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尸记》 第一章 尸体失踪 十一月三十日,天上飘着鹅毛般大小的雪花,夹杂着利如刀刃一样的北风,寒气逼人。 这场雪越下越大,不但地上已铺满积雪,连青翠苍郁的树木也为雪花所盖。是故,极目望去,一片白茫茫之色。 才申牌时分,天色已颇为灰暗。通往浙东温州的官道,两旁都是冲天的大树,加上枝叶交错,光线便更为暗淡了。 大雪飘,飞鸟绝。万籁无声中,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蹄声,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已看到了来的是三骑人马了。 马上的汉子都是青壮年,年龄最大的那个看来已三十出头,年少的却也已有二十四五了。这三人身材长相颇为相似,一看便知是同胞兄弟。 骑客都是一式的紧身皂色劲服,策马狂驰,身手敏捷硬朗,人与马就似浑为一体。 再一眨眼,三骑人马已至树木浓密间,忽地一阵冷风吹来,年纪稍大的那人微微把马勒慢,略有所觉地抬头向上一望,随即喝道:“小心!” 心字的余音尚未飘散,树上倏地跳下七八个白衣白裤、白袜白靴外加一方白罩巾的汉子来,一字横开,把官道自中拦断。 黑衣三汉子猛一声低叱,几乎在同一时刻收缰勒马,马匹突被勒紧,都发出一阵“希聿聿”的惊嘶声,人立蹦跳,过了一刻才逐渐静止下来。 年纪稍大的那个骑客抱拳问道:“请问诸位是哪一条线上的朋友?因何无故拦路?” 为首那个白衣蒙面客见他三人在马匹惊跳间,双脚不曾离过半刻马镫,不由脱口赞道:“好俊的骑功,三位大概便是田家三兄弟:田风、田雷及田电了?” 骑客听了齐是一呆,为首那人道:“正是在下兄弟,尚未请教阁下是何方高人?” 那蒙面客哈哈一声长笑:“某家的姓名阁下不必知道,即使知道也无益处!请三位下马吧!”说着转头向一个同伴打了一个眼色,那人立即向后驰去,不一会便传来一阵马蹄声,自近而远,逐渐逝去。 田风的脸色一变,暗吸一口真气,声音仍然不温不火地道:“诸位请在下兄弟下马,敢问所为何事?” 那白衣蒙脸客轻笑一声:“咱们素闻贤昆仲驯马有术,所经营的田家马场养了不少良驹……咳咳,兄弟身无一技,有意向贤昆仲讨教一些饲马之术,以便他日也去开设一个马场糊口。” 田雷脸色一沉:“阁下这话谁能相信?所谓明人不做暗事,阁下意欲何为,何不明言?” 那人一阵哈哈大笑:“兄弟句句均是肺腑之言,田二公子不信,我也没办法。” 他一味说些无关痛痒的事,田雷脾气较急躁,忍不住喝道:“阁下知否在下兄弟现在正有急事在身?” 田风比较持重,忙白了兄弟一眼,温声道:“阁下有意学习驯马术,田某多了几个同好,心头喜不自胜,异日有空,几时到敝场,在下兄弟把所知倾囊相授,如今请让开一条路,让贱兄弟通过如何?” 那人问道:“咱们让路,又有何好处呢?” 田电接着答道:“在下兄弟,无不感激!” 那人哈哈笑道:“可惜咱们已穷得家无粒米,想现在便向三位请教一下。” 饶得田风老成持重,但此刻他也不由得脸上变色,沉声道:“如此看来,阁下是存心来找碴子的了?” 田雷道:“大哥,不必跟他多说,快闯!” 那蒙脸客冷冷地道:“要闯也得下马,否则,毁了良驹,岂不可惜?”一语刚落,双手一挥,他两旁的六个手下立即奔前跃上,挥动兵器,向田家兄弟袭去! 田雷取出钢刀喝道:“要打早就该来了,老子久候了!”手腕一翻,把一根熟铜棍挡开,刀尖剌向另一个蒙脸人。 田家刀法以快驰名,他眨眼之间,分袭两人,当真是急如惊虹! 那人见田雷的刀尖刺到,闪身一避,顺手挥剑戳向马首。 田雷爱马心切,猛喝一声:“畜生找死!”钢刀“刷刷刷”连劈三刀。他居高临下,占了优势,这三刀当真使得又快又重,那蒙脸客抵挡不住,慌忙后退。 田雷“呀”地喝了一声,双腿一挟马腹,催马突围,那马儿极为通灵,立即后脚一蹬,向前蹿去了。 不料,那个使熟铜棍的蒙脸客早已有所预谋,乘马腿向后一蹬,他立时一棍击下! 只听“喀嗤”一声,马匹后腿足踝骨登时断了,马儿人立而起,紧接着因为后腿疼痛,又翻身掀下,以前脚着地,这一来,一高一低,饶得田雷马上功夫了得,冷不防也被抛了下来。 为首那个蒙脸客哈哈大笑:“田二公子,某家早已吩咐你下马了,只是你不听良言,才让马儿多受痛苦!” 田雷虎吼一声,脚尖一点,迅速掠前,手腕一抬,钢刀朝对方拦腰劈去! 那蒙面客翻身避过,手腕一翻,已多了一柄长剑,长剑一引斜剌田雷胁下。 田雷大喝一声,钢刀一挥,“呛”的一声,将剑格开,随即翻腕反削对方胸膛!一招未老,招式又变,再一振腕,反削为劈,向那蒙脸客的肩膀劈下去! 那蒙脸客微吃一惊,脱口道:“田家快刀果然名不虚传!”双脚一错,避过刀势,长剑向对方手臂削去。 这一剑速度虽不甚快,但十分神妙,田雷只得再度换招应战,两人便一快一慢搏斗起来。 田雷的马匹被毁之后不久,田电的坐骑亦遭一个蒙面脸人使用“地趟刀法”斩断一对前脚,把他掀下马背。 田电见走不脱,只好定下神来,全力与对方周旋。 他人如其名,刀快如电。他们三兄弟中田风刀法最稳,田雷最沉,田电最快。他一旦全力放手施为起来,但觉刀光如一条矫捷的游龙在身前身后飞舞,只一眨眼间,已使出十八刀! 他的对手有三个,人人不敢撄其锋,都是先采取守势,一直待田电使了八八六十四刀之后,稍作换气时才能抽空反攻。 田风的坐骑虽没被对方斩杀,但眼见自己两兄弟的坐骑都不能再用,无力脱困,只好飞身下马应战。 围着他的也是三个蒙脸客,其中一个见他下了马,突地弃他而去,追上那匹空马,一刀把马首斩断! 田风双眼尽赤,喝道:“鼠辈敢尔!”刀法一变,一柄刀忽地化成一对,一对又化两双,只见点点寒芒向一个手持双斧的蒙脸客卷去! 那人一对短斧挥得风雨不透,田风的刀光倏地一敛,万点寒芒化作一点,自两斧之间的空隙一刺而入,立时在那蒙脸客的肩膀上拖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蒙脸客弃一斧而退,田风大喝一声,正想迫进一步把其斩杀刀下,不料他的同伴见情况危险,一条短枪急忙自后剌至! 田风回身反手劈出一刀,“格!”刀刃砍在枪杆上,那枪登时被荡开四尺! 田风如出柙猛虎,脚跟一顿,飙前六尺,一刀劈向那个手持短斧的蒙脸客! 幸而那个去斩杀马匹的蒙脸客及时赶到,一刀把田风的钢刀接去,回头道:“老六,你快把伤口扎住!” 这汉子的功力显然比持短斧及短枪的稍高,田风连斩七刀,竟未能把其迫退半步,那个持枪的蒙脸客轻吸一口气,再度上前与同伴夹攻。 不久,那个手持短斧的蒙脸汉包扎好伤口之后,挥斧上前围攻。 田风以寡敌众,饶得他刀法凌厉也逐渐落在下风。田电刀法虽快,但内力不如乃兄深厚,是以二百招之后,气力渐衰,刀势也慢了下来,登时失去先机,陷于苦战。 田雷的形势最好,以一敌一,但对方的剑法十分精妙,每每能于危急之时,奇招突出,化险为夷,因此,田雷刀势虽然又急又沉,仍然占不了便宜。 田家三兄弟固然取不了上风,但对方亦不能伤其肤发分毫。眼看天色逐渐暗了,田风不由大急起来,暗暗忖道:“如此缠下去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脱困,爹爹病情严重,赶着见他最后一面才好!” 想到此,他心头更急,奋起神力拼死反扑,但对方也加紧施为,仍然把其牢牢地困着。 再过半炷香时间,田家兄弟都已有筋疲力尽之感了,都暗暗吃惊起来,田风忍不住问道:“诸位,在下兄弟到底在何处得罪了你们?若非仇比天高,恨比海深,可否另日订期再决雌雄?” 那些蒙脸客此刻再不答话,只一味哑斗,田风不由怒道:“田家兄弟虽然不是什么侠客,但自问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又秉承父训不与人结怨,阁下不会找错了人吧!” 为首那个蒙脸客长剑一晃,迫退田雷一步,答道:“只要你们是田敬庄的儿子便错不了!” 田风心头一跳,脱口问道:“你莫非是家父的仇家?” 那人不再答话了,一柄利剑忽然紧紧把田雷绕住。 正在危急间,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蹄声疏落,田风长期与马匹为伍,一听便知来的只有一匹,但此马跨幅极大,亦为良驹。 马儿果然来得极快,眨眼便在其旁边停了下来。田风侧头一望,见来者乃一个白衣青年,相貌堂堂,双眼如电,腰间悬着一柄长剑,显得英气勃勃。 田风正想出口求助,眼光一落,见来人也是白衣白裤、白袜白靴,心头一沉,忖道:“莫非是对方的后援?”登时不敢开口。 那白衣青年看了一会,忽然咦的叫了一声,道“这三人使是田家的‘闪电刀法’,风闻田大侠并无收徒,莫非是田公子?” 田电闻言忙道:“正是在下兄弟,敢问少侠是否认识家父?” 白衣青年朗笑一声,“铮”地一声抽出长剑,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必认识!呔!在下看他们鬼鬼祟祟蒙着脸,料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着身子如离弦之箭般,自鞍上射了过去! 他脚尖在地上一点,再一掠,便已至那个手持熟铜棍的蒙脸客身前,长剑一挑,斜刺其胁下空门! 这一剑,不但快,而且眼光奇准,正是攻敌之必所救,那蒙脸客猛吃一惊,忙不迭向后急退。 白衣青年虚晃一剑,霍地一个风车大转身,长剑自一个手持钢刀的蒙脸客的刀隙中刺了进去。只听“噗”的一声,钢刀落地,那人抱腕而退! 白衣青年猛地蹿前一步,飞起一脚把其踢翻,紧接着,脚尖在雪地上一顿,如一头矫捷凶猛的豹子,扑向田风那一边。那个持枪的蒙脸客见其来势汹汹,连忙回身应战! 白衣青年喝声“来得好”,长剑立即反撩过去。 持枪的蒙脸客手腕一抖,泛起两朵枪花,鲜红的红缨在雪地上显得格外剌目。枪花一团在右,一团在左,奔向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艺高胆大,夷然不惧,身子微微一偏,长剑倏地挥起,剑刃沿着枪杆急溜过去! 蒙脸客若不撤招,一双手腕便将被剑刃削断,他惊喝一声,手腕一沉,枪尖刺在地上,身子却借势飘飞一丈,呼道:“头儿风紧,扯呼!” 为首那个蒙脸客抬头望一望天色,急喝道:“兄弟们,退!” 那几个蒙面客虚晃一招,齐向后暴退,一退两丈,转身向外驰去。 白衣青年冷笑一声:“天下间岂有这等便宜的事!”轻吸一口气,身子如怒马般追去! 田风忽然叫道:“少侠,强寇莫追,算了吧!” 白衣青年一呆,脚步一顿,转身道:“贤昆仲居然忍得下这口气?” 田风长叹一声:“少侠有所不知了,在下兄弟因身有急事,所以……咳咳,少侠的坐骑是否能借在下一用?在下兄弟的坐骑被那些人杀死了!” 白衣青年又是一呆,道:“在下只有一匹坐骑,昆仲却有三个……” 田风忙道:“实不相瞒,家父旧患发作,派人去通知在下兄弟,所以在下兄弟星夜赶来……现在此地只有少侠的坐骑了,是以才斗胆相求,寒舍离此只有数十里,在下先回家,少侠跟舍弟步行到寒舍,届时在下自然把马还与少侠!” 他怕白衣青年仍然不肯,又道:“日后少侠几时到敝马场,在下必定奉上十匹良驹为赠!” 白衣青年笑道:“区区一匹马,田兄若有需要尽管取去不妨!令尊高风亮节,小弟心仪已久,也想去瞻仰一番!” 田风喜道:“如此有请了,田某在寒舍倒履相迎!”说罢,轻轻一跃,跳上马背,双脚微微一挟,那匹马便泼风般向前驰了出去! 白衣青年惊叹一声:“贤昆仲的马上功夫,当真令人叹为观止,小弟这马性子极烈,小弟连降服它三次,才肯听话,如今在令兄胯下却驯如绵羊,令人惊诧!” 田雷笑道:“家兄驯服烈马的功夫的确青出于蓝,连家父都自叹不如!” “这就难怪!” 田电这才猛地记起,忙问道:“刚才幸得少侠解危,又慨然赠马,在下兄弟不曾请教高姓大名,思之实在汗颜,请问少侠……” 白衣青年道:“在下皇甫雪,贱名不见经传,两位大概不会曾有过耳闻!” 田雷回身看了他几眼,道:“听说皇甫少侠素在管神捕手下办事,咱兄弟闻名已久,只是未遇机缘,缘悭一面而已!” 皇甫雪连声不敢,三人便联袂向前驰去。 途中,田电又问:“皇甫兄怎会来此处?莫非附近发生了什么大案子吗?” 皇甫雪颔首:“正是,温州知府杨大人的公子,无端端的在家内忽然失踪,小弟接令去调查失踪原委!” “原来如此,皇甫兄坐骑为家兄借去,岂不误了行程?”“不打紧,公事虽然紧急,相差一时三刻,倒也没有关系。” 说话间,天色经已全黑,雪下得更大,风也逐渐猛烈起来了。 朔风迎脸扑来,如遭刀割,三人都低头疾走,走了一阵,田电忽又记起一件事来:“二哥,刚才咱们清楚看见,有个蒙脸客骑马离开,可不知是否去讨救兵呢?” 田雷尚未答,皇甫雪眉头轻轻一皱,抬眼望去,可是风雪之夜,视野极低,什么也看不到。他沉声道:“小弟怕那人去找人,又在半路上埋伏!” 田家兄弟紧张起来,暗暗运功戒备。再走一阵,田电心头又一动,不过他却忍着不说。 五十里路很快便将走尽,而对方也一直未出现,田雷逐渐放心,田电一颗心又再悬起:“那蒙脸客不知是否去对付爹爹!哎呀,不好!爹爹重病在身,可能……” 抬头一望,家门已远远在望,门窗却不见有灯光透出,田电心头一沉,扬声叫道:“爹爹,大哥!” 黑暗中,只听一道急劲的马匹嘶叫声,却不闻屋内有人答话。 田雷、田电心房一阵收缩,一齐把钢刀抽握手上,拼尽全力向前急奔。 皇甫雪也隐隐觉得有点不妙,连忙提气急跟下去。 雪忽然停了,北风却一阵紧似一阵。 x       x       x 不知是否大风把灰茫茫的云层吹掉,冷月自云隙间泻下几许银光,大地一片惨白! “快刀伯乐”田敬庄归隐之所建在一座小山坡上,屋子虽不大,但却全是以一块块大小划一的青麻石块砌成的,颇为精致。 冷月雪夜,白屋高树,本如一幅充满诗情画意的淡墨画,但此刻皇甫雪心中却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觉得这幅图画所画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景物。 田雷兄弟去势极速,但临至屋前,脚步不由一慢,稍稍等候后面的皇甫雪。 木门倏地打开,却不是被凌厉的北风吹开,开门的是田风,只见他脸色雪一般白,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脸上的肌肤似石像般僵硬。 田雷怪叫一声:“大哥,你……” 田风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声:“太迟了,太迟了……” 田电惊呼道:“大哥你说什么太迟了?爹爹呢?” “咱们来得太迟了,爹爹已经等不及了。” 刹那之间,天地间似乎忽然一静,没一丝声音,就连风声也听不见。 凄迷的冷月又躲入云层内了,大地重新陷于黑暗中,田雷大叫一声:“我不信!”冲前一步,把田风推开,闪身入屋。 田风这时才发现皇甫雪,忙道:“皇甫兄请进!” 皇甫雪低着头,跟在田电背后走了进去,田风关上大门,摸出刀石把桌上的油灯点亮。 灯光亮起之后,皇甫雪移目一掠,这是一座小厅,陈设简单,但十分整齐,料想田敬庄是个心境平静而又淡薄名利的人。 厅内只有田风、皇甫雪两人,田雷、田电却已不知去向,皇甫雪头一低,发现桌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大概这厅已很久不曾打扫过了。 “令尊没有请个仆人照顾起居?” “没有,家父生性爱静,沉默寡言,归隐之后,更加如此,不但深居简出,甚至连在下兄弟来看他老人家,他亦十分冷淡及不耐。” “哦?”皇甫雪发出一声惊诧的叹息声,却不敢多问。正想再问一问田敬庄的病况,屋内已传来田雷、田电的哭声。 田风眼圈儿一红,低声道:“想不到,在下兄弟接到消息,星夜赶来,仍然见不着家父的最后一面。” 皇甫雪道:“生死有命,田兄不可过分悲伤,嗯,小弟对令尊心仪已久,却无缘拜见,不知是否方便,让小弟去瞻仰一下遗容?” “皇甫兄别说对在下兄弟有恩,就是素未谋面的,只要对家父稍存敬意,在下也不会拒绝。”田风肃手说道:“少侠请。” 皇甫雪走入田敬庄生前的寝室时才知道,这石屋只有一间书房、一间寝室、一间客厅、一间灶房以及屋外的一座茅厕,看样子,田敬庄归隐之后,的确不想有人来打扰他,甚至不想与儿子同住。 田敬庄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脸色青白,却颇为安详,使皇甫雪稍感意外的,是想不到田敬庄的年纪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大,看相貌绝不会超过五十五岁。 田家兄弟看来都是至孝的人,抚尸大恸,痛哭失声。 皇甫雪趁田家兄弟不觉,伸手在田敬庄的身上轻轻捏了一下,手掌虽然冰冷,但是肌肉并不僵硬,料断气不久。 寝室的布置也十分简单,一张竹床、一张藤椅、一只木柜,墙上挂着一只竹笠子、一柄刀子。 石屋夏热冬冷,不是个理想居所,以田家马场之大,猜想田家家财必不会少,但田敬庄为何会建了一栋这样的屋子作为隐居之所? 皇甫雪心头暗暗纳闷,不过他却没敢动问。 他见田家兄弟没暇招呼自己,加上自己身有急事,忙在榻边拜了几拜,又劝了他们几句,便向田风告辞。 田风道:“家父新丧,未能略尽地主之谊,盼吾兄原谅,异日路过敝马场,请来一坐,在下兄弟必虚席以待。” 皇甫雪随口答应一声,转身离去,田风忙叫田电送他出屋。 皇甫雪路过书房时,借着后房的烛光以及前厅的灯光打量了一下,忽然目光落在书房的门后,再也挪移不开。原来在书房门后赫然放着一具漆黑的大棺材,皇甫雪轻吸了一口气,嗅不到桐油味,心头又是一动:“这具棺材看来摆放此地已久,难道田敬庄一早便预料自己不久于人世吗?否则怎会这么早便归隐,而且还自置了一具棺材?” 皇甫雪的马匹就放在石屋外,他撮唇一啸,那马儿便踏着碎步奔了过来,皇甫雪翻身上马,向田电挥一挥手,夹腹催马前进。 马儿几个箭步已掠出十余丈,皇甫雪回头一望,见那栋石屋在溶溶的月光下发出一层迷漫的光芒,白中带青,说不出的妖异。 皇甫雪心房一紧,不敢多看,挥鞭一抽马臀,望温州方向驰去。 x       x       x 玉兔又再隐在云层内,终不再露面,再露面的却是红艳艳的太阳。 一夜过去,曙光自窗缝中投了进来,驱散了黑暗,也把悲伤减轻了。 田电揩去颊上的泪痕,道:“大哥,咱们还是赶紧为爹办理后事吧。” 田风定一定神,道:“二弟三弟,你俩把书房后那具棺材抬过来吧,愚兄出去看看。” 他信步走出寝室,穿过书房,转回小厅,小厅内立着一个大木柜,他毫无意识地拉开柜门,柜内忽然跌下几件东西来。 田风一呆,忙低头一看,那几件东西赫然都是丧礼的用物:白烛、香炉、灵堂的白布轴子,而且还有一块精工雕刻的灵牌。 田风心头一沉,忖道:“爹爹是在何时备下这些东西的?”他为人比较仔细,觉得有点奇怪,连忙把田雷、田电叫来,两人一看到这些东西,也是诧异万分。 三人商量了一阵,都不敢肯定老父预先准备这些东西,到底是预感不久于人世,还是另有他因。 呆了一阵,二人把田敬庄的尸体扶起,放入棺内,当被子滑落地上,三人才发现田敬庄竟然已穿着寿衣了。 棺材被扛至客厅内,田风把桌子推至墙边,叫田雷把白轴挂了起来,田雷低应一声,默默把白轴挂起,轴上的白布如瀑布泻了下来,倏地飞出一张白纸来。 田电咦地叫了一声,弯腰把白纸抓了起来,目光一落,惊呼道:“大哥,这是爹的遗书,你快来看看。” 不但田风拢了起来,连田雷也自桌上跳了下来,伸头细看。 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篆:“字示风儿、雷儿及电儿,为父自感来日无多,所以预先立下此字,又备下棺木及一切用物,汝等三兄弟都能继承父业又尽孝道,为父虽死无憾。 “惟一使为父稍感遗憾者,乃石屋后三里处的一座荒庙,年久失修,为父曾立志雇人来重修,惜因种种原因未能竟志。 “如今为父有三件事要汝等去办:第一,把为父死后的躯体及棺木置于荒庙内,直至汝等请人来重新修整后才可入土;第二,为父的死因不必多究,也不可检视尸体;第三,为父的丧礼希望能够尽量隆重,与为父生前有来往的人,一律要发讣告,盖为父生前太寂寞了,死后要风光一下。 “这三件事汝三兄弟若能一一办妥,为父则再无所憾矣……” 下款是写了个“父”字,却无日期。 田家三兄弟互望一眼,心头都有点疑惑。 田雷道:“大哥,三弟,爹爹为何不许咱们检验他的遗体?” 田风苦笑道:“愚兄又非神仙,如何能知?” 田电却道:“大哥,小弟也是感到十分奇怪……嗯,小弟有一点预感,爹爹不是旧患复发而逝世的……” 田雷忙道:“三弟,你是说爹爹给人杀……” “唉!不知大哥二哥昨夜有否觉得奇怪:那个蒙脸客一早离开,他并没有在半路设伏袭击咱们兄弟,但所为何事?此是一;第二点,小弟也是来至屋外才蓦地记起的,唉……” 田雷截口问道:“三弟你快说吧,别一直唉声叹气!” “那些蒙脸客武动应比表现出来的为高,”田电咽了一口口水:“换言之,他们的武功并非那么不济,但他们为何不尽量把所学施展出来把咱们击杀?” 田风脸色一变,接着说道:“三弟这样一提,愚兄也有此感觉了,他们意欲何为?” “只有一个解释,”田电声音忽然发颤起来:“他们的目的并非在咱们三兄弟身上,而是在爹爹身上!” 田雷一呆:“胡说,假如他们目标是在爹爹身上,为何不来此处,却在半路袭击咱们?” “谁说他们不来这里?只不过来的可能是他们的同伴,而他们在半路设伏,只不过是不让咱们回来见爹爹的最后一面,也可以说他们不让咱们跟爹爹有机会在一起!” 田雷双眼一睁,说道:“这又是什么原因?” “他们怕爹爹会把他们的身份揭发出来!” 田雷一拳擂在桌上:“这样说来,爹爹果真是让那些畜牲杀死的了!大哥,爹爹……” 田风挥一挥手,脸色也是大变,却咬牙不语。 田电道:“大哥,咱们只要把爹爹的寿衣解开便能知道真相了!” 田风怒道:“三弟,你说什么话?爹爹的遗言你没看见吗?” 田雷道:“但假如爹爹是被人杀死的,这笔深仇大恨,难道咱们便一口咽下去,不能追究?” 田风脸上现出痛苦之色,道:“爹爹不是要咱们兄弟对他的死因不可追究吗?也许,也许爹爹另有苦衷……” “什么苦衷?” 田风不答,田电接道:“也许那批人的主使人武功太高,爹怕咱们不敌!” “就算咱们武功不如他,也要跟他斗一斗!” 田风道:“不必多言,咱们先把爹爹的棺木运去那座荒庙再说!” 这点田雷、田电倒没异议,三人都有一身武功,抬起棺材,健步如飞向屋后走去。 这座小山坡前不搭店、后不靠村,最近的一个小屯离此也有五六里。屋后三里有座小庙,本是土地庙,只因人烟稀疏,香客不多,渐渐便荒废了,却有一些客死异乡之辈的,当地人用简陋的棺木把其盛载,置于荒庙内,以便日后其家人来把它领回。 三人走了一阵,便到了那座土地庙了。庙门歪歪斜斜倒了一半,墙上的红砖也多破损松稀。 田雷踢开庙门把棺材抬了进去。土地庙只有一个小的庭院,炉鼎已不知去了何处,地上铺着石板,石板与石板间的隙缝长满了青草,一棵榆树也半死不活地斜在一旁,几乎压着了围墙。 院子之后便是庙殿了,神龛上的泥塑神像早已肢离破碎,只有那神台还完整无缺,地上满是鸟兽的粪便,入门便闻到一股恶臭。 庙殿的两旁放着不少新旧不一,但同样简陋的棺材,一阵北风吹来,腥臭中人欲呕。 田风喃喃地道:“难怪爹爹要咱请人来重修了!”看看地上并无一寸干净之土,田风只得吩咐弟弟把棺材放在神台上。 田雷、田电看到这地方如此之糟,都把眉头皱起。 田风道:“咱们分头去办事,黄昏前再赶回来,今夜在此守灵。” 田雷道:“请大哥吩咐!” “二弟,你去附近的镇上买些应用之物,三弟你去约人来看这庙宇,准备重修。愚兄去准备帖子发讣告,顺便请人送讣告。嗯,还有,三弟你回来时,千万记得买些扫帚及水桶回来,若不打扫一下怎能住得下?” 田雷、田电都没异议,三人出了土地庙,便分头驰了出去。 x       x       x 黄昏已逝,北风又猛烈了,院子中那棵榆树被风吹得左摇右摆。 冷月自云缝儿里溜下白晃晃的光线,斜照在荒庙上,光一团暗一团,洋溢着一片荒芜、恐怖的气氛。 田电在黄昏前赶不回来,来的时候,已是冷月斜挂的时刻了。 他跃入围墙,越过院子,叫道:“大哥,二哥!” 话音一落,只听“呱”的一阵大叫,庙殿里飞出一群黑黝黝的东西。 田电被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才知道那是栖息在庙内的蝙蝠。 庙堂内一片黑暗,看不到东西,田电摸出火折子,敲动刀石欲把其点燃,火光乍起,便被北风吹熄。 当那短促的火花飞溅时,庙内的景物倏地一亮,入目的便是那一具具的棺木,田电心头一栗,后背上如冒出一股寒气般,冷冰冰的。 火折子再亮起时,田电来不及打量一下环境,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步履声,他急忙转身向门口喝问道:“谁?” 荒庙寂寂,没人答他。田电猛吸一口气,一双眼睛四处扫了一下,左手持火折子,右手抽出钢刀,踏前两步,再度问道:“谁?” 北风不断自墙隙窗缝吹进来,发出一阵阵呜呜的怪响,田风心头又是一凛:“再不出声,便莫怪在下出手无情了!”霍地跳出庙殿,提刀向墙后急劈几下。 墙后,只有一根断柱斜倚着,哪里有人? 田风心头一怔,忖道:“莫非刚才我听错了?那只是风声,而不是步履声?” 再一阵夜风吹来,火折子“噗”地熄灭,四周重新陷于黑暗中。 田电不由自主地挥动一下钢刀,缓缓退回庙殿,才一退,后背便碰到一物,他大吃一惊,身子如离弦之箭向前一飙,同时钢刀反手劈出! 钢刀不曾劈到什么东西,却把那东西吓坏了:“你,你是人……还是鬼……” 田电喝道:“你又是谁?” “小的是……是一个在附近行乞的叫化子……” “哦,是丐帮的人?” “不是不是……我,我……有鬼……我……” 田电边点起蜡烛,边反问:“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火光下,一个瑟缩在门后的乞丐身子不断发抖,把脸埋在双掌之后。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的天未暗便来了……小的经常来这里睡觉……刚才忽然被一阵阴风惊醒,睁眼一望,却看见、看见一只鬼……向小的走来……小的一看便被吓晕了……刚才又再醒了过来,原来却是被你踢着的……” 田电笑道:你莫怕,我是人,不是鬼,何况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鬼怪!你起来吧,我要打扫地方!” 那乞丐慢慢移下捂住脸庞的手掌,目光瞥及田电,神情大变,惊叫道:“你……你是鬼子……还是鬼孙……哎呀,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你保佑保佑弟子……弟子下次不敢偷鸡吃了!” 