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
第一回 江南花千树
腊月初七,拂晓。
霜清月冷梅花瘦,披着清霜,面对冷月,立在默林中的那个中年人亦痩得犹如梅花一样。他面容清痩,五绺长须,高冠古服,还佩了一柄古剑,出尘脱俗。在他的身旁,有一只白鹤,单足而立,嘴藏翼中,眼闭上,一却也不动,看似已入睡。
中年人背负双手,也是静立在那里,一双眼睛虽然睁开,眼珠却犹如水石一样,仿佛已凝结。
没有风,天地间一片静寂,一切似乎都是在静止的状态中。
看来那简直就像是一幅画——古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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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林的西面有一条小小的山路,相连着一条小小的木桥,过桥不远,就是一条小小的村落。
路上杳无人迹,时间到底还早。
月亮仍未西沉,却已经低压在屋脊之上,村居静寂,突然响起了几声狗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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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林里那个中年人居然听到了狗吠声,冰石一样仿佛已死亡的眼珠刹那间立刻有了生气,浑身亦开始有了活力。
他抬手一捋颔下长须,吁了口气,轻吟道:“犬吠村居静,鹤眠诗梦清,好……”
语声甫落,那只白鹤已张开了眼睛,中年人随即踱了出去,摇头摆脑,竟像是诗兴大发,语声却混淆得很,也不知在吟哦着什么。
那只白鹤亦步亦趋,就像是那个中年人的侍从,却更像他的儿子。
他脚步忽然又停下,双手抱住了旁边的一株梅树,脸颊亦贴在那株梅树上,那种神态却像抱的并不是梅树,而是他的老婆。
梅妻鹤子,古服高冠,好像这样的一个人,纵然不吟诗,也已经充满了诗意。
却就在这个时候,蹄声暴响,一骑快马箭也似的从西面疾闯了进来。
“希聿聿”马嘶惊破了天地间的静寂,那匹马前蹄一奋一落,就在中年人三丈之外停下,马上骑士同时滚鞍,一下马,腰身便又挺得笔直。
那也是一个中年人,也蓄着五绺长须,内穿锦衣,外罩风氅,腰悬三尺三明珠宝剑,看外表亦非常潇酒,不像是一个煞风景的人,却这样闯进来,大煞风景。
高冠古服的那个中年人毫无反应,仍然抱着那株梅树,若有所思。
锦衣中年人看在眼内,有些诧异,一皱眉:“树下的可是风万里兄?”
语声响亮,字字清楚,高冠古服的那个中年人的语声却低沉,但一样清楚得很:“想不到好像你花千树这种人也会说这种废话。”
“骂得好!”花千树大笑:“梅妻鹤子,好像风儿这样有诗意的人,小弟本该知道别人就是学也学不来。”
“江南花千树,天下第一剑。”风万里始终背着身子:“花兄的口才虽然非常不错,小弟要领教的,却只是花兄天下第一剑的剑术。”
“天下间还没有第一的剑术。”
“江湖朋友口中的第一就是第一。”风万里倏的干咳了几声。
花千树又是一皱眉:“风兄似乎有病在身?”
“花兄出现,小弟这个病就来了。”
“哦?”花千树一怔。
“这个是诗病。”
花千树失笑:“那是怪小弟来得不是时候,破坏了风兄的诗兴。”
风万里仰首向天:“花兄的确来早了半个时辰。”
“那容易,小弟立即退出去,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花千树手一抄,又抓住了缰绳。
风万里摇头:“既来之,则安之——这个病也不是这样医。”
“那是怎样医?”
“这样!”风万里一双手应声抚摸在那梅树上,那株梅树的树皮随着他双手的移动,一片片剥落,猛一声暴喝,他双手一拗,竟就将那株梅拗成两截,掷了出去。
徘徊在他身旁那只白鹤给他一喝一吓,一声长鸣,双翼一展,便飞了起来。
风万里实时转身,左掌一翻,正好将那只白鹤的双脚抓住,右掌剑同时出鞘。
寒光一闪,那只白鹤的头就给他斩下来,曳着一道血路飞出了丈许。
血洒在地上,溅开了血花朵朵,与断树散落的红梅混在一起。
骤看来,也分不出那些是梅花,那些是血花。风万里接着将剑往地上一插,腾出右手,抓住了犹在拍动的鹤翼,就将断颈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将鹤血往肚里呑。
鹤血从他的嘴角不停溢出,流过他的脖子,溅红了他的衣襟,他现在看来非独不再是一个诗人,就连半分诗意也都没有了。
花千树只看得怔住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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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已尽,鹤翼亦停止了拍动,风万里反手将鹤尸掷梅梢,举袖一擦嘴角的血渍,突然纵声狂笑起来,连呼:“痛快!痛快!”
花千树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小弟来得虽然煞风景,但与风兄的断梅杀鹤比较,简直就不算一回事。”
风万里狂笑未绝。
花千树又叹了一口气:“江湖上的朋友都说风兄以梅为妻……”
风万里笑着:“夫妻如衣服,何况这周围数里有梅花万株,仙鹤千只。”
“风兄能够下此辣手,小弟还是佩服得很。”
风万里又自狂笑:“花兄虽然有天下第一剑之称,剑术距离登峰造极的地步,只怕还有一大段距离。”
花千树没有作声,只是望着风万里。
“剑乃是无情之物,以有情之手用无情之剑,又怎能够充分发挥剑的威力?”
花千树淡然一笑:“风兄的诗病已经好了?”
“全好了。”风万里探手拔出了插在地上那支剑。
那支剑形式古拙,毫无光泽,一点也都不起眼,可是一动之间,剑身铸着的七颗星芒仿佛都有寒光闪射出来,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锐利。
剑之上已没有鹤血。
花千树仿佛看出了那股锐利,目光一亮,脱口一声:“好剑!”
风万里目光更亮:“花兄总算看出这是一支好剑!”
“这样的一支好剑应该不会无名。”
“就叫‘齐物’。”
花千树一怔,风万里目光转落在花千树的腰间:“听说花兄也有一支好剑‘寒星’。”
花千树一扫剑簧,“铮”一声,剑锋弹出了三寸,他握着剑柄的右手同时披上了一抹碧芒。
碧芒也就是从剑锋散发出来,虽则拂晓,却仍然碧芒四射,若是在夜间,定必碧芒闪亮,夺人眼神。
风万里看着整支寒星剑出鞘,亦自脱口一声:“好剑丨”
花千树以指弹剑,“嗡”一声龙吟:“你我所用的既然都是好剑,这一战在兵器上谁都没吃亏,倒也是公平得很。”
“风吹万里,吹不到江南。”风万里冷笑:“花种千树,却种到江北来了。”
“江南天风天武两队镖车,七十二条人命,三十六万两镖银,风兄相信还不致全无印象。”
风万里面色微变。
“天风镖局的总镖头沈杏雨,天武镖局的镖师孙胜,都曾追随小弟习武……”
“这已经足够,”风万里追问:“七十二人无一幸免,你哪儿得来线索?”
花千树反问:“三十六万两镖银的消息你又是哪儿得来?”
“鸽子……”风万里面色铁青:“这个人早就该杀掉。”
“不管怎样,这个人始终有他存在的价值。”花千树左后一拉风氅的绳子,反手将风氅抖下来,接一翻,“猎”一声,风氅飞挂在丈外的梅树上。
风万里实时离弦箭矢一样射出,齐物剑寒芒一闪,刺向花千树咽喉。
花千树拧腰偏身,寒星剑斜引,截住了来剑。
风万里身形那刹那间在变,剑同时刺出了二十七式,一式再九变,漫天剑飞,迎头罩下。
碧光暴闪,花千树连人带剑疾从剑雨中飞出,凌空三丈。
风万里人剑倒追而上。
双剑凌空反击百七十二下,“铮铮”金铁声有若珠走玉盘,两人身形一落即起,一起即落,一时在梅梢,一时在地上,越前三十丈又倒退回来。
剑气萧森,千万朵梅花被剑气催落,漫天花雨中,风万里、花千树不停的上上下下,进进退退,时急时缓,双剑一时交缠,一时分开,也不知对拆了几千百剑。
风万里高冠仍在,鬓发已散乱,眉深锁,目圆睁,嘴角仍然有鹤血淌下,骤看来犹如修罗恶鬼。
花千树手臂的青筋亦似树枝纠结,额上已有汗,尚未淌下便又被剑气风干。
剑都是好剑,千百次交击,竟然都全无损缺。
两人的目光时而在剑上,时而亦剑一样交击,剑风一样锐利,烈火一样狂热!
“叮”一声,剑尖与剑尖相撞在一起,接着又“叮”一声。
接连百五十二剑,都是剑尖与剑尖相撞,两人的身形变化极快,脚步转换得尤其迅速,风万里剑都是刺向对方的空门,但花千树总是及时将剑撞开。
这目光的锐利,出手的迅速,判断的准确,简直就匪夷所思。
风万里抢得先机,攻势犹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却是始终攻不入花千树的空门。
剑尖继续在撞击,两人身形过处,挡在当中的梅树一株又一株断下来。
风万里左掌陡出,拍在一株断树上,那株断树立时向花千树当头压下。
花千树引剑急退,风万里乘势欺前,“剧”一声,树干在剑光中而断,剑势未绝,追斩过去,花千树身形一顿,寒星剑已将齐物剑接下。
风万里剑一绞,突喝:“脱手!”
花千树的剑果然脱手,风万里的剑却也同时脱手,两支剑笔直飞上了半空,两人的身形同时疾往上拔起来。
一拔三丈,两人几乎同时将自己的剑抄住,立即刺出。
两剑半空交击,溅出一蓬火星,交搭着急往下泻,两人的身形亦自急落。
剑落处,夹在两人当中的一株梅树齐中变成两丬。
那两丬树干尚未倒下,花千树已当中穿过,剑一引,直入空门,“夺”的刺入了风万里的右肩。
风万里闷哼一声,身形一旋,右手忍痛刺出了三剑,左掌倒穿,飞快拍出。
花千树只一剑就将风万里的剑势震乱,回一剑,刺入风万里的胸膛,风万里的左掌亦同时拍在花千树的胸膛上。
花千树倒退三步,剑亦从风万里的胸膛抽出。
一股血箭似的飞射,风万里跌跌撞撞倒退出半丈,挨着一株梅树,面如金纸。
梅花漫天,他胸膛伤口附近的衣衫也震碎。
他伸手抓住了几片落花,几片衣碎,终于倒下。
倒在漫天花中。
花千树以手掩胸,面色亦有些苍白,他看着风万里倒下去,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笑得却是那么苦涩,又是那么落寞。
好一会,他才将掩胸的手放开,那幅衣衫亦已经碎裂,一片片飞舞起来。
风万里虽然以剑扬名,内功方面也有相当的造诣,临终的一掌,更不会简单。
花千树并没有倒下去,只是盘膝坐下来,一遍又一遍的运转真气,一丝一丝白气徐徐从他的身上透出来。
一阵风吹过,梅花又落下。
落花如梦凄迷,人亦凄迷在漫天落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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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
杏花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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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迷离在窗外,杏花一枝斜插在瓶中,花未落,却已显得有些儿憔悴。
这枝花已经插了三天。
花千树回到这座建在江南的花剑馆,也只是三天,花是他亲手折下插在瓶中。
这在他并不是第一次,奇怪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将一枝花留在瓶中那么久。
这一次回家,他好像改变了很多,情緖特别不怎样稳定,有时非常开心,有时则忧形于色,仿佛有很多问题解决不来。
他的样子却没有多大改变,只是消瘦了一些。
书廊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他负手静立在窗前,呆望着窗外迷蒙的烟雨,此时他正陷入沉思之中。
已近黄昏,三个时辰下来,都是那样的烟雨,院子的花已经湿透,花香亦变得淡薄。他嗅着院中淡薄的花香,看着花径上进来的两个人,眼角终于露出了笑意,那是一个花衣小婢,打着一柄雨伞,护着一个身材奇高的青衣人。
花衣小婢的头还差半尺才来到那个青衣人的肩膀,所以那柄雨伞,她虽则举得老高,仍然压在那个青衣人的头上。
青衣人并不在乎,不徐不疾的走着,小婢一声“小心”,青衣人不停笑应。虽看不到他的面容,就是没有这笑声,花千树也认得出那个人就是王十骑。
在他众多的朋友之中,王十骑一直是最易辨认的一个,也是他最信任的一个。
那边人才从花径上消失,廊外脚步声响处,一个小婢已进来禀告:“馆主,王大爷到了。”
小婢的神色有些奇怪,花千树却没有看在眼内,也根本没有回头,笑了一笑:“请……”
语声未落,王十骑已摸索着走进来,他须发俱白,年纪看来已经一大把,一双眼睛用白布裹着。
“砰”的一张几子被踢翻,王十骑几乎一交摔在地上。
“你又在生谁的气?”花千树笑说着转过身子,目光落在王十骑面上,笑容就僵住了。
王十骑继续摸索上前,花千树慌忙过去一把扶住,吃惊的急问:“你的眼睛怎样了?”
王十骑又是摇头。
花千树追问:“上一次见你,不是还很好?怎么变成这样子?”
“总之就一言难尽!”王十骑一声叹息:“现在什么也看不见的了。”
花千树不由又一声叹息,扶着王十骑在一旁坐下,又一声叹息,才自坐下来。
王十骑没有作声,花千树亦无语,好一会,还是王十骑打破沉默:“千树兄,你每次请我到来都不会没有事,这一次相信也不例外。”
花千树如梦初醒,忙不迭的摇头:“这次却是偏偏例外,只不过不见多时,要与十骑兄一聚。”右手接一招:“拿酒来!”
侍婢应声退下,王十骑实时一笑:“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谎?”
花千树一怔。
“瞎子的耳朵最灵,你又不惯说谎,怎会听不出?”王十骑笑容黯淡:“我既已瞎了眼睛,相信也帮不了你的忙,这个酒不喝也罢。”
“十骑兄怎么这样说话?”
“你也不必为难。”王十骑一欠身:“就此告辞。”
“十骑兄……”花千树急忙伸手按住:“你这是不将我花千树当作朋友。”
侍婢这时候已送酒进来,在两人面前的几子放下,退了出去。
王十骑勉强坐下,苦涩的一笑:“千树兄嗜剑如命,这次想必又是新得了什么宝剑要我过目。”一顿一叹:“可惜我再无此眼福。”
花千树摇头:“剑看不看不要紧,只是你那样的一双眼睛瞎了未免太可惜,我认识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喝过酒,我就与你走访他们,相信总会有一个能够将你的眼睛医好。”
他说着替王十骑斟下了一杯酒,突然想起了什么,将酒壶放下:“这酒太烈,对眼睛只怕有碍,我吩咐下人去换过一壶淡的来。”
王十骑实时放声大笑:“想不到千树兄剑术好,心地也一样好,有一个你这样的朋友,亦不枉此生。”反手将白布解下。
白布后的一双眼睛明亮如秋水,充满了笑意,花千树看得清楚,立时就明白过来,破声笑骂道:“三年不见你这个老小子想不到还是这样喜欢开玩笑,不管老朋友担心。”
王十骑听若罔闻,一把取过酒杯,大大的呷了一口,接呼道:“有好剑,还不拿出来。”
花千树目光一转:“剑就在你身旁,你还在大呼小叫什么?”
在王十骑左右果然各自放着一个剑架,上承着两支剑,一支的装璜非常华丽,剑鞘上嵌着七颗明珠,一支却是形式古拙,毫不起眼。
王十骑随手拿起了右面剑架上那支明珠宝剑,花千树接道:“这支寒星剑,是两年之前我请半仙道长铸的。”
“半仙这个老杂毛脾气古怪,你能够请得动他实在是你的本领。”王十骑一面说一面将剑拔出,碧莹莹的剑光将他的脸映得也发了青,那一袭青衣,更变成了碧绿色。
他右手握剑,左手拇食指捏在剑脊,顺移到剑尖,赞不绝口:“好剑!好剑……”
花千树喜形于色:“剑好在哪里?”
“无懈可击,就像是一个身材适中,骨肉均匀的绝色佳人,令人一见倾心。”
语声一落,“铮”的剑入鞘,王十骑将寒星剑放下,花千树已将齐物剑送上。
“这又叫做什么剑?”王十骑目光落在剑鞘上,看得很仔细。
“齐物!”
“这个剑名有些奇怪。”王十骑看得更加仔细:“庄子有齐物篇,先说丧我,终明物化,泯绝彼此,排遣是非,不知道是否这意思?”
“我也不知道。”
“哦?”王十骑缓缓拔剑出鞘,目光落在剑锋上,突然凝结。
花千树也看不出王十骑神态有异,忍不住试探:“这支‘齐物’剑与那支‘寒星 ’剑比较,以你看怎样?”
王十骑没有理会,只是看。
又等了一会,王十骑仍然不作声。
花千树忍不住又问:“十骑兄,是不是这支剑有什么不妥?”
王十骑几经抬起头来:“这支剑是怎样得来的?”
“三个月之前,我约战风万里在香雪梅……”
“风万里梅妻鹤子,自命清高,以我所知,暗地里却是一个独行剧盗。”
“所以我杀了他。”花千树目光一落:“这支齐物剑也就是他的佩剑。”
王十骑一面听一面点头,目光倏的一凝,盯稳了花千树:“你相信我的话?”
“江湖上的朋友有那个不知道关外王十骑相剑犹如伯乐相马,再说……”花千树一顿,恳切的:“我若是不相信,根本就不会请你到来。”
“那你最好就将这支齐物剑丢掉。”王十骑说得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在说笑。
花千树听得出:“这是一支好剑。”
“也是一支不祥之剑。”
“哦……”花千树不明白。
王十骑随即解释:“从形状看来,这支剑最少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是谁铸造的虽然看不出,但可以肯定,那个人在铸造这支剑的时候,内心一定充满了仇恨,以至这支剑非独有他的心血,还藏着他的恶毒的诅咒。”
“诅咒什么?”
“用这支剑的人,必然死在这支剑之下。”
花千树面露疑惑之色,王十骑接将剑挑起来:“你可曾留意,道支剑的剑脊上有七颗星状的花纹?”
花千树点头。
王十骑接下去:“这七颗星纹的排列正是剑相之中大凶之象,对用剑的人极之不利。”
“若是我不用,将它藏起来……”
“好像这样的一支剑,你怎舍得不用?我劝你还是丢掉算了。”王十骑回剑入鞘,搁在剑架上。
花千树将剑取过,轻抚着一声微喟:“千金易得,一剑难求,好像这样的一支好剑,丢掉了实在可惜!”
“有剑无命,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啊!”
花千树拈须微笑:“生死有命,冥冥中自有定数。”
王十骑冷冷一笑:“我看你还是在怀疑我的话。”
“哪里……”花千树摇头:“只是不忍。”
“你不是一向自夸,拿得起,放得下吗?”
“那是因为我一直以来还没有遇过一支这样的好剑。”花千树笑笑:“也许亦因为我已经太老了,一个人年纪老了,感情难免就变得脆弱。”
王十骑摇头反问:“那你的意思是怎样处置这支剑?”
“送给一个朋友。”
“不是仇人?”
花千树目光一凝:“我这个朋友,并非武林中人,也不懂剑术,拿到这支剑只会收藏起来,既然不用,当然亦不起作用,是不是?”
王十骑沉吟不语。
花千树将剑放下,转将杯举起:“剑相完了,不喝酒还待何时?”
才呷了一口,他就咳起来,王十骑举杯又放下,关切问道:“你受过内伤?”
花千树微笑:“就是香雪梅一战,挨了风万里一掌,现在好多了。”
“你伤势未愈,这个酒,还是不喝的好。”
“酒逢知己,不喝怎成?”花千树痛尽一杯。
王十骑当然知道这个人是怎样的性子,只有举杯。
一杯再一杯,越喝王十骑的眼睛就越亮,花千树却咳得更加厉害,忽然道:“想不到你这老小子也知道风万里的底细。”
“是鸽子那儿来的消息。”
“鸽子?”花千树大感诧异:“你又是为什么要花钱向鸽子打听风万里?”
