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出狗牙岭》 第一回 老人与刀 夕阳照在铸大师的脸颊上,他汗滴如雨。 汗水经过他脸颊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沾湿了颔下花白的胡子,然后又从颔下直淌。 十月中旬的夕阳,并不酷热。 令他酷热的是铸炉。 炉中火焰熊熊,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似的。 铸大师穷十载之力,终于铸成了一把宝刀。 x       x       x 刀锋在斜阳下,光芒四射。 这把刀长仅一尺九寸,份量并不算重,也不算轻。 这把刀已被命名。 它的名字是“逐鹿”。 这把刀,其锋薄如纸。 铸大师忽然以左掌抚刀锋。 轻轻一抚,掌心血流如注。 铸大师大笑,以血涂刀锋。 逐鹿刀瞬即为血所染。 铸大师大笑之余,更舞手蹈足,就像个孩童一样。 但他的笑容并不是属于天真,他的动作也并不是孩童般的活泼。 血染在刀锋后,竟然并不下滴,而是牢牢的黏着。 刀已变成血刀。 刀妖异。 人也变得妖异、恐怖起来。 他忽然走到炉旁,大笑道:“十年了,总算辛苦了你!” 一只黄犬走近。 它的名字叫“观炉”。 “观炉”是一头很乖的黄犬,一向对铸大师忠心不贰。 铸大师平时对待它,亦可说是呵护备至。 “观炉”在摇头摆尾,缠在铸大师的足下。 铸大师不断的在笑,目光凝视在这头黄犬的身上:“小伙子,你来得好!” “观炉”轻吠两声。 每个人都会有某种习惯,狗亦然,并不例外。 “观炉”有个习惯,就是一吠三声。 但是这一次,它却只吠了两声,就完了。 不但是吠声完了,这头黄犬也同时完了。 铸大师在笑中忽然挥刀,把它的头砍了下来。 他笑声忽敛,然后把这头黄犬抛进烘炉里。 二 一张枯叶,随着西风飘落在地上。 泥土干燥。 铸大师的嘴唇也同样干燥。 他忽然俯身捡起这张枯叶,然后吃掉了。 这时侯,已不是黄昏,而是翌日清晨。 一张枯叶,当然填不饱肚子。 他望南而走,走得很缓慢。 他携着逐鹿刀,佝偻着身子,踯蹰地在官道上挪动着。 这条官道既不太宽敞,也不能算是很狭窄。 铸大师却走在官道的中央。 旭日渐升高。 铸大师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不断的望南而去。 突听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从他背后远处响起。 在清晨时份,这阵车马声听来特别响亮清晰。 但铸大师的耳朵仿佛聋了。 马车由远而近,已来到了他的背后。 但他仍然在官道的中间,一点也没有躲避的意思。 x       x       x 这辆马车是由两匹枣红马拖动的,车箱修饰富丽堂皇,看来极具气派。 赶车的是个头戴黑帽,满脸黑胡子的黑衫大汉。 他黑帽、黑胡子、黑衫,但一张脸庞却是苍白如雪。在这张苍白而宽阔的脸庞上,还有一条三寸长的刀疤,令人看来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辆马车一直往南而行,但却在这里遇上了一个行动 迟缓,而且好像有点耳聋的老人。 黑衫大汉扬鞭,大喝:“滚开!你不要命了?” 这老人却仍然没有半点反应。 黑衫大汉啐了一口,翻身下车。 他绕到这老人的面前,怒道:“老头儿,你背后有一辆马车!” 这老人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 黑衫大汉一怔,还没弄清楚这老人的微笑是什么意思,一把血红色的刀已向他迎面砍了下去。 因为这一刀太快。 他根本无从闪避,更是无法招架。 血红色的刀光一闪,他的脑袋已从中给砍开,一蓬血浆飞射了出去。 三 铸大师又在大笑。 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车箱里的侯四爷却已经看得为之呆住了。 那黑衫大汉虽然只是个车把式的身份,但却绝不是普通人。 他叫谭天星,在十年前,连洛阳神捕独孤神鹰也对他无可奈何。 他本是个独行大盗,杀人时的手法就像农夫割禾稻般纯熟。 他用的武器,也就像是农夫所用的钩镰刀。 钩镰刀还在马车上。 谭天星的武器还没有使用,就已死在铸大师的刀下。 但侯四爷却已可以肯定,即使谭天星手里有武器,也同样要死。 因为这老人的出手实在太快,快得令人连想都想不到。 世上能使出这种快刀的高手并不多。 侯四爷也几乎立刻想起了这个老人是谁。 但这只是推断,他还不敢太肯定。 x       x       x 侯四爷是谭天星的主子。 谭天星不寻常,侯四爷的身份更不寻常。 他是金陵府西南三十五里外,巨然堂的副堂主。 巨然堂在近数年来,崛起于金陵府外,俨然成为武林中一股新兴的力量。 没有人能预料得到,它将会发展到怎样的地步。 但江湖中人都已知道,金陵四大势力之一的花枪门,就是给巨然堂的五虎十三狼吞掉的。 五虎是巨然堂主亲自训练出来的精锐战士。 而十三狼则是侯四爷的子弟兵。 谭天星并不属于十三狼,但却已被列为第十四条狼。换而言之,只要通过仪式,谭天星在巨然堂的地位,就会更晋升一级。 可是,他已等不到那个日子了。 他实在是很倒霉,无缘无故的,为了小小事情就死在一个老头的刀下。 x       x       x 侯四爷的身材并不高大,但却有一副臭脾气。 往往为了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他都会大发雷霆,甚至揍人、杀人。 同时,他很护短。 十三狼是他的子弟兵,就算是堂主手下的五虎,也不敢得罪他们分毫。 谭禾星既已被列为“第十四条狼”,而且还被选在自己身旁,那么其人在侯四爷的心目中,当然是极具份量的。 但他却给人一刀砍翮了。 按照侯四爷的脾气,他一定不会放过这老头儿。 然而,他没有轻举妄动,甚至连半点反应也没有。 在车厢里的,还有另一个年青人。 他是个白袍书生,虽然天气已十分寒凉,但手里还是不停的摇动着一把摺扇。 他是侯四爷的表弟,也是巨然堂中的第三把交椅人物。 提起了“冷血秀士”羽飞香,可说是巨然堂中最可怕的一个煞星。 不但别的帮会听见这人的名号为之心惊胆战,即使是巨然堂中人,对于这个年轻的三堂主也为之敬畏七分。 他不但是三堂主,也是刑堂主。 他执行门规时的手段,真令人闻之心寒,见者胆裂。 他曾用一个大蒸笼,同时蒸熟两个叛徒,然后下令叫他们的妻子,每天吃一斤,直至完全吃光为止。 原来这两人背叛帮会,完全是由于妻子的怂恿,于是,羽飞香就用这种法子来对付他们。 但这两个妇人只吃了一口,就大呕大吐,再也吃不下去。 羽飞香遂下令,把她们的衣服脱掉,然后抛进狼室里。 狼室里共有十条雄狼。 这两个妇人立刻就成为雄狼们的腹中之物。 x       x       x 这时侯,羽飞香坐在车厢里,就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一直摇动着的摺扇,也停止下来。 侯四爷瞧着他,他也瞧着侯四爷。 两人都没有作声。 老人砍翻了谭天星,然后踏过了他的尸体,一直向南而去。 直到他的影子已消失在远方,侯四爷才长长的吁了口 气。 羽飞香的摺扇,也渐渐的摇动起来。 侯四爷忽然说:“你是否已经知道他是谁?” 羽飞香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十年前,有人要铸一把宝刀。” 侯四爷道:“这把刀是否已铸成?” 羽飞香点点头。 “刀已铸成,而且已经见血。” “就是刚才那一把?” “不错。” “你敢肯定?” “绝对可以肯定!”羽飞香的声音很沉重,“刀已铸成,以刀杀谭天星的,也就是铸大师。” 侯四爷道:“铸大师在十年前的刀法,已经很高明。” 羽飞香道:“但到了今时今目,十年前他的刀法和现在相比,那就只能算是小孩子的玩意。” 侯四爷竦然动容:“换而言之,他的刀法又已比昔年精进甚多。” 羽飞香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是的。” 侯四爷吸了口气:“倘若刚才咱们两人一起联手,为谭天星报仇,你的看法认为怎样?” “这问题你不该问。” “为什么不该问?” “因为你已知答案,否则刚才你必已出手。”羽飞香的声音很冷。 侯四爷终于点了点头,缓缓道:“不错,你我都已知道,一旦出手的后果。” 他们没有再说下去。 侯四爷忽然仰望天色,道:“虽然时候还很早,但总堂主必已有点着急了。” 羽飞香道:“我去赶车。” 侯四爷立刻说道:“那老头儿在前方。” 羽飞香道:“咱们可以绕道。” 侯四爷怔了怔,继而长长的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x       x       x 马车辗过谭天星的尸体,继续向前进发。 血已干。 天色已渐更明亮。 四 日头已快升到了每个人的头顶。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上午还有点寒风,到了午晌时分,连西风都轻柔了。 在一个用青花石砌成的水池旁,一个衣饰华丽,头戴高冠的中年人,在不停的掷叶子。 这些叶子都已枯黄了。 只要轻轻一捏,这些枯叶就会片片碎裂。 但他并不是在捏碎叶子,而是把叶子一片一片的掷入水池中。 池中有鱼。 每一片叶子掷入池中,居然立刻就有一尾鱼儿拼命的挣扎,但最后还是浮了上来。 渐渐地,水池上,触目俱是死鱼。 这里原本有不少鸟儿,但此刻都已振翅飞去。 除了死鱼之外,这里只有一股可怕的杀气。 中年人的脸色,也越来越是深沉得可怕。 x       x       x 一个老苍头,匆匆的走到水池边。 中年人抬起头,冷然道:“是不是他们已经来了?” 老苍头点头不迭。 中年人挥了挥手,道:“备菜。” “是!”老苍头退下。 中年人忽然又把他叫回来。 老苍头回头。 一张叶子,忽然向他迎面射至。 这叶子已不是脆弱无力之物,而是已经变成一张锋利的刀。 原来,这老苍头的命运,将与池中的死鱼一般无异。 但这老苍头并不是鱼。 鱼儿没有手指,但他有。 他十指齐全。 但他只是用了两根手指,就轻轻的把这张叶子挟住。老苍头的脸上没有半点反应,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叶子已落在地上。它已化为无数碎片。 x       x       x 老苍头又再退下。 中年人的脸色倏地变得一片苍白。 就在这时侯,一个红衣小童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向他抱拳为礼。 这红衣小童大概十一二岁年纪,但却装得一派老成持重的样子。 中年人一怔:“你是谁?” 红衣小童说道:“兄台虽然不知道在下是谁,但尊驾的大名,在下却是闻之久矣。” 前一句“兄台”,后一声“尊驾”,中年人不禁听得为之眉头一皱。 “小兄弟,你知道我是谁?” “巨然堂总堂主叶冷川。” “不错,我就是叶冷川。”中年人沉声道:“未知这位小兄弟怎样称呼?” 红衣小童淡淡一笑:“在下姓老,老子的老。” 中年人道:“大名呢?” 红衣小童踱着方步,悠然地说出了两个字:“元帅。” “老元帅?” “正是。”红衣小童仰起头,凝视着叶冷川:“叶总堂主是不是认为我是在胡说八道?” 叶冷川的两条眉毛似是打了个结,默然不语。 老元帅冷冷一笑,接道:“常言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年纪大小来推断一个人是否有才干本领,也同样是他妈的混帐之极。” 他最后一句说话,不由令叶冷川为之听得一阵发愣。叶冷川的面色变了。 “黑虎!”他在大声呼喝:“把这黄毛小子轰出去!” 黑虎是他麾下五虎将里,最忠心耿耿的一个。 黑虎就在这园子外。 没有叶冷川的命令,黑虎绝不会走进来。 但叶冷川的命令一发出,就算他已忽然没有了两条腿,他爬着也要爬进来。 x       x       x 叶冷川的命令已发出。 但黑虎没有来。 老元帅冷冷的盯着叶冷川,忽然说:“在下实在是无法相信,叶总堂主竟然会是一个这样胡涂的人。” 叶冷川的面色又变了。 老元帅冷冷的接着说道:“那个叫什么黑虎的大块头,早已给我点了穴道,否则我又怎能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叶冷川瞳孔暴缩。 直到这时侯,他总算相信,这红衣小童的确有点本领。 邪门的本领。 “如此说来,你的点穴功夫一定很不错了?” “也许只会比叶总堂主好一点点。” 老元帅傲然道。 叶冷川干咳着。 他的肺几乎给气得快要爆裂:“你现在是不是想把叶某的穴道也点住?” “不!”老元帅摇头,“现在我还没有这个心情。” 叶冷川冷冷一笑道:“你不敢出手一试?” 老元帅道:“现在不合时宜。” 叶冷川道:“为什么会不合时宜,难道还要拣个良辰吉日才动手?” 老元帅叹了口气:“难道你已忘了,二堂主与三堂主已来到了这里?” 叶冷川当然不会忘记。 他只是用一种奇特眼光,瞧着这个叫老元帅的小孩:“你知道的事倒不少。” 老元帅忽然板起脸孔:“顾保庭的宝贝儿子,你们是否已经把他抓住?” 叶冷川身子猛然一震:“你是……” 老元帅冷冷道:“我是什么人,你现在总该明白了罢?” 叶冷川长长的抽了口冷气:“是!只不过……” 老元帅道:“你是要看看令牌,才敢放心和我说话?” 叶冷川道:“这是贵上的规矩……” 老元帅从怀中取出一块乌溜溜发光的铁牌,铁牌上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霸”字。 叶冷川连脸都青了。 老元帅冷冷道:“看清楚了没有?” 叶冷川道:“已看清楚,未知老兄在教中司任何职?” 老元帅道:“密使第八号。” 叶冷川道:“原来是老密史……刚才是诸多得罪了。” 老元帅又板着脸孔:“顾一杰的事怎样了?” 叶冷川道:“据本堂探到的消息,他现时就在小浪溪头,席十先生的家里。” 老元帅冷冷一笑,道:“席十先生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是我的手下败将!” 叶冷川一怔,不禁看了老元帅两眼。 老元帅也看着他:“叶总堂主大概以为在下只有十岁八岁?” 叶冷川干咳一声:“这……这……倒不是。” 老元帅突然伸出右手:“你看看,这是不是小孩子的手掌?” 手掌很粗糙,而且和老元帅脸庞的皮色颇有分别。 叶冷川吸了口气,半晌才道:“尊驾莫非就是苗山侏儒王?” 老元帅嘿嘿一笑:“想不到区区贱名,叶总堂主也曾听闻。” 叶冷川勉强一笑:“跟老密使一比,区区只能算是喽啰小卒。” 老元帅淡淡道:“叶总堂主也不必太谦逊,敝上把这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负责,足见叶总堂主也绝非等闲之辈。” 这时候,老元帅的说话,更是一派老气横秋的样子。 x       x       x 老元帅绝不是小孩,而是侏儒。 当然,他的脸庞是曾经易容的,所以看起来,就象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小童。 其实在二十年前,他已是叱咤风云的武林煞星。 他来自苗疆,江湖中人,都知道这个侏儒王,擅长用虫毒,已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死在他的手下。 叶冷川虽然是巨然堂总堂主,但论名气,的确还不如这位侏儒王。 五 菜已备妥。 老元帅毫不客气,举箸便挟,大吃大喝。 叶冷川喝的很少,但吃的却很多。 老元帅瞧着他,忽然问他说:“你很饿?” 叶冷川道:“不饿。” 老元帅道:“即然不饿,何以狼吞虎咽?” 叶冷川说道:“菜太多,不?员慊崾o隆!?br /> 老元帅想了想,点点头道:“你这人很不错,但肠胃一定会有问题。” 叶冷川道:“区区的肠胃一向没有毛病。” 老元帅道:“但现在已有毛病了,所以你要去找个大夫。” 叶冷川淡淡道:“找哪一个大夫?” 老元帅道:“当然是去找席十先生。” 叶冷川呆在那里。 在这时候,侯四爷和羽飞香都是座上客。 老元帅瞧了他们一眼:“叶总堂主有病,你们当然要陪着他走一趟。” 侯四爷,羽飞香同时点头。 只听得老元帅又道:“你们现在都不妨吃得饱一些,席十先生屋子里的一个贵宾,可不容易对付的。” 六 他们终于填饱了肚子。 在武林中,这三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在老元帅的面前,他们却像是三具任由别人摆布的木偶。 做木偶当然比做总堂主、二堂主和三堂主乏味。 但总比做个死人好一点。 他们都知道,倘若这位老密使不高兴,要取他们的性命,实在并非难事。 这就是武林人莫大的悲哀。 尽管他们在金陵府内外威风凛凛,但在这时候,却像是三条可怜虫,别人嘱咐他们怎样,他们就得照办,否则,后果堪虞! x       x       x 溪水淙淙,枫叶殷红。 拓小浪溪头,有一间用青砖砌成的屋子。 青砖,红叶,衫托着门前两扇大门,还有溪水在屋子右侧缓缓流过,环境可说是雅致,幽静。 这是席十先生的屋子。 席十先生是昆仑派门下俗家弟子,在武林中略有名气。 无疑,他的风雷十八刀和霹雳掌法,都有颇高深的造诣,但他最大的成就,并不是武功,而是医术。 然而,席十先生现在却是伤透脑筋。 在他的家里,有一个很特别的病者,正等待他去治疗。 这人是顾一杰。 他现在才二十六岁,是江南顾家堡的少堡主。 在十二岁的时候,他就有江南神童的称誉。 那时候,他已能使出二十三种拳法和剑法。 当然,那时候他的武功根基还是很脆弱,在内力方面更是无法与其父亲顾保庭相比。 但经过十余年的艰苦磨练,顾一杰已是青出于蓝,武功远胜于乃父顾保庭。 顾保庭只有一个儿子。 正如天下间所有的父母一样,他是望子成龙的。 顾一杰成就骄人,顾保庭自然很是高兴。 却想不到,这儿子虽然文武双全,但却情场吃上一场败仗。 这一仗他败得很惨。 x       x       x 颜一杰疯了。 这种病委实难倒了席十先生。 顾保庭亲自把儿子送到这里,席十先生无法推辞。 家里多了一个如此“贵宾”,他只好自叹倒霉而已。 七 在一间光线黯淡的房子里,坐着了一个面色苍白的白衣人。 他还是很年轻,而且在江湖上很有名气。 但“名气”并不等于“幸福”,也并不代表着真正的“成功”。 也许世间上最难寻求的,也就是“幸福”和“成功”这两件事” 怎样才算幸福? 一个人要到了怎样的境界,才能算是成功? 每一个人都有欲望。 但每个人欲望的大小,却并不相同。 在街市上挑着几文钱瓜菜贩卖的人,他的欲望也许只想多赚几文钱而已。 然而,最可怕的却是:欲望会随着人类的贪婪而不断升高。 所以,多赚几文钱之后,接着就渴望多嫌几十文,几百文。 这是永无止境的。 x       x       x 这白衣人就是顾一杰。 他在少年的时候,就被武林中人誉为“江南神童”。 他的确很有天才。 但他也和任何人一样,有欲望。 他渴望能得到一个少女的心。 但他失败了,彻底的失败。 很不幸地,这个“江南神童”,就此疯掉。 席十先生每天都去看他。 但对于这种“心病还须心药医”的病症,他却是束手无策。 最要命的,就是顾一杰所喜欢的女孩,已和另一个男人远走天涯,再也无法寻到。 席十先生纵然是神医,但他却不是神仙。 而且这种事,这种病,本来就是连神仙也没有办法可想的。 所以,顾一杰在房子里呆坐着。 席十先生却在房外呆坐着,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差不多。 就在这时候,叶冷川来了。 席十先生感到很意外,但还是很客气的招待着这位巨然堂总堂主。 经过一番寒暄,叶冷川皱着眉,对席十先生说:“在下是来求医的。” 席十先生微笑着:“看叶总堂主的面色,并不像是有病。” 叶冷川道:“是肠胃病。” 席十先生“哦”的一声:“是肠胃不舒服?” 叶冷川点点头。 席十先生沉吟半晌,才道:“既然如此,请到内堂。” 叶冷川立刻跟着席十先生,转入偏厅去了。 但席十先生只是走了几步,叶冷川就已在他背后出手突袭。 一把飞刀,疾射席十先生背心。 席十先生的反应却是极快,身形一侧,闪了开去。 他面色一变,厉喝道:“叶总堂主,你我无仇无怨,何以暗箭伤人?” 叶冷川冷冷一笑,并不说话,迎面又是一拳疾飞而来。 席十先生以掌迎拳。 这一掌真力内聚,所施展的是多年苦心浸淫的“裂魂大悲掌。” 这套掌法是由少林大悲神掌蜕变出来的武功,在席十先生手中施展开来,确然相当凌厉可观。 叶冷川虽然击败过不知几许武林劲敌高手,但仍然未敢小觑这一掌。 拳掌相击,发出一阵蓬然巨响。 席十先生后退三尺。 叶冷川亦然,两人的功力,似是不相伯仲。 席十先生冷冷道:“叶总堂主果然武功不凡,只可惜人格却是未免太低贱了一些。” 叶冷川喝道:“废话!” 席十先生紧握双拳道:“你为何要杀我?” 叶冷川道:“这是一个秘密。” 席十先生气得身子不断的在颤抖:“好,席某就要看看,你能否杀得了我!” 他急步纵身进入偏厅,在一座兵器架上,抓起一杆铁戟。 叶冷川目光闪动:“这杆就是擎天铁戟?” 席十先生冷笑道:“十年前席某已在洗剑泉洗过此戟,立誓今生再不使用。” 叶冷川道:“但你现在已毁了自己的誓言。” 席十先生道:“誓言不可毁,但像你这种奸险之徒,也同样不可留在世上。” 