田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喝道:“别胡说八道,偷鸡只会犯王法,不会冲怒鬼魂!”伸前一手去抓他背衣,道:“起来吧!” 不料,那乞丐如遭雷殛般弹了起来,大呼大嚷冲出土地庙。 田电摇摇头,见到台上尚有半截蜡烛,便把火折子凑前,把蜡烛点起,又把背在身上的一个长形布袋取了下来,里面有扫帚、破布。 田电抓起一把扫帚弯着腰慢慢扫将起来,北风一阵急似一阵,冷月时明时暗,不知何故,田电一直好似听到一个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一颗心不由提悬起来,暗暗戒备。 再一忽,便传来一阵步履声了,田电抛下扫帚,抽出钢刀,道:“谁?” “三弟,是我!”庙外传来的是田风的声音。 “大哥,你怎地此刻才来?”田电暗中松了一口气。 田风“飕”的一声跳了进来,问道:“三弟,刚才愚兄在庙外发现一个乞丐,形如疯狂,到底是什么事?” 田电叹了一口气,把刚才的情况简述了一遍。“小弟也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田风目光四处一掠,道:“这里是有点阴森恐怖,大概他是受了什么剌激也未定!咦,二弟还未回来吗?” “小弟来此已经有半炷香时间了,却还不曾见到他。大哥,你的讣告写好了没有?” “全写好了,只是咱们还未将爹爹大殓及出殡的日期定下来,唔,看来只能够明天找人派发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打扫起来,庙内没水,也没法洗涤,只好胡乱把地上的脏物扫在一边。 弄好了这一切,才听到庙外传来一阵步履声,田风道:“大概是二弟来了!” 不一阵果然见田雷奔了进来,手上提了一大包东西,田风忙问道:“二弟,你买了什么东西回来?” 田电却问道:“二哥,你可有买些吃的东西吗?” 田雷笑道:“还会少了你那一份吗?”说着把包袱解开,除了麻衣、白布、香烛、金纸之外,还有一些糕饼果子。 “三弟,你找到人来修理吗?” “找到了,小弟约他们明早来。” 田雷道:“大哥、三弟,咱们先祭了爹爹再吃吧!”田风道:“咱们先把爹爹的灵柩搬下神台吧!” 三人恭恭敬敬地跪在灵前,叩了三个头,祷告了一阵才上前托住棺材。 田风喝道:“起!” 三人一齐用力一抬,可是一抬之下,只觉手上奇轻,三人脸色齐变了。 田雷问道:“大哥,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田风沉吟了一下,道:“先抬下来再说!” 三人把棺木摆放在神台旁边,田电道:“大哥,把棺盖揭起来看看可好?” 田风心中也是狐疑不已,点头道:“咱们再祷告一下吧,请爹爹在天之灵原谅咱们!” 三人低头祷告了一阵,六只手齐落在棺盖上,叫道:“起!” 棺盖一起,带起一片劲风,蜡烛登时熄了。 田风急喘一口气,道:“三弟,快把火折子点亮!” 田电颤着手敲动刀石,火星子飞溅之时,田风、田雷已发现棺内竟毫无一物! 刹那之间,两人心房一阵收缩,自脚跟冒上一阵冷气,直通后脑,作声不得。 火折子终于点亮起来。火光把棺材照亮,里面空空,田敬庄的尸体已不知去向了! 田电脸已雪白,叫道:“大哥,这是怎样一回事?” 田风、田雷也显得惊诧万分! 蓦地田电想起刚才那乞丐的话来,一张脸登时毫无血色,身子不断发抖。 田雷诧声问道:“三弟,你……” 田电叫道:“快!快去把那个乞丐找来!” “什么事?这件事跟乞丐又有什么关系?” 田风脸色也变了,喝道:“二弟快来!”双脚一顿,身子如大鹰般自庙门冲了出去! 田雷、田电忙亦紧跟着而出,三人出了庙门,田雷忍不住叫道:“大哥,三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电喘着气问道:“大哥,你刚才发现那乞丐自何方跑去?” “跟愚兄来!” 田风一声不响,一口气驰出两里,眼看即将返回田敬庄生前隐居的那栋石屋,田风双脚一顿,忽然停了下来! 冷月自薄雾中吐出一层白惨惨的光芒,只见雪地上蜷缩着一个乞丐。 田雷伸手把乞丐的头拨正,又到鼻端探了一下,道:“早已咽气了!” 田电再度把火折子点起,乞丐的神情登时清清楚楚显露出来,只见他双眼圆瞪、一脸青黑,嘴角还挂着一道青黑色的液体。 田雷皱眉道:“他是中毒而死的!”抬头向四周看了一眼,又伸手把其衣衫解开,可是乞丐的身子虽然瘦骨嶙峋、伤疤纵横交错,但却都是旧伤。 田电看了几眼,道:“他不是中毒死的……” “不是中毒?”田雷诧异地问道“不是中毒,怎会吐黑液?” 田电一字一顿地道:“他是受惊过度,吓破了胆!” 田风颔首道:“不错!他嘴角挂的黑色液体是胆汁!你看他双眼圆瞪,一脸惊恐,还有裤裆湿濡濡的,证明他临死之前必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田雷抓一抓头皮,道:“他为何会受吓,又是受什么吓?三弟,你好像知道不少事……” 田电双眼直勾勾地瞪向远处那栋白色的石屋,喃喃地说道:“起先小弟听那乞丐说他看见鬼,小弟也是不信,后来他看到小弟的脸庞,便大叫一声,向庙外跑去了!”他把在庙内遇到乞丐的事说了一遍。 田雷脸色一变,惊呼道“他……莫非他看到的是爹爹的……” 田风叹息道:“大概是了,否则当他看到三弟时,为何曾说他是鬼?咱们三兄弟之中数三弟的相貌跟爹爹最为相似,那乞丐在恍惚中便把三弟当作……” 田雷深深吸一口气,道:“大哥,三弟,你们相信世间上真的有鬼?” 田风、田电闭口不答,田雷大叫一声:“我不信,我不相信!” 他尖锐的声音暴响,寂静的黑夜忽然传来阵阵的回音。 回音响了好一阵才逐渐静止,四周的风声又大了,呼呼的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乱响,田风、田电只觉手足冰凉,心头怦怦乱跳! 田雷虽说不相信,但他始终亦不敢妄动,半晌,才道:“大哥,我想再到土地庙去看看!” 田风吸了一口气,道:“好吧,咱们一齐行动!”抬头一望月色,已是三更天了。 三人来到庙外,心头又是一阵惊悸。不觉把脚步放慢,真是一步一惊心,院子只有十余步深,但三人竟似走了好一段时间才把其走尽。 庙殿内,一片黑暗,北风自窗后吹了进来,呜呜乱响,徒增几分恐怖气氛。 田电把火折子高高举起,三人一跨过门槛,六道目光都齐向神台那边望过去。奇怪的是那具棺材竟然不翼而飞了! 这刹那,田家三兄弟的心房几乎一下便跳出口腔外! 田雷再也忍不住,飙前出去,顺势把钢刀抽握手上。 田风、田电亦是小心翼翼地把钢刀抽了出来。“咱们分开在殿内搜一搜!” 三人在殿内走了一匝,都找不到田敬庄的棺材。 田电拾了一根木条,把其点燃,道:“大哥,咱们到庙外走一遍,假如是有人把棺材抬走,雪地上一定会留下脚印!” 田风、田电同称有理,三人出了土地庙,沿着那堵破旧的围墙找寻起来。 土地庙占地不大,不一忽,便已经走了一遍,不但田敬庄的棺材不见,而且地上亦没有较深的脚印! 田雷道:“任何人托着这么一具棺材不可能不在雪地上留下脚印,除非……” 田风截口急道:“除非庙内有暗室或地道!” 话音一落,三人一齐自庙门冲入去。田雷道:“用木柱敲地!” 三人敲了好一阵,都找不到有空心的地方,最后田雷把眼光移向那叠破旧的棺材。“大哥,索性把这些棺材搬开,细细搜一搜吧!” 田雷说罢,首先奔前,托起一具棺材抛下,那些棺木存期已久,加上十分简陋,有好几具经他一抛,都破裂了,露出白皑皑的骨头,空气中弥漫着中人欲呕的尸臭味。 田风此刻又急又惊,也顾不得责备乃弟,取出钢刀,以刀柄敲动起来。 “得得得”的声音,一下一下传来,下面全是实地,三人都是颓然一叹。 良久,田风才道:“幸而愚兄还未把爹爹的讣告发出去,否则亲友来了,也不知道如何向他们解释!” 田雷道:“大哥,现在咱们怎么办?” “天快亮了,天亮了再说吧!”田风忽然觉得极度疲劳,四肢的气力好像在一瞬间消失了般。 三人也不睡,坐在石阶上,对着火把,静待黑夜过去。 天将亮,四周却更黑了,田家三兄弟却合不上眼,身前的火堆爆着火花,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丁丁当当的声音,恰似风吹檐前风铃的声音。 田家三兄弟心头都是一怔,不由抬起头来,互望了一眼,这刹那,那丁丁当当的声音已近了许多,再一忽,又至庙前。 田风道:“小心,不知是谁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门口已出现了一道影子,那影子来势极速,但双脚刚跨进殿堂的门槛,便倏地止住,身上又发出“叮”一声。 田家三兄弟目光一及,心头齐是一跳,这道影子是怎样的一个人,不但高得出奇,而且全身都为一袭黑袍笼罩住!长长的黑袍之上,是一具小孩子过新年玩的笑面佛面具,这种面具平日人们一望便会生出温馨好笑之感,但出现在此时此地,在此一袭长袍之上,却洋溢着有说不出的怪异气氛。 那一袭黑袍也十分奇怪,既宽且长,而且连手脚亦紧紧笼住,换而言之,那袭黑袍根本没有衣袖及裤脚! 田风只觉喉头一阵干涩,猛吸一口气,问道:“请问阁下是何人?” “笑面佛”脸露笑容,声音却十分冰冷:“你们可是田敬庄的儿子?”声音十分清嫩,竟似是发自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口中。 但孩子又岂有这般高大的?田风悄悄打量一下,见那人足足高了自己三个头,心头更是奇怪! 田电抱拳道:“在下兄弟正是,不知阁下跟先父如何称呼?” “笑面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死了吗?为何这般快?田敬庄啊田敬庄,你为何不迟死几天呢?” 田电喝道:“阁下此言何意?莫非跟先父有仇?” “笑面佛”忽然走了过来,也不知如何,神桌上的祭品全被一阵阴风吹掉! 田雷大怒,抽出佩刀一拦,喝道:“阁下如此无礼,休怪在下兄弟无情!” “笑面佛”一袭黑袍突然涨起,田雷只觉一股厉风袭来,心头气血一阵翻腾,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田风、田电见兄弟吃亏,也齐把佩刀抽了出来,分头把“笑面佛”围住。 “笑面佛”厉声道:“田敬庄呢?他的尸体在哪里?” 田家三兄弟一听,都心头火起,喝道:“老怪,先父已过世了,一切恩怨便一了百了,你还想怎样?” “笑面佛”哈哈一笑:“你们叫我老怪,我何老之有?真是混账!” 田家三兄弟齐是一呆,听那人的声音,的确犹是童子,但一个童子与自己父亲又怎会有仇?田雷沉声道:“先父退隐已八年,而且退隐前已不问江湖世事十余年,你年纪若不大,又怎会跟先父有什么瓜葛!” 田雷性子较急,接道:“三弟,不必跟他多说,干脆把他拿下来问个一清二楚!” 田风道:“阁下再不道明来意以及除下面具,奠怪咱兄弟无情了!” “笑面佛”不吭一声,半晌才又大笑一阵道:“田敬庄的儿子都是仗势欺人之辈,老子死了,找儿子算账也是一样!”田雷钢刀一举,道:“那便来吧!” “且慢,我教训你们可不算是恃强欺弱,你们三人齐上,反是以多胜少了,这一点你们可要记住啊!” 田雷道:“阁下既然自称年纪不大,为何说话如此婆婆妈妈?你放心,只我田雷一个对付你!” “小子,你不怕风大吹闪了舌头?” 田雷倒提钢刀,抱拳道:“请!”随即挽了个刀花,钢刀斜斜劈了过去,他起手在先,是以这一刀的速度颇慢。 “笑面佛”一跳,轻轻闪开:“听说田敬庄的儿子武功已经有乃父七成火候,为何使的刀法如此之慢,真是一蟹不如一蟹。 田雷大怒,不再答话,刀法一变,刷刷刷地连劈了三刀,这三刀疾如星火,前两刀都是虚招,直至最后那一刀才使实。 这一次“笑面佛”并不闪避,反而挺胸向钢刀迎了上去。只听“蓬”的一声,田雷一刀劈在“笑面佛”的黑袍上,发出一声怪响,那袭黑袍不但不破,反而把田雷的手腕震得隐隐生痛。 田雷吃了一惊,刀法再一变,翻腕斜削一刀,刀刃砍向“笑面佛”的腰腹! “笑面佛”的腰腹实际高及一般人的肩膀,是以这一招,田雷须举臂而劈,胁下登时露出一个空门! “笑面佛”微退一步,黑袍无风自动,如船帆般鼓将起来,一股厉风撞向田雷的胁下! 旁边的田风、田电知道那黑袍怪人利用“隔山打牛”之法,手掌在袍内发掌,遂齐声喝道:“老二小心!” 田雷一刀未曾使毕,对方的一股罡风已经袭到,亏得他知道对方厉害,出招之时,早已留了余力,故连忙闪身让过! 不料“笑面佛”的黑袍又是一涨,另一股罡风随之而来!这一着大出田雷的意料,急切之间闪避不及,肩上吃了对方的掌风一扫,火辣辣地疼痛,双脚也拿不住桩,向后退了两步! 笑面佛”道:“田敬庄的儿子不堪一击,也不知田敬庄是如何教导他们的!嗯,你们三个人都上来吧,省得我逐一动手!’ 田风向田电打了个眼色,沉声道:“如此咱兄弟便恭敬不如从命!”言毕,手腕一翻,钢刀已疾如闪电劈将过去! “这一刀还差不多!”“笑面佛”轻轻一跳,闪了开去。田电的钢刀也及时出手,把其去路封住了! 田雷调息了一忽,重鼓余勇挥刀夹击,三兄弟三把快刀,如三条翻腾的白龙,把“笑面佛”紧紧围住! “笑面佛”在刀丛中跳跃挪移,偶尔才发出罡风震歪对方的钢刀,口中连声痛快! 田家三兄弟又怒又急,手上更紧,把田家快刀的特色使得淋漓尽致,只瞬眼间已各自攻了三四十刀, 那“笑面佛”以一敌三,夷然不惧,他每次发出的罡风,都足令对方的刀法为之一挫。 激战中,田雷一跃而起挥刀劈向“笑面佛”的脖子!“笑面佛”大叫一声,一颗头连带肩胸都向后一弯!他上身后弯腰腹以下却仍笔直地挺立着,这情景使田家三兄弟又吃了一惊,能够把这种“软骨功”使得如此程度的人,武林中极其罕见,三兄弟心头都生惧意! 田雷一刀劈空,身子因去势太急,向“笑面佛”的背后落去,“笑面佛”的黑袍又再一鼓,一股凌厉无匹的罡风猛向田雷袭去! 田风、田电见势危,两刀齐发,同时砍在其腰腹上! 这两刀力量极猛,但刀刃砍在黑袍上,竟被疾弹而起,震得手臂微微发麻! 田雷身在半空,闪避困难,幸而他拼命移挪,避过正面受伤之厄,饶得如此,仍被余波震伤内脏,一跤跌在地上,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 “笑面佛”上身移回原位,黑袍又是一鼓,两股罡风疾袭田风、田电的胁下! 这次田风、田电早有准备,立即向后疾退! “笑面佛”两个照面便击退强敌,桀桀大笑:“我好失望啊,想不到田敬庄的儿子竟然如此不济!哼哼,不过你们也别以为我会放过你们!”话音一落,疾跳过去,扑向地上的田雷! 田雷见“笑面佛”追来,心胆俱裂,忙不迭拧腰让开!只听“蓬”的一声,罡风击在地上,红砖登时裂开。田风、田电大吃一惊,顾不得自身安危,仗刀疾扑过去! 田电心想:“你内力深,砍你体腔,可以运劲抵御,但若砍你双脚,只怕你没能抵挡了!”意动刀至,身子伏地一滚,钢刀夹着一道白光,向“笑面佛”的小腿劈去! 刹那,田电钢刀已至,“笑面佛”果然不能抵御,一跃而起,田电手臂暴长,钢刀疾撩上去! “笑面佛”果然非同小可,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双脚在半空虚踏,移前四尺,田电一刀又再落空! 田风叫道:“凌空虚步?” “笑面佛”哈哈大笑说道:“算你识货!” 田风心头一沉,自忖今夜必难善了,看此人之武功显然尚在爹爹之上,却不知爹爹何时惹上这样的一个强敌。奇怪的是任他们搜索枯肠,都想不出武林中有一个身材如此奇高的高手! 心念未了,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啸,长啸声中,还隐隐夹着呼声:“俊儿,俊儿……” 啸声尖锐激烈,剌人耳鼓,显然发啸之人的心情极不平和。 “笑面佛”听到这啸声,身子立时一顿,叫道:“哎呀,这该怎么办?”话音一落,啸声又近了许多! 田风大吃一惊,暗道:“今夜怎地连接来了几个武林高手?” “笑面佛”双脚一顿,忽然冲天而起,只听一阵“喀喀”之声,屋瓦竟被其撞破,人也即穿洞而出。 只听上面又传来“咦”的一声怪叫,田家兄弟刚自一怔,殿门白影一闪,又来了一人! 这一人跟刚才那人相反,身子奇矮,一袭宽大的白袍,却白得如同冰雪般。白袍人脸上戴着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具,就像是戏台上的恶魔般,火光掩映下,田家兄弟心生寒气,刹那间都怔怔地立着。 白袍人环眼一望,问道:“人呢?”声音清脆似是女子,可是接下来的又使田家兄弟惊诧混乱了:“老夫的话,你们听见没有?” 田电轻咳一声:“前辈问得没头没脑,叫晚辈如何回 答!” 白袍人目光一掠,身子忽然飙前,田电吃了一惊,钢刀立即劈出! 白袍人身子如穿花蝴蝶般自刀缝中穿过,走至神案前,抬眼一望,身子猛地一震,霍地一个风车大转身,面对田家兄弟:“谁死了?是谁死了?” 田风轻轻吸一口气,道:“晚辈的先父!” “你老子是谁?” 田雷见他说得无礼,忍不住道:“你不识字吗?灵牌上不是已写得好好的?” 话音未落,白袍人又如一阵风般掠了过来,五指一落,把田雷自地上提了起来,他抓得十分巧妙,拇指轻按在田雷的“华盖穴”上,田雷一身内力登时提不起来,只得任由其摆布。 田风、田电见兄弟在白袍人控制之中,投鼠忌器,不敢挥刀救人,只好在旁防备。 白袍人把田雷提起之后,左掌左右开弓,“毕毕拍拍”摔了田雷四个耳光,田雷双颊立时肿了起来! “谁说老夫不认得字?我是问你,你老子是哪个田敬庄?” “田敬庄就是田敬庄,还有什么那个的、这个的?”田雷叫道。 白袍人又是两掌摔了过去,怒道:“跟老夫说话,也这般没礼貌,你一定不是庄哥的儿子!”语声透出几分苍凉。 田家兄弟齐是一怔,田雷更是答不出话来,忖道:“怎地今夜来的全是些怪人?” 只听白袍人又厉声问道:“你们那个田敬庄,可是有‘快刀伯乐’之称的田敬庄?” 田雷轻声道:“自然是,难道老子也有随便认的!” 白袍人又摔了田雷两掌,这两掌出手极重,是以痛得田雷怪叫起来,嘴角也沁出血来! “胡说!庄哥怎会死的?你们一定都是些不孝子,才会咒他!哼哼,丽珠那贱人生的都不是好东西!” 丽珠是田家兄弟生母的小名,这下连一向稳重的田风也忍不住了:“前辈如何出口伤人?难道先母跟你有仇?” 白袍人手臂一抡,把田雷摔落在地上,脚尖一点又向田风飞去!田电早已有所待,见状立即持刀望对方劈去! 白袍人大怒:“好呀,你们竟然敢跟老夫动手,见到你老子,老夫可不会放过他!” 田风忙道:“可惜家父经已仙逝!” 白袍人厉声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不通知老夫!”长袖一拂,扫在田电的刀背上,那刀登时荡开三尺! 田风道:“前辈停手,晚辈才说!” 话音未落,白袍人已自田电身边疾跃了过来:“快说!说得不合老夫心意,便要给你好看!” 田风心中暗暗叫苦,他又不是这白袍人腹中的蛔虫,如何能知道他的心意? “家父是昨日黄昏仙游的,在下兄弟跟前辈素昧平生,如何去通知你?” 白袍人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田风苦笑一声:“前辈跟先父到底如何称呼?” 白袍人面具眼部的两个小洞,忽然射出两道凌厉的异光,田风心头一凛,不敢再说。 “人呢?棺材呢?” 田风哭丧着脸,说道:“晚辈三兄弟依先父遗言,把他遗体移来此处,后来咱们……” 白袍人截口道:“他是如何死的?” 田风又是一怔,心头有点为难,轻吸一口气才道:“先父身上无伤无痕,大概是寿终正寝!” “说下去!’’ “后来晚辈等又来了,准备移动棺木,这才发现先父的尸体已不见了!” 白袍人声音更厉:“如今棺材放在哪里?” “后来连棺材也不见了!” “饭桶!”白袍人身子向前一滑,左掌扬起摔了田风两记耳光:“限你们三日之内把庄哥的尸体及棺材找回来,否则一人三十记耳光,绝不轻饶!” 话刚毕,又自言自语地道:“咦,莫非是他盗走的?好呀,他竟敢违誓食言,老夫绝不会放过他!”身子忽然如离弦之箭,飞也似地射了出去! 只一个起落,白影便已穿出殿门,向庙外驰去。一出庙,刺人耳鼓的啸声又再传来! 田家兄弟三人面面相觑,都似乎平白进入一个噩梦般。只觉今夜所经历之事,怪异莫名。过了良久,依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更不明白这两个人跟自己的父亲有何瓜葛。 三人坐了一阵,天便亮了。田电问道:“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田风苦笑一声,道:“愚兄脑子内也是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办!” 田电说道:“小弟看那个黑袍人九成是爹爹的仇人,后来的这一个便难以揣测了!” 他一出声,田风才醒起来,忙问道:“二弟,你伤得如何?” 田雷皱眉道:“总算死不了。” 田电连忙走前把其扶起,道:“二哥,小弟先扶你回家敷药吧!” 田风道:“爹爹的遗体已不翼而飞,咱都不用再耽在此庙了,走吧!”他架住田雷左臂,与田电合力把田雷扶了出来。 第二章 扑朔迷离 大雪之后是个晴天,阳光灿烂,照在冰雪上,发出刺目的白光。 阳光虽猛,田家三兄弟心底仍然寒意阵阵,只觉昨夜所发生之事实在不可思议! 三人默默而行,不一忽已爬上山坡,田敬庄生前所住的那栋石屋已经在望。 田风抬头一望,忽然叫道:“三弟!快走,石屋有人来过!” 田电吃了一惊,连忙快步而驰。田雷叫道:“大哥,三弟,快放我下来,你们快去看看,来的是谁?”田风哪里肯?沉声道:“噤声!”仍然吩咐田电急驰。一忽到了石屋前,田风目光一瞥心头又是一怔,双脚立时顿住。 只见大门上的一把铜锁,却仍然好好地锁着,田电也看到了,不由诧异地问道:“大哥,你刚才说……”田风脸上现出思索神情,喃喃地道:“昨夜愚兄记得后房的窗子是锁起的,但刚才却见它已打开,若不是有人来过……” 田电心头一跳,脱口道:“后房子是爹爹的寝室,快把门打开看看!” 田风连忙摸出锁匙,把锁打开,随又回身与田电扶田雷进去。 田风刚踏入大门,只觉门后涌出一股罡风,罡风柔和,击在肩上,立即把田风弹开五尺!刹那间,门后蹿出一个黄袍蒙脸客,一转身已掠出大门如奔雷闪电般向山下驰去! 田家三兄弟刚一怔,那人已在三十丈外,要想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三人又是发了一阵子怔,田雷道:“快进去看看!” 田风、田电这才记起,抛下田雷向内室驰去,里面的房门都洞开着,田敬庄寝室的地上却多了一堆纸灰,纸灰不时飞起,在半空飘落!田电怪叫一声:“他跑来咱家烧些什么东西?” 田风目光一落,见纸灰极多,料所烧之物,必然不在少数。他蹲下身子仔细观察起来,有些纸灰尚未完全烧透,灰上隐隐露出一些字迹来,可惜看不清楚。田风手一落,欲把它抓起,不料手指一沾及纸灰,纸灰立时便碎散了! 田风长叹一声站了起来,喃喃地道:“这些纸不知来自何处?” 田电道:“料是搜自咱家!” 田风心头一跳,脱口道:“他为什么要烧毁爹爹的遗物?” 田电道:“莫非爹爹藏了什么秘笈或剑谱之类的东西?”一顿,又道:“不会吧,假如有这种东西,父亲在遗书内一定会有所透露。” 田风苦笑道:“那么,这个谜恐怕只有黄袍人才能解答了!” 田电抬眼四望,只见后窗果被人打开。窗扇之内尚有几根坚硬粗壮的铁枝直竖着,这当然是为了防范盗贼越窗进来的,也因此黄袍人才不得不由大门出去! 这刹那,他又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叫道:“大哥,那黄袍人懂得开锁之术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他既在里面,大门外的铜锁又如何会被锁上的?” 田风也是一怔,连呼怪事,心头不由更加紊乱了。正在发怔间,忽听外面的田雷叫道:“大哥,又有人来 了,这次来的却是个红袍人!” 田风、田电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由昨夜至今晨,先后出现的人都是穿着奇怪的长袍,第一个是身材奇高的黑袍人,第二个是身材奇矮、声音娇脆、自称老夫的白袍人,第三个是今晨才出现的黄袍人,刚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黄袍人的身材倒是十分普通,这次来的却是个身着红袍的人! 田风、田电互视了一眼,提着一颗忑忑的心奔了出去。一到外面大厅,只见田雷已经把大门关起,还加了门栓。 田风连忙问道:“二弟,来的是什么人?” 田雷苦笑一声:“小弟无意中见到山坡下远远驰来一个红袍人,便把门关起了!”长叹一声:“大概又是一个怪人!想不到跟爹爹来往的竟然有这许多武功高强、性子怪异的人!” 话音一落,外面便传来一阵步履声了,田风轻声道:“噤声,来了!”随即轻轻抽出钢刀,田雷、田电也连忙把刀抽握手上。 一忽,只听外面有人拍起门来:“里面有人没有?” 田家三兄弟互望了一眼,脸上都显出惊恐之色。那人又再问了一遍,田风才答道:“不知来者何人?” 外面那人叫道:“此处可是田大侠生前隐居之所?你们是他的儿子吗?” “阁下到底是谁?” “老夫秦烈,特来瞻仰田大侠的遗容!” 田风听他口气恭敬,暗中松了一口气,拉开门闩,把门打开。门外果然站着一个神态威猛、身材高大、身着红袍的人。 那袭袍子红得如同五月的榴花,又似焚烧的烈火,看来刺目之至! 红袍人长发披肩,晨风吹来,散发飞扬,双眼神光湛湛,身上发出一股难以抵挡的震慑力。 田风目光瞥及其袍上绣着烈火焚烧标志,欢声道:“原来前辈是‘霹雳堂’堂主‘雷火掌’秦大侠!” “不敢,正是某家!”秦烈大步走了进来,目光一掠,诧声问道:“令尊已经下葬?” 田风长叹一声:“请秦堂主坐下,此事说来话长,晚辈正有话要请教堂主!” 秦烈哦了一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田风把兄弟介绍了一下,才道:“家父过世之讣告尚未发出,不知堂主是如何知道的?” 秦烈道:“老夫刚自温州分舵回来,半路上遇见皇甫雪,是他告诉某家的!” “原来如此!”田风释去疑念,于是把前夜及昨夜的事仔细说了一遍,只听得秦烈连连皱眉。 这顿话一说便是四盏热荼工夫,田风喘了一口气,问道:“不知堂主可曾知道,江湖上有什么高手身材比普通人高逾三四个头的?” 秦烈脸上的神色亦是十分诧异:“某家自十七岁出道以来,三十年中行走无数个地方,却不曾碰见过一个这样的人!” “连堂主也不知道,这就奇怪了!”