黑暗里消失了! “呵,”房间里忽然有人轻轻笑了一声,“你终于来了……” 黑暗里,有人在靠近。有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亮起在黑暗里,渐渐地飘了过来。她的脑海忽然一片空白,手脚冰冷,颤抖着贴着墙往后退去。 别进去! ——那一刻,她终于想起了门关上之前那个人喊的是什么。原来那个人是在试图阻止她进门啊……可是她却进来了!进了这个陷阱! 谁?谁在那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她靠着墙步步后退,然而刚退了两三步,一双冰冷的手忽然从黑暗里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肩膀。 “嘘……别怕。”有个声音在黑暗里轻声道,“我是来接你的。” 那个声音很好听,很宁静,宛如乐章,但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都冷了,恐惧得僵硬——是的,这个声音就是这些天的噩梦里一直在召唤自己的声音! 在黑暗深处,她甚至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矗立着一扇巨大的门。门已经打开了一线,在里面看不到底的黑色里忽然隐约浮现出无数红色的点,时而聚集,瞬忽分散,宛如飘忽的鬼火,从门后凝视着她,漠然而森冷。 在门缝里,她又看到了那个白色的月亮。白之月上,渐渐流出血来。 “来,和这个世界告别吧。”那个黑暗里的人低声微笑,他的双手修长,湿润而冰冷,仿佛是海底沉睡多年的死人。当那只手拉住她时,她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踉跄前行,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道打开的门,无比恐惧,却又无比期待。 “末日葬礼开始了……来吧,我会带着你走过那道门。” 她死死地看着门里的那一线黑,仿佛里面有吸引着自己的东西。在穿越巨大的门的那一瞬,她的身体猛然一震,有一股淡淡的白色光芒从她身上飘出,一缕缕消失向黑暗中的某个漩涡中心,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软软地“坍塌”了下去。 是的,那是“坍塌”!她在涣散的视线里,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手脚从指尖开始化为粉末,簌簌地在黑暗里飘飞,奇迹般地消失,但却没有丝毫的疼痛。 遥遥地,耳边只听到有如恶魔般的低语—— “幸运的选民,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 “嘭嘭,嘭嘭!” 寂静的深巷里,敲门声刺耳地响起。 “野到这么晚了才知道回来?都几点了!”客厅里传来了困顿不堪的声音,母亲一边斥责,一边披着睡衣出来开门,“又忘了带钥匙是不是?” 打开门,她的声音忽然停顿了。 门外没有人。整条轮回巷空空荡荡,一眼可以看到底,昏黄的路灯下充溢着一种冷清而诡异的气氛。女儿美瞳并不在门外,而她的钥匙却插在外面的锁孔上,上面的水晶小熊吊坠在风里微微摇晃。 “美瞳?”母亲惊愕地四顾,“你去哪里了?” 背后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了簌簌的声音,让她悚然一惊,“啊”的一声转过头去——“布谷,布谷……”客厅里传来一个滑稽的声音,分外刺耳。机械弹簧弹开,一只小鸟从木盒子里滑了出来,探头探脑地叫了几声。 “当!当!当……”壁上的挂钟摇晃着,摇晃着,敲响了12下。每一下的声音都分外的悠长而低沉,在这样一个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美瞳……美瞳!”短短几秒钟内,母亲从惊愕到惊恐,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在黑夜里披衣冲了出去,四处呼喊着女儿的名字,全身发抖,“你在哪里?快出来!别吓唬妈妈了……快出来!” 小巷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夜风吹过,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呀”的声音,似乎远处有某一扇窗在黑夜里悄然关闭了。小巷狭窄,头顶的夜空只露出一线。月亮高悬,仿佛一只淡淡的血红色的眼睛,悄然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幕。 一个年轻的贵公子站在黑暗里,听着那个母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那撕心裂肺的呼喊,缓缓跪了下去,双手掩住了脸,肩膀在黑夜里抽搐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的手上握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上面缀着一个银色的铭牌。 又一个牺牲者。 门已经关上了……那道门已经关上了!他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个才18岁的女孩,就如同他的母亲一样,在他眼前眼睁睁地消失了。 永远消失了! “奇怪,”红色的跑车重新发动了引擎,正准备开走,千惠却忽然侧过了头,“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若即、若离有些诧异。 “好像是一扇门打开的声音。”千惠喃喃着。 “门?你也做白日梦了吧?”两姐妹笑了起来,翻看着手机里新拍的天坑照片,周围万籁俱寂,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行人路过,“快些回家吧,都12点了,还不回去我爸得让我们禁足了。” 然而千惠皱着眉头,脸色却有些恍惚,在后视镜里看着那一条巷口。夜归,天坑,断头路,开门声……这一切,似乎冥冥中有着微妙的联系,就宛如……宛如半年前,“那些人”找到自己说的那番话一样。难道,那扇门是真实存在的? 她正要起步驾车离去,忽然间,车后座上的姐妹却变了脸色:“快听!” 若即、若离扭过头去,看着背后的街巷,脸色紧张而意外。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一路奔向这一边,嗓音嘶哑而恐怖地回响在夜色里:“美瞳……美瞳,你在哪里?” 车上的三个女孩面面相觑,掌心里已渗出了密密的冷汗。 这声音……是美瞳的妈妈?出什么事了?! 千惠立刻打开车门,看到斜对面的路灯下冲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疯了一般地一边大叫一边跑过来,双手挥舞着,仿佛在追逐着风里看不见的什么东西。 “小心啊!”当她狂奔到巷口时,车上的三个女孩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快站住!有坑!前头有坑!站住!”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麦美瞳的母亲发狂似的奔跑,眼睛看着半空,等留意到地面上骤然出现的可怕天坑时已收不住脚了。她发出了一声惊叫,整个人往前栽去,瞬间消失在了地面上。 “啊——”若即、若离目睹了这可怕的一幕,忍不住遮住眼睛惊呼起来。千惠立刻往前奔去,但刚跑到天坑边缘,忽然风声一动,似乎有什么从眼前一掠而过,像是一只夜行的飞鸟。然而,等定睛看去时,这个十字路口却又空无一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怔怔地站在天坑边缘,小心地探头往下看去——忽然间,一只手从天坑里伸了出来! 即使镇定如她,也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那只手很修长,扣住了天坑边缘,食指上带着一枚硕大的宝石戒指,在黑暗里熠熠生辉。从天坑里跃出的是一个黑衣男子,有着奇异的银发,身手矫捷如同闪电,飞跃而出,然后单膝下跪以此来抵消冲力,稳稳地落在了天坑对面。 他的手里,横抱着昏迷的中年妇女。 天!这个人是……千惠睁大了眼睛,站在天坑的这一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个人隔着天坑看了这个女孩一眼,微微蹙眉,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忽然,千惠对着他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然后伸出了左手。 她左手的食指上也带着一枚宝石戒指,是成色很好的海蓝宝,颗粒并不大,在夜里折射出了清丽的光芒。 那个手势令对方的神色迅速松弛了下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只是将昏过去的美瞳妈妈放在了巷口的地面上,然后站起了身,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于夜色中。 “来晚了。”她听到他在风里对人低语,“撤离吧!” 千惠回过头,看到离十字路口还有300米的地方不知何时已停了一辆银色的雪弗莱轿车。那个身材高挑的银发男子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之后回头看了她一眼,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在暗影里折射出了一道冷冷的光。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10秒钟之内,当千惠折身回到玛莎拉蒂面前拉开车门的时候,车里的两个姐妹还在惊恐万状地掩目呼救,相互抱着缩成了一团。 “报案吧!”她看了一眼那个天坑,低声道,“美瞳失踪了。” 麦美瞳,那个美丽的大一女学生,就在刚过完18岁生日的那一夜凭空消失了。在离开同伴不到五分钟之后,她消失在了那条小巷里,永远没能回到那个近在咫尺的家。 世界上有很多机构可以进行当地的人口失踪统计,却没有一个机构曾经进行过全球的联网,并列出类似的记录。所以,也并没有人知道,那,已经是近五十年来地球上的第348例如此神秘消失的人类—— 1973年~1976年,在埃及的阿列基沙特亚市的勒比?坦尼亚大街上,先后有6名女子当街失踪,均为跌入了街上一些骤然出现的浅表坑洞里。那些坑洞很浅,有的只有60公分,肉眼都可以看到底。然而警方调来工程车,将道路挖了一个底朝天,却再也找不到那些女子的踪影。 最近的一次是在2009年的斯德哥尔摩。 大雾里,一辆福特轿车在没有支路的高速公路上以低于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缓慢行驶,然而在转出下一个高速出口之前却忽然失踪。车上坐着的3个人中包括了国际遗传学权威盖拉尔德?毕达尔教授,警方封锁了整个地区,搜索了三个月,除了发现高速公路上一处浅浅的塌陷坑洞之外,却毫无那辆车的下落。 …… 类似的例子还有许多,在一个叫做“圣殿”的地方,被一一记录在案。 而在2009年11月的某个夜里,在一条没有分岔的断头路上,那个叫做麦美瞳的年轻女孩,就这样推开了那道门,永远地消失在了时空的裂隙中。 那一年,夏微蓝15岁,离2012年12月21日还有3年。 第二章 宿命的相遇 2012年7月31日,星期日,晚上7点30分。 台风刚刚过境,酷暑的夜里有一种久违的凉爽清透,在深黑色里透出蓝味来。 夏微蓝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从地铁站出来,一步一晃,吃力地爬上台阶,胸口硕大的坠子晃来荡去。才出地面,她就“哇”了一声:外面满地狼藉,路边的广告牌被大风吹倒了,人行道上的树木歪歪扭扭,枝叶散乱地铺了一地,宛如被硬生生扯下来的残肢断臂。 s城不是号称亚洲最繁华的都市之一么?怎么一场台风过后就如此狼狈了? 她在人行道上小心翼翼地行走,不让污水溅上雪白的鞋袜。 她发现这里和老家一样,下雨天走在人行道上同样很危险:每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都有可能隐藏着一小泡水,一个不小心,踩上去就“噗”的一声中彩了。于是,她只能拖着行李踮着脚蹦蹦跳跳,一路判断着哪里可以踩,战战兢兢地前行。 真的很像超级玛丽啊……夏微蓝想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虽然一连中了好几个“地雷”,白球鞋上溅了几点污水,但住在长江以北的她长到18岁,却还从未见过所谓的台风,所以心里反而充满了新鲜感——就如她对这个以富庶和繁华闻名世界的s城满怀着好奇一样。 晚上7点45分,她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嘉达世贸广场。 广场上喧嚣而繁华,人群熙熙攘攘,在著名的街上,一个接着一个的国际品牌店在争夺着路人的眼球,灯光将橱窗里的衣裙点缀得璀璨华美,店里有俊男靓女在试装。从lv、gi到hermes,每一间店都是如此的精致奢华。 夏微蓝在大雨刚停的街上一个人游荡,拖着大号的行李箱,走过一个又一个橱窗,眼睛闪闪发光。走着走着,橱窗里模特身上的一件衣服吸引了她的眼球:黑底子上绣着许多银色的枫叶,斜露出单肩,腰链上细细的流苏在两侧的衣角处垂落,手工精良,样式简洁而不张扬,和旁边那些店迥然不同。后面还用漂亮的花体字标着“custom-madeclothes”,高级成衣定制。 安娜?苏?还是香奈儿? 夏微蓝抬头看了看店名,selene,却是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品牌。她忍不住停下来看了一眼模特脚下的小小标签,嘴巴立刻张成了o型—— 这套衣服,从头到脚加起来居然要五万多! 简直是杀人啊……五万七,在老家那个小城市里都够一套小公寓的首付了——谁会傻到把一套房子穿在身上到处走呀? 夏微蓝立刻兴致全无,嘟囔着直起身子,拖了行李准备继续走。火车本来就已经晚点了,如果再不快些找到那个地址,今晚就要露宿街头了。然而,起身的那一瞬,她的视线在橱窗那几个模特横斜交错的手臂间穿过,忽然停住了。 外面的世界是湿漉漉的,店里却干爽而舒适,白紫二色为主的装修简洁高雅,点缀着些许的金色,水晶吊灯层层下坠,案上放着一支斜插着的枯梅,清浅的容器里漂着几瓣梅花,有一种低调的奢华气息。 有一群人在簇拥着居中的年轻人:一个主管模样的人,三个女服务生,五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店员……门内不远处还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服、面色严肃的男人,居然在夜里还带着一副黑墨镜。 那么夸张的打扮……难道是保镖么?她不由得好奇起来,拖着行李箱多看了一两眼。那两个店员正半跪在山羊绒的地毯上,给站在三寸高的木台上的年轻人测量裤脚的长度,旁边有人躬身记录着各种数据。 在一个店员让开之后,夏微蓝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那个被众星捧月的年轻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肤色苍白,眉眼冷峻,五官完美得犹如雕塑,染了奇特的亚麻色头发,再加上那大约一米八零的身高,站在那里,乍然一看,简直和旁边那些穿着西装的模特没有区别。 “哗!”她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流露出花痴的本性来,竟走不动路了。 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毕恭毕敬地伺候着,然而那个年轻的贵公子却满脸不耐烦,微微咳嗽着,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开阖着手里的一块金色的怀表。 “少爷,这次想要用什么样的料子?”主管殷勤地询问,“店里新进了一批raymond的11.6微米的布料,这种面料是采用世界上最细的羊毛制成的,保留了其奢华细腻的手感,轻薄得可以从一枚指环里穿过。不过,phi的灰色的传统威尔士王子格也很值得推荐。” “随便。”年轻人淡淡地道,视线定在了墙上。 店里的墙上镶嵌有巨大的宽屏电视,上面正在播报7月25日印度洋苏门答腊岛发生8级以上的强烈地震并引发了海啸——镜头里,巨大的洪水瞬间将岛屿整个吞没,大海里仿佛忽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海水被吸入,卷成了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隐隐透出了暗红色,似是熔岩汹涌,又似是地狱之门在缓缓打开,在航拍镜头里显得狰狞可怖。 “最近天灾人祸那么多,该不是真的有2012吧?”主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前几天听说菲律宾刚地震,这边印度洋又海啸了。” “是啊,”那个年轻人却无动于衷,“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s城了。” “这……”主管不知道说什么好,汗了一记——这个年轻人一贯如此孤僻,似乎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毫无怜悯之心,完全不像他那个以慈善出名的金融巨头父亲。虽然,他父亲的过去似乎也有些不堪。 成衣定制在继续,电视上的播报也在继续。灾后现场同样触目惊心,到处都是倒塌成碎片的房屋,拦腰折断的树木。更触目惊心的是一艘豪华游轮被巨浪卷起,甩上岸,不偏不倚地卡在了悬崖的两块巨石之间,摇摇欲坠。 “据说,在这艘游轮里还有一百多位幸存者被困。目前救援行动陷入了僵局:船卡住的位置很危险,只要稍微一移动,重心倾斜,这艘游轮很可能会立刻从万丈悬崖上翻下。”记者面色凝重地报道,“专家小组尝试了各种方法,对此依旧无可奈何。舱内已经有伤者因为得不到救治而死去,更多的遇难者遗体据说已经在船舱里开始腐烂……” “应该送他们一把枪,加足子弹。”那个年轻人看着屏幕上一张张绝望的脸,冷冷地说,“人终归都要死的,早死早超生。” “……”主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赔笑。 听说这个年轻人在13岁的时候,家里发生过一次重大的变故,母亲被活活烧死,自己也受了重伤,差点死掉。他被父亲送往国外进行秘密治疗,一直到了18岁才出现在公众面前——或许是因为那场惨烈的遭遇,令劫后余生的孩子的性格发生了极端的变化,无论别人怎样殷勤以对,他的瞳孔总是那种虚无的灰色,毫无热度。 主管闭嘴后,那个年轻人也不再说话,目光漫不经心地四处扫过,忽然定在了窗外。 雨后,华灯初上的广场,有一个女孩站在那里,干净,明朗,扎着长马尾,胸口挂着一个似是玉制的圆形大挂坠,白色的球鞋上都是污水。她正趴在落地玻璃窗外好奇地看着里面,看得如此投入,以至于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小巧的鼻尖被压扁了,看上去就如一头在拱食的小猪。 他微微一怔,忍不住笑了。 他生在巨富之家,自小就在旁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里长大,那样的眼神,每次看到都令他如芒在背。然而此刻,这个趴在窗外看进来的女孩的眼里虽然也有向往和羡慕,却依旧清澈无邪。那种眼神,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在隔着玻璃看吃着圣诞大餐的客人,眼神里虽然有欲望和渴盼,可是却令被看的人心生愧疚。 “少爷?”主管又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了过去,立刻皱了皱眉——不等他说什么,同一时刻,两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保镖立刻疾步走了过去,伸手推开了门。 在那个人看到自己的时候,夏微蓝仿佛作贼被抓一样,触电般地从玻璃上弹开,抓起行李箱匆匆跑开了。“噗”,有一个地雷被踩到,污水飞溅上了她的鞋子,她不管不顾,一路飞奔,心中只是愤愤不平:原来,就是这种人在消费着这样贵得离谱的衣服!看起来这么年轻,多半也是个二世祖,不事生产,只管挥霍着父母赚来的钱,坐几百万的车,穿几万块一套的衣服,不觉得亏心折寿么? 一口气奔过一个路口,她忽然停下来,叹了口气。 好吧,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她是有点嫉妒的。那个人似乎什么都有了,站在那里闪闪发亮——财富,地位,相貌,还有最好的青春,简直像个童话里的王子。她讨厌这种隔着玻璃仰望他人的感觉。 不过……说起来,她家的宝宝也不差呀,也算英俊潇洒,家境也好。想到这里,夏微蓝的嘴角不由得浮出了甜蜜的笑意,看了看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的壁纸是一个染着金黄色凤梨头的年轻男孩,正对着她深情款款地微笑。 她忍不住还以一个微笑,瞥了一眼右上角的qq图标——她的qq的昵称是“爱吃肉”,qq上的好友不多,只不过寥寥十几位,多半还是学校里认识的同学。今天一整天她都用手机挂着qq,并没有收到一条讯息。 夏微蓝打开qq界面看了一眼,“宝宝”的头像是暗的。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怎么回事?这两个月来,无论多晚,他肯定会上来挂一会儿,和她聊几句的。而她,哪怕是在数学冬令营选拔赛那最紧张的几天里,也尽量每天都上线等他,哪怕只能说上一句话,她也能满怀喜悦地下线入睡——可偏偏在她从千里之外赶来,抵达了他所在的城市时,他却没有上线。 今天正好是他生日的前一天,自己本来还想给他一个惊喜呢! 夏微蓝满怀疑问,拖着行李箱,站在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着手机发呆,任身边的红绿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真的很想告诉他自己来了s城啊……要不要打他的手机呢?他们之间很少直接通话,就这样打给他,会不会冒昧? 要不,就发一条短信吧?对,就发短信好了。可是……要说些什么呢? “hi,猜猜我现在在哪儿?”——似乎太傻了一点吧?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看就能猜出答案,未免显得她这个iq150的人有点弱智。 要不,干脆直接点儿? “hi,生日快乐!送一个惊喜给你要不要?” 嗯……就这么说好了,起码还有点悬念。然而,刚输入完毕,她的脸忽然红了一下:呃,这个……听起来似乎有点歧义,难道说她要把自己当作生日大礼包送到他面前? 说起来,宝宝还从未见过她,甚至连她的照片也没见过。自己这样刻意地避免露面,一开始是因为女孩的矜持,到后来,便是想等有机会再给对方一个惊喜。她长得说不上绝色,但也算清新明朗,一米六七的个子高挑窈窕,在高中晨跑时总会有人追在后面吹口哨,也曾有人死皮赖脸地拦在路上求交往。 等见了面,应该也会让他有个小惊喜吧? 夏微蓝想到这里,红着脸迅速地删掉了那行字,拿着手机发了愁——唉,怎么回事,只是发条打招呼的短信而已,怎么比拿奥数金牌还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近乡情怯”?两个网上聊了快半年的人,临到真的要见面,还有些束手束脚。天知道,上升星座是射手的她,平日可是出了名的直白莽撞啊! 想来想去,最后她只在qq上发了一条短消息给他—— “hi,今晚去了哪里?” 一分钟过去了,没有回答;三分钟过去了,手机依旧沉默着,没有回复,也没有短消息。而他的qq一向是和手机绑定的,就算没有上线,也能收到短信。 到底怎么了?她有些闷闷不乐地垂头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算了,时间不早了,还是先找到住的地方再说——幸亏她来之前就先在网上找好了租的房子,好歹也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对了,那个地址是……夏微蓝从手机的收件箱里翻出了一条短信,和手里的地图对了对,发现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城市的西南角,临近大海的远郊。 怎么办呢?那里还没有通地铁呢。 一辆空的出租车从身边经过,揽客的司机对着她按了按喇叭。夏微蓝却没有动,用手指在地图上比了比距离,默默算了下——从嘉达世贸广场到那儿差不多有十五六公里的距离,s城打车起步10元,2元的燃油附加费,3公里起每公里2元。 这么一算,到那里大概要38元。 38元,在老家都可以……金牛座的她一贯节俭,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把s城里看到的所有价格都折算成了老家那个小城里的消费,越想越舍不得。一抬头竟发现不远处就是一个公车站,k155路公交车正在缓缓驶进站台。她低下头又看了一眼地图,发现这路车的终点站就在自己要去的地方附近,而公交车的车票只要两块钱! 就这样决定了!只思考了三秒钟,她便一个人扛起三个包裹,以惊人的速度冲了过去,大呼小叫地挤上了车。 周末的夜晚,公交车上挤得水泄不通。夏微蓝拖着大包小包,被挤在门口附近动弹不得,仿佛罐头里的沙丁鱼。虽然开了空调,满车还是充溢着一股汗味。 “喂!”车开出一半,她忽然惊呼了一声,抬手“啪”的一声打了过去,“干什么?” 那只手瞬间从她胸口缩了回去。夏微蓝回过头,看到身后的一个个子矮小的猥琐男人低着头,不作声地挤向了后门方向。她只觉得一阵恶心,不由得怒目而视,嘀咕道:“神经病!” 身边有人窃笑:“哎,说不定人家是把你胸口那个圈圈当作吊环把手了呢。” “啊?”她哭笑不得地低下头,看到胸口那个挂坠正随着公车摇摇晃晃,“真是的。”她嘀咕着,提起挂坠放入了牛仔服衣领里藏好。 一路车子开开停停,每次刹车的时候她都要扶着行李提醒周围的乘客小心,挨了不少人白眼,幸亏再也没有遇到那种咸猪手。等人群密度稍微小一些的时候,她好不容易腾出手来,给那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不好意思,我是夏微蓝。我今晚就到了,现在去你家入住方便么?” 不到两分钟,屏幕亮了一下,“嘀”的一声进来一条短信:“来吧。” 还真是干脆。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总算有一个地方可以落脚,不至于半夜可怜兮兮地在陌生的地方流落街头……看来合租的那个mm的脾气还真不错,不枉自己特意从老家给她带了不少特产,来笼络一下感情。 自从拿了奥数的金牌后,身为尖子生的她有许多选择,然而她最终还是来到了s城那个神秘的艾柯学院——不是为了全额奖学金,也不是为了两年后直送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承诺,唯一的理由是:来s城读大学,是父亲当年的遗愿。 当然,她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就是……宝宝他也在这个城市。 没有出发之前,她就知道这座城市的物价高得惊人,于是暑假一开始便上网到处搜寻便宜的房源。在父亲死去后,母亲没有再婚,以教授钢琴课来补贴家用。故乡是个小城市,学钢琴的人不多,母亲的琴艺虽然出众,但每个月也只不过有三千多元的授课费。而家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四个老人要赡养。 所以,她从小就练就了专属于金牛座mm的锱铢必较的本性,想要把奖学金节省下来补贴家用,不肯住到价格高昂、号称可以媲美四星级酒店的学院宿舍里去。 用了一个暑假,翻天覆地地在网上找房源,然而结果却令人丧气。一轮搜索下来,发现即便是一室一厅三十几平方的小房子,一个月的租金也要三千多,简直令人咂舌。 某天宝宝上线,见她焦虑,发了个挤眉弄眼的表情:“不如住我那里?父母出国了,房子全空着呢。本大爷不收你租金,只要你……嘻嘻。” 她撇了撇嘴,臭小子,想得美。 在她几乎都要放弃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则寻求合租的消息——房子在大学城附近,上下两层,准备出租其中的一间卧室,里面水、电、空调齐全,拎包入住。月租金只要600,特别要求:合租的最好是单身女性。 这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嘛! 对方只留了一个电邮地址,她欣喜若狂地发了一个伊妹儿,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并强烈地表示了希望合租这套房子的意愿。隔了很久才有回音,对方对她的应征表示了一下欢迎,居然并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已经找到了房子,加上宝宝每天甜言蜜语地要她早点过来。于是,在离开学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她就拖着行李来到了这个南方沿海的s城。来的时候,她身上只带了1000块钱。她有自己的打算:早来一个月,正好找一份暑期工,这样就可以赚到下个月的生活费了。 夏微蓝这样想着,紧抓着扶手,随着公交车摇摇晃晃。 30分钟后,车开出了市中心,车上的人渐渐少了。夏微蓝终于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下,将行李堆在脚边,舒了一口气。 50分钟后,车上已经只有她一个人了。 停停开开,一路走来,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冷清,街道上已经看不到开张的店铺和行人,一片漆黑。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公交车上,看着身材肥胖的司机,鼓起了勇气,走上前去:“请问,忠孝路和观星路的路口是在哪一站下?我怕坐过站了。” “忠孝路和观星路的路口?”公交司机却颇为惊讶地看着她,顿了一顿才道:“终点站下车,再走5分钟就到了。” “噢……”夏微蓝点了点头。5分钟,还好,扛着行李咬咬牙也就到了。 “半夜去那里干吗?”司机有些怀疑地看着她,嘀咕道,“那儿没有人居住,到处都是工地。” “啊?怎么可能没有人住?”夏微蓝不信,扬了扬手机,“轮回巷144号,一幢白色的二层小楼——寻租网页上还附带了照片呢,你看!” 她正准备将保存在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却看到司机忽然变了脸色。 “怎么了?”夏微蓝有些惊愕,“难到没有这幢楼吗?” “不,不……有倒是有的。”司机放缓了车速,斜眼看着她手机上的图,脸色有些发白,“那幢楼很有名,还上过全城报纸的头条新闻,谁不知道?” “啊?”夏微蓝睁大了眼睛,“上过头条?” “那儿本来住着一个女孩,和你一般大。三年前的一天晚上,她在外头和朋友庆祝完生日,回来就失踪了。”司机显然对那篇报道记忆犹新,“她的朋友那晚在路口亲眼看着她下车走入了巷子,巷子没有岔口,她却再也没有到家。她妈妈守在客厅,甚至听到了她开门的声音,但出去一看,却只有一把钥匙插在门上。” “失踪了?”夏微蓝吃惊。 “是的,再也找不到了。”司机叹了口气,“就在那条小巷和自己家门之间,忽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了!” 夏微蓝嘀咕:“会不会她自己跑出去玩了,或者被人绑架了?” 司机摇头:“不,一直没有收到任何的勒索信息——她妈妈一口咬定是嘉达国际财团做的。那时候这里只剩下她们一户人家还不肯拆迁,之前也受到过恐吓,事后警察发现当晚街口的监控录像被人动过了手脚,11点到12点间的那一段不知被谁抹去了。” “那有可能!”夏微蓝愤愤地道,“那些地产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个新闻当时很轰动,好多报纸都做了头条,暗示霍天麟和这个脱不了干系。”司机叹了口气,“他本来底子就不干净,做出这种事来也不稀奇。” “不干净?”夏微蓝好奇。 “是啊……嘉达国际的总裁,鼎鼎大名的霍爷,”公交车司机指了指公交车座椅背,上面贴的是楼盘宣传海报,压低了声音,“以前可是四海的老大,亚洲最大的黑帮。” “哇!”夏微蓝脱口而出,“那一定是他们干的了!” “可调查了大半年,一点证据都没有。”司机踩了一脚油门,公交车震了一下,似是碾过一个坎,车身震了一下,“如果不是这样耽搁了一年,再加上这个路口忽然塌陷出了一个天坑,这里的楼估计早就造好卖掉了。” “天坑?”夏微蓝愕然。 “是啊!就在刚才路过的那个十字路口底下——”拐过一个大弯,司机开始减速,准备进站,“不知道有多深,据说填了多少土都没见底。如今虽说是把它的口子封好了,但我每次开车路过还是胆战心惊,怕忽然掉下去了。” “哦……”夏微蓝喃喃,蓦地觉得一丝寒意袭来。 司机还在絮絮叨叨:“可怜的是她妈妈……自那天起,那个女人几乎夜夜都听见门外有人在转动钥匙开门的声音,她总是说女儿还没走,一直在门外,却始终无法进来。” “她疯了么?”这故事有点瘆人,夏微蓝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看了看周边荒凉黑暗的街道——在网上发帖寻合租的,不会就是这个疯了的母亲吧? 如果是,那就太…… “是啊,她在今年1月份的时候被强制送到城北的青山精神病医院去了。”公车司机的语音里满是同情,“案子一直没有了结,加上那个女人没有签拆迁协议,嘉达国际也没有办法,只能独独让那幢房子留下来。因为周边都是工地,那里的水电都被切断了,所以也一直没有任何人住。” “什——么?!”听到这里,夏微蓝的头一下子炸了。一直没有任何人住?那和她联系的那个房东又是谁? 公车司机同情地看着她:“姑娘,一定是有人在网上恶作剧,骗了你。” “不会吧……”夏微蓝喃喃,“那个发帖的人说她一个人住在这个房子里,名字叫……”她顿了顿,翻了一下保存下来的网页,念了出来,“麦美瞳。” “吱!”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公交司机忽然踩了急刹车。夏微蓝不提防,差点一头撞到了前排座椅的靠背上,身边的行李也横七竖八滚落了一地。 “怎么了?”她揉着磕痛的前额,吃惊地问,“终点站到了?” 司机脸色苍白,直直地凝视着前方,说不出一句话。 前方便是终点站了。四周都是工地,半夜里寂无人声。在忠孝路和观星路的路口,昏暗的路灯下却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长发披肩,看不清面目,长裙在夜风里微微飘扬,有一种虚无缥缈的美,仿佛夜里的幽灵。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路中间,对着公交车挥了挥手。 “别开门!”夏微蓝下意识地惊叫起来。 然而司机仿佛被催眠了,手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按了一下开关,公交车门缓缓打开,有风一下子吹入——夏微蓝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位置上。 “是夏微蓝么?”那个白衣女子在车外微笑,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微微翘起的嘴角。声音未落,她已经上了车,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令人毛骨悚然。 “你……你是谁?”夏微蓝缩在公交车的座位上,紧紧地握着车上的铁质栏杆,仿佛生怕对方会忽然飘进来抓住自己,声音有些发抖,“麦……麦美瞳?” 对方微微笑着,伸出了手:“我来接你了。” 十指纤纤,涂着奇特的银色指甲。 第三章 永远无法靠近的人 深夜9点50分,一道银光从暗夜里掠来,悄无声息地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 那是一辆劳斯莱斯银天使,在s城仅此一辆。路灯下,车窗缓缓降低,露出坐在里面的年轻贵公子的侧脸。那个刚从高级成衣定制店里出来的人微微咳嗽着,抬起头,看着旁边幽深的小巷,眼神复杂。 “少爷,该走了。”司机小心翼翼地提醒,“快10点了,千惠小姐还在等您呢。” 然而年轻人却没有搭理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条幽黑的不见底的小巷。三年前,他曾经在这片黑暗里狂奔,试图拉回一条鲜活的生命。然而,他却只能看着那扇门在他眼前又一次阖起,无力地在黑暗中跪倒,眼睁睁地看着又一条生命消失在时空的裂隙中。 三年来,每一次路过这个地方,他心里都有难言的悸动。 那个少女的生命消失得无声无息,如一片沉入深渊的枯叶,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时间流逝,人世依旧繁华,城市以空前迅猛的速度扩张。没有人感觉到这一切背后的危险,正如没有一个人能感觉到黑暗尽头那扇门的无声打开一样。 自从那个疯女人被送进精神病院后,这个地方已经彻底没有人居住了。风波平息后,从去年2月开始,暂停了一年的工程也不露声色地重新动工了。目下正是奠基打桩的阶段,大地被挖开了,到处一片狼藉。萧瑟而冷清的夜里寂无人声,只有微微的风吹过来,工地上的吊车悬挂着摇晃,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 “少爷,还是别在这里多停留了吧?”司机有些为难,“霍先生说过……” 话说到一半,他蓦地顿住。 灯光!在这条小巷的尽端,那幢两层的白色小楼上,居然亮起了一点灯光!窗帘背后,依稀可以看到一个长发的女人在窗后一晃而过,身影曼妙,速度快得不像是人类。这幢楼里怎么还会有人?莫不是……司机惊得变了脸色,然而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却看到后座已经空了! “少爷!少爷!”他连忙摁下了紧急按钮,迅速地切入了秘密通讯频道,向上头汇报:“少爷进去了……去那个地方了!赶紧通知霍爷!快!” “唰”的一声,后面跟随的一辆黑色轿车也停了下来,两个带着墨镜的保镖从里面冲出,身形极快,居然在那个年轻人走入小巷之前拦住了他。其中一个领头的上前开口道:“少爷,先生吩咐过了,你不能去……” 然而年轻人没有停留,推开他,直接朝着小巷尽头走了过去。 “嘻嘻……”有人在夜里轻声地笑,宛如银铃,楼梯上有脚步声,轻盈地上上下下,仿佛蝴蝶蹁跹。然而廊灯下,大门紧闭,却并没有钥匙插在那里——通往那个世界的门,终究是关闭了么?而那些失踪在时空裂缝里的人们,又去了何处? “少爷,你真的不能过去!”在他忍不住想进一步靠近的时候,保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向巷子外拖去,“冒犯了!” “滚!”年轻人忽然咆哮起来,闪电般地转过了手腕。只听“扑哧”一声轻响,他的手居然仿佛一把锋利的刀,硬生生插入了对方的肩头,只是一切一扭,骨骼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两个保镖失声痛呼着倒在了地上。 “敢阻拦我?”他冷笑起来,在月下抬起头——原本漆黑的双瞳,居然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两个保镖悚然,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作为霍先生的独子,这个年轻人在幼年时曾经经历过一次惨痛的灭门之祸,大难不死之后,一直受到黑白两道的严密保护。然而,谁又能料到,他居然拥有这样匪夷所思的身手! “愚蠢的家伙。”年轻人低低地冷笑,红瞳里跳动着火,看也不看重伤倒地的两个人,转头看向白色小楼,继续往前走去。 “嘀——嘀——嘀!” 就在此刻,怀里有什么东西响了起来,在空巷里显得分外清晰。微弱的蓝光在衣服内袋里闪着,屏幕上显示有来电接入。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接起了手机。 “铭洋,你是不是又去了轮回巷?”一接通,那一头便传来了一个苍老的男子的声音,严厉而低沉,如同狮子王的低低咆哮,“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个地方绝不能再靠近!上次你已经惹得那些人不高兴了,还想做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道:“那间房子里有人。” 他并没有说是哪一间房子,电话那头的人却沉默了一瞬,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只是道:“这个事情,你不要管。” 他的眼神一凝:“你早就知道那里面有人?” 那个人没有回答,冷冷地道:“赶快离开,一刻都不要停留!” “是那些人么?”他低声道,“是不是‘他们’又来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不要问!”电话那端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几近于切齿地警告,“你应该知道‘那些人’是我们最大的忌讳!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提起,永远也不要靠近!” “是么?”年轻人冷笑了一声,拿着手机,在说话之间一步步地走向那幢白色的小楼,走过一盏又一盏昏黄的路灯,脸在光影下明灭不定,“如果我提起了,会怎样?如果我靠近了,又会有什么结果?会和母亲一样么?” “铭洋,站住!”仿佛知道他正在做什么,电话那头的人厉声怒喝。 “如果我不呢?”年轻人冷笑着,已经走到了最后一盏路灯下,微微仰起头——那一幢白色的二层小楼已经近在咫尺,透过垂落的窗帘,甚至可以看到二楼起居室里女子的剪影,映在帘子上单薄如纸,似乎有些不真实。 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急剧收缩。 那个影子……是的……那个影子!不顾耳侧严厉的警告,他定定地看着帘幕后纤细的人影,瞳孔已经变成了炽热可怖的红色。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正不受控制地跳跃,仿佛急促的鼓点,催促着全身的血液往脑里奔涌。 是她……是她! “立刻站住!否则……”电话那端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将手机捏在手心,深吸一口气,足尖加力,猛然往前疾奔——从静止到跃起,他只用了三秒钟,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瞬间便跃上了十米高的墙。这是超出了人类极限的速度,就算是在国际奥林匹克赛事上也不可能看到这样惊人的身手。然而,这个从小就体弱多病的贵公子,居然在一提气的瞬间,就飞翔一般地掠起! 就在他的身体刚离开路灯光晕范围的瞬间,虚空里忽然闪现出了一道淡淡的蓝光,仿佛一张若有若无的网,飘浮在虚空里。 不好!这里……设有结界?! 他在半空中急速后翻,动作敏捷如电,右手伸出,飞速撑了一下旁边的墙壁,身体忽然不可思议地变软了,从腰部开始整个人向后扭转了360度,仿佛一片轻飘飘的落叶,以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速度闪避。 只可惜,还是来不及。 “哧”的一声轻响,那道淡蓝色的闪电击中了他的肩膀,仿佛锁链一样伸展,迅速蔓延到了全身!剧痛顿时袭击了血脉和骨骼,他的身体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重重跌落回了路灯的光圈里,激起了一地的尘埃。 他挣扎着想站起,然而身体上却笼罩了一层奇特的光之锁链,一处处扣入他的血肉和骨骼,封住了他的一切举止。他只能急促地喘气,仿佛受伤的野兽一样匍匐在路灯下,全身不停地抽搐,似是痛苦已极。 “少爷!”几个重伤的保镖惊骇地呼叫,想要爬过来。 然而,那些骇人的闪电在短短几秒钟后就消失了。霍铭洋脸色苍白地撑起身体,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只有脸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划痕,却没有出血的迹象。他喘了一口气,恢复了知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少爷,快回去吧!”司机老白吓坏了,又不敢过来,只能在巷口喊了一声。 他吸了一口气,忽然抬起脚步,再度往前奔去! 就在他离开路灯光晕的瞬间,结界第二次张开,第二道蓝色的闪电击来,宛如一道天网,将他重新裹住——没有丝毫的容情,没有丝毫的迟疑。但这一次他有了准备,身形瞬忽如电,居然从间不容发的密集的闪电里穿行了过去! “少爷!少爷!”在保镖和司机的惊呼里,他仿佛凭空消失了,化成了一阵风。一次,两次,三次……结界在不停地变幻和展开,仿佛虚幻的电脑世界里的四维模型。然而,他的身形快得惊人,居然没有一次被拦截。 他不顾一切地穿越那看不见的屏障,想要靠近那幢白色的小楼。 到了……到了!就要到那扇门了! 当手指接触到门上那冰冷的铜制把手时,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只觉得全身都在战栗——隔了三年,他终于再度触摸到了那扇通往彼岸的门! 而门的后面,就是…… 他咬着牙,不顾一切地用力旋转大门的把手。那样的力量足以摧毁世上的一切金属,然而,那个普通的铜制把手却巍然不动,似乎有另一股力量静默地传来,拧住了转动的把手,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和他对峙着。 是谁?门后面的那个人,是谁?是她么? 想到这里的时候,手心里蓦地热了一下,一朵幽蓝色的花细细密密地在他掌心里瞬间绽放!那一击是隔着门传递出来的,精准而迅速,通过铜制的把手巧妙地直接击中了他!麻痹和剧痛传向全身,他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低呼,重重地跪倒在门廊的地上,失去了知觉。 右手还搭着门的把手,左手一松,“啪”的一声,手机跌落在了一边。 “铭洋?铭洋!”手机那头传来了咆哮,“你怎么了?说话!说——” 司机和保镖站在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们没能看到几秒钟内闪电般发生的事情,只看到少爷在走出最后一盏路灯的光环时整个人忽然凭空消失了,下一刻出现时已经站在了那幢白楼的门廊下。他抬起手试图去开门,然而却踉跄了一步,扶着门跪了下去,半晌不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们准备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查看的时候,那扇门忽然开了——只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霍铭洋的身体顺着门的打开往里倒去,整个上半身倾入了门后的黑暗里。远远看去,门的背后隐约站着一个人,扶住了倾倒入内的霍铭洋,似乎贴耳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只停了一瞬,他整个人忽然又往外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回到了路灯下! 门无声无息地阖起,就像是从未开过一样。 “少爷……少爷!”受伤的保镖们再也忍不住,踉跄着冲过去,扶起了那个昏迷的人——霍先生早就有严令,任何人都不得接近这里。今天少爷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地擅闯进来,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们不敢再动,只是合力将昏迷的人抬起,放回了巷口的车子上。 在车门关上的时候,霍铭洋从短暂的昏迷里苏醒了过来——恍惚间,他眼前还浮动着幻象,那是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似近实远,带着熟悉的荒芜而温暖的气息。 事隔多年,他依旧记得那个虚无遥远的世界,记得那似乎要劈开灵魂的痛苦,记得那种绝望和不甘,以及那矗立在天地间的似乎隔断了一切的门……一切都历历在目。然而,她的脸却沉浸在一片空无的蔚蓝色里,再也看不清楚。 就如母亲一样,永远消失在他记忆的深处,甚至不能再去回忆。 ——因为那样的回忆,关联着彻骨的痛和黑。 “少爷,你没事么?”司机在前座转过身,手里提着急救包,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他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脖子没有断,四肢也都在,唯独耳朵里有“咔嚓”的轻响,耳道内的软骨似乎断裂了,在鼓膜旁摇来晃去,如同一个铃鼓。 哈……他忍不住轻声地笑了起来。居然还没有死么?当今夜下定决心,要不顾一切地闯入那扇门内的时候,他其实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对于一个死了一次且对世界无所留恋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可以畏惧的?可是,他在直闯到那一扇禁忌之门的时候,居然活着回来了!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有些奇诡。 是的……是的!即便是“那些人”,也是不敢轻易杀自己的——他是母亲用生命交换回来的,和“那个世界”有着契约! “铭洋?铭洋!”衣袋里传出细微的声音,他不由得愣了一下,抬起手按住了胸口——那里有硬硬的一个方块。那个在失去意识之前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居然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口袋里,还处于通话中的状态,一直未曾切断。 他拿出手机,放到了耳边——那头的人正在如狮子般地怒吼:“快!阿豹,通知所有人!立刻启动直升机,带上人手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我没事,父亲。” 然而刚一开口,耳边就响起了轻微的“咔嚓”的一声,仿佛玉石的骤然碎裂。他迅速地伸出手,接住了某件东西,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铭洋?!你……你真的没事?”那个声音里透出难得一见的惊喜。 “嗯。”他虚弱地应了一声,看着落在掌心的东西。 “那就太好了……”那个男人松了一口气,“让老白立刻带你回来!如果半个小时内不安全带你回来,我就杀了他全家!” “那你先杀了老白全家吧。”他苦笑着,眸子里暗红色的火缓缓熄灭,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个碎片,“我要先去一下范医生那里,只怕今夜都回不去了。” “什么?”那个声音有些紧张地问,“你不是说没事么?” “是没什么大事,”他用两根手指捏起了那片柔软的东西,放在眼前端详着,低声道,“只不过刚才摔了一跤,脸裂掉了一块。”他拿起那一片一寸见方的皮肤,放在自己右边的颧骨上比了比——掉落了皮肤的脸上呈现出触目惊心的焦黑色,然而诡异的是,脸上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只是脸?别的没事吧?”电话里的人还是不放心。 “只是脸。不过,明天不是公司十周年的慈善晚宴么?”他将碎片黏贴回脸上,淡淡地道,“不连夜把这张脸补好,怎么见人?” “……”那个人沉默了一下,低声道,“那就快去吧,我先给范特西打个电话,让他赶快准备一下——他的助手马蒂尼博士在三天前赴京给某高官夫人做全身重造手术去了,他一个人动手术,我有些不放心。” “嗯。”他应了一声,漫不经心。 “还有,铭洋,记住,千万不要再靠近那幢楼半步了!”电话里的声音转为严厉,“上次你已经触怒了那些人,几乎连命都没了。要是再度闯祸的话,我也无法保护你了……” 霍铭洋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下,合上了手机。 保护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居然也能冠冕堂皇地说出“保护”两个字了么?十年前,当那场大火铺天盖地而来时,他又在哪里?是在公海的赌船上,还是在哪个情妇的怀里? 他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更多的裂痕延展开来,刺痛入心。 “少爷,接着去哪里?”司机不敢动,一直等他们父子通完了电话才小心翼翼地请示。他在车里抬起头,看了一眼白楼上寂寂垂落的帘幕,终于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按住脸上掉落的那块皮肤上,喃喃着:“去范医生那儿。” 银天使迅疾地化作一道闪电向着市区疾驰而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车子平稳地奔驰,霍铭洋半闭着眼睛靠在后座,这才觉得全身上下刺骨地疼,似乎整张脸都要掉下来一样。他尝试着微微松开了一下捂着脸的手,只听簌簌几声,接二连三的皮肤碎片落下来,弄得满手都是。 “少爷!”老白看了一下后视镜,吓得脸色苍白。 “没事,只是掉了一层皮而已,粘回去就是了。”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从怀里拿出怀表看了一眼。那是一款百达翡丽的怀表,caliber89,有900多个部件,能够计算日出、日落和恒星时间,而且还可以显示s城上空的星座。那是父亲在十年前送给母亲的礼物,作为他们结婚十五周年的纪念。一场大火过后,一切都被焚烧成了废墟,母亲尸骨无存,唯独这个东西留了下来。 时针指向了10点。他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声:“老白,立刻派一个人去守着巷口,一旦发现有人从那幢房子里出来,马上替我跟着。”他合上了手里的怀表,“在手术结束后,我要第一时间看到所有资料。” “啊?”老白吃了一惊,“可霍先生说过……” “说过什么?”霍铭洋冷笑了一声,“父亲他只说过不许我再靠近那幢房子,没说不能跟踪那里面的人吧?我知道给你发薪水的是我父亲,但你也别忘了他的一切将来迟早都是我的,听我一次,对你没有坏处。” 司机抬起带着白手套的右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不敢出声地连连点头。 月色昏暗,孤独的路灯映照着归去的人。然而没有人知道,此刻帘幕后也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一切,直到他走出巷口再也不见。 昔年的那个孩子,如今已经成长为这样的人了么? “晚安,我的孩子,”帘子后的白衣女子淡淡地微笑着,眼神变得虚无而遥远,遥遥低语,“总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见。” 第四章 魇 那一幢孤独的白楼静静地伫立在轮回巷的尽头。 10点07分,夏微蓝从二楼的浴室里出来,用白毛巾包着头发,微微露出一丝紧张的表情:“咦,刚才楼下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是有人敲门么?”她左顾右盼地看了一圈,然而房间里只坐着一个女人,电视上还在播放着《discovery》。 一切,和她进浴室之前没有任何异样。 “应该是楼下的座钟响了吧,10点了。”那个白衣女子已经换了睡衣,斜靠在沙发上,淡淡地回答,“你的行李就等明天再拆吧,很晚了。” “嗯。”夏微蓝迟疑了一下,问那个美女房东,“请问,你叫……” “幽颜。姓——”白衣女子顿了顿,微笑,“水。” 夏微蓝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你……真的不是麦美瞳?” 这个女子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嘴唇还是有血色的,在灯下也有影子。而且最关键的是,眼前的人分明是25岁左右的年龄,轻熟,有一种冲淡高雅、宁静如菊的感觉,和传说中那个在18岁生日当晚即告失踪的青涩女孩并不符合。应该不是她吧? 果然,幽颜看着电视屏幕,漫不经心地回答:“当然不是了。” 夏微蓝有些懊恼:“那你为什么用‘麦美瞳’这个名字在网上发帖?” “你说的是那个租房帖?”幽颜淡淡地道,“那倒的确是美瞳本人发的。” “吓?!”夏微蓝心里又是一跳。 “怎么,你没有注意到租房网上的这个帖子已经是三年前的么?”幽颜笑了,转头看着她,“09年11月发的帖子,都过期很久了,你居然还能搜索到。” “……”夏微蓝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是的,当时她寻房心切,只顾寻找所有月租在1000以下的帖子,饥不择食,哪里顾得上看时间有没有过期。 “我住进这儿来的时候没带手提,就用了这家原有的旧电脑,谁知道一开机就自动登录了。”幽颜淡淡地回答,声色不动,“我看到了你发来的邮件,懒得重新注册,就直接用这个id给你回信了。” “……”夏微蓝讷讷地道,“就是这样?” “是啊。”幽颜倦倦地支着腮,“你以为是怎样?” 原来如此……一切不可理解的地方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那些灵异的色彩顿时褪去了。夏微蓝松了口气,往沙发里一坐:“你……你还真是吓死人不偿命啊!” “哦?”幽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不错嘛,才来到s城一天,居然就知道了?” 夏微蓝愕然:“知道什么?” “知道这是个凶宅啊!”她笑得狡黠而淡然,仿佛一只白色的猫。 夏微蓝不由得心下懊恼,有心想指责对方在自己当初来求租时故意隐瞒噩耗不报,又转念一想如今已经是晚上10点了,周围都是荒郊野岭,一旦和她闹得不愉快被赶出门,那可就糟糕了,于是自己只能在心里郁闷。 “别生气,”幽颜却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地笑了笑,“如果不是有问题,这么好的房子怎么可能只租你600块钱一个月?s城几乎就没有月租在1000以下的房子——世上没有那么多便宜可捡,怨得谁呢?” “……”夏微蓝忍气吞声,没有顶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她的确是贪图便宜呢?最多先将就着住一夜,等明天再做打算。 沉默中,电视里的声音还在持续传来——这一期的专题,是最近几年世界各地频繁出现的“天坑”—— “2010年5月30日,或因热带风暴‘阿加莎’所引发暴雨的影响,危地马拉首都危地马拉城市区出现了一个深约100米的巨坑,让世人震惊。万幸的是,巨坑虽然位于闹市区,却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电视屏幕上,繁华市区的一个十字路口上赫然出现了巨大的坑洞,深不见底,令人触目惊心,仿佛这是一个玩具世界,说崩溃就立刻崩溃了。 “天啊,”夏微蓝瞥了一眼电视,忍不住叫了起来,“这个洞再大一些,会不会把整个街区或者整个城市都吞进去?活在地球上真是太危险了,2012不会是真的吧?” “难说哦。”幽颜淡淡一笑。 此刻镜头一转,屏幕上换上了一片蔚蓝,那是广袤无垠的大海,然而却有一处可怖的凹陷,深处隐隐乌黑。 “美国密苏里州立大学地质学家指出,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水能侵蚀连接水平排水系统的垂直通道,就有可能发生天坑。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大量固体物质被冲走。如果天坑在海岸附近或是在大海中——比如洪都拉斯伯利兹城海岸附近灯塔暗礁著名的‘蓝洞’天坑,海水就会在塌陷后迅速渗入,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 “迄今为止,没有人能得知这种蓝洞的深度,亦不知其通往何处。曾经有探险者冒险潜入,然而在潜至水下1500米深处时,因设备发生故障,被迫返回。根据返回者叙述,他下潜的位置甚至还不到洞窟的十分之一。但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探险者已经不能清晰地回忆起了。” 电视上的画面极其震撼,那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色里,乍然绽放出一个幽黑的洞窟,外圈是死亡珊瑚礁的淡白色,内层边缘是浅浅的幽蓝,不出10米,旋即变得深得发黑。全然不见底,宛如一只纯黑的瞳孔。 那是海之眼么? 夏微蓝看着,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毕生以探险为业的男人,英俊而矫健,以到达不能到达的地方、揭开无法揭开的谜题做为自己的梦想,却将妻女家人抛在了脑后。他的一生犹如传奇,经历过诸多的探险,最后的死亡之地,却是在那样一片看不到头的蓝色里。 已经13年了……他的灵魂,一直停留在大海里吧?自己曾经那么多次在梦里见到他,那样悲伤而无助,只能一步步看着他远去,消失在那片蔚蓝里。 她的眼眶不由得又微微地红了,生怕幽颜看到,连忙转过头提了随身的衣服和寝具进了房间,扔下一句:“我先休息了。” “晚安。”幽颜没有回头,脸上却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意,修长而柔软的手指轻轻点着遥控器,似在叩击着某一种节奏。这些天坑……是你做的么,涯?你又带走了多少人呢?这样做可真有点大手笔啊…… 她看着电视上的画面,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上嘴唇。 没人看到,在起居室柔和的水晶灯下,她的舌尖呈现出奇妙的淡紫色,透明如花瓣,在尖端微微分裂,柔软得如同深海里的某一种奇妙的动物。 门“啪”的一声阖上,外面电视机的声音顿时听不见了——虽然看上去有点年头了,但这个房子的隔音效果还真是不错。 夏微蓝放下手里的包,开始打量自己的房间。这个客卧大概有15平方,比老家自己那间房还大一些,房间里陈设不算很新,却保持得很好,整洁而温馨。只有不多的几件家具,清一色的淡黄色:一张一米二宽的床,床头旁是一张桌子,一半做书桌,一半放着一台电脑,桌上空空荡荡的,只放着一面圆形的小镜子。 她看了一圈,有些意外地发现这个房间里没有电视——床的对面是一个杉木的大壁柜,嵌入墙里的那种。她打开一看,里面空荡荡的,一股淡淡的湿润的气息扑鼻而来,有樟脑丸的香味,也夹杂着奇怪的海腥味。 夏微蓝将随身带来的席子铺开,给枕头套好新枕套,又放好了薄毯,然后随手把空了的包放在了衣橱里,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外面很安静,一片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风很大很凉爽,吹得几枝爬到窗台上的藤蔓摇晃起来,拂到了她脸上。她好奇地看着这种从未见过的植物,它在夜色中茂盛地伸展开枝叶,开出一种美丽的花朵来,一簇一簇,仿佛跳跃的火。 这个地方,其实住着还真是很舒服呢,离学校又近。如果不是个凶宅就好了……夏微蓝有些恋恋不舍地关了窗户,坐到床上,松开了头上包着的白毛巾——虽然刚才在浴室里用吹风机吹过了,但头发还是有点湿。 夜很安静,她翻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宝宝的回信——怎么回事,自己一来到这个城市,他怎么好像就这样忽然人间蒸发了?不回短信,也不接电话,甚至都不上线,这可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夏微蓝忐忑不安地想着,一边靠在床头等着头发干透。旅途劳累,奔波了一天,一沾到床沿,她便有些睡意蒙眬了。 迷迷糊糊之间,她似乎看到半开着的抽屉里有什么在闪光。 什么东西?夏微蓝有些惊诧,忍不住起身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并俯身拉开了那个抽屉——抽屉里空空荡荡,似乎在她住进来之前已经有人清理过了。也是,都要租给别人了,也应该收拾干净吧?然而,在抽屉的正中间,她却赫然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相框。 银色的,反扣着,平放在抽屉最深处。 这是什么?夏微蓝忍不住伸进手去,想把它翻过来。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听到背后“吱呀”一声轻响,接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她没太在意,以为是窗户没关好被风吹开了,低着头,继续把那个相框拿了出来。然而,就在她拿到那个相框的同一时刻,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又听到了这种声音。这次清晰得多了。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她清楚地听到有钥匙在锁孔里划动着,仿佛有人试图从外面打开这间卧室的门。 刹那间,似有冷电从心底流过,她忽然记起了这幢房子发生过的灵异事件,全身颤了一下。然而,等她绷直了背部,侧耳仔细去听时,那个声音却又消失了。 是错觉么?这个房间里,似乎有什么地方忽然不对劲了。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忽然变冷了,令人毛骨悚然。 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夏微蓝遏止住了那股忽如其来的奇怪战栗,手指微微发抖地拿出了那个相框,转了过来——相框左上角点缀着一枚水晶的海星,里面有一张女孩的照片,差不多十八九岁,穿着蓝白色的海魂衫,长发,笑容甜美,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觉得一阵冷意袭上全身。 哪里不对劲……照片上的眼睛……似乎在动?是错觉么?照片上的人正在缓缓转动着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肩膀的后面! 自己的后面?她抬起头,下意识地看了放在桌子上的那面镜子一眼。就在那一瞬,她蓦地全身僵硬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僵在那里,定定地看着那一面小镜子。室内的光线不明亮,头顶的吊灯似乎坏了,白色的节能灯一明一灭,映照出坐在椅子上的自己的上半身。 然而,在她肩膀背后,赫然还站着什么! 那是什么?那……她想从椅子上跳起来,然而身体却不能动。 夏微蓝无法扭过头去,只能僵硬地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影子,发现不知何时站在她背后的居然是一个女子!镜子只照出她腰部以下的半身,看不到面容,只能看到她穿着蓝白色的海魂衫——不,这不是幽颜!她是谁?是怎么进来的?怎么没有一点声音? 在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她看到镜子里的女子动了。一只苍白的纤细的手轻轻地伸了过来,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那一瞬,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仿佛呻吟一般的痛苦,含糊而轻微。 夏微蓝不敢动,只觉得全身仿佛浸在了冰窖里。 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但是惊惶过度的她还是听不清。那个人从咽喉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叹息,仿佛竭尽了全力,对着她慢慢、慢慢地弯下腰来,凑到了她耳边。夏微蓝逐渐看到镜子里有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一分分显露出了那个人的脸。 那一瞬,她终于失声叫了起来——那张脸,居然和她手里的照片中的人一模一样! 麦美瞳!是麦美瞳么?! 然而,镜子里的脸是扭曲而怪异的,如此痛苦而苍白,瞳孔变成了暗红色,仿佛两滴血。她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搂住了夏微蓝的脖子,低下头来,张了张口,贴着耳朵对她说了两个字—— “快……逃!” 这个声音是如此清晰、嘶哑、战栗,而且痛苦,仿佛是从幽冥里传来的。她看到麦美瞳的眼睛里忽然滑落了两行殷红的血,苍白的手从脖子上伸过来,探向她的心脏——刺骨的寒意随之侵入她全身,有一股奇特的力量,似乎要抽出她的所有神智。 不!不能就这样让她……夏微蓝在恐惧中用尽全力往后退,闭着眼睛拼命地挥舞着手,一把将镜子推翻了。然而,她的手腕却被抓住了,对方的手冰冷而柔软,宛如水里的藻类,密密地纠缠了上来。 一双冷酷得恍似非人类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啊——”再也忍不住,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还靠在床头上,头发已经干透了。窗帘外透出了淡淡的白光,天色竟然已经微熹。 怎么……怎么回事?她刚才是睡着了么? “做噩梦了?”忽然间,有人在耳边问,声音清冷,如风送浮冰。夏微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触电般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的手腕居然真的被一个人握住了——那个叫幽颜的女房东正坐在她的床边,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她。 “是你?”夏微蓝失声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被你吵醒的……才六点半呢。”幽颜放开了她的手,打了一个优雅的哈欠,轻声抱怨,“怎么昨晚灯也不关就睡了?手舞足蹈的,做了噩梦吧?我上来摇醒你,差点没被你打了一个耳光。” 她语声轻柔,如同音乐,令夏微蓝一时无语。 显然也是从隔壁匆匆赶过来的,幽颜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真丝睡袍,长及脚踝,乌黑的长发如水一样地垂落在肩头,自然地微微卷曲,宛如海藻。嘴唇没有血色,不施脂粉的脸在晨光中有些苍白,却有一种白描美人图一般的古典之美。 然而不知道为何,这种宁静的美,却令她觉得心惊肉跳。 “我、我……”夏微蓝喃喃着,忽然问,“那个人,以前住哪个房间?” “哪个人?”幽颜倦倦地问。 “麦美瞳。”夏微蓝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了那个不祥的名字,“她……她以前是不是就住在这个房间里?” 幽颜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这个讯息令她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我梦见她了……”夏微蓝战栗着,“我梦见她了!” “真的?”幽颜颇为吃惊,变了脸色。 “是的……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我看到她的眼睛在流血,”一切都历历在目,夏微蓝闭上眼睛,虚弱地喃喃,“她和我说,快逃……快逃!” “……”幽颜咬住了嘴唇,眼神忽然有些可怕。 夏微蓝并没有留意,只是战栗着转头看了看那个书桌:抽屉是关着的,桌子上的镜子也好好地竖着,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她咬了咬牙,鼓足勇气站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了抽屉。然而抽屉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她颓然地坐回到了床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窗外。 天已经透亮了,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窗口簇拥着青翠的藤蔓,上面开着一朵朵美丽的红色的花儿,显得明朗而清新,哪里有丝毫的阴霾气息? “看来,真的只是做了个梦而已……”她低声喃喃,伸出手去,摸向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只手的寒意。在噩梦里,麦美瞳的手最后伸向了这里,似乎要抓取什么一样,她就在那一刻被吓得醒了过来。 她的手指忽然按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什么东西?夏微蓝吃了一惊,拿出来却发现是那个大吊坠——原来昨晚洗澡后,自己顺手把它放进了睡衣的口袋里,一直忘了取出来。 她不由得释然:一定是睡觉时硌到了,才会做噩梦吧。 “这……这是?!”幽颜却蓦地变了脸色,那一刻她几乎冲了过来,想伸手去拿那个东西,然而手指在触碰到它的一瞬间整个人猛地往后踉跄了几步,直到背部靠上了壁橱才勉强站住。 “你怎么了?”夏微蓝失声惊呼。 幽颜脸色苍白地看着夏微蓝手里的那个东西,胸口微微起伏,一贯淡然的眼里终于有了起伏,许久才低声道:“这……这是哪里来的?” “你说这个?”夏微蓝晃荡着手里的那个大吊坠,蹙眉,“我一直不知道它是什么,似乎是一块玉?或者是琉璃?琥珀?宝石?你看到没,它好像从里面发出光来了诶,好像还有一些奇怪的花纹……圈的右下角还有一个圆点,像‘q’一样,真奇怪。” “这……”幽颜咬住了嘴唇,没有再说。 玉环右下角的圆点上,刻着一个复杂的纹章,如同火焰的模样——这个纹章是如此的熟悉,以至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管这是什么,对我来说都是最珍贵的宝物。”夏微蓝把古玉挂回了脖子里,叹了口气,“……这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 “你父亲?”幽颜蹙眉。 “是啊,他是一个探险家,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东亚史专业,参与过很多大的考古项目。”夏微蓝的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轻轻地抚摩着那个坠子,“这些都是我妈妈说的——在我五岁的时候,他在一次探险中出了意外,再也没回来……” “意外?”幽颜低声问,“什么意外?” “那时候我还很小,只记得某天深夜忽然听到妈妈在外面哭,我从卧室跑出去,看到很多穿着奇怪衣服的男人站在客厅里。”夏微蓝喃喃着,“其中一个对妈妈说:父亲在潜水时发生意外,他们是他的同伴,负责将他的遗物带回来给家人安葬。” “潜水?”幽颜的眼神渐渐尖锐起来,“从海底来的遗物?” “说是遗物,其实只不过是一套潜水服,一枚指环,还有浸了水的日记和杂物。”夏微蓝轻声讲述道,“那套潜水服被撕裂开了,连背部的氧气钢瓶都坏了,像是被刀剖开两半了一样,边缘有灼烧的焦痕——真惨啊……我都不知道在几百米的深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生生撕裂了父亲!” “……”幽颜没有接腔,眼神复杂地变化着。 “我对父亲的记忆就到五岁那天晚上为止。或许因为没见到遗体,所以我总觉得他还活着,在这个世界的某一处。”她握紧了手心里的挂件,“那些神秘人来访之后,母亲很快带我们搬离了原来的家,并且再也不肯提起这件事。” “那么……”幽颜顿了顿,字斟句酌地问,“后来,你就再也没见到过那些所谓的你父亲的同伴了么?也没有再见到过你父亲?” “是啊……他们再也没来找过我们。”夏微蓝咬着下嘴唇,轻声道,“这13年来,我不敢在妈妈面前提起这件事,生怕她伤心。但是每一夜,我都不能停止地梦见父亲,我梦见他在一个看不到头的海底洞窟里往前游,往前游……我在后面拼命喊他,他却听不见。” 幽颜皱眉:“你为什么要喊住他?” “因为……因为我知道前面有东西……非常可怕的东西!”夏微蓝迟疑了一下,回答,“不能去那里,我知道那个海底的洞窟是通向……” “哪里?”幽颜深深地看着她,眼里亮起了雪亮的光芒。然而夏微蓝说到这里却摇了摇头,泄了气:“我说不出来……但是在梦里,那种感觉很奇怪——这个梦,重复了几百遍。” 幽颜的眼睛一直看着她,仿佛在确认她说的每一句话是不是真的。听到这里她轻轻松了口气,问:“那这个玉环,是他们中的首领交给你的么?” “不是,”夏微蓝摇头,“这是我父亲亲手交给我的。” “亲手?”幽颜愕然,“他那时不是已经……”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有时候,我甚至想不起是不是父亲他亲手交给我的。”似乎不想多说这方面的话题,夏微蓝微笑着站起身,走到了窗前,刷地拉开了窗帘,“看,天都亮了。” 那一刻,她忽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第五章 s城的生活 出乎意料,推开窗,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大海,在晨曦里闪着粼粼的波光,浩瀚无垠,有着惊人的美丽。 昨夜入住时天色已经黑了,所以她没有发现这幢二层的小楼居然位于一片临海的高地上,拥有一线无敌海景,窗外不到100米的地方便是开阔的斜坡,通向一片白色的沙滩。清晨的沙滩上空无一人,只有浅蓝色的海浪一波一波扑来,又烟雾一样地消散,远处,甚至可以看到一个郁郁葱葱的岛屿和上面的灯塔。 黎明的大海美得令人窒息,一时间让夏微蓝看得呆在了原地。 如果说昨夜惊醒时,她满脑子都是天一亮立刻离开这幢见鬼的房子的话,那么此刻,这种恐惧已经被眼前的美景打消了一大半。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美瞳一家不肯被拆迁了吧?”身后的声音问。她猛地一个激灵,又起了一身的冷意。窗外的天光下,夏微蓝回过头看着幽颜,发现对方也和大海一样,有着空灵而不可捉摸的美。她迟疑了下,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我听人说麦美瞳的妈妈已经被送到了精神病院,麦家已经没有人了。”许久,夏微蓝终于提出了心底的疑问,上下打量着对方,“你……你又是怎么住到这里来的?” “我现在算是她们唯一的远亲了吧,也是麦家财产的全权代理人。”幽颜叹了口气,彷佛是为了验证这句话,她拿出了一纸合约,上面是房产委托的事项,落款的双方一个是“水幽颜”,另一个却是“周媛”,想来便是麦美瞳母亲的名字了。 “姨母疯了后,也是我把她送到精神病医院去的。”她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搬过来住,估计嘉达国际财团早晚会找借口把这里铲平的。” “哦……”夏微蓝点了点头,半信半疑。 原来是钉子户的继承者,难怪。 “因为这里荒僻,一个人住太不方便,就想找一个合租的。”幽颜看了看她,笑了笑,“你是怪我对你隐瞒了这房子是凶宅的事,对不对?” “嗯。”夏微蓝没有否认,神色有些懊恼。 “平心而论,这里其实也不算是凶宅,”幽颜叹了口气,“美瞳只是失踪了,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这也是姨母即便疯了也死活不肯在协议上签字的原因。她总觉得某一天,她的女儿一定会重新回来的。她怕卖掉这个房子,美瞳回来就认不得路了。” 夏微蓝听得眼睛微微一润,叹了口气。她对父亲的记忆只延续到五岁那年,从此后她就只能和母亲相依为命,所以自然也明白这种血浓于水的牵绊。 “所以说,这房子里充满了母亲对女儿的爱和期待,并不是集结怨恨的凶宅。”幽颜看着她,目光平静,“不过,如果你还是觉得害怕的话,也可以随时搬走,昨天的住宿就算我送你的。” “呃……搬走倒也不必。”夏微蓝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只是……” “怎么?”幽颜略微不解地看着她。 夏微蓝的脸红了一红,鼓足勇气,道:“既然是个凶宅,能否再便宜100块?” 幽颜一怔,唇角忍不住绽出一丝笑意,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这个少女,点了点头:“除了房租,没有其他问题了吧?那么,我们先吃早饭吧。” 这里的早饭很简单:白粥上搁了一勺蜂蜜,配菜是一小碟子切得很细的凉拌海带丝,以及一杯鲜榨果汁……都是从冰箱里拿出的现成的东西,用微波炉一热就了事。一眼看过去,清汤寡水,居然没有一丝荤腥。 幽颜甚至连粥也不喝,左手拿着筷子,挑着吃了几丝碧绿的海带,便草草地搁下了。啜着一杯加了蜂蜜的纯净水,脸庞沐浴在晨光里,她显得如同冰雪雕塑一样美丽。 夏微蓝却吃得心不在焉,暗自嘀咕:见鬼,在那个有一人高、双开门,大得几乎可以藏尸的冰箱里,难道只放了这些东西么?像她这种无肉不欢的肉食动物,被迫吃这样的早饭简直是一种虐待,等下非要出去再加餐饱食一顿不可。 正想到这里,客厅里的钟忽然响了一下,机械的鸟儿咕噜地钻了出来。夏微蓝忽然回过神来,“啊”了一声:“糟了!” “怎么?”幽颜被她吓了一跳。 “今天几号了?”夏微蓝急速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下电子日历,大叫,“8月1日!啊,今天我约了要去面试暑期工的!完了完了,迟到了!” 她二话不说,一抹嘴巴冲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只听一阵响,她又从楼梯上冲了下来,背着双肩背包,一边走一边说:“不好意思,我先出去了!碗筷留着我来洗就是了,你不用动,我晚上回来自己洗!” “记得要早点回来。”幽颜看她风风火火地往外冲,也没有阻拦,只是提醒了一句,“十点半后到这里的公交车就没了。” “没关系,晚上八点就收工了!”夏微蓝在门口站住身,对她比了一个手势,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呃……我是个路痴,如果不幸迷路了,能打你的手机么?” 幽颜微笑着:“好,有事尽管找我。” 门“哐当”一声阖上,夏微蓝跑出去后,白色的小楼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幽颜站在窗帘后,看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了。她沿着楼梯走上去,到了二楼的起居室,看了一眼次卧室——夏微蓝出去得急,忘了关门,房间里的行李只拆了一半,满地狼藉。 她毫不犹豫地走进那个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我知道你在这里,”她站在那里,忽然冷然开口,“出来吧。” 没有人回答她,然而仿佛有一阵无形的风吹过,房间里的温度却奇异地骤然降低了,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低低的喘息声,还有金属刮动的刺耳的轻响,就像是有人躲在什么地方,正在惊恐而急促地试图打开某一扇门。 “还躲着么?”幽颜的脸上蓦地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冷锐,将平日那种优雅而慵懒的风姿一扫而空。她缓缓伸出手,十指上的银色指甲忽然发出了光芒,微微一屈指,只听“吱呀”一声响,门后的那个大壁橱忽然裂开了一线。 黑暗的壁橱里,躲藏着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满是恐惧和怨恨地凝望着她。 “果然在这里。”幽颜冷冷地道。她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一手探入了黑暗。只听一声低低的惊呼,那个东西在她手心里扭动,剧烈地挣扎。她一把将那个东西拖出了壁橱——晨光照在那张脸上,那个壁橱里的人尖叫了一声,捂住脸,似乎痛苦万分。 那张脸,赫然是出现在夏微蓝梦境里的麦美瞳! 然而,她整个人却处于一种若有若无的状态,身体是半透明的,分外诡异。光线照在她脸上,令她的皮肤诡异地一片片掉落,仿佛融化的雪。 “no.348,你又逃回来了么?你的残念还真是强烈啊!”幽颜淡淡地说,毫不犹豫地捏住了“麦美瞳”的咽喉,迫使她张开嘴来,“你是个幸运儿,既然被选中,又何必留恋这里?末日就要到了,还回来做什么?” “别……别这么做!”那个人喘息着,“放开我!” “真愚昧啊……这个世界即将覆灭,你还留恋什么?”幽颜冷笑,指尖微微用力,“反正也来不及再穿过蓝洞把你送回去了,干脆就——” 说到这里,她眼里掠过一丝冷酷,手指伸出,指尖上铮然弹出了锋利的银色指甲!她随手一挥,“哧啦”一声,就如裂帛,血肉被活生生地撕扯开去!“麦美瞳”发出了凄厉的叫喊,在地上挣扎着,身体逐渐软了下去,仿佛一滩雪水一样地融化。 在她完全“溶解”的瞬间,幽颜微微张开了嘴,舌从唇中吐出,舌尖是透明的紫色,呈现花瓣般的分裂,只是一吸,“嗞”的一声,地上的人瞬间消失! 完成了吞噬之后,她全身的衣服无风而动,眼神凌厉,仿佛来自海上的女妖。 “铃——铃——铃!”当麦美瞳的影子在地上彻底消失后,隔壁忽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奇怪,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是霍氏的人么?幽颜微微蹙眉,关上壁橱,转身走入自己的房间。桌子上那个银白色的滑盖手机正在震动,然而奇怪的是,上面却没有显示任何来电号码。她停顿了一下,有些戒备地接起电话,耳边立刻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颜?” 那个声音说的不是中文,亦非梵语,而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语言,声音低沉而优雅,仿佛是从时空的另一端传来的。在电话的那端,依稀还能听到澎湃的海涛声。 “涯,是你?”她有些意外,眼里妖异的光芒收敛了,唇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想象着幽蓝深海的背景下他挺拔而孤寂的剪影,披着长袍在深蓝色的穹窿下寂寂伫立,她的语调不由变得柔和起来,“怎么会想到打电话来这里?穿越蓝洞传讯要耗费很多力量。” “那边的天应该亮了,”他说,“你却没有回来。” 他没有多说别的,但是她唇角的笑意却更深了——她听得出,那并不是身为神庙大祭司的责备。对他这样性格的家伙来说,说出这样的问话,已经是温柔的极限了吧? “出了一点意外,”她轻轻叹了口气,“可能一时回不来。” 他顿了一顿:“no.365应该很简单。”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她苦笑了一声,“可是……” “难道和霍氏有关?”他忽然低声道,“那个孩子他……” “没有,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原本已经顺利地找到了365号,也打算昨夜就带她回来。b型rh阴性血,亚洲黄种人里的纯血,也是比较罕见的标本,只可惜发生了两个意外。” “什么?”涯紧张起来。 “第一,no.348的灵体再度逃逸出来了。”幽颜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地上如雪一样融化的麦美瞳,“她回到了这里,试图警告no.365,幸亏被我及时阻止了。” “是么?”涯有些吃惊,“她居然有力量返回人世?” “这些人类的残念还真是强烈啊……”幽颜叹息,“他们的肉体很脆弱,但意念力却非常强大,甚至能突破屏障,穿越蓝洞——涯,你一定要小心。” “我立刻派人去加固人柱的封印。”电话那边问,“第二呢?” 幽颜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我在她的身上发现了‘天使的纹章’!” “什么?”涯失声道,“她和克兰社团有关么?” “可能有血缘关系,如果我没猜错,她的父亲曾经参与过13年前的那场战争。”她低声道,秀丽的长眉微微蹙起,“她身上还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你大概没有想到吧?我,居然无法控制她!” 涯更加吃惊:“无法控制她?” “是的。有那么一瞬,我忽然觉得这个人类女孩令我畏惧。”幽颜低声道,“趁着她在卧室睡觉的时候,我已经扣住了她,即将抽出她的魂魄。然而,奇怪的是那一刻竟出现了某种阻碍——这个人类有着奇特的力量,像是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我竟然无法靠近她!” “啪!”电话那边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只余下海潮连绵的澎湃声。 “涯?”她有些担心。 神庙里长大的涯一贯淡漠而寡言,只能让人从只字片语里去揣测他的内心。就算她是他唯一的同伴,就算是在漫无边际的时空里相处了那么久,她依旧无法得知他的全部想法。记得师父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过,在所有的使徒里涯是最有可能接近神的那一位,因为他的内心孤独而完整——他并不需要任何人,但所有人却都依赖于他。 ——就像是神一样。 可是这一次,在知道纹章重新出现的时候,连他也如此惊骇。毕竟千百年来,这个东西是他们一族永恒的噩梦。每当它出现在面前,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流血和杀戮……有如13年前,佩戴着纹章的异族闯入他们世界时的那场战争一样。 当她正握着手机略微出神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按住了她的手机。 通信瞬间被切断,耳边充满了“嗞嗞”的电子干扰的噪音。她抬起头,吃惊地看到一个人影忽然凭空出现在了打开的窗外——风从海上来,吹起了一袭漆黑如夜的长袍,那个人抬起手按住她的话筒,站在黎明前的蓝天碧海之间看着她,眼神深沉宁静,长发有着淡淡的微蓝光芒。“涯?是你!”她吃惊地脱口道,“你那么快就来了?” 他的长袍在海风里翻飞,里面似乎藏了千百片蹁跹的白羽。他微微蹙起眉头,凝望着她,声音宁静而低沉:“你的右手……” 他的手指点过来,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腕,将手放在他掌心——她的右手上赫然有一道青紫色,仿佛被闪电灼烤过,痛得微微抽搐。食指、中指、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甲居中折断,血从里面不停沁出。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血的颜色并非殷红,居然是诡异的蓝色! 涯用双手捧住她的手,凝视了一瞬,双掌缓缓围合,拉过来放在自己的心口,闭上眼睛,默默冥想了一瞬。 “是no.348做的么?”他蹙眉。 “不是,她哪有那样的力量?”幽颜摇头,嘴里“咝咝”地抽着冷气,“是……是被no.365身上的那个东西……灼伤的” “天使的纹章?”涯吃惊。 “嗯……想不到吧?”她低声道,“也怪我毫无准备,才会吃了这样的亏……我知道没法子硬来,所以只能先稳住那个丫头,再慢慢想办法。” “好了。”涯松开了双手——在他摊开的掌心里,她的右手恢复了纤细柔软的模样,皮肤光洁,指甲重新生长出来,没有留下丝毫伤痕。 “那个东西居然能伤到你,实在不是一般……就算是四大天使长也未必有这种力量吧?”涯蹙眉,轻声道,“看来,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捕获这个女孩了!” 第六章 漫长的一日 夏微蓝从k155路公车上下来的时候,手机还是一声都没有响。 从昨天留言到现在,宝宝没有上过线,也没有给过她任何回音——今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他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复自己的留言? 她闷闷不乐地想着,差点坐过了站。 已经是九点半了。外面的天气很炎热,地上所有的积水地雷都被晒干了,她顾不得撑伞,在38度的烈日下一路狂奔。胸口挂着的坠子太重,摇摇晃晃,每跑一步简直就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她一边擦汗一边将那个圆环提起,塞入了领口里。 穿过嘉达世贸广场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跑到了背街的一条小巷。那里是酒吧云集的地方,入夜后会非常喧嚣,生意兴隆,而此刻却显得有些冷清。 金图门烧烤,嘉达世贸广场背街小巷147号。 她按地址一路找过去,在满街装修豪华时尚的酒吧里找到了那家风格粗犷,宛如美国西部片里牛仔落脚点的烧烤店。她背起背包,满头大汗地推开玻璃门,大声问:“有人在么?” “有什么事?”一个胖子从柜台后转出来,身形方正,犹如一座肉山。他在围裙上擦着手,皱眉看着这个莽撞闯入的扎着马尾的丫头:“现在还没开业呢!” “我……我是来应聘的!”她气喘吁吁。 “哦……招聘九点就开始了,现在几点了?”胖子指了指时钟,把手里的菜单扔在台子上,“人已经招满了,你回去吧。” “啊?”夏微蓝一下子怔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住得很远,所以赶过来晚了。”她不甘心自己白白来一趟,还浪费了4块钱的公交费,死皮赖脸地跟在那个胖子后面转进转出,“大叔,给我一份活儿吧!马上就要开学了,我的房租还没着落呢!” “没了没了,”胖子不耐烦地道,“厨房要的人已经满了,洗碗都站不下!” “我也可以做别的啊!”夏微蓝不死心,“我iq有150,被皇家艾柯学院录取,什么都能干,而且一定做的比别人好!” “嘁,别吹牛了!皇家艾柯学院的人个个非富即贵,还会出来打工?”胖子嗤笑,不以为然,“iq高有什么用?我们老板才小学毕业呀!” 说到这里,里面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响,有啤酒瓶砸碎的声音。 “你们这群人是猪么?!干了三个月,连香菇串和肉串的价格都能搞混!”一个高高瘦瘦的疤面男人在里面咆哮,暴跳如雷,指着那一群在他面前屏声静气的服务生,“昨晚的a09号桌的单是谁结算的?” “是我。”一个女服务生垂着头,低声道。 “一脸蠢相!”那个男人继续咆哮,把单子扔到了她脸上,“少算了69块!已经是这个星期第3次算错账了!三胖子,立刻让她滚蛋!少了的钱从工资里扣!” “是,是!”胖子连忙进去,对着那个女服务生厉叱,“还不快出来!” 那个女服务生忽然“哇”地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老板不耐烦,一拍桌子,大叫,“这一整天都被你哭晦气了!” 胖子翻了翻账本,低下头道:“老大,她这个月里前后算错了三百多块钱的账,昨天还预支了一次工资,剩下的只怕都不够扣的。” “我的店里怎么会有笨成这样的人,猪啊?”老板万般无奈,看着放声大哭的女服务生,挫败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直接给我滚!”他转头瞪着那排吓得花容失色的服务生,“立刻给我回去背菜单!下次再算错账,一个个扒光衣服送去夜店当鸡!你们以为我乌老大是好惹的么?” 看到胖子领着那个哭哭啼啼的女服务生出去了,夏微蓝立刻冲到了那个老板面前:“现在是不是有一个空缺了?我是来应聘的!” 老板连眼角都没有扫她一下,哼了一声:“滚!一脸蠢相!” “什么?”夏微蓝自尊心受损,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我的iq是150!这店里比我聪明的人绝对不多!” 老板反而怔了下,看着这个扎马尾的女孩:“iq是什么东西?qq?” 这才是一脸蠢相吧?夏微蓝差点扶墙,忍了又忍,只道:“呃……至少我知道香菇串是5块一串,羊肉串是,小串8块钱,大串10块钱,绝不会记错!” 老板眼神一亮:“你怎么知道我们店里的价格?来吃过?” “我刚翻看过一遍菜单。”夏微蓝将厚厚一本菜单推过去,“你可以考考我,我全记住了,绝对比方才那个服务生强!” 老板狐疑地看看这个女孩:“藕片多少钱?” “5块。”夏微蓝迅速地报出答案,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卖那么贵!” “这地段就这价,在世贸顶楼旋转餐厅喝一杯咖啡还要200块呢!”老板不以为然,又翻了一下菜单,“鸡胗?” “小串8块,大串12块。” “鱿鱼?” “小串的10块,大串的20块。” “凉茶?” “30块一杯,120一扎——你们这里的东西可真贵啊!” 她对答如流,口齿清晰,反而让翻着菜单的老板怔住了:“丫头,你是来之前就背好的吧?笨鸟先飞,还真是用了点心思啊!” 夏微蓝自豪地挺起了胸膛:“没,我才不笨!我的阅读速度是1分钟2000字,而且看过一遍基本都能背下来!这菜单从头到尾不过652个字,简直是小菜一碟!不信的话,你另外再随便挑一本书来给我试试?” “……”老板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问,“你,哪个学校的?” “皇家艾柯学院!” 老板的嘴巴张成了o型,嗤笑道:“开什么玩笑?艾柯学院里可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我们老大的公子就在那里读书——那里的学生哪还会出来打工啊?” 夏微蓝苦笑着,也懒得分辩,只道:“反正,我是出来打工的。” “好吧!”老板看了看表,也没心思多问,等胖子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便把菜单往胖子怀里一扔,指了指夏微蓝,“这个丫头可以用,晚上安排她去c区做服务生。” “啊?”三胖子不知道她是怎样搞定了脾气暴躁的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耶!”夏微蓝竖起手指,对着他比了一个v。 “三儿,今晚你就多照看着点店里。”老板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黑色的西装,在身上比了比,露出满脸的笑容来,“今晚是嘉德国际成立十周年的慈善晚宴,我要到前头给霍爷捧场去。这件衣服还不错吧?花了我一万多呢!” “不错不错,”三胖子极口称赞,“穿上就像斯文人。” “那是!”老板啧啧,穿上衣服照了照镜子,“现在霍爷是正经生意人了,我们这些下属不斯文点儿怎么行?听说晚上会有很多政府高官和外国人到场,可别丢了霍爷的脸面——我走了。”老板拉开门,顿了顿,看了一眼夏微蓝,又补充一句,“如果这丫头今晚算错一次账,就立刻让她走路!” “是!”三胖子点头不迭。 看到老板拉开门就要出去,夏微蓝连忙上前一步:“等一下。” “又怎么了?”老板皱眉。 夏微蓝抬起手指了指,忍住笑:“标牌,忘了剪。” “……”老板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回过手捏住后颈上挂着的硬纸片,一把就扯了下来,扔在地上踩了一脚——标牌上“12800”的数字赫然在目。 看着金图门烧烤的老板黑着脸走出去,虽然衣冠楚楚,走起路来却很奇怪,叉手叉脚似乎被绑住了,夏微蓝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三胖子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换成过去,敢这样当面让老大下不来台,他一枪崩了你都有可能!” 他说得严重,夏微蓝倒抽一口冷气。这个金图门烧烤的老板,居然是混黑道的杀人犯?那自己来这里岂不是…… “放心,老大如今早跟着霍爷洗手上岸了,地盘、堂口都交给别的兄弟了。”三胖子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老大是个粗人,也不想附庸风雅和旁边那些店一样开什么咖啡店、酒吧、茶艺,所以就开了个烧烤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多爽!而且你放心,这个店做的绝对是正经生意,雇的也都是正经人。” 夏微蓝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三胖子却推了她一下:“来,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地盘。c区一共八张桌子,三张大桌五张小桌,都归你管,给我记清楚了。” “嗯!”夏微蓝点头。 “如果客人的人均消费超过了一百,那么超出部分有你20%的提成。”三胖子简单地和她说明店里的规矩,“所以,多哄客人高兴,客人多点单你就多拿钱,知道了么?夏天生意好,去年最多的有个人一个月拿了五千多的奖金呢。” “哇,五千?!”夏微蓝眼睛里顿时放出了光。 “当然!”三胖子有些自豪,“别看这里地方不大,可生意好得不得了,晚上周围那些酒吧里泡完吧的人都爱往这里走。你不知道我们老板一年的利润是多少吧?” “多少?”夏微蓝的眼睛闪闪发亮。 “这可不能告诉你,账本只有老板和霍老大有权看。”三胖子卖了个关子,却笑了一声,“记住,老板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你可别出什么差错。” “嗯!”夏微蓝眼巴巴地看着他:“有什么活儿让我干么?” 三胖子不耐烦:“客人要晚上才来,现在有什么活?” “可是……我的基本工资是按小时结算的,对不对?”夏微蓝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小时八块的工钱,是从现在就开始算么?如果不是,我可以先换另外一个工种,譬如洗洗菜什么的,别浪费了白天的时间。” 三胖子看了她一眼,嘀咕道:“还真是个小犹太!”他指了指后面的院子,“把今天晚上用的碳和新到的啤酒给我搬进来!” “好嘞!” 当夏微蓝在烈日下满头是汗地扛着一筐筐碳和啤酒跑进跑出时,城市的另一侧,有人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苏醒了过来。 头很疼,神智有些游离,似乎经历过重重的噩梦。 梦里是一片荒凉的废墟,灰色、巨大、坍塌的世界以及大块的风化的岩石,仿佛文明毁灭后的遗迹。头顶是一片奇异的蔚蓝,如同一整块的琉璃——远远地,似乎有钟声在这空无一人的异时空里回荡。 他不知道这是梦境的第几重,自己从火中向下坠落,来到了这里——没有风,没有光,没有呼吸,没有生命……只有仿佛停滞的时间和荒芜的生命,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快!快走啊!”一个声音催促着他。 他觉得全身都如火一样地烫,身体在燃烧。有一只手在托着他,长长的指甲有几个已经崩断了,指根里沁出血来。 “不要放弃……你不能死在这里!你还有你的使命!” 谁?是谁?是谁在他耳边一直说话?头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全身上下都疼,仿佛有火在烧。他根本站不起来,就这样倒在地上,任凭那只手拖着他往前踉跄地奔走,半开半闭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身下粗砺的灰色的原野,没有任何色彩,如同鸿蒙之初的大地。 钟声消失之前,那只手拖着他,到了一道巨大的门前。 那扇门紧闭着,仿佛亘古以来就矗立在这荒凉的天和地的尽头——钟声里,他看到那道门正在慢慢、慢慢地阖上,发出了悠远的犹如叹息一般低沉的古怪声音。 “等一等!等一等啊!” 那个声音绝望而激烈地喊着,放开了他,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想拦住那道正在关闭的门。然而,那道巨大的门毫不受影响地缓缓阖起,仿佛天幕合拢。 “不……不!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请救救他!” 那个声音哭泣着,拼命地拍打着门。在门阖起的那一瞬,他依稀看到一个影子一闪,那个带他来到这里的人,居然硬生生地想从只剩下一线的门缝挤进去! 不……不可以!不可以进去! 他还来不及惊呼,就听到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沉闷、迟钝,仿佛是血肉被碾压而过的钝响。这是……他悚然一惊,努力撑起了身体,眼角只看到那道门没有片刻延迟地轰然关上,如同只是碾碎了一粒尘埃。 门里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抹淡淡的血痕,留在门上。 他怔怔地看着那一道噩梦一样的巨大的门,似乎知道这将是自己生命的终点——他被独自遗弃在荒凉的原野上,没有来者,没有逝者,天地之间阴霾而灰暗。这是哪里……父亲呢?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他去了哪里?! 他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灰白色的废墟里,再不能动弹。 “可怜的孩子……”忽然间,他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耳边有人说话,一双手轻柔地伸过来将他抱起,低声对他说什么。那个声音低沉温柔,语调如水一般绵延。他极力侧耳去听,然而入耳的只有风声,是谁……是母亲么? 他努力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想看看面前那个和他说话的人是谁,然而仿佛知道他的意图,那只手忽然翻过来,覆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的容颜。 “不要去看,不要记得,也不要怀想,”他听到那个声音对自己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只是契约交换之地——你离开这里之后,应该将这一切遗忘。” 不,不……怎么能遗忘呢?这里是他永远不能忘怀的地方。在日后余生的每一个日夜里,自己所渴求的一切,都将在这道门的背后。 “回去吧……你还有你的使命。” 那个声音远去了,那道门在他眼前轰然合拢。 “妈妈!”他失声,忽然睁开了眼睛。 霍铭洋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醒来,梦里的触摸还停留在皮肤上,冰凉而柔软,仿佛烟花一样存在的幻觉。门上那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痕似乎还在眼前晃动,然而,身边只有各种林立的仪器,刺穿他的身体,监视着他的血压和呼吸,冰冷而机械。 手术从昨夜11点开始,持续了15个小时。麻醉的药力开始退去,他疲倦地睁开眼,无影灯直接射入瞳孔,令他再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样强烈的光,总会激起他记忆里的某个最阴暗的片段。 是不是只要他不醒来,这个世界就不存在? “不要皱眉,铭。”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一只带着薄薄塑胶手套的手按着他的脸颊,“伤口还没有黏合完全,你一皱眉,这半张脸——“砰”,会像是碎酒瓶子一样裂开,然后我又要叫艾瑞丝进来用吸尘器吸碎片了。” 他没有回答,留恋着脑海里残余的温暖幻觉。 那双手……那个声音……仿佛还在咫尺的地方。 “手术很疼么?怎么都听到你在叫妈妈了?不至于吧?” 范特西医生是纯种的日耳曼人,高大英俊,带着斯文的prada无框眼镜,有一头浅到几乎没有颜色的金发和绿色的眼睛,却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他一边检查着他的皮肤,一边迷惑不解地嘀咕:“奇怪,这次我用的麻醉药的分量明明足够放倒一头牛了,你怎么还会觉得疼?”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不回答。 “怎么又打架了?”看到他不理睬,范特西皱眉,教训道,“跟你说过,打什么地方都可以,就是不能打脸!你这张脸是豆腐做的,难道自己不知道?” 他别开了头,不想让那只手在脸上摸来摸去。 “别乱动。晚上你还得戴着这张脸出去见人呢,铭。”范特西的手停在他的眉峰上,侧头端详了片刻,“要不,这里再补一刀吧?这样眉弓就会更加挺拔一些——我刚看过你们霍家的谱系,从你上溯五代,族里出现过一个印度血统的女子。” “是么?”霍铭洋有些愕然,“连我都不知道,我母亲是尼泊尔人。” “我是你们霍家用300万美金年薪请来的专属医生。我看过你的族谱,”范特西耸耸肩,“很奇怪,你的父母都很正常,但你却出现了明显返祖的现象,还有一些让我不能理解的地方。如果你正常地长大,到现在应该有一张这样的脸——” 范特西将他的眉梢往上提了一下:“喏,就这样——印度人种的特征。” “随便你吧,只要别让人看出太明显的不同就行。”他淡淡地道,“我不喜欢那些小报上有记者乱写,说我经常秘密进行整容手术,弄得我像那些娱乐圈明星一样。” “放心,我对比过你上一张编号为no.189的脸,”范特西看了一下手术室投影仪上的照片,“每次只改动你5%的脸部特征,绝对不会让人发觉。而每改一次,我都会让你更接近完美。到最后,你将会进化成为这个地球上最英俊的男人!” 霍铭洋闭着眼睛,懒得再听他的滔滔不绝。 进化?他以为自己是谁?上帝?这个范特西医生,也不知道是父亲怎么找来的,据说是哈佛大学医学院的博士,获得过美国最高生物医学奖albanymedicalcenterprize,同时也拿到了哈佛的粒子物理和宇宙学博士,实在是一个双料奇才。 而最令人惊悚的是,这个dr.fantsy除了是世界顶级的皮肤科专家之外,居然还真是个整形狂热者,其技术之高超,简直可以让全体韩国整形医生叫一声祖师爷了。 在劫火重生之后,自己这张脸,也全是他赋予的。 一寸一寸,它从他的手术刀下被雕刻出来,然后随着年龄的增长、脸部骨骼的发育,再一次一次地通过无数次手术改进,让人工的皮肤和颅骨一起延展,不露出丝毫破绽——从童年时代到少年时代,再到青年时代……在成百次的痛苦中,他从一个没有脸的人,慢慢地蜕变成了他口中所说的“完美”的男人。 而属于他自己的那张脸,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丢失在火海里了。 “除了返祖的特征,我的基因里还有什么让一个哈佛大学博士也难以理解的地方么?”他闭着眼睛,淡淡地问,似是有意,也似无意。 范特西耸肩:“有啊。” “怎么?”他心里掠过一丝警惕。 “譬如说,你的颅骨也有些奇怪,否则怎么能承受住那么多次手术而不坍塌?”范特西笑了笑,露出了雪白而整齐的牙齿,“不过我只是个皮肤科的医生,要彻底搞清楚这些问题,除非调集其他同行把你切片解剖才行……哈,我倒是很想以你为标本进行研究,说不定连2012年的诺贝尔医学奖也搞定了。