叶冷川道:“你可知道本堂主为什么一定要杀你?” “我知道,”席十先生双肩一轩,“你是为顾少堡主而来。” 叶冷川脸色一变:“然则,你又可知道,本堂主为什么要带走顾少堡主?” 席十先生冷然:“人心隔肚皮,叶堂主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恐怕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叶冷川忽然抽了口凉气,愣住。 他愣住并不是因为席十先生的说话,而是因为他看见一件很可怕的事。 席十先生的一双手,忽然变了颜色。 一道黑气,从他的两手,一直蔓延到脖子上。 初时,席十先生还是浑然不觉。 直到他终于发现这现象的时候,他的一张脸庞已几乎成了黑色 “叶冷川……你!好!卑!鄙……” 他只是说了这几个字,嘴角、鼻孔已在不断的冒血。 血也是黑色的。 铁戟跌下。 人也一倒不起。 叶冷川瞧着他,瞧得连心都寒了。 八 铁戟上显然曾经涂抹过一种厉害的剧毒。 能用这种方法毒杀席十先生的人,世间上绝不会多。 侏儒王老元帅却是其中之一。 老元帅当然也已来了。 他看来还是像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孩童,但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天真烂漫,而是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老元帅瞧着席十先生的尸体,冷冷道:“你既已洗戟不用,就该遵守誓言,誓言既毁,你也着实该死有余了。” 这位侏儒王,又被人称为“千毒侏儒王”,下毒的手法层出不穷,席十先生死在他的手里,却连自己是给谁毒死都不知道。 虽然他最后已猜出叶冷川的目标是顾一杰,但却仍然不知道其目的何在。 x       x       x 顾一杰很平静地坐在那间黑暗的房子里。 侏儒王很轻易的,就把这位顾少堡圭带走。 顾一杰没有挣扎。 因为侏儒王已用一种迷香,把他迷倒,然后还点了他十二处穴道。 于是,顾保庭的儿子就这样失踪了。 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九 火锅热气腾腾,散发出阵阵惹人垂涎的香气。 外面的风越来越寒冷了。 在这个时候,坐在火锅旁喝酒吃肉,那是最好不过的享受。 姚麻子捧着一碗温得恰到好处的山西汾酒,一口气就把它完全喝掉。 “好酒量,俺再敬姚兄一大碗!”与姚麻子同桌的,还有一个青衣大汉。 有人说姚麻子的长相有点像乌龟。 说得好听一点,那是金钱龟。 而这个青衣大汉,却比乌龟更糟,因为他只能说是像个癞哈蟆。 但在这个市镇上,谁都不敢开罪姚麻子,更不敢开罪这个青衣大汉。 因为这个青衣大汉,是流氓头子,手下的喽啰小卒,按说已不在百人之下。 他俨然是一个领袖人物。 但他很尊敬姚麻子。 因为姚麻子是个富家子弟,手头上很有点钱。 所以,这个流氓头子一直都在巴结着姚麻子,老是在吹捧他,说他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也是个大豪杰。 姚麻子很喜欢这一套。 “咱们是识英雄者重英雄,俺喝,你也一起喝!” “好,咱们是不醉无归!” 流氓头子举碗,与姚麻子手里的大碗相碰。 “啵!” 这一碰,居然连两只碗子都爆裂了。 x       x       x 流氓头子的脸色很不好看,就像是一只愤怒的癞蛤蟆。 姚麻子却还是呆楞愣的。 他根本还没有弄清楚,他们的大碗为什么会忽然爆裂。 他大概以为,是自己两人碰碗的时候用力过猛,所以连碗子都给碰破了。 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们的大碗,是给人用细小的石头掷破的。 十 掷破这两人碗子的,是个目光呆滞,脸上木无表情的老人。 流氓头子沉着脸,走上前,喝道:“老不死,你不想活了?” 这老人回答道:“你们用碗装酒,不好。” 流氓头子冷笑:“不用碗装酒,难道用你的头颅?” 老人摇头。 “我的头颅也不好,用你自己的头颅才最适合。” 流氓头子大笑。 老人忽然亮出了一把刀。 一把血红的刀。 流氓头子瞧着这一把刀,又是一阵大笑。 他伸手夺刀。 他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向来不错。 最少,他自己觉得很不错。 他出手很快,一下子就抓住了老人的右腕。 但老人的右手已没有了刀,因为刀已闪电般落在老人的左手里。 老人以左手挥刀。 刀轻轻挥过,似是一点力道也没有。 但流氓头子的笑声忽断,甚至连头颅也已折断。 x       x       x 流氓头子不再笑了。 没有任何人能在身首异处的时候还能发笑。 他不笑了,这神秘的老人却大笑了起来。 姚麻子刚才喝了不少酒,胆量本来比平时壮大不少。但他现在可说是连胆汁都快要吐出来。 他哆嗦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老人直勾勾的瞧着他,笑道:“老夫是不是很好看?” 姚麻子从心底里冷出来,含糊地说:“好看!好看!你真好看!” 老人把血刀挥动着,咧嘴笑道:“这把刀是不是也很好看!” 姚麻子抽口冷气:“好看!好看!这把刀也很好看。” 老人点点头,似是很满意他的答复。 他忽然又问:“究竟是老夫好看?还是这把刀好看一点呢?” 姚麻子怔住,答不上话。 老人忽然瞪大了眼睛,厉声道:“是老夫好看还是刀好看?” 姚麻子吓了一跳,忙道:“老夫和刀都同样好看。” 他已被吓得魂不附体,老人说:“老夫”,他也说“老夫”,可说是一塌糊涂。 老人又笑了。 他又直勾勾的瞧着姚麻子:“你也很好看,比那些不穿裤子的婊子还好看。” 姚麻子勉强一笑。 老人又追问:“你说是不是?” 姚麻子只得迭声说:“是!是!是!是!” 老人忽然指着流氓头子的脑袋:“这家伙是不是你父亲?” 姚麻子摇头:“不是” “什么?你敢说不是!”老人的嗓门又尖锐起来,凶巴巴的说:“你是不是疯子?你竟敢说他不是你的父亲?” 姚麻子的脸如死灰,心想:“这老不死原来疯得厉害。”嘴里连忙改口,说:“是的!是的!他是我的父亲!” 老人的脸缓和下来。 他捡起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笑道:“这家伙是不是已经死了?” 姚麻子道:“是!是的!” 老人的脸孔陡地拉长:“是谁杀他的?是不是你?” 姚麻子大吃一惊。 流氓头子分明是他杀死的,现在却反过来问自己,这老不死在打什么主意? 他正想说“不是”,但最后却又硬生生的把这两个字吞回肚子里。 因为他又想起,这老疯子似乎不高兴别人说“不是”这两个字。 老人又在追问:“是不是你杀了人的?快说!是不是!” 姚麻子只好说:“是!” 老人破口大骂:“你疯了?竟然杀了自己的父亲!” 姚麻子愣住。 这是什么道理?转来转去,兜个大圈子,居然给自己套上了一个“杀父”的罪名。 这倒有趣得要命。 他正想说话,老人忽然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既已杀了,算啦,以后别再杀其他父亲便是。” 姚麻子苦笑。 自己究竟还有几个“父亲”? 这时候,这间饭铺里的每个人已被吓得面无人色。 流氓头子被杀死,事情绝不会就此完结。 果然,又有一群流氓来了。 他们都已带备杀人的武器,要为流氓头子报仇。 姚麻子心中又惊又喜。 这老人却完全没有理会那些流氓,只是忽然狂歌,忽然大笑,旁若无人。 x       x       x 这疯疯癫癫的老人,当然就是铸大师了。 他的刀已铸成,但人却疯了。 浪子是个最可恶的人 一 流氓人数众多,少说也有二十余人,把铸大帅重重围困。 他们平时无恶不作,就是恃着人多势众,等闲之辈,谁也不敢招惹他们。 一个糟老头,居然把他们的头子砍掉脑袋,实在是一件令人大感诧异的事。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老头儿,就是铸大师。 x       x       x 为流氓头子报复的围攻已展开。 一时,刀棒齐飞,好不热闹。 在他们想像中,这老头儿很快就会变成一团肉酱。 但这次他们错了。 铸大师手里的一把刀,简直就像是在玩弄魔法,霎眼间已有十几个流氓或死或伤,栽倒在他的刀下。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看出,这老头儿不但疯得厉害,武功也极厉害。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的。 其中一个胆子细小的,已被吓得裤裆湿了一大片。 又有一个,连跑带跌的狂奔出外。 一个狂奔,余下来的也早已斗志全消,瞬息间,除了重伤走不动,或是已经到了阴曹地府者之外,走得一个不剩。 姚麻子当然也走,而且走得比任何人更快。 他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跑到一座庙宇前,才停下来。 左顾右盼,那个老疯子没追上来,总算是吁了一口气。 他实在太累了,非坐下来休息不可。 他刚坐在庙宇前的石阶上,忽然看见一个白衣书生,摇动着一把摺扇,向自己走了过来。 这白衣书生似乎对自己很友善,笑眯眯的和气极了。但姚麻子正憋着一肚子气,看见这书生目不转睛瞧着自己,不由怒火中烧,霍声站起,怒道:“老子有什么好瞧的?” 白衣书生微微一笑:“你的确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我瞧,但有个老疯子却看上了你。” 姚麻子一怔。 白衣书生已在这时候,闪电般出手点了他五个穴道。姚麻子动弹不得,不由又惊又怒:“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白衣书生却不睬他,只是缓缓的取出一颗药丸,塞进姚麻子的口中。 姚麻子大惊,想吐,但白衣书生却把他的下颚轻轻一托,也不知用什么手法,这颗药丸竟然“咕”的一声直吞下去。 “这是什么药丸?” “当然不是补身药,而是一种慢性毒药。” “你……你……是谁?”姚麻子大吃一惊。 “在下姓羽,是金陵府巨然堂刑堂堂主羽飞香。” “羽……羽堂主?”姚麻子曾经听过这人的名字,也听过他那种凶残毒辣的手段,不由得又是吓出一身冷汗。 “俺……俺……”他一连“俺”了两次,却“俺”不下去。 就在他“俺俺”声的时候,他的肚子里忽然产生了一种热劲。 姚麻子大叫起来。 庙里立刻有个庙祝探头出来张望,但是很快连庙宇大门都关上,大概是怕惹闲事。 羽飞香冷冷一笑:“这种毒药每天发作三次,三天之后还没有解药,就会热火攻心,活活把心脏烧熟为止。” 姚麻子面无人色。 “堂主饶俺一命,饶俺一命!”. 羽飞香淡淡道:“饶你一命并不难,但你必须要与本堂主合作。” “合作?合作什么?” “抓疯子。” “抓疯子?抓那个要命的老疯子?”姚麻子又是吓了一跳。 “不错。” “这个不能,万万不能!” “真的不能?” “羽堂主,那个老疯子很厉害……哎唷。” “本堂主的毒丸也很厉害,而且已经钻进阁下的肠胃里。 “这也不错……唷……”姚麻子已满面通红,一张脸庞如被火烤一样灼热。 羽飞香却悠闲地摇着摺扇,悠然地看着姚麻子。 姚麻子终于说:“羽堂主,快给俺……解药,俺答应便是……” 羽飞香微微一笑,又把一颗细小的药丸,塞进姚麻子的口里。 x       x       x 铸大师从容击退流氓后,就在饭铺里大吃大喝。 他时而大笑,时而痴痴呆呆,好像心思重重的模样。店小三和掌柜先生都怕了他,远远避开。 饭铺中的流氓死伤枕藉,但铸大师却是视若无睹。 就在他刚喝完一坛酒的时候,姚麻子又回来了。 看见了姚麻子,铸大师很高兴。 “杀父凶手,来来,咱们喝一杯!”, 只见姚麻子的手里,原来还提着一罐酒。 铸大师把酒抢过,揭开泥封,整坛仰首便喝。 他喝了几口,忽然问姚麻子:“这酒是不是有毒?” 姚麻子吓的连脸都黄了:“这酒没有毒药,没有毒药。” 铸大师大笑。 “老夫当然知道没有毒药,否则又岂会把它喝下,难道你以为老夫真疯了?” 姚麻子忙道:“你当然没有疯!没有疯!” 铸大师舞手蹈足,怪笑不已。 他又再喝。 但他的头渐渐重了,脚步却轻起来,终于“噗”的一声,铸大师倒了下来了。 铸大师刚倒下去,厨房里已有三个凶巴巴的流氓涌了出来。 其中一个人竖起大姆指对姚麻子大声赞道:“还是姚大哥有办法,真英雄好汉。” 这人已从厨房拿出一柄砍骨刀,说完之后,就向铸大师的颈项上砍去。 这一刀,他是用尽了力气。 姚麻子正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眼看铸大师立刻就要死在这等无名小卒之手中,这人却突然“啊呀”的叫起来。 铿! 菜刀跌在地上。 他脸如土色,定睛一看,右腕已不知何时,插着了-枚钢针。 这枚钢针蓝汪汪的,显然淬有奇毒。 流氓大吃一惊。 其余两人,已看见一个白衣书生,正缓缓的走了过来。 中针流氓,正欲上前喝问,但毒气已迅速蔓延,登时头昏脑胀,再也把持不住,跌倒在地上! 另外两个流氓仍然在装腔作势。 一人大声道:“暗箭伤人,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白衣书生冷冷道:“我手里还有两支毒针,两位是否也想试一试?” 两个流氓面面相觑,眼睛里都已露出惊骇的神色。 他们都已看出,今天实在是一个很邪门的日子,而这个白衣书生,看来也不是好招惹的脚色。 他们再也不敢逞英雄,匆匆走了。 然而,他们到底还是注定要和躺在地上的流氓同一命运。 白衣书生没有撒谎,他的手里还有两支毒针,而且不偏不倚,俱射在他们的后脑上。 姚麻子看的浑身发抖。 先来一个老疯子,再来一个夺命煞星,今天这镇上的弟兄们,真的是交上了毒运。 x       x       x 羽飞香轻易地就把三个流氓解决。 姚麻子的命运又怎样? 他只希望这位羽堂主能网开一面,对自己手下留情。 羽飞香扶起了晕迷不醒的铸大师,瞧了姚麻子一眼。 姚麻子心头卜卜乱跳。 羽飞香脸上木无表情,说:“你不必担心我会动手杀你。” 姚麻子如获大赦,不断的在鞠躬:“羽堂主大恩大德,俺永远难忘。” 姚麻子终于松了口气。 羽飞香又给他一颗药丸:“这是解药,记着,一定要用酒拌着吞下。” 姚麻子小心翼翼的接过药丸,然后匆匆以酒拌服。 羽飞香走了。 姚麻子仿佛在地府里打了一个转。 他很想洗个脸。 x       x       x 水已倒在铜盆里。 姚麻子在洗脸。 但姚麻子忽然看见一张很可怖的脸孔。 脸孔在铜盆里,那是从水影中映射出来的。 “这……这是谁的脸?” 一个店小二走了进来。 他也给吓了一大跳。 姚麻子指着铜盆,嘶声道:“这是谁的脸?” 店小二呐呐道:“这……这是你自己的脸……” “我的脸?”姚麻子急得快要哭出来,“我的脸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店小二道:“看你的脸,似乎是……是……中了毒?” “中毒,俺又中了毒?”姚麻子狂奔出去,嘶声惨呼:“羽堂主,羽堂主,你为么要骗俺?俺……俺……俺……” 他又“俺”不出来了。 x       x       x 姚麻子狂奔出外,他好像也和铸大师一样,变成了一个疯子。 但他比疯子更可怕。 铸大师虽然疯了,但他没有中毒。 然而,姚麻子现在的脸庞,又变成一团烂肉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街道上人人争相走避,姚麻子简直已不像是姚麻子,而是像一只从深山跑出来的妖怪。 只有一个人,非但没有走避,反而迎了上去。. x       x       x 当这人迎上来的时候,姚麻子已昏倒过去。 第二回 浪子是个最可恶的人 一 流氓人数众多,少说也有二十余人,把铸大帅重重围困。 他们平时无恶不作,就是恃着人多势众,等闲之辈,谁也不敢招惹他们。 一个糟老头,居然把他们的头子砍掉脑袋,实在是一件令人大感诧异的事。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老头儿,就是铸大师。 x       x       x 为流氓头子报复的围攻已展开。 一时,刀棒齐飞,好不热闹。 在他们想像中,这老头儿很快就会变成一团肉酱。 但这次他们错了。 铸大师手里的一把刀,简直就像是在玩弄魔法,霎眼间已有十几个流氓或死或伤,栽倒在他的刀下。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看出,这老头儿不但疯得厉害,武功也极厉害。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的。 其中一个胆子细小的,已被吓得裤裆湿了一大片。 又有一个,连跑带跌的狂奔出外。 一个狂奔,余下来的也早已斗志全消,瞬息间,除了重伤走不动,或是已经到了阴曹地府者之外,走得一个不剩。 姚麻子当然也走,而且走得比任何人更快。 他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跑到一座庙宇前,才停下来。 左顾右盼,那个老疯子没追上来,总算是吁了一口气。 他实在太累了,非坐下来休息不可。 他刚坐在庙宇前的石阶上,忽然看见一个白衣书生,摇动着一把摺扇,向自己走了过来。 这白衣书生似乎对自己很友善,笑眯眯的和气极了。但姚麻子正憋着一肚子气,看见这书生目不转睛瞧着自己,不由怒火中烧,霍声站起,怒道:“老子有什么好瞧的?” 白衣书生微微一笑:“你的确没有什么地方值得我瞧,但有个老疯子却看上了你。” 姚麻子一怔。 白衣书生已在这时候,闪电般出手点了他五个穴道。姚麻子动弹不得,不由又惊又怒:“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白衣书生却不睬他,只是缓缓的取出一颗药丸,塞进姚麻子的口中。 姚麻子大惊,想吐,但白衣书生却把他的下颚轻轻一托,也不知用什么手法,这颗药丸竟然“咕”的一声直吞下去。 “这是什么药丸?” “当然不是补身药,而是一种慢性毒药。” “你……你……是谁?”姚麻子大吃一惊。 “在下姓羽,是金陵府巨然堂刑堂堂主羽飞香。” “羽……羽堂主?”姚麻子曾经听过这人的名字,也听过他那种凶残毒辣的手段,不由得又是吓出一身冷汗。 “俺……俺……”他一连“俺”了两次,却“俺”不下去。 就在他“俺俺”声的时候,他的肚子里忽然产生了一种热劲。 姚麻子大叫起来。 庙里立刻有个庙祝探头出来张望,但是很快连庙宇大门都关上,大概是怕惹闲事。 羽飞香冷冷一笑:“这种毒药每天发作三次,三天之后还没有解药,就会热火攻心,活活把心脏烧熟为止。” 姚麻子面无人色。 “堂主饶俺一命,饶俺一命!”. 羽飞香淡淡道:“饶你一命并不难,但你必须要与本堂主合作。” “合作?合作什么?” “抓疯子。” “抓疯子?抓那个要命的老疯子?”姚麻子又是吓了一跳。 “不错。” “这个不能,万万不能!” “真的不能?” “羽堂主,那个老疯子很厉害……哎唷。” “本堂主的毒丸也很厉害,而且已经钻进阁下的肠胃里。 “这也不错……唷……”姚麻子已满面通红,一张脸庞如被火烤一样灼热。 羽飞香却悠闲地摇着摺扇,悠然地看着姚麻子。 姚麻子终于说:“羽堂主,快给俺……解药,俺答应便是……” 羽飞香微微一笑,又把一颗细小的药丸,塞进姚麻子的口里。 x       x       x 铸大师从容击退流氓后,就在饭铺里大吃大喝。 他时而大笑,时而痴痴呆呆,好像心思重重的模样。店小三和掌柜先生都怕了他,远远避开。 饭铺中的流氓死伤枕藉,但铸大师却是视若无睹。 就在他刚喝完一坛酒的时候,姚麻子又回来了。 看见了姚麻子,铸大师很高兴。 “杀父凶手,来来,咱们喝一杯!”, 只见姚麻子的手里,原来还提着一罐酒。 铸大师把酒抢过,揭开泥封,整坛仰首便喝。 他喝了几口,忽然问姚麻子:“这酒是不是有毒?” 姚麻子吓的连脸都黄了:“这酒没有毒药,没有毒药。” 铸大师大笑。 “老夫当然知道没有毒药,否则又岂会把它喝下,难道你以为老夫真疯了?” 姚麻子忙道:“你当然没有疯!没有疯!” 铸大师舞手蹈足,怪笑不已。 他又再喝。 但他的头渐渐重了,脚步却轻起来,终于“噗”的一声,铸大师倒了下来了。 铸大师刚倒下去,厨房里已有三个凶巴巴的流氓涌了出来。 其中一个人竖起大姆指对姚麻子大声赞道:“还是姚大哥有办法,真英雄好汉。” 这人已从厨房拿出一柄砍骨刀,说完之后,就向铸大师的颈项上砍去。 这一刀,他是用尽了力气。 姚麻子正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眼看铸大师立刻就要死在这等无名小卒之手中,这人却突然“啊呀”的叫起来。 铿! 菜刀跌在地上。 他脸如土色,定睛一看,右腕已不知何时,插着了-枚钢针。 这枚钢针蓝汪汪的,显然淬有奇毒。 流氓大吃一惊。 其余两人,已看见一个白衣书生,正缓缓的走了过来。 中针流氓,正欲上前喝问,但毒气已迅速蔓延,登时头昏脑胀,再也把持不住,跌倒在地上! 另外两个流氓仍然在装腔作势。 一人大声道:“暗箭伤人,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白衣书生冷冷道:“我手里还有两支毒针,两位是否也想试一试?” 