田雷叹了一口气,道:“那个奇矮的白袍人的身份,堂主又是否揣测得出来?” “单凭你们的描述,某家如何能揣测得出来?贤昆仲大可以自令尊的生前朋友中推敲!” “可惜先父以前的事,在下兄弟亦不甚了了!” 秦烈一怔:“令尊很少跟你们提及他以前的事?” 田风叹息道:“正是如此,所以在下兄弟才会惘然无知,又不知先父以前跟这些人到底有何瓜葛!” 秦烈苦笑道:“实不相瞒,某家跟令尊也只有一面之缘,当时是十二年前,在霍传世的寿筵上见面的,对他的经历也不甚了了,只知他仗着一柄钢刀杀了不少黑道上的高手,又善于饲马,所以才得了个‘快刀伯乐’的外号。某家也是路过才顺便上来瞻仰一番的,没想到竟会发生了这种奇怪的事!” 田家兄弟刚燃起的希望又再熄灭。田电不死心地道:“不知堂主是否曾听人说过,家父以前跟谁来往比较密切?”秦烈想了一下,道:“某家如今想来,令尊的确有点神秘,他崛起江湖时,武功便十分高强,但却没人知道他的师承,还有,令尊一出现江湖,人人便知他善于相马饲马!”他顿了一顿,反问道:“你们不是自小跟他在一起的吗?” 田风道:“晚辈记得孩提时,甚少见到先父,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他每隔一段时间才回家看先妣及晚辈兄弟!二十年前,先母过世之后,先父才跟咱们在一起,这之后便甚少出去了,也因为晚辈年纪渐大,他的事才知道了一些,但也只知道他杀了‘天台三狼’及破了‘梅花’、‘白龙’两座山寨! “再后来,先父便悉心经营牧场,甚少过问江湖上的事了!八年前便选了这个地方隐居下来,而田记马场则交给在下兄弟经营!” “令尊今年贵庚?” “四十九岁,晚辈三十一岁。” 秦烈想了一下,道:“某家可否到令尊生前的寝室看看?” 田家兄弟大喜,道:“堂主请!” 到了寝室,秦烈看了一回,忽然伸手抓住床架,向上一板,随即“咦”地叫了一声:“这床怎地如此沉重?” 田家三兄弟茫然无知,不能回答。 秦烈忽然揭起席子,又把床板揭了起来,床板之下便出现了一个暗格! 四人心头齐是一跳,忙把其他的床板也全部搬了下来,这才发觉床板下有个深及一尺、广及全床的暗格,这暗格的四周便是床架,紧紧围着,从外面看极难发觉。 秦烈看了几眼,道:“这里不知以前是放了些什么东西?” 田风苦笑一声:“堂主莫笑,这栋石屋,八年来,晚辈兄弟先后只来过二十余次,每次也只住了三两天便离开了,而且先父很少叫咱们来他寝室,有话也都在厅中说。加上在下兄弟对先父又敬又畏,他不喜欢说话,咱都不敢动问,所以这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恐怕只有先父才能知道——”话未说罢,忽然止住。这刹那他脑中忽然泛起那个黄袍人的影子来。 他是不是知道父亲在床中暗格内藏了什么秘密,所以才在他死后悄悄潜了进来,把秘密毁灭? 秦烈一见他的脸色,便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脱口道:“这些灰烬,烧的是纸张,而这些纸张以前可能便是藏在这暗格中的!” 田雷道:“这些纸写了些什么?那个黄袍人为何要把它烧掉?” 秦烈拂袖出房,道:“令尊纸上写的可能是有关那个黄袍人的一些秘密!” 田电心头一跳,脱口道:“料是如此!只是这些秘密又是否与黑袍人、白袍人有关?” 这个问题秦烈自然不能作答,他走出厅堂,道:“某家对这种需要苦苦思索的事情,一向不感兴趣,嗯,江南总捕头‘笑面神鹰’管一见跟某家甚熟,也许某家见到他时,叫他来替你们调查一下吧!” “如此在下兄弟先此谢过了!” 秦烈道:“令尊之死,充满了疑团,连某家也甚感诧异,更想立即知道答案!嗯,土地庙又在哪里?” 田风问道:“堂主要去土地庙?” “正是,请带路!” 田风回头对田雷道:“二弟你快去敷药,愚兄跟三弟陪堂主去一趟!” 三人出了石屋,便向后山坡驰去,田风、田电此刻对父亲的死亡越益觉得疑云阵阵,由前日黄昏在半路遭伏开始,一直到现在,他们兄弟都未曾能静下来把事件理出一个头绪,此时他们连饥饿也忘记了,只盼能早日揭开谜底。 三人都有一身轻功,眨眼功夫便已到了后山坡,远处那座土地庙已隐隐在望。 秦烈以手加额,远眺一下,问道:“下面那座庙宇,就是停放令尊棺木的土地庙?” “正是。”田电恭声应道。 秦烈轻啸一声,道:“某家先去一步!”话音一落,身子已急速地掠了出去! 田风与田电交换了一下眼色,来不及询问,也急驰下去!可是他俩一则武功难与秦烈比肩;二则又起步在后,哪里追得上? 秦烈越驰越疾,十数个起落,已处身土地庙前,只见他双肩一耸,如平地飞起一朵红云,跃上庙顶! 这刹那,田电也有所发觉了,叫道:“大哥,庙顶上放着一具棺材,好像正是爹爹那具!” 田风看了一眼,心头一沉,忙道:“快去!” 一到庙前,只见秦烈又自庙顶跃将下来,身子一转,蹿向一棵大树!田风正想发问,秦烈已抓了两根树枝在手,叫道:“快上来看看!” 田风、田电不知秦烈在弄什么玄虚,此刻心中之惊异实在无以复加,未待秦烈说罢,便双双提气跃向庙顶。 刚立足棺材前,田风目光随即射落,只见棺材内空空如也,田敬庄的尸体不翼而飞。但棺底却放着一块红砖,红砖之旁,隐隐透出一角纸屑。 田电叫道:“这是什么?”伸手下去,欲抓红砖。 猛听秦烈喝道:“不可用手,提防有毒!”他分开田风、田电,走至棺前,用手上的树枝拨开了红砖。 红砖离开三寸,便露出下面的一张黄纸。秦烈左手的树枝点在纸上,右手树枝再把红砖拨开,三人目光随之投落。 只见黄纸上被人用墨笔写着一行字:盗尸者飘渺峰虚无宫子虚上人是也! 田电脱口呼道:“子虚上人是谁?” 秦烈喃喃地道:“飘渺峰,虚无宫,子虚上人,这个人名、地名某家都未曾听说过!” 田风道:“这张字条可能不是子虚上人自己写下的,那么写的人又是谁?” 秦烈放眼望去,只见土地庙附近都是些山石树木,绝少人家,至于这具棺材如何飞上庙顶以及盗尸的过程,只怕没有人看见! 至于子虚上人盗尸的目的,看来也只有他才知道! 秦烈想到这里,头又痛了,他转头道:“令尊死后所发生的种种怪事,看来天下间可能只有管一见、沈鹰才有办法查出真相,某家看你们还是早点去找他吧!”说罢抓起棺材,扛在肩上,跃了下去。 田家兄弟连声“有劳”。秦烈道:“某家尚有要事要办,今日就此别过,异日找到令尊遗体,再行前来吊祭!” 田家兄弟寒暄了一阵,直把秦烈送回庙外才再返回大殿。 两人又交换了一下眼色,田电道:“大哥,有一点可以肯定的,这具棺材昨夜一直在庙顶上,只是因为天黑,所以咱们不曾发现!” “三弟据何下此断论?” “大哥记得否,咋夜当那个白袍人的啸声远远传来,那个黑袍人立即破屋而去,当他上屋后,曾经发出‘咦’的一声惊呼,料想他当时便发现了这具棺材,只因白袍人来得极快,他不暇细看,便连忙跑了!” 田风点头道:“是极,必是如此!现在咱们先把事情总结一下。爹爹的尸体在你回来之前便被人藏起的,但咱们不知道,一直至把棺材扛下神台时才发觉。 “这之后便是咱们出去追踪那个乞丐,当咱们发现他已被杀而重返庙内时,棺材又不见了!嗯,这里面说明了些什么?又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田风说罢便陷于沉思,田电想了一下,道:“小弟猜想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子虚上人揭开棺盖后,抱起爹爹的尸体准备盗走时,刚巧那个乞丐走过去,那乞丐以为是尸变,所以被吓晕了,而恰好小弟的脚步声传来,所以子虚上人便抱着爹爹的尸体跃上庙顶。” 田风喘了一口气,续道:“到咱们离开此庙,去追乞丐时,子虚上人再跃将下来,把棺材扛上屋顶,可惜咱们一直把视线投在殿内,却忘了上瓦面查看情况!” 田风心头一跳,脱口道:“子虚上人盗尸是为了爹爹的尸体还是为了棺材?假如是前者,他目的既然已达到,又何必再把棺材扛上庙顶?” 话音一落,两人都奔向棺材旁边,目光在棺材内一阵扫射,却看不出什么异样来。田风双手抓住棺材两边,用力向上一提,棺材离地而起。田电诧异地问:“大哥,你做什么?” “这具棺材好像比昨夜轻了许多!” “哦?”田电一跳,内内外外仔细看了一阵,又取出钢刀度量了一下,叫道:“棺内的深度为何比外面的高度浅了这么多?” 田风立即抽出钢刀,用刀柄敲打起来,才敲了一下,两人都齐出一声惊呼,原来下面是空心的,田风手腕一翻,刀尖自底板的缝隙中刺了下去,再用力向上一挑,棺材内那块底板便跳了上来。 两人目光一落,下面也是空空如也,但棺内的底板跟最下面的那块木板之间却留下了四五寸空位! 田电的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大哥,爹爹为何要在棺材内弄下一个这样的暗格,而又有何作用呢?” 田风长叹一声:“如今惟一可以解释的是,这个暗格跟爹爹在睡床上的那个暗格作用一样,也许放的也是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惜爹爹如此处心积虑,其一切安排仍然难免给人窥破!”田电想到此,忽然又一声大叫:“大哥,刚才那个黄袍人莫非是子虚上人?” 田风心头狂跳,脱口道:“极有可能!他一定是在棺内找不到他所要的东西,所以才潜入爹爹的寝室内,但他要的东西,便是他烧毁的那些纸张吗?”说到后来,声音已低了许多。 田电双眼神光连闪,神秘地道:“大哥你可曾测出如今这棺木跟昨夜的重量相差了多少?”田电也抓起棺木,小心地掂了几下,然后又道:“大哥,咱们都不要吭声,各自把所猜的重量写在地面上!” “好!”田风立即转过身去,拎起一条枯枝在砖地上用力写了个“七”字,想了一想,又再加上三个字:至八斤。 昨夜这棺木比现在约重了七至八斤。 田电写的却是八斤半左右。 两人各自看过对方所写的数字之后,田电道:“不管是七斤还是八斤半,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便是暗格之中一定放了什么东西,而这些东西绝非纸张之类的轻物品!” “不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田电道:“看来只有爹爹跟子虚上人才会知道了,也许黑袍人、白袍人也会知道,他们来此可能为了这些东西。” 田风望了一下天色,道:“愚兄认为棺内所放之物,虽然不是黄袍人——子虚上人所要之物,但料必也是些十分珍贵罕有之物,否则他为何要把其取走?” 田电长叹一声:“这就使小弟更加不明白了,既是珍贵罕有之物,即使爹爹不告诉咱们,但他在遗书中也应该提及才对!” 田风道:“还有一点,咱们一直疏忽了的,前日黄昏在半道上狙击咱们的又是些什么人?他们的意图显然不是要杀死咱们,而只是为了阻止咱们回来跟爹见面,问题是这些人是另外一派,还是黄袍人、黑袍人及白袍人其中一个的手下?” “假如他们的目的在于不让咱们跟爹爹见最后一面,其原因是否怕爹把秘密告诉咱们兄弟?”田电又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么爹爹到底是寿终正寝,还是被人害死的,这一点最为重要!” 田风苦笑道:“这些问题一个个都是谜团,看来任咱们想破头脑也都找不出答案了,只望管神捕早日替咱们揭晓!” “不知秦堂主能否找得到他?” 田风目光神采一现,道:“他找不到,咱们不会去找吗?咱们虽不知道管一见在哪里,但却知道皇甫雪是去温州,温州并不大,不难找到他!” 田电大喜,道:“小弟这就去温州找他!” “且慢!”田风忙道:“咱们须仔细安排一下才好去找他,否则那些黑袍白袍的怪人再次来的时候,可不好应付,而且二弟又已受伤!” 田电颔首连声答应,问道:"请大哥安排!” 田风抓抓头皮,道:“咱们回去再说吧!” 两人重新把棺材弄好,然后一人一头扛起棺材,慢慢走出土地庙。 出了庙,日已近午,两人这刹那才猛地觉得:已两夜一天半点水未进,不但饥饿,而且全身都疲倦得快要倒下去。 最疲倦的还是精神,连日的奔波,父亲猝死,怪事一件接着一件地发生,使他们都有心力交瘁之感。 走了一半,前面的田电忽然转过头来,道:“大哥,咱们以前一向把爹当作神明般敬重,但如今看来……” 田风叱道:“三弟不可胡乱揣测,前人的事,咱做后人的不可乱说!” 田电长叹一声,道:“小弟岂敢乱说爹爹的坏话?只是觉得非常可怕,做儿子的对自己的亲生父亲的事竟然一无所知,而且对于他的为人亦毫不了解,这岂不是十分可悲可叹?” 田风听后脸色一变,一颗心猛地向下一沉,脚步起落也慢了,就像一对脚竟有千斤重似的。 田电离开石屋时,太阳已经偏西,他离开不久,田风、田雷亦随之走下山坡,田风重新把门窗锁好,然后依计划下山,到邻近的一个小屯借宿。 田记马场有一个伙计的老家就在那一条小屯——老龙屯,如今田风、田雷决定到那里借宿,一则等田电、皇甫雪回来,二则找个清静的地方养伤。 x       x       x 田电到达温州,天已将亮,在城外呆了一忽,城门便开了,他也不去找地方休息,径自催马驰去衙门。 可是衙门仍然紧闭,田电无可奈何才去找了家茶馆坐下,叫了些糕点饱餐一番。等了一阵,街上行人渐多,田电便跑去衙门,见到外面一个公差便问道:“这位差大哥请了,请问皇甫捕头皇甫雪是否在里面?” 那公差看了他一眼,问道:“阁下是谁?” “在下田电,是皇甫捕头的朋友,在下正有急事要找他,劳烦公差大哥通知一声。” 那公差道:“皇甫龙尉(管一见的手下因为护驾有功,都被天子赐为六品龙尉)不住在里面,他在黄捕头处。” “请问黄捕头居所在何处?” “沿此街直走,到了街口拐右,见到一栋簇新的红砖屋便是了!” 田电谢了一声,依言找去,果然见着了皇甫雪。此时皇甫雪才刚刚起床,见到田电不由一怔,问道:“田兄,令尊过世不久,你为何有此雅兴来此游玩?” 田电苦笑一声,道:“小弟哪里有心情来游玩,此行是有事要求大哥助咱们一臂之力的。” 皇甫雪一怔,讶然问道:“田兄到底有何要事要在下帮忙的?假如在下能做得到的,自然不会推辞。” 田电眼光瞥了黄捕头一下,皇甫雪会意,笑道:“田兄新来,在下带你到各处走走吧。”说着拉了田电出去。 他俩找了一家清静的茶馆,田电才把连日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个仔细,只听得皇甫雪目瞪口呆。 “小弟听秦堂主介绍,说只有尊上才能把谜团揭开,但小弟却不知尊上现于何处,所以求皇甫兄代为通知一下,就说我田家三兄弟诚心聘请他老人家出马,至于酬金方面,绝对没有问题。” 皇甫雪道:“可惜敝上现在正在调查另一件事,至今尚未解决,嗯……田兄请到客栈休息一两天,待在下把此间的案子解决之后再跟田兄走一趟,在下也的确被田兄的一席话引起兴趣。” 田电大喜,忙道:“那么小弟便去悦盛客栈等皇甫兄的佳音!” 田电在悦盛客栈找了间清静的房间安顿下来,先洗了一个澡,然后躺在床上,可是双眼一合,脑海中便浮上爹爹的音容来,他心头不由又升上一个疑问:“爹爹到底有什么秘密不让咱们知道的?那些怪人又是些什么人,跟爹爹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如毒蛇那样一直咬噬着他的心,想了一阵,明知单凭这样推测不会有任何结果,便索性不想,转了一个身沉沉睡去。 连日来一连串的事故,使他心疲神倦,实在很需要松弛一下,这一睡,竟然直至半夜才醒来。就在此刻,他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接着是店小二的嘀咕声。 不一阵,一个声音传来,田电睡意全消,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道:“请问一个名叫田电的住在哪一个房间?” 店小二生气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掌柜已经睡着了,账簿不在我这里,不知道。” “我是捕头,有事要找他,烦你替我查一查!” 田电听出那声音是皇甫雪,精神一震,连忙开门叫道:“啊!皇甫兄,小弟在此!” 皇甫雪闻声跑了过来,背后还跟着一人,赫然是田风。田电吃了一惊,叫道:“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田风脱口叫道:“二弟不见了!” “什么?”田电这一惊非同小可:“大哥一直跟二哥在一起的,他怎么会不见的?” “说来话长,愚兄赶来这里,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皇甫兄,他说你在这里,愚兄便央他带我来此!” 皇甫雪道:“两位不必急,本城那件案子经已查清,凶手也已经抓到。小弟明早便可以跟两位回去,如今两位早点休息吧,小弟也要赶回去找黄捕头!” 田家兄弟谢了一番,才返回房中,田电一边点灯,一边迫不及待地问田风:“二哥到底是如何失踪的?请大哥仔细说来听听,急死小弟了。” 田风叹了一口气,这才把经过说了出来。 x       x       x 日还未落,田风、田雷便已到了老龙屯了,这屯子他们经已来过好几次,是以很怏便找到了马大元的家。 马大元是田记马场的伙计,家内尚有一位大哥、一位大嫂,他兄长马大寿跟田风、田雷也颇为熟识,听说他俩要来借宿几宵,也不问原因,便一口答应,又连忙叫儿子去买肉杀鸡,忙了起来。 田风、田雷至此才松了一口气,马大寿把乃弟的寝室收拾了一番,又打水招呼他们洗脸、洗澡。 梳洗完毕之后,饭菜也弄好了,两兄弟连日不曾吃过一粒米,都狼吞虎咽起来,把杯碟吃个干干净净。 饭后田家兄弟只跟马大寿聊了几句,便回房睡觉。这一睡睡得好沉,但睡到半夜,田风忽然听到一阵阵的“丁当”声。他霍然一醒,立即想起那个黑袍人进庙的情景,心头一凛,忖道:“莫非他又追来了?” 回心一想,又暗道自己疑心太大,黑袍人又如何知道自己会来此处借宿?大概是夜风吹动檐前的铁马声。 可能是晚饭时大概酒喝多了,有点内急,他便悄悄下床走去茅厕。 茅厕在屋外,田风一推开大门,一阵北风便扑面吹来,不知为何,他心底忽然泛起一股寒意,匆匆跑向茅厕。 那个“丁当”之声已不再听闻,当田风返回屋内,重新把大门关好,走回寝室时,一颗心倏地怦怦乱跳起来,莫名其妙地泛上一丝不祥之意。 他急忙大步走入寝室,转声叫道:“二弟,二弟!”田雷没有应他,田风轻吸一口气,伸手去床上摸索,却摸了一个空!这刹那,田风只觉一股冷气自脚跟直冒上发际。 “二弟!”田风大叫一声,随即颤着手把桌上的烛台点亮。火光下,寝室丝毫毕露,却看不到田雷的影子。田雷就好像在这一瞬间随风消失了般。 田风的叫声惊醒了马大寿夫妇,他俩忙提灯过来询问。田风反问:“大寿哥,你可曾看到我二弟出去?” “没有啊,刚才我睡着了!”马大寿诧异地问道:“你跟他睡在一起,难道反而不知道?” 于是田雷便一直找不到了。田风在老龙屯找了一个上午,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才借了匹马,急驰来温州找田电。 x       x       x 田风一说罢,田电立即发问:“大哥,你听到那阵‘丁当’声,是否有熟悉之感?” 田风苦笑道:“那种丁当声实在太平常了,哪里认得出!” 田电一拳擂在桌上,道:“二哥九成是让那个‘笑面佛’找去的!哼,那人以前跟爹有仇,如今爹死了便把复仇的对象转移到咱们兄弟身上!” “愚兄也有此感觉,不过此人的身份咱们毫无所知,多说也无益,还是早点上床吧,明天好跟皇甫雪赶回去调查!” x       x       x 翌日,天上灰云浓浓密密,北风一阵紧似一阵,看来今日又将下雪了。 皇甫雪在温州发出了信鸽,把田家兄弟欲聘管一见调查的事简略地写了一封信,托信鸽把消息送到杭州。 卯时刚过,皇甫雪便偕同田风、田电快马驰出温州城。田风一骑在前,一直把皇甫雪带到马大寿家。此时,日才过午。 皇甫雪在马大元的寝室内查了一阵,不曾发现什么,心想田雷的武功并不差,对方要在田雷毫无警觉中把其掳走,其武功之高、心思之缜密,不言而喻。 在马大元寝室虽然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皇甫雪仍把希望寄托在田敬庄生前隐居的石屋以及那间残旧的土地庙! 三人吃过马大寿煮的午饭,便又匆匆上路。由老龙屯到田敬庄的石屋,距离很近,不消半个时辰便已到了。 有过上次的经验,田风、田电事先把屋外看了一遍,见这次门窗都关得异常紧密,才略略松了一口气。田风取出锁匙把门打开,请皇甫雪进去。 皇甫雪举目在厅内看了几眼,厅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几乎可以一目了然。 田风重新把门闩起,皇甫雪已拉开了一个柜的抽屉,回头问道:“令尊的遗书及事先置下的白幔,是放在这个柜子里的吗?” “没错。”田电走了过来,帮他把柜内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柜内放的都是些零碎的东西,没一件是比较贵重的。 三人搜了一阵都找不到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于是一齐走向书房,书房更加简单,一只书橱,上面只放着十本八本书籍,书桌上有一块砚台、一块黑墨,笔架上却没有笔放着。 皇甫雪把书桌的抽屉拉了出来,里面只有一叠白纸,那纸跟田敬庄的遗书一样。皇甫雪咦地叫了一声:“怎地不见有毛笔?” 田电问道:“这个很重要吗?” “当然,快找一找!” 三人把书房内的每一寸地方都找遍了,都不见有毛笔,皇甫雪连地板也敲打过,证明下面并没有地窖暗格之设。那么毛笔去了哪里? 田电转头问:“大哥,你的讣告用什么写的?” “愚兄去小镇找人写的!”田风忽然道:“先父寝室之内尚有一张桌子,也许他把毛笔放在那里吧!” 于是三人又走入寝室,可是寝室内那张桌子上亦没有毛笔,皇甫雪坐在地上沉思起来。田电诧异地问道:“皇甫兄,这管毛笔到底与这事有何关连?” “令尊的遗书是以墨笔写下的,如今不见毛笔,这怎样解释?” 田风、田电心头都是一动,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皇甫兄可有什么高见?” “贤昆仲上次来见令尊之时,是在何时?” 田风不假思索地道:“八月中秋!” “距今已四个月!”皇甫雪道:“如此说来,令尊自忖死期将至,将是这四个月内之事了,否则,假如有遗言,必会在中秋佳节时向你们交代!” 田风、田电一齐点头。 “四个月之间,到底又是在什么时候?”皇甫雪自问自答:“照说应该是在死前的半月之内,所以你们才会赶不及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田电道:“也许不是半个月,而是十天八天,甚至更短的日子,因为自此到敝马场,快马须三天,若是星夜赶路的话,两天两夜便能抵达,在下兄弟在接到消息时,便随即星夜上路,兼程赶来了!” 皇甫雪摇摇头道:“不可能这般急,若是这样的话,他怎来得及准备后事?你们别忘记,令尊那具棺材里面有暗格,看他行事如此神秘,这个暗格必是自己动手弄的!” 田风点点头,道:“皇甫兄推测有理!但这跟毛笔又有什么关系?” “假如不见了毛笔,那很有可能是毛笔用坏了,令尊又自知死期将至,便不再另置新笔。而以在下之推测,令尊应该对书画不会有很大的兴趣,是以毛笔用坏之机会极少。再由此推测,那张遗嘱实际上他已写好一段时日,换句话说,他不想让你们太早知道其死期!” 田风、田电都是心头一跳,脸上都现出一个极其难信的神色,田电涩声问道:“你说先父很早便立下遗嘱?” “在下也知道两位均难以入信。不过,在下却有一个感觉,令尊之死也可以说不是寿终正寝,他的死可能跟一个极为厉害的对头有关!他知道对手即将出现,所以预早备了后事,又恐你们三兄弟会想替其报仇,但那人既然连令尊都心生惧怕,他自不希望你们无端去送命,所以才不让你们知道内情!” 皇甫雪吸了一口气,越说越快:“也正因为上述的原因,所以他才会把秘密带入棺材!还有一点,令尊要你们广发讣告,用意也是为了使对头人知道他已死了,希望对头不来,而你们也就会安全了!” 田风、田电互望了一眼,脸上的神色极其复杂,不过这一次他们却觉得皇甫雪的揣测倒合理合情了,是以心头更加沉重。 良久,田电才叹息道:“不管如何,咱也得把仇人的名字及来历调查出来,今日没有能力去杀他,也许以后咱们有办法报仇也未定。” 田风接道:“不错!否则,咱们作子女的将来又岂有面目在泉下见爹爹?” 皇甫雪道:“现在在下也只能揣测到这个地步,下一步便需掌握新的资料才行了!咱们再在这里查一查!” 于是田风把睡床的床板全部揭开,露出那个暗格来:“这个暗格大概是先父放置‘秘密’的地方,后来大概有一部分可能已移入棺材,可惜仍逃不过那个子虚上人的眼睛!” 皇甫雪看了睡床一眼,自言自问地说道:“子虚上人是什么人?他又如何能够知道田敬庄的安排?”心头突的一跳,脱口问道:“请问令尊是否有什么同门师兄弟?” 田电苦笑道:“有关家父以前的一切,在下兄弟根本完全不知道!” “令堂又是什么来历?” “这个在下兄弟亦不甚清楚!”这次是田风答话:“在下兄弟只从先妣口中知道先妣本来是个歌妓,后来被先父赎了出来,然后隐居在括苍山中,一直到她过世,先父才带着咱们兄弟出来,开了家马场,最后先父才搬来此处!” “哦?令堂是否懂得武功?” “丝毫不懂!她是个温顺的女人,对先父言听计从,不过先妣生前似乎一直郁郁寡欢……” 皇甫雪截口道:“为何说是似乎?” “因为先妣过世时,在下才十一岁,而三弟才四岁!”田风道:“先妣平日除了照顾在下兄弟的生活外,经常一个人关在房内抚琴自娱,亦极少跟我们兄弟说话。说句老实话,在下兄弟跟先妣都没有太深的感情!” “那时令尊多久回来一次?”皇甫雪再问:“令堂的表现又如何?” “先父当时一年只回来两三趟,每次回来都是带了一大袋的食物,每次回来也只在家内住十多二十天,教了小弟一些武功,便离开了。”田风回忆道:“先妣在先父回来后才露出笑容,刻意服伺,但当时小弟年纪虽然还小,但还能感觉出先妣是在强颜欢笑!” 皇甫雪轻叹一声,觉得田家充满神秘,而田敬庄更加似是雾中之人,令人难以看清楚。呆了一会,皇甫雪才道:“令尊隐居在括苍山中,是否为了逃避强敌?” “这一点,先父从来不曾提,在下兄弟一向都是敬畏他,他不说,咱也不敢多问!”田电插腔道。 田风接道:“大概是如此,因为先妣死了一段时日后,先父出去了一趟,回来才决定搬迁,也许他查到对头有某个原因,不会找他,所以才敢露面!唉,想来这些年先父的心情必定不会好过,咱们做儿子的不能为他分忧,实在不孝!” “这也怪不得你们!”