不过……”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在胸口上划了个十字:“你父亲,霍天麟先生,一定会在我有那个念头之前立刻打发我去见上帝的,一分钟都不会耽搁。” 听对方用这种语气提起自己的父亲,他不由得也笑了。 范特西的手很灵巧,他感觉手术刀在他眉弓上方轻巧地划过,极细的钉子插入眉骨,固定住,麻药的药力已经开始减退,这样的疼痛令他的手指微微痉挛,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表情。这些年来,在上百次的手术里,他对痛苦的承受力已经变得惊人。 “见上帝?”他闭着眼睛问,“你相信上帝么?范特西?” “我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一降生就受洗了。”范特西笑笑,“我可以把主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倒背如流,甚至比梵蒂冈那些神职人员更严格地执行“摩西法典”——你看,我是个单身的苦修主义者,从不近女色,对吧?” “哦?我以为你只是不喜欢女人……”他倒是有些意外,“难道医生不都是无神论者么?” “唔……要知道,我不仅仅是个医生。”范特西笑了一笑,一边用精妙灵巧的手法修复和固定他的眉弓,一边猛然用双手捧住他的脸,用力一按,脸部发出轻微的“咔嚓”一声。 “嘶——”他忍不住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perfect!”范特西喊了一声,扯下了手套,俯身在他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将手术台上的镜子扭转到他面前,“铭,我爱死你了!看,你真是我的完美杰作!” “这种话别乱说,别人会以为你爱的不是女人,而是我。”他苦笑着坐起来,看着镜子里那张新生的脸——非常英俊的容颜,兼具了欧洲和南亚人种的某些特点,融合得非常完美,有些像是希腊和古印度神庙里的雕塑,光芒夺目。但是抚摸起来它却是如此的冰冷而柔软,不像是血肉之躯,而像是某种深海的海底生物。 那一刻,他忽然有点恍惚。 烈火中,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在拼命地对他反复说着什么,然而他却什么也听不见——那道大门打开了,在遥远的天地的尽头。门那边是荒芜的世界,唯有漫天的流光飞舞,仿佛星辰坠落。而那个烈火中的女人,就在他面前瞬间消失,化成了其中的一颗流星。 是母亲么?她去了哪里? “还满意吧?”范特西医生见他看着镜子出神,不由得意洋洋,“铭,我来和你打个赌:今晚的酒宴,只要你一出现,一定又会有无数美女拜倒在你的石榴裙,哦,不,西装裤下!” 那个老外卖弄着他熟练的中文,然而霍铭洋却只是对着镜子端详着这张崭新的脸,感觉像是在看着自己的身外之身。许久,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第一丝表情,那是苦笑。“哈。”他笑了一声,挣扎着想从手术台上走下去。 “别用力!”范特西吓了一跳,“你现在还不能动!” “不,我要走了。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我会觉得自己是你的傀儡娃娃。”他虚弱地喃喃,推开手术室的门,对着外面喊,“老白!” “少爷!”一直等在门口的司机立刻闻声而至,看着他的脸,啧啧赞叹,“太好了……你又没事了!范医生的医术真是世界一流啊!” “超一流。”范特西迅速更正,得意地道,“怎么样,比上一张脸更帅吧?” “绝对的!酷毙了!”老白赞不绝口。范特西得意洋洋地比了一个手势,叮嘱:“替我看好铭,别让他再去打架滋事了,这会毁了我最珍贵的作品。” “是,是。”老白连忙上去扶住霍铭洋,“少爷,我们回去吧,晚宴就快开始了。” “哦……”他揉了揉脸,确认皮肤没有再度开裂,“衣服呢?” 老白熟练地回答:“已经让selene那边熨好送过来了,这次穿的是他们家的白色iris系列第五款,配的是8克拉的‘天使之泪’粉钻领针。少爷觉得如何?” “随便,别太抢了父亲的风头就行,今晚他才是真正的surperstar。”他疲倦地喃喃,揉着自己的脸,“那就直接开车过去吧,我在车里换衣服也一样。”他坐入了车里,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问:“对了,昨夜派去监视那幢楼的人有没有发来什么信息?” “我昨晚call了庆叔,让他连夜赶去了轮回巷监视。”老白犹豫了一下,送上了一部黑莓手机:“今天早上八点多,看到有一个女孩从轮回巷的那幢房子里跑了出来,于是立刻拍了下来,并且进行了跟踪追查。现在全部的资料已经发到了少爷的手机上,请查看。” “哦。”霍铭洋却有些失望——能拍到的,那就是正常人了,并不是“白之月”的来客。不过庆叔号称猎狐犬,如今虽然年过五十,果然还是宝刀未老,在短短一天里居然已经查到了那么多资料,几乎连身高、体重、三围都写上了。 然而,他看了一眼那录下的视频截图,蓦地怔住了。 从那个熟悉的巷口冲出的是一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女孩,身材高挑,扎着马尾,斜挎着一个双肩背包,一路从那幢白色的小楼里飞奔出来,大呼小叫地往公交车站跑去,几乎是在车门关上的最后一瞬身手矫捷地跳了上去。 视频最后一格,是放大的脸部特写照片。 “奇怪,”他看着手机屏幕,喃喃,“似乎在哪里见过?” 霍铭洋的房车消失在诊所门外的林荫道上。送客的医生独自转身,回到了小洋房里。当门关上后,范特西的脸色立刻变了,眼里那种活跃奔放的光芒暗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肃穆深沉。 ——两种截然不同的神色,让他像是忽然换上了另一张脸一样。 “取样完成了么?”他低声问,“grigori(格里高利)?” “完成了,拉斐尔大人。”身后的黑暗里有一个人幽灵一样地冒出来,披着奇特的斗篷,用一个样式奇特的圆环束着领口,手里拿着一支细细的红色试管,说着带有意大利口音的英文,流畅而低沉,“这次的开颅手术,取下了他头颅里大约10克重的额叶切片,不知道够不够用?” “够了,已经是极限了。每次只能趁着手术少量取样,然后在麻醉效力结束前把解剖的切口用新的皮肤覆盖上。”范特西摇了摇头,蹙眉,“霍天麟是非常可怕的男人,这些年来我们一直秘密对他的儿子进行活体手术取样,一旦被他发现,整个社团在亚洲都会受到攻击。千万要小心!” “是。”格里高利答应着。 他们社团秘密分布在全球各处,成员身份极其神秘高贵,拥有可怕的力量,几乎可以和梵蒂冈的教廷对抗。然而,此刻连身为四天使长之一的拉斐尔大人都如此慎重,只能说那个姓霍的华人男子真的是不可小觑。 “你猜猜,是谁敢在霍天麟的地盘上把他弄成这样?”范特西淡淡地问,然而眼神却难掩一丝激动。格里高利倒吸了一口冷气,眼里忽然亮了起来,“难道是……使徒?!” “bingo!”范特西薄薄的唇角泛起一丝锋锐的笑意,用镊子在培养皿里夹起了一个米粒大小的银色物质,在眼前细看,“两年前我趁着手术间隙,在他的耳蜗里植入了这个同步窃听器,监听他所能听到的一切。直到昨夜,我终于找到了他和‘那个世界’有牵连的证据!” “那个世界?”格里高利失声。 “是的。”范特西有些恨恨地低声道,“在麦美瞳失踪的时候我们没能及时跟踪到他们,只能又耐心等了两年多——这一次,终于让我们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太好了……”格里高利喃喃,“我立刻去告知圣殿的神父!” “只可惜,这次还是没能侵入他的大脑。”范特西叹了口气,从暗室里取出了一长卷胶带,上面密密麻麻全部都是人类的大脑扫描回路,一条条微波如同奇异的音符在跳跃。他默默摇了摇头,指向其中的一个区域:“你看,就是这里。” 那里一片乌黑,重重叠叠的幻影下看不清任何东西。 “这是什么?”格里高利问。 “这是大脑额叶的内侧面,中央前、后回延续的部分,被称为旁中央小叶。”顿了顿,范特西补充,“这一部分,负责思维、计划和安排,与个体的需求和情感紧密相关。” 格里高利看着如同密码符号一样的ct图片,茫然不解。 “他脑部的记忆被加密了,”范特西喃喃着,“而且是多重加密。” “多重加密?” “是的,上面覆盖着一种奇怪的物质,无法扫描,也无法被仪器破译。”范特西以一个医生的专业角度解释着,“从浅层扫描的图谱上看过去,这个区域的脑波活动显得非常不正常,频率很快,跳跃得尖锐,类似是处于深睡眠时期的状态,而且是多重梦境。” “多重梦境?”格里高利吃了一惊,“你是说,他一部分的大脑即使是在清醒时也处于深睡眠的状态么?” “非常奇妙,是吧?”范特西低声道,“他们居然让他一直迷失在过去的回忆里,同时却能在现实里看似正常地活下去?脑部采取了多重梦境作为保护,也就是说,无论是通过催眠还是强行读取,都无法复现那个区域的真实内容。” 格里高利凛然:“被谁加密?使徒么?” “应该是使徒吧……除了他们,这个世界上谁还能做到这样的事?”范特西不敢用没戴手套的手去触摸试管,吩咐道,“所以这次我干脆冒险切下了一部分的额叶,把这些以及这一次的脑波扫描一起送到圣殿去交给神父,请他抓紧组织人手分析。” “我连夜出发。”格里高利顿了顿,又问,“大弥撒日就要到了,您不去圣殿么?” “不,我要留在这里。如果他们找不到我,难免会起疑心——毕竟我是霍氏花了重金请来的家庭专属医生。”范特西轻叹了口气,“要知道,霍氏家族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靠近‘使徒’的人类了,绝不能惊动他们。” “人类?”格里高利冷冷地笑了一声,“那个叫霍铭洋的中国人已经不是人类了吧?” “或许吧……”范特西轻轻叹了口气,“被开颅切下了额叶,居然还从手术台上若无其事地醒了过来……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 ——其实,在第一次接触到霍家的公子时,他就已经秘密分析过对方的dna,在人类专有的23对染色体中,其中12对出现了不能理解的变异情况。更何况,经过多年来上百次的秘密开颅检测,提取了那么多组织,换了是普通人早就一命呜呼了,而这个年轻人的身体似乎有着罕见的超常的愈合能力,仿佛不死之身。 格里高利道:“我发誓,他一定被‘使徒’召唤过一次了,已经被污染。” “如果真的是这样,还真是个奇迹——凡是被‘召唤’过的人类,还从没有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范特西喃喃叹息,语气却有些复杂,“可怜的年轻人,他以为自己在火灾里失去的只是一张脸,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 刚说到这里,时钟忽然敲响了九下。那一瞬,仿佛条件反射一般,范特西做了一个很奇怪的举动——从怀里拿出了一块表,紧紧地盯着表盘。 “当,当,当……”钟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诊所里,显得有些阴森。 “21秒。”在钟声消散的时候,他喃喃。 “又快了1秒?”格里高利脸色变了一下。 “是啊……我的表是和格林尼治天文台同步的,也就是说,记录的是gmt,世界时。”范特西又抬头看着墙上的那个钟,看似普通的电子钟的钟面泛着隐隐的绿色——墙上这个挂钟是社团特意配置的铯原子钟,精确度达到每100万年才误差1秒。 “这样说来,地球自转的速度在渐渐加快?”格里高利喃喃着,蹙眉,“nasa一直在监视着地球,难道他们没有发现自转时间的变化么?” “那些饭桶以为这只是误差而已,所以他们每隔三年调整一次gmt,以修正这个偏差。”范特西冷笑,“而且最近几年太阳黑子活动加剧,天坑频繁出现,一切都在扰乱地球的正常运转,所以这一细微的变化没有引起他们足够的重视,没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地球在不停地变轻,物质在莫名地流失,地狱之门已经开了一条缝了!”范特西将手按在一本圣经上,低声道,“warofthesonsoflightagainstthesonsofdarkness(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战争),已经快要来了!” “主啊……”格里高利在黑暗里划着十字,喃喃祈祷,“可光明之子又在哪里?” “可能还没降临吧。”范特西苦笑起来,“立刻密电圣殿的加百列和乌利尔,说,已经监视到了使徒出现的迹象,请授予我临时的最高决策权,让位于亚洲以及远东地区的所有社团成员在接到通知后的第一时间赶来s城增援!” “是!”格里高利深深致意,然后拿起了资料转身离去。那一片额叶的切片,在暗红色的培养液里微微荡漾。 “终于要开始了呀……”范特西喃喃,表情复杂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米迦勒,这一次,终于轮到我出场了。” 第七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在烈日下搬了一下午的木炭和啤酒,好容易熬到了晚上六点,s城的空气也凉快了起来,白天空了一天的店里终于开始有人了。然而夏微凉暗地里数了几次,疏疏落落的,上座率也不到三成。 看来,这里的生意也不怎么样嘛! 这样的话,是不是自己的提成也希望渺茫了呢? “别担心,时间还没到呢!”三胖子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慰,“要晚上八点后等旁边的酒吧里的人多起来,这里才热闹。” “啊?”夏微蓝却有些为难,“那要几点打烊?” 三胖子随口道:“总要过十二点了吧。有时候生意好,大家一般都是两成两点才回去的。” “啊?那可不行!”夏微蓝急了,“我住的地方很远,在大学城那边,过了十一点可就没公交车去哪里了。” “笨丫头,打个车才多少钱?”三胖子不屑一顾,嗤笑,“不超过四十块吧?现在是旺季,做得好的话,一个晚上就有几百的奖金提成呢!” “”听到这么高的提成,金牛座的她立刻动了心。 “反正现在是暑假,你明天又不用去学校上课,”三胖子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催促,“喏,那边又有客人来了,小犹太,快去赚钱吧!” 夏微蓝立刻跑了过去,以便拿出手机看了一下。 如今是傍晚六点十五分,qq上还是没有丝毫回音,也没有一条短信。她不由有些忐忑——宝宝到底怎么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为什么一直不出现?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想了很久,她终于放下了腼腆,忍不住发了一个直白的短信给他:“宝宝,我已经在s城了。晚上有空么?有生日礼物送给你。” 晚上九点三十五分。 世贸广场上血拼的人群开始回流,酒吧里的第一波客人也散了出来,店里的人果然已经多了起来,有些桌子都已经翻过了两遍。夏微蓝同时照顾着八张桌子四五十个客人,跑进跑出,累得满头大汗,然而她流利地报账结单,一笔都没有出过错。 “来十箱啤酒!” 九号桌上呼啦啦来了一群客人,呼朋引伴地坐下,立刻大声嚷嚷。应该是从旁边的sos酒吧离散出来的,四男五女,个个神情兴奋。那群人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衣着时髦,说话声音很大,让夏微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一上来就十箱?这群人还真high啊,不是从酒吧里刚出来么?又要喝? “服务员!”那些人去不耐烦地嚷了起来,“点单!” “来了来了!”她连忙跑过去,从围裙里拿出单子和笔,准备记录,然而一眼看到其中的一个,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陈……陈格?这个人,居然是那个高中晨跑时,老追在自己后面吹口哨的花花公子陈格! 那家伙在怎么忽然也从老家跑到这里来了? 呃,对,陈格的母亲是s城的,应该是来过暑假了吧?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她想起自己曾经几次三番地拒绝了这个轻佻家伙,态度还很不客气,此刻在这里相见不由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不想让对方看见穿着服务生制服的自己。 “喂,有没有在听?!”陈格报了一串的菜,回头却发现服务生根本没有站在身后,不由得火了起来,重重一拍桌子,“人呢?都死了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个丫头是新来的,总是笨手笨脚。”三胖子连忙过来把她拉开,亲自拿起了单子,点头哈腰,“几位今晚来得挺早啊!要点些什么” 陈格笑了起来,指了指一边的同伴:“今晚是大澳生日,他买单!——当然是什么最贵来什么!” 不……不会吧?是自己眼花了么?她怎么在这里? 刚想到这里,紧挨着眼睛便真的一花,只听见耳边一声巨响,顿时天旋地转。那个耳光打得陈格一个踉跄,昏头昏脑地撞到了旁边地桌子上,轰然倒下。 “小犹太!小犹太!”三个胖子吃惊的跳上去,“你疯啦,这是干嘛?”夏微蓝如一头发疯的小野兽,一个剑步冲过去,毫不犹豫的将装满冰块的小桶扣到了大澳的头上.然后顺手抄起旁边的酒杯,将大半杯啤酒狠狠的泼到了对方脸上,再狠狠的甩了对方一个耳光. “啪!”清脆的耳光在店里响起,喧哗的人们顿时目瞪口呆。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夏微蓝被扑过来的三胖子死死拉住,只激动得全身发抖,对着满头啤酒的大澳还没有回过神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看到那个旋转的手机在他面前停下——手机还打开着,依旧处于拨号状态,屏幕上显示着还在拨号中的号码。 那是自己的号码;而手机屏幕上,那张作为壁纸的照片,也是自己! 不会吧?难道她就是…… 他愕然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指着他大骂的年轻女服务生。 这个丫头……难道就是qq上的那个“爱吃肉”?!不会吧!她、她长得那么漂亮?陈格不是说那个妞是个自以为是的肥妹恐龙么? 他狼狈地捂着热辣辣的脸,还来不及说什么,身边的bobo已经跳了起来,扑上去就厮打对方,剽悍无比,失声骂:“臭丫头!敢打我男朋友?” 夏微蓝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一下身子,bobo便扑了一个空,高跟鞋崴了脚,跌在地上痛呼。大澳本来还在犹豫,看到bobo坐在地上哭喊,脸面上顿时下不去,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厉声:“欠扁是吧?” 他一招呼,一起来的一桌子年轻人立刻站了起来,将夏微蓝围在了中间。 “糟了。”三胖子眼看事情越闹越大,知道对方这帮人是出名的难搞,偏偏老板今晚又不在,不由得暗自叫苦。只有夏微蓝还是气愤得全身发抖,浑然不知道恐惧,只是怒视着大澳和陈格,奋力一挣,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又冲到了那一群人面前。 “为什么要骗我?”她看着他,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背后那么说我?” “我……”大澳本来是气势汹汹,看到她的眼神,忽然间心里就虚了。 “我”大澳本来是气势汹汹,看到她的眼神,忽然间心里就虚了。 “因为你找扁!臭丫头,还那么拽,居然敢拒绝本少爷?装什么处啊?”陈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抹着一头一脸的冰水,冷笑,“你以为自己是谁?看到了吧?倒贴人家都不要——” “啪!”话没说完,他又是天旋地转。 这一掌打得很,他满嘴都是血,顿时又跌了下去。 夏微蓝飞快的又抽了他一个耳光,心里刚觉得稍微解了气,眼角一撇,只见周围几个年轻人怒吼着扑了过来,手里都拿着空酒瓶。她后退了几步,敏捷的低头闪开,看准了空挡横腿一扫,几个人的身体顿时失去了重心,一个叠着一个跌在了地上。 “几个男人打一个女人,不要脸!”她怒叱,踢了最上面的那个人一脚——或许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她身体条件非常好,在中学就是体育特长生,也学过一些武术散打,虽然是第一次打架,但此时可被一股怒火撑着,却也丝毫不怯场。 一时间,整个烧烤店充满了飞舞的酒瓶和拳脚,店里的顾客纷纷趁乱离开,连单都没买。三胖子在门前左右拦截,叫苦不迭:亏欠也罢了,关键是今晚霍爷的慈善晚宴就设在不远处的世贸大酒店三楼,这边一出了事,不到几分钟就传到前边人的耳朵里——这让老板再霍爷和同袍面前丢了脸面,回来自己还有好日子过? 一想到这里,他就对今天新来的这个惹祸精火冒三丈。 “臭丫头!有种在这里给我等着!”两分钟后,几个时髦女郎看到同桌男伴都倒下了,一边骂着一边往外开溜,“回头找人来给你颜色看!”“等着就等着!”她愤愤不平的回骂,顺手抓起桌子上两个玻璃杯,对这两个女人的后脑勺认了过去,一人一个,应声倒地,“怕你们啊?” 夏微蓝一顿拳脚将那几个人制服,正要在陈格身上补一脚,忽然间听到外面传来的刺耳的警哨声,不由的一愣 “睡在这里打架斗殴?”巡逻到此处的**推开门冲了进来。 夏微蓝的一只脚还才在陈格的脸上,看到冲入的**,一时间僵在了那里——嘉达国际广场是s城最繁华的闹市,治安严格,一旦有人打架滋事立刻会被严厉查处。她来自外地,显然是有些不知好歹,居然整整撞到了枪口上。 “她!是她!”被踩着的陈格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夏微蓝大喊,“是她发了疯,先动手打人的!” 一个警(河蟹)察朝着夏微蓝冲过来,甩手把她拉开。 夏微蓝受到了惊吓,一时间下意识地朝后退避,被警(河蟹)察反扭住了双臂,推到了房子的一角,。“不,我不是……”她满腔的怒火这才平息下来,看着满地狼藉,脑子里嗡的一声,才明白这事情闹大了,怔怔地不敢反抗。 “是澳少爷啊?”**里有人认得大澳,态度好了很多,“怎么回事?” “鬼知道!”大澳擦着头上的水,狠狠地看了一眼夏微蓝,觉得这一回是丢脸到家了,嘴里便也不客气,“我们几个在这里好好的喝酒,是这个女人搞事,冲上来先动手打人的!——不信可以看店里的监控!” 一个女的打了五个男的?也太夸张了吧?多半又是这群问题少年喝了酒,出来到处惹事生非。**心里嘀咕,然而大澳的父母在s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只能咳嗽了一声,例行公事地道:“那么,所有人都跟我回一趟警(河蟹)局。” “去……去警(和谐)局做什么?”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夏微蓝紧张起来。 “做笔录。”**皱眉,看着这个女孩——那么年轻,斯斯文文的一个姑娘,怎么打人下手也这么狠?地上这几个男的个个都头破血流,看来至少都是轻伤。 现在的这些女孩子,也太暴力了吧? “我们会调出监控来看,如果伤人罪成立,你估计要在拘(和谐)留(和谐)所里过夜了。最好你现在就去找家里人过来。”**不客气地对她道,回头对着大澳他们,语气又客气了许多,“澳少爷,麻烦你和你朋友也来一趟。” “我要叫我的律师。”大澳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愤愤地扬言,“居然敢打我和我朋友?你就等着吃官司吧!” 夏微蓝被吓住了,愣在那里。 律师?官司?还让她找家里人来保释!——她从小都是一个好学生,年年大奖状,在家也是乖乖女,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合。今日如果不是受到了人生里最大的一场侮辱,一时间气疯了,也不会作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 怎么办……这下怎么办? 自己刚到s城,第二天就因为打人了被拘留了?母亲在千里之外,知道了非气地得吐血不可——要知道母亲虽然平时娴雅安静,但真的发火起来却非常可怕。 记得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初恋,和外校的一个男生暧昧来去,一段时间里天天坐着他的单车上下学,考试成绩直线下降。教钢琴的母亲得知了此时,只是不动声色,某天忽然在他们结伴放学回家的路上截住了那个男生的单车,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那个小男孩,缓缓将两边钢铁的车把捏在一起,拧成了优雅的麻花。 她吓得从单车后座上直跳了起来,那个小男生也是惊得面色苍白,“阿姨、阿姨”的嗫嚅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居然连车都不要就溜之大吉。 “软脚虾。”母亲扬起弹钢琴的纤细手腕,淡淡地将扭曲的单车随手甩在一边。 这样脾气刚烈的母亲,要是知道自己考到s城是为了和网恋的对象见面,然后又悲哀地被甩,接着迅速因为打架进了警(和谐)察局,不知道会有怎样可怕的反应?——她怔怔站在那里,垂着脑袋,完全没有了片刻前的悍勇。 要找人来保释?在这个城市里,她唯一认识的只有那个房东,水幽颜。可是……可是……就在她头大如斗的时候,三胖子的声音传来:“店里的损坏的,记住也得赔!” 夏微蓝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今天是她打工的第一天,从早上11点起到现在,除了午休,她工作了8个小时,一共是64块的工资。加上晚上的奖金提成,最多不过一两百。可刚才这砸坏的东西,粗粗估算也有三四千,其中还有十几瓶洋酒。 天啊……把她卖了也赔不起啊! 她垂头丧气地想到这里,心里一乱,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好了,都跟我们回去做笔录!”**叱了一声,抓住她的胳膊往外走。夏微蓝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起自己生平第一次和人打架居然就要进拘留所,心里又急又怕,看到外面停着的警车,忽然间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拉住门框死死不肯松手。 “不去……我不去”她哭着,“我不去警局!别告诉我妈!” **显然看多了这种状况,冷冷:“刚刚打人打得爽了把?敢作敢当,难道现在就想赖掉么?” 警(河蟹)察试图将她带走,然而夏微蓝顾不得丢脸,如考拉一样死死抱着门框,哭着喊着就是死活不肯上警车。一时间金图门烧烤店外面云集了诸多看热闹的人,都是从附近酒吧出来的,把背街小巷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看到她哭得伤心,陈格便又得了意,冷笑:“怎么。现在害怕了?哭什么哭?早点跪下来求我们,说不定澳少爷和我们就放了你!” “做梦!”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然而一看外面闪着光的警车,就立刻软了下去。可是……可是……是不是真的道歉服软,他们就不告她了?那样就不用进警(和谐)察局了?妈妈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怎么样?”陈格冷笑。 她内心正在挣扎,想着要么就别宁死不屈,认个不是,说不定事情也就过去了……可是,以她对陈格这种垃圾的了解,就算她肯屈膝,对方难保不会趁机作践。 正在犹豫,忽然间,一个声音传来:“这里是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她明显地听到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气,抓住她胳膊的巡(和谐)警的手立刻松开了——夏微蓝愕然抬起头,看到一辆劳斯莱斯银影停在街上。因为道路堵塞而无法行驶,车上的人便开门走下来,身后跟着数个黑西装的保镖。 那强大的气场,顿时让店里鸦雀无声。 夏微蓝还以一种可笑夸张的姿势死死攀在门框上,几个警(河蟹)察都扯不下来。那个年轻男子一进门,就一脚踩在了满地碎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 “霍少爷!”三胖子大惊失色。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过去,“小心啊!” 那个年轻人抬起脚,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扎在鞋底的碎玻璃片,又抬头看了看树袋熊一样攀在门框上的女孩,眼神略微变了变。 “啊?”她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他,忍不住脱口惊呼了一声。 这个人……好脸熟啊!哪里见到过么? “还不下来?”看到她还悬在门框上,那人身后的保镖忍不住低叱了一声,夏微蓝看着那个人看得出了神,双手居然真的应声一送,一屁股摔在地上,诶哟了一声。 手指被玻璃割破了,开始流血,钻心的疼。 “霍少爷!是属下该死,没有管好场子!”三胖子脸上闪过一丝紧张,连忙凑上去赔笑,“一桩小事而已,您别为这些耽误时间,前头霍爷的就会就要开始了——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这个丫头” 那个人并没有理睬滔滔不绝的三胖子,只是有些惊讶的看着夏微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一款暗金色的手机屏幕,眼神变了一变,开口:“是你砸的场子?” “对!就是她!”陈格喊了起来。 “少爷没问你。”身后的保安冷冷,“闭嘴。” “是是我。”夏微蓝从地上挣扎起来,艰难的突出了两个字——无论怎么说,这事儿的确是她挑起的,敢作敢当,何况还有监控和那么多认证呢,如果真的要赖也是赖不过去,还不如爽快的认了。 “店是我砸的,人也是我打的。”她梗着脖子,“你看怎么办吧。” 那个人看着她,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哦?” “算了,我跟你们去做笔录好了。”她把割破的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不再反抗,走向那些**——看起来这个年轻人来头很大,落在他手里,还不如去**局干脆利落呢! 然而当她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霍铭洋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去跟这种垃圾打架?”他温和的道,从西装左上方袋子里扯出折叠好的白色丝质方巾擦拭她手指上沁出的血珠,责怪,“居然还弄伤了手,等一下还怎么去晚宴上见我父亲呢?”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三胖子脑子转的快,连忙上前:“这个小丫小姑娘,您认识?” 胳膊被人抓着,手指被人擦拭着,夏微蓝的嘴巴也张成了o型,半响说不出话来——不是做梦吧?这个人,他他说,认识自己?就算是今天遭受了人生最大的一场打击,她也不应该有这种紊乱的错觉吧? “恩,这位夏姑娘是我的朋友,”霍铭洋却淡淡含笑,看着目瞪口呆的女孩,“她刚从b城来到这里,人也比较顽皮——这次店里损失了多少,你回头告诉林管家,一定给加倍补上。” 他轻描淡写,夏微蓝却吓得一个哆嗦。 吓?他他怎么知道自己姓夏?还知道自己是从b城来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啊?不用不用!”三胖子迭声的道,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样,“被少爷的朋友砸,乃是小店的荣幸啊啊,不是无所谓的了!——何况刚才还害得这位姑娘割伤了手,小店愿意赔偿全部的医药费” 夏微蓝张口结舌的看着,啼笑皆非。 这个帅哥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让人有瞬间颠倒黑白的魔力? “多谢了。”霍铭洋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另外一边,目光扫过大澳一行人,“看来我的朋友和诸位有过一点误会,可否卖在下一个面子,小事化了呢?近景差距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大澳脸色阴晴不定,想说什么又停住。 “你说算了就算了?那还要**干什么?”陈格毕竟是从外地来的,有些不忿,“开玩笑!他打伤了我们那么多人,难道就想一走了之?” “哦?”霍铭洋看着他,莫测高深的笑了笑,“你们这么多人一起欺负我的朋友,我本来也是想小事化了不再追究的,如今看来,倒是这位先生不肯了?” 陈格怒道:“明明是她先动手打人的!” “哦?是吗?”霍铭洋蹙眉,打量着对方,“真奇怪。区区一个小女生,为什么敢先动手打一群男人?——这里谁看见她先动手?” “大家都看见了!对不对?”陈格下意识的转身看着自己的同伴,然而,那一行方才嚣张无比的年轻人居然此刻像是被集体封住了嘴巴一样,个个一言不发,垂头不语。连大奥都没有开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有监控!”陈格念头一转,叫了起来,“可以看店里的监控!” “是么?”霍铭洋蹙眉,转头看着三胖子,“监控在那里?” “哎呀!”三胖子立刻凑上去陪笑,“少爷别怪罪……今儿不凑巧,店里的监控正好坏了!居然啥都没录到,正是太不凑巧了!” “那就麻烦了,”霍铭洋叹了口气,看着夏微蓝,“这样就没办法替你讨回公道了。怎么办呢?” “没事没事!”三胖子拍着胸脯,一副江湖习气,“这里还有人证呢!我可以作证,今晚的确是这群家伙喝醉了酒闹事,居然欺负起了我店里的女服务员——对,挑头的就是这小子!我亲眼看见的!” “胡说八道!”陈格一下子跳了起来,涨红了脸,“明明是她先动手!” 他下意识地冲向霍铭洋,然而还没有近身三米,两个带着墨镜的保镖立刻从两侧冲上前,将他大力推开,几乎是把他压在了墙角。 “算了,陈格,”一边的大澳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向霍少爷认个错吧。霍少爷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这些的。” “什么?”陈格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大澳平日是这样嚣张的人,仗着父母的势力在s城地头上几乎天不怕地不怕,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快道歉!”大澳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俯身贴着他的耳朵,轻声—— “如果你还想=想活着离开s城的话。” 10点23分。前后不过十分钟,金图门烧烤店的围观人群就散的干干净净。 “真是不好意思,”霍铭洋回头对着巡(河蟹)警们微笑,“回头请各位喝茶,” “哪里,哪里。”巡(河蟹)警的头儿知道对方的身份,连忙摇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年轻人的事情不过是一场误会,自己能解决当然是最好的。霍少爷那么说就是太客气了,这s城的治安,说到底还要靠每个公民自觉。” “我的朋友是个守法的公民,今晚不过是一场误会——微蓝,是不是?”霍铭洋回头看着夏微蓝,脸上的笑容地停滞了—— 不知何时,那个女孩居然已经不在店里了! 第八章 灰姑娘的水晶鞋 夏微蓝趁着混乱出了门,背着包在世贸广场的背街小巷里一路狂奔。十点多,这一条酒吧街已经很热闹,灯红酒绿,俊男靓女。她穿过一团团的人群,踉跄飞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只是下意识的希望尽快地离开这个混乱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那些人,每一个都令她不安,令她痛苦,无论是昔年的同学陈格,朝思暮想的宝宝,那些人看着她的眼神,说话的语调,都令她难过之极。她长到这么大,从没有听过那么多龌龊阴暗的话,见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男人。 她想她一辈子都忘不掉今晚发生的一切——那个被自己亲昵的叫做“宝宝”的人怀抱着浓装的年轻女孩,在酒桌上挥舞着手机,向男伴们炫耀自己的战果,好看的脸上露出得意而轻的表情。 这就是她一生里第一次喜欢的人么? “还说她难追?切,老子只用了七分力气就搞定了!”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看到了吧?倒贴人家还不要——” 那样的话,仿佛一柄毒的匕首,一刀一刀刺进了她的心里。疼痛。被抽空的感觉。难受的想要吐。筋疲力尽。然而想哭却怎么又哭不出来。 等跑到了小巷的尽头,看到了前面灯火辉煌的广场,她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路边的一块广告牌下,捂着脸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克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如果没有来s城就好了……如果没有来就好了! 如果她老老实实地去北方的那些名校就读,甚或去美国,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吧?她原本是为了宝宝才来这里的……可是这个陌生的城市,就这样以最不堪的姿态迎接了她。 “好了别哭了。”忽然间,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淑女是不能当街坐地大哭的。” 他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又是那张脸。霍铭洋站在一边,看着这个缩成一团哭泣的女孩,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奇特。夏微蓝看到她的眼神,连忙胡乱擦了一把眼角,站起身来就要走,却听到她在身后皱着眉头问:“那个人是你的第一个男朋友么?” “关你什么事?”他没有否认,只是嘀咕了一句,抽了抽鼻子。 他沉默了一下,道:“这是一件很糟糕的是。你还小,遇到的第一个人如果不好,很可能会让你觉得恋爱不过如此,男人也不过如此。” “那又关你什么事!”夏微蓝跺跺脚,有些羞愤交加,想要掉头跑开,却被对方拉住了,霍铭洋看着她,道:“当然关我的事,我想让你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那么垃圾……只是你运气不好而已。” 他愣了一下,觉得她的眼神很奇特,让人看了遍实现一下子吸引住,无法转移开来。咦,怎么回事?这个人干吗要对自己说这样奇怪的话?她的心无缘无故的跳了一跳,却也有一种隐约的不安开始蔓延。 霍铭洋看他垂下了头,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抬起手,本来想帮她擦拭满脸的泪水,然后发现自己的手巾已经包在了对方的手指上,只能叹了口气,指了指她胸口:“你看,衣服都破成这样了,来换一换吧。” 夜风吹来,夏微蓝这才觉得身上果然凉嗖嗖的,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胸口的衣服列了一道大口子,露出了里面胸衣的花边,向来是被那个叫bobo的凶悍女人撕坏的。她不由得面红耳赤的遮住,手忙脚乱。 对方很绅士的没有再多看一眼,只道:“进来换一件吧!” 他说得自然,夏微蓝不由自主站起身懵懂得跟着他,进门前抬头一看,才忽然惊觉……selene?这……这不是昨晚看到的那个贵的要死的、一件衣服就可以在老家买房子的超级黑点么? “不了!”她慌忙往外退,“我回家去换好了!” 见鬼,五万多一套的衣服,把她卖了也不够啊! “这个时间,公交车似乎已经没了。”霍铭洋拿出怀表看了看,蹙眉,“难道你就准备这样一路走回去?” 她愣了一下,摸了摸口袋——今天出来打工,身上没带多少钱,只怕连打车都不够的。那么远的路,自己总不成一路捂着胸口走回去吧? “不如帮我一个忙。”身边的人却在温文尔雅的微笑。 “嗯?”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声。 “今晚我没有女伴。或者说,我需要一个女伴。” “啊?”她莫名其妙,还是没回过神。 “不知小姐是否肯赏脸出席一下我的晚宴?”他微笑。 发出邀约以后,他便等待着她受宠若惊的回答,然而夏微蓝只是张大了眼睛,迷惑不解的看着他,眼里除了吃惊和意外,却还有一层本能的警惕,顿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啊?我又不认识你!” 霍铭洋脸上的笑容微微停滞了一下——自己这样殷勤而绅士的对待她,原本以为她会和所有年轻女孩一样目眩神迷,可以轻易**纵,然而这个女孩是如此的固执和倔强,似乎有着天然的警惕和自卫能力,居然不退让一步。 难道,他脑子里就缺少一根叫“灰姑娘情结”的筋么? “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他再也没有耐心,淡淡的直接开出条件来,“我只不过是想让你在我身边呆上几天而已——如果你愿意接受,这套衣服就算我送给你的。” 呆上几天?那怎么行!被老妈知道他就要被打断腿了!而且,非亲非故,他为什么要送自己那么贵的衣服?还装作是认识他的熟人来给自己解围?恩,这里面一定有鬼……她可不能上这个当! “一套衣服就想收买我?”她用一种大义凌然的口吻道,“我才不跟你去!” 他收敛了笑容,轻轻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骤然加重了力量,扣住她的肩膀,眼里有露出那种森然的气息来:“不去也得去。” 她看到他那样的眼神,心里骤然升起了一股冷意,也不说什么,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的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右腿上——然而还来不及一脚踹开这个人,手臂上却传来细细的刺痛,仿佛被一只蚊子咬了一口。 “啊?”她失声惊呼,下意识的觉得不妙,一把推开他,踉跄退了两步。然而只是三五秒钟,一种奇特的恍惚感从心底升起,眼前一切都变成了白雾蒙蒙。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今生的直觉告诉他危险在逼近,夏微蓝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尝试着往大路上走去,想挥手拦一辆出租车——然而手刚抬起来,人就头重脚轻的栽了下去。 一只细细的针瞬地缩入了袖子里,身后的保镖默默上前,鞠了一躬:“恕属下冒昧。刚刚才这个小姐想偷袭你——这里地段特殊,不能闹大,我不得不给他注射了一点镇静剂。” “这个小辣椒!”霍铭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夏微蓝,苦笑着转头,唤了一声:“老白!” “是。”后面驾车等着的司机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顺从地将车倒回两人面前,下车拉开了后座的门。霍铭洋扶着歪歪扭扭的夏微蓝坐入,吩咐道:“回檀宫吧!” “现在就回去?”司机老白却有些诧异,“霍先生还在等你。今晚的宴会……” “哦……我差点都忘了这事。那就这样吧!”他迟疑了一下,迅速的做了决定,“先开车送我们去世贸那边,然后你载着这个丫头等我一会儿——我去和父亲打个招呼就回来。” “是。”老白恭顺的回答。 霍铭洋看了看身边昏昏沉沉睡去的夏微蓝,皱眉叮嘱:“记住,不许让任何人带走这个丫头,否则你就洗干净脖子来见我》” “是。”老白应了一声。 在车子启动的一瞬,霍铭洋忽然愣了一下——在不远处,selene门框的阴影里,有一个穿着红色prada吊带晚礼服的女子正默默凝望着他们,容颜如雪,眼神冷锐,手里夹着一点忽明忽灭的猩红。 他不由微微一惊:千惠? 时针已经接近23点,宴会上的人群渐渐散去,主人在门口寒暄着,逐一送客。宾客们鱼贯走下楼梯,一部部名车开走,场面开始冷清下去。 “少爷怎么还没来?开场时没赶到也罢了,如今酒会都要散了,到最后也不出来送客,未免太失礼了——”林管家蹙眉,有些担心,“”半个小时以前就听老白打电话说他们已经到世贸附近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人?“ "听说附近出了一点事,估计有点堵车吧。”旁边的侍从回答。 林管家看了看陆续离去的客人,低声催促:“快派人去查一下——少爷一整晚都没出现。我看霍先生虽没说什么,心里似乎有些不安,别等到他发火再去做。” “是。”侍从立刻退了下去。 然而话音未落,大厅的台阶下忽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寒暄。 一辆劳斯莱斯银天使停在台阶下,戴着白手套的门童鞠身拉开车门。衣冠楚楚的贵公子从车里出现,拾级而上,从金碧辉煌的回廊走入,一路和离去的宾客们礼貌地打着招呼,不徐不缓地来到了门口。 “父亲,”他微微躬身,“抱歉,我来晚了。” “咳咳……咳咳!”轮椅上枯瘦的老人咳嗽着,缓缓转过头,凝视着自己儿子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眼里掠过一丝放松。 霍天麟。以前四海的龙头老大如今嘉达国际的总裁——这个在s城传说中别妖魔化了的男人其实还不到五十岁,然而,或许是因为早年那种出生入死的危险生活,如今的外表看起来却仿佛六十多岁的老人,个在轮椅上的受完苦手的如同树枝,一折即断。 然而谁都知道,这只手,几乎可以掌握s城里任何一个人的生和死。 “咳咳,没什么……你能来,就很好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老人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儿子的脸,不知道觉察了什么,瞳孔里忽的闪过一丝惊讶的光,失声,“你的脸……又去过范特西医生那里了?” “很完美吧?”霍铭洋微笑,将侧脸朝向灯光。 在璀璨的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利落如雕塑,有惊心动魄的美。 “哦……”轮椅上的老人喃喃,失神地看着儿子,忽然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你开始变得有些像你母亲了……” “……”霍铭洋怔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母亲。那仿佛是一个禁忌的词,在他们父子之间已经被屏蔽了多年。此刻一说出来,仿佛打破了某种冷冷的默契,令他心中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忽然冒了起来。母亲!他居然还记得母亲?!十年了,父亲很少和自己说起母亲,在家里他甚至看不到一张母亲的照片——他一度以为,父亲是恨不得将那些过往从脑海里彻底清除的。 然而在今天,他居然在自己脸上寻觅着母亲的影子? “范医生今天说,我母系祖上有印度的血统,所以给我调整了面部细节。”他刻意用冷淡的口吻回答着,盯着父亲,“您觉得满意么?不满意的话,可以让他再改过去。” 老人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慢慢涌现出来,反复地喃喃:“我很满意……很满意。”他按下轮椅上的电铃,召唤来管家:“回头替我额外开一张二十万美金的支票,送到范医生诊所去。” “是。”林管家点头,想了想,有道,“不过范医生似乎并不喜欢现金,而更喜欢宝石之类的礼物——要不要把上次他看中的那颗五克拉的vivdblue矢车菊蓝宝石送给他?那个东西反正您也闲置在保险柜里快十年了。” “哦……对,”老人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 管家退下去了,门廊下便只剩下了父子两人。 感觉到那道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脸上,霍铭洋下意识地抬起手抚摩了一下脸颊,叹了口气:“母亲失踪已经十年了,如果您真的怀念,完全可以找个女人,让范医生重新diy一个出来——这世上的一切对您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不是么?” 儿子的话语平静而锋利,让老人震了一下,喃喃:“唾手可得?怎么可能……你觉得我是一个拥有一切的人么??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萧瑟而空洞:”我们终究是渺小如蝼蚁的人类,怎么能够对抗时间和空间?“ 霍铭洋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一时间默然。 “十年了,你还是恨我么?”老人咳嗽着,看着自己儿子的脸。 “我怎敢恨你,”霍铭洋看着自己父亲的,语气淡漠的回答,“如果不是你,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无是处的废物……或者说,就连留在这个世界的资格都没有。不是么?” 轮椅上的老人没有回答,垂下了头去,长久的沉默。 他看不清父亲的面部表情,只能看到那个钢铁般的男人低着头看着地面,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低低的声音,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忽然握紧,手背青筋突起——那一瞬,他想到了什么?是最后那一刻的惨况?还是母亲生前的种种往事? 众所周知,父亲昔年曾是黑道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喜欢收藏两样东西:枪和女人。他一生拥有众多的女人,从超级歌星到名门闺秀,无一不是美丽的尤物。 而他的母亲,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母亲是一个卑微而热辣的酒吧女郎,在s城没有亲人。据说是从尼泊尔边境偷渡过来的,虚荣、骄纵并且庸俗,身体丰腴多肉,充满了浓郁的香水味,嘴唇丰满,经常涂的很红,有一种悍然挑逗的气息。 母亲的脾气不好,每当有什么事情不称心如意,便要泼妇似地大骂大叫,曾经在十二个月内接连炒了十二个佣人。或许是因为出身贫穷,吃了太多苦一旦攀附了男人便开始疯狂地迷恋物质享受,有着满满一屋子的鞋子和多到无法计算的华丽衣服。 ——那样粗陋的女人是容易令人厌倦的,一般不适于长久地收藏。如果不是后来因为怀孕并生下了他,母亲可能早就被付一笔钱打发走路,哪里还有住在茶陵大道顶楼海景豪宅的命? 可是,父亲当年,就是被这种悍然张扬的肉欲之美吸引的吧? 想到这里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老人沙哑的声音:“铭洋,你已经23岁了,怎么还没有女朋友?真是令人心焦啊……” 他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难道您是担心儿子会娶不到老婆?” 那个枯瘦的老人只是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似乎不喜欢女人。” “什么?”他终于彻底回过神,冲口而出:“难道我还喜欢男的不成?我当然是喜欢女人的!” “那么,为什么你身边没有女人?”老人抬起头凝视着自己的儿子,语气里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过手的女人没有一打也有半打了。而你呢?一个月里,见范医生的次数到比见女人还多!” “我比不了您。”他淡淡回答,并无丝毫受刺激的表情。 那句话里有暗藏的锋芒,似乎刺痛了对方的心。 “真希望你能快点结婚,”老人沉默了很久,喃喃,“时间快到了。以后的事情到底会是什么样,连我也无法预料……在此之前,我真想看到我的孙子出世。” 时间快到了?难道父亲在语言自己的死亡么?霍铭洋愣了一下,第一次在父亲脸上看到一种沉重而畏惧的表情,心微微一震——那,还是十年来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叱咤风云的男人出现了衰老的现象。 “我会抓紧一些的。”他敷衍,“争取年底带一个来给您过目。” “年底?”老人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是顿了顿,转口到“千惠她……咳咳,她今天一整晚都在等你。后来接了个电话说有急事才,才刚刚走开一会儿。” “是么?我可不记得答应过要携她出席。”霍铭洋脸上露出冷淡的表情,眼神也变得冷酷,“我今晚有自己的女伴,就不过去和千惠打招呼了。” “女伴?谁?”老人警惕起来,灰色的眼里放出了光。 “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大学生。您不是刚让我抓紧时间找女友么?”霍铭洋指了指不远处台阶下停着的轿车,后排上露出一个少女的侧影,笑了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放心,我喜欢的还是女人。真的。” “我以为你是喜欢千惠的,”老人看了一眼车子,从喉咙里发出咕噜,“这一年你身边走得最近的女人就是她……你似乎没有刻意阻拦她的靠近,也没有表示反感。我以为……” “呵。”霍铭洋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轮椅上的老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看来,这些年轻人,他是管不了了……原本千惠的家族在日本是十大财阀之一,她本身也算是聪明能干又健康,加上对铭洋一往情深——在自己的计划里,这个女孩如果能成为铭洋的伴侣倒也不错。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反正再过几个月,所有一切也就该结束。 看到最后一个宾客告辞,霍铭洋也微微鞠躬:“父亲,我先回去了。” “去吧,好好休息。”轮椅上的老人看着他,压低了声音,眼里忽然有一道冷光闪现,“只是再也别去那个地方,也不要招惹他们——记住,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你远离‘那些人’。” “知道了。”霍铭洋微微一笑。 68楼轮椅上的老人看着他走下台阶,拉开了轿车的门坐了进去。那里,依稀可以看到有一个长发的女孩斜斜地靠在后座上,霍铭洋坐进去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环住了她的肩膀,然后低声对司机说了一句什么。 银天使迅速加速,朝着郊外开去。 轮椅上的老人咳嗽了几声,竖起了一根手指,林管家知道他要吩咐什么,立刻附上了耳朵。老人咳嗽着“查一下……咳咳,查一下那个今晚和铭洋一起回家的女孩子。” 林管家稍微有些为难“少爷知道了,肯定会很不高兴把?” “管不了那么多了,”老人喃喃,“要时刻小心。” “是”林管家无奈地领命。 顿了顿,老人似乎带着某种不安的情绪,低声开口问:“今天……有没有电话找我?从那条秘密线路里打进来的?” “没有”林管家迅速查了一下记录,摇头,“没有任何来电。” “哦……”老人长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那就好。看来那些人并没有介意铭洋昨晚闯的那一场祸。可是……为什么他们会如此包容呢?那些使徒是冷血的异类,从不会对人类有丝毫的怜悯。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月亮——今晚是下弦月,很冷,很亮,高悬在这一座滨海城市的上空,仿佛是一只微微眯起的眼睛,含着莫测的神情俯视着每一个人。他不禁剧烈地咳嗽起来,觉得肺都要被咳出来。 那样的月色,实在有些像十年前的那一夜。 德芙雅尼·玛莎……是你在夜空里眯着眼睛对我微笑么? 第九章 the deep blue 轮回巷147号。时针已经指向了23点。 【咕——咕——】客厅里的那只机械鸟儿又跳了出来,用怪异的声音报时。 幽颜放下了手机,看了一眼窗外——幽深的轮回巷里灯光昏暗,笔直通到底,空荡荡的,还是没有一个人,那个白天从这里活蹦乱跳奔出去的女孩,似乎就永远消失在了人群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个女孩不是信誓旦旦地说11点之前必然回来么?怎么现在还没出现?连手机也没有人接听?幽颜看着窗外的小巷,有些不安。客厅里的男子看了一眼窗口的女子,没有说话。 【已经是23点了,】她不得不承认【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你本不该让她离开。】涯的声音淡漠,然而却隐藏着责备。 【可是她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你拆而已!才十八岁的人类,不信仰上帝,履历简单,很难想像她和克兰社团会有什么牵连。】幽颜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先稳住她,再慢慢探清楚情况——何况她出去时,所有的东西都还放在这里,我以为……】 黑暗里,一只手抬起,打断了她的话。 【那么重要的人,一旦让她离开你的控制范围,就无法预料会有怎样的结果,这一点你应该知道。】涯淡淡打断了她【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了。】 她不说话。许久,才阖起了双手【对不起,哥哥。】 她的手指之间悄然生长出了那种奇异的薄膜,淡紫色的尖锐指甲慢慢伸出,变得莫测而诡异【要不我现在就出去把她找回来?】 他坐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容光,忽地叹了口气【颜,你要知道我不是在责备你——no.365身上既然有天使的纹章,应该和克兰社团有一定关联。你独自在这个异世界里采集标本,实在是在危险了,我有些担心……】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虚无的微凉,宛如水底的波光。 【我会小心的】她微笑【而且我不是一个人,还有霍氏呢。】 【霍氏毕竟是人类,你不要忘记了血脉界限。】涯皱着眉头,语气森然【对了,no.365说这个东西来自她的父亲?】 【是的。】幽颜回答,却有些怀疑【可是克兰社团里的人信奉上帝的清教徒,严格执行摩西法典,他们因为禁欲而终身不婚,也不会有后裔。】 【那就是no.365说谎了么?】 【也不像。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探视过她的内心,应该不是谎言】 【……】涯沉默下来,似乎回忆什么【离上一次的战役结束有十三年了吧?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个漫长的时代了,足够一代人的成长——这些年克兰社团似乎销声匿迹了。但我知道,他们就像是潜在深海里的鱼,一直在暗中等待机会。】 【机会?】 【离2012年12月24日已经不远了,他们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涯的声音平静【他们不会坐等那一天的到来,就如诺亚在大洪水来临之前不会不造方舟一样。】 【方舟?】幽颜仿佛想起了什么,不由得一笑【你看过人类拍的电影《2012》么?】 【没有】他皱眉【你应该知道,我对于这个世界并没有任何了解。】 【他们认为需要以全人类的力量来建造10座方舟,才能避过下一场大劫难。而且。他们认为末日劫难是因为太阳中微粒子活动异常引起的海啸和火山爆发导致】幽颜嗤地一笑【真是天真啊……都4800年过去了,人类的想象力还停留在诺亚的时代。】 涯摇了摇头,淡淡【克兰社团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十年前他们曾经牺牲了那么多人,强行闯入了我们的世界,带走了供奉神前的钥匙。】 【钥匙?】她吃惊【那个匣子里,真的是钥匙?】 【师父说是……可是我也不曾亲眼见过。】涯低声道,眼神是空茫而无垠的【如果能看到死海古卷的原本就好了——这样就能知道那一群疯子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涯垂下眼帘,看着手心里的光芒慢慢熄灭,叹息【我曾经派人潜入东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考古博物馆,盗出死海古卷——然而遇到了克兰社团的人,所有派出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遇到了谁?】 【加百列。】 【……】幽颜失声【四大天使长之一的预言天使?】 【是啊……居然派了那么高级别的人守护死海古卷,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涯低低道【他们组(百度)织了50多位国际学者加紧翻译其中的内容,据说在2009年就已经差不多全部翻译完毕——人类已经破译了上古传下的秘密预言,所以,克兰社团现在的一切所作所为,一定是根据古卷记载的指示而来。】 幽颜有些吃惊【古卷记载?】 【听说大部分是比圣经更早的宗教记录,还有一些预言】涯顿了顿【里面还提到在诺亚时代有的三千年里,人类将面临第二次末日浩劫。】 【……】幽颜微微吸了一口冷气。 【‘钟声响起之时,太阳消失于空中,永夜到来。黑暗之子将从大海里出现,整个世界将成为一片巨大的废墟。唯有跟随神的指示,方能到达彼岸’。】涯熟练地复述着,淡淡笑了起来【和玛雅的传说很像,不是么?】 【是。】幽颜肃然点头。 【你看人类之中的确可能存在‘先知’之类的人物,他们可以预见只有我们才能看到的未来。而且,据说还留下了一卷写在铜卷的‘救世书’】 【救世书?】 【对。就如曾经教导诺亚如何制造方舟一样,教导人类要怎样度过这一场大难。】 幽颜愣了一下,不由得笑看【怎么可能……以人类如今的力量,机械文明发展的程度,在末日来临的时候微小的犹如一片尘垓,怎能试图躲过?】 “但即便是尘埃,也知道挣扎。”涯看了一眼海天的远处“克兰社团的人定然会不惜代价地按照古卷写的去做——就如十三年前的那次战役一样:他们牺牲了无数人,只为一窥我们的世界。” “……”她没有说话,眼前浮现着当时惨烈的场景。 在漫长的五千年里,人类不止一次试图闯入他们的世界。 而最近一次,是在十三年前。 他们的师父,大祭司·泉,就死在那一场人类的入侵战争里——当蓝洞关闭的时候,那些身上有着天使纹章的异族被永远地留在了他们的世界里,化为飞灰,然而供奉在神庙里的黑匣子也就此消失。 涯继承了师父的位置,成为全族人的精神领袖的希望。这些年来,他们用了各种办法四处寻觅和探听,甚至动用了人类自身的力量,然而却一直都没有找到那个匣子的下落——甚至,连克兰社团的消息都渐渐的稀少了。直到这一次,她在no.365身上发现了天使的纹章。而离开那扇门的彻底打开,也已经不足半年。“颜,时间已经太久,我无法再等待下去了”在黑暗里等待片刻,涯在黑暗里站起了身“一旦有她的消息就告诉我,不要擅自行动。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是。”她点了点头,心里却微微一动。这个严厉的兄长,其实是在关心她——虽然不太懂得如何表达。涯走到窗前,沐浴在海上银白的月光下,闭上眼睛对着天空张开了双手。远处的海面上忽然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地底有什么在无声无息地张开——他在飘飞的帷幕中回过头看着她,忽然道“还有……请记得,不要太靠近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她愕然。 涯的眼神复杂,叹息“颜,我很后悔,当年曾经以此和霍氏交换条件,那个孩子其实应该死在那扇门之外。” 后悔?她是第一次听到涯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在所有族人看来,涯是握有最高智慧的守护者,从不会做错误的决定,更不会说出后悔的话语——更何况,是面对着这些远远落后于他们数个世纪的人类。 那一瞬,她有些犹豫,却终究没有把前夜‘那个孩子’曾经试图闯入结界接近她的事情告诉他。 “我会的。”她低下头,回答。 然而,正当涯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的房间里却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两人一起回头,脸色微微一变。 深夜十二点钟的铃声是刺耳的,然而,夹杂在其中的,却还有另一个声音。 幽颜循着铃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看到搁在窗台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手不由得震了一下,拿起手机,回头看了看窗外凝视自己的涯。 “no.365的来电。”她轻声,“她终于有消息了。” “接。”他毫不犹豫的回答,闭上了眼睛,“我会追踪来源。” 她点了点头,接起来手机。 ——然而一接通,那一端传出的却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令她一阵。 “是你么?”那个人开口就说了这样一句话,仿佛久别重逢,强自克制的镇定语气里有难掩的激动,低声,“很久不见了。” “谁?”她吃了一惊,迅速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兄长,没有回答。而涯微闭的眼睛震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肃杀,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她只能站在那里,沉默着,继续接听这个来自于no.365手机上的声音。 “我想,你已经忘记我了吧?”那个人仿佛对她的愕然早已有准备,声音里带着苦涩的笑意,“可是,即便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名字,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思念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难道是……是他?!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她有些不确定地愕然看着涯,月下闭着眼睛的人微微点了点头,将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 “是他。”涯的声音忽地从心底传来,“和他说话。” 真的是他?是那个孩子?她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终于开了口,皱着眉头问:“你……你怎么能打进这个电话?” “因为夏微蓝在我手里。”电话那头的人忽地笑了,笑得有些邪魅和满不在乎,“你吃惊了么?为了能让你吃惊,我可等待了十几年。” “……”她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涯。 已经快二十秒了,以他的能力应该早已追踪到了对方的所在。然而涯并没有结束的表示,任凭对话在电波里继续下去,眉头微微蹙起。 “你或许不知道吧?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试图靠近你,从小时候到现在,无时无刻。”那个人在耳畔说,声音低沉而静谧,带着一种奇特的颤栗,“既然我不能穿越结界来见你,那么,只能请你来见我了。” 涯的眉梢微微动了一下,有一掠而过的戾气。 “你知道自己是在和谁说话么?”看到兄长的表情变化,幽颜的脸色也渐渐变了,语气忽地严厉起来,打断了电话那一头虚无的诉说,“即便是你父亲,也从来不敢用这种口气对我们说话!” “我不是父亲,”那个人却毫无胆怯,“我不受你们这些使徒的操纵。” 使徒?他居然就这样开口,直接称呼他们的名字!幽颜眼神一凝,再度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这样的公然挑衅和反抗,还是第一次从人类嘴里听到。 然而涯只是在月下微闭着眼睛,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还是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他到底想做什么?她顿了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与对方交谈下去:“你知道我们是谁么?竟然敢说这样的话!” “不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存在,居然能震慑我父亲并让他听命于你,当然都是非同寻常的。但是,我对此不感兴趣。我……”手机那边的人顿了一顿,伴随着深深的呼气声,一字一句,“我只想见到你,回到那个地方。” 回到那个地方?她愣了一下,刚要回答,忽然间,站在一边的涯握住了她的手腕,霍地撑开眼睛,眼神里有雪亮的光芒。她听到他在心底用密语道:“交给我。” 她愕然地看着他:“什么?”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把控制权交给我。你不要再开口。” 她迟疑了一下,没有放开手里的手机,却停止了自己的言谈——就如线路的随意切换,涯的手指只是轻轻搭在她的腕脉上,他们的精神力量便已经融合为一体。他想要说的话瞬间通过了她的脑海,直接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 “我是谁?”她的声音低而深,问那一边的人,“你,在哪里见过我么?” “应该是。”那个人沉默了一下,似乎思绪一时间开始有了某种紊乱,喃喃,“在那个地方,我见过你。” “那个地方?” “那个我和母亲失散的地方!我……我不知道。我遗忘了很多记忆……我找不到回那里的路。”霍铭洋喃喃,“我想见到你——我知道就是你。” “既然你知道是我,为何不听我的话呢?”她握着手机,语气静谧而温柔,一字一句似乎都带着回音,透过无形的电波传达给彼端的人,“让夏微蓝回来,立刻。” “不”他在那头激烈地反驳。 “不可以对我说‘不’。”涯微微闭着眼睛,将话语透过她的声音传达出来,有一种操控人的力量,“你想令我不高兴么?你应该知道,你无权令我不高兴。” “因为你如今的一切都出自于我。” “你是我血中的血,骨中的骨。是我在凡世的投影。” 手机彼端的那个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魔力,穿透了空间传达到耳畔,一字字传入他的颅脑,仿佛同频率的共振,在无形中居然操纵了他的情绪。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涯的侧影沐浴在月光下,有一种虚无的美。 “不……”电话那头的声音不知不觉地低了下去,“我不想令你不高兴。” “那么,就让夏微蓝回来!”她轻声的说,语音柔和如水,有一种强烈的说服力量,几乎可以催眠人的意志,“现在就去打开门,叫司机进来——你知道要送她回到哪里,是吧?” “嗯,”他怔怔地回答,似乎在这样的声音里迷失了,“是轮回巷。” “对,真是个乖孩子。”她轻声低语,“快去吧……” 快去吧,快去吧……那样熟悉而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在遥远的彼端,霍铭洋仿佛被催眠一样地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按下了按铃——铃通向门房,那里有仆人和司机二十四小时待命。 接下来怎么办?她握着手机,看了一眼涯,在心底发问——在no.365回归之后,涯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以他的性格,容得下这样公然的挑衅和反抗么?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涯没有看她,脸色冷淡,无声地回答:“我们和霍氏有契约,不能杀他。”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电波上。 在铃响、等待仆人到来的时候,霍铭洋就这样站在房子中间,保持着握着手机倾听的姿势——彼端没有任何声音,几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一种混沌的不安攫取了他的心,然而,他的身体却无法移动。 忽然间,在极其轻微的电波滋滋声里,他仿佛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陡然冒了出来。 “快逃!”那个声音急切而慌乱,“逃……逃啊!” 谁?谁在对他说话!如此的熟悉而微弱。那个声音,在短短一瞬间覆盖过了耳边的低语,熟悉而遥远,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力一推,霍铭洋身体蓦地一震,暂时地从催眠中惊醒过来,眼神从虚无温顺重新变得凌厉—— “休想!”他挣脱了控制,一把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我不会送她回去!” 那一瞬,彼端连线的人双双一震。 “如果要见到夏微蓝,就天亮之前道檀宫来!——记住,一个人来,不许惊动我父亲。否则,你将永远见不到她了!永远!”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恶狠狠地喊出了那一句话,然后把手机啪的一声阖上。 冷月下,幽颜拿着手机,听到里面传来的断线忙音,转头看了一眼涯。他的眼睛还是微微闭着,然而唇中却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失败了么? 发财,涯通过虚拟的音波入侵对方的大脑,试图操控局面,可是到最后的一刻居然失败了。那个陌生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到后来的动摇、迷惘。服从,以及最后一刻的愤怒和反抗……历历在目。 她眼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吃惊。 那个孩子,居然开始能反抗涯了么?十年前,在荒凉无极的时空里,他们曾经在他的记忆深处埋下了一颗种子,又将他送回了人间,本来以为他会成为他们的羔羊——就如同他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父亲一样,在末日到来之时最终需要听从使徒的召唤。 然而没有想到十年之后,那个孩子居然变成了这样的人! “最后那个声音是谁?”她低声,有些不安,“我在回路里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正是她解除了霍铭洋的精神压制。是no.365么?” “你错了,那只是他内心的另一个声音。”涯淡淡道。 “另一个声音?” “是的。来自于那一部分被封印的记忆。”涯低声道,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摇了摇头,“看来,今晚这件事有些棘手,我不得不亲自去一趟把no.365带回来。” “来得及么?”她有些担心地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海上月光正好,银白如钩,洒落在涯的肩膀上,仿佛梦幻一般遥不可及。 “如今是凌晨十二点,离天亮还有五个小时。来得及。” 他轻声低语,双手阖起,在胸口结印。那一瞬间,额环上的那颗珠子发出了耀眼的光化,刹那间将他们两个人笼罩。 光芒里,有巨大的阴影翩然而落。 “颜,一起去吧!” 当霍铭洋大声对着手机吼出最后一句话时,在s城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人同时摘下了耳部的窃听器,脸色肃然地站起,眼神在黑暗里闪耀如刀。 那是霍氏的专属医生,dr.范特西。 方才窃听到的对话还在耳边回荡,仿佛雷鸣一般,令他全身的血液开始渐渐加速奔流。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才勉强抑制住了身体里的那种冲动和颤栗,开启了通讯设备,切换入另一个秘密的回路,呼唤着一个名字:“雷米尔?” “怎么了?拉斐尔?”遥远的回路对面传来一个声音,也是一个男子,“我刚才一接到grigori发出的通知,便立刻从成田机场赶过来了——目前我的座机离开s城还有1720公里,预计三个小时后降落。” “来不及了,”医生看了一眼原子钟,在黑暗里摇了摇头,“还是太晚。” ——在日本神冈的雷米尔,是社团里除了莉莉丝之外最靠近他所在位置的一个人,既然如今连他都还在千里之外,那真的是已经等不及其它人手到齐了。 “莉莉丝呢?”雷米尔问,“她离你最近,没有赶来么?” “没有。” “这就奇怪了,”雷米尔嘀咕,“她不会已经暴露了吧?” “应该不会,莉莉丝虽然年轻,做事却还是很谨慎的。”范特西摇了摇头,“何况今晚我还见过霍氏的人,没有听到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 “那就好。”雷米尔松了口气。 “抱歉,我不能等你了——你尽快赶过来吧!飞机落地后不要来我诊所,直接到檀宫去找人。”医生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你如果赶得及就来替我助战,如果赶不急的话,就来替我收尸!” 回路那一端的人吃惊:“那么急?” “过了十三年,使徒终于再次现形了。你说急不急?”医生在黑暗里轻声道,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锐利的光,“就在今晚,霍铭洋终于找到了‘那些人’!不,确切的说,是那些人找上了霍铭洋——他们为了一个标本,将在檀宫会面。” “标本?” “不清楚,似乎是一个叫做‘夏微蓝’的女孩。她是使徒追寻的目标之一,犹如两年前的麦美瞳一样。” “时间都快要到了,使徒的‘采集’还没有结束么?”雷切尔喃喃,“他们为什么要追寻那个女孩?她有什么特殊?” “不知道。”范特西长话短说,“反正,这一次我不能再错过了!” “等一等!”仿佛知道他即将结束对话,回路那端的人急道,“我知道你急着要为米迦勒报仇,可是此刻加百列和乌利尔都还在圣殿,社团其它人也没有一个赶到s城,你一个人出击的话太危险了!” “涯和颜,使徒里两大最高阶的精神领袖,今夜居然都来了——如果现在不能抓住他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范特西一边对着耳麦说着,一边弯腰从医疗器械储藏柜的底部拖出了一个银白色的箱子,“难道真的要等到2012年12月21日那一天么?!” 啪的一声,箱子打开,五尺长、两尺宽的箱子里面,平放着一把欧式重剑,古雅华美,剑柄上镶有红蓝两色的宝石,刃口掠过一线寒冷的波光。吞口和剑鞘之间封着一道朱砂印记,红的就像是从剑里沁出的血。 拿惯了手术刀的手伸进去,拿起了那把重达三十七磅的长剑—— “达摩克利斯之剑,”范特西喃喃,“十三年了,终于到了用你的时候!” ————————————————— 祭司·涯 年龄:无 身高:182cm 星座:无 血型:无 学历:无 爱好:冥想,沉默,精神力控制。 ————————————————— 第十章 檀宫 檀宫位于s城的东部郊区,著名的富人区。 霍氏的别墅占地足足有170亩。和周围的其他住宅远远隔开,里面设有人工湖泊和高尔夫球场,有世界顶级建筑大师设计的地中海风格别墅在一片绿海中显得美轮美奂。然而,能欣赏到这一切的人却很少——因为霍氏家族买下了整个街区,所有车在里这座建筑4000米之外都被拦截,无法靠近寸步。 在切断通话的瞬间,霍铭洋扔出了手机、颓然坐倒在了沙发里,虚脱般脸色苍白,手指颤抖——卧室大而空旷。透明的四壁都映照出他的影子,孤独而尖锐,眼眸通红。 他定定地看着映照在墙壁上的自己的眼睛,仿佛在和异时空里的某一个不知名的兽类对视——这就是他么?这个被粉碎了千百次、有重塑的千百次的假面,就是他灵魂所寄居的躯壳、父母不惜代价也要让其存在下去的东西么? 多么可笑啊……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少爷?”门外传来女仆恭谨的问候,“您刚才按了铃,请问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他撑住了额头,虚弱地喃喃,“等一下会有一个小姐来访,到时候你们不许做任何询问,直接让她到这里来找我——知道了么?” “是。知道了。” 女仆悄无声息地沿着幽长的走廊退了下去,心里却有些纳罕——今晚不是已经带了一位小姐回家了么,怎么等会儿还会再来一位?要知道,以前少爷可是一个清教徒般的人,从未表现出对异性有什么热情,让底下的人都窃窃议论,觉得他或许不喜欢女人。 可今天晚上,怎么一下子来了两个? 霍铭洋喝了一杯马提尼,陷在软软的长沙发里。 头顶幽蓝色的水波,明灭映照着他的侧颊。除了时钟的滴答,耳畔没有丝毫的声音,就如深潜到海底一百多米时的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去了,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悬浮在海里,没有重力,没有风和光,只管侧头倾听着自己的心跳。 他在这样的氛围里渐渐平静下来,重新捡起了夏微蓝的手机。 那是一部不到两千块的水货nokia翻盖手机,看起来已经用了很久,外壳上有明显的划痕,几个键也被磨得褪了色,显然主人是习惯用它发很多的短信。翻开手机盖子,屏幕上的壁纸赫然是那个刚被她揍了一顿的“宝宝”——那个年轻人染了耀眼的金发,眼带桃花,眼神轻佻,正对着他挤眉弄眼。 毕竟还是个小丫头,居然会被这样的人渣勾搭上手。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女孩子单身来s城见男网友,她知不知道这是件多么危险的事?她的父母是怎么管教她的? 他冷冷地想着,看了一眼一边睡得人事不知的夏微蓝。那个女孩正在定制的意大利versacehome圆形豪华大床上趴着,抱着一个枕头,脸朝下地埋在柔软的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一动也不动。 这样趴着睡,也不怕胸前的那个大吊环硌着自己? 霍铭洋苦笑了一下,握着那部破旧的手机,将方才拨过的那个号码拷贝到了自己的黑莓手机上,重新摁下了“呼叫”键——然而再一次地,那边传来了“您呼叫的号码是空号”的提示,冷冷的毫无回旋余地。 果然,这就是使徒吧?除了猎物,他们不愿意靠近任何的人类。 他笑了一下,神色却有些疲惫。从沙发上站起,走进了巨大的走入式衣橱里,看着落地镜中的自己。镜子里那个英俊而高大的年轻人也在看着他,脸色苍白而疲惫,有些不安,眼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光芒,抬起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已经十年了。他终于能够再一次见到她——那个存在于遥远的记忆中,几乎已经模糊了得影子,那一道他再也无法返回的生死之门。以及…… 他的母亲。 当他离开卧室的时候,床上的人偷偷动了一下,悄无声息地睁开了一线眼睛,小心翼翼地从靠枕下偷偷地往外看,想确认这个房间里是否还有其它的保镖,是否可以逃跑——然而,刚一睁开眼,引入眼帘的场景却令她几乎忍不住失声惊叫起来。 这是在什么地方?海底?还是梦境? 这个房间很宽敞,却没有一盏吊灯,整个房间都泛着幽蓝色的光,仿佛一个玻璃盒子。躺在床上,可以看到卧室的透明穹顶上水光荡漾,摇曳地游动着一大群深海鱼类——当她睁开眼,偷偷抬起头的时候,一条十米长的鱼正从他头顶唰的游过,仿佛白色的闪电。 巨大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那是鲨鱼的尾部。 夏微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以为自己到了幻境,竟情不自禁地走下床,对着那蓝色的墙壁伸出手去——指尖触摸到的,是冷冷地双层中空隔音玻璃,厚达5公分,然而却清澈透明如无物。 天啊……这个卧室,居然是建在水底的么? 她简直难以想象这个水缸要有多大,才能满足一条鲸鲨和其他众多鱼类的生存条件。别的不论,即使是他们生活所需的上百吨的海水,也需要一整套水力系统才能导入这个房子里,形成一个人造的海都环境。 ——这个霍家的大少爷难道是个疯子么?把自己的卧室弄成海底世界的模样,晚上难道不会做恶梦? 她愕然地看着四壁和头顶的深海景象,直到听到衣帽间里传来簌簌声才猛地惊醒。 糟了!他……他是不是要出来了? 夏微蓝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脑子迅速地转动着,判断此刻到底是夺门而出的可能性高,还是躲回去继续装睡的可能性高——然而,就在她还没有想好的瞬间,听到卧室外面忽地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糟糕!居然有人要从外面进来? 她再也顾不得多想,连忙迅速闪回,躺到床上抓过靠枕压在脸上。 就在她躺回去的同一时间,仿佛听到外面的敲门声,衣帽间里的人迅速回身走了出来,脸上带着难以压抑的激动表情,眼神都在闪闪发亮。 “你终于……”霍铭洋疾步走出,一把拉开门,对着进来的女子开口。 然而,话到一半,忽地顿住了。 “是你?”他的语气急转直下,变得冰冷。 站在卧室门外的是一个穿着红色吊带晚礼服的美丽女子,容颜美丽,下颔尖尖,雪白柔丽如天鹅的颈上带着一串圆润的大溪地珍珠,一头栗色的卷发垂落到肩膀,用钻石的别针别着,显得高贵而矜持。 “千惠?”霍铭洋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你来这里干什么?” 方才自己刚命令下人们不要阻拦今晚来的女客,没想到却反而把这个惹不起的女人给放进来了——今晚他在晚宴上已经刻意避开她了,此刻她还要追到檀宫来,简直是咄咄逼人。 “我好像上次把口红丢在了这里,”她却自若地走了进来,四处看,忽地看到霍铭洋的床上睡着的女孩,脸色微微一变,笑了一声,“她是谁?你的新口味?” “立刻离开!”他沉下脸。 千惠却没有听从,只是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卧室里的男子,发现他虽然刚刚沐浴过,却居然没有换上睡袍,而是换了一身和刚才酒会上不同的衣服,衣衫楚楚,身上有清新的古龙水香味——已经是深夜了,从酒会回到别墅里后,他居然重新换装过了么? 她的眼神里不自禁地透露出一种尖锐来,若有所思。 “她是谁?”千惠回过头,一步走过去,拿掉了压在夏微蓝脸上的抱枕——那一瞬间,那个躺着的女孩惊叫起来,一下子坐了起来。夏微蓝本来想一直偷听下去,然而却不知道这个女人气势汹汹地想做什么,生怕她会动手打自己,立刻跳了起来,在床角缩成一团,警惕地看着这两个人。 “原来是装睡。”千惠冷笑,上下打量,“她很好么?比我还好?” “别折腾了!立刻给我离开这里,”霍铭洋蹙眉,“否则……” “否则怎么样?”千惠却截断了他的话,“否则就叫人把我赶出去?” “不要以为我不会,这些年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你不要得寸进尺。”他看了看钟,语气越发不耐,指了指门外,“立刻走!” 她望着他眼圈红了一红,似要落下泪来。 她本是骄傲矜持的豪门千金,从小锦衣玉食,如果不是遇到了他,如何会落到这般的境地?她咬着牙,低声道:“霍铭洋,不要太没良心!当初麦美瞳失踪的那件事,如果不是我替你隐瞒下来,如今你还能在这里泡妞么?” “我并没有要求你那么做。”霍铭洋冷淡地开口,“就算你把李若即iphone手机里拍到的照片交给警方,我也无所谓——被她无意拍到我当晚再那里出现过又如何?麦美瞳不过是个小人物,就算牵涉到了我,父亲也会去处理善后。” 他耸了耸肩膀:“那个街口的监控录像,不是也在第二天别抹掉了么?”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 “而且,你们的家族势力范围只在日本和琉球一带,”霍铭洋似乎要横下一条心今晚将这个女人的事彻底解决,冷淡地继续道,“而在s城,我希望你明白这里是谁的地盘。” 她定定看着他,冷笑:“这算是恐吓么?” “不是,我知道你的确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也忍了很久——”霍铭洋叹了口气,“否则,我只要告诉父亲你手里捏着我卷入麦美瞳一案的证据而且一直以此威胁我,你猜你现在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么?” “忍?你实在忍受我么?!”她忽地红着眼睛,用力一把将他推得靠在了墙上,失去控制地大喊,“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凭什么这样对我?你难道不知道,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哭了起来,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夏微蓝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在那里对峙,只觉得这一对金童玉女实在般配,男的帅,女的靓,衣衫华美气质超群,宛如偶像剧里男女主角,简直衬得躲在床脚的她犹如一个被捉奸在床的灰姑娘。 然而事情瞬息万变,她刚想到这里,就看到千惠说到一半,忽然凑过去,狠狠地吻住了靠在墙上满脸冷淡的霍铭洋! 靠!少儿不宜啊。她在心底骂了一声,连忙转过头去红了脸。 这是啥意思嘛?纯洁如小白兔的她,不过是个路人甲,今天莫名其妙地被拖了过来当成了小三不说,还要被迫围观这种超级白烂的煽情剧集——他们俩小情侣打是亲骂是爱,床头打架床尾和,当她是啥?调剂品啊? 然而,很快,耳边传来“啪”的一声钝响。 夏微蓝吃惊地回过头,正好看到千惠一个踉跄,被毫不客气地重重推开,头直接撞在了墙角。她惊得几乎跳起来——还算不算男人啊!居然对前女友动手!她想要冲过去,然而脚尖刚沾到地板心里却咯噔了一下,立刻改变了主意。 千惠咬着牙,死死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眼里的光一点点的冻结,显得有些可怕。而霍铭洋也冷冷地看着她,擦拭着被咬破的唇角,眼里的不耐烦也到了极点。 “你会后悔的。”她一字一句,眼神似乎带着一种决绝,“记着。” “我已经后悔了。我应该在你一进来的时候就让你滚出去的,”他冷然回答,摁下了铃,召唤仆人,“送客!” 然而,线路接通,那一端却居然没有传来任何回答声。他脸色微微一沉:奇怪……这座宅子里一共有十五名仆人,二十四小时轮班服侍,怎么可能没有人回话?霍氏的家规一贯严厉,还从未有过仆人敢擅离职守开小差的。 难道是…… 他心里一惊,回过头去,才发现床上的夏微蓝已经不见了。他再也顾不得千惠,回头沿着走廊飞奔了出去,顺手一按,切断了别墅五处入口,不令任何人能从中逃脱。 趁着霍铭洋忙着对付前女友,夏微蓝连忙蹑手蹑脚地下了地,甚至顾不上捡回自己的手机,三步并两步的跑出去,一溜烟的沿着走廊一直跑、一直跑……终于,在跑过了大约十个房间后,看到了尽头的一扇门。 那是出口吧? 她气喘吁吁地跑过去,猛力推开,却发现那只是一个向上走的楼梯。楼梯?这里难道是地下室么?顾不得多想,她沿着楼梯一直往上,登上了上一层。然而爬上去,她却一下子傻了眼—— 楼上根本不是室外,而是一个室内游泳池! 超级大的室内游泳池,简直像只存在于梦境里。 游泳池边空寂无人,泛着幽蓝的波光。一眼看过去,居然比一个标准的足球场还大。泳池的尽头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幕墙,朝着庭院,隐约透露出树木的剪影和稀疏的星光,却没有一扇可以通往外面的门。 真该死……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居然在这一幢迷宫一样的房子里迷路了么? 她急得跺脚,想要回头,却听到了脚步声从那一端追来——没有退步了。她只能往房间里退去,躲在门后的阴影里。然而刚一回头,忽地看到空旷的水面上有一道水线划过,似乎底下有什么东西悄然而动。 有人?这个游泳池里,难道有别的人? 然而定睛一看,她吓得脱口“啊”了一声——哪里是人,而是一条她方才才在卧室里看到的、十米多长的巨大鲨鲸,正在悠闲自得地游过! 水底游动着无数没有见过的鱼类,有接近十米的鲨鲸,也有成群的银白色会发光的小鱼,简直如同一个炫丽无比的深海世界。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愕然张大了嘴巴,一步一步往后退,然而,一只手忽然从黑暗里伸过来,抓住了她的肩膀—— “真是个不让人消停的丫头。”霍铭洋的声音淡漠而冷定,如同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 “放开我!”她猛然如被烫到到了一般,尖叫着跳了起来,使劲想甩开那只手,“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啊啊——” “再叫,就把你丢下去喂鲨鱼。”霍铭洋冷冷地用一句话阻止了她的尖叫,忽然一侧头,似乎小心地听着空气中的什么声音,低声,“来了?” 什么来了? 就在同一瞬间,夏微蓝看到落到玻璃窗外忽然亮了起来。那是一种很奇怪的亮光,明亮却不刺眼。仿佛有月亮从天上降下,落在了窗外。 水池的彼端,那大片落地的玻璃幕墙外映出了两个剪影,影影绰绰地站在树荫下——那是一男一女,肩并着肩站着。仿佛衬在月华里,虚无缥缈,有一种出尘的绝美。 这……这是怎么回事? 霍铭洋紧紧扣着她,看着窗外闪现的光芒,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往前不自禁地走了一步,眼神悄然改变。 光里的人影未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开口道:“放开她。” “啊?!”她一下子听出了是谁,不由得惊喜地叫了起来——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正是她在s城唯一认识的人,房东水幽颜! 她记得自己在昏迷中刚刚醒来是,曾依稀听到霍铭洋再给一个人打电话,恶狠狠的威胁对方前来带回她。她那时候还没有想出他到底是在和谁通话,此刻听到这个声音,才明白过来了——原来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房东,为了解救自己真的跑到这里来了! 然而,那只抓着她肩膀的手却并没有松开,霍铭洋怔怔的看着窗外那个剪影,眼神渐渐转为炽热的红色,嘶哑着,低声问:“真的是你么?” 他推着夏微蓝往前走了一步,眼神定定的:“让我看看你。” “喂!喂!”在走出去两步就是水池,她吓得大叫,“被推!要掉下去了!” 霍铭洋却恍如不闻,一直定定地看着前方,根本没有停步。她惊叫着被他推下了水,闭着眼睛等待灭顶之灾——然而奇迹出现了,他一只手拎着她,居然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踏入池中,从水面上走了过去。 居然在水面上就这样凌空走了过去! 那一瞬,夏微蓝觉得自己的思维都要紊乱了——是做梦吧?这一定是做梦!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梦里,自己要怎样才能醒过来呢?如《盗梦空间》一样,摔下去或者自杀?可是……她的手在四处摸索,除了胸口那个玉环之外,根本找不到什么可以自杀的。 “站住。”另一个声音淡淡道。 当霍铭洋带着她走到水池中心的时候,忽然间,脚下的水波纹起了奇特的变化——“呀!”夏微蓝再度失声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脚底的水在往上涌动,仿佛活了一样的往虚空里爬去!只是一瞬间,一堵透明的水墙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阻隔了去路。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那一道水墙里,赫然还游动着一些鱼类,鲜活而自由。 这个梦,未免也太精彩了吧……还有没有更nb得? 光芒之中有另一个声音传来:“放开她。”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语速缓慢而清晰,说话的口音里似乎有些奇特的中文。然而他的声音却极其好听,甚至入耳有一种饮酒微醉的感觉。 “是你?!”仿佛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霍铭洋骤然紧张,“你也来了?” 他脚步骤然加快,试图穿过那片水墙。 “站住!”那个声音语锋一敛,杀气乍现,“最后一次警告。” 仿佛受到了什么干扰,水底的鱼类猛然骚动起来,纷纷逃命似地四散开来。泳池里无风起浪,水波忽然从四面凭空竖起,扑向了他们两人,仿佛是无形的水墙从四处逼来,要把他们困在这个牢笼之中! 霍铭洋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低语:“起!” 就在同一时间,夏微蓝只觉得脚下一颠,水面裂开,整个人飞了起来! 她还来不及惊叫,便如同做了火箭一样上升,转瞬便升到了十米的高处,几乎撞到了膜结构的屋顶。低下头,她才发现脚底踩着的居然是那一条鲸鲨——片刻之间,那条巨大的鱼类仿佛听到指令一般跃出水面,一举将他们两个人顶上了半空! “呀——”她看着脚底鲨鲸那巨大的白森森的牙齿,失声惊呼。 当鲸鲨冲破水面,一跃到达顶点的时候,霍铭洋左手抓着她一个飞跃、突破了那一道水墙,接着一个转身,落在了水池的对面。 他落下得轻而稳,如同一只猎豹。 “哎呀!”她在一系列的跳跃里觉得晕头转向,失声惊呼,翻滚中,颈中的挂坠重重砸在眼眶上,几乎让眼睛都看不见东西了。 然而霍铭洋没有理会,在落地后右手迅疾地一收一翻,袖子里冷光一现,传来了部件撞击的细微声音。夏微蓝陡然感到身上传来了一股猛烈震动——巨大的后座力让两个人同时踉跄后退了一步。 “砰!” 同一瞬间,水池那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忽然消失了。 银色的子弹划过,一击便无比准确地击中了整块玻璃的预应力中心。十二米高的挑空玻璃幕墙寸寸碎裂,无数的玻璃碎片迎头落下,在光线下折射出璀璨凌厉的光,仿佛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兜头而落。 夏微蓝发出了又是惊喜又是恐惧的呼声。然而,所有的流星在离他们只有一米的时候忽然凭空爆裂,化成了粉末,仿佛他们身周笼罩着一个无形的罩子。那一瞬,她发现身边霍铭洋的瞳孔已经变成诡异的炽红色,仿佛流动的地底熔岩。 她几乎看得呆住。 是做梦吧?这一定是做梦吧?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仿佛是验证她的这个想法,当玻璃完全碎裂后,眼前出现的果然不是外部庭院——仿佛被施了魔法,那些树木、水池、花架、回廊一瞬间全部消失了。在这个房间外面居然还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白色世界,充满了柔和的光,仿佛雪亮的镭射水银灯下的空旷舞台。 舞台中心,有两个人并肩而立。“啊!”她一眼看到了站在右边的那个女子,不由得惊喜万分。然而只失声喊了一个字,却又停止了,猛然打了一个寒颤——此刻,水幽颜站在光的中央,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袍,卷曲的长发披拂在双肩,将半张脸都遮挡在了额发的阴影里。 然而,她的双足却离开了地面,静静地漂浮在半空。她垂落的双臂上伸展出淡淡的透明的薄膜,犹如鱼类的鳍,十指尖端有微弱的紫色电流凝聚。 这是怎么回事?她……她难道也是个鬼? 夏微蓝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霍铭洋击破幕墙,一个箭步跃出了室内。那一刻,他隐隐觉得胸臆里有一股奇怪的不适,有一种麻痹感顺着脊柱穿行上来,令他的四肢速度减慢。他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随即克制住了自己,抬头看着虚空里的人。 “真不错……你还是第一个能突破屏障,直接走到我们面前来的人类。或者说,一个半人类。”左侧的那个男子同样有着幽蓝色的长发,白衣白袍,俊美温和,气质犹如一块沉静的美玉,眉间勒着一道额环,同样漂浮在空中。 他的脸也被垂落的额发覆盖,看不清容貌。他的声音很好听,但语气却淡漠疏离,带着说不出的压迫力,仿佛天生就是凌驾在众生之上的操纵者,同时却又令人心生奇妙的宁静和愉悦。光听这个声音,简直会令人幻想再那里说话的是一个梦一样不染尘埃的男人呢…… 而且,奇妙的是,依稀居然有几分熟悉。 在这种时候,夏微蓝居然还稍微走了一点神,一边攀住霍铭洋的胳膊颤巍巍地吊在水面上,一边在心里浮想联翩。 “是你?”霍铭洋抓着她,穿过坍塌碎裂的玻璃墙往外走去,看着浮现在光芒里的水幽颜,语气有难以压抑的颤栗,“那一次,是你么?” 那个女子的唇角动了一下,似乎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一定要见我呢?”她轻声地说,语气柔和而宁静,宛如从天际传来,“这些年来你不止一次这么做了,几乎不惜任何代价——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他微微冷笑起来,“对于一个活着的死人来说,还有什么‘好处’可言么?” “你这样的一生,举世羡慕,亦是付出了巨大代价才换来的。”她淡淡地回答,“不可轻贱自辱,应知生之不易。” “但这不是我的人生,也不是我的世界。”他回答,踏入那片光的舞台,看着虚浮在空中的女子——她的裙角和长发微微在空气中舞动,宛如水波荡漾。然而,这样逆光自下而上的看过去,他依旧看不清楚那张容颜。 那张脸……像母亲么?那样熟稔,那样遥远,却又仿佛烙印在心底一样亲密。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她蹙起了淡淡的眉。 “带我回到那扇门前。”他一字一句,“让我再看到梦想里的一切。” 她微微一震,不由得回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黑袍同伴——在两人的对哈里,涯并没有说话,只是在一边静默地观察着,先是看着霍铭洋,随后目光却落在了他身边那个女孩的身上。 那个女孩似乎是吓得怔住了,一直说不出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漂浮在空中的他们,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她胸口的那个挂件在翻滚中掉落出来了,折射出玉一般的温润光华,是一个环,环的右下角四点钟方向印着一个朱红色的纹章。 那个东西似乎有些眼熟,沉没在他久远的回忆之中,和某些事紧密相关。 那一瞬,涯的脸色忽然变了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易察觉地微微转过头,将侧脸映照在白色的柔光下,对着那个发呆的女孩不出声地微微一笑。 夏微蓝显然是看到了他的脸,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极其古怪。“我无法带你回到那扇门前,”颜在回答着提问的人,“我们答应过你母亲。” “你们可以做到!”霍铭洋语气一变。 颜刚准备说什么,然而却听到一个声音在喊:“爸爸?” 什么?谁?霍铭洋一怔,只觉得身侧一股大力涌来,不自禁地踉跄了一下。夏微蓝奋力挣开了手,仿佛脱缰的马,发狂一样冲了过去,定定地看着虚空里漂浮的黑袍男子,迟疑着,发出了一声低护——“爸爸?!” 第十一章 消逝的母亲 当夏微蓝对着虚空里的人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一时间,整个空气似乎凝滞了,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看向了这边,表情各异。幽颜愕然回头。意外的打量着这个编号为no.365的女孩。爸爸?她居然对涯说出了这两个字……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身份?“别胡说了。”霍铭洋看了一眼这个女孩,低声,“这是使徒!”“不!他就是我爸爸!”夏微蓝却是半句也不想听,看着虚空里的异世界来客,激动地反驳,“我认得他……认得!他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变过!”“他?”那一瞬,涯的眼里也有一丝诧异,然而似乎想起了什么,“哦”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额头,唇角浮现了一丝深不见底的笑意。“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可能性。”他在虚空里俯下身,对着地面上的女孩伸出了手,“难道,是你?”他刚一做出邀请的表示,夏微蓝就飞快的奔了过去。“别过去!”霍铭洋失声,伸手去拉住她。然而涯的双手微微一动,一股奇特的吸力瞬间卷来,夏微蓝惊叫了一声双脚离开了地面。涯伸手拉起了她。他的动作很轻,似乎跟本没有用力,她的身体便已飘浮在了空中。“来,”他微笑着,抬起左手虚抚她的头顶,“让我看看。” 夏微蓝丝毫没有抗拒,只是激动万分地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微微光华的男子……眼前的人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似乎只是昨日离开后再回来。那张脸,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然而从未有一次能这样的接近,几乎触手可及。“爸爸,我好想你啊……我和妈妈,都好想你!”她几乎语无论次,喃喃,“这些年来你去哪里了?你、你怎么忽然就不要我们了?!那时候你和我说,要我十三年后再来s城找你……我来了!你果然也在这里!”她想一把抓住对方摇晃,然而手指却毫无阻碍的从对方肩膀部位对穿而过,什么也没有抓住。她惊住了,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一时间恍惚起来……“谁来告诉我,这是不是在做梦?爸爸?”然而涯没有回答,听到了她最后的那句话,微微一震,蹙眉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一字一句的问:“十三年前,我和你说过要来s城找我?”“是啊,你难道忘记了吗?我记得清清楚楚,”夏微蓝抬头看着他,眼里隐约有泪水,“那一天是1999年1月21日,我最后一次见到你……妈妈在弹琴,我在玩积木,你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边,说了这句话就忽然不见了。”“……”涯听着,表情越来越严肃。 “你忘了吗?”夏微蓝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委屈,“这就是我考到这里来上学的最大原因……十几年来,妈妈总是不愿和我多谈你的事,我只能自己一个人闷声不响地过来试试看了。”“公元1999年1月21日?不对啊……”涯皱着眉头沉思,喃喃,“那时候他已经死在了蓝洞里,怎么还能回来和你说这些?你确信你见到过他?”“啊?”夏微蓝一时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涯的目光忽然一顿,瞳孔迅速的收缩。他一把攫住夏微蓝,在这个女孩的身上发现了什么……挂在这个女孩脖子里的,是一个手掌心大小的坠子,呈环形,右下角有一个徽章般的小小的圆形烙印,从里面隐约透出一种奇怪的光。“那是你最后交给我的东西啊!”夏微蓝委屈,“你真的什么都忘了!”“……”涯底下头凝视着这个东西。那种光,令他的灵起了一阵奇异的不安。“你说的就是这个东西吗?颜?”他一边用手指勾起夏微蓝胸前的吊坠项链,一边回头问,“第一次遇到她时,当时灼伤你双手的就是这东西?”“小心!”幽颜正在阻挡霍铭洋,回头看到,失声,“别碰它!” 就在接触到那个东西的一瞬间,涯的手猛地一震……有一点光从夏微蓝胸口的那个坠子里亮起,迅速转动了起来,沿着玉环划过,变成首尾相接的一个光圈。当光圈闭和的瞬间,只听嗤的一声,那个坠子陡然化成了一团火!一瞬间,涯感觉到了那枚玉坠发出一种刺骨的灼热,那一团小小的火居然蕴藏着居大的能量,有着地狱烈焰一般的温度,将他虚无的手臂洞穿。灵在刹那间出现了涣散,形体也无法维持平衡,他无法再抓住怀里的夏微蓝,少女惊叫了一声,从空中跌落。“涯!”幽颜惊呼,不顾一切的回身奔过去。“别过来!”涯抬起手臂,嘶哑地回答。那一团火在虚空里猛烈的燃烧,笼罩着他,令他的形体在火中如同蜡像一般融化。那种情形是恐怖的:他的外形骤然扭曲,坍塌。然而,他似乎不觉得痛苦,在火里迅速地交错着双手,抵抗着那种炼狱一样的灼热。“爸爸……爸爸!”夏微蓝跌落在地,看到了这样恐怖的一幕,也不自禁地挣扎着想要奔过去。然而身后一紧,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低叱:“别过去!” 她回过头,看到抓住自己的是那个莫名其妙的人,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一把将霍铭洋推开,怒道:“离我远点!别以为你是霍天麟的儿子我就怕你了!”“别靠近他!”霍铭洋却不肯放开她,警惕地看着虚空里逐渐熄灭的火,执意地阻拦她奔回去的冲动,“他其实不是人!”“不是人?”夏微蓝怒了,“你才不是人!”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了虚空里的人叹了口气,狂喜地回身,“爸爸?”那一团火已经熄灭了,那个人疲惫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团微微的焦黑,是灼烤过后的痕迹。是的,在那个少女颈上的,是一个强大的守护结界!那种结界化为一团火,将他短暂地囚禁在其中,无法靠近她。他在那种奇特的力量下不得不松手,放弃了那个玉坠。然而当放开手后,他却发现方才那一团火居然将一个奇特的徽章烙印在了自己的肌肤上!七把交错的剑,指向一道燃烧的火焰。 涯沉默着,微微蹙眉:这个烙印和这个玉坠都是如此的眼熟,令他忽然回忆起了自己诞生之初的时刻……看来没有错了……她说的,是他?“爸爸!”看到他平安无事,夏微蓝挣扎着想要过去,却被霍铭洋死死抓住。“别疯了!”他用力地抓着这个女孩往后退,看着虚空里并肩而立的涯和幽颜,厉声道,“他们是使徒,压根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话音未落,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令他下意识的松开。“你管我!”夏微蓝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冲出去,跳起来试图触摸虚空里的那个人,大声喊,“爸爸!”涯微笑着,看着再度扑向他怀里的少女,默默俯身张开了手臂……瞬间一股力量从空中卷来,将她卷起,身不由己的落入对方怀里。