两个流氓面面相觑,眼睛里都已露出惊骇的神色。 他们都已看出,今天实在是一个很邪门的日子,而这个白衣书生,看来也不是好招惹的脚色。 他们再也不敢逞英雄,匆匆走了。 然而,他们到底还是注定要和躺在地上的流氓同一命运。 白衣书生没有撒谎,他的手里还有两支毒针,而且不偏不倚,俱射在他们的后脑上。 姚麻子看的浑身发抖。 先来一个老疯子,再来一个夺命煞星,今天这镇上的弟兄们,真的是交上了毒运。 x       x       x 羽飞香轻易地就把三个流氓解决。 姚麻子的命运又怎样? 他只希望这位羽堂主能网开一面,对自己手下留情。 羽飞香扶起了晕迷不醒的铸大师,瞧了姚麻子一眼。 姚麻子心头卜卜乱跳。 羽飞香脸上木无表情,说:“你不必担心我会动手杀你。” 姚麻子如获大赦,不断的在鞠躬:“羽堂主大恩大德,俺永远难忘。” 姚麻子终于松了口气。 羽飞香又给他一颗药丸:“这是解药,记着,一定要用酒拌着吞下。” 姚麻子小心翼翼的接过药丸,然后匆匆以酒拌服。 羽飞香走了。 姚麻子仿佛在地府里打了一个转。 他很想洗个脸。 x       x       x 水已倒在铜盆里。 姚麻子在洗脸。 但姚麻子忽然看见一张很可怖的脸孔。 脸孔在铜盆里,那是从水影中映射出来的。 “这……这是谁的脸?” 一个店小二走了进来。 他也给吓了一大跳。 姚麻子指着铜盆,嘶声道:“这是谁的脸?” 店小二呐呐道:“这……这是你自己的脸……” “我的脸?”姚麻子急得快要哭出来,“我的脸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店小二道:“看你的脸,似乎是……是……中了毒?” “中毒,俺又中了毒?”姚麻子狂奔出去,嘶声惨呼:“羽堂主,羽堂主,你为么要骗俺?俺……俺……俺……” 他又“俺”不出来了。 x       x       x 姚麻子狂奔出外,他好像也和铸大师一样,变成了一个疯子。 但他比疯子更可怕。 铸大师虽然疯了,但他没有中毒。 然而,姚麻子现在的脸庞,又变成一团烂肉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街道上人人争相走避,姚麻子简直已不像是姚麻子,而是像一只从深山跑出来的妖怪。 只有一个人,非但没有走避,反而迎了上去。. x       x       x 当这人迎上来的时候,姚麻子已昏倒过去。 二 当姚麻子的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他看见了白发老人。 姚麻子吸了口气:“你是不是地府阎王?” 白发老人冷冷一笑:“你看老夫像是阎王吗?” 姚麻子摇摇头:“俺不知道,因为俺从来都没有见过阎王。” 白发老人哼的一声:“若不是老夫,你现在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姚麻子长长的吸了口气:“原来俺还没有死。” 说到这里,忽然伸手往自己的脸孔抹去。 他本来是个麻子,他的一张脸庞并不平滑。 但现在他一摸下去,那不但是不平滑,简直是变成了“崎岖的山路。” “俺的脸,俺的脸怎样了?”他大声呼叫。 白发老人沉声道:“你的脸庞本来就并不怎样英俊,虽然现在变得难看一点,但总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姚麻子坐在床上,呆住。 他忽然咬牙切齿,恨恨的说:“羽飞香,你好卑鄙!” 白发老人冷冷道:“你现在骂他又有什么用?” 姚麻子以拳击腿:“只恨俺没有本领,出不了这一口鸟气。” 白发老人道:“若不是有人把你带到这里,恐怕你到现在既没有出气,也没有入气,变成了断气。” 姚麻子一怔。 “俺不是你救回来的?” “你的性命,不错是由老夫救回,但把你带到这里的人,却是另有其人。” “他是谁?” “龙城璧。 “龙城璧……龙城璧……”姚麻子倏地失声说:“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不错,就是他。” “他在哪里,”姚麻子从床上站起来,“俺要去谢谢他。” “他已走了。” “他去了什么地方?” “老夫不知道。” “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老夫是个老怪物,但别人都叫老夫天下第一号神医。” 姚麻子不禁又怔住了。 过了很久,他才喃喃道:“原来你是时九公,这里就是医谷。” 白发老人微笑着,缓缓道:“你说对了,所以只要你还没断气,老夫就有办法把你救活了过来。” 姚麻子眼睛流露出了感谢的神色。 时九公淡淡一笑,又道:“你尽管在这里好好休息吧,一切的事情,你就全部交给雪刀浪子去办好了。” 姚麻子讪讪一笑,道:“其实,俺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办,只是那羽飞香,着实可恶得很。” 时九公道:“可恶的人,必须要由更可恶的人去对付。” 姚麻子眉头一皱:“难道龙城璧是个很可恶的人?” 时九公点点头,忽然大声道:“这小子当然可恶,他简直比老鼠毒蛇豺狼山猫加起来还更可恶九十八万七千六百五十四倍!” 姚麻子揉了揉眼睛,又搓了搓两只耳朵,脸上的表情就像个不折不扣的呆鸭。 三 夜色苍茫,一叶孤舟,已靠近了枫陵渡。 这一艘小舟,去势很快,在枫陵渡口外,正有一匹青骢马,一个蓝衣人,似是有所等待。 小舟泊近岸口,舟上一个蓑衣人飞跃登岸。 他登岸的姿势很美妙,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蝴蝶。 而这位仁兄也就是名震南北的七十二道水寨的“黄河之蝶”沈别离。 沈别离自十七岁出道江湖,至今已凡三十载。 这三十年以来,他一直备受黑白两道所注视。 因为他是个亦侠亦盗的危险人物。 别的不说,就以淮阳五大名捕来说,他们无时无刻不想捉拿沈别离归案。 在十年前,他在一夜之间,连劫三艘商船,然后又三日之内,把这些藏银完全花在水灾灾民的身上。 有人视他如再生父母。 但也有人恨之切骨,欲啖其肉,喝其血。 也有人想找他决斗,藉此扬名。 但却也有不少江湖豪杰,和沈别离成为挚友。 龙城璧就是最后一种人。 在枫陵渡上的蓝衣人,也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四 上次见沈别离的时候,是在三年前的一个深秋。 那时候,沈别离还是和以前一样,神气飞扬,仿佛世间上绝对没有任何事足以令他感到忧愁。 但龙城璧却知道,沈别离并不如别人外表看来般,完全无忧无虑。 他已四十多岁了,但还是没有成亲。 他并不是没有心目中所仰慕的红颜知已,而是一直无法与她结成夫妇。 沈别离是“黄河之蝶。” 而他所倾慕的红颜知已,也是“一只蝴蝶。” 她是“金蝶儿”,复姓上官,芳名婉婉。 上官婉婉不错是很喜欢沈别离,但却一直无法下得了决心,与他成亲。 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与沈别离成亲,那么将会使另一个很喜欢自己的人极度失望。 这人是她的表哥杜翔。 杜翔曾亲口对她说:“你若嫁给沈别离,我一定自尽。” x       x       x 杜翔是个很痴情的男人。 他对上官婉婉的痴情,甚至比沈别离更早。 在没有认识沈别离之前,连上官婉婉都以为,自己未来的丈夫,将非杜翔莫属了。 然而,上天安排,却在他们之间,插入了一个沈别离。 沈别离也和杜翔一样,对上官婉婉是死心塌地的。 但这并非上官婉婉之福。 熊掌与鱼,两者不可兼得。 她甚至连只想取其一也是极感困难。 直到现在,他们已虚度了不少岁月。 但僵局仍然是僵局,她仍然是下不了主意,硬不起心肠。 ——“你若是嫁给沈别离,我一定自尽。” 杜翔并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尤真。 上官婉婉相信,自己若真的嫁给沈别离,杜翔就一定会自戕毕命。 那该有多么可怕? 那该有多么愚蠢? 但杜翔绝不会说了就算。 最少,上官婉婉相信,他这句话是很认真的。 x       x       x 所以,谁说沈别离无所忧愁,无所挂虑? 五 江湖上,了解沈别离的人,并不会很多。 知道这件事的人,更少。 但龙城璧却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多。 ——他曾救过沈别离,那一次,沈别离在长安城外,中了淮阳五大名捕的暗算,几乎死在官道上。 —-淮阳五大名捕虽然身负盛名,但那一次暗算沈别离的手段,却和下三滥的盗贼同样卑鄙,同样无耻。 ——龙城璧救了沈别离,当夜两人就在长安城内,痛饮到天明。 沈别离虽然没有人叫他浪子,龙城璧虽然不是个侠盗,但沈别离这个侠盗其实也和浪子没有什么分别,而龙城璧这个浪子又何尝不是侠盗哉? 在基本上,他们都可算是同一类型的人物。 x       x       x 一别三年之久,龙城璧发觉沈别离苍老了。 虽然他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但却已无法掩饰心里的某种忧虑。 龙城璧知道他一定有事,否则,他绝不会花千两银子,去光顾“寻人党。” “寻人党”是一个很秘密的组织,你若想去找某一个人,“寻人党”往往可以令你如愿以偿。 当然,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被寻找得到的,“寻人党”只是尽力去为雇主找寻某人,但却无法绝对保证一定可以找到。 但无论怎样,在“寻人”这种事情上,“寻人党”的确很有一手功夫。 最少,他们已把龙城璧找到了。 六 一叶孤舟,轻泛河上。 远山云雾苍茫,东方月色朦朦掩影不定。 龙城璧已很久没在这种小舟上喝酒。 沈别离以左手划舟,右手却捧着一瓶竹叶青不停的在喝。 龙城璧只喝了少许,便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 沈别离忽然笑了笑,但是却笑得有点酸。 龙城璧一怔,接道:“我明白了。” 沈别离道:“你明白了什么?” 龙城璧道:“上官姑娘是不是已嫁给了杜翔?” 沈别离又是一笑,笑得更酸,却又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滋味。 ? ∷衷诤染啤?br /> 酒已喝光,酒瓶被丢进水里。 他仰望着东方迷朦的月色,叹了口气,道:“杜翔没有这种福气。” 龙城璧面色凝重:“莫不是上官姑娘出了什么意外?” 沈别离再叹口气:“出了意外的并不是上官婉婉,而是杜翔。” “杜翔出了意外?” “不错,他死了。” “是怎样死的?” “给人活活掐死。” “凶手是谁?” 沈别离沉默着。 龙城璧沉声道:“我知道绝不是你干的,你并不是那种人。” 沈别离目中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他的确是在衷心感激龙城璧,他感激对方对自己的人格如此的信任。 “不错,杜翔并不是我杀的,”他长长的吐了口气,“虽然杜翔一直都是我和婉婉的绊脚石,但我一直都没有对付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龙城璧道:“在这一方面来说,你很有器量。” 沈别离摇摇头,用力的摇头:“不!你错了,我并不如你想像中那么伟大。” 他目中已露出了痛苦之色:“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恨死了杜翔,但那只是痛恨而已,自始至终,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他一根毫发。” 龙城璧点点头,道:“你是为了上官姑娘,你不想她伤心。” “不错,虽然我痛恨杜翔,但婉婉却很尊敬他,我若伤害了杜翔,也无异是伤害了婉婉。” 龙城璧的眼睛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他觉得,沈别离实在是个很伟大的情人。 这道理就和“爱屋及乌”一样。 但杜翔却还是死了。 “凶手是谁?”龙城璧又再问。 这一次,沈别离沉默得更久。 龙城璧没有逼问下去。 过了很久很久,沈别离才沉声说出三个字:“是婉婉。” 龙城璧吸了口气。 “她为什么要杀杜翔?” “因为杜翔不相信一件事,所以就死在她的手里。”沈别离的声音渐渐变得很混浊。 龙城璧的脸色微微一紧:“是一件什么事?” 沈别离缓缓地在小舟上站了起来,沉声叹道:“婉婉疯了。” 七 “婉婉疯了!” x       x       x 金蝶儿上官婉婉真的疯了。 金蝶儿上官婉婉真的杀人了。 她杀了杜翔,然后像缕无主孤魂般,到处乱闯。 她是真的疯了,白天躲在深山野岭,捕杀狼鹿活活吃之,晚上却到处闯荡,到处杀人。 没有人能想得到,上官婉婉为什么会疯掉的。 八 在一间巨宅之内,灯火通明,有如白昼。 这里是洛阳。洛阳洛府。 洛阳洛府的主人,是洛金狮。 洛金狮以一百六十四式狮王神拳,三十六路狮王刀法名震洛阳,已垂三十余年了。 他的武功自成一派,门下弟子总共十人。 他很少在外面露脸。 但他门下的十名弟子,现在每一个都已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 其中最负有盛名的,就是大弟子铁双阳。 洛金狮的掌法与刀法,他早已尽得真传,而且火候已有师父七成左右。 对于一个只有三十来岁的人来说,这已是很不错的成就。 最少,洛金狮就曾私下对朋友说过,当他四十岁的时候,他的武功还及不上现在的铁双阳。 x       x       x 夜已深。 洛金狮坐在宽敞的大厅里,铁双阳垂手静立于侧。 洛金狮正在细阅着一份资料。 这资料上写的一切,赫然完全和上官婉婉有关。 x       x       x 姓名:上官婉婉。 籍贯:山东花平县。 年龄:三十八。 父:上官梧,已殁。 母:贺一娇,已殁。 师承:终南盖世祖师, 武功:独鹤剑、飘萍掌、素心指。 x       x       x 除了上述七项之外,最后还有一行潦草不堪的字迹,写道:“此女已疯,杀杜翔,并诛祁连四恶,剑刺华山大善禅师,又于襄阳杀一老妇,江湖中人,莫不闻名丧胆。” 九 洛金狮很仔细的看着这份资料,看得很详细。 他看了一次,又看一次,直到第三次之后,才把这份资料放下。 铁双阳忽然说:“上官婉婉的武功,是否和传闻中一般厉害?” 洛金狮的眸子里,陡地射出一丝冷厉的光芒:“盛名之下无虚士,她能在举手之间连杀祁连四恶,十八招剑法之内取大善禅师的性命,又岂是泛泛之辈? 铁双阳道:“但教主的意思,是要咱们把她活捉。” 洛金狮冷冷道:“那么你就照教主的意思去办。” 铁双阳道:“教主为什么要抓上官婉婉?” 洛金狮脸色沉下:“这对你来说,是无关重要的,而且你也不该有此一问。” 铁双阳立刻垂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只听得洛金狮又缓缓的说:“这件事你一定要办妥,小心别让金陵府的巨然堂把咱们的威风压了下去。” 铁双阳的腰挺得更笔直:“弟子知道。” 洛金狮目露满意之色:“金蝶儿的本领,你绝不能小视,尤其是她在疯掉之后,出手更是绝不留情,所以这一次任务,你必须带着陆无边、孟大鹏、韩秀、萧一泉四人一起去。” 陆无边是洛金狮的二弟子。 孟大鹏是洛金狮的五弟子。 韩秀、萧一泉却是会中的护院武师,武功之高,连铁双阳都看不透。 他只知道,这两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他们是高手,而且杀人的经验,远比自己丰富。 平时,韩秀和萧一泉只是耽在洛府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干。 但洛金狮却对这两人颇为器重,和他们谈话的时候也是客气得很。 但铁双阳对这个人,却是没有多大的好感。 倘若由他选择,他必定不会选取韩、萧二人一起前往对付上官婉婉。 但这是师父的命令,这点倒是无可奈何。 十 “金蝶儿”的外号,在江湖上已变成“疯蝶儿”。 她神出鬼没,当没有人想到她会出现的时候,她往往突如其来,有时候疯癫一番,才又扬长而去,但有时候却会无缘无故的出手,杀了人之后才走。 这当然是件很可怕的事。 死在她手下的人越来越多。 听见了“疯蝶儿”这三个字,人人都不禁为之心胆俱裂。 杀人的疯子,有谁不怕? 要找这个疯蝶儿,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铁双阳花了五天的时间,终于查到了上官婉婉的下落。 x       x       x 距离洛阳西北二百八十里,有一座阔大的马场。 这座马场的主人,是个脸孔瘦长身材也同样瘦长的老人。 他已快六十岁,但是还行走如飞。 非独如此,对于驯马功夫,他还是保持着壮年时一般的身手。 提起了“霍家马场”的霍老先生,在这方圆百里之内,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长相有点怪气,但为人却是心地善良,无论是谁有求于他,只要是能力所及,这位霍老先生是绝对不会推辞的。 就在十天前,他亲自收拾好一间房子,让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居住。 这个女人对他说:“我无钱,无亲无故,而且人人都说我疯了。” 霍老先生没有皱眉,只是不断的说道:“别怕,别愁,别担心,我可以给你钱。” 这女人没出声。 霍老先生给了她五块金叶子。 五块金叶子,对一个普通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但这女人却不断的摇头。 “我不要金子,只想要一间房子。” “这个……咳咳……这恐怕是不太方便……” “你若不肯,算了,反正别人都说我是个疯子,哈哈……哈哈……”这个女人痴笑起来。 这一来,霍老先生反而动了恻隐之心:“唉,也罢,在马场南方,有一间小木屋,你就住在这屋子里好了。” 于是,这个女人就老不客气的,在这木屋里躲了下来。 x       x       x 这个女人,就是上官婉婉。 铁双阳已找到了这个女疯子的下落。 十一 正午,阳光温暖而灿烂。 天气很好,霍老先生骑着一匹红鬃骏马,在马场上疾驰一番。 马儿劲力不错,他很满意。 但当他下马的时候,他却看见了一件令他极不满意的事。 他看见了五个人,很不礼貌的闯进马场。 负责看守马场的老仆霍义,年纪和霍老先生不相上下,给其中一个黑衣人推倒在地上,正在捧着脑袋雪雪呼痛。 霍老先生气极了。 他大步上前,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黑衣人冷冷的盯着霍老先生:“你就是霍老板?” 霍老先生脸色铁青:“不错。” 黑衣人冷冷一笑:“那个女疯子在什么地方?” 霍老先生脸色一变,问道:“什么女疯子?” 黑衣人沉声道:“别在我的面前装蒜了。” 霍老先生勃然道:“老朽不知道什么装葱装蒜,这里是霍家马场,霍家马场是老朽的地方,你们出去,马上都给老朽滚出去!” 黑衣人嘿嘿一笑! “霍老板的架子不小,脾气更是大得惊人!” “话已说尽,快走!” 黑衣人果然立刻就走。 但他并不是离开马场,而是向那间木屋走去。 霍老先生脸色骤变,匆匆迎上前,拦住黑衣人:“这里是老朽的地方,你岂能东闯西闯?” 黑衣人冷笑,突然一个耳光就向霍老先生的脸上刮去。 霍老先生侧身一闪,黑衣人这一记耳光掴了个空。 黑衣人又是一声冷笑:“想不到霍老板也是个会家子!”他一面说,一面又已连发数掌,有如狂风扫落叶的姿势,直向霍老先生猛袭过来。 霍老先生蓦地急转,连接五掌。 黑衣人冷哼一声,腰间大刀出鞘。 刀气森冷逼人,直袭向霍老先生的身上。 “狮刀王!”霍老先生脸色一变:“原来是洛金狮门下!” “霍老板果然有点见识!” “想不到洛金狮调教出来的弟子,竟然是如此令人失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瞬间已战了四十招开外。 x       x       x 这黑衣人正是洛金狮门下的首徒铁双阳。 另外四人,也就是洛金狮的二弟子陆无边,五弟子孟大鹏,还有护院武师韩秀和萧一泉。 铁双阳以雷霆万钧之势,竟然未能在三数十招之内击败霍老先生,也不禁感到大为意外。 这时候,陆无边、孟大鹏已冲了上来,加入战圈。 霍老先生赤手空拳,以一敌三,形势上立刻有支绌之感。 韩秀、萧一泉却不理会马场中的激战,分别一左一右,向那木屋疾迅地掠去。 铁双阳虽在激战之中,但对这两人仍然甚是注意。 直到这时候,他才总算是看见这两人的轻功,竟然比自己高出一倍有余! x       x       x 木屋的木门已有点破烂。 但木门却关得紧密,从外面望去,根本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 韩秀已准备了一张银丝网。 萧一泉已扣着满手迷魂金针。 这两人显然都是经验老到的老江湖,要活捉一个女疯子,看来并不是难事。 木门虽然已紧紧关闭,但韩秀只是轻轻一掌,就已把门推开。 