“消息是鸽子送给我的。”
“哦?”花千树更诧异,鸽子见钱眼开,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没有钱,休想从他的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王十骑接道:“鸽子是必知道了风万里倒在你剑下的消息,知道了这个秘密已经没有价值,所以才这样慷慨,将消息送出来。”
花千树含笑点头:“鸽子的确是一个聪明人。”
“他若是真的聪明,根本就不会选择这种工作。”
“探子这种工作的确危险得很。”花千树一面笑一面咳,举杯又痛尽。
他很少这样喝酒,好像王十骑这样的好朋友他也不多。
窗外烟雨仍迷蒙,映着灯光,如烟似雾。
花香更淡薄,书斋内的酒香已深于花香。
第二回 鸽子
鸽子也许不是一个真的聪明人,但绝无疑问,是一个成功的探子。
做一个探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的消息必须是非常灵通,能够打听得到别人打听不到的消息,将消息出卖之后,还要能够收到钱,活下去,来买消息的江湖朋友在得到消息之后,不能杀人灭口。
鸽子一直都活得很好,他知道的秘密比任何人都要多,即使其它从来都没有交易的江湖朋友,对他都避忌得很,至于向他买消息的,有些非但不敢伤害他,甚至还要千方百计的阻止要伤害他的人。
他曾经说过,要是他死于非命,他的下属就会将所有他知道的秘密泄漏出去。
那些秘密泄漏出去之后有什么后果?自己是否会受影响?现在还没有人能够肯定。也所以鸽子能够活到现在。
鸽子的年纪其实已很大,头顶半秃,须发俱白,脸上的皱纹虽然不多,看来已够老。见过他的人不免会有些怀疑,他做探子,并不只是为了钱,还为了兴趣。
这是事实,每当探到一个秘密,他总是表现得乐不可支。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姓名,他喜欢养鸽子却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所以他也叫做鸽子。
那些消息也就由鸽子接送。
他栖身的地方当然秘密得很,只是在江湖朋友来说,早已经不成为秘密。
他在打探别人,别人也在打探他,尤其是那些同业,对于他便就关注。
他那间屋子,每一天飞出飞入的鸽子,也实在多了一些。
何况每一只鸽子的脚上还系着一个金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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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檐前犹在滴水,风从窗外吹进来一阵阵花香,这花香才吹入堂中,便已被一种奇怪的气味掩盖。
那是鸽子的气味,整座大堂灰灰白白花花黑黑,到处都是鸽子在徘徊,不时发出一声声“咕咕”的叫声。
鸽子喜欢听到这种叫声,也喜欢嗅到这种气味,看来他简直将自己也当作一只鸽子了。
那座大堂并无太多的陈设,所有的几子,都是以树干加工雕成,上面放着的盆栽没有一株不是光秃秃的,难得有一片树叶剩下,大半都已经变成鸽巢。
大堂对面的照壁前面,有一张长案,上面放着文房四宝,还走进几只鸽子。
那位名震江湖的鸽子,就盘膝坐在长案之后的一张奇怪的椅子上。
那张椅子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只是宽大得出奇,相连着几处匣子。
鸽子坐在那里,简直就像是一间药材店子的老板。
那些匣子之内载着的却是一份份江湖名人的秘密,这些秘密当然比药材名贵得多。
鸽子并不是呆坐在那里,时而磨墨,时而挥笔疾书,用的都是巴掌大小的白纸,写好了,就将纸卷起来,塞进手指粗细,长不到两寸的铜管里。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慎而重之,下笔虽快,在下笔之前,总要考虑好一会。
在他的脸上总是堆满笑容,有时笑得简直就像是一个白痴。
大堂东西两面的窗户俱都大开,一阵金铃声由远而近:“拔刺刺”的一只黑色的鸽子从东面窗户迅速飞入,飞落在那张长案上。
鸽子一把抓住,大笑:“老黑,你也回来了?”
随即从那只黑鸽的右腿解下一支铜管。
也就在这个时候,三长两短的响起了五下敲门声。
“进来!”鸽子一面从铜管中拔出一张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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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是一个白衣青年,手提着一个小包袱,在他身后的一个花衣小婢探头望一眼,并没有跟进来,反而将门户掩上。
白衣青年没有理会那小婢,继续前行,那一身白衣一尘不染,剪裁得十分适体,使他看来更显得潇洒。
无论怎样看,他也不像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人。
鸽子自顾将字条摊开,并没有理会那个白衣青年。
看了看,鸽子偏过身,伸手拉开了一个匣子,将字条放了进去。
他接着将匣子推上,还未回身,猛打了一个喷嚏。
这一个喷嚏响亮之极,只吓得满堂群鸽乱飞。
那个白衣青年并为之一呆。
鸽子揉一揉鼻子,目光终于落在青年的面上:“好小子,说这个时候来就这个时候来,钱也都准备好了?”
他的语声虽然嘶哑,虽很清楚,说到“钱”字,眼睛就好像发了亮。
“在这里。”白衣青年将手中包袱放在长案之上。
鸽子目光一落,眉开眼笑。
青年接问:“知不知道花千树的下落?老前辈……”
鸽子笑容一敛:“古柳是一个聪明人,怎会收着一个你这样的徒弟?”
青年傻了眼。
“江湖上,有谁不知道,鸽子消息灵通,从来就没有查不到的消息,你若是对我还有怀疑,就不该到这里来找我。”
“晚辈一时失言,尚祈恕罪。”
鸽子这才又有了笑容:“你这样多礼,倒是学足了古柳一样。”
“老前聚认识家师?”
“有三十年了,十年前他在江湖上突然消失,就是收了你这个徒弟?”
“老前辈都知道?”
“我只知道他收了一个叫做李蓦然的徒弟。”
“晚辈就是李蓦然。”
“上一次你离开了这里半个时辰,我就已经知道了。”鸽子取过停留在右肩上的一只灰鸽,轻抚了几下。
“老前辈与家师既然是朋友,看在家师的面上……”
“你要我收少一些?”
“晚辈只是希望能够借助老前聚之力,早日找到花千树。”
鸽子一皱眉:“怎么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要找花千树?”
李蓦然一怔:“哦!还有谁要找花千树?”
“你放心……”鸽子伸手将包袱取过:“我不是一定讲钱,有时也会讲交情,消息既然卖给你,就不会再卖给别人。”
“多谢老前辈成全。”
“你是找花千树决斗?”
李蓦然又是一怔。
鸽子微喟:“花千树剑称第一,只要将他击败,就可以立即扬名江湖,也难怪你们这些年轻剑客这样热衷去找他,不过,你还是考虑清楚的好。”
“晚辈已经考虑得很清楚的了。”李蓦然淡然一笑。
鸽子又转身,拉开了一个小匣子,取出了一个小纸卷来:“七年前击杀风万里之后,花千树就已经退出江湖。”
鸽子接着将小纸卷摊开:“这上面写的就是花剑馆的所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我着实花了不少心思才查出来,看过这纸之后,你最好立刻烧掉,否则落在他人的手中,就前功尽弃了。”
“晚辈晓得。”李蓦然诚惶诚恐地接下。
“我要的价格虽然贵一些,却要养这么多的鸽子。”
鸽子说着突又一个喷嚏。
“拔刺刺”的羽翼声立起,群鸽又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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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幽谷之中,却有波涛声,是竹涛。
将近黄昏,夕阳斜照下来,青绿的竹树已变成金黄。
李蓦然一骑走在竹林中的小径上。
风吹竹涛一阵又一阵。
眼前全都是竹树,小径更仿佛没有尽头。
一路走来,都没有人迹。
李蓦然却并不灰心,他相信鸽子的消息。
鸽子的言谈举止虽然有些滑稽,但无论怎样看,也不像一个骗子。
转过一个弯,万千竹影里,隐约出现了一道飞檐。
李蓦然催骑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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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的尽头,是一座庄院。
滴水飞檐下一块横匾,写的正是“花剑馆”三字。
李蓦然已来到门前,一眼瞥见那块横匾,脱口一声:“花剑馆!”滚鞍下马,他的眼瞳立时仿佛有火焰烧起来。
花剑馆并不如传说中的华丽,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横匾上每一个字的第一划,看来都像一支剑,在夕阳斜照下闪闪生光。
两面的矮墙部分已崩塌,门前的石阶长满了青苔,滴水飞檐下蛛网尘封,只有那块横匾仍擦得光亮。
李蓦然的眼中也就只有这块横匾,牵着缰绳,拾级走前。
门闭着,青铜的兽环已变得黯淡,并没有光辉。
李蓦然手执兽环,往门上敲了几下。
败坏的门响声听来令人心头怆然。
好一会,仍然没有人来应门。
李蓦然不由振吭高呼:“晚辈李蓦然,求见花馆主。”
可是,没有人回答,庄院内甚至一些反应也没有。
李蓦然又等了好一会,再声高呼,结果仍然是一样。他这才留意到滴水飞檐下蛛网尘封,心念一动,伸手往门上推去。
入门是一个院子,野草丛生,颓垣断壁,显然已荒废多时。也正当此际,他听到了一下奇怪的水声,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人从不远处的水池中冒出来。
那也是一个青年人,看来比李蓦然更年轻,更英俊,肌肉纠结,一身水珠在阳光下犹如珍珠闪亮。
水珠一颗接着一颗,溪流般泻下,那青年缓缓转过了身子,踏着池中的石块,走向池边的一株柳树旁。
柳树上挂着一袭锦衣,还有一支剑,青年缓缓将锦衣穿上,从容不迫,也不望门这边,仿佛根本就没有李蓦然的存在。
看见这个青年,李蓦然又恢复了希望。
他牵着坐骑,走了进去。
青年接着将剑取下,盘膝在树旁的一方石凳上坐下来,仍然背着李蓦然。
阳光下,他看来逐渐变得有些朦胧,就像是裹在一重淡淡的烟雾中。
——是剑声,李蓦然已经发觉。
——这个人难道是花千树的弟子?
李蓦然在青年身后丈许停下脚步。
“在下……”
“你是李蓦然,求见花千树。”
青年冷冷的回答,冷冷的转过身来。
李蓦然没有忘记自己方才振吭高呼,已自报姓名来意,接上口道:“不知道花馆主他……”
青年冷截:“谁告诉你花千树在这里?”
“鸽子……”
“这种江湖骗子的说话只有你这种人才相信。”青年冷笑。
李蓦然一呆:“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无名的剑客!”青年的眼中充满自信:“我现在虽然无名,只要一会击败了花千树,就会扬名天下。”
李蓦然怔怔的听着。
青年目光一闪,盯着李蓦然。
“你来找花千树又为了什么,是不是也要跟他决斗?”
李蓦然点头,反问:“花千树仍住在这座剑馆?”
“你看这座花剑馆像不像还有人居住的地方?”
“不像。”李蓦然目光一转:“只是,飞檐下那块横匾一定还有人不时走来拭抹,你就是利用这条线索找到花千树?”
“那个人三个月才到来一次。”
青年这句话已充分表露出他的耐性可怕。
李蓦然接问:“什么人?”
“花剑馆的老管家,”青年仰着望天:“今天花千树若是不来,我就会将那块横匾带走,好让江湖上的朋友知道我到过花剑馆。”
“亦等如告诉江湖上的朋友,花千树已败在你的剑下。”
“我这个意思,相信花千树也很明白。”
“这不是剑客的所为。”
“我学剑十二年,找花千树找了五年,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青年目光一落:“花千树死后,你若是对天下第一剑这个名衔还有兴趣,可以来找我?”
李蓦然摇头:“太麻烦了。”
“你的意思是……”
“在这里等候的是你是我,相信花千树都不会在乎。”
“有意思……”青年大笑。
“一战之后,相信你我都需要一段时间休息。”
李蓦然的手已在剑上。
“不错!”青年的目光移向李蓦然的手,缓缓站起身子。
“高姓大名?”
“无名!”
无字出口,剑已出鞘,说到名字,剑尖距离李蓦然的咽喉已不足七寸。
无名青年的剑非常快,而且狠。
剑并未停下,继续刺前,也就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李蓦然剑一挑,“叮”的将来剑震开。
一剑之后,还有三十五剑,无名手腕仿佛如无骨,吞吞吐吐,剑剑刺向李蓦然的咽喉。
李蓦然一剑直竖,迅速左右移动,“叮叮”声响中,一面将来剑撞开,一面倒退十三步,脚一顿飞鸟般倒掠上后面的假山。
无名紧追不舍,又是“叮”一声,双剑交搭在一起,两条毒蛇一样翻腾,噬向对方的手腕,两人的身形随即从假山上掠下,越过满院及膝的野草。
剑光过处,那些野草随剑纷纷断下,乱箭激射开去,两人骤看起来,就像是两只正在发怒的刺猬。
漫天草箭中,双剑交搭又分开,分开又交搭,“飕飕”的两声,两人飞鸟般从水池掠过,一落下,周围的野草又是乱箭般四射。
李蓦然身形一变再变,接连十三变,闪开无名二十六剑,封十五剑,“叮叮叮” 的剑尖如鹤嘴一样在无名那支剑的剑身之上连啄十五下。
无名那支灵蛇般翻腾的剑立时被啄死,李蓦然剑一引,直入空门,刺向无名的咽喉。
一股森冷的剑气尖针一样一直刺入无名的咽喉内,无名浑身一震,所有的动作刹那间停顿,眼睛不由自主的一闭。
李蓦然那支剑却没有刺进去,就在无名咽喉前一寸停下。
无名等了一会,眼睛“霍”一张,嘶声道:“你还等什么,快动手!”
“你这个年纪剑术已练到这个地步,实在不容易,我不想杀你!”李蓦然却反而将剑收回:“你走!”
无名眼角的肌肉顕抖起来,额上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李蓦然接道:“你还年轻,还可以再进一步。”
无名汗落淋漓,恨恨的盯着李蓦然。
李蓦然没有再理会,转身举步,也就在刹那间,无名人剑如箭射出,射向李蓦然的后心。
这一剑非常突然,而且更迅速。
李蓦然实在想不到无名会突施暗箅,可是他的反应实在敏锐,身形的变化实在迅速,刹那间一弓立即向前射出去。
他的身形也像离弦之箭。
无名那一剑竟就差那半分,刺不到李蓦然的身上,剑势并未绝。
李蓦然继续掠前,无名如骨附蛆,追前四丈,仍差那半分刺不进去,再前一丈,一株柳树挡住去路,机不可失,无名嘶声暴喝,身形再一快,几乎在同时,李蓦然已滚倒草丛中, 一剑同时从肋下穿出。
无名那一剑已是有去无回之势,剑“哧”的裂开李蓦然后背的衣衫刺过,“夺”地刺入柳干中。
暴喝声立断,剑穿透柳干,齐柄没入,无名连人带剑伏倒在柳树上,一团血渍迅速在后心附近散开。
李蓦然从肋下刺出的那一剑已刺穿了无名的心脏,他无意杀人,可是那一剑刺出,连他也控制不住。
血沿剑尖滴下,他忙从草丛中站起身子,一声叹息。
无名的右手仍握在剑柄上,左手却环抱着那棵柳树,勉强回过头,张着嘴好像要说什么但一个字也还未出口便已气绝。
李蓦然目光垂下,叹息声中转过了身子。
风更急,吹散了他的叹息声,却吹来了远处的蹄声。
第三回 相剑复相人
马蹄声由远而近,在门外停下,马嘶声落处,一个人大踏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中年人,唇上蓄着两撇胡子,四四方方的脸庞,顾盼生威,目光一扫,落在李蓦然的脸上。
——这个人就是花千树?
李蓦然不敢肯定,还未开口,那中年人脚步一顿,已问道:“你就是无名?”
“这才是无名!”李蓦然手指那株柳树。
中年人循指望向那抱着柳树倒下的无名,目光一寒,道:“花剑馆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杀人的地方。”
“晚辈也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也希望方才能够有人及时阻止。”
中年人冷笑:“你又是……”
“晚辈李蓦然,亦是专诚来向花馆主讨教。”
“你们这些年轻人……”中年人看着李蓦然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馆主,请!”
李蓦然双手捧剑,恭恭敬敬的一揖。
中年人一个偏身,避不受礼,一翻腕,剑出鞘,冷冷的一声:“你考虑清楚了?”
李蓦然以行动答复,转身一剑飞刺过去,中年人一见剑势,面容一沉,翻腕一剑封住,回刺十三剑,身形亦同时变动,剑势也因此变得更加飘忽。
李蓦然没有接,连闪十二剑,目光大盛:“这就是落英剑法?”
中年人冷笑,剑一震,无数朵剑花当头罩下,李蓦然半身一矮,剑花未落下,他人已脱出,中年人剑势急转,紧追着刺出。
李蓦然一退再退,后背已撞在墙上,身形不由一顿,但立即倒翻,掠上墙头。
那面墙壁上几乎同时多了七个剑洞,中年人身形紧接拔起,第八剑刺出,追刺李蓦然胸腹,李蓦然身形不停,已翻过墙头,落在墙外的竹林中。
中年人剑接往墙头一点,飞鸟一样掠上竹梢,寒光一闪,李蓦然剑迅速从下飞射上来,一剑迅速刺至。
中年人剑一划接下,身形借竹梢一弹之力,从李蓦然头上翻过。
刹那之间,已刺出八剑。
李蓦然身形亦迅速翻滚,接八剑,还一剑,刺向中年人咽喉。
中年人头一仰,身形飞快落下,李蓦然同时落下。
两人贴着竹干,笔直泻落竹林中,李蓦然剑势不变,中年人的头仍是后仰,一着地,倒退三丈。
李蓦然如影随形。
中年人倒踩七星,身形穿插在竹树之间,但始终都摆脱不了刺向咽喉那一剑,手中剑亦始终来不及将那一剑挑开。
他的额上开始有冷汗冒出,李蓦然的眼瞳都露出疑惑之色。
再退四丈,中年人后背撞在一株竹树上,身形不由一慢,李蓦然的剑立即抵住了他的咽喉。
“好身手!”中年人面色灰白。
“你不是花千树……”李蓦然的面色也很难看:“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花千树?”
中年人冷笑:“你本该一开始就问清楚我是什么人?”
李蓦然一怔,中年人接道:“我叫夏云峰,是花剑馆的弟子。”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既是花剑馆的弟子,就有责任维护花剑馆的声誉。”
“老管家没有给花千树消息。”
夏云峰摇头:“老管家就是家父。”
“哦?”李蓦然又是一怔:“那你告诉我,花千树现在去哪儿了?”
“家师已经退隐多年,不问江湖中事,你们这些江湖人为什么还要对他苦缠不休,硬要找家师麻烦。”
“令师人称天下第一剑,到现在仍然天下知名。”
夏云峰一声微喟。
“你已经败了。”李蓦然语声一沉。
“不错……”夏云峰目光落在剑上,神色黯淡。
“那你就告诉我……”
“我没有答应过你败了就说出家师隐居的地方,我们之间也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协议。”夏云峰语气坚定:“花剑馆的弟子也绝不会出卖师门。”
“那我就跟定了你。”
“无论我去什么地方你都跟定了?”
李蓦然冷笑:“我的耐性一向都不错的。”
“是吗?”夏云峰笑得奇怪,咽喉突然往前一送,抵在他咽喉上的剑“哧”地立时刺进了他的咽喉内。
李蓦然发觉不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剑,当场怔住。
血从夏云峰的咽喉流下,他去的是地府幽冥,只有死人才能够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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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深,风很轻,湖边静寂,就只有泊在野渡旁那只木船不时发出一阵阵“戛戛”的声响。
船夫抱膝坐在渡头上,焦急的不停张望,虽然船上那个客人并没有开口催促,他也实在已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那个客人的耐性比那个船夫显然好很多,垂目坐在船中,一声不发。
那是一个老人,须发俱白,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披着月色犹如披着一层白雾,看来不怎样真实,仿佛就是月中精灵的化身。
水平如镜,一轮明月倒映在水中,与空中的一轮看来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如此月夜,老人竟也提不起兴趣,始终垂目,心与人,亦一如止水。
李蓦然也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这个渡头。
马蹄声入耳,船夫已站起身子,看见李蓦然滚鞍下马,立即迎前去。
“公子,是不是要到对岸乐平镇?”
李蓦然无言颔首,将缰绳交给船夫,神态落寞,虽然已远离花剑馆,心中那种不快的感觉,并没有消散。
船夫一面将马牵到船上,一面道:“老人家,立即就可以开船了。”
“很好。”老人淡应,垂目如故,一直到李蓦然在对面坐下,才张开来,一笑点头。
那一丝笑容刹那间僵住,老人的目光同时亮起来。
李蓦然没有在意,忽然在意,他从来都没有看过那么明亮的眼睛。
“公子好重的杀气,”老人随即叹了一口气:“只希望公子要找的人能够及时远离。”
李蓦然不禁一怔:“老人家好利的眼睛。”
“老了。”老人摇头。
“高姓大名?”李蓦然不由自主的追问。
“王十骑。”老人并没有隐瞒。
“关外王十骑?”李蓦然目光亦亮起来:“恕晚辈眼拙。”
“客气客气!”
“风闻王老前辈天生慧眼,于相剑犹如伯乐相马,想不到相剑之外,还精于相人。”
“相由心生……”
“今夜有幸得遇,也替晚辈一相佩剑如何?”