皇甫雪安慰他们:“这个子虚上人看来必是令尊的死对头无疑,而他对令尊的一切亦十分清楚,这一点也毫无疑问!” 他顿了一顿,接道:“咱们现在可以先来一个假定:逼死令尊的必是子虚上人(可能便是黄袍人)。而黑袍人及白袍人跟令尊虽然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但听那夜在土地庙内跟你们的对话,可以揣知,他们事先并不知道令尊已死,由此可见逼死令尊的并非他们!现在咱们先放弃黑袍人及白袍人,集中全力调查黄袍人的身份!要想知道他的身份,惟一的办法,便是把这个寝室的每一寸地方都仔细搜索一次,希望还有些什么东西未为黄袍人毁灭!” 话音一落,他自个又惊诧地叫了一声:“咦,黄袍人若只是为了杀死令尊,他目的既已达到,又何必来毁灭证据?难道他怕你们会去找他报仇?” 田电道:“他毁灭的可能不是什么证据,而是某项秘密!”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把它取去,却又要把其烧掉?” 三人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分头在寝室内搜查起来。 皇甫雪取出长剑,用剑柄在地上敲打起来,地板是以大麻石铺砌,看来不可能有什么地窖之设,而且也听不出异样的声音来。 田风、田电却把橱内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却都是些衣物,除此之外,绝无其他东西! 皇甫雪暗道:“田敬庄的生活倒是十分简单!”抬头一望见墙上挂着一柄刀,刀鞘是以鲨鱼皮做成的,嵌上铜边,上面还镶着七颗宝石,他长身把其摘下,抽刀一看,里面是一柄锋利之极的钢刀。 田风、田电回头一望,齐声发出一声惊呼,都凑前来观看。 田风急道:“三弟,快把火点亮!” 田电点了盏油灯,提灯凑前,灯光映在刀上,发出一片白光,耀人眉眼。 皇甫雪问道:“这刀有何不对?” 田风沙声说道:“此刀并不是先父之物!” 皇甫雪脱口呼道:“那是谁?莫非是黄袍人留下来的?不对不对……” 田风道:“小弟的意思是此刀并非先父平日所用的!” 皇甫雪舒了一口气,道:“也许令尊退隐之后重新打造了一柄也不奇!” “中秋那夜,先父要在下兄弟把刀法演习一遍,当时小弟忘记携刀,先父便把他平日所用的那柄借与小弟!”田电急道:“他那一柄肯定比这一柄珍贵!” 皇甫雪一怔,问道:“那是一柄怎样子的刀?” “那柄刀是以千年海底缅铁精制的!听说那柄刀便是‘圣手铁匠’何不求的晚年杰作,先父一向视如拱璧!有了那柄钢刀他何必再打造一柄这样的刀呢?” 皇甫雪心头一跳,“如此说来,那柄刀必是被人掉包换去了,换刀的人便是那个黄袍人!咦,莫非他是为了那柄刀才跟令尊结下仇怨的?” “这个也有可能!” “令尊如何有那柄刀?” “这个在下兄弟也不清楚了!” 皇甫雪轻吸一口气,把思路略微整理了一下,表面上此行已有颇大的收获,实际上所得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而已! 他抬头望窗,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幸而无风无雪。 皇甫雪心头一动:“今夜不知是否又有人会来此搜取秘密?”想到此,他立即道:“快把门窗全部闭起!” 田风道:“这个请兄台放心,窗已全部关死,门也已闩实,外人实难进来!” “咱们去灶房看看吧!” 灶房在书房的左邻,有一道暗门相通,田风把门推开,田电随即提着灯当先走了进去。 灶房的设置亦是十分简单,而且地方狭窄,田风、田电又把碗橱内的东西倒了出来,皇甫雪却去看灶房,可是灶房一切跟平常人家一样。 灶房存放的粮食并不多,只有十来斤白米、一坛咸菜、一斤腊肉,看来隐居后的田敬庄,生活的确十分简单。 皇甫雪想了一下,始终觉得田敬庄立遗嘱的时间是个关键,假如遗嘱是早立下的,那么他便极有可能是被人逼死的,甚至杀死的(点中死穴),若说他有预兆,那只有在死前的极短的一段日子才有可能产生,何况田敬庄才四十九岁! 假如勘破了这一点,便可以断定田敬庄是寿终正寝或是被害的! “风兄,令尊那张遗嘱可在你的身上?” “小弟放在外厅的桌上!” “请借来一观。” “好。”田风立即放下手上的碗碟,长身而立:“三弟,你准备饭菜吧,皇甫兄大概已饿了,愚兄取了爹的遗嘱,便来帮你!” 田风说罢便出门而去,田电便淘了米,准备生火。灶房内尚有大半缸水,倒也十分方便。 皇甫雪拿了灶边的枯草塞入灶膛,准备生火。火终于生好,皇甫雪又加上干柴,生在灶前,默默寻思。 过了一阵,田电自语地道:“大哥怎地还未回来?” 皇甫雪瞿然一醒,也觉得田风已去很久,由此到外厅,只不过二十余步路而已,这段时间已足够来回十趟了,当下便道:“莫非那张遗嘱不见了?” 田电忙道:“待小弟去找他!”说罢开门出去。 一忽,忽然传来田电的一阵大叫:“大哥!”脚步声向田敬庄的寝室移去,叫声仍然不断传来:“大哥,大哥你去了哪里?” 皇甫雪吃了一惊,立即蹿了出去,不料跟田电碰了一个满怀。田电一脸惊恐欲绝,叫道:“大哥不见了,不见了!” “什么?他是不是暂时离开了?” 田电几乎哭了起来:“但大门的门闩依然闩实,窗子也都关着!” “快去看看!”皇甫雪推开田电,两个起落已奔出大厅,厅内极暗,他不由也叫了一声:“风兄,风兄!” 没人应他,皇甫雪拿出火折子,一晃燃着,大厅立时一亮,果然不见了田风! 皇甫雪猛吸一口气,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提着火折子走到大门处查看,大门的门闩果然仍然好好地闩着,这门闩是以铁铸成,十分结实。 这刹那,田电也提着油灯走来了,颤着声道:“小弟已查过了,全屋的窗子全部都已关好,即使窗子开着,也跑不出去,因为窗子都有铁枝拦着!” 皇甫雪再吸一口气,伸手把门闩拉开,门闩的铁枝磨着底板,发出吱吱的声音,那声音说不出的尖锐难听! 皇甫雪拉了一半,便放手了,因为如果田风是开门出去,这声音在灶房内的田电及自己必定会听见,何况田风也没有离开的理由,即使有,他也会到灶房内说一声! 那么好端端的一个大人如何会平白在屋子内消失?何况外厅的地板刚才皇甫雪已查过,断定下面绝无地窖暗室之设置! 左又不是,右又不是,只有一个理由,田风是化作一团轻烟自窗缝中钻了出去!想到此,皇甫雪转头向田电望去,只见他脸上全是惊诧欲绝的神色,脸色比雪还白! 刹那间,皇甫雪只觉一股寒气自脚跟向头顶直冒上来,双手几乎连火折子也把握不住! 良久,两人四只眼睛互相瞪着,不能发出一言! 不知怎地,火折子跟油灯一齐灭掉,两人竟似毫没所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田电才呻吟似的道:“莫非屋内有鬼……” 他声音发颤,这句话实在难以听得准,但皇甫雪依然听出他的意思,心头一颤,“噗”一声,火折子跌落在地。 外厅之内,再无声音,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过了好一阵,皇甫雪才重新点起火折子,田电忽然如一阵风般自皇甫雪身边飞过,拉开门闩,把门推开,叫道:“快把火拿过来,照照雪地上是否有脚印?” 皇甫雪心头一跳,连忙也飙了出去,两人一看,都叫声苦也。原来天黑之后,竟然下起大雪来,那雪又大又密,即使有脚印,只需一忽,便被雪掩盖! 两人重新入屋,田电沮丧地把门闩上好,呻吟似地叫道“大哥、二哥,你们去了哪里……” 话音未落,只听皇甫雪惊叫一声:“快看!”那声音充满了惊诧,田电急忙回头过去,背后哪里有什么东西?刹那间,一股冷意直袭上来,暗道:“莫非他吓疯了?”缓缓转头望向皇甫雪。 皇甫雪并没有被吓疯,他是突然之间发现桌边地上多了一块小石子。 田电沿着他的眼光望过去,也发现了,咦地叫了一声,走前把其拾起。“皇甫兄,刚才你在查看地板可曾发现这块小石子?” 皇甫雪苦笑一声,道:“正因为没有,所以在下才会觉得奇怪!” 这块小石子只有拇指般大小,呈三角形,尖角颇为锐利,但看得出并非故意磨成的。所以两人看后得出结论:这是一块极其平常的小石子。除此之外,别无所知,更不知道这石子从何而来! 皇甫雪看来看去都看不出有何奇怪之处,便把它放入怀中。 田电似哭地叫了起来:“大哥,二哥!你们都去了哪里?为何放下我一人在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甫雪连忙说道:“田兄,你冷静一点,咱们再仔细地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田电仍然嘶声大叫,仿佛夜枭啼笑般,在这奇怪的石屋,听来格外恐怖! 皇甫雪一指点在他的“黑甜穴”上,田电砰的一声跌倒。皇甫雪把他抱起,快步走入灶房,此际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连一向胆大的皇甫雪也有点心寒! 在他来说,最恐怖的并不是什么死人或鬼怪,而是一个人好端端的突然在空气中消失! 假如说这屋子有这么一般神秘的力量,那么下一个轮到的是谁?田电还是自己?想到此,他心头突然乱跳起来,慌忙摸出刀石把枯草燃着,再把其塞入灶膛内。 灶火飞舞,灶房内的投影四处乱蹿,仿佛有无数的魔鬼躲在黑暗中。 皇甫雪吸了一口气,取了一根干柴放入灶膛,待干柴烧着了,才把它当作火把照路,重新走回外厅。 幸而怪事没有再发生,皇甫雪拿了油灯,返回灶房,他专心把稀饭煮好,又切了一条腊肉,放入锅中蒸好,最后才把田电的穴道解开。 田电如皮球般一弹而起:“大哥回来了没有?” 皇甫雪脸色一沉,道:“想不到田兄如此脆弱,受不得一丝打击!” 也许这话给田电的刺激更大,他一呆之后,神态便逐渐平复下来。 “先吃饭再说!” 田电默默地点点头。两人吃了饭,皇甫雪便道:“田兄,在下想再在此屋搜一搜……” 田电怪叫道:“还有什么好查的?” “那间书房的地板还不曾查过!”皇甫雪也不理他,提起油灯走了出去,田电跟在他背后。 两人在地上检查了一阵,知道再查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也只好住下手来。 皇甫雪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令尊当时是派谁去报讯的?” “就是马大寿!”田电喃喃地道:“咱们马快,走在前面,他在后头!” “令尊跟他很熟?” 田电想了一下:“也不见得,只是他弟弟在敝马场工作,跟先父见过几面!” “哎,你怎不早说!”皇甫雪有点埋怨。 “他不可能知道先父的事的!” “不!就咱们所知,如今他是惟一见过令尊最后一面的人!说不定他会发现令尊有什么举止跟以前不一样了!”皇甫雪倏地自地上跃了起来:“快,咱立即去找他!”他低头吹熄了油灯,蹿了出去。 石屋之外有个小小的马棚,那是田家三子平时乘马回家用来放置马匹的,马棚虽小,但设计极佳,颇能御寒,皇甫雪、田电牵了马,立即挥鞭驰去。 雪渐渐稀了,风也止了,冷月自云边露了出来,娇慵无力地洒下一地银白。 x       x       x 皇甫雪、田电策马急驰,三更的时候,已到了老龙屯外。皇甫雪鼻冀猛扇两下,叫道:“不好了!”急忙拨马入屯。 转过一丛小树林,便见到一股浓烟冲天飞起,田电叫道:“那是马家!” 两人拍马奔前,果见马大寿家已经起火,幸而火势尚未形成。皇甫雪跃下马鞍,在地上滚了一下,又抓起两团雪涂在脸上及手上,然后才冲入屋内。 “马大寿,马大寿!” 话音一落,门后一道白光飞下,急如闪电! 皇甫雪的外号就是“快剑”,剑既然能快,反应自然亦快,是以他身子立即一侧,脚尖一点,飙前半丈。 浓烟中突然冲出一道黄影,向皇甫雪飞去! 皇甫雪一撑腰,翻腕振臂,长剑已经在手,随即向上一架,只听“当”的一声,长剑架住了一把钢刀,皇甫雪目光一及,脱口问道:“你,你是什么东西?” 黄影一动,再一刀劈过去,这一刀当真如长虹贯日,快得令人难防! 皇甫雪大吃一惊,身子向后一退,这才来得及振腕接招! 不料那黄影一刀不曾使实,白光一闪,又是一刀!眨眼之间,已劈了六六三十六刀! 皇甫雪拼尽所能,长剑一柄化作两柄,两柄化作四柄,堪堪挡了三十五刀,第三十六刀一闪即至,皇甫雪剑势已尽,再也无法回护! 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使了一招“铁板桥”,上身向后一弯,同时双脚一顿,向后倒飞过去! 黄影身子一掠,如一头怪鸟般急飞过去! x       x       x 皇甫雪自大门进去,田电却跃墙翻入,他来过马家数次,地形熟悉,立即冲向马大寿的寝室。“大寿哥,大寿哥!” 房内只有一个女人的哭声,田电大叫一声,一脚把门蹬开,火光下只见马大寿的女人瑟缩在床上惊哭! “大寿呢?” 马大寿女人没有答复,田电见火势逐渐迫近,顾不得其他,左掌一落,抓住她的后衣,倒退出房,一出房只听背后传来一个怪异之极的笑声,那笑声似春猫夜鸣,说不出的恐怖! 田电早已是惊弓之鸟,急切间放下马大寿的女人,拔刀转身,目光一掠,叫道:“是你?” 只见马大寿在浓烟中倚在一根柱子上,不断地笑着。笑虽然有好几种,欢笑、傻笑、苦笑、奸笑……但田电竟然分不出,这是个怎样子的笑! “大寿,你在笑什么?” “鬼,鬼来了……” “鬼?”田电暗叫一声,急问:“鬼在哪里?” “在你背后!” 此言一出,田电猛地机伶伶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倒劈一刀,再一个风车大转身,瞪着眼望过去,哪里有什么东西? 田电心头一凛,再度转过身去,马大寿及其女人的身形已在浓烟中消失。 田电大叫一声,飞入浓烟,刚想张口再呼叫马大寿的名字,一股浓烟冲入咽喉,立即呛咳起来,咳得他连眼泪水也淌了下来。 幸而他心神未乱,连忙退了出来,就在此刻,他忽然听见皇甫雪的尖叫! 声音传至前院,田电大叫:“皇甫兄,小弟来了!”舞着刀跌跌撞撞地向前院掠去! x       x       x 皇甫雪刚一退,那黄影也随着飞了上去,手上的刀急速地一劈,拦腰斩向皇甫雪! 皇甫雪长剑仓皇一架,嘶声叫道:“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黄影不答,挥刀狂攻,皇甫雪惊魂甫定,长剑上下翻飞,左右遮挡! “呼!”钢刀突然突破剑网,直劈过来,皇甫雪忙不迭地向后一闪,再一退,身子便已投入了火场! 黄影随之跟进,迎面一股烈火飞来,燃着了他的衣衫,立时倒飞出去,在地上打了一滚,长身立起! 与此同时,田电刚好自内奔了出来,目光射及黄影,他大叫一声,险险栽倒! “呼!”皇甫雪自火场内飞了出来,他因为刚才在雪地上弄湿了衣衫,是以只烧焦了长发,这一出来,恰似一头疯狮般,仗剑刺向黄影! 黄影衣袖一挥,把剑拍歪,身子忽然冲天而起,凌空折腰,平射两丈,踏瓦而去,眨眼便不见踪影! 田电连忙问道:“皇甫雪,他,他是谁?” 皇甫雪也反问一句:“田兄,你看他是什么东西?”两人互瞪了一眼,只觉热浪迫人,火已逐渐烧至,屋外人声喧腾,不时有水泼进来。 皇甫雪拉着田电冲出大门,只见左邻右里的人都忙着提水来扑救,村民见到皇甫雪、田电,都投去惊奇的目光。 老龙屯民风淳朴,尽管他们心头奇怪,却也没有人上前查询,皇甫雪、田电跃上马背,挥鞭驰出屯子。 两人毫无目的地向前驰了一阵,田电叫道:“皇甫兄,你刚才看见的那人到底是谁?” 皇甫雪身子一震,收缰把马速减慢,喃喃地道:“那不是人,是恶鬼……” 鬼?”田电尖叫一声:“你……你说他是鬼?” 皇甫雪猛吸一口气,缓缓地道:“也许是人扮的!” “人扮的?”田电又叫了一声:“他为何要扮成这个模样?为何要扮这个模样?”双脚一挟马腹,急驰几步,左手倏地抓住了皇甫雪的右臂,嘶声叫道:“你说,你说他为何要扮成我爹爹的模样啊?” “什么?”皇甫雪尖呼一声:“你说什么?那黄袍人扮成你爹爹模样?” 皇甫雪吃惊的模样,反而使田电略为冷静下来:“皇甫兄,你那天不是看到先父的遗容吗?” 皇甫雪身子一震,反手抓住田电,急声问道:“田兄,请你冷静一点,你到底看到什么?” 田电也问道:“皇甫兄,你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样子?” “是一个奇丑无比的鬼王,就像是传说中的钟馗!”皇甫雪道:“当时在浓烟中,隐隐约约,加上气氛有异,在下的确吃了一惊,现在思之,大概他是人所扮的!” “小的看见却是先父的相貌,当时小弟实在是惊恐欲绝,几乎晕倒,以为是爹的鬼魂出现!” 皇甫雪急问:“现在呢?” “现在思之,却觉得不太相像,先父的脸颊肌肤平滑,这人却长满疙瘩,而且嘴也是歪的!” “怎会如此?”皇甫雪诧异地道:“莫非有两个黄袍人?在下一进门碰见的是一个,自火场出来的是另一个?” “也有可能……”田电喃喃地应着,心中却想得更远了。皇甫雪见他不作声,问道:“田兄,你想什么?” “天下间相像之人虽不少,但要是有七分相似,必有血缘关系……”田电喃喃地道:“难道我有一个叔叔?又莫非爹爹的仇人便是我的叔叔?” 皇甫雪心头一跳,脱口问道:“令尊是否有兄弟?” 田电怪叫一声:“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的爹爹也不知道,你不要再问!” 皇甫雪叹了一口气,任由马匹行走,心潮起伏,重温了刚才的情景,脑子却更乱了! 黄袍人是不是共有两个? 其中一个是不是田敬庄的兄弟? 假如黄袍人只有一个,而又不是田敬庄的兄弟,那么他到底是谁?又为何要戴上两个面具(一个“钟馗”,一个“田敬庄”)? 又假如有人要假扮田敬庄来吓马大寿,他为何会在脸上弄几个疙瘩?难道他不知道田敬庄脸上的肌肤十分平滑?最后他又假设田敬庄根本没有死(假装死而已),那么为何会在几天之间脸上便生了这许多变化(长了几个疙瘩,又歪嘴)?而且这的确太不可思议了,田敬庄有以假死来欺瞒自己的儿子的必要吗?何况那夜自己也曾把过他的脉搏,不但脉搏不跳,而且肌肉也已冰冷了,分明已死去多时! 皇甫雪想了一阵,重新把思路整理了一下。 当时自己退出火场,黄袍人跟着扑了进来,但随即退出,而自己见到其退出也因为周围火焰太猛,紧接其退出去,在这极短的一瞬间,似乎不可能多出一个黄袍人来!假如的确有两个黄袍人,那么先前那一个去了哪里?难道投入火焰中?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想到此,皇甫雪不由摇摇头。忽然之间,他又想起一件事:第一次他跟黄袍人交锋时,黄袍人使的是刀,但第二次交锋,黄袍人却是用袖,而且手上不见有刀,这样看来,也有可能是有两个黄袍人了!皇甫雪越想越混乱,觉得自跟管一见之后,未曾遇上一件如此扑朔迷离的案子,这件案子的谜团实在太多了,而且一切都不能了解。 他索性不再思索了,决定等管一见来了之后才把一切告诉他,然后由他主持调查。 不知不觉天色已将亮,皇甫雪四周辨认了一下,原来此路是通往温州,此际离老龙屯已经有数十里之遥! 田电忽然叫道:“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拨转马首,向来路驰去。 皇甫雪急道:“田兄欲去何方?” 就在此刻,一个啸声忽然隐隐传来,皇甫雪、田电都是一怔,连忙把马勒停,啸声过后,又是一阵兵刃相碰撞及吆喝声传来。 皇甫雪道:“不知是谁在附近打斗?田兄,咱们下马过去看看!” 田电喃喃地道:“这啸声怎地如此熟识?咦,我在哪里听过的……啊!对啦,是他,是他!” “他到底是谁?”皇甫雪急问一声。 田电双脚一蹬,自马上跃了下来,向树林飞去,皇甫雪忙跟在他后面。 树林之后有块旷地,只见那夜在土地庙出现的黑袍人及白袍人,还有一个不曾见过面的灰袍人正在厮杀,灰袍人招招狠毒,袭向白袍人,每使一招,都把地上的沙泥卷飞,极其威猛! 白袍人身法轻盈,忽进忽退;灰袍人招数虽然凶猛,却也沾不上他的袍角! 皇甫雪连忙拉着田电跃上一棵大树。那三个人招式之精妙、功力之深厚,看得两人咋舌不已! 忽听灰袍人尖声叫道:“你到底帮不帮我?” 黑袍人长袍一涨,发出一股罡风,涌向白袍人,白袍人这次可不能再闪避了,左手发出一掌,迎向黑袍人,同时右手一翻,亮出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剑来,剌向灰袍人的胸膛!这三个人脸上全是戴着面具,袍子又是极为宽大,似乎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斗了一阵,忽听白袍人怒道:“你要杀死我吗?好呀,你要是有这个胆子的话,便来吧,老夫不抵抗就是!” 黑袍人苦笑一声,道:“这,这又何必,大家不要打了,听我说一说!”奇怪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低沉沙哑,田电几乎认为他不是在土地庙出现过的那一个!但这等奇高的身材,武林中实在难以再找出第二个来! 黑袍人又道:“唉,你们如都不停手,我可要走了!” 这一声长叹,配上那张“笑面佛”面具,令人觉得十分怪异可笑! 不料白袍人、灰袍人同时一声叱责,改而攻向黑袍人!黑袍人不敢抵挡,连忙向后倒退,这情景令田电、皇甫雪十分诧异,不知这三人有何瓜葛,又是什么关系? 黑袍人边战边退,口中不断喝道:“快停手再说!” 话音未落,他背后的一堆草丛突然飞出一道人影,挟掌望其后背击去! 黑袍人背后看不见,加上以一敌二,全神贯注,竟然不知!待他略有所觉时,要想闪避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灰袍人、白袍人同时各自发出一掌,遥击那人! 那人冷哼一声,忽然冲天飞起,半空打了个没头跟斗,反而落在黑袍人面前! 这刹那,田电、皇甫雪才发觉此人原来是黄袍人,只是此刻他戴的是一具猴子的面具! 黑袍人喝道:“你是何人?”长袍鼓风涨起,两道罡风望黄袍人袭去! 黄袍人夷然不惧,也出掌相迎,只听“蓬”的一声闷响,四股掌风在半空相碰,两人立即互退三步! 白袍人跟灰袍人又再接战起来,四人分成两组各自打得十分激烈,生似有不共戴天之仇般! 激战之中,另一头的草丛中忽又飞出一个红袍人来,戴着一具二郎神的脸具,长袍飘飘飞落到场中! 田电看得聚精会神,忘了安危,脱口咦的轻叫了一声。只听场中央五人齐声喝道:“谁?” 田电、皇甫雪吃了一惊,正想逃走,耳畔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两个小子勿动!” 皇甫雪刚一怔,只见旁边一棵大树旁冲起一个人影,向左急掠过去,黑袍人喝道:“先把他抓住!”其他四人也都跟着追了下去! 第三章 神捕出马 黎明前的黑暗终于过去,晨风习习,令人精神一振。皇甫雪、田电见黑袍人等已去了好一阵,正想下树,不料,那个黄袍人忽然驰了回来,吓得他俩立时藏进树叶中,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黄袍人似乎没有发现到有人在一旁窥视,蹿入草丛中,抱起一段合抱粗的树干,向后面急驰而去! 皇甫雪、田电心头怦怦乱跳了一阵,又等了好一会,见没有人来,才悄悄滑落地上。 田电问道:“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红袍人、灰袍人又是谁?” 皇甫雪忽然道:“噤声,有人来了!”拉着田电藏在一棵树后。 来的是一个红袍人和一个灰袍人,皇甫雪、田电不敢偷窥,却都紧紧握住兵器。只听一个声音道:“咦,那两个小子呢?” 另一个声音道:“你已离开了这么久,也许他们已经走了!” “不会的,某家曾经吩咐过他们不许动!” 话音一落,皇甫雪、田电欢呼一声,自树后蹿了出去,一个口叫头儿,一个高呼秦堂主! 原来那个灰袍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江南总捕头“笑脸神鹰”管一见,红袍人便是“霹雳堂”堂主“火神掌”秦烈! “头儿,你怎会来此?你来得正好,属下正要找你!” 管一见脸色一沉,瞪了他一眼:“你嚷些什么?老夫碰到老秦,他告诉我说你在这里,所以便跟他来了!” 皇甫雪跟秦烈也有过几面之缘,忙道:“原来刚才现身引开强敌的是秦堂主您!晚辈两人十分感激!” 秦烈哈哈笑道:“看在你头儿的份上,某家能不现身吗?若非如此,只怕你们多几条命,也死无葬身之地!”说到此,连这位艺高胆壮的霹雳堂主脸上也现出几分惊恐之色。 “老实说,某家刚才也没有把握能够摆脱他们的纠缠,幸而只跑了七八里,他们忽然全部散去了,使某家也摸不着头脑,不知是什么原因!” 田电也惊恐地问道:“那五个怪人的武功的确惊世骇俗,以前好像不曾听过有这种人物!不知管神捕是否知道他们的来历?” 管一见反问道:“你便是田敬庄的三儿子吗?” 田电连忙行礼道:“在下正是田电,久闻神捕机智绝伦,天下间的大案疑案,一经神捕之手便迎刃……” 管一现冷哼一声:“这种话老夫已经听得太多了,不必再说。嗯,老夫听说你要聘请老夫替你调查一些事是吗?” “正是,若非神捕,只怕这些事都不可能有答案了!” “你要想知道什么事?” 田电一怔,想了一想,苦笑一声:“晚辈想解决的事实在太多了,只怕要从头说起……” “且慢,你的事,刚才老夫已经自老秦口中得悉一二,现在,老夫想告诉你两件事,你需先答应,老夫才能接受你的聘请!” 田电忙道:“莫说两个条件,就算十个,晚辈也答应!” “第一件,这件事老夫要收的聘金是六万两银子!” 田电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假如先父是遭人逼死的,这个数目是否包括把凶手缉拿下来,或者将其杀死?” “老夫答应你。”管一见沉吟了一下:“第二件,在调查这件事当中,无论发生了什么意外,都不得半途取消!” 田电满口答应:“这个自然,晚辈亦无半途取消之理!” 管一见满意地点头:“惟恐你会食言,所以你得先付半数作为订金,老夫几时收到订金,便几时开始调查!” 田电道:“这点倒不难!田家马场的钱财是由晚辈掌管的,身上所带便不止此数!”说着便自身上取出几张银票来。“管神捕清点一下,看看数目对不对呢!” 管一见看也不看便把银票塞入怀内,道:“走吧!” 田电一怔,脱口问道:“神捕难道经已知道凶手在哪里?” 管一见皱眉道:“老夫不想在这里听你讲述经过,先到令尊生前所住的那所石屋再说!” “是。”田电默默跟在管一见、秦烈之后,走出树林,见自己跟皇甫雪骑来的那两匹马仍停在那里,忙道:“请神捕跟堂主上马吧!” 