木屋里果然坐着一个女人。 一个白衣女人,她脸上却蒙着一层黑纱。 韩秀的银丝网已撒出。 萧一泉满手迷魂金针也已射了过去。 网已迎头撒下,迷魂金针最少已有八九枚射在这个女人的身上。 但这个女人居然还是正襟危坐,既没有闪避,也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挣扎。 韩秀一怔。 萧一泉脸色骤变。 “这个女人是假的!” “是木偶!” x       x       x 这两人都是老江湖。 但老江湖偶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这一次,他们就像是两个倒霉的猎人,非但没有捕捉到猎物,反而掉进了一个泥沼里。 当他们蓦然惊觉木屋里坐着的是个假人的时候,一把寒光四射的剑已向萧一泉刺了过去。 萧一泉急退。 但是这把剑的来势实在太快,虽然他已退得很急速,但这一剑还是刺在他右肩上。 韩秀怒喝:“是谁在鬼鬼祟祟,暗箭伤人?” 一个青衣人,缓缓的从木门后出现。 萧一泉脸色一变道:“沈别离!” 青衣人冷冷道:“想不到萧兄直到现在还没有忘记小弟。” 萧一泉吸了口气;“无论怎样,你总算是我的朋友。” 韩秀冷冷一笑:“这种朋友,不要也罢。” 沈别离没有说话。 却听得一人在韩秀背后冷冷笑道:“两个男人,居然去暗算一个弱质女流,这又算是什么英雄好汉的行径?” 韩秀霍然转身。 他看见一个蓝衣人。 这人的腰间,斜悬着一把刀,刀柄是古铜色的。 “你是谁?凭你也配在韩某面前胡说八道?” “且莫管我是谁,这件事从头从尾,都是两位不对,沈兄之出手,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韩秀双眉一轩:“你是故意找梁子的?” 沈别离冷然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本来就是我辈中人份内之事。” 韩秀大笑。 “好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韩某今天倒要称一称,这位朋友究竟有多少斤两!” 沈别离嘿嘿一笑:“我看你还是别称的好,小心连腰杆子都折断了,那才吃不了兜着走。” 韩秀冷哼。 他当然不信这个邪。 他已把独门兵器黑白魔枪拿在手中。 x       x       x 黑白魔枪由铸成至今,已三十五年。 铸枪者,正是一代名匠铸大师。 黑枪长四尺六寸,以五种不同性质的铁铸成。 白枪长三尺二寸,却并非用金属铸造,而是用泰山千年古木,以油浸八载,风干三载,再经过特别的药物制炼,然后才精心削制而成。 黑枪沉重,白枪轻盈,前者主刚,后者主柔,刚柔并济,如落在名家手中,那种威力绝非等闲可比。 铸大师并非以制成黑白魔枪驰名江湖,但这却是韩秀赖以成名的武器。 这时候,他已决定施展浑身解数,务必要把这蓝衣青年收拾下来。 十二 这蓝衣人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他和沈别离找寻上官婉婉,而在“寻人堂”的协助下,总算比洛阳府的人更早一步来到了霍家马场。 上官婉婉真的疯了。 她甚至连沈别离都已不认得,几乎还要出手把他杀掉。 幸好龙城璧也在。 他出其不意,以极快速的点穴手法,制住了上官婉婉。 他们才把上官婉婉带到一间小客栈里,就已接到一个消息。 洛阳洛府的人,正在到处找寻上官婉婉。 龙城璧不知在什么地方,弄来了一个木偶人,两人就在霍家马场的木屋子里,等候着洛阳洛洛府的人光临。 他们果然来了。 x       x       x 黑白魔枪已经开始发挥凌厉无比的威力。 韩秀出手之迅速,招式之狠辣,实在连龙城璧都感到有点意外。 韩秀出手绝不留情,左十五枪,右十九枪,一上来就以排山倒海的姿态,紧压着龙城璧。 但龙城璧身形极快,在没有拔刀的情况下,居然在枪影如雨中丝毫无损。 韩秀微微一凛。 这一来,他不禁对这位蓝衣刀客为之刮目相看。 但他仍然对自己的双枪充满着极大的信心。 因为他这左右双枪,总共有三百六十八式,再使下去,招式就越厉害。 很少人能接得下他一百式以上。 他能以一刚一柔的枪法同时施展,力道一阴一阳,招式忽明忽暗,端的令人防不胜防。 只见他手中双枪有如狂风骤雨,连环地向龙城璧的胸、腹要害刺去。 每一枪都是那么快疾。 每一枪都是那么狠绝。 但龙城璧却像一条灵活的鲤鱼,虽在汹涌波涛之中,仍然没有被淹没吞噬。 韩秀的额上已在冒汗。 但他仍不心息,咬牙继续发枪。 突见寒光一闪,风雪之刀宛如闪电般,斩向韩秀的右腕。 韩秀大吃一惊。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刀法,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可怕的刀。 他缩手。 但风雪之刀更快。 飒! 韩秀断了一手。 但这人生性骠悍,虽然已受重创,但左手却乘势挺进,疾刺龙城璧咽喉。 这一枪无论在角度、速度和力量各方面,都已堪称一绝。 但龙城璧的刀更绝。 飒! 又是寒光一闪,又是清脆玲珑,而又威力无比的一刀发出。 韩秀那一枪,还只差一寸便可能戳破龙城璧的咽喉,但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全身的气力也突然在这时候完全用尽。 龙城璧刀不在他的眼前。 刀已入鞘。 龙城璧的脸色如旧,一切如旧。 只有韩秀的脸色变了,变得一片的苍白。 但他的咽喉却是一片血红。 x       x       x 毕竟还是龙城璧的刀快。 所以,韩秀只有死。 十三 韩秀已硬挺挺的躺在地上。 屋外有点风。 风本不冷,但萧一泉却似已有着极度的寒意。 这股寒意,一直冷入了骨髓中。 “龙城璧!你一定就是龙城璧!” 沈别离瞧着他,冷冷的道:“你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 萧一泉吸了口气:“你们要怎样?” 沈别离冷笑道:“铁双阳已死了。” 萧一泉心头一震。 转眼向马场望去,铁双阳果然已倒卧在血泊中。 霍老先生也受了伤,但伤势却并不算严重。 陆无边、孟大鹏两人,却像是两具石像般,呆立在地上,动也不动。 显然,他们都已被人制住了穴道, 在霍老先生身旁,已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灰衣人。灰衣人的手中有剑。 软剑。 萧一泉忽然脱口道:“是碧血剑。” “不错,那是碧血剑。”沈别离淡淡的说:“这位仁兄,也就是杀手之王司马血。” x       x       x 连杀手之王司马血都来了。 这又是“寻人党”的功劳。 还有偷脑袋大侠卫空空,也在这市镇之内。 但他不在马场,而是在一间小客栈里,保护着上官婉婉。 洛阳洛府这一次虽然已出动五名精英好手,但在这等情况之下,仍然难免一败涂地。 萧一泉不敢嘴硬了。 沈别离的剑,已抵在他的胸前。 虽然他可以反抗,但他知道,在沈别离和龙城璧的夹击下,纵然拼尽,到头来还是只有一条死路而已。 他已看清了这种对自己极度不利的形势。 所以,他宁愿不动。 他是如肉在俎,别人就算要剁要杀,也只好认命。 这时候,司马血走了过来。 “阁下就是萧一泉?”他沉声问。 “正是萧某。” “听说你投在洛金狮门下,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旨意。” 萧一泉默然。 司马血冰冷的声音紧接着说:“萧先生,你若不老实回答在下的问题,就算沈兄不动手,在下也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霍家马场。” 萧一泉瞧着他:“你若杀了我,那可是免费杀人!” 龙城璧立刻拈出了一两银子,微笑道:“我可以给他一两,作为雇请他杀你的费用。” 司马血摇摇头:“不必,有时候,免费杀人也是一种无以上之的乐趣,尤其是像你这种为虎作伥的伪君子。” 萧一泉的眼睛里又露出了一股恐惧之色。 司马血冷冷的盯着他:“你若还想活着离开这里,就得说老实话。” 萧一泉终于屈服下来:“好,我说老实话。” 司马血道:“你的主子是谁?” 萧一泉犹疑了半晌,道:“极一教教主。” 司马血目光闪动:“教主可是‘无极先天太乙神君’桑机宇?” “不错。” “这老魔已归隐江湖三十余年,想不到在这风烛残年的时候,还要在武林中兴风作浪。” 司马血打量了萧一泉几眼,又问:“极一教的总坛在什么地方?” 萧一泉摇头道:“不知道。” 司马血脸色一寒,说道:“你怎会不知道?” 萧一泉道:“本教总坛,只有密使级以上的重要人物才知道。” 司马血道:“你在教中司任何职?” “外杀手。” 莫非还有内杀手?” “正是。” “内杀手的地位是否比密使更高?” “不错。” “内杀手有几人?” “不知道。” “巨然堂、洛阳洛府,都在极一教控制下?” “是的。” “顾一杰、铸大师都已疯掉,此事你可曾听闻?” “略有所闻。” “巨然堂已把这两人掳走,你又可知道?” “知道。” 司马血面色凝重:“连同上官婉婉在内,极一教已先后向三个发了疯的武林高手打主意,其中有什么阴谋?” 萧一泉摇摇头:“萧某在教中,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外杀手,这其中的关键,实在无法知道,故也无法奉告。” 司马血冷冷道:“你知道的事似乎太少,在下是等于在白问!” 萧一泉脸色一变:“萧某已说尽老实话,你若还要杀我,也是无可奈何。” 龙城璧忽然对司马血说:“他已说了不少,咱们不妨给他一条活路。” 司马血犹豫了半晌,终于对萧一泉说道:“你现在可以走,但却绝对不能回洛阳。” 萧一泉道:“你们要去找洛金狮?” 司马血道:“不错,你若有勇气,不妨把这件事向教主报告,在下可以保证,只要你敢再重投极一教,你绝不会活到明年春天。” 萧一泉抽了口冷气,呐呐道:“这个萧某知道。” 司马血果然放了他。 从这一天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了这一号人物,谁也不知道这个极一教的外杀手藏到了什么地方。 x       x       x 极一教教主为什么要掳走这三个疯子呢? 暂时来说,这是一个谜。 没有人能解释,也没有人能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们只好离开霍家马场,回到那间小客栈。 但当他们回到客栈门外的时候,每个人的脸色都同时变了。 因为在这客栈里,已变成遍地死尸的人间地狱! 第三章 天地人疯子大法 一 还未入门,地上已倒卧着两个青衣汉子。 他们都是这间客栈的小二。 这两个小二,一人胸插短刀,另一人裂头惨死。 再朝前跨五尺,血腥味更是浓郁,一个五十来岁的掌柜先生,满面上鲜血淋漓,斜卧在一张木椅上。 他脸上充满惊骇的神色。 这表情已僵硬,人也已气绝。 但血仍未干。 龙城璧目光一落,心头一冷。 上宙婉婉本在东院天字第九号房里。 卫空空则在门外看守着。 龙城璧沿着木梯,疾冲上去。 梯间又有三男一女,伏尸其上。 登上二楼,死尸更多,他们都不是武林人,而只是一般商旅百姓。 凶徒手段之狠辣残酷着实令人发指。 这些人非但不识武功,而且手无寸铁,但凶徒却毫不留情,一律加以杀害。 龙城璧的血液在翻腾,一颗心却冷了下去。 “空空!”他大声呼叫。 没有回应。 但他却在天字第九号房的门外,发现了一把长剑。 这把剑并不是宝剑,只是一把精钢长剑。 龙城璧几乎一看便可以肯定,那是卫空空的剑。 他的心更冷。 第九号房子的门已打开,里面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上官婉婉的影子? 二 卫空空不见了。 上官婉婉也不见了。 客栈里,只留下了一把长剑。 “洛金狮!”沈别离恨得牙痒痒的,却是无从发泄。他忽然大声道:“我们去洛阳!” 龙城璧却摇头:“这是于事无补的,他们掳走了上官姑娘,绝不会回洛阳。” 沈别离的脸色一变。 “不错,他们必将婉婉送到极一教总坛!” “但极一教何以要掳走上官姑娘?”龙城璧双眉紧皱,“还有铸大师、顾一杰,他们都已发疯了,但却同样成为极一教要俘掳的对象。” 司马血沉吟着,说:“其中一定有阴谋!” 龙城璧叹道:“但现在我们却无法想出其中的缘故。” 司马血也叹了口气:“难道这些疯子,会对极一教有所帮助?” 龙城璧想不通。 每个人部想不通。 就在他们想得连脑袋都快要爆裂开来的时侯,客栈外忽然来了一个肥肥胖胖的道士。 x       x       x 这胖道士很年轻,看来最多只有二十岁。 他跑进这客栈的时候,一直都用拇指捏着自己的鼻子。 沈别离在楼上栏杆旁喝道:“是什么人?” 胖道士仰首瞧了他一眼,立刻眉开眼笑:“贫道一看就知道你是谁。” 沈别离冷冷道:“你知道我是谁?” 胖道士说:“你一定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沈别离啼笑皆非:“你找龙城璧有什么事?” 胖道士说:“你是不是很想见偷脑袋的大侠?” 沈别离忙道:“他在哪里?” 胖道士说:“师父嘱咐过,除了龙城璧之外,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沈别离道:“我不是龙城璧。” 胖道士一怔,续而立刻板起了脸孔:“本道爷看来看去,你到底还是不像龙城璧。” 沈别离向龙城璧一指说:“我不是龙城璧,但他却是如假包换的雪刀浪子。” 胖道士目光一转,笑道:“不错,你看来最像雪刀浪子。” 龙城璧道:“卫大侠在哪里?” 胖道士说:“他给师父带走了。” 龙城璧道:“你的师父是谁?” 胖道士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贫道的师父苦雨真人。” 听见“苦雨真人”四字,龙城璧,司马血和沈别离都不禁为之动容。 他们不再犹豫了,立刻跟着这个胖道士。 胖道士初时还不肯:“师父说,只能带龙城璧回去,但是你们现在……却有三人!” 龙城璧道:“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真人绝对不会怪责的。” 胖道士想一想,终于颔首,展开轻功往南而去。 这年轻的胖道士虽身材肥胖,但轻功却还真不赖。 三 南行五里,他们来到了一座高山的北麓。 这里有一个贫穷的小村落。 小村落外,有一座小小的道观。 飞云观。 x       x       x 观中只有一个老道士。 这个老道士看来仙风道骨,连皮带骨恐怕还没五六十斤。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又圆又大,而且向外凸出,模样看来就像是某种金鱼。 老道士目不转睛的瞧着龙城璧。 龙城璧没有逃避他的目光,也看着这个瘦骨嶙峋的老道士。 “你一定就是龙隐的儿子。” “晚辈正是龙城璧。” “很好!很好!”老道士轻拈颔下的一绺山羊胡子,微笑道:“令尊不喜欢在江湖上走动,这种只顾自己清静,不理民间疾苦,不理会豺狼当道的作风,老牛鼻子一向都在大力抨击,幸好他还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总算是为武林正道干了不少事。” 龙城璧道:“真人言重了。” 老道士道:“你已知道老牛鼻子是谁吗?” 胖道士说:“是弟子说的。” 老道士说:“不错,老牛鼻子就是江湖中人一直谈了三十多年的苦雨真人。” 龙城璧说道:“晚辈等想见一见卫空空。” 苦雨真人叹了口气。 “他受了伤,伤势还不轻。” “有救吗?” “目前很难说。” “他在哪里?” 苦雨真人嘱咐胖道士:“你在外面看着。” 胖道士一笑,道:“师父放心,弟子在这里,保管连蚊子都飞不进地窖里。” 苦雨真人厉瞪了他一眼,似是怪责他多言。 胖道士立即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在道观内堂,有一面屏风。 苦雨真人拉开屏风,后面是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八仙图。 苦雨真人在图中韩湘子的鼻子上轻轻一按,这幅墙竟然从中裂开。 墙后是一间小石室。 石室里又有另一幅画,那是长五尺,高二尺的山水书画。 苦雨真人上前,掀开山水画,在画后推开一块墙砖。 石地上立刻传来一阵勒勒之声,张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洞内有石梯。 沿着石梯而下,他们终于看见了卫空空。 x       x       x 卫空空的脸色很苍白,嘴唇却已出现了一种病态的嫣红。 他躺在一张竹榻上,正在昏沉沉的睡着。 龙城璧抽了口冷气。 “他中了什么掌力?” “狮王掌。”苦雨真人缓缓的道:“是洛金狮的狮王掌。” 龙城璧沉声道:“这老魔头真狡猾,表面上只是派了铁双阳等人出手,其实却亲自出动来大干一番。” 苦雨真人叹口气,道:“以我这个老牛鼻子的本领,要对付洛金狮并不困难,但除了洛金狮之外,他们还另有强援。” 龙城璧道:“是些什么人?” 苦雨真人说道:“那是极一教的内杀手。” “极一教的内杀手?”沈别离悚然动容:“真人似乎对这一个邪教组织的事,知道不少。” 苦雨真人苦笑一声,叹道:“桑机宇是老牛鼻子的同门师兄,他的事,我就算不完全知道,也最少知道十之七八。” 龙城璧目光一闪,道:“太乙神君似乎对发了疯的武林高手很有兴趣,其中理由可否见告?” 苦雨真人面色凝重,长叹一声:“他是为了要对付大师兄。” “大师兄?” “不错,咱们都是昔年玄门天圣宫五雷天师弟子,老牛鼻子是苦雨,二师兄是太乙,还有一个大师兄,就是苍道人。” “苍道人岂非已于三十年前,在天圣宫的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沈别离讶然道。 “不!”苦雨真人摇摇头:“三十年前的一场巨火,天圣宫中人惨遭劫火,但是苍道人却并没有死。” 龙城璧说道:“那场神秘大火,至今仍然令江湖中人为之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苦雨真人叹了口气:“这还不是桑机宇一手干出来的好事!” 龙城璧道:“其中内情,晚辈等本是不该追问,但目下情况,却令人有忧心忡忡之感,桑机宇创立极一教,掳劫三个疯子,倘若……” 不等他说完,苦雨真人已缓缓说道:“三十年前,桑机宇为了要得到天圣宫的三本武功秘笈,不惜毒杀先师,继而火烧天圣宫,欲把大师兄置诸死地。” 龙城璧道:“后来怎样?” 苦雨真人道:“桑机宇虽把三本武功秘笈抢走,但却错过了一只铜瓶子。” “这个瓶子有什么秘密?” “这瓶子的外表,看来没有什么特别,但若在熊火下燃烧,则可看见,瓶子上总共有一千二百八十个细小的篆字。”苦雨真又脸上发出了光:“其实,这一千二百八十个文字上所记载的,才真是先师最高深武学所在。” 龙城璧道:“桑机宇错过了这个铜瓶子,岂非很后悔?” 苦雨真人道:“当他知道这铜瓶子秘密的时侯,已为时太晚!” 龙城璧道:“这铜瓶子落在谁人之手?是不是苍道人?” “不错,是大师兄拿走了。” 苦雨真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幸好这瓶子上所记载的武功落在大师兄手上,否则其后果实在堪虞。” 龙城璧说道:“这三十年来,桑机宇与苍道人的武功,必然俱已有了极大的进展。” 苦雨真人道:“这个自然不在话下,说起来,咱们三师兄弟中,现在最窝囊的,就是我这个老牛鼻子了。” 他哈哈一笑,随即又面色转沉,缓缓道:“以目前的情况,大师兄大概可以控制桑机宇那个逆贼,但那仅是以一对一而言。” 龙城璧道:“太乙神君在这些年来,暗中创立极一教,连巨然堂与洛阳金狮都已成为他的羽翼,看来,他这一股势力着实不容漠视。” 苦雨真人道:“这个自然,但到底他还是有个顾忌,就是大师兄苍道人!” 司马血目光一闪,道:“但这又和掳劫铸大师等人的事有什么关系?” 苦雨真人默然片刻,叹道:“在五年前,桑机宇曾到南海。” 沈别离突然猛击大腿,道:“他是不是去找万妖魔王公孙百异?” 苦雨真人瞧了他一眼,点头道:“不错,他的确是去找公孙百异。” “这就是了!”沈别离胸膛起伏,道:“他一定是去学某种邪术,去对付苍道人。” 苦雨真人道:“他学的是‘天地人僵尸大法’。” 别离道:“这种邪术,据说近五百年来,只有公孙百异一人练成。” 苦雨真人道:“但公孙百异武功和势力都不及桑机宇,虽然他曾练成这种邪术,但威力却平平无奇,充其量只能对付一般二流高手而已。” 沈别离道:“但要对付苍道人,公孙百异显然是无法胜任。” 苦雨真人道:“可是,以桑机宇的武功,再加上极一教潜在庞大的力量,他一旦练成‘天地人僵尸大法’,那种威力就绝对不能轻视。” 他叹息一声,续而接道:“其实‘天地人僵尸大法’的名称应该改一改。” 司马血道:“该怎样改法?” 苦雨真人道:“该改为‘天地人疯子大法’才对。” 司马血、龙城璧互相望了一眼,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极一教为什么对疯子有着如此浓厚的兴趣。 苦雨真人叹息一声:“铸大师是刀法名家,顾一杰是武林后起之秀,再加上金蝶儿上官婉婉,这三人的武功,俱是可以独当一面而有余。” 