“真乖,”涯重新抓住了她,仿佛抚摸一只迷途的小猫一样轻声道。“住手!放开她!”霍铭洋低叱,眼神里忽然露出汹涌的杀意……是的,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让使徒带走这个女孩!这些年来,他已经亲眼见证了许许多多的人被使徒掠走,再也无法回到这个世界。而且,一但夏微蓝被他们带走,他就再也没有筹码和那个世界对话了!虽然是面对着强大的使徒,他依旧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然而,眼前忽然起了一片刺眼的白光,宛如被闪电击中。 剧烈的疼痛从四肢袭来,仿佛千百只针同时刺中身体。谁?谁忽然袭击了自己?他的手在剧烈的颤抖,却用惊人的意志力在视线被完全遮蔽的前一瞬扣下了扳机。那是他为了对抗那个世界而特制的子弹,在火候里掺入了秘制的成分,来自于南亚次大陆一个教派“屠神”的传说。子弹呼啸着击中那团光芒的中心,然而,最后一刻他看清了光芒里裹着的那张脸,失声发出了一声惊呼,手一颤,枪滑落在地。不……怎么会是她!自己、自己难道打中她了?!白光掠过后,一张子美丽的脸从光里浮现出来,凝视着他,眼神里有怜惜也有责备。她有着海藻一样微微卷曲的黑色长发,脸色苍白,眉目宁静。额头上赫然有一个黑色的洞,贯穿了颅脑,有耀眼的光从她身后穿过这个枪洞透出来,仿佛眉心点上的一粒朱砂印。那是一张他日思夜想的脸,终于从梦寐中来到了眼前。“母亲?”他一阵恍惚,喃喃。 当他倒下的那一瞬,天地颠倒,眼眸里看到飘浮在光里的两位使徒的剪影,如此遥远,如此虚无,宛如在天国彼端。“母亲”这个称呼令刚刚重新凝结的虚无形体起了一阵颤栗般的波动,旋即平复。幽颜在空中低下头,看着这个年轻的人类。他的眼神,他的表情,无不在传达着一个强烈的讯息,令她的灵体起了一种奇特的不安。已经过去十年了,这段时间,对人类来说差不多已经是一代人的距离。可是在他的心里却依旧藏着这样深的执念,从未退却,这就是人世里所谓的“爱”吗?她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类时的情景。那时候,这个叫做霍铭洋的人类并没有现在这样的英俊矫健的容貌和体格。当时他才13岁,以一具没有生机的残骸的面貌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么瘦小、衰弱,没有了呼吸,全身上下都烧成了焦炭,惨不忍睹,令她不由得想象这个孩子到底在人类的世界里遭受了什么样的待遇。那个抱着他前来的女人跪在了那一道“门”外,苦苦地祈求,日夜不休,她用了一种神情的宗教仪式将自己的声音传达到他们所在的那个时空,让们后那个世界的人听见。她被惊动了,从神庙里出来,在门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对母子。 除了三年前那些闯入的异教徒之外,万古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普通的人类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这个女人是怎么抵达这里的?她要做什么?她身边那个死去的人类孩子,是她不顾一切的原因吗?她并不明白人类的感情和法则,只是好奇地猜测。“我经过了死的沼泽,暗的裂隙,火的炼狱来到这里,愿意祭献出一切。求神救救我的孩子……”已经过了漫长的昼夜,那个女人还是跪在门外的荒野里,不停地对那道门祈祷,声音逐渐嘶哑,“求求你们!”真是愚蠢啊……她默默地想。在人类世界的法则里,生命和时间都是单向而行的,一但失去就再也无法逆转……而且就算是救回来,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了……这个可怜的女人,还不知道所有的人类会在2012年的末日大灾难里灰飞烟灭吧?但是看着门外旷野里的这一幕,她的灵还是微妙地波动了一下。这种来自于人世的强烈祈求和愿望,一瞬间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抵达了她的感知。“好吵啊……真是受不了她。”然而,同样在门后看着异世界来的那一对母子,涯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淡淡地询问她的意见,“你觉得如何?这个女人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想和她建立等价交换的契约吗?”“契约?”她有些愕然,看了一眼身边这个英俊的男人。 自从祭司大人死去后,他们俩个人便成了这里的最高领袖,支配着这个虚无的异世界,然而因为那一场入侵,她和涯一样,心里都固执地保留着对人类世界的抵触和憎恨……而今天,一贯冷漠的涯居然会对这样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女人动了恻隐之心?“这个女人的名字是德芙雅妮-拉纳,中文名字叫做宝珠。身高165cm,体重52kg,ab型血,刚刚满30岁。她怀里的那个孩子是她在十七岁时生下来的儿子,七天前在一场火灾里严重烧伤致死。”涯看着门外那个女子,慢慢说出这一席话。“德芙雅妮出身于尼泊尔著名的拉纳家族,八岁的时候因为受到王室的迫害而随着家人流亡,翻越过喜玛拉雅山脉流落到中国。无依无靠,从此沦落,被一个男人包养并早早生下儿子。不过她的成长过程虽然曲折,身上却结合了纯正的炎黄血统和南亚次大陆皇室血脉,或许还具有某种人类在机械文明里已经失传的上古灵力……她之所以能带着儿子冲破两个世界的界限来到这道门前就证明了这一点。”“嗯?”她有些吃惊,显然涯调查过了这个女人的一切。是什么让他对这个人类女性如此感兴趣? “你觉得如何?”他在门后回过头,凝视着飘浮在风里的她,眼神深沉……是的,以他们的力量,的确足以让一个失去生命的人类回复生机,但是,按照他们这个世界里的等价交换定律,对方虚要极大的代价。“只要你觉得可以,我们就达成她的愿望吧。”她想了想,这样回答。可是……涯为什么那么想要和她进行等价交换呢?”他……难道是喜欢这个人类吗?那一瞬,她心里有一种复杂而隐约的担忧和失落,却还是表示了同意。无论如何,她听不得这个女人日夜祈求的声音,这令她在门后辗转不能安宁。在契约达成后,涯将那个女人召唤入门,抽取了她的“灵”。那个女性的人类合起手掌含糊地说完了最后一句祈愿,在她们面前颓然倒下,宛如花朵的枯萎。涯从她的头颅顶上抬起了手……她看到了她的灵魂,洁净而灼热,仿佛一团玫瑰色的火在涯的掌心里微微跳跃,有着说不出的瑰丽。是很珍贵的灵吧?涯打算把她怎么办呢?封在银瓶里么? 抚养他们俩个人的大祭司-泉曾经说过:在末日钟声敲响之前,那个覆灭的人世里,还是有一些东西需要被保留下来。这些将来可以作为重建他们世界的原材料,包括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就如上个末日,上帝在用洪水毁灭世界之前创造了方舟。可是涯为什么会选中这个女人呢?或许是喜欢这个人类?毕竟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发色都是如此的丰美动人,令这一片荒芜的天地都映照出了颜色。然而,当她茫茫然这样想着的时候,涯却忽然间放开了手,扔掉了那个刚攫取到手的灵魂。风吹过来,那一缕灵魂随风散逸,转瞬就被卷去,和其他无数的灵魂一起消失在这个苍茫的时空里。“哎呀!”她急忙追上去,想把那个散逸的灵魂找回来。“别管了,”涯却在身后对她招了招手,低头看着地上那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道:“来,颜,拿走这个身体……这样一来,我们两个就都有“形”了。”形?她吃了一惊,看着身边英俊的男子。是的,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获取了形体,继死去的大祭司-泉之后成为了这个虚无世界里唯一“真实”的存在。然而相依为命的她却依旧还是一只虚无的灵……她原本以为他并不会注意到这个区别,然而没想到,涯却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个人类很适合你……颜,我想象过你幻化出形体的样子,就应该是如此美丽,”他微笑,道,“来看看喜欢不喜欢?”她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涯之所以答应那个女人的要求,并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给自己寻找一个完美的躯体! “颜,没有形的“灵”是局限而脆弱的存在。我希望自己能由虚无中凝结,诞生出新的形体。” “或许你会觉得这违反了守恒,因为在我们现有的世界里,即便是最强的灵也无法凭空创造出实体来……但,既然神可以创造出人,那么,我相信终归有一天我们也会修炼到大祭司那样的地步,获取属于自己的形体。” “如果我有一双手,就能在你伤心的时候拥抱你,如果我有嘴唇,就可以在你流泪的时候亲吻你……我们可以触摸到彼此的存在,生命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存在和延续,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只是一团虚无的气。” 那一瞬,她想起久远之前涯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由得一阵感动。 她环绕着那个死去的躯壳飞舞了一圈,细细端详……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人类女性。那个女人非常美丽。虽然已经不算是很年轻,但皮肤依旧洁净光滑睫毛很长,如同密密的小扇子。面容结合了东亚和南亚种人的特征,轮廓秀丽,嘴唇丰满,乌黑卷曲的长发如同水藻,小腿笔直修长,脚踝精致,留着一个刺青。 “怎么样,喜欢么?”涯问。 “的确很美。但是……似乎美得太耀眼夺目。”她想了想,“我更喜欢那种安宁平静的美,譬如中国古典美人图上那些人类女性的肖像。” “哦,”涯微微蹙眉,似乎有些失望,却道,“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再等待下一个。” 她笑了起来:“够了,下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呢……这个也很不错了,足以和你相配。”她回答着,心满意足的飞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个女人的灵台上,缓缓的注入,栖在了这个躯体里,将其同化。 “着肉”的过程非常微妙,只需要短短的一瞬。她觉得自己的灵在一瞬间涣散,仿佛被巨大的力量震裂,碎成了千万片,然后一片片地融化、渗入到了这一躯体里。地上那个躯壳也在那一瞬间微微震了一下,由内而外地透出一种淡淡的光芒,仿佛刹那间被一种奇特的力量透彻照亮。灵肉交融完成后,天地安静了许久。风吹过,躺在地上的躯壳重新动了一动,睁开了眼睛,陌生而新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另一双眼睛就在咫尺之遥俯首看着她,黑眸,黑睫毛,一双瞳子宛如不见底的深渊,映照出她的容颜。她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初诞生的自己,一时间有些目眩神迷。“怎么样?什么感觉?”涯微笑着看着她。“啊……”她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一个字……由一个虚无的灵,变成要驾驭这具新的身体,这种感觉令她觉得陌生而困惑,居然一时间无法流畅地说出话来。 是的,就连“笑”这个表情,她也是第一次拥有!两人相拥了良久,时空仿佛一时间都停顿了。许久,她在他怀里轻轻地说:“真是做梦一样的感觉啊……真希所有的族人都能和我们一样。”涯微微一震,放开了手,许久没有说话。他和她并肩远眺着这个空无一物的世界,低声:“其实这种“实体”,我们这一族也曾经拥有。我们曾经是这个时空里最智慧、最骄傲的存在,却因为一场在万古之前的大劫而被摧毁成虚无。”风卷来,发出细微的哭泣一样的声音,环绕着他们两个人。“族人们啊……我知道你们已经等待了很久。但是根据守恒定律,如此众多的灵要获得实形是非常困难的,需要极大的能量物质才能转换。”涯伸出手,指尖掠过无数虚无的灵……那些,都是他们族人万古以来流离失所的魂魄。他们在风里呼喊着,叫着他的名字,向他表达强烈的欲望。“我和颜是第一批恢复“形”的,而你们必将和我们一样。”“请等待……到末日钟声敲响的时候,一切就将复原了!” 那一天起,她和涯一样拥有了自己的躯壳,成为他们那个虚无世界唯二的真实存在……然而令她没有料到的是,正是因为自己酷似那个女人的容貌,却引起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近乎痴迷的追逐。这个死而复生的孩子是经她的手“重塑”的。在契约订立之后,她将那一具焦炭般的残骸拥入怀里,用轻柔的触摸将一部分灵力注入……那是在守恒定律下的一种等价交换:她获得了形体,为此付出了一部分的灵体,逐步逆转了这个孩子的生死。漫长的昼夜后,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在她怀抱里复苏,睁开懵懂的瞳子看着她,眼神清澈而纯洁。她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他柔软的眼睑。如果说他的母亲曾经孕育了他第一次的生命,那么,自己则是赋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妈妈……”那一瞬,他懵懂地喊。“够了。”涯的手却在那一瞬伸了过来,将她拉开,“你不能太亲近人类。”她还来不及告诉那个孩子自己并不是他的母亲,涯就将他扔回了人类的世界。然而,十年了,那个复活的孩子却一直在追踪那个失落的梦,苦苦寻找母亲的记忆,从未曾放弃……从s城到b城,从吉隆坡到横滨,甚至基辅、佛罗伦萨和波士顿……这些年来,所有使徒出现过的地方都会引来他的追逐。 他始终不曾放弃,一步一步地靠近了真相。最近的一次,他甚至疯狂到要冲入轮回巷,要掀开那一层帘幕和她面对面。他不顾一切,用尽全力只为能多靠近自己一寸,令藏身在帘幕后的她觉得异常不安……在这个人类身上她感觉到了一种深刻入骨的感情,来自于一种巨大的执念。这种感情是她们世界里所不曾有的……哪怕强大如涯。这就是人类所谓的“爱”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硬。唉……她叹息着看向他,有些不解,有些羡慕。昔年垂死的孩子已经成长为英俊的年轻人,他也在看向自己,仔细而贪婪,痛苦而沉迷。已经到了不得不敲醒他的时候了。“别傻了,我可不是你那个所谓的母亲。”顿了一顿,她用冷锐的语言戳破了他的幻觉,手轻轻划过他的脸颊,银白色的指甲锋利如刀,在他脸上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冷笑。 “你看,这个躯壳自从注进了你的灵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有点变了,”涯却是端详着她,眼里满是赞叹,“果然灵魂才是改变内外的关键啊……如今我倒是觉得你和你所偏爱的中国古典美人图有些像了。来,叫我的名字吧,颜。”“涯?”她看着他,努力吐出了那个字,声音轻柔如音乐。“太美妙了……”涯喃喃,眼里掠过了迷醉的神色,张开手臂迎接新生的她,“让我抱抱你。”“抱?”她却迟顿了片刻,才仿佛尝试般地抬起了手臂动了动,涯伸出手来,握紧,轻轻将她拉了起来,拥入了怀里。身体有些沉重,拥有质量的感觉令人有些不适应。她站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有点不敢确信。仿佛知道她想什么,涯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十指交扣的感觉是那么陌生而新鲜,令她忍不住颤栗了一下:“涯,我……我真的“活”过来了么?现在,我是可以“被触摸”的存在了?”“是啊,你看,这就是拥有“实体”的感觉,很不错吧?我现在可以拥抱你了。或许还可以亲吻你。”他用力地拥抱着她,让她感觉疼痛和压迫,几乎无法喘息。然而她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刺痛令他清醒。说着,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染血的指尖。薄唇中吐出的淡蓝色分叉的舌尖细长如蛇,妖异而美丽,带着非人类的气息……那种完全陌生的表情令霍铭洋猛然震了一下,开始从恍惚里回过神来。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来,你看看!”他仿佛烫伤一样猛然后退,却怎么也无法抽出手来。“看到了么?没有心脏在跳动,没有血液在流淌,没有肺在呼吸……一切都是死的。”她却抓住了他的手,一寸寸地拖过自己的脸颊和脖子,最后停在冰冷的心口上,“这个和你母亲一模一样的身体里,住着的是另一个陌生的灵。”霍铭洋的手指颤抖,用尽全力一下子将手抽了出来,脸色苍白地看着她。“记住,我不是你母亲,只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她转过头去凝望向另一边,指着某处,语气平静而锋利,“你可别像这个小姑娘一样被表象所迷惑了。”那一边,涯已经抓住了夏微蓝。一语不发地将一只手按在她的颅脑上,手心里泛出淡淡的蓝色光芒,笼罩了下来。幽颜知道,他是在读取她的所有记忆。 “这些年你到处追逐我们,妨碍我们,我一直忍耐着。”一股强烈的不耐忽然从心底涌起,她低声厉叱,“够了!最好乖一点,别让我为难……今天涯在这里,我可不能再对你客气了。”她的语气严厉,宛如一个母亲喝斥自己的孩子。“是啊……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手下容情。否则早在轮回巷就把我杀了。”他凝望着她,喃喃,“为什么?是因为我是你骨中的骨,血中的血?我的第二次生命是你赋予的,不是么?”这样的问话,令她骤然怔了一下。幽颜看着这个人类。他脸颊上流着血,然而眼睛里却全无畏惧……当初自己用尽全力把那个孩子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时候,那双睁开的眼睛是如此茫然、恐惧和依赖,令人不自禁的一阵悸动。十年了,人类的世界在改变,这个孩子也已经变了,变得令她不可理解。她叹了口气:“是,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类里,你的确与众不同,就如诺亚之与上帝……即然已经死过了一次,为何不珍惜现在?”他面无表情的回答:“这样的“现在”,没有什么好值得留恋。” “人类的贪婪还真是可怕……你还渴望什么呢?”幽颜皱眉,有些不快,“权势,财富,青春,容貌……这个世界里人人企望的东西你全都在握,却还要更多?”“这些终归会朽坏,我不需要。”他却冷冷截口打断了她,“而且那些东西不是我的!我算什么呢?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身份只不过是霍天麟的儿子罢了。”幽颜微微蹙眉,道:“霍先生是人类世界里首屈一指的精英,能做他的儿子是你的幸运……有多少人能像你父亲那样被我们所需要呢?当这个世界都崩溃毁灭之后,除了那些标本之外,或许只有你们父子可以幸存。你们是方舟上幸运的诺亚一家。”他却忽然冷笑了起来:“还不如让我死了。”幽颜微微震了一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或许你还不能理解你的父亲,但是,你要记得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你的母亲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世界。”霍铭洋厉喝:“那么就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找她!”“不可以!”她的语气同样陡然严厉起来,“没有一个人类可以活着从那扇门里反回!无论是十几年前入侵的那些人,还是你母亲……如果你强行要那么做,那么你母亲用性命换来的契约就被撕毁,你将立刻死亡!” “我不在乎,”他的眼神里有挑衅,“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并不畏惧。”“你母亲会在乎!她决不愿看到你再死一次!”幽颜厉声,“她付出了一切,先后给了你两次生命,你无权再把它轻易丢弃!”她的语气严厉,令他震动了一下。霍铭洋想要再说什么,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身体里那一股奇特的不适应感骤然加剧了。他捂着胸口大口的呼吸,跪倒在地上,嘴唇变成了如墨的黑色,触目惊心。幽颜吃了一惊,正要过去仔细查看,然而就在这一瞬,涯怀里的夏微蓝却忽然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直直看着他的背后的某处,失声大喊:“爸爸……小心!”同一时刻,杀气铺天盖地而来。背后有屏障碎裂的砰然声,凌厉的风割烈了时空,兜头斩落!他甚至来不及回头,黑暗里,有一道银色的光裂空而来,从上到下一劈而落,斜向切开了他的整个身体! 第十二章 大天使长拉斐尔 “爸爸!”在心胆俱裂的惊呼里,涯猛然震了一下,身体陡然化为烟雾散去。他怀里的女孩从虚空中骤然坠落,落在了一个人的臂弯里。那是一个银发男子,一手持剑从虚空中劈落。那个从黑暗里悄然浮现的人眼神比剑更亮,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位使徒背后,一跃而起,合身下劈,隐隐有风雷之势……剑光到处,涯的身形一瞬间湮灭。他身手矫健地接住了落下的夏微蓝,只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他身高约六英尺,肩膀很宽,有着格斗家的体格,气质沉稳,剑势却灵动……虽然是单手握剑,但剑的尖端却闪着凛冽的光华,不停地变幻,仿佛一点跳跃的星光。“好了,你安全了。”他简短地对这个女孩说,一边把她护在身后,“在被使徒盯上的所有“标本”里,你是第一个活着等到我们来救援的。”“范特西!”那一刻,霍铭洋失声惊呼,看着持剑下落的银发男子。是的……出现在这里的人,居然是他的家庭医生,那个范特西博士! 此刻,这个世界顶尖的整形外科医生仿佛忽然变了一个人,脱下了24小时不离身的白大褂,换上了一身银黑两色的劲装,手里握着一把银色的重剑,从虚空中稳稳落地,气质凛冽锋锐,令人不可逼视。他已经不再如平日那样戴着眼睛,所以霍铭洋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居然成了诡异的紫色!--这个毕业于哈佛医学院的顶尖整形医生,到底是什么身份?”哈,铭,没想到吧?”范特西没时间对他解释太多,只道,”等一下我要和他们在这里好好较量一下,你可别参合进来--你这张脸已经修补太多次了,再弄坏一次的话估计我也修不了,可就彻底毁容了。”"你是什么人?这些年来,是你一直在监视我?”霍铭洋没想到他在这种场合下还用如此语气说话,一时间气闷,不知道从何问起,”你--””哦哦……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提问回答的时间,”医生竖起了食指放在唇边,对着自己的病人道,”真是对不起……铭,我对你并无恶意。我的目标是猎杀这些入侵我们世界的异形。” 范特西持剑,转向了另一边的幽蓝,眼神渐渐肃杀。”不!”仿佛明白了他接着要做什么,霍铭洋失声,挣扎着站了起来,”住手!你不能杀她!””还真是天真啊,铭……”范特西冷笑起来,”你难道真以为她是你的母亲?别傻了!”话音未落,他在一剑斩了涯之后也立刻折身冲向她,双手握剑,膝盖蓄力,忽然起跳,合力下斩。这是一个人类,然而他起跳的高度却仿佛不受地球引力定律的约束,他剑上的力量也超越了这个时空里的一切物理定律,这一剑的威力足够将一立方米厚的钢板居中斩开! 幽蓝知道那一剑的厉害,手指一抬,迅速地施展咒语。她娴熟无比地操纵着”水”的力量,顿时,背后传来汹涌的海涛声--那个巨大的水族馆里的海水全部呼啸而起,仿佛风暴一样席卷而来,在她的身前骤然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墙!水墙里,那些鱼类还在惊惶地游戈,却被困无法逃脱。第二剑斩在了透明的墙上,直劈下了一丈,然后仿佛遇到了什么无形的阻碍,渐渐停滞不前。剑劈落之处,那一道竖立的水墙瞬间沸腾,里面的鱼类扭曲挣扎,转眼便变成了漆黑的焦炭--然而水无形,破开后又合拢,将剑的去势渐渐抵消。那是至柔的束缚,困住了至刚的攻击。 "该死!”持剑者低低咒骂一句,一个点足,往后闪电般跃开。”达摩克利斯剑!”幽颜看清了他手里握着的那把剑,惊呼。”原来,连使徒都还在怀念它吗?”范特西笑了一笑落到地上,平持着剑,优雅地行礼,”自从米迦勒死后,此剑沉睡了许多年,如今一出鞘便能以阁下这般的任务来开刃,还真是荣幸啊。”他的手指才能够剑上一掠而过,宝石指环和剑锋之间呼应出清越悠长的回声。”果然,是克兰社团的人么?”一个声音低低开口,”这个世界唯一能和我们抗衡的力量。”随着这个声音的传递,空气了隐隐浮凸出了一个人形--却是在那一剑下消失的涯。应该是受到了攻击,所以这次凝聚显得比较缓慢,涯的十秒钟后才彻底凝聚出形体,捂着左侧被劈开过的身体你大量着这个忽然闯入的人,问:”阁下……是四大天使中的拉斐尔?””正是。如果没猜错,阁下是白之月继任的大祭司涯吧?”银发的医生范特西微笑起来,看着这个重新凝结出形体的使徒,握着剑,彬彬有礼地鞠躬,”还是第一次见面,请多--”然而话未说完,他看清楚可面前这个重新凝结出来的模样,神色忽地一变,有刹那的失神,脱口而出:”不……不可能!不可能!”然而,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反应,涯却笑了起来,抬手抚摸一下自己的脸,用一种讽刺的语气道:”很熟悉的脸吧?要不要说声好久不见?””该死的魔鬼!”看着面前的这张脸,范特西失去了出场时一直保持的冷静和优雅,眼力透出疯狂的愤怒,不由分说地一剑横斩,厉叱:”你这个魔鬼!为什么会有他的外貌?你们到底把米迦勒怎么样了!他呢?他在哪里!”一剑劈下,这个空间仿佛都冷了一瞬。”我不过是取了他的形体而已。”涯闪避着那把剑,微微冷笑起来,”说起来这个躯壳毕竟也使用了十几年,如今也该换一个新的了--拉斐尔阁下,我觉得你的躯壳看上去不错,不如也个我吧……”话音未落,他忽然间不退反进,任凭达摩克利斯之剑刺穿了身体,逼近了范特西身侧一米的距离。手指忽然间诡异地扭曲!无声无息生长,顺着剑锋流水一样蔓延了过来!范特西一惊,急速抽剑后退。然而那一刻,一道刺眼的光芒从涯的身体里绽放,沿着剑传了过去,仿佛一道强烈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击中握剑的人 "把你的身体也给我吧!”千万伏的电流一瞬间通过身体,范特西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在刹那被强烈的光芒笼罩,几乎透明。那种光里有着奇特的力量,仿佛有形有质的白色线,将对方一层层地缠绕。在这种光里,范特西的意识和力量迅速地被流失,抽离,吸纳,同化。这就是神父提醒过的,使徒拥有”光”的力量?在释放出那样盛大的光芒的同时,涯的身体也开始在光力再度消解,消失,然后重新慢慢凝聚--然而这一次他的形貌却有了一种微妙的改变,似乎在重新塑造。“既然不肯放手,那么就被我同化吧……”他张开了绽放着光芒的,虚无的双臂,冷冷道,“这样的话,我身体里就可以拥有第二个大天使的力量了!”范特西整个身形已经被白光淹没,渐渐融化,却始终不肯松手放开那把剑。僵持中,仿佛被高温所激发,他右手食指上戴着的那颗宝石戒指颜色悄然发生变化,从淡绿色忽然转为深蓝,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小心!"幽颜失声,"他在变异!" 随着一声低沉的吟唱,那块宝玉在戒托上忽然碎裂,一朵红色的火焰轰然绽放。范特西的声音爱火里传来,高声祝颂,那火焰从他手上燃起,沿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烧了过去,迅速穿透了那一团白光,将涯的结界瞬地撕得四分五裂!“涯!”幽颜看到那一把火焰之剑熊熊燃起,不由失声。那一刻,他想起的是多年前那个入侵者米迦勒的最后一击--而此刻这个大天使使用的也是同样以退为进的轨迹,先让涯抓住了自己,然后用身体作为代价,重创了对手。她飞速冲过来,因为超越了速度的极限,身形一瞬间化为虚无。然而就在那一刻,火焰向两边展开,一个人沐火而出,持剑下劈!那是切开时空的一斩。 “不许杀我爸爸!”在生死对决的一瞬,忽然间一个声音响起来。一道影子疾冲而来,站在了双方的中间。范特西来不及止住那雷霆般的一击,火焰长剑触及了她的额头,直劈下去!炽热的火焰涌来,她的刘海一瞬间被舔舐得无影无踪,颅骨行感受到了灼热的气息,有一道鲜血瞬地从额头滑落。夏微蓝吓得惊叫起来,然而却不肯退却。就在着千钧一发的时刻,只听到一声奇特的“喀嚓”声,一道光从她的胸口凭空闪现,迅速地扩散开来,范特西只觉得手腕一震,一股奇特的力量对冲而来,令手中的剑几乎脱手飞去。火焰在瞬间熄灭。唯有夏微蓝胸口的那个玉环还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仿佛一个光环围绕着女孩,将她笼罩。范特西看了她一眼,脸色微微一变--是的,这个女孩依稀有些面熟,竟然仿佛是在遥远的过去曾经在某处见到过!夏微蓝虽然感到害怕。却依旧咬着牙:“不许你杀我爸爸!” “爸爸?开什么玩笑!他是个异世界来的使徒,怎么会是”然而话说到一半,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范特西眼角猛然的跳动起来,看了涯一眼,脸色变得很微妙,失声:“他是你爸爸?你你认得他?”“当然!”夏微蓝毫不犹豫地回答。范特西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夏微蓝。”她茫然地回答。“微蓝?!”银发的医生猛然一震,盯着她,急切地追问,“那么,你母亲的名字里是不是有一个“青”字?”“是啊。”夏微蓝莫名其妙,“欧阳芷青,你怎么知道的?”“欧阳芷青青。微蓝--对,对!”范特西喃喃,眼里掠过一丝光芒,忽然间欣喜若狂。是的,这两个名字,他曾经看到过!是米迦勒出示的那张全家福里的母女的名字,是他口中的“妻子”和“孩子”!原来,这个使徒口中的no.365,居然有着这样的身份!一刹那,过去十几年来这些七零八落的拼图都咔嗒一声合上了,纹丝合缝,环环相扣,令他忽然明白了一个潜藏了许久的因果。 “感谢上帝原来是你!”他喃喃,激动万分地抓着这个女孩的手,然而,抬头看到虚空里涯那张英俊明朗的脸庞,他的眼神里却掠过一丝苦笑:“傻丫头,他不是你爸爸,他只是窃取了米迦勒的外表而已--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什么?”夏微蓝霍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涯。杀父仇人?虚空里的人还站在那里,凝望着自己,那张熟悉而遥远的脸上带着童年刻骨铭心的表情和笑容,如此温暖而忧伤,宛如消失在那片蔚蓝色的梦里之前回顾的表情。然而听到了这样的话,涯却没有反驳,只是冷冷笑了笑。“你一直没有问过我的名字,人类的小女孩。”“我的名字是涯,并非你的父亲。十三年前,你的父亲死在了我们的世界--那个《死海古卷》里叫做‘白之月’的‘虚无之所’。而我,只不过是拥有他的‘形’罢了。”说到这里,涯看向了握剑的范特西,眼里掠过一丝冷嘲:“怎么样?我记得你并没有参加当年那一场行动,所以留了一条性命到今日--你是否也很想知道你的朋友和同伴们是怎么死的呢?” “拿去吧!”涯抬起手,缓缓松开了五指,有一个淡淡的光球从掌心浮现。那个光球离开他的手,漂浮起来,朝着范特西飘去,停在了他的面前。范特西警惕地朝后退了一步,握剑戒备。然而那个光球停了下来,没有再靠近。“天啊”夏微蓝忽然叫了起来,指着那个小小的光球,失声,“那里面是什么?在、在放电影?!”涯微笑了一下:“那是记忆--有关拉斐尔的朋友,你父亲。读取吧算是我送给你们的见面礼!” 在另一个平行的异世界里,虚空碎裂,天火四散而落。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头顶展开,仿佛一只睁开的眼睛。漩涡深处有一点耀眼的光,似乎是一颗坠落的星辰高高地悬挂在那里,急速地燃烧着,将时空灼烧出了一个洞--从那个撕裂时空的黑洞里,有灾祸从天而降。那是这个平静枯燥的世界里出现的第一次变化。被碎裂的巨响惊醒,他打了个呵欠,从长达一百个轮回的虚无冥想里醒来。在那个时候,他甚至还不曾拥有自己的“形体”。他的灵在蠢蠢欲动,在透明的结界里四处蔓延,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封印依旧在,他无法离开。是的,祭师大人说过了,如今时间还没到,他们是出不去的,这个世界必须咋沉睡中等待苏醒。周围有骚动不安的气息。那是无数的同类一起醒来,在同样的蠢蠢欲动,那些“灵”纷纷惊惶地起伏明灭。怎么回事?离那个“命定之时”还有十几年,末日钟声还没敲响,为什么所有人都一起醒了?祭师大人不是说过,提前醒来是无意义的,每醒来一次都会预支掉未来一年额生命么?可是,为什么现在所有的“灵”都在骚动? 他四面查看,很快注意到神庙的们居然反常地敞开着,不过没有祭师·泉的影子--这个虚幻里唯一能聚结出实体的老人,这个世界的领导者,居然离开了他日夜守护的神庙! 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他也开始不安,将灵扩散到最大,试图感知和获取外面的一切。一阵风卷来,空气里到处充满了杀戮的气息。出了什么事?他不安地蠕动着,发现身侧幽颜也睁开了眼睛,正惊慌而懵懂地看着这一切。幽颜是他的妹妹,诞生比他晚,“灵”比他要微弱一些,不稳定,却也更洁净。在所有一千零一个“灵”里,他排位第一,她排在第二,都位于树的最高阶。--如祭师大人所说,他们两个人将来会是领导白之月从沉睡里复苏的领袖,这个世界命定的灵魂核心。“外面出什么事了?”她有些惊慌地涌动着,“祭师大人呢?”他回答:“不知道,好像有陌生的气息进入了这里--”“不可能……没有什么能闯过那道们,除非他们有‘钥匙’,”幽颜说到这里,却忽然叫起来了,“天哪……快看!”他顺着她指引的方向望去。视线的尽头,那一道紧闭的大门居然打开了!头顶的天空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窟窿,漩涡状的云急速流动,仿佛要吧这个世界额一切吸入到另一个不可知的时空。“天啊……”那一刻,连他都忍不住失声,“这是‘黑洞’!有入侵者到了这里!” “什么?”幽颜从来没有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然而话音未落,便看到一个年轻男子从天而降,背后展开了雪白的翅膀,飞速下落--在那个人的手里,握着一把熊熊燃烧的长剑!“天使……那是天使!”她失声惊呼起来,“真的是异教徒来了!”是的,那是大祭师对他们描述过的异世界里那些追随所谓“上帝”的异教徒,可是在那么长的岁月里,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例子。祭师大人呢?他为什么不阻止这些入侵者!“到了!就是这里!所有人跟我来!”那个异教徒从天而降,收敛羽翼,剑指神庙,黑发猎猎飞扬。在那个东方血统的年轻人身后,是一群来自异世界的战士们,悍勇无畏,每个人的眼眸里都燃烧着火,十指上戴着巨大的宝石戒指,身上都有火焰的纹章。他正在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群异教徒,却听到幽颜再度惊呼起来:“祭师大人!”他霍然一惊,抬起视线一起看过去。无穷无尽的蓝色天幕上,漩涡状的流云呼啸而来,被吸入那个不见底的通往另一个时空的洞窟里。额那个可怖的漩涡里,赫然沉浮着一具尸体--那正是神庙里缔造、抚育他们的大祭师·泉。 他的肢体已经支离破碎,仿佛被一把利剑剧中剖开。“祭师大人!祭师大人!”幽颜拼命地惊呼,“天啊!涯!他们……他们把祭师大人怎么了?!”那一群人已经冲进了神庙。领头的黑发年轻人手持长剑走进来,对身后做了个手势,吩咐同伴:“这里大概就是神父所说的白之月的神殿了--布拉岗扎的能量只能让黑洞维持十分钟,大家务必抓紧。一定要找到‘钥匙’!”“是,米迦勒大人!”那群人迅速散开。米迦勒?这个名字他听说过……那不是异世界里异教徒对上帝座下七天使里大天使长额称呼么?那么说来,这一群侵入者,真的是从异世界那个所谓“克兰社团”的核心成员了?他们又是怎么闯进这里的?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一丝的情绪起伏。然而身侧额幽颜却忍不住了,看着在虚空里沉浮的老人,拼命地喊着,拍打着:“祭师大人!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快醒来啊!”“不要动!”他厉声制止她,“我们没有形体,这些入侵者现在还无法看到我们--但如果你这样做,他们会从能量的波动上发现我们的藏身之所!克制!”话音未落,一个声音近在咫尺:“这是什么?” 那些闯入者搜遍了神庙,分头寻找。其中一个一直往这个方向搜索而来。当他来到一面巨大的、绘着图案的墙壁前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花香上画着一对奇特的生物。那一男一女有着类似人和鱼结合的外形,蓝色的长发,而后有鳃,双臂和身体之间有薄鳍,双腿合并成鱼尾状,闭着眼睛呈圆形环游,首尾,相接宛如太极里的阳鱼追逐阴鱼。“怎么了,帕瓦斯?”所有的入侵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问。在看到神庙最深处的那一副壁画时,米迦勒也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疾步走了过来,细细端详:“这就是‘亚摩人’,也就是东方传说中的‘鲛人’,《死海古卷》里记载的白之月上的主宰者--看来我们是找对地方了。”“可是在我们进入这里后并没有看到一个所谓的亚摩人啊……”同伴们喃喃,不解地看着这一片天地--是的,当他们闯入后,除了那个守护天地之门的老人,一路居然没遇到任何抵抗和阻碍,甚至没有看到一个异世界的人!这是一个荒芜的世界,居然空无一人! 没有活动的东西,没有生命的迹象,甚至连植物都没有。有的,只是苍茫的天和地,昼夜枯燥地变幻,光线强了又弱去--死气沉沉,仿佛一个巨大的坟墓。这就是白之月?那个《死海古卷》上描述为“流淌着笑声的天国”?“不,这里应该是有过繁荣和文明,”米迦勒微微蹙眉,看着神庙的四壁--壁画上画着无数的“亚摩”,他们游戈在天空,熙熙攘攘,空中漂浮着各类奇特的建筑,有类似梭形的,也有扁圆的,看上去繁华热闹无比。“天……那不是飞碟吗?”有人失声。“还有金字塔!”另一个人指着某处,“上帝!”“看到了么?”米迦勒蹙眉低声,“这个世界曾经到达过人类不曾企及的高度,他们的影子甚至出现在人类的进程里……但是,是什么让这一切变成了如今的样子?这个世界怎么会变成一片废墟?”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忽然一变,失声:“这后面?!” 空气中,有什么波动。仿佛微弱的心跳和呼吸,隐约地传来--那是生命的象征,表现出在这个荒芜的世界里,还存在着什么东西不曾被他们所探知。“后面?”同伴愕然。“唰”的一声,一道闪电在他们面前掠过。米迦勒毫不犹豫地抽出可达摩克利斯之剑,一剑斩落!阴鱼和阳鱼比居中斩断,眼前的墙壁陡然裂开,轰然倒下。一个巨大的花园出现在眼前,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不出话来--那是一个看不到头的白色园子,高旷,深远,空无一人,宛如雪洞。这个花园里唯一的存在,是一棵银色的、贯通天地的“树”。他们站在这里抬头看去,顿时感觉自身渺小得宛如在喜马拉雅山脚下凝望着雪峰的顶端。那棵奇特的树从地面上长出,一路分出无数枝杈,每一枝的尽端都托着一团光,变幻不定。一会儿是深蓝色的,一会儿又变成浅绿,宛如梦幻。 “上帝啊……”所有人仰望着这一棵神迹般的通天之“树”,纷纷开始在胸口划十字,有人忍不住地喃喃,“简直就是伊甸园里的善恶树……亚当和夏娃就是因为吃了这个树上的苹果而成为了人类?”“别说亵渎神灵的话!”米迦勒厉声喝止,回过头看着同伴,“记住,白之月并不是伊甸园,而是黑暗之子诞生的所在--按照上帝的预言,他们会在2012到来的时候毁灭我们的世界。我们正是来阻止这一切的!”仿佛被喝醒,所有人一惊,收敛了迷醉的表情。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帕瓦斯喃喃,看着这棵树和树上发光的东西,忍不住伸出手去,发现每一根枝条的末端都刻着一圈蝌蚪状的文字。接受过社团秘密训练的他能看得出那是一种封印额铭文,用于最高级别的祭祀。上面刻着的,似乎是一些人名。帕瓦斯伸出手去想要看过清楚,然而离他最近的那一团光仿佛知道他的企图,居然瞬地收缩了一下,畏惧似地躲闪,避让开了他的触摸。他下意识迅捷反手一抓,堪堪才把那一团光抓在了掌心里。“上帝啊……”帕瓦斯失声惊呼,“它、它就像是活的一样!”“小心,别碰!”米迦勒喝止,抢身上前一步,“这可能不是一棵树,而是……”说到这里,头顶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清朗而严峻,响彻整个白之月-- "诸位,睁开你们的眼睛吧!" “末日的钟声尚未敲响,而入侵者已经提前到来--祭师大人已经无法保护我们,每一个子民,都睁开眼睛做好战斗的准备吧!”所有站在树下的热都霍然抬头,循着声音额来处看向最高处。“你们看,那里……那里是不是有只眼睛?!上帝啊……这是什么?!”树下有同伴失声,指着那棵巨大的树的顶端--那里,居然凭空出现两个太阳!耀眼光芒从天而降,开始极速流转,果然凝聚成了眼睛的形状!左边的一只是湛碧色的,冷静镇定。右边一只,是幽蓝色的,忧伤而迷茫。那一刻,仿佛是视线相接,所有闯入者的心里都猛然一冷。而离得最近的帕瓦斯更是被那一对奇特的瞳子所惊,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听到那个声音后,那一团光在帕瓦斯的掌心里扭动,发出了奇异的哭泣声,忽然间收缩成极小如针尖的一点,顿了顿,然后蓦然盛放。 巨大的光扑面而来,笼罩了所有人。仿佛是再也不刻意压制自己的存在感,所有的灵在一瞬间凝聚。嗤的一声,无数的火焰在“树”上凭空燃起,仿佛千万点星光同时闪亮,用无比耀眼的光芒笼罩了这一群入侵者。“快退!”米迦勒厉喝,拔剑面对着无数从天而降的强光。达摩克利斯之剑上火焰熊熊。在他的身侧,那些“光”都仿佛畏惧似的不敢逼近过来,竟然留出了一圈奇特的暗影。黑发的大天使长念起了祈祷文,火焰一瞬间更盛,居然压过了那些光。“入侵者到了我们的世界!睁开眼睛吧,族人!”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说出了战斗的宣言。 仿佛回应着,生命之树在一瞬间崩溃,无数光芒从中射出,宛如一颗太阳在瞬间爆炸,强烈的电磁风暴席卷而来,近在咫尺、强烈之极的光令所有闯入神殿的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迅速地向远离这棵树的方向急退。“帕瓦斯!”所有同伴失声惊呼。“主,求你前来,为我助阵!”随着一声厉喝,达摩克利斯之剑横斩而来,将那一道勃发的光芒生生截断!光芒里有什么东西发出痛苦的呼喊,瞬地微弱下去。那棵树四分五裂,轰然化为齑粉,那些从中而出的光芒也仿佛流星一样一闪而过,消失在空气里。当那一瞬爆发的光芒熄灭后,却只看到帕瓦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人却安然无恙。“这……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喃喃,“像做梦一样……” “先别管这个,时间不多了。所有人立刻分散,继续搜索!”米迦勒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时间,肃然道,“如果神庙搜索完毕也没有发现‘钥匙’,我们便要即刻撤离--布拉岗扎的力量只能再持续三分半钟的时间,如不及时撤离,伯利兹城海域上空的这个黑洞就要关闭了。”“是,米迦勒大人。”所有人一起躬身,开始迅速而有序地退出神庙。“帕瓦斯,怎么了?”米迦勒在门口回过头来,有些诡异看了一眼最后还怔在原地没动的同伴,催促,“怎么还不行动?”“哦……”仿佛如梦初醒,帕瓦斯连忙也走了出来。时间一分一分地流过,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地搜索每一寸的土地,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神父所说的那把‘钥匙’,那个可以逆转两个时空的神器,居然丝毫不见踪影! 眼看时间即将结束,所有人都心怀不甘,米迦勒却断然开口:“必须撤离了-还有三十秒,是撤离的极限。”“我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好容易闯进来一次却空手而归,岂不是……”同伴们忍不住低声。“走!”米迦勒厉声,“布拉岗扎的力量即将耗尽了!再不快些,所有人都无法回去!你想让社团的精英一夕覆灭么?!”“是。”大天使长的指令是不可抗拒的,所有人一起低头,迅速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离开--一个接着一个地展开翅膀,飞起,进入了天空的那个漩涡。 当落在最后一个的帕瓦斯展翅时,身体却晃了一晃,发出痛苦的呻吟。“怎么了?受伤了?”眼看头顶那个打开的黑洞开始变得不稳定,急剧地缩小,里面的光芒也开始衰竭。米迦勒顾不得多想,伸出手抓住了落后的同伴,用尽全力,飞奔凝结白的双翼刷的一声从肩后展开,飞速上升。然而,黑洞的坍缩速度远远快于他额预计。还没有触及洞口,他就看到那一点悬挂在深处的闪耀星光迅速变得暗淡,然后渐渐消失。不对!怎么……怎么会提前了那么多?米迦勒仰头看着,急速上飞,心里却震惊莫名--这次秘密行动事关重大,他们在这之前已经反复计算无数次,按照布拉岗扎的能量换算,这个打开的黑洞应该可以支撑十五分零七秒,正负误差不超过零点一秒。此刻,为什么提前了十几秒黑洞就关闭了? "帕瓦斯,快一些!振作!"感觉手里抓着的人越来越重,影响到了自己飞翔的速度,他不由得厉声催促着落在后面的同伴。然而风呼啸过耳,就在那一刻,他的声音忽然中止了……一只染血的手从他的心口探了出来,一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帕……帕瓦斯?”剧痛在一瞬间几乎令他昏迷,米迦勒不敢相信地回过头,看着并肩和他一起飞翔的同伴--而后者的手正穿过了他的身体,停在他的胸膛里,冰冷得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类。“人类的血,原来是这样的温暖啊……”身后的“帕瓦斯”吐出了一声叹息,带着一种陌生而兴奋的表情,开口,“不过,我不是很喜欢现在的这张脸……我喜欢你的外形,米迦勒大天使长。”米迦勒的脸因为剧痛而迅速苍白,无法继续往上飞起,翅膀在触及黑洞边缘的时候颓然无力,迅速地坠落下来,喃喃:“你……谁?”“我?”帕瓦斯跟着他一起坠落,却毫无恐惧。他的嘴唇缓缓裂开,唇边的那个笑非常深刻,竟然隐约有着非人类的恐怖,“你看到神殿里的那棵生命之树么?每一点光都藏着一个灵魂……没有形体,很多甚至也没来得及拥有名字。” 米迦勒明白了过来:“你们……就是那些灵?”“是。本来我们要等到2012年的末日钟声敲响才能完全离开‘树’,多谢你们提前解放了我,还有我的妹妹。”帕瓦斯微笑地回答,“我们……”话音未落,他们两个一起重重坠落在地面上。然而那一瞬间帕瓦斯却伸出手臂托住了他,不令他受到任何损坏:“小心,我还需要你的身体呢,可别弄坏了。”原来……所谓的亚摩人,原来只是一些灵魂?那么,他们的世界是没有“物质”和“实体”的么?到底是什么导致这一切?米迦勒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窃取帕瓦斯躯体的异族,虚空里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悲伤而愤怒,带着哭音:“涯!祭师大人……祭师大人已经死了!可恶……可恶!哦要这些入侵者都付出代价!”随着呼声,无数的光团从四面汇聚,每一团光里面都有愤怒呼啸的灵魂,仿佛凝聚成了一阵狂风席卷额来,从两人的身侧掠过,卷向高空。 “加百列!”米迦勒厉声喊,“快带大家走!”“来不及的,真的,”“帕瓦斯”喃喃,抬头看着天空,眼里露出一丝讥诮,“颜发怒了--她的灵虽然柔软安静,但生气起来却连我都不得不害怕……知道么?和我不同,她很爱祭师大人。”那些冲破封印的灵凝聚成了一道风暴,在幽颜的带领下卷向天空,追逐着那些正在离开的异教徒,仿佛一条自下而上的闪电。 仿佛燃烧殆尽,黑洞里发出了一道奇特的光,那一颗高悬的星辰忽然间粉碎!打开的黑洞骤然开始坍塌,里面的那些正在通过的天使们发出了一声惊呼,来不及逃逸,旋即被黑暗吞噬,瞬间消解无痕。 “加百列!”在垂死的间隙里,米迦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化为齑粉,焦急万分地喃喃,“快……快走啊!”“没用的。你们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帕瓦斯抬头看着天空里迅速坍塌的黑洞,微笑着握紧了手里的那颗心脏。 话音未落,他的手却忽然一震!“休想!”米迦勒怒斥,忽然伸出手,以不可思议的力气握住对方的手腕,咔的一声扭断!在帕瓦斯难以抑制的痛呼里,他用尽全部力气振翅飞起,扬起头,凝视着头顶灰白色的天空和那个急速关闭坍塌的黑洞,用最后的力气开始大声念诵祈祷文--“慈爱的救主,求你在十字架上担当我一切罪,使我成为圣洁者,无有瑕疵。”“愿主的宝血得胜,愿主的圣名得胜!”“愿圣灵彰显大能,除去魔鬼一切作为!”“哈利路亚,感谢主,愿主得胜在今时!阿门!”在咒语声中,他急速在流血的胸口划着十字,十指上的宝石戒指一个接一个爆裂,绽放出巨大的能量。当最后一枚宝石也燃烧的时候,一团火居然从他的心脏里燃起,席卷而来!被垂死之人死死抓住的“帕瓦斯”一时间来不及躲避,整个躯体被火球吞噬,发出了惨呼,不断挣扎,宛如被捕猎的野兽。 “今日,吾以血肉之躯祭献,荣誉归于吾主!”米迦勒念完了《死海古卷·祈祷文》的最后一个字,振臂高呼。血从他的心脏部位不停流出,殷红他的半身,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心脏在破裂的声音。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么?……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个他生长的地方,看不到他所爱的嗯。这个异世界,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么?愿上帝保佑!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重新向着天空飞起,知道翅膀因为力量的枯竭而渐渐消失。一扬手,长剑忽然化为一道闪电掠上了高空,直直从那个打开的黑洞里穿了进去!那一道光芒给已经衰竭额黑洞注入了新额力量,唰的一声,坍塌中的时空隧道再度被强行撑开。剩下的几位幸存者得以喘息,回过身,却看到了地面上惨烈的一幕---他们的领袖!克兰社团的大天使长米迦勒浑身浴血飞起,念起了上古禁忌的咒语,祭献血肉。他十指上的戒指全部爆裂,心脏已经化为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米迦勒大人!”那些人失声,回身冲过来。“别管我了……快走!快走!”米迦勒用尽全力,对着天空呼喊,“告诉神父,我虽然犯下了罪,却毕竟未曾背弃诺言!” 黑洞在勉强维持了十秒钟后再度坍塌。就在那一瞬,米迦勒背后的翅膀折断,羽翼片片飞散。他从空中颓然下落,跌落到地上之前已经停止了呼吸。那一团从他心脏上燃起的火已经熄灭了,奇怪的是,整个身体却安然无损。当火熄灭的时候,一起落下的帕瓦斯也已经成了一具焦黑的尸骸。短短的一瞬之后,天空中的黑洞闭拢了,白之月重新沉寂。旷野里有一阵风吹过来,在那一具焦黑的尸骸周围回绕。风里传来不知所措的声音:“涯,你、你怎么样了?”“我没事。”随着那个声音,那一具尸骸忽然动了起来,残缺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张开嘴说话。焦黑额尸骸坐了起来,伸出了自己残缺的手,看了看,道:“只是,似乎要换一个新的形体。” “涯!”那一阵风卷了过来,绕着他一圈,狂喜。“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幸亏破损不严重。”帕瓦斯的尸骸吃力地俯下身,将手探入了身边米迦勒的心脏,开始念动咒语。那一刻,焦黑的手臂在风里迅速地碎裂,脱落,化为齑粉--然而新的血肉却源源不断i伸展出来,生成,凝固。不出片刻,这具被摧毁的躯体居然幻化出了一个新的外形:黑发,黑眸,面容清俊,眼神坚定。raner神色气质却有微妙的不同。他身侧米迦勒的躯体同步的消解,化为灰烬,没有剩下丝毫。“啊?”风里的那个声音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你的模样……”“怎么样?”新生的涯张开眼睛,站在空茫的天地之间,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微笑着对着风里说话,“颜,我觉得这张脸比刚才那个叫帕瓦斯的家伙更好,你觉得呢?”风没有说话,只是轻柔地围绕着他的脸颊吹,仿佛一个湿润的吻。 “这些人类啊……”许久,空气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幽颜的语气有些悲伤,“2012年12月21日,当我们这一族获得重生一日,就是他们那个世界崩溃之时--他们的心里,也有守护自己世界的信念吧?”“你总是如此软弱。我们也有我们要守护的东西……你看祭师大人buhi也为此付出了一切?”涯淡淡回答,看着自己的双手,忍不住笑了笑,“颜,下次我也要为你找一具躯体,让你获得‘形体’--这样,我们就可以拥抱彼此了。对不对?”获得米迦勒外形的涯张开了双手,拥抱着虚无的风。风从他十指间穿过,发出了轻微如缕的声音,贪恋而好奇地缠绕着他的手指,他的长发,翻动他的衣襟,似乎想感知这个全新的躯体。然而无论是他还是幽颜,都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这个十指俱全的新形体上,那些宝石戒托还残留着,唯独却没有了那一枚素白的结婚戒指。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们世界里最宝贵的神器,打开天地之门的“钥匙”,同样再也不见了踪影,无论是白之月的他们,还是人类世界里的领袖。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2012年12月21日已经近在咫尺。那一天便是他的诞生之日,也是异世界异教徒大举侵入这时。 十三年前,孕育他们的大祭师·泉死去了,神庙被摧毁,钥匙丢失,虚无的族人们无力反抗,只能哭泣着奔逃躲闪,被克兰社团的入侵者屠戮。当黑洞关闭时,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一片废墟,以及废墟之上两两相望的他和颜。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脱离封印,看到自己所属的这个世界:荒芜,苍茫,没有任何风,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时间和空间,以及无数只有“灵”却没有实体的族人,在生命之树倒塌后无处栖身,只能像鬼火一样地仓皇飘荡。原来,这就是他们的世界,如此凄凉和颓废。祭师·泉曾经告诉他们,亘古以来。他们这一族一直等待着一个时间额到来。那是一个万古难逢的“置换”的时刻:当末日的钟声敲响,那道门会打开,带来另一个世界不可计数巨大的物质和能量--在那一刻之后,所有族人都将从毁灭中重生,重新拥有躯体,整个白之月也将重新回复原有的生机。而那一日,按照人类的立法来算,是2012年12月21日。 第十三章 莉莉丝 涯停在空虚里看着前面的两个人类,情绪不由得有些微微的波动——面前这两人都和他们的世界有不解之缘。他们的父母都来到过人类不该到达的地方,窥探过另一个世界的奥秘,并且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这两个人类其实都不同寻常……尤其是这个女孩。 克兰社团同时也在寻找这个no.365,是因为米迦勒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这个女孩身上因该存在着秘密——刚才在读取她记忆时,居然有一段是空白的。那一段空白开始与她在母亲子宫里的时期,结束于五岁那年,中间全无踪迹。而这一段时间,正是她一生里仅有的与“父亲”相处的时期。 涯看着这个少女,眼神凝聚起了肃穆的杀意,缓缓松开了捂着左侧身体的手——那一刻,夏微蓝清楚的看到了他身上背范特西劈开过的地方已经迅速愈合,只剩下了一条缝隙。然而,在那个缝隙里却透出隐约的光芒来! 他的身体里,居然在发光?! “看到了么?这不是人类吧?”看到她惊讶的眼神,范特西冷笑了一声,“使徒是没有形体的,所以即便我劈开了他的身体也无法置他于死地,除非将他的‘灵’全部打散——这家伙是最高阶的使徒,有无数以世界的另提汇聚而成。如果我把他彻底打散了,你能看到他身体里有无数团光飞出来,再也不能窃取你父亲的外貌了。” “是……是么?”夏微蓝听的半懂不懂,只觉得心里有些相信又有些糊涂,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恍如梦寐。他看了看半空中发光的涯,又转头看着这个有银色头发的医生,问:“那么……你又是谁?”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范特西想了一下,回答,“用中文说,是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夏微蓝没想到这个西方人嘴里还能说出如此地道的中文,不由得诧异,“你是我父亲在探险时候的伙伴么?” “探险?哦,他不会对你说他毕生的事业就是做个探险家吧?”范西特笑了一声,然而看到涯已经迅速的弥合了伤口,他再也没有时间解释,持剑横向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低声警告:“听着,既然你是米迦勒的孩子,我一定会保护你——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一步也不要离开我的身边,知道么?” 米迦勒?他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愣了一下,怯怯开口:“可是我爸爸是夏之轩啊……” “夏之轩?……夏之轩!”范特西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中文名字,手指不易察觉的握到了剑柄,似乎搜索着记忆里的某一张脸,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喃喃,“二十年了……米迦勒,我终于在今天知道了你真正的名字!”他忽然大笑出声来,拔剑而起! 水墙忽然碎裂,化成千万银珠,范特西一击便冲破了结界,身影闪电般前突,剑尖带起了一道凌厉雪亮的光,朝着涯和幽颜当头劈下! 长剑劈落,宛如千万朵烟花同时盛放,耀眼无比。 光芒划落,两个使徒同时在剑下烟雾般的消失了。那一刻,夏微蓝仿佛看到这两个人身体瞬间分列成了无数极其微小的光点,迅速散开,转化成无形——他不由的然:难道真的如这个人所说,他们是有无数的灵汇集而成的吗?所谓的使徒,那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来到这里? 她正在迷惑,虚空里响起了一个声音——或者,是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说着同样的话语:“可悲的人类啊……在这个宇宙里,毁灭和诞生一直在交替,是不能阻挡的轮回——你们的灭亡,我们的重生,都是不可避免的天道。你们,难道试图抗拒命令吗?” 一前一后,一轻一重,宛如交替吟咏的赞美诗。 避开了范特西的那一剑,虚空里重新凝结了两个影子,浮在空中,宛如神祗。两个影子说着一样的话——那一对影子没有容面,没有手足,宛如一个浮凹的虚幻剪影,似乎被劈开后状态变得极不稳定,外轮廓如烟雾一样的变换。 “终于出现本体了么?”范特西咬着牙,冷笑,“使徒,来吧!” 他一手托住剑柄,一首平平的托起了剑尖,将达摩克利斯之剑平持于胸口,开始吟诵一种奇特的祈祷文。剑上忽然重新亮起了火光——他喉咙里吐出轻轻的喝声,抽剑后退了一步,然后以十倍的速度再度前跃,将燃烧着的火焰之剑斩向了虚空! “使徒,来吧!决一死战!” 空中的幻影忽然合二为一,瞬间又分离。只是短短的片刻,白光充盈的舞台上忽然间一个人都没有了——看不见水幽颜,看不见涯,甚至连哪个是父亲生死之交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气流在急速涌动,仿佛一阵阵的风,在这个密闭诡异的空间内凌厉的回旋。 夏微蓝怔怔的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自己是在几重梦境里,又要如何才能醒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情不自禁的转向身侧的霍铭洋——无论如何,这个人是此地的主人,也是他把自己弄到这个怪异的地方来的,他总该知道点什么吧? 然而一回头,他却发现对方正看着虚空,脸色苍白的可怕。嘴唇变成了诡异的黑色。那种黑色是不祥的,令人看了心悸。 “喂喂!”他吃了一惊,“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霍铭洋根本没有回答他,只是定定的看着虚空里那一团飘忽来去的光,忽然站了起来,对着某个方向大喊:“小心!” 话音未落,耳边忽然传来刺耳的响声,仿佛有千万只玻璃瓶一起碎裂,令她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一瞬间,光芒灭了,空中的三个人影瞬间分开,退向不同的方位。涯的身形重新凝聚,然而左侧肋下又多了一道伤口,显然又中了一剑。而范特西握剑后退,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有一行血从袖子里慢慢渗出,蜿蜒沿着剑柄滴落。 “放心,我还死不了,”银发的男人低声冷笑,微微喘息着,头也不回的对着霍铭洋道,“我知道你父亲是使徒的帮凶——你是他儿子,如今是帮我呢还是帮他们?” “……”霍铭洋沉默了下去,没有回答。 “算了,你就旁观把,能保持中立就已经算是帮我了。”范特西觉得身体开始逐步的麻痹,再不肯等他回答,蹙眉,“反正你那张脸也经不起再碎一次了。” 话音未落,他用牙齿扯落了右手上的白手套,赤手在燃烧着的剑上一抹,居然将一团火焰握在了手心。 “万能的主,我将以您赐给的剑为魔鬼送葬,愿此刻您与我同在!”克兰社团的天使长手握烈焰,低声说出了一句祈祷。手指一放,只听轰然一声,手心那一团达摩克利斯之剑之火忽然大盛,化成了一条火龙,瞬间扑向了两位使徒! 火舌扑来之前,幽颜和涯对视一眼,身形忽的再度消解——那是圣殿里的圣火,有着被祝福过的力量,是他们不愿意直接对抗的。 使徒重新消弭了形体,范特西紧握着剑,辨别着风和光的来路,一连几剑斩向了虚空。然而手中的重量却一分分地变沉,开始无法承受——被对方压倒性的力量反逼回来,剑上的火猎猎而起,几乎烧到了他自己的双手。 虚空里有无数看不见的灵,缠绕着,攻击着,被两位使徒驱使指挥,不停地扑上来。他挥剑劈开一团又一团的光,却仿佛是抽刀断水,怎么也无穷尽。 “你还是快退把,范特西,”霍铭洋捂着胸口,咳嗽,“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哼哼。别小看了我!记着,我是拉斐尔,不叫范特西!”银发的医生低声冷笑,迅捷地闪避着,一连两剑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叮的一声将虚空里迫近的某物挡了回去。然而那一刻,他没有来得及躲避来自另一侧的袭击,肩膀上猛地被撕裂,流下一道血来。 回头之间,他的眼角瞥到了一张重新凝结的女子的侧脸。幽颜的手指从他的肩膀里瞬间抽出,滴着血,如蓝莹莹的利刃一闪而过。 拉斐尔只觉伤口处疼痛如同一条蛇钻进了他的身体,迅速地蔓延向四肢,几乎令他无法握紧手中燃烧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是的,今夜以他一人之力,的确是无法阻拦两位使徒的! “四天使中的拉斐尔你的同伴曾经在我们面前灰飞烟灭,如今,你是否也要步他们的后尘?”涯和幽颜并肩而立,看着血流半身、却依旧握剑不退的人类,“或者,你可以像霍天麟一样,成为我们的同伴,君临新的时代。” “别做梦了!”拉斐尔冷笑,“我不会和魔鬼谈交易。” “我记得中国上古就有一句话:天道无亲,不为尧存,不为纣亡,”涯的声音在空气里传来,冷酷无情,“2012年已经快要到了,你们的世界即将不可抗拒的毁灭。逆天而行,如逆风执炬,终伤其手你们还没有醒悟么?” 那一刻,使徒的声音忽然宏大,响彻了整个空间。 那种声音是奇特的,如同教堂里神父的布道,直接从上而下注入人的天灵,仿佛洗脑一般侵入,令所有人不自觉地一阵恍惚。拉斐尔手里的剑不知不觉地顿住了一瞬,唰的一声,就在那一刻,剑上的火逆向燃烧,几乎要吞噬持剑之人! “要醒悟的是你们!”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刺目的光划过,一阵凌厉的风呼啸而来,只听叮的一声,两道雪亮的流光凭空闪现,瞬间将逆火逼了回去! 厉叱声里,一个人影如燕子一般轻盈地越过了水面,翩然落地,站在了这一片白色光芒的中心,和虚空里的两位使徒冷冷的对视。 来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有着酒红色的俏丽短发,穿着紧身皮革软甲,有点类似日本的忍者装,手中握着一长一短两把太刀——刚才,就是她一连两刀将虚无的火焰逼退,解救了这边的困境。 “你终于来了!”负伤的拉斐尔子啊看到来人时眼神一亮,手里剑上的火焰重新盛放。他以整只右臂为轴,大幅度地挥着火焰之剑,配合着太刀的动作,一齐将迫近的两位使徒格挡了开去。 当使徒刚刚退到了某一个区域,那个女忍者忽地双手合十,在眉间结印,断喝:“封!” 随着她的低喝,仿佛被触到了什么预先埋伏好的东西,只见一道光如同流星一般在地面上亮起,划过,转瞬首尾相连,围成了一个圈。女忍者身轻如燕地掠起,手腕连扬,手中雪亮的光如同流星一般不停掠出,只听嗤嗤几声,十二枚苦无连续不断地钉在了地板上,纵横交错,每两条之间都牵着一条光线,顿时结成了一个大阵! “起!”那个女忍者一声轻叱,双手拍击地面。一道光从她手心里绽放,沿着一枚枚苦无传递出去,整个空间顿时充斥了耀眼的光——一个巨大的法阵猛然升起,就像是一道围墙冉冉升起,将两位使徒困在了中心! “哇”夏微蓝看到如此精妙的图形刹那间一层层展开,宛如最绚烂的魔法,不由得目瞪口呆——怎么怎么忽然又出来一个日本女忍者@今晚这个光怪陆离的梦到哪里才是个尽头! 光阵布置好之后,那个女忍者站起身来,双刀贴在手肘后,轻盈地走了过来。她目不斜视地走过霍铭洋和夏微蓝身侧,对范特西低头,柔声道:“拉斐尔阁下,我来晚了,抱歉。刚才我出去在附近一公里内设下了约束结界,免得这一场大战波及太多无辜——你也知道这是社团的规矩,我不能不遵循保密章程。” “我知道,”范特西点了点头,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喃喃,“感谢上帝!无论如何,莉莉丝,你终于还是及时赶来了。” 莉莉丝!这一声称呼,让在场所有人都静了一静。 “千惠?”然而霍铭洋一眼看到那个人,却不由得失声喊出了另一个名字——是的,这个闯入者分明就是他的女伴,日本财团的千金小姐羽田千惠! 不到两个小时之前,他们才刚刚见过面:她擅自闯入了檀宫,在他卧室看到床上的夏微蓝之后愤怒的夺门而去——他以为她再也不会返回这里自讨没趣,早已驾车回到了自己家里。然而此刻,她怎么会以如此的装束重新出现在这个地方? 听到他的声音,那个女忍者嘴角泛起一丝冷冷的笑意,回头挑衅地看了一眼。那一刻,霍铭洋不由得又有一些迟疑——眼前这个女子虽然和千惠有着一样的容貌,然而眼神却完全不同的:犀利、决绝、冷酷,甚至带有一丝丝黑暗女王的味道,和平日里那个温婉的日裔女子完全不同。那是她么?还是另一个有着她外型的人? 仿佛知道霍铭洋心里的不解,千惠笑了一笑,抬起手来,展示了左手食指上的一枚戒指——戒指上的花纹是四射的光芒,镶嵌着一颗硕大清澈的海蓝宝,足足有二十克拉。霍铭洋见过这枚戒指,但却从不知道它的含义。 “是的,我来了。我发过誓要为社团尽力,绝不会反悔。”她亲吻了一下那颗宝石,抬头对着范特西道,“方才我借到grigori的通知,告知我你在s城有大行动,要附近三千公里内的所有会员尽快支援——那时我正在出席霍氏的慈善晚会,只能半途退席。然而很快又接到了第二次紧急命令,让我直接赶到檀宫,目标就是”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霍铭洋和夏微蓝,冷笑了一声。 “……”霍铭洋看着这个三年来阴魂不散缠在自己身边的女人,第一次对她刮目相看——所以,她才会直闯入卧室?并不是为了争风吃醋,而是为了前来搜索情报? 这个日裔少女,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认识多年的家庭医生又是什么人?“我说过,一定会让你后悔。”千惠看着他撇了撇嘴,双唇丰满美丽,涂着樱花颜色的淡淡唇彩,冷冷一笑,“怎么,中了鹤吹的毒,到现在还没倒下?意志力还不错嘛。” “鹤吹?”霍铭洋心里一震,下意识的抚着被她咬破的唇角,顿时明白过来,“难道……是你?” “当然是我。”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冷嘲,看了一眼夏微蓝,“原来我还没忍心对你下手,直到在你卧室里看到这个丫头|——真可笑,这两年多来,我差点都忘记了自己是谁了。” 日本女忍的目光冰冷犀利,犹如刀锋过体,让夏微蓝打了个冷颤,情不自禁的脱口:“这不关我事!我、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不是?——喂,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求助似的看向霍铭洋,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极其苍白,眼睑底下泛起了大片的诡异淡青色,身子摇了一摇。已经渐渐倒下。“你怎么了?”她来不及多想,连忙过去扶住了他。 霍铭洋想要推开她的搀扶,然而毒迅速扩散,已经让他失去了力气。夏微蓝只觉得受伤的重量忽然增加,啊了一声,几乎是抱着他踉跄跪倒了地上。在垂死的恍惚里,霍铭洋强撑着看着千惠:“我父亲一定会查出来谁对我下了毒……到时候、咳咳,到时候,就算你那个身为东瀛黑道头领的爷爷从坟里再跳出来,这件事也摆不平了。” 千惠冷笑了一声,并不以为意:“哈,你知道我爷爷是怎么进的坟墓么?”她霍地回过头,指着光之阵里围住的两位使徒:“就是为了对付这群人!” 说着,她手腕迅速一翻,一长一短两把太刀顿时落在了手里,寒光夺目,她一字一句地道:“我们羽田家族,从明治开始就是克兰社团东亚分布的中坚力量!” 看到穿着晚礼服的女郎忽然间化身为双刀忍着,霍铭洋说不出话来。是的,那么久依赖,他只知道这个日裔女子出生于日本黑道世家,如今成了东南亚金融业的巨头,却不知道他的家族居然和传说中的克兰社团有着千丝万缕的练习。他不由得在心里微微苦笑。 是的,这个世界存在这太多的秘密,他只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喂,我和他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这边大战一触即发,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只有夏微蓝还在锲而不舍地洗脱自己,“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真的!” 然而,就在那一刻,光之阵忽然起了奇异的波动。 千惠布下的光幕开始变得稀薄,居然影影焯焯映照出了两个人影——浮在悬空里,并肩而立,似人非人。他们一手相握,各自伸出了一只手平平地推向了前方。在他们手指触碰到的地方,光忽然被吸收了,变成了一个淡淡的暗色的洞。 “不好,他们重新凝聚完毕,要出来了!”千惠早已没有心情听这个丫头说什么,凝视这虚空里的两个影子,低声:“拉裴尔,外面的天已经要亮了……那个女的也罢了,但涯的属性是‘夜’,他不能在白昼里长久地停留在人世。” “我知道,”拉裴尔同样用密语回答,“等蓝洞彻底关闭,他就只能死在这里!” “可是拉裴尔先生,您受伤了,”千惠有些担心地看了他肩头不住流血的牲口一眼,低声,“使徒造成的创伤会令力量不停地流失——你的身体支撑得住么?” “还好,”拉裴尔咬牙,“放心,涯的伤势不会比我轻多少。” “可是使徒是非人类,他们由无数的灵凝聚而成,只要将受损的灵抛弃便能迅速回复,”千惠眉头微微蹙起,担忧,“而且,就算您可以拖住涯,但我也并非那个女人的对手——一旦光之阵被破,我们就困不住他们了!” “不要担心,我们还有最后的武器,”拉裴尔笑了一笑,低下头看了看表,道,“如今是凌晨四点十五分,再过半小时我估计雷切尔就会带人赶到这里——为以防万一,我出发时带上了这个。” 他探手入怀,等拿出来时,耀眼的光芒从之间四处绽放。 “光明之山!”千惠一眼看到,不由得失身。 〔注:传说“光明之山”发现与印度南部的矿山中,有关它的最早记载可以追溯到1304年。原石重达800克拉,第一次琢磨后重105.6克拉。英国王冠上面就镶嵌了2800颗钻石,其中最夺目的光芒就来自王冠顶部十字架上的“光明之山”。它经历传奇,历拥有者无不遭受厄运。印度教的经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谁拥有它,谁就拥有整个世界;谁拥有它,谁就得承受它所带来的灾难。惟有上帝或一位女人拥有它,才不会承受任何惩罚。”〕 握在范特西(原文如此,我觉得应该为“拉裴尔吧”,呃,当我没说)手里的,居然是一颗大如鸡蛋的钻石,耀眼夺目,宛如星辰在握——那是一颗足足有上百克拉的钻石,非常纯粹干净,几百个切面闪射着璀璨的光。 光明之山!千惠满怀震惊。她知道拉裴尔是社团最核心的四天使长之一,如今的阶位之高仅次于加百列,而按照社团秘密的规定,四天使中都拥有各自的“心”,即魔法石——从欧洲中世纪开始,修士或者炼金术师经常用宝石来提炼能量,进行修炼。而东方古老的《吠陀经》上也阐述过宝石的奇异力量:宝石能传达宇宙中诸星辰的力量,并将其转化为掌控着所用,就如同电晶体能将声音转化为无线电波一样。它的巨大潜能尚未为人类所完全探知。 而身为世界上最古老神秘的克兰社团自然也不例外,几百年来,甚至发展出了专门搜集和研究宝石的部门,目前由雷切尔负责,专门为社团里的人源源不断地提供能量来源。 而像布拉岗扎那样重达上千克拉的宝石几乎是修行者毕生的梦想,据说它具有的巨大能量,几乎可以逆转星辰、打开另一个时空的们。 越大越纯粹的宝石里蕴藏的力量就越多,依据某种神秘的测评,这个世界上有了“十大名钻”的排位,依次是:布拉岗扎,艾克沙修,光明之山,非洲之星,大莫卧儿,神像之眼,奥尔洛夫,蓝色希望,仙希,泰勒伯顿。 其中布拉岗扎一度被收藏于梵蒂冈,为历代教皇所有,后来成为四大天使长之首的米迦勒的“心”,和主人一起在十几年前的战争里毁于蓝洞。而光明之山则是一颗充满传奇色彩的稀世珍宝,一直被镶嵌在英国王冠上十字架的顶端——它的最后一次出现是2002年4月9日,在伦敦威斯敏斯特教堂举行的乔治六世妻子、伊丽莎白太后的葬礼上,然后被收入深宫。再也五仁看到。 谁都没有想到这颗稀世珍宝,此刻居然出现在一个医生的手里! “没有什么好吃惊的——连梵蒂冈都拿出了布拉岗扎,英国皇室拿出光明之山也是应该。谁都知道如果2012末日预言成真的话,整个世界都会灰飞烟灭,”拉裴尔却没有时间对她多做解释,只是问:“有了这个东西,要撑半个小时,你现在有点信心了么?” “是!”千惠咬牙,“无论如何,我会战斗到倒下为止!” “不过,要注意的是保护好这个女孩,”拉裴尔指了指身后扶着霍铭洋的夏微蓝,低声叮嘱,“她是米迦勒的孩子……也是这次使徒们的目标。” “米迦勒的孩子?”千惠看了一眼这个少女,不敢相信,眼里却还是隐约有敌意,“大天使长在神父面前法师毕升忠于上帝,不缔结世俗之婚约,又怎么会有个女儿?” “他……”拉裴尔想要为故友解释,然而想了想却发现自己也对那个人一无所知,只能耸肩,“这个女孩身上应该有重要的东西,否则涯这样级别的使徒不会冒险出现在这里——反正我们不能让她落到使徒手里,否则——” 拉裴尔低声。夏微蓝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然而当千惠看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对着她笑了一笑。那个笑容干净而温暖,令女忍也不由得微微动摇了一下。是的,这个少女身上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令人无法拒绝。 “那么,我们要把她带回去?”她试探地问。 “带回圣殿,交给神父!”拉裴尔断然回答,“神父应该会知道所有的秘密。” 就在光明之山出现的那一瞬间,虚空里的那一对影子一震,心有灵犀的对望一眼,也在进行着迅速的交流,无声无息。 “居然是光明之山?”涯慢慢开口,身体还在起伏不定,那是体内受到创伤的灵又在汹涌挣扎,他低声,“他们拥有不容小觑的能量,看来对这一次的对决预谋已久——克兰社团能在这里找到我们,并非偶然。” 幽颜的脸色变了:“你的意思是……” “哈,很显然,是你所眷顾的那位人类孩子出卖了我们。”涯看着中毒的霍铭洋,眼神冷酷,“他认识拉斐尔——我想他在扣住了no.365、刻意地把我们引到这里来之前,就已经通知了克兰社团前来设下埋伏。” “不可能。”幽颜看着那个委顿于地的人来青年,“他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不会?”涯冷笑起来,“虽然他的父亲发誓效忠于我们,但这些年来他却一直阻碍着我们的计划,一次次试图救回那些标本,试图靠近你身边——当他发现不能如愿的时候便加入了社团。这不稀奇。” “……”幽颜情绪起了一阵波动,却依旧咬牙,“这个孩子不会出卖我!” 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反驳自己,涯霍的回过头,眼神冷漠而锋利,开口:“颜,你信任人类,难道胜过信任我?如果不是他,你认为造成如今我们被困的又是谁?” “……”在他那样的眼神下,她不再说话了,只是叹了口气。 “好了,时间不多,我们不必再为此争论。他们现在拥有的力量很大,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取胜,”涯盯着克兰社团的两个人,声音又恢复到冷静,“今晚我们消耗了不少力量,我的形体已经开始涣散了——必须要迅速打破他们设下的界。” 说话间,他的手渐渐透明,连脸都变得若隐若现。 “好。”幽颜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右手放在了唇边——当气息吐出时,一团柔和白光从她胸腹间升起,缓缓沿着咽喉上移,在她掌心凝结成一粒明珠。她用双手捧着那颗明珠,递给涯:“吞下我四分之一的灵,它可以帮你坚持更久。” “不,”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一旦我吞噬了你的一部分,你就会开始加速衰弱崩溃,可能无法回到白之月——我不能以消耗你的生命作为代价。当2012年那一刻来临之后,我希望能和你并肩站在复活的土地上。” 他的声音很平静,幽颜却忍不住微微颤栗了一下,伸出手握紧了他的手。她迟疑了片刻,道:“可是如果不这样,我们天亮前无法冲破结界。” “不,还有一个方法,”涯抬起了模糊的已经没有形状的手掌,指了指头顶,“我们可以借助那扇‘门’的力量。” “门?”幽颜失声,“你要……开那道门?” “是。”涯的语气冷酷决绝,“就算没有了‘钥匙’,但合你我两人之力,应该可以将那道门打开一半——一半就足够了。” “涯,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幽颜却隐隐带着忧虑,竭力反对,“如今时间还没到,如果强行开门会给两个平行世界都带来不稳定的因素,甚至造成局部的‘坍塌’——危地马拉的天坑事件会重现世间!” “只能这么做了,天快亮了,我们没有时间了。”不同于她的犹豫,涯眼神冷酷而镇定,用密语回答,“他们想把我留在这个世界,永远无法回去。就如当年我们永远留下米迦勒一样。” “……”想起十三年前那一场惨烈的战争,幽颜沉默了。 “等一下我们同时出手,目标只有一个,就是no.365——我们能掌握的时间只有零点五秒,务必要将她及时带走。” 幽颜微微犹豫了一下:“可是这样一来,这里所有人,包括……他,”她看了一眼中毒垂危的霍铭洋,“都难免会被波及——我们答应过他父母要留住他的性命!” “是,我们的确曾经达成过契约,但克兰社团今晚来的两个人都是高手,后继应该还有大批精英——何况是他自己先背弃诺言,才导致自己被卷入其中,能怪谁呢?”涯淡淡看了一眼对面的这个人类,霍铭洋已经因为中毒而倒地,几乎失去了知觉,夏微蓝紧紧地拖着他,不停地摇晃,试图令他保持清醒。 “……”幽颜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忍心了么,颜?”涯的眼神锋利如刀,看了她一眼,“不要混淆了自己的感知!虽然他身体里残留着你的‘灵’,但说到底不过是个人类。他对你如果有所眷恋,不是因为别的,只不过是因为你有着他母亲的外貌罢了,你可不能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幽颜的神色猛然一变,情绪波动了一下。 “何况,他是半血,说不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保住性命。”涯冷酷客观地叙述着,对着她伸出手来,“所以,你不用顾及他——和我合力打开那道门吧!” “嗯。”她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怎么可能呢?轮回之门开启的力量,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可以挨得过。昔年连克兰社团历任的社长都没能挣脱,何况霍铭洋这个年轻人?然而涯不再多说,道:“只剩下十二分钟了——开启吧!”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忽然彻底消失,土崩瓦解。一个接着一个的白光从身体里散逸而出,每一个白光都浮现出了一张脸——那些原本集结在涯的身体里的灵轰然散开,仿佛不受控制的呼啸着飞舞,旋出了一道疾风。 “快!”在最后消失前,涯厉声催促。那道风呼啸而来,绕着她旋了一圈,风里传来严厉的声音:“还在犹豫什么?” 她一颤,在风里抬起了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印。那个印解除了她对身体的控制,只听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声,她的身体也以惊人的速度崩溃,一个接着一个的白色的灵从中分裂而出,呼啸着,形成了另一道疾风。 她身体里释放出的那一群灵,在追逐着涯身体里分裂出的灵,宛如白之月图腾上绘画的阴鱼和阳鱼。两股旋风相互追逐,首尾相接,速度越来越快。 忽然间,只听及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低沉的声响,仿佛什么被打开了。 隔着光之阵。也能看到两位使徒的身形瞬间淡去了,就像是刹那间溶解于光里。但这种消失只持续了一瞬,周围的温度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似乎骤然冷了下来,就像是有什么偷偷被抽走了一样。 空气急剧稀薄,变冷,瞬间眼前一片空白,所有看到的东西读开始扭曲。 “小心!”拉斐尔持剑低喝,“他们开始进攻了!” 话音未落,光忽然间就黯了——那是一种奇特的“暗”,起先只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点”开始失去了光芒,然后,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催化,那个点一瞬间迅速扩大,将本来充盈于这个空间的白光给全部“吸收”了进去!光之阵刹那间消失了,光芒倒吸,消弭。阵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仿佛活了一样地膨胀,吞噬着一切。 “糟了!是‘蚀’!”那一瞬,千惠往后退了一步,失声,“他们居然启动了‘那扇门’的力量!怎么可以……他们疯了,难道想玉石俱焚么?” 语音未落,旋风呼啸而来,笼罩一切的黑已经扩大。这个空间里的所有在一瞬间失去重量和存在感。那一刻,似乎是被“抽空”了。 “快退!”拉斐尔厉声,抢身上前,长剑斜划出一个长长的弧度,一道雪亮的光划破了蔓延而来的黑暗,“莉莉丝。带着这个女孩先走!” “好!”千惠并没有推辞,当机立断的一把抓住了夏微蓝,抽身后退。然而她刚一回身,却发现身后也已经全部黑了——那种黑仿佛是活着的,迅速地顺着他们的影子蔓延过来,将几个人卷在了中间。 “天啊……”夏微蓝只来得及惊呼了一声,身后的那片黑暗兜头笼罩了下来,眼前这个世界的一切如冰雪般地消弭。真的是做梦了么?夏微蓝在那一瞬想着。 然而就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猛然被什么一扯,整个人踉跄向下。是的……是向下!她惊呼着面朝下跌倒,看到脚下的土地骤然裂开,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天啊……这是、这是——天坑?! 自己是掉落到天坑里去了么? 身体瞬间失去了重量,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向下拉去。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光线,视觉,景物……隐约中,她仿佛看到极远处隐隐约约有一道光,渐渐地变大,变亮,就宛如一道门在缓缓打开。 当那一道光打开的瞬间,中毒的霍铭洋忽然眼睛一亮,居然醒了过来! “‘门’!门开了么?!”他也和夏微蓝一起在下坠,跌向那个迅速扩大的黑暗区域,然而他却张开双臂,任凭所有的暗和光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在那一刻放声大喊:“来吧!带我去那里!” “不!”千惠却骤然发出了一声惊呼,扑了过去,不顾一切的探出身,失声大喊,“铭!回来!不能去那边!” “你疯了?会被吸进去!”那一片黑暗在急速扩张,眼前的时空在迅速坍塌,一切都即将毁灭,拉斐尔大喊,“莉莉丝,快走!” 他用尽全力一剑下击,闪电般的剑芒劈开了虚空,在迅速扭曲变化的时空里硬生生斩开了一条裂隙,同时,他左手用力,捏碎了掌心里一直握着的那颗光明之山,用《死海古卷》上记载的祈祷文开启了通道。 那一刹那,一道白虹从他掌心绽放,蕴藏着巨大力量的钻石在咒术催化下发出耀眼的光,在被饰笼罩的黑暗虚空里,徒然出现了一个耀眼的光环。 通道打开了!只有一瞬的机会可以离开! 拉斐尔的身体凭空上升,一无可阻挡的速度破开了压顶而来的黑暗,强光一瞬间遮蔽所有人的视线。在浮起的瞬间,他下意思地探出手,看准了夏微蓝的位置,想将这个坠落的人一并拉起。 然而,一瞬间他的手心却骤然空无! 人呢?在刚才短短一刹那之间,那个叫夏微蓝的少女仿佛瞬间蒸发了一样,忽的从深坑的最底部消失——米迦勒的女儿,最终还是落到了使徒手里么? “莉莉丝!”他呼喊着同伴的名字,终于抓住了莉莉丝的手。她的手非常冰冷,没有丝毫的温度,一动不动。视觉因为能量的瞬间爆发而暂时消失,他无法看到身侧的同伴,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你怎么样了?莉莉丝?” 然而,无论他怎样呼喊,身边都没有一个人回答。 爆发的光明只持续了一瞬,开启了一个通道。那一瞬之后,“蚀”的力量在迅速扩大,黑暗迎头笼罩下来,光明之山的力量开始迅速的衰竭。他在黑洞到来之前及时念完了祈祷文,开始急速地穿越,感觉到身体被一瞬间割裂又一瞬间重新组合的那种痛苦和灼热。 在最后的一刻,他用尽全力一剑刺出。达摩克利斯之剑刺入了某种实实在在的东西上,深深刺入,钉住。 拉斐尔长长松了口气,一时间有某种晕眩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终于抵抗住了“门”打开一线的那种力量,返回了人间。 “搞什么呀……”在这样一个梦境里,夏微蓝真的已经觉得精疲力尽——她拼命的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在这个梦里提前的醒来,然而,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这真的是个梦境么?如果真的是个梦,那么,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梦的? ——是从路边被猝不及防地注射镇定剂?还是从那一张床上醒来的时候?或者说,是看到这个巨大的游泳池的刹那?正式和虚拟的边界,到底从哪里开始? 然而,正当她苦苦思考到到这里的时候,眼前忽然就黑了——两股奇特的吸力骤然卷来,相互交错,在空气里星辰了一个力量巨大的漩涡。 她连惊呼都来不及,就开始飞速地跌落,完全的失重。 眼前有两道光在旋转,相互追逐,首尾相接,转动得越来越快。光之间张开了一个巨大的、看不到底的黑色的深洞,她向着那个深洞飞了过去,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地掉落,快得令她脑海一片空白。 很久以后,大难不死的夏微蓝对母亲惟妙惟肖地形容过这一瞬的奇特感受——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直被冲进了抽水马桶的小强,拼命挣扎,但还是被水流唰地冲了下去,一点反抗力都没有。我以为自己就这样完了,或者,就这样醒来。” 其实在那一瞬,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终于出现“掉落”了!她看过电影,那里说,只要一摔落或者死亡,她就可以从这个该死的噩梦里醒来了。一瞬间穿越多重梦境,回到现实生活来。 当她接近那个黑洞的时候,头顶忽然间传来一阵奇异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她抬起头,看到的是刺眼无比的光芒,仿佛是从天空直射而落——在那样的光芒里,隐约升起了一道巨大的门,正在无声地缓缓打开。 有刺眼的光华从缝隙里射出。 那样的光芒里,她居然隐约见到了记忆中的父亲。那个英俊明朗的男人对着她伸出手臂,似乎想要迎接坠落在空中的女儿。他依旧还是她童年记忆的模样,挺拔明朗,俊美得宛如神祗——只是在双肩之后,居然展开了六对翅膀! “爸爸!”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到了这个人是真正的父亲,不自禁地伸出手去,飞速的向那一点光接近,“爸爸……等等我!” “快回去!”然而就在即将接触到那双手的时候,她听见那个人忽然严厉地低叱,伸出手,一把将她用力往外推了出去! 那一刻,她的身体往后飞出,脖子里挂着的玉环高高荡起。奇迹般地,她看到自己的胸口突然绽放出了耀眼的光。那一道光从那枚玉环里射出,仿佛活了一样地转动,以和门中阴阳鱼相反的方向迅速地旋转,映照在一扇门上——低沉悠远的开门声停顿了。那道门在打开一线之后再也没有持续,居然被一种力量重新压住,缓缓闭拢! “天啊,”隐约间,她听到了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她居然关上了门!” “她为什么能关门?她是谁?!” “不能让她走了……涯和颜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她!” “抓住她!抓住她!” 在那个瞬间,她清晰地看到那一道正在关闭的门里伸出了无数奇怪的白光,一缕一缕,仿佛是触手一样无限地延展,向着自己飞来。 每一道白光里,都裹着一张奇怪非人类的脸,嘶喊着,追逐着。 “爸爸!”她失声喊,在那一瞬觉得无比的恐惧。 然而,当她一位会被那些门后伸出来的奇怪触手抓住的瞬间,她胸口的那道光环猛然又扩大了,笼罩了她全身,令所有触及的触手都瞬间扭曲,那些非人的脸中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在光环下如同雪水一般的消融。 “快走!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去!”她听到父亲的声音,在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等时间到了的时候再回到这里来……” 她胸口的光环刹那间扩大,产生了另一种奇特的吸力。她的身体被另一种力量牵引,迅速朝着反方向飞去。 往回飞的过程中看到了霍铭洋:那个因为中毒而近乎昏迷的年轻人漂在空中,同样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飞速地从她身边掠过。他迅速地靠近那扇门,直视着前方,眼神狂热而可怕,不知道憧憬着什么。 然而越是靠近,他的神色便越是痛苦,啪的一声,脸上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伤口,仿佛陶瓷上的冰裂痕迹!有一滴滴的血从伤口里沁出,迅速不满了整张脸,让这个俊美无比的人瞬间变得修罗一般可怖。 天啊!这个人……要碎掉了么? 那一瞬,夏微蓝惊骇万分。眼看着他离那道门越来越近,半身已经被门后射出的光芒笼罩,在眨眼间便要被吸入门后的世界。 “别去!”她下意识地想去拉住他,然而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飞速后退,根本无法触及对方。 然而,就在她以为他必死无疑的那一刻,忽然有一个红色的影子掠入了光芒里,飞速地撞向了霍铭洋! “快走!”她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短促地喊了一声,用力一推,霍铭洋被吸住不停往前飘的身体忽然凌空转折,被推向了和门相反的方向! “千惠!”那一刻她认出了对方,失身惊呼。 “拜托你了!”就在那一瞬间,那个日裔女子看着她,用尽了全力喊出了最后一句话——她不顾一切地推开了霍铭洋,自己却在那一推之后加速地飞向了那道门,被不可抗拒的力量迅速吸入,湮灭在那一道光芒里。 “千惠!”那一瞬,夏微蓝看到她的身体飞入那一道门,一片一片地分解,支离破碎,不由得心魂俱裂,“千惠!” 那道门在短暂的打开之后又缓缓地闭合了,宛如一只冥冥中睁开又闭拢的眼睛。 “不!”霍铭洋被往后推开,眼看着那道近在咫尺的门无情地闭拢,失声大喊,“不!”他伸出手去,拼命的想要去触摸那一扇门,然而身体却被那一推之力持续地往后飘出,在虚空里掠过夏微蓝的身侧。 “喂!”来不及多想,她大叫了一声,她大叫了一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他。那一刻,她胸口的光环笼罩了下来,在他们头顶回旋,瞬间打开了另一个时空——她被身不由己地吸入,光芒里,她似乎隐约看到了父亲微笑的容颜。 唰地一声,两个人一起消失在耀眼的光里。 第十四章 仲夏夜之梦 黎明的第一道光芒从天而降的时候,一架阿帕奇长弓直升飞机穿越了黄海、东海和南海,飞抵s城上空,那个他们约定了见面的地点。这架每小时飞行需要耗费一万美金的飞机上只有一个乘客,那是一个褐色头发的德国人,留着络腮胡子,大腹便便,正在副驾驶座上点燃了一支香柏木,把嘴里叼着的阿波罗雪茄凑上。 在他身侧,放着一个精致的手工制作的小牛皮箱子。 “别在我的飞机上吸烟!”驾驶直升飞机的年轻男人冷冷道,毫不留情地打开了副驾驶座一侧的窗子。高空的风呼啸灌入,凛冽得令人无法呼吸。然而在如此剧烈的逆风里,那个人却安然吸着雪茄,吐出的白烟居然笔直成一缕逆向散出窗外! 黎明的晨曦照在云层上,云上飞行的直升机仿佛穿行在一片光的海洋里。 “该死!都五点十七分了,”络腮胡子的德国人却毫无欣赏美景的兴致,第六十七次低头看着腕表,叼着雪茄心神不安地开口,“天都亮了,你不能快点儿?” “我已经尽力了,雷切尔,”飞行员冷冷回答,“你也不是不知道要飞入中国领空有多棘手,政府又不合作,你又携带着超过一亿价值的财物!” 他支了指仪表盘上显示的“不过,现在我们已经到了。东经113°46,北纬22°27―就在脚下。 "到了?"雷切尔跳了起来,一把抓起了脚边的那个皮箱,将头探出了窗口。 ―然而服俯视着脚底,飞机上的人清晰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里就是檀宫?穆列,你没找错地方吧,”褐色头发的德国人雷切尔失声,“底下根本没什么房子!” “看情况,应该已经塌陷下去了。”那个叫穆列的飞行员冷定的回答,从仪表盘上方的可视屏幕里看着脚下的大地―那里原本应该是豪华庄园别墅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直径足足有一百多米,深不见底,宛如大地上忽然睁开了一只诡异的眼睛,对着高空的他们冷笑。 “该死,又是天坑!”雷切尔喃喃,看着脚底那个狰狞的空洞,“使徒已经来过了!” 是的,那是使徒留下的标记。这些年来,在世界俄帝各地发生的失踪或灾难里,经常都会出现这样诡异的地貌―各国的政府只简单地对外解释说那是由于底层深处的水土流失造成的,然而,那些掉落其中的人或者物到底去了何处,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 只有社团的人知道,那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根据辐射显示,有巨大的能量在六分二十七秒前于此地爆发,但如今已衰减接近正常值。”飞行员低空盘旋了一圈,看着飞机上的蓝宝石仪表盘,“我启动了热扫描,在方圆一公里进行了检测,并没有发现地面上有任何活动的生物体存在。” “……”飞机上的人颓然坐下,手里紧抓的箱子砸落在地上。 毕竟还是来不及么?拉斐尔,我已经竭尽全力地赶来了……可是你、你……你怎么不能多等几分钟? “该死!我难道真的只能来收尸了?”络腮胡子的德国男人抓着乱糟糟的头发,用骨节粗大的手拍击着脸颊,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神父远在耶路撒冷圣殿,加百列和乌列尔都有任务在身,在此刻他绝对无从求援,只能自己解决。 “雷切尔,要降落么?”乌列打开了舱门,在呼啸的风里扯着嗓子问,“天坑附近地质构造不稳定,强行降落可能有危险。要不我们等后面阿卡和欧阳他们到了再说?” “降落!该死的,立刻降落!”雷切尔沙哑着声音,目光炯炯地盯着脚下的大地,注视着远处公路上一缕腾起的灰尘,用拳头锤着窗框,“有人也在往这边赶,可能是霍天麟的人……我们要比他们更快!” 无论如何,凭着他们的交情,拉斐尔就算挂了也要将他的尸体或者遗物找到,否则怎么向神父交代?而且,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是神殿三神器之一,决不能丢失。 “ok!”穆列干脆利落地回答,一下子将速度加到了最大。降落的速度令人头晕目眩,近乎失重。仅仅一分钟后,飞机几乎是以垂直的速度停在了离天坑边缘不到10米的地方,卷起的旋风将细小的砂石簌簌吹入深不见底的坑洞。舱门迅速打开,一个人影从里面敏捷地跳落,一手提着箱子朝着天坑跑去,体型虽然肥硕,速度却快得惊人。 “小心些!”穆列让直升机随时保持着再次起飞的模式,通过对讲机警告着同伴,“你先下去看看,我会检测霍氏的人——你要做好随时返回的准备。” 然而雷切尔已经没精神听他的叮嘱了。周围是一片废墟,所有的树木都被无形的力量推倒,呈现出倒伏一圈的状态。风猎猎吹来,带来血的气息。他站在着一片刚刚坍塌过的土地上,感受着空气里依旧残留的巨大能量波,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 是的……就在这里,刚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大战! 涯和颜,白之月最高阶的两位使徒,那一道轮回之门的守护者,联袂出现——而拉斐尔曾在此地曾和他们遭遇、战斗,然后不明原因的消失。 他绕着天坑飞速地走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生命体的存在。晨曦里有什么在闪烁,宛如星辰。雷切尔走过去,俯身捡起了一个半埋在土壤里的东西——那是一枚指环,已经只剩下一半,戒托上面镶嵌的宝石已经不知所踪,断裂的切面整齐如刀切,上面有烈火燃烧过的痕迹。 他转过那半枚戒指,看着内圈上刻着的“raphael”字样。那是拉斐尔在圣殿受洗是的守护戒指,已经断为两截。上面的宝石也已经被他在战斗中燃烧殆尽,将里面所蕴藏的能量提取——该是遇到怎样强大的对手,怎样山穷水尽的情况,他才会将守护戒指都引燃! “拉斐尔……拉斐尔!”雷切尔再也忍不住地跪在了天坑的边缘,对着深处大喊,一边打开了身边的小牛皮箱子——那里面,纯黑的金丝绒上整齐地排列着满满的钻石,从黄钻到粉钻,璀璨夺目,每一颗都在五克拉以上! 光这一个小小箱子里的珠宝,价值在一亿美金以上。 知道两位使徒同时出现意味着什么,身为亚洲分部负责人的他连夜调集了社团现存的所有宝石,开通了秘密通道,紧急从东京飞往s城,想为血战的同伴提供支援——然而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眼前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无论是拉斐尔,还是莉莉丝,或者是使徒们,都完全不见踪影!只有一个吞噬一切的天坑出现在檀宫的位置上,黑不见底,似乎通往看不见的彼方。 拉斐尔……是不是就葬身于此了?和十三年前的米迦勒一样,再也无法返回了! “该死的!”他咬着牙,将一颗公主方切的5克拉大钻石放在手上,合掌开始祈祷——只听嗤的一声,一道光从他的掌心放出,转化为一股能量。雷切尔将那颗钻石扔下天坑,看着它宛如流星般呈现出一道笔直的光线坠落,映照出周围的一切。 天坑直径一百多米,仿佛圆规划出来的那么整齐。深处被照亮后,看到断层上有沙石、土壤、岩层依次交叠,断口如同刀削,泉脉被截断,四壁上有水渗出,流向不知何处的黑暗。 一百米、两百米……那颗价值二十几万美金的钻石直线下坠,在短短十秒钟后便耗尽了所有能量,掉落在不知多深的天坑底部,这个庞大的坑洞瞬间又恢复了黑暗。 然而在那昂贵的光芒划落的范围内,他却没有看到这个地方还有丝毫生机,而坠落的钻石在虚空里迅速燃烧释放出能量,那种能量也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和影响,就这样迅速地消弭,没有被吸收的迹象——这是否意味着,在这个“场”里,已经不存在任何生命体? “拉斐尔……该死!你不是医生么?难道还要我为你收尸?”那一瞬,雷切尔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跳入那个黑洞里去看一看,“拉斐尔!” “雷切尔!”就在此刻,对讲机里传来了穆列的声音,催促“准备撤退——霍天麟发人已经准备进入了两个街区之外。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和霍氏正面冲突的准备。” “该死!”雷切尔无可奈何的将手捶在了天坑边缘,掌心里握紧了那一枚遗留的指环——十三年前,当蓝洞关闭的时候,身为大天使的米迦勒也只留下了那么一件遗物,然后永远的消失。 拉斐尔,难到你也会如此?当绝望的人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间,黑暗里有一道微弱的光照入了他的眼脚。“拉斐尔?”他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回头看去,然而那到光却已经再也不见,天坑深处还是漆黑一片。 “雷切尔!”穆列急切催促,“快点!” “等一下!”雷切尔打开了箱子,不假思索地取出了第二颗钻石,手指一错,那颗足足有10克拉的蓝钻再度燃起,被扔入了黑暗深处。这颗价值上百万美金的钻石到达了比之前更深的地方,燃烧了无比昂贵的短短的二十秒钟。 雷切尔趴在天坑旁,忍受着穆列一声接着一声的催促,将头探的更长,凝聚了全部的力量往里仔细地看去——他的眼睛在那个瞬间变成了诡异的白色,眼球突出,显得分外恐怖。然而,通过“圣灵之眼”看到的一幕,却令他不敢相信的大叫了一声“上帝!” 壁立千仞的天坑,周边如刀削斧砍,宛如悬崖绝壁。然而,却有一个人挂在了这黑暗的洞穴里!——那个人似乎是从深不见底的洞穴底部爬上来,全身都是血,在坑壁上留下长得看不到头的一道血痕,一只手握着剑,深深地刺入洞壁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只手却垂落在身后,紧紧地抓着什么,一动也不动。 方才那一点映入他眼角的微弱的光,便是刀刃上折射的寒光。 “拉斐尔……拉斐尔!”钻石的光芒转瞬即逝,然而雷切尔却已经看清楚了黑暗深处的一幕,狂喜地大呼,几乎是不顾一切的踊身便往下跳,“快,快上来!” “喂!用这个!”直升机上的穆列从对讲机里猜出了下面的情况,也不再催促他返回,只是在身后大喊起来,从舱室内瞬间甩出了一卷一色的绳索。那绳索足足有一百多米长,一端固定在直升机上,另一端直直地坠落向深不见底的天坑∶“蠢猪,抓着这个再下去!” 雷切尔不等绳索全部坠落便立刻一手抓住了绳索往下急速滑去,一手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微型镭射照明腕表。那一刻,这个大腹便便的德国人显示了不逊于特种兵的身手,因为速度极快,他掌心的皮肤都被磨出了鲜血,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短短十几秒后,他飞速地到达了预期的位置。在黑暗的坑洞里,借着腕表上的光,他看到了那把插在壁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以及满身是血的同伴。 是拉斐尔!而且,显然他还活着! “感谢上帝!”狂喜令雷切尔发出了一声大叫,他将绳索在手腕上绕了几圈,手臂加力,顿住了下滑的趋势,一边用脚撑住刀削般的坑壁,迅速的往同伴身边靠过去,一边问“出什么事了?使徒呢?” 然而拉斐尔没有回答,还是保持着握剑挂在壁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雷切尔靠到了他的身侧,一看便吃了一惊:拉斐尔的眼睛是闭合的,眼角有两行鲜血流下,嘴唇灰白中透出紫色。他伸手一捏对方的肩膀,发现衣服下的肌肉僵硬如木,居然仿佛是被冰封住了一样! 雷切尔立刻明白这是刚使用过高级禁咒的症状,因为一瞬间承受了过于巨大的能量,身体处于暂时的麻木状态——显然,这个社团里的顶尖高手刚刚经历了一场及其惨烈的大战,并且动用了刚申请拿到手的那颗光明之山。 “怎么搞成这样……”他嘀咕着,努力想要恢复同伴的意识,然而耳机里又传来穆列的声音“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快一点!霍氏的人已经到了500米开外的街区上,一共十五辆车,好像还带了武器!” “好了。”雷切尔迅速将绳索缠在对方的腰间,腾出一只手扯了扯。直升机立刻启动,急速地上升,绳索也同时拉紧,将两个人瞬间拉了上去。那一刻,他感觉到拉斐尔僵硬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变动,居然还是保持着握剑挂在深渊上的姿态。 “糟糕,别拉!”那一刻雷切尔忍不住大喊,“这样不行!他冻住了! 然而直升机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无法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停止。绳索迅速绷紧,拖着拉斐尔上行,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天坑壁上笔直地划过,将底层剖出了一道深深的直线——然而拉斐尔的手臂因为承受了过大的力量而开始发出断裂的声音,已经无法维持。 “该死!”就在刹那,雷切尔忽然抬起了手——他的手掌边缘发出了淡淡的蓝光,锋利如刀,一抹便割断了一道可以承受1000kg拉力的绳索! 绳索一断,直升机上升的速度瞬间加快。穆列的声音从回路里传来,气急败坏“搞什么,雷切尔?——你要留在地面和他们开战么?” “你这样生拉硬拽,会把拉斐尔弄残废的!”雷切尔一边伸出手按住了拉斐尔握剑的僵硬的手,另一手按着坑壁,用力一拔,将达摩克利斯之剑刷的一声拔了出来——就在那一刻,他身体一震,肩膀后忽然展开了一对翅膀! “哦,上帝!”穆列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天坑深处飞起的两人——那是雷切尔抱着负伤的拉斐尔在往回赶。大战之后找到死里逃生的同伴,这本来是严肃的事情,然而,不得不说,这个有着啤酒肚的德国男人忽然变身为肥胖的天使是在是搞笑,更何况,他手里抱着的拉斐尔居然还保持着握剑前刺的姿态,僵硬的宛如橱窗里的时装男模。 认识你快八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张开翅膀的样子。然而笑归笑,穆列右手还是紧压操纵杆,阿帕奇长弓直升机在半空中灵活的转了一个身,正好让雷切尔抱着拉斐尔踉踉跄跄地飞过来,撞入了打开的舱门里。 眼看接到了同伴,穆列的手指迅速地在各类仪表操纵杆之间跳跃,阿帕奇长弓直升机轰鸣着,仿佛一道闪电一样腾空而起,隐藏回了云层里,躲开了地面上随之而来的浩浩荡荡的车队。 “圣水!圣水呢?”一回到舱里的雷切尔就咆哮了起来,“快!快回圣殿找神父!” “去看你的行李箱,别乱翻我的工具盒!”穆列皱眉,一边迅速调出了飞行航线图测量了一下距离,“耶路撒冷那么远,这点油哪里够。难道你以为我可以无限续航?不如我们先回东京分部——” 巨大的加速令人很难掌握好平衡,然而机舱里的雷切尔几乎是撬开了箱子,抓出了药包和圣水,怒道:“可是你看看拉斐尔的伤,除了神父估计谁都没有办法!我可不想看到他半边身体整个废掉!” 穆列寸步不让:“可你难道要我们靠着宝石能量来飞过太平洋?”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了身后的同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雷……雷切尔?” “拉斐尔!”他狂喜的叫了起来,“你醒来了?” 拉斐尔僵硬在半空的手动了一动,似乎身体的麻木在逐渐的恢复,肌肉开始稍微的软化,血液也开始循环。他鼻梁上戴的金丝圆框眼镜早以碎裂,空镜框后的眼睛微微睁开一线,然而瞳孔里却满是可怖的血丝,茫然的看着前方。喃喃:“这……这是哪里?” 第十五章 东京大地震 2012年8月2日上午8:30,东京大井区,希尔顿酒店。 窗外下着霏霏的雨,笼罩着这一座繁华的国际大都市。已经到了酷暑的时候,空气中却蕴含这反常的凉意,路上的行人甚至穿着初秋的长衣。 “听说自从去年3月份宫城县那场大地震后,这里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反常。”二十七层高的落地窗前,一个老人望着雨幕中的东京塔,喃喃道,“是么,加藤?” 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穿着神职人员黑色的长袍,手腕上缠绕着连着十字架的念珠,手里握着一本羊皮烫金封面的旧圣经。他虽然说着流利的日语,但面容却有着欧亚混血人种的痕迹,尽管已经到了白发如银的暮年,但气度沉静,目光犀利,依旧能令人想象他年轻时的风采。 “是的,龚格尔神父。”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日本青年,衣着整洁,带着斯文的黑框眼镜,长相酷似kat-tun组合的龟梨和也,然而却有着科学家那种审慎干练的冷静。 年轻人小心翼翼地端详着这个神父尽量让自己不显得冒昧。虽然他不知道身为诺贝尔奖获得主的天野教授和这个神父是什么关系,但老人身上有着某种神秘的气息,镇住了这个眼高于顶的天才科学家。 今天他按照天野教授的指示,一大早就匆匆从研究所里来到酒店拜访这位叫龚格尔的神秘老人。然后这个老人做完祈祷后却一直在出神,并没有开始谈话的意图。于是,他便只能耐心地等待了两个小时。 此刻听到神父终于开口,他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打开手中的记录本,往前走一步:“天野教授让我来见您——惊动您从耶路撒冷前来的确是不得已的事情,因为种种迹象表明,这里的事情越发诡异和不详了,而教授相信您有兴趣知道这些。” “说吧,加藤,”龚格尔神父抬头看着这个年轻人,叹息,“身为天野弥生最看重的弟子,你代表日本在粒子物理和宇宙学的最高水准——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末日。”那个叫加藤的年轻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回答。 “呵呵……”龚格尔神父却笑了起来,“作为一个科学家,你也相信2012么?” “以前觉得那个不过是个宗教谣言,但最近却有点动摇了。这几年我一直在神冈地下一公里深的实验室内观测数据——”加藤紧皱眉头,翻看着手里的一叠资料,“根据五年来采集到的数据,日本东海一带最近的地底活动情况异常频繁,大气中的中微子流的磁矩发生了明显偏移,湮灭现象骤然增加——我请教了天野教授,我们一致认为这种情况可能预示着在未来6个月里可能会出现……” 听到这里的时后,老人猛然咳嗽了几声,出乎意料的站起了身,一把握紧了手里的十字架,眼神深处有一道光亮了一下。 “神父?”身边的人连忙给他递上了药和一杯水,“您不舒服么?” “小心!”龚格尔神父突然开口,“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什么?”加藤莫名其妙。然而,就在这一瞬,他感觉脚下猛地震了一下,仿佛一把大锤子忽然从下而上地砸在了地板上,让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震得猛地往上一跳。滚烫的水泼上了老人的衣襟,加藤吃了一惊,连忙躬身去擦拭。然而在那一瞬,他忽然惊呼了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出去! 那一刻,衰老的神父忽然抬起了手臂,快如闪电地一把将加藤抓住,就在这短短的一瞬,整个房间天翻地覆,所有东西都在迅速移动,书籍掉落一地,头顶的吊灯剧烈地摇晃,发出断裂的恐怖声音,他眼角余光里瞥到那个沉重的橡木书桌迅速地滑向落地窗,哗的一声撞破了玻璃,坠落向一百多米高的大地。 地震了!那一瞬,加藤心里掠过了这个念头。 不可能……这一次,居然震在了东京? 窗外的雨瞬间大了起来,整个世界变得模糊,甚至连一公里之外的东京塔都看不到了。雨抽打在破碎的窗户上,加藤感觉整座大楼都在震动,仿佛随时都可以倒塌。他惊骇地看到,就在手边的墙面上,三道裂痕自下而上地迅速延伸,似乎要将这一幢摩天大楼瞬间撕裂! “天啊!”他下意识地喊,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震动还在持续,楼身剧烈左右摇晃,缓缓倾斜。这座三十多层高的钢结构大厦发出爆竹般的脆响,仿佛一支被折断的笋向着地面弯下去——而通过破碎的窗户,他看到外面有无数幢高楼做出了同样的姿势,在暴风雨里剧烈摇晃,变形,缓缓弯腰,冒起了一团团的火光。 那种景象,仿佛末日一般恐怖。 脚下的房子还在猛烈摇晃,各种管道发出了被折断的刺耳声音,宛如人的咽喉被捏碎。煤气管道爆裂了,噗的一声,一团火光闪过客厅上方,熊熊燃烧。 “神父!”加藤顾不得危险,从角落里冲了出来,试图保护这个老人。然而那团火已经扑了过来,将要把他们吞噬。在这样天翻地覆的一瞬间,他突然听到了一句轻轻的祈祷:“主啊……请宽恕这些无罪的羔羊,熄灭您的雷霆之怒吧!” 一只带着宝石戒指的手在火中划过,所到之处,火焰刹那间熄灭。声音未落,身周的一切忽的凝定了,所有移动的家具都停止,碎裂飞溅的玻璃固定在半空,整个爆炸被瞬间冻结,甚至连房子的剧烈摇晃都停止了。 怎、怎么了? 加藤惊惧交加地回过头,却看到龚格尔神父在胸口划着十字,稳稳地立在窗前祈祷——那个银发老人的身周似乎打开了强烈的气场,笼罩住了一切。在他的祈祷声里,这个空间仿佛忽然平静下来了,脱离了可怖的毁灭性的自然力量,安然存在。 “神父?”加藤喃喃,不禁神神为之一夺。 “孩子,不用怕,神会与我同在。”龚格尔神父安慰着惊魂未定的年轻人,然后转过身去看看雨幕中颤栗的城市,眼角忽然微微跳动了一下——就在这一瞬,他忽然看到雨里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蓝色,映照着远处的东京湾海面。 蓝色的闪电?那一刻,神父的的手指忽然收紧,握住了那一枚十字架,回过头对着年轻人微微笑了一笑:“这里没事了,我要出去看看。你等地震平息了再自行回家吧,不用等我了。路上自己小心。” “可是,我还没有向您汇报完毕!”敬业的年轻人不肯罢休,手里还紧紧捏着那厚厚的一叠资料,“天野教授说过一定要把这些告诉您——” “喔。我和天野有快三年没见了。他那么急切要你前来,定然有重要的讯息。”龚格尔神父弯下腰,拿过他手里那一叠资料,微微闭上眼,手轻轻的抚过——那一瞬间,加藤看到有一种奇特的光从他掌心里绽放,笼罩。刹那间,纸上的所有字迹都消失殆尽! 这已经是他在短短片刻内第二次看到无法解释的超常现象了,年轻的物理学家不由得目瞪口呆。 “好,我已经知道了。”神父张开了眼睛,神色严肃,“加藤博士,谢谢你冒险赶来,这些资料很珍贵也很重要——我回头立刻和你的导师联系。” 说着,他将那一叠已经成为白纸的资料交还给年轻的科学家,然后张开了双臂,忽地从破裂的落地窗中向外纵身一跃! “神父!”加藤大吃一惊,连忙扑过去想拉住他。然而对方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袭长袍从二十七层高的楼上飘落,如同一片黑色的羽毛在大雨里划过,在短短十几秒后就落在下面的马路上。那一刻,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老人,居然从一百多米高的空中跃下,毫发无损地落地! 年轻的科学家被这一显然违反物理定律的景象震慑住了,愣在了窗口,那一叠白纸一张张地从他手中滑落,纷飞满室。 等他回过神来,持续了三十多秒中的剧烈摇晃终于停止了,世界重新安静。加藤将头伸出窗外,看着一瞬间面目全非的城市,宛如梦寐—— 从高楼上望去,三公里外便是东京湾。八月的风冷得异常,越来越大的雨水模糊了视线,然而在不时落下的闪电里,他还是能看到海平面上骤然起了某种可怖的变化。海浪正在朝着一处聚集,旋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海啸?!伴随这一场大地震而来的,真的是超级海啸! 他那么想着,忧心忡忡地握紧了手里仅剩的一页报告书,那里,白纸上已经没有任何字迹,然而那句方才他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却在内心回荡—— “我请教了天野教授,他也认为这种情况可能预示着在未来6个月内,东日本极有可能会出现超过9.0级的连锁大地震,或许将引起全境火山的喷发,导致40%以上的陆地沉入大海。” 大地的战栗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却留下了满目疮痍。四处都是坍塌的建筑、惊惶躲避的人群,以及撕裂的道路。在这样的氛围里,一个穿着神职人员黑袍的老人迅速地穿过街道,奔向了东京湾。 大海在躁动不安。海流汹涌,向着中心集中,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漩涡是黑色的,往下吸入,仿佛是一只张开的黑瞳,吸引人进入另一个补见底的世界。漩涡的上空压着密密的乌云,浓重如墨。 乌云里有蓝色的闪电,击向漩涡中心,电光火石之间湮灭。 “蓝洞!”神父走上了码头最高处,看着这一幕,低低失声。 是的……这不是单纯的地震或者海啸。这片海面之下,正在迅速地张开一个巨大的蓝洞!无数海水被吸入,无数地面建筑被摧毁,那些巨量的物质消失在这个瞬间被打开的通道里,去往地球人永远无法了解的时空彼端。 “门”尚未打开,这个世界为何如此不稳定? 地震引发了海啸,洋流在海面上聚集,卷起可怖的漩涡,将一切吸入。漩涡越来越大,渐渐吞噬了整个东京港。波涛上沉浮着许多横倒的船只、汽车,乃至屋舍,海面上燃烧着火,触目惊心。 黑衣的神父站在东京国际机场附近的码头,看着对面迪斯尼乐园的摩天轮轰然倒地,以惊人的气势压向了大地。然而,在庞大的钢铁支架即将砸落的瞬间,凭空里似乎起了一阵疾风,摩天轮在半空翻滚了一下,恰恰避开了人流密集的广场,滚落在空旷的道路上,滑入大海。 地面上劫后余生的人群发出了惊呼,怔了片刻,然后四散奔逃。 “唔……”神父眼里浮现了一丝沉吟。 在摩天轮几乎要砸入人群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站在东京港对面的两个影子,一黑一白,衣衫在风里猎猎飞舞——方才正是这两个人的力量,令那个庞然大物在落地之前成功的避开了十米左右,幸运的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在周围人的尖叫声里,那两个人已经迅速的隐没在人潮中,毫无声息的去往下一个场所。 神父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笑:自从去年的宫城县地震发生后,社团向东亚分部调集了很多人手,一直在秘密地协助日本政府处理福岛核电站泄露事故。如今东京湾大地震不过发生十几分钟,那些人已经迅速**悄然渗入了地震现场的各个角落,维护大难过后的秩序。作为神的仆人,那些孩子们确实一丝不苟。 可是,在这些人里,为何不见此地的负责人雷切尔? 然而,当他正那么想的时候,手腕上的便携式仪器微微震动了一下,显示秘密回路中有紧急通话在等待。神父摘下了领上的一粒纽扣,塞入耳中,耳畔立刻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雷切尔—— “东亚分部的雷切尔向圣殿汇报——清晨5点37分,涯和颜两位使徒联袂出现在中国s城,试图掳走一名少女。拉斐尔大人前去阻拦,如今重伤。我们正在返航途中,伤势急剧恶化——申请即刻返回圣殿!” 雷切尔的声音沉闷而焦急,伴随着高空嘶嘶的风声。 "该死!无论怎么我们得先降落加一次油吧?疯子才以为这飞机可以一口气直飞到耶路撒冷!”——那是穆列的声音,气急败坏。 “拉斐尔都要见上帝了,哪等得了你一降落一起飞?”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传入回路,居然当着他的面这样争吵了起来。 “好了,我的孩子们,请不要争吵不休,”神父叹了一口气,适时的开口打断了他们,“不必去圣殿了,我已经在东京,你们直接带拉斐尔返回东亚分部吧,我会在这里为他祈祷治疗。” 回路另一头的人吃了一惊,双双停止了争吵:“您在东京?” “是。原本我是应天野弥生教授的邀请而来的,他预感到日本海周边最近会发生异常,只可惜……”黑袍的神父凝望着眼前天地裂变的惨象,声音低沉而悲悯,“雷切尔,你快些赶回吧——不过我提醒你们,东京刚发生了9级以上的地震,震后磁场会扰乱飞机上的仪表。穆列你需要切换入手动驾驶模式。” “什么?又地震?又是9级以上?”雷切尔在那一头失声,"再震整个日本东部就要沉了!末日还没到,怎么就这样了?” “愿主宽恕你的胡言乱语,”风在呼啸,一道若有若无的光从苍穹射落,映照在海面上。神父凝视着那道光,摘下了耳边的微型对讲设备,匆匆道,“好了,不多说了,三个小时后,在大阪茨木的光之教堂见。” 对话结束后,海面上风猎猎如刺。神父黑色的长袍在风里翻滚如云。他抬起头,看着头顶阴霾密布的苍穹,那里,云也在集聚,和东京湾里急剧旋转的海流形成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的巨大漩涡!云的中心又微弱几不可见的光芒射落。 那是上帝的眼,在注视着末日来临前挣扎的人类么? 他忽然间跃入了大海,踏着波浪飞速地前进。海面仿佛起了某种奇怪的悸动,无风自动,无数汹涌的海浪向他涌来,就像是一个个潜伏在海面下的巨大怪兽从四处扑来。龚格尔神父凌空掠过大海,身体平行于海面悬浮着,在胸口上划了一个十字…… “我们在天上的父啊……愿您拯救那些正在遭受灾难的人们,愿您抚平那些受伤害的心灵,愿您接引那些亡去的灵魂上天堂。愿您用无上的力量指引我们走入那个窄门,度过困厄,直到永远。阿门!” 那一瞬,他胸口被手指划过的地方放出奇特的光来!那道光从他身体里绽放,映照在黑色的海面上,宛如一道十字交错的闪电。 就在那一刻,仿佛有巨大而无形的力量压下来,整个海面顿时平静。 大阪城郊,茨木市北春日丘,接近正午的时分。 五百多公里外的噩耗还没有传到此处。正是夏季最美丽的时候,绿荫葱茏,日光明丽,欧石楠和绣球花开得正喧闹,花下孩童嬉笑玩耍,天真烂漫,浑然不觉灾难的迫近。 一个清癯的白发老人拄着拐杖坐在长椅里,闲散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缓缓阖上了手里的《华严经》,将念珠一颗颗在掌心默默拨动,眼神复杂。他想起了不久前加藤给他的那些数据,记录了日本地底不寻常的异动,以及由此反映出整个世界的异常——那时候,这个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优秀年轻人,彻底的无神论者,眼里也有了疑问和动摇。 “真的会有传说中的末日么?老师?”年轻的科学家问。 “在佛陀的眼里,这个世界不会有尽头,只是会无尽的循环……从繁茂中毁灭,再从毁灭中诞生,生生不息。”老人声音低沉,“佛把每一个世界分成‘成、住、坏、空’四层,各有二十小劫,计十三亿四千四百万年。而现在,我们的这个世界到了‘住’的末期,‘成’劫已经过去,‘坏’、‘空’两劫还未到来。”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顿:“当住劫末期,时间将停止不前,火、水、风三灾席卷而来,器世间首先破坏,一切有情之物均将湮灭,天下皆成灰烬。” “那么说来,佛经上也预言到了末日么?”加藤眼神惊恐,“可玛雅预言一模一样?” “不,这不是末日。因为在‘坏’劫过去之后,世界将成虚无,进入‘空’劫——但当空劫结束后,整个世界将重新回到‘成’的世界,完成一个轮回。”老人向年轻人解释着,淡淡地笑,“其实,生死之事不就像昼夜更替一样么?所谓的末日,也不过是一场梦醒罢了。” 加藤忍不住苦笑:“如果末日到来,只怕这世界上的人未必都如老师这般超脱。” “但如果末日真的来临,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老人坐在温暖的阳光下,看着眼前这个安静而美好的夏日午后,蔷薇花的香味和孩童的笑声包围了他,却只能令他觉得心中寒冷—— 末世或许真的j就要来临了,而嬉戏玩耍的人类却一无所知。 说不定,这样反而更好吧?在懵懂无知和睡梦里迎接一场无法避免的盛大毁灭,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就像是所有人在同一瞬从这个梦境穿越回上一层梦境一样——谁知道死亡和毁灭背后所存在的又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或许,只有像他这样对未来一知半解的人,才会每时每刻都觉得心如刀割,因为他在那些幼小的、无辜的孩子身上预见了悲惨残酷的未来。 “佛陀保佑。”佛珠在他枯槁的指间转过,“众生无辜。”“天野教授,您的电话。”出神的刹那,旁边有助手上前,将移动电话恭敬地交给他。老教授一看上面那个号码,脸色就微微一变——是“那个人”的来电。那个上帝在人间的代理人、洞察了末日来临倒数时刻的神父。 三十多年前在普林斯顿大学,他们曾经是同窗好友,而这个人的天赋要远高于自己,如果他不是半途转学进了神学院,说不定这个班里第一位拿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就不是自己了吧?他苦笑着,接过了电话。 自从加藤惴惴不安地将实验室收集的秘密数据交给自己以来,他得出了难以避免的不祥结论,第一个想起要转告的就是这个老朋友——因为世界上可能只有这个人才能有足够的智慧理解这一切。 那么多年来,这个虔诚的基督徒一直向他这个佛教徒宣扬末日的理论,用尽一切方法想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 “弥生,如你所言,东京湾刚发生了9.1级的地震。”然而一开口,那个人就用低沉的声音宣布了一个噩耗,“你的预见是正确的,只可惜内阁长官没有重视你的警告,连社团都没来得及采取措施,这一切就发生了——半个东京即将沉没大海,海啸正在袭击而来。” 教授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手中的移动电话砰然落地。 “天野教授?”一边的助手看着平日讲究风度的老人如此失态,惴惴不安地弯下腰,将那个仍然出于通话中的移动电话捡起,小心翼翼地奉上,“有什么事情么?” 天野教授如梦方醒,一把抓起电话,急促地问:“那么……加藤呢?” “放心,你最优秀的学生安然无恙,”电话那头的人道,“因为地震来的那个时候,他正巧在我身边——上帝之光照耀了他。” “佛祖保佑……”教授长长松了一口气。 “对着一个神父这么说话,有些不妥吧?”龚格尔神父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无论是佛还是上帝,只要能保护这些孩子不受伤害就行。”说到这里,天野教授无意抬起头,忽然怔了一下——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道奇特的流云,远远看去,居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天啊……我好像看到了——”他脱口而出,“类似核爆过后的云层?” “没错,你看到的是‘蓝洞’上方的天眼,”那一端的声音道,“这次的东京湾大地震是超自然现象,是‘那道门’打开的前奏,地震后会形成一个规模超过任何一次的巨大海底蓝洞,半个城市即将湮灭其中。” 天野教授怔怔地看着那一道奇特的漩涡云,梦呓般喃喃道:“这么说来,你口中的所谓‘末日’真的是存在的了?直到昨天,我还一直怀疑它的真假。” “现在相信还来得及,”龚格尔神父叹了口气,道,“如今那扇门只打开了一道缝而已,这个世界便已经如此不安。你可以想象12月20日那天会出现什么样的景象吧?来光之教堂找我吧!我有一些事情要和你商讨。” “你现在在哪里?”天野教授吃惊地问。 “抬起头,和我打个招呼吧。”电话那头神父的声音带着调侃。教授站在公园里,下意识地抬起头,忽地看到了一定银色闪光出现在头顶上,仿佛一颗流星,带着轰鸣由远及近飞驰而来。 “看啊,直升机!有直升机!”玩耍的孩子们也看到了,纷纷指着天空惊喜地叫了起来——那是一架银白色蜂鸟直升机,从东方迅速地飞来,向着这一边降落。 “天野教授,您的电话。”出神的刹那,旁边有助手上前,将移动电话恭敬地交给他。老教授一看上面那个号码,脸色微微一变——是“那个人”的来电。那个上帝在人间的代理人、洞察了末日来临倒数时刻表的神父。 三十多年前在普林斯顿大学,他们曾经是同窗好友,而这个人的天赋要远高于自己,如果他不是半途转学进了神学院,说不定这个班里第一位拿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就不是自己了吧?他苦笑着,接过了电话。 自从加藤惴惴不安地将实验室收集的秘密数据交给自己以来,他得出了难以避免的不详的结论,第一个想起要转告的人就是这个老朋友——因为世界上可能只有这个人才能有足够的智慧理解这一切。 那么多年来,这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一直向他这个佛教徒宣扬末日理论,用尽一切方法想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 “弥生,如你所言,东京湾刚发生了9.1级的地震。”然而一开口,那个人就用低沉的声音宣布了一个噩耗,“你的预见是正确的,只可惜内阁长官没有重视你的警告,连社团都没来得及采取措施,这一切就发生了——半个东京即将沉入大海,海啸正在袭击而来。” 教授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手中的移动电话砰然落地。 “天野教授?”一边的助手看着平日讲究风度的老人如此失态,惴惴不安地弯下腰,将那个仍处于通话中的移动电话捡起,小心翼翼地奉上,“有什么事情么?” 天野教授如梦方醒,一把抓起电话,急促地问:“那么……加藤呢?” “放心,你最优秀的学生安然无恙,”电话那头人道,“因为地震来的那个时候他正巧在我身边——上帝之光照耀了他。” “佛祖保佑……”教授长长松了口气。 “对着一个神父这么说话,有些不妥吧?”龚格尔神父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无论是佛还是上帝,只要能保护这些孩子不受伤害就行。”说到这里,天野教授无意识抬头,忽然怔了一下——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道奇特的流云,远远看去。居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天啊……我好像看到了——”他脱口而出,“类似核爆过后的云层?” “没错,你看到的是‘蓝洞’上方的天眼。”那一端的声音道,“这次的东京湾大地震是超自然现象,是‘那道门’打开的前奏,地震后会形成一个规模超过任何一次的巨大海底蓝洞,半个城市湮灭其中。” 天野教授怔怔地看着那一道奇特的漩涡云,梦呓般喃喃道:“那么说来,你口中所谓的‘末日’真的是存在的了?直到昨天,我还一直在怀疑它的真假。” “现在相信还来得及,”龚格尔神父叹了口气,道,“如今那扇门只打开一道缝而已,这个世界便已经如此不安。你可以想象12月21日那一天会出现什么样的景象吧?来光之教堂去找我吧!我有一些事情要和你商讨。” “你现在在哪里?”天野教授吃惊地问。 “抬起头,和我打个招呼吧。”电话那头神父的声音带着调侃。教授站在公园里,下意识地抬起头,忽地看到了一点银色的闪电出现在头顶,仿佛一颗流星,带着轰鸣由远而近飞驰而来。 “看啊,直升机!有直升机!”玩耍的孩子们也看到了,纷纷指着天空惊喜地叫了起来——那是一架银白色蜂鸟直升机,从东方迅速地飞来,向着这一边降落。 著名的光之教堂位于大阪城郊春日丘的一个社区内,是获得普力克奖的安藤忠雄所设计的“风”、“水”、“光”三个教堂之一,建筑界的典范。这座改造后的教堂体量不大,入口很普通,建筑外形也是由混凝土砌筑,看上去诚朴洗练,隐藏在一个普通的社区里。 今天不是祈祷日,教堂附近非常安静,只听得到乌鸦的叫声。 天野教授吩咐司机停车在附近,一个人拄着拐杖步行而来。沿着一条不算很长的廊进入,推开教堂虚掩着的门,手里还握着那一卷《华严经》。 那是他第一次走入教堂。 然而那一刻,他忽然被深深地震动了——门后是一片黑暗。整个教堂的墙角用混凝土筑成,居然没有一扇窗户,光线昏暗。他注视着脚下,沿着两排座椅中间的走道走向尽头的神坛。然而,乍一抬头,他却吓了一跳:在神坛背后的黑暗里居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发着光的十字架! 他怔了一下,才明白那个犹如神迹的光十字其实是因为设计师在神坛后的墙体上开出了一个十字形的裂缝,让外面的阳光逆射而入所造成的。那一道发着光的十字出现在高敞的黑暗空间里,显得如诗一般的安静、圣洁、庄严,连他这个并不信奉上帝的人都不自禁地心生敬畏。 他沿着那道光之通道走了下去,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招呼:“你来得很快啊,弥生。” “龚格尔?”他努力让眼睛适应刺眼的光线,一边拄着拐杖沿着台阶一级级走下去,空空的脚步声在教堂里回响,“你怎么来到了大阪?” “原本是你邀请我来日本探讨最近的反常现象的。”黑衣的龚格尔神父在神坛上等待着老朋友,叹息,“可惜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只能为死去的人祈祷了。” 天野教授叹了口气,道:“我希望这只是日本诸多地震中的一场。” “别作梦了。你看看这个吧。”神父翻开手里的那一本《圣经》,递了过去。教授接过,一眼就看到翻开的那一页赫然写着如下字句—— “2012年8月,遥远的东方,日月交替之时,大地与海洋也将发生剧烈的冲撞。蓝洞张开,吞噬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地震、海啸以及随之而来的污染,将带走数以十万计的生命。同一日,有人目睹异世界使徒的出现,将人类带往彼岸。” “这不是圣经?”他猛然一震,抬头,“这预言说的是东京沉没么?!” 龚格尔神父默然点头:“你在看看下面的吧。” 天野教授只觉得全身都在发抖,苍老的手指迅速翻过去,发现下面几页都密密麻麻地用小字写满了,似乎是翻译过来的注释,分段写着如下文字—— 2012年9月 9月9日,末日钟声开始敲响,时空之门缓缓开启。天坑不再出现,失踪的人数也不再上升。世界多处频繁发生异常现象,尤其以北纬36度附近为多。气候变化剧烈,反复无常,导致大批动物死亡。 2012年10月:天气寒冷,地球运转速度悄然改变,磁场混乱,指南针失灵,航海被迫使用卫星定位系统。“极移”现象开始出现,候鸟无法飞往目的地,数以千计地死亡,尸体并不腐烂,随着海流漂流至世界各地。极光从两极扩散,笼罩南北半球,引发恐慌。越来越多的人怀疑世界末日的真假,专家出面辟谣。 2012年11月:火山活动频繁,黄石公园岩浆外溢,地面温度上升至沸点,周围三百公里内无法居住。富士山重新爆发,火山灰弥漫,东日本成了“无日之城”。下半月,连非地震带上的人们也感觉到了大地的鸣动,地球表面犹如被撕裂的橘子。大恐慌,社会濒于瘫痪。神的子民从暗影里出现。 2012年12月:潮汐异常,海洋骚动不安,海底有巨大的门打开,暗之子从中走出。月的盈亏消失,白天黑夜的时间出现混乱。太阳黑子爆发,日珥耀眼如皇冠,月亮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明亮。世界各地的宗教领袖纷纷预告了末日的来临,并领导众多追随者自杀,政府与其发生冲突。 12月24日夜,所以钟表在同一刻停止,日月同辉于天。时空之门打开,光明之子将迎战黑暗之子。 他一行行地看下来,渐渐颤抖得无法自控。“这……这是什么?”天野教授抬起头看着神父,颤声,“玛雅人的末日预言?你从哪里找来的?” “不是,”龚格尔神父看着他,“这是《死海古卷》上的末日预言,尚未被公开,是加百列从耶路撒冷的洛克菲博物馆里翻拍出来并破译的。这是神对我们的启示,也是警醒。” 天野教授深深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比现存《圣经》更古老、一千多年前的《死海古卷》上的文字?那么说来,不仅仅是玛雅人预言过了末日,连基督教最早的文献里也有几乎一模一样的记载? 龚格尔神父将手按在十字架上,低声:“虽然《死海古卷》被教廷否认,我们社团也被梵蒂冈视为异端,但我们却相信古卷上的文字才是神留在世间的最初也是最真实的记录。这些年来,我们社团一直严密关注着世界,将所发生的事情与古卷预言一一对应,为末日之战准备着。” 天野教授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由吃惊:“末日之战?” “是啊,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战争!”龚格尔神父回答,开始吟诵一段经文,“当时空之门打开,黑暗的国度降临,大地将沦入永夜。此刻请诵主的名,他将把永恒的帮助赐给他所救赎的子民;命光明之子引导他们逃离末日的洪水和杀戮。凡与上帝同命运,选择上帝作为名分的人们,都将跟随光芒的指引抵达彼岸。” 天野教授听着,渐渐地明白过来了:“这就是你们社团信仰的东西?” “是。我们就是神的儿子,古卷里的‘光明之子’。”龚格尔神父站在站在光的十字架里,回答,“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按照上帝留在人间的口谕行事。致力于集结更多的力量,甚至是来自王室、政府和梵蒂冈的支持,我们都非常欢迎,”神父看着他,笑了,“譬如你,我的老朋友——虽然你是个佛教徒,但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也来寻求你的帮忙。” 天野教授苦笑:“我是一个古稀老人,能有什么地方榜上忙?” “弥生,你太谦虚了。你再高能物理和宇宙学上的造诣代表了人类的顶峰,和埃文斯博士一起主宰着cern(注:欧洲粒子物理研究中心),”龚格尔神父微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同样拥有神之领域的力量——在末日之战来临的时候,我需要你们和我并肩战斗。” 天野教授的语气有些颤抖:“战斗?怎么战斗?” “来和我们一起建造方舟吧,弥生!”神坛上的人对他伸出手来,眼神灼灼,“贡献你的力量,我们可以在末日到来之前找到方法令人类度过这一次大劫,就如当年诺亚在上帝指引下带领家人躲过滔天的洪水。” “建造方舟?”天野教授忍不住苦笑起来,“如果你真的想学诺亚,我觉得你应该去找一个机械动力学和船舶学家,找我做什么呢?” “方舟只是一个比喻。确切的说,我们需要借用cern位于日内瓦的那一台lhc,”龚格尔神父打断了他,语气严肃,“举世无双的神器。” (注:lhc,大型强子对撞器rgehadroncoliden)是一座粒子加速器与对撞机。lhc栖身于瑞士和法国交界地区地下100米深处的环形隧道内,隧道总长约27公里。科学家希望通过在对撞机内实现极高能量的粒子对撞,模拟出与宇宙大爆炸后最初状态类似的环境,从而深入研究宇宙起源和各种基本粒子的特征。其耗资超过60亿美元,34个国家2500多名物理学家参与了这个项目,是近三十年来粒子物理与宇宙学界最惊人的项目)那句话说的容易,却令天野教授露出了惊骇的神色,失声:“不可能!lhc自从上次氦泄露事故后还没有彻底恢复,你们想用它来做什么?” 龚格尔神父缓缓一字字吐出:“制造虫洞,提前开启时空之门!” (注:俄国数学家预言,lhc又可能被证明是世界上第一台时空器。当lhc投入运转后,每个在其中通过的粒子会在时空中形成一种冲击波,让周围的空间和时间发生扭曲。当两个这样的引力波彼此朝对方趋近的时候,可能会形成十分壮观的结果。在某些极端场合,撞击的引力波会在时空中撕裂出一个“虫洞”来,即通常所说的可以穿越时空的隧道。如果lhc真的做到了这点,那么,任何研究领域所取得的进展都会黯然失色。) “你疯了?那会触发极其不稳定的状态,给整个世界带来巨大的危险!早在我们试运行的时候,这一点就引发了公众的恐慌,甚至有人为此自杀——cern不得不再三保证这台仪器只在可控的程度内进行实验,绝不会引发灾难才平息了舆论。”天野教授喃喃,脸色苍白,“你如今你却要用它来制造虫洞?lhc是公器,岂能玩笑!” “我知道你们准备用lhc来寻找‘上帝粒子’(注:指希格斯玻色子,或称希格斯粒子、希格斯子,higgsboson,是粒子物理学标准模型预言的一种自旋为零的玻色子,至今尚未在实验室中观察到。它也是标准模型中最后一种未被发现的粒子。希格斯粒子如此重要,可以说它是整个标准模型的基石,如果希格斯粒子不存在,将整个标准模型失去效力。如果能够找到,就能完成对所有物理想象的统一理论,从而获得整个世界的终极知识。这就好像是圣经中所描述的建造巴别塔过程一样),可是,如果末日来临,所有人都一起去见上帝了,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寻找。不是么?”神父说得很轻松,然而眼神却亮如鹰隼,看着站在神坛下的老教授,“人类的命运,世界文明的进程,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呢,老朋友。” 天野教授僵在了那里,清癯的身体微微发抖,显然也是被这个要求震惊了,许久才道:“这件事,我不能单方面的答应你。还需要……” “我知道。你还需要和cern委员会商议,还需要取得参与实验的各国同意,没有一年时间走不完这些程序。”神父又一次打断了他,语气肃然,“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离末日钟声敲响自由4个月,而lhc启动一次需要准备多久?等你疏通了环节,一切早就来不及了!” 他走上前一步,凝视着对方:“我要你动用你的特权。” 天野教授在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前略微退了一步,然而佛教徒的眼神却并没有动摇,迟疑了一下,道:“抱歉,我无法逾越流程,单方面擅自启动lhc——这不仅事关我个人名誉,还关系国家的形象和科学界的未来。你知道,末日是否会真的来临尚未可知,但lhc一旦启动,说不定会引起世界毁灭!” “哈,”龚格尔神父眼里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忍不住短促地喃喃,“真是个典型的日本人,又刻板又冷淡……” 话说到这里,忽然外面起了一阵低低的民动,有风从光中吹入,猎猎吹起神父的黑色长袍。龚格尔神父停止了说话,倾听着外面的声音,仿佛有些紧张起来。他没有时间再和天野教授多说什么,气馁似的挥了挥手,道:“既然你不肯帮忙,我就只能去找埃文斯了。” “他不会答应你的。”天野教授皱眉,“这事关系太大了。” “放心,那个苏格兰人很怕死,又好虚名,我有的是方法搞定他。”神父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冷光,换了一种黑手党教父的口吻,冷冷道,“他不像你,弥生。你孤身一人活在世界上,什么都不怕,我也无从威胁你。” “……”天野教授吸了口冷气,“难道你要……” “既然你不肯帮忙,就不要问我准备怎么做了,”龚格尔神父叹了口气,将《死海古卷》合上,对老朋友道,“你走吧……直到世界末日都不用回来了。我会用自己的方法战斗下去,直到最后一刻。” 教授沉吟着,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神父已经不耐烦地挥手:“走吧,接下去我有事情要做,没时间招待你了。” 话音未落,教堂的门被轰然撞开,外面的光和风从门外射入这个密闭黑暗的空间。逆着光,两个男人疾步从门外冲入,仿佛两支射进来的箭。天野教授几乎看不清他们是怎么举步的,只是一瞬间,两个人已经越过了整个教堂,出现在了神坛面前。 “神父!快看看拉斐尔!”一个德国口音的男人喊着,将背上的人放下来。旁边那个中东模样的青年连忙放下手里拿着的一把长剑,扯过一块天鹅绒铺在神坛上:“都是血,别直接放在神坛上面!” “别啰嗦!”雷切尔怒骂,“拉斐尔都要死了!” 那一刻,天野教授看清楚了他们带回的那个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有着罕见的银色短发,然而却毫无知觉地靠在雷切尔肩上,面容苍白,左肩连着整个手臂都已经不见了,只有白骨支离在体外,狰狞可怖。然而奇怪的是,如此巨大的伤口里却不见有血流出来,割裂的肌肉呈现一种诡异的内凹,已经开始萎缩。 更奇怪的是,他的右边完好的肩膀上也呈现对称状地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凹痕,没有流血,没有破损,就仿佛是溃疡一般,向着身体内部渐渐收缩、塌陷——乍一看上去,就像是有一束无形的光之炮弹曾经穿过了他的身体,从左肩进入,右肩穿出。 “这是……”天野教授失声。 身为粒子物理学家,他清楚的知道只有瞬间的巨大粒子辐射才能造成这样具有典型特征的伤害——然而,眼前这样恐怖的瞬间伤害接近于理论上的极限,几乎不能存在于地球上! “他是怎么受的伤?”天野教授忍不住地问,“他去了核爆现场么?” “看到了吧?那就是黑暗的力量,”龚格尔神父脸色严肃地查看着伤员的情况,对他低声道,“我的孩子刚从生死之门里抽身回来——十三年前我失去了米迦勒,如今又失去了半个拉斐尔。”说到这里,他苦笑着看了一眼天野教授:“总有一天,你也会知道失去自己最优秀的学生是什么感觉。” “……”天野教授沉默着,握紧手里的《华严经》。 “抱歉,请你先离开吧,但愿我能从黑暗之子手里将他夺回——”龚格尔神父的所以精力已经集中到了垂死的人身上,头也不抬的对老朋友道,“放心,今天我和你在这里说的一切,世界上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你继续你以往的生活吧,就当什么也不曾发生。” 什么也不曾发生?天野教授有些茫然的想着,踉跄走下了神坛。 背后传来了祈祷和布道的声音。那是耶和华的子民,他们的所思所想要用传说中记载神谕的《死海古卷》来解释,或许不是他们所能彻底了解的——可是,龚格尔这样天纵奇才的家伙,为什么会将后半生的精力都献给了克兰社团这一神秘的宗教组织,那一定也是有他的原因的吧? 或许也和自己一样,当科学之路走到了尽头,发现世界还存在太多无法用定律来解释的东西时,宗教便成了唯一的安慰。只是他觉醒得比自己更早而已。 天野教授想起了神父出示的那一卷预言书,触目惊心。5月,6月,7月,直到8月的大地震,在这个古卷的手抄本上全部一一呈现,没有落空——那么,后面的四个月,乃至末日的预言,会不会也是准确的? 推开教堂的门,日光倾泻而下,明丽如瀑,更加衬得背后那个空间仿佛是另一个虚幻不存在的世界——末日,地震,毁灭,文明的结束……诺亚方舟,还有什么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战斗。 天野教授拄着手杖,踟蹰走在长廊里,心乱如麻。 从理智上和逻辑上,身为科学家的他对这些采取了否定态度;然而,从眼前一波一波的天灾和惊人的巧合上,他又以一个研究者敏锐的直觉洞察了这些迹象背后潜在的可怕真相——末日,或者说某种不祥的力量,的确已经潜在了这个地球深处,正在蠢蠢欲动。 走出教堂后,天野教授发现,短短一个多小时,社会周围的气氛已经变了,公园里玩耍的人们脸上都笼罩了一层惊恐的神色,相互低语,“听说了么?刚刚东京湾那边地震了!” “听说比去年的宫城县地震还厉害……半个城市都毁了!” “不会吧?几百年了,我以为东京是最安全的地方,从不会有地震。” “太可怕了,怪不得刚才我觉得这边的房子都晃了一下。” 然而虽然恐慌,但人们还是保持平日里的素养,不曾失措。忽然间一女人哭了起来,捂着脸坐在长椅上:“怎么办?我儿子在银座工作!刚才、刚才我不停的拨打他的电话,可是无论手机还是座机都没有人接!” “惠子……惠子!”旁边的女人连忙过去安慰,“不会有事的!” “可他为什么不接?他的人呢?在哪里?” “可能他跑出去避难了呀……手机落在了办公室也说不定呢。” 听到这里,天野教授忽然觉得头顶的太阳有些异常,不由下意识地眯起眼往天上看了看——徒然,他的手指握紧了拐杖。 太阳上有非常耀眼的白光和诡异的黑点:那是白色的耀斑,以及起附近瞬间出现的黑子——白光耀斑伴随着强烈活动的黑子同时出现,这是非常罕见的迹象,几乎超出了他几十年观测的经验。那一瞬,他想起了加藤在神冈实验室地底深处发回的报告,里面记载了最近一年里太阳中微子震荡和消失的激烈异常性。 那一刻,某种不祥的预感迅速地掠过了老人的心底。 天际的漩涡还在聚集,大人们在悲伤地哭泣和惊恐地低语,只有孩子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自顾自地在游乐园里玩耍,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天野教授握着手杖,怔怔地看着这样一幕。 “教授。东京电话。”司机走过来,将手机奉上。他看了一眼上面不停闪着的号码,正是他最钟爱的学生加藤光一打来的。天野教授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对于他这样孑然一身没有亲人的老人来说,这个学生,可能是世上唯一关心他的人了吧?那个孩子这一次幸运的,居然逃过了东京湾的大地震。可是……下次呢? 如果龚格尔说的都是真的,或者说,哪怕那些预言里有十分之一成为真实,那么在下一次,这个世界上将有几个人还能有如此幸运? “老师,我现在都好,请您不用担心!”电话里那个年轻人气喘吁吁地喊,“不过这里的景象实在太悲惨了,建议您还是暂时不要过来的好。替我谢谢您那个神父朋友,他救了我。我要赶紧返回实验室,看看那里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天啊!实在太悲惨了……我估计死亡人数会超过十万!” 天野教授站在原地,怔怔地听了片刻,却始终没有回答一句话。直到加藤百思不得其解地挂了电话,他才忽然间对司机道:“你在这里再等我一会儿。” 不等对方再问什么,老人便转过了身,里去。 第十六章 以父之名 光之教堂里,一场密密的祈愿和降灵仪式正在进行, 烛光照亮了神坛,映照在神坛上那个垂死之人的脸上,显得异常苍白。金色的圣杯里盛满了血一样的红酒,龚格尔神父站在光的十字架中,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在天上的父,愿您垂下眼睛,看着这无辜而虔诚的孩子——他是为您而战的勇士,是躬行您的旨意的门徒。请您将无限的力量赐予他万一,令他战胜死亡,走出黑夜。” “阿门。”神父在胸口划着十字,在祈祷完毕后一边将手里的十字架放在了伤者的胸口,那一瞬间,仿佛折射着十字架里透入的日光,那个小小的十字架忽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光芒里,拉斐尔紧闭的嘴角忽然微微张开。 “雷切尔!”龚格尔神父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伸出手来。德国人迅速地将随身携带的手提箱打开,恭敬地送了过去—— 箱子一打开,整个教堂都亮了一亮。黑色天鹅绒的底子上整齐排列着几十颗钻石,每一颗都有榛子大小,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龚格尔神父看也不看,手探出抓了满把的钻石,握紧。 有细微的碎裂声——这号称世界上最坚硬的钻石,就这样被他用手一分分地握碎! “我们天上的父,请您倾听我的祈祷,拯救此刻神坛上这个垂死的孩子……他曾奋勇地为您而战,对抗黑暗之子。请您关闭天堂的门,为他重新点燃生命之火,令他可以一直战斗到末日到来的那一天!” 随着低低的祈祷,神父十指的缝隙里忽然闪现出了火一样的光!碎裂的钻石在祈祷声里开始奇迹般地燃烧,一颗一颗跳跃如火,映照着神坛上那些庄严肃穆的脸庞——龚格尔神父默默承受着那种虚幻之火刺骨的灼烧,默念着祈祷词。片刻后,他才摊开掌心,将手里那些流火一样的钻石倾泻入圣杯,杯中红色的酒发出嗤然的声音。 一颗,两颗,十颗……满满一箱的钻石在杯中燃烧,释放出的光芒,剧烈的能量转换令整个教堂仿佛有无数星辰闪耀。 当所有的钻石都耗尽之后,龚格尔神父托起了平躺在神坛上的拉斐尔,将沸腾如血的酒倾入他的咽喉,低语,“孩子,神以自己的血馈赠于你,饮下它,当使你重获新生。” 雷切尔和穆列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掌心有冷汗密密渗出。灼热的红酒里呈一线从昏迷之人的咽喉里流下,然而拉斐尔还是一动没有动,脸色苍白而安静。甚至有那么一瞬,从他嘴里吐出的气息都中断了。 “神父,”雷切尔的喉结滑到了一下,艰难的开口,“拉斐尔他,他死了么?” 龚格尔神父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神坛上瞬间停止呼吸的人,双手轻轻置于拉斐尔身体上方,平平展开,低声祈祷:“愿神之血注入他的身体,带给他力量。”神父低声祈祷,平放的双手突然向上一提—— 仿佛被牵线的木偶,拉斐尔的身体忽然间便是一动!那一刻,一种光芒从从昏迷的人的胸口正中透出来,就像是里面有一颗温暖的太阳,将五脏六腑照得透亮! 龚格尔神父的手转为向上,掌心向着背后的光之十字,继续祈祷。拉斐尔身体里透出的光向着四肢百骸蔓延,仿佛血流加速奔涌,注入已然没有生气的躯体,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耀眼的光芒里,仿佛浮在神坛上的一团火。 雷切尔和穆列屏气的看着,眼里充满了肃穆和崇敬。 “天……”忽然,教堂的门被无声推开,有人失声惊呼,“你们这是在——” 受到惊扰的那一刻,雷切尔眼里瞬地闪过一丝杀意,足尖一点,迅速掠下了神坛。黑暗的教育堂里有风一掠而过,快得如同鬼魅—— 身后的门被一把关上,那个闯入者的惊呼只吐出了一半,一把锋力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咽喉上,截断了他后面的话。 此刻龚格尔神父双手合拢,停止了最后一句祈祷。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雷切尔,不要在上帝面前做这种事……快放开天野教授。” 雷切尔看了一眼站在门后的天野弥生,默默地将刀收了起来。然面仿佛是生怕这个闯入者再有什么异动,德国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那把瑞士军刀在手指间快速地打转,发出令人心悸的细微摩擦声。 “帝保佑了你,我的孩子。”龚格尔神父低下头,对着昏迷的人轻声道,将双手缓缓放下。与此同时,悬浮在神坛上的拉斐尔仿佛失出了支撑,身体啪地一声重重落下,重新躺到了蜡烛中间——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睁开了。 “拉斐尔!”雷切尔和穆列失声惊呼,簇拥过去查看。银发的同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光,瞳孔在缓缓凝聚,显然已经有了意识。 然而龚格尔神父只是看着教堂尽头去而复返的那个人,有些疑虑地开口:“弥生,你回来做什么?”然而天野教授站在门边,被刚刚看到的秘密仪式所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拄着拐杖蹒跚走过来,直到神坛边。他低下头,看着那个刚刚被用秘术救治的伤员——拉斐尔身上的伤口已经瞬间平复,左臂的断口光滑齐整,溃疡和萎缩已经恢复。 “龚格尔……你在举行什么秘密仪式?”天野教授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喃喃道,“天,你,你在这一瞬间就治好了他?,这怎么做到的?” “违反了你所知道的一切物理定律是么?”龚格尔神父微微苦笑着,脸色变得苍白而虚弱,用手支撑着神坛,“我说过,在你所知道的这个被物质定律支配世界之外,还存在着另一重世界。咳咳……可是你总是不信,顽固的家伙。” 天野教授看着站在十字光辉里的老朋友,若有所悟的低声;“这就是你当年忽然终止粒子物理博士的学业,转入普林斯顿神学院的原因吗?你找到了通往宇宙奥义的道路?” 龚格尔神父摇头:“我只是受到了召唤而已……我必须为这个世界而战。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漫画里的对白啊?咳咳……” 说到这里,他忽然间咳嗽起来,整个身体开始不停抽搐。 “神父……神父!”雷切尔连忙上去扶住他,“您已经过度使用了力量,赶紧让穆列送您回去休息吧,不要再说话了。” 龚格尔神父定定地看着去而复返的老朋友,低声:“你回来做什么,弥生?” “我……”天野教授枯瘦的手指握紧了手杖,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将左手伸入怀里,缓缓拿出了一个东西,递过去,“是来把这个交给你的。” “这是?”龚格尔神父疑虑地看着他掌心里的那个东西——那是一个银白色的扣子,不过一个指甲壳大小,仿佛是一个极小的光盘,上面有杂精密的花纹,折射出一种美丽的色泽,静静地躺在教授干燥的手心。 “大概你还不知道吧?就算你们说服了埃文斯,也是无法启动lhc的”天野教授抬起头盯着龚格尔神父,苦笑,“为cern委员会规定,lhc的核心设备上必须设置双重的保险,不能由任何一个人单独启动——埃文斯能打开的只是外驱动,而我负责的是内核。” 龚格尔神父一震,看着他掌心的那个银色的扣子:“这是……” “地狱或者天堂之门的钥匙,”天野教授站在光的十字里看着神坛上的龚格尔神父,眼神有一种献祭般的平静,“lhc的启动密钥。” “弥生!”神父忍不住叫了一声,猛地俯过身去抱紧了老朋友,“上帝保佑,我就知道你最终会站在这一边!” “不,我并不信仰你们的上帝,也不相信什么诺亚方舟的传说,”天野教授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摇了摇头,用佛珠缠绕的手腕将那一卷《华严经》放在心口,低声,“但是我能感到巨大的危险正在逼来,整个世界的人都坐在一条即将倾覆的船上——我的直觉曾经带领我多次找到宇宙的奥秘,这次,我无法忽略它的提醒。” 龚格尔神父插嘴:“是的,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你这次的决定是对的!” “正确与否,除非到了时间谁也不知道。即便到了,功过也需要由后人来评说,”天野教授拄着拐杖,缓缓摇头,“在技术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启动lhc,固然会引起未可知的危险,但是这风险值得一冒——在末日来临前,无论是上帝的子民,还是佛陀的信徒都该同舟共济,不是么?” “对!完全正确!”龚格尔神父迅速回答,生怕对方动摇。一边说着,他一边动作敏捷但不张扬地将那个银色密钥抓到了手里。 天野教授似乎没有留意他的主动,只是低声道:“龚格尔,虽然我不懂得你和你的社团,但是我信任你,也愿意拿我的职业生涯和毕生名望来做赌注——等你们要启动lhc的时候,记得提前通知我——我会设法支开cern的人。” 他拄着拐杖,背对着光之十字缓缓离开教堂。 “‘住’劫末期,‘坏’劫将临。世界将成炼狱啊……”老人仰起头来看了一眼虚空,从胸臆里吐出了一声叹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当教堂的门再度关起的时候,空旷的房间里便只有风的声音。光从十字架里逆射进来,照在那一把银白色的密钥上。龚格尔神父握紧了手掌,将足以毁灭世界的小小东西收起来,叹了口气。他想起了在普林斯顿读书时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无神论者,和同窗的天野讨论过宇宙的终极秘密——天野激进的认为科学终将会解释一切,包括造物的起源和演化的秘密。然而他却认为当下的机械文明虽然发展迅速,却终将遇到瓶颈,到最后,只有用宗教来解释那些无法回答却无从回避的问题。 没想到三十多年后,当末日来临,他们居然站在了一起,在同一条即将颠覆的船上。 沉思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低微的呻吟。神父低下头,发现拉斐尔已经睁开了眼睛,吃力的抬起头,仿佛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他连忙将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躺下,孩子,你的身体还非常脆弱,不能强行移动。” 然而拉斐尔摇了摇头,一反常态的没有听从他,执拗的想要说什么,龚格尔神父只能低下头,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边。 “米、米迦勒……的孩子。”拉斐尔微弱地喃喃,“使徒、使徒在找……” “什么?”龚格尔神父愣了一下。 然而,看到了对方脆弱的模样,他没有再问,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按在了对方的额头——他手心透出一种纯净的光,透入了拉斐尔的脑颅。那一瞬间,他迅速地读取着对方脑海里想要表达的意思,脸色迅速地改变。 “我知道了,孩子。”龚格尔神父将手从他的额头上拿开,神色凝重地低下头去,对拉斐尔道,“你说的事情,我一定会立刻派人去处理。” “使徒、使徒的目标是米迦勒的孩子。她非同凡响,”刚从死神手里逃脱的拉斐尔筋疲力尽地喃喃“末日之门打开了……就在中国,s城!” “放心,我会找到她。”龚格尔神父安慰着重伤的人,“我立刻叫乌列尔和加百列回来。” 听到了与自己同阶的另外两大天使长的名字,拉斐尔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释然。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再度睁开了眼睛,吃力的开口:“霍氏的公子,霍铭洋,也一同消失了……不知道被使徒带走,还是逃脱了。” 拉斐尔的声音越来越衰弱,终于再度陷入了昏迷。听到霍铭洋失踪在天坑深处的消息,龚格尔神父脸色再度严肃起来,转头问一同返回的两个人:“霍氏知道这件事了么?” “应该已经知道了,”雷切尔回答,“在我们离开别墅的时候,霍天麟已经驱车赶到了现场。当然,那里留给他的只有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天坑。” “哦……”龚格尔神父将手放在十字架上,若有所思。 “你们送拉斐尔回去休息吧,”停顿了片刻,他对旁边的两个人说,“穆列,你驾机把他送回圣殿,雷切尔你还是回东京去处理地震的善后事宜。” “是。”雷切尔领命,却抓了抓脑袋,有些不解,“东京几百年都没地震过了,怎么这次忽然震得那么厉害?真是见鬼。” “这不是天灾,应该是使徒引起的,”龚格尔神父低声,“今天早上我从加藤的报告里发现了日本地底异动的规律:每当世界上有天坑出现的时候,地震便会随之发生——而今天早上东京湾地震出现的瞬间,应该在时间轴上正好和s城的陷落重合。” 雷切尔吃了一惊:“您的意思是‘那扇门’在s城的打开,引起了东京的地震?” “是。”龚格尔神父疲惫地从神坛上走下来,“这次两位使徒联袂出现实在非同小可。这一战,莉莉丝失踪,拉斐尔重伤——如果他们的目标是米迦勒的孩子,那么,我们必须要抢在使徒之前找到她!” 雷切尔迟疑了一下,问:“加百列还在耶路撒冷破译古卷的最后三章,乌列尔在印尼处理海啸里游轮被卷上悬崖乘客受困的事情——要立刻叫他们赶回来么?” “立刻回来。”龚格尔神父毫不犹豫的回答。 “是。”雷切尔不再多问,随即便退了出去。穆列上去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拉斐尔,想要将刚接受完治疗的人转移到耶路撒冷,却听到龚格尔神父道:“小心些,穆列——他的身体情况还很脆弱,途中一定不能让他的伤口再晒到阳光。” 随着这一句话,神坛上的红色金丝绒布被扯了下来,覆盖在拉斐尔的身上。 神父问:“到了耶路撒冷,你知道该找谁吧?” “哈桑医生。”穆列迅速的回答——拉斐尔本身就是毕业于哈佛医学院的顶尖医生,在整个以色列也只有哈桑医生是他所推许的,同时也和社团有着秘密的联系。 “错了,医生并不重要——我已经请神降福于拉斐尔,他不会再有性命之忧,只是恢复快慢的问题。”龚格尔神父微微皱着眉头,“你应该去找阿里尔?加农博士。” “加农博士?”穆列吃了一惊,“他……他不是医生啊。” “他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精密仪器专家,同时也是智能机械领域最尖端的开拓者——他会帮到拉斐尔,”龚格尔神父看着半身是血的拉斐尔,轻轻叹了口气,“告诉他,是我拜托他的,请他务必不惜一切。” 他挥了挥手:“走吧,我的孩子们。愿上帝保佑你们。” 当东京湾大地震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世界时,大阪春日丘的光之教堂里那一场秘密的祈祷仪式已悄然结束。一个疲惫的神父从空无一人的教堂里走出,一手拿着羊皮古卷,一手将一枚很小的银色扣子放入了内袋里。 外面的阳光很好,但是空气里却充满了某种说不出的萧杀寒意,和八月盛夏的气候有着隐约不祥的悖逆。他抬起头,看着东边的天际——那里,旋涡状的流云已经消散了,只留下黑沉沉的一片积雨云压在东京的上空,云中不时有闪电。 这一场大难,不知又会夺去多少人的生命中。 那一刻,他的耳际似乎又响起了表针跳动的滴答声,那是悬挂在圣殿里的末日钟,向着2012年12月21日那一刻不停地转动。 连东京都已经开始沉没,时间……真的是不多了啊。加百列和乌列尔还在各地应对不停出现的灾难,然而,没有想到事情的恶发程度却远远超过想象——使徒甚至提前打开了那一扇末日之门。这导致了s城的崩溃,甚至遥远的东京都引发了这一场地震。 他们,是为了米迦勒的孩子、那个叫夏薇蓝的女孩才那么做的么? 而且,根据拉斐尔的回忆,那个女孩居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关上了那扇门——一个年轻的人类,居然能够切断被使徒合力打开的黑洞,那是什么样的力量?! 如果她能够对抗“门”的力量,那么,她肯定也有瞬间开启同位面的通道进行逃生的力量。但是,这个女孩并没有接受过瞬移的训练,她在情急之中开启的通道肯定是不稳定而且没有局体指向性的,可能受到周围环境中念力的影响而出现偏差。如今她到了哪里,只怕要在茫茫人海中进行一场大搜索。 无论如何,必须要出动一切力量尽快找到这个女孩。 米迦勒……以父之名,你会帮助我们找到你的孩子吧? 第十七章 崩溃的前兆 在日光射落的同时,远处的海面上一股潜流悄然卷起,似是打开了某种看不见的通道。深蓝色的海眼只开了一瞬就闭合了,同时消失的,还有方圆一公里内所有的人和物。 蓝色的波光在头顶闭合,那个世界在一瞬间远去了。 眼前出现的是一片荒凉无尽的原野,天和地都是亘古之前的苍黄色。遍地都是白色的石头,以及流动不息的风。风里有奇怪的声音,仿佛无数人在窃窃私语,然而天地间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这到底又是什么地方? “麟。”忽然间,他听到有人远远地叫自己,如此熟悉——那是一个穿着纱丽的女子,站在苍茫的荒野之中。她赤着脚,秀发水藻一样卷曲,面容有着南亚人种特有的美丽,轮廓如同印度神庙里的女神。在她的身侧依偎着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冷冷地看着他。 那个孩子,居然没有脸!破裂的、扭曲的,仿佛一个被砸碎的面具,上面充满了裂痕和灼烧的痕迹,可怖无比。 然而那一刻,他还是认出来了:“铭洋!” ——是的,那是他儿子……是他拼命在寻找的唯一的儿子! “去吧,到你父亲那里去。”那个站在旷野里的女人轻轻推着孩子,风吹起她的纱丽和长发,飘渺虚幻,催促,“门就要关了……快去那里。” 那个孩子年纪虽小,却有着不相称的成熟眼神。他抓紧了母亲的衣角,侧过头看了远处的他一眼,“妈妈,你跟我一起走么?” “不,你一个人走。我必须永远留在这里。”那个女人的语气平静,微笑,“去吧,孩子,到你父亲那里去,他会给予你一切——你在人世里还有六十多年的好日子没有过完呢,怎么能这样离开?”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孩子却仿佛预见到了什么,不肯放手。 “我让你去,你就去!”那个女人忽然不耐烦起来,一把将那个孩子推了出去——那一推,似乎极其用力,孩子惊叫一声,居然直直向他飞过来。 “铭洋!”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只看到孩子身着自扑来,那张毁坏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惊慌,渐渐迫近眼前。他一把接住了那个孩子——然而怀抱里却是虚无的,就如一阵风一样的,他的孩子就这样从他指间消失了。 “我不要你!”他听到孩子的声音,“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风中消逝的那张脸是如此的愤怒和绝望,带着某种敌视和弃绝,就这样在风里一片片地剥落、碎裂。那一刻,天地震动,世界仿佛毁灭。 “铭洋!”他惊呼着,从梦里醒了过来。 醒来时,墙上的钟敲响了七下,房间里已经洒满了阳光,窗台上茑萝开得明快,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远处的大海平静湛蓝,犹如一块刚刚切割好的蓝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自己原来在家里么? 他茫然的想着,视线落到了床头的药瓶上,瞬地回忆起了所有的事。“铭洋!”瞬间,老人再次发出了低呼,痛苦地抱住了头。 是的,昨日他亲眼目睹了那个吞噬一切的天坑出现在儿子的住所,现场没有一个幸存。他派人用悬索进入坑内搜索,一直到两百多米深的地方都不曾找到丝毫痕迹——那个吞噬一切的天坑,将他的孩子,以及周围方圆一里地内的一切物质都销毁了。 看到他从梦里惊醒,门外的管家连忙上前:“老爷醒了?” 霍天麟咳嗽着,没有说话,只觉得头痛欲裂——林管家有些担忧地看着:昨天凌晨三点,老爷从天坑现场返回,一连服下了8片安眠药,让他整夜不敢睡稳。平日老爷最多只吃两片,如今一下子服用超出4倍的剂量,实在让人担心。 “铭洋……死了么?”沉默了片刻,霍天麟坐在床头低低地问,仿佛是问自己,又仿佛是在问身边的人,狮子一样犀利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林管家不敢正面回答,只道:“只是暂时没有少爷的下落而已。我们的人正在寻找新的方法,准备下到天坑里更深的地方去寻找——听说天亮前政府的教授专家也已经到了,相信进展会快上很多。” “呵……政府的专家?那有什么用!”霍天麟疲倦地捂住了脸,揉着自己的额角,“已经搜索到两百多米深的地方了,政府的力量也未必能比我们更深入。我想,铭洋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是的,当他一眼看到地面上那个恐怖的黑洞时,就知道那是来自白之月的魔力,使徒召唤仪式的象征——那么多年来,世界各地每次出现的天坑都代表着瞬间打开的一条通道,吞噬这个世界的一切,将一个又一个的人带往异世界。此次有怎能例外? 可是,那些人凭什么将铭洋带走?!他们撕毁了契约么? 在事情发生后,他心急如焚地几次试图联系“门那边”的人,却没有任何回应,那个世界和他的单线联系似乎被切断了。他甚至不顾一切地用超出数倍的药量来换取一个梦境——那种被包装成安眠药的白色小丸,是使徒赐给他的,让他可以在有限的次数里在梦境中逆向接触到那个世界并传达讯息所用。 然而即便如此,他吃完了所有的药,睡了整整一夜,却依旧无法换了一个完整的梦,也无法接触到来自于“那个世界”的人——那些来自白之月的所谓使徒单方面撕毁了他们之间的契约,而且抛弃了他不再做任何联系!离末日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了,他们在人间进行的一切搜集备份活动也接近尾声,到了现在,他已经没有用了么? 当醒来的这一刻,他心里的绝望和愤怒无以言表。 “先生,那个叫欧阳的人怎么处理?”林管家小心的问,“已经关了24小时了。” “欧阳?”他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 “就是您昨天在天坑附近带回来的年轻人,”林管家提醒,“自白剂的药力过去,那个人现在已将醒了,情绪很激动,嚷嚷着说自己是什么圣殿的人,是座天使……乱七八糟的。身手不错,还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 “哦,是那个人啊。”霍天麟总算想起了那个被他抓来的俘虏,不由得苦笑。 在旁人眼里,霍天麟三个字代表了强硬、冷酷和霸气,即便是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动容。然而他唯一的弱点就在于儿子,在发现铭洋失踪于天坑后,内心的绝望令他做出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冒险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在现场抓走了一个看似是克兰社团的人,昨天,在一边不停派人下天坑去搜索的同时,他也马不停蹄地亲自审问了那个人,用尽了一切手段。 克兰社团既然出现在天坑现场,那么,和铭洋的失踪定然有着关联——有一个瞬间,他甚至希望是社团带走了他的儿子,这个世界上的人,即便是敌人,也要比来自于那个世界的冷冰冰的使徒来的稍微令人放心一点。 可惜的是,就算用上了自白剂和催眠术,那个人嘴里也没有吐出任何有关铭洋的消息。克兰社团的人都是硬骨头……或许,他着的不知道铭洋的下落? 霍天麟想着,挥了挥手:“先留着他吧,说不定还有用。” “好的,”林管家依旧不动声色的点头,“我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他转移出去。” 他上来替主人送上了晨衣,扶着霍天麟起来。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大地有震颤了一下——这次并不是梦里的幻觉,他清晰地看到床头的水杯都抖了抖,水面微微荡漾,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了阵阵惊呼声,似乎有无数人惊恐地逃离。 “外面怎么回事?”霍天麟蓦地坐起,不顾身体的不便一瘸一拐地冲到了窗口,“怎么了?什么声音?” “老爷……老爷!”林管家连忙上前挽扶,同时示意仆人将轮椅迅速推过来——霍天麟早年曾经经历了一次黑道仇杀,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但是却被人挑断了脚筋,从此双腿再不能长时间站立和行走。 然而,霍天麟在窗口朝外看去,眼神忽然停顿了。 从这所位于s城东南方的藏明山半山腰、地势最高处的别墅看下去,整个城市都映入眼帘。这一刻,他清晰地听到在城市正南方的一个社区里爆发出了惊呼——惊呼传来的地方,正好是昨日天坑的所在。 大地的震动还在持续,宛如地下有无数列火车正在隆隆开过。随着震动,那一块的地面忽然塌陷,出现了一个悚目惊心的黑洞!架设在天坑上方、用来救援和搜索的设备轰然掉落,湮灭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坍塌飞速地朝各个方向进行,那个黑黝黝的洞口不断往外张开,就如同一张嘴在地底下贪婪地吞噬着——短短的几分钟内,地面塌陷,道路断裂,一辆辆奔驰的汽车流星般地飞入其中,一幢幢的楼房如纸片一般掉入……简直宛如噩梦。 那个天坑,居然以惊人的速度在扩大! 无数人在奔跑,惊叫,躲避着身后滚滚而来的塌陷,声音一直响遍了半个城市。那些人如漫无目的的蚁群,四散奔跑,然而后面的人还是被背后迅速扩张的天坑吞噬。那种悲惨的景象,一时间令高处俯瞰的男人都惊呆了。 这是末日么?难道是提前到了? “不!”霍天麟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失声冲下了楼梯。 “先生!您坐上再走!”林管家连忙推着轮椅追在后面,“这里很快也不安全了,我推您去屋顶的直升飞机停机坪,立刻起飞!” “不,我不去,”一瘸一拐奔跑的老人却蓦地在花园门口站住了身体,“你没看到么?这个城市在毁灭!那些吞掉铭洋的家伙还蛰伏在地底,我怎么能自顾地逃命,就像十年前一样?!” “……”最后的一句话让跟随他多年的老管家沉默了下来——原来,那么多年后,霍先生一直都不能忘怀“那件事”。 “那么,我跟您一起去。”林管家恢复了不动声色,将轮椅往前推,“您先坐上,我来推您上车——我开车带您去,这样会更快一些。” “老林?”霍天麟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老部下,不由得缓和了语气,“不用了,你还是自己去停机坪吧。顺路把你的老婆孩子都接上,去澳洲避一避。” “跟了您这么多年,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还怕今天?”林管家却是笑了笑,催促,“走吧,趁着这里没有陷进去之前,我们冲过去看看!” “好!”霍天麟忍不住低喝了一声,“我们走!” 然而,就在林管家推着他坐上凯迪拉克房车,一路风驰电掣地下了藏明山的时候,震动不安的大地却忽然安静下来了。 满耳的惊呼声渐渐消失,整个城市重新恢复了平静。 “怎么回事?”林管家停下了车,探出头问一个前方跑回来的人。 “谢天谢地!”那个人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像是一个在山下两个街区外cbd上班的白领,因为一路狂奔而喘着气,满脸的灰尘,惊魂方定地喃喃,“塌了那么多地方,把办公楼都摔进去了!见鬼,幸亏我跑得快!” 一句话未落,那个人回头看了一眼,连忙再度拔脚而去。 “看来还是有很多人逃出来了,”霍天麟喃喃,忽地拍着座椅,“老林,我们去看看!” “这个……”林管家却有些为难,指着路的前方,“您看——” 前方的路上赫然出现了一大批逃难的人群,你推我挤地朝着藏明山跑来,想要在这个s城最高的地方避一避难。人数之多,几乎将整个八车道的马路占满。潮水一样的人流冲向了他们,将房车淹没,又迅速地朝着山麓更高处冲去。 那些人在惊叫,哭泣,因为恐惧而失去了理智地狂奔。 “末日的景象啊……”霍天麟喃喃。 使徒,你们不是曾经答应过我,不让末日降临到这个城市、不让我所爱的人受到任何伤害么?我以为你们会信守诺言。毕竟你们是来自于更高文明、更远时空的生命体,我曾经一度信奉你们为神。 可是,此刻眼前的这一切又从何解释? 你们毕竟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你们食言了! 遥远的东京,八月的秋叶原下着靡靡冷雨,一个神父在阳台上静静地俯视着脚下大难过后千疮百孔的城市,在胸口划着十字,低声祈祷。 这已经是东京湾大地震的第二天,官方报道的死亡人数已经急剧上升到五万,而有更多数以十万计的失踪者尚未被发现。克兰社团东亚分部几乎抽调了大半的人手,秘密协助政府进行救援,雷切尔不停地给他发回消息,然而情况却比想像的更坏。 黑暗之子,你们要提前宣战了么? “神父,有传给您的讯息。”在沉思的瞬间,内置的耳麦里传来了新的留言,是他设置好的内部紧急线路,“来自于中国的s城,由欧阳发回。” “欧阳?”龚格尔神父微微怔了一下,他对社团里的每一个孩子都了如指掌,自然知道这个叫做欧阳的孩子只是一个最初级的座天使,属于东亚分部的雷切尔,还没有权力和他直接对话。此刻他的讯息,怎么会突然跳到了他的回路里? 当他打开随身携带的黑莓手机,接通线路的时候,同步画面上出现的果然是欧阳的脸,有些呆滞和苍白。然而令人震惊的,当他开口时,吐出的却是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神父……我想向您告解。” 那一瞬,龚格尔蓝灰色彩眼睛里掠过一丝震惊。 “你是……”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霍天麟先生?” 镜头那边的欧阳并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盯着他,仿佛是复读机一样地吐出机械的字句,反复地喃喃:“我的儿子死了……我的儿子,死了。” 那一刻,龚格尔神父迅速地回想了一遍从拉斐尔那里获得所有讯息。“对于令公子的事,我觉得很遗憾。”龚格尔神父已经明白了自己在和谁对话,语气变得慎重而克制,“但这件事并不是我们社团做的,请您放了欧阳这孩子。” “欧阳是你的好孩子,不是么?”欧阳看着镜头,嘴里吐出的却是苍老的话语,诡异而神秘,“铭洋也是个好孩子,真的。他是无罪的,一定能上你们的天堂——神父,如果我献上一切的话,您能带一个刚失出儿子的可怜老人去那儿找到他么?” 听到这样的话,龚格尔神父眼神变得犀利,竟仿佛瞬间凝聚成刀。是的,这个人是在讨价还价!他扣住了欧阳,便以为能迫使社团交出、或者协助寻找他的儿子么? “霍天麟先生的一切,不早就已经奉献给使徒了么?”神父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微微冷笑,“一个人的灵魂,居然还能拿来出卖两次?” 他说得犀利,那一边的欧阳沉默了下去,许久没有说话。 “既然神不宽恕我的罪,那么,就让我们在末日的审判里再见吧。” 欧阳漠然地念完了这一句话,仿佛牵线木偶似的抬起了手,啪地一声,对话被切断,屏幕一片漆黑。 短短的谈判结束后,霍天麟铁青着脸关上了手机,将按住欧阳头顶心的右手缓缓松开。啪的一声,那个年轻人仿佛虚脱一样地瘫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林管家走进来,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仿佛猜到了什么,低声问:“要处理掉么?” “嗯。”霍天麟漠然应了一句,“这个人,已经没有用了。” “那就让乌老大把他扔到天坑里去吧,”林管家的声音平静冷酷,瞄了一眼不远处深不见底的黑洞,“现成的填埋场地,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我没有说要杀他!”霍天麟语气忽地严厉起来,有些不耐烦,“说过多少次,我已经不杀人了!现在嘉达国际是做正经生意的!” “是。”林管家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回答,“那要……” “事情不要做绝。把他送到城南的疯人院去算了。”霍天麟想了想,用脚尖踢那个昏迷的年轻人,“对了,那个地方有没有坍塌?” “您说的是青山神经病院么?”林管家迅速查看了一下手里的ipad,那上面显示是s城最新的卫星地图——那是一个可怖的黑色大洞,正圆形,令人震惊的规整,仿佛是用圆规在地球表面画出的。卫星对洞的边缘用红色的细线进行了精确的定位,并进行了后续跟踪。他仔细地寻找,发现城南的青山精神病院正好处于那个圆的下切线上,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没有,”林管家苦笑,“真是神奇,那个天坑扩张到那里正好停止了。” “那就好,”霍天麟看了一眼地上的欧阳,冷冷地道,“告诉院长,对这个新送进来的人进行一级看管——呵……他再说自己是什么社团的人,是什么天使,有谁会相信?关到2012年过后就可以把他放出来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唇角浮起一丝莫测的表情:“如果他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是。”林管家点头领命,补充道,“我已经替您发出了指令,让所有s城的兄弟立刻出发去分头寻找少爷——现在大约有一万多名我们的人已经在行动了。” “唉。”霍天麟却没有回答,发出了一声叹息,忧虑地看着这个面目全非的城市。一日一夜之间,s城遭此大难,变乱横生,死伤和失踪的人数以万计,到处一片混乱——在这个当儿上,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林管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来安慰他,看了看周围,忍不住劝说:“先生,这里太靠近天坑了,只怕有再坍塌的危险,还是往后退一退吧。” “不,我要在这里看着,”霍天麟疲惫地喃喃。 在轮椅前方不足十米之处,大地忽然间消失了——只有一个巨大的、看不到边际的深坑出现在脚下,仿佛地地狱里张开的巨口。那里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铭洋,你可在其中? 轮椅上的老人默默地看着,那一刻,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和孤独。 铭洋。你终究还是扔下了我,回到你母亲那里去了么? 第十八章 暗夜之眼 然而,在s城几乎无所不能的霍天麟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不顾一切的在天坑里寻找着自己的儿子的时候,不到十公里外的一个秘密空间里,霍铭洋正在无望而拼命的挣扎着,试图从一个森严的牢笼里逃脱。 头顶的灯在昨天那一场冲突中弄坏了,还没来得及修理,此刻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走廊里透入的微弱的光,映照得一切都影影绰绰如鬼魅。黑暗里有沉闷的钝响,那是有人用头不停地撞击着墙壁,一声又一声,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对面墙壁上的钟已经指向了凌晨1点,这声音已经持续了大半夜,令人无法入睡。 “何苦呢?你身上的毒性刚缓解,脸上的伤也包扎好,还是好好休息吧。”身旁不足一米的另一张床上有个少女叹了口气,摊开了没有绑住的双手,“再闹,他们也只会给你多打上几针安定而已——不如像我这样乖一点,还能少受一点苦。” 他停下来,用怨恨的眼神看着夏微蓝。霍铭洋的双手被束缚带绑在两侧的床架上,嘴也被封住,骚动不安的人只能用头不停地撞击着墙,挣扎中,脸上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糊住了眼睛,在暗夜里看起来几乎如同修罗一般恐怖。 “喂,干嘛这样看我!好歹我救了你的命是不是?”看到他的眼神,她也愤怒了起来,激动地锤着床,“我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到了这里!真是见鬼而且,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不是你把我弄到别墅去,我今天还好好的在打工呢!” 然而隔壁床上的人还是冷冷的盯着她,丝毫没有原谅的意思。夏微蓝愤怒的和他对视了五分钟,终于还是软化了下来,叹了口气,耸肩:“好啦,反正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了,就不要相互埋怨了,想想怎么出去才是正经事。你说对不对?” 霍铭洋冷冷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哦,忘了你的嘴被封住了。”她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喃喃的说着——想不出最后那一瞬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一刻一片混乱,面前似有一道门再打开,门后有刺眼的光。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瞬间崩溃了,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叫千惠的日本女孩奋不顾身地推开了霍铭洋,自己却被卷了进去,“拜托你,救救他!” 电光火石之间,她来不及多想,不顾一切地抓住了身边的霍铭洋,用尽全部力气,在刹那间挣脱。那道门在眼前关闭了。 等从晕眩中回过神,才发现他们两个人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正站在一个通道入口处,眼前是一道厚厚的钢墙,写着“治疗室”·“禁止随意出入,违者电击”字样。 夏微蓝揉了揉眼睛,正看得发愣,忽然有刺耳的铃声响起,然后四处迅速传来了厚重的金属门打开的声音,走廊上有人列队经过。 “放风时间到了!a001-a133的人出去!” “规矩一点!乱动乱叫的话,可别怪被送去电击室伺候啊。” 嘈杂的声音传入了耳畔,似有无数人正在鱼贯而出。她不由得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这到底是哪里?难道是监狱?自己怎么一瞬间会到监狱? 夏微蓝下意识的摸了**口,却吓了一跳——脖子上的黑丝绳还在,但一端却空荡荡。那一枚父亲传给她的宝贝玉环,居然在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 “天啊!”夏微蓝不敢相信地将衣服翻了个遍,手机钥匙钱包都在,唯独那一枚玉环却无影无踪,仿佛在她穿越的那一瞬间也同样消失了。她焦急地往前走,一边看着地面,一边问身边的霍铭洋:“喂,你有看到我的玉环掉在哪里了么?快帮我找找!” 奇怪的是霍铭洋却站在那一动不动,似乎还没回过神。 “怎么了?”她有些吃惊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不由得的发出了尖叫,松开了手倒退了一步,“天!你的脸——” 然而她一松手,身边的人忽然就倒了下去。霍铭洋的头重重地撞到了墙上,然后整个人斜着倒下,失去了知觉。 “哎!”夏微蓝吃了一惊,连忙一个箭步上去抱住他,被带着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连扶带报地托住了,却染了满手的鲜血——她怀里的霍铭洋整张脸上全是血,那张英俊的脸仿佛被美工刀划的稀烂,看起来狰狞至极。而且,他的呼吸微弱,嘴唇是反常的黑色——那是毒性在体内扩散的特征。 “救命救命!”夏微蓝怔怔地看着,回过神后忍不住大喊了起来,“救命啊!” ——是的。原来昨晚的一切不是梦!他们穿越了,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但伤害却还是实实在在地留了下来,并不是醒来后就hp`mp全满,毫发无损的复活的! “救命!”她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通道里,显得单薄而恐惧,却没有任何回应。绝望中,夏微蓝忽的听到通道外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似乎有人经过,不由得一阵狂喜,用尽全力朝着门口挪着,一边大喊“来人啊,救命!” 那条通道有二十多米长,然而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短短十几秒就扛着霍铭洋跑到了尽头——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通道地尽头还是一道铁门,冰冷的铁质格栅隔断了内外,她踮起脚,将脸贴在格栅的空隙之间朝外看出去。 门外是一个停车场,有风,有汽车驶入,车身上有红十字的标记,依稀看到外头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模样的人走出来迎向那辆车子。那一瞬,夏微蓝惊喜的明白过来此刻自己居然就在一家医院里,不由得有一种“老鼠掉到米缸”的感觉。然而,她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一家什么医院。 救护车刚停好,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领着一队医护人员出来,迎上去问“老武,这次送来多少个?” “9个。6个是正常收治,3个是带h记号的。”司机跳下来,翻了手里的名册。 “又是h记号的?怎么最近‘那边’送来的人忽然多了起来?”来接的人喃喃,有些不满,“院里人手不够了,看管不过来,昨天还跑了两个病人。” “怎么会?”司机有点吃惊,“我们医院看管严格,还没跑掉过病人!” “也不知道怎么跑出去的,前一天晚上还给他们注射了大剂量的+++,结果居然一点也不管用。”医生摇着头,叹了口气,翻开了那一本黑色的非正式名录,指着其中两个符号,“是一对情侣。被送进来的时候就疯疯癫癫的,老说末日就要到了,要一起去寻找天国之门——很奇怪,脑部无损伤,心理检测也很正常,就是一提起末日就偏执的很。” 司机忍不住笑:“该不会跑出去找天国去了吧?” “也许吧。”医生摇头,苦笑,“这两人还偏偏是带h记号的——医院每年亏本,政府补贴远远不够,多亏人家十年来年年捐款才没破产,这会都不知道怎么和那边交代。” “但我们也替他看管了不少‘病人’啊!”司机嘀咕,“要知道这可是犯法的事情,医院也是担了天大的风险。” “放心吧,在s城,没有他们搞不定的事情。法算什么?”那个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指挥更多的人出来,将人从救护车上带下来。 鱼贯下来的九名病人里,其中一些是明显的精神病病人,目光游离,面部表情呆滞,嘴里念念有词不时痴笑,需要护工他们上去强行架住才能直线走向医院。然而最后下来的三个人却是截然相反:他们眼神清醒,衣衫整洁,带着金丝眼镜看上去似乎是受了良好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然而,在一眼看到“青山精神病医院”的时候,他们也猛地变了神色,站住了脚步再也不肯往前走。 “不不!我没有疯!”其中一个人失声,“该死,为什么把我送到这里来?” “大部分来这里的人都是那么说的,”护工显然看多了这种人,微笑着上去,招呼旁边的保安,“有人情绪激动,小心点。来,替我把这位先生——” “我真的没疯!”那个人却愤怒的大喊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我是堂堂s大教授,地质学权威!居然把我送到这里来霍天麟,你这个——”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那个保安冲了过来,二话不说一个手刀斩落在对方的后颈!那人一个踉跄,一声不吭地往前瘫倒。 “看到了吗?”医生扫视着那些受到惊吓的病人,指着医院的门,语气冷酷,“要么乖乖的自己进医院,要么,就被我们抬进去——自己选吧!” 夏微蓝当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群病人从车上下来,又被带进了医院。她眼看着救护车就要走开,人群也即将散去,忍不住拼命拍打着铁栏杆,焦急地放声大喊“救命!这里有人受伤了!——救命!” 然而,她所在的这个角落离那辆车停放的位置太远了,中间还隔了绿化带,用尽全力喊了半天那边也没有注意到。反而是半昏迷的霍铭洋动了动,睁开了眼睛,似被她惊醒。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铁格栏,直勾勾地,眼神及其可怕,身体也开始一阵一阵地颤抖。 “怎么了?”夏微蓝被他这种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不由自主的随着他转过头去——通道尽头的门上密密地竖着铁格栏,外面的晨光透了进来,朝阳跳跃如火。在朝阳里,“青山精神病医院”的标牌清晰可见。 神经病医院?!那一刻,夏微蓝怔在了那里,还没回过神,却听到身边的霍铭洋忽然痉挛的向空气伸出了手,呻吟:“火不。妈妈火!” “妈妈?”夏微蓝愣住了。然而就在这一刻,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重伤的人忽然间跳了起来,冲向了那一道透着光的铁格栏,用力抓住,扑在上面拼命地拍打着,厉呼:“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他的声音嘶哑而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及其可怕的东西。 “喂,喂”夏微蓝被吓住了,扯了扯他的衣服,“别那么激动。” 外面的人终于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呼喊,循声看了过来,医生皱着眉头,“好像有声音?在电休克治疗室那边有人?” “不可能啊!今天还早,没有一个病人被送去进行电击治疗。”另一个人喃喃地走了过来,眼神戒备,“该不会是昨天逃出去的两个病人躲在这里吧?”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靠近铁门,刚将钥匙插入锁孔,还没来得及转动,忽然间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从格栏后升起,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让我出去!”那个人的脸贴在铁格栏,厉声,“凶手!快让我们出去!” ——在他大喊的时候,因为面部表情的激烈变化,脸上的皮肤加速一块块裂开,狰狞可怖。即使是精神病医院的医生也被眼前的这张脸吓得失声惊呼,拼命挣扎:“来人这里有两个疯子!快来人!” 夏微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被咣当一声打开,冲进了几名穿着医院制服的保安人员,两人一组地将他们围住,瞬间便将双手扭回了背上。她痛得大叫起来,拼命挣扎:“放开让我们不是疯子!我们——” 话没说完,她看到霍铭洋却忽然跳了起来,疯了一样地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厉声:“凶手凶手!不许放火让我们出去!让我们出去!” 他下手极重,那个人咽喉被掐住,藏在苍白着脸胡乱挥手,他身后穿着制服的同伴立刻转过身来救援,手里拿着一根电棍,想也不想的就往霍铭洋的后脑打了下去。 “住手!”夏微蓝猛然吃了一惊,一个箭步冲过去,想要推开霍铭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刚到他的身前,电棒便结结实实地敲了下来—— 她只觉得胸口一痛,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等模模糊糊恢复记忆时,已经身处一个医疗室内。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床单上的那几个字:“青山精神病医院”。 “这个病人醒了。”看到她睁开眼,一个短发干练的护士道,“要注射多?” “我不是病人!”尖利的针头逼近眼前,在清楚自己究竟到了哪儿时,夏微蓝在床上尖叫起来,试图说明自己的身份,“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没有病!放我出去!” 然而显然那些医务人员看多了这样的情况,只是自顾自面无表情地上来按住她,给她注射了镇定剂。药力发挥得很快,夏微蓝继续分辨着,叫喊着,然而很快,语速越来越慢,嘴唇的开合都非常吃力……终于连眼皮都沉重如铅块。 半昏迷里,她听到病房外有人走进来,手里哗哗地甩着一张扫描图,嘀咕:“奇怪,这个女孩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问题——脑部扫描不见异常,神经发射也和常人无二。她是怎么到这来的。” 我本来就没有问题!你们这群家伙才是神经病,快放我出去!——她在内心狂喊,嘴唇却只是虚弱的颤抖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没查清楚,”另一边的医生摇了摇头,“据说是早上在电击室那儿被发现的。但奇怪的是他们两个都不在医院的收治病人名单上,无论白名册还是黑名册。” “唔……这就奇怪了。”那个主治大夫沉吟,“难不成又是‘那边’临时送来的吧?现在青山精神病医院已经快成了他们的私人地盘了,乱成一锅粥了。” 那个医生却一边拿着夏微蓝的ct扫描图仔细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语气忽然有些诧异:“快看,这是什么?”他指着胸透片的某一处——黑色的底片上赫然显现出一个奇特的光环,位于第五脊椎关节之上,直径大概两寸,仿佛胸膛里有一颗小小的太阳。 “可能是她带的饰品?”主治大夫皱眉。 “不可能。”医生摇了摇头,“病人再被收治的时候,身上的饰品和手机之类的应该都被没收了——怎么可能被带入ct室并出现在扫描仪上?” “可能护士当时没有注意到遗漏了?”主治大夫看了看昏睡的少女。 “不对小周后来给她换衣服的时候的确也没有说她身上还带着那么一个东西。”医生摇头,“奇怪了,从片子上看,那个东西似乎还在发着肉眼所不能见到的微光,很像某种具有放射性的物质。” “你是说她当时带着一个‘核项链’吗?”主治大夫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得,又是个古怪的病人。先看紧了——那个女孩也罢了,和她一起的那个男的要非常小心,是极端具有攻击性的人格。” “我正准备和您汇报呢,”医生道,一边抖出了另一张扫描图,“您来看看这个男的脑部ct扫描——好不容易把他弄晕了放到仪器里。他的大脑构成似乎有些异常,和普通人不一样。” 主治大夫看了一眼,愕然:“难不成是垂体发育异常?” “不是。你看……脑部的纹路奇特吧?脑沟很深,简直跟脑萎缩后期病人症状一样。而且最奇怪的是,他的前额叶居然少了一块!”手指在扫描图上逐步点过去,主治大夫居然吃惊起来:“这怎么可能?被切除额叶的人还能活吗?” 主任手指勾勒过ct片上缺损的额叶,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这怎么可能?为了什么?……难道说,我们收治的是一个重度脑损伤的白痴病人?” “也不是,他脑部各个区域反射均为正常,身体功能良好,说话也很有逻辑条理。除了刚来到的时候似乎有中毒迹象之外,也无明显的脑损伤现象。”说到这里,医生顿了顿,显得有些犹豫,“只是……” 主治大夫有些不耐烦:“只是什么?” 医生苦笑了一声,道:“只是他一直号称自己是嘉达国际财团的少东家,住在城南的檀宫,不幸在昨夜遇到了……咳咳,一些难以解释的意外情况。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忽然穿越到了这里——他希望我们能送他回去。” “……”主治大夫失语了片刻,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个人如果不是脑子真的有病,就是真的穿越了吧?” 旁边的医生也尴尬地笑:“是啊……我们检查了下,他似乎中了一种毒,又毁了容,额叶还被切了一块,太诡异了……‘那边’为什么送来这样的人?你说,会不会是……” “不要说了!”主治大夫语气忽然严厉,“连院长都不敢过问,你干嘛要追究这些?——他们送来的人越多,送来的钱也就越多,多问无益。在s城,还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么?没了青山医院,多得是别的医院来接手!” 医生默然,许久才道:“是。” 喂!他明明就是如假包换的正牌霍大少啊!难道少了一张脸你们就认不出来么? 夏微蓝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着,几度努力想开口咆哮,却在药力下不可抗拒地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第二次醒来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夏微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崭新的地方,不由得心里一阵狂喜。然而等定下神来仔细一看,却又立刻黯然——原来她只不过是从医疗室换到了一间病房里而已。 身体的麻痹已经消失,只是还残留着一种药后的不适,一阵阵发虚。胸口隐约有灼热的痛感,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去,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伤痕,没有热感,空空荡荡的。身上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胸口上印刷的号码是no.365。 no.365……在檀宫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那个女房东幽颜,曾经那么称呼过自己吧?这是为什么呢?她最后居然变身为了那样怪异的存在…… 夏微蓝沉重地撑起了上半身,靠在床头上左顾右盼:这是一个双人病房,另外一张床躺着一个包得如同木乃伊一样的人。那个人的病号服上印着no.366,闭着眼睛,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 “喂……”她等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伸过手,轻轻拍了拍那个人的后背,想从这个病友那里打听一点关于这里的消息。然而刚一触及,那个人全身猛然震了一下,仿佛被电击一样地弹开来,转头睁开了眼睛。 对方一睁开眼睛,她就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是你?” ——跟她被关在同一个病房里的,居然是霍铭洋! “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夏微蓝直直地盯着邻床病友,吃惊的问。霍铭洋穿着no.366的病号服,双手被束缚带绑在了两侧床架上,整个脸上都包着厚厚的一层白绑带,只有一双冷亮的眼睛深陷在里面——更奇特的是,他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了,因为他嘴上用特殊的医用封口胶勒住,似是防止他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他在看到夏微蓝时下意识地侧过了头,似乎不想被人看到这副狼狈的模样。然而很快他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又是愤怒又是高傲。 夏微蓝显然还没有注意到他那微妙的情绪变化和敌意,一叠声地问:“你……你到底怎么了?怎么是这副模样?”霍铭洋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理睬。 清晨,他们两个人凭空出现在了这个地方,双双被抓。在她接受注射的时候,醒来的他却袭击了一名医生,不顾一切地逃离。但身上有伤的他没有逃出多远就被保安部的人抓了回来,强行注射了镇定剂,得到了最严厉的禁锢。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这个丫头还在昏迷里做梦呢。 夏微蓝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只觉得思绪混乱:真是活见鬼,自从来到s城后,就遭遇了一系列奇怪的事情:租房租到了鬼屋,神秘诡异的女房东,打一份工还遇上了无耻流氓,结果当天晚上还被身边的这个人掳掠,到最后还触发了一场奇怪的大战……一切都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都是你!”夏微蓝越想越愤怒,捶着床,带着哭音恨恨对隔壁床上的霍铭洋道:“本来可以和他们好好说清楚的,说不定就放我们出去了!——干嘛忽然抽风去袭击医生?现在怎么都说不清了!都是你!” 然而,霍铭洋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充满了敌视和愤怒。眼前这个丫头怎么会明白他此刻心里巨大的失落和幻灭——那是在离梦想天堂只有一步之遥、却被人硬生生拉回的幻灭! 那一刻,夏微蓝忽然也是明白过来了,忍不住失声:“天啊,你不会是记恨我救了你吧?”对方没有否认,她更加觉得气愤:“喂,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吸入那个门后面了!而且,如果不是你这家伙绑架我,我怎么会现在到这个鬼地方来?我本来应该在店里打工赚钱,等着九月份入学的啊!” 然而任凭她怒火万丈滔滔不绝地说着,绑带后的那双眼睛还是蕴含着冷漠和愤怒。 “瞪着我干嘛?算我手贱好吧?就该让你一起被吸入到那个地方去!”夏微蓝嘀咕,“真是不识好人心……救了你的命,原来你一点也不感激。要知道那个日本女孩可是为了你连命都没了!” 听到她提到千惠,那一刻,他的眼睛暗淡下来了,里面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终于收敛。她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径自转过了身背对着她,沉默睡去。 “喂!你倒是说啊——我们要怎样才能出去?!”夏微蓝忍不住嘀咕,然而对方连头也不回,只是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她瞪了他片刻,直到听到隔壁床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才有些气馁地闭了嘴。 夜已经深了,房间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一闭上眼睛似乎就沉入了无边的黑色里。她平躺了下去,拉过薄薄的毯子盖住胸口: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个噩梦,一觉醒来就回到了正常的生活啊。 然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她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快要睡着的那一瞬,忽然听到隔壁床的人轻轻喊了一句什么。她惊醒了过来,侧耳细听,却又听到转头向着暗角里睡去的人吐出了两个字:“妈妈……” ——那个声音极其轻微,带着恐惧和无助,令她的心忽然间抽了一下,有细微的疼痛。然而,当她瞬的回过头,那个声音又消失了,只余下急促的呼吸声。 他……他睡着了么?他在哭?为什么? 夏微蓝在黑暗中怔怔地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烦乱的心不由得静了一静:这个一出场显得光芒万丈、飚到没边的家伙,此刻却是面目破碎、孤独的躺在黑暗的疯人院里,喃喃自语,像个无助的孩子她心里莫名其妙的柔软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在黑暗里默不作声的伸出左手,轻轻安慰似的拍了拍他搁在床边上的手臂。 睡去的人忽然醒了,触电般的把手收了回去。霍铭洋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深陷的眼里有吃惊、愤怒和尴尬,闪电般一掠而过,随即将脸转向另一边,埋藏在了阴影里,不说话也不再动。 看到他这样被踩了尾巴似的反应,夏微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脸居然热了一下,便讪讪地将手收了回来 “你渴不渴?”她没话找话地说,“看你嘴唇都干裂了——要不要我喂你喝点水?”他背对着她,一动也,像一尊石像。夏微蓝刚想起身替他倒一杯水,看到这种样子也翻了翻白眼,顿住了手。然而内心还是有些不干,她继续没话找话:“你说,外面的人会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他们不会以为我们死了吧?——你父亲是个大人物,你又是他唯一的儿子,一定能找到这里来的,对不对?” 霍铭洋还是没有理睬她。 这里的夜是不安静的。到处充满了嚎叫、哭喊和神经质的喃喃,有些瘆人。夏微蓝穿着一身精神病人的病号服,坐在床头,摸着空荡荡的胸口——那个随身不离的玉环在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这是父亲留给自己的遗物,怎么能就这样丢了呢?又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怎样才能告诉千里之外的母亲这里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夏微蓝左思右想,然不住掉眼泪:早知道,从一开始就不该来s城的!在她正哭着的时候,背对着她的霍铭洋却突然转过了身,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冷冷的微光,清醒无比地看着她,仿佛示意着什么。 夏微蓝被吓了一跳,不由得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嘟囔“怎么?吵到你了么?” 他摇了摇头,只是看着她,却无法说话,最初她以为他是在安慰哭泣的自己,然而很快就发现他的眼里露出了一种诧异,在拼命地往上看。见到她没有反应,他眼里露出了一种焦急的神色,忽然双手用力一挣,整个床都动了一下。 “怎么了?”她有些不解,“束缚带很牢,你挣脱不了的!” 霍铭洋摇了摇头,还是拼命地挣扎,试图将手从里面抽出来。“唔……”当发现一时半会无法挣脱的时候,他焦急地抬头看去,盯着她头顶上方某处,仿佛想要说些什么。暗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老鼠在头顶天花板上走过。夏微蓝怔了一下,抬头看过去——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头皮一紧,居然被人从上面一把扯住了头发! 谁?是谁在哪里?夏微蓝在恐惧里拼命地挣扎,然而那只抓住她的手却越来越紧,不肯放松丝毫。她被迫从床上抬起身体,被拉得朝上滑去,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想要把自己的头发解开,然而却触摸到了一只枯瘦的手,冰冷。头顶窸窸窣窣的声音近在耳侧,黑暗里忽然传来了喋喋的笑声,毛骨悚然。 鬼……是鬼么?!那一刻,她被吓住了,就保持着这样不上不下的姿态僵硬地悬在那里,恐惧而不知所措。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吹着冷气,沙哑地喃喃:“美瞳……你终于回来了么?” 夏微蓝只觉得头皮一炸,全身发冷地打了一个哆嗦。美瞳!这个名字仿佛是一个魔咒,居然在此刻,此地,传入了她的耳中!夏微蓝忍着疼痛,努力地抬起头来,透过散乱的长发,看到了黑暗中浮现的那张苍白的脸——那几乎是一张魔鬼一样扭曲的脸,就在头顶不足两尺的地方看着她,表情狂喜,面容扭曲。 原来床头的这面分隔两个病房的墙上还有一排隐蔽的高窗,在离地大约两米高的地方,似乎是为了通风留的。黑暗里,一个女人穿着破旧的病号服趴在高窗的铁栅栏旁,从隔壁的房间里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她俯视着夏微蓝苍白不知所措的表情,苍白的嘴角咧开了,浮出一丝笑,喃喃:“美瞳,你这个死孩子,可终于回家了!我等了你半夜——为什么不进来呢?别急,妈妈给你开门……立刻给你开门!” 隔着铁栅栏,她还是可以看到黑暗里那个女人的眼神是如此的灼热疯狂,令人害怕。夏微蓝已经惊吓得忘了挣扎。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刚住过一天的那间房子相关的一些传闻。这……这个人,难道就是麦美瞳的母亲?那个传说中疯了后被送入医院强制治疗的女人? ——怎么可能?她居然正好在自己的隔壁! 头顶传来了细细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分外的刺耳。 那是金属在急速的乱擦着墙壁,仿佛有人焦急地在用钥匙开门却又找不到钥匙孔。 “不不,为什么开不了?为什么?”隔着薄薄的墙壁,她听到那个女人在喃喃低语,狂躁而绝望,“美瞳,别急!妈妈有钥匙,马上开门让你进来!——你看,妈妈这里有钥匙!真的!” 疯女人将另一只手从窗口伸过来,晃荡着掌心的东西,急切的安慰她——那是一个钥匙环,然而上面根本没有钥匙,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水晶的维尼小熊吊坠,在黑暗里咧着嘴笑,无声的左右晃动,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啊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那一刻,夏微蓝再也忍不住的尖叫出声音来,用双手扯着自己的头发,死命的往下拉,想要从这个疯女人的手里挣脱。然而,对方的手居然大的出奇,怎么也不肯放松,嗤啦一声,她的头发被血淋淋的扯下来了一缕! “放开她!”就在这一刻,一个黑影从过来。 只听那个疯女人痛呼了一声,下意识的松开了那只抓着她头发的手,仿佛一只水母一样缩回了铁格栏后面。 第十九章 相依为命 失去了平衡的夏微蓝一个踉跄,一头栽在了那个人的怀里,抱着头,全身微微发抖。那个人摸索着,用手小心地托起她的头,沙哑的问:“没事么?” “霍霍铭洋?”她听出了是谁的声音,忍不住吃惊的抬起头看去——黑暗里,她只能看到面前那一双冷而亮的眼睛。他已经挣脱了手上的束缚带,取下了嘴里的封口胶,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从那个疯子手里救了回来。 “离头顶那个窗远一点。”他警惕地看着头顶的黑暗,按着她往后挪开。他的脸被围在层层绑带之后,然而那些洁白的绑带也开始变了颜色,一处一处的血色透了出来,显然那些刚结痂的伤口又在剧烈动作之下重新裂了开来。而在此刻之前,她都无法想象他居然会来帮自己。 “我、我没事。”那一瞬,她心里万分感激,忘记了对这个人以前所有的不满,低着头做到了床尾,“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我的私心而已,”他的声音却是淡淡的,“我会保护你,不让你有什么意外……我都忘记那个女人也被关在这里了,这也太巧合了。这个女疯子据说她在医院里经常攻击类似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先后已经有四五位病人被她袭击。” 夏微蓝睁大了眼睛,愕然:“怎么,你……你认识她?” “那一夜,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女儿失踪,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的语气悲哀,“我真希望白之月带走的那个人是我……可他们却要带走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 “白之月?”夏微蓝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你昨晚差点也被他们带走,不是么?”霍铭洋苦笑起来,“就和麦美瞳一样。” “啊?!”她莫名地睁大了眼睛,急速地思考着这先后的关系,却还是有点懵懂,“你的意思是……我差点也失踪了?谁干的?是那个奇怪的女房东么?我就知道她有点不寻常!白之月是什么?一个拐卖少女的组织?” “……”她一连串地发问,让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从何回答,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笑了一声。霍铭洋叹了一口气,居然认了错:“总之,你说的没错。如果不是我把你绑架到檀宫,你也不会落到这里。但是话说回来,使徒既然盯上了你,迟早他们还会回来找你的——是的,他们一定还会来找你的!” “什么使徒?”夏微蓝愕然,“到底这两天是怎么回事?” “哦……没什么。”霍铭洋回过神来,低声回答,仿佛还在不可抑制地想着什么东西,眼里流露出一种奇特的光,令她忽然觉得有些惧怕。 黑暗里两个人并肩坐在床尾,看着那个黑洞洞的窗口。隔壁房间里已经没有声音了,那个女疯子缩在黑暗里,似乎销声匿迹。手上有温热的液体不停滴落,夏微蓝抬起手摸了一摸,惊慌地道:“你的脸……得叫医生来看看!” “没关系,”他却只是淡淡,“这张脸反正也不是我自己的,碎了就碎了吧。” “啊?”