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爷驾到束手就寝》 楔子 大凉二十九年,冬末,雪覆京都。 年关将至,附属国朝圣大凉,平广王靳炳蔚中饱私囊,午时,帝君一旨诏书昭告天下,将其问罪。 “圣上有令,平广王监守自盗,私藏朝贡,其罪可诛,朕感念王府卫国有功,特免其死罪,流放江州,若无诏令,永世不得入宫。” 酉时,天沉如井,正是严寒,花甲高龄的平广王跪于帝君寝殿外,整整三个时辰,以明不白之冤。 一叩首,靳炳蔚高呼:“皇上,微臣冤枉!”嗓音浑厚,回声久久不散。 再叩首,额上血迹斑斑,双唇青紫,靳炳蔚又呼:“皇上,微臣冤枉!” “皇上,微臣——” 声音戛然而止,殿门被推开,门缝里,先见一双素白纤长的手,着了月白色的宫装,水袖曳地。门,缓缓而开,宫灯照去,女子微微抬头,大红色的兜帽下,只露出半张脸,模糊了轮廓,却叫人一眼失了魂魄。 走近了,方瞧得清女子薄唇殷红,肤色极其白皙,更衬得额间玉石的坠饰葱绿,眉目清婉,长睫下,瞳子漆黑,眸角微微上牵,似笑非笑,恰似灵慧。 这便是大凉的一品国师,不过十五,权倾朝野。传闻不虚,媚骨谪颜,美若京华。 门口的宫人连忙见礼,十分恭敬:“国师大人。” 萧景姒颔首,任宫装曳地,划出一地雪痕,她慢条斯理地走近跪地之人。 “冤枉吗?” 女子嗓音清凌,如夜间的风,冷而空灵,靳炳蔚抬首,下意识退却几分。 “可心中郁结愤愤难安?” 毫无预兆地,一旨诏书覆没了他平广王府百年昌盛,如何不冤枉,如何不郁结愤然。 靳炳蔚张嘴欲言,萧景姒不疾不徐道:“便是郁结愤恨也好好受着吧,趁王爷还有命在。” 她唇角勾起,笑意狡黠,眸中点了黑漆,像上古的玉石。 靳炳蔚微愣,而后,大惊失色:“是、是你!” “是我。”她淡淡俯睨,唇角牵起戏谑的笑,“是我盗了那七十万朝贡,是我将赃物送去了平广王府,也是我一把火烧了王府大院让王爷你担了监守自盗的罪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果然,平广王府的飞来横祸,是有人蓄意而为,难怪朝贡会不翼而飞,难怪王府天降大火,难怪圣上不闻不问,任平广王府蒙受不白之冤,他早该想到了,这大凉朝野,也就只有国师萧景姒有这样翻云覆雨的通天能耐。 靳炳蔚怒目:“萧景姒,本王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本王?” “无冤无仇?”她轻笑了一声,缓缓抬起手,任雪花落在掌心,她漫不经心般,道,“大凉三十九年,德妃靳氏落胎,平广王府查明证实,属献敏皇后所为,元帝赐皇后萧氏绞刑。” 大凉当今不过二十九年,顺帝在位,宣明皇后乃国舅府苏氏,何来萧氏献敏皇后,又何来靳氏德妃? 靳炳蔚瞠目:“你在说什么?本王一句也听不懂。” 萧景姒浅笑。 无冤无仇?不,是血债血偿。 上一世,大凉三十四年顺帝薨,太子烨继位为元帝,钦封萧氏景姒为后,三十六年,平广王之女靳氏入宫为妃,三十九年,德妃靳氏落胎,元帝赐萧皇后景姒死刑。 听不懂也罢了,重活一世,她又怎会让之重蹈覆辙。 “莫要在这跪了,回去准备后事吧。”她微微停顿,似乎在思忖,又道,“三日后,我送你上路,最多半月,平广王府上下一百三十位眷属便会去陪你,好免你黄泉孤独。” 斩草除根,她喜欢得很呢。 靳炳蔚面色乍白,难掩眸中惶恐:“你敢害我亲眷,本王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抿唇一笑,慧黠极了:“那便等你做鬼后再来找我。” 话落,拂去肩上的雪花,拢了拢大红的兜帽,萧景姒欲转身而去,跪在地上的平广王突然猛扑过去:“萧景姒,你这个妖女,你不得好死——” 官服的袖摆里,匕首乍现,白光一闪,刺向背身而立的女子。 宫人大呼:“国师大人!” 只见女子不紧不慢,微微侧身,刀刃划过脸侧,兜帽滑落,及腰的墨发散落,她垫脚跃起,轻轻一拂袖,便见靳炳蔚飞出了几米远。 宫人趁此令下:“快,将人拿下!” 靳炳蔚昏倒在地,并无挣扎。 “国师大人,您可受伤?”宫人赶紧上前查看。 “无碍。” 宫人抬眸,骤然愣住,只见女子脸上的血痕,一点一点淡去,直至消失,月下白皙的容颜,一如方才。 “妖女?”萧景姒抬起手,拂了拂脸颊,“谁说不是呢?”她转身,走进了漫漫大雪里,大红的披风曳地,铺在皑皑白雪上,张扬而妖娆。 宫人捂着嘴,久久难以平复,不禁想起了关于国师大人的各种传闻。 生如妖媚,眸惑四楚,不死不伤,位凌至尊。 宫中还有一个传闻,国师萧景姒,最是宠爱养在星月殿里的一只猫儿,据说,还是公的,唤作杏花。 月笼云里,雾笼纱。 夜已深沉,人烟寂寥,星月殿外,偶尔有宫人打着宫灯路过,忽闻几声轻微的响声。 “喵。” “喵。” 声声娇软,竟是那猫儿的唤声。 萧景姒笑笑:“杏花。” 她提着宫装的裙摆,快步踏过大理石的阶台,浅笑顾盼,望着殿前那摇晃尾巴的小东西。 杏花畏寒,缩成了白绒绒的一团,见萧景姒走近,它竖起了双耳,将尾巴摇得欢快,一双浅蓝的瞳孔,水凝似的,极其灵气好看。 “喵。” 杏花伸出白嫩的爪子,挠着萧景姒的裙摆,它浑身通白,倒是与她月白色的衣裙融为了一色,她附身,将小东西抱起来:“杏花,你可是出来迎我?” “喵。” 它甩头,似乎对杏花这个名字不太满意。 萧景姒笑,揉了揉杏花的脑袋:“真乖。” “喵。” 杏花十分喜欢萧景姒这般亲昵,每每都会钻进她怀里,扒着爪子舔她的脸,惹得萧景姒十分欢喜。 紫湘瞧了好一会儿,这才唤道:“主子,您回来了。”瞥了杏花一眼,只觉得主子是不是太宠爱这猫儿了,竟由得它胡乱舔。 “紫湘,去司膳坊端些杏花糕来,我有些饿了。”萧景姒抱起杏花,入了主殿。 这大凉宫里,除了紫湘与古昔两位亲侍,便也只有杏花能入得国师大人的寝殿了,名曰:暖榻。 “是。” 紫湘瞥了杏花一眼,忍俊不禁,当日主子便是捏着块杏花糕,对那闯进星月殿的猫儿道:“这杏花糕甚可口,从今往后,你便唤作杏花。” “咚——咚——咚——” 三更钟响,以至子夜,风吹散了云,杏黄的月色洒进殿中,照着香炉里青烟袅袅。 铺着白色狐裘的榻上,忽而,白雾晕染,笼满了床幔,须臾,凝烟散去,那白色的猫儿,变作了人形,渐进幻化出男子的轮廓。 月色朦胧,容颜倾城。妖颜惑众也莫过于此。 那男子赤裸着身子,坐在榻前看了好一会儿,方取来屏风上的锦稠,随意披在肩上,半敞衣襟,走至香炉前,焚了些安神香,这才折返到榻前。 “阿娆。” 嗓音靡靡,低沉而沙哑,竟添了几分性感。 萧景姒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额上有细细的汗珠,男子痴痴地盯着她,微微浅蓝的眸中,温柔了倒影。 “是不是很累?”男子伸手,小心翼翼地拂着她的脸,嗓音越发柔软,“若是累了,我替你可好?杀人放火,我都替你。” 月色倾洒,梦中的人儿,渐渐松了眉头。 “阿娆。” 国师大人萧景姒,乳名阿娆,世间,知者甚少。 “你如此喜欢杏花,可会也喜欢我?”男子撑着精致的下巴看着她,轻喃,“可会如同抱着杏花一般抱着我睡觉?” 无人应他,他的女子,睡得真沉,许是累着了。 他俯身,凑近她的脸,如履薄冰似的,亲了亲她的脸,生怕被发现,踉踉跄跄地后退,冷不防便跌倒,随即绝美的脸通红,墨色的发中,蹭出一双毛茸茸的白色耳朵,他懊恼地抿了抿嘴,回头看,果然,尾巴也出来了,正摇得欢快。 怎生如此耐不住情动,动辄便原形毕露。嗯,他还是太喜欢阿娆了。 他又伏在榻前,半趴着,喊她:“阿娆。” “阿娆。” “阿娆。” 他不厌其烦,一声一声地轻喊,尾巴左右摇个不停。所幸那安神香让人深眠,才容得他这样放肆痴迷。 “阿娆……” 香炉袅袅,一梦惊魂。 阿娆,是谁在唤她阿娆?这样苍凉,这样缱绻到悲伤。 萧景姒猛地睁开眼,起身,这才发觉出了一身冷汗,殿门紧闭,只开了一小扇纸窗,风吹进来,有些凉意,笼了笼身上的狐裘,萧景姒唤了两声:“杏花,杏花。” “主子。”紫湘候在殿外,应了一声,“杏花许是跑出殿去了,可用属下去寻回?” “无碍,你去歇息吧。” 一梦惊醒,便再难入眠,萧景姒披了件披风,走至窗前,借着烛火远眺窗外的白雪融融。 阿娆…… 她竟梦到了他,这世间,除了她逝世的母亲,便只有一人会这样唤她的乳名。 那些原本以为尘封了的记忆,突然卷土重来,这样来势汹汹。 上一世,她是大凉的废后,他是不食烟火的钦南王世子。 “阿娆,你随我去西陵好不好?” “阿娆,你愿不愿做我的妻子?” “阿娆,我好欢喜,你终于是我的了。” “你抱抱我好不好?阿娆,我冷。” “阿娆,你别死,不要丢下我。” “阿娆,我是你的人,随你生随你死。” “阿娆,别怕,我这就去找你。” “阿娆,阿娆……” 原来,上一世的他,她记得这样清楚。萧景姒苦笑,低着头,眼泪灼了眼,怔怔唤道:“楚彧。” 子夜三刻,南宫门外,骤然亮了火把,守卫大喊:“何人出城?” 马车哒哒驶近,驾车的男子背着剑,道:“钦南王府。” 马车上,正是钦南王世子的护卫,菁华。 在宫中还驾马坐轿,便也只有钦南王府有这样的殊荣。守卫连忙见礼:“末将见过常山世子。” 落了轿帘,看不清里面光景,只有男子好听的嗓音传出来:“起身吧。” “谢世子爷。”刻不容缓,护卫立刻下令,“快,开城门。” 待到常山世子的轿子驶远,开城门的那位护卫才掩嘴问道:“为何每日刚入夜世子便会进宫,天方亮便折返?”他扭头看同伴,“你说世子这是在何处宿了夜?我瞧着实在诡异呢。” 领头的男人瞪了一眼:“少说话多做事,钦南王府的世子的可不是能随便嚼舌根的人,当心祸从口出。” 这钦南王府手握大凉七分兵力,便是圣上也要忌惮几分,常山世子又是钦南王的独子,可是比宫里那些正经皇子还有金贵些,而且常山世子性子难测,可有不少传闻说这位世子爷性子乖张,杀人随性,便是宫里那几位见了也得绕道。 “我这不是好奇嘛。”护卫这便打住,可没胆子议论那位神出鬼没的金贵主子。 远去百米,马踏飞尘,轿子外的菁华忍了许久,还是不禁掀开轿帘问道:“世子,为何您夜夜去月星殿入寝?” 楚彧随口应道:“她不抱着我,我睡不着。”揉揉眉头,他有些倦怠,眼睑下稍稍有些青黛。 这她,自然说的是世子他的阿娆国师。 菁华又问:“世子,可是没睡好?” 楚彧有些懊恼:“阿娆抱着我,我也睡不着。” 菁华明白,国师大人抱着世子爷,爷必定心猿意马,耳朵尾巴肯定都没个消停,不过……菁华实话实说:“世子,国师大人抱的是杏花。” 楚彧瞪大了好看的眸子:“杏花便是我,我便是杏花,阿娆抱着杏花,自然等同于抱着本世子。”他恼了,恶狠狠剜了菁华一眼,“你再胡说,我便不饶你!” 菁华低头:“属下多嘴。”世子不是最不喜杏花这个名字吗?也不尽然啊。 菁华落下轿帘,安安分分赶他的马车,轿中,不大一会儿,楚彧便睡着了。 嗯,猫族嗜睡,又畏寒,偏偏爷喜欢给国师大人暖床,真真是受罪。 隔日,平广王府一家流放江州。三日后,平广王府上下一百三十一口人命,死于流寇之手。 菁华闻之,只道:“世子爷助纣为虐。” 大凉二十九年末,百年世家平广王靳府,一夕覆没。 半年前,圣上钦封文国公府七小姐萧景姒为一品国师,入住星月殿不过半年,朝堂翻涌。 大凉二十九年夏,文国公府,牡丹花开正艳。 ------题外话------ 新书女主腹黑聪慧,权倾天下,男主傲娇小受,妻主为上,总而言之,就是我猫的暖榻史。 收藏了的都是美人,要收藏收藏收藏! 求五分评价票,另,男主名字楚彧,念yu,四声。 推荐南子完结文:病宠成瘾,帝王宠之卿本妖娆,帝王爱之一品佞妃,独占成婚,除了最后一本,全是甜宠文! 第一章:阿娆,我要以身相许 大凉二十九年夏,文国公府,牡丹花开正艳。 夏至将至,正是炎暑之际,边关传来战报,意岭关大败,卫平侯战死沙场,丧报方传至文国公府,七小姐景姒闻之大恸,以致昏迷不醒。 夜深,昏黄暗淡的烛火轻摇,半开着的木窗,轻风袭过,卷起淡紫的锦绣流苏。 沉香古木的床榻里,女子紧闭着双眸,让梦魇惊了夜,不得安枕,她侧卧着,抱着双膝,汗湿了眼睫。 梦里,人依稀, 那时,刚入春,城西的柳絮飞飞扬扬,惊扰了一池花开正盛的芙蓉。 女子抬起头,凝着桥头的人影:“你是何人?” 她蹙起了眉,似是不满被挡了道。 他道:“我唤楚彧。” 声色略为拘谨,有些小心翼翼的,男子声音是极好听的。 微微退了一步,她眉间毫不掩饰的疏离:“你作何挡我的路?” 他有些急促,抬起眼眸,虽语无伦次,却也掷地有声:“我来找你。” 她这才瞧清他的模样,倾城容颜,竟是男儿,那双眼,怎般妖媚,却又如此清癯,黑白分明的轮廓,倒映的全是她的模样。 只肖一眼,便能惊魂,她若是见过,定不会忘。女子似笑非笑,弯弯的眉:“我并不识得你,你找我为何?” 略为迟疑,他道:“五年前,城西河畔,你救我一命,我自当以身相许。” 语调,如裂帛断玉,字字铮铮。 他道,以身相许。 倒不像玩笑,认真得让她半点也不得大意,言辞便冷了几分:“我已定亲,还望常山世子出言自重。” 常山世子楚彧,她并非没有耳闻,只是,除去他那绝色之容,她便只知这位养尊处优的世子爷,尊贵至极,却也深不可测。 唯有,疏远,那时,她已入主东宫,将为太子妃。 话落,许久沉默,直至他眼底那妖艳到夺目的光影黯然,他道:“阿娆,我来晚了,是吗?” 声音,竟有些颤抖。 我来晚了,是吗? 她摇摇头,从他身侧走过,不禁皱起了眉头,并不记得曾在城西河畔救过人,倒是遇见了只会挠人舔人的猫儿。 那时候,她不过十来岁,身量还未长过城西河畔的柳树。 “这是哪来的猫儿?” 那从树上凭空掉下来的猫儿,便摔在了她怀里。 “喵。” 脏兮兮的猫,叫唤得有些孱弱,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前脚汩汩而流的血,片刻便染脏了她的裙摆, 揉揉它的头,她取出素净的锦帕,动作笨拙地缠绕了一圈又一圈,那帕子上,绣了二字,阿娆。 “喵。” “疼?”手上动作轻了些,她不由得放软了声音:“乖,莫要乱动。” 这小东西,便真不动了。 她笑:“念在你流了这么多血的份上,这杏花糕便便宜你了。” 她捏了块热腾腾的杏花糕,喂到猫儿嘴边。 “喵。” “莫要舔我的手。”夜半,河畔来往的人烟很少,只闻见女孩儿欢快的声音:“乖,让我看看你是公是母。” 猫儿被提起来了一只腿…… 女孩儿笑得越发大声了:“不准再舔我了,公母授受不亲。” “喵~” 嗯,十分羞涩的叫声。 一幕一幕,如梦似幻,像古老的戏文,在远处传唱。 梦里,她记得,她遇见的男子唤楚彧。 梦里,那只猫儿的眼睛是微微的湛蓝色。 “七小姐。” “七小姐。” 谁在唤她,她睁不开眼,被一幕幕老旧的回忆缠缠绕绕。 床榻前,梳着丫鬟髻的女子走近,轻轻摇晃了梦魇中的女子:“七小姐,七小姐醒醒。” 她呢喃梦呓不断,声音断断续续,让人听不真切。 床前伺候的丫头急急忙忙往外跑:“快去禀夫人,七小姐病危。” 卫平侯府噩耗传来,一日间,七小姐景姒病如山倒,发热不退。 夜半,已三更,主院外,传来声响。 “外面是何人在喧哗?” 披衣走出来的女子三十出头,柔弱如柳,十分貌美。 这便是文国公萧奉尧的夫人,柳氏月洳,翰林院正柳府的庶女。 门外,年长的嬷嬷走近:“回夫人,是景和院的丫头。” 柳月洳挑挑眉:“哦?” 安嬷嬷又道:“说是景和院里的那位主子染了恶疾,发热了好些天不见好,这便来求国公爷差人去宫里请太医来给她瞧瞧。” 景和院里住的是国公府的嫡小姐,虽说那位身娇肉贵,可到底没了卫平侯的依仗,便也不得下人们的尊重。 “现下国公爷歇下了,你差人去宫里走一趟。”柳月洳拢了拢肩头的貂绒披风。 “夫人,”安嬷嬷不解,夫人素来与景和院的主子不和,卫平侯爷又没了,何必再对那孤女客气。 柳氏从侍女手里端来茶盏,不疾不徐地扣着:“昨日里听国公爷说,钦南王府的常山世子得了重患,怕是宫里的太医这会儿都去钦南王府问诊了。” 去不去问,是她这个国公夫人的气度,请不请得来太医,便要看景和院那位的本事了。 安嬷嬷自然懂:“夫人所言有理。” 如此一来,即便国公爷问起来,也只怪得上那位小主子福薄,造化不够。 柳月洳啜了一口茶水:“国公爷难得休沐,莫让闲杂人等扰了清净。” 安嬷嬷心领意会:“奴婢这便让那丫头安生些。” 这夜,高热不退的,除了文国公府景和院里的那位主子,还有位身娇肉贵的主儿,也染了恶疾。 这可急坏了钦南王府的一干主子奴才。 钦南王爷急火攻心,红着脸吼:“我儿如何了?” 屋里,跪了一地的太医,各个头冒冷汗四肢发抖,实在无法,这位异性王爷,着实是惹不得。 太医院首江大人用袖子抹了一把豆大的汗:“王爷放心,只要给世子服下火灵芝,这热便能退下来。” 钦南王眉头一松:“最好如此。”鹰眸微抬,“不然,本王便将你与那火灵芝一锅炖了。” “……”一干太医噤若寒蝉,五体伏地,无一不瑟瑟发抖,这位爷啊,真真是暴力无常。 这时。 “阿娆。” 床榻上昏迷多时的钦南王世子梦呓着,断断续续地,紧闭着眸,不见平日的妖治,却多了分病态的柔美。 “阿娆……” ------题外话------ 楔子是倒叙,第一章才是重生伊始 我如约而至,你们在吗? 第二章:世子爷,尾巴出来了 床榻上昏迷多时的钦南王世子梦呓着,断断续续地,紧闭着眸,不见平日的妖治,却多了分病态的柔美。 “阿娆……” 钦南王附身侧耳去听,只闻见几句反反复复的轻唤呢喃。阿娆? 莫不是烧糊涂了?钦南王急了,对着一屋子侍奉的下人嚎:“还不快去取火灵芝来!要是我儿的脑袋烧坏了,你们的脑袋够赔吗?” 得,哪够?谁不知道榻上那位少主子金贵。 华支管事上前:“王爷,您忘了,上月您将火灵芝当做朝贡物资,送去了宫里。” 此话一出,太医院一干人等束手无策了,正面面相觑一筹莫展时,钦南王爷一声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偷出来。” 太医:“……”整个大凉,也就只有钦南王府的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藐视皇威了,谁叫楚王府兵多马壮。 “江太医。”钦南王爷突然放软了嗓门。 江太医抹汗:“下官什么都没听到。” 大可放心,钦南王府的舌根,谁有胆子嚼。 钦南王爷满意了,捋了捋胡子,一本正经很严肃很认真的样子:“嗯,你要是听到了,本王就把你的耳朵割了。” 一干太医:“……” 于是乎,这夜里,皇宫国库遭贼,几箱稀世药材不翼而飞。 对此,太医院一干老医者,一边扇扇子熬药,一边心肝战栗。 二更声响,到了后半夜,钦南王府才安生下来没一刻功夫,世子院里,又鸡飞狗跳了。 钦南王爷才刚坐热凳子—— “王爷!” 管事华支少有如此失礼的时候,也顾不上行礼:“王爷,不好了!” 鹰眸一凛,不怒自威,钦南王道:“咋咋呼呼地做什么!” 华支吁了口气:“王爷,膳房的药不见了。” 王爷脾气暴了:“什么?!” 屋里屋外顿时静了。 完了,要出大事了! 连一贯处事泰然的华管事也乱了手脚:“还有,世子,”顿了一下,“世子也不见了。” “砰——” 钦南王爷手里的茶盏,磕了地,千金难买的青花瓷碎了一地。 真完了!大事不妙。 “咚——咚——咚——” 三更声响,寂静的巷尾里,更夫的声音悠长不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忽而,传来声声咳嗽,愈发难抑。 “咳咳咳……” 男子的声音,似乎极力隐忍着,带着微微颤音,茶肆留夜的路灯打过,映着男子的轮廓,侧颜绝艳,美若芳华,笼在昏暗的光里,略带着病态的白皙。 菁华走上前,着实担忧得紧:“世子,您出府到底所为何事?”世子爷方醒,这身子骨还弱着呢,药也没喝,连衣裳也未拾掇,便急急忙忙出了府,菁华倒从未见过他家爷这般失态的模样,“您大病未愈,有什么事,吩咐属下去做便可,万不可——” 话还没说完,楚彧停在一处墙院前,手里抱着那蛊从钦南王府里带出来的药,妖媚的眸子微掀:“我没力气,你蹲下。” 菁华不明所以:“世子,若是王爷知道——” 话还没说完,楚彧便没了耐心,心急的不得了:“蹲下!” 世子爷这是要翻墙?做这般有失身份的行经? 菁华吞下一肚子疑虑,蹲下,浓黑的眉毛拧紧。 一双坠了银丝金边的长靴踩在菁华背上,伴随着几声急促的咳嗽声。 菁华一急,抬头看去。 楚彧抱着药蛊,小心地护在怀里,轻斥:“不准抖,要是洒了我的药,你便取你性命。” 怕药洒了,您倒是喝呀。菁华沉默不言,低下头,运力稳住身子,这三株火灵芝就熬出来那么一小碗,便是一滴,也诚然是珍贵至极,洒不得。 大抵是世子爷烧了几天,身子骨虚着,这墙翻得不是那么利索,菁华只听见一声落地的重响。 可别摔着了爷! 菁华立马运功,翻上了两米高墙,一眼望去,微微诧异:“这里是,”望了望侧门的牌匾,“文国公府?” 大凉一品文臣,文国公萧奉尧,与钦南王府井水不犯河水,并无往来。 世子爷何以来翻文国公爷家的内墙? 菁华跳下围墙,只见他家世子爷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随后嘎吱一声,门被关上了。 菁华在原地呆若木鸡,他想到了一个十分合时宜却不合身份的词:偷香窃玉。 嘎吱—— 木门开,一缕染了秋霜的寒风吹过,卷起了男子锦绣的衣袍,屋里,点了一盏油灯,昏昏暗暗的微光,照着男子得眸光,突然的温柔,而缱绻。 “阿娆。” 他轻唤了一声,像穿越了千年的经纶,软软地敲在耳里。 这夜,温柔了。榻上紧闭双眸的女子,眉间的褶皱,缓缓松开。 “我来了。”他说。 隔了几米的距离,楚彧站在紫流苏的床幔外,怔怔凝视,目光,近乎痴迷。 我来了,阿娆…… 没有轮回,我从上世,来寻你了。 她突然挣扎了一下,抿紧的唇,无意识里被咬成了血红,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惊了梦魇,极度不安。 掀开床幔,一步一步踩得很轻,他跪到她的榻前,伏身,凑近她耳边,轻声地哄:“乖,不痛了,很快就不痛了。” 嗓音温柔,床上的人儿突然安静下来。 搁下药蛊的盖子,楚彧饮了一口,附身,凑近女子的唇,小心翼翼地渡到她嘴里,动作轻缓,如履薄冰。 纸窗上,有什么在摇动。 哦,那是他的尾巴,他藏不住的心悸。 屋外,夏日的风带着微微热气,菁华出了一身的汗,在文国公府的墙院外踱来踱去,等了近半个时辰,才听见墙那头有声响。 “世子。” 只见楚彧翻墙跃下,白色的锦袍不知从哪沾染到了些露水,还有……一条白色的猫尾,高高扬起。 菁华惊了:“尾、尾巴……” 自多年来,除了春潮期与修炼期,他便没见过他家爷这般原形半露的样子。 ------题外话------ 自多年来,我就日日夜夜求五星评价票…… 第三章:一梦初醒 自多年来,除了春潮期与修炼期,他便没见过他家爷这般原形半露的样子。 楚彧拂了拂衣袍,将白色遮严实了,又回眸,瞧着墙那头,眸光凝水,脸颊薄红。 菁华这才发现:“您的药呢?” “喝了。”随口道了句,楚彧转身,“回府。” 喝了?专门不远数里跑来文国公府喝?菁华沉思了。 不过远去文国公府百步,楚彧忽而身子一滞,晃了晃,随即缓缓倒下,嘴角,涌出大口大口的血,染红了胸口的锦缎。 菁华骤然红了眼:“世子!” 多年而来,这是第一次,菁华看见他倒下。那蛊药,那世间仅有的火灵芝,怕是进了屋中那人腹中,还有这一身伤,一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伤,与文国公府里的那位,必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菁华想起那日,世子爷突染恶疾昏迷久时,方醒来,说了三句话。 “今昔是何年?” 菁华答了:“大凉二十九年夏。” 世子爷又问:“文国公府的七小姐,可安好?” 他答,不知。 世子爷挣扎着要起身,却跌倒在了地上,他无力起来,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去,你去守着她。” 文国公府七小姐…… 菁华只觉得一夕间,世子爷性情翻天覆地了,行事莫名其妙了。 似乎,从何时,乱了。 僻静的院落,风吹着半开的纸窗,发出悠悠声响,守夜的侍女依着一角屏风,眯着眼打盹,一旁雕镂的香炉里,薄烟袅袅。 “楚彧……” 寂静的夜,谁在昏昏沉沉梦呓,惊乱了顷洒在床头的月色。 “楚彧……” 榻上昏沉的女子,额上沁出一层薄汗,身子微微战栗,让梦魇惊了魂,不知何年何夕。 梦里,有一双浅浅生辉的蓝眸。 她一身血泪,他双膝跪着:“阿娆,别怕,他负了你,我便覆了他的江山。” 他身后,是西陵的千军万马,身前,是大凉百米城墙。 “我家阿娆定不想再见这帝都寸土,烧了吧,烧个干净。”蓝眸凝成厚重的颜色,他道,“大凉之人,一律处以绞刑。” “陛下,不可!” 他大吼:“杀了,都杀了!”颤抖的手抱着怀里浑身是血的女子,“阿娆,你是要他死?”片刻,“还是生不如死?” 她一张嘴,血便染红了她领口的衣襟。 西陵的战马在喧嚣,只听得他们的帝君字字带着蚀骨的寒意:“把他剁碎了,埋在后院的杏花林里,我要用他的骨血祭我的阿娆。” “你不是人!” “楚彧,你这个妖孽,你不得好死!” 趴在地上的男子歇斯底里,在血泊下挣扎,大凉已破,帝君为囚。 他笑:“是,我是妖孽。” 忽而,一抹蓝光破开,再不见兵临城下的狼烟烽火,杏林花开,树下,有漆红的棺木,落了几片残花。 男子蹲在沉香木的棺木前,身后白色的尾巴摇动。 “别怕,我会救你的。” “阿娆,等我。” 他伏身,将唇落在她额心,渐起蓝色的光。 “主上!” “吾以北赢万妖之魂,以祭星辰,以动月时……” 远处古老的咒语传来,断断续续,她睁不开眼,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灼热了喉。 “阿娆,乖,吞下去,以后便不会再痛了。” 她骤然睁开眼,大喊:“楚彧!” “七小姐,七小姐。” 侍女在唤她,她似是未闻,怔怔久矣。 “快去喊大夫过来,七小姐醒了!” 榻上的女子抬眸,轻轻环顾,许久,唇边似笑。 沉木的床榻,屋外方过窗台的杏林枝,是她那年种下,那时,大凉二十九年,萧家七姝,年过十五,正是芳华。 一梦浮沉,幽幽转醒,已数载,重回,归来矣。 夜里,她便烧起来,任伺候的丫头怎么喊,也醒不来。 隔日,萧家七小姐便醒了,却又昏昏沉沉睡去,梦魇不散,恍恍惚惚,反反复复了几日方得清醒。 三日后,钦南王世子高热不散,灼了心肺,自此便落了心疾,钦南王以常山世子养病为由,请旨回南部封地。 这日申时,天已微微转暗,许是大雨将至,昏昏暗暗的令人压抑,云离取了干净的锦帕,沾水替榻上女子擦着手。 她动了动,缓缓睁开眸。 云离大喜,扔下锦帕伏身唤了两声:“七小姐,七小姐。”不见她家小姐应道,云离有些急,伸手去探她额上的温度,“七小姐可是醒了?”这热可算是退下了。 她撑着身子起来:“我睡了多久?”许是许久未说话,嗓音沙哑。 云离寻了个枕头垫在萧景姒身后,道:“小姐晕晕沉沉了好些天了,国公爷和夫人昨日傍晚来过,只是小姐醒了片刻便又昏睡了过去。小姐这会儿觉着如何?可好些了?”想了想,还是不大放心,“奴婢这便去唤大夫来。” 萧景姒喊住她:“云离。” 云离折回来。 萧景姒问:“今日何时了?” 云离微微顿了一下,道:“今日正好夏至。” “夏至……”她喃了一声,目光深凝,若有所思。 大凉二十九年,夏至之夕,戎平军反,太子烨于帝都城下平五万叛卒。 上一世,卫平侯府的戎平军,便是让太子凤傅礼收入囊中,也便是从此,她站进了东宫阵营。 “呵呵。” 萧景姒轻笑了一声,眸子一瞬便冷了。 云离有些慌神:“七、七小姐,你怎了?” 她抬头,望向窗外半开的杏花,呢呢自语:“我睡太久了,要变天了。” 天已昏沉,大雨将落,繁华的凉都被笼在大片大片的乌云下,有种难言的压抑。 东宫太子府外,步履匆匆,有人推门而入,唤道:“殿下。” 屋里,男子披了件墨黑的长衫,敛目微微抬起:“如何了?” “戎平军屯兵城下,只欠东风。” 男子轻笑,眸中掠起几许光影,修长的指微抬:“取本宫的战甲来,该去收网了。” 温婉如玉,君子翩翩,这便是大凉的东宫太子,凤傅礼。 申时三刻,帝都城外,火光如昼,戎平军驻扎于此,营帐外,有脚步声近。 守夜的卫兵提剑喊道:“什么人?!” 远处,女子嗓音凉凉,缓缓飘来,她道:“文国公府,萧七。” ------题外话------ 五星评价票~ 第四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什么人?!” 远处,女子嗓音凉凉,缓缓飘来,她道:“文国公府,萧七。” 火把顿时打亮,守卫见来人,单膝伏地:“属下铁骑营卫平见过少主。” 大凉戎平军,不尊皇族,不跪帝君,独忠于卫平侯府,卫平侯战死沙场后,戎平军奉卫氏嫡女萧景姒为主,也正因如此,这卫家仅剩的后裔,便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她取下纱笠,一双眸清雅,似这夏日的星子,道:“带我去见古昔将军。” “是。” 方至酉时,晋王府里正是歌舞升平,酒香萦绕,正殿里,偶有女子娇柔的软语轻笑传来。 天家五子晋王,一贯便阅尽风月,素有花名。 “王爷。”女子嗓音轻灵,极是好听,带着笑意,葱白的指尖端着金樽,薄酒清香,“这桃花酿是妾身亲手所制,王爷可喜欢?” 凤玉卿侧卧软榻,揽着怀里柔若无骨的美人儿,轻啜了一口:“自然喜欢。” 女子掩嘴轻笑:“那妾身再为王爷斟一杯酒。” 凤玉卿眯了眯眼,媚眼迷离,衣襟半敞好不放荡,倒是好一副风流男儿的做派。 正是饮酒作乐时,屋外管事凌粟道了一声。 “王爷。” 似是被扰了酒兴,凤玉卿不悦:“美人佳酿,你作何来叨扰本王。” 管事不疾不徐,走上前:“有王爷您的信笺。” 浅色鹿皮密封的信笺,一看便知不寻常,凤玉卿微微倾身,接过信笺:“何人送来的?” “不知是何人,只留下了这令牌。”凌粟递上手里金色的令牌,那成色与分量,定不普通。 凤玉卿敛着眸,掂了掂手里的令牌,嘴角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卫家的人啊。”眸光凝远,若有所思了许久,他道,“如今卫家便只剩一人了。” 卫平侯只得一女,入嫁文国公府,如今卫平侯殁,卫家便只剩文国公府卫氏所生嫡女,萧七。 拆开信笺,只书了一言:“子夜三时,城门叛乱。” 凤玉卿轻笑了声,披了件绯红色的锦袍,走至烛火前,将信笺染了火星,烧成了灰烬,回眸,浅浅一笑:“这酒,本王改日再和爱妃共饮。” 女子放下酒盏:“妾身给王爷更衣。” 凤玉卿张开手,懒懒地任女子宽衣:“凌粟,替本王去宫里走一趟。” 凌粟会意,转身出了王府。 东风起,子夜更声响,雨将下未下,沉闷的天际,没有丝毫月色,黑得不见一丝光影。 忽而,城墙上,一点火光燃起。 有男声大喝:“殿下,烽火台燃了。” 烽火台亮,战乱起。 太子凤傅礼站在城门南侧,沉沉声响:“开城门,布兵。” 话音刚落—— “报!” “说。” 来人一头大汗,气喘吁吁:“殿下,不好了!” 不见凤傅礼慌乱,眼里,有着为君者的锐利与泰然:“何事惊慌。” “城下、城下并不见戎平军。”禀报的卫兵神色慌张,口齿有些不清,“我们许是中、中计了。” 凤傅礼讶然:“那烽火台是何人点燃的?” 不待探兵回话,突然擂鼓声响,振聋发聩。 凤傅礼临城望去:“怎么回事?” “殿下,是晋王爷来了。” 凤傅礼大惊失色,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东风已乱。 “皇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戏谑与笑意,“夜半三更,何不醉卧美人膝,这般兴师动众所谓何故?” 城下,凤玉卿从昏暗里走来,一袭绯色的锦袍,如此粉墨花哨的颜色,大抵也就这有这晋王殿下能穿出这般风流韵味。 凤傅礼稍稍抬眼,神色倒似无异:“五弟又所为何故?” 晋王身后,是千万军马,整装待发,与太子两军对垒,倒没有剑拔弩张,只是气氛紧绷。 凤玉卿笑:“父皇听闻城门异动,特命臣弟来缉拿反贼,竟不想却是皇兄屯兵在此,还不知皇兄出兵何为?” 屯兵在此,好大的帽子! 凤傅礼冷哼:“烽火台燃,自然是有异动。” “哦?”凤玉卿挑挑眉,掠了一眼城墙高台上燃起的烽火台,打灯照下,提声问道,“楼下何人?” 片刻安静,女子嗓音清澈,微微凉意:“文国公府,萧景姒。” 文国公府,萧景姒…… 凤玉卿无声地笑了,却见平日里总端着温润好脾气的太子殿下脸色僵冷:“这烽火台是你点的?” 看不清城下女子的模样,只是这离地五十米高的烽火台,若非内功与箭术了得,如何能一击即中,即便是他手下最出色的暗卫,也未必能有此能耐。 只听得女子不疾不徐的语调:“太子殿下,更深露重,夜路慢行,借火一用。” 借火一用…… 好个借火一用,以她一人之力,将他与他太子府千万精兵玩弄于鼓掌。 不见叛兵,屯兵城门,叫他如何能脱身,凤傅礼几乎震怒,一掌打在城墙上。 “皇兄,既然这叛军临城实乃无中生有,臣弟便先行告退。”晋王摆摆手,一声令下,兵退城下。 这戏也看了,蝉也捉了,自然到了渔翁去收利。 “晋王殿下留步。” 凤玉卿回首,见女子从城门走来:“我家主子还有一言,”女子递上密封的信笺,“太子栽赃嫁祸借刀杀人,殿下何不以其人之道以儆效尤。”言罢,转身便上了停在几米外的马车,驾车远去。 她家主子…… 文国公萧景姒,倒是个不简单的人儿。 凤玉卿拆了信笺,顿时失色,片刻,大声发笑。 ------题外话------ 开启打boss发家致富升官发财之道…… 因为网站编辑九点后上班,更新早了无人审核,故更新时间改为9点55,9点55,9点55 第五章:我家阿娆 凤玉卿拆了信笺,顿时失色,片刻,大声发笑。 副将上前:“殿下,信上写了什么?” 晋王凤玉卿互通戎平军驻西大将军温平之,致以戎平军叛乱,晋王借故收之。 晋王笑,这封信,倒是叫他有口难辩。温平之本是他的细作,抽丝剥茧,这污水,便泼到了晋王府,太子倒是舍得这颗埋在晋王府多年的反间棋子。 这封信若递到宫里,这策反谋乱的脏水,晋王府怕是洗不干净了,然,萧景姒却将信送到他手里,太子借刀杀人,她又何尝不是? 晋王笑道:“好个萧景姒。” 子夜过后,城门喧嚣方止,太子凤傅礼拂袖回府。当晚,晋王夜禀顺帝,参太子屯兵于凉都城内,意欲作乱,太子无言辩驳,帝君收以兵部之职,将其禁闭太子府。 天已翻了鱼肚白,这会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太子府外掌了灯,殿中,屏退了侍从。 “咣——” 一声裂帛断玉般响动,案几上的茶盏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瓷片旁,男人双膝跪着,神色惊惧,道:“属下失利,殿下恕罪。” 这伏地之人,正是太子府谋士张显,曾出任江洲太守,因谋略过人,后被太子提携,在翰林院谋职,鲜少有人知晓,这张显是太子府座下第一谋士。 凤傅礼脸色极其难看,眼底哪还有半分平日的温润,尽是暴怒阴厉:“没用的东西,如今不说二十万戎平军,连父皇也对本宫起了疑心,这便是你说的一箭双雕?” 卫平侯殁,二十万戎平军群龙无首,张显便献计,致以温平之得太子命,鼓动戎平军策反,一则东宫收复叛军,再则祸及晋王。 只是,事已至此,戎平军安然无恙,倒叫晋王反咬了一口,太子如何咽得下这个闷亏。 张显自然无力辩白:“殿下,臣难辞其咎,只是这件事一定有幕后推手,请殿下再给臣一次机会,我定将那人——” 话还未说话,忽然风刮起,烛火一闪,随即一声厉响。 “啾!” 疾速的箭矢横空划过,钉在了偏左的屏风上,那箭矢下,是一颗头颅,血淋淋的头颅…… 张显大惊失色:“是,是温平之!” 片刻,太子府大乱,一波接着一波的守卫军巡逻严守,将太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哼,这就吓破胆了?紫湘不屑,翻身上了马车,放下轿帘:“主子,大礼已经送给太子了。” 紫湘是戎平军驻北副使的女儿,这次卫平侯战败,才奉父命回凉都保护萧景姒。她自小被养在军中,一身骑射的本事鲜有敌手,莫说一颗头颅,就是一副棺材,她也能用箭送去太子府。 马车里铺了丝绒绣的锦被,萧景姒懒懒地依着:“走吧。” “主子可是回文国公府?” 萧景姒摇头:“进宫。” 紫湘迟疑了片刻:“主子,属下有一事不明。” 萧景姒抬眸。 “您如何得知那温平之背后之人是太子,而非晋王?毕竟,温平之与晋王互通了许久,即便是太子安插给晋王的棋子,也不无倒戈的可能,而且所有证据都指向晋王府。”紫湘自十岁便跟着萧景姒,虽是近侍,但这位主子,心思之深,从来便难以揣度。 萧景姒却笑而不语,闭目养神,并不作答。 如何得知?上一世历历在目,这血海深仇,她又如何能忘。 那时,大凉二十九年,意岭关一战,她外公卫平侯战死沙场,戎平军三军无帅,温平之在军中鼓动策反,便是太子凤傅礼亲征平乱,也是他未雨绸缪将所有证据引至晋王府。 与她结盟,祸乱晋王,一箭双雕的绸缪。 他说:“你助我荣登大宝,我替你手刃血仇。” 自此,文国公府七小姐入东宫阵营,她助他收服戎平军,将皇家王爷一个个陷于不义,亲手将凤傅礼送上了龙椅。 就在她封后那天,凤玉卿将温平之的头颅送给她,以贺她大婚,他说:“皇后,这是本王送你的新婚大礼。” 之后,晋王便被流放边关。 她将温平之的头颅摔到凤傅礼面前,当着所有朝贺的百官之面,歇斯底里地大喊:“凤傅礼,意岭关之战,是不是你?” 凤傅礼没有否认,只是挥退了众臣:“景姒,你若安于后宫,朕必予你后位,保你萧家繁盛不衰。” 他的话,冷得刺骨,直至那时,她才看清,当初温润谦和的东宫储君,有多虚伪假意,攻于谋略。 “哈哈哈……”她笑过,也大喊大闹过,然后平平静静地摘下凤冠,脱了一身百鸟朝凤的宫装,将凤冠霞帔摔到凤傅礼身上,一字一句极其冷静,“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覆你江山,我萧景姒既能助你坐上那个位子,必然也能将你拉下来。” 后来,她做到了不是吗?凤傅礼终归是低估了她,没有在那时候永绝后患:“景姒,不要再给我杀你的契机,我不会手软的。” 他还是没能杀了她,兴许,他也是不舍的,毕竟,是她陪他一路血雨腥风踏及龙座。 那日夜里,新封的献敏皇后便入了冷宫,第二日,帝君又娶萧家女,新人笑,旧人笑,似乎从未开始。 上一世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这日夜里,戎平军重返封地,卫平侯府嫡系子孙萧景姒入宫面圣,以闺阁女子无力领兵为由,主动交上卫平侯府兵权,帝感欣慰,钦封为新城县主。 嵘靖南地,乃钦南王楚牧的封地。 南地多雨,湿润,这时节,细雨蒙蒙,连绵了好几日,自打上次高热不退,伤了心脉,世子爷便落了畏寒的毛病,再加之猫族本就嗜睡,这七月清秋,世子爷便卧床不起了,睡得迷迷糊糊,只是方才菁华一提到萧家的七小姐,世子爷便立马精神了。 菁华挨近些,事无巨细地回禀道:“萧七小姐这招明哲保身倒是使得漂亮,这卫平侯一死,别说凤家那几位王爷,便是顺帝也盯着那块肥肉,如今拱手让权,倒不知道谁有本事一口吞得下去。” 方才还昏昏欲睡的世子爷,这会儿神情放光:“我家阿娆的兵,自然不能便宜了他人。” 我家阿娆…… ------题外话------ 彧,念yu,四声,同音‘玉’。 第六章:尊卑有别 “我家阿娆的兵,自然不能便宜了他人。” 我家阿娆…… 这护犊霸占的口吻,十分之自然,到底是什么时候,萧家七小姐成了钦南王府的?菁华不甚明白:“世子您这是几个意思?”不能便宜他人,那便宜谁? 楚彧思忖片刻,将身上的薄衾拉了拉:“传我的话给魏峥,苗厥来犯,请旨兵援。” 魏峥驻守的边关僻远,若苗厥真来犯,远水解不了近火,唯有卫平侯府驻仓平的二十万人马可调令,世子爷这是打着平乱的幌子,让自己人吞下戎平军那块大肥肉啊。 至于苗厥有没有来犯,天高皇帝远,世子爷说是那便是咯。 只是要是让世人知道忠平伯魏峥,是钦南王府的内臣,那大凉非得天下大乱不可! 再者,魏峥是钦南王府的自己人,什么时候成了萧七的自己人? 菁华表示:春天刚过,兴许是世子爷的春潮来晚了,这才萌动。 半月后,忠平伯上书苗厥来犯,奏请援兵,二十万戎平军援兵于此,编入忠平伯麾下。 景和院外,星子几许,杏花树的枝丫将月影打得斑驳。 紫湘推门而入,走至正依着软榻浅眠的女子身旁,道:“主子,是忠平伯魏峥。” 萧景姒抬了抬眸,睡意消散,揉揉眉头:“倒不是个坏消息。”忠平伯魏峥,一门忠烈,驻守边关与世无争,倒是离了皇城这一摊污浊的水,又道,“传书给古昔,静观。” 古昔领戎平军驻守仓平,萧景姒军权刚交,确实不宜动作。 紫湘颔首称是,欲言又止了一番:“主子,意岭关之战——” 萧景姒打断:“紫湘,” 东宫既难逃干系,这卫平侯府之仇,安能不报?紫湘不解,主子何以静观其变,凭借二十万以一敌十骁勇善战的戎平军,即便不能覆了大凉,也足以让东宫没一天好日子过。 “扣——扣——扣!”扣着案几的手指顿住,葱白的指尖落在茶盏上,萧景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并不喜欢。” 平心静气的话语,毫无波澜,却令人心惊胆寒。是啊,杀人不过头点地,往往,从最高处跌落,才会痛不欲生。 紫湘沉吟,只是觉着自家主子这弹指杀伐的能耐越发深不可测。 这会儿,天黑不多时,云离方回景和院。 “小姐,”进了正厅,云离禀道,“国公爷从宫里回府了,正差人来请小姐过去用晚膳。” 紫湘听闻轻哼了一声:“主子多年不与那家人同席,这又是唱哪出。” 萧景姒但笑不语,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当年文国公萧奉尧还不过是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因得了卫平侯府千金卫红菱青睐,方入了仕途,只是卫红菱红颜薄命,生下独女便病逝,萧景姒自小便养在卫平侯府,与文国公不亲不疏,说不上不相往来,却也称不上父女情深。 哦,多数时候还是针锋相对,比如此时。还未见人影,便听见女子不满的抱怨声。 “七妹妹架子可真大,让父亲和母亲好等呢。” 这说话的,是文国公掌事夫人柳氏月洳的女儿,行六,唤宁玉,模样生得像柳氏,十分娇俏可人,平日里文国公宠着,又有个当家的母亲惯着,娇惯得紧。 萧景姒懒懒地落座在一旁,不瘟不火地回道:“我可让你们等了?” 萧宁玉恼:“你——” 萧景姒不疾不徐:“我自七岁便不与你们同席,这晚膳便罢了,”抬眸,望向文国公萧奉尧,“父亲有事不妨直言。” 萧奉尧端坐主位,已过不惑之年,神色多了几分主事者的沉稳与精明:“下个月仕女甄选,我将你的名帖与你两个姐姐的一道送去了宫里。” 大凉二十九年,顺帝为未婚皇子秀选,上一世的史书,便有此一笔。 而史书里,留给她的笔墨极少,寥寥几笔,如此而书:仕女甄选,文国公府萧七,入主东宫。 这是这样一笔,写下了她的万劫不复。 她笑,倒了一杯清酒,独酌了几口:“父亲,”语气似平常,毫无起伏,“我素来睚眦必报,若将有一日,我权倾大凉,国公府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 萧奉尧双目骤然一紧,脸色大变。 萧景姒视若罔闻,问道:“如此,父亲可还要将我送进天家?” 将有一日,权倾天下,不是一荣俱荣,而是一荣一损。 果然,他七个女儿里,最数她聪慧诡谲,去年年关,外敌侵扰仓平边关,半数以上文官以文国公为首,主战,也正因那群主战的文官中饱私囊,戎平军才围困意岭关。 萧七啊,什么都知道。 文国公竟无从辩白,看着这个不过刚及笄的女儿,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 倒是一旁的柳月洳嗔怒了一句:“景姒,你怎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她意味深长般语气,“一荣俱荣,你终归姓萧。” 终归姓萧…… 上一世,她封后之日便被打入冷宫,这文国公府可曾记得她也姓萧?而是把同样姓萧的扶辰送进了后宫,自此,她为弃子,生死无干。 萧景姒冷冷轻笑,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萧景姒!” 喊住她的是柳氏房中的长子,明硕,方从外间进来,冷冷暼了萧景姒一眼,言辞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讥讽:“你现在没了卫平侯府的倚仗,竟还敢如此不识好歹,若没有国公府护着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便是柳氏的教养,小门小户的庶女,终归沉不住气,教养出来的儿女,哪有半点高门子弟该有的气度。 萧景姒回首,不曾看萧明硕一眼:“柳姨娘,”语气泠然,不怒而威,“你虽忙于管理庶务,也莫要忘了教导你房里的人尊卑有别。” 这一声柳姨娘,一句尊卑有别,狠狠打了柳月洳一巴掌。她掌文国公府后院之事已有多年,大凉都城里,谁见了她不恭恭敬敬尊一声国公夫人,唯有萧景姒,一遍遍提醒她,即便卫红菱已死,文国公唯一的诰命夫人,还是那个死人,卫平侯一天不倒,戎平军一天不收,她终归还是萧奉尧的妾。 柳月洳咬牙,指尖攥紧,忍住一腔愤恨,却是萧宁玉沉不住气,气得拍案而起:“萧景姒!” 萧景姒置若罔闻。 “国公爷,”柳月洳顿了好一会儿,抬眼红了眸,“你这嫡女,妾身可管教不得,怕是以后她的事,我房里的人都说不得一句。”语气,委屈又求全,是她一贯的作态。 萧景姒直接走人,懒得听一出无聊的戏码,走至门口,正逢萧扶辰与生母周姨娘。 ------题外话------ 感谢:迟暮大人的钻石和评价票,乖小七的花和钻,素素美妞的花,风信子美人的评价票!我决定,以身相许,每晚伺候一位! 第七章:武将遇上文臣 萧景姒直接走人,懒得听一出无聊的戏码,走至门口,正逢萧扶辰与生母周姨娘。 周姨娘是坊间女子出身,相貌极美,她膝下的扶辰,自小便有美名,又聪慧大方,一干庶女当中最得文国公偏爱。 四目相对,萧景姒只停留了一眼,匆匆冷眸,却让萧扶辰身子一颤,白了脸色。 周姨娘察觉:“扶辰,你怎么了?” 萧扶辰摇头,看了一眼已走远的女子,神色郑重:“姨娘,你以后避着七妹妹些,莫要与她起了冲突。” 周氏与萧景姒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作何要避着她?”周姨娘理所当然,“卫平侯老爷去了,以后还有谁庇护她。” 萧扶辰凝眸,似看去远处:“卫平侯没落了又如何,她倚仗的素来便不是卫平侯府。”眸中,一抹深意,久久不散。 周姨娘惊:“扶辰,你可是看到什么了?” 她淡淡轻喃,凝重了眸色:“帝王燕临,华荣献敏。” 帝王燕临,华荣献敏…… 上一世,萧家七女景姒,入主东宫,封后献敏。 萧家五女扶辰,可预未时,可知后事,继献敏皇后之后,为文国公府第二位权倾大凉的宫妃。 夏日刚下了一场大雨,小荷才露尖尖角,恰是泛舟游湖的好时节,傍晚时分,城西河畔边,世族官家的船只,便泊了两岸,随处可见的灯火繁华。 萧景姒走至桥头,便有人来迎。 “将军让我来给七小姐引路。” 打灯走来的男子着了一身灰白的长衫,浓眉方脸,却生得十分和善。 这便是安远将军府的大管事,章周。 萧景姒笑着回礼:“有劳。” 紫湘跟在身后,随同上了一艘漆红的船只,不像周边游湖的船只那般金碧辉煌,只是寻常。 萧景姒刚掀开帘子,便听得女子戏谑的笑声,调侃玩笑着:“你可算来了,秦臻这小子可是让我饿着肚子在等。” 这大凉,对安远将军秦臻直呼其名的人少之又少,这开口的女子算一个,这女子,便是当朝左相,洪宝德,大凉几百年来仅有的一位女相。 左相大人正柔若无骨地趴在软榻上,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 萧景姒径直走进去,坐在洪宝德身边,一杯花茶便递到了她面前:“瘦了些,回头我让人送些补药去国公府。”秦臻问道,“用过膳了?” 语气,轻柔,丝毫没有半分身为武将的凌厉。 萧景姒转头看他,一眼,恍如隔世,她总梦见那一幕,秦臻随着她跳下百米城门,在她坠地前,用身体托住了她,那么高的城墙,他摔得粉身碎骨,她却性命无虞。 眼眶微微发热,萧景姒敛下眸子,若无其事般:“没有。” 他执起酒盏,沏了一小杯:“我给你温了清酒,你先尝尝。”转身又吩咐了章周去传膳。 花酒还有三分热气,入口温润清甜,萧景姒赞道:“味道很好。”秦臻的手艺素来好,便是宫里酿御酒的师傅也比不上他。 秦臻心情很好:“是你喜欢的杏花酿。” 秦臻自六岁被卫平侯认作义子,那时,萧景姒不满周岁,卫红菱早逝,卫平侯常年驻守边关,教她牙牙学语,教她走路骑射的人,都是秦臻。倒是萧景姒,极少喊他舅舅。 即便后来,秦臻受封大将军,也多是他照看她的日常,对她的喜好,自然十分了解,这杏花酿,便是专门为她制的。 洪宝德听了,佯装气恼:“还是景姒你颜面大,我可向秦臻讨了好几回酒,他也没赏我一口。” 洪宝德是将门之后,她的的母亲与卫红菱是手帕之交,两个同龄的姑娘,便自小亲厚,是以,这文官之首与武官之首,在朝中的交情,那也是叫人眼红的。 秦臻就着洪宝德的话:“你这般牛饮,作践了我的酒。” 洪宝德十分不予苟同:“枉你一介武夫,竟比不得我这文臣爽快。”武夫不予理会,文臣悻悻,说正事,“景姒,今日酉时,皇帝召见了我,为的是仕女甄选之事。” 章周传来晚膳,萧景姒慢慢布菜,不经意般问了一句:“我的名帖送去了哪位府上?” “周王,凤殷荀。” 萧景姒笑而不语,凤家的人,还是不肯放过已编入忠平伯麾下的二十万戎平军。 洪宝德嗤笑:“东宫刚纳了大司马府的嫡长女为良娣,皇上转身便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皇帝老儿不服老呢,还盼着几个儿子狗咬狗,硬是将那张宝座守得严严实实的。” 为君者,位高权重惯了,那唯吾独尊万人之上的权利,自然舍不得也容不得他人觊觎。 萧景姒不言,慢条斯理地用膳,秦臻将她爱吃的菜,一碟一碟挪到她面前,丝毫不理会某位相爷的白眼,他道:“名帖的事,你若不便出手,我替你也无妨。” 洪宝德笑着睨去:“你打算如何出手?” 秦臻素来不爱权谋,当然,若是事关萧景姒,便要另当别论了,他对这从小拉扯大的‘外甥女’可是护得不得了的,前些日里萧景姒病重,文国公府那群混人不管不顾,还不是秦臻直接带着刀和兵过去,亲力亲为地熬药和照看。 秦臻只道:“自有适合一介武夫的法子。” 洪宝德眨巴眼,很好奇。 萧景姒摇头:“我岂是那般好拿捏的。” 自然是,若论心机,便是周旋官场几年的洪宝德也不及她一二,再说功夫,那也是秦大将军手把手教出来的。 洪宝德咋舌:“啧啧啧。”卫平侯府的人,可都不是软柿子。 “靖西的忠平伯,可与你深交?”秦臻又问道。 萧景姒回:“不曾。” 他给她夹了块鱼,放下筷子:“那便怪了,他传书与我,只道了六个字,”沉吟片刻,“他日完璧归赵。” 这归的,自然是二十万戎平军。 卫平侯府的兵马,各个以一敌十,意岭关一战之后,这二十万人马,何人不想收入囊中。 忠平伯倒是舍得吐出来。 萧景姒若有所思。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楚彧挥兵大凉时,忠平伯便拱手让道,只怕…… 她笑:“无事,忠平伯许是不会与我为敌。” ------题外话------ 秦臻,念zhen,一声。 9点55更新,公众期一更,不加更,不肥更 礼物鸣谢:丫头,morphine,风信子,柒柒,夏宸潇,雯子。谢谢六位美人的礼物,我知道,我们是如此相爱。 第八章:突遇刺客 她笑:“无事,忠平伯许是不会与我为敌。” 秦臻颔首:“我已经向顺帝递了折子,越岭边关暂无异动,我会留于帝都,意岭关与卫平侯府的事,让我出面,你终归是闺中女子,莫要再冒险。”意岭关之战,牵扯甚广,他不愿她犯险。 萧景姒笑着摇头:“秦臻,我可不仅是闺中女子。” 秦臻失笑,竟找不到话驳她,确实,她不过跟着他习了几载剑术,便少有敌手,那日城门大乱,晋王太子之争,只怕是假手于她,自然不是一般闺中女子能比的。 方用完膳,船外吵吵嚷嚷不停。 秦臻询问:“外面怎生如此喧哗?” 章周守在船头的帘子外:“将军,是贤阳安阳两位郡主,突逢阴雨,两位郡主前来避雨。” 贤阳安阳两位郡主是顺帝胞妹明惠长公主的一双双生女儿,因为皇家少有双生,便甚得皇帝喜爱,在这大凉都城,长公主府盛宠不衰,公主府里的这对姐妹花,模样姣好,求娶之人那是踏破了公主府的门槛。 偏生,贤阳公主十三岁那年,便声称,她要嫁的人,定是大凉一等一的战将。 秦臻面无表情:“恕不接待。” 显然,这大凉一等一的战将,对那贤阳公主没兴趣。 洪宝德端着酒杯,一派风流之相,取笑道:“秦臻,你可好生不懂怜香惜玉,今日泛舟游湖的公子佳人可不在少数,两位美人偏生要来将军府的船上避雨,这醉翁之意可是路人皆知,你倒好,这般不识好歹。” 话刚说完,笑还挂在嘴边,外头相府的侍从跟着道:“相爷,平广王府的世子爷差人来请您过去同游,说是备了您最爱的离人醉。” 平广王世子是何人,大凉榜上有名的花花公子,这花花公子阅尽凉都各大坊间,看腻了矫揉造作的娇美人,前阵子,瞧上了巾帼不让须眉的女相大人,那死缠烂打的攻势,差点没让洪宝德遁地逃窜了。 洪相大人脸上的笑瞬间假了,揉揉眉头,醉眼一眯:“就说本相酌了两杯,醉了。”方才还说秦臻不识好歹呢,这厢打脸啊,她一本正经地看秦臻,“嗯,不是我们不识好歹,是有人自讨没趣。” 秦臻懒得与她这张三寸莲舌辩驳,神情专注地给萧景姒沏饭后茶,洪宝德讪讪。 这雨不过下了片刻便停了,茶凉,夜方深。 萧景姒唤了紫湘去取灯火,又道:“雨歇了,我回府了。” 秦臻起身给她取了披风:“我让章周带了两壶杏花酿,你捎回国公府。” “好。” 萧景姒下船,方踏上桥,只见亮如白昼的灯火晃动。 有人大喊:“护驾!护驾!” “保护王爷!” “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刺本宫。”男子嗓音浑厚,字字威慑,“传本宫的令,格杀勿论。” 萧景姒站在桥头,回首,便看见了他,凤傅礼……耳边,响起了从前世传来的对白。 “文国公府景姒?” “你是何人?” “东宫,傅礼。” 上一世,他与她初见,便是在这河畔桥头,如今仿如隔世。 “景姒!”秦臻喊道。 她晃过神来时,那锋利的刀口已经割破了脖颈,微微刺痛,耳边,是沙哑粗砺的声音:“别动!” 浓重的血腥之气,那桎梏她的黑衣男子,一身刀伤。 “把人拿下!” 十米之外,凤傅礼一声令下,所有影卫摆阵,箭在弦上。 黑衣男子大喝:“退下。” 两方人马,晋王站立桥头,静观其变,太子不为所动,步步逼近,游湖的船客纷纷自危,躲进了船里。那刺客一把勒住萧景姒的腰,将手里的匕首再刺进一分:“再往前一步,我便杀了她。” “你若找死,便动手。”凤傅礼道,丝毫不为所动。 那黑衣刺客手神色一凛,杀气尽显。 只闻一声轻笑,凤玉卿摇着羽扇,一派看戏的作态:“你要劫持人质也将眼神放亮些,这些船里的女眷,可哪个都比她尊贵。”羽扇一折,他冷冷道,“放下武器,本王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自然,这太子与晋王二人是识得萧景姒的,即便那日夜里城门大乱未曾谋面,也定见过她仕女甄选的画册,是以,有些投鼠忌器,影卫步步为营,不敢妄动。 僵持了顷刻,凤傅礼抬手,终是令下。 “别过来。” 刀入三分,那刺客手里的匕首,已见了血红。 秦臻大喝:“景姒!”眼,竟红了几分,下意识便要前去。 洪宝德拉住他,摇头:“别乱了阵脚。”只要事关萧景姒,秦大将军便从来都是慌张失措。 秦臻红了眼,眸底不见了半分温润,全是杀伐,是为将者,久经沙场的戾气。 这气氛紧绷到一触即发,唯独被挟持的女子,自始至终不慌不乱,神态自若:“你抓疼我的手了。” 便是那刺客也惊了一下。 临危不乱,这女子,好生有胆识。 卫平侯的后裔,果然不是寻常女子,天家两位王爷,皆是愣了神。 萧景姒微微侧首,脖颈擦过刀刃,只需再用一分力道,只怕她这漂亮的脖子便要见血封喉,对刺客言:“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若松手,我便保你一命。” 这情形,分明她自身都难保,哪来的能耐保他人性命,那刺客自然是不信,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匕首逼近:“别耍花样。” 萧景姒便不动了,语气不惊不惧:“不信我?” 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女子,生了一副国色倾城的容貌,如何叫人信服。 大抵,多数人以为如此。 然—— 一声刺耳的声响,前方一只箭矢飞速射来,如此猝不及防,叫所有在场之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箭尖,指向的是刺客身前的女子。 秦臻大喝:“景姒!” ------题外话------ 礼物鸣谢:珊酱,柒柒,小酒儿,梦散情怯,迟暮,风云初落,六位美人,大么么! 推荐古言文:帝女有毒:枕上世子妃—雪琰 前朝公主诱拐郡王残废世子双剑合璧组队打渣的权谋权宠故事,双洁双强,爽文欢迎跳坑。 推荐友文《重生之世子谋嫁》灵犀殿下 她是天之骄女,番王后嗣,却一袭男装掩红颜,淡去红妆,运筹帷幄,谋定千里,以天下为棋,谋凰途霸业。 第九章:若娶之,如虎添翼 那箭尖,指向的是刺客身前的女子。 秦臻大喝:“景姒!” “咣——” 素手提着的酒壶砸地,碎裂了一地, 电光火石间,她素手一转,劈向刺客腹部,一招离身,纵身便反擒住了对方的手腕,微微一用力,卸了刺客持刀的手腕力道,拂袖抬手间,素手接住了那只箭矢。 所有目睹之人,震惊不已,单凭手腕的力道,能如此轻轻松松截住飞速的离箭,这份能耐世间少有,更何况是女子。 秦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露出了笑意,他卫平侯府的女子,真真是好本领。 那刺客显然也惊住了,愣了许久,呆呆看着眼前女子,把玩着手里的箭:“下次莫要质疑女子的话,即便她手无寸铁。” 若非她截下了箭矢,这刺客,必然会成为箭下亡灵,诚如她方才所言,是她保下了他性命。 “当然,”她却话音一转,“我既能保你,自然也能杀你。” 话落,辗转在她指尖的箭,突然毫无征兆地偏离,一个巧力偏移,箭尖一转—— 极快,甚至不见行迹,瞬时间,刺进了黑衣刺客的心口,没有呜咽挣扎,一招毙命。 不过一弹指,杀生予夺,如此箭法,世间罕有。 卫平侯府萧景姒,将门之后,果然,名不虚传。桥上众人,久久不得平复,震惊难抑,只见桥头的女子,转身,微微浅笑,顾盼生姿。 这,才是文国公府萧七呢,翻手生死。 秦臻走过去,脚步竟有些踉跄,细细查看了一番,才将视线落在萧景姒微微染了血红的脖颈上:“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恍若无事,将衣领紧了紧:“无碍。” 秦臻哪里放心,吩咐章周去取药。 “不想萧七小姐竟有这般身手。”晋王凤玉卿似笑非笑,抱着手似有若无地打量着。 凤玉卿身侧,太子凤傅礼也凝眸研判。 萧景姒淡淡而语:“我不滥杀无辜,也断不会任人宰割。”侧首望向秦臻,有些惋惜,“秦臻,你赠与我的酒洒了,改日再去将军府讨要几杯。” 那一坛杏花酿,如今洒了一地,与那刺客的血融成了一滩血水。 秦臻点头:“好。”俯身,在萧景姒耳边轻语,嗓音仅二人可闻,“事事小心,方才那一箭,意在取你性命。” 萧景姒颔首。 自然是知道,方才那一箭,对准的,是她的心口,有人想她一招致命呢。 “莫担心,我便先回府。”对太子晋王微微行礼,萧景姒告辞先行。 洪宝德追上来:“景姒,我与你一道回去。”她一把挽住萧景姒的手,作柔弱状,“我一个弱女子,深更半夜落单不好。” 相爷大人怕是担心她一人落单呢。 萧景姒哭笑不得:“依你。” 远去河畔桥头百步之后,洪宝德方问道:“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她自然也看出了那只箭的玄机。 “我的名帖送去周王府,而不想我与周王有瓜葛的人太多,”她片刻思忖,“懒得伤脑筋。” 洪宝德恨铁不成钢啊,这索命的箭都找上门了,怎生还如此轻描淡写,她郑重其事地提醒萧景姒:“你小心些,虽戎平军编入了忠平伯麾下,可到底还是姓卫,兵权也比不得你一声令下,想笼络你的人很多,想斩草除根的人也不少。” 皇帝想借戎平军平衡几位天家王爷,那便自然有野心勃勃之徒不想如此风平浪静,晋王?太子?还是…… 萧景姒笑:“莫要担心,我还有几分头脑。” 大凉二十四年,洪家嫡女一赋治国策,闻名四楚,也因此入仕,不过五年,官拜左相。世人只知,洪相惊才绝艳,却不知,那被裱装在翰林院的一赋治国策,不过是一个女童的随笔之作,那年,萧景姒方满十岁。 朝堂翻涌,云涌诡谲,洪相宝德为当年满门抄斩的洪家翻案重振,而后平步青云坐上文臣之首的位子,只因她背后,有个萧景姒。 几分头脑?何止,天下女子,哪一个能比之会玩心计。 如此一想,洪宝德便宽心了。 “王爷,该回府了。” 那厢桥头,晋王府侍卫凌粟开口。 凤玉卿转身,摇了摇羽扇,笑着道:“二皇兄可真是好运气。” 凌粟不甚明白,周王殿下怎就好运气?凤玉卿只笑而不语。 尔后,人群散去,又下起了雨,桥上的血水被渐近冲刷,安远将军府的船也浮远了。 凤傅礼伫立桥头,凝着远处,若有所思了许久。 张显上前:“太子殿下,这样的女子,若娶之,如虎添翼。” 凤傅礼微微拧了眉头,似乎这萧七,于他并无善意,他道:“若能为友自然是好,若为敌……” 这样聪慧果敢的女子,若为敌,后患无穷。 夜半三更,文国公府,景和院外的灯影,斑驳。 紫湘推门进了主屋:“主子,”将手里精致的玉瓷瓶递上,“秦将军差人送来了药酒。” 安远将军秦臻,对这名义上的甥女宠爱甚之,这是众人皆知的,将军府送来的药酒,自然是好东西。 萧景姒立在窗台前,素白的手指执着剪刀,细心修剪蔓延生长到窗前的杏花枝:“搁下吧。” “主子,女子身上还是莫要留了疤的好,让紫湘替您涂些药。”紫湘不放心,拿了药瓶上前,小心翼翼拨开萧景姒领口的衣服,顿时惊住,“怎么会?” 这脖颈,白皙剔透,别说伤口,哪里有半分痕迹。 紫湘不可思议:“我分明见您受了伤的。”这衣领上,还残留着血迹,她也是亲眼见那刺客的匕首入了皮肉三分的,怎么可能一点伤口也没有。 萧景姒道:“衣服上许是沾染了刺客的血。” 不,分明有伤口的。紫湘还想再问,萧景姒突然问道:“他呢?” ------题外话------ 礼物鸣谢,盼盼小美人,紫冰露公主,君兮辰,谢谢三位妞的礼物。 本文楔子是倒叙,情节会慢慢展开,勿心急。 今日有奖问答,景姒受伤了吗?为何不见伤口?出来回答,让我知道你们在陪我。 第十章:三王争美 不,分明有伤口的。紫湘还想再问,萧景姒突然问道:“他呢?” 他,主子所指钦南王世子,近来,主子时常问起。紫湘回道:“南地气候温润,适合修养,常山世子安好。” 萧景姒又问道:“宋长白可有消息?” “长白医仙居无定所,完全无迹可寻。”这医,自然是为常山世子那位病美人寻的,只是紫湘不甚明白,主子与那人,何时扯上了干系。 “明日给国舅府的暮词姑娘拜贴。” 国舅府苏暮词,年少时便以医术闻名大凉,是长白医仙的入室弟子,主子此番去下拜贴,定还是为了那病美人。 紫湘不多言:“是。” 是夜,雨后,月牙儿竟钻出云层,朦朦胧胧的光晕,将这炎夏的夜,温润了几分,安远将军府内,种了大片大片的杏林,正是花败之季,落了一地的杏花。 书房里,油灯噼啪响了一下,静谧了许久。 “今日之事,彻查。”秦臻合上折子,如此道。 章周领命:“是。” 片刻沉吟,秦臻又道:“让会池去文国公府侯着。” 会池是将军的影卫,功夫极好,自将军习武起,便跟在身边。嗯,将军对七小姐一贯大方的没有底线。章周顺应道:“是。” 这时,夜鸢落下窗台,章周走过去,取下夜鸢脚下的信笺,脸色微变:“将军,宫里有动作了。” 秦臻握笔,笔墨晕染,他抬眸。 “戌时,太子与晋王先后进了永延殿。” “所为何事?” 章周顿了一下:“请旨赐婚。” 笔尖一颤,墨色晕开,纸上一团杂乱的浓黑,犹如此时秦臻眼底的暗影。 当夜,太子晋王面圣顺帝,秉烛夜谈了许久。 次日,市井便有传闻,继文国公七女的名帖送去周王府后,不待婚书送往,太子晋王皆请旨求娶。 一时间,三王争美的传闻,在凉都不胫而走,要问这文国公府七小姐有何能耐,竟引的天家三位王爷兄弟相争,有道,萧七小姐能令二十万戎平军巾帼不让须眉,有道,萧七小姐能徒手诛杀刺客本事通天,也有道,萧七小姐容姿美艳不可方物。 茶肆里,三两成群议论的可都是这位萧七小姐。 雅间里,梳着丫鬟发髻的年轻女子笑笑:“这萧七小姐倒被传神了,莫非真有三头六臂的能耐。” 座上,女子一袭竹绿的襦裙,眉间点了一抹昙花,不施粉黛,朱唇染绯,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坊间传闻不可信,还是百闻不如一见。”女子抬首望去,道,“萧姑娘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身侧的丫鬟闻之,瞧门口看去,只见一女子着一身白裳,发间别了轻纱,遮住半边容貌,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似清癯潺潺的溪水。 好个剔透的女子,这一身气度,倒世间少见。 萧景姒走近了,取下面纱,道了二字:“寻医。” 面纱下,好一副惊华的模样。 苏暮词放下茶杯:“暮词医术浅薄,只怕有心无力。” 苏国舅府的暮词姑娘,十三岁便医绝天下,这浅薄二字,自然是推拒之词。 紫湘却是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这苏暮词,倒不仅医术了得,还生了一副好容貌,难怪大凉世家子弟趋之若鹜者数不胜数。 萧景姒开门见山:“我寻的是苏姑娘的师父宋长白。” 苏暮词端详了一番,有些探究:“师父云游四海居无定所,我也已有半年未曾见过他老人家。”言辞有礼,端的是世族女子的气度,“恕暮词多言,不知萧姑娘是为何人寻医?所求何患?” 萧景姒抿了一口茶:“无可奉告。” 苏暮词被折了面子,却也不恼,疏离有礼:“是我失礼了。” 茶凉了,话已至此,萧景姒起身:“若有宋长白的消息,我必重谢。”转身,朝外而去。 “萧姑娘等等。”苏暮词唤住萧景姒,“若有师父的下落我必相告,只是暮词也确实有一事相求萧姑娘。” 萧景姒微微驻足,唇边浅笑。 下午时分,苏暮词便差人给萧景姒传了信,信上只写了四味药名,不明缘由。 萧景姒请来卫平侯府的军医查看,只道是治心疾的药材,名贵至极,实属罕见。 “主子要给苏姑娘寻药?”紫湘不解,主子盯着那药名瞧了许久许久。 萧景姒将信笺折好,放在梳妆案台上的镜盒里:“不必。”她笑,“我要的东西她已经送来了。” 国舅府苏暮词,恋慕常山世子多时,当日常山世子突染恶疾,以致落了心疾,苏暮词便自此关了医署,潜心制药。 与上世一般,苏暮词情倾楚彧。 是以,求医是假,求药为真,这不,药方便送来了。 紫湘一知半解,只觉得自家主子似乎在谋算什么。 嵘靖南地,正是夏雨绵绵,南地多阴雨,七八月的气候,已有凉意。 钦南王府里,已经铺了暖玉,只因世子爷十分畏寒,这才夏日,便关门闭户,生怕这风吹着了金贵的世子爷,稍有个头疼脑热,王爷非得拿下人练剑不可。 世子爷侧卧暖榻,手里抱着幅画,也不知道画上是何?瞧都不让人瞧上一眼,宝贝得不得了,醒时要抱着,睡时也要抱着。 菁华偷偷瞧过一眼,只看到了一抹裙角,不用想也知道是何人,他捧着书信,事无巨细地念着探子刚从凉都送来的信:“七月二十三日,”瞧了一眼世子爷,正一脸急切,菁华赶紧加快语速,“萧姑娘早膳用了银耳汤,晌午多吃了小半碟水晶饺,晚膳——” 菁华顿了一下。 楚彧立马坐直了,一副大事临头的模样:“如何了?” 不过是顿晚膳,至于吗?来南地的这些日子,世子爷日日夜夜盼着凉都的信,可来来回回就是那点子鸡毛蒜皮的事,可世子还听的津津有味。 菁华不敢再卖关子:“晚膳只饮了些花酿。” 楚彧追根究底:“什么花酿?” 这重要吗?很重要吗?菁华如实回道:“杏花酿,是将军府送去国公府的。” 瞬间,屋子里的气压冷了一分。 每次提到将军府,世子爷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钦南王府可有会做杏花酿的厨子?” 菁华想了一下:“没有。”看了看信上的内容,“那杏花酿不是厨子做的,是秦将军自个酿的。”菁华不以为意得很,“一个大男人,又是将军,不舞刀弄棍的,居然做这等——” 话还没说完,楚彧命令:“明日请个会做花酿的厨子来府里。” “王爷想尝?”也不奇怪,这些天,信上说萧七姑娘吃了什么,世子就要吃什么, 世子爷没答。 菁华愣了一下,世子爷不是想学吧?像秦大将军一般? ------题外话------ 礼物鸣谢:谢谢黎小酒儿与明媚两位美人的票子与礼物。 南砸:杏花,你再不回凉都,你媳妇就让人给拐走了! 杏花:我等阿娆翻牌子~ 第十一章:再不回去,阿娆会被骗走 菁华愣了一下,世子爷不是想学吧?像秦大将军一般? 楚彧催促:“继续。” 罢了,世子肯定是想学秦将军洗手作羹汤。 菁华继续:“七月二十四日,文国公递了萧七姑娘的名帖去宫里,晚上,名帖便被送去了周王府——” 菁华被楚彧打断:“凤殷荀这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楚彧很是气恼,气血一个不顺,便开始咳,“咳咳咳……” 菁华简直不太敢相信,他家世子爷会说出这种掉身份的话来,连忙上前去顺气:“世子爷,莫要动气,仔细身体。” “念信。”楚彧咳红了脸,吼,“快点!” 瞧这急色的! “七月二十五日,萧七姑娘和洪相爷、秦将军一起去了城西河畔游湖,途遇刺客——” 楚彧猛地站起来:“她可受伤了?” 菁华看了一眼信上:“自然没有,倒是刺客,”有点难以置信,“被一箭穿了心口。” 才刚及笄的姑娘,怎生如此残暴。 世子爷听闻,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眸深处,沉沉浮浮的暗影,情绪起伏十分不定,菁华一边审视,一边念信:“夜里,秦将军差人送了杏花清酒和伤药去国公府,晋王与太子进宫请旨赐婚,求娶文国公府——” 还没念完,手里的信笺硬生生被世子爷一个隔空取物给夺了去,尔后,只见世子爷绝色的容颜慢慢覆上一层乌压压的沉色。 “去备马车,今晚便回凉都。” 如此迫不及待,一改往日懒散的猫性啊! 菁华思考一番,郑重其事:“世子,您的身体,不宜舟车劳顿。”语气十分之委婉且中肯,“若世子执意回凉都,待属下准备周全了,再动身不迟。” 从嵘靖南地到凉都,好些天的马程,世子爷的身子,哪里折腾得起。 楚彧不由分说,很是坚持:“要是晚了,我家阿娆被别人骗去了怎么办?” 骗去…… 世子到底是哪里来的危机感? 菁华想了一番说辞,肯定的口吻:“不会,就算凤殷荀按捺不住了,即便他明日就去文国公府下聘,这皇家婚庆,没有几个月是办不下来的。” 话刚说完—— “咣!” 案台上那块价值连城的和田玉石砚台就被楚彧砸在了菁华脚边,碎了个七零八落。这生气便砸东西,很生气便滥杀无辜的脾气,和老王爷真是一模一样。 楚彧还不解气,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大吼:“再不去备马车,我便将你这只折耳兔子剁碎了喂马。” 菁华兔子君:“……” 菁华自几十年前修成人形后,就再也没有用过他的真身——灰色折耳兔子。 整个北赢,也就这有这位爷总是戳他痛处,菁华咬牙,忍:“属下这便去。” 出了门,菁华就吩咐管家:“去告诉王爷,世子爷晚上动身回凉都。” 菁华兔子君发誓,他绝非恩将仇报。 随后不到片刻,钦南王爷楚牧就咋咋呼呼跑世子院子里来了,楚彧理也不理,抱了个暖炉就要走,钦南王当然要拦啊,各种利害都念了一遍,从路途艰辛说到了刺客埋伏,从气候变化说到了身体虚弱,口水都说干了,楚彧就扔了一句话:“我要去找阿娆。” 这是钦南王爷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钦南王问:“阿娆是谁?”听起来像个女娃子的名字。 楚彧一本正经:“你儿媳妇。” “……”钦南王傻掉了,原地呆愣。 楚彧上了马车…… 且说凉都,太子晋王相继请旨求娶文国公府七女之后,顺帝便静观其变,毫无动静,不过,真叫远在嵘靖南地的菁华说准了,凤殷荀按捺不住了。 七月二十九,周王凤殷荀拜贴文国公府。 “主子,凤殷荀来了。”紫湘嗤笑,“仕女甄选不过还有几日,他众目睽睽下摆足了排场来国公府,居心何在?” 周王是已逝孝静皇后之子,能耐不大,野心却不小,周王夺嫡之心显而易见,这来者,居心叵测。 萧景姒听之,笑了笑,往瓷瓶里插了一枝玉簪花,专注地修剪着枝丫,漫不经心道:“司马昭之心,他要路人皆知。” 只怕再多来几次,这文国公府七小姐与周王殿下私相授受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到时候太子与晋王只怕也要跟着担个横刀夺爱的恶名。 二十万戎平军,倒是真让凤殷荀眼红。 紫湘直截了当:“主子,不若我去除掉他。” 萧景姒摇头:“不见血的法子很多,何必要脏了你的手。”稍稍大意,剪刀便划过指腹,手中的玉簪花落地,白色花瓣上染了几滴血色,那修剪枝丫的剪刀上也沾了些许红色。 “我这便去拿药。” 萧景姒唤住紫湘:“不用。” 紫湘回首,骤然瞪大了眼镜:“主子,你的手……” 只见那剪刀划破的伤口,正迅速愈合,血液回流,不肖片刻,指腹上便毫无痕迹,剔透如初。 伤口自愈,不伤不损。 异闻志曾有言,北赢有妖,常人无异,天赋异禀者,可挪星辰,可纵时空,可渡生还,可预未时,刀枪毒火不入,不死不灭。 近日,频频有坊间童谣传唱。 “文公有女,星月而临,扶风而上,可预未时,异之异之,” “文公有女,星月而临,扶风而上,可预未时,异之异之,” 三五成群的孩童,围坐一团,念念唱道:“文公有女,星月而临,扶风而上,可预未时,异之异之。” 孩童的声音回荡,大街小巷里,随处可闻。 马车缓缓驶过,男子呢喃附和:“星月而临,扶风而上。”笑道,“萧家女倒是不凡。” 马车内,装潢奢华,一张玉石铸造的案台上摆放了几碟精致的点心,身着宫装的女子为男子沏了一杯清茶:“可不是,近日臣妾可听闻了不少萧家女的传言。” 这马车上之人,正是晋王凤玉卿,身侧伺候的女子,便是晋王侧妃,司器营大都督之女,谢氏温雅,晋王之母容妃便是出自这掌管大凉兵器制造的谢家。 凤玉卿兴致勃勃:“说来本王听听,这童谣唱的是萧家几姝?” “萧家七女,景姒。” ------题外话------ 礼物鸣谢:谢谢六月天蝎,淡绿风信子,做个安静的女汉子,笑笑微凉,丫头,明媚,超爱甜宠,嫒儿。南子在此谢过各位妞的爱意~ 杏花:等吾回来,挨个暖榻! 第十二章:逆改天命 “萧家七女,景姒。” 午时,顺帝近侍方公公便去了文国公府传召。 三刻,永延殿外,宫人传道:“宣文国公府新城县主,觐见!” 萧景姒独步走过十米石阶,任宫装曳地,她伏跪行礼:“臣女萧景姒参见皇上。” 顺帝高坐殿央的龙椅之上,搁下手中的奏折,抬头:“这是朕第二次见你。”第一次,她独身面圣上交兵权,孤勇而大胆,顺帝似笑非笑,“你倒有本事,次次都叫朕心惊胆战。” 萧家七女,绝非池中之物。 她不惊不惧,淡淡回道:“臣女不敢。” 顺帝反笑:“星月而临,扶风而上,你有如此本事,还有何不敢。” 萧景姒沉默,不辩不言。 如此淡然处之,便是这份心性,也非比寻常。 顺帝端详而视:“就是不知你这可预未时的能耐有多大。”话音方落,眸光骤然凌厉,不怒而威,“萧景姒,你可知朕会如何处置你?” 天子脚下,仁治大凉,为帝者,自然容不得这虚无缥缈的有神论。 萧景姒抬头,清凌凌的嗓音,咬字有声:“若市井妄言,臣女今日必命丧于此。” 真是个聪明的女子,顺帝言:“你可想活?” “自然。” “那朕便给你一次机会。” 永延殿的殿门紧闭,近半刻钟的时辰,才见萧景姒缓步走出。 远远而视,只见女子月白色的宫装铺在玉石长廊上,肌肤胜雪,眉眼清雅。 凤玉卿抱着手,依着石阶旁的石狮子,饶有兴趣地打量。 然,萧景姒视而不见,目下无尘毫无波澜。 凤玉卿也不恼:“萧景姒。”语气带了七分笑意,三分兴致, 萧景姒停下脚步,微微抬首:“晋王殿下何事?” 凤玉卿拂了拂赤红的衣衫,一副风流恣意的随性与慵懒:“你既能预知未时,不如替本王算一卦,”笑意越发深了,他凑近萧景姒,对上她的眼,“你说,本王能不能娶到你?” 不假思索,红唇轻启,萧景姒只道二字:“妄念。” 凤玉卿丝毫不见生气,大笑出声,桃花眼半合半眯,不见浪荡,倒也风情:“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本王越来越想要你了。” 这样聪慧剔透的女子,若得之,如虎添翼不是吗? 萧景姒不恼不怒,唇边牵起淡淡弧度,疏离而淡然,她道:“妄生痴,痴生念,念生贪,这是贪念。”语气认真,不似有半分玩笑,“国舅府的暮词姑娘医术精湛,晋王殿下莫要放弃就医。” 凤玉卿:“……” 她拐着弯骂人呢! 回文国公府时,已过了午时,萧景姒方进景和院,云离递上净手的布帛:“七小姐,国公爷等你许久了。” “让他等着。”褪下繁重的宫装,萧景姒懒懒地躺进软榻,“紫湘,先用膳。” 大抵在文国公府也就只有这七小姐敢让国公爷百忙之中静候半个时辰。 她走近书房之时,萧奉尧的脸色便十分不好,眼底似暴雨将下时的阴翳。 “市井流言,可如实?” 这般单刀直入,可见国公爷之震怒。 倒是萧景姒,仍是不瘟不火:“若是妄言,这欺君之罪,我便担了,文国公府,自然也难辞其咎。”她淡淡相视,“父亲,如实与否可比不得项上人头来得重要。” 这般轻描淡写的猖狂与恣意! 萧奉尧大怒:“萧景姒!”他拍案而起,怒指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毫无疑问,如今这般形势,皆拜他这七女所赐,只怕卫平侯之死,便是开端。 她道:“权倾大凉,翻覆朝堂。” 语气,无波无澜,好似寻常。 萧奉尧闻之,眼底似惊涛骇浪,正欲开口,她打断:“父亲,我只奉劝你一次,莫要挡我的路,我,”抬抬眸子,清雅透亮的黑瞳静如星辰,“遇佛杀佛。” 萧奉尧身子一颤,重重跌坐回木椅上。 当日,主战戎平军出征意岭关,他日,想必是要血债血偿,萧家七女,当属景姒最为聪明果决,遇佛杀佛,绝非妄言。 推开书房的门,萧景姒跨过门槛,迎面,萧扶辰走来,目不转睛,她直直盯着她。 “为什么是你?” 萧景姒反问:“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这样理所当然,叫萧扶辰怒目失色:“不是你,不是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可以预知未来的人明明是我,是我才对!”如此歇斯底里,丝毫没了平日里的温柔婉约。 她养精蓄锐,敛其锋芒多日,却叫萧景姒捷足先登,取而代之,她如何还能心平气和。 萧景姒听闻,只是唇角微微上牵:“哦?”问道,“那姐姐可曾预知到我的未来?” 如此不惊不惧,便好像她胸有成竹。 萧扶辰凝眸,对上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瞳子,一字一顿:“帝王燕临,华荣献敏,盛极而陨,身死难瞑。” 这十六个字,是萧景姒上一世的宿命,入主东宫,身死难瞑。 星月而临,扶风而上,可预未时,上一世,萧扶辰便是因此入主后宫,在萧家七女大婚之日沦落冷宫之时,她取而代之。 萧景姒忽然轻笑:“你呢?”平静的眸光,有隐隐而动的暗影,她逼近她,问,“看到你的结局了吗?” 萧扶辰猛地后退,面色发白。 她能预知后事,却从未看见过自己的结局。 萧景姒微微后倾,拂了拂风吹起的袖摆,似漫不经心的口吻:“姐姐,不要太相信天命,也不要太相信自己可预未时的能耐,你既能预知将来,我便能逆天改命,天啊,是斗不过人的,至于姐姐的结局,礼尚往来,景姒赠姐姐四个字,”她抬眸,似笑非笑地道,“善哉善哉。”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灰蒙昏暗的长廊,风起,吹着她长裙上的流苏。 善哉善哉…… 萧扶辰骤然瘫坐在地上,满头的冷汗,低声喃喃自语:“到底是哪里乱了?” 长廊尽头,萧景姒回眸,淡淡而笑。 午时,永延殿里,高高在上的帝君问她:“你可想活?” “自然。” “那朕便给你一次机会。”鹰眸凛凛,顺帝审视着,“你便说说,这次仕女甄选,谁能入主东宫?” “文国公府,”她抬头,毫不犹豫道,“萧扶辰。” 帝王燕临,华荣献敏,盛极而陨,身死难瞑。这十六个字,连同上一世那鲜血淋漓的宿命,她悉数奉还。 这账,欠下了,自然要还的,一个一个,谁也逃不掉。 天命如何,她便要斗一斗这至高无上的天,改一改这荒诞可恨的命。 ------题外话------ 礼物鸣谢:萌萌哒乖小七,柒柒,遗落那城花,风云初落,白艾总攻大人,梦醒日落,qqedf1793,群么么哒! 另,剧透两点,1萧扶辰不是妖,她能预知是有原因,后面会讲,2本文中妖非万能,与人无异,天赋异禀者,才有那些某某能耐。 杏花:凤五,何弃疗~ 我咋总觉得我写了好多内容,可是~才两千字!怪我太精练,所以,妞们,别说不肥,其实内容很肥,我想说的其实是,别催更,会影响我们相爱的。 第十三章:这一发不可收拾的春潮 天命如何,她便要斗一斗这至高无上的天,改一改这荒诞可恨的命。 北地的深夏已有凉意,午后的日头不算太烈,漏过杏林,将斑驳打在林荫下的软榻上,萧景姒眯着眼,懒洋洋地躺着。 紫湘从院外回来:“主子,秦将军差人来了,道那日城西河畔行刺之事已有了眉目。” 萧景姒掀了掀睫翼,带了几分惺忪的睡意:“是何人?” 紫湘回道:“两路兵马,其一为当今圣上。” 看来当今那位,是嫌几个儿子太闲了,与其任其惦记金銮殿里那把龙椅,确实不如让其鹬蚌相争。 君不君,父不父,这便皇家,一滩发腐的淤泥,萧景姒笑:“其二呢?” “其二是,”紫湘微顿,“敏王,凤知昰。” 敏王何人?浣衣局三等宫女偷生下的龙子,不得盛宠,也无外戚助势,天家多位王爷当中,最为不起眼的一个。 竟不想,野心勃勃呢。 与上一世一般,敏王凤知昰,便是那鹬蚌之后的渔翁。 凉都城内,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菁华睃了一眼自家主子,这才道:“凤知昰。” 想争那把椅子无罪,只是将主意打到了世子爷的心坎上,那可就罪无可恕了。 果真,世子爷动怒了:“不知死活。”恼得厉害,气血便不顺,“咳咳咳。” 凉都气候比南地,干燥阴冷得多,这才方进城,世子便十分不适了。 这身子骨,弱不禁风得让菁华不可思议,似乎从几个月前那场大病伊始,世子便破天荒得像个凡夫俗子了,莫不是离开北赢年岁太久?菁华想不明白,便说:“世子莫动气,我们从长计议。” 这敏王,自然要收拾,世子爷护短着呢。 楚彧言简意赅:“我耐心不好。” “?”菁华不甚明了。 楚彧哼了一声,以示他如何都平息不下去的不满:“我要打断他的腿。” 菁华:“……” 这般不入流的行经,不符合世子爷的身份啊,可是,菁华也没胆量拂了爷的意。 还没完,楚彧冷冷补充:“日后再与他慢慢算。”说着,打了个哈欠,有些困。 秋后算账的事,秋后再说。 “世子可是困了?”猫族本就嗜睡,世子身子骨不佳,更是动不动便倦得不想动弹,菁华吩咐驾马的管事缓些,道,“属下这便去安排落榻之处。” 楚彧揉揉眉头,眼睑下覆了一层青黛:“先去敏王府。” 这是要去打断人的腿?这般迫不及待? 菁华想了一下,好言相劝:“世子,这会儿还未天黑。”打人还是趁黑方便。 楚彧暼了一眼,理所当然:“天黑了我就要去文国公府。” 菁华就问了:“去文国公府作何?” 楚彧想了想,然后给了菁华一个冷眼,随后转过头去,菁华仔细一瞧,世子的耳根子红了。 他了悟,世子八成是去“偷香窃玉”。 是夜,月黑风高,星影灼灼。 偶闻水声叮当……忽闻砖瓦咣当! 屋内水声戛然而止,传来女子轻灵悦耳的嗓音:“方才是什么声音?” 守在屋外的紫湘回道:“主子,是只猫。”又道,“爬上了屋顶,方才从上面滚了下来。” 门骤开,萧景姒披了件衣裳走出来,眸中似浸了一汪泉,水汽缭绕,随意披散着墨发,只着了寝衣,衣领稍稍敞着,夜色朦胧,衬得她越发白皙。 “哪里来的猫儿。” 国公府并无人养猫,这翻墙爬楼的猫,紫湘想来:“许是只野猫,夜里来觅食。” 萧景姒也不恼,瞧了瞧屋顶那已被折腾得一番凌乱的屋顶,不见那猫儿的模样,倒看到角落里露出来的一小段白色的尾巴,摇晃个不停,萧景姒不忍失笑:“厨房温着的鱼汤,便给那小东西吧。” 紫湘喏,转身吩咐云离去取鱼汤来。 再说这厢,菁华在文国公府外来回踱步,十分之急切,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才见世子爷翻墙出来。 菁华自觉靠着墙蹲下:“世子,可见着萧姑娘了?” 楚彧踩着他的背翻墙下来,动作有些迟缓,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声:“嗯。” 菁华抬头,借着国公府侧门外的灯火仔细打量,这才发觉世子脸红得厉害,眸子也像发烫发热时,湿漉漉的。 菁华谨慎询问:“世子可是身子不舒服?” 楚彧道:“热。”嗓子有些沙哑,抬起头,脖子与耳朵也红了一大片。 热? 北地便是夏日也阴寒,世子又最是畏寒,如何会觉着热,菁华思前想后觉着古怪,便一番打量,骤然大惊:“爷,你,”他惊恐,非常之不可思议,“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若非万不得已,妖族绝不得轻易现出原形,被人族发现可是大忌。 楚彧回头暼了一眼不太听话的尾巴,语气好生懊恼:“缩不回去了。” 世子那道行,这等情况,倒是前所未见。 菁华不甚明白:“北地春天早便过了。” 发情期也早就过了! 妖族,素来重欲,若逢春日,便藏不住原形,只是眼下若非春日,那便是…… 菁华若有若无地打量:“世子,您在里头看见什么了?” 楚彧敛眸,有些羞赧:“阿娆在沐浴。”顿了一下,他说,“我就看了一眼。” 嗓音媚骨,瞳子妖治,竟是染了深凝的蓝色,这俨然便是妖族动情时的模样。 菁华:“……” 世子居然做这等有失身份的登徒子行径! 世子居然只看了一眼就——发情了! 那厢,尾巴越摇越欢,不知世子想到了何处,眼神迷离,一脸春心荡漾,本就生得美,这般模样,岂止勾人,真是要人命。 菁华又是一惊:“耳朵,”他已经无力了,“世子,您耳朵也出来了。” 这春潮,真是来得一发不可收拾啊…… ------题外话------ 礼物鸣谢:谢谢白艾总攻大人,嫒儿,哥斯拉不说话的礼物!爱你们不解释! 南子:杏花,你太春心荡漾了! 杏花:都是月亮惹的祸。 第十四章:花期将过可缓缓归 一双白绒绒的耳朵竖起…… 这春潮,真是来得一发不可收拾啊…… 楚彧低头,捂住耳朵,嗯,有些发烫,吩咐菁华:“去驾马车过来。”说完,他戴上兜帽,扯了扯披风,把尾巴盖住,遮得密不透风,然后转过身去,微微露出了脖颈,是绯红绯红的,侧着脸对着墙,等菁华牵马来。 诶!世子爷的春天啊! 菁华回来时,便看见世子爷还侧身站在墙角,仰着脖颈在喝汤,小口小口地抿。 菁华这才发现他手里抱着一只瓷碗:“世子,您喝的是什么?” 他道:“鱼汤。”又小抿了一口,嘴角扬着,心情好得不得了。 菁华惊讶,鱼汤?他家世子分明最不喜鱼腥味的,分明是只从来不吃鱼的猫,偷腥便罢了,还沾了鱼腥。 楚彧解释:“是阿娆给我的。” 世子的表情像是很宝贝怀里那蛊汤,端得小心翼翼,护食的姿态显而易见,菁华盯着瞧,倒底是好奇这蛊汤有何不同。 楚彧吼:“这是本世子的!” 这一副生怕被人抢了猎物的样子,像极了北赢那些低等小妖! 菁华闭眼,抬头:“属下不看。” 楚彧没喝完,抱着碗上了马车,即便用衣衫遮着,依然可见那白色的猫尾,摇啊摇,摇啊摇…… 菁华摇摇头,叹气,诶,爷对屋里那位,也太没定力了。 次日,敏王殿下落马摔伤了两根肋骨之事,凉都皆知。 落马摔伤? 菁华似笑非笑:“呵呵。” 文国公府也听到了消息,紫湘闻言道了一句,“报应。” 萧景姒笑:“怕是仇家来寻了。” 凤知昰其人,避其锋芒多时,如此野心勃勃,又怎会没有杀戮。 紫湘冷着脸:“天家王爷,没一个安分的。” 萧景姒笑而不语,将玉簪花的枯枝修剪下来,花期将过,秋意凉。 一只信鸽落在枝干上,啄着花蕊,小声清脆地鸣了一声。 紫湘将那小东西捉起来,解下上面的信笺,匆匆看了几眼:“主子,常山世子进京了。” 萧景姒手中的剪刀,微微颤了一下,停下动作,凝着窗台外的杏树:“终于来了。” 花期将逝,君可缓缓归。 次日,凉都钦南王府外的灯笼便换了新,门口带刀的侍卫围了两圈,过往的路人都不禁多瞧上几眼,这般大阵仗,钦南王府果然权大势大。 整个大凉,最为金贵的世族,唯钦南王楚家无他,瞧瞧这屋中铺的,是白狐绒,屏风上嵌的,是红玛瑙,香炉里烧的,是银灰香,茶盏里装的—— 男子闻了闻:“还是你钦南王府的茶水好,就是皇兄也比不得。” 说话之人,是顺帝最小的弟弟,先帝十六子——怡亲王凤朝九。当年顺帝登基之时,怡亲王不过方满五岁,是以,当时还是太子的顺帝便将他养在太子府。 楚彧懒懒地靠着木椅,也不搭理他,半眯着眼,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凤朝九放下茶盏:“怎突然就回京了?可有召令?” 楚彧心不在焉:“想回便回了。” “……”好任性!凤朝九啧舌,语气玩味,“你一个番地世子,未免太随心所欲了些。” 楚彧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凤朝九笑,他皇兄还真不能把钦南王的心肝宝贝儿子怎么样:“你回京瞧瞧热闹也好,皇城安静不了几天了。” 楚彧抬抬眼,兴致缺缺:“嗯?” 屋里铺了玉石,又燃了熏香,着实是热人,凤朝九又倒了一杯茶,说道:“文国公的七小姐,你可还记得,萧家出落得最漂亮的那个,生了一副祸国殃民的模样,倒也真真不是个安生的,又有卫平侯的戎平军护着,凤家那一个个可都惦念着。” 楚彧忽然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 凤朝九见楚彧难得来了兴趣,便说得越发有声有色:“前几日里,皇兄方把她的名帖送去了老二府上,隔天,太子和老五便去求赐婚恩典,这三王争美传得正热,赐婚不过是迟早的事,这萧七倒本事,一个莫须有的传闻,便让我皇兄压下了风头,想来皇兄定是受了那萧七的蛊惑。” 怡亲王素来便不管朝中派系,夺嫡之事更是有多远便躲多远,这等风起云涌的朝堂事,不过当戏文来听,瞧瞧热闹罢了。 说道此处,凤朝九下结论:“她有没有预知未来的本事我不敢说,这兴风作浪的能耐只怕不小,这萧七——” “咣!” 这一声响,打断了说得正在兴头的凤朝九,看了一眼被楚彧捏碎的杯子,简直瞠目结舌:“你怎了?” 楚彧态度极度恶劣:“喝完了就滚。” “……”二人自凤朝九在西陵为质时初遇,认识也有些年头,楚彧这喜怒无常的脾气,凤朝九早便见怪不怪了,“火气不小,哪个不要命的惹着你了?” 楚彧不做解释,言简意赅:“我困了,滚出我的屋子去。” 这朗朗白日便犯困……凤朝九打量他,笑得揶揄:“你身子不好,晚上不宜折腾得太晚,瞧瞧你,这精神头——” “咣!” 这个杯子,直接就摔在了凤朝九脚边,溅了他一身茶水。 凤朝九:“……”这香洲出土的窑瓷啊,这上好的大红袍啊!楚彧这生气便摔东西摆脸色的恶习,也不知道被哪个惯的,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凤朝九见势就收:“得,本王惹不起,滚便是了。” 凤朝九还没出门槛,菁华便来禀:“世子,宣王爷来了。” 老八爷来了?凤朝九靠着门瞧瞧热闹。 宣王老八的母亲是大凉首富温家的女儿,与已逝的钦南王妃是同胞姐妹,是以,凤容璃打小便喜欢往钦南王府蹿,当然,王府世子楚彧对他,一贯——视而不见。 果不其然,楚彧眼都不抬:“不见。” 菁华便料是如此:“宣王殿下说是奉了圣上的旨,前来送些御寒的药材。” 打着皇帝的幌子难道有用? “东西留下。”楚彧趴在椅背上,俨然开始犯困,“我困了,去把褥子铺上,要铺厚些。” 菁华吩咐华支去打发了,顺道将怡亲王也‘请’出去,折回来铺被子:“世子昨夜没歇息好?” 昨夜从文国公府爬墙回来,世子爷抱着那碗鱼汤就进了寝屋,反正那会儿尾巴是还未缩回去。 “嗯。”楚彧窝进软榻里,懒洋洋地眯着眼,不大一会儿,皱眉,“让外面安静些,休要扰了我补眠。” 菁华细听,自然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力不比妖王大人。 这时,府里的管家华支来传话:“方才拦下宣王进府时,下人冒失,惊了宣王殿下的马。” 楚彧眯了眯眼,精神不济。 倒是菁华问了句:“殿下可有受伤?” 华支回道:“殿下安好,却是冲撞了路过的马车。”华支事无巨细,“眼瞅那车夫,倒像文国公府的人。” ------题外话------ 礼物鸣谢:谢谢做个安静的女汉子,六月天蝎,洛城书,weixinddb68beee7,遗落那城花,qqd6c55021479d6c。 关于加更,由于本书还在公众,且还在排队等第一次推荐,所以尚不加更。 第十五章:专治不服 华支回道:“殿下安好,却是冲撞了路过的马车。”华支事无巨细,“眼瞅那车夫,倒像文国公府的人。” 原本窝在软榻里闭目养神的世子爷骤然睁大了眼,眼里哪还有半点惺忪:“马车上是何人?” 这语气,是少有的认真。 华支不明所以,莫名有些慌乱:“许、许是国公府哪位主子。”说完,只见世子连件外裳都没穿,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这身姿,也是少有的急切。 华支年轻,伺候世子爷不久,摸不准这位爷的心性,便不耻下问:“菁华,世子这是?” 菁华斟酌了一下:“以后看见文国公府的马车,多留个心。” “留心?”华支不明白,“留心什么?”文国公府与钦南王府井水不犯河水,并无交情,再说,世子爷可不是那种讲情面之人。 菁华提点了一句:“萧家的七姑娘。” 华支听完,更不懂了。 且说钦南王府外头,眼看着那被惊了的马儿便要撞上马车,这时轿帘掀起,有何物什被扔了出来,速度极快,瞧不清轮廓,直击向那失控的马儿。 “嘶——” 一声长啸,那被击中前蹄的马猛地往前一栽失去了重心,撞在了马车尾部,而驭马之人被颠了下来。 尔后咣当一声,那击中马蹄的物什应声碎裂,竟是一只青花瓷的碟子。 “吁——” 前去十多米,马车方停下,待到平息了,方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宣王殿下!” 被颠下了马的凤容璃揉揉吃痛的胳膊,暴怒了,对这那马车吼道:“哪个不长眼的!” 只见那已是破烂不堪的马车上,女子掀了帘子,不疾不徐地走出来:“这样不驯的马,得看紧了。” 声音清冽,徐徐悦耳,这用一个瓷碗击退了那匹汗血烈马的竟是个女子。 钦南王府外众多侍卫宫人,这才望向那女子,只见她白衣素颜,生得着实貌美,丝毫没有一分惊乱。 “大胆!宣王爷在此,休得无礼。”一白面的宫人先发制人,气势了得。 凉都第一霸王果然名不虚传,便是身边伺候的宫人,也好生张狂。 萧景姒淡淡暼了一眼,便将视线落在了身后:“你撞坏了我的马车。” 不惊不惧,语气轻缓,却不失一分矜贵。 这女子何人,好生不懂尊卑!凤容璃哼了一声:“一辆马车而已,本王还赔得起。”话锋一凛,“只是本王这伤,你可担待不起。” 宣王何人,整个大凉都都横着走的人,方才那一颠,英明神武的殿下被落了面子,这事自然不能这么算了。 “不知宣王爷伤着哪里了?”萧景姒这才抬眼看他,倒是生得俊秀,尤其是一双眼,眸光清朗,甚是无害,只是这性子—— 凤容璃面不改色:“自然是腿。” 萧景姒皱眉,问道:“可能走路?” 他冷嗤了一声:“你还会问诊不成?” 萧景姒走近了几步:“我不会问诊,我会验伤。” 话落,她取下发间的玉簪,素手一转,簪子便脱了手,竟只见一道劲风,袭向凤容璃身后的马。 “嘶——” 玉簪入股,一声马啸,吃痛的马便挣脱了缰绳,前蹄高抬,眼看着便要朝凤容璃扑去。 “王爷!” 说时迟那时快,凤容璃一个闪身,纵身一跃,躲开了攻击,还未喘口气,发狂的马便再次撞来。 这就无法了…… 他撒腿就跑,边吼道:“快把那匹蠢马给本王拉住!” 然,哪有人敢上前,王爷的命珍贵,侍卫宫人也怕死啊,这匹马是牧流族进贡的烈马,哪是一般人能制服的。 一时间,无人动弹,便只见宣王殿下上蹿下跳,四楚躲避,好不狼狈。 “过来。” 只闻见两个字,清清淡淡的音色,于是便发生怪事了,那发狂的马骤然停下,然后耷拉着头,低声嘶吼。 凤容璃目瞪口呆,看看萧景姒,又看看他平日里好吃好喝喂养的马:这欺软怕硬的畜生!一只碗一根簪子就听话了! 一群伺候的人这才蜂拥而上:“王爷,您没事吧。” 这贪生怕死的奴才! 凤容璃嚎:“回了宫里,都自己去领板子,现在,滚!” 萧景姒笑,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他还是这般暴怒急躁,没有半点天家王爷的虚与委蛇。 “王爷好腿脚,”她暼了一眼凤容璃,“就是这马儿也及不上。” “……”方才,为了逃命他能不跑吗?凤容璃咬牙,又羞又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耍本王,今日本王不处置了你这小妮子,本王颜面何在!” 狠话刚放出去,就听见有人唤道:“老八。” 只见王府门口走出来一个男子,一袭青衫,十分俊美,眸中带笑,竟生了一双媚眼。 美人如花,说的,可不正是这位十六王爷。 “皇叔你怎在这?”凤容璃转念一想,“楚彧让你进府了?”这他便不高兴,好歹他才和楚彧是表亲。 凤朝九走近,斥了他一声:“老远便听见你鬼吼鬼叫,成何体统。” 凤容璃也不反驳,虽瞪了萧景姒好几眼,倒是不敢在凤朝九面前造次。 要说这凉都小霸王怕谁,除了楚彧,便只剩怡亲王这个皇叔了。 “新城郡主,真巧。”凤朝九笑着审视萧景姒,真人倒是比送去宫里仕女甄选的画像图更美。 萧景姒颔首,礼貌行礼。 新城郡主?凤容璃一听,立刻睃向她:“你是萧景姒?” 这便是让他三位皇兄都想娶回府里的女子?他那三个兄长,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争着娶一个女子,毋庸置疑,这女子不是个简单的人儿。 嗯,是个胆大包天的! 萧景姒大方承认:“是,我是萧景姒,马车的修缮费用殿下便莫送错了府邸。” 不仅胆大包天,还自以为是! 凤容璃分分钟炸毛:“本王凭什么要给你修缮费?” “兴许,”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凭自觉。” “……”一向不懂何为自觉的小霸王被噎住了。 ------题外话------ 抱歉,起晚了…… 礼物鸣谢:秋天的月月,花花小妖,小浅笑,眉眼如初风华如故,谢谢四位美人的礼物 第十六章:妖来了,请小心! “兴许,”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凭自觉。” “……”一向不懂何为自觉的小霸王被噎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方要开口—— “十六爷,景姒还有些琐事,这便先行了。” 萧景姒言罢,微微欠身行礼,转身而去。 凤容璃瞠目结舌:“她、她,”恼羞成怒了,咬牙,“她好大的胆子!” 区区一个钦封的县主,竟如此目中无人。 凤朝九似笑非笑:“连你父皇都拿不准的人,自然不是一般女子。” 凤容璃十分之不以为意:“哼,猖狂至极!”他恼火得厉害,恶狠狠瞪着女子远去的方向,骂道,“红颜祸水!” 话刚落—— “凤容璃。” 真是凉嗖嗖又懒洋洋的一声,凤容璃条件反射:“是!” 能让凉都第一霸王这般战战兢兢的,大凉便只有一人。只见楚彧步履仓促,许是出来得急,额上有些许密布的汗,不似平日里一贯的慵懒与困倦。 他问凤容璃:“她往哪边去了?” 凤容璃有点不知所以然了:“她?” “萧景姒。”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起伏不定,似焦急,又似惶恐。 楚彧何时这般上心过,凤容璃转瞬一想:“你是要去帮我教训她?”他受宠若惊啊! “哪边?” 怎么听起来有点不耐烦?凤容璃老老实实指了一个方向,楚彧瞧着看了好几眼,那般急切,眼眸里都是潺潺流影,骤然回头看向凤容璃,眼神那叫一个冷若冰霜:“你再惹她,我会教训你。” “……”凤容璃惊呆了!他作何听出了一股子不由分说的偏袒?着实不可思议,转头问凤朝九,“皇叔,我是不是耳背了?” 凤朝九托着下巴,媚眼一扬,意味深长了:“原来如此。”难怪他被赶出了府。 “?”小霸王一脸懵逼。 凤朝九拍拍他的肩,郑重其事:“老八,以后见了萧七,绕着点。”说完,给凤容璃留了个潇洒的背影。 凤容璃呆若木鸡。 远去钦南王府一里路,便是城西河畔,因着将近黄昏,池畔中,荷叶葱翠,有冉冉水雾凝起。 拱桥弯弯绕绕,有女子的裙裾被风轻轻曳起,她拂了拂衣衫,抬眸继续慢行,只是不过几步,手腕便教人紧握,冰凉冰凉的温度。 “什么人!” 紫湘大惊,抬手便要出剑,却叫萧景姒拉住,她摇摇头,示意紫湘回避。 公子绝艳,美若芳华,正是钦南王府的常山世子,紫湘这才收了剑,转身退下。 这个人,是她主子等了许久许久的人。 萧景姒抬眼,看他,仿若隔世。 那时,也是在河畔桥头,她入主东宫的婚书刚下,他来寻她,似乎在她必经的桥头等了很久很久,一身风尘,便如同今时,这样紧紧抓着她,将她的手,握得疼痛。 她问:“你是何人?” 他答:“我唤楚彧。”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他微微湛蓝的眸子一如往昔,炽烈,而温柔。 眼微微酸涩,萧景姒道:“你作何挡我的路?” “我来找你。” “我并不识得你,你找我为何?” “五年前,城西河畔,你救我一命,我自当以身相许。” 一样的对白,在桥畔河边,莲花盛开,与上一世重合,她眼里,是楚彧的模样,还有这一双眼,这一双自始至终都将她模样深刻进去的眸子。 楚彧,隔世无恙。 萧景姒凝眸敛下,突然泪流满面。 她不哭的,从来不哭,却不知为何,这样疼,疼得模糊了视线,他变得恍恍惚惚。 楚彧愣了,手足无措急了,看着女子含泪的眸,眼便跟着红了:“你莫哭,我、我,”他生怕弄疼了她,小心翼翼地松手,想要拭去她脸上的眼泪,又战战兢兢不敢触碰,退后了一步,轻声地哄着,“不哭了。” 与上一世不一样,那时,她说:我已定亲,还望常山世子出言自重。 他不敢莽撞,不敢贸然,这样举步维艰,不得轻举妄动,可是她哭了,她一哭,他便没有办法了:“你别哭,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她却笑了,道:“常山世子安好,”微微欠身,像初见那般行礼问候,“我是萧景姒,文国公府阿娆。” 红尘轮回,终是遇见,从最伊始开始。 浅笑含眸,有未干的眼泪,楚彧终还是抬手,轻轻擦着她的脸:“阿娆……” 没有多言,便那样相视,花开的刚刚好,不浓不淡,夕阳已西下,天边的锦霞,落在了情人眼里,河中的小船上,有船夫唱着古老的小调。 岁月甚好,然—— “喵!” 一只不知从哪窜来的猫儿撞在了萧景姒脚边。 又丑又脏!哪里来的小畜生,被扰了心情的楚世子,当真想就地剥了那小东西,却见她家阿娆蹲下,揉揉那猫儿的头:“是不是迷路了?”声音,怎的温柔。 楚彧眼一凛,狠狠瞪向那不识趣的小畜生:不知死活的,他家阿娆还没摸过他的头! “喵!”那猫儿突然不安,一个猛扎,扑进萧景姒怀里。 楚彧:“……”阿娆也还没抱过他呢!他狠狠剜了一眼,“它身上脏,我来抱。”说完,提着小猫的一只脚拽过来。 萧景姒觉着,楚彧兴许不太喜欢动物,那猫儿挣扎得厉害,只是片刻,又老实了,一动不动,一双眼珠子,惶惶不安地转着。 楚彧问:“你喜欢猫?” “嗯。” 他好失落,阿娆不是只喜欢他,连怀里这只这么蠢的都喜欢,真的好失落啊。 想了想,楚彧试图告知萧景姒:“它生得太丑,许多猫其实都比它漂亮。” 当然,他生了一副最好的皮囊,是北赢最美的。 楚彧还说:“你一定要喜欢最美的。” “……”萧景姒实在有点无言以对。 楚彧还想说什么,紫湘过来唤道:“主子,天快黑了。” 萧景姒颔首,福身行礼后方离去,留楚彧独立桥头,许久都没挪动一步。 “喵~”那野猫儿战战兢兢唤了一声。 楚彧一甩袖,把它扔了好几米远,不等那猫站稳,又是一袖子过去,狠狠道:“她是我的女人。” 那猫儿,在桥上打了好几个滚,才站稳。 “喵!”妖王大人,小妖不知道啊! 楚彧还不解气,眼里能结出冰来:“你敢觊觎她,我就剥你的皮,把你关进诛妖台。” “喵——喵——喵!”妖王大人,小妖不敢!小妖惶恐。 楚彧抬脚,一脚把它踢进了河里…… “喵!喵!”那猫扑通扑通! 异闻志曾有言,北赢古域,有妖而居,低等族群,与兽类无异。次之,可修得人形,与常人无异,存于数百年。天赋异禀者,可幻人形,妖颜惑众,可挪星辰,可纵时空,可渡生还,可预未时,刀枪毒火不入,不死不灭。 这小妖,自然只是低等兽类,隐匿人族。 这妖王大人,可是天赋了得呢。 北赢众妖臣服:“喵……”随后就只听见气若游丝叫唤不断啊。妖王大人,果真不好惹! ------题外话------ 一般妖族寿命是人的三倍,与常人无异,天赋异禀方不死不伤。前文中,说到菁华修行四百年,伺候杏花多年,出现了bug!非常抱歉,已修改过来,细节太多,就出了纰漏!妞们看到bug,请指出!有奖励! 本文一部分人物关系图已置顶,可查阅 礼物鸣谢:谢谢紫冰露公主,做个安静的女汉子,七月半h,落叶梅,盼盼,南小繁,olina2,萌萌哒乖小七,嘿man 第十七章:大乱前夕 北赢众妖臣服:“喵……”随后就只听见气若游丝叫唤不断啊。妖王大人,果真不好惹! 回文国公府时,夕阳已落,星子点缀。云离在景和院外徘徊,大抵等了许久,见着萧景姒,连忙上前去迎。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云离提着灯走在前面,说道,“秦将军侯了您好些时辰了。” 一进正院,见秦臻在煮茶,淡淡清香,十分诱人,见萧景姒进来,对她微微轻笑,倒了杯新茶给她。 萧景姒在他身侧落座,问道:“用过晚膳了?” 秦臻摇头,他在等她。 萧景姒吩咐云离:“去温些汤过来。”浅浅啜了一口清茶,味道很淡,极好,萧景姒言,“可是永延殿里的那位坐不住了?” 帝君曾问,何人入主东宫。 她言,萧扶辰, 这仕女甄选将临,又安能风平浪静,只怕天家各位王爷与永延殿里那位,都要各显神通了。 秦臻见她神色淡然,倒也不急切,缓缓道来:“不止。”他顿下片刻,为萧景姒添了茶,才道,“顺帝的圣旨刚送到钦天监,甄选仕女的生辰簿还未送出皇城,太子府的人便去月隐寺。” 每年皇家甄选,待选的世族女子,便要赴月隐寺祈签,这佛家的因缘际会,倒叫有心人有机可乘, 萧景姒似笑,神色自若:“太子妃虚位多时,凤傅礼自然等不得。攸关朝势所向,这太子妃人选,东宫自是不会大意。” 秦臻拧了拧眉头,似恼,似忧:“凤傅礼此番,恐怕意在你,二十万戎平军,他岂会任其他人收入囊中。” 卫平侯战死,二十万戎平军虽编入忠平伯麾下,可卫家的兵马,誓死效忠的卫家军又怎是区区一道兵符所能收服,最单刀直入的方法,是她,是她这卫平侯府仅剩的遗孤。 萧景姒浅笑,带了三分冷意:“那便看看他凤傅礼有没有那个本事。” “景姒。” “嗯?” 秦臻有些欲言又止,眉头紧锁,大抵是担忧她。沉吟了许久,他说:“我不愿你嫁入天家。” 即便不嫁入天家,她又何尝能独善其身。 萧景姒不言,安静地看他。 秦臻自是懂她顾忌:“意岭关战乱,并非外敌,父亲他困于穹谷,是内敌所为,事关皇家夺嫡之乱,我不想你牵涉进来。” 她还是平静自若,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眸:“是凤五所为?” 秦臻惊愕,片刻后,摇头失笑:“古昔的书信我已让人截下了,还是没拦住你。” 古昔传书道,当日意岭关之乱,是温平之蓄意而谋,穹谷一战,内贼泄露军机布图,这才叫敌军反咬一口。而查到的所有证据,全部都指向晋王府。 萧景姒看向秦臻:“你自然拦不住,凤傅礼部署了这么久,怎会功亏一篑,他啊,巴不得我与晋王府鱼死网破,那些指向晋王府的证据,即便你不去查,凤傅礼也自然有的是办法送到我面前。” 竟不想是凤傅礼的一出栽赃嫁祸,这般天衣无缝,倒是好手段。 秦臻无奈,本不想她牵涉进来,却叫她轻易识破了个中真假:“父亲说得对,卫家最数你聪慧。”秦臻轻叹了一声,“我拦不住你,这皇家夺嫡之乱你终究是不会独善其身,只是莫要忘了,卫平侯府覆了,将军府还在。”他笑,拧起的眉峰泄露了他的不安。 秦臻比她,也不过大了几岁,这般老气横秋,不过是因着见过她从牙牙学语长到了亭亭玉立,对她,他总是放心不下。 见他忧心,萧景姒打趣:“将军府在,将军府的花酿也还在。” 秦臻笑:“我新酿了几坛杏花酿,改日给你送来。” 她道好。 思忖片刻,秦臻口吻严肃了几分:“明日月隐寺祈签,我会驻军在外,你不必有所顾忌,我会助你。” 他总是这样,为她顾忌太多,生怕她磕磕碰碰,就像她儿时学剑时,秦臻连带刃的剑都不让她碰。 萧景姒揶揄笑他:“秦将军,明日不过是皇家选秀,哪需你这大将军大刀阔斧。” 秦臻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声声猫叫打断。 “喵~” “喵~” 萧景姒也是讶异:“哪来的猫?” 紫湘正巧抱着只瘦小的猫儿进来:“是钦南王府的华支管事送来的,说是他们家世子送给小姐把玩的,还说若是七小姐喜欢,留下便是,若是不喜欢,随意打发了。” 萧景姒仔细瞧瞧,紫湘怀里的猫儿,不正是方才城西河畔桥头遇着的那小东西,不知从那惹了一身水,冷得缩在紫湘怀里,瑟瑟发抖。 “你与常山世子熟识?”秦臻问道。 萧景姒将猫抱过来,用袖子给它擦了擦水:“见过,算不得熟识。” 秦臻沉凝,眸光深远:“楚彧其人,”他道,“深不可测,你小心些。” 她笑笑不语。 楚彧其人啊,虽深不可测,可对她,他多是束手无策。 秦臻没有留下来用膳,大抵是不放心将临的皇家甄选,他走时问她:“景姒,你可会预知?” 星月而临,扶风而上,可预未时,这十二字大凉已无人不知,秦臻自然也有耳闻。 萧景姒笑而不语,片刻后,摇头。 这一世,从她醒来,便不可预知了,孰胜孰败,未有定夺。 秦臻并不多问:“早些歇下,莫要担心明日之事,即便你事败,我也有办法让萧扶尘入主东宫。” 他虽为武将,不过是不愿谋,却也并非没有手段,那日萧景姒与顺帝在永延殿的话,他自然知晓,景姒既预言了东宫太子妃何人,那便不能生变。 这欺君之罪,他是怎么也不会让她担。 ------题外话------ 礼物鸣谢:迟暮,萌萌哒乖小七,丫头,南国千雪,七月半h,哥斯拉不说话,撑撑宝,谢谢七位美人的礼物~ 第十八章:皇家甄选 这欺君之罪,他是怎么也不会让她担。 萧景姒站在门前,送秦臻远去,突然拉住他的衣袖:“秦臻,若是我能预知他日,你想知道什么?” 秦臻想了想:“多年后,你可安好?” 她失笑,这个‘老顽固’!总是不会替自己想,轻声嘱咐:“夜路黑,多加小心。” 给她系好披风的缎带,秦臻转身,摆摆手:“进去吧。” 萧景姒站在原地,看着他身影拉长,然后消失不见,许久,转身进屋。 这世间,总有那样一个人,会为自己牵肠挂肚,无关情爱,却关生死。 上一世,紫湘替她受了绞刑,尸首被挂在了城墙之上,她赴城门时,西陵军已攻入,凤傅礼携她以令楚彧。 “楚彧,你是要她?还是大凉?” 她毅然决然地跳下了几十米高墙,用她的生命,换大凉国破君亡,秦臻也毅然决然地随她跳下,用他的生命,换了她一线生机。 只记得城墙下,躺在她身侧,一动不动的一堆破碎尸骨,那是秦臻,是她卫平侯府的秦臻啊,是养她教她同她一起长大的男子。 夜深,微凉,夏末星子斑斓,有风拂过,有轻微声响,似猫叫。 文国公府外十米,巷子深处,人影绰绰,地上,趴了一只瘦弱的猫儿,灰白的毛,恹恹伏地,兢兢战战。 “喵~” “喵~” 这猫儿,嗯,暂且称之为小灰,抬着乌黑的眸子,滴溜溜地转,好似慌张害怕得紧。 隔着半米的距离,男子懒懒地靠着墙,俯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灰,神色,怎地高贵冷漠。 这男子,正是楚彧,方才在阿娆屋顶听了许久的墙根,瞧着秦臻夜半话多,是以,心情大大不好。 “刚才那个男人,”楚彧指着将军府还未走远的马车,告诫小灰,“给我看紧了。” 小灰紧张兮兮:“喵!”小妖尊令! 楚彧还不放心,又嘱咐:“他要是碰着她了,你就咬他。”尤其是方才,他竟动手动脚给他家阿娆系衣襟,简直居心叵测! 楚彧越发不悦。 小灰越发不安:“喵!” 命令完,楚彧牵牵眼角,似乎不大愿意:“回去她那里。” 小灰拔腿就跑。 “回来。” “喵。”它耷拉着脑袋,又开始瑟瑟发抖了。 楚彧倾身,居高临下,字字冰寒:“不准让她抱你,不然炖了你喂鱼。”他有些后悔了,竟为了投其所好,给阿娆送了这只蠢猫。 小灰发抖:“喵!”小妖不敢! 妖王大人大赦:“滚吧。” 小灰立马滚了,走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根猫毛。 都交代完了,菁华才过来:“世子,我们该回府了。” 楚彧心不在焉,盯着文国公的院墙,一副不想离开的样子:“要是阿娆抱了别的猫怎么办?” 抱了就抱了,多大点事儿! 楚彧忧郁了好一会儿,冲菁华发怒:“都怪你,乱出主意!” “……”他好冤枉,是世子爷要投其所好的。 “本世子心情不好,别让我瞧见你。” “……” 菁华表示,同样不想瞧见他这喜怒无常的主子,转身去牵马车。早知道,将世子爷送去好了,省得打翻了一坛陈年老醋。 次日,皇家祈签的请帖便送来了国公府,京都仕女,共赴月隐寺,以甄选皇家新妇。 辰时,宜阳郡主凌织抱恙,太后宣国舅府苏三姑娘入宫为其诊治, 巳时,太后懿旨,宜阳郡主疾患在身,不宜外出。 午时,皇后于月隐寺宴请众位世家贵女。 未时,明惠长公主奉圣上之命,携甄选仕女入星月殿,祈签祈福。 酉时,帝君二下诏书,皇家大喜昭告天下,一令大司马府嫡次女下嫁周王,一令文国公府扶辰入主东宫。 永延殿里,顺帝身边的两位近侍公公脚步匆匆,前去宣旨。 钟家,是大凉的鼎盛之家,钟家有女二姝,那也是才艺双绝,亦在这次甄选之列。 方公公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司马府嫡次女清秋,淑德勤勉,性贤明敏,姿容端和,率真不越,可为周王正妃,钦此。” 大司马一听,一个趔趄,险些没摔个狗啃泥。 方公公合上明黄的布帛:“钟大人再怎地激动,这旨还是要接的。” 大司马钟大人跪地接旨:“微臣谢主隆恩。”伸出去的手,颤颤巍巍,好似接的是什么烫手山芋。 方公公作揖恭贺,堆了一脸笑:“钟大人,恭喜啊,双林姑娘刚入东宫为良娣,清秋姑娘又进了周王府,这日后,大司马府想必会荣盛不衰。” 周王与太子两方阵营,他钟家两个女儿各占一边,俗话说忠臣不事二主,大司马大人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这时下人来禀报:“老爷,小姐她醒了。” “老夫失陪了。”钟大司马作别方公公,转身脸色便变了,眼底阴沉一片。 到了后院,方踏进钟二姑娘的闺房,屏退了屋中的侍从下人,大司马便开始质问。 “到底怎么回事?周王殿下为何会在你屋里?” 皇后设宴过后,众女祈签,独不见钟家姑娘,皇后令亲侍去寻,却发觉了周王凤殷荀酒醉躺在了钟家姑娘榻上,二人衣衫不整抱作一团。 这不,赐婚的圣旨便送来了。 钟清秋满脸通红,羞愧至极:“我、我不知晓。” 钟大司马脸一沉,大骂:“糊涂!”语气真叫一个恨铁不成钢,指着钟清秋便骂,“你姐姐刚进了东宫不久,周王与太子势同水火,你就是再怎么不知羞耻,也不能去爬周王殿下的床榻。” 钟清秋嘤嘤而泣:“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那间厢房本不是我的,是她,是她害我。” 钟大司马一惊:“谁?” 且说巳时时分,文国公府的轿辇,于狭窄的山道上,撞上了大司马府的马车。 马车颠簸了好几下,有猫叫了一声。 “喵。” 萧景姒将被颠下座的小灰猫儿抱起来,问道:“何事?” 紫湘掀开轿帘查看一番:“主子,山道狭窄,怕是撞上了别府的轿辇。”又问到驾马的车夫,“外头是哪家的小姐?” 车夫回道:“是大司马府的清秋姑娘。” 大司马府?萧景姒沉吟不语。 倒是外头传来女子的声音:“我家姑娘与太子良娣约好了时辰赏景,还请新城县主能让道行个方便。” 说话的是大司马钟府二姑娘的贴身丫头,生得眉清目秀,虽语气和缓,却难掩盛气凌人。 太子良娣钟双林,萧景姒有些印象,是个温婉女子,不似钟清秋精明跋扈。 迟迟不见萧景姒开口,紫湘上前询问:“主子,可要给她们让道?” 不待萧景姒回答,榻上那小灰猫先叫唤上了:“喵。” 萧景姒笑,拂了拂它的头:“饿了?” “喵。”小灰往后缩了缩,妖王大人有令,不准造次。 “云叔,劳烦快些,我的猫儿怕是饿着了。”萧景姒吩咐。 紫湘看了一眼那只猫,有些不解,主子对这小畜生倒是好得很,刚才出门,这小东西撒泼非要跟着,若是她,一脚踹了便是,主子却好脾气地依了。 云叔迟疑:“七小姐,那大司马府的马车?”山路狭窄,只可单行。 沉默了片刻,有淡淡清灵的声音从车中传出来,细语声道:“碾过去。” ------题外话------ 这几章有倒叙插叙,若有疑问请稍安勿躁,后面连贯了就看得懂,待大局初定,方是我花爷暖榻史伊始。 礼物鸣谢:素素素菜,秋天的月月,做个安静的女汉子,迟暮,紫冰露公主,柒柒,盼盼,七月半h,笑笑微凉。 九块钱,民政局走起! 第十九章:帝王燕临 沉默了片刻,有淡淡清灵的声音从车中传出来,细语声道:“碾过去。” 云叔只犹豫了顷刻,便拉直了缰绳,随即,听见声声女子的尖叫,大司马府的马车便被撞翻了。 紫湘闻之,不解其意:“主子,那钟清秋可是哪里得罪了您?” 萧景姒摇头:“未曾。”且道,“云叔,待会儿便劳烦你再回走一趟。” “是,七小姐。”云叔听令,并不多言。 紫湘倒觉得,事有蹊跷,主子定有什么谋略。 午时将近,皇后设宴,只待各位仕女入席,却迟迟不见满座。 小沙弥脚步匆匆,走至寺前的坡地,问来人:“原继师兄,皇后娘娘差人来问,还有哪家小姐未到。” 坡前的小僧回道:“文国公府和大司马府。” 这两家,可都是贵胄,出不得岔子,小沙弥急得慌了神:“怎还没到?” “莫急,方才大司马府的侍卫骑马来报,说大司马府的车辇坏了。在山道上耽搁了些时辰,我这便派人下山去迎,文国公府的人怕是快到了,你在此处侯着,待人来了,领去西厢的天字房。” “那钟姑娘呢?” “安排在了东厢的仁字房。”原继说罢,正欲下山,便见远处风波亭外隐约可见女子的纱裙,他喜出望外:“人来了呢。” 见来人是两名女子,模样周正,举止有礼,并未驾马车,徒步而来,大司马府的车辇坏了,想必便是钟家姑娘先行到了。 引路的小沙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作揖:“钟姑娘,小僧奉迦善国师的命,来给姑娘引路。” 女子淡淡笑道:“有劳。” 随即,便由那小僧领路去了东厢。 紫湘勾勾唇角,瞧了瞧自家主子,笑而不语,难怪让云叔半道折返去接大司马府的姑娘,只是不知,这东厢西厢,有何不同。 当日,巳时三刻,周王殿下差人给西厢天字房送了一蛊消暑汤。 且说回那送去大司马府的赐婚圣旨,还不过片刻,消息便传去了周王府。 “殿下,”掌事的老宫人急急忙忙跑来,神色慌张,“陛下指婚的圣旨已经送去大司马府了。” 凤殷荀听之,大力摔碎了案几上的茶壶:“给本王查,那蛊汤分明送去了西厢院,为何萧景姒没喝,却下了本王的腹。” 巳时三刻,他特以皇后之名给西厢房送消暑汤,却不知何故,那加了料的汤水,竟悉数让他自食其果了,才叫他在西厢房当众失了理智,做出那等轻薄之举。 掌事公公回道:“是。” “还有,”凤殷荀斜长的眼角上拉,阴狠了几许,“查清楚钟清秋怎么会在萧景姒房里,到底是谁敢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 狸猫换了太子,这本该被他玩弄掌心之人,却被钟清秋取而代之。萧景姒倒是躲过了一劫。 这会儿,太子府也是一团混乱,两道圣旨,一道送去了大司马府,而另一道,事关东宫。 江管事方从宫里回府,满头大汗的,:“太子,陛下指婚的圣旨下了。” 凤傅礼起身,急急问道:“是哪位姑娘?” 江管事顿了一下:“文国公府,”抬头,察言观色,道,“萧扶辰。” 凤傅礼脸色大变:“为何会是她?”愕然睁大的眸子,火星隐隐,他大喊,“萧景姒呢?她被指给了谁?” 酉时一刻,文国公府,帝令宦官许公公于国公府正厅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文国公府有女扶辰,端容贤淑,温良恭顺,克娴内则,可为东宫储妃,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一旨令下,文国公府上下皆震惊不已,伏地跪着的文国公更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萧扶辰毕竟只是庶出,于东宫,实在高攀了。 许公公双手递出明黄的圣旨:“五姑娘,接旨吧。” 她伏地,低首,肩膀微颤了一下,并未接过圣旨,许公公抬眸,颇有几分审视。 周姨娘见状,轻唤:“扶辰。”见之未有反应,有些急了,“扶辰,还不快接旨。” 这圣上赐婚的圣旨,是断不能违抗。 萧扶辰抬首,重重咬字:“臣女,谢主隆恩。” 圣旨落,她已为东宫储妃,所有命数,皆乱。 宣旨的宦官已走,萧扶辰仍失魂落魄久不平息。 周姨娘瞧着不寻常,将她带到了一旁,询问:“扶辰,你怎么了?怎么从刚才起便心神不宁的。” 她喃喃自语般念着:“错了。”抬头,眼里乱成一团,是从未有过的慌张,又道,“错了,都错了。” 周姨娘愕然:“什么错了?” 萧扶辰猛地摇头:“不是我,是萧景姒,她的签文才是帝王燕,该入主东宫的人是她。”她脸色惨白,甚至有些惊慌失措,抓着周姨娘的手,言辞激动,“我和景姒一起祈的签文,是她,是她才对。” 帝王燕临,华荣献敏,盛极而陨,身死难瞑,这十二字预言,是萧景姒才对,怎会错,怎会乱。 周姨娘大惊失色,许久才平静下来:“你先冷静,不要自乱阵脚,你告诉我景姒的签文还有谁看到?” 萧扶辰沉凝,尔后,回:“迦善国师。” 未时一刻,秀选仕女祈签还余片刻时辰,太子良娣作别明惠长公主,入星月殿,同迦善国师大人礼佛论道。 佛堂前,众人屏退,木鱼声停,国师问道:“钟良娣,殿下意在何人?” 钟双林抬首,宽大的袖摆遮住了手背,只露出信笺的一角:“劳烦国师大人了。” 太子良娣走后,国师方拆开信笺,跃然纸上的,只有三个字,萧景姒…… 将信笺丢进焚香的铜炉里,待化为灰烬,迦善国师吩咐佛堂外的小僧:“时辰到,让各家的小姐入殿祈签。” 未时两刻,皇后携众贵女入星月殿祈签,文国公府景姒与扶辰,同摇一壶签。 三刻钟响,祈签礼毕,众女屏退,迦善国师吩咐小僧:“将新城县主的签文送去宫里。” 帝王燕落,萧家七女。 ------题外话------ 礼物鸣谢:丫头,白艾总攻大人 推荐《枕上王妃:师叔乖乖躺好》 穿越以后,苏浅璎最得意的事就是有个年龄比她大,天赋比她高,心机比她深,手段比她狠偏偏辈分比她低的美貌师侄儿。 《盛爱绝宠:权少撩妻有术》 这是一本娇妻养成文,看南宫诺在圈养老婆的路上越陷越深,从此走上宠妻的不归路。 第二十章:黄雀在后 “将新城县主的签文送去宫里。” 帝王燕落,萧家七女。 小僧将签文收好:“是。” 月隐寺的星月殿外,身后有人唤住了她,萧景姒回首,见萧扶辰淡淡然走来,嘴角含笑:“帝王燕现,”除了迦善国师,方才,便只有她见了萧景姒的签文,与预想的丝毫不差,萧扶辰笑意更深,“妹妹,天命难违呢。” 上一世,她便是因这帝王燕,钦点入太子府为妃,天命?天命又如何?萧景姒并无喜怒起伏,淡漠的眼,微微睥睨的神色:“世事难料,我素不信天命。”怡然转身,她提了提曳地的宫装裙摆,许是不习惯这样繁复的装扮,走得极慢,又理了理裙子,对侯在石阶下的紫湘道,“替我跑一趟晋王府。” 紫湘会意,赴晋王府一趟。 秀选仕女的签文方由迦善国师解完,消息便传到了晋王府,线人眼明,皇家何来不透风的墙。 凌粟看完信报,禀道:“王爷,迦善国师的签文已经送出月隐寺了。” 凤玉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台,动作一顿:“是谁?” 凌粟上前,凑近凤玉卿耳边:“文国公府萧景姒。” 太子既为储君,这帝王燕,自然得顺应他意。 凤玉卿大笑出声,摇摇头,语气颇为无奈:“太子可真贪心。”嘴角笑意隐下,他道,“截下来。” 凌粟领命:“是。” 二十万戎平军,连同忠于卫平侯的大凉重将,怎能如此轻易便落入太子囊中。 申时三刻,紫湘从晋王府归。 萧景姒沏了一壶清茶,给紫湘倒了一杯,不问也不言,怡然自处。 紫湘一口饮完:“不出主子所料,晋王殿下意欲偷天换日。” 萧景姒不疾不徐地给紫湘添茶:“谁?” 紫湘递上信笺:“是平广王府的菱姬郡主。” 这信笺,正是晋王府方才才送出府的。 太子意在她与戎平军,晋王又岂会坐以待毙,这不,一方蓄谋已久,一方便偷天换日。 不,是黄雀在后。 平广王府的菱姬郡主可没那盛极而陨身死难瞑的命。 素白的手指将茶盏推开,萧景姒起身:“回府吧,这会儿宫里的圣旨怕是快到了。” 酉时,萧家五女扶辰封妃的圣旨,便送入文国公府。 萧景姒方入府,便见萧扶辰手握明黄的圣旨,走出正厅,脚下,跌跌撞撞,抬眸见了萧景姒,步履一顿。 她微微一笑:“五姐姐,恭喜。” 喜?何来之喜?萧扶辰沉声质问:“是不是你?”声调高提,她大喊,“那帝王燕的签文分明是你的。” 她与她摇了一壶签文,那支帝王签分明是萧景姒所求,指婚东宫的如何会由她一个庶女取而代之。 萧景姒笑笑,道:“是,是我。” 这般知无不言,是太过猖狂,还是,胸有成竹? “你到底做了什么?”萧扶辰怒目而视,眼里狰狞猩红。 萧景姒微微后倾,敛眸想了想:“用姐姐的话来说,大概是篡改天命。” 篡改天命,说得多轻而易举。 萧扶辰重重摇头,瞳孔渐进放大:“不可能,不会错的,我不会看错,你会入主东宫,会封后,会——” 淡淡然的嗓音打断:“姐姐,可还记得我的话?”萧景姒顿了一下,眸中一汪清癯凝成明亮得的墨黑,她道,“不要太相信天命,天斗不过人的,而你,”微微抿唇,多了几分寒意,她似笑道,“斗不过我。” 言罢,萧景姒转身,闲庭信步般。 萧扶辰颤着手,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圣旨。 前去景和院的小道上,依着观景亭,傍莲花池边,铺了一条鹅卵石的小路,路窄,只容一二人同行。 远远便看见萧宁玉怒气冲冲地走来,兴许是因这次秀选无名,正恼着,脸色十分不好看,见着萧景姒更是来气。 “让开!” 不由分说,萧宁玉抬手便推萧景姒的肩:“滚!” 高高抬起的手腕,却被截住,萧景姒冷了脸:“你若学不好规矩,我便教教你。” 话落,素白剔透的手指微微一紧,萧景姒不过用了两分力道,随即便听见萧宁玉痛呼出声,她红着脸:“萧景姒,你竟敢对我动手,我,” 手上力道再增一分,萧景姒扬扬眉头:“你怎样?” 萧宁玉哀嚎了一声,用力挣脱却徒劳,手腕上立马便浮了一圈红痕,她痛得龇牙咧嘴,狠狠怒视着萧景姒:“现在是我母亲掌家,你对我不敬,这国公府绝不会让你好过。” 柳月洳已掌家些许年头,当年卫红菱多年不孕,萧奉尧连纳了几位妾室,兴许正因如此,卫红菱便落了心绞痛,生下景姒后便香消玉殒。 她不像她母亲,温婉似水,终归是太过温善仁慈,卫平侯曾言,倒是景姒更像兵权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子,狠绝又果敢。 她笑,云淡风轻似的口吻:“你倒提醒我了,这国公府该换女主人了。” 萧宁玉用力抽回手:“你——” “以后学乖些,莫要来惹我。” 说完,萧景姒毫无征兆地松了手,萧宁玉趔趄了几步,脚下一崴,直直扑向莲池。 “砰——” 水没脖颈,砸出好大一串水花,只见湖里的人一边尖叫一边噗通,将好端端的夏莲翻腾得一片狼藉。 随行的侍从惊了好片刻的时间,随即一窝蜂跑到水边:,“六小姐!” 那厢争先恐后一片混乱,鹅卵石桥上,萧景姒懒懒观壁。 紫湘瞧了瞧莲花池里:“主子若是碍眼,我让人把柳月洳处置了。”那个女人,不识趣,收拾也不过早晚的事。 萧景姒却摇头:“她还不成什么气候,何须你动手,将京郊别庄的江姨娘接回府里住些时候。” 京郊别庄的江姨娘,那是被柳月洳打发出府好些年的妾室,当日江姨娘无故小产,惹得萧奉尧生厌,柳月洳正是因此后才被抬了掌事夫人。 这江姨娘若接回来…… ------题外话------ 还没看懂?出来,和我单独聊聊 礼物鸣谢:柒柒,遗落那城花 推荐友文:【枭宠之霸妻要上位】文/菜卷泪 (萝莉&养成&血腥变态属性缺乏人生观的黑暗杀手遇上更加变态腹黑外加人生观不是那么正常的男主&内附硬汉帅大叔与萝莉杀手的cp) 第二十一章:针锋相对 刚走到景和院,云离抱着小灰迎上去:“七小姐,宫里的方公公来了。” 萧景姒颔首,走至屏风前更衣换装。 “喵。” 衣角被那小东西扯住,它压着萧景姒曳地的裙摆,就开始打滚,露出白花花的肚子, 萧景姒被逗笑了:“想跟我进宫?” 它似乎能听懂似的,挥舞着小爪子:“喵!” 萧景姒迟疑了一下,揉揉它的脑袋,笑道:“到了宫里自己去寻吃的,莫让人捉住了。” 入宫时,已近戌时,方公公在前头打灯,大理石的百步石阶上,人影斜长。 石阶之上,太子凤傅礼迎面走来。 萧景姒缓步停下,福身行礼:“太子殿下。” 他盯着她,眸色墨染一般,黑而沉凝,似一眼望不尽底的深潭。 萧景姒淡淡相视:“你在看什么?” 凤傅礼沉默了许久,与她对视:“为何本宫次次都看不透你,这次月隐寺祈签,又有多少是出自你的手笔。” 周王与他,所谋所图,皆是眼前之人,鹬蚌相争,结果呢?太子良娣的妹妹进了周王府,帝王燕却落在了文国公府的庶女身上。 此番,怎会是天意,而是人为。 她只是笑笑,不甚在意:“我说什么,太子怎会信,又何必问。” 不露痕迹,她倒是藏得严实。 凤傅礼突然近了她一步,微微俯身:“萧景姒,你可是不愿入我东宫?” 没有片刻犹豫,她脱口便道:“不愿。” 凤傅礼不怒,反笑:“可是,本宫想要你。” 野心可真大呢!萧景姒不着声色地退了些许距离,微微抬眸,精致的下巴抬起:“殿下,您想要的,是卫平侯府的二十万戎平军。” 上一世是,这一世亦然,他想要的,不过是这个血染山河的天下。 凤傅礼却否也:“你这样聪慧,却低估了本宫的野心。”声音略为轻缓,似是带了蛊惑,“萧景姒,本宫可以允诺于你的,可不止后位尊荣。” 不止后位尊荣,还有什么呢?儿女情长吗? 萧景姒笑,讽刺地笑出了声,冷冷一眼睥睨,转身便走进了永延殿。 上一世他也是这样说,说他会护她,说他会将卫平侯府的牌匾高挂,说他会让凤五为丧生意岭关的十万戎平军血债血偿,说他会允她一世无忧, 可是,是他弃了她,是他将卫平侯府连根拔起,是他一手筹谋了意岭关之乱,也是他在大婚之后,将她一人扔在了凤栖宫里,甚至置她于死地。 进了殿,方公公先行进通传。 “皇上,新城县主来了。” 顺帝从龙座上抬头。 萧景姒行以跪礼:“臣女见过皇上。” 他没有让她起身,只是问道:“萧七,你说朕这把金椅子,他日,会是谁来坐。” 帝王燕临,入主东宫,即便龙坐之下不容异动,这帝君之位,顺帝又怎会没有考量。 片刻沉默,萧景姒回:“凤傅礼。” 当着一国之君的面,敢直言大凉王侯的,她是第一个。 顺帝沉声:“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朕摘了你的脑袋?” “皇上不会。” 语气平和,她如此处之泰然。 顺帝抬抬眉,倒是洗耳恭听:“何以见得?” “皇上莫不是忘了,臣女会预知。