管一见长笑一声,提起轻功掠了出去,秦烈叫道:“老管,十年前某家跟你比较轻功,结果输给你,今日便再跟你比比看!”身子一纵,也飞也似地射了出去! 只听管一见的声音远远传来:“十年前你输给老夫,十年后的今日这个战果依然不会改变!”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又远了许多。 皇甫雪忙道:“田兄快上马吧,在下的头儿是心急欲早知道情况,才要咱乘马!” 田电心头一松,忙跃上马背,策马急驰下去,两人一口气驰了七八十里,才看到秦烈,再过十里,便追近他,这时候才看见管一见在三四里前。 皇甫雪向田电打了个眼色,便把马速放缓,管一见适时停了下来,道:“如何?你的霹雳神弹虽然厉害,但论到轻功始终不如老夫!” 秦烈胸襟极广,闻言笑道:“难怪把你当作鹰!嗯,听说江北的沈鹰轻功亦极高,你跟他比较如何?” 说着双方已经接近了。管一见道:“沈老鹰的轻功也比你高!”吸了一口气:“老夫跟他比较过,一百里之内会稍胜他半筹,但一百里之后便难说了,二百里之后,大概会平头,三百里之后,老夫便要输给他了!” “哦,这样说来他的内力比你更为深厚?” 管一见道:“确是如此!” 说着,又走了数十里,田电忽然道:“待晚辈到附近的农庄买些食物!” 管一见颔首:“雪儿,你陪田公子去一趟!” “是。”皇甫雪急跟在田电之后,驰入一座屯子。 x       x       x 当皇甫雪、田电捧着鸡鸭米菜自屯子出来时,却已不见了管一见及秦烈,田电一怔,叫道:“咦?莫非那三个怪人又来了?” 皇甫雪轻轻一挟马腹,道:“快驰前看看!” 快马驰了四五里,忽听路旁的树丛内有个声音道:“老管,看来是不行了,除非‘洞庭医圣’程老头在此,才有机会把他治愈!” 皇甫雪说道:“这好像是秦堂主的声音!” 两人立即下马,快步走入树丛。只听管一见也叹了一口气:“那次老夫在西湖宴请群雄,程子务宴后他声言要去四处采药,如今去哪里找他?” 说着田电、皇甫雪也已到了,原来地上倒着两个人,赫然是马大寿夫妇! 秦烈道:“先把他们放了吧,既然他们已疯了,应该不会再遭人毒手,假如找到程老头,再来找他俩也未迟!” 管一见蹲下身解开他们的穴道,马大寿睁开眼来,见到田电,又嘶声叫道:“鬼,鬼……”拔足没命跑出树林!马大寿的老婆脸上也出现极其惊恐的神色,双脚缓缓后退,口上不断叫道:“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田电叹息着道:“我不是鬼,你不用怕我!马大嫂,你忘记我是大元的朋友田电吗?我是田三公子!” 马大寿的女人脸上惊恐之色更盛,尖声叫道:“对啦,我想起来啦,那鬼是姓田的,他是姓田的!”忽然又叫又哭,向前猛跑。她跑得慌急,好几次被树根绊倒,但仍然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不是我害死你的……” 皇甫雪飙前几步,伸手要去抓她,管一见沉声道:“放她走!她神智早被吓疯了!” 不一刻,那疯妇便已去远。 四人重新上道。路上大家的心情都是十分沉重,均不发一言。 良久,皇甫雪才问道:“头儿,神剑山庄的案子破了?猛鬼闹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才讲给你听!”管一见抬头望一望天色,午时已届,忙道:“快走吧!”(按:有关神剑山庄闹鬼之事请看双鹰神捕系列之“白幽灵”。) 四人猛赶一阵,已遥遥看到山坡上那栋石屋了。皇甫雪、田电抬头一望,心头都是一沉。 田电大叫一声,策马驰向山坡。管一见看了一眼,也展开轻功扑了上去。 原来是洁白的石屋,如今已变成黝黑,那是被烟火薰成的! 大门早已烧焦,田电抛下手上的食物,自马鞍跃起,凌空一折腰,射入屋内,带起一层灰烬。 石屋之内所有木制的家具已全化成灰烬。灰烬犹有余温,焦味扑鼻,不时仍有白烟冒起。 管一见等人进入石屋,看了几眼,便把眉头皱起。 石屋之内,实在已没有什么好查的,管一见道:“走吧,找处地方坐坐,让老夫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秦烈提议道:“到山坡那座土地庙去吧!” 田电白痴般站在一堆灰烬旁边,喃喃地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跟咱们过不去……” 皇甫雪轻轻拍了他的肩头,半牵半拽,把他拉出石屋,步向后山。 四人走了一程,土地庙已清晰可见,幸而一切安好,四人心头略为一松,快步走去。 到了庙里,管一见叫皇甫雪找些泥土把鸡裹好,然后放入火堆中烧烤。 管一见找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田电便从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说起,一直说至如何跟皇甫雪躲在树上,偷看五个不明来历的人混战为止。 这些事说罢,两只鸡已经烧好,四人各自吃了半只,虽只半饱,却已能抵饥。 田电抛下手上的鸡骨,道:“神捕,你看那三个人是谁?那个黄袍人是否便是子虚上人?” 管一见冷冷地道:“老夫又非神仙,难道一掐指便能知天下事?这些事错综复杂,而且连你们兄弟对田敬庄的事也不知道,可没这般容易查出真相!” 秦烈说道;“但某家相信你有办法,所以,才极力推荐你,你可不要令我下不了台!” 管一见笑道:“老夫收人家的钱,自然有几分把握!现在咱们先弄清一件事,黄袍人到底有几个?” 秦烈、皇甫雪道:“照理应该只有一个!” 管一见道:“假如石屋不曾被毁,老夫也不会这样子发问!”一扬手,手掌上已多一张黄纸:“这是老夫刚才在石屋外面拾到的!” 田电凑前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赶尽杀尽,绝不留情!飘渺峰虚无宫子虚上人示。 田电脱口道:“放火的原来是他!” “黄袍人放火烧了马大寿的家,这一点该没料错!因为马大寿必是看到那个像极令尊的脸孔的人才会被吓疯,而且当他见到你时,也吃惊地叫鬼……” 皇甫雪截口道:“不错,他还说鬼是姓田的!” 管一见续道:“当你俩到树林时,黄袍人也在那地方出现,假如只有一个黄袍人的话,他不可能自老龙屯赶来石屋,放了火之后,才去树林!因为两地距离颇远,时间上来不及!所以无论那个偷袭黑袍人的黄袍人是不是就是在马大寿家出现的那一位,总之必有两个黄袍人!” 秦烈道:“但假如那两个黄袍人实际上是一个人,来放火的便不一定是黄袍人了!” “没错!不过老夫也怀疑子虚上人必是黄袍人中的一位!当然,这些都只是揣测,所以老夫才会问你们的想法!” 秦烈笑道:“你问某家这种事,简直白废!” 管一见沉吟了一下,道:“咱们先在这个庙查一查。”说罢,自地上跃了起来,他抬头望一望被黑袍人撞破的庙顶一眼,然后示意田电跟他飞上。 庙顶屋瓦上堆着积雪,看来没有那么破烂,管一见问道:“令尊的棺材放在哪里?” 田电指一指一处屋面,道:“便是这里!” 管一见站在破洞边望了过去,道:“那个黑袍人当时看得到棺材,却看不到棺材内那黄纸,而照你所述,他上屋之后便向庙后掠去,也不可能在棺内做什么手脚的,所以那张纸固然不是他放下的,连棺内暗格所藏的东西也来不及取!”田电接道:“也因此,他绝不是子虚上人!” 管一见没答反问:“令尊那具棺材,如今放在哪里?” “请神捕跟晚辈下去!”田电跃落庙顶,立足天井,指着殿门后的一排棺材道:“最高最大那一具便是了!” 管一见走前伸手在棺木上敲了几下,说道:“这种木质地甚松。”再仔细观察了一下,发觉棺材虽新,但手工极劣,露出不少缝隙,不由诧异地道:“这棺材莫非是田敬庄自个做的!” “这个晚辈便一无所知了,总之中秋那天在下兄弟回来探望先父时,还不见这具棺材!” 管一见低头想了一下,叫道:“雪儿,查好了没有?”皇甫雪应道:“头儿,神桌上有个鞋印。” “哦!”管一见立即走到神桌前观看,神桌上铺满了厚厚的灰尘,上面果然有个鞋印! 管一见目光一盛,问道:“棺材放在桌上的哪里?”田电道:“正在鞋印之旁。” 管一见又看了几眼,沉声道:“你把当时进庙放棺材的事再说一遍。” 田电吸了一口气,道:“咱兄弟把棺材放在神案上后,便立即离开去准备后事,后来晚辈先回来,用扫帚把地上的灰尘泥沙扫过一边……不久大哥二哥便回来了,于是,咱们把棺材搬上来,准备打扫神台,那时才发现棺材好像轻了许多。” 管一见截口问道:“这样说来,这张神台你们一直都未曾打扫过?” “是的,因为搬上去的时候棺材颇重,而神案又大,所以咱们把它放在边缘,然后再把它推进去,所以神案靠前那一方的灰尘便给棺材扫过了,棺后却未曾动过!” “好,够了!”管一见目光一落,指着那鞋印说道:“这鞋印的鞋尖向着神像,脚跟则向着棺材,证明盗尸之入在神案的前方撬开棺盖,抱起田敬庄的尸体向内走去。 “但是鞋印只有一个,因此那人也不可能一直向前走,而是……” 秦烈快口说道:“而是自两旁跃落地上!” 管一见白了他一眼:“假如他要自侧跃落,鞋尖绝不会笔直地向着前方,而一下是斜放着的!所以……”说罢抬头向上一望,头上刚好有一条横梁。 皇甫雪道:“属下上去看看。”一跃而起,立足梁上,低头叫道:“头儿,梁上灰尘密布,却不见有鞋印!” “哦!”管一见、秦烈及田电都是一怔。 “那么那人去了哪里?” 秦烈笑道:“当然是跃落地上。” “不大可能,须知当时他抱着一个尸体,要横跳下去,十分吃力!”管一见摇头,可是梁上没有鞋印,自然不可能是向上跃,那只有横跃或倒纵落地了。 秦烈微笑道:“也许这是他故布的疑阵。〃 管一见讪讪一笑,道:“咱再回去石屋看看!” 皇甫雪道:“属下及田家兄弟已经查过石屋,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而且地下亦没地窖之类的设置。” 管一见冷冷地道:“假如完全没有可疑的地方,好端端的一个大汉,为何会突然消失于无形?地上没有地窖通道,难道屋顶上便没有?” 皇甫雪心头一跳,低头道:“是,属下果然忘记了检查屋顶!” 四人精神一振,立即重新返回石屋,管一见立在外厅内,向上观看,屋内的家具完全已烧毁,但横梁却基本完好。 这石屋有处与别不同的地方,顶上之横梁纵横密布,几乎四尺见方便有根横梁越过,是以望上去,屋顶那些大石板便似是嵌在木格之中。 横梁极为粗大,是以中间不必再有圆柱承力,乍眼望上去,便似是蜂巢般! 管一见双脚一顿,一跃而上,左手五指如钩,抓住横梁,整个人便吊挂起来,一吸气,右臂一曲,身体上升,右掌向上一托,一块麻石便被托高一尺,他猛哼一声,那块四尺见方的麻石便被推开了! 田电、皇甫雪同时发出一阵欢叫,只见管一见腰一曲,身子便射了上去。 秦烈、田电及皇甫雪亦先后跃上屋顶,抬眼望去,屋顶全是由一块块四四方方的青石嵌起来,石与石之间,有灰泥黏合,只有管一见托开的那一块没有。 皇甫雪把那一块按了一按,觉得入手较轻,原来这块石质较松,大概是方便移动,再有一点,这块石向天的那一面黏了一块小石块,作用如同手柄,这样子,人在屋顶,要把它拿起,便十分容易了。 田电长叹一声:“先父建此屋已有八年,有这个设备,连咱们兄弟也不知道,看来先父必是有一个极为厉害的对头,所以先父才会作了这样的安排!” 皇甫雪道:“如今我也明白了一件事,那个黄袍人潜入屋内烧掉一些纸张时,他是由此处进去的,所以大门的锁才会仍然锁住,当时咱们以为那人是有人接应,现在才明白其原因。” 田电道:“但他为何不由此处退了出去,却待在下兄弟开了门后才自门后蹿出去?” “那是因为你们来得极快,待他发觉后,欲自此处出去已来不及,所以只好躲在门后,伺机再离开。” 管一见道:“不错,料是如此,雪儿,你把那块三角形石块拿给老夫看看!” 皇甫雪依言把石子递与他,管一见看了一会,道:“现在田风突然间在屋子内消失的事便很清楚了!天黑之后,有人匿在屋顶上,悄悄把这块石拿开,等待机会,那时候,你们在灶房内,又关上门,加上注意力都在其他方面,所以没有发觉。 “后来田风听你的话,跑来前厅取回田敬庄的遗书,那人便抛下石子,撞在他麻穴上,然后用绳子,或者跳下来,抱起他,自这个洞口跃了出来,最后才把这块石放好,悄悄离去。” 管一见吸了一口气,续道:“那时候,一则天黑,二则无风无雪,三则田风精神恍惚,所以全无所觉,轻易便给人制住,后来那人把人掳走之后,天上便突然下起鹅毛雪来,把脚印盖住,所以你们才会以为他如空气般在外厅内消失。”秦烈失声道:“必是如此。” 田电叹了一声:“不愧有神捕之称,一出马便解开了几个疑团。”他满怀信心地道:"看来离水落石出之期也不会太久了。” 管一见摇头道:“这才是开始,要解决的事实在还太多,而且也还得看运气而定,运气好的话,才能顺利破案,否则也不知道要费多少时日和心血!” 秦烈讶然道:“老管,你也相信运气吗?” “运气虽然是不可捉摸,但也不能否认它的存在及作用。就以这一件案子来说,假如咱们运气好的话,便能随时碰上那五个怪人。假如运气不好的话,便要花很多人力及时间去调查。又假如运气是极坏的话,他们五个忽然隐居到深山野岭,则可能要花更久的时间,甚至永远找不到,那时要想查明真相,谈何容易。” “你运气一向很好,所以破案才会如此神速!” 管一见不理他话中是否含有讥诮之意,笑道:“不错,老夫的运气一向很好,但运气好,仍要加上努力和才干,才能有此业绩!” 秦烈道:“好,某家不跟你再讨论这个问题,咱们下一步该如何着手进行?某家决定陪你调查一直至破案为止!” 管一见眉头一皱,抬头思索,目光一掠之间,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忙道:“老夫的运气果然不错,快下去!”立即自屋顶跃落屋内,其他人虽不知何故,但也相继跟着他跃入石屋内。 秦烈见管一见凑到大门边,竖起耳朵疑神静听,不由问道:“老管,到底是怎回事?你打什么哑谜?” 管一见道:“噤声,有人来了,老夫刚才见山下驰来两个人,前头那个是黑袍人,后面那个却是白袍人。” 众人心头都是一阵狂跳,忖道:“管一见运气果然不错,说曹操曹操便到。” 一忽,只听一阵“丁丁当当”的轻响越来越近,接着是一个尖叫声:“臭汉子,你还不给老夫站住,再不站住老夫便要发‘无情箭’了!” 众人在屋内听后,心头却是一怔:“哪里有男人叫男人是臭汉子的,莫非那个黑袍人身上有什么奇臭?” 只听黑袍人道:“别人怕你的‘无情箭’,难道我也会怕?” “你不怕,俊儿怕不怕?” 黑袍人怪叫一声:“你敢杀他!” 白袍人冷冷地道:“你把他拐走,老夫为何不能杀他!” 这句话好像极为有效,黑袍人果然停了下来,听声音,大概离石屋前门只有二三丈。 众人心中又再忖道:“这个俊儿是谁,黑袍人为何要把他拐走?”管一见心头更是奇怪:“来的明明只有两个人,俊儿又在哪里呢,假如俊儿不在附近,黑袍人又怎么害怕白袍人会用箭把他杀死?” 一忽,大概白袍人亦已走到屋前,只听他又喝道:“还不快把俊儿交出来。” 黑袍人声音有点激动,叫道:“我不是拐走他的,是他自愿跟着我的。” “好呀,那你为什么不让他作声?” 黑袍人沮丧地道:“谁说我不让他出声,他睡着了。”白袍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种鬼话,连鬼也不会相信。” 黑袍人忽然温声地道:“兰妹,这些年来,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吗?我几时骗过你啊?” 众人心头又一怔,忖道:“几时又来了个兰妹?” 只听白袍人声音一变,似有无限的柔情:“你的确没有骗过老夫,嗯,那你为什么一见到老夫便似见了鬼般亡命而逃,你不想跟老夫聚聚?” 众人一听,登时魂飞胆丧,这种话若是由一男一女来对答,那实是柔情蜜意,说不尽的旎旖,奈何黑袍人分明是男人,白袍人又是个“老夫”,众人立时都有恶心之感。 黑袍人顿了一顿,才道:“谁说我不想跟你聚聚?只是那河东狮子管得太紧……咳咳,兰妹你会原谅我吗?” 白袍人的声音又传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黑袍人忽然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 白袍人厉声道:“你是不是把田敬庄杀死?” 黑袍人忙道:“谁说的,我来了之后,他已经死了,你不信可以问问他的三个儿子。” 白袍人冷冷地说道:“那只是你来迟了一步而已,其实,你还是想把他杀死的!” 众人屏息而听,都想听黑袍人如何回答,过了半晌,黑袍人才道:“我,我哪里会把他杀死?我只是想来看看他是不是陆建庄而已。” 陆建庄三字一入石屋,众人更是竖起耳朵,白袍人冷笑—声:“他已死了,你如何问他?” “我想来问问他儿子。” “只怕他儿子也不知道!”白袍人沉声道:“三师兄的话不会有错,田敬庄便是陆建庄!” 话音一落,管一见已一指点住了田电的哑穴和麻穴。 黑袍人颤声问道:“兰妹,你如何知道?莫非你偷偷来找过他?” “胡说!他有妻有儿,我还来找他做什么?” 黑袍人松了一口气:“如此看来,你待我还是甚好!”“不过,这次你说的话老夫却不相信!庄哥一定是被你害死的!老夫今世都跟你无休无止!”白袍人突然飙前几步,手腕一翻,手上已多了一把短剑:“庄哥已死了,俊儿你得交给我,否则,哼哼!” “陆建庄不是我害死的!俊儿不能给你,他只愿意跟着我!” “胡说!”白袍人短剑暴长,急剌黑袍人的胸膛:“如此老夫只好把你杀掉,然后才把俊儿带回幽谷!” 黑袍人身子斜闪一步,急道:“兰妹,你听我说……”白袍人剑法一展开便难以遏止,一剑剌空,又是一剑,这剑却是横削,黑袍人后退一步,黑袍一鼓,发出一股罡风,把剑撞歪三寸! 白袍人轻啸一声,手腕一翻,改削为戳,剑尖刺向黑袍人的小腹!同时用左掌一引,也拍出了一掌! 黑袍人双手在袍子里,一身武功难以施展,要对付田家兄弟游刃有余,但要对付武功高强的白袍人便觉得捉襟见肘了! 白袍人厉声道:“你到底交不交人?”短剑上下翻飞,把黑袍人一连迫退六七步,此刻他已几乎贴近石屋,再无可退!眼见白袍人又是掌剑兼施攻了过来,黑袍人忽然长啸一声,只听“噗噗”两声,两只手臂突然自黑袍破布而出!奇怪的是手臂竟然连在小腹上! 金光连闪,“嚓”地一声,一掌拍开短剑,一掌接下白袍人的左掌!原来他手上戴着一对金光灿然、不知是何物制成的手套,白袍人锋利的短剑竟不能伤之分毫,看来必非凡品! 白袍人叫道:“好呀,郝老二,你终于要出手了!老夫也正想着这些年来你的武功进展到什么地步!” 管一见等人此刻才知道这个黑袍人姓郝,排行第二。 郝老二苦笑一声:“愚兄是为你所迫的,何况当年的誓言亦已满期,算不得犯了毒誓!” 他一对手掌左飞右拍,反把白袍人迫退两步:“兰妹,你这几年的武功反而荒废了!” 白袍人大怒,冷笑道:“老夫的武功有否荒废,现在言之尚早!”手中的短剑越使越密,又越使越快,一眼望去,只见白光不见人影。短剑虽只有一尺六寸,是剑芒却也有尺余,是以郝老二虽然尽力防守,长袍吃他剑芒一切,登时裂开几道口子! 管一见自门缝中看到这一切,心头也自骇然,忖道:“看这两人的武功,在武林中亦堪是一流中的高手了,为何老夫从未有所闻?” 黑袍人跟白袍人旗鼓相当,加上两人的招式互相了解,若要分出胜负,起码需六七百招过外。 管一见趁这时候整理一下思路,首先他明白了一件事,田敬庄原来只是一个化名,其真实姓名是陆建庄。 陆建庄跟黑袍人郝老二、白袍人“兰妹”显然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是不是同门的师兄妹?黑袍郝老二排行第二,陆建庄是否排行第一? 还有一点,陆建庄之死,显然也与这两个人无关,那么杀死他的人是否是他们师门的仇人——子虚上人? 这些问题假如能够捉住黑袍人或白袍人的其中一个,便都可迎刃而解,甚至陆建庄(田敬庄)的神秘来历,也可以调查得一清二楚! 管一见想至此,便回头低声跟秦烈说了几句话,他们说话声音极低,连站在旁边的皇甫雪也听不清楚,只见秦烈不断点头,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管一见说罢,立即迅速拉开门闩,推门而出,秦烈紧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出门立即向黑袍人郝老二扑过去! 尽管变生肘腋,郝老二反应仍是极快,把拍向白袍人的双掌瞬即移向秦烈、管一见! 秦烈抵出一掌迫向对方,双方各自退了一步!管一见双手一错,避过对方正面来势,右手五指如钩反抓其手腕!白袍人忽见石屋内奔出两个陌生人来,一怔之下,喝道:“你们是谁?”短剑一翻,急刺秦烈的后背,右手长袖一挥,只听“嗤嗤”两声,袖管内倏地飞出两枚黑色的短箭来。 短箭破风前进,眨眼间便已临管一见的后肩! 管一见的五指尚差一寸才能抓到郝老二的手腕,但背后暗器破风之声已至,急切间只得微微一蹲,先避过暗器袭身之厄! 那两枚短箭越过管一见,直奔向郝老二! 管一见心头一喜,脚尖一点,飙前一步,一掌直印郝老二胸膛! 不料郝老二身子一侧,右手望其中一枝短箭一拍,短箭反向管一见头顶射落! 管一见一时之间没有估计到郝老二手上戴了一对是不畏刀枪的手套,是以这刹那心头的惊恐实在无以复加! 电光石火之间,身子猛地一降,右袖飞起,堪堪把短箭拨开! 说时迟,那时快!秦烈见管一见势危,手臂一引,拍出一股凌厉的掌风!郝老二只能迎掌也拍出一股罡风! “蓬!”两方又再退了一步,郝老二只觉对方的掌风燠热难挡,心头一凛,忖道:“这黑小子的掌力可真奇怪!” 与此同时,白袍人也斜掠一步,挥剑刺向管一见! 管一见在地上一滚,曲腰弹起,右手一招“手挥琵琶”,截向对方的手腕! 白袍人手腕一翻,短剑化刺为削,反截管一见的小臂!管一见喊道:“来得好!”右手一撤,左掌随之拍出! 白袍人手腕一振,短剑改刺管一见掌心的“劳宫穴”!不料管一见左掌乃是虚招,掌至一半,立即收回,右掌刚一退,迅即暴长,一直拍向白袍人的胁下! 白袍人心头一凛,斜退两步,左手食中两指,并起如戟,同时戳向对方掌心的劳宫穴! 两人实力相当,要击败对方,绝非三招两式可以达到。 皇甫雪看得眉飞色舞,目不暇接,看了一阵,见双方均战之不下,便生了一计,对田电道:“田兄,咱们两个出去押阵,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保持冷静,不可妄动!你若能答应在下,在下才松开你的哑穴!” 田电哑穴被制,不能开腔,只好点头表示。 皇甫雪解开了田电的穴道,两人抽出兵器,联袂自石屋中走了出来。皇甫雪叫道:“头儿,咱们把这不男不女的白袍人捉下来吧!” 田电故意大声道:“把他捉下来干什么?” 皇甫雪笑道:“把他的袍子脱下来,看看他到底是男还是女!” 白袍人大怒,左手一提,袖管中射出一枝短箭来,直奔皇甫雪脸门。 皇甫雪早有准备,连忙把头一低,笑道:“这阴阳人见不得人,难怪要用暗箭伤人!” 话音未落,也不见白袍人如何动作,又有三枝短箭成品字形射将过来! 短箭来到皇甫雪面前,速度忽然一慢,皇甫雪不敢再答话,长剑一掠,向短箭迎去! 不料,那三枝短箭忽然一变,上面那枝向下射去,下面那两枝向上飞出! 皇甫雪那一剑登时刺空,这刹那,他大吃一惊!急切间无暇多思,双脚一顿,拔空而起,跃上半空! 那三枝短箭同时落空,射入地上,几乎没柄! 说时迟,那时快!白袍人又再发出一枝短箭,飞向半空的皇甫雪! 那箭临身,忽然一拐,在皇甫雪身边绕过,在前头拐了两弯,反射向皇甫雪的后背! 皇甫雪魂飞魄散,立即沉身降下去! 不料,那枝短箭如影随形,直跟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田电一跃而起,钢刀一挥,把短箭劈落。 皇甫雪惊魂稍定,身上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白袍人暗器手法虽然高明,但这一分神,立即被管一见抢占了上风! 白袍人被管一见迫退三步,猛吸一口气,短剑一横,向管一见左臂斩去! 管一见缩手向后倒退,白袍人精神一振,尖啸一声,飙前两步,短剑立即化削为戳! 管一见再一退,身子突然向后一弯,白袍人那一剑登时落空,刹那间,管一见右手一扬,手上已多了一件兵器:缅铁鹰链! 鹰链一卷,闪电般卷住白袍人的手臂,同时用力一拉,白袍人冷不及防,身子向前一俯!管一见后背落地,左脚立即蹬出,蹬向对方胸膛! 白袍人身处险境,急切之间,只见他左掌一沉,拍在管一见的脚底,身子登时蹿起,同时右臂一翻,脱出鹰链的纠缠! 管一见微微一怔,身子也随之跃起,鹰链如蛇儿般缠向白袍人的双脚! 白袍人左脚尖在右脚面一点,身子再度蹿高半丈,然后折腰平射而出! 管一见外号有个鹰字,轻功自有过人之处,白袍人快,他比之更快!一抒腰,凌空蹿前一丈,鹰链再一卷,已卷住了白袍人的两脚! 管一见心头一喜,正想把其拽落地上,不料白袍人一曲腰,左袖中飞出六七枝短箭来,直飞管一见! 这些短箭去势既急,分布又广,管一见身在半空,单掌抵挡不易,无可奈何,只好收链,拧腰向侧飞落! 白袍人出了一身冷汗,幸而化险为夷,落足地上! 不料,秦烈看得真切,脱手飞出三颗黑黝黝的暗器,白袍人脚跟未定,不敢接之,身子一掠斜飞一丈。 那三颗球形暗器落地,“蓬”的一声,裂开爆出了三团火焰,火星四处飞射! 白袍人一个闪避不及,衣袍立即焚烧起来,他急忙伏地一滚,把火压熄!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管一见岂肯放过?鹰链立即飞卷出去,白袍人在地上再一滚避开! 不料,管一见手腕一抖,鹰链前端的鹰嘴倏地飞落,“啄”在白袍人腰上的劳脉穴上!白袍人登时不能动弹。 管一见大喜,叫道:“雪儿,你俩快去助老秦一臂之力!”同时立即向白袍人掠去! 白袍人急叫道:“老二快来救我!” 黑袍人大急,奈何秦烈不肯放他过去,招招硬拼,掌风呼呼,把黑袍人周围封住。黑袍人连冲几次,都难越雷池半步! 眼看皇甫雪、田电分左右围了过来,黑袍人大叫一声:“兰妹,我去找人来救你!”说罢,向后倒打一个跟斗,落荒而逃! 秦烈等人也不追赶,返身走向白袍人身边。管一见怕对方内功深厚,能运力冲穴,所以又连封几指。 白袍人破口大骂:“没良心的短命鬼,你竟敢撇下老夫!” 管一见蹲下身子,伸手欲把白袍人的面具抓下来,不料白袍人尖声急叫道:“不要,你不要碰老夫……” 管一见冷冷笑道:“你已如砧板上的肉,还能怎样?老夫就是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白袍人颤着声道:“请你不要拿下老夫的面具,否则老夫便死给你看!” 田电大怒,喝道:“你刚才胡说我爹爹是陆建庄,我还未跟你算账,你竟敢以死威胁?