“好……”王十骑没有拒绝。
李蓦然解下佩剑,双手奉上,王十骑接在手中,一看就说道:“新铸的。”
“也有多年了。”
王十骑即拔剑出鞘,那支剑映着月光,寒芒闪铄,三寸剑尖尚残留一缕血痕。
“这支剑虽然锋利,并不是一支好剑,以人来譬喻,就是一个普通人。”王十骑回剑入鞘:“这对公子相信没有什么影向。”
李蓦然接回剑,沉吟道:“听说好的剑削铁如泥,吹毛可断,杀人不沾血。”
“这是基本的条件。”王十骑淡然一笑:“所以好的剑并不多。”
李蓦然翻腕将剑拔出,目光落在剑尖那一缕血痕之上,叹息一声道:“这的确不是一支好的剑,难怪老前辈完全提不起兴趣。”
“公子……”王十骑欲言又止。
“晚辈李蓦然……”李蓦然目光一抬:“老前辈有话无妨直说。”
“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前辈应该看得出晚辈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
王十骑微一颔首,李蓦然目光陡亮:“老前辈名满天下,不知可曾替一个人相过剑。”
“公子说的是……”
“江南花千树。”
王十骑一怔,点头,李蓦然立时追问:“听说他所用的剑叫做寒星剑,与他的人一样有名。”
“这是事实。”王十骑若有所悟,微露不安之色。
“老前辈与他的交情如何?”
“我们是好朋友。”王十骑更不安。
“那么老前辈当然知道,现在他住在什么地方了?”
“公子莫非要找他一战?”王十骑追问。
李蓦然抚剑笑道:“江南花千树,天下第一剑,不找他找谁?”
王十骑叹息:“一个人太有名看来并不是一件好事。”
李蓦然笑着摇头:“花老前辈相信不会同意这句话。”
“所以他这样有名。”
“老前辈还未回答晚辈……”
“花剑馆!”
李蓦然一怔,追问道:“哪一间花剑馆?”
“花剑馆只有一间。”
李蓦然回望来路:“是不是那边东行三里,竹林之中……”
“公子莫不是……”
“那座花剑馆已经荒废多时。”
“嗯!很少人喜欢住在那么荒僻的地方。”
“那么他迁到什么地方去了?”李蓦然追问下去。
“公子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李蓦然很奇怪的望着王十骑。
“花千树已经死了。”王十骑垂下头来。
李蓦然目瞪口呆,怔住在当场。
船这时候已经在湖心,湖水荡漾,明月一轮在湖水之中看来是那么的虚幻。
王十骑悠然俯身掬起了一捧水:“名利不过水月镜花,公子何必放在心上?”
水从他双手的指缝漏下,在湖面滴碎无数水花,水中月立时亦碎成了千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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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月已在西檐下。
整座悦来客栈就只有李蓦然的房间仍然有灯光,他也就坐在桌旁,对着那盏灯发呆。
花千树不死,他还有一个目标追寻,连这一个目标都失去,立时就无所适从。
三更鼓响,他终于站起身子,移步床前,才将帐子掀开,突然回头,窗外刹那间风声急响,一条纤巧的人影,迅速掠过,倏的又倒退回来,再一动便越窗而入。
李蓦然手已在剑柄上,并没有拔剑,只是奇怪的望着跃进来那个女孩子。
她手握利剑,神态显得有些儿慌张,一身红色的衣裳就像是一团火焰,闪身掠到窗旁,一翻腕,“卟”的将灯火灭去,她的身形却未停下,转掠向李蓦然。
李蓦然方待开口问,寒芒一闪,女孩子右手那支剑已经指着他:“不要作声,否则莫怪我剑下无情。”
她压着嗓子说话,一转身,身形一缩,已坐在床上接吩咐:“你坐在床边。”
“姑娘!”
“没听到我叫你怎样做?”女孩子语气微愠。
李蓦然一呆,终于在床边坐下来,女孩子随即拉过被子,盖住半身。
“你这是——”李蓦然放轻声音。
女孩子以指按唇,示意李蓦然不要作声,紧张的望着窗外。
风声刹那间又急响,几个黑衣人如飞在窗前掠过,人手执一支长的利剑。
“就是这个房间的灯光突然熄灭!”一个阴沉的声音接起。
语声甫落,房间所有的窗,尽被在外推开,七个黑衣人出现在窗外,十四道箭样的目光同时射在李蓦然的面上。
“是一个书生。”
“那个女的在不在?”阴沉的声音。
“看不到。”第一个开口的黑衣人回答:“要不要找那个书生问一问?”
“别处捜!”阴沉的声音,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所有的窗户立即关上,衣袂破空声紧接传来,李蓦然看得清楚,听得真切,一脸的诧异之色。
好一会,窗外仍没有声息,女孩子终于将被子拉开,跳下床,李蓦然再也忍不住问:“你偷了别人的东西?”
女孩子霍地一转身,语声一沉:“胡说!”
“那他们为什么找你?”李蓦然追问:“寻仇?”
“不干你的事,问来干什么?”
李蓦然一笑:“三更半夜,房中多了一个女孩子,这叫我怎样对人解释?”
“对谁解释?对店家?”女孩子冷笑:“没有忘记这是你的房,是不是要跟我算房租?”
“在下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还噜嗦什么?”女孩子一闪,掠到窗旁边。
李蓦然紧追上前,一把拉住女孩子的手,女孩子面色一变,怒叱道:“你这是干什么?”一剑疾削了下去。
李蓦然幸好立时将手松开,苦笑道:“在下只是请教……”
话说到一半,女孩子已一拂袖,纵身掠出窗外。
李蓦然追到窗前,那个女孩子已经在走廊转角处消失,不由又苦笑一声。
——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那些黑衣人又是什么人?
李蓦然当然想不透,也没有追出去,呆了一会方待转身,就听到“铮铮铮”一连串金铁交击声,旋即看见两条人影飞鸟一样凌空掠下院子中。
当先是那个红衣女孩子,追在她后面的是一个手执弯刀的黑衣人。
那柄弯刀犹如一弯新月,寒光夺目,黑衣人身形凌空未落,弯刀又削出了三刀,女孩子身形极之灵活,滴溜溜一转,接一刀,闪两刀,倒纵一丈,掠上客栈的围墙。
一个黑衣人迅速踏着围墙走来,迎面一剑急刺,女孩子矮身闪开,接起一脚,将那个黑衣人踢了下去,正撞向手执弯刀紧追上来的那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凌空一掌,“叭”的将来人震开,半空一个翻滚,弯刀在墙上一插,落下的身形又拔起,掠上了围墙。
女孩子已翻过围墙掠了出去。
黑衣人身形一凝,亦拔身追出。
其余黑衣人这时候纷纷从瓦面走廊暗处现身,不用招呼,先后向女孩子所飞走的方向追去。
李蓦然都看在眼内,心念一动,身形一展,越过窗户,翻过栏杆:“燕子三抄水”,身形三个起落,翻过围墙,落在长街之上。
那几个持剑的黑衣人正在前面狂追,李蓦然追前数丈,一皱眉,身形倏又拔起,掠上旁边一户人家的滴水飞檐上。
居高临下,看得当然更加远,他也就瓦面过瓦面,追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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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外不远处有一个小树林,一条小路从林中穿过,再前不远,就是一道小桥,横架在一条小河之上。
月色如银,倒映在河中的那一轮明月看来就像要顺流而去,景色虽然苍凉,却苍凉得甚美。
那个红衣女孩子哪里还有心情欣赏,掠过那片树林,身形一顿,回顾一眼,急掠向那道小桥。
她却在桥中停下,越过栏杆,翻身窜进了桥底。
实时衣袂声暴响,那个手执弯刀的黑衣人箭一样从林中小路追出。
月光下,那满脸胡子根根发亮, 一双大眼充满了杀机,身形一转,嘟喃地道:“这个丫头走得倒快!”
话声一落,突有所觉,身子一靠,倒退到一株大树后。
一个人飞快从来路上掠走。
黑衣人一探头,目露疑惑之色,他并不认识李蓦然。
李蓦然也就在树旁停下,黑衣人霍地一转身,从树后转出,刀指李蓦然:“你来这儿干什么?”
“这儿是你的地方?”李蓦然神态镇定。
“好,答得好!”黑衣人上下打量着李蓦然:“你就是客栈那个书生?”
李蓦然反问:“你们为什么狂追那个女孩子?”
“她是你什么人?”
李蓦然沉吟道:“朋友。”
“很好!”黑衣人抚刀狞笑:“将你拿下,那怕她不现身?”飕一刀疾斩了过去。
李蓦然倒退一步,弯刀在胸前一寸划过,黑衣人又一声狞笑,那柄弯刀突然在手中旋转起来,分从十七个不同的方向连刺十七刀。
他这种弯刀形状奇特,招式亦有异一般刀法,这一切斩的,却都是要害。
李蓦然“咦”的一声,闪八刀,拔剑挡九刀,凌空翻身,从黑衣人头上滚过。
黑衣人刀一挑,已刺空,寒光一闪,一剑已迎面刺来,他连劈十三刀,才将那一剑劈开,暴退一声,人刀陡然化成一团光球,贴地滚刺!
李蓦然不等刀到,身形已凌空,落在头上两丈的一条横枝之上,实时“铮铮铮”连串金属声响,黑衣人那柄臂刀曳着一条只有线香粗细的寒铁链脱手飞出,飞斩李蓦然。
“唰”一声,树枝被斩断,簌簌树叶飞舞中李蓦然飞鸟一样掠向另一条横枝。
黑衣人收了飞刀,寒光再一闪,那条横枝亦被斩下。
李蓦然却已贴着树干掠下,突然一转,绕到树干后。
十余支锥子一样的暗器同时钉在树干上,发出一连串“笃笃”的声响。
那七个持剑的黑衣人紧接在林中窜出,身形急转,左手又发出一支支锥子一样的暗器。
李蓦然身形一转再转,长剑疾展,“叮叮”声中尽将射来的暗器击下。
弯刀“鸣”的又飞至,李蓦然眼快手急,一剑挡开,七支剑已分从不同的方向刺至。
那七支剑竟亦是锥子一样,带起的破空声极其尖锐,所刺的亦是必死的要害,李蓦然倒踩七星,闪七剑,反腕一划,“铮”的正好将旁来弯刀封住。
“你们又是什么人?”他盯着那个用弯刀的黑衣人,目光如闪电。
黑衣人狞笑:“连我手中这柄弯刀也没有听说过?”
李蓦然心中一动:“飞鱼塘?”
“仇家堡!”黑衣人弯刀盘旋,上截咽喉,下削小腹,李蓦然急闪。
黑衣人连砍八刀,都被李蓦然闪开,左右七剑迅速刺至,亦被李蓦然接下。
“飞鱼塘仇家堡据说是杀手世家。”李蓦然接问:“有人出钱买下那个女孩子的命?”
“若是要命那有这许多麻烦。”
“你们原来要生擒她。”李蓦然笑笑:“价钱当然更高的了。”
“这个钱可不易赚。”黑衣人语声陡厉:“没有人买的命我们也不感兴趣。”
“这是叫我走?”李蓦然仍然一面笑容:“我若是不走?”
黑衣人以刀答复,三刀砍向李蓦然的头颅,李蓦然一面闪避一面问:“仇家堡用的,据说只有两人,你是仇欢还是仇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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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蓦然双臂一振,身形陡然拔起,挨着的那株树“唰”地立时在刀光中断下。
数十件暗器同时凌空射至,好一个李蓦然,身形一拔一滚又落下,暗器从他的头上射空,他的人与剑迅速合成一字,飞刺向仇欢。
仇欢眼角一瞥见剑光,弯刀已划出,竟然截不下那一剑,脚一蹬,倒窜出去。
一道血虹旋即洒落在地上,仇欢退得虽然快,那一剑仍然洞穿他的左肩。
那七个持剑的黑衣人已左右杀上,锥子一样的剑分刺李蓦然的要害。
他们绝无疑问都经过严格的训练,所用的全都是致命的招式。
李蓦然闪跃腾挪,“哧”!一剑又将一个黑衣人刺伤在剑下,仇欢看在眼内,面色铁青,突喝道:“退!”身形一动,倒退进树林内。
那七个黑衣人立时亦收剑倒退,眨眼间,已先后消失在黑暗中。
李蓦然没有追赶,按剑目送,从容转身走向女孩子躲进的小桥。
他凭栏站在桥上,忽然探身一伸手:“那些人已给我打走,你可以上来了。”
“谁叫你这样多管闲事。”桥底传来了那个女孩子的声音,飕一声,却是从桥的另一侧翻上来。
她瞪着李蓦然,接叱道:“我早就安排妥当,只等那个姓仇的一上桥,就一剑将他击杀,大好一个计划,那知道给你这个小子破坏了。”
“你这个计划真还不错,可惜你躲得还不够技术,还是很容易被人看破。”
“你这双贼眼睛就是利。”
李蓦然一眨眼,女孩子又骂:“我最讨厌就是多管闲事的人,你这样死跟着我,看来也不是好东西。”
“我是担心你打不过他们。”
“谁要你担心,你又没有见过我出手,怎知道我打他们不过。”
李蓦然还未开口,女孩子话又接上,竟学着李蓦然的语气,先重复李蓦然那两句说话:“那些人已经给我打走,你可以上来了——就是你才能够将他们打走?”
李蓦然怔在那里,女孩子那口气好像这才咽下,也好像这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实在重了一些,一擦鼻子,将剑入鞘。
李蓦然目光一转,忽然问:“你是否就住在这附近?”
女孩子一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知道?”
“我知道与否可不要紧,只是若就在附近,你最好就赶快回去换一件衣服。”
女孩子更加诧异,李蓦然目光一落:“我是担心你着凉。”
女孩子的目光随着李蓦然的视线下移,才发觉胸襟不知何时被削开,露出了雪白的一片胸膛。
她的脸不由一红,倏地扬手一巴掌掴在李蓦然的脸上,霍地转身奔了出去。
李蓦然竟然闪避不开,剑眉一剔,却没有动怒,只是手抚着脸庞,目送女孩子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迷蒙月色之中,忽然感觉到一阵阵的怅惘。
难以言喻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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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雨势来得非常突然,周围又没有遮蔽的地方,那个女孩子只有发足奔前,一身衣衫很快就湿透了。
她已经换过一袭淡黄色的衣裳,就像是一只粉蝶,飞舞在风雨中。
霹雳一声,一道闪电划过长空,也照亮了前面不远那座八角亭子。
女孩子身形一急,疾掠了过去。
那座亭子显然已多时没有修葺,破旧得很,但颇大,周围又有些树木,仍然可以遮蔽一下风雨。
女孩子掠进亭中,才吁过口气,抬手一抹脸上的雨水,还未将抹下的水珠甩去,人已经呆住。
亭子内,赫然坐李蓦然,他坐在亭中一方石凳上,面前烧着一堆火,正烤着老大的一只山鸡,已将熟透,香气扑鼻。
在他的身旁放着雨伞,衣衫干爽,神态安详,回头看见是那个女孩子进来,一笑:“是你?”
女孩子鼻应一声。
“这么快又见面,我们也算有缘了。”李蓦然不以为意,笑容满面。
女孩子没有理会,在一座石凳坐下来,背转身子,抬手一掠给雨水打湿了的头发。
李蓦然只有回过头去。
第四回 冷傲刺客
雨仍然是那么大,一阵冷风吹在身上,女孩子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接了一个喷嚏。
李蓦然应声又回过头来,柔声道:“你这样一身水湿透了,是很容易冷着,还是坐过来这边。”
女孩子喃喃道:“谁要你这样好心肠?”
李蓦然笑笑:“姑娘最低限度亦看出我是出于一番善意。”
女孩子并没有作声,偷偷瞟了李蓦然一眼。
李蓦然接取过一瓶酒,混在熟透的山鸡肉香中,嗅来更令那个女孩子饥肠辘辘。
她咬着嘴唇,仍然不作声。
李蓦然实时又道:“见面就是朋友,何况你与我都是练武中人,又何必拘束?”
“我什么时候拘束了?”
“这最好不过,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何不过来吃一点东西,喝杯酒。”李蓦然始终是那么客气。
女孩子终于走过去。
“酒能驱寒,姑娘,请……”李蓦然斟下一杯酒,递到女孩子面前。
女孩子看看李蓦然,伸手接下了,李蓦然再以小刀割下一条鸡腿,递上前去,神态自然,女孩子本来就性格开朗,也不再客气了。
李蓦然自顾吃鸡喝酒,看来甚为豪放,女孩子看在眼内,更吃喝得舒服了。
“这只鸡烤得怎样?”李蓦然吃着笑问。
“很好,你哪儿找来的?”女孩子的语气已柔下来。
“在附近猎的。”
“看不出你还有这本领。”
“出来走江湖的人,当然得学会怎样照顾自己。”李蓦然转问:“是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眼珠一转,以脚轻踢地上的石头,笑了笑道:“我叫石头儿,你呢?”
“我?”李蓦然一怔,举头往亭外一望:“雨点儿。”
亭外暴雨如注,女孩子亦往亭外望一眼,鼻子皱得更深。
“讨厌……”她鼻子接哼一声:“不说便不说。”话口未完,自己“咯”的笑了出来了。接着又笑道:“好,那以后你叫我石头儿,我叫你雨点儿。”
李蓦然含笑点头,石头儿忽然道:“看又是什么人来了?”
亭外冒雨驶来了二辆马车,一个头戴竹笠的白衣人骑马走在马车旁。
马车在亭外停下,白衣人一骑亦勒住了缰绳,身形不知怎的只一动,已离鞍,落于亭前,走了进来。
他走得并不快,才一步跨进,亭内便仿佛多了一股森寒之气,李蓦然、石头儿亦似有所觉,目光都移到白衣人的脸上。
白衣人衣白如雪,一张脸亦冰封过一样,犹如抹了白霜,苍白得怕人,额骨高耸,两颊刀削,眼睛亦是刀一样,细长而锋利,还射出凌厉的光芒。
挂在他腰间的却是一柄剑。
李蓦然的目光由白衣人的脸移到他腰间的佩剑,一皱眉,白衣人实时脚步一顿,冷冷一声:“出去。”
石头儿一扬眉:“你在对谁说话?”
白衣人一字字的道:“你们全都给我出去!”
“这莫非是你的地方?”
白衣人摇摇头,又重复那两个字:“出去!”
李蓦然终于开口了:“不出去又待怎样?”
白衣人目光落在李蓦然的脸上,寒气暴射,李蓦然目光亦同时变得像剑一样。
四道目光像剑一样在半空交击,白衣人一声不发突然转身,走出亭子。
刹那间,在他的身上突然闪起了一道光,闪电一样的寒光。
李蓦然霍地长身站起来,白衣人彷如未觉,“唰”地掠上了马鞍,向前奔出。
马车同时驶前,帘子开处,露出了一张脸。
一道闪电实时又划破长空,亦照亮了那张脸,李蓦然一眼瞥见,怔住在那里。
车马迅速远去,风吹过,一阵奇异的声音突然在亭内响起来,李蓦然刹那间如梦初醒,一声“不好”,一把拖住石头儿的手,另一手抓住了亭边的雨伞,急奔了出去。
石头儿俏脸一红,但没有挣扎。
两人才走出亭外,“轰隆”一声,那座亭子就倒了下来。
“到底什么事?”石头儿惊问。
李蓦然苦笑:“我们不肯出去,那个人就拔剑将亭边两条柱子斩断。”
石头儿一呆,李蓦然目光转向马车去处,吁了一口气:“他的剑很快,是一个用剑的高手,只不知什么来历。”
“那种邪气,我看他就不是好人。下一次遇上,总要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石头儿不由自主的一握小拳头。
她这才发觉那只右手仍然在李蓦然左手之中,一张脸又红了起来。
李蓦然却没有在意,石头儿红着脸,一面“嗳”的叫一声,一面将手往外抽,李蓦然终于醒悟过来,忙将手松开,呐呐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石头儿垂下头去,雨伞已张开,两人在雨伞之下,已经很接近,李蓦然看看石头儿,再望望倒塌的亭子:“我们看来亦只有上路了。”
石头儿这才抬起头来,脸上红霞已消散,笑问:“雨点儿,你要去哪里?”
李蓦然笑笑:“前面白石镇,你呢,石头儿?”
“也是。”
雨这时已逐渐弱下来。
雨终于停下,马车亦停在一个茶寮之前,车把式不在,白衣人也不在,两个小丫鬟候在马车旁边东张西望。
茶寮内聚着好些避雨的人,却静得出奇,目光都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就是那个白衣人,他的头上仍戴着那顶竹笠,坐在炉前,看着茶寮老板将包点从盘中拿出来,车夫们也就站在他旁边。
包点方弄好,热气腾腾,那个老板在白衣人凌厉的目光监视之下,更就手忙脚乱。
檐前仍滴水,枝叶也是,几个无赖从树下走过来,向茶寮这边走来,方待走进去,其中一个无意看到了站在边旁那个小丫鬟,脚步立时停下:“你们看,这两个丫头多美。”
其余四人回头一望,先后亦停下脚步来,一人随即道:“丫鬟也这样,那个主人不用说一定天仙化人。”
“可不知是那户人家的姑娘?”