我啊,”她似笑非笑,不似正经,语气带了几分玩味,“会长命百岁的。” 帝君大笑,看着殿前的女子,俯身而跪,却一身傲骨,风华绝绝。 永延殿外,太子与晋王灼灼相视,一个深沉似井,一个含笑随性。 “太子皇兄。”凤玉卿抱手行礼,端的是温润大度,“臣弟在此恭贺皇兄抱得美人归。” 凤傅礼轻哼了一声:“托五皇弟的福。”眸光凛凛,他似笑,“偷天换日,五皇弟好本事。” 凤玉卿笑得一派风流,倒不恼:“皇兄,无凭无据,这话可不能乱说。” 有本事将太子府送进宫里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梁换柱,大凉也不过尔尔几人,晋王司马昭之心,便不难揣度。 凤傅礼冷笑:“杀人尚可灭口,本宫自然无凭无据。” 凤玉卿闻之,抱手托腮,拖着懒懒的语调:“杀人灭口啊,”他笑意更甚,意味深长,“那最该被灭口的,应该是月隐寺里的那位高僧。”凤玉卿笑意沛然,“帝王燕临,不过是受人之命罢了,就是不知道受了谁的命。” 凤傅礼眸光骤变。 出永延殿时,天已昏黑,萧景姒接过方公公递来的宫灯,打着石阶而下,天际,有点点灼灼星子。 “萧景姒!” 这一声,怎地咬牙切齿,气急败坏。 冤家路窄,萧景姒有些头疼,提灯望去:“我并不耳背,无须周王殿下这样声嘶力竭。” 凤殷荀大抵是来面圣,穿着王孙官服,脸色十分不善,怒指萧景姒:“都是你,用这下三滥的手段害本王。” 还不笨,知道是栽在了谁手里。 萧景姒并不否认,相视而站,落落大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府中谋士有言,欲取天下,先谋其兵,大凉重将者,卫平侯府也。 他本欲毁她清誉,使她入主周王府,方法虽下作,却简单有效,却未料到被反咬一口。 凤殷荀怒极:“你——” 她淡淡打断:“而且,怎是害王爷,可我替王爷除了太子一只臂膀。” 太子良娣的胞妹进了周王府,这大司马府太子又怎会再重用。即便钟大司马再如何效忠东宫,太子也只得自断臂膀以绝后患。 “好一口伶牙俐齿,本以为是位闺中佳人,不想是只爪牙锋利的野兽。”凤殷荀狠狠睃视,目光淬了毒一般,“萧景姒,你等着,今日之耻,本王定要讨回来。” 她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字:“哦。” 目中无人,怎地猖狂。 凤殷荀扬手便往萧景姒脸上甩去:“你——” “二皇兄,” 手还未落下,便被截住,凤殷荀恶狠狠瞪向多管闲事之人。 凤玉卿一个转手,轻而易举卸了他手上的力道,笑道:“皇家王爷,可以没有容人之量,也莫要失了君子之度,这可是天子脚下。” 天子脚下,不宜张显,这个道理凤殷荀自然明白,着实气不过,狠狠暼了萧景姒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方才拂袖离开。 如此沉不住的性子,还能跋扈多久。萧景姒似笑,眼里的冷意,似是而非,抬眸,对上凤玉卿端详审视的眸子,他道:“你这胆子未免太大了,女子,还是温柔些讨喜。” 她便温柔一笑:“就像晋王爷府上的那十六房小妾?” 大凉晋王,风流成性,谁人不晓,府里那十六房侍妾,哪一个不国色天香,哪一个不温柔可人。 凤玉卿被堵得无言以对,失笑出声:“萧景姒,给本王留点情面,可是本王替你背了黑锅,太子的怒火也是本王替你受的。” 这萧扶辰的‘帝王燕签’,不用多想,定是她递进了永延殿。 萧景姒却云淡风轻,不以为意:“迦善国师的信笺是王爷你截下的,这黑锅又怎是替我背的。” 是他截下的,可是这偷天换日换的可不是文国公府里的那位,倒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让这女子趁虚而入了,却让他担了狸猫换太子的罪名。 凤玉卿也不恼,笑得妖娆:“聪慧诡辩的女子一点都不可爱。”他凑近了一步,“本王王府里,还缺个正妃,你要不再考虑考虑,你这身能耐,我父皇也不会放过你,不如来本王府上,替我管管那十六房小妾。” 似真似假的口吻,像玩味,却也有意。 她微微欠身:“恕景姒才疏学浅。” ------题外话------ 礼物鸣谢:素素素菜,么一个! 杏花:快放我出来! 顾后妈:我不!放你这小妖出来为祸人间吗? 杏花:放我出来侍寝! 顾后妈:别说话,躺下! 杏花:阿娆,总有女人惦记我的美貌。 第二十二章:替之杀人灭口 她微微欠身:“恕景姒才疏学浅。” 拂了拂衣襟,转身走下石阶。 凤玉卿失笑,看着女子挺直的背脊,久久失神,眼底,似有一抹暗色划过,转瞬即逝让人瞧不真切。 她背对着走远,一步一步,缓缓不疾,微微抬起眸,映入眼帘的是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上一世,她助太子夺权,晋王败北,江山初定时,他遭新帝贬斥,流放边关那日,正好是她封后之日。 他将温平之的头颅送于她当大婚贺礼,还记得她趔趄倒地时,一双手扶住了她。 他说:“萧皇后,我不是输给了凤傅礼,是败给了你。” 三年夺嫡之乱,是她一步一步为东宫出谋划策。 她浑身都在颤抖,因那揭露的真相,通红着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景姒,” 这是凤玉卿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像相识多年般熟稔。 他说:“景姒,凤傅礼不是你的良人。” 她敛眸,看着血淋淋的头颅,怔怔出神。 “你不要对他毫无保留,将有一日,保重自己。”凤玉卿起身,沉默了很久,“若是一开始,我先谋了你,会不会——” 终究是话未完,他转身离去,徒留凤栖宫里,女子大笑嘶吼。 前一世,终归是她有欠于他。 走下石阶,紫湘快步上前:“主子。”神色,有些焦急。 萧景姒问:“何事?” 紫湘回道:“那猫儿闯祸了。”定了定神色,才娓娓道来,“不知为何突然撒起了野,抓花了周王殿下的脸。”片刻,紫湘又补充一句,“还咬了周王的手。” 那灰色猫儿,是钦南王府送来的,许是受过管教,平日里十分温顺,怎知方进宫,便闯下如此大祸,也不知那周王是怎地惹毛它了。 萧景姒微微拧了眉头:“可让人捉了去?” 说到此处,紫湘便笑了:“这倒没有,它腿脚灵活着呢,也不知跑哪去了,这会儿周王府的侍卫长正四处逮它,周王气恼得不行,可是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猫,无法拿人问罪。” 萧景姒笑,摇摇头,那小家伙,倒是帮她出了口恶气。 “随我去寻它。” 紫湘打灯,在前面给萧景姒领路,偌大的皇宫,也不知道去哪寻猫,十分头疼。 且说那猫儿在何处? “喵!” “喵!” 这叫声怎地振奋,只见如绘殿里,一只灰色柔弱的猫上蹿下跳,好不欢脱,蹦哒了一会儿,撑着前蹄对软榻上的男子摇头摆尾。 这邀功的小畜生! 菁华摇头,只是世子爷心情极好,眼含笑意,赞道:“做得不错,有赏。” 随手,将案前的吃食赏给了那邀功卖好的小灰猫。 它五体投地:“喵!” 这时,菁华听见殿外声响,从纸窗外瞧了瞧:“世子,萧姑娘来寻它了。” 带笑的眸,瞬间暗了,世子爷不开心:“阿娆她太宠你了。”说着,一脸踢开了榻下的小灰。 这翻脸速度,堪比翻书! 小灰打滚,以头抢地:“喵!喵!喵!”没有!绝对没有!小妖哪敢跟妖王大人争宠! 楚彧哼了一声,还是不开心,起身走过去,提起那猫儿的耳朵,手一拂,将之扔出了纸窗外。 “喵——” 某猫歇斯底里的惊恐叫声,迟迟不歇。 世子爷这醋劲儿,可着实大了点。 菁华瞧了瞧外头高高悬挂的满月:“世子,入夜了,可回府歇息?”您都跟着人姑娘一整天,从月隐寺跟到文国公府,又从文国公府跟到宫里,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楚彧只道:“去月隐寺。” 菁华不明其意:“去月隐寺做何?” 他沉凝,取了披风系好,抬眸,微微湛蓝的眸中,染了近秋时节的寒气,他道:“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替谁? 菁华一番思忖,便哑然了,还能替谁杀人灭口?能牵动世子爷一举一动的人,也就只有一位了。 想想也是,若让顺帝知道了帝王燕真正落了哪位姑娘,先不说太子的勾结之罪,这欺君之罪,世子爷家阿娆便要担下了。 出了如绘殿,远远的有灯火靠近,近了,才瞧清来人。 女子身形婀娜,模样温婉,微微欠身行礼:“常山世子。” 宫灯打来,淡淡光晕衬得女子顾盼生姿,一身清雅,十分貌美,正是太后养在膝下的宜阳郡主凌织。 宜阳郡主并非皇家女子,是已故华烨大将军凌冲之女,凌家满门忠烈战死沙场之后,太后体恤凌织孤苦,便接到华阳宫养在身边。 大凉世家女子,唯数宜阳郡主最具大家气度,此话不假。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显疏离,也不失礼,“世子可是要出宫?” 楚彧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敛着眸,一贯无话沉默。 她嗓音不疾,轻声道:“夜路漆黑,不若凌织掌灯送世子一程。” “不必。” 只道了两字,楚彧转身便走。 “楚世子,” 身后女子唤住他,缓缓走近,放下手里的宫灯:“夜里凉,世子多加小心。” 说完,独身一人,凌织走进了深色的夜里,留下了那盏浅色的宫灯。 菁华迟疑了一下,罢了,别的女子的东西,还是不碰为好,摸着黑继续引路。 远去数米,凌织回头,凝眸望着,摇头失笑。 一盏茶功夫,宜阳郡主方回了华阳宫,主殿外灯火通明,侯了许多侍从宫女。 太后的近侍老嬷嬷出来迎人,神色匆匆:“郡主,您可算回来了,太后娘娘在寝殿侯了您好些时辰了。” ------题外话------ 礼物鸣谢:超爱甜宠,丫头,嫒儿,撑撑宝,一人一个么么哒! 抱歉,一睁眼就日上三竿,更晚了。 第二十三章:楚彧,帮我 太后的近侍老嬷嬷出来迎人,神色匆匆:“郡主,您可算回来了,太后娘娘在寝殿侯了您好些时辰了。” 凌织微微颔首,快步进了殿中,只见文定太后沈氏正撑着身子,虽花甲之年,身子倒硬朗,眉目如画,想必年轻时也是少有的美人,她侧卧在榻,似是等了许久,凌织上前,福身:“凌织请皇祖母安。” 宜阳郡主养在太后膝下多年,便随宫中的皇子皇女一般,唤太后一声皇祖母,足可见文定太后对其宠爱有加。 沈太后坐起身子:“快些过来。”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怎还有些发热?”斜长的凤眼抬起,斥责道,“郡主还生着病,你们是怎么照看的,如何能由着她出去见风,万一受了寒气加重了病情,你们有几个脑袋来担?” 伺候宜阳郡主的几个侍人皆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太后出身右相府沈家,与已逝孝静皇后是亲姑侄,除去亲系的周王殿下,可是这位凌织郡主最得太后偏宠,一干人等怎敢怠慢。 凌织见状,便软软央求:“皇祖母莫要恼他们,是我觉着闷方才出去赏景,你要罚便罚我。” 沈太后语气不悦:“哀家这华阳宫的景还不比如绘殿?” 赏景?她去如绘殿怎会是赏景。 凌织笑道:“凌织便知晓什么都瞒不过祖母。” 沈太后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身侧,语气严肃了不少:“这皇宫,最不缺的便是眼线,你明知如此,怎还敢兵行险招,若是你借病推辞皇家秀选的事情被东宫知道了,不说你,就是右相府也会难辞其咎。”隐寺祈签,宜阳郡主本也在秀选仕女之列,却称病推脱,沈太后怎不知她的心思,“你就如此不想嫁入皇家?” 凌织抬起眸子,一双清澈明亮的眼,光影灼灼:“求皇祖母成全。” 从她及笄那日起,她便拂了太后之意,不愿入周王府,只因心有所系。 沈太后恼也不是,急也不是,又舍不得斥责:“你可知道一年前在钦南王府那楚彧怎么拒绝哀家的。” 一年前,文定太后驾临钦南王府,替宜阳郡主示好于常山世子,有意缔结姻亲。本打算若是常山世子应了,钦南王府与右相府也能结秦晋之好,不想—— 说到此处,太后愠恼:“楚彧那小子说,”咬牙切齿都不解气,“他说宣阳郡主是哪个?!” 大凉世家女子,数宜阳郡主与国舅苏家的暮词姑娘最为盛名,有才有貌,哪个男子不想娶之。 楚彧倒好,半分面子都不给。 凌织却不恼,轻笑:“他大概当时没睡醒。” 当年平邑战败,北蛮屠城,她家破人亡时,便是楚彧,带着千军万马,踏烽火而来,那时,他还年少,穿着银白色的戎装,沾了些许血渍,微微眯着眼,对着城门下千千万万的流民懒懒地问:“谁是华烨将军的后人?” 声音,软绵绵的,哪像个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像是从惺忪睡梦里而来。 那时,兴许他也是未睡醒的。 沈太后听罢,怒其不争:“楚彧那个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 凌织不言。 沈太后轻叹:“凌织,你虽不是右相府的小姐,可到底是哀家养大的,相府是周王的母族,你与他也算是一系,周王早便向钦南王府示好,楚家人显然无意卷入夺嫡,楚世子又怎会与你再有牵扯。” 沉默里片刻,凌织颔首:“我知晓。”她淡淡轻语,眸子亮如星子,“皇祖母,凌织从不妄念,只是,也不愿屈就,万物缘法不可强求。” 妄念? 太后膝下的郡主,配他楚彧一个藩王世子,还配不上不成? 沈太后恼得连喝了几口清茶:“这次便罢了,以后不准由着性子胡来。” 凌织点头应好。 “还有那苏暮词是怎么回事,国舅府的人怎么会帮你?”太后问道。 宜阳郡主称病,国舅府苏暮词为其诊治,二人便都因此推了月隐寺秀选。只是,苏暮词医术精绝,不可能诊不出宜阳在装病。 凌织沉吟:“大概苏暮词也不想嫁入皇家。” 沈太后无语了,到底她皇家的子孙是有多不入眼,这一个两个都费尽了心思要逃开。 亥时方过,殿外更声响。 永延殿外,宫人脚步声急促。 “皇上,月隐寺走水了。” 顺帝从龙座上起身:“那迦善国师呢?” 来人禀道:“被困火海,夜里起了东风,火势汹涌,只怕是,” 宫人摇头,只怕是性命不保。 顺帝脸色骤变:“死无对证,倒让朕束手无策了。”这皇家甄选,帝王燕临,怎可能全是天意。 方公公上前搀扶:“皇上,您说这萧家老七当真能预知?” 萧扶辰入主东宫,这是那女子的预言,倒不想,一语成谶。 顺帝沉下眸子:“若不是预知,只怕这次秀选是她一手绸缪,这份心计,也足够将朕的天下玩弄股掌。”顺帝叹气,“若为朕所用也罢。” 若不为帝君所用,势必是大凉之患。 夜深,文国公府外留着守夜的灯,紫湘沐着夜色进了景和院。 这时辰,萧景姒在煮酒,那嘴馋的灰猫趴在她脚边,作垂涎欲滴状。 “主子。”紫湘走近,“如您所料,顺帝果然派了人上月隐寺。” 萧景姒晃了晃酒壶,摇匀了几下:“凤傅礼呢?” 顺帝自然是去查实,至于太子…… “太子的人还没来得及杀人灭口,月隐寺便烧了大火,火势之大,只怕是要毁尸灭迹烧个干净。主子,恐怕不是天灾,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敢在皇帝与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动作。”皇家那几位王爷,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紫湘问,“可用我去查实?” 萧景姒摇头,专注地煮手中一壶清酒,漫不经心地道:“不用了,总归是助了我。” 要杀人灭口的,除了太子,自然还有主子,紫湘诧异,总觉得主子知道些什么。 “猫儿,不准舔。” 萧景姒轻斥,原是那猫儿偷尝了杯中清酒,还很是无赖地摇尾。 萧景姒笑着揉它的脑袋,“这清酒虽淡,也不是你这小东西能饮的。”抬眸吩咐,“紫湘,去端些鱼汤来喂它。” “是。” 紫湘蹙眉走出去,盘算着到底是谁在助她主子。里头,女子自言自语一般:“猫儿,你说我去见见他可好?” “喵!”好! 萧景姒轻笑,抬头,透着烛火看纸窗外高悬的月,突然,那些远古的记忆,来势汹汹。 上一世,月隐寺祈签,凤殷荀那蛊消暑汤,被她饮下,那样烈性的情药,她哪里还有理智,只得用簪子划破了手腕的血管。 意志涣散时,有人在唤她。 “阿娆。” “阿娆。” 手腕被一只凉凉的手握住,很轻,不敢用力一般,她睁开眼,眼里全是晃动的影子,都是一个人的样子。 她浑身无力,扯扯唇角:“是你啊。” 声音沙哑,带着浓浓情欲。 是楚彧,是他来了,似乎次次在她狼狈落败时,他都会在。 “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他伸手,用手背给她擦去脸上的汗。 意识早就不清醒了,视线模糊,她呢喃:“我难受。”扯了扯脖颈的衣领,她抓住了他的手,“楚彧,帮我。” ------题外话------ 预知后事如何,请自行脑补 礼物鸣谢:柒柒,迟暮,笑笑微凉,黎小小酒儿,燕子,郑zhenghb,曦月大人,谢谢你们一直都在! 第二十四章:一品国师 “我难受。”扯了扯脖颈的衣领,她抓住了他的手,“楚彧,帮我。” “阿娆……” 他唤了她一声,将她揽进了怀里,俯身,含住了唇舌。 “乖,张嘴。” 嗓音,蛊惑一般,她听话极了。舌尖缠绕,凉凉的,渐进驱散了滚烫的热意,她下意识地勾住楚彧的脖子,用力喘息与吞咽。 她不知晓他喂了她什么,也不知晓他是如何解了那催情药的药性,只隐隐记得楚彧抱着她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 她醒来时,楚彧便伏在她的手边,灼灼目光凝视着她:“阿娆,是我。” 那日之后,她因帝王燕,封了东宫太子妃,圣旨下落文国公那夜,楚彧在景和院外,等了她许久许久。 楚彧似乎有话对她说,却沉默着看了她很久。 是她先开口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却故作淡漠:“谢常山世子昨日在月隐寺相助,景姒无以为——” 楚彧突然抓着她的手:“阿娆,可不可以,”嗓音慌乱又无奈得一塌糊涂,央求一般,“可不可以不要喜欢凤傅礼?” 她愣了。 楚彧抓得她很紧,声音,竟微微有些哽咽:“我会对你好,比他对你要好很多很多。” “楚彧,” 话还未出口,他便抱住了她:“阿娆,你不欢喜我,不要我是不是?” 她张张嘴,竟不知从何而言,她不过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孤女,又将为人妇,何德何能。 过了许久,楚彧终是松开了手:“阿娆,你要的,我会帮你去争。” 所以,在后来那样的腥风血雨里,她次次独善其身,毫发无损。 窗外月夜,凉风起,萧景姒仰头,突然红了眼。 这会儿,已子夜,月隐寺临星而建,高耸入云,漫天灼目的火光,照亮了大凉帝都的夏夜。 浓烟弥漫,万恶佛前,横尸遍地,唯有一人匍匐在地,捂住了口鼻,不断挣扎着往外爬。 门推开,一双银丝绣面的锦靴踏进来。 迦善国师动作一顿:“你是何人?” “你不需知道。” 声音,冷若秋霜,逆着火光,只见男子身影纤长,侧脸的轮廓棱角精致。 来者,不善。 迦善国师下意识后退:“你要做什么?” 男子语气懒懒,道:“取你性命。” 迦善国师突然发笑:“我就知道如此……”回头,看着万恶佛像,自言自语一般痴痴念道,“帝王燕临,天下将乱。”迦善大笑,“虽是东宫授意,又何须老衲动手,那帝王燕的签文本就是真的,萧家七女,帝后之相,破国之祸。” 帝后之相,破国之祸…… 上一世,凤傅礼登基不足两月,月隐寺便向新帝如此谏言。 后来,他挥兵进城,屠了大凉帝都,满身血腥地踏上了月隐寺,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楚彧只道:“这些话,去地府说。” 语罢,抬手翻覆了万恶佛像,瞬间,血色蔓延。 月隐寺外,两道身影久久伫立,火势汹涌,将其远隔在石阶之外。 章周沉思稍许:“将军,看来我们是来晚了。” “竟不想,”话未讲完,秦臻望着月隐寺的火光怔怔出神。 章周不解其意:“竟不想什么?” 秦臻笑而不语,竟不想除了他,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为了她杀生予夺。 “回去吧。”秦臻道,背着火光走去。 次日,月隐寺大火的消息传来宫中,不过一个时辰,宫里的圣旨便送去了文国公府。 “文国公府新城县主接旨!” 萧景姒跪地,接旨。 悦耳的女子嗓音,高声宣旨:“文公七女,慧极聪敏,身负异能,可知凶兆,可预未时,可观星象,星月而临,扶风而上,乃大凉之大幸,朕特以册令为国师,号封华凉,享一品之禄,百官之尊,承爵之贵,辅朕治政,可令朝臣,特以告令天下,钦此。” 前来宣旨的,是左相,洪宝德。 一旨宣完,文国公府众人目瞪口呆,久久难以回神。 国师……竟是国师,大凉开国数千年,这是第一位辅政女国师。 唯独萧景姒,漠然平静,起身接过洪宝德手里的圣旨:“臣女接旨。” 自此,文国公府七女,任命国师,不过十五,权倾天下。纵观大凉历史,前所未有。 洪宝德笑着拱手贺道:“恭喜。” 萧景姒也不忸怩,大方回礼:“谢谢。”不顾萧家众人视线,二人走出正厅,“我煮了茶,去我那尝尝。” 洪宝德求之不得,心情颇为愉悦,进了景和院,也不急着进去,撑着身子靠着门打量萧景姒:“以后我们便是同僚了,”四下无人,便肆无忌惮了,“大凉朝堂一品大臣不超过两只手,文官你我各占一席,再加上武将秦臻,我觉着日后咱可以横着走。” 倒是没想到,景姒也入了仕,想来,个中缘由,定不简单。 萧景姒绕开她,走进院子里,脱口回道:“你何时竖着走过。” 难道平时她这般横行霸道?洪宝德不禁反思了:“原来我在你心里这般嚣张跋扈呀。” 萧景姒不置可否,笑笑不语。 洪宝德坐到她旁边,这才问到正事:“景姒,凤二和凤四那两厮是不是得罪过你?” 称呼天家的太子王爷,还一口一个凤二,一口一个凤四,这还不嚣张跋扈? 萧景姒倒茶,抬抬眸:“何以见得?” 洪宝德撑着下巴,思前想后了一番:“你若只是不想嫁入天家,有的是不动声色的法子脱身,也没有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凤二如今臭名昭著,太子更是痛失了钟大司马这个左膀右臂,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你下这么重的手?” 天家两位王孙,可都得吐好大一口血呀! 萧景姒给洪宝德递了一杯茶:“这就重了?” 言外之意是,还有更重的。 “……”洪宝德竟无语凝噎了好半天,“所以,凤家那两厮到底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是不是和卫平侯府有关?若非与你外公有关,你绝不可能入朝辅政。”凭借她的能耐,要为官,哪需等到现在,何必在皇家秀选这个风口浪尖上出仕,多引人注目。 萧景姒闻之,不答不应,好似未闻,竟起了逗猫的兴致。 “猫儿。”她招招手,“过来。” 那灰猫听得懂似的,颠儿颠儿地摇着尾巴过去,洪宝德饶有兴趣地瞧着。 萧景姒将那灰色的猫提到案桌上,戳着它的肚子,心情甚好:“以后不准吃那么多,长肥了会跑不动。” “喵!”小灰扭头,它分明是最灵活最苗条的猫! 这小畜生,怎像听得懂人话似的,洪宝德暼了一眼:“你何时开始养猫了?” 萧景姒答:“前几日。” 儿时,萧景姒倒养过一只黑色的猫,养了半年走丢了,之后便没见过她再养,那只黑猫洪宝德现在还记得,俊得不得了。洪宝德两相对比,然后看着这灰猫的眼神瞬间变得嫌弃了:“这猫真丑。” 小灰一个瞪眼:“喵呜!”小妖哪里丑了! 哟,这小畜生还真听得懂?洪宝德来了兴趣,一把提溜住猫儿的耳朵:“给我看看公的母的。”说完,扒开了双蹄,“呀,是公的!” “喵,喵!”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小灰猫张牙舞爪了,可哪里挣得开左相大人如此粗鲁的桎梏。 萧景姒无奈,把猫儿抱到自己那边去:“宝德,你弄疼它了。” “……”这是怪她不怜香惜玉。 “喵!” 那小畜生一个劲地冲洪宝德挥舞爪子,萧景姒也不管管它。 洪宝德觉得,她的地位快比不上这只小畜生了。 ------题外话------ 礼物鸣谢:milet米,笑笑微凉,盼盼,超爱甜宠,哥斯拉不说话,锦姨妈,郑zhenghb,黎小小酒儿 第二十五章:都是夜色惹得祸啊 洪宝德觉得,她的地位快比不上这只小畜生了。 “我还有一事要问你。”萧景姒道。 “嗯?” 萧景姒将猫儿放下,从梳妆盒下取来信笺,递给洪宝德:“国库里可有这四味药材?” 洪宝德一瞧,有些惊讶:“这其中三味是趿褡的药材,去年年关折冲将军大破趿褡时带回来一批上贡的药材,皇上将这些药材赏赐给了各位宫的主子,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白木香和乌灵子分别送去了东宫太子府和晋王府,紫茸送给了琉璃宫那位,这最后一味药,只有牧流族的皇室才有。”这四味药材可都是有价无市,洪宝德问,“你想要?” 萧景姒点头,似在思忖,沉思不语。 “你又不行医问诊,要这稀世药材何用?”洪宝德凑上前,十分好奇。 萧景姒自顾自饮:“自有用处。” 指不定又在谋什么!洪宝德也不多舌,只道:“这几味药千金难求,用银子可不顶用。”她一副瞧戏的模样,“药都在宫里那几位金贵主子手里,你打算怎么弄到手?” 萧景姒片刻思索,道:“强买强卖。” 洪宝德:“……” 她觉得萧景姒越发粗暴直接了。 这时,云离进来:“七小姐,国公爷派人来请小姐去前院。” 微微蹙眉,萧景姒问:“何事?” “别庄的江姨娘接回来了,夫人听闻是小姐去接的人十分气恼,这才差人来请小姐过去问话。” 萧景姒闻言,放下杯子:“问话?”她笑着反问,“谁有那个资格?” 一品国师大人,比这文国公大人可还要官高一等。云离笑笑称是,便折回去回话。 洪宝德挑挑眉:“你这是?” 萧景姒言简意赅:“清理门户。” 洪宝德明了,景姒一向不插手后院之事,此番想必是那柳夫人不识趣,自作孽啊。 夜半三更,待景和院里的油灯熄了,淡淡月色下,有一黑影温吞地挪动,畏手畏脚。 仔细一瞧,是只灰黑的猫儿。 那猫儿左顾右盼,眼珠子一定,蹿进了巷子里:“喵!”妖王大人! 只见它趴着,头伏地。 两面环墙,巷子深远,尤其是夜里,便显得格外幽静,一轮半月洒进来,将男子的身影打在了墙面。 “你让她抱了你?” 嗓音里,有浓浓不悦。 灰猫瑟瑟发抖:“喵!”小妖……不敢啊! 嗓音又是一沉:“欺瞒本王,”楚彧眸光一凛,“罪加一等。” 瞬间,那双深邃不见尽处的眸,晕开浓浓的湛蓝色。 妖王大人发威了! 小灰四蹄贴地:“喵!” “喵!” “喵!” 妖王大人饶命啊!它怎么一胆小就给忘了,妖王大人最近总来景和院爬墙,准是偷听偷窥去了。 “靠墙跪着。” “喵!”小灰拔腿就扒住墙。 妖王大人还命令了:“今夜,你不准进阿娆的院子。” “喵!”遵命! 待妖王大人出了巷子,菁华左使过来,端详地看了一眼,语气诚恳:“猫兄抱歉,是我谏言在先,让猫兄平白受了主子的牵连。” “喵!”它不过是个修了多年都没修成人身的低等妖,哪里敢叫屈。 左使大人抱拳:“保重!” 人去巷空,徒留猫叫声声,怎地哀婉幽怨。 那厢菁华刚出巷子,钦南王府的侍卫便驾着马车过来:“菁华大人,王爷来了信报,不知世子何时回府?” 菁华瞧了一眼文国公府的侧门:“世子今夜外宿。” “嘎吱——” 门被推开,一缕夏日的暖风漏进来,卷起了里间垂挂的素色流苏。 “喵!” 只见一只猫儿走来,步调轻缓,似小心翼翼。 这时,流苏被掀起,萧景姒从里间出来,许是方才沐浴,只穿了最贴身的小衣,白皙的脖颈上还有未擦去的细细水珠。 萧景姒瞧了那呆愣的猫儿一眼,失笑:“还以为是紫湘,竟是你这小家伙乱闯。” 美人玉骨,冰肌半掩,怎地一副美色。 “喵~” 那猫儿唤了一声,竟似百转千回般,好不酥人。 萧景姒却大惊:“你怎么流血了?” “……” 只见那猫儿两滴鼻血滴下,一双亮晶晶的眸,也红了几分,来回转悠,似是不知将眼珠子放在哪儿。 萧景姒也不知何故,有些担忧,走过去,俯身瞧它:“伤哪儿了?” 凑近了,缠缠绕绕的清香挥之不去。 “喵~” 这一声叫唤,是更媚骨了,那猫儿转开头,耳朵一耷拉,浑身的毛都顺了。 “喵~” 叫得那叫一个春心荡漾。 萧景姒瞧着不解,便将它抱起来,用手里擦水的布帛给它擦脸:“许是给你吃的太好了。” “喵~” 怀里那猫儿,后腿磨蹭,尾巴摇晃得厉害。 萧景姒手上动作一顿,怀里那小家伙便蹿下地去,一番打滚扭动,然后钻到了桌子底下,背对着,徒留一条灰色尾巴露在外面,左右摇动得飞快。 之后,屋里便传出女子轻快的笑声。 大抵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文国公府的墙头上,有黑影靠近。 “喵!” 听这叫声,似是不太寻常,菁华赶紧上前接应:“世子爷你终于出来了。” 只见他家世子爷,原形毕露。 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世子幻成了那小灰猫的样子进去的,出来怎如此……嗯,如此撩人,一举一动,着实勾人。 世子爷好似没听见,叫唤了几声,随即—— 身影一跃,便在屋檐上四处蹿动,从一个屋顶跳到一个屋顶,再跳到另一个屋顶,还伴随着一声声媚到骨子里的叫声。 菁华惊呆了! 他跑去问小灰猫:“世子爷他怎么了?”几十年了,也没见世子爷这样过。 小灰猫是只明事理的猫:“喵!”妖王大人这是动情了!动情了!造作呀!造作呀! ------题外话------ 礼物鸣谢:风云初落,milet米,人间丑事,哥斯拉不说话,北边张姓 此章纯属恶搞…… 推友友文,《蚀骨缠绵:琛爷的心尖宠》 第二十六章:护妻狂魔乃花爷 且说隔日,继萧家七女钦封一品国师之后,不过半天,圣上又下诏令,于皇宫最北,修葺星月殿,令司缮司半月完工,以迎华凉国师入住。 此等盛宠,前所未有,茶楼小肆里,那是沸沸腾腾,众说纷纭。此时这茶桌上,三五成群的公子哥围坐一桌,你一言我一语,正话道朝堂。 “这月隐寺的火星子还未冷下,圣上便在宫里给那萧景姒修缮宫殿,就是天家那几位主子,也没这般荣宠。”男子手握折扇,说起朝堂怎生一个眉飞色舞。 “国师?”临座的男子放下茶杯,抹了一把嘴,轻蔑地嗤了一声,“又是钦封,又是修葺宫殿,不知道还以为圣上这是纳妃呢?” 众位公子哥哄笑一堂。 这一桌坐的,都是凉都宦官家的公子爷们,对这朝堂多多少少有些耳濡目染。 “她萧景姒区区弱质女流,怎能堪任大凉的一品国师!”这开口的青衣公子,便是御前大都督刘正的独子,是京都称得上名号的纨绔公子哥。 “可不就是。”席上,有年轻的公子哥附和,“说什么通晓天文,能知后事,我看就是那萧七妖言惑众。” 刘大都督家的公子讥诮:“保不准就是个妖女,三国境内不是早便有传闻北赢有妖,再看那萧七的容貌,以色侍人也足矣。” 民间有传,北赢有妖,妖颜惑众。 “咣!” 隔壁雅间里,上好的青花瓷茶具突然被捏了个粉碎。 凤朝九诧异地看向楚彧:“你怎么了?” 凤容璃也瞧过去,总觉得瘆得慌,莫名其妙。 妖族听力灵敏,凤家叔侄自然什么也听不见,菁华明事,上前给自家主子递了块布帛擦手。 楚彧不言,沉着眼,反复擦拭着手上的茶渍,尔后随手扔了,转身便要出雅间。 被晾着的叔侄俩面面相觑。 凤朝九问:“这便回府?”这茶还未凉,楚彧倒了眯了个小盹儿就走。 他无关痛痒的口吻:“去杀人。” 凤朝九杯中的茶一抖,洒了,怔愣地瞧着楚彧出了雅间。 去杀人…… 说得好随意,好理所当然。 凤容璃惊得眼睛一撑,问凤朝九:“他玩真的?” “自然是真的。”凤朝九笑着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他杀人从来不玩,一击致命干脆利索。” 凤容璃不可思议:“这可是天子脚下。” 凤朝九反问:“天子敢管他?” 凤容璃无语凝噎,好像还真不敢,钦南王府在凉都那是谁都不放在眼里,我行我素任意妄为,这么多年了,他父皇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会儿,日照生烟,正是晨昏交替的时辰,钦南王府外,有客来访。 带刀的守卫阻断来人前行,面无表情地问道:“门外何人?” 女子取下纱帽,回道:“文国公府,萧七。” 文国公府萧七,帝君钦封的一品国师,守门的侍卫好一番打量,道了一句‘稍后’,便前去通报。 不大一会儿,钦南王府的总管事华支便出来相迎,华支不过而立之年,沉稳有礼,态度十分恭敬:“不知是七小姐来访,华支失礼了。” 隔得近了,华支瞧着女子模样,着实貌美,尤其是那一身淡雅清幽的气质,更是非比寻常。 萧景姒微微倾身,回以一礼:“华管事无需多礼。” 平易近人,哪里像外面传闻那般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华支对其印象又好了几分:“七小姐可是来见世子的?” 她点头:“我这猫儿近日来厌食,便来叨扰世子讨要喂食的法子。” 华支这才注意到紫湘手里抱着的小灰猫,正是那日世子爷吩咐送去国公府的那一只。别人送珠宝金钗、绫罗绸缎,就是不知主子为何偏偏送只猫。 华支回:“倒是不赶巧,世子未时便出府了,”伸手恭请,礼仪周到,“还请七小姐进府稍作歇息,我这便去请世子。” 萧景姒沉吟了片刻:“他在何处?我去寻他罢。” 华支说了地方,又恭恭敬敬把人送出去。 紫湘欲言又止了许久,是藏不住事的性子,一脸疑虑显而易见。 萧景姒道:“想问便问吧。” 紫湘思索,顺了顺怀里的猫儿:“主子当真是来求喂猫的方子?”只是这几日小灰胃口好得很,嘴馋得紧,何时厌食过。 萧景姒笑着摇头:“自然不是。” “那是为何?” 萧景姒顿了一下:“我来见他。” 语气,竟有些难以名状的愉悦。 打着喂猫的幌子,行探望之便,主子何时做过这等迂回之事,平日里哪有什么人能劳烦主子这般动心思,何况还是为了男子。 如此一想,紫湘一惊:“主子,您可是,”顿了一下,她斗胆问道,“可是看上楚世子了?” 萧景姒突然停住脚,敛着眸,睫翼微微颤动。即便是上一世,比起风月,倒是计谋玩得多,便是后来入主了东宫,与凤傅礼多是谈权谋与夺势,这男欢女爱的风花雪月之事,她并不精善。 看上楚彧?她笑着摇头,哪里知晓,只知他若是想要什么,便是抢,也要捧到他面前。 萧景姒不言,却是紫湘怀里的小东西哼唧了一声:“喵。” 这厢,茶肆雅间里,门窗紧闭,气压甚是低冷。 “你们是什么人?” 开口的男子,可不就是方才还在隔壁雅间里高谈阔论道国师大人以色侍人的刘都督家公子爷。 只见此时,他被绑了手脚,坐在地上有些瑟瑟发抖,抬头盯着座上之人:“你要做,做什么?” 楚彧沉默,撑着身子,懒洋洋地半靠着,似是在思忖什么,唯独那不经意般落在刘公子身上的眸光,冷若冰霜,满覆杀气。 刘家公子爷平日里就是个纨绔,胆识没几分,这便被吓破了:“别乱来,我爹可是朝中大臣,你们要是动了我一根汗毛,我爹断不会放过你的。” 这等时候,纨绔语录:我爹可是…… “好吵。”楚彧眉头一皱,显然不耐烦,枕着手躺回木椅上,平声静气地,“把他的舌头割了。” 这口吻,就像被割的是萝卜青菜,随着性子来。 刘家公子腿一软:“不要,不要割我的舌头,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纨绔语录升级版:你要多少钱? 那刘公子刚说完,随即:“啊——” 惨叫声,撕心裂肺。 贴着纸窗听耳根的凤容璃打了个寒颤,掏掏耳朵:“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是御前大都督刘正的公子。” 大都督刘正老来得子,都督府女儿生了十四个,方得了这么个命根子,大都督那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凤朝九抱着手,啧了一声,摇头:“下手太重了,会很麻烦。”他走过去,却叫门口钦南王府的影卫给拦下了。 “十六爷止步。” 一眼瞧过去,王府的影卫一个个都是面无表情的。 凤朝九好心奉劝:“本王只是进去提醒你们主子,光天化日下不宜太过明目张胆。” 影卫还是面不改色,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十六爷,主子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闲杂人等?凤朝九气结。 正在这时,只听见凤容璃一惊一乍的声音。 “萧景姒,你、你怎么来了?”莫不是寻着血味儿来的吧?! 宣王殿下,这一脸的表情,活脱脱的四个字:做贼心虚。 萧景姒问:“他在里面?” 凤容璃闭嘴,凤朝九也闭嘴,影卫却答了:“在里面。”并做出避让的姿态,菁华将军叮嘱过,见了国师萧景姒,拿出对待主子时的小心与恭顺。 凤朝九等闲杂人等一时恼得无语。 萧景姒迟疑了一下,走近,素手推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伴随男子的呜咽声,一门之隔,厢房里,血色弥漫,一地刺目的红色顺着地板淌到了门口。 门外的人愣住,里面的人也愣住。 “阿娆……” ------题外话------ 关于前一章的流血事件,鉴于我杏花对阿娆毫无抵抗力,我决定,时不时给点肉沫肉汤,增强免疫力! 礼物鸣谢:风云初落,人间丑事,笑笑微凉 推荐雨凉,《妈咪在上,爹地在下》 第二十七章:总有刁民想害她 门外的人愣住,里面的人也愣住。 “阿娆……” 他唤她,痴痴地,失了神,不知所措。 突然的寂静,许久,萧景姒道:“在这里动手不好。”她蹙眉,看着那一地血红。 他从软榻上猛地站起来,撞倒了案几上的茶盏,却丝毫未觉,月白色的衣袍袖摆上沾染了茶水,大吼:“谁准你们让她进来的!” 门口两个影卫,背脊发凉,额头冒汗,胆战心惊得一动不敢动。 吼完,楚彧几乎跑到萧景姒面前,踉踉跄跄地,好不狼狈:“阿娆。” 只是唤她的名,手足无措,眸中都带着小心翼翼。 是有多在意,竟让平日那般肆意妄为的男子这样战战兢兢。 凤家叔侄,简直见所未见。 “阿娆。” 他怕她恼他,只敢喊她。 她问道:“我是不是叨扰到你了?”她眸子看着楚彧的眸,里面有深邃缠绵的影子,似倒映了一轮精致的月圆。 没有恼,这样平平静静。 楚彧却慌了,言辞都乱了:“不,不是的。”他怕,怕她不喜,抬手去遮住她的眼,“阿娆,你别看。” 动作笨拙,他将指尖上的血,沾到了她的脸,凉凉的,待着些许轻微的血腥味。 萧景姒凝眸看他,抓住了他的手:“你手上有血。” 楚彧募地松开了手,怔了好一会儿,才用袖子去给她擦脸,动作不得章法,又带着微微颤意。 这般讨好,又这般小心,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痕,然后垂下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童一般,低着头,敛着眸,小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 有生之年能从常山世子嘴里吐出这三个字,凤家叔侄觉得也涨见识了,就是不甚明白,他楚彧杀他的人,何须对萧景姒认错服软。 那厢只见楚彧还万分忐忑地站在萧景姒身侧,时不时痴痴看她。 不似楚彧,萧景姒平静得很:“你先将这里处理干净,我在外厢等你。” 楚彧乖乖点头,然后依依不舍地看萧景姒出去,跟上去两步,好生不舍得。 “……”凤家叔侄真是无语了,瞧楚彧这神魂颠倒的德行! 此时,楚彧已深陷懊恼:“她看到了。” 地上那大都督家的刘公子已经一动不动了,不知道了死了没死,流那么多血,不死也废了,舌头也拔了,这场面着实血腥,别说女子,就是男人看了也指不定心肝颤。 凤容璃哼了一声:“看到了又如何?她要是敢声张出去——” 话还没说完,楚彧低声咕哝了一句:“她不喜欢我杀人怎么办?” 语气,怎地担惊受怕啊! 凤容璃表示:“……”他可能以前认识了假的常山世子。 “把你的袍子脱下来。”楚彧突然命令。 凤容璃一头雾水,还是照做了,把他那件江南丝绣的华裳递给楚彧:“别弄脏了,我还——”他瞪大了眼,盯着楚彧。 只见他用那千金难买的丝绣衣裳慢条斯理地擦手,擦完,便扔在了地上。 吾草! 凤容璃想骂人,狠狠瞪着楚彧。 楚彧也没抬眼看他一眼,抬抬手,指地上的人:“把这里处理干净。” 菁华便问了:“世子,那人怎么处理?” 楚彧想了想,瞧了好几眼外头,才道:“废了手脚。”又特地嘱咐,“不要弄死了。” 要是以往,他大概也就抬抬手,懒懒散散地吩咐:剁了,喂狗。 这副投鼠忌器不敢造次的样子,当真一改楚彧往日的残暴。 菁华懂了,世子这是怕国师大人不喜欢呐。 尔后,楚彧便跑出厢房,去找他家阿娆了。 凤容璃好一番端详:“他神魂颠倒的样子像被灌了迷魂汤。” 凤朝九笑:“你终于有了点眼力。” 可不就是被灌了迷魂汤。 外厢,楚彧还在神魂颠倒,迷迷糊糊的样子,很开心又不好表现得很开心:“阿娆,你来找我吗?” 他真的好开心呀。 萧景姒点头:“嗯。” 他开心地想要摇尾巴飞上天! 萧景姒却补充道:“你送我的那猫儿近来厌食,我来问你该如何是好?” 楚彧瞬间不开心了,阿娆居然是为了那只丑猫! 他郑重其事、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家阿娆:“这只蠢猫性子野,不用惯着,饿几天就听话了。” 萧景姒:“……” 紫湘手里的蠢猫:“……” 楚彧又着重强调,再三告知:“你千万别宠着它惯着它,它会变本加厉不知好歹的!”说着,剜了一眼紫湘手里的小灰猫。 这口吻,不知道还以为常山世子与这小灰猫有什么深仇大恨呢,简直是水火不容。 小灰叫也不叫唤一声,拔腿蹦哒下来,随即,脚下生风,溜之大吉了。 紫湘便跟了过去。 萧景姒瞧了一眼越蹿越远的猫儿,有点为难,仍是点头:“好。” 楚彧这才笑了,好不愉悦呢,还趁热打铁,兴致勃勃地问她:“阿娆,等会儿这酒楼里有杂耍看,你要不要留下来和我一起看?” 他就想与她多待些时辰。 这时,凤朝九与凤容璃走过来。 萧景姒礼貌性地说道:“十六爷和宣王殿下也在。” 大凉风气拘谨,男女同席在大户人家都是大忌。 楚彧暼了一眼凤家叔侄,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我和他们不太熟,而且,他们就喜欢舞文弄墨,不喜欢杂耍。” 凤朝九:“……”认识十几年了! 凤容璃:“……”谁说不喜欢杂耍! 萧景姒云淡风轻,脾气一贯的平和:“好。” 楚彧有些迫不及待了,立马命令菁华:“菁华,把二楼的宾客都赶走。” 这茗香居,一楼十六雅间,招待的可都是富贵公子们。 菁华为难:“世子爷,不必如此吧。” 不就看个杂耍,不至于如此大阵仗吧。 楚彧却义正言辞:“闲杂人等想害阿娆怎么办?” 菁华等人想说:世子当真想多了。 楚彧甚是坚持,笃定:“阿娆现在是国师,总有刁民想害她!” 刁民菁华:“……” 刁民凤家叔侄:“……” 刁民所有公子哥:“……” 萧景姒拉了拉楚彧的衣袖:“不必如此。” 楚彧嘴角高高扬起,好兴奋呀,阿娆拉了他! 二话不说,楚彧立马听之任之:“好,依你。” ------题外话------ 11到14号pk,数据好则过,否则,打入冷宫,此时心情:忐忑得想摇尾巴飞上天! 如果可以,送礼的评论的等到12点我上了pk榜再来,当然,欢迎一评再评,一送再送! 礼物鸣谢:泰勒壁橱里的怪物,女王无疆,折枝绾,笑笑微凉,哥斯拉不说话,人间丑事 第二十八章:再生事端(一更) 二话不说,楚彧立马听之任之:“好,依你。” 这前后态度,天壤之别,菁华等人哑口无言。 楚彧还命令菁华,“你给本世子盯紧些,若发现谁对阿娆意图不轨,立马抓起来。” 说完,楚彧高高兴兴拉着萧景姒去观影的雅座。 后头,凤容璃咋舌,对菁华怨道:“你家世子爷有点过了。”不禁盯着萧景姒看,何方神圣啊,好大的能耐,瞧把楚彧那个小祖宗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菁华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还有更过的。” 楚彧突然回头,冷冰冰地丢了凤容璃一句:“再盯着她看,我不客气。” 凤容璃彻底无语凝噎了,还有更无语的,那厢雅座里,楚彧正用袖子给萧景姒擦椅子,再搬到她身后给她坐,生怕她磕了碰了,小心得不得了。 用布帛擦了一遍茶盏,再给萧景姒倒一杯:“你在这等我片刻,我去给你准备吃食。” 萧景姒点头。 楚彧似乎有些不放心,将珠帘放下,挡住了里面人的模样,这才离开。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云离急急忙忙来寻人。 “七小姐,七小姐。”急得一头是汗,云离上气不接下气的。 萧景姒给她递了杯茶缓缓:“何事?” 云离大灌了一口:“左相府出事了。” 楚彧回来时,哪里还见萧景姒的人影,便四下张望。 他急了,喊了一声:“阿娆。”又喊了一声,“阿娆。” 云离回道:“世子爷,我家小姐有要事,是才先行一步,特留奴婢在此知会世子爷。” 楚彧将手里方端来的糕点随手扔在桌上,然后跑去开了二楼的纸窗,探着身子瞧外面车水马龙。 没有看见阿娆,他不开心,耷拉着头轻叹了几声,解下身上御寒的披风,又吩咐菁华将油纸伞取来。 “大雨将至,别让她淋了雨。” 云离接过衣裳和纸伞:“是。” 这会儿,窗外,急雨将至,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乌压压的,大片大片阴翳。 片刻,隔壁雅间的凤容璃跑来,想瞧一瞧楚彧伏低讨好的新鲜模样,却只见他无精打采地撑着身子趴在桌上,一副不想理人的颓废神色。 凤容璃四下瞧看:“那位阿娆呢?” “她走了。”楚彧很失落,眼底一点光彩都没有。 凤容璃好生打量,都觉得楚彧像宫里玟贵人那小母狗被公狗抛弃时的样子,正幸灾乐祸时—— 楚彧吼:“谁准你喊她阿娆的?” 凤容璃白了一眼,不与他计较,转头小声和凤朝九耳语:“皇叔,我怎觉着楚彧对萧七的态度,就像,”他认真斟酌思考,做了个类比,“像我府上那只凶悍的母猫见着楚彧时的模样,唯唯诺诺得不像话。” 凤朝九一语道破:“弱肉强食尚且如此。” 弱肉强食?显而易见,楚彧是势弱一方,那便只能对萧景姒俯首称臣。 夜已深,星子点点,灼灼生华,大理寺天牢外,壁火冉冉,忽而,火星跳动,有人影逼近。 守卫的狱卒大喊:“天牢重地,何人擅闯。” 只见背着火光的长廊外,女子步履缓缓,远远的瞧不清模样,却是那周身气度,让人移不开眼,她一身白色的襦裙,不似宫中女子服侍那般繁杂,倒越发衬得她清雅。 “放肆!。”一声怒斥,便见女子的侍女提灯走来,眉毛微挑,嗓音微提,“睁开你的眼,仔细瞧瞧是何人。” 狱卒这才瞧清那白衣女子的样貌,倾颜画骨,眸如点墨。 两名狱卒抱手俯身:“尔等见过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就任那日,帝君与其一起凳观星台授礼,这国师大人的模样,宫中上下,自然是瞧见过。 萧景姒走近,淡淡而语:“我要见左相。” 左相乃帝君钦令拿下,实属重犯,狱卒迟疑,小心问道:“国师大人是否有陛下诏令?” 萧景姒摇头。 两名狱卒面面相觑:“若无召令,恕属下不能放行。” 她笑,浅浅凝眸,嗓音,缓缓而清丽,不疾不徐道:“陛下有言,国师尊百官之首,辅帝治政,倒是不知,这宫中尚有我不可踏足之地。” 不重,不急,却字字沉沉,眸光微微一凛,不怒,自威。 如此气度,如此气场。 狱卒当下便背脊发汗,连声道:“国师大人息怒,国师大人息怒,是属下冒犯了。”说完,两名狱卒便恭恭敬敬避让,对身后守门士卒道,“快开门。” 萧景姒微微提起裙摆,踏上大理寺血染过的石子路。 因着左相洪宝德是重刑犯,又乃陛下钦审,所关押之地是大理寺天牢最中心的腹地,四面均为千年寒铁铸造的墙壁,甚至找不出出口,只留一个方寸大的窗口。 洪宝德从窗口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对萧景姒吹了一声口哨:“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倒惬意自在!萧景姒失笑,打量她:“可有受委屈?” 洪宝德摇头,趴在窗口上,撑着下巴:“我好歹是一国之相,就算下了狱,这点体面还是保得住的,更何况,”挑挑眉头,对萧景姒抛了个媚眼,“我可是有靠山的。” 左相洪宝德与新任国师大人是闺中密友,这是众所皆知。 萧景姒对她不正经的模样甚是无奈:“你莫要再贫嘴,这里我不宜久留,先言正事。” 洪宝德不再玩笑:“太子正妃已定,皇后在东宫宴请仕族贵女,钟良娣在后院失足跌落石阶,当场滑胎,在场之人,除了良娣的侍女,便只有我,莫名其妙我就被抓了先行。”洪宝德嗤笑,颇为无奈啊,“这栽赃嫁祸的手段虽拙劣,但很有用,至少皇帝信了。” ------题外话------ 四海八荒第一要闻:顾懒懒要加更了!晚上十点 pk三天,我再也不是四海八荒第一高冷,我要摸爬滚打求收藏求评论求礼物,过不了pk,一起冷宫见! 《枭宠之霸妻要上位》文/菜卷泪 (一场替婚要死却霸道上位嗜血萝莉的故事)注:萝莉+养成+血腥变态属性缺乏人生观的黑暗杀手遇上更加变态腹黑外加人生观不是那么正常的男主,并且很妖孽。 第二十九章:我就要去找阿娆!(二更) “这栽赃嫁祸的手段虽拙劣,但很有用,至少皇帝信了。” 谋害皇嗣,这罪名扣得真大呢。 萧景姒道:“皇帝不信又如何,既然有了罢黜你的理由,他又为何会不信。” 既没有动因,作案手段、地点都如此大意拙劣,帝君又怎会看不出来这个中谋略,不过是顺应帝心罢了。 皇帝啊,想动一动这一品相爷,想松一松这朝堂鼎力。 洪宝德咋舌,连连摇头,作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原来我一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萧景姒颔首,又道:“此为其一。” 还玩一箭双雕?洪宝德翻了个白眼:“那其二呢?”天家的人,真是各个蜂窝心,全是心眼孔! 萧景姒娓娓道来:“顺帝需要一个为他辅政治国的帝师,但又岂会养虎为患,我上任在即,这下马威自然得送足了,他啊,想折了我的羽翼,这一次是你,下一次,” 话,戛然而止。 洪宝德托腮沉思了,这下一个嘛,将军府?或者戎平军?哼,洪宝德嗤了一声:“凤旭那只老狐狸,胃口真大,也不怕噎死,还有太子府那一家,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天家的儿郎会打洞!这太子良娣就这么小产了,指不定就是天家那一家子老鼠在打洞呢!真是苦了我一个柔弱女子,在牢房里睡地板。” 萧景姒失笑:“你莫恼,这笔账我自然会讨回。” 自然是,卫平侯府的人,可从来都不是软柿子。 洪宝德凑过去,双眼放光,很是期待:“你要怎么讨?” 萧景姒只道:“连本带利。” 洪宝德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天牢外,打更声传来。 萧景姒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大理寺的韩大人早先是卫平侯府的儒生,你好吃好喝莫要委屈了自己,有事找韩大人便可,最多三天我便来迎你出狱。” “景姒,有靠山的感觉太爽了!”洪宝德笑着对她眨了眨眼,自然是信她。她颔首,沿着来时路,转身离开,嘴角,浅笑轻扬。 上一世,她入冷宫后,次年,新帝凤傅礼以左相叛国之罪,将洪宝德收押大牢,终身监禁。 那时,宝德也是在这间牢房里,用她最后一件饰物换得狱卒给冷宫里的她传话。 她说:“莫担心我,我在这里好吃好喝,你且忍着,苟延残喘也忍着,你的书信与布防图已送去了西陵与纪国,他们一定会来救你。” 她说:“景姒,咬着牙也要活着。” 她咬着牙活了,可是宝德却死在了狱中,受刑而死,身上连一处好的地方都没有,不过是因为宝德是她挚亲挚信之人,所以要被斩草除根。 天早便阴翳,灰蒙蒙得下起小雨来。 天牢外,紫湘侯了多时,见萧景姒出来,打着伞上前,出了长廊,曲径通幽处,紫湘问:“主子,去往何处?” 萧景姒瞧了一眼那油纸伞,淡淡而语:“去讨账。” 紫湘不言,将手里的披风递上:“当心雨凉。” 萧景姒笑着接过,却未穿上,挂在手腕处,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 紫湘不禁多看了几眼:常山世子的披风,料子真是极好啊。 夏末雨凉,风吹起,摇着钦南王府外的柳絮纷飞。 院中,传来阵阵咳声,菁华大老远便听见了,眉头一拧,世子爷还是受了风,明知自个身子不好,还非得把伞和衣服给他的阿娆。 这会儿,世子还站在外头吹风,如此翘首以待。 菁华小跑过去:“世子,屋外风寒,您去屋里等着。” 楚彧置若罔闻,焦急地催问:“她可回府了?” 菁华这不刚从文国公府回来,回道:“尚未。” 楚彧眉宇一蹙:“她定是去救牢里那女人了。” 菁华道是。 楚彧越发担心了,念道:“万一遇着危险怎么办?” 能有什么危险! 菁华对自家世子这种莫名其妙随时随地的担惊受怕十分不能理解,耐心解释:“不会的世子,萧姑娘聪慧过人,如今又贵为国师,宫里谁敢为难她,况且还有将军府的庇佑,哪个敢不要命去打萧姑娘的主意,世子大可放心。” 世子爷还是很不放心,瞧了外头好几眼。 菁华又劝:“世子,不若您先就寝,萧姑娘那边属下再去盯着。” 世子这种总有刁民想害国师大人的心理,当真是过了! 楚彧不肯,扒着墙瞧外头:“她还未回,我睡不着。” 这还是那个不睡满十个时辰便发火砸杯子的世子爷吗? 菁华摇头,见劝不动,便吩咐下人:“去,去烧些碳火来。”拿了屋里的铜炉递过去,苦口婆心地又道,“世子,您抱着炉火,暖暖身子,莫要再受寒了。” 自打那次大病之后,这北赢万妖之王便病弱西子了,菁华是一丝也不敢大意。 楚彧没反应,也不要炉火,发呆了片刻,转身就往外冲,伞也不拿,铜炉也不要。 诶呦喂,我的小祖宗! 菁华赶紧跟上去:“世子,您这是去哪?” “我去寻阿娆。” 楚彧的口吻,十分之执拗,一副不管不顾的态度。 菁华担心不已:“夜深风寒,世子您的身子不好,万不可出去,当心,”咬牙,道,“当心露了原型。” 楚彧置之不理,就往外跑:“我不放心她,管不了那么多。” 菁华摇头,拿了下人递来的伞赶紧追上去。 这会儿,夜将深重,雨蒙蒙的天际,没有星光月影,昏暗无光。 敏王府外,百米之外,有身影越过墙头,飞身落在小巷里:“主子。” 这飞檐走壁的,是女子,身形窈窕。 萧景姒转身问女子:“如何了?” 女子撕下脸上的面皮,可不就是紫湘:“事事具备,只欠东风。” 大凉极少有人知晓,文国公府萧七身边,有个善于易容的侍女,还有个善于战术的影卫。 “明日你便去一趟大司马府。” 紫湘回:“是。” 她手里的面皮,画的可不就是大司马府钟家二姑娘清秋的侍女。 上一世,身陷这起皇嗣风波的是她这个准太子妃,时过境迁许久她才知晓,这钟家二姑娘的侍女,竟是那敏王的细作。 这一世,这黑锅是由洪宝德担了,她便要瞧瞧这出戏,可还是像上一世那般荒唐无趣。 “夜深了,回府吧。” 紫湘喏,过来为其撑伞。方走出巷子几步,有人前来。 “萧七姑娘。” 走近了看清,是常山世子身边的菁华。 萧景姒欠身,对其礼貌回礼。 菁华拱手,恭敬示好:“我家世子正巧也途径此地,见姑娘夜行雨路多有不便,便令菁华来请姑娘同乘,若是七姑娘不介意,钦南王府的马车可送萧姑娘一程。” 紫湘掩嘴笑:倒真是正巧。 萧景姒颔首,笑道:“如此便麻烦了。” 菁华摆手道客气,便打灯将人领到了钦南王府的马车前,紫湘驾马,菁华赶车,萧景姒自然与‘正巧’路过的楚世子同乘。 萧景姒方掀开车帘,一只白皙的手递过来:“杌凳湿滑,小心。” ------题外话------ 二更送上! 礼物鸣谢:题外三百个字,列不完……放心,我暂且写在心里,说,甜不甜? 推荐友文:《公子九》两边之和 (女扮男装,女强男强,一对一) “他”有着俊美如九天皓月的容颜,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带着名叫桃花的小侍女,吊儿郎当地赶着一辆破驴车出现在江湖上。 “他”自称阿九,人们尊他公子九。 关于“他”身世来历的说法从“他”出世的那天起便众说纷纭。 然,无人知“他”却是位女子,在佛门净地长大被大和尚踢出来历世的女子。 且看阿九如何闯江湖,战边关,踏朝堂,成就一段千古传奇! 第三十章:好喜欢呀好喜欢 萧景姒方掀开车帘,一只白皙的手递过来:“杌凳湿滑,小心。” 锦绣车帘后,珠帘晃动,楚彧模样精致,两颊稍稍染了薄红,似女子精心涂抹的淡胭脂,眸光温润,极是好看。 萧景姒未曾迟疑,握住他的手:“谢谢。” 即便上一世,她与凤傅礼是未婚夫妻,也未曾肌肤相触,大抵是她不喜,多有避让,却独独对楚彧,她从不设防。 楚彧手心有些凉,有些干燥,握着她的手,很轻,点头回应了她的话,耳朵有点红,脖子也有点红。这才发现,阿娆身披的,是他的披风。 楚彧耳朵有点红,热热的。 正是温柔宁静时,一声猫叫响了。 楚彧这才发现,萧景姒后头还跟着一只小灰猫,大抵是天黑了,便来寻主人。 楚彧这就不开心了:“它怎么总跟着你?” 萧景姒笑道:“这猫儿性子野,在府里待不住。” 楚彧撇撇嘴,一脚把那冷得瑟瑟发抖的猫踢下了马车。 “喵——” 小灰很冤枉,它只是和妖王大人的女人顺道而已,没有异心的! 马车内铺了素锦镶边的棉绒毯,两边是沉香木铸的卧榻,中间放着四方的案几,摆放了几碟精致的糕点,一壶清茶,盈香袅袅,味道很好闻。 楚彧牵着萧景姒坐下,随即又坐在了她身侧,也不敢靠得太近,又舍不得离太远,便凑近身子,问她:“要不要饮茶?” 萧景姒点头。 他给她斟了一杯茶,瓷白的茶盏,还有他剔透纤长的手指,递到她面前:“小心烫。” 他对她,总是这样,面面俱到。 萧景姒接过茶杯,饮了一口,口有余香,是她最喜欢的毛尖。 楚彧又将装着糕点的碟子推到她面前:“这里有杏花糕,你若是饿了便垫垫胃。”真恨不得将世间所有最好的都给他的阿娆呢。 她尝了,轻笑:“味道很好。” 这一笑,楚彧觉得月亮都出来了,愉悦地想要摇尾巴飞上天!他决定,回去要大赏那个做糕点的厨子。 楚彧也浅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她小口地吃甜点,他便撑着脸看她吃,车厢内很安静,偶尔有几声咳嗽声。 “咳咳咳……” 脸颊绯红,也不知是他咳得厉害,还是羞的。 萧景姒看他,眉心拧了拧:“世子可是身体不适?” 他摇头:“我无碍。” 她眉头未疏:“北地不比南部,寒气来得早,世子要多加注意。” 楚彧听话地点头应道:“好。” 萧景姒敛眸,不语,吃了第三块杏花糕,他倒一口没沾,一会儿给她倒茶,一会儿递帕子擦手,又是添茶又是给她添点心,伺候得好不愉悦。 “阿娆。”楚彧突然喊。 萧景姒抬眸:“嗯?” 他喊她,她应他,这样顺其自然,熟悉得让人怅然若失。她看着他,等他说话。 被萧景姒这般认真地看着,楚彧便局促慌乱了,脸一红,飞快地转开眼,觉着口干舌燥,便找水来喝。 “哒——” 方不慎碰到了萧景姒的指尖,楚彧手一抖,杯子掉了,水洒得到处都是,他又羞又慌,忙用袖子去给她擦沾到了茶水的指尖,可一碰到她的手,他就心荡得不得了。 喵—— 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无事。”她似笑非笑,眸光清亮,藏了星子一般好看。 他家阿娆,美得不得了呢!比北赢所有女妖都美好多好多!楚彧想想就……想摇尾巴了,想去月亮上飞来飞去! 这时—— 菁华在外面说:“世子,国公府到了。” 楚彧:“……”好想把外面那只折耳兔子给打成原形! 马车停下,萧景姒起身,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楚彧:“景姒谢过世子相送。” 他好舍不得啊,大大的眸子波光徐徐,盯着萧景姒,看不够似的…… 萧景姒走后,好片刻,菁华才掀开车帘子,往里面一瞧—— 果然,世子爷原形毕露了,尾巴高高扬着,摇来摇去,毛茸茸的白色猫儿竖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红唇妖颜,抱着件衣裳,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 北赢第一美人啊!真不是虚的。 这模样媚的,也难怪没有跟出来送君千里,菁华好心问:“主子,您短时间内还变得回来吗?” 楚彧非常肯定:“不能。” “……”菁华还有什么好说的,北赢的妖王,一动情,就春心荡漾得不行。 楚彧继续荡漾:“方才我牵阿娆的手了,她的手好暖。”他好愉悦啊,尾巴摇得更快。 菁华不予评断。 楚彧继续荡漾:“阿娆的声音很好听。”一脸醉迷,跟饮了酒一般。 菁华觉得还是沉默为好, 世子爷荡漾啊荡漾:“阿娆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 “她吃东西的样子最美了,比任何人都好看,也比任何妖都美!” “喝茶也好看!” 在世子爷里还有不好看的吗?这不可收拾的春心呐,耳朵都红了,他开心地冲着外面喵了好几声,兴奋地说:“我都好喜欢。” ------题外话------ 少女心给我! 礼物鸣谢(因为题外字数有限,就挑最新来的妹子游街示众):美貌与智慧并存的余瑾大大,皮卡丘,清晓,小爷是神游君,岚若殇,除此之外,谢谢所有送礼留言的美人,陪我一起过pk!爱你们~ 推荐好友文文,重生之世子谋嫁,灵犀殿下。 当粉妆世子谋上妖孽丞相,会发生什么事? 世子说:嫁他为妻,暖他床,打他桃花吃他粮。 不过,说好的断袖呢? 为何一言不合就被扑? 第三十一章:清理门户 他开心地冲着外面喵了好几声,兴奋地说:“我都好喜欢。” 看出来了,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尾巴都蜷一块儿了,那是猫族极度满足时的模样。 菁华司空见惯,说正事:“天色已晚,主子您身子不好,如今又显了原型,需尽快回府休养。” 楚彧不愿意:“再等等,阿娆还没走远。”说完,把披风裹在身上,蒙住了白耳,趴到马车车窗上瞧外头,眼神可不是迷恋得不得了。 “……”菁华无语,人影都看不见了好吧! “喵。” 楚彧忽然冷了脸。 “喵。” 没有妖王大人下令,小灰不敢先行告退,还缩在马车外。 楚彧凛冽了眸,暼过马车外角落里瑟缩的灰猫:“你可知罪?” “喵!”小妖知错! 错不该忘了,再威风凛凛的妖王大人,在国师大人跟前,他还是只猫,是只听话顺毛的猫。 当然,妖王大人仅对一人如此,且瞧此时的妖王大人,粗暴又不讲理,善妒又小心眼,态度极其恶劣:“别让我再看到你缠着阿娆,否则,我便将你蒸了,喂我后院的锦鲤。” 对英明神武的猫爷大人及万千猫族来说,喂鱼,是最大的耻辱。 小灰信誓旦旦:“喵!”小妖再也不敢! 雨,稀稀落落地下,景和院外的杏林,过了花信,枝丫零星,水雾蒙蒙。 萧景姒折好纸伞,用绵软的布帛擦净雨水,便将其小心地安放,那伞柄上,雕刻了钦南王府的徽记。 “七小姐回来了。” 萧景姒颔首。 云离跟在身后,差了院中的粗使丫头去沏壶热茶来,又道:“六小姐在院子里屋等了好些时辰了。” 萧景姒片刻未语,拧了拧眉:“云离,我的猫儿还未回来,你带些人去寻寻,莫是走丢了。” 哦,这六小姐,可比不上小姐的猫儿呢。云离称是,撑伞转身外出,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女子恼羞成怒般闹喊。 “萧景姒!” 在这文国公府里如此嚣张纵横之人,自然只有柳氏房中之人。 相较萧宁玉,萧景姒便无波无澜得多,对云离颔首意示后,这才回身:“大吼大叫,柳姨娘没有教过你规矩?” 不瘟不火,却自有一股隐而不露的气度,如此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让萧宁玉更加恼火。 “你同我讲规矩?你把那个贱妾迎进府里,任由她执掌后院欺压主母,在父亲耳边蛊惑人心,扰得父亲与母亲感情不睦家宅不宁,这就是卫平候府教你的规矩?” 江姨娘回府不过几日,柳氏一房便坐不住了,如此沉不住气度,倒叫人没有了周旋的趣味。 “你既不会规矩,我便教教你。”萧景姒越过她,拂了拂衣裙落座,“你母亲是从后门抬进来的姨娘,既无诰命也无婚书,与江姨娘一般无二,若是江姨娘是贱妾,你母亲是什么?又何来欺压主母?此其一。” 萧宁玉被堵得一时语塞。 萧景姒仍旧不疾不徐,品茶:“三年前江姨娘无故落胎,惹了父亲厌恶,你母亲将她送去了别庄养病,你不妨去问问你母亲,可是真的送去养病?或者用你这愚笨的脑袋想想,到底是江姨娘蛊惑人心?还是柳月洳人心不古害其落胎?此其二。” 此言,萧宁玉闻所未闻,不知是惊是恼,一时间便愣住, 萧景姒放下茶杯,眼神突然一凛:“其三,你一个庶女,何来资格置喙我卫平候府的规矩,时至今日,即便是你父亲见了我,也得恭请一声国师大人,你,算什么东西。” 字字谆谆,气势逼人。 萧宁玉脸色极其难看,咬着牙关在颤抖:“你——” “紫湘,”萧景姒打断,没了耐心,“将她扔出去。” 萧宁玉怒目圆睁:“你怎敢!” 怎敢?一个庶女,倒是摆足了架子,想来也是时候让之识时务。茶杯一扣,萧景姒冷言:“你便看我敢是不敢,日后你若再踏及我景和院一步,我便打断你一根腿骨,再敢对着我没了规矩,我便将你打到半身不遂,我萧景姒素来说话算话,不信你便试试。” 横眉竖眼,萧宁玉怒指:“你——” 萧景姒眸子一敛,紫湘便会意,抬手便是一个手刀——终于安生了。 不识时务,不知尊卑,想来日后,这柳氏一族,是留不得了。 萧景姒揉揉眉头,有些疲倦。 院中的掌事丫头走至正厅门槛,瞧了一眼地上昏厥之人,并无惊愕之色,十分沉稳:“小姐,江姨娘在院子外头候着。” 这江姨娘,倒是来得快。 “让她进来。”萧景姒道。 不大一会儿,江姨娘缓步走进了正厅。 “七小姐。”她欠身行礼,低眉俯首,十分恭顺,“叨扰到小姐休憩是妾身失责了,妾身这便来将人带回去好生管教。” 这江姨娘闺名唤惜情,被送去别庄养病,也有些年头,瘦了许多,又许是常年不得迈出庄子,带着微微病态的苍白,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盈盈而立,楚楚可怜。 这模样,也怪不得萧奉尧早些年迷恋她,也怪不得才回府几日便叫柳月洳寝食不安。 “人你便带回去。”萧景姒清眸淡淡而视,“江姨娘,日后国公府便劳烦你多操持了。” 这是要给文国公后院换天呢。 江姨娘自然知晓萧景姒之意,自个被接回府里,也自然不是平白无故。 萧景姒要借她的手,江姨娘也识趣:“妾身谢小姐抬举。”她抬首,仔细斟酌道,“小姐,妾身还有一事要问过小姐的意思。” “何事?” 江姨娘微微顿了顿,问道:“家宅之事,以何为度?” 果然是聪明人,知其意,谋其事,精于心。 萧景姒言明:“留着性命便可。” 若只是留着性命…… 这后宅之事,江姨娘自然深谙其道,遵从道:“妾身知晓了。” ------题外话------ pk倒计时,燥起来吧! 礼物鸣谢:从此节操是路人,七月半,柒柒,晴零之夜,哥斯拉不说话,嫒儿,笑笑微凉,做个安静的女汉子,女王无疆,133**7196。 第三十二章:是谁动了皇家子嗣 “咣——” 西厢天宁院,宿了柳氏一房,灯火通明,屋外,侯了十几个侍从丫头,原是这六小姐从景和院回来,便开始发脾气,瓷壶玉件,摔了一屋子。 六小姐是被抬回来的,想来是在景和院受了罪,伺候的人也不敢上前劝止,便请来了柳氏。 柳月洳挥退了屋里的近侍,上前:“罢了。”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萧宁玉咬牙,哪里气得过:“我怎咽得下这口气。”说着,便将妆镜前插花的瓷瓶狠狠砸碎在地上。 柳月洳脸色一沉,怒斥:“就算你现在把整个国公府都砸了,你父亲也不会去景和院吭一声。” 今非昔比,她萧景姒,已权倾大凉,何人敢置喙。 “那就任凭她萧景姒骑在我们头上撒野?”萧宁玉殷红了眼,火冒三丈,只恨不得将萧景姒发难了,以解心头之恨。 “当然不是。”柳月洳轻笑,抬手似有若无地拂过妆台上花开正艳的海棠,“她想要在我面前作威作福,那也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命。” 啪嗒—— 花枝折尽,落地的花瓣被狠狠踩碎。 萧宁玉瞪大了眼:“母亲,你要……” 次日,这左相谋害太子皇嗣一案,又有了新的进展,事情是这样的。 且说太子良娣落胎后一日,准周王妃与良娣乃一母同胞的姐妹,自当前去探望落胎的姐姐,准周王妃见一银丝绣线的锦绣屏风,十分之欢喜,太子良娣成人之美,便慷慨相赠。 本是一出美谈,却再生事端,原来是这准周王妃得知周王侧妃极其欢喜玉石锦屏,便心生讨好,以便日后进了府也能博个好名声,这才又将屏风转送给了周王侧妃。 不到一天,同样身怀皇孙的周王侧妃就称腹痛难忍,差人去宫里请了太医。经太医一番诊断,说是中毒迹象。 中毒? 这番事可就闹大了,皇帝当下就令大理寺与太医院彻查此事,一番追根究底抽丝剥茧之后,方查出端倪,原是这准周王妃送给侧妃的锦绣屏风上淬了毒,对常人无异,却有滑胎之用。 如此一来,那太子良娣落胎之事,便要重审了。 再说这屏风,竟是后宫一位年前刚诞下十六皇子的宫妃所赠,皇帝随即便将那宫妃削了妃位,打入了冷宫。 柳暗花明,这落胎之事已明了,天牢里的左相是洗清了,可这准周王妃可就洗不清了。 傍晚,周王侧妃还是落了胎,这凤家又一个皇孙就这么夭折了。 酉时,周王走了一趟大司马府,倒不是苛责,却也态度不善,周王走后,大司马便将次女唤来,好一番训斥。 “愚蠢!” 钟清秋跪在地上,嘤嘤啜泣,也不敢反驳。 钟大司马恨铁不成钢,背着手吹胡子瞪眼:“你与你姐姐如今各为其主,稍有异动,便会让太子和周王对我大司马府心生嫌隙,这锦绣屏风虽说是宫里赏赐下来的,就算那谋害皇嗣的罪名由宫里那位娘娘担了,可屏风经由你这么一转手,累得侧妃滑了胎,难保周王殿下不会怀疑你与太子府联手加害周王府子嗣。” 这夺嫡之战一触即发,不管是哪位皇家王爷,只要先诞下了皇长孙,势必是又多了一张筹码。 如今倒好,太子失了先机,周王也没落得好。 钟清秋抽噎,直道:“是女儿思虑不周。” 大司马怒斥:“你怎如此糊涂!” 钟清秋从实道来:“只怪女儿听信了那侍女煽风点火之言,一时妄断,累了大司马府。” 钟大司马自然是知道,这次女性子软,没什么主见,若非有人吹耳边风,定不会如此生事。 倒是那侍女,只怕不简单。 钟大司马问道:“你那侍女如今在哪?” 此时天黑,连着下了几日的夏雨,水汽朦胧,乌云遮了月。 窸窸窣窣,有匆匆脚步声。 只见女子背着行囊,走得急切,忽然,巷道前路被阻,女子大惊失色:“你、你们是什么人?” 这女子,模样正是大司马府的侍女。 为首之人只道:“来送你上路的人。” 杀人灭口,素来便是皇家之人惯用的手段,她该想到的,女子抬头,望向黑衣人之后的方向:“恳求殿下饶奴婢一命。”女子单膝跪地,掷地有声,“奴婢起誓,定闭口不言,如若透露一丝一毫殿下的细末,就叫奴婢不得好死。” 片刻,是男子的声音:“本王只相信死人会闭口不言。” 嗓音清润,阴寒狠绝,此乃天家七子。 女子抬首:“敏王殿下,”她倒不惧,似有一股置之死地的孤勇,问道,“你真要对我赶尽杀绝?” 大司马府嫡次女的侍女,名唤天灵,入大司马府为奴之前,曾由敏王凤知昰所救。 这颗棋子,一埋便是七年,七年一博,如今,已无他用。 凤知昰道:“杀。” 顿时,十几个黑衣男子,围涌而上,风起云动,杀气腾腾。 暗处,隔着百米距离,两道人影,隐在角落。 “凤知昰的话都听清楚了吗?” 女子声音极轻,淡淡清灵,正是萧景姒。 身侧女子将视线收回,凝眸直视:“你有何目的?” 巷道尽头的灯火,打在这女子侧脸,模样,正是大司马府的侍女天灵。 而那围困于敏王府暗卫中间的女子,只怕是她萧景姒的人易容所扮,为的,便是让她瞧一瞧这一出无情无义杀人灭口的好戏。 萧景姒道:“我可以保你性命无虞。”顿了顿,“当然,有条件。” 天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位在背后绸缪,只怕当日以她之名上奏凤知昰屏风之事的人,便是里头那位‘天灵’,是以,凤知昰才命她从中周旋,借钟清秋之手,处理掉周王府的皇嗣,而这脏水,倒由宫里那位后妃担了,还能挑起太子府与周王府的事端,乃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之谋。 只是,借东风乱事之人,是敏王凤知昰,更是这位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的国师大人。萧景姒赢了,这敏王府不仁,她便只能不义,毕竟要活命不是。天灵问:“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沉吟片刻,萧景姒说:“凤知昰咬你一口,你就反咬回去。” 呵,原来这自以为是黄雀的敏王,也不过是国师大人的螳螂。 萧景姒转身,慢条斯理地将头上的珠花取下,脱手,打落了巷道里的灯火,顿时,不见一点火光。 缠斗的敏王府暗卫顿时大惊:“什么人?” 昏暗的巷道里,有缓缓脚步声,光影模糊,看不清来人模样,轮廓似是女子,凤知昰沉声问道:“你是谁?” 女子似笑:“他日会送你上路的人。” 紫湘笑,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主子来了,要收尾了。 霎时,血色翻涌…… ------题外话------ 抱歉,被工作缠住更新晚了 pk已过,谢谢陪着我的美人们 第三十三章:猫族如此粘人 戌时,宫中又生事端。 周王凤殷荀携大司马府侍女天灵入宫觐见,奏请圣上,侧妃落胎是有人蓄意而谋。 一刻钟后,顺帝传召了敏王凤知昰。 戌时过半,敏王凤知昰跪在殿前以诉冤情,他脸色苍白,说是急着赶来宫里,摔落了马,受了重伤。 亥时,顺帝召见华凉国师。 “宣国师大人进殿。” 半盏茶功夫,萧景姒出永延殿时,凤知昰还跪在殿外石阶上,蒙蒙细雨,身边也没个打伞的宫人,好不狼狈。 唱苦情戏呢。 宫装裙摆曳地,萧景姒微微提起,走近,俯睨。 “敏王殿下,”她道,“起身吧。” 凤知昰冷笑,置若罔闻。 萧景姒不急不恼,随意转着手里的油纸伞,语气漫漫轻懒,她笑:“你即便是跪瘸了腿,也不过是徒劳罢。” 这谋害皇嗣的罪总要人担的,不是吗? 凤知昰冷视:“不劳国师大人费心,本王有冤屈,自然要在此以明清白。” “冤屈?”萧景姒轻笑出声,伸手,稀疏的雨珠滑过指缝,她抬眸,望着他处,问道,“敏王殿下可知不知道本国师因何而位列首辅?” 因何? 通晓天文,预知国史,不过是石井之言,大凉朝堂诡谲,能位高权重者,哪一个不是能翻手云雨,拂手杀戮。 而她,萧景姒,于他不善。 凤知昰灼目而视:“你和我父皇说了什么?”似乎从一开始,他便在她股掌之间,任其牵制。 “我说啊,”萧景姒笑,“天家七子,为臣之相,为君之志。” 这一品辅政国师,显然,想将他置于不义。 凤知昰怒吼:“你妖言惑众!” 为臣之相,为君之志。若此言流传出去,别说天下人诟病,便是天家众位王爷也不会放过他,势必将他推上风口浪尖。 “是。”漫不经心的口吻,她道“那又如何?” 她却是坦坦荡荡地承认,叫凤知昰大惊失色:“果然,是你在谋害本王。” 太子良娣落胎,所有矛头都指向左相洪宝德,连大理寺都没有查出端倪,却偏偏让他知晓了那屏风之事,便也就顺理成章地让他借了这把刀,伤人,再伤己。 未雨绸缪,借刀杀人。这大凉,他再想不出第二人。 萧景姒浅笑:“是你太愚蠢。” 凤知昰面色发白,哑然失语。 雨忽而停了,萧景姒收了伞,提起裙摆,转身踏下百步石阶,她勾唇,淡淡轻笑,她又赢了一筹呢。 上一世,她钦封为太子正妃,皇后宴请世家,良娣当日落胎,那时,宝德去往苕关赈灾,而担了祸害皇嗣罪名的人,是她,就如同今时的宝德,那时她也百口莫辩,帝君一道圣旨令下:卫平侯府丧葬未寒,其嫡系子孙景姒为其守孝三年,与太子婚期暂缓三载。 若非不是她抽中了那帝王燕,若非不是市井传言她天生凤命,只怕不是婚期延后那般简单。 那时,她被罚在月隐寺思过,整整三个月,凤傅礼只来过一次。 她问凤傅礼:“你可信我?良娣腹中骨肉绝非我下的手。” 他迟疑了:“我信。” 不,他不信,不然如何会任由她担了莫须有的罪名,不然如何会让她在青灯古佛前忏悔思过。 前尘浮世,还好,复归重来,她便要改一改这史书、这大凉国运。 亥时三刻,敏王依旧在殿前跪着,常山世子入殿觐见。 方公公来禀明帝君:“皇上,常山世子来了。”顿了顿,“已经在殿外了,宫人他们,他们不敢拦。” 横冲直撞,将皇家威严踩在地上的,大凉仅此楚家二人。 顺帝冷哼:“不请自来,他倒随心所欲。”沉声道,“宣。” 不到须臾,便见常山世子入殿,礼冠官服一样没戴,着了一件白衫,墨发半挽,绾了一根白玉的簪子,怎生妖媚貌美,怎生随性无礼。 还有更无礼的! 他也不行礼,对高座之上的帝君视而不见,堂而皇之地卧榻而坐。 目中无人,好大的胆子! 顺帝长舒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这便是你的殿前礼仪?楚牧没有教过你君臣有别。” 楚彧敛着眸子,漫不经心:“没有。” 方公公倒抽一口冷气,杂家的小祖宗,多少拘着点,瞧陛下,脸都黑了。 顺帝怒极,冷笑:“你擅自回京,又擅闯朕的寝宫,当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楚彧也不否认,依旧不把凤旭放在眼里,自顾饮茶,只喝了一口,便扔在一边,嫌难喝。 顺帝:“……”脸更黑了。 楚彧突然开口:“我此番前来是给皇上送一份礼。” 一刻钟后,永延殿里,方公公捧着明黄的圣旨出来:“敏王殿下接旨。” 凤知昰俯首。 圣旨只有一句话:“打六十大板,革职查办。” 凤知昰重重跌坐在地,他在朝中绸缪数载,一朝落空。 且说一盏茶的时辰之前,常山世子方走,帝君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摔了杯子:“好他个老七,朕还当他安分,倒不知他的手早就伸到了朕的朝堂上来。” 私通朝堂,买通宫人,倒又被国师说中了,天家七子,果然有为君之志,狼子野心。 君之侧,安能有异心。 如此一来,敏王殿下谋害皇嗣的罪名便定了,因着那屏风终究是宫里送出去的,凤知昰死罪能免,被赏了板子,革了一切职位,除了个王爷的虚衔,倒与平民也无异。 世子爷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此番,还不是给国师大人助攻。出了永延殿,菁华请示:“世子,回去?” 楚彧摇头:“去南宫门等阿娆。” 菁华不得不打从心眼里承认,猫族确实有点过分粘人。 大理寺天牢外,有宫灯打进。 守卫见来人,立马列队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萧景姒颔首,径直走进牢中。 “来了。”洪宝德似在等着她似的,撑着下巴趴在牢房送饭的小窗口上,作一副翘首以盼的姿态。 萧景姒失笑:“过得如何?” 她哼哼:“白吃白喝白住,简直快活赛神仙。” 她如此惬意,自然是信辅政国师大人的能耐不是? 狱卒将牢门打开,恭请左相大人。洪宝德抬抬头,趾高气昂得很,她当然要横着走,谁让一品国师是她手帕交! 萧景姒适才拿出圣旨,念道:“陛下有令,” 一干狱卒跪地,洪宝德也不跪,靠着墙壁掏掏耳朵。 “太子良娣之事,今已查明原委,洪相宝德实乃清白明志,朕甚感宽慰,今六部各司其位,洪相之能足以治之,特令调任,钦此。” ------题外话------ 1p过了,等2p 礼物鸣谢:迟暮,丫头,哥斯拉不说话,笑笑微凉,青衫醉九,繁聘落, 第三十四章:花爷救美 “太子良娣之事,今已查明原委,洪相宝德实乃清白明志,朕甚感宽慰,今六部各司其位,洪相之能足以治之,特令调任,钦此。” 当日因太子屯兵城门,被罢黜了六部之职,这块香饽饽便一直招人垂涎,如此一来,倒让洪宝德捡了个现成。 她托腮笑道:“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啊。”伸手狗腿地接过萧景姒手里的圣旨,高呼,“陛下圣明,臣,谢主隆恩。” 不用说,凤旭那个老家伙肯定心不甘情不愿,洪宝德自然拿得欢欢喜喜。 萧景姒道:“恭喜。” 洪宝德摆手:“托福。”她将圣旨随手往兜里一揣,“本以为还要在里头睡个一两日,不想我家景姒美人如此快便来迎我了。”说着,勾住萧景姒的肩膀,好不欢快。 萧景姒不动声色地躲开:“你倒悠哉悠哉。”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是有你嘛。”一同往天牢外走,她问道,“太子良娣的肚子,是谁的杰作。” 萧景姒漫不经心:“芳妃。” 洪宝德诧异:“那个娇滴滴得能掐出水的姑娘?” 这芳妃是顺帝前年南下看上的姑娘,是江洲守正的女儿,典型的江南姑娘,温婉似水,乖巧听话,也不争宠,不引人注目,年前为顺帝诞下了最小的皇子才被晋封了妃位。 洪宝德深思后咋舌:“这么大罪名,芳妃那小胆子不够吧。” 萧景姒颔首:“若没有指令,她如何有那个胆子,不过是个奉命行事的替罪羔羊。” 奉命?还能奉谁的命! 洪宝德连连摇头,做状不可思议:“这美人便也罢了,连皇家的子嗣都舍得,永延殿里那位可真够狠的。” 萧景姒无波无澜,恰似寻常的口吻:“皇家最不缺的便是子嗣,而最稀贵的,是那把龙椅,凤旭还没坐够,凤傅礼本就得人心,再添皇长孙怕是太众望所归了。” 洪宝德摊摊手:“一家子会打洞的鼠辈。” 萧景姒笑笑不语。 出了天牢,见秦臻等在外头,许是来了些时辰,衣角被雨后的水雾打湿。 洪宝德调侃:“劳烦秦大将军屈尊降贵来天牢接我,下官受宠若惊啊。” 三寸之舌,巧舌如簧,她这牢狱之灾倒是快活。秦臻越过洪宝德,不理会她,板着个严肃脸对萧景姒:“这次便罢了,下次莫要一个人犯险。” 萧景姒浅笑作揖:“尊将军令。” 说得好听,只怕若有下次,她还是会一意孤行。秦臻无奈至极:“我先送你回府。” 萧景姒摇头:“我暂不回府,莫要管我,你先送宝德回相府。” 迟疑片刻,秦臻并不多问,只道:“多加小心。” 多加小心,奈何,小人之心防不胜防。 方出南宫门百步之遥,破空飞来一只箭矢,钉在了马车门的上边缘,整个车身重重一震,紫湘猛地拉住缰绳:“吁——” 马车骤停,十几个黑衣劲装的男人提箭逼近,顿时,四面楚歌杀气腾腾。 紫湘取下背在身后的剑,飞身落马,大声道:“主子小心,前面有狗挡道。” 那车内,传出女子声音,仍是不疾不徐淡然处之:“多少人马?” 紫湘环顾:“十人之上,身手皆属上等。” 来者不善,气息了得,恐怕是死士,紫湘握紧了剑,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丝毫不敢大意。 素手掀开车帘,是扑面而来的杀气,萧景姒微微扬唇:“原来我的命这么值钱。”眼尾上提,嗓音骤然冷却,“谁派你们来的,现在说,可以少受些苦头。” 好个处变不惊的女子,倒是胆识过人。 为首之人冷哼一声:“少废话。”抬起手里的剑,他一声令下,“杀。” 果然,是死令。 顿时,刀光剑影,正面袭来,紫湘出招制敌。 突然一柄短刀直逼萧景姒,她欲出手,只闻铿的一声,马车上方飞落一人,挡在她面前,一个回旋踢,将箭矢钉回了黑衣男人的心口,男人落身在马车旁边,道:“七小姐,这里交给属下,你先走。” 此人乃安远将军府的会池,是秦臻的心腹暗卫,萧景姒自然识得。 萧景姒拂了拂衣角的褶皱,可惜了这身白色宫装,她起身:“卫家可没有逃兵。” 话落,她飞身出了轿子,素手便擒住了一人脖颈,旋身一转,咔嚓,咽喉扼断,剑出刀鞘,她拔了对方的剑:“杀我,可没那般容易。” “围住她,攻其短处。” 那刺客头目令下,立刻便有数十剑客近攻,徒手肉搏,她也不弱半分,论擒拿术,卫平侯府良将千百,她也未曾有敌手。 招招致命,却避及要害,伤其骨肋,不致命,却至残。 这,简直是玩命的打法! 对方头目眼都红了,提剑便直攻命门,剑气凌厉,对准的是女子的命脉。 这一剑,近三寸,必取人命,然,她脚下却纹丝不动。 紫湘大骇:“主子!” 萧景姒缓缓抬手,不疾不徐,指尖抵住了剑刃,不退,反近。弹指游龙,她指腹上移,滑过刀刃,剑尖重力一偏,便直直袭向刺客咽喉。 剑落地,喉咙被扼住,男人俯首,只见一只白皙剔透的手,指尖细长,凉凉的指腹,方流出的血液,一点点倒回,不肖片刻,哪里还见伤口,葱白如玉。 “你——” 是人?是妖?怎生如此鬼魅,如此弹指杀伐。 萧景姒笑:“莫要惊慌,我不会杀你。” 话落,指尖移动,轻轻一点—— 男人倒地,抽搐不断。 如此一招,怕是要让他躺一辈子,不杀他,还不如杀了他呢。 众刺客见状,惊慌失措,只听见有人号令:“勿近攻,摆箭阵。” 一时,十几个黑衣杀手退后数米,箭在弦上,数矢其发。 “主子小心!” 紫湘一脚踢开了箭,转身,猝不及防,却见一只银色的箭矢直逼而来,竟是子母箭…… “让开!” 电光火石间,她被重重推开,抬头望去,紫湘眼都红了:“主子!” 她退开了,身后是她主子,是那个不过及笄之龄的女子,她总是如此,以命博命。 箭太快,来不及了,躲不开的…… 风吹衣襟,地上,女子的影子单薄窈窕,一动不动,任长发迷了眼。 “阿娆!” 萧景姒骤然抬眸,眼底所有无痕的波澜,一瞬,惊涛骇浪,身体一僵,她被抱住,冰冷冰冷的怀抱。 ------题外话------ 20号2次pk,p完就安全等上架。 另,本书换了封面,快夸我美!qq阅读书名和潇湘不一样,那边:《养喵成夫:国师,榻上来战》 礼物鸣谢:撑撑宝,做个安静的女汉子,笑笑微凉,茱茱,眉眼如初风华如故,181**2647。 推荐好友【一袖飞花】暖宠欢脱文《重整夫纲:傲娇老公欠调教》 看娇骄狂傲全能明星御玺,跪抱耿直粗暴体育老师夏绛大长腿,求暖床求调教求包养的故事。 御玺:“你弟睡了我妹,怎么算?” 夏绛:“你把我睡回来?” 第三十五章:不准碰本王的贵体! 萧景姒骤然抬眸,眼底所有无痕的波澜,一瞬,惊涛骇浪,身体一僵,她被抱住,冰冷冰冷的怀抱。 “楚彧……” 声音,有些颤抖,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手背,滚烫滚烫的,她抬头,突然便红了眼。 楚彧似乎惊魂未定,抓着她的手,很用力:“你有没有受伤?” 她不说话,红着眼怔怔地看着他。 见她不言,楚彧便慌了,也不敢乱动,生怕碰着她,很轻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袖,问得小心翼翼:“是不是哪里疼?” 疼吗?她只知道,这样浓烈的血腥味,让人心滞,那是楚彧的血,渗出后背的衣襟,淌了她满手。 她张嘴,大骂:“楚彧,你简直愚不可及。”怎么可以连命都不要,怎么可以…… 她恼他了! 他很怕她不悦:“阿娆,你别生气。” 低下头,苍白的容颜,战战兢兢的目光,他如履薄冰地退后一步,身体却突然摇晃了一下。 菁华大惊:“主子!” 她几乎下意识地抱住他:“楚彧!” 她触手摸到一片温热,是血,整个背上,染了大片大片的红色,触目惊心。 楚彧啊楚彧,两世年轮,她萧景姒何德何能,得他自始至终的善待。 看着楚彧的眼,萧景姒一字一字,掷地有声:“我不喜欢欠人,你要是死了,我就把命赔给你。” 这个人是楚彧,陪他死又何妨。 “阿娆,我没事,你别愧疚。”楚彧用力摇头,许是牵动了后背的伤口,“咳咳咳……” 他捂着嘴,隐忍压抑的咳嗽,额头上,覆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发白的唇,毫无血色,微微抿着。 这幅样子,病态虚弱,却不损他一分气度容貌,反倒惹人心疼坏了。 萧景姒敛眸,不动声色地将眼底凌乱的光影遮住,冷而平静:“把他送回钦南王府。” 菁华称是。 萧景姒微微抬手,对紫湘道:“留一个活口,剩下的,”微微一顿,“全部杀。” 话落,她将手里的剑掷出,不偏不倚地扎进了那射箭之人的心口,毫不拖泥带水,一招取命。 这是第一次,她当着他的面生杀予夺。 楚彧盯着她的脸,若怔若冲,他的阿娆,即便大开杀戒,也让他移不开眼。 菁华扶着他:“世子,属下扶您回去,” 风起,月隐云层,刀光剑影闪动,楚彧却只看得见他的阿娆,一身白衣,被血染的红艳妖娆。 失血过多,楚彧几乎没有力气讲话,却不由分说:“我不回去。” 菁华顺着楚彧看的方向,猛地倒抽一口气,血色飞溅,躺了一地尸体,几乎都是一招致命,没有任何花招式,杀人本领,尚不过如此。 菁华敢断定,这等身手,莫说世间女子,便是男子也不及几分。劝道:“萧七姑娘不会有事,请世子回府。” 楚彧推开他:“滚!” 身子踉跄了一下,他骂完,一掌将后背的箭打出,随即就要往刺客堆里扎。 血溅几丈,简直不管不顾! 显而易见,楚彧自然是舍不得他的阿娆孤军奋战,这人,他得替她去杀。 菁华瞧了一眼他家世子后背的伤,狰狞的伤口,有些结痂又被撕裂,只要有轻微动作,血便汩汩地流。 真是不要命了! 菁华只思考了顷刻,上前,眉头紧锁:“世子,得罪了。” 说完,一个手刀落在了楚彧脖颈,将其劈晕了,菁华把人扛上肩头,就往钦南王府跑:当下,危险的绝不是一出手就绝杀的国师大人,而是为了女人不要命的世子爷。 萧景姒收回眸光,骤然冷却,她提起剑,刀刃上的血,映进眼底,猩红遍布。 血色翻涌,不过须臾,横尸满地。 “饶……饶命。” 地上,只余一人,双腿被断,满身是血,他抬头,狰狞的伤口横亘了满脸。 “饶命,饶我……饶我一命。” 凛凛威名的杀手,此时此刻跪地求饶,惧生死,更惧这满身杀伐的女子。 她放下剑,用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的血。 抬眸,萧景姒问:“谁?” 男人下意识瑟缩,气若游丝,颤抖得厉害:“是文国公府,女、女眷。”见女子眸子凛冽,男人瑟瑟发抖,“我都说了,别,别杀我。” 她似笑,目光落在滴血的刀刃上:“你都说了,便也没什么用处了。” 男人大骇,双目猩红,瑟缩着身体后退。 “求你放、放我一条生路。” 萧景姒摇头,好似平静:“他受伤了,已经晚了。” 话落,她指尖一松,不见一分凌厉,剑已钉入男人心口,一招毙命,死未瞑目。 紫湘难以置信,她从未见过她如此狠绝。 “将这里处理干净。” 冷冷嗓音还未褪去凌厉,萧景姒留下一言,转身离开,朝着钦南王府的方向。 紫湘久久回神:“是。” 常山世子啊,原来,竟是逆鳞。 夜半,月隐乌云,钦南王府外一片喧嚣,灯火通明,侍卫随从进进出出,皆是神色慌张。 世子爷满身是血地被菁华将军抬回来,这可出大事了!要是有个差错,王爷回府只怕得拿人开刀。 华支在前头领路:“苏姑娘,劳烦了。” 来人是国舅府的暮词姑娘,是大凉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夫,除了宫里几位主子,一般人哪里请得动,当然,钦南王府自是不一样,见苏姑娘额头布了一层薄汗,双唇紧抿:“他如何了?” 菁华从里间出来,见苏暮词进屋,连忙将人领进屋里:“这血怎么也止不住,意识已经不太清明了。” 苏暮词眉头一拧,掀开珠帘,查看了一番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楚彧,微微有些手忙脚乱,取过侍女递来的药箱,语气,竟有些颤意:“他身子本就不好,如何会伤得这样重?” 菁华不语。 毕竟是外人,不宜透露。 苏暮词识趣,便不再多问,吩咐侍女:“素绸,去准备热水和绷带。”转身又道,“我需要一把干净的匕首和一盏酒精灯。” 华支刻不容缓:“我这便去准备。”说完便急匆匆地出了屋子。 屋里点了好几盏油灯,交杂着夜明珠的光华,似笼了一层昏黄的暖意,有些模糊不清,苏暮词取了银针,走近床榻边,昏睡的人似是被惊扰了,在不安地挣扎,他嘴里,喃喃梦呓。 “阿娆。” 苏暮词动作微微一滞。 “阿娆。” “阿娆。” 反反复复,楚彧念着,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重复,像患得患失,也像战战兢兢,那样沉沉的嗓音,叫人心都一紧。 “阿娆……” 那是一个名字,许是女子的闺名,竟让他这样痴缠温柔。 苏暮词脱口问道:“你在唤谁?” 楚彧没有回应,只是一声声喊着,分明没有撕心裂肺,却像要耗尽力气,如此惊心动魄。 这是第一次,苏暮词听到阿娆的名字。她坐下,看了楚彧许久,伸手给他探脉。 然,方碰到他的手腕—— 他突然睁开眼,重重一甩手,呆滞了片刻,睨了她一眼,眸中毫无温度:“滚。” 苏暮词脸色稍稍发白,咬咬唇:“你伤得很重,需要立刻止血。” 楚彧眸子半敛,好似不清醒,瞳孔涣散,浮乱得一塌糊涂,嘴里呢喃,像梦呓:“我有阿娆了,别碰我。” “谁都不准碰我!我是阿娆的,是阿娆的!” 苏暮词脸色惨白,听着他毫无意识的言辞,像本能一样,将自己戒备得牢不可破。 菁华扶额,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命都去了半条,还知道要给国师大人守身,他尽量显得淡定:“暮词姑娘,我家世子爷胡言乱语呢。” 刚说完,榻上紧闭双眼的某世子,发怒了:“菁华,把这碰本王贵体的小妖打回原形,锁进诛妖台。” ------题外话------ 礼物鸣谢:撑撑宝,柒柒,笑笑微凉,暗香浮动月疏影,周生辰,夏目様,morphine,血染空城 第三十六章:谁动了杏花的内丹 “菁华,把这碰本王贵体的小妖打回原形,锁进诛妖台。” 菁华:“……” 苏暮词脸上再无一分血色,一片惨白,怎地难看。 这小祖宗!菁华瞧了瞧苏暮词的脸色,赶紧道:“怕是伤得太重,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苏姑娘见谅。” 苏暮词微微沉吟,摇头:“无碍。”视线,再次落在楚彧的面容上,皱起了眉,若有所思。 这时,华支取了东西折回:“苏姑娘,您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苏暮词抬手,本欲替楚彧止血,却顿住了动作。 菁华上前,接过华支递来的布帛和药酒:“世子素来不喜生人靠近,菁华略懂医术,这止血的法子还请苏姑娘赐教。” 苏暮词片刻迟疑后,点头,与菁华说了止血的方子,方才出了屋子,没有离去,怔怔地守在屋外。 “小姐。” “小姐。” 苏暮词回过神来,敛下眸子:“素绸,你可知道阿娆是何人?” 素绸细细回想,斟酌了片刻:“若是奴婢没记错的话,文国公府有位小姐的乳名正唤阿娆。” 文国公府…… 苏暮词惊愕:“是谁?” 素绸回道:“国师萧景姒。” 苏暮词大惊失色,萧七景姒,不过一面之缘,便让她刮目的女子,她喃喃自语:“为何会是她……” 犹记初见时,萧景姒为人寻医,求见长白医仙,她与之交易,一个求药,一个求医。 当日的一拍即合,回想起来,事有蹊跷。 萧七,到底是为何人求医,难道…… “啪嗒——” 菁华推门出了屋子,苏暮词骤然抬首:“血可止住了?” 菁华拱手:“多亏苏姑娘医术精湛。” 不得不说,苏暮词这医术,绝了。 苏暮词这才轻舒了一口气,眉头略见松开:“这便好。” “今日劳烦姑娘了,等世子爷身子见好,菁华必登门拜谢。”菁华此言,有送客之意。 他有些头疼,华支自作主张去苏府求了医,若是世子爷知晓了,摔东西砸人还算轻的。 苏暮词福身,礼仪气度都不失为大家之度:“菁华将军多礼了,既已无大碍,我便不久留,楚世子失血过多,尔后三天需细心照料,万不可再出岔子,待到退热了方可出门见风,若有不妥,差人来国公府,暮词自当再来为世子诊治。” 整个大凉,能劳国舅府暮词姑娘如此操劳之人,便仅此常山世子一人了。 可惜,流水无意。 菁华回礼:“谨记姑娘之言。” 苏暮词颔首,望着屋中烛影,顾盼良久,方转身,踏出几步,顿住,仍是回头,问道:“楚世子的心疾,是因何?” 菁华默。 几月前,世子爷大病,突发心疾,王爷便请苏暮词来诊治过,此事,她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个中具体缘由,知之甚少。 见菁华久不言语,苏暮词解释道:“并非暮词多事,只是为医者,望闻问切方可对症下药。” 这事,别说苏暮词,就是王爷也不知道,要是让王爷知道那时的火灵芝是进了国师大人腹中,又有的乱。 菁华守口如瓶:“恕在下无可奉告。” 苏暮词自知问不出究竟,讪讪失笑:“是我多言了。” 精华只道:“华支,送苏姑娘回府。” 等人已走远,菁华靠着门,眉头深锁,思忖。 心疾? 不,怎会是寻常的心疾,就在方才,他为世子爷疗伤,探了他的脉息,才知晓,为何北赢的妖王大人会落得如今这般的弱柳扶风。 菁华进屋,楚彧已经醒了,许是失血太多,整个人恹恹无力,眸子半阖半闭,似睡非睡着。 脸色惨白,俨然一副病美人之态。若是早些年,这点伤,最多一个时辰,便也就不留痕迹了。 菁华脸色严肃,发问:“主子,您的内丹哪去了?” 楚彧眯了眯眼,无力,又漫不经心:“丢了。” “丢了?!”菁华目瞪口呆。 说得多轻松,多平常,妖族丢了内丹,便等同于去了半条命,若要让北赢那一干小妖小怪知道了,妖族必定大乱。 菁华郑重其事的口吻:“主子,那可是妖的命根子,怎么能——”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菁华试探着问,“是不是国师大人?” 楚彧嗯了一声,理所当然,完全没当回事。 也是,除了国师大人,还有谁有此本事,宁愿受这噬心之痛,承常人之苦,他也要庇护她一方天地,安然无恙。 菁华完全不认同:“不管如何,您也不能将您的命交到旁人手里。”妖族的内丹,等同于命,他绝没有言过其实。 楚彧听之,不悦,冷冷睨了菁华一眼:“她才不是旁人,我既愿意将我的命脉给她,自然是分清了孰轻孰重。” 他想,他是阿娆的猫,人是她的,身体也是她的,只要可以给,他什么都愿意给她。 固执! 菁华更不解:“您既给了她不死不伤之身,又何须替她受这皮肉之苦,那只箭矢即便射中了国师大人,也无妨,世子您为何还去挡?” 兴许,那女子也是算准了不死不伤,才敢那般肆意妄为。 楚彧的回答是:“我怕她疼。” 对此,菁华无言以对了。他不懂,世间风月情爱,到底是何物,能让北赢万妖恭敬惧怕的妖主折腰臣服。 菁华深思了。 “我要去找她。” 说风就是雨,楚彧这就从榻上爬起来,也不管伤口。 菁华很是沉着冷静,指了指榻边儿上:“世子,尾巴。” 白色的猫尾,钻出了锦被,许是尾巴的主人受了伤,乖乖趴着,不摇不晃。 楚彧懊恼,没了内丹,一受伤便藏不住原形,耷拉着头,楚彧躺回被子里,无精打采的。 菁华松了一口气。 楚彧突然道:“那你去。” 菁华懵。 “你去给我守着她,别让她受伤,别让旁的人欺负她,别让她,”楚彧看看纸窗外昏昏暗暗的天,“别让她淋着雨。” 世子爷到底是哪里来的危机感,总觉得有刁民想害他家阿娆,菁华纹丝不动。 楚彧怒:“立刻。” 他威胁:“不然等我身子好了,拔你的毛!” 行吧,菁华被威胁到了,折耳兔的毛,很难再长的。 这会儿,屋外头月出云层,有了几许光华。钦南王府外,泊了一辆马车。 车夫搬来杌凳,侯在一旁,素绸上前扶苏暮词踏上马车。 忽而,有马蹄声,苏暮词停下动作,抬眼望去,脸色微微一变。 两匹马一前一后赶来,白色骏马上,女子高坐,发髻有些许凌乱,许是急忙赶来,甚至没有换下脏污染血的衣裙。 ------题外话------ 礼物鸣谢:少惊澜,公子十七,笑笑微凉,哥斯拉不说话,嫒儿,南国千雪,暗香浮动月疏影, 第三十七章:阿娆说我生得美 两匹马一前一后赶来,白色骏马上,女子高坐,发髻有些许凌乱,许是急忙赶来,甚至没有换下脏污染血的衣裙。 苏暮词眸光浮乱,片刻便恢复如常,微微欠身:“国师大人。” 来人,正是国师萧景姒,骑着白色骏马,身后是她的侍女。 她回礼:“苏姑娘。” 一身狼狈,神色自若,丝毫不损她满身气度,卫平侯府萧七,果然非比寻常。 问过礼之后,萧景姒下马,朝钦南王府走去。 她大抵是来找楚彧。 苏暮词喊住她:“国师大人。” 萧景姒回眸。 顿了片刻,苏暮词抬眸,双目相对:“若是我没猜错,国师大人上次来询问师傅长白医仙的下落,是为了楚世子。”只怕,她寻的不是医,是药。 国舅府苏暮词,当真生了一副七窍玲珑的心思。 萧景姒并不否认,坦然而平静:“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为了你送来的那个药方。” 如此供认不讳,她倒无惧无畏。 苏暮词嗓音一沉:“你利用我?” 她浅笑:“彼此。” 苏暮词哑然,当日她确实心存侥幸,想借她的手寻药,只是哪里知道她萧景姒空手套白狼,这样轻而易举地让她乖乖双手奉上了药方。 “那药方你要来何用?”苏暮词问道。 阿娆…… 方才,楚彧唤的,便是她的乳名。在她耳边挥之不去,全是楚彧轻柔缠绵的声音,苏暮词募地抬头:“你是为了——” 萧景姒打断,不瘟不火的口吻:“那四味药你不要插手,也别和我争,我势在必得。” 紫湘问过她,楚彧之于她,是风月之情,还是君子之交,她不懂心头那样沉甸甸的情绪是什么,只是确定,这一世,就算她谋不过那些小人之心,也要护得他一方安宁,楚彧,是她最后的底线。 苏暮词神色微变:“你与他——” “与你无关。” 萧景姒只用了四个字,划清界限,转身踏过了钦南王府的门槛。 上一世,她是冷宫废后,在尔虞我诈的刀口上苟延残喘,她一步步摧毁凤家天下,也一步步将自己逼近万丈深渊,举步维艰时,她曾写了一封信,送去西陵。 信石沉大海,俨然是被截下了。除了苏暮词,还有谁会为了楚彧这般费尽心机。 人已进府,苏暮词缓缓收回视线,久久沉默,脸色惨白,身子突然一晃,撞倒了杌凳。 “小姐!” 她置若罔闻,若怔若冲。 侍女又喊了几声,苏暮词却好似未闻,喃喃自语:“为何会是她?” 眼眶微红,她怔怔看着王府:“我等了那么多年,为何是她……” 多年前,城西河畔,柳絮纷飞的树下,负伤昏迷的少年手里拽着一方锦帕,那锦帕色浅素淡,边角绣了两个字:阿娆。 她替他将腐烂的伤口剜掉,上药包扎,他也不过是微微皱了眉头,却当她碰到他手里的锦帕时,他骤然睁开眼了,只对他说一句:“这是我的,不准碰!” 他将锦帕藏进怀中,连一句谢谢都没有,便转身离开,地上只剩一滩血水还有一块钦南王府的令牌。 原来,她等了这么多年,还是晚了一步。 “啪嗒——” 萧景姒推开门,屋里点了暖炉,有些温热,不见人影,只有铜炉里冉冉上升的薄烟。 紫湘守在屋外,倒是小灰猫跟着萧景姒进了屋,这猫儿通人性,大抵是知晓上任主子受了伤,萧景姒来时便瞧见它等在屋外,一副恹恹不振的样子。 “喵!”它怕呀,妖王大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北赢那群被妖王大人收在诛妖台的小妖精,日后出来了还不灭了它猫族。 “楚彧。” 萧景姒轻唤了一声,无人应她。 “喵!”小灰乱窜,“喵——” 它一个猛扎,四体贴地,就趴在了榻边,作匍匐状:“喵!”小妖参见吾王。 “……”屋里静默无声。 萧景姒微微拧眉,走近,迟疑了稍许,伸手掀开了珠帘与床幔,她惊愕:“好生漂亮的猫儿。” 不见楚彧,华支道人在屋中,却只见榻上这浅眠的猫儿。 “喵!”当然漂亮,妖王大人的美貌自然无人能敌。 “喵!”它还是第一次见妖王大人的真身,“喵!”果然是北赢第一美猫! “喵——” 榻上的猫儿突然睁开眼,小灰身子一抖,坐在了地上,妖王大人可瞧也没瞧它一眼,突然跳出了锦被,钻到了国师大人的怀中。 小灰:“……”吾王,您的威严呢?您的高不可侵呢? 萧景姒失笑:“你倒是不认生。”她俯身,问,“你主子在哪?”这猫儿生了一双微微淡蓝的眸子,似曾相识,熟稔又亲昵,尤其是这双眸,生得竟像极了它的主子。 萧景姒自然是欢喜它,将它抱在怀里。 怀里的猫儿有气无力:“喵。” “喵!”小灰脑袋伏地,妖王大人万岁! 妖王大人恹恹:“喵。” “喵!”小妖这就退下! 然后,小灰拔腿就往屋外跑。 “喵~” 它在她怀里拱来拱去,软绵绵的,把脑袋往萧景姒臂弯里钻。 她这才看见它身上包扎了的伤口,眉头一皱:“怎受伤了?” “喵~”它舔她的手,软软地叫唤。 这漂亮的小东西,这么一叫,让萧景姒心头软得一塌糊涂,轻轻拂着它的身子:“很疼?” “喵~” 她吩咐紫湘,将瓷瓶里的药取出一颗,掰了一小半,放在手心,喂到它嘴边。 猫儿乖巧得很,吞下了,再舔舔她的手,便将下巴托在她手心,蹭来蹭去,对她撒娇。 萧景姒笑:“胆子可不小,也不怕是毒药。”把它抱起来,揉揉它的脑袋,“小东西,记住了,以后莫要随便吃嗟来之食。” “喵。”阿娆喂的,毒药他也吃! 萧景姒将药瓶放在枕下,用素色的绣帕给它缠在伤口上,那帕子边角,用青色的丝线,绣了两个字:阿娆。 “剩下的药,是给你主子的。” 萧景姒把它放下,将锦被盖住它的身子,这才转身离开,榻上的猫儿跳起来,跟上去,似乎怕她不喜,小心地跟着,湿漉漉的眸子里,全是依依不舍, 推开门,紫湘迎上来:“主子,问过华管事了,世子不在府里。” 萧景姒眉宇紧拧:“先回府。” “喵!”小灰趴在地上,脑袋伏地,妖王大人,小的告辞。 “喵~” 妖王大人好不舍得,小灰都瞧见它眼里那种恨不得跟着国师大人走的殷殷期盼。 这时,菁华从侧院回来,见此,诧异了一下便恢复如常:“萧姑娘来了。” 萧景姒问:“他可好?” 想来,国师大人也是极担心世子的。 菁华回道:“天越发凉了,世子去温泉庄子养伤了,萧姑娘宽心,已经请了大夫治了伤,只是皮外伤,世子他安好。”瞟了一眼扒着门,一副随时要扑进国师大人怀里的妖王大人,菁华是当真担忧。 “他若回府,还请菁华将军告知景姒。”没有见他安好,她终归放心不下。 菁华道:“姑娘放心,我知晓。” 萧景姒微微欠身行礼,便转身离开,眉头自始至终都皱得紧紧的。 待到人走远,菁华蹲下,俯身低首:“世子,人已经走远了。” 白色猫儿望眼欲穿了好一会儿,这才晕开一道蓝光,幻化成了人形,走到屏风前,懒懒披上衣衫,长发尽散,一双白色的猫耳耷拉着,自言自语似的:“你说阿娆见了我的原型,可会喜欢?” 菁华不予评论,省得多说多错。 楚彧半靠软榻,撑着下巴,小心地把手里的绣帕放在案几上细细地瞧:“她方才夸我漂亮了。”衣摆下的尾巴摇晃,又重复了一遍,“阿娆说我生得美!” ------题外话------ 今天有事,二更不了,明天二更! 另,二次pk开始了,这三天,求收藏评论礼物,美人们,躁动吧,陪我杀过pk台! 小剧场: 苏暮词:“楚世子,当年城西河畔,救你的人,是我。” 楚彧:“你以为本世子对谁都以身相许?” 苏暮词:“她萧景姒不过是给了你一块锦帕!” 楚彧:“阿娆还看了我的……” 楚彧娇羞了,阿娆看了他是公是母,当然,楚彧振振有词:“我是阿娆一个人的猫,你再觊觎本王的美貌,本王把你煮了喂鱼!” 第三十八章:凤观澜何许人(一更) 衣摆下的尾巴摇晃,楚彧又重复了一遍,“阿娆说我生得美!” 语气,怎一个洋洋得意。 北赢妖王大人,何时这般在乎自己的容貌了。 菁华认真附议:“世子的美貌自然人见人爱。”这种阿谀奉承的话,说得菁华都有点臊得慌,就此打住,说正事,“世子,您的尾巴为何一直在晃?” 打从国师大人离开,世子这尾巴便没个消停。 说到此处,楚彧笑了,嘴角高高扬起:“我阿娆她还摸了我,抱了我。”语气更洋洋得意了,尾巴摇得更欢快厉害了。 世子爷真容易满足,摸一摸抱一抱就春心飞扬了。 菁华就事论事,说道:“国师大人似乎格外喜欢猫。” “嗯。”楚彧有点郁郁寡欢了,撑着下巴趴在软榻上,晃着尾巴埋怨,“那只那么丑的蠢灰猫,她都不嫌弃,还总抱它。” 在楚彧眼里,那小灰,简直就是一无是处丑不拉几!菁华却听出了好大一股酸味。 抹黑得还不够!世子爷继续义愤填膺地批判:“它哪有本王好看。” 菁华选择沉默。 楚彧恨恨咬牙:“毛也没本王的白。” 又不是一个品种!土宜猫当然比不过白灵猫族矜贵。菁华没有种族歧视,也不予评论,不吭声。 楚彧义正言辞,说:“它叫得也没本王叫得好听!” 菁华:“……”这就太斤斤计较了吧,菁华谏言,“世子既如此不满,何不将自己送给国师大人,毕竟世子貌美,而且毛白,叫得又好听。” 难怪北赢大妖们都说,白灵猫族最骄傲自满,世子爷就是典型。 菁华这么一建议,楚彧猛地坐起来,醍醐灌顶,刻不容缓地命令菁华:“立刻给我疗伤,等我好了,就把我送去阿娆那里。” 怎生猴急! 菁华遵命,逼出内丹,给世子爷疗伤,他不过是修了几十年的兔族,皮外伤还能治,这心疾也是毫无法子。 菁华提及正事:“世子,这次行刺之事华支已经查出来了。” 楚彧闭目养神,懒懒地摇摇尾巴:“是谁?” 菁华报了个名字,抬眼便见自家世子冷着一张脸,一副随时要把人打成兽形的样子,问道:“国师大人似乎已经知晓了是何人所为,主子,可用我们出手?” 楚彧蹙着眉思忖了一下:“你去点把火,若是阿娆觉得不够,再煽些风。” 菁华明白。 这晚,夜半三更时,文国公府后院走水,火势顺风,一发不可收拾,后院柳氏一房,惨遭天灾,柳夫人灼伤一臂,据太医所言,伤了筋骨,恐是再难复原。 次日,文国公府大火之事,热头还没褪,又有大事发生,说是消失了两日的大都督府刘公子找到了,满身是血差点连他亲爹都没认出来,人抬回都督府时,被人割了舌头,废了手脚,四肢都不见踪影,不能写也不能说,这凶手是何人是一点苗头都查不到。 于是乎,御前大都督刘正奏请顺帝,为子寻仇,顺帝特此下令,命即将走马上任的华凉国师彻查此事。 整个凉都多少双眼睛,可都盯着呢,倒要瞧瞧这华凉国师有何作为,何德何能坐上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茶肆里,说书先生正说得眉飞色舞,将这大凉女国师说神了。 雅间里,茶杯一扣,男人嗓音浑厚:“华凉国师?”问身后的带刀侍卫,“哪里冒出来的?” 这正端坐茶肆喝茶吃点心的,正是刚从嵘靖南地回京,途经城南的钦南王楚牧,身后是副将蒋汉阳。 蒋副将平日里负责凉都的情报与朝政,自然无不知晓,回话:“那位皇上前些日子钦封的华凉国师,正是文国公嫡出的嫡小姐。” 钦南王诧异不已:“是个女娃?”他咋舌摇头,“大凉难不成气数尽了?居然弄个女娃娃来辅政,老子征战二十多年,那女娃才懂人情世故几天,就与老子平起平坐,凤旭莫不是老糊涂了?” 他征战二十几年,才得了个世袭王爷当当,那才刚及笄的女娃就凭一刻七窍玲珑心就一人之下了,简直没有天理。 蒋副将实话实说:“想必那萧府的嫡小姐有什么过人之处。”顺帝那只老狐狸,可不是什么昏庸之人,精明着呢。 这时,雅间外头突然传来杂乱声。 钦南王爷问门口的守卫:“外面什么声音?” 守卫回道:“禀王爷,是竹安公主的马惊了,险些撞了中书令府的四小姐,是国师大人正巧路过,这才救下了中书令府的郑四姑娘。” 国师?女娃子! 楚王爷捋了捋胡须,兴致勃勃:“我倒要瞧瞧,这女娃子有没有三头六臂。” 茶肆外头,马嘶啸声杂乱,中书令府的马车被撞得翻倒在了贩夫走卒的小摊上,郑家四小姐吓白了小脸,揪着心口惊魂未定地喘粗气,倒是撞人的竹安公主面不改色,查看自己的马有没有受伤。 萧景姒拂了拂被马车勾破的裙摆,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公主,市集人杂,当小心纵马。” 红色骏马前,女子抬起头:“你认识本公主?” 这一身红衣,长发高束,手执金鞭的正是当朝的九公主凤观澜,是皇后之女、东宫太子的胞妹,乃大凉最为尊贵的皇室女子。 萧景姒端详着凤观澜手里的金鞭:“我刚好有幸识得陛下赐给公主的九尾金鞭。”语气平平,又道,“市集人杂,公主还是不要驾马为好。” 凤观澜凝眸冷视:“你这是在教训本公主?” 萧景姒摇头,纠正:“是忠告。” 大凉朝的嫡出公主,何时被人这样耳提面命过,这凤观澜被下了面子,便恼火了,瞪着双圆溜溜的大眼:“你算什么东西,有何资格对本公主指手画脚!” 萧景姒似笑,竹安还是与上一世一模一样呢,嚣张跋扈蛮不讲理。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无理取闹的女子,在她被贬入冷宫受尽万人践踏之时,几次相护。 “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凤观澜脸红耳赤的,也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 萧景姒思忖,道:“若论品级,公主当尊我一声国师大人。” 华凉国师乃正一品辅政大臣,要真论起品级,也确实担得起帝女一声大人。 “国师大人?”凤观澜笑,原来这便是害得他几位皇兄争相求娶又求而不得的女子,她冷笑轻哼。“那也要看你受不受得起本公主一声大人!” 话毕,她扬起手中的金鞭就往萧景姒身上招呼,眼看着那九节鞭尾就要落在萧景姒身上,突然—— 鞭子被人徒手抓住了。 凤观澜怒着瞪向半道杀出来的人:“你又是谁?竟胆敢拦下本公主的鞭子。” 萧景姒也抬头望去,只见男子青衣冷面,轮廓立体,好生俊郎,嗓音浑厚有力,道:“钦南王府,菁华。” ------题外话------ 二更晚九点 小剧场: 用过饭,萧景姒在看奏折,楚彧在看她。 楚彧:“阿娆。” “嗯?” “阿娆。”声音有点哑。 萧景姒放下奏折:“怎了?” 楚彧低头,红着脖子:“我热。” 屋外大雪纷飞,萧景姒将暖炉的火熄了。 “阿娆。” 他脸更红了,耳朵也红,盯着她瞧眸子都是红的。 萧景姒:“还热吗?” “嗯。” 她摸摸他的脸,是有点烫,又摸摸他的耳朵……他尾巴出来了。 楚彧低着头羞赧,凑在萧景姒耳边:“阿娆,它也热,你也摸摸它。” 哦,原来是情动。 萧景姒笑着依他,由着他握着她的手放在他摇晃的白尾上。 “喵~” 只见一阵蓝光,他便变作了一只白绒绒的猫! 自此楚彧便决定,情动时不能让阿娆摸他的尾巴,他会受不住,阿娆如果真想摸的话,他拒绝不了也只好从了。 第三十九章:在这里脱?(二更) 萧景姒也抬头望去,只见男子青衣冷面,轮廓立体,好生俊郎,嗓音浑厚有力,道:“钦南王府,菁华。” 钦南王府?凤观澜怔了一下,一时懵了。 菁华转身,对萧景姒道:“萧姑娘,我家世子有请。” “他回府了?”萧景姒眼底骤然便神采奕奕了。 “一个时辰前方回。” 一个时辰前,世子爷才刚变回了人形,衣裳都没穿,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催他来请人,那神色,真是猴急得不行。 萧景姒对菁华颔首,转身吩咐:“紫湘,将郑四姑娘送去医署就诊。” “是。” 随后,萧景姒便上了钦南王府的马车,菁华亲自驾马,刻不容缓,瞧也没多瞧一眼愣在一旁的凤观澜。 这厢凤观澜才回过神来,人便已经走了,她嚎了一声:“本公主这是被无视了?” 侍女上前,回:“是的,公主。” 凤观澜更窝火了,攥着手里的金鞭咯咯发响:“那个男人什么来头?竟胆敢无视本公主。” “他是钦南王府世子的亲卫,也是嵘靖南地的守城将军,大凉良将,除了折冲将军与安远将军,便数这位菁华将军精于兵法了。” 这个名字,凤观澜倒没少听她母后念起,哼,乡野村夫野蛮人一个! 凤观澜冲着那马车驶去的方向咬牙切齿:“这个不识相的男人,再让本公主碰见,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侍女就不回话了,公主这点三脚猫,哪里是那位菁华将军的对手。 凤观澜气冲冲地纵马走了,中书令府的四小姐也去了医署,瞧热闹的人群散了。 蒋副将上前:“王爷,人都走了。” 王爷还是那副姿势,靠在窗前,盯着窗外,兴致勃勃地托腮:“那个女娃叫什么名字,倒是生得十分眼熟,像在哪见过。” 蒋副将为其解惑:“国师大人名唤景姒,是文国公府的嫡女,也是卫平侯老将军的遗孤。” 钦南王爷思前想后,恍然大悟,他惊了:“她就是萧景姒?!难怪菁华那个小子亲自来接她。” “王爷识得这位七小姐?” 他想起来了,他家小子在寝宫里挂了一副画像,宝贝得不得了,瞧不让人瞧一眼,他某天夜里偷窥过一眼,画的不正是这个国师女娃子。钦南王爷这下坐不住了:“赶紧的,回府!” 今儿个,世子有点异常,穿了一身淡绯的衣袍,扒着王府的大门,频频往外头瞧。 这衣裳俊是俊,倒真真是有些招摇了,这神情美是美,倒也真真是有些荡漾了。华支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询问一番世子爷,探查探查异常,就见世子爷三两步就小跑到门外。 华支一瞧,哦,是国师大人来了,难怪世子爷翘首以盼呢。 菁华才刚勒紧马绳,楚彧便十分愉悦地跑过来,仰着头喊‘阿娆’。菁华瞧了一眼楚彧身后,十分担心他的尾巴会出来作乱。 萧景姒掀开车帘,对楚彧浅浅扬唇。 楚彧越发愉悦了,那盛满了眼底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水亮亮的眸子,好看得像墨染的古玉。 “阿娆,你来了。” 萧景姒颔首,看着他,眸光安静而认真。 “夜里下了雨,地上湿滑,我扶你下来。” 她道好。 楚彧伸手,去牵她下马,不敢拽着她,又舍不得松开,红着耳朵将人牵进了屋里才松手。 阿娆的手凉凉的,和他不同,他手心渗出了汗,嗯,好开心,他牵阿娆的手了。 “世子。”菁华提醒。 楚彧长舒一口气,缓缓褪去耳朵和脖颈的热度。 进了主屋,楚彧把伺候的侍从都挥退,搬着木椅坐到萧景姒旁边,挪近了一点,又挪近了一点,问她:“阿娆,我给你煮茶喝好不好?” 萧景姒点头,道:“你伤势如何?” “你送来的药很有效。” 楚彧回话,脾气很好,语气轻柔得令人发指,乖得不得了。 菁华忍不住摇头。 萧景姒似是不放心,又问:“可传了大夫复诊?” 他答:“已经无大碍了。” 华支本来是要再去国舅府请苏暮词姑娘来复诊的,世子爷就斥了他一句:本世子的贵体,不是随便什么女人都能看。 堂堂国舅府的嫡小姐,大凉最年轻的圣手医师,在世子爷眼里,居然成了随便的女人。 所以,这复诊的事也就作罢了。 萧景姒蹙眉:“你身子不好,不可大意。” 楚彧立马听话了:“好,回头我让华支去请大夫。” 侯在门口的华支表示:他不敢请随便的女人来碰世子爷的贵体。 总之,世子爷是很欢喜的,国师大人问什么答什么,说什么是什么,听话乖巧得不像话, 饮了茶,楚彧又将桌上摆放的杏花糕放到萧景姒面前,用银筷给她夹了一小块:“府里的厨子做了些糕点,要不要尝尝?” 萧景姒点头,尝了一小口。 楚彧眼眸亮晶晶地盯着他:“味道怎样?”生怕她不喜欢,小心又殷殷期待的样子,“可还合胃口?” 萧景姒又尝了一口,与上次在马车里尝过的,似乎少了几分口感,许是钦南王府换了厨子,这做杏花糕的手艺逊色了不少。 “尚可。”萧景姒放下筷子,浅啜了一口清茶。 楚彧有点气馁,把碟子推开:“不吃了,我让人传膳。” 菁华瞧了一眼那碟杏花糕,他还是觉着他家爷,还是远庖厨比较好,别回头伤着了贵体。 “楚世子。” 萧景姒这般唤他,楚彧抿着唇,有点执拗:“你唤我楚彧。” 她沉吟了须臾:“那夜的事,莫要有下次了。” 箭入骨髓有多疼,她是知晓的,所以不忍心他去受,不明缘由地会心软。 她的话,楚彧自然不会不听。 “哦。”他低头,有点失落,觉得阿娆是恼他了,喉咙堵得难受,气血有些不顺,“咳咳咳……” 楚彧咳得厉害,脖子都红了,脸色也不太好,白得过分。 萧景姒不免急了:“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她看他,“很疼吗?” 仔细瞧,她的眸子很黑,光影凌乱,那样专注地看他,眉头也拧着,甚至抿着唇,少了几分颜色。 阿娆在担心他呢! 楚彧突然好开心,好想摇尾巴,他咬咬唇,小声地回:“嗯,伤口有点疼。” 要是阿娆抱抱他就更好了。 菁华看不下去,转身出去,猫族啊,当真粘人,而且娇软。 紫湘也识相,随着菁华出去,她主子,也有点不同于往常,刚走到门槛,便听见她主子说:“给我看看。”语气很强硬,萧景姒说,“我想看看你的伤。” 紫湘脚步一顿。 楚彧有点不好意思,很是羞赧:“在这里脱?” 菁华也脚步一顿,回头看,世子爷满脸春意,眼睛里能滴出水来,耳朵根红红的,有点羞涩,又十分听话:“好,在这脱。” “……”萧景姒有点囧,觉得不对,又不知哪不对。 不就是看个伤口,这气氛怎地不寻常。 楚彧命令:“你们都出去,把门关上。” 世子,不用这么亟不可待的。菁华得令,关门,上锁,抬头看看天,青天白日啊。 ------题外话------ 甜够了吧,我决定,冷落我杏花几天,咱玩玩权谋和虐渣吧。 二更奉上,pk神助攻快来! 第四十章:为民除害 世子,不用这么亟不可待的。菁华得令,关门,上锁,抬头看看天,青天白日啊。 然—— 只见钦南王爷火急火燎地冲过来,菁华都来不及拦,一声河东狮吼:“楚彧!” 咣地一声,门被推开了! 里面的愣住,外面的人也愣住,菁华侧首,瞄了一眼,只见一只素白剔透的手放在了银丝湘绣的衣领上。 那手,是国师大人的,那衣领,是世子爷的,国师大人俯眸,世子爷衣襟将褪未褪,从菁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世子爷若隐若现的锁骨。 衣衫半褪,怎地风情。 钦南王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你们——”他嘴角抽了一顿,一双鹰眸在萧景姒的手与楚彧的衣领上来回瞟,最后盯住萧景姒,大吼,“你对本王的儿子做什么了?!” 在老王爷眼里,就是有刁民觊觎他家俊儿子。 萧景姒被吼得一愣,手僵在那里。 楚彧这就不悦了,居然凶他阿娆,美眸冷凝,瞪向这十分扫兴的不速之客:“你出去!” “……”钦南王爷心里好似乌云密布,阴影覆盖,“你还凶我?”他好委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为了女子,跟他脸红。 楚彧不予理睬,眸光一转,温温柔柔的,问萧景姒:“阿娆,还,”他有点害羞,“还看吗?” 听听!听听!这前后的口吻,怎一个天差地别!钦南王爷觉得他有点气急攻心了,死死盯着萧景姒,和她还放在楚彧衣襟上的手! 她有些不自在,见楚彧脸染绯色,眸点星影,气色似乎挺好。便摇头,还是不看了。 这衣衫,终归是没褪下。 楚彧有点不开心,拉着萧景姒坐下,动作懒懒地整了整衣领,也没看楚牧:“你回京做什么?” 语气里,怎么听着有点敷衍。 钦南王爷哼哼:“本王还不是不放心你。”楚彧身子不好,大凉不比嵘靖南地气候温和,并不宜修养。 诶,他真是操碎了心!楚彧还对他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只顾着照看身边的女子:“阿娆,你饿不饿?我们先用膳。” 被彻底无视的钦南王爷酸得不行:“本王也没吃饭。” 楚彧置若罔闻,传了膳,便专心地给萧景姒布菜盛汤,很快便将她面前的瓷碗堆成了小山。 “你尝尝这个,味道很好的。” 他将她最爱吃的紫苏蟹肉丸子夹给她。 被晾在一边的钦南王爷,脸真真比紫苏蟹肉丸子还要黑,中气十足地一声吼:“华支,还本王添碗筷。” 华支头疼,觉得日子不太平。 这一顿饭,萧景姒吃得味同嚼蜡,钦南王那双眼睛,鹰一般,一直盯着她,喝了饭后清茶,她便先行回府,楚彧本是要送她的,她顾忌着他有伤在身,便回绝了他,他自然也是听她的。 将人送上了马车,又在门口依依不舍了好一番,才回屋,还不等楚牧质问一番,楚彧先发制人,表示他的不满:“你方才为什么盯着我家阿娆看?” 你家?钦南王府何时多了个女娃子! 楚牧阴阳怪气地:“本王看一眼怎么了?”就是看她不顺眼,瞧把他儿子迷的。 楚彧板着张俊得人神共愤的脸:“她是我的。” “……”楚牧被他噎得两眼一翻。 完了,他家儿子,被小妖精迷昏了头了。 这几日,又连着下了几场雨,夏日尾声,天已微微转凉,且说华凉国师奉命为都督府刘小公子查询凶手一案,暂时并无进展,倒是有件事东窗事发了。 那日,竹安公主不是惊了中书令府郑四小姐的马吗?去医署就医的郑小姐居然查出了滑脉之相,胎儿已有两月大。 这事儿可就有的嚼了,郑四小姐可是未婚的姑娘家,倒是许了人家,好巧不巧,就是许给了大都督府的嫡公子,这刘小公子不是被人废了吗,只怕是要后继无人,这未婚妻查出来怀了身孕,本是天大的幸事,可偏偏悲催了——两个月前,刘公子正巧在神机营历练,这孩子,不是都督府刘家的。 这下好了,孩子他爹是谁就成了众矢之的。郑四姑娘又是个软性子的,被中书令老爷一番斥骂,就认了,说孩子的父亲,是文国公府的四少爷。 真是一出跌宕起伏的狗血戏啊! 这下好了,文国公府萧家,中书令府郑家,大都督府刘家,三家就孩子的问题闹得不可开交得时候,国师大人查实刘公子遇害那日,萧明硕也在同一家茶肆里,并与刘家公子起了口角,抽丝剥茧究根结底,还查出了萧明硕曾雇人教训了刘公子。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如此一来,众位看戏的官人就不由得猜测了,难不成是那萧明硕与郑四小姐私相授受珠胎暗结,这才令其心有不甘怀恨在心,对刘公子痛下杀手废其手脚。 嗯,有理有理! 凉都城是传得沸沸扬扬的,文国公府萧家自然不认,推得一干二净,可天不从人愿,次日,帝令亲卫竟在萧府后院里翻出了那生生被斩下的四肢,正是刘小公子的残肢。 这下,萧家四少爷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大都督刘正更是一口咬定是萧明硕害了自己儿子,一旨状书告到了顺帝面前,顺帝授令国师大人全权处置,一边是君命难违,一边是血亲手足,国师大人迟疑了很久,最后大义灭亲,当着文国公老爷的面,只道一句:“押入大牢。” 三日后,帝君下旨,判决如下:杀人未遂,证据确凿,念国师有功,死罪可免,流放边关。 帝令下旨那日,午时三刻,文国公多年来,第一次踏进景和院的门。 脸色苍白,两鬓霜白,他红着眼怒指萧景姒:“景姒,明硕可是你的亲兄长。” 她坐着,沏了一壶茶,无关痛痒地:“哦,”抬眸,淡淡道,“所以,我没有斩了他。” 果然,这帝君的判决,有她左右其中。萧奉尧甚至毫不怀疑,这个案子,必定有她在穿针引线。 他急红了眼:“是你搞得鬼,你到底——” 萧景姒冷冷打断:“父亲,柳姨娘可给你养了个好儿子。” 萧奉尧死死盯着她,眼里尽是火星。 她眸影依旧淡而清澈,毫无波澜,好似话道平常,娓娓道来:“你可知道你那个好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两个月前,萧明硕为强抢已婚新妇,火烧城郊新田村十一户人家,五个前,他与镇宁侯家四少爷以人命赌马,屠杀了七个手无寸铁的马夫,还有,”她顿了顿,将茶盏放下,对上萧奉尧难以置信的眼,“天娇酒楼的被凌虐至死的三名歌女,城西南桥身首异处的孕妇。” 萧奉尧哑口无言。 她凝眸,冷视:“父亲,还用我一一细数吗?” 文国公府四公子,作恶多端,萧奉尧又怎会不知道,他重重叹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血亲。” 血亲?这亲情牌,当真是好笑呢。 萧景姒唇角牵起一抹冷笑:“他这样的人渣,我斩了他,是为民除害,留他一命,也算仁至义尽。” 萧奉尧睁大了眼:“萧景姒!” 轻缓的嗓音打断他将发泄的愤怒,她道:“父亲,你要知足,我既没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没让你断子绝孙,对你,对文国公府,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勿要得寸进尺。” ------题外话------ 关于加更问题:公众有公众的规则,无特殊情况,不加更! 由于有妞说不喜欢题外话太长,以后礼物鸣谢每天更新到最置顶的评论里,真心感谢你们对南子的——真爱! 第四十一章:连本带利悉数奉还 “父亲,你要知足,我既没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没让你断子绝孙,对你,对文国公府,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勿要得寸进尺。” 她仰起脸,少女的青涩早便褪去,眼眸里,深沉而冰寒。 句句灼灼,字字诛心。七女,竟如此狠辣。 “你——” 萧奉尧两眼一番,就晕过去,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萧景姒只睨了一眼,抬手:“紫湘,把人抬出去。”如此不经应付,当真无趣。 大凉二十九年,夏末,萧明硕于未时,从天牢遣送出宫,流放边关。那日,夕阳未下,柳氏月洳跪在文国公府门口,侯国师大人回府,长跪不起。 萧景姒刚从宫中回来,远远便见国公府外,路人驻足,窃窃私语,走近了,才知是何人在引人注目。 方下了马车,管事便上前,掩嘴小声道:“七小姐,夫人都跪了两个时辰了。” 萧景姒匆匆一眼扫过,无波无澜:“随她。”说完,径直入府。 “景姒。”柳月洳大喊,唤住了她。 众目睽睽,庶母给嫡女下跪,一个漠然以对,一个梨花带泪,真是演了一出好戏。 萧景姒转过头,便瞧一瞧,这戏怎么个唱法。 柳月洳没有起身,跪着挪到萧景姒面前,前些日火伤的胳膊还绑着绷带,渗出些些血腥,她仰着头一边抹泪一边哽咽:“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你要怎么对我都没关系,明硕是你亲哥哥,你放他一马。” 这话一出,路人指指点点,多双眼睛端详打量萧景姒。 呵,这母子情深的苦情戏好生无趣。 萧景姒兴致缺缺,嗓音懒懒:“这流放的圣旨是陛下下的,我有何能耐放他一马。” 有何能耐? 柳月洳埋首抹泪,唇边露出一抹哂笑,有何能耐?低头,看着自己抬都抬不起来的手臂,合上牙关,紧紧咬着。 三日前,她儿被收押大牢时,抓着她的手,痛哭喊冤。 “母亲,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割他的舌头,也没有废他的手脚,是萧景姒,是她诬陷我!” “母亲,你救救我,她要害我,她要害我!” “是萧景姒!是她!” 耳边,仿佛还听得到她儿声嘶力竭的叫声。柳月洳握紧拳头,手心几乎被掐破,红着眼仰头:“你有何能耐?”微顿,牙关咬紧,“明硕得此下场,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萧景姒笑了笑,似听了什么胡话,有些无奈:“柳姨娘,无凭无证的,话可不能乱说,污蔑朝廷命宫可是要治罪的。”她俯身,压低了嗓音,在柳月洳耳边轻语,“我可不想你这么快就去给萧明硕作伴。” “你——”脖颈青筋爆出,眼如铜铃,眸底的光几乎要将萧景姒凌迟一般毒辣,柳月洳张张嘴,却咬牙不语,许久,她俯首,对萧景姒弯下了腰,褪去了一身凌厉,哀求她,“我求你,帮他一回,只要明硕能回来,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我给你为奴为婢,若是你不愿意看见我,我也可以搬出国公府,我求你了,求你救救我儿子。” 为人母,对萧明硕,柳月洳自当会委曲求全。这慈母之心倒是感天动地。萧景姒站直身子,整了整裙摆:“恕景姒爱莫能助。” 她啊,从来便不是慈悲良善之人,素来有仇必报。 柳月洳当下便神色大变,怒喊:“萧景姒!”丝毫不理会路人耳杂,大声质问,“你已经废了我一只手臂了,还不够吗?” 闻者,惊愕不已。 众人只知前些日子文国公府走水,这国公夫人才灼伤了手臂,不料想听到这一番言论。 诶,高门世家恩怨多啊! 萧景姒只是笑了笑,缓缓抬起睫翼,清灵而平静地注视跪地的柳氏,柳氏对上她的眼,浑身一震,下意识便后退。 那日她遣派杀手刺杀未果,当夜国公府大火,隔着熊熊烈焰,也是这样一双眸子,在一旁静静观望。 她本欲呼救,却见火光之外的女子,拔下了发间珠钗,在手里把玩着。 她要做什么?! 素手掷出珠钗,飞过人高的火焰,扎在了横梁的支柱上。 “啪——” 一声烈响,柳月洳来不及躲避,横梁砸下,压住了她的左臂,她大声嘶叫,痛得几欲昏厥,仅剩的理智,让她浑然惊觉:“你不是来救我的!” 国公府后院大火,萧景姒若非来救火,那么…… 她问:“知道哪做错了吗?” 