你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说罢,右手急如闪电地把白袍人的面具摘了下来! 管一见要想阻止经已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田电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叫声中夹着白袍人的怒骂! 管一见目光一落,心房不由一阵收缩,白袍人脸上长满一个个拇指般大小的肉瘤,那些肉瘤又多又密,几乎布满全脸,甚至连鼻头嘴角也各自长了一颗。肉瘤艳红夺目,恍如柿子,看来异常恐怖! 脸已难看,连头颅也光光秃秃,寸草不生,由于如此,所以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是男还是女! 田电颤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为何这般难看!”白袍人忽然哭了起来:“谁说老夫难看?老夫是有名的仙女!” “什么?”众人都有啼笑皆非之感,田电惊呼一声:“你是个女的?” 白袍人大怒:“当然是女子,否则老夫哪会生孩子?” 田电怒道:“你若是女的怎会自称老夫?你何来的孩子?他在哪里?” 白袍人大怒:“哼!老夫为何要告诉你?” 他一边表明是女子一边自称老夫,众人都觉得十分怪异。管一见沉声道:“好,老夫相信你是女子,而且以前曾是个貌美如天仙的美女!不过,你的芳名大概可以告诉咱们吧!”他心中想道:“只要你说出名字,老夫自可忖出你是男还是女!” 白袍人听管一见这么说,喜得欢呼一声,道:“还是你这个老头有点眼光!” “那么便快点说吧!否则休怪我老秦把你的衣袍都脱下来!” 这句话显然十分有效,白袍人立即道:“老夫叫梅若兰,有个名号‘幽谷仙子’,料必你们都听过!” 秦烈摇头道:“不曾听过!你既然是女子,为何要自称老夫?” 梅若兰泪水又泉涌而出,泪水流过肉瘤,红光更盛,众人都有点不敢正视。 秦烈不耐烦地道:“你又哭什么?快说!”伸手作状要把她的白袍撕下。 梅若兰急道:“我说!我说!老夫本来十分美丽漂亮,凡见过老夫的,莫不为老夫的艳丽所震惊,不料后来这张脸便变成这个样子,老夫十分伤心,心想假如是男人的话,便不会……” 管一见截口道:“所以你便自称老夫了?” “是的,这样老夫的心情才能稍为平复,叫得多了,便把自己当作男人,也因此,老夫便找了个面具戴在脸上,再不敢让人看到庐山真面目!”说罢泪水又涌出了。 管一见等人都有点好笑,都觉得梅若兰此法颇类似“掩耳盗铃”!好笑之下又有点苍凉,料想梅若兰心情必定十分伤心,才会兴起做男人的念头! 管一见轻吸一口气,又问:“你的脸如何会变成这样?” “误服了一些山果……” 田电却叫道:“你为何会说我爹爹的真姓名叫陆建庄?”梅若兰眼光突现一片异彩,轻声道:“他以前曾经拜倒在老夫的石榴裙下,老夫又怎会不知道呢!” “胡说!我爹怎会看上你这个……”田电本来欲说丑八怪,但心头不忍,终于忍住。 白袍人又流泪了,尖声叫道:“庄哥追求我时,他还未跟你娘结婚,可惜,当时我见他武功低微,看不起他……唉,老夫当时若是嫁给他,又怎么会弄成这个模样!” 管一见挥手示意田电别再问这些无关重要的事:“如此说来,你对田建庄即陆建庄的事必定十分清楚了?” “当然,他跟那个歌妓成亲之后,还一直偷偷来找老夫!” “老夫不想知道这些,只想知道陆建庄的出身以及你跟郝老二的关系!”管一见沉声道:“还有,那天夜里有一个灰袍人、一个黄袍人,还有一个红袍人,他们又是什么人?跟陆建庄又有何恩怨?” 梅若兰回答道:“这个老夫不能告诉你!” 管一见脸色一变:“你莫以为老夫只会和颜悦色跟你说话,老夫手段之辣,你大概还不知道吧?” 皇甫雪接道:“我头儿便是名满江湖的江南总捕头‘笑脸神鹰’管一见!” “老夫有一种刑法叫做‘万蚁噬心搜魂法’,你又可曾听过?着了老夫刑法之人,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自个揣摸一下,要吃敬酒,还是要吃罚酒!” 梅若兰脸上现出惊骇之色,忙问道:“老夫若把事情都告诉你们,你是不是放我离去?” 管一见颔首道:“只要你不是杀害陆建庄的凶手,老夫自然会放你离去,而且,绝口不对外人提及仙子的花容!” “老夫怎会杀死庄哥?”梅若兰道:“老夫说便是,你们不用相逼,不过你们先要发个毒誓,不把话传出去,老夫才肯说!” 管一见沉吟了一下,道:“好吧!”当下先发了誓,其他人亦相继发下毒誓。 梅若兰神色一松,道:“那灰袍人是郝老二的老婆,叫黄仙芝,样貌十分丑陋,所以郝老二并不喜欢她!” 众人见她面貌如鬼,还敢讥笑别人,都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管一见忙道:“挑重要的讲!” “那黄袍人及红袍人大概是周师兄及童师兄了,不过老夫却不知……” 话音未落,一支短箭突然自上射了下来,众人一则不曾注意,二则全神凝听,待得发现已经来不及了,梅若兰麻穴被制,动弹不得,更是不能闪避! “噗!”短箭插入梅若兰的胸膛,余下的话立时咽下! 秦烈虎吼一声,跳将起来:“谁?” 管一见叫道:“在左边那棵大树!” 秦烈、田电立即向左掠去! 秦烈等人蹿了出去,管一见也跟着飞去,可是刚掠出三丈,便侧身斜飞而起,跃上石屋屋顶! 管一见脚尖在石板上再一点,立即自那个活动洞口投射进去! 一入屋,只见一团红影自大门口掠了出去,管一见轻喝一声:“哪里逃!”引掌一发,猛地拍出两股凌厉的掌风!那人去势不绝,凌空转身,也发出两掌! “蓬蓬”两声,四股掌风在半空中相触,发出闷响,红袍人借势倒飞,去势更快! 这刹那,秦烈也已知道,暗杀梅若兰的凶手是在这边,长啸一声,身子如脱缰野马驰出,同时发出三颗“烈火神弹”! 红袍人知道厉害,霍地回身挥袖,把三颗飞来的“烈火神弹”扫向管一见! 秦烈大声喝道:“老管快闪!” 管一见双脚一错,斜蹿二丈,再向前掠去!“烈火神弹”落地爆裂,发出三团红火! 只这一耽误,红袍人又再飞前一丈,只见他袖管中突然跌下两块平滑的木板,身子轻轻一跃,双脚踩在木板上,上身向前一俯,整个人连带木板立时向前滑出! 管一见大怒,猛吸一口气,身子突然飙前三丈佘,双掌十指如钩,朝红袍人后心抓去! 就在此刻,红袍人已至斜坡处,他双脚再一蹬,身子如脱弦之箭般,向下飞也似地射去!管一见那一抓登时落空!秦烈急忙横里拍出一掌,红袍人看也不看,双脚再一蹬,去势更速,眨眼间已在三四十丈外,要想追也来不及了! 管一见与秦烈互望了一眼,同时发出一声长叹,半晌管一见才走到梅若兰处,伸手在她鼻端探了一下,早已没了气息,连那些血红色的肉瘤也变成蓝靛色。 皇甫雪脱口道:“这是杀人灭口!” 秦烈道:“废话!这人若不是梅若兰姓周的师兄,便是姓童的!” 田电呆如木鸡地站着,抬头怔怔地望着苍天,众人都知道他心头难过,也不打扰他。 管一见借了皇甫雪的剑,把梅若兰的那袭白袍自中剖开,北风一吹,白袍散落,露出一具臃肿的尸身来。那袭长袍异常宽大,刚才大家都不觉,如今才发觉梅若兰的尸体有点异乎寻常,好像是一个肉球般!更恰当点说,活像是一个橄榄,除了头跟脚之外,躯体涨得圆圆的。 秦烈道:“若说她以前容貌如花还有可能,但以这般身材,怎样也与仙子拉不上关系!” 管一见隔着内衣看了几眼,说道:“她身上的骨头都挤在一起,好像不是天生的!” 田电脱口问道:“神捕,若不是天生的,怎会如此?” “这是‘缩骨功’!”管一见答道:“老夫听说练此项功力的人,若至化境,身子可以缩小一倍,但看来她还未至这个地步,不过总也有七八分火候了!” 秦烈诧异地道:“她在跟郝老二及你们搏斗时,为何仍要使出‘缩骨功’来?这岂不是要把功力分出一半去?而且搏斗时,在一般的情况下,身体高大的总是比较占便宜!” “这一点老夫便想不出来了,也许是她误服山果的后果吧!”管一见看了一下天色,已是黄昏时分,便对皇甫雪道:“你去灶房清理一下,咱们今夜总要有个地方歇歇,再说今夜也可能还有人会来!” 田电道:“小弟也去!” 管一见跟秦烈在附近挖了一个山坑,把梅若兰草草葬了,然后返回石屋。 皇甫雪跟田电把灶房内的炭灰扫到外厅,石屋之外有口水井,田电打了几桶水来,把地上草草洗刷一下,便准备生火煮饭。 管一见见状忙道:“且慢!雪儿先试试水中是否有毒!”皇甫雪拿出银针一试,道:“头儿放心,井水很干净!” 皇甫雪跟田电生火煮饭,管一见与秦烈在墙边低声交谈起来。 “老管,你说那个红袍人为何要把梅若兰杀死?他怕什么?他是否怕让咱们知道他的秘密?他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人知道的?” 管一见不答,也提出几个问题来:“他如何会知道屋子上有个洞口?是他一早知道的,还是无意中发觉的?” 秦烈一呆,道:“你刚才便已发现他在这里?” “不是!老夫因那毒箭是在上面射下来的,毒箭未曾及胸,老夫已经发觉,只是来不及把它拨掉而已!因此老夫知道除了在石屋上可以自那个角度射出毒箭之外,别无其他地方了!” 秦烈又是一呆:“那你为何叫咱们去左边?” 管一见微笑道:“老夫故意要把他稳住,以为凭老夫一人之力已足可把其逮住,料不到那人在逃走时竟会想出那个妙法来!” 话音一落,他又咦地叫了一声,失声道:“他计划如此周详,料必早就知道石屋上有个活动的洞口!” “这又有何奇怪及关连?” “老夫就是不明白,陆建庄(假如梅若兰没有故意说错)的一切都十分秘密,连他的儿子也都隐瞒了,为何有许多人知道他的秘密?” 秦烈大声道:“对!第一个是黄袍人,第二个是红袍人!看来陆建庄必是被人害死的!” 田电转头插腔道:“那么晚辈到底是姓陆还是姓田?连我也搅糊涂了!” 秦烈笑道:“你老子姓陆,你当然也是姓陆!” “但晚辈对家父一无所知,我,我……我还是姓田的好!” 管一见心头暗叹一声,安慰他道:“姓名只是一个记号,何必认真?” 一顿,他又喃喃地道:“黄袍人与红袍人,一个姓周,一个姓童,那么谁是子虚上人?” 秦烈道:“假如咱们知道飘渺峰在哪里,找到了虚无宫,便能查出谁是子虚上人!” 管一见忖道:“这话岂不白说!”又低头沉思起来。良久又道:“老秦你刚才提的那个问题,果然大有道理!那个红袍人有什么秘密怕被咱们知道的?假如他只是个隐在深山不为人知的高人,就算秘密外泄也没什么不得了的事,所以……” 秦烈接口道:“所以这人在武林中必是大大有名!” “对!他在江湖上露面时,可能用另一个名号,而且声名颇佳,所以才会怕人知道他的底细!” “不错不错!否则江南武林中,可没有一个姓周或姓童的名人!”秦烈喜道:“这倒也算是一个线索,起码咱们已掌握到一点资料!” 管一见续道:“这些人跟陆建庄必有十分密切的关系,而且来过此处不少次,否则怎会知道如此多秘密?” 田电一听到秘密两个字,立即坐了下来,侧耳倾听。 “不过,老夫又有一个不能解决的问题,陆建庄已隐居了八年,他迟不死,早不死,偏在这个时候才死,到底是什么原因?” 秦烈道:“当然是与红袍人或者子虚上人的出现有关!” “问题是,子虚上人为何要在八年之后才上门?再有一点,陆建庄今年才四十九岁,八年前,才四十一岁,这个年纪,正是男人事业的开始,他为何会这样早退出江湖?还有一点难明的,是子虚上人假如便是红袍人,他既然不让别人知道他的秘密,又为何去盗尸及放火之后,留下字条,表明是他干的?” 秦烈一拍大腿,头痛地道:“好啦,咱们一个一个问题解决,你一下子提出这么多疑团,某家听得一颗心都乱了!” 管一见一笑,转头问皇甫雪:“饭好了没有?” “快啦!只是筷子早已烧掉了!” 田电忙道:“小弟去找树枝,把它削一削!”说罢提刀出去。 秦烈待他背影消失才道:“也真难为这小子,若是换作某家,早已疯了!某家至今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最悲哀及最没趣的事,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一个自己一向认为十分了解亲近的人,突然间发现自己不但完全不了解他甚至其背后所做的,跟自己的想像完全不一样!” “是的,老夫也有这个感觉!”管一见道:“而且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三个最亲近的人,突然间不是死去,便是失踪,他至今还未曾有失常的事做出来,连老夫也有点佩服!” 皇甫雪道:“饭菜都好了,属下去准备一下。” 秦烈立即点起了几枝枯枝作为照明之用,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北风自破窗中吹了进来,火焰乱晃。 一忽,皇甫雪已洗好碗进来了,目光一掠,诧异地说道:“咦,怎样田电还未回来?” 秦烈心头一跳,道:“对啦,老夫顾着说话都忘记了他,快去看看,莫非他又遇上强敌?” 皇甫雪放下手上的碗碟,返身奔了出去,秦烈也自地上跃了起来。 皇甫雪刚走至外厅,便听见田电的声音传来:“咦,皇甫兄你这般匆急要去哪里?” 秦烈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地上。田电拿着八根树枝走了进来,秦烈立即问道:“你去了哪里,怎会这么久?” 田电嗫嚅地道:“堂主不知道晚辈去削树枝吗?” 秦烈不悦地道:“也不用这么久!” “晚辈顺道去一趟茅厕。”田电说罢便把树枝递给众人, 管一见接拿的时候,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田电有意无意地把头移开,不敢跟他的目光相触。 吃了饭,秦烈道:“今夜咱们轮流值班,某家跟田侄子守上半夜,你们守下半夜!” 管一见表示赞同,却道:“现在还早,哪里睡得着?”秦烈精神一震,说道:“好吧,咱们再来研究一下,看看陆建庄是个怎么样的人?” 田电忽然嗫嚅地道:“神捕,晚辈有几句要说,未知神捕……” 秦烈一张眼,不悦地道:“你有话便说,大丈夫何事像娘们一般,说话毫不痛快!” 田电吸了一口气,道:“晚辈想取消……咳……咳,想打消聘请神捕查案的原意……” 秦烈叫道:“你说什么,大丈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只不过一日的功夫,你便反悔啦!简直混账!” 管一见并没有太多的惊奇,沉声问道:“老夫早就料到此着,所以才一早就跟你订明那两个条件的……” 田电快口道:“晚辈甘愿损失那三万两订金!” 管一见冷笑一声,道:“老夫会贪图你那几万两银子吗?这件事你总该有个解释吧!” 田电眼皮一垂,道:“晚辈忽然想到一件事:先父既然已死,晚辈再调查他的往事,不但于事无补,而且知道真相越多,内心越痛苦,与其如此,不如索性完全不知,来得干脆!” 秦烈双眼圆睁:“但令尊可能是被人逼死的,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 “知道又能够如何?假如先父真的是被人逼死的,他尚且无能为力,何况是晚辈?” 秦烈喝声道:“混账,你不行,还有咱们,老管既然拿了你的钱,自会替你报仇!” “但……但先父遗书上曾写明不可追究这件事,晚辈怎能违背他的遗训……再说,一死百了,俗语又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此冤冤相报,到何年何月才能了断呢?” 秦烈气得说不出话,良久,才道出一句:“看不出你是个没骨头的小子!” 管一见眉头一掀,道:“你的理由便只是这些,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田电忙道:“就是这些理由,别无他因,神捕不用多疑!” 管一见哈哈一笑,说道:“今早老夫已向你道明,老夫办事向来不会半途而废,你放心,你我之间的协议现在便一笔勾销!” 田电大喜:“多谢神捕体谅!” 管一见接道:“三万两银子老夫可以不要,但这件事的真相老夫还要继续调查。” 田电脸色大变,涩声问道:“神捕不能放手吗?” “不能!”管一见斩钉截铁地道:“这规矩,老夫不能为你而破!” “假如有人愿多付酬金,神捕也不破例?” “绝不!”管一见目光灼灼地瞪着田电,反问:“莫非你有此意?” “不是不是!”田电急忙否认,晚辈只是顺口问问而已!” “老夫查明了真相,最多不把内情告诉你,这样你心头不会难过,而且还可少付三万两银子,何乐而不为?为何脸上反而变了色?” 田电脸色更白,怔怔地说不出来话来,半晌才沮丧地道:“神捕的行动,晚辈怎敢干涉?”说着自己走到另一头坐下。 管一见忽然说道:“你我之间既然没有协定,也就没有什么交情了,而且今日之前,老夫并不识你,所以现在便请你离开!” 田电有点发怒:“但此处是先父的产业……” “你听过弱肉强食、鹊巢鸠占的事没有?”管一见沉下脸道:“而且咱们正要研究令尊的事,你在这里也不方便,起码听了反而要心头难过!” 田电身子如筛米般抖了起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几番想说话,都终于忍了下来,最后才道:“如此后会有期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烈悄声道:“老管,你做得太绝了点吧!” 管一见眼中神采一闪,却故意大声道:“老夫自入公门,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如此对待老夫!”忽然把耳朵贴地听了一阵,抬头道:“雪儿,你快跟下去,最好能找人一直跟踪他!老夫在这里等你三天!” “是!”皇甫雪立即快步走了出去。 管一见转头对秦烈道“老秦,你别怪老夫,那小子在说谎!” 秦烈一怔:“他说什么谎!” “你先看看背后!” 秦烈一转头,背后便是窗子,火把光下,隐约看到窗外的情况,石屋的茅厕便建在灶房隔邻,秦烈猛地醒悟:“对,他刚才一定不是上茅厕,因为两地相邻,以咱的耳力,假如他是上茅厕,绝对没有听不到之理!” 管一见笑道:“总算你能明白!” “这小子不是上茅厕,那么他去哪里?” “可能有人威胁他,要他不得探求真相,否则将会对他不利!” “那会是谁?”秦烈急问:“莫非那个红袍人还未远离,或去而复返?” 管一见叹道:“老夫若已知道,还会叫手下去跟踪他吗?”眼中突现神采:“这是天助我也,老夫正愁没有线索,现在他却自个撞上来了!” 秦烈道:“希望皇甫雪能尽早带来好消息!” “但愿如此!” x       x       x 一宿无话,郝老二并没有再来。秦烈、管一见每日皆在山上漫步,管一见苦苦思索,又把整个事件由头至尾仔细想了一遍,这可把秦烈闷坏了。 下午,天上灰云密布,看样子又将下雪了,管一见心头一动,忙道:“老秦,你快来帮老夫掘个洞!” 两人一齐动手,掘了个高逾人头的洞,洞上铺了一片破席子。弄好这一切,已近黄昏,天上果然下起鹅毛雪来。 雪花越来越大,不一阵已把那片破席子铺满,管一见再在洞后堆了一个土堆,再在上面插一块木牌,上写:幽谷仙子梅若兰之墓。 两人返回石屋之内,管一见撬开地上的一块石板,又开始挖掘起来,一直至次日才挖了一个暗道,通向外面那个高坑。 秦烈问道:“这有什么作用?” “届时你便知道!” “想不到你也会用这种笨方法!” “有时对付聪明人,反得用笨方法才能奏效”管一见见天色已明,忙道:“咱们先把这些土搬出去,不要在石屋内留下痕迹!” 黄昏,天仍很阴沉,雪犹未霁,山下忽然驰来一人,秦烈望见喜道:“雪儿来了,老管,快准备吧!” 管一见凑到窗前一望,笑道:“是雪儿来了,他来得这般快,莫非已有消息?”于是连忙走出石屋。 来的果然是“快剑”皇甫雪,马尚未拉停,他已飞身下马,道:“头儿,田电看样子是返回马场了!” 管一见怒道:“什么看样子?老夫要的是确实的消息!” “属下省得,头儿莫急,且请听我道来!”皇甫雪喘了口气,道:“属下跟他下山之后,他头也不回地向西北方直去,到了次日他买了匹马上道,属下自然亦买了一匹马跟下去。到了日落,已至一个唤伏虎镇的地方,他下马歇息,小弟待他进了客栈,然后易了容,也在那客栈投宿。” 他喘了一口气,续道:“伏虎镇是往田家马场必经之道,属下正在焦急,假如他返回马场,一直隐而不出,属下又岂能永远跟着他?幸而晚饭时,属下碰到冯晓年,便把这任务交给他!” 冯晓年也是管一见的一个得力手下,管一见道:“于是你便赶回来了?” “是的,属下连夜起程,还跑到温州,发了信鸽叫左近的弟兄去助冯晓年一臂之力!” 管一见道:“这件事你做得不错,嗯,你说他一直向前走,不曾留意是否有人跟踪他?” “是的,他一直不曾回头!” 秦烈道:“这小子好呆!” 管一见却道:“他是故意要引咱们去跟踪他的!看来这线是已断了!总之现在对咱已没有益处了!” 三人返回石屋内,皇甫雪拿出新买回来的干粮,分与管一见、秦烈吃了。 这一夜仍然毫无一丝动静,秦烈灰心地道:“也许那个郝老二不会来了,咱们这样守株待兔终非办法!” 管一见道:“老夫见他对梅若兰的感情颇为真挚,他一定会来!” 秦烈道:“某家想陪你轰轰烈烈干一场呢,但像这样好似缩头乌龟般,某家可受不了!” 管一见笑道:“这些人咱们连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而且又不知他们的落脚点,不如此又能如何呢?” 秦烈冷笑道:“难道除此之外,你便没有办法了吗?” “也不是,不过时间可能要很久才有端倪!” 秦烈急道:“那是什么办法?” “一直跟踪田电,直至有人跟他联络为止!”管一见道:“老夫深信他之所以会改变初衷,一定是受人胁迫及劝阻,而那人很可能以后还会去找田电!” “为什么他一定会去找田电?” “目下陆建庄的儿子,只剩下他一个了!” 秦烈不再吭声,盘膝调息养起神来。管一见却走至窗前,双眼灼灼注意前方!皇甫雪在后窗,监视后坡。 x       x       x 这一夜,仍然没有动静。次日中午,忽见一骑急促地自山下驰了上来,管一见仔细一瞧,认得是自己的手下,忙叫皇甫雪出迎。 这人果然是管一见派去温州负责各地信鸽来往的一个手下,唤冯修,四十来岁的年纪,已有二十年的饲鸽经验。 冯修来到石屋,对管一见道:“头儿,属下今早接到一个消息,田电已返回田记马场,看来他不会在那里久住。因为田电一回去,便叫人把场内的马匹贱价卖出去!根据冯晓年打探到的消息,田家马场准备歇业!” 皇甫雪问道:“可有谁去助冯晓年继续监视田电?” “黄柏志已带了四个兄弟走了!”冯修道:“不知道头儿还有何吩咐?” 管一见挥手道:“暂时没有了,若有新的消息,即速来报!” 冯修应了一声下山去了。 管一见转头对秦烈道:“田电卖马必有所图,老夫看你还有兴趣耽下来呢!” 秦烈讪讪地一笑。 x       x       x 又一个黄昏,天上没有红霞,仍然是一片灰沉沉的。管一见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道:“雪儿,你快去一趟温州,把高老弟、盛儿及雷儿召来!” 秦烈忙道:“老管,你怕咱们人手不足?” “是的,对方不但人多,而且武功十分高强,咱们若以一对一自不怕他,但若以一敌二,便败多胜少了!” 皇甫雪未待秦烈点头,便出石屋骑上马,往温州城驰去了。 第四章 巧钓金龟 天色终于全部暗了下来,管一见跟秦烈无聊地倚墙啃着干粮。 管一见忽然一跃而起,跑至窗前一望,立即回身,掩不住兴奋地道:“来了!老秦,咱们下地道准备捉人!” 管一见揭起石板,首先下去,秦烈见管一见这个笨法子竟然有效,也是异常兴奋,连忙跟着跃了下去,抬起石板,把其盖回原处。 石屋内外,在表面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破绽。 自山下上来的是郝老二,后面只跟着一个灰袍人! 两人来到石屋前,灰袍人快步走前,在郝老二耳边道:“贼汉子,小心屋内有埋伏。” 郝老二想了一下,道:“贼婆娘,你在外面接应,待我进去看看!” 灰袍人哼声道:“贼汉子,我看你也不必进去了!那矮婆有什么值得你去冒险的!” 郝老二有点着急地说道:“你们女人怎地如此啰唆,刚才已经说得好好的了!她好歹也是我师妹,我却不能不救她!要是找着了老周跟童师兄,我也不会把你拖来!” 灰袍人声音一变:“好啦,你们三个大男人全来找她,真不害羞啊!” 郝老二着急地道:“你又说哪里去了?我已答应你,救了她之后,咱们都离开……” 灰袍人截口道:“不是离开她,而是永远不再见她!这可是你答应我的,否则老娘也不会跟你来了!” 郝老二烦躁地道:“对啦,大丈夫说一是一,你怕我会后悔?” 灰袍人柔声道:“二哥,老娘是怕你给她迷去呀,你若能回心转意,老娘便好好地待你,一天炖一只鸡给你吃!” “小心接应,有人来发啸为号!”郝老二说罢正想走入石屋,黑袍人身内忽又有个孩童的声音道:“师父,我怕!”郝老二喝道:“你怕什么?有师父在此,谁还敢欺侮你!”说罢,脚尖微微一点,身子便射入石屋。 屋内黝黑,郝老二把真力布满全身,提防有人偷袭。他伏在门后,待双眼适应了黑暗,才慢慢向前走去。 外厅无人,书房亦无人,郝老二正想再走入最后的那间寝室,屋外突然传来灰袍人的短啸声! 郝老二吃了一惊,急忙倒纵出屋:“贼婆子,可是有人偷袭?” “不是,你看!”灰袍人指一指屋外的一堆土,说道:“这好像是一座土坟,莫非那矮婆死了吗?” “贼婆娘,快拿火折子来!”郝老二颤着声道:“快!快!” 灰袍人冷笑一声,满含醋意地道:“老娘若死了,只怕你也不会这般紧张!哼,她若死了,你就算多看几眼,也不会复生!”话虽如此,她还是把火折子点了起来,用一手挡着北风,走前几步。 火光摇晃下,土堆前那块木牌的字隐约可见,郝老二大叫一声:“不会的,不会的!兰……兰师妹怎会死了!” 他本想叫兰妹,碍着妻子在旁,只好改口称师妹。 灰袍人语含讥诮地道:“她怎不会死?古人不是说天妒红颜吗?” 郝老二道:“对对,一定是天妒红颜,兰师妹,到底是谁杀死你的?你快告诉愚兄,愚兄好替你报仇!” 灰袍人怒道:“你要听她说话,除非连你也死了!” 郝老二似没听见,喃喃地道:“待愚兄把你移回幽谷安葬吧!” 灰袍人猛喝一声:“放屁!幽谷是清幽之所,青山无辜怎能埋这矮婆!” 郝老二转过身来,喝道:“贼婆娘,你给我住口!你跟她同是‘幽谷门’的弟子,虽不是同一个师父,但也有同门之谊,这话亏你也说得出来!” 灰袍人气得身子发抖,厉声喝道:“她虽是老娘师妹,但却勾引老娘的丈夫,难道她死后老娘还要给她烧香叩头!” 郝老二也大声道:“你丈夫还没有资格让她勾引,你不要乱说!” “什么乱说,你跟她连孩子也生了下来……” “住口,这件事,不准再提!