龙城璧道:“但他们却疯了。” 苦雨真人道:“桑机宇的‘天地人僵尸大法’,就是要利用三个已迷失了本性的疯子,去对付大师兄。” 司马血说道:“为什么一定要用疯子呢?” 苦雨真人道:“当一个人疯狂之后,往往能把体内最大的潜力发挥殆尽,而且控制一个疯子,也比控制一个神智正常的人更容易。” 苦雨真人道:“若以药物或迷心大法之类的手段,去控制一个正常的人,纵然这人受到控制,但本身的功力和反应都必然打了个折扣。” 司马血道:“若是疯子呢?” 苦雨真人道:“‘天地人僵尸大法’厉害之处,就在这里,在这种邪术控制下的疯子,非但武功和反应不会退化,反而会更激励起疯子潜在体内的力量。” 龙城璧吸了口气,忽然问:“以真人的看法,以目前铸大师、顾一杰再加上上官婉婉的功力,这三个联手,是否一定可以击败苍道人?” 苦雨真人摇头。 “不能,绝不能!”他的语气很肯定:“这三人无疑都是一流高手,但以今时今日大师兄的修为来说,这三人纵使联手,仍然绝非大师兄的敌手。” 此言一出,龙城璧、司马血和沈别离都不禁为之呆住。 四 苦雨真人的说话,仿佛有点矛盾了。 ——既然桑机宇是要用这三个已经疯了的武林高手去对付大师兄,又怎会不把这三人的武功计算清楚? ——倘若这三人联手,也不是苍道人之敌,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x       x       x 苦雨真人无法解释。 但他仍然相信,自己的看法没有错。 说到这里,大家仿佛已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一个本来己被可以作为合理解释的理由,说到最后,却又变成完全不合理。 沈别离托着下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苦雨真人皱着眉,似是在不断的思索着。 他忽然说:“你们不妨去找一个人,这人一定知道其中的缘故。” 龙城璧目光一闪,脱口说道:“金百两!” “不错,是他,就是金百两!”苦雨真人点点头:“这个老小子近来一直都在注意着极一教的行动。” 龙城璧道:“他和杭州唐门的唐大少爷,近来经常在一起。” 苦雨真人道:“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妨去找找这个老小子,可能会有意外的收获。” 龙城璧的目光忽然转移到卫空空的脸上。 “他伤势不轻。” 苦雨真人道:“最好的办法,是把他送往医谷。” 龙城璧道:“从这里去医谷,最少要明天下午才能到达。” 苦雨真人说:“他已服下天圣宫的镇心灵芝散,三天之内,保证不会死掉。” 龙城璧松了口气:“这总算是他不幸中之大幸,能够在最后的关头,被真人救了回来。” 苦雨真人却是神色黯然:“只可惜,上官婉婉还是给那些兔崽子掳走了。” 沈别离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无论怎么样,晚辈已很感激真人了,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算好了。” 龙城璧道:“事不宜迟,我们先把卫空空送往医谷。” 苦雨真人忽然用一种很奇特的眼光,凝视着龙城璧。 幸好龙城璧并不是个小姑娘,否则必会被这阵目光看得为之脸红。 过了很久,苦雨真人才缓缓的笑道:“龙隐有个这样的儿子,确实值得高兴。” 五 北风渐紧,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了。 在医谷中,时九公仰望着天色,喃喃自语的道:“怎么今天口痒痒的,老是想吃点……咳咳……咳咳……” 说到这里,他不说了。 因为姚麻子已走了过来。 x       x       x 姚麻子已痊愈。 时九公很满意。 对于自己的医术,他很满意,对于姚麻子这个人,也很满意。 这人虽然经常和一群流氓混在一起,但本性却还不算坏。 而且在这段日子里,时九公还觉得这人有点可爱。 他很喜欢跟着时九公。 在医谷,时九公的地位是超然的。 即使是医谷谷主许窍之,在他的面前,也得恭恭敬敬的。 所以,无论是谁跟随着他,只要他不赶那人,就绝对没有人敢对跟随着他的人稍为无礼。 初时,时九公对姚麻子并无多大的好感。 但渐渐地,他觉得这个“浑小子”还不太讨厌。 不久,时九公又觉得,这个满脸麻子的家伙,一点也不讨厌了。 到了现在,时九公对他发生了好感,觉得这小子,心肠本来不坏,人也有趣得很。 所以,姚麻子一直跟随着他,他是默许的。 这时侯,姚麻子走了过来,压低着嗓子,微笑道:“九公!” 时九公瞪着他:“什么事?” 姚麻子说道:“你是不是有点口痒痒的?” 时九公道:“那又怎样?你知道老夫为什么口痒痒吗?” 姚麻子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每逢天气转冷的时侯,我也会为之口痒痒。” 时九公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的口不再痒?” 姚麻子微微一笑,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温暖一瓶好酒,另外端来一大煲香肉。” 时九公的眼睛眯成一线:“何谓之香肉?” 姚麻子道:“狗肉是也。” 时九公道:“你懂不懂如何泡制?” 姚麻子道:“我只懂得吃。” “这有个屁用!” “但我却知道,这里附近,有个老太婆,她是其中能手。” “是不是崔二婆子?” “嗯,你也知道?” “呸!老夫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若连崔二婆子都不知道,岂非笑话。” “咱们现在就去,怎样?” 时九公点点头:“好极,咱们现在马上就去吃个痛快。” 但他接着又寒着脸:“他妈的这次去不成了。” 姚麻子楞住。 这个老神医怎么反复得这么厉害,一会儿说马上去,一会儿又说去不成了。 他正想说话,时九公却已一手掩住他的嘴巴,大声道:“闭上你的鸟嘴。” 姚麻子就算想说话也不行了,因为时九公接着顺手一指,索性点了他的哑穴。 六 时九公忽然生气了。 但他并不是在生姚麻子的气,而是在自己生自己的气。 他正想大快朵颐一番,谁知道却在这时侯,看见龙城璧走了过来。 医谷谷主许窍之也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龙城璧。 其实他看的也不是龙城璧,而是龙城璧扛在肩上的一个青袍人。 这青袍人时九公当然很熟悉。 酒囊卫空空的性命,最少已由时九公捡回了好几次。 换言之,世间上若是没有医谷,没有时九公这位神医,那么这位偷脑袋大侠,早就已经成了一堆枯骨。 常言道:“医者父母心。” 时九公可说是卫空空的再生父母。 但现在,他又身负重伤,被龙城璧扛回来了。 所以,吃肉喝酒的事,不提也罢! x       x       x 在一间草庐中,时九公不禁大动无名肝火。 “他奶奶个熊,这算是什么世界,居然连疯子都成为奇货可居了。” 龙城璧苦笑:“当今武林,本来就是天下大乱的时候,也可以说是无奇不有的世界。” “他妈的,光是这个卫空空,已花掉老夫不少心血,这个什么偷脑袋大侠,不如就把外号改一改,索性叫受伤大侠好了!”时九公悻悻的说。 姚麻子忽然开口。 “九公,你切莫也疯了,否则武林中又多了一件‘奇货’。” 时九公一楞。 “你怎么开口说话的。” “我可没有哑掉。” “老夫岂非已点了你的哑穴?” “但有人把它解开了。” “是谁这么斗胆?”时九公瞪大了眼睛。 忽然见司马血走了过来,他的眼睛也瞪得很大,甚至比时九公的眼睛还要大一点。 他冷冷的说:“是我。” 时九公哼一声,一跺脚,走了开去。 他的心情很不好。 他现在心情不好,倒不是为了狗肉和酒的事,而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脾气为什么忽然又发作了。 龙城璧微微一笑,对时九公抱拳道:“晚辈还有点事,告辞了。” 时九公横了他一眼。 “你尽管放心,卫空空在这里,绝对死不了的。” “这个晚辈倒是很放心。” 时九公又哼了一声,忽然大声对姚麻子说:“快去给老夫生一盆火来。” 姚麻子一怔:“要火何用?” 时九公向躺在床上的卫空空一指:“他中的是狮王神掌,非要用火焙干身子不可,否则纵有灵丹妙药也无法彻底痊愈。” 姚麻子唯唯诺诺,依言照办。 x       x       x 姚麻子本来一直跟随着流氓,但从这时候开始,他的生活已完全改变。 为时九公生一盆火,那是他第一次为时九公办事。 但以后,这种机会渐渐多了。 到后来,他居然因此成为时九公的弟子,并且更成为一代名医。 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 但这也是后话,后话免提。 七 把卫空空送到医谷,龙城璧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但接着,他却要面对更多困难的事,更多凶顽彪悍的敌人。 幸好他是一个浪子。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雪刀浪子。 x       x       x 在这十几天里,“寻人党”可说是生意滔滔。 沈别离又去光顾“寻人党”! 他这次要找的人,不难找。 所以“寻人党”只是收取了纹银五十两而已。 不到两天,他们已找到了金百两。 x       x       x 金百两还是那副老样子。 这种人类型,在街上随处可见,但像金百两这种以售卖消息为生的职业探子,却很少人能及得上他干得那么出色。 他一看见龙城璧,就笑眯眯的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我。” 龙城璧没有问:“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问一句“为什么?”金百两就会立刻回答,然后就向他索取黄金百两。 光顾金百两,他的规矩就是,无论尊驾问些什么问题,只要是问一句,他答一声,便价值黄金百两。 例如你问他:“近来可好?” 他会回答:“好。” 或者是:“不好!” 但无论他的回答是“好”还是“不好”,这已算是回答,那么,阁下就得付上黄金百两。 当然,你可以不付。 但只要有一次不付帐的记录,以后你就休想再向他问出一个字来。 龙城璧并不是吝啬黄金百两,而是不想给别人见笑而已。 龙城璧终于向金百两垂询有关极一教俘掳疯子的事。他问:“桑机宇是否训练三个疯子,练成‘天地人僵尸大法’。” 金百两点头,说:“是!” 龙城璧立刻付上百两黄金银票一张。 接着,他又问:“这三个疯子,是否铸大师、顾一杰及上官婉婉。” 金百两又点头,说:“是。” 又是一百两金子。 龙城璧再问:“这三人联手,是否苍道人之敌?” 金百两这次沉吟了半晌,才说:“以目前来说,他们打不过苍道人,但在不久的将来,却是很有把握。” 龙城璧速付上第三张银票,问:“理由何在?” 金百两道:“‘天地人僵尸大法’,并不是只用三个疯子就可以完成,除了疯子之外,还要有九个内功深厚的绝顶高手相助,才能大功告成。” 龙城璧再付银票:“这九个绝顶高手,又有什么作用?” 金百两道:“他们每个人最少要有相当于三个疯子中任何一个人的功力,然后再把本身所有的内力,都贯注在这三个疯子的身上,甚至将疯子的任、督二脉打通,那么这三个疯子的功力,无疑立刻平添数倍以上,再加联手,遑论苍道人,即使五雷天师、风雪老祖之辈重生,也不是这三个疯子之敌。” 龙城璧、司马血,沈别离闻言,每个人的脸色都为之骤变。 x       x       x 但这三人还呆在那里,每一颗心都是么沉重。 过了很久,龙城璧忽然说:“我们现在马上走。” “去哪里?” “洛阳。” 八 洛阳,位于豫西黄河支流洛水之旁,为隋炀帝所建。 《隋书·食货志》记载,谓:“每月役丁二百万人。” 又说:“周围数百里,课天下诸州各贡草木、花果、奇禽、异兽。” 唐时,洛阳是为东都。 宋时,则为西京。 这是名城,大地方。 在这里,会发生不少可歌可泣,悲壮感人的事迹。 每到洛阳,龙城璧总是想起孟战。 孟战是一条好汉。 他曾失败过,但最后卷土重来,终于得到了真正的幸福。 孟战是长安人。 但龙城璧却曾与他三入洛阳城,结果三次都不醉无归。 现在,龙城璧又重临洛阳城,但这一次却不是和孟战在一起。 但这两人也是好汉。 沈别离是侠盗,司马血却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杀手。 他们连人带马,一起冲进洛阳洛府之内。 九 洛府总管,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他仿佛永远都是那么孤独,除了洛金狮之外,他几乎不与任何人交谈。 他在洛府里的人缘并不好。 但每个人都知道,只要他出手,就很少人能硬闯进洛府之内。 六年前初春的河西三煞,四年前腊月的六指魔丐邬南园,以至去年仲夏之夜袭洛府的勾魂十二鬼,这些和洛金狮结下梁子的人全都死在这位总管的一双钢戟下。 这位总管叫任无情。 他排行第四,所以也有人叫他双戟无情任四。 和以前一样,把闯府者拦截的人,仍然是任无情。 “不管你们是谁,既要硬闯,就得先杀了任某。”他的声音冰冷,充满着一种可怕的杀气。 但另一个人的声音更冰冷,杀气也更浓,更重。 “任总管,我们既已来了,量你是万万挡不住的。”这人站在一株秃树下,衣裳就像任无情的眼睛一样,是灰色的。 “司马血?” “正是司马血。” “很好,任某早就想试一试,毒蛇剑法的威力。”任无情的声音,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他的双戟早已在手。 呼! 呼! 任无情竟然一出手,就把这两支钢戟脱手飞出,疾射司马血的胸膛。 这一着,倒是令人大出意料之外。 但那仅是令司马血意外而已,却未能一下子就击败司马血。 司马血轻轻一剑,卸开第一支戟。 而第二支戟,他却以左手一抄,从容接下。 但接着,嗤的一声,任无情已亮出一把尺半尖刀,斩向司马血的咽喉。 刀光大盛,任无情人刀同时暴射,这才是他最致命的一着。 司马血一退三丈,身形一闪再闪,闪到天阶一座石山旁。 “唰”一声,尖刀再斩司马血。 但司马血的人已在石山后, 然而,刀势并未停下,居然直穿过并不太厚的假石山。 一阵蓬然巨响,整座石山崩断了几乎一半。 刀是好刀。 任无情的内家真力,也是令人为之叹为观止。 刀锋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迅速斩向司纪血的脖子。 这是凌厉的攻势,非但一上来就先声夺人,而且紧接而来的攻击,更是凶猛骇人。 但他要击杀的对像,却是名震天下的杀手之王司马血。 他的攻势虽然一气呵成,但司马血却完全没有半点紊乱。 任无情的攻势越狠,他越是镇定,脸上的神态也越是冷厉逼人。 他把那支钢戟,回掷任无情。 任无情一个翻滚,闪开这一击,倏地乘势扣着一把暗器如飞蝗般射向司马血。 那是八种不同的暗器,总共是六十四支。 每一支都呈现惨绿之色,任何一支击中,都可以在瞬息间夺取对方的性命。 但司马血的剑,却像是在玩弄魔法般,居然把这六十四支淬上奇毒的暗器,完全击落。 任无情脸色一变,脱口道:“杀手之王,果然名不虚传……” 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碧血剑已在他的眉心间,悄悄的滑入三寸。 x       x       x 任无情的尖刀虽然锋利,但却杀不了司马血。 司马血的剑虽然杀了任无情,但他们却找不到洛金狮。 偌大一座洛府,原来居然只有任无情一个人在这里看守着。 x       x       x 司马血叹息着,对龙城璧说:“我本不该杀的。” 龙城璧道:“就算你不杀他,也很难在他口中问出什么来。” 司马血道:“何以见得?”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洛府中人,包括洛金狮在内,都完全撤出,但这位任总管却仍然死守着,而且不惜与你一战,由此看来,这位任总管倒是一个不怕死,也很倔强的人。” 司马血一阵茫然。 沈别离插口道:“洛金狮为什么要撤退?” 龙城璧道:“他们撤退,绝不是因为我们。” 沈别离道:“莫非……莫非是为了苍道人?” 龙城璧道:“这个很有可能,但目前却无法证实,苍道人是不是会来洛阳。” 司马血道:“但无论怎样,我们一定要查出,极一教总坛所在。” 沈别离忽然凝视着他,半晌才道:“是不是有人聘请你去杀桑机宇?” 司马血摇摇头:“没有这种事。” 沈别离道:“倘若有人聘请你去杀桑机宇,你是否愿意接受?” 司马血又摇头。 他说:“在下不怕桑机宇,也不怕任何人,但在下却知道,以我目前的武功和手段,也许可以很成功地刺杀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但要杀桑机宇,却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沈别离叹了口气:“连你都没有把握可以除去桑机宇,这老魔头实在可怕。” 龙城璧淡淡一笑:“这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别忘了还有苍道人,他可是桑机宇的克星。” 沈别离精神一振。 “不错,还有个苍道人!” “但那‘天地人僵尸大法’的阴谋,绝不能让桑机宇得逞。” “桑机宇还欠缺九名高手。” “极一教中可能已有充分的人选。” “那倒不然,即使极一教有这种高手,桑机宇也未必会牺牲他们的一身功力 龙城璧双眉紧皱,叹道:“看来,武林中又有不少高手,会被卷入这场凶险的漩涡里。” 突听一人大声叫道:“老子也是个高手,这岂非连老子都浑身不舒服了?” 一听这人的声音,龙城璧已知道这人就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十 唐竹权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 他仍然是抱着一个大得吓死人的酒坛,一摇三摆的走了进来。 他认得沈别离。 沈别离也没有忘记他。 早在七八年前,他俩就已在杭州拼过酒。 那一次,沈别离惨败,整整躺在床上睡了两天。 自从那一次之后,他知道自己就算再苦练三十年,在喝酒这种事情上,休想胜得了唐竹权。 x       x       x 唐竹权环扫了三人一眼,笑道:“金百两倒是有点能耐,他一算之下,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到这里来。” 龙城璧微微一笑:“听说你近来经常和金百两在一起?” “这有什么不好?”唐竹权哈哈一笑,“最少,你们若问他一句,就得付上黄金百两,但老子嘛,就算从天亮一直问到黄昏日落,他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回答,而且不费分文。” 龙城璧道:“这倒划算。” 唐竹权喝了一口酒,忽然讪讪一笑,叹道:“划算个屁!” 龙城璧一怔。 “唐兄何出此言?” 唐竹权哼了一声:“这老小子贼术精明,老子和他相识迄今,已输了不下黄金三千两。” 龙城璧、司马血不由一阵失笑。 只有沈别离,忽然变得沉默起来,怔怔的瞧着门外一株大树。 这一株大树,其实没有什么好看。 但沈别离却仿佛看得有点痴了。 他忽然对龙城璧说:“我有点事,明天正午,咱们在万如楼重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已像飞鸟般向门外疾掠出去。唐竹权一怔。 “这厮是不是吃错了药?” 龙城璧摇摇头,微笑道:“他并不是吃错药,而是看见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十一 龙城璧没有说错. 因为他刚才没有看错。 在那株大树后,曾有一位杏袍丽人出现过。 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但却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和沈别离之间的故事。 沈别离已向他说过不止一次。 ——她是个女飞贼,名字是阿妍。 ——沈别离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但却不是阿妍,而是上官婉婉。 但阿妍还是死心不息。 她没有嫁。 现在,她已不再如昔日般年轻,但仍然美丽不可一世。 直到现在,她还是在等待着沈别离,希望有一天能与他在一起。 x       x       x 这里是洛阳城外的一片原野。 夜雾淡淡有如失意情场的少女哀愁,总是挥之不去,吹也不散。 他俩就在这夜雾中,默然相对着。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沈别离才说出了四个字:“婉婉疯了。” “我知道。”阿妍淡淡的说。 “她不但疯了,而且还落入了奸徒之手。” “我也已知道。” 沈别离眉心一聚:“你怎会知道这许多?” 阿研一声轻叹:“我已想透了一件以前想不透的事。” 