柳月洳忍着痛,颤颤巍巍地向后挪动,她知晓,是刺杀之事东窗事发了:“你、你来做什么?” 牙关都在颤抖,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让柳月洳几乎崩溃。 萧景姒淡淡回道:“我是来听你忏悔的。” 柳月洳咬牙:“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心存一丝侥幸,她自然不能不打自招。 她却似乎毫不讶异,拨了拨耳边散下的发:“我说过吧,不要来惹我,我这人十分记仇。” “你想怎样?”柳月洳趴在地上,砸伤的手臂在流血,她瑟瑟后退,狼狈不堪。 萧景姒启唇。只道二字:“讨债。” 话落,她纵身跃进火光,徒手,推到了整个横梁。 “啊——” 讨债?为谁讨债,这样连本带利,没完没了。 柳月洳知道,那夜大火也好,萧明硕也好,都是败这女子所赐,这样精于谋略而不动声色,让人防不胜防。 柳月洳认输,跪地磕头,她不顾受伤的手臂,拉着萧景姒的裙角,放下所有尊严向她认错:“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识好歹,是我自找死路,你惩罚我吧,要杀要剐都可以,可明硕是无辜的,你放了他,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 清凌凌的嗓音打断,萧景姒道:“晚了。” 柳月洳募地抬起头。 她说:“怪只怪你不该伤了我最舍不得的人。”眼底,突然冰寒满覆,尽是冷漠。 不舍的的人…… 柳月洳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怔怔失神。大局已定,萧景姒不援手,萧明硕再无退路。 二人声音极小,路人听不真切,只是瞧着年轻貌美却高不可攀的国师大人,只得望而止步。 稍许,待柳月洳回神,萧景姒退后一步,轻缓劝说的口吻:“柳姨娘,莫要跪了,还有一刻钟萧明硕便要被遣送出帝都,去见见他最后一面吧。” 说罢,转身迈过国公府的大门。身后,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喊:“萧景姒,手足相残,你会遭报应的!” “你会不得好死的!” “萧景姒!我等着,等着你将有一日大势已去。” 将有一日大势已去吗?然后呢?像上一世一样落井下石吗?萧景姒冷笑,痴人说梦呢。 回到景和院,云离从屋里出来迎她,笑着从门口跑来:“七小姐,七小姐。” 云离今年初才满十三岁,笑起来像个稚嫩的孩子,脸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七小姐你饿了吧,云离给你做了虾饺和蒜蟹丸子,这就去给你传膳。” 萧景姒回以一笑,点头说好,云离欢喜地跑去膳房,她看着地上女孩儿跳跃的影子,怅然若失。 柳月洳不是说报应吗?若有报应,上一世萧明硕便该遭天打雷劈,云离还这么小,被他喂了那般烈性的药,因着抵死不从,关进了同样被灌了药的马圈里。 当她从冷宫赶回来时,云离满身是血,衣衫褴褛难以蔽体,她还对她笑,笑出了眼泪:“七小姐,你别过来,云离身上脏。” 她说:“七小姐别难过,云离不会死,会好的。” 可是,却有人等不及她好,容不得她活。 三日后,云离便死了。是柳月洳,为了给萧明硕遮掩罪行,柳月洳杀了她景和院十条人命。只因为七日前的夜里,云离撞见了萧明硕和已为都督府少夫人的郑四在后院里颠鸾倒凤。 上一世的罪孽,这一世,悉数奉还。 ------题外话------ 礼物鸣谢更新在置顶评论。 有奖问答:都督府刘小公子的四肢和舌头是谁下的手,为何下手?(答案文中去找) 推荐友文《此婚有毒》文/朕要雨露均沾 小剧场: “娶我,我们互相伤害。”语调平缓的两个字从施安冷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阳光恰好洒在那靠坐在真皮沙发上的男人身上。 寂静了许久,那人站起身,薄唇冷启,“好巧,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乎,一直被逼婚的施安冷,端着被那个冷漠寡淡的男人婚后残虐的心态,终于结婚了。 可为毛故事的发展与她预计的不一样? 说好的互相伤害呢? 难道就是关上门,每晚在她身上做做俯卧撑? 第四十二章:我阿娆啊 上一世的罪孽,这一世,悉数奉还。 次日,国公夫人柳氏因忧思过度,病重在床。 三日后,国公府江姨娘被诊出怀了身孕,文国公大喜,将其抬了贵妾。 自然是大喜,萧奉尧兴许是祖上造了什么孽,连同萧明硕在内有三个儿子,一个幼时夭折,一个青年时意外而亡,仅剩的萧明硕还流放边关,江姨娘这肚子,真是来得及时。 如此之后,柳氏一房,也就安生了许多,柳月洳闭门养病,不出房门,便连萧宁玉见了萧景姒也会绕着道走。 隔了几日,中书令府的郑四小姐被大都督刘府退了亲,圣上赐了一碗无子汤,遣送出家,终身不得出寺一步。 洪宝德退朝后,来景和院打牙祭,喝着云离熬的山药海鲜粥,乐滋滋地:“景姒啊,是你吧。” 萧景姒也不否认,点头。 果然,从郑四被竹安公主撞下马开始,这一切便都在她股掌间,不动声色,牵一发便动全身。 洪宝德咋舌,当真是佩服萧景姒英明神武,十分之兴奋又好奇:“你怎知那郑四怀了萧明硕的子嗣?” 萧景姒想了想:“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 洪宝德大笑,一口干了这碗山药海鲜粥,揶揄打趣:“那你也给我算算,我良婿何在?” 萧景姒摇头,笑而不语。 上一世,云离死后,她暗中调查事情缘由,机缘巧合得知,这刘都督府的嫡孙,竟是萧家的种。 因果轮回,前世今生,冤冤相报。 黄昏时分,正是药膳时间,院外头忽然传来小灰嗷嗷叫唤。 萧景姒唤了一声紫湘,她在外回道:“主子,是常山世子来了。” 这灰猫儿,似乎极是畏惧楚彧,每每见了他,便上蹿下跳,俯首帖耳的。 萧景姒吩咐云离去添了一双碗筷,抬眸,看走近的楚彧:“来了。” “来见你。” 他今日着了一身淡紫衣衫,十分艳丽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美则美矣,却多了几分妖治。 楚彧心情极好,连着喊了几声‘阿娆’,乖乖坐到她身边,也不急着用膳,撑着脸仔细瞧萧景姒用膳。 她问:“要一起用膳吗?” 楚彧笑着点头:“好。” 萧景姒将碗筷递给楚彧,又给他添了饭。他欢喜得不得了,灼灼发亮的眸间,全是笑意,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吃着,两汪湿漉漉的眸子,舍不得挪开,盯着萧景姒瞧,又有些羞赧,眨巴了几下。 正吃得津津有味,楚彧听见他阿娆问:“国公府里翻出的残肢,是你送来的?” 她想,大概是她煽风点火了,所以他火上浇油。 楚彧动作一顿,垂头:“嗯,是我。”他怕阿娆生气,他知晓,他的阿娆才不是滥杀之人。 突然沉默了,她不言,若有所思着。 楚彧吃不下饭了,有点心慌意乱,筷子掉桌上了,战战兢兢地看萧景姒:“阿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么残暴?” 萧景姒摇头,轻声道:“这样很好,助我破了案。”只是,她一直不知晓,那刘都督府的公子,是怎生惹到了楚彧。 见萧景姒不生气,楚彧好开心,将脸凑过去一点,满怀期待地看她:“阿娆,那刘茂英的案子,你是不是,”小心瞧着她的脸色,“你是不是在帮我脱罪?” 她分明亲眼所见,那废了刘小公子的凶手,便是他,却祸水东引,让萧明硕担了罪名。 楚彧喜滋滋地想,阿娆许是在替他善后。 “嗯。”萧景姒点头,承认了,毫不忸怩作态。 确实,她要惩治萧明硕,有很多不见血的法子,犯不着得罪了中书令府郑家。 萧景姒道:“只有找个替死鬼,都督府才会善罢甘休,你才可以一劳永逸。” 楚彧听了,笑弯了眉眼:“阿娆,你对我真好。”水洗般透亮的眸子湿漉漉的,“以后我会什么都听你的。” 萧景姒笑,用青瓷小碗舀了半碗汤,推到楚彧面前:“这个鱼汤味道不错。” 他迟疑了一下:“阿娆,你喜欢吃鱼?” 萧景姒点头:“怎了?” 院子里那只灰猫也喜欢呢。 他端起汤碗,小口抿了一下:“我也喜欢。”随后,低下头,安静地、小口小口地喝着鱼汤。 他喝得专注,看起来似乎……很喜欢鱼。 萧景姒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鱼,楚彧受宠若惊地怔好一下,然后很开心地吃了,一来一往,半条鱼便下肚了。 用过晚膳,又饮了清茶,楚彧方才依依不舍地道别,一步三回头,慢吞吞地翻出景和院的院子,临走前,还对国师大人道了一句‘我还会再来的’。 菁华摇头,叹息,将马车牵过去,好一番催促惹来楚彧一顿冷眼。 轿子里,菁华坐一旁,觉得不大对劲,仔细瞧了瞧:“世子爷,您怎了?” 爷这已经是第四碗茶了,一口没喝,又全吐回到一旁的痰盂里。 楚彧皱着眉头,闷闷不乐地说:“腥。” 菁华思忖了一番,问道:“您在景和院里吃鱼了?” “嗯。”他将杯子放下,懒懒地靠着,皱着一张俊脸,唯独嘴角却牵着笑,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菁华就诧异了,世子爷最不喜欢鱼腥了,甚至连水里的物什也是碰也不碰的,偏激挑剔程度,实乃北赢第一。 北赢啊,也就这一只不吃鱼的猫了。 菁华便说:“您既不喜欢,与国师大人说便是。”何必委屈自己。 楚彧理所当然了:“我家阿娆喜欢。” 所以? 菁华不明,只听世子爷信誓旦旦又有点娇羞欲掩:“以后等阿娆嫁给了我,我们要一起用膳的,自然要好她所好。” 楚彧半眯着眼,是一脸的春心荡漾,简直要闪瞎菁华的兔眼,菁华很冷静,很客观:“就目前来看,国师大人嫁给世子爷还不知要何年马月,世子爷不必——” 楚彧吼他:“你胡说!”他瞪着菁华,振振有词,“阿娆已经越来越喜欢本世子了!” “?”何以见得,菁华不解。 “阿娆会给我脱罪。” 说到这,楚彧口吻十分之得意和满足,甚至有些炫耀的成分。 他嘴角笑,继续振振有词:“阿娆会同我一起用膳。” 菁华一脸懵:“……” 楚彧言之凿凿:“阿娆还给我夹了鱼!” 就这?这不是君子之交的日常吗?菁华正欲实话实说—— 楚彧哼了一声,恶声恶气地:“你不懂就不要乱说!我家阿娆可不是随便给人夹鱼的人,她都没有给凤傅礼那个混蛋夹过鱼!” ------题外话------ 礼物鸣谢:qq06280,做个安静的女汉子,笑笑微凉,宁望年,183**2911,晴零之夜。 推荐《空间重生之萌妻影后》/萝鲤玥 她是艺校的高三学生,因出境一部青春电影走红,却被誉为没演技的“花瓶”,处处被人议论欺凌。 当千年前的灵魂穿越到她的身上,巫蛊,修真,演戏,赌石……且看一代妖后化身21世纪少女,如何发家致富,创造的高能影后的传奇人生! 傅影帝:“茵茵,如果有一天我淹没在人群里,你能一眼认出我吗?” 乔若茵:“不能,我脸盲。” 傅影帝闻言脸色一沉,扯开被子,欺身而上。 “那这样呢,能牢牢记住我了吗?” 第四十三章:常山世子入狱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我家阿娆可不是随便给人夹鱼的人,她都没有给凤傅礼那个混蛋夹过鱼!” 夹鱼就夹鱼,这关人太子什么事?这迷之蔑视,迷之优越感。 说完,还不等菁华说话,楚彧瞪他:“哼!”然后转过身去,闭目养神,一点都不想理菁华这榆木疙瘩。 “……”菁华摸摸鼻子,当真觉得莫名其妙,这喜怒无常的世子爷,真难伺候。 楚彧突然转过头来,命令的口吻:“日后钦南王府里,每天都要做鱼。” 菁华随口问道:“世子爷不嫌腥?” 他不管,有理有据地说:“阿娆要是知道我爱屋及乌,肯定会更喜欢我。” 说着,那张俊得祸国殃民的脸,好生荡漾。 “……”菁华真的无言以对了。 风平浪静了几日,月末时,宫里的星月殿修葺完毕,帝令宫中钦天鉴择良日为华凉国师乔迁。 大凉二十九年,深秋末节,国师萧景姒入住星月殿,顺帝宴请百官,满朝文武官员齐聚,于瑶池宫同席共饮,以贺国师大人出任。 那夜,星满月盈,交相辉映,秋风缕缕,歌舞升平里,酒香迷醉,国师景姒,得帝君赐赏,甚喜,浅酌几杯,微醺,先于离席。 戌时,宫中突生事端,太子烨于南面正宫门遇刺,昏迷不醒,御林军统领季禹当场收押刺客,关入大牢。 钦南王府外,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王爷!”是华支,大声在喊,“王爷,出、出事了。” 华支年少老成,这般慌慌张张,实乃少见。 钦南王爷翘着二郎腿,正在用膳,搁下碗筷:“好好说话。” 华支好好说话:“世子他、他,”跑得太快,上气不接下气。 钦南王一听是楚彧,整个人都不淡定了:“给本王把舌头捋顺了,世子怎么了?” 宫中宴席,钦南王府素来不搭理,这次他家儿子之所以赴宴,还是不是为了那女娃子。 果然,没个安生! 华支深吸一口气:“太子在正宫门遇刺,刺客被当场抓获,” 不待华支将原委说完,钦南王就没耐心了:“凤傅礼是死是活,关本王屁事,赶紧说世子爷的事,别东拉西扯的!” 华支斟酌,言简意赅:“世子他是凶手。” 钦南王想都没想,爆粗:“放屁!” 华支:“……”王爷这话他该怎么接。 王爷还说了:“我儿要杀凤傅礼多得是不见血不见光的法子,哪用得着去宫里杀。” 语气振振有词,极度暴躁,不过,王爷的话在理,若真要杀太子,哪里需要这般正大光明地去皇宫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不过:“虽说如此,可世子被御林军统领抓了现行,百口莫辩,这会儿被关进了大牢,听候发落。” 楚牧一听,暴怒了:“到底是哪个兔崽子给我儿泼脏水!” 钦南王是一口断定,他儿是冤枉的,拿了把刀就进宫去了。 此时,东宫太子寝殿内,也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寝殿的门被推开,苏暮词走出来,侍女立马端来热水为其净手,小心仔细地洗去手上的血。 皇后焦急:“太子怎么样了?” 取来棉布,苏暮词将指尖擦拭干净,回道:“血已经止了,没有伤到要害,修养几日便无大碍。” 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斥道:“他楚彧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行刺。” 苏暮词沉吟片刻,道:“姑母,太子表哥不是楚世子所伤,凶手是个女子。” 皇后惊愕:“女子?御林军分明当场抓获了凶手,是楚彧无疑,你这话是何意?”何况,常山世子怎会为他人吃这种闷亏。 苏暮词挥手,将侍人都屏退,对皇后言:“太子表哥的伤,是女子的发簪所致。” 这凶手,竟是女子! 一个时辰后,子夜已过,宫里的各位主子相继来东宫探视,也不知道是来看太子死了没,还是没死。 “你果然来了。” 晋王凤玉卿靠着东宫殿外的石狮子,饶有兴趣地看着疾步而来的女子。 萧景姒抬头,双目相视:“你似乎在等我?” 同先前宫宴上一般,她身穿黑色的国师官服,越发衬得皮肤白皙,模样清丽。 连官服都未换下,想必,亟不可待。 凤玉卿笑着点头:“本王是在等你,有件事要确认。” 他倒料准了她会连夜来东宫。 萧景姒神色未变:“那殿下确认了吗?” “嗯,确认了。”凤玉卿抱着手,走到她面前,玩味地看她,语气似真似假,“你不是来探望的,你是来谈判的,楚世子背了黑锅,你才是那行刺太子的凶手。” 笃定的言辞,揶揄戏谑的口吻,凤玉卿仔细瞧着眼前女子,却未曾从那一双漆黑深邃的眸中窥得半分讯息,甚至,连喜怒哀乐都没有。 萧景姒问:“说完了吗?” 凤玉卿失笑。 她倒是坦坦荡荡,半句辩驳的话都没有,只道:“你好像还有疑虑。” 这是认了? 凤玉卿愣了一下,实在未曾遇见过这般胆大包天的女子,这刺杀东宫储君的罪,重则诛九族,她却还这般淡然处之。 “本王只是好奇,你与太子有何仇怨?与楚世子又有何牵连?” 怎样的仇怨,能让这淡漠清雅的女子次次将太子置于险境。又是怎样的牵绊,能让楚彧那样桀骜不驯之人为她担了这诛九族的死罪。 “晋王殿下。”她打断他的臆想。 凤玉卿抬抬眸子,好整以暇。 “莫要对我好奇,”她错身站在凤玉卿身侧,嗓音冷冷清清的,“会很危险的。” 话落,擦身而过,走进东宫殿里,凤玉卿站在原地,哑然失笑。 ------题外话------ 我偏偏喜欢倒叙,别说你看不懂,后面见分晓 礼物鸣谢置顶评论,谢谢各位美人的礼物,笔芯! 推荐:《农门弃女,锦绣医香》偏方方 一觉醒来,穿越到一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还连跳两级,成了两个小包子的娘亲。 看着小包子嗷嗷待哺的小眼神,乔薇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不就是当个娘吗?她还能当不好了? 养包子,发家致富。 不为恶,不圣母,人敬我,我敬人,人犯我,虽远必诛。 杏林春暖,农门弃女也能走出个锦绣人生。 推荐:《帝国军情:男神豢宠刁蛮妻》锦色千翎 星辰大海,银河机战,一只暴娇炸毛小野喵,杠上一群长腿窄腰大美人。 “帝国军人绝无庸碌之辈——战场上是,床上也是。” “妈的,一帮牛郎,流氓,还有人渣。” 第四十四章:酒醉手刃 话落,擦身而过,走进东宫殿里,凤玉卿站在原地,哑然失笑,如何能不好奇,这个女子,次次都让他惊心动魄,却又丝毫都看不透彻。 几个时辰前,宫宴方散席,他见过她,站在正宫门的城门之上,一人一影一盏酒,这是他第一次得见,这总是不动声色的女子喜形于色。 他提灯走近:“为何在此独酌?” 萧景姒抬起头,笑了笑:“怎是独酌?”她抱着酒壶,素手指着城墙之下,“晋王殿下,你可知,这宫门之下,葬了千千万万的鬼魂,我啊,与他们共饮。” 十年生死两茫茫,千里孤魂,无处话凄凉。一地空瓶,酒香浓烈,她却满身孤苦,在祭奠什么,追忆什么? “你醉了。” 凤玉卿看着她白皙的侧脸轮廓,烛火昏黄,有些模糊不清,应是醉了,她摇头晃脑,地上的影子,打在城墙上,也晃动凌乱。 萧景姒点头:“嗯,醉了。”她笑,凉到让人生寒的笑意,“所以,如此清醒。” 那些刻骨仇恨,当她登高望远,俯瞰这皇城时,便卷土重来,来势汹汹。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指着笼在昏暗里的金碧辉煌的宫殿,笑出了声音:“今日之后,我便要入住这皇庭,就是这,这块土地里,我几乎流尽了我体内的血液,我的生命,我的亲人,我曾经留恋的大凉,都葬在这里。” 分明是清婉安静的声音,却像压抑了太久,借着酒意与故地,歇斯底里。 血染皇城,故人不再,他仿佛也看到,兵临城下的烽火。凤玉卿凝眸,朝着她望的方向望去:“你是酒后胡言?还是夜观星象,预言如此。” 他虽不信鬼神,却从未质疑过这位如今已位及首辅的女子。 萧景姒摇头,笑出了声:“不用预言,我怎会重蹈覆辙。” 她说,重蹈覆辙…… 凤玉卿端详审视着:“你到底在说什么?” 萧景姒似是未闻,转头问他:“这个江山,你那么想要吗?” 凤玉卿静默不语。 萧景姒却抬头看他,他们从未这样,四目相视,再无其他。 上一世,成王败寇,说到底,是她站到了东宫阵营,让凤玉卿输了皇位,卫平侯府也好,意岭关之乱也好,她总归是让他担了莫须有的罪。 萧景姒说:“要不要我助你?” 凤玉卿沉吟许久,笑了:“你真醉了。” 她不置可否,不再谈及这些酒后乱语,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往登高楼走去,凤玉卿跟上她。 她回头:“不要跟着我!” 看着那一地的酒瓶子,他怎么能让她独行,凤玉卿上前。 “别过来,”她爬上去,站在登高楼的石阶上,面向凤玉卿,笑了笑,“你不知道吗,我后面,是万丈深渊。” 话落,她张开了手,朝后,缓缓倒下…… “萧景姒!” 凤玉卿整个身子扑去,却没能抓住女子的衣角,宫装的裙衫坠入城墙下,飘飘零零的一抹白色。 五十米城墙,确实,是万丈深渊,怎有活路。凤玉卿脱口又一次喊她的名字,突然,眼前灯火闪动,只见白色的素锦张开,像夜里开了一朵妖娆的花,缠缠绕绕,扎在了毫无素色的漆黑墙面,昏暗的烛火里,女子便落在那素锦之上,黑色的长发铺在白色的素绸上,张扬而鲜明的对此。她撑起身子,借力跳起,衣袂飘飘,跃上了观星台,那是皇宫最高的地方。 这女子,该死的不要命,又该死的迷人。 凤玉卿握紧拳头,满手的汗,有生之年,从未见过这样胆大肆意之人。 脚步声靠近,是凤玉卿的亲卫:“王爷,圣上有请。” 凤玉卿驻足了很久,将手里的宫灯放下,转身走下了城墙高楼。 他走后,萧景姒便在观星台上浅眠,风安静地吹,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她的半世浮生。 那时,德妃胎落,凤傅礼给她判了绞刑。 “圣上有令,献敏皇后萧氏,善妒成性无治后宫,残害皇储兹事体大,特令收押,执以绞刑。” 她一觉醒来,却还在冷宫的床上,睁眼,已为皇后的萧扶辰就站在她床边,穿着金丝华服,头戴凤冠。 “姐姐,你不去城门看看吗?” “你不去,那吊在城门下替你行了绞刑的女子,会死不瞑目的。” 紫湘没了,挂在城墙上的她,只剩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还睁着眼,这个陪她半生的女子,替她受了刑,死不瞑目。 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掉:“紫湘,紫湘,我来了……” “我来带你回去,带你回仓平,古昔也在那里,他在那里等我们。” 不,古昔也不在了,古昔死在了仓平的战场的,也是为了她而死。 “你怎么不看我,是不是怪我来晚了。” “紫湘,别怕,我这便杀了那些人,让他们给你陪葬。” 她撕下裙摆,将紫湘的头颅小心地包好,背在背上,起身,拔出了她的剑。 “保护陛下!” “保护陛下!” 混乱不堪,凤傅礼只道了一句话:“传朕旨意,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好个格杀勿论! “你们都该死!” 女子的剑,染满了血腥,千千万万的刀光,她也不曾退一步。 “皇上,西陵军攻城了。” “皇上,苏将军战死,西陵楚王快攻上来了。” “皇上,快撤!” 凤傅礼没有退,他一生都想坐上的那把金龙椅,他怎会舍得,而是将刀架在了她的脖颈上:“楚彧,你是要她,还是要大凉?” “放下武器,退兵。” “或者,给萧景姒收尸。” “你别伤她。”楚彧说,“我降。” 这个傻子,唾手可得的天下,便这样弃了,选了她这么个满身杀戮的人,只是,那些仇,她不能不报,她说过的,亲手将凤傅礼送上皇位的是她,亲手把他拉下来的人,也只能是她,这个皇朝都被她摧毁了,怎能让凤傅礼继续苟延残喘,又怎能让楚彧受他牵制。 她纵身,跳下了城墙…… “阿娆!” 撕心裂肺的声音,突如其来地撞开了梦境,萧景姒猛地睁开眼,一身冷汗,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哦,那不是梦,是她的上一世。 她起身,却看见了凤傅礼,几乎脱口而出:“凤傅礼。” 凤傅礼愣了一下,这是第一次,有人唤他的名讳,他审视着眼前的女子,她却突然靠近,眼里竟染了灼灼火光。 “你为何不放我一条生路?非要我死吗?” 萧景姒大声地质问,眼神,是凤傅礼从未见过的狠意:“该死的人是你!” 凤傅礼被逼后退,拧着眉:“萧景姒,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们都死了,你去给他们陪葬吧。” 凤傅礼募地睁大了眼,身后是墙壁,退无可退,女子的簪子便重重落下,扎进了他心口。 “你——” 他捂着胸口,滚下了石阶,死死盯着观星台上的女子,她握着染血的珠钗,眼里,也像染了血,红得狰狞。 她恨他,恨不得他死……凤傅礼缓缓闭上了眼。 “呵呵。” 萧景姒轻笑,她真是醉得厉害,一个梦,一场故地重游,就让她理智全无,满盘皆乱,她将珠钗擦干净,别回发间,走下石阶,身子摇摇欲坠,趔趄了一下,往观星台下倒去—— 忽而,腰间一紧,她被抱住,一同滚下了石阶,耳边,有人在唤她:“阿娆……” ------题外话------ 礼物鸣谢:qq06280,哥斯拉不说话,笑笑微凉,璃羽飞舞,帅气的何鑫鑫 第四十五章:上一世结局 忽而,腰间一紧,她被抱住,一同滚下了石阶,耳边,有人在唤她:“阿娆……” 她抬眸,看着他,一双凝墨的眸子,亮如星子,徐徐温柔。 他轻唤她:“阿娆。” 这世间,便只有一人会这样缱绻呢喃着她的闺字,如此如履薄冰,视如珍宝。 是他来了,总是他,在她失措慌乱时,温柔以待。突然便红了眼眶,许是酒意上头,声音有些颤意,似乎委屈、害怕,她扯他的衣袖:“楚彧。” “嗯?” 楚彧将她抱起来,藏进怀里,小心地拍着她的背。 声音有些哽咽,萧景姒抓着楚彧的衣角,紧紧拽着:“楚彧,你来救我了是不是?” 他用袖子,轻轻擦她额头上的汗:“嗯,我来救你。” 两世浮华,恨过,怨过,弃过,得过,至尊至荣过,卑贱如泥过,而自始至终,他不曾变过,沧海桑田命格重蹈,楚彧还是楚彧,从不让她被抛下,不让她孤军奋战。 萧景姒闭上眼,抱住他楚彧的手,将头枕在他手臂上,有泪滑下,无所畏惧,因为他在。 “谁?!谁在那里?” “城门上是什么人?” 宫门之下,灯火通明,禁卫军举着火把靠近。 萧景姒睁开眼,看着不远处凤傅礼汩汩流出的血,推了推楚彧,没有开口,她让他走。 楚彧将她耳边的碎发拂到耳后,摇摇头:“阿娆,我不丢下你,绝不。” 像执拗的孩子,倔强而决然。 “楚彧。” 他轻声地哄:“阿娆,你乖,听我的话好不好?”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不要出声,也不要看。”他遮住她的眼睛,声音似蛊,惑人心神,“在这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我过会儿便来接你。” 楚彧啊,会蛊惑人心。 她闭上眼,睫翼在楚彧掌心微微颤动,他将她抱起来,放在避光的城墙角落后,解下衣衫,披在她身上。 “等我来接你。”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禁卫军的灯火里,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不知过了许久,她昏昏沉沉,似清醒,似梦魇,直到身体被摇晃,睁开了眼,来接她的人不是楚彧,是秦臻。 楚彧没有来,她刚刚又做梦了,楚彧抱着他,在城墙下哭,她也在哭,从那么高的楼下跳下,不疼,因为,已亡人不是她。 秦臻拂了拂她通红的脸,皱眉:“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萧景姒一把抓住他的手:“秦臻。” 秦臻愣住:“嗯?” 上一世,便是在这城门上,秦臻随着她跳了下去,用全身的力托住了她,百米城楼,他摔得尸骨无存,血溅了她一身,便是那日,楚彧以绞刑而屠城大凉,杀人无数,也是那日,凤傅礼尸骨无存,被楚彧埋在了杏花林里。 她捡回了一条命,全身筋骨断裂,却一息尚存,秦臻以命换命,她仍是没活过那年冬天,死在了西陵,楚彧身边。 萧景姒张张嘴,喉间酸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涨红了眼,一滴一滴泪落下来,滚烫滚烫的。 这是秦臻第一次见她哭,第一次练剑受伤时她没哭,十二岁上战场时也没哭,即便是卫平侯去世时,她也不曾在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秦臻拍拍她的头:“怎么哭了?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她不记得五岁前的记忆,外公在世前总说,生在文国公府是她不幸,而长在秦臻膝下,是她三世有幸。 萧景姒红着眼:“秦臻,我刚才闯祸了。” 秦臻失笑,重重擦她的眼泪:“哭什么,我在呢。” 她哭得更厉害了,因为他还在,还没有摔成一滩她认不得的血水。 楚彧入狱了,萧景姒半个时辰之后才得知,酒已醒,失魂落魄却清醒着,换下汗湿的衣衫,打灯去了东宫太子处。 路遇晋王,兴许,凤玉卿已知晓她便是凶手,即便如此,萧景姒也无暇顾及了。 东宫殿外,宫人来报。 “皇后娘娘,国师大人来了。” 宣明皇后苏氏脸色不是甚好,在寝殿外踱步,正担心太子伤势,对其他事哪有耐心:“她来做什么,不见。” 宫人正要禀报,虚弱的声音响起:“让她进来。” 凤傅礼说完,便剧烈地咳嗽,没有伤及要害,确实伤了肺腑,虽不丧命,也不好受。 皇后连忙走到榻前,焦急询问:“皇儿,你终于醒了,身子可好些?”想了想,苏皇后不放心,“母后这便差人去国舅府请暮词过来。” 凤傅礼摆手:“儿臣无碍。”扶着心口,调整了气息,道:“请国师大人进殿。” 萧景姒入殿,隔着珠帘,她看不清殿内何况,想必凤傅礼死不了,不然宫中早便大乱了。 可惜了,她难得任性放纵了一回,若是清醒,她怎会以暴制暴兵行险招。 凤傅礼还未开口,苏皇后便质问:“你来做什么?” 这皇后苏氏,对这国师大人,敌意大过善意,毕竟,不是同一阵营。 萧景姒不欲与其多言,看向凤傅礼:“太子殿下,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凤傅礼抬头,灼目而视。 这个女子,这个胆大肆意又极其聪慧的女子,她怎会坐以待毙。 “哦?”凤傅礼洗耳恭听。 萧景姒笑,上前一步。 此时,永延殿上,钦南王楚牧正振振有词:“无凭无证的,皇上,刺杀一说可不能就这样盖棺定论。” 这话,怎地义愤填膺,丝毫没有顾忌帝君一分。 这大凉官宦里头,也就只有楚家敢这么目无法纪,藐视皇威。 顺帝沉着脸,将手里的奏章扔到一边:“御林军亲眼所见,钦南王倒是说说,怎就无凭无证?” 楚牧大嗓门嚷嚷,十分愤慨:“谁亲眼看见我儿子亲手把刀子扎进太子胸口了?把那个兔崽子叫过来,本王倒要看看他眼睛有没有毛病。” 这无赖,兵痞! 顺帝脸色又是一沉,难看至极:“宫门一里之外,御林军遍布,又岂是何人都能近太子的身,若非常山世子,还能是谁?” 若非太子无恙,当真想给楚家点颜色瞧瞧,平日里动不得,这当口,楚家还是这么嚣张。 还有更嚣张的! 楚牧义正言辞,反驳顺帝:“指不定就是太子多喝了几杯,自个儿摔的,我儿好心才上前帮衬,这才被反咬了一口,贼喊捉贼!” 自个摔的?刚好扎心口? 这都说的什么混账话! 顺帝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怒目圆睁:“胡言乱语,不尊礼纪,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一国之君,楚牧,朕这永延殿可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撒野?楚牧被逗笑了,十分无辜:“皇上冤枉臣了,您可能没有见过臣撒野的样子。” ------题外话------ 本章关于上一世的事情,和前面的回忆是相呼应的,因为前世今生架构很大,容易漏细节,请美人们指出(指出bug,奖励多多) 有妞说有地方没交代清楚,请说出来是哪里,也许是我疏忽,也许是我埋的暗线,但别憋着,说出你们的疑问啊! 最后一句,不要一味的吐槽,我玻璃心,最近被打击得很厉害,如果不爱我,我们分手,分家,分财产,你净身出户! 第四十六章:便将余生,予你一人 撒野?楚牧被逗笑了,十分无辜:“皇上冤枉臣了,您可能没有见过臣撒野的样子。” 言外之意:现在啊,还算客气的。 一边的方公公听了,人都傻了,更别说帝君,气得语塞:“你——” 这时,殿外内事公公进殿禀报。 “皇上,东宫差人来传话了。” 顺帝压下心头的火气:“宣。” 来人是皇后宫中的掌事宦官,苏总管,乃国舅府的家生子。 顺帝问道:“太子如何了?” 苏总管回话:“回皇上,殿下已经无大碍了,只是尚不可下榻,这便差奴才前来禀报皇上。” 顺帝抬手,恩准。 江总管仔细道来:“昨夜里,殿下多酌了几杯,便有些熏了,夜路黑,撞上了铁闸的刺口,便伤了身子,恰逢常山世子赶巧而过,这才生了误会,殿下方醒便急着差奴才前来道明事情的原委,省得冤枉了他人。” 这一番言论,实属出人意料,甚至惊世骇俗。 顺帝难以置信:“太子当真如此说?” 江总管禀明:“奴才不敢妄言,谨遵殿下原意。” 顺帝沉着脸,若有所思。 楚牧突然仰天大笑两声:“哈哈!”他的贼喊捉贼言论,居然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什么撒野,他这是料事如神! 楚牧瞬间觉得自己形象高大,底气十足:“皇上,果然还是臣神机妙算。” 顺帝脸色黑得不忍直视。 楚牧拱拱手,有模有样地行礼:“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这救驾的功劳便算了,人是不是该放了?” 说得当真是豪气云干。 顺帝咬牙,摆摆手:“放人。” 得了帝令,楚牧告退,随即便去了大理寺天牢,心里头惦记自个儿子在牢里冷着冻着,是一刻都不敢耽误。 脚步声传来,楚彧躺在菁华差人‘弄来’的那张软榻上闭目养神,一听到声音,他猛地起身,跑过去扒着铁栏东张西望,瞧见来人时,大失所望:“怎么是你。” 楚牧嘴角一扯:“怎么,不是那女娃子失望了?”阴阳怪气的,显然不爽。 楚彧耷拉着头,不开心,点头:“嗯,很失望。” 楚牧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真特么找欠,扯着嗓门没好气地喊:“老子来接你回府!” 楚彧哦了一声,兴趣不是很大,就只关心:“凤傅礼有没有为难阿娆?” 楚牧一听见阿娆二字,心中疑虑便解开了,难怪太子会平白无故受伤,难怪楚彧会摊上这刺杀之罪。 楚牧哼哼:“我就知道你是给她担的罪。” 楚彧意识到什么,抬头,立刻摇头:“不是。”他咬定,“人是我刺的,我才是凶手,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污蔑她。” 污蔑?污蔑!楚牧忍不住大翻白眼。这当口,他还在替她顶罪! 楚牧听不下去了,嚎:“当老子蠢吗?” 楚彧不说话,默认。 “……”王爷老人家不想说话了,省得被气死。 狱卒道了一句得罪,便将牢门的锁打开,恭恭敬敬地请世子爷出来。 楚彧一动不动,问楚牧:“你如何让凤旭松了口?” “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有人让凤傅礼松了口。” 楚牧的话刚落,就只觉一股风刮过,哪里还有楚彧的影子,他气急败坏:“你去哪?” 菁华宽慰:“王爷莫担心,世子大抵是去寻国师大人了。” 楚牧一点都没有被宽慰到,心里郁闷极了:“真不知道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菁华也有此同感,觉得美色实在惑人。 “嘎吱——” 星月殿外,推门声响。 “紫湘。”萧景姒抬头,却见楚彧立于门口,她微微惊愕了片刻,将手中毛笔搁下,道,“你来了,我正好想去见你的。” 他似乎是急着赶过来的,额头上还有些许汗,脚步有些急,跑到她面前:“阿娆,你是不是应了凤傅礼什么要求?” 他最怕,阿娆为了他妥协。 萧景姒不言,敛下了眸,似有所思。 半个时辰前,东宫太子寝宫里,她道:“殿下,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哦?”凤傅礼几分玩味地看她,“本宫倒是好奇你有什么筹码。” “殿下大婚之日不远,我便赠殿下一则吉言。”萧景姒顿了顿,沉声道,“有凤来仪,思而慕之。” 八字预言,毫无凭据,她却如此信誓旦旦。 凤傅礼震惊过后:“你觉得本宫会相信你的信口之言?”目光逼视,“本宫如何能信得过一个一心要置我于死地的异己?” 萧景姒摇头,云淡风轻:“不,你会信。” 是啊,他会信,萧景姒能位及国师,不正是说明了她足有那般能耐,身怀异能也好,攻心攻计也好,她自有翻天覆地的一番手段。 更何况,不信能如何,不承了她的意还能怎样,钦南王府真动得了吗? 凤傅礼久久沉吟过后:“昨夜你道本宫杀了他们,这个他们,是谁?” 那样彻骨的恨意,绝非只是卫平侯之仇,这个女子身上,一切皆成谜,丝毫让人看不透彻。 她只道:“殿下,酒后胡言怎可信以为真。” “阿娆。” “阿娆。” 楚彧连唤了两声,她才收回思绪,抬头看他。 “你怎么了?”楚彧十分不安,“凤傅礼是不是为难你了?” 萧景姒平心静气:“不过是应了他几句空口白话而已。” 楚彧还是不放心,紧紧拧着眉头。 她放轻了嗓音,耐心地与他解释:“我没有让步什么,钦南王府的罪怎会那般容易定,即便是你伤的太子,他也自是知晓,顺帝仍是不敢动你,若钦南王府真这般好发落,帝君怎会容楚家这颗眼中钉碍眼了这么多年,太子松口不过是顺势承了我的人情而已。” 话虽如此,楚彧还是担心:“不管你允诺了他什么,我会帮你,我都帮你做。” 萧景姒点头应他。 楚彧便不再多问,借着殿中的烛火仔细地看她,许是饮了酒,又深夜未眠,她眼底有淡淡的倦怠,他很是心疼。 “阿娆,”楚彧低头,小心地凝视,“是我不好。” 萧景姒微微一愣,看着楚彧怔怔出神。 软软嗓音,低沉,而压抑,他说:“都是我的错。” 像个孩子一样,他对她认错,像上一世一模一样,他也总是这样,将她所有的不幸与灾难,怪到自己头上。 那时,西陵兵临凉都,她跳下了城门,浑身躺在血泊里,像抽空了灵魂般望着秦臻的尸骨,那时他也是如此。 “阿娆,你哪里疼了?” “不怕,我陪你,我以后再也不留你一个人了。” “对不起阿娆,我来晚了。” “阿娆,你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都是我的错,阿娆,你别哭。” “阿娆……” 他哭了,不敢碰到她一身伤口,跪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不停不停地一直认错。 此时此刻,楚彧还是这样,将所有过错都揽下,即便是她醉酒行凶,是她大意犯错,他却还是自我责怪。 她想,不是她没做错,只是楚彧,舍不得怪她罢了。 “楚彧。” “嗯?”楚彧抬头,认真地听话。 萧景姒沉默了很久,张张嘴,艰涩而哽咽,她说:“等我。” “等你什么?” 她在他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柔和而干净,毫无杂质,纯粹的目光里,只有她的样子。 萧景姒微微仰起头,对上楚彧专注痴缠的视线:“待我还清了所有的债。” 便将余生,予你一人。 ------题外话------ 其实,这次入住星月殿前的预热都是为了一件事——杏花要开始暖榻大业了 推荐《暴君归来:霸宠枭后》 这是一个穿越女变重生女的故事。 这也是一个重生男的故事。 这也是一个逗比无赖又高冷的二货与变态男人的两生两世,吃与被吃,撩与被撩的‘温馨’故事。 推荐《宠入骨:男神要上位》 一不留神,男神缠上身,她万般反抗斗智斗勇 却不想,早已被男神八面埋伏 胜者,猖狂,败者——暖床! 提问:高冷男神突然说暗恋她好久,这强粘力狗皮膏药甩不掉怎么办? 男神答:破罐子破摔,扯证上岗! “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她万般无奈。 他浅眯着黑眸,染着淡薄笑意。 “听闻莫家小姐练就一身床第本领,我想领教领教。” 她皱眉,“你缺操?” 他浅笑,“我缺你。” 第四十七章:爱宠杏花 “待我还清了所有的债。” 便将余生,予你一人。 楚彧安静地看她,她未说出口的话,他懂,他的阿娆,终归是会要他的,与上一世不一样的,这一世,他不会让她一人为营,不会让她满身伤痕,不会让她所爱所念之人离她而去,这一世,他会是阿娆的千军万马。 楚彧突然唤她:“阿娆。” “嗯。” 萧景姒应她,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喊她的名字。 “阿娆。” “嗯。” 和上一世不一样,那时候,他将奄奄一息的她带回西陵,不管他怎么唤她,都没有人会回应他。 “阿娆,你随我去西陵好不好?” “阿娆,你愿不愿做我的妻子?” “阿娆,你别死,不要丢下我。” “阿娆,等我。” “吾以北赢万妖之魂,以祭星辰,以动月时,易君之宿,渡君生以。” “阿娆,乖,吞下去,以后便不会再痛了。” 那时候她遍体鳞伤,甚至没有力气应他一句,甚至听不清他的话,看不到他一直哭一直哭,看不到他向命运跪地求饶,舍弃他一身修为,与北赢万妖之王不死不灭的灵魂。 “阿娆。” “怎么了?”萧景姒抬头,“怎么一直喊我?” “没什么?我只是怕你不在。”楚彧微微倾身,“阿娆,以后我喊你,你一定要应我。” “好。” 浮世重生,她还依旧,也不枉他,以万妖之魂,许她一世安好。 她啊,不知晓,这一世重生,背负了怎样的沉重,不知晓也好,他哪里舍得。 菁华在殿外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他家世子爷依依不舍地出来,菁华定睛一看:“世子怎将它抱出来了。” 姑且先说抱,确切地说,小灰是被妖王大人提着耳朵揪出来的。 “喵。”小灰苟延残喘。 楚彧随手一甩,将小灰扔出了十几米外,言辞愤慨:“这小畜生胆大包天,竟敢进阿娆的寝殿。” 菁华将马车牵过来,就问了:“那世子想如何处理了这小畜生。” 楚彧认真思考,睨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灰猫,懒洋洋地:“剥了。” “喵!”妖王大人开恩啊! 楚彧瞧也没瞧一眼,上了马车。 轿子外面,某小畜生仰天长啸:“喵!”恨天不公,命途多舛啊。 菁华跳上马车,勒紧缰绳,停下动作思索:“若是剥了它,国师大人恐会生疑。”养了这么久,也有了感情。 后一句,菁华识趣地没有说出口。 轿子里头,传出来世子爷慵懒的声音:“剥了它,本世子自会赔阿娆一只毛更白更漂亮的。” 毛更白更漂亮的?世子爷说的是自己? 菁华明白了:哦,世子一直惦记着让自己取而代之,从上次受伤开始便在寻契机,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送去给国师大人当爱宠,是以,小灰就是阻止世子爷常伴国师大人左右的绊脚石。 世子爷自言自语似的,找了很多说辞:“如今阿娆一个人住进了星月殿,总会有坏人想害她,宫里的人伺候她也不尽心,这只蠢猫除了吃和睡一点作用都没有,我的伤也已经完全好了,以后我要去陪她,保护她。” 契机找到了,世子爷迫不及待了,但,不用这么急于一时吧,王爷这段时间在凉都,时机不对啊。 菁华就劝:“此事需从长计议,王爷还在府里,恐怕不会同意。” 楚彧不管不顾:“与他何干。” 菁华也确实说不出所以然来,就转移话题,“世子若是困了,便稍作歇息,属下慢些行。” 世子爷答非所问:“入秋了,天寒了许多。” 菁华思索这话的弦外之音:“属下回去便将暖玉铺上。” 世子爷自顾自话:“阿娆的寝殿里没有铺暖玉。” 所以? 菁华很想告诉世子,人类不比猫族,更不似世子这般畏寒成疾,国师大人不怕冷! 楚彧掀开帘子,将一张妖颜惑众的脸凑到菁华跟前:“送我回星月殿。” “回星月殿有何事?”不是现在就要去当爱宠吧? “无事。” 说这话的时候,世子爷笑了,笑得倾国倾城,一脸荡漾。 “那世子是要?” 楚彧理所当然:“我是阿娆的猫,天冷了自当给她暖身子。” “……”菁华无语凝噎,说来说去,一刻也等不及!就是要立刻,马上,现在就去暖榻当爱宠! 菁华勒住马绳,掉了个头,心里头琢磨着回去怎么跟王爷交代。 星月殿外,宫灯高悬,殿内,烛火明晃。 “出宫了吗?” 紫湘端来厨房刚做好的点心,回话:“这会儿应是快到钦南王府了。” 萧景姒揉揉眉心,有些倦:“我那猫儿呢?” 那灰猫儿,野得很,时常不见踪影。 紫湘想:“许是觅食去了。” 萧景姒失笑:“这馋嘴的家伙。” 刚说到此,听闻一声猫叫:“喵。” 殿门从外被推开了一条缝,伴随着几声叫唤,紫湘无奈,指着门口:“这不,它回来了。” 萧景姒摇头:“不是它。” 紫湘借着烛火朝门口望去,只见门缝里那小东西战战兢兢又畏畏缩缩地往屋里蹭,周身都是白色,生得好生精致,尤其是一双眸子,淡淡湛蓝色,水汪汪的。 紫湘脱口而出:“好漂亮的猫。”她倒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猫儿,主子幼时养过黑猫,还有小灰,也都是一顶一的漂亮,却是不比这只,一看便是金贵的品种。 “喵。”自然金贵,北赢千万年,也就出了几只白灵猫族的猫,是最最漂亮的! 萧景姒笑着走过去,俯身,蹲下瞧它,她是见过它的,在钦南王府里:“这般漂亮的猫,若叫人捉了去,怕是要占为己有。” “喵。”这是自然,惦记它美色的人类,大把大把。 “你怎么跑来了,你主人呢?”她揉揉它的头,声音十分温柔。 这双眸子,像极了他的主人,微微染了些许极浅的蓝,多瞧上一眼,便教人心神都恍恍惚惚,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她想起了幼时在城西河畔遇见的那猫儿。 萧景姒问:“你可有名字?” 它扎到她怀里,蹭:“喵。” 萧景姒笑。 紫湘瞧着自家主子难得欢喜,便也觉得这白猫儿甚是讨喜:“它倒是亲近主子得紧。” 萧景姒顺了顺它的毛:“真乖。”想了想,“不若我向你主子讨要了你?” 它舔她的手:“喵!”湛蓝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萧景姒抱着它坐下,捏着块杏花糕尝了一口,很甜,许是今日多放了些蜜糖,她道:“这杏花糕甚可口,从今往后,你便唤作杏花。” 它扭头,看了一眼杏花糕,在萧景姒怀里挣扎:“喵——” 似乎,它不满意呢。 萧景姒笑,将手里的杏花糕喂进它嘴里,它倒乖巧,也不叫了,小口小口地吃着,罢了,还舔了舔她的手心。 “杏花。” “喵!” 便如此敲定了,它的名字。 紫湘想,主子定是极喜欢这猫儿,不然也不会给它取名,看看以前养过那些路猫甲乙丙,可一只都没被赐名,何况是以主子最爱吃的杏花糕命名,这杏花是楚世子的猫,八成啊,是爱屋及乌。 ------题外话------ 礼物鸣谢,置顶评论。 第四十八章:秋天里荡起一抹春光 殿外,三更声响。 “咚——咚——咚——” 紫湘便道:“主子,三更天了,我将,”这名字着实有些不符那猫儿的气质和貌美,“我将杏花抱去偏殿,免得扰了主子休憩。” 紫湘的话才刚落,杏花便扒着萧景姒的手腕,蹭了蹭,抬起脑袋,水汪汪的眸子能滴出水来一般。 “喵。” 似在撒娇,那眼神我见犹怜极了,竟有些像……像楚彧,萧景姒心软得一塌糊涂:“罢了,让它留在我殿中。” 紫湘惊愕,这猫儿这便轻而易举进了主子的寝殿? “喵~” 杏花在萧景姒怀里摇着尾巴,好不欢喜,时不时舔舔她的手心,用暖乎乎的肚子去蹭她。 如此通人性的猫儿,倒真是少见。 萧景姒笑,将它抱起来,放在软榻上:“杏花,”素白纤长的手指拂了拂它的毛,“你身子真暖,以后,为我暖榻可好?” “喵!” 它一个猛扑,扎进了她榻上的被子里,露出脑袋,耳朵软趴趴的,尾巴摇得欢快。 萧景姒轻笑出声,看着它的目光越发温柔。 许是不安,亦或兴奋,夜里杏花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她哄了许久它才安生,钻进她怀里,眼巴巴地看她。 萧景姒困顿得厉害,不肖片刻便沉沉入睡,寝殿里只掌了一盏烛火,纸窗外吹来的风,摇曳灯火,忽明忽暗的。 忽而,淡淡蓝光破开,榻上那通白的猫儿幻化成了男子模样,不着一缕,肤色如玉,墨黑的长发铺在背上,遮住了满身光景,若隐若现。 美人入画,不过如此。 他抬手,隔空取了软榻上的锦被,披在肩上,动作轻慢极了,趴在她床榻前,撑着下巴凝视她的容颜,纸窗上,投射的尾巴来回摇晃,在静谧的夜色里,动乱了一宿。 天光破云,翻了鱼肚白,燃了整整一夜的烛芯,摇摇欲灭,榻上的人儿颤了颤眼睫,缓缓掀开眼。 “喵~” 怀里那小东西,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脸,软软的,有些痒。 萧景姒稍许怔忡后,才恍然梦醒,哦,是她家暖榻的猫儿呢。 她学着它,用脸蹭了蹭它:“杏花。”嗓音沙哑,带着初醒时的迷离魅惑。 衣襟滑下,她肩头裸露。 杏花愣了一下,然后耷下了耳朵,将脑袋往被子里一钻,露出的尾巴左摇右晃,俨然一副羞涩状,如此举动,惹得萧景姒轻笑不已。 待屋里嬉闹了好一会儿,紫湘才推门而进:“主子,热水备好了。” 萧景姒将杏花抱下榻,起身,将长发半绾,轻解束腰的锦带,慢条斯理地将里裳褪下,寝衣下,冰肌玉骨,素白的贴身小衣遮住了半身春光,欲掩还休。 “喵~” 杏花直勾勾地看着,湛蓝的眸,红了…… 清秋里,荡开了一抹春光啊。 辰时三刻,菁华方等到世子爷从星月殿的高墙里翻出来,穿着事先备好的衣衫,有些单薄,菁华怕他受凉,将御寒的披风递上,走近了,这才发现:“世子。” “嗯?” 嗓音沙哑,水亮的眸子,迷迷蒙蒙的,像笼了一层深秋清晨的雾,怎生这般妖艳,媚骨。 菁华四下张望,确定无人窥见世子爷的样子,这才道:“世子,您的耳朵还在外面。” 一双白色的猫耳,耷拉着,软趴趴的,菁华是知晓的,世子爷一害羞,耳朵就这样,八成是在星月殿里看了什么不该看的。 楚彧懊恼了一下,这耳朵偏生缩不回去,他将兜帽戴上,系上带子:“回府。” 菁华将马车牵过来,待世子爷上了车,便驾马去宫门,这时辰,怕是王爷已经起了,回去少不得一番唠叨。 “菁华。” 轿子里头传出来楚彧的声音,似乎有些烦扰,不甚愉悦。 菁华回道:“是。”不应该啊,在星月殿里侍寝……额,是就寝了一夜,世子爷绝对不可能不开心满足啊,变身飞到月亮上去才正常。 楚彧迟疑了许久,犹犹豫豫地说:“若是阿娆知晓我、我,”他羞涩,声音很小很小,“我看了她身子,会不会恼我?” 哦,真是看了不该看的!世子爷怎就不忍着! 菁华深思熟虑后,才一本正经地回复:“世子如此并非君子所为,即便是机缘巧合下,世子也应当非礼勿视,这般登徒子行经,实在有失君子之度,只怕国师大人会——” 楚彧沉声打断,很不爽,怒道:“我何时是君子了!” 难不成是小人? 楚彧义正言辞:“本王是妖。” “……”妖便能不守礼法了,妖便能窥视女子的身子了,菁华懒得辩驳,“妖王大人说的是。” 里头安静了一会儿,又传来叹息声,楚彧还是很忧愁:“要是阿娆不喜欢我怎么办?” 妖王大人真的是太没有安全感和自信心了,菁华觉得大可不必:“国师大人很喜欢猫。”菁华想了想,补充,“主子是猫族中最出色最貌美的。” 楚彧立马回道:“那是自然。”语气里,甚是自满。 ------题外话------ 昨天和读者群里某个小妖精打赌,说这次网站推荐,涨了200算我输,得加更,看目前局势,我很有可能输啊,于是我决定耍赖,然后你们这些小妖精就给我寄刀片,然后我就用刀片割破我的手指,然后我工伤,然后病假断更七天,哈哈哈哈…… 第四十九章:看脸的世道啊 楚彧立马回道:“那是自然。”语气里,甚是自满。 以前在北赢,妖王大人可是十分不喜被人论到样貌的,打从知晓国师大人喜爱漂亮的猫儿,便总将这等自夸自足的炫耀之词挂在嘴边,不过倒也是实话,主子盛世美颜,在妖界,就是那些女妖也不得不望其项背。 “事情查得如何了?阿娆应了凤傅礼什么要求?” 方出了宫门,楚彧便追问此事,事关国师大人,世子十分谨慎。 “国师大人只道了一言,”菁华将话原封不动地道,“有凤来仪,思而慕之。” 楚彧敛下眸,侧躺着身子若有所思。 一大早,东宫幕僚张显就匆匆忙忙赶来太子府,直奔太子寝殿。 “殿下。” 凤傅礼挥退了女眷和侍人:“说。” 张显道:“夏和的通关文书已经送进宫了,七日后,凤仪公主入境凉都,以贺殿下大喜。” 月隐寺祈签不过一月有余,太子与周王虽定下了正妃,但帝君迟迟没有拟定礼成之日,只怕是还在观望,这夏和此番前来贺喜,实在牵强,来的又是夏和祥帝的胞妹,怕是贺喜为由,联姻是真。 凤傅礼沉思许久后:“敏王府可有动静?” “敏王抱恙,请旨休沐。”张显不甚明其意,夏和公主来访,与敏王休沐有何干系。 凤傅礼端了一杯茶,笑着饮下:“竟让她说准了,”眸光深邃,凌厉如刃,凤傅礼喃了一句,“萧景姒,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道:有凤来仪,思而慕之。 子思,那是敏王凤知夏的字,知者甚少,太子良娣落胎一事之后,凤知昰便不问朝势,当了个闲散王爷,以消帝君怀疑,终归是野心勃勃之人,怎会无欲无求不争不抢,敏王乃宫婢所生,没有外戚相助,若是得了夏和公主青睐,这三王鼎力之势,怕是有变了。 凤知昰狼子野心不难揣度,却是那一语道破后事的女子,深不可测。 天已大亮,紫湘从殿外回来,将殿内燃着的烛火捻灭,道:“主子,夏和的文书送去永延殿了。” 紫湘不甚明了,这夏和来使还未动身,主子怎就未卜先知了。 萧景姒笑了笑,给紫湘盛了一碗粥膳。 待用好了膳,萧景姒才言:“传书古昔。” “喏。” 紫湘走至书案,缓缓研墨,案台上的宣纸是秦臻将军差人送来的木兰纸,有淡淡木兰香气,甚是好闻。 萧景姒提笔,写到一半:“我那猫儿可寻着了?” 原先那灰猫儿,昨儿个便寻不着了,紫湘好一阵失笑:“钦南王府差人来告知,原先那猫儿被抱回了府。” 萧景姒不解:“为何?” 紫湘好笑道:“来人只说那猫儿生得丑,别的倒是没说,还道已经送了一只最漂亮的过来了,想必最漂亮的那只说的是杏花。” 这钦南王府养个猫儿,竟还根据模样来对待,果然是个看脸的世道。说起之前的小灰,也不丑,不知怎就不得钦南王世子欢喜,不过,杏花是的的确确漂亮。 “那小家伙呢?” 紫湘回道:“一早便跑出去了。” 萧景姒皱眉,有些担忧。 紫湘宽慰道:“杏花手脚快着呢,主子不必担心它被人捉了去。”就是那模样,倒是容易让人见色起意。 萧景姒怎放心得下,携了紫湘去寻它。 星月殿居高而建,位临大凉皇城的最北边,荒而僻静,南北方向,便是凤氏后庭的冷宫居所。 萧景姒突然驻足,抬头而望。 “怎了?”紫湘询问。 萧景姒摇头:“无事。”上一世浮云往事,今已物是人非了,她不再是囚于冷宫的废后,也不在受制于人苟延残喘。 她笑,提裙离去。 “什么人?!” 萧景姒止步。 身后男子大声喝道:“冷宫重地,不得擅闯,何人,道上名来。” 原是惊动了这殿门前的侍卫,这才要发落擅闯之人。 萧景姒风轻云淡,答:“路过而已。” “大胆!”那侍卫当场便欲拔剑相向。 这侍卫,倒是嚣张了得。 紫湘大喝:“放肆。”将腰间令牌示出,脸一沉,气势逼人,“以下犯上,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侍卫一见是星月殿的令牌,立马收了剑,单膝行礼:“尔等见过国师大人。” 正当此时,冷宫殿内,传出女子的惊呼声,细听,还有男子的笑声。 萧景姒抬眸:“你们是哪个宫的?” 那侍卫迟疑了片刻,才交代来处:“尔等是景荣殿的侍卫。” 果然不是冷宫的守卫,若是驻守冷宫的将士,怎会如此嚣张放肆。萧景姒似笑非笑地敛了敛眸:“原来是凤崇明的看门狗。” 几个侍卫脸色都难堪至极,却也不敢造次。 萧景姒言简意赅:“让开。” 奕王凤崇明,年不过十六,花名在外,而这处宫殿里,住的是年前被顺帝贬斥的沈氏贵妃。 这闲事,她便不得不管了。 当下,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拦在门口迟迟不让道,殿中,女子的呼救声越发急促、惊恐。 萧景姒微微提了嗓音,眸光一冷:“怎么?想让本国师出手?” 国师萧景姒,乃将门之后,这刀剑的本事,可是了得,那带刀侍卫沉吟片刻,让道:“属下不敢。” 萧景姒快步踏进院落,正殿的门紧闭,屋里,有花瓶碎裂的声响。 “你莫要过来,不然,” 男子哂笑,语气里难掩浪荡不羁:“不然怎样?”他抱着手,逼近“美人,你便束手从了吧。” 女子被逼至墙角,浑身都在颤抖,毫不迟疑地拔下发间的簪子,指向男子。 他笑得玩味:“沈姐姐,何必如此决绝,冷宫凄冷,崇明不过是想与沈姐姐热闹一番。” “本宫是你父皇的妃子,你敢对本宫有一分不尊,本宫定叫你声名狼藉。”女子的声音都在发颤,却极力隐忍。 沈氏贵妃,闺名银桑,是右相府沈家之女,入宫当夜,便因不洁而贬入冷宫。 一个冷宫弃妃而已,凤崇明何惧,擒住女子的手腕,步步紧逼:“沈银桑,你不过是个不干不净的宫妃,我父皇不要你,周王与右相府也弃了你这颗棋子,今天本王就是玩死了你,谁敢说什么?” 砰的一声,殿门被踢开,女子嗓音悠悠,嗪了几分笑意:“奕王殿下好大的口气。” ------题外话------ 礼物鸣谢,置顶评论。 第五十章:有情人难成眷属(一更) 砰的一声,殿门被踢开,女子嗓音悠悠,嗪了几分笑意:“奕王殿下好大的口气。” 凤崇明回头,怒目圆睁:“你——”眸子一定,盯住门口的女子,突然便笑了,“哟,哪来的小美人儿,倒是自个送上门来了。” 这般浪荡,这般不知死活! 紫湘沉声:“找死!” 凤崇明瞟了一眼紫湘,好个眉清目秀的丫头,他嘿嘿一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紫湘抬手便欲劈了这登徒子,却见自家主子不疾不徐,绕过凤登徒子,走到沈银桑面前,伸手讨要:“借你的簪子一用。” 紫湘笑了,真是难得,这凤家极品竟能惹得主子要亲自动手,紫湘将殿门关上,抱着手,瞧一出关门打狗。 沈银桑愣愣不知所以然,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簪子递给萧景姒。 她把玩着玉簪,似漫不经心:“你不是想在牡丹花下死吗?”抬眸,笑了笑,眼染冷意,“我便成全你做个风流鬼。” 话落,她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簪子掷出,好似随性不经意的动作,那簪子却像长了眼般,朝着凤崇明的裤裆——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血溅当场,凤崇明抱住档口,在地上打滚,惨绝人寰的叫声不绝如缕。 再瞧那上好玉簪,还钉在凤崇明腹下三寸处,就是不知道扎中‘红心’没有,紫湘笑着想。 萧景姒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指了指凤崇明腹下:“殿下莫动,万一这簪子再偏个一寸半寸,这下半辈子可风流不了了。” 凤崇明一听,两眼一翻,就晕死过去了。 这时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想来是凤崇明的侍卫听到了叫声,欲来救驾,萧景姒处之,淡然:“紫湘,把人扔出去。” 紫湘领命,托着凤崇明一只脚,蛮力往外拽,这一拽,那玉簪直直往档里头扎,不省人事的凤崇明哀嚎了一句,就又昏死了,那场面…… 沈银桑被这主仆二人,吓得不轻,根正苗红的大家闺秀,哪里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瞪着眼:“你——”说不出话来了。 沈银桑生得貌美,眉目柔和,良言写意的画中人儿似的,性子如水,宁静雅致,却少有人知,便是这样一个温婉清透的女子,性子却那般刚烈。 萧景姒抬眸,与之对视:“贵妃娘娘,伤己,不如伤人。”顿了片刻,她说,“总要先活下去。” 沈银桑瞠目结舌,她是怎么知道,她拔下簪子的初衷,不是要伤人,是要伤己,若不能清清白白,便一死了之,从凤崇明踏进她院子一步之时,她便下定了决心。 总要先活下去……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沈银桑只道了二字,红了眼:“谢谢。” 萧景姒只是笑笑,转身离去。 沈银桑喊道:“可否告知,你是何人?” 她回眸,道:“萧景姒。” “请萧姑娘多加小心,明嫔娘娘与奕王都是睚眦必报之人。” 萧景姒颔首,她啊,还是这般温柔善良,是株惹人怜爱的解语花呢。 推开殿门,凤崇明的侍卫都在外头,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上前,是畏,是惧,对这新上任的国师大人,皆是胆战心惊。 “我不会杀人灭口,”她道,“若是你们守口如瓶的话,如若不然,”话,留了七分,点到即止。 如若不然,如若不然…… 没有人知道,这位国师大人,会有多心狠手辣,会不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还是殃及池鱼残害家人…… 十几个侍卫,各个头冒冷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嗯,真听话。萧景姒甚是满意,便不再逗留,整装走出了香榭院。 冷宫北侧,香榭庭院,贵妃沈银桑独居,一日,奕王凤崇明误入,沈氏贵妃与其争执,以发簪自伤,性命无虞,却损寿命,身体便自此一落千丈,帝闻之,只道十子有失分寸,罚其面壁。 上一世,沈银桑折损了半条命,换来的,只是凤崇明三日面壁,大概因为她是弃妃,是周王与右相府的弃子,便只能这样任人欺辱。 紫湘不解:“主子,您并非爱管闲事之人,为何会替一个冷宫的妃子出手。” 萧景姒轻笑,似真似假的口吻:“兴许,我上辈子欠了她。” 上一世,倒确实有欠于她,那时,大婚次日,她便以皇后之尊入了冷宫,帝娶萧家女为新妃,她在冷宫卧病在榻无人问津时,是沈银桑送了一碗汤碗给她。 沈银桑与她说:“总要先活下去。” 她还说,她唤银桑,是右相沈府嫡女沈银桑,与周王是表亲,年前被家中送进宫中为妃,与她一般遭遇,入宫第二日,便进了冷宫。 她还说,她便住在隔壁的香榭院,有事可以唤她,相互有个照应。 那时候萧景姒便想,右相府沈家一门心思想助周王荣登大宝,各个都跟人精似的,怎就养出了沈银桑这个善良得不像话的女子。 回忆至此,萧景姒不禁笑道:“日后多照应些她。” 紫湘点头,心有疑虑。 刚走出冷宫,便见凤朝九急匆匆赶来,迎面遇上,他说:“不要告诉他人,你见过本王。” 一个是皇帝胞弟,一个皇帝弃妃,若为外人所知,那便又要传出来一番宫廷秘闻了。 萧景姒点头,回道:“也请十六爷也不要告诉他人,你在此见过我。”这残害皇子的罪,她还不想担。 凤朝九虽不明其意,却点头允诺,随即,便继续匆促地往香榭院走去,步履有些乱,想必是焦急不已。 萧景姒瞧着凤朝九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上一世,凤崇明面壁几日后,一日里,去宫外喝酒,途中被歹徒伤了三刀,去了半条命。 这‘歹徒’,是凤朝九无疑。 凤朝九对沈银桑,情入衷肠,只是,有情人难成眷属。 上一世,凤朝九投入楚彧麾下,大凉破国前夕,沈银桑缠绵病榻久时,奄奄一息,留着最后一口气在等她的心上人凯旋归来。 “银桑,你再等等,他很快便会来了。” 守在沈银桑床头的人,只有萧景姒:“银桑,不要闭上眼,西陵攻来了,他来了,他来见你了。” “我等不到了。” “景姒,替我告诉十六爷,”她拉着萧景姒的手,用最后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告诉十六爷,当年浣纱桥头一遇,银桑此生无憾。” 沈银桑还是没能等到他的心上人,当凤朝九赶来时,她尸骨已寒,他抱着她的身体,亲吻她右手上的疤痕:“对不起银桑,我来晚了。” 凤朝九痛哭流涕,像个孩子,整夜放声大哭。 那时萧景姒才知,沈银桑右手上的伤疤,是她自己亲手剜的,剔骨割肉,她毁了守宫砂,以清白之身不洁之罪被贬入冷宫,只为了等心上的人,从生,到死,至死不渝。 西陵大胜之时,沈银桑已逝,怡亲王凤朝九一夜白头。 ------题外话------ 打赌输了晚上九点半二更!你看我,居然破例加更了,多乖不是,所以……今天六一儿童节,我要哇哈哈、ad钙奶、棒棒糖、旺仔牛奶、棉花糖,你要是都给我买,我就和你天下第一好! 礼物鸣谢,置顶评论。 第五十一章:护短狂魔乃花爷(二更) 西陵大胜之时,沈银桑已逝,怡亲王凤朝九一夜白头。 殿门被重重推开,凤朝九一身风尘,乱了鬓发。 “银桑!” 他大吼,顾及不了他身为王孙贵胄的气度与礼仪。 沈银桑抬头,望见了一双惊乱不安的眸子。 凤朝九将她拉到身边,有些失措:“是我不好,来晚了。”拽着她的手,力道勒得她有些疼,“那个畜生有没有欺负你?”声音,有些微颤。 沈银桑敛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将微红的眼遮住。 她不言,教凤朝九阴沉了眼:“我去杀了他。” 沈银桑拉住他:“我无事。”语气似乎压抑着什么,低低沉沉,“你走。” 他抓着她的手,掌心全是汗。 她吼:“你快走!” 凤朝九却不恼,反笑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沈银桑红着眼,一言不发。 “不用担心我,凤崇明尊我一声皇叔,便是我做的,也权当教训他。”他轻轻拍着她的肩,有些不满地将她拉到怀里,“以后不准赶我走。” 沈银桑下意识要推他,抬起手,顿了许久,终归是放下。罢了,便容自己纵容一回。 半个时辰后,宫人急急忙忙地去鎏莹宫禀报,隔着老远便能听见侍从着急忙慌的声音。 “娘娘,殿下他出事了。” 明嫔姣好的容颜神色大变:“我儿怎么了?” 明嫔,闺字京仪,出身江东付家,虽不及皇后与淑妃那般出自名望,却也是书香之家,只是,这明嫔颇得顺帝喜爱,为人处事便张扬了些,便连她膝下的十皇子也甚是跋扈。 这小霸王,今儿个终于出大事了。宫人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回娘娘,殿下重伤,昏迷不醒。” 明嫔身子一晃:“是谁!是谁伤了本宫的皇儿?” 不待宫人回话,殿外的常嬷嬷道了一句:“娘娘,怡亲王殿下来了。” 半柱香后,紫湘方回到星月殿。 “主子。”紫湘掀开珠帘进来,“十六爷去了鎏莹宫。” 萧景姒揉了揉有些睡意朦胧的眼:“作何?” 紫湘道:“认罪。” 萧景姒浅笑:“也好,省了我麻烦。”想来,是念在沈银桑的份,凤朝九才担下了。她合上眸子,继续小憩。 奕王重伤,又事关怡亲王,此事,兹事体大,顺帝下令不得声张,凤容璃刻不容缓,就去钦南王府声张去了。 这事的来龙去脉他也是听永延殿外的宫人们口口相传,传宗听了个七七八八,也照样讲得眉飞色舞,跟亲眼瞧见了似的。 说是老十目无尊长,说是老十调戏宫女,说是老十一事无成惹是生非,不仅如此,还四处浪荡,有失皇家体面。 说十六王爷是为民除害,替皇家教训反骨。 当然,这都是宫中小道消息。 凤容璃长喘了一口气,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继续说:“十六皇叔硬是一口咬定他伤了老十是替父皇教训不孝子孙,一点悔改的觉悟都没有,气得父皇当场便打了他板子,父皇还不解气,罚了十六皇叔在奉天殿前跪着。” 说了这么一通,也不知道楚彧听是没听,窝在软榻里,骨头都是懒的,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 真是娇贵! 凤容璃哼哼唧唧了几声,又嚷嚷道:“这次十六皇叔只怕不好脱身,就算父皇有心偏袒十六皇叔,明嫔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事情利害也都说了,等了半天,楚彧才开了尊口,懒懒地,就扔了三个字:“死不了。” 瞧这一副漠不关心的冷漠脸! 好歹凤朝九跟楚彧也是打小就颇有渊源的交情,居然这般无情!凤容璃拿眼睨他:“你当真不管?” 楚彧捏捏眉心,似乎夜里没睡好,眼睛里含了水汽似的,他反问:“我为何要管?” 为何?不念旧情是吧!那好,就事说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十六皇叔是替谁去认罪的,香榭院里的事情那几个侍卫不说,也瞒不过我的火眼金睛。”凤容璃哼哼,嘟囔,“一个女人,真凶残,扎哪里不好,偏生扎那处,老十被她这么一整,后半辈子就算没完,也会留下阴影的!” 凤容璃去鎏莹宫探望过老十,那伤口,那位置,那力度,啧啧啧,那玩意不坏以后也不会好使了。他就没见过这么凶残的女人。 楚彧就不同意了,困意都没了,坐起身,义正言辞地冲凤容璃喊:“我不准你胡说八道,更不许你说我家阿娆的坏话,她一点都不凶残,她是为民除害。” 凤容璃:“……”为民除害?好吧,你美你有理,你宠女人你护短行了吧!凤容璃懒得纠正楚彧这个护女人护得丧心病狂的家伙,就问,“楚彧,你真不帮十六皇叔?” 他沉吟了一下:“凤崇明脏了阿娆的手,当然不能这么算了。” 好吧,十六王爷要沾国师大人的光了。 是夜,月黑风高,星子黯淡,初秋的晚风吹着宫灯晃晃荡荡,悠悠冷冷,宜夜行。 菁华将钦南王府的马车牵到几百米远,心里也是没底的,世子爷要夜里行事,居然还嫌马颠簸,要坐轿子入宫,真是娇惯。 面具黑布什么的,也不带来蒙个脸,顶着一张俊得人妖共愤的脸,堂而皇之便敲晕了鎏莹宫的守卫,大摇大摆地进了凤崇明的寝殿,命令:“快把他弄醒。” ------题外话------ 差点就忘了要二更…… 腰间盘好疼,我这老腰,码字码坏了,诶,最近有点身心俱疲,你们不要再催更哈,上架之后我会少睡一点,多更一点。 第五十二章:杏花,我看看你是公是母 楚彧命令:“快把他弄醒。” 菁华嘴角抽了抽,忍住腹诽,走过去,一针扎进凤崇明的天灵穴,立竿见影了,昏迷不醒的人抽搐了几下,就悠悠转醒,虚弱地惊呼:“谁?!” 寝殿里,只掌了一盏灯,昏昏暗暗不能视物,凤崇明重伤刚醒两眼发黑,更是什么也瞧不清。 有人不耐烦了:“安静些。” 这声音一砸过去,凤崇明浑噩的脑袋一惊:“楚、楚——” 楚彧打断:“别作声,不然我会把你的舌头割下来。”话中全是不耐烦,全是森森寒意。 凤崇明简直吓破了胆! 要问凤崇明这个小霸王怕谁,除了他皇帝老子之外,便只剩钦南王府的世子楚彧了,这事还要从三年前说起,那时凤崇明看上了茶肆一个卖唱的姑娘,那姑娘怎么也不从,两人拉拉扯扯时,便撞上了一俊美公子,凤崇明一眼就瞧中了俊美公子的盛世美颜,当场说了句:“美人。” 那美人,当场打断了他三根肋骨和一条腿。 这美人,正是楚彧,自此,凤崇明见了楚彧就像老鼠见了猫,怕的不要不要的。 这会儿,瞧凤崇明抖的,只差没给楚彧跪下,连腹下之痛都忘了,他是真怕楚彧割他舌头。 楚彧一只脚踩在床榻上,倾身,背着光,俊颜竟多了几分邪魅:“伤你的人,知道是谁吗?” 凤崇明忍着痛,脸色惨白一副要晕过去又死撑着的样子,哆哆嗦嗦:“女、女人。”他不敢撒谎,除了对方是个貌美女子,他丝毫不知别他。 语调慵懒,楚彧借着烛火,打量自己修长的手指:“那你知不知道她是谁的女人?” 凤崇明死劲儿摇头。 楚彧抬眸,墨黑的瞳孔,突然晕开一抹湛蓝的影,启唇,道:“我的。” 凤崇明如遭雷劈,呆若木鸡,混沌愕然,便只余一个念头:完了…… 楚彧嘴角微微上扬,浅笑倾城,徐徐而言:“所以,我来给她灭口。” 凤崇明募地瞳孔骤放,来不及发出一声呜咽,裆下涌出一股热流…… 月隐阁楼,夜色里,观星台上悬着的夜明珠,杏黄的光洒下,在星月殿的楼台上,洒下了一片银灰,宁静而祥和。 “呲——” 星月殿的门被推开,划破了静谧,有缕缕清风徐徐飘来。 萧景姒抬头望去,轻笑:“杏花。” 白色的猫儿欢喜地跑过去,扎进她怀里,摇着尾巴蹭她:“喵~”阿娆啊阿娆啊! 这猫儿,十分喜欢撒娇讨好,湿漉漉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直教人心软得恨不得将月亮星星都摘给它。 萧景姒揉了揉它的脑袋:“跑去哪了?这般晚了才知回来,可是找不到回来的路?” “喵。”它扒着萧景姒的手,用软乎乎暖乎乎的肚子拱她,眼珠一溜,灵动极了。 瞧它这般模样,还怎生舍得训它。 萧景姒将它抱起来,放在桌上,故意板着脸对它耳提面命:“以后莫要乱跑,天黑了要回来我身边,免得叫人捉了去。” 杏花伏在她手边,扯了扯她衣袖,乖巧得耷下耳朵。 萧景姒笑着摸摸它的头:“真乖。”她俯身,要去与它亲昵,却突然停住了动作,萧景姒皱眉,将它抱起来仔细查看,“你这小东西是从何处染了一身血腥回来?”倒不见伤口,仍旧是白白净净的。 “喵。” 叫声娇软,怎让人心软,一双朦胧的蓝眸甚是惹人怜爱。 这小东西,真会讨巧,萧景姒好笑地捏了捏它地耳朵:“这次便饶了你,下次再如此,便不准上我的榻了。” “喵~” 它水汪汪的眸,十分乖顺,耳朵趴着,仔细瞧,竟有些泛红,怎生敏感羞涩。 萧景姒逗了它玩了片刻,又喂了它半碟杏花糕,揉揉它浑圆的肚子:“紫湘。” 紫湘入殿来。 萧景姒吩咐:“打些热水进来,它不知从哪里沾染了一身血腥,我给它洗洗。” 以前主子可从来不给小灰喂食洗澡,更不会同它一起困觉。念及此,便主动请缨:“主子歇着便好,我来吧。” 杏花扭头,冲紫湘张牙舞爪:“喵!”本妖王的贵体,闲杂人等不得冒犯! 紫湘:“……”这好像是被嫌弃了,它金贵的身子,不准碰是吧! 萧景姒被怀里的猫儿这副严阵以待的模样逗笑了:“好,我给你洗。” “喵!” 杏花欢喜地把脑袋钻进萧景姒怀里,欢快得摇尾巴。 紫湘差人将热水取来,不大一会儿,屏风后便传来叮咚水声,还有女子明快的笑声。 “杏花,腿张开,让我看看你是公还是母?”萧景姒笑道。 杏花软软地叫唤:“喵~喵~喵~” 这叫声,百转千回,生生让人听出一股欲拒还迎的娇羞来,紫湘实在不明,主子怎这般宠杏花,用她的浴池,睡她的床,还承包喂食和洗澡,紫湘正百思不得解时—— 萧景姒笑出了声:“原来杏花是公的。” “喵。” 嗓音飘忽,媚骨柔肠。 公的如何?紫湘细听。 “别动,”里头嬉笑声传来,萧景姒说,“腿张开,再给我瞧瞧。” 紫湘囧,耳根子发红,原来她家主子,是这样的主子。 月儿,悄悄躲进了云里,露出半弯的月牙儿,晕了一层朦胧的光华,这夜,越发深了。 三更声响,更夫敲着更鼓打过宫廷小径,月色柔和,那微蓝的目光,比月色还温柔。 白色的猫儿幻化成了绝美的男子,伏在她榻旁,她睡得沉,平日里淡然安静的女子睡相却是极其不好,半趴着,双脚岔开搭在了床沿,手里抱着被子,许是有些热,鼻尖覆了一层薄汗。 他的阿娆,睡着的模样,也是最最好看的!楚彧如是想着,撑着下巴看她,还有……衣领滑落的肩头,目光大不一会儿便有些潮红了,撇开眼,他羞涩地耷拉下耳朵,红红的耳根。 楚彧极轻极轻地念了一句:“阿娆,你方才看了我的身子,便不能不要我。” ------题外话------ 杏花张开腿,我也要看! 注意注意!本书又要换封面了,请根据书名找书,不要找封面!从今以后,我是换封狂魔! 礼物鸣谢,置顶评论。 推荐好友玄幻文《盛世猫宠》—重新 一朝被雷劈成猫,契约了一个牛逼哄哄的金大腿,本以为猫生很美好…… “不过来宰了你!” “不吃宰了你!” “再敢出去偷吃,宰了你!” 妈的,别以为你是摄政王屁股大就该拽,惹毛了,上了你信不信! 意外与一只猫契约,摄政王发现了自己潜在的嗜好,俗称恋猫癖。 从此,他在恋猫癖的路上是越走越远,越走越歪。 呵,上他?小禽兽胆真肥…… 作者菌表示:这是一本禽兽修成神兽的另类养成宠文!表示猫爹很尽责。 第五十三章:有凤来仪,狗咬狗 楚彧极轻极轻地念了一句:“阿娆,你方才看了我的身子,便不能不要我。” 没有人应他,烛火安静地摇晃,纸窗漏进些许凉风,他裹着素锦的缎子,白皙的脖颈和肩头裸露在外。 抬手,虚晃过她眼前,楚彧生怕惊醒了她,嗓音轻柔:“阿娆,你再多喜欢我一些好不好?” 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央求。 许是倦了,萧景姒睡得沉,听得见她浅浅的呼吸声,楚彧撑着身子,凑过去,任她的气息缠绕在鼻尖,有些痒,像有只爪子在心头轻轻地挠。 楚彧再俯身,舔了舔她的脸:“阿娆,我好喜欢你。” 很小声很小声地呢喃,像从梦里传来的旖旎,温柔似水。 突然,萧景姒睫毛颤了颤—— 楚彧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怔愣了片刻,猛地后退,身子踉跄了几步便撞在了床旁的软榻上。 若是叫阿娆看见……不喜欢怎么办?他手足无措了,便只剩如此一个念头,水汪汪的眸小心仔细地看床上的人儿。 她翻了个身,将锦被踢下了床,抓了抓被舔了的脸,梦呓了一句:“杏花,乖,别闹。” 见她有睡去,楚彧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开,拢了拢披在肩上的锦缎,又轻手轻脚地挪到床边,想凑过去再舔舔阿娆的脖子,却动作一顿—— 楚彧眉头一皱,不开心了:“阿娆,你是不是更喜欢杏花?” 没人答他,殿中的安神香焚着,她睡得沉,只有清风刮过纸窗的声响,他抿了抿唇,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蓝光晕染,白色的猫尾露出了锦缎,然后是耳朵,渐进幻作了猫儿,钻进了被中,睡在他阿娆身侧。 月色如水,一夜,安枕。 卯时,菁华将马车牵到星月殿外,接外宿的世子爷回府。 今儿个,世子爷笑着出星月殿的,眼睛里都是愉悦,更添了几分美艳。 菁华随口问了一句:“世子心情很好?” 楚彧心情很好地扬起眉梢,一点都不忸怩作态:“阿娆昨天给我洗澡了。” 语气,很是骄傲自满,说完,又羞涩不已,红着脸噙着笑,春心那个荡啊荡。 菁华本来想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楚彧又欲语还休了一下,娇羞地说:“她看了我那里,”真是又害羞又开心,“以后我就是她的猫了。” “……” 这纯情劲儿!震惊了菁华这个过来妖,他家妖王大人真的好三贞五烈啊,一点都不像奔放重欲的妖族。 再说这日辰时,宫中又不安宁了,景荣殿再次宣了太医,奕王殿下伤势加重,下腹流血不止,经太医院所有太医诊治之后,皆是摇头喟叹,连国舅府的苏暮词也请来号脉了,还是一样的说辞:伤势严重,能保命便算幸事,日后,怕是雄风不振。 明嫔哭天抢地,整日以泪洗面,顺帝亦是痛心疾首了许久,又将跪在奉天殿的怡亲王给打了一顿板子。 凤崇明昏迷了三天三夜,终于醒来,睁眼就跟傻了一样,反反复复地一口咬定,是他不对,是他混,是他以下犯上,是他色胆包天,十六皇叔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他活该! 一屋子皇亲国戚和太监宫女都惊呆了!众目睽睽之下,顺帝只好松口,让凤朝九跪到太阳西下才准起来。 这事便这么了了,奕王半条命跟子孙根都没了,成日浑浑噩噩醒醒睡睡,明嫔因此病了好几日。 不过,凉都城里的百姓们欢天喜地,其一,天家那个霸王王爷终于遭报应了,其二,夏和公主出使凉都,热闹不已。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十一,夏和凤仪公主入境凉都,是夜,于凉都城外一里,遭遇伏击,血雨腥风。 天子脚下,便未曾设防,不想,夏和两千精兵,全军覆没,遍地浮尸蜿蜒到城外荒弃的寺中,落灰的佛像后面,女子抱着双膝,瑟瑟发抖。 “莫怕。” 突然,男子的声音轻响,女子抬头,满脸污垢,下意识便往后缩了缩。 “我是来救你的。”他伸出手,白皙的骨节,“把手给我。” 女子迟疑了片刻,怯怯地伸出手,他浅笑,一双凤眼,斜长有神,乃天家七子,敏王。 半个时辰后,便有黑衣隐卫入东宫太子府禀报。 “殿下。” 凤傅礼似是等了许久,案桌上的茶已凉:“老七可把人带走了?” 黑衣劲装的男子回道:“殿下料事如神,敏王将人救回了府。” “为了唱这一出英雄救美,他连养了多年的死士都出动了,倒是费尽了心机,他想要一博美人芳心,本宫便送他一出狸猫换太子。”眼中滑过冷意,俊逸的容貌阴沉了不少。 夏和祥帝的胞妹亲自来贺喜,联姻之意图显而易见,莫说凤知昰,那些个逐鹿宝座的天家王爷们,哪一个不想得夏和相助。凤知昰的如意算盘,却是要落空了,东宫早便伺机多时了。 男人称道:“殿下圣明。” 凤傅礼似笑非笑,他算不得圣明,只是那星月殿里的女子,当真掐算得分毫不差。有凤来仪,思而慕之,她说的,分毫不差。 国师萧景姒,只怕极其深不可测。 凤傅礼锁眉,将门外的侍卫唤来,问道:“人现在在何处?” 侍卫回话:“回殿下,正在良娣殿中。” 凤傅礼即刻摆驾,去了钟良娣住处。 侍人通传,太子良娣钟氏出殿恭迎,行礼:“见过殿下。” “人呢?” 钟良娣说:“在里间呢。” 随即钟良娣便将太子引入了寝殿的里间,门上了锁,门外还有十几个侍卫把守。一行人一进门,便见一女子挨着墙坐着,穿着异族的衣裙,脸上戴着面纱。 凤傅礼抬头看向异族着装的女子,彬彬有礼地道了一声:“凤仪公主。” 女子惊得打翻了一旁的香炉,烟灰全数洒在了袖口上,她也不擦,低着头一声不吭,身子发颤。 凤傅礼沉声:“抬起头来。” 女子瑟瑟发抖地抬起脸,满头大汗,低眉顺眼不知所措。 如此胆怯怕事,毫无一点皇家公主的仪态,凤傅礼只沉吟了片刻,眼色便变了,灼灼凌厉,逼视女子的眼:“你是谁?” 此人,绝非夏和顺帝的胞妹,传闻那个女子是何等张扬嚣张,而眼前的女子,怯懦地看都不敢看一眼,浑身发抖大汗淋漓,凤傅礼怒喝:“本宫问你,你到底是谁?” 女子取下面纱,身子一抖,扑通跪地:“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这女子,竟是太子良娣的贴身婢女,钟良娣大惊失色,怎么回事,她一步未离开,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这好端端的夏和公主怎就被调包了? ------题外话------ 重磅推荐我的完结宠文: 《病宠成瘾》qq阅读又名《病爱成瘾》 ‘病宠’诊断书 姓名:宋辞 症状:记忆信息每隔72小时全部清空,近来出现异常,女艺人阮江西,独留宋辞记忆。 医生诊断:解离性失忆,建议催眠治疗 病人自述:为什么要治疗?我记得我家江西就够了 心理学对宋辞的病还有一种定义,叫:阮江西 《帝王宠之卿本妖娆》 打家劫舍,坑蒙拐骗,偷香窃玉,这是他?不,这是她。 魅颜谪骨,绝代风华,倾蛊尘世,这是她?不,这是他。 简单说就是一个满肚子坏水、满脑子黄色的腹黑女看上一个脸蛋勾人犯罪、身材引人扑到的良家男。 《帝王爱之一品佞妃》 这是一段傲娇帝的忠犬养成史,是一段嗜血帝王袖手做男宠的血泪史,是一段闻氏妖后祸国殃民乱天下的红颜史。 第五十四章:把这人类的嘴堵上 凤傅礼阴沉着脸,眸中隐忍不发的怒气:“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那婢女跪在地上,红着眼战战兢兢地说:“奴婢本在后院花园里替良娣娘娘采花,不知是何人将奴婢打晕,醒来时便在这了,还穿着夏和公主的衣裙,奴婢怕良娣娘娘责怪奴婢,适才不敢、不敢声张。” 他绸缪了多日,才将真正的凤仪公主藏进了东宫太子府,叫老七竹篮打水掳去了假的,却转身又被人摆了一道,一番折腾,竟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凤傅礼冷笑一声:“呵,原来黄雀在后。”眼骤冷,阴鸷凌厉,凤傅礼开口,“把这婢女拖下去,乱棍打死。” 那婢女当场便被吓傻了,双目无神地愣在原地。太子良娣钟氏跪下:“是臣妾没把人看好,请殿下责罚。” 凤傅礼拂袖而去。 次日,天光破云,晨曦微凉。 星月殿外,人影攒动,紫湘将殿外侍奉的宫人都挥退,适才将那从房顶上跃下的人引进殿中。 “主子。” 紫湘唤了一句,便见萧景姒掀开珠帘走出来,初秋的早晨有些凉,她裹了一件薄薄的貂绒披风,抬头望见男子,笑笑:“终于回来了。” 男子十七八的年纪,五官立体,生得丰神俊朗,却十分黝黑,穿了一身黑衣,盔甲加身,背着一把古铜的剑,单膝跪下:“古昔见过主子。” 卫平侯麾下,有张古两位得力忠将,古昔便是古副将的独子,虎父无犬子,古昔年少从军,不过弱冠之年,便独领三军。 少有人知,这位戎平军的年少将军,八岁起,便是萧景姒的暗卫,卫家覆殁,三军动荡,古昔赴边关镇守,又编入忠平伯麾下,适才迟迟未能回京。 意岭关出征至今,一别,已半年有余,萧景姒看着古昔,恍如隔世。 上一世,萧扶辰与月隐寺国师预言,帝王燕后,祸及大凉,便是这虚妄不实的预言,叫凤傅礼不惜折断她的左膀右臂,古昔便被遣去了边关,外敌当前,帝君却不出援兵,她在永延殿前跪了三日,凤傅礼却视而不见,本是附属国的一次小役,却让古昔有去无回。 眼眸有些酸涩,萧景姒不着痕迹地敛下:“你一路风尘,先用膳吧。”吩咐紫湘,将厨房的面端来。 古昔爱吃面,因为他在仓平的母亲常做。 古昔道无碍,又禀道:“主子,黄雀在后,属下到时,凤仪公主已不在太子府,不知是被何人调包掳了去,尚不知踪迹,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 他半月前收到主子密信,随夏和大军入京,暗中尾随了一路,便是想待太子与敏王鹬蚌相争之后去收网,竟不想,鱼饵不见了。 萧景姒听罢,无波无澜:“无碍,总归是让那两位天家王爷竹篮打水了,谁出手并不打紧。”她盛了满满一碗汤,推到古昔面前,“你瘦了些,也黑了些。” 古昔有些赧然,双手接过:“仓平风沙虽大,属下一切安好。” 她沉默了片刻:“回来了便留下吧。” 这一世,她的人,她要守着,一个都不能再出岔子。 “好。” 早膳之后,萧景姒吩咐紫湘备马车,古昔风尘仆仆,便留下休憩。 “主子要去哪。” “钦南王府。” 紫湘发现,主子近来去钦南王府的次数越发多了,那位爷,与自家主子,关系非比寻常呢。 方出星月殿门,便看见在殿外徘徊不进的沈银桑,她焦急不安,用兜帽将半边脸都遮住,以便避人耳目。 无事不登三宝殿,怕是遇上了难处,萧景姒上前:“沈贵妃。” 她回礼:“国师大人。”迟疑不决了片刻,她言,“银桑有一事相求。” 萧景姒颔首。 她小心地询问:“你可以帮我出宫吗?” 因着奕王重伤之事,怡亲王凤朝九被顺帝打了两顿板子,这才过去几天,怕是伤口未愈,惹得佳人忧心了。 萧景姒点头:“我正好路过怡亲王王府,可与你同乘马车出宫。” 沈银桑欠身道谢:“如此便麻烦国师大人了。” 紫湘这便去将能容纳三四人的马车赶来。 上了马车,萧景姒递出手拉她,沈银桑愕然:“就这般,”这般堂而皇之?她狐疑,“国师大人,不用银桑伪装一番吗?” 私自将冷宫的妃子带出宫,可是重罪。 一旁的紫湘笑了:“贵妃娘娘,这大凉皇宫,还没哪个宫门的守卫敢掀星月殿的轿帘,你便放心好了。” 这大凉皇宫,除了皇帝,敢在宫中纵马坐车的,除了星月殿的国师,便只剩钦南王府的常山世子,这二人,一个都不能得罪。 沈银桑这便放心了:“那便多谢了。” 这会儿,已是日上三竿,日头,照进了钦南王府西边的柴房,整整半个时辰了,里头的女人嚷嚷吵吵个不停,来来回回还是那几句。 “你们是什么人?绑我来要做什么?” 菁华抱着剑守在门口,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这被绑在柴房柱子上的女子,蓬头垢面,身上只穿了单薄的裙子,裙摆不似大凉女子长及脚踝,长度不过刚过膝盖。 这女子,正是被太子调包到东宫,又被菁华截胡了的夏和凤仪公主,赵晗。 见菁华不回话,赵晗便怒了:“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果然是夏和第一刁难的主,没脑子!菁华依旧不语。 “你哑巴了!”赵晗气急败坏,挣扎了几下,绳子丝毫不见松动,“本宫主乃夏和的凤仪公主,若是还想活命,速速把本宫主放了,不然本宫主定让我皇兄把你们这群狗胆包天的贼子全部给杀了。” 震怒跋扈的话刚说完,门被一脚踢开,一抹光刺眼,赵晗别开正对光线的视线,耳边听见一个清冽好听的嗓音。 “菁华。” 世子爷耳力好,定是被吵醒了,爷又嗜睡,若是没睡好,脾气更是不好,最是难伺候,菁华仔细些回话:“是,世子。” 楚彧冷着一张俊脸:“立刻把这人类的嘴堵上。” 赵晗抬头,怒吼:“你——”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赵晗愣住了,盯着楚彧的视线便挪不开一分,她从未见过如此绝美的男子,只肖一眼,便觉得惊心动魄。 这男子,是何人…… 他侧着身子,半边轮廓笼在耀眼的光里,声音有些清冷:“我晚上要去宫里陪阿娆,不准再扰我睡觉。” 躺在国师大人榻上,世子爷只怕是夜夜睡不好,便日日回府补眠,菁华回:“属下这就堵上她的嘴。” 此时,钦南王府外,有外客来访,却被王府的年轻管事拦在了外面。 “烦请华管事再通传一声。” ------题外话------ 再次强行安利我完结宠文! 《病宠成瘾》qq阅读又名《病爱成瘾》 ‘病宠’诊断书 姓名:宋辞 症状:记忆信息每隔72小时全部清空,近来出现异常,女艺人阮江西,独留宋辞记忆。 医生诊断:解离性失忆,建议催眠治疗 病人自述:为什么要治疗?我记得我家江西就够了 心理学对宋辞的病还有一种定义,叫:阮江西 《帝王宠之卿本妖娆》 打家劫舍,坑蒙拐骗,偷香窃玉,这是他?不,这是她。 魅颜谪骨,绝代风华,倾蛊尘世,这是她?不,这是他。 简单说就是一个满肚子坏水、满脑子黄色的腹黑女看上一个脸蛋勾人犯罪、身材引人扑到的良家男。 《帝王爱之一品佞妃》 这是一段傲娇帝的忠犬养成史,是一段嗜血帝王袖手做男宠的血泪史,是一段闻氏妖后祸国殃民乱天下的红颜史。 第五十五章:毛白颜美叫得好 “烦请华管事再通传一声。” 来人,是国舅府的苏四姑娘,之前菁华嘱咐过了,除了星月殿里那位,不准放任何人进府打扰世子爷补觉,就是天家几位王爷也不行。 华支稍显为难:“世子正在休憩,恕我等不敢扰了世子清净,还请苏姑娘改日再来。” 再三请求被拒,苏暮词也不便再勉强,只好欠身告退:“如此便不打扰了,这封信还请华管事亲手交于常山世子。” 华支接过信,许是用兰香墨写的信,手有余香:“我知晓了,会替姑娘将信送到。” 苏暮词道了句谢谢,便转身离开,方远去几米,便听见身后有女子的声音。 “华管事。” 华支躬身行礼:“国师大人怎亲自来了?” 苏暮词募地回眸,见女子一身素白的长裙,长发随意而挽,眉心化了一抹朱红的花骨,灵气而温婉,正是萧景姒。 她道:“我来见他,请华管事代为通报一声。” “国师大人里面请,世子爷吩咐过若是您来了不需通传。” 萧景姒道了谢,将裙摆微微提了提,跨过门槛进了钦南王府。 苏暮词的脸色,越发没有血色了,咬着唇,紧紧盯着王府门口,听到旁边的丫头抱怨:“小姐,钦南王府的下人也太放肆了,竟如此厚此薄彼!”若比起身份,国舅府的圣手天医也不必国师大人差了多少,怎如此区别对人。 苏暮词却摇头:“厚此薄彼的不是下人,”她苦笑,“是他。” 风月里,从来都是厚此薄彼的,因为欢喜与不喜,所以温柔善待与拒人千里。而楚彧的界限,分明又不容侵犯。 再说王府里头,未见钦南王与世子,出来迎萧景姒的是菁华,菁华说道,王爷同振国侯喝酒去了,世子在寝殿小憩。 “这会儿,世子许是醒了,我引国师大人过去。” 萧景姒颔首。 楚彧住的院落里,并无伺候的下人,院子里种满了杏花树,这时节,只见光秃秃的枝丫,倒显得院子冷清了几分。 菁华边走,边道:“世子爷爱吃杏花糕和杏花果酿,便在院子里种了几棵。” 紫湘听闻,不由得应了一句:“真巧,我主子也喜欢。” 菁华当然知道,不然世子爷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他面不改色:“如此,甚是有缘。”菁华自我逼视。 对此,紫湘便不作答,萧景姒笑而不语。 到了寝殿门外,菁华轻轻扣了扣门,里头并无回应,便唤了一声。 “世子。” 还是没有动静,想必世子爷还未睡醒,菁华又唤了一声:“世子。” 随即,有一个字砸出来:“滚。” 声音浓浓的惺忪睡意,偏生一股火气很大。 没睡饱的猫,就是这般暴躁易怒,菁华见怪不怪,还欲上前,萧景姒摇头,压低声音说:“罢了,我改日再来。” 转身,萧景姒沿路折回,方走进杏林,便听见一声撞门响。 “阿娆!” 她回头,便看见楚彧,墨发凌乱,衣襟不整,寝衣的领口松松垮垮的,脚下,未穿鞋袜。 菁华摇头,他叫了几声,世子爷只道滚,国师大人一开口,此等反应,四个字:召之即来。 “阿娆。” 楚彧光着脚,跑到萧景姒跟前,眼巴巴地看她,生怕她走了。 这眼神,紫湘觉着与杏花,有些神似。 “地上凉,你先更衣。” 楚彧不动,似在权衡。 萧景姒又道:“我不走。” 他心情愉悦:“好。” 然后楚彧走走停停,回头张望几番才回屋里更衣,也不关门,大开着,瞧着外头,也让外头瞧着,有点羞赧,又丝毫不忸怩,倒是萧景姒,转了身过去,非礼勿视。 楚彧有点不开心,阿娆都不想看他的身子,他闷着头穿戴好,就又跑回萧景姒身边去了,问她要不要喝茶,要不要用膳,要不要一起去亭子里坐坐。 萧景姒一一点头:“我扰你睡觉了。”他眼底有些青黛,似是没睡好。 楚彧用袖子擦了擦观景亭里的石凳,让她坐下,自己挨着她坐:“没有,我现在一点都不困。”怎么会困呢,阿娆来了他好开心好开心,唇角一直挂着笑,楚彧有些期许地看着她,“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说是,又问:“凤仪公主,你打算如何?” 楚彧嘴角一抿,不开心了,阿娆居然是为了别的不相干的人来找他,还是乖乖回答:“扔进宫里,让凤旭处置。” “也好。” 敏王与太子先后打赵晗的主意,她只要不蠢,自是能知晓豺狼虎豹是何人,既目的已达成,这麻烦自然也要甩出去。 添了新茶,楚彧又吩咐下人将点心端来,也不让旁人近身,自己给萧景姒沏茶。 她饮了一口,突然问道:“之前那只猫儿呢?” 楚彧添茶的动作一顿:“病了。”口吻理所当然,丝毫不见心虚,他补充,“病得很重,很长时间都不能出来见风。” 萧景姒听闻,眉头一皱。 楚彧看她皱眉,便也跟着不快,放下茶壶,他似试探,似好奇:“现在这只猫儿不好吗?” “很好。” 萧景姒回得很快,对此,楚彧心情大好,看吧,阿娆还是喜欢他的。 他回:“自然,它是最好看的。” 萧景姒不置可否。 楚彧又补充:“毛很白。”语气很是骄傲,“抱起来也很暖。” 萧景姒一一点头,浅笑不语。 他重点补充:“叫起来也最好听。” “……”来自知情人菁华的无语望天,这般自卖自夸,他几十年也见所未见。 对于最后一点,萧景姒有些怔愣,楚彧凑过去:“阿娆你说是不是?它是不是叫得也好听。” 萧景姒迟疑片刻:“好像是。” 对此,紫湘总觉得以上对白,有哪里不对劲,直觉常山世子像在邀宠。 楚彧就顺着萧景姒的话,问:“那你是不是更喜欢它?” 眨巴着一双小麋鹿似的眼,又像折射出水光的清澈湖面,里面满载期待都显而易见。 紫湘这下确认了,常山世子就是在邀宠,为杏花邀宠。 萧景姒点头,顺他的意:“是。” 这下,楚彧心情愉悦得不得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理所当然地道,“毕竟它生得最美。” 整个北赢,便没有哪只妖会比他好看了。 菁华瞟了一眼,看看世子爷的猫尾巴有没有翘上天去! 钦南王府里头,是阳光明媚,相谈甚欢,且再说这怡亲王府,可就没那么万里无云了。 尤其是府里的万管事,是愁得抬头纹都深了几道。 “王爷,您的伤,”万管事苦口婆心,“还是让老奴去宫里给您传太医吧。” 两顿板子,六十大板,皇帝下得令,可不是走走阵势,这臀部的伤,不用看也知道,偏生都两天了,王爷也不让人近身伺候。 “不必。”凤朝九趴在榻上,振振有词,“本王私密之处,怎可让人看了去。” 诶!这身娇贵挑剔的毛病,全是跟常山世子学的。 ------题外话------ 礼物鸣谢,置顶评论 杏花的自恋得了我的真传 推荐基友【一袖飞花】暖宠欢脱文《重整夫纲:傲娇老公欠调教》,看娇骄狂傲全能明星御玺,跪抱耿直粗暴体育老师夏绛大长腿,求暖床求调教求包养的故事。 御玺:“你弟睡了我妹,怎么算?” 夏绛:“你把我睡回来?” 第五十六章:又不是没看过 诶!这身娇贵挑剔的毛病,全是跟常山世子学的。 万管事可是没了办法,急得不得了:“那您的伤可怎生是好?这暑日刚过不久,最是容易伤风感染,若是伤口化了脓,王爷您的——”管事换了口气,好说歹说,“虽说是那等地方,留了疤也不好啊,王爷,让老奴给你上些药吧。” 凤朝九摆摆手,不以为然:“放那里,本王自己来。” 万管事是操碎了心:“您自己怎么成,要是,” 这时,门外侍人来禀报:“王爷,宫里的贵妃娘娘来了。” 贵妃娘娘?万管事愣住,见自家王爷一个打挺,坐了起来—— “嘶!” 这实打实一坐,简直火上浇油,疼得凤朝九俊脸一皱,脸都白了! 万管事赶紧上前去扶:“王爷,你当心着点。”至于吗,不就是贵妃娘娘,瞧这激动的。 凤朝九侧了侧身子,将束发的锦带扯下,又胡乱揉揉额前的发,问万管事:“本王看起来如何?” 不修边幅,有辱斯文啊。 万管事掂量着回:“丰、丰神俊朗?” 凤朝九似乎不太满意如此回答,撑着身子一瘸一拐下床。 万管事急的呀:“王爷,您这是做什么?你要什么吩咐老奴一声便是了,怎能下床。” 凤朝九置若罔闻,走过去倒了杯茶,沾湿指尖,随即,对着一张俊郎的脸上,一洒,水露均沾了一番,再扯扯衣襟,揉揉墨发,一番折腾,看起来虚弱狼狈了不少,再往那榻上一躺,那眼神将敛未敛,真真是神似病美人了。 凤朝九撑着身子,有气无力地抬手:“进来。” “……”万管事简直看直了眼,目瞪口呆。 这时,门便推开了,推门之人似乎迟疑不决,好一会儿才见身影。 这个曾让怡亲王殿下醉生梦死颓废了一个月的女子,自她入宫为妃之后,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怡亲王府的门。 “老奴见过沈姑娘。”万管事瞧了瞧这两人,将药留下,“王爷的药便放这了?老奴去给姑娘备些膳食送来。” 稍稍怔忡的沈银桑这才回神,回了一礼:“有劳万管事了。” “老奴告退。” 万管事挥退了侍奉的下人,且顺手将门合上,吩咐人去备膳食,自个守在院子外面,四面张望,手心开始冒汗:皇上的兄弟和皇上的女人啊,好紧张呐。 屋里,便只剩了二人,沈银桑站在离门不过两三步的距离,隔着远远的距离,不靠近,也不言语。 凤朝九对她招手:“站那么远作何?过来这里坐。” 她踌躇了许久,走近了几步,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你身子如何了?伤口严重吗?” 担心他还离这么远! 凤朝九掩嘴:“咳咳咳……”好一顿撕心裂肺地咳嗽声之后,摆摆手,“无碍。” 这模样,怎么瞧,都病弱西子。 纯良温善的沈银桑哪里是凤朝九的对手,这不,轻而易举就让她自责得泫然欲泣:“都是我不好,累得你挨了板子。”眼睛一眨,就要哭的样子。 凤朝九瞧着她一双梨花带泪的眼,心就软了:“你别哭!我没事,一点小伤死不了。”说着就要起来,身子方一坐直,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嘶——” 这次没装,是真脸都疼白了! 沈银桑眼一红,想也没想,倾身扶他:“你别动。”红着眼眶,却忍着不掉眼泪,凶他,嗔他,“你怎么还乱动,扯到伤口了怎么办?” 她还是舍不得他,还是舍不得啊。 凤朝九失笑,用袖子给她擦红红的眼角:“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他第一次见她时,是在浣纱桥头,她撞到了他马下,他被甩下马背,为了护住了她的背,手臂被桥头的石板擦了一路血迹,那时候,她也是红着眼,叫他不要乱动,然后用女子贴身的绣帕给他包扎,系了很丑很丑的结。 手上的动作很轻,凤朝九说她:“还这么喜欢哭鼻子。” 沈银桑怔了一下,傻傻地对上他的眼,许久,才猛地起身,退后了几步。 凤朝九也不恼,摊摊手,躺回去。 “药呢?擦了吗?”沈银桑问。 凤朝九回答得理所当然:“没有,不想擦。” “那我唤下人来。” 赌气似的,他偏生与她对着干:“我不喜欢别人看我的身体。”抬抬眸子,有些无赖,“你帮我。” 沈银桑恼,红着脸:“我、我怎能看你的身体。” 凤朝九一本正经:“又不是没看过。” 沈银桑可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哪里有凤朝九这般刀枪不入的脸皮。 “你——”她又羞又恼,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皱着眉叮嘱,“要擦药,不要任性。” 说罢,她走了,没有再回来,凤朝九想,许是他惹恼她了,确实,她是看过,被他逼的。 那时候,她剜了守宫砂,被遣送进了冷宫,刀口很深,狠狠一刀,甚至剔了骨,血流不止。 因为是帝君的弃妃,是右相府的弃子,她因伤口高热不退,却没有一人管她死活,他赶到时,她几乎病得神志不清。 他吼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伤害你自己?” 她没有力气回答,躺在榻上,不过几日未见,骨瘦如柴。 “沈银桑!”他跪到她床榻前,用力抓着她的衣领,理智全无,“你只要摇一下头,即便是众叛亲离受尽天下人唾骂,我也会带你走,颠沛流离也好,亡命天涯也好,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就算你不愿意跟我走,就算你舍不得沈家被牵累,你跟我说,你跟我说啊!” 眼角,滚烫滚烫的眼泪流下来,他突然笑了,松手,死死地盯着她,一件一件地解下自己的衣裳,当着她的面,将自己全部赤裸,眸光,热得灼人:“你不是要毁了自己的名节吗?你不是要留下吗?好,我成全你。” 他冲她咆哮,“沈银桑,老子的命都可以给你,给你利用我的身体有又怎样?你既然名节都不要了,给了我又怎么样?为什么要作践自己折腾出一身伤!为什么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她沉默了很久,抬手:“啪!” 用尽了力气,打在他脸上,她扬着头,死死咬着牙,平日爱哭的女子,却一滴眼泪也不流。 “我为什么作践自己,你不知道吗?” “我怕什么,你不知道吗?” 她抬手,一下一下打在他脸上,对他歇斯底里地喊:“我怕你怡亲王三个字被写进后宫的秽乱史,怕你被天下臣民诟骂,怕百年之后你凤家子孙戳你的脊梁骨践踏你坟头。” 打够了,她像抽空了力气,倒在床上,一句话都不再说,转过身去,不肯再看他一眼。 “听话,把药吃了。” 只说了这一句话,一件一件将衣服穿好,他转身走出去,在她门外守了一夜,流了一夜的眼泪。 这一辈子的眼泪,都为这个女子流干了。 凤朝九躺在床榻上,睁着眼,还是有些酸涩,对门外道:“派人跟着她,别让她落了单。” 万管事回道:“老奴省得。” 是夜,酉时已过,城西河畔船泊三两,灯火阑珊,倩影映湖,独立桥头, 素绸走来,递上御寒的衣裳,道:“小姐,已经过酉时了。” 苏暮词敛眸,望湖中荡开的涟漪,眼底,微微染凉:“素绸,你说他为什么不来?” “素绸愚笨。” “再等等吧,等到月儿出来。”她裹紧衣裳,抬头望远处星子,昏昏暗暗的影。 雾笼云层,云笼月,夜长漫漫空折枝。夜风秋寒来,三两点星,佳人,空守桥头。 嘎吱—— 纸窗被吹开了一条缝,烛火一摇,未灭,信封染了火星,木兰香晕染开。 这信,是萧景姒问华支讨来的。 紫湘困顿:“主子,您在做什么?”怎生像在—— 萧景姒笑:“我好像在毁尸灭迹。”木兰香的宣旨被燃成了一团灰烬,她笑笑,擦了擦手,“我也不知道我在作何。” 信上说,酉时,城西河畔,苏暮词留。 萧景姒轻叹了一声,不知为何,竟做起了这般不磊落的行经,截人信笺,还毁了个干干净净,确实,失了大度。 紫湘深思了。 ------题外话------ 不让我虐杏花,那我折磨凤十六。 礼物鸣谢,置顶评论。 第五十七章:生一窝猫的正确打开方式 紫湘深思了。 殿门开了一条缝,杏花探进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挠门:“喵。” 每每等到夜深,杏花便会寻来寝殿困觉。 “杏花。”萧景姒招手,“要不要陪我吃杏花糕?” 杏花三两步就蹦到萧景姒裙边,摇着尾巴扒她的衣衫:“喵。” 她笑着将着撒娇讨巧的小家伙抱起来,凑近唇,轻轻啄了一下它的脑门:“真乖。” 杏花愣了一下,然后把脑袋扎进萧景姒怀里,蹭着她胸前,百转千回地叫:“喵~喵~喵~” 紫湘抖了一下鸡皮疙瘩,我的娘哟,怎叫得这般酥。 萧景姒不禁轻笑出声,抓着杏花的尾巴把玩,笑眯眯地用脸拱它:“杏花,我若是母猫儿,便嫁于你,给你生一窝猫崽子好不好?” 古玉一般的眸子骤然亮了,杏花扑到她怀里:“喵!喵!” 它开心得简直想要飞到月亮上去! 殿中,嬉闹声许久才停歇,秋夜风凉,天边星子一颗添一颗,更夫打更而过,哦,三更天了。 “嘎吱——” 寝殿门轻轻被推开,纤长的影,映在门口宫灯下,拉得斜长,迷离的光影里,他只披了件绒毯,露出白皙的脖颈,还有散乱的发。 绝世倾颜,公子如妖,楚彧也。 阿娆方睡下,许是怕惊醒了她,他动作极轻,合上门,微微脚垫磐石,跃上了屋檐,红唇轻启:“喵!” 余音绕梁,久久不息,忽而,人影一闪,稳稳落于屋顶上:“小妖见过妖王大人。” 来人,是个少年,唇红齿白,俊颜清秀,面容白净,着了一身灰。 这啊,不正是那得了重病不能见风的猫儿,经了点化,刚修成了人形,还不会高深的本事,因着爬墙本领还不错,便被妖王大人打发到星月殿守院。 妖王大人说:“本王有事要问你。” 小灰一副鞠躬尽瘁的态度:“妖王大人请问。” 妖王大人当日不仅没真剥了它喂鱼,还点化了它,以后,它就是妖王大人的死忠猫!叫它往东,它就往东! 不知是不是难以启齿,妖王大人迟疑了好一会儿,小声问:“是不是只要我和阿娆欢好,她就可以给我生一窝小猫?” 额…… 妖王大人居然这么不懂繁衍之道。 小灰摇头,看眼色:“不、不是的。” 楚彧皱眉头了。 小灰仔细解释:“人类与妖族要繁衍后代本就不易,要怀上妖界之王的子嗣,更是难上加难。” 妖族千百年来隐居北赢,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子嗣问题,妖族与人类,是极难孕育子嗣,故而,各自为营。 楚彧闻言,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沉着眼,十分忧郁。 小灰便宽慰道:“妖王大人也不必失望,不若等到春潮期,多交配几次,没准就能生一窝了。” 楚彧听了,这才散开了眉宇阴翳,脸有点红:“如此,甚好。”他自然是喜欢和阿娆交配,若能生猫崽子,就更好了。 小灰暗叹:诶,妖王大人繁衍后代的路,十分之遥遥无期啊。 次日,凤仪公主仍旧下落不明,顺帝令心腹彻查此事,半个时辰不到,太子与敏王便主动来永延殿负荆请罪,言明凤仪公主途中遭劫,东宫与周王府发现时便为时已晚,护驾不利,请帝责罚。 这两人,倒是头一次口径一致,顺帝罚二人禁闭,令御林军统领季禹寻查凤仪公主的下落,几个时辰,一无所获。 午时,怪事发生了,凤仪公主被人捆成了粽子,绑在马上凭空出现在宫门,顺帝问起事情缘由,凤仪公主只说是有贵人相助,心下有盘算不欲再多言,既然如此,顺帝便也点到为止,也省得查出了什么让大凉不好交代的腌臜之事。 这事,便如此莫名其妙地了了。 申时,帝命皇后为凤仪公主接风洗尘,于梨园设宴,百官家眷同席。 钦南王楚牧姗姗来迟,老远,便瞅见自个儿子在梨园外的小径路口站着,频频望向外面。 楚牧走过去:“你怎不进去,杵在外面做什么?” 楚彧心不在焉:“等人。” 楚牧有自知之明,这般翘首以待,肯定不是来迎他的,那么也就只有一人有那般能耐了。 “你就这般欢喜那丫头?”楚牧的话,阴阳怪气酸溜溜的。 楚彧都懒得理他,继续等在路口。 瞧这!望妻石一尊! 自个酸了一会儿,楚牧还是通情达理地表明他的态度:“你这么迷恋那女娃,我也拿你没辙,不如就趁这次宫宴,百官都在场,我向皇上给你讨了她当世子妃。”一眨眼,一手拉扯长大的儿子也到了娶妃的年纪,当爹的,好心酸啊,分明心里憋屈,还要保持大度。 不想,楚彧睃了他一眼,语气嫌弃:“不要自作主张。” 楚牧就不明白了:“你不愿意?”想想就觉得不是,“你不是喜欢那丫头的喜欢得不得了吗。” 这一点,不置可否,不过楚彧言简意赅:“这不是你能做主的事。” 楚牧不予苟同:“我是你父王,你的婚事我怎么不能做主?” 楚彧丢了个冷眼:“我的婚事,当然要看阿娆的意思。” 楚牧被一口冷风呛到了,顿时心里都凉嗖嗖的,翻了个大白眼,扭头就走进了梨园。 “阿娆是谁?”小径一头,玄色官袍的男子好奇问道。 身侧之人抱着手,继续瞧对面路口:“萧景姒。” 这二人,正是今年秋闱的新科状元与怡亲王。 状元郎初入朝堂,不耻下问:“萧国师与楚世子交好啊。” 凤朝九似笑非笑:“可不只是交好。” 状元郎求知若渴:“那是?” 凤朝九勾勾手指,年轻状元郎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耳语:“楚世子啊,可是国师大人的男宠。” 状元郎捂住嘴,瞪圆了眼,他才刚走马上任,就听到这等劲爆的宫廷密辛,不由得感叹:“国师大人,真乃奇女子,若能有幸得见,三生有幸啊。” ------题外话------ 礼物鸣谢,置顶评论 第五十八章:我的阿娆出事了 状元郎捂住嘴,瞪圆了眼,他才刚走马上任,就听到这等劲爆的宫廷密辛,不由得感叹:“国师大人,真乃奇女子,若能有幸得见,乃三生有幸啊。” 这会儿,酉时方过两刻,梨园里,已歌舞升平,好生热闹。 园外,三两宫人打灯而过,忽而,侍女迎面走来,倾身见礼:“奴婢见过国师大人。” 萧景姒抬眸,借着烛火望去。 来人着了一身广袖青衣裙,是一等宫女的打扮,道:“国师大人,梨园曲径通幽,小路难行,皇后娘娘特命奴婢在此等候,好为各位大人引路。” 萧景姒颔首:“有劳了。” 久久等不到他家阿娆来,楚彧便出了梨园,守在玉屏桥头,来回踱步,甚是坐立不安。 远处,凤仪公主闲庭信步款款走近。 “常山世子,我们又见了。” 她方才才得知,原来,这绝世公子竟是钦南王府的世子,赵晗侧着身,抬头审视楚彧,顾盼凝视,眸含深意。 楚彧置若罔闻,不想搭理闲杂人等。 赵晗并不恼,将宫人挥退,走至楚彧身侧,依着玉屏桥头而立:“本公主初到大凉,途遭劫匪,几经辗转被绑到了钦南王府,是有人蓄意而谋?还是楚世子出手相助?”眼眸微抬,对上楚彧的眉眼,“你便不担心待会儿宴席之上,本公主会对大凉的皇帝说些什么?” 楚彧不言,她笑:“本公主会不会一不小心说了什么不利钦南王府之事?” 言辞间,似有意胁迫,又似无意撩拨,好不教人揣测。 楚彧抬头,言简意赅:“离我远点。” 冷冷清清的眼,不甚耐烦的语气,俨然,这世子爷对赵晗其人、其言行都兴致缺缺。 楚彧心想,让阿娆看到了,不高兴怎么办,他才不和别的女人女妖说话,如此一想,楚彧转开身,看都不看赵晗。 她笑,眉眼上扬,媚眼如丝:“楚彧,”倾身凑近,“你觉得本宫向大凉的皇帝求了你当驸马怎么样?” 楚彧蹙眉,后退了好些距离,一脸嫌弃,甩了一个字:“滚。” 赵晗大笑出声,有意思,真有意思呢。 酉时三刻,月上柳梢头,乌云遮住了月。 前头,领路的宫女脚下利落,越走越快,僻静的院落里,有萦绕的水雾。 这园林,萧景姒未曾来过。 “这里是何处?” 引路的宫女回萧景姒:“回国师大人,此处是紫竹园,穿过了园子便是玉屏桥了,梨园便在桥尽头。” 萧景姒默然思忖。 “主子,有蹊跷。” 紫湘压低声音的耳语才刚落下,前面引路的宫女突然倒下。 不好! 紫湘大喊:“这雾气有毒!”她捂住口鼻,顿时拔剑戒备,道,“主子,快走!” 竹林深处,乍然风起,落叶纷飞,骤然间,只见繁茂的花间黑影横空飞出。 紫湘挡住萧景姒后退数步。 有女子喝道:“那也要看看你们走不走得了。” 数十黑衣男儿各个遮住口鼻,身后,女子面覆薄纱,一袭繁重的宫装曳地,眼含锋刃,灼灼怒火。 雾气染毒,蓄意引来,此番只怕早有预谋。 脚下虚浮,怕是那药物在体内作祟,萧景姒不动声色的按住手腕穴位,神色淡然不惊:“这园中雾气并非剑血封侯的剧毒,既不想立刻要我的命,又何必大动干戈,让我的侍女离开,我不想动手跟你走便是。”她抬头,望向女子,道,“明嫔娘娘。” 女子大惊不已。 再说此时梨园内,觥筹交错,丝竹管弦声声入耳,百官及家眷饮酒赏舞,寻欢同乐。 帝举杯共饮,龙颜大悦:“凤仪公主远道而来,朕本应礼待,前日公主遭劫,是大凉招待不周,朕自不会轻饶了那些猖狂贼子,定会给公主一个交代,今日借此宫宴,朕亲自理赔,敬公主一杯。” 赵晗起身,双手执起酒杯,躬身:“如此,凤仪便谢过凉帝陛下。” 酒杯落,礼乐声响,余音绕梁。 “咣——” 茶盏落地,四分五裂。 楚彧捂住心口,脸色惨白,一旁,菁华大惊:“世子!” 只见楚彧双手扶在案几上,手背青筋暴起,红着眸,冷汗淋漓。 这般突然痛苦失色,楚牧也被吓得不轻:“彧儿,你怎么了?” 他抓着心口的衣襟,重重喘息,赤红的眸,似乎渐染了淡淡湛蓝。 乐声雷动,并无人主意到钦南王府那桌的异样,倒是凤仪公主那一身异国风俗的红色裙装更惹人注目,眉眼张扬,妖艳风情,这夏和的美人颜色,真真夺目。 赵晗手执酒杯,以敬帝君:“皇上,凤仪斗胆向皇上要一个人。” 顺帝洗耳恭听:“哦?凤仪公主莫不是看上了朕大凉之子。” 说到此处,园中众人,皆屏气凝神。 这夏和公主醉翁之意本就不在太子之喜,两国联姻之事,早便不是秘闻,只是倒不知这凤仪公主已有意中人选,却不知是大凉哪位翩翩公子。 赵晗娓娓道来:“凤仪在凉都城外遭贼匪劫持,几番凶险,幸得一人相救,才免凤仪落入不轨之人手中,大凉南地素来便恩怨相报,凤仪自然入乡随俗,想借此一事,与大凉结秦晋之好。” 百官皆叹,只知凤仪公主遭人劫持,却不知还有这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太子与敏王,脸色当下便变了。 这时,沈太后笑着问道:“公主倒不妨说说是何人有幸得了夏和第一美人芳心?” 赵晗转身,凝向园中最靠外的一隅,顾盼笑言:“钦南王府,楚彧。” 一时间,所有视线注目钦南王府的位置,皆是不可思议。这夏和公主居然看上了大凉深居简出的第一美人! 只见楚彧猛地站起身来,满头大汗,面无血色。 这、这是激动得脸色都变了?!众人议论纷纷。 楚牧充耳不闻,扶住几乎站不住身体的楚彧,担心不已:“彧儿,你到底怎么了?” 他抬眸,眼底尽是慌乱无神的暗影,仿若所有星子都黯去,哽塞难言,一字一字道:“我的阿娆出事了。” ------题外话------ 杏花:顾美丽,你又搞事情! 礼物鸣谢,置顶评论 第五十九章:她是妖怪! 他抬眸,眼底尽是慌乱无神的暗影,仿若所有星子都黯去,哽塞难言,一字一字道:“我的阿娆出事了。” 楚牧大惊失色,掌心一空,楚彧已毅然决然地转身,枉顾所有注目,快步远去,去寻他的的阿娆。 美人求娶,常山世子竟置若罔闻,赵晗脸色当场就白了,不仅她的面子,连高座之上帝君的皇威也被折了。 顺帝难掩愠色:“楚彧,你这是作何?” 楚彧头也不回,置之不理,已走出了梨园。 藐视皇权,常山世子好生胆大妄为,沈太后也不由得落了脸色,怒斥:“楚彧,你站住!”话落,却已不见了楚彧身影,太后面色极其难看,冷哼,“钦南王,常山世子可好大的架子。” 楚牧盯着园外,老半天才收回神,自个嘀嘀咕咕了一阵,暴躁地抓了一把脑勺吩咐王府的侍卫跟过去,总之是连个正脸都没给发作的太后。 沈太后脸色那叫一个精彩绝伦,气得身子发抖:“皇帝,这钦南王府哀家是说不得一句了,一个个目中无人得很呢。” 顺帝亦是恼羞成怒:“钦南王,你倒给朕一个解释,未经朕许可,这梨园岂是他楚彧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楚牧这才拱手,作请罪之状:“皇上息怒,臣这便去教训犬子。” 说完,甩甩袖子,就那么走了。 顺帝怒目圆睁:“楚牧,你大胆!” 楚牧已经走得没影了,哪止大胆,简直放肆。 “放肆!” 顺帝气得面红耳赤,当下便掀翻了酒桌,百官皆跪地,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楚家那一老一小啊,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气氛似乎有些剑拔弩张,有女子哼笑:“皇上,这大凉的君臣之礼,可真让凤仪刮目相看。” 顺帝面如死灰。 这时,观景亭外传来响动,似是有人闯入。 “秦将军。” “秦将军。” 是紫湘的声音! 秦臻立马起身,顾不得君臣礼度,大步走至紫湘面前:“景姒呢?” 紫湘红着眼:“主子遭伏,请将军援手。” 秦臻身子一晃,脸色骤然惨白。 似乎只要遇到萧景姒的事,他便手足无措,理智全无。洪宝德轻叹了一声,走至秦臻身侧,压低了声音:“你先镇定,带你的人过去,这里有我。” 他道了一句小心,不待帝君散席,转身便出了梨园。 帝君见此,好一番盘问,洪宝德自是有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 “王爷,王爷。” 凤玉卿回过神来,才发觉,手中酒杯倾斜,酒洒一地,他放下琉璃杯,接过侧妃谢氏递过来的锦帕,心不在焉地拭手。 “王爷,您怎么了?” 他揉揉眉,笑道:“本王多饮了几杯,有些醉了。”话落,起身,道,“儿臣身体不适,先行一步。” 谢氏秀眉紧拧,晋王府席位近亭口,那闯入的侍女所说之言她也听到了。 这宫中,要乱了。 百官似乎也察觉到了风雨欲来,一个个都屏气凝神,丝竹管弦声中,似乎也多了几分弹奏之人的紧绷慌张,帝君龙颜大怒,拂袖而去。 宴散之后,太子方走出梨园,便下令亲卫:“速去查看,到底出了何事?” 皇后苏氏不疾不徐地走来,神色甚是泰然:“皇儿莫急,很快怕是会有好消息传来。” 凤傅礼惊愕:“母后,你做了什么?” 苏皇后摩挲着朱红的丹蔻:“明嫔对萧景姒动了心思,本宫不过是推波助澜借了她的东风。” 凤傅礼脸色骤变:“你对萧景姒做了什么?” 不待苏皇后开口,凤傅礼突然冷笑:“母后,你太大意了。”萧景姒,又岂是那般容易被算计之人。 一刻钟后,永延殿外,再生事端。 “皇上,皇上!”宫人慌慌张张来禀报,“皇上,出事了!” 顺帝方才在梨园的火气便没下,这会儿脸色黑沉:“何事惊慌。” “奕王殿下他,”宫人跪地,满头大汗,道,“奕王殿下殁了!” 帝君闻之,身子一晃:“怎么回事?” 回禀之人战战巍巍,脖颈的襟口被冷汗湿透:“老奴不知详情,紫竹园大乱,国师大人重伤,明嫔娘娘疯了。” 夜已昏黄,清秋的月,乍暖还寒,冷冷清清凄凄凉凉。 楚彧赶到紫竹园时,满地尸首,他的阿娆便站在浮尸遍布的石阶上,手里握着箭矢,胸口大片大片的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半身白色宫装,眸,竟隐隐透着淡淡的蓝。 “阿娆。” 她回头,摇摇欲坠,唤道:“楚彧。”身体,缓缓倒下。 “阿娆!” 楚彧飞落在她身侧,将她揽进怀里,那血似是染进了眼眸,尽是猩红。 萧景姒张嘴,却没有力气。 楚彧捧着她的脸,用指尖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血:“阿娆,”捂住她心口的伤口,他小心翼翼地,“你不会死的,不怕,没事的,没事的。” 楚彧轻声哄她,说不怕,其实他怕,怕得连手都在抖,满头冷汗滑过精致的轮廓与那双血红的眉眼。 萧景姒摇头,道,无碍。 怎会无碍,那么多血,那么多血…… 北赢万妖的内丹又如何,她会疼,他也会。 楚彧不敢用力抱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护在怀里:“是不是很疼?”他喊她的名字,声音哽咽,“阿娆,我快疼死了。” 疼,是真的疼,像在他心口剜了一个口子,快疼死了。 楚彧紧紧抿着唇,脸色发白,眸中像凝了泪,湿漉漉的。 萧景姒伸手,抱住他的腰:“伤口很快便会好,我不会死的,莫担心我。”她抬手,扯了扯楚彧的袖子,“带我离开,不要大夫,把我藏起来好不好?” 楚彧用手背把她额上的汗擦去:“好,我陪你。” 他抱起她,动作极轻,踏过了满地尸体,纵身飞去。 浓雾散去,月影落进竹林,斑驳陆离。 秦臻赶来时,只看见地上一滩血,翻遍了竹园,却不见萧景姒,满园血腥,几乎让他失了理智。 突然,有女子呻吟声,若隐若现。 秦臻一把将压在尸体下的女子拽起来,几乎嘶吼出声:“她在哪?她在哪里!” 女子满脸的血,蓬头垢面,目无焦距,正是明嫔。 秦臻抓着她的衣领,咆哮:“说啊!” 她缓缓抬头,满眼惊惧:“妖、妖怪……”明嫔捂住口,浑身都在抽搐,颤着手指向地上那一滩血迹,“她是妖怪,她是妖怪,一箭穿心……一箭穿心……” “眼睛、眼睛是蓝的,不,她不是人,不是人……” 断断续续的话,女子呢喃不断,骤然,她身子一抖,跌倒在地,猛地往后缩,抱着头撕扯大叫,“啊——别杀我,别杀我!” 秦臻片刻怔忡,转头,沉声道:“会池,传我的令,”字字掷地有声,响彻竹林,“奕王遇袭,国师大人为救明嫔,重伤救治,全城缉拿刺客,一个不留。” ------题外话------ 礼物鸣谢,置顶评论 第六十章:池水荡啊荡 “奕王遇袭,国师大人为救明嫔,重伤救治,全城缉拿刺客,一个不留。” 会池高声道:“末将遵命。” 正当将军府的人马整装待发时,紫竹林园口,男子依着墙,看着满园血色,神色自若。 “秦将军,本王还有一言。” 秦臻握着剑的手,微微紧了紧。 凤玉卿跨过地上的尸体,环顾而视,抬眼,幽深的一潭墨色,眼底有似是而非的笑意:“将军,天下脚下,皇子遭难,兹事体大,宁可错杀,也不可有漏网之鱼,若是让他人众说纷纭,说了什么对国师大人不利之事,怕是要再生事端。” 秦臻沉默,久久,才下令:“紫竹园内,不留活口。” 只怕有一个活了,奕王之死,任背后之人加做文章,国师萧景姒便难逃其咎。 秦臻抱剑:“多谢晋王殿下提醒。” 凤玉卿似笑非笑:“本王哪忍心国师大人这样的美人儿,平白遭人诬陷。” 天家的人,各个都会怀揣着聪明装糊涂,凤玉卿此话,是真是假,便另当别论。 戌时三刻,太子与帝君之人先后入紫竹林,除了一地尸首,一无所获,安远将军留话道:奕王遇袭,国师大人为救明嫔,重伤救治,全城缉拿刺客。 帝君令下,御林军助安远将军追捕刺客。 “嘀——” “嘀——” “嘀——” 水滴石岩,静谧里,有潺潺水声,迷雾朦胧里,有色彩艳丽的花儿开在崖壁之上,水帘之后,有洞口现,曲径通幽,拨开水雾,又是一番光景,铺满了绿芽的小石路,淡紫色藤蔓缠绕石碑,尽头,有一潭清池。 此处,是大凉凤氏皇陵的一隅山谷,甚少有人烟。 楚彧解下外裳,铺在石岩之上,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女子放下,她紧闭着眼,眉间密布了一层薄汗,双睫不安地颤着,早便没了意识。 楚彧唤她:“阿娆。” “阿娆。” 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发出细微的呻吟,任楚彧怎么喊她,都始终紧闭着眸。 “阿娆,”楚彧捧着她的脸,跪在冰凉的石上,喊了她很久很久,嘶哑了嗓音,轻哄她,“阿娆,你应我一句,应我一句好不好?” 似是声音惑人,她绵密的睫毛颤了颤,唇瓣张张合合,似在梦呓。 楚彧凑过去,听她呢语,红着眼,心疼得有些手足无措:“阿娆,你是不是很疼?” 她没有应他。 楚彧擦了擦她头上的汗:“乖,再忍忍,很快便没事了。” 他自然知道,她疼,一箭穿心怎会不疼,连他的内丹都不能迅速愈合的伤口,连他都会疼,他的阿娆即便不喊一声,他也知道她会有多疼。 他抬手,落在她腰间的系带上。 她不安地去挡。 楚彧轻哄:“阿娆,是我。” 似是受了蛊惑,她乖乖放回手,垂在两侧,毫不设防地任意识消散。 “阿娆,别怕,马上就不疼了。”他轻哄着,缓缓解下她的衣裳。 染血的白色宫装褪去,赤裸的女子,才不过刚及笄,稚嫩却似隐隐诱惑。 楚彧微微脸红,合上眸子,俯身亲吻她心口的伤,有淡淡蓝色的光晕从她身体里晕开。 动作很轻,很缓,楚彧一点一点细细地舔她的伤口。 那渗血的地方,这才快速地愈合,发出深蓝色的光。 “楚彧……” 她喃了一句,似是梦里,无意识地。 楚彧抬眸,用脸蹭了蹭她的额头,轻声回她:“阿娆,我在这。” 萧景姒微微睁开眼,抬手,环住了他的腰身,细弱蚊蚋般嗓音:“楚彧,我热。” 像梦里女子在讨要什么,意识不清,柔软得一塌糊涂。 萧景姒睁眼,看楚彧,眸中是深深的湛蓝色,颤了颤睫毛,便又合上了,手缓缓垂下。 “热……”她呢喃,又沉沉昏睡,身体滚烫,一身凝脂的肌肤,变得通红,汗流而下。 那是他的内丹在反噬。 内丹所载,若非原主,如若重伤,亦或,修行不慎,便会反噬,宿主,或死,或殇,反噬之力,唯有原主,可纵,可化。 是以,北赢妖族,极少有族群敢侵占他人内丹,以此修道,甚危。 楚彧解下萧景姒仅剩的衣服,抱起她,将她放在池水里,然后伏跪在她面前,俯身亲吻她的唇,探出舌头,一点一点吮吸,将那蓝色的光晕吸入自己体内,池中的水,一点一点在滚烫,一方狭小的洞穴,蓝光破开。 许久,光晕散去,池水归于平静。 楚彧抬头看池中沉沉昏睡的女子,拨了拨她耳边汗湿的发,俯身亲了亲她的肩头:“阿娆,没事了。” 话落,他吐出一口血,躺在了池边,缓缓幻成了一只白色的猫儿,恹恹无力地趴着。 “喵。” “喵。” 猫儿抬着眸子,趴在萧景姒手边,一直守着她。 夜半,月上云层,萧景姒迷迷糊糊地喊他。 “楚彧。” “楚彧。” 他睁开眼,所幸已幻成了人影,只披了一件外裳,伏在她身侧:“阿娆,我在这。” 她看着他,沉默不语。 楚彧探了探萧景姒额头的温度:“还疼吗?” 她摇头,紧紧盯着他的眼:“楚彧,你怕不怕我?” 池子里,倒映出她的眸,是蓝色的。 萧景姒也曾想过,她到底是什么,是人,是妖,是鬼,是魂,她一无所知,黄粱一梦,她重活一世,身负异能,不知何故。 她甚至天马行空地想过,兴许,她并非人类,有些心神难宁。 她小心地等楚彧回答,不知为何,有些慌。 楚彧说:“我怕,所以对你总是小心翼翼,不敢稍有差池。” 萧景姒笑了笑,又闭上眼。 是妖是鬼何妨,她重生一世,是为了将那负她之人送进深渊,更是为了这个对她小心翼翼的男子。 许是太倦了,萧景姒便又睡去,赤裸地躺在池中,对他毫不设防。 楚彧将她抱起来,一件一件替她穿上衣裳,俯身,在她耳边轻语:“阿娆,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怕这一世你还是不要我。” ------题外话------ 这一章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可能是脑洞 礼物鸣谢,置顶评论 第六十一章:先讨点利息 楚彧将她抱起来,一件一件替她穿上衣裳,俯身,在她耳边轻语:“阿娆,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怕这一世你还是不要我。” 夜沉,风微寒,轻轻地吹,刮着东宫凤栖宫外高悬的夜灯,明黄色的光影,来回摇晃。 正殿里,男人伏地半跪,乃东宫隐卫。 太子凤傅礼沉声质问:“萧景姒现在在哪?” 男人回道:“钦南王爷方才进宫面圣,说国师大人伤势严重,钦南王府内有高人在府,便留国师大人在王府就诊。” 凤傅礼沉吟不语,一旁高坐的苏皇后却乱了阵脚:“那皇上如何说?” “皇上传了国舅府的暮词姑娘去钦南王府为国师大人看诊。” 苏皇后稍稍松了一口气:“皇上只怕不信楚牧之言。”冷笑,“奕王一死,她萧景姒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倒叫将军府和钦南王府推了个一干二净,当真是狡猾。” 皇后重重扣下手里的茶盏,愠恼愤恨,本是天衣无缝的计策,居然让她金蝉脱壳了。 又有凤栖宫侍卫突然来报。 “娘娘。” 皇后一见来人,正是派去探听将军府的人,催促道:“快说,事态如何了?” “秦将军领军,诛杀刺客,派出去的人,只怕都凶多吉少,而且,”顿了顿,侍卫有些心惊,禀道,“紫竹园内,未留活口,连一个宫人的性命都没留,秦将军与晋王殿下禀明圣上,道国师大人为救明嫔娘娘,遭奸人所伤,圣上根本无从查明。” 如今,奕王已死,明嫔疯癫,又未留一个活口,岂不是任最先进去紫竹院的安远将军红口白牙替萧景姒推脱得干干净净! 苏皇后恼红了眼:“如今死无对证,倒叫本宫白忙活了一场。” 凤傅礼脸色阴沉:“母后,你失策了。”沉默稍许,道,“你以为事情只是到此为止吗?” 苏皇后猛地抬眼。 “常山世子也好,萧景姒也好,哪一个不是睚眦必报之人。” 凤傅礼一言道出,苏皇后脸色乍白,面如死灰。 哦,有种报复,叫现世报。 是夜,凤栖宫中,传来皇后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般惨烈,那般瘆人。 原是皇后突染了恶疾,睡到夜半,突然惊醒,心口绞痛,痛苦不堪。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请来了凤栖宫看诊,可是却怪了,所有太医圣手都看过了,都道,皇后脉相平稳,并无大碍。 无大碍? 只见皇后疼得满地打滚,抓着心口歇斯底里地痛呼。 是以,去国舅府传了苏暮词来看诊。 “母后如何了?” 苏暮词思忖了许久才道:“殿下,皇后姑母不是染了病,”她抬头,看了一眼趴在软榻上疼得尖叫的苏皇后,“是中毒。” “什么毒?可有解?” 苏暮词若有所思,久久开口:“七日疯。” 凤傅礼脸色骤然沉下。 七日疯,无解。 传闻,乃西陵秘药,无色无味,无形无状,中毒者,每月七日,受剜心剔骨之痛,不死不损,然,这噬心之痛,每月愈增,至今,中毒之人唯有西陵的一位铁血将军熬过了三年之痛,其余中毒之人,皆死于自残。 这剜心之痛,生不如死。 凤栖宫外,菁华打着灯。 “世子,何不直接让属下了结了她?” “这个该死的人类,本王怎会给她个痛快,这是我讨的利息,剩下的,我家阿娆会算。”楚彧抬眸,眼底是浓烈的蓝色,竟有些嗜血的阴狠。 菁华打了个哆嗦,觉着秋风有些冷。 世子爷喜欢简单粗暴,国师大人又是个心计了得的软刀子,这皇后的苦头只怕还有得吃。 “你先回府,让父亲挡住凤旭的人,阿娆还没醒,我要在星月殿守着她才放心,天亮再回王府。” 楚彧说完,直接上马,堂而皇之地在这宫中纵马放肆。 菁华站在风里,总觉得世子爷今夜的脸色特别白,有些不对劲。 后半夜,苏暮词方从凤栖宫出来,便随着皇帝的亲侍一同去了钦南王府,奉御命为国师大人诊治。 诊治?怕是皇帝让她来探个虚实吧。 钦南王楚牧只称府中神医正在给国师大人施针,不能中断打扰,然后就把苏暮词晾在了会客厅里,自个去睡了。 老爷子哪里睡得着,这厢要留在王府给儿子的女人打太极唱空城计,一边还要担心自己儿子可别为了女人伤着磕着。 偏房的烛火烧了一夜,窗外初阳已明,素绸将烛芯捻灭,揉了揉酸疼的肩,走至苏暮词身边,给她倒了一杯茶:“小姐,天亮了。” 苏暮词撑着身子,依着椅背,睁着眼,一言不发。 整整一夜,她家小姐就这么睁着眼看着门口等,素绸心里怨气不小:“这钦南王府也太放肆了些,小姐你可是奉了皇上之命来给国师大人看伤的,居然便这样晾着小姐,真真是傲慢无礼。” “闭嘴!”苏暮词怒斥,“钦南王府上,怎容得你一个丫头多嘴。” 素绸抿抿嘴,不敢多说了。 然后,又是一番好等,茶凉了几壶,王府的年轻管家才过来。 “苏姑娘,我家世子有请。” 她见到楚彧时,他似是刚回府,一身风尘,脸色白得有些剔透,唇色毫无血色。 苏暮词走近:“我等了你一晚上。”她短暂停顿后,轻声开口,“你可是身子不适,脸色不大——” 不待她说完,楚彧用毫无温度口吻打断:“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回去怎么说。” 是,她是聪明人,如何不知道紫竹院之事与东宫有关,又如何不知这为救明嫔而负伤不过是安远将军给萧景姒找的托辞。甚至钦南王府插手,也是为了助她独善其身。 苏暮词似笑,抬起眼:“连伤口都不给我看一眼,必定有蹊跷,我为什么要冒着欺君之罪帮她?” 东宫心怀不轨,萧景姒又怎会任人宰割。 楚彧微微倾身,一双冰冷的眼,对视苏暮词:“你若是识相,我不会杀人灭口,你若是对她不利,” 话,留了三分。 