是啦,你自己连屁都没能放一个,却还要妒忌她能够养孩子,所以……” 灰袍人怒道:“你要感激她为你养孩子,你就赤手扒开泥土把她抱回来吧!” 郝老二神色一呆,只听黑袍内那个孩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师父,你跟兰阿姨生了个孩子,怎地弟子不曾看见过?”郝老二黑袍一扬,孩童的声音便不复再传出来。 只见他虔诚地道:“师妹,待愚兄回去找一辆板车,明天再把你的遗体运回师门,你且静待一夜!” 他在祷告时,灰袍人不断嘿嘿冷笑。 郝老二也不理会她,走前两步,屈身正待跪下,猛听 “蓬”地一声,泥土雪花飞扬,脚下突然陷了下去! 这刹那,郝老二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无奈猝不及防,没能来得及迅速提身跃起! 说时迟,那时快!脚上的“环跳穴”一麻,双脚已使不出力来,紧接着“劳脉穴”又是一麻,全身都不能动弹了!他一怔之下,才知着了人家的暗伏,连忙惊叫:“贼婆娘!快跑!” 郝老二走前要下跪时,灰袍人把脸别开不屑一顾,直至草席陷下,发出声音,她才回过头来,一怔,才掠前上去,可是,郝老二已被管一见制住麻穴! 她又惊又怒,道:“快放下我汉子!”右手五指一落,抓住袍子向上一拉,听郝老二叫道:“贼婆娘,你还不快逃!那是俊儿!” 灰袍人一怔,急道:“老娘岂能放下你一人在此?当年说过,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你没良心了,老娘可没忘记!” 郝老二又气又急,忙道:“下面有人抓住老子的双脚,你拉不动,还不快走,说不定还有其他什么厉害的埋伏!” 灰袍人厉声道:“老娘说什么也不离开你了,有什么厉害的手段,叫他们使出来好了!” 管一见制住了郝老二,立即示意秦烈自外厅那个出口出来,同时用力拉扯,无奈郝老二太过高大,地道匆促之间挖成,过于狭窄,拉不进去! 秦烈跃上地面,轻轻舒展了一下手脚,才蹿出石屋,笑道:“你这贼婆娘,对丈夫果然是有点情义!” 灰袍人心头一喜,大叫道:“贼汉子,你听到没有?连外人也知道老娘对你好呢!” 话音未落,秦烈已经飙前,双掌一张向其袭去:“那么便请留下来跟他作个伴吧!” 灰袍人怒道:“只怕你没有这个本领!”她自恃武功高强,夷然不惧,翻掌相迎! 秦烈不与其掌接实,只把她的左右退路全都封死! 郝老二叫道:"贼婆娘,你留下来也无济于事,快去找童师兄他们来救我才是上策!” 灰袍人道:“老娘找到他们,老娘已经要做寡妇了!” 郝老二暗暗叫苦,忽又觉身上一麻,哑穴也被人制住了。 管一见制住了郝老二的哑穴,又再在他麻穴重重戳了一指,然后才悄悄退了出去,他故意由屋顶爬了上去,自屋后跃下,兜了一圈,来至灰袍人的背后,匿在一棵树后,等待机会。 灰袍人看不到他,秦烈却看到了!他暗生一计,猛喝一声,双拳加紧施为,发出猛烈的罡风,灰袍人掌式虽然精奇,内力却比对方稍逊一筹,遂不敢硬碰,先向后退了几步,先避其锋,才作打算。 她这一退,距离管一见又更近了,管一见立即凝神准备,不料灰袍人虽是女子,性子也甚烈,连退四步之后,不禁有点火起,尖叫一声,右掌一引,也拍出一股凌厉的掌风。 秦烈忖道:“你这是找死?”右掌运起九成真力,隔空劈出一掌,向对方的掌风迎去!这掌一发,他已准备在管一见扑出后,随时能够把灰袍人截住! 不料,灰袍人并非傻瓜,她掌风一发,身子一弓,左手一扬,射出三枝短箭,直奔秦烈的面门及胸膛。 这一招大出秦烈的意料,他急切间一拧腰,斜向半丈,堪堪避过。灰袍人长笑一声:“让你尝尝我幽谷门‘无情箭’的厉害!”脱手又发出三枝毒箭! 秦烈长啸一声,身子拔空而起,人在半空,已抛下三颗“烈火神弹”!这三颗神弹,在灰袍人身前四尺之处落地,爆起三团火焰。 灰袍人猛吃一惊,下意识地向后倒退。 与此同时,管一见已自树后蹿了出来,右手食中两指并起如戟,急点她后腰上的麻穴。 灰袍人猛觉后背劲风袭身,心知不妙,忙向旁闪开三尺,可是秦烈把这一切早已看在眼内,脱手又抛下三颗“烈火弹”阻止其去路。 灰袍人略为一慢,管一见已一指制住其麻穴。 秦烈大喜,道:“行了!” 管一见道:“把她扶进去!”自己却去把郝老二拉了出来,两人各抱一人走入石屋灶房。 临至灶房,管一见心头忽然一动,忽道:“老秦,你带那个贼婆子去寝室,老夫先来问这个郝老二。” 管一见走入灶房,点起火把,然后解开郝老二的哑穴。 郝老二哑穴一经解开,立即破口大骂了起来。 管一见道:“你莫骂,郝老二,擒下你们可是为了梅若兰呀!” 郝老二一怔,随即骂道:“放屁!你把她杀死,还会为她好?” “老夫先问你一句,你想不想为她报仇?” 郝老二又骂道:“老子怎不想替她报仇?老子恨不得把你千刀割,万刀剐,生吃你的肉,死寝你的皮。” 管一见轻叹一声:“可惜梅若兰不是老夫所杀。” “那必是那个黑炭头。” 郝老二指的是秦烈,管一见自然知道,摇头道:“也不是他。” “不是他便是你的同党!”郝老二冷笑地道:“你何必假惺惺!” 管一见道:“你都猜错了,杀死梅若兰的是一个脸戴面具的红袍人。” 郝老二一怔,脱口叫道:“不!你胡说!” 管一见脸色一凝,沉声道:“你看老夫像是跟你说笑吗?擒下你们夫妇便是为了调查红袍人的身份。” 郝老二冷哼一声:“她若不为你们所擒,又怎会死?” “这点老夫并不否认,但老夫擒下她,并无恶意,只是想问她一些事而已,她也肯告诉咱们,但只说了一半,忽被贵门的‘无情箭’射死,后来咱们才发现,杀死她的是一个红袍人,可惜那人深思熟虑,利用木板滑雪逃逸。” 管一见望了他一眼,见郝老二凝神静听,已有几分入信,便续道:“正为如此,所以老夫才会设计擒下你们,用意也在于此。” 郝老夫冷笑道:“你既然对咱们没有恶意,便放了咱们吧,报仇的事,不用你担心了。” 管一见负手在房内慢踱起来:“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陆建庄是被人害死的,事后咱们发现一个黄袍人潜了进来,偷走一些东西,老夫正是为了调查此事,才会擒下梅若兰,希望她能提供一些线索……” 郝老二惊呼一声:“是周正楷?他偷了陆建庄什么东西?”说此话时,他神色极其紧张,双眼紧瞪在管一见脸上。 管一见心头一动,故意道:“你既然不说,老夫又为何要告诉你?” 郝老二猛咽一口口水,然后问道:“你想知道什么事?” 管一见精神一振,问道:“老夫先后遇见五个不明来历的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梅若兰,还有一个灰袍人,便是尊夫人黄仙芝,还有一个黄袍人及一个红袍人,这两人是谁?” “一个是我师兄童万真,一个是师弟周正楷,不过他两人经常对换衣袍穿。” 管一见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说偷了陆建庄的东西的人是周正楷呢?” 郝老二一怔,道:“老子只是有这个直觉而已,而且他是最先下山的,咱们发现他下山才跟着下来。” “哦?贵门到底有什么门规,规定你们不得下山?” 郝老二叹了一口气,道:“先师莫商子跟先师娘盛牡丹合力创下敝门‘幽谷门’,先师夫妇都十分好胜,两人同称门主,不肯有人屈居副职,但两人无论是武功及智力都旗鼓相当,他俩也知道永远不能分出高低,所以便把击败对方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因此却使咱们师兄弟吃了不少苦头……” x       x       x 原来,莫商子与盛牡丹各找来三个徒弟,又皆是两男一女,童万真、郝老二(名孟)及梅若兰是莫商子的徒弟;黄仙芝、周正楷及另一个男徒司徒飞却拜在盛牡丹座下。 两人约定十年后,双方徒弟比武,胜者才能够代表幽谷门下山一会天下英雄。两人遂日日勤督弟子练功,累得六个小童(当时他们上山时,年纪都极小)每日皆要练至疲乏不堪才能够休息。莫商子、盛牡丹因为没有声称要比文学,所以只重教武不重教文,每日只教了徒弟读半个时辰千字文及三字经,便开始练武。 匆匆十年过去,双方依约在幽谷内的一个平地比武,以三场二胜作准,可是两夫妇互不信任对方,怕定胜负时各有偏倚,难以公正,但幽谷内只有师徒八人,去哪里找个公证人? 说也凑巧,这时候陆建庄(即田敬庄)因游山迷路误闯禁地,他不但没有因此受辱,反而被视为嘉宾,做了评判。 当时郝孟等人都是十六岁至十八岁的青少年,血气方刚,都是跃跃欲试十年所学,另一方面由于长年接触,加上年纪的逐渐增长,大家都对师妹暗生情愫。黄仙芝稍大一两岁,显得比较成熟,且样貌平常,引不起师兄弟的兴趣,他们暗恋那个美若天仙的小师妹梅若兰,暗中送她一个“幽谷仙子”的雅号。 盛牡丹城府比较阴鸷,她想了个以下驷对上驷、上驷对下驷的策略,把门下武功最高的周正楷去对付郝孟,最低的司徒飞去应付童万真。 第一场,周正楷果然轻易地击倒郝孟;第二场,黄仙芝跟梅若兰斗了两个时辰,兀自未分胜负,所以陆建庄及莫商子夫妇都同意,把此场判为平手。 最后一场是童万真对司徒飞。莫商子这边是许胜不许和,和了也要输了,而盛牡丹那边则比较便宜,只需守和便可赢了,是以盛牡丹吩咐司徒飞无论是任何情况下,他都必须严格遵守“只守不攻”这四个字。 司徒飞一则自知武功比大师兄童万真略输一筹,二则为了自己师父的盛名,便一口答应了。 盛牡丹这一招果然大有作用,童万真武功虽略高,但对方守得十分严密,要想击倒对方可不容易,战了三百回合,不由忖道:“司徒师弟只守不攻,体力消耗较微,而我则相反,再打下去形势更加吃紧了!”一想至此,连忙加紧施为。 眼看五百招已满,而司徒飞仍然不攻一招,盛牡丹正在暗赞妙策得逞,不料梅若兰忽然道:“四师兄一向自诩胆子最大,今日看来倒与平日相反,看来他是害怕了大师兄了。” 司徒飞咬牙不语,不料梅若兰又道:“二师兄,你说四师兄是不是个没种的东西,大丈夫胜败乃平常事,岂能做缩头乌龟,以后小妹可不再跟他玩了。” 郝孟讨好地道:“小师妹是天上的仙女,缩头乌龟怎配跟你玩!” 司徒飞听了,一颗心如遭火烧般,心想:“拼着给师父骂一顿,也不能让二师兄小觑我!”他忽见童万真只顾狂攻,忘了防守,胁下露出一个空门,心头一喜,轻叱一声,右手五指一拢,向童万真的胁下剌过去! 童万真年纪在师兄弟中最大,城府也自然较深,见司徒飞眼神闪动,便知其意,是以故意露出胁下的空门,等着对方上钩。 司徒飞右手刚拍出,童万真双臂一翻,左手把对方手臂架住,右手切下,只听“嗤!”的一声响,司徒飞的腕骨登时脱臼! 这一场当然是童万真胜了,但盛牡丹却提出异议,说对方使诈。 这时候,陆建庄便道:“梅若兰的话并没有犯规,因为双方比武之前,没有这个协定。”是以三场下来便是各自一胜一负一和,打了个平手。 盛牡丹眼看胜利在望,却让个不长进的徒弟破坏,盛怒之下,一掌拍了过去,她以为司徒飞必会闪避,奈何司徒飞这时悔愧交集,低着头怔怔地想着心事,竟然闪不开,于是这一掌便把司徒飞击毙。 由于不分胜负,所以莫商子跟盛牡丹又约定五年之后再决雌雄。陆建庄在事后便求盛牡丹收入门墙,盛牡丹心怒其偏袒梅若兰,便故意叫陆建庄把所习的武功演习一遍给她看,事后却把他大大地讽刺了一番,说他武功太过低微,不配列在她门下。 但由于这个缘故,陆建庄便可出入幽谷,也因此跟幽谷门的一干师兄弟逐渐熟络起来,这期间陆建庄几番向梅若兰求爱,可惜梅若兰看不上他。 五年后的那场决斗,仍然不分胜负,这次童万真依然取胜,但黄仙芝也把梅若兰击倒,郝孟只作壁上观。 莫商子一则觉得梅若兰落败损了他的脸子,二则认为她太过貌美,影响其他弟子不能够专心使剑,便找了个借口,把她囚在一个石洞内,要她在洞中若练师门武功,并严令其他弟子不得来找梅若兰。 往日梅若兰在谷中过的是群星拱月的日子,如今独囚在石洞内,自是十分苦恼及寂寞,陆建庄便在这个时候,恃着自己的特殊身份,经常到石洞的通气孔处跟梅若兰聊天。 梅若兰恨其师兄无情,遂对陆建庄逐渐有了爱意,不过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在言词中毫不表露出来。 匆匆又过了一年,有一天,陆建庄跑来对梅若兰说,他父母逼他成亲,不能再等她了,希望她原谅,梅若兰感到既伤心又失望,更有点不忿。“哼,难道没有你,本姑娘便嫁不出去吗?”便不理他。 莫商子每天放梅若兰出洞半个时辰,使她能见见阳光。这天梅若兰因心情不好,走到远处散心,忽然见到石壁上长着几株不知名的红果,鲜艳夺目,梅若兰十分喜爱,便飞身把其摘了下来。 返回石洞之后,烦躁心情难止,梅若兰抓起一个红果张口吃下,不料只过一忽,一颗头便昏昏沉沉,又觉身上奇痒,痒得她忍不住解下衣裳搔抓起来,不久便昏迷不醒了…… 这夜是由郝孟当值的,他无意中经过石洞,忽见洞门半掩,忖道:“兰师妹今夜怎地忘记上锁了?”心头一动,兴起偷窥玉人之念,便悄悄走了过去,轻呼着梅若兰的名字,不料没人应他。 郝孟吃了一惊,以为梅若兰偷跑了,忙伸手一摸。一摸之下,只摸着一具发烫的身子,只听梅若兰喃喃地道:“庄哥,你不要走……”说着抓住郝孟的手一拉,郝盂便倒在她身上了。 这刹那,郝孟血脉贲张,便做下一件兽行。事后,梅若兰又怒又悲,正要大吵,无?庵忻抛约旱纳碜樱瓷砩暇谷怀ち撕芏啻蟠笮⌒〉娜饬觥k痪拢峭】桑坏糜没案孔『旅希骸岸π郑∶靡膊幌氚咽虑槟执螅灰悴幌悠∶帽恪? x       x       x 管一见听到这里,问道:“那你后来是因为她长得难看才没有跟她成亲的?” “不是,”郝孟叹了一口气道:“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她已变了个模样,只是次日先师及先师娘竟然误会我……唉,后来的事不用说了。” “不,老夫正想问你一件事,为何以后你们都仍留在山中?” “后来,先师及师娘忽然发觉失去一本无上至宝的秘笈以及几本练功的谱子,他俩大怒,便严令咱们二十年后才能下山,务求一下山便能扬威,可是先师跟师娘因练功不慎,致走火入魔,于是又把二十年改为三十年,并要咱们在幽谷中分开练习,不可互相来往。” “这岂不奇怪?”管一见又问一句。 “当时咱们也不明白,但师父每人分一本秘笈给咱们练习,声明功成之后,五个师兄妹比武定掌门,一直要有了结果才能下山,谁要是不遵守诺言,便失去竞争掌门的资格! “可是连年的比武,谁都赢不了谁,过了二十年,大家对掌门宝座都失去兴趣,只是又舍不得就此下山去!而这些年来,咱们身体发生了些变化,兰妹身子越练越矮,我则越练越瘦,瘦得双脚就只剩皮包骨,而皮肤又似是蛇皮般,极其难看!内子却越练越肥,童师兄脸上的肌肉日渐消失,活像一个骷髅头!” 管一见接着:“难怪你们都要穿着宽大的袍子,又要戴上面具!” “兰妹是一早便戴上面具了!咱们则是后来才戴!” “不知令师失去的那本无上至宝的秘笈是什么秘笈?” “那本秘笈名叫‘无敌神功’!只是那本秘笈十分深奥,连家师、师娘也揣摸不出!咱师兄弟更是连看也不曾看过!” “你们可曾查过,那本秘笈为何会遗失?” “不曾查过,也许有可能是……” 管一见截口道:“必是陆建庄偷走无疑!” 郝孟看了管一见一眼,失声道:“原来你也认为是他偷的?” “除此之外,别无他人!”管一见肯定地道。 “是的,除此之外,别无他人!不过那时候陆建庄的武功实在低微,而那本‘无敌神功’秘笈又藏在先师的练功洞中,所以咱们才想不起他!” “武功不足,可以用计呢!” 郝孟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还是大师兄及三师弟聪明,他们在这二十多年来,不断偷偷下山明查暗访……” 管一见截口道:“你们既然分开练功,除了预定的比武日期,平日都不见面,又如何知道他们偷偷下山?” “有一次,大雷雨,雷电交加,山上树木忽然焚烧起来,火势极大,连雨水也淋之不熄,那场火刚好发生在大师兄及三师弟练功的附近,却并不见他们回来查看,我以为他们坐关入定,犹不知道,是以打开洞门进去一看,大师兄洞中固无一人,而三师弟的练功洞亦空空如也,所以才知道他们悄悄下山!” 管一见又问道:“你们没有诘问他们吗?” “有。但大师兄及三师弟均称下山购买日用品及衣物,不能算是犯规!” 管一见沉吟了一下,又问道:“梅若兰说她曾经生下儿子,不知那孩子在哪里呢?” 郝孟苦笑一声,道:“请你把郝某身上的黑袍扯下来,看看便自清楚!” 管一见随即把他身上的黑袍拉起,目光一落,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恍然。原来郝孟并不高,他肩上坐着一个十多岁的孩童,孩童的双脚极小,异常畸形,足踝上各系着一条铁链,另一端缚在郝孟的腰上,那孩子又瘦又矮,脸上又青又黑,奇怪的是他脸上也长了一些红色的肉瘤,不过没有梅若兰的那么大、那么多。 郝孟道:“他现在已被我点住睡穴。” “他便是梅若兰的孩子?” 郝孟点点头,道:“也是我的孩子,这孩子已有十八岁,只是先天极差,看似长不大般……我后来还偷偷摸摸跟她来往,不过双方在洞中都不作声,而她每一次身上都裹着厚厚的布,不让我接触她……” 管一见奇道:“那如何能生孩子?” “她除了露出大腿尽头一片小地方外,余者都用布缠紧……”郝孟吸了一口气,叹道:“那一年兰妹自动放弃参加比武,也不让我进去,原来她有了孩子,我自然十分高兴,可是她只准俊儿称我师父,孩子出世后,我才抱回来养,我夫人因为自己没有生养,也十分喜欢他……” 管一见又插腔问道:“她不吃醋?” 郝孟长叹一声:“我告诉她是在山上捡回来的,不料孩子三岁之后,不但双脚不再长大,而且身上长出不少肉瘤,我吃惊之余,才抱孩子去给兰妹看,……也就在那天我才知道她身上也长着这种肉瘤!后来还是让我夫人知道我跟兰妹有暧昧的关系……” “原来如此!你又如何知道陆建庄隐居在此处?” “起初咱们也根本不知道田敬庄便是陆建庄,是周师弟跟童师兄回山说的,所以我们才连忙赶了下来!” 管一见奇道:“既然一齐赶下来,为何不是一齐到达?” “周师弟及童师兄只说查出陆建庄很可能便是田敬庄,却没有说明地址,所以咱们分开打探,当然便有先有后了!” 管一见的心中暗自忖道:“田敬庄即是陆建庄这件事连他儿子也不知道,周正楷跟童万真又如何会知道?他们必是已经来过此处,跟田敬庄见过面!这件事关系重大,他又如何肯把这件事告诉同门兄弟,假如那本‘秘笈’让其他人抢去,掌门人之梦岂不要破碎?”想至此心中暗暗动疑。 沉吟了一会,估计子虚上人必是周正楷或童万真,那些什么飘渺峰虚无宫子虚上人已经无关重大。只是他在盗尸及放火之后,为何要留字表示?管一见隐隐觉得其中必还有什么事情揣测不出,可是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吸一口气,问道:“令师兄是在何时回山报称已找到田敬庄的?” “大约一个月前,周师弟先回来,接着童师兄也回来了!” 管一见把他的话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再没疑问,便提审黄仙芝,她所说的跟郝孟大致差不多,不过说到有关梅若兰跟陆建庄的事便有点含糊不清了。 弄清了这些问题,天已将亮。管一见现在已肯定了几件事: 第一,陆建庄藏在床上暗格的东西与“幽谷门”的武功秘笈有关。 第二,棺材内的暗格藏的也是这类东西! 第三,假如说陆建庄是被人害死的,那么害死他的人必是周正楷或童万真,而偷走秘笈也必是这其中的一个,他们早知道陆建庄的下落,诈称不知,下山之后便直接来此,这样自然不会引起同门的怀疑,又能稳操胜券! 郝孟、梅若兰及黄仙芝自小长于山里,与世隔绝,自不知人心的险诈,便大大不如经常偷偷下山的童万真、周正楷了! 当下便问郝孟:“贵门到底在何处?幽谷这地方又在哪座山中?” 郝盂道:“这是师门之秘,不得外泄,犯规者将被逐出师门,你不必多问!” 管一见想了一下,道:“好吧,你既然如此合作,老夫便把你俩放了!”说着就解开他夫妇的麻穴。 郝孟道:“你不必派人跟踪咱们,否则休怪我夫妇下手无情,而且咱们决定游遍名山大川,暂不回师门了!” 管一见心头大怒,他的确想派人去跟踪他,不过话已说出口,自不能再把他们抓回来! 黄仙芝听见郝孟要带她四处游玩,心中大喜:“贼汉子,老娘嫁了你这许多年,只有今日最感开心!” 管一见忽道:“且慢,老夫还有一句话要问:陆建庄今年到底已几岁?” 郝盂道:“他第一次到幽谷时已十八岁,嗯,今年该有五十四岁了 管一见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心中却忖道:“原来陆建庄连年纪也瞒住了妻儿!这人的心机着实深沉!” 坐了一阵,日已近午,秦烈说道:“如今全看你了,老管,某家不能再坐下去了!” 管一见笑道:“你如此心急,岂能成事!等老夫跟你下山走走,顺便找个地方喝上几杯!” 秦烈大喜:“某家连吃几天干粮,口中早已淡出鸟来了!” x       x       x 两人联袂下山,忽然听见前头传来一阵马蹄声,管一见忙拉住秦烈,只见前面飞来一骑,正是皇甫雪。 秦烈道:“这小子好快,昨夜一定没睡!某家的手下若多几个这样的得力助手,霹雳堂也不用局限于江南一带了!” 皇甫雪一见管一见,立即勒马说道:“头儿,前面一座树林,发现了七八个人,都是中毒而毙的,毒源竟是来自一些元宝!” 管一见一怔,道:“却有这样奇怪的事?你前次去温州没有发现?” “尸体是在树林深处,刚才属下便急,走入林中才发现!” “快带路!” 皇甫雪放马前驰,管一见跟秦烈在背后,不一阵便到了一片树林,树林占地虽不广,但树木极密,自外面竟看不到林内的情况。 皇甫雪跃下马,提气蹿了进去,管一见及秦烈急跟在后。走了三四十丈,果然闻到一股尸臭,接着见到雪地上躺着七八具身穿白衣的尸体。 管一见道:“这林子平常也该有人进出,怎不见报官?” “这些尸体都被积雪所盖,只因属下嗅到一丝异味,所以用剑把积雪扫开,才发现的!呶,头儿你看!地上有不少元宝,属下刚才已试过,元宝上淬了剧毒,这些人不知就里,拿在手中,便中毒身亡了!” 皇甫雪吸了一口气,续道:“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这些人照身材看,极似是在半路伏击田家三兄弟的人!” 管一见心头一跳,立即由此而想得更远了!良久,才问道:“温州那里的情况如何?” “冯晓年没有再放出信鸽,不过属下已发出信鸽通知高大哥他们了,着他们星夜赶来此处跟你会合!” 三人出了树林,管一见蓦地心头一跳,脱口道:“郝孟他们的幽谷,必定是在括苍山中!” 秦烈道:“你如何知道?” “陆建庄对梅若兰的情义,其实只是为了幽谷门的武功,他在离开梅若兰前,实际上已经结婚生子,那时候陆建庄一家住在括苍山中,必有其原因!最大的原因便是方便偷窥幽谷门弟子练武的情况!因为他虽已有了秘笈,但没有良师指点,进步不快,最佳的方法便是偷窥郝孟他们练武!” 秦烈拍掌道;“有理有理!老管,咱们现在立即去括苍山!” 管一见道:“别急,偌大的一座括苍山,凭咱三个人如何找寻?”一顿转头对皇甫雪道:“雪儿,你辛不辛苦?” 皇甫雪腰杆一挺,道:“属下绝不辛苦!” “那你再走一遍温州,再放一次信鸽,叫高老弟等人易容去括苍山青云观!”管一见双眼露出爱怜的神色:“你先去温州休息一下,然后才上道!” “是!”皇甫雪立即拖着疲乏的身子,跃上马背,再望温州驰去。 管一见重新把秦烈拉入林内,先替他易了容,再把自己扮成一个道士的模样,然后出林上道。 到了一个小镇,两人换了衣裳又买了两匹健马,向东北行进。 x       x       x 括苍山绵延百里,但主峰却在东北。 青云观就在这座山峰上,主持人是与世无争的括苍上人,今年已届花甲。 管一见跟他只有一面之缘,不过管一见的大名括苍上人却毫不生疏。 当管一见及秦烈向其表明身份之后,括苍上人立即请他们入静室吃荼。 “上人,老夫来此乃有一事要询问你的。” 括苍上人捋须道:“神捕来此,必与缉凶有关,只不知这清修之地,何来的凶手?” “不是有凶手潜来贵寺,上人万勿误会!”管一见忙道:“老夫只想问上人一件闲事而已。” “那么神捕请问,老道知无不言。” “不知贵山之中是否有‘幽谷门’的小门派在此立足?” 括苍上人一怔,皱眉道:“这个贫道却未曾闻过!” 秦烈又问:“有没有一个叫‘幽谷’的地方?” 括苍上人笑道:“幽静的山谷是有不少个,但以此为名者,则不曾听过!” 管一见继续问道:“那么上人是否知道,在此山某处,经常有几个人在练武,而那个地方却在一个山谷中?” 括苍上人想了一阵,道:“本山隐藏了不少高人,但大多是独来独往的,而且住在山谷中的倒也不多。三十多年前,贫道一次去采药,发现有几个少年在练武,有男也有女,贫道看了几眼便走了,再后来又经过一次,仍见到他们,不过年纪已大了许多,但最近这二十多年来,却不见了,大概已搬往别处了。” 管一见心头一跳,忖道:“最近这二十多年,幽谷门的弟子都在洞中独练,上人自然不能见到了,看来这些人便是郝孟、黄仙芝等人无疑。”于是问道:“不知那个地方是在何处?” “离此大约四十余里,本山地大,很多地方都没有命名,贫道也说不出那个地方的名字来!” 秦烈道:“可否请上人带咱们去一趟呢?” 括苍上人眉头一皱,道:“敝寺香火颇盛……嗯,这件事也得待贫道跟弟子们交代之后才能够起程。” “那就明天吧!” 括苍上人看了他一眼,道:“施主何必急在一时?明天是新春初一,贫道功课繁忙,可没有时间陪两位去,嗯,初三吧,只不知两位到底要找什么人?” 管一见把陆建庄之死简略地向括苍上人说了一遍。 括苍上人听后,平静的心湖居然泛起涟漪,勾起兴趣,笑道:“如此贫道也非去找一找不可,即使那个地方不是施主要找的地方,贫道也愿陪你踏遍此山!” 括苍上人长年在此,对括苍山一萆一木俱极为熟悉,有他陪伴作向导,自然最好,管一见连忙先谢了。 x       x       x 山上无日月,匆匆便是新春初三,此刻管一见的手下精英也全部都集在青云观内,天刚破晓,众人吃过早斋,便跟着括苍上人上路了。 山上树丛野草杂生,有些看似没路,但经括苍上人指点,又发现另有幽径相通,是以行走速度极快,才半天便已走了数十里。 日上中天,众人已侧身在群峰中,只见下面有一座山谷,地势略为平坦,四周长了不少奇花异草,最奇的是山谷四面的山壁都是岩石,寸草不生。 括苍上人道:“贫道上次便是在此处发现有人在下面练武的!” 秦烈道:“咱们下去看看。” 括苍上人忙道:“不忙,行吃过干粮,再找路下去。” 众人掏起山泉送服干粮,略为裹腹,然后分头找路。不一阵便有人发现一条经人工修整过的“梯道”,于是由括苍上人带路,慢慢攀了下去。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达山谷,管一见游目看了一下山壁,发现尚有一条山径通去外面,便吩咐高天翅带几个人把守出口,然后把人手分成四批,分搜四壁。 