沈别离双眉一蹙:“我不懂。” 阿妍一笑,笑得有点酸:“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 沈别离毫不讳言:“不错,这一点的确不假。” 阿妍神色黯然:“一直以来,都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沈别离叹道:“我并不如你想像中那么完美,而且过的日子,一直都是那么提心吊胆,不是怕仇家找上来,就是要逃避六扇门中人的追捕。” 阿妍叹了一口气:“这一切,我也早已知道。” 沈别离道:“你现在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阿妍沉默片刻,才缓缓的说道:“你以前曾问过我一件事,但是我一直都没有说。” 沈别离一笑:“你说的,是不是自己的师承来历?” 阿妍点点头。 “不错,但那时侯,我不能说,那是有莫大苦衷的。” 沈别离耸耸肩:“其实,这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算你不说出来,在我来说,也是没有什么关系。” 阿妍道:“但我现在又不能不说。” 沈别离道:“你的师父是谁?” 阿妍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冰冷:“我的师父,也就是你们现在想尽办法对付的人。” 沈别离的身子猛然一震:“是‘无极先天太乙神君’桑机宇?” 阿妍点点头道:“不错,就是太乙神君。” 沈别离呆住,喃喃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阿妍道:“而且,我还是极一教的内杀手!” 沈别离吸了口气:“你把我引到这里来,是不是要杀我?” 阿妍的脸色有点铁青,眼睛里充满着一种无法描述的冷漠神采。 “不错,我现在已是奉了师父之命,要把你除去的。” 说到这里,在他们的四周,已悄悄的出现了十个黑衣剑士。 阿妍退了开去。 这十个黑衣剑士却同时发出一声叱喝,各自挥舞着长剑,摆开阵势,向沈别离展开攻击。 x       x       x 剑阵甫发动攻击,沈别离的剑也已出鞘。 他要以一挡十! 但这十个黑衣剑士,他还没有怎样放在眼内。 他的目光,仍然不断的注视着阿妍。 阿妍的瞳孔已收成一线,对沈别离来.说,她这种神态是可怕的,也是陌生的。 原野上充满了杀伐之意。 十个人,十把快剑,毫不保留的全力出击! 他们的年纪,都在二十四五至三十五六之间,人正壮年,而且每一把剑传出来的功力,都绝非弱者。 剑如乱箭,又似是十条毒蛇,每一条都是那么恶毒,那么刁钻。 沈别离不禁叫了一声:“好!” 但他也已施展了看家本领。 他自八岁学剑,江湖上能接得下他十剑以上的高手,似乎已越来越少。 这时侯,他虽然已落入这座威力强大的剑阵中,但他的身形还是那么敏捷,剑法还是那么灿烂辉煌。 他已看准了这座剑阵的弱点。 x       x       x 这座剑阵最弱的一环,其实是在十个黑衣剑中剑法最好的一人身上。 他是个发号施令者。 其余九剑士,都以他作为马首是瞻。 也可以说,他是牵动着整个剑阵,就像是一座机关的总枢纽。 这人的剑法,虽然高明,但却已心分二用。 而且,即使他全力作战,也不是沈别离的敌手。 沈别离看准了对方一个破绽,突然以疾迅无比的一剑,击向这人的咽喉。 这黑衣剑士要闪避,却已来不及。 嗤! 这剑阵已露出了一个缺口! 沈别离毫不犹疑,立刻就从这缺口里穿出去。 他已穿出这缺口。 这座剑阵再也困不住他。 但他甫出剑阵,另一道辉煌的剑光已向他迎面飞了过来。 那就像是一颗突如其来的流星。 沈别离武功虽高,剑法虽强,反应虽快,但这一剑的准确和速度的快捷,仍然不是他所能应付得来。 他闷哼。 一把三尺长的青锋剑,已贯穿过他的胸膛。 这是没入心脏的一剑。 任何人中了这一剑,都必死,他也自然难以例外。 x       x       x 剑锋在沈别离的心脏里。 剑柄却握在阿妍的手里。 她的手居然还是那么稳定,连一点颤抖都没有。 “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婉婉,所以,我只好亲自出手,杀了你!” 她的声音仿佛很平静。 但沈别离却已听出,这声音里其实已充满着无限的矛盾。 沈别离一声惨笑:“你现在毁了的并不只是我,还有你自己!” 阿妍的脸色还是没有变。 她的手还是那么稳定。 但忽然间,她眼眶里已沁出了两行泪。 泪悄悄的流,也悄悄的干。 干的不但是泪,还有她的两片朱唇,和一颗心。 她亲手杀了他。 只有她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可怕,又是多么的无奈。 她暗暗发誓,一定不能让沈别离白白的死掉。 x       x       x 翌日正午。 沈别离被送到洛阳万如楼门外。 第四章 一副棺木值三百万两 一 万如楼是一间不大不小的酒家。 这时候,店堂里已是高朋满座。 一具尸体突然在门外出现,自然难免引起一阵骚动。突所一人大喝:“滚开!统统都给老子滚开去。” 绝大部分的人纷纷退开。 还有两三个市井无赖,兀自探头探脑的,看着这具尸体。 “他妈的,死人有什么好看?一个大胖子走了过来,不由分说的,每人各赏耳光两记。 这两记耳光好重。 无赖又惊又怒,其中一个想还手,但一瞧这个身材胖大得惊人的巨汉,不由得都软了。 “唐……唐大少爷……” “还不快滚!” 无赖吓得连跑带跌,瞬即消失在人群之中。 x       x       x 唐竹权呆呆的瞧着沈别离。 司马血走了过来,两人的脸色都是那么沉重。 只有龙城璧,还在万如楼中,自斟自饮,连看都不看一眼。 唐竹权一直在等他出来。 唐竹权憋不住了,折回酒楼内,大声道:“你的老朋友死了!难道你竟然无动于衷?” 龙城璧在吃着一颗花生,缓缓道:“你要我怎样?大哭三场,还是陪他一起死掉?” 唐竹权瞧着他。 “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么冲动的。” “好!老子不发脾气,但这件事你说该怎办?” “人已死了,该怎办?” “把他葬掉。” “不错,你现在就去找朱锦。” “谁是朱锦?他是个什么鸟物?” “他是个长生店的老板,那长生店就在丁家酒铺西侧。” “好!老子马上扛着沈别离一起去找这朱锦。” “不送了。” “什么?你不去?” “这种小事,何必劳师动众?”龙城璧懒洋洋的喝了一口酒,忽然压底了嗓子,悄悄的对唐竹权说:“唐兄务请小心,朱锦的长生店,其实就是极一教在洛阳的分舵,洛金狮必然也在那里!” 唐竹权目光一亮。 他心中暗自咕嘀:“这件事你是怎样知道的?” 但他的眼睛还算锐利,一面想,一面环扫店堂,居然给他认出了一个人。 这人虽然是经过易容。 但这种易容术,还瞒不过唐竹权的眼睛。 这人就是金百两。 这家伙“神出鬼没”,刚才还不见其人的,但刚才门前一阵扰攘,他就趁机混进了万如楼,还对龙城璧透露了这个“最新发现”。 唐竹权瞪了金百两一眼。 金百两却不理睬他,只是不断的在吃肉包子。 唐竹权忽然叹了口气,走到门外,背起沈别离,望城北而去。 二 朱锦是个身材微胖,唇上蓄着一小撮胡子的中年人。他喜欢在正午的时侯睡觉。 现在,刚好正午,也刚好是他要睡觉的时侯。 他躺在一副上好的棺木上,看来快要睡着了。 就在这时侯,却有生意上门。 朱锦却懒得去理睬,依然照睡可也。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负责与顾客交易的,是个后生小子。 这人叫石鹿子,他走路的时侯,甚至比鹿子还要更快一点。 x       x       x 来买棺木的人,正是背着沈别离而来的唐竹权。 石鹿子满脸笑容,殷勤招待。 唐竹权瞧着他。 “老兄贵庚?” “二十三?” “贵姓?”唐竹权盯着他,“是不是姓朱?” 石鹿子道:“小的姓石。” 唐竹权裂嘴一笑:“原来是石老弟,久违了。” 石鹿子一怔。 “这位仁兄,小的与你素未谋面,如何说是‘久违’了?” 唐竹权道:“这是客气说话,寒暄之辞,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计较的。” 石鹿子想想,点点头:“不错,恭喜你了。” 唐竹权一怔。 “老子背着一个死人,有什么值得恭喜?” 石鹿子笑道:“因你很快就可以和肩上的朋友在一起,这还不值得恭喜吗?” 唐竹权呵呵一笑。 “对!说得很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老子忽然想起有点事情要办,暂时还不能够跟这一个老朋友共赴黄泉。” “不会的,你一定会有空。” “何以见得?” “你活着的时侯也许是很忙,但死了之后就一定会很清闲的了。”石鹿子脸上的笑意已完全收敛,换上了一副冰冷的表情,“而且我敢保证,你很快就可以到黄泉里。” 唐竹权却仍然呵呵的笑着。 “小子,你真有趣。” 笑声中,石鹿子突然右腕一翻,一把银匕首急刺唐竹权的胸膛。 唐竹权一声惊呼。 “啊呀!你是在说真的?” “难道老子跟你开玩笑!” 石鹿子一刺未中,被唐竹权侧身闪开,他的右脚立时飞踢出去。 他穿的原来是一双皮靴。 皮靴里居然暗藏机关,一脚踢出,三支毒针也同时疾射而出。 唐竹权应变速度奇快,石鹿子的脚才飞起,他的人已闪在一副棺木之后。 笃!笃!笃! 这三支毒针竟然没入棺木中,登时无影无踪。 由此可见,这种毒针的射力是何等厉害,若是击中人身,势必直入骨髓之内。 唐竹权的脸色不由变了。 他突然轻轻把棺盖揭起,把沈别离放入棺中,道:“沈兄,你暂时歇一歇,老子先宰了这混蛋再说!” 他说着这几句话的时侯,石鹿子又已扑了过来,银匕首再向唐竹权的咽喉飞了过来。 唐竹权冷笑。 他偏身急闪。 一闪,再闪。 石鹿子气势凌人,一攻,再攻。 刹那间,唐竹权胖大的身形已经十三变。 匕首亦十三变。 再一变,匕首脱手飞击唐竹权眉心。 但唐竹权双手一合,匕首立时被挟在掌心之内。 石鹿子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自知不敌,大叫:“朱老板!” 朱锦却仍然躺在棺木上,只是轻轻的揉了揉眼睛。 石鹿子奔向他这一方。 唐竹权没有放松,穷追,猛然劈出一掌。 石鹿子翻身,负隅顽抗。 他也劈出一掌。 两掌相交,发出一阵沉闷的掌击声。 蓬! 唐竹权身形稳如泰山,纹风不动。 但石鹿子却面如死灰,身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直撞在一副还未涂漆的棺木之上。 这阵撞力可不简单。 又是一阵“蓬”然巨响,连这副棺木都给撞个稀巴烂。 三 二十三岁的石鹿子,就此了结一生。 他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x       x       x 朱锦终于懒洋洋的,从棺木上起了下来。 “唐竹权,你太吵耳了,害得朱某连想睡觉都不行。” 唐竹权盯着他。 “你就是朱锦?” “不错,别人都叫我朱望死。” “什么?朱,望,死?” “对了,望死的意思,就是很希望看见有人死掉。” “唔,这倒是人之常情,”唐竹权淡然一笑,“你是个卖棺木的,当然希望看见别人归登极乐世界,否则你这店子就没有生意了。” 朱锦吃吃一笑。 “唐大少爷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朱某佩服!佩服!” “现在,这店子里已有两个死人,相信你一定很高兴了。” “只高兴了一半。” “为什么只高兴一半?” “因为除了你的朋友,可以令本店有所进账之外,刚才死的一个是个穷鬼。” “他是不是你的伙计?” “当然是,但这才是最糟糕的事。”朱锦叹了一口气,“这浑小子虽然做事勤快,但却嗜赌如命,已借了朱某三年薪俸,现在一旦归登极乐世界,他是极乐,我却是极悲,连棺木都给他临死之前砸烂一副!” 唐竹权叹了口气。 “这的确是嘛,只怕世间上,再也找不到像他这种可恶的伙计了。” “不!朱老板误会了。”唐竹权摇摇头:“老子是说自己可恶,因为一时冲动,不明不白的,居然打死了你的伙计,的确是他妈的可恶,他妈的可恶,他奶奶的也可恶。” “不,你不可恶,而且很可爱。” “何以见得?” 朱锦吃吃一笑:“看了你这副样子,听了你这番说话,朱某就已经知道,你已准备赔偿我的损失了。” 这人不愧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趁势要唐大少爷作出赔偿了。 唐大少爷也很大方,点点头笑着说:“这个绝对不成问题,无论你要多大的数目,都不妨开出价来。” 开天杀价,落地还钱,这本来就是商场上司空见惯的事。 朱锦脸上露出了很满意的神色。 唐竹权是挺大方的,他却是挺大的胃口。 他说:“无须赔偿,那是很合理的,唐大少爷杀了敝店一个小伙计,就赔纹银十两罢。” 唐竹权一怔:“这么便宜?” 朱锦淡淡一笑:“这年头,什么都贵,就是人命不怎样值钱。” 唐竹权眨了眨眼睛:“有理,这十两赔偿,不成问题。” 朱锦道:“但他尚欠下朱某一笔债,现在却因为你而死掉,按照道理,这也该算在唐大少爷的头上。” 唐竹权点点头:“有理。” 朱锦屈指一算,陪笑道:“这笔债的数目比他的性命大一点,是三百两。” 唐竹权这次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又点头不迭:“不成问题。” 朱锦笑道:“唐大少爷果然不是一般常人可比,单是这份气度,就已令人为之心折。” 唐竹权说道:“还有没有别的要赔偿的?” 朱锦点点头。 “还有一项。” “但说无妨。” “刚才唐大少爷一掌把石鹿子震死,那一掌固然精彩,但却是力度太猛了。” “力度太猛有什么不好?” “石鹿子技不如人,是死不足惜,但他却在死前,压了一副棺木。” “这副棺木,也要老子赔偿?” “是的,希望唐大少爷别见怪。” “不!你说的很合理,老子照价赔偿就是。” “那很好,朱某首先在这里说一声多谢。” “这副棺木值多少?” 朱锦默然半晌,干咳两声,然后才说:“三百万两。” 四 人命不值钱,只值十两。 但这副棺木,却要价三百万两! 这情形就像是:买一只狗,只值十两,但牵着狗的绳子,却是价值连城! 朱锦笑了。 唐竹权却咳了起来。 朱锦道:“这价钱虽然是贵了一点,但实际上绝不离谱。” 唐竹权终于也笑了。 “老子没有说价钱太贵,而且觉得很合理。” 朱锦一怔:“唐大少爷的意思……” “老子的意思是照赔不误,总数合计是不是三百万另三百一十两?” 朱锦点头不迭:“是的!是的!” 唐竹权道:“这数目虽然大了一点,但老子在洛阳,也有不少债项可以向别人追讨,只要随便收回一笔,就已足可抵数有余。” 朱锦的脸色忽然沉下。 “是谁欠下唐大少爷这许多银子?” “例如洛金狮。”唐竹权淡淡一笑,“他欠下老子八百万两,又例如桑机宇那老王八,他欠下老子更多,就算用八百万辆马车去抬金子,也还不清老子的债!” 朱锦陡地一笑。 “大醉鬼,你的狗屁放完了没有?” 唐竹权也在大笑:“洛金狮,你究竟是条狮子?还是小狗?竟然躲在小洞里,不敢见人?” 朱锦笑声忽歇。 长生店中,一副棺木突然被移开,背后果然有个洞。 洞里走出了八个人。 第一个走出来的,就是洛金狮。 五 洛金狮脸上,杀气严霜。 他冷冷的瞧着唐竹权。 “你说老夫欠你多少?” 唐竹权振声道:“八百万两!” 洛金狮冷冷道:“八百万两银子,已可以把杭州唐门压垮,我只怕你的胃口虽然大,但无论如何拿不动。” 唐竹权嘿嘿一笑:“只怕你近来穷得发疯!连八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洛金狮“哼”的一声,忽然大声道:“把这胖猪切开三段,然后用三副棺木运回杭州去!” 唐竹权大笑:“这一下算得好,这里的棺木太窄,只用一副载老子不下,用两副也嫌太逼仄一些,一分为三,就算死也死得舒服!” 他还是那么轻松。 七把刀却已同时向他迎头砸了下来。 x       x       x 这七人,其中有四个是洛金狮的得意弟子。 还有三人,却是极一教洛阳分舵的高手。 这七人联手,那种攻势之猛烈,委实是非同小可。 但唐竹权这位天下第一号大醉鬼也绝不简单。 虽然他只是赤手空拳,但一举手一投足,每一着都足以伤人、杀人。 十余招后,朱锦脱去外面的一套长袍,腰间露出了十八把飞刀。 他拔出其中一把,瞄准了唐竹权,蓄势待发。 在暗器高手眼中看来,朱锦这种动作简直是滑稽、幼稚、可笑。 若是飞刀能出手命中,何必“瞄准”一番? 但唐竹权却并不这样想。 朱锦的动作,看似幼稚可笑,其实却隐藏着极大的杀机。 他若瞄准之后,就一刀掷出,那并不可怕。 但最可怕的却是:他只是“瞄准”,却并不发刀。 六 不发出的飞刀,远比已经发出的飞刀可怕。 这道理看似很玄,其实一点也不玄。 ——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只有面临死亡,等待着死亡降临,那才令人恐惧,令人感到可怕。 只要朱锦的刀未发出,天下间就没有人敢保证,他的飞刀一定杀不了唐竹权! x       x       x 这是一种心理威胁。 朱锦的飞刀未必一定高明,但这一着却是厉害之极。唐竹权若只是面对着朱锦,那倒不足惧。 然而,他现在面对着首当其冲的敌人,却不是朱锦,而是七个几乎是不要命的杀人好手。 这七人联手,攻势猛烈。 唐竹权并不怕死。 但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没有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他绝不想死。 既不想死,就不能不提防着朱锦的飞刀。 他既要提防朱锦的飞刀,无疑已是一心二用。 七刀客趁势反扑。 这七人全是杀人经验丰富的一流高手,以七敌一,无论如何绝不吃亏到哪里。 更何况还有朱锦的飞刀相助! 唐竹权立时陷入凶险的境地。 他陡地大吼:“朱望死,你连飞刀都不敢发射,简直是他奶奶的无胆匪类,懦夫!杂种!” 朱锦仍然没有发刀。 他既不发刀,也不答话,甚至连站立的姿势也完全没有改变。 他气死了唐竹权。 但唐竹权没有死。 反而这一直用飞刀“瞄准”着唐太少爷的朱老板,忽然闷哼一声,然后仆倒在地上。 他的背心,不知何时已被一根木头穿过。 七 朱锦忽然倒毙,唐竹权的气势立时大盛。 那七人本已占了优势,但随着朱锦的阵亡,形势又再急转直下。 唐竹权以五绝指法,伤了一人,杀二人,继而夺得一刀,又砍碎了一人的脸庞,刺穿了一人的胸腹! 这一阵急攻,奠定了胜局。 七刀客或死或伤,或被吓呆,或是退缩到一隅,连腿都软了。 洛金狮怒吼。 “饭桶!统统都是饭桶!” 他这位洛阳城的一代大豪,已动了真火。 狮王金刀已出鞘。 三十六路狮王刀法,也已急展。 但唐竹权却在这时候退了开去。 因为龙城璧已来了。 x       x       x 龙城璧是带着一阵爽朗豪迈的笑声而来的。 但他的双目,却射出一种森冷的光芒,直盯着金狮的脸。 洛金狮收住刀势,厉声喝道:“是你在暗算朱老板?” 龙城璧还没开口,背后已传来了司马血的声音:“不是他,而是在下。” 洛金狮目光一转,盯在门外一个灰衣人的身上。 “杀手司马血?” “区区正是司马血。” “好!这笔账老夫会记下的!” 龙城璧冷冷一笑,道:“朱锦一直拿着飞刀准备暗算唐竹权,司马血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也不能算是什么暗算。” “废话!”洛金狮咆哮如雷,狮王金刀再度出手。 刀声呼啸。 他每发一刀,简直就和霎眼同样快。 但另一股刀光,也同时卷起。 洛金狮刀势急变,一刀化成五刀。 他连刺五刀,五刀瞬息化为二十五招凌厉无比,凶险已极的杀着。 龙城璧雪刀一展,把这二十五刀从容接下。 洛金狮还是不肯罢休。 他倏地发出霹雳般的一声巨喝,杀着连环施?埂?br /> 狮王金刀越舞越急。 龙城璧的身形也是越变越快,两人已缠斗得令人连看都看不清楚。 洛金狮没有轻敌,也没有半点大意。 可是,无论他的刀势怎样凶猛,招式怎样快速,仍然无法伤得了龙城璧分毫。 倏地,洛金狮的动作完全停止。 呛啷一声,狮王金刀跌在地上。 唐竹权哈哈大笑。 “好高明的点穴功夫,这一下连老子都要说一声佩服了!” 洛金狮面如土色。 他现在若还能移动身子,一定会把刀拾起来,抹向自己的脖子。 但现在,他只能像一个木偶,任由别人摆布。 x       x       x 在四根蜡烛的照耀下,洛金狮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刻。 龙城璧没有点他的哑穴。 但他们问了半天,洛金狮还是一言不发,司马血却忽然离去,不知所踪。 唐竹权光火了:“他妈的,让老子把这老王八的鼻子割下来喂狗!” 龙城璧摇摇头。 “他的鼻子皮粗肉厚,就算是饿狗也啃不下。” “既然他什么都不说,倒不如割掉舌头!”唐竹权狞笑着。 龙城璧眉头一皱。 就在这时侯,司马血的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唐大少爷,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野蛮的?” 唐竹权霍然转身道:“刚才你去了哪里?” 司马血耸耸肩,说:“找一个人。” 