若是对萧景姒不利,他怕是要为她生杀予夺。 苏暮词脸色骤然惨白,难以置信:“皇后的毒——” 楚彧截断:“是我。” 果然,他可以为了萧景姒无所不为呢。 苏暮词咬紧牙:“好,我帮她。”这次,皇后姑母真的失策了呢,死了一个奕王又如何,这祸水,还不是沾不到一点到萧景姒身上。 楚彧啊,对萧景姒,袒护到了极致。 一盏茶的功夫,钦南王府送客,苏暮词折返宫中。 远远便听见偏房里的咳嗽声,越发剧烈,菁华推门进去,顿时一惊。 “世子爷!” 只见案桌上,一滩血迹,楚彧捂着嘴咳嗽,血水渗出了指缝。 菁华一边前去搀扶,一边慌张大喊:“王爷,王爷。” 楚牧几乎是用飞的,一进来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儿,魂都吓没了:“彧儿!” 他的儿呀,果然还是为她的女人磕着伤着了。 楚彧几乎站不稳,跌坐在木椅上,脸色白得吓人,他若无其事般,用袖子擦去唇边殷红的血。 楚牧可没那般淡定,急坏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他一时脱口,就吼了一句,“你分明是妖啊!” 还是妖王! 他第一次见到楚彧,他才六岁,生了一双猫的耳朵与尾巴,被绑在西陵的刑场上,他的亲生父亲,西陵的王,下了令,将之烧死,为天下道,降妖除魔为民除害。 ------题外话------ 三件事:一,别急,还有疑问下章揭晓; 二,是楚彧用禁术让阿娆重生,并那时给了内丹,阿娆没意识不知缘由,楚彧当然有记忆!这个问题以后别问了,我都写了没看明白重看; 三,16号上架,冰棍钱准备好,没有冰棍钱的偷偷告诉你们一件事,潇湘网页的强力推荐也就是pk的地方,总有pk作者搞奖励,赚奖励包养我杏花,潇湘那些搞奖励的作者估计会组团来打我们,没事,我披着五彩祥云来保护你们:想动我家美人们,从我的身体上压过去! 第六十二章:满腹温柔和父辈慈爱 才多大的孩子,也不知道怕,脏兮兮的脸,一双蓝色的眼睛睥睨着邢场下的众人,目光不屑而冰冷。 他当时出使西陵,隐藏身份杀进了刑场:“我是你母妃的挚交,今日你认我做爹,我便救了你当儿子。” 小小的孩子老气横秋地对他说:“我是妖,绝不会认区区人类当爹!”他冷哼,丝毫不惧,“这点火就想烧死我,痴心妄想。” 这只狂妄又大胆的小妖,简直太对他胃口了! 后来楚牧才知道,他那娇滴滴的挚友,那因帝王多情而郁结病逝的挚友,生了一只多么强大的妖。 北赢万妖之主,自愈无殇,万物不灭。 楚牧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家妖王儿子如今怎会落得这一身反噬之伤,除非是…… “立马送我去星月殿。”楚彧将指尖的血擦干净,扶着椅,白皙剔透的指尖微颤,似是隐忍。 这一身反噬的伤,除非,没了内丹…… 楚牧突然恍然大悟,难怪从几个月前那场大病之后楚彧便无端染病,原来——还是为了他家宝贝阿娆! 楚牧脸色难得严肃:“彧儿,你对那萧景姒——” 楚彧好似寻常的口吻:“她是我的命。” 如此言简意赅,如此理所当然,世间情爱风月,敢豁出去命的,能有几个。 萧景姒醒来时,是在星月殿的寝殿,殿外,艳阳明媚。 紫湘又惊又喜:“主子,您终于醒了。” 萧景姒睁着眼,光影刺眼,她盯着星月殿的那块雕刻杏花的屏风怔怔出神。 记忆,留在那个四月芳菲般的山洞里,断断续续,又模糊不清。 “楚彧呢?” “楚世子将主子送回星月殿便回了王府。” 萧景姒掀开薄被便要起身,洪宝德拨开床幔,探进来一个脑袋:“楚彧守了你一夜,走时说很快便会回来,你别折腾自己,省得与他错开了。” 萧景姒动作一顿。 洪宝德扶她重新躺下:“你身子好些了吗?”目光不由得在萧景姒身上打转,“我检查过,你身上并无伤口,只是你那一身的血是怎么回事?” 她凝眸,并无波澜:“脱身之法而已。” 洪宝德并未多想,自然以为是为了脱身,而借了‘为救明嫔身负重伤’这个幌子。 不然,这奕王之死,谁去担? 她只是想不明白:“奕王之死可是你下的手?” 萧景姒摇头。 昨夜,她与明嫔赶到紫竹林东向的院落时,奕王已死,那刺客只道了一句:“除了萧景姒,其余一律不留活口。” 留她一人独活,与这一地尸首,她如何能独善其身。 哦,原来明嫔不过是螳螂在前,身后还有黄雀借了东风,既铲除了奕王一派,又将她拖下了水。 萧景姒身子有些重,揉揉眉头:“虽不是我下手杀了凤崇明,他却也是因我而死。” 洪宝德想想也是,明嫔那般胆色与心机,顶多是将景姒引入紫竹院让凤崇明羞辱一番,哪知让人趁势利用了去,别说是算旧账,连儿子的命都搭进去了。 “看来有人想祸水东引。”这何人吗,不难猜,洪宝德更好奇的是,“那明嫔呢,当真是你救的?” “她若死了,我百口莫辩。” 那一箭,她推开了明嫔,许是仗着伤口能自愈,她兵行险招以求脱身。 萧景姒拂了拂心口,早已没了痛楚,云淡风轻地道了一句:“况且她还有用。” 洪宝德不解了:“她都疯了,嘴里只怕吐不出什么话来,还怎么帮你脱身,再说你与明嫔有新仇旧恨,她怎会帮你,皇上又生性多疑,又怎会轻易信秦臻与晋王的片面之词,指不定皇帝老头现在就在揣测是不是你下了杀手还贼喊捉贼呢。” 萧景姒轻描淡写般:“她不帮我,难不成帮弑子仇人?” 洪宝德笑了,难怪景姒会救下明嫔,救人脱身之外,明嫔可还是一颗好棋子。 “还有一事怎么都想不明白。”洪宝德笑着凑上去,“你倒说说,明嫔好好的一个人怎就突然疯了,跟见了鬼似的。” 萧景姒想了想,淡淡道:“大概是丧子之痛。” 洪宝德笑得意味深长,天家伦常可不比寻常百姓家,淡薄得很,这丧子之痛,谁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反正她是不信。 “主子,秦将军来了。”寝殿外,古昔道。 因着是秦臻,便也不忌讳那么多,他有些慌张,撩了珠帘便进去,方走到榻边,脚软了一下,一个趔趄绊了一下。 洪宝德眼明手快扶住他:“你脚受伤了?” 秦臻摇头,扶着案桌,细细打量萧景姒,见她无碍,这才松了一口气:“紫竹园里那滩血,我以为是景姒的。”他坐下,腿有些无力,失笑道,“那时强装镇定,这会儿却心有余悸。” 洪宝德目瞪口呆,感情刚才那一绊,是腿软了。秦臻十二岁上战场,什么样大凶大煞的场景没见过,风里来雨里去刀口舔血了这么多年,这还是洪宝德第一次见他腿软。 景姒啊,真是秦臻的软骨。 洪宝德也不打趣他了:“你在紫竹院怎就一眼瞧破了景姒的打算?”只见了一滩血便咬定了是为救明嫔,真是神助攻啊! 秦臻随口,道:“自然。” 自然?洪宝德翻了个白眼,这老气横秋的,真当自个是景姒她舅。 秦臻问萧景姒:“大夫看过了没有?” “无碍,我没受伤。” 他不放心:“脸色不大好,我让府里的刘军医过来。”又道,“皇后的人,我已经处理了,此事虽不会再追究到你,但皇上自是不会全信我的托辞,你需多加小心。” 萧景姒一一点头应道。 秦臻又叮嘱:“宫里的膳食不要碰,我会安排将军府的人过来照看你的饮食。” 洪宝德听着这一番嘘寒问暖,直摇头叹气,诶,秦臻呐秦臻!你这满腹温柔,也就景姒那种不善风月的家伙以为是父辈慈爱。 ------题外话------ 礼物鸣谢,置顶评论 第六十三章:论夺权攻略 洪宝德听着这一番嘘寒问暖,直摇头叹气,诶,秦臻呐秦臻!你这满腹温柔,也就萧景姒以为是父辈慈爱。 秦臻与洪宝德用了膳才离开星月殿,午时一刻时分,紫湘领路,陪同萧景姒走了一趟鎏莹宫。 许是因着明嫔娘娘身子抱恙,屋里屋外侯了些许宫人,闻见殿外宫人通传国师大人到访,殿中的掌事女官带着一众下人见礼。 “国师大人。” 萧景姒对那女官道:“都退下。” 那掌事的女官只是犹豫了片刻:“喏。” 萧景姒走进寝殿,扑面而来的药味浓烈,许是为了驱散味道,殿中点了香薰,萧景姒有些不适,皱着眉,走至榻前,轻唤道:“明嫔娘娘。” 抱膝坐在榻上的女子猛地抬头,瞳孔放大,沉寂的眸子骤然惊惧:“别过来,你是妖怪,你是妖怪!” 反应,有些过激。 萧景姒安静地瞧着。 明嫔将手里的枕头砸出去,披散着发,抱着头大喊:“来人,快来人,有妖怪要杀本宫,快来人啊。” 本宫?她道本宫。 是啊,这一宫之主,后宫的女人怎会那般轻易便彻底疯癫。 萧景姒将扔掷在脚边的枕头拾起,放回榻上,慢条斯理的动作,轻描淡写的口吻:“要杀你的人,不是我。” 浑身战栗的明嫔怔住。 萧景姒不疾不徐:“奕王已死,你猜,下一个可能会是谁?” 明嫔抬眸,眼底渐进清明。 萧景姒落座在榻前,拂了拂素白色的裙摆:“皇后于梨园宴请夏和公主,百官齐汇,梨园外五步一兵,又有苏国舅亲兵守卫,紫竹园里风吹草动,又怎会瞒天过海,只不过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推波助澜而已。” 明嫔脱口而出:“是苏月真?” 苏氏宣明皇后,闺字月真。 萧景姒笑:“终于清醒了。”她微微凑近,“明嫔娘娘,莫要忘了这弑子之仇。” 明嫔抬头,怔怔出神。 萧景姒起身,整了整宫装,起身离开。 紫湘问道:“主子,这明嫔如今只是个丧子的宫妃,如何能斗得过苏皇后?” 殿外,秋风刺骨,萧景姒拢了拢披风:“没有外戚相助,能诞下皇帝的子嗣,怎会没有几分手段。” 这颗棋子,早晚会出其不意。 明嫔,闺字京仪,选自江东付家,鲜少人知,江东秀选前,付家京仪曾与一书生私定三生。 后,书生出仕,拜官大司马,暗中,助力东宫。 上一世,大司马府钟清秋婚嫁之人,便是奕王凤崇明,钟家二姝姐妹情深,凤傅礼登基之后便是念着连襟之谊,才免了奕王削爵。 这一世,因钟清秋下嫁之人变成了凤殷荀,太子欲将大司马这颗棋子安放进周王府,那她便要这大司马倒戈相向。 永延殿里,帝君高座其位,若有所思。 “皇上,国师大人来了。” 顺帝将手中的奏章搁下:“宣她进来。” 方公公领命,将人宣进殿中,远远便听见了女子咳嗽声,似是极力压抑着。 苏暮词回禀,道国师重伤属实,莫非当真为了救明嫔?顺帝打量:“国师身子如何?” 萧景姒欠身行礼:“苏姑娘妙手天医,臣已无大碍。”嗓音,仍是有些虚弱与无力。 难辨真假,这女子,一分也看不透。 顺帝起身,直言问道:“朕问你,崇明之死,是何人所为?” 萧景姒抬眸,视线相对:“苏氏一族。”她掩嘴,轻咳,“皇上,能在梨园兴风作浪的人,您最清楚不过。” 为君者,又怎会是糊涂之人,不过是怀揣着聪明坐观虎斗罢了,伴君如伴虎,这帝君对她,终究是起了异心。 皇帝啊,大概也开始忌惮她了,所以,借借刀,打磨打磨。 “外戚专权,狼子野心,”顺帝眸光一沉,“哼,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他苏家!”苏家外戚专权也并非一日两日,动辄自然也并非一时半会儿之易。 萧景姒轻笑,神情从容不迫:“皇上,臣替你将这百年外戚连根拔起如何?” 顺帝当下惊愕住。 待萧景姒走后,方公公上前伺候:“皇上,国师之言也不可全信。” 顺帝无心再翻阅奏章,背着手徘徊:“萧景姒若要崇明的命,哪里需要脏了自己的手。”叹息,“只怕这苏家,早晚要栽在她手里。” 方公公附和:“也好,这苏家专权了多年,皇上也想拔了这外戚的根基,如今有国师这把利刃,皇上坐观虎斗,便可高枕无忧了。” 顺帝摇头,思绪未宁,紧拧着眉头:“朕只怕养虎为患。”沉声吩咐,“去查查,萧景姒与常山世子是什么关系?” “喏。” 顺帝沉思,钦南王府从不插手夺嫡之事,此番却明目张胆地袒护萧景姒,只怕这之间有什么干系,萧景姒与楚彧这二人若是联手,那这大凉的江山,势必翻云覆雨。 三刻,明嫔去永延殿求见了帝君,其一,言明国师大人相救之恩难以为报,其二,指控苏皇后心怀不轨害她丧子。 顺帝下了两道口谕,其一,国师萧景姒力救明嫔有功,赐千金良药,官拜正一品之上,其二,梨园刺客闯入,杀害皇家王爷,苏皇后监管失责,罚俸禄三年,于奉天殿面壁。 监管不严? 帝君终究还是投鼠忌器,这苏家,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动之,太子断其臂膀,与周王晋王鼎力之势,势必大乱。 当日,在奉天殿思过的苏皇后毒发,叫唤嘶喊了整整一夜,疼得几度抽搐晕厥,甚至摔碎了瓷瓶欲自残,幸而让宫人绑了起来。 这才第二日呢,七日疯之毒,还有得疼。 萧景姒未时才回星月殿,杏花等在殿前的石狮子前,趴在石阶上,恹恹地耷拉着耳朵,忽然听闻声响,骤然跳起来。 “喵。” 是萧景姒回来了,杏花拔腿就往外面跑去,方才还无精打采,这会儿绕着萧景姒摇头摆尾,好不欢喜。 星月殿外殿的掌事李嬷嬷瞧见杏花的模样,也不由得失笑:“国师大人回来了。” 萧景姒颔首,俯身将杏花抱起来:“杏花是在这等我吗?” 它用脸蹭萧景姒:“喵。” ------题外话------ 礼物鸣谢,置顶评论 第六十四章:杏花啊杏花 “杏花是在这等我吗?” 它用脸蹭萧景姒:“喵。” “杏花等在门口,喊都喊不走呢。”李嬷嬷打趣,“它倒是通人性,在殿外等了一个时辰,这小东西,畏寒得紧,瞧,眼睛都冻红了。” 杏花趴在萧景姒怀里,十分乖巧,不似往日,喜欢在她怀里不安分地乱窜。 萧景姒打量了一番:“怎了?如何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冻坏了?”瞧着它的眼睛,当真冻红了,萧景姒将它包裹在衣襟里,快步往殿中走,“乖,我让人给你做鱼汤喝。” 方走进殿中,殿外的女官道扶辰姑娘来求见。 萧景姒回眸,懒懒瞧了一眼:“你是来确认我有没有死?” 萧扶辰脸色有些白,不知是冻的,还是惊的:“我奉父亲所托,来给你送些伤药。” “东西放下。”萧景姒道,“紫湘,送客。” 萧扶辰脸色微僵,抿紧了唇:“萧景姒,万事留一丝余地,也好日后有退路。” “我不需要退路。”想必是知晓了苏皇后之事,来不自量力了,萧景姒笑笑,眼染了秋意,有些寒,“我不喜万事留退路,反而更喜欢将人逼进死路。” “你——” 萧扶辰才一个字出口,杏花一个纵身,一爪子挠过去:“喵!” 随即,萧扶辰一声惨叫,捂住脸痛呼。 只见那国色天香的脸上,三道血痕,横亘了整个左脸,额前的发也被勾出了几缕,狼狈不堪得很,再瞧杏花,暼了暼自己的爪子,一脸嫌弃,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拿爪子在墙上磨,嫌脏! 紫湘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你这畜——” 萧景姒打断萧扶辰的谩骂:“这伤药便赠予姐姐了,好好涂脸,你大婚将近,莫要花了容貌。”转身,对杏花招手,“还不快过来。” 杏花乖乖钻进萧景姒怀里。 “以后不准挠人,”萧景姒笑着训它,“脏了我不给你洗。” 感情,国师大人也嫌脏。 杏花十分听话:“喵。” 殿外,萧扶辰脸色难看至极,咬牙切齿地拂袖而去。 随后,杏花随萧景姒进了殿,便钻进了浴桶里,泡在水里任萧景姒怎么喊都不出来,拍着水花洗爪子。 杏花啊,爱干净着呢,才不碰乱七八糟的女人。 萧景姒笑不可支,欢喜地看着杏花洗洗刷刷,好一番折腾,天都黑了。 紫湘传晚膳的时候才想起来一事:“主子,今日事多,尚有一事,属下忘了告知主子。” 萧景姒盛了一小碟鱼汤,用汤匙喂杏花:“何事?” 紫湘迟疑了一下,如实道:“昨日梨园宴席上,凤仪公主当众求亲,欲与大凉修秦晋之好。” 趴在案桌上的杏花突然喵了一声,睁着圆溜溜的眸子盯着萧景姒看,她笑着将杏花抱过去,漫不经意地问紫湘:“赵晗看上谁了?” 紫湘顿了稍许:“楚世子。” 萧景姒握着汤匙的动作滞了一下,眉头一蹙:“钦南王府拒了?” 迟疑了半响,紫湘言:“没有。” 说完,紫湘便下意识打量自家主子神色,见她失神,汤匙滑落手中,那鱼汤便洒在了杏花身上。 “喵,喵。” 杏花也不知怎地,平日甚是爱干净的猫儿,也不吵不闹,还往萧景姒怀里钻,有几分讨好的意味,小声地叫唤,乖巧得不得了。 萧景姒似心不在焉。 “喵。”杏花用爪子去挠萧景姒的袖子,伏耳拱她的手,又舔了舔她手心。 杏花怎就急了? 萧景姒回神,揉了揉它的脑袋,似不经意地问:“他应了婚事?”睫翼微微颤了颤,泄露了她的心绪不宁。 “自是没有应承。”紫湘细细解释,“当时主子出事,楚世子还未来得及拒婚,便出了梨园。” 萧景姒放下汤匙,今日的膳食,她用得十分少,兴许,有些忧郁了:“杏花,今日早些睡,明日我们去见楚彧好不好?” “喵~” 杏花也不高兴,因为他的阿娆不高兴,他想,都怪他惹得阿娆不悦了。 这夜,星月殿的烛火早早便熄了。 次日,一场秋雨一场寒,窗外滴滴答答,雨落珠帘。 萧景姒刚醒来,习惯性地伸手探向枕边,触到一手凉意,她睡意惺忪。 “杏花。” “杏花。” 唤了两声,并无应答,若是往日,萧景姒一唤杏花的名,它便会扎进她怀里。 又唤了一声,紫湘便在殿外门口应了萧景姒:“杏花许是早起觅食去了。”犹豫了片刻,紫湘说,“主子,楚世子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萧景姒顿时睡意消散:“怎不叫醒我?”她有些手忙脚乱,随意抓了抓耳边散乱的发,披了件外裳便起身洗漱。 紫湘端来热水,瞧着自家主子难得慌乱急切的模样,笑着说:“楚世子只说莫吵着主子睡觉,主子莫急,楚世子在外殿等着,不会走的。” 萧景姒顿了一下动作,许是方醒来,脸颊晕开两抹绯色。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景姒便收拾好,脚步匆匆地去了外殿,楚彧正站在殿门口,来回徘徊,眼下青黛,许是昨夜里未睡好。 自然是如此,他家阿娆以为他要娶别的女子,他哪里睡得着,又不忍扰了阿娆休憩,昨夜便在阿娆榻前趴了一夜,彻夜未眠。 远远看见萧景姒,楚彧立刻跑过去,殿外秋雨稀稀落落,一会儿便打湿了他肩头,他睁着眸子,水汽蒙蒙的,也似染了这细密的雨水,专注地抬头看萧景姒,有些紧张:“阿娆,你别误会,我不喜欢那人。” 萧景姒未语,将手中的油纸伞举高些,走近了,替他遮住雨。 见她不说话,楚彧焦急得紧,连忙表清白:“我认都不认得她,她长什么样子我都没看一眼。” 说完,楚彧又重点补充:“我才不会要她的。”小心地看她,他嗓音软软,有些慌,像个无措的小孩,战战兢兢怕惹她生气,“你别信旁人胡言乱语,我只——” 她点头:“嗯,我都知道,我本欲今早去钦南王府寻你的。”她自是信他,两世尘缘,他一如当时。 雨打湿了楚彧额前的发,湿漉漉的,萧景姒走近他,只隔着一步之遥,撑着油纸伞的手稍稍举起,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她问他:“吃过早膳了吗?” 阿娆好像不生气的样子,嗯……楚彧有点惆怅了,是不是阿娆不在乎他所以才不生气。 他还是乖乖回话:“没有。” 她同他一起撑伞走进殿中,隔得近了,楚彧有些不自然,羞赧地低着头,又开心又羞怯。 萧景姒问:“和我一起用膳?” 楚彧愉悦地点头:“好。” 传了早膳,萧景姒又吩咐:“紫湘,将厨房的鱼汤端来。” ------题外话------ 礼物鸣谢:笑笑微凉,匛x1213,郑zhenghb,183**2911,158**0206 谢谢美人们的礼物,来,九块钱,民政局! 第六十五章:本宫要剥了它的皮 传了早膳,萧景姒又吩咐:“紫湘,将厨房的鱼汤端来。” 紫湘迟疑了一下,那鱼汤是专门给杏花熬的,罢了,杏花再受宠,常山世子来了,鱼汤还是得让出来,主子虽不善风月情事,却着实牵念常山世子。 对此,楚彧心情很好的样子,欢欢喜喜小口小口地喝汤,心里很高兴,阿娆还是欢喜他的,只是不太懂风月罢了。 萧景姒突然问楚彧:“那日,我的伤,你都看见了,没有想问的吗?” 她似乎有点不安,握着筷子的指尖有些发白。 楚彧放下汤匙,将她爱吃的杏花糕推到她面前,认认真真地给她夹菜,口吻认真地嘱咐她:“阿娆,就算伤口能自愈,以后也别让自己受伤了,会疼的。”他心疼。 他不问,一句都不问,只是语气,依旧轻缓。 眸光微微灼热,她说:“我是人是妖是鬼是魂,你都不怕?” 楚彧笑着摇头,眸光痴缠,只说:“你是阿娆。” 是啊,他还是这般,会怜惜温柔地喊她阿娆。这世间,两世轮回,都不曾改变他的模样,与他看她时眼底纯粹的光影。 雨歇了后,楚彧才离开,萧景姒站在殿前,看着雨后的清晨,人影远去,轻笑着,心情愉悦。 紫湘在屋里头收拾碗碟,嘟囔了一句:“楚世子怎和杏花一样,只喝汤,不吃鱼。” 杏花挑嘴得很,水里的东西碰都不碰,这鱼也只喝清蒸的鱼汤,平日里除非主子喂它,否则一口鱼都不吃,挑剔得不得了,再看楚世子也是这般,金贵着,不愧是楚世子养出来的贵族杏花,档次真真不是别的什么杂交种能比拟的。 忽而,萧景姒自言自语了句,紫湘细听一番。 “快入冬了,他咳得越来越厉害了。” 这个他,自然说的是常山世子。 秋雨连着下了几日,立秋之后好些日子,天才开始放晴,安生了几日,凉都城里便开始生出事端,市井流传,只道是苏家事变。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初七,帝令举国行丧礼,葬奕王于皇陵,帝念明嫔丧子之痛,特令封妃。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十一,明嫔册封为妃。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十四,十七皇子诞于冷宫,其母妃乃东宫奉茶女官,曾承过帝君一夜雨露,于半年前以不知尊卑为由,被皇后打入冷宫,时隔半年,冷宫弃妃却诞下皇子,帝知后,大怒,斥皇后善妒失责之罪,收其凤印,后宫事宜,暂由淑妃代管。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十九,国舅府嫡次子苏云青落马重伤。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二十一,鸣冤鼓响,乡野之民状告工部侍郎贪赃枉法,枉顾人命,帝令洪左相彻查此事。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二十五,工部侍郎认罪,供其同谋,乃国舅府苏家。 是夜酉时,顺帝宣苏国舅觐见。 戌时,工部侍郎于大理寺监牢,畏罪自杀。 次日,顺帝的圣旨便送去了国舅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舅苏成朗为臣不礼,于民不义,欺下罔上,罪令罄竹,朕念国舅府护国之忠,免其重责,剥其六部之责,不予参政。” 这告御状的乡野村夫也好,这供认不讳的工部侍郎也好,于苏国舅而言,无疑是飞来横祸防不胜防,如此一来,国舅爷便被架空了权,苏家自此一落千丈。 洪宝德背着手,站在观星台上,睥睨黄昏下的皇城,笑着看身侧的女子:“苏氏一族,近来频频遭祸,莫不是苍天开眼?” 萧景姒轻笑:“兴许。” 苍天开眼?若指着苍天有眼,这世间冤案还不罄竹难书?洪宝德耸耸肩,挑了挑眉:“我怎么得知这工部侍郎畏罪自杀的前夜,大理寺卿见了一个人。” 萧景姒但笑不语。 洪宝德哼了一声:“是常山世子,楚彧。” 至于这贪赃枉法、枉顾人命有没有苏国舅的份,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供认的工部侍郎归天了,这污水苏国舅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苍天开眼?”洪宝德自个笑了,托着下巴直摇头,“老天无眼啊,是只手遮天才对。” 楚彧这手啊,真真是翻云覆雨。 萧景姒不否认:“是韩大人告知你的?” 洪宝德惊讶:“看来你也知道!” “那鸣冤鼓便是我替那告御状之人敲的。”萧景姒轻描淡写的语气,好似寻常。 洪宝德瞠目结舌:吾擦!这两人什么时候搞一起去了,还一起‘陷害忠良’! “景姒,还有一件事我想不通。”洪宝德端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瞧萧景姒,“苏家碍着你的眼我知道,他楚彧为什么要帮你对付?” 萧景姒笑而不语。 “啧啧啧!”洪宝德频频点头,有猫腻!有奸情。 关于这个问题,凤朝九也问过楚彧,他是这么回答的:“省得脏了我家阿娆的手。” 夕阳西落,斜晖微凉,观星台下,是蜿蜒小径,曲径通幽处,连接拱桥,拱桥外,是皇宫的御花园,这时节,花开半落,显得有几分清幽荒芜。 假山后,溪水潺潺,越往里,往来人烟甚少,隐隐约约,有模糊不清的声音。 是两个男儿嗓音。 “国舅府事发,皇上顺势削权,任由国师大人暗中动手,皇上此番只怕是对苏家动了罢黜的念头。”男人又道,“只是,倒是没有废太子之心。” 嗓音有些苍老,却不浑厚。 男子闻言轻笑:“太子静观其变,丝毫不插手苏府事变,怕是早便洞察了父皇废黜苏家的心思,明哲保身呢。” 话里,三分笑意,七分玩味,邪肆得很。 男人附和说是,又道:“连日来,皇上宣了几次太医,汤药膳食除了太医院的心腹,从不假手他人之手,且皇上时常呕血昏厥,王爷,”顿了一下,继续道,“圣上大限,应是不远了。” “莫要随意揣测,你盯紧些便是,尤其是东宫,怎会静观其变。” “老奴遵旨。” 言罢,那男人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行礼告退,转身出了假山莲池。 火红的夕阳,照着那人微微佝偻的背脊,正是顺帝身边的贴身侍奉,方公公。 须臾,有女子清灵的嗓音传过来,微微急促,却十分悦耳。 “杏花。” “杏花。” 唤了几声也没有回应,女子声音微微提了提:“杏花。” “杏花是谁?。” 萧景姒转眸,只见晋王凤玉卿从假山后走出来,摇着一把山水画面的羽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莲池对面的萧景姒。 她随意回道:“我的猫。” 并无意多做逗留,萧景姒转身欲离开,凤玉卿却揶揄打趣:“皇宫重地,你可要看好你的爱宠,莫叫人当成猎物逮了去。” 萧景姒神色淡然:“彼此。” 何来彼此? 凤玉卿脸色微微一变,莫非叫她听了去?隔着这十几米的距离,即便是内功高手,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耳力,又不是妖! 凤玉卿不作多想:“萧景姒——” 她打断:“晋王殿下不妨唤我一声国师大人。” 她倒担得起这天家王爷的一声大人,只是,凤玉卿偏偏不称她的意:“卿本佳人,奈何要孤身站上星月台,尝那遗世独立的滋味,这国师当得有何乐趣,成日里勾心斗角,倒不如,”他似认真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瞧着萧景姒,自顾点头,“嗯,倒不如远离这尔虞我诈,寻个如意郎君,描眉作画,恩爱不相离。” 描眉作画,恩爱不相离,分明这般浪荡不羁之意,倒叫他凤玉卿道出了一股风流韵味。 萧景姒凝眸:“王爷在说笑?” 凤玉卿一本正经:“本王的话很可笑?” 轻转美眸,萧景姒抬眼望去,离着几步距离,眼底却像隔着千山万水,叫人难以捉摸。 这个女子,当真深不可测,叫人深陷其中。 她笑道:“谁人不知晋王府上美人环绕,若是王爷府里的那几十房美人都如是想,恐怕王爷再无心朝政了,便是光描眉,也能描酸了王爷的手。” 凤玉卿愣了一下,随随即爽朗地大笑出声。 这女子,可真是嘴上不饶人。 凤玉卿也不恼,连连点头:“国师大人真知灼见啊,本王断不能让府里女眷动了让本王描眉的心思,以免本王双拳难敌美人眉。” 萧景姒也不故作客气,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谢过晋王殿下赞誉。”说完,转身便走,继续寻她的猫儿。 “杏花。” “杏花。” “……” 凤玉卿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女子,不禁失笑。 大凉宫里,御花园是依山而见,前后跨步千米,中间以玉屏桥一分为二,南侧,是平日大臣与天家王爷们常聚之地,北侧供帝君宫妃观赏品玩。 这秋日已落,风凉气爽,正是赏花的好时辰,十几个宫人侍女伴驾,东宫苏皇后走在前头,红色宫装曳地,妆容精致,本是风华,独独脸色不善,眼覆阴翳。 忽而,前头花丛里,传来几声猫叫声。 苏皇后脸色一沉:“哪里来的猫儿?” 苏家事变,国舅爷失势,又加上皇后前几日病了,日日疼痛难忍,是以,这脾性越发暴戾乖张,对身边的宫人动辄不是打就是杀,前头领路的小太监脸都吓白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让这猫儿藏进了御花园,扫了娘娘赏花的兴致,奴才这便让人把这小畜生扔出去。” 说着,领路的小太监便上前去捉那落在紫兰枝丫上的白色猫儿,那猫儿,周身通白,一双眸子微微蓝色,乍一看,极是好看。 “慢。”苏皇后宫中的掌事嬷嬷上前,“娘娘,这猫儿,似是星月殿里那位养的。” 苏皇后冷着脸端详了一番,语气极是不屑,带着一股狠意:“哼,与它那主子一样,胆大妄为不知死活。” 话才刚落,不知那猫儿怎么就突然死死盯住皇后,叫唤了一声,随即挥舞着爪子朝皇后扑去。 只闻苏皇后一声惊叫:“啊!” 那猫儿,一爪子便挠花了皇后的脸,随即稳稳落在了紫兰枝干上,便那样蹲坐着,冷冷地睥睨俯视。 这模样,怎地趾高气扬,苏皇后捂着脸,暴怒:“快把这畜生给本宫捉住!”她咬牙,眼底阴沉至极,“本宫要剥了它的皮!” ------题外话------ 三件事:明天中午1点上架,请支持正版; 安利我的完结宠文《病爱成瘾》 每天的礼物感谢,都置顶在评论里,谢谢!衷心谢谢! 第六十六章:与杏花的夜游日常(首订) 这模样,怎地趾高气扬,苏皇后捂着脸,暴怒:“快把这畜生给本宫捉住!”她咬牙,眼底阴沉至极,“本宫要剥了它的皮!” 宫人侍女听闻,立马一窝蜂地涌向紫兰枝丫上的猫儿,只见它纹丝不动,冷眼相视。 突然,女子话道:“我倒要看看哪个敢动本国师的猫。” 一语落,众人皆是一愣,随后噤若寒蝉,只听闻苏皇后身边的老嬷嬷行礼道:“国师大人。” 一众人,这才跟着行礼。 苏皇后的脸色,怎叫一个黑,宫人心惊胆战,这皇后不能惹,国师大人也开罪不起啊。 “这以下犯上的小畜生是你的?”苏皇后先发制人。 杏花抬眸,蓝色的瞳孔,冷冷一睃,苏皇后下意识捂住脸,怒骂:“不知死活的东西!” 却见萧景姒不疾不徐地走过去,置若罔闻般,未瞧苏皇后一眼,微微俯身,细语轻言十分温柔:“杏花过来。” 那方才还桀骜不驯的猫儿,瞬间乖顺了,扑进女子怀里,撒娇讨好。 一干宫人目瞪口呆,这猫儿,真真通人性。 萧景姒拂了拂杏花的毛,抱起它瞧瞧它身子是否无恙,拧着眉头问:“与我说说,哪个欺负你了?” 苏皇后先发制人,这国师大人也是偏袒护短得紧! 杏花耷拉耳朵,水汪汪的眸子麋鹿一般无辜:“喵~喵~” 小东西软软的嗓音,奶生生地叫唤,眼里蓄了一汪清澈,好不可怜的样子。 这还是方才那趾高气扬张牙舞爪的小家伙?! 苏皇后气得脸上那道猫挠的红痕越发充血了,凶神恶煞好不狰狞:“萧景姒,你还敢恶人先告状,这皇宫重地,怎是这小畜生可以随意乱闯的,它还竟胆敢伤了本宫,这般不懂礼数的畜生,今日,本宫便替你教训教训它,看它还敢不敢再放肆!” 这一口一个小畜生,真真是刺耳。 萧景姒皱了皱眉,依旧不瘟不火,淡淡而语:“不劳皇后娘娘挂心。”她揉了揉杏花的头,动作十分轻柔,“本国师这便带我的小畜生回去好好教训。” 这般态度,想必国师大人是要护短到底。 苏皇后眉眼一扬,又凌厉阴鸷了几分:“本宫准许你带走它了吗?” 萧景姒抬眼望去:“你不准又如何?” 侍从宫人环绕,全是东宫的人,她一人为营,却不惧半分,一袭白衣,抱着精致的猫儿,淡淡睥睨众人,如此张扬而肆意。 这大凉宫中,敢拂逆对立东宫皇后的,便也只有仅此一人了,这一身不卑不亢的气度,唯有国师萧景姒。 苏皇后气急败坏,当下横指萧景姒:“你——” 她轻声打断:“皇后,”她抱着猫儿,稍稍走近,倾身,轻语,“既被收了凤印,便安分守己地做个不吭声的死人,这个后宫,已经不是您一人的天下了。” 苏皇后大喝:“你放肆!” “是。”萧景姒轻描淡写,完全没有半分波动,“又如何?” 连帝君都不能震慑她三分,何况是帝后。苏皇后精致的一张脸,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毫无血色,咬着唇发抖:“你敢顶撞恐吓本宫,给……给本宫掌她的嘴!” 掌嘴?谁敢! 这在场皇后宫中几十人,没一个敢上前的。 萧景姒轻笑:“我不是说了吗?后宫,不是您的天下了。” 这后宫?又岂止是后宫,这大凉,何时,她来说了算,何时,她已权势滔天。 “萧景姒,你、你好大的胆子。”声音,微微颤栗,早便没了身为皇后的气势,额头上,已冒出了冷汗。 这御花园里,人人屏息静气,唯独萧景姒,淡雅依旧,不慌不忙:“我能爬上星月台那个高位,有的,可不只是胆子。”她错身走到皇后身侧,压低了声音,“不要来惹我,我还不想苏家那么快玩完。” 苏皇后身子一颤,猛地往后趔趄。 “娘娘!” “娘娘!” 顿时,御花园里,一片混乱,呼天抢地的杂乱声中,猫儿软软糯糯地叫着:“喵~” 萧景姒摸了摸它的头:“杏花乖。” “喵~”它用脑袋拱萧景姒的手心,有些痒,惹得她轻笑,“下回记住了,你是我的猫,只有我可以训你,旁的人不准。” 杏花很高兴,舔她的手。 萧景姒挑着它的下巴,四目相对:“谁敢对你不敬,咬他便是,别怕脏了牙,我会给你洗的。” “喵!” 杏花更高兴了,看它家阿娆多疼爱它!多宠它!就宠它一只! 此事,便告一段落,这几日,因着苏国舅府频频失势,皇后也惹得帝君不喜,朝中众臣和后宫妃嫔人人自危,各个都屏息过活,天家几位野心勃勃的王爷亦是静观其变,不敢大意。 唯独一人,甚是不安生,那便是夏和的凤仪公主,当日梨园求娶一事,虽说不了了之,帝君却也未曾下旨明言,这凤仪公主赵晗,可是对这联姻钦南王府之事,上心得紧。 而后连着三天,凤仪公主日日夜夜去钦南王府下帖子,甚至公然宣称要迎常山世子为驸马,这般大胆求爱之举,在夏和兴许无伤大雅,可在大凉,着实是脸皮够厚。 只是,这大凉第一美人,怎是能轻易肖想的。对于凤仪公主的举止,常山世子一概置之不理视而不见,瞧都不瞧上一眼。市井有言,这夏和的公主是惦记上了大凉的第一美人,然而,流水无意。 今早,刚刚退朝,百官还没走出金銮殿的百步石阶,便有女子高声唤道:“楚世子,楚世子!” 众人不由得投去目光,诶,朗朗白日,拦截男子,这凤仪公主好生大胆。 赵晗站在楚彧正对面,一身红色的短裙,白绒小袄,长发微卷,发间缠着红色的孔雀翎,额间描了朱红,笑盈盈地挡住楚彧的去路:“楚世子留步。” 楚彧敛眸,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绕过去。 赵晗脸皮一红,转身嗔怒:“本公主唤你呢,你没听到吗?” 他抬眼:“滚开。” 两个字,言简意赅,冷若冰霜。 下朝的百官看客,状似无意地频频往那边瞟去,甚是喟叹,常山世子不愧是本朝第一金贵!简直不拿眼看人,偏生那异国公主还不识趣! “本公主为什么要滚开,你是我将来的驸马,自然你在哪我在哪。” 楚彧显然没了耐心:“你若没有自知之明,我便不会再手下留情。”语气,已染了薄怒。 赵晗丝毫不知进退,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气度:“本公主是夏和最尊贵的女子,你为何不愿娶我?” 话音刚落,楚彧一袖子甩过去,分明是不耐烦的轻轻一拂,却见赵晗被甩出去了好几米远,扑通一声撞在了石狮之上。 这俏生生的公主,小脸都白了,屁股着地,花容失色。 再瞧楚世子,似乎嫌恶,掏出了一块布帛,擦了擦袖子:“我说过,我不会再手下留情。”说完,将布帛扔了,一脚踩过去,目下无尘地走下石阶。 得,这是动了手,还嫌手脏。 赵晗坐在地上,突然大笑:“楚彧,你,”她死死盯着那越发远去的轮廓,咬牙切齿,“本公主要定了。” “啧啧啧!” 突然,有人戏谑轻笑。 赵晗猛地抬头:“你笑什么?!” 这唯一敢笑出声的,正是东宫嫡女竹安公主。 凤观澜耸耸肩:“笑你好生不知羞!” “你——” 赵晗刚要发作,凤观澜斜了她一眼:“自恋是病,得治。”她笑着,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赵晗,“妄想也是病,你估计没得治了。” “凤观澜!” 她掏掏耳朵,不在意地甩甩衣袖,直接走人,气得赵晗在后面直跺脚。 前头,竹安公主的的随行宫女有些担忧自家主子了:“公主,你为何要与那凤仪公主结恶,万一她告到皇上那,公主您又要挨皇后娘娘的训了。” 凤观澜回头横了赵晗一眼:“本公主就看不惯。”她正义凌然,“我大凉的第一美人,大凉的女子还没到嘴,怎么能让赵晗那个外来户给摘了去,她也不照照镜子,白瞎常山世子的盛世美颜!” 好吧,公主就是这么任性刁难。那随行宫女无言以对了! 且说那大凉第一美人,觐见完帝君,方出了永延殿,所到之处,坐辇随行。 菁华侯了多时了:“世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你自己回去。”世子爷心情不差,解释了一句,“我要去陪阿娆用膳。” 得,晚上侍寝暖榻便罢了,白天也离不得一时半会儿,这让菁华有点难办。 思忖了一下,菁华斟酌着游说:“王爷特地吩咐过了,宫里人多眼杂,世子应小心为上,尽量,”往后退了一步,“尽量少逗留于星月殿。” 楚彧不悦了,丝毫不以为然:“若是让人看到了不该看的,我便剜了他们的眼睛。”漂亮勾人的眸子一沉,便是寒气。 我行我素,胆大妄为,世子爷目中无人惯了。 菁华斟酌:“若是让国师大人看到了?” 一说到国师大人,世子爷底气就不足了,无端小心谨慎起来,问菁华:“你说阿娆会不会嫌弃我?”他抿了抿嘴,“我不是人类。” 语气,着实萎靡不振,这是来自一只妖王的殚精竭虑啊!妖王大人真真空有盛世美颜,没有半点自信与安全感。 菁华着重语气强调:“世子爷多虑了,您岂是一般的小妖小兽,您可是最尊贵最美貌最纯种的白灵猫族。”虽然,没了内丹有点体弱。 楚彧听了,心情大好,嘴角一扬:“那是自然。” 菁华无声叹息,这只傲娇又矛盾的猫! 日上三竿,已快晌午了。这秋日将逝,阳光不甚炽烈,倒是暖洋洋的,星月殿里,古树横亘,藤韧盘绕,遮住了阳,露出点点斑驳,在女子脸上跳跃,她闭目,撑着身子侧躺在树下的软榻上,身旁,一把案台,放了几碟杏花糕,还有一壶清茶。 紫湘轻唤了一声:“主子。” 萧景姒睁开眼,眼底清明,并无睡意。 紫湘便道:“早朝后,常山世子去觐见面圣了。” 她起身,理了理垂落在地的裙裾:“所为何事?” “拒婚。” 萧景姒动作一顿:“理由呢?” “世子称他已有婚配,只待世子妃过府。” 这话,便也只有常山世子敢说,帝君的圣意,如此明目张胆的忤逆。 萧景姒眸光微微有些沉浮,似有几分担忧,也有几分好奇:“皇上可问了是何人?” 这无端出来个世子妃,这套说辞,帝君自然不信。 紫湘又道:“自然是问了,世子爷对皇帝只说了一言,”紫湘不由得失笑,“他说,干卿底事。” 萧景姒轻笑,眉眼写意,温柔似水。 楚彧啊楚彧,当真随着性子来。 紫湘心有顾及:“常山世子当众拂了圣意,丝毫不给皇帝半分颜面,如此藐视皇威,目无王法,皇帝怎会忍得下这口气,而且钦南王府手握重兵,功高盖主,嵘靖大军对楚家又极其衷心,钦南王楚牧治军有道,手下的兵马各个以一敌百,早便威胁到了凤家的江山,皇帝日后寻到了契机定会对钦南王府动手,这削番收兵只怕是早晚的事。” 凤家的江山,自然容不得一个翻手便能令大凉改朝换代的楚家,紫湘所言,句句切中时弊。 萧景姒抬手,挡住从树枝缝隙中漏出来的光影,微微眯了眯眸子:“恭恭敬敬唯唯诺诺又如何,即便楚家再与世无争唯命是从,钦南王府这根刺,凤旭是如何都会拔的。” 紫湘点头,也是,楚家既然有桀骜张扬的资本,何须拘着,常山世子那般人物,生来便注定要纵意恣狂。 “喵。” 哦,是杏花寻来了,难得,白日里能瞧见这成日不知归处的小家伙。 “杏花,你又跑去哪了。”萧景姒对它招招手,“过来。” 它欢欢喜喜地朝萧景姒跑过去,也不知它是在哪翻墙趴院去了,爪子上沾染了尘土,将萧景姒白色的裙摆蹭上了一层灰。 紫湘无奈:“主子,我来抱吧,莫让杏花脏了你的衣衫。” 杏花回头,对紫湘叫唤了一声,那炸毛的小模样,讨喜得紧,惹得萧景姒轻笑出声。 “无碍,紫湘你去备些热水过来,我给它洗洗。”吩咐罢,萧景姒将杏花抱起来,放在软榻上,戳了戳它白嫩嫩的肚子,“杏花,要不要和我一起沐浴?” 杏花抬眼,愣住,随即身子一软——咣当!摔到地上去了,滚了三圈。 鸳鸯戏水…… 杏花的耳朵一点一点地软了,耳根红了,夹紧尾巴,留出一小截,晃荡着。 这羞涩的小模样,简直能萌化了人。 萧景姒言笑晏晏,眼底星子灼灼,甚是清亮:“我家杏花害羞了。” 杏花低下头,软绵绵地叫:“喵~” 紫湘转身,去备水,暗自摇头,她觉得自家主子越发宠这小东西了,许是爱屋及乌。 然而,天不从人愿,国师大人没有与杏花一同沐浴,为此,杏花恹恹了许久,一副好失落好遗憾的样子。 事情是这样的,傍晚时分,国公府差人来请国师大人回府,来人只道是江姨娘落了胎,国公爷请国师大人回府一趟。 酉时一刻,星月殿的马车停在了文国公府外,隔着老远便能听见堂屋里头的哭闹声。 “不是我!” “不是我做的!” 是柳月洳的声音,小声地嘤嘤啼哭。 “爷,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柳月洳跪在地上,抓着萧奉尧的衣角,言辞愤恨至极,“我没有害她的孩子,我没有害她落胎,都是江惜情玩的把戏,是那个贱人害我。” 江姨娘只是依着文国公,不停地抹泪抽泣,哭地几欲昏厥,脸上毫无血色,甚是楚楚可怜。 萧奉尧一想到他那还未出世的孩子,便怒火攻心,一脚踢向柳月洳:“滚开!” 柳月洳被重力踢开,蜷缩抽噎着。 萧奉尧还不解气,疾言厉色地辱骂道:“你这个恶毒妇人,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你害死了我的孩儿,我这便打死你这个贱妇。”喝道,“来人,给我把这个女人捆起来!” 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便围上去,柳月洳吓得脸色惨白,僵硬地坐在地上,萧宁玉扑上去,死死抱住她,哭着喊着:“你们住手,都滚开,滚开!” 护院一时也不敢上前。 萧宁玉跪在地上,哭得好生肝肠寸断:“爹,爹,你信我娘一回,不是她害的,那灵芝是母亲送去江姨娘院里的,可是里面没有下落胎的药,江姨娘一定是搞错了,母亲怎会这般糊涂地害您的孩子,定是有什么隐情,女儿求求你了,看在娘多年照看您多年的份上,您听完她的解释,爹,求您了。” 萧宁玉一边哭,一边磕头,嗓子都喊哑了,只是萧奉尧一句都听不进去,他本就子嗣单薄,萧明硕流放之后,膝下无子承欢,江惜情腹中孩子,是他盼了许久的子嗣,如今孩子胎死腹中,萧奉尧哪里还有理智,半点恻隐之心也没有,恨不得将柳月洳五马分尸才解气,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个女人拖出去。” 正是哭天抢地时,管家来报:“国公爷,七小姐回来了。” 屋里顿时静滞了片刻。 萧景姒方走进外间,萧宁玉便扑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裙摆,仰着一张哭红了的脸:“七妹妹,你救救我娘,我娘没有害江姨娘,你让爹饶了我了娘一回好不好?” 萧景姒皱皱眉头。 萧宁玉哭成了泪人儿:“七妹妹,求求你,只要你帮帮我娘,日后我再也不与你针锋相对了,求你了七妹妹。” 好一出母女情深呢。 萧景姒俯身,蹙了蹙眉宇:“你弄皱我的裙子了。” 萧宁玉愣在当场。 拂了拂裙摆,萧景姒抬头:“国公爷。” “景姒有什么话要说?” 这文国公即便再是恼怒,也终究是顾忌着萧景姒三分。 她落坐,侍人奉了一盏茶,品了一口:“年关将至,不宜见血。”思索片刻,萧景姒言,“不如将柳姨娘送去别庄,修善礼佛以渡余生。” 话刚落,柳月洳浑身僵硬,眼里骤然兢惧。 “不!”柳月洳瘫坐在地,蓬头垢面,毫无半点往日的贵气,她撕扯喊叫,“不!我不去别庄,我死也不去!”眼里血色遍布,狠狠瞪向高座首位的女子,“萧景姒,你存的什么心!” 她不疾不徐,俯睨着:“柳姨娘在怕什么?” 怕什么? 哼,怕她萧景姒落井下石,不留活路,也不留死路。 柳月洳痛哭流涕,撕心裂肺好不凄婉:“爷,不要送妾身去别庄,她们会害我的,我不去,我不去!我宁愿死也不去。” 萧奉尧茶杯重重一扣:“那便去死吧。” 柳月洳如坠寒潭,久久,痴痴大笑,笑得泪流了满面。谁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世间最是薄情郎。 “哈哈哈哈……” 疯疯癫癫,哭哭笑笑,许久,又归为平静,柳月洳终究还是被送走了,一如多年前的江姨娘,等待她的,是无日无夜的生不如死。 当年,柳月洳让江惜情在别庄受的罪,如今,自食恶果。 出了堂屋,身后萧宁玉追上来,挡在萧景姒前面,红肿的眼,阴鸷的神情:“萧景姒,是不是你害的我娘?”不待回应,她便一口咬定,“一定是你对不对?是你与江惜情那个贱妇联手害得我娘被爹爹发落,是你,都是你!” 萧景姒微微后倾身体,只道了六个字:“自作孽,不可活。” 话落,她不欲再揪扯,转身离开,身后,女子清亮尖锐的嗓音在嘶喊,在大骂。 “萧景姒!” “你这个妖孽,你害我弟弟和娘亲,你会造报应的!” “你会不得好死的!” 紫湘沉着脸,欲发作,萧景姒摇头,轻笑着离去。 报应?大抵她便是柳月洳的报应,冤冤相报,她自顾一笑,眼覆寒意,记忆,深远,却清晰。 上一世也是这般深秋的时节,当时,她被关在冷宫里,不见天日,萧家的人在她被废的半年后,第一次来冷宫看她,来的人是柳月洳,那时她已经成了国公夫人。 柳月洳站在冷宫外,笑得洋洋得意:“卫平侯府的千金又如何?还不是落魄至此。” 萧景姒坐在空荡荡的冷宫里,一言不发。 柳月洳嗤笑了一声:“和你那个娘一样,不得善终。” 许久怔忡后,萧景姒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柳月洳笑着摩挲无名指上的玉扳指,抬起了她精致下巴:“你不知道吧,你娘不是病死的。”她缓缓走近几步,背着门,挡住了所有光影,一字,一顿,“是被毒死的。” 她笑得妖娆张狂,似在自言自语:“是我下了红颜醉,一点一点,慢慢毒入骨髓,然后形如枯槁,变得丑陋不堪,肺腑溃烂。”她大笑,似是嘲讽,“她的丈夫口口声声说爱她怜她,却因她红颜不在,连她病后的模样都没有瞧一眼,若是他多看几眼,兴许就能发现了。” 柳月洳大笑不止,狰狞了模样:“不是天妒红颜,是她卫红菱挡了我的路。” “哈哈哈哈哈……”她疯狂肆意大笑,“什么恩爱夫妻两不相离,这世间啊,最是男儿薄情。” 柳月洳俯睨,冷冷端详着地上失魂落魄的女子:“现在知道了吗?你那个娘,和你一样命苦呢。” 她骤然抬起眸,眼底,尽是杀伐:“柳月洳,你等着,终有一日,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这不,这一世,柳月洳的报应,到了…… 萧景姒冷笑,最是男儿薄情,这句话还是柳月洳所教,如今,悉数奉还。 远去堂屋十几米,已听不见柳月洳母女撕心裂肺的哭声,也听不见萧奉尧句句斥骂,耳边清净。 只是,抬首,路遇萧扶辰,萧景姒视而不见,擦身而过。 “萧景姒。”萧扶辰喊住她。 她停下了步子。 萧扶辰转身走近,眼眸凝视,她笃定的口吻:“柳姨娘是被冤枉的。”她细细端详审视萧景姒,“江姨娘当年在别庄熬坏了身子,又被柳姨娘灌了无子汤,她如何能有身孕,这胎儿从一开始便是假的,柳姨娘心知肚明,又怎会去下药害她落胎,这江姨娘是你接回来,她一言一行,都是你授意吧。” 果然,这文国公一方天地里,事事都逃不过萧扶辰这双可预未来的眼睛。 萧景姒只是笑道:“冤枉又如何?”她问,“你要替她申冤吗?若是如此,” 话,点到即止。 萧景姒啊,在告诫她呢。 若是如此,后果自负。萧扶辰怎会不知她弦外之音:“先是明硕,接着是柳姨娘,萧景姒,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真要将这文国公府赶尽杀绝吗?” 萧景姒慢条斯理地接过她的话:“先是明硕,接着是柳姨娘,你预知得这样准,”抬眸,走近萧扶辰,“那你不如再算算,下一个是谁?” 萧扶辰一个趔趄,脸色突然刷白,猛地朝后退去,铮铮目光盯着她,难以置信。 “你看到什么了?”萧景姒无波无澜的浅笑,好似玩味的戏谑,“是看到了我的结局,还是,你的结局?” 萧扶辰一言不发,唇瓣毫无血色。 似漫不经心,萧景姒无头无脑地道了一句:“下个月良辰吉日不少,宜嫁娶。” 留下这一句,她转身走进了景和院中,徒留萧扶辰怔在原地,失魂落魄。她刚才看到了,万里红妆,萧景姒高坐八宝凤辇,一身红色嫁衣张扬夺目,发间,戴着凤鸣钗。 嫁入东宫太子府,这是萧景姒的结局。 不,她的预知不会错,嫁入皇家的分明是萧景姒,为何会是自己李代桃僵许给了凤傅礼,到底,是哪里错了…… 一生一世,一轮回,殊不知,这历史,已重写了笔墨,由他人执笔。 景和院中,江姨娘前来拜见。 江惜情是个聪慧的女人,自是识时务,自一开始便对萧景姒听之任之,这文国公府,真正的主人,是这个嫡女。 “七小姐。”江姨娘欠身行礼,礼数周到。 “江姨娘无需多礼。”萧景姒吩咐云离奉茶。 此番前来,江姨娘有一事请示,问道:“敢问七小姐,柳月洳当如何处置?” 这送去了别庄,自然不是最终的结局,别庄之后,多的是手段。 萧景姒随意地品茗,不似在意:“江姨娘你做主便可。” “妾身省得。” 饮了茶,江惜情便不作久留,免得被他人生了事端,早早便离开了景和院。 待人走后,紫湘疑问:“小姐为何不让国公爷直接杀了柳月洳?还送去别庄作甚,死了干净。” 紫湘自小跟着她爹刀口上舔血,不懂这深宅大院的弯弯绕绕。 萧景姒荡了荡杯中的茶水:“死了便一了百了,这天底下,怎有这般便宜的事。” 紫湘闻言一愣,怎觉得自家主子与那柳月洳有何深仇大恨,竟叫主子动了这般狠绝的心思。 “萧奉尧哪有江惜情心狠手辣,当日柳月洳将江惜情送去别庄可是好生折磨了多时,如今有仇报仇,也该让柳月洳自食恶果。”萧景姒敛下眸子,眼底有沉沉浮浮的暗影浮动,“她的余生,怕是只会剩下求死一事了。” 紫湘惊愕,到底是江惜情有仇报仇,还是主子借刀杀人…… 申时三刻,国公府的事罢,萧景姒便连夜回宫,并不在府中多作逗留,这般时辰,若是往日,家家户户怕是都关门闭户准备休憩了,今夜里,街上倒格外得热闹,沿路都是年轻的男女,还有一些摊贩,买的多数是花灯与香囊等物件,是以,街上亮如白昼,花香弥漫。 萧景姒掀起轿子的帘子,瞧了瞧外头:“今夜是什么日子?街上怎这般热闹。” 紫湘勒了缰绳,放缓速度:“主子,今日是祈福节,街上多是放灯祈福的人,这祈福节是从纪国传来的,近几年才兴起来,每年这个时候,年轻的男女便会借此向心仪之人表露心事,倒也好生热闹。” 祈福节?萧景姒记得上一世种种历史事件,倒不知还有这等节日,便不由得生了几分兴趣,下了轿子,沿路缓缓观景,突然,脚步一顿。 “主子,怎了?”紫湘察觉有异,顺着萧景姒的视线看过去。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西边那观景拱桥上,女子娇俏,男子绝色,真是巧了,正是凤仪公主与常山世子。 紫湘看了看自家主子,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子,神情破天荒有些闷闷不乐,紫湘便宽慰:“主子别恼,都是赵晗不知好歹地一直跟着常山世子,你看常山世子,看都没看她一眼。” 萧景姒突然低下头:“我何时恼了,休要胡言乱语。” “……”紫湘惊讶,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子居然也会恼羞成怒! 紫湘站到萧景姒身后,端着下巴,就静静地看着赵晗那厮不知好歹。 “楚世子,楚世子,走那么快作甚,你等等我。” 隔着几米的距离,俏生生的女子穿着异国的服饰,追了一路,身上坠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前头,绝色的男子置若罔闻,惹来路人频频注目。 楚彧不耐至极,命令了一声菁华。 菁华会意,举起手里的剑,拦下赵晗:“凤仪公主请自重。”剑鞘稍稍拔出三分,他面无表情,“你若再跟着我家世子,便莫怪我手下无情。” 可不是玩笑的,世子爷早就想弄死这个无知的人类了。 赵晗抱着手,丝毫不知惧怕:“大路朝天各一边,本公主什么时候跟着你家世子了。” 菁华没耐心,正要拔剑,只听见自家世子爷急急地唤了一声:“阿娆。” 只见楚彧神采奕奕,脚下生风,欢欢喜喜朝拱桥对面跑去。能让常山世子这般急不可耐的,便只有一人了。 果然,桥对面,是国师大人。菁华也宽心了,世子爷寻了一晚上他家阿娆,总算如意了,省得没找着人回去发脾气摔杯子。 “楚世子拒婚时说他已有婚配,”赵晗脸色沉了沉,指着桥对面,“就是她?” 菁华收了剑,依旧面无表情:“与公主无关。” 他说完,直接把凤仪晾在桥上,懒得理会这半路黏上来的无知人类。 赵晗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白衣清雅的女子,还有她从未见过那般神色的楚彧,温柔讨好,如履薄冰一般。 “阿娆,真巧。” 菁华不戳穿,他家世子爷已经出来找国师大人两个时辰了。 “嗯,是很巧。” 紫湘觉着,她家主子心情似乎又阴转晴了。 楚彧挪过去一点,靠着萧景姒,又不敢太近,问她:“你现在回宫吗?” 她想了想,摇头:“尚早。” 楚彧听了很欢喜,一双墨染似的眸子亮晶晶的:“我也不回府,阿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放灯?” 这一脸期待,真的好明显,配上这一副美得天理难容的容貌,怎叫人舍得拂逆。 萧景姒点头:“好。” 得了她的同意,楚彧嘴角掩也掩不住笑意,他解下自己的披风,隔着两步距离,倾身给她披上,不敢太过亲昵碰触,是以动作笨拙,甚至有些颤抖,他连呼吸都忘了,憋红了脸给她系上带子:“深秋风寒,阿娆是女子,不能受凉。” 萧景姒怔了一下,然后朝楚彧走了一步,她的脸,近在眼前。 楚彧手更抖了,睫毛颤啊颤个不停,又是紧张又是雀跃,额头都沁出来了薄汗,好一番折腾才算系好。 然后,楚彧便跟在萧景姒后面,她去哪他就去哪,她看什么他都看她! “姑娘,买盏花灯吧。” 买花灯的摊贩是个花甲之年的老头,生得胖胖的,模样十分讨喜,见这男的俊女的俏,觉着赏心悦目得紧,笑嘻嘻地说:“今儿个祈福节,姑娘买盏花灯送给你身边的公子,也好讨个恩爱两不疑的好兆头。” 恩爱两不疑…… 楚彧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悄悄打量他家阿娆,拉了拉她的衣角:“阿娆。” 萧景姒有些懵:“嗯?” 他小声地央求:“你给我买一盏好不好?” 菁华看了看那花灯,觉得自家世子爷有点好骗。 她说好。 紫湘觉得,似乎常山世子说什么,主子都会依,跟惯着杏花的时候简直如出一辙。 楚彧兴致勃勃,十分愉悦:“那我也给你买。”他拉着萧景姒的袖子,走到花灯铺前,“你有没有想要的灯?” 匠人手巧,琳琅满目的各色花灯都做得十分传神,点上烛火,温温柔柔的光晕,将情人的眼都映得迷离好看。 她看了一圈,指了指最里面那盏紫色的花灯:“那只狐狸画得十分传神。” 胖老头摊贩笑眯眯地附和:“姑娘眼光真好,你挑的那盏狐狸花灯,是我们店里最好的画师绘上去的,他一日只画五盏,只剩这盏紫色狐狸了。” 好是好,不过,有人不予苟同。 “阿娆,狐狸不好。”楚彧十分认真,“狐狸不专一。”在北赢,狐狸最是放浪,不是什么好妖! 萧景姒:“……” 摊贩胖老头:“……” 挑花灯,又不是挑相公! 萧景姒点头,便又换了一盏绘了凤凰的花灯:“唯梧桐不栖,凤凰很专一。” 摊贩正欲夸上一夸—— “凤凰也不好。”楚彧一脸嫌弃的表情,“百年便要涅槃一次,太蠢。”在北赢,凤凰族群不会涅槃,连人形都修不成,也不是什么好妖! 摊贩老人家:“……”挑个花灯而已!谁蠢?谁蠢! 萧景姒不知其意,却又依言挑了个聪明的:“狗狗呢?” “也不好,”楚彧直言指出,“狗太丑。”北赢人尽皆知,狗比猫丑多了!嗯,不是好妖! “这个呢?”萧景姒又换了一盏。 那花灯的灯面绘着一只白绒绒的兔子,甚是可爱讨喜。 楚彧脱口而出:“不好,兔子的毛不好看。”说着,给了菁华一个冷眼。 折耳兔子菁华君:“……”谁毛丑了!谁丑谁蠢! 萧景姒不说话了。 摊贩无语凝噎了很久,有点恼了:“我这摊上卖的都是动物花灯,公子要是瞧不上,嫌毛不好看,那公子去隔壁摊买花草山水的吧,他家的没毛!”好生气哟,这长得俊俏的公子爷,太无理取闹了! 萧景姒抿了抿唇,不知如何是好。 见她不喜,楚彧便慌了,垂下眸子认错:“是我不好,我不说了,阿娆挑你喜欢的便是。” 她踌躇了。 楚彧欲言又止了一番,还是忍不住将那最中间的一盏花灯提出来:“阿娆,这画着猫儿的祈福花灯如何?”他郑重其事,“它是它们当中最好看的。” 摊主老人家:“……”只让买猫就早说嘛! 菁华:“……”妖王大人太别扭,太执拗! 萧景姒盯着那猫儿的花灯看,若论画工与着色,着实一般。 “阿娆,你不喜欢猫吗?”楚彧不开心,“可是你要了杏花。” 只有菁华心里跟明镜似的,世子爷这又是患得患失了 萧景姒不明所以,下意识摇头:“我没有不喜欢。”她依他,“便要这个,我很喜欢。” 楚彧这才愉悦地勾起嘴角,指着那猫儿花灯,转头对摊贩说:“这种最好看的灯,我们要一对。”还特别着重补充,“要一公一母。” 摊贩老人家囧了,这动物花灯哪里分什么公母啊。 对此,菁华不忍直视,连紫湘那张冰山脸都绷不住笑了,闹这么一出,世子爷居然是在给一只猫儿花灯邀宠! 买了花灯,猫儿的,一公一母,与阿娆一人一只,楚彧甚是心满意足,开心得想飞到月亮上去摇尾巴! 月儿圆圆,笼着淡淡杏黄,暖了风花,月华落在明湖里,映出男子精致的轮廓,与女子温柔的眉眼。 楚彧便站在萧景姒身侧,与她寸步不离,地上影子缠绵地交叠,他碎碎念,在她耳边说个不停。 “阿娆,我给你提。” “阿娆,你走慢些,别摔着。” “阿娆,你饿不饿?” “你冷吗?” “你累不累?” “阿娆,要不要吃那个?” 他围着她,絮絮叨叨地嘘寒问暖,没了平日里的坏脾气与乖张,也不似一贯不食烟火,变作了世间最世俗的情人模样,心心念念都是他的女子。 萧景姒一一应他,温柔浅笑。 菁华与紫湘隔着几米距离,不扰那前面的二人,不禁喟叹沉思,得多小心翼翼,这般怕磕着碰着他的阿娆。 诶,情爱风月这玩意啊,便是再神坛上的人也能跌入世俗。 第六十七章:情爱,是包裹华衣的毒药 诶,情爱风月这玩意啊,便是再神坛上的人也能跌入世俗。 而这世俗里的男子,会嫉妒成性,会独占成痴,嗯,还会拈酸吃醋。 “阿娆,那些男子总盯着你瞧。” 语气,别提多酸多恼怒,他冷着眼,站到萧景姒正对面,将她牢牢挡在自己视线范围内,一眼都不让别人瞧了去。 萧景姒下意识环顾四周,却让楚彧的手挡住,他郑重其事地解释给他家阿娆听:“他们都不怀好意,阿娆,我们快些走,去河畔放灯。” 随即,也不等萧景姒回应,牵着她便漫过拱桥,朝着河畔的方向走去。 这时辰,拱桥两侧河畔有许多放灯的年轻男女,月牙儿弯弯映在河中,月影灼灼,人影绰绰。 他抬头,看着身边的女子,眉目清婉,花灯杏黄色的光影,落在她眸中,美得像幻境,竟有些不真实。 楚彧下意识伸手,落在她脸色:“阿娆。” “嗯?”她抬起眸子,安静地回视他的目光。 楚彧的手冰凉冰凉的,滑过她脸颊,将她额间的散落的碎发拂到她耳边。 “你信天命吗?”楚彧问她。 没有迟疑,也不需思索,萧景姒摇头:“不信。” 若有天命,她何以浮生一世,过眼烟云,又何以卷土重来,再赴红尘。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她啊,不信天命。 楚彧对她轻笑,说:“我与阿娆一般,我也不信。” 若是天命不仁,他便覆了这天命,星辰时空浮世尘缘,他信的,不过是他身为尊者的杀生予夺。 萧景姒笑笑,将手里的花灯,放置在微微荡漾的水中,动作小心翼翼地,河畔有风,她生怕被风卷灭了这祈愿的灯火。 楚彧凑过去,瞧着他家阿娆白皙的手,问她:“阿娆,你祈了何愿?” “所念之人,福禄安康,岁岁常相见。”她转眸,看楚彧,“你呢?” 楚彧被问到,他突然脸一红,稍稍低头,又时不时偷偷打量她,小声地说:“姻缘。” 他愿早日娶他的阿娆,生两只猫崽子,最好一公一母。 姻缘…… 她笑,缓缓起身:“我该回宫了。” 楚彧立马随手将自己的花灯放到水里:“我送你去回去。” 萧景姒点头说好,他便乖乖跟在她身侧,想牵她的手,又怕唐突了她,便道了句:“河边路滑,我抓着你走。” 然后不等萧景姒回答,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大。 萧景姒不言,唇角微微扬起。 她不曾与人这般亲昵,即便是上一世已嫁作他人妇,她也不愿毫无防备与保留,男女风月之事是否便是如此,会有那么一个人,她愿意随他所欲?嗯,难解! 走过泥泞的河畔,萧景姒在前走,楚彧快她一步,仔细替她踩平凹凸不平的石子。 他听力极好,桥头行人的话语,悉数落入耳边,一男一女,言笑晏晏,像情人间缱绻。 女子笑靥如花着,缠着身边的男子:“江郎,我们去放灯吧。” “随你。” “卖花灯的老妪说,若是相知之人,将花灯系在一起放,便能恩爱不相离。”那女子轻快欢喜,“江郎,把你的灯给我,与我的系在一起。” 男子无奈,却十分宠溺:“傻菱,那都是骗小姑娘的。” “我便是小姑娘啊。”她扬起头,明眸皓齿,“江郎,你陪我去系花灯好不好?” “好,都依你。” 听到此处,楚彧脚步一顿。 萧景姒抬头看他:“怎了?” 迟疑了顷刻,楚彧道:“阿娆,王府的令牌落在河畔了,我去寻回来,你到岸边的桥上等我片刻可好?” 萧景姒点头。 楚彧还是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他神色极其认真严肃,“不要丢下我。” 萧景姒见他执拗的模样,心软得紧,答应他:“我不走。” 楚彧拢了拢她的披风,这才往回走。 正站在岸边等候的菁华懵了,令牌何时落在河畔了?令牌不是在他腰间挂着吗? 菁华想了想,还是想不通,便将腰间的令牌塞进了袖中,随即跟着自家主子折返河边。 片刻,桥对面走来一位老妪人,白发苍苍,黝黑的脸,背脊佝偻,一只手捂住口鼻咳嗽。 “姑娘,买朵花吧。” 衣衫褴褛的老妪,提着一篮鲜艳欲滴的紫菀,她低着头,披散的几缕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嗓音有些沙哑。 紫湘警戒地将萧景姒护在身后,她摇摇头,走至老妪面前:“给我一朵紫菀。” 老妪仍旧垂着头,捂着口鼻的手也未曾放下:“我给姑娘挑一朵开得最艳的吧。” 她道:“谢谢。” 那老妪,借着月光,挑了一朵最是艳丽的紫菀花,递到萧景姒面前。 那双手,皱纹横亘,手背粗糙黝黑,袖口微微上滑,露出些许手腕的皮肤,竟是如此白皙光滑…… 萧景姒微微站远,屏住呼吸,眯了眯眸子,接过那老妪的花,忽而手轻颤了一下,花枝落在了那老妪的手上。 她立刻缩回手,用衣袖用力擦那一处。 果然…… 萧景姒抬眸,紫湘立马会意,趁此,不动声色地将落在地上的紫菀换了一株。 直至老妪将手背都擦红了,这才蹲下,掩住口鼻拾起地上的紫菀,握着花梗递给萧景姒:“姑娘拿好了。” 萧景姒笑着接过,吩咐紫湘给了银两。 待老妪走远,紫湘道:“主子,要不要我跟上去瞧瞧究竟。” 萧景姒摇头:“在这等便可。” “主子可知是何人?” 萧景姒把玩着手里这株紫菀花:“那老妪的里衣襟口绣的藤蔓,是夏和霍磲部落的图腾。” 紫湘恍然大悟,方才那朵紫菀花,有毒,而且光是嘴鼻便能入肺腑,还是剧毒…… 且说,拱桥尽头的河畔旁,楚彧站在岸边,四处张望,似在寻什么。 菁华好奇:“世子,您回来寻什么呢?”他言明,“王府的令牌在我这啊。” 楚彧说:“灯。”口气有些急,催促菁华,“快帮我找我和阿娆的花灯。” 菁华不懂:“找来做什么?” 楚彧没耐心解释:“别多问,你找便是。” 这脾气,只要国师大人不在,说冷脸就冷,菁华习以为常了,懒得多言,打着照明的路灯照着河畔,四处寻那两盏‘最好看’的灯。 “世子,在那里!” 楚彧立刻探着身子去瞧,见正是他的一公一母的猫儿花灯,眉头这才松开,支使菁华:“你去取来。”特别警告他,“小心些,不准捻灭了灯芯,不然本王拔了你的兔子毛!” 菁华真心觉得,世子爷是真看不上他的毛,心心念念地想拔。他退后一步,离妖王远点,放下照明灯笼,纵身飞起,踏过水面将花灯取来,递给楚彧,随即,撤退。 见楚彧小心翼翼地用束发的锦带将两盏灯系在一起,打了个死结,又不放心,再打了个结,这才将两盏灯一起放回水中。 菁华瞧了一眼四周男男女女系的灯便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世子,市井传闻作不得信的。” 八成是世子爷听了什么系在一起放灯就有情人终成眷属之类的鬼话,一听就是情人间的胡言乱语。 楚彧不予苟同,十分固执:“宁可信其有。” 菁华不说话了。 这时,突然一阵风刮过来,河畔上飘零游荡地各色花灯摇摇欲坠,跌跌撞撞,好巧不巧,一盏绘了一朵牡丹的红色花灯撞在了楚彧那一公一母两灯之间,虽说被系在了一起,却还是被撞得散开了些。 这下不好了,惹恼楚彧了,他阴沉着一张俊脸,冷着眼走过去,拂袖一甩,一阵风吹过去,瞬间,打翻了那牡丹花灯,还不解气,又是一拂袖,登时,翻了两排五颜六色的灯,远远望去,那一片灯光全部熄灭沉水了,唯独剩了两盏,灯面绘了猫儿。 这妖风作祟,造孽啊!惹得花灯的主人们暴跳如雷。 “我的祈愿灯!” “我的灯怎生也翻了!” “哪来的妖风,气煞本姑娘了。” “怎就偏偏那两盏灯没有刮翻。” “真是怪哉。” “……” 此时此刻,怨声载道,若不是那两盏猫儿花灯已漂到了河中央,这些翻了灯的姑娘们八成会扑上去,撕烂了它。 菁华摸摸鼻子,脸皮发热,很想遁走。 “咳咳咳……” 许是动了真气,楚彧咳得厉害,脸色惨白了些。 菁华担心:“世子,”递出锦帕,苦口婆心,“何必您动手,属下代劳便是。” 楚彧没搭理,盯着河面,一副大敌当前严阵以待的模样。 菁华实在觉得世子爷过分了:“世子,将别人的灯挪开些便行了,您为何打翻别人的灯。”这行经,着实是不厚道。 楚彧不以为然,义正言辞得很:“那些灯一点都不安分守己,居然想撞开我和我家阿娆的灯。”他冷冷一暼,蔑视,“哼,自不量力。” 菁华:“……” 它们不过是一盏灯,怎就自不量力了,至于吗? 灯也系了,不安分守己的也灭了,楚彧放心了,最后叮嘱:“菁华你留下,在这里守着,仔细给我盯着,要是还有不知死活的来撞我和阿娆的灯,全部给本世子打翻,一盏都不要留!” 这是和一干花灯杠上了! 菁华:“……”真是有点难以启齿,“属下遵命。” 楚彧这才放心,往回去,刚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千万要看紧了,别让我和阿娆的灯散开。”他口吻专制蛮横,“否则,为你是问!” 菁华咬牙:“属下明白。” 他家世子,是北赢最纯情的妖,最狠辣的妖,最无理取闹的妖! 半柱香时辰,楚彧还未归来,路上行人渐进稀少,静谧几许,萧景姒等在桥头,依着围栏,看湖面月影。 忽而,有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嗪着几分笑意:“国师大人在此处侯谁呢?” 紫湘紧了紧手中的佩剑,神经瞬间便绷紧了,萧景姒对她笑笑,示意她稍安勿躁,缓缓转身,道:“与你何干?” 来人,是凤仪公主,赵晗,三五个女官随行,大红的衣裙,张扬肆意。 微微抬起下巴,她看着萧景姒,笑意满面,眼底却丝毫没有半点柔光:“侯常山世子吗?” 萧景姒淡然自若:“是与不是又如何?” 好个目中无人不识好歹的女子! 赵晗脸色骤然沉下:“本公主奉劝萧国师一句,速速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规避四楚。”她盯着萧景姒,突然发笑,“哦,顺便找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 来者不善,终于,露出尾巴了。 萧景姒不言不语,若有所思。 赵晗抱着手,走近一步,嘴角牵起毫不掩饰的嘲讽:“若是萧国师不便,本公主大方些,送你几个侍卫如何?” 来势汹汹,赵晗大抵笃定了胜券在握,是以,如此明目张胆。却见萧景姒仍旧不瘟不火,眼底毫无波动:“你做了什么?” 赵晗自顾笑了,似洋洋得意,似胸有成竹,那般睥睨她人,目光鄙夷:“不过是送了国师大人一份薄礼,好让楚世子瞧瞧你这高坐神坛上的一品国师是何等放浪不知廉耻,也好教他擦亮眼看看你这奉佛修行的道人嘴脸有多淫贱。” 那毒,原来非毒。 萧景姒失笑:“你还是这样。”抬眸,目光似秋霜般冰寒,她道,“如此下流又无耻。” 像上一世一模一样,本性难改,不知死活。 她本不想先发制人,却是赵晗自掘坟墓,萧景姒看着她,冷冷清清。 赵晗恼羞成怒,丝毫没有半分收敛:“居然还有力气骂本公主,看来是本公主的药不够烈。” 萧景姒看了看手里那朵娇艳的紫菀花,指尖捻了花瓣,漫不经心地把玩:“不过一朵紫菀花,本国师还要得起。”轻轻用力,她折断了花径,“凤仪公主,下次长点教训,莫要再犯蠢了。” 紫菀花瓣落地,残花妖娆,不及萧景姒眼底一抹凌光。 如此处之泰然,如此不慌不忙,便好似是……赵晗猛地瞳孔放大:“你在说什么?” 萧景姒笑而不语。 赵晗正欲质问,忽而身子一颤,她脸色大变:“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公主!” 几位随行的女官皆是惶恐不安,只见凤仪公主额头冒汗,身子趔趄,瞳孔细微地变化,越发迷离。这模样,像是…… 萧景姒道:“我以彼之道,礼尚往来而已。” 这时,随行女官中的一人突然瘫软在地,发出一声破碎的轻吟。 这女子,正是赵晗命其乔装卖花的老妪!此时,她正蜷缩在地,浑身发抖,撕扯了着自己的衣衫。 合欢散,是合欢散药效…… 赵晗难以置信,盯着地上那朵残碎的紫菀:“偷梁换柱,你竟敢害本公主!” 这夏和的合欢散,闻之,便入骨髓,她费尽心思了让侍女送上大礼,却被原封不动地带回来,甚至自食其果。 无色无味,闻之,动辄,药入肺腑,这便是夏和宫廷的秘药,极烈,极致欢愉,却无药可解。 赵晗瞠目,瞳孔几欲凸出:“你——” 萧景姒打断,冷静而沉凝:“别再耽搁了,速速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规避四楚。”她顿了顿,补充,“哦,顺便找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 赵晗的话,悉数奉还。 赵晗由女官搀扶着,抓着领口,眼底清明越来越涣散,她重重喘息,唇角咬得充血:“萧景姒,你竟敢,竟敢如此对本公主。” 这时,古昔从暗处走来,举着剑,剑端挂着那篮紫菀花,逆着风高高挑起,浓烈的花香扑鼻,赵晗的几个女官顿时各自捂住口鼻,哪里还顾得上赵晗。 古昔请示:“主子。” 萧景姒逆着月光而立,一身白衣,目下无尘,道:“将那朵开得最艳丽的紫菀花,给凤仪公主的侍卫喂下去。” 赵晗扶着桥栏,对萧景姒咆哮:“你敢!” 呵,她有何惧。 萧景姒凝眸,眼底似融了这一弯冷月,沐了深秋的寒,俯睨着因虚软而瘫坐在地的赵晗 她道:“赵晗,无论你是谁,做了什么,都要还的,只是你若聪明点,我兴许会少讨些利息,然而你,”她敛了敛长长的眼睫,遮住眼底冷漠,字字铮铮道,“愚不可及。” 既然送上门来,上一世的债,便一并清算吧。 赵晗趴在地上,已是浑身冷汗,潮红的眼,已涣散不清,却咬紧了牙,将姿态高高端起,怒骂:“萧景姒,你算什么东西,你敢、你敢让本公主有任何闪失,不说夏和,大凉皇帝也,也不会放过你的!” 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古昔提着空篮子过来,剑出刀鞘,沾了血。 “主子,”他面无表情,“共七个侍卫。” 赵晗顿时如坠寒潭,然而体内,却越来越热,越来越燥,她大口大口喘息,看着身边那些不敢近身一步的女官,心底大凉,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难受吗?”萧景姒问她。 赵晗张嘴,已全是破碎的呻吟,她握紧了手,指甲陷进手心,掐破了一手的血,都毫无痛感,趴在地上,渐进迷离的眼中,萧景姒在笑,没有洋洋得意,好似漫不经心。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扔到赵晗面前,刀刃的光闪了一下,萧景姒缓缓启唇道:“夏和宫廷的合欢散并非无解,需要本国师教你如何解毒?” 赵晗募地瞪大眼,不可置信:“你——” 她怎会知道?怎会如此了如指掌? “下不了手?”萧景姒骤然声音一沉,冷冽而狠绝,“那便安生些,脱了衣衫躺到别人看不到的暗处,我对你最大的仁慈便是闭口不言。” 目无焦距,赵晗艰涩地张嘴,磕磕绊绊地质问:“你、你为何要,要害我至此?” 萧景姒微微沉吟后:“因为你欠了我的。” 上一世,赵晗嫁入敏王府,凤知昰死于夺嫡之乱,碍于两国联盟,赵晗以敏王府遗孀的身份住进了宫中。 那时候,楚彧挥兵而来,她被赵晗下了合欢散,舌尖被咬破,匍匐在地上,她一声不吭,看着赵晗站在冷宫门外。 “他来了,带着他的西陵子民,不惜血染大凉,也要来寻你。” 药性很烈,她没了力气,耳边嗡鸣,赵晗的声音刺耳而尖锐。 “一手将凤傅礼送上皇位,又一手毁了他大凉的江山,让凤家子孙一个一个摔下万丈深渊,你满意了?叫他楚彧为你屠城,为你烽火狼烟,为你血洗我夏和千千万万臣民,你得意了?”赵晗咬牙切齿,字字逼问。 当日,楚彧为萧景姒赴仓平,他中计被囚,困在夏和半年之久,天下大乱时,楚彧挥兵北下,第一个破国的便是夏和,夏和从君主,到臣民,全部被楚彧诛杀,血洗了夏和天下。 赵晗恨萧景姒入骨,为了她的国家,也为了被萧景姒夺权压迫的敏王府。 她揪住萧景姒的衣领,大声咆哮:“萧景姒,你到底给楚彧下了什么蛊,让他为你这般疯狂。” 赵晗将她推远,大笑:“我倒要看看,他见过你放荡淫贱的样子之后,还会不会为你神魂颠倒?” 她笑,闹,嘶喊,揪扯,可是自始至终萧景姒却面无波澜,只是咬着牙,敛着眸,没有一分失色,没有一丝落败的颓丧,还是那样骄傲与隐忍。 赵晗愤怒至极,用力推她,扯她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喊:“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求我?!为什么不放下你那该死的自尊跪地求饶,你要是跪下来求我,我兴许能告诉你解毒的方法,你求我啊!求我啊!” 黑发散乱,萧景姒抬头,一张脸,白得惨然。 “今日我若活着,”她一开口,张嘴便涌出大口大口的血,咬破了舌尖,却字字掷地有声,她说,“他日,你必生不如死。” 赵晗癫狂地大笑:“哈哈哈,萧景姒,这可是你自找的。”她狠狠踩住萧景姒的手,用力践踏,嗤笑着,“你不是一身傲骨吗?我便告诉你,这合欢散的解法,除了与男人不知廉耻地交合,你便只能一刀一刀片下你身上各处大穴的骨肉,不能有一丝手软,越狠越好,血流得越多越好。” 赵晗将匕首扔给她:“来,剔干净些,让我看看你这一身傲骨。” 她咬牙,拿起了匕首…… 那日,她剜了自己九刀,每一刀都深入骨血,护住了她的清白与尊严,却险些送了半条命。 这一世,还是合欢散,还是这般不知悔改的下流手段。既然如此,上一世的债,今日便讨一些利息吧,萧景姒静静依栏站立,月影在她身后,寒冷而孤寂,她听见,桥下的暗处,传来嘶喊的声音,传来挣扎与怒骂,传来许多男子急促地嘶吼,然后渐进,轻吟,暧昧。 赵晗终究没有勇气拿起匕首,所以,选择了折辱,她与赵晗不同,她可以抛弃任何东西,唯独两样不行,所爱,还有尊严。 萧景姒笑,喃喃自语:“我本不想这么快沾血,为何要来惹我呢?”她转身,走进月色里。 突然,脚步顿住,萧景姒看见了他,楚彧,就站在她身后的月光里,极美的容颜,一双蛊惑人心的眼,让她猝不及防。 楚彧的眼,发红,不知为何,身子有些颤抖。 她问他:“你看到了多少?” 楚彧沉默不语,眸间,尽是动乱。 哦,他看到了,看到了她折辱一个花样的女子,让之生不如死。原来,不是无所畏惧,她竟开始害怕了,胆怯了。 萧景姒突然发笑,眼里,冷得发寒:“我这般心狠手辣,吓到楚世子吧。” 她的话,刚落,手被楚彧冰冷冰冷的手拉住,用力一拉,他紧紧抱住她,似乎恨不得将她揉碎,用尽了力气,将她抱紧。 “阿娆,” 楚彧的声音,哽咽。 他说:“都是我不好。” 他说:“我又做错了。” 声音颤抖得厉害,还有他的身体,抱着她的双手,都在颤抖。 萧景姒咬紧的唇缓缓松开,眼底漫进一抹柔光,来势汹汹地占据了她所有视线。 她伸手,轻轻拉住楚彧的衣角,然后用力拽紧。 “你为何总向我认错?” 她重活一世,带着满腹血仇,一身的骨刺地赴了楚彧的满腹情深,甚至,学不会柔软,学不会世间女子都会的儿女私情。 而楚彧呢,他的两世,毫无保留地全部给了她,萧景姒甚至想,若是楚彧知道了有上一世,知道他曾为了她背弃了整个天下,也被全天下背离,他会不会怨她,哪怕一丝一毫。 萧景姒抬起头,眼眶红润:“楚彧,你又何错之有。” 错的是她,是人心,是丑陋的贪欲,还有这不公的宿命。 楚彧摇头,将脸埋在她脖颈:“是我不好,我不该放你一个人,不该纵你放你,任你亲手沾了血腥。” 萧景姒笑了,然后哭了。 她想,这不公的世间原来对她还留有一丝温柔。 眼泪滑进了楚彧脖颈,滚烫滚烫的温度,他浑身都僵硬了,不停不停地哄她,轻声细语。 “阿娆。” “你别哭。” “我怕你哭。” “我要打要杀都好,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你别哭了。” “我怕你难受,阿娆,你别这样,我心疼。” “对不起,阿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他不会哄人,只会认错,只会用袖子笨拙地给她擦眼泪,只会跟着她眼红,跟着她泪流满面。 萧景姒却笑出了声,说:“楚彧,我忘了一件事情。” 楚彧愣愣的,心疼地给她擦脸擦眼:“什么?” 萧景姒却但笑不语,伸手抱住他。 她忘了,忘了满腹血仇之外,还有一个楚彧,忘了像世间女子一样温柔缱绻,忘了还有一个她不擅长的领域,叫做风花雪月。 哦,原来重活一世,为了仇恨,更为了这个唤她阿娆的男子。 “阿娆。” “阿娆。” “……” 楚彧一遍一遍喊她,心疼得哽塞了喉。 他想,他的阿娆才不狠呢,他的阿娆是世间里心地最美的女子,狠的人是他,上一世,大凉国破,阿娆跳下城墙伤了心肺,他血染了凉都,杀了好多人,无辜的,有罪的,全部死了,大凉都城里,浮尸遍地,血流成河。 而那赵晗倒没死,喂了药,关进了北赢的蛇窟,无日无夜的与最低等的畜生交媾苟合。 自然,他怎会让她的阿娆知道,他背负了一身血债亦重生而来。 情爱,从来便是包裹着华衣的毒药,绝非善类。 楚彧将萧景姒送回星月殿出来时,已过了戌时,夜深人静,殿外,巡逻的侍卫被屏退,只有菁华守在此处。 楚彧道:“你去敏王府传信。” 这凤仪公主之事,他也是方才知晓,心里着实被国师大人这手段惊了一把,倒是世子爷,见了自家阿娆这般狠,还心心念念的是如何添油加醋火上浇油。 这二人,真是一路的。 菁华思忖,问:“世子,为何是敏王府?” ------题外话------ 四件事:1,上架后,更新时间,中午12点。2,礼物鸣谢与领养结果,长期置顶评论。3,昨天首订评论爆了,原谅我舍不得花一个小时去一一回复,仅此一次,不回评论。4,本章中提到楚彧上一世赴仓平中计了,囚于夏和这一段,不要多问,后面会写。 第六十八章:阿娆英雄救美(一更) 这二人,真是一路的。 菁华思忖,问:“世子,为何是敏王府?” “凤殷荀太蠢,和凤傅礼狗咬狗还不够格。”楚彧愤愤不平,十分不悦,“省得再弄脏我家阿娆的手。” 菁华领命,这便告退,走了几步,回头劝诫:“世子,时辰还早,您不先回府?” 楚彧理所应当的口吻:“阿娆受了惊,这几日我要留下来陪她。” 借口! 菁华懒得戳穿,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自家世子爷推开寝殿的门,又幻成了原身,再将殿门关紧,动作很轻,一点声音都没有。 菁华摇头,轻叹,哎! 屋里点了一盏油灯,昏昏暗暗的光影,映得榻上的女子轮廓柔和,睡颜恬静。 “喵。” 萧景姒睡得不沉,听闻声音便掀开了眼:“杏花过来。” 杏花乖乖过去,爬上床榻,往萧景姒怀里钻,一如往常,它想要蹭她,却被女子白皙的指尖顶住了脑袋。 萧景姒把它抱起来,放到了床榻的另一头:“杏花,”她知晓杏花通人性,语气怎地一本正经,说,“若我是母猫儿,也不可以给你下猫崽了。” 她之前说过,愿意跟她生猫崽子的。 杏花好低落,耳朵耷拉着,水洗的眸子仿若能挤出泪来,小模样真真让人瞧了心疼。 若是往日,萧景姒定会来哄它。 她目光温柔,却不是看杏花,好似自言自语般:“我要谋下这江山,送给他做聘礼。” 语气,像撞入情爱里的女子,莽撞而无畏。 用脚背蹭了蹭杏花的身子,萧景姒笑道:“你呢,是我的嫁妆。” 杏花呆住! 她笑靥如花,似真似假地口吻:“以后不准同我睡一个被窝,公母授受不亲。” 杏花撑起眸子:“喵!” 它好激动!一个猛扑,扎进了萧景姒的怀里。 楚彧觉得,他今日祈愿的花灯起作用了,很快他便能娶到阿娆生两只猫崽子了。 嗯,虽说公母授受不亲,阿娆不让它上榻,只是到了夜里,萧景姒受不住寒,梦呓了句。 “杏花,我冷,快来给我暖榻。” “喵!” 杏花欢天喜地地钻进了国师大人的被窝里。 次日,凤仪公主赵晗抱恙,差亲卫入宫面圣,求嫁敏王凤知昰,顺帝大喜,指婚敏王与凤仪公主,大凉与夏和结秦晋之好。 此番联姻,敏王得势,四王夺嫡愈演愈烈,大凉朝堂一昔诡谲多变。 太子府,谋士张显求见。 “殿下。” 凤傅礼令其起身,神色急切:“查到什么了?” 张显回禀道:“昨夜里,凤仪公主去过钦南王府,指婚一事,定与常山世子脱不了干系。” 凤傅礼哼笑了一声:“从不插手朝堂之事的楚世子居然出手了,这天,是真要变了。” 钦南王府势可敌国,又兵权在握,若是这夺嫡之乱楚彧插上一脚,他相助某位天家王爷便罢,他若是自立为营,这大凉皇朝改姓楚都是轻而易举。 想到此处,张显神色凝重:“殿下,我们下一步当如何?” 凤傅礼摩挲着食指上的玉扳指,思忖良久:“老七得势,二哥性子最是毛躁,怕是第一个就坐不住了,不过父皇老了,愈发担忧金銮殿里那把椅子。” 为君者,位高久矣,便恐他人觊觎,君臣父子到底是先君臣,后父子。周王若真起事,对东宫,百利而无一害。 坐观虎斗,坐收渔翁,方是上上之选。 凤傅礼转了转指环,眸间意味深长:“夺嫡之乱临近,若得钦南王府之助,如虎添翼,反则,” 张显立马会意:“殿下,属下这便去钦南王府走一趟。” 辰时,东宫太子府向钦南王府拜帖,然,太子府的人连钦南王楚家的门都没进去,王府年轻的管家正眼都没给一个,只道了一句:“王爷和世子很忙,闲杂人等不得叨扰。” 东宫的‘闲杂人等’回太子府回话的时候,冷汗都出来了,这楚家是摆明了态度与东宫划清界限,不仅如此,还大有一股让人觉得是东宫高攀了感觉。 太子摔了杯子,只说了一句话:“既不能为我所用,便只能永绝后患。” 午时,周王凤殷荀邀天家各位王爷与世家公子冬日围猎。 晋王府的门客觉得此事有诈。 “敏王刚得了势,周王便坐不住了,王爷,这次冬猎只怕周王殿下不怀好意。” 凤玉卿羽扇一收,兴致大起:“最近本王太清闲了,看看戏也好。” 看戏?只怕又是一场防不胜防的尔虞我诈。 初冬时节,艳阳微暖,无风,最宜弯弓射箭,马踏飞燕。大凉皇朝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是以,天家各位帝女帝子,皆擅骑射。 即便竹安这刁蛮的女魔头,那骑射的功夫,也是世间女子少有。 萧景姒收回视线,从练马场左侧绕道而行,退避三舍。 “萧景姒!” 凤观澜大声喊住她,一听,便来者不善,自打中书令郑家小姐那事之后,这凤观澜便对萧景姒横眉冷眼,也是,凤观澜再混再不问朝势,到底是皇后的嫡女,与国师萧景姒也算是两军对垒。 萧景姒揉揉眉头,甚是头疼,转身:“公主若不愿尊我一声国师大人,也莫罔顾了公主之仪。” 凤观澜眼一横:“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一身红色的骑马装,站在练马场里的一众女眷当中,好不张扬。 竹安公主的刁蛮脾性,是整个大凉皆有所耳闻的。 “竹安,不得失礼。” 开口之人,是明惠长公主,先帝的长女,便是顺帝,对其也是三分礼让,凤观澜自是不敢再造次,努努嘴,不吭声了。 明惠长公主笑着赔礼:“国师大人,竹安年纪尚小,还望国师大人莫与她一般计较。” “年纪小?”这话,把紫湘给逗笑了,“确实,我家主子虚长公主几日。” 这言下之意,大有一股嘲讽之意。 凤观澜急眼了:“你大胆!” 紫湘耸耸肩,她确实胆子不小。 “你——” 萧景姒打断凤观澜:“公主还有事?” 瞧瞧,瞧瞧!星月殿的人,多目中无人,多胆大包天,凤观澜觉得自个的英明被折损了,心中不快,义愤填膺:“本公主要与你比试!” 到底是个被宠坏了的天之骄女,萧景姒缓缓点头:“本国师便陪公主玩玩。” 凤观澜不怕事大:“跟本公主玩可是要下注的。” 练马场一众皇家女眷都无心骑马了,等着瞧一出好戏。 “公主若输了,”萧景姒沉吟,“你腰间这枚玉石,便归我。” 那玉石,是竹安公主及笄时,皇帝送的成人礼,乃百年难遇的上乘暖玉,贴身佩戴,有驱寒之效,楚彧畏寒,给他正好。 这皇帝的东西都敢要,国师大人当真胆大。 凤观澜二话不说,摘下玉佩,扔在赌马的台子上:“你若输了,自己拆了观星台,滚出我大凉皇宫。” 得,又一个胆大包天的! 明惠长公主甚是头疼,令一众女眷都出了赛场,坐到几米之外的观景亭,并差人去凤栖宫里传话。 只见国师大人轻轻一跃,落在了三米高的对练台上,清清冷冷的眸,暼了一眼罗列在两侧的各种刀枪剑戟,道:“选吧。” 萧景姒出身将门,舞刀弄棍自然不在话下,凤观澜思考了片刻,指着马场上一匹枣红小马:“我选赛马。” 竹安公主擅骑术,这是众所皆知的,故而还得了个称号,马上疯。 一旁牵马的马倌担忧:“不会出什么吧,公主那屁枣红马,可是闻名纪国的战马。”再瞧国师大人那匹,纯粹是国师大人随便指的。 练马场的五品掌事官很淡定:“能出什么事,就竹安公主那点拳脚在国师大人面前,还不够看。” 结果,管事官失策,还真出事了。 马场里,破空一声尖叫。 “啊——” 惊起飞鸟四五只,只见马场灌木丛中,一只半人高的狼正扑向凤观澜,她傻了一下,随即大喊:“护驾,护驾!” 护驾? 那绿油油的狼眼盯住她,纵身一扑—— 电光火石时,凤观澜勒紧缰绳,骤然调转马头,那头狼血盆大口张开,一口便咬在了枣红马的脖子上。 “嘶——” 一声马啸,凤观澜被重重甩下马,摔在了树干上,一口血吐出来,还没来得及缓过劲儿来,身后突然又是一声狼嚎。 靠!天要亡她啊! 那头狼,疯了一般朝凤观澜攻击,她毫无犹豫,拔出腰间的佩剑,用力扎进那狼的脖子,只闻见一声嘶吼,她被那头狼一脚踢中,跌倒在地,不等她爬起来,那头狼便扑上来了,张嘴便咬向她的腿。 “护——” 一个字还卡在喉咙里,只闻见一声嚎叫,一只箭扎进了那狼的腹部,血溅了凤观澜一脸。 她呆住,只听见马蹄声疾速,愣愣地抬头,便看见了女子沉静的模样。 是萧景姒,她追上来了。 凤观澜刚想喊她,那头被射中腹部的狼却突然再度攻击,身后是树干,她退无可退。 骤然,听见一声马啸,凤观澜抬眸便见萧景姒飞身落马,拔出腰间的匕首,一个滚地踢,抱住狼身,抬手一刀扎进狼的咽喉。 “嗷呜!” 血溅了凤观澜一身,那头狼倒地,抽搐呜咽,片刻,便归西了。 凤观澜目瞪口呆,傻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一个女子,宰起狼来,手法这么利索,这么血腥。 萧景姒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下次,别喊护驾。”她白色的裙子上沾了血,她有些嫌恶,皱皱眉头,又道,“不然,你可能会死的很难看。” 凤观澜可能还未缓过神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狼血,傻愣愣地说了句:“本公主才不要你救。” 萧景姒擦了擦匕首上的血:“当真?” 凤观澜脸一红,莫名其妙心虚了,死鸭子嘴硬:“自然。” 萧景姒抱着手,慢条斯理地擦手,红唇微张,说了两个字:“回头。” 凤观澜下意识回头—— 靠!又来一只,正张开嘴,朝她扑过来,容不得凤观澜爆粗口,她当下便拔出剑,抵在狼的嘴里,不过坚持了片刻,便被大力按倒。 她满头大汗,握剑的手几乎虚脱,喊破了嗓子,磕磕绊绊地吐字:“护——护——” 护驾? 萧景姒好整以暇地看着。 这个记仇的家伙!凤观澜浑身无力了,那头狼猛地甩开了她手里的剑,千钧一发间,她大喊:“萧景姒!”咬牙,“救、救我。” 总算学乖了。 萧景姒笑了笑,好似不经意,将手中匕首掷出,一经脱手,那刀影极快,正中那头狼的咽喉。 又是一击致命! 凤观澜瞠目结舌,她今时今日才发现,这个长得温文婉约、只比她大了几日的女子,有多能耐,有多果决。她常听她母后说,国师萧景姒一肚子算计,小人之谋,不,不是空有谋略,她杀人宰狼的本事,也深不可测。 凤观澜起身,发髻不能乱,她整理整理,手还在抖,故作淡定:“这次,算本公主欠你一次。” 萧景姒没回话,自顾环顾四周,查看异样。 凤观澜觉得太有失面子了,摸摸鼻子,背过身去,问:“萧景姒,你为什么会救我?”她撇了萧景姒一眼,“别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类的托词,你才没那么好心。” 凤观澜敢笃定,萧景姒才不是那种心怀天下的大善人。 果然,她回答得很言简意赅:“你要是死了,我会很麻烦。” 确实,萧景姒不爱多管闲事,也不喜自找麻烦,她素来奉行一点,敬一尺,退一丈,近一步,百倍还之。 上一世,她沦为冷宫废后,多少人捧高踩低,甚至火上浇油,笑看她苟延残喘,除了沈银桑,对她伸出援手的人,还有凤观澜。 平日那刁蛮任性的女子,即便是好心,也装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笑她讽她:“萧景姒,这碗汤本公主不爱喝,便赏给你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碗汤中,掺了止血的药材,那因合欢散剜下的伤口,若不止血,她必死无疑。 凤观澜啊,总是那样,嘴硬心软,是她见过最口是心非的女子。 凤观澜瞪她:“你影射本公主是麻烦?别以为你救了本公主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了,大不了,”她想了想,“大不了看在你救驾有功的份上,我让我父皇给你加官进爵,可是,你也莫要再得寸进尺,我——” 凤观澜突然顿住,瞳孔募地放大,萧景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竹林灌木中,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珠子,数不胜数。 “狼、狼!”凤观澜舌头不利索了,声音有点发颤,“好、好多狼。”不仅多,而且……凶神恶煞,攻击性极强。 萧景姒顿时警觉:“竹林那边是什么地方?” “是皇家猎场。” 练马场与皇家猎场只隔了一片竹林,百米的距离,萧景姒隐约能听闻猎场里哒哒马蹄声。 “今日谁在猎场里?” 凤观澜想了想:“二皇兄邀众位皇兄冬猎,除了父皇身体不适,太子皇兄和百官都在列。” 萧景姒骤然绷紧了神经,那双总是沉静无澜的眸子,掀起惊涛骇浪,她几乎是用吼的:“常山世子呢?他在不在?” 凤观澜被她吼地一愣,下意识回话:“自然在,常山世子的骑射功夫了得,怎少得了他。” 萧景姒募地身体一颤。 上一世,大凉三十一年,帝为天家七子与凤仪公主指婚,同月,皇家围猎,敏王重伤,周王入狱。 她记得,猎场被动了手脚,敏王因此废了一只手臂,所有证据显露无疑,全部指向周王,也正是因此,太子得势,离帝座又进了一步,这场人祸,有多少是周王所布,有多少是太子所为,不得而知。 可是,她分明记得,楚彧没有进猎场。为何乱了,时间也不对,只是事因却惊人地吻合,这一世,赵晗还是入主了敏王后院,夺嫡之争,也未曾休止。 那么,这狼群,是人祸…… 萧景姒掉头便往竹林去,毫不犹豫。 凤观澜拉住她:“你不要命了!那不是一只两只,那可是狼群!” “你躲远点,我不会再救你第三次。” 萧景姒沉着眼,神色平静得让人害怕。 凤观澜不撒手,拽着萧景姒的衣服不放:“你这样单枪匹马地进去是送死,你冷静些,我会禀明我父皇派兵援助。” “放开。” 说完,萧景姒大力甩开凤观澜,一跃马上,掉头就进了猎场,朝着那一双双绿油油的狼眼跑去。 凤观澜怔在原地,大骂了句:“疯子!”抓了一把头发,很烦躁,“她不是看上我大凉第一美人要去英雄救美吧。” ------题外话------ 晚上九点二更。 以后更新时间,中午12点一更,有二更就在晚上九点。 活动奖励稍后发放,请查收。 领养公示:杏花由萌萌哒小七领养, 阿娆由做个安静的女汉子领养, 竹安公主凤观澜是丫头的, 最美丽的顾美丽,被顾盼生情强行抱回家了。 ps:领养与礼物鸣谢长期置顶公示,且领养活动长期有效,到了粉丝值想领养美人的请留言。 第六十九章:修罗场的阿娆 凤观澜怔在原地,大骂了句:“疯子!”抓了一把头发,很烦躁,“她不是看上我大凉第一美人要去英雄救美吧。” 未时三刻,皇家猎场里,鼓声雷动,号角声声响起,狩猎毕,待猎者归。 只听见猎场的判官高喊:“太子殿下归,猎兽十九。” 一声锣响。 “周王殿下归,猎兽十三。” 二声锣响。 “敏王归!”微微停顿,锣鼓声如雷贯耳,判官道,“猎兽十八。” 话音刚落,高座马背的凤殷荀猛然回头,不可置信:“你、你怎么回来了!” 到底是性子莽撞,沉不住气,周王凤殷荀眼里,全是震惊,以及惶恐失措的慌张感。 不比太子凤傅礼,眼底微起波澜,片刻便雁过无痕。 凤知昰一身黑色的盔甲,勒住缰绳,纵身下马,揶揄笑道:“听二皇兄的口气,似乎不希望臣弟回来。” 凤殷荀哑口无言,额头竟是沁出了一层冷汗,正欲辩解,这时,凤傅礼问道:“还有谁没有回来?” 判官回道:“常山世子与晋王殿下都还未归。” 凤殷荀脱口而出:“他们是哪个猎区?” 不待判官回话,只听得女子清冷的嗓音砸入耳中,三个字,掷地有声。 “凤殷荀!” 所有视线望向猎场入口,一袭白衣,不施粉黛,颜色倾城,是国师萧景姒。 这大凉皇宫里,敢如此直呼天家王爷名讳的,除了帝君,便也只有这个一品国师了。 周王凤殷荀被当众拂了面子,登时便恼了:“你好大的胆子,本王的名讳岂是——” 不待凤殷荀说话,只见萧景姒脚踩马鞍,衣裙翩翩,纵身一跃便落在凤殷荀马下,一把勒住他的缰绳,只道:“哪个区?” 她眼神太厉,只需一眼,便教凤殷荀慌了神,掩不住眼底的慌张心虚,躲开眼:“什么哪个区?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景姒抿紧唇,眉头重重一拧,丢出了一句:“蠢货!” 一众王孙贵胄都愣住了,周王好歹也是先皇后的嫡子,一国王爷,竟被国师大人骂作蠢货,这简直是当众打脸。 凤殷荀恼羞成怒:“放肆!” 萧景姒置若罔闻,冷冷一眼睃过去,抬脚,一脚踢向了马腹。 “嘶——” 一声马啸声,伴随着惨叫声,凤殷荀被失控的马颠下了地,重重摔在地上,他哀嚎一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耳边便是铿锵一声,剑端已经指在了咽喉。 “我再问一遍,”她拔了侍卫的剑,刀光一闪,映在她眼底,尽是凌厉的狠意,萧景姒俯身,压低嗓音,“你在哪个区动了手脚?” 所有人,皆惊愕当场。 这是国师萧景姒第一次当众人之面动武,拔剑直指天家王爷,这般气度与胆识,这般迅速的手法与力道,世间男儿也不及。 卫平侯之后,果然,有将相之风。 太子与敏王皆为之一振,而脖子上架着剑的周王,脸都吓白了,出了一身冷汗,动都不敢动一下,不敢不言,又不敢张扬,张张嘴,极其小声地嗫嚅了一句:“东、东南猎区。” “你最好祈祷他没有半分差池。” 萧景姒扔下剑,牵了马转身便走,前路却被挡住,是秦臻,勒住她的马绳:“景姒,你冷静些。”他未听到她与周王间的对话,也料想不出究竟什么事能够让萧景姒这般淡然自若的性子这样心急如焚,他握了握她的肩,“你先别冲动,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她抬眸,眼底神色乱得一塌糊涂,急切,又慌促:“东区马场有狼群出没,猎场被人动了手脚,我找了一圈,楚彧没有回来。” 他握着她的肩,竟感觉到她在微微战栗。楚彧……竟让她这样动了情绪,乱了方寸。 秦臻从未见过她这般,这样为一个人担惊受怕,只是片刻迟疑,他拍拍萧景姒的肩:“狼群既出没在东区,那猎区里面必定有成千上万,你别进去,交给我处理。” 她半分也没有犹豫,摇头,推开了秦臻的手:“不行,我一刻也等不了。” 她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会这样暴露自己,这样无所顾忌,只是确定,楚彧既然在里面,她便不能留他一人在里面。 秦臻拉住她,用力拽住:“不行,危险。” “秦臻,记住,一定不要跟着我进去。” 萧景姒用力推开秦臻,纵身上马,进了猎区。 正因为危险,所以她不能不去,也正因为危险,所以不能让秦臻一起进去。 只是,他如何会让他一人犯险,秦臻无奈苦笑,摇摇头,转身,吩咐章周:“速去奏请援兵。”转身,便欲上马。 “将军!不可犯险!” 章周跟了自家将军十多年,哪里会不知道他是要跟着国师大人赴汤蹈火,这么多年,只要文国公府的七小姐有个风吹草动,将军便会方寸大乱。 秦臻毫不犹豫地上了马,沉下了眼:“我家景姒在里面。” 只留下了这一句话,秦臻用力踢向马腹,毅然决然地跟了进去。 章周急得眼都红了,抓了一把脑袋,扭头就往出口跑。 片刻之后,鼓声再次擂响,猎区有异,召所有狩猎之人回营帐,围猎场外,重兵把守严阵以待。 猎区外,临时搭了帐篷,事情未了之前,众位王孙大臣暂留营帐休憩。 周王帐中,凤殷荀正急得团团转:“到底怎么回事?本王分明亲眼看到太仆寺卿将东南猎区的狩猎布猎图送去了敏王处,老七怎么会毫发无损地回来?” 护卫统领回道:“属下刚刚查到,敏王殿下的布猎图被人调包了。” 凤殷荀大惊失色。 护卫统领又道:“王爷,只怕是有人黄雀在后,借了王爷的东风,想借刀杀人铲除异己。” 凤殷荀久久震惊之后,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那老七手里的布猎图原本是谁的?”声音都有些颤了。 “是,”护卫统领语气一顿,脸色凝重,“是常山世子的。” 凤殷荀如坠寒潭,整个人都趔趄后退,常山世子,竟是常山世子…… 他本意在敏王,却有人借他之手铲除异己,楚彧,竟然是楚彧,若是楚彧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便难逃干系,依照钦南王楚牧那般性子,动了他的宝贝儿子,杀人报仇的事儿他都干得出来,一箭双雕,真是好算计! 凤殷荀突然大吼:“去,立刻将赵守正给本王捉来。” 赵守正便是猎区的管辖官员,五品太仆寺卿,这狩猎的各区布猎图都是他掌管,各位天家王爷及王孙大臣的狩猎区域也是他一手划分。 能将常山世子与敏王的布猎图区域偷梁换柱的,便仅此一人。 “殿下,赵大人求见。” 凤傅礼抬抬手,便见赵守正进了营帐,毕恭毕敬。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凤傅礼示意他起身,问:“事情可都办妥了?” 赵守正回话:“遵殿下的吩咐,都已经办妥了。” “可留下了什么痕迹?本王要万无一失。” “殿下放心,下官都已经处理干净了,敏王殿下也安全无恙地回来,定不会再出了什么差错。” 凤傅礼嘴角缓缓上扬,吩咐侍卫奉茶:“如此甚好,有劳赵大人了。” 赵守正拱手,恭恭敬敬:“为殿下效劳,微臣义不容辞。” 赵守正走后一盏茶的功夫,张显便回来了。 “殿下。” 凤傅礼不疾不徐,神色倒是自若:“事情如何了?” 张显上前,额头上有汗:“秦将军差人去奏请援兵,圣上已经派了御林军前去猎区救援,方公公领了命,召回猎场的各位王爷和大臣查清事情缘由,这才发现,除了常山世子,还有一位不知所踪。” 凤傅礼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水倾出:“是谁?” 张显低声道:“是晋王殿下。” “老五的布猎图区域,根本不是东南猎区,他怎会不知所踪?除非……” 除非他狩猎图纸也被人动人了手脚。 凤傅礼放下茶杯,神色大骇:“快,去查一下,东南猎区的布猎图到底是送去了何人手里?是楚彧?还是老五?” 原本该送去敏王手中的图,他偷梁换柱送到了楚彧手里,若是没有变故,楚彧去了东南猎区便罢,也好斩草除根,若不是,只怕要被反咬一口。 申时,东南猎区里,狼群密布,所有灌木从里,成千上万的狼,数之不尽,一双双幽森的狼眼,正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这么多狼,攻击性极强,显然是被动了手脚,晋王府陪同一起进猎区的十名护卫,此时,便只剩了两位,皆身负重伤。 “嗷呜——” 血腥味浓重,愈发刺激了野兽的攻击性,不死不休,一具一具尸体被撕裂,被吞噬,狼群渐进逼近。 侍卫大呼:“王爷,退后!” 退?也得有路退,身后,是万丈深渊,若掉下去,恐怕也同样是尸骨不存。 平日里风流倜傥俊逸出尘的天家五王,如今衣襟撕裂,头发散乱,便是一张英气的俊脸,也被狼爪划破了数道血痕,怎地狼狈不堪。 凤玉卿失笑:“看来是天要亡我。” 突然,女子声音回道:“鬼话!” 凤玉卿呆愣了一下,抬头望去,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女子坐在马上,纵身跳起,双脚踏在狼身之上,飞身而来,白色的衣袂,让人眼花缭乱。 狼嚎声震耳欲聋,萧景姒越过兽群,落在了悬崖的岩壁之上,居高临下地暼了凤玉卿一眼:“你有力气说废话,不如留着自保。” 说落,她将手里的短匕首扔出去,凤玉卿下意识眨眼,那刀刃的疾风滑过耳边—— “嗷呜!” 凤玉卿猛然回头,那短刀,正扎在他身侧的一头狼的咽喉,若是那匕首晚一步,只怕他堂堂大凉王爷,就要给野兽裹腹了。 她这样就出现了,没有七彩祥云,一身脏污的白色裙子,将他从狼嘴里抢回了一条命。 凤玉卿盯着萧景姒,久久才回神,“你——”话锋突然转了,大吼,“你怎么来了?!” 简直不要命!还往狼群最多的地方扎! 她撕下裙摆,一边缠绕住握剑的手腕,一边问他:“楚彧在哪?” 哦,她是为了楚彧而来,为了楚彧披荆斩棘而来。 凤玉卿躲开一头狼的攻击,纵身跃到萧景姒身边,顶着一张五颜六色的俊脸:“我还以为你是来救本王的。” 萧景姒咬住衣带,用力打了个结,然后拔剑出鞘,似乎没了耐心,眼神有几分狠戾无常,她再重复一遍:“楚彧在哪?” 她这般急切阴狠的神情,不似平时的淡漠冷清。 凤玉卿摊摊手:“等你将本王救出去,本王便告诉你。”半真半假的调笑,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极其荒唐地相信并且坚信着,这个女子有救他出去的能耐。 萧景姒眉头皱得紧紧:“最后一遍,”她突然提剑,刀刃抵在了凤玉卿后背,用力推进,“他在哪?” 凤玉卿痛呼了一声! 这个女人,真没轻没重,平日里看着清心寡欲一副得道成仙的冷漠模样,这会儿可是真狠! 凤玉卿不动,扭头:“不知道。”他实在忍不住,即便不合时宜,还是脱口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为了他进来冒险?” 萧景姒不言,直接一脚踢过去。 凤玉卿一个趔趄,跌下了石岩上,直接便摔进了狼群里。 晋王府的侍卫大喊:“王爷小心!” 凤玉卿在地上打了个滚,立马挺身站起来,一个回旋踢放倒了一只朝他攻击过来的狼,然而,脚却被咬住,他闷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出剑砍下了那头狼的头颅,得了片刻喘息,立刻飞身跳出了狼群,几乎站不稳,脚上被撕破了一块肉。 凤玉卿顾不上疼,撕下衣角便绑住了伤口,回头狠狠瞪向萧景姒,几乎是暴怒咆哮:“你这个女人,出手可真狠,你是要踢死本王,还是想让本王被狼叼了去。” 妈的!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这个女人,简直要命!聪慧精明得要命!冷漠无情得要命!狠绝毒辣得要命!胆大肆意得要命! 萧景姒置若罔闻,看都不看凤玉卿一眼,转身就走。 凤玉卿方才还一肚子火,却下意识去拉住她“你就这么走了?”以她的能耐,逃出去易如反掌。 萧景姒面无表情,冷漠至极:“我刚才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说。” 凤玉卿咬牙切齿,恨不得咬她才解气,怒吼:“你见死不救!” 她抬眸:“你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关系?” 凤玉卿愣住:“……”她竟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毫不犹豫。 萧景姒啊,哪里是那星月台上高高在上不食烟火的仙,分明就是深井古潭里的石头,又冷又硬。 罢了,他投降,他认栽:“你不能不管我,是楚彧与我换了布猎图。”凤玉卿怒吼,“这血光之灾本王是替他受的!” 萧景姒惊愕了一下,随即,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紧紧握住的拳头,这才放松了神经。 凤玉卿:“……”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一副还好如此的样子?她怎能这样厚此薄彼,凤玉卿怒,“你敢见死不救试试?” 萧景姒回过头,双手突然落在凤玉卿肩上,借力跳起,一个旋转,双脚勾住一只狼的喉咙,翻身反转,凤玉卿只听见咔嚓一声,回头,就看见那头被萧景姒扭断了脖子的狼,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凤玉卿目瞪口呆,他想,他以前一定是认识了假的萧景姒,这女人,温柔婉约冷清矜贵都是表象,骨子里,果决又暴戾至极。 她说:“刚才救你这一命,算替楚彧还你的。” 凤玉卿愣神。 萧景姒吼:“再不打起精神,你就去死,别拖累我。” 凤玉卿恍然大悟,果然,这才是国师大人本性,遇强则强,修罗战场上的修罗。 ------题外话------ 所有活动奖励已发,活动公告时说了是全文订阅活动。你们错过了一个亿的同时,我也被万箭穿心了!支持一下订阅吧,我走得太艰辛。 推荐《盛世猫宠》 一朝被雷劈成猫,契约了一个牛逼哄哄的金大腿,本以为猫生很美好,却动不动便要宰她! 妈的,别以为你是摄政王屁股大就该拽,惹毛了,上了你信不信! 意外与一只猫契约,摄政王发现了自己潜在的嗜好,俗称恋猫癖。 从此,他在恋猫癖的路上是越走越远,越走越歪 《星际宠婚之恶魔萌妻》 无天的人生信条有三: 第一,看奥古斯丁为自己操碎了心 第二,折腾别人 第三,愉悦自己 奥古斯丁的人生信条也有三: 第一,为无天考虑万千 第二,帮着无天折腾别人 第三,愉悦无天 这是一对腹黑夫妻,连手刷怪打boss,称霸联邦的故事 第七十章:我要给阿娆殉情 凤玉卿恍然大悟,果然,这才是国师大人本性,遇强则强,修罗战场上的修罗。 初冬的浅阳已落,昏黄的余光落下,洒遍了西北猎场区的半山灌木,是杏黄的颜色,刚入冬的时节,风微微有些凉,猎场最北侧,一地绿茵葱翠的草丛里,停了一辆马车,雕镂的金边车身,玉石相镶,珠帘是上好的玛瑙相串而成,好生奢华辉煌。 这轿子,正是钦南王府常山世子的专用座驾, “世子爷!” “世子爷!” 远远便传来菁华急切的喊声,连着唤了几声,轿子里的人儿也没给个反应。 菁华直接勒了马绳:“世子爷!” 惊了马,车身一抖,随即一双白皙剔透骨节分明的纤纤玉手掀开了珠帘:“天还未黑,再吵本世子补眠,我不饶你。” 楚彧被扰了睡意,脾气极度暴躁易怒。 菁华顾不得那么多:“世子爷,出大事了。” 楚彧冷着一张脸:“除了阿娆的事,别来吵我。” 菁华神色越发沉凝:“就是国师大人的事。”不是国师大人的事,哪里敢打扰世子爷困觉,便是凤家那几只人类都狗咬狗死了,也不是事儿。 楚彧一个趔趄,跌了出来,原本睡得脸颊绯红,一瞬就都白了,慌得都站不稳:“我家阿娆怎么了?” “国师大人进了东南猎区,说是去救,”菁华抬眼看自家世子爷脸色,“救晋王殿下。” 一双勾魂摄魄的美眸,一点一点沉下去,然后光影浮乱,然后黯淡无光。 他抿紧唇,毫无血色:“阿娆才不是去救闲杂人等,阿娆是为了我才去的。” 菁华无言以对,这紧要关头,国师大人为了谁真的重要吗? 楚彧自言自语似的,失魂落魄:“阿娆她是去寻我的。”声音带了颤音,害怕,惶恐,还有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是他偷梁换柱换下了凤玉卿的布猎图,太子借刀杀人,他便顺手推舟,将祸水引到了凤玉卿身上。 东南猎区的布猎图,阿娆以为是他拿了…… 楚彧转身便走。 菁华在身后追:“世子,您去哪?” “去找阿娆。” 楚彧运功,飞过灌木从,速度极快,菁华用了全力才勉强追上。 世子爷没有内丹,如此强行运功,必定会大伤元气。 菁华催动内丹,瞬间移动到楚彧前面,拦住去路:“猎区危险,世子您身子不好,不可再动了元气,而且国师大人有您的内丹,一般兽类根本伤不到她,世子爷不必太过担心,您在此处等候,由属下带人前去便可,省得那些低等小兽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您。” 楚彧完全听不进去,脸色极其难看:“不准拦我。”他情绪失控,对菁华大喊大叫,“我要是不去,我家阿娆被凤玉卿那个浪荡子骗去了怎么办?被那些低等畜生伤着磕着了怎么办?” 菁华被吼懵了。 浪荡子…… 堂堂皇家王爷,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怎么就成浪荡骗子了? 菁华没话说了。 低等畜生…… 低等畜生还能伤着磕着身负妖王内丹的国师大人? 菁华又没话说了。 楚彧一把推开菁华,手下甚至运了功力,菁华踉跄后退,撞在了树干上,闷哼了一声,捂着胸口,再抬头,自家世子爷的身影都找不到了。 速离幻术,这可是极耗精元的妖术,世子爷真是不要命了! 国师大人也是,东南猎区里全是狼,分明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世子爷在里面,她还是不管不顾单枪匹马地闯了。 这一个两个,都疯了!情爱,真是个玩命的东西! 且说东南猎区里,数百只狼,四个人,杀红了眼,血色弥漫,甚至染红了猎区的一方天际。 忽然,草木丛里,一双幽幽的眸子,伺机而动,那是一头白狼,几乎有半人高,一声嘶啸之后,它猛地窜出灌木,用力一扑—— “小心!” 那来势汹汹的白狼,张开血盆大口,咬向萧景姒握剑的手,她一脚踢开另只缠住她的狼,借力跃起,正面迎向那奋力扑来的白狼。 不躲,反进!她是不是疯了! 凤玉卿大喊:“萧景姒!” 正当那白狼张嘴撕咬时,萧景姒骤然双脚落地,整个人往后倒下,从白狼腹下窜过,速度极快,她抽剑,用力剖向狼腹,一声嘶吼,白狼抬起前蹄用力踢向萧景姒的肚子。 顿时血溅三尺,白狼倒地呜咽,萧景姒被踢到了几米之外,重重撞在石壁上,吐出一口血来。 “萧景姒!”凤玉卿顿时猩红了眸子,一脚踢开缠斗的狼,纵身跳到了她身侧,铁青着脸,脱口就骂道,“你疯了吗?干嘛不躲!” 近身肉搏,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的打法,简直是玩命。 萧景姒扶着树干起身,脸上全是血,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狼血,吐了一口血沫出来,擦了擦嘴,握剑又进入戒备状态,她说:“那种打法,最快,我们没多少体力了,要速战速决。” 狼群死了一波,血腥味便会又引来一波,他们唯一的脱身之法便是快。 凤玉卿背对她,护住她后背:“没事吧?” 她道:“死不了。” 凤玉卿回眸,看了她一眼,就一眼,她一身白色的裙子,被染成了血色,没有一点素白,脸上头发上,全是血汗,他突然觉得心头都被什么勒住了,又紧又痛。 萧景姒,是他见过最隐忍的女子,刚才那一下,肯定震到了肺腑,她却一声不吭,不喊一句疼。 凤玉卿有点后悔留下了她在这里,一个女子,不该经这样的腥风血雨。 杀戮还在继续,然,突生变故。 晋王府的两名侍卫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我是不是眼花了?” “我好像也眼花了。” 怪事发生了,只见那原本凶猛进攻的狼群,突然长啸嘶喊,对萧景姒退避三舍。 她也是一怔,握着剑,进了一步,狼群却退了几米。 凤玉卿看傻了,扭头看萧景姒:“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萧景姒沉吟,兴许是方才,她吐出的那口血,让狼群畏惧了。 莫非小巫见了大巫?道高一尺,魔高了一丈? 或许,她真是妖魔鬼怪。 萧景姒敛下眸中思绪,只道:“山中瘴气大抵有问题,药性愈来愈烈,不出一刻,这些狼的攻击性便会大增,到时候只怕再难脱身,”她转眸,看了凤玉卿一眼,“我们只有一刻时辰,一头都不能留。” 说完,抬起剑便砍向狼群,兴许是一丝理智尚存,狼群对她有所忌惮,便是这一分瞻前顾后,萧景姒当下便步步紧逼,手里的剑,锋刃淌血。 凤玉卿目瞪口呆地看着狼群里砍杀的萧景姒,她招数极其简单,毫无花招,是近身肉搏险中求胜的打法,几乎招招致命,下手果敢狠绝至极。 诚如她所言,这种打法,是最快的,却也最玩命。 凤玉卿啧舌:“你一个女子,好生血腥。” 萧景姒一脚将地上的木桩踢起,一个后勾腿,钉进了凤玉卿后背那头黑狼的腹中,薄唇一启,极其冷漠的眼神:“你要找死,我绝不拦着。” 凤玉卿瞠目结舌。 她又救了他一次!分明心软仗义得要命,偏生表象却冷漠无情。 凤玉卿咧嘴一笑,一脸的血痕委实称不上英俊,他却心情不差,纵身飞到萧景姒身后,扭头扔了句:“本王的后背交给你,你要好好保护。” 说完,便不见了那副风流浪荡的模样,拿起剑,招招阴狠。 天家的王爷,这自保的本事自然不会差。 二人背部相对,侍卫凌粟和宁云左右防守,不敢留一丝防守漏洞,四人围守,然,天已渐进昏黑,山中瘴气越发浓烈,那狼群早便被药物刺激地没了心性,疯狂机械地进攻,不死,不休,四人体力也所剩无几,若再不突围,唯有一死。 凤玉卿一剑割破了一头狼的咽喉,那头狼嘶吼一声,用力一顶,正中他腹部,他趔趄了几步,剑尖指地撑住了身体,却在这时,另一头狼朝他猛扑而去。 “小心!” 太近了,已来不及拔剑,凤玉卿下意识左移,身体却突然僵住,抬起毫无防护的左臂挡住了脖颈,那进攻的狼一口咬在他手臂上,他痛哼了一声,却纹丝不动,被那獠牙狠狠撕下一块肉去。 “王爷!”凌粟眼都红了,立刻转身护住凤玉卿前侧,毫无犹豫地将他最后剩的伤药全部倒在凤玉卿手臂上,“属下护主不利,待突围出去,再请王爷责罚。” 凤玉卿咬紧牙,额头上青筋都凸出来了,却一声不吭。 萧景姒撕下一块衣角,缠住他汩汩流血的手臂,用力勒紧,沉着脸,开口就骂道:“你怎么不躲?蠢吗?” 凤玉卿扯扯嘴角,笑得有些无力:“你在本王后面,你倒说说,我怎么躲?” 他若退一步,那獠牙,咬向的便是萧景姒的背部,还如何能躲。 萧景姒包扎的动作一顿,然后撒手不管:“自己止血。”起身,提剑防御。 这是这一次,她转身,将后背对向了狼群,站到了凤玉卿身侧。 在四周狼群进攻的腹地里,将后背露出来有多致命她不会不知道,只是,她宁愿搏命,也绝不相欠。 凤玉卿想,世间怎会有这般女子,狠绝冷漠,却至情至性。 突然,一头狼从左侧扑来,大力顶开了凌粟,他身侧,便是凤玉卿。 “王爷!” 左臂受伤,这一次,他是想躲也躲不过了,他下意识扭头去看身侧的女子,却见她冷着脸,一言不发,然后抬脚—— 猝不及防间,凤玉卿被一脚踢了几米远,后腰火辣辣地疼,他龇牙咧嘴地骂了一声粗话,然后身子一僵,猛的抬头,那原本攻击他左侧的野狼,奋力扑向了萧景姒,而她身后,是万丈深渊。 “萧景姒!” 每次都这样,说着见死不救,却次次搏命护他,凤玉卿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走到崖边,看不到萧景姒的影子,只有一片浓厚的雾气笼罩,他擦掉嘴上的血:“真狠,这一脚,能要了我半条命。” 说完,纵身跳了下去,毫不犹豫。 “王爷!” “王爷!” 凌粟与宁云二人正欲跟着跳下去,却听闻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二人回头,大声呼救。 再说悬崖下,瘴气缭绕,微弱的月光漏进来,照着崖壁上缠绕的藤蔓。 萧景姒看着身侧同样抓着藤蔓悬空吊在崖壁上的凤玉卿,嘴角一抽:“你下来做什么?!” 平日里的好脾气,全然崩盘了,萧景姒恼得想揍人。 凤玉卿左臂受伤,抓着藤蔓十分吃力:“本王也在想这个问题。”一脸狼狈脏污,他扬唇一笑,露出一排皓白的牙齿,“顺便还在想,你刚才做什么要推开我?” 萧景姒深吸一口气,恢复平日一贯的清冷无澜,道:“晋王殿下莫多想,我是为了楚彧,你既是替他受了罪,方才我救了你三次,便两清了。” 凤玉卿哑口无言,觉着方才自己的问题简直是自讨没趣,他咬牙切齿,却装得漠不关心的样子,问:“你同楚彧是何关系?” 萧景姒神色淡漠:“与你无关。” “……”又被打脸了,凤玉卿磨牙,这女子,总能让他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刚才还患难与共,这会儿又恢复往日那般无波无澜的模样:“你的侍卫没有跳下来,大抵是援兵到了,你跳下来,当真是失策了。” 凤玉卿暴怒:“不用你一再提醒。”今日,她都骂了他多少次蠢了。 萧景姒不恼不怒:“我萧景姒从来不欠人情,当然,我也从来不吃亏。” 凤玉卿挑挑眉,不知她又在谋划什么? 冷冷清清的嗓音,回荡在悬崖深处,她说:“你左臂受伤,应该撑不过一刻时辰,晋王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出了修罗场,放下屠刀,她又是那个高坐神坛俯睨芸芸众生的女子,满腹心思运筹帷幄。 凤玉卿倒来了兴趣:“说说看。” 萧景姒单手抓着藤蔓,那葱翠的绿色缠绕她身侧,她一身血染红的衣裳,甚是灼目,道:“用乌灵子换你一命。” 乌灵子是去年年关折冲将军大破趿褡得来的战利品,折冲将军将其献给了皇室,其中便有好几味罕见药材赏赐给了宫中各位主子,乌灵子便是其中之一。 凤玉卿满腹狐疑:“你要乌灵子做什么?” 萧景姒不答,反问:“换还是不换?” 她不说,凤玉卿更好奇了,到底是何人能让她这般费了尽心思求药,莫非是……楚彧?! 凤玉卿冷哼一声,不甘不愿:“你都自身难保,如何能救得了本王。” 这悬崖至少百米之深,他二人不过侥幸抓住了最上面的藤蔓,往下百米,崖壁上光秃秃的,毫无缓冲物,若真掉下去,不死也重伤。 “我自是有办法救你。”萧景姒低头,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崖下,又看了一眼几米之上凸起的那一块岩石,“你得救之后,切勿忘了将乌灵子送去星月殿。” “你——” 不待凤玉卿说完,萧景姒突然将藤蔓缠住,脚尖撑住崖壁,用力朝凤玉卿那头荡起。 他张嘴,刚想骂她疯了,她一掌便打在了他肩上,身体被重重上推。 这一掌,萧景姒用了全力,凤玉卿被掌力推到了峭壁的岩石之上,而她,坠入崖底。 “萧景姒!” 百米深渊里,男子声嘶力竭的喊声,久久回荡不去。 悬崖之上,大军未到,是钦南王府的亲兵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常山世子。 凌粟与宁云刚想求助,楚彧开口“我家阿娆呢?” 凌粟与宁云愣住,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被楚彧这张千年不化的冰山俊颜给镇住了。 菁华瞧了一眼自家世子那仿若下一秒就要动粗的暴戾的眸子,连忙解释:“我家世子是问国师大人在哪?” 凌粟指着悬崖下面:“和我家殿下都在下面。”拱手鞠躬,“请常山世子施以援手。” 楚彧身子颤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咬着唇脸上毫无血色。 “世子爷。” 楚彧置若罔闻,走到崖边,二话不说就要跳下去。 菁华拉住他,心急如焚:“世子,万万不可!” 他转眸,眼底毫无一丝温度,冰冷瘆人:“要是阿娆没事,我要去找她,要是她出事了,我要殉情。”楚彧用力扒开菁华的手,字字狠意,“你敢拦我试试。” 菁华今日若是拦下他,只怕不管国师大人有没有出岔子,他都妖命不保,更何况,他不过是修了几十年的妖,世子爷就算没有内丹,要催动妖术也易如反掌,他怎么可能拦得住。 权衡一番之后,菁华放开,刚松手,楚彧便纵身一跃,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他只看见了一抹蓝光,还有一尾白色的猫尾。 菁华瘫坐在悬崖边,重重叹气:“哎!” 若是国师大人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世子爷,当真会殉情,到底是爱到了骨子里的人,得用命来赴。 当天夜里,晋王凤玉卿获救,而常山世子不知踪,钦南王爷大晚上便带着几千人,带着武器,闯进了皇家猎场,并当众发了脾气,将天家几位王爷挨个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放话说,若是他的宝贝儿子少了一根汗毛,就把凤家几位王爷的毛拔得一根不剩。 这老流氓! 顺帝到底顾忌这暴怒中的钦南王会做出什么谋逆造反的事,也不敢把人拖出去,当下命人彻查此事,另派了安远将军秦臻协助钦南王府寻人,一万人马,声势浩大,沿着河畔找了整整一夜,差点没把围场掘地三尺,东南猎区里亮如白昼。 月隐云层,太阳初升,东边破开淡淡光晕。 洪宝德将火把熄了,上前,拉了拉秦臻水湿的衣服:“秦臻,你一夜没合眼了,去歇一会儿。” 此处,是东南猎区悬崖之下的沿江河畔,初冬天冷,秦臻已经在冷水里泡了一夜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他毫无反应,沿岸一寸一寸找过去:“你别管我。” 洪宝德用力拉住他,吼道:“秦臻。” 他抬起眼,浸了水一般潮湿又冰冷的眸子盯着洪宝德,声音沙哑极了:“景姒她什么都会,就是学不会凫水,我教了她很多次,她都没学会。”他自言自语似的,喃了一句,“宝德,我怕她出事。” 凫水也好,练武也好,萧景姒一身所学,几乎全是秦臻手把手教的。 他是怕了,怕萧景姒怕水,身子都在抖,却强撑着不慌,不乱。 洪宝德不知道该说什么宽慰的话,景姒什么都会,就因为幼时摔进了护城河里,落了个怕水的毛病,秦臻狠不下心,才没有教会她凫水,洪宝德摇头:“不会的,景姒那么聪慧,而且功夫极好。” 他哑着嗓子:“功夫再好,她也不过是我卫家的女子,也并非刀枪不入。” 洪宝德松手,什么都不再说,陪着他一起找,瑟瑟发抖还一股脑往水里扎。 秦臻拉住她:“宝德,你别下水,你替我做一件事。” “说。” 他压低了声音:“整个皇家猎场,只有一个人可以动布猎图,”秦臻敛下眸子,遮住眼底冰冷冰冷的影子,“皇家夺嫡我可以不管,可是他们不该动景姒,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第七十一章:拈酸吃醋的杏花 “皇家夺嫡我可以不管,可是他们不该动景姒,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洪宝德点头,折返回去,这件事不用想也知道是凤家那几个混蛋干的,皇帝也必然不会真的彻查此事,想大事化小,别说钦南王府,她与秦臻也不会答应。 沿河以下五百米下游,水流渐进湍急,此处雾气缭绕,河岸四周石壁上,长满的青藤,开着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河畔石子路上,躺了一个人,长发铺在青葱的水生藤蔓上,衣衫破碎,血迹斑斑,隐约能辨出是女子的服饰。 她安静地躺着,昏迷沉睡,血腥味弥漫,四周,竟有数之不尽的兽类,在缓缓靠近。 “嗷呜——” “嗷呜——” 几声狼嚎,随即,狮子长啸,声声凶狠,一双双兽眼里,是虎视眈眈的精光,盯着地上的女子,蠢蠢欲动。 这些兽群,并非最低等兽类,女子身上隐隐可见的蓝光,带着极其强大的精气。 这女子,是一头大妖! 突然,隔着甚远,传来声音:“滚开!” 两个字,妖气浓郁至极,这是…… 突然,女子身侧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容貌极美的男子。 他微微抬眸,是湛蓝色的瞳孔:“就凭你们这群低等畜生也敢觊觎本王的女人。” 蓝眸妖颜,这是北赢的万妖之王! 顿时,所有兽群伏地,跪拜,瑟缩惊惧:妖王大人明示啊,它们分明觊觎的是这女妖的内丹,哪里有胆子敢觊觎妖王大人的女人。 有胆大点的‘低等畜生’忍不住偷偷打量妖王大人的女人。 “不准看!”楚彧张开手,挡住身后的女子,疾言厉色,“立马给本王滚出这里,不准多看本王的女人一眼。” 怎如此像饿久了的野兽护食时的模样。 ‘低等兽类’们恍然大悟了,哦,妖王大人肯定是把她女人当食物,等食物喂饱了养肥了,然后就吃掉! ‘低等兽类’是不敢觊觎妖王大人的食物的,嚎叫了几声就散了,迅速地遁了! 楚彧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兽类在虎视眈眈他的阿娆之后,这才折回她身边,半跪在她身边,小心地将她抱起来,放在铺满绿蔓的石上,解下自己的外裳,裹住她的身子,又仔细查看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阿娆。” “阿娆。” 她呼吸沉沉,该是倦了,楚彧唤了她好几声,她也未醒来,他探了探她的脉搏,腹中有些积水,许是在冷水里泡了许久,有些发热。 楚彧俯身,含住她的唇,轻轻吮吸,运了法术,将她腹中的水缓缓引入自己唇舌间。 她咳了几声,呛出了一口水,痛苦地咕哝了一句,缓缓睁开了眸子,几分迷惘,十分柔软。 她似乎意识还未清明,用力出神地盯着楚彧,试探般小心地喊他的名字:“楚彧。” 楚彧将她抱起来,揽到怀里:“阿娆,是我。” 她怔愣了很久,缓缓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然后笑了笑:“我又梦见你了呢。” 他的阿娆,以为做梦呢。 楚彧握住她的手,用力攥在手心了,满怀期待地问她:“阿娆,你会经常梦我吗?” 大抵是意识不清,不似平日的清冷淡漠,十分乖顺,点头说是:“我总梦到你,梦到你抱着我哭。” 她的眼,微微红了。 楚彧心疼坏了,不再多问,双手用力地抱她,真恨不得将他的阿娆融进骨血里,走到哪里都带去。 “楚彧。” “嗯。” 她倦了,声音很轻很轻:“你以后别为我哭了,我难受。”眼睫颤了颤,昏昏欲睡。 楚彧点头,乖乖地把下巴伏在她肩上,蹭了蹭她耳朵,声音微微低沉:“你好好的,我便不会哭了。” 他的两世半生,只为她哭过,不记得次数,兴许太多太多次了,他啊,什么都不怕,即便前世夏和的红莲真火烧了三天三夜,他都能受得住,唯独她,他经不住他的阿娆半分磨难。 不知世间男子如何,他遇上了阿娆,便世俗了,懦弱了,不再无坚不摧,喜笑,易怒,也会哭。 “楚彧。” 呢喃了一句他的名字,怀里的女子瑟缩地抱紧他的腰,用力嗅了嗅,似乎是安心了,这才合上了眸子,嘟囔了一句:“你等我。” 楚彧俯身,将耳朵凑近她唇边:“等你什么?” 梦呓般轻语,萧景姒说:“等大凉烽火燃尽,等我不再身负血仇,便一身清白与你相守。” 楚彧点头说好,嘴角笑意晕开,他开心地唤她:“阿娆。” 怀中的女子已沉睡去,呼吸平稳而轻缓。 楚彧俯身,吻她的唇角,似乎是下意识,她张嘴去舔,吞咽了几下,他身子募地一怔,温润水亮的眸子,渐进覆上一层深蓝色,他乖乖张嘴,任由睡梦中的女子无意识地舔舐啃咬。 河中,流水潺潺,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他雪白色的猫尾,还有一双极致惑人的蓝瞳,美得妖治。 他将唇贴着她唇边:“阿娆,你会喜欢我这般模样吗?” 妖言,惑人,妖颜,惑众。 东南猎区悬崖下的河岸对面,灰衣的少年惊呼一声,喜出望外地说:“菁华大哥,那里!”他指着一处山峡谷中,惊喝道,“好浓的妖气!一定是妖王大人!” 这灰衣少年,可不就是灰猫,因着毛的颜色,得了个小灰的俗名。 菁华瞧了好一番,摇头感叹:“世子爷又动情了。” 这样浓烈的妖气,除非是修炼入魔,否则便只有情潮期会如此,想必两位主子都已无大碍了。 菁华收回目光,走到秦臻跟前:“秦将军,昨夜起了西风,水流湍急,许是人在西侧的下游。” 须臾,钦南王府又谴兵五千,巳时时分在东南猎区的西侧峡谷里找到了常山世子,钦南王府的人马直接围住,不放一个御林军靠近,钦南王爷只道:“我儿睡着了,闲杂人等别来吵他。” 然后人便被钦南王府的马车载走了,御林军连常山世子的面都没看见,这叫什么事,昨日指着太子一干人等大骂的是钦南王,如今不让闲杂人等靠近的也是他,这暴脾气还有没有个准。 是夜,东风起,月染阴寒,越发冷了。 太仆寺卿府邸关门闭户,府外,照明的灯火全部熄灭,没有一丝亮光,更衬得夜色鬼魅,阴冷森然。 府邸的侧门被推开,木门摩擦过石面,嘎吱一声响,有人影蹑手蹑脚地抹黑出来,背着包袱战战兢兢的步子,脚下无声。 “赵大人。”突然,有声音从左侧传来。 男人猛地转身,手中的包袱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珠宝玉石滚落了满地,惊恐慌张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 来人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身后还有数十人带着同样的面具,皆手握兵器。 为首的男人似笑非笑:“赵大人,半夜三更这是要去哪?” 赵守正吓得声音都这哆嗦,捡起地上的包袱挡在身前,戒备地盯着对面的面具男人:“你们想干什么?” 男人只露出了一双眼,微亮的烛火下,眸子有些浑浊:“赵大人收拾行囊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 是啊,他知道,事情一旦败露,总要有人来担下罪名,卸磨杀驴弃车保帅的招数太多见了。 赵守正步步后退,如此冬寒之天,他汗流浃背:“别、别杀我,我会逃得远远的,什么都不会说的。” 为首的面具男子,开口,嗓音森森只道了一句:“不留活口。” 赵守正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见那一张张青面獠牙的男人步步逼近,却腿软地站都站不起来。 原来那人不仅是要卸磨杀驴弃车保帅,还要杀人灭口死无对证。今日,他看来是必死无疑了。 