“问问那两个丫鬟不就清楚了。”
五个无赖你一言,我一语,一齐走前去,那两个丫鬟已有所觉,眼中都露出了警戒之色。
“小姑娘,你们是那儿来的?”当先那个无赖倒也客气。
“为什么要告诉你们?”两个丫鬟异口同声,语态都很冷。
“不说就不说,反正我们的目的,亦只是想一见你家姑娘的花容月貌,就劳烦你们请她出来。”
“不成!”两个丫鬟拦在轿前。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揭起帘子,不是一样看得到?”
五个无赖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将那两个丫鬟推开,方待将帘子揭起,匹练也似一道剑光突然凌空落下,两只抓在帘子上的手刹那间断下来。
惨呼声惊呼声此起彼落,五个无赖惶然回头,就看见那个白衣人枪一样立在车旁。
他倒提利剑,血尚未从剑尖滴下,“飕”的又刺出,又将两个无赖右手斩下。
那个还没有断手的无赖那里还敢怠慢,怪叫一声,转身急逃。
他才奔出三步,眼前白影一闪,寒光一动,右手就一阵剧痛,转头望去,那只右手,已然齐腕断下,一声惊呼,当场昏倒。
白衣人若无其事,一震腕,震飞剑上的血珠,身形犹如鬼魅一闪,已落在坐骑上。
那个车把式捧着一盘包点跟出来,都看在眼内,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两个丫鬟亦骇得脸也青了。
白衣人目光一扫,冷冷道:“还呆在那里干什么?”
车把式应一声,慌忙奔前,将那盘包点交给那两个丫鬟,自己赶快扑上车座。
车帘子实时掀开,一个衣饰华丽,果然美如天仙的女人探头出来,看了一眼,一声叹息,又将帘子放下。
李蓦然、石头儿就在那边树下,他们原也看不过眼准备上前教训那五个无赖一顿,见到白衣人现身才打消那个念头。
车中那个女人一露面,李蓦然的目光便凝结,怔住在那里。
两个丫鬟一入车厢,马车又驶前,辚辚车声中呻吟不绝,五个无赖仍乱成一圑。
白衣人策马追在马车之后,头也不回,一身白衣在风中飘扬,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
石头儿怔怔的目送车马去远,吁了一口气:“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倒是少有。”
李蓦然丝毫无反应,石头儿转望了他一眼,奇怪道:“你又怎样了?”
李蓦然一双眼仍直勾勾地望着车马去向,一声也不发。
“雨点儿!”石头儿振吭大呼。
李蓦然如梦初醒:“是你叫我?”
“怎么?难道被那个人吓呆了?”
李蓦然摇头苦笑。
“你看那个人练的是哪一门派的剑术?”石头儿接问。
李蓦然又摇头:“看不出。”
“我还以为你一定发现了什么,才那么惊讶。”
李蓦然只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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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白石镇终于在望,石头儿脚步更轻盈,走两步跳一步,不时伸手一掠被风吹散了的秀发,说不出的娇媚。
李蓦然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那就是白石镇了。”石头儿抬手一指,又跳前两步。
李蓦然一些反应也没有,只是呆呆的往前行,石头儿看在眼里,不由自主的推了他一把:“你没有听到我的话?”
李蓦然呆一呆,有气无力的应道:“你说那就是白石镇。”
石头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李蓦然一遍,忽然问:“你有病?”
“不是。”李蓦然笑了一笑。
“我看你一定有什么事解决不来。”石头儿面露疑惑之色。
“没有,只是……有点儿不舒适。”
“那不如坐下来歇歇。”
“不用。”李蓦然继续前行,石头儿不觉伸手拉住了他的臂膀。
想想石头儿又问:“你对这附近好像并不陌生?”
“嗯……”李蓦然淡淡应一声。
石头儿又问:“你莫非就住在这附近?”李蓦然感慨地道:“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你是回来探望你的朋友?”石头儿眼睛一眨:“是不是一个女孩子,她说过等你回来。”
李蓦然只是笑,却笑得那么苦涩。
石头儿接问下去:“她一定很美的了?叫什么名字?”
李蓦然终于开口:“过去了的事还说来干什么?”
“那是说她已经嫁给了别人?”石头儿卟哧一笑:“你也用不着愁眉苦脸,我伴你游山玩水。”
李蓦然奇怪的望着她:“你不用回家去?”
“喜欢回去的时候我自会回去。”
“就不怕家人牵挂?”
“他们知道我能够照顾自己。”
“我是怕那些人追杀你。”
“有一个你这样好武功的人在一旁,我才不怕。”石头儿不再骂李蓦然多管闲事。
“是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以告诉你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石头儿狡黠的眨眨眼睛。
李蓦然也没有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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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镇地当要冲,往来的行商极多,很热闹,客栈自是也不少。
石头儿走在长街上,东张西望,脚步倏地一顿:“我们就要这间客栈。”
李蓦然目光一转,落在“大方客栈”那块招牌上:“这间客栈好吗?”
“那些人也是选择这间客栈投宿,相信差不了。”石头儿手指停在客栈门前那辆马车。
李蓦然已看见,很自然转向那边去。
夜未深,李蓦然房中孤灯独对,默数窗外零落的更鼓,神态看来非常感慨。
好一会,他终于站起身子,移步到窗前,推窗外望。
窗外的那个房间亦有灯光,一窗半开,一个女人斜倚着窗棂,若有所思。
李蓦然无意一眼瞥见,目光又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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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人却没有发现李蓦然,恁窗望天,一面迷惘之色,就像是一个白痴。
她的衣饰非常华贵,但纵然荆钗布裙亦难掩饰她的美丽,就不知怎的,透着一股深得化也化不开的忧愁。
她那样恁窗望天已多时,月色很迷蒙,但若是能够染白人衣,她的一身衣衫早已给染得雪白。
敲门声忽响,一下接一下,她总算听到,缓缓地转过半身:“是不是春兰秋兰?不用你们来侍候了,没有事就早点去睡觉吧。”
她的声音很温柔,一些怪责的意味也没有。
门外没有人回答,敲门声又起。
她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移步过去,推起门闩。
“我不是说……”她将门拉开,才说了四个字,就目瞪口呆。
站在门外的并不是那两个丫鬟,而是李蓦然,他痴望着她,也是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她才恢复常态,脱口一声:“是你?”
“小语,真的是你……”李蓦然的语声颤抖得更厉害。
“蓦然……”小语有所顾虑的往李蓦然身后望一眼。
李蓦然却没有理会,接问:“我是否可以进来?”
小语考虑了一下,终于一咬唇:“好,你进来再说。”
李蓦然举步走进,小语将门掩上,移步到桌旁,李蓦然目光始终停留在小语身上,看着她坐下,才在对面坐下来,呐呐地道:“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面。”
小语有点诧异地道:“你怎会在这里的?”
“白天在路旁亭中,在驿站之外,我已经两次见你掀开帘子外望,只是不敢肯定,方才在对面房间见你恁窗外望,实在没有可能有那么相像的人,所以才过来一问……”
“我们已很多年没有见面了。”小语叹了一口气。
“十年也有了。”
“都已十年了,真快!”
“我跟古柳先生学剑,十年才有成。”李蓦然垂下头。
“你就是不说,我也明白你们学剑的人的心情。”小语看来是那样感慨。
李蓦然有点诧异,沉吟着又道:“半年前我曾回去找你,言家庄寨仍在,很多事物都变异。”
“你没有听过十年人事几番新这句话?”言小语苦涩地一笑。
李蓦然语气低沉下去:“就是我们当年求神许愿的那间月老祠也已经塌了。”
“那是你离开后三年的事情。”言小语眼瞳中透出深重的悲哀之色。
“你那时都去那儿?”
小语无言颔首,李蓦然茫然看着她,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语才接上话:“我已等了你七年,可是一点也没有你的消息,爹娘很担心,我也实在不小了。”
“这都是我不对,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话好说。”李蓦然关切地转问:“你嫁了之后,日子过得好不好?”
小语的眼泪自然流下。
李蓦然不觉站起,走过去,轻按着小语的肩膀:“是不是他时常欺负你?”
小语摇头,伏倒在李蓦然的怀中,这正好给石头儿在窗外看在眼里。
她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看见李蓦然房中仍然有灯光,走过去,却只见房门虚掩,人并不在房间内,探头往窗外望去,竟见李蓦然与一个女人在对面房间说话。
一股难言妒意立时打从心底冒起来,不由自主越窗走进去。
李蓦然、言小语都没有觉察,石头儿本待闯进去,但细心一想,还是闷哼一声,转身离开。
李蓦然听到了那一声闷哼,言小语也听到了,面色一变慌忙离开李蓦然怀抱。
“谁?”李蓦然方待掠到窗旁,“砰”的一声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那个白衣人僵尸一样挺立门外。
言小语又是一惊,惶然站起身,李蓦然目光一转,一皱眉:“朋友。”
“不是朋友!”白衣人语声冰冷,左手拇指一推,“铮”的长剑出鞘,他的右手往剑柄一抹,那支剑便毒蛇一样弹出,人剑齐射,飞刺李蓦然的咽喉。
李蓦然偏身急闪,言小语急呼道:“陈铁衣……”
这三个字出口,陈铁衣已刺出十八剑,将李蓦然拿来封挡的一条凳砍成碎片。
李蓦然再闪三剑,轻叱道:“我已经一再相让,你莫要迫人太甚。”
陈铁衣充耳不闻,继续攻击,一道道剑光映着灯光,就像是一条条发亮的毒蛇,袭向李蓦然的要害。
李蓦然终于出鞘,护住了整个身子,陈铁衣再攻十一剑,又将李蓦然迫退三步,一声暴喝,人剑翻腾半空,一剑竟像要化成千锋。
李蓦然不敢轻敌,连出十四剑,竟然不能够将陈铁衣迫退,身形一动,往窗外掠出。
陈铁衣紧迫在后,“哗啦”一声,撞碎了一面窗户,漫天木屑中,飞鱼一样倒刺而下。
李蓦然半空中一仰身,“叮”的将那一剑接下,左掌一拍栏杆,掠入院子中,陈铁衣人剑紧追,一剑比一剑狠毒。
每一剑刺出,都发出“嘶”的一声,人听来毛骨悚然,李蓦然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狠毒的剑法。
他从容应付,看来还不怎样吃力,连接二十七剑,突然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杀人的剑法!”陈铁衣一句话才五个字,已刺了二十五剑,没一剑不致命。
李蓦然接一剑还一剑,二十五剑接下,已能够全面反击。
言小语追出栏外,一面的焦急之色,却又无力制止。
李蓦然偷眼看见,心头不由又乱起来,攻势再不上去,但陈铁衣的剑势却已被迫住。
两支剑相缠在半空,越来越快,交击声密如联珠,响过不绝。
陈铁衣的面上终于露出了惊讶之色,也就在刹那间,风声“飕”一响,一个锦衣人凌空下落,手中剑当中一截,一连十九剑,将李蓦然、陈铁衣两人的剑硬硬截断,接一声:“住手!”
语声一落身形一退,剑“叩”的入鞘,潇洒利落。
他的人也很潇洒,衣饰更华丽,简直就和王侯公子一样。
陈铁衣右手青筋毕露,但是终于收剑,一声:“公子……”退到锦衣青年的身旁。
李蓦然目光一转,还未开口,锦衣青年已一揖,道:“贱仆无礼,得罪了阁下,请勿见怪。”
李蓦然一怔:“阁下是……”
“在下连环。”
“剑公子?”李蓦然又是一怔:“听说小语嫁入了连家,莫非就……”
连环目光一亮,道:“若是我没有猜错,阁下定必就是蓦然兄了。”
“不敢当……”李蓦然回剑忙一揖:“连家剑公子名满江湖,今宵得遇,三生有幸。”
连环一偏身,哈哈一笑:“小语很关心你,很多时在我面前说及……”说着移步到言小语身旁。
言小语神情惶惑,看看李蓦然,看看连环,垂下头去。
连环转顾陈铁衣:“铁衣,这位李兄乃是我们夫妇的好朋友,你怎能如此无礼呢?”
陈铁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属下知罪……”
“这相信都是误会,李兄千万不要介意。”连环语声一顿:“铁衣,还不快上前向李兄陪罪。”
陈铁衣眼中寒芒一闪,终于起?剑钶肴皇凳被邮纸刈。骸靶〉芤灿胁皇侵Α!?br> 连环朗笑道:“相请不如偶遇,铁衣,去与我立即吩咐店家准备酒席……”
陈铁衣尚未回答,又给李蓦然截住:“连兄不用客气,我与朋友也该走了。”
连环显得有些遗憾,却没有勉强,笑道:“既是如此,唯有再待他日。”随即伸手扶住言小语:“小语这儿风大,你身子单薄,还是回房间的好。”
言小语微一颔首,转望李蓦然,眼瞳中无限哀愁,李蓦然叹息在心中,避开言小语的目光。
连环实时又笑道:“李兄,明天我们就回去,你若是经过,千万要进来探望一下小语。”
他始终一面笑容,也始终那么客气,李蓦然看在眼内,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
目送他们转过走廊,他才走向自己的房间,经过石头儿的房间外,只见房门大开,一个店小二在执拾各物。
“小二哥……”李蓦然大感诧异,忙追问:“我那个朋友……”
“公子不知道那位姑娘已经结帐离开?”店小二亦有些奇怪。
——石头儿,为什么不辞而别?
李蓦然怔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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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房间,连环扶着小语坐下,看看那扇破烂了的窗户,摇摇头:“铁衣这个人就是鲁莽,我已经吩咐店家去准备另一个房间。”
他看来非常温柔,而且很细心,接着,又道:“听说在驿站有些无赖要调戏你,有没有给他们吓着?”
言小语摇头。
“我其实应该时常伴着你出入。”连环柔声道:“每一次你回去探望父母,我都是很放心不下,路上坏人那么多,铁衣粗心大意,未必看得到,你人那么柔弱,实在很容易被那些坏人欺负。”
小语垂下头,连环笑接道:“今夜的事你莫怪铁衣,他不知道李兄与你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只当他是那些狂蜂浪蝶。”
“他是一个正人君子。”小语不由替李蓦然分辩。
“我没有说他不是。”
“已有十年多我们没有见面了。”
“那他为什么不肯与我们一聚?”连环笑笑:“这个人武功虽然很不错,待人接物仍欠磨练,只怕读书不多。”
“他本是书香世代。”
“哦……”连环摇头:“看不出。”一顿才接道:“他若是书香世代,就该顾虑到你的名份不该半夜三更走进这里。”
“相公,你千万不要胡乱推测……”小语惶然摇头。
连环淡然一笑:“算了,只是类似这种事,一次已经太多了。”
语声一落,他转身往外走去,小语以目相送,一股寒意陡然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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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冷雾迷漫。
老树苍凉,连在老树的那座古祠更觉破旧,祠门已崩缺一角,那块败坏的牌匾上隐约可以看见“月老祠”三字。
李蓦然呆立祠前,已经有半个时辰,神情落莫,冷雾已披湿了他的衣衫,他却似并无所觉。
又过了很久,他才发出一声叹息:“月老祠——”举步走进去。祠内蛛网尘封,破烂不堪,月老的泥像已崩塌,李蓦然目光落在泥像上,更加感慨。
他伸手捧起了石炉的砂土,回忆着当年与言小语共拜月老时的情景,亦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泥像。
砂土在他的指缝不停漏下,终于漏尽,他整个人亦开始崩溃。
也就在刹那间,在祠一侧的一堆破木瓦砾突然火药一样炸开来,一个蒙面黑衣人闪电一样从中射出,射向李蓦然。
李蓦然一惊回头,一支锥子一样的利剑已闪电般刺至,一闪不开,剑就入左肩。
血怒溅,李蓦然一声惊呼,倒退丈外,黑衣蒙面人紧追,“嗡嗡”的长剑抖动,飞刺前去。
李蓦然后背已抵在墙壁上,身形疾转,“卟卟卟”的墙壁上一连串出现十七个洞。
蒙面人第十八剑紧接刺出,李蓦然已退至墙角,身形疾往上拔起,总算避开那一剑。
他人在半空,剑出鞘,再接三剑,反拔高半丈,左后一翻搭住了头上横梁。
李蓦然接下两剑,左臂的伤口一阵剧痛,不由手一松,身形飞坠,蒙面人的第三剑就刺在他的后背,刺出了一道深长的血口。
李蓦然着地一个跄踉,贴地急一个翻滚,剑从肋下穿出,正好接下蒙面人刺来的一剑,他负痛风车般地凌空一转,霍一剑疾刺在蒙面人腰际。
蒙面人闷哼了一声,带着一道血虹倒翻了出去,李蓦然人剑紧追,贴着地面倒追前一丈,唰一剑裂衣而过,再一翻,在蒙面人的胸膛上划了一剑。
蒙面人想不到李蓦然负伤之下非但丝毫不乱,而且身手仍然是那么敏捷,出剑又阴辣,连吃了两剑,心神不免亦一乱。
李蓦然看不透蒙面人的心,也看不到蒙面人神情变化,身形迅速弹起来。
蒙面人拔起身子,他的剑与李蓦然的剑亦同时刺向对方。
两剑交错刺过,也就在快要刺到对方身上的杀那间,突然“叮”的分开。
蒙面人身形飞舞,锥子一样的长剑连环刺出了二十七剑,身形突然冲天拔起来撞碎了一片瓦面,疾窜了出去。
一方黑布蝙蝠一样凌空飘下,一角已经被鲜血染红,李蓦然以剑接下,亦身往上拔起,从那个缺口追出去。
他连接二十七剑,冒险一剑刺入,击在蒙面人的脸上,但是那方黑布还未掉下来,蒙面人已然拔起身子。
那座月老庙已经破烂不堪,蒙面人轻易就将瓦面撞碎,到李蓦然追出,整块瓦面更就塌下来。
李蓦然已掠了下来,紧追在蒙面人的后面,蒙面人身形如飞,始终头也不回,几个起落窜入了一片林子内,一闪不见。
李蓦然追到林子面前,倾耳细听,一些声息也没有,一咬牙,追了进去。
林子内雾气更重,风吹树木萧簌,李蓦然脚步不停,一步步向前深入。
那个黑衣人并没有往前行,只是猿猴一样藏在一株树叶浓密的大树上。
他看着李蓦然从树下走过,并没有出手袭击,听着脚步声消失,才贴着树干滑下,向林外窜了出去。
阳光正射在他的脸上,苍白的脸庞更加苍白。
——陈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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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碧山青,莲花满湖,小舟“欸乃”从莲花中穿出,荡出了无数的涟漪。
两个青衣女孩子对坐在小舟上,一操舟,一采莲,间或掬一捧水,嬉笑连声,娇态十分可人。
小舟渐接近湖边,采莲的那个女孩子俯身又掏了一把水,目光落处,突然一呆,脱口一声:“你看!”
“看到了,你的手很美,很迷人,那又怎样?我可不是男孩子。”
“说到哪里去了 ,我是叫你看看这水面。”
“有什么好看?”那个女孩子尽管这样说,仍然转头望去,立时亦一呆:“哪儿来的血?”
水面上赫然漂浮着几缕血丝:“不要是死了人才好——香香,你划过那儿去看看。”
香香一连几桨,小舟转过一片水草,她们就看见李蓦然倒在水边一块大石上,半身却浸在水里,一动也不动。
他的一身旧衣已被血染红,鲜血仍然不断由伤口流出来,一缕缕在水面漂浮开去。
“怎么真的有人死在这里?”
“也许还有救,丁丁,你去探一探他的鼻息。”香香将小舟泊近去。
“我?”丁丁的脸庞有些发青。
“你平日不是自认胆子最大,什么都不怕。”香香伸手推了推丁丁。
丁丁只好大着胆子,硬着头皮,跳上那块大石,伸手往李蓦然的鼻子探去。
她那只手不住颤抖,好容易探到李蓦然的鼻子上,突然一呆,叫起来:“还有气。”
“那我们应该怎样做?”
“总不能见死不救。”
“天知道他是不是坏人?”