她吃惊,“不是你的?” “是啊,父亲让范特西给我整了一百多次容,才有现在的模样。”他显然也有些累了,喃喃,“不过一张皮而已……没什么可惜的。”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你生下来就长得很丑。除非——”她说到一半,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除非你不是你父亲的亲生儿子——我看到过霍天麟的照片,他年轻时长得很英俊哪。” “呵……是么?”霍铭洋笑了一声,道,“我真希望自己不是他的儿子。这样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譬如什么事?”夏微蓝好奇起来,“是不是和你妈妈有关?” 话音刚落,他的眼神就变了:“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睡着的时候念叨过啊……”她有些胆怯起来。霍铭洋顿了很久,才在黑暗里淡淡开口,“是么?我刚才梦见她了。可惜只有一刹那,那道门又关上了。我无法走过去……到处都是燃烧的火。” “她……”夏微蓝犹豫着,又不知道怎么问,“死了么?” “我母亲在十年前死了——就是在这座青山精神病院里。”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囚禁自己的牢笼,语气淡漠,“我忘了是哪一间病房……好像是1026房,说不定就是我们现在住的这一间?” “啊?”夏微蓝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发现他们住的这一间是“1021”,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他在刚发现自己身处此地时居然有那么激烈的反应,又为何拼命想要挣脱,讷讷:“她……也得了病?” 如果他母亲是个疯子,那么说不定他身上也有家族性的遗传,所以才会出现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然而霍铭洋却冷冷笑了一下:“哪里,她很清醒。甚至比一般人都清醒。或者说,她是一个拥有超能力的女人。” 超能力……夏微蓝心里又默默地囧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许,这就是她被送到这个地方的原因? 霍铭洋顿了顿,又道:“我母亲有一半的尼泊尔王族的血统,因为加德满都的一场政变而被迫流亡中国。虽然跟了我父亲,但她每年必然秘密回故乡一次……而在某次回来后,她忽然开始说自己预见到了末日,疯了一样地要父亲带一家人去西藏避难。” “什么?”夏微蓝忍不住笑了,“她也相信那个2012末日预言?” “是啊……非常相信,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信念。”霍铭洋淡淡,“她天天折腾,念叨多了,我父亲受不了,就干脆把她送到了这个精神病院——当然,那也是因为当时他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我母亲已经令他烦厌。” 他说得淡然,听的人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个嫁到异国来的女人就这样被人遗忘。只有我每个周五放学后来看她,偷偷的转几趟车,不让一个熟人看到。”霍铭洋苦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上着s城最贵的私立学校,骄傲敏感,很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有一个黑道的父亲,以及一个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母亲。” “嗯。”夏微蓝想象着他年少时的样子,点了点头,“后来呢?” “那一天我来看她,她又抓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跟我说末日到来的事情。”霍铭洋苦笑了一下,“我终于不耐烦了,第一次对她发了火,说她是疯子——她大概没想到唯一的儿子也会如此对她说话,一下子怔住了。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想提前离开。然而那个时候才发现病房的门被反锁了,床头呼叫器坏了,没有一个护士当班。” “啊?怎么会?”夏微蓝紧张起来,“然后呢?” “然后?”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凉,用词也短促起来,一字一句,显得铿锵,“刺鼻的汽油味。大火。窗上都是铁栏,怎么也逃不出去!” “啊?”夏微蓝大吃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黑道仇杀。那时候我父亲刚吞并了一个在南方三省势力很大的帮派,杀了对方的头领,”霍铭洋吐出一口气,眼睛在黑暗里微微闭起了,冷冷道,“明白了么?做霍天麟的女人和孩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妈妈……就这样死了么?”许久,她低声问,“你的脸也是在那时候……” 他没有回答,在黑暗里抬起手,摩挲着自己包扎满绑带的脸,语气恍惚:“火很大,而每个窗户上都装有牢固的铁栅,根本无法逃出……她抱着我的腿,用力把我抬起来,命令我把头贴在窗户上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起了痛苦的扭曲,喃喃:“火从她背后蔓延过来,烧到了她的身上。她还是一动不敢动,用力托着我的脚……啊……最后她被烧成了焦炭,身体缩成了孩子那么小。你想象不出来那种惨象!” “……”夏微蓝只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一句安慰。 “但是,我活下来了。”他在黑暗里苦涩地笑了一声,“他们都说这简直是奇迹……因为那样大的火里根本不该有任何人可以幸存,而我却在停止心跳3个小时之后苏醒,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低声:“我是一个还魂者,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是你妈妈的在天之灵保佑了你吧?”夏微蓝低声,看着这个从鬼门关里回来的人,“她的愿望是多么强烈啊……上天一定也被她感动了。” “上天?”霍铭洋苦笑了一声,“我虽然活下来了,但因为贴在灼热的铁栅上,这张脸也完全被毁了。”他回忆着生命里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喃喃:“那段时间我精神崩溃,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和自闭症,不再上学,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想活下去……直到父亲重金请来了范特西医生。” “它赋予了我新生,也成了我最信任的人——”他笑了笑,又没有再说下去,眼神却是萧瑟而悲哀,“谁知的他居然是‘社团’那边派来的人呢?原来在这个世上,什么都是假的……” 范特西医生?就是昨夜出现的那个持剑的西方人么?原来他是霍铭洋的整形医生啊……可为什么又是那副打扮和那些奇怪的人打起来了呢?夏微蓝头疼地想着,觉得自己只看到了冰山的一角,隐藏在水面下的庞大而复杂的真相令她有些目不暇接。 “不。也不是一切都是假的吧?”夏微蓝喃喃,想起了那个如扑火的蝶一样湮灭在光里的日本少女,“这世上,有人离开你,有人背叛你,但也有人为你付出了生命……譬如那个叫千惠的女孩。她对你是真的好。” “……不值得。”霍铭洋沉默下去,手指插入额发,埋首片刻才道,“我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是居心叵测地接近我的,甚至,应该算是拿捏着把柄来威胁我吧?我憎恶这样的女人。” 夏微蓝低声:“可她还是愿意在最后一刻拿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 “不值得。”他微微冷笑起来,“我也不会因此感激她。这个蠢女人。” “无论如何,至少你现在还活着啊!”夏微蓝沉默了许久,只能这样安慰他,“让你好好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就是你妈妈的全部愿望了。” “呵,活在这个世界有什么好的?”他却在黑暗里冷笑了一声,“我现在全部的愿望,就是能够离开这个世界,重新回到她那里去。” 他的声音虚无而冷漠,透出深深的厌倦,令她吃了一惊。夏微蓝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情景,当时虽然只是隔着玻璃看了一眼,这个人站在那样奢华的锦绣堆里,被众人簇拥,然而眼神却是灰冷如烬,透出凋零的气息。 直到现在,她才渐渐明白了原因。这是一个死去的少年,他的心,已经在那场大火里被焚烧了。 沉默中,耳畔忽然又出现了那个奇怪的摩擦声音,隔着墙壁唰地拉过去,唰地又拉回来,尖锐刺耳,仿佛有金属在划着,一声又一声。 夏微蓝失声:“天哪……又来了!” “美瞳……美瞳!”那个疯女人的声音从墙壁后透出来,悠悠的,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呼吸的狂热,“你在那儿,对么,妈妈知道你一定在!——别急,等一下,妈妈已经找到钥匙了!就来给你开门!” 夏微蓝捂住了耳朵,在黑暗里全身紧绷,再也无法忍受地跳了起来,用枕头狠狠砸向床头高窗背后悄然露出的那一张脸,失声大喊“滚开!我不是你女儿!给我滚开!” “嘘——”霍铭洋皱眉,拉住了她。 就在这一刻,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说话,转头看过去。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了一条线走廊上白惨惨的灯光顿时透了进来,刺得她一闭眼。 “谁在那里吵闹?”一个困倦的声音传来,带着恼怒,一个年轻护士探头进来,目光严厉,“半夜了,是谁违反条例还在那里吵?想被电击么?” 夏微蓝吓得顿了顿,不敢出声。霍铭洋却举起了一只手,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冷冷道:“是我。怎么?” “是你?”沿着病人冷淡的近似挑衅的眼光,小周护士认认真真的往里看了一眼,发现两侧的束缚带都被扯断,这两个病人居然坐在了一起,脸立刻刷的拉了下来。她回头对着对讲机呼叫:“快来,这里又有病人闹起来了!对,就在昨天沈医生被袭击的那一间——” 咔哒一声门,被反锁上,房间里又陷入了黑暗。夏微蓝怔怔地看着,忽的叹了口气:“好可惜。” 霍铭洋皱眉,看着她:“嗯?” “刚才是最好的逃出去的机会——”夏微蓝嘀咕,“你看她半夜孤身一个人过来查房,我又没有被绑住。” “那倒是。”霍铭洋看着她,微笑,“你身手不差。我在金图门烧烤店里看到过你打人,的确干脆利落——可你刚才为什么没逃呢?” “”没想到他忽然提起那件糗事,夏微蓝的脸微微热了一下,嘀咕,“我逃出去了,你该怎么办啊?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 霍铭洋倒是怔了怔,笑:“看不出来,你倒是讲义气。” “那当然!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像你这样被别人救了还要反咬一口的人。”夏微蓝傲然,“你现在是重伤员,又被关在这种鬼地方,我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走了?——要走一起走!” “一起走?”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有些恍惚。 “是啊,等下我们一起走!”一念及此,她忍不住摩拳擦掌的想从床上跳下来,推了推霍铭洋,“快去穿上鞋,那些人就要来了!” “”霍铭洋怔了一下,默然看着她,眼神深处似乎波动了一下。 “别愣着啊!”夏微蓝听到外面走廊尽头已经有有脚步声,连忙站起身来,跪在床边探手去摸索底下的鞋子,此刻脚步声已经逼近,听声音应该有三四个人,其中至少两名是男人,从走廊另一端急速走来。 “就是这间,蒋医生。”小周护士的声音传来,“里面的病人又闹了!” “快。”夏微蓝低声,用眼神示意他往门后的暗影里躲好,一边移到床头摸到了自己的鞋子,“等下门一开,我来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就趁机往外跑。” “……”霍铭洋还是没有说话。 “快啊!还愣着干嘛?”夏微蓝站起了身,正准备蹑手蹑脚地跳下床,然而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忽然间头顶又是一紧,顿时动弹不得。 “她想跑!她想跑!”黑暗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凄厉可怖,“快来人……我抓到我女儿了!快来抓住她,别让她再逃了!” 又是那个疯女人!那一刻,夏微蓝看到了黑暗里那一双血红色的灼灼双瞳,明白那个疯子居然一直躲藏在隔壁的黑暗里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得心里一冷,怔在了那里,手足无措:“霍……霍铭洋!” 那个凄厉的叫声在午夜的精神病院里回荡,让走廊上的脚步声骤然加快。门被推开,有人冲了进来,一手拿着电击棍,一手用手电扫着这个房间,厉喝:“这里怎么了?!” 然而手电的光扫过,一眼看到夏微蓝被一只惨白的手凌空抓住,悬吊在床头上拼命挣扎,那个保安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后面进来的蒋医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对着隔壁厉叱:“no.105!你做什么?快放开她!” “快看,我抓到我女儿了!”那个女疯子趴在高窗上,一只手探进来抓住了夏微蓝的头发,桀桀怪笑,狂喜地大喊,“我终于抓到她了……这回可不能让她再跑了!你们快来帮我抓住她!快来!” “她不是你女儿,你女儿早就失踪了!”蒋医生皱着眉进来,他身后是两名保安和那个小周护士,对那个疯女人厉喝,“别发疯,快放开她!” “不!”那个疯女人大叫起来,“美瞳没失踪!再也不能让她跑了!” 她一边叫着,一边手指不停用力,痛得夏微蓝眼睛里冒出了泪花。她用手抓着自己可怜的头发,想把它从对方手里扯开,却怎么也不能如愿,只能以这种可笑的姿势被扯住,摇摇欲坠地半站在床头。 “去,到隔壁把那个疯婆子拉开!”医生叹了口气,吩咐身后的保安。隔壁病房的门被打开,随即传来尖叫和厮打声。不到片刻,夏微蓝只觉得扯住自己头发的手一松,立刻踉跄着披头散发地做到了地上。 “医、医生……”她啜泣着,扑向医生,“救救我!” 就在医生准备安慰这个受惊的女病人的那一刻,眼前黑影一动,忽然间便觉得头晕眼花。一直一言不发的霍铭洋猛然跃起,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豹子,一步将当先那个一声抓住!受过专业格斗训练的人动作准确而迅速,一击打落了他手里的注射器和电筒,在惊呼声里咔嚓两声扯脱了对方的肩关节。 小周护士看得呆了,直到看见蒋医生昏过去才发出了一声惊呼,往外面跑:“来人快来人!” “快走!”霍铭洋低叱,狠狠地看着同样有点惊呆了的夏微蓝。夏微蓝回过神,看着打开的病房门和空荡荡的走廊,知道这是难得的逃离契机,咬了咬牙便和霍铭洋并肩往外飞奔。此时小周护士已经冲到了走廊上,踉跄直奔转角处那个封闭在玻璃盒子里的红色按钮。 “糟了!”霍铭洋失声,一个箭步上去,从后面勒住护士的脖子。然而护士惊叫着被甩到了一边地上,却已经无法阻止她的手指在“紧急情况”的按钮上落下——瞬间,刺耳的铃声响彻了深夜的医院! 精神病医院里,上下三层楼,顿时起了阵阵的异样的骚动。隔壁的门同时打开,两名保安闻声冲过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电击棍,厉喝:“给我站住!”他们出来的急,身后的门没有关闭,跟出来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仿佛一个游魂般的在走廊上游荡,不停地尖叫:“别让她跑了!别让她跑了!” “快走!”霍铭洋对她怒喝,一边赤手空拳的拦住了两个保安,“门要关了!” 然而,毕竟药力还没有过去他对付的了一个医生,却无法拦住两个训练有素的保安。眼看夏微蓝即将被其中一个追上,情急之下,霍铭洋居然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将那个保安拦腰抱住,拖了回来。 “疯子!”保安挣脱不开,怒骂,手里的电击棍嗤嗤冒着蓝火花。 “霍铭洋!”那一刻,只差一步就闯出隔离门的夏微蓝回头看到了这一幕,失声惊呼着回头冲了过来,敏捷的一跃而起,一脚推开了保安手里的电棍,宛如一头发怒的母豹子般将他推了开去。 “回来做什么!”霍铭洋却比她更怒,“门要关了!” “他们都要把你打死了!”她大叫,一把拉起他,”我怎么能一个人跑!“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做,一时间怔在了那里,眼神有点异样。 “走啊!”夏微蓝却是大叫,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就跑。 短短的骚动后,空荡荡的走廊已经开始沸腾,无数病房里发出了尖利的叫声,那是那些病人被惊醒后陷入了狂躁。警报器在头顶回旋,整个医院从午夜里惊醒,脚步声汹涌而来,听声音居然有几十个人。 霍铭洋没有反抗,任凭夏微蓝拉着他一直飞奔到了另一端的楼梯口。她喘着气停下来,用抢来的卡试图打开隔离门,然而颤抖着手刷了好几遍,那一道双层隔音玻璃门还是一动不动。怎么回事?她拼命地刷,到最后恨不得用脚踹开那一道门。 “没用的,警报拉响,这个楼层已经被锁定了,”霍铭洋拦住了暴走的她,叹了一口气,“所有门和窗都无法打开。我们逃不掉了。” “那……那怎么办?”夏微蓝声音发颤。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不用回头也能从玻璃门的镜像里看到可怕的一幕,那一军人已经气势汹汹地追上来了——人数之多,是他们根本无法反抗的。 “快!”在那些人就要冲过来的瞬间,霍铭洋来不及多想,拉着她转头推开了最近的病房,冲进去,迅速地把门反锁。 这个房间很黑,没有开灯,也没有丝毫声音,似乎是空置着的。但奇怪的是,居然也没有医院病房里都有的药物和消毒水的气息,反而充盈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轻柔美丽,一瞬间让人觉得自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拉里格拉斯。”忽然间,霍铭洋脱口说了一句。 “什么?”夏微蓝愕然,手忙脚乱地在黑暗里找一切能顶住门的东西。 “是杜鹃的香味啊……”他低声道,径直朝着房里走过去——房间里的光很微弱,然而在微弱的光下,却能看到病房的窗台上居然有一束怒放的花朵,新鲜的、刚被放入瓶子里的杜鹃。霍铭洋走到窗口,俯下身轻轻闻了一下:“果然是拉里格拉斯……只有尼泊尔出产的杜鹃才有香味。生长在喜马拉雅的雪山之下,河谷之中。” “这里怎么会有鲜花?”夏微蓝却没有理会他忽然的不合时宜的伤感和触动,只是觉得吓了一跳,忽然间背上有了森森凉意,“闹鬼了么?” 然而话没说完,门就剧烈地动了一下,有人踹了一脚,几乎把靠在背后喘息的她给震了出去。夏微蓝连忙用出吃奶的力气顶着,大叫:“快来!那些人要撞进来了!” 然而霍铭洋没有回答,他捧着那一束杜鹃,猛地转过头看着她,身体绷紧,眼神异样,灼灼如火。 “怎、怎么了?”她慌乱地问,却看到他看着某处——他看的不是他,而是她的头顶。黑暗里,房门的上方镶嵌着金属的铭牌,闪着微弱的光:1026. “天哪……”夏微蓝抬头看了一眼,猛然明白过来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只觉得更加森冷。1026!她刚刚从他嘴里听说过这个号码!不会吧……他们居然慌不择路地闯入了昔年发生惨剧的那个房间! 这该是多么巧合的事情,巧合到让人觉得冥冥中有某种召唤。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慰他,门已经几乎要被撞开了。隔着一层板材,那些人在怒骂,咆哮,撞击,夏微蓝用尽全力顶住门,不然那些人蜂拥而入,然而霍铭洋却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站在黑暗里看着那个“1026”,眼神茫然而痛苦。 “喂……来帮下忙啊!”门被一下一下地撞着,她快要顶不住了,大喊。 就在那一刻,门猛然被撞开,她被门扇拍到了墙壁上,鼻血顿时流了下来。门外一大批保安和医生冲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有三分之二的人冲向了霍铭洋,手里拿着电棍和束缚带,然而那个握着一束杜鹃花的人却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 闪着蓝色电花的棍子砸了下来,狠狠不留余地。 “霍铭洋!”她忍不住尖叫起来,顾不得多想,朝着他扑了过去。在最后那个刹那,她冲到了出神的人身边,张开手臂将他护在了身后,尖叫:“住手……住手!不许打他!” “你……”仿佛这才惊醒过来,霍铭洋失声。 话音未落,电棍已经落了下来,嗤嗤作响地敲在了少女的身上。剧痛蔓延了全身。夏微蓝失声痛呼,仿佛一只虾米一样蜷起了身体。该死……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为他挨打了吧?这是怎么回事……前世欠他的么? 她来不及多想,在瞬间昏迷过去。 霍铭洋下意识地伸出手,将瘫倒的少女抱在怀里,怔怔看了一眼,忽然间抬起头,眼里露出了可怕地寒光。啪的一声,花瓶在他手里粉碎,尖锐的碎片割破了手掌。然而那只流着血的手却毫不犹豫地握紧了碎片,唰的一声,宛如匕首一样割了过去! 五个小时之后,黎明微曦,墙上的钟指向了六点半。 夏微蓝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太阳穴上的刺痛一直牵连到眉心,整个身体仿佛散了架似的痛,就像是被人暴打过一顿。她无法动弹,双手被固定在床两侧——这次锁住她的不是相对温柔的束缚带,而直接换成了钢制的镣铐。果然,还是没有跑掉么? 她沮丧地想着,发现自己再次被换到了一个新地方,这是一间四壁都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大约十个平方米,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床之外什么都没有床头有密密麻麻的监测仪表,门也是钢制的,门上装有探头。 这哪里是医院,简直是监狱! 可是……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霍铭洋呢?他、他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夏微蓝顿时紧张起来。她拼命回忆着昨晚那一场动乱的最后场景,然而所有的记忆都终止于大批医护人员闯入1026房间的那一瞬。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房间里寂静得如同死去,简直像是到了另外一个没有人类的星球上。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叫一声看看有没有人,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她连忙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眼镜医生,一手拿着一杯咖啡,一手还拿着一份报纸。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护士,却是如临大敌,紧张地捧着一个托盘进来,第一眼就看了看床上的夏微蓝,皱了皱眉头,“五个小时,她应该醒了——要不要接着给她注氯普马嗪,让她继续睡着?” “那怎么行!”眼镜医生嘀咕,头也不抬地继续看报纸,“超剂量使用会引发迟发型运动障碍,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损伤——” 护士冷笑了一声:“都已经被转移到‘b楼’了,还管这些?” “好歹也是个活人啊……你想要她不发疯,也不能干脆把她变成痴呆嘛!”眼镜医生心不在焉地应着,一边还是看着手里的报纸,忽地“哎呀”了一声,“快看新闻——昨天市区里居然出现了一个天坑!太吓人了——” 他打开报纸,头条新闻上赫然印着一张巨大的照片,那是s城的航拍地图:在一处绿化优美、建筑密度极低的街区里,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洞,宛如大地深处睁开了一只可怖的眼睛,看得人毛骨悚然。新闻稿是这样写的: “昨日凌晨5时许,我市城南发生一起地面塌陷事故。一幢独立别墅陷入地底,造成多名人员失踪。根据初步估计,受地陷影响的周边房屋已经从10余栋增至30栋,其中24栋房屋被鉴定为危房,124位居民转移……” 护士看照片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一转念又冷笑:“哦,是在城南的富豪区,和我们这些人没啥关系——也幸亏在那儿,否则死的人估计要多十倍。” “是啊,不过听说那里的房子都是独栋别墅,最便宜的一栋都超过5000万,住的人非富即贵,那儿出了事,估计政府部门也很头痛吧?”医生最后看了一眼报纸,忽地又惊呼了一声,翻到了国际版,“天啊……昨天日本东京湾也发生了地震!接近10级的强度,半个东京都遭到了大幅度的破坏!” “不会吧?”小林护士也吃了一惊,“怎么又是大地震,日本不会要沉了吧?” “鬼知道,说是位于地震带上。亚欧板块俯冲太平洋板块造成。都是所谓的专家意见,做不得准。”医生显然对遥远国外发生的地震不如对身边的事情那么有兴趣。 护士笑了起来:“真是的,如果几个月后真的就是世界末日,那我现在还上班干嘛?应该早辞职环游世界去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药剂,嘀咕:“对,那之前一定要找个人恋爱。最好还是闪婚,3个月内就把婚礼办了!我可不想到死都是老姑婆,死也要死在爱人怀里!” “哈哈……小林你真可爱,才23岁就那么恨嫁?”医生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时间紧迫,找个陌生人拉郎配风险太大,要不你干脆考虑一下我算了?” “呸!”护士红了脸,啐了一口,转身去拿剪刀剪开了药封。 眼镜医生看到她脸红,想要说什么又吞了回去,脸上闪过一丝扭捏,最终改了话题:“哎,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那我一定会把这里的病人全放了,让他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反正这个世界都要灭亡了,让精神病人狂欢下又如何?” “那可不成,这里的人有暴力倾向,放出去了,估计一激动就会捅死人。”护士撇了撇嘴,看了一眼床上的夏微蓝,“别看她现在乖得像只猫似的,你没听说昨晚他们两个人大闹了住院部么?打伤了十几个人,搅得天翻地覆。 “啊?还有这事?!”医生吸了一口气,“那……她那个同伴现在怎么处理了?为什么没有被送到b楼来?” “嘿……廖主任说那个人的大脑结构不同于常人,可能是罕见的由器质性病变引发的精神病病例,要好好研究一番,所以暂时把人留下了。”护士摇了摇头,“那家伙太疯狂了,看来药物治疗对他压根不管用,不得不用一些辅助治疗手段。” 眼镜医生有些吃惊:“辅助治疗?” “恩,主任下令将他带到电击治疗室去接受强迫治疗。”听到这里,夏微蓝不自禁地颤了一下,睫毛微动。 “咦,她好像醒了。”护士敏锐地察觉到了床上人的变化,“是该继续用药了——无论怎么说,这一对小情侣也算是同命鸳鸯,她要是醒了没看到男朋友,估计又要发疯。”毕竟是女人,说到这里护士颇有点同情,“听说昨晚这个女的还拼命保护他,用自己的身体挡着棍棒。后来她昏过去了,那个男的就骤然发了疯,伤了很多人。” 医生叹了口气,“疯子也有疯子的爱情……下回那个男的如果被送到这来,我就设法安排他们在隔壁房间吧。” “薛医生,你还真是出名的心软,难怪他们都笑你。”护士笑了,转身将安定药物注入了床头的吊瓶,哼了一声,“自作自受!这两个人其实不在黑名单上,也不是h记号的病人——如果不是闹了那么大的事情,也不会被关到这里来吧。” “可惜了。”薛医生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叹息,“这女的连二十岁都没到吧?……要知道,被关到b楼的人从来没有出去过。” 被关到这里的人从来没有出去过?这里到底是医院还是死刑监狱!夏微蓝咬着牙躺在床上,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感觉冰冷的液体一滴滴地注入自己的手背,融入血液,无力和屈辱感让她全身发抖。再也忍不住地,她忽然睁开眼睛,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大声:“你们……你们要把我们怎么样?放我们出去!” 她的语气凶狠,让护士一时间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然而,很快就想起这个病人已经被紧紧绑在床上无法动弹,便站住了脚步。 “不要闹!”护士皱眉,“否则——” 话音未落,整个地板忽然剧烈地震了一下,她站立不稳,一声尖叫,手里的药瓶飞了出去,啪的一声在门背后砸的粉碎。就在同一时刻,天花板上的灯左右摇晃,所有东西都翻滚到了地上——大地深处传来了刺耳的、低沉的鸣动,迅速由远及近。仿佛是无数列火车从地底某一个站点开出,呼啸着向四面奔驰。 “这……这是怎么了?”薛医生在慌乱中抓住了床架,大声喊——医院的床是固定在地上的——他一手抓住床架,一手伸过去抓住了小林护士的手臂,让尖叫的女人安稳下来。这是怎么了? 如果此刻有人正好飞过s城的上空,就能清晰地看到可怖的一幕:在这座亚洲最繁华的城市的正南部位,大地上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在迅速扩张。仿佛触动了什么,平衡瞬间打破,就如一张巨大的嘴,吞噬着一切! 大地坍塌,陷落,无数的房屋、汽车、行人被吞噬,无声无息。而这个黑洞迅速扩张,很快就要抵达这座精神病院了! 这个医院一片惊呼。房子在剧烈摇晃,顶灯砸落,医疗器械倒了一地。当脚底下第二波震颤到来时,楼板发出了可怖的断裂声,薛医生也被甩到了地上,他愣了片刻,一骨碌翻身爬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外面冲了出去,一路大喊:“不好!地震了……地震了!” 然而刚到门外,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又转身冲了回来,一把拉起了瘫软在地上的小林护士,发现对方吓得呆住了,居然一动不动,不由得大喊:“快走!别愣着了!” 在这一刻,那个年轻医生爆发了生平未有的勇气,几乎是半拉半抱着将吓软了腿的年轻护士拉起,往门外疾奔。但就是耽误了那么十几秒钟,整幢大楼已经被剧烈地破坏:承重墙断裂,梁柱倾斜,大块的钢筋混凝土砸落下来,密集如雨——当他们刚跑到楼梯口的时候,一块重达上百公斤的花岗岩浮雕从顶楼脱落,啪的一声,迎头压住了两个人! “天啊!”夏微蓝在床上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不由得失声惊呼,看着血迅速从花岗岩下面蔓延出来。片刻前那两个有说有笑的大活人已经没有动静了,只有护士一双苍白修长的小腿还露在外面,血慢慢渗透了丝袜。 她失声大喊,想叫人过来救命。然而外面天摇地动,瞬间有更多的砖石混凝土砸落下来,成了一堆,很快就再也没有那两个人的影子了。 走廊上很快就汇聚了一股人流,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仿佛惊弓之鸟一样,自顾自地往外飞奔逃生,根本顾不上那些收治的病人。 “等一等……等一等啊!”夏微蓝回过神来了,在病床上拼命摇晃着被锁住的手,对着那些人大喊,“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那些人头也不回地穿过不停掉落的砖石飞奔,当跑到楼梯口的时候,他们发现楼梯已经因为剧烈的震动而断裂,所有人立刻又掉头往回跑,但在短短的片刻之间,走廊上已经堆积起了半人高的障碍物,地面也在开裂,已然无法跑到另一端的楼梯上。 那些人可是嚎啕,怒骂,不知所措,有些人在情急之下甚至直接从二三楼跳了下去——种种癫狂的景象,简直比最疯的病人还疯。很快,这座森严的医院陡然空了,只留下了被锁在床上的夏微蓝,震惊而不知所措。 轰隆隆……地底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仿佛有巨大的列车从地底深处开过来,一路呼啸着抵达。第一波的震动已经过去了,短暂的十几秒后,摇晃重新开始,令人头晕目眩。她拼命地扯着手腕上的镣铐,想要挣脱逃出去,然而冰冷的钢制的镣铐纹丝不动。 天啊……不会就这样死在了这里吧? 想到这里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透过敞开的门,夏微蓝看到走廊外面一幢白色的高楼轰然倾斜,坍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大力压了下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那个房子像纸盒子一样咔嚓压扁。那一幢十八层高的楼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倒了下来。 “救命……救命!”夏微蓝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手腕在镣铐上磨着,出血,见骨,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她看到有裂痕出现在病房四壁上,仿佛活了一样迅速地蔓延,瞬间遍布,宛如地狱魔鬼狞笑的脸浮现在四周。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令她意识空白,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拉扯着,不惜将腕骨生生扯断也要挣脱。 “夏微蓝!”忽然间,她听到有个声音在唤着她,“你在哪里?!” 谁?在这个崩塌的空间里,谁再叫她的名字?她仓皇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人从空荡荡的走廊尽头狂奔而来。整个房子在不停摇晃,发出崩溃的刺耳声音,走廊上不停地掉落水泥砖块,在地面上砸的粉碎。然而那个人却丝毫不曾退缩,迎着如雨落下的碎块,一路推开两侧的每一间病房,探头叫着她的名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片刻,终于狂喜地大喊:“霍铭洋?……霍铭洋!” 然而,倒塌的房子里杂音刺耳,他似乎没有听到,继续一间一间地推门,寻找,推出,重复着动作。在他身后,走廊在坍塌,承重柱一根一根地朝外面倾斜,整幢房子如同散架的玩具。那一刻,她想起他原本是在外面相对安全、也容易疏散的a楼,可是在地震发生的刹那,却居然不退反进,不顾一切地来到了这里! “霍铭洋!”她拼命地捶着床,用尽一切力气大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啊!” 他终于听到了,募地回头,循声看向了这边。隔着纷乱的落石水泥块,她看不到他绷带后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狂喜,仿佛灼热明亮的火焰。“夏微蓝!”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不顾一切地飞奔过来,“天,你真的在这而?” ——就在那一刻,她觉得胸口一痛,就像是心底有一座矿山,被微弱的火苗哧啦一声点燃了。灼热,疼痛,震动和感激,仿佛燎原一样在她的心里激起了巨大的回音。 “太好了,你在这儿!”他毫不犹豫地朝着她飞奔过来,颈上还留着脑波检测仪上扯下来的金属夹,显然是从电击室里逃出。门楣上的梁断裂了,一块一米多长的混凝土擦着他的后背砸落,然而就在这一刻霍铭洋飞速地越过了障碍,终于来到了她的病房。狂喜之中,她没有发现仅仅过了一夜,他的速度竟然变得如此敏捷,和昨日的重未愈截然不同。 “快走!”他伸出手来,想把她拉起来。那一刻他的表情让夏微蓝想起了刚才那个年轻医生带着小护士逃里的情景,心里不由得一热,眼泪却不听话的流了下来。 “别管我!”她用力的摇晃着手臂——血淋淋的手腕上,那个钢制的镣铐死死地扣在床头——她带着哭音道“我走不了了你自己走吧!” “那怎么行!”他怔了一下,随即在摇晃不止的房间里弯下腰来,试图去打开锁住她的镣铐,“要走一起走,你说过的!” 她忍不住哭起来了,看着他咬牙努力地去掰开扣在床头的镣铐。惊人的事情出现了:纯钢打制的东西,居然在他的手下一分分的松开了!天哪……这个人,是超人么? 下一个瞬间她就大叫起来了,抬起被锁住的手,一把推开了他:“快走!”夏微蓝疯狂地大喊着——因为在她的视野中,四面的墙壁终于全数崩裂,朝着房间内部压了下来!这一幢房子终于要彻底的分崩离析了!而她将会和身体下的这个铁床一起被压得稀烂,葬身于这个陌生的疯人院里。但是,她怎么能拉他陪葬! “快走啊!”她撕心裂肺地大喊,用力推着他。 短短的瞬间,黑暗灭顶而来,一切都在崩溃。然而在那一刻,霍铭洋抬头看了一眼掉落的天花板,知道避无可避,却忽地俯下身用脊背覆盖了她,将她压在了身体下面! “不……不!”她叫了起来,却无法推开她,“快走!你这个疯子!” 疯子?他的眼里却掠过了一丝微弱的笑意,更紧地将她搂在了怀里:“上次欠你的。还给你。” 话音未落,她听到了第一块混凝土砸在他背上的声音,发出沉闷的钝响,打断了他的话。夏微蓝下意识地猛烈颤抖了一下,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胸口忽然再度出现了剧烈的疼痛,几乎像是一把刀一样剖开了她的身体。 第二块碎裂的天花板掉落下来,她听到霍铭洋低低闷哼了一声。然后,吊灯也砸了下来,横梁,钢筋混凝土楼板,一样一样地,都砸在她身上那个人的背上——恐惧、绝望、焦急在她心底烈火一样燃烧,撕扯着她的心脏,她感觉到眼前一片苍白。 咔哒。恍惚中听到了一声细微的裂响,仿佛身体里有什么碎了。瞬间,有一道白光绽放而出。 ——那就是夏微蓝在崩溃前最后一刹那的微弱意识。 她不知道,那也是她在“身而为人”时,所保留的最后的意识。 第二十章 加百列 白之月。 遥远的异世界里,不存在任何实体,混沌鸿蒙的天地之间有无数的光在狂乱地飞舞,一点一点,微弱如萤——那是失去了形体的灵,找不到可以栖息灵魂的壳,只能裸露在旷野里日夜飘零。从神庙里远远看去,就像是永恒的无止境的流星雨。 然而,天和地的中间,却被割开了一条直线。有一股风从裂缝里透出,吹入这个荒芜的世界。 “来了……来了!”离缝隙最近的那些灵欢呼着,上下飞舞,刹那间,居然显出了恍惚的淡淡的形体!那一股来自异世界的风,带来了白之月这个虚空之世里罕有的“物质”。 “看啊……轮回之门的力量已经提前开始显现了!顺着时空的裂缝,那个世界被传递到了这里,由‘物质’而开始‘再造’。”涯的声音响起,“呵……那个女孩,no.365,无论她是谁,毕竟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彻底关上这道门。” “涯……”另一个声音在神庙里响起,“很痛。” “坚持住,颜!”涯的声音却是严厉的,毫不容情。 “可是,我感觉不到你……”女子的声音低低地说着,那团白光在微微地颤栗,“好冷啊……就像是彻底要消解了一样……” 另外一团光流动了起来,旋转,延伸,凝聚出了外形。英俊的祭司出现在空旷的神庙里,低声:“我真的在这里。现在你能看到我、感知到我了么?”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双手捧着那一团白色的光,放在微微开启的门缝上,让异世界吹来的风轻抚着幽颜的灵,给她注入新的力量。 “不、不要凝聚呀……涯!”幽颜的声音微弱而焦虑,“这一战,你也受了很大的损耗,还在恢复中……怎么能现形呢?” 涯的声音柔和:“是我不好,不该强行开了那道门,带来了‘蚀’——这引发了两个世界的平衡,也让你我都受了重创。不过,颜,你要原谅我,因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我们终于找到了‘她’!” 掌心里的幽颜却微弱地叹了口气:“你……能确定那个女孩,就是我们所要找的人么?”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判断,”涯肯定地回答:“虽然她的潜能还没有完全展现,没能彻底地封闭这一道门——但是,拥有这样力量的人类是不可能存在的,除非她握有不属于人世的东西……” 幽颜恍然:“譬如神庙里丢失的那把‘钥匙’?” “对!”涯冷然回答,“还有别的答案么?” “人类不可能持有白之月的神物:因为有形有情的众生,无法掌控虚无的存在。”幽颜有些疑惑,“当初大天使长米迦勒入侵之后杀死了祭司大人,钥匙也随之失踪——我一直以为它消失在了时空的裂隙里,从未想过人类可以将它带到另一个世界。” “或者还有另一个可能,”涯淡淡,“那个no.365,和一般的人类不一样。颜,你当初筛选人类,选中no.365的时候,是因为什么?” 幽颜停顿了一下,许久才道:“她与众不同——在所有被选中的人类里,no.365是第一个主动和我联系的。” 涯有些吃惊:“就是因为她往麦美瞳的邮箱里发了那个求租的e-mail?” “不。其实自从麦美瞳被我们带走后,那个邮箱早就已经停用了——那幢白楼里没有人住,自然也没有人开机收邮件,”幽颜沉吟着,“她的与众不同就在于此——你知道么?这一封邮件,居然直接穿透了虚拟和现实的界限,甚至穿透了那道门,传达到了我的灵域之中!” “换而言之,她,是主动向我彰显了她的存在!” “……”涯沉默下来,那个人类少女,居然能突破两个世界的界限,向着身为最高阶使徒的颜传递信息?这该是什么样的力量! “她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父亲夏之轩,b城人,标注为职业探险家,在13年前因意外而去世。最初就是那个纪年引发了我的注意——1999年。那一年,正好是人类的世纪之交,也正是克兰社团第一次侵入我们白之月的时间。”幽颜语气凝重,“于是我查了下他的资料,结果发现一切都被加密。而他的母亲则是一个普通的钢琴教师,在b城出生,一度去往上海音乐学院任教,在生下她后又回到了这里。” “那么,她的资料还在么?立刻传给我——”涯皱了皱眉头,“另外,你能追溯到那个半血的孩子最后去了哪里么?” 幽颜沉默了:“你要做什么?”灵在他的掌中发生了细微的波动,显然惴惴不安。 “放心,我不会对他不利,”仿佛知道她的担忧,涯语气淡漠地解释,“他是和那个女孩一起消失的,找到了他,估计那个女孩也就在附近了。” 幽颜沉默许久:“我……我不知道。” 涯脸色一变,忍不住有了怒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庇护人类!你难道不知道错过了这一时刻,白之月就会沉入永久的黑暗么?”他的手指握紧,掌心那一团白光仿佛疼痛似地颤抖了一下,幽颜的声音低微:“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已经在召唤他了,却探寻不到他的呼应!” 涯有些不相信:“连你也搜寻不到?” “是的。我只能感知到他的灵并未消散,依旧存活,而且,应该还在s城……”幽颜低声,“但是我无法确定他的位置……他好像忽然间从这个人间消失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之月忽地发生了一阵奇妙的战栗,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与此同时,那一缕从缝隙里吹来的风骤然而止,只听一生悠远的声响,那道门仿佛被一种看不到的力量推动,瞬地动了起来!只是短短一个刹那,那一道残留的缝隙轰然闭合,和天地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 无数的灵怔怔地看着那一道重新闭合、隔断一切的轮回之门,发出了失望的叹息,然后又尖叫着分散,重新化为流星在白之月的天地间飞舞。 “啊!”那一刻,幽颜忍不住发出了低呼——那道门关闭了!那就证明…… “看啊!我们应当记住这一刻——因为在人类的世界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在这一刻改变了!”涯的语气冰冷,显然也是非常不快,“只不过短短两个昼夜,事情发展的太快了……看来,我们必须立刻动手了!” 他抬起手,按在了那一扇紧闭的天地之门上。凝聚的身形陡然散开,重新化成了一团白色的光!白光里扑簌簌飞出了无数奇怪的影子,仿佛暗色的蝶。 “去,替我召唤人世里所有的追随者,即刻起从世界各的前往中国,寻找no.365的下落!”涯的声音低低响起,操纵着那一群黑色的影子,“第一个攫取到她的,将得到来自白之月的一个许诺——不仅仅是末日,而是对未来的许诺!” 他轻轻说了一句什么,那些翻飞的黑影哗啦啦一声散开,朝着那道门飞去。就如雨水投入湖面一样,泛起了轻微的涟漪,然后瞬地融合、消失。白衣的祭司站在那一道壁立千仞的门之前回过身来,“倾尽所有的力量,一半去s城展开地毯式搜索,将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另一半么……呵。”白之月祭司的眼神里,忽然掠过了一丝冷光,“反正,我们一定能找到。” 幽颜颤抖了一下,沉默不回答。 “我知道你有些不以为然,颜,”涯叹了一口气,“但是,等待了那么久才有一次‘逆转’的机会,无论如何我们都一定要成功——要知道,这一个世界不毁灭,另一个世界就无法重生。你怎么可以心软呢?” 幽颜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你是对的,涯。” “那么,就快些好起来,和我一起迎接那一刻的到来吧!”涯托着那一团洁白温暖的灵,重新走向神庙,语气宁静温柔,“到那个时候,颜,我要牵着你的手站在神庙台阶上,看着这个世界在你我眼前重新活过来!” 英俊的祭司站在神庙的顶端,凝望着这一个空茫虚无的世界,独自低语。 漫天的灵在飞舞,仿佛流星划过。 2012年8月3日上午7点03分。 当后世的研究者翻阅资料、有目的地注意寻找和核对的时候,发现真正的改变自那一刻开始。同一时刻,世界上有很多异常发生,遍布五大洲,尤其以北纬36度附近的分布最为密集——而其中最大的一件,无过于在中国东南沿海s城发生的地陷事故。 那一次地陷让接近335平方公里、几乎是整个城市八分之一面积的区域毁于一旦,造成数以百亿计的损失和上万人的失踪。有目击者称这大规模的地陷其实与城市南部的溪上玫瑰园——这是一个著名的富豪居住区,别墅云集,在地陷发生的前一天此地曾出现天坑,一座叫做檀宫的别墅掉入坑底,造成至少十余人的失踪。 而在一天之后,那个天坑迅速扩大,吞噬了更多的建筑和生命。如果不是前一天空前的东京湾大地震暂时占据了世界各地的头条,而政府也极力加以淡化封锁,被称为“地狱之瞳”的s城地陷事件将会引发更大的关注——而事实上,在或明或暗的地方,已经有很多眼睛在默默地审视着这个地方。 湛蓝的大海上,一艘快艇如同箭一样割开碧浪,笔直前行。 “还要多久?”船头上有人皱眉,语气不悦,“该死的,甘比,怎么到现在连陆地都没有看到?!” 那是一个二十七八的美丽**,高挑冷酷,有着典型北欧人种的脸庞,柔软的长发用红宝石的头饰压住,迎风飞舞,纯金一样璀璨夺目。她穿着一袭耀眼的红色短上装,金色的花边美丽耀眼,左手握着一杯鸡尾酒,右手伏在栏杆上,肌肤雪白,中指上带着一枚硕大的月长石戒指,手背却纹着一个奇特的图案,仿佛是一只向着太阳飞翔的鸟。 “估计明天下午4点之前可以到达,加百利大人,”旁边的人低声,有些战战兢兢,“从苏门答腊岛到中国正常的海陆至少需要14天,我们这才……” “我不需要解释!”美女吐着酒气,看了一眼这个菲律宾人,“我们要走‘正常’的海路么?难道我们是‘正常’的人,这快艇用的是‘正常’的机油?” “可是……”甘比嘀咕着。 “可是什么?东京湾出了那么大的事,神父不召唤我们前去哪里,反而要我和乌利尔来中国,用脑子想想,这意味着什么?”美女用带着宝石戒指的手指戳着对方的脑门,每说一句话就吐出浓烈的酒气,“乌利尔他已经从圣殿出发了,我如果比从耶鲁撒冷赶来的那家伙还慢,不如跳下去喂鱼好了!” 旁边的人垂下了头,不敢抗辩。在四大天使长里,加百利大人是唯一的女性,却也是最坏脾气的一个——尤其是最近她好像又失恋了——如果不是她出生豪门出手一贯阔绰,做她的跟班可真是个苦差事。 可是,既然那么赶时间,干嘛不坐飞机,非要坐船呢? “切,因为我恐高啊!你啥时候见我坐过飞机?”仿佛对下属的牢**若观火,加百利冷笑了一声。旁边的人噤若寒蝉,连忙擦着冷汗退了下去——这位女天使长有着其特的洞察人心的力量,他怎么能忘了呢? “喏……甘比,看到了么?”她踉跄着走到船头,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海面。那里有一片白色的云,正在随着波浪逐渐荡漾着靠近船只。在“云”的正下方似乎有一层浓厚的阴影,如影随形地跟踪着,却在靠近快艇的时候瞬地散开。 “上帝啊……”当看清楚那是什么后,甘比失声惊呼。 ——那是无数的尸体。接近十万只的飞鸟静静地漂浮在大海上,密集如云,喙子依旧鲜花,白色的羽毛却已经在海水里浸泡得腐烂,吸引了大批的游鱼前来吞噬。日光明丽,照在这一场盛大的死亡上,显得静谧而诡异。 加百列拍了拍手,大海里忽的飞溅起了一点水花,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拖着,一只死去的海鸥被从海面提升,啪的一声落在了船板上。她立足不稳地走过去,摘下了墨镜,蹲下仔细看了看那具小小的尸体,低声喃喃:“北极燕鸥。” 她一手还握着酒杯,另一只手的手指只是虚空微微一屈,不曾接触尸体,那只燕鸥就在甲板上翻动了一下。 “是溺毙的,麻烦大了。”加百利皱起了眉头,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剩下的时间不多,地球上的各种征兆是越来越明显了……在引发世界性的大恐慌之前,我们只怕无法继续遮盖住事实了。” 甘比有些担忧:“加百利大人,您的意思是……” “动物毫无原因的成批自杀,自然是某种本能令它们感觉到了恐惧和绝望。”她站起了身,看着那些密集死亡的小小生命,叹息,“离12月21日,那个所谓的末日已经只有4个月了……连动物都比人类警醒。” 她站在船头迎风眺望着大海,喝了一口酒,吐着酒气:“快,去把‘血钻’投入炼炉!这样我们能加快不少速度,甘比,不要太吝啬。” “是。”甘比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肉痛。血钻的能量当然能够提升船只的速度,但只这样折算下来每一海里的成本就要几千美金,可比包机都贵多了。 “别那么财迷!这是可以报销的!”靠在船头的美女仿佛又知道他的想法,有些不耐烦的跺了跺脚,“另外,s城的事情先让乌利尔去办,我们兵分两头——继续北上,在钱江湾入境,然后顺着长江去b城。” “是。”甘比有些吃惊——去b城做什么呢?那个城市的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过,应该只是一个地区级的二线城市吧?那里难道会有更重要的事情? “去吧。”加百利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当船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金发美女弯下了腰,将双手搁在船舷上,俯身看着船下湛蓝色的急流和密密麻麻的尸体,眼神渐渐地变了,有哀伤和恍惚雾气一样地弥漫上了她美丽的眼睛。 那么多的生命在逝去……卑微而弱小,没有丝毫声音。而在不到两天之前,噩耗接二连三地传到了她的耳中,白之月的人出现在中国的s城,拉斐尔孤身与两大使徒对决,身负重伤,而莉莉丝也在这一战中死去。据说,她是为了就一个本该被列为目标的中国男子而死去的。 莉莉丝是自己在社团里最好的朋友——如果她还有朋友的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三个月没有和莉莉丝联系了,还是忙着失恋,忙着买醉,忙着出任务,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碌而麻木。 突如其来的死讯令她在半夜惊醒,酒杯砸的粉碎。她推开了刚认识的陌生男子的殷情搀扶,独自踉跄着走出热闹的酒吧,在南亚灼热的夜里游魂般地走着,一遍一遍地打着神父的电话,哽咽着,却怎么也无法拨通。 知道龚格尔神父用低沉的语气亲自向她证明这个噩耗时,她才扔掉手机,蹲在马路边上,抱着头沉默许久,忽然间爆发般地哭了起来。她哭得那么狼狈,那么孤独,仿佛是受伤咆哮的母狮子。 她的记忆力被酒精侵蚀,已经变得如老年人般迟钝。努力回忆,她只依稀记得莉莉丝说过在中国爱上了一个人,然而对方身份特殊,也并不爱她。她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惜心却背叛了意志——那是一个寂静的深夜,两个女子隔着万里交谈。视屏那一头莉莉丝絮絮叨叨地说着,她醉醺醺地听,不时给自己再到一点酒。 她知道这个日日裔女孩性格内向冷静,其实并不需要好友给予任何意见,只是想找一个可靠的倾听者而已。然而这一次,她听到半截却实在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嗨,你疯了么?爱不爱自己的人,付出没有回报的爱。神都做不到的。” “可是,加百利,上帝说过,”莉莉丝语气哀伤,却并不动摇,“‘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算计人的恶’。我没有辜负他的训导。” 恒久的忍耐?她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摇晃着杯中的酒:“你才恋爱几次啊?就用上帝的话来教训我,老娘从十五岁开始都谈了十八次恋爱了……咳咳,每次除非别人爱我比我爱的多十倍,我根本不会动心和他们交往。” “就算有那么多的爱,结果又如何?”莉莉丝隔着屏幕望着她,眼神哀伤,“加百利,那十八个人里你爱过几个?为什么一直喝酒?为什么总是失恋?为什么你身为大天使长却不能飞翔?拉斐尔大人一直对你很好,为什么你一直不回应?” 一连串的问话突如其来,半醉的人怔住了,仿佛被好友戳穿了心事,忽然间一阵无可抑制的怒火从心底升起。她猛然站起身,将手里的酒杯对着电脑屏幕狠狠地砸过去。 “事情已经结束十几年了,你自己又何时真正地判断了过去呢?听我说,你应该——”莉莉丝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啪的一声,所有一切四分五裂。 那一次,她们不欢而散。 于今回想,竟然成了两个好友之间最后的交谈。 莉莉丝……加百利从胸臆里吐出了一声叹息。应该是血钻开始燃烧,快艇骤然加速,海面上的风迎面而来,切割着人的皮肤。美丽的女人将额头抵在双臂上,在船舷上深深弯下了腰,看着大海,迎风流着泪微笑。 莉莉丝,你最后那一句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在那样悲伤的情况下,你还试图劝导我,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可惜却被坏脾气的我给打断了。因为你戳到了我的伤疤。 其实我知道你那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我答应你,要趁着还活着,开始戒酒,要重新飞翔,要好好的去爱另外一个人——至少,在末日来临之前,我要告别过去。而且,要为这个世间所有人开创一个“未来”,哪怕像你和米迦勒那样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就是你想说的我“应该”做的事情,不是么? 加百利站在船头,海风温柔地拂过她流泪的脸,吹拂她金色的长发。她叹了口气,手腕轻轻一侧,杯中的酒无声倾入大海,仿佛在祭奠着某个逝去的人。那一杯红酒,居然在海面上忽然幻化成了红色的火焰! “米迦勒……终于,我要踏上你的祖国了呢。”她站在船头凝望着远处的大陆,低低叹息了一声,碧色的瞳子里掠过意思说不清的情愫,喃喃,“那个女人,她还在那里么?……我真想见见她……真想见见她呀!” “那个你爱过的女人,十几年后会变得怎样呢?” 仿佛是回应着她低声的问话,海面上吹来的风忽然微微停滞了一下——那种停滞非常微妙,几乎只有百分之一秒,风中飞舞的金发停顿了刹那,日光的流动凝滞了刹那,空白。然后一切恢复正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唯独浮在海面上的鸟类尸体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漂流,从顺时针改成逆时针。 甘比还在驾驶舱忙碌,所有的船员也无异常。只有四大天使长之一的加百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刹,并且及时地低下头去,看到了腕表上的数字: 北京时间7点03分21秒。 当快艇划开印度洋的时候,天空里有一架飞机由西往东掠过。 “快到中国领空了,乌利尔大人。”侍从将早餐撤下,然后按照主人的习惯端上来一杯纯净水,对塞着耳机靠在窗口的男人低语,“我们一定会比加百利达人更早抵达。” 整个机舱内只有一名乘客。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样式简洁的白衣,典型的希腊人的侧脸,高额,挺拔的鼻子,略抿的薄唇,沉默得如同米开朗基罗的雕塑。他没有取下耳机,伸出手去取那一杯白开水。 然而那一刹,飞机遇到了一个强烈的上升气流,猛然左右摇晃,托盘上的杯子滑了一下,水花飞溅。 “啊!”侍从惊呼了一声,眼看那一杯水就要泼上大天使长的脸——社团里都知道四大天使长里,乌利尔大人是出了名的爱洁净,无论容颜还是衣物都永远一尘不染。 倾斜的杯子在空中忽地停住了,连同杯中泼出的水:就像是画面定格,悬空的水晶杯晶莹剔透,飞溅的水滴一粒一粒飞散,如同撒开的珍珠,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空气里——寂静里,一只手伸过来接住了杯子,微微一晃。只听轻轻一声响,飞溅的水珠一滴滴迅速回吸,瞬间重新注满了杯中! 那是瞬间停住时间和空间的莫测力量,令侍从看得失神。然而乌利尔只是将杯子贴近唇边浅浅啜了一口,继续凝视着飞机下方无穷无尽的蓝色大海。他的中指上带着一枚紫水晶戒指,在窗**入的日光里璀璨生辉,映照得希腊人蓝色的眼眸里仿佛有火焰在跳动。 和浪漫热烈、敢爱敢恨的加百利大人,以及精英练达、低调敬业的拉斐尔大人不同,身为四大天使长之一的乌利尔大人一贯沉默游离,似乎永远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听着什么音乐,永远沉湎于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无动于衷。 “希腊雕像先生”,那是社团里所有人对这个大天使长的私下称呼。然而,此次从耶路撒冷连夜紧急起飞时,这位大人居然破例说了一句:“中国的s城出现严重的情况,所有人立刻跟随我从圣殿启程。”顿了顿,又看着大家补充了一句,“带上所有能动用的灵器,每个人佩戴好自己的受洗戒指,做好战死的准备。分批进入中国国境,不要惊动当地政要。” 不要惊动政要?大家有些不解——社团虽然低调,但力量之大,却不逊色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大国,跟亚洲国家特别是中国的关系也非常好,为何此次要如此行事? “s城,有一个叫做霍天麟的男人。他有着白之月的烙印,在当地拥有很大的力量。”乌利尔大人淡淡,“一旦惊动了他,我们的行动很难展开。”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抵达了。此刻,乌利尔凝望着下方的大海,眉头微微蹙起。 从飞机上看下去,海面上漂浮着大片的白色。那是一场盛大的死亡,无数鸟类的尸体,竟然绵延三百多海里——加百利从快艇上看到的尸体只是冰山一角。那些白色的燕鸥浮尸海上,随着海流慢慢飘着,而在尸群的下方有一大片黑影游动跟随,仿佛海面下藏了一头活着的巨兽,不断的吞噬海面上那些尸体。 从高空看去,这一黑一白居然宛如中国太极图上的阴阳鱼,在互相追逐。又像是一个巨大的沙漏,一黑一白,在天空和大海之间缓缓转动。 乌利尔在飞机上凝望着这一幕,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窗玻璃。这样盛大的死亡,难道是“那扇门”打开过的痕迹么?神父说,不久前两大使徒在战斗的最后一刻曾将那道门提前打开,并引发了“蚀”——可是,s城离这里还有千里之遥,此地这些弱小生灵,难道也感应到了异世界的召唤,并因此而大规模死去?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个奇异的震动——飞机还在平稳地飞行,甚至连遇到一丝气流的迹象都没有,手中的水也没有丝毫波动。但是,乌利尔的心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漏跳了一拍。 那一刻,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北京时间7点03分21秒。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全速飞行!”他将水杯放回托盘,对旁边的侍从开口,语音冷锐严肃,“事情有点超出预计了——我们必须要争分夺秒!” 飞机呼啸着陡然加速,划破了湛蓝的天宇。 乌利尔打开了随身的手提电脑,对着耳麦开口,输入指令:“目的地:中国,s城,预计一小时后抵达——现在,把这个城市的全息模型和卫星图都传到我的电脑上来!并且及时根据动态调整更新数据。” 电脑自动打开了,一个三维的模型开始旋转,无数数据汇集,密密麻麻的绿色跳跃着,逐渐形成了一个城市的模样。在那个城市的东南角,赫然有一个巨大的黑色坑洞。 “是这里么……”乌利尔的手指划过屏幕,眼神犀利,“那扇门打开了……地狱的入口开启。那里是米迦勒和拉斐尔到过的地方么?那么,也让我来领教一下吧!” 第二十一章 沙漏理论 7点03分21秒。 当霍铭洋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半挂在墙壁上的钟——才七点?他模模糊糊地想。可是为什么外面的阳光如此刺眼,像是正午一样?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就发现那个钟的指针一动不动,一直凝固在那个位置,玻璃表面上布满了冰裂纹,显然是已经在地震发生的那一瞬间坏掉了。 那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他昏过去了多久? 霍铭洋呻吟般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全身上下疼痛,仿佛被人拆开又重装了一遍。然而,身体里却是充满能量的,似乎在一觉之后修复终于完成。那么说来,已经过去整整72个小时了?他的身体全部恢复只需要三天。 他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吃力地回头看去,发现靠近走廊的墙壁整个坍塌了,自己身上也横七竖八地掉落了许多杂物——最可怕的是一根沉重的钢筋混凝土梁,居然倾斜着压在了他的背上!幸运的是,那根梁在掉落的时候被莫名的力量碎裂成了几段,所以只有末端掉落在身体上。而起,不单是那个钟,这根梁,四面墙壁,乃至着整个房间似乎遭到了某种巨大力量的瞬间袭击,四分五裂,仿佛被刹那间压坏的纸盒子。 不过无论论如何,毕竟他还活着……想到这里,霍铭洋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后颈——那里很痛,仿佛有什么裂开了。他收回手,看到掌心里有一个鲜红的印记,是血绘的纹章,像是相互追逐的一黑一白两条鱼,又像是倒转的沙漏。霍铭洋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托起了背上的重物,微微扬起上身准备起来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张少女的脸。 他身体下还有一个人。她躲在他的身体下,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额头紧紧贴着他的胸口,蜷缩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只在他怀里睡去的猫。 那一刻,昏迷前的所有细节在脑海里全部苏醒过来了,呼啸着掠过。救援。被困。反抗。倾诉。夜奔。追杀。走投无路……历历在目。怎么了?她……她不会死了吧?霍铭洋连忙去试探她的鼻息,有一缕微凉的气息非常微弱地触及了他的皮肤——那一瞬他松了一口气,用手轻拍她的脸:“夏微蓝?醒醒……醒醒!” 然而,她并没有醒,甚至连丝毫反应都没有,呼吸依旧均匀而平稳,面容安宁,双手交叠放在胸口,仿佛在最后一瞬开始祈祷。 那张面容令他觉得无端端的宁静。霍铭洋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难以压抑地碰了碰她的脸颊。他沉思了许久,心中天人交战,眼神复杂地从病床上起身,推开周围掉落的杂物,拉过毯子盖在她身上。 是的……她是宝贵的东西,绝不能有一点事情。因为只要有她在,白之月的人一定还会来找自己。那么,他就一定还能有机会接触到那个世界,接触到……母亲。 霍铭洋揉着太阳穴,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突突跳动,头疼得要裂开。强撑着站起,走到了窗口往外看去——那一瞬间,他吸了口气:这幢楼外,居然是万仞深渊! 窗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原本的绿树、围墙、道路全部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巨大而深不见底的坑洞,黑黝黝的,宛如地狱里张大的巨口,吞噬了这个世间的一切。而这座楼就位于巨坑的边缘,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倾覆—— 那个从檀宫扩散而来的天坑,蔓延了几乎半个城市,居然就在这里止住了! 霍铭洋站在窗口,隔着碎裂的玻璃看着那个黑洞,神思恍惚地伸出了手——就在他试图推开窗子的瞬间,忽然有一种剧烈的灼热,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倒退了一步。啪的一声,开启了一线的窗户重新关闭,碎裂的玻璃上掠过一道光,仿佛剑刃上的寒光。那一刻,霍铭洋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是的!这里,居然笼罩着一层结界! 他再次伸出手想要推开窗,然而尽管这次有了准备,他的手还是在接触到的瞬间被弹开。巨大的力量袭来,虎口开裂,血流满手。这是……霍铭洋定定地看了那个破碎的窗户片刻,忽然间反身冲出了房间。 外面仿佛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一个人。b楼的走廊已经断裂成了数截,整幢楼的一二层都已经彻底不见了,被压成了一堆废墟,连同里面的人。唯独他所在的这个地方保持着相对的完好,不但走廊没有开裂,甚至连走道旁的几个房间都还安好无恙,仿佛被某种力量保护着。 这里关着病人都逃跑了么?或者,都压死在废墟里了?如果是逃出去了的话,可够父亲头疼死了……霍铭洋冷冷地想,他曾今在父亲的书房里看过那些异己分子的名册。他沿着楼梯往下跑,跳过几段断裂的楼梯和台阶,来到了庭院里——这儿一楼的门厅已经因为坍塌而消失了,但是出口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看到外面透进来的阳光。似乎只要跨出几步,就会回到外面正常的世界。 然而,当他刚踏入阳光里,虚空里却有一股力量迎面而来,将他整个人再度重重的往后退开!他捡起一块碎裂的大理石,对着门口扔了过去。只听轻微的嗤一声,那块石头在穿过门的那一瞬间被无形的力量钉住了,就这样停顿在了空气里,然后缓慢下滑,最终慢慢消失。 青山精神病医院头顶的天空依旧是湛蓝的,日光倾泻而下,然而却有一群惊慌的鸽子在庭院上空飞翔,一圈一圈,却怎么也无法逃离。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樊笼扣在上方,令那些温顺的生灵怎么也挣扎不脱。 他缓缓站起身,明白这片废墟已经被奇特的结界笼罩,与外面的世界割裂了开来。不要说这里面困住的人,那些朝着外面奔跑、以为可以在坍塌之前逃出去的人,如今也都已经死了吧?当结界扩张开的一瞬,所有撞上去的人都会被消弭,没有一个可以逃脱。 ——可是,这一切是谁做的?白之月?不……如果是白之月的人,为了追索编号为no.365的夏微蓝,他们应该让天坑继续扩散,将这个精神病医院连同里面的人都被吞噬到门的另一边才对吧?这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么,又会是谁?是什么力量居然能对抗白之月? 是谁,将这里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座封闭的孤岛? 然而,刚想到这里,几个刺耳的声音却猛地传入了耳畔。 “怎么搞的?就是出不去?明明窗就在那里,玻璃都碎了!” 霍铭洋猛然一惊:这个医院里,居然还有幸存者?只听哗的一声,在靠近出口的一个房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上去,然后整幢楼都抖了一抖,很多开裂的地方簌簌落下尘土,不停有混凝土块和砖落下。 “别撞了……再撞楼都要倒了!”一个声音尖叫,“我们会被压死!” “走开,我就不信撞不破这一扇鬼窗!”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怒吼,烦躁地四处寻找,“这是怎么了?明明看得到外头,就是出不去!我们难道要被困死在这里?” “拜托你,别撞了!”看到他又抱起了一截柱子撞向窗户,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连忙上去拉住,苦苦哀求。那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高瘦男子,长胡子长发,抓着胸口的十字架,一叠声地喊:“你没看到那是一扇可怕的窗么?火一样的烫!根本无法触手。末日……这就是末日!我们要死了,挣扎是无用的……此刻只能祈求万能的主的解救!” “神经病!”那个眼镜男踢开了他,不屑,“我可不是和你一样的疯子!我是一个无神论者,就不信这一层窗户打不破!” 两个人争吵着,房间的地上还躺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似乎受了伤,半边脸上都是血,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们争论,不发一言。他沉默着,手指却在地上的灰土里划着,吃力地在身体周围画出了一个奇特的符号。 眼镜男终于成功地摆脱了基督徒的纠缠,扛起一块沉重的混凝土,再度向着窗口冲了过去,用尽全力地撞去。那个带着十字架的男人惊叫着“上帝”往外跑——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猛然撞击后整个房间震了一震,窗户完好如初,四壁却开始倒塌。 “小心!”一双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一把拉开。 霍铭洋一把抓着那个眼镜男人退出。房间瞬间坍塌,三个人及时地撤离,然而地上那个受伤的少年却没有逃脱,被掉落的混凝土砖石淹没。 “你……是谁?”他的出现令这里的幸存者都吃了一惊,显然是因为霍铭洋满脸绑带的模样太过于吓人,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下意识地拼命挣扎,“放开我!” “别白费力气了,”霍铭洋如言放开了他,皱眉警告,“再折腾下去这里的确要二次坍塌了,对大家都不好。” 那个男人喘着气退开,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年轻人:“你是谁?” “天啊,我能感觉到您的气场……您是个非凡的人物!一定是上帝派你来拯救我们的!”另一个男人看到这个面目怪异的陌生人,却情不自禁地叫起来,双手举向了天空,“感谢上帝,请您再显露神力,让羔羊们离开这个迷宫吧!” “我不过和你们一样被困在这里的人而已。”霍铭洋哭笑不得,皱眉对那个抽风的怪人道,“圣心居士,请别在这里再弄传教的那一套鬼把戏了,都什么时候了?” 那个祈祷的男人愣住了:“你……你也知道我的名字?” “怎么会不知道?圣心会的创立者,中国南部著名的宗教领袖,或者说,臭名昭著的神棍。”霍铭洋看着他脖子上那个十字架,低低冷笑,“两年期,s城东部海岸发生了一起大规模自杀事件。宗教仪式后,一共死了二十七个人,都是走入海里溺毙的。” “我是在引导他们走向天国!”圣心居士眼里放出了光,声音铿锵地反驳,“你知道什么?世界就要末日了,就在2012年12月21日!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我使他们躲过末日的苦难,早日回到主的怀抱。”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呢?”霍铭洋冷冷地问,“既然末日肯定要来的话?” “……”圣心居士被这样尖锐的反问问得怔住了片刻,吸了一口气,尖声反驳,“我是上帝的使者!末日要来了,可是人类毫无觉悟——我就必须留下来继续引导下一批人到达天国,怎么能因为自私而提前离开?” “是么?听起来真是高尚啊。”霍铭洋笑了笑,“可是,我听说你让那些自杀的信徒在死前把所有的财产都转移到了圣心会的名下,供你个人挥霍,不是么?法庭也是因此而判你终身监禁的。不过因为你擅长装疯卖傻,又被转移到精神病院里监外执行而已。” 圣心居士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居然还有人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看了对方半天,忍不住尖叫起来:“你是谁?到底是谁?——居然用如此恶毒的言语来玷污上帝和他的仆人!” “别妄称上帝了,你也配?”霍铭洋有些厌恶地转头,看向了那个试图撞破窗户出去的男人,“这位是s大地质系的钱从皋教授吧?——著名的地质学专家,世界海洋地质学的权威,居然也被关在了这里,真是太荒谬了。” 那个教授倒退了一步,看着这个满脸绑着绷带的人,警惕地反问,“你是谁?怎么会对我们的身份都了如指掌?你是这里的医生还是病人?” “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被强行关进来的。”霍铭洋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但语气却冷静,“这不是什么精神病医院,而是霍天麟私设的监狱!里面关押的都是一些正常人,只是他们都持有相同的异见——我是这样进来的,你也一样,不是么?” 钱从皋怔怔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喃喃:“莫非……你也是因为支持‘沙漏理论’而被关进来的?” “沙漏理论?”霍铭洋皱眉。 “你不知道?那你算是什么‘异见者’!”钱从皋失望地叹口气,再也没有时间和他继续说下去,转头对圣心居士一声大喝,“还站着干嘛?快去看看小唐怎么样了!” 地上那个来不及逃走的人早就被埋得连头发都看不见了,圣心居士在胸口划着十字,嘀咕:“但愿上帝宽恕你——你这个不信神的家伙害死了他!” 霍铭洋心里微微一动。他在脑海里回想着父亲书房里看到的那本名册,却怎么也无法把被霍天麟钦点送入医院的那些人和之前那个少年对上号——这个人,似乎是凭空多出来的,居然也就这样凭空消失。 圣心居士开始跪在地上无休止地向上帝祈祷。霍铭洋听得有些烦躁,忍不住想过去一把揪住那个神棍喝令他闭嘴。然而在那一刻,他忽地听到头顶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美瞳……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那个声音战栗而狂喜,带着一缕尾音,仿佛夜行的鸟类。他猛然一震,来不及多想,立刻站了起来,沿着楼梯向楼上飞奔而去。 “上帝,居然还有人活着!”圣心居士听到声音,再度抬起头看着楼上的房间,在胸口划着十字,“感谢您的仁慈,在此地显露无边的力量,简直就像是在洪水里庇护了摩西一家一样!” 话音未落,他听到这个房间里忽地传出奇怪的声音。仿佛也是祈祷,低沉而宁静,似从地底传来——“愿光荣归于父、及子、及圣神。起初如何,今日亦然,直到永远。阿们。”谁?谁在这一片废墟里祈祷? 圣心居士惊慌不安地上前,却见那一堆废墟里起了一阵颤动,一只苍白的、流着血的手从砖石缝隙里伸了出来! 砖石不停地跌落,当最上面那一层去掉后,废墟底下露出了那张苍白的脸。那是方才被掩埋的小唐——有两根掉落的梁砸在地上,居然正好写着形成了一个三角,撑起了一个空间将他护在了底下,除了些许擦伤外安然无恙。 “太好了!原来你也是上帝的子民!”圣心居士先惊后喜,发现自己终于在医院里找到了一个教友,狂热地开口,“难怪你能幸免于难,原来是上帝的圣光保佑了你——” 小唐斜躺在地上,用手撑着身体缓缓坐起,眼神复杂。他右手里握着一本薄薄的黑色册子,中指上带着一枚银色的戒指,上面的宝石熠熠生辉。 霍铭洋奔跑回病房的时候,看到了诡异的一幕——那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跪在床边,正将夏微蓝的头小心翼翼地托在怀里,轻轻地摇着,哼着歌,仿佛是一个哄着幼儿睡去的温柔母亲。 “乖囡囡,回家家。在门外,叫妈妈。”疯女人轻声嘟喃着,摇晃着手里没有钥匙的钥匙圈,上面那个水晶小熊咧嘴笑着,显得诡异非常,她欢喜得语无伦次,“看,妈妈有钥匙!妈妈能打开门了!……快回家!别在街上乱逛……” “放开她!”霍铭洋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意涌起,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那个疯女人从床边推开——盛怒之下,他用力极大,那个疯女人的头重重磕碰在铁架上,血流了下来。然而她却不肯离开,反而尖叫着扑了上来:“恶魔……你这个恶魔!要把我的女儿怎么样?美瞳……放开我的美瞳!” “她不是你女儿!”霍铭洋不胜其烦地怒斥,“你女儿早就死了!” “胡说!”那个女人尖叫着伸出手,一把抓向他的脸。他迅捷的往后躲闪了一下,然后抬起脚将那个疯子踹了出去。但女人尖利的指甲还是刮擦到了他的脸,嘶的一声,脸上的绑带被一下撕扯下,热辣辣的疼。 “这是怎么了?”钱从皋及时地出现在门口,一把扶住了被踢出来的女人,吃惊地抬头问——忽然间,他目瞪口呆:眼前是一张可怕的脸,每一寸肌肤上都有裂痕,仿佛被一拳打烂的面具。 “吓到你了么?”霍铭洋叹了口气,从铁架上扯了几段输液用的橡皮管,过去捆住了疯女人的双手,“这人是个真的疯子,从a楼跑过来的。她女儿在三年前就死了,她还一直不相信,逮到一个同龄女孩就当做是自家女儿。” “胡说!美瞳没死!”疯女人大叫起来,嘶声力竭,“你这个恶魔!那天晚上你也在,对不对?你害死了我的女儿……你害死了我的女儿!你们这群恶魔!” 霍铭洋的手颤了一下,抬起头凝视着疯女人的眼睛。疯子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居然极其清醒。他的脸已经被毁灭,但即便如此,她居然还能认出他来么?这是什么样的感应啊……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扯过一块布,将她的嘴也堵了起来。 疯女人呜呜叫着,拼命用头撞向他,想要爬着回到女儿的床前。钱从皋看得不忍心,偷偷地塞了一个枕头在她身体后,不让坚固的门框磨损她的脊背。 “没用的。”霍铭洋叹了口气,“其实,让她死去或者从此失忆才是最好的解脱——因为她再也无法见到女儿了,却又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霍铭洋坐在床前,凝视着夏微蓝。 她还合着眼睛,面容安静苍白,无论外面怎样天翻地覆都似乎听不见——那种情景让他有些担心起来:这分明不是昏睡的人的表现,这个女孩仿佛沉湎在某种奇特而深沉的梦境里,就像是被催眠一样无法醒来。 霍铭洋有些焦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和呼吸却都正常。 “她是谁?”钱从皋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是你女朋友么?”——这样一个女孩,忽然出现在变成一片废墟的精神病医院里,实在像是一个落入了尘埃的天使。而且她一定是一个超级幸运的孩子,在整幢楼都四分五裂的时候,属于她的这个角落还保持着如此完好的模样。 “奇怪……”教授心里忽然一动,嘀咕着绕着这个房间走了一圈,最后在墙边停了下来——墙上的钟还半悬挂再那里,指针停在了7点03分21秒。钱从皋仔细地看了看那个挂钟,又看了看房间周围的裂痕,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好像有点不对劲,”他转头道,“这个地方似乎……” 霍铭洋还是没有回答,出神地想着什么,忽地俯下身,掰开了夏微蓝交叠在胸口的双手。她的手握得很紧,仿佛下压的掌心里护着什么东西。他咬着牙,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女孩的手细腻温凉,就像是柔软的花瓣。 当花瓣全部绽放的瞬间,一道光芒照亮了室内! “天!”钱从皋失声惊呼,捂住了眼睛——手一挪开,那个女孩的胸口上便绽放出了奇特的光,仿佛一个小小的太阳!霍铭洋也仿佛被惊住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睡着的少女从胸臆里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仿佛一声叹息。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强烈的光芒里,那种光是从她身体里透出的,呈现出一个环形,就像是胸膛里藏着一个小小的太阳。当霍铭洋松开手的那一刻,她睁开眼睛来,身体缓缓浮起在空中,俯视着房间里的两个人,仿佛是一个降临在人间的天使。那是真正的天使。或者说,真正的神只! “汝等人类……惊醒了我的永眠。” 那个少女张开了玫瑰一样的嘴唇,用音乐般的声音低叹。然后抬起绿宝石一样的眼眸,看了一眼墙上定住的时钟,轻声—— “时间尚未到,门亦未开启。为何我会在此刻醒来?” 钱从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这个科学家、无神论者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世界上无法解释的奇迹,双手颤抖,无法言语。连那个女疯子都呆住了,看着光芒中的少女,颤抖着,用低得听不见的的声音喃喃念着什么。 在寂静中,唯有霍铭洋上前了一步,和浮在空气里的少女对视。 “你不是夏微蓝……你是谁?”他开口问,语气因为激动而略微颤抖,那一刻他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那种光芒几乎令他失明,“你是谁?” “哦,原来是你。”光芒中的少女凝视着这个年轻人,“我寄居的这个人类,她为了你,竟然提前唤醒了我——难道无与伦比的我,竟是为了救你一命而再此刻醒来的么?多么可笑啊……你这个半血之子!” 霍铭洋极力睁开眼睛,直视着光芒里的少女:“你究竟是谁?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关闭了打开的‘门’,并且瞬间封冻了扩散的黑洞?” “半血之子,你身上流着黑暗的血,不应站在这个世界,亦无权向我提问。”那个光芒里的少女回答着,眼神在他身上停顿片刻,忽地叹息,“可惜。为什么要把你的心污浊呢?……你原本可以拥有这世界上最明亮美丽的东西。” 她对着他伸出手,指尖虚幻得透明,那种从她身体里散发的光似乎要喷薄而出。霍铭洋想要后退,然而身体却不听指挥——他被定在了空间里,任凭眼前这个散发着光芒的少女伸出手来,轻轻触及他的脸颊。 那只手灼热如火,操控着极大的力量。 “看啊……这里,都是来自于另一个黑暗世界的血!”那虚无的手指触摸着他的颅骨,从发际线到定心,他感觉到灼热的气息,似乎有一把锋利的刀即将切开他的头颅,令他根本无法呼吸,“那个世界在蠢蠢欲动……它呼唤着你,要毁灭这里的一切。” 那么,你要杀了我么?他窒息着,说不出话,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光芒里的少女按着他的头颅,之间点着他的顶心——只要一个刹那,他的头颅就会如同火花一样爆裂开来,连同里面那一半属于异世界的黑暗的血,一起在灼热之光中化为虚无。 然而那只手并没有动,停顿了许久,头顶上的少女忽地叹了一口气:“时间未到……骰子还在滚动,何必提早看结果呢?” “我把他还给你吧……但愿他不会伤害你。” 声音消失的时候,那种灼热从他的头颅上离开了。他终于能通畅地呼吸,抬起头,看到了那张光芒里的脸。那双宝石一样的碧绿瞳孔正在缓缓收缩,黯淡,然后闭了起来。光芒里的少女闭上眼睛,张开双手吐出了一声轻叹—— “等钟声敲响的时候,再来这个世界和你见面吧!” 那一瞬,她身体里的光芒消失了,那种神一样的力量也随着收敛,她从空中坠落。看得呆住的钱从皋没有想过事情会如此突兀地结束,惊呼了一声,霍铭洋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接住,却又犹豫了一下——短短一个刹那的空白,她便直接跌到了床上。 第二十二章 沙漏理论 一声模糊的惊呼从夏微蓝嘴里吐出,缓缓睁开了眼睛。 霍铭洋看着她的眼睛:那瞳孔是黑的,深湛宁静,没有光芒,完全是普通人的模样。里面充满了痛苦和茫然,仿佛不知道置身何处。视线游离着,忽地看到了他,定住,怔怔地看了这张遍布血痕的碎裂的脸片刻,继而露出了迷惘和狂喜,脱口:“是你?” 而霍铭洋的心还在为片刻前的场景所震慑,惊涛骇浪翻涌,竟然说不出话来。夏微蓝吃力做起来,喃喃:“我们、还活着?” “嗯。”他低声应了一句,心乱如麻。 “你没事么?”她的眼神逐步清醒,看着他,焦急地开口。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然而踌躇之间,女疯子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仿佛从震惊里恢复了神智:“魔鬼!魔鬼!不……这不是我的女儿!这不是美瞳!……你是谁?为什么住在美瞳身体里?快滚出去!” 夏微蓝转过视线,一眼看到了那个疯女人,不由得吓了一跳:“她怎么也在?!” “呸!”那个女疯子对她吐唾沫,“滚开!滚出美瞳的身体!魔鬼!” 门框被拽得吱呀响,霍铭洋实在无法忍受,铁青着脸走过去,忽地抬起手在她后脑重重敲了一下。那个女疯子尖利地叫到一半便委顿了下来,失去了知觉。 “哎呀!”夏微蓝吃了一惊,“你怎么能这样!” “太烦人。”霍铭洋冷冷道,眼神又看向了一边的钱从皋。那一瞬,其实他心里涌动着强烈的杀意,恨不能将一切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灭口。钱从皋显然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床上的少女,眼里也充满了迷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教授抬了抬金丝眼镜,讷讷,“她刚才……” 霍铭洋转过头,背对着夏微蓝对他竖起了中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的眼里掠过一丝冷芒,犀利得仿佛可以杀人。钱从皋颤了一下,不由得住了嘴。只是狐疑地打量着那个缩在床上刚醒来的少女,欲言又止。 “外面怎么了?”夏微蓝跳下床来,走到窗口,“是地震了么?” ——然而,很快她便看到了窗外那深不见底的黑色天坑,失声惊呼,身体猛然僵住。是的!天坑……那个噩梦一样的天坑,居然从檀宫扩展到了这里来了!那么迅速,那么巨大,就像是……就像是追着他们而来的黑影一样。 她伸出手,想要推开窗子探头往外面看。 “别动!”霍铭洋知道那上面笼罩着怎样强烈的结界,下意识地想拦住她——然而很快又想起了什么,却顿住了。他这样的举动反而让夏微蓝吃了一惊,满怀疑惑点地转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掩饰地道,“怕你被窗子上的碎玻璃划了手。” “哦!”夏微蓝连忙看了看窗户,小心翼翼地选择了一块相对完好的地方,伸出手去——在她伸出手的时候,霍铭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雪亮:是的,如果这里的结界是刚才“那个人”设置的,那么,说不定她也可以解开它……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夏微蓝惊叫了一声,整个身体被一股力量弹起,向后飞出!他一个箭步上前,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这、这窗户上带电!难道、难道……是漏电了么?”夏微蓝吃惊地问,身体有些发抖,赤/裸的双足被碎片割破了,流着血。完全是普通人的样子。霍铭洋心里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叹息,下意识地看向了她的胸口——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光芒了。 此刻的她,已经彻底回到了常人的状态了么?那么说来,他们也是无法离开这个结界了? “你在看什么?”她瞬地红了脸,从他怀里跳了起来,抬手掩住衣领几乎要甩手给他一个耳光。霍铭洋回过神来,张口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说起来,脸上不由得也红了一红。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站在一片狼藉的室内,出乎意料地安静下去。 “那个天坑……怎么一下子扩得这么大了?”仿佛为了打破这尴尬的一刻,夏微蓝开口了,“幸亏塌陷到了这里刚好结束了。太可怕了,好险……差点把医院也吞进去。” “那可未必,”钱从皋忍不住地插嘴,“它可不是自己止住的,应该是强行被停住的!” “这个人又是谁?”夏微蓝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了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有些怀疑地看着霍铭洋——只不过昏迷了一下,醒来的时候周围简直是天翻地覆。 “也是这里的病人。”霍铭洋淡淡,“别听他的。” “噢……”夏微蓝松了口气。原来是个精神病人。 “趁着现在外面很乱,我们赶紧出去吧!现在那些医生护士保安肯定都不在了。”夏微蓝想了想,从床底用脚尖挑出了自己的鞋,兴奋地对霍铭洋开口。然而她刚跑到门口,就看到了那一堆废墟,巨大的混凝土块下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那一瞬,她身体猛然一震,倒抽了一口冷气。 “出不去了。”霍铭洋在她身后轻声道,“这里有结界。” “结界?”夏微蓝吃惊于听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词语,却看到霍铭洋抬起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空:“看,那些鸽子。” ——庭院上空,天色湛蓝,日光明丽。然而那一群灰色的鸽子盘旋着,拼命朝着天上撞去,却怎么也无法飞出,仿佛上空倒扣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 “天啊……那么说来刚才窗户上也是……”夏微蓝也看出了异常,喃喃,“是‘那些人’做的么?!是那些奇怪的家伙把我们困在这里了?!” 霍铭洋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那该怎么办!”夏微蓝看着悬崖边摇摇欲坠的房子,又惊又急,“无论如何我们得出去啊!你有办法联系到你父亲么?……他那么厉害,一定能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去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看到走廊的某一处,失声“哎呀”了一句。那一堆砖石边上,居然掉落着一个手机!她连忙冲了过去——那是一个iphone4手机,外表完好,壳上凝固着一些暗色的血迹。 “还能用!”她滑动块,解锁了屏幕,欢呼着对着霍铭洋扬了扬,立刻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我先给我妈打个电话……等下再让你打哦!” 霍铭洋看着她狂喜的表情,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果然,夏微蓝在拿着手机站在走廊上,脸上欢喜的表情渐渐黯淡——没有信号。在这一片废墟里,根本没有手机信号接入!她试图连接网页,登陆围脖求救,发现也是无法连接。她看着那只完好的ipone4,不由得愣住了:“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个地方到底怎么了?!” “被封闭了。”霍铭洋低声,“不用再试验,我们出不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夏微蓝有些崩溃了,捏着手机一屁股坐回床上,用手揉着头发,“到底那些家伙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追着我们?” “……”霍铭洋看着她烦恼的模样,有些动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无论怎么样,还有我在,不是么?”最终,他轻声对这个女孩说,“是我连累了你。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绝不会丢下你不管——你出不去,我也出不去。” 夏微蓝微微怔了下,抬起眸子凝望着他——眼前这个人有着一张卡西莫多一样丑陋的脸,惨不忍睹,然而眼神却是一如初见的时候,平静,深邃而坚定,仿佛淡漠冷酷,却又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宁静。她躁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脸颊微微绯红。 钱从皋看着这一对相依相偎的年轻人,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情况实在是很诡异,就像刚才他看到的事情一样……他几乎都以为自己真的疯了。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她人格分裂么?还是真的被什么附身了? 钱从皋上下打量着夏微蓝,很想问什么,却在霍铭洋凌厉的眼神里悻悻住嘴。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停在了那个挂钟上,忽然开口:“我觉得,现在这里的情况,很符合我提出的‘沙漏理论’。” “沙漏理论?”霍铭洋已经是第二次听他提起这个名词了。 “嘿,没听说吧?那可是我准备向《科学》投稿的论文!”教授眼神亮了起来,推了推鼻子上的金丝眼镜,眼神里有意思睥睨,“如果一旦发表,那一定会是五十年来科学史上最重大的发现!重大到几乎可以让人类接近上帝的领域!” “……”霍铭洋和夏微蓝面面相觑。 “这个发现,是由于我长期研究夏威夷火山岛的演变而得出的。你看——”钱从皋捡起一根棍子,在地上的灰尘里画了一个圆,“你们知道地球内部是什么样么?科技发展到现在,我们可以飞上20万公里远的月球,却只能深入最多7公里的地壳层——这只占地球0.2%的厚度,甚至不到地幔的边缘。” 他在那个代表地球的圆上轻轻点了一点,道:“地球内部是什么样子,蕴藏着多少巨大的能量和物质,那些物质和能量再怎样的流动和转换,我们还只能管窥一斑。而唯一看得到的直观现象,就是火山和地震的爆发——其中夏威夷的基拉韦厄火山,是世界上最深入地球的地方。那是通往另一个神奇世界的门。” 听到那滔滔不绝、兴奋不已的论调,夏微蓝仿佛回到了噩梦般的高三课堂上,忍不住低声:“这个疯子会絮絮叨叨很久吧?他真的是什么地质学家么?” 然而霍铭洋并没有走开,反而低头看着钱从皋在地上画的图,忽地重复:“通往另一个神奇世界的门?” “对,‘门’!那是我发明的专有称呼!传统观点认为,夏威夷的火山群岛是由一个直通地核的热岩地幔柱形成,这个热岩地幔柱现仍在给火山岛‘供料’,灼热的岩浆喷涌出地面,经过海水的冷却,形成夏威夷岛链,但是我通过x线断层摄影术,利用回声探测地幔柱或者地核的热区,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他在那个象征着地球的圆上方又画了另一个圆,抬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指着地上画出的符号,问:“你觉得这像什么?” “8?”夏微蓝茫然地反问,“眼睛?” “笨,是沙漏!”钱从皋气得顿了一顿,重重描了一下那个记号,“那些从地核中涌出的能量,很大一部分在通过地幔柱的时候凭空消失了——传递到地壳表面并形成岩浆和岛屿的不足十分之一。” “这又证明了什么?”夏微蓝依旧愕然,而且对这个疯子的滔滔不绝有些不耐烦。 “证明了什么?你大学毕业了么?”钱从皋忍无可忍,“这证明了守恒定律在穿过沙漏的时候是失效了!” “……”夏微蓝嘀咕,“我还没上大学呢!” 然而一边的霍铭洋眼神却严肃起来:“你是说……你在研究里发现了地球在莫名其妙地丧失能量和物质?” “是的。”钱从皋眼镜后面的双眼闪出了光,“当然,我没有办法沿着地幔柱去探寻能量流失的究竟,需要获得更多证据,才能确定何种因素形成这一现象——能深入地壳的最好材料是钻石,最隔热,承受力也最大,但世界上不可能有纯钻石做的装备吧?就算是最有钱的富豪,也无法弄出这样一套钻石盔甲来啊!所以我无法采集到数据。” 霍铭洋看着地上的沙漏,沉吟:“你就是因为这篇论文被关进疯人院的么?” “没有别的原因了!……那天我发现自己的电脑被黑客入侵了,论文和所有采集的数据全部丢失。我让助手设法恢复数据,并追踪黑客的来源,最后发现这件事和霍氏集团有关,”钱从皋握紧了拳头,“那个该死的霍天麟,居然先下手为强把我关到了这里!他想干嘛?难道想剽窃我的研究成果?” “……”夏微蓝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冷气,默默推了推霍铭洋。然而霍铭洋却依旧是不动声色,看着地上那个沙漏图形,问:“你的发现一旦刊登在《自然》上,一定会引发很大轰动吧?” “那当然!我发现了超越我们现在科学认知的神秘现象,而且,这还可能解释末日理论的存在!”钱从皋立刻停止了咒骂,眼神灼灼地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才会有人想要不择手段地对付我!” “那么,”霍铭洋冷静地问,“你觉得导致这些不可能解释现象的原因是什么?在论文里有提到么?” “当然有,”钱从皋回答,“我认为是平行时空的存在导致了这一切——当然我没有足够的论据来支持这个推论。可我觉得在我们地球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霍铭洋终于知道,这个人被关进精神病医院还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是的!那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之间通过某种神奇的通道相连,就如沙漏一样——而连接这两个世界的地方,姑且称之为‘门’。喏……”为了让自己的描述更加生动,他重新拿起棍子在灰上画着,“你看,其实过去的一百多年来,地球在持续地流失着物质。流失的方式,或者表现为地幔柱的失热,或者表现为不时出现的天坑和蓝洞——因为程度并不剧烈,所以尚未引发世人的足够关注。” “那些莫名消失的能量和物质去了哪里?我觉得,是穿越了那道门,去到了另一个世界!神奇吧?”地质学家说得眉飞色舞,却没有注意到霍铭洋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继续在地上画着他的沙漏:“所以说,能量还是守恒的——只是这个守恒的范围扩大了,不仅仅只局限于这个世界本身,而是连接了两个世界!” 夏微蓝听着,忍不住开口:“如果像你说的,地球的能量和物质慢慢流失,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变成什么也没有——那就叫做湮灭。很多星球都会经历这样一个时期。”钱从皋喃喃,“是的,沙漏里的沙已经开始缓慢流动了。等到了某一个时刻,那道门完全打开,两个世界便要翻转!那就是末日……人类世界的末日啊!” 钱从皋挥着手臂,加强自己说话的力度:“当那道门打开,沙漏动的时候,一个世界即将灰飞烟灭,而另一世界会重新浮出水面——哦,但愿我能活到那一天,来见证那一刻!” 夏微蓝打了个寒颤,她小声问霍铭洋:“他……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他镇定地回答:“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青山精神病医院里,你随便抓十个人估计九个会说世界末日就快要来了。” “哦……”夏微蓝喃喃,心里越发不安。 仿佛看出了她的惶恐和茫然,霍铭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不过,就算真的有世界末日,也没什么可怕的,不是么?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死,就像是一同穿越回上一层梦境一样……然后一起醒来,开始新的生活。” 他的语气飘忽而微冷,似乎沉湎于某个梦境里不可自拔。夏微蓝并没有注意到这样微妙的变化,只是低下头去,脸颊慢慢变得滚烫——他握住了她的手。那一刻,她只觉得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几乎停止了呼吸。 “嗯,”许久,她才细如蚊鸣地喃喃,“我不怕。最多……最多一起死。” 因为紧张和羞怯,她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发抖,想要抽出来却又舍不得。她微凉的手指越抖越厉害,霍铭洋仿佛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似是怜惜,又似愧疚,缓缓松开了手。 “嘿,”钱从皋大煞风景地开口,硬生生地想要把话题转过来,“放心,即便沙漏理论成立,末日也未必就真的会来临!这是我最新的研究成果,还没来得及写出来——”然而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嘶哑的呼救声。 “那个神棍?”钱从皋愣了一下,“他怎么了?” “救命……救命!”圣心居士嘶哑地在楼下喊着,声音凄厉,显得饱受惊吓,“快来人……看在上帝的份上,快来人!” 第二十三章 欧阳芷青 已成废墟的青山精神病医院里一片寂静。听到楼下传来的哀号,钱从皋和霍铭洋相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疾步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往下看去。 “喂,你怎么了?”教授大声喊。沉重的呼吸声响起在不远处,转头看去,断裂的楼梯上赫然趴着一个人,满脸是血,模样可怖。钱从皋吓了一跳——短短片刻不见,那个留在庭院里的圣心居士居然身受重伤,正吃力地朝着楼梯上爬过来,一边呼救一边流血。 “小唐……是小唐!”圣心居士恍惚的喃喃,摸着胸口的念珠,“那个魔鬼!上帝啊,请惩罚他吧!他……他抢了我的圣物!”他的手指在胸口摸索着,然而念珠上那个十字架已经不见了。方才在废墟里看到教友时,他满心狂喜,顾不得对方还是个伤员,忍不住又拿着那传说是圣物的十字架凑到少年面前,用极具煽动和诱惑力的话语重复着自己的末日理论。那个少年沉默地听着,片刻之后,仿佛养足了力气,忽地抬起手给了他一拳! 钱从皋吃力地将这个人扶回了房间里,越想越奇怪,“无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打你?难道和你有仇?” “不知道……应该……应该不会吧?”圣心居士摇了摇头,却有点心虚。 “你说过你那个十字架大有来历,对吧?是基督殉教时被钉的那个十字架的木料做成的,以前是那不勒斯圣心教堂的圣物?”钱从皋继续追问,用科学家严谨的逻辑推理着,“难道他是为了那个东西来的?” 圣心居士尴尬地笑了笑:“假的。我找人用一块老木料刻的,然后在水里浸了几个月……如果那人是为了抢这个,可就吃大亏了。” “……”钱从皋一时有些无语,“你这一辈子说过一句真话没?” “那当然是有的!我是上帝的子民啊,是传播福音的人!”圣心居士吃力在胸口划着十字,鼻血却如水龙头的水一样流了下来。 夏微蓝看到房间里又来了一个满脸是血的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忍不住想要上去帮他包扎伤口。她顺手将床头残留的一些纱布绷带拿起,抖了抖上面掉落的灰尘,来到了那个不停流鼻血的神棍面前,蹲下去,殷切地说:“来,止一下血——” “谢谢谢谢……好心的姑娘,上帝保佑你。”圣心居士捂着鼻子道谢不迭,“姑娘,你一定是个美丽的天使……”然而,话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看着夏微蓝,眼里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天啊!”染血的纱布从手里落下,他双手颤抖着,嘴唇也剧烈地颤抖,吐出了尖历的两个字(这明明是四个字的说),“我的上帝!” 圣心居士直勾勾地盯着夏微蓝,眼神露出了狂喜和不可思议。“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如此!”忽然间,他举手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声,然后整个身体匍匐了下去,额头碰着地面,开始狂热地亲吻着夏微蓝的脚尖! “啊?!”夏微蓝大吃一惊,烫着似的往后退。 圣心居士却狂热的高呼:“上帝保佑……天使终于来了!末日到来之前,她终于降临了!”激动之下,他的鼻子上刚塞住的棉花掉了,血再度汹涌而出,染红了半张脸,也把夏微蓝赤/裸的脚背染得殷红。 “你要做什么?”霍铭洋挡在夏微蓝身前,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回推。圣心居士挣扎不脱,只抬起手指着某一处大喊,“你看……这就是证据!时间停止了……这一刻,天使降临人世!” 所有人下意识地一起回头看过去,看到的是那个半掉落的挂钟。钟已经停了,玻璃的表面瞬间迸裂,形成了冰裂纹,仿佛有一种力量从里到外忽然爆发,将一切都宁定在这一刻——2012年8月3日上午7点03分。 “看到了么!看到了么!这就是——”圣心居士大喊,脸色激动而扭曲。然而话音未落,他却两眼翻白,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一丝声音。 “他……他怎么了?”夏微蓝吓了一跳,霍铭洋俯下身看了下,耸耸肩:“没事,昏过去了而已——估计是鼻血流的太多了。” 钱从皋将昏迷的人拖到一边,发现对方的后颈上有一块淤青,似乎是刚出现的,心里一跳,看了一眼霍铭洋。而那个年轻人用冷酷而无所谓的的目光回视着他,让教授打了个寒颤,不敢多问什么。 “时钟定格在7点03分,那一瞬,一定有某种力量在此地爆发,”教授走到那个挂钟前,端详了片刻,“那种力量极其强大,甚至连迅速扩大的天坑都被瞬间停住。而且让此地出现了奇怪的‘孤岛’现象——无论是磁场还是空间场,都根本无法和外界连通。” 钱从皋苦笑,摊开了手,“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这幢楼里所有的钟都在那一瞬间停摆了——连手表也一样。其实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想起了什么,指了指一个坍塌的房间,“对了,你们饿不饿?那里是医院厨房的食库,我今天早上四处找出口的时候进去过,里面的东西大半还完好。” 地上果然散落着许多食物——可惜大都是整箱的米和油,还有没来得及煮熟的蔬菜和肉类,就这样被压在房梁底下,沾满了灰尘。 “这些都是生的,怎么吃啊?”夏微蓝正发愁,忽地看到了露出一个角的东西,立刻跳了起来,欢呼,“看,这里有一个冰箱!” 然而,她刚用力将那个箱子拉出来,却发出了一声尖叫——死人!冰箱靠墙而立,而冰箱旁边却压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整个胸腔已经被砸落的天花板压扁了,脑袋却还完整,垂落在冰箱的把手上,看上去诡异而恐怖。夏微蓝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尖叫着后退,眼前忽然一黑。 “不要看,”霍铭洋从后面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拉着她退开,然后对钱从皋道,“她怕死人,你过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可以吃的。” 钱从皋倒是胆子大,几步走过去,从废墟里拽出了冰柜,将那一具尸体推到一边,拉开了门。 “哦,发达了!”他吹了一声口哨,“这是放糕点的冰柜!还有很多饮料!” 先拿一部分出来吧,别的都留在原地,赶紧关上冰柜的门。”霍铭洋道,“现在天气很热,拿出来的话隔天就坏掉——我们估计会困在这里蛮久,食物不能随便浪费。” “真是乌鸦嘴,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出去了呢?”钱从皋嘀咕着,却不敢拂逆这个年轻人的意思,依言从里面拿出了够三个人吃的分量,迅速地关上了冰箱的门,不让冷气流失。然而霍铭洋又止住了他:“多拿点,楼上还有两个。” “哦。”钱从皋笑了笑,“差点忘了。我给他们送上去。”他拿好了食物,递给了霍铭洋两份,然后对他眨了眨眼睛,“你们慢慢吃。”他转身上了楼梯。无论如何,自己再呆下去就有给这一对小情侣当电灯泡的嫌疑了。 霍铭洋还是捂着夏微蓝的眼睛,拉着她往回走,一直到了中庭的树下才松开了手。这个中庭位于a楼和b楼之间,分隔前后两幢住院楼,有三十多米的宽度。虽然回廊有坍塌,但中间的绿地还是基本保持了原样:棕榈树、芭蕉和凤凰树高低错落,树下繁花盛开,水池荡漾,一群群的鸽子围绕着飞舞。 