刀光一闪,那青面獠牙的死士已将刀剑举起,落下—— “啊——” 惊恐的尖叫声,刺破了静夜,赵守正抱住头,似乎出现了耳鸣,听见铿锵一声,猛地抬头,离头颅不过三寸之处,刀刃晃眼,悬在半空中,一柄长剑,并未出鞘,截住了那将落的利刃。 没有灯火,月色昏暗,看不清那突然而至的男子面容,只觉他周身冷气森然。 面具领首之人大喝:“你是什么人?” 男子抬眸:“安远将军,秦臻。” 风起,剑出刀鞘。 一刻钟后,太子府外,有人影踉跄晃动,倒在了门口,守卫通传,片刻之后,太子凤傅礼匆匆赶来。 “怎么回事?” 趴伏在地上的男子,捂住腹部的伤口,抬起头,摘下青面獠牙的面具,正是太子座下第一谋士张显,:“殿下,太仆寺卿赵守正被人劫走了。” 凤傅礼神色微微一变:“何人?” 张显重伤,字字艰涩,道:“秦、臻。” 凤傅礼大惊失色。 不过半个时辰,宫里的方公公便奉命来了太子府,传圣上口谕:“宣太子立刻进宫觐见。” 同样被传召的还有周王凤殷荀,事情缘由是如此,安远将军秦臻奉命彻查东南猎区之事,负责猎区布猎图和区域隔分的太仆寺卿赵守正供认不讳,指认太子与周王之罪,言道,周王欲意加害敏王,太子从中偷梁换柱,意图加害常山世子。 至于为何是晋王取常山世子而代之,赵守正一口咬定,不知。 随即,帝君传召了晋王凤玉卿面圣,问及此事,凤玉卿只回禀说是与常山世子私下换了布猎图,并不知东南猎区有诈。 自始至终,钦南王楚牧都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态度,并放了话,就算他宝贝儿子没出什么事,这事也得给个交代。 如此指认对质一番之后,事情大白,然而太子与周王却另有说辞,只道是赵守正含血喷人。 帝君大怒,直接罚了太子与周王在永延殿外长跪。 冬夜漫长,寒风刺骨,天家两位王爷跪在冷硬的石板上,四目相视,争锋相对。 凤殷荀冷笑:“四弟,既然做了,都借了为兄的刀,怎不手脚利索一些,还省得连累了臣弟。” 周王凤殷荀莽撞蛮横,也不顾时宜,这话一出,凤傅礼脸色当场便变了:“这里是永延殿,二皇兄还请谨言慎行。” 凤殷荀哼了一声,讥讽道:“安远将军秦臻,这从来不管朝政的武官都亲自出面了,”他眼底透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看来见不得四弟好的,大有人在。” 凤傅礼脸色不善,闭口不言,不欲与其争论。 半个时辰之后,钦南王及楚牧方出了永延殿,顺帝便单独召见了太子。 凤傅礼刚走进殿中,一杯滚烫的茶水便砸到了脚边,他双膝跪下:“父皇息怒。” 顺帝气得浑身都发抖,手掌重重拍在案几上:“朕这个位子迟早都是你的,你就那么等不及?” 凤傅礼目光坚定不移,一字一字清晰有力:“父皇,您从小教过儿臣,座卧之榻,不容有虞,儿臣容不得一丝变故,钦南王府这颗眼中钉,不得不除。” 顺帝一个砚台砸过去,重重砸在了凤傅礼的肩上,怒吼:“朕还没死呢,你就开始残害兄弟铲除异己!” 凤傅礼一声不吭,许久,才道:“父皇,儿臣是您的储君。” 顺帝重重坐在龙椅上。是啊,他养了个好儿子,有帝王之才,心狠手辣,谋略过人。 次日,大理寺天牢来报,太仆寺卿赵守正在牢中被毒杀身亡,帝君龙颜大怒,派户部尚书彻查,却没有丝毫痕迹,如此一来,猎区一事唯一的证人已亡,死无对证,断了所有线索,顺帝暂且幽禁了太子与周王,并令大理寺继续彻查。 洪宝德喝了一口星月殿的大红袍,吃了一口星月殿的杏花糕,满足地眯了眯眼,一边清茶美食一边喟叹:“赵守正死得真及时啊!” 萧景姒又给她杯子里添了些茶:“是凤旭。” 洪宝德一噎,咳了几声,端起杯子牛饮了几口:“他倒是护着他的储君,这等谋逆的大罪老皇帝都能容忍,真是越老越菩萨心肠了。”洪宝德把自己都说笑了。 萧景姒缓缓接过话:“凤傅礼有治国之才,是凤旭一手陪养出来的储君,他虽不容太子算计他的皇座,却到底还是担心他凤家的江山,比起太子的迫不及待,钦南王府确实更让他不能安枕。” 龙生九子,太子凤傅礼无疑是最好的帝王之选,只是,空有治国之才,没有谋略之道,也守不住江山,这便是顺帝一直放任天家几位王爷夺嫡的原因。 洪宝德耸耸肩:“如今除了钦南王府,让皇帝老头晚上睡不了安稳觉的人,又多了一个你,不知道凤旭有没有把肠子都悔青了?” 萧景姒笑而不语,小口饮茶。 洪宝德吃饱喝足了,摸摸肚子,瘫坐在贵妃椅上:“景姒,你要罢了凤傅礼吗?” “不。”她摇头,直言,“我要翻了凤家的天下。” 洪宝德被萧景姒的话惊了一大跳:“本来以为我家景姒只是胆大包天,原来是野心勃勃啊。”她凑过去,笑眯眯地问,“你不会想自拥为王吧。” 女子为王,听起来惊世骇俗,不过,若是萧景姒的话,洪宝德也没有觉得很不可思议,反正在她的认真里,没有什么事情是萧景姒做不成的。 “自拥为王?”萧景姒状似认真地思索了,“兴许。” 完了,凤家要完了! 洪宝德莫名地兴奋啊:“虽然不知道何以至此,不过,”她坐过去,一把勾住萧景姒的脖子,哥两好地拍拍她的肩,“你上刀山下火海都带上我,算是我上一世欠了你,这一世注定要跟着你风雨刀光,血里来血里去!” 她说的豪气云干,那般信誓旦旦的口吻。 这个傻姑娘,上一世哪里欠了她什么,而是她欠了宝德,是她累得她在大理寺牢房的铜墙铁壁里,度过余生。 上一世,她贬入冷宫之后,洪相宝德,因叛国之罪入狱,到西陵攻城之日,她整整受了两年的牢狱之灾,还有秦臻,被发配到了越岭边关为奴,直至凉都被楚彧攻破,凤傅礼才将其召回。 凤傅礼将她的羽翼全数折断,重活一世,便是翻了他江山又如何。 “想什么呢?”见萧景姒出神,洪宝德推了推她。 她摇头。 洪宝德刚表完了一番一起血里来血里去的忠义之心,便按捺不住了:“皇帝老头这次怕是要护犊了,你打算如何做。” 萧景姒淡然一笑:“连根拔起不急,慢慢来便是,只是,我喝了那么多河水,凤傅礼总要脱一层皮才够给我压惊。” 压压惊啊,洪宝德眯着眼笑了:“还有一件事,”凑过去,贼兮兮地冲萧景姒眨眼,“楚彧,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萧景姒低头,笑而不语,脸颊两侧染了好看的浅绯色。 洪宝德摩挲着下巴,意味深长:“我闻到了奸情燃烧的味道。” 一盏茶后,星月殿外,烛火冷魅,仅隔着一道殿门的距离,四目相对,冷气,骇人! “常山世子。” “何事?” 一个脸色冷漠,一个极其不耐,这二人,气场不对! 秦臻站在星月殿的门槛旁,眼神凌厉:“后宫人多眼杂,楚世子当自重,莫太过堂而皇之地出入星月殿,景姒她已为国师,人言可畏。” 楚彧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抬起精致的脸:“关你什么事。” 这男人,老管他家阿娆! 秦臻抿唇,将怒气隐下:“我是景姒的舅舅。” 一句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楚彧完全不以为意,哼了一声:“倚老卖老。”说完,直接大步跨进了星月殿的大门,抬头挺胸大步流星,怎地洋洋得意。 秦臻失笑,往殿中踏进了一步,顿了片刻,又退了出来。 他将景姒从钦南王府的轿子里带回星月殿时,她有些发热,睡意昏沉,嘴里反反复复念着一人的名字。 “楚彧……” 萧景姒抬眸,望见门口背着光走进来的楚彧,笑着起身。 “你来了。” 好在洪宝德方才便回府了,若是瞧见了萧景姒这般笑,指不定得论一论这奸情之道。 “嗯。”楚彧心情极好,气色也不错,有些忸怩害羞又毫不犹豫地坐在了萧景姒身旁,“你受了风寒,我来给你送些药材。” 送些药材? 刚尾随进殿的菁华忍不住腹诽了,世子爷分明把钦南王府的库房都搬空了好吗?老王爷都在家跳脚了好吗? 萧景姒斟了一杯热茶,递给楚彧:“外面快下雪了,你冷不冷?” 谁人不知常山世子身子骨不大好,一到入冬,便足不出户,受不得一丝风寒。 自然,若是来见他的阿娆,受寒便不足为惧了,他说:“我一点都不冷。” 方才出钦南王府的时候,是谁因为马车上的炉火烧得不够旺还摔了两个青花瓷的茶杯呢?是谁是谁?菁华不由得沉思了。 楚彧虽说他不冷,萧景姒还是吩咐了紫湘再添一个铜炉,突然想到:“厨房炖了鱼汤,要和我一起喝吗?” 又是鱼? 楚彧面不改色,十分听话:“好。” 菁华上前:“世子。”您不是最嫌鱼腥吗? 紫湘也上前:“主子。”那鱼汤是给杏花的。 楚彧抬眸:“多嘴。” 菁华:“……” 萧景姒看了一眼紫湘:“去端来吧。” 紫湘:“……” 人家两口子恩恩爱爱,也是,旁的人没眼力见了。 鱼汤端来了,国师大人爱吃鱼,常山世子只喝汤,窗外冬风大作,屋里气氛静好,烛火慢摇,赤铜的香炉里,青烟袅袅。 “天越发冷了,等过些日子,我送你些畏寒的药材。”萧景姒道。 楚彧眼睛里亮晶晶的,十分欢愉:“好。”还道,“阿娆你送的,我都很喜欢。” 他想,他家阿娆还是很宠爱他的,会怕他冷着,会给他鱼汤喝,还给她求药,对他真的太好太好了,又想到了今早峡谷中,他还…… 楚彧越想越荡漾了,那眸中,越发浓郁妖艳。 菁华暗道不好,赶紧走过去,取了披风,盖住了自家世子爷不知何时露出来的尾巴,用腹语提醒了一句:“世子爷,忍住。” 楚彧拢了拢披风,低下头,脸很红很红。 萧景姒见此,怕是他冷着了,便又添了几个炉子。 殿外更夫打更而过,萧景姒问紫湘:“杏花可回来了?” “又不知跑哪去了?”紫湘笑着打趣了一句,“世子爷你这猫儿,可是十分野,白日里从不见身影,夜里在星月殿睡了一觉,天亮便又寻不着影子。” 楚彧眉头一拧,似是有几分忧虑:“虽如此,它也是最好看的,它身子很暖,”他认真瞧着萧景姒,语气很郑重,“阿娆你要一整夜抱着它睡。” 紫湘默,她何时说到杏花好不好看暖不暖了?还一整夜抱着睡?又不是抱着楚世子睡,他无端紧张个什么。 萧景姒也有些不知所以然。 楚彧有理有据地解释:“你风寒未愈,我怕你冷着,杏花可以御寒。” “嗯,”萧景姒点头,由衷地夸赞,“杏花身上很暖。” 那当然,为了给国师大人暖榻,世子爷喝了多少发热的药材啊!菁华心里蹭亮,就安静地看着世子爷坐在国师大人身边,给杏花邀完了宠,又闷闷不乐地担忧自个失宠的问题。 他咕哝了一句:“阿娆好像很喜欢杏花。”比喜欢他还多! 萧景姒不曾多想:“嗯,很喜欢。” 楚彧觉得自己失宠了,然后他不欢喜了,把鱼汤全部喝光了,一滴也没给杏花留着。 菁华真心觉得自己看了一出深闺大戏,叫正室与侧室的明争暗斗。 妖王大人,是一只矛盾又爱拈酸吃醋的猫。 ------题外话------ 礼物鸣谢,置顶评论。 洪宝德由哥斯拉不说话领养,沈银桑由周生辰呀领养,楚牧由门前大桥下走过一群鸭领养! 盗版请不要冒泡,我对待每一条评论,都回得很认真,请别浪费我的时间。 第七十二章:杏花要独宠(一更) 妖王大人,是一只矛盾又爱拈酸吃醋的猫。 楚彧走后,紫湘领明嫔前来,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帝妃。 “主子,明妃来了。” 紫湘通传了一句,便将人带入了星月殿的议事殿。 明妃低着头,身子有些紧绷,行礼,声音有些发抖:“国、国师大人。” 头都不敢抬,毕恭毕敬,又战战兢兢。 人呢,总是害怕妖魔鬼怪的。 萧景姒笑,随意地依着椅背,语调慵懒:“别怕,我不会伤你。” 明妃依旧拘谨着,丝毫都不敢放松,脑中尽是那日紫竹院里,那双蓝色的眸,还有箭穿心口的女子。 “明妃娘娘。” 明妃下意识低下头:“在。” 萧景姒微微侧了侧身,慢慢悠悠的语调:“你的丧子之仇,还记得吗。” 明妃骤然抬起了眼。 次日,朝中突生变故。 因着东南猎区一案,太仆寺卿赵守正罪证无疑,帝令大司马抄家赵府,不料,搜出了赵守正与太子往来的书信,事关猎场一事,有理有据,太子难逃其咎。 兹事体大,大司马立刻禀明帝君,状告太子借冬猎之便,残害忠良。 众所周知,大司马与东宫素来融洽,如此一来,大司马所状告之事,十有八九。 自然,太子怎会轻易认罪,指控大司马是受人教唆,栽赃嫁祸。 此番,东宫与大司马钟家,是彻底撕破了脸。 钟大司马第二日早朝上,便在殿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圣上请罪,捶胸顿足道自己多年来如何蒙蔽了双眼,如何受人摆布,竟不识太子真貌,替东宫做了多少多少腌臜之事,一件一件,细细道来,简直罄竹难书,钟大司马为此老泪纵横,悔恨交加。 原本,天家王爷,谁没个腌臜阴私的事,只是,这么被当中抖出来,还件件证据确凿,东宫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谁能料到钟大司马说翻脸就翻脸呢。 总之,这一出窝里反,简直杀了太子个措手不及,看戏的百官也都瞠目结舌。 周王党便趁此时机,上奏太子无德,甚至力荐皇帝废太子,改立周王为储君,顺帝大怒,当场便杖责太子五十棍,并下令,太子日后不得参政,敕令收回太子所有朝中要职。 太子被架空了权,周王府真恨不得张灯结彩普天同庆。 凤殷荀听完钟大司马一番来龙去脉之后,哈哈大笑:“真是天助本王。”十分欣慰地拍了拍钟大司马的肩,“这次的事,岳父大人立了一大功。” 大司马拱手:“老臣与殿下是一家人,自然是一条心。” 凤殷荀对此很是满意。 钟大司马多有思虑,又道:“殿下,这当中事有蹊跷。” “有什么蹊跷?” “近来,太子步步失势,皇后一族也连受重创,臣总觉得,有人在与太子为敌。” 不过三个月时间,如今的东宫,大势已去,只是细想,东宫次次失利,又看不出是何人在未雨绸缪,就那般顺理成章,一步一步将东宫弄得如今这般田地。 此人,当真不动声色。 凤殷荀素来便不谙算计,自然一头雾水:“若真有此人,倒也能耐。”他眼底,难掩兴奋之色,“想借本王之手除掉楚彧,四弟啊四弟,这把火够你慢慢引火自焚了。” 钟大司马沉思不语,不禁想起了昨日明妃之言,她的弑子之仇只是其一,他之所以背叛了东宫,只因听信了一言:他日东宫称帝,太子势必卸磨杀驴,一个素有仁义道德之名的储君,将来若真荣登大宝,怎会容得下半点阴私过往。 与其等过河拆桥,不如良禽择木而栖。 深夜,永延殿里,咳嗽声阵阵响起,愈发剧烈。 “咳咳咳……”顺帝握着拳头,咳得面目通红,呼吸急促。 方公公惊呼一声:“皇上!”赶紧将门外宫人送来的药端过去,“药送来了,皇上先喝药吧,身子要紧。” 顺帝摆摆手,唇色发白:“搁着吧。” 方公公将药碗搁置在一旁的案台上:“皇上,您莫太过忧心,天家王爷各个才识了得,大凉日后,必定会长盛不衰。” 顺帝眸光渐冷:“哼,朕这几个儿子,就是才识太了得了,一个个恨不得朕立刻给他们腾位。” 方公公连忙回答:“皇上天龙庇佑,必然会长命万岁。” 长命百岁?他几个儿子,怕是都嫌他命太长了,顺帝将案台上的药端来,一口饮尽:“朕的身子朕心里有数。” 方公公递上擦嘴的绸缎。 这时。御林军统领季禹求见。 “皇上。” 顺帝披了件衣裳起身:“查出来了吗?” 季禹禀道:“除了晋王,当日还有两个人进了东南猎区。” 顺帝并不讶异:“谁?” 太子不同周王,不是莽撞大意之人,只是此事,却步步受人牵制,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暗中绸缪。 季禹道:“常山世子,还有,”停顿了片刻,“国师大人。” 顺帝身子微微一僵,冷笑出声:“难怪太子会失策。” 一个常山世子便罢了,再加上星月殿里的那极个其精于谋略的女子,这二人,足以抵千军万马。 方公公不由得揣测:“那二人莫非……” 顺帝冷冷一哼:“只怕是朕养虎为患了。” 这钦封的一品国师,若忠,大凉何患无盛世,若奸,这凤家江山岌岌可危。 这女子,太能耐了。 顺帝刻不容缓:“快,去星月殿传令,择良辰吉日为太子大婚。” 一刻钟后,顺帝的口谕便送到了星月殿里。 紫湘将传旨的季禹送出星月殿后,折回来,便瞧见自家主子正在瞧着几颗秦将军差人送来的夜明珠,说是不仅可以照明,冬日还可以取暖。 萧景姒将几颗珠子全部装进盒子里:“将这些,都送去钦南王府。” 紫湘称是,心里着实是觉得自家主子对常山世子甚是喜爱,收好了珠子,吩咐掌事姑姑去备热水,这才道:“自月隐寺祈签之后,坊间便有传闻,说凤扶辰是天凤转世帝后之命,皇帝此番提前婚期,只怕是想拉太子一把。” 原本太子正妃定下之后,婚期便一直被搁置,帝君心里自是有打算,不想那么快将那帝后天凤送去东宫,此番婚期提上议程,怕是帝君又另有了顾虑,竟逼得他不得不让太子坐实了坊间流传的帝后传闻,以保太子储君之位。 萧景姒不甚在意:“也好,我耐心也快耗完了,这凤傅礼与萧扶辰的账便一并算了吧。” 萧扶辰的账? 紫湘不明其意,总觉着自家主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不为人言的事端,思绪正乱,杏花用爪子扒开了殿门,软软地喵了一声。 一到天黑,这小东西准回星月殿给它主子暖榻,当真是忠心耿耿恪尽职守啊。紫湘觉着很神奇,觉着杏花精怪得很,更怪的是,主子真真是喜欢杏花这只宠物。 “杏花,到我这里来。” 杏花能听懂似的,摇着尾巴扑进萧景姒怀里。 她抱住它,将它提起来放在双膝上,揉揉它的肚子:“我家杏花的身子真暖和。” 尤其是肚子,十分暖手,是以,萧景姒十分喜欢摸杏花的肚子,每每这个时候,它便会软酥酥地叫唤:“喵~喵~” 声音柔媚得不得了,十分勾人。 楚彧说得对极,杏花是最美的猫儿。 萧景姒低下头,用脸蹭了蹭杏花的头,难得笑得欢畅:“杏花,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可怎生是好?” “喵!喵!” 阿娆说喜欢它了! 杏花开心得不得了,在萧景姒怀里拱来拱去,一双水汪汪的湛蓝眸子,像春日里平静的碧波,微微荡漾啊荡漾。 萧景姒端着杏花的小下巴,一本正经的模样,眼里却尽是笑意:“我这么欢喜你,以后便不能给你寻只母猫过日子了,你要一直给我暖被窝的。” 他习惯了抱着杏花睡,便越发怕凉席冷榻了,人啊,是最惯不得的。 杏花挥舞爪子:“喵!” 它才不要母猫,就只要阿娆。 萧景姒见杏花如此激动的小模样,被它逗笑了,一旁的紫湘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等主子日后成亲了,自有夫君可以暖榻。” 萧景姒怔了一下。 杏花蹭她的手心:“喵~”耷拉下耳朵,有点羞赧。 萧景姒轻柔地顺了顺杏花的毛:“杏花放心,纵使我爱宠三千,你也是最受宠的。” 杏花眼巴巴地看她:“喵……” 它不要最受宠,它要独宠,它也不要它家阿娆爱宠三千,不然会有别的不要脸的低等兽类来跟它争阿娆。 楚彧暗自决定了,以后和阿娆成了婚,除了他们自己生的猫崽子,绝不能让阿娆养别的爱宠,最好猫崽子也不要太多公崽子,不然就丢到北赢去。 某妖正异想天开,殿外古昔道:“主子,晋王殿下求见。” 晋王凤玉卿从东南猎区救回来便一直昏迷着,今日刚醒。萧景姒方起身,衣角便被拽住了。 “喵!” 杏花扒住她衣服,对着她眨眼,带着几分央求。 它许是不想她出去,萧景姒摸摸它的头,哄它:“杏花,乖。” “喵!” 杏花不撒手,用力拽住,一副别想丢下它的样子。 萧景姒很耐心地哄它:“我马上便回来。” “喵!” 杏花就是不撒手,死活不撒手! 萧景姒无奈失笑:“你这缠人的小东西。”拿它没办法,便抱起它,一道出了殿。 紫湘咋舌,好会撒娇耍赖的猫!赶紧跟上去。 寝殿外的院落里,凤玉卿亲自掌了一盏灯,身边没有一个伺候的宫人,靠着墙,长腿交叠,懒懒地靠着院中的古树。 萧景姒走近:“深夜造访,不知晋王殿下有何事?” 凤玉卿站正了身子,将灯放在了纵横交错的树枝上,走到萧景姒面前,递上一个锦盒:“我来送药。”打开锦盒,虽脸色有几分病态,气色倒还不错,笑笑,“本王从不失信于人。” 那锦盒中,正是凤玉卿承诺她的乌灵子,不过手指长短,隔着许远,都能闻到一股淡淡药香。 萧景姒接过,道了一声多谢,将锦盒交给紫湘:“若是送药,差人来便可,何须王爷您亲临。” “本王自然是想见你。”凤玉卿说得堂而皇之,丝毫不忸怩,那妖娆的眼里,尽是风情。 “喵!”这般浪荡子!不要脸!不要脸! 怀里的猫儿不安生,萧景姒拂了拂它的毛,杏花这才乖乖地不闹腾,萧景姒漫不经心地:“见我作何?” 凤玉卿身量高了萧景姒一个头,他俯下身,凑近她:“萧景姒,你救了本王一命,本王以身相许如何?” “喵!” 杏花两只爪子虚晃一挠,凤玉卿猛地后退,险些被挠中了脸。 好生嚣张不驯的猫! “晋王殿下,”萧景姒拧紧眉头,“自以为是不好。” 凤玉卿笑,一本正经的口吻:“本王是认真的。” 平日里总是玩世不恭的模样,认真起来,倒叫人猝不及防。 萧景姒神色亦是郑重其事,反问:“本国师像开玩笑?” 是啊,她哪会开玩笑,十几岁的年纪,活得像历经了凡尘的劫难与苦世一般,戒备,严谨,凶狠,处处精算。风花雪月的年华,却待人无欲无情。 他喊她:“景姒,” 萧景姒皱了皱眉,尤其是怀里的杏花,极度不满,瞪着凤玉卿一副随时要扑上去的模样。 凤玉卿审视的目光,紧锁她的眸,语气毫无半点玩味:“你在为谁谋大凉的江山?” 太子步步失势,必然出自她之手,似乎从她入宫开始,这夺嫡之乱便尽在她股掌之间,与凤氏皇朝为敌,她一人为营。 到底,她为谁而谋?又为何而谋? 萧景姒言简意赅,回道:“无可奉告。” 凤玉卿丝毫不讶异,便知晓她会是如此防备又不通人情,也不恼,似叹了一声:“若是有朝一日我与你为敌,本王恐怕要输个彻底。” 萧景姒沉默,上一世不正是如此吗?她步步为谋,亲手将凤傅礼送上了宝座,而晋王凤玉卿,落得个流放边关的田地。 论谋略,论狠绝,他确实不及她。 凤玉卿似真似假:“所以,本王决定,”他视线灼灼,眼里没有半分玩味,“欲先取江山,不若先谋你。” 刚说完,他还未等到她的回应—— “喵!” 杏花纵身扑过去,龇牙咧嘴,一爪子挠花了凤玉卿的脸,登时凤玉卿脸上出现五道抓痕,十分显眼,似乎还嫌不够,杏花扒住他的肩膀,张嘴就要咬下去。 凤玉卿顿时脸黑如锅底,揪住那猫儿的耳朵:“你这小畜生,胆子不小。” 小畜生? 杏花蹬蹬腿,扭头对着凤玉卿的手腕一口咬下去,他一声痛呼,便松手了。 杏花刚着地,正欲再战,萧景姒淡淡唤了一句:“杏花。” 它立刻便乖了,方才还张牙舞爪,这会儿在萧景姒脚边摇尾蹭她的裙摆。 凤玉卿脸真是黑得一塌糊涂,更衬得那横在脸上的几道血痕通红,盯着地上那白猫,磨牙:“你这猫儿,好不知天高地厚。” 萧景姒俯身,将它抱起来:“许是被我惯坏了。”看了一眼凤玉卿脸上的抓痕,十分之冷静,“猫儿顽劣,请王爷莫怪。” 他要真怪,她还能善罢甘休?这般态度,她分明是要护短,对这猫儿如此之偏宠,凤玉卿心塞得不得了。 “你倒宠着这猫儿。”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萧景姒理所当然:“它是我的猫,我自然宠着。” 杏花扒住萧景姒的手,回头瞪凤玉卿,怎的耀武扬威:“喵!”我是阿娆的猫!我才是! “……”凤玉卿一脸无语,居然跟只小畜生斤斤计较起来,太有失风度。 “紫湘,取些药来让晋王殿下带回去。” 萧景姒福了福身,留下这一句话,抱着猫儿转身便入殿,似乎是怕冷着它,用衣袖将它牢牢裹住。 凤玉卿看着那一人一猫亲昵举止,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竟有种输给了一只猫的挫败感。 回了寝殿,四下无人,萧景姒将杏花放在案桌上,这才微微冷了脸:“胡闹。” 杏花委屈巴巴地:“喵。”阿娆居然为了别的野男人生它的气!好伤心! 杏花耷拉着耳朵,可怜兮兮的,盯着萧景姒一副求爱抚的模样。 她坐在桌前,不苟言笑:“日后不准挠人。” 阿娆好凶,阿娆为了野男人训它!杏花扭头,坐到桌子的另一头,不想理阿娆了,她的杏花有情绪了! “喵!”叫唤了一声,以表示它的不满,再叫一声,“喵。”用屁股对着萧景姒,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萧景姒放软语气:“过来。” 嗯,它矜持了,真的矜持了一秒,才转过身去,钻进她怀里了,叫唤了两声,求爱抚。 ------题外话------ 晚上,九点半,二更。 qq阅读那边,同步会晚一点点。 第七十三章:杏花恃宠而骄 嗯,它矜持了,真的矜持了一秒,才转过身去,钻进她怀里了,叫唤了两声,求爱抚。 萧景姒无奈,拿它没办法,知它通晓人形,便耐着性子对它道:“你性子这般顽劣,连天家王爷的脸都敢抓,我在便罢,还能由着你,我若不在,你不准惹事,叫人捉去了怎么办。” 哦,他的阿娆总归是担心他。 杏花抱住她的手,软绵绵地叫,用暖暖的肚子蹭她的手背,每每它开心时,便会如此,一番讨好撒欢之后,在桌子上打滚。 瞧瞧,这恃宠而骄的模样。 紫湘不禁多嘴了一句:“主子,您也太惯着它了。” 萧景姒置若罔闻,抱着杏花去屏风后的浴池里给它洗澡,然后就传来一声声…… “喵~喵~” 这叫声,好酥,好媚。 次日,国师大人领帝命,择下月良辰吉日为太子行大婚之礼,国师大人夜观星象,道良辰不可枉,上荐顺帝,周王敏王一同大婚,帝准奏,特允免了太子周王的幽禁之罚。 因着皇后还在禁足,婚礼事宜由淑妃操办,明妃一同协助。皇家大婚,三王同喜,普天同庆。 这大婚将至,近日,太子府频频有暗客来访,这不,被架空了权,坐不住了。 婚期定下的第四日,东宫太子府,有客来访。 府里大管家亲自通传:“殿下,扶辰姑娘来了。” 凤傅礼放下手上的礼聘单,将笔墨搁置在一旁:“请。” 萧扶辰取下兜帽,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微微欠身:“扶辰见过太子殿下。” 凤傅礼起身相迎:“你我既有婚约在身,不必如此多礼。”吩咐下人奉茶,太子与萧扶辰一同落座。 萧扶辰似乎欲言又止。 凤傅礼道:“扶辰有话说?” 她迟疑不决了片刻:“扶辰今日前来,是有一话当与殿下说。” 凤傅礼屏退了在屋里伺候的宫人:“但说无妨。” 萧扶辰放下茶杯,斟酌了须臾,道:“皇上大限将至,殿下稍安勿躁,静待时机便可。” 凤傅礼闻之先是怔愣,而后似有疑虑:“扶辰此话何意?” 她沉默了久久,将声音压低,字字清晰“大凉三十年初,帝病危,平广王携帝令诏书,传位储君,太子即日摄政。” 凤傅礼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你在说什么?” “历史。”萧扶辰道,“扶辰在说大凉的历史。” 凤傅礼难以置信,目光如炬,盯着萧扶辰久久未能领会其意。 她目光毫不闪躲:“殿下觉得不可思议?” 何止不可思议,简直天方夜谭,今不过大凉二十九,她竟如此轻易地道出大凉三十年初的历史。 萧扶辰不疾不徐,娓娓而谈:“殿下可还记得三个月前的市井传闻。” 文公有女,星月而临,扶风而上,可预未时。 这十八字的市井传闻,便是萧景姒入主星月殿为国师的导火索,也是那日起,凤氏皇朝天翻地覆。 凤傅礼深深凝视,似要从萧扶辰眸中窥得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文公之女,世人只道是萧七。”萧扶辰话音微冷,“殿下可知,能预未时之人,不是萧景姒,是我。” 凤傅礼手中的茶杯一抖,茶水洒出。 是夜,永延殿里烛火未熄,帝君不得安枕,久久夜不能寐,传旨召见国师大人。 萧景姒独身一人面圣,殿中,除了近身伺候顺帝的方公公,全部屏退在外,宫人揣测,怕是眼下太子大婚将至,圣上请来国师大人占卜凶吉,这皇家秘闻不可为外人道。 隔着屏风,萧景姒行礼请安:“皇上。” 已是夜里酉时,她在素白的襦裙外披了一件火红的裙衫,这般妖艳的红色,这宫中,便是皇后也不敢如此张扬。 隔着锦绣的屏风扇面,隐隐约约可见一抹红色的影子,窈窕瘦弱的女子,不过刚及笄的女子,竟能让他一国之君不得安枕。顺帝剧烈地咳了几声:“朕近来噩梦缠身,夜不能寐,国师替朕算算,朕这是怎么了?” 萧景姒沉吟了片刻:“皇上是想听实话?还是好话?” 顺帝似笑道:“国师大人本事通天,自然知晓当说什么,不当说是什么。” 像套话,又像试探,跟她玩哑谜呢。 萧景姒沉吟思索后:“那臣便知无不言了。” 顺帝起身,靠着床沿,吃力地撑着身子,倒要听听这女子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皇上,您,”她顿了顿,继续道,“大限将至。” 顺帝身子猛地一颤,瞠目结舌,大限将至……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竟也敢如此明目张胆,方公公大喝:“大胆!” 她微微福身行礼,不疾不徐:“臣话已至此,便告退。” 言罢,转身离殿,透过那玉锦屏风,只余一抹红色的影子,顺帝死死盯着,用力咳了几声,随后一口血吐了出来。 方公公大惊失色:“皇上!” “不要声张!”顺帝捂着嘴,隐忍压抑着咳声,帝大笑,“朕之天命,大凉之天命,怎是她区区一介女子所能左右。” 方公公一言不发,不敢多说一言,唯恐说错了半句。 顺帝紧紧握着拳头,两鬓斑白,浑浊苍老的眸,却犀利如刃,命令道:“传朕旨意,命颐华长公主速回凉都。” 片刻,顺帝的诏书便快马加鞭送往至牧流族,传召远在牧流族为使的颐华长公主速回凉都,以贺三王大喜。 出了永延殿,萧景姒路遇敏王与凤仪公主。 真真是冤家路窄,萧景姒怕麻烦,视而不见,偏生,有人爱寻麻烦。 “站住!” 萧景姒头疼,回眸看了赵晗一眼:“凤仪公主何事?” 许是前几日被那合欢散折腾坏了,赵晗的脸色极其不好,即便浓妆艳抹也显得黯淡无神,唯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似要将人盯穿了:“本公主将是大凉敏王妃,你见了本公主为何不行礼?” 即便凤凰落地成了山鸡,还是如此趾高气昂。 萧景姒眸光微微凉了几分,越过赵晗,对上凤知昰的视线:“这从二品的王妃如何受得起本国师的礼,敏王殿下,凤仪公主初入大凉,还不懂礼法,殿下不妨多教教她。” 凤知昰脸色也是一沉。 被落了脸的赵晗当场便怒了,大喝:“萧景姒,本公主今日便杀了你一雪前耻。” 放完狠话,赵晗直接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纵身便向萧景姒攻去。 夏和国好武,便是女子,也都会些拳脚,赵晗也算有几分能耐,只是,在出身将门的萧景姒面前,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只见她缓缓抬手,动作似随意轻松,两指便截住了赵晗的刀刃,她睨了一眼:“想杀我?”微微抬起眸,“你还不够格。” 咣—— 一声裂帛断玉的脆响,刀裂成两截,断刃擦过赵晗的脸,一瞬飞过,划出一道血痕,她了惊呼一声,捂住脸惨叫,红了眼,怒指萧景姒:“你——” 萧景姒缓缓打断:“敏王殿下,敏王妃携兵器面圣,刺杀当朝一品大臣,按照大凉律法,该当何处?” 赵晗猛地怔住。 凤知昰只迟疑了片刻,拱手赔礼:“国师大人,凤仪初来大凉,一时难改夏和的习性,望国师大人从轻处之。” 赵晗刚要开口,便让凤知昰拉住了。 萧景姒思索着:“便罚她来我星月殿,抄三千藏经。” 赵晗气恼不过,张嘴便怒气冲冲:“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罚本公主?” 她笑了笑,倾身凑过去,小声轻语:“就凭我能让你咬碎了牙嫁进敏王府。” 说完,拂了拂袖,萧景姒转身走近夜里,没有掌灯,一身红色的裙装,妖娆夺目。 这般恣狂大胆,让赵晗想杀之而后快,她死死盯着萧景姒的后背,捂着火辣辣的脸,咬牙切齿:“将有一日,我要她萧景姒死无葬身之地。” 凤知昰抬手,用袖子擦去赵晗脸上的血迹:“公主,小不忍则乱大谋。” 赵晗眸中火光四溅,久久才平息。 再说那石阶之下,凤观澜打着一盏灯,正抱着手,瞧了一出好戏,见萧景姒走来,她挑着眉毛打趣人:“被赵晗那个外来货教训了?”说完,冲着萧景姒吹了一声口哨。 萧景姒未停下,似旁若无人地走过去,不喜不怒的神色,说:“竹安公主既要听墙角,便听清楚些。” 凤观澜倒是习惯了萧景姒这般目中无人,也不恼,提着灯跟上去,嘴硬:“本公主才没有听墙角,本公主只是路过。” 萧景姒对此,不置一词。 这态度,当她堂堂一国公主路人甲乙丙啊!凤观澜撇撇嘴,忍了,从腰间掏出来一块玉石递给萧景姒:“愿赌服输,这玉石便归你了。” 那玉石莹润,正是那日在练马场拿来赛马的赌注,圣上赏赐的成年礼,上好的御寒之物。 萧景姒没有接:“那日比马,我并未胜过公主。” 马上不过跑了几百来米,而且凤观澜仗着路熟,确实投机取巧了,若真堂堂正正地赛一场,指不定谁赢。 凤观澜有些不自然,扭开头:“啰嗦什么?你救了本公主,你喜欢这玉石便赏你了。”说完,也不管萧景姒要不要,直接扔了过去。 真是个别扭嘴硬的姑娘。 萧景姒笑,将那玉石收好:“如此便谢过竹安公主。” 凤观澜哼哼唧唧了一声,心情看起来还不错:“看在你救过本公主的份上,本公主再给你指条明路。”她凑过去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我告诉你,常山世子貌美倾城,看上他那张脸的可不在少数,太后宫中的凌织郡主,还有国舅府的那位神医,可各个都是美人,你还不赶紧霸王硬上弓,省得被人先下手为强了。” 萧景姒笑,这女子,和上一世一般模样,蛮横却直爽,不似皇家女子的矫揉造作,也无心机城府,只可惜,这般性子生在了帝王之家。 上一世,她躲过了凤傅礼的眼线,将大凉军防布图送去了纪国,西陵与纪国左右夹击挥兵北下,大凉腹背受敌,凤傅礼为保江山,遣送竹安公主和亲夏和,凤观澜嫁去夏和不到百日便客死异乡,只因那夏和帝,残暴嗜色。 “你在琢磨什么?不相信本公主的话?” 凤观澜突然开口,打断了萧景姒久久未平息的思绪,她抬头,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提着一盏明亮的烛火,光影映得她面如芙蓉,生动而好看,她高高挑着眉毛:“巧了,本公主方才路过如绘殿,就看见那凌织郡主和楚世子一道,八成是私相授受,谁不知道凌织那厮,早就瞧上楚世子的美貌了,可觊觎了好几年呢。” 萧景姒仍是沉默不语。 凤观澜哼了一声:“信不信由你,再不去棒打鸳鸯,日后就有的你悔不当初!”她说完,将灯放在萧景姒脚边,转身潇潇洒洒地大步离去。 红色的宫灯,缓缓飘落了白絮。哦,下雪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萧景姒笑了笑,拾起了宫灯,走进稀疏的漫天飞雪里。 第七十四章:风月场所杏花到此一游 萧景姒笑了笑,拾起了宫灯,走进稀疏的漫天飞雪里。 雪愈下愈大,不大一会儿,遍布雪花,银装素裹,萧景姒打灯而过,落下两排浅浅的脚印。 前端,有女子迎面而来,撑着青色的油纸伞,遮住了半张脸,瞧不见容颜,着了一身浅黄色的襦裙,身影窈窕纤细。 “姑娘。” 那女子唤住萧景姒,她抬眸望去,这才瞧清伞下女子的模样,温婉雅致,模样清丽,可不正是凤观澜嘴里那与楚彧‘私相授受’的凌织。 凌织走近几步,有理有度,微微鞠身行礼,道:“大雪将至,若是姑娘不嫌弃,这伞便赠予姑娘。” 萧景姒沉默着看她,并未接过凌织的伞。 她笑笑,解释道:“我并无恶意,前面华阳宫便是我的住处,想来姑娘比我更需这遮雪的纸伞。” 这凉都有三绝,国舅府苏暮词医绝,右相府沈银桑艺绝,其三,便是这华烨大将军凌冲之女凌织,才绝。 确实是个惊才绝艳的女子。 萧景姒接过伞:“如此便多谢凌织郡主。” 凌织微微讶异:“你识得我?”眼中带了几分审视,却并不失礼,“敢问姑娘是?” “星月殿,景姒。” 凌织闻言,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原来是国师大人,是凌织冒犯了。” 萧景姒回以浅笑:“无碍。”微微颔首回礼,随后转身离开,远去几步,又回头,唤住凌织“郡主。” “国师大人请说。” 萧景姒沉默了顷刻,沉沉语调飘散在风里:“雪夜风寒甚重,不宜远行。” 凌织不解:“国师大人是何意?” 萧景姒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上一世,亦是大凉二十九年初冬,太后抱病,高热不退,凌织郡主赴国舅府为太后求医,路经小巷,却被伶人贩子掳去了妓坊,虽并未受辱,却是名节受损,自此,凌织郡主当众绾发不嫁。 如绘殿是宫中专门给权贵王孙们设的住处,今儿个,这偌大的寝殿,空荡荡的,只因常山世子今儿个在此处落脚,旁的主子奴才,哪个敢来打扰。 菁华远远便见女子撑着青色纸伞走来,这伞方才也见了,伞下的人,一身张扬的红色,甚是惹眼。 菁华赶紧上前:“天寒地冻,这雪下得大,世子暂留如绘殿休憩。” 世子从昨夜开始便没有回王府了,打着他家阿娆在猎场受了惊吓要人陪着的幌子,白天在宫里补眠,晚上在星月殿里暖榻。 “方才可是凌织郡主来过此处了?”似不经意般,萧景姒问道。 菁华一听,立马战战兢兢了,尽量不显得很刻意,可是,却回得非常刻意:“世子爷在睡觉,凌织郡主见都没有见到人。”菁华还说,“我这便去唤醒世子。” 这立场,够明确吧,菁华就怕说错了什么,若是惹得世子爷和国师大人生了嫌隙,他就是有九身兔子毛,也不够世子爷拔。 菁华正欲去唤人,萧景姒摇头:“罢了。”她将手里的玉石递给菁华,“将这玉石给他,是上好的御寒之物,劳烦菁华将军嘱托你家世子随身戴着。” 菁华双手接过玉石:“菁华知晓。” 萧景姒打伞离去。 菁华掂了掂手里的玉石,小心地收起来,刚折返回殿中,便瞧见世子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楚彧朝着外头张望:“是不是阿娆来过了?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菁华如实道:“国师大人方走。” 没有看见阿娆的影子,楚彧脾气很大:“你怎么不唤醒我?”冷着脸瞪菁华,一副恨不得拔他兔毛的样子,“谁准你自作主张了!” “……”菁华很无语,递出块玉石,“是国师大人吩咐莫要叨扰了世子爷,国师大人还嘱我转达世子,这暖玉御寒,请世子爷随身时佩戴。” 楚彧立马高兴了,接过玉石瞧了好一会儿,然后宝贝地藏起来,转身去更衣。 菁华忧虑:“世子现下要出去?雪下正大,世子不妨等雪停了再出宫回府。” “谁说我要出宫。”楚彧理所当然,“我要去星月殿。” 菁华很为难:“世子爷,您已经好些天没有回王府了,王爷吩咐了,今日务必要带您回府。” 楚彧丝毫不为所动:“我有要事要办。” 能有什么要事,世子爷的要事,哪一件不是围着国师大人转。菁华耐着性子:“爷有什么要事?” 楚彧摸了摸贴身放在怀里的玉石,精致的眉眼添了几分艳丽的颜色:“阿娆送了我定情信物,我自然要礼尚往来。”说起来,有点兴奋,还有点羞涩。 定情信物? 菁华:“……”国师大人什么时候说是定情信物了?菁华便不腹诽了,佯作淡定,“殿下要送什么,属下去办就是。” 楚彧不假思索:“阿娆喜欢杏花,摇华宫里有株常年花开不败的杏花树,我要去挖来送给阿娆。” 摇华宫这株常年花开不败的杏花树,是年前帝君专门差人从天山上挖来的,如此听来,世子爷怕是觊觎了很久,只是,摇华宫里那位,是帝君的宠妃,听说脾气秉性甚是跋扈,惹不得。 菁华委婉地道:“世子爷,君子不夺人所好。”直接抢确实是有些粗暴不讲理了。 楚彧美眸暼了菁华一眼:“别用人的那一套说辞来啰嗦,本王是妖。” 是妖就能为所欲为了?是妖就能强取豪夺了?是妖就能因为女人翻脸不认人了? 是,妖王大人! 菁华领命:“世子在此歇着便是,菁华这就去挖树。” 楚彧赏了两个字:“快点。”催促完,又拿出他的‘定情信物’反复地翻来覆去,摸了又摸,宝贝得不得了。 再说摇华宫,这时辰,还有客来访。管事的嬷嬷在前头领路,凤观澜在后面念叨个不停。 “母后到底怎么想的?本公主堂堂东宫帝女,怎能向摇华宫里那小妖精示好!” 摇华宫那位,是生得妖艳貌美,打从她入宫,凤观澜便一口一个小妖精,甚是不待见,此番被逼前来修好,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 贴身侍女金陵苦口婆心地游说:“公主莫气,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殿下失势,国舅府又被削了权,皇后娘娘惹了圣上不悦,公主便忍着点,芊妃娘娘正当宠,若能交好,自然没坏处。” 凤观澜听完,很不淑女翻了个大白眼,十分嗤之以鼻:“不过是个小妖精,会点狐媚子手段,能耐了她!” 瞧这话说的,虽然都对,但口无遮拦的,这还在人家的地盘呢,多少得收敛着些,金陵赶紧拉住自己主子:“我的小祖宗,您小声点,若叫人听了去,传到了皇上耳朵里,指不定又要罚公主。” “哼!”凤观澜不屑一顾,头一扭,正好瞧见侧院中一只出墙来的杏花枝丫,摇摇晃晃的,凤观澜定睛一看,“那什么声音?” 身边的小丫头胆小:“哪有什么声音,公主你别吓我。” 凤观澜停步顿足,捋了捋袖子:“让本公主去瞧瞧,是何方小贼。”说着,一把掀起繁杂的裙摆。 金陵哪里拉的住,只得寻了个借口将领路的嬷嬷支开,却见自家公主已经飞身上了杏花树,落在那枝丫上,晃荡了几下,还没站稳,突然—— 菁华猛地一用功,把杏花树连根拔起。 只听见一声惊叫:“啊——” 然后,高枝上,一个不知名的黑色物体直直坠下来,菁华下意识便伸手去接,又一手扛着刚拔起来的树,重重砸来的不明物让他重心不稳,踉跄了好几步,这才借着远处灯火瞧那庞然大物,竟是——一个人。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伸手不见五指,都瞧不清彼此模样,好一番你来我往的对峙。 凤观澜一把勒住菁华的脖子,扯开嗓门大喊:“有人偷树了!” 菁华愣住。 她乘胜追击,继续吆喝:“来人,抓偷树贼,抓偷树贼!” 偷树贼?菁华不予苟同,十分想捂住她的嘴,可是他一只手里是硬邦邦的树,另一只手里是软绵绵的她,他没有空余的手去堵她这张叫人烦躁的小嘴,思忖了许久,对准那张张合合的嘴,一口咬下去,然后立竿见影,世界都安静了。 凤观澜傻了,彻底傻了,张着嘴,唇上痒痒的,滚烫滚烫的,摩擦着,男人的嗓音从唇角溢出。“别叫。” 两个字,真特么不慌不忙,不骄不躁。 凤观澜张嘴,用力咬回去一口,对方吃痛,一个松懈便让凤观澜挣脱了桎梏,一巴掌扇过去:“淫贼!”然后大喊,“来人啊,抓淫贼!” 淫贼?菁华活了几十年也没被这么骂过,更没挨过巴掌,在北赢他好歹是修了几十年的大妖,哪个敢对他这般造次,走过去,一个手刀直接将人敲晕了,然后只见他一手扛人,一手扛树,纵身一跃,飞檐走壁,杏花落下一路花瓣,还有女子淡色的裙摆,交缠着雪花,纷纷扬扬,那场面,相当之壮观。 夜半,宫中御林军出动,缉拿刺客,据公主的婢女说,是个偷了树掳了人胆大包天的偷树淫贼。 偷树淫贼兔子君,一手扛着树,一手扛着人,站在星月殿外,外面初雪漫漫,菁华吃足了冷风,不敢吭声。殿中,他家世子爷也是一副做错事的模样,乖乖坐着,一动不动。 萧景姒揉揉眉头,十分头疼。 楚彧端坐着,低头认错:“阿娆,是我不对,我错了。” 萧景姒失笑:“你错哪了?” 楚彧供认不讳:“我不该让菁华去偷树。”他满满的嫌恶与不满,睃了被罚站在殿外的菁华,“他太蠢,不如我亲自去。” 这悟性! 萧景姒头更疼了:“先把树还回去。” 楚彧当机立断:“不行。”又放软了语气,似骗似哄,“阿娆,你不是喜欢杏花吗?这株杏花树花开不败,种在你院子里,你何时都可以吃到最新鲜的杏花糕。” 萧景姒也不恼他,耐着好脾气对楚彧道:“即便如此,也不能强取豪夺,而且宫中人多眼杂,不能这般明目张胆。” 楚彧反问:“为什么不能?” 萧景姒皱眉,无语凝噎。 见她不说话,楚彧便什么底气都没了,束手投降:“是我错了,你别恼。”冷冷暼了菁华一眼,“你把树送回去,不要让人怀疑到星月殿来。” 菁华还扛着树和人,手有点酸:“那竹安公主呢?”他也是到了星月殿才发觉扛来的什么人,他承认,这次是他失策了,第一次做这等不光明磊落的小人行经,大大失策了。 楚彧冷着眼:“自己解决。” 菁华觉得很难办了,树好说,这人是个大麻烦。 楚彧才不管其他,生怕惹了萧景姒不高兴,想尽法子哄她高兴:“阿娆你别气,那杏花树我再想办法给你弄来。” 萧景姒哭笑不得。 那厢,菁华把树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了摇华宫,随后潜入了竹安公主的寝殿。 菁华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将背上的人扔到榻上,歇了一口气,刚转身欲离开,却被人一把勒住了脖子,耳边,女子的嗓音砸过来:“终于让本公主逮到你了。” 菁华身体一怔,有种阴沟里翻船的感觉。 凤观澜见他不说话,双脚缠住他,用力一勒:“你堂堂钦南王府的一等将军,作何去偷摇华宫里的树,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凤观澜充分发挥了她神探般的天赋,一口咬定,“说,你是不是觊觎本公主的美色,欲对本公主行不轨之举!所以便一路尾随了本公主去摇华宫?趁四下无人便轻薄本公主,不然你鬼鬼祟祟到芊妃宫中做什么?” 凤观澜十分之笃定自己的猜测,她觉得简直天衣无缝。 菁华不挣扎不抵抗:“是。”他承认,“菁华觊觎公主美色。” 哟,承认了吧。 凤观澜都为自己的机智深深折服:“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殿外便传来侍卫的声音:“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脚步声越发靠近。 菁华双拳紧握,做好御敌的打算。 凤观澜放开他,想了想:“还不快去藏起来,坏了本公主的声誉你负的起责吗?” 此处毕竟是公主寝居,若事情暴露,牵扯出钦南王府,便难办了。 菁华放弃动粗解决的想法:“藏哪?” 凤观澜环顾了一下居室,当下斩钉截铁地说:“藏本公主榻上去!” 菁华踌躇了一秒,穿鞋上了凤观澜的榻。开弓没有回头箭,菁华有种跳进了坑里的无措感。 凤观澜立即铺开被子,把人悟严实了,突然动作一顿:“诶?本公主为什么要帮他?”她挠挠头,对外面吆喝了一句,“都不准进来,本公主在更衣。” 而后,这事是如何解决的,竹安公主只道是误会一场,说自个饮了几杯酒,醉得不清,没有什么刺客,也没有什么偷树贼,更没有什淫贼。 只是,这摇华宫的杏花树也确实是被人连着根拔了起来,竹安公主便说了,她力大无穷,就是她酒后所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摇华宫的那位主子,自然是不信的,却也毫无办法。 顺帝罚了竹安公主抄女戒,这事便也就暂时了了。 这摇华宫一波刚平息,次日黄昏,华阳宫又出了乱子。 “主子,华阳宫里的主子方才宣了太医。”紫湘不甚明白,不知主子为何让古昔盯着华阳宫的动静,太后虽是右相府沈家的人,也算得上是周王一派,只是平日里宽厚待人,并不与人为难。 萧景姒却问:“凌织郡主可出了宫去?” 紫湘讶异:“您怎知如此?”又道,“太医院的大夫都宣了个遍,太后的病还是一点气色都没有,凌织郡主便出宫去了国舅府给太后求医。” 萧景姒沉吟,拧紧了眉头思索,道:“备车,出宫。” 想来她在雪中的告诫,那女子抛之脑后了。 黄昏一过,冬夜将至,凉都偏北,一到入冬,便湿寒刺骨,风雪尤其多,入了夜,茶肆酒家便早早关门闭户,街上人影罕见,唯独那钟萃坊外华灯高挂,姑娘们嬉笑娇俏,往来的人络绎不绝。 这钟萃坊的生意极好,今儿个,又得了个新来的姑娘,麻袋一掀开,楼妈妈便笑开了花:“哟,这次倒是个美人。” “自然,这个一瞧便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准能卖个好价钱。” 说话的男人虎背熊腰,方脸浓眉,右眼角处狰狞的伤疤只见横亘了半张脸,模样甚是吓人。 此人唤作王海,是凉都城里叫得上名号的地痞恶霸,平日里便专做些奸淫掳掠的小人勾当,暗地里时常帮钟萃坊做些阴私腌臜之事。 楼妈妈对这次送来的姑娘甚是满意,好生一番打量后,对身边的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递上来一袋银两,王海掂了掂,笑了:“妈妈,您逗我呢,这姑娘可不值这个价。” 楼妈妈笑得风情:“等这姑娘拍得了好价钱,妈妈我自然不会少你一厘。” 再说钟萃坊外,一辆奢华的马车停下,因着那拉车的马是极品,车上的坠饰也都是珍品,惹来了不少注目。 驾马之人是个年轻英俊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衣,手执佩剑,脸上不苟言笑,栓好了马绳,掀开车帘。 只见车帘之后,白衣男子抱着个暖炉走出来,戴着兜帽裹得严严实实,然而露出的那半张脸,绝世倾城,美艳绝伦,叫钟萃坊外迎客的一众姑娘们黯然失色。 好个俊美的人儿! 楚彧皱了皱眉,想把那群觊觎他美色的无知人类的眼睛都挖出来,周身方圆几米都是寒意。 菁华斟酌了一番,还是忍不住问道:“世子,您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楚彧将衣衫再拢了拢:“本世子不蠢。” 既然知道是何处,世子爷又是个妻奴性子,别说逛窑子,就是以前在北赢那几年,脱光了送上门的绝色女妖也是数不胜数,世子爷哪次不是一律打回原形锁进诛妖台,菁华便想不明白了:“那世子您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寻欢作乐自是不可能。 楚彧懒懒道:“寻人。” 世子爷居然来楼里寻姑娘?菁华委实大吃了一惊,忠言逆耳多嘴了一句:“爷,这要是传到了国师大人耳朵里,” 楚彧冷眼一瞥:“封好你的嘴。” 菁华闭嘴了。 方进去钟萃坊里,楚彧就用帕子捂住口鼻,嫌恶地将眉头拧成了川字,楼里有眼力见的姑娘们一瞧便知是贵客来了,又是个见所未见的俊俏人儿,便争相着上前。 一绿衣姑娘一番周旋,走至楚彧跟前,盈盈一笑:“奴妾给公子爷领路。” 这钟萃坊里的姑娘,不比寻常的风月场所,来这里逍遥的,多半是凉都的权贵公子哥,是以,楼里的姑娘,也是不可多得的貌美女子,这一绿衣姑娘,自然是面容姣好,娇若芙蓉,一颦一笑间,不失风情,又娇俏可人,穿着素锦纱裙,微微露出脖颈,欲语还休好不勾人。 若是寻常公子哥,还不被勾了魂去,奈何—— 楚彧不曾瞧上一眼:“滚开!” “……”这花容月貌的姑娘,脸上上好的脂粉都有些掉了,这般冷漠乖张,是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菁华面无表情,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菁华。” “属下在。” 楚彧似乎忍无可忍了,严词命令:“让这些臭女人离本世子三丈远。” 菁华:“……”硬着头皮上前,把剑拔了出来,顿时,众女散去,菁华觉得世子爷是来砸楼里生意的。 许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世子爷嫌弃地表示他的不满:“她们为什么都衣不蔽体?” 楼里的姑娘确实比凉都的世家女子们穿着大胆,但也不至于衣不蔽体,菁华猜测:“许是为了吸引男子。” “人类的男子都喜欢这般?”楚彧嗤之以鼻,毫不掩饰他对人类男子品味的嫌弃。 菁华就事论事:“多数如此。” 楚彧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鄙夷:“无知的人类。” 菁华懒得说明,北赢那些妖女穿得更少,一到春潮期,雄性们还不是垂涎欲滴,以为谁都像妖王大人一样清心寡欲。 菁华作为正常的雄性,十分好奇:“世子不喜欢国师大人这般?” 楚彧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子就红了,藏在兜帽下的耳朵都是粉粉嫩嫩的,然后莫名其妙对菁华发火:“她们这些女人加起来也不够和阿娆比,你休再胡言。” 菁华识趣地不点破,他敢笃定,国师大人只要露到脖子,世子爷也一准缴械投降。 钟萃坊是座四进三楼的院子,最南侧,是姑娘们的居所,因着总有些新来的姑娘不甘流落风尘,便屡次逃跑,是以,院子里处处都有护卫把守着。 三楼最靠里侧的厢房里,门窗禁闭,从外面上了锁,屋里透不进一丝光亮,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昏暗暗的,床榻上昏睡多时的女子悠悠转醒。 “醒了?” 声音清冷,带着几分随意的慵懒。 榻上的女子骤然抬头,愕然不已:“国师大人?” 萧景姒淡淡颔首,正端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身后,紫湘握着剑守在门口。 凌织不似她那般处之泰然,语气些许急:“这是哪里?” 萧景姒言简意赅:“妓院。” 凌织脸色骤然便白了,她自小被养在深闺,受的是皇室的礼教,对这等风月之地,闻之色变,好生查看了一番自己的衣物,这才宽心,抬眸望向萧景姒:“国师大人怎也会在此?莫非与凌织一般叫人掳了来?” 萧景姒摇头:“我来救你。” 她眸间疑虑甚多:“国师大人为何要来救我?” 她与萧景姒除却前日在如绘殿外匆匆一瞥之外,便再无瓜葛,对于这位国师大人,她只是早闻其名,叫沈家与太后都如此忌惮趋避之人,自然不是寻常女子,只怕近日来宫中多次变故都与之有或多或少的干系,这样一个谋略过人又野心勃勃的女子,何须屈尊降贵地走这一趟声色之地。 萧景姒却不言,自顾淡然自若地品茗。 屋外,隔着十几米的长廊,隐隐约约传来坊里楼妈妈的声音:“绿盈,可给姑娘换好了衣裳?” 那绿盈姑娘道:“回妈妈,衣服已经送进去了,这会儿许是醒了。” ------题外话------ 曦月大人领养秦臻,细雨呢喃领养凤朝九,先来先得~ 第七十五章:杏花:我还是清白的(一更) 屋外,隔着十几米的长廊,隐隐约约传来坊里楼妈妈的声音:“绿盈,可给姑娘换好了衣裳?” 那绿盈姑娘道:“回妈妈,衣服已经送进去了,这会儿许是醒了。” 脚步声越发近了。 萧景姒放下茶杯,走至屏风旁,拂了拂那绿色的纱裙:“别出声,这钟萃坊是凉都数一的妓坊,外头多是世家公子,不能叫人瞧见了你的模样。” 凌织下意识地捂住嘴,眼底慌张惊惧。 倒是萧景姒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换上屏风上的衣裙,取下束发的丝带,一头青丝垂落,她坐在铜镜前,挽发描眉,珠钗妆点,不过寥寥一番拾掇,镜中女子便曼妙妖娆。 方才一袭白衣出尘,此时绿装亦是妖娆。 便是身为女子的凌织,也一时未能挪开眼。 萧景姒起身,取过覆面的绿纱,将面容遮掩:“紫湘,莫要打草惊蛇,先带郡主离开。” “是。” 言罢,紫湘直接将怔忡失神的凌织扛在了肩上,纵身跳出窗户,凌织惊得紧紧捂住嘴,险些叫出了声。 这时,脚步声已到了门前,门锁被打开,门外女子唤了一声:“姑娘。” 随机,门被推开,萧景姒拂手,放下了珠帘。 绿盈先行走进来,随后是楼妈妈,她站在珠帘外:“姑娘,你也别和妈妈闹,到了我这钟萃坊的姑娘,可没几个能清清白白出去的,即便是清清白白出去了,也摘不掉风尘女子的污名,你不如识相些,乖乖听话,也可少吃点苦头。” 萧景姒不言。 楼妈妈又道:“今儿个你运气也好,有位大家的公子专门点了楼里还没伺候过人的姑娘,而且那位公子出手阔绰,一看便是富贵人家,模样更是一顶一的好,你过去了好好伺候人家,若是讨得那位公子欢心,指不定那公子抬了你回府做姨娘,日后也不用再伺候旁的人。” 软硬兼施、恩威并施,这楼妈妈,倒是个巧舌如簧之人。 萧景姒低头,应承道:“妈妈,我知晓。” 楼妈妈这才眉开眼笑:“这便对了,你这模样,妈妈也不会亏待你。”又道,“你稍后片刻,待会那位公子会亲自来寻你。” 萧景姒点头,这般顺从温和的性子,让楼妈妈十分欣喜,吩咐绿盈,在屋里点上熏香,又送来一壶助兴的好酒,便笑眯眯地出了厢房。 房门合上,萧景姒起身,将那壶酒尽数倒入了香炉中。 片刻后,忽而听闻脚步声缓缓,萧景姒转身藏入珠帘后,素手便拔下了珠钗。 门开,脚步声极轻,闲庭信步般,不疾不徐,那人背着油灯烛火,地上落下纤长的身影,他伸手,莹白光洁的手指拨开珠帘。 萧景姒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拽,擒住了他的肩,指尖珠钗便抵在男子咽喉:“别动。” 他身体微微一僵,缓缓一声低喃:“阿娆。” 萧景姒怔愣住。 楚彧低头,突然就有点慌神。 萧景姒松开手,将珠钗别回发间:“你怎会在此?” 她这么问,楚彧更慌神了,目光炯炯地盯着萧景姒,信誓旦旦地保证:“阿娆,我不是来逛妓院的。” 萧景姒沉默,她说了什么吗? 楚彧生怕她不信,特别强调:“真的不是。” 萧景姒眉头一皱:“院里的老鸨说有位公子专点了没有伺候过人的姑娘,便是你?” 楚彧低头,局促地俯身看她,小声回话:“是我。”他怕阿娆生气,便立刻解释,“阿娆,你要信我,我不喜欢旁的姑娘,也不喜欢寻欢作乐,我以前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今日也不是来寻姑娘的,我,”他抿嘴,唇色鲜艳欲滴,害羞地低了头,“我还是清白的。” 萧景姒闻言,低头,耳根微红。 楚彧见她不说话,立马乖乖服软:“我错了,是我不好,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每每她不开心时,他便揽下所有责怪,袒护得不得了。 她抬眸,墨染的眸子,清润好看,温柔极了:“不用认错,我信你。” 她抬手,擦了擦楚彧额间因为慌张而沁出来的薄汗,他抓住她的手,舍不得松开,拽在手心里,来回地摇晃,开心极了的模样,红着脸,用指腹摩挲着萧景姒的手背:“阿娆,你真好。” 她任他抓着手,问他:“你是不是为了宜阳郡主凌织而来的?” 楚彧抓着她的手,稍稍紧了紧,点头:“嗯。”手心,有些薄汗,他抓着还是不愿意放开,“我与她也不太熟的,只是恰巧知晓,就顺路过来了。” 上一世,他受困夏和时,欠了那人一回,他不喜欠人,两清了便陌路。 自然,不能告诉他的阿娆,许是不太会撒谎,楚彧脸有些红。 “哦。”萧景姒听闻便只应了一个字,对此,兴趣不厚,对楚彧说,“你与那楼里的妈妈说,要买我回去当小妾,如此脱身也省了大动干戈。” 楚彧点头:“好。”他道,有些固执地别扭,“我说我要娶你回府里当夫人。” 萧景姒笑着说好。 然后,楚彧便揽着她,一同出去,他不愿意撒手,就要抱着她,义正言辞地说:“我既要讨你回去做夫人,自然是极其欢喜你,我一路抱着你,那老女人才不会起疑。” 那楼妈妈,也不过三十出头,的确称不上老女人。这说辞,有理有据,也的确让人不能反驳。 萧景姒便由着楚彧了。 下了楼,去到钟萃坊的前厅,这会儿,正有歌女在弹唱小调,楼上楼下座无虚席,尽是衣着华丽的贵公子,饮酒作乐,美人作陪,好不潇洒风流。 楚彧将萧景姒紧紧揽在怀里,生怕被人瞧了去,尤其是他家阿娆,这身绿裙子,好看得不得了,还……还露了脖子,怎么能让这些浪荡子瞧了去,楚彧下定决心,嗯,以后断断不能在让阿娆来这种风月场所,哼,雄性都是豺狼虎豹! 楚彧冷着一张俊脸,用眼神挨个警告那些偷看他家阿娆的豺狼虎豹。 身后,突然有男子调侃的声音:“稀客啊,这不是楚世子嘛。” 楚彧暼了一眼,不想搭理,护着他家阿娆离开这豺狼窝。 男子不死心,端了杯酒追上去,相当熟稔的口吻:“世子也来寻开心?我叫了几个楼里的美人,一起喝一杯?” 楚彧将萧景姒的面纱往上挪了挪,只露出一双眼睛,又将自己的披风给她穿上,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回头:“本世子为何要与你一起喝酒?”他道,“我跟你不熟。” 这公子哥,生得人模人样,衣冠楚楚的,正是平广王靳炳蔚的独子,帝封世荣世子。 靳世荣被楚彧拂了意,面子挂不住了,还强装着大度潇洒:“来都来了,人多好热闹,就当给我个面子。”语气,多少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众人不由得揣测这俊俏公子是什么身份,竟叫凉都一大小霸王都这般热着脸往上贴,却只听得他拒人千里的冷言冷语:“你爹平广王也担不起本世子的面子,你算什么东西?” 靳世荣极力隐忍的怒火,蹭蹭蹭往外冒:“你——” 楚彧置之不理,转过身,对萧景姒保证:“阿娆,我不认识那群混人,以后也不会来这么脏的地方的。” 一群混人:“……” 楚彧不理,将他的阿娆藏好,速速带她走。 身后,公子哥们议论纷纷。 青衣公子哥大冬天还摇了把扇子,装得是风流倜傥:“这人是谁呀,连世荣世子的面子也敢拂,可好大的架子。” 月白长衫的公子哥端着茶,给身边的美人喂了一块糕点:“这位可不得了。”瞧了瞧那已走进后院的男子,“方才你没听见世荣世子唤他楚世子吗?这位啊,是钦南王府里那位金贵主子!” 红衣公子哥恍然大悟:“难怪,原来是常山世子。” 你一言我一语的,皆数传入了靳世荣的耳里,他脸色怎叫一个难看,与他同行的公子是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这楚世子可真得意。” “哼。”靳世荣眼底满覆寒光,“我看他还能嚣张多久。” 菁华在后院侯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见自家世子抱着个绿衣女子出来。 菁华大吃一惊:“世子,这是?!” 楚彧没搭理菁华,走到那楼妈妈跟前:“开价吧。” 菁华:“……” 楼妈妈也是一愣,见过豪气的公子哥,没见过这般豪气的俊俏公子哥。 世子爷将人护得严实,菁华瞧不清这绿衣女子的模样,欲言又止:“世子爷。” 楚彧再一遍重申:“我去娶她回去当夫人,你要多少都可以。” 楼妈妈觉得天上掉馅饼了,菁华觉得世道变了。 最后,以两千两高价,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注意,是两千两黄金。 都能买下整个钟萃坊了好吗?菁华忍不住又看向绿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让世子爷如此败家。 绿衣女子突然唤道:“楚彧。” 声音一出,菁华便恍然大悟了,难怪世子爷一掷千金,原来是国师大人驾到。 “雪一时片刻不会停了,我自己回宫便可,你回钦南王府,别受了寒。” 楚彧虽舍不得,还是乖乖听萧景姒的话。 萧景姒是同凌织一同回宫的,她闭目养神,一路无言,到了宫门口,与凌织分道扬镳,只道了二字:“告辞。” 凌织唤住她:“国师大人。” 萧景姒回眸。 她深深欠身,行礼,语气郑重其事:“凌织谢国师大人今日出手相助,他日如若有凌织能相报之时,定竭尽所能。” 宜阳郡主凌织,气度极佳。 萧景姒淡淡一笑:“举手之劳,无需记挂。” 凌织只道了四个字:“没齿难忘。”随后,先行告退。 待人一走远,紫湘才问道:“主子,您为何会相助宜阳郡主?” 她并非慈悲之人,只是恩怨,分明,萧景姒轻声说道:“还债。” 上一世,楚彧因仓平一役,受困夏和,宜阳郡主以战国俘虏入了夏和皇宫,以命相助常山世子脱身。 次日,苏暮词入宫为太后诊脉,不过两日,太后的病便痊愈了,这国舅府苏三姑娘圣手天医的美誉为大凉臣民所道也。 又隔了几日,太后设宴,邀众皇家及百官女眷一同赏雪,也意在借此答谢苏三姑娘。 午时过后,华阳宫的帖子便送去了星月殿。 “主子,华阳宫的郭嬷嬷奉太后之命,来请主子前去莲蓉亭赏雪。”紫湘道。 萧景姒方午休睡醒,仍有些困顿:“可问了都有何人?” “问过了,除了各个宫里的主子,太后还请了朝中有诰命的几位夫人及家眷。”紫湘取了块擦脸的帕子,湿了热水,递给萧景姒,“想必赏雪只是噱头,宜阳郡主也到了适婚的年岁,太后是想借此机会,看看凉都有无合适的人家。” 萧景姒接过帕子,突然问道:“萧宁玉可受邀?” 紫湘点头:“会陪同准太子妃出席。” 她动作一顿,笑了笑:“这赏雪宴倒是热闹。” “主子可是觉得哪里不妥?”紫湘总觉着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萧景姒摇摇头,放下净面的帕子,走到殿门口唤了一句:“古昔。” “属下在。” 紫湘暗道,又有事端要发生了。 半个时辰后,国师大人赴太后之邀,前去莲蓉亭赏雪品茗。 雪下得大,萧景姒打着伞,踩着一路雪白缓缓前行,忽而,身后有人唤住她。 “萧景姒!” 语调怎地震怒,仿若来势汹汹。 萧景姒置若罔闻,步调不急也不徐。 身后,萧宁玉气得跺脚,快步上前,一把便拦住萧景姒的路:“前日别庄的人来传了信,说我娘她疯了。” 她死死瞪着萧景姒,难消心头之火。 萧景姒抬眸,不见半分惊疑,不瘟不火的语调:“嗯,是我让人去文国公府传的信。” 萧宁玉愣住,萧景姒啊,她什么都知道,她什么都算好了,算准了,便像母亲被遣送出府前与她说得那般,萧七她只手遮天。 萧宁玉怎甘心,一字一字像从齿缝里挤出来般,愤愤不平:“我娘落得这般田地,都是拜你所赐,残害手足逼疯庶母,你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怎还能夜夜安枕?” 萧景姒停下脚步,抬头看她:“所以?” 这般无所不作,她怎还可以如此云淡风轻,萧宁玉咆哮:“你作恶多端就不怕报应吗?” “那你不妨等等看报应何时来。”她笑了笑,提起裙摆绕开了萧宁玉,走进了漫天雪地里。 “萧景姒!” 身后女子嘶喊,还欲追上去,却被紫湘挡住了去路,只道了一句:“莫要再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萧宁玉大笑,掸了掸肩头落的雪,踏上了去往莲蓉亭的石子小路,她倒要瞧瞧,她寻的路,到底是不是死路。 莲蓉亭外,宫人通传。 “国师大人到。” 一语方落,朝中各位夫人皆起身,甚至妃位低些的宫嫔也毕恭毕敬地站着,便是方才掌权的淑妃温氏来时,也没有如此大的面子,一些年轻的世家小姐们,纷纷寻着入口看去,想瞧一瞧这如今权倾天下的国师大人是个何模样。 只见那通往莲蓉亭的石板桥尽头,穿着一身白衣的女子缓缓走来,素白的衣裙,红色的纸伞,远远望去,皑皑白雪里,女子身影纤细高挑,气度雅致。 走近了,才见她收了伞,端正抬眸,肤色极其白皙,不施粉黛,亦没有佩戴华饰,长发随意地用一根玉簪半挽,额间,描了一抹赤红的花骨,双手交叠在侧腰,微微欠身:“臣,请太后安。” 臣,这大凉女子,即便是左相洪宝德,也极少自称臣。国师萧景姒,终归不是寻常女子,而是这大凉的权胄。 沈太后抬手:“国师大人不必多礼。”吩咐宫人,“给国师大人赐座。” 萧景姒谢过后,悠然落座,不卑不亢,亦不张扬。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国师大人?” ------题外话------ 因公事晚了,罚我晚上九点半二更。 文中几次提到仓平一战楚彧囚于夏和,后面会写,别急。 事情,搞起来! 第七十六章:谁敢动国师大人的爱宠(二更)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国师大人?” 开口的女子十分年轻,一身大红色的宫装,眼角处描了绯色的眼脂,生了一双桃花眼,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妖娆。 萧景姒抬眸望去,这位便是顺帝宠妃,摇华宫的主子芊妃娘娘。 芊妃挑眉审视,眼角微微上牵,似笑非笑:“这张脸倒是生得够祸国殃民的。” 语气里,似有几分鄙夷。 许是因着那棵被连根拔起的杏花树,那夜,御林军寻着一地杏花花瓣也确实查到了星月殿,只是星月殿里这位国师大人,哪是可随意冒犯的,是以,线索便断在了星月殿。 因着这一出事端,这芊妃自然是绵里藏针、话里带刺。 萧景姒不恼不怒,自顾斟茶:“臣不及娘娘。” 四两拨千斤,芊妃的话被驳了个软刀子,恼火道:“牙尖嘴利!” “芊妃,注意分寸。” 温温柔柔的声音,是宣王凤容璃的生母,淑妃小温氏,乃大凉首富温家之女,素有和善大度之名,模样温婉,与已逝的钦南王妃大温氏有几分相似。 淑妃暂代皇后之职,执掌后宫,芊妃多少是顾忌她的:“是臣妾失礼了。” 随后,又是一番寒暄,萧景姒平日里与宫中女眷并无交涉,世家的夫人小姐也不熟稔,宝德因公事未能出席,她有些兴致缺缺,自顾品茗,倒是另外两位萧家女游刃有余,萧扶辰进退有度,颇有一股未来储君正妃的从容不迫,萧宁玉亦是娇俏纯真言笑晏晏。 倒显得萧景姒格格不入了。 一盏茶后,沈太后问到:“都什么时辰了,皇后怎么还未入座?” 容妃回道:“已经差人去催了几道了。” 容妃谢氏,是晋王的生母,司器营都督府谢家之女,性子不似温淑妃那般温善,却也甚知分寸。 倒是坐在容妃一旁的明妃跋扈张扬些,话语尖锐得很:“皇后姐姐架子自然不比一般人,太后您方免了她的禁闭,她倒端起皇后的架子来。” 自奕王殁后,这明妃便明里暗里都与皇后不对付,圣上体恤明妃丧子,对她倒纵容得很,是以,明妃是越发针对皇后。 温淑妃向来与人为善,便道:“凤栖宫离华阳宫有一段脚程,许是雪太大,皇后姐姐被绊住了些时辰。” 沈太后气色不悦:“身为一国之母,毫不约束克己,成什么体统,不需等了。凌织,煮茶。” 凌织起身,对众人行以一礼,唤了婢女奉茶。 宜阳郡主凌织,素有才气,这煮茶的手法,也是极赋雅兴,取了些许干净的素雪,用银碳煮沸,放入少许茶叶,反复三次,待到将涩味散去,方加入深井的龙泉水煮沸,片刻,茶香袅袅。 这宜阳郡主,不愧是太后一手教养出来的,当真是个剔透的人儿,亭中一众诰命夫人都赞不绝口。 凌织给萧景姒斟了一杯她最爱的花茶。 “谢谢。”萧景姒微微尝了一口,淡淡甘甜,唇齿留香。 凌织微微浅笑:“国师大人多礼了。” 凤观澜姗姗来迟,道是皇后身体抱恙,需迟些过来,特命她来向太后请罪,沈太后摆摆手,罢了。 凤观澜挑了萧景姒身旁的位子落座,笑眯眯地向凌织讨了一杯茶,一口便灌下去,喝完了,道:“渴死本公主了,宜阳郡主再给我斟一杯吧。” 凌织笑着给她添茶。 凤观澜豪气云干,连干了三杯。 这般牛饮!真真作践了这上好的清茶。萧景姒摇头失笑。 萧宁玉端着茶走过来:“七妹妹。” 萧景姒抬眸。 萧宁玉微微欠身,端的是进退有礼:“七妹妹如今身居高位,姐姐要见上妹妹一面实属不易,父亲听闻我今日进宫赴宴,几番叮嘱我代为嘱托几句话。” 萧景姒便洗耳恭听,并不言语。 之后,便是一番嘘寒问暖的话,惹得一众夫人们频频点头,虽说是庶女,这礼仪品行也极好的,倒是那国师大人,冷漠得很。 茶已凉,萧宁玉方起身。 凤观澜咋舌:“你这庶姐,戏很足啊。” 萧景姒不置可否。 萧宁玉向众人福身,笑意含羞带怯:“我多日不曾见到妹妹,一时多言,失礼了。” 温淑妃笑笑:“无碍。” 凤观澜直摇头,人生如戏呐,见萧宁玉端起茶杯,得,戏还没唱完呢。 萧宁玉继续端的是乖巧懂事,斟了一杯茶,递给萧景姒:“如今妹妹入住了星月殿,你我姐妹便不似在家时能时常见面,今日得见,我甚是欢喜,姐姐便借花献佛,借了宜阳郡主的茶,敬妹妹一杯。” 好好的敬什么茶,有诈啊。凤观澜抱着手,幸灾乐祸地瞧好戏,倒是不见萧景姒戒备,淡定自若得很,伸手,去接茶杯。 萧宁玉缓缓递上—— “咣!” 茶杯滑落,瞬间,四分五裂,茶水悉数洒在了萧宁玉手上,湿了一大片衣袖,她吃痛地拂起了袖子,手腕瞬间一片通红。 萧宁玉一脸惊慌失措,眸光一凝,泫然欲泣:“景姒妹妹……” 相对而坐的萧扶辰骤然起身,喝道:“景姒,你这是作何?” 萧景姒拂了拂衣裙,皱了皱眉,用绣帕擦拭裙摆上溅落的茶渍。 如此态度,怎的目中无人。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这国师的架子都端到太后与淑妃娘娘面前了。” 这说话之人,是国舅府的夫人程氏,她身侧,苏暮词安静地端坐着,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她一贯不与人熟稔,只是视线,偶尔落于萧景姒。 如此一出,再加上萧宁玉那泪珠子一掉,一时间,在座的夫人小姐们纷纷相觑,因着国师萧景姒位高权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指责,唯独明惠长公主家的贤阳郡主年轻气盛,站起来指着萧景姒道:“萧景姒,你好生过分!你不喝便不喝,怎能这样欺辱宁玉。” 明惠长公主立马将自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拉回去,轻声告诫。 萧景姒揉揉眉头,细想,上一世,她是怎么应对的?她拧拧眉,久远了,记得不大真切。 上一世,也是太后摆宴,也是这样一出无聊愚蠢的把戏。 萧景姒着实觉得无趣,倒是凤观澜抢了先:“你戏真假,至少等国师大人稍稍碰到了杯子再松手啊,就你这点本事,马戏团都不要你!再说了,你避开了他人的视角,怎么忘了本公主,你当本公主瞎啊?” 众人皆是一惊。 萧宁玉脸色刷地白了,张张嘴:“公主……” 凤观澜才没耐心呢,赶苍蝇似的:“走开走开,别挡在这扰了本公主赏雪的兴致。” 萧宁玉的脸,这下真跟亭子外的雪一样白了,一副要哭出来了的样子。 温淑妃心善,出言解围:“竹安,莫胡闹。”又转头对凌织道,“宜阳郡主,便劳烦你带萧六小姐去换身干净的衣裳了。” 凌织颔首,将萧宁玉领去了华阳宫。 凤观澜坐回去,继续吃吃喝喝,打趣萧景姒:“你怎么任她摆布啊,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萧景姒反问:“我是什么作风?” 凤观澜想了想,盯着萧景姒的脸,道了八个字:“以牙还牙,以恶治恶。” 萧景姒笑,是啊,以牙还牙,以恶治恶,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这时,温淑妃的贴身女官与她耳语了什么,淑妃秀眉一蹙。 萧景姒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自言自语般,喃了一句:“时候差不多了。” 凤观澜一脸懵逼。 一盏茶后,莲蓉亭外,华阳宫的女官慌慌张张地来传话。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来人是华阳宫的内侍女官,常萍嬷嬷。 沈太后不悦:“慌慌张张的一点规律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常萍嬷嬷大喘气,跪在太后跟前:“太后娘娘,淑妃娘娘,东厢偏殿出事了。” 东厢殿…… 方才女官来告知,宣王因不胜酒力,暂且休憩在东厢殿,温淑妃脸色大变:“快说,出了何事?” 常萍嬷嬷小心打量座上两位萧家女儿,胆战心惊地开口:“宁玉姑娘她、她……入了东厢殿!” 苏暮词骤然抬头看向萧景姒,眸中,尽是探究。 大凉二十九年,文国公六女宁玉,于华阳宫偏殿,失节。 随后,沈太后散了赏雪宴,与几位主事的后妃一同去了华阳宫的东厢殿,因为事关萧家女,国师大人与准太子妃扶辰一同前往。 众人到时,萧宁玉正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榻旁,地上散乱地落了一地的女子衣裙,萧宁玉只裹了件外裳,衣不蔽体,面颊绯红,她抬眸,便见走在最后面的萧景姒,疯了一般扑上去,拉住她的衣裙,嘤嘤哭泣:“景姒,景姒你帮帮我。” 沈太后等人,皆怔愣了一下。 “景姒,我没有做,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没有失节!我是清白的!你帮帮我,帮我解释。” 萧宁玉哭得声嘶力竭,她知道,当东厢殿的侍从推开门,看见衣衫尽褪的她时,她便完了,全都都完了,她大哭:“我知道,你一定可以还我清白,景姒,你帮帮我好不好?” 萧景姒皱了皱眉,冷冷睨着地上撕心裂肺的女子。 沈太后看了一眼床榻旁散落了一地的女子衣物,喝道:“这到底怎么回事?给哀家一句不落地说清楚!” 这时,紫湘追来,急急说道:“主子,出事了。” 一波未平,又生事端。 萧景姒眉头一拧:“怎了。” 紫湘凑近,俯身凑近萧景姒耳边:“主子,杏花出事了。” 她脸色骤然沉下,已经听不进那回禀来龙去脉的嬷嬷说了什么,耳中嗡鸣,让她有些方寸大乱,突然开口:“松手!” 两个字,掷地有声,顿时,殿中肃然安静。 萧宁玉怔了一下,哭得越发厉害了,苦苦央求:“我再也不顶撞你,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景姒妹妹,我求你,求你帮帮我。” 萧景姒抬手,重重拂袖推开了她,吼道:“滚!” 萧宁玉被大力推倒在地,眼睁睁看着萧景姒远去,哭得歇斯底里,她知晓,萧景姒若不出手,她便完了。 凤观澜抱着手,一直依着东厢殿门口,看了一出热闹,问身边的侍女金陵:“杏花是谁?” 金陵对宫中各种小道消息了如指掌,应道:“是国师大人的猫。” 凤观澜闻言感叹:“这世道,人不如猫啊。”姐妹相杀,爱宠为先呐,又想到一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难道,”嗯,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以牙还牙,以恶治恶呀。” 凤观澜敢笃定,萧宁玉这失节之事,有猫腻! 莲蓉亭外,是百米长桥,两侧,是观景莲池,池中,几座楼阁,唤为风波阁,这严冬时节,雪覆桥面,脚步声杂乱,踩得满地泥泞。 桥头桥尾,禁卫军把守,桥上,是东宫皇宫娘娘。 萧景姒来时,雪正下着,桥头的禁卫军拦住了她的路。 她冷冷一言:“都滚开!” 禁卫军为之一震,迟疑片刻,便让道,这国师大人,惹不得。 桥上,菁华一见萧景姒来了,赶紧上前:“国师大人。” 菁华怀里,正抱着杏花,它本恹恹的,见了萧景姒便活络了,挣扎着要往萧景姒身上扑。 “你倒来得快。”苏皇后站在几米外,冷眼相看。 萧景姒置若罔闻,对苏皇后视而不见,脸色冷得吓人,眼底如这莲池里的冰面一般,毫无温度:“它伤哪了?” 菁华回道:“腿。” 第七十七章:阿娆多宠它!就宠它! “它伤哪了?” 菁华回道:“腿。” 萧景姒皱眉,小心翼翼地将杏花抱进怀里,额间那抹赤红的花骨,愈发妖冶,她避开杏花左腿上深可见血的伤口,心疼坏了:“疼不疼?” 杏花可怜兮兮地,在萧景姒怀里蹭蹭:“喵~” 她恼它:“让你莫要乱跑,你怎生总是不听话,现在便尝到苦头了?以后不准你出来了。”她怒斥着,只是手下动作却极轻,用绣帕小心地给杏花包扎。 它乖乖趴在萧景姒身上,小小的一团,甚是惹人怜爱的样子,用脑袋去拱萧景姒。 萧景姒揉揉它的脑袋:“乖,别动。”杏花便一动不动了,顺从地窝在萧景姒怀里,她抬头,突然话锋一冷,“谁伤的?” 杏花是楚彧的猫儿,她视若珍宝,怎容他人伤一分。 苏皇后疾言厉色的模样:“你来得正好,这猫儿野性难驯,几次三番冲撞本宫,今日本宫便代你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 萧景姒抬眼,对上苏皇后:“我再问一次,”嗓音,冷若冰霜,“谁伤的?” 三个字,掷地有声,杀气腾腾。 苏皇后募地一滞,顿时,噤若寒蝉,无一人敢作声。 半响,苏皇后身后的一男子硬着头皮站出来:“属下奉命行事。” 此人,名唤周中,乃御林军副统领,皇城禁卫军,按理来说,只会听从帝君调令。 萧景姒只道:“你奉的谁的命?” 周中默然,不敢言。 “要本国师再问一遍?”清清冷冷的音色,不怒,自威。 俨然,她已没了耐心,也显然,此事国师断断是不会善罢甘休,周中冷汗淋漓,战战兢兢地抬眸,望向苏皇后。 方才惊呼刺客,下令放箭之人,正是苏皇后。 苏皇后抬着精致的下巴,趾高气昂:“本宫下的令又如何?”她侧着身子,冷冷斜睨,“本宫乃一国之母,难道连这低贱的畜生都打杀不得?本宫今日倒要瞧瞧——” 话未说完,知闻一声惨叫:“啊!” 苏皇后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景姒,灼灼打量她一双素手,便只是眨眼的一瞬,她取下了玉簪,钉进了周中的腿。 汩汩血流,淌进了泥泞的雪里,顿时红了一片,周中伏跪在地,抱着腿痛呼,桥上御林军数百,各个看得胆战心惊,方才萧景姒的动作太快,这会儿见周副统领才知那玉簪下,用了多深的功力,精准得变态,不偏一分,扎进了周副统领的腿上动脉。 够狠! 苏皇后久久惊魂未定,脸都吓白了,色厉内荏的模样,吼道:“萧景姒!你放肆!”这般血腥的场景,任凭苏皇后强装镇定,也不禁头冒冷汗,目光慌张,“当、当着本宫的面行凶,谁给了你胆子!” 萧景姒冷冷一笑:“本国师可不止要行凶。” 她要杀鸡儆猴,叫这大凉皇宫的人好生记住,她的人,她的猫,动辄得咎。 苏皇后大喊:“你敢!” 她有什么不敢的。 萧景姒沉声令下:“御林军右翼军副统领周中以下犯上,不尊法纪,于皇城之内擅动兵刃,伤本国师爱宠,即刻关入天牢,待圣上发落。” 擅动兵刃? 貌似扎进周副统领腿动脉的那根簪子便是国师大人的,数百御林军,无一人敢有微词。 苏皇后面红耳赤,如此被人折辱,她怒急攻心,气血不畅眼睛都红了:“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在本宫面前越俎代庖。” 萧景姒越过苏皇后那恨不得吃人的眼神,厉声令下:“拿下!” 桥上一百多位平日里骁勇善战的御林军,此时,战战兢兢,不敢动,也不敢不动,少数几人顶不住国师大人周身的杀气,移步上前。 苏皇后喝止:“你们大胆!” 萧景姒轻描淡写的一言:“需要本国师重复?” 便是这般不恼不怒的模样,才最是瘆人。 苏皇后所言极是,御林军只听从帝君调令,国师大人确实越俎代庖,只是,若不听之,痛得已经晕厥过去的周副统领便是下场。 比之一个刚被收了权关了禁闭的皇后,这国师大人,才是大凉宫中的掌权人。几个御林军面面相觑之后,上前拿人,缴了周副统领的兵刃,扣押下去。 苏皇后见状,怒极:“萧景姒——” 她打断:“皇后娘娘,”她一身素衣,怀里抱着白色的猫儿,没有撑伞,走进满天的大雪里,眸中,染了冬寒,“稍安勿躁,此番未止,伤了我家杏花一条腿,我便废你一只臂膀。” 苏皇后心下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要紧牙关道:“大言不惭。”眼底,终究藏不住惊惧,眼前这个女子,让人唯恐不及。 萧景姒只是笑笑,好似漫不经心:“别怕,我平时不喜欢动粗。” 不喜欢动粗?还不如动粗,在这宫中,最可怕的不是刀枪剑戟,而是不动声色,是攻心算计,那才让人防不胜防。苏皇后心惊胆战,双腿都有些麻木了。 留下一言,萧景姒取过紫湘递来的纸伞,挡住了风雪,将怀里的猫儿紧了紧,道:“紫湘,安排马车,去将军府。” 紫湘尾随在后:“那萧宁玉那边?” “她是死是活便看她的造化。”萧景姒似漠不关心,小心用衣袖裹紧杏花,它本就畏寒,这会儿许是受了伤,瑟瑟发抖,萧景姒心疼坏了,“我带你去寻大夫,很快便不疼了。” “喵~”杏花一脑袋,扎进萧景姒怀里,它浑身发抖,才不是冷的,也不是疼的,是激动! 看,阿娆多宠它!多袒护它!它简直想摇尾巴,不过,要忍住,要让阿娆多心疼一点。 后面,菁华无声地叹,世子爷啊,差不得就得了,那点伤,运点功就没事了。 且说华阳宫一事,文国公之女被华阳宫的宫人撞见赤身裸体躺在东厢偏殿里,虽说没见着‘奸夫’,只是这失节一说便也是纸包不住火,不到一刻钟,便传开了,沈太后当下便将人扣下了,既是在华阳宫里出了事,沈太后自然不可能睁只眼闭只眼。 羽和殿中,温淑妃正急得团团转。 差遣出去寻人的宫人这才回来,温淑妃急急问道:“寻到璃儿没有?” 宫人回道:“回娘娘,奴婢找遍了华阳宫,也没有找到宣王殿下,宫中四处也都找遍了,都不见殿下的踪影。” “璃儿他到底在哪?”人分明送进东厢殿,又醉得不省人事,出了这档事,他却不见人影,温淑妃怎能不心急如焚,哪里还坐得住,起身出了殿,“萧家的老六现在在哪?” “还在华阳宫关着,太后娘娘让几个老嬷嬷看着,便是准太子妃去要人,太后娘娘也拂了,只怕是要将这等污秽之事彻查。” 温淑妃吩咐道:“派人去华阳宫守着,有任何动静立刻回禀,另外差人去钦南王府,求楚王爷帮忙寻人。” 钦南王妃与温淑妃是嫡亲的姐妹,钦南王府自然会帮衬着,不管着萧六的‘奸夫’是谁,温淑妃都断断不会让这盆脏水泼到凤容璃身上。 宫人应道:“奴婢这便去。” 乌云覆月,雪停了,冬夜沉沉,毫无一点光影,冷风刺骨,这大凉北地的冬天,极其寒冷。 安远将军府中,银灰碳的火炉烧了许多,屋里铺了暖玉,窗外天寒地冻,唯独这间屋子里,暖意融融,此处,是将军给萧七小姐备的住处,若是往年,一到冬天,她便会来将军府小住几日,倒是入住了星月殿之后,许久没来了。 屋里陈设简约,打扫得很干净,案桌上的茶器,是萧景姒喜欢的青花瓷,床幔,是大片素色的绣纹,这会儿,一只猫儿正趴在上面,眼珠子四处溜着,一只爪子,被包成了粽子,它不乐意被男人碰,挠了那包扎的军医好几下,还瞪了他好多眼。 刘军医莫名地心发寒,赶紧处理完伤口。 萧景姒走近床榻旁,仍是有些不放心:“刘军医,如何了?” 刘军医是戎平军的老军医,这医术虽不比闻名遐迩的苏暮词,治这刀伤剑伤的本事,却是无人能及。 刘军医毕恭毕敬,道:“七小姐宽心,箭上无毒,只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而且这猫儿体质有些不同,自个便止血了,没有大碍,敷了药养个几日便能活蹦乱跳了。” 它才不活蹦乱跳呢!它是有身份的猫!杏花又瞪了刘军医一眼,然后蹦进了萧景姒怀里。 她生怕扯到它的伤口,小心地避开,还是不大放心:“杏花比旁的猫儿身子要弱些,当真无事?” 刘军医再三保证:“七小姐大可放心。”只不过是擦伤!死不了人,也死不了猫! 萧景姒这才稍稍放心:“那便劳烦军医开药方。” “……”刘军医觉得七小姐变了,以前才没这么娇惯过谁,从药箱里掏出来一个瓷瓶,递给萧景姒,“药方便不必了,七小姐将这伤药带回去,早晚各涂一次,不出几日便无事了。” 萧景姒接过药,又问:“可会留疤?” 刘军医:“……”让他怎么回答好,一只猫的一只爪子,居然还要管留不留疤,即便留了疤,毛一长起来,还看得到个毛啊! 坐在一旁的秦臻起身:“景姒,”他宽慰道,“你别太紧张,只是是脱了层皮,杏花又是猫,不会有大碍,也不会留疤。” 她会如此紧张,大抵是因为楚彧吧,爱屋及乌,景姒甚是如此。 秦臻这话有人就不同意了,冷着张脸:“杏花是我家世子爷的猫,可不是别人家的猫猫狗狗能相提并论的,它可是最纯种白灵猫族,几千年都生养不出一只,是最最高贵纯正的血统,身子金贵得很,一根毛都是不容有失的。”说完了,还补充申明,“脱一层皮那更是大事。” 秦臻:“……” 刘军医:“……” 纯种白灵猫族?高贵纯正的血统?几千年都生养不出来?一根毛都不容有失? 刘军医忍不住去瞧那猫儿,得,难怪目中无人脾气不小,感情还是个贵族中的贵族。 萧景姒也震惊了,她家杏花果然不是一般货色。 秦臻便问:“你是?” 菁华抬起头:“钦南王府,菁华。” 秦臻并不多言,吩咐:“章周,送菁华将军回钦南王府。” 菁华摆手,抱着剑,面无表情:“不必,我家世子还在宫中,我与国师大人一同回宫。”说完,站在了萧景姒身后,雷打不动的样子, 果然是楚彧的人,胆大肆意,秦臻也不好赶人。 “喵~” 怀里的猫儿叫了一声,似乎不喜,萧景姒猜想杏花是认生,起身对秦臻道:“那我便先回宫。” 秦臻取了屏风上的衣物:“我送你。” “喵!” 杏花对秦臻张牙舞爪,萧景姒连忙抓住它的爪子,省得扯到伤口,随后摇头:“夜深了,你早些休息,我自己回宫便可。” 秦臻将衣裳给她披上,系好带子,叮嘱:“多加小心。” “好。” 杏花死死盯着秦臻的手,酸得不得了,真恨不得咬一口! 一刻时辰后,萧景姒方回到星月殿,将杏花放在暖榻上,给它盖好被子,便唤来古昔。 “主子。” 萧景姒倒了杯热茶,递给古昔:“凤容璃人呢?” 古昔接过茶杯,回:“扔在了冷宫后面的枯井里。” 萧景姒沉思了稍许:“明日再将人放回去。” “是。” 紫湘推门进来,外头天寒地冻的,她搓搓手,放在暖炉上烤手,说:“永延殿的方公公来了,说是皇上急召主子你去面圣。”紫湘笑道,“怕是苏皇后去皇帝那告状了。” 意料之中的事,萧景姒慢条斯理地喝茶:“去回方公公,便说我在沐浴,请稍后一炷香功夫。” 紫湘会意:“好。” 这周中既然是由主子关进天牢的,自然,需要谋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毕竟,杏花腿上的血不能白流,这越俎代庖打杀朝廷命官的罪,星月殿也不能担。 “古昔,替我走一趟大理寺卿韩大人府上,”萧景姒思忖片刻,放下茶杯,“便说,严刑逼供后,犯人说了不该说的。” 古昔刻不容缓:“属下尊令。” 这平静不过片刻,风雪又要来了,窗外,冬风呼啸, “喵。” 杏花从被子里探出爪子,去抓萧景姒的衣角,她回头,哄它:“乖,睡觉。” 它抓着不放,用一只没受伤的爪子扒着萧景姒,往她身上爬:“喵。” 萧景姒把它抱起来,轻轻拂过杏花那只包成了粽子的爪子:“杏花,不疼,那人伤了你,我便杀了他。” 语气里,竟有一丝冰冷的杀意。 杏花软软地蹭她的脖子:“喵。” 叫声软糯,又急切,似乎是不安。 “担心我?”萧景姒笑着揉杏花的脑袋,轻声轻语地对它道,“我家杏花放心,我的手还要抱你,不会弄脏了的。”她说,“我们不动粗。” 不动粗,那便攻计,那是萧景姒最擅长的领域。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萧景姒出了星月殿,任凭杏花怎么撒娇卖乖,她也不带它去。 楚彧披着被子,站在窗前,看着殿外风雪,深深担忧。 嘎吱一声,菁华从另一扇窗户外翻了进来:“世子爷不放心?” 楚彧用力拧着眉头,十分不放心:“嗯。” 菁华觉得,自家主子完全是庸人自扰:“世子爷宽心,凭国师大人的心思,这大凉只怕也没有谁有能耐为难得了她。”再说,当钦南王府死了吗? 楚彧瞪他:“我家阿娆也会累。” 说来说去,舍不得呗, “世子既舍不得,何不代国师大人出手?”不过,菁华倒不希望自家世子出手,想想世子爷在北赢的那几年,杀戮太重了,他若动手,就是简单粗暴地直接弄死,倒不如国师大人这般不动声色地步步为谋。 楚彧还是皱着眉:“你不懂。” 菁华默,他不懂什么了?! 楚彧披着被子,坐回榻上,缠着绷带的手腕撑着下巴:“我家阿娆的性子便是如此,从不低头,也不姑息,孤勇又聪慧,也不喜躲在他人身后,若是谁欠了她,她喜欢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她若对谁好,便会一心一意,不会仰仗,不会附势,不会仗着谁对她好便肆意挥霍。” 便是这样一个爱憎分明的女子,让楚彧爱入骨髓。 菁华无言以对,只觉得世子爷快神魂颠倒不可自拔了。 说起萧景姒,楚彧总会目光痴迷,喜欢得不得了:“即便如此,我的阿娆,不需要任何依仗,她也能所向披靡。”他眼睛发亮,用力地夸赞,“我家阿娆,最好最厉害最聪明了!” 这洋洋得意的语气哟! ------题外话------ 凤玉卿由笑笑微凉领养,折耳兔子君菁华由柒柒领养 二更,晚上九点半 第七十八章:不知深情却已情深(二更) “我家阿娆,最好最厉害最聪明了!” 这洋洋得意的语气哟!好,就你阿娆所向披靡天下无敌好吧!菁华就问:“那世子您舍得?” 楚彧咬咬唇:“嗯,舍不得。”他想了想,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所以以后我不仅晚上要陪阿娆,白天也要陪她,我要寸步不离地守着阿娆,免得总有人想害她!” 菁华:“……”这觉悟,也是让菁华无言以对了,还有一事,菁华想不明白,“世子,这次您怎就受伤了?就周中那等凡夫俗子的三脚猫,按理说根本伤不到您。” 楚彧有些懊恼:“我当时走神了。” “?”菁华不解。 世子爷说:“我在想阿娆。” 菁华:“……”这语气,多简明扼要,多理所当然,多堂而皇之,没有丝毫一点点痛的领悟! 凤栖宫中,国舅爷深夜到访。 “娘娘,国舅爷来了。”宫人禀报道。 苏皇后立马起身,甚是迫切急促。 苏国舅进殿来,拱手行礼:“皇后娘娘。” “兄长无需多礼。”苏皇后命人奉茶,随后,挥退了所有宫人,让心腹之人守在殿门,如此严阵以待,丝毫不敢大意。 “皇后急召臣进宫所为何事?可是宫中又生了什么事端。” 苏皇后点头:“本宫与萧景姒起了冲突,周副统领入狱,大理寺得了萧景姒的令,已经动刑受审,天牢的探子方才来报,”稍稍停顿,苏皇后道,“周中开了口。” 苏国舅微微惊愕:“他说了什么?” “只怕说了不该说的。” 苏国舅脸色大变:“太子殿下可知此事?” 提及太子,苏皇后便越发没了主意:“太子还不知道,之前太子便告诫过本宫,不可再与萧景姒起干戈,而且太子刚被他父皇削了权,这事不宜太子出面,所以本宫才请兄长过来相助。” 苏国舅若有所思。 “皇上最是容不得外戚专权,若是知晓了御林军里有苏家的亲兵,只怕,”皇后沉声,道:“为了万无一失,这周中留不得。” 自国师萧景姒入宫,不逾半年,苏家如今面目全非,今时不同往日,现下苏家,经不起一丝一毫的事端,御林军这最后一张牌,是如何也要保住。苏国舅信誓旦旦:“皇后放心,臣自有办法让他开不了口。” 苏皇后眉宇紧蹙,只要想到星月殿里的那个女子,便无端会思绪不宁。 这会儿,已是三更天,漫天飞雪,裹素凉宫,这大凉冬天,最是风雪多。 永延殿外,方公公大步流星:“皇上,国师大人来了。” 顺帝高座御座,只道:“宣。” 殿外,侍人连道三声,宣国师萧景姒觐见。 只见萧景姒缓缓漫步,不疾不徐。 这般悠哉悠哉,倒是叫人好等。顺帝冷冷凝视:“让朕等了一刻钟,”脸色一沉,龙颜大怒,“萧景姒,你好大的胆子。” 这女子,越发像钦南王楚家的人了,性子一个个都随性肆意至极,顺帝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压抑着怒火,威严自成。 反观国师萧景姒,若无其事般,甚是自得:“皇上恕罪,臣临出殿前,天有异象,便卜了一卦,这才耽误了时辰。” 满口胡言乱语! 顺帝压下怒火,便顺势而问:“朕倒要听听,你算出来了什么。”他倒要看看,她还能怎么颠倒黑白覆手为雨。 “卦象所示,”萧景姒抬头,平静无痕的一双瞳子,亮如星辰,说道,“这卦象所示,是夜,宫中有人要丢了性命。” 周中入狱,大理寺善用私刑,她越俎代庖目无法纪,此番被传召,帝君之意显而易见,她倒不惧,还有心思‘卜卦’,顺帝大喝:“简直一派胡言!”顺帝自是不信萧景姒这番没头没脑的话,驳道,“皇宫之中,又何曾有一天没有人丢性命。” 顺帝不欲再周旋:“知道朕为何宣你前来?” 萧景姒惜字如金,回道:“问罪。” 她哪里有半点失措,如此之镇定,好似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反倒是高座龙椅的帝君摸不透半分,沉声质问她:“那你可知罪?” 萧景姒抬眸,眸底没有丝毫慌乱,她说:“臣不知罪,敢问皇上,臣何罪之有?” 胆大妄为在先,不知悔改在后,好个不知罪、有何罪! 顺帝拍案而起:“你明知御林军是朕的人,周中也是朕钦封的三品都统,你还敢打杀朝廷命官,为人臣子,越俎代庖,真当朕这皇宫是你的?” 如此盛怒,只怕是想借题发挥,好生发落一番这权倾朝野的国师大人了。 萧景姒不慌不乱,只驳了一句话:“臣非越俎代庖,而是替皇上铲除异己。” 顺帝冷哼,只道她胡言乱语。 她也不急,语气轻缓,娓娓而谈:“皇上,侧卧之榻,不容异类,御林军右翼军副统领周中为臣不忠,阳奉阴违与人勾结,臣是为皇上肃清叛逆。” 顺帝愕然多时,不可置信:“你说周中是叛逆?” 萧景姒笃定:“是。” “哼,无稽之谈,诡辩之词!” 周中是顺帝一手提拔,御林军的半壁江山都由周中统帅,顺帝对此人,自是深信不疑。 然而,不待萧景姒多做解释,侯在殿外的方公公匆匆忙忙进殿:“皇上。” 顺帝不悦:“何事?” 方公公回:“天牢来报,周副统领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畏罪自杀,竟是畏罪自杀! 顺帝不可思议地看向萧景姒,脑中闪现她入殿时说的话:是夜,宫中有人要丢了性命…… 她说,周中为臣不忠,阳奉阴违与人勾结…… 全部叫她说中了,丝毫不差,这般精准无误又恰到时宜,她分明像什么都没做,却尽在她掌控间。 顺帝眸中暮霭沉沉。 一刻钟前。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有脚步声响,渐进靠近,周中募地抬头,眼底浮现亮光。 来人,是国舅苏承朗。 周中的腿被玉簪所伤,又被用了刑,不良于行,一步一步趴到牢门,抬头,满脸的血:“国舅爷,您是来救我出去的?” 他效命苏家十多年,忠心耿耿,若非如此,他大可不必听从皇后命令伤了那猫儿,他于苏家是心腹,亦是臂膀,唇亡齿寒,周中如是想,对苏国舅毫无防备,却忘了,还有个词,叫杀人灭口…… 牢中阴暗,映着一双灼热的鹰眸,苏国舅背光,开口道:“我来送你一程。” 苏国舅招招手,暗处出来几个男人,皆蒙面,手握兵刃,一个个盯着周中,蓄势待发, 周中瞳孔放大,难以置信:“为何?”他趴在地上,无力后退,也无处可逃,“请国舅爷让属下死个瞑目。” 苏国舅冷然:“你开口的时候,不就应该知道下场了。” “开口?”周中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 苏国舅被这笑声一震,心里莫名涌出一丝不安:“你笑什么?”似乎哪里不对劲,却全然不知哪一步算错了。 周中还在笑,血淋淋的伤口被扯开,面目狰狞。 苏国舅蹲下,抓着牢门吼:“你到底在笑什么!” 周中趴在地上,散乱的头发沾了血,黏在脸上,遮住了大半边狰狞的脸,只剩一双火光炙热的眸,他冷嘲:“我什么都没说,可是国舅爷,您一来,就什么都招了。” 苏国舅大骇,方寸大乱,这才惊觉,中计了…… “哈哈哈哈哈……”周中嗤笑,“不打自招,国舅爷,您还是斗不过国师大人。” 苏国舅身体一震,久久才回神,他扶着牢门,面色难看,令下:“动手。” 半刻钟后,右翼军副统领周中的死讯便传到了永延殿。 且说回永延殿中,方公公急急来报。 他道:“天牢来报,周副统领在狱中畏罪自杀了。”方公公顿了顿,又道,“半刻钟前,苏国舅去了天牢。” 方公公也是大吃一惊,不仅惊讶苏国舅如此沉不住气,也惊讶背后之人这般只手遮天,若非那背后之人有意为之,苏国舅怎会那般轻易地进了天牢,还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是自投罗网。 萧景姒轻笑了一声:“苏家杀人灭口得可真快。”她抬眸,“皇上这下可信了?那周中为臣不忠,与国舅府暗中早有勾结,此番将周中下狱,臣自是为皇上铲除异己,皇上,你说微臣何罪之有呢?” 顺帝哑口无言。 她神色,毫不惊讶,宛若这一切都尽如所料,顺帝研判地盯着她,久久才道:“国师大人可真是神机妙算。” 她落落大方地受了:“皇上谬赞。” 顺帝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你又是如何得知周中是奸细?如何得知苏家要杀人灭口?” 上一世,周中替东宫潜伏多年,她也是待到凤傅礼登基后才知晓,这顺帝麾下的近十万御林军竟有一半是苏家的人。 是以,她让大理寺卿韩大人去苏家放了点消息,这不,不打自招了。 萧景姒笑道:“皇上不是说了,臣,神机妙算,自然是掐指一算而得知的。” 掐指一算? 顺帝重重坐下,额间冷汗沁出,不禁想,这一出苏家自掘坟墓的戏码,有多少是出自萧景姒的手。顺帝久久不言,心头,血气翻涌。 此番,还没完。 萧景姒福身:“臣既替皇上铲除了异己,想趁此向皇上讨一个恩典。” 砍了苏家与皇后一只左膀右臂,还敢讨恩典,得了便宜还卖乖,便也仅此一人了。 顺帝从喉间挤出一个字:“说。” 萧景姒笑,怡然自得:“臣想为庶姐讨一道圣旨。” 窗外,正是风雪大作,一炷香的功夫后,国师大人方出永延殿,待到人走后,顺帝才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上,疲惫不堪,这身体,是越发不行了,他重重喘息后,下了一道口谕:“传令季禹,彻查御林军,肃清所有叛逆。” 方公公尊令,如此一来,这本就败絮其中的苏家,又失了一臂,便是皇帝没有打压东宫之意,也不得不动手了。 “皇上,这苏家当真是狼子野心,竟留了这一手。”方公公道。 顺帝眸中血丝乍现:“哼,太子还没登基,就当朕死了。” “皇上也可放心了,如今的苏家不过是个空架子,是再难成大气了。” 顺帝沉思,他突然忆起那日萧景姒在永延殿说过的话,她说:“皇上,臣替你将这百年外戚连根拔起如何?” 一步一步,她不动声色,将苏家一点一点瓦解,外人甚至看不出来是她所为,如此心计,简直可怖。 “苏家是不足为患了,萧景姒此人,却祸患无穷。”顺帝不禁自嘲,冷笑,“朕当日封她为国师,真是引狼入室了。” 本想借此事,罪责于她,倒不想,她这般轻而易举就讲祸事引到了苏家,反咬一口地天衣无缝。 顺帝思及此处,重重咳出了一口血。 方公公心下发急:“皇上,您小心身子。” 顺帝发笑,两鬓斑白,眉宇皱纹越发多了。 帝君大限将至,天家王爷甚至东宫储君,都不及那女子半分绸缪,这大凉天下,岌岌可危。 “咚——咚——咚——” 三更声响时,萧景姒才归,星月殿外,杏花翘首以盼了多时,蹲在殿门口,瑟瑟发抖,见她回来,一瘸一拐地跑出去。 萧景姒喝止:“莫跑,在那别动。” 杏花便不动了,乖乖等她过来。 萧景姒蹲下,看了看它腿上的伤口,见它无碍,才松了眉头,将杏花抱起:“在等我?” 杏花摇尾巴:“喵。” 紫湘回道:“杏花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了。” 萧景姒沉脸,训它:“真不听话,外头这么冷,怎不好好睡觉。” 它钻到她怀里,她胸前软软的,它叫得酥酥的:“喵~”阿娆在,它睡不着,阿娆不在,它也睡不着。 “冷不冷?” 杏花可劲往她怀里钻。 萧景姒笑:“这般畏寒,也不知道像谁?” 像谁?像常山世子呗,紫湘甚至怀疑,自家主子在男女之事上是个雏儿,在常山世子面前,不甚开窍,是以,杏花得了便宜,楚世子的猫,光是这个身份,在主子眼里,可就光芒万丈了。 不知深情,却已情深啊。紫湘暗叹。 ------题外话------ 我想知道,如果更一万,你们是喜欢一更一起发,还是分早晚两更 第七十九章:来,杏花吃鱼 不知深情,却已情深啊。紫湘暗叹。 外头天冷,衣裳沾了雪,湿气很重,进了殿,紫湘为萧景姒脱下披风,又取来干净的衣物。 “主子,热水已经备好了,您先沐浴,别让寒气入了体。” 萧景姒放下杏花,告诫它:“不准进去,你受了伤,伤口不可沾水。” 杏花很是不开心:“喵~” 次日辰时,早朝之上,帝君下了两道圣旨,其一,重整御林军,季禹收权左右翼军。 其二,文国公之女萧宁玉,品行有失,秽乱宫闱,念国师大人功绩,免其罪责,贬为庶民,于月隐寺带发修行,为国祈福。 太子勒令不得参政,帝令肃清御林军一事还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当下便去了凤栖宫。 听完苏皇后一番说辞,凤傅礼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打碎了茶杯,咣的一声,叫苏皇后吓白了脸。 凤傅礼疾言厉色:“不打自招,母后,你做的好事!” 苏皇后不甘:“都怪那萧景姒,若非她将周副统卫收押大牢,又令大理寺卿那个老狐狸放了假消息,本宫又怎会去杀人灭口,累得国舅府赔了夫人又折兵。” 听完皇后一番推辞,凤傅礼脸色越发阴沉:“母后也罢,苏家也好,岂是第一次在萧景姒手下吃亏,你明知她心机极深,怎还与她为恶,儿臣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去招惹她,东宫如今已经四面楚歌,你就不要再自损三千。” 苏皇后不言,对凤傅礼这个儿子多有畏惧。 “日后,母后见了萧景姒便绕道而行。”凤傅礼冷言告诫。 苏皇后闻言,甚是愤愤不平:“你是东宫储君,本宫是一国之母,何须让她,她算什么东西,竟要本宫对她俯首帖耳敬而远之。” “她算什么东西?”凤傅礼冷冷哂笑,“母后,你以为是谁令东宫与苏家大势不再?是谁让母后你一国之母在这后宫举步维艰?” 苏皇后脸色骤然血色全无。 “母后莫要再逞一时之快,坏了儿臣大计。” 留下一言,凤傅礼拂袖而去,徒留苏皇后咬牙切齿。 辰时三刻,文国公萧奉尧下了朝,受了一众官员明里暗里的嘲讽之后,大步去了华阳宫接人,一同前往的还有宣旨的方公公。 萧宁玉一听要贬为庶民遣去寺院,崩溃大哭。 “我不去!” “我才刚及笄,女子最好的年纪,如何能断送在那月隐寺里。” 萧宁玉瘫坐在地上,哭得歇斯底里,多时不曾进食,脸色憔悴,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金装玉裹娇俏动人。 她跪在地上,声嘶力竭:“爹爹,你救救女儿,女儿不要出家,你去同皇上说说,女儿是冤枉的,女儿没有秽乱宫廷。”她抱住萧奉尧的腿,哭着苦苦哀求,“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爹爹,你去求皇上收回成命,饶了我这一次好不好?” 萧奉尧拂开萧宁玉的手:“胡闹,君无戏言,你当皇上的圣旨是闹着玩的吗?” 萧宁玉身子僵了一下,木讷地抬起头,泣不成声,字字哽咽:“爹爹,难道你就忍心让女儿青灯古佛老死在寺里吗?明硕没了,娘亲也疯了,爹爹你怎忍心如此对我。” 萧奉尧撇开头,双眼酸涩:“不忍心又怎么样?你做出这等荒唐事来,为父还能有什么办法,再替你求情,只怕圣上还会迁怒于整个国公府。” 呵,这便是父女亲缘,终究比不上他的仕途,比不上文国公府的荣华富贵。萧宁玉坐在地上,哭哭笑笑,疯疯癫癫。 华阳宫侧殿外,突然宫人通传:“国师大人到。” 原本心如死灰的萧宁玉骤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停下了啼哭:“爹爹,你帮我求求景姒妹妹,她一定有办法的,她不是国师吗,皇上最听她的了,你帮我求求她。” 萧奉尧见萧宁玉泪流满面的模样,便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景姒。” 萧景姒微微提起素白的裙摆,缓缓入殿来:“我是来传旨的。” 萧奉尧父女皆抬头看她。 她说:“圣上口谕,即刻遣送萧氏宁玉离宫入寺,不得再拖延逗留。”字字铮铮,如裂帛断玉,掷地有声。 一语落,萧宁玉瘫坐在地,面如死灰。原来,萧景姒是来赶人的,一刻都容不得她垂死挣扎。 萧奉尧重重叹息,语重心长的口吻:“景姒,她终归是你姐姐,你便帮她一次,就算是当父亲的求你。”终归是亲生的女儿,文国公府不宜出面,若是身为国师的景姒能—— 萧景姒冷冷清清的音色:“父亲许是不知,六姐姐被遣送月隐寺的圣旨,便是我向圣上求的。” 萧奉尧大惊失色。 萧宁玉骤然抬头,浑浊泪湿的眼,渐进清明,然后,怒火燎原:“是你?是你害我!” 她不过是文国公府的庶女,又没了母亲的依仗,父亲因江姨娘落胎一事,对她多有迁怒,更甚至,近来江姨娘道她已到了婚龄,为她寻了一门亲事,是太傅府的庶长子,那人终日流连花丛,着实是个纨绔公子,无才无貌一无是处,她怎甘心嫁于这样的浪荡子。 是以,见宣王醉酒,独宿于偏殿,便临时起了意,天家王爷又生得丰神俊朗,若能嫁给这样的男子,名声狼藉又如何? 她孤注一掷,独身去了东厢偏殿,衣衫尽褪,一步一步,笑着走近床榻上不省人事的男子。 忽然,风吹灭了烛火,待惊动了的宫人推门而入时,厢房中哪里还有宣王殿下的身影。 本想借此入主宣王府,却适得其反,徒惹了污名。 萧宁玉抬起眸,满眼猩红的血丝,她咆哮,嘶喊:“都是你从中作梗!萧景姒,你为什么要害我落得现在这般田地?” 她却仍是安安静静地睥睨,摇头:“不,是你自己,”微微俯身,不偏不倚地对上萧宁玉怒火熊熊的眼,她似乎很是好耐心,慢慢解释,“东厢偏殿是你自己去的,衣衫也是你亲手褪的,便是撞破你好事的宫人都是你喊来的,这般荒唐愚蠢的行经,都是你自编自演,这大抵便叫做,”她想了想,道,“自作孽。” 而她,不过拯救了一个无辜之人。 萧宁玉如坠寒潭,一股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浑身都是僵硬的,原来,萧景姒不是援手,是幕后发推手。 萧宁玉放声大哭:“父亲,你听见了没,你听见了没,是她害我,是她!” 萧奉尧久久怔愣。 “父亲,你帮帮女儿,我不要出家,我不去月隐寺。”她跪在地上,用力地磕头,额头瞬间红肿了一大片,却不知痛一般,“女儿是冤枉的,那日在东厢偏殿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没有秽乱宫廷,我是清白的,我愿意验身以证清白。” 她挽起袖子,手腕上,果然一点朱红。 萧奉尧见此,便有所动摇。 萧景姒抓住她的手,似漫不经心,打量着萧宁玉手上的守宫砂:“你便当真以为皇家会在乎你一个朝臣之女手上的一颗朱砂?清不清白又如何?太后说你秽乱宫廷,皇上说你不知廉耻,你以为,他们会知错就改?还是将错就错?”萧景姒抬眼看她,“你可以不要你的颜面,皇上和太后可还要顾着皇家的颜面,六姐姐,何必再自取其辱。” 她字字珠玑,剖开了所有丑陋,将萧宁玉最后一丝希望击破,她怔怔僵坐了许久,突然发笑:“既然我罪不可赦,那谁也别想好过!是你们对我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沈太后与方公公便在殿外,萧宁玉突然放声大喊,“昨日东厢偏殿里在我房中的人是——” “姐姐。” 悠悠嗓音打断了萧宁玉的叫喊,她身体募地一震。 萧景姒倾身,在萧宁玉耳边轻声说:“念在姐妹之谊我并不想要你的命,只是淑妃娘娘对你可不会手下留情,你咬牙一人担了罪名便罢,淑妃娘娘兴许念着你识大体,也会照拂照拂你在寺里的日子,如若不然,你将宣王殿下拉下了水,污了名声,你觉得淑妃娘娘还会放过你吗?” 萧宁玉浑身都在发抖,咬破了唇角,却张嘴无声。 萧景姒起身,拂了拂裙:“姐姐,莫要再自寻死路。” 她瞪眼,睚眦欲裂:“你!” 萧景姒微微抬眼,令道:“带下去,立刻遣送月隐寺。” 殿外,禁卫军听令,将萧宁玉拖出去,她完全傻了,待出了殿才回神,大哭呼救:“爹爹,爹爹救我!” “爹爹——” 声音,越发远了。 萧奉尧无力地瘫坐在椅上:“她是你姐姐,你为何要如此狠心!” 他敢笃定,若是萧景姒想救,一定有全身而退的法子,她有这般能耐,却没有半点恻隐之心,当日萧明硕是如此,今日萧宁玉也是。 萧景姒大方认了:“我是狠心,所以,国公爷,避着我些。” 萧奉尧骤然一惊,瞳孔紧缩:“你——” 萧景姒转身,走出了华阳宫的东厢偏殿,屋外,寒风刺骨,凛凛呼啸。 上一世,萧宁玉如愿成了宣王侧妃,而她不过是已入冷宫的废后,刻薄刁难,百般陷害,萧宁玉次次都不遗余力,又何曾对她手软过,哪怕一次。 萧奉尧呢?他哪里还记得,他还有一个女儿,成日在冷宫中,在明枪暗箭里,苟延残喘。 华阳宫赏雪宴,便以萧宁玉被贬入寺落了幕,虽说圣上和太后将此事压了下来,但宫中这等是非之地,哪里藏得住秘密,不肖半天,文国公之女秽乱宫廷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闲来无事的宫娥们私下都在揣测,这萧宁玉的奸夫到底是哪个?能宿在华阳宫的,一准是哪个宫的主子,奈何华阳宫里赏雪宴那日在殿中伺候的宫女都被发落出了宫,此事,便成了无头悬案。 晌午已过,雪后,出了一抹太阳,多日不见雪停的天,倒是放晴了,积雪消融,着实冷得有些刺骨。 凤容璃是被冻醒的,睁开眼,一片漆黑,他当是晚上呢,便吩咐了句:“小德子,本王快要冷死了,还不快给本王加床被子。” 尊贵的宣王殿下刚吩咐完,然而耳边一道靡靡怪音。 “加……床……被……子……” 回声,久久不散。 凤容璃顿时清醒了,揉了揉眼睛,还是伸手不见五指,他警觉地先起来,摸索了一些四周,触手可及的都是冷冰冰的石壁,沿石壁摸了一圈,他恍然大悟,这里——是井底。 凤容璃腿一软,张嘴就大喊:“来人!” “来……人……人……” 除了回声,鬼都没有一个。 完了,他堂堂王爷就要被困在这井底被冷死饿死了?凤容璃想想都憋屈,撑着无力地身子,抬头对着井口喊:“快来人!护驾!护驾!” 皇家的人,老毛病,都爱喊护驾。 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处,毫无回应,凤容璃急红了眼,找了块石头用力敲击井壁,继续扯破了嗓门喊:“护驾!张侍卫,护驾!” “护驾驾驾驾驾……” 还是只有回声,怎叫一个荡气回肠。 喊了大半天,嗓子都哑了,凤容璃扔了石头,往地上一躺,咒骂道:“奶奶的,这是什么鬼地方!” 然后,他声嘶力竭地喊:“快来人!本王在这里!” 然后,他有气无力地喊:“来人啊!” 最后,他奄奄一息地喊:“护驾啊!” “护驾驾驾驾驾……” 回声,在井中回荡,久久,散了,安静了。 整整两天过去了,这日,紫湘趁着日头,将星月殿里的受潮的书拿出来晒晒,见古昔在殿中院子里练剑,随口问了一句:“古昔,主子问你将凤容璃送去哪里了?怎生温淑妃和钦南王府还在四处寻人?” 古昔动作一顿:“我,”他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地看紫湘,“我给忘了。” 紫湘:“……” 古昔大将军什么都好,就是沉迷练武不可自拔,然后呢,就善忘,时常连饭都能忘了吃。 紫湘看了一眼院子里化得差不多了的雪,有点同情宣王殿下,估计人都被冻僵了。 确实,被冻了两天两夜,纵使他有内力护体,不会被饿死和渴死,可是也快被冻死了。 井里面,时不时回荡两句呻吟:“来……人……啊……” 兴许是老天开眼,突然,传来声音。 “银桑。” 是个男人的声音,还有几分耳熟,凤容璃立刻竖起了耳朵,贴在井壁上细听。 且说枯井上面,五米远,一男一女,四目相对,一个闪躲,一个逼视,正是沈银桑与凤朝九。 凤朝九走近一步:“银桑,你在躲我?” 沈银桑退了三步:“怡亲王多虑了,银桑是戴罪之身,又是冷宫的废妃,不敢冒犯了王爷。”她移开眸子,语气疏离,“怡亲王若是无事,便请回吧,这里是冷宫,若被人看见,会损了王爷的声誉。” 她现在倒是怕损了他的声誉,当日剜守宫砂的时候,怎不怕损了自己的清誉。这个倔得要命的女子,总是替他瞻前顾后,凤朝九恼火:“沈银桑!”他一把擒住她的手腕,“你别给我装傻!我为什么来这里你最清楚不过。”他不过是想她想得发疯,便顾不上人多眼杂了。 沈银桑咬紧牙:“我不——” 凤朝九哼了一声,阴森森地丢了一句话:“你再给本王装傻充愣,本王就在这里办了你!” 这般流氓行经,惹得沈银桑脸色通红,顾及着隔墙有耳,又怕有人会突然闯进来,她推开凤朝九:“王爷自重。” 凤朝九纹丝不动,揽住她的腰,一脸痞相:“从本王三年前遇见你开始,便没打算对你自重。” 沈银桑抬头,红了眼,便要哭了。 凤朝九一瞧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便手足无措了,赶紧松手哄她:“你莫哭。”心头软得一塌糊涂,他抬手,给她擦眼泪,百般讨好,“你别哭了,我都听你的还不成吗,你不让我来我便不来了。” 被他这么一哄,沈银桑哭得更厉害了,水做的人儿,娇弱又倔强的模样,简直心疼坏了凤朝九,他将她捞进怀里,亲了亲她的发:“银桑,你要我拿你如何是好?” 他哪里不知道,她不过是顾及他,才这般拒人千里。 “九哥。” 凤朝九排行十六,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十一岁封了王后,便受人一声十六爷,只有怀里这个女子,总是喊他九哥,即便他再怎么哄,她也羞赧地喊不出口他的名字,便这么由着她喊了三年的九哥。 凤朝九拍了拍她的背:“嗯?” “我已为宫妃,我们还能如何?”沈银桑哽咽,“日后,你别来冷宫了,我怕,” 她没有说完,只道了怕。 凤朝九知晓她怕什么,一个连死都不怕,连自残都不怕的女子,还能怕什么,怕他稍有不慎,怕他触怒龙颜。 “乖,不怕。”凤朝九俯身凑近她耳边,小声说,“等我皇兄一死,我便娶你,若是要等太久,我便杀——” 沈银桑惊得立马捂住他的嘴,环顾了一下周围,见四下无人,这才放心,也忘了哭,瞪着凤朝九:“这样的话,莫要再胡说,被人听见了怎么办?” 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惹得凤朝九心情大好:“好,不说,等他死了我再说。” “……”沈银桑用力瞪他,然后推开他,不和他搂搂抱抱,十分担心有人路过,心惊胆战的。 突然,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沈银桑一时慌乱便要跑,凤朝九拉住她,摇摇头,指了指身后那口枯井,牵着她走近了几步,细听。 “十六皇叔……十六皇叔……” “凤朝九……凤朝九……” 这没大没小的!凤朝九笑了笑,让沈银桑退后了几米,运功一掌劈开了井口上面的大石。 光线顿时照进井中,凤容璃眼泪都被强光刺出来了,眯着眼看井口上的两人,特么的,他在这里受苦受累,这二人,还在上面光芒万丈。 凤容璃有气无力地吼道:“十六皇叔,你再顾着儿女情长,我就要撒手人寰了。” 凤朝九问:“你怎么在这?” 凤容璃浑身瘫软,出气多进气少:“先把我捞上去再说。” 凤朝九当然没有先捞他上去再说,而是转身对身边的女子说:“银桑,你先回去。” 凤容璃翻白眼! 凤朝九不放心,又追上去叮嘱沈银桑:“我方才与你说的话莫要忘了。” 凤容璃四肢抽搐。 “有什么事差冷宫外的齐统卫来告诉我,他是我的人” 还有完没完!他要口吐白沫了,用生命在呐喊:“十六皇叔!” “急什么?”凤朝九一点都不急,慢悠悠地折回井口,“又不是不捞你上来。” 井下的人咆哮:“老子快要冻死了!” 一刻钟后,羽和殿外,宫人速速来报。 “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宣王殿下回来了。” 凤容璃是被抬回来的,是被怡亲王抬回来的,他蓬头垢面满身是泥,连他亲娘也是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 温淑妃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皇儿,皇儿你怎么了?” 凤容璃奄奄一息的样子:“让母妃担心了,儿臣无碍。” 温淑妃立刻吩咐宫人去请太医,又命人赶紧伺候凤容璃沐浴更衣,仔细查看,见他身上没有别的伤口才稍稍放心:“这两天你都在何处?母妃和你钦南王姨父找遍了皇城也不见你。” “儿臣被人打晕扔在了冷宫后面的枯井里,是十六皇叔他,”偷情一事就打住不说,凤容璃继续说,“皇叔他路过时发现了儿臣,不然,儿臣恐怕要冻死在那里。” 温淑妃闻言,脸色便变了:“是何人胆敢对你动手?” “儿臣不知道。”说起来,凤容璃就恼火,咬牙切齿地说,“不过儿臣迷迷糊糊时揪下了那贼人的剑穗,若叫儿臣逮住了他,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凤容璃身上没一处干净的地,倒是手里拽的那剑穗干干净净的,可见他是下定了决心,要掘地三尺找出那贼人来! “那日在华阳宫东厢偏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间厢房是母妃差人为你准备的,那萧六怎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那里?” 凤容璃只听到了一个重点:“萧六是谁?” 温淑妃:“……”怎么解释呢,她想了想,“一个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子。” 凤容璃对什么凤凰不感兴趣,老老实实交代:“儿臣那日与昌覃侯比剑,便多酌了几杯,然后,”他有点心虚,“然后便不记得了。”他一口咬定,“反正有个胆大包天的贼人敲晕了儿臣!” 温淑妃失笑:“若非有人敲晕了你,这萧六怕是你推都推不掉了。”如此说来,倒是那贼人机缘巧合助了他,温淑妃心有余悸,“你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岁,莫要在混不吝了!” 凤容璃深刻地反省:“怪儿臣我风流倜傥。” 温淑妃:“……” 凤容璃又咬牙,骂:“那该死的贼人,别让本王逮到你!” 星月殿中,古昔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此番,凤容璃也找到了,萧宁玉也送走了,顺帝忙着肃清御林军中的细作,天家几位王爷见东宫频频遭难,也都静观其变老实了,日子便安生了几日,年关不远,太子和周王敏王的大婚将至,颐华长公主路遇风雪,还有好几日才能回京,帝君下令,婚事暂且搁置,待长公主归,便行婚庆之礼。 颐华长公主是怡亲王的双生胞妹,半年前奉顺帝之名出使牧流族,与其说出使,倒不如说是驻守,颐华长公主善带兵,深得顺帝重用,可终归是女子,因她一人行程而延误太子婚期,着实事有蹊跷,紫湘本想来禀报颐华长公主归京之事,方走到门外,便听见寝殿中传来自家主子的声音。 “别动,会疼。” “我轻点,你趴着不准动。” “疼不疼?” 紫湘失笑,主子又在给杏花换药呢,其实依她看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主子却是相当紧张,一日两次,亲自给杏花擦药。 紫湘推门进去,正瞧见萧景姒在杏花腿上扎了个很丑的蝴蝶结,杏花似乎不喜欢,萧景姒却不准它动,它便乖乖趴在她腿上不动了。 “以后莫让人捉到了。”萧景姒每次给杏花擦完药,便会耳提面命一番,“以后还是不许乱跑了,省得让我担心,知道吗?” “喵~”杏花乖巧地叫唤,萧景姒说什么,它都软软地应着。 萧景姒心情甚好:“真乖。” 紫湘走过去,道:“主子,颐华长公主之事,” “饭后再说。”她问,“午膳准备好了吗?” 得,旁的事暂且不论,又到了杏花的进食时间,紫湘明白:“我这便让人传膳。” 然后,十几个宫人端来十几道菜品,全是鱼,红烧鱼,清蒸鱼,山药煮鱼尾,豆腐炖鱼头……一桌子的鱼! 杏花有点傻了。 ------题外话------ 关于更新,我决定,若是有时间,更肥一点,中午发,还是不二更了。 第八十章:论猫族繁衍之道 杏花有点傻了。 萧景姒将它放在了桌上,正对了一条红烧鲈鱼,用银筷给它夹了一块鱼肉,放到杏花面前的小碟子里,她说:“你受了伤,要多吃些鱼,要补身体的。” 其实,杏花已经吃了两天的鱼了。 在萧景姒看来,鱼是美味又大补之物,是以,经常给杏花吃。 杏花用爪子,挠桌子,蹭着身子往后退:“喵!” 妖王大人啊,在北赢的时候就觉得鱼是猫的天敌,是最恶心之物,是以,若是哪个小妖犯了错,他便喜欢将其扔去喂鱼。 它与阿娆,意见不和怎么办?杏花继续挠桌子,就是没上前。 萧景姒盛了一碗鱼汤:“杏花来,我喂你。” 杏花就迟疑了一秒,然后就颠儿颠儿地过去了,心中坚定:听阿娆的话,阿娆最大! 紫湘摇摇头,笑着出了寝殿,听得里头主子的声音,说:“杏花,再吃点,这个鱼很补身体的。” 便是山珍海味,日日吃夜夜吃,也要腻味了,紫湘也甚是同情杏花。 屋外,古昔正站在殿门口,一贯刻板的性子,老气横秋的语气:“主子是不是太宠那只瘦猫了。” 古昔在仓平待久了,刚回来不多时,不甚明白,紫湘便提点了一句:“古昔,我们是属下。”嗯,紫湘很一本正经,说,“不要和杏花争宠。” 古昔:“……”他不想说话,想练剑。 紫湘还说:“杏花不瘦,它最美。”补充,“这是主子的原话。” 古昔:“……”他一点都不想说话,只想练剑。 古昔抱着剑,欲走人。 紫湘喊住他:“主子方才说了,让你去国库走一趟。” “何事?” “前些日子折冲将军上贡的物资里有一块鹿皮,十分御寒,主子让你去弄出来,她要给杏花做一件小披风。”说起这事,紫湘也是好笑,自家主子什么都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偏偏这女儿家的针线活,是丁点都不会,舞刀弄枪差不多,拿绣花针,真是为难她了。 可见,杏花多受宠。 紫湘又嘱咐古昔:“你快些去取来,主子说了,要趁着杏花伤好前给它做好。” 古昔:“……”主子从来没有问他冷不冷,要不要穿披风。 紫湘催促他:“去吧。” “……”古昔一声不吭,就去了,身为一个将军,绝对不会同一只猫斤斤计较的。 次日,天光破云,楚彧方才出了星月殿,菁华赶紧迎上去,递上御寒的披风,这方走近,便闻到一股鱼腥味。 菁华担忧不已:“世子,您可还好?” 楚彧心情甚好:“自然。” “属下闻到了好大的鱼腥味。”瞧世子爷神色,甚是春风满面,不应该啊,世子爷最是讨厌鱼,一星半点便也可以忍忍,这浑身的鱼腥味,连菁华都觉得有些腻味了。 楚彧对此切中的重点是:“我家阿娆特地给我做的鱼。”他骄傲得意得不得了,对菁华炫耀道,“做了一桌子,好多好多。” 一桌子鱼而已,世子爷这猫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菁华无语凝噎了。 世子爷这得意上了,便一发不可收拾,轿子也不坐了,同菁华走在一起,洋洋得意地说:“阿娆对我可温柔了。” 菁华沉默。 楚彧还说:“她帮我换药了,还一直抱着我。” 菁华继续缄默。 “对我可好了,还喂我吃鱼。”楚彧越说越高兴,若不是还在外头,估计他得将尾巴露出来摇一摇。 周中这一箭,不是劫难,简直是世子爷的福茵,瞧这小日子滋润的。 菁华便问了:“喝汤便罢,世子您不是怎么都不吃鱼吗?” 楚彧理所当然:“我家阿娆喂的,毒药本世子都吃。” 这话,菁华没法接,省得被世子爷拔毛。 楚彧还在那自言自语,自我陶醉,一脸的痴迷相:“受伤真好,阿娆会紧张我。” 就算是别的猫猫狗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的吧。菁华是当然不敢拿妖王大人和别的猫猫狗狗比较,是以,保持缄默。 楚彧还在兴头上:“你不知道,我家阿娆还给我做了衣服。” 啧啧啧,语气,得意得过分了! 菁华就事论事:“是给杏花。” 楚彧脸一沉,很不高兴,漂亮精致的眸子瞪菁华:“杏花就是我!” 菁华无言以对,世子爷说什么便什么吧,心情好时,杏花就是爷,爷就是杏花,心情不快时,杏花才不是他,杏花就是来跟他抢阿娆的猫猫狗狗。 比如,次日,世子爷心情就不快了,确切地说,喜忧参半,十分纠结的样子。 菁华早上来接人,便发现世子爷不似昨日得意,便问:“世子爷怎么不开心。” 世子爷正瞧着从星月殿里带出来的杏花的小披风,眉头拧成了川字:“我家阿娆好像更宠杏花。”楚彧的理由是,“她给杏花做了衣裳,可是没给我做过。” 菁华甚是无语,将世子爷昨日说过的话搬出来:“杏花不就是世子您吗?” 楚彧给了菁华一个冷眼,不想理他,对着小披风继续惆怅。 得,杏花又变成来跟爷抢阿娆的猫猫狗狗了,对于主子这般善变无常、矛盾任性,菁华沉默了。 因着这件专门给杏花做的小披风,楚彧耿耿于怀了许久,然而,也是自从那件小披风之后,国师大人便十分热衷于此,闲来无事时,便会给杏花做各种小东西,不过,国师大人也委实忒没有天赋了些,给杏花做的衣裳帽子之类的,没几件能塞进去的,不过,也够叫楚彧泡在醋灌里好些天了。 夜里,萧景姒用江南刚送进宫来的绸缎给杏花做小鞋子,方才纳了几针鞋底便困倦了,撑着下巴打盹。 杏花喵了两声,不见她醒来,便幻回了人形,将萧景姒抱回榻上,给她盖好被子,这才见她手指上被针扎的红点,算不上伤口,因着他的内丹,也没有出血,却还是心疼坏了楚彧。 他俯身,含住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舔。他生怕惊醒了她,不敢太用力,趴在榻前,露出了尾巴。 “阿娆,你是不是更喜欢杏花?” 说完,楚彧就气不过,把那双给杏花做的小鞋子踢到了床底下,末了,还一拂袖,小鞋子就滚到了床底最里面的暗无天日的角落, 楚彧撑着脸,有点惆怅:“阿娆,你多喜欢我一点不行吗?” 他的阿娆在睡,他点了迷魂香,她自是不会醒来,亦不会回他,他便大胆了几分,顺着她的指尖,一点一点舔过去,最后,落在他唇上。 楚彧也曾想,他对阿娆当真胆小如鼠,纵使再欢喜,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妄为,却又忍不住心头悸动,做出这般不君子的行经。 诶,却也怨不得他,这才亲昵了片刻,楚彧耳朵便蹭出来,情难自禁地露出了眸子原本的颜色,极深的蓝色。 “阿娆,”他嗓音,有些嘶哑,“我快等不了,我,” 突然,榻上的人动了一下,楚彧惊地猛然一退,她翻了个身,白色寝衣下滑,露出光裸的肩头。 楚彧眼睛更蓝了,盯着看了许久后,他怯怯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随即缩回了手,跌坐在地,重重喘息。 阿娆的皮肤……摸起来好舒服。 楚彧两颊通红,给萧景姒盖好了被子,化作杏花的样子跑出了殿。 星月殿外,菁华只见一道影子划过上空,抬头看见了屋檐上有只猫:“世子,您怎么了?” 只闻杏花大人喵了一声,随即,当初国师大人养了几日的那只灰猫就出现了,幻作了人身,穿了一身灰色的衣裳。 小灰的功力又增进了!真不愧是国师大人养过、妖王大人点化过的猫。 小灰恭恭敬敬:“妖王大人。” 妖王大人睨了屋檐下的菁华一眼,然后抬抬手,同小灰一起走到了屋檐另一角,完全避开了菁华的视线,以及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 菁华:“……” 避着他是几个意思?菁华头一扭,他才不好奇。 且说那厢妖王大人与小灰小妖在密谈。 妖王大人吞吞吐吐地,支支吾吾地:“本王想,想,”他有点不好意思,“想和阿娆交配。” 小灰被惊了一下。 楚彧补充:“很想。”就在方才,特别想! 小灰才修了一二十年,在北赢,还是毛没长齐的小妖,他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最后建议:“妖王大人,忍着。” 交配还是春天比较合适,容易繁衍后代,反正,在小灰看来,交配就等于繁衍。 “可本王天天都想。”楚彧甚是担忧,“到了春天怎么办?我会不会吓坏了她?” 这就有点难办了,猫族在北赢算不得很重欲,妖王大人这般的话,就要找些精力好修为好的女大妖,国师大人那小身板—— 小灰很慎重地考虑过后,给予一筹莫展的妖王大人建议:“菁华左使说,妖王大人您还没开过荤,许是因为如此,是以自控力差了些,要不小妖给大王找个身段好技术好的女大妖来?等尝了鲜,就不会那般了。” 小灰发誓,他是当真很认真地在给建议,却不知怎么的,惹恼了妖王大人,恼羞成怒:“你再胡说八道,本王就将你打回原形!” 小灰一脸苦相:“小妖罪该万死,妖王大人恕罪。” 楚彧吼他:“滚,本王不想看见你。” 喜怒无常,乖张暴躁,菁华左使说得对,白灵猫族最娇贵任性,其中,妖王大人最难伺候。 小灰刻不容缓,变成了原形,团成一团,就滚了! 楚彧又发话:“回来。” 小灰又滚回来了。 妖王大人一双蓝色的眸,冰魄凝成,美极了,却也冷极了,厉声说:“给本王记住,本王只和阿娆交配,再敢造次,定不饶你。” “喵,喵!”小妖明白,小妖明白! 听完了妖王大人的告诫,小灰就滚得没影没踪了。 楚彧披着件绒毯子,便从屋檐上落了下来,菁华实在没忍住:“世子,您和小灰猫说了什么?为何避着属下?”不知为何,他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楚彧言简意赅,理所当然:“本世子与它乃同族,所言之事你这只兔子不懂。” 兔子君表示,他不想懂,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两只雄性猫凑在一起,避开兔子,还能说什么,依照北赢的风俗来看,就只有两件事:雌性和猎物。 