“看样子就不像了。”丁丁沉吟着:“我们还是先救回去,由小姐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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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李蓦然已给安置在一间精致的房间内,伤口亦已经给白布缠起来。
他仍然昏迷未醒,死人一样仰卧在绣榻之上。
绣榻旁边一椅一几,几上放着药箱,一个老大夫坐在椅上,正小心替李蓦然把脉。
李蓦然始终昏迷不动,老大夫一双白眉时展时皱,终于放开手。
香香丁丁就侍候在旁,看在眼内,忙问道:“怎样了?大夫。”
老大夫慈祥一笑:“只是失血过多,并没有伤及内脏,你们不用太担忧。”
“我这就去告诉小姐,让她放心。”香香展颜一笑,雀跃着奔了出去。
这小姐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心肠绝无疑问必定是很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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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阳光才从窗外射进来,李蓦然已终于醒来,勉强张开眼睛,四顾一眼,不由现出一面诧异之色,挣扎着便待坐起身子,一触动伤口立时痛得一皱眉。
香香丁丁一旁看见,左右忙伸手扶住, 丁丁接道:“大夫吩咐过,还不能让公子移动。”
“你们是……”李蓦然的语声是那么地微弱。
“是这儿的侍婢,昨天你伤重昏迷在湖边,是我们经过将你救回来。”丁丁说着一回头:“药已经煎妥,公子这时候醒来是最好不过。”
香香忙过去将药捧来,侍候李蓦然喝下,丁丁接替李蓦然拉好被子。
李蓦然方待说几句感激的话,丁丁已又道:“这儿很安全,公子请安心静养。”
李蓦然忍不住追问:“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主人又是……”
“公子伤愈能够走动就清楚了。”丁丁一笑,退了下去。
香香亦只是一笑,捧着盛药的那只碗紧跟着丁丁退开。
李蓦然目送二婢走出房间,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眼中诧异之色也就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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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又降临,李蓦然仍然在床上,这一天,一半的时间他是处于昏迷状态中。
朦胧中他隐约感觉有一只手加在额上,勉强张眼望去,就看见一个女人在纱帐外欠身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隔着纱帐,那个女人看来是那么不真实,窈窕的体态在凄迷的灯光下犹如烟雾一样飘飞。李蓦然方待看清楚,那个女人已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芳香。
第五回 曲尽舞罢人已醉
才七天,李蓦然已完全痊愈,伤得虽然重,但是他内力深厚,加上服用的全都是珍贵的药物,所以康复得很快。
窗外烟雨迷蒙,檐前水珠点滴,李蓦然负手窗内,望着窗外迷蒙的烟雨,心头一阵难言的惆怅。门开处,香香丁丁一捧着新衣鞋袜,一捧着食盘走了进来,看见李蓦然不在床上,忙将东西在桌上放下,一齐走上前。
李蓦然已回过身子:“两位姑娘……”
香香抢着问:“公子,怎么你不在床上休息?”
“是啊,公子带伤在身,这样站在窗前,吹了风,很容易又病倒。”丁丁随即将窗户关上。
李蓦然感激的望了两婢一眼,笑笑:“我已经全好了。”
“话是这样说,还是要多些休息。”香香接一牵李蓦然衣袖:“来,趁热吃一些早点,那是我家小姐亲自吩咐厨房弄的。”
李蓦然心头一动:“是了,你家小姐现在在哪儿?劳烦引我去,好让我……”
“不用了……”丁丁立即摇头:“我家小姐并不是那种施恩望报的人。”
“那我怎过意得去?”李蓦然方待再说什么,丁丁话已经接上:“看公子也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又何必斤斤计较形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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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也就在静寂中消逝,那两个侍婢进出了好几次,侍候得无微不至。
李蓦然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过得这样舒适,反而非常不惯,他实在很想一见她们口中的小姐。香香与丁丁却绝口不提。
——是不是那天夜里以手加额的那个人?
此念一动,李蓦然眼前不由又出现那烟雾一样迷离在灯光中的倩影来。
经已数天,印象仍是那么的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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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人静,月冷风清。
李蓦然披着月光独坐在书案旁边,一卷在手,却总是看不入心。
夜风透过窗纱,吹来了一阵铮琮的琴声。
李蓦然从末听过这曲调,只觉得琴声悠扬悦耳,却透着一股浓重的哀愁,目光不由移向窗那边。
窗外月色如银,不远处的一座小楼上隐约有灯光透出。
琴声继续,李蓦然侧耳细听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将书放下,站起身子,移步到门前。
门外没有人,李蓦然将门拉开,步出走廊外,往琴声来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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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也就是由那座小楼传出来。
很精致的小楼,月光下犹如一个婀娜的佳人,纤腰一束,楚楚可怜。
石阶素白,垂在门前的那道珠帘在月光斜照下,亦犹如泪珠般闪亮,仿佛随时都会滴碎在地上。
李蓦然在石阶上呆立了一会,终于上前将珠帘掀起,走了进去。
珠帘后是一个精致的厅堂,每一样陈设,显然都经过一番心思。
香烟在厅堂中缭绕,浓淡适宜,令人嗅来心旷神怡。
那是龙涎香,烧在一个泥金猊内,金猊放在琴台旁边的小几上。
弹琴的是一个白衣女人,玉手晶莹如玉,那一头秀发却是乌黑发亮,瀑布般披下来。
她面向庭院,背对李蓦然,幽幽然坐在那里,轻理琴弦,仿佛并不知道李蓦然的进入。
灯光迷蒙,烟香缭绕,月光正泻在她的身上,使得她看着就像是那个烟中月,水中花,那么的美丽,那么的迷离。
李蓦然目光又处,一种熟悉的感觉就涌上心头。
——这不是那次夜里出现那个女人?
心念方动,琴声已停下,那个女人随即一声叹息。
“纵使有花兼有月,可怜无酒更无人……”她的语声比琴更动听。
李蓦然趋前一步:“姑娘若是要喝酒,那怕千百里,在下也夤夜赶去替姑娘买回来。”
那个女人应声缓缓回过头来,李蓦然总算看到了她的容貌,刹那间心头不由怦然一跳。
那个女人的美丽,实在是他平生仅见,言小语已经够美丽的了,但是与那个女人比较还是要逊色三分。
也许言小语年青一些,那个女人的那分成熟,却足以打动任何男人的心。
她笑笑:“你的伤怎样了?”
“全好了。”李蓦然一顿接问:“姑娘相信就是这里的主人?”
“公子可以称呼我铉姬。”
“在下李蓦然,多谢姑娘的救命……在下……”
铉姬截口道:“香香她们说得不错,公子果然是一个很拘束的人。”
“姑娘既然这样说,在下也就不客气了。”
“这里本就不是一个客气的地方。”
“打断了姑娘弹琴的雅兴……”
“又来客气了。”铉姬又一笑。
李蓦然转问:“不知这附近那儿有酒卖?”
铉姬倏然站起身子。“这里藏的酒,相信酒量最好的人,未必能够喝完,只可惜公子重伤方愈,否则必邀公子一醉。”
李蓦然朗笑:“那并非伤在内腑,即使未愈,喝酒也没有影响。”
铉姬笑望着:“你很想喝酒?”
“很想。”李蓦然不觉叹了一口气。
“看来你也有很多心事。”
李蓦然没有作声,铉姬移步走到水晶帘前,举手一拉帘边的一条绳子,“叮叮”的一阵清脆的铃声立时响起来。
香香丁丁应声出现帘外:“小姐有何特别吩咐?”
“备酒。”铉姬吩咐一声,回转身来,动作之轻盈美妙,非笔墨能够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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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莹的玉杯,芬芳的美酒。
三杯再三杯,铉姬酒量不在李蓦然之下,添增双颊飞红,看来就更美了。
香香丁丁将酒放下便退了出去,也没有再进来骚扰李蓦然与铉姬。
两人一见如故,酒喝多,话也多了。
“公子气质非凡,是必出于名门。”
“家师幽山古柳。”李蓦然并没有隐瞒。
“古柳潇洒脱俗,有似公子。”
“姑娘莫非认识家师?”李蓦然甚感诧异。
铉姬摇头:“只是听说。”
李蓦然目光一转:“这里住的人大概并不多。”
“除了我就是香香丁丁几个侍婢。”铉姬替李蓦然添一杯:“这已经够了。”
李蓦然点点头:“我也是不喜欢太热闹。”
铉姬轻“哦”一声:“你令我想起了一个朋友。”
“是什么原因?”
“我与他也是这样认识。”铉姬微喟:“你若是也能够为我剑舞一曲,就更像了 。”
李蓦然目光一落:“可惜我的剑昏迷之前已经失去。”
“这里有剑。”铉姬痛饮一杯,站起身来,移步东墙摘下挂在墙上的长剑。
那是一支古剑,李蓦然才接下,就感觉一股寒气从手心透上来,心头一跳,将剑拔出。
剑锋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锐利,却是毫无光泽,一望也不起眼,可是一映灯光,铸在剑锋上那七颗星纹彷沸都有光芒射出来,李蓦然看在眼内,脱口一声:“好剑!”
他一抄衣衫,接将剑舞动,琴声亦同时响起。铉姬显然已经有醉意,可是指法是一些也没乱,而且姿态看来更美妙,目光落在李蓦然面上,越来越朦胧。
曲始尽,舞亦罢,铉姬扶醉而起,脚步跄踉,李蓦然忙将扶住。
“姑娘,你醉了。”李蓦然也一样眼朦胧,只是脚步仍然稳定,扶着铉姬走到床前,铉姬的双手很自然的绕在李蓦然的脖子上。
她双颊透红,就像黄昏前天边的落霞,嘘气如兰,媚眼似丝,李蓦然温柔软肉抱满怀,心神俱醉。
朦胧中看来,铉姬更就变成了言小语,青梅竹马的恋人,十载相思,李蓦然那片刻心情激动到极点,铉姬显然也激动得很。
两人终于相拥着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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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缠绵,铉姬朦胧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白。
灯光淡如水、铉姬那赤裸的肌肤在天色灯光之下,晶莹皎洁,就像以白玉雕刻出来。
昨夜的醉意已经全消,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睡着的李蓦然身上,两颊不由又红晕涌。
呆了好一会,她才拉过衣衫披在赤裸身子上,叹了一口气,轻移脚步,走到铜镜之前,整理鬓发衣裳。
此刻,楼外实时传来了一声轻呼:“小姐!”
铉姬应声回头,稍作沉吟,起身走了过去,掀开帘子。
侍婢香香立在帘外,双手捧着一封信,神态非常特别,看见铉姬出来,欠身道:“有人送来一封信,要我们立即交给小姐过目。”
“哦?”铉姬目光落下:“那是什么人?”
“没有说,不过,相貌凶恶,一点也不像好人。”
铉姬淡然一笑,将信接过,以指甲挑开,抽出信笺一看,面色大变。
香香看见奇怪,正待问,铉姬已挥手叫退下:“这儿没你的事了。”
香香只有退下,铉姬目光再落在信上,怔在那里,好一会,才有所决定的将信纳入袖里,转过身子,将帘子拉开,立时又一呆。
李蓦然就站在帘后,轻呼一声:“铉姬……”
铉姬笑笑:“醒来了。”眉宇并未展开。
李蓦然盯着铉姬:“香香大清早来找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铉姬一颔首,轻咬嘴唇,又沉吟了一会才说道:“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被人抓去了。”
“目的何在?”
“迫他现身。”铉姬沉吟着:“我相信是他的仇敌所为,找不到,就抓住他的女儿,要我通知他前去了断。”
“他又是什么原因躲藏起来?”
“不是躲藏,是隐居,厌倦了以前那种生活。”
“他那些仇敌必定已查出你们是好朋友。”
“这本来也是一个秘密。”
“事情到这个地步,你都得给他一个通知……”
“可惜我根本就不知道他隐居在什么地方。”铉姬苦笑:“下月初十,他必须亲自到赤松林,否则就杀掉他那个女儿。”
李蓦然剑眉一剔:“时间并不多,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铉姬接着道:“在初十之前将人救出来。”
“不错!”李蓦然一顿:“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
铉姬垂下头:“我正要求你……”
李蓦然截道:“姑娘待我恩深义重,又何况路见不平,本就该拔刀相助。”
铉姬轻叹:“你既然这样说,我若是推却,反显得小家子了,问题却是在,不知道他们将人藏在什么地方。”
“有一个人相信可以帮忙我们查出来。”李蓦然道。
铉姬忙问:“是谁?”
“鸽子。”李蓦然精神一振:“一个江湖上出名的探子,手下有很多人。”
“这个人我也听说过。”
“是了,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铉姬沉吟着,李蓦然鉴貌办色,笑道:“这其实知道也没什么作用,倒是必须找香香谈一谈。”
“你要问清楚送信来那个人的相貌特征。”
“鸽子虽然消息灵通,手下众多,能够有些线索,却是更好。”
铉姬点头,走进去将昨夜李蓦然仗之而舞的那支剑捧了出来:“这支剑你拿去用。”
李蓦然拔剑一看:“有此好剑为助,一定不会令姑娘失望。”
铉姬的眼中同样充满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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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苍茫,古松虬结,李蓦然立在山坡上,古松下,亦不禁有些苍凉的感觉。
这是他找到鸽子之后的第七天。鸽子吩咐他七天之后等待在这里,所以他大清早就到来了。
虽然“花千树”一事,鸽子给他一个错误的消息,他并不怀疑鸽子的能力。
能够找到那座“花剑馆”并不容易,那座“花剑馆”表面看来也不像没有人住的地方,他只怪去得实在不是时候,去得甚至也许迟了多年。可是“花剑馆”的弟子为什么要封闭花千树死亡的消息?这就是鸽子也觉得奇怪。对于王十骑的话鸽子并不表示怀疑,因他很清楚王十骑的确是花千树的好朋友。
第六回 古刹风云
山坡上风急,吹起了李蓦然的衣袂。
他仰首向天,终于看到了一点鸽影。
鸽子的消息,当然就是由鸽子送来的。
不过片刻,一只灰白色的鸽子已飞近,羽翼拍击声中,竟就向李蓦然飞投。
李蓦然伸手将鸽子接下,从鸽腿缚着的铜管中抽出一卷纸条,摊开一看,喜形于色。看来鸽子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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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萧沉,古刹荒凉。
到处都是颓垣断壁,大殿的一角甚至已倒塌。
这座古刹非但年代久远,而且已经荒废多时。风从断壁中吹进,吹舞着大殿中燃烧着的那堆火焰闪动的火光中,仇欢的面容更加地恐怖。
他的笑声却充满了欢乐,一面喝着酒,一面吃着烤在火上的牛肉。
火堆周围还有七八个黑衣人,一样大杯酒,大块肉,吃喝得很开心。
脚步声响处,两个大脚妇人从后殿走了出来,手捧着木盘,上放着饭菜。
仇欢目光一转,笑问道:“那个女娃子还是不肯吃东西?”
两个大脚妇人一齐点头,仇欢笑接道:“由得她,待我们料理了那个老头子,再寻她开心。”
“到时候她一定后悔怎么不吃东西。”一个黑衣人应道:“那最低限度不至于手脚无力,任由人怎样处置。”
另一个黑衣人接道:“老大岂非就要她如此。”
仇欢大笑,神态邪恶之极。
他笑着摇头:“别再胡说八道了,那个老头子打遍天下,要对付他谈何容易,公子的目的也只是在他的剑。”顿一顿又道:“我们的目的也只是在钱,有了钱,那会没有女人?”
众人轰然笑应,方待再喝下去,一声惊呼突然传来:“失火了!”
这一声尖而高,惊破静寂长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偏殿那边火舌飞扬,院中的荒草亦被波及,几条火蛇也似向这边游窜过来。
众人大惊而起,仇欢喝酒的兴趣亦顿散,反手将酒杯掷碎在地上:“是哪一个这样不小心?”
一个黑衣人忙道:“附近就只有这个地方可以藏身……”
“我知道……”仇欢一挥手:“大家一齐动手去将火救熄。”身形忽一动,当先掠了出去。
其它人忙动身,偏殿那边,亦先后掠来了几个黑衣人,都是仇欢指派值夜的手下。
眨眼间,大殿的黑衣人就走得一乾二净,只剩下那堆火继续在燃烧。
东面窗户风声倏一响,李蓦然狸猫一样从檐下窗中窜进来,直入殿侧走廊,急摸向那后殿。
走廊上只有两盏灯笼照明,两个黑衣人急步转出,正与李蓦然相遇。
“什么人?”一人的喝问,另一个黑衣人已大呼:“有……”
一个“有”字才出口,李蓦然已如箭一般欺入两人之中,双掌一翻,刀一样左右切在两人的穴道上。
两人闷哼一声,一齐倒了下去。
李蓦然身形不停,急掠上前,才转过去“飕”的锥子一样的一支剑就迎面刺来。
李蓦然似乎意料之内,间不容发之间一偏身,让开来剑,双手一登,疾印在那个人的脚膛上,“卟”一声,那个人倒飞半丈,撞向一道门户,烂泥般倒下,李蓦然身形同时拔起,凌空一脚“砰”地将那一道门户踢碎了,夺门而入。
那相信是这座古刹最完整的一个房间,一个红衣少女就被绳子缚在当中的柱子上。
她已经听得声响,抬头望向门这边,形容虽很憔悴,一双眼睛仍秋水般明亮。
与李蓦然照面,她立时一呆,李蓦然同样诧异。
“石头儿,怎么是你?”
那的确是白石镇客栈不辞而别的石头儿,应声惊喜道:“雨点儿,你来这儿干什么?”
“救你!”李蓦然这句话出口,不由得苦笑一下。
“哦?”石头儿奇怪:“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李蓦然苦笑着道:“不要多说了,我先替你将绳子割掉。”
他随即以最迅速的动作将那些绳子割断,石头儿吁过口气,揉着被缚痛手臂咒骂道:“我一定要一个个杀掉他们。”
语声一落,立即奔出,脚尖一勾,将倒在门外的那个黑衣人的剑挑起来,接在手中。
她的动作并没有以前的敏捷,剑接在手中亦显得有些吃力。
李蓦然看在眼里,上前忙劝阻:“石头儿,你饿了这么多天,实在不适宜这时候与他们交手。”
石头儿一听这说话,双脚就不由有些发软,走廊那边脚步声亦同时大作。
李蓦然忙叫道:“你快走。”
“我不走。”石头儿仍然是那么倔强。
说话间仇欢已当先冲进来,一见李蓦然,新仇旧恨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好小子,又是你。”
李蓦然冷笑:“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
石头儿突插口说道:“你说谁是小姑娘?”
李蓦然一怔,仇欢已接道:“你知道什么?”
“就是不知道才要问清楚。”李蓦然真的想有一个清楚明白。
仇欢闷哼道:“好一个好管闲事的小子,好一条调虎离山之计。”
“还不算太好。”李蓦然身形倏一退,一脚将地上的一扇门户踢起来。
“轰”然一声,那扇门撞在屋顶上,撞塌了一瓦面,李蓦然接抓住石头儿的手臂:“先去瓦面。”
石头儿俏脸一红,并没有挣开,李蓦然用力一送,立时将石头儿送上了丈高。
石头儿借势一翻,由缺口翻上瓦面,仇欢同时冲进来,弯刀急斩向李蓦然的肚子。
李蓦然断喝一声,古剑出鞘,封住了来刀,接一引,反刺向仇欢面门。
剑尖未到,森寒的剑气已迫入眉睫,仇欢心头一凛,连劈十三刀,才将那一剑劈开。
李蓦然剑势迅速接上,喝叱声之中,一连百七十二剑,将仇欢硬迫出门外。
那些黑衣人已经赶至,左右立即涌上,锥子般的剑配合仇欢新月般的弯刀飞斩急刺李蓦然。
破空声乱响,震人心魄,李蓦然长剑急划,一片寒星洒出,身形又再飞退。
这一退已到了墙之前,他左手一翻抓住了撞破屋顶坠回地上的那块门板,疾向刺砍来的刀剑迎去。
“笃笃笃”一阵乱响,剑尽刺在门板上,那块本已破烂的门板立时四分五裂,弯刀飞来,当中斩过,继续斩向李蓦然要害。
李蓦然身形已经拔起,从屋顶缺口窜了出去。
仇欢一声:“追!”人刀亦向上飞射,那些黑衣人亦一齐往上拔起来。
“哗啦啦”声中,瓦砾横飞,灰尘弥漫,那片瓦面,先后出现了七八个破洞,仇欢等一个个箭一样穿洞射出。
他们的动作当然以仇欢最快,但其它的也并不怎样慢,李蓦然有心在瓦面上袭击,相信亦不知如何着手,他们的位置事实无一相同,李蓦然若是留在原地未走,必定陷入他们的包围之中。
李蓦然却已在屋脊上,拖着石头儿往前急掠。
仇欢一咬牙,疾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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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面上当然风急,急风中一声喝叱,一个黑衣人从暗影中窜出,锥子般的剑当胸向李蓦然刺到。
李蓦然一声冷笑,剑一翻,接住了来剑,只听“铮”一声,那支锥子一样的剑竟被削去了半截。
那个黑衣人只觉右手一轻,再看剑已经两断,不由大惊,右肩同时一痛。
李蓦然的剑已乘他分心那一刹那间刺入空门,刺在他肩头上,再一绞,他的人立时被挑了瓦面,一股血飞虹一样洒落瓦面,洒落在地面之上。
仇欢迅速追到,炼刀飞舞,一阵阵“铮铮”声响中交错刺下。
李蓦然左手将石头儿拉到身后,右手剑“嗡”的弹出一重剑影,截住了来刀,欺身抢刀,接连七剑,将仇欢那柄弯刀连住的链子削成数截。
仇欢心头一凛,倒退三步,李蓦然并不追击,牵住石头儿的手飞掠到另外一丬瓦面。
两个黑衣人紧追上前,身形方落下,李蓦然剑已刺到“铮”的将左面一人的剑劈断,硬生生震飞下瓦面,接一剑,夺地刺入右面那人的胸膛。
剑拔血溅,那人倒下去坠向地上。
仇欢都看在眼内,怒极,目光转落向断散在瓦面上的链子,心头不禁寒起来,他的武功本来就不敌李蓦然,现在李蓦然还有一支削铁如泥的剑在手,无疑如虎添翼,不是他们轻易所能够留得住。
那些黑衣人看见仇欢呆在那里,亦停了下来,目光集中在仇欢面上,只等他吩咐。
仇欢的面色很难看,一顿足:“凭我们还留不住那小子,算了。”
“这如何交待?”一个黑衣人忙问。
“就这样交待,也怪不得我们,技不如人可不是我们的错。”仇欢目光一闪:“问题却在那小子怎会找到这里来的。”
“莫非有人走漏了消息?”