唐竹权道:“找谁?” 司马血道:“王一祥。” 唐竹权一怔:“王一祥又是谁?” 唐竹权道:“一个菜贩。” 这一来,连龙城璧都怔住了:“你找这菜贩子有什么事?莫不是去买菜?” 司马血点点头“不错,我买了十斤蒜。” 唐竹权瞪着他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遍:“这十斤蒜有什么用?” 司马血微微一笑,道:“在很久以前,我曾听人说过,洛大老爷最喜欢吃蒜,所以……” 说着,就把一撮蒜,寒进洛金狮的嘴里。 八 洛金狮真的很喜欢吃蒜? 不! 刚好完全相反。 世间上有种人,嗅到了蒜的味道,简直比嗅到了毒气更要命。 洛金狮就是这种人! 司马血甚至强逼他吃蒜。 这位武林大家,此刻身不由主,想不吃也不行。 但不吃犹可,一吃之下,登时眼泪直冒,浑身颤抖,打喷嚏,甚至大呕大吐,什么八宝儿都弄出来了。 龙城璧莞尔一笑,唐竹权却不禁为之捧腹大笑。 “好个杀手司马血,真妙!真绝!这下子连老子都佩服你了!” 洛金狮初时还勉强支撑着,但过不了多久,他终于开口。 “别再用蒜,把所有的蒜拿走,拿走!”他几乎是在声泪俱下。” 司马血道:“还有九斤蒜,不吃岂非太浪费了?” 他又拿着一大把蒜,塞到洛金狮的嘴巴里! “不!饶命!饶命!你们要问什么,老夫说老实话便是……” 洛金狮差点没昏倒过去。 对于洛金狮来说,用蒜来对付他,不啻是一种厉害已极的酷刑。 司马血就知道洛金狮怕蒜,但却也想不到,蒜的功效,竟然比想像中还要厉害得多。 x       x       x 这一次,洛金狮果然很合作。 龙城璧和司马血轮流向他发问,都是有问必答。 司马血首先问:“极一教总坛在什么地方?” 洛金狮呛咳两声说:“狗牙岭下。” 龙城璧问:“桑机宇是否准备利用三个疯子练成‘天地人僵尸大法’?” 洛金狮说:“是。” 司马血道:“你可知道,要完成‘天地人僵尸大法’,必须要有九名绝顶高手,把全身内力贯注到三个疯子的身上?” 洛金狮点点头:“老夫知道。” 龙城璧道:“极一教总共有几人愿意把本身的功力贯注到三个疯子的身上?” 洛金狮道:“愿意者四人,但符合资格的仅二人而已。” 司马血道:“尚余七人之缺,可知桑机宇又有何打算?” 洛金狮道:“在江湖中物色对象,把七个高手带到狗牙岭,然后再逼他们把功力贯输到疯子的身上。” 龙城璧脸色一变,再问:“这七个高手,是否已被掳获?” 洛金狮道:“不错。” 司马血一凛:“他们是谁?” 洛金狮这一次却摇摇头:“老夫不知道。” 龙城璧、司马血、唐竹权三人俱是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洛金狮忽然说:“你们问够了没有?” 司马血道:“你想怎样?” 洛金狮惨然一笑:“老夫已败了。” 司马血道:“但你还没有死。” 洛金狮神色黯然:“在极一教,败了,也就是等于死了。” 司马血道:“你不想再活下去?” 洛金狮道:“老夫只求一个痛快。” 唐竹权冷冷一笑:“这老不死恐怕又是疯了。” 司马血摇摇头:“他没有疯,而是在惨败之后,生不如死。” 唐竹权道:“这老不死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既然他要求一个痛快,就成全他罢。” 龙城璧却反对。 “这样不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洛老爷子若已经忏悔,将来这会有赎罪的机会。” 洛金狮闭目长叹:“老夫确已后悔,与极一教朋比为奸,荼毒武林。” 龙城璧的脸发出了光。 他忽然出手,把洛金狮身上的穴道解开。 洛金狮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悲声大叫,也不知道胡乱地在叫些什么。 “老夫要走了。” “洛老爷子往何处去?”龙城璧凝视着他。 “狗牙岭。” 洛金狮说完这三个字之后,人已消失在远方。 他的轻功毕竟不弱。 x       x       x 唐竹权悻悻然的瞧着龙城璧:“你这算是什么?” 龙城璧耸耸肩:“唐兄认为不对?” “当然不对!”唐竹权哼了一声:“这是放虎归山!是妇人之仁!是不知所谓的疯子行径。” 龙城璧一笑,笑而不答。 司马血却道:“咱们不能太过分,既已加以酷刑,又已逼了供,又怎能再把这个老头儿置诸于死地?” 唐竹权皱着眉头,怔住。 他只好闭上嘴巴,只是轻轻的吐了口气,什么话也不再说。 九 黄昏。 古道萧条,一个疲倦的老人,拖着长长的影子,在夕阳下走向狗牙岭。 x       x       x 他本是一条雄狮。 他本是威震洛阳垂三十年之久的武林大家。 但现在,这条雄狮老了,而且消失了昔日的赳赳雄风。 他那从不离身的狮王金刀,已不知去向。 来到狗牙岭,先到蛇头峡。 蛇头峡东,有一座铁蟒亭。 铁蟒亭顶,本铸有一条丈二铁蟒,但已于百余年前,被人盗走。 但此亭仍以铁蟒为名。 它仍然是那么坚固,没有被风雨所摧毁。 此际,亭中无人。 洛金狮脚步沉重,步入亭中。 x       x       x 亭中有石桌一座,石凳四张。 洛金狮似已极累,伏桌而睡。 他的呼吸粗而急,一点也不像个具有数十载内力修为的高手! 他伏睡在桌上,但没多久又已缓缓的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刚才亭内亭外俱无人。 但只不过是一幌眼间,铁蟒亭外已来了四人。 东方一人,是个红衣小童! 南方一人,是个身穿华服、气派十足的中年汉子。 西方一人,是个白衣书生。 还有北方一人,却是个年约三十出头,仍然姿色动人的杏袍丽人! 洛金狮一笑。 苍凉的一笑! 这四个人,他都认识。 红衣少童,就是侏儒王老元帅。 那中年人,是巨然堂的侯四爷。 那白衣书生,是巨然堂的冷血秀士羽飞香。 还有那杏袍丽人,她叫阿妍,是极一教教主桑机宇唯一的女弟子。 x       x       x 老元帅的脸孔,并没有孩童的天真灿漫,却有一股逼人眉睫的杀气。 侯四爷的目光,一直都在紧盯着洛金狮。 洛金狮看得出,这是幸灾乐祸的一种目光。 羽飞香木无表情,只有一柄摺扇不断的在摇动。 最先开口的,却是阿妍。 阿妍,她人漂亮,声音也同样清脆动人。 但她现在的语气却是冰冷无情。 “教主要见洛老爷子。” 洛金狮吸了口气:“老夫本来就是来求见教主的。” 阿妍点点头:“教主一定会很高兴看见洛老爷子。” 洛金狮昂起了头,再向蛇头峡前进,直往狗牙岭。 侏儒王老元帅走在他的前头,背后还有二人押着洛金狮。 到了这时侯,无论洛金狮是否真的想求见桑机宇,他已没有别的路可走。 x       x       x 洛金狮早已下了决心,一定要回到总坛。 但当他穿过蛇头峡之后,他的主意又忽然改变了。 —-他要回总坛,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刺杀桑机宇。 他知道,桑机宇对自己的表现极为不满。 洛阳的分舵,居然被砸掉,连朱锦的性命也不保。 单是这罪名,就已可以让洛金狮死十次! 桑机宇杀人,从不皱眉。 对于失败的人,他是绝不饶恕的。 所以,洛金狮知道,这次回总坛,必死。 但他却很想尽最后一分力量,在死前击杀桑机宇! ——龙城璧没有看错,洛金狮经过惨败之后,确有忏悔之心。 他想赎罪! 倘若能出其不意,一击杀了桑机宇,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 十 但当他到了这里的时侯,他的主意忽然改变了。 令他忽然改变主意的理由,是他终于想到,要在护卫森严的总坛,刺杀桑机宇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何况自己的武功,根本远远不如桑机宇。 即使自己把生死置诸度外,但仍然没有半点机会可言。 与其到总坛,也是徒劳无功,倒不如向这四个押着自己的人打主意。 人是会变的。 洛金狮一生做尽不知几许伤天害理的事,但却在一场惨败之后,大彻大悟。 他现在居然成为了一个“替天行道,为武林除害”的侠士。 老元帅一直都是走在最前方。 洛金狮决定向这个阴险毒辣的侏儒王下手。 但他也知道,倘若忽然出手,恐怕仍然是杀不了老元帅。 所以,他用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法,悄悄的服下了一颗药丸。 这颗药丸,并不是毒药,但却具有一种很特殊的功效。 x       x       x 悄悄服下药丸后,洛金狮已暗中凝聚真力。 走不到五十步,他的脸色忽然大变。 “唷……”他痛苦地呻吟,脸上汗珠滚滚而下。 老元帅霍然转身。 洛金狮的脸庞,居然已变成了一片紫蓝之色。 老元帅目光闪动:“你中了毒?” 洛金狮痉挛着身子,痛苦地不断的点头。 他说:“是……是杭州唐竹权……把一颗……药丸……强迫老夫吞下……” 老元帅冷笑:“那胖鬼好可恶。” 他走到洛金狮面前,仔细察看。 他是用毒能手,在这一方面,他自然是以大行家的姿态出现。 可是,这一次他上当了。 第五章 火蛇大阵 一 “中毒极深”的洛金狮,忽然发出霹雳般的惊人巨喝。 这一喝,并不寻常。 他早已把数十年苦修的内力,逼聚到了顶点,这一喝虽然并不是佛门奇功狮子吼,但却也有类似的威力。 尤其是这是出其不意之举,更尤其是老元帅根本对他完全没有防备之心。 以老元帅这种江湖煞星,居然也给这一喝喝的心神大震,脸青唇白。 他呆了一阵。 对于洛金狮来说,这已经足够。 紧接着震人心弦的一喝之后而来的,当然就是狮王神掌。 洛金狮展施了狮王神掌最后一式,也是最厉害的一式——“王者之威”。 这一掌果然具有王者的威力! 老元帅连闪避的念头还没有冒起,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球儿凌空倒飞了开去。 当他从半空跌落下来的时侯,这位侏儒王已几乎不成人形。 他看来只像是一团肉浆。 x       x       x 一掌击杀了老元帅后,洛金狮意犹未足。 他的第二掌,猛然劈向侯四爷。 但侯四爷已有戒备。 他也是掌力浑雄的高手,不甘示弱,也发出一掌还击。 他的确够勇气。 但他的估计却是错误了。 他把自己的掌力估高了一点,却忽视了洛金狮此刻己全力豁出去。 可以说,眼前的洛金狮,根本就完全没有活下去的打算。 他是在存心拼命。 真正存心拼命的人,也就是最疯狂,最可怕的人。 即使彼此都在拼命,以掌力这一方面来说,仍然是洛金狮略胜一筹。 叭! 侯四爷比老元帅好一些,没有被震开数丈远,只是被震退了五尺。 他也没有变成肉浆,只是脖子被洛金狮的掌力震断了。 他的头已抬不起。 他的呼吸也在这时候中断。 洛金狮大笑。 在一举手间,他已连毙两名高手。 这时侯,他的脸色很可怖,一片青一片蓝的,就像个从地狱里冒出来的鬼魔冤魂。 他当然没有中毒。 那颗药丸,确实妙用无穷,连老元帅这用毒的大行家也被骗过,使洛金狮有出手杀他的机会。 接下来,他当然还要再杀羽飞香和阿妍。 可惜,他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因为只在他一掌震毙侯四爷的时候,羽飞香已把一支毒针,射在他的右肩上。 这种毒针刺在人身上,并不会刺痛,而是只会感到一阵轻微的麻痹。 但那时侯,洛金狮正在陷入疯狂的状态中,根本连这种轻微的麻痹也没有感觉得到。 等到他终于发现中了毒针之际,毒已攻心。 x       x       x 洛金狮死了。 但他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在临死前,他已先杀了老元帅,继而把侯四爷置诸死地。 二 同日,夜深时分,群豪集结于顾家堡中。 x       x       x 顾保庭穿着一套纯黑色的长袍,腰间斜系着一柄金光湛然的宝刀。 他气宇轩昂。 他神色凝重。 他誓要把儿子从极一教的手中拯救回来。 大厅上,群雄会聚。 最令人触目的,是两个老道士。 其中一个道袍已洗得发白的,就是苦雨真人。 全场最令人注目的,却是坐在苦雨真人身旁的白袍老道。 因为,他就是桑机宇的克星——苍道人。 x       x       x 倘若不是儿子的命运难卜,这一天晚上,顾保庭该是一个很有面子的主人。 单是苦雨真人和苍道人,就已经是稀客。 除了这两个绝世高人之外,还有来自各方各路的英雄豪杰。 他们其中不乏威震一方的武林大家,例如太原府郝氏山庄的郝氏三雄,河北大胜镖局的总镖头方大胜,从祁连山远道而来助阵的鬼影山人陆不平,他们都是一方之雄,但却俱参与这次声势庞大的剿魔壮举。 顾保庭也在找寻雪刀浪子等人,那是苦雨真人极力推荐的。 但他的手下,却无法找到这群年青侠士的下落。 最后,他们决定不再等待了。 顾保庭已查出一切真相,而且也知道了极一教的总坛就在狗牙岭下。 他们决定来一次庞大的进攻。 他们都希望,凭藉苍道人的力量,能够一举击毁极一教。 ——郝氏三雄最得意的门徒,死在极一教密使的手下。 ——河北六胜镖局总镖头方大胜,年方三十,其妻仅十八,美艳如花,却给极一教河北分舵舵主劫走。 ——鬼影山人陆不平有一双玉蝴蝶,为极一教中人垂涎,遂趁陆不平外出之际,夜闯陆家,杀满门老幼凡二十六口,并盗走这双玉蝴蝶。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曾给极一教欺压的武林中人,都纷纷集结在顾家堡。 他们是敌忾同仇。 他们誓死要杀往狗牙岭。 三 拂晓,雾冷而浓。 龙城璧在一间小客栈的房子里,只睡了两个时辰,就再也睡不下去。 他燃点着一盏兽脂油灯,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掌纹。 他不懂这一套。 所以,他看了很久,还是看不出,自己将来的运程会怎样。 看了大半天,他忽然一阵失笑。 自己是不是很无聊?要自己为自己看掌纹? 更无稽的是,他根本连最基本的掌相学问都没有。 那么,看来看去,又有什么用? 就在他哑然失笑的时侯,有人敲门。 x       x       x 这人敲门的手法很特别。 假如没有留意,只会觉得这三下敲门的声音很平,常。 但其实,每一下敲门的力道,都不相同,而且快慢也不一样。 龙城璧知道,敲门的人是唐竹权。 门开启,他看见的第一个人却并不是唐竹权,而是金百两。 唐竹权也在,他站在金百两的背后。 龙城璧正想说话,唐竹权却已比他更早开口:“龙老弟,你别问他,别忘了,你每问一句,这个老小子就在杀价黄金百两。” 龙城璧一笑。 金百两叹了口气,怔怔的瞧着唐竹权:“幸好像你这种朋友并不多,否则金某倒要吃西北风,跑到东海喝咸水了。” 唐竹权冷冷一笑:“既是老子的朋友,就不该口不离金,老子很穷,老子的朋友也是一样。” 金百两道:“别再挖苦好不好?” 唐竹权“唔”的一声,道:“夜半三更的,找到这里,有何要事奉告?” 金百两看了龙城璧一眼。 唐竹权又已大声道:“别再做梦,有老子在此,他决不会给你半个铜板。” 金百两又是叹了口气,道:“顾家堡现在很热闹。” 唐竹权一怔。 “顾保庭贺寿乎?” “贺个屁!” “什么?”唐竹权听得耳朵直竖,“何谓之贺个屁?” 金百两咳嗽两声:“顾保庭的儿子给极一教掳走,他大为光火。” 唐竹权道:“老子若有个儿子被掳,也一定会很光火。”语音一顿,又道:“但话又说回来,老子的儿子若是像你这般混帐,而又给人掳走的话,那么倒要额手称庆。” 金百两给他气得跳了起来。 “你再胡说八道,我什么都不说。” “不说就不说,老子不在乎。” 龙城璧皱着眉,瞧着唐竹权:“你是不是喝醉了?” 唐竹权讪讪一笑:“这倒不是,只不过这老王八经常与老子抬扛……” 龙城璧叹了口气。 “但现在并不是抬扛的时侯。” 唐竹权不错是有着八九分醉意,但他仍然保持着相当的理智,龙城璧这么一说,他也就只好闭嘴不语。 金百两横了他一眼,才缓缓接道:“现时在顾家堡的人,全都对极一教甚是仇恨,包括了太原府郝氏山庄的郝三雄,河北大胜镖局总镖头方大胜,鬼影山人陆不平!” 龙城璧说道:“他们是不是要去狗牙岭?” 金百两点点头,道:“是。” 接着,吃吃一笑,伸手说道;“请付帐。” 唐竹权瞪大了眼睛:“老小子,又来那一套?” 金百两没有理睬他。 龙城璧也已付了一张银票给金百两。 金百两很满意,接过银票走了。 唐竹权气得呼呼的,又瞪着龙城璧:“老子实在不明白。” 龙城璧道:“你不明白些什么?” 唐竹权道:“老子不明白,你怎会经常预备着一张又一张百两黄金的银票?” 龙城璧淡然一笑。 “唐兄难道没有听过‘有备无患’这句说话?” “嘿嘿!好一个有备无患,其实该说是有备有患,无备无患才对。” 龙城璧道:“道理何在?” 唐竹权冷冷一笑:“老子没有这种银票,他就不敢向老子开口!” 龙城璧淡笑道:“你是金百两的朋友,我可不是。” 唐竹权又搔了搔脖子:“老子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龙城璧静静的听着。 “老子不明白这个老小子怎会消息这么灵通,好像有几百只眼睛,几千只耳朵似的。” 龙城璧道:“唐兄经常和他在一起,难道不知道,他早已和铁鸽隐士互相有所联系?” 唐竹权目光一亮。 “你说的铁鸽隐士,是不是铁鸽门的门主?” “不错,金百两本身也有一伙足智多谋的手下,现在与铁鸽门联成一气,消息来源多了,自然更加灵通。” 唐竹权点点头,喃喃道:“这老小子倒有办法,就是收费贵了一点,往往说一个‘是’字,就要别人付出黄金百两,老子若有他这种本事,嘿嘿……” 龙城璧笑了笑:“那么你是否会变成‘唐千两’,每问一句收千两黄金?” 唐竹权摇头:“收费太贵,无法抢走那老小子的生意,老子只收十两算了。” 说到这里,眯眯一笑:“那时候,你大概会转过来光顾老子罢?”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身上的银票,没有一张只值十两那么少。” 唐竹权为之气结。 四 虽然阳光灿烂,但山风却还是那么寒冷。 狗牙岭下,笼罩着一股可怕的杀气。 以苍道人为首的一群武林豪杰,已来到了蛇头峡。 极一教就在蛇头峡之中,布下火蛇大阵! x       x       x 负责指挥火蛇大阵的,共有两人。 其中一人,赫然正是巨然堂总堂主叶冷川。 但他并不是最重要的指挥者。 掌管火蛇大阵的主宰,是个老苍头。 巨然堂的人,都认识他。 他本来只不过是个老仆。 也只有叶冷川才知道,这个老头,其实是桑机宇派到巨然堂的高手。 这数年来,叶冷川一直都很不服气。 直到那一次,在鱼池旁以叶子比试内力,他才捏出了一把冷汗。 这老苍头的武功,居然还远在自已之上! 五 老苍头的真正身份,叶冷川也是在数日之前才知道。他就是桑机宇的同门师叔火蛇道人。 但火蛇道人早已不是道人,而是极一教的催命煞星。火蛇大阵是由二十八个手持火棒的人所组成。 他们不但擅用火攻,更擅长暗器。 在火光掩影下,无疑是发出暗器的良好机会。 这二十八个大汉都是暗器能手,而且每个人所用的暗器,都截然不同。 可以说,这不但是个火阵,也是个暗器大阵。 这一种阵法,当然是利于守,不利于致。 但群雄已来。 利于攻,当然要攻。 就算不利于攻,也得硬闯下去。 x       x       x 不少武林人就是这么硬脾气。 三十六个战意高昂的高手,齐齐上前闯阵。 他们都不怕死! 战意如虹,杀声漫天。 但这火蛇大阵的威力,仍然远在他们估计之上。 杀声已渐渐变成一连串的惨叫声。 三十六个战意高昂的高手,一一倒下,居然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一个。 这个火蛇大阵中唯一生存的人,就是鬼影山人陆不平。 陆不平呆住了。 他怎样也想不到,对方的阵法竟然是如此厉害! 郝氏三雄互望了一眼,突然也冲入阵中。 火蛇道人狞笑。 “不怕死的统统来!统统杀!”看他脸上的表情,就像个在赌桌上手风大顺的庄家。 叶冷川对火蛇道人也是充满了信心。 郝氏三雄甫入火蛇大阵,又已倒下了一个,身受重伤,看来也是活不成了。 火蛇道人厉声大笑。 “你们太不自量力了!” 但就在他笑得最响亮的时侯,笑声忽然中断。 因为一直都站在他身边的叶冷川,忽然变成了一具元头尸体。 六 叶冷川的武功虽然及不上火蛇道人,但也算得上是世间罕见的绝顶高手。 但一道雪亮的刀光飞过,他这颗脑袋就忽然不见了。 火蛇道人脸上杀机骤现。 他冷冷的盯着一个蓝衣人。 “龙城璧!你到底还是来了!” 这人淡淡一笑,他正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如此热闹的场面,错过了岂非太可惜?” 火蛇道人瞧着他手中的刀。 刀无血。 “你几时把八条龙刀法练得这么霸道的?” 龙城璧摇摇头:“这不是八条龙刀法,刚才我用的是剑法。” 火蛇道人冷冷一笑:“你手里拿着的并不剑,而是风雪之刀。” 龙城璧说道:“刀剑虽有分别,但刚才在下已把手中的刀,当作是一把剑来使用。” 火蛇道人凝视着他,冷笑道:“英雄出少年,原来你以风雪之刀,却使出偷脑袋大侠卫空空的砍脑袋剑法,果然高明,令人佩服!” 龙城璧冷冷道:“天下间并非每件事情都是一成不变的,在下可以用刀使出砍脑袋剑法,卫空空也未常不可以用剑使出八条龙刀法!” 火蛇道人嘿嘿道:“这倒真是不错,贫道正想要领教一下,你在刀法上究竟出神入化到怎样的地步!” 说着,挥动着火蛇棒,疾点龙城璧小腹! x       x       x 火蛇道人是极一教中的绝顶高手。 