刚好,就某种程度,国师大人对妖王大人来说,既是雌性,也是猎物。 菁华心里明亮着。 “更衣。” 菁华立马递上提前备好的衣物。 楚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眼睛有些红,许是被冷的,说:“我去去便回。” 菁华不放心:“世子,这时辰您去哪?” 楚彧慢悠悠地走着:“挖树。” “摇华宫那棵杏花树?”菁华着实被惊了一下。 楚彧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这么些天了,还惦记着给国师大人偷树啊!世子爷这执拗的性子! “属下去便是。”菁华多少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他对那棵树,委实没有什么好记忆,到现在他看见了竹安公主,都还要绕道而行,惹不起只能躲,谁叫他‘觊觎’公主美色呢。 楚彧直接拒绝了菁华的请命:“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菁华:“……”冷冷的风,吹在了脸上。 隔日,天方才亮,星月殿便有客来访。 “主子。” 萧景姒正在用膳:“嗯?” 紫湘道:“摇华宫的芊妃娘娘来了。” 萧景姒放下了汤匙:“所为何事?” “送礼。” 芊妃娘娘送的是那株花开不败的杏花树。 这便奇怪了,自打上次摇华宫的杏花树被盗,星月殿外被发现了几片杏花,芊妃娘娘便因此膈应上了星月殿,不暗中下绊子便算万幸,是断不可能还忍痛割爱把树送上门啊。 更奇怪的是,芊妃娘娘的态度,谦卑得有些诡异。 “国师大人您若喜欢,这杏花树便当做是南芊的薄礼。” 南芊是芊妃娘娘的闺名,这近乎套得委实猝不及防。 萧景姒推辞:“景姒谢过芊妃娘娘慷慨割爱,只是无功不受禄。” 芊妃娘娘连连摆手:“国师大人您严重了,一棵树罢了,不成敬意。” 如此态度,与那日在华阳宫赏雪之时,天壤之别,莫不是这芊妃的脑袋被雪砸了?紫湘想不通。 当日摇华宫中树被盗了,芊妃惊动了整个御林军去寻,可见这树不是普通的稀贵,萧景姒素来不夺人所好:“芊妃娘娘不必勉强。” 芊妃娘娘立刻道:“不勉强!不勉强!” 这送礼如何瞧着像强买强卖。 再推辞,便显得她小家子气了,萧景姒颔首笑道:“如此,景姒便谢过芊妃娘娘。” 芊妃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不知为何,芊妃娘娘似乎一夜之间,对国师大人畏惧了许多。 这树便如此收下了,萧景姒吩咐:“紫湘,将前日皇上赏赐的两匹玄锦湘绣取来回礼。” 芊妃娘娘的反应很大:“万万不可!”她起身,恭恭敬敬地站着,“这杏花树能得您的喜爱,也是它的荣幸,国师大人笑纳就是,南芊是万不敢要国师大人的回礼。” 说完,芊妃行了个礼,便退下了,狼狈逃窜似的。 萧景姒起身,走到门口,看了一眼那株刚送来的杏花树:“她似乎有些忌惮我。” 紫湘思忖:“何止忌惮,简直是唯恐不及。” 萧景姒沉吟不语。 紫湘又道:“主子,依紫湘看,事有蹊跷。” 她笑了笑,摇摇头:“许是我妖名在外。” 这凉都,人人皆传,妖道惑主,国师祸天下。 紫湘还是觉得鬼怪,昨日黄昏,在永延殿外遇到芊妃,她还趾高气昂,一副六宫最大的样子,那双妖艳的眼睛恨不得在主子身上戳一个洞来,不过说也奇怪,倒是杏花来了后,芊妃不知是不是被杏花张牙舞爪的样子吓着了,当时脸都吓白了,落荒而逃来着。 当然,事实是,哪需要杏花张牙舞爪,妖王大人只需用妖族的腹语,说一个字:“滚!” 一个字,修为尽显,这浓厚的妖气与强大的精元,除非不要命,否则,只能逃命。再说她南芊,不过是只在杏花树上修了二十年的蝴蝶精,在人族迷惑迷惑男人便罢了,遇着了北赢的妖王大人,自然只有听命的份。 芊妃恭恭敬敬:“菁华左使,小妖已经照办了。” 妖王大人的这位左使,那也是北赢的大妖!功法了得! 左使大人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好。” 芊妃这才把一颗豆子大的心脏放下肚:“不知妖王大人还有什么指示?” “王说了,要是星月殿里的杏花开得不够盛,就唯你是问。”菁华这语气,跟楚彧学得入木三分了,足够震慑妖了。 芊妃脸有点白,回答得还是相当快:“小妖必当竭尽所能,”她信誓旦旦,“就算耗尽精血也会拼命传粉开花的!” 她是蝴蝶精,为了修炼,这才去天山挖了棵杏花树,常年花开不败自然是她的精血在养着,原本是为了让自己有个修炼之所,现如今,只能用来给国师大人练做杏花糕了。 菁华对这蝴蝶精的觉悟很是满意:“如此便暂且不将你打回原形。” 芊妃感恩戴德:“小妖谢菁华左使开恩。” 好在这一处是僻静的假山后,不然让人看见了平日里居高临下的芊妃娘娘这般俯首称臣,还不得惊掉一干眼珠子。 “以后知道怎么做吧?” 芊妃表态:“唯国师大人马首是瞻。” 菁华左使很宽慰:“觉悟很好,待回了北赢,自有赏赐。” “谢吾王赏赐。” 然后,菁华左使走了,蝴蝶精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不由得想起昨夜里,妖王大人屈尊降贵去了摇华宫,用妖族的腹语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连本王的女人也敢给脸色。” 当时差点没把她这小蝴蝶精给吓死,她这等小妖,在人族作威作福便罢了,哪有胆子跟妖王大人的女人呛声,她在北赢的时候可是早有耳闻,这位常年不在北赢坐镇却依旧能把北赢的一干大妖治得服服帖帖的妖王大人,是何等的残暴,何等的妖法通天,当年妖王大人杀来北赢的时候,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妖族那一干活了数百岁的大妖哪里放在眼里,可就是这个有着最尊贵白灵猫族血统的半妖族,血洗了北赢。 南芊打了个哆嗦,以后遇上国师大人,还是闪着点吧。 再说星月殿,萧景姒前脚刚得了芊妃的杏花树,洪宝德后脚就来了。 “你这星月殿里,冬日杏花盛开,当真好风景啊。”洪宝德往榻上一躺,就当自个家似的。 萧景姒坐在另一头,将小案几放到榻上,摆放了几碟糕点:“刚做的杏花糕,尝尝。” 洪宝德捏了一块放在嘴里,入口即化,味道十分好,瞧着萧景姒:“你吃了那么多年,不腻?”一个杏花糕,一个鱼,萧景姒钟爱了多年,吃个东西都这偏执的性子。 萧景姒笑着摇头。 洪宝德双手枕在脑后,说正事:“景姒,太子府可能又在谋划什么。” 萧景姒在专心煮茶:“怎讲?” 洪宝德眯着眼,寻思了一会儿:“你可知道张显?” 萧景姒点头,太子凤傅礼座下第一谋士,上一世,凤傅礼登基之后,张显官拜丞相。 洪宝德继续道:“张显暗里是凤傅礼的座上宾,太子被勒令不得参政之后,张显便是太子在朝中的眼睛,自然得仔细盯着,可就在前几日,张显抱恙休沐,连着好些天都没有上朝,我让秦臻帮我查了一下,果然抱恙是假,他实则是去了一趟牧流族边境。” 萧景姒给洪宝德递了一杯茶,她喝完继续道:“太子和另外两位王爷大婚在即,顺帝召令出使牧流族的颐华长公主归国,传旨的人前脚刚去,后脚太子的人就跟了去,此事绝对有古怪,而且顺帝为了等颐华长公主,将婚期一拖再拖,实在蹊跷,我猜想,顺帝是在等颐华长公主带来什么东西。” 萧景姒放下,不瘟不火的神色:“太子大婚必定会再起波澜,凤旭日子不多了,自然是等救命的东西。” 洪宝德一个鲤鱼打挺,从后面抱住萧景姒:“我家景姒真是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萧景姒笑而不语。 洪宝德在星月殿里腻歪了一上午,午膳也是在星月殿用的,说是这里的茶水好,糕点好,风光好,想腻着不走。 晌午,顺帝身边的方公公来了一趟星月殿,自然,进不了星月殿的寝宫。紫湘来通报:“主子,永延殿来传话了。” “何事?” “颐华长公主在白屏山被劫了。” 原本闹着要萧景姒陪寝的左相大人瞬间就没了午休的兴致:“我闻到了,猫腻的味儿。” 萧景姒笑:“看来是有人觊觎皇帝的救命稻草了。”眯了眯眼,不禁涌现出上一世的种种。 大凉二十九年冬,颐华长公主在白屏山被劫,上贡物资丢失,牧流族的千古灵药龙藤花不见踪影。 大凉三十年初,顺帝重患不愈,无药下症。 大凉三十年初,帝病危,平广王携帝令诏书,传位储君,太子摄政。 上一世,那龙藤花,最后,便落入了凤傅礼囊中,也正因此,皇帝病重昏迷,太子摄政大凉。 果然同上一世一般,凤傅礼坐不住了,上一世,此事还是当时身为准太子妃的她献计献策,就是不知这一世凤傅礼的准太子妃,预知了多少,又出谋划策了多少。 可惜,这历史,大抵又要被改写了。 洪宝德念叨了一句:“这白屏山的劫匪可当真胆大包天啊,连凤家十七那女霸王都敢劫,就不知道是谁壮了胆子。” 萧景姒不语,若有所思。 一个时辰后,顺帝便召国师大人,以及朝中几位大臣商议此事,消息传得十分快,不过半天时间,市井便知道了这一出,茶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便开了场子,说道:“大凉二十九年,冬月,太子婚期将近,颐华长公主凤昭芷出使牧流族归朝贺太子大喜,途经白屏山,遇劫匪。” 次日,顺帝令怡亲王与宣王凤容璃赴白屏山剿匪。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钦南王府,不过,楚王府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世子爷不关心白屏山状况,却盯着另一件事。 未时,菁华来禀报:“世子爷,探子来报,温伯侯已经入了章山关了,最多不过一日便会入凉都。” 这温伯侯是何人?大名温思染,说起来,世子爷还要尊称那位侯爷一声外公。温伯侯是首富温家的现任当家人,年纪不过十八,辈分却高得离谱,便是宫里的温淑妃和已逝的钦南王妃都要称呼一声小叔叔,到了宣王和世子爷这辈,按辈分,就得喊外公了,当然,世子爷和宣王殿下是打小也没喊过一句,虽然温伯侯时常倚老卖老仗着辈分作威作福,奈何温伯侯着实是个文弱公子,没有半点武艺,是以,时常被世子爷打压,不过,不得不说这温伯侯这赚钱的本事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以,顺帝有几分忌惮,便想拉拢拉拢,封了个闲散侯爷。 这温伯侯上一次来凉都还是半年前,颐华长公主出使牧流族后,就不见人影了。 “让人去守着章山关城门,若是见了他,”楚彧想了想,“打晕了,关起来。” 虽然温伯侯与世子爷感情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姻亲啊。菁华觉得不妥:“世子爷这是为何?”猜测,“温伯侯又惹您不悦了?” 温伯侯是个无赖性子,除了会赚钱,为人还真不靠谱,是以,老被世子爷嫌弃。 楚彧这会儿就很嫌弃:“因为他蠢。” 菁华:“……”伯侯大人好歹也是首富温家第九代嫡传的当家啊,银子都赚到各个国去了,不至于蠢吧。 再说星月殿,萧景姒刚从永延殿回来,便要出宫,只要了两匹马,要只身去白屏山。 洪宝德拉住她:“凤朝九和凤容璃前脚刚走,你后脚也要跟去,这事有蹊跷,太子不知道在算计他老子什么?便让他们狗咬狗罢,你还是莫要去蹚这趟浑水好。” 萧景姒摇头,换上了简单利索的衣裙:“颐华长公主出使牧流族带回来的那味药材。”萧景姒语气坚定,“我想要。” 洪宝德惊讶:“皇帝的救命稻草?” “嗯。” 果然是个好东西,谁都想要,顺帝想要是救命,太子想要是杀人,洪宝德想不明白:“你要来何用?” 她不言,取了她的短刀和长剑,甚至将发间的玉簪换成了锋利的珠钗。 这是要去干架啊!洪宝德突然想起了之前萧景姒问过她的一味药方:“凤十七从牧流族带回来的药是龙藤花?” 萧景姒点头。 果然如此,景姒还在谋那四味药材。 洪宝德似玩笑,神色却有些凝重:“景姒,到底是谁面子这般大,能让大凉的一品国师大人千方百计为之求药。” 萧景姒没有回,洪宝德猜测:“钦南王府那位?”楚彧身子骨不好,要这稀世的药材便也说得通。 萧景姒没有否认。 洪宝德笑:“景姒,你这是真动了凡心。”十几年波澜无痕的芳心,这一动,就惊涛骇浪了。 走之前,萧景姒吩咐古昔:“你去钦南王府守着。” 萧景姒只身一人便去了白屏山,因为她道要智取,便不准紫湘打草惊蛇,洪宝德自知拦不住她,便只好去将军府搬秦臻。 ------题外话------ 月底了,月票赶紧投……给我。 第八十一章:我阿娆威武霸气 萧景姒只身一人便去了白屏山,因为她道要智取,便不准紫湘打草惊蛇,洪宝德自知拦不住她,便只好去将军府搬秦臻。 大凉二十九年冬,怡亲王凤朝九领兵五千,出城剿匪,宣王凤容璃同往,首战亲征,率兵两千,从左翼峡谷攻之,不过半个时辰,初战告捷,灭敌数人,贼寇不济,退至峡谷上游,宣王令下乘胜追击。 虽有一时周旋,贼匪死伤却不多,副将宁林谨慎思量,劝道:“宣王殿下,穷寇莫追。” 凤容璃首战告捷,一腔热血甚是澎湃,执剑冲在最前头对宁副将之言不以为然:“怕什么,本王定要活捉了他们。”下令道,“诛贼寇首领者,一律升官进爵!。” 顿时,禁卫军奋力前冲,跻身峡谷,远去几百米后,探兵来报:“殿下,前方无路。” 宁林察觉异样,驾马上前,定睛一看,心道不好:“殿下!我们中计了!” 前方百米,高山耸立,根本没有出路,凤容璃当下刻不容缓,调转马头,却见前路灌木丛中,人头攒动。原来节节败退是假,请君入瓮才是真,这帮狡猾的贼人! 凤容璃立刻高声道:“快,撤!” 刚一声令下,灌木丛里一名身高马大的男人站出来,大笑一声:“哈哈哈,想走,没那么容易。” 宁副将当下便道:“保护王爷!” 瞬间,禁卫军执起盾牌,将凤容璃护住。 贼匪头领也不甘示弱,高声喊道:“传我的令,活捉凉军头目者,一律赏金银十石。” 一时间,刀光剑影,混乱喧嚣。 隔着一座山头,右翼峡谷外,怡亲王凤朝九驻兵此地,日落时分,卫兵入营。 “报!” “说。” 卫兵不敢耽搁,立马言简意赅回禀:“王爷,宣王殿下中了埋伏。” 凤朝九脸色骤变:“怎么回事?” 大凉二十九年冬,怡亲王兵分两路剿匪,宣王首战,领兵从左翼伏击,在南关峡口围剿贼寇,贼寇不敌逃窜,宣王乘胜追击,却遭贼寇反向包抄。 钦南王府,菁华方得了白屏山的消息,便匆匆来禀报,这会儿,还未日落,世子爷还在寝殿休憩。 菁华推开门进去,喊了一声:“世子。” 楚彧许是刚醒,睡眼惺忪:“嗯?” 都足足睡了一天,世子爷还没睡饱,菁华将声音放大了些:“怡亲王刚刚来报,宣王殿下在白屏山中了埋伏。” 楚彧懒懒伸了个腰,就说了一个字:“蠢。” 菁华不否认,请示:“世子爷,钦南王府可用援兵白屏山?”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表兄弟,断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然而—— 楚彧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钦南王府不管闲事。” 闲事?温淑妃只怕再过一时半会儿就要来钦南王府抹眼泪了吧,菁华还欲再劝几句,华支便来了,神色有些匆忙:“世子爷!” 楚彧冷声:“若无要事,不得来扰我。” 世子爷大概是还没睡饱,脾气不大好,华支犹豫了一下,说:“是温伯侯那出了岔子。” 楚彧烦躁地蹙眉,极其不耐烦:“他又怎么了?” 华支回话:“城外别庄的管事来回禀,说温伯侯他,”华支汗涔涔,“遛了。” 楚彧眸色怎叫一个冰冻三尺。 “如何遛了?”菁华十分不解,他分明派人严加看守的,每一个出口都有人二十四小时看守,伯侯大人手无缚鸡之力,又不会飞檐走壁,想要逃出去,不该啊。 华支如实说:“侯爷从后院的狗洞里钻出去了。” 菁华:“……”这家伙,真是没有一点节气,“侯爷怕是去了白屏山,可用属下去寻人?” 楚彧冷着张水墨画般精雕细琢的俊脸:“他要去找死,拦着作甚。” 菁华便不语了。 半个时辰后,去钦南王府传话的卫兵回了。 凤朝九一身戎装,从临时搭建的营帐中快步走出来:“楚彧怎么说?” “王爷,钦南王府的常山世子说,”传话的卫兵有点胆颤,头上冷汗直冒,“说如若凤家的人连区区贼寇都要钦南王府出手,这大凉的江山还,”声音越说越颤抖,越说越胆战心惊,“还不如换人。” 凤朝九闻之,嘴角一抽:“他倒敢说。” 这大逆不道的话,他倒说得有理有据。 一旁乔副将听完,忧心忡忡:“王爷,我们只剩了三千人马,这白屏山易守难攻,钦南王府不肯出兵,国舅府又信任不得,那还有何人能去援兵南关峡口?” 凤朝九倒不急:“不用。” 乔副将不甚明白:“不去援兵,那宣王爷他岂不危险?” “堂堂天家王爷,区区一个白屏山还不敢动他,让他吃些苦头也罢,总比他日在战场上丢命强。” 乔副将听得一头雾水,这是几个意思啊。 凤朝九将白屏山的地形图铺开,瞧了一阵,突然道:“宫里的招降书怕是快要下来了。” 招降?不是剿匪吗?怎么变招降了?乔副将满腹狐疑:“王爷是何意?” 凤朝九轻笑了声:“皇兄若真想将这群贼寇一网打尽,怎会只派给本王五千人马。” 怕是这白屏山里,有帝君想谋之物,是以,投鼠忌器。 乔副将深思了,宫里不是真想剿匪,白屏山的贼窝里,也不是真的劫人,这都是唱的哪出啊, 日头已落,寒冬的夜,极冷。 城郊以北五里,白屏山傍水而立,地势险峻而陡峭,山下常年浓雾萦绕,除了水路,唯有峡谷可通行,一夫当关不过如此,蜿蜒峡谷盘旋的尽头,可见木屋,一旁的石碑上,书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麓湖寨。 此处,便是白屏山劫匪的老巢,正点了炉火,两个男人对立而坐,一旁案几上,放了几坛好酒。 其中一人端起酒碗,一口喝下,甚是豪爽:“先生当真神机妙算,怡亲王的行兵策略都让先生你料准了,连宫里那位的心思也揣度得不差分毫,在下佩服。” 此人身穿一身鹿皮外裳,黝黑的脸,浓眉大眼国字方脸,右眼角处,有一条手指长的疤痕,像蜈蚣般形状,这便是麓湖寨的老大,孙敬。 “神机妙算不敢当,在下不过是奉了殿下之命。” 开口之人,坐在位首,脸上戴着青铜铁面,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听声音不过壮年。 孙敬对此人十分恭敬:“还请先生告知殿下,我孙敬必会助殿下一臂之力。” 那人连道了三声好,端起酒碗拱手礼让,说:“他日事成,殿下自会论功行赏。” 孙敬笑得眯了眯眼,也端起酒碗:“那孙某就先谢过先生吉言了。” 座上男人豪爽一声大笑,干了碗中的酒:“你等着便是了,等擒了宣王,宫里的招降书便会送来了,到时候招降的消息传开,便是顺帝拿不到他要的东西,也得君无戏言了。” 只是这宫里的招降书没有等来,却等来了南关峡口的战报。 “大哥!大哥!” 孙敬横了那乱闯之人一眼:“我这还有客人,平日里我没教过你规矩吗?” 来人是麓湖寨的六当家瞿虎,生得虎背熊腰的,性子有些急,说话不太利索:“不是,大哥,南关峡口出事了!” “有先生献计,凤容璃都自投罗网了,又有老二守着关口,凤容璃那小子还能掀什么浪。” 瞿虎急得出汗:“南关峡口大火,都快烧到山腰了。” 孙敬猛地站起来,脸色大变,眼角的疤痕像只蠕动的蜈蚣,凶神恶煞地:“你说什么?南关峡口怎么会大火,老二呢?他在哪?” 说到此处,就是脸覆铁面的男人也变了眼色:“快说清楚,怎么回事?” 瞿虎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眼眶都红了:“南关峡口失守,我们寨子里守关口的弟兄们全军覆没了,二爷他,二爷他……没了!” 孙敬瞳孔狠狠一缩,额头青筋暴起,他咬紧了牙吼着:“是谁?凤容璃的援兵是谁?” 瞿虎只道:“还、还不知晓。” 孙敬扬手便碎了手中的碗,眼中尽是狠辣:“来了多少人马?” “南关外守山的兄弟说,”瞿虎难以置信,“说是单枪匹马。” 单枪匹马,竟是单枪匹马破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南关峡口。铁面男人眼底忽明忽暗,阴冷一片。 半个时辰前,凉军中计,宣王凤容璃被困南关峡口,所率千人,死伤惨重,贼寇不依不挠,两方对垒,凉军毫无地形优势,毫无还击之力,眼看着一片禁卫军就要全军覆灭,突然,战乱喧嚣里乍起一声巨响。 “砰!” 只见大石突然砸下,从高耸的崖壁上过滚下来,顿时,麓湖寨的一干兄弟都愣住了,盯着那长了腿一般碾过来的大石,四处逃窜。 “发生什么事了?” 领首发话的男人,便是驻守关口的麓湖二爷,鳌占,素以凶狠著称。 手下之人说:“二爷,有异动!” 鳌占丝毫不放在眼里,早便杀红了眼,大喝:“谁让你们停下来的!都给老子杀!” 血腥蔓延,刀光剑影不止不休。 而此时,那陡峭的岩壁之上,碎石滚落,没了大石遮掩,女子衣裙翩翩,远远望去,一抹白影站在高处,接天连月,她被笼在夜色初上的霞光里,而她手里,握着匕首,一言不发地静静俯视,匕首之下,正抵着男人的咽喉,只要那被擒住的男人稍有动作,她可以立马让他身首异处。 “二哥,”贼寇当中,有人惊呼一声,“那、那是——” 鳌占猛然抬头看去,大喝:“鳌江!” 那被女子劫持在刀下的,正是麓湖寨二爷鳌占的独子。 “爹,救我!” 鳌江刚喊完,冷冰冰的刀刃便抵在了喉咙,身后传来女子清泠却极其好听的嗓音:“刀柄滑手,别动。” 被包围在最里侧的凤容璃顿时竖起了耳朵,这个声音…… 鳌江腿都吓软了,浑身哆嗦,却不敢乱动。 鳌占当时便红了眼,一个纵身跳到石壁下:“你是谁?挟持我儿想做什么?” 只见女子不急不缓,懒懒清幽的嗓音道:“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手中鳌占刚要叫喊,女子一脚顶向鳌江腰腹,他跪地扑倒,手被擒在身后,刚要动弹,女子素手一转,再逼近鳌占的咽喉一寸,她道,“退!” 被贼匪逼至峡口末端的凤容璃骤然抬眼,月色昏黄,看不清女子的模样,然远远望去,那一身气度,像极了一个人,萧景姒…… 她怎来了?! 鳌占见爱子痛呼,怒不可遏,死死盯着萧景姒,仿若下一秒便要将她剥皮抽筋:“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试试,我绝对——” 不待鳌占说话,便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只见那女子的短刀已经入了咽喉三分,血溅衣襟:“你看我敢不敢。” 她敢,这女子敢独身一人闯进南关峡口,一人对上麓湖寨八百兄弟,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鳌占大声遏制:“快住手!别伤我儿子!” “那我再问一遍,”萧景姒抬眸,暼了一眼所剩无几的凉军,“退,还是不退?” 鳌江脖颈处,血流不止,方才那一刀,这女子便要了他半条命,见鳌江已奄奄一息地跪在石岩上,反观那女子却不慌不乱,眉眼慵懒。 鳌占咬咬牙,令下:“退!” 一时,麓湖寨的一众兄弟连退数米,至南关峡口入口。 萧景姒又道:“再退十米。” 再退十米,便是四面环山仅容一人而行的峡谷,峡谷出口通向南关群峰的山腰。 她到底在盘算什么? 鳌占正迟疑,便又听闻一声惨叫,那女子的刀再入三分,她却面无表情,冷静至极:“你再拖拖拉拉,我立刻送你儿子上路。” 鳌占瞳孔都欲凸出来,咆哮:“快,退后十米!” 贼匪退后十米,至峡口最窄小腹地之内,隔着百米距离,鳌占握着大刀,喊:“快放了我儿子!”紧了紧手里的刀,只要鳌江脱身,他势必要将这女子碎尸万段。 “你当真要我放手?”萧景姒似思忖什么。 鳌占阴测测地盯着女子,毒蛇般狠辣的眸:“再不放人,休怪我不客气。” 萧景姒狐疑了须臾,抬起冷冷清清的眉眼:“这是你让我放的。” 言罢,她松手—— “呃……”鳌江身体抽搐了一下,脖子上的血飞溅三尺,两眼一番,便倒地不动了。 方才她那两刀,早便深入咽喉,这刀刃一抽出,颈动脉那一指长的刀口,便毫无阻隔,血流如注。 鳌江瞳孔欲裂,暴戾嘶吼:“江儿!江儿!” “爹……”鳌江呜咽了一声,便咽气了,还睁着眼,躺在血泊里,死不瞑目。 鳌占大恸,整个身子便往前一栽:“江儿!”猛地抬眼,血丝遍布的瞳孔几欲凸出,狠狠剜向女子,“你竟敢耍我!” “是你让我放手的。”她纵身一跃,跳下了岩壁,环顾四周似在寻什么,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若是我不松手,兴许还有救。” 这麓湖寨之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死一个少一个,死两个,便少一双,萧景姒抬眸,睃了一眼峡口,嗯,约摸有七八百人。 鳌占丧子,疯了一般,抬起刀便奋起直扑:“你杀了我儿,妖女,拿命来。” 萧景姒睨了一眼:“晚了。” 话落,长剑出鞘,她握剑,砍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枯树,纵身一脚踢过去,正中鳌占胸腹,他被重力击退了数米,刚要起身,那女子手中已燃了一点火星。 鳌占大惊:“你——” 素手一扬,火折子落在了那枯树上,顿时火光大作,连日晴了好些天,这枯树,遇火便着。 鳌占被火光熏红了眼,纵身跳起,一脚将枯树踢开,却不料,火星沾染之处,瞬间燃起大片大片的蓝火! 有人惊道:“不好!” 然,已经来不及了,那燎原的火势,以极其迅猛的速度蔓延扩散,冉冉浓烟里全是蓝火。 这峡谷中,被动了手脚! “这是——” “是磷粉。”萧景姒淡淡睃视。 鳌占大喝:“快!撤!” 撤?往哪里撤!怎么撤,这峡谷仅一人通行,火势如此迅猛,前进是一千米长峡谷,死路一条,后退—— 鳌占刚转身,那女子便纵身起跳,一个反踢,大石飞来,砰的一声重响,堵住了峡口。 一夫当关,易守,也宜攻,顿时,大石之后的峡谷里,惨叫连连。 原来,她从一开始,便打着全军诛灭的算盘。 凤容璃傻眼:“你、你、你——” 短短不过半响功夫,她以一人之力,反败为胜,这个女子,好——变态! “你、你——”你了半天,凤容璃都回不过神来。 萧景姒一眼暼过去:“宣王殿下,若有下次,”她郑重其事,“用点脑子。” 她是鄙视他的脑子吗? 凤容璃辩解:“萧景姒——” 她丝毫没兴趣,转身走进了火里,一身白色的劲装,未染烟尘。 凤容璃下意识喊住她:“那里没路!”峡谷里全是火光,她还能飞过去不成? 萧景姒置若罔闻,缠着一条藤蔓,攀岩而上,光秃秃的石壁上,小小的身子,飞檐走壁。 没路…… 这个变态的家伙,真特么打脸! 宁林副将上前:“王爷,我们怎么出去?” 凤容璃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等火灭了再走。” 宁林也觉得甚好,可不是谁都是那位国师大人,贸然耍帅,不烧死也会被摔死的。 半个时辰后,驻守南关峡口外的卫兵来寨中传报,二爷和峡口的八百兄弟,全军覆没,乃一女子所为。 顿时,麓湖寨中,严加防守。 此处,乃麓湖寨北侧一隅,木屋外,五步一人,严阵以待。一阵风袭过,屋外的火把晃了一下便恢复如常,毫无异动。 屋里头没有掌灯,昏昏暗暗的,窗户敞着,被风刮得咯吱轻响,月光漏进,地上,暗影重叠,忽而,有轻微脚步声由远及近。 床上的人骤然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横扫一脚过去:“谁?!” 然,那一脚,刚好被截住,对方用力一扯,对准腹下便是一脚,将人按回了床榻。 特么的,就一招,把人给拿下了?简直奇耻大辱,榻上的女子扭头就骂:“哪个龟孙子,有本事别偷袭啊!” 这榻上女子,这出口成脏的女子,正是大凉颐华长公主,凤昭芷,乃怡亲王凤朝九的双生妹妹,模样与凤朝九有八分相像,一张雌雄难辨的脸,眉宇英气十足,唯独一双凤眼,七分狂傲,三分妖娆,这眼倒还有些女儿姿态。 她凤昭芷行走战场多年,舔了多少刀口上的血,这般被束手束脚不得动弹还是头一回,更多的是兴奋,她猛地奋力跳起,一掌打向后背之人的肩,却不料,那人速度更快,擒住她的手腕借力一扯—— 咣! 好重一声响,凤昭芷再一次被压回了榻上。 又是一招!吾靠!凤昭芷扭头嚎了一嗓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声音很轻,那人说:“别出声。” 凤昭芷目瞪口呆:“女人?”整个大凉,居然还有比她还彪悍的女人?她不可思议,“你是谁?” 借着一抹月光,凤昭芷审视,只模模糊糊瞧见一张女子轮廓,娟秀精致的眉眼,一身利索的白衣,长发高高束起,温柔雅致的眼眸,却含缕缕冷清,像极了早年间她在大漠见过的孤狼。 她道:“我是来救你的人。” 容颜温婉,她一身孤勇,独闯了麓湖这龙潭虎穴,此人,唯有萧景姒。 凤昭芷半年前便出使牧流族,并不识得对方,戒备警觉地地打量她:“你到底是谁?本公主凭什么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来杀人灭口的!” 萧景姒略微思忖,说:“你别无他法。” 好一身嚣张气焰! 凤昭芷一个勾腿,缠住对方,奋力一扑,直奔着对面女子腰腹下的大穴劈去。 对方用左手去挡,慢条斯理般,微微一转,以柔化刚,反手卸了凤昭芷的八分力道,随即,脚上一顶。 咣! 丫的,又是一招,让她动弹都动弹不了一下,凤朝九趴在床上,捶胸顿足。 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屋外突然有说话声。 “五爷。” 来人是麓湖寨的五当家,钱侯海,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得尖嘴猴腮,骨架很小,看着面相十分阴柔。 此人武艺一般,却精通阵法,是以,在麓湖寨一众兄弟中,也颇得重用。 钱侯海走至门口:“你们都退下,我有些话要问里面的人。” 守门的兄弟有些为难:“大哥说了,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人质。” 钱五爷冷言:“有我在能出什么事?” 就是因为有你在才容易出事啊!麓湖寨谁不知道五爷最好女色,被掳上山的女人,被他玩死的占多数。 见人还不让开,钱侯海疾言厉色:“还不快滚开。” 那守门的弟兄无法,咬咬牙还是让开了,只叮嘱了一句:“那五爷您快点。” 钱侯海这才笑眯眯地与那人讲了几句荤话。 屋里头,榻上两人还在僵持,眼看着钱侯海就要进来,凤昭芷倒不急了,她就不信这女子还敢明目张胆:“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萧景姒沉吟了一下,抬手,一记手刀,敲晕了凤昭芷。 屋外,钱侯海摸黑进了房,急急唤道:“美人。” 她不容思忖,随手将凤昭芷放进了床榻旁的大箱子内,落锁,一脚将箱子踢到了床底下。 嘎吱一声,门被钱侯海上了锁,他眯着细长的眼,摸索而进:“美人,你在哪?” 萧景姒躺在床榻上,拂袖将纸窗关上,顿时,没有一缕月光漏进,屋里漆黑一片。 钱侯海怔了一下。 榻上女子的声音悠悠响起:“我在这。” 这女子娇软之音,怎得柔媚,怎得勾人。钱侯海只觉体内邪火乱窜,等不及多想,脚下便酥软了:“美人想玩,五爷我奉陪到底。” 第八十二章:放了阿娆,我降 这女子娇软之音,怎得柔媚,怎得勾人。钱侯海只觉体内邪火乱窜,等不及多想,脚下便酥软了:“美人想玩,五爷我奉陪到底。” 说罢,钱侯海正欲将美人抱个满怀,却扑了个空,屋中昏暗,只模糊见那榻上女子慢条斯理地翻了个身,侧躺,修长的腿微微勾起,缓缓欲出。 色令智昏…… 钱侯海直勾勾地盯着,看红了眼,他搓搓手,喉间吞咽:“美人。”挪步,上前,一双微微泛黄的手,探向那腿根,差之毫厘间,女子骤然踢腿,一脚勾住钱侯海的脖子,一个用力翻转,一番天旋地转,钱侯海被重重踢倒在地,他正欲翻身而起,后背便抵上了锋利的刀刃。 “别动。” 女子的声音,极其寒冽,却又极致悦耳。 美人为馅,要先发制人,如此轻而易举。 钱侯海趴在地上,唇角笑意阴沉:“你不是凤昭芷。”他与凤昭芷交过手,这女子这般身手,凤昭芷还远远不及。 萧景姒将短刀逼近一分:“不准出声,否则我要你的命。” 他笑,扭头看萧景姒,眸光似打量猎物一般,兴致勃勃:“还是朵带刺的娇花呢。” 钱侯海的话刚落,后背短刀猛地刺入三分,他痛得正欲惊呼,耳边传来女子冷若冰霜的话:“不怕死的话,你可以叫,也可以反抗。” 好个嚣张妄为的女子。 钱侯海骤然反手袭向萧景姒,她侧身闪躲之时,钱侯海用力挣脱,滚至几米开外,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弹跳而起,猛扑向萧景姒,却见她不退反进,倾身后仰,匕首擦过她腹部,她反身擒住钱侯海的手,用力一劈,他一声闷哼,手中匕首脱落坠地,还未来得及挣脱女子的桎梏,咽喉处便抵住了一把短刀。 “你——” 钱侯海刚张嘴,下巴被擒住,一颗丸状物体顺着咽喉而下,他下意识便要吐出来,下巴却被一只凉凉的小手抓住,用力一托,嘎吱—— 骨头错位的声音,钱侯海疼得两眼一翻,下巴便被卸了,他捂住腮帮子,说话漏风:“你给我吃了什么?” 红唇张张合合,她说:“毒药。” 钱侯海脸色骤变,想运功吐出来,下巴却痛得麻木了,丁点力都使不上,喉间匕首又近一分:“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听话。” 他一言不发,疼得眼眶欲裂。 萧景姒沉声:“颐华长公主从牧流族带来的东西在哪?” 此时,已月上树梢头,申时,太子求见帝君,密谈多时,夜里,帝君一纸诏书便送了太子府。 “圣上有旨,今有白屏贼匪,挟皇家公主以令诸军,扰民以聊生,令太子领军五千,赴白屏山招降。” 一旨诏书,太子领军,众人皆惊。 座下谋臣疑虑:“皇上何以要招降了这帮乱臣贼子?天家王爷那么多,又为何让殿下去白屏山招降?” 凤傅礼似笑非笑,只道一句:“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此话引人深思了,白屏山那帮乌合之众,到底有什么筹码?让帝君这般瞻前顾后? 白屏山北侧峡谷尽头,不见木屋,乃几座山峦建成屏障,扒开蔓延茂盛的藤蔓枝丫,有一洞府,四下静谧,引路之人停在了那洞口, 钱侯海指着洞口:“你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萧景姒言简意赅:“打开。” 他照做了,挪动了山峦右侧的大石,入口现,道:“解药给我。” 萧景姒摊摊手:“没有解药。”她拂了拂发间的珠钗,“不过刚才喂你吃的,是上好的白玉珍珠。” 钱侯海闻言,脸色红白交错:“你耍我!” 萧景姒不置可否。 没了顾忌,钱侯海双手成爪,攻向萧景姒,这个女子,他真恨不得将之剥皮抽筋,方解心头之恨。 然,这精通阵法的钱五爷,拳脚功夫哪里是萧景姒的对手,她微微侧身,绕到钱侯海后背,随即,抬脚,一脚将人踢进了洞口。 “啊——” 惨叫声传来,萧景姒看了一眼洞中,果然,有暗器防守。 待到箭矢全部射出,萧景姒取了入口照明的火把,走近洞中,狭窄的通道口,钱侯海躺在血泊里,眼还来不及闭上,满眼惊恐,并未瞑目,萧景姒睨了一眼:“我早便说过,不要反抗。” 她高举火把,将昏暗的洞府照亮,入目的皆是琳琅满目的财宝,还有大量的军用物资。 果然,她猜得没错,白屏山便是太子凤傅礼的一个暗中据点。 牧流族的贡品被放置在最里侧,她只取了一个沉香木的锦盒,随即,将所剩的磷粉全部洒下,扔了火把,转身飞出,只听见身后砰的一声,火光大作,瞬间,遍地燎原。 是夜,有风,东南方向而来,乃顺风,麓湖寨上方,有浓烟飘来,顺着风势,不大一会儿,周边的木屋便染了火星,顿时,火势蔓延,亮如白昼。 孙敬瞿虎等人闻见外头喧嚣,一同出了木屋,入目便是北侧冉冉升起的火光,下面的兄弟来报:“大哥,走、走水了!” 面具男人大骇:“那是哪个方向?” 孙敬脸色一沉:“不好,是库房!”刻不容缓,他高喊道,“救火,快救火!” 这火势,太猛,不像天灾,更似人为,这麓湖寨里,有人闯进来了,而且,来者不善!面具男人急急喊道:“殿下要的东西不容有失,封锁所有下山的通道,行迹可疑之人全部拿下!” 顿时,寨中一片混乱。 连日天晴,这麓湖寨一到冬天,四处都是干枯的灌木,极其易燃,火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北侧一隅的木屋外,火星还未蔓延至此,只是有浓烟传来,只见屋外十米远,有男子捂着口鼻站着,偶尔咳嗽几声,远处火光明亮,照着他背影修长,穿着一身华贵的月白色衣裳,脖颈上,还围了一条上好的白色貂毛,衬得一张小脸白皙剔透,凝脂玉肌。 “侯爷。”木屋那边,跑来两个黑衣劲装的男子,皆脸戴面具,说,“侯爷,外面的人已经解决干净了。” 捂着口鼻的男子转过身来,放下袖子,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冰肌玉骨的,眉眼秀气精致,再加上那一身华服,怎得一个翩翩俊俏公子哥。 这娇俏的人儿,可不就是圣上钦封的温伯侯,也海温家的第九代嫡传当家,温思染。 他似乎嫌烟呛人,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绸绣帕,叠整齐了,遮住口鼻,然后说:“把面具给我。” 两个黑衣劲装男都迟疑了,他们是温思染花重金请来的保镖,行走江湖的道上人,便支支吾吾:“侯爷,这——”他是杀手啊,这脸怎么能给别人看。 温思染一脚过去:“还不快给我!”他嚎,“要是让凤昭芷那个女人看见我来救她,还不得意死。” “……”那您别来啊!成天追着颐华长公主天上地下的时候怎么就不见有羞耻感,现在装矜持了! 保镖们敢怒不敢言,还是屈服了金主爹爹的淫威,递上了面具。 温思染戴好面具,指着那个因为没有面具都不敢抬头的男人:“你,在前面带路。”扭头,又指另外一个,“你,在后面保护我。” 前面那个身强体健的,叫金子,后面那个人高马大的,叫银子,保镖四人,还有两分别叫元宝和财宝,都是温大公子亲自赐的名,奸商本质显露无疑,金银财宝等人岂止不满,简直想甩手不干了,奈何温大公子出的银子多,就忍了,堂堂江湖杀手榜排行前十的道上人,顶着金银财宝的马甲,真是一点都威武雄壮不起来。 温思染戴着面具,再用绣帕覆面,这才摸进木屋,猫手猫脚地,小声喊:“凤十七。” 温伯侯称呼颐华长公主,就是一口一个凤十七,大凉也没谁了。 “凤十七你在哪?” “凤十七。” 金子摸摸没有面具的脸,谏言:“侯爷,您这么喊,颐华长公主一听就知道是您了。” 温思染想了想:“你说得有理,回头有赏。” 金子笑眯眯:“谢谢侯爷。”这温伯侯手下当差,虽然比死都磨人,好在时不时有赏赐。 听了金子的话,温思染改口,纠结了很久,他喊:“昭芷。” 金银财宝四人忍住不笑。 额,有点羞耻感怎么回事,温思染立马改口,换了个称呼:“男人婆!” 侯爷真是分分钟暴露身份,整个大凉,除了温伯侯还有哪个敢这么喊颐华长公主,简直明目张胆地找死。 喊了几声,屋里都没人应。 温思染挠挠头:“她怎么不应我?”又拂了拂秀发,“是不是不在这里?” 银子笃定:“侯爷,属下查实过了,被掳来的人质就是关在这间屋子里。” 温思染就不骂他了:“要是你查错了,扣你这个月月俸!” 银子:“……” 侯爷这动不动就扣月俸的毛病,是屡教不改,基本金银财宝四人每月的月俸会被扣光,领的都是赏赐。 为了不被扣月俸,金银财宝四人立马四处搜罗。 财宝最先发现:“侯爷,这里有个大箱子。” 果然,温思染抬抬手:“有赏。” 床底下,有个半人高的箱子,那大小,装一个凤十七绰绰有余,温思染命令财宝:“给我打开。” 财宝用剑撬了几下:“侯爷,打不开。” 温思染指着他的鼻子训:“连把锁都打不开,本侯爷要你干什么?扣你月俸!” 财宝:“……”他月俸早就被扣光了好吗? 元宝上前:“侯爷,要不属下把它劈开?” 温思染思考:“万一凤十七在里面劈到她怎么办?”他瞪了一眼,说,“扣!月!俸!” 元宝:“……”反正他的月俸也扣光了。 金银财宝四人没法了:“那侯爷您说怎么办?” 温思染想了想,命令元宝和财宝:“你们两个把这个箱子给我搬走。” 两人刚把箱子抬起来,温思染就凑过来问:“重不重?比凤十七的重量如何?” 他们又没抬过颐华长公主,摇头,“属下不知。” 温思染言简意赅:“扣!月!俸!” 元宝和财宝都麻木了。 这时,屋外头有悉悉索索的声响,温思染立马躲到金子的后面,竖起耳朵:“外面什么声音?是不是我们被发现了?” 银子躲在门后,从门缝里看了看外面:“侯爷,不是我们,外面在捉拿纵火的小贼。” “小贼?”不是凤十七吧!嗯,那个男人婆才坐不住呢,温思染改了主意,“把箱子扔了,我们去捉贼。” 且说那纵火的小贼,一把火,几乎烧光了麓湖寨的半壁山头,库房洞口外,面具男人握着剑,坐在马上环顾四周:“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话音落,面具男人正上方,突然有大石砸下来,男人一踢马腹,飞身躲开,那马被砸中,倒地呜咽。 男人骤然抬头,见洞口上方的峭壁上,女子正坐着,怡然自得,火光刺目,她周身像笼了一层光华,灼灼其华。 男人惊道:“是你!” 萧景姒飞身落下:“嗯,是我。” “南关峡口助宣王脱困的人也是你?” 她承认,落落大方:“是。” 男人未曾料到她只身一人,还能这般不惊不惧,冷笑:“白屏山之事与国师大人无关,你何必自找麻烦。” 俨然,这面具男人是认得萧景姒的。 她沉静的眸,仍是心平气和:“是我自找麻烦了,让你看见了我的脸,那么,”她回头,看了一眼火光,眯了眯眸子,“就只能杀人灭口了。” 面具男人大惊失色,立马拔剑出鞘,却不料女子速度那般快,甚至未看清她衣角,人便已挪到了他身后,擒住他一只手,反手一扭,他的剑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腰间大穴被重重一按,顿时四肢麻木,一下都动不了。 他的刀柄,在她手上,命悬一线,男人慌了:“国师大人这么聪明,应该猜到我是谁了。” 她拿下他的面具,半分惊讶也没有,面具下之人是翰林院学士张显,鲜少人知,这平日在朝中低调无为的张学士,乃太子凤傅礼座下第一谋臣。 她太过无波无澜,张显捉摸不透,只是抵在喉咙的剑尖冷冰,叫人胆颤惊心,张显不自觉地发抖:“我是太子的人,你若是杀了我——” 她缓缓打断:“那便更不能留了。” 话落,她毫不犹豫地将那剑抽出,剑尖贴着咽喉,看似轻轻一滑,一剑封喉。 “你——” 张显张张嘴,颈动脉血流如注,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上一世,便是张显出谋划策,谏言新帝凤傅礼,斩废后左膀右臂,致使洪宝德入狱,秦臻被发配至越岭边关为奴。 这太子谋臣张显,该死。 片刻之后,孙敬率弟兄前来,四下寻找,未见其人身影:“先生呢?” 瞿虎指着浓烟滚滚的山头:“那、那里。” 众人望去,只见一人躺在火中,浑身是火,面目全非,一旁,青面獠牙的面具被扔在地上。 究竟是何人,连太子殿下的暗使都敢杀,将这麓湖寨翻天覆地。 孙敬眼底,难掩惊乱:“守住所有下山的路口,任何可疑之人全部拿下。” 酉时方过,白屏山山脚,怡亲王驻兵在此,有贵客到访,也不等通传,直接便进了营帐。 凤朝九微微惊讶:“你怎么来了?” 楚彧落座,懒懒半靠椅背,美眸轻抬:“看戏。” 这家伙! 凤朝九也不避讳,自顾与几个副将排兵布阵,楚彧嫌弃了一番茶水,偶尔扔几句冷冰冰的话,话虽不好听,却中用,他啊,素来无所不能,这行兵打仗之事,自然也是精通。 这时,帐外有人来禀报。 “王爷,白屏山上走水了。” “是何故?” 探兵回禀:“暂且不明。” 凤朝九闻言,笑道:“倒是天助我也,传本王令,攻山。” “是。” 凤朝九转头,睨了一眼楚彧:“要不要一起去看戏?” “我困了。”楚彧起身便走,兴致缺缺。 得,他嗜睡! 菁华上前,提醒:“世子,温伯侯还在山上呢。”虽确认了怡亲王有了攻山的法子,但眼下这大火,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楚彧义正言辞:“关本世子什么事?” 菁华默:怎么说,辈分上也要喊一声外公啊。 楚彧哼了一声,十分嗤之以鼻:“他自找的。” 菁华正欲再劝说几句,见宣王殿下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楚彧,你女人当真变态。” 楚彧二话不说,一个杯子就砸过去,正中凤容璃脑袋,砸得他嗷嗷乱叫。 一屋子副将都惊呆了,菁华面不改色,讲国师大人的坏话,他家世子爷可不准。 凤容璃捂着脑袋哀嚎,他不服:“你女人她一个人干掉了南关峡口八百贼寇,她哪里不——” 变态! 凤容璃乖乖闭嘴,往后退了好几步,省得又被砸。 楚彧盯着他:“你说什么?” 凤容璃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毛骨悚然的,说话不太利索:“你女人——” “她在白屏山?” 楚彧的声音,有些轻颤,眼底乱得厉害,如此这般,方寸大乱…… 凤容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女人是背着她男人去的,说:“就她一个人,入了贼窝。” 楚彧身子一晃,本就白皙的脸,更是毫无血色。 菁华赶紧上前去扶,他觉得宣王殿下是故意的,专攻世子爷的软肋。 凤朝九抱着手,颇有几分瞧戏的姿态:“楚彧,现在这闲事你还管不管?” 楚彧是关心则乱,凤朝九倒觉得,就算是萧景姒一个人进了贼窝,该烧香拜佛的,也是那群贼寇,楚彧家这位,什么时候吃过亏,就是不知晓她这次又是瞧上什么了? 瞧瞧楚彧,那副天快塌下来的样子,扶着桌子,站都站不稳,白着脸,红着眼:“传令钦南王府,援兵。” 菁华就问:“多少人马?” 楚彧冷冰冰的眼神,毫无一点温度。 菁华立马道:“我这就差人让王爷把所有人都调来白屏山。” 钦南王府明着在凉都养了一万人,暗地里,就不得而知了,全部调来,这是要把白屏山掘地三尺的阵仗。 楚彧大抵真是急坏了,气血不顺,一阵咳嗽。 “世子,您别急。” 楚彧对菁华吼:“快去!” 菁华是再不敢耽搁一刻了,脚下运功,不用走的,用飞的,心下明白,国师大人无碍便罢,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世子爷势必会殃及池鱼。 凤朝九冷不丁,扔了句:“楚彧,你也太厚此薄彼了。”方才他还一副老子不管闲事的姿态,转眼,搭上了萧景姒,他就倾巢而出了。 楚彧此人,甚是重色轻义! 凤容璃也帮腔:“就是!”再说,楚彧家那位,哪里是等闲。 楚彧冷眼一抬:“滚开,别挡着我的路。” 凤家叔侄:“……”滚开了,不想说话,割袍断义吧! 戌时时分,白屏山大乱方歇,一众兄弟在寨口严守,麓湖寨内,火势汹涌,不止不休,寨外,五步一兵,严阵以待。 “大哥!” “大哥,人被擒住了。” 孙敬立马下马:“快带上来。” 众人皆抬头望去,只见四人押送女子过来,那女子被捆绑着,脖颈上架着两把大刀,远远望去,她眼瞳亮极,丝毫不乱。近了,才瞧清她的模样,染血的白衣,散乱的发,脸上沾满脏污,却遮掩不住轮廓精致,眉目清婉,生得极其貌美,然,一眼惊心动魄,不是那容颜,而是她那一身清冷无畏的气度。 这女子,好胆识。 孙敬走近,端详:“杀我二弟五弟的人便是你?” 她道:“是。” 方一开口,女子声音十分好听,如此平静沉稳,哪有半分受制于人的慌乱。 “火烧我白屏山、盗取龙藤花的也是你?”孙敬瞳孔微微扩张,直直盯着女子。 她自始至终处之泰然:“是。” 孙敬怒极,反笑:“好,有胆量,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硬气到什么时候。”他一声令下,大喝,“把她给我绑到绛火台,我今日便要替我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半柱香后,麓湖寨外驻守的弟兄慌慌张张赶来,寒冬腊月出了一身的汗。 这是又有事端了。 “大哥,有人攻上山来了。” 果然,事态越发严峻,完全不在掌控,便是见惯了血雨腥风的孙敬也不由得心慌:“来了多少人马?” “一眼瞧去,山下全是人,估、估摸,”那传话的弟兄冷汗直下,舌头都不利索了,“估摸有、有好几万人。” 好几万……这哪是招降,分明来势汹汹! 孙敬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有些颤了:“来的是哪方人马?” “是钦南王府。” 孙敬这下是真六神无主了:“为何会是钦南王府?” 天家那一家子明争暗斗的事,与钦南王府有什么干系?只是现如今,钦南王府管了这事儿,那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楚家说了算。 大事不妙! 孙敬当下便说:“那绛火台的人看紧了,绝对不得出了岔子。”他敢笃定,这独闯白屏山的女子定是这场祸事的关键。 这厢,寨中一众兄弟人心惶惶,那番,温思染趴在十米开外的灌木丛里,伺机而动。 他两手举着树上折来的枝丫,挡住自个的脸,保镖那搞来的面具不知道被扔哪去了,竖起耳朵趴着,隔得太远了,听不清那边说了什么,也看不清绑在绛火台上女子,只觉得那人身形曼妙得紧。 想不到凤十七那个男人婆脱了盔甲这么女人! 温思染又瞧了好一会儿,命令左边的金子:“你,”指了指绛火台上,“去把人救下来。” 金子看了一眼聚众在寨口的一干贼寇:“侯爷,”他很为难,一点都不甘愿的样子,“我们寡不敌众。” 温思染瞥他:“你不是江湖第一吗。”他还记得他以前那个很蠢很蠢的名字,叫吴不败! 金子羞愧难当,连连摆手,甚是谦虚:“江湖论剑的时候,高手都有事没去,去的都是沽名钓誉的名门正派,都是些花架子。” 银子财宝等人,也都跟着点头。 温思染听了,简直大吃一惊,难以置信,气不过,就数落他们哥四个:“哼,招摇撞骗!浪得虚名!” 金银财宝都不吭声。 温思染不由分说,蛮不讲理:“我不管,你想办法把人给我救下来,不然,”一张俊秀的小脸红扑扑的,他恶狠狠威胁,“回去就给我卷铺盖走人,俸禄一个子儿都别想要了。” 他太得意忘言了,嗓门一嚎,于是乎惊动了寨子外巡逻的人,顿时十几人举着火把闻声而来:“什么人?!” 金子大喝;“不好,侯爷,我们暴露了!” 温思染立马爬起来,脚下生风拔腿就跑,金银财宝四人前后左右护着他,哥四个功夫也是极好,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又带着温思染这个半点拳脚都不会的金贵公子哥,很快便落了下风。 对方人马来了一拨,又来一拨,金子当下便做了决定:“侯爷,您快跑,我们掩护你。” 温思染一脸正气:“我堂堂温伯侯,怎能弃械投降,若是让人知道我抛下兄弟自己逃命,本侯爷的面子还往哪——” 豪气云干的话还没说完,一把长刀挥过来,温思染双眼瞪直,懵在了当场。 好在财宝一把剑劈过来,替他挡了回去。 温思染惊魂甫定,倒吸了一口冷气,当下就刻不容缓:“你们顶着,我先撤。”拔腿,转身,手刀逃跑。 一口气跑了百来米,突闻马蹄声,温思染眺望而去,定睛一看,然后松了一口气,跑上前去,盯着马上的人,气喘吁吁地说:“侄孙,你终于来救我了。” 这侄孙,唤得正是楚彧。 温思染看着钦南王府的军旗,一脸崇拜,他家外侄孙带着千军万马,挥兵而来,简直是酷毙了! 楚彧敛着一双凉眸:“你挡到我的马了。” 温思染呆愣在当场。 楚彧没有半点耐心,踢了踢马腹,面无表情地命令:“碾过去。” 那马儿,自然听得懂,马蹄直接踢出去,还好温思染机敏,迅速闪开了,他苦着一张俏脸,问菁华:“你家世子难道不是来救我的?” 不待菁华解释,温思染就听见楚彧唤了一声:“阿娆!” 这语气,颤颤巍巍,慌张惶恐。惊得温思染目瞪口呆,扭头就看见楚彧跌下了马。 温思染:“……”他家楚侄孙,可能犯病了,身体不好。 凤朝九上前,拦住楚彧下意识迈出的步子:“楚彧,别自乱阵脚。” 怎么能不乱,那火光汹涌的高台上,绑着他的阿娆,磕着碰着了,都能要了他的命。 楚彧顾及不得,只身走过去。 高台上面,碎石堆砌,所有弓箭都开了弓,箭在弦上,孙敬大喝:“山外何人?” 他道:“楚彧。” 一时,缄默,许久,只闻楚彧冷冷嗓音响彻山间,字字清晰,字字铮铮:“放了她,本世子给你们一条活路。” 温思染在一旁帮腔,狐假虎威:“对,放人!还不快把颐华长公主给放了。”指着楚彧说,“这可是钦南王府的常山世子,要是你们不从,通通杀无赦!” 绑在绛火台上的女子,满脸脏污,温思染就觉得那曼妙的人儿,就是凤十七,就是觉得奇怪,楚彧怎么突然管起天家的闲事儿来了。 那方,孙敬站在绛火台旁,手握大刀指向女子:“哼,这个女人在我白屏山的地盘上杀人放火,今天我就用她的血祭我的兄弟,以振士气!” 话落,刀光一闪,横劈而下。 楚彧大喊:“慢!” 他方寸大乱,身子踉踉跄跄,一步一步走上前,走进那随时会被扔掷而出的大石下,赤手空拳地站在了无数弓箭之前。 “世子爷!”菁华眼都红了,却不敢妄动,生怕敌方的箭矢会猝不及防。 楚彧却置若罔闻,眼里只那有绑在绛火台上的人影,他声音软下,束手投降:“要怎样你才放人?” ------题外话------ 温逗逼和凤昭芷可以领养了。 月票走起来! 第八十三章:很轻地咬阿娆 楚彧却置若罔闻,眼里只那有绑在绛火台上的人影,他声音软下,束手投降:“要怎样你才放人?” 只要事关萧景姒,楚彧便束手无策,只能降,也只敢降。 楚彧投鼠忌器,孙敬也察觉到,手里这张牌极是好用,便肆无忌惮了,走近绛火台,一把捏住萧景姒的下巴:“我要她血债血偿。” 楚彧顿时便红了眼,死死盯着那孙敬的手,眼覆寒霜:“她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本世子杀光你白屏山活口。” 正是僵持时,温思染突然大喊一声:“等等!”他擦亮了眼,这才瞧清楚,“她不是凤十七!凤十七呢,她在哪里?”他扭头问楚彧,“这个女人是谁?” 温思染跟着凤昭芷在牧流族浪迹了半年,哪里知道楚彧那点风流韵事,只是很恼,居然没看到凤十七,他大喊大叫:“凤十七在哪里?把她交出来!” 楚彧冷冷一眼,冰冻三尺,温思染就闭嘴了。 对视孙敬,楚彧道:“我可以给你指条活路,”他目光灼灼,看着他的阿娆,敛下眸中暴风雨欲临的阴沉,只道,“放了我的女人,人质,”楚彧指温思染,面不改色,“他给你便是。” 温思染懵逼,全程懵逼。 凤朝九顺势而道:“也海温家的温伯侯,他的命,可比你手里那个女人值钱多了。” 孙敬等人将目光落在那年轻俊俏的公子哥身上。 命很值钱的温思染有种被一万道眼刀凌迟的错觉,他无法置信:“菁华,我是不是耳背了?”他问菁华,“你家世子要用我去换女人?!” 菁华学着他主子,面不改色,临危不乱:“侯爷,你没听错。”菁华笃定,即便孙敬换了人质,世子爷也会一窝端了麓湖寨,说白了,温伯侯就是个牺牲品,这么一想,看温伯侯的眼神,温暖了一点点。 半年不见,楚彧有了女人便罢了,还为了女人连长辈的死活都不管,这简直是一万点暴击!温思染暴怒:“楚彧,你大逆不道!” 还有更大逆不道的。 不待孙敬二者择其一,楚彧挥袖,一阵妖风起,温思染便双脚离地,以直线距离被扔上绛火台,孙敬下意识就挪开了架在女子脖颈的刀,伸手去接,然,被捆在绛火台的女子突然一个反手,擒住了孙敬的手,重重一个横劈打在孙敬手上,他右手一麻,刀落,刚要去接,女子一脚踢起,纵身一跃便截下了刀柄,另一只手一把反擒住孙敬的肩,他刚要抬手,刀刃便架在了喉咙,耳边,女子嗓音微凉:“别动。” 孙敬如坠寒潭,一动不动,寨中所有弓箭手的矛头顿时全部指向萧景姒。 这一番变故,在须臾之间,没有人看清那绛火台上的女子如何解开了捆绳,如何制住了身形高大的孙敬,倒只闻咚的一声,温伯侯大人从绛火台上摔下来,四脚朝天,哀嚎不断。 金银财宝四人,突然觉得,常山世子家这位,帅毙了! 擒贼先擒王,顿时,形势反转,群龙无首,麓湖寨的一干人等六神无主。 六神无主的,还有一人,常山世子楚彧,方才强装镇定,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怕极了,出了一身汗,心有余悸,喊道:“阿娆!” 萧景姒对他微微颔首,楚彧却完全没有被安抚到,紧紧盯着两侧的弓箭手,额角青筋都隐隐浮现:“阿娆,你快过来,危险!” 他可以不惜代价,却容不得她丝毫冒险。 只是,萧景姒啊,素来险中求胜,一贯作风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将刀口逼向孙敬脖颈的动脉,一字一字掷地有声:“放下武器,退至十米外!”一眼扫过身后麓湖寨的众人,高声道,“否则,强攻!” 若退,十米之后,入峡口,进退维谷,这一退,必输无疑。 孙敬怒喊:“都不准退!”声音振聋发聩,孙敬气运丹田,高声,“她若杀我,也难逃一死,她不敢——” 话还没说完,刀口入皮肉三分,血溅高台,孙敬两眼一翻,半条命没了,脚下虚软,摇摇欲坠。 这女子,没有她不敢的! 她再说一遍:“不降,那么,死!” 盗朝贡,火烧白屏山,南关峡口八百兄弟全军覆没,二爷五爷都命丧她手,她甚至深入腹地扭转乾坤,这样的女子,没人会知道,她还有何事不敢为,何事不能为。 麓谷寨中的弟兄,渐进都放下了武器,退至十米之外。 纵有千军万马又如何,没了武器,退至四面楚歌的关口里,要拿下,易如反掌。 这一仗,还没打,萧景姒便大获全胜了,她赌的,不过是那贪生怕死之心,不过是那不堪一击的狭义忠贞,还有杀鸡儆猴的威慑,如若不然,她腹背受敌,怕是难逃这千千万万的弓箭。 攻计为策,攻心为上。 萧景姒冷笑:“这就是你的兄弟,你的战友,看,他们都背叛你了。” 孙敬呜咽,张张嘴,颈动脉便血流不止,眼底,也似染了血一般,殷红一片,耳边,那女子自始至终都淡然自若:“你看明白了也好,可以瞑目了。” 话落,她握紧刀柄,手腕一转,血溅三尺,动作快极,甚至连呻吟声都没有,孙敬便一头栽下了绛火台,一命呜呼。 萧景姒转身,看着楚彧的眼,一言不发,他懂,他从一开始便懂她的谋略,不需言明。 楚彧抬眸,字字寒冰:“守关口,以箭远攻,一律,”他微顿,道,“杀无赦。” 寨口十米外关口,一夫当关,若敌军退至此处,要全军歼灭,也不需损兵折将,他与他的阿娆,不谋而合,只是,他不若阿娆那般大胆,敢拿自己诱敌,他舍不得。 令下,楚家军万箭齐发,远攻不近,麓湖寨等人,无路可退,毫无抵抗之力。 萧景姒一脚将白屏山的旗子踢进了绛火台,纵身飞下,楚彧走近,拉住她的手,手心全是汗:“你吓死我了。” 萧景姒任楚彧紧紧抓着手,对他浅浅一笑:“我是故意的,不然近不了孙敬的身。” 楚彧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脏污:“我都知道。” 她笑,自然知道楚彧心思过人,所以才敢孤注一掷。 “我的阿娆才不会败给那群乌合之众,我也知道,你要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他们,我来时便猜到了,不然我早就一箭爆了那个混蛋的头,才不会容他碰你的脸。” 他一眼便识穿了阿娆的心思,是以,才会将温思染扔出去,让阿娆有机可乘,才会步步受制于人,诱敌松懈。 只是,诱敌是真,心急如焚也是真,他都快吓死了,生怕他的阿娆有丝毫闪失。比起以身试险,他宁愿不惜代价,他贯来便喜欢简单粗暴的血雨腥风,万无一失便好,奈何,他的阿娆喜欢攻心攻计,走最聪明的捷径。 楚彧喜欢极了这般的她,又担惊受怕得很,他一脸严肃:“以后不准拿自己犯险。” 萧景姒笑吟吟地。 楚彧又怕她不喜,解释说:“我不是要管你,我只是担心你。” 她点头:“嗯,我知道。”知道楚彧心思缜密,他不谋,只是站在她身后,纵容她肆无忌惮罢了。 楚彧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好耐心地给萧景姒擦脸,再擦手,他雪白的素锦衣袖弄得大片大片脏污他也不介意,动作轻得不得了。 对此种种,温思染都看傻了眼,从地上爬起来,掸掸土,缓了缓屁股着地的痛感,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语气很震怒:“楚彧,这个女人是谁?!” 楚彧懒得理,拉着萧景姒远离战场喧嚣,走到安静的地方。 这时,凤容璃凑过来:“萧景姒,你功夫是谁教的?”他决定,要去拜师。 萧景姒想了想:“秦臻。” 凤容璃深思了,他怎么觉得秦臻这个师傅还不如徒弟。 温思染竖起耳朵听到了:“你是萧景姒?!” 她颔首。 “难怪,”温思染一脸正经,“难怪大凉百姓都传国师惑政,妖女当道。” 萧景姒一时答不上话,却是楚彧,挥袖掠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了温思染脑门上,然后他抱头鼠窜,哭天喊地。 凤容璃不厚道地笑了,揉揉自己之前被茶杯砸的脑门,他决定,以后绝对不当着楚彧的面说他女人的坏话。 “不知国师大人有没有看到舍妹?”凤朝九问。 萧景姒道:“颐华长公主被我锁在了北院的箱子里,并无大碍。” 若非萧景姒插手,光凭凤昭芷一身蛮力,怕是要吃亏了去,凤朝九拱手,难得正经:“多谢。” 温思染一惊一乍:“是不是床底下那个半人高的红木大箱子?” 萧景姒点头。 温思染大喊一声坏了,问金子和银子二人:“你们把那个箱子扔哪了?” 金子摸摸鼻子,心虚:“世子爷你说要去抓贼,属下们就把箱子扔在山腰上,大概,”好害怕啊,“大概滚到了河谷里。” 温思染一听就暴跳如雷了:“还不快去捞人!” 金银财宝四人刻不容缓,直奔北院的山腰,一路就听见温思染骂骂咧咧,没完没了:“凤十七要是有什么事,本侯爷完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扣俸禄!” “跪算盘!” “卷铺盖全部滚蛋!” “滚蛋也不给抚恤金!” “……” 凤朝九摇摇头,便不跟过去了,这温伯侯虽不靠谱,不过对十七的事,还是上心得紧。 自然上心,不然也不会钻狗洞溜来白屏山英雄救美,虽然过程有点不尽如意,想法还是勇气可嘉的。 这时,山腰下马蹄声声,菁华前去查看,片刻折回楚彧身旁,道:“世子,太子来了。” 楚彧兴致缺缺。 凤朝九耸耸肩:“他来晚了,只能替他们收尸了。” 马踏声逼近,萧景姒起身,看着楚彧:“我没有马。” 他笑,牵来一匹温顺些的马:“我带你下山。” 她说好。 那么多马,就牵一匹是几个意思,菁华识趣,落后几步追去。 须臾,太子凤傅礼打马而来,凤朝九抱着手,好整以暇。 凤傅礼恭请:“十六皇叔。” 凤朝九作出一副惊讶状:“太子突然来此,不知所谓何事?” 凤傅礼道:“本宫奉父皇之命,前来招降。” 凤朝九摊摊手,一脸遗憾:“那不巧,白屏山乱党不从服管,顽固反抗,本王已令其拿下,违逆者杀。”指了指大军身后的寨子,“太子,你晚了一步。” 凤傅礼抬眸望去,火光亮如白昼,只见峡口中,浮尸遍地,他脸色骤变,双拳,缓缓收紧。 远去千米,白屏山的另一侧山道上,马儿缓缓地跑,夜色微凉,月儿半弯,落下一盏月华,地上,人影交叠。 萧景姒坐在前面,身披着楚彧的衣裳,许是有些倦,靠着他,敛着眸,耳边,心跳声有些急促,微乱。 “此番阿娆是想除掉凤傅礼的心腹?”楚彧的话,便在她耳边响起,轻轻柔柔的,“如果是的话,我可以替你做的,”阿娆太孤勇刚强,虽欢喜她的性子,却也心疼她。 她靠着他,微微侧着头与楚彧说话:“这只是其一。” “阿娆你还想要什么?” 若是她告诉他,他定会给他家阿娆抢来。 萧景姒对他并不隐瞒:“我要颐华长公主带回来的龙藤花。” 那龙藤花,是救命的东西,楚彧皱着眉,问:“给凤旭?” 萧景姒摇头,回眸看他:“给你。” 上一世,因着温思染的缘故,楚彧还是上的白屏山,那龙藤花便落入他手,他明知晓她是为太子而策谋,还是将龙藤花送到了太子府,她的手里。 这一世,她只想给楚彧,将她所有谋来的东西,都给他。 楚彧是很欢喜的,脸红红的,很想抱着阿娆的腰摇尾巴,挨得近了,鼻尖都是她的气息,有淡淡的杏花香。 他突然好想咬她,妖族本性如此,遇着喜欢的雌性,会想厮磨,想啃噬,他下意识地盯着她的脖子,好白…… “世子爷!” 菁华突然一声叫喊,楚彧如梦惊醒,被扰了和阿娆独处,他不悦,用冷眼剜菁华,菁华若无其事一般,很是淡定:“爷,属下有一事要单独向世子禀报。” 楚彧犹豫了很久:“阿娆,我马上回来。” 她点头,勒紧缰绳坐在马上等他。 菁华将自家主子叫到一边,神秘兮兮的样子。 楚彧不耐烦:“什么事?快说,我家阿娆在等我。” 菁华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很认真:“世子,属下担心你会咬国师大人。”刚才世子爷那垂涎的眼神,让人有种错觉,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去。 楚彧一听就恼羞成怒了,他坚决不承认:“我才不会咬我家阿娆!”他才舍不得咬疼阿娆呢,义正言辞地强调,“我只会很轻地咬。” 所以,到底是咬还是不咬? 菁华好操心,提醒楚彧:“世子爷,当心暴露了!” 楚彧有点懊恼:“我忍不住。” 这么纯真,真不像一只妖说的话! 菁华权衡一番,左右思量:“世子还是少些与国师大人相处,尤其是切勿靠太近,免得世子您一动情就原形毕露了。” 楚彧很矛盾:“可是我想亲近阿娆。” “……”菁华没招了。 楚彧不想再耽搁了,他现在就想亲近,想同阿娆一起骑马,然而,有不识趣的人类来打扰。 “你来做什么?” 是秦臻,似乎刚到,一路风尘,也没理楚彧,对萧景姒道:“顺帝留了一手,白屏山外,埋伏了御林军,景姒,钦南王府的人马左右是藏不住,你能避则避,不要明着趟这趟浑水。” 这救命稻草,顺帝倒抓得真紧,若真牵扯出萧景姒,顺帝一天不死,龙藤花一天不用,她必定要麻烦不断。 楚彧问:“除了山道,可还有其他路可行。” 难得,楚大世子没有驳了秦臻的话。 “距此处九百米处,还有一泉溪水,衔接白屏山外的秀丽河,”秦臻拧眉,“不过景姒不会凫水。” 楚彧不知想到了什么,有点忸怩地问萧景姒:“你会憋气吗?” 她点头。 “你要是憋不住了,”楚彧很羞涩,又很期待,“我可以帮助你。” 秦臻:“……”他等了萧景姒两个时辰,可不是为了看她与楚彧在水下嘴对嘴渡气。 片刻,萧景姒说了:“好。” 楚彧欢天喜地,开心得又想咬阿娆,尤其想咬她的唇,他想,阿娆也定是有些欢喜他的,是以,会事事都依着他,会费劲心思给他求药,也不会在他亲昵之后将他当做登徒子,他的阿娆若是欢喜一个人,就会特别乖顺,就像现在她这般模样,他说什么她都说好。 如此想来,楚彧心情好得不得了。 当然,楚彧如愿了,他咬到了阿娆的唇,在水里,也不知轻重,咬得有些用力,因着是第一次,他紧张,光记着把空气渡给阿娆,自己却忘了要呼吸,便呛了好几口冷水,萧景姒担心坏了,不过楚彧高兴极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白屏山战事平息之后,山间便安静了,温思染沿河找了一路,方在河谷下游寻着了那个红木大箱子。 他站在岸上指挥金银财宝四人:“还不快把箱子打开!” 金子拿出剑,欲将箱子劈开。 温思染喝止:“等等!” 金子顿住,只见他家侯爷站远了五米,寻了个四周开阔易逃跑的地儿:“现在打开。” 瞧他那样! 咣的一声,箱子的锁被劈开了,只见里面的人儿穿着一身黑衣,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她剥开脸上的头发,吐出了一口河水。 “……”温思染愣神,觉得这和他所想的落水芙蓉还是有一点差距的,不过没关系,凤十七本来就不是芙蓉,是霸王花差不多,这么想,他立马欢欢喜喜了,一时忘形,蹦蹦哒哒地跑到凤昭芷跟前,一脸自豪地说:“凤十七,我来救你了,英雄救美,我是不是很厉害?” 英雄救美?金银财宝四人,抬头望天,翻白眼。 温思染把一张俊脸凑上去:“凤十七,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凤昭芷拧了一把袖子上的水,扭扭脖子动动胳膊,眼一抬—— 温思染吓得往后一跳,哎哟,小心肝啊,嗯,镇定,要镇定!他镇定地抬头挺胸:“十七啊——” 话没说完,凤昭芷撩了撩发,直起腰,突然一个猛扑按倒了温思染。 “嗷呜!” 凤昭芷一把揪住温思染的衣领,双腿一跨坐在了他腰上:“你丫的,让老娘喝饱了水还敢来邀功!” 温思染抱头哀嚎:“诶诶诶诶,别揪我头发,不然就不俊了。”挨打可以!发髻不能乱! 不揪头发? 凤昭芷一把揪住他的头发,一巴掌拍下去! “啊——” 惨叫连连,飞禽走兽惊起一片。 月上楼阁,夜深人静,独留一盏风存,打着府邸高悬的灯,落地一层暗影,晃动来回。 有侍女端茶来,推门而入。 “殿下,喝茶。” 侧躺软榻上的男子敛眸,抬眼,拂袖打翻了茶杯。 侍女惶恐,跪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凤傅礼抬眼,目光森森:“滚!” 奉茶侍女颤颤巍巍地收拾好一地狼藉,连忙福身退下。 片刻,凤傅礼起身,对着殿外唤了一声:“风行。” 纸窗前,有暗影出现:“属下在。” “给本宫查清楚,这次到底是谁让本宫血本无归。” “是。” 走至灯前,凤傅礼背光而立,在身后落下一片阴影,他沉吟深思,本欲谋一株龙藤花,却损兵折将,白屏山多年营建,一夕之间毁于一旦,甚至,东宫谋士死无全尸,此番,他输得一败涂地,却无迹可寻,这背后绸缪之人,心机何其之深。 凤傅礼凝眸,眼底骤起一片阴鸷。 是夜,白屏山之乱的消息便送去了永延殿,帝君听闻朝贡物资被火烧殆尽,当场踉跄栽倒。 方公公大惊失色:“皇上,皇上!” 顺帝伏在案台上,气血难顺,身子哆嗦得厉害,方公公当下便道:“老奴这就去宣太医。” 顺帝喝止:“不准声张!”说完就吐出一口血来,染红了案桌上的绢丝卷轴。 “皇上!”方公公急得满头大汗。 “龙藤花已失,朕的病叫太医来又有何用。”顺帝瞠目,瞳孔睁大,覆了大片血丝,他捂着嘴,血从指尖渗出,“就是不知道是朕的哪个儿子,巴不得朕早日入土为安。” 方公公连忙递上锦帕,将帝君扶到榻上,又倒了一杯热茶,替其顺气:“皇上,您宽心,保重龙体要紧,莫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皇帝眸光暗沉,重重喘息。 殿外,有宫人道:“皇上,季统领来了。” 御林军总统领季禹上前觐见:“臣御林军统领季禹参见皇上。” 顺帝坐直身子,摆摆手免礼:“查到了什么?” 季禹扬声,道了四字:“常山世子。” 顺帝脸色骤变,大笑一声:“好个钦南王府!” 宫中大道上,马车驰骋,守卫皆俯首退让,给钦南王府的座辇放行。 都夜半三更了,世子爷还要去星月殿就寝,这事先不谈,有另一事菁华不明。 “世子,您为何引火上身?” 都杀人灭口了,何不再寻个正当理由金蝉脱壳?非要惹得皇帝猜疑,这白屏山一事,虽说总要有人来担,但也不用钦南王府浩浩荡荡带着几万人马在白屏山山脚坦坦荡荡地暴露自个啊。只要世子想独善其身,推脱的法子还是有大把大把的。 马车里,楚彧的声音传出来,有些倦怠:“让凤旭先盯上了我,阿娆方有转圜之地,有钦南王府挡在前头,我家阿娆能缓缓。” 是,国师大人是腹背受敌,可是钦南王府也没好到哪里去呀,这下把矛头都揽到钦南王府,国师大人是得以喘息了,楚家怕是要麻烦不断了。 菁华叹息,语重心长:“世子,属下认为,您对国师大人,太纵容了些。” 楚彧不满:“要你多管闲事。” 菁华闭嘴不言了。 再说星月殿,这会儿,都后半夜了,还有人登门造访,来的是温淑妃与宣王殿下,怕是被温淑妃碎念了一晚上,是以,趁夜送来了各种谢礼,温淑妃感恩戴德,好一番千恩万谢,泫然欲泣的模样像是要把心肝挖出来送给国师大人当谢意,那阵仗,萧景姒实在不大习惯,温淑妃也十分善解人意,表完了日后会唯国师大人马首是瞻的决心之后,便领着十几个丫鬟宫人打道回府。 自始至终,宣王殿下一副不情不愿不好意思的样子,待温淑妃先行离开之后,他才开口:“萧景姒。” 这小子,也不喊国师大人,总是直呼其名。 萧景姒耐心也好:“宣王殿下还有何事?” 他东张西望,支支吾吾了半天:“白屏山之事,”撇开头,不看萧景姒,结结巴巴地说了句,“谢、谢了。” 说完,凤容璃脸就红了,这小霸王小半辈子没跟人道过谢,也是为难他了。 萧景姒微微颔首,算是受了:“若如此,还望宣王殿下三缄其口。” “本王还不蠢,我和我母妃自然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他又不是蠢,若是让他父皇知道萧景姒也去了白屏山,这事儿便难了了。 萧景姒笑而不语,看了凤容璃一眼:嗯,在皇家,宣王确实称不上聪明。 凤容璃被她打量得浑身不自在:“你那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在心里鄙夷本王?”南关峡口被困一事,他是算不得聪明,可那也是人之常情,又不是谁都像萧景姒这么变态。 她自然不承认:“殿下多虑。” 凤容璃哼哼唧唧了几声,随后大步流星地出了星月殿,嘴里念叨:“这女人,精明了得,楚彧到底迷恋她什么?” 刚出殿门,迎面走来一个人,凤容璃觉得怪异,便唤住那人:“你站住。” 古昔停下,瞥了一眼。 凤容璃再三打量:“你这人好生面熟,本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你是何人?在哪里当差?” 那日在枯井里,古昔把人扔进去的时候,他痛得睁了一下眼睛。 古昔当下面不改色! “问你话呢?哑巴了?” 古昔不理会,径直往前走。 好个胆大包天目中无人的小侍卫!凤容璃恼不过,追上去:“你——” 一把剑横过来,挡住了凤容璃的脚步。 古昔面无表情地说:“华凉国师寝殿,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凤容璃惊讶:“你是萧景姒的护卫?” 他一言不发,目下无尘,根本没把某人放进眼里。 凤容璃气急败坏地喊:“你叫什么名字!?” “砰!” 殿门被突然关上,好大一声响,凤容璃被震得耳鸣了,回过神来时,自己被关在了门外,哪里还有那冷脸小侍卫的影子。 凤容璃气得哆嗦了,一脚踢了门:“岂有此理!别让本王再见着你!” 门后,古昔大大松了一口气。 次日,一大早上,钦南王府就不得安宁。 ------题外话------ 抱歉,更晚了 快到月初了,月初我会搞月票活动,请把月票给我留着!全部给我!只要我家杏花能上月票榜,我就加更! 第八十四章:常山世子要入赘 次日,一大早上,钦南王府就不得安宁,正殿方圆百米便能听见阵阵嗷叫声,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原是啊,这温伯侯的脸被颐华长公主打得鼻青脸肿了,是以,温伯侯爷哭天抢地地指责颐华长公主如何如何粗暴,如何如何凶狠,如何如何不知感恩把救命恩人都给揍了。 温思染义愤填膺:“凤十七那个男人婆!力气比男人还大!” 金银财宝抬头望天,华支本分奉茶,菁华置若罔闻,世子爷隐隐不悦,王爷死死盯着世子爷。 好吧,温思染继续义愤填膺:“还专挑脸打!” 这还不够,他捶胸顿足:“粗鲁!粗鲁!粗鲁至极!”继而,他咬牙切齿,“本侯爷这么弱不禁风她都下得去手!” 温伯侯爷哪里解气哟,小粉捶捶桌子:“阴狠毒辣!” “难怪没男人去提亲,这个凶婆娘,谁敢要她!” “……” 没玩没了,口若悬河,那是骂声连连啊,温小侯爷一句都不带重复的! 瞧他一副恨不得扑上去咬颐华长公主的模样,是何等深仇大恨的样子:“本侯爷去救她,她还对我痛下狠手。”温思染骂道,“不辨是非!不识好歹!不可理喻!” 骂的人不累,听的人起茧子了。 华支奉了一杯茶端过去,连声应道:“是是是!”温侯爷说什么就什么咯,顺着他的话说,“长公主她男人婆,她粗鲁,她阴狠毒辣不可理喻,侯爷,您喝口茶再骂。” 温思染也觉得口渴了,接过茶杯:“你也这么觉得吧?” 华支敢不这么觉得吗?立马点头:“是是是!” 漂亮的美人眸一挑,温思染瞧他四大保镖:“你们呢?” 金银财宝四人都点头如捣蒜,与侯爷同仇敌忾总没错,总不会被扣俸禄吧。 不想—— 温思染怒了,叉着小蛮腰训话:“是什么是!本侯爷可以说她,你们可以吗?” 金银财宝和华支:“……” 所以?天底下谁都不能说颐华长公主不好,就他一人能? 温思染一个个指着鼻子训过去,那是相当地恼怒:“枉自非议公主,扣俸禄!”末了还咬牙狠狠补充,“全部扣光!” 金银财宝真的麻木了,这小祖宗,啥时候能懂事点。不过华支才不怕嘞,他又不是温伯侯发俸禄。 温思染美眸一转,看向那厢心事重重的钦南王:“侄女婿啊,回头我给你送几个更好用的管家。” 华支汗涔涔。 侄女婿?这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子!楚牧不想理他,下巴一抬:“你就没什么交代的?” 楚彧无精打采的样子,懒懒地靠着椅背,扔了句:“王府要招兵买马。” “?”楚牧丈二。 楚彧稍稍坐直了,这才多了些精神头:“凤旭有十五万御林军,若是他对阿娆来硬的,嵘靖南地的楚家军解不了近火。” “……”说来说去,全绕着他的女人转,楚牧这个当爹的是真的看不下去,咬着牙尽量不暴躁,“番王私养兵马是杀头的大罪!” “没让你明着养。” 哟,还有理了! 忍不住暴脾气了,楚牧火冒三丈不止:“楚彧!你要气死老子是吧?”他气得跳起来了,“凤旭已经盯上钦南王府了,指不定明天就给楚家扣个杀头的大罪下来,你还想着你的阿娆,是我们楚家一百三十个脑袋重要还是你的阿娆重要?” 温思染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竖起了耳朵! 楚彧眉头一皱:“不要跟阿娆比。” 这才像话,女人哪能跟家族比!楚牧一口气,还没松—— “她最最重要!” 说到萧景姒,楚彧眉飞色舞,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楚牧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你个不孝子!你以后要是把你那个阿娆娶进来,看老子我不给她脸色!”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楚彧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楚牧:“我自然是入赘。” 入赘…… 竟有人把入赘说得如此堂堂正正、心甘情愿。 楚牧眼前一花:“……”好半天才缓过来,铁青着一张脸,怒其不争地命令华支,“以后早上都不准给世子爷留门,让他醉生梦死在星月殿罢了!” 华支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了:“王爷,世子翻墙怎么办?” 菁华认同华支的考虑,觉得世子爷在星月殿翻墙翻惯了,已经没有走正门的品德了。 楚牧怒极败坏,磨牙:“好!老子搬出去行了吧!”楚牧扭头,不想看楚彧,“你跟世子说,让他跟他那个阿娆两个人过去吧!” 这赌气的口气哟! 华支没办法,就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还要当个传话人:“世子,王爷让我跟您说,让您跟你的阿娆两个人过去。” 楚彧神色淡淡然:“自然如此。” 华支再转达:“王爷,世子爷说,自然如此。” 楚牧握拳:“你跟他说,忠孝节义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华支脑门出汗,心肝儿颤,看不都不看世子爷那张美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俊脸:“王爷说,忠孝节义都学到狗,”好难以启齿,“狗肚子里了吗?” 楚彧一脸千年不化的冰山脸,纠正:“是猫。” 楚牧;“……” 华支与菁华都无力了。 这对父子呀,分明在战场上可以给对方挡枪挡刀的,回到家中,就一个炸毛一个冷眼,尤其是一遇到国师大人的话题,简直一点就炸! 楚牧这就炸毛了:“楚彧!老子要回嵘靖南地去!” 楚彧不冷不热:“哦。” “……” 这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 楚牧好生气,真的好生气,拍着桌子就吼:“老子去找安永侯下棋,今晚和明晚都不回来了!” 楚彧懒得理,自顾品茗。楚牧一甩袖,就走了。 王爷这是要离家出走吗?这对幼稚又别扭的父子!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温思染听得一头雾水,就不耻下问了,扭头问菁华:“这是公媳矛盾吗?” 菁华暗暗给了个眼神,只可意会。 得!就是公婆争宠,小侯爷他都懂!不管别人家的事,当务之急是他的脸,他五湖四海最俊的脸,被打得现在都火辣辣的。 温思染拿着他的小铜镜,左照右照,吆喝着:“华支,去我屋里把我床头那瓶凝脂玉露膏拿来,我温家可是靠我这张脸吃饭的,可不能留了一点点疤。” 凝脂玉露膏,那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宫里多少女人都想要,华支觉得有些暴殄天物,还是听命去取来。 不大一会儿,温伯侯爷,把大半瓶的凝脂玉露膏都抹脸上了,还觉得不放心,又支使华支:“快快快,帮我多涂几层,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有必要脖子和耳朵都要擦吗? 哦,大概是颐华长公主也拧了耳朵掐了脖子,华支刚上前,却听到自家世子爷极度不耐烦的声音:“封住他的嘴巴。” 世子爷大抵又困了。 华支踌躇不前,世子爷是个惹不得了,温伯侯爷也是个耍无赖的。 温思染听完楚彧的冷言冷语,不爽了:“楚彧,你这是不孝!”他义正言辞地控诉,“昨日白屏山上之事,我还没训你呢,你还有脸嫌我,你你,”气得小脸都红了,他疼得龇牙咧嘴的,捂住脸,继续秋后算账,“我说你怎可用我去换别的女人,我可是你的长辈,你这样以下犯上可是要跪祠堂的!” 楚彧不喜欢吵,很嫌弃:“你再叫唤,我便把你扔出去。” 温思染气结。 “你好狠的心!”真来气,温思染忍不了了,“你今天便说说,那个狐狸精女人是怎么迷惑你的?居然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大白天不睡觉跑去白屏山上气我!” 话刚落,一杯茶水迎面泼来。 温思染呆住,第一反应是,凝脂玉露膏白擦了,第二反应才是,还好,茶水凉了,不然他的美貌会毁容吧。 “你再骂她一句,就滚回温家。” 留言这句冷森森的话,楚彧便走了。 温思染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看菁华:“你家世子真是太大逆不道了。”他就没见过楚彧这么任性的人! 这话,菁华不便回答。 温思染也不恼,招招手,笑眯眯地循循善诱:“菁华啊,来,坐过来跟我说说,昨天白屏山上那个女人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怎么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国师的位子?” 菁华当然没有坐过去,实话实话:“国师大人当然是有过人之处,整个大凉,能与之一较高下的,”他想了想,“没有一人。” 若论谋略,这大凉,确实没有谁能及国师萧景姒,即便是论拳脚,也是少有敌手。 温思染的解读有点偏了,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果然是个红颜祸水呀,这段数,高啊!” 菁华庆幸,还好世子爷不在,不然会打他的。 温思染勾勾手:“菁华,再跟我说说,是不是那个女人勾引你家世子来着?” 不待菁华开口—— “是我勾引的她。” 一瞬间,冷若冰霜,楚彧折回来了。 “……”温思染目瞪口呆,这还是以前那个视女人和男人以及一切人类都为粪土的楚彧吗? “菁华,”楚彧言简意赅,“丢出王府去。” 就这样,温思染被轰出了钦南王府,除了四个保镖,他的六车细软都没给他。温思染终于见识一回,什么叫扫地出门。 隔天,顺帝召见了温伯侯。 温家与楚家是姻亲,一个掌大凉兵权,一个握四国财富,顺帝素来忌惮两家,是以,连带着温淑妃膝下的宣王也防备着,在朝中只给了些闲散的职位。 这位温伯侯,好在看上去心思不深,顺帝表面功夫也端足了,客客气气地赐了座,赏了茶:“温伯侯既来了京都,便在宫里住上几日,朕让淑妃去安排。” 温思染婉拒:“皇上费心了,臣已经找好了住处,就不叨扰淑妃侄女了。” 顺帝还欲说几句。 温思染摆摆手:“皇上宽心,臣的宅子就买在了颐华长公主家附近,公主自有威名,臣与她毗邻之居,也安全妥当。” 顺帝一时无言以对。 自四年前,温伯侯在外做生意,被流民掳了去,温伯侯又生得俊俏秀气,险些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给糟蹋了,赶巧让出使流牧族的颐华长公主遇见,这便顺手给救下了,自那之后,这温伯侯便没完没了地缠着颐华长公主,说是要报恩,隔三差五差人送送小玩意什么的,或者时不时去长公主府顶顶嘴讨讨打,半年前,颐华长公主二度赴牧流族,温伯侯后脚便跟过去了,硬是寻了个谈生意的借口,在牧流族赖了半年有余,这不,颐华长公主刚回来,温伯侯就跟着回京了,总之,这死缠烂打之事,真是比比皆是,大凉也无人不知温伯侯这无赖性子。 顺帝严辞:“颐华长公主还未婚配,又是妙龄,你也正值青年,温伯侯此番实有不妥。” 温思染不觉得:“有何不妥。” 顺帝脸色难看了几分,一旁方公公出言:“瓜田李下,孤男寡女,省不得有左邻右舍话闲言。” 温思染闻之,连连点头,十分苟同:“嗯,我怎么没想到呢。”他立马有了觉悟,豪言壮志,“那我把左邻右舍都一起买下来!” 方公公哑口无言了,顺帝的脸色更是难看。 待一盏茶后,温思染告退。 顺帝目光如炬,冷哼:“哼,张狂小儿!” “皇上息怒,身子要紧。”方公公顺着圣意,安抚道,“温家不过只是富庶,待没了钦南王府的依仗,皇上要处置了又有何难。” 顺帝深思许久:“朕大限之前,这钦南王府,断不能久留。” 方公公明白,即便太子日后继了位,楚家一日不除,这大凉江山,依旧不姓凤。而白屏山之事,终成了导火索,钦南王府这根扎在帝王心头的刺,不得不拔了。 观星台外,国师大人路遇进宫为皇后诊治七日疯之毒的苏暮词。 错身而过时,苏暮词突然开口:“白屏山上夺龙藤花之人,是你吧。” 语气如此笃定,没有半分质疑,是质问。 那四味药的药方便是出自苏暮词之手,这龙藤花还有何用,她自然一清二楚。 萧景姒大方承认:“是我。” 苏暮词冷笑:“夺药烧山,国师大人可真好本事。” 她甚至令楚彧心甘情愿地为她屠了整个麓湖寨,不惜将整个钦南王府推到风口浪尖。 萧景姒何其能耐,得了楚彧视若珍宝。 她只道:“我萧景姒要的东西,便是烧杀抢夺也会抢来,”走近了一步,嗓音幽幽,没有一分寒意,却摄人,低声道,“所以,别和我争。” 不争?她怎会甘心。 四目相对,苏暮词咄咄逼人:“你便不怕我将所有事公之于众?你盗了龙藤花,不说东宫,皇上怎会善罢甘休。” 萧景姒似笑,冷冷清清的眉眼:“你可以试试,看看这大凉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你——” 苏暮词的话,被男子的声音猝不及防打断:“苏三。” 苏暮词回头,见来人,将神色敛下,微微福身:“温侯爷。” 温思染快步走过来,指了指自个的脸:“苏三,你快给我看看脸,都肿了,你给开个方子消肿,本侯爷的脸贵着呢,诊金随你开。” 苏暮词望了一眼萧景姒,收回视线:“待暮词回医署,便将方子送去侯爷府上。” 温思染很满意,提醒:“别送错了地,本侯住在颐华长公主隔壁。” 这般到处张扬,是生怕有人不知道温伯侯住在颐华长公主隔壁吗? 萧景姒不欲再听,转身离开。却被温思染喊住:“你你你你,就是你,站住。” 萧景姒没有站住。 温思染扔了块金元宝给苏暮词:“这是定金,诊金本侯会差人送去。”然后跑过去追萧景姒,没好气地冲着她后背嚷嚷,“喂,本侯爷有话问你。” 喂? 萧景姒回头:“你唤我?” 倒看着温温柔柔的,容貌气度都是绝佳,像个仙风道骨的人,哪里还有半点那日在白屏山时的满身杀伐。 温思染拿眼瞥她:“这里还有别人吗?”他莫名地不爽,觉得这女子爬到了楚彧头上,就总感觉她有种爬到了全天下人头上的尊贵感,像与生俱来的气度。 萧景姒不亲不疏,也不显失礼:“侯爷与我同朝为官,唤大人便可。” “……”居然把官架子摆到他这里来了,他是官吗?他是奸商,温奸商开门见山,“我问你,你勾引本侯的外侄孙有何目的?” 这外侄孙,说的自然是楚彧。 萧景姒温温和和地回视:“侯爷以为?” 温思染笃定:“你是不是看上本侯侄孙的美貌了。”不等萧景姒回答是否,他自说自话,“也对,楚彧那张脸,你扛不住也实属人之常情,不过,” 萧景姒不疾不徐地听着,耐心与气度都极好。 温思染话锋一转:“不过本侯劝你还是死了那条心,本侯的侄孙可没那般容易被勾了去,你看那个苏三,还有华阳宫的凌织,还有近几年来那些觊觎楚彧美色的莺莺燕燕,还不都是连楚彧的小手都摸不到一下——” 萧景姒打断:“侯爷,” 温思染不悦:“不准打断!” 她笑笑,好脾气地提醒:“颐华长公主在那。” 温思染瞬间脸垮了,赶紧东张西望:“哪里哪里?”他手忙脚乱了,也没瞧见人,赶紧躲到观星台下的石狮子后面,掩着嘴小声叮嘱萧景姒,“不准说你见过本侯爷!” 萧景姒失笑。 片刻,凤昭芷便从正前方走来。 萧景姒问礼:“公主。” 凤昭芷直接拱手,行的是江湖礼:“我皇兄说那日你也在白屏山。”她审视萧景姒,“打晕我的人是你?” 这般清婉佳人,怎会有那般彪悍的身手。 萧景姒不否认。 若不是她相助,确实有些难办,凤昭芷也不忸怩,抱拳:“谢了。” 她颔首。 看得出来,萧景姒似乎不是很擅长与人近乎,倒如皇兄所说,她杀起人来,风风火火,放下屠刀了,就冷冷清清。 “手法不错,改日切磋切磋。” 凤昭芷生母早逝,被养在太子府,寄人篱下几年,幼时便与怡亲王一同赴西陵为质,便养成她这般男儿性子,不拘小节,喜欢舞刀弄枪,自然脾气也是火爆,天家几位王爷公主皆忌惮她几分。 萧景姒道:“静候。” “国师大人,”凤昭芷再次抱拳,“谢了。”转身,便走了。 萧景姒浅笑,真是个洒脱的女子。 不大一会儿,那厢便传来声音。 “还不快滚出来!” 凤昭芷河东狮吼,温思染扭扭捏捏地从石狮子后面挪出来,不敢太上前,他讲道理:“不准揪耳朵,伤自尊!” 凤昭芷扬唇一笑,招招手:“过来。” 他才不过去,凤十七最喜欢打人了,瞧他到现在还鼻青脸肿的脸就知道了。 凤昭芷难得有几分耐心:“放心,本公主说到做到,不揪你耳朵。” 温思染迟疑着走过去,才刚走进几步,衣领就被揪住了:“本公主打脸!” 然后一阵鬼哭狼嚎。 远远看去,只见温伯侯大人抱头鼠窜。 萧景姒笑笑,温思染大抵是喜欢惨了凤昭芷,所以这般任她揉捏,也海温家的掌权人,天下第一富庶,又怎会真的连自保的功夫都没有,不过是甘愿对凤昭芷俯首称臣罢了。 回想上一世,凤傅礼登基后,新帝赐婚颐华长公主,缔结国舅府苏家云亭苏二少,长公主于次日,夜宿温伯侯府,当众挽发称已生米煮成熟饭,为温伯侯爷新妇,新帝大怒,惩颐华长公主跪祠堂三日,逐出皇族贬为庶人,革职温伯侯,永世不得入内凉都。 此后,颐华长公主便同温思染一起去了也海,终生没踏进凉都一步。 凤家十七,这个女子,总是这般,敢爱敢恨。 是夜,皇后七日疯毒发,痛症发作,准太子妃亲自上太医院为皇后熬药,侍奉跟前。 前半夜,萧景姒方歇下,紫湘便来传话。 “主子,冷宫的元嬷嬷来传话,说沈贵妃高热不退,怕是病得不轻。” 沈贵妃是废妃,右相府又不管不顾,是以,宫中与其交好之人,寥寥无几,怕是元嬷嬷也是没了法子,这才来星月殿惊扰。 萧景姒将杏花放在榻上,披了件衣裳出来:“请太医了吗?” 紫湘说起来有些恼:“皇后发病,太医院那群庸医狗眼看人低,只说凤栖宫随时会传召号脉,竟没有一人去冷宫出诊。” 宫中素来便是捧高踩低的是非之地,东宫即便大势已去,太子也终究还是储君,这皇后比之冷宫那弃妃,孰轻孰重,太医院那群人自然有了权衡。 萧景姒默了片刻,自然是要管:“你将太医院院首绑去冷宫,便说,若是治不好,我明日请他来星月殿喝茶。” 紫湘称是。哼,不是捧高踩低吗?便让太医院那群眼高手低的庸医掂量掂量,这皇宫,哪处最高。 思忖了须臾,萧景姒又道:“再去怡亲王府给十六爷传话。” “属下这便去。” 后半夜,怡亲王突发心疾,派人来宫中请太医诊治。 这冷宫的妃子可以不管死活,这皇帝的亲弟弟可不能不管,太医院赶去怡亲王府的太医是一波又接一波,据说是那群太医医术不精,连方子都开不出来。 凤朝九侧躺在榻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捂着心口,脸色惨白,端的是气若游丝:“本王如何了?” 张太医胆战心惊着:“这、这,”冷汗淋漓,“王爷,您脉象并无大碍。”这已经是第八位了,前头七个太医都是横着出去的,张太医腿直哆嗦,生怕这位主子一个不悦—— “那为何本王会心痛难忍?”凤朝九冷眼一抬。 遭了,这是要发落了! 张太医牙关发抖:“下官不、不知。”真是怪哉,分明脉象有力,毫无不妥啊。 榻上那主子唇色红润,吐了一句:“庸医。” 张太医腿一哆嗦,跪了:“王爷恕罪。” 说起这位怡亲王,也真真是惹不得,当年顺帝在位太子之时,并不得朝臣拥立,这夺嫡之路,便奉行暴政,顺者昌逆者亡,先帝龙子十六,如今除了发配到边远之地的几位闲散王爷,便只剩了这位当年尚在襁褓的怡亲王,且在顺治九年时,怡亲王兄妹代替太子烨赴西陵为质,是以,如今以仁政治理大凉的顺帝而言,怡亲王便尤为受帝君偏宠,而且怡亲王又素来腹黑刁钻,真真是不好伺候,恕罪?他可是连天家王爷都敢揍的人。 凤朝九抬抬手:“拖出去,打四十大板。” 张太医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这夜,来怡亲王府诊脉的有九位太医,大半个太医院都来了,一律都是抬回去,王府外,哀嚎声连绵不绝。 只见怡亲王披了件外裳,站在王府门口,睨了一眼那一排担架上的九位太医大人,慵懒地拢了拢衣袍:“知道你们哪里错了吗?” 张太医率领一众:“下官等医术不精。” “错。”凤朝九摇摇手指,“你们难道没听闻过宫中的小道消息?” 这位主子,难道是公报私仇?负伤的一众太医战战巍巍:“王爷指的是?” 那位阴晴不定的主子踱步过来:“沈贵妃在入宫前,曾与本王私相授受。” 张太医倒吸一口凉气,顾不得身上痛,趴地磕头:“吾等罪该万死,求十六爷饶恕。” 凤朝九笑:“难道没有小道消息说本王很记仇吗?” 哪止记仇,还以阴险著称。 九位太医大人汗如雨下,面如死灰。 难怪脉象正常,求医问药是假,借题发挥才是真,这位爷,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这般明目张胆,下面的人,哪个又敢说什么。宫中小道消息果然是无风不起浪,沈贵妃与十六爷,不简单。 月隐云层,夜已深,香榭院里方送走了太医院首,元嬷嬷煎好药,沈贵妃刚睡下,十六爷便来了,翻墙来的。 元嬷嬷赶紧将粗使的丫头支开,锁了院门,守在院外。 凤朝九推开门,浓重的药味,混杂着冷宫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走近榻旁,半跪着伏在女子身旁。 她很瘦,瘦得有些脱相了,皮肤很白,没有一点血色,凤朝九握着她的手,贴在脸上,冰凉冰凉的,轻轻地唤她:“银桑。” “银桑。” 昏睡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看见熟悉的面孔,她笑了笑:“你来了。”她伸手,拂了拂他的脸,衣袖滑下,裸露出手腕的疤痕,那是她剜守宫砂时留下的疤,很深,很不好看。 凤朝九亲了亲她手上的疤,抱她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端来榻旁已经凉了的药:“乖,喝药,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她很听话,一口喝干净了,也不怕苦,眉头都没皱一下。 因着发热,她脸颊潮红,许是烧久了,没力气,人也不大清醒,昏昏沉沉的,梦呓似的喊他:“九哥。”水光朦胧的眸子,看着他,她软软地说,“你抱抱我吧,我有些冷。” 凤朝九抱紧她:“银桑。” “嗯?” “你再等等我。” 沈银桑合上了眼,睡意昏沉地应:“好。” 他凑在她耳边,字字坚决:“若是等不下去,也告诉我,我和你一起亡命天涯。” 怀里的女子,睡得安静,拥住一室月色。 日子安生了几天,颐华长公主已归朝,太子婚事被提上议程。 大凉二十九年,冬月初九,天家三王大婚。 ------题外话------ 两件事,一,南子公司是十二点半到一点半休息,所以在此之前总没时间传文,更新时间更改到中午1点,1点!qq阅读同步过去会慢二十分钟左右。 二,月票是月月清空,今天30号,赶紧投出去。明天一号,系统会自动送免费月票,故,南子会搞月票活动!一号当天送月票最多的前10名奖励……等等详情见置顶评论的月票活动 第八十五章:初吻(一更) 日子安生了几天,颐华长公主已归朝,太子婚事被提上议程。大凉二十九年,冬月初九,天家三王大婚。 那日卯时,起了大雾,天家迎亲的锣鼓喧天,凉都铺了百里红妆,共襄盛况,文国公府外,鞭炮声声,振聋发聩。 卯时三刻时分,国公爷来了一趟景和院。 “景姒呢?” 云离挡在寝屋的门口,回道:“七小姐尚未起。” 昨日夜里,文国公差人去宫里请七小姐回府观礼,夜里大雾,十分严寒,七小姐有些着凉了,后半夜里便发起了热。 文国公颇为恼怒:“这都什么时辰了,宫里的迎亲队伍便要来了,她还在睡觉,成什么体统。” 云离不做声,萧奉尧倒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个七女,他可没本事管。 待国公爷走后,云离端了热水轻手轻脚地进了寝屋,将照明的烛火捻灭,见榻上的人儿还未醒,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紧紧皱着,额头上都是冷汗。 云离唤了一声:“七小姐。” 她挣扎了一下,却昏沉不醒,嘴里轻喃着什么。 大抵,是梦魇了。 “阿娆。” “阿娆。” “阿娆……” 声音像从古老的幻境里传来的,她骤然回头,楚彧从城西河畔的桥头走来。 走近了,楚彧灼灼地看她:“我等了你许久。” 她微微敛下不知为何而凌乱的眸:“常山世子等我作何?” 他说:“我要出征了。” 她猛地抬起了眼。 目光相视,楚彧的眉眼亦如初见,那般缱绻痴迷的柔光里,倒映的全是她的影子,他说:“阿娆,我不放心你。” 有何不放心呢?她就快要嫁入东宫,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了,只是为何,如此怅然若失。 她一言不发,从未这样认真地看过楚彧。 他突然抱住她,低低沉沉的嗓音萦绕在耳旁:“阿娆,若有人欺了你,你写信去南地,我会回来,不管在何处,我都会回来找你的。” 然后,楚彧走了,她不知为何,那天在城西河畔站了许久许久。 “楚彧。” “楚彧……” 云离细听,七小姐似乎在唤常山世子,是什么样的梦呢,七小姐都哭了,泪湿了枕巾,云离湿了帕子,给她擦眼角的泪痕。 一梦经年,那是前世留下的殇,在隐隐作痛,梦不醒,不休。梦里,仍是上一世光景,城西河畔的柳絮纷飞。 “萧景姒。” 来的人是赵晗,景姒也曾听闻,因近日夏和边关来扰,楚彧亲征,赴嵘靖南地御敌防守,敏王妃一夜变作了下堂妇。 算算时间,楚彧已出征三月有余了。 赵晗突然发笑:“你可知道楚彧现在在何处?” 她骤然抬头看向赵晗。 “他被我皇兄穿了肩胛骨,锁在了夏和的天牢里,火烧鞭笞,用尽了刑罚,可是怪了,却怎么都弄不死。” “他那般受罪,还要托了你的福。” “夏和来犯,本就是我皇兄与顺帝布下的诱饵,三十万大军也擒不住他,倒是你的一封信,便让他束手就擒只身去了仓平。” “你不知道吗?仓平有十万夏和大军在等他来送死。” 她已经听不清赵晗在说什么了,只觉得头疼欲裂,天旋地转。 萧景姒猛地睁开了眼:“楚彧!” “七小姐。” “七小姐。” 云离连着唤了两声,萧景姒毫无反应,红着眼,像溺水的人,用力喘息。 “只是梦着了,七小姐别怕。” 云离抓住她的手,她才十几岁,比萧景姒还小,手小小的,有些茧子。 哦,原来是黄粱一梦,是前世尘事。 大抵是历史已被她颠覆得面目全非了,便许久不曾梦起上一世了,原本模糊的记忆,竟卷土重来,来势汹汹。 上一世,夏和来犯,楚彧亲征嵘靖,他出征前与她说,只要她写信给他,不管何时都会来寻她的。 他说话算话,丢下他嵘靖几十万子民来寻她了,却不知,这一切,不过是帝君的一出请君入瓮,从他抛下南地之时,帝君一旨诏书便召告天下:钦南王府叛国投敌,嵘靖南地失守,常山世子畏罪潜逃。 后来,她才从赵晗口中得知,楚彧被囚在了夏和天牢,是在去仓平途中,被生擒的。他一身武艺,难敌千军,因为来寻她,所以孤身一人犯险。 只因为她的一封信,只因为她一句:仓平乱,待君归。自此,常山世子为叛,钦南王府一族落。 呵,萧景姒冷笑了一声。 “七小姐你怎了?是身子不舒服吗?可用云离去请大夫来?” 萧景姒摇头:“云离,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卯时,紫湘姐姐说主子不放心杏花,便回了星月殿,这会儿怕是快折回来了,时辰还早,宫里的迎亲队还得一个多时辰呢,江姨娘差人来说,不需要麻烦小姐去给扶辰小姐添妆,已经请了太傅府上的三小姐过来添妆送嫁,小姐再睡会儿。” 萧景姒摇头,披衣起身。 云离递上净面的帕子,又吩咐了屋外的嬷嬷传膳,才折回萧景姒身旁伺候她更衣:“云离看小姐睡得不安稳,梦魇不醒,倒像半年前七小姐大病那时的症状,许是昨夜里受了寒,还有些发热,云离还是去请几个大夫来给小姐瞧瞧脉吧,不然紫湘姐姐回来,该责怪云离没有好好照看七小姐了。” 萧景姒笑笑:“无事,不打紧的。” 云离方想再劝几句,屋外头传来古昔的声音。 “主子,宫里出事了。” “何事?” 古昔沉声道:“边关急报,夏和来犯,帝令常山世子即刻领兵,出征南地。” 萧景姒手里净面的帕子掉了,脸色骤变,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帝君终归是忌惮楚家,还是出手了,难怪,她会一夜梦魇,原来,是凶兆。 萧景姒眸中乱了一池平静:“常山世子现在在何处?” “于凉都城门前点将。” 萧景姒换了衣裳便出了景和院,走至前院,恰逢萧扶辰凤冠霞帔从屋里出来。 “芳齐。” 萧扶辰的婢女赶紧上前,急急道:“五小姐,你怎出来了,钟嬷嬷说了,您今日大喜,不得随意走动的,以免冲撞了喜气。” 萧扶辰问道:“凤鸣钗送来了吗?” 这凤鸣钗,是历任储君正妃的物件儿,由皇后亲传太子妃,芳齐回道:“五小姐放心,已经差人去皇后娘娘宫中取了,宫里迎亲的队伍怕是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到,凤鸣钗很快便会送来,不会误了时辰的。” “那凤鸣钗姐姐还是莫要戴了。” 突然声至,是萧景姒,萧扶辰抬眸,疾言厉色:“今日我大喜,你休要胡言。” 隔着几步石阶,萧景姒看着她,看不清眼底神色,只觉得沉静得像深潭古井:“萧扶辰,你不是会预知吗?那你是不是知道夏和来扰,钦南王府因此大劫。” 萧扶辰听闻,精致的妆容亦掩不住慌张:“你,你怎知此事?”并非所有来龙去脉她都知晓,只是梦里断断续续窥见了后事。 帝君以嵘靖为饵,与夏和同盟,请楚彧入瓮。 楚彧弃嵘靖南地,不知所踪。 帝君一旨诏书,钦南王府沦为叛军。 这便是她预见的全部,只是萧扶辰不明,为何萧景姒也会知道。 她突然冷笑了一声。 萧扶辰愕然,竟有些道不明的心慌:“你笑什么?” 笑什么?笑眼前这女子可悲可叹,抓着上一世的预言,固执天真地侯着她母仪天下的美梦。 萧景姒敛了笑意,突然眼眸凝成一道寒光:“我不仅知道此事,还知道姐姐预知不到的事,比如,”她片刻停顿,不疾不徐的语调,“太子妃今日风光大嫁,明日风光不再。” 萧扶辰大喝:“你闭嘴!” 这便怕了? 萧景姒微微一笑:“姐姐,今日大喜,稍安勿躁,莫要花了红娘妆。” 留下一言,她转身而去,嘴角笑意,渐冷。 上一世,萧扶辰便是预知了此事,知晓圣意,谏太子凤傅礼借着帝君之势,消去钦南王府这心头之患,是以,在嵘靖南地三十万敌军亦不能动辄楚家一分时,再生一计。 夏和潜军十万,诱楚彧只身赴死。 便是夏和那一战,楚彧被生擒,囚禁夏和,楚家以叛国通敌之罪满门抄斩。 后来,凤傅礼登基,她成了冷宫弃妃,而萧扶辰,入住了凤栖宫。 “当日战乱,夏和有心请君入瓮,楚彧明知如此,却还是丢下了嵘靖大军独身赴了仓平。”萧扶辰穿着大红的宫装,站在冷宫的门口,“赵晗可告诉你?他是因为你的一封信。” 她问:“信中写了什么?” 那封信,从来便不是出自她手,那时,她将为太子妃,怎会以自己的名义给楚彧书信。 萧扶辰缓缓念道:“仓平乱,待君归,阿娆留。” 顺帝削番,东宫黄雀在后,原来如此,萧景姒冷冷抬头:“原来,是你。” 她不否认:“是我仿了你的笔迹。”萧扶辰笑得得意,“当时太子殿下一眼便瞧出来了真假,楚彧却没有,可知道为何?” 为何?萧景姒笑了,坐在冷宫冰冷的地上,大笑。 “因为关心则乱,只要遇到你的事,他必定心性大乱,所以,我才会有机可乘,只是可惜了,夏和没能弄死楚彧,还是让他逃了,”萧扶辰抬眸,看向萧景姒,“我想,他一定来找过你,也一定还会再来寻你。” 难怪冷宫外面全是守军,难怪那么多人想要她死,她却还在苟延残喘着,因为,楚彧没降,他还在。 “萧扶辰,你等我。” “等我找你讨账,一笔一笔,全部都要还。” 她只留了两句话,将冷宫的大门紧闭,从此,步步筹谋,一点一点摧毁凤傅礼的江山。 上一世如此,这一世,她便要看看,谁还有能耐动楚彧一分! 一刻钟后,敏王府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整装待发,管事却来禀报。 “王爷,贵客到访。” 凤知昰一身大红的喜府,意气风发:“谁?” “是国师大人前来拜访。” 凤知昰愕然,倒不知这女子又是生的什么事端。 管家将人引进议事厅,凤知昰抬眸凝视:“本王今日大喜,国师大人莫非是来恭贺?” 萧景姒缓缓落座:“本国师来送王爷一份大礼。” 凤知昰挑眉:“哦?”他将下人挥退,端起茶杯慢饮,“本王洗耳恭听。”抬眸看对面的女子,怎如此不慌不乱,窥不透一分情绪。 她道:“边关急报,夏和来犯,两国联盟已破,凤仪公主将成弃子,既是弃子,便不如用来一搏。” 凤知昰手里的茶杯微微一颤,脸色变了:“本王如何能信你的话?”叫他如何能相信这个女子,他原本敛其锋芒暗中筹谋多年,便是这个女子,入朝为政不过半年,就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到了如今这举步维艰的田地。 她浅笑,只说:“因为本国师和王爷有同一个敌人。” 话落,她摊开手心,将一支珠钗递出。 凤知昰大惊:“是凤鸣钗?”这是东宫之物,怎会在她手里? 萧景姒把玩着手里金色的珠钗,有风吹来,凤钗轻鸣,她眉眼淡淡,眸中一盏风存,问道:“如何?要不要与本国师联手?” 凤知昰失笑,她来时,不就料准了。 吉时已到,迎亲的鼓声擂响,凉都大街小巷里,皆挂起了红绸,天家三位王爷大婚,满城欢庆,尤其热闹。 城外郊区,倒显得十分肃静,人马列队,点兵出征,风吹起了钦南王府玄色的军旗,在城门之上,飞扬高悬,点将台前,绝色的男子一身银白的戎装,望着城外风光,目不转睛。 世子爷都在点将台上站了半个时辰了! 菁华估摸了一番时辰,上前:“世子爷,我们该出发了。” 楚彧置若罔闻,没有挪步。 菁华也不好再说什么,坐在马上的钦南王不耐烦了:“皇帝的密令肯定逃不过她的眼线,她怕早就知道你要出征,到现在还没出现,肯定是不会来了,起兵吧。” 楚彧冷冷瞪了楚牧一眼,还是一动不动。 真特么心塞,楚牧纵身下马:“她不来你就不走是吧?!” 楚彧摇头:“她不来,我就去寻她。” “寻她做什么?”这几万人马都还等着呢。 楚彧凝着眸,望着远处:“我不放心。” “……”瞧这牵肠挂肚的样子,楚牧气不过,爆粗口,“担心个屁,上战场的是你,又不是她。” 楚彧完全听不进去,就站在那里等,他的阿娆不来,他就不走。 好在片刻后,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菁华远眺望去,这才放心:“世子爷,国师大人来了。” 百米之外,马上的女子一身白衣,纵马而来,正是萧景姒。 楚彧一改方才的阴郁,跑过去,十分开心地看着马上的女子:“阿娆,我就知道你会来送我。” 萧景姒下马,看着楚彧,似心事重重。 她有心事,楚彧也不开心了:“怎了?” 她摇摇头,只道:“万事小心。” 并没有多言,他知道她的顾虑,乖乖点头:“好。” “不要受伤。” 难得见阿娆语气这般严肃,楚彧立马点头:“嗯。” 楚牧真是看不下去,刚才还唯我独尊的小祖宗,怎么到了萧景姒面前,就成小绵羊了。 萧景姒微微蹙着眉,还是不放心:“顺帝有意削权,你万不可大意,也不可轻信任何人。” 楚彧说好,她说什么,都依她,眼睛亮亮的,满怀期待地问萧景姒:“阿娆你是舍不得我吗?”也不待萧景姒回答,楚彧又说,“我会很快回来的,我也舍不得阿娆。” 萧景姒不言,只是颔首,认真地看他。楚彧只觉得心尖软得一塌糊涂。 菁华不合时宜地开口说了一句:“世子爷,都快巳时了,真的该出发了。” 楚彧冷冷睨了菁华一眼,然后跟萧景姒软磨硬泡:“我走了。” 萧景姒点头, 他脚下却一步都没动,依依不舍的样子:“我真走了。” 萧景姒再点头。 楚彧有点不开心了:“阿娆,你都不留我吗?” 萧景姒不言。 帝君密令,即便是龙潭虎穴,也不宜公然违抗,楚彧哪里不知道阿娆都懂,却还是贪心地希望,她能像世间不舍得丈夫出征的小妻子一般,同他撒娇耍赖,那样,他便就真的哪也不去了,就待在她身边。 又磨蹭了许久,楚彧才稍稍挪开了一小步:“那我走了。” 突然,萧景姒抓住了他的衣袖,楚彧回头。 她说:“等我。” 楚彧又惊又喜,有点懵懵的,只听见他家阿娆很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不散:“在嵘靖等我,待凉都大局已定,我便去南地找你。” 阿娆说要来找他…… 楚彧怔忡了老半天,先是狂喜,然后矛盾,还是摇头:“不好。”见萧景姒神色认真,他很严肃地对她说,“你千万不要来,战场刀剑不长眼,很危险,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他分明也知道她伤口会自愈,还是担心她会有伤着碰着。 萧景姒没有应他。 楚彧有些急了:“阿娆,别的我都答应你,这件事,不可胡来,你在凉都等我,我会来寻你的,你哪都不要去,尤其是有烽火的地方。” 萧景姒沉默,楚彧便扶着她的肩膀,语气执拗:“你答应我。” 许久,她点头。 楚彧这才放心:“那我走了。”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弯下腰,在她唇边啄了一下,没轻没重,牙齿好生磕了她一下。 萧景姒错愕。 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然后,拔腿就跑了…… 点将台下,三万楚家吃瓜群众都傻眼了,只见他家世子爷脸通红,害羞地揪着手指,脚步踉跄地钻进了马车里,然后,马车重重一颠—— 不知道是不是世子爷激动地摔倒了。 楚牧不忍直视,一踢马腹:“起兵,行!” 萧景姒还站在原地,拂了拂有些麻的唇角,笑了,看着远去的马车,喃喃自语:“楚彧,等我。” 她是骗他的,她怎会扔他一人在南地。 上一世,大凉二十九年,冬,常山世子亲征,边关布防图失,嵘靖连失三城,帝君以叛国投敌之罪降责钦南王府,令十万凉军将其拿下,却都不敌楚家兵力。 萧扶尘借她之名,引楚彧弃嵘靖万千百姓,弃楚家千军万马,只身去了仓平,自此,成了夏和的阶下囚。 这便是上世史书,是大凉帝君为了削权钦南王府唱的一出好戏,不惜将嵘靖拱手夏和,也要铲除异己,而太子借东风,坐收渔翁。 那南地的布防图,只怕顺帝早就送去了夏和。如此,她怎能作壁上观。 萧景姒上马,调转方向,朝凉都而去,古昔在城门后相迎:“主子,东宫迎亲的队伍已经快到文国公府了。” “迎亲的皇家军,可是由晋王领兵?” 古昔回道:“正是晋王殿下。” 萧景姒沉吟片刻:“古昔,传我的令,所有隐匿皇城的戎平军,于午时三刻,攻入皇城!” 三王大婚,东宫储君立妃,依照国例,会赴皇陵祭祖,几乎所有皇城军都随队守卫,若要在皇陵内动手脚,那便只能调虎离山。只是,隐匿在凉都的戎平军不过一千,独闯皇城,势必也凶险万分。 古昔有所顾忌:“主子,如此太冒险了。” “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沉声,“立刻去传令。” 此番,主子是要大开杀戒了。 古昔不再迟疑:“尊主子令。” ------题外话------ 虽然没有上月票榜,还是照样求月票,照样二更。 二更晚九点半。 月票活动在置顶评论里,欢迎参与 第八十六章:花样虐萧扶辰(二更) 古昔不再迟疑:“尊主子令。” 三王大婚,百里红妆,举国同庆。 午时一刻,新人入殿朝圣,受百官参拜。 午时二刻,于星月殿祈神,行天地之礼。 午时三刻,皇后同淑妃携太子妃与周、敏两位皇家新妇赴皇陵祭祖。 未时方临,永延殿外,宫人慌忙来报。 “皇上!皇上!” “何事慌张?” 顺帝卧病在床,已是两鬓斑白,骨瘦如柴。 方公公定了定心神,待喘了口气,道:“皇上,大事不好了。” 顺帝强撑着身子起来:“细细禀来。” “晋王殿下领命率御林军护送三位王妃入皇陵,乱贼趁势逼宫,已经,”方公公大汗淋漓,“已经快攻进来了。” 顺帝惊愕,失色:“天子脚下,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不知来处,各个以一挡十,宫门的护卫军只怕不敌。” 天家大婚,近半数以上的皇庭军随迎亲队赴皇陵祭祖,宫中防守正是薄弱,此人趁此时攻城,势必是有备而来。 顺帝沉吟思忖了许久,掩嘴咳嗽了许久,令下:“传令晋王,立刻领兵回宫,活捉叛军。” “老奴遵旨。” “朕倒要看看这以一敌十的兵是哪家的。” 大凉二十九年,冬初九,三王大婚,皇宫遭伏,帝令晋王领兵平乱,于宫门前,三万凉军对垒千人,久攻不下,晋王凤玉卿重伤叛军其头目。 未时一过,叛军撤离,死伤不明。 凤玉卿立于宫门之上,烽火台冉冉火光还未熄灭,城下,血染城楼,叛军已撤,竟四散开来,片刻便不见踪影,令御林军无处可寻。 一眼望去,城下尸首皆身穿黑甲,是御林军,倒是敌军,伤亡极少。 凌粟察觉不对:“防而不攻,退而迅疾,王爷,恐怕事有蹊跷。” 这叛军,攻城一个时辰,与其说逼宫,倒不如说是迂回周旋,虽不过千人,但那般牢不可破的防守,分明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绝非贪生怕死之徒,然,却点到为止,只怕,来者不善,是另有所图。 凤玉卿思索良久:“全城稽查,下令凉都所有药铺与医馆,如遇左肩处中箭伤者,或者重伤之人,一律拿下。” 就是方才叛军撤离之时,凤玉卿一箭射中了领头之人,想来也怪,那人身手矫健,骑射本领也极好,却是身形娇小,骨架十分纤细,倒有几分女子风骨,若非护着身后的同伴,也断不会中箭负伤。 此人,不知是何来头。 凌粟刻不容缓:“属下遵旨。” “本王倒好奇得紧,是何人竟如此大胆,区区千人也敢在天子脚下造次。”凤玉卿不禁想起那人的眸,不过对视了一眼,一双漆黑的瞳孔,竟让人惊心动魄,像极了一个人。 凤玉卿笑笑,收兵整顿。 这一波还未平息,又生祸事,皇陵守军成渊来求见晋王殿下,道:“王爷,皇陵出事了。” 凤玉卿缓步走下城门:“皇陵发生了何事?” 成渊慌手慌脚:“回王爷,敏王妃殁……殁了。” 凤玉卿脚下一顿,随即嘴角拉出一抹弧度,原来,这逼宫造反是假,调虎离山才是真,难怪,只守不攻。 大凉二十九年,冬初九,敏王正妃凤仪公主赵氏,于大婚当日,殁于皇陵,死因不明。 申时,帝令大理寺彻查敏王妃之事,因事发之时所有迎亲卫兵皆赴皇宫平乱,皇陵布防不周,守军几百皆被暗中诛杀,是以,皇陵内毫无防范,方任之有机可乘。 然,半天之时,大理寺毫无头绪,只断言毫无打斗痕迹,使得凤仪公主一招致命,甚至未惊动皇陵之外的宫人,极其可能是熟识之人,甚至是皇陵之中的人。 随后,敏王凤知昰跪于永延殿前,求帝君为亡妻主持公道,太子与周王匆匆礼成,便各自回府,这一场盛世国庆,竟以这般动乱收场。 是夜,帝诏华凉国师觐见,令其彻查敏王妃一案。 一刻钟后,国师大人才出永延殿,殿外,凤玉卿依着石柱,抱着手,似乎等了许久。 萧景姒淡淡颔首,便拂裙离开。 身后,凤玉卿笑问:“是不是你?” 萧景姒停下脚步,回身相视:“晋王殿下此话是何意?” 凤玉卿也不急,慢慢悠悠地靠近她,挑着眼尾,似真似假的口吻:“今日未时,逼宫攻城之人是不是你?” 带着一千精兵便来逼宫,如此胆识,还有那迂回战术,那招招致命的果敢与手腕,整个大凉,除了萧景姒,凤玉卿再想不出第二人。 萧景姒神色一如方才,毫无起伏,只道:“等殿下持有证据,再来与本国师对质。” “萧景姒。” 她抬眸。 凤玉卿盯着她的眸子:“你的眼睛,与那叛军头目的眼睛,”他伸手,缓缓遮住她半张脸,只露出萧景姒一双清冷的眼,与脑海中那蒙面的叛军模糊的模样渐进重叠,他笑,“真是一模一样。” 一样的狠,一样的聪明大胆,一样的惊人魂魄。 萧景姒退后一步,脸色已有些冷意:“殿下,大理寺断案,可不能仅凭臆想,若晋王殿下有任何证据证明是本国师所为,我无话可说,如若没有,我——” 凤玉卿突然抬手覆在了她左肩上:“那攻城的叛军受了本王一箭,”掌心下,微微用力,他试探地往下抚过,“便是伤在这里。” 萧景姒眸色顿时如沐冰寒:“放手。” 凤玉卿紧了紧手上力道:“你若是清白,本王看看又何妨?” 萧景姒不再多言,直接抬手一个反擒拿,瞬间便捏住凤玉卿的手腕:“女子的身体,可是随意碰不得的。”话落,用力一扭。 咔嚓! 一声脆响,伴随着凤玉卿声声惨叫,他脸都疼白了,额头立马冒出一层汗,大喊:“本王的手都被你拧脱节了,萧景姒!你他妈的用不用那么狠!” 骨头是真脱节了,她力道倒拿捏得精准,不伤筋动骨直接给他卸一块骨头。 “若有下次,本国师定不手软。” 留下一言,萧景姒转身便走了。 凤玉卿痛得发笑,这还是手软了?他一只手都要废了好吧! 走远了,萧景姒才吩咐紫湘:“你去将军府走一趟,让秦臻安排好受伤的戎平军,切不可去任何医馆就医。” “是。” 萧景姒揉揉眉头,有些头疼,凤玉卿那只狐狸,眼睛可真尖,她抬手,覆在左肩上,若有所思。 她这不伤不死的样子,还是让人看到了。 两个时辰前,她领戎平军逼宫攻城,缠斗迂回了许久,撤军之时,凤玉卿瞄准了戎平军暗卫统领张淼,她便顾及不得那么多,挡了一箭。 撤离皇宫千米之后,秦臻便来接应了。 她愕然:“你来做什么?”她故意瞒着他,不愿他跟着去冒险。 秦臻盯着她肩头的伤,箭还未拔出来,伤口很深,还在流血,他直接将她抱起来,放在马车上,对防守在马车周围的影卫道:“掩护我们。” “是。” 秦臻上了车,吩咐章周去将军府,又吩咐要慢行。 萧景姒看着马车,有些无力:“秦臻,盯着将军府的人太多,你不该来,万一牵扯出你——” 秦臻打断:“这些事我自会处理。”他脸色沉得厉害,“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这般神色,萧景姒便有些心虚了,小时候她每每闯了祸,他便是如此,沉着一张脸,老气横秋地像要训她。 萧景姒故作镇定:“只是小伤。”对于她这个能自愈的身体,确实称不上什么大伤,若非一直有人在,她早便拔了箭,也就早便愈合了,断断不需拖着这副伤痕累累的样子。 秦臻不知她心里作何盘算,只是看着汩汩流出的血,便急了:“这么多血,你还跟我说是小伤,”他吼她,“景姒,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不可拿自己冒险,你便不能听我一次,你便不能多依赖将军府一些!” 自她及笄后,她便总是一人担下所有,即便用自己涉险,也不愿拿亲近之人冒险,性子倒越发像已逝的卫平侯了,孤勇刚硬得让人心疼。 秦臻一向惯着她,又当慈母又当慈父的,鲜少这样凶她。萧景姒揉揉眉头:“我头晕,你莫要念我。” 她每次都这样,一意孤行之后,就跟他软磨硬泡,性子又倔得紧,秦臻又恼又心疼,见她脸色不好,便放软了语气:“我先给你拔剑。” 萧景姒立马说:“不用。” 秦臻黑着脸:“胡闹!这箭不拔血便止不住,这一次,我怎会由着你胡来。”由不得她胡来,他不由分说,直接给她拔剑,“会很疼,你忍着些。” 萧景姒沉默了一下,叹气,抬起手覆在秦臻手背上,说:“秦臻,别手抖。” 秦臻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大概比她还紧张,眉头皱得挤出了几道痕,他也不到二十,都有皱纹了,萧景姒想,莫不是被他气老了,她拍拍秦臻的肩:“不管看到什么,都别怕。” 神色淡定,除了面无血色,哪有半点身负重伤的样子,太怡然自得了,倒是秦臻,怕得手脚冰凉,唇抿得紧紧的,他怎能不怕,她伤了一分一毫,他都胆战心惊的,从她牙牙学语开始,长到亭亭玉立,他便没有一天不怕她伤着。 “忍着点。” 萧景姒刚点头,猝不及防,肩上一疼,血溅了秦臻一手,就一下,他果敢拔完,就慌了,用车厢里备着的布帛给她包扎伤口,才刚抬头,就愣住了。 只见萧景姒肩上的血液,竟缓缓回流,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愈合。 秦臻难以置信:“你的伤口为何会自愈?” “兴许,我可能是妖。”萧景姒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也兴许,是鬼。” 莫名其妙便重生了一世,还带了个不死不伤的身体,她自己也觉着甚是鬼怪,若是旁人知晓了,怕是也要把她当妖魔鬼怪。 秦臻比她想象得要镇定,沉默了一会儿:“如此也好,省得我成日为你担惊受怕。” “你不怕?”萧景姒声明,“我可能不是人。” 秦臻疾言厉色:“尽管如此,也别有恃无恐,万一你哪天妖力失灵了,伤着了怎么办?下次你若再受伤,我便不再管你死活。” “……”妖力失灵,她还真没想过。 萧景姒笑,喊了声秦臻,便眯着眼养神,她有些累,可能需要养养妖力。外祖父说得不错,秦臻啊秦臻,当真把她当掌上明珠拉扯长大了。 萧景姒倒是庆幸,有这般妖力,就是凤玉卿再何等狐狸,也料想不到。 酉时一刻,国师大人请仵作为敏王妃验尸查证。 酉时两刻,国师大人亲自赴东宫太子府。 太子府外,张灯结彩,红绸高挂,装点得倒是喜气洋洋,只是因着敏王妃身亡,叛军攻城这些乱子,便也没有宾客盈门,这大婚,倒冷冷清清了。 国师大人是今夜来太子府的第一位宾客,太子凤傅礼与太子妃一同到门口迎客,随同的还有皇后苏氏。 萧景姒并未入殿,下了轿辇,站在石阶之下。 “国师大人想必不是来喝本宫的喜酒。”凤傅礼心有不安,总觉着似有大乱要临。 萧景姒道:“本国师是奉旨来办案的。” 凤傅礼压下心头不安,镇定不乱:“哦?什么案子与本宫太子府何干?” 萧景姒仰起头,视线扫过萧扶辰,她还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凤冠霞帔妆容精致,许是敏王妃赵晗之死对她并无太大影响,脸上带着几分新妇的娇羞。 萧景姒懒懒收回视线:“敏王妃在皇陵遇刺而死,而今日晋王殿下奉命缉拿逼宫逆贼,调回所有御林军,在皇陵之外只留了不过区区数百人看守,除了天家之人,便是守卫军也不可入陵内,敏王妃死时,皇陵之中便不过几人,本国师有理由怀疑太子府。” 她字字珠玑,虽没有咄咄逼人,却有理有据,直指东宫。 苏皇后当场发作:“萧景姒!你放肆!”她怒目而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撒野。” 她只是浅浅抬眸,似有若无地睨了苏皇后一眼,嗓音微微一提:“圣上有旨,令本国师彻查,阻者,一律查办。” 苏皇后震怒:“你——” 萧景姒微微转眸,看向身侧一同前来的大理寺卿韩正:“韩大人,若再有人阻本国师办案,直接将人收押大理寺。” 韩大人遵命:“是。” 苏皇后咬咬牙,却也只能目光如炬地瞪着萧景姒。 她不疾不徐,走上石阶,停在萧扶辰面前:“太子妃,本国师可否看看你头上的凤鸣钗?” 萧扶辰迟疑了一下,将发间的凤鸣钗取下,递给萧景姒,她细细瞧了一番。 萧扶辰容颜有些失色:“国师大人,这支钗,可有问题?” 她道:“有!”突然高声令下,“来人,将太子妃拿下。” 萧扶辰脸色大变。 同往的御林军毫不迟疑地听从萧景姒号令,直接上前拿人。 “慢。”凤傅礼眸间阴沉,带了几分为君者的威慑,“国师大人要在本宫太子府拿人,怎地也要给本宫一个合理的交代。” 萧景姒抬抬手,让御林军暂退,她转着手里的凤鸣钗,漫不经心地把玩,嗓音轻轻悠悠:“仵作已为敏王妃验尸,断论敏王妃之死,于午时三刻,案发地便是天家皇妃朝拜的皇陵灵堂,凶器乃女子发饰,且身上并无挣扎的痕迹,一击致命极有可能是熟人所为,这作案地点、时辰皆符合的女子便仅有两人,其一是周王新妃钟氏,其二便是太子妃。” 萧扶辰冷哼,眸光如刃,极其凌厉:“即便如此,你又何以证明是本宫所为,而非周王妃钟氏?” 萧景姒手上动作一顿,指尖一转,擒着那凤鸣钗,晃了晃,道:“太子妃娘娘,这凤鸣钗上,还留着敏王妃的血呢。”她冷声,将凤鸣钗递给同来的仵作,“物证在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萧扶辰登时花容失色,一时哑口无言。 萧景姒沉声令下:“将太子妃拿下!” ------题外话------ 二更送上,已经在月票榜上了,让我多待几天,我就天天不睡觉,喂饱你们! 第八十七章:景姒表明心迹(一更) 萧景姒沉声令下:“将太子妃拿下!” 苏皇后喝止:“慢着,本宫有几句话对太子妃说。”她看向萧扶辰,焦急不已,“太子妃,到底怎么回事?” 萧扶辰白着脸,许久才问道:“母后,在皇陵,可是您让周王妃替您送的凤鸣钗?” 皇后惊讶:“什么周王妃?凤鸣钗本宫一早便让人送去了国公府了。” 萧扶辰闻言,面如死灰,凤傅礼也同样神色大骇。 果然,祸乱东宫…… 萧景姒道:“拿下。” 苏皇后与凤傅礼,皆不发一言,因为‘铁证如山’,所以,还能怎么辩解,这飞来横祸这样天衣无缝,东宫却毫无防备。 御林军将萧扶辰扣押,手腕锁了铁链,一身繁复的嫁衣,红得张扬,更显得她面无血色狼狈不堪。 她走至萧景姒身侧,低声质问:“萧景姒,是不是你害我?”便是今日辰时,萧景姒在她院中说过,要她风光不再,竟一语成谶,她不信这会是巧合。 萧景姒转过身来,背对着太子府门口,用仅二人所闻的声音轻语:“对,是我。”她悠然自得,笑着看萧扶辰,“是我截下了你的凤鸣钗,也是我将你的珠钗送去了凶手手里。” 萧扶辰如坠深井,像被扼住了咽喉,难以喘息。仵作称敏王妃毫无防备死于熟人之手,那么凶手是,敏王凤知昰…… 将晋王调虎离山,待敏王事成之后,周王府从中周旋,又归还了凤鸣钗,最后将祸水引至太子府。 好啊,将天家四位王爷都操控其中,萧景姒可真是好算计。 是夜,周王府。 周王新妃钟氏,正手执酒杯,红妆华裳的新妇娇羞婉约。 “王爷。” 凤殷荀一把搂过钟氏清秋的腰,握着她的手,一口饮下她杯中的酒,心情大好:“爱妃今日做得很好。” 钟清秋伏在凤殷荀怀里,柔若无骨地小手似有若无地滑过男人胸膛,笑吟吟地道:“清秋既已嫁入周王府,自然甘愿为王爷行事。” 凤殷荀端着她的下巴,好一副风流王爷的做派:“待到本王事成,定不会负了爱妃对本王一片心意。” 钟清秋言笑晏晏:“那清秋便恭祝王爷成就大业。”斟了一杯酒,奉给凤殷荀,“王爷,清秋有一事不明。” 凤殷荀接过杯子:“爱妃想知道什么?” “这次王爷与敏王殿下联手,是何故?”午时三刻,她借故将萧扶辰支出,待灵堂内敏王事成,她又以皇后之名归还簪子,太子妃那般聪慧之人也并未察觉任何不妥,如此轻而易举便将凶器送去了东宫,钟清秋甚是好奇,“如此天衣无缝的计谋,不知是何人所策?” 凤殷荀将杯中酒喝下,神色不明:“是星月殿的萧景姒。” 竟是那位国师大人…… “将天家四位王爷谋于其中,这国师大人,当真慧绝。”钟清秋道,“王爷,日后我们万不可与国师大人争端,此番看来,国师大人与东宫是水火不容,不若借国师大人的刀,铲除东宫这个异己。” 凤殷荀应道:“爱妃所言极是。” 且说国师大人将太子妃萧氏收押之后,戌时时分,太子妃入天牢受审。敏王凤知昰邀文武百官,共赴永延殿,一则请旨为亡妻申冤,二则状太子狼子野心,为谋其业滥杀无辜。 太子凤傅礼亦跪于殿前,以明太子妃之冤。 顺帝一口血吐出来,晕厥了过去,此事,便暂由国师大人受理,亥时,国师大人在永延殿议事厅面见各位大臣之后,奏请帝君拟旨。 出永延殿之时,已是夜深,极寒。 萧景姒微微整理宫装裙摆,走下殿外的石阶,停步,道:“太子殿下,莫再跪了。” 凤傅礼挺直背脊:“太子妃蒙受不白之冤,本宫怎能置之不理。” 好个不屈不挠有情有义的储君呢。 萧景姒笑:“本国师不是奉劝殿下置之不理,而是告诫殿下,”她走近一步,居高临下的眸,微凉,“自保为重,毕竟,殿下也是泥菩萨过江。” 凤傅礼惊慌:“你说什么?” 她缓缓抬起手,摊开明黄的卷轴:“太子凤傅礼接旨,”字字声沉有力,清灵的女子嗓音响彻冬夜,“夏和来犯,两国开战,朕本有议和之意,今敏王妃殁,夏和势必不挠,引国之大祸,视为不忠,诛杀凶嫂,视为不义,兹事体大,朕绝不枉顾,太子新妃萧氏扶辰,涉嫌此事,其名不白,先行收押,太子烨治家不良,辅国不善,实为大罪,念太子乃东宫嫡子,免其罪责,幽禁宗人府,待真相查明再做定夺,钦此。” 凤傅礼怔愣在原地。 萧景姒收了圣旨,递到凤傅礼面前:“太子殿下,接旨吧。” 迟疑了许久,凤傅礼高声道:“儿臣接旨。” 萧景姒侧身,悠悠懒懒的语调:“将太子送往宗人府。” 殿外一干侍卫,权衡利弊之后上前押人,先前将太子妃关进大理寺,现下又将太子殿下幽禁宗人府,国师大人有多大能耐显而易见,这宫中,自然是国师大人说了算。 凤傅礼并不反抗,起身之时,突然发笑,灼灼厉眸看向萧景姒:“这件事,是不是你谋划的?” 她笑:“殿下太抬举我了。”转身,没入寒风凛冽的夜里。 凤傅礼冷冷嗤笑,这样天衣无缝的谋略,除了她,还有谁有这等本事。 一炷香后,大理寺天牢外,有人掌灯走来,把守的侍卫统领一见来人,立马上前相迎。 “属下参见国师大人。” 天寒地冻,女子畏寒,披着厚厚的白绒披风,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她道:“无需多礼。”随即,由紫衣的侍女打灯引路进了天牢。 刘统领起身,赶紧命令看守的一众人:“快快快,你们都去里面守着,好生伺候着。” 小姜是新来的,家里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文官,便开了个后门来天牢当了个副统,他不解:“刘统领,你不是跟我说这天牢重地没有皇上令牌就不得入内吗?” 刘统领一巴掌拍过去:“怎生这么没有眼力见,你爹就没跟你说过这宫里是谁做主?” “哦。”小姜恍然大悟,“是国师大人。” 大凉严冬湿冷,天牢内十分潮湿阴冷,长长的廊道里,只燃了几盏灯,折射在墙壁上的各种刑具之上,发出幽幽冷光,沿路有隐隐血腥味,毫无声响,死寂般。 忽而,有脚步声,埋头抱着双膝的萧扶辰立马起身,脚下瘫软,踉跄地爬到铁牢最外侧,扒着牢门张望,映入她眼帘里的,是女子素白曳地的裙摆,猝不及防,萧扶辰脸色惨白。 “在等谁?”萧景姒转过拐角,缓缓走来,“是太子吗?” 萧扶辰扶着铁牢,身子不停地哆嗦,却站得笔直,不损她一分骄傲:“你来做什么?” “来告诉你一个消息。”