他拉着她的手,找了一块平坦柔软的草地坐下。夏微蓝任凭他摆布,怔怔地坐在他的身边,脸色苍白,显然猝然目击血肉模糊的尸体冲击太大了。她无意识地侧过头,求助似的将脸贴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霍铭洋心里微微一震,想了想,还是没有避开,将食物递过来:“来,吃点东西。你我侥幸活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撑到救援人员到来才对。” “会有人来救我们么?”夏微蓝有些犹豫地道。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那个iphone4,依旧是一格信号也没有,便垂头丧气地将它放在了一边的草地上。 “会的。”霍铭洋和她并肩坐在树下,抬头看着已经渐渐变成暗色的天空,语气意味深长,“而且,我保证现在外面已经有很多人在找我们了——” 就在那一刻,他的语气忽然停顿。头顶的天空已经开始暗了,星星一颗颗探出夜幕,天空依旧有鸽子在盘旋,徒劳地挣扎着,试图撞破笼罩在废墟上的虚无结界。然而就在鸽子飞过的时候,天空里陡然掠过了一道淡淡的黑色影子,仿佛是暗夜里陡然张开了一只眼睛,流转过一道莫测的眸光,转瞬消失。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刺痛,抬起手摸了一下,缩回手来的时候,掌心里全是温热的血——后颈那个纹章居然再度悄然开裂了! 忽然间,脑海里传过一个模糊的声音。 “听到我的声音了么?我在寻找你。”那个美丽飘渺的声音低低呼唤,宛如母亲的召唤,又如情人的低语,“我的孩子,告诉我你在哪里……告诉我。” 是她!霍铭洋惊惧地低下头,看到了那放在一边的那台手机——屏幕微微亮了,显示着一个没有号码的来电正在呼入。那个声音,曾今出现在他的梦里千万次。 “我在寻找你,就如你曾经寻找我一样。” “告诉我,你在哪里……” 是她!怎么会是她?他的手指颤抖地按向那个键,几乎就要开口,迫不及待地回应了。是的,那么多年来,他是如此努力地想要靠近她,靠近那个世界,然而她却一直将他拒之门外。此刻,她却隔着这个结界在召唤他! “怎么了?”夏微蓝看着他拿着那部iphone4发呆,探头看了一下,手机屏幕黑黑的毫无动静,不由得诧异,“还是没有信号啊,你在看什么?” 她的声音清灵明朗,仿佛一阵风吹来,吹散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霾。霍铭洋努力地摇着头,似乎想把那个声音甩开,下意识地伸出手,放在了夏微蓝的肩膀上,将她拉过来。少女的身体是温软的,充满了青春懵懂的气息,清澈而纯洁——她略带惊讶和害羞地看着他,肩膀微微发抖。 他低下头凝视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纠结和痛苦,从胸臆里长长地吐出了一声叹息,终于将那部手机放下。然而夏微蓝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红着脸低着头,忽然忍不住问:“对了,你……你当时在a楼,本来应该可以跑得出去的,对吧?为什么会回来救我?” 霍铭洋沉默了一下,只道:“我必须要找到你。” 他的回答令少女的眼眸亮了一下。仿佛有一个问题在心底藏了许久终于无法压抑,她脸颊红了红,脑袋一热,鼓足勇气细声问了一个很丢脸的问题:“那……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你是有点喜欢我的啊?” “……”他却沉默了下来。许久,才道:“你在那个时候也没有扔下我自己跑掉,不是么?”这个回答令夏微蓝眼里那一点小小的光亮忽地黯淡了。 “哦。”她细细地应了一声,“原来你是为了报恩啊。” 她说着,无声地将身体坐直,离开了他的肩膀,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咬紧了嘴角不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而别扭,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打破。 “还是吃点东西填肚子吧。”许久,霍铭洋叹了口气,将食物塞到了她的手里。然而夏微蓝一接触到他的肌肤就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东西掉到了地上。霍铭洋也没有生气,重新捡了起来,吹掉了上面粘上的草叶,送到了她的手里。她忽然间跺脚:“你干嘛管我吃不吃?!” 刚一抬头,眼泪就再也无法掩饰地从眸子里长划而落,流过了整个面颊。那个明朗而倔强的少女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却又知道丢脸,便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俯身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了进去。 那一滴泪水如钻石般璀璨,几乎灼烧着他的眼睛。他无措地在树荫下看着她,试图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心里汹涌着种种情绪,烦躁、无望、苦痛,却又夹杂着隐约的歉疚和渴望。他无法回应她的期待,就如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看不见这个世界的未来。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见。隔着落地玻璃他看到窗外她好奇的眼神,那么干净,那么明澈,几乎不像是属于这个充满了欲望世界。在金图门烧烤店,他第二次看到那个大展拳脚的女孩,利落飒爽,爱恨分明,转头又考拉似的抱着门框不肯松手,生怕被**带走而大哭——那时候的他,也是真心的想要帮她解围的吧? “好了,不要哭了……”许久,他才想出了那么一句瞥脚的安慰,“有什么等出去再说好不好?” 夏微蓝却哭得更厉害了,拼命地摇头。他们两个人,身份地位那么悬殊,原本来自不相干的平行时空,因为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才会有机会认识,并且在这个地方独处——如果在这里他们之间无法有什么,等回到了外面的世界,置身于茫茫人海中,又怎么还能有丝毫机会呢?少女的心事敏感而柔软的,一想到这里,就哭得抬不起头来。 “那你想让我怎样呢?”霍铭洋将手机收入兜里,忽然间也烦躁起来,“不要哭了!不要这么麻烦好不好!” 夏微蓝怔怔地看着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的他,脸色渐渐苍白——然而说到一半,霍铭洋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脸色骤然大变。头顶那一群鸽子惊慌地四散,仿佛躲避着高空里的什么凶狠猛禽。他抬头看去,天幕里却忽然掠过了一道雪亮的闪电! 暴雨在瞬间倾泻而下,却在庭院的上空遇到了无形的罩子,没有一滴落下来。鸽子在闪电下惊飞,明灭的刺眼光芒中,他忽然发现夜幕里有一群巨大的黑影游弋而过,盘旋着,不时地发出尖利的呼啸。仔细看去,所有的电光其实都从它们身上射出,倾泻向s城的每一个角落。 “小心!”他失声惊呼,一把揽住了夏微蓝,把她推到一边——就在这一瞬间,废墟忽然开始晃动,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咔嚓一声,眼前一片雪亮! “霍……霍铭洋?!”夏微蓝爬起来,惊得呆了。 他们方才做过的地方面目全非。背后那一棵树被从中劈开,已经化为焦炭!霍铭洋在闪电从天而落的最后一瞬推开了夏微蓝,自己却没有来得及避开,整个身体蜷曲起来,躺在那棵树下。她尖叫着过去,抱起他。然而只是一碰,他身上的衣服居然都化为灰烬,一片片地掉落! “怎么了?怎么了?”三楼的钱从皋听到了下面的惊呼,连忙探出头来,“刚才是不是余震?还是大雨把什么冲塌了?——哎呀!这是怎么了?”他俯视着中庭里掉落的房梁和两个年轻人,失声惊呼,连忙冲了下来。 “太糟糕了!怎么弄成这样!被雷劈了么?你怎么那么倒霉啊!”钱从皋毕竟只是一个地质学家,完全不懂得怎样急救。他俯下身,将耳朵凑到对方嘴边,“你还有什么心愿没?说吧。” 霍铭洋忽地动了一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失血的嘴唇翕动,似乎低低说了一句什么。钱从皋愣了一下,脱口:“你是开玩笑的吧?” “滚开!”夏微蓝再也看不下去,猛地一把推开了他,徒劳地用手去堵住腿上的伤口,用力贴着半昏迷的人的耳畔大喊:“别死啊……我错了,我不该问你那个该死的问题!别死……别死啊!看着我,别闭眼!” 是的,为何她还要问呢?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回答是什么,无论是承认还是否认,真心还是假意——在方才的那一刻,他已经用行动来证明了最终的答案!她喊着他的名字,哭泣得喘不上气来,只觉得胸口剧痛,痛得似乎要裂开。那就是心如刀割么? “我……不会死。”忽然间,她听到他在耳边轻微地说,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垂落的长发,“我会和你一起……直到末日。” 乌云从海上来,笼罩在这座沿海最繁华的城市上空,空气变得阴郁,零星地落下小雨,仿佛上天也在为这一场诡异的浩劫落泪。 “霍先生,无法继续搜寻那个天坑了,”林管家走入书房,对独坐的老人低语,“政府的人已经封锁的现场,在专家排除附近还存在地质危害以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天坑附近一公里内。今天下午我们的人和设备都被迫撤出。” “市里有我们的人,怎么连这点事情还做不到?”短短数天,霍天麟已经明显的憔悴了,脾气也躁动不安。 林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据说中央政府下了命令,派人和国外专家组成了专家团,封锁了区域不许别的组织进入。” “专家团?”霍天麟忽地警惕起来,“哪些专家?” 林管家迟疑了下,道,“只听说这次的专家是坐包机从以色列赶来,首领是个希腊人,叫做乌利尔——大概也只是一个假名吧。” “乌利尔?”霍天麟喃喃,忽地失声,“神之焰!” “神之焰?”林管家愕然。 “乌利尔是上帝座下四大天使长之一的名字。”霍天麟凝望着窗外的夜色——四大天使长的第一位,大地之天使米迦勒,也称为不眠天使,是领导天使军团的战斗天使;第二位,太阳之天使拉斐尔,代表着“治愈”,守护着耶鲁撒冷圣殿;第三位,生命之天使加百利,代表着“梦”,是四天使长中唯一的女性。而第四位,就是火焰之天使,乌利尔,惩戒天使。每次当他出动的时候,必然是为了维护上帝的意志和子民,所到之处必有鲜血。 这次他们居然派出了乌利尔,甚至不再掩饰身份了么?霍天麟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长长叹了口气。窗外的风起了一丝变化,隐约带来不详的气味。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力握着轮椅的扶手,忽然对林管家道:“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当整个二层楼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轮椅上的老人眼神渐渐凌厉——他的手猛然握紧,又张开,一团明亮的妖异的蓝色火焰从中升腾起,照亮了他的眼眸。他的后颈有一个纹章缓缓浮凸,发出光亮,一种力量从这具衰朽的身体里慢慢展开,令他仿佛忽然变了一个人。 他在唤醒身体里那个白之月烙印的力量。身体变的虚无,感官却变得非常灵敏,他甚至可以听到风在空中转折交错的声音,以及大地深处泥土一点点塌陷的声音——此刻在他看来,那沉甸甸压在s城上空的并不是什么乌云。而是无数翻飞的黑影!仿佛一群夜游的蝙蝠,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发出了只有同类才能听到的诡异低语。 “看……就是这里了!多么宏大的景象!” “哦,我看到了!这个天坑就是‘门’开启过留下的痕迹么?——太壮观了,简直像末日提前来临!” “闭嘴吧!现在离那一刻还有4个月呢,还有很多棘手的事。不好好地干,到时候祭司大人还是让你一起灰飞烟灭!” “果然是他们?”霍天麟喃喃,居然从轮椅上一下子站了起来——那一刻,那个残疾多年的老人竟不需要人和扶持,健步如飞地走向了敞开的窗口,凝望着夜空。他将手按在后颈,哧啦一声,居然硬生生地从烙印的地方将皮肤撕裂!刹那间,仿佛一层外壳被脱下,黑色的骨翅从他的肋下伸出,狰狞可怖——只听倏然一声响,一道黑色的影子穿过窗户,飞向了夜空。轮椅空空如也。 拥堵的高架桥上,一辆敞篷车上的孩子忽然叫了一声,指着远处的半山:“看呀!那边有一只大蝙蝠飞过去了!” “别胡说,”开车的美丽少妇拍了拍儿子的头。 城市瞬间在脚下迁移,夜幕里悄无声息地划过一道影子,迅速地飞向了沉沉压着天际的乌云,并入了漫天的暗影里。当那一道影子到来时,漫天的风仿佛微微停滞了一下,乌云瞬地围合。 “哦?是你呀?”那些黑影在半空聚集,围绕着他,发出杂乱的嬉笑,“霍,好久不见了……你是来欢迎我们的么?” “告诉我,你们来这里,究竟是执行什么任务?”霍天麟回过头,眼眸里射出雪亮的光,厉声,“否则,我就以擅自闯入我领地的名义,和你们全面开战!” “算了,还是告诉他吧!”一个类似于首领的人物开口,“既然祭司大人没有褫夺他的资格,那么迄今霍先生还是我们的同伴——放心,我们寻找的不是你儿子,而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 “十八岁的女孩子?” “这个人。”夜空里忽然短暂地浮现了一个少女的脸。影像稍纵即逝,宛如梦幻。首领的声音响起,“夏微蓝,1994年2月23日出生,今年18岁,刚才b城来到这里——她曾经在你属下经营的金图门烧烤店短暂打工,和你儿子在同一天晚上出现在同一地点,然后同时失踪。” “夏微蓝……”霍天麟沉吟,“我好像见过她。” 那个黑影笑了起来,带着一丝讽刺:“祭司大人说过,必须在三个月内找到她并将她带到白之月——谁找到了她,谁就可以对未来的新世界提出一个要求。” “一切?”霍天麟喃喃。 “对,一切。哪怕是你要君临天下!”尖利的笑声响起,夜空里的人影忽然四分五裂,化作了无数黑色的影子,扑簌簌地飞向了城市的各处。 对地球而言,2012年8月初的盛夏是躁动不安的:世界各地屡发动物大批无故死亡的现象,日本东京湾大地震,中国南方s城出现史无前例的地陷……各种消息在报纸、电视、互联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惶惶中有无数宗教团体跳出来趁机蛊惑人心。 然而这个在远离s城一千多公里的地方,一切喧嚣都补过滤了,还是一片小城市的安定和慢悠悠,仿佛与世隔绝,不知风暴将至。一辆凯迪拉克珠白房车无声地驶过b城的街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怎么还没找到?都快天黑了!”车上载了六个人,每个人都静默不语,只有一个女人焦躁不安的声音,“甘比,你到底会不会开车?一下午都在这个小地方打圈,几乎每条路都被你开遍了。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快点!” 说话的是个美丽的金发女郎,气势逼人。司机不敢反驳,只是低声;“我……我是按照gps的路径开的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找不到那条该死的惠民路!见鬼。” 风驰电掣中,一个路牌一掠而过。 “停!”女子的声音响起。车子急速地刹车,停住。那个金发女子摇下了车窗,“倒退回去一百米。” 凯迪拉克缓缓后退,一百米后,一个油漆剥落的路牌出现在视野里,上面停着一只黑色的鸟儿。路牌是墨绿色的,**部门在路边垂落的枫杨树枝条中,并不显眼,而在刚才如此快的速度里,那个女人居然一眼就准确地抓住了。 那个女人探出头看了看,她虽然初通中文,却不大认得上面用隶书写的字,转头问旁边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国男子,“徐,上面写的是什么?” “惠民路。”那个人探头看了一眼,用英语回答。 “哦……果然!”加百利喃喃,拿着手里的资料和路牌的字对比了一下,点了点头。“你们中国人真奇怪,同样一个字还要有各种写法——甘比,拐弯!惠民路12号,翠微小区。” “真是奇怪,”甘比再次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个渐渐远去的路牌,有些不甘心地喃喃,“刚才也开过这里,为什么我就没看到这个路牌?”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当车开出去一百米后,树阴下一只黑色的鸟扑簌簌地飞起,跟着车子离开。那个路牌悄然消失,宛如从不存在。 “你太笨了,没办法。”加百利打了一个爆栗子,嘴里吐出一股浓烈的酒气。 “天,老大,你又喝酒了?”甘比吓了一跳。 “哪有!”加百利嘀咕着剥了一颗巧克力,扔到嘴里嚼着,“只是酒心巧克力——这次是出任务,我可不想被神父骂。” 说话之间,车子沿着惠民路往前开了一百多米,果然出现了一片住宅,大都是两三层的小楼,清水砖、黑色的瓦,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格。只是年代仿佛有些久了,墙面斑驳,爬满了藤蔓,很多窗户看上去摇摇欲坠。 甘比驾车缓缓靠近,一车人屏息等待着,空气里隐约有紧张的意味。当车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岗亭空空如也,门卫不知去了何处。 加百利在副驾驶座上嘀咕着,用牙齿扯下了右手上的手套,她的右手比左手白很多,显然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结果,虎口上有一个朱红色的纹身,仿佛一个抽象画派的飞鸟。她轻轻对着那个纹身吹了一口气,抬起手遥遥一点,小区门口横放的保险杠无声地自动抬起。 “进去吧。青河苑16幢。”加百利看着资料,头也不抬地道,“应该是小区最东边的端头那一套——” “不对头。”忽然间,旁边有人说了一句。那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在暮色渐起的时候也没有摘下眼镜。他在车上一直保持着沉默,此刻忽然开口,“停一下!” 凯迪拉克戛然而止,甘比回头看着他。 “怎么了?”加百利也停止了咀嚼巧克力。 “没有一个人,”那个戴着墨镜的男子低声道,“这整个小区,都没有一个人。——我已经把‘界’扩展到最大了,还是找不到一个人。”他摘下眼镜,没有瞳仁的眼球惨白一片,周围有淡淡的蓝色血管凸起,蔓延向颅脑,显得非常诡异。 一车的人侧耳聆听,果然,除了风的声音,这个小区寂静异常。没有人声,没有狗吠,甚至连空调外机这种生活的声音都没有,仿佛一个被停止了时间的死域。 “是啊,”甘比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僵硬,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这一路开进来,路上没有见到一个人!连条猫狗都没有,难道这里的人全部都……” 然而,仿佛为了反驳他这一句话,寂静的暮色里忽然传出了钢琴声。琴声优美悠扬,从绿荫里飘来,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威尔第的《茶花女》选段。”另一个成员喃喃。 “是有声音,但奇怪的是这幢房子里还是感觉不到丝毫生气。”墨镜男低声,一字一句,“那架钢琴好像是自己在弹奏一样。” “我们来晚了么?”有个人终于开口,“他们比我们更早一步到了这里!” “但至少他们还没有来得及从这里离开,”加百利冷冷接了一句,指了指那一幢暮色里的小楼,“神父说过,必须要找到这个叫欧阳芷青的中国女人!” 钢琴声还在继续,她顿了顿,道,“据说那个女人是个钢琴教师。”在那样的琴声里,每个人的眼神都亮了,仿佛抽出了鞘的刀。手指无声地转动着,将一枚一枚地戒指转到正面,每一颗宝石都在黯淡的暮色里闪着光,那是力量在急剧聚集、时刻准备战斗的象征。 “我去看看。”加百利说了一句,便拉开车门,“你们先探探周围的情况。” 那一辆凯迪拉克没有熄火,保持着引擎启动的状态,除了司机甘比之外,车上所有人训练有素地散开了,各自下来,两人一组分成了三个小队。 “我……我还是呆在车上算了。”那个叫做徐磊的中国人看了看寂静如死的周围,喃喃,“太吓人了……这里怎么变成了鬼村,一个人都不见了?” “应该是进入了他们的‘界’吧,怪不得我前几遍开的时候从没见过那个路牌。你没有这方面的资历,不边是来当陪的,还是在这里呆着比较安全。”甘比一边说着,一边从座位下抽出了一把雪亮的枪,单手搁在了方向盘上——那居然是一把狙击枪。 “来,我们换一下位置,”他对一边的徐磊道“你来开车,保持引擎不熄就行。” “你这是干嘛?”对方吃惊。 “你以为我只会开车么?”菲律宾人冷笑起来,将一粒一粒的子弹装入膛里。那些子弹形状怪异,每一颗都是银质的,外壳上绘满了奇特的符咒,“我是个猎人,懂么?猎人!”他说着,将眼睛凑近了瞄准镜——镜头里闪现出那幢小楼二层的窗户,翻飞的帘幕后房间黑沉沉的,没有一个人。凄凉美妙的钢琴声还在继续传出。 加百利空着手,独自走进了这一条幽静的不路,走向昔年米迦勒生活过的地方——这是一片老式住宅区,多半是三层的小楼,每一家都是独门独户,用原木的栅栏围着一小块绿地,倒是大城市里少见的奢侈。 她一直走,直到小路的尽头。青河苑16幢。那是一幢外面爬满了藤蔓的小楼,在夏日浓阴掩映下显得分外古老冷清。她停下来,站在围墙外看了看那幢楼,眉头微微蹙起,似乎看到了熟悉景象——陈旧却整洁的房间,落地的白色纱帘,爬满窗户的蔷薇花,窗下有一架钢琴。是十年前,还是十三年前? 那时候米迦勒还活着,那时候她拥有另外一个名字:薇薇安。出身于希腊克里特岛上一个虔诚的牧师家庭,然而天性叛逆的她却在接触《死海古卷》后开始质疑楚蒂冈的教义,觉得《圣经》的记载并非真正的真实。 聪慧大胆的她开始了普通人不会去进行的种种探求,直到一步步靠近核心。终于有一天,她在潜入圣殿时被龚格尔神父发现了她的天赋能力,让她加入克兰社团,指派她去跟随大天使长米迦勒大人进行训练。然而她足足学了一年,却连最基本的“天使之翼”都无法完成,导致社团所有人都对神父眼光产生了怀疑。这个少女,真的如神父所说是个天才么? 唯独那个来自东方的黑发男子是如此的温柔耐心,对始终无法完成全部课程的少女从不呵斥,微笑温暖如阳光。这了他,她拼尽了全力去训练,日夜都不休息,甚至开始学习艰深的中文,虽然发音经常令他忍俊不禁。 这样的日子,是她少女时代里最美丽的片段。 直到某一日的午后,她偷地在他的皮夹里看到了一张珍藏的照片,那上面是一幢爬满了青青藤蔓的小楼,白色的窗帘后,一个东方女子倚靠在钢琴旁,黑发如瀑,凝视着窗外一朵绽开的蔷薇,怀里抱着一个初生的女婴,美丽如圣母玛利亚。 “青和微蓝。foreverlove。”她记得米迦勒在照片的背后那么写道。那一刻,她无声地哭泣起来,灼热的泪水大颗的掉落——是的,他一直不知道,如此聪明的她为什么总是通不过测试,一次一次地被打回来重修,甚至连最基本的展开双翼飞翔都做不到——那只是不愿意离开他的身边。早在12岁那年,在没有任何人教导的情况下,觉醒的她就在一个雷雨夜完成了“天使”进化的课程,展翼飞向天宇。这也是龚格尔神父一眼看中了她的原因。 在他回来之前,她慌乱地将照片重新塞回了皮夹,原样放好,然而被泪水模糊的字迹却再也无法复原。她惴惴不安,不知道好是否有发现,也从未敢开口问。幸好他似乎也没有发现照片被人动过的事情,还是如同平日一样教导着她,态度越发温和。 然而,在那以后,她却真真正正地再也不能飞翔了。 仿佛有极重的石头压在她心上,十七岁的少女无法集中精神,无法释放自己,试飞的时候一次一次地从高处摔下来,遍体鳞伤,却倔强地忍住不哭。 “好了,不要再试了。”好心疼地抱起她,安慰,“跳过飞翔课吧,我们接着学剑术课和灵能课。就算不能飞,你一样会是最优秀的战士!”那一刻,她终于抱着好的脖子,放声痛哭。好以为她疼痛难忍,焦急地抱着她冲向医疗室,一路安慰着。他的关切和温柔反而让她心如刀割——在她眼里,对她的爱是如父如兄的吧?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哭泣,哪怕她把心挖出来双手递给他,他也不会收下吧? “没有骨折呀!”当他离开后,社团的医疗室里,和她同龄的拉斐尔愕然地问,“你一直捂着肋骨做什么?装疼么?现在你的教官走了,不用装了。” “闭嘴!她仿佛被人窥破了心事,恶狠狠地叱骂。 拉斐尔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仿佛忽的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告诉米迦勒的!”少年笑嘻嘻地,然而眼神深处难掩一丝失望,“不过,米迦勒她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可要做好准备哦。” “准备?”她茫然问。 “真正受伤的准备呀!”拉斐尔笑起来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耸了耸肩,“到时候来我这儿吧,英俊的我可以为你包扎伤口哦~” “滚!”她愤愤地道,面红耳赤。 但这一段忐忑不安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很快,在随之而来的那一场大战里,身为大天使的米迦勒带领社团的精英远赴洪都拉斯,穿越蓝洞去往异世界的神庙——那是一场社团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战争,危险无比。 在离开之前,他拥抱了这个一直不能出师的笨拙少女,像父兄一样亲吻她的额头,低声祝福:“薇薇安,相信我,也相信自己——你终究展翅飞向天空,成为最强的战士。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十七岁的她在这个东方男子的怀里微微颤抖,咬着牙,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为什么要飞向天空呢?即便那里有上帝,即使那里是永生的乐园……可她只想现在这一刻永远停顿,永远停留在他的怀抱里,哪怕再也无法获得天使的力量,哪怕永远做一个平庸的凡人! 然而,这是一个再也无法实现的奢望。二十多天后,他消失在了蓝洞的尽头,和其他所有精英战士一样再也不曾回来。失魂落魄的拉斐尔从洪都拉斯带回了一枚断裂的指环给她,作为永恒的纪念。而那一枚指环内圈也刻着同样的字样:青和微蓝。foreverlove。 那些字,如烙印一样,时时刻刻灼烧她的灵魂。 那之后,她再也无法飞翔,但是其他的各项技能却突飞猛进,令整个社团刮目相看。很快,能力卓越、进步迅速的她在二十二岁那年晋升为四大天使长,获得了“加百利”的称号,从此那个叫做薇薇安的青涩少女渐渐无人知晓。然而十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思念到每一夜不醉不眠。 加百利茫茫然地走在这个空无一人的社区,仿佛走在自己的回忆里,每一步都触发她对昔年的种种回忆,锥心刺骨。钢琴声近在耳畔了。 “每一幢房子都是空的,没有一个人,无论活人还是死人。”耳麦里传来墨镜男的声音,把她惊醒,“这个地方很古怪,为了安全起见,我请求暂时撤退。” “为什么?”她已经推开了小花园的门,走到了门廊下——花园不大,但种满了各色花木,错落有致,显示出主人的细致和耐心。 “天快黑了,这对我们不利。”墨镜男的声音有些沉重,“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别太紧张,我们这次带来了‘bluehope’,世界十大名钻之一,有足够的能量来源。”她已经走到了门廊下,眼神渐渐坚硬,“而且,如果这个地方是死域,我们既然已经进来了,怎能轻易退出去?——少不得要硬碰硬来一场……”说到这里,她抬起右手,敲响了门。 “我进去了,你们在周围布置好结界,然后秋和我会合。”她最后对着耳麦那一这的同伴道,伸手——门应声而开,虚掩着,而楼上的琴声依旧行云流水般传来,不曾有片刻的停歇。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进去,用生涩的中文开口:“欧阳芷青女士在家么?”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到处都是空荡荡的。 一份报纸放在桌上,是8月7日当天的,翻到了一半,报纸上压着一部手机。一杯喝了大半的咖啡放在一边,银勺斜斜地搁在上面。她摸了摸,咖啡杯居然还是温热的——一切都正常,就像是主人刚出去了片刻而已。 她小心地将所有东西都留在了原地,转头四顾。 天色已经暗淡了,灯却没有开。餐厅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照片。她小心地走过去,仔细地一张一张看过来——里面最多的是一个长发的东方女子,美丽素雅,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棉布裙,以各种姿态出现在镜头里:开始是十几岁的模样,斜着梳松松的麻花辫子,骑着单车;然后是大学时的校园,抱着一叠书在林荫道上回头笑,洁净而美好。 那些……都是他帮她拍的么?最后,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画面——开着蔷薇花的窗口,一个女子抱着初生的婴儿微笑。那个笑容居然依旧是纯真洁净的,如少女一般。 这张照片,就是她昔年看到过的那张!她用颤抖的手翻过了相片,然而背后那一行字并不是“青和微蓝。foreverlove”,而是一个女子娟秀的字迹:“微蓝满月”,在更角落的地方,有一行小不的字:“无论如何,我都感谢神赐予我这个孩子,并将用一生来珍爱她。” 那是欧阳芷青的字迹吧?看来米迦勒将这照片洗了两张,一张留在了这里给她,另一张则被他贴身存放,跟随他走遍天涯。那一刻,加百利忽然愣了一下,她注意到照片上女子抱着女婴,手指上却没有婚戒的踪影。而且,当时窗台上盛开着蔷薇花,那说明……她脑海里迅速地掠过不久前看过的资料,一页一页翻过。 楼上的钢琴声还在不停的传来,优美流畅,如泣如诉。 加百利抬头看向楼上,那一刻,她修长的腿高高踢起,一把银色的软剑从她的长裙底下刷地飞出,弹开绷直,落到了带着手套的左手里。剑一入手,那个常年总是带着三分醉意、风情万种的夜店女郎忽然变了一个人,气势逼人,眼神凛冽。 她用剑尖挑开了垂落的珠帘,小心翼翼地进入,然而二楼的起居室里没有一个人。暮色里,晚风吹动窗户上纱帘,让整个室内凉爽通透。钢琴声还在不停传来,凄凉而深情,带着灼热而无望的倾诉——那个叫做玛格丽特的女人在临死前一边咳血一边等待着她的情人,然而直到死亡之翼降临,她的阿尔芒却再也没能到来。 加百利盯着那一台钢琴,不出声地吸了一口气——琴凳上没有一个人,然而,那一排黑白相间的琴键却在轻巧地跳动着,自动地弹奏出美妙的音符!那一刻,她忽然间合身前扑,一剑斩向了那一排跳动的琴键! 钢琴的琴盖啪的一声自动合上了,几乎夹住了她的剑。与此同时,她听到了空气里传来低低的笑声。 她足尖一点,整个人如同箭一样射了出去,剑光追逐着那个笑声,连续地斩落——剑划过的弧度里,空气被齐刷刷地劈开,露出了淡淡的蓝色光芒。那是梦之刃,独属于大天使加百利的技能,可以在一瞬间穿透两个平行的空间。剑风过后,那个笑声停止了,有簌簌的声音,地毯上忽然凭空出现了一行黑色的血迹,一路前行,终止于窗边。 “呀!”此刻,楼下车里的甘比低低惊呼了一声——从他特制的瞄准镜里,可以看到空荡荡的二楼窗户边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很模糊,仿佛是雾气凝结而成,毫无声音地轻飘飘掠到了窗口。 “鬼……鬼啊!”在徐磊的失声惊呼中,甘比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银色的子弹射出枪管,在暮色里割出一道雪亮的光——扑的一声,无比准确地射入窗口那个白色影子的头部,然后裂成十二块碎片,四射而出。 “bingo!”菲律宾人发出了一声欢呼。 “好厉害……”徐磊顺着奉承了一句,忽然间失声惊呼起来“天!” “又怎么了?”聚精会神瞄准窗口的甘比对这个总是大惊小怪的菜鸟同伴有些不耐烦,然而徐磊却结结巴巴地指着周围,半天才喃喃:“那些房子……那些房子里,都有女鬼!” 甘比骤然一惊,他才发现周围的房子里也是一片漆黑,显然没有一户有活人的气息,暮色里隐约看到无数白色的影子在里面飘舞,影影绰绰。 “墨镜?卡拉?安东尼?”甘比呼叫着同伴的名字——然而回路里一片寂静,只有咝咝的电子干扰声,居然没有一个人回应他。那些分头进入房子里搜索的同伴,忽然间在同一时刻全部失去了联系! 当徐磊再次抬头看去的时候,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仿佛浓雾吹来,将整个车子淹没。那些楼房、窗户、隐约的白影,全部都不见了。 “暗界张开了。”甘比脱口低呼,握着枪的手一瞬间居然有些颤抖,“这里忽然间被黑暗的力量控制了!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同的‘界’里,相互无法联系。” “那……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现在也在一个‘界’里,只有孤军奋斗了。”上膛的声音短促而清脆,划破这令人窒息的黑暗,“突破这一重‘界’,杀出去,才能和其他人汇合!” 枪声响起的时候,二楼的起居室内,一蓬黑色的血凭空爆裂,洒了一地。 加百利在半空中折身落下,敏捷地避开了那一堆血,落地,握剑警惕地看着周围——甘比那一枪很准,一击便将黑暗的中心击溃。房间一瞬间安静提出奇,连四周的纱帘都不再舞动,定定地垂落,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刹那被抽空。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发现楼下的花园和车子已经不见了,只有浓重的黑暗弥漫。 那是‘界’的张开,将每一个人都围困在孤岛里。 “安东尼?甘比?”她低声呼叫着,然而回路里只有咝咝的电子干扰音。加百利小心翼翼地靠近钢琴,一眼看到上面坚着一个烫着银边的精致小相框——里面是泛黄的照片,心里又是一动,不……不对!这次行动之前,她曾经将夏微蓝以及欧阳芷青的母女的资料都翻看了好几遍,清楚地记得这个少女的生日是1994年2月23日——可是,蔷薇花开的时候应该是五月……这中间,竟然缺了三个月! 她拿起了相框,拆下了相框的后盖,将那张照片拿了出来。“啪”轻轻一声响,有一张极薄的纸从里面掉落了出来。 上面的字迹极其熟悉,纸张上用克兰社团内部才能看懂的密码文字写着什么,只是开头一句就令她心神大乱——“亲爱的克兰社团的同伴们,当你来到这里,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我多半已经消失在了另一个世界。但是有一个秘密,在末日钟声敲响之前,你们一定需要知晓——”米迦勒!那是米迦勒的字迹! 琴声忽然重新响起了,近在咫尺,还有人轻声冷笑的声音。加百利不由得瞬间倒退了一步,奇特的压力从四面逼来,令她无法呼吸。咔嚓一声,手里的剑仿佛接触到了无形的墙体,剑尖居然微微弯了一下! 黑暗压顶而来,转瞬间房内什么都看不见了。加百利第一个反应是将那张照片和纸张收在怀里,放进安全的密袋。然后持剑警惕地观察四周。手里的软剑一分一分地弯曲,仿佛有看不见的压力一步步推来,向她靠近。 暗影里只听到轻微的悉悉索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潜行过来。邪气越来越重。 “梦鸢!”加百利抬起了右手,忽地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只听扑簌簌一声响,她手背上那个纹身忽然动了!伴随着一道光亮,一只朱红色的鸟从她身体里幻化而出,冲破了皮肤,从掌上飞起——那只鸟张开翅膀,火焰在翅尖熊熊燃烧,眼眸是金色的,亮如明珠。 当它出现在空气里的时候,房间重新被照亮。 “出来!”她低声厉喝,一剑劈了下去。剑刃在触及琴盖的时候停了下来,仿佛被什么挡住。耳边响起了一声轻微的笑,一个白色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了空荡荡的琴凳上——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垂着头,修长美丽的手指放在琴盖上,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脸颊。 那一刻,加百利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欧阳……欧阳芷青?”——然而,当她抬起头的那一瞬,加百利就明白这个人不是欧阳芷青,甚至不再是人类! 女子没有丝毫的表情,眼睛是空洞的纯黑,甚至折射不出一丝光亮——她的身体和心,都已经被恶灵控制了!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这里找她……只可惜,来得比我们晚了一步。”那个白衣女子咧开了嘴,微笑着,“如果把四大天使长之一的加百利一起俘获,祭司大人会更开心吧?那时候,我就能成为人世里最高阶的使徒了……” 话音方落,她忽然从琴凳上消失了。 “来吧!”加百利在黑暗中握紧剑柄,剑尖下垂指地,默默地念动祷词。一道光华从她的手背上的纹身之处亮起,渐渐蔓延了一整把剑——她厉声大喝,满头的金发无风自动,猎猎飞舞。那一瞬,她的瞳仁也变成了白色! “所有人立刻向二楼集合,全力进攻!”她对着耳麦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剑如闪电地割破了黑夜。 第二十四章 迷雾围城 “呀,起雾了!”外面的凯迪拉克里,徐磊心惊胆战地看着周围。那些雾气从每一幢房子里涌出,来得很快,迅速将车子包围了起来。甘比也察觉了异常,默不作声地重新拿出了一盒子弹,一粒一粒填入枪膛——这些子弹和刚才那些又不同,是赤色的,上面的螺纹类似火焰。 他对着黑雾开了一枪,嗤的一声,子弹从侧窗飞出,划出了一道火线!火焰过处,那些黑雾被劈开了一条线,露出了后面的房子——他们清楚地看到无数的东西从那些空空的房子里涌出来,蠕动着,向着他们潮水般地涌来。那是一些似人非人的、黑色的没有面目的东西。 “这里的人,全部被恶灵污染了。”甘比咬着牙,连续扣动扳机,一道道火焰从枪口里喷出,将那些如潮涌来的东西点燃,“开车!” “开、开车去哪里?”徐磊颤抖着手。 “去把墨镜安东尼他们都接上!”甘比大喊,“我听到他们的声音了,在回路里!他们还活着,在苦战!” “好!”徐磊一脚踩了下去,车子发动,“往哪里开!我看不清,周围都是雾!” “我子弹打往哪个方向,就往哪里开!”甘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外面,面色冷静一颗颗子弹穿过黑雾,将涌上来的恶灵一排排地焚烧,“快点!他们要支持不住了!” 火焰在黑色里开辟出一条通道,徐磊飞速地打着方向盘,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开到了哪里,只觉得眼前浓雾越来越浓,车灯照亮的地方密密麻麻蠕动着奇怪的东西。 他不敢看,只能大声喊:“他们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甘比大叫了一声:“是这里!停车!” 车猛然刹住,车灯照亮了一个门牌:清河苑16幢。徐磊不敢相信,他们看似开了那么久,居然才刚刚冲过几十米,到达原本看都能看得到的那幢楼! 那一幢楼已经被浓黑的雾气完全包裹了,四处都是令人心惊胆颤的诡异声音。他听到二楼上传来钢铁交击的刺耳打斗声,不是有光芒从中绽放,一瞬即逝。 “他们都在那里!”甘比喊着,趁着一道光再次闪现,扣下了扳机。火焰撕裂了黑暗,那一瞬间,两个人清楚地看到那幢楼里充斥了无数面无表情的怪物。加百利大人的对手是一个穿着白衣的黑发女子,那个女人身手如同鬼魅,飘忽不定。而奇怪的是加百利大人似乎对她颇有顾忌,在明明能伤到对方的瞬间,却会下意识地闪开了剑锋。 “我上去和他们会合!”甘比打光了全部的狙击枪子弹,从后座上抽出一把刀,厉喝,“你在这里等着!” 徐磊看到他拉开车门冲了出去,颤声在后面喊:“别、别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啊!” “没事,这辆不是普通的车,你只要不打开车门,一般的恶灵都无法进入。”甘比没有心思和这个怯懦的新手多说,唰的一声抽出雪亮的长刀,冲入了黑色的浓雾,“听到我喊一二三,你就发动车子冲过来接应!” “以父之名,圣光照耀!”女子的声音划破黑夜,小楼里由内而外绽放出一道炫目的光芒,刹那间如同一个小太阳——光芒里,徐磊看到了加百利大人的影子,战斗的身姿美如蛟龙。然而,其他所有人却不见了踪影。怎么了?甘比呢?他去了哪里? “看清楚了么?”加百利大喊,“结界唯一的出口在东南方那个窗子上!” “是的!我就是从那里进来的!”甘比的声音响起,“我已经到楼梯口了!老大,我立刻上来和你会合!墨镜他们几个还在楼梯上——”然而他的声音迅速地微弱下去,仿佛被湮灭在了黑暗的海洋。 “不要上来了!这里我能搞定!”加百利在楼上大喊,那一刻,楼下的徐磊看到二楼上忽然再度盛放出了强烈的红光,那一只红色的鸟在黑暗的浓雾里旋舞,化成了一道火光!那一道火选绕着,在室内迅速飞行,有痛苦的惨号响起。 “老大……你、你把你的式神给烧了么?”甘比大惊失色。 “撤退!所有人,撤退!”加百利的声音传来,“立刻!” 徐磊精神一振,启动车辆往前前进了几米——小楼里的火光越来越浓烈,映照得满室通透。浓雾散开,房子里面果然冲出了一个人,带着黑色的墨镜。在他的后面则是安东尼,两个人浑身是血,脚步虚浮。 “你们终于出来了!”徐磊大喊,一边按下了解锁键。 那两个人踉跄地来到车边,抬手拉开车门。就在那一瞬间,仿佛察觉哪里不对,徐磊猛地吃了一惊——映着火光,这两个人的身形看起来有些臃肿,竟然好像背后还各自背了一个人似的! 咔哒一声门被拉开,就在那一瞬,从右侧的后视镜里他看清楚了——在那两个人的背后,居然都如同水蛭一样地吸附着一个奇特的黑色影子! 徐磊失声惊呼,一踩油门立刻往后倒车。猛然的倒车将他们两个人带倒在地上,拖着出去了好几米——徐磊慌乱地掉头,却没能分出手去将已经打开的右后侧车门重新关上。只是一瞬,他看到那两个人又已经站起,向着打开的车门冲了过来。 他们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黑色,行动虽然僵硬,却快得不可思议。刹那间又已经追上了凯迪拉克,拉开了车门。四周的黑色雾气又如同蜿蜒的巨蟒一样,钻入了车子里。 “不……给我出去!”徐磊拼命地喊,却无能为力,“出去!” “嘶——”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他们两个的嘴里发出了奇特的声音,如同毒蛇的突然吐信。面对着不停叫喊挣扎的司机,那两人面无表情的抬起手,从后座伸向了他的脖子,手指尖冰冷。 “滚出去!”忽然间,一道雪亮的光切开了雾气。浓黑色的血在车内飞溅,啪的一声溅了他一头一脸,甚至将挡风玻璃都染上——徐磊站站兢兢地回头看去,是一把长马刀从一侧疾掠而来,将那两个人的双手齐刷刷斩落。 “甘比!”他松了一口气,喜悦地大呼,“快上车!” 然而那个从浓雾中冲出来的人一刀将两个人从车里逼出,头也不回地对着他大喝:“关门!” 徐磊愣了一下,“你……你不上车么?” “关门!”那个菲律宾人再度咆哮,表情已经开始狰狞。徐磊立刻探过身将那一扇车门咔哒一声关上。甘比持刀和两个同伴对峙,黑色的血一滴滴一划过他雪亮的刀刃。然而,虽然被他猝不及防一刀斩断双臂,但那两个人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痛苦,反而是他眼里含着火一样的泪水。 “去把加百利大人接上!”甘比咬了咬牙,厉声,“在那一团火光最明亮的地方!你——”话没有说完,刀风呼啸着响起,他已经无暇开口。 火光最亮的地方?徐磊拿起一块布,拼命地擦着挡风玻璃上的血污。然而那黑色的血分外奇特,宛如墨汁一样,一旦溅上去居然怎么也擦不掉。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想着玻璃呵了一口气,再擦了一下,忽然间那些血污便消失了。 他重新看到了外面的景象——甘比已经将那两个人的头颅斩下,然而身上也受了伤。更可怖的是,他看到黑色的浓雾里又走出了几个人,居然同样是刚刚失去联络的同车伙伴! “快走!”甘比看到那些人,脸色也是瞬地惨白,咬着牙大喝。那一刻,他转过了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只听啪的一声,一道耀眼的光芒从那一颗宝石上亮起,手里的马刀居中断裂,铮让化成了两道赤红色的弧——这个菲律宾人已经决意将这条性命留在此处! 那一刻,徐磊清醒过来了,双臂颤动的转过了方向盘,拼命地踩着油门,掉头离开,车子如同离弦之箭。 “喂!喂!要去哪里?蠢材!”甘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震惊而愤怒地咆哮,“去接加百利大人!去接——” 话音再次中断。幸存的人不顾一切地开着车,满脸的泪水,颤抖地难以自控。当真正的恶战来临时,他才发现一切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已经被恐惧完全击溃,脑海里仅存的念头就是怎样逃出这个可怕的魔域,什么加百利大人,什么接应,完全已经顾不上了。 是的,他成了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小区并不大,然而,徐磊沿着车道像疯子一样地开了十分钟,居然还没有找到那个进来的大门。后面传来了惨叫,那是甘比临死前的声音吧?他的嘴唇哆嗦着,脚不敢离开油门,鼓足了劲往前闯,更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周围越来越黑了,车灯只能照亮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渐渐地,这个小区不再寂静,每一幢黑洞洞的楼里都传来奇怪的声音,他埋着头红着眼睛一个劲地往前开、往前开……忽然间,车灯照出了一个白影,满身是血地站在前面的路当中。 “滚开!”徐磊大叫一声,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也不闪避,猛然撞了上去! 一声巨响。极速奔驰的凯迪拉克忽然停住了,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拦截,刹那间静止。车上的安全气囊全部弹出,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时间眼前发黑,喉咙发紧。 车外的黑雾越来越浓重,车灯居然只能照亮短短一米的距离。那个站在路中间的应在居然还活着,贴着车头趴在引擎盖上,对着他缓缓地伸出一只血淋淋手来! “啊——啊啊啊!”他几乎精神崩溃,嘶声力竭地叫着,下意识地连续猛踩油门,然而车轮飞速转动着,橡胶轮胎和地面摩擦得发出焦味,凯迪拉克却怎么也动不了。 “啪,啪。”那只血手拍击着挡风玻璃,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留下了一个鲜红的血手印。徐磊忽然间回过神来,惊叫:“加百利大人!” 那个人吃力地抬起了头,一头金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口唇都是血,一双翡翠般的瞳孔已经满是鲜血,不停从眼眶里流下,显得狰狞可怖。她拦住了车,用尽全力地对着他动了动嘴唇,语气微弱:“开……开车门!” 然而徐磊战战兢兢地看着她,居然不敢动手。 “开门!”那个女人猛然抬起头来,厉喝,“你这个胆小鬼!”那一刻,她身上爆发出女王般的光芒,强大的气场一如平日。徐磊在那一刻被她的气势压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颤抖地伸出手按下了开锁键,言听计从。 只是一瞬,那个女人就拉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往右转!”她喘着气,伸出了染满蔻丹和血迹的手指着右边的窗户,厉声,“那里才是出口!那里!快!” “不对吧?那儿可明明是……”徐磊看了一眼右边的反光镜——路的右边明明是一条小区景观河道,大约有十米宽,这辆车根本不能开过去。 “笨蛋!快开!”女人一把抢过了方向盘,猛然往右打死。那一刻,从后视镜里他看到无数双惨白的手正在贴着车身摸过来,拼命地拍打着玻璃窗,而前方的黑雾里也有影影绰绰人影聚集,徐磊脑子一热,不敢再多想,猛踩油门,只听忽的一声,凯迪拉克仿佛箭一样蹿了出去,一头栽入了河道! “上帝!”在掉落的那一瞬间,徐磊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水从车的周围漫上来,渐渐灭顶。他在车里发着抖,看着水线上移——就在他深深呼吸,准备了足够的氧气潜游出去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边的加百利念了一句什么,然后伸出右手,在前方的挡风玻璃上划了一个十字。她手指划过的地方忽然放出奇特的光芒来!“啪”的一声,挡风玻璃在一瞬间粉碎,外面冰冷的水一下子涌了进来。 “天啊!”徐磊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便被水呛了鼻孔——他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浮了起来,又觉得喉咙里痒得难受,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 车子在慢慢下沉,水汹涌而入——那些水,居然是红色的!隔着水面,徐磊清楚地看到无数的恶灵汹涌而来,隔着水面追逐着他们沉没的车子,狰狞可怖,在水面上飞舞着,发出嘶哑的声音。 “愿上帝之光照耀一切黑暗,让炼狱之火燃尽那些罪恶!”祈祷结束了。加百列张开了双手——话音未落,他视线里的一切都燃烧了起来!那些水全部化成了火,被一股力量卷起,卷向了那些水面上飞舞着的恶灵。那火柱是如此猛烈,仿佛地狱里的火燃穿了大地。徐磊下意识的闭上了眼,他渐渐窒息,只觉得神智都游离出了躯壳。 “快出来!”忽然间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他。 他随之滚落,啪的一声跌落在地——血和火在一瞬间远离,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脚下居然是坚硬的地面! 徐磊不敢相信地抚摩着地面,抬头往后看去。 “翠微小区”。映入眼帘的是刻在石头上的四个字,如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他趴在小区入口前的地面上,岗亭里还是空空如也,那一道保险杆已经放了下来,横在那里——一切,居然回到了他们进入小区之前的模样 拉出他的是加百利。那个女人也在剧烈地喘息,筋疲力尽。她摸索着擦去了眼眶里的血,让视线清晰了一些,“幸亏我在进入时沿路留了记号,否则还真找不到路——现在,我们已经出了它们设的‘界’回到了人的世界” “它们的‘界’?”徐磊打了个寒颤。 “是啊……在我们进入这个小区,不,应该在我们找到那路牌的时候,就已经被引它们的界里了,”加百利撑起了身体,咳嗽着,“在它们的‘界’里,一切由它们设定——你猜猜我们进去了多久?” “两……两个小时?”徐磊不确信地问。 “错了,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加百利喘着气,指着路边上一株凋谢的藤蔓花朵,“你记得么?我们刚进去的时候,这话根本连花骨朵都没有。” 徐磊不敢相信地看着,喃喃:“这、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在“界”里,所有一切,包括时间、空间、风和水,都是由它们来控制的,”加百利苦笑“换一句话说,我们走入了一个圈套,被动地陷入了一场苦斗!——我,咳咳,我真应该听墨镜的……在没有深入前及时撤出,或许损失会小一些。” 徐磊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黑雾在小区里弥漫,雾中隐约裹着有蓝色的火焰,有什么东西发出凄惨而疯狂地号叫。那是他们的车,正在被无数恶灵围绕着的车!他甚至还可以看到车里坐着两个人,正是自己和加百利大人! “放心,你还活着。”加百利喘息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将手合在胸口,“我刚才在车里设了‘残像’,把我们的幻影定在那里五分钟——它们为了这个诱饵一定会围着不放的,这样,就可以赢得时间发动最后的禁术了!” 她摊开了满是血迹的手掌,掌心里出现了一颗巨大的蓝色钻石,那种璀璨夺目的光,令此刻浓厚的黑夜都为之一亮!大天使长开始念动祈祷词。然而,就在她即将念完最后一个音节的瞬间,忽然间觉得胸口一痛。 一只血淋淋的手,从她的前胸探了出来! “徐?”她愕然转过头,看着那个劫后余生的同伴。徐磊的脸还是没有变化,然而眼神却截然不同,他的嘴里发出森冷的怪异笑声,吐出了开裂的舌尖,舌尖上赫然有一个极小的黑色团状物体,牢牢地吸附在上面。 “你……也被附身了?”她惊呼,“怎么会?!” 是的,刚才凯迪拉克的车门曾经被拉开,两个被附身的人虽然被斩杀,但是他们体内被污染的血却喷溅在了车窗内侧——在徐磊张开嘴呵气,试图擦干净车窗的时候,同时也将邪气吸入了体内。 被侵蚀的人已经失去了理智,徐磊眼眸迅速地变成纯黑,冷笑着,忽然间将手往下猛切,试图将她的身体一举劈开成两半!加百利忍住了刺心的疼痛,举起了右手,念了一句。瞬间,只听扑簌簌一声,那只梦黛再度从她手背上飞出,在空中一个盘旋,尖利的长喙准确地啄来,唰的一声,居然硬生生将徐磊的舌头啄下来了一半! 鲜血飞溅。在对方痛呼着后退的瞬间,加百利顾不得保护自己,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掌心的那颗巨大蓝钻捏碎,对天大呼:“献祭在此!光荣归于我主!”——一瞬间,那个黑雾笼罩的小区被盛大的光芒包围,无数闪电从天而降,将方圆三里内照得有如白昼! 那是最后的一击,也是舍命的一击。 剧烈的光在掌心绽放,她死死地握住,然凭自己的双眼在耀眼的光芒里瞎掉,变成了两个深深的黑洞。那是献祭——是使用最高秘术,向上帝奉献的代价! 暗之结界被瞬间摧毁,里面无数恶灵发出了哀号,在白色的光芒里融化。然而,却有一个白色的影子直冲上了天宇,背后展开了漆黑的翅膀,高高飞去。那面容,赫然是欧阳芷青! 仿佛听到了半空中离开的声音,加百利喘了一口气,不顾一切地想要追上去。然而背后的翅膀刚展开,挥动了几下,便软弱无力地从半空里跌落了下来。加百利坚持着没有昏过去,那只梦鸢飞过来,重新停在了她的手背上。 “去……把这个东西,带给神父。”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两张薄薄的纸,塞进了梦鸢的嘴里。 梦鸢发出了一声低鸣,扑扇翅膀绕着她飞舞,却不离开。“别管我了!”她焦躁地说,“我的这个身体已经废了,再也无法让你寄居……送完了信后,咳咳,你可以去寻找下一个主人了。” 然而梦鸢不肯走,哀鸣着,不停地用长喙托起她的头和手放到自己的背上,用翅膀拢住,试图将她带走。加百利的手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一次一次从它的翅膀上滑落。 “笨蛋啊……自己走吧。”她苦笑着,看着伴随自己多年的式神,渐渐陷入昏迷。仿佛知道主人的生命力即将流失殆尽,梦鸢尖利的哀鸣起来。加百利的眼睛慢慢合起。眩晕之前的恍惚里,她仿佛看到了天上有一束光落下,光芒里居然浮现出那一张从少女时就日思夜想的脸! “米迦勒……是你么?”她惊喜万分,对着那道光伸出手去,喃喃,“你来接我了?我尽力了……如今,我可以到你身边来了。带我走吧。” “薇薇安,”光芒里那个黑发黑眸的东方男子温柔地微笑着,俯下身将她拉起,“起来,不要在这里停下呀!” 他的怀抱温暖而包容,有一种可以安然沉溺其中的气息——那是少女时代才有过的遥远记忆。加百利咳嗽着,恍惚露出一丝微弱的苦笑,摇着头;“不行……我没有力气了……我一个人走了太久。再也、再也走不动了……” “你不是一个人。还有很多同伴还在战斗,我也会在天上看着你。”那个声音温柔地说,“薇薇安,路还长呢……终点在哪里。看到了么?” 垂死的人抬起头,茫茫然得随着他的手看去。那一刻,漆黑一片的视野里居然真的出现了一幕梦幻般的场景——世界在倾覆,大海在沸腾,火和巨石从天而降,仿佛无数流星。然而,在天和地的尽头,居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门!又不知从何而来的钟声回荡在天宇,低沉、肃穆,宛如丧钟。钟声里那道门在缓缓打开,从中射出耀眼的光芒,坍塌的世界朝着那里飞速流逝,被吸入、消融,再也不见。 “那才是终点啊,薇薇安。坚持住,走到那里去吧!” “——在那里,我们必然会重新相遇。” 第二十五章 空城 北纬46°14′00″,东经6°03′00″,欧洲,瑞士和法国交界处的黑暗地带。底下100米深处,巨大的机械仿佛魔兽一样蛰伏着,直径27公里的圆形轨道缓缓展开,通向不可见的彼端。lhcrgehadroncollider,大型强子对撞机)的通道中放置着两个质子束管,被超导磁铁和液态氮包围着,管中运转着高速的质子流,每一次环绕时间为75纳秒。 “现在预热还没完成,我们将在轨道中放入较少的粒子团,然后渐渐提升到目标。”黑暗的实验室里,有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数字,对身边的人开口,“到时候,两束质子将分别被加速到7tev(7万亿电子伏特)的极高能量状态,对撞时产生的能量几乎可以媲美宇宙大爆炸后的状态。” “在日内瓦地底出现一次宇宙大爆炸?听起来很像末日的传说。”另一个人笑了笑,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以人类的力量去挑战上帝的领域,太不敬了。” “科学也是一种信仰,神父。”那个人耸了耸肩。那是一个英国人,大约五十岁左右的模样,有些发福,然而眼神却闪亮,显得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欲望。机器开始缓慢地运行,在这个寂静的地下实验室里听上去仿佛是遥远的地方下着细雨,沙沙地响。 “听啊,”他喃喃,“多么美妙,那是物质被加速和分解的声音!” “氦气已经注入完成了么?埃文斯博士?”龚格尔神父却煞风景地打断了这个诗意的抒情,“密钥已经插入,lhc在启动后多久可以完成预热?” 埃文斯博士停止了抒情,想了想,皱眉道:“三个月吧。上次用了四个月,这次应该可以快一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不能有什么意外!现在已经是九月底了,必须要在12月21日之前完成第一次对撞!”那个声音严肃而凌厉,“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别给我耍什么鬼主意。” “我比你还急呢!”埃文斯博士嘀咕,搓着双手,“虽然天野站在我们一边,但要瞒住委员会那帮家伙可不容易。如果不能顺利快速启动,我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要知道,已经有三位瑞典皇家科学院院士答应提名我参评下一届诺贝尔物理学奖了。” “呵,”龚格尔神父冷笑了一声,“末日到了的话,诺贝尔奖还有什么用?” “你真的相信有末日呀?”科学家忍不住诧异起来,“这是你们宗教界人士的迷信吧?居然还花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把触手都伸到我们这边来了。你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呀?启动lhc,可是会出大事的!” “愚蠢的人啊……算了,”龚格尔神父摇头叹息,“看在我给了你两千万欧元的支票的份上,博士,麻烦你闭嘴不要多问了,可以么?” 埃文斯博士脸上显出尴尬之色,嘀咕着什么,便不再问了。然而说到这里,屏幕上的数字突然出现了异常。粒子束波动剧烈,显示着有外来的能量进入。通过监控仪器,可以清晰地看到黑暗的轨道内部忽然有一缕光出现,从及其远的彼端摇曳而来。 “天啊,”埃文斯博士吃惊地叫了起来,“难道又是氦气泄露了?” 他连忙拉下手动控制闸,然而那一束光的速度却是惊人的快,唰地一下子便穿透了质子束管,朝着他们所在的控制室飞来! “小心!”龚格尔神父长身而起,一把将博士拉到了身后,用右手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低低祈祷,平推出去——十字光芒从中四射而出,仿佛一道屏障迅速展开,唰的一声将闯入的东西拦截。 那东西发出了一声悲鸣,如受重击,颓然落在了地上。原来那是一只白色的鸟,全身发着淡淡的白光,在地底的黑暗里宛如神灵。它不知从何而来,就这样穿透了cern地面的实验室,沿着lhc巨大的集束管出现在两个人面前。 埃文斯博士被方才那一瞬间的变故吓住了,这还是这个科学家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诡异的超自然现象。他瘫坐在地,看着那只飞入控制室的奇怪的白鸟,半晌,才说出话来:“这、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飞进来的?” 那只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鸟瞳居然是淡紫色的,仿佛人一样通灵。 “是dreambird,梦鸢。”龚格尔神父低声道,仿佛认识那个东西,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它垂落的脑袋,“怎么啦?为什么忽然来到这里?出什么事了?” 梦鸢低鸣了一声,将合拢在背上的翅膀吃力地打开,身体倾斜向地面。那一瞬,鸟背上仿佛有一个结界打开了,一个人瞬间滑落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控制室的地面上,气息奄奄,满头美丽的长发如同纯金般铺开。 “天啊……它、它还带来了一个美女!”埃文斯博士不可思议的惊呼。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个日本人天野对眼前这个神父的敬畏是有理由的——在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超出定律之外的东西存在。 埃文斯博士好奇地上前,刚看了一眼,却如遇鬼魅般地倒退,发出一声惊呼。地上的那个美女忽然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眼珠,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两行鲜血来! “神、神父……”她喉咙发出模糊的声音,对着他伸出手来。 “加百列!是你?”龚格尔神父惊呼起来,上前一步抱住她,将手按在她的后心上托起,连声道,“我的孩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美女苍白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努力地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她只能用尽了全力,将紧紧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放在了神父的手里:那是一张被揉皱的旧相片,残缺不全,依稀看得出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女婴,微笑着站在蔷薇花下。 龚格尔神父认得其中的那个年轻女子:那个叫欧阳芷青的中国女人,是米迦勒的爱人。他昔年最钟爱的大天使长曾经为了这个女人罔顾社团规定,秘密和她结婚并生下了孩子。当时,身为社团的最高领袖,他自然无法无视,只是还没来得及为此事惩罚米迦勒,他就战死在了洪都拉斯的蓝洞里,再也无法回来。 很多年来,他一直为此耿耿于怀:四大天使长是社团的砥柱,他们都曾经在圣殿宣誓将弃绝人世凡俗之爱,全身心侍奉上帝。而米迦勒违背了誓约,结缔了世俗的婚约,所以他受到了神的惩罚,失去一部分的灵力。 在那一战里,米迦勒的力量明显削弱,以至于无法及时通过瞬间打开的黑洞返回人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他估计也不会战死在异世界里吧? 龚格尔神父怔怔地看着这张照片,心潮起伏。 那个中国女人是美丽而安静的,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她怀里的孩童在花下微笑,那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有歧义的光芒,竟然令他猛然一阵恍惚。照片里那个女婴,是米迦勒和那个女人的孩子么?这次让白之月的人大动干戈的,也是这个女孩? 在米迦勒死后,这一对母女一直是默默无闻的,平凡地生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甚至连社团都在十年的保密期过后不再跟踪她们——而白之月为何会关注她们?并且牵动了异世界如此大的力量? “看……看看……那里……”加百列说不出话来,用染满了血的手指用力地指着照片背后,眼神里满是焦急。 龚格尔神父翻过这张照片,发现后面还附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社团内部采用的密文,依稀是米迦勒的字迹——然而已经被血迹浸透,又被火烧灼,很多字已经模糊不清。 “这是……”龚格尔神父看着加百列拼死带回来的两张纸,将手轻轻按在她的额头上,读取着这个无法说话的人的内心。然而,她喘息着,还是拼尽全力地开口说出来了——“神父,夏微蓝……她、她不是米迦勒的孩子!” “什么?”神父失声。 “知道么?她、她居然是——”加百列开启着满是鲜血的嘴唇,在神父耳边喃喃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那是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当她失去知觉地倒下后,龚格尔神父的眼神变了。 “不会吧……怎么会是这样?”老人在黑暗的地下实验室里抬起头,喃喃自语,脸上有多年来罕见的震惊。他盯着空虚中的某一处看,眼神里渐渐有一点光亮起,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几乎转为燃烧。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沉稳冷静的老人忽然间大笑起来,震惊而狂喜地低下头,不停亲吻着手里的十字架,虔诚而感激,语无伦次,“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米迦勒,我的孩子,你是好样的!” 神父眸子里燃烧的光吓到了一边的埃文斯博士,他看着这两个人,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龚格尔抱起昏迷的女子,头也不回地对那个英国人道,“lhc的启动交给你了,事情紧急,我要立刻去一趟中国。预热完成后立即通知我。” “啊?”埃文斯博士目瞪口呆,看着他将加百列放在梦鸢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不由得失声,“喂,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lhc是个庞然大物,我一个人来弄,万一出错呢?该死,我不想一个人扛啊!” “放心,我会请天野弥生来这里帮助你,”龚格尔神父回过头,“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此刻中国那边的事情非常重要,我必须亲自前去,稍微晚一点就会出大事,所以lhc的预热就交给你们了。但是,没有我的指令之前,千万不要启动。” 龚格尔神父一手抱着昏迷的下属,一手摁下了开启的按钮,走出密闭的实验场,回头扔下了最后一句话——:“努力啊,埃文斯!就算是看在那两千万份上也好——末日来临之前,所有人都要同舟共济。” “末日?”埃文斯博士喃喃——真的有末日么?他不知道。他只是为了巨额的金钱和诱惑,以及掌握在克兰社团手里的贪污证据而被迫和这个神父合作的。此刻,在空无一人的地下实验室,听着巨大的仪器运行的声音,他不由得一阵心虚。 居然要背着各国领袖秘密启动lhc了……这台集中了世界各国力量的超级仪器,当初研发它的目的是为了模拟宇宙大爆炸最初的模样,以便于发现上帝粒子。然而,它同时也有着超出世人想象的力量,一旦开启,让两束粒子在极大的加速度下对撞,湮灭,会产生极其惊人的结果,据说甚至会撕裂时间和空间,产生“虫洞”。 克兰社团耗费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控制这台机器,究竟是准备做什么?是要自己创造末日么? 2012年10月1日,国庆节。窗外有烟花。 大于连续下了两个月,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绝大部分的市民都选择呆在家里,或者干脆暂时离开这座城市。s城的政府部门还在运作,却也是倦怠非常。天色阴霾不散,即使是国庆节的烟花也在暴雨中显得零星散乱,毫无热闹的气息,和历年国庆大相径庭。 “真是一座不祥的城市啊……末日之战将从这里爆发吧?等待战争的时间可真是难熬。”一个塞着耳机的男人站在空荡荡的旋转餐厅里,隔着落地玻璃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幕,开始怀念那个戴着眼镜永远微笑的的银发同伴来,“拉斐尔,要是你还在这里,我们可以玩多少盘纸牌谈论多少个女人啊。” 他的手指在空中灵巧地翻动,一张张纸牌刷刷地从左手弹出,精准地落入右手,连成了一条直线令人目不暇接。 作为社团里关系最好的两个朋友,在他来到这里之前,听到的消息是拉菲尔在中国受了重伤,几乎半边身体都废掉了,被秘密送去医治,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身为四大天使长,在末日最后一步步逼近的时候,自然谁都要有随时牺牲的觉悟,然而最后战争尚未打响,却失去了一个并肩作战的同伴,也未免令人低落。 “你都还没来得及和那个女人表白吧?”乌利尔喃喃,“不要就这样挂了啊……加百列那个女人那么难搞,你总要活得长久一点才能有时间攻克堡垒。” “啪”,最后一朵烟花冲上了雨幕,升入了乌云里,然后绽放。光从浓重的乌云里透出,微弱地照亮了一下,然后整个城市重新归于寂静——阴暗的云层深处被瞬间照亮。那里面,隐约看得到无数的黑影在游弋,仿佛巨大的蝙蝠。乌利尔的眼神瞬地锐利,似有一把刀蓦地拔出。 窗外大雨无穷无尽。乌云密集的压下来,层层交叠,令人喘不过气来。从两百多米高的天际明珠顶楼看过去,云层几乎与视线平行。云里不时有闪电落下,击向城市的各个角落。乌利尔站在s城最高的“天际明珠”大厦顶楼,伸手打开了窗。暴雨顿时倾斜而入,鞭子一样抽了过来。然而他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所有的风雨都无法透入。他迎风站着,看着脚下的大地,沉吟。 ——自从天坑蔓延的那一天起,a城就一直下着没日没夜的的大雨,从没听过。城市的排水系统根本跟不上这样持久而暴烈的降雨量,从天际明珠顶楼看下去,整个城市已经陷入了一片汪洋,不要说那些小巷,甚至连是政府门前的大道都积了半米多深的水。 喀拉拉一声响,一道雪亮的电光从乌云里击落,落在两公里外的城市某处——那里是一大片废弃工业园区,闪电落在钢铁的棚架上,划出一道刺眼的光。然而乌利尔却敏锐地发现在闪电过后破旧的厂房深处有第二道闪电一掠而过,似是刀锋的光亮,瞬间消失。 “我们的人今天全部回来了么?”他忽的问。 “截止到下午五点半,今天出去的六十三个人已经回来了五十七个,”助手在一边汇报,“剩下的六个至今没有消息,也联络不上——他们那一组负责搜查的是仓九路的工业园区。” “仓九路……估计在那里出事了。”乌利尔看着刚才闪电落下来的地方,眉头紧蹙,“昨天还只有五个人失去联系……看来伤亡是越来越大了。” 自从他们进入这座城市以来,便马不停蹄地派遣人手搜寻,希望能尽快地找到那个叫做夏微蓝的少女。然而,当他们一进入这里,立刻遭遇了来自白之月的敌对力量——虽然他们得到了政府的合作,但那些躲藏在暗影里的敌人从未停止对他们的攻击,每一次行动,每一次搜索,都会遭到猝不及防的袭击,人员伤亡逐步扩大。这两个月来,他们已经经历大小巷战九十余次,双方伤亡惨重。 然而,谁都没有找到那个叫做夏微蓝的女孩。 “那群家伙……”乌利尔看着乌云,咬牙,“阴暗里的蛇。” “为什么不干脆和他们开战?”助手看着天幕,眼里有一股火光跳跃,跃跃欲试,“把那群躲在乌云背后的家伙拉出来,狠狠拼个你死我活!我们难道怕他们了么?” “不,还不到时候,”乌利尔阻止了他,眼神冷肃,“天坑造成的地质不稳定还没有消除,暴雨又在持续,如果双方贸然全面开战,只怕整个城市都要覆灭——神父不会允许我们如此莽撞行事。我们先要配合政府,逐步撤离这里的人,等安全了才能行动。” 听到神父的名字,助手不再说话——可是,要将这个南方沿海最繁华的城市清空,需要多长的时间?末日的钟声已经近在耳侧,到时候整个人类都要毁来,如今还要顾及s城的区区一百多万人么? “我知道你的想法,”乌利尔有着洞察人心的能力,叹了口气,“我也是那么想的。可神父说,上帝是仁慈的,人类若想得到他的拯救,必不能先自相残杀,否则只能得到惩罚,末日就要真正降临了。” “是。”助手低下头去。 乌利尔转过了话题:“今天有新进展么?” “最近的一批搜索人员刚返回,同步更新了地图,但没有带回有价值的消息。”助手苦笑,有些情绪低落,“大雨令我们的搜索进度都缓慢了很多——我奇怪的是白之月怎么可以操纵那么大范围的降雨这么久?” “我想,这一次,基本上世界上所有追随使徒的邪灵都集中在这里了吧?”乌利尔喃喃,抬头看着窗外的乌云,“可见白之月对那个女孩志在必得。”说到这里,他打断了助手欲言又止的提问,道:“把今天拿到的数据传给我。” “是。”迅速地,ipad上出现了一张地图,旋转着浮现,是s城的3d全貌模型。黑色的底图上纵横着道路桥梁,右下侧那一个黑洞触目惊心——那是蔓延后的天坑。非常规整,如同用一个圆规画出来一样。 “上面红色标注的都是我们的人今天刚排查过的地点,”助手指着屏幕,道:“现场没有发现任何与那个女孩有关的迹象,倒是救出来不少受困者。” 乌利尔看着那张地图,上面的红点比昨天密集了许多,显然搜索进度已经加快,然而从整个城市区域看来,依旧还有三分之一没有搜索——反常的大雨严重地阻碍了搜索,他们的人尽管得到了当地政府的支持,依旧没能如预想的完成任务。 “……”乌利尔沉默地皱起眉头看着屏幕上的地图,手指轻轻地划过每一处红点标注——那里,都是他精心选出来的地址,是最有可能找到那个女孩的地方。 根据拉斐尔带回来的情报,那个女孩在最后一刻逃脱了白之月的捕捉,关闭了那道门,在瞬间开辟了通道,脱身而出,能力之强令人惊叹。但是,作为一个新手,她并没有训练掌握那么巨大的力量,在最后关头下意识开启的通道是非常不稳定的,会受到周围环境、以及她心里那一瞬间念力的牵引,会甚至连她自己都不会知道自己下一瞬间会出现在哪个时空,更何况他们这些搜寻的人? 可是,这些地方如今已经排除了一大半,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她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已经不在这座城市,而回到了故乡b城? 这几天他曾经尝试联系加百利,但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和他同时进入中国境内的加百利那一组居然一去再无消息:联络中断,感知停止,甚至耶路撒冷殿总部那边也无法联系他们。因为同在中国,他也曾派出人手去b城探寻同伴的下落,然而派去的人却居然根本无法找到那个所谓的“翠微一区”!加百利那一群人,仿佛就这样被从世间抹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怎么可能呢?加百利那个女人虽然总是爱泡夜店,整天醉醺醺,但能力却不逊色于四大天使长里任何一位,这次跟随她前去寻找夏微蓝的母亲而已啊……真正棘手的、正面的敌对力量,应该云集在这座城市里,战争怎么会先在那儿打响呢? 更奇怪的是,连龚格尔神父也离开了圣殿,不知道身在何方,身为四大天使长的他居然都联系不到——在这样离末日只有不足两个月的关键时候,社团的每一个人都奔走于世界各地,指挥全局的神父却去了哪里? “今天城市整体情况如何?”他沉吟着问身边的助手。 “虽然没有坍塌的危险,但整个交通已经彻底瘫痪了,”助手摊开了手,“道路最深的地方积水有两米,车根本无法开过去——很多立交桥成了真的‘桥’,连公交车都停了,甚至有人把度假时用的水排气垫都推出来当交通工具。” “这样的降雨量,”乌利尔喃喃,“是五十年一遇?” “我查了一下,只有1922年7月的一次记录勉强达到了这次日均降雨量的一半——而那次只不过持续了三天而已。”助手苦笑,“这次可谓是空前,百年一遇也不止。” “这个城市的居民目前怎样?”乌利尔皱眉,“还有多少人没有撤离?剩下留守的人都在做什么?他们是不是一定不愿意离开?” “雨那么大,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酒吧咖啡馆也冷冷清清,根本没法子打听到什么消息啊。”助手苦笑着耸了耸肩,“幸亏我有另外的方法。” “什么?”乌利尔扬了扬眉毛。 “网络。”助手将手里那台ipad2转了过来,笑嘻嘻,“你看,我搜索了所有门户网站的微博,以及s城的同城交友论坛和微群——撤离的市民们和留守在这里的,都泡在网上抱怨呢。” “哦……”乌利尔看着上面整理出的密密麻麻的各类数据,点头,“倒是好办法。” 助手笑了起来,“老实说,中国人在坏天气面前的乐观精神真是令人惊叹。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在调侃自己,微博上到处都是‘来嘉达国际广场看海吧!’、‘超值,我家变成了一线海景房’、‘到处都可以看到美女湿身热辣出镜’之类的图文,还有人划着度假用的充气水排在街上来回摆渡呢。” “别只说这些,”乌利尔有些不耐烦,“有没有一点有用的资料?” “有,”助手连忙收敛了调侃的语气,迅速地切换画面,“我们注意到了有三百二十七条微博同时提到一个话题——雷击。水患没有造成太多伤亡,雷击却要了一百多人的命!太邪门了,让留守的人都不敢上街了,搜救工作也停顿了。” 乌利尔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乌云,“那都是白之月的功劳,还有呢?” “排在第二位的话题是‘末日’,”助手苦笑,摊开了双手,“这声大雨让2012的预言又开始流行起来了……幸亏南方最大的邪教、圣心教的教主被关到了精神病医院里,没能借机出来再度宣扬末日言论蛊惑人心。” “精神病院?”乌利尔沉吟了下,“还有其他的么?” “没有了。”助手无奈地道。“剩下的都是很杂乱的话题了,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无非是抱怨漏水,交通堵塞,买不到一些日用品之类的……还有——” 说到这里,乌利尔面色一变,忽地站了起来。 “大人,小心!”他连忙扶住了几乎倾覆的水杯。 乌利尔长身丫起,低头看着自己的戒指,脸色变化——方才那一瞬,他感觉到这个受洗圣戒指微微灼热了一下!这是某种呼应……是传递自社团内部某人的强烈呼唤。 是谁?是谁突破了屏障,在竭力的向他示意?不可能是派出去搜索的那些人——那些下属的力量并不曾到达这样的地步,能引起身为四大天使长之一的他手上的圣戒的共鸣。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至少是上三级的天使!可是,这样级别的天使,会是谁? 乌利尔沉吟着,在窗口看着头顶不远处的云层,“调出前面七天的所有监控,将所有数据补全——统计闪电的频率,以及击落的位置!”“是。” “还有,”他想了想,伸手在屏幕上画了个圆圈,“替我精确定位天坑的位置,把天坑的中心点,以及边缘切线上的所有建筑物都标出来!”“是。” 乌利尔唇边露出了下冷冷的笑——战争已经开始了,只是还没有进入大规模正面交锋的状态。白之月的追随者们,你们也在寻找那个女孩吧?那么,就让我们看着,谁先找到她!忽然间,门外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 “大人,我们找到了一个人。”下属隔着门禀告,“似乎是我们的同伴,但又不在此次委派行动的名册上,所以特意带来让您看看。” “进来。”乌利尔心里一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受洗圣戒——落单的同伴?不会是这个人引发的呼唤吧?拉开门的时候,赫然看到一个年轻的中国人站在电梯口,乌利尔不由得愣了一下,脱口:“欧阳?” ——这个人,正是多日前失踪的同僚! 在天坑出现的第一天清晨,他曾经在雷切尔的指挥下第一批抵达现场,然而随即就失去了联系。有消息说,他已经被霍氏集团控制。 “我们在大雨的立交桥下找到了他,”下属解释道,扶着那个失魂落魄的人,“当时他正躺在一堆泡沫塑料堆里,像是一个流浪汉,外表没有任何伤痕,只是精神状态非常恍惚,连社团的徽章都不认得了。” 欧阳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满身湿漉漉的,发梢滴着雨水,苍白消瘦,眼神涣散,身体微微左右摇晃,仿佛一个钟摆。他看到乌利尔的时候,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光,但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怎么会变成这样?”乌利尔皱眉,“谁干的?” 显然知道对方无法回答,他忽然抬起双手,左右扣住了对方的头。一道光从他的掌心射出,一瞬间将他的颅脑照得通透。欧阳发出了一声惨叫,身体蓦然像弹簧一样绷直。 “他的意志被人摧毁过,”乌利尔在一瞬间洞察了对方的脑海,放开了手,蹙眉,“有人强行入侵了他的大脑,控制过他的身体,然后离开——导致他的大脑受到了严重损伤,需要长时间才能恢复。或许再也不能恢复。” “谁干的?”下属眼神凝聚起来,“是和我们暗中战斗的那些敌人么?” “不是”,乌利尔回答,“他的脑部损伤时间更早,应该在我们抵达a城之前就已经形成——如果我没猜错,这座城市里唯一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中有一个人:霍天麟。”他回过头看着助手,“最近霍氏集团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有。”助手战战兢兢地回答,“这几天别墅里没有动静,他的座驾一直停在庭院里没有出去,直升飞机也在停机坪上。探听来的结果说是他的精神崩溃了,一连几天一个人躲在房里不吃不喝,连身边亲近的林管家都被他轰了出来。” “怎么可能……这可不是霍天麟啊。”乌利尔喃喃,“他唯一的儿子失踪了,可能已经死了,他难道还能在大雨之夜坐在家崩溃?” 乌利尔忽然间心里一动,抬起手点在屏幕上,增加了一个新的红点——那个点在巨大的天坑边缘上,几乎就要被黑暗吞噬,“明天派人搜索这里。” “青山精神病医院?”助手吃了一惊。 “欧阳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那里。”乌利尔低声说。他读取过对方的记忆,在被俘后,霍天麟派人将他送到了那里关押,但没有抵达就发生了天坑扩大的事情,押送他的车子翻入了天坑,唯有他凭着超人的能力死里逃生——那之后的记忆很凌乱,他在大雨里到处流浪,直到被发现。然而在其中,几次闪过“青山精神病医院”的痕迹。” “是,我明白了。”助手迅速地做了记录,“明天就派人去。”乌利尔点了点头,示意对方退下。 当助手离开后,落地窗前又剩下了他一个人。乌利尔暴雨中地城市,眼神凝重——大战已经一触即发,而些刻,那个引发这一切的女孩又在哪里?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右手又微微灼热了一下。受洗圣戒上掠过一丝光,无声地鸣动,似乎传达着一种冥冥中的召唤。乌利尔低下头,细细地倾听着这个声音的来源,仿佛在黑暗中寻找着那一缕微弱的光透入的地方。 是谁?是哪一个同伴,在彼端呼唤着他? 第二十六章 破界 10月3日,国庆长假还在继续,然而这座城市却还是冷冷清清的。医院附近的街上已经有两天没有人出现,车子更早已绝迹。在政府的鼓励下,s城的市民们在紧张有序地暂时撤离,生怕天坑在大雨后会进一步扩大蔓延,吞噬整个城市。 然而吸一群被困在废墟里的人却完全不明白这座城市已然变成空城,在无数次尝试突破结界失败后,还在度日如年地等待着外来的救援。 “天,怎么还没人来救我们啊?”钱从皋焦躁地踱步,看着周围,又看看天顶,一刻也不停顿,“这城市是不是都被淹了?外面人都死光了么?” 外面暴雨如倾,雷雨交错,然而青山精神病医院里却非常安静,甚至连头顶的雨声都听不到,仿佛有一个透明的罩子扣在上面,将这个地方与世隔绝。 手机已经没电,无法查看电子日历,头顶阴霾笼罩,也无法靠着日升月落来计时。然而高智商的科学家自然有自己的方法——钱从皋从废墟里找到了两只没有碎裂的医用细口玻璃瓶,对着接起来,里面灌上庭院里的白沙,居然做成了一个沙漏。每次漏尽,便是4个小时,这样沙漏过来3次便是一天。 教授看着自己做的沙漏,神情渐渐不耐烦。 “都快两个月了!再没人来,我们都要饿死了!”他爆发似的用脚踹着地下散落的混凝土块,啪的一声,一块混凝土飞了起来,冲向紧闭玻璃窗户——不出所料,嗤的一声,又化成了一道白烟,转瞬消弭。 没有一种物质可以突破这看不见的屏障。 忽然间,外面隐约传来人声。他霍地转头看去,只见阴暗的大雨里几道灯光交错着射了过来——那居然是一队涉水而来的搜救员,在天坑边缘巡逻,一幢一幢房子地寻找废墟里的幸存者! “这里!这里!”钱从皋大喜若狂,冲到了窗口不停挥着手,用尽全力对着窗外大喊,“这里还有人!过来,过来啊!我们在这里!” 然而,那些搜救员在青山精神病医院外面走了一圈,似乎压根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也看不到就站在窗口后面的大活人,贴着窗边走过,甚至有人还抬起头往里看了一眼,却个个表情木然——那只体型硕大的德国黑背在窗口旁犹豫了一下,嗅着气息,呜呜地叫。然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现,放弃后随着主人一起离开。 “喂!喂!瞎了你们的狗眼么?”钱从皋忍不住大叫,“这里!这里有人!” “算了,没用的。”一个声音从身后冷冷传来,“他们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霍铭洋看着窗外,表情已然没有失望——这已经是他们看到的第九批政府拯救员了,然而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呼叫求助,那些外面的人却根本听不到,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透明墙壁将他们和近在咫尺的世界隔离。 “妈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长时间的禁锢和压抑终于让教授崩溃了,钱从皋捡起一块块砖石,不停地朝着窗口砸了过去。只听嗤嗤连声,一道道的白光从虚空里绽放,那些砖石瞬间化为虚无。 “别白费力了,”霍铭洋叹了口气,淡淡道,“我们被一个很强的‘界’隔离了。” “界?”钱从皋愕然。 “用你们物理学的术语来说,这里存在这一个极强的‘场’。”霍铭洋冷冷地回答,“这个场的强度大到足以干扰物理定律,让所有的光、声、影,乃至重力都发生了变化,它创造了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我们被这个场隔离了,无法出去,外面的人也无法进来。” “怎么可能?”教授愣住了,“除非是那个神棍口里的所谓神迹,否则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一个‘场’!” “是么?”霍铭洋淡淡,“你设想下,如果我们此刻是处于你所说的那个‘沙漏’的瓶颈处呢?如果我们正好位于两个世界的临界点而两侧的物质和能量正在进行交换,这样一来,是不是所有的现存的科学定律将不成立?”钱从皋忽地愣住了,许久没有说话,脸上肌肉奇怪地抽搐着。 “天啊……你说的有道理!”他忽然大叫起来,扑到窗口边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深不见底的天坑喃喃,表情狂喜,“是的,是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在这一切,都正好是支持我‘沙漏理论’的活生生的证据!” 教授被这一新理论激活了,重新陷入了头脑风暴之中,暂时将眼前的困境忘到了脑后,坐到了地上,低头用砖块在地上飞速地演算。 “呵……”霍铭洋笑了笑,只是转身走向了b楼楼上,一路上低头玩着手里的那个iphone4——这个捡来的手机早就已经没电了,然而他看着黑沉沉的屏幕,却有些神思游离,似乎听到了什么人在说话。 “听到我说话了么?孩子,回答我。” 那个声音还在持续,不停地穿过这个结界呼唤着他。 他知道,那是她,是来自彼端、和他血脉相连的那个灵魂。她有着母亲的影子和气息,亲切而遥远。那个灵魂在不遗余力地搜寻着他的下落,她的念力甚至穿透了这一重奇特而强大的屏障——只要他摁下接听的按钮,就能和她面对面地说话……那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然而,现在……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回了口袋,推开了楼上房间的门:“她还好么?” “嘘。”跪在床前的那个男人抬起了头,将手指竖在嘴唇边,“别惊扰了她。” 天坑坍塌过后,这幢楼的电力供应早就断了,每个房间都黑洞洞的,仿佛黑暗里一只只窥探的眼睛。然而整幢楼里唯独有一个房间却充盈着淡淡的光芒,仿佛里面有一轮明月在沉浮,梦幻异常。 那是她。沉睡中的夏微蓝。 在被雷击中的那一瞬之后,她再度陷入昏迷。起初大家觉得她可能已经死了,然而发现她呼吸心跳都如常,接着怀疑她是不是过于惊吓短暂地失去了知觉,然而渐渐发现这次的昏迷不同于先前:她居然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一睡,居然就是一个多月。她不吃不喝,从未睁开眼睛,身体居然也没有因为衰竭而死亡。沉睡中的人出现了种种奇怪的变异:她的皮肤变得晶莹而苍白,眉目变得舒展而成熟,更奇怪的是,她身体里居然开始隐约透出一种光芒。那种光呈环形,流转在她的胸口,仿佛一轮月亮,映照得她几乎透明。 这种奇特的现象令所有人震惊。不仅是科学家钱从皋教授,就是那个疯女人都看得呆住了,她喃喃念着“魔鬼附身”往后退缩,再不肯认这是她失踪的女儿——唯有那个神棍欣喜若狂,跪在门口对着膜拜不休:“上帝啊……我们有幸目睹这一神迹,多么的荣幸!” 神迹?霍铭洋静静地看着沉睡里的少女,心情复杂。 夏微蓝还在沉睡,就如一个被封在冰棺里的睡美人。细细看去,其实她并不是相非常美的女孩,只是有着明朗而健康的阳光气息,充满了正面的能量,令人心情愉快而已——但此刻,沉睡中的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光芒里,美丽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在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 或许,现在的这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结界,其实正是为了保护她而存在的吧?在她身体内的“那个东西”彻底觉醒之前,这个区域将会被开辟这绝对安全的所在,无论是白之月的人,还是克兰社团,都无法穿透它——就像一个茧,保护着即将破蛹而出的蝶。 可是,当这一只看似普通的蝶发生蜕变,飞上天空时,这个世界又将会变成什么样? “霍、霍铭洋……”忽然间,听到她隐约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心里一动,低下头去看她。昏迷中的少女没有睁开眼,看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却有些波动,淡淡的忧愁和眷恋笼罩了她的眉目,那个瞬间,她身体内那种光淡了下去,仿佛回复成了少女模样,喃喃说着什么,脸上有羞涩纯洁的光芒。 那是一个普通人类少女的表情,就像是那天在中庭树下她红着脸低头说话的模样。 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忍不住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一瞬,唇上忽然传来一阵奇特的触感,有极其强烈的感觉冲击而来,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划开了他的内心最深处的记忆。 烈火扑面而来,灼烤着他的身体和灵魂,濒死的剧痛中,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母亲,在对着他喃喃,“听着,孩子,你要活着!不会在此刻死去……因为你的路尚未走完,绝不可以就这样死去!” 大火熊熊,那个被人视为精神病人的母亲用力托着他的脚,将儿子送到了唯一可以活命的窗边,任凭火舌炙烤着她的全身——她在火里仰望着他,竟不似母亲凝望着最爱的儿子,反而更像仰望着某种神祗。那一刻,年少的他惊骇不已,拼命地想挣脱:“母亲……母亲!” “别动!”火里的女人看着他,慈爱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可以称之为“可怕”的强烈光芒,“铭洋,你不会死在此刻,你有你的使命——你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等待啊……铭洋!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是多么重要!” 他有多重要?他不过是一个黑道老大的私生子,因为黑道的寻仇,曾经被活活烧死,又奇迹般被救活——那是母亲用灵魂向白之月交换的结果,从此她永远被困在了那里,再也不能回到人世。 那么久以来,他一直记着母亲推开他的手被关入那一道门后的瞬间,几十年来日日夜夜想着的就是怎样离开这个世界,去那一边寻找唯一的温暖。他追逐着死亡,却怎么也无法死去;他追逐着另一个世界的幻影,却一次次被白之月的力量阻拦。 他知道,因为母亲昔年的愿望和父亲如今的保护,他再也无法死去,必然会在锦衣玉食中过完这一生,哪怕2012真的来临、哪怕世界覆灭,他都将活着。可是……他们不惜一切地要他活着,带着无法摘下的面具,带着无法摆脱的镣铐?这样的人生,意义又在于何处? 霍铭洋茫然地想着,直到视线落在床上昏睡的少女的额头上。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忽然看到她睁开了眼睛,对着自己笑,轻轻说了一句话。她笑得如此温暖、开朗而干净,眸子明亮而澄澈,仿佛浮出水面的月亮。那一瞬间,他的心忽然刺痛,竟然不能直视,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然而等他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床上的人还是闭着眼沉睡,仿佛从来不曾醒来过一样。 然而,她刚才说的是什么?她是说了一句话么? “你刚才又听到什么吗?”霍铭洋忍不住心里的惊骇,转头问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圣心居士虔诚地跪在床前祈祷,连头也不敢抬,更不用说回答了。 “是的,是的!她说话了!”那个疯女人却尖叫起来,缩在角落里指着夏微蓝,“那个魔鬼说话了……她说,在她降临之时,就是世界毁灭之日!” 这是麦美瞳的疯母亲第一次说出这样清晰流畅的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她还看着你笑!可怕……可怕啊!”疯女人声音发抖,不敢再看床上那个沉睡的少女,对霍铭洋道,“你,你不要再靠近她了!这是个魔鬼!听着,她会把你——” 然而,话说到这里,她的脸忽然扭曲了,双手不受控制地抬起,瞬间扼住了自己的喉咙!疯女人捂着喉咙在地上滚来滚去,发出凄惨的叫声,直到霍铭洋冲过去将她的手掰开,她才翻着白眼穿过了一口气来,人却已经陷入了半昏迷。 “这个疯女人,居然敢如此不敬!”圣心居士却愤怒起来,冲过去将她拖到了门外的走廊上,然而就在同一时刻,一个人从楼梯上冲了上来,欢呼。 “果然,你说对了……我们现在可能正处在沙漏的瓶颈处!一个前所未有的超级‘场’内部!”钱从皋挥舞着双手,两眼放光地冲上楼来,对着霍铭洋大叫,“你真的可能是对的!我的天啊,你是个天才!你帮我实现了人类物理学上历史上最大的突破!”他一把抓住了霍铭洋,大叫大喊,狂喜不已,看得圣心居士愣住。 “我刚刚把那个新发现写了下来,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就算我们死在这里日后也会有人发现它。”钱从皋认真地说,“对了,我还在里面特别提到了你的贡献!如果后人发现了这个伟大的理论,你的名字也会被铭刻在上面!” “……”霍铭洋看着狂热的科学家,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科学物理什么的,我都不懂。我只是去过另一个世界的人而已,所以能想到一些正常人想不到的地方。” “我还真想去沙漏那边看看,”钱从皋喃喃,眼里露出了作为科学家的狂热表情,“真的,如果你能带我去另一个世界的话,就好了。” “呵。”霍铭洋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忽然间,他们清晰地听到了外面传来了敲打声,就在一墙之隔的某处——他们被困在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一切声音、物质都被隔离了。 钱从皋一时间以为是幻觉,浑身一个激灵地站了起来。而霍铭洋的反应比他快上许多,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准确地走到了一堵墙边——这堵墙的旁边就是一扇窗,隔着玻璃,他看到有一对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从装束上看,他们不是政府派出的搜救人员,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雨衣,雨衣领口上别着一个银色的徽章。更奇特的是,他们身后居然还带着一台仪器,正一幢一幢地扫描附近的建筑。 “天啊……那是热成像仪!”钱从皋叫了起来,激动不已,“他们,他们居然带来了那么先进的设备?我都以为政府放弃我们了!” 霍铭洋没有回答,他看到那些男人衣领上的徽章,眼神忽然亮了一下——不,那不是什么政府的搜救队,分明是霍氏集团的人!两个月了,他的父亲居然还在不遗余力地寻找着他,从未曾放弃!那一刻,他的心里出现了微小的裂痕,坚冰似的在慢慢融化。 “啪,”又是一声轻微的响声,一道红光从仪器里射出,落在这一栋建筑的外壁上。他们看到那些黑衣男人皱着眉头观测和议论,纷纷摇头,显然热成像仪里并未出现他们所需要的结果。 “我们在这里……就在这里啊!”钱从皋忍不住又大叫了起来。此刻,他离那些人只不过两三米远,然而那些人却显然看不到玻璃窗背后在拼命呼叫挥手的人影。 “这儿已经是最后一个区域了,还是什么都没有。霍先生一定很失望。”领队的是乌老大,连日的暴雨已经让他早就关了烧烤店,专心地投入了搜索。此刻,他在暴雨中擦着脸上的水,咬着牙:“该死的贼老天!” “这里的一切实在是古怪……兄弟们是不是也该撤出s城先啊?”旁边另一个人低声,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无缘无故出现那么大的天坑,又连着下了几个月的雨,简直像是……像是要世界末日了一样。” “滚你丫的!”乌老大骂了一句,“大少爷没找到,霍老大是不会离开这里的。你难道想脱离组织一个人跑路?”那个人立刻不吱声了。 “好了,无论如何,我们已经差不多把整个s城都搜索了一遍了,找不到人那也没办法,”乌老大叹了口气,将雨帽往上提了提,“走吧,也就只能这样回去交差——希望老大不要一怒之下把我们给废了。” 一行黑衣人拖着沉重的仪器,在大雨里转过了身离开。“咦?”其中一人忽然失声,“那是什么?” 所有人一起回头。大雨如注之中,那个人指着青山精神病医院a楼的某个窗户,喃喃:“刚才……刚才我好像看到这个窗口后有光!” “有光?”乌老大忽然来了精神,“你确定?” “应该是的。不是闪电,的确是有光一闪!”那个人道,眼神坚定地点头,“对的,我用人头担保,那扇窗户后有光!” “那好!我们就进去看看!” 当那一行去而复返的人指着某个地方相互议论着什么的时候,废墟里的钱从皋停止了呼救,眼里亮起了光,失声:“太好了!他们终于发现我们了!有光是那个小姑娘的房间——她身体里在发光,对吧?” “你错了,”霍铭洋摇头,冷冷,“微蓝所在的房间是朝着天坑的,他们站在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她所在的窗户,一定也是错觉罢了。” “啊?”钱从皋一下子泄了气,坐到了地上,抬起头,看向楼上那个散发着微光的房间,忽然道,“可是除了那间房,这里不可能还有光啊……” 霍铭洋脸色也是凝重,似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那个女孩,她、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钱从皋看向楼上,喃喃,“我以前看过很多超能力者的资料,但十有八九都是骗子和神棍——但这一次太不可思议了……她、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霍铭洋开口说了一个字,忽地捂住了耳朵,有些痛苦地埋下了头。 “你怎么了?”钱从皋大惊。 “听到我说话了么?孩子,回答我。” “我知道你想要找到我,而我也在寻找你。为什么你不回答我呢?”恍惚中,来自白之月的呼唤又响起来了,竟然一日比一日清晰和接近。那个声音引来了诸多的幻象。苍黄虚无的天地里,一个女人的剪影又慢慢浮现了,温柔而悲哀地凝望着他,还是一个孩子的他拼命地想回到她的身边,然而一股力量却将他推开,去往另一个世界。 “妈妈!”他捂着头,痛苦地脱口低呼。 “怎么了?”钱从皋诧异地看着他。 “没什么。”他忽然间觉得心神烦乱,用力摇着头,将那个声音从耳畔赶出去,极力让自己平静。钱从皋停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的母亲……现在一定很担心你的下落吧?” “死了。”霍铭洋喃喃,“很多年前,在这个医院里死掉了。” “……”钱从皋愣了一下,“那……那你父亲一定会来找你的——放心,无论如何你肯定比我强。像我这种一把年纪还打光棍只知道研究地球的男人,估计死了都没人注意到。” “我父亲……”霍铭洋低语,眼里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是啊……他在找我,两个月来居然一直在找我。我原本以为他早就已经遗弃我了。” “怎么会?父子是天性,血脉相连啊。”钱从皋不知道想到什么,露出了后悔的神色,“哎,如果在二十五岁那年娶到了那个姑娘,估计现在我的孩子都可以上中学了吧?可惜……好女人的爱情,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废墟里一片寂静,只听到楼上传来低低的几声祈祷,听上去依稀是那个神棍圣心居士的声音——那个家伙再看到夏微蓝身上出现的奇特现象后,忽地变得比那个疯女人还要疯癫,一直嚷嚷着神迹,对那个小女孩顶礼膜拜起来。 钱从皋看着那个散发着微光的房间,忽然问:“你说……那个女孩,还会醒来么?” 霍铭洋点了点头。会的……当然会。末日之前,她一定会苏醒。只是,那时候醒来的,或许已经不再是她——她会成为什么?一定是非凡的存在吧,足以令两个世界惊骇……否则,那个人从来是拒绝他靠近自己的,如今却一反常态地寻找着他,一定是因为这个女孩的缘故吧? 他低头看着那个已经没电了得iphone4手机,神色复杂。 “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你是喜欢我的?” 他想起她在树下的那句话,鼓起勇气孤注一掷的表情,羞涩而明亮的眼睛,热切而不确定的语气——那是人世间一个普通豆蔻少女的模样啊……是他可以触摸到、拥抱到的人,而不是记忆里残留在遥远异世界的模糊背影。 可是,为什么在那一刻,他却不敢去触摸呢?是因为不敢弃绝过去的记忆,还是因为知道在这个少女的人世躯壳里,隐藏着一个他无法预料的灵魂?然而刚想到这里,他忽然看到钱从皋站起了身,眼神变化。 “怎么了?”他问。 “有声音。”他低声,看着a楼的某处,“那里!” 霍铭洋愣了一下。这幢楼里除了他们几个应该不会再有人,就算当时还有幸存者,那么久了没得到救助也都应该死了。除非是……刚才那些父亲的手下,已经穿透了结界,闯入了这里? 但是,这怎么可能?那些虽然都是叱咤黑道的人物,格斗枪法或许一流,但对着这个连白之月都无法穿透的极强结界,一样也是无能为力。 “咦,有没了?”钱从皋侧耳细听,废墟里又是一片寂静,他不由得有些疑虑——难道是最近精神压力大到出现幻听了?然而霍铭洋却忽地跳了起来,迅速地朝着某个方向冲了过去。 “喂,喂,你要去哪里?等等我!”钱从皋吃了一惊,连忙追了上去。在废墟里奔跑是非常艰难的,不出一百米,他就被霍铭洋甩开,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年轻人冲入了a楼,消失在黑暗的走到深处。 “呃……”钱从皋看着这个年轻人,不由得满腹疑问: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医院的秘密?又为什么会深陷其中?而且,他进入这个医院时明显受了很重的伤,就算是得到及时的医治也未必能痊愈,然而在这个废墟里,缺医少药的,居然却迅速地自行痊愈了! 这个年轻人和那个少女一模一样,都是个怪人啊。 在他头顶,昏暗的暴雨还在倾泻,s城上空乌云密布,闪电一道道击落,仿佛末日的景象——然而,在这个庭院里却仿佛笼罩着透明的罩子,一滴水也不曾漏下。 霍铭洋在奔跑,追随着某个只有他才能察觉到的异动,一直到一扇门将他隔断。 他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那里面传出来——那是一个人耳无法听见的声音频率,在持续地向外发送着讯息,仿佛隐约的召唤。他无法明白那个声音在传递着什么,却能感觉到废墟里两个月来一直存在着一种力量,试图穿透结界。 是在这里么?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伸手去推那扇门,却忽地愣住了——1026.门上,一个金色的铭牌闪着光,标着这个数字。这个房间,真是母亲昔年死去的地方!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种淡淡的香味,那是拉里格拉斯,尼泊尔的国花杜鹃。那一瞬,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冲动,全身战栗——是母亲么?难道是母亲的力量穿透了两个世界的界限来到这里?她在冥冥中努力保护着自己,想要让自己突破这个奇特的结界围困,早日获得自由回到人世! “妈妈!”他猛然推开已经扭曲变形的门,冲了进去。 这个房间收到的损坏比较小,基本保持了完整。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无一人。他刚踏入,就不由得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桌子上那一束杜鹃花居然还没有凋谢,怒放如初!怎么可能?天坑塌陷之后已经两个月,这一束花居然完好?他疑虑地看着那一束鲜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那种奇特的声音近在咫尺。 他顿了顿,猛然转向虚掩着的卫生间的门。 是的,那个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是谁在哪里?会是……母亲么?霍铭洋抬起手,推开了那扇门,手指一瞬间有略微的颤抖。 门一开,一种奇特的光刺入了他的眼睛,剧痛。 霍铭洋瞬地后退,双手展开,呈现防卫姿态,却忍痛不敢闭上眼睛——那样剧烈的光芒充斥着小小的卫生间。 光芒里,浮着一个身影。 那个人仿佛没有重量般地直立浮在空气里,脚尖离地约有一米,双手张开,头略微上仰,呈显出一种类似于牺牲献祭般的姿态。那个人影湮灭在盛放的光芒里,背对着他,不辨面容,甚至身姿都有些虚无。 谁?是母亲么?霍铭洋情不自禁地一个箭步上前。啪的一声,他的脚尖仿佛踢到了什么无形的障碍,那个虚浮在空中的人陡然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两道鲜血从深深紧闭的眼眶里滑落,殷红刺目。 “是你?!”霍铭洋失声惊呼,倒退了一步。 ——这个隐藏的人,居然是那个在废墟里失踪的年轻人小唐!小唐的身体还是悬浮在空中,足尖离开地面约一尺,眼睛却忽然睁开,看着霍铭洋。他的瞳孔变成了血红色,仿佛有什么在身体里燃烧。下一刻,他的双手也动了起来,从张开变为合拢,交叠在胸口——他的右手中指上带着一个样式奇特的戒指。是克兰社团的人?! 看到那个戒指,霍铭洋醒悟过来,迅速地往后跃了一步,手掌在身体前十字交错,画出一个符号。唰的一声,居然将光线都从中劈开! 呲啦一声轻响,他听到了宝石碎裂的声音。小唐戒指上的宝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然而那个浮在光芒里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只是睁大着血红色的双瞳,看着窗外连绵的阴雨。连续的闪电划过他的眸子,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人……在做什么?霍铭洋有些疑虑地看着那个人,上面镶嵌的宝石正在发出耀眼的光芒,充盈了整个房间——那块宝石在燃烧!那种光从他母亲当年被焚烧的房间绽放,穿透了此刻铁壁一样笼罩在青山精神病医院的结界,穿行入了雨幕! 听说克兰社团的人经常靠着宝石的力量来提升自己的修行,四大天使长更是拥有世界上十大名钻,而这个人手上的戒指上镶嵌的是斯里兰卡红宝石,足足有十几克拉,论级别,应该也是炽天使一类的人物。 此刻他脸色苍白地悬浮在空中,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似乎将全部的力量都凝聚在了手指上。那一枚戒指在火一样地燃烧,热烈而圣洁,仿佛是血在烧。那是神之焰。 那一刻,霍铭洋终于明白方才乌老大那群人在外面看到的是什么。是的,这个房间,是昔年他母亲被焚烧的地方,当时她曾经用尽全力想要守护他,把他送到外面——她身上留着尼泊尔王室的血,是天生的灵能者。 十几年过去了,此地应该还残留着她那一刻的念力残像吧?所以,这个克兰社团的人才会循着来到这里,将这里作为结界壁垒中最薄弱的一处,试图在这里打开缺口,和外面的人取得联系。可能最开始他努力尝试过了其他一切方法,却依旧无法突破壁垒,还是被困在了这里,到最后不得不动用了护身的受洗戒指。 