“也许……”仇欢的脸色沉下去。
说话间,李蓦然石头儿已经走远,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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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很远,李蓦然才缓下,石头儿已累得伏倒在他的肩上。
她喘着气问:“你要到什么地方?”
李蓦然一皱眉:“那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也不大清楚。”
“哦?”石头儿奇怪之极。
“这地方并不安全,你若是支持得住,我们再赶一段路。”
“你放心。”石头儿咬着樱唇:“我可以支持下去。”
不待李蓦然回答,就举步前行。
这个女孩子实在很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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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第一线阳光还未从云层中射出来,鸽子已开始他一天的工作,他也想多睡一会,可是曙色才亮,那些鸽子便已吵成一片,不少还飞扑到他身上。
他就是不给吵醒,也得给啄醒。
鸽子飞进来,飞出去,铃声叮叮当当的不绝,羽翼拍击声,鸽叫声,更就蕴斥着整个大堂,突然风都静下来。
鸽子没有在意,突然在意,目光落处,只见所养的那些鸽子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闭上嘴,不住的来回走动。
——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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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歪着脑袋,还未想得透是什么回事,就听到了一阵很奇怪的声响。
他抬头望去,只见那扇门“砰”的突然大开,两个花衣小婢蝴蝶一样飞进来。
她们飞进来的姿势很美妙,可是一着地,就变得很丑恶,四肢无一不扭曲,所表现的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够弄出来的姿势。
她们的神色更怪异,像在笑,亦像在哭,一双眼睛睁大大的,充满了恐惧。
鸽子目光一落又抬起,刹那间大门外已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白衣如云,一张脸亦似冰封过一样,目光比冰雪却还要寒冷。
“陈铁衣……”
鸽子由咽喉呻吟出来。
“在你身后那些匣子里,相信还少不了有关我的资料。”陈铁衣一步跨进:“听说你过目不忘,这相信也是事实。”
“所以我立即就认出陈大爷来。”鸽子连忙陪着笑说:“陈大爷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何指教呢?”
陈铁衣冷然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金锭:“十两金子,换你一句话。”
鸽子看见那锭金子,眼睛就一亮:“这些金子不是一个小数目,陈大爷要知什么消息?”
陈铁衣又一笑:“好爽快的人,早知道如此,我也用不着难为那个小丫鬟。”
鸽子好像这才想起来:“她们……”
陈铁衣反问:“你不知道我的一双手之下从无活口?”
鸽子干笑:“陈大爷其实用不着……”
陈铁衣冷截:“我原以为这样更容易令你说话。”
鸽子嗫嚅着:“陈大爷到底要知道什么?”
陈铁衣冷冷的盯着鸽子:“古刹那个消息,你到底卖给了什么人?”
鸽子一呆:“你们……”
“我们是一伙。”陈铁衣断喝:“说……”
鸽子沉吟未已,陈铁衣剑已出鞘,飕的刺入了一只灰鸽子的胸膛,那只鸽子尤自拍着翅膀,鲜血飞溅,鸽子看在眼内,眼旁的肌肉猛一下抽搐:“卖……”
他欲言又止,飕一声,又一只鸽子穿在陈铁衣的剑上:“说!”
“李蓦然!”鸽子终于说出来。
陈铁衣浑身一震,转过身子,剑一抖,穿在剑锋上的两只死鸽子飞脱。
鸽子看见陈铁衣转身,一口气尚未吁过,面色突然一变,疾往上拔了起来。
刹那间,陈铁衣半身突然一拗,凌空翻身,一剑疾往鸽子刺了过去,他显然算准了尺度距离,这一剑倒刺,鸽子若是仍站在原处,剑便会刺进他的胸膛。
一剑落空,两支铁拐便向陈铁衣当头击下,这两支铁拐一直在匣顶上,是鸽子的兵器,已多年未用,积满了灰尘。
鸽子清楚记得这两支铁拐所在,凌空一拔,手一探,正好抄住了那双铁拐,当头击下,亦击空。
陈铁衣一拧腰,左手往几上一掠,人已斜飞出去,双脚往墙上一点,又飞射回来:“哧哧”声响中,刺出了三十六剑。
“叮叮”两声,鸽子铁拐着地,他整个身子就挂在铁拐之中,倒像是一只给赶上架的鸭子了。
他双脚已折断,必须倚仗那两支铁拐才能够站稳地上,虽然多年没有用,现在用起来,还是很灵活。
那两支铁拐往地上一点,他的人就飞退一丈:“叮叮”声中,连退四丈,闪开陈铁衣三十六剑,后背已抵上了墙壁。
他身形一顿,立即往上疾拔了起来,双拐一翻,便要撞破顶冲出,陈铁衣的剑也就在这个时候刺到了。
一声裂帛,剑从鸽子的小腹划至咽喉,鲜血暴射,鸽子惨叫一声,凌空飞坠。
群鸽亦惊飞,陈铁衣剑出不停:“哧哧”声响中,剑锋上又穿了十多只鸽子,再一抖,那些死鸽子纷纷飞坠在鸽子老人的身上,鸽血与人血混成一片。
其余那些鸽子更慌乱,一时间,羽翼拍击声,金铃叮当大作。
陈铁衣没有再出剑,冷然一瞥,幽灵一样退出堂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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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山谷雾气迷蒙,这对于生火,却没有多大影响。
李蓦然在火上烤好了一串野鸽子,送到石头儿面前,石头儿没有接:“你现在怎么又有空照顾我了?”
李蓦然“哦”的一声,诧异的望着石头儿:“是什么话?”
石头儿偏过脸去,李蓦然想想:“是了,你怎会给那些人抓住?”
“你既没有空再照顾我,他们当然走来欺负我了。”
李蓦然又是一怔:“是了,那次在白石镇你怎么不告而别?”
“还说呢,”石头儿的怒火立时冒起来:“你看见那个女人,失魂落魄,我不走,难道看你们亲热?”
李蓦然这才明白是什么一回事。
“怎么你不留在白石镇陪伴她?”石头儿酸气冲天:“莫不成闹翻了?”
李蓦然微喟:“我跟她很小就认识的了。”
“青梅竹马……”石头儿一皱鼻子:“难怪这样亲热。”
“她已经出了嫁,那个白衣人就是她的夫婿派来保护她的保镖。”
“你知道了还去找她。”石头儿的小鼻子皱得更深:“色胆包天。”
“说到哪儿去了。”李蓦然摇头:“我们只是不见十年,难得见面,多说几句。”一顿转问:“那些人与你到底是什么仇怨?”
“天知道。”石头儿眼珠子一转:“你到底又怎会走到哪儿去救我?”
“说到底,我根本不知道要救的是你。”李蓦然接道:“那是铉姬的主意。”
“铉姬?”石头儿摇头:“没听过这个人。”
“是一个女人,她说是你爹的好朋友。”
石头儿仍然摇头:“从未听我爹说过。”
“她又说那些人这样做只是想迫你爹出来。”李蓦然不由问:“你爹到底是哪一个?”
“我叫石头儿,我爹当应就是大石头了。”话口未完,石头儿已卟的笑了出来。李蓦然亦只有苦笑,再将那串烧好了的野鸽子递前去,这次石头儿总算接下。
“要不要一见铉姬?”李蓦然接问。
石头儿点头:“最低限度也得去跟她说一声多谢。”
李蓦然无言,对于这个女孩子,越来越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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铉姬并没有出迎,香香丁丁侍候李蓦然、石头儿二人坐下,往堂后转了一趟,回来道:“小姐在打点酒菜,请你们先去沐浴更衣。”
石头儿眼瞄李蓦然一眼,李蓦然笑颔首,香香实时对石头儿一揖:“姑娘,请!”
石头儿又看了李蓦然一眼,才站起身子,随香香出去。
后堂深处,碧纱帐后,是一个水池,石头儿放软了身子沐在池中,连日来的疲倦亦清洗殆尽。
珠帘声响,铉姬从外面走了进来,石头儿闻声不由得一惊,看见进来的是一个女人,才放下心。
铉姬也就在帐外停下来,手捧着一袭新衣,放在架上,退过一旁,待石头儿沐罢更衣,才说道:“好多了?”
石头儿目光停留在铉姬的面上:“你就是铉姬?”
铉姬颔首。
“我不认识你。”
铉姬笑了笑:“我也是。”
“你是我爹的朋友?”
“在他还未退出江湖之前,我们已经认识了。”铉姬开心地问:“现在他怎样了?”
“很好……”石头儿接问:“你多久没有见过我爹了?”
“很久了。”铉姬微喟:“那些人却以为我仍然知道你爹的消息,要我通知你爹,你落在他们手上。”
“什么手段都用得出,真是卑鄙。”
“那你以后就要小心了,这一次幸好李公子在,否则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们是朋友?”石头儿追问。
“可以这样说。”
“认识很久了?”
“还是最近的事,他受伤昏倒在附近,给香香丁丁她们救了回来,还怕是坏人,我看却不像,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铉姬的面上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石头儿看在眼里,神色显得有些不自在,铉姬自顾说下去:“侠骨柔肠,琴心剑胆,好像他这种人真还不多。”
石头儿的心头更不是滋味,铉姬却没有在意,接一笑:“酒菜已经准备好,我们在那边等你。”
石头儿抿着嘴唇一点头,铉姬从容转身往外走去,目送铉姬的背影消失,石头儿的神情变得很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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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中酒菜已摆开,李蓦然换过全新的衣服,负手站在席前,神情却是很轻松,看见铉姬进来,忙迎上去。
“看见你平安回来,我总算放心。”铉姬上下打量李蓦然。
“早就叫你放心的了。”李蓦?缓茏匀坏睦x祟缂y氖帧?
铉姬有意无意将李蓦然的手卸开:“这一次,辛苦了你。”
“你的剑也帮了我不少忙。”李蓦然接着将剑解下送过去。
铉姬摇头:“你留着。”
李蓦然方待推辞,铉姬已又道:“在我来说,这长剑只是一种装饰的东西,到了你的手上,才能够有所作为,你还是收下吧。”
她接替李蓦然重新将剑挂上,顺手再替他理了理衣衫。
石头儿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一见二人如此亲热,妒火中烧。
铉姬未觉,接又说:“我也知道你不会留在这里多久,再见不知何时,这支剑也就当作一种纪念吧……”
石头儿再也忍不住,冷笑一声插口:“你放心,他一定会珍惜这支剑。”
李蓦然一怔:“石头儿……”
“我难道说错了吗?”石头儿连声冷笑。
铉姬虽诧异,仍然不失礼:“酒菜已全,两位……”
石头儿冷冷截口道:“谢了,我们不吃了。”
李蓦然又是一怔,向铉姬一摇头:“她有时就是这样小孩子脾气。”
石头儿嚷起来:“谁是小孩子!”探手抓住李蓦然的袖子:“我要走了 ,你与我一起走。”
“这……”
“还这什么,那什么,你不走,我走!”石头儿一松手,转身举步。
李蓦然急唤:“石头儿……”
石头儿回头一望,见李蓦然仍呆在那里,一顿足,用力掀开珠帘,疾奔出去。
铉姬看在眼里,知道石头儿打翻了醋坛子,不由苦笑。
李蓦然却莫名其妙:“这个人脾气真奇怪。”转望向铉姬:“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我怎会呢。”铉姬轻叹:“她还小,不知道照顾自己,你还是追上去,莫教她又遇上那些人吃亏。”
李蓦然看着铉姬。
“不要犹豫了。”铉姬连声催促。
“好,送她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来找你。”铉姬不置可否,李蓦然深看了铉姬一眼,转身追出门,铉姬凄然一笑,在席旁坐下来。
酒菜未冷,她的心却已经冷透。
第七回 宝剑赠侠士
湖水荡漾,风吹草木萧疏,也吹乱了石头儿的秀发,她越走越慢,没精打采,终于停下,回头望去,却见李蓦然正从后面追上来:“石头儿……”李蓦然遥遥大呼,脚步更急。
石头儿似喜还怒,咬着下唇不应,但也没有再举步,直到李蓦然追近来才问:“地下这么多石头儿,你在叫那一块?”
李蓦然一怔,苦笑:“又在生谁的气了?”
“你!”石头儿冷冷的瞟了李蓦然一眼:“你追上来干什么,留着陪伴那个铉姬哦!”
李蓦然总算听出多少,撇嘴:“我怎又放心你一个人上路?”
石头儿心头一甜,看着李蓦然:“那我去什么地方,你都会跟着去的了?”
“你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离开这儿,越远越好。”
“那也得有一个目的地。”李蓦然叹了一口气。
石头儿想了想:“我要回家。”
“你家在哪儿?”
“跟着来就知道了。”石头儿一步一跳的奔前方,方才烦恼似乎已忘记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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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径通幽,蜿蜒到树林中,阳光从枝叶缝间射下,一闪一闪,偶尔几声鸟喧,天地蕴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谧,走在这条路上,石头儿显得更活泼,李蓦然看着,心情也逐渐的开朗。
转了几个弯,前面豁然开朗,花木丛中出现了一幢庄院。
那幢庄院的结构与一般的并无多大不同,在李蓦然眼中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石头儿雀跃上前,李蓦然追上几步:“这就是你家?”
“嗯!”石头儿一笑将门推开,雀跃着进去了。
书斋不太大,也并不华丽,是一个真正的书斋。
窗前小几上的一个鼎炉中烧着檀香,淡淡的白烟一缕缕地飘出,缭绕斋内。
石头儿推着李蓦然进来,推着李蓦然坐下,穿花蝴蝶一样又转了出去。
李蓦然呆坐了一会,站起身,方待周围打量一下,石头儿的娇笑已传来:“爹,走快些!”
“看你,这样心急。”回答的是豪壮的笑语声,石头儿说:“他就在书斋那儿。”
“这句话你说了三十次也有了。”笑语声更响亮。
“哪里有?”石头儿在撒娇:“爹,你再笑,我再也不理睬你。”
语声一落,石头儿拉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走了进来。
那个老人鬓发已有些发白,但精神矍铄,丝毫也见老态。
“爹,就是他了。”石头儿手指李蓦然。
李蓦然上前,一抱拳:“老前辈……”
“不必多礼。”老人上下打量了李蓦然一遍,捋须微笑:“你就是雨点儿?”
石头儿一听,笑得花枝招展,李蓦然有些尴尬:“晚辈李蓦然。”
“雨点儿……”石头儿高声嚷起来。
老人笑问:“他叫雨点儿,你又叫什么儿?”
李蓦然冲口而出:“石头儿……”
石头儿娇嗔地一跺脚,老人大笑:“盈之这名字,难道不好听?”
石头儿只是笑,李蓦然抱拳接问:“尚未请教老前辈高姓大名?”
“老夫花千树。”
李蓦然立时如遭电殛,目瞪口呆地望着花千树。
花盈之看在眼里,失笑:“看你吓得这样子,这之前一定听过有关我爹的英雄事迹,我爹以前是最有名的剑客。”
花千树笑截:“这样说,不怕客人笑话吗?”
“这可是事实。”
花千树摇头:“爹有名,你就可以不用功练武的了?这一次若非李公子仗义出手……”
花盈之嘟着嘴:“天知道那些人听到了你的姓名,非但不怕,而且还要追查你的下落。”
花千树又摇头,转向李蓦然:“老夫虽然已退隐多年,可是江湖上仍然有很多人要迫我出来,盈之任性,时时瞒着我外出惹麻烦,这一次若非公子相助,必定会惹出弥天大祸。”
“前辈言重。”李蓦然郑重的道:“晚辈这一次不过是受人所托。”
花盈之不悦的插口道:“原来你并不是真的关心我。”
李蓦然没有分辩,仿佛在考虑什么,花千树没有在意接问:“听小女说公子剑术超群,不知令师……”
“家师幽山……”
“幽山古柳?”花千树点点头:“名师出高徒,这句话果然不差。”
“说起来,晚辈反而要多谢令千金,否则也不会找到这里,见到老前辈。”
花千树“哦”的一声,花盈之奇怪的望着李蓦然,李蓦然避开花盈之的目光,目注花千树:“前辈人称天下第一剑。”
“这是过去的事了。”花千树一皱眉头。
“武林中,现在仍然流传着两句话……”李蓦然一顿:“江南花千树,天下第一剑!”
“爹,我也听人这样说过。”花盈之也插口,花千树没有作声,面上的笑容亦僵结。
李蓦然沉声接道:“晚辈学剑十年,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要与前辈一战。”
花千树叹息道:“是吗?”
“出了幽山,晚辈一直就要打听前辈的下落,今日总算……”
花盈之截口斥道:“雨点儿,你怎能对我爹这样无礼?”
花千树挥手阻花盈之说下去,又一声叹息:“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只叹退出江湖多年还是摆脱不了这种烦恼。”说着,踱向那边剑架。
“希望前辈能够成全。”李蓦然一撩长衫下摆,露出那柄古剑。
花千树目光落在那柄古剑上,面色一寒,眼角的肌肉接一跳。
花盈之实时一声喝叱:“雨点儿!”
“盈之,由得他。”花千树手抚着架上的寒星剑:“可以说是天意,铉姬送得那支齐物剑给你,相信绝不会走眼,有一个这样的对手,亦应该值得我剑再出鞘。”
“齐物剑?”李蓦然目光一落,有些儿诧异。
花千树连声道:“天意,天意。”无限感慨。
王十骑当年的说话刹那间又涌上他心头,花盈之听着,忍不住追问:“爹,那个铉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从未听你说及?”
花千树没有回答,盯着李蓦然,倏一笑:“今日你我的心情都不大好,若是你同意,这一战无妨留待七日之后。”
“好!”李蓦然不加思索。
“七日之后,日出之前,我在镇东倪家废园等你。”语声一落,花千树也不待李蓦然回答,转身走出去。
花盈之目送离开,转盯着李蓦然:“看不出你这个人这样狡猾,说什么照顾保护我,目的原来是跟我回来,找我爹的麻烦。”
“我是否利用你,你应该明白的。”
花盈之一呆,一咬唇:“我劝你七天后最好还是不要去赴约,你剑术虽然不错,我爹可是第一剑客。”
李蓦然没有作声。
“怎么不说话?承认我说的是事实,不去了?”
李蓦然摇头:“这一战,胜也好,败也好,我都不在乎。”
“你一定要去?”花盈之大怒:“那你走,以后不要再见我。”
李蓦然苦笑一下,缓缓地转身举步,花盈之偏过脸,却又忍不住转回来,几次要开口,但都没有叫出声,眼瞳中泪花滚转,终于滴下。
珠串般滴碎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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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深,月方明。
铉姬恁栏立在小楼上,仰望夜空已多时,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楼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香香丁丁急奔而入,神色兴奋。
“小……小姐!”香香喘着气。
“什么事你们这样张惶?”铉姬倏然回过头来。
丁丁抢着回答:“馆主来了。”
“馆主?”铉姬意外:“你是说花馆主?”
“就是花馆主。”
铉姬半信半疑,语声微带颤抖:“在……在哪儿?”
“这里!”花千树应声掀帘跨进。
铉姬一见,似喜还悲,竟说不出话来,花千树一直走到铉姬面前:“不认识我了?”
铉姬摇头:“贱妾不知馆主驾临,有失远迎!”
花千树笑截:“怎么这样客气?”接着挥手。
香香丁丁退了出去,铉姬不由又是叫一声:“馆主……”
花千树打量着铉姬,怜惜地:“不见几年,你憔悴多了。”
铉姬微喟,花千树接问:“日子过得怎样?”