萧景姒不急不缓,走到萧扶辰触手能及的距离,“太子已被幽禁宗人府,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太子妃,他恐怕顾忌不来,莫要空等了。” 萧扶辰闻言,那故作镇定的模样已然龟裂,抓着铁栏失声大喊:“都是你!是你费尽心思坏事做尽!” 萧景姒微微皱眉,退后了一步,似乎生怕沾了脏污,提了提曳地的裙摆:“五姐姐,你出阁前我提醒过你的,那只凤鸣钗戴不得,可你偏偏被东宫浮华迷了眼,连防备都忘了便戴了储君正妃的簪子。”她摇摇头,“真真是自作孽。” 自作孽? 不,是她,是眼前这女子步步为谋,杀人灭口在前,栽赃嫁祸在后! 阴阴沉沉的眸色,萧扶辰盯着眼前这云淡风轻般自得的女子:“萧景姒,你为何要害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次次相逼?” 从月隐寺祈签开始,到东宫失势,萧景姒步步紧逼,像蓄意而来。 “无冤无仇?”她突然轻笑了一声,睫翼轻抬,一双泼墨般漆黑的瞳孔森冷,逼视,“大凉二十九年,常山世子赴仓平被夏和俘虏,受刑半年。大凉三十四年,左相洪宝德含冤入狱终生囚禁,安远将军被贬至越岭边关为奴。大凉三十五年,戎平军主将古昔出征江北,不见援军,战死疆场。大凉三十九年,紫湘代献敏皇后受以绞刑,尸首悬挂城门。” 字字如裂帛断玉,咄咄逼人。 萧扶辰从未见过这般喜怒于色的萧景姒,这样杀气腾腾,这样目空一切的狠决与恨意。 她逼近,萧扶辰下意识后退,对上那双冰寒冰寒的眸,只觉四肢百骸都森然入骨,萧景姒冷冷凝视:“你不是会预知吗?这些事有多少拜你所赐,又有多少是你推波助澜,你不知道吗?” 萧扶辰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木讷地瑟缩退后,用力摇头:“你说的事,我一件也没做过。” 上一世做了不是吗? 萧景姒敛了敛眸,将眼底凛冽的寒光掩下,便又平静如初:“你当然没做过,因为我会在此之前,永绝后患。” 原来,萧景姒要对付的,从来便不仅只是东宫,还有她这个被萧景姒亲手送进东宫的太子妃。 萧扶辰突然发笑,缓缓地站起身来,大喝:“萧景姒!你放马过来,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萧扶辰绝不会就这么倒下,早晚有一日我会将你踩在脚底狠狠践踏。” 萧景姒轻笑。 她抬眸,道了四个字:“痴人说梦。” 萧扶辰瞳孔似淬了毒,很辣至极,倒是萧景姒,心平气和:“我昨天便说了,我可以让你风光大嫁,也可以让你风光不再。” “你——” 萧景姒打断:“安分待着吧,别再招惹我。” 她转身,将牢中女子嘶吼谩骂声,抛之身后。 天牢之外,嘈杂声不断,走近了才知晓,是竹安公主被看守的狱卒拦截在外,见萧景姒从天牢中出来,凤观澜沉声质问刘统领:“为何国师大人可以进去,本公主却不行?” 刘统领为难,总不能实话实说地承认自己恃强凌弱欺软怕硬吧。 凤观澜不依不挠:“让开!本公主要进去探望我皇嫂。” 刘统领俯首帖耳,但就是不让:“请公主别为难小的,大理寺有规矩,没有令牌一律不能探访。” 萧景姒道了句:“让竹安公主进去吧。” 刘统领立马回:“喏。” 凤观澜:“……”狗眼看人低!难怪母后总说萧景姒一朝为官,这大凉便不姓凤,终于切身体会到了,她对上萧景姒的眼,“萧景姒。” “公主。” 她一如往常,对凤观澜耐心极好,凤观澜是知晓的,萧景姒对她从来都没有恶意,只是,各自为营,道不同。 凤观澜问萧景姒:“你一定要和我东宫作对吗?” 她沉默了片刻:“各司其职,去其害,侍其主,取其轻,谋其位,”温和平静的眸子,稍稍掠起涟漪,萧景姒言,“公主,这里是宫廷,是大凉权势的腹地,要独善其身谈何容易。” 司其职,去其害,侍其主,取其轻,谋其位。确实,这是朝廷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不谋,便会被谋。 所以,东宫即便是既定储君,还会谋,同天家王爷谋,同文武百官谋,同高座上的一国之君谋,权利便是如此,是永无止境的杀戮,是无休无止的贪欲。 而萧景姒,她也谋,谋她一方心安。 “本宫主懂了。”凤观澜转身进了天牢,终究是道不同,不能同谋。 次日一早,紫湘便有事要报。风波未平,再起波澜。 “主子,韩大人来信,道太子妃昨夜在天牢中咬舌泣血,书以血书上奏皇上,以明东宫不白之冤。” 萧景姒倒不惊讶,萧扶辰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弃车保帅:“她对凤傅礼倒是耿耿忠心。”倒了一杯早茶,随口询问了句,“人死了吗?” “一息尚存,皇后娘娘请命求了太医去天牢诊治,性命无虞。” 萧景姒晃了晃杯中茶水,颇为遗憾:“真是可惜了。” 紫湘笑,自然是死不了,不然这苦肉计谁去唱:“今早血书已经送进了朝上,以平广王和国舅府的云亭公子为首,为太子请命,奏请太子无罪。” 这平广王,乃帝君心腹,为太子请命,自然是顺帝授意。 萧景姒叹:“凤旭终究还是舍不得弃了东宫。” 紫湘附和:“确实,太子想必在宗人府待不了多少时日,主子您一天在位,皇帝恐怕一天不会让您无所忌惮。” 萧景姒但笑不语。 两害相权取其轻,怕是比之太子,怕是自己这星月殿与钦南王府楚家才是帝君真正的心头刺,这祸患不除,皇帝怎会自折羽翼。 想来,老皇帝也留不得太久了, 萧景姒轻抿了一口茶:“至少我不在凉都这段时间,总该安生了。” 三日后,国师大人身体抱恙,太医诊断,乃思虑过度,需静养时日,国师大人奏请帝君,赴月隐寺礼佛颐养。 帝君准奏。 下了朝,洪宝德便来了星月殿,开门见山地戳破萧景姒:“你要去嵘靖南地?” “嗯。” 萧景姒已经换下了宫装,穿了利索简单的衣裙。 这是细软都收拾好了,这么迫不及待?洪宝德明知故问:“为了什么而去?” 萧景姒大方承认:“楚彧。” 萧景姒竟没有否认。 洪宝德揶揄笑道:“嵘靖南地现在在打仗,你不会真去英雄救美,然后趁机让楚彧以身相许吧?” 萧景姒思忖:“我以身相许也可以。” “……”洪宝德觉得她见到了假的萧景姒,掩嘴作惊愕状,“你还是当初那个连一家三口的过家家都不陪我和秦臻玩的景姒吗?我快要认不出来你了。” 景姒她一向不知情为何物,头脑精明得很,却真真是丝毫都不懂男女情爱,怎就突然开窍了,洪宝德顿时生出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惆怅来。 “我终归不知以后会如何,唯恐后悔。”萧景姒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洪宝德深思了,想来是此番嵘靖战乱,景姒开始有些细思极恐了。 萧景姒难得话多了些,又说:“宝德,楚彧走后,我想过了,他是欢喜我的,我以后也总归是会嫁去楚家,他是我的夫君,我应该什么都依着他。”她认认真真的语气,不像平日里未雨绸缪时的胸有成竹,倒有些生涩懵懂的坦然。 洪宝德甚惊:“……”忙着陷害太子一家,还有心思想这个,她扯扯嘴角,笑她,“你想得真远,你舅舅知道吗?”要是秦臻知道了……嗯,可以和他一起去喝酒,洪宝德如是想。 萧景姒的行礼不多,一个包袱,一把剑,一柄短刀,饰物只有几只锋利得可以见血封喉的珠钗。 “宝德,我不在凉都,你和秦臻多加小心。”萧景姒蹙眉,总归是不放心。 她只有在至亲至爱之人面前,才会露出这样狐疑不决的柔软,现在,她的至亲至爱之人,多了一个楚彧。 洪宝德拍拍她的肩:“去吧,凉都有我和秦臻盯着。”伤感完,然后自顾往软榻上一躺,甚是惆怅地感叹:“诶,郎有情妾有意,恩爱厮守缠绵悱恻,羡煞旁人啊。” 萧景姒失笑。 秦臻送她出城的时候,什么都没问,给了她一件金丝软甲,只说:“别让自己受伤,我不管你是人是妖,我只要你毫发无损,若做不到,就给我立马回来,就算不回来,我也会去抓你回凉都。” “好。” 秦臻将马牵到她面前:“记得写信报平安。” 萧景姒重重点头,然后翻身上马,只带了紫湘与古昔二人同往。 “章周。” “将军。” 秦臻看着渐进模糊的人影:“让会池跟着她,如若遇到凶险,立马来报。” “是。” 章周心下感叹,诶,七小姐都长大了,都会去追男人了,将军也该放手了,就算是亲生女儿,也断不可能操一辈子的心,何况,将军这个半路出家的舅舅也就比七小姐大了几载。 马踏飞尘,萧景姒一行人方出了城门,便看见凤容璃与凤昭芷,还有跟在凤昭芷后面的温思染。 一人一马,还有金银财宝四人,各驾一辆马车,车上,全是温思染的细软。 萧景姒大抵明白了,这三人皆与楚彧交好,是在等她一起赴嵘靖。 温思染矢口否认:“你别误会,本侯爷才不是跟着你。”他义正言辞地强调,“本侯爷是跟着凤十七的。” 看得出来,他的马都快要挨到凤昭芷的马了。 凤昭芷就赏了两个字:“滚开。” 温思染就不滚。 凤昭芷懒得理会他,转身笑着看萧景姒:“巧啊,国师大人。” 萧景姒回:“不巧,我也去嵘靖。” 还真是坦坦荡荡,凤昭芷笑:“难怪皇兄让人盯着你。”果然和楚彧暗度陈仓。 这皇兄,自然是说顺帝。 凤容璃没好气:“哼,还不是她太明目张胆,累得楚彧也不得安生。” 温思染立马帮腔附议:“侄孙说得是!” 凤容璃暴走:“别叫我侄孙!” 这温淑妃生的侄孙自然比楚彧好拿捏,温思染不倚老卖老一番岂不是对不住他的辈分,摆出架子:“没大没小,没礼貌!” 凤容璃骂:“你倚老卖老!” 温思染回:“我才不老,我才十八!看我的脸,嫩着呢!” “你不要脸!” “我要!” 两个幼稚鬼!凤昭芷一马鞭抽回去:“你们两个再吵就都滚回去。” 然后,两人互瞪,都不吭声了。 “若是你不嫌吵的话,我们可以结伴。” 温思染和凤容璃拿眼瞥凤昭芷,都不服! 萧景姒颔首:“若是你不嫌麻烦的话。” 一刻钟后,凤昭芷就见识到了,果然,很麻烦,马才跑了三里路,遇了四伙刺客,想要萧景姒命的人,真是数不尽数,也难怪皇帝准她出宫‘养病’。 ------题外话------ 是不是被标题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票活动今日发奖励,请让我在月票榜上多待片刻,二更晚上九点半。 静夜思之求月票篇: 床前求月票, 疑是求月票, 举头求月票, 低头求月票。 第八十八章:阿娆千里追夫路(二更) 一刻钟后,凤昭芷就见识到了,果然,很麻烦,马才跑了三里路,遇了四伙刺客,想要萧景姒命的人,真是数不尽数,也难怪皇帝准她出宫‘养病’。 宫中,今日格外安静。 方公公从殿外回来,急忙上前禀报。 “皇上,国师大人已经上路了。” 顺帝卧病在床:“她倒是毫不避讳,这般明目张胆。” 这既是以养病为由,若是一般人多少也做做样子,暗度陈仓,国师萧景姒此番赴嵘靖却这样光明正大,到底是张狂,到底是妄为。 方公公殿前侍奉多年,这帝君的性子还是拿捏不准:“皇上,您既已知道萧国师与常山世子的关系不比寻常,为何还准了她出宫?” “不出宫,朕的那些儿子怎么动手?”顺帝病如枯槁,颧骨高耸,唯独一双鹰眸灼灼发亮,阴狠,“萧景姒其人,留着,对朕凤家江山祸患无穷,不如让她去了嵘靖陪楚家一起赴死。” 若真赴死了便也罢,但若死不了—— 方公公顾虑:“若是萧国师坏了嵘靖的事,”后果不堪设想。 “那她便更留不得。”顺帝强撑着身子起身,“传书给夏和祥帝,若萧景姒活着去了嵘靖,除之,朕必有重酬。” 方公公大惊,原来,这帝君早有了两手盘算。 且说那赴嵘靖南地的一行人,日行千里,已出了章山关境内,天色已晚,马行至荒郊野岭,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着,着实凄惨了些。 凤昭芷早年间跟着折冲将军行兵打仗,风餐露宿惯了,不拘小节,随便寻了个荒芜的草屋,下马,将马牵到一旁吃草:“天已黑,我们在此歇息一晚。” 萧景姒不甚在意。 可温思染大侯爷就傻眼了,坐在马上不肯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破屋子:“就在这里?!” 凤昭芷懒得理他,直接大步跨进了草屋。 温思染赶紧下马,追上去,拉住凤昭芷袖子,苦口婆心地垂死挣扎:“这里怎么能住人?凤十七,你可是千金之躯,这破屋子会折了你的身份的,再说了,我身子弱,不能随随便便露宿在外,万一有什么飞禽走兽觊觎我的身子怎么办?咬了我的脸怎么办?我的脸可金贵了,我温家就靠我这张脸吃饭了!”光是想想就好怕好怕呀。 凤昭芷一甩袖:“老娘死人堆都睡过,你不睡就滚!再啰啰嗦嗦我撕了你的嘴!” 温思染捂住嘴,一脸惊呆的样子:“凤十七,你不能这么粗俗,礼记有言,为女——” 这冤家!凤昭芷嘴角一抽,一脚过去:“滚。” 萧景姒失笑,寻了个坐处,紫湘与古昔站在两侧守着,都不是多话的人,就静静地瞧着某位侯爷作妖。 温思染哪里拗得过凤昭芷的大腿,一脸苦相:“我睡,我睡还不成吗?”说完,就缩到凤昭芷后面,用手指画了个大圈,对着一众人宣告主权,“这是本侯的地盘,本侯今晚就在这里落榻了,你们都不准靠近。” 凤昭芷额头三根黑线,直接挑了个离那祸最远的地方落座。 温思染当下就跟过去,这脸打的! 他吆喝金银财宝四人:“快快快,把东西给我拿进来。” 温大侯爷的四大保镖,扛着棉被枕头,甚至还有侯爷用惯了的夜壶等物就进来了,他一人带了四车“简单收拾的细软”。 凤容璃看不下去了,扔了句:“矫情!” 温思染不予苟同:“你就是嫉妒你外公我命好富贵!” “……”他外公死了好几十年了,凤容璃懒得和那货计较,挑了个离他远远的地方落脚,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古昔,一张棺材脸,一点表情都没有,活像别人欠了他银子似的,反正不知为何,看着这冷脸侍卫,凤容璃就说不出的闹心,跟有根羽毛在心口挠痒痒似的,他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吼那小侍卫,“背过身去。” 宣王殿下的睡颜,怎是一般人可以瞧的。 古昔都懒得多瞧一眼,直接抱着剑去门口打坐了。 凤容璃:“……”这小侍卫居然嫌弃他!好气呀! 如此,便这般凑合一夜,不想,到了后半夜,剑影突然劈裂了茅屋的一角,来人是第五伙刺客了,与之前四伙大有不同,这次,竟是单枪匹马的一人,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唯一与之前相同的便是,这刺客直接冲着萧景姒而来,破了茅屋,几招便击退了古昔与紫湘二人,长剑直指萧景姒。 “主子小心!” 古昔立马飞身上前周旋,却只拦了那刺客几招,直击萧景姒,却见她不疾不徐,剑还未出鞘,随手扔出,抵住了那刺客的剑刃,立刻被弹回,萧景姒纵身接住了剑柄,铿的一声,拔剑出鞘。 温思染目瞪口呆,好个武功高强的刺客,好个强悍变态的萧景姒。 这时,凤昭芷见萧景姒与那刺客周旋,提了剑便要上前,刚踏出一步,被温思染拽住了,用力地拽着:“你别去,那小毛贼是冲着萧七来的,而且武功极好。”说完,也不撒手,回头向金银财宝吆喝,“快,站远点,别被误伤了。” “……”正要援手的金银财宝生生收回手里的武器,省得被扣俸禄。 “……”紫湘想撕了温家那厮的嘴。 “……”凤容璃是见识过萧景姒的变态的,他就静静地瞧好戏。 凤昭芷想撕了温思染这个二货:“放手!” “我不放!”温思染扒住她的手,“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凤昭芷直接一个横劈过去,温思染身子一软,就坐地上了,凤昭芷一脚踹开她,刚要上前,却见萧景姒一个巧力,卸了那刺客的手上的力道,抬手,顺时,剑指咽喉。 好快的剑! 凤昭芷今儿个才算瞧清楚,当日在白屏山将她劈晕的女子,有多强悍。 那刺客只到萧景姒的肩高,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袍子,背着个很大的包袱,头发乱七八糟,模样却生得相当娟秀,像个奶声奶气的女娃娃,哪里像刺客! 萧景姒问:“你是何人?” 那小娃娃说:“杀手。”声音还脆生生的,却不似孩童的语调,静如死水般,片刻,补充,“夏乔乔。” 萧景姒又道:“把剑放下。” 他便扔了剑,一副呆愣懵懂的样子,偏生那张小脸面无表情,跟个小老头似的。 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终归还是个孩子,萧景姒心有不忍,将剑挪开了几分:“谁派你来的?” “一个公公。”夏乔乔呆呆的,愣愣的,补充,“很老脸很方的公公。” “……”温思染惊呆了,“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夏乔乔扭头,还是面无表情:“没病。” “……”温思染深深不可思议,“皇帝老头没钱吗?居然请了个有病的。” “没病。” 温思染一根筋了,叉着腰:“你有病!” “没病。” 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还是两个字,也是神人,前后语气都一成不变,诶,蠢到深处自然萌。 “你有病!你有病!” “没病!” “……”温思染闭嘴,再争下去,会显得他自个有病的。 萧景姒放下剑:“你走吧。” 他捡起剑,说:“我还会再来的。”然后身影一闪,破窗而出。 “……” 这杀手,好没气节! “你们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凤容璃问温思染的四大保镖金银财宝。 金银财宝来温思染跟前当差之前,在江湖上也都是大名鼎鼎的绿林好汉,十分见多识广。 金子回:“属下有所耳闻。”他考量一番,“那人说他唤夏乔乔,看着年纪与身量,应该便是半年前江湖上突然杀出来的杀手,入行才半年,就成了江湖排行榜第一的无组织杀手。” “你们排第几?”温思染就关心这个。 金子汗涔涔:“侯爷明鉴,我等自从跟着侯爷了,就没有再接过私活,是以早就没有了排名。” 温思染顿时觉得没面子了:“没用没用!扣月奉!” “闭嘴。”凤昭芷睃了温思染一眼,他便老实了,“继续。” 金子继续道来:“属下还听说雇他杀人很容易,只要一袋干粮便可,事成之后再给一袋。” 温思染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难怪排第一,原来是便宜。” 财宝补充:“不过,雇他的人不甚多。” “为何?”温思染不明白,那小老头的男娃子功夫分明极好,还说会再回来,想来职业道德也还不错。 财宝解释道:“他不善撒谎,有问便答,会把雇主供出去。” 温思染深有体会,对凤昭芷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那小娃娃就是有病。皇帝老头也是老糊涂了,居然雇这样的人。” 财宝还有一句话补充:“夏乔乔从未失手,说出了雇主也不妨,反正听见了的人也都见阎王去了。” 温思染脸一垮:“不是都见阎王去了吗?你怎么知道?” 财宝心道不好:“属下是从红叶司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温思染眼一眯:“你等居然背着本侯去红叶司消遣,扣月奉!” 金银财宝懵逼:“……” 凤昭芷被吵得头疼,掏掏耳朵,坐回自己的位置,似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了一句:“那个杀手虽然年幼,功夫却深不可测,方才只是不如你取巧,若他待摸清了你的路数,你不见得打得过他。” 萧景姒微微颔首:“谢谢。” 凤昭芷倒头就睡,否认:“我没有在提醒你。” 第三天,夏乔乔果然又来了。 温思染躲在凤昭芷后面嘚瑟:“你这个手下败将还来做什么?” 他看萧景姒:“杀她。” 然后直接便动手,他用剑,十分擅长远攻,而且轻功极好,招式简单却很辣,紫湘与古昔二人对上他,最多便也只能接下他百来招。 诚如凤昭芷之前所说,夏乔乔极快便将萧景姒近攻的路数摸了个七八分,不似上次,十招内落下风,此番,他的剑几次擦过萧景姒。 兴许,他不过儿童模样,萧景姒也终归下不了杀手,剑指他喉:“你输了。” 夏乔乔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你是第一个我杀了两次都杀不死的人。”他瞳孔浓墨一般,很黑很黑,说,“我还会再来的。” 萧景姒凝眸,微微凉意:“你若再来,我绝不放你。” 他一成不变的口吻与神色:“我还会再来的。” 温思染咋舌:“病得不轻呐。” 他回头,很认真:“没病。”说完,纵身一跃,就不见了身影。 温思染:“……” 他确信,这孩子一定经历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嵘靖南地,青城钦南王府,此时,正是天方破云,世子爷便起身了,因为……昨晚华支说,凉都的信今儿个一早就能到,所以,嗜睡的世子爷起了个大早。 菁华是用跑的:“世子。” 楚彧迫不及待的样子:“信到了吗?” “方送来。” “念。” 菁华拆了凉都探子送来的信,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楚彧从软榻上坐起来,不耐烦地催促:“快念!” 菁华耐不住世子爷冷眼,只好道:“国师大人三日前启程赴嵘靖,不过两日便可抵南地。” 楚彧一个起身,撞倒了椅子:“阿娆来了?!” 菁华走过去,扶起椅子:“是的,世子。”您没做梦。 楚彧似乎难以置信,一把把信笺抢过来,仔细看过后,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菁华赶紧追上去:“世子爷,您去哪?” “我要去找我家阿娆。” “万万不可!”菁华脸色凝重,挡在楚彧前面,“夏和军潜入大凉境内,不日便会战乱,而且早先我们回南地之时,途中刺客皆是冲着世子爷您来的,显然是想对您不利,您这个时候离开嵘靖青城太危险了,请世子爷三思。”而且王爷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让世子爷乱来。 楚彧一句都听不进去:“让开。” 菁华不让:“世子爷,您别为难属下,王爷有交代,不论何事,以您的的安全为重。” 楚彧冷眼一瞥:“你若再拦我,我便拔了你的兔毛。” “……”能不能别提这茬!菁华还是不让,“属下恕难从命。” 楚彧抬手,一甩袖,一抹蓝色的光晕现,待到那光晕散开,哪里还有菁华的影子,只见地上趴着一只灰色的折耳兔子。 菁华:“吱!吱!吱!”一言不合就动粗!一言不合就打回原形!暴君! 楚彧大步流星便走了,菁华躲进院子里的草丛里,应该还要几个时辰才能变回来,以免被人看到。 这时,王府门口正巧钦南王的副将林生驾马赶来,见楚彧,立马上前。 “报!”林生道,“世子爷,夏和妲鹄将军令五万人马来犯,于宁河、陈西关左右包抄攻入,坪洲危矣,蒋副将持令牌来请世子援兵。” 楚彧顿住脚步,迟疑了许久许久:“传令周聃点兵,本世子亲征坪洲。” “属下尊令!” 两日后,萧景姒一行人抵达嵘靖南地境内,再前行一里路,便是嵘靖南地的都城,青城。 青城城外,夏乔乔又出现了,还是那一身乌漆墨黑的袍子,大大的包袱,一把长剑。 “啧啧啧啧,阴魂不散呐。”温思染不由得对他生出了几分佩服之心,想着若能收来当个保镖就圆满了,想想便是了,他席地而坐继续吃干粮。 “主子,让我来对付。” 古昔提剑就上去,紫湘亦拔刀相助,两人也不过接了几十招便落了下风,这夏乔乔的剑,确实极其厉害。 他剑指着古昔:“我不杀你,”看向萧景姒,“我只杀她。”刚说完,他许是余光扫到了温思染那边,突然死寂沉沉的眼发光发亮了,盯着温思染手里的牛肉脯,咽了一下口水。 萧景姒微微诧异。 “想吃?”温思染给了个循循善诱的眼神。 夏乔乔点头。 果然是为了一袋干粮做杀手的人!温思染顿时心生一记,给了夏乔乔一块,他接着,便坐到一边去吃。 温思染放长线钓大鱼:“我给你十袋牛肉,你别跟着我们了。” 他不吃了。 温思染充分发挥他的奸商品质:“一百袋。” 夏乔乔犹豫了一下,抬头问温思染:“鱼干更好吃,你有没有?” 温思染“……”他还真没有。 就这么谈崩了,夏乔乔吃完了,提剑对着萧景姒,刚要出招,突然,杀出来另一伙人,来人有三四十人,皆蒙面示人,手持兵刃,来势汹汹。 “取萧景姒首级。” 领头之人一声令下,所有黑衣刺客都围向萧景姒,凤昭芷与金银财宝正要上前相助,却见那一群高大男人中间,身量矮小的孩子剑尖一转:“这是我的目标,你们不许抢。” 语气好像在说,这是我的干粮! 领头之人只道一字:“杀。” 夏乔乔抬眼:“我说了,是我的。” 剑影一闪,便不见夏乔乔身影,半人高的孩子,脚下如风,穿梭于一群黑衣刺客之间,快极,甚至看不清他移动的路径,只在地上留下一滩滩血迹。 见血封喉,皆是一招致命,不过片刻时间,满地尸体,全部是残肢断臂,手段极其狠辣,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是从哪里学来这一身狠毒武艺,又是为何会变成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模样。 萧景姒久久失神,竟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像很远久远久的记忆里出现过。 铿—— 最后一人倒下,夏乔乔收了剑,从怀里取出一块与他不合身的袍子一样颜色的黑布,一点点擦干净剑上的血。 “要不要先吃饭?” 夏乔乔动作突然顿住,愣愣地转头看萧景姒:“要。” 然后,他就走过去,同萧景姒她们一起席地而坐,小口啃着猪肉铺。 其他一干人等目瞪口呆,这种人,是怎么排到杀手榜第一的。 几块猪肉铺,就换得了一时安生。 突然,城外天际上方有白鹰盘旋不去,那是戎平军传信的鹰,灵性极好,湘吹了声口哨,白鹰便落在她肩上。 紫湘取下白鹰脚上的信笺,递给萧景姒:“主子。” 不知信笺上写了什么,萧景姒看完便变了脸色,立刻起身,对凤昭芷等人道:“前面便是嵘靖青城,我与你们道不同,就此别过。” 凤昭芷喊她:“你去哪?” “坪洲。” 坪洲是嵘靖南地七大城郡之一,坪洲位于嵘靖以南,介宁河与陈西关之间,接壤嵘靖各大州城。 凤昭芷沉默,不禁多看了一眼萧景姒手里的信笺。 凤容璃不明:“你去坪洲做什么?” 萧景姒不答,一剑割了拉着温思染那几袋细软的车厢,拉紧马绳:“借马一用。” 说完,她便翻身上马,紫湘与古昔也同样为之,直接卸了温思染的行李,牵走了三匹最好的良驹。 他傻眼:“借马?”温思染翻了个白眼,“这分明是强取豪夺!” 凤昭芷与凤容璃皆是深思,觉着不似寻常,唯一面不改色的只有夏乔乔,他就抬眼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没有跟上去,继续小口小口地吃干粮。 一刻钟后,凤昭芷等人便到了嵘靖青城,城门紧闭,重兵严守,凤容璃刚要前去表明身份,突然,城门大开,有十几人驾马出来。 温思染定睛一看,是熟人! “菁华,你怎么来了?”温思染兴冲冲地上前问,“是不是我侄孙让你来接我们的?” 菁华环顾一周,似乎在找什么,语气有些急:“国师大人呢?” “你问她做什么?”温思染不想相信,“你不是来接她的吧?” 菁华下马,一脸严肃:“世子爷有令,尽快将国师大人接到青城的钦南王府,请温伯侯直言相告。” 温思染冷不丁地说:“不孝!” 凤昭芷踢开温思染:“去坪洲了,一刻钟前刚走,不过她骑的马是千里良驹,这会儿怕是远去十里之外了。” 菁华闻言大惊:“遭了!大事不好!” ------题外话------ 大事不妙!月票赶紧凑! 我不会告诉你们,夏乔乔是男配的! 第八十九:杏花,上呀上呀! 菁华闻言大惊:“遭了!大事不好!”他一刻不敢耽搁,立刻吩咐一同前来的人,“速去风城通报世子爷。” “是!” 凤昭芷不明:“楚彧为何在风城?”她方才瞥了一眼萧景姒的信笺,上面分明写道,夏和兵分两路,于宁河、陈西关攻入,坪洲危矣,常山世子亲征。 坪洲位于嵘靖以南,介宁河与陈西关之间,往南,通嵘靖军事腹地江陵,以北,临嵘靖都城青城,为嵘靖大军布防的腹心。 除了大凉帝君与钦南王府几位重将知晓这看似牢不可破的坪洲,方是嵘靖军防破口,一朝攻进,嵘靖危矣。 上一世,顺帝将嵘靖边防布图拱手相让夏和,不惜割城让地,只为将钦南王府这根心头刺连根拔起。 紫湘勒紧马绳,停下马:“主子,坪洲烽火,贸然进城凶多吉少。” 萧景姒抬头,望着百米之外的坪洲城门,那里,正烽火狼烟:“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紫湘不再相劝,知晓主子的性子,常山世子在坪洲城里,怕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了。 萧景姒令道:“古昔,你以我之名,去靖西忠平伯那里借兵。” “若是他魏峥不借呢?” 这戎平军半年前编入忠平伯麾下,即便曾是卫平侯府的兵,也已然换主多时,何况,卫平侯府与忠平伯从未有过交情,又没有帝君之令,这兵,怕是不好借。 萧景姒却道:“如若不借,那便以我之命,调令戎平军。” 古昔大惊,戎平军素来不尊皇族,不侍二主,虽一时听从汇编,却到底是卫家的亲兵,主子一声令下,自是能调令戎平军百万雄师,只是,这调令一下,只要忠平伯去朝中参奏一本,那便是违抗圣旨,是起兵造反,正好给了顺帝动手的由头。 古昔迟迟不应。 萧景姒骤然沉声:“需我再说一遍吗?” 她从未这样疾言厉色,古昔也不再迟疑,立刻调转马头:“属下这便去。” 此时,位于坪洲以西的风城境内,城外,五步一兵,重兵把守,城内,驻军无数,严阵以待。 林生副将从府邸外归府,神色惊喜:“王爷,果不出所料,夏和意在坪洲。” 屋中,王爷踱步走来,世子爷……闭目养神,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楚牧连忙问道:“夏和出兵多少?” 林生如实道来:“末将派人去查看过,除去妲鹄将军所领五万人马,宁河以北,驻守了近二十万兵马。” 楚牧哼了一声:“赵信这个昏君倒舍得老本。” 自然舍得,不知道收了顺帝多少好处呢。 楚牧眼中难掩跃跃欲试的兴奋:“传令周聃,开城门迎敌,给本王死守坪洲,不待夏和二十万大军来攻,不准撤退,一旦夏和军入城,立刻关城门。” 这嵘靖大军,早便迁至风城,坪洲不过一座空城,只待请君入瓮,杀他夏和个措手不及。 这是要空城诱敌,关门打狗啊! 林生副将也是斗志昂扬:“是!” 楚牧一番思忖,又部署道:“另,调风城二十万人马,给本王将宁河和陈西关围起来。” 这是要左右包抄!痛打落水狗啊! 这两国战火一触即发,听着便让人热血沸腾,林生副将应:“末将尊令!” 待林生副将走后,楚牧坐去楚彧身边,兴趣十分浓的样子:“彧儿,你是怎么知晓凤旭那老不死的和赵信是一丘之貉?又怎知夏和大军会从坪洲切入?” 坪洲虽是腹地,但往日防守极严,要一举攻入,风险亦是最大,即便凤旭与夏和赵信狼狈为奸,坪洲也是并非最稳妥的切入点。 怎就一眼让楚彧瞧破了奸计? 楚彧抬抬眼,懒洋洋地说:“我聪明。” 楚牧:“……”又仔细一想,“难道你妖族还能有这等窥探天机的能耐。” 楚“没有。”楚彧很不耐烦,“我说了,是我聪明!”上一世的事,不得让这老头知道,不然他这急脾气,只会给阿娆添麻烦。 楚彧很嫌弃! 他起身,对楚牧说:“打打杀杀的事莫要再来烦我,我要回青城。” 楚牧绝对不同意,严词拒绝:“你哪都不能去,凤旭最想要的就是你的命,一旦妲鹄发现你不在坪洲,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一定会想方设法对你下手,你身子不好,不能去冒险,为了以防万一,你与本王待在一处,让楚家军贴身护着。”他这身子骨,哪能随意折腾,绝对得盯紧了! 楚彧不悦,眉头一拧:“我要去找阿娆,不想和你一起。” 阿娆阿娆阿娆!真是够了! 楚牧冷哼,冷眼,冷言:“青城安全着,有大军守着,又有菁华守着,她在那里能出什么岔子,你着什么急,她又跑不了。” 楚彧完全不赞同:“阿娆在青城,我为何要与你一同待在风城浪费时间,我自然要去陪她。” 浪费时间?与他这个当爹的待一起就是浪费时间? 这话就伤人了:“……” 楚彧才不管楚牧气得跳脚,起身就要往外走,门口正好撞见华支:“世子爷!” 楚彧不想理他,闲杂人等都不想理。 华支赶紧说事:“菁华将军传来信鸽,说,说,”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打量打量世子爷的脸,光是看着那双冰霜般的眸,就胆战心惊了。 这话,说了,会出大事,不说,也要出大事。 楚彧十分敏感:“是不是阿娆出事了?” 若非国师大人的事,旁的事也不敢拿来扰世子爷,华支好生胆寒:“国师大人她,她……” 楚彧狠狠剜了一眼,漂亮的眸子光影竟乱得七零八落的:“你再支支吾吾本世子现在便割了你的舌头。” 华支赶紧捋直舌头:“国师大人单枪匹马,去了坪洲。” 楚彧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一听见国师大人四字,楚牧便暗道不好,这萧景姒一来嵘靖,楚彧就慌了神,赶紧过去拉住楚彧摇摇晃晃的身子,省得他乱来:“彧儿,你先别急,那女娃子是卫平侯的后人,身手好着呢,即便坪洲城里全是敌军也绝对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 楚彧脚下又是一个踉跄。 楚牧觉着,他好像说错话了。 楚彧紧紧抿着唇,分明心慌意乱得不得了,却强装镇定,丝毫不敢乱:“还不快点将,立马出兵。” 楚牧迟疑。 风城距坪洲有半天马程,何况是大军前行,少则也要一天,为了引蛇出洞,坪洲几乎是座空城,防守极弱,怕是现在风城出兵也来不及了,坪洲守不了多久了,这空城计唱了一半,夏和大军还没入瓮,便贸然前往,极有可能被反包围。 楚彧顾不得那么多,只道:“快去备马。” 明知凶险万分,却一意孤行。 楚牧喝道:“胡闹!”他神色严肃凝重,“坪洲早便是弃城,你若再去,岂不是让妲鹄有机可乘。” 楚彧抬眸,看着楚牧说:“我家阿娆在那。” “……”楚牧居然说不出来反驳的话,怎么反驳,那女人可不就是楚彧心尖儿上的宝,不行,还是要从长计议,还是要拦,“坪洲弃了,便不能再去自投罗网,我们——” 楚彧打断:“她在那里,那座城便不能弃。”微微停顿,字字有力,“坪洲,我要守。” 他极少这样不顾一切,每一次都是遇见萧景姒的事,便奋不顾身。 已近黄昏,坪洲城上烽火冉冉,却亮如白昼,夏和一举攻入城内,却只见城内寥寥守军,城中便是布衣百姓,也所剩无几,妲鹄将军因此大怒,下令屠城,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常山世子。 眼下狂风大作,是风雨欲来,坪洲城外,全是逃亡而出的百姓,城后面,夏和军步步紧逼,穷追不舍。 萧景姒逆着人潮,朝城门而去。 忽然,她被一位老妪抓住了手,那老妪花甲之年,白发苍苍,佝偻着背:“姑娘,你要进城?” 萧景姒点头。 混乱中,老妪下意识抓着萧景姒的手:“你是外地人吧,这坪洲城进不得,夏和攻入,没准就要屠城了,城主昨日便下了出城令,你怎么还往里头去啊,赶紧逃命去吧。” 她眼睛亮如星子:“我去寻人。” 老妪眼见这姑娘年轻貌美,便于心不忍:“姑娘,听老太婆我一句劝,保命要紧。” 萧景姒抽出被老妪抓着的手,这时,一位壮年的男子挑着行李,从后面追来:“娘,别耽搁了,赶紧走。” 这壮年,是老妪的儿子。 那老妪一见他,便慌了:“你爹呢?怎么没同你一起?” 壮年懵了一下:“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那老妪闻言二话不说,便往里跑,佝偻的背,踉跄不稳的脚步,在她前面的,是夏和大军,是血染的烽火狼烟。 壮年撂下担子就去拉,也不禁红了眼:“娘,你别去,爹他……他可能出不来了。” 老妪回头,一巴掌就打过去:“你爹腿脚不好,我不去谁搀着他走!你赶紧先逃,别等我们。” 然后老妪便推开了儿子,往城中跑去。 总有某个人,会让人舍得豁出去命,像飞蛾扑火一般。 萧景姒抬脚,挤进了逆流的人海。 紫湘抓住她:“主子,妲鹄凶残,一定会屠城的,您别去,”紫湘摇头,“危险。” 萧景姒推开她,毅然决然:“他可能在里面。” 紫湘终究无言,跟着萧景姒一同进了坪洲城。 申时一刻,夏和大军攻进坪洲腹心,在坪洲城墙各处,插上夏和的大旗。 两刻,嵘靖坪洲守城几乎全军覆没,副将军梁平被生擒。 三刻,夏和妲鹄将军纵火屠城。 城下,绑了数千的百姓,皆是手无寸铁的坪洲子民,昨日城主下了出城令,仍留下来的,多数是年事已高或者身体虚弱之人,别说反抗,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被夏和军重重包围在烽火台下的一角。 夏和军三军将领妲鹄将军举着火把,睃视了一圈:“你们谁是常山世子?” 其中,站在最前面的一人,大喝一声:“你爷爷我是!” 此人,不正是守坪洲城的梁平副将,三十出头的年纪,满身刀伤,却一身傲骨。 这梁平,妲鹄自然认得,走近:“要是不说,我就把你五马分尸了。” 梁平站得笔直,黝黑的脸一抬:“爷爷怕你不成!” 此人,可真嘴硬! 妲鹄一脚把人踢倒,正中梁平伤处,他吐了一口血,一时站都站不起来,便用一双铜铃般大的鹰眸死死瞪妲鹄:“你爷爷我就是五马分尸,也不做孬种!” 妲鹄被他气急了眼,脸上的刀疤狰狞:“哼,还敢嘴硬,把他的四肢和头颅绑在马上,给本将军撕了他!” 立马便有夏和将士上前,按住挣扎咒骂不断的梁平,捆住他的四肢和脖子,分别将绳索的另一头绑在五匹战马的马蹄上。 五马齐发,这人,哪里还会有全尸,怎生凶残血腥,当中一些被虏的百姓纷纷撇开头,红着眼不忍看。 妲鹄举起手里的火把,大笑令下:“给我——” 才道了两字,突然,三只利箭凭空射来,一刹那间,五根绳子尽数被利箭斩断,力道之大惊起一阵狂风,马啸失控,待到平静,只见那五只箭全部钉入坚硬的石板中。 这射箭之人,好本事! 妲鹄大惊,四处张望:“是什么人?” 不见其人,先闻女子嗓音,空灵清脆,从高处传来,道:“大凉子民。” 所有视线都朝城墙上看去,只见白衣女子纵身跃下高台,风卷起及腰的墨发,她手执弓箭,那女子,便从十米高台上,缓缓坠落,抬眸,倾国倾城。 一时间,所有人皆移不开眼。 “女人?”妲鹄惊愕之后,便哈哈一笑,阴邪的眸光在萧景姒身上肆意打量,“还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娇滴滴?紫湘想剜了这蠢货的眼睛! 这等美人,妲鹄色心大起,眯着眼笑得淫邪:“哪里来的美人?是来送死,还是送抱?” 男人的声音刚落,只见静立的女子突然从背后取出一根箭矢,上弦,开弓,对准男人,动作一气呵成,素手一松,箭已离弦。 “啾——” 知闻妲鹄一声惨叫:“啊!”咚的一声,手中火把就砸在了地上,妲鹄抱着手,惊叫连连。 怂货! 那箭矢不过擦过了妲鹄的手腕动脉,残不了身体也要不了性命,显然女子只是想给点教训,却一时吓破了妲鹄的胆,趴在地上的梁平十分鄙夷,又不禁抬头去看那射箭的女子,只看到了一张侧脸,轮廓分明,风华难掩。 她又抽出一箭,拉弓上弦,这次对准的是妲鹄的脑门,道:“不想死就让你的人后退!” 妲鹄眼底全是阴鸷,是恨不得将女子千刀万剐的凶狠:“本将军就陪你玩玩。”大声令道,“退!” 夏和大军听令,退后数米,被绳索捆绑在一团的百姓皆目露喜色。 “楚彧呢?”箭在弦上,萧景姒并未松手,挡在百姓的最前面,对立城中五万夏和大军,“我问你,楚彧呢。” 梁平只迟疑了一下,回道:“世子爷不在坪洲城内。”不知为何,他信这个女子,这个孤身闯入腹地的女子,定是坦荡之人。 萧景姒松了一口气,俯睨一眼地上的男人:“你为什么不逃?” 梁平身上虽刀伤剑伤不少,却并不是致命的重伤,一身武艺的将领,要逃出这坪洲城也并非难事。 他趴在地上,踉跄着起身,抹了一脸剑上的血,抬起头,振振有词:“我嵘靖子民剩下一个,我就不能走,再说,楚家军里没有逃兵,我梁平绝对不当第一个!” 留在城内的,几乎都是些老弱病残,哪里逃得动。 倒是好个忠义将军,传闻楚家军各个都顶天立地不畏生死,果然名不虚传。 “嵘靖的子民,我替你守了。” 只听得女子这一言,随后她箭尖一转,连发几箭,替捆绑在城角的十几个楚家军将领松了绑,发发精准。 萧景姒道:“夺其盾铁。” 得以松绑的将领立马会意,留到最后的将领,各个以一敌百,直夺敌军盾牌。 妲鹄惊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下令,却见弓箭手刚提箭准备,便让飞来的箭矢穿了喉,那女子,速度极快,箭无虚发,全部扼住要害。 电光火石间,萧景姒纵身一跃,长剑拔出,借力起跳便落在城门左侧早已人去楼空的酒家,一脚踢翻了酒壶,酒水沿弧形溅出,洒了一地,又将桌椅踢出,堆在那数百坪洲百姓的正前方。 萧景姒喊到:“紫湘。” 紫湘立马会意,点火。 “砰!” 一声巨响,顿时火光骤起,沿着那酒水,实木的桌椅迅速燃起,将大凉子民围在了城墙前,夏和将士隔之在外。 以火势隔绝,夏和大军不得近攻,举步维艰。 不过才一个须臾,她凭一人之力,为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争取片刻喘息之机。 妲鹄盯着那依旧屹立在城下的女子,身后是熊熊烈火,她一步不退,身后背着长剑,手握弓箭。 妲鹄盯着她,眸光与那火光一般无二:“倒有点本事。”既然不能近攻,如此,他下令,“弓箭手准备!” 夏和弓箭骑兵上前三步,箭已在弦上。 萧景姒立马高声说道:“离城十米,以盾围之。” 方才夺下盾牌的几十位楚家将领随即会意,即刻散开,以盾牌挡之,将所有坪洲城被虏的百姓靠城墙围住。 萧景姒又道:“紫湘,守住缺口。” 紫湘迟疑片刻,提剑守在了最左侧的缺口,连同那盾牌,围成了最坚固的包围圈,独独留她家主子一人在外。 只有她一人在外面,前面,是夏和千军万马,后面是坪洲城里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他们是嵘靖的子民,是楚彧的子民,所以,她便只能进,不能退。 紫湘红着眼,大喊:“主子——” “姑娘!”连梁平那几个铁骨铮铮的大男人都热了眼眶。 萧景姒却大声喝道:“你们一个都不准出来!全部给我守好了,伤一个我都不饶。”眸光一转,望向夏和大军,字字,掷地有声,“坪洲城的百姓,死一个,我杀你们一双!” 紫湘张张嘴,终归是踏不出一步,耳边,男人的声音振聋发聩:“放箭!” 顿时,万箭齐发,直射向那火光冉冉之处,只听见箭矢砸在盾牌上刺耳的声音,还有烈火前,女子白色的身影,裙角飞扬,在刀光剑影里穿梭。 这军用的箭矢,皆是实心的黑铁铸造,满弓射出,重如千斤,钉在盾牌上,声声震耳欲聋,梁平咬紧牙关,大喊:“全部给我顶住!震碎了身体也给老子顶住!” 外面孤身一人的女子都在顶着,谁敢倒下,谁能倒下!人群里,有嘤嘤泣声,也不只是谁在哭,是吓的,还是惊的。 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地射过来,萧景姒以长剑挡之,还站在城门的正前方,一步都没有退却,然,她动作极快,像灵敏的兽,这万箭齐发竟也近不了她的身。 妲鹄坐在马上,盯着萧景姒,睚眦欲裂:“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逃出生天。”他厉声高喊,“将这女子拿下,捉活的。” 话落,妲鹄接过副将递来弓箭,取了两支箭矢,对准女子的腿脚,两箭齐发。 “啾——” 紫湘大吼:“主子小心!” 萧景姒纵身跳起,一个翻身,反手截住了一只箭,又一脚踢出,另一只箭射进一名弓箭手的咽喉中,顿时口吐白沫,倒地毙命。 这箭上,淬了剧毒。 萧景姒唇角微微拉出一抹弧度,用力将手中的毒箭掷出—— “嘶——” 一声马啸,箭入马腹,马蹄高高踏起,马儿抽搐了几下,便倒地,马上的人,重重甩出去。 “将军!” 妲鹄将军被甩在城墙上,坠地摔下,大吐了一口血,顿时,夏和大军一下全部乱了阵法。 那发狂的马儿可是用尽了全力,这一摔,估计要了妲鹄半条命,他疼得半天起不来,抱着腹部,怒火中烧:“好你个不识好歹的女人,给我杀了她。” 一时间,几百人提刀上前,将萧景姒重重围住,刀枪剑戟,一齐向她攻进,然—— 近身肉搏,那是萧景姒最擅长的领域,她收了长剑,一柄短刀在手,穿梭闪躲间,招招直取咽喉。 这么多骁勇善战的将士,居然还取不了她性命! 妲鹄眼里冒火,理智全无,声嘶力竭地咆哮:“都给我上,全部上!谁能取这女子性命,本将军重重有赏!” 顿时,又一波夏和军涌入。 城角盾牌后的众人光是看着就心惊胆战。 梁平扭头,问旁边的紫衣姑娘:“这位姑娘,我们怎么办?”他一个大男人,都快急哭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家姑娘一个人白白送了性命。” 这从天而降的女子,虽说武功好得不得了,但终归双拳难敌四手,即便不受伤,这种打法,不出一刻,体力便会耗尽,累也要累死。 紫湘紧紧盯着混战的情况,懒得回话。 梁平不死心,身上扛着盾,怕是对方没听见,又提高了嗓门:“姑娘——” 紫湘将射过来的剑挡回去,得了空隙,扭头就吼:“闭嘴!”她信誓旦旦,“我家主子的命金贵着,她的命谁要得起。” 这算什么,当年主子十二岁的时候,还不是一人闯了敌军,将秦臻将军救了回来,战场上,拼的是狠劲儿,是杀人的技巧,再何况,还有秦臻将军给的金丝软甲。 缠斗了好一会儿,夏和军的尸体越堆越多,妲鹄急眼了:“这么多人连一个女人都拿不下,一群废物!”他运了气,将周身大穴封住,“取我的大刀来!” 大刀?那也得有命来拿? 萧景姒纵身一跃,一脚踩在两个男人肩上,借力起跳,奋力一扑,猝不及防的一瞬,将妲鹄按在地上,他刚要反击,萧景姒的短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她力气所剩无几,只能挟三军主帅以令诸将。 妲鹄瞠目:“你——” 刀刃逼近,萧景姒道:“别动。”嗓音,有些嘶哑,“全部给我停下!” 顿时,五万夏和大军,全部停止进攻,不敢轻举妄动。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过了,大凉子民。”萧景姒将刀刃直接贴在妲鹄的颈动脉上,再近一分,便能割破他的喉咙,她擒住他的肩,一转身,面对一众夏和军,沉声说,“让你的人开城门,然后都退后。” 城门之上,全是夏和军,要保所有被抓的俘虏,只能让夏和的三军主帅松口。 妲鹄咬牙:“你要是敢伤我一分,你必死无疑。” 他的话刚说完,脖子上的刀刃就直接割破了他的皮肉,离动脉血管,不过分毫之差。 这个女子,简直不要命了! “我数三下,再不开城门,你会身首异处。”她声音沉缓,一声,一顿,不疾不徐,“一,二——” 妲鹄大喝:“开城门!退!” 终归不敢跟这不要命的女子赌命,一松开,城门的夏和军便听令开门,城墙之上的将士也都退下,这沾染酒水的桌椅也烧完,掐算得刚刚好。 萧景姒刻不容缓,道:“立马出城,不要结伴,各自逃命!” 她喊完,竟是没一人动,即便怕得浑身在颤抖的老妪,搀扶着她的老伴,也一动不动。他们不能,不能留下这个女子逃跑。 梁平第一个喊:“姑娘,我是坪洲守城的将军,我不走!” “我们也不走!”十几个拿盾牌的将士各个都一脸赴死的决心! 萧景姒冷冷清清地睨了一眼:“不走?都留下来送死吗?”如此好脾气的人,咆哮道,“再不走,一个都走不了!紫湘,带他们离开。” 紫湘一言不发,一脚将梁平踢出了,几十个楚家的将士,抹了一把泪,开始疏散百姓,待人都出城了,紫湘折回来。 萧景姒声音都喊哑了,有些苍白无力:“你也一起出城。” 紫湘抱着剑就要冲过去:“恕紫湘不能从命。” “我不会死,也不会受伤,别让我多说,出去!” 紫湘还是一动不动,咬着牙,就是不走!她怎么能把主子一人留下,自七年前主子从仓平叛军的刀下把她救回来开始,她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 萧景姒发怒,眼睛都红了:“混账,你要留下来拖我后腿吗?” 是啊,她留下来只会拖后腿,以她的能耐,最多撑一盏茶的时间。紫湘擦了一把通红的眼睛:“主子,待我领戎平军回来,杀他一个不剩。” 留下一句,她转身跑出了城门。 “砰!” 城门关上,所有人都撤退,仅剩了萧景姒一人。 “你是降,还是死?”妲鹄掌心已运了功,只待她丝毫动作,便先下手为强。 红唇轻启,她只言两字:“妄想。” 声落,她左手先一步擒住妲鹄的手,右手短刀用力一紧,直接割破了妲鹄的咽喉,一招取命,毫不拖泥带水,顿时,几万人马朝她涌来。 主帅已死,这战,不死不休。 半个时辰,血浸城门,她一身血,染红了白衣,身上添了新伤,愈合,又添新伤,月已高悬城门,她撑着剑,摇摇欲坠,抬头看着月亮,也竟像血染了颜色。 再不来,她可能要倒下了,就是不知,这身体,能经住多少刀。 “砰!” 突然,城门被重击,一声一声,振聋发聩。 来了,来了…… 来的不是戎平军,推开城门的,是一双纤细干净的手,修长,瓷白。 ------题外话------ 我阿娆是不是太厉害了点,搞得我杏花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月票!月票!月票! 第九十章:阿娆要以身相许了!(一更) 来了,来了…… 来的不是戎平军,推开城门的,是一双纤细干净的手,修长,瓷白,继而,轮廓缓缓清晰,谪颜媚骨,竟如水墨画中走出的绝色。 城门的夏和将士怔愣了许久,大喊:“你是什么人?” 他走进城中:“常山世子,楚彧。” 楚彧……竟是常山世子楚彧!顿时,城中将士皆面露惧色,后退戒备,那倾城的男子却目下无尘,一跃而起,飞身落在了满身是血的女子身旁:“阿娆,我来了。” 她身子一晃,倒在了他怀里。 千千万万将士,看着那二人,只觉杀气凛凛,不敢上前半步。 楚彧不敢碰着她,一动不动:“你伤哪了?”他敛下眸,不愿他的阿娆瞧见他眼底想毁天灭地的杀戮。 萧景姒摇头,抓着他有些僵硬的手:“这都是别人的血,我无大碍,只是杀累了。” 怎会无大碍,只是她身负他的内丹,便再也不将一身伤痕表露。 “阿娆,对不起,我来晚了。”楚彧握着她的手,轻轻给她擦去血渍。 她说没有,说:“你一个人来的?”他身后,没有嵘靖大军,孤身一人便来了。 楚彧跟她解释:“他们的马太慢了,一时跟不上。” 她也不忍责怪他不顾安危,便问:“你弃了坪洲是早便知晓夏和在此处起兵?” 他点头。 萧景姒微微蹙了眉头,突然盯着楚彧,目不转睛。 他低头:“是我不好。”像做错了一般,自责懊恼至极。 “没有。”萧景姒拍了拍他的手背,倒似哄他,轻声轻语地,“空城诱敌,引狼入室,是上上之谋。” 楚彧抓着她的手,十分固执己见:“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战,就是我的错。” 萧景姒靠着他,安静地看他的脸。 楚彧问:“累不累?” 她点头。 他将她抱起,放在身后的角落,让她依着城墙:“你躲在我身后歇会儿,我来给你挡。” 萧景姒拉出他的手:“别受伤。” 楚彧应:“好。”拿起萧景姒的剑,转身走进了烽火里。 深冬的嵘靖南地,早便转暖,他便不束手束脚,屠了这城罢。 这是萧景姒第一次见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杀戮,不似她自己一招一式以命搏命,楚彧的剑,所到之处,浮尸遍地。 这般杀伐,毁天灭地。 她想,日后还是少让楚彧出手,一则太重,二则,伤身。 一刻时辰,夏和损兵数千,楚彧却仍旧一身白衣,只是衣衫袖口略微沾了血色。 此时,突然城门战鼓响,烽火台重燃,顿时,亮如白昼,冉冉火光映着那远处的大旗,摇摇飘荡,龙飞凤舞地书了一个字:卫。 有将士惊呼:“戎平军来了。” 是古昔和紫湘回了,萧景姒这便缓缓合上了眸,沉沉睡去,耳边,男子轻柔的声音,唤她,阿娆。 大凉二十九年,冬十六,卫平侯府古昔少将军领戎平军五万,援兵坪洲,初战告捷,歼敌军一万。 后夜,驻守宁河以外的二十万夏和军异动,起兵来战,欲将五万戎平军围进坪洲,不料,嵘靖大军守其外,围而攻之。 夏和,节节败退,这坪洲算是守住了。 楚彧抱着萧景姒,小心翼翼地,方出城门,便见楚牧匆匆赶来,急得连满头大汗都没擦:“彧儿,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楚彧看着怀里的女人,没抬头:“小声点,阿娆她倦了,在睡觉。” 瞧着萧景姒那一身白衣染成血色,楚牧纵使有气也得憋着:“你先回王府,这里交给为父。” 楚彧只说了一句:“不准招降,夏和的残兵,全部杀了。” “……”这分明是公报私仇!二十万夏和军,可惜了。 钦南王的临时府邸选在在坪洲城外的一处老宅子,离城有一个时辰的马程,城郊路陡,萧景姒一路睡着,楚彧便抱了她一路,也不撒手,生怕马车颠着她,十分小心谨慎。 到了钦南王府,华支等人得了信鸽传话,早便在门口侯着,菁华驾车停下后,众人只见世子爷抱了个女子下了马车,那女子身上裹着世子爷的外裳,只露出裙衫的一角,沾染了血,是红色的。 华支体谅世子爷舟车劳顿:“世子爷,我来吧。” 楚彧很不悦:“滚开。” “……”华支觉得很冤枉,怎就到了世子爷眼里,这世间的雄性不是想害他的阿娆就是惦记他的阿娆呢。 世子爷小心翼翼地抱着人姑娘,嵘靖南地王府的一干守卫还没见过这位世子爷心尖尖上的人儿,好生好奇,便探着头想瞧上一眼是何方神圣,不料惹怒了世子爷。 “再看,挖了你们的眼睛。” “……”一干守卫收回眼珠子,爷的女人,还是别瞧了,省得眼珠子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楚彧还担心谁看了他的女人去,用手半遮半掩住怀里人儿的脸,许是方才说话声惊醒了到了她,楚彧又连忙拍她的背轻哄。 “楚彧!” “楚彧!” 温侯爷这大嗓门,远远地瞧见楚彧抱了个人:“哟,这是谁家的姑娘。” 明知故问,存心调侃。 楚彧捂住阿娆的耳朵,见她被惊扰得睡得不太安稳,他轻声哄:“是野狗在叫,阿娆乖,再睡会儿。” 温野狗:“……”你才野狗,你全家方圆十里都是野狗! 凤容璃放肆地笑出了声。 楚彧一个眼神过去,那眼神,与看野狗无异。 凤野狗:“……” 大概,在楚彧眼里,除了萧景姒,方圆十里全是野狗,算了,众野狗一旁心塞去罢。 瞧着楚彧将人抱去了特意备下的暖阁,凤昭芷依着门,不由得生出一股感慨:“我第一次见楚彧对谁这么百般小心的。” 菁华纠正:“怎止百般。”吩咐一众人,“在世子爷出寝屋之前,最好不要去打扰。” 因着世子爷畏寒,他的居所,便铺的全是暖玉,寝居内,搁着几颗夜明珠照明,点了安神的香草,味道很淡,若隐若现,没有过多的陈设,除了案桌上的笔墨纸砚之外,只有一扇金丝湘绣的屏风,以及屏风前挂着的女子画像,绘的正是萧景姒。 那画像是楚彧的心肝宝贝,到哪都带着。 “送热水和干净的衣物过来。” “是,世子爷。” 守院的侍卫赶紧跑去找华支大管家,不大一会便送来了热水和女子的衣裙。 楚彧把萧景姒放在他的榻上,摸摸她的头,竟有些低烧,一身血水早便将她衣裙尽数打湿,额头出了些冷汗。 楚彧只迟疑了一下,抬手落在萧景姒腰间的束带上,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他连忙解释:“你受寒了,我给你,”有点羞赧,不敢看他家阿娆,“我给你换衣裳。” 萧景姒有些头晕脑胀,昏昏沉沉的:“让侍女来。” 他拨了拨她额上汗湿的发:“紫湘在坪洲未归,我王府里素来没有侍女。”凤昭芷根本算不上女人,怎能让她瞧见阿娆的身子,再说,哪个女人来他都不愿意!楚彧用手背,轻轻地给她擦汗,“阿娆,我,我会闭上眼的。” 虽然,他真的很想看,但阿娆不给看,他也会忍住的。 睡意昏沉,也不知她听了几分话进去,竟抓着楚彧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的束腰带上,便合上了眸,呼吸清浅,长时间打杀,她许是真累到了。 楚彧拂了拂她的脸,闭上眼,颤着手将她的腰带解开,一层一层,血染的衣衫褪尽,指尖,几次猝不及防地触到女子光滑的肌肤,楚彧脸通红,耳朵脖子也大片大片的滚烫,他掀开榻上的锦被,盖住了她的身体,然后才睁开眼,眸底已有隐隐约约的湛蓝色,他就着被子,将她抱到屏风后的浴池,便又闭上眼剥了她身上的被子,想将她放进池中,却触到大片女子的凝脂玉肤,楚彧脚下一趔趄,险些一同栽到水里去。 怀里被惊扰了睡意的女子,只是咕哝梦呓了一句,便继续睡着,听得她呼吸越发重。 她倒睡得熟。 楚彧将她放进热水里,失笑:“阿娆,你便对我这般放心。”他睁开眼,深蓝色的眸,映出女子掩在水中若隐若现的模样,嗓音不知何时便沙哑了,“可知我有多想与你欢好。” 她还在睡着,楚彧凑过去,吻她的唇,一点一点舔她脸,从唇角到额头,水中,倒映着摇晃的白色尾巴。 近半个时辰,楚彧才出了寝居,交代菁华去让厨房准备鱼汤,说阿娆喜欢喝,说要等阿娆醒了亲自喂她。 菁华觉得世子爷一脸春心荡漾,凤昭芷抱着剑坐在假山上瞧了好一会儿,也觉得楚彧萌动得有些过分,她走过去,说正事:“皇上给我传信了。”她好整以暇地看他,“你说我怎么回他?” 她此番前来嵘靖,明面上,是替远在大凉的君主盯着,暗地里嘛…… 楚彧惜字如金:“照实。” 照实?国师大人调令戎平军?常山世子不招降只全歼? 凤昭芷懂了:“你打算和皇室明着对立?” 楚彧懒懒抬眸:“有何不可?” 你钦南王府兵多马多,有权任性咯。 凤昭芷调笑:“为了她?” 楚彧不置可否。 此番,萧景姒私自调令已入忠平伯麾下的戎平军,自然瞒不住凉都派来的那些眼线,这萧景姒没有兵符照样能调动戎平大军,这不是明目张胆地给帝君的眼珠子捅了一刀吗?容不得啊! 萧景姒去了风口浪尖,楚彧嘛,自然不会独善其身。 楚彧啊楚彧,可真是栽得狠了。凤昭芷摊摊手:“我不说你也知道吧。”她说,“我一直是你阵营里的。” 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凤家的十六爷与十七公主,从来都不是大凉那位帝君的人。 楚彧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快步往寝居处走。 凤昭芷摇头叹气:“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和当年一模一样。” 当年大凉战败西陵,刚登基不久的凤旭朝政不稳,便将他一双儿女送去西陵为质,求一时喘息,天下人都以为送去的是太子烨,却不知真正被送去西陵的,是她与十六皇兄,那年,她和她皇兄才稚龄。 西陵王得知送来的不是凤旭亲子,又怎会礼待,两个幼龄的敌国质子,像阶下囚一般,在西陵皇宫里苟延残喘,即便是小小的宫娥侍卫,也能对他们任意打骂,更何况是西陵皇室那群养尊处优无处闲暇的皇子皇女,动辄便羞辱她与皇兄,只是,皇家儿女,自小便被教着高贵傲气,性子越硬,被欺负得越惨。 “连命都保不住,还守着那点尊严,可笑。” 那时,楚彧也不过四五岁,身后跟了一堆宫人奴才,是西陵宫中最受宠爱的三皇子,也是西陵宫中唯一一位不会骑在他们兄妹头上的西陵皇子,眼里永远都只有不屑。 凤昭芷突然问:“当年在西陵,我皇兄错手杀了西陵二皇子,你为何要为其顶罪?” 那时,西陵二皇子将她绑在了木桩上射箭,伤了她几处,十六皇兄便与大了他们三岁有余的二皇子楚檠扭打在一起,一时失手,捅了那二皇子一刀,她与皇兄当时都吓懵了,楚彧那时也不过幼龄,他途径瞧见了,却十分淡定,走上去,狠狠踢了那楚檠一脚,然后便认了杀人的罪。 她敢断定,楚彧绝非有恻隐之心的人,只是,若非楚彧,她与皇兄也不可能活着回大凉。 楚彧停下步子:“因为本来就是我杀的。”他神色懒懒,“他的致命伤,不是十六的那一刀,是我踢开他的那一脚。”冷哼了一声,“跟他母妃一样讨厌,死了活该。” 楚彧说完,就推门进了寝居,然后锁上。 凤昭芷呆在原地,难以置信,最后,笑出了声,她怎么忘了,西陵二皇子母子,一直视楚彧为眼中钉,甚至西陵宫中传闻,楚彧母妃之死,与二皇子母妃有些干系。 后来,她与十六皇兄便回了大凉,西陵宫中不久后便传来三皇子楚彧早夭的消息,西陵王封锁了原因,她与皇兄查到楚彧是被他父皇烧死的。 又过了几年,钦南王楚牧带了常山世子回凉都,还叫楚彧,嚣张得连名字都懒得改一个。 “凤十七。” “凤十七!” 叫了两声都没反应,温思染将一张俊脸凑上去:“凤十七,你在发什么呆?”他大惊,“不是在想男人吧。” 凤昭芷一巴掌拍开他的脸,突然一本正经的样子:“我觉得楚彧,是个妖孽。”神秘莫测得让人半点都捉摸不透。 不仅他,他那个女人更是!温思染点头苟同:“我也觉得是。”他自有一套说辞,“比我长得美那么多,不是妖孽才有鬼!” 凤昭芷觉得她在对牛弹琴。 千里传书,这皇室训练的信鸽,从嵘靖到凉都,两日便能抵达,取下信鸽脚下的信笺,便刻不容缓送去了永延殿。 “皇上,颐华长公主来报。” 顺帝起身:“如何?” 方公公递上信笺,道:“夏和大败。” 顺帝接过信,看完之后,便脸色发白,瘫坐在了龙椅上。 方公公赶紧奉了杯茶递过去:“皇上,只怕此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夏和不仅取不了嵘靖,还赔了二十多万人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顺帝摆了摆手,咳嗽了几声:“去传太子与国舅府苏云亭来见朕。” “老奴这就去。” 嵘靖南地是温湿之地,气候比之凉都,暖和了不少,连着几日放晴,夜里,漫天星子,月色祥和。 萧景姒睁眼时,便看见楚彧,撑着身子侧躺在身旁,不知他这样看了多久,眼睛红得厉害,眼底是浓浓青黛。 他突然扑过来抱住她:“阿娆,你终于醒了。” 声音也是沙哑的,他看起来像……像哭过。 萧景姒不忍心推开他,便拍拍他的背:“怎了?” 他用力地抱着她不撒手,心有余悸的样子:“你睡了快两日了,我怎么叫你都不醒,吓死我了。” 两天了,夏和节节败退,嵘靖大军告捷的消息都传了几次,她还是不醒。整整两天,他眼睛都没眨一下,生怕一眨眼他的阿娆就不见了。 萧景姒乖乖不动:“我只是太累了。”顿了顿,“楚彧,你抱得太紧了,我有些喘不上气。” 楚彧身体僵了一下,然后猛地弹开,后脑勺撞在了沉香木的床榻上,他红着脸低头窘迫地说:“你别恼,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恼,笑着拉他躺下。 楚彧僵硬地躺着,手足无措得紧,问她:“还累不累?”她摇头,楚彧还是不放心,又用手背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烧好像退了。”似不放心,又摸了摸她脸上的温度。 脸上痒痒的,萧景姒捉住他的手。 楚彧懊恼地抿着唇,小声地说:“我是担心你,并非故意轻薄你的。”脸上热度从方才便没褪下过,绯红绯红的。 阿娆就躺在他身边,小小软软的一团,他便实在没有法子佯装镇定,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扑上去的……嗯,兽念!毕竟,他就算是功力高深的妖王,也是半只兽类。 倒是萧景姒,自然得像习惯般,侧躺着,枕着手,问楚彧:“我的衣服是你换的?” “嗯。”楚彧心虚,“我,我是闭着眼睛的,没偷看。”沐浴的时候,就看了一眼,热水缭绕的,他没敢细看的。 萧景姒笑了笑:“我既然允了你解我的衣衫,便许你看。” 楚彧懵了,觉着阿娆今日有些怪。 她唤:“楚彧,” “嗯?”楚彧凑过去一点点,就一点点,好了,再近一点点,等到近得能听见阿娆的呼吸声,他便不动了,睁着亮晶晶的眸子看她,楚彧想,他就是只得寸进尺的半妖,阿娆不推他,他可能就会兽性大发,好在他还是怕阿娆生气的。 萧景姒沉默了许久,突然问:“你是不是也记得?” 楚彧一愣:“记得什么?” “大凉破,将士死,西陵临,献敏亡。”她突然便红了眼,“你是不是也同我一样记得上一世恩怨尘事?” 所以,他才会去月隐寺替她杀人灭口,才会在猎场偷天换日,才会弃了坪洲守风城,因为他也记得,所以一次次暗中助她护她。 楚彧沉默地看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抬手,轻轻擦着她眼角的泪。 她抓着楚彧的手,声音,微微哽咽:“那你还记不记得,上一世,我还欠了你的债,尚未还清。” 她啊,累得楚彧为他手染鲜血,却欠了他一世情深。 楚彧凑过去,亲了亲她的掌心:“阿娆,我不要你对我心存愧疚,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阿娆不欠谁,是那天下、那命运负了阿娆,所以他覆了天下,颠倒轮回,叫那命运来还他阿娆一世。 萧景姒缓缓伸手,抱住她的脖子,轻声地哭了。 “阿娆,你别哭。” “你别哭,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楚彧急得不知说什么,不会哄人,只会傻傻地跟着眼红。 她突然想起了上一世,她大婚之日的前一晚,文国公府里红绸高悬,楚彧来了。 那时候,顺帝以嵘靖一役,昭告天下楚家叛变,太子勾结夏和在仓平生擒了楚彧,他被囚了半年,逃出了夏和。 时隔多时,她才再见到他,不知那一身伤,是否养好。 他站在她的帐前:“阿娆,是我,我来看你了。” 她下意识便看向被楚彧破开的窗,拉着他走到屏风后,一开口,便是怒气:“这里可是凉都,国公府外面全是东宫的人,楚彧,你不要命了!” 大凉多少人想抓他,多少人想他死,他居然这样明目张胆地回来了,当时,萧景姒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恼他不要命了。 楚彧缠着她的目光:“阿娆,你是不是担心我吗?” 她转开头:“你想送死,我也不想平白无故担了勾结乱党的罪名。” “我来看看你,我看看你便走。”楚彧的声音,有些失落。 然后,他看她,诚如他所言,只是看看她,许久许久转不开眸子,痴缠得连绵了这夜月。 过了很久,窗外更声响,楚彧才开口:“阿娆,我要去西陵了,我会在那里称帝,你要好好保重,莫要轻信了他人,有任何难处,给我写信。” 便是‘她的信’害得他在仓平被生擒,他却还这么毫不设防。 “路途小心。”她便只说了这一句。 “阿娆。” 她抬眸,回视他的眼。 楚彧却突然抱住她:“别嫁给凤傅礼好不好?不要嫁给他,我不想你做别人的新娘,我会对你很好的,你随我离开好不好?” 她浑身都僵硬在那里,她不知道如何定义她与楚彧的关系,相识时,她已经入了太子阵营,与他素昧平生,他却对她次次倾囊相授,似友,却非友。 案桌上,放着她明日下嫁东宫要穿的嫁衣。 她推开楚彧:“请你自重。” 楚彧突然便红了眼,第一次那样对她凶:“自重?你叫我如何能自重?阿娆,你可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楚彧——” 话被凉凉的唇含住,楚彧紧紧勒住她的腰,在她唇齿肆意地舔舐啃咬,她挣扎,他却咬破了她的舌头,用力地咬。 贴着她的唇,楚彧声音颤抖:“阿娆,别推开我,别推开我……” 然后发了狠地吻她,用力地吞咽,似乎要将她吞噬一般。 不知道为何,她没有推开,松开了牙关,任楚彧对他肆意妄为,解了衣衫。 他没有褪了她最后的衣裳,因为她哭了。 “阿娆,你别哭。” “阿娆,他若是待你不好,”他拂过她心口被他啃咬出的痕迹,缓缓替她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他若是待你不好,我便来带走你,到时候,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要把你带走。” 楚彧走了,那天夜里,她对着屋里的红烛,竟莫名其妙地哭了一晚上。 一别经年,再见到他,是他挥兵来大凉的时候,他啊,来带她离开。 记忆,这样清晰,他们都认识两世了呢。萧景姒抱着楚彧的腰:“楚彧。” “嗯?”他僵硬不知所措,怕她又哭,连动都不乱动。 萧景姒抬头看他:“我上一世欠你的是还不清了。” “我不要你还。” 她想了想,眼里是少有的认真专注:“那要不要我以身相许?” 如果他愿意,她也是愿意将上一世的洞房花烛赔给他的,不是报恩,是心甘情愿,沧海桑田了数载,她才知道,为何大婚前夜,她没有推开他。 因为,舍不得,因为,情不知所起。 楚彧傻掉了,隔了老半天,蹦出了一个字:“要。” ------题外话------ 二更的话,看你们投不投月票咯,就是这么任性! 我都快被挤下月票榜了,你们忍心我下台吗?别存着,有票赶紧投,让大神家的小仙女都存到月底,然后尔等小仙女赶紧投,我坐榜上29天,大神坐第30天!这样才不亏! 第九十一章:阿娆:我是不是太急色(二更) 楚彧傻掉了,隔了老半天,蹦出了一个字:“要。” 萧景姒蹭了蹭他的脖子,倦怠地又合上了眼睛,然而抱着她的人,睁着一双通红的眼,兴奋激动了一夜,就那样僵着身子熬到了天亮。 次日,晴空万里,南地好风光。 萧景姒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枕边微凉,楚彧许是起了。 “主子。” 是紫湘回了,端了热水和粥进来,视线不自觉地往榻上多瞧了几眼,有点乱,嗯,但不至于狼藉,再瞧了瞧自家主子的脸,有点虚弱,但脸色挺好。 湘欲言又止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说:“主子,您还未嫁进钦南王府,又是大凉国师,不适合,不适合,” 萧景姒穿好衣衫,起榻洗漱:“不适合什么?”紫湘极少这样吞吞吐吐。 “不适合未婚先孕。” 萧景姒手里一杯早茶洒出了一半,然后深思了一下这个问题:“无碍。” 无碍?紫湘震惊了,她还想说什么,她家主子问:“坪洲城里战况如何了?” “夏和军节节败退,不需两日,应该便会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这大抵是楚彧的意思,萧景姒唇角微微扬起。 紫湘有隐隐担心,总觉着她家主子这一直不开窍的性子,有些一头扎进去的迹象,罢了,天要下雨,主子要未婚先孕,她想拦也拦不住。 “主子,您两日未进食了,先喝些粥。”这粥紫湘熬了两个多时辰了。 萧景姒接过紫湘递来的瓷碗:“楚彧呢?” 早就想问了吧?! “常山世子在厨房给您炖鱼。”紫湘顿了一下,“还有杏花糕。” 一大早,紫湘便瞧见楚世子从主子屋里出来,一双眼也不知道多久没睡过,红通通的,逢人就说赏,搞得王府一干人都不习惯,然后便去了厨房,说要给他女人做饭。 当时温伯侯就来了句:“你什么时候有女人了?” 就见常山世子一脸娇羞地说:“昨晚。” 然后,整个王府的下人都在议论,世子爷昨晚上开苞了!万年小处开荤了!要是王爷在,一定会放鞭炮庆祝。 紫湘真是有点气愤呢,她家主子还未出阁,怎就这么被叼走了。 萧景姒将那碗粥放下,推开:“粥你喝吧,我待会儿喝鱼汤。” 紫湘:“……”她的粥被人嫌弃了,紫湘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严肃了,“主子,您两天没进食,最好不要食用任何荤腥。” “无碍。” 紫湘:“……”又是无碍,这样毫无底线,真的合适吗?刚想认真劝说一下,有人敲门了。 “阿娆。” 开荤了的万年小处来了,端着一蛊汤,还有一碟糕点,踌躇忸怩地进来了:“阿娆。” 萧景姒对他浅浅一笑。 楚彧顶着两个黑眼圈,挪到她身边:“我给你熬了汤,还做了杏花糕。”邀功似的,含羞带怯地,“都是我亲手给你做的。” 这小媳妇样! 紫湘觉得她以前认识的都是假的常山世子。 “你用过早膳了吗?”萧景姒问。 “没有。”他摇头,搬了椅子挨着萧景姒坐,还不敢太靠近,就蹭着她的衣角,说,“我想和你一起吃。” 萧景姒点头,说好。 楚彧取了瓷碗,给他家阿娆盛了一大碗,给自己盛了一小碗:“阿娆。” “嗯。”她小口喝了一口,稍稍拧眉,便又松开眉头,一勺一勺地喝。 楚彧红着脸,满怀期待的样子:“昨夜里,昨夜里你说,”声音越发小,“你说你要以身相许……” 她听不大真切:“嗯?” 楚彧一口咬定:“我愿意!” “……”萧景姒大概明白楚彧想说什么了,放下了汤匙,思忖着。 见她不说话,楚彧便急了,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她,暗了几分:“阿娆,你是不是想反悔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又不想要我了吗?” 许是真怕她点头,楚彧不待她回话,便又说:“阿娆,我很好的,我会做你爱吃的糕点,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也会很听你的话,什么都依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又想了想,他一脸严肃,“而且我长得美,以后我们生的小崽子也会很好看的,阿娆……” 听了这样一番话,紫湘今儿个才算知道,什么叫唯妻是从。 “楚彧。” 楚彧立马应:“嗯。” 萧景姒将自己的椅子挪过去,靠着他:“我不知自己是人是妖,或者是鬼是魂,你可介意?” 他用力摇头:“你是我的阿娆。”他的阿娆最最最好了,谁都比不上,他还怕阿娆介意,他是只猫,还对她有……兽念。 萧景姒沉默了一下,对楚彧说:“你低下头。” 他楞楞地乖乖低头,目不转睛地看她,然后,眼底阿娆的影子放大,放大,放大…… 她啄了啄他的唇角。 楚彧怔住了。 萧景姒又凑过去,舔了一下,她并不擅长此道,上一世也只与楚彧亲昵过,便学着他上一世吻她时的样子,重重咬了一口。 楚彧如遭雷击,不会动了,耳边是阿娆的声音:“我不反悔,你若想娶我了,我便准备嫁妆。” 楚彧猛地站起来,椅子倒地,楚彧撒腿就跑出去了。 萧景姒:“……” 紫湘:“……” 楚彧这么一跑,方才那一段,怎么有种强占良家妇男的既视感? 萧景姒皱眉:“紫湘,是不是我太,”她想了想,认真措辞,“太急色。” 紫湘认真想了想:“主子,男女之事循序渐进好些,不宜太主动了,尤其是女子。”她还是觉得,主子还未出阁,有些事情,急不得。 “比如?” 主子对男女之事,一贯不开窍,紫湘显得很有底气了:“你应该先拉常山世子的手,再抱他,再亲他,最后,”紫湘特别强调了最后两个字,“最后才能行这周公之礼。”她还是对未婚先孕世子开荤的事耿耿于怀。 萧景姒细细思量了许久:“我知晓了。”然后,便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还有杏花糕,那鱼汤,是她喝过最难喝的,她想,日后不能让楚彧做鱼。 再说院子里,菁华打老远就看到屋檐上有只猫在飞,飞了一会儿,蹲在上面摇尾巴,菁华定睛一看,竟是他家世子爷。 “爷,您怎么了?” 楚彧幻作了人,又将衣袍理好,飞下来,尾巴和耳朵还露在外面,到菁华面前,一脸洋洋得意的样子:“我家阿娆亲我了。”他指自己的唇,“这里,看见没有,阿娆亲了这里。” 还不够,他炫耀地说:“阿娆还咬了我!” 菁华:“……”这一脸春心荡漾的哟!看来早上传闻开荤之事做不得真,若真开了苞,世子爷估计得真飞到月亮上去,菁华很冷静,说,“国师大人也时常与杏花亲昵。” 楚彧隔空取了块瓦片,直接就砸过去,很愤怒:“你懂什么,阿娆亲我和亲杏花才不一样呢,你这个蠢货,难怪五十年都没有母兔子看上你。” 蠢货菁华:“……”扎心了,爷。 楚彧疾言厉色:“以后我就是阿娆的人了,你不要那拿我跟杏花比,不懂就不要乱说。”就算是杏花,也不可以抢他家阿娆对他的宠爱! 菁华发誓,再也不跟这只猫理论这等幼稚之事了,说:“方才我去厨房了,尝了一口世子爷您做的鱼汤。” 楚彧很不高兴:“谁让你尝了!那是本世子做给我家阿娆的。” 菁华心情好了不少:“世子爷不爱吃鱼可能尝不出来味道,世子爷您做的鱼汤,”慎重思忖了一下措辞,“非常难吃。” 楚彧一听,急了:“阿娆那么喜欢吃鱼,我做不好鱼汤她嫌弃我怎么办?” 菁华很痛快:“五十年都没有母兔子看上属下,属下不懂此等情爱之事。” 楚彧一甩袖,把菁华变成了折耳灰兔子,然后跑着去了国师大人的屋子。 折耳灰兔子君:“吱!” 而后,整整一日,楚彧都待在萧景姒屋子里,她走哪,他便跟哪,心想着:阿娆怎么还不亲我?是不是嫌弃我了?要不要我亲亲她?她生气怎么办?她生气了更嫌弃我怎么办?算了,还是去练习做鱼吧!不,万一走了别人拐走阿娆怎么办?阿娆怎么还不亲我…… 国师大人秉持着紫湘的建议,男女之事,循序渐进些好。 夜里,钦南王楚牧回府,刚走进院子,便瞧见自家宝贝儿子在萧景姒旁边,又是端茶又是倒水,还时不时喂喂糕点擦擦嘴。 “你在干什么!”他楚牧的宝贝儿子,从小金贵着长大,怎么能伺候别人。 萧景姒欠身:“王爷。” 楚牧刚想责问她一番,楚彧拉着她:“阿娆,你跟他行礼做什么?”楚彧解释,“不用管他,等以后我们成了亲,不和他住。” 他不在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你、你,你俩——” 楚彧信誓旦旦地宣布:“我以后是阿娆的人了。” 萧景姒脸红,低着头沉默着。 楚牧一脚踩空了,险些摔个狗吃屎,刚站稳,他家宝贝儿子又说:“以后楚家,由阿娆当家做主。” 楚牧又一脚踩空,脑门磕在了门上,哀嚎了一句,捂着脑袋死瞪楚彧:“你这个不孝——” 楚彧懒得理,拉着有些为难的萧景姒走到一边:“阿娆,你累不累?困了不困?要不要再吃些夜食?” 楚牧:“……”他刚打完仗,舟车劳顿,吃了一路冷风,热饭都没吃一口,水也没喝一口,很累很累…… 这是造了什么孽!他儿子成了别人的,他楚家也成了别人的!什么养儿防老,楚牧爆粗口:“狗屁!” 次日,天色依旧甚好,辰时,坪洲城里传来了捷报,楚军大胜,歼夏和二十万兵马,夏和几乎全军覆没,逃兵退至宁河以外。 午时,紫湘从外归来。 萧景姒问道:“如何?” “东西已送去了夏和,不出几日,顺帝那只老狐狸与夏和帝二人,怕是便要狗咬狗了。” 都是野心勃勃的帝君,谁没有逐鹿群雄的贪欲,哪有长久的联盟,不过送了点甜头,看吧,马上便要争得头破血流。 这天下,也该乱一乱了。 “甚好。”萧景姒笑道,“也是时候让凤旭吃些苦头了。” 三日后,夏和以凤仪公主之死起事,再次出兵大凉,大军五十万,从茂陵、鹤山一带南下,因太子被收了权,不得干政,折冲将军在边关未归,顺帝派国舅府苏云亭出征迎敌。 烽火狼烟四起,纪国与西陵静观其变,大凉与夏和一役,来势汹汹,数日苦战,夏和从崇州起兵攻入,两日便一举拿下崇州,大凉腹地失守,故此节节败退,连失三城。 大凉凉都,乌云避月,一片阴沉,宫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酉时,边关又送来战报。 “报!” “快禀!” 传报的侍卫道:“皇上,文州失守了。” 顺帝听闻,身子往后一栽—— “皇上!”方公公大喊。 顺帝瘫坐在地,佝偻着背,一头华发,爬满了皱纹的脸上毫无血气,大笑:“朕大凉泱泱大国,竟经不住她萧景姒几番权谋。” 方公公难以置信:“皇上,您是说苏将军连连战败是国师大人在从中作梗?” 顺帝撑着身子,颤颤巍巍地扶着案几站起:“大凉布防何曾这样不堪一击,夏和出师大捷怎会没有助力,她萧景姒啊,是冲着朕来的。”他冷笑,“朕当日将嵘靖的布防图送去了夏和,她这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夏和赵信本就对朕大凉虎视眈眈,自然会倾巢举兵。” ------题外话------ 狗粮这么猛,不给月票就不是小仙女了哈! 第九十二章:阿娆,再来一次 “朕当日将嵘靖的布防图送去了夏和,她这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夏和赵信本就对朕大凉虎视眈眈,自然会倾巢举兵。” “皇上可有对策?” 顺帝沉吟,夏和在崇州起兵,北有纪国,边防人马不能妄动,皇城军马远水难解近火,靖西忠平伯魏峥又听命于钦南王府,除了嵘靖大军,戎平军,大凉再无良兵。 久久,顺帝只道:“给嵘靖的颐华传书,告诉萧景姒,朕愿退步。”国师萧景姒,当真次次让他血本无归。 大凉战乱,各城各州都人心惶惶,唯独嵘靖南地,一片祥和。 凤昭芷喝了一口茶:“皇兄问道,你有何要求?” 嗯,这茶水真不错,楚彧当真是把什么好东西都送来萧景姒院子里了,看看那床上盖的,地上铺的,墙上挂的,桌上摆的,那一样不是珍品。 这楚家,以后还当真不是楚王爷的了。 萧景姒说:“我要一旨诏书。” 凤昭芷挑挑眉:“什么诏书?” 萧景姒又添饮茶,缓缓道来:“钦南王府,永不削番。” 凤昭芷微微愕然,不想这女子挑了两国战火,借夏和的刀将大凉一国之君逼得束手投降,竟是为了这番:“我以为你会给你自己要一张免死金牌,毕竟你这个眼中钉这么碍眼,你以为我皇兄能留你几天?” 萧景姒淡淡笑了笑,煮茶的动作慢条斯理,十分优雅,懒懒道:“他不留我又如何?可由不得他说了算。” 留不留她,是帝君的盘算,能不能让帝君留她,便是她萧景姒的本事。只是,显然,萧景姒入朝半年了,何时受制于人过。 凤昭芷叹道:“我皇兄真是糊涂,竟将你这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招来了身边。” 然后,养虎为患。 大凉二十九年,冬月,夏和大军南上攻入仓平,帝君令下,华凉国师领戎平军前去镇守,颐华长公主从旁辅兵。 来钦南王府传旨的将士,是被楚彧扔出去。 “阿娆,我们不去好不好?”楚彧很不安,央着她。 萧景姒不出声。 他懂了,他家阿娆,从来都不会退让一步,楚彧言简意赅:“去把我的战马牵来。” 楚牧一听,紧张了:“你要干什么?!” 楚彧瞥了一眼他:“和阿娆去仓平。”他是阿娆的猫,当然阿娆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楚牧坚决反对:“我不同意!” 有用吗?反对无效。 “去备马。”楚彧直接忽视楚牧,又吩咐菁华,“让厨房多准备些杏花糕和花酿,阿娆喜欢。” “……”楚牧没法子了,这个逆子从来都不听他的,他扭头,吼一旁一声不吭的萧景姒,“你还不快劝他!” 不待萧景姒开口,楚彧一把将她藏在身后,吼回去:“你再凶我家阿娆试试!” 座上温思染凤昭芷凤容璃三只,就静静地看着公媳大战,叫上一壶好茶,悠哉悠哉。 不能吼是吧,他丫的怀柔总行吧,楚牧耐着性子,苦口婆心:“仓平极寒,你就忍心楚彧拖着这个身体去受罪?” 萧景姒眉头拧更紧了。 楚彧更恼了:“你再危言耸听,本世子便带我阿娆搬出去住。” 楚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了,成功被威胁到了。 楚彧扭头,神色立马柔软了:“阿娆,你要是不带我去,我肯定会害相思病的,左右是要受罪。” 这说话的语气跟态度,与同楚牧说话时,天差地别,两极分化! 楚牧他已经完全哑口无言了。 一旁看戏的三只津津有味,公媳大战,萧景姒完胜,不战而胜,得亏楚彧神助攻! 许久,萧景姒才开口:“你留在嵘靖。” 楚牧得意,果然还是这女娃子心软。 楚彧难得不听话,攥着子萧景姒的手,一脸坚决却又怕他家阿娆生气,很小声地嘀咕:“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是怎么都不愿意和阿娆分开的。 萧景姒耐心很好,拉着他坐下,慢慢解释:“夏和在仓平起兵,北上有我领靖西戎平军,南下你守嵘靖南地,收复崇州失地之后,北上与我汇合,若是你我二人南北围之,瓮中捉鳖便方可速战速决。” 南北围之? 紫湘敢肯定,若要拿下夏和,她家主子肯定有千方百计,说到底,是舍不得常山世子,要金贵地养着。 当然,这速战速决的理由—— 楚彧完全不接受,不认同,不管不顾:“我不管,大凉江山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他软软地央求,“阿娆,你带上我好不好?” 这般软磨硬泡,萧景姒有点左右为难。 楚牧见状,趁机抬出了家族主义荣辱观和价值论:“大凉江山你可以不管,钦南王府是荣是损你也不管了?” 楚彧理所当然:“没有阿娆重要。” 家族主义荣辱观和价值论这种东西,楚彧确实没有,楚牧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楚彧,”萧景姒停顿了许久,说,“听话。” 她哄杏花,也是这个样子,一脸无奈不知所措,软软语调,带着几分讨好,几分无可奈何。 楚彧不开心了:“阿娆。” 萧景姒想了想,将楚彧拉走了,然后,进了寝屋的院子。 楚牧跟不上步调了:“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就说?去房间做什么?” 凤昭芷喝了口茶,道了一句:“人多眼杂。” “做什么事还不能让人看?!”楚牧十分不能理解。 凤容璃搭腔:“兴许是美人计。” 温思染一脸小娇羞:“这蜜里调油的小日子啊。” “……”纵是楚牧再古板也听懂了这是几个意思,啧啧啧,看不出来那一点烟火气都没有的女娃子竟然是这样的国师大人,再想想自家儿子平日里神魂颠倒的样子,楚牧有点恨铁不成钢了,“以后要是楚彧娶了她,还不被她吃得死死的!” “王爷放心,”菁华多嘴了一句,“不用等以后。” 楚牧的心情,难以名状的忧伤,那么大! 凤昭芷喝完了茶,起身走出去。 温思染赶紧追上去:“你也要去仓平?” 她不理不睬的,去了马厩,走哪温思染就跟哪,八成是从楚彧哪里学来的。 凤昭芷牵了匹汗血宝马:“让开。” 他不让:“你帮我也挑一匹,我也要去仓平。”温思染觉得自个比楚彧有节气,绝不吃美人计那一套,再说,凤十七这丫才不会使美人计。 凤昭芷挑挑眉毛:“你去送死?” “……”他在期待什么呢?居然臆想着一个毒舌男人婆对他用美人计?还是实际点吧,温思染振振有词,“保家卫国人人有责!本侯爷为了黎民百姓国泰民安,鞠躬尽瘁不惧生死!” 马厩一旁的金银财宝四人都忍不住翻白眼:这睁眼说瞎话的!指着伯侯大人有国家使命感,还不如指着常山世子有家族荣辱观和价值论。 凤昭芷懒得听温思染鬼扯,牵着马绕过他:“你去送死我不拦着,不过别跟着我,我不想被你拖后腿。” “你瞧不起我?”温思染觉得他的英雄气概被凤十七贬低了,好生气! 凤昭芷停下,转身,抱着手问:“刀剑棍棒,行军布阵,你会哪一样?” 他最擅长的是打算盘,琴棋书画也不是等闲之辈,一点都不理亏:“本侯爷又不是你,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本侯爷靠的是脑子,像你这种靠蛮力的人怎么会懂,一个女人,会刀剑棍棒行军布阵有什么好炫耀的,当心以后没人要你,当一辈子老姑子。” 还蹬鼻子上脸啊! 凤昭芷咬牙忍住:“放心,就算当一辈子老姑子我也不会求着你娶我。” 温思染下巴一抬,秀气的眉眼洋洋得意着:“你不让我娶我就不娶,本侯爷为什么要听你的?” 凤昭芷气结,真特么想撬开这厮的脑袋,看看有没有坑。 见她不吭声,温思染更得意了,信誓旦旦的样子:“答不上来了吧,你分明觊觎我的美色多时,还要装作一幅对我视而不见漠不关心的样子。” “……”凤昭芷无语凝噎。 这嘴皮子功夫,还有脸皮厚度,金银财宝等人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吧。”温思染怎的得意忘形。 凤昭芷直接视而不见,走过去,看了一眼他的脖子,一抬手—— 把人敲晕了。 金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跑过去:“侯爷!”刚要去掐人中。 “死不了。”凤昭芷看着金银财宝四人,“等我走远了再把他弄醒。” 迟疑了一下,金子回:“是,长公主殿下。”便放弃了把人掐醒的念头,前思后想过了,侯爷多半是拗不过颐华长公主的,听长公主的准没错。 且再说回那蜜里调油的小日子,萧景姒拉着楚彧去了寝居,青天白日的,关了门,让紫湘守在外面。 楚彧先发制人:“阿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和你一起去。” 萧景姒拉着他坐下,她便站在楚彧正前方:“我什么都不说。” 嗯,她确实之后便什么都没说,弯下腰倾身凑过去,勾住了楚彧的脖子,然后便含住了他的唇,没有技巧,也不得章法,便那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咬着。 楚彧便睁着眼,怔了一下,随后乖乖张开嘴,让萧景姒挠痒痒似的啄着,萌动得不得了,眸子都水光水光的。 只是这般隔靴挠痒似的亲法,却叫楚彧心痒难耐得厉害,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拉到怀里坐在自己腿上,捧着萧景姒的脸,刚伸出了舌头—— 萧景姒推开他,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看着他。 他家阿娆果然是得了他的内丹,磨人的小妖精,片刻,楚彧便红着脸束手投降了:“我听你的便是了。” 她笑了笑,搂住了楚彧的脖子。 他的阿娆美人为馅,他便只能色令智昏,哪里拗得过她,也舍不得拂了她,自然,也是有了盘算,阿娆舍不得他,他便不能明目张胆地惹她心疼。 端着她的下巴,楚彧抬手遮住了萧景姒的眸,生怕眼里的情动吓着她,倾身将唇落在她唇上,厮磨舔舐了片刻,便情难自禁了,狂风暴雨似的用力吮吸纠缠。 良久,萧景姒软绵绵地伏在楚彧肩上,轻喘着,耳边同样是楚彧急促的呼吸,他贴着她唇角,嗓音嘶哑:“阿娆,你还学不会,我们再来一次。” 然后,楚彧便又含住她樱红的唇,与她痴缠。 确实,他的阿娆对亲昵之事有些笨拙,而他,却食髓知味了,倒是突然便明白了北赢那些男妖女妖,怎如此热衷此事,果然,会上瘾。 好在他遮了她的眼,看不到他身后左右摇动的尾巴。 大凉二十九年,年关将近,华凉国师萧景姒调靖西戎平军二十万,出征仓平,于仓平外若水河畔,与夏和大军两军对垒,首战告捷。 凉都,连日阴雨,夜里,雨打楼台。 华阳宫中,骤生事端。 “太后,太后!” “太后,大事不好了。” 是宜阳郡主院子伺候的丫头常宁,半夜求见太后。 沈太后还未歇下,疾言厉色地训斥那满头是汗的小丫头:“大晚上的,嚷嚷什么,规矩都学到哪去了?” “凌织郡主她、她出宫了!” 沈太后一听,便急了:“出宫去哪了?” “奴婢不知,郡主她是偷偷出宫的,连常静姐姐都没有带去,奴婢怕她是,”常宁慌慌张张,口齿不清,“怕她是去嵘靖南地了。” 沈太后神色剧变。 国师萧景姒出征仓平,尔后,不过五天,夏和连连败退,与此同时,常山世子于嵘靖南地出兵,一路北上,沿茂陵、鹤山,一路攻退夏和大军,仅用三日,收复崇州腹地。 短短数日,夏和节节失守,坊间有传,全仗大凉有国师大人及常山世子这等良将,方能扭转乾坤,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 崇州楚家军驻地里,常山世子爷正在闹脾气,甩了脸色,不吃饭,不喝水,只道自个害了相思病,搞得一干军医束手无策了。 诶,世子爷怕是在崇州待不久了。 若水河畔一战之后,夏和大军折兵数万,退至仓平翼川,戎平军步步紧逼,围而攻之,夏和仅剩八万人马,岌岌可危。 困兽之斗,已过了两个日夜。 戎平军驻扎仓平翼川两里外,古昔一身沾血的盔甲刚从战场归来。 “主子。” 营帐中,几位主将正在商讨布防,萧景姒挥挥手,便安静了,道:“降了?” 古昔摇头:“翼川城内有流民数千,已被夏和俘虏,如若我军逼城攻入,夏和势必要赶尽杀绝。” 这些流民,多数是因半月前崇州、茂陵、鹤山失守,故而一路北上才流亡到仓平,不想夏和在仓平又起战乱,夏和大败,主帅睦须将军便虏了驻地城外的流民,以此要挟,使之大凉投鼠忌器。 萧景姒沉吟,帐中一众戎平军见主帅不语,便也噤若寒蝉。 良久,她下令:“传我的令,退兵十里。” 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如若退兵,前功尽弃,几位副将军面面相觑后,戎平军驻西副使才道:“七小姐,我们若退兵,夏和得以喘息,立马便会调援兵入仓平,如此于我军十分不利。” 萧景姒手里正把玩着小旗,将之放在了军用布防图的一角,正是翼川的位置:“无碍,我自然不会让他们等来援兵。” 要退兵十里,又要乘胜追击,如何做得到不动声色,古昔问道:“主子,你是想?” 萧景姒道:“欲得虎子,怎能不入虎穴。” 一众将领,只觉得心惊肉跳。 次日,戎平军退兵至翼川北上十里,夏和兵马方得了喘息,仓平城外便有异动,乃夏和大军十万行兵,以援兵翼川。 援兵未到,不过两日,粮草先行。 是夜,夏和军旗迎风飘扬,营帐外,垒墙三米,以防守外敌入侵,五步一兵,在烽火台下来回巡逻,地上人影晃动。 忽而,烽火台骤灭。 守夜的卫兵高举火把,大喝一声:“什么人?” 不闻其声,也不见人影,只见一只燃了火光的箭矢破空而入,落在了一顶营帐上方,随即砰的一声,火光炸开。 这营帐中,放的全是援军粮草,一遇明火,立马燎原。 守卫顿生警戒:“有人闯入军营,速去禀报将军。” 片刻,主帅营帐外,卫兵来报。 “将军,粮库失火,有人夜闯我军阵营。” 帐帘被掀开,只见男人高大魁梧,蓄着半脸胡须,一双圆目更显了几分煞气,这便是夏和驻翼川的三军主帅,睦须。 他问道:“来了多少人马?” 卫兵回:“不见踪影,隐匿极快,属下断定,是一人为营。” 这时,忽闻帐中女子的声音传来:“她终于上勾了。” ------题外话------ 你们要习惯我雷声大雨点小,还有发狗粮 有小仙女说杏花开荤了,再看一遍,我才不会开车 另外,今天就这么多,我已经连着五天每天只睡三个小时,让我缓缓 推荐:恃宠而骄之美色撩人/卷卷泪 蔺璟臣,他白手起家,一手创立的华耀成为了国内三大名企之一,商界大佬礼让三分不敢轻易得罪的对象,京都年轻有为的名门权贵,最后却栽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 食髓知味便夜夜贪欢,男人俊帅的脸蒙着薄薄的汗水,他亲了亲怀里人的唇,声音喑哑惑人:“昭昭,我们再来一次就好了。” 秦昭小声呜咽,每次都用这句话哄她,有哪一次说完是不做得了。 老男人不止有钱有颜有身材,他还器大,活好。 【宠文,年轻貌美的女主把大她十一岁的老男人给撩功德圆满的故事】 第九十三章:楚彧出手,浮尸遍野 这时,忽闻帐中女子的声音传来:“她终于上勾了。” 声声媚骨,光听着女儿嗓音,便怎知绝色,只见睦须将军身后,女子走来,风吹着灯火忽明忽暗,模糊了女子轮廓,隐隐可见她眼角下,有颗朱红色的泪痣,更添了几分风情。 睦须将军见女子,毕恭毕敬地俯首,应和:“军师神机妙算,果然不出你所料,那萧景姒果然对粮草动了心思,她一个人也敢来闯我夏和军地,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走近了,营帐外的卫兵才瞧清这位从夏和宫中出使而来的军师大人,一时怔愣出神。 三分媚,七分妖,一双桃花眼里,妖娆几许,举手投足间尽显媚态,这世间竟有这般妖艳的女子。 不知姓名,平日知闻一众将帅唤女子军师。 睦须将军兴奋至极,有些亟不可待:“她敢来自投罗网,我这就去将人拿下,我倒要看看,本将军布的天罗地网她还能怎么插翅而逃!” 女子懒懒喝止:“不可大意,萧景姒可不是那么好抓的,万不可小觑。” 睦须连声应道,当即下令“传本将军的令,令骑虎营所有人马出动,不惜任何代价,务必将人拿下。” 夜幕刚上,戎平军帐外,有将士大步流星地跑来。 “古将军,不好了!” 帐中昏暗,古昔沉着张万年冰山脸:“什么事?” 将士抹了把汗,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国师大人她中计了!” 古少将军听闻,竟也不急,没头没脑地喃了一句:“常山世子也该到仓平了。” 常山世子?不是在崇州吗? 且说两天前,萧景姒一人独身潜入翼川城,古昔即刻便快马加鞭给崇州送了一封信。 那会儿,崇州战火连天,也是兵荒马乱得很,本来正商讨战事呢,仓平送来了一封信笺,身为三军主帅的世子爷,看完信,撂下一干嵘靖将领和崇州城主就走了,王爷追上去,也不知父子两说了什么,王爷是吹着胡子瞪着眼回营帐的。 世子爷还是走了,还骑走了王爷的宝贝坐骑小黑,是匹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那速度,风驰电掣呢。 崇州城的城主黄大人:“世子爷这是?” 楚牧叹气:“找国师大人去了。” 众将领:“……”所以,为什么世子爷要去找国师大人? 黄大人不知实情,十分好奇:“世子爷这般焦急,可是国师大人在仓平出了何事?” 楚牧想了想,蹦出了一句不太贴切的话:“小别胜新婚。” 一众将领:“……”王爷怎么酸溜溜的。 黄大人:“……”他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奸情! 楚牧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速战速决,整兵援军仓平吧。” 且说回仓平翼川城里,粮库失火,整个骑虎营出动捉拿刺客,待到粮库的火都烧灭了,却连刺客的人影都没瞧见。 睦须将军已隐隐动怒,脸一拉,甚是煞人:“刺客呢?” 骑虎营首领上前,战战兢兢:“回禀将军,跟、跟丢了。” 睦须怒目圆睁,大骂:“废物!” 骑虎营跪下领罪,一声不吭。 “你们早有防患,又布下了天罗地网,却让她萧景姒一个女人来去自如,在我的地盘烧了我的粮仓,杀了我布守在驻地外的将士,闹出这么大阵仗,你们居然还连人影都没抓到,如此无用,本将军养你们何用!” 如此赔了夫人又折兵,睦须怎能不气,他甚至以三军粮草为诱饵,设了重重守卫,只等萧景姒来自投罗网,却不想,粮草是被烧没了,人却不翼而飞了,那大凉的萧景姒还能遁地不成! 骑虎营首领以首叩地:“吾等失责,求将军宽恕。” 睦须愤愤咬牙:“给我搜,就算掘地三尺也给我把人找出来。” 一时间,夏和驻地内火光如昼,主帅调令三军上下,如遇大凉萧景姒,一律杀无赦,取首级者,重重有赏。 如此,三军将士,几乎倾巢出动,那关押流民的营帐外,不过寥寥几人在看守。 火光摇动,有人影一晃而过。 “谁——” 看守的将士,刚开口道了一个字,后背被人擒住,一转头,脖子便滑过刀刃—— 悄无声息地,须臾,便躺了一地尸首,女子转身走近营帐,笼着月色。 “国——” 女子将手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营帐中的那人,立即捂住嘴,待帐外巡逻走远,才小声地唤了一声:“国师大人。” 帐中全是人,数以千计,都是夏和从大凉掳来的流民,皆望着这突然闯入的女子。 萧景姒扫了一眼帐中流民,最后将视线落在女子身上,昔日宝钗华服妆点的凌织郡主,正蓬头垢面灰头土脸地缩在角落。 想来,她这满身脏污与狼狈,是有意为之,不然,以凌织郡主这般容貌,沦为了敌军俘虏,便再难保清白。 “国师大人,你怎么——” 萧景姒打断凌织的话:“我没时间听你废话,照我说的去做。” 凌织虽一头雾水,却毫不犹豫地点头。 萧景姒微微提了提嗓音:“一炷香之后,烽火台以北方向浓烟升起,你带着他们往烟雾最大的地方走,五百米以外,会有戎平军接应你们。” 她的话才刚说完,便有尚有理智的俘虏驳她:“浓烟最盛,火势必定最旺,你想烧死我们吗?” 时间紧迫,萧景姒言简意赅:“只是障眼法。” “我们凭什么信你?” 那俘虏,显然是不信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随即,有不少人附和他,片刻沉默,见那女子起身,从怀中取出了玉石的令牌,以示众人,道:“我乃大凉一品国师萧景姒,”声音一冷,“不信我的可以留下来,死路一条罢了,要不要走,悉听尊便。” 顿时,四下无声。 “我去引开巡逻。” 只留下一句,萧景姒便出了营帐,没入昏黑的暗夜,火烧粮库,本就是声东击西之计,她的目的从来便不是那援军粮草,而是这数千流民。 一炷香之后,烽火台以北方向突然浓烟四起,缭绕的烟雾瞬间便漫入那一片营帐周边,此处,是驻地唯一的出口,烽火台下,全是横木垒起的高台云梯和抛石器,都是极易燃物,夏和大军驻翼川一里外荒郊,傍山驻扎,这浓烟,便是从云穆峰滚滚而来,铺天盖地地。 瞬间,驻地里兵荒马乱了。 “走水了,走水了!” “什么方向?” “烽火台北面。” “好大的浓烟,火势是顺风。” “快逃啊,火势越来越大了。” “快,全部撤离烽火台。” “……” 这有人说狼来了,羊,自然都跑了,不大片刻,防守最严的烽火台出口,人去,台空,不远处的营帐里,也空无一人。 稍后几许,便有将士去禀主帅。 “将军,出事了!”禀报之人大喘气,说,“烽火台走水了!” 三军掘地三尺都没找到萧景姒,睦须正是头疼,又生事端:“又走水?”粮库走水,烽火台还走水,事有蹊跷,睦须将军有些急了,“到底怎么回事?” “尚不知缘由,火势太大,烽火台下驻守军一营和二营的人暂且都撤离了。” 帐中,女子突然问道:“你们看到火了?” “回军师,没、没看到火,可是浓烟顺风滚来,必定——” 浓烟顺风,那便是烽火台以北的云穆峰,只是前几日刚下过雨,这仓平天寒地冻,火哪里会烧得那般容易。 女子沉声问:“那些流民呢?” 禀报的人不做声了。 女子突然笑道:“我们被耍了。” 睦须将信将疑:“又是她?” “她一颗七窍玲珑心,我们低估她了。”女子起身,将兜帽戴上,遮住了半副容颜,道,“去北面烽火台,拿人。” 既然她意在那些流民,自然还会留在那里一人当关。 木垒的烽火台上,空空荡荡,女子站在高处,凭栏远眺,浓烟渐散,已事成定局。 “主子。” 萧景姒回头,脸一冷:“你来做什么?” 古昔抱着剑:“流民已安全转移,有紫湘驻守,属下前来接应。”然后,郑重其事,“主子,你先撤。” 萧景姒失笑:“撤不了了。” 古昔回头,见远处有火光亮着,大批人马逼近,是夏和军追来了。 “这次看你还能往哪逃?” 睦须势在必得的话刚落,有一道急促的声音插进来:“援军沿姜堰坝方向过来,还要两个时辰才能到,突围方向需反其道而行,最好傍水逃脱,夏和不善水性。” 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倒知道得多。 睦须满眼阴鸷,睃向来人:“又来一个送死的。” 萧景姒回头,凌织冲她一笑,黑漆漆的脸,露出一口洁白的齿贝。 “你回来做什么?” 凌织答非所问:“我亲耳听到的,不知道对你有无用处。” 萧景姒冷冷一瞥:“回来送死,愚不可及。” 被泼了冷水,凌织也不恼:“国师大人,你兴许忘了,我也是将门之后,虽不会武,但懂些拉弓射箭的皮毛,给我一把弓箭,自保一时半会儿应当没问题。” 萧景姒突然先发制人,纵身一跃,擒了一身负弓箭的士兵,拔出腰间短刀,一抹那人脖子,人倒下,她夺了弓箭扔给凌织:“我不会救你第二次。” 这一整套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不仅是夏和这一干将士,便是久经沙场的睦须也看呆了,他只听闻这大凉的国师大人聪慧过人精于谋略,却不知不仅如此,这年轻的女子,还武功极好,杀人的手法,怎得娴熟果敢,眼睛都不眨一下。 好个深不可测的女子!如此之人,更是留不得,睦须抬手,让众将围上去。 “你以为你们还有命出去?” 萧景姒这才发现,睦须身后的女子,兜帽遮了半张脸,看不清女子模样,身形高挑曼妙婀娜。 这个声音,似曾听闻。 萧景姒转了转手里的短刀:“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女子笑,嗓音媚骨:“别痴心妄想了。” 萧景姒不冷不热,回了两个字:“彼此。”眸子忽而微凝,落在远处。 “戎平军退兵数里外,没有援军,我看你能撑到何时?”睦须迫不可待,正要下令拿下,却听闻那萧景姒不疾不徐语调。 “谁说我没有援军?” 这般怡然自得,胸有成竹的样子,倒不像受制于人。 女子似笑非笑:“哦,难不成你还有千军万马不成?” 萧景姒微微抬头,明眸浅笑:“一人便足矣。” 女子募地回头,怔忡失神。 绝色倾城,公子世无双,睦须神色微变:“你是常、常山世子?” 三日前,镇守崇州的夏和主帅秦峰大将军来言,嵘靖南地钦南王府的常山世子,此人战术诡谲,十役不殆,不予招降,一律全歼,狠毒至极。 竟不想,秦峰大将军口中的狠毒之人,生得这般惑乱众生。 他慢条斯理,从右侧登烽火台,隔着几米的距离,懒懒看去:“你们算计我家阿娆,当我死了吗?” 阿娆是何人? 却见楚彧快步走去,站到女子身边,方才还冷若冰霜的眸光,瞬间温柔似水,似恼怒,更似埋怨:“总是喜欢这样冒险,下次,你去哪里我说什么都要跟着。” 夏和众将这才大彻大悟,常山世子楚彧与大凉国师萧景姒,私交,甚密。 楚彧喊萧景姒:“阿娆。” 她说:“我虽极不情愿你来这极寒之地,却也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一定会来。” 她便知道,楚彧便是她的援军,无须猜疑,他一定会来,同她一起刀山火海。同上一世一模一样,他独身一人,抛下嵘靖三军,为她赴了仓平。 他本就是瞒着她来的,有些底气不足,生怕她会不高兴,讨好地说:“你别恼我,我就是不放心你。”古昔来信说,阿娆一人深入虎穴,虽知晓她定有谋划,却也忍不住提心吊胆,再说,他想念极了他家阿娆,忍不得这相思苦。 “楚彧。” “嗯。”楚彧乖乖应着,觉得他家阿娆好像没生他的气。 她侧仰着头看楚彧:“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并肩过。”他总是在她身后,或者,在她前面,给她未雨绸缪,给她挡风遮雨,她问,“这次要不要和我并肩作战,一起杀个痛快?” 楚彧想也不想,立马摇头:“我不想和你并肩。”他拉着她,让她退后几步,嘱咐她,“乖,阿娆,躲到我身后去,我去帮你收拾他们。” 萧景姒没有应。 楚彧还要哄她,古昔便说:“世子爷,夏和八万人马驻仓平,只怕,”古昔扫了一眼烽火台下面望不到尽头的乌压压的人头,实话实说,“我们打不过。” 楚彧瞟了他一眼:“为什么要同他们打?” 不然呢? “今日天冷,本世子不想打架。” 所以呢? 下面夏和八万人马,噤若寒蝉,竟一时不敢上前,便是主帅睦须,也心惊胆寒,只是看着高台上那绝色男子懒懒散散的神色,便让人无处是从。 只听见楚彧说:“毒死他们就行了。” 毒?给数以万计的人下毒? 睦须这才哈哈一声大笑:“痴人说梦!”他不再迟疑,下令,“把人拿下!” 众将狐疑了片刻,便举步上前,就听见常山世子献宝似的口气:“阿娆,这个草很好用的,只要捻碎了,撒上一点,他们都会疯的。” 夏和众将士脚下顿住,生生迈不出一步,目不转睛地看着常山世子手里那株草,看起来,和路边的杂草一般无二。 莫不是常山世子见势不妙,唬人的。 楚彧还说:“阿娆,我捻给你看!” 话落,他将那株草放在手里,轻轻一收一放,顿时,化作草灰…… 楚彧转身,轻轻一抬手。 所有人目瞪口呆,唯有一直隐在暗处女子,将帽檐拉了拉,遮住了大半张脸,睦须将军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捂住口鼻道:“不要闻,快!逆风散开!” 可惜,晚了…… 风势顺下,刚好正对夏和兵马围守的方向,不偏不倚,顺风滚过,一瞬时间便波及了近半数。 半数,便够了,剩下的那半数愣住!只见近烽火台那边的夏和将士们,突然双目失神,倒地抽搐,一阵哀嚎之后,起身,提刀便冲,疯了一般挥着剑乱砍。 “!” 疯了,疯了! 睦须将军难以置信:“你、你做了什么?” 楚彧取了块素白的绢帕,擦了擦指尖,又反复几遍之后,将绢帕扔了:“下了点让你们自相残杀的东西。”然后他走到同样愣神却还是很淡定的萧景姒跟前,“阿娆,我抱你闪远些,别被这群无知的人类误伤了。” 楚彧把他家阿娆打横抱起来,放在了靠着木垒的角落里。 古昔退后,过了几秒,然后抱着剑,静静地看着那乌压压一片人,在你砍我,我砍你。 自相残杀,相互撕咬,残肢断臂扔得满地都是,那般血腥暴戾的场面,如此赤裸裸地冲击视觉,还有感官,凌织双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侧头趴在那里干呕。 凌织终究是养在深宫的女子,即便将门之后,也没有见过这样血腥混乱的厮杀,突然,一道疾风刮过耳边,削下了她一束发,她木讷地回头,便见一个男人被一柄短刀钉在了木桩上,血从他肩头汩汩渗出,手里的剑,对准的正是自己的正后方。 不止是腿,凌织整个人都虚脱了,呆呆看着那匕首扔出的方向,是国师大人…… 许久,凌织才挤出一个惨白的笑,道:“谢谢。” 萧景姒只说:“古昔,把她拖过来一点。” 古昔面无表情,走过去,把呆若木鸡的某位郡主往后拖了一点,以免再被误伤误砍。 此时此刻,凌织才明白,难怪常山世子钟情国师大人,因为啊,他们才是一类人。 “都住手!都给我住手!” “快住手!” 住手?睦须将军喉咙都喊破了,声音却被湮灭在一声声惨叫嘶喊声中,刚要分开扭打的两位将士,昔日忠心耿耿的副将却一刀砍过来,险些断他一臂,他大呼:“军师,军师!” 女子却置若罔闻,站在没有一丝火光的暗处,兜帽覆住了半张脸,一双潋滟妖娆的眸子,目光如炬地看着烽火台上的楚彧,眼角那朱红的泪痣,竟越发暗红。 血流成河,月都红了轮廓。 古昔突然道:“主子,有大军来了。” 萧景姒抬头,隔得远,看不清是何方兵马,只听见马蹄声响,有无数火把,还有千军万马。 楚彧说:“是菁华来了。”他不满,“这么慢,我要拔了他的毛!” 萧景姒:“……” 楚彧觉得失言了,立马改口说:“我是说拔了他的头发。” 她忍俊不禁。 “将军!”有夏和将士在惊呼,“将军,嵘靖大军来了。” “是嵘靖的楚家军来了!” 睦须定睛一看,隐隐看见了远处军旗上墨黑的图腾,不可思议:“嵘靖大军怎么会来?”分明前日秦峰将军来报,说嵘靖驻守崇州,正与夏和烽火交战,睦须只觉得方寸大乱,一时毫无头绪,“来了多少人马?” “数、数不清。” 夏和援军还有两个时辰便能到,只是,即便他们能拖到援军来救,这数之不尽的楚家军,这让夏和第一勇将秦峰大将军都闻风丧胆的楚家军,若两军对垒,夏和毫无胜算。 睦须当下大喊:“撤!快撤!” 然而,厮杀并无休止。 “将军,这群人都、都疯了,能如何撤?”就是没疯的,一停手,恐怕也要被砍死。 睦须一筹莫展,凶神恶煞的眉眼四处睃视,方寸大乱地向女子求救:“军师,军师你想想办法吧,再这般自相缠斗下去,我这八万大军便真要全军覆没了。” 兜帽遮面的女子,眼角似笑,桃花眼里,徐徐冷光,她说:“北赢的荒萤草,你们人类,哪还有得救。” 说完,转身而去。 睦须连喊了几声,却连女子的影子都不见了,暗想,留下来必死无疑,常山世子从不招降,只会全歼,他咬咬牙,往姜堰坝的方向撤离。 顿时,大军包围了屠杀不止的夏和军,菁华下马:“属下参见世子爷。” 楚彧拉着他家阿娆,给她掸掸身上的灰土,打发了菁华一句:“去,收尾吧。” 菁华请示:“是降?还是?” 楚彧随着性子来:“这群疯子,招降了又有何用,全都了断了吧。” 即便不疯,恐怕世子爷也不留,如今四国战将谁人不知,常山世子若胜,便是斩草除根,绝不招降。 “了断了,也好。”菁华很认同,他一看便知,这是北赢的荒萤草,不了断也是不死不休。 如此,不损兵折将,要全军诛灭也不费吹灰之力,世子爷,真是在北赢奸诈毒辣惯了,这阴险的法子,都用到人类这来了。 “阿娆。” 楚彧突然喊萧景姒,神色有些慌乱。 她看着他:“怎了?” 不似方才肆意妄为,在萧景姒面前,楚彧有些如履薄冰,很小心:“阿娆,你会不会不喜欢我这么,”他抿抿唇角,说,“这么草菅人命。”他习惯了,在北赢,不赶尽杀绝,便会有无休无止的杀戮。 在北赢,王,是生杀予夺的尊者。菁华想,在国师大人面前,要另当别论了。 萧景姒毫不迟疑地摇头:“不会。” 楚彧所杀之人,虽非大奸大恶,但也绝非滥杀无辜,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战场上本来便不存在仁慈,只有生死。何况,四国皆知常山世子楚彧从不招降,若胜,一律全歼,正因如此,大凉楚家军的威名才会震慑各国,嵘靖边关小国无一不安分守己。 杀戮,从来便只能用杀戮来停止。 ------题外话------ 别存了,月票快给小仙女! 第九十四章:阿娆,我们生一公一母 杀戮,从来便只能用杀戮来停止。 “阿娆,你要是不喜欢我做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楚彧牵着萧景姒的手,乖得不得了,“我会听你的话。” 萧景姒笑:“好。” 凌织:“……” 楚彧,竟然是这样的楚彧。凌织惊呆了! 萧景姒突然转眸,默了稍许,说:“别盯着他看,他是我的。” 语气,一本正经,看上去,很严肃的样子。 上一世,楚彧因仓平一战被囚夏和,凌织以战国俘虏的身份入主夏和后宫,楚彧脱困之后,凌织便暴病于夏和宫中,并不难猜测,楚彧定曾得她相助。 是以,早前,凌织沦落钟萃坊,楚彧才会出手相助。 萧景姒想,她救了凌织两次,这债,便自此两清,她的楚彧也与凌织无关,便不能多看。 楚彧很开心,非常自豪又非常蛮横地对凌织冷言冷语:“我是阿娆的,不准你迷恋我。” 凌织:“……” 古昔:“……” 菁华习以为常。 这一定是假的国师大人和假的常山世子。 凌织强撑着身子站起来,腿还有些软,她扶着木桩,顶着一张乌黑污黑的小脸,对萧景姒行了个淑女礼:“凌织知晓了。”走近了几步,十分温柔似水,“国师大人,你方才又救了凌织一次,你是凌织救命恩人,也是凌织最为佩服的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凌织日后若能为国师大人尽绵薄之力,定竭尽所能。”她极为认真,专注地凝视萧景姒,又道,“常山世子妃的头衔,若是你,凌织也无憾了。” 凌织郡主,嗯,当真是剔透玲珑, 这神色,嗯,钦佩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常山世子妃萧景姒:“……” 常山世子楚彧:“阿娆是我的,不准你迷恋她!”他一把把他阿娆藏到后面,他觉得这个女人看他阿娆的眼神,好气人! 哼,总有刁民觊觎阿娆! 凌织:“……” 古昔:“……” 菁华摇头,现在连人类女子都成了世子爷的假想敌,不妙,不妙啊! “末将参见世子爷。” 蒋副将姗姗来迟,自然是奉楚牧的命。 “嗯。”楚彧一只手搂着他家阿娆,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轻轻地软软地捏,心满意足得不得了,对其他不相干的人漠不关心。 “王爷有一言让末将代为转达。”蒋副将有点左右为难,“为了尽快援军仓平,嵘靖大军几乎全部出动,致使我军失了一城,王爷道,若不拿下仓平以北的夏和三城,便与世子割袍断义,断绝父子关系,也好给那些被世子爷抛弃的嵘靖崇州子民一个交代。” 虽然失了一城,然后又抢回来了,顺便把夏和搞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这些,王爷吩咐过了,就不用提了。 萧景姒闻言,看向楚彧。 楚彧立马反驳蒋副将:“我何时抛弃嵘靖崇州子民了?你再敢诟病本世子,本世子不饶你!” 蒋副将:“……” 菁华觉得世子爷有点过分了。 他还很无辜的样子,仗着生得眸光惑人,小鹿似的眼睛尤其动人:“阿娆,别听这群嘴碎之人乱说,那老头就喜欢小题大做,我才没有抛弃我的子民。” 阿娆那次在坪洲,那么维护他的子民,他不能让阿娆觉得他不爱民如子,虽然,他确实觉得别人的死活跟自己半点干系都没有。 蒋副将无言以对。 菁华还是觉得世子爷厚此薄彼得太过分,小题大做?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国师大人欲入虎穴的消息刚传来崇州。 “我去找阿娆。” 楚彧不由分说,态度坚决得不行。 楚牧动之以理:“萧家那丫头本事大着呢,怎会轻易吃亏了去,她定有什么计谋。” “我知道,我的阿娆那么聪明。”而且,方才阿娆养的白鹰来报平安了,不过,他还是很坚决,“可是我还是要去找她。” 楚牧跳脚:“你猴急什么?” 当时菁华就在一旁听着,听着王爷暴跳如雷,连大义都搬出来了,那是义愤填膺:“你是三军主将,敌军来犯,嵘靖百姓水深火热,你如此便走了,三军将士日后会怎么想你?反正嵘靖大军与戎平军前后夹击的战略早就定了,援军仓平不过是早晚的事,你就这几天都等不得?” 楚彧可能就听进去了最后一句:“我等不得,我想我家阿娆想得厉害。” 楚牧一张老脸都羞了,这帮小年轻哟!他甩手,不想管了:“要去你去,看老子管你死活。” “我要人。” 楚牧装傻充楞:“你要什么人?” 楚彧冷眼:“我等不及了,速来援兵,仓平寒气极重,我一天都不想我家阿娆待在那个鬼地方。” 两国交战,他的关注点就不能稍稍从他女人身上移开一点点! 楚牧阴阳怪调:“不孝子,你这是置你的将士和子民于不顾。” 他发誓,他只是随口一说,结果,听到了这样一番没肝没肺没良心的话:“我管不了三军将士,也管不了嵘靖百姓,我楚彧是个自私又残忍之人,没有怜悯与恻隐之心,我只管我的阿娆,其他人其他事,与我无关。” 这种话,外面说说也就算了,这样当着面说出来让当爹的听了情何以堪。 楚牧头一扭:“你走你走,别让老子再看到你!不然我见你一次家法伺候一次!”他才不信呢,他一手宝贝到大的儿子,对苍生天下确实是漠不关心,只是,却也是个极护短的性子,想当年他在战场被人砍了一刀,他家宝贝儿子可是把对方砍了二十多刀,就是不让那人死,花样砍,花样虐,想起这事,楚牧就能开心一整天。 不过,平时,就有点不孝了。 菁华回忆到这,心有感慨了,说来说去,都是惯的!世子爷如今这般肆意妄为的性子,除了与生俱来的那唯舞独尊,剩下的,便是王爷给宠得无法无天,这不,王爷刀子嘴豆腐心,还不是调兵来了仓平,这世子爷是被美色迷昏了头,天下苍生就放不进眼里了,这王爷又是个爱子如命的,便也就助纣为虐了。 蒋副将言归正传:“世子爷,这仓平以北的夏和三城的事?” 楚彧不耐烦:“少啰啰嗦嗦,我听阿娆的。” 蒋副将惊呆了!世子爷居然比楚军三营的刘营长还惧内…… 你听听!听听! “阿娆,你累不累?我带你去休息好不好?” “阿娆,要我抱你去吗?” “阿娆,你搂着我的,别摔着了。” “阿娆,你搂紧点。” “……” 蒋副将觉得吧,世子爷比刘营长更没节气,不仅惧内,还献媚…… 国师大人就这么被世子爷抱走了,蒋副将也没得个准话,就问菁华:“这叫我怎么和王爷回话啊。” 菁华指了条明路:“就回王爷,国师大人自然不会吃亏。” 前面,国师大人突然回头,说了一句:“烦请蒋副将告知钦南王爷,嵘靖失一座城池,景姒定连本带息讨回。” 要不要告诉国师大人,其实王爷早就讨回来了呢?而且也追加利息了。 罢了,看世子爷脸色不甚好,还是躲远些。 “阿娆,你还要去带兵吗?” 萧景姒点头:“嗯。” 楚彧不开心,沉默了许久,他觉得,阿娆还没有喜欢他喜欢到死去活来,不然一定会走哪带哪的,就好比他,恨不得把阿娆融到骨血里,就不怕弄丢了。 萧景姒伸手,两只手搂住楚彧的脖子:“你和我一起。” 楚彧立刻心情大好:“好。” 一个时辰后,夏和驻翼川残兵全歼,又一个时辰,夏和援军行至翼川外五里,突然跳转马头,反向退兵,嵘靖楚家军一路追击,于仓平云溪镇两军对峙。 战三天,夏和军大败,降,常山世子令下,全军覆灭。自此一战,夏和元气大伤,大军退出仓平,驻守在两国边境,鳌山。 市井有言:嵘靖楚世子,逢战必胜,逢胜,必全军诛杀。 这翼川城一役,主帅睦须将军渡船逃离,常山世子次日便下了追杀令,睦须一路东躲西藏,潜入姜堰水域。 横渡三千米姜堰坝,对面,便是夏和接壤大凉的边境鳌山。 夜里,姜堰水域有船舶渡江,远远看去,水域中央倒映烛火,晕染着水纹缓缓荡开,一圈圈光晕。 船舶上,男人跪地哀求,女子,自顾饮酒。 “军师,你救救我。”睦须跪着挪过去,抓住女子墨绿色的裙摆,“就这样回夏和,陛下一定会将我凌迟处死的。” 女子似置若罔闻,将一蛊殷红的液体,倾倒入茶水中少许,端起茶盏轻轻摇晃,轻嗅,有淡淡腥甜。 睦须一把扯住了女子的宽袖,茶盏一晃,倾洒出了几滴液体在他宽厚的手背上,瞬间晕开鲜红的颜色, “我不想惨死,你帮帮我,军师大人,求你帮我一次。” 女子将茶盏放下,缓缓抬手,一指兰花落在了睦须的手背上,一点一点耐心地擦去殷红,抬眸盈盈一笑,眼角一盏半弯的风情,道:“好啊。” 睦须大喜,正欲开口,女子突然轻笑一声:“那我就让你死得不那么难看。” 话落,素手纤纤玉指张开,五指成爪,按在男人头颅之上,指尖关节一紧,男人突然瞠目结舌,四肢抽搐着,血从发间淌出,流了满脸。 松手,睦须栽倒在地,尚未闭目,已没了气息。 女子抬手,看着自己的指尖,蹙眉擦拭,殷红似血的唇,微微张合,道:“没用的人类。” 远处,有明火晃动的船只,渐进靠近,女子嘴角嗪笑,望着船头的男子:“楚彧,又见了。” 她伫立船头,良久,在指尖捻了一簇火,手一挥,火光点燃了船头布帘,砰的一声,船身皱燃,漫漫火光里,只见一阵墨绿色的光,光晕散开后,似有何物滑入水中,细看水面,竟是一条墨绿色的蛇,蛇尾摆动,片刻便消失不见,只剩湖中圈圈荡开的水波。 半月,仓平以北,夏和连失三城,节节败退,一路割城让地,退至夏和北部韶关。 凤昭芷听完探兵战报之后,久久不能缓过神来:“十天,她居然拿下了夏和北部的半壁江山。”凤昭芷看着地步上那一带疆土,连连咋舌,“简直——” 温思染掀帘而入,话接得很快很顺溜:“简直变态!” 凤昭芷嘴角一抽:“你阴魂不散啊。” 只见温思染他穿了一袭灰色的素衣襦裙,束了个新妇发髻,青色花纹的布面包头,垂落出两缕龙须刘海,一张秀气的脸,胭脂妆点。 这,不是厨娘杨家小娘子的行头? 凤昭芷压下想暴揍某人一顿的洪荒之力:“你把厨娘弄去哪了?” 因着她下了严令,军中要地,绝不能放闲杂人等进来,尤其是温伯侯,然后温思染的歪脑筋就动到军中烧饭洗碗的厨娘身上,金银财宝四人就装作了四个送柴的小樵夫,便一路畅通无阻了 他说:“那小娘子啊,送去她夫君的帐子里了。” 凤昭芷咬牙,忍住:“哪一顶?” “就是最左往右数第三个,那小娘子的夫君杨小将不是长得最俊秀那个嘛。” 凤昭芷嘴角狠狠一抽,磨牙,握拳:“那是周小将的营帐!” “……”温思染一点犯了错的自觉都没有,撩了撩那一缕秀发,扭头训财宝,“你不是说看到那俊俏公子进了那顶帐篷吗?老眼昏花,扣俸禄!” 分明是侯爷看见的,他当时还劝说了,说也有可能是杨小将串别的小将的门,侯爷当时反驳,说杨小将刚娶了娇滴滴的小娘子,新婚上道三把火,才不会去串门。 财宝不吭声,默默地认了。 凤昭芷快要忍不住想打人的洪荒之力了。 温思染提着杨家小娘子的布衣裙子,小步小步地挪到凤昭芷跟前,眨了眨抹了胭脂水粉的眼睛:“我来就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他迟疑忸怩了好一会儿,“凤十七,这一路上,我想了很久,你这么粗鲁,长得也没我侄孙美,成天打打杀杀的,皮肤也没我白,身段更比不过我父亲给我送的那些莺莺燕燕,将来肯定没有人娶你,没人娶你那你就要当一辈子的老姑子,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决定,” 就差最后一句画龙点睛的结论,凤昭芷一巴掌拍过去。 “嗷呜!” 顿时,温思染上蹿下跳,抱头鼠窜。 凤昭芷一把抓住他从杨家小娘子身上扒来的裙子,用力一扯,勒住他的领子,一手揪住他的耳朵。 温思染呼天抢地:“诶诶诶,别揪耳朵,我手下在,伤自尊!” 凤昭芷手上用力,狠狠一拧! “嗷呜嗷呜——” 戎平军与楚家军驻军三十万在仓平的都城,北仓。 北仓靠南,有一处大宅子,是昔日的卫平侯府,卫平侯府没落后,便荒废了宅子,前几日,卫平侯府的七小姐回来小住,这才又热闹起来。 能不热闹吗?钦南王爷将常山世子几十箱子的金贵细软都运来了,因着国师大人和世子爷坐镇,楚牧平日里也就喝喝小茶,照看照看楚彧的身子。 华支从外头回来:“王爷,世子爷和国师大人大胜归营了。” 正窝在榻上养神的楚牧立马弹起来:“快,准备热水和膳食,把屋里的炉火都点上。”吩咐完,赶紧往外跑,“彧儿!” 楚彧是抱着萧景姒回来的。 他压低声音:“小声点。”抱着怀里的女子离楚牧这个大嗓门远点,说,“你别嚷嚷,阿娆累了,睡着了。” 看二人,虽衣裙上沾了些血腥,却并无伤痕,楚牧放心了些:“让侍女照看着,你先去洗洗,我让厨房给你做了药膳。” 楚彧拒绝:“我不吃。”他抱着他家阿娆,生怕吵醒她似的,脚步很轻“我先陪阿娆困觉。” 随即,楚彧便把人抱去寝居了。 楚彧素来喜净,他的东西别人是不能乱碰的,他睡的榻,更是靠近都不准靠近,楚牧这个当爹的都不例外,现如今,刚从战场里滚出来的女娃子,他还要同她一起困觉? “……”楚牧摇头,吩咐华支,“把膳食温着,等那女娃子醒了再送过去。” “是。” 老人家叹气:“诶,栽了栽了,没得拉了。” 楚彧将萧景姒抱回了自己的院子,放在他榻上,解了她的外裳,又用柔软的锦帕给她擦手擦脸,放在下锦被给她捂紧,亲了亲她的脸,又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才轻手轻脚地爬上了榻,睡在萧景姒外侧,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腰,寻了个亲昵的姿势,让她睡在自己怀里。 楚彧又亲了亲她的唇,这才合上眼。 “主子。” “主子。” 门外,古昔连唤了两声。 楚彧睁开眼,眸子冷沉沉的,披了件衣裳又轻手轻脚地下榻,也没开门,压着嗓音在门后说了句:“她睡着了,不要来吵她。” 楚彧突然有点不舒坦,这古昔,还有那紫湘,都太黏她家阿娆了。 古昔摸摸鼻子,突然觉得背脊有点发凉:“宣王殿下归营时,在平沙官道遇伏,已发讯号,请求援兵。” 默了片刻,里面在传来楚彧压低到几不可闻的嗓音:“伏击之人,是哪路兵马?” 古昔如实回禀:“是坐拥平沙山头为王的一伙山匪。” 宣王殿下还是太嫩了,比不得久经沙场的老将,才刚赢了几场小役,便走路脚下都轻了,一时大意,竟在阴沟里翻了船,被山匪掳了去。 对此,楚彧嫌弃得不得了:“真没用,连几个小贼都对付不了,还好意思来扰我阿娆休憩。” 所以,人不救了?不是说是表兄弟吗? 古昔不太懂世子爷的意思。 楚彧说:“你看着办。” 古昔头疼,这就难办了。 萧景姒醒来时,天已昏黑,屋里没掌灯,只有夜明珠淡淡浅绿的光,她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把头埋在楚彧脖颈里蹭。 楚彧唤她:“阿娆,”轻声笑着说,“痒。” 她便不动了,睡意已散了大半。 楚彧把脸凑过去:“阿娆你别停,给你蹭。”他一脸真诚的样子,“痒也很舒服。” 萧景姒笑意浅浅,眸中清光徐徐,像映了一泉弯月。 楚彧愣愣地看着他,说:“阿娆,你真好看。”最最好看,比北赢那些妖女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萧景姒忍俊不禁,搂住他的腰,很认真地说:“你也好看。” 他觉得,他家阿娆不仅好看,说话也好听,他喜欢得不得了,环住她的腰:“那我们生的小孩肯定是最好看的。” 她点头。 宝德曾说,男女之间是博弈,点头便是退让,一味点头便是节节败退,会惨败收场,她不是太懂男女之事,也不知道会不会如宝德说的那般,只是,她拂不了楚彧的意,心之所向,无可奈何。 大抵是说到了孩子,楚彧对此很有兴致,搂着她接着问:“阿娆,我们生几个好?” 她问他:“你喜欢几个?” 总之,她还是不会拂了他,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楚彧想了想:“两个好不好?” 萧景姒点头。 楚彧开心了,高兴得说:“生一公一母!” 萧景姒愣住:“……” 楚彧这才发觉说错话了,连忙哄她:“你别恼,我不乱说了。”其实,他心里还是希望生一只公的,一只母的,公的就送去北赢帮他治理那些妖,母的就养在身边当阿娆的小棉袄。 不过,要是阿娆不愿意,他还是会听阿娆的。 萧景姒摇头,笑笑:“我没恼,你说生多少便多少。” 楚彧很开心,抱着他家阿娆可劲儿蹭:“阿娆你真好!” 外人眼里嗜血残暴的常山世子,在她面前,纯粹简单得如同孩童,这样容易满足。 “阿娆。” “嗯?” 楚彧亮晶晶的眸,认真地凝视她:“我有两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萧景姒点头,乖乖任楚彧抱着。 他似是羞赧,又忸怩,几许期待满满溢出绝色倾城的眸眼,问她:“阿娆,你是什么时候欢喜我的?”有些不好意思,往被子里钻了一点点,又问,“你有没有很欢喜很欢喜我?” 萧景姒沉默着,思忖着。 “阿娆。” 楚彧软软地对她撒娇:“阿娆。” “阿娆~” 萧景姒仰着头,安安静静的眉眼,温柔明媚。 她说:“情不知所起,”微微停顿,字字清晰,“一往而深。” 楚彧怔住,盯着萧景姒,眼眸如星灼灼其华,许久,他用力抱住她,在她耳边,笑得像个孩子:“阿娆,我也好欢喜好欢喜你。” 她笑,只觉得心头暖的一塌糊涂。 “阿娆。” “嗯?” “我,”红着脸,楚彧支支吾吾,“我,” “怎了?” 他不好意思,又很想很想的样子:“阿娆,我想亲亲你。” 萧景姒笑着搂住楚彧的脖子,抬起下巴,凑近她,清光潋滟的眸中,尽是笑意。 楚彧凑近,啄了一下,又舔了一下,耳根红了,脖子也红了一片,贴着萧景姒的唇,气息相缠,她睁眼看着楚彧,眸中满满是他的影子。 “阿娆,乖,”声音已微微沙哑,蛊惑般性感极了,他哄着说,“闭上眼睛。” 萧景姒听话地闭上眼。 楚彧亲了亲她的唇,耐心地舔着,又舔了舔她的脸,耳边,还有脖子,他伏在她肩上,重重喘息了片刻后,俯身便含住了她的唇,极尽缠绵。 一双毛茸茸的猫耳蹭蹭地钻出来了,楚彧反手,将锦被盖住身体,还有躁动不停的尾巴。 楚彧想,他这般食髓知味,又贪得无厌,怕是早晚一日要原形毕露。 次日,天寒地冻里,开出一抹微暖的旭日,夏和大败退兵,两国暂且休兵。 早饭用的是精致的水晶虾饺和几碟糕点,还有一蛊去了荤腥的清蒸鱼汤,楚彧同她一起用膳,但,并不许钦南王爷过来搭伙。 萧景姒喝着汤,突然想到:“凌织郡主呢?” “让小灰遣送回凉都了。”楚彧也没吃几口,一直给她碗里添食,直到堆成小山才罢手。 小灰此人,萧景姒第一次听闻。 “小灰是何人?” 楚彧放下筷子:“长得又黑又丑的一只,”顿住,又说,“人。” “……”萧景姒想,这小灰怕是不得楚彧喜欢。 楚彧确实觉得那只灰猫丑到爆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杂种猫,哼,当初阿娆还养了它几日,那么丑,他家阿娆真善良,都不嫌弃。 “别提那只丑人了,阿娆,多吃点。” “……”她还是不说话,多吃吧。 “主子。”紫湘匆匆进屋,“主子,宫里送来了密信。” 萧景姒放下银箸:“可有何事?” 世子爷似乎不满被打扰了,剜了紫湘一眼。 紫湘旁若无人:“夏和使臣来访凉都,祥帝以百姓安居为由,不欲再起烽火,停战求和,赠予城池三座,金银千担,另外,遣桢卿公主赴大凉为质。” 夏和求和,乃意料之中,再战,势必动摇国本。 “桢卿是何人?”萧景姒抬头看楚彧。 他立马摇头,才不认得不相干的野女人。 紫湘便道:“属下已让人去查实过,这桢卿公主并非夏和皇室所养,乃裕德先帝的沧海遗珠,前不久刚被夏和祥帝接回宫里,并钦封了从一品公主。” 从一品公主,倒是比正统的皇家公主品级还要高,想来,这桢卿公主也非平庸。萧景姒沉吟了片刻:“凤旭可有动作?” “凤仪公主惨死一事已非密辛,坊间皆传夏和出兵乃正义之师,夏和祥帝又以百姓之名割地赔款,此番以退为进,百姓怨声载道,故此,皇帝准备择皇室公主,和亲夏和,以示盟约。”紫湘微微停顿,“且,皇帝已经下令忠平伯即日收回戎平军兵符。” 