当他开始仪式的时候,自己意外地闯入,于是仪式加快进行,宝石瞬间引燃。十几拉克的宝石只燃烧了短短的数秒钟,便归于灰烬。房间里的光芒消失了,又恢复成了一个普通灰暗的洗手间。 那个悬浮在空中的人仿佛失去了支撑,啪的一声跌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霍铭洋低下头去轻轻推了推那个人,发现小唐的身体请得出奇,应手塌陷,仿佛只剩下了一个外壳,里面的血肉已经在一瞬间蒸发! 燃烧受洗神戒上的宝石,等同于燃烧自己的生命。 这个克兰社团的人,居然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抬起头,发现洗手间的玻璃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孔,仿佛有一束光从这个死去的人身体里射出,穿越而去,消失在雨里。 “对,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当他怔怔看着这一切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就在这块玻璃后面!” “妈的,你看清了么?刚才就是这窗户闪了一下光?”一个粗犷带着鼻音的男人声音嘟囔着,玻璃啪的应声碎裂,一只手伸进来拉开了变形扭曲的窗框,被尖利的玻璃划破流血,“里头黑洞洞的,要是没人,老子非揍你一顿不可!” 乌老大?霍铭洋定定地看着那只伸进来的手,恍如梦寐——是的,那只手穿过了玻璃,伸入了室内!两个月来第一件突破屏障的东西,居然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手。 这个笼罩在青山精神病医院上方的结界,竟然被破除了!那一刻,霍铭洋忽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猛然灼热,仿佛有强烈的电流瞬间注入。她下意识地将手机拿出,壳子烫得几乎已经无法握住。 “铭洋……我的孩子。你在哪里?我已经感觉到你的存在了……回答我。”黑色的屏幕没有任何显示,那个虚无的声音再度响起在耳边,呼唤着他,一遍又一遍,渐渐近在咫尺——是的,那是白之月的召唤。 结界一破,异世界的人很快就要寻找到这里来了! “啪!”他咬着牙,狠狠地将那个手机摔碎在墙上。 窗户打开,刚探进脑袋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侧头躲避飞溅的碎片。“什么东西?”那个人警惕地探头,一手握着枪,一手拿着手电筒往房间里照了一照,忽地失声惊呼,手腕下意识地便抬起。 “是我!”霍铭洋阻止了他的拔枪,“乌叔!” 声音一落,那个人顿住了手,疑虑不定地看着他,眼神里除了疑惑还透出凶狠,那是混黑道多年人物的眼神。终于,他开口:“你……是铭洋少爷?” “一言难尽。”霍铭洋摸了摸自己已经被完全摧毁的脸,苦笑,“不过,乌叔,这家医院是我母亲昔年去世的地方,你记得么?” 这句话一出,乌老大顿时放下心来——昔年霍先生被黑道仇家寻仇,妻子和儿子被困在青山精神病医院,活活放火烧死,这件事本该是没有外人知道的秘密。 “天啊……你怎么会在这里?脸怎么会弄成这样!霍先生知道了还不心疼死!”乌老大忍不住叫了起来,跳入了房间,一边对外面大叫,“我找到少爷了!少爷真的在这里,快通知霍先生,快——” 话音未落,外面猛然一亮,天地一片雪白。那种光芒之强烈,几乎映照得昏暗的室内都一片雪亮。光芒里,他听到外面传来了短促的惊呼。 “怎么了?一群大老爷们大惊小怪什么?”乌老大回过头去,不耐烦地呵斥,“被雷劈了么?叫什么叫?快点通知霍先生!你们别站在那里——”话音忽然冻结,昔年在黑道叱咤风云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的景象,说不出话来。 有一道闪电从乌云中落下,准确地击落,那一台红外扫描仪器发出了嗞嗞的声音,化为一堆扭曲的废铁!而废铁旁边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焦黑的尸体,正是片刻前和他一起的同伴! “天啊!”乌老大猛然大惊,下意识地就想回头冲出去查看。 “别动!”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用力拉住了他。霍铭洋的声音低沉而警惕:“别出去——外面的家伙已经警觉,到处都是危险!” “什么?”乌老大不解的看着这个年轻人,然而霍铭洋已经迅速地抬起手,将地上的尸体拎起来,堵住了那个破碎的窗口。那个人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像一个纸人一样被贴在了窗口上,一下子将那个极小的孔堵住。 “这是做什么?”乌老大愕然,“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霍铭洋没有回答他,只是迅速地将那碎裂成几块的iphone手机收好,疾步冲到另一侧的窗户,打开,对着天坑深处用力地抛了下去。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将手伸到了暴雨里——鲜血迅速被雨水稀释,洒落在外面的排水沟里。水沟里的水流动着,奔腾向远处。 那些闪电在暴雨中穿行,仿佛一条条银色的巨蛇不停下探,围绕着这几座成废墟的精神病院。乌云沉沉压了下来,云里隐约有巨大的黑影聚集。忽然间,无数闪电劈落,沿着水沟潜行的方向排成了触目惊心的光阵,似在追逐着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乌老大失惊。 “先别问这个,至少我们还有几分钟的时间,”霍铭洋回过头来,语气有些急促,“听父亲说,乌叔的身手很不错?” “那是!”乌老大也不谦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老爸糜下的兄弟里,我算是前三了吧!否则怎么会委派我出来找少爷?” “那好,”霍铭洋脸色一肃,“有一件事可能要拜托乌叔了。” “好说!”乌老大却有些不耐烦起来了,催促道:“不过还是请少爷先回去见霍先生一面吧!这两个月他都急得快要死了,不是夸大,是真的快要死了!不吃不喝不见人,我都两个月没见他下楼了!” “……”霍铭洋眼神微微动了一动,低头道,“等这里的事结束,我自然会回家。” “这里还有什么事?”乌老大有些诧异,“少爷是怎么到这个精神病院来的——小心!”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拔枪,厉声道,“谁?” 门开了,钱从皋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对着枪口结结巴巴:“你、你是谁?是来救我们的么?” “乌叔叔,自己人,别紧张。”霍铭洋压下了枪口,然而话音未落,忽然楼上传来了一声惊呼,却是那个神棍圣心居士的声音:“天啊……天啊!” “又来了。”钱从皋嘀咕。然而那个声音很快地转化为狂喜,颤抖着,居然开始歌咏,唱着听不懂的颂歌,高呼以马内利。1026房间里的人齐齐侧头看去,之间b楼上忽然光华灿烂,灯火通明。 光芒里,有一个男人手舞足蹈地大声歌颂着神和天主,而另外一个披头散发地女人则在看着某处,尖叫着魔鬼。光芒的最深处,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站了起来。 “出事了!”钱从皋心里一个咯噔。 “跟我来!”霍铭洋不由分说地拉着乌老大往外走。 青山精神病医院的结界破损的瞬间,s城最高处的大厦上有一个人直跳起来:“大人,大人!有异常!检测到有能量瞬间爆发!快看!” 站在窗前的乌利尔正在和神父通话的慕然回首,桌子上的电脑上赫然出现了一条雪亮的光柱。那一条光柱从天坑边缘的某处爆发,呈现切现状掠过,末端直接指向他们所在的这个大厦。光柱瞬间即逝,但能量却是惊人。 手上的受洗神戒发出了无声的震动,这一次共鸣,要比昨天强烈得多。 “这个‘场’……让人感觉非常熟悉啊,”乌利尔站在窗口,微微闭上眼睛,似乎感受着大雨里那一道无形的光柱的力量,“似乎是社团的人在召唤我们!” “社团的人?”助手吃惊。话音未落,那个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落地窗说不出话来——那里,是光柱袭来的方向。大雨中,昏暗的玻璃上忽然间清晰地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穿着像是病号服的白衣,身体悬空,双手叠在胸口,看着房间里的他们。 他的眼睛居然是血红色的,而他的手上,也燃烧着一团火!那个影子缓缓伸出了手,将那一团捧着的火递过来,似乎还微微点了一下头。 “血祭?!”乌利尔失声,“炽天使!你是小唐么?” 他握住了那一团火,瞬间无数的信息和画面沿着虚无的火传递过来,冲入了他的心底。只是一瞬间,那个影子就消失了,窗外依旧只有如注的大雨,无休无止。那一束穿透雨幕的光也迅速地熄灭了,仿佛短短的刹那已经耗尽了全部的能量。 乌利尔沉默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急促地变换着,忽然回头,厉声:“给我锁定位置!光柱的起源是哪里?” “是。”助手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如飞,天坑边缘长达二十七公里,上面涉及一万五千七百二十七幢各类建筑,电脑迅速地筛选,一层层地缩小范围,瞬间便跳出了一个地名。助手愣了一下,小声地念了出来—— “青山精神病医院。” 然后助手立刻又道:“不可能!那个地方,我们的人在第一次拉网式搜索的时候就搜索过了,毫无所获。” “不,应该就是这里!这个位置正好位于天坑边缘,而欧阳被发现的地方也离那里很近——”乌利尔沉吟着,看了一眼不远处木然呆坐的同僚,“我估计那里被封印了,以第一批人的水准,他们就算靠近了那里也无法发现任何异常!” “什么?”助手悚然一惊,“那里到底有什么?” “可能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那儿,”乌利尔肃然,“不过无论如何,那儿一定发生了极其重要的事——因为炽天使唐骊,他竟然用了生命的代价才将消息传出来!” 助手想起了那一道穿越雨幕而来的光,和光芒中消逝的人,不由得黯然。 顿了顿,乌利尔将一直塞在耳朵里的耳机摘下,一字一句下令:“全城所有的人!不管是在外执行任务的,还是待命的,立刻出发!” “目标:青山精神病医院,一个叫做夏微蓝的少女。所有人十分钟内务必从全城各处赶到那里——我们一定不能让她落入白之月的手里!” 第二十七章 美瞳的复仇 当大地上那一场惨烈的战斗结束,遥远的异世界里,空无一物,但是风的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那一扇伫立在天地间的门还紧闭着,但是游离在风中的灵们却异常的活跃,一缕一缕的光,上下飘舞,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抓到了。”神庙中,一个声音冷冷地说。 涯陪伴着受伤的幽颜休养,侧耳倾听着来自远方的声音,手忽然凌空一抓。停在他手里的,是一个“茧”。无数的光线萦绕着,每一道光上面都是一个舞动的灵。当祭司的手伸出时,那些灵集体地匍匐行礼。 “是我们派出去的么?”一边的幽颜已经开始凝结出“形体”,却依旧有些虚弱———能自如穿越时空之门来去两个世界之间的,都是白之月中非一般的灵,也是他们训练出的战士。 “是的。”涯手指握紧,风息止。他的手里出现了一个人类。被无数灵缠绕的是一个东方女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美丽安静,乌黑的长发梳成松松的辫子斜垂在右肩,手指痉挛地握紧在胸口,被一种力量封印着,无法挣脱。她睁着眼睛看着神庙里的一切,眼神有震惊也有愤怒,奇怪的是,却并没有太多的恐惧。 “啊……我真讨厌人类用这种眼神看我。”幽颜勉强凝聚起形体,吃力地开口,“涯,你又找了人类来给我修补受损的形体么?我的力量慢慢恢复了,自己能完成‘实体化’。” “不,这个不是给你的,”涯回答,“是那个女孩的母亲,欧阳芷青。” “她的母亲?我们的目标不是那个女孩么?”幽颜愕然地看着这个俘虏,而那个人来女子也正在看着她,眼神如刀剑一样锋利,直视着异世界的神祗。幽颜微微有些意外:“这个人来的胆子很大啊……” “米迦勒的妻子,虽然没有特殊的能力,胆气自然也非普通人类可比吧?”涯的手伸向那个被封住的女子,覆盖住那一双明亮无畏的眸子,“既然你不喜欢她得眼神,我就取走她得视觉吧。” 当他的手从眼睑上移开时,封印中女子的眼神已经空洞涣散,仿佛瞳孔一瞬间被封死了,感觉不到一丝光。然而涯的手没有离开她得脸,转而覆盖在她得额头上,仿佛在读取着什么,面色微微变化,最终哦了一声。 “怎么了?”幽颜问。 “很奇怪,”涯低声,双眉蹙起,“这个人类……有些不同寻常。我读不到她得内心。好像她得记忆被重重保护了起来一样。” 说话之间,涯的身体忽然间化为虚无,如同一团流动的光,瞬地裹住了欧阳芷青。他舍弃了实体,化为最纯粹的灵体模式,显然已经用尽了全部力量侵入对方内心。然而那个人类女子依旧倔强地睁着空洞的眼睛,虽然惊恐,却不退缩,微微咬着嘴唇,不说话,似乎对抗着什么。 涯惊讶地发现她的内心干净如水晶,却完全没有二十二岁之前的回忆。而二十二岁之后的记忆里,充满了对女儿的爱,以及丈夫离开的悲伤——唯独的,却不记得他如何离开。涯释放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却只能得到一点点零星的片段:青梅竹马的男孩,分离,校园生活,钢琴,毕业工作……非常普通的人类记忆片段,甚至都没有丝毫恋爱的痕迹,只是一个安静传统的乖女孩的青春。 然而,在某一个片段里,却出现了忽如其来的恐惧。那个记忆应该极其深刻,即便是在多年前被封印,那种绝望和不知所措还停留在脑海里。涯百思不得其解,欧阳芷青的记忆似乎是一块铁板,被血和火淬炼过,只有缝隙里还残留着极少的血的痕迹。他尽力探寻,却还是无功而返。 “加在这个女人记忆里的封印,强得不可想象。”他眼里掠过了一丝光,握紧了手,“但无论如何,我们终于握住了一颗重要的棋子。这一来,克兰社团那些家伙该紧张了。” “他们会比我们更早找到那个女孩么?”幽颜有些担忧地问,“这些天我反复地呼唤霍家的那个孩子,并没有得到丝毫回应,或许已经被克兰社团控制了。” “呵,”涯淡淡冷笑了一声,“你想过么?或许是他不愿意回应你?” “不可能。”幽颜摇头,“那孩子不会不回应我。” “颜,你以为人类会真的和我们同心同意?”涯冷笑,“你一直对人类心存仁慈,这会妨碍你看到很多真相。” “不,涯。你也承诺过和人类分享未来。当钟声敲响,那道门打开的时候,世界毁灭,而剩下的人类会成为我们的同伴。”幽颜反驳,“你借助了他们的力量对付克兰社团,却又把他们视为异类,这是违背承诺的!” “承诺?”涯冷然,“我从未向那些贪生怕死的蝼蚁做过什么承诺,那是他们的幻觉——你等着吧,当那道门打开的时候,那个世界将会全面毁灭,一个人类都不会幸存!” 在惊人的天坑塌陷时间之后,一场百年未见的暴雨袭击了s城,整个城市的交通趋于瘫痪:学校停课、公司停业、机场停开,连对天坑的救援搜索活动都陷入停顿。更可怕的是雷击现象骤增,不停传出有人被雷电击中死亡的消息,甚至有飞机在起落时被滚雷击中,造成了两百多人的伤亡。 持续的极端恶劣天气令s城市民开始选择尽量呆在室内,不再外出,期待暴雨能够早日停歇。而令人惊讶的是,仅仅两百多公里外的邻市却气候正常,日光普照。这次的暴雨似乎只吃定了s城,绝不移开半步。 在长达六十多天的暴雨后,s城的市民的情绪开始到达极限,对这看似无休止的反常大雨议论纷纷。末日的言论开始在民众里悄悄流传,开始有人拖家带口地去往临近的城市暂居,决定等雨止了后再返回。政府居然也一反常态地不再维稳,而是派出大量的警力组织了有序的撤离,似是上层也默许了这一行为。 从九月八日开始到九月二十七日,短短二十日之间,有多达七十万的人通过火车、长途汽车等离开s城,加上先期陆续自驾撤离的人,在两个月之后,这座城市变得寂静无比,没有人声,没有车行,只有乌云、暴雨、雷电笼罩。仿佛末日已经提前来临。 10月3日上午10点多,市政府大楼里灯火通明,各个部门的人都在,一眼看上去似乎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但长达两个月的暴雨让每个公务员脸色都很颓唐,精神不振,等待着午餐时间的来临。 “天啊!快看!”忽然间,靠窗的格子间里传来了惊呼声,“雷暴!” 同一瞬间,密集的闪电从乌云里击落,仿佛一列镭射光,齐齐地向着某一处落下,那里是天坑的边缘,早已废弃无人多日。紧接着,无数的乌云在头顶翻涌,大片大片地朝着天坑聚集,不断地降低高度,转瞬整个城市被笼罩得密不透风。乌云里传来奇特的呼啸,仿佛有洪荒远古中的兽类出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眼睛,然而,那一列强光还是在视网膜下留下烧灼般的红色痕迹,呈现出一条直线。 “看啊,那些闪电都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怎么又是雷击啊!最近雷暴也太频繁了吧?” “呀,云里好像有东西!你们看到了么?” 密集的雷电如雨落下,集中在某一个区域,从远处看去仿佛乌云里倾泻下了无数光芒,照耀在天坑边缘的某处。终于有人忍不住叫起来:“那里是什么方位?快查查!” 立刻有人奔去查询,道:“好像是青山精神病医院……或者是附近的中山公园?我来查查具体的定位——啊,定位仪怎么忽然坏了?” “天啊,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人。这种雷击法,足够把那儿劈成焦土了!” “云里!看云里!真的有东西,像是什么在飞!” 市政府大楼里传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和议论,所有人都扑到了窗口盯着外面,指指点点。知道部门主任走进来严厉地看了一眼,大家才悻悻住了嘴,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埋头,相互用微博和msn传递着未完的话。空城。猜测。恐惧。流言。这些在连续数月的阴郁大雨里蔓延。 政府大楼最高一层的办公室里,厚厚的天鹅绒窗帘被卷起来,秘书长有些紧张地看着外面忽然暗下来的天色,询问:“市长,好像外面又出事了,要不要派人去看看情况?” “算了,不能擅动,”留守在这座空城的是s城的常务副市长,他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吩咐身边的秘书长,“派人通知乌利尔大人就行了。他是上面派来的人,身份神秘得很。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明白了。”秘书长迅速退下。 副市长独自留在房间里,从怀里拿出私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压低声音:“霍先生么?刚才检测到了新出现的异常情况,方位在一所精神病医院,或者是附近的中山公园……对,青山精神病医院,怎么了?” 电话那边那个冷定如铁的男人声音里出现了一丝难抑的震惊,随即又以极强的控制力平静下来,说了声谢谢。 “霍先生何必说谢谢?如今上面派来了人,我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了,”副市长苦笑着压低了声音,“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我的权力范围内不调动任何政府的人手前去与你为敌,给你添麻烦——这么一来,昔年欠你的恩情,也终于可以还清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斟酌着什么,忽然道:“你为什么还不离开?” “我是常务副市长,怎么能随便离开?”副市长继续苦笑,“明年市长他就要届满离任了,我如果想要补上这个缺,少不得要多添一些政绩。在这种关键时刻当然只能留守了。” “尽快离开吧,”霍天麟在电话里声音低沉,“如果你还想保住这条命的话。” 话音未落,便只剩下忙音。 当副市长和霍天麟通话的同一时刻,在城市的另外一端,却有人拿着手机猛打同一个号码,却怎么也无法打通。 “妈的!这种时候,是谁在打霍先生的私人电话?”乌老大急不可待地想要将找到霍铭洋的好消息报告上去,却发现电话总是占线,不由得气急败坏。然而当他第三次拨打,终于出现信号接通声时,门外猛然一个炸雷,惊得他差点把手机掉落在地。 “怎么了?”他嘀咕着,回过头去看医院外面。 那一瞬,无数的闪电从眼前划过,密集如雨滴落下。强烈的光刺得他眼前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手机信号忽然中断,耳边只留下嗤嗤的忙音。 “**,难道移动信号站被雷劈了?”乌老大看着信号忽然为零格的手机,忍不住大骂。霍铭洋一眼看到那些电光,脸色却立刻变了,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走:“先别管这些了!按我刚才和你说的去做!” “那不行!”乌老大也急了,“不把你带回去,老爷会要我的命!” “没办法跟你说清楚,”霍铭洋显得有些急躁,“先从后门走,一刻都不要耽误!”话音未落,外面又是一片惊雷,闪电映照得这片废墟几乎雪白。乌老大手里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信号虽然还是为零,却显示出一个空白的号码正在呼入。 “呀,这是怎么回事?”乌老大诧异地低下头,刚要接听,忽地被霍铭洋劈手夺了过去,用尽全力,将手机对着墙壁仍了出去,砸得四分五裂!——而更奇怪的,是手机虽然散架,连电池都掉出来了,屏幕却依旧亮着,那个陌生的号码还在锲而不舍地呼入!那一刻,乌老大倒抽了一口气,蓦地觉得背后有点凉意。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朝着刚才进入的a楼方向看去,只见无数闪电在楼外盘旋,密集如林。只听轰隆一声响,忽然间那幢楼一震,楼里仿佛忽然涌入了大量浓黑的乌云,将整个楼吞没!无数闪电从中绽放,就像是忽然发生了一场爆炸一样。 “我靠!这是怎么回事?”乌老大脱口,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爆破么?” “走!”霍铭洋一把将他推开,“否则来不及了……那些东西,已经闯进来了!” 无数闪电从天而降,仿佛一个倒圆锥,从各处集中一点,击落在青山精神病医院。光芒四射,亮的令人睁不开眼睛。闪电里有无数的声音在窃窃私语——那些声音很奇怪,高频率的声调,短促的断句,像是另一个种族的语言,听多了会令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里。是这里!” “我也能感觉到!就在这里面!” “入口呢?找不到入口……被什么封印了么?” 窃窃私语中,只听啪的一声,一道电光如同雪白的蛇类蜿蜒贴着建筑外壁游走,一路窥探。它终于发现了1026房间那个小小的孔洞,瞬地钻入:“就在这里了!” 玻璃居中裂开,电光透入之处,那具背部贴在窗上的躯壳猛然弹开。无数闪电在那一刹那从窗外钻入,通过小小的孔洞透入那个小小的卫生间,仿佛一朵奇诡的花凭空绽放,照得室内一片雪亮。光芒里,影影绰绰出现了许多人形,在相互低语。 地上还残留着一些碎片,依稀是人类的肢体。那是小唐。有人用他的背部堵住了那个小孔,设下了结界,让外来者一时无法觉察。 “原来是这个东西挡住了我们的路?” “这个人的身体似乎已经空了,好像被什么从内燃烧过一样。啊——”查看着地上碎裂的空壳子,说话的人忽然惊呼了一声,倒退了一步,“这个人,他、他戴着克兰社团的戒指!”——如果克兰社团比他们先到达这里,那么祭祀大人所要的那个女孩被抢走的话,那就糟糕了! “还有人得气息!”首领抽动鼻子,“应该还没走掉吧,快!”声音一落地,所有人转身四散,冲出了a楼去分头寻找。哪些光芒仿佛箭一样地射向四方,就像是放开绳索的猎犬,急不可待地想要第一个找到猎物。 然而,刚到中庭,他们忽然停住了。 大雨倾泻而下,将这片废墟湿透。而就在他们的前方,居然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用冷冷地眼神凝视着他们,双手交叉胸口,十指里有隐约的光芒凝聚。站在大雨里,身上居然毫无湿意。那个人身上有奇特的气息,仿佛是同类,又仿佛满怀敌意。 “他是谁啊……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人低声问,抽动着鼻子,默默地审视,“像是我们的同类?……哦,不,又似乎不像!” 那个年轻人没有说话,他的脸狰狞可怖,就像是被一拳打碎的面具,四分五裂,疤痕遍布,根本看不出面容。他孤零零地站在废墟中,面对着成群蜂拥而来的魔物,手指间的光芒逐步加强。 “他在做战斗准备!”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上前了一步,开口,“喂,你是谁?快让开,否则别怪我们一并把你给清除了!” “不要管我是谁,”霍铭洋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那一团裹着闪电逼近的人,冷冷,“反正所有人都不能靠近我背后的那座楼——再上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我是谁么?”领头的人忍不住开口,“我是祭祀大人亲自遴选出来的追随者,是白之月在人类世界的首领!” “呵。”对面的年轻人冷笑了一声。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克兰社团的人很快也会找到这里,”首领按捺住了火气,以大局为重的劝告,“如果你也是白之月的追随者,那么,无论如何,让我们先找到那个女孩再说。” 冷笑从霍铭洋嘴角溢出:“我不会让你们找到她的。” 话音未落,他顿足一点,瞬地化成一道闪电! 这道闪电笔直地切入那一团光里,居然将无形的光都生生割裂出一道缝来。被切开的光团发出猝不及防的惊呼和惨叫,哪些追随者踉跄的避退和抵抗,反击抵抗的速度也是快得惊人,然而每一击居然都落了空,不由得大乱。他们的攻击,居然对这个神秘的年轻人毫无作用! “小心!这小子很厉害!”有人忽然发现了什么,惊叫,“他、他的灵——” 话到一半又停止了,只听嗤啦一声轻响,血色从光里喷薄而出,划出一道稀薄的虹,绚烂而残酷。霍铭洋的食指从对方的动脉里掠过,没有停住身形,在半空中折身转回,手指一并,又剪断了另一个邪魔的咽喉,动作快得离奇。 “小心,他的灵很纯!”终于,首领将方才死去同伴没有说完的喊出来了,急速地后退,手一展,巨大的光弧从他两肋划出,拦截者凌厉的刺杀者,大呼,“大家小心!这个人是劲敌——” 他的速度很快,两道光弧从霍铭洋身体里对穿而过,然而对方居然不闪不避,直扑而上,双手十指张开,十道凌厉的光从掌心绽放,瞬间将首领的右臂切断! 两败俱伤。然而,当霍铭洋踉跄着落地后,伸手一撑,身上刚刚被洞穿的伤口居然瞬地闭合,完全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怎么、怎么可能?你……”首领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毁容的年轻人,喃喃,“我是祭司大人亲自选中的人,这世上不可能有强过我的追随者!” 霍铭洋不出声的讽刺一笑,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冷冷道:“哦……不要惊讶,你的阶位虽高,却依旧无法和他相比。” 谁?谁在说话?所有人闻声回头,脸色大变。结界破除了,雨直接落了下来,洒在废墟上。然而,雨丝无法穿透的两个虚影缓缓升起,仿佛烟雾一样凝聚。虚影的光很淡,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黯。但那种光一出现,千百道闪电立刻黯然失色,仿佛被吸到了某个黑洞里。 大雨里听到一个声音,清冷低沉:“他身上的气息直接来自于白之月最高贵的灵体。从纯度来说,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类’追随者都不可能比得上他,何况你们?” 那两道虚影并肩而立,渐渐清晰起来。 “祭司大人!”当容颜绝美的一男一女出现在雨中时,那些闪电忽然间全部熄灭了,追随者显出了人类的形体,颤声匍匐到地上,头也不敢抬。 “就知道你们这群废物不管用,所以我一确知方位,便立刻赶到了这里。”涯冷冷地笑,看着匍匐在脚下的追随者,“不过幸亏你们在这两个月里把这座城市弄得遮天蔽日,不分日夜,否则我和颜也无法同时出现。” 说话时,他的右手一直拉着身边女子的手,不曾松开。 雨中的幽颜容颜苍白,身形单薄,甚至无法完全地凝聚,就如一层薄薄的烟雾一样飘渺绰约。她凝望着这一片废墟,以及废墟上容颜尽毁的年轻人,眼神里流露出微微的错愕,低声:“啊,你……你的脸,怎么了?” 她得语音亲切而温柔,令霍铭洋下意识地抬起手抚摸着脸。他从未这样近地看到她,那个有着母亲容貌的白之月女祭司——那一瞬间,他的身体难以克制地颤抖着,呼吸几乎停滞。是的……是的!就在同一个地方,十三年前,他曾经失去了世界上最爱他的那个人,而此刻,那个已经失去的女人又回来了,就在他的面前!从未苍老,从未凋零,就像是凝固在记忆力的花朵,永远保持着盛放的摸样。 幽颜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而微妙,仿佛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又仿佛是看着一个自己所不能了解的存在。雨从天而降,漫天雨声里,她皱了皱眉头,忽地开口问了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呢?” “……”那样一句轻轻的问话,顿时令他如遇雷击,猛然倒退了一步。 “这还用问么?”涯冷然一笑,“是他不愿回应你而已。” “不,他不会这样的,”幽颜柔声反驳,盯着霍铭洋,“他身上有着一般来自白之月的灵,不像那些人类。他是我们的孩子。” “别天真了,颜,”涯冷笑起来,“他想要保护那个女孩。” “不,不会的。你也知道,在檀宫的时候他曾经想把这个女孩献给我们,是吧?”幽颜的视线落在霍铭洋身上,仿佛想知道他的回答,“即便他保护那个女孩,也只是为了自己的企图,而非背叛了白之月,是不是?” 那样的眼神令他不由得微微恍惚,仿佛是母亲隔着遥远的岁月在看着自己。霍铭洋身体一晃,眼里闪过一丝动摇,许久才叹息了一声:“是的。我只是不想让她落入其他追随者的手里拿去向你们邀功——只要我交出了她,你就会答应我任何条件,对吧?” “当然。”幽颜松了口气,对着涯胜利的微微一笑。她转头看着霍铭洋,温柔地伸出手来,“你的要求是什么呢?孩子?只要你开口,一切都能按照你梦想的样子呈现。”那一瞬,雨里所有追随者都盯着他看,眼里露出无比嫉妒的表情——哪怕他要求的是整个世界或者长生不老,都会在这一刻得到满足! 然而霍铭洋凝视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只道:“带我走!” 追随者们发出了大失所望的嘘声,幽颜却是毫无意外地一笑,看了涯一眼,发现对方并无反对之意,道:“好,我会带着你穿过那道门……你的母亲在那里,我也在那里。到时候,你将和我们的世界融为一体,永远不会分离。” “永远?”霍铭洋喃喃反问,神色有些恍惚。 “永远。”幽颜重复,仿佛许诺。 霍铭洋隔着雨帘看着不远处那一张宛如母亲的脸,似乎有些恍惚,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对他们道:“那就跟我来吧……我把她藏在了b楼的三层。” 幽颜看了一眼涯,涯点了点头,对周围那些追随者吩咐:“你们分头去守住医院每个入口,在我们带走那个女孩之前,决不能让克兰社团的人进来一个!” “是。”那些闪电瞬地四散,朝着每一个门口、每一个窗户而去。瞬间,这一座建筑的每一个出口都闪闪发光,仿佛被闪电封印。 “走吧。”霍铭洋却有些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垮塌的楼梯,指着楼上某处的光亮,道,“她就在那里——变得很奇怪。” “奇怪?”涯和幽颜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警惕。 “你们来看看就知道了……”霍铭洋走上楼去,脚步声在废墟里空空地回响,“那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在一瞬间从檀宫来到了这座医院,结果被当做精神病人关押起来——她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忽然昏倒,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再也没有醒过来?”涯微微皱眉。 “是。”霍铭洋走到了楼上,推开门,“但她的身体好像出现了奇怪的变化……容貌在改变,而且身体里有时候居然会透出圆环状的光芒来!” “圆环状的……光?”涯沉吟着,脸色越发凝重。一边说着,霍铭洋一边推开门,门里果然透出柔和的光来。光芒里可以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女子,嘴里正在发出奇特的声音,仿佛吟诵,又仿佛是祈祷。 “她苏醒了?”涯立刻抢身掠了进去。一边的幽颜也想闪身跟进去,然而就在即将进门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站在门边的霍铭洋的眼神,令她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经历了死里逃生,那张英俊的脸已经全然毁了,变得恐怖无比,然而那双眼睛还是璀璨如星辰的,那里面的神色是如此的复杂,令她的灵体在一瞬间起了微妙的波动。 “别担心,”她忍不住站住,柔声对他道,“等事情告一段落,就算这个世界上的医生不能替你恢复容貌,我也能用灵力替你补全你形体上的毁损。” “……”霍铭洋没有回答,眼神有些奇特。 “怎么了?”她有些惊讶,刹那间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个因为自己的灵而重生的人类孩子心里掠过了极大的悲伤。就在那一瞬,她听到门内的涯发出了一声惊呼。 “涯?!”沉稳冷静如涯,几乎是处变不惊的人,此刻定然是遇到了什么及其突然的事情,幽颜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便从门口一掠而过,入内查看——那一刻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霍铭洋眼里的表情。 那是悲哀、决绝以及痛苦的。就如同生离死别。 当看到来自白之月的两位最高阶的使徒都进入了那个房间后,霍铭洋抬起双手,迅速结着手印。他低低吟诵着来自南亚次大陆的咒语,转瞬间,一道光在双手之间升起,他手腕一动,重重地拍击在门上——只是一刹那,封印结成,那一道门迅速关闭,并且消失了。 “原谅我。”他的双手按在墙壁上,筋疲力尽地喃喃。 “喂,”另一端的楼梯口,阴暗角落里探出一个人的头来,却是那个地质学家钱从皋,灰头土脸的,似乎刚从废墟里扒拉出了什么东西,抱在胸口对着他叫,“怎么你还在这里?在干什么?还不走?” 霍铭洋看到他,也是吃了一惊:“你怎么还在这里?刚才……刚才我不是让你们两个跟乌叔一起走了么?”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不放心啊,得回来看看。而且,”钱从皋挠了挠头,看了一眼手里刚找回来的一叠草稿纸,“无论如何,我得回来把握在这里完成的论文带走。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发现!” “你不要命了?”霍铭洋愕然,“你知道回来意味着什么吗?” 钱从皋眼里有一股奇特的热情,无所畏惧:“哎!反正我不能让这篇东西落下,否则可能想不起计算的全过程了——那么伟大的发现,怎么能被埋没在废墟里?我还指望用它获诺贝尔奖呢!” “……”霍铭洋沉默了一下,“那个神棍呢?” “逃出去了。”钱从皋耸肩,“溜得飞快,头也没回。” “好吧。”霍铭洋想了想,道,“反正现在你也逃不出去了,快去找个最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吧——等四周的光全部消失再出来,千万记得。” “光?”钱从皋吃了一惊,抬头四顾——的确,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每一扇窗户、每一道门上都绽放着奇特的光芒! “这是怎么回事?”科学家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难道……难道是那个‘场’又恢复了?我们出不去了?” “不是。这儿被恶灵控制了,很危险。”霍铭洋没有多解释,只道,“你最好藏起来,不要让它们找到。自己保重。” 他说得很简略,但显然是这一段时间的遭遇已经让科学家对灵异现象的接受度大幅度上升,钱从皋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脸色灰白地咒骂了一句:“妈的,早知道就不回来了!——那么你呢?你——” 然而等他抬起头,霍铭洋却忽然从眼前消失了。 当幽颜冲入房间的时候,发现室内的景象非常奇特诡异。光芒里,那张铁质的沉重病床直直的竖了起来,虚浮在半空!然而,床上躺着的女人却并没有掉下来。她躺在那里,睁大双眼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使徒。一眼看去,她那张被凌乱长发遮盖的脸上全都是血,仿佛被抓破了,然后用血在床上画出一个奇特的符号。 那血线一直蜿蜒到窗边,滴向不见底的天坑。 “涯?”幽颜吃了一惊,转头看到了靠在对面墙上的涯,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捂在心口的双手呈现出奇特的微透明状,在不易觉察的微微发抖。 “怎么了?”她大吃一惊,“你、你受伤了?” ——在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能令涯受伤! “小心!”涯看到她转身,却失声闪电般地飞掠而来,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幽颜从没见过涯如此失态,不由得惊呼——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背后有一双赤红色的手急速地伸过来,抓向了自己的后心,如果不是涯在千钧一发之时将她拉开,自己依然被抓住。 嗤的一声,涯伸出手臂挡在她身后,一道火红的划痕赫然留在了手上。 “她是谁?!”幽颜失声。 “不知道。”涯双手迅速结印,啪的一声,那个女人的手被弹开,整个人连着铁床被击飞出去,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涯迅速后退,低声道:“她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们被骗了!” “被谁?”幽颜不敢相信,“铭洋?不会的!” “别做梦了,”涯冷笑,“看看眼前这个人!她是夏微蓝么?” 那个女人被击飞,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嘴角流下一行血来。铁床都被那一击打得变形扭曲,然而她的眼里却丝毫没有痛苦,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幽颜,嘴角裂开了,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喃喃自语:“美瞳,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女儿。” “美瞳?”幽颜依稀记得这个名字,不由得楞了下——是的,这个名字,是她在这个世界采集过的人类灵魂标本之一! 那也是一个s城的女孩,三年前被她在一个无月之夜从家门口擭取往白之月。而那个女孩一直强烈地留恋着人间,前一段时间居然冲破禁锢从白之月逃逸。作为采集者,她不得不来到这个世界,及时地将逃脱者再度抓回。 那个女孩失踪后,她的母亲据说疯了,被送往了精神病院长期禁锢——却没有料想到,居然会在今天这样的状态下重逢。 “她疯了,灵魂变得强烈狂暴。而且被人下了咒术,激发出了及其狂热、无所畏惧的灵,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类,”涯抬起手臂,方才那一抓在他的身体上居然留下了深深两道乌黑的痕迹,他有些怒意地转过身看着她,冷笑,“你看,你那个好孩子设下圈套算计了我们,颜!当我进来查看的时候,发现这个房间里有结界;当我突破结界抓住这个女人时,却发现她根本不是夏微蓝! “不……铭洋怎么会这样?他、他不会骗我的。”幽颜脸色苍白的摇头,想要否认这一切。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门口时,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扇门消失了。——当他们一进来,门外的人就封闭了这个空间,再也不想让他们出去!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涯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温柔地伸出手将她挽住,“那个人类的孩子把我们骗到了这里,自己已经带着夏微蓝跑了……他为了保护她,不惜背叛白之月、与我们为敌!” 幽颜的身体晃了一下,仿佛有一击落在胸口上 “别难过,颜,这些人并不值得你们为她们难过。”涯柔声安慰,“没关系,这样做也只是螳臂挡车而已——如今外面都是我们的人,他跑不掉的。我这就杀了这个女人,然后出去把他们一起抓回来!” 话音未落,他松开了她的手,瞬间冲向了那个女人,指尖划出一道光,光芒冲击之下,铁床发出了弯曲的刺耳声,那个女人的身体也随着铁床一起弯曲,他身上那一股煞气和凶器被压了下去,就宛如一只被敲破了壳的核桃,五脏六腑被压得粉碎,大口的血喷了出来。 涯冷冷一笑,身形瞬地飘起,指尖点在了对方的眉心。 "别!……别!幽颜失声,拉住了他即将斩落的手,“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的疯女人而已我们这就去追那个女孩子吧,别和他浪费时间了。” 又心软么?涯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掠过一丝不屑和嘲讽。然而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回过神,手指一挥,那个扭曲的铁床连带着床上的女人一起落到了角落里,呻吟起来。他转过身面向来的门时,双手虚合,然后缓缓左右分开,墙壁传来一阵阵奇特的战栗,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撕扯着——然而,还是什么都没用。 “那小子的灵力居然比我想象的要高?”涯皱眉,有些愕然。 “你别忘了,他的母亲来自于尼泊尔王室,身上有着灵能者的血,所有当时你才选择他做为我的实体提供者。”幽颜低声说:“可能他使用了血脉力的力量来结下这个印吧?——你看,这里的地面上全都是鲜血画成的法阵,仿佛进行过什么仪式。 “他将这个疯女人变成了一个进攻性极强的怪物,用来伏击我们。”涯冷冷道,“这就是你的人类好孩子做的事。” “……”幽颜的脸色又苍白了一下,咬紧了嘴角。 “好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出去吧,”涯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来,颜,借我一只手——我们一起摧毁这个结界。” 他平平伸出手来,她点了点头,也抬起手,指尖相互接近,双手之间忽然有两团奇特的光开始流转,就像是小小的阴阳鱼在追逐着彼此。那团光越转越快,越来越亮,很快变得太阳般耀眼。 两位使徒并肩而立,双手向前齐齐推出。只听一声裂帛般地轻响,那一道白墙终于裂开,露出了原来的那道门来! “好了,”涯道,“走吧。” 然而当他举步离开时,幽颜却没有跟上来。他有些吃惊地回过头,发现她正惊骇地看着地上,脸色苍白——地面上匍匐着爬过来一个女人,满脸鲜血,正用双手紧紧地抓着幽颜的裙裾,发出狂喜的、可怖的笑声。 那个疯女人一手抓着幽颜的裙裾,伸出另一只手来,摇晃着手指间的某一样东西,眼神灼灼地看着她,语无伦次“美瞳,我终于找到你了!乖,这次可别再走了……看,妈有钥匙!有钥匙!乖孩子,等一下,妈妈就来给你开门了!” ——在她手里的是一把钥匙,上面有着水晶小熊的挂坠,晃晃悠悠,咧着嘴微笑。那一刻,仿佛忽地想起了什么,幽颜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开始恍惚起来。这感觉……不对劲!她的灵在波动,不受控制的波动,好像、好像就要…… “又是这个疯子!”涯怒斥了一声,再不能忍,回身便要下杀手。然而他的手刚刚捏住对方的咽喉,幽颜却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弯下了腰去。那一瞬,她的身体起了奇怪的变化,忽然变得半透明起来。 “颜?颜!”涯停住了杀手,吃惊,“你怎么了?!” “我、我感觉……感觉,整个身体在分裂……在分裂。”她喃喃,脸色苍白如雪,眼神也开始涣散,“这……这……是什么?有东西……有东西在翻滚……”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那里的衣服在悄然往外鼓起,不停波动,竟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蠢蠢欲动! 那一刻,那个疯女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更加疯狂地大叫起来:“美瞳,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被他踢开的人从地上又挣扎着爬了过来,抱住了幽颜的脚,伸出手,颤巍巍地探向她的腹部——那一瞬,隔着起伏的肚子,涯居然清晰地看到一张脸从幽颜的身体里凸现出来,也在看着那个疯女人! 那是一张少女的脸,满是不甘、愤怒和悲哀。 “麦美瞳!是她、是她!”幽颜呻吟着,“她、她在我身体里!她在撕裂我!” ——是的,那一天在轮回巷的白色小楼里,她抓住了那个逃脱出来向夏微蓝示警的女孩的灵体。为了防止她再度逃逸,她干脆将这个不安分的灵吸收,并融入了自身。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候,她身体里那个人类少女的灵竟然觉醒了,异动了起来,并爆发出了这样强得能量!幽颜捂着小腹,咬着牙,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灵。然而那女孩在她身体里拼命挣扎,试图离开,获得独立,回到这个世界与母亲相聚。 然而这样的挣扎,无异于将她活活地剖成两半! “颜,颜!撑住!”涯眼睁睁地看着幽颜身形越来越稀薄,知道很快她的灵就会涣散,情急之下手一探,瞬地扣住了那个女疯子的咽喉,便想将这个祸首活活捏死。 “别……别!”幽颜呻吟着抬起手阻止,显然体内麦美瞳的灵魂已经几近疯狂地挣扎。然而涯这一次根本没有听她的话,手指一并,犀利的白光如同镰刀一般从她脖子里一掠而过,唰的一声,切断了那个疯女人的咽喉! “啊——!”幽颜发出了痛苦的喊声,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身体变得半透明,那个女孩的脸从身体里狰狞地浮凸出来,狂怒憎恨的表情栩栩如生。 “你……你居然在她面前杀了她的母亲!”幽颜呻吟着,“涯!” 涯冷着脸,手迅速地伸出,虚扣住了那个被杀的女疯子的天灵盖。刚死去的女人身体还在抽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附,身体居然凌空竖起,脖子里喷涌着鲜血——然而,奇特的景象出现了,有白色的光一点一点地从她身体里出现,从天灵盖汇集向涯的手心。 涯的手瞬地握紧,五指紧扣,将那一团白光死死地捏在掌心。那一瞬,幽颜下意识地弓起了身体,痛苦到了顶点,几乎分崩离析。 “涯!”她的眼前一片空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的母亲已经死了!你就算脱离出来也见不到她了!如果不想她的灵魂粉碎的话,立刻给我平息下来!”涯厉声,对着那个在幽颜身体内翻滚的灵,“否则,我立刻将她在你面前化为齑粉,永远消失在任何时空里!” 那一刻,麦美瞳的那张脸上露出了极度愤怒的表情。然而涯毫不犹豫地立刻握紧了手指,手里的那团白光颤抖了一下,开始一分分地散逸。 仿佛感知到了母亲的痛苦,麦美瞳的灵不再起伏,露出了憎恨的表情狠狠地看着他,嘴巴开合着,狂怒的骂着听不到的话,然而涯的神色冷酷如死,根本不为所动,只是继续粉碎手里的那个灵体。 终于,麦美瞳的眼里露出了绝望。 涯松开了手,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你看,颜并不愿伤害你们母女——现在我来进行一个简单的分割仪式,只要你配合我、从颜的身体里缓缓退出来,我就让你们母女俩永远在一起。如何?” 麦美瞳疑虑地盯着他,在幽颜身体里微微蠕动,却不再激烈地反抗。 “我只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涯却不耐烦起来,看了看门外。 终于,那个灵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重新在幽颜的身体里平息下去。涯松了一口气,俯下身将手轻轻按在了幽颜的头顶,低声道:“放松。现在我要把那个人类的灵魂从你身体里抽离出来,可能会有一点痛,稍微忍一下。” “嗯。”幽颜苍白着脸,微微点了点头,也闭上了眼睛。涯默默地念动咒术,将手点在她的顶心,然后瞬地抽起——瞬间,只见一缕光从她的腹部急升而上,穿过心脏和眉心,从顶心瞬地穿出,落在了他的手里! “好了。”涯看着掌心那一缕新抽出的灵,猛然将双手一合。只听啪的一声拍击,宛如惊雷,他手心里忽然绽放出耀眼的光,仿佛太阳的瞬间出现——幽颜在那种光芒里失声惊呼,瞬地站了起来:“不!” 然而,当她站起后,光一下子又消失了。 “你怎么能这么做!”幽颜冲过去,一把将他的双手抓起,急切地查看。涯的掌心已经空空如也,那两团白光同时湮灭了,完全不见任何踪影。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声音发抖:“你……你,居然反手就把她们两个都毁灭了?!” “是啊,”涯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我答应让她们永远在一起,如今做到了。” 他松开手,掌心里飘落一堆灰色的烬——那是灵体被湮灭后短暂残存的影子,就仿佛是虚幻的蝶,在空气里飘了片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幽颜看着他,眼神渐渐陌生:“你怎么能这么做!” “她们伤害了你,差点让你涣散!我怎么能轻易饶了这些胆大妄为的人类?”涯却是一把拉起了她,不由分说地走向门外,语气凌厉,“别为这些事和我争吵,颜!时间已经被消耗掉了,我们要立刻找到那个逃跑的少女,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墙壁无声无息地裂开。当两位使徒并肩走出房间的时候,忽的顿了一下,看向了同一个方向,眼神一变。 走廊的尽端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等候,看着手里的一个沙漏,似乎在默默等待着什么。看到他们并肩走出,霍铭洋叹了一口气:“时间比我想的要长一些。”他将沙漏扔到了一边,抬头看着他们,道:“那个疯女人居然能把你们拖住足足十分钟——看来,‘能够见到夺走女儿的仇人’,真是赋予了她可怕地力量啊……”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了手,十指之间闪出凌厉的光芒。 “你要和我们开战?”幽颜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铭洋……是谁在屋子里设下了全套伏击我们,并且赋予了那个疯女人妖魔般的力量?真的是你么?” “是。”霍铭洋直视着她,简短的回答,“是我。”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 “别傻了,颜,”涯却有些不耐烦起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跟你说过了,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个人类!他以前一直都在阻挠我们猎取标本,如今也一定会站在人类那一边。” “错。”霍铭洋却打断了他,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什么人类,也无所谓什么救世的信念……我虽然一直同情那些被你们采集的灵魂,却从未想过和你们为敌——这个世界就算毁灭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对这个世界无所留恋。” 他看着幽颜,眼神里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愫,却立刻压抑了下去,继续道:“但是我却不能让你们伤害那个女孩……”顿了顿,他低声,似加强语气般地重复,“我,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眼前,成为第二个麦美瞳!” “唰”的一声,他张开了双臂,强烈的光从他掌心绽放,宛如闪电。 “如果你们要杀她,就从我尸体上踩过去吧!” “呵,你要用生命来保护她么?”涯冷笑了一声,白袍一拂,双手凌空一抓,手心顿时凝结出了一把冰一样透明德白色长剑,脸色不屑,“杀了你,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幽颜却从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看着霍铭洋,眼里满是不解和悲伤:“我们从不毁灭自己亲手创造出的东西——你……你为什么要喝白之月为敌呢?你不是克兰社团的人,为何要用生命去保护那个陌生的女孩?最初你并不是这样想的,不是么?” “是啊……你说对了。我不是从一开始就想着要与你们为敌的。”霍铭洋低声,有些感慨的道,“最初我只是想用她作为筹码,来向你们交换去往白之月和母亲团聚而已。这是我唯一想要追求的东西了。可是……”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地喃喃:“可是她确是继母亲之后,第二个试图用生命保护我的人!” 他蓦然抬起头来,看着前面两个来自异世界的使徒,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冷静,不可动摇:“在医院里,我忽然想起了母亲临死时说过的话——那一段记忆原本已经被屏蔽了很多年,再也想不起来。但是在同一个地点,同样地场景里,一切都复苏了。” “是的…在那一场大火力,母亲和我说我必须要活下去,因为我还有我的使命。”他的脸色悲伤而寂寞,喃喃,“那么多年来,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何要我活下去,因为感觉不到这个世界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直到今天。我终于知道我的确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抬起了头来,眼神如电:“我不能再让你们带走她!” “可是……”幽颜还想说什么,却被涯拦截住了。 “别再和他多废话,颜,我们不能理解他们人类。越耽搁,那个女孩就跑的越远。”祭司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杀意,看着霍铭洋,手指握紧,低声,“既然他想死,那么,我们就成全他吧!” 话音未落,他双手瞬地展开,一道凌厉的白光如同巨大的刀轮,沿着他的手掌边缘急速放出,向着霍铭洋拦腰割去! 第二十八章 雨中之战 “看啊……那些闪电全部都钻进那幢房子里去了!太诡异了!”在离青山精神病医院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有人惊呼了一声,回过头看着身后,“少爷不会有什么事情吧?”那是一条黝黑的小巷,冷寂无人,水深已经齐膝。 “嘘……别说话!”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干瘦中年人忽然紧张地竖起了手指,制止了同行者的声音。他脸色青白,显然长久没有得到充足的营养和睡眠,摇摇欲坠,沿着小巷里奋力跋涉,一边走,一边在胸口不停地划着十字,喃喃祈祷:“神啊,请保佑我们平安,快些远离那些魔鬼!” “不……我还是得回去看看!”乌老大看着身后的青山精神病医院,跺了跺脚,“不能把少爷就这样留在那里!” “嘘,嘘!不要大声!”圣心居士却神经质的看着头顶的乌云,“会被那些魔鬼听到的……它们就躲在那里!对,就在那里!它们会来抓我们的。” “神经病!”乌老大呸了一声,不想跟这个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人多说,挑了一个没有被水浸没的台阶,将背上背着的少女放了下来,想打电话给霍先生报告这里的情况,却发现手机在进入医院的时候被砸碎了。 他叹了口气,踌躇了一番:刚才少爷是如此声色俱厉地要求自己带着这个女孩立刻离开,显然她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可是,也不能把少爷一个人留在那里啊……当他犹豫的时候,远处又是白光一闪,令人目眩。 乌云笼罩着这一座坍塌的青山精神病医院,闪电在里面穿行,每一个窗户上都绽放出耀眼的光,仿佛里面有一颗炸弹在爆炸!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最终,对霍先生的忠心还是压倒了少爷的嘱托,乌老大找了一块干燥的地方,在屋檐下放下了昏迷的少女,跳入齐膝的水里,回头对着圣心居士道,“你在这里看着她,我一会儿就回来。” “上帝啊!你怎么还能回到那个魔窟里去?”圣心居士大惊失色,“那些魔鬼在追逐我们!你如果回去一定会被——”然而,话音未落,彪悍的男人已经几个起落,沿着小巷掠走了。 “哎——”圣心居士叫了一声,声音到了一半又止住,畏惧地看了看天上。 小巷的天只有细细一线,从那一线里只能看到涌动的密密乌云,雨还在下,而乌云里已经没有光芒了,那些闪电仿佛全数钻进了那一幢精神病医院的楼里。他打了寒战,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斜靠在台阶上的少女。 被这样背着一路狂奔,夏微蓝却居然一直没有醒过来,仿佛沉入了极深的睡眠。她的脸色安静单纯,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手指间却透出淡淡、洁白的光来。 “上帝啊……这个女孩就是您降临在世间的神迹吧?我曾经聆听过您的预言。”被那种光芒所震慑,圣心居士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喃喃,“多么纯洁、多么神圣……决不能让她落在那些魔鬼手里!” 瘦小的中年人匍匐下去,试图吃力地背起那个女孩。然而刚一触及衣角,少女手心里的光华忽然绽放,一股奇特的力量猛然推来,将他撞得从台阶上连滚下来,一头栽倒在污浊的水里! 那一刻,他觉得背后剧痛,似乎有什么伤口裂开了。 “是不能触碰的人么?”圣心居士喃喃,脸色煞白,愤愤不平,“可刚才那个黑社会家伙都可以背着她……为什么我不能?” “因为你是污浊的。”忽然间,他听到一个声音冷冷道,“被放逐的,权天使-心。” “谁?”圣心居士蓦地回过头。就在那一刻,一道霹雳打在了面前,眼前一片空白。白光里有无数东西在下降,仿佛是有很多人从天上降落,穿越乌云,落在这一条寂静无人的小巷里。 ——是幻觉么?还是……还是十三年前噩梦里的那些人又来了?那一刻,圣心居士忽然间双膝再度软了,做倒在污水里,看着一个接着一个在面前落下的人——那些人穿着他熟悉的特制服装,每个人手上带着一枚戒指,面容肃穆,眼神凌厉,一个接着一个落在地上,收敛了背后洁白的羽翼。 权天使-心。居中的那个英俊男子看着他,说出了那个被遗忘多年的名字。那个名字被吐出的那一刻,他觉得背后一片灼热,仿佛有火焰燃烧。一个清晰的八字形纹身从他左右肩胛骨下放浮现,仿佛翅膀被刷地一声割去后留下的痕迹。那个纹身早已经被洗去了,隐藏在皮肤里,此刻被唤醒后又重新清晰起来。 “你们……你们是谁?”圣心居士脸色苍白地在积水的街道上挣扎着后退,看着那些人,做最后的无用挣扎,“是社团……社团派你们来的么?” “这位是乌利尔大人。”最靠近他的一个年轻人对他道,“四大天使长中的惩戒天使。” “惩戒天使?我……我这些年没有再犯事!”圣心居士一哆嗦,大叫起来,“就算霍天麟那家伙把我关到了精神病院里反复折磨我,我也没有说任何有关社团的事!” “我知道。”乌利尔淡淡开口,看着这个人,“当年你因为贪污而被驱逐出社团,回到中国后创立了圣心会,除了蛊惑信徒招摇撞骗敛财之外,倒没有作出什么特别恶劣的行为,也严守教规,并未吐露社团的秘密。” “就……就是!”圣心居士拼命点头,“何况我没有骗他们:末日的确存在!我是为他们好,才告诉了他们这个天大的秘密,让他们可以从容地面对死亡,免除痛苦,早日投入上帝的怀抱!我没有骗他们。” 乌利尔冷笑:“可是,前年我们点数圣殿的收藏,却发现遗失了一件神器。”他的语气忽然转冷:“有人用一块旧胡桃木雕刻的十字架,代替了那一件出自于那不勒斯圣心教堂的圣物,将其从密封的匣子里盗走。” 那一刻,圣心居士的脸苍白如纸,全身瘫软下去。 “是你做的吧,权天使-心?——当初看守圣殿收藏库的人。”乌利尔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冰冷,“你想否认么?那个十字架有着超强得神力,否则,就凭你的那点能力,怎么能在中国东南沿海拥有那么多痴迷的信徒?” 圣心居士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脸色灰白的看着他,许久才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们迟早会发现……那个小唐是你们的人吧?十字架已经被他拿走了。你们、你们已经拿到东西了,现在还要把我怎么样?” 乌利尔冷冷道:“小唐?他已经死了。” “什……什么?”圣心居士愣了一下,忽然恐惧地大叫起来,“神啊……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反抗了下,根本没有杀他!” “我知道。就凭你,一个被驱逐十几年的权天使,怎么能杀掉座天使?”乌利尔冷笑,“小唐是为了向外传递重要消息而死的——幸亏他从你身上找到了圣心教堂的十字架。如果没有那件神物,就算他燃烧了守护神戒,估计也没有足够的力量穿透那个结界吧?” 顿了一顿,乌利尔低下头看着那个污水里发抖的男人,不屑的冷笑:“所以,这次我们不是来找你算账的,而是——”他转头看向那个昏迷的少女,语气变得肃穆,一字一顿,“为了她。” 夏微蓝靠着墙壁静静地睡去,秀发如瀑布般披落肩头,双手交叠着按在胸口上,手指间透出光华来,仿佛握着一颗小小的太阳。 “天啊……”圣心居士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的头发!又长长了!”——是的,在刚入院时,她的头发不过齐肩,堪堪能扎起来而已。如今不到两个月,居然已经长到及腰,而现在更加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蜿蜒生长! “她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吧?我第一次看到她身体里的光就知道了!这是神迹啊……阿门。”他再度在胸口划着十字,喃喃祈祷,“你们来找她,也是因为她是个非凡之人吧?” “这是米迦勒的女儿,神父密令我们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寻到的人。感谢上帝,我们总算抢在白之月之前找到了她。”乌利尔叹了口气,俯下身去把她抱起——这一次他没有受到任何抵抗,那个女孩还是静静地睡着,任凭他的双臂将她托起。 “真轻啊……”乌利尔忍不住惊叹,“像是没有骨骼一样。”他回身示意,身边的四个年轻人齐齐踏上一步,展开了一张柔软洁白的毯子,乌利尔将少女抱起,轻放在毯子上,吩咐:“立刻带她回耶路撒冷,去圣殿里交给神父。一路不许有任何停留。” “是!”左右躬身。听到“圣殿”和“神父”两个字,圣心居士忍不住颤了一下,恐惧的看着乌利尔。然而后者并没有看他,只是冷冷道:“放心,你不用去那里,神父估计也不想再让你这种垃圾来玷污神的圣殿。”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放走这个神棍,然而圣心居士从污水里站起,却不肯走,迟疑着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宇,嗫嚅着吐出一句话:“可是……末日就要到了,到到处都是魔鬼的气息!你们、你们有办法么?” “我们都在为此而战。”乌利尔淡淡,“怎么,你要加入么?” 圣心居士哆嗦了下,往后退了一步,面露恐惧之色。 “哈哈……”乌利尔轻蔑地冷笑,不再看他,“好了,你可以走了。我们完成了任务此刻也要离开了——直到末日,后会无期。” 头顶传来了轰鸣声,有直升飞机悬停,数条长长的绳梯甩了下来。社团的四个年轻人上前,将毯子结在其中一条绳梯两端,将沉睡的少女缓缓拉了上去。 “不,不要用直升机带走她。”乌利尔却忽然阻止,“小心乌云里的那些家伙袭击。你们空机返回,去往耶路撒冷,一路上引开那些邪魔的注意力。”他皱眉想了想:“至于这女孩,还是由我和三位座天使亲自带回比较好。” 他抬起双手,双手交错胸口,低低念动祈祷词。只见一道纯白的光芒一闪,背后有翅膀瞬地展开。乌利尔握紧了毯子的一角,对着身后的三位座天使点了点头:“小心点,一路上用隐身术吧。” “是。”三位地位仅次于他的座天使依次上前,展翅飞起,托着用毯子裹着的少女。 小巷迅速恢复了寂静和阴郁,只有雨无穷无尽地落下。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然而云里却没有电光,显然那些魔鬼不知道去了何处,竟然任凭直升飞机升空而去。圣心居士看着渐渐升空的这一行人,想起来年轻时代在耶路撒冷的遥远的过去,对比如今的沉沦和狼狈,一时间百感交集,竟然落下两行泪来。 然而泪水尚未落下,却听到远处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他回头,愕然失声:“那医院!怎么……” 巨响之后,大地在震颤,灰尘腾空而起。 那一团巨大的白光从建筑物力绽放,从每一个窗口透出,撕裂整个建筑只用了一瞬。狂奔而至的乌老大怔怔地站在了雨水里,看着青山精神病医院在面前轰然倒塌,化为乌有——是的,的确是“化为乌有”! 那些倒下的砖石、瓦片、钢筋,在落地的瞬间化为飞灰,在闪电般的光芒里簌簌湮灭,仿佛一阵带着湿意的气扑面而来,吹动他的眉毛发梢,然后四散而去。只是一转眼,本来还伫立着的楼房消失了,地上一片平坦,竟似从未存在过一样。光芒在绽放一瞬后就分裂了,化成了无数道闪电,仿佛游龙一样的在空荡荡的废墟上穿梭回旋,汇聚成了一个光的漩涡,令人目眩。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乌老大一时间也愣住了,看着面前奇特的景象半天回不过神来,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清醒。忽然间,一个人影从光里被甩了出来,重重落到空地上,一动也不动。大雨落在他身上,殷红色的血从他的身体低下漫出,如同一条条红色的蛇,迅速蜿蜒向雨中。 “少……少爷?!”乌老大认出了那个躺在雨里的人,失声惊呼,“少爷!” 他冲了过去,跪倒在地上将那个人托起——然而手里的那个人是软绵绵的,手脚呈现出奇特的角度垂落、摇晃,仿佛四肢骨骼寸寸折断,再无半分力气。仔细看去,他的手足上都有深深的血痕,似乎手筋脚筋也同时被挑断。 “少爷?!”乌老大怔住了,不敢相信的大喊,“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大雨落在那张苍白、遍布伤痕的脸上,触目惊心。那人的眼睛还有一线未闭合,里面有微弱的光亮,嘴唇动了一动。乌老大颤抖着俯下身,将耳朵贴到他的嘴边,却只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已是垂死的迹象。 他心下大痛,刚要背负起霍铭洋狂奔去求医,却听到那个人挣扎着、在他耳边猛然说了一句:“小心!” 乌老大是久历江湖的人,那一瞬间心里一惊,感觉到背后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正在逼近,本能的右手一沉,刷地一声,一支短枪贴着手肘滑落掌心。他抱着霍铭洋迅捷的贴地滚向一侧,头也不回的甩手就是三点连射。 背后某处的寒意忽然消失了。他滚了一身泥水,匍匐在地上喘着气回头。然而,雨里什么都没有。 乌老大喘了口气,正准备将霍铭洋扶起,忽然间又听到一声微弱的“小心”。那一刻,那种奇怪的寒意再度逼来,迅速非常——在他刚刚抬起手腕的瞬间,只听一声刺耳的响声,枪管被一道光削过,断为两截。 枪膛中滑行的子弹在雨里爆裂。就在这危急得瞬间,他身体忽然被一推,一个人站到了他的面前,对着大雨伸出了双手——那一刻,又有几道光闪电般的袭来,却迅速被无形的力量拦住,啪啪两声反弹,有闪电般的火光。 “少爷?!”乌老大惊呼了一声,发现刚才千钧一发救了自己的居然是怀里那个奄奄一息的人。霍铭洋踉跄了一下,重新跌倒在大雨里,微弱的喘息。更多的血从手脚伤口处涌出,染红身边的地面。 “都已经这样了,还想要保护别人么?”一个声音冷冷道,“你全身的气脉已经被我摧毁了,再勉强凝聚灵力抵抗,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随着语声,雨里忽然凭空显出了一个人形,宛如烟雾的凝聚。那是一个穿着白袍的年轻男子,面容英俊非凡,气质沉静冷淡。他凭空凝结,缓步走来,下的那么大的雨居然没有沾湿衣角半分。 乌老大看的目瞪口呆。直到对方走过来,一脚踩在了霍铭洋的手上,将刚画到一般的一道符咒给踩碎,冷冷道:“人类就是人类。不自量力。” 乌老大暴怒站起,一拳击出,动作迅捷如豹。昔年在南方三省的黑道里,他曾经赤手空拳打出谁也不敢挑衅的名头。然而那个人不闪不避,就这样看着他,任凭他的拳头击中自己的咽喉软骨——那一瞬,乌老大只觉得接触到了某种奇怪的冰冷雾气,整只手一滑,穿透了对方的咽喉!那一刻,他惊骇莫名,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怪物。 “呵。”涯在他耳边冷笑了一声,整个身体忽然散开了,接着瞬间在他身外一米处再度出现。看着因为无处着力而跌下去的乌老大,伸出了一根手指,只是轻轻一点。那一瞬,仿佛被定住了一样,乌老大凌空停在那里,面色扭曲痛苦,喉咙里发不出丝毫声音。 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会魔法么? “够了,涯。”忽然间,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那个叫做涯的人得手指——仿佛撤除了某种禁锢,啪的一声,乌老大摔倒在地面上,全身痉挛。 大雨里出现了另一个影子,是个清丽素雅的女子。她阻止了那个人,与他并肩而立,一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担心他又会动手伤人。她非常美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憔悴,仿佛大病刚愈的病人。那一刻,乌老大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呼:“夫、夫人?……是你?!” ——这个女人的容貌,赫然就是十年前被烧死在医院里的德芙雅尼夫人!怎么可能?夫人……夫人难道还活着?如果是,如今她怎么又会和伤害少爷的人在一起? 霍铭洋没有说话,只是匍匐在地上,从雨水里抬起头看着这个女子,眼里的神色复杂无比。他用手撑着地面,几度想要站起来,然而手上的筋脉已经被挑断,指骨也被踩断,竟然连站起来的时间也没有了。 涯的手忽的重新举起,凭空握紧!那一瞬,霍铭洋的身体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操纵者,迅疾的从地上被拖了起来,脚尖顿时离开了地面。 涯冷笑:“告诉我,你把那个女孩弄到哪里去了?” 霍铭洋咬着牙,没有回答。涯冷哼了一声,那一只无形的手,更加收紧了。半空中的人开始痉挛,手脚伤口上的血加速流出,在剧痛中挣扎,却依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不说我就杀了你!”涯厉声,“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涯!”幽颜失声。 “住嘴!”涯却厉叱,手上的力量再一度加强,霍铭洋嘴里忽然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眼神涣散开来,手脚的挣扎也渐渐停止。 “不,住手!放下少爷!”忽然间,乌老大叫起来了,扑到了涯的脚下,嘶声力竭的大喊,“我……我知道那个女孩在哪里!快放开他!” “嗯?”涯大为意外,怀疑的看着这个彪悍的汉子,“你知道?” “乌……乌叔!”霍铭洋喘了口气,用尽全力挣出了一句话,“闭嘴!” “少爷,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但决不能让你为此送命啊!”乌老大喃喃,挣扎着站起,“放开少爷,我就带你去!” “好。”涯只是想了想,就将霍铭洋甩在了地上。然而,就在那一瞬,乌老大发出了一声惊呼,身体忽然被擭取,不由自主地飞了过去。涯探出一只手,直接扣在了他的头顶上,手指缓缓收紧,似是在读取着什么,不过片刻,他又是一挥手。乌老大被凭空甩了出去,落在霍铭洋脚边。 “好了,我知道她在哪了。”涯读取完了所有记忆,冷冷地看着乌老大,“愚蠢。从没有人类可以和我讨价还价谈条件。” 幽颜看到他眼里杀气渐浓,叹息:“走吧,别再耽误时间了。” “呵。”涯冷笑了一声,眼神刀一样的从两个人身上扫过,乌老大下意识的撑起身体去挡在前面,却听得对方冷然道:“这个杂碎倒也罢了,杀不杀无所谓——但你难道要我不惩罚这个背叛白之月、伤害了你的家伙么?” “他已经被惩罚的够了,”幽颜低声,蹙眉看着霍铭洋,“你震断了他体内的‘气’,从此他的灵再也无法凝聚,不能使用一切咒术,成了个残废的人类——你还想要怎么样呢?非要立刻取走他的性命么?” 涯默然看了幽颜一眼,举起的手缓缓落下。算了。末日很快就要到来,反正这些人类最多也只能再活两个月,又何必非要在颜的面前杀他? “所有人,给我过来。”他拂袖回身,在废墟上站立。随着他的声音,那些回旋在废墟上的光忽然凝聚起来了,在他的身体周围呼啸飞舞,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 涯指了指这座下着雨的空城,下令道:“立刻出发,沿着东南方向去寻找那个被带走的女孩!她在一公里之外!——听着,我之前的许诺依然有效,谁先找到她,就能在未来获得一切!”涯话音方落,就听见无数的尖利啸声,然后那些光就一道道的射出去,瞬间四散。 “直升机!那里有十几架直升机正在飞起,上面有克兰社团的标志!”风里传来邪*魔们激动的声音,“快!追上去!人一定在飞机上,不能让他们跑了!” 乌云密布的天宇里闪电纵横,很快,那一队直升机就被瀑布般的光淹没。 “哦……克兰社团的徽章。他们终于出现了么?”涯喃喃,“好,这一次,就让我们提前进行一次末日之战吧! 第二十九章 守护天使 青山精神病医院崩塌了,乌老大背着奄奄一息的人在大雨里狂奔,头顶雷电纵横。背上的霍铭洋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伤口上的血不断沁出,似乎要将整个身体里的血都流光一样。 又一声巨响,天空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坠落了,砸在不远处,让一幢房子都塌下去半边。乌老大抬起头看了眼天空,发现乌云里有巨大的光球滚动,一道黑影冒着烟跌落,却是一架直升飞机! 当被雷电击中燃烧的直升机追到半空的时候,舱门打开,从里面弹射出了几个人——奇怪的是那些人居然不是跳伞逃生,而是就这样凌空跃了下来。在直线下坠几百米之后,他们的背后忽然展开了羽翼,重新飞了起来,升入了乌云!那……那又是一群什么样的怪物? 乌老大看得呆了,却不敢停止,一口气狂奔,想早一刻将霍铭洋送回到别墅里去。然而,眼前忽然一花。 头顶仿佛有一片乌云忽然溅落,遮挡住了光线。是那群怪物又追来了么?他吸了一口气,全身肌肉块块凸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然而一个老人的声音却传入了耳畔,颤巍巍的,带着狂喜:“太好了!阿乌,你找到铭洋了?” 好熟悉的语声!难道是……乌老大抬起头,看到果然是霍天麟的脸。只是,那个熟悉的人的背后却有着一对巨大黑色的翅膀,仿佛一只黑鹰从乌云里急冲而下! “天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霍先生,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这个世界怎么了……全疯了么?还是他出现幻觉了? “别怕。”霍天麟来不及多解释,落地,冲过来抱起了昏迷的孩子。乌老大在雨里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霍天麟收敛了翅膀,恢复了常人的模样才回过神。他刚要开口问什么,忽然两团白光从天坑深处升起,宛如两颗平行的流星一样划破阴郁的雨幕,冲入了乌云之中。瞬间那些云层全部散开了,就像是有什么在中间爆炸,强大的气流让一切退避!这……这又是什么? “还呆着干什么?”他看得出神,霍天麟却是一声厉喝,“快回去,告诉所有的兄弟们,立刻撤离s城!” “什……什么?”他抬起头,吃惊,“撤离?” “这座城市要完蛋了,我不想让兄弟们留在这里送死,”霍天麟脸色苍白,拿出了老大的气势,对得力下属下令,“12个小时内带着所有人立刻撤离!——我的所有财产能拿走的都拿走,拿不走就丢掉,人一个都不要留在原地!” “都丢掉?”乌老大愕然,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半空里的人,“我们四海这里有多年的基业……” “没有什么比人命重要!”霍天麟抱着垂死的儿子,展开了翅膀呼啸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老乌,“没时间和你多说了,快走吧!” 大雨里,老人展开黑色的翅膀飞过已经成为废墟的城市,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乌云闪电。战斗中的双方没有留意到这个有利于战场外的第三方,然而,他刚飞越过两条街区,怀里的人忽然动了一动。 “不……不能走,”怀里的人眼睛睁开了,喃喃,“还、还没结束。” “铭洋!”霍天麟又惊又喜,低头看着儿子,“你醒了?” 满身是血的人在他怀里挣扎着,微弱无力,他的眼睛尚未完全睁开,却以一种奇特的顽强的意志力坚持着,喃喃:“还没结束。” “什么还没结束?”霍天麟心疼不已,“你得赶紧去看医生了!” “战斗……还没结束。钟声……还没响起。”霍铭洋的声音微弱,仿佛心里有一股力量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支撑着他不昏迷过去,“时间还没到,我的使命……也还没有完成。不、不能走。” “使命?”霍天麟吃了一惊,“你在说什么?” 霍铭洋抓紧了父亲的衣襟,忽然睁开了眼睛。那一刻,纵横黑道多年的老人情不自禁地吓了一跳——儿子的眼眸里居然燃烧着一种火焰般的光芒,就像内心有什么在燃烧。那一刻,他居然无缘无故地想起了某一双类似的眼睛。 德芙雅尼……是的,这一刻,铭洋的眼神,竟然像极了死去多年的妻子!这是怎么回事?德芙雅尼也是在这家医院里去世的,难道是她的灵魂附身在了儿子身上么? “我不能就这样走,”霍铭洋看着父亲,声音有些异常,低声,“母亲嘱托我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我要回去。” “回哪里去?”霍天麟在半空里飞翔,穿过那些乌云和闪电,“你都成这个样子了,回去还有什么用?” “还有用的……你不知道母亲那时候在大火里跟我说了什么。”霍铭洋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奇特的笑意,“她说,我不能死在那一刻,因为我要做的事情还没完成。” “德芙雅尼的遗言?”霍天麟忽的有些吃惊,“你记起来了?” “是啊……我都记起来了。”霍铭洋看着脚底下已经成为废墟的城市,以及早已夷为平地的青山精神病医院,眼神有些涣散,喃喃,“对不起。” “对不起?”霍天麟愕然,那是他第一次从这个冷漠的儿子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这么多年来,因为母亲的死,咳咳,我一直不肯原谅你……其实只是我自己在和自己过不去而已。”儿子咳嗽着,血从身体里不停涌出,“我知道你为了我,去和白之月做了交易,不惜让自己沦为魔物。” 他抬起头,看着背生双翼的老人,眼神悲凉:“对不起。”然后他低头看了一眼脚底下的大地,忽的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到了。” “什么到了?”霍天麟更加愕然。 “你没看到母亲在对我们微笑么?”霍铭洋看着脚下的大地,喃喃,眼神深处有奇异的光,猛然佣金全部力气一推,从父亲的怀里挣扎而出,向着大地跃下! “铭洋!”霍天麟失声惊呼,眼睁睁看着儿子从半空坠落,伸出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他猛然俯冲下去,徒劳地想要寻找霍铭洋跌落的方向,然而却吃惊地看到霍铭洋落下的地方,居然又有一个天坑! 那是一个十字路口,里那个吞噬整个城市的巨大天坑尚有距离,然而地面上却赫然也出现了一个大洞。 那里是……忠孝路和观星路交叉口?! 那一刻,霍天麟猛地吃了一惊,似回忆起了什么——是的……这个地方,居然就是那三年前个叫做麦美瞳的少女失踪的地方! 那么说来,这是一个“蚀洞”了?是白之月的使徒在这个世界里设置的,普通人类用眼睛看不到的、然而却客观存在的黑洞!那些神秘失踪的人,实际上是经由扭曲的时空进入了另一个永远也无法返回的世界,成为白之月采集的“标本”。可是,这个蚀洞在昔年攫取了麦美瞳之后早已废弃,此刻为何又出现了? “铭洋!铭洋!”老人飞速降落在地面,呼唤,黑洞却深不见底,连回声都没有。眼看儿子消失其中,霍天麟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下。然而就在那一刻,那个蚀洞却悄然闭合,宛如扭曲消失的时空隧道——转瞬,十字路口里只剩下一个浅浅的、看得见底的土坑,雨水在里面迅速地积了起来,映照出老人的脸,和头顶乌云里闪烁的光。 那个忽然出现的蚀洞,居然瞬间又闭合了,仿佛只是为了特意来接走霍铭洋一样! “铭洋!”霍天麟绝望地对着那个土坑喃喃,忽然,积水上似乎有浮光掠影一闪而过——雨水上,似乎隐约闪现出一个女子的面容,微笑着凝望着他。 “德芙雅尼?!”霍天麟失声,“是你?” 然而话音未落,那个影子就消失了。 霍天麟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难道是德芙雅尼从这个蚀洞里接走了铭洋?不可思议……昔年她为了让铭洋留在这个世界上,不惜用自己的灵魂作为交换,为何在此刻又要将儿子带往白之月? 震惊中,头顶忽然又传来了巨大的轰隆声,震耳欲聋。他抬起头,看到直升机一架接着一架从半空中跌落、爆炸,在城市里冒出一团一团的火花,简直像是银幕上的战争大片在本土上映一样。 “末日啊……”他喃喃,想起了那些撤离的属下——或许,那些逃离s城的人也会回头看到这里的奇特景象吧?如果人类还有未来,将会以什么样的描述来记录今天发生的一切呢? 当所有的轰鸣声都停止时,两道剧烈的光从云层里投射而出,瞬忽分开,停在了天宇里。在乌云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影。 “涯……颜?!”霍天麟失声,在云端里看到了来自异世界的使徒的降临。 原来白之月的暗之军团早已经倾巢而出。 在半空里,白之月的追随者们全数出动,拦截住了克兰社团。 “她不在这里。”涯赤手折断了一架直升机的尾翼,冷然扫视着地上坠落的所有机械以及半空里正在战斗的敌我双方,语气渐渐变得冷厉而愤怒,“乌利尔,还有那个女孩,都不在这里!我们被骗了!” “他们……难道已经带着那个女孩先一步离开了?”幽颜停在半空四顾,愕然,“这是声东击西吗?人类的智慧……” 涯冷然:“放心,就算他们已经离开了地球,我也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地回来!”话音未落,他手一挥,一道光芒从手心里绽放——仿佛得到了指令,乌云之上有一只巨大的黑翼邪灵呼啸着冲了下来,悬停在他们面前,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邪灵背负着一具透明的棺材般的东西,在乌云里射出纯净风光芒。 “这是……”幽颜失声。 “这就是我们的武器!”涯手指在冰棺上划过,嗤啦一声破开光幕,将里面的一个女人给拖了出来,冷笑,“我会让他们乖乖回来找我们的!” 欧阳芷青醒着,却被封着无法动弹,只能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眼神愤怒而明亮,宛如有火焰燃烧。涯冷笑了一声,一手提起了她,迅速地往云上掠去。在他所到之处,乌云退开,闪电纷纷萦绕,形成一个诡异的圆。 “你要作什么?”幽颜愕然。 “不做什么。”白袍的祭司冷冷笑了一笑,“只是要把这个饵给投出去。”话音未落,他的手一松——手里提着的欧阳芷青顿时落下,闪电般地从万丈高空坠落,摔向了大地上深不见底的黑洞。 “那边怎么了?”s城的边缘,陆地和海洋的交界线上空,有人忍不住问。 回头看去,被乌云笼罩的s城上空陡然破开了一个大洞,有一道光从地面射出来,穿越云层,停留在乌云上方,熠熠生辉,宛如一颗启明星。光芒里,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穿着长袍的男子的剪影,四周一片寂静。 “好像s城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上帝,我们的人……会不会都死了?”另一个人颤声问,“他们、他们一个都没有跟上来!连一架直升机都没有出来!” “别冲动,克劳德!”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你想干什么?!” “他们……他们一个都没能出来!我不能留下他们在那儿孤军奋斗!” 一群人的声音响起在空气里,彼此起伏,激烈的争论。然而奇怪的是风和雨里却没有一个人影——那是用了隐身术的人,克兰社团此次行动中的精英,跟随大天使长乌利尔离开的三位权天使。 “都给我住口!”忽然间,第四个声音响来了,严厉冷静。他一开口,所有其他人都安静了,没有再说一句话。 “不许回顾,不许议论,立刻撤离!”乌利尔一字一字,语气坚定如铁,“没有任何东西比完成任务更重要——无论牺牲了多少人,我们都要将这个女孩安全送回圣殿,记住,这是神父的命令!” “是。”同伴们沉默了一下,终于从命。 然而,当一行人刚掠到大海上空时,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呼——那个声音在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时候已经非常微弱,几乎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然而就在同一时刻,他们只觉得手里一震,接着就是一轻,似乎有什么东西骤然消失了。 “不好!”乌利尔失声。 蓝色的大海上,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从虚空里忽然出现,化作一道闪电急速向着乌云覆盖下的天坑方向掠去! “是她?!”几个人同时失声,不敢相信。 这一刻,他们手里的重量忽然消失了——那个被救出来之后一直昏迷的少女,居然在这一刻忽然醒来了! 天空里,有一物闪电般下坠,穿透层层乌云,直坠向黑沉沉的大地——而地面上,那个巨大的天坑仿佛深不见底的巨口,将要吞噬坠入其中的一切。 当快要坠入其中的瞬间,一道白色的闪电呼啸而来,唰的一声将其截住。 欧阳芷青的脸在飞速下坠中变得青白,却居然没有昏过去。这个神经如同钢铁一样坚韧的女人,睁着眼睛看着一切,直到巨大的白色羽翼覆盖了视线,才吐出了一句:“真的是你么?微蓝?” 在空中拦腰接住她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她从城市的另一端急速飞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坠落的人拦腰抱住,然而巨大的冲力还是让两人一起往下滑了数百米,坠入了地平面以下,天坑之中。 羽翼张开,急速挥舞,在五百多米后终于停住了。 欧阳芷青在下坠中凝视着对方的面颊,眼神复杂而奇特,仿佛凝视着的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此刻,当她们暂时安全之后,她才开口,试探性的问了一声:“微蓝?是你么?” 然而那个少女的脸色却有些奇特,带着一丝迷惑和茫然,仿佛一个刚刚睡醒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孩子,张了张口,仿佛想要喊一声妈妈,却终究说不出一个字。忽然间,少女疲倦地叹了了一口气,似乎支撑不住。 “你……”欧阳芷青的视线停在女儿的身后——夏微蓝抱着她,胸口有一道奇怪的光环流转不息,肩膀后展开了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羽翼边缘有灿烂的金色光芒,就这样悬停在了天坑里! 不过几个月没见,她那个去s城念大学的女儿,居然以这种奇特的样子似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天啊……果然是真的!果然。”欧阳芷青伸出手臂抱住了多日未见的女儿,将手按在她胸口那一轮流转的光芒中,叹息了一声——之轩啊之轩,隔了十三年,一切终于如你所言的发生了。在末日到来之前,她已经开始苏醒。 夏微蓝抱着母亲,挥舞着翅膀悬停在半空,脸色却渐渐苍白,眼睛止不住的闭上。 “你怎么了?很累么?”欧阳芷青有些诧异,下意识的低下头看了一眼脚下,然不住微微失声——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巨大天坑,足足有四分之一个城市那么大,就像是张开的巨口,而她们两个人悬在上空,仿佛会被随时吞咽下去。 白之月的人把自己都到这个天坑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欧阳芷青刚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头顶一暗,不由的脱口:“微蓝,小心!” 天坑的出口处有两个影子悄然出现,那是叫做涯和颜的两位使徒,白之月的最高领袖。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在天坑的上方相对而立,相向而行,忽的化作了两道相互追逐的影子,绕着天坑的边缘动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化成了风。欧阳芷青直觉的捕捉到了什么不祥,一把将女儿搂紧,仰头看着上空,口里连声催促:“快!快走!不要留在这里,出去!” 但奇怪的是怀里的夏微蓝却没有说话。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控制着,她的眼皮止不住的往下坠,似乎有千斤重。少女摇了摇头,似乎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然而眼神里却流露出一种奇特的困倦,身后的翅膀扑扇的速度越来越慢,竟然缓缓的向下沉去。 “微蓝?你怎么了?”欧阳芷青刚要说什么,忽的听到一声奇特的响声从大地深处传来,低沉、悠远,宛如时空的尽头有什么正在打开。那一刻,她的眼神一变,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用力摇晃着怀里的女儿:“微蓝,醒醒!微蓝!快,快出去!” 被母亲的厉喝惊动,少女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了翅膀,努力往上飞了几百米,要从天坑的边缘飞跃而出。然而就在她们抵达地平线的同一瞬间,一股奇特而汹涌的力量压顶而来,就像是洞口有一层看不见的网,兜头罩下! 刹那间,夏微蓝的身形摇晃了一下,整个人一滑,往天坑深处急坠!她们两个被困住了!那一刻,欧阳芷青终于明白——那两位白之月的使徒,居然是以自己为诱饵将微蓝引到了天坑里,然后封闭了她们返回人世的路径!这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要将微蓝彻底带往白之月! 漫长的下坠里,黑洞仿佛没有尽头。 欧阳芷青下意识的将女儿紧紧抱在了怀里,连声呼唤。然而夏微蓝眼睛已经闭起,无论母亲怎么呼喊都无法睁开,仿佛丧失了意识。头顶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而大地深处也同时传来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如同暗涌激流一样席卷而来。欧阳芷青抱着女儿如同断线的风筝下坠,一转瞬便不知道已经跌落到了多深的地底。 飞速的下坠里,她几乎失去了意识。 天坑深处似乎打开了一扇门。黑暗的尽头,居然有一点依稀的光——她只觉得无法呼吸,身体被前后压制着,被迅速的吸入一条看不到的黑暗通道之中。遥远的尽头有一点点光亮在等待着她,宛如溺水濒死的人所见的一切。 那样遥远的过去,忽然间仿佛有历历在目,回到了眼前。 当这一切开始的时候,她才二十一岁。家境清白,单纯明丽,对未来满怀憧憬,想要成为一个穿着礼服在舞台上演奏的世界级钢琴家。她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恋人,高大英俊,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一个资深的探险家,经常游历海外,每年只有两三个月回国看望她。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然而,毁灭却是悄悄降临的。 大三那一年,她经历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魇。在一个夜晚,入睡的她梦见了天国的景象,一个声音对她说:“你是被选中的人。神将赐给你无上的荣耀。”一道门在眼前打开,一双手托着一个孩子从中递出,伸到了她的面前。 婴儿的眼睛是纯黑色的,看着她,仿佛有魔力。 她不知不觉地就伸出了手,将那个婴儿抱在了怀里——那其实是一个美梦,但是醒来时,竟然意外地收获了一个孩子。她不敢相信,但是那个奇怪的孩子的确是从她身体里诞生的,在某一个满月的夜里。 年少无知的她茫然地抱着那个从天而降的婴儿,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未婚生子,她不得不从校风严谨的学校里退学,并被父母赶出门外。无论她怎么苦苦哀求,都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因为她说在校期间并未偷吃禁果,清白无辜,而这个孩子,根本不是她的! 可是,至少她的三位室友都亲眼目睹了她在宿舍半夜挣扎着产子的那一幕。那个小小的孩子比一般婴儿弱小,只有两公斤不到,导致她的身形看上去并未明显走形,甚至和常人无异,直到生产时同寝室的女生才惊觉。 “这孩子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她对着那些苦口婆心劝导,要自己说出孩子父亲是谁的学校领导和亲戚反复喃喃,泪如雨下地摇着头,辩解,“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到我身体里去的!真的!怪物……它是怪物!” 因为这种偏执的说谎,并且不肯悔改和坦白,她被学校开除。她带着孩子回到老家b城,却被拒绝进入家门——那是1994年,家乡风气非常非常传统保守,愤怒而绝望的父母将她所有物品打包扔出房门,拒绝承认有这么一个女儿,更不想看到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孽种。 一昔之间,她被所有人遗弃了。 从小一帆风顺的她精神在瞬间崩溃,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意志。无路可去的她呆在祖母留下的破旧房子里,整天不吃不喝,满脑子想的都是杀死孩子,杀死自己——然而无论她怎么疯狂地折磨,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带着这个古怪的婴儿奔赴死境:跳楼,服毒,自焚,用尽所有方法。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折腾,却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双眼睛盯着她,不让这一对母子有任何意外一样!最后一次,她喝下了一整瓶的农药,却在第二天照常醒过来。恍惚间,她看到枕边的那个婴儿趴在那里看着她,眼里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似乎笑了一笑——那一瞬,她看到这个孩子的眼眸深处有奇特的光芒。 “滚开!你为什么笑?为什么?”她忍不住毛骨悚然地尖叫起来,用枕头砸在婴儿身上,“你是什么东西!” 然而,枕头在没有接触到孩子皮肤之前便四分五裂,里面的鹅绒散了一房间,仿佛纷飞漫天的雪花。而那个婴儿就坐在飘雪的室内咯咯笑了起来,伸出胖乎乎的双手,去抓着那些细小的绒毛,样子天真无邪。 但她分明看到,在婴儿指尖触及的地方,那些绒毛瞬地凭空消失了! “愚蠢的女人,这是神赐给世界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杀害她。”那一瞬间,一个奇特的声音响起来,直接进入她的脑海,“神选择了最洁净无瑕的你,作为她的母亲,你必须抚育她,用尽你的所有力量,直到最后将生命奉献给她——这是你的使命,不可抗拒。” 是谁?是谁在说话? 房间里空空荡荡,她四顾,只看到那个婴儿在看着她,嘴唇微微开合——这个不过三个月大的孩子,居然开口说话了! “魔鬼……魔鬼!”她尖叫起来,惊惧的缩在门后看着这个从自己身体里诞生的孩子,仿佛看着不可思议的恶毒魔物,“滚开……滚开!” 然而,婴儿却慢慢地爬了过来,伸出胖乎乎的手,笑嘻嘻地抓住了她。那一瞬间,她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精神压力,昏了过去。 ——如果不是因为之轩,这个孩子将会成为她毕生噩梦吧?那一天,一直在海外探险的他回来了,在老家b城听说了她的遭遇,立刻来到她读书的城市四处寻找,终于在那个破旧的出租房里找到这一对母子。醒来时,映入她眼帘的就是那一对许久不见的温柔深沉的眼睛。 他破门而入,看到她的模样忍不住怔住——不过短短一年不到,她已经从明丽轻盈的少女变成这般憔悴枯萎,宛如一朵花直接从含苞到了凋零。 “青?”他试探的唤了一声。她看到他,楞住了一刹那,似乎不相信还能见到他。直到他伸出手来的时候才触电般的后退,拼命的摇着头,喃喃:“不……别碰我。很、很脏了。” “说什么胡话!”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声,“外面的人怎么说你我不会当真。就是你父母的话,我也不会相信。青,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是怎样一个女孩——无论发生了什么,你总会有你的原因。” “事实上,我的确生了一个孩子。”她看着他,木木地说,没有表情的脸苍白如死,“我……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震了一下,脸色苍白了下去,想开口,却仿佛不知道该怎么措词,许久,只是沉默着将她抱入怀里,紧紧地,不让她有一丝挣扎的机会,在她耳边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不过现在我回来了,没事了,青。” “你怎么才回来……怎么才回来!”她忽然哭出声音来,忍不住捶打他,“你这些年每年都去了哪里!没有人相信我……连爸妈都赶我走,他们不要我了!” “傻瓜,还有我呢……我要你。”之轩温柔的叹息,抚摸她枯草一样的长发,“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可我有孩子了。”她绝望地喃喃,“魔鬼一样的孩子!” “怎么能这么说?”他皱起了眉头,第一次训斥她,“无论如何这都是你的孩子……”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来了,看着某一处。 空荡荡的房间里坐着那个刚满月的婴儿,仿佛听到了大人们的说话,转过头看着这一边。那个婴儿定定的看着闯入房间的年轻男人,看着他手上的社团戒指,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奇特的力量,另房间里忽然寂静下去。 “我的子民和战士,你终于来参拜我了!” “看到了么,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你们要听从他。”寂静里,一个声音忽然想起在他的耳畔,威严而低沉。然而明显身边的婴儿母亲却丝毫没有听见。之轩压住了到嘴边的惊呼,不想令她害怕,直直的看着坐在空房间里的女婴,语气开始出现了罕见的不安:“这、这就是你的孩子么?青?她、她在说话?” “这不是我的孩子!”她却猛然再度被刺激,“这是个怪物,不是我的孩子!” “不要害怕。”他看到那个婴儿动了动,忽然对着他平举起胖胖的小手——掌心向下,手背向上,拇指和尾指微微弯曲叩响掌心。这种姿势,他曾经在耶路撒冷博物馆里的《死海古卷》上看到过。——那是传说中神之子耶稣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时,对子民们做的第一个手势! “我的上帝!”他再也忍不住的失声惊呼,跳起来朝着那个孩子走过去。而孩子保持着那个姿势安静的看着他,明亮的眼眸深不见底。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有无形的墙在面前建立起来,竟然不敢靠近! 终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那个孩子面前一米处单膝跪下,神色肃穆而警惕。他抬起手,用一个有着火焰徽章的戒指慢慢的靠近那个孩子——忽然间,一道光亮起,那是折射自孩子眼睛深处的光,映照在戒指上,居然有灼热的燃烧感觉! 他低声:“容我冒昧的猜测,这,是神旨么?” 婴儿没有回答,似乎是不耐烦的挥动了一下小手,嘀咕了一句含糊不清的什么。那一瞬间,他看到婴儿的瞳孔里出现了一个闪光的十字,刺眼的宛如光之教堂里的影像。《死海古卷》上的经文再度闪过了脑海,血从心底骤然沸腾,他不再怀疑,俯下身去抓住了那只胖胖的小手,点膝跪地,亲吻手背,失声:“感谢上帝!” 当他接触到婴儿柔嫩肌肤的时候,一股电流仿佛穿过了他的灵魂。那一刻,他猛然洞察了过去、现在和未来,一种庄严肃穆的使命感从心灵深处升起,令他不由自主地战栗。 “我知道了,”他对着那个婴儿道,“我定然会誓死守护您。” “咯咯。”那个婴儿却忽的笑了起来,仿佛怕痒,又仿佛欢喜,挥舞着手足爬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脖子,在耳边咕噜着奇特的声音。 “是。”他肃穆的低声,“我会绝对保守这个秘密,任何人都不会得知,包括神父。” 她在一边看着这一幕,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最后俯下身抱起了那个魔鬼一样的孩子,眉间全是肃穆和恭敬。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神里有惊叹,也有赞美,一步一步的走过来:“青,抱着她吧……在这世上的所有人类里,你是最纯洁无辜的一个,所以神才选择了你作为她的母亲。这是无比的荣耀啊!” “你在说什么?”她愕然往后退了一步,“你疯了么?” “我当然没有疯,”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殉道者的无畏,那一刻,他觉得离他很遥远,完全不能明白他的话。他的声音却温柔而坚定:“青,无论如何,请你收下这个上帝赐予的孩子,好好爱她吧,就如一个母亲爱自己的孩子一样。” 如一个母亲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她看着他怀里的女婴,而那个婴儿也看着她,无辜的微笑,伸出胖乎乎的手手来要求拥抱。那一刻,婴儿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神秘莫测,变得干净天真无比——那种柔软的力量瞬间击溃了她的心。她犹豫着,还是伸出了手。 “是神选中了你,青。”当她抱住那个孩子的时候,之轩伸出手臂围住了她们母女。她听到了他的低语,“你注定要走那窄门,去迎接比普通人更多的考验和困苦——但是,不要怕,青,你这一生所承受的所有一切,我都将和你分担。” 那之后,一切峰回路转。随着之轩的回国和介入,一切都迅速好了起来。他带着她回到了老家,回到了人群中,对外宣称这个孩子其实是他某一次途径中国转机和他小聚时爱的结晶,而她因为太过于爱护他的名誉,在他本人没有回来之前一直不曾说出实话,哪怕被所有人误解。 父母喃喃的骂女儿死心眼,又心疼此前对她的驱逐。她安然的回到了家,收回了所有人的爱,然后,很快又离开了家——她出嫁了,嫁给了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明媒正娶,礼数周全,没有让任何人看了笑话。 所有的一切,都和她少时梦寐以求的一模一样,完美无缺。除了那个奇怪的婴儿。 婚后他们在b城安了家,她开始教钢琴课,他间或给旅游杂志写稿,把自己这些年的探险都记录下来——生活平静而温馨。她开始逐渐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孩子,试图让自己做一个好母亲。而之轩也成了一个好丈夫,对她体贴入微。 唯一不正常的,是他看女婴的眼神——那不是一个父亲看孩子的眼神,更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徒看着所信奉的神灵。每每她无意看到,就觉得心里一跳。有几个夜晚,她深夜醒来的时候看到他单膝跪在摇篮旁,凝视着孩子,低低的说着什么。而更奇怪的是,她居然依稀听到那个孩子在咿呀的开口说话,两人似乎在一问一答,而她却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言语。 之轩的心理,似乎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那个秘密和这个婴儿相关,却偏偏是她这个妻子和母亲所无法了解的。心理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甚至开始留意起他的一举一动,注意着一切和他有关的细节:手机短信,信件来往,乃至网络通讯。她成了一个克格勃。 一天晚上,醒来的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仿佛歌咏,又仿佛祈祷,似乎有人在楼下进行着什么神秘的仪式。她听了一会儿,确认那个声音是之轩的,心理忽然觉得毛骨悚然——他在做什么?在对那个孩子做什么! 然而,当她披衣起来下楼查看的时候,却看到他坐在摇篮边,手边放着一些银制的器皿,似乎是什么仪式里才用得到的款式,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十字架按在婴儿的心口上。他的指尖上有水,一滴滴的落在婴儿的额头上。 “你在做什么?!”她再也忍不住的失声低呼。 “惊醒你了么?”他一惊,有些歉意,“没事……你不用怕,很快就好了。” “之轩,你到底在做一些什么?”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疑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你信了教么?不然为什么每个礼拜都要去教堂做祷告?这些年来,你都去了哪里?为什么那么神出鬼没?那个孩子……都和你说了什么?” 他叹息,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不是回来了么?我最近哪里都没有去。” “是,你最近是哪里都没有去,”她却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实在忍不住心头的那根刺,将自己知晓的秘密捅出来,“但是这些天我一直偷偷留意你在做什么——你在不停的写信。那些信,全都是寄给s城一个叫德芙雅尼的女人,对么?她……她是谁?” 他看着她,眼里有一丝犹豫和无奈:“青,你相信我么?” “当然。”她毫不犹豫的回答,“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所以,请不要欺骗我——你救了我,之轩,你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毁掉我。” “那么,就不要问我任何问题,因为我无法回答,也无法欺骗你。”他的语气诚恳而无奈,“青,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神,我最爱的就是你,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更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丈夫的眼睛是如此的诚挚纯黑,她在一瞬间心就软了,接下来的话就在也问不出口。之轩转过身,看着襁褓里的婴儿,如同凝望圣坛上的神,低声:“相信我,青。要好好养育这个孩子,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到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凝重,那一刻她忽然升起了莫名的排斥和嫉妒,忍不住冲口而出:“你的意识,是她比我更重要?如果遇到危险,你要我舍命去救她?” “……”之轩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却没有否认。她愤怒的冲到了摇篮边,想要把那个古怪的婴儿抱起来。孩子在安静的眨着眼,看着他们,表情出奇的安静,目光里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一瞬间将她的情绪抚平。她高高举起的手落下去,无力地抚上了孩子柔软的脸颊。 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神将自己的独子赐给了人类,是为了拯救世界的大爱。