“还好。”铉姬垂下头。
花千树一旁坐下,铉姬在他对面坐下,仍然垂着头,仿佛不敢正对花千树。
灯花一朵又一朵爆开,沉默了一会,铉姬终于抬头,眼中有泪,花千树看着,一声叹息,目光一转:“一切与我离开的时候,似乎都没有多大变动。”
铉姬幽声道:“所有的东西,我都保存得很好。”
“何必?”花千树淡然一笑。
“也许我始终都觉得,馆主必会有重临的一天。”铉姬凄然四顾:“这儿的东西大都是馆主为我添置,虽然出身青楼,铉姬也还知道什么叫假情,叫假义。”
花千树笑问:“你这是说我无情无义了?”
“铉姬不敢。”
“当年我伤重倒在路旁,若不是得你相救,绝不会活到今天,这救命大恩,的确不是钱财所能够报答。”
“但若非馆主,铉姬现在只怕仍然沦落于青楼。”
“这些话,当年我们已说得太多。”花千树目光转向那挂着齐物剑的地方。
铉姬目光亦转向那边,露出了歉疚之色:“那支剑,我已经送了出去。”
“没有送错人。”
“盈之已经平安回去了?”
花千树微一颔首:“这次我到来,就是要向你道谢。”一顿又接道:“当年的花千树,今日的李蓦然,铉姬,你的确独具慧眼。”
铉姬甚为感慨:“李公子人实在不错,看来盈之也很喜欢他。”
“我也看得出。”花千树苦笑。
铉姬终于发现花千树神态怪异:“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花千树沉吟着道:“李蓦然是古柳的弟子,学剑十年,目的就是再击败我。”
“怎会这样?”铉姬一呆。
“只怪我太有名,他找我已多时,现在总算得偿夙愿。”花千树一捋胡子:“我们已经相约在七日后一决胜负。”
铉姬面色大变,花千树反而安慰道:“你用不着难过,这其实是天意。”
“天意?”铉姬又是一呆。
“齐物剑是一支宝剑,也是一支凶剑,当年王十骑已再三劝我将之毁去,我所以送给你,原是以为你不懂用剑,在你手中与废铁无异,想不到一念之差,始终是难逃劫数。”
“这怎么是好?”
“天意如此,只有听天由命。”花千树无可奈何地一笑,站起身来。
铉姬刹那间心中亦已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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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李蓦然立在海边的一方大石上,看着日落,目光与日光仿佛同样辉煌。
他已经练了一整天的剑,意犹未尽,以前的落寞,经已一扫而空。
剑仍在他手中,映着落日,七星闪耀,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
铉姬远在数丈之外,已经看到这支剑,已经感到这种邪恶。
李蓦然终于发觉,从石上跃下,迎上去。
铉姬的出现他固然意外,铉姬的说话,更令他意外。
“我手上这支就是花千树得自风万里那儿的齐物剑。”说这句话的时候,李蓦然事实已只剩下感慨。
“以前有人替他相过这支剑,说他始终有一天死在这支剑之下,所以他才会送了给我。”
李蓦然问道:“替他相剑的是谁?”
“关外王十骑。”铉姬答。
“这个人的话也是可信?”
李蓦然冷笑,王十骑岂非曾经告诉他,花千树死去多时。
“不管怎样?花馆主已年老,他的功力,未必是你想象的那么高强,亦未必是你的对手。”
“胜负现在来说,还是未知之数。”
“难道不可以取消这一战?”
李蓦然苦笑摇头,铉姬沉默了一会。
“我也知道很难阻止你们,只是……”
“放心,这一战只是切磋剑术,点到即止。”李蓦然说得很认真。
铉姬无奈叹息,仰首向天,海风吹起了她的头发,看来是那么凄凉。
李蓦然亦向天望,不忍再看铉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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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家废园其实是远在镇外,名符其实,也不知道已经荒废了多久,大部分的地方都崩塌,不能住人。
破落的庭院中到处长满了荒草,水池也已干涸,假山长满了青苔,那些花树密乱得就像是一个林子,花树旁边的亭子虽然没有倒塌,但却已经通天。
在凄迷的朝雾之中,这座废园也就更显得阴森。
花千树白衣散发,立在荒草之中,犹如幽灵一样一丝人气也没有。
李蓦然差不多同时到达,神采飞扬,与花千树成了一个很强烈的对比,他就在花千树之前三丈停下来。
花千树眼盖低垂,好像不知道李蓦然的到达,但上眼盖就在李蓦然停步的那一刹那间张开来。四目交投,李蓦然的目光闪亮,花千树却有些灰暗,但仿佛受了李蓦然的影响,逐渐辉煌了起来。
“有劳久候。”李蓦然执礼甚恭……
花千树淡然一笑:“正是时候。”枯瘦的五指斜落在剑柄上。
李蓦然目光一落:“前辈没有话要说吗?”
“要说的早已说了。”
花千树缓缓拔剑出鞘,那只手旋即被剑光映成了碧绿。
“好剑!”李蓦然亦拔剑出鞘。
花千树以指弹剑,“嗡”的一声,剑作龙吟。
“这支剑叫做寒星剑,外表看来,远胜你手中那柄齐物剑,但事实并不是如此,你可以放心施展,不必担心。”
李蓦然一恭身:“多谢指点。”
花千树并没有再说什么,左手一捏剑诀,右手剑一引,挽了一个剑花。
周围的荒草立时“簌簌”的摇动起来,两只归鸦在寒星剑上分为两丬。剑上一滴血没有,剑光一敛又开展了,花千树剑连成一条直线,飞射了过去。
李蓦然剑眉一扬,齐物剑亦与人合成一道飞虹,迎向刺来的一剑。
两剑在半空交击,人影与剑光飞滚,一下飞射出三丈之外。
剑锋仍然交搭在一起,两柄都完整无缺,那三丈的荒草却已被削平。
乱草凌空乱飞,还未落下,又被激起,在剑光中变成了草屑,飞雪般洒落。
花千树面露兴奋之色,旋身错步,又攻出了九九八十一剑。
他的身形飘忽,剑光彷如一道发亮的渔网,迎头向李蓦然当头洒落。
李蓦然不等剑网落下,人已飞退。
花千树紧追,剑网一道又一道迅速织成,迅速的连连罩向李蓦然。
李蓦然连退七丈,身形过处,那些花树一蓬蓬断落,又一枝枝被绞成粉碎。
一声长啸,他连人带剑突然往上拔起来。珠走玉盘的一阵金铁交击声中,剑网流星般消散,李蓦然从缺口冲出来,半空腾身再出剑,连攻花千树十三处必救的穴道。
花千树接一剑,还一剑,那支剑的剑尖不停抖动,但竟然不能够脱出李蓦然那支剑的封锁。
他面上兴奋之色更盛,忽然道:“古柳传你这套剑法相信就是为了对付我。”
语声一落,他的身形剑法猛一变,脱兔一样几下跳跃,迅速脱身出来。
李蓦然剑势再变,毒蛇般盘旋,剑越出越缓慢,但越来越险辣。
花千树的剑亦同时慢下来。
两人每刺出一剑,剑尖都正好撞在一起,那“叮”地一响虽然微弱,听来却令人心惊魄动。
差不多半盏茶时候,两人才交了三十六剑,突然一齐快起来。
剑快身形快,由草丛直射入那座亭子,又由那座亭子射出。
才射出,那座亭子就倒塌,瓦砾四射,尘土飞扬。
那座亭子已非常残旧,当然抵受不住两人的剑气内力震荡。
两人对于亭子的倒塌,一些反应也没有,剑出不停,掠过庭院,再掠上滴水飞檐。
一片片瓦片在剑光中飞碎,雨人身形直上屋脊,“轰”一声,屋脊突断,剑光人影直泻入屋内。
那间屋子立时四分五裂,仿佛有一桶火药在屋内爆炸开来。
花千树当先随着一蓬破碎的砖石飞出来,李蓦然紧追在后,两人的额上都是汗珠纷落,花千树汗落更多,胸膛不停起伏。
他的剑亦逐渐慢下来,无懈可击的剑势终于出现了空隙,李蓦然的剑乘隙而入,刺在花千树的胸膛上。
花千树身形急退,剑尖已刺破衣衫,他应该可以再退,可是刹那间,他的身形突然变得呆滞。
剑尖直入肌肉三寸,李蓦然急将剑收回,剑光中一缕鲜血飞洒。
花千树没有再出剑,手掩伤口,跄踉倒退,面如土色。
剑刺入虽然不深,但剑上所蕴的内力已将他的内脏严重的震伤。
“老前辈……”李蓦然脱口惊呼。
花千树惨然一笑:“好,英雄出少年。”手一翻,剑入鞘。
李蓦然收剑上前一步,还未开口,花千树已经说上话:“这一战,老夫败得心服口服。”
“老前辈的伤……”
“这点伤,老夫还支持得住。”花千树霍地转身,大踏步离开。
也就在他转身的同时,鲜血开始从他的嘴角流下。
他的面色更苍白,脚步却不停。
李蓦然举步又停下,目送花千树离开,眉间突然现出一抹极空虚、极落寞的神色。在击败花千树之前,他的生存最低限度还有一个目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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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大堂中光如白画,更显得华丽。
连环背负双手,标枪般立在大堂上,面向照壁,一动也不动。
仇欢正好相反,不住地来回踱步,犹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他本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极之冷静的杀手,但接连的失败,已使他的脾气变得暴躁。
连环没有理会仇欢,他那样站着,已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
“公子……”仇欢终于忍不住嘟喃:“怎么到现在仍没有消息?”
连环并未回头,一会才应道:“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仇欢苦笑:“公子就这样站了两个时辰,实在令人佩服。”
“耐性是成功的条件之一。”连环语声柔和。
“若是我作主,一定派人在倪家废院周围布下天罗地网。”仇欢的目光一亮:“两虎相争,不难两败俱伤,到时候还不是手到擒来。”
“以你们的武功身手,相信绝难逃得过他们的耳目,即使能够,万一他们只是切磋,功力仍在,杀上去还不是送死?”
“我可没有公子想得那么远。”
“深思熟虑也是成功的一个条件。”连环霍地转过身,实时风声一响,陈铁衣飞鸟般穿窗而入。
连环目光落在陈铁衣面上,不待他开口,陈铁衣已道:“花千树胸前中剑鲜血,败在李蓦然剑下。”
“哦?”连环半信半疑。
“我跟踪花千树到了他隐居的地方,他始终都没有发觉。”
“那若非你的轻功突飞猛进,就是他的视听已因为伤重变得迟钝。”
“我找到花剑馆不容易,那的确是一个很隐秘地方。”
“要夺花千树的剑当然更困难。”
“公子,现在是时候了,”仇欢插口:“我这就召集手下杀去。”
“这一次,我要亲自走一趟。”连环一字一顿。
“公子千金之体……”
“你什么时候见我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连环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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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拂晓,铉姬一如往日,恁栏外望,只是已无笑容,忧形于色。
楼外忽然一阵惊呼声,铉姬回头,珠帘乱响中,花盈之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她直扑铉姬闺房,一把分开纱帐,接又往可以藏人的地方乱闯了一会。
铉姬没有阻止,只是呆望着花盈之,忧色更重。
花盈之终于走向铉姬,厉声问:“你到底将李蓦然藏在什么地方?”
“他没有到这儿来。”铉姬急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算账!”花盈之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铉姬吃了一惊,花盈之接道:“他伤了我爹,不跟他算账怎成?”
铉姬方待问花千树伤得怎样,花盈之已经瞪着她恨道:“都是你不好,若非你将齐物剑送给他,我爹怎会给他刺伤?”
“他就是没有齐物剑,他们这一战亦在所难免。”铉姬一声叹息:“不过李公子为人厚道,与你又是好朋友,相信手下都会留有分寸。”
花盈之怔怔听着,铉姬接道:“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与你爹一战,既无仇,也无恨,只是两虎相斗,难免有伤。”
花盈之不由点头,铉姬又道:“我看你爹也不会怪责他。”
“他是没有……”花盈之怒气已消去不少。
“我看他也很欣赏李公子。”铉姬转问:“你可否引我去探望一下你爹?”
花盈之咬着嘴唇,终于答应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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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没有阳光。
书斋内显得有些阴森,花千树半卧在榻上,整张脸在阴影中,而显得有些阴沉。
他手里抓着一卷书,眼盖却垂下,形容憔悴,胸前的伤口用白布裹上,血溃未干。
榻边的几子上放着半碗药,已经冷下来。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花千树突然似有所觉,双目暴睁,一个蒙面黑衣人实时从窗外射进来,手中一支长剑,目光与剑光同样锐利。
花千树探手抓住了榻旁的几。
药碗碎裂地上,药汁四溅,那张几子举起一半,伤口已牵动,花千树一皱眉,动作亦同时一迟缓。
黑衣人的剑刹那间刺到。
花千树偏身急闪,黑衣人右手一剑刺空,左手一探,已拍在花千树的后背上。
一拍一登,花千树立时一口鲜血喷出,他手中几子方待扫过去,已给黑衣人的剑压在手腕上,黑衣人左裳接动,往花千树后背连拍了三下。
花千树面色惨变,黑衣人接从他头上翻过,右掌疾按在花千树剑伤所在,只一登,花千树一张脸立时犹如金纸般,又喷出一 口鲜血来。
他当年挨了风万里一掌,元气大伤,一直没有恢复,李蓦然一剑正刺在那里,剑上的内力虽然有限,已不是他所能够禁受。
黑衣人那几掌拍下,所蕴的内力又远比李蓦然那一剑重很多。
新创旧患一齐发作,花千树如何禁受得来,那一口鲜血喷出,真气已尽散。
他右手那卷书却拂在黑衣人面上,拂去了黑衣人蒙面的黑布。
那黑布下面是一张陌生的脸庞,他并不认识连环。
“你到底……”他说一个字,就喷出一口血,语声已很弱。
连环狞笑,俊美的一张脸露出极险恶的表情,右掌一推,将花千树压在榻上,又一股内力透了进去,花千树闷哼一声,身子一弓,双眼暴张,一口鲜血喷出,身子突然又挺直,肌肉随即完全骤弛,也咽下最后的一口气。
连环往后倒翻了出去,正好落在剑架的旁边,探手抓住了剑架上的寒星剑。
在动手之前,他其实已经看清楚书斋内的环境,每一个动作都已详加考虑,所以一气呵成。
他甚至已经考虑到花千树还有再战之力,自己可能会敌不过花千树。
所以连要如何逃出,他都已考虑在内。
直到看见花千树竟然连那张几子也无力扬起来,才完全放下心,剑掌并用,以剑压住花千树的挣扎,以掌力击杀花千树于榻上。
刹那间,他已经生出一个更可怕的念头。
花千树若是被内力震伤内臓死亡,以花盈之的鲁莽与江湖经验的缺乏,一定不会想得太远,一定会将这个帐算在李蓦然头上。
所以他虽然可以用剑迅速刺杀花千树,还是弃剑用掌,这事实亦没有费他太多的时间。
寒星剑在握,他终于发出得意的笑声。
“花千树,你可曾想到这样死在花剑馆之内?”他笑问。
死人当然不会回答。
连环接将自己的佩剑入鞘,将那柄寒星剑拔出来。
碧芒映绿了他的手,他的面容亦因为抹上了那一层碧芒变得很阴森。
“这是寒星剑!”连环铮的将剑插回去,目光一扫:“那么齐物剑……”
书斋内并没有第二柄剑在。
也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说话声,目光再一闪,身形便在往后倒退,翻了翻身,穿窗掠出,翻上滴水飞檐。
这是他早就已经拟好了的出路。
窗外是院子,一个人也没有,几簇芭蕉摇曳在风中,一片清幽。
一翻上瓦面,连环的身子接往瓦面上一伏,接又贴着瓦面射出数丈之外。
书斋的后面是一片竹林,连环在竹丛中一闪,便自消失不见。
书斋的门同时被推开,花盈之嚷着走了进来:“爹,铉姬看你来了。”
花千树一些反应也没有,花盈之立即看到了那些血,一声惊呼,立刻抢前。
花千树瞪着眼,眼珠子都一动也不动,花盈之也伸手在花千树眼前摇了几下,转头看向花千树的鼻子,然后她就像被毒蛇在手背上咬了一下,那只手突然往后缩回来,惊呼:“爹……爹……”
铉姬随后走了进来,她看见花盈之那样,亦知道出了意外,急忙走上前,伸手按在花千树的额头上。
她亦是吃惊的缩了手:“馆主!”
花盈之刹那间突然仆倒在花千树的尸体上,嘶声大叫起来
一面叫,她一面摇憾
第八回 柔情似水
长夜消逝,阳光从窗外射进,连环亦从醉梦中醒转,只剑在怀,小语却不在床上,不禁也有些好笑。
他转了一个身,往外望去,亦不见小语在房中,大笑道:“女人到底是女人,丈夫不过是抱剑而眠,也瞧不过眼。”
他只当言小语是气他不过,走到外面的厅子睡觉,可是他走出房间,一样不见人。
“小语……”
他振声高呼,但却没有回答。
两个小丫鬟匆匆走来,一样说不见。
连环终于起了怀疑,立即吩咐到处找寻。
寻遍不获,却有一个老婆子来报,说是好像看见小语深夜打开后门走了出去。
连环震惊。
——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连环苦思不得其解,目光落在怀中的寒星剑,突然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莫非我昨夜说了什么,让她知道了,去警告李蓦然。
连环由心寒出来,眼中刹那间冒出怒火。
但他居然没有发作,转向内堂走回去。
陈铁衣、仇欢已赶了来,亦步亦趋,一直到连环在内堂坐下,陈铁衣才开口:“公子,要我们怎样做?”
连环深深地吸了口气,倏地一笑:“我只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走一趟花剑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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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的外表绝不惹人讨厌。
他的面上,也总是带着三分笑容,给人和蔼可亲的感觉。在灵堂这种环境,他当然要将笑容收起来,虽则是这样怎也不像是包藏祸心。
花盈之却仍有些奇怪,因为她知道花千树应该不认识连环。
上过香,连环才说道:“花馆主逝世多日,在下才知道消息赶来,实在很过意不去。”
花盈之淡然道:“公子与家父什么时候认识的?”
连环说得很老实:“在下从不认识花馆主,只是心仪已久,一直都希望能够一瞻风采可惜花馆主竟然在最负盛名的时候退出江湖。”
花盈之反问:“若不是又怎样?也来向我爹挑战?”
连环道:“花馆主的武功极高强,剑术无双,人称第一,在下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言挑战。”
花盈之冷笑:“连公子言重了,剑公子连环之名江湖中人有谁不知,听说在年轻一辈,能与公子一战的人已经不多。”
连环笑了笑:“姑娘既然对江湖上的事情也有注意,当然知道在下出道以来,从未主动挑战过任何人,只是有时对于某些事,某些人看不过眼,不得不出手。”
花盈之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是一个侠客。”
“姑娘言重,”连环一派谦虚模样:“对于前颦剑客,在下向来更就只有敬重,可惜,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花馆主就在这儿,以致未能请领教益。”
一顿沉声道:“也因此,虽听到花馆主与李蓦然决斗的消息,只有空着急。”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李蓦然遍天下找寻花馆主,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这一战在他目的就是扬名,又怎会不将这消息传去来。”
花盈之不由点头,再问:“你着急什么?”
“恐怕花馆主他失算。”
“哦?”花盈之瞪着连环。
“李蓦然这个人姑娘只怕还不怎样清楚。”
“你说……”花盈之越来越感兴趣。
“这个人外表看来厚道,事实非常狡猾,而且自命风流,到处留情,对于有利用价值的女孩子更就赔尽小心!”
花盈之顿有同感,不觉又点头。
“正如他对铉姬。”连环沉痛的接道:“又正如拙荆言小语。”
“言小语?” 花盈之紧张起来。
连环颔首道:“她们都轻易被李蓦然骗服,言听计从,那天晚上在白石镇的客栈……”
“这件事我知道。”
“小语见过他之后,就完全变了另一个人。”
“你可是她的……”
“她是我最喜欢的人,这你说我能够将她怎样?”连环苦笑:“我也不明白,何以她对李蓦然那么痴心,非但劝不来,而且要离家出走。”
花盈之吃惊的追问:“去了哪儿?”
“当然就是去找李蓦然了。”连环长叹:“小语为人懦弱,误信非人,真不知道她会变成怎么样?”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箅?”
“我已经派了人去找寻,找到了小语,当然就是希望她速回连家。”
“李蓦然你又打算怎么样对付?”
“连花馆主也败于他剑下,有谁还能够对付他?听说……”连环突然问:“姑娘与他是很要好的朋友。”
花盈之冷笑:“难道你怀疑我将他们收藏起来?”
连环忙摇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只担心姑娘天姿国色,李蓦然不会就此罢手的。”
花盈之咬牙切齿地道:“他若敢再来,我要他的命。”
“姑娘的武功我虽然不知道怎样,但是李蓦然……”
“我就是拚掉了这条命也要……”
“拚命并不是好的办法,姑娘要报杀父之仇,而我则要报夺妻之恨,敌忾同仇,我们又何妨团结起来?”