第一批由他自己带领,第二批由秦烈率领,第三批却是括苍上人负责,最后一批由管一见手下的三位大将端木盛、皇甫雪及夏雷统率。 四批人正想分头行事,不料,谷口传来高天翅的示警声,管一见一急,忙吩咐手下藏到树后,又用“传音入密”吩咐高天翅把人放进来。 过了一会儿,只见谷口跑进四个人来,一个黑袍人、一个灰袍人、一个红袍人,最后那个竟是田电! 田电神色显然十分着急,大声道:“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红袍人冷冷地道:“等下你便知道。二师兄,咱们上去找大师兄,请师妹看住这小子。” “好,咱去问大师兄,看他是不是已把那本秘笈独吞了?”郝孟说罢便首先向左边那面山壁掠去,红袍人几个起落已追上了他,与他并肩而行。 管一见暗暗诧异:“郝孟怎地会找上田电,又跟周正楷返回来?”不过由此确知此处必是他口中所说的幽谷无疑,看来自己并没有找错,心头一阵兴奋。 不一阵,只见郝孟双掌在山壁一阵乱拍:“童师兄,请开开门!”他声音大,加上谷内四处山壁耸立,是故声音萦绕不散,众人都听得到他的叫声。 洞内似乎没有反应,周正楷沉声道:“师兄不开门,请恕小弟无礼要闯进去了。”向郝孟打了个眼色,两人四掌附在山壁上,弓身使劲,附近石壁便慢慢陷了进去,露出一个洞口来。 石门被推开后,郝孟叫道:“师兄不在!莫非他没回来?” 周正楷想了一下,道:“不会的,他最热衷做掌门人,怎会不回来,一定是躲在谷中的什么地方,咦,莫非他潜入师父的洞中?” 郝孟叫道:“快去看看。” 管一见暗道:“这个姓周的脑筋果然比郝孟灵活。” 只见郝孟、周正楷朝着石壁走了十余丈,忽然一跃而起,停在半空,众人仔细一瞧,才发现离地三丈的一处石壁嵌着一块长六尺、宽尺余的石梁。 两人立足石梁上,立即又把手按在壁上,发力而推,石壁不动,郝孟忙道“师弟,快多加几分劲。” 周正楷闷哼一声,颈侧的青筋蚯蚓般突起,刹那,石门倏地急速地向内陷进,周正楷、郝盂不及收力,齐皆失去重心,上身向前一俯! 这刹那,洞内倏地涌出一股凌厉无匹的掌风来,周正楷、郝孟不及抵挡,立即如断线风筝般自石梁上跌了下来! 括苍上人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立即自树后飞掠出去,伸手去接郝孟。 他一动,管一见也只得随之行动,急掠五丈,双手向上一迎,立即托住周正楷的后肩,同时左手拇指一翘,点住周正楷的后腰上的麻穴。 这些事说来虽慢,实际上疾如白驹过隙,全在一瞬间发生! 当管一见托住了周正楷,石壁洞口已出现了一个蒙脸的红袍人。 周正楷叫道:“你是谁?你们又是谁?”前一句问的是石壁上那个红袍人,后一句问的自然是管一见他们。 那个红袍人看见下面来了这许多陌生人,身子一震,也厉声喝问:“你们是谁?竟敢擅闯本门禁地。” 郝孟叫道:“大师兄,你为何要偷袭小弟?” 童万真冷冷地道:“你们不开声,愚兄怎知来的是谁,幸而有人救了你们。” 郝孟又道:“师父那本秘笈你是否已自陆建庄那里得到了?” “胡说!”童万真道:“陆建庄已死,我如何能拿得到他的东西!你们在外人之前,怎地把师门重秘泄露出去,难道已忘了师父的遗训?” 郝孟立即闭口不敢再说,管一见一招手,示意手下站在石壁下面,又用“传音入密”问郝孟:“郝老二,老夫是管一见,请问尊师的石洞是否另有通道?” 郝孟四处张望,不知谁是管一见,口中却道:“没有!” 童万真厉声道:“郝师弟,你在跟谁说话?这些人是不是你俩带来的?快把他们赶走!” “小弟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找来的!” 管一见道:“请尊驾下来说话!” 童万真道:“你是谁?为何要童某下去?” 管一见忽然斜掠过去,一掠三丈,再掠又是三丈,虚晃两招迫退黄仙芝,五指一落抓住田电,倒纵石壁之前,扬声道:“你儿子已在老夫掌中,难道还要老夫上去请你?”众人均是一怔,郝孟脱口问道:“他是谁的儿子?” 童万真哈哈大笑:“原来你们是一群疯子!我童万真一生未曾近过女色,何来的一个儿子?” 管一见冷笑道:“不错,他不是童万真的儿子!却是你的儿子!” 郝孟自括苍上人怀中挣扎开来,叫道:“姓管的你在说什么鬼话?怎地颠三倒四的!” 管一见双眼紧瞪在童万真身上,冷冷地道:“老夫有否说错?” 童万真身子再一震,又是一阵狂笑:“童某不屑跟一个疯子说话!对不起,此处是本门禁地,请各位立即离开,童某无暇跟你们胡扯,要进去练功了!” 管一见舌绽春雷,喝道:“且慢!田敬庄,你真要老夫道破身份吗?” 郝孟及黄仙芝惊呼一声:“他是陆建庄?” 周正楷叹息道:“总之不是童师兄!声音有点不大对,但本来也不太明显,但他忘了一件事,所以连子弟也看出这是有人假冒的了!” 石壁上那个红袍人立即问道:“我的动作有何不对?” “童师兄不论去做任何事,每隔一段时间,必然要伸手在脸上抓一抓,而你说了这许多话,却未曾抓过一次!” 郝孟大叫一声:“对!大师兄因为脸上的肌肉日渐消失,据说经常会产生奇痒,所以忍不住要去抓一抓,却把脸皮都抓破了!你若是大师兄的,便快把面具拿下来,给咱们看看!” 石壁上那个红袍人突然怔住了,眼珠子四处乱转。 管一见道:“田敬庄,你不必打算逃走了,此谷四周,已经被老夫的手下围住了!” 一直不曾做声的田电此时突然发出一声轻叹,管一见五指微微一紧:“田三公子,老夫可曾有说错?” 田电眼皮一垂,滴下双行清泪,倏地大叫一声:“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问我!” 管一见忽然问道:“你知道老夫为何会怀疑令尊未死吗?” 田电苦笑道:“晚辈又怎能知道,事实上晚辈什么都不知道,这二十四年来,好像活在梦中一般……”说到最后,声音几成哭泣。 管一见扬声道:“那些是因为你突然取消对老夫的聘请,才引起老夫从这方面作推敲的!第一点使老夫怀疑的是那座石屋,除了他应该无别人知其秘密,但却三番两次都有人自由进入,此人非他莫属!” 红袍人截口道:“笑话,童万真、周正楷他们一直要找老夫,他们把老夫的一切都调查清楚,自然知道石屋屋顶另有通路之秘,为何说那人便是田敬庄本人?” “老夫若不说清楚,谅必你还不死心!”管一见冷笑一声:“假如周正楷他们一早便把你的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他们尚会等你‘死’后才下手吗?” 红袍人闷哼一声不答。管一见续道:“第二点便是土地庙内神台上的那个脚印!当时老夫以为有人来盗尸,他不可能抱着一具尸体,面向前方而横跃(脚尖在前),而且案上只有一只脚印!但假如你根本没死,突然在那个时候‘醒’来,一脚跨出棺外,踏在桌上,然后横飞,就会留下一只脚印!” 皇甫雪接口道:“不错!你当时本也想把藏在棺材内暗格的东西取走,刚巧惊醒了那个乞丐,那乞丐以为尸变,所以惊叫起来,你便先点住了他的昏穴。而这时候田电刚好回来了,你只好匆匆盖好棺盖,匿在庙顶!那时候,你还不想让儿子知道你的事,所以才会如此做! “后来田风说及遇上那个乞丐的事,他三兄弟便追了出去,你这才再跃了下来,由于怕儿子会突然回来,所以把棺材扛上屋顶,然后才取去暗格内的东西!” 红袍人冷笑一声:“当时你不是把过我的脉,证明我已死了?” “也许你练成一种类似‘龟息功’的心法,可以使人的心脏停止跳动一段时间,连脉搏也弱至不可用手把出。” 红袍人恨声道:“我自问一切计划全无漏洞,却不知为何会被你们侦破!” 管一见叹息道:“正是因为你自以为计划没有破绽,才会生出一种潜意识的思想,认为这是一件杰作,该让人知道一点,否则岂非锦衣夜行,也因此你才会写下:飘渺峰虚无宫子虚上人的这样字条!” 红袍人一怔,问道:“这里面又有什么破绽?” “飘渺虚无,本是指虚幻之事,含有镜中水月之意,子虚两字,岂非是子乌虚有的简称!”管一见冷冷地道:“这不是表明这件事全是无中生有吗?” 红袍人说道:“你便是自这里寻出线索?” “既然你之死是无中生有的,岂非表明你没死?既然你没死,而以假死示人,自然另有重大的阴谋或者目的!老夫推测可曾有错?不过老夫承认你之一切安排非常仔细,甚至安排的遗嘱,以及要把你的尸体放在土地庙内,一切都有深意!” 田电忍不住问:“放在土地庙内,有何作用?” “若放在石屋,他又如何从死变活而不给你们兄弟发觉?” 红袍人悲叹一声,扯下面具,露出本来面目来。 秦烈叫道:“果然是田敬庄!” 周正楷一见,立即问道:“童师兄呢?他去了哪里?” 管一见道:“他当然是给陆建庄杀死了!童万真比你还早发现了他,所以走去找他,不料却反让他杀死了。后来他又发现你去调查他,所以才订下这个假死的计划,然后扮成童万真的模样返来此谷,他目的是要看看你们是否已经知道秘笈是他偷走的,以及他的身份是否已被揭穿!孰料你先把田敬庄便是陆建庄的事说了,他只好赞成! “当你们下山分头去打探,他便先回去了,开始实现计划,希望在他‘死’后用另一个脸相出现,暗中却把你们杀掉,他便可安枕无忧了!” 秦烈接口道:“正因为他心怀阴谋,所以才不惜用毒箭射杀梅若兰,而不让咱们知道他的东西及幽谷门的关系!” “不错!他开始实行计划时,暗中雇些人在半路设伏,阻止他儿子太早回家,后来又用淬毒的元宝把他们毒毙……” 陆建庄神气地道:“那些人都是些贪钱的莽夫,老子只须动之以利,先付一笔钱给他们,然后叫他们事成之后到那片树林内取一笔偿金,老子在树林中贴了一张纸,叫他们到树洞中拿,哈哈!这样便没有人知道真相了……” 皇甫雪道:“其中有一个大汉先离开,你对他又有何安排?” “他先回来报告老子,老子计算好时间才假死,否则太早‘死’,‘醒’来的时候若尚在石屋之内,岂非不妙?‘死’得太迟,心跳及脉搏仍能察觉,也有破绽!”陆建庄哈哈大笑:“老子得讯之后,便先把他杀掉了!” 秦烈道:“某家有一句话要问你,那天树林中突然出现了五个身穿长袍的人,那个穿黄袍的是你还是周正楷?” “是老子!老子有时穿黄袍,有时穿红袍!” 皇甫雪恍然道:“现在我知道了,田雷是你掳走的!你把他藏在一段空心的树干中,所以当时你们去追秦堂主,你心悬儿子,是故半途折回,把他抱走!” “小子果然有点聪明!” 皇甫雪续道:“而放火烧石屋的,却是被你掳走的田风!你把一切告诉他,然后依计行事!后来见我头儿来调查你的死因,你心中害怕,所以又叫田风匿在附近,找寻机会叫田电取消初衷撤回聘请!” 这次陆建庄却出不了声了,秦烈道:“某家还有一点不明,那夜马大寿的家火起,出现一个黄袍人,面目却不一样,这又是什么原因?” 管一见道:“起初咱们以为是两个人,其实只是一个,因为他脸上戴着面具,但可能面具是用南海的树脂制成,吃火一烧便熔化了,由于有些地方不曾全部化掉,但却缩皱成—团,黏在脸上,在烟雾中,便似生了几个肉瘤,更因为那些树脂溶化的关系,所以看来他的嘴角是弯的,田电才会以为他有一个不曾谋面的叔叔!” 秦烈又问:“马大寿武功低微,他何须去杀他?” “马大寿是惟一在陆建庄临走前见过他的人,他若不一刀把其杀死,未免会露出痕迹,所以才会现出本来面目,欲以鬼吓人,他料想马大寿夫妇必会因此而吓晕,然后把其烧死,这样便不会引人怀疑了,因为被人一刀断命,终不如梦中被火烧死那样自然!”管一见道:“其他的让陆建庄自己来解释了!” 陆建庄长叹一声:“这件事老子虽然计划缜密,但仍有几处地方不能事先预计的!第一点是皇甫雪的突然出现!” 皇甫雪截口问道:“在下在路上拔刀相助令郎,对你的计划有何影响?” “若非有你及秦烈的出现,便不会引来管一见,即使管一见在以后才出现,那时老子的计划已经完成,把幽谷门的人全部杀死,你们也不会知道这许多秘密了!” 皇甫雪及秦烈等一齐点头。 “第二点,那乞丐的出现也使老子大出意料!当时我醒来之后,听到一个呼吸声,初以为是犬子,后来棺内实在太过气闷,不能再等下去,所以才悄悄震松铁钉,托高棺盖,才知道外面那人不是犬子!” 秦烈问道:“且慢,你在棺内已‘睡’了不少时间,为何不气闷……” “当时老子是在‘死’状中,所需之空气极少,所以单靠棺材的缝隙,便已足够了!”陆建庄吸了一口气,续道:“当时那乞丐是蜷缩在神龛下面,所以老子的脚印才会向前!我本想把他杀掉的,但走至殿门后,便发现有人来了,所以只得把他抛在门后,盖回棺盖,匿在庙顶!” 秦烈又问:“你既然有时间盖回棺盖,为何不把棺材扛走?” “若把棺木扛走,犬子们必四处找寻!那时便会露出破绽!不料三个犬子竟然都是粗心的人,以致后来老子再把棺木扛上庙顶,把东西拿走,他们一直至次日才知道!”一顿又道:“后来老子出庙,追上那乞丐,把他吓死……” 秦烈续问:“你那夜掳走田风,当时屋内只有一个皇甫雪,以你们三父子,要把他杀死,易如反掌,你为何不下手?” “杀死他容易,但事后必会很麻烦!难道管一见不会来调查他手下的死因?以老子的本意是再找机会把田电也弄走,这样便无人去聘请他来调查了!可惜他一直跟在皇甫雪之后,使老子下不了手!直至第二天晚上,他出来削树枝,才有机会跟他联络!” “你本来就想让人知道你的死讯,却把内情隐瞒了儿子,后来为何会改变初衷呢?” “这是因为在老子‘假死’之后出现了你跟皇甫雪,所以老子才将计划稍作改变。” 管一见讶道:“你的目的只是为那本‘秘笈’而已,而秘笈早在你手上,杀不杀周正揩他们,已无关重要!” 陆建庄忽然大笑起来:“我得到的武功谱子,上面记载的都不是一等一的武功,而且内功心法十分邪异,所以老子不学内功,只习招式,后来发现即使把全部记载的武功学成,也仍然不能实现武林第一人的愿望,所以才要实施这个计划!” 众人更奇,脸上都露出惘然之色,管一见道:“你不是拿了一本‘无敌神功’的秘笈吗?” “假如无敌神功这般易练,莫商子、盛牡丹还会躲在这里吗?”陆建庄脸上也现出一片怒色:“那只不过是骗人的!” 周正楷叫道:“你自己练不成,才胡说!” “老子练不成,难道你师父便练得成?实与你们说了,不但我练不成,连看也看不懂!” “什么?连看也看不懂?”周正楷一怔,随即脱口叫了起来:“你既然连看也看不懂,不如给我看看!” “那本秘笈,除了封面写的‘无敌神功’四个篆字之外,里面只不过是几页空白的纸张而已,不但没有文字,更没有图画,难道你看得懂?” 周正楷又是一怔,怒道:“你早已练成了,却怕咱们学了,对你不利!” “笑话!假如老子练成功了,天下已无人能敌,又何须出此下策?” 管一见接问:“既然如此,你实施此计划,又有何作用?” “作用便是要把他们杀死,然后潜入莫商子、盛牡丹的练功秘洞,看看他们是否有留下什么练功心得,而记下此事!” “为了这小小的目的,你便要花这般大的心血?” 陆建庄惨笑道:“谁能敌得住‘天下无敌’这四个字的引诱?有时明知不可为,仍忍不住要试一试!” 黄仙芝道:“也许那本秘笈是用隐形药水写成的!” “老子何尝没有这个想法?”陆建庄不屑地道:“不错,我醉心名利,为了这本秘笈,不惜向梅若兰低声下气,我开始只是为她的美丽所震惊,后来无意中自你们话中得知令师有一本这样的秘笈,于是目的便改变了,希望能投入门下,分一杯羹,不料为盛牡丹所拒!” “梅若兰被囚于石洞内时,老子不断地去找她,安慰她,旁敲侧击,探知了开启令师练功洞石门的方法以及他们坐关的日期,皇天不负有心人,老子终于得手了!” 郝孟道:“你武功低微,如何上得去呢?” “不错,当时老子武功的确很低微,跃不上来,但不会用梯子吗?那夜是你巡夜的,你记得自己喝醉了吗?你腰内那壶酒是给老子做了手脚的!后来我得手后,经过若兰的囚室,听见她在里面梦呓般地叫着我的名,心想这数年来吃尽她的苦头,而现在计划成功,再无顾忌,推开石门,跟她成其好事,却不知当时她为何迷迷糊糊,全然不知发生何事!”说到这里陆建庄不由发出一阵大笑:“老子一回到家中,便先看那本‘无敌神功’秘笈,发现内中没有文字图案,便买了一些药水擦在上面,依然无效!当时老子的武功实在太粗浅了,是以便先练浅的!老子的内功得自一个武当派的俗家子弟,是正宗心法,自然不学上面记载的内功。” “待老子把那些武功都练成,便隐居下来,仔细研究那本秘笈,这八年来,老子也不知用了多少个方法,都不能使其现出字来,所以才做这个计划,假如你们不死,我怎能在这里长期钻研?” 郝孟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你如此狡诈!” 管一见想了一下,道:“根据令郎所述而计算,你在棺材内一定放了不少东西——六至八斤重难道只此一本秘笈?” “非也,还有我这柄宝刀以及一袭黄袍!”陆建庄越说越快:“当时老子心中只记着‘无敌神功’的大事,忘记把其他的幽谷门武功谱子带走,所以后来才要潜回去,把那些谱子烧掉,免得让人知道老子的往事及来历!” 管一见道:“好啦,这件事已经无疑问,你也该下来了吧!” “老子为何要下去?我杀了什么人?毒杀一些贪财的黑道小人物而已!” “但迫疯马大寿夫妇,杀死一个无辜的乞丐,还杀死童万真、梅若兰,难道你不该死?” 陆建庄一怔,道:“老子就是不下去,有种的,你们便上来吧!” 周正楷叫道:“快解开我的穴道,让我上去会他!” 陆建庄问道:“你们又如何能抓住犬子?” “那天咱们五人会面之后,小弟便去石屋找你儿子,却见石屋已遭焚毁,所以赶去田记马场,后来制服了田电,用马车偷运了出来,半路却碰到二师兄,咱们交换了消息之后,便折回来了。” 周正楷厉声道:“快把秘笈拿来公诸同好!” 管一见一笑把其穴道解开,周正楷立即向师兄师姐打了个眼色,郝孟抛下俊儿,三人同时跃身而起,向石梁飞去! “你们自个寻死,可怪不得我!”陆建庄双掌猛地发出两股疾风,把周正楷等凌空迫下去,冷冷地道:“今日的陆建庄,已经非昔日的陆建庄了!否则要想杀死我的童万真,为何反而会给老子杀死!” 周正楷一落之下再度腾起,黄仙芝忽然自袖管中飞出一条系着金钩的细绳子来,脱手一抡,飞将上去把钩子钩在石梁上! 与此同时,郝孟也再度自地上跃起,这次他把俊儿放在地上,自挥铁链而上! 周正楷刚一跃起,便被陆建庄当头一掌迫落,陆建庄长笑一声,左手缅刀挥起,向金钩后的绳子斩去! 刹那,郝孟已至,他凌空挥出铁链,把缅刀格开,左手的铁链正想配合攻过去,陆建庄已抽出右手来,发出一股凌厉的罡风,郝孟半空没处着力,只得又降回地上! 黄仙芝见没人掩护,只得把金钩扯了下来,三人抬头破口大骂,却又奈何他不得。 陆建庄哈哈大笑:“要杀老子?哪有这般容易?何况你们的武功,老子都了然于胸!” 管一见道:“你当日武功如此低微,野心已这般大,假如不把你除去,武林岂有安宁之日!” 田电忙道:“请神捕给家父留下一条生路!” “我想留他,却有人不肯放过他!田电,令尊的一己私欲,连你们兄弟生死也不理,以这种只计名利、不念亲情的人,你又何必为他求情!” 陆建庄大声道:“逆子,谁要你求情?为父三十多年来,无日不求出人头地,这口气憋了数十年,非杀死几个人,不足以泄恨!” 秦烈轻声道:“此刻只怕他已没有了理智,这三十年积郁,实是非同小可!”扬声叫道:“你们三个为何不敢再上去,难道不要那本无敌神功秘笈了吗?” “无敌神功”这四个字,实在有莫大的诱惑力,周正楷大喝一声,再度扑起,郝孟岂肯落后,也自另一端掠起,黄仙芝绳子一挥,朝陆建庄的脖子缠去! 陆建庄夷然不惧,左刀右掌,连番击出,与此同时,秦烈突然发出几颗烈火神弹,还有几颗青色的丸子! 那些神弹越过陆建庄的头顶,落在石洞门口,只听了一阵“蓬蓬”的爆裂声,卷起一团团熊熊的火焰。那些青色的弹子,却发出一股股浓密的青烟,浓烟呛得陆建庄连连咳嗽,手脚一慢,便让黄仙芝的绳子缠住一只大腿,接着一拉,登时跌了下去! 好个陆建庄,临危不乱,凌空曲腰,右手缅刀一挥,把绳子砍断,正想换气,再度飞回石洞,冷不防郝孟已一链击将下来,急切间翻腕举刀一格,“蓬”地一声,溅出一蓬火星子来! 郝孟那一链,力道奇大,陆建庄只觉身子一沉,已落在地上,脚跟尚未站稳,周正楷已抢将过来,双掌分左右袭至! 陆建庄无暇多思,身子一闪,右掌迎起,左手只见白光一闪,一刀横劈周正楷的腰侧! 他存心拼命,这一拳一刀使得十分狠辣,周正楷不敢撄其锋,连忙后退两步! 陆建庄长笑一声,喝道:“哪里逃!”刀光如电,“唰唰唰”一口气连劈三刀,把周正楷上、左、右三方的退路全部封死,右掌再度挟风拍出! 周正楷心头一凛,疾退一步,右掌翻起,也发出一股凌厉的掌风! “蓬!”两股掌风相触,周正楷只觉对头力量奇重,震得五内一阵翻腾,禁不住退了几步! 他刚一退,陆建庄立即飙前一步,缅刀急速地一挥,只听“喀嗤”一声,周正揩一条左臂竟然应声断了! 周正楷痛得冷汗簌簌直流,仓皇退下,幸而郝孟夫妇自旁攻了过来,才把陆建庄的攻势遏止。周正楷急忙点住左臂伤口附近的穴道,把血止住,他见郝孟夫妇以二敌一,兀自杀不了陆建庄,当真是又急又怒,幽谷门三大弟子竟战不下一个偷学本门武功的人,这个脸可丢得实在太大了! 他撕下一块布条,草草把伤口扎住,然后向管一见的一个手下借了一把单刀加入战圈。 陆建庄以一敌三,立即陷于苦斗,不由出口讥道:“原来幽谷门是喜于以多战少!” 黄仙芝道:“对付你这种人,以十敌一也不嫌多!” 匆匆三四十招,陆建庄形势更危,他忍不住大叫一声:“你们三个畜生在哪里?难道眼巴巴看你老子被人杀死吗?” 田电走前两步,踌躇不前,一端石壁突然现出一扇石门来,田风、田雷自洞内走了出来。田雷大声道:“你虽是我们的亲生之父,但几时为咱们打算过?你有一身超绝的武艺,却只教咱们一些粗浅的功夫,你的事不曾对咱们说过一句,咱们连要去探你都得看你的眼色,这还有什么亲情?” 秦烈冷笑道:“他若把事情全部告诉你们,天下间岂非有四个无敌的高手!” 田风道:“不错,你眼中只有‘天下第一’这四个字,几时记得咱们兄弟!” 陆建庄又急又怒,大骂道:“真是孽畜!” 黄仙芝冷笑道:“你连儿子也管不了,还奢望什么天下第一,说出去,岂不笑掉人家大牙!” 田风突然抽出了缅刀,道:“但我兄弟也不愿让人笑话,今日便还你一臂,算是报答你养育之恩!”手腕一翻,自己劈下一条左臂,田雷、田电依样画葫芦,也把自己的左臂切下。 田风强忍着疼痛,嘶声道:“令我伤心的不是什么,而是你平日道貌岸然,暗地里却是惟利是图、不择手段的小人,父亲对儿子尚且如此,怎不叫人心寒,又怎不令人心碎!” 陆建庄脸色惨白,涩声道:“难道因此你们便忍心见老父命丧此谷!” 田风一边止血,一边转头对管一见道:“神捕,在下兄弟不忍见生身之父被杀的情景,请神捕放一条路,让在下兄弟到外面避一避!” 管一见点点头,田风向两个弟弟打了个眼色,头也不回地出谷了。 陆建庄遭此打击,斗志不由一松,黄仙芝猛地一掌自他刀底插进,陆建庄连忙翻刀欲砍,郝孟猛喝一声,右掌急速地一拍,把刀拍歪! 陆建庄知道不妙,连忙后退,不料周正楷的单刀已自后砍到,他长啸一声,拔高而起! 黄仙芝右手一抖,手中那条绳子如蛇儿般飞出,急缠其足踝! 郝孟遥发一掌,掌风直袭其胸膛,陆建庄怪叫一声,凌空打了个没头跟斗翻下,郝孟哪里肯放过他?飙前几步,趁他立足未定,再发一掌! 陆建庄匆促相迎,未及运力,被其击退两步,周正楷右手单刀悄没声息,横削一刀! 这一刀如奔雷闪电,陆建庄身子未稳,闪避不及,登时被砍着胸膛,鲜血立即迸出! 周正楷欲拔出单刀,再砍一刀,不料刀刃被肋骨夹住,一抽之下,竟抽之不动,陆建庄大喝一声,一掌拍出! 周正楷急忙一退,但已慢了一步,胸膛吃掌风一击,一股鲜血立即喷出! 与此同时,郝孟亦发出一掌,陆建庄连退三步,鲜血狂喷,把衣襟给染红了。他跌跌撞撞走了几步,终于倒在地上不动。 郝孟、黄仙芝立即向他扑去,周正楷急道:“等等我,等等我!”走了两步,晃了晃跌倒在地。 郝孟伸手入陆建庄怀中乱掏,不一阵便拿出一本羊皮册子来,册子染满鲜血,但“无敌神功秘笈”几个字,仍隐约能辨。 郝孟心头狂喜,喃喃地道:“我得到了,我得到了!”急忙揭开封面,目光一落,登时说不出话来,黄仙芝凑头过来,悔恨交集地道:“怎会如此!” 原来秘笈全被血水所浸,淡黄色的纸已变成鲜红色。 管一见等人见状也都围了上去,秦烈冷笑道:“天下无敌原来是要用鲜血染成的!” 时近黄昏,北风突烈,风吹入山谷被四周的山峰阻挡,在半空打着旋。 秘笈上的鲜血让风一吹,逐渐干了,郝孟像孝子般悲叫一声,脱手把秘笈向上抛出! 就在此刻,管一见、秦烈及周正楷都看到一点异样,同时喝道:“字!秘笈上有字!” 黄仙芝手上绳子立即飞出,把秘笈卷落,只见上面现出一行行的白字来,众人都把目光投落其上。 “余穷三十年之钻研,自创了一套内功心法,以为可以另辟蹊径出人头地,不料,这等内功久练之后,竟能产生种种不良的后果,幸而余发觉得早,立即停止练习,但身上的骨头却都已挤在一起了,样子极其怪异。 “是以余又决定再创一个心法,可以把以前所习的内功,逐渐散去,而又能恢复体形,终于又穷十年岁月才成功,体形虽然已恢复原状,但身上之内功却已不剩点滴!此刻余又想再另创一种足可惊天动地的神功! “理想虽高,但要达成愿望,谈何容易,十年之后,竟无寸进!斯时余已届七十高寿了,自知来日无多,有点意兴阑珊,于是终日在山中闲逛,游览景色。这刹那,余忽然若有所悟,所谓人上有人,天上有天,天下间岂有无敌之神功乎? “余面壁三月,一直思索着这一个问题,终于发觉世上的确有一种无敌之神功,是以著书留传后世!” 众人看到此,一颗心都怦怦乱跳起来,连管一见都忍不住要急吸一口气,才定得下神来。 郝孟连忙揭过下一页,众人又凑前观望。 “何谓天下无敌神功?简而言之,便是不与人为敌,便天下无敌矣!与世无争便天下无敌矣,淡薄名利,便天下无敌矣!” 众人看到此处,都有点失望:“原来‘无敌’两字是指没有敌人!”但仍忍不住再看下去。 “若谓余这几句话,纯属取巧,则余再讲一种能够真正无敌于天下的神功!” 写到此,这一页又已写满,郝孟吸了一口气,揭过一页。 “天下间是否真有无敌天下之神功乎?若有者,也只有‘仁义’此二字,所谓‘仁义无敌’是也!这两字虽浅,但要臻化境却非有数十年的修为才能无敌!只做一两件仁义之举便欲天下无敌乎?是故,若要无敌,必须数十年如一日…… “以下便是余面壁三月,所得之体会……七三老人莫商子。” 郝孟大叫一声,把秘笈抛给周正楷:“三师弟,这个给你!” 周正楷随手把其抛掉,叹道:“早知如此,又怎会失去一臂?” 括苍上人俯身拾了起来,道:“无量寿佛,这个莫施主所言,当真字字珠玉,两位施主,若不需要,贫道便取去了!” 管一见叹道:“不错,惟有仁义才能无敌!” 一件疑案至此大明,天色将暗,众人鱼贯出谷。只有幽谷门三大弟子仍在发怔。 田风三兄弟见众人出来,才走入谷里收尸。 天又下雪了,春寒料峭,但群英的心头却是炽热的,一边行走,一边咀嚼莫商子在秘笈上所写的字句。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孙悟空←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