为了保持这一场激战的优势,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个突如其来的雪刀浪子。 尤其是叶冷川忽然就不见了一颗脑袋,使火蛇道人实在不敢小觑龙城璧的武功。 所以,他一出手,就是绝不留情的厉害招式。 龙城璧冷笑。 火蛇棒还没刺到,他的人已弹起,接着挥刀反击。 他人在半空,但刀势却比火蛇道人的火蛇棒更快,更不留情。 两人都是一个主意,希望尽早把对手击败。 那边厢,由于叶冷川忽然被杀,火蛇道人又被龙城璧缠住,火蛇大阵是群龙无首,威力顿然为之减半。 相反地,群雄的志气却是大为高涨。 原来阵势严密的火蛇大阵,终于给冲破了一个缺口。 顾保庭杀的性起,满身是血。 既有他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也有敌人飞溅到他身上的血。 苦雨真人看定了形势,从容入阵。 他一入阵,火蛇大阵就完全崩溃了。 顾保庭不由叫道:“老道爷,你何不早一点出手?” 苦雨真人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贫道也是刚才方始看出这个阵法的破绽。” 他并不是撒谎。 倘若一早闯阵,恐怕也是和最先闯阵的人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但这时侯,形势已改观。 火蛇大阵已溃不成阵。 但龙城璧却已陷入了一场艰苦的决战中。 唐竹权呢? 这个天下第一号大醉鬼,现在却在何处? 七 唐竹权是和龙城璧一起赶到蛇头峡来的。 但这位唐门大少爷却忽然对龙城璧说:“老子要去买点酒,你先走!” 龙城璧没有理会他,继续向蛇头峡而去。 他知道唐竹权并不是去买酒,而是因为背后一直都有个神秘的人跟踪着他们。 唐竹权显然是要去对付这个一直跟踪着自己的家伙。龙城璧很放心,他相信,以唐竹权的本领,已足够对付这人有余。 x       x       x 唐竹权很快就抓住了这个跟踪着自己的家伙。 原来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道士。 “小牛鼻子,你不想活了?竟然跟踪着老子?” 这道士摇摇头,道:“正因为本道爷不想死,所以才跟踪你。” 唐竹权冷笑道:“这是什么屁话?” 这道士又摇摇头。 “这不是屁话,而是本道爷师父的说话。” “你的师父是谁?” 道士没有回答,但在唐竹权的背后,却忽然悄悄的出现了一个青袍老人。 x       x       x 青袍老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唐竹权。 唐竹权也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瞧着他,喝道:“你就是这个小牛鼻子的师父?” 青袍老人一笑,笑得很诡秘。 “是的。”他回答。 “老子对你的宝贝徒弟瞧得不顺眼,想毙了他,你认为怎样?” 唐竹权冷笑道。 “不怎么样。” “何谓之‘不怎么样’?”唐竹权一怔。 青袍老人悠然道:“只要你喜欢,就把这个道士撕开七八十块,亦无不可。” 唐竹权诧道:“他不是你的宝贝徒弟吗?” 青袍老人道:“徒弟不错是徒弟,却不见得怎样宝贝?” 唐竹权冷冷一笑,忽然出手拎住了这个年轻道士。 这道士虽然也有一身武功,但又怎样能和天下第一号大醉鬼相比? 唐竹权一伸手,他就只好像只软弱无力的小狗,轻易的就被制服! 唐竹权发出一声狞笑。 “是你师父不把你的死活放在心上,老子可要震断你的心脉啦!” 这道士吓得连脸都黄了。 唐竹权横了青袍老人一眼,道:“你真不在乎老子把他宰掉?” 青袍老人的确毫不在乎的神气。 “只要你喜欢,随便你把他怎样都无妨。” 这一来,唐竹权却反而下不了手。 他忽然把道士推了出去。 “你走,走得越远越好,以后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认这种比杂种乌龟还不如的师父。” 这道士心胆俱裂,急步而逃。 但他还没走多远,眼前青影一闪,青袍老人忽然站在他的面前。 道士魂飞魄散,连忙跪下:“师父饶命……” “饶命”二字还没有说完,青袍老人己一掌印在他的脸庞上。 x       x       x 唐竹权光火了。 “你这算是什么师父?” 青袍老人冷然道:“他已弃师而逃,罪名等于是背叛师门,不杀留来何用?” 唐竹权“呸”的一声:“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强辞夺理。” 青袍老人道:“世间上许多事情,本来就是无法解释,也无法争辩的。” 唐竹权冷冷道:“看你的身手,似乎不弱。” 青袍老人道:“纵然不算高明,最少,要杀你那是易如反掌。” 唐竹权“噢”的一声:“原来是想对老子不利!” 他这句是废话,却在同时施展出唐门五绝指法,急攻青袍老人。 x       x       x 唐门五绝指法,威力无穷。 唐竹权出手快、狠、绝。 他一口气连攻十二招。 但十二招后,青袍老人仍安然无恙。 唐竹权一凛,心想:“这老头儿到底是谁?” 心念一转,突然撒出一蓬金针。 唐门金针,是独步江湖的一流暗器。 但青袍老人却比金针更快,更不可捉摸。 唐竹权突觉头顶一阵剧痛,青袍老人的手掌已印在他的天灵盖上。 八 龙城璧苦战火蛇道人,这一战实在快得令人看的眼花缭乱。 两条人影已经变成一圈不可分辨的光影。 突然,龙城璧急退盈丈,满嘴鲜血。 群雄中有人一阵惊呼。 火蛇道人却屹立不动,一张深沉的脸孔毫无表情。 苍道人忽然走到火蛇道人的面前。 “你败了。” 火蛇道人目光涣散。 “不错,这小子的刀法真不错……”火蛇道人发出一阵呛咳,咳出两口浓血,“这是不是八条龙刀法?” 龙城璧点点头,只说了两个字:“是的。” 火蛇道人惨笑:“既是八条龙刀法,倒也死得不算冤枉……” 说到这里,人已倒下。 x       x       x 直到这时侯,群雄还没看见火蛇道人的身上有任何的伤痕。 顾保庭忍不住问苦雨真人:“龙城璧真的是用风雪之刀杀了这老头儿?”^ 苦雨真人道:“是的, 顾保庭道:“风雪之刀不是很锋利的吗?” 苦雨真人道:“当然锋利,就算用来削断你的金刀,也并不困难。” 顾保庭道:“但这老头儿身上却是无任何伤痕。” 苦雨真人摇摇头。 “你错了,他身上有伤痕。” “在什么地方?” “左胸。” 顾保庭走上前,还是看不出火蛇道人的左胸有什么伤痕。 他忽然撕开火蛇道人的衣襟,只见道人左边胸膛,一片瘀黑。 顾保庭伸手一摸。 胸前碎了。 心脏恐怕也已碎了。 顾保庭怔住。 他忽然脱口道:“是刀柄?” 苦雨真人微微一笑:“不错,是风雪之刀的刀柄,撞死了他!” 顾保庭一怔:“以刀柄杀人,也算是八条龙刀法的招数?” “为什么不算?难道刀柄不是刀的一部分?” 顾保庭哑口无言。 x       x       x 群雄士气更高昂,蜂涌般穿过蛇头峡,杀进狗牙岭。这是一种敌忾同仇的力量。 这力量是庞大的,也是难以抵挡的。 极一教似已面临到一场可怕的浩劫。 九 群雄冲进狗牙岭,涌进了极一教的总坛。 他们遭遇到抵抗。 但群雄战意激昂,在一连串喊杀声中,把总坛里的敌人杀个片甲不留。 然而,龙城璧却感到不对劲。 他不断的大叫:“桑机宇是在故意让我们深入此地,提防有诈!” 顾保庭一想,也觉得事情有蹊跷。 苍道人、苦雨真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江湖前辈,他们也同意了龙城璧的说法。 总坛似已变成了一个陷阱。 顾保庭发出了撤退的呼叫。 虽然群雄杀得性起,但在顾保庭、龙城璧的提醒下,也纷纷准备离去。 但迟了。 总坛外,已布下天罗地网,总共设下十二座奇门异阵。 x       x       x 河北大胜镖局总镖头方大胜是一个硬汉。 他的拳头硬,脾气硬! 他的一双狮头铜锤,更是可以连最坚硬的石头都砸碎。 “什么鸟阵,操他娘,咱们杀出去!”他振动双臂,一双狮头铜锤左右挥舞,带着六个弟子冲杀出去。 苦雨真人大叫道:“方总镖头,等一等!” 这时侯,他距离方大胜最少有二十丈。 他大叫,但方大胜充耳不闻! 顾保庭冲前拦阻,但方大胜挥掌推开他,喝道:“管他什么奇门异阵,杀出去,叫这些狐群狗党休看小了天下英雄。” 他性子刚烈,杀得性起,就算明知是力山火海,龙潭虎穴也要闯了进去再说。 x       x       x 方大胜勇不可挡,单人双锤,破了第一阵。 第一阵,是由九个赤膊大汉组成的铁棍阵。 方大胜在这一阵里,损失一个弟子。 但那九个大汉,却有六个被狮头铜锤砸碎了脑袋。 还有三个,不是重伤倒地,就是胸腹中锤,昏迷过去。 方大胜大吼。 他气势如虹,再闯第二阵。 十个短小精悍的黑衣汉子,左手提盾,右手使朴刀。这一阵,比铁棍阵严密,也有更多的花巧招式。 铁棍阵是以攻为主。 这阵法攻不下方大胜,结果给方大胜反攻,以致全军尽乱。 但这刀盾阵却是相反,以守为攻,在严密的守势中,作出间歇性突击。 他们的刀法不见得怎样突出,但十张大铁盾却守得很紧。 方大胜很不容易才伤了两人,但左腿上也挨了一刀。这一刀虽然并不致命,但却又影响到他的身手。 蓦地,一人急闯阵中,以极快的手法,点住其中三个刀盾手的穴道。 那是苦雨真人。 他大叫:“方总镖头,咱们暂且退回去!” 方大胜怒道:“不退。” 苦雨真人光火了:“你闯不出去,那是白白送死!” 方大胜还是不退。 第三阵又已涌了上来。 第三阵人数不多,只有五个。 但这五人却全是高手。 他们每人所用的武器都不相同,有长枪、短匕首、量天尺,更有份量沉重的外门兵器——金熊爪和金刚杵。 苦雨真人怒道:“休要欺人太甚!” 怒喝声中,一把量天尺已被他夺过,接着反手激射,射进使长枪汉子小腹中。 苦雨真人的武功,高出方大胜不知若干倍,他一出手就击杀一人,并非奇事。 但接着而来所发生的事,却令人大感震骇。 那个使用金熊爪的,是个中年壮汉,当量天尺激射的时候,他手中的一双金熊爪也向苦雨真人疾插过去。 苦雨真人反应极快,侧身闪开,但另一个使短匕首的老者,却已欺身攻至。 苦雨真人环劈一掌,一股骇人的掌力,涌向这老者的脸庞。 以苦雨真人积聚数十年的内家真力,劈出这一掌,那种力量当然是非同小可。 想不到老者竟然不闪不避,采取同归于尽,拼命相缠的打法。 他的脸庞被打碎, 但他的匕首也同时剌进苦雨真人的心脏里。 十 苦雨真人挨了这一着,居然面露笑容。 “褚德,你投入极一教,就是要等待这一刻,你成功了,咱们昔年旧恨,也该一笔勾销罢?” 这老者的脸庞已血肉模糊,连眼耳口鼻都几乎不可辨认。 但他居然还能迸出了最后一句话:“老夫总算报却昔年一败之仇,哈哈……”说到这里哈哈一声,人已气绝毕命。 但他那柄短匕首,仍然插在苦雨真人的心脏上。 苦雨真人呛咳。 终于缓缓倒了下去。 x       x       x 苦雨真人倒下,方大胜才深切后悔。 他后悔自己太冲动,连累苦雨真人。 至于他自己的死活,反而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但他毕竟还是个冲动的人。 他一方面在后悔自已刚才太冲动,连累了苦雨真人,但一方面却又激动地更进一步深入敌阵。 事实上,这时候无论他再深入敌阵,还是想脱离敌阵,都只有一条死路。 因为他已陷入重围,再也无法可以安然退下。 不到片刻,方大胜已变成一团肉浆,死在群魔手上。 十一 桑机宇盘膝坐在一块巨石上,指挥着自己的部属,守卫本教的总坛。 他面露微笑,充满了自信。 他在总坛外布下这个天罗地网,是经过慎密的考虑,和周详已极的部署。 他对负责把守最后一阵的阿妍说:“他们已面临穷途未路。” 阿妍脸色很冷,冷厉而充满着杀机。 “为了本教,为了整个武林,这些顽劣之徒,一个都不能放过。” 桑机宇拈胡大笑:“说得好。” 他已对阿妍完全信任,尤其是当她亲自杀了沈别离之后。 x       x       x 苦雨真人、方大胜两人一死,在极一教总坛里的群雄,再也不敢胡乱的闯出去。 连苍道人都没有什么表示。 顾保庭忍不住说:“我们究竟该怎办?死守在这里?还是不要命的冲出去?” 这位顾堡主,显然也已沉不住气。 苍道人淡淡道:“去拼命。” “拼命?”顾保庭道:“你们去拼命,咱们留在这里保命岂不是贪生怕死?” 苍道人摇摇头:“在此时此地,每一寸地方都是战场,你就算躲到地底里去,也会有人把你掘出来,然后砍为肉浆。” 顾保庭道:“咱们这一次来,本来就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 苍道人忽然沉着脸:“顾堡主,现在是胜负存亡的重要时刻,丧气的说话不必说,你就守在这里,无论是谁闯进来,你都一定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顾保庭瞧着这个老道士和龙城璧,忽然目光大亮,大声说:“好,顾某就守在这里,一直守到你们回来。” 苍道人和龙城璧已冲了出去。 这一老一少虽然只是两个人,但却比两百人加起来还更令人感到可怕。 十二 桑机宇的脸孔已渐渐收缩。 他的克星苍道人已来,一直向自己冲来。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克星。 但他更知道,守在自己面前的,全是身经百战的江湖好手。 他们的武功虽然不及苍道人,但却胜在骁勇善战,而且每一座阵法,都绝对不容易被攻破。 连苦雨真人这等高手,也难免死在阵中。 苍道人虽比苦雨真人强,但要一口气越过这些奇门异阵,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想到这里,桑机宇不禁微微一笑。 况且在背后,还有阿妍把守最后一阵,他在这里,是绝无后顾之忧的。 连沈别离都尚且不免死在阿妍手上,这个女儿家真有点本领。 x       x       x 苍道人连闯五阵。 他没有用武器,只是赤手空拳,就把五大阵,八十六高手杀得人仰马翻。 当然,龙城璧也给予他不少助力。 守在桑机宇面前的,是由北邙山黑白双猿率领的大圣天魔阵。 黑白双猿是阿妍的远房亲戚,投入极一教才三年,但已深受桑机宇器重。 大圣天魔阵中,有一个大箱子。 箱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不是一种厉害的武器? 龙城璧已准备最后一阵。 他也在想: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十三 大箱子里的不是东西,而是一个人。 一个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最少肥胖两倍以上的大胖子——唐竹权。 箱子打开,里面躺着的居然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唐竹权本来不能算是武器。 但现在,他已成为桑机宇的武器,而且这武器比一百个刀斧手加起来还更厉害一百倍。 桑机宇在巨石上居高临下,冷冷的盯着龙城璧。 “浪子,他是不是唐门的大少爷?” 龙城璧只能点头。 桑机宇嘿嘿一笑:“他现在的性命,就操在你的手里,你若要他不死,自断右臂!” 龙城璧脸上勃然变色。 桑机宇的脸色更阴沉:“你若卸下一臂,本座就放了他,若不依从,这胖子马上就得死在这个大箱子里。” 唐竹权大吼:“别听这个老王八的说话,你不要管我,你快杀过来,把这些兔崽子脑袋全都砍下来。” 龙城璧没有杀过去。 这是投鼠忌器。 桑机宇冷笑,突然下令:“把这胖子宰了!” 黑白双猿也齐声喊道:“把这胖子宰了!”一杆黑金刚棒,同时展开了凌厉的招式! 唐竹权穴道被制,被人放在大箱子里,可说是如肉在俎,宰割由人。 黑白双猿武功不弱,但现在要杀掉唐竹权,根本就毋须什么凌厉凶猛的招式。 但他们一出手,却是倾尽全力。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对付唐竹权,而是突然倒戈相向,偷击桑机宇! 黑金刚棒疾刺秦机宇面门! 白金刚棒点向桑机宇胸前死穴! 两人一出手,就完全是拼命的招式。 龙城璧愣住。 桑机宇也是大感意外,但却绝对没有半点惊慌失措。 他伸手挡开黑猿的黑金刚棒。 白猿的白金刚棒,也被他以单手挟在肋下。 “你们反了?”桑机宇怒瞪着他们。 黑猿冷笑:“咱们早就想杀掉你这恶魔!” 桑机宇怒不可遏,身形暴起,一掌击向黑猿。 黑猿接不下这一掌,他闪不开。 他中了这一掌,身如断线风筝,飘了开去。 白猿奋力扑前。 阿妍却在这时候出手,拦住白猿。 她冷笑道:“想不到你们竟然吃里扒外,密谋反叛!” 桑机宇怒声道:“把这叛贼擒下!” 阿妍突然回头,急迅地亮出一支弩箭筒。 桑机宇还没有省悟到怎么一回事,弩箭筒里已射出十二支毒弩。 这种毒弩特别细小,但劲力却也特别强大。 桑机宇袖袍一扬,十二支毒弩尽皆跌落。 “连你也反了!” 他须发飞扬,脸上一片不相信的神色。 阿妍冷笑:“若不是我的命令,黑白双猿岂会动你一根毫发?” 桑机宇怒道:“本座一向待你不薄,想不到原来竟然是养虎为患!” 阿妍冷冷道:“江湖上有极一教存在,那是苍生之不幸!” 桑机宇道:“你既非忠于本教,何以杀沈别离?” 阿妍无言,目中却闪烁着一种痛苦的光芒。 她对沈别离有多少爱?她对沈别离又有多少恨? 这两点,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因爱成恨,因恨而杀!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感情,又是多么可怕的一种杀数? 她杀沈别离,并不要求别人的原谅! 因为连她自己,都绝不会原谅自己。 这种复杂而又矛盾的感情,很难会令人了解。 她也不想别人了解自己。 但她知道,当杀了沈别离之后,桑机宇对自己就越来越是信任。 桑机宇越是信任自己,杀他的机会也就越多。 但她又为何要杀桑机宇呢? 这一点也许只有四个字可形容,那是:替天行道! 在这些年来,阿妍看尽了不少惨事。 不少无辜者,死在极一教魔爪之下。 她想脱离极一教。 但最后,却被一个老道士劝阻。 他居然了解阿妍:“你不妨留下,将来与贫道里应外合,把极一教消灭。” 阿妍考虑了很久,终于答应下来。 这个老道士,就是苍道人。 x       x       x 桑机宇一直都以为苍道人疏忽了极一教的存在,那是错误的! 他一直在算着苍道人,却没想到苍道人对于极一教的一切,其实也了如指掌。 他甚至擅于运用着最接近桑机宇的“棋子”——阿妍! 这枚“棋子”本来是属于桑极宇的,但到了最后关头,却反而成了苍道人的厉害杀着! 桑机宇让阿妍把守最后一阵,以为是无后顾之忧,但想不到却反而成为他的致命伤。 阿妍虽然不是桑机宇的对手,但加上龙城璧,两人合力之下,桑机宇倒也无法占到半点便宜。 但苍道人的情况却很不妙。 他是全场所有的人中,武功最深不可测的第一位高手。 正唯如此,他也就成为群魔攻击的主要目标。 是以龙城璧连闯数阵,苍道人反而被困阵中。 这一战是极其艰苦的。 苍道人武功虽高,但在这等情况之下,最后终于还是不免受了重伤。 但他仍然咬紧牙关,苦战下去。 而群魔也越来越是心寒。 虽然明知这个老道士很快就会倒下去,但他没倒下,极一教中人却仍然纷纷死在他的掌下。 桑机宇在巨石上大叫。 “继续动手!这老道捱不了多久!” 他很生气,因为这时候,极一教的高手,已没有人敢上前继续与苍道人交手。 阿妍冷冷一笑:“教主,你也捱不了多久了!” 桑机宇冷笑,忽然却又脸色骤变。 “你……你什么时候向本座下毒?” 阿妍冷冷道:“在你还没有坐在这块石头之前,我已在石头上涂上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膏。” “毒膏?是不是散功催魂膏?” “不错!这种毒药虽然发作得比较慢,但却是无药可解!”阿妍冷冷一笑:“我早已算准,你一定会在这大石上指挥群魔作战,只要你在这块石上逗留超过一顿饭时光,你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吸入这种毒膏,那时候,也就是你的死期!” 桑机宇全身冷汗如雨。 “丫头!你好狠!” “这手段,也是从你身上学来的!” 桑机宇面露绝望之色,突然亮出一把短刀,自杀毕命。 阿妍狂笑。 她也突然面色骤变,连眼睛都变了颜色。 龙城璧吸了口气:“你……” 阿妍苦笑:“散功催魂膏毒力霸道,我一直也在这块巨石背后,又怎能不染其毒?” 龙城璧道:“难道连你也没有解药?” 阿妍道:“我没有骗桑机宇,这毒药毒力虽然发作较慢,但却是无药可解。” 龙城璧抽了口凉气。 阿妍忽然惨笑:“沈别离是我杀的,你现在不妨给我一刀。” 龙城璧的手在微微发抖。 阿妍又说:“你不杀我,我只会死得比桑机宇更惨。” 这时侯,苍道人已死了。 龙城璧忽然咬着牙,终于一刀刺出。 刀光灿烂。 鲜血却是那么刺目,令人感到凄迷。 x       x       x 桑机宇的“疯子阴谋”还未成功,极一教已崩溃,他也无法再活下去。 群雄苦战获胜,最后终于救出了几个疯子。 江湖人,是不是都会很容易就疯掉?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孙悟空←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