花盈之考虑了一会儿:“你要我怎样做?”
“要是他再来,姑娘最好用说话将他留下。”
“这简单。”花盈之话说出口,才考虑到在李蓦然面前是否能咽得下那口气。
连环随即道:“我那儿有一消息,亦必会差人来给姑娘说一声。”
花盈之只有点头。
连环出了花剑馆,才露出笑容,花盈之实在比他的想象中还要容易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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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又深。
天上有月,杯中有酒。
李蓦然此时已有些醉意,举杯邀月,一半的酒溅在衣襟上,他没理会,将其余一半喝下,又去斟酒。
夜风吹来那边小楼的诵经声,是那么凄凉,李蓦然的心境更凄凉。
当他看见丁丁与香香在铉姬死后的徘徊,不由他有些后悔。
虽然她们并没有对李蓦然表露出丝毫的不满,李蓦然却反而因此更觉得难过。
酒入愁肠愁更愁,那布满红丝的眼睛,使他的眼神看来更悲哀,酒痕斑驳的衣衫,披散的乱发,亦使他更显得憔悴。
酒斟下,他举杯未飮,珠帘声响处,一个人探头进来,竟是言小语。
她已经没有了那一份弱不禁风的神态,看见李蓦然,急急地走了进来。
李蓦然不知道进来的是言小语,只以为是香香丁丁,问:“哪里还有酒?”
言小语没有作声,走到李蓦然前面。
李蓦然一眼便看清楚了,呆了一呆:“是你?”
言小语无言取去李蓦然手中的酒杯,放过一旁,随即扶李蓦然坐下。
李蓦然没有拒绝,只是问:“小语,你怎会走到这里来了?”
言小语摇头叹息:“听说你与铉姬认识,她还送了你一柄剑,所以我也到铉姬这儿看你是否仍然在。”
李蓦然一怔:“你认识铉姬?”
言小语道:“我也是几经打听,才知道铉姬住在这儿。”
“你是来找我的?”李蓦然总算明白了。
言小语呆望着李蓦然,伸手替他拭去了衣衫上的酒痕,再替他整理了一下头发:“你怎会变成这样的?”
李蓦然叹息:“小语,你有所不知,我与花千树决斗,那知他暗疾在身,伤在我剑下,以致旧患复发,死在花剑馆内。”
言小语怔怔听着。
“消息已经传开,江湖上的朋友据知都是我乘人之危,说我卑鄙。”李蓦然长叹。
“你就是因此意志消沉?”
李蓦然无言颔首。言小语突然道:“花馆主的死,只怕是另有内情。”
“哦?”李蓦然一怔:“你好像知道了什么?”
“花馆主是不是有一支寒星剑?”
“不错。”李蓦然更诧异。
言小语欲言又止。李蓦然追问:“寒星剑到底怎样了?”
考虑了一会,言小语才道:“已落在他的手上。”
“他?谁?”李蓦然试探问道:“是不是连环?”
言小语一咬牙,点头,李蓦然又是一怔:“怎会这样的?”
“他还与陈铁衣仇欢他们商量怎样夺取你那柄齐物剑。”言小语边说边叹气。
李蓦然沉吟片刻:“这样说,花馆主的死,与连环只怕大有关系的了。”
言小语垂下头,李蓦然亦沉默下去。
又过了一会,言小语突然抬头:“以我的意思,你还是先跟花馆主的女儿解释清楚。”
李蓦然苦笑:“我去过的了,她对我成见很重,只是要杀我,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倒不如我替你走一趟,女人与女人,到底比较容易说话。”
李蓦然细看了言小语一眼,忽然叹了口气:“连我她都不相信,怎会相信你,再说,他既然做得出,一定已作好安排,解释也白费心机。”
李蓦然将杯取回,仰首飮尽杯中酒,言小语看在眼内,心中刺痛,却不知道怎样劝解。
“算了……”李蓦然笑接道:“反正我都已无意江湖,别人喜欢怎样说就由他们怎样说好了。”
“蓦然……”言小语欲言又止,眼中无限关切。
李蓦然深注着言小语,忽然收起了笑容,叹息道:“连环若是这样的一个人,你嫁入连家后的日子,只怕也不会怎样愉快。”
言小语垂下头去。
李蓦然剑眉深皱:“知道了你来找我, 一定不会饶过你。”
言小语凄然一笑:“我是他的人,相信他也不会将我怎样的。”
李蓦然突然抓住言小语双臂:“小语,不管怎样,我都是不放心让你回去。”
小语笑得更凄凉:“不回去连家,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过去的就当作一场梦,你与我一齐离开这儿,到一个没有人骚扰我们的地方。”李蓦然说得很认真,虽然有醉态,说的却一点也不像醉话。
言小语的眼泪已流下来,李蓦然接着将言小语搂入怀中:“我现在别无他念,只求能够与你长相厮守,欢度余生。”
言小语再也禁不住,伏在李蓦然怀中哭了起来。
李蓦然轻抚着她的秀发,也再无说话,好一会,才抬手轻托起她的下颔。
她泪眼迷蒙,珠串样的眼泪无声的顺腮流下,映着灯光,是那么凄凉,又是那么美丽。
李蓦然举袖替她轻轻将眼泪抹去,目光凝留在她面上情深一片,尽在不言中。
言小语给托着下颔,要回避李蓦然的目光也不能,面上不由泛起了一抹红晕,无限的娇羞。
李蓦然的目光越来越狂热,搂着言小语,倒在绣榻上。
言小语挣扎无力,整个人以至理智终于淹没在李蓦然澎湃的情感中。
诵经声这时候已绝,夜更深,灯火亦终于在夜风中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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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缠绵,曙色从窗外透进来的时候,李蓦然还沉醉未醒。
言小语却醒来了,看看自己,看看李蓦然,脸上红晕未去,突然又忧形于色。
好一会,她悄然滑下绣榻,稍理衣衫,蹑足往楼外走去。
李蓦然这时候若是已醒转,纵使没有发现言小语神态有异,也一定会问她要去什么地方, 一定会阻止。
可惜他昨夜喝的酒未免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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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云很多,阳光轻柔,风却急。
风吹乱了言小语的秀发,也吹起了她的衣衫,使她看起来是那么单薄,那么可怜。
在花盈之的面前,更单薄、更可怜。
花盈之在听着她说,听得好像很用心,脸上却丝毫的相信之色也没有。
只有讥讽之色。
她也只是听到言小语说及她来是为了替李蓦然分辩,便截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你与李蓦然是青梅竹马,感情非常好,可是我也知道你已经是连环的妻子。”花盈之说话讥讽的意味更浓。
言小语方待说出她所以离开连环的原因,花盈之说话已接上:“要解释,李蓦然应该亲自来跟我解释,叫你来,又算是什么意思?”
言小语忙道:“我自己要来的。”
“这就更笑话。”花盈之冷笑:“你是他什么人?”
言小语摇头叹息。
花盈之冷笑接道:“背夫出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你这次到来,也来得正是时候了。”
语声一落,花盈之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言小语的手臂,她抓的很用力。
言小语不由一声惊呼。
花盈之一把将言小语拉近来,痛恨地斥道:“你若是在连环之前到来,我还不知道你出走的事,一定会放你离开。”
言小语吃了一惊:“连环来过这里?”
“所以你骗不到我,我这就拿你去交给连环,再去铉姬那儿找李蓦然算帐。”
言小语更吃惊,花容失色,急忙道:“盈之妹妹,你听我解释……”
“谁是你的妹妹?”花盈之冷笑:“我也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
一顿接又道:“要解释,跟连环解释去!”一把拖了言小语就走。
言小语惊呼挣扎,以她的纤弱,又怎能够挣扎得出花盈之的掌握,还要说什么,已给花盈之一指点在哑穴之上。
这实在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她本以为女孩子与女孩子之间容易说话,只要花盈之让她将话说完,最低限度也会先弄清楚寒星剑的下落,那知道花盈之性子竟是这样的急躁。
现在她总算明白李蓦然说的话了。
花盈之一面走一面还道:“你的口才不用说也很好了,再给你说下去说不定被你说服。”
言小语空自焦急,却作声不得,眼泪不由流下来,她也只有流泪。
出了大堂,花盈之挟着言小语上马扬鞭,奔出花剑馆。
绝无疑问,她真的是会将言小语送到连家交给连环,在她来说这样做是件很应该的事情。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怎样大的一个错误,甚至到她将言小语送到了连家,交到了连环手上。
连环也当然不会在她的面前露出得意的神色来,即使笑也待她踏出连家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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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云更多,天色异常的阴沉。
李蓦然终于醒转,捧着脑袋坐在床前呆了一会,这才忆起昨夜发生什么事情。
他望一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移步到窗前,看了看天色,不由得苦笑。冷风吹起了他的散发,也吹活了他的思想,回身又望了一眼,脱口呼道:“小语……”
没有人回答。
——小语应该留在我身旁才是。
——该死,怎么我会喝这么多的酒?
——到底她去了什么地方。难道竟然是又……去找花盈之?
李蓦然心念再转,身子猛一震,一把抓起旁边那支齐物剑,急奔向楼外。
他一手才将珠帘掀起来,寒光一闪,一柄弯刀已然砍至。
这一刀出其不意,若换个武功差些的,只怕就得命丧在刀下。
李蓦然闪得也很险,裂帛声中,胸前衣衫被割开,亦裂出一道血口来,但总算闪开了这一刀。一刀之后还有六刀,珠帘在刀光中断下,一颗颗珠子四射,叮叮当当的散落在地上。
李蓦然连退丈半,齐物剑出鞘,剑身上那七颗象征邪恶的星纹闪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刀光再闪,珠帘又飞散,仇欢手执弯刀,悍然立在雨点一样洒落的珠子中。
李蓦然目光一寒:“仇欢?”
仇欢露齿一笑,满面杀机,十二个黑衣人接从他左右冲进来, 一字横开。
仇欢接一步跨前:“放下你手中的齐物剑,给你一个全尸。”
李蓦然淡然一笑:“好像这种话不是你说的。”
仇欢目光一闪:“这是什么意思?”
“看你也不是一个健忘的人,可是你偏就忘记了已败在我剑下两次。”
仇欢笑容一敛:“在这个时候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我也佩服得很。”
李蓦然冷笑:“我同样佩服你还敢再惹我动手。”
仇欢狞笑道:“不杀你我是绝不能罢休的。”
“是你自己的意思?”
“不错!”仇欢手按着弯刀,提起胸腔。
李蓦然上下打量了仇欢一眼:“你不是飞鱼塘的人。”
“要说什么说清楚。”
“以我所知,飞鱼塘仇家堡向来没有私仇,仇家弟子都是奴才。”
“住口!”仇欢断喝,那些黑衣人亦跃跃欲动。
李蓦然一声冷笑:“连环没有钱给你们,你们还肯不肯为他杀人?”
仇欢沉声道:“现在就是没有钱,我们也非杀你不可。”
“请!”李蓦然一振剑。
仇欢一扬刀,没有动,那十二个黑衣人脚步却开展迅速将李蓦然包围在当中。
李蓦然也不动,突然一动,却是偏身一闪,一道寒光实时由左面窗户飞进来,从他的头上飞过。
是剑光。
陈铁衣连人带剑闪电一样突然从帘下飞进,一刺不中撞碎右面窗户飞了出去。
李蓦然没有追,也没有动,只是在冷笑。
仇欢忽然一声:“可惜!”
语声甫落,陈铁衣又已在右面窗户上出现,冷冷的盯着李蓦然:“这个人一身武功,反应敏锐,要杀他实在不容易。”
这些话当然是说给仇欢听的,仇欢应声道:“我们今日却是非杀他不可。”
陈铁衣点头:“你们有你们动手,我只管等机会抽冷子给他一剑。”
仇欢冷冷道:“希望你刺倒他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死光。”
陈铁衣道:“我也是这样希望。”右手斜落在窗框上,又是一触即发之势。
李蓦然目光落在陈铁衣脸颊上的伤痕上:“那天在月老祠中伏击我的原来就是你。”
“不错!”陈铁衣目光一寒:“你现在应该什么都明白了。”
李蓦然追问:“是连环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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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李蓦然倏的一呆:“就为了我与小语在客栈的相会?”
陈铁衣一声冷笑:“任何男人知道自己的妻子与以前的情郞鬼混,相信都会很生气。”
“我们并没有……”李蓦然话说到一半,突然又停下,是想起了昨夜的事情。
“要解释你应该与连环解释。”陈铁衣摇头:“不过我认为,你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应该就为那个人设想。”
李蓦然没有作声。
陈铁衣本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这一次的说话出奇的多,接又道:“两个青梅竹马,分别了很久的朋友相逢,的确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高兴之余,最好还考虑一下后果。”
“想不到连环的心胸如此狭隘。”李蓦然叹了口气。
“是不是要他将妻子让给你?”陈铁衣连声冷笑。
仇欢插口道:“陈兄今日怎么了?”
陈铁衣目光一转:“说话虽然多一些,相信也不完全是废话。”
李蓦然沉默了下去,陈铁衣目光转回李蓦然面上:“连环要杀你,当然还有其它的原因,言小语变成怎样,你却是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李蓦然惊诧地问:“言小语到底怎样了?”
陈铁衣冷笑不答。
“你们已经将她送回连环那儿去?”李蓦然追问,只当言小语方才外出,被他们看见抓了回去。
陈铁衣、仇欢相顾一眼,并没有作声,李蓦然看在眼里,更以为事实的确就是如此。
他的目光从陈铁衣面上转到仇欢面上,一字一顿道:“她若是有什么不测,我要你们偿命。”
仇欢大笑:“我们现在就要你的命!”语声一落,弯刀一挥。
数十枚锥子一样的暗器立时从那些黑衣人的手中射出,破空之声大作。
李蓦然伏地滚身,那数十枚锥子一样的暗器间不容缓之间落在他方才站立的地面上。
十二个黑衣人旋身发出暗器,凌空未落,扑向李蓦然,锥子一样的长剑疾刺了出去。
李蓦然身形未起,两支剑已刺到,一刺眉心,一刺胸膛,每一剑都是那么的恶毒。
“叮叮”的两声实时响起来,李蓦然剑一旋,竟就将那两剑封开,身形再一动,从两人之间穿过去,“唰”一剑割开了左面那个人的咽喉,反手再一剑刺入了右面那个人的肋下。
七支锥子一样的剑紧接从后面刺到,李蓦然身形不停直冲向墙之前才转身,一剑封开了刺来的七剑,接往上一拔,翻身从七人头上滚过。
仇欢的刀看准机会,立即斩出,那知道李蓦然半空中竟能够再滚身,左手一搭,掠上了梁上。
刀从他脚下斩空,李蓦然在梁上一转,剑倒刺下来,急刺仇欢的腰脊。
仇欢身形如飞,李蓦然连刺三剑,都赶不上,第四剑还未刺出,仇欢已穿窗掠了出去。
那些黑衣人迅速欺前,一剑急一剑,李蓦然回剑封挡,暴喝声中,齐物剑划起一道森冷的光芒,“铮铮”两声,削断刺来的两支剑。
那两个黑衣人方一呆,剑已经刺入了他们的要害,浴血倒下。
李蓦然继续冲前,犹如虎入羊群,暴喝中齐物剑将黑衣人手中那些锥子一样的剑一支支削断。
那些锥子一样的剑刺出之际发出的声响不大,有利于暗算袭击,但遇上齐物这种宝剑,那份单薄便反而成了弱点,不堪一削。
惊呼声中,有人倒下,有人发出暗器,乱成一片。
李蓦然一股旋风似地飞卷,连刺三人,欺前的身形突然倒退。
仇欢的刀与陈铁衣的剑终于一齐袭向李蓦然,刀从窗外飞檐下斩进,剑刺向李蓦然必救的要害。
李蓦然退得正是时候,仇欢、陈铁衣刀剑落空,双双抢上,刀与剑都飞灵巧幻。
他们已看出,齐物剑虽然锋利,还不是所谓削铁如泥的那种神兵,只要不运劲与之硬碰硬,还不致那么容易断下。
他们刀剑的迅速变化,亦使李蓦然不能够将太多的内力运到齐物剑之上。
刀与剑俱快,李蓦然不能不快,一连串铮铮声中,三个人仿佛化成了一团光。
椅几在寒光中粉碎。
剩下来的黑衣人完全插不进手,怔在一旁,他们虽然都是悍不畏死的杀手,但亦被三人这一战惊呆。
寒光移到窗旁,窗棂亦迅速碎裂,李蓦然倒飞了出去。
仇欢、陈铁衣双双追出窗外,那些黑衣人看见,亦纷纷追出。
窗外有一丛翠竹,李蓦然左手一探,抓住了一竿竹,悬在半空中。
陈铁衣、仇欢凌空直扑前去,一刀双剑在半空中连接了几招,陈铁衣、仇欢直往下泻落,着地滚身,那一丛翠竹眨眼间被斩下来。
李蓦然长嘶声中飞坠。
那些黑衣人锥子似地暗器四面射到,没有一支赶得及他的身形。
他的身形未下,陈铁衣、仇欢的剑刀已经在等着,一齐硬削前来。
“嗡”的一声李蓦然手中齐物剑刹那间震出百十道剑影,“叮叮”连响中,撞开刀剑的砍削,再一翻,终于落在地上,剑势未定,又封住了刺来的九刀十八剑。
黑衣人左右齐上,左手暗器右手断剑,又向李蓦然袭来。
剑光寒芒飞闪中,李蓦然倒纵上院子里的假山上,一个黑衣人跟踪欺上,一剑才刺出眉心已被李蓦然一剑刺中,曳着一道血虹倒飞了下来。
李蓦然掠剑四顾,十二个黑衣人已只剩下三个,但仍然围上前,仇欢在左,陈铁衣在右,刀剑亦蓄势待发。
李蓦然不动,他们也不动,突然齐动,左右向假山扑上,仿佛有默契一样,陈铁衣一拔三丈,凌空翻滚,一剑向李蓦然当头刺下,仇欢贴着假山掠上,弯刀却是刺向李蓦然的下盘。
李蓦然剑尖点地,斜从假山上飞退。
刀剑齐落空,仇欢、陈铁衣两人身形一转,急追而下。
李蓦然身形还未着地,一剑已向他刺来,那个黑衣人看准了才刺出这一剑,既快且狠,可惜李蓦然在落下之前亦已经算准了他的出手,齐物剑随势一转,迎向来剑。
“铮”一声,黑衣人锥子一样的那支剑两断,齐物剑顺势刺入了他的胸膛。
血怒激,黑衣人倒地,李蓦然身形再变,闪陈铁衣的剑,齐物剑疾向仇欢的弯刀斩下。
仇欢不敢以刀硬接,偏身急闪,李蓦然紧追在后,连斩十七剑。
仇欢仓然后退,陈铁衣亦追在李蓦然身后,接连十四剑却都追不上李蓦然的身形。
到他的第十五剑刺出,终于抢在李蓦然的剑之前,李蓦然不得不招架,仇欢松了一口气,回身挥刀反攻。
月洞门外实时人影一闪,花盈之疾掠了进来。
看见陈铁衣、仇欢连手双战李蓦然,花盈之当场怔住,一双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仇欢多次追杀她,对她来说已可谓印象深刻,陈铁衣给她的印象也一样深刻。
闪电一样的剑,断在剑下那两个无赖的手,只要一想起花盈之就觉得不舒服。
这两个人竟然会一齐在这里出现,夹攻李蓦然,难道竟然是一伙?
心念一动,花盈之的心突然怦怦跳动起来,她想了想,一咬牙,拔剑出鞘,欺身扑前一剑刺向仇欢。仇欢已经发现她进来,大喝一声,回刀将刺来的一剑封住:“女娃子滚开,这儿没有你的事。”
花盈之冷冷一笑道:“我们的帐还没有算清楚。”
仇欢没好气的说道:“那有空跟你算。”
花盈之“唰唰”两剑刺出:“你没有,我有。”
仇欢两刀挡回:“我已经几次放过你的了,若是纠缠不清,先砍杀了你。”
花盈之试探着问:“那个面无血色的陈某跟你是一伙?”
“是又怎样?”
“你们其实都是连环的手下。”
仇欢冷笑道:“你现在才知道吗?”
花盈之一呆,许多不明白的事,一下子完全明白过来,嘟喃道:“小语说的原来都是真的。”
仇欢看见她发呆,机不可失,乱刀斩下,幸好李蓦然及时闪至,接下了仇欢的刀,却险些被陈铁衣的剑刺中。花盈之看了李蓦然一眼,一面歉疚之色,李蓦然没有看见,仇欢的刀与陈铁衣的剑已向他左右攻来。
第九回 真相
剩下那两个黑衣人也冲杀上来了。
花盈之亦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纵身上前,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