而你养育她,只是为了在某一个时刻将她奉献出去。”之轩抬起手来轻轻拥抱了她一下,“你要用一切的力量来保护她,做她的守护天使。青,整个世界都会感谢你。” 她默默的低下头,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古旧的书。果然,之轩信了教,然后才变成了这样么?他今晚,是不是给这个孩子做了秘密的洗礼?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也不想因为信仰问题和他起冲突。 “好吧,”她温顺的说,“我会做她的守护天使。” 自那个夜晚之后,那个古怪的婴儿在也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似乎收敛了那种怪异的举动,变得安分了。 他们又平静的度过了几个年头。他起初还是小心的留意着,而那个叫德芙雅尼的女子始终没有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之轩也不再往s城写信——前半生以探险旅行为生的他仿佛真正的安定了下来,和过去的一切都做了割裂和决绝。 那个被取名为微蓝的孩子渐渐长大,开始学习说话,学习走路。她并没有显露出特别的反常,和普通孩子一样活泼可爱。这个孩子和之轩尤其亲密,很多时候看着他们父女在花园里嬉戏,她总有一种恍惚,似乎这个孩子真的是他们两个的亲生女儿。 但是好景不长,在微蓝五岁那年,之轩出国一次,回来便满腹心事。她偷偷翻看他的护照,发现他去的是耶路撒冷。那一夜,他再次接到了来自国外的神秘电话,神色有些异常,在吃饭的时候长久的沉默,似满怀心事。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终于他把头抬了起来,“青。” “要去哪里?”她悚然一惊,有不祥之感,“去s城找那个女人么?”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我要去洪都拉斯,”他苦笑着,尽力表现得轻松且漫不经心,“那儿的海里发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蓝洞,有人邀请我去那儿探险。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个探险家,对我来说这是小菜一碟。” 小菜一碟?那为什么他在和她说话时却不停的转动手上的婚戒,似乎压抑着什么?当他提着行李准备离开时,她拦住了他,在那个开满了蔷薇花的院子门口苦苦哀求。 “抱歉,青,我必须去,同伴们都在等我。”他看着她的泪痕,有些无奈的捧住了她的脸,“不过等这一趟结束,我就会彻底脱离社团,回这里来陪你一辈子。” “社团?”她愕然,“你加入了什么社团?” “你不要问了,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他叹息着揽过她,亲吻她的额头,“社团有规定,不允许成员结婚。如今我已经违反了规定,就算不自动退出,也会被神父驱逐的。所以,青,我会回到你身边的。我会守着你和孩子,永远不会再离开了。” 永远,之轩是一个守信重诺言的人,从小到大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诺言,没有一个不曾实现的。而那一次…… 他的“永远”,是永远不再回来。 洪都拉斯的海底发生海啸的那一夜,她骤然从睡梦中醒来,冷汗满身——在深沉的梦里,她看到他在蓝色的海底对着她呼喊,挥着手,然而他身后却展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瞬间将他吞了进去! “之轩!”她在床头瑟瑟发抖,忍不住低声哭泣。门悄无声息的开了,黑夜里出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那是年幼的女儿被她惊醒,跑到了房间里看着母亲,怯怯的问:“妈妈,你怎么了?我刚才梦见爸爸了!” 微蓝的眼睛是如此的干净澄澈,却令她打了个寒战。 孩子在夜里哭泣着:“爸爸说,让我好好听你的话,以后去s城念最好的大学……他掉进了一个很深的蓝色的洞里,我好怕,拼命叫他,他也不回头……” 五岁的孩子啜泣着,在黑暗里摸索着过来抱住了母亲。然而她却猛然一哆嗦,失声喊了起来,推开了那个孩子:“走开!都是你……都是你!” 微蓝跌倒在地,受了惊吓,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她在黑夜里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将那个小孩子抱在了怀里,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怀里的孩子是如此的脆弱无辜,如何能让她将一切厄运都归于这幼小的存在的身上呢? 那之后,她再也联系不到之轩了,无论手机、邮件、msm,或者任何一种联系方式。在那个噩梦的夜晚后,他仿佛忽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她几近崩溃,终于忍不住翻出了以前偷偷记下的地址,给那个叫德芙雅尼的女人写了一封信。当快件显示“已签收”后,对方却没有回信,只用陌生的号码发来了一条短信:“我想他应该已经牺牲了……忘记他,好好生活吧。” 然而,当她重新拨回去的时候,却显示那个号码已经被注销。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关于之轩的线索都中断了,她再也瞒不住双方的父母,不得不哭着说出了一切。两家人一起去b城的***报了警,然而,这样一起在外国失踪的案子,一个小城的**又能做什么? 在三个月后的某个晚上,她在午夜听到了敲门声。 她惊喜万分,以为是之轩回来了,打开门,却看到了一群神秘的黑衣人。那些奇怪的人齐齐对着她行李,态度恭敬,他们带来了她生平从未见过的巨额金钱,并附加了一个她永远不想知道的噩耗——她的丈夫,夏之轩,消失在了洪都拉斯那片微蓝的海洋里,那个深不见底的蓝洞深处,再也不能回来了。 唯一留给她的,只有那枚断裂的素面白金婚戒。 她哭得撕心裂肺,想要得知这一切的原因,然而那一群人却没有再和她说更多,放下了巨额的钱,就在夜里悄然离开了。她哭着,骂着,将那些神秘人留给她的一箱子美元从窗口扔了出去,因为那是用之轩的命换来的染血的钱。 那之后,她们母女便相依为命,过着清贫的日子,一起度过了13个年头。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她遵从了之轩的嘱托,尽心尽力的抚养着这个孩子,而微蓝也健康的长大了,不曾显露出丝毫的反常,就如邻家女孩那么普通。 ——知道年满18周岁,如之轩的遗愿,她去了s城念大学。 这一年,是2012年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孩子脱离她的视线不到两三个月,居然就发生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变故。早知如此,是不是就不该让她填报这个志愿呢?如果不来s城,是否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或者,一如之轩所言,一切都是注定。命运的轮盘原来一直在转动,从不曾停止。他们不过是依次来见证历史的人,当一切发生之后,都将归于尘埃。 漫长的回忆在短短一瞬掠过脑海,等回过神来时,她正抱着失去了神智的女儿急速飞坠。大地深处的那道门开了,那一道白光迎头扩散下来,映照着她们的脸。欧阳芷青在下坠中失神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光,恍惚是在看天国打开的门。在那里,她依稀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之轩居然在门的那边,对着自己伸出了手。 “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她喃喃的对着白光的彼端说话,不再挣扎。或许,这样也好吧?很快他们就能再见面了,一家团聚,永不分离。 “不,青,不能放弃!”她依稀听到了回答,“你答应过我的,要用尽全力保护这个孩子。如今她就在你的怀里,你要保护她!你答应过我的,青!” 那一刻,她忽然冷静了下来。 “微蓝!”一瞬间,欧阳芷青用力的抱紧了自己的女儿,似乎要将她重新纳入自己的身体里,如同在身体里孕育她的最初。可是,她能做什么呢?加诸于身上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几乎不容抗拒,她就像一片枯叶一样被卷入洪流,吸入遥远的另一个时空。 那道门在不远处打开,预示着这个世界的尽头已经到达。快被卷走的那一刻,欧阳芷青忽然松开了手,用尽全力,将夏微蓝朝着相反的方向推出去——那是她身为人类的力量极限。与此同时,她自己却加速的向着彼端坠落。 没有一声呼喊,没有一下挣扎她就这样坠向了时空的尽头。 在献祭出自己时,母亲的眼睛一直看着夏微蓝,里面的感情是复杂而深刻的,包含了千言万语。是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竭尽全力地保护自己的女儿,哪怕这一推之力是如此微小,只能延缓几秒钟。 那一刻,看着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的母亲,夏微蓝漠然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似乎有什么在身体里觉醒了,一道耀眼如电的光华从她的胸口绽放! “妈妈,妈妈!”少女哭喊出声音来。仿佛一股巨大的力量注入了心脏,属于“夏微蓝”的神志重新苏醒,垂下的翅膀振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光芒追逐而去,伸出手,想要拉住那个消失的人。 然而,哪里来得及?只是一转眼,那个女子就消失在了光芒里。 夏微蓝哭喊着,不顾一切地紧跟着,就要想着黑暗最深处而去。但就在扑向那道门的瞬间,她的身体又停住了,另一种力量从内心升腾而起,控制了她。 那是不属于她的更高的意志。 “还不到时间,作为寄主的你,为何几次三番地催我提前醒来?”另一个声音响起在灵魂深处,冷静到冷酷,“要知道,每醒来一次,力量的积累进程就会被打断一次——就如当初霍铭洋濒死的时,封印在你身体里的我第一次被唤醒一样,是个错误。” 不……不,让我去那道门的背后找回母亲! 那个声音回答:“不行,力量还不够,封印还没解开。” 夏微蓝想要呼喊,然而声音根本穿不出去,意识渐渐重新变成空白。那道门就在不远处,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她,仿佛不容抗拒的激流。然而少女展开翅膀,极力于那种力量抗衡,一寸一寸的往后退,试图向着地面的方向离去——这种胶着在持续。她用尽全力才推开一米的距离,却已经用了足足一个小时。 钟声即将敲响……那之前,能对抗这道门多久呢? 黑洞漫无止境。展翅的少女抬起头来,仰望着头顶——填坑的出口已经遥不可见,化为如同星光一样的微小一点。她将手按在胸口那个流转的光环上,几次用力,似乎想要将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出来,却无能为力。 手指颓然垂下,那道光也渐渐熄灭。 天坑深处,是末日一样的黑暗。黑暗深处,那一道门在打开——异世界和这个世界的通道在地底开启,沟通虚无和真实的两个世界。当两个位面的联系彻底建立起来时,人类的世界就将灰飞烟灭! 第三十章 光明之子 天坑的上方覆盖着乌云,沉沉如墨,云中无数邪灵飞舞,宛如闪电穿行。而天坑边缘却有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光,薄膜一般的封住了整个巨大的黑洞,仿佛冰冻的湖面在月光下闪着寒冷的微光。 在黑洞之上,一场战争在激烈的进行。 刺耳的交击声里,一道闪电之后人影瞬的分开。涯的一袭白袍如断线的风筝般往后飞出,直到天坑边缘才停住。 “涯!”幽颜失声,知道在方才青山精神病院那一轮战斗里他已经受了伤,此刻和乌利尔交手不知道是否能发挥足够的力量。乌云下,涯的身影涣散开来,又重新凝聚,声音已经有些不连续,“别管我!封住天坑,不要让里面的人再出来!” 幽颜的身影动了动,只能重新坐了回去。她它位于天坑的正中心,一层光从她身体里透出,从脚下延展开来,仿佛冰面覆盖了整个巨大的天坑。那是一个直径达到十公里的庞大封印封住了天坑下的所有一切。 为了维持这个封印,压制住堕楼其中的夏微蓝母女,她已经用尽所有力量。 在击退涯的同时,乌利尔也向后踉跄而退。身体身体贴着冰面倒退,急切之下将手里的短剑倒持,插入冰面,刷的一声将天坑上覆盖的光幕硬生生的割出了一道长裂,也是直退到天坑边缘才堪堪顿住了身形。他剧烈的喘息,低声咳嗽着,用手檫了下嘴角。 殷红的血染红了洁白的手套,上面的纹章隐约透出光来。白之月两大使徒,的确是厉害啊……难怪连当初米迦勒和拉斐尔都败在了他们手下。 “就凭你,还是不够格和我对战啊……除非龚格尔亲自来。”涯的恢复显然比他迅速,冷笑了一声,“就让我在这里了结克兰社团的最后一个天使长吧!”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忽然加速,化成了一道闪电飞速而来!与此同时,仿佛已经知道了是最后一击乌利尔低下头,用牙齿一把扯下了白色的手套。那一刻,他的右手忽然发出了耀眼的金光!那光是从手背上的一个豹形纹身里透出的,此刻脱离了白手套的覆盖,顿时亮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乌利尔抬起手扯掉了一直戴着的耳机。那一刻,他的耳朵里忽然也透出了光芒! 光芒从七窍射出,只是短短一眨眼,他整个人仿佛燃烧了起来,那火在身体里燃烧,烧尽了五脏六腑。惩戒天使的眼眸变成了赤红色,看着不远处的两位异世界的使徒,扔掉了手里断成两截的剑,忽然仰天长啸一声。 “不好!”镇守在天坑中心位置的幽颜失声惊呼起来,“血·豹变!” 话音未落,只听唰的一声,乌利尔身体里的火从七窍喷薄而出,转瞬将他整个人裹住!冰上燃起了一团刺眼的火,那火似乎是活的,从天坑的边缘呼啸而去,首尾忽地昂起,顿时化成了一头狰狞的豹子,迎着涯掠去,昂首张开口,猛地迎头吞噬而下! 涯的身影被烈火淹没,转眼再也看不见。 “涯!”幽颜再也忍不住,长身而起。 当她离开天坑中心位置的时候,一直全力维持的结界开始消失。然而,不等她来到那团火那边,只听半空里一阵沉闷的声音,仿佛滚滚的雷声,那一团火忽然四分五裂! 分裂的火焰里,落下一具躯体。那是乌利尔,他胸口处有一个可怕的窟窿,身体的五脏六腑一片焦黑,仿佛曾有火从那里喷薄而出,将这个人由里而外地灼烧。他一时间居然还没有死去捂着胸口的伤往前奔了几步,似乎要锲而不舍的追逐着什么,最终跌倒在地。有一个人沐火而出一袭白袍在烈焰中显得分外刺眼。 “涯!”在她的呼声里,涯颓然倒下。 她顾不得维持天坑上方的结界,冲过去想要扶起那个重伤的同伴,然而手刚一触及对方,便发出一声惊呼——涯的衣衫在火里燃烧,整个人也烫的仿佛烈火一样,几乎不可触手。“涯……涯!”她顾不得灼热,冲过去将他扶起,看到他裹在外袍的身体已经接近虚无,仿佛消融的冰雪。她将他抱在怀里,想要让他的灵体尽快稳定下来——这次他们来到s城,短短时间里连续遭遇了几次大战,消耗了极大的灵力,彼此都已经伤痕累累、筋疲力尽。 那一刻,看着在怀里几乎濒于涣散的涯,她眼里忍不住落下了泪水。为了那个虚无的国度的复生,为了打开那道门,逆转他们这一族人的命运,从师傅到涯他们都已经竭尽全力。 “别、别管我……”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涯的身影无法凝聚,“封、封住天坑!别让……别让那个女孩再逃掉了……必须抓到,不能功亏一篑。” 脚下的冰层在消融,显示着封住天坑的结界在消失。 她抱着涯悬浮在天坑上,低头看着脚下巨大的、漆黑不见底的黑洞,以及洞底部那遥远的一点白色光亮。微微震了一下是的,那个叫做夏微蓝的女孩子身上有着他们尚未洞察的奇特能力,否则,克兰社团怎么会连续牺牲了三为大天使长?她和涯再次合力打开了那道“门”,以欧阳芷青为诱饵将那个逃脱的女孩重新诱入陷阱,到了此刻,怎能让她再度逃脱? 幽颜将涯安放在天坑边缘,站起身回到天坑正中央的位置,闭上眼睛,抬起手虚按在脚下。在他的双手下,一道淡淡的光幕弥漫开来,漆黑的天坑口上似乎变成了在迅速结冰的湖面。正当冰冻将要覆盖整个天坑、她的灵力极其衰竭时,忽然间一股奇异的力量袭来,快如闪电,一横一竖,,十字形的割裂了她的身体! “颜!”涯发出一声惊呼,不顾一切的掠过来,却只能眼看着她在天坑中间瞬间被切开——是的,那是真正的被“切开”!就如同无形的风之镰刹那落下,那一具美丽女人身躯四分五裂,齐齐被无情的十字形割裂! “神、神父”垂死的乌利尔却发出惊喜的低呼,挣扎着抬起头,看着从天而降的老人,眼里即将熄灭的光又重新亮了起来,“你……终于来了?” 一袭黑色的袍子在风中猎猎飞舞,两鬓斑白的龚格尔神父穿过浓厚的乌云,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天坑上,宛如一只苍老却睥睨一切的雄鹰。他的身后跟着无数展开雪白羽翼落下的天使,那都是克兰社团驻守在世界各地的人马。 龚格尔神父落在了天坑的上方,手里平举着一个十字架遥,对着白之月的两位使徒——十字架在他手里发出耀眼的光芒,令乌云里所有逼近的恶魔都发出了惨叫,如同被滚烫的油泼溅的雪水一样融化。刚才,那十字架的光芒投射在幽颜身上,瞬间将她分裂! “我的孩子,你是英勇的战士,战斗到了最后一刻。”龚格尔神父对着乌利尔低语眼神慈爱而哀痛,“现在,你的任务结束了,回到上帝怀里安眠吧。不要害怕死亡……因为我知道你必会去繁花开放的天国。” 在他的低语里,乌利尔的脸色渐渐平和,捂着胸口的手滑落,整个人失去了支撑似的倒下——那一瞬,他的身体下坠,落向深不可测的天坑。一个克兰社团的战士飞速掠过,展开双臂将乌利尔接住。其他战士簇拥过来,低下头看着长眠的大天使长,眼神里流露出了深深的悲痛和愤怒。 “带他回圣殿吧,好好地按照教里的仪式隆重下葬。”龚格尔神父低声对着战士们道,“我们要纪念他,不能让他化为末日的灰烬。” “是。”下属托起乌利尔的躯体,展翅撤离。天坑上方重新变得空空荡荡的。幽颜的身体在空气中消失,不知何时,连一边的涯也不知去向了。乌云里的邪魔嘶叫着云集,而克兰社团的战士们展翅飞起,迎战着它们。 一时间,整个s城上空出现了一场在梦境里才有的奇特场景。 黑色翅膀的邪魔和白色翅膀的天使军团对垒,闪电交错。所有地面上奔逃的人们都在城外抬起了头,看着浓厚乌云里不时亮起的闪电,以及闪电里密密麻麻出现的背生双翼的影子,不由得目瞪口呆。 是幻觉吧,还是云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乌云笼罩着空城,大雨倾盆而下。闪电纵横,不时划破昏沉的黑夜,映照出激烈交战的双方的剪影,无数翅膀在云层里影影绰绰。 天坑上方,低沉的祈祷词在风里回荡—— “今天,是主指定使邪恶国度的统治降卑的日子,他要将永恒的帮助赐给他所救赎的子民;他还要将永远的光照耀以色列的子民,使他们得到快乐。凡与上帝同命运,为他而战的人们将享受平安与福气,暗之支配者终将在神的光辉中毁灭。” 龚格尔神父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他的脚下就是巨大的天坑,上面覆盖着那层薄冰状的封印已经消失了,显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就如通往地狱的入口。神父凝视着空空荡荡的天坑,低声道:“现在,传说中那场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战斗即将开始了……主啊,请您保佑您的信徒和战士们吧!” 龚格尔神父握紧了手里的十字架,手腕上的数珠颗颗绽放出光华。他默默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架,从半空中飞身跃入了那个黑色的通道,似要舍身而下。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天坑消失了。 仿佛时空被看不到的力量扭曲,那个巨大的黑洞不见了。只余下一层白雾,从天坑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s城。天和地,昼和夜,忽然间就被消弭了痕迹。雾气里只影影绰绰地看到天坑上出现了两个人影,瞬分又合。 “神父,我们终于见面了。在末日钟声敲响之前,来放手一战吧!” 遥远的耶路撒冷,10月的空气已凝结了冷意。 在一个遍布着仪器的实验室里,一个英俊斯文的银发男子,赤裸着上身站在落地镜子前审视着自己,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科学家模样的男人,带着掩不住的兴奋神色看着他。 “没想到,我居然还能有重新握剑的一天。”银发男子伸手抓住了一把沉重的西洋古剑,“刷”地拔了出来,动作灵活敏捷。然而那只手却并不是人类的手,上面没有血肉,没有肌肤,只有机械冰冷的金属光泽,末端和肩胛骨锁骨相连。 “这些动作都完成得很好。”那个科学家模样的男人用打量一件完美艺术品的眼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康复的男子,“这副眼镜取代了你被完全毁掉的眼睛,用光学仪器模拟始觉成像,然后接驳视神经——你觉得还习惯么,拉斐尔?” “挺好的。只是有一点点的……怎么说呢?”拉斐尔扶了扶眼镜,“眩晕感?度数是不是配得太高了?我原本只有250度。” “如今你是视觉的敏感度远超一般人类,接近于鹰眼的效果。”那个科学家模样的男人拿出仪器检测他的眼部,记录下了一些指数,“这就像是忽然带上近视眼镜一样,开始有点头晕,过一阵子就适应了。” 拉斐尔忍不住赞叹:“阿里尔·加农博士,您真不愧是世界首屈一指的精密仪器专家,智能机械领域最尖端的开拓者。只是三个月,这只手已经和我的身体合二为一,而视觉也完全恢复了。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我甚至可以重新拿起手术刀做精密的手术了!” “不用谢我。我欠龚格尔神父一个人情。”加农博士的语气刻板而平静,将记录的本子放下,“而且这两种技术还处于秘密研发阶段,必须要经过人体试验才能确知效果。如今你愿意成为第一个人体试验者,我也非常乐意。要知道,以普通人的体格进行这两项手术,90%都会死于排异反应,那些人权组织会抨击我的。” “……”拉斐尔一时默然,只能道,“那我很荣幸。” “你是应该荣幸。”加农博士继续面无表情地记录着数据,“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半机械超人。你的视觉回大道鹰眼的效果,二者知机械手的输出功率也是人类肌肉力量的十倍,我赋予了你像金刚狼一样的威力。” “……”拉斐尔实在不想说成为金刚狼也是他的荣幸,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凭着这项研究,博士您得诺贝尔奖也当之无愧吧?” 然而话音未落,忽然地面一震,只听到各处的仪器“哗啦啦”作响。 “怎么又震了?这几个月太不正常了,耶路撒冷也会地震?”加农博士皱眉,没有心思再和他多说,“好了,所有这次改装的资料我都已经记录完毕,作为成功的试验品,你可以离开了……对了,你的另一个同伴如今在哈桑医生那里,你要不要去看她?” “我另一个同伴?”拉斐尔“霍”地一惊,“谁?” “一个金发的漂亮女人,据说级别和你一样。她的眼睛同样被强光损毁了,我给她预留了一副和你一样的眼镜。”加农博士挠了一下脑袋,愕然的问,“对了,龚格尔最近到底怎么了?遇到大麻烦了么?怎么手下的人如此频繁地出事?” 然而,话音未落,拉斐尔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在思维开始缓慢运行的时候,第一幅出现在脑海的画面,是水里倒映的猎猎大火,以及无数在水面上贴着飞翔的恶灵。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一丝光亮都没有。 是被什么封住了眼睛么?为何怎么都抹不开? 金发的女郎试图抬起手抹去那层黑暗,却发现手臂沉重无比。她拼命扭动着身体,却仿佛被梦魇住了一样,意识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 “怎……怎么回事?”她积聚起了足够的力量,终于忍不住尖声叫起来,“我的手呢?我的手呢!为什么我看不见了!放我出去!这是什么地方?” 随着她的尖叫,“啪”的一声,房间里的灯全部炸裂了。然而,还是没有人进来。 她刚要挣扎着坐起,忽然身体猛然一晃。怎么回事?是这个身体彻底坏掉了么?她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还是……她已经死了?正想着,周围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仪器的“嘀嘀”声。 “喂……喂!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实在是受不了,用英文大声喊着,“见鬼,看在上帝的份上,放我出去!” 她凌空挥舞的手臂忽然被抓住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声喊:“别怕,加百列。” 金发女子猛地愣住,睁大了空无的眼睛:“拉……拉斐尔?” “是我。”带着眼镜的男人回答,语气温柔,“没事的,别担心。” “我……我还活着么?”她感觉到什么东西压在了眼睛上,沉甸甸的,她努力地扯开,却无果,“我没有死在那些家伙手里?为什么看不见?” “是的,”拉斐尔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横抱起来,“我们都活着。” “是么?那……那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冷?”加百列却有些惊慌,忍不住失声道,“喂,医生,你真的没事么?我们不实在天堂里相见了吧?” “没事,换了一只手而已,”银发男子温柔的笑了,语气轻松的将她抱了起来,“你也没事,加百列,只不过身上麻药的效力还没过去。你看,靠着上帝的保佑,我们都从‘白之月’的交手里活了下来。” “‘白之月’?”加百列忽然一震,醒悟过来,“对,今天是几号?我昏过去多久了?末日过去了么?” “12月11日,你昏过去的时间够久了。”拉斐尔苦笑了一下,“当然,一开始看到你的伤势时,连哈桑医生都怀疑你再也无法醒过来了。” “12月11日?!”加百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坐了起来。她的声音在颤抖,紧张道:“这么说,末日的钟声还没响?上帝,他们都在干什么啊,时间已经快到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平安回到我们手里了么?” “别急,”拉斐尔连忙扶住了赤脚想要下地的她,“你受了重伤,手术后昏迷了一个多月,如今眼睛的视力都还没恢复呢。” 话音未落,女人已经一瘸一拐地跳下了地,推开他摸索着往外走:“不行,我们得赶紧找到那个女孩!拉斐尔,你不知道她的重要性!其实她不是米迦勒的女儿,她是……”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什么异常,一阵风吹来,身上凉飕飕的,金发女郎不由得顿了顿,下意识的摸了**口,惊呼了一声。 “我……我没穿衣服么?”她的脸猛地红了,想往回缩,却一下子又靠到了拉斐尔的怀里。她像被烫着了一般直起身体,不知道往哪儿躲闪。 “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吊针都还没拔掉呢。”一件衣服盖上了她的肩头,带着男人的体温,拉斐尔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我来这里就是带你回去战斗的——以你的脾气,如果还活着却错过了那场末日之战,不知道会暴走成什么样子。唉!” “……”金发女郎拉着那件衣服裹住了自己的身体,赤脚站在地上,有片刻的失神。转瞬,一双鞋又套到了她的脚上。 “护士的鞋子,也顾不上合脚不合脚了。走吧,我带你回中国。”拉斐尔替她穿上了鞋子,握住了她的手,“时间来不及了,你的眼睛只能等会来后再治了。现在你就像个普通的盲人一样跟我走吧,别逞强了。” 他伸出了那只非机械的手臂,挽住了她的胳膊,推开icu的门往外走。就在这一刻,她又觉得身体晃了几下,连忙拉住了身边的男人。 “耶路撒冷地震,连哭墙都被震裂了。”拉斐尔简单的解释,“我们赶紧离开吧。” 加百列愕然:“怎么会?这里很少有地震……” “如果我没猜错,是s城那边已经出现大异常了吧。那扇门估计快要打开了。”拉斐尔用那只机械手臂圈住了尚无力的她,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同伴往外奔去,“两个世界即将连通,就如沙漏一样开始互换。” “拉斐尔……”一贯强悍凌厉的女人靠在他的肩膀上,眼里露出了罕见的脆弱和无助,声音低低的,“我怕我们没办法赢得这场战争……除非那个女孩真的是光明之子。” “光明之子?”拉斐尔猛地一震,因为这个禁忌的名字,“你说什么?” 这个名字在世间没有人知晓,甚至连梵蒂冈都否认其存在。它的唯一记录,是在比《圣经》更古老、没有经过教廷人为删改的《死海古卷》里——这古老的文书使他们社团的最高典籍,也是他们数百年来的行动纲领。 《死海古卷》里记载了种种如今《圣经》上未曾收录的神谕,不仅记录了诺亚方舟的事迹,也预言了2012年人类将面临的末日威胁——再古卷里,上帝曾经清晰地预言在那一夜将是人类的末日。当黑暗降临,整个世界将永无再见天日之时。 那个时间是2012年12月21日,和玛雅文明里所预言的末日一模一样。 然而,幸运的是,古卷上同时记录了另一条神谕。上帝虽然认为人类日益堕落,有意惩戒,然而却同时也心怀仁慈,不忍看到整个世界就此彻底混灭。于是,在末日到来之前,他将自己的孩子遣来了世间, 而那个孩子,在《死海古卷》里被称为“光明之子”。 听到这个称呼,拉斐尔震惊万分:“你说什么?那个女孩……她就是光明之子?” “如果我没理解错,米迦勒也没有弄错的话,就是她了。”加百列抓着他的手臂,低声道,“我在那个女孩的家里找到了米迦勒留下的秘密遗书。他说这个叫夏微蓝的女孩并非他亲生女儿。她的母亲生下她时还是个处女,不曾和任何男人有染。” “我的上帝……”拉斐尔脱口叹道,“处女生子!这不就是……” “耶稣的诞生?”仿佛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加百列接了下去,微笑着,“是的,你猜得没错,就如同当初上帝将自己的独子赐给人类,这一次当末夜来临的时候,他同样将光明之子送到了人间!” 在2012年前,上帝曾经显灵于纯洁的圣母玛利亚身上,将自己的孩子派遣到了人间,传播神的旨意,拯救苦难的世人——那个神之子,名为耶稣,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三天之后他重新复活,在门徒和世人面前展现了神迹,然后在40天后升入了天国。 而在2012年,当末日之劫再度来临的时候,光明和黑暗之间将会有一场大战。在这场战斗中,上帝再度让他的孩子降临人间,神的独子将率领天使军团打开时空之门,与“白之月”进行一场惨烈的决战,引导人类走过末日,迎接新的光明。 ——这就是《死海古卷》里《光明之子与黑暗之子之战》(thewarofthesonsoflightagainstthesonsofdarkness,又称warscroll)的篇章。 几百年来,克兰社团一直按照古卷上的神谕行事,一边提防着来自异世界的力量侵入,一边寻找着传说中的光明之子,一代又一代,从未曾放弃。然而,直到2012年来临,眼看末日的到来迫在眉睫,他们依旧毫无头绪。这次忽然听到光明之子的身世被揭开,即便是四大天使长之一的拉斐尔,也不由得无比震惊。 “是她?那个才18岁的东方女孩?”拉斐尔回忆着夏微蓝的模样,愕然片刻,继而有些愤怒,“为什么米迦勒不报告神父?我们找了光明之子那么多年——18年前他就发现了,为什么要隐瞒?” “这是光明之子自己的意思。神子的旨意不可违抗。”加百列冷静的反驳,“因为‘白之月’同时也在窥探着,他必须隐藏自己的存在感,等待力量充盈,真正觉醒的那一天。米迦勒服从了他的意志,进行了仪式,将他封印在了那个叫夏微蓝的女婴的身体里。” 拉斐尔扶着她往外走,一路听得有些出神。是的……原来一切的伏线在18年前已经埋下。那时候,自己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得少年,命运的轮拍却已经转动,所有人的未来都注定了。而所有的线索,都通往2012这个终点。 “可是……米迦勒不是战死在蓝洞里了么?”他喃喃着,“那之后13年,岂不是没有人在守护着光明之子?那个女孩就这样独自长大了?” “根据遗书所描述,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守护者。”加百列低声道,“你也知道米迦勒是谨慎的,自然还做了秘密的安排。那个封印解除的关键放在了千里之外,由另一个守护者——他的同伴守护着。” “同伴?”拉斐尔不由得有些吃惊,“他连社团都没有通报,居然会另外和人分享这个秘密?那个人是谁?” “据说,这也是光明之子本身的意思。”加百列道,“那个婴儿有着超越一切的智慧,他从一开始就选好了自己的守护者。米迦勒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拉斐尔吃惊不已:“到底是谁?” “你不会猜到的,因为那个人根本不是社团的成员!”加百列苦笑,“十几年来,连‘白之月’都无法探到光明之子的存在,正是因为他身上属于‘神’的那一部分被封印了,而所有知晓这个秘密、能解开这个封印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拉斐尔扶着她走出了医院。大地的摇晃已经渐渐停止了,一路上周围都是惊慌疏散的人流,他愕然的问:“难道另一个守护者也死了?” “是的,”加百列喃喃着,有些遗憾,“我查了一下,那个人在米迦勒死后三年也在一场火灾里去世了。” 拉斐尔不由得一怔:“啊?那就是说,就算我们在末日之前找到了光明之子,也无法解除他的封印,恢复他的神性?” “这就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了……说不定神父能做到。”加百列摸索着往前走,抓住了他的手,“我所知道到的,就是光明之子在这段时间里躲过了‘白之月’的窥探,平安成长,直到2012年才按照父亲的遗言去了s城求学。” “为什么事s城?”拉斐尔警惕的问。 “因为另一个守护者原本应该在那个城市啊!”加百列喃喃着,“当那个女孩长大到应该上大学的年纪时,正好是2012年。米迦勒希望她能去那个地方,寻找另一个守护者,解开身上的封印,恢复她的神性。” 2012年,s城。那是命运的转折点,一切早已注定,只是那个女孩却懵懂不觉。 “这一切,都是米迦勒早已精心安排好了的。他是那么谨慎隐忍的人,独自背负所有宿命的重担,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加百列的眼里有泪水滑落,喃喃着,“拉斐尔,你知道么?那次去洪都拉斯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会死在那里了,所以……他才没有让我们两个跟着去吧?” 拉斐尔微微一震,无言以对。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尚未到可以参加战斗的年龄。但当时他自负的认为很有才能,跃跃欲试的想参加那次前所未有的远征,却被米迦勒严词拒绝,只允许他在海边的岸上等待。当时他还为此愤怒不已,却不知那个兄长般的人使用怎样的心在保护着他们。 十几年后,他们连个终于成长为社团的脊梁,然而黑发黑眸的米迦勒却长眠在了幽兰的海底,再也无法返回这个世界。 “这次去中国,我带回了米迦勒的遗书,将这个秘密汇报给了神父,可是却没能保护欧阳芷青。”加百列脸色苍白,“我尽了全力,可是她还是被‘白之月’掳走了!神啊,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别急,”拉斐尔连忙拉住她,以免她失足从楼梯上滚落,“我们这就会中国!时间还没有到,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一个声音忽然冷冷的响起,“要去就立刻去!” 两人顿时愕然。拉斐尔抬起头,看到直升机落在了医院的广场上,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利落地从上面跃下,向着他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对他伸出了双手——在那个男人的手心,光芒四射而出,几乎足以刺瞎人的眼睛! 那时满满的一把钻石,最大的有拳头大,最小的也有榛子大。 “雷切尔?”他惊呼道,“你怎么来了?” “我去了一趟圣殿,把所有家当都带上了。艾克沙修、非洲之星、大莫卧儿、神像之眼、奥尔洛夫、仙希、泰勒伯顿……所有剩下的十大名钻都在这里,还有几百年来社团积累的那些不曾为人世所知的宝石。”那个人走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机械手臂,眼里满是兴奋,“拉斐尔,你还活着,而且还能战斗,太好了!快跟我去s城,已经来不及了!” “还有10天,为何你用这种语气说话?”拉斐尔再度确认了一下时间,有些愕然,“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神父呢?” “你以为还有10天?”雷切尔冷笑,“来看看吧!” 他拉着他们两个人,一路飞奔上了直升机。医院的人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街道上的人流还在滚滚而去,交通堵塞的一塌糊涂。 当直升机升起在数百米高空的时候,所有俯瞰着耶路撒冷这座古城的人都不自禁的变了脸色——从高空看去,一座城市正在以一种奇特的节奏逐步塌陷。远处的死海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红色,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一只正在睁开的独眼。 “天坑!”拉斐尔的眼力比所有人更敏锐,在飞机上已经看到了死海深处那个缓缓张开的黑色洞窟,也正是这个海底正在开裂的天坑,导致了耶路撒冷全城的不间断的地震! “不知这里。旧金山、悉尼、东京、布宜诺斯艾利斯……世界上已经到处出现了这样的黑洞!”雷切尔看着脚下的大地,“看看吧,拉斐尔,那扇门在持续的打开,整个世界都出现了崩溃的前兆,千疮百孔!到不了12月21日的那一天,地球只怕有一般都会毁灭!” “那神父呢?”拉斐尔失声问道,“这个时候,他在哪里?” “在s城。据发回来的消息说,那里出现了传说中的‘光明之子’!”雷切尔低声道,“为了抢在‘白之月’前面,神父立刻从瑞士赶往中国和乌利尔汇合。但那之后就没了任何消息,包括我们所有的社团成员,进入s城后都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拉斐尔明白过来:“所以你们才准备赶去增援?” “不仅是我们耶路撒冷圣殿总部,西欧、东欧、北美、东亚各部都已经赶过去了。”雷切尔道,“但那座城市仿佛成了黑暗的中心,吞噬着一切进去的东西。一个多月来我们的人一批批的进去,却没有一个人返回。所以,现在我必须率领圣殿里的最后一批精英去往s城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苦笑着,“幸亏你们两个及时醒来了。” 拉斐尔和加百列默然的对视了一眼,不做声的将手握在了一起——冰冷的机械手握住了女郎温热的涂着蔻丹的手。他们都是身经百战、劫后余生的社团精英,自然知道此去几乎是一场有死无生的决战,然而此刻心里却并没有半分退却的念头。 “多久能到?”拉斐尔看着脚下濒临崩溃的大地,问。 “按理说一天一夜的飞行就能抵达中国境内了,但是……”雷切尔尚未说完,忽然直升机猛然一个摇晃,几乎把他们甩到了地上,只听机舱内的飞行员大喊道:“上帝!仪表盘失灵了!全部失灵了!” “怎么回事?”雷切尔奔入了驾驶舱,“立刻切入手动模式!” 话音未落,忽然一声巨响传来,远处的云层里出现了一团火花,居然是两架客机在起落过程中迎头相撞! “天啊……”飞行员看着这起空难,又看了看早已做的一塌糊涂的仪表盘,眸子里掠过一丝恐惧。 “磁矩发生了变化,可能两极移动的现象已经出现,所以全球的仪表定位系统都会失灵。”加百列虽然看不见,却心如明镜,低声道,“估计天空和大海里的航线都将会混乱,不知道有多少飞机和船只会失事。” “上帝……”拉斐尔想象着种种悲惨的景象,喃喃着,“但愿神父能找到光明之子!” 第三十一章 末日钟声 2012年12月20日,s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天坑还在扩大,大地在不停地裂开,仿佛深处有一扇门在缓缓打开。暴雨持续的倾泻,然而地上却没有积水,因为不停扩大的天坑已经吞噬了整个城市,地面上所有的建筑、道路、植物、动物都陷入了深深的地底。 而天坑深处,有依稀的白光浮现,越来越强烈,映照着所有人的脸。 苍老的神父默默地念着第7089遍祈祷词,血从口角沁出,褐色的头发在一根一根地变苍白,仿佛生命的力量正在一分分的消耗殆尽。只听“咔”的一声,他手里的十字架出现了细微的裂痕,里面沁出了淡淡的鲜红的颜色,宛如血液。 “认输吧。你已经以一人之力和我们对抗了一个多月,也算是顽强的。”白光里幻化出两个人影,肩并着肩,对着死守的黑衣神父道,“最后一刻即将到来,你们人类还能做什么呢?不过,你是一个顽强而优秀的人类,在你死后,我会把你的遗体保留下来,让你的dna不至流失。” “呵。”龚格尔神父冷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他此刻悬浮在天坑的中段、约两千米深的地底,脚下是无止境的黑暗,头顶的天空也已经遥远。另一面射出的光芒越来越亮,那是从地底射出的,他知道,只要他一放弃,立刻就会被吸入这扇门内,万劫不复。 那是地狱之门……整个人类文明将在钟声敲响时毁灭! “神啊,请您赐予我力量,让我为您阻止这群魔鬼吧!”龚格尔神父竭尽全力想要抵抗那一扇门的力量,不让世界加速崩溃。然而,那个死亡之门还是在缓缓的打开,光从门缝里透出,似要笼罩整个世界。 奇特的是,在那光芒里,依稀可以看到一双洁白的翅膀! 龚格尔神父不由得怔住了——那是天使?“白之月”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那个身影为何在挣扎,就似徘徊在地域和天堂的交界处,迟迟不能离开? “神啊……是您么?是您终于向我们展示出了您的存在?”龚格尔神父猛然想起了加百列说过的话,恍然大悟地看着那个模糊的剪影,似在倾听着某个听不到的声音,双手渐渐发抖,十字架的数珠一颗颗在手心里战栗。 一个轻微的宛如天籁般的声音传入了他的心底,仿佛招呼—— “祭献啊……人类!你们的牺牲,将成为我力量的来源。” 那个声音唤醒了深埋新的已久的秘密,龚格尔神父看着大地最深处的那道光,低声喃喃:“到时候了么?” ——是的,这就是那个命中注定的时刻!他在50年前加入克兰社团,将手按在《死海古卷》上起誓时,就被告知每一个人都拥有这样一刻。在那个时刻,若听到神的召唤,就要毫不犹豫地答应。 13年前,米迦勒去了;如今,乌利尔也去了;现在,轮到他了么? 他握紧了手里的十字架,低声祈祷:“愿这小小的卑微的牺牲,能令神得知人类那坚决的心意——请您带领我们走过那道生死之门,从废墟上重新建立世界吧,阿门!” 那一刻,龚格尔神父忽然放弃了抵抗,向着光芒坠落下去! 双手紧握着十字架,紧紧地安放在胸口,苍老的神父闭上了眼睛,停止了一切咒术,口中低声念着祈祷词,任凭自己飞速的朝着另一个世界坠落。 失重,急速地坠落,恍惚的视觉里,他看到门在加速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吸引力强大到无可抵抗。一袭黑色的神袍猎猎飞舞,转瞬投入光的深处,宛如一只消失在光芒里的黑色的蝶——在钟声敲响之前,上帝木群里的领头羔羊,克兰社团的精神领袖,圣殿里至高无上的龚格尔神父,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一刻,s城上方激烈的混战停止了,无数克兰社团的战士们仿佛感知到了领袖的消失,募地转过身来,不约而同的飞向天坑。然而那个巨大的黑洞上笼罩着结界,除了在地底深处战斗的三个人,外人根本无法靠近。 “神父……神父!”克兰社团的战士们呼唤着,云集在天坑边缘。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呼喊,怎么试图闯入,他们的领袖,就这样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消失在了这个黑洞里。 感觉到对手的存在感彻底消失,和龚格尔神父战斗到现在的两个影子终于双双松了一口气,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死了?”涯皱着眉头——这个人类,在50年里都是“白之月”的最大对手。 “死了。”幽颜闭上眼睛,默默的感知了一下,确认了这一点。 “居然这样就撑不住了么?”涯却有些吃惊,看着地底深处,“以龚格尔的能力,我以为他总可以支持到钟声敲响的那一刻。” “……”幽颜沉默着凝视,忽然低声喊,“看,那是什么?” 在飞越过那一道门时,那一袭黑色的神袍展开了。那一刻,龚格尔神父用尽全力念出了最后的咒语,将毕生的灵力都倾注在了一瞬,身上的一袭黑色神职人员的长袍仿佛一片乌云般弥漫开来,无休止的扩大,瞬间将整个打开的门都遮蔽了。 “神啊!请让我用所有的血作为祭献,让光明之子飞翔!” 最后一句祈祷吐出时,他的身体穿越了那道门,被吸入了异世界。那一刻,在光芒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就像是一只飞蛾投入湖水,激起了细微的波动。然而,在那之后,一点白色的影子忽然从光芒深处飞了出来。 巨大的洁白羽翼,在光芒里绽放,瞬间覆盖了整个天坑。 “小心!”涯双手交错,迅速结印,失声喊道,“是那孩子!” 然而对方的速度快得像一阵席卷而来的风,同一时间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巨大的羽翼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他和幽颜隔开了。那一刻,视线被遮挡,他的手指张开,结印完成。天坑的四壁忽然射出无数的光束,纵横交错。 “幽颜!”他厉声喝道,“拦住她!” 羽翼的另一边传来幽颜的回应,光从另一边射出来,两端彼此呼应,瞬间交织成密密的网——天坑刹那间变成了一个通透的光柱,里面射着刺眼的光。那种光是摧毁性的,几乎可以消弭一切掉入其中的有形物质。 然而,羽翼卷起旋风,一路毫不留情的朝着地面掠去,一道道的冲破光网,竟似完全不受影响。只是一转眼,那双洁白的羽翼就从地底冲到了天坑顶部。 那个瞬间,聚集在天坑边缘的所有克兰社团的战士们都怔住了——巨大的黑洞里有一片羽翼探出,宛如云端落在大地的雪花,一片接着一片。当羽翼依次从大地深处探出的时候,光随之而出。这种光并不是黑暗深处那扇门的毁灭之光,而是温暖的、明亮的、洁净的,宛如从天堂射下来的。 只是短短瞬间,被阴云笼罩多时的s城忽然被点亮了,大雨终止。废墟里的那些邪魔们发出了惊慌的骚动,仿佛一群被惊起的乌鸦齐齐飞起,向着天空躲避。令它们躲避的,是冲破天坑重重结界里浮出的一个美丽少女。 她有着人类的脸庞,不过二九年华,犹自带着稚气,然而眼神却是超越人类般的睿智洞彻,周身散发着奇特的光芒——那是光明之子。在龚格尔神父用全部力量挡住那扇门的瞬间,她展开了羽翼,挣脱了那扇门的吸力。 她从大地的最深处升起,向着这个破损崩溃的世界投去了深深的一瞥,露出了悲悯的神情,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天坑上方凌空划了一个十字。 在她手指划过的地方,光芒四射,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出现在了阴郁的天空里。在光芒所及的地方,那些从地底那道门里汹涌飞出的灵,仿佛飞蛾遇到了火焰,飞灰般四散。 “上帝!”所有的战士都惊呼起来,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个一少女形象出现的天使,许久才有一个人断断续续的惊呼:“这……这是……光明之子?” “光明之子……是个女的?不应该是个男的么?” “上一个神之子耶稣是个男的,可是这一个未必……” “嘘!神啊……听,她开口说话了!” 那个少女飞翔在空中,俯视着正在毁灭的城市,手心里捧着一轮流动的光轮,用如乐般的声音开口道:“神爱世人,必不让这世界在末日的钟声中毁灭。我的战士们,最后一刻即将到来,如今,请跟随我一起战斗吧!” 话音一出,所有人失声欢呼:“光明之子!是光明之子!”克兰社团的战士们纷纷重新飞起,手握武器,展开双翼升上天空,围绕着发光的少女,宛如一圈耀眼夺目的云。 而脚下的天坑却在加速崩溃,地底的门接近全部打开,从黑暗的深处无数影子扑簌簌飞出,呼啸着升上天际。那是被释放出的灵,饥饿、凶狠、贪婪,来自于另一个虚无的世界,带着对“实体”的渴望冲入了这个人世。 它们通过地底长长地黑暗隧道,如同一群群饥饿的孩子通过母亲的产道来到了这个世界。它们密雨一样的撞击着天坑上方的光之十字,一批批的消弭,一批批的涌现,那种密集的撞击声令人不寒而栗,宛如暴雨打击着薄弱的窗户。 “咔嚓”一声,那一层薄弱的窗户碎裂了——两道影子掠来,仿佛锋利的剪刀交错着划过天坑上方,将那个光之十字击得碎裂了! 站在黑暗的洞窟上方的,是两个影子。“白之月”的两位最高阶的使徒,涯和幽颜,出现在了大地上,冷冷地看着从天坑深处逃逸的少女,眼神如刀剑。他们合力破开了那个十字封印,地底的灵汹涌而出,就这样穿过了那道门来到了人世,开始了它们的狂欢! 不等那些灵体完成全部的实化,克兰社团战士们的剑已经落到了它们身上。神的战士在漫天阴霾的黑暗中浴血奋战,剑一次次劈开灰白色的灵,宛如在飞灰中和虚无的对手战斗。 涯和幽颜对视了一眼,仿佛心意相通,瞬间化做了两道流光,掠向了白空中的少女。只听凌厉的一声响,天空中再度交错过剧烈的闪电,白色的翅膀向着两侧展开,划出凌厉的弧度,击退了从左右两侧来袭的对手。 然而,那一双洁白的羽翼上,却有殷红的血沁出。 光明之子的手按在胸口上,眉头微微蹙起,似是那里存在着什么禁锢——是的,末日钟声即将敲响,然而,她身体里的封印,那个由米迦勒设下的封印,却还没有彻底地解开,她的力量无法得到完全的释放! 羽翼片片迎风而动,发出奇特的似呼啸般的声音,仿佛吹响了号角。乌云下,末日的废墟之上,光明之子展翼飞翔,带领来自耶路撒冷圣殿的克兰社团战士,和来自“白之月”的黑暗军团对阵——那是《死海古卷》里早已记录的故事,现在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废墟里,一个老人看着这一切,低下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那一块“百达翡丽”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还精准无比的走着,显示着此刻的时间—— 2012年12月20日,23点25分17秒。 离末日钟声敲响还有34分钟43秒。 此刻s城发生的一切,定然也在世界各地上演着。地底的那道门在打开,两个世界即将联通,地球上的物质被迅速的吸入“白之月”,湮灭于暗之力量中。而在一切完成后,这个世界将毁灭,而另一个世界将得到重建。 这是他们这些跟随“白之月”的人类,所谓的追随者们早就知道的答案。 忽然,满天飞舞的邪灵里降落了一个黑影。那是一架阿帕奇长弓直升机,逆风落下,旋转的叶片切割着此刻充斥着天地的魔物,“白之月”的邪灵被惊扰,很快就簇拥过来,围住了这架闯入的飞机,大口吞噬着。只是短短一瞬间,仿佛强酸腐蚀,刚落地的直升机的外壳就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个架子。 “妈的!这群该死的东西!”一道光芒从机舱里绽放,闪电般绕了一圈,切开了云集在周围的邪灵,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从里面跳了出来。 “雷切尔打扰!是雷切尔大人来了!”一直苦战的克兰社团的战士发出了一声欢呼,立刻振作了精神。雷切尔之后,从直升机上紧接着出来的是银发的医生,大天使长拉斐尔,而靠在拉斐尔怀里的女人一头金发猎猎飞舞,右臂还打着石膏,居然是加百列! “上帝保佑!”克兰社团的战士们失声惊呼,狂喜无比。 然而,拉斐尔半扶着加百列从直升机上跳下,却往前走了一步,对着天坑方向单膝跪下,抬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面色恭谨:“拜见光明之子。” “今日,是地狱之门打开的时刻。”天空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庄严肃穆,宛如管风琴奏出的音乐,“龚格尔已经为此牺牲,米迦勒和乌利尔也已经去往天国。剩下的你们,将为自己的命运而战。” 众人一抬起头,看到了天空里伸展开的巨大羽翼。 天坑上方悬浮着一个发光的影子,纯白色的少女凌驾于无底地黑洞之上,两道翅膀从肩后延展开来,竟然遮蔽了整个天坑! 用羽翼覆盖住那个地狱般的洞穴,她吐出了一句:“在钟声敲响之前,让我们战斗到底!” 而深不见底的天坑深处,那一道门已接近彻底打开,强烈的光芒从中射出,预示着两个世界的连接已经建立,大逆转即将到来。 “天啊……天啊!”这样纷乱的战场里,有一个人趴在废墟的最高处低语,看着天坑深处的一切,眼里充满了既狂热又激动的光芒,竟然把恐惧都压了下去,“这就是沙漏……这就是活生生的沙漏理论实例啊!虚实的两个世界在转换!” 果然,在地底的光芒里涌现出了无数来自异世界的灵。那些灵体从“白之月”被释放,迫不及待地穿过了那道门,呼啸着冲入人世。它们狂热的寻找着一切能吞噬的东西,无论是钢筋水泥,还是血肉之躯。当吞下所接触到的“物质”时,它们就会迅速地“物化”,那些失去形体无数年的东西开始恢复了模样。 那些“白之月”的灵的实体居然都是人首鱼尾的模样,游弋在空气中,摇曳着一缕奇特的蓝色的光。它们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实体化,然后一群一群地向着天坑边缘游去,自觉的分开两队,形成了两股巨大的潮流,向着不同的方向游去。 衬在巨大的黑洞里,从半空里看下去,这两股巨大的潮流简直如同两条阴阳鱼。 “不好!它们在‘凝聚’!”拉斐尔看到这样诡异的情景,忽然想起了《死海古卷》上的一些话,失声惊呼,“打散它们!千万不要让这两条阴阳鱼相遇!” 呼声未落,半空里忽然射出无数耀眼的箭。那些箭每一支都带着燃烧的夺目光芒,准确的刺入了那堆不停凝聚的灵里,让那些刚刚恢复形体的异世界入侵者发出了诡异的惨嚎,扭曲着化为了齑粉。 “光明之子!”所有战士都仰起头来,惊叹的看着这一幕。 “各位,战斗吧!那些入侵者已经开始毁灭我们的世界!”拉斐尔只觉得热血沸腾,放开了怀里还看不见东西的加百列,对这剩下的所有战士大喊,“钟声敲响之前,我们要为神、为这个世界而战,这是最后的战斗!” “最后的战斗!”克兰社团的战士们一起高呼,在乌云下举起了手里的武器。 大雨里,空前激烈的战斗还在持续着,无数的灵化为轻烟,无数的战士倒下。然而半空里的白色翅膀还是展开着,光明之子用她的羽翼覆盖着天坑的上方,忍受着剧痛。那些从“白之月”被释放的灵嘶喊着,试图穿越她的身体,却被过滤一样的阻挡,消弭在了那具洁白无暇的身体里。 神之子,居然以自身为屏障,挡住了奔向人世的所有恶灵! 时针在一格一格的跳动,每一次轻微的跳跃,都预示着离末日更近一步。 毁灭即将到来,老人却没有畏惧。他喃喃地念着什么,走入了穿梭飞舞的恶灵中,四处寻找——他的儿子,霍铭洋,会不会在这一群东西当中呢? “铭洋……铭洋!”老人在废墟里踉跄地走着,大呼。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那个冷峻叛逆的儿子,也不了解那个温柔沉默的异国妻子……他曾经因为猜忌和不理解而离弃了他们母子,令德芙雅尼死于精神病院的烈烈大火中,铭洋也身心俱毁。那之后无论他怎么弥补,唯一的儿子却再也不亲近他了。铭洋一直视他为敌人、暴君,以自暴自弃的消极态度活着,直到末日来临,看到了不顾一切来救自己的父亲,眼里才第一次流露出温情。 “对不起。”他居然对自己道歉。 然而父子间的亲近只有短短一刹那。那一刻,当铭洋掰开自己的手从高空坠向大地,消失于那个吞噬过麦美瞳的天坑时,他在那黑暗的地底依稀看到了妻子的笑颜——那是幻觉么?他怎么会看到德芙雅尼?如今铭洋去了哪里?是穿过了那道门,终于去了“白之月”么? 他要去那里寻找自己的母亲,而将他这个父亲遗弃在了世间! 霍天麟在废墟里踉跄地走着,走向那个巨大的黑洞。在那个天坑深处,可以看到越来越盛放的光芒,无数的邪灵从中蜂拥而出,闯入这个世界,在半空吞噬着一切。而克兰社团的战士们正用尽全力地去战斗,将从地底涌现的魔物斩杀,无数白色和黑色的羽翼在天坑上方交错,仿佛涌动的云层。 没有任何一方攻击这个孤独的老人,无论是“白之月”,还是克兰社团。 23点58分37秒。离末日钟声敲响还有1分钟23秒。 “来不及了吧?”霍天麟看着这一切,喃喃着,眼里不知道是悲是喜。只有那么一点时间了,钟声即将敲响,天地间还有那么多的邪灵,根本杀不完,也无法关闭那道已经彻底打开的门——当时间到来的时候,所有的天坑将同时透出光芒,无数个通往“白之月”的通道一起打开,将这个世界彻底吞噬。 他觉得后劲刺痛,流出血来,那是“白之月”的烙印在激烈的召唤自己去战斗。然而,这个人类的老人却毫无反应,自顾自穿过密密麻麻的邪灵,纵欲费尽艰辛地来到了巨大的天坑的边缘。 白发苍苍的老人匍匐在绝壁边缘,俯下身,深深凝视着大地深处的光。 那道传说中的门终于打开了……两个世界在此刻连为一体,互通有无,慢慢倒转。或者说,那个虚无的世界即将吞噬这个人类的世界,完成它的重生。而在那之前,这一刻已经早就被预言,刻在玛雅人的祭坛上,写在了《死海古卷》的神谕里。 他并不害怕,只是觉得何其有幸,能亲身见证这一刻。 地狱在眼前徐徐打开,霍天麟的眼里却看到了另外一幅景象——门打开了,炫目的光里,浮现出的是他多年前死于烈火中的妻子的脸庞,美丽的德芙雅尼在微笑,异世界的光笼罩着她,令她如同仙女般美丽。 那是他深爱过却毕生都不曾真正了解的神秘女人。 是幻觉么?她为何会出现在世界的另一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霍天麟死死地盯着天坑深处,忽然间听到了地底传来的钟声——“当……” 钟声响起,回荡在天宇。 同一时刻,有无数人惊呼,厮杀中的战士停住了手,有些惊惧的听着——钟声,传说中的末日钟声,来自于最深的地底,终于按时准点的敲响了!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那么此刻,一定能清楚的看到整个世界在进行着怎样可怕的变异——在钟声里,这个地球在发生奇特的扭曲:从东京湾到落基山脉,从黄石国家公园到青藏高原,无数个黑洞正在高原、海底和山脉深处迅速张开,仿佛一只只黑色的眼睛在地球上睁开,密密麻麻,形容可怖。 那是死亡之眼,是吞噬一切的黑洞,每一个都在完成着虚实转换。 无数的物质在流失,消弭于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那些异世界的灵从这些通道里疯狂的蹿出,依靠着这个世界的物质而重新获得了形体,狂欢着,充斥了这个世界。 “无需挣扎了,人类。听,这是来自于‘白之月’神庙的钟声,计数着两个世界全面逆转的一刻。你们的末日到了……一如你们的神曾经预言过的那样。” 在黑暗深处传来了“白之月”祭司的声音,涯和幽颜在虚空里重新出现,各自点足,停在了光明之子双翼的尖端。一场恶战结束,那双洁白的羽翼流满了血,少女身体里的光芒在暗淡,仿佛在这轮恶战里消耗了她接近全部的力量。越来越多的灵穿透了少女的身体,从黑暗的彼端飞出,狂欢着来到人世,获得了实体,凝聚,密密麻麻的充斥了整个世界。 光明之子……也要死了么?祂也会死么?! 所有克兰社团的战士都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刻,天地寂静如死,只有那死亡的钟声在回荡。当钟声敲到第三下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德芙雅尼!” 所有战士一惊,回过头看到一个老人跪在天坑边缘,对着黑暗深处狂喜地喃喃。霍天麟?!在拉斐尔认出那个老人是谁并且下意识的扑过去想拉住他之前,他忽然张开了双臂,从天坑上跃了下去。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那一瞬,拉斐尔脑子里掠过了一个念头——那一道门背后,果然依稀可以看到一掠而过的影子。那个影子缓缓的从白光里浮现出来,有了依稀的轮廓。那个影子是如此的熟悉,不由得另他震了一下。 不是那个叫德芙雅尼的女人,而是失踪的霍铭洋! “铭?”医生失声的喊道,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的,从天坑深处浮现的那个人影,居然是他多年来的病人!那个传说已经失踪,不知在何处的年轻人! 此刻,那个孤独桀骜的贵公子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从黑暗的最深处浮现,穿过了那道门,逆向上升,迅速地靠近地面。他身后没有羽翼,却展现出了超长的力量,面色苍白,眼神却仿佛在燃烧。 “德芙雅尼……”霍天麟喃喃的念着妻子的名字,坠入了大地深处。 在飞速上升的过程中,霍铭洋一手接住了坠落的父亲,将其击昏,另一只手却对着拉斐尔伸了出来,求助般的看着他。那一刻,他离天坑的出口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他……想要什么? 大天使长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这个从地底浮现的人,到底是不是霍铭洋?或者说,他到底还是不是一个人类?他为何从那扇门背后出现,又想来这个世界做什么?他的眼神……似乎是个陌生人,不再是那个他一度熟悉的病人了。 “快!”对方急切地把手里的霍天麟托起,交给了他,“没有时间了!” 钟声已经响到了第五下,拉斐尔下意识的伸出手,抓住了昏迷的老人。瞬间,仿佛被一股力量拉扯着,霍铭洋往下坠回,几乎将他也带了下去。冲力很大,机械臂发出了警告的声音,如果换成普通人的血肉之躯,估计早已被这一拉撕裂断了。 “你……”医生愕然,觉得眼前这个熟悉的人似乎变了。 “拜托你了。”他听到自己的病人低声道。 那一刻,霍铭洋的眼睛里居然掠过一丝温柔和不舍,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老人,俯身亲吻着对方的额头。这个吻包含着许多复杂的情愫,竟不像一个儿子对自己的父亲的吻。 拉斐尔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霍铭洋被扯回了地底,但却对着头顶发出了祈祷:“神啊……我来了,您看到我了么?” 募的,拉斐尔听到头顶上方响起一声撕裂般的响声,一个巨大的影子投了下来,呼啸着掠过自己身侧,卷起了一阵凌厉的风。他抓住霍天麟,移回了天坑边缘,一手已经拔出了剑,然而眼角瞥到的,居然是那双洁白的羽翼! 钟声还在萦绕,已经敲响了六下。但就在这一刻,仿佛听到了霍铭洋来自地底的呼唤,那个本来以身为屏障在天坑上方阻拦着“白之月”入侵的光明之子,居然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被钉住的双翼,不惜撕裂开自己的羽翼,向着霍铭洋飞了过去。 “你来了么?”光明之子用如同音乐般的声音对他道,眼神透着欣慰。 “是的,我来了,神之子,但愿不太晚。”来自“白之月”的霍铭洋看着向自己冲过来的少女,眼里出现了奇特的笑意——那种表情,有释然,也有洞察,更有一种坚决的无畏。他向她伸出了手,掌心里出现了繁复的纹路,如同一朵绽放的杜鹃花。那一刻,他黑色的眼眸转为紫罗兰一样的颜色,浮现出完全陌生的表情。 德芙雅尼……那一瞬,他的身体里居然浮现出了属于死去母亲的表情! “果然是你。”光明之子微笑起来,落到了他的面前,“末日到来的时候,穿越了生死之门,复活在儿子的身体里。德芙雅尼,你果然履行了你的誓言。” 霍铭洋低下了头,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恭谨而谦卑。 在回荡的钟声里,两个人在黑暗的地底相视,宛如第一次在繁华的城市里遇见,隔着透明的落地窗相望——只是在同样的躯体里,已经寄居着不同的灵魂。 “我在另一个世界里蛰伏,已经等了您十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如米迦勒所言,您终于觉醒了……”德芙雅尼对着这个少女深深行礼,用纯熟的尼泊尔语继续说着,“所以,我摧毁了‘白之月’的神庙,切断了他们的力量来源,然后用了我在世上唯一嫡系血亲的身体,前来迎接您。” 那一刻,云集的恶灵们果然发生了一阵骚动。地底的大门还开着,然而里面却再也没有灵体继续飞出,显然是孕育它们的生命之树已经枯萎,神庙也被摧毁了。 “果然如此,”光明之子点了点头,叹息道,“难怪我会为了这个年轻人而提前苏醒。原来惊动我睡眠的,并不仅仅是因为寄主身上那种人类的感情,而是因为他,你的儿子,将是末日这一刻必不可少的‘器’么?” “您洞察了,”德芙雅尼来不及多说,只是侧耳听着钟声,“到时候了。” “来,我的守护者,打开米迦勒留在我身体上的封印吧!”光明之子展开双翼,似是拥抱地向“他”飞来,“钟声结束前,让我彻底恢复力量吧!” 光明之子的胸口有斑驳的血迹,皮肤几乎透明,里面似乎有光在流转,却无法破体而出。那是因为多年前,为了躲避“白之月”的搜索,米迦勒封印了祂的神性。 那一瞬,德芙雅尼咬了咬牙,伸出了手,掌心里的花纹像活了一样的蔓延,凝聚成了一把奇特的蜿蜒的利刃。当两人靠近的时候,德芙雅尼猛然将手指插入了对方的胸口,先是从左到右,然后从上到下,毫不留情地撕裂。那一刻,光明之子胸中的光芒迸射了出来,呈现出十字形,将整个天坑照得透亮。在她胸膛里盛放光芒的,居然是那原本挂在她胸口,后来却一度消失无踪的玉环——她父亲在魂归的那日留给她的遗物。 “这就是米迦勒留下的‘钥匙’。”德芙雅尼打开了夏微蓝的胸膛,喃喃自语,探手将那轮光芒捧了出来——是的,一直被封印在少女身体里的,是13年前米迦勒率众闯入“白之月”,以生命为代价带回来的异世界之门的“钥匙”! 那本来是一轮虚无的光轮,被他凝固成了实体,加了凤英。 那一年,克兰社团的大天使长战死在了蔚蓝的大海深处,然而,或许是因为思念,或许是因为责任,他的一部分魂魄却在最后一刻穿过了黑洞,回到了人世间,最后一次探望了自己的妻子以及孩子。可是,他的妻子却无法看到他,只有五岁的夏微蓝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孤独的归来者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以生命换来的钥匙留给了只有五岁的女儿,然后便灰飞烟灭,甚至来不及在出发前就写好的遗书里补上这一笔。 而那个被封住了神性的少女,懵懂无知地带着这个玉环长大,并不知道他有什么稀奇之处。一直到18岁来到s城,遇到了霍铭洋,她的人生才重新开启。因为那个年轻人的身体里流着守护者的血,他是德芙雅尼唯一的孩子。 他们在繁华的广场上隔着玻璃窗第一次对望,中间隔了悬殊的财富地位和人生背景,也不知道冥冥中牵引他们相遇的是什么。 一直到钟声响起,一切的因果规律才开始凸显。 “钥匙!”光明之子将手探入自己胸口,捧出了那轮光环,仿佛托着一个小小的太阳。这具人类的身体已经被撕裂,然而她却丝毫不觉得痛苦,瞬间展开了双翼,向着黑暗的地底冲去。钟声在头顶回荡,那道门已经接近于完全打开的状态了。 “拦住她!”当她飞向那扇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厉喝。那是涯。 无数的灰白色雾气从大地涌入,嘶叫着追逐而来——那是有涯和幽颜带领的“白之月”的灵,地面上正在摧毁一切的异世界入侵者。德芙雅尼毫不犹豫地回身,十指间绽放出凌厉如剑的光芒,封锁住天坑,拦住了追兵。然而,耳边的余音渐渐衰微,一个绝望的念头在心里掠过。 ——来不及了!怎么都来不及了! 那一刻,地底传来的钟声已经敲响了最后一下,低沉悠扬。钟声的尾音还在亢长地回响,却袅袅消散着。来不及了,时间已经消失殆尽。 光明之子握着那把钥匙,尚未来得及靠近那扇门,钟声便将消失了。与此同时无数的灵已经追上了她,如同污浊的浓雾一样缠绕着她,扯住了她手里的钥匙。 听到最后一响钟声响起,涯和幽颜眼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看着大地深处彻底打开的那道门——是的,到了这一刻,再也无法逆转命运,阻拦两个世界转换了! 传说中,当2012年12月21日24点的钟声敲响时,黑夜将笼罩整个世界,世上的一切皆尽毁灭,成为废墟。当夜幕降临后,第二日的太阳将在不会升起。 然而,就在毁灭摧枯拉朽般地进行的那一刻,一切忽然停住了。 是的,那时“停住”! 这个世界的时间在那一刻忽然凝固了。所有钟表不再跳动,齐齐地停在了24点这一刻!这最后一响的钟声在天地间久久回荡,无休无止,竟然像是滚滚的春雷。 “天啊……居然停住了!”衣衫破烂的教授站在废墟里,目睹了这一切,不敢相信,“沙漏居然停止了流动!两侧的能量交换被切断了,奇迹啊!这……这又是什么新理论?” 同样的,克兰社团的战士们也不敢相信地听着这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最后一响的钟声,相顾失色,忽然脱口欢呼起来:“时间停住了!万能的主,居然真的停住了时间!赞美神!您的力量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那个瞬间,一阵阵狂热的欢呼响彻天地,颓败的士气重新振作起来,在永不停歇的最后一响的钟声里,克兰社团的战士高喊着赞歌振翅飞起,挥剑砍向那些不知所措的“白之月”的灵体。当时间停止的一刹那,所有物化的异世界的灵都顿住了,仿佛被卡在了某一点上,呆滞而不能动。克兰社团的战士们展开双翼飞向它们,剑光绞碎那些灵,宛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地面上的战斗形势逆转之时,大地深处的搏杀却几近惨烈。 那道门已经在不远处了。然而无数灰白色的灵却追了上来,紧紧缠绕着飞翔的光明之子,不顾一切地撕咬着,拉扯着,不让她靠近那道门。她的双翼再也无法动弹,因为两个幽灵般的影子已经随之而至,锐利的白光再度闪现,穿透她的翅膀,死死地钉住了她。 那是“白之月”的两个使徒,涯和幽颜。 “我的战士们!”光明之子被定在半空,用尽力量呼唤着追随者,洁白的翅膀流满了血,“拉斐尔!加百列!解放我!” 然而,整个天坑都充斥着灰白色的污浊的雾气,数不清的“白之月”的灵云集在这个通道里,密密麻麻,将每一寸空间都填满。无论是霍铭洋,还是大天使长,就算竭尽全力,也才能深入一步,一时间都无法及时的赶上前去。 钟声还在持续,然而声音却已经由强转弱。 时间的裂隙是有限的,那种停止一切的力量将站瞬即逝。 “不要犹豫了!”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在微弱的钟声里,居然是那个被驱逐的圣心居士,仰头大呼,“把所有力量都释放!立刻!” 那个落魄的神棍不顾一切地返回了战场,摘下了手里唯一的戒指,扔向了天坑,念动咒语——只听“嚓”的一声,那一枚小小的宝石凭空燃烧起来,化为了一团火球。在光芒里,那些纠缠着光明之子的恶灵发出了痛苦的嘶喊,纷纷消散。 宝石的能量转瞬燃烧殆尽,天坑又恢复了黑暗。 “神啊……请您原谅我的暴殄天物吧!”天坑上传来了一声祈祷,却是雷切尔的声音。被圣心居士启发,那个壮硕的德国人在天坑上空喃喃祝颂,松开了捧着的手指。天坑里忽然闪出了一道又一道刺眼的光,五色斑斓。 那是剧烈燃烧的能量,如流星雨一样坠落,灼穿了一切! 在短短几秒钟内,那些世界上最昂贵的钻石被燃烧殆尽——艾克沙修、非洲之星、大莫卧儿、神像之眼、奥尔洛夫、仙希、泰勒伯顿……一颗接着一颗,如同璀璨的烟火一样爆开,发出了耀眼夺目的光芒。 所有价值上百亿美元的宝石的灵能,全部在瞬间燃烧! 这些宝石释放出的巨大能量在天坑里开辟出了一条道路,令霍铭洋和大天使长们得以向前。然而就在这一刻,那种奇特的“时间停顿”已经结束,回荡的钟声开始迅速地衰退,眼看就要消弭于无形。 那一刻,光明之子忽然喊了一句:“德芙雅尼!” “是!” 仿佛知道对方的意图,霍铭洋迅速地掠过来,十指间闪耀着凌厉的光,凝聚成一把利剑,毫不犹豫地一挥而落。光明之子发出了一声低呼,仰起头看着前方耀眼的光,猛然往前一冲。 那一双被钉住的翅膀血淋淋地从肩膀上被撕裂,留在了涯和幽颜的手里。光明之子就这样以没有翅膀的残躯,重重的撞向了那扇门! “咔哒”,只听轻轻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那道门上——一个玉质的圆环,里面流动着首尾追逐的两道光,被用力地镶嵌入了那道巨大的门上,“咔嚓”一声吸入,纹丝合缝。 圆环里的光迅速转动起来,瞬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圈。 “不!”幽颜失声惊呼,“她在关门!涯!” 不等她开口,她身边的同伴已经不顾一切地掠了上去。涯扔掉了手里的断翅,一把抓住了夏微蓝的肩膀,想将那个正在关闭地底之门的少女拉开。然而同一时刻,门上那个小光环扩大了,迅速地旋转着,放出了另一股巨大的力量,和原本“门”的力量正好逆向。 正反两股力量在地底同时放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光芒在瞬间大盛,映照着天坑里的所有人,像是要融化掉一切一样。涯和幽颜脸色苍白,仿佛想要尽最后的力,向着光明之子冲过来,然而他们的身形却在半空中迅速地消解,如同雾气一样变稀薄了。 “涯……涯!”在消失的瞬间,幽颜的手改变了方向,向着同伴伸过去,眼神中有绝望,也有恐惧。涯竭力伸出手,握紧了她的十指。在这最后的一刻,他抱住了她,两个人一起被漩涡身不由己地卷入了。 那一扇在钟声中打开的巨大的门,迅速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关闭。同一瞬间,天坑里所有的灵发出了恐惧的嘶喊,被同样一股力量吸住,拖回了属于自己的世界。是的,沙漏的流泻被停住了,两端的交换中断,因为处于瓶颈处的那道门被关闭了。 幽颜的长发在猎猎飞舞,眼里有泪水长划而下。被吸入门后的那一瞬,她看着头顶极远处的天空,眼里有留恋和不甘:“我们……我们输了!” “别怕,”白袍的祭司抱住了她,眼里有罕见的温柔,也在看着头顶的那一点光束,喃喃着,“再看一眼吧……记住这个世界,颜。下次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们会回来的!” 可是,那要等多久呢……100年?1000年? 门后的光在盛放之后又忽然收敛,抓住了消融在光里的每一个灵体,一寸寸的退回地底,仿佛另一端有什么东西控制着它,将其一缕缕的抽了回去。 那一扇巨大的位于大地深处的门在无声无息地关闭。在门的缝隙消失的那一刻,霍铭洋的身体忽然一震,躯体里也有一种光被抽了出来,随着最后的吸引力投入了门后的那个世界。 同一个瞬间,属于“他”的一直再度回到了身体里。 当霍铭洋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最黑的地底,正在眼睁睁地看着拿到各段两界的巨大的门在缓缓闭合,而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女也被迅速地卷入,和那些被收回地底的光芒一起消失了。 那是奇特的噩梦般的景象,他一时间无法明白自己置身于何处。 “微蓝!”他下意识地冲过去,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在那道门里消融,再也看不见,宛如多年前他曾经看着母亲死去一样。 母亲。闪念之间,他忽然明白了这一切。 仿佛有巨大的钟声在脑海里敲响,震得他几乎耳聋。烈火、呼喊、绝望、祈祷……十年前的种种在一瞬间清晰地浮现了出来,栩栩如生。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使命,所谓活下去的意义,原来就是这样么?! “我的孩子……我终于见到了你。”当他念及这个名字是,有一个声音温柔的耳语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如今我的使命结束了。你的,却还不曾结束,快上前去吧,不要犹豫。” “妈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四顾,“是你么?” “是我!快上前去,完成你的使命!”仿佛回应着他的问话,一道淡淡的光凭空出现,绕着他的耳畔掠过。然而那个声音却消失了,宛如箫声的尾音。 “我的使命?”他的目光追逐着那道光,失声问,“是什么?” 然而,母亲却并未回应他,仿佛灵魂只能短暂的显示其存在,接着又迅速的消散了。这时,地底的那扇门彻底关闭了,将那个少女带入了其中——那一刻,天地间发出了一声久久的,就像是永恒的回声。 “微蓝!”他失声呼喊,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轰作响。 然而她只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而隐忍,带着一丝悲悯的洞察,完全不是一个18岁的人类女孩,更像是被顶上一个十字架以前的耶稣。在这最后的时刻,她的身体还是被那个所谓的神之子占据了么? 就在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光掠过脑海,最后一个记忆的暗格被打开了。霍铭洋如梦初醒,呼喊着她的名字,不顾一切地上前,向着那团迅速消失的白光伸出手。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身体里居然隐藏着这样大的力量!就算被“白之月”的使徒摧毁了气脉,不能再使用一切咒术,他身体里居然还潜藏着这样的力量! 他的手,居然探入了那扇地狱之门,抓住了她。 ——这一切他做得干脆利落,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就像是在脑海里已经演练过几千几百次一样! 他抓住了那个即将被卷入异世界的女孩,用力把她从门后拉出了,然而他自己的身体却在那样强烈的光芒里一寸寸的被摧毁,血从身体里沁出,遍身殷红。他知道,这一切只是一种等量的“交换”。母亲曾经告诉他,不管咒术如何强大,若要换回别人,就必须牺牲自己。 是的,就在那一刻,他明白了:原来母亲告诉他的、他一生最大的使命,就是在这一刻,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眼前这个人。 原来,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么? 他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人类,而她的身体里,却寄居着至高无上的神灵。 ——在地狱之门面前,听从了召唤的他做出了最后的举动:牺牲,眼里却带着洞察而微弱的笑。对神而言,他不过是一个如蝼蚁般的祭品;可对她而言,他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去问她了吧。或者,此刻,主宰她身体的已经是那个神之子,再也不是那个少女夏微蓝了。 然而,就在他已经将她拉出死亡的瞬间,他的身体却猛然一轻,就像是有一只手忽然推开了他,然后拖住了他,用力往上一送,他竟身不由己地离开了死亡的漩涡。 “微蓝!”他看到最后一刻推开自己的人——是的,就在他几乎要把她救回的时候,她推开了他!那个神之子,居然谢绝了人类的牺牲和救助! “结束了。”那个少女重复了他母亲的灵魂说的最后那句话,洁白的羽翼在光芒里一根一根的融化,仿佛白雪在日光里消融,她对着她微微一笑,“再见……” 她推开了他,拒绝了他的牺牲,一个人自行坠入了深渊。 光明之子,最终将以身相殉,和黑暗一起葬身于地底。 ——那是《死海古卷》上关于末日的最终预言。 第三十二章 平安夜 2012年12月21曰,那一夜分外漫长。 世界各地发生了多起空难海难,有一些地方的人们在睡梦中感到了大地的颤抖和动摇。然而,对于世上大多数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夜晚,第二天醒来拉开窗帘看到温暖的阳光射入房间时,心里并未觉得有何不同。或许偶尔也会有人想起传说中的那个末日的传言,只是摇头笑一下而已。 太阳照常升起,亘古不变。 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个漫长的夜里,世界曾濒临毁灭,然后又重新恢复。多少生命和灵魂从此湮灭——那艘载着70亿人的船穿越过惊涛骇浪,终于平安抵达了黎明的彼岸。 托着方舟抵达彼岸的,确实无数牺牲者流出的血。但那些血在日出之前消失无痕,不曾被世人得知,就如同……日光下消融的雪一样。 末日之后第三天,便是2012年12月24日。 平安夜,耶路撒冷的街头车水马龙。华灯初上,老城的工艺品集市和蔬菜瓜果集市都已经关闭,然而holysepulchre(圣墓教堂)外却人头攒动,有上千人连夜排队。 根据《圣经》记载,神之子耶稣在传教时,曾经遭祭司和贵族嫉恨,被犹太教当局拒捕,送至罗马总督府彼拉多处,后判为钉死在十字架上。传说耶稣死后三天重新复活。4世纪初,罗马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希拉娜太后巡游至耶路撒冷,下令在耶稣埋葬和复活之处建造一座教堂,即后来的圣墓大教堂。 这样的一个圣地,在平安夜自然有无数的信徒来到此处,排队进入教堂祈祷等待新年的钟声敲响。然而,今年却很不巧,那些来自世界各处的信徒被告知教堂正在进行维修,不能对外开放。信徒们只能沿着“苦路”在教堂外部绕行,甚至连探头看一眼十字架,触摸一下那块传说中浸透了耶稣鲜血的大理石都不行。 虽然都是虔诚的教徒,但遇到这种情况,在不远万里而来的人群中偶尔还是会发出一些怨言—— “上帝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维修?” “听说这里在前几天的地震里损坏了,教堂内部需要重新修补。” “啊?是12日夜里的那场地震么?为什么那一夜我什么都没有感觉?醒来才听说不仅是耶路撒冷,世界各地都发生了震级不等的地震,据说中国有个大城市差不多整个陷入了地底——想不到连圣墓大教堂都被波及了。” “哦,说起来我那天还真的是被吓坏了……我住在海边,半夜被摇晃醒,光着脚抱着孩子跑到了后门的山丘上,远远回头看过去,发现月下的死海居然都是红色的!” 旁边的人吃惊起来:“什么?死海都是红的?” “是啊!太奇怪了,海在发光,而且还在沸腾,就像是底下有什么在打开一样,出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漩涡!看得我连路都走不动了,跪在哪里一直祈祷。”那个外地来的女教徒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可能真的是上帝显灵了吧。那一刻,我觉得时间都好像停止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海面就重新平静了,相识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说不定真的是神显灵,才让我们安然度过了2012年的最后一夜吧。” “亵渎神灵!”旁边有一个老年妇女忽然喝止,“《圣经》里都没有记载过所谓的2012年的末日预言,既然神都没有说过,那这就是玛雅人的谣言,别再这里再提这件事了,但愿上帝原谅你们!” “……”前面几个议论的人立刻收了声,低头默默在教堂外绕行。 然而,那些外面被阻挡入内的教徒们并不知道,此刻大门紧闭的教堂内部依旧金碧辉煌,并未又什么受损的迹象。 神坛前,站着一列穿着黑色长袍的人,眼神闪亮犀利,手指上带着火焰徽章的戒指,一边戒备着外面的情况,一边不时的将目光投向神坛上的另一些同伴。他们中的很多人有伤在身,眼神疲惫,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在一群黑衣人里,有一个穿着红衣的人分外显眼。 “咳咳,”来自梵蒂冈的密使,红衣大主教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各位,这里是耶稣死亡和复生的圣地,教皇大人协调了很久,也只能说服神墓教堂给你们腾出一个晚上的时间,希望你们明白,只是来之不易的。” “呵,”一个德囯人模样的黑衣人冷笑了一声,手里转着一把瑞士军刀,又蹩脚的英文说道,“老实说我很想让您也明白,此刻您还能站在这里,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锋利的刀“咔嚓”一声打开,吓得红衣主教一个哆嗦。他抹了抹头上的汗,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历,但连梵蒂冈的教皇窦唯这一行神秘人打开方便之门,将圣墓教堂在平安夜整个给了他们,必然是一群得罪不起的人物。 他们……到底是同道,还是异教徒? “愿上帝保佑龚格尔神父,米迦勒,wu利尔。以及在这场战斗里牺牲的所有战士门!”哀悼完毕后,银发的医生抬起闪着寒光的机械手,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低语,“为了您赋予的使命,他们曾竭尽全力与暗之军团战斗,知道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愿他们的灵魂在天堂安息!阿门!” “阿门!”他身侧的金发女子俯首轻声应和,也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在他们身后,两排黑衣人齐齐躬身,也跟着祝颂,声音在空荡的教0堂里回荡。 弥撒结束,两人从神坛上并肩走下来。 “还看得清楚么?”拉裴尔回过头看着加百列。她点了点头,鼻梁上架了一副精巧的金丝眼镜,镜片却是淡淡的茶sè,挡住了黯然无光的瞳子。和他一样,失明的她也接受了加农博士的手术,植入了外置的辅助仪器,通过眼镜来驳视神经,借此恢复视力。 她没有眼,然而他却能看到她空洞的眼睛背后的哀伤。 “不用太悲伤,这一次,我们终究是赢了。”拉裴尔只能这样安慰她,“你看,我们没有辜负上帝的期许,成功的阻拦了末日的来临。” “但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社团曾经有两万多人,这一战之后,活着的只有此刻教堂里站着的两百多人了。”加百列喃喃,看着圣墓教堂里伤痕累累的黑衣人,“而且,如果不是最后一刻远在瑞士cern的lhc启动,粒子对撞撕裂了时空,我们说不定会全部死在那一扇打开的门里。” 拉裴尔低声道:“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是的,在那最后的一夜,远在瑞士的天野教授和埃文斯博士在无法联系神父的情况下,最终自行启动了lhc,成功完成了一次极高能量的对撞。这一次对撞的能量级相当于宇宙大爆炸初期,甚至令时间都停止了那么一瞬,给人类争取到了最后的生机——没有早一刻,也没有晚一刻。 除了天意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了吧? 加百利微微苦笑起来,点了点头:“虽然天野弥生是个佛教徒,但是我想这一切也是他所信奉的神灵的意愿吧。只可惜……” 她没有说下去,眼眶有些红。是的,在擅自启动lhc这样的仪器后,天野教授和埃文斯博士自然逃不过欧洲高能物理委员会的调查。那个已经退休的教授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并在调查进一步深入时,以自杀终止了所有的线索。 是的,他是一个佛教徒,有事一个高能物理界的泉威科学家。但是,他最后却为上帝而战,而死——这个秘密,又该有多可笑啊……说出来谁信呢? 想起了那个佛教徒勇敢的牺牲,两人沉默了片刻,加百列再度喃喃开口:“你看,不但是米迦勒、乌利尔、莉莉丝,连神父都蒙主召唤而去了……到最后,只有我们活下来,看到了新的一年。” “很难过么,薇薇安?”同伴温柔地开口,出乎意料地叫了她的本名,并伸出手来轻轻拥抱了一下浑身颤抖的她,“那就哭吧,不要忍着伤痛,别忘记我是医生,如果你觉得痛苦,我会为你包扎伤口的。在你17岁的时候,我就这样对你说过,忘了么?” 17岁的时候?她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拉斐尔的眼睛也已经在这场空前惨烈的大战里毁掉了,瞳孔里没有任何表情,然而,他的面容却有一种类似于少年的羞涩和不安,令她忍不住再一次战栗起来,似是触动了遥远的记忆——她想起来了,在她深陷于对米迦勒的单恋时在医务室里他曾经鼓励她勇敢地去告白和追求,并说过同样的话。 “十几年了,我一直等着能有机会替你疗伤,薇薇安。”拉斐尔叹了口气,预期温柔而失落,“可是你总是那么倔强,从来不肯在我面前哭泣……自从米迦勒si后,你就一夕间长大,不再在别人面前哭泣了。就算我医术再好,对着一颗如钢铁般无懈可击的心,又有什么用呢?” 她忍了忍,泪水还是从空洞的眼窝里长划而下,飞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啊……你终于哭了吗?”拉斐尔一惊,瞬间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不要哭,薇薇安,不要哭!让我给你疗伤吧,不要拒绝……因为我们还活着,还可以相爱、相依、相伴到老……我们要感谢上帝,不可辜负他的恩赐。” 他低下头开始轻吻她的脸,泪水濡湿了他的嘴唇。加百列没有拒绝,也仰起了头。然而当他们的脸贴近时,戴着的眼镜却碰到了一起。 “该死,还真是碍事啊!”银发的医生喃喃地说了一句,一把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同时也去掉了对方的——两人都在瞬间失去了视觉,只能闭着眼睛接吻。拉斐尔俯下身来亲吻着心里爱慕多年的女子,感觉一瞬间仿佛已经到了天堂。 “这……”红衣主教看着神坛前的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亵渎神灵啊!” “劫后余生,你就原谅他吧,他单恋她十几年了。”雷切尔耸了耸肩。然后等了三分钟,发现热吻的两个人还没分开的迹象,不由得也不耐烦起来,吹了一声口哨:“喂喂,差不多了吧?别太投入,我们今天来这里还有正事要做的啊!” 相拥的两个人蓦地分开,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了头,无论是银发的医生,还是金发的女郎,脸上都泛起了红晕,各自摸索着,重新将眼镜戴上。 “咳咳,”拉斐尔扶了扶眼镜,低于,“对,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如果按照《死海古卷》上的记载,我们此刻应该去圣墓那边看看,迎接奇迹了。” “那是,你居然还没忘记。不错啊。”雷切尔吹了声口哨,和他们一起朝着教堂的深处走去,红衣主教想要跟上来,却被几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眼神森冷的强迫他留在原地。 “我,我可不可以……”人群里有一个人想要跟过来,却又有些犹豫,脸上露出尴尬羞愧的神色,忐忑不安,“也跟你们去?” “圣心居士?”拉斐尔站住身,会头看着那个人,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彼得曾经在黎明之前三次否认耶稣,神之子最后也原谅了他。你虽然曾经叛出社团,在末日那一天却依旧为了光明之子而战……一起来吧,欢迎你再度成为我的同伴。” 一行人沿着走廊,走向这座庞大的教堂深处,脚步回响。 这座教堂有着它辉煌的历史——根据记载,2012年前,神之子耶稣被钉死在耶路撒冷城外的十字架上。阿瑞玛西亚的约瑟夫收敛了他的尸体,并把耶稣埋葬在自己还没有使用过的坟墓:从那一整块磐石中凿出的一个墓穴中。然而,三天后,当为耶稣的尸体涂抹膏油的女人们到达那座坟墓时,却发现坟墓入口的沉重势头已经被挪开,里面是空的。当所有人都震惊的不知所措时,有几位天使从天而降,告知追随者们,神之子耶稣已经复活了。 而那做磐石凿成的圣墓,就在这座教堂的深处,被视为所有教徒的神圣之地。 “你说,神迹会再度发生么?”雷切尔一路嘀咕着,有些不安的开合着手里的瑞士军刀。“就算我是个虔诚的教徒,也觉得不可思议啊!那一战里,我们所有人都看到光明之子已经神形具灭了,对吧?怎么还会……” “别啰嗦,这是《死海古卷》上记载的,我们必须按照神谕来完成一切。”拉斐尔沿着那条著名的苦路往教堂深处走去。加百列紧跟在他的身后,脸上的表情凝重而忐忑,似在迎接一场不可知的命运。 十分钟后,克兰社团硕果仅存的几位元老到达位于教堂深处的那个神墓时,忽然间都呆住了,停顿了片刻,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叹—— “神啊!” 幽暗的灯光下,那块沉重的封墓石已经再次被挪开了,一只手从黑暗的墓穴里伸了出来,白皙而柔软。 “这世间,没有人能夺我的命去,就如没有人能夺取光明一样,如果有死亡,也是我自己舍的。我有权柄舍了,也有权柄取回来——当地狱之门关闭后的第三日,我当复活,并现身于你们面前。” ——这就是《死海古卷》上,关于光明之子的最后描述。 此刻,平安夜的钟声开始敲响,回荡在教堂深处。 2012年12月25日,圣诞节,海上有一轮明月升起。 在公海上的一艘豪华邮轮里,新年宴会正在进行。台上的乐队卖力地吹着萨克斯风,圣诞树上挂满了礼物,彩灯闪亮如星。当一曲终了的时候,人群开始欢呼,无数闪亮的纸屑和气球从天而降,气氛热烈而温馨。 这一艘名为“拉里格拉斯”的豪华邮轮,是嘉达国际总裁霍天麟为纪念爱妻德芙雅尼而买下并命名的,因为停在外海,躲过了21日的劫难,安然无恙。虽然s城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自然灾害,几乎全城毁灭,嘉达国际的基业也全被摧毁,但是霍氏的总裁并未受到打击——他在瑞士银行的账户里依旧有着高达数十亿美金的存款,在末日后第一个圣诞节到来的时候,在这艘邮轮上举办了盛大的派对。 从平安夜起,这艘豪华邮轮自s城沿着海岸线南下,欢庆着新一年的到来。 “没想到,我们居然还能一起过今年的圣诞节。”两鬓苍白的老人发出了一声感叹,举起酒杯对着面前的人道,“来,铭洋,为劫后余生干杯。”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年轻人,在这样的场合居然还带着墨镜,衣领虽然竖起来挡住了半张脸,却依旧遮不住可怖的伤痕。他看着面前的红酒,似乎一点兴致也没有,只是失神地转动着面前的高脚杯,另一只手拨弄着一部白色的iphone4手机。 “不要担心,范特西医生说过,你的脸并不是没救了。”霍天麟看到儿子心事重重的样子,悉心劝导,“等他处理完手边的事务,就飞来中国帮你重新进行一次整形。你会恢复,哦,不,会变得比以前更加英俊。” 然而霍铭洋并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玻璃杯发呆,眼神涣散虚无,似乎在荡漾的红酒的波光里看到了什么幻象。 “你说,母亲她……”他喃喃,忽然忍不住哽咽起来——是的,他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刻,当两个世界终于可以连通的时候,可以再度拥抱母亲。然而,他的确见到了她,确实以这样一种完全想不到的方式:她占据了他的躯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是的,使命。 当末日来临的时候,脑海里的封印解除,一切记忆都复苏了。他记起来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有着截然不同的真相。 那并不是因为父亲而招致的黑道仇杀,二十一场母亲自导自演的谋杀! 那个叫做德芙雅尼的母亲,并不是克兰社团的人,只是一个来自南亚次大陆。又着高贵血统的灵能者。尽管没有看过《死海古卷》,也不曾得知玛雅预言,她却以自己的力量提前预知了未来,明白了末日危机的真实性。 可惜的是,除了另一位名叫夏之轩的中国男人之外,她这个想法却不被身边的人乃至自己的丈夫所理解。她一遍遍地反复对身边的人说明预言,却只遭到了嘲笑和讽刺,到最后,丈夫甚至不耐烦地将她送到了精神病医院。 然而,就在那里,她听到了神谕,明白了自己真正的使命所在。 在那个精神病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她和另一个守护者米迦勒一起,为迎接光明之子的到来做了秘密准备,中间联手击退过无数次“白之月”的窥探和搜索。五年后,在得知米迦勒已经去世的消息后,这个有着尼泊尔王室血统的女子默默地用秘术计算过自己的寿命,发现患有多种疾病的自己将会死在2009年的春天,只怕不能履行守护光明之子并在末日时为之战斗的使命。 时间不够了,所以,他不得不提前安排了自己的死亡。 为了这个世界不至于毁灭,被关在精神病医院的女人默默地做了一个惊人的周密的安排,在那个计划里,所有人都是必不可少的棋子,甚至她唯一的儿子也成了最重要的“器皿”。 作为一个预言者、先行者,她是孤独的,不被人理解,也不被人支持,一切的一切只能独自在黑暗里进行,所有的牺牲也无人知晓。 终于,在儿子来看她的那个下午,一切如计划地发生了。烈火熊熊燃烧,吞噬了母子二人。他的灵在濒死是脱离身体,穿越那道门,去了“白之月”向两位使徒求救——“用自己的灵魂来交换儿子的生命”,这样的理由连涯和幽颜都没有质疑,因为她具有美丽躯壳和高贵血统,两位使徒允诺了她。在儿子重返人世时,她也顺利地蛰伏在了“白之月”,以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当然,在那之前,她把一些东西封印在了儿子的脑中。 没有人知道这场惨祸的真正起因,就连她唯一的儿子也以为是昔日父亲的仇家寻仇,才导致了那场火灾——当日历翻到2012年的时候,那些草蛇灰线的伏笔才会浮现意义。甚至,她在封印在儿子脑中的记忆也会复苏。 那时候,“使命”作为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将会指引霍铭洋前来寻找她。她将利用唯一直系血亲的躯体在世间复生,协助光明之子完成最后的战斗。 10年,那是多么用心深远的伏笔和计谋啊! “原来,我只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大难过后的霍铭洋目光涣散,看着手里的酒杯,喃喃着,“她不顾一切地在火灾里保护我,又不惜以出卖灵魂为代价救活我,其实并不是因为爱我,二十我对她还有价值,不可或缺,对么?” 霍天麟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多年来为了保护儿子和“白之月”进行了种种交流,但直到末日来临,他才知道自己也成了棋子的一枚棋子。那个来自雪山下盛放这杜鹃的国度的异族女子,对他而言,一直是个神秘的迷。 “母子天性,他自然是爱你的。”许久,他这么说,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德芙雅尼是那样神秘莫测的女人,即便是身为丈夫的他,又怎么确定她是否真正爱过自己? “可是,她更爱她的神,不是么?从骨子里看,她是一个比克兰社团更疯狂的追随者。”霍铭洋惨淡地笑了起来,有些自嘲,也有些悲哀。 末日已经过去,毁灭的一刻也已成空,活着的人们甚至会觉得那一刻从未存在过,然而,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房忘记地狱之门关闭前的那一刻——那个断翅的女孩站在巨大的门之前,回头看着他,轻声对他说“再见”。 在最后一刻,她拒绝了他的牺牲。任凭自己堕入地狱。 他知道那一刻她是以人类的意志做出了最后一个决定;她选择了保护他。不惜让自己死去。那样强大的精神力量,甚至让她身体里的所谓的“光明之子”妥协。在那最后一句“再见”是她说的。而不是那个寄居在她躯壳里的光明之子 在圣诞夜的狂欢里,霍铭洋抬起头,看着船舷外的大海。海是静谧的,上面映照着清冷的月光,没得仿佛幻境一样。他怔怔的看了许久,碎裂的脸上有细微却刺骨的痛,一分分的向下蔓延,那是泪水悄然滑过了面颊。 “哟,瑞典皇家科学院有21名院士联合推荐中国的钱从教授成为下一届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候选人。”霍天麟的手指划过ipad,点开了一条新闻,念了出来,试图转移儿子的注意力,“据说他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沙漏理论’和‘平行空间密闭场’,几乎颠覆了现有的量子力学架构——哦,居然还是s城的人。” 那个名字是熟悉的,但霍铭扬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出神。 “看,耶路撒冷那边有条新消息,说不定和克兰社团有关。”眼看儿子没有反应,霍天麟又选了一条新闻念出来,“据说圣墓大教堂昨晚显灵了。在钟声敲响的时候,有几百名朝圣者看到教堂深处绽放出奇特的光,出现了耶稣复生时的种种异象……的确奇怪,昨天离21日正好是3天,对不对?” 然而,霍铭洋还是没有回答,似乎在继续出神。 乐队换了一首歌,旋律很熟悉,居然是一首克里斯·帝伯(chrisdoburgh)的老歌《aspacemancametravelling》。然而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齐秦翻唱过来的另一个中文版本—— 他们说季节越来越无常, 就连雨水也跟着受伤。 整个世界像风中尘埃, 谁都不敢大声对人说——你爱我吗? 别问我永远到底够不够, 假如地球脱离了宇宙, 永恒的大地开始融化, 就让我们紧紧拥抱着变成沙, 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有审判, 所有人类剩我们两个。 不管付出任何的代价, 我愿为你钉上无悔的十字架。 不要怕 一直到世界末日,等你回答。 士兵们放下他们的枪, 顽皮的孩子收起了翅膀, 愤怒的火山停止喧哗, 的平静 异常的平静埋伏着多少不安? 风暴渐渐高升,大地开始动摇,我在风中呼唤,你听见了吗? 别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口中仍然隐藏着那句话 ——你爱我吗? 不要怕。 一直到世界末日,等你回答。 他想起了在加大国际广场的第一次相见。那个拖着行李箱,个这个玻璃窗看着自己的女孩,养生干净而单纯,宛如一只从森林里刚刚跑出来的小鹿;想起了他网恋见光死,目睹男友背叛后的愤怒表情,彪悍如下山猛虎;当然,还有那些在青山精神病医院里和自己做病友,相依为命星湖照顾的日子……他说话的模样,皱着鼻子笑得没心没肺额模样,和最后神之子在身体i觉醒后的那种凛冽而高贵的眼神。 人性和神性在他体内交错,哪一瞬间是真实的她? “你……喜欢我么?”他想起了在青山精神病医院中庭的树木下,那个女孩问过自己的那句话。那时候的她羞涩而忐忑,甚至没有勇气抬起头看他。他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爱她么? 在这场大难到来时,他们都曾不顾一切地保护对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可是,这究竟是爱,还是所谓的使命?他们在宿命中的这场相逢,到底该如何定义?他不知道,也无法回答。 如果还有机会就好了……如果还有一次机会,可以回到彼此面前,就能知道真正的答案了吧?只可惜人生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所有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在过了那一刻以后便成为空虚,再无法挽回。霍天麟忧虑的看着儿子。过了新年名洋就24岁了,可是,在别人都觉得这是灿烂人生的开端的年纪里,他的一生却早已结束——末夜已经过去,这个世界将安然存在,可是,那些经历过毁灭的人呢?他们的内心,是否可以重逢? 沉默中,只听“叮”的一声,握在霍铭手中的iphoto4的屏幕忽然亮了下,跳出了一条短信。他低下头去,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滑动解锁点进去看了一眼,那一瞬,霍铭洋的手不自禁的颤抖起来。那个号码只发来了三个字——向右看! 他霍然站起,侧过头看向右边的船舷。那里,海面上一轮明月正在升起,照映着无边无际的水面,美丽如银。然而,在落地的大玻璃窗外的甲板上,却有一人站在那里,正隔着玻璃笑嘻嘻的往里看。 “微蓝!”他愕然地脱出口,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月光美丽。她站在外面的甲板上,他站在豪华的邮轮里,就这样相望而立。霍铭洋颤抖着抬起手,隔着玻璃按在她的手掌上,说不出一句话——这……是幻影么?那个消失在地底的人类少女,那个《死海古卷》里早就预言过会在末夜牺牲的神之子,居然在此刻回来了,宛如传说中耶稣的复活! 他凝视月光下的少女,一刻不离,深怕一眨眼幻影就消失了。 而那个从天而降的女孩就站在月光下看着他,扎着长马尾,正趴在落地的玻璃窗外看着里面的他。她看得如此投入,以至于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小巧的鼻尖被压扁了,看上去就如一头在拱食的小猪。 那样的美好、单纯二温暖,恍若回到了她们第一次见面的瞬间。而这一次,冥冥中指引他们相遇的不再是所谓的使命,而只是单纯的牵绊和思念吧?轮回不休,命运不止。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毁灭和重生,对于易朽的人类来说,只有心和感情是不朽的,就如此刻海上的月光一样。 如月之升,如月之恒。 “hi,我说过,我们一点会再见的。”在海上如银的月光里,她抬起头看着他,微笑着,“我是专门回来问你这个问题的——你,喜欢我吗?” “这一次,可不许不回答哦!” 【全文完】 后记 后记一 直到世界末日 沧月 这个故事的灵感起源,来自于一个真实的梦境。 一个冬夜,我从黑暗里猛然坐起,全身冒着冷汗的从噩梦里挣脱,但是,梦境里那条断头小巷,一盏昏黄的路灯,不徐不缓跟踪的人,以及钥匙在金属上刮擦的声音却还栩栩如生,令人心悸不已。 我没有开灯,在夜里呼吸急促的独自坐着,感觉门后那一双抓住我的冰冷的手还停在肩膀上。 “你终于来了。”梦里那个声音说。 至今我都清晰的记得那个声音,以及黑暗深处那低低的一声笑。那一夜我再也无法睡着,就这样在黑暗里做到了天亮。脑子里很乱,仿佛又很空,空的急需什么来填补。于是,许许多多的奇特的幻想不停的涌现——那个声音是谁?门后面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那个试图救我的跟踪者是谁? 我无法停止这一触即发的无限联想,在夜里呆呆的坐着,知道那些涌出的东西渐渐在脑中结成了一张网,然后在网里迷迷糊糊的睡去。 到了白天,清醒之后的我仔细的回顾了这个梦,忽然明白自己在沉睡中获得了一个多么奇妙的故事——这样充满悬疑,惊悚和温情的故事,只怕在我庆幸的时候也无法构思出来吧? 作为一个出生于5月15日的织梦者,我想这是上天给予我的启示,要我把这个作为新一篇小说的开端,好好地写下来。 于是,就有了《2012末夜》。 这个故事前后写了一年多,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情,牵扯了精力,也耽误了进度。等磕磕绊绊写完的时候,离传说中的末日也不过一年的时间了,时间如流,逝者如斯。 写的时候问过很多人,如果真的有末日,你打算怎么迎接那一天?有人说要环球旅行疯狂享乐,有人说要静心修行以待来世,还有浪漫的家伙说要死在爱人的怀里才算没有遗憾……说起来,在对待末日这一个问题上,会折射出一个人的真实的价值观吧? 因为人总是戴着面具活着,戴久了,几乎都已经忘记那是不是自己真正的模样——只有当末日来临的那一刻,在生命的尽头,才能遇到自己。 那么,正在看这本书的读者们,你们相信那个古老的玛雅预言么?当那一日来临的时候,你们会做什么呢? 或许,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只是在梦境里度过那一夜的,第二日起来,阳光依旧灿烂如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没有人知道在睡梦里的这个世界已经悄然毁灭,而我们所有人,正在梦境里继续生活下去,宛如matrix里的人们,在虚拟世界里永不醒来—— 人生如梦,谁知道我们如今是生活在第几层梦境里呢?但如果是个幸福的,哪怕是短暂的梦,那也足够了。让我们一起,手握着船票,等待2012那个日子的到来吧:) 是的,不要怕。 afterall,tomorrowisanotherday. 后记(二) 一个物理学家眼中的奇幻 李淼 “放下”沧月的书,我就收到消息说大型强子对撞机可能看到黑格斯粒子,即所谓的上帝粒子露面了。在大型强子对撞机上有两个探测器专门用来找这个“最后”的粒子,他们在年底之前,即12月13号有一个公开的学术研讨会,这一天可能会成为历史性的一天,也许物理学家们还不能说肯定发现了这个粒子,但他们至少可以说有证据了。 沧月的书提到了大型强子对撞机,这台机器在她的小说中出现的次数不多,但在最后的光明之子与黑暗之子的对决中却起到了关键作用。是什么关键作用?我在这篇读后感里不能提前剧透。 2012年12月21日,据说是玛雅历中的最后一天,民间盛传这个末日的故事,而美国大片《2012》中的各种天灾以及最后的巨型方舟更成为了我们日常的话题。沧月独辟蹊径,将2012年12月21日说成是《死海古卷》中的光明之子与黑暗之子的决战之日。《死海古卷》比旧约更古老,与《死海古卷》相关的是一个由天使组成的神秘社团,这个社团还有四大天使长。我听说,最好最难的想象,不是天马行空没有凭据的想象,而是与某些传说如若符节的想象。在科幻中,是根据已知的科学知识以及合理的推广展开的想象,例如阿凡达。而在沧月的小说中,宗教与科学取代了纯科学的位置。我觉得,某些宗教内核不见得与科学矛盾。 黑洞,虫洞甚至平行宇宙,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科幻小说中。我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奇幻小说中,但这些物理学中最吸引人的概念在《2012末夜》中占据了相当中心的位置,并且很合理,我看不出明显的“硬伤”。另外,多年前我的一位女研究生——现在在哈佛大学做juniorfellow,就是沧月的粉丝,并向我推荐了沧月。那以后我读过不少沧月书的片段,这一次是完整地阅读了整部小说,沧月是我的奇幻启蒙人。 当然,大型强子对撞机不会有小说写的那么强大,即使如此,这台物理学家的大型玩具将为我们带来物理学**,引领我们进入物理世界新的“宇宙”。在大型强子对撞机给我们带来兴奋消息的前夜,我非常感谢沧月带我们做了一次奇幻之旅。 (李淼,1962年生,物理学家,研究理论物理和宇宙学,同时写科普,诗以及文学专栏。1999年入选中国科学院“百人计划”,回国,一直任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座教授。国家基金委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新世纪百千万人工程入选者。研究量子场论,超弦理论以及宇宙学,最近致力于研究超弦中黑洞物理,超弦宇宙学以及暗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