只怕,平百姓怨声是假,和亲盟约也是幌子,帝君最忌惮的,不是外患,是内忧,这战火一日不平息,国师与常山世子便一日重兵在手。 “阿娆。” 萧景姒若有所思。 “可是在想戎平军之事?”楚彧抚了抚她蹙起的眉,“阿娆别不开心,忠平伯魏铮是钦南王府的人,他的兵便是我的,我的便是阿娆你的。” 萧景姒摇头:“和亲的公主,很有可能是竹安。” 上一世,西陵出兵,凤傅礼送凤观澜和亲夏和以结盟约,不到一年便香消玉殒,这一世,还要那女子重蹈覆辙吗? “阿娆莫要烦扰,等回了凉都,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楚彧只是抱怨,“那凤家父子一个德行,动不动便和亲,都是靠女人的无能窝囊废。” 上一世,凤傅礼就是靠他家阿娆才问鼎了帝位,真是不要脸得紧! 楚彧还说:“要是你不高兴,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只要他家阿娆点头,他立马就去杀。 紫湘目瞪口呆,觉得有点粗暴了,她家主子吧,能不见血就不见血,攻计为主。而且钦南王一门忠烈,世代为大凉子民歌功颂德,她家主子哪里愿意楚彧背负不忠不义的骂名。何况,不见血的法子很多,其中,以垂死挣扎却了无生机为最。 萧景姒说:“我还不算笨,可以自己解决。” 当然不笨!楚彧夸赞:“阿娆你是最聪明最棒的。” 紫湘有点听不下去了,言归正传:“主子,信上还道,”停顿了一下,道,“太子妃有孕,已从大理寺天牢迁出。” 紫湘不禁想,新婚夜便入了大理寺天牢的太子妃却有了身孕,想来,太子夫妇有多急不可耐,或者,多不挑地方! 楚彧鄙夷得不得了:“凤傅礼,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禽兽!”楚彧又觉得不对,“禽兽比他好。” 北赢的禽类,不管是大妖小妖,还是低等兽类,都比凤傅礼安分守己,不敢造次,更不敢觊觎妖王大人的阿娆。 如此看来,凤傅礼此人就是禽兽不如。 萧景姒也不反驳,只是笑着说:“凉都近来有热闹。” “要回去吗?” 她点头。 楚彧很乖很听话:“那我们回去,你去哪我就去哪?” 三日后,两国的休战书已下,国师萧景姒归还戎平军兵符,启程回凉都,常山世子楚彧同往。 回都的路上,萧景姒问紫湘古昔在何处。 “平沙寨。” “为何在平沙寨?” “宣王殿下在平沙官道遇伏,古昔前去救援。”紫湘暗暗瞥了楚彧,“世子爷是知晓的。” 萧景姒看楚彧。 他理所当然:“阿娆你日理万机,要打仗,要练兵,还要盯着凉都那一堆总想害你的刁民,这种乱七八糟的人,你就不用管。” 这乱七八糟的人,说的是凤容璃?还是古昔? 诶,在楚彧眼中,总是有那么多刁民,用各种手段、各种蠢事,妄图分散他阿娆的精力,通通是痴心妄想! 且说平沙寨,这会儿,凤容璃确实看上去十分乱七八糟,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五官扭曲,神色不定。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男人嘿嘿一笑:“当然是会让你欲生欲死的好东西。” 这男人,就是平沙寨的山大王,姓朱名詹,生得倒是人模人样,衣冠楚楚也不像个贼匪头子,听说下毒的本事不小,上一任山大王便是被他给毒死的。也有山里的兄弟说,上一任大王,就是被朱詹给……玩死的,因为这朱詹,十分好男色。 这不,近几天,又掳了个斯文俊秀的小公子上山。 凤小公子手脚被松了绑,奈何被药了,四肢无力,只能趴床粗喘连连地咆哮:“本王要杀了你!” 朱詹自然是知道这小俊公子是是何人,不仅不怕,还兴奋地跃跃欲试,淫邪的目光盯着凤容璃,浑身上下地打量:“嘿嘿,老子睡过那么多男人,还没碰过老皇帝的种,今天就让老子尝尝是个什么滋味儿。” 朱詹搓搓手就扑上去。 凤容璃横眉竖眼:“放肆!” 这放肆,喊得可真带劲!朱詹吞咽了一下,一只脚已经爬上了榻,好生急色:“性子够烈,我喜欢。” “你敢碰本王一下,本王必将你碎尸万段。”凤容璃色厉内荏的模样,许是那药效上来了,湿漉漉的眸子,红通通的脸。 朱詹哪里受得住,一把扑上去:“要碎尸万段也等老子爽了再说。” 然后—— 某人被一只大腿压住了下半身,一双咸猪手摸上了他胸膛,斯拉一声,上衣被撕破了,露出胸前两点红…… 奇耻大辱! 凤容璃撕心裂肺:“你去死!” 抬手,本想一拳震碎这个该死的禽兽,却手上无力,被一把擒住:“嘿嘿!小乖乖别乱动。” 小乖乖此时此刻,真特么想咬舌自尽了! “砰!” 突然一声巨响,门被踢开了。 朱詹还坐在凤容璃身上:“什么人?!” 来人一身黑衣,一把铜剑,一脸面无表情:“放开他。” 被按在下面的凤容璃傻愣愣地,看着像尊大佛一样堵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男人,他便想,以前就不把他放眼里的小侍卫,日后,怕是要取笑鄙视他了。 朱詹当然不放人,他裤子都脱一半了,要他服软?不干:“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老子抢男人。” 古昔是个惜字如金的性子:“你再碰他一下,我砍你的手。” 朱詹还抓着凤容璃的手,拽着他的裤子:“老子——” 一道疾风飞过,刀光一闪,钉进了朱詹的裤裆里,随后,是惨绝人寰的叫声。 这一飞刀,断了命根子,只怕这辈子都做不成老子了,朱詹抱着裆,痛得满地打滚,歇斯底里了几声,就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凤容璃被溅了一脸血,傻了,被撕破了的上衣挂在肩膀上,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肌理,还有胸膛。 古昔皱眉:“把衣服穿上。” 凤容璃顿时羞愤了,双手抱住自己胸前:“你、你转过身去。” 他转过去了,抱着剑,站在门口。 凤容璃剥了那个禽兽的上衣,一边嫌恶一边套在自己身上,脚上虚软,还是对着昏死过去的人踢了好几脚,这才说:“好了。” 那小侍卫一点反应都没给,凤容璃剜了他好几眼,咬着牙趔趔趄趄地往外走,还没走几步,身子一软。 古昔扶住了他,他身上滚烫滚烫的。 凤容璃一把推开古昔:“你别碰本王!” “……”分明是他扑上来的,古昔站远好几步,一点都不想碰到他。 凤容璃粗喘了许久的气,仍是压不下体内那股邪火,扭开头:“你先去外面侯、侯着,让我、我缓缓。” 古昔走了几步,回头:“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女人?” 凤容璃咬牙:“不、要。” 古昔直接转身走人,不料,手被拽住了,他扭头:“是你说不要的。” 凤容璃只觉得骨头里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咬,又痒又燥:“药太烈了,我、我……”他水汽氤氲的眸子,已经没有焦虑了,本能地拽住那只冰凉的手不撒开,“我受不了。” 古昔抱剑看他,思忖了一下,言简意赅:“把裤子脱了。” “!” 凤容璃呆若木鸡,然后恍恍惚惚看见黑影靠近。 一刻钟后,屋里传出男人撕心裂肺地咆哮:“本王要砍了你的手!” 古昔面无表情,捡了块破衣碎步擦手:“王爷可还能走?” 凤容璃咬碎了牙,坐在地上,腿根打颤。 古昔对门外命令:“把宣王殿下抬到轿子里。”说完,直接抱剑走人。 凤容璃:“……” 立刻便有两个小将士红着脸进来,眼睛都不敢看一下,免得一不小心丢了命。 “你们要是敢乱说一句,本王将你们千刀万剐!” 两个小将士立马战战兢兢说:“属下什么都没听到!” “……”凤容璃想杀人了! ------题外话------ 福利知道是什么吧,不多说,正版就加群:335712360 第九十五章:激情燃烧的岁月(一更) 大凉二十九年,冬月底,华凉国师回都,没有大张旗鼓,凉都城门,相迎之人只有左相洪宝德和安远将军秦臻。 远远见马车驶来,金碧辉煌美玉镶嵌,这般奢华,不似景姒的风格呐,洪宝德正想着,车帘被掀开,一白衣绝色的男子从轿中出来,哦,原来这招摇过市的马车是钦南王府的,那就难怪了。 随后,楚彧将萧景姒抱下了车,生怕她磕着似的,小心地站在她左后侧,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搂着她的腰。 这般谨慎小心,不知道的人,指不定还以为国师大人是受伤了,或者……怀孕了。 “你可算回来了。”洪宝德走过去,赤裸裸地打量萧景姒与楚彧二人一番,笑眯眯地说,“你再不回来,秦臻便要挥兵去仓平了。” 秦臻看了一眼楚彧搂在萧景姒腰间的手,便视而不见,问萧景姒:“可有受伤?” 她摇头,转头对楚彧道:“你先回钦南王府。” 因着楚彧身子不大好,一路慢行,钦南王爷大抵两三日前便到了。 楚彧不想回去:“我要和你一起。” 她说:“明日我去王府寻你。” 他就乖乖点头了:“好。”随即,睃了秦臻好几眼,又依依不舍地抓着萧景姒的手,好一会儿才撒手,叮嘱了几句一定要快点来找他之类的话,然后留下马车,与菁华一同骑马走了。 呵,常山世子在景姒面前,居然是这般样子,倒像娇养的宠物,时时刻刻缠着要疼爱,洪宝德真是大开眼界啊,笑着揶揄:“啧啧啧,我家阿娆抱得大凉第一美人归,实乃幸事啊。” 萧景姒笑:“嗯,是我三生有幸。”不似玩笑,她眸中灿若星子,顾盼生辉。 看得出来,景姒也是非常疼宠常山世子那只娇养的‘宠物’的,洪宝德暗叹了一句,瞧向秦臻。 他倒没有太多神色表露,一双浓墨色的瞳子,深不见底似的:“如今你与常山世子都是皇帝的眼中钉,你二人往来密切了,盯着你们的眼睛会越来越多,万事都不可大意。” 萧景姒点头。 秦臻又道:“也切莫太明目张胆,你毕竟位居国师,流言可畏。” 萧景姒又点头,秦臻的话,她向来是会听的。 “啧啧啧!”洪宝德用手肘碰了碰秦臻,调侃,“秦臻,你身上越发有慈父的光芒万丈了。” 秦臻也不过比她与景姒大了几岁,只是回想来,似乎秦臻才七八岁时,便是这样老气横秋的。洪宝德觉得,秦臻可能真老了,因为那是景姒还小,所以,他便急着长大了,急着给她独当一面。 “秦臻,你再操心,白头发就要长出来了。”洪宝德笑着说,眼里盈盈水光。 秦臻不接洪宝德的话,问萧景姒:“去将军府用膳?” 萧景姒摇头:“我先回宫中看看我那猫儿可好。” 秦臻便依她,倒是洪宝德好生感叹:“诶!如今在你心中,我与秦臻还有何地位啊,楚彧爬到我们头上,我们便认了,连那只猫都比我们受宠。”盯着萧景姒,洪宝德一脸受伤的样子,“啧,世道不古,人不如猫啊。” 萧景姒忍俊不禁。 秦臻道洪宝德:“油嘴滑舌。” 她回嘴:“本相是言之有理!” 秦臻不与其争辩,只道先送景姒回宫。 进了凉都城,只见街上人山人海,小肆茶楼中,座无虚席,天寒地冻的,倒好生人烟鼎盛。 “今日街上怎如此热闹?” 洪宝德为萧景姒解惑:“桢卿公主今日入凉都,传闻这桢卿公主貌美无双,这不,京都的男儿都来一睹芳容。” 萧景姒不言,看着远处八人抬的轿子,流苏软帐被撩起,女子轻纱覆面,一双眼,艳绝无双,眼角,一点赤红色的泪痣,更添了三分媚骨。 洪宝德大叹一声:“好个小妖精,这才露了半张脸,就怎地魅人,莫不成是那北赢山上的妖精下了凡尘,专门来祸害人间男儿的。” 萧景姒笑而不语。 紫湘好奇地问一句:“这世间真有妖精?” 洪宝德博览群书,旁门左道的野史小传最得她偏爱:“奇闻异志里说过,北赢古域,有妖而居,低等族群,与兽类无异。次之,可修得人形,与常人无异,存于数百年。天赋异禀者,可幻人形,妖颜惑众,刀枪毒火不入,不死不灭。” 紫湘听得津津有味。 萧景姒沉思,秦臻亦若有所思。 洪宝德端着下巴:“至于是真是假,我等凡人就不得而知了。”她看向萧景姒,戏谑,“不过,” “不过什么?” 洪宝德道:“你家楚世子那容貌,便是北赢妖族也不及三分,当真是妖颜惑众。” 紫湘点头。 常山世子的美貌,天下人有目共睹,若不是楚彧深居浅出,怕是所到之处,数之不尽的芳心要失魂落魄了。 常山世子前脚刚回钦南王府,宫里的圣旨后脚便送去了钦南王府,寥寥数语,诏令道:钦南王府世袭爵位,拥兵自治,永不削番,且后世之君亦不得削番。 钦南王楚牧惦着手里的圣旨,随口一说:“那女娃子能耐倒不小。”他倒是此时此刻才明白,为何萧景姒挑了两国战火,又亲自平息,原来是逼老皇帝就范啊。 楚彧立马接话:“那是自然!”语气相当得意骄傲,“我阿娆当然不是一般人类能及,若不是她聪慧,钦南王爷才不会有免死金牌。” 给个杆子他就顺着往上爬! 楚牧阴阳怪气地:“需要本王感恩戴德?” “不用。”楚彧信誓旦旦,“阿娆是为了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楚牧无言以对了,心里堵了一团棉花,十分不舒坦,“得意什么,那女娃子回凉都还不是先撂下你去宫里看杏花,它可比你受宠多了!” 果然,知子莫若父。这话,就戳中楚彧的禁区了,当下便冷了一张俊脸,冲着楚牧吼:“你胡说!”他恶狠狠地说,“再胡言乱语,你就回嵘靖去!” 说完,楚彧气冲冲走了,屋里,楚牧在哈哈大笑。 菁华追上去:“世子,您去哪?” “宫里。” 楚彧运功,身影一闪便没了,菁华目瞪口呆,用不用这么急,妖法都用上了,这没了内丹,可不能乱用啊!菁华比不得妖王大人妖法好,任性!去牵马来,骑马进宫,出门时,遇上刚回来的小灰。 小灰看起来灰头土脸的,精神气不大好。 菁华问:“你同凌织郡主早便启程回都了,怎还晚上一天回来。” 小灰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那个女人,病了一路。” 那个女人,自然说的是宜阳郡主凌织,小灰奉了世子爷的命,将人护送回宫,他有感而发:“女人,好生麻烦。” 菁华作为比他大了几十年的过来妖,就说:“等日后你成亲,便不会如此想,看世子爷不就是例子。”不过,他觉得,还是要把那位不是喊他淫贼就是偷树贼的公主除外,她是真麻烦,见了都要绕道走。 小灰不予苟同:“我不娶女人。” 莫不成娶男人?菁华作为一只思想成熟的大妖,也不会鄙视小灰的。 小灰申明:“我就娶一只母猫。” 菁华:“……”小灰才多大,就开始想娶母猫了,他可是五十年都没娶过母兔子。 小灰揉揉眉头,看四下无人,便幻成了原身,钻进了王府的假山后面,去自己窝里养养神。 回想那一路…… 小灰是要带凌织骑马回去的,她那娇贵的身子,还没上马,就弱不禁风地像要被吹走,不是说是将门之后吗?不是说会拉弓射箭吗?可是居然—— “我,我不会骑马。”凌织看着那比她还高的马,脸色有点白。 小灰纠正:“是我骑。”指了指马背,“你坐。” 然后,他先行上马,再伸手,很粗鲁地把女人拉上马背,让女人抓住他两侧的衣服,就开始跑马。 还没跑一里路,马背后面的女人就说:“小灰将士,能否骑慢些。”她声音听起来很虚软,“我晕。” 娇气! 小灰骑慢了一点。 又过了一会儿,凌织又恹恹地说:“小灰将士,能否再骑慢些。”她半个身子已经趴在他背上了,“我还是有些晕。” 比白灵猫族的母猫还娇气! 小灰再骑慢点。 还没安生一小会儿,后面的女人又开口了:“小灰将士——” 小灰隐隐动怒:“我不叫小灰。” 钦南王府的菁华将军就喊他小灰。 小灰一个字一个字纠正:“我叫灰猫。” 凌织沉浸在眩晕感与恶心感中不可自拔:“小灰将士,能否下马歇会儿。”她扯了扯小灰的衣角,“我越发晕了。” 小灰哼了一声,然后一夹马腹。 “啊!” 凌织一把抱住小灰的腰,大喊大叫:“小灰将士!小灰将士!” 小灰懒得理这个麻烦的人类,用力踢马腹,骑得飞快。 “小灰将士,我想,”她很痛苦的样子,“我想吐。” 小灰猛地一拉缰绳,已经来不及了,背后发女人哇的一声,吐在他背上。 “!”小灰真特么想把这个女人一掌拍飞! 后来,他还是用身上所有的银子,还有那匹马,换了一辆马车,那个人类女人就病恹恹地躺在里面。 他看她可怜,撕了一半鱼干给她当午饭。 凌织虚弱地问:“小灰将士,有没有别的干粮?” 他已经懒得纠正她小灰和灰猫的区别了,十分没好气地说:“这是我在嵘靖能买到的最好的鱼干。” 凌织捂住嘴:“腥。” 然后,跑到马车下面,又吐了好久好久。 小灰觉得不可思议!居然有人和妖王大人一样嫌弃鱼! 吐完,凌织又喊他:“小灰将士。” 小灰将士灰头土脸地把自己的水壶递给她,他发誓,以后修炼成了大妖,一定要找个好养活又爱吃鱼的母妖过活,千万不能找这个人类女子这样娇气还要伺候的! 一天了,他们还没走出嵘靖的边境,夜里,小灰特地找了个能遮风挡雨的破庙歇息,然后做梦都能到有人喊她小灰将士。 “小灰将士。” “小灰将士。” “小灰将士。” 有人在拉他的衣服,他醒过来,原来没有做梦,真的是那个人类又在喊他:“你又怎么了?” 凌织咳了几声,面色潮红:“我许是病了,能给我请个大夫吗?” 这荒山野岭,哪里有大夫! “没有大夫。” “小灰将士。”她有气无力的。 他是真不想管这个人类的死活了,可是又怕妖王大人怪罪,还是把女人背到了马车了,跑了一夜,又回到了起点,还在嵘靖城里,用自己的剑,换了几袋牛肉干粮。 忆及此处,小灰坚决:“喵!”人类太麻烦,他要娶一只跟他一样爱吃鱼干好养活的猫。 且说,国师大人坐着钦南王府那招摇过市的马车,方到宫门,便忽然停下了。 “怎了?” 紫湘道:“太子与太子妃的坐辇在前头,四马驾车,狭路相对。” 萧景姒掀开车帘,她侧躺着,手里还端着一杯茶,淡淡睨了一眼马车外,那四马其驱的轿辇,越发近了,笑道:“东宫可好大的架子。” 太子妃腹中,可是凤家第一位皇孙,自然金贵,是以,太子妃免了戴罪之身,东宫也不似之前那般无权无势。 “主子,我们如何?” “抓紧缰绳,扶稳了。” 紫湘将缰绳勒在手上:“主子,你想?” 萧景姒将杯中茶水饮尽,道:“撞上去。” 话落,她轻轻一掷,手里精致的瓷杯飞出,正中马腹。 “嘶——” 一声马啸,东宫的轿子被甩出去了几米,震了好几下才稳住。 驾马的宫人大喝:“大胆!东宫的轿辇也敢冲撞,不想活了!” 帘卷冬风,隐隐能看见轿中光景,那还欲发作的宫人这才瞧清对面轿子里坐的是何人,神色顿时变了,下了马车参拜:“老、老奴见过国师大人。” 这时,太子妃萧扶辰亦掀帘而出:“国师大人,这是何意?” 萧景姒便道:“马儿受了惊吓,是本国师失礼了。” 凤傅礼沉沉嗓音从轿中传来:“你一句马儿受了惊吓,本宫便能不追究了?” “悉听尊便。”她懒懒地躺回软座里,放下车帘,道,“紫湘,回星月殿。” 奢华的马车,便缓缓慢行,宫门里外守卫的御林军,跪了两侧,恭迎国师回宫。 凤傅礼紧握拳头,满脸阴鸷。 “殿下,稍安勿躁,她嚣张不了多时了。” 龙藤花已失,帝君大限将至,萧扶辰预言道,年初,帝病危,平广王携帝令诏书,传位储君,太子摄政。 这日子,算算,也不多时了。 凤傅礼盯着远去的轿子,许久,才收回视线:“回太子府。” 回了星月殿,紫湘问道:“主子,可是有蹊跷?” 萧景姒凝神,片刻:“萧扶辰的肚子,是假的,这母凭子贵的戏码,确实有些拙劣了。” 想来也是,被撞了马车,那反应,也太淡定,紫湘道:“属下立刻去查。” 萧景姒却摇头:“国舅府的苏神医出手,怎么可能查得到蛛丝马迹,何况皇帝早便想让太子得势,这皇孙也是个不错的由头。” 可不是,这天家第一个皇孙,简直是免死金牌。 “那我们怎么办?” “静观其变。”她笑笑,“看东宫这般垂死挣扎,日子倒也不无聊了。” 紫湘点头,死太痛快了不好,北仓茅山有种狼类,喜好吃老鼠,抓了回来也是咬了松,松了咬,等那老鼠反复地死去活来,到最后,就会自己往狼嘴里跑,因为,生不如死…… 东宫,就是一窝老鼠。 萧景姒刚踏进殿中,云离便从偏殿跑来,满头大汗。 “七小姐,您终于回来了!”云离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 萧景姒带了古昔与紫湘去嵘靖,便将不会武的云离从文国公府接来宫中照看杏花,这嵘靖一趟,也足足一月了。 萧景姒问云离:“怎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宫里哪里有人敢欺负星月殿的人,云离红着眼摇头:“没有谁欺负云离,是杏花,”浓浓的哭腔,云离吸了吸鼻子,“杏花不见了。” 萧景姒墨染的眸色,有些许变了:“是何时不见了?” 云离哭得一抽一抽的,愧疚得不得了:“从七小姐您走那日之后,云离便在没有见过杏花,宫里宫外都寻遍了,仍是没有半点消息,云离知晓七小姐是在嵘靖带兵,也不敢写信去叨扰七小姐,便去国公府找江姨娘帮忙寻,可是,可是还是找不到杏花。” 萧景姒眉头,越蹙越紧。 云离越说越伤心欲绝:“七小姐,是云离不好,没有照看好杏花,杏花它、它,”云离哭出声,“它可能已经被人宰了。” “喵!” ------题外话------ 二更晚上九点半 另,杏花与阿娆,古昔与凤容璃的小福利,晚上放正版群! 群号,置顶评论,盗版勿扰! 第九十六章:赐婚楚彧 云离越说越伤心欲绝:“七小姐,是云离不好,没有照看好杏花,杏花它、它,”云离哭出声,“它可能已经被人宰了。” “喵!” 瞬间,一片寂静,云离睁大了眼,泪珠子还挂着。 紫湘噗嗤一声,笑不可支。 “喵!”杏花从屋檐上跳下来,撒腿朝萧景姒跑去。 云离擦擦眼泪,用力揉了揉,睁大眼看,是的,是杏花,她没看花眼,只有杏花才有这等盛世美颜。 “喵~”杏花跑到萧景姒跟前,欢喜地摆动身子。 萧景姒蹲下:“杏花。” 它扑到她怀里,舔她的脸,开心得直叫唤。 萧景姒把杏花抱在怀里:“这些天跑去哪了?”她刮它的鼻子,佯装怒斥,“下次不准吓云离。” “喵~”杏花拱来拱去。 “小姐……”云离觉得委屈,还有些莫名其妙,又想哭了。 萧景姒拍拍云离小姑娘的肩:“无事,杏花调皮,许是在外头野。” 谁家的猫儿会在外面野上一个月,只有杏花,是被七小姐给惯坏了……云离好委屈,她担惊受怕了一整个月, “喵~”它不野,而且很听话。 怀里的小东西温顺得不得了,萧景姒揉了揉它软乎乎肚子,将杏花举高高,认认真真地打量:“好像轻了些。” “喵~”它是相思害的! 萧景姒心疼坏了:“是不是饿着了?”吩咐道,“云离,去传膳。” “是。” 萧景姒又道:“让厨房炖两条鱼。” “我晓得。”七小姐爱吃鱼,觉得鱼是大补的良品。 萧景姒抱着杏花,往寝殿走,杏花在她怀里拱来拱去,蹭着萧景姒胸前,软绵绵的~ “喵~” 萧景姒摸了摸杏花的身子:“冷?” “喵~”我热。 杏花又埋头,钻进她怀里,继续蹭,好软好舒服呀。 萧景姒取来榻上的薄被:“紫湘,去烧些银丝碳来。” 杏花从被子里钻出来,用爪子去扒萧景姒的手:“喵~喵~”阿娆,我热,我热! 紫湘刚走到门口,永延殿里的方公公便来了。 “紫湘姑娘,圣上有请国师大人。” 紫湘又折回殿中,片刻,里面传来国师大人的嗓音:“我方才回宫,请方公公稍等片刻,容我更衣洗漱一番。” “国师大人请便,老奴在外头侯着。” 半晌功夫,萧景姒拾掇了一番,换上了宫装锦衣,殿外,下着冰子,天气极寒。这冬月已过,便是凉都最冷的时候。 杏花从榻上爬下来,走到萧景姒跟前,挠了挠她曳地的宫装裙摆。 “喵。” 萧景姒蹲下,揉了揉它的脑袋:“外头下了冰,很冷,不带你去。” 杏花眨巴着眼,讨好地用脑袋蹭萧景姒的手:“喵。” “乖。”萧景姒哄它,用脸蹭了蹭它,掀开被子,把杏花放上去,“你得留下来,给我暖榻。” 阿娆走后,杏花便幻成了人形,裹着被子懒懒地趴在床上,有点闷闷不乐。 窗外,吱吱吱的响,静了一小会儿,又吱吱吱的响。 楚彧眉头一拧,用力一挥袖,窗开了:“你这只折耳兔子,吵够了没有。” 折耳兔子揉了揉被窗户打到的脑袋:“世子爷。” “何事?” 世子爷看起来郁郁寡欢,很易暴易躁的样子,菁华尽量不惹到他:“王爷让属下来传话。” 楚彧兴致缺缺。 该说的,菁华还是要说:“王爷说,正经人家的公子爷,不能外宿女子住处。” 楚彧哼了一声:“迂腐。”他理所当然,“不和阿娆睡,我会失眠。”反正在嵘靖就一起困觉了。 嗜睡的世子爷,竟然会失眠,而且,今儿个看起来心情不悦。菁华就为其排忧解惑:“世子爷,您还愁什么?”都睡到国师大人的榻上了。 楚彧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可奈何,埋怨说:“阿娆她好宠杏花。” 所以?菁华不觉有什么。 楚彧控诉:“她最宠的居然不是我。” 这种时候!每当世子爷跟杏花计较的时候,菁华就为难了,他想了想:“杏花就是世子爷你。” 楚彧瞪他:“那不一样。” 菁华无言以对,他说杏花不是世子爷时,被训,说杏花就是世子爷,也被驳。以后这种话题,他还是缄默好了! 然后,菁华就一句话都不说。 楚彧还不耐烦:“你走,别烦我,我好忧愁。” 菁华咬牙:“告退!” 冰凌砸着屋檐,悉悉索索,风卷帘帐,这天,越发冷了,永延殿外守卫的宫人们,搓搓手,冻得有些僵硬,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 “见过国师大人。” 宫人跪了一路,皆俯首,恭恭敬敬。 女子清凌凌的嗓音,极其好听:“天寒地冻,都去屋里吧。” 几十个宫人犹豫了片刻,便起身谢恩,退下了。 方公公看了一眼,便也不言,宫里这些奴才,各个都是有眼力见的,这大凉谁做主都看得一清二楚。 到了殿外,方公公道了句:“皇上,国师大人来了。” 寝殿里头,传来阵阵咳嗽,还有年迈苍老的声音:“进来。” 萧景姒进了殿中,扑面而来的药味有些刺鼻,她微微蹙了眉头,一月不见,顺帝已然瘦骨嶙峋,两鬓全白,眼窝深陷,连眉毛也花白。 人之将死,孤家寡人,好生凄凉。 顺帝撑着身子坐起来:“你如今见了朕,连礼都不行了。” 萧景姒微微欠身:“臣不敢。” “不敢?”顺帝冷笑,浑浊发黄的眼睃向女子,“私自调兵嵘靖,祸引两国之乱,你如今还有什么不敢做?!” 萧景姒想了想,便回:“臣,不敢弑君。” “你——”顺帝瞠目,一口气堵在胸腹,上不来,也咽不下去。 不敢弑君?不,她不是不敢,只是时候未到,她啊,是在威胁一国之君,是在玩火。 “你入朝为官,步步为营,到底目的何在?”顺帝盯着女子毫无波澜的眸,铮铮逼问,“你想要朕凤家的江山?” 萧景姒沉默,不否认,也不承认。 顺帝咄咄逼人:“还是他楚彧想要?” 她笑:“若是如此,大凉早便改朝换姓了,皇上你也早便是黄土白骨了。” 顺帝怒吼:“你放肆!” 她放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萧景姒淡然自若着。 “萧景姒,”顺帝咬牙,恨不得剜了眼前女子,恨意滔天,“别以为朕不敢摘了你的脑袋?” 改朝换代,黄土白骨,这个女子,从来都不会信口开河,她言出必行,张扬肆意,却不是无端狂妄,也正因如此,正因她无所不能,他更容不得她。 她淡漠的眼,平缓清澈的嗓音:“是,皇上你不敢。” 顺帝哑口无言,是,他身为一国之君,却不敢动她,也动不了她,不知道她有多少底牌,也不知道她还有多大能耐,这把利刃,就像架在他咽喉的武器,动不得一下,一动,天下乱。 “臣既身为国师,臣便再送陛下一句预言。”萧景姒顿了片刻,她字字清晰,“养虎成患,已腹背受敌,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虎,说的是她自己。 “你威胁朕?” 她摇头:“不,臣在谏言。”她不疾不徐的口吻,似是游说,却那般不慌不乱,胸有成竹般,“这凤家的江山我并无兴趣,但若皇上容不得臣插手朝政,容不得钦南王府功高盖主,容不得臣与楚世子择贤而立,那臣也不介意给大凉换换姓氏。” 换姓,姓楚吗?还是姓萧? 顺帝沉默了良久:“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却道:“皇上,臣的猫还在等臣,臣先行告退。”说完,转身出殿。 要什么啊?要他凤家江山动荡不安,要凤氏两代储君生不如死,以慰卫平侯府一门忠烈,以祭她上一世颠沛流离身死难瞑。 顺帝身子一软,便倒在了龙榻上。 “皇上!” “皇上!” “来人!来人!” “传太医!快传太医!” 萧景姒回来时,楚彧正坐在她屋里,点了银灰碳,有淡淡木香。 她笑:“不是说明日去寻你吗?作何连夜入宫来。”外头下了冰子,她怕楚彧冷着,便吩咐紫湘再去烧些碳火来。 楚彧走过去,抱住她的腰,把她一同抱到榻上去坐,又用锦被裹住二人,说:“我想你,想得睡不着便来了。” 她严肃的模样:“外头很冷,受寒了怎么办。” “阿娆,我手冷。”楚彧伸出手,对她撒娇。 萧景姒哪里还恼得起来,握住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着:“还冷不冷?” 他点头:“冷。”其实一点都不冷,楚彧面不改色,说,“我很冷,阿娆你抱我。” 萧景姒便抱住他,手搂住他的腰。 楚彧伏在她肩上,他在她耳边喊:“阿娆。” “嗯。” 他扶着萧景姒的肩,看她的眼睛:“你喜不喜欢我?” 萧景姒一向是不善撒谎的,便点头:“这个问题你问过了。” “那我换一个。”他又问,“我和杏花,你更喜欢谁?”神色,有些严肃了。 萧景姒懵了一下。 楚彧没听见她的回答,便立马不安了:“阿娆,你喜欢我多一点好不好?杏花是猫,它、它不能,”他低头,小声咕哝,“不能同你欢好。” 她何时要同杏花欢好了,萧景姒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楚彧也不说话了,抱着她亲昵,蹭着她的身体,嗅了嗅她身上的气息,手便情不自禁地在她后背流连。 “阿娆。”楚彧蹭蹭她的脸,湿漉漉的眼睛,有些情动。 她清澈的眸子:“嗯?” 他的阿娆对情事这般懵懂无知,可是,他光是看着她,便觉得心猿意马,像是燥热的春天里,情潮一发就不可收拾, 他起身:“我、我先回去了。”然后,很急地走人,刚走出门口,又折回来,在萧景姒唇上啄了一下,撒腿便跑了。 萧景姒:“……” 出了寝殿,见四下无人,楚彧就飞到屋檐上去了。 “世子,您怎么出来了?” 菁华也飞上去,这才看见世子爷的尾巴。 楚彧摇着尾巴很懊恼:“我对我家阿娆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他一筹莫展,很忧心,“我总是忍不住。” “多亲近几次便好了。”菁华细细解释,“不少妖族第一次和伴侣亲近,也都是维持不了人身的,用原身多交配——”想到国师大人是人,菁华立马改口,“用原身多亲热几次,以后便不会动不动就原形毕露了。” 楚彧觉得菁华的建议十分好:“那我晚上和阿娆睡。”他理所当然,“天气这么冷,我要给她暖榻。” 然后,世子爷就变作猫,用爪子,把衣衫踢到杏花树后面,再用落叶盖住,然后就撒腿跑回了国师大人的寝殿。 菁华吃了一嘴冷风后,决定打道回府了,听见殿中国师大人的声音: “杏花,外面冷,到榻上来。” “喵~” 当晚酉时,太医院所有太医赴永延殿替帝君问诊,太医只道陛下忧思过度。 永延殿偏殿的厢房里,没有掌灯,昏昏暗暗的,远处悬挂的宫灯打下,地上两道模糊的影子。 隐隐,有男人的声音。 “如何了?” “太医走后,皇上召了平广王密谈,并未让我近身伺候,老奴并未听到所谈内容。” 这皇帝近身伺候之人,整个凉宫便只有一人,御前太监总管——方公公。 男子沉吟了须臾:“嗯,许是交代后事。” “晋王殿下,”方公公唤了一声,压低嗓音,道,“皇上怕是想在大限之前给太子铺好路。” “本王倒想瞧瞧,太子坐不坐得上那个位子。”凤玉卿笑,只怕星月殿里的那个家伙不答应吧。 不过一刻钟,便有人去太子府传话了。 凤傅礼走至梳妆铜镜前,接过萧扶辰手里的木梳:“扶辰,你的预言成真了。” 萧扶辰抬头,看向镜中凤傅礼的眼,笑了。 大凉三十年初,帝病危,平广王携帝令诏书,传位储君,太子摄政…… 这预言,如期而至。 萧扶辰转身,长发披散,仰着头,笑吟吟地看向凤傅礼:“殿下是真龙天子,摄政大凉是天命所归。” 凤傅礼替她梳发,显然心情大好:“若非她萧景姒,也不必如此曲折迂回,她倒确实能耐不小,东宫架空,国舅府失势,天家各位王爷都步步小心忌惮于她,本宫凤家的朝堂,被她搅了个天翻地覆。” “她萧景姒纵有天大的本领,安能与天斗。”白色寝衣,乌黑的发散着,萧扶辰笑得明媚,“殿下,等着看好了,龙威触怒,皇上该放手最后一搏了。” 凤傅礼拂了拂她耳边的发:“帝王燕临,本宫得你,得天下。” 萧扶辰迎着凤傅礼灼灼目光,这是她的夫,他贵为储君,将有一日还会君临天下,像一世浮梦,她预见了将来,她会宠贯后宫。 得此良人,她才是赢家,萧景姒算得什么呢。 萧扶辰揽住凤傅礼的脖子:“殿下,臣妾腹中孩子——” 凤傅礼将她抱起,放在榻上:“假的变成真的有何妨。” 殿外,红色宫灯明亮,宫女记下一笔:太子连续七日宿于太子妃宫中。 后半夜,永延殿外,有稀客到。 “皇上,陈太妃来了。” 次日一早,帝君拟了一道圣旨,让人送去了钦南王府。 一大早,钦南王府上,温伯侯大人就唉声叹气个不停。 华支奉茶,端上了糕点:“侯爷,您到底在叹什么气。” 温思染很苦恼:“竹安那丫头在皇后那里天天闹,说死也不嫁去夏和,今早还去皇帝老头那里以死明志,说什么除非是她的尸体,否则绝不去夏和。” 那是必然,凤仪公主死在了大凉,夏和这次战败又刚割地赔款,这时候,不论是哪位公主,都不想嫁入夏和这个水深火热的敌营。 华支不明白:“那与侯爷有什么关系?”温伯侯与竹安公主可没什么交情,侯爷也不是个心软的人,才不会心疼别人的命。 温思染就说:“竹安不嫁到夏和去,总要有人嫁过去,天家成人的公主就那么几位,品级高的更少,最有可能替代和亲的皇家公主就只剩凤十七了。”温思染越说越气,骂道,“凤旭那个的臭不要脸的,当初将年幼的十六和十七养在他太子宫里,就是为了榨干他们,舍不得太子跟竹安去西陵受罪,就让十六十七去西陵当质子,这次他要舍不得他女儿,保不准就让凤十七取而代之了,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等禽兽行经,禽兽!禽兽!衣冠禽兽!” 华支囧,虽说是钦南王府,也不能这般明目张胆地辱骂当今圣上啊。说来说去,原来是担心颐华公主。 华支就静静地听,也不插话。 温思染思忖:“要不然我让人把竹安打晕了,直接送到西陵去?” 楚彧从门外走进来,冷冰冰地扔了句:“多管闲事。” 楚彧摆明了态度是不管天家这档子闲事,怎么说十六十七与他也有儿时情义啊,真无情无义:“除了你的阿娆,别人都是闲人闲事是吧?” 楚彧毫不犹豫:“是。” 温思染气结,美眸瞪着楚彧:“若要深究,这事还不是你的女人搞得鬼,要不是她,夏和能与大凉开战?要不是她?凤旭会像个龟孙子一样把女儿送去联姻以保没有外患?” 楚彧骄傲得不得了:“我家阿娆真厉害!” 温思染:“……”他不是在夸他女人好吗!他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殿外,外院的刘掌事来传话。 “世子爷,宫里方公公来传旨了。” 楚彧没兴趣,窝在椅子里有些困意。 菁华当下便道:“去请王爷过来。” 温思染也不走,赖在那里瞧热闹,幸灾乐祸的口吻:“凤旭一只脚都进了棺材,怎么还不安分。” 不大一会儿,楚牧便来了前厅,方公公也被‘请’进了府。 钦南王爷坐着,一手端着茶杯,抬抬手:“宣吧。” “……”方公公无力说什么了,楚家的人,面圣都不跪,接听圣旨,就跟玩似的,方公公清清嗓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嵘靖战乱,常山世子领兵有方,护国有功,且世子正当婚配之龄,今国舅府有女暮词,容德俱佳,医绝天下,素得朕之喜爱,特赐与常山世子为妃,择日礼成,钦此。” 一旨落,四下寂静,空气都冷了好几分,方公公不大敢瞧这位冷面暴戾世子爷:“楚世子,接、接旨吧。” 楚彧那张祸国殃民的俊脸,冰冻三尺,抬手,一掌打掉方公公手里的圣旨:“本世子抗旨。” 字字冰凌,能冻死个人。 方公公微微颤颤地把圣旨捡起来,尽量镇定:“常山世子,三思而后行,抗旨不尊可是杀头的大罪。” 杀头的大罪…… 咣的一声,茶杯被楚彧砸了个粉碎:“回去告诉凤旭,我楚彧的妻子,还轮不到他来插手,他要是活腻了,我今晚就去弄死他!” ------题外话------ 晚上在正版群发福利,看你们月票咯,投多一点我就荡漾一点!谁让我就是任性呢。 群号:335712360 第九十七章:杏花阿娆互诉衷肠(一更) 咣的一声,茶杯被楚彧砸了个粉碎:“回去告诉凤旭,我楚彧的妻子,还轮不到他来插手,他要是活腻了,我今晚就去弄死他!” 楚世子好暴戾,好大胆。 “……”这话,整个大凉也就楚世子敢说,方公公可不敢传,“世子爷还是莫为难老奴,老奴只是奉令传旨,不敢以下犯上。”然后把圣旨放在地上,脚底抹油,方公公行礼告退,“老奴还要去国舅府传旨,便不久留了。” 刚走出院子,方公公就被那扔出来的圣旨砸中了后脑勺,诶,圣上垂死挣扎,大凉又要大乱了。 楚彧一秒都等不了,急匆匆要走。 楚牧喊住他:“去哪?” “宫里。”他当然是去找她阿娆,若是有不知死活的人去他阿娆跟前胡说八道了,阿娆不高兴怎么办? 楚牧觉着势头不对:“你要抗旨?” 楚彧轻描淡写地:“有何不可?” “正好,给了凤旭发落你的理由。”楚牧阴阳怪气的,倒也不是怪楚彧胆大妄为,就是不满他这一副‘阿娆点头明天就反’的架势。 楚彧冷哼一声,十分之不屑一顾:“那大可试试。” 真是油盐不进! 楚牧拿眼睃他:“你这话是要叛乱谋逆?” 楚彧默认。 楚牧被一口老血堵住了喉咙,谋逆他不说什么,高举女人的旗帜叛乱这就不好听了,多损他钦南王府的英明神武,以后传出去了,还不知道怎么骂楚彧昏庸无道! 冷不防,温思染来了一句:“你要拒婚可以想其他法子,又不是非要动刀动枪,你这么简单粗暴,萧景姒知道吗?” 楚彧拧眉思忖,他还是觉得暴戾是解决问题的最快捷径,不服杀了,不从杀了,不安分守己杀了,让他阿娆不开心,千刀万剐! 就是,楚彧有些担心他家阿娆不喜欢动粗。 对,得抬出萧景姒!楚牧恍然大悟,赶紧见缝插针:“彧儿,稍安勿躁,你不是听国师大人的吗?先看她怎么说。”那女娃子,虽然是个祸国殃民的,但好在头脑是极好的,也不是爱动粗的,如果能用点暗地里的小计谋小手段把这事给办了,就皆大欢喜了。 楚彧信誓旦旦了:“我是我家阿娆的,她当然不会让别的女人染指我!” 说完,楚彧刻不容缓就走了,他要去宫里,去找阿娆,表明他的衷心和决心,大不了,反了,杀了凤家的人,自拥为王也没什么不行!如果,他家阿娆想称帝,他就是去住后宫也愿意! 好在楚牧不知道他宝贝儿子的盘算,不然要是知道他好不容易养大的独苗要去入赘后宫,估计,又得茶饭不思了。 这会儿,巳时刚过,缕缕浅薄的冬阳漏进香榭院里,在树下落下斑驳,昨夜里下的冰子结成了晶莹剔透的冰晶,折射出灼灼光影。 这冷宫的香榭院,许久不曾有访客了,元嬷嬷将怡亲王爷前些日子送来的茶叶挑件了一番,泡了一壶清茶,元嬷嬷听闻国师大人最是嘴挑,便越发用心,用了深井里的冰水来煮茶。 萧景姒饮了一口茶,对元嬷嬷轻笑:“嬷嬷用心了。” 元嬷嬷受宠若惊:“国师大人不嫌弃便好。” 她笑笑,道好。 元嬷嬷越发觉得这位国师大人是个顶好的人儿,模样生得貌美出尘,又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性子也和善清雅,对自家贵妃主子又是极好的,真是个无可挑剔的人儿,就是这国师大人位高权重,也不知日后还有谁能配得上她这般天仙似的人儿。 俨然,元嬷嬷是极喜欢萧景姒的,又忙进忙出地去准备茶点。 树下,一盘玉棋,对弈,纤纤玉指白皙而剔透,缓缓落下一子白棋。 沈银桑捏着黑子,良久未能落下,笑道:“景姒,你又赢了。” 闲暇时,萧景姒便会来香榭院下棋,一来二往,两人便越发熟识了,萧景姒她棋艺极好,回回都赢,却还耐心地屡屡找沈银桑对弈。 萧景姒笑道:“承让。” 她才不需要她让呢,沈银桑笑:“你是第二个下棋胜了我的人。” 右相府银桑,素有才气,琴棋书画在凉都贵女当中都是极为出众的,能胜过她的人,寥寥无几。 萧景姒收拾着棋局,随口说说:“第一个是十六爷。” 说到凤朝九,沈银桑目光柔软了几许。 “嗯。”她笑着点头,说,“他棋艺本不过平平,我只是早前教了他些许时日,便再不敌他。”那时,她与凤朝九初识,他便借着学艺,时常来寻她,是以,便熟络相知了。 “棋艺平平?”萧景姒忍俊不禁,不由得戳破了那人,“十六爷棋艺可不在我之下。” 沈银桑微微一愣,显然是不知道这当中还有这样一番缘由。 到底是银桑纯善,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哪像十六爷那般个中高手,萧景姒打趣:“十六爷早年师承无崖子,棋艺自是精绝,找你学艺,怕是想趁此与你相好,风月里的计谋罢了。” 沈银桑俏脸一红,羞赧失笑。 静默了片刻,萧景姒问她:“你想出冷宫吗?” 沈银桑唇角的笑意微微冷下:“出去了又能怎样?我是皇上的妃子,出了冷宫便势必会伴君左右,与其为他人之妇,倒不如在这冷宫里守着自己。”语气,无奈,却坚定极了,她说,“景姒,我已经负了他,便不能再负一次,我若三生有幸能无所顾忌地出这冷宫,也愿能干干净净赴他。” 萧景姒神色淡淡:“那又有何难。”她好似寻常的口吻,道,“如今的皇上,可没有那个身体让你不清白。” 沈银桑目瞪口呆! 萧景姒慢条斯理将白子与黑子分开:“等他死了,我不来,十六爷也会来接你。” “……”沈银桑惊愕,她一直都以为景姒和她一样,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 “宫里宫外都乱了,国师大人,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下棋。”凤朝九闲庭信步,十分自然而然地走进来,而后,又坐到沈银桑身侧。 萧景姒抬眼望去:“十六爷请明言。” 凤朝九也不绕弯子了:“今日辰时皇兄给楚彧赐婚了,赐婚的圣旨已经送去钦南王府了,也诏令了天下,这世子妃人选是,”凤朝九审视对面神色已微微有变的女子,“国舅府,苏暮词。” 萧景姒手里的棋子掉了。 凤朝九笑,果然,扯上楚彧,萧景姒这万年平静的模样也该松动松动了。 萧景姒起身:“多谢十六爷相告。”又对沈银桑道,“银桑,改日再与你对弈。” 留了话,她便出了香榭院,脚下也些微有些急。 再如何淡漠的女子,遇上心上的人,便也会方寸大乱,沈银桑轻叹:“她与楚世子如何是好?” 凤朝九端起沈银桑的杯子,喝了一口。 她赧然,凤朝九笑得春风得意:“不必替萧景姒操心,整个大凉有谁算计得过她,更何况还有楚彧,他可不是好惹的,那苏暮词想要嫁进楚家,也是自讨苦吃。”他坐到沈银桑对面,“别说他们,和我下一盘。” 沈银桑想起方才萧景姒的话:“你师承无崖子,银桑技不如人,怎是王爷的对手。” 凤朝九笑着瞧她:“你当真以为本王是要同你下棋?” 是的,沈银桑当真这么以为,她一向便容易相信别人。 隔着棋盘,凤朝九前倾,托着她的下巴,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如此玩世不恭的举动,口吻却没有半点玩味:“我就是想和你多待片刻,以前是,现在也是,先前输了你,也不是让你,是你便坐在我对面,我哪里有心思下棋。” 沈银桑的脸滚烫,扭开头,不敢看他灼灼目光,却到底是没有推开他的手。 “银桑。” 他嗓音低低沉沉,带着情人痴缠的缱绻。 她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凤朝九走过去,握着她的手,亲了亲她衣袖下当日剜守宫砂留下的疤痕:“世俗流言我会挡在你前面,你别怕,也不要逃。” 良久,她点头。 凤朝九将她揽入怀里,温柔地亲吻。 萧景姒没有回星月殿,而是直接去了永延殿,殿外,严兵看守,道不得入内。 方公公也是很为难:“国师大人,陛下身体欠安,不便觐见。” 萧景姒抬眸,冷眼看去:“如果我非要进去呢?” 方公公无奈,只得招招手,几百个禁卫军便围住了殿门。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萧景姒冷冷上前一步,喝道,“让开。” 禁卫军下意识便后退一步,分明是手无寸铁的女子,赤手空拳的一人来闯,却叫人心下生畏,国师萧景姒的威名,在嵘靖战乱时,早便传来了大凉。 方公公奉了圣命,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陛下严令,还请国师大人不要为难我等,且,”方公公病急乱投医,“且这殿前大打出手可是重罪,望国师大人三思而行。” 重罪?国师大人犯的重罪还少吗? 她懒得再多言:“那就动手吧。” “国师大人。” 女子的声音传来,惊了这剑拔弩张。 萧景姒回眸,眼覆冰寒:“你要拦我?” 苏暮词从百步石阶上缓缓走来,摇头道:“暮词自是不会干涉国师大人,只是有一言告知国师大人。” 萧景姒惜字如金:“说。” 她不缓不慢:“国师大人辅助圣上日理万机,有一事兴许不知晓,昨夜里琉璃宫的太妃娘娘病重,召暮词为其医治,太妃娘娘为表些意,相赠了暮词一株药材,当日治常山世子心疾的药方是暮词亲手送上,国师大人应该知道,这陈太妃相赠的药材有何用。” 琉璃宫的陈太妃是先帝的最后一位妃子,当年还是太子的顺帝夺位,便是这位年轻的太妃娘娘助一臂之力,故此,顺帝将太妃奉养在宫中,对其极其尊重,年关时趿褡上贡的药材里,其中有一味极为珍贵稀缺的紫茸,便是送去了琉璃宫。 萧景姒已得了乌灵子和龙藤花,这紫茸,她也断断不可能便如此罢手。 苏暮词啊,这是以药相挟。 萧景姒笃定:“你想要嫁入钦南王府?” 苏暮词毫不掩饰:“是。” “我若不同意呢?” 她说:“若不能两全其美,那便鱼死网破。” 萧景姒冷笑,清澈见底的眸,墨色微凉:“那就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转身,走下了石阶,她终究还是没有踏进永延殿的门槛,不是不能,是不敢大意,事关楚彧,她需如履薄冰,需步步小心。 觊觎楚彧,这苏暮词,是纵容不得了。 萧景姒回了星月殿,楚彧在门口等她,孤零零坐在外面,翘首以盼,见她回来,快步跑到她面前。 “阿娆。”他抓着她的手,“你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许是在外头等久了,天寒地冻的,楚彧脸色有些白,呼吸急促。这凉都,湿冷,一到冬月便会极寒,他身子不好,却也不肯待在嵘靖南地静养,非要来着凉都受罪,总是会咳嗽,会冷得四肢冰凉冰凉发。 萧景姒不说话,看着楚彧怔忡失神。 楚彧见她沉默,便更不安了,小声地问:“阿娆,你是不是生气了?”他紧紧拽着萧景姒的手,怕她冷着,揣到怀里给她捂暖,解释说,“阿娆别生气了,我没接旨的,除了你,我谁也不会要的,皇帝老头也不能让我娶那些乱七八糟的野女人,你莫要恼我,我是不放心你便先来见你,等会儿就去永延殿抗旨。” 萧景姒开口唤他:“楚彧。” “嗯。”楚彧眼巴巴地看她,像做错了事似的,战战兢兢的。 萧景姒拉着他的手,走近星月殿中,良久,她说:“你别抗旨。” 楚彧脚下顿住,拉着萧景姒的手微微一紧,他慌张了神色:“阿娆,你、你什么意思?” 她认认真真地对视楚彧的眸,站在那棵花开不败的杏花树下,对他说:“与苏暮词的婚约,不要拒绝。” 楚彧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牵着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手心,却无端沁出了冷汗,他张张嘴,似乎难以言语,嗓音有些急促艰涩:“阿娆,你让我娶别的女子,是不是不欢喜我了,你让我不要拒婚,是不是不在乎我?不想同我好了?”他眼眶红了,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声音已有些哽咽了,“阿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像被抛弃了小兽,他害怕极了,没尝到两情相许的滋味便罢了,现在阿娆既要了他,再推开他,他会受不了的,会生不如死。 “阿娆,你别不要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他敛下眸子,不想阿娆看见他这般要死要活没出息的样子。 一双凉凉的手,捧住了楚彧的脸,她说:“不准胡思乱想,我怎会不要你。”垫脚,凑过去亲了亲楚彧紧紧抿着的唇。 她一亲他,楚彧便被宽慰到了,噘着嘴要她再亲一下。萧景姒无奈,对着他的唇,啄了好几下。 楚彧还是有小情绪,吸吸鼻子,手被冻得有些僵硬,牵着阿娆往屋里走:“阿娆,你既是要我的,那你为何还要我娶别的不相干的女人?”他言明,“我不要别的女人,我只要你,我只娶你一个人当妻子,不要妾,也不要通房,她们都是不怀好意的小妖精。” 在北赢就总有一些小妖精觊觎他的身体,哼!他的身体也是阿娆一个人的!他当然要为阿娆守身如玉! 萧景姒点头,自然知道楚彧的想法:“我知道,我也不会让你娶别人的,拒婚不过只是缓兵之计,你的世子妃,只会是我。”她亲了亲他的脸,“我善妒,也容不得其他任何女子。” 楚彧被她亲的晕晕乎乎的,心情忽上忽下,是飘着的,一口咬定说:“我自然是阿娆你一个人的。”他想了想,很严肃的样子,“阿娆,是不是有人胁迫你?你告诉我,我去杀掉他。”说完,又改口,“你要是不喜欢我这么粗暴,我也可以用别的计谋害死他的,我还很会下毒的!” 不是不善谋,他只是懒得迂回费脑,顺者昌逆者亡,简单粗暴的杀戮,是他最喜欢的,因为立竿见影。 她却摇头:“我只是不想你担了抗旨不尊的罪。”她转开眼,不看楚彧。 他家阿娆不善说谎,不诚实的时候就会躲开视线,怕被看穿。 楚彧很肯定:“阿娆,你有事瞒我对不对?” 她不说话,确实,不想楚彧担了抗旨不尊的罪,只是其一,她顾及的是苏暮词手里的紫茸,事关楚彧,她必须如履薄冰。 楚彧捧着她的脸,不让她躲开:“你告诉我是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若是楚彧知晓,怕是会弃了那株药,他舍不得她,每次就会舍掉自己。 萧景姒不吭声,沉默以对。 楚彧很不开心了:“你瞒我!你不诚实!”虽然他也瞒了阿娆一些事情,可是不一样,阿娆不告诉他这件事,就是不宠他不依他了,楚彧很生气,“阿娆,我恼你了,不想理你!” 然后,楚彧转身就走,生怕自己回头似的,跑着出去了。 “……”萧景姒蹙眉,她是不是做错了,问紫湘,“我要不要去哄哄他?” 主子这男女之事,还是一知半解啊。 紫湘点头:“要的,毕竟主子说什么常山世子都会听话,主子这番有所隐瞒,常山世子生气也是应当。” 萧景姒点头,觉得是自己独断专制了些。 “常山世子那边不急,主子放心,世子爷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紫湘先说正事,眼下,世子爷的婚事耽误不得,说道,“主子,属下去查过了,昨夜陈太妃确实差了人去国舅府请苏三姑娘看诊,那株紫茸也的确相赠给了她。” 萧景姒沉吟。 紫湘继续道:“更为蹊跷的是,皇帝下令赐婚之前,陈太妃去过永延殿。”这事怕是有隐情,紫湘十分谨慎,“顺帝继位后,陈太妃便独守琉璃宫,深居浅出,与宫里各位主子都不往来,甚至许多新进的妃嫔都不知晓还有这么一位太妃,陈太妃也多年不曾踏进永延殿,此番,委实不寻常。” 萧景姒思忖须臾,道:“陪我走一趟琉璃宫吧。” “是。” 因着陈太妃避世,琉璃宫所处之地有些偏僻,一座陈旧的院落,院中宫娥侍卫寥寥几人,中了几棵常青藤,内院,似乎是新种的灌木,葱葱绿绿的一片,远远望去,有些荒芜幽静。 紫湘小声道了句:“主子,这里怎生如此阴冷?” 萧景姒也发觉了,这陈太妃的琉璃宫中,确实比外头森冷阴寒些。 宫人将萧景姒引进殿内:“太妃娘娘,国师大人来了。” 殿中,传来女子的声音:“进。” 紫湘总觉得,这陈太妃虽年轻,也过了而立之年,这嗓音,倒像妖媚的年轻女子。 ------题外话------ 在群里看了福利的,不要看完就退群,福利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次,毕竟,我是资深司机。 以后退群的,再加群会不予通过的,所以,请别进进出出,增加管理员的验证工作,请小仙女们谅解。 月票月票月票! 第九十八章:翻滚而来的醋酸味(二更) 紫湘总觉得,这陈太妃虽年轻,也过了而立之年,这嗓音,倒像妖媚的年轻女子。 推门而入,陈太妃隔着珠帘,端坐在软榻上,瞧不清模样,只见长及曳地的宫装裙摆繁复,坠着墨青色的纹路。 “臣见过陈太妃。” 萧景姒行的,是平礼,以国师之尊行礼,也算给了这位太妃体面。 “给国师大人看座。”陈太妃轻咳了几声,“本宫身体欠安,便不起身相迎了。” 这个声音,音色倒是未曾听闻,只是这般慵懒邪肆的语调,却似熟悉,萧景姒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落座,道:“是景姒叨扰,太妃娘娘不必客气。” “国师大人驾临琉璃宫,不知所为何事?” 隔着珠帘,隐约可见背后女子张张合合的唇,嫣红似血。 萧景姒道:“为了紫茸。” “国师大人来晚了一步,那紫茸本宫已将之送给了国舅府的苏姑娘,国师大人怕是要失望而归了。”说着,陈太妃重重咳嗽,“本宫有病在身,有些乏了,便不便作陪。” 萧景姒淡淡颔首,便起身。 这一盏茶未凉,琉璃宫的访客已去。 待访客走远了,宫女随即急急忙忙进殿来禀报,似是极其畏惧这位太妃,跪在地上一直发抖:“娘娘,偏、偏殿的人跑了。” 女子嗓音幽冷,懒懒散散般:“那你还在这做什么?”字字阴厉,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那宫女连忙磕头:“奴、奴婢这便去找。”她双腿发抖,是趔趄着走出寝殿的,便是前几日开始,太妃忽然性情大变,琉璃宫伺候的人,死的死,贬的贬,现在还活着的,也只剩在外院伺候的粗使丫头。 殿中,珠帘骤然被扯断。 陈太妃身边的红衣女子立刻伏地:“主上息怒。” 女子抬眼,墨绿色的瞳孔闪着幽冷的光,她伸了伸舌头,舔了舔唇,嗓音邪肆:“没用的人类,把看守的宫人,全部剁碎了,喂给它们当晚饭。” “红茗领命。” 远去琉璃宫百米,风吹得高悬的宫灯摇摇晃晃的。 “主子,可有蹊跷。”紫湘问道,主子自从琉璃宫出来,眉头便没松开过,这陈太妃想来有些诡异。 萧景姒摇头。 紫湘也有几分不安,她早前也听闻过这位陈太妃,据说是个温婉剔透的人儿,待人和善,却极是聪慧,今日一见,说不上何处不对,只觉得那珠帘后的女子阴邪得很。 “这太妃娘娘无欲无求了多年,与主子和常山世子都并无仇怨,只是若非是她从中作梗,此事也甚是巧合。”紫湘还是觉着这陈太妃可疑。 萧景姒揉揉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必庸人自扰。” 紫湘便也不再多想,往前走了百步路,遇上了摇华宫的芊妃娘娘,她挥退了随行的宫人,走近来,对萧景姒欠身行礼:“国师大人。” 这芊妃,自从将那花开不败的杏花树送来星月殿后,对萧景姒便十分恭敬有礼,甚至有些战战兢兢了。 萧景姒回礼。 芊妃瞧了瞧四面八方,掩着嘴小声道:“国师大人,以后若是无要事,莫要来这儿了。”她神秘兮兮的样子,嘀咕说,“这里有妖气。” 萧景姒愣了一下。 芊妃信誓旦旦:“真的,这里妖气很重,是大妖!” 又叮嘱了几句千万不要来之类的话,随后芊妃便快步走了。 紫湘笑道:“这芊妃娘娘倒有趣,听云离说,我们在仓平时,芊妃娘娘时常来星月殿,给院里那棵开不败的杏花浇浇水,除除草,对那棵树甚是照顾有加。” 萧景姒想来:“许是爱花之人。” 能不爱花吗?那株杏花,可是她用她的精血呵护的啊! 百米之外的琉璃宫,殿前的宫灯熄了,森森冷冷的,坐落在后宫最靠西的位置,便是白日里也照不进光,常年会点着烛火,平日里少有人烟,夜里,更是死寂阴冷,偶尔,有殿中的宫女打灯走过。 突然,有女子尖叫。 “啊——” 原是琉璃宫里两个当值的宫女,惊了神。 其中年长些的宫女立刻捂住女子尖叫的嘴:“怎么了?你叫唤什么?若扰了太妃娘娘,有你好看。” 那年轻的小宫娥惊魂未定,颤着手指院中的灌木丛:“有、有蛇。” “这时节,蛇都冬眠了,哪来的蛇,定是你眼花了。” 小宫娥摇头,她吓白了脸,一口咬定:“没有,真的,我看到了蛇,好大一条。” 同伴的宫女显然是不信,拉着她快些走开:“净胡言乱语,快些将东西送去偏殿,若是耽搁了又要被掌事姑姑罚了。” 那小宫娥便不再耽搁,提着食盒快步绕过灌木丛:“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你有没有闻到一股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 小宫娥提起来,嗅了嗅:“是血气味儿。” “别瞎说,快些走。” 那日晚上,冷宫的香榭院外,也是不大安生,刚入夜的时辰,外头却吵吵吵嚷嚷。 沈银桑起身,披了件外裳出去,询问殿外守夜的元嬷嬷:“方才是什么声音?” 元嬷嬷打着宫灯过来回话:“娘娘,是有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跑进了院子里,怎么赶都赶不走。” “知不知道是何人?” 元嬷嬷道:“那女子蓬头垢面的,脸上生了疮,吓人得紧,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又是个疯癫的,说话颠三倒四的,也问不出什么话,怕是这冷宫哪个院子里跑出来。” 想来,是冷宫的弃妃,如今落得这般模样,也无人问津。 沈银桑心软:“罢了,给她些吃的,让她暂且住下,明日再去太医院给她请个大夫瞧瞧。” “是,娘娘。” 钦南王府,这会儿,正用晚膳,因着世子爷心情不好,不想用膳,这晚膳已经热了三回了,再热,嘴挑的世子爷怕是又要挑剔了。 华支上前:“世子,该用膳了。” 楚彧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都端开,我不想吃。” “出息!”楚牧看不过眼,嚷嚷,“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先吃饭。” 楚彧理都不想理他,自顾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 凤朝九同凤容璃叔侄一起从屋外进来,正巧瞧见这一屋子传膳的下人被赶出去,凤朝九好笑地揶揄:“哟,这是怎么了?” 凤容璃用脑盖骨想也知道,楚彧这是为谁牵肠挂肚。 楚彧同样也不理,谁都不想理! 温思染多嘴:“还不是被星月殿里那位闹的。”说起来楚彧家那个阿娆,温小侯爷就来劲儿,“你说她萧景姒几个意思,居然让我侄孙答应娶那苏三,难不成她想效仿娥皇女英,二女共侍一夫?” 刚说完,一个杯子猝不及防砸了过来。 “咣!” 温思染最喜欢的一身粉色骚包袍子被溅了一身茶渍,滚烫滚烫的茶水,还好他穿得厚!温思染脸黑呐,瞪向楚彧。 楚彧给了个冷冰冰的眼刀子:“不准说阿娆的坏话。” 温思染不承认:“本侯是就事论事,哪一句不是实话,哪一句冤枉诽谤她了。”他也来气,他侄孙在萧景姒那里受了气,回来就对谁都冷着脸,一言不合不是砸杯子就是砸凳子,偏生还不许别人说一句萧景姒不好的话,对她维护得不可救药了! 楚彧依旧严词维护:“我不准你胡说八道,什么娥皇女英,别把乱七八糟的野女人和我家阿娆扯到一起,而且我家阿娆才不会让我娶别的女人,阿娆说了,是缓兵之计。” 温思染气得不想说话,抱着手,哼了一声。 凤朝九悠然自得地座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既是缓兵之计,那她目的何在?” 楚彧一时答不上来,拧着好看的眉头,执拗的口吻:“反正阿娆是不会骗我的。”说完,他不想跟这些胡说八道的人废话,直接走人,一边问,“菁华,王府外的灯留了吗?” 菁华回:“已经留了灯,也留了门。”菁华体贴地宽慰了一句,“若是国师大人来了,华支会立刻过来禀报的。” 楚彧吼他:“谁说我在等阿娆。” 那留什么灯,留什么门!世子爷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菁华摇头,面不改色地否认:“属下没说。” 楚彧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地,又懊恼又烦扰。 “我都生气了,她怎么还不来哄我?” “是不是阿娆不在乎我了?” “她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 屋里,温思染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扔在桌子上:“我赌楚彧不出三刻就会送上门去。” 凤容璃扔了他的玉扳指:“两刻。” 凤朝九也扔了块佩玉,道:“一刻。” 楚牧直接押上两个金元宝:“立刻。” 随即,听到屋外楚彧的声音,迫不及待地:“菁华,立刻给本世子备马。” 温思染:“……”猴急! 凤容璃:“……”忒猴急! 凤朝九:“……”怎生猴急! 楚牧一边将桌上两块上好的玉和一枚玉扳指收入囊中,一边淡淡忧伤,叹息:“儿大不中留!” 凤朝九突然发问凤容璃:“老八,我听说是萧景姒的属下去平沙寨将你救出来的?” 凤容璃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脸红脖子粗地吼:“你别乱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凤朝九一脸懵逼:“我说什么了吗?”他只是随口一问。 “你无理取闹!”凤容璃狠狠剜了凤朝九好几眼,才气哄哄地走了! “……”凤朝九十分诧异,“到底是谁无理取闹。” 温思染耸耸肩,嘿嘿一笑:“萧景姒那个属下长得挺俊的。” 凤朝九沉思了。 是夜,星月殿外,烛火未灭。 萧景姒晚膳只用了半碗鱼汤,心神不宁的。 “紫湘,去牵马来。” 紫湘便知道主子坐不住了:“主子可是要去钦南王府?” 萧景姒点头。 “今夜已晚,主子不若明日再去。” 她摇头,眉宇未疏:“快些去备马吧。” 紫湘刚出殿门,便又折了回来,道:“主子,晋王殿下来了。” 萧景姒出了殿,因着怕凉,披了件黑色的披风,她极少穿这样沉重的颜色,平日里素衣皆多,这黑色的衣衫,倒衬得她轮廓冷硬了几分,越发拒人千里般冷漠。 站在杏树下,她问:“何事?” 这语气,毫无半点温存,冷冰冰的。 凤玉卿抱着手,依着树,玩世不恭的口吻:“你在仓平这些日子,亏得本王日夜念着你,你对本王好生没有情分。” 这话,俨然是玩笑。 萧景姒却冷了脸:“晋王殿下,当心,祸从口出。” 这一板一眼冷漠无情的样子啊! 凤玉卿失笑,摇头甚是无奈,便不与她玩笑:“我父皇令我送来常山世子和苏暮词的生辰贴,让国师与钦天鉴尽早定下良辰吉日,父皇应是要亲自为两位新人行礼完婚。” 萧景姒想也不想:“年关将至,不宜婚庆。” 凤玉卿早有预料:“本王便知道你会推延。”他突然认真了神色,看着萧景姒问,“萧景姒,当日你求药于本王,可是为了楚彧?” 她毫不迟疑:“是。” 她倒是坦荡得理所当然,这般明目张胆。 “非得是他?”凤玉卿失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不知为何便脱口而出了这样越俎代庖的话,失了风度,又失了分寸,既已如此,便放纵一回,他凝眸深望女子的眉眼,眼里,笑意似是而非,“世间男子这么多,为何你偏偏选了一个注定会让你不得安宁的楚彧。” 萧景姒已彻底冷了眼底眸色:“晋王殿下,你逾越了。” 凤玉卿却逼近了一步,视线如同一张密密的网,紧紧锁着萧景姒的眼:“你容不得本王逾越本王也要再逾越一回,”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萧景姒,你看我一眼,看看在我眼里能看到什么?” 不知从何时起,她便入了他的眼,自此,便是大凉的锦绣河山,他也无暇观望。 她却敛了眸,视而不见,抬起手,便要劈向凤玉卿的手,这时骤然传来男子暴怒的声音。 “凤玉卿你个不要脸的,放手!” 凤玉卿失笑,这楚彧,来得真快。 ------题外话------ 抱歉,更晚了,痛经卡文中!容我再去打个滚! 第九十九章:耍酒疯耍流氓 “凤玉卿你个不要脸的,放手!” 凤玉卿失笑,这楚彧,来得真快。 楚彧风风火火就跑过来,一把用力推开凤玉卿,将萧景姒往身后藏,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你再碰我家阿娆一下,我就剁了你的手。” 凤玉卿也不恼,笑了笑,睨了楚彧一眼,道:“真粗暴。”他拂拂衣袖,整整衣襟,冲萧景姒抛了个笑眼,“景姒,你不妨再考虑考虑。” 楚彧一把抱住他家阿娆,严严实实地护住,不给凤玉卿那个登徒子看一眼,用腹腔震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字:“滚!” 凤玉卿拱拱手,笑言:“国师大人,皇上的口谕本王已带到,便先行告退。” 楚彧甩冷脸:“快滚快滚!” 凤玉卿转身便敛了笑意,眸光,渐进黯然。 不待人走远,楚彧便严词告诫他家阿娆,一本正经的样子:“阿娆,你理他作甚,他就是浪荡公子一个,无耻之徒!”楚彧睃了睃凤玉卿已经走出殿外的背影,嗤之以鼻,“府里女人成群,还敢觊觎你,不知死活。” 萧景姒点头,也不拂他,顺着他的意:“无关紧要之人,你别恼。” 楚彧的怒火完全没有平息:“那个浪荡子刚才还抓了你的手!”他很不爽,“怎么会是无关紧要的人,凤玉卿那无耻小人从上一世就开始惦记你了,可恶至极!” 哼,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凤玉卿那个登徒子,上一世看他家阿娆的时候,就两眼放光,不怀好意! 萧景姒笑。 楚彧握着她的肩,郑重其事:“阿娆,你以后离他远点,我会吃醋。”末了,又补充一句,“离任何雄性都远一点,除了我和杏花,其他雄性都不是好东西!” 萧景姒觉得,他家楚彧,是有些草木皆兵了,却还是顺着他,点头说:“好。”她抓住楚彧的手,笑着凑近,“你不生我的气了?” 楚彧后退,手还是舍不得抽回来,扭开头嘴硬:“我生气,你都不来找我,也不哄我。”别扭得不得了! 萧景姒认错:“是我不好。” 她一认错,楚彧便没了脾气,哪里还舍得气她,转过头来,乖乖地、软软地说“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怕你不欢喜我了,才会对你凶的。” 他不会怪她的,不管他的阿娆做什么他都不会怪她,纵使将有一天,她不欢喜他了,他也是舍不得怨她的,应该也是像这次一般无二,就气一小会儿,然后便来投降,再依着她赖着她。 他认命了,在阿娆面前,不要尊严,也不要骨气。 楚彧拂了拂她的脸:“是我不好,不听你的话。” 这个傻瓜,又认错。 萧景姒一把抱住楚彧的腰:“楚彧,苏暮词手上有我必须要拿到的东西,你信我,事关你,我会步步小心确保万无一失,你别多想,也别恼我,最多半个月时间,我必定让苏暮词松口退婚,并且乖乖奉上我要的东西。”当然,还要苏家那一家子付点利息,萧景姒抬头,看着楚彧,“你信我,我有两全之策。” 楚彧点头,他一直都知晓的,他的阿娆有多聪慧:“阿娆,你想做的事,我替你做不好吗?” 她摇头:“他们欠我的,自然我去讨,我要心安理得,楚彧,我要大凉凤氏皇朝败在我卫家子孙之手,用他们的苦痛和血泪,祭我卫家一门忠烈。” 楚彧用力抱了抱她,许久,道了一声好。 她笑着,眸中灿若星辰:“若是我累了,我便会躲到你这里来。” 楚彧亲了亲她的脸:“阿娆,”亲了亲她的唇,“我会一直一直陪你的,只要你要我,我就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她搂住他腰,浅笑安然,得他一人,三生有幸。 “阿娆。” “嗯?” 楚彧把她整个包裹进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偏着头,气息洒在她耳边痒痒的,嗓音像久酿的花酒,丝丝入扣:“阿娆,以后别和我怄气了好不好?我会很难受。” 萧景姒偏头,笑着蹭了蹭楚彧的脖子:“好。” 有些痒,鼻尖是她身上好闻的气息,缠缠绕绕地,让楚彧心神不宁,甚至于心猿意马。 他的声音便越发柔软得一塌糊涂,说:“若是阿娆哪天生我的气了,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你也不要嫌我烦好不好?” 她说:“好。” 楚彧又说:“要是哪天我生气了,你就哄哄我,我很好哄的,只要你抱抱我,”他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小声地在萧景姒耳边念着,“你亲亲我,我纵使再生气,也会听话的。” 萧景姒笑,用力点头:“嗯,我记住了。” 楚彧松开她,把脸凑过去对着她,一脸期待地说:“那你现在要不要亲我一下?” 她垫脚,笑着去亲他的唇角,然后楚彧便捧着她的脸,没完没了地纠缠,啃噬吮吸,在唇角拉出晶莹的银丝,然后他便一点一点舔过,含着她的唇,极尽厮磨。 风吹杏树,落花翩翩,树下相拥的情人缱绻亲昵,浑然忘我,惹得从一旁经过的云离羞得面红耳赤。 菁华远远站在殿外,招招手,屋檐上立马跳下来一只灰猫:“喵!”左使大人。 “小灰,你去府里告知王爷,今夜世子外宿。” “喵。”它叫灰猫,不要总喊小灰。 菁华看它:“还不快去。” 猫族兔族没法对话了! “喵!”小灰一撒腿,就去了,腿上功夫修得不错啊。 小灰走后,菁华坐在钦南王府的轿子上打坐守夜,马车便停在距星月殿最近的南宫门外一百米,已是夜深人静,外头忽然传来女子吟唱声,菁华细听。 “社前新燕子,帘幕效双飞,已结同心约,蹁跹入翠帏。” 哪家的姑娘,竟唱如此淫词艳曲,三更半夜的,扰得人没法清修,菁华皱眉,又细听。 那女子又唱道:“解语花枝头欲并,美满琼浆持玉柄。” 这般歇斯底里的唱法,即便女子音色好听,也实在称不上悦耳,倒更像鬼哭狼嚎,不大一会儿,便惊动了守宫门的侍卫,侍卫长大喝:“大胆,深夜何人在此喧哗!” 只听见那女子声音更大:“本姑娘竹安公主是也!”说完,打了个酒嗝。 菁华下意识掀开了车帘,就看见那女子抱着个两个酒壶,头发扰乱,头上的珠钗凤冠和宫装外裳都不知道丢哪去了,醉眼迷离地摇头晃脑。 这个麻烦的人类!菁华突然觉得好头疼。 侍卫长一听是竹安公主,立马半跪参拜:“属下参见公主。”见公主衣衫不太整齐,立马低下头,“不知是公主驾到,多有冒犯,请公主恕罪。” 凤观澜摆摆手,眯着眼打发:“都退下,别扰了本公主喝酒唱曲。”然后抱着酒壶灌了一口,一走一晃地扯着嗓子唱,“解语花枝头欲并,美满琼浆持玉柄。风光此会不胜春,也知不久裈儿褪。” 到底是谁教一国公主唱这等淫词艳曲的! 侍卫长当机立断:“快去凤栖宫禀报皇后娘娘。” “社前新燕子,帘幕效双飞,已结同心约,蹁跹入翠帏……” 咚!撞到什么东西了。 菁华只觉得马车震了三震,还没坐稳,就听见女子中气十足地喊:“放肆!” “嘶——” 拉轿子的马嚎了一声,应该是刚才被这醉鬼撞得不轻,一副要扑上去的样子,菁华拍了拍马背,它便平静了许多,倒是那醉鬼没完没了,醉眼迷离跟睁不开似的,放下一个酒坛子趾高气扬地嚷嚷:“大胆刁民,竟敢冲撞本公主,拖下去,诛九族!” 马儿回了她一声:“嘶——” 凤观澜瞪眼:“放肆!”她指着马的鼻子,“如今本公主要贬去和亲,爹不疼娘不要,连你这畜生也看不起本公主是吧!” 还知道自个在跟畜生说话呢。 马儿后退一步:“嘶——” 她还不依不挠了,叉着腰没完没了:“不准叫唤,跪下!你要是再不跪地求饶,本公主就把你做成红烧马肉!” 马儿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嘶——” “哟,你个小畜生还敢抗命是吧!”凤观澜踢开酒坛子,捋起袖子,“今天不教训教训你,本公主就不姓凤!” 说完,她抬脚就要踹马腹—— 菁华飞下轿子,一把抓住她的脚,用力一扯,把醉醺醺的女人扯到一边,拽着她的胳膊:“这马很烈,踢不得。” 凤观澜撑着迷糊的醉眼,盯着看了许久,打了个酒嗝,说:“本公主也很烈!誓死不嫁的贞洁烈女!” “……”这话菁华接不上了,他撒手,不想管这个醉鬼死活。 凤醉鬼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阁下看着好生面熟!” 菁华懒得和醉鬼对牛弹琴。 凤醉鬼嚷嚷个不停,突然作状恍然大悟:“你是偷树贼!你就是芊妃娘娘宫中的偷树贼!” 菁华:“……”这事她是打算记多久。 凤醉鬼还嫌不够,嘿嘿一声奸笑:“你还是我寝宫里的淫贼!你觊觎本公主美色!” 菁华不想跟她说一句话,人类的话说得相当不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正想着,两只耳朵被人揪住:“来人啊,捉贼啊!捉贼啊!” 兔子的耳朵是不能乱揪的,尤其是折耳兔子。 菁华想也不想,抬起手,一个手刀劈向凤观澜脖颈,她两眼一翻就晕了,然后菁华一只手把披风罩住了隐隐要蹭出的耳朵,一只手把人扔到轿子里。为了不打草惊蛇,不引人注目,他把马车赶到一边的角落里。 次日,世子爷辰时出了星月殿,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菁华赶了车在星月殿外侯着。 楚彧瞟了菁华一眼:“你眼睛怎么了?” 菁华左眼偏上一点,好大一片青紫。 他面不改色:“马踢的。” 楚彧觉得不可思议,又很不屑一顾:“你白白修了几十年,也算是一只大妖,居然连低等畜生都踢不过。”楚彧鄙视,“真没用!” “……”菁华不想说话了。 话说昨夜,马车里多了个人,一整夜闹腾,不是说梦话就是翻来覆去地踢这踢那,菁华整个晚上都没法静修,今早,卯时将过,那睡相极其不好的女子揉揉眼睛,醒了。 菁华被挤到了最角落里,整夜没睡好,脾气不好,嗓音嘶哑,说:“醒了就下去。” 凤观澜一脸吃惊的样子,盯着菁华:“你怎么在这?”又问,“我怎么在这?” 显然,这女子酒品不行,属于典型的耍完酒疯就忘。 菁华正思忖着要这么告诫她,女子不能喝太多酒,不能唱淫词艳曲,不能对着很烈的马拳打脚踢,不能衣衫头饰不整夜里还出来晃荡,更不能动不动就骂他偷树贼淫贼…… 凤观澜这时候一脚踢过去:“你把我的外裳扒了扔去哪了?色胚流氓不要脸!” 这一脚,整好踢中菁华的左眼偏上,瞬间一片火辣辣,他咬咬牙,忍住想把这个女人暴揍一顿的冲动。 凤观澜还不消气,捂着白色素衣的里裳,对菁华横眉竖眼:“色胚!色胚!”骂完,上手就扒了菁华的披风,裹在自己身上跑出了马车。 “……”菁华紧了紧拳头,咬碎牙。这女子,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只母兔子都要凶悍! 大凉冬月二十六,淑妃宴请夏和桢卿公主,为其接风洗尘,一同出席的还有分位稍高的妃嫔和朝中的一些诰命夫人,以及国师和左相两位女大人。 桢卿公主姗姗来迟,一袭墨绿的纱裙,白纱覆面,病若西子,好不娇柔可人,倒是一双桃花眼生得妖媚艳丽。 这桢卿公主打从入了凉都,便抱恙至今,对外道不能见风,待在质子府深居浅出。 殿中,管弦丝竹声声,舞女蹁跹鱼贯而出。 凤观澜对舞乐没多大兴趣,瞧着上座上柔若无骨的女子,哼了一声:“戴个面纱欲言还休,当自己是怡红院里的窑姐儿吗?” 凤观澜坐在萧景姒左手边,非常看不顺眼那桢卿公主,长得跟个小妖精似的,能顺眼吗?方才那桢卿小妖精还提议淑妃娘娘早日让她赴夏和联姻。 萧景姒笑笑,并不甚在意:“兴许,是不愿让谁见到她的模样。” “你家常山世子那等美貌也没藏着掖着,她怎地?怕我泱泱大凉觊觎她那等姿色?”凤观澜毫不掩饰视线,火辣辣地盯着那桢卿公主,“哼,举手投足都像个小妖精,哪里像个见不得风弱柳美人了。” 萧景姒笑而不语。 凤观澜突然凑过去:“萧景姒,”叫了一声,然后支支吾吾,“你若是帮我这一次,除了背叛东宫,今后你有需要,我凤观澜任你差遣。” 她虽明白,东宫与萧景姒势不两立,却也知晓,除了萧景姒,便再也没有谁能帮她。 萧景姒抬眸:“你当真不想嫁去夏和?” 凤观澜聪慧,怎会不知,若是她和亲夏和,只要两国休战,必定能借夏和之力助她兄长成事,也正是因此,她的母后才没有反对这场联姻,即便知道夏和帝赵信是个十足的昏庸之辈。 凤观澜笑,好似自嘲一般:“我不过是个女子,这国家大事干我何事?凤家的宝座自然是有能力的人去坐,又岂是凭我这个没有实权的公主能左右的,即便本公主这能助了东宫,也不过是得一时安逸,两国盟约又不是一劳永逸,谁知哪日会翻脸不认人,再说,”她重点强调,口气有点火冒三丈,“夏和祥帝是个好色之徒,后宫里女人成堆,成日里与一群女人声色犬马,他都快四十了,还不知收敛,他嫡长子的儿子都能跑了,他还老不羞地纳十几岁的姑娘入宫,本公主这般如花的年纪,怎能让赵信那只被无数女人睡遍了的癞蛤蟆糟践了,本公主嫌他脏!” 一旁的洪宝德听得津津有味,这皇家女子啊,还当属竹安,最是剔透,自然,当属凤十七彪悍飒爽。 萧景姒还是淡淡然模样,好像事不关己一般:“联姻的文书早已送去了夏和,圣意难违,恕我无能无力。” 凤观澜小脸一垮。 萧景姒语调微微一提:“除非,” 凤观澜立马两眼有神:“除非什么?” “除非赵信主动退婚。” 凤观澜听完,好生挫败:“本公主要身份有身份,要相貌有相貌,赵信又不是傻。” 这话,自夸得也不假。 萧景姒放下杯子,对这殿中管弦丝竹兴致缺缺:“若是有一样没有了呢?” 凤观澜不懂:“什么?” 萧景姒靠近她耳边,说了两个字:“清白。” 凤观澜愣了一下,然后醍醐灌顶了,立马起身,端着酒去给淑妃娘娘敬酒,又给容妃娘娘敬酒,再给…… 洪宝德凑过去:“她不会学着沈银桑一般吧。” 萧景姒摇头:“她可能会玩真的。” 这,就玩大了。 洪宝德笑笑:“你与东宫势同水火,为何还要帮竹安?” 萧景姒想了想,用了凤观澜的原话:“那般如花的年纪,怎能让赵信那只被无数女人睡遍了的癞蛤蟆糟践了” 洪宝德点头苟同。 萧景姒对这赏花作乐的宫宴兴趣不大,露了个面,喝了杯茶,便起身先行离席,虽有不妥,但也无人敢多说一句。 迎面,桢卿公主走来,萧景姒颔首,便擦身而过,身侧之人忽然被裙摆绊了一脚,她便扶住了萧景姒的手,一触即松。 女子的手,冰凉冰凉的,那般低的体温,萧景姒还从未听闻过。 桢卿公主退后一步,欠身:“是桢卿失礼了。” 嗓音,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邪魅,面纱覆住容颜,萧景姒只能看清她一双亮得异于常人的眸子,还有眼角那颗朱红的泪痣。 这女子,如此熟悉。 萧景姒只道:“无碍。” 然后,两人错身走开。 待走远,桢卿公主回头,勾唇一笑:“果然,在你这里。” 难怪上次在翼川战场上,隔着百米距离,楚彧却并未察觉到她,原来,他的内丹,万妖之王的所有力量,都寄养在了这个女子体内。 桢卿公主回头,自言自语:“楚彧,你不该给她的。” 她是北赢的一只蛇妖,已修了三百年春秋,若非五年前遭此楚彧一击,她兴许,还是北赢南族部落统治万妖的一族妖主。 那时候,楚彧还是少年,一人,一马,杀进了北赢。 楚彧的母亲,沙华,是最后一只白灵猫族,没有遗传到白灵猫族的强大法力,却生得美贯妖族,她的母亲,是上一任妖王除序的最后一个妃子,也是最受宠爱的妃子。 然而,沙华却爱上了一个人族,散尽了一身修为,在人族生儿育女,能躲多久呢?堪堪几年便被除序找到了,沙华哪是因为帝王多情而郁结致死,而是被除序抽了妖骨,活活疼死的。 十几岁的少年,是来报仇的。 那时,他不过是个少儿郎,半妖体魄,生得比她母亲沙华还要美,承了一身白灵猫族的法力,修得了不死不灭之身,披荆斩棘,无坚不摧。 除序便是死在了他的手下,同沙华一样,抽了妖骨,活活痛死。 北赢万妖,全部臣服,其中也包括她南族部落。 “死,还是,”少年染了一身血色,站在北赢的大阳宫最中央,问,“尊我为王?” 她同楚彧的母亲一样,是除序妖王的妃,是三百年的大妖,是南部族落的妖主,也是北赢最绝艳妖娆的妖女,匍匐在他脚边:“成壁愿侍奉吾王。” 楚彧却没有看她一眼,将诛妖锁钉进她身体,七寸偏一分,将她打回了原形。他对着宫中一众妖族,只道了一句:“女妖一律逐出大阳宫。” 那时,她心里便落了一颗种子,楚彧其人,还有他那颗刀枪毒火不入的内丹,她都要据为己有。 她修了十年,才修回人形,那时候,楚彧已经爱上了一个叫萧景姒的人类。 直到大凉三十九年,楚彧将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类,带到了北赢大阳宫,催动了妖族禁术…… ------题外话------ 今天没二更,等大姨妈过了先…… 第一百章:那点风流韵事哟 直到大凉三十九年,楚彧将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类,带到了北赢大阳宫,催动了妖族禁术…… “紫湘。” “主子有何吩咐?” 萧景姒回眸,久久才将视线收回:“再去查查那桢卿公主?” 紫湘揣度一番:“主子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翼川一役,那个女军师便是她。” 那双眼睛,那一身夺人心魄的妖媚,绝不会错,萧景姒断定,这个女子,来者不善…… 次日,天方破光,紫湘便来禀事。 “主子,淑妃娘娘差人来请你去一趟羽和殿。” 萧景姒换下寝衣,着了一身广袖流纱素锦白裙,裙摆上绣了几缕青色的云纹,长及曳地,她坐在镜前,任紫湘挽发,问道:“可是竹安公主出了何事?” 紫湘笑:“主子料事如神,正是竹安公主出了事端。” 萧景姒对镜,挑了一只玉簪花的簪子,唇角轻扬,呵,这竹安,倒是很上道呢。 且说说这竹安公主的风流韵事,这才一个晚上,宫中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事情是这样的,昨儿个,温淑妃宴请桢卿公主,宴上,竹安公主谈及和亲一事,便不免有几分多愁善感,一边饮酒消愁,一边念道如何不舍父皇母后,不舍皇兄皇姐,不舍宫中的嬷嬷和御膳房的水晶饺,说着说着,竹安公主便抹泪欲泣,端起酒杯,便挨个敬酒,像嘱托后事一般,边说边哭,边哭边喝,这皇后还在关禁闭,温淑妃又不是亲生的,也不好拉着。 是以,竹安公主便醉了,淑妃娘娘见此,便差人将公主送去皇后宫中休憩,却不想,半道上竹安公主发起了酒疯,死活不肯去,便唱着小曲喝着酒,打着皮鞭晃着走,走着走着,就晃去了宫门,乍见一马车,马车上有一男子。 竹安公主殿下嘿嘿一笑,道了句:“美人,哪里逃。” 随后,一干宫女侍卫就远远地、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扑向了那马车,还有那马车上刚露出来半张脸的男子,宫女刚要上前去拉,便听见一阵女子嗯嗯啊啊的声音。 “小美人,别动,爷疼你。” 这是公主殿下的声音,随后,是一声布帛被撕裂的声音,这下,宫女是再也不敢上前去拉了,万一让人瞧见公主衣不蔽体的样子,都得剜了眼睛去。一旁看守宫门的人,面红耳赤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个个干瞪眼面面相觑。 等到凤栖宫的护卫们赶来,只瞧见一辆震动厉害的马车,还有一地女子的衣物,以及一声高过一声的浅吟。 堂堂一国嫡出帝女,竟与一名不明男子,朗朗月空下,颠鸾倒凤,成何体统!这马车是谁家的? 看守宫门的侍卫长摇头,一口咬定,不知道是谁。笑话,钦南王府的马车,哪能随便招供出来。 第二日一早,这消息便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越传越天雷地火,越传越放浪形骸。 辰时,国师大人赴温淑妃宫中商议此事,首先,便是将风头压下来,可就像有人偏生作对似的,不到一个时辰,竹安公主的风流韵事就无人不知了,既已瞒不住了,国师大人休书夏和祥帝,将此事如实告知,并为表大凉诚意,赠金银百担,美人三十。 这厢,便只待夏和帝君来退亲了。 宫中正是天下大乱时,竹安公主却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春风满面,调戏了一番侍女金陵,说了几句荤话:“本公主昨儿个做了体力活儿,饿着呢,好吃的都端上来。” 金陵恨铁不成钢!觉得自家公主太胡来了,这下败坏了名声,还不知道那登徒子是谁,还有闲情逸致大鱼大肉。 “皇后娘娘驾到!” 遭了,皇后娘娘来问罪了,金陵催促自家公主赶紧起身相迎,她倒好,继续啃她的鸡腿。 皇后近来得了痛症,又关了禁闭,脸色极其不好:“你还有心情在这吃吃喝喝!” 凤观澜放下鸡腿,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儿臣为什么没心情吃吃喝喝,阳光明媚,天朗气清的,儿臣胃口好着呢。” 瞧这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 苏皇后震怒,一掌拍得案桌震荡了几下:“本宫怎么生出你这个混账东西,丢尽了本宫的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成事?”凤观澜突然笑出了声,“难不成母后想把儿臣嫁入夏和,再怂恿夏和帝赵信来助太子皇兄成事?” “那有何不可?” 东宫失势,国舅府失权,如今的太子急需助力,联姻借助外力无疑是最快的法子,苏皇后的算盘,便只能打到凤观澜身上。 她摇头似叹,似讥讽:“母后,您也太看得起儿臣了,凤仪公主死在了大凉,母后您真觉得夏和帝还会心无芥蒂地和太子皇兄合作吗?即便他赵信不念手足之仇,”她冷笑一声,“靠牺牲妹妹得来的皇位,母后以为太子皇兄坐得了多久?早晚有一日——” 苏皇后喝止:“放肆!” 她仰起头,无声地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儿臣放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顽劣不堪,大逆不道!苏皇后大失所望,怒火中烧:“你竟如此胆大包天,你便不怕触怒了夏和帝,到时候你看谁能保你。” 说到此处,凤观澜笑了:“母后放心,仓平一战,夏和帝赵信损兵折将,即便再气,一年内也没胆子再来大凉撒野,何况,国师大人与常山世子在朝一日,他夏和纵使受不得折辱,也只能忍气吞声,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这话既是萧景姒告诉她的,那必然就是万无一失,凤观澜淡定得很,抬抬眼,给自己夹了一个水晶虾饺,不似在意的口吻,“而且,即便赵信不放过我,儿臣也从来没指望母后和皇兄能保我,能用我去换取东宫荣华的母亲和哥哥,我还能抱什么念想。” 苏皇后身子一颤,红了眼:“你——” 凤观澜打断:“母后,请恕儿臣不孝,儿臣如今名节不保,你就死了那条用儿臣去联姻的心吧。” 凤观澜油盐不进,苏皇后气得几欲晕厥,暂且不说联姻一事,昨夜之事也着实荒唐,逼问凤观澜:“你说,昨天晚上那个该死的男人是谁?” 凤观澜一脸义正言辞:“是儿臣的奸夫啊,儿臣当然不能说,不然他会被浸猪笼的。” 苏皇后两眼一花,晕了过去。 市井都在揣测,竹安公主的奸夫是谁,那夜晚上,竹安公主可是将那奸夫护得紧紧的,硬是没让寻来的护卫瞧上一眼,一边挡住护卫,一边对她的‘奸夫’嚷:“快,跑!” 然后……就真的跑了。 楚彧是过了巳时才回钦南王府,大抵是杏花侍完寝,他便又幻回来,在星月殿陪国师大人用了膳才回来。 楚彧一进门,仔仔细细瞧了一眼菁华:“你今早没来接本世子。” 菁华面不改色:“属下有事耽搁了。” 楚彧冷冷瞥着:“就算你已经五十年没开荤了,也不得有下次。” 没去接世子爷和五十年没开荤,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菁华不懂。 楚彧断定:“果然,你昨晚没开荤。” 菁华:“……” 爷,这是什么逻辑! 楚彧对此事,兴致勃勃,迫不及待的样子:“我要去告诉阿娆,你和凤观澜昨夜没有颠鸾倒凤。”说着,就要去宫里。 菁华追上去,试图婉转地阻止:“爷为什么要告诉国师大人?” 楚彧理所当然:“不为什么?本世子知道的事情,自然都会告诉我阿娆。” 连他五十年没开荤也要告诉?菁华无语凝噎了。 果然,祸不单行,在星月殿外头,菁华刚好撞上来星月殿道谢的凤观澜,菁华掉头就走,凤观澜拔腿就追。 萧景姒忍俊不禁:“菁华与竹安公主,很相配。” 楚彧不觉得:“没有我们配。”楚彧补充,“我们最配。” 她点头。 然后,楚彧便告诉萧景姒,菁华昨夜没开荤,好多年好多年都没开过荤,还说没有母的看上他,说着说着,话题便偏了,楚彧说:“阿娆,我也没有。” 萧景姒:“……” 楚彧扭扭捏捏地,牵着萧景姒的小手,伏在她耳边,小声地说:“阿娆,我也没开荤,你要不要试试?” 萧景姒羞得说不出话…… 再说,那厢你追我赶的两个人。 凤观澜气喘吁吁:“你跑什么?” 菁华不说话,就跑,活了不止半百了,第一次这么窝囊。 “诶,你等等本公主。” 他不等,他继续跑。 凤观澜跑不动了,在身后吆喝:“你再跑,本公主就将你这奸夫公之于众。” 菁华脚下一顿,四下张望,所幸没人,转头,一板一眼地说:“公主,请自重。” 凤观澜嘿嘿一笑,流里流气地像个强抢民女的大爷:“本公主昨夜连你的轿子都敢爬,你跟本公主讲自重?” 菁华一愣一愣:“你昨夜没醉?” 想他菁华左使,五十岁时便修成了大妖,在北赢也是赫赫有名,偏生,拿这个无赖人类一点办法都没有。 凤观澜丝毫没有欺诈后的负罪感,满是洋洋得意:“没有啊,那点小酒还想放倒本公主,没门!” “你真是——”菁华词穷,半天憋出了一句,“太无耻!” 凤观澜被他逗笑了:“那好,本公主就做回有品行之人。”她抱着手,抬着下巴,“说吧,你要本公主怎么对你负责?” 这模样,像极了轻薄良家妇女之后的流氓大爷广撒恩惠。 菁华长吸一口气:“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凤观澜摇摇手指:“怎么会?你分明看了本公主,抱了本公主,还跟本公主一起摇了马车。” 怪他咯。 昨夜,她趁他不备被扑进了马车里,他刚要把她扔出去,她双腿一跨坐在他身上,满身酒气,醉醺醺的样子:“你不准反抗,不准出声!不准出马车,不然,”她贼兮兮地笑,不怀好意,“我就大喊,说你意图奸污公主!” 菁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人类,本想打晕了把这不知死活的人类扔出去,她却借着‘酒意’将自己的衣服扒了,然后丝毫不知羞地一把扒衣服,一边叫…… 他本来想扔她出去的,可是,她身上就穿了一件女子的贴身小衣,整个后背,白花花的,没有任何遮掩,这,叫他怎么扔,马车外面全是侍卫。 然后,便由着她耍‘酒疯’了,摇了半晚的马车,累得睡着了。 菁华看着眼前笑得痞里痞气的女子,一脸正经:“昨夜之事,不要再提,便当做没有发生过。” 她挑了挑眉,勾勾唇:“哟,害羞啊。” 菁华沉默不语,唯女子难养! 五天后,夏和祥帝休书大凉,退婚竹安公主,并承了大凉国师之意,收了金银百担,美人三十。 因着竹安公主那夜醉酒荒唐,问其马车中是何人,只说不记得了,这名声也败坏了,婚事也告吹了,此事便先告一段落。 倒是先前帝君一道圣旨赐婚常山世子与国舅府苏三姑娘,国舅爷几次拜访钦南王府商议婚约之事,全部被钦南王爷拒之门外,苏国舅见此,便入宫请帝君为其女做主,国师大人占卜,只道临近年关不宜婚庆。 晌午过后,星月殿外便有人来访。 古昔入殿来,道:“主子,国舅府苏暮词求见。” 萧景姒捻了一枝杏花,泡一壶花酿,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我这星月殿可非谁都能进。” 古昔会意。 紫湘不及萧景姒好脾气,她恼怒了:“这苏暮词竟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嫁入钦南王府,好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拿镜子照照自个,她哪里配得上。” 倒是萧景姒,一点都不急燥:“她对楚彧倒是一片情深。” 紫湘嘟囔了一句:“楚世子那模样,就是容易招惹桃花,麻烦!” 萧景姒被紫湘的同仇敌忾逗笑了:“麻烦,解决便是了。”她擦了擦手,走到案桌前,将黄皮包裹的信笺递给紫湘,“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去周王府和国舅府。” 紫湘接过:“主子是想?” 萧景姒淡淡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是要,借刀杀人…… 是夜,国舅府得宫中密信。 “信上说了什么?” “平广王得皇上密旨,如若不测,太子摄政。” 回话之人,乃国舅府幕僚钱雍。 苏国舅爷沉思良久,迟迟不语。 钱雍谏言道:“若平广王真有密旨,只要皇上他,”钱雍话留三分,“国舅爷,天赐良机,不如我们——” 苏国舅摇头,深有疑虑:“此事大有蹊跷,万不可大意,何况这信上的笔迹一看便是做了手脚,这送信之人不知是敌是友,切莫中了对方的圈套。” “即便这信上所言不实,我们顺水推舟,只要行事隐蔽,对太子殿下也是有利无弊。” 皇帝若真有不测,能当大任的,最有可能还是东宫,话虽如此,苏国舅还是不放心:“万不可大意。” “那要不要先禀明太子和皇后?” 苏国舅摆摆手:“待我先探明虚实。”命令钱雍道,“先去查查送信之人有何来头!” “是。” 国舅府明火灼夜,这会儿,周王府也是未能安枕。 书房烛火未熄,周王妃钟氏披衣而入:“王爷,怎还不就寝?” 凤殷荀借着火光,反复打量手中信笺:“有人给本王送了份礼,本王在想该如何回礼。” 钟清秋走近,依着案桌:“臣妾可否知道,那人送了什么给王爷?” 周王凤殷荀素来性子浮躁,不精谋略,是以,这大司马府的钟二姑娘入了府,便时常为其出谋划策。 凤殷荀自然不瞒她:“摄政人选已定东宫,父皇危矣。” 钟清秋愕然,将那信上内容仔细查看:“若消息是真,太子党怕是有人等不及,那送信之人想必也是不想太子摄政,才将消息送来了周王府,殿下,此人兴许与我们不谋而合。” 凤殷荀扣了扣案几,将那信笺染了烛火,烧成了灰烬:“本王倒要看看,这消息是真是假。” 明月,被云覆盖,夜里起了风,稀稀落落地飘起雪来。 次日,银装素裹,腊月已临,这天寒地冻的节气,凉都往来人烟却络绎不绝,这年关将近,皑皑白雪亦掩不住辞旧迎新的欢庆。 钦南王府外,今儿个,挂了一对红色大灯笼,府里侍卫进进出出,似是有喜事临。 当然,世子爷漠不关心,天冷,世子爷抱着个大暖炉,窝在寝殿里补眠。 “世子爷。” 楚彧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菁华低声禀报:“世子爷,国师大人的信昨晚已经送去国舅府和周王府了。” 楚彧听到国师大人四字,神色便不一样了,立马神采奕奕:“让他们狗咬狗,我家阿娆真真聪明。” 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菁华顺而言之:“世子爷言之有理。” 这厢提到了国师大人,世子爷哪里还有困意,放下暖手的铜炉,整理整理衣襟:“你去准备马车和点心,今晚宫里有戏瞧,我要早早进宫陪阿娆看戏。” 菁华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还是要适当地提醒一下:“世子爷,今儿个是王爷的诞辰。” 所以?楚彧满脸漠不关心的神色。 “世子爷不留下来陪王爷过寿?” 楚彧毫不犹豫:“阿娆比较重要。”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原是王爷来送今儿个寿辰世子爷穿的衣袍,大红色的,甚是喜庆,跟王爷的脸一般无二,面红耳赤:“你个不孝子!老子白养你十几年了!” 楚彧睃了一眼那件大红的衣袍,有点嫌弃:“我没说你不重要。” 想必世子爷是看王爷寿辰,安慰他来着。 “那还差不多。”楚牧这下心满意足了,笑得正一脸褶子。 楚彧又道:“你第二重要。” 第二? 楚彧义正言辞:“阿娆第一。” “……”一颗甜枣后,赤裸裸的一个巴掌,楚牧觉得心里酸气翻滚,很不是滋味,大手一挥,“滚吧滚吧!”眼不见为净。 楚彧走人,指了指那大红的锦袍,说:“不要给我做红色的衣袍,我家阿娆喜欢素色。”然后说完,楚彧便跑到里间,去挑了一件最好看的素色衣衫,对着镜子好生端详,这才满意。 男,为悦己者容! 楚牧不阴不阳的口吻:“哼,这般肆无忌惮,早晚有一天你会在那女娃子面前原形毕露的。” 楚彧不以为意,信誓旦旦地说:“阿娆才不会嫌弃我。” 他居然用了嫌弃这个词!由此可见,楚彧与萧景姒这二人之间,女方是占了绝对的上风。 楚牧借力打力,以消心头之酸:“世间女子,有几个愿意嫁给一只猫的。” 口是心非的老爷子!大凉哪个不知道,钦南王爷最是宠惯常山世子这个独苗,走到哪夸到哪,谁说他儿子不好他跟谁急。菁华就静静地看着王爷老人家别扭。 楚彧不为所动:“我可不是一般的猫,我长得好看,还是妖王。” “……”细想,还的确是,说到楚牧心坎里去了,他无言以对,“你赶紧走,省得气我。” 楚彧这就要走:“菁华,去把地窖里那坛离人酿取来,我要拿去给阿娆喝。” 那坛离人酿,是昨天昌平侯刚送来给楚牧当贺礼的,他昨天没舍得喝,特地留到今天寿辰,楚牧很不满:“那是我的!”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都是阿娆的。” “……” 苍天啊,他当初为什么会把这么一只忘恩负义的猫领回家当儿子养。 大雪纷飞,遮了来时路,裹素银装里,独独星月殿里的杏花,开得正艳。 紫湘掸掸肩上落的雪:“主子,明妃娘娘来了。” 明妃尾随紫湘,怯怯而入,始终低着头,躬身行礼:“见、见过国师大人。”声音微微颤栗,并不敢直视座上的女子。 萧景姒抱着暖炉,微微抬眸:“你怕我?” 明妃稍稍抬头,又立马垂下,还欠着身,并未站直,战战兢兢,甚是不知所措。 萧景姒放下暖手的炉子,起身,拢了拢身上御寒的貂绒外袍,走至明妃身前,伸手将她扶起:“不用如此,本国师并非你的敌人。” 明妃下意识后退,脚下慌张:“你、你叫我来,是有何事?”对于萧景姒,明妃显然是惧怕至极,见过她一箭穿心,见过她蓝眸嗜血,怎能坦然自若。 “紫湘,奉茶。” 明妃如坐针毡,接过茶杯,微微颤颤地等着女子吩咐。 萧景姒坐回榻上,似乎极是畏寒,斟了一杯热茶,捂在手里,嗓音如沐了冬寒,冷冷清清,唤了声:“明妃娘娘。” 明妃坐立不安:“国师大人请说。” 她顿了顿,抿了一口茶:“你的丧子之痛,可还记得?” 明妃骤然抬头,手中的茶水尽数洒出,被烫得惊呼了一声。 “明妃娘娘,小心。”紫湘上前,递了一块绢帕。 明妃呆若木鸡。 这弑子之仇,杀人之刃,明妃何尝不知晓这个女子是要借她的刀,只是动辄得咎,若要全身而退,这大凉宫里,也只有萧景姒能不费吹灰之力。 她啊,躲不过这女子精明谋算,与其为敌,不如称臣。明妃将烫得通红的手藏于宽袖中,起身,俯首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萧景姒不疾不徐,从案几取来瓷瓶,瓶上雕刻了青花,落在女子白皙的手中,缓缓递给她。 明妃惊愕:“这、这是什么?”她迟迟不敢上前,总觉着,这位位高权重的国师大人,怕是要翻天覆地。 她道:“毒药。” 明妃惊恐地接过瓷瓶。 萧景姒却极是平静温和,娓娓细说:“喂给凤旭的毒药。” 明妃手猛地一抖,险些握不住那手指长的瓷瓶,惶恐不安又难以置信:“你、你是要我弑君?!” 她淡淡一笑,摇头:“不,不是你,是苏家要弑君。” 一股寒意,从四肢百骸而来,明妃重重瘫坐在椅子上,心神久久难宁。 毒杀帝君,再祸水东引到苏家,萧景姒此番,当真是要翻了凤家的天下,如此胆大包天,无所畏惧。 ------题外话------ 记住,我是亲妈,你们蛋定,别方! 月票啊,别存了,投吧!投得多,我就写羞羞的小剧场给你们看! 第一百零一章:一锅端了苏家 毒杀帝君,再祸水东引到苏家,萧景姒此番,当真是要翻了凤家的天下,如此胆大包天,无所畏惧。 明妃心生畏惧:“若是皇上驾崩了——” “是死,是活,”她微微敛了敛眸,似笑非笑,“这,便要看明妃娘娘你的能耐了。” 明妃怔忡思虑了良久,将那瓷瓶收入了袖中,抬眸,凝视座上慵懒而随性的女子:“你和苏家有什么仇,让你这样费尽心机将其除掉。”如今国舅府今非昔比,甚至,朝不保夕,想来,与萧景姒脱也不了干系。 萧景姒似随口应道:“没仇,看不顺眼而已。” 好个看不顺眼,这宫中,只怕是连皇上,也由不得这般肆意妄为吧,一个国师,位尊权高至此,绝无仅有。 茶凉,明妃告退,不过须臾,楚彧便进了殿,驾轻就熟坐到萧景姒旁边,与她一起挤在软榻上,将从钦南王府带来的离人酿放置一旁,又将萧景姒已冷下的茶倒了,斟上热茶。 他说:“阿娆,何须你这般绞尽脑汁,我可以把碍你眼的人都杀了。” 他许是听了许久的墙根,却也没来干涉她,待她处完了事,方才进来,这会儿如此说,怕是忍不得她这般费劲心思,便就此表明自个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决心。 她抓着他冰凉冰凉的手,放在暖炉上捂着,摇摇头,道:“死有何惧,不过是弹指间的痛苦。” 确实如此,弄死了,就便宜凤家那些个不要脸的了! 楚彧动动心思:“那我可以让他们生不如死。”北赢折磨妖的法子多着呢,他挨个挨个地折磨! 可是,他家阿娆还是摇头,眸间,有微微冷意:“在尔虞我诈里苟且偷生,尝尽苦难也挣扎不脱,我尝过从高处跌入万丈深渊的滋味,便也要亲手让他们尝一尝,他们不是在乎这大凉江山吗,我就要将凤家的江山翻覆。” 阿娆她,每每说起上一世,便会很是神伤,眼里全是郁积了许久许久的仇恨,却从不为外人道,即便是他,她也从来都是粉饰太平,一个人担了那血海深仇,忍下那前世尘缘的殇。 他的阿娆,从不与人共苦,是个极其心善的女子。 楚彧抱住她的腰,用脸蹭蹭她的额头,亲昵地同她耳语:“好,我都听阿娆的,你要他们争权夺势自相残杀,我便将我、连同我钦南王府都给你做后盾,你若累了,想要杀了他们一了百了,我就替你拿剑,手刃血仇。” 因为欢喜,是以,愿意臣服,愿意伏跪在她脚边,毫无保留地、毫无条件地听她号令。楚彧曾想,他与阿娆,是恋人,或许,也是主仆。 萧景姒凑过去,亲亲他的唇角,心里柔软极了。 凉凉的唇,一落下,楚彧便欢喜得不得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又将脸凑过去:“阿娆,我还要,我喜欢你亲我。” 萧景姒便又亲了一口,轻轻咬了咬他唇角,刻意厮磨了许久。 楚彧神魂颠倒得紧,抱着萧景姒喜滋滋软绵绵的一番厮磨亲昵。 “阿娆。” “嗯?” 楚彧抬起头,神情很是认真:“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似有所顾忌,迟疑了许久,才又道,“发现我不是你眼里的样子,你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萧景姒好笑,凝着眉眼仔细瞧他:“你知道我眼里的你是什么样子吗?” 是人的样子,不是猫。 楚彧挫败地不知如何说话,他是一只猫,一只越发怕他家阿娆嫌弃他的猫。 她突然问道:“这酒可是给我带的?” 楚彧将桌上那坛离人酿取来,递给她,乖巧又听话:“是的,是阿娆你喜欢的花酿,我专门拿来给你喝的。” 她取了酒塞,也不用杯子,便就着酒坛喝了一口,那离人酿沁人,酒甘浓烈,只饮了一口,便叫人如痴如醉,她笑盈盈地伸手,素白的手指端着楚彧的下巴,清眸生出几分媚态来。 她道:“是我喜欢的样子。” 楚彧怔忡,大抵被美色所惑,心神不定。 她又饮了一口酒,俯身,封住楚彧的唇。 她说:你知道我眼里的你是什么样子吗? 她说:是我喜欢的样子。 萧景姒没有闭上眼,眸中,全是楚彧的影子,她喜欢的模样。 这离人酿,果然是个好东西,叫人如此迷醉,楚彧方才知晓,他的阿娆不讲情话便吧,若是甜言蜜语,只肖三言两语,便能要了他的命去。 “咚——咚——咚——” 三更时分,鎏莹殿外,稍显年长的宫女入殿来报。 “娘娘。” 这般时辰,明妃也未就寝,仍旧宫装加身,穿戴整齐,似是等候多时:“可是永延殿里有动静了?” 宫女颔首应道:“正是。”走近了,瞧了瞧四下无人,低声道,“苏国舅果然截下了陛下的药。” 明妃仿若早有预料,神色处变不惊:“国舅爷做了什么?” 宫女仔细回话,事无巨细恐有遗漏:“倒是没做什么,不过是暗中截下了圣上的药,取了些药渣出来。” 只怕,苏国舅只是来探虚实呢。明妃思索少顷,又问道:“人可还在司药房?” “在的,似乎在等人,国舅大人并未急于离开。” 明妃思虑片刻,唤来殿外的侍卫,命道:“周王殿下便把守在永延殿外,一刻钟后,你去禀明周王,司药房中有逆贼叛乱,下毒弑君。” 侍卫遵从:“是。” 又吩咐安排了一番,明妃便令殿中嬷嬷掌了灯,前去永延殿探视,于殿外,遇上了司药房来送药的宫人。 “本宫正要去探望圣上,这药,交于本宫便可。” 那宫人连声道喏。 明妃端了药,推开永延殿的门,恰逢有人出殿,一身花衣,好不张扬的颜色。 原来,是芊妃,方从殿中出来。 她行礼退让:“明妃姐姐。” 明妃客气寒暄:“芊妃妹妹怎生来了?” 芊妃神色坦然,回道:“妹妹听闻皇上抱恙,久病缠身,终日食不下咽,教妹妹好生担心,是以,这便做了一盅雪梨来给皇上开开胃,好将养将养身子。”她笑着,提起自个手里的食盒,玩笑戏谑的口吻,“许是妹妹手艺不精,皇上倒只是尝了几口。” 明妃笑笑:“妹妹有心了。” “分内之事罢了。” “这药凉了可不好,本宫便先行进去给皇上送药。” 芊妃欠身:“那妹妹先行告辞。” 因着苏皇后患了痛症,相隔一段时间便会发作一次,每每痛得几欲自残,是以,估摸着皇后娘娘的痛症怕是又要犯了,便让国舅府的苏三姑娘暂居在太医院旁的紫云殿中,好随时传召,替皇后娘娘诊病。 司药房的宫人替苏暮词引路,走至药房里间,扣了扣门。 “国舅爷,三姑娘来了。” 推开门,苏国舅正在房中,已侯了多时,见苏暮词至此,将她唤进屋中,关门落了锁,让宫人守在屋外。 苏暮词不明其意,甚是诧异:“爹爹深夜唤我来何事?怎生这般时辰来了司药房?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国舅来不及细说,从衣袖中取出绢帛包裹的物什,竟是几许药渣子:“你快看看这药渣,为父想知道用这个方子的人病情如何?还能活几时?” 苏暮词放在鼻尖轻嗅,脸色微微有变:“父亲,这药渣是谁的?” 苏国舅张望四方,小心谨慎地低语:“是皇上的。” 皇上久病,却从不让这素有医仙之称的苏暮词近身诊治,显而易见,帝王对这外戚苏家,防患未然,甚至除之后快,也断然不会再让苏家有机可乘,那么这药渣…… 苏暮词顿时花容失色:“父亲,这药渣是你从哪里取来的?可有人看见?又是何人让你去动皇上的药?” 听得她如此细问,苏国舅也心生惶恐:“药是为父暗自从皇上的药中取出,可有什么不妥?” 苏暮词脸色大变,已顾不得父女之仪,出言喝道:“父亲,你当真糊涂!这圣上的药碗岂是能随意动得,若是被人知晓——” 话还未说完,忽闻窗外男子高声令道:“给本王包围司药房。” 门,应声而开,是周王领兵至此,几百人围涌而上,将司药房牢牢堵住。 苏国舅不动声色地将包裹药渣的绢帛收好,故作镇定:“夜深天黑,周王殿下这是作甚?怎带人来了司药房?还如此兴师动众。” 凤殷荀仔细瞧着苏国舅手上的动作,反问道:“国舅爷又为何在此?” 苏国舅没有多做思量:“老夫偶感不适,同暮词来此处抓些药回去。” 凤殷荀冷笑,大喝:“还敢狡辩,”他骤然冷了脸,目光如炬,“来人,将苏家父女拿下。” 一声令下,御林军便上前拿人。 “慢着!”比之国舅爷,苏家这位三小姐倒神色莫测得许多,“周王殿下这是何意?要拿我父女二人,可有圣命?又所为何由?总该给我们父女一个明白吧。” 明白?那便让这对父女死个明白。 凤殷荀摆摆手,让御林军暂且停下,直言冷道:“父皇饮药中毒,本王奉命缉拿下毒之人。” 苏暮词惊:“皇上怎么会中毒?”皇上的膳食汤药,都是经了宫人试吃,若要下毒,除非只手遮天。 苏暮词心道,不好! 凤殷荀的眼,已经盯住了苏国舅手里的绢帛,阴阴一笑:“这便要问国舅爷了。”视线灼热,咄咄逼视,“逆贼叛乱,下毒弑君!苏国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上的药里面下毒。” 这祸水,已然引到了国舅府。 苏国舅拍案叫冤:“休得胡言!无凭无据之辞,老夫岂容你信口雌黄!这般污蔑我国舅府一片衷心。” 凤殷荀嗤笑:“无凭无据?国舅爷,你手里的,不就是证据。” 苏国舅顿时心慌意乱,手里拽着的那绢帛,如烫手山芋般,不知何处。 凤殷荀只道:“拿下!” 三更方过了一刻,星月殿外,烛火明亮,宛若如昼。 古昔入殿来,侯在门口,并未上前:“主子,司药房的鱼儿已上钩,万事俱备。” 萧景姒偎着楚彧,怀里抱着个暖炉,精神头甚好,不知方才与楚彧聊了什么,笑意还未褪下。 楚彧似是不满被叨扰,突然道:“时辰到了,该去敲帝王钟了。” 常山世子爷,这是要坐实司药房里那苏家父女弑君的罪啊。 古昔便问:“几声响?” 一声,帝君重症,二声帝后薨,三声,帝王殁。 楚彧看向怀里的女子。 她道:“一声。”帝王殁,改朝换代,尚不是时候,至少,得让着帝君死于东宫储君之后,得让凤旭苟延残喘瞧一瞧,他的储君,他的宝座,他的江山,全部毁于一旦。 这时,菁华来道:“世子爷,顺帝毒发,重病不醒。” 楚彧捧着萧景姒的脸,轻轻地蹭了蹭,道:“都听阿娆的。”吩咐菁华,“留一口气便好。” 这毒是喂了,是死,还是活,国师大人一句话。 菁华明白:“是。” 古昔也会意:“属下让人去敲帝王钟。” 须臾功夫,奉天殿外,钟声雷动。 “咚——” 钟响,振聋发聩,久久不散,一声响,是帝君重症,钟声响彻凉宫,这宫里,要乱了。 东宫太子夜里惊醒,披衣起身。 “殿下!殿下!” 屋外宫人匆匆唤道,凤傅礼火急火燎地出了寝殿,衣衫都来不及整:“怎么回事?这帝王钟怎么会响?” 来人伏跪在地上,颤栗不停“是、是皇上出事了。” 凤傅礼大骇失色,吼道:“快细细说来!” “圣上突然病危,呕血不停,昏迷不醒,太医前去诊治,道皇上是中毒之症。” 凤傅礼神色慌乱,暗觉事态诡异,连忙问道:“怎么会中毒?是何人所为?” 宫人牙关颤栗,支支吾吾回道:“是、是国舅爷。” 凤傅礼原地怔住,脸色剧变。 正是这时,又有侍卫速速来通报,神色极其慌张:“殿下,国师大人请您去永延殿。” 夜已三更过,凉宫大乱,天家王爷及文武百官,全数入宫,侯在永延殿外,等这大凉天下大变。 风起云涌,是要变天的征兆。 帝君毒发,大理寺及太医院第一时间便来了永延殿,因救治及时,便保下了圣上一命,却重症不醒,恐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大理寺奉国师大人之命彻查,根据圣上中毒时间而揣测,整好与苏国舅父女被抓的时间吻合,太医又在苏国舅动了手脚的药渣中,确实查到了一味红勺药,用量极少,若是一般人服下少量,不过是有腹痛之症,是以,大理寺揣测,凶手便是如此躲过了永延殿外试药的宫人,下毒之人也定极其了解圣上病症,知圣上本就病至肺腑,便是一点红勺入腹,也能见血封喉,叫圣上呕血不止,毒入肺腑而死。 天牢苏国舅得知之后,大喊冤枉,道他取来的药渣中本无毒,是有人栽赃陷害,事后在那药渣中放了毒。 栽赃陷害?有证据吗? 自然是没有,这证物可是一直由大理寺保管,哪个有通天本事去动手脚? 苏家父女这罪,不认,也得认,大理寺领命,继续彻查,查到他苏家哑口无言为止。 另,这皇上的命是保住了,可,怕是醒不过来,是以,大臣上谏,当有摄政之人,然,太子无权,又不得拥戴,百官长跪永延殿外觐见,文,以左相洪宝德为首,武,以安远将军秦臻为首,外加钦南王府立谏,由国师萧景姒暂代圣意,治国执政。 这连钦南王府都发话了,一众百官哪敢有异议,除非,有圣上钦下诏书。 萧景姒走下永延殿的石阶,受百官参拜,不疾不徐地走至凤傅礼跟前,她问道:“太子,你可有异议?” 凤傅礼垂眸,久久沉声道:“本宫,并无异议。” 国师摄政,按礼,即便是太子,也要躬身行礼,良久,凤傅礼欠身,行以拱手礼,道:“请国师大人令下。” 继东宫太子之后,各宫王爷行礼参拜,国师摄政,以令天下。 女子清灵婉约的嗓音,掷地有声,一字一字,不怒而威,带了与生俱来的独尊:“下毒弑君,兹事体大,传本国师令,将国舅府上下一百七十三人,全部收押大牢,交由周王殿下亲审。” 凤殷荀领命,低下头,暗暗勾唇,果然,萧景姒才是最大的赢家,那封信当真是要借他周王府的箭,国师与东宫太子鹬蚌相争,何乐不为。 百官散去,萧景姒缓缓走下高台,殿前长廊尽头,凤玉卿依着墙,抱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在侯她。 萧景姒视若罔闻。 “萧景姒。” 她顿下脚步:“晋王殿下,注意你的称呼。” 凤玉卿笑得肆意不羁,口吻倒是少了些戏谑:“平广王手里有道摄政诏书,你定然也是知晓的吧。” 萧景姒抬抬眸,所以? 凤玉卿抱着手,走近她身侧,他身量高,认真瞧着她的时候,会稍稍倾身:“父皇病危,你便不怕平广王将那摄政密旨送去东宫?若如此,太子一旦摄政,第一个要拿来开刀的人,便是你。” 皇帝久病多时,凤玉卿自然早便将形势摸了个透彻,倒是怎么也揣度不透,萧景姒这番动作是何意?只要偏差了一丝半点,摄政诏书一旦问世,岂不是给太子推波助澜? 萧景姒仍是那般无波无澜的神色,眸中,是似是而非的笑意,她道:“自身难保,又怎能保他人一步登天。” 凤玉卿愕然。 自身难保……原来,还有后招呢。 凤玉卿托着下巴,思索了须臾:“若是本王没猜错,下一个,便是平广王府。”刚一锅端了苏家,接着,平广王府也在劫难逃,她啊,倒是不安生,动辄就翻天覆地,凤玉卿玩味地挑挑眉头,“太子到底是何处得罪你了?竟惹来这般祸事。” 这语气,甚是幸灾乐祸。 少了太子这么个强劲的对手,凤玉卿自然乐得自在,是以,不止晋王府,周王和敏王府,最近都是十分安生呐。 萧景姒不答他的戏谑之语,确实十分严肃的模样,淡淡告诫:“方公公的消息,好生灵通,想必也没有晋王殿下不通晓的事,就是不知道方公公是否曾告知过晋王殿下,”她不温不火的口吻,不骄,亦不躁,“国师大人萧景姒,此人危险,需避而远之。” 嗯,哪止说过,简直苦口婆心地劝他这个主子千万千万要远离这个家伙,省得惹祸上身。 “你何时知道方公公是本王的人?”凤玉卿好奇得紧。 她面无波澜:“一开始。” 这大凉,可还有国师萧景姒不通晓的事?凤玉卿大笑:“你料事如神,本王认输。” 萧景姒绕过他,眼不见,为净。 “……”目中无人的家伙。 永延殿外,国师一旨令下,周王领兵抄家国舅府,苏家此番,是要遭大难了。 太子凤傅礼方出宫,萧扶尘便下车相迎,东宫的马车已等候多少。 “殿下。”萧扶辰欠身行礼,将御寒的衣服递给凤傅礼,道,“臣妾陪您走一趟平广王府。” 太子妃萧扶辰,尽知天下事,这朝堂动荡,从那帝王钟响,她便早有预料,平广王手里那道摄政诏书,便是东宫反败为胜的最后筹码。 “有劳太子妃了。”凤傅礼并不多言,与萧扶辰一同上了马车。 马踏白雪,落下一地脚痕,马车,跑得很急,沐雪飞驰,溅了一路冰凌。 “殿下。” 萧扶辰欲言又止,神色难宁。 凤傅礼敛眸,青眼影沉沉:“太子妃直言便是。” “不到年初,圣上便入膏肓,与臣妾最伊始的预言有所差入,”她凝神,眼底眸色愈见深沉,少顷才道,“殿下,臣妾的预言,恐怕,是生了变故。” 凤傅礼脸色骤然大变。 太子妃曾预言:大凉三十年初,帝病危,平广王携帝令诏书,传位储君,太子摄政。 如今,形势却已偏离,朝堂大乱。 凤傅礼阴沉了眸眼,冷笑:“摄政诏书就在平广王手里,本宫便不信她萧景姒能未雨绸缪只手遮天。” 马车,停在了平广王府府前,这会儿,已过子夜,雪正下得汹涌。 王府守卫见马车停靠,上前询问:“何人来访?” 驾车的男子亮出令牌,回道:“东宫殿下。” 此言一出,平广王府外众人立即上前恭迎:“吾等见过太子殿下。” 轿中,男子低沉的嗓音传来:“让平广王速速出来见本宫。” 侍卫立马进府通传,不到片刻,平广王府的掌事管家靳光路便快步前来迎驾:“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凤傅礼掀开车帘,却不见平广王靳炳蔚,心生急切:“平广王呢?” 靳管事惶恐不已,立马回道:“殿下恕罪,王爷一个时辰之前便出府了,现下不在凉都。” “他去了哪?”凤傅礼大急,寒冬腊月的天,额上竟沁出些许汗来。 靳管事知无不言,不敢遗漏:“一个时辰前,宫里来传圣旨,道附属国朝贡,物资已送至凉都城外,特令王爷前去押送。” 一个时辰前…… 不早不晚,竟这样巧合,精准得像早有预谋。 “是何人来传的旨?”凤傅礼问道。 “是星月殿里那位国师大人的侍女,唤作紫湘。” 凤傅礼顿时面如死灰,难怪,难怪永延殿大乱,却不见平广王进宫,原来早便被调虎离山。 凤傅礼落下车帘,怒极,冷笑:“本宫又晚了她一步。” 漫天飞雪,喧嚣不止,狂风卷起马车上的珠帘晃动,人影竟有些鬼魅,萧扶辰从座榻上起身,屈膝跪下,道:“殿下恕罪,是臣妾失策,方使得殿下步步为错。” 他没有扶她起来,望着车帘外风雪大作,字字阴寒得叫人心生颤栗:“扶辰,你不是会预知吗,那你再告诉本宫,本宫与萧景姒二人,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萧扶辰一语不发,她的预言,从萧景姒介入之后,便从未准过。 ------题外话------ 今日投月票,只要超过两张,留言说一下,奖励一下,不留言的任性小仙女,顾大仙女就不管了! 第一百零二章:阿娆是天是地是活下去的勇气 萧扶辰一语不发,她的预言,从萧景姒介入之后,便从未准过。 一双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抬头,撞进凤傅礼眸中:“起来吧,你是本宫的帝王燕,本宫怎会怪你。”他似笑,眼底却全是冷意。 萧扶辰敛去眸中慌乱,俯首,唇角溢出一丝冷谩,呵,帝王燕,那不过是她萧景姒不要的东西。 次日,平广王赴凉都城外押送朝贡物资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雪覆殿前路,零星的杏花瓣落在皑皑素白里,花开不败,一盏风存,将这星月殿坠点得极是好看,这一处,是凉都最美的冬日风景。 紫湘将厨房方才炖好的鱼汤端上来,给萧景姒盛了一小碗,说到昨日之事,她尚有难解的疑虑。 “主子,夜阑那会儿,凤旭便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棺材,哪里有命拟旨,送去平广王的那圣旨是皇帝何时下的?” 难不成主子未卜先知,事先便讨要了圣旨?也不对啊,皇帝老头怎么会如此听话。 萧景姒摇摇头,汤匙碰着瓷碗轻响,她道:“那圣旨不是皇帝下的。” 紫湘疑虑更甚了:“那是?” 这大凉宫,除了帝君,谁还敢枉顾君主?这般只手遮天。 萧景姒道:“是我。” 紫湘:“……”枉顾君主,只手遮天,素来就是自家主子的风格,所以,这是假传圣旨?紫湘五体投地。 只是,这圣旨如何能做得了假,连平广王这个老狐狸都信了,那圣旨上的盖印必然是真,紫湘还有一点不明:“这帝君盖印的玉玺是从何而来?” “楚彧给的。” 说起楚彧,萧景姒笑意更满,胃口极好,又舀了一小碗鱼汤。 紫湘:“……”给的?不是偷的吧? 这楚世子,也是个胆大妄为的性子,好在听主子的话,容易管教,叫他往东,也断不会往西,如此想来,紫湘只觉得主子能耐真大,管的常山世子服服帖帖的。 萧景姒放下汤匙:“楚彧呢?” 昨日夜里‘苏家起事’,折腾到了后半夜,楚彧不肯回王府,便宿在了星月殿的偏殿里,本就离天亮还不到两个时辰,还早早来萧景姒寝殿外,说偏殿冷,要进萧景姒的屋子,她换了个衣裳,便没见着他了。 紫湘回:“方才钦南王爷来过,亲自来将楚世子寻去了,楚世子走前说,他去去便回,回来要同主子你一起煮茶。” 想来,是钦南王府有事。 紫湘思忖了一番,还是说道:“主子,昨日似乎是钦南王爷的诞辰,听得菁华说,钦南王府红绸都挂出来,王爷五十大寿本来要大办的,可昨儿个世子爷早早便进了宫,没在王府,晚上宫里又出了乱子,这寿宴便耽搁下了,听菁华小将军说今儿个钦南王爷要补办寿辰。” 萧景姒便沉思了。 紫湘思量着:“主子,可用备马出宫?”她觉着这钦南王爷似乎和主子间有些公媳隔阂,老王爷每每看主子的眼神,都像是被抢了宝贝的愤然模样,借着这寿宴往来往来也好的,等将来嫁过去了,也能家宅和睦。 萧景姒点头,说好,又吩咐古昔:“你去秦将军府将那块千年寒铁取来。” 古昔这便就去,那千年寒铁是卫平侯府多年前战胜得来的宝贝,铸成兵器甚好,作为寿礼送给钦南王爷再好不过。 且说今日补过寿宴的钦南王府,那红绸还高高挂着,只是,宾客一个没请,想来,这过寿是幌子。 不过寿,哪里请得动乐不思蜀醉在温柔乡的世子爷。 不知晓的,还以为这钦南王府是在庆贺皇帝老头一只脚进了棺材呢,这张灯结彩的,也不避讳避讳,也就这钦南王府敢如此胡来了。 摆了一桌山珍海味,楚牧坐在主位上,正铁青着一张脸,哪有半点寿星公的喜庆,饭菜是一筷子都没动。 “那玉玺,你如何得来的?”事态严肃,楚牧绷着张脸。 楚彧没骨头似的靠在木椅上,随口应了句:“偷的。” “偷的?”楚牧黑了,“偷的!” 楚彧甚是有理有据,丝毫没有半点反省的觉悟:“我不偷玉玺来给阿娆,被人察觉了阿娆假传圣旨,她会很麻烦。” 楚牧嘴角猛抽,一嗓子嚎过去:“你偷盗传国玉玺,被人察觉了,你这诛九族的罪就不麻烦?” 就他女人金贵!就他女人金贵! 这公媳矛盾,这是又要加剧了的趋势。 楚彧完全不认同楚牧怒气冲天的话:“现在是阿娆暂代朝政,她才不会舍得诛钦南王府九族。” 这话说的,别提多自豪,多心满意足,洋洋得意得不得了。 楚彧这模样,当真像深闺里出嫁从夫的小媳妇,萧景姒就是天,萧景姒就是地,是风是雨是活下去的勇气…… 楚牧专门泼冷水:“那要是之后太子摄政了呢?”哼了一声,“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你的阿娆。”当然,第二个就是钦南王府。 楚彧义愤填膺了:“我阿娆的位子,他敢抢试试。” 瞧这一副随时准备为他阿娆英勇就义的样子!说不通!说不通! “罢了罢了。”楚牧摆摆手,随他去了,相当感慨地叹了一声气,“老子管不了你。” 楚彧哼了一声,当然,他只会听阿娆一个人的管教。 “以后,不要这点小事便让我回府,我都还没陪阿娆用膳,她生气怎么办!”楚彧甚是不满与埋怨。 阿娆是天,阿娆是地,是风是雨是活下去的勇气…… 其他,就都是个屁! 今儿个过寿,楚牧忍住不爆粗口,长吸了一口气,还是忍无可忍:“撤了撤了,把这些菜全部给撤了,老子气饱了,不吃了。” 楚彧置若罔闻,气得楚牧直吹胡子瞪眼。 菜还没来得及撤下,华支就进来说:“王爷,世子爷,国师大人来了。” 楚彧一听,十分欣喜:“去加碗筷,让厨房将膳食都端上来,阿娆爱喝花酿,还喜欢杏花糕,你们快去准备。” 华支一边打量王爷铁青色的脸,一边应道:“是。” “还有,把这条红烧鲤鱼撤了,我家阿娆只喜欢吃清蒸的,不吃这么多刺的鱼。” “……”这条红烧鲤鱼,是王爷老人家的最爱,平日里因着世子爷闻不得鱼腥,也没机会吃着,好不容易等到寿宴来一饱口福…… 华支盯着王爷老人家火辣辣的目光,还是把红烧鲤鱼给撤走了。 楚牧不得不提醒一句:“本王才是今天的寿星公。” 本王都搬出来了,王爷老人家是真心塞了。 楚彧理都不理,欢欢喜喜地跑出去:“阿娆,阿娆,你怎么来了?你用膳了吗?饿不饿?冷不冷?这里好多闲杂人等,要不要去我屋里?” 闲杂人等楚牧:“……” “我来给王爷祝寿。”萧景姒对楚牧微微欠身行礼,“不请自来,是景姒叨扰了。” 楚彧闷闷不乐,阿娆居然不是专门来找他的,倒是楚牧乐了,拿眼瞅楚彧: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一顿寿宴下来,虽两相无语,倒也其乐融融。 三日光景已过,苏国舅弑君一案,毫无进展,苏国舅自始至终矢口否认,整整三日,喊冤叫屈,甚至在牢中哭天抢地的,要以死明志。 总之,苏国舅死不承认,怎么说也是一国国舅,皇后还在,太子也没被废,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也难以服众。 第四日,紫湘方从大理寺回来。 萧景姒窝在软榻里闭目养神:“招了吗?” 紫湘摇头:“苏国舅一口咬定他是被冤枉的,且自有一套开脱的说辞。” 萧景姒洗耳恭听:“哦?” “苏国舅只道那药渣是他从司药房里取的,因着担心圣上龙体,才将苏暮词叫来查看,一来,事前并无铁证、也无证人指证他在皇上的药中下了毒,二来,事后这药渣作为证据由大理寺保管,中途周转多人,不排除他人栽赃的可能性,总而言之,苏国舅自圆其说,概不认罪。” 不亏是文官领袖,浸淫官场多年,这巧舌如簧的本事,自是无人能及。 萧景姒懒懒地撑着身子,有些乏了,揉揉眉间:“这只老狐狸,还想着垂死挣扎。” 可不是!紫湘想想:“要不,我们送他一程?” 萧景姒笑,这紫湘的处事风格,倒有几分像楚彧,惯来直接干脆。萧景姒将殿外的古昔唤来:“你去明妃宫中走一趟,便说,欲自保,先下手为强。” “属下尊令。” 古昔不多问,飞檐走壁去了明妃宫中。 紫湘不甚明白:“暗地里便罢了,明妃怎会明目张胆地得罪东宫?虽说有弑子之仇,可到底还要自保。” “下毒弑君之罪,她不敢担,总得有人来担。”萧景姒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苏国舅领了罪,明妃方能独善其身,若再查下去,顺藤摸瓜,她想要全身而退,便非易事。” 果然,诚如主子所言,欲自保,先下手为强。 紫湘频频点头:“嗯,替罪羔羊不认罪,真凶怕是会夜不能寐。” 萧景姒笑着看向紫湘:“谁说是明妃是真凶的?” 紫湘完全晕了:“那是谁?”搞了半天,明妃也是个替罪羊!紫湘被弯弯绕绕搞得一头雾水,“难道主子还做了两手准备?” “是楚彧。”萧景姒眸中笑意满溢,温柔了几许。 紫湘:“……”懵了懵了,彻底懵了! 萧景姒耐性极好,娓娓而谈:“我本不欲这么早下毒手,也料定了明妃即便会将苏国舅下毒弑君之罪坐实,也不会当真让凤旭饮下毒药,毕竟,她是没有子嗣的妃嫔,若凤旭真死了,她也会落得个遣送出宫的下场,喂毒之人另有其人。” 即便明妃不喂毒,这弑君未遂的罪名,也够整锅端了苏家,凤旭想打杀外戚很久了,定也能上道,将苏家反叛的罪扣得死死的,如此想来,这投毒,倒多此一举了。 想来,楚世子是有别的打算。 “主子,楚世子为何要另派人给凤旭投毒?” 在钦南王府过寿,萧景姒也问过楚彧。 “你下毒是想改朝换代?” 楚彧与她说:“朝堂的事阿娆你自有打算,我不会替你决断,所以我便没有毒死凤旭,只是让他尝了些苦头,谁叫他让我娶别的不相干的女人,我自然要秋后算账。” 当然,楚彧也断断不可能让她有后顾之忧,是以,将传国玉玺盗来给她,他自然是懂她的,这平广王府,断然不能久留,那一旨传位诏书,便是平广王靳家的杀身之祸。 楚彧还说:“靳炳蔚那个老不死的上一世还欺负过你,这笔秋后的账,我当然也要给你讨的。” 他啊,虽不爱谋略,但愿意替萧景姒绸缪。 萧景姒笑了笑:“楚彧说,是秋后算账。” 秋后哪一笔账,紫湘是不大明白了,不过想来也是替自家主子讨的账,就是不知晓楚世子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投了毒。 “那下毒之人是?”紫湘又问。 帝君久病之后,这永延殿的防守几乎牢不可破,能进出内殿的人,除了方公公这位近侍,剩下的,两只手数得过来,不是忠臣,就是宠妃。 “昨夜,除了明妃,便只有一人进过永延殿。”萧景姒道,“摇华宫,芊妃娘娘。” 紫湘:“……”难怪,芊妃娘娘对自家主子唯唯诺诺的,原来是奉命行事,就是不知道,这芊妃娘娘,怎就对楚世子唯命是从了。 且说摇华宫外,一处僻静的角落里,芊妃娘娘正唯唯诺诺的。 “左使大人。” 菁华左使抱着手:“这一次,你做得很好,我会在妖王大人面前替你请功。” 芊妃受宠若惊:“小妖谢左使大人。”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妖王大人果然赏罚分明!芊妃小妖精喜出望外:“左使大人,小妖在这人族也好些时日,发现甚是无趣,不知左使大人能否为小妖求个恩典,等到凤老头驾崩了,让小妖回北赢,在诛妖台上当个守妖。”能在诛妖台当守妖,那是何等风光啊! “我会如实跟妖王大人说的,另外,切记,妖王大人很听国师大人的话,闲来无事你若是讨得国师的欢喜,一切都好说。”菁华还指了条明路,“妖王大人对国师大人唯命是从,她日后便是我们北赢的王中王。” 王中王啊!蝴蝶精真心觉得,妖王大人这是实力宠妻啊! “小妖谢菁华左使提点。” 左使大人道了一声客气客气。 芊妃想起来,还有一事:“左使大人,小妖还有一事禀报,这宫里,来了一只大妖,前几日小妖还能感觉到浓烈的妖气,这几日,竟无端没了半分气息,小妖料想,这只大妖肯定是吸食了人血,将妖气敛了去,小妖以前在北赢听人说过,这食人血修行是禁术,只有法力高深的大妖才能练这等旁门左道的邪功。” 岂止法力高深,只怕是修了几百年的老妖精。 菁华郑重其事:“你继续盯着,若有任何异动,立马来报。” “小妖遵旨。” 菁华深思,当年世子爷杀去北赢,自立为王,大阳宫里那一群老妖自然是不服,打的打,杀的杀,也所剩无几了,如今的北赢,能练食人禁术的大妖,两只手能数得过来,世子爷若是没丢内丹便罢了,那群大妖也不足为惧,如今,没了内丹,便是平日里捻个小妖法,都多半会元气大伤,若是遇到了大妖,恐怕…… 回了钦南王府,菁华立马将此事告诉了世子爷。 “爷,您好生想想,这大妖可能是何人?” 楚彧想也不想:“我怎么知道,不相干的人,本世子爷记不得。” “……”也是,当年世子爷肃清大阳宫时,也不问名姓身份,顺者就留,逆着就杀,哪管谁谁谁,算了,当他没问,“世子爷,若是让不安分守己的妖知道了您的内丹寄养在了人类的身体里,恐怕——” 楚彧神色严肃:“让小灰时刻盯着星月殿,看是谁敢觊觎我家阿娆的内丹。” 菁华发誓,他所表露的顾忌不是这个!菁华旁敲侧击,又说:“爷,我看着大凉宫里,也没人动得了国师大人,这内丹,不如——” 楚彧突然疾言厉色:“绝对不可以,以后不准再提。” 菁华便沉默了,为何一定要将内丹寄养在国师大人的身体里,除了不死不灭这个理由,他想不到其他,想来,和世子爷体弱多病一事有关。 “我不放心阿娆,我去宫里陪她。” 留下一句话,世子爷便走了,分明方才世子爷答应给王爷给他画一副丹青,当作是补一份寿礼的,这会儿为了陪国师大人,就什么都抛之脑后了。 菁华总觉着,世子爷瞒了他什么大事,关于这内丹,关于世子爷的病。 这日,薄暮时分,周王殿下同大理寺卿韩大人一同去了星月殿求见国师大人,以禀明弑君一案。 日将暮,凤栖宫外,宫人脚步急切,似有急事来报。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苏皇后草木皆兵,神色立马紧张了:“怎么了?可是苏家出什么事了?” “天牢的探子方才来消息了,说、说,”钟嬷嬷支支吾吾,慌慌张张地口齿不伶俐了。 苏皇后心惊胆战地:“到底说了什么?” “说国舅大人被定罪了。” 苏皇后脸色骤然惨白:“怎么回事?国舅爷绝对不会认罪的,是不是他凤殷荀对国舅爷动了私刑严刑逼供?” 钟嬷嬷摇头:“娘娘,是明妃娘娘。”擦擦汗,钟嬷嬷事无巨细地说来,“薄暮时分,明妃娘娘带了那夜在永延殿守夜的侍卫去了大理寺天牢,指证是国舅老爷当夜截下了圣上的药,除此之外,并无他人从中作梗,而且还道芊妃娘娘也能作证,那药碗从司药房送来之后,便无人动过手脚,之后韩大人又去摇华宫请了芊妃娘娘问话,是以,才定了国舅爷的罪,周王殿下和韩大人已经去了星月殿禀明审讯,只待国师大人下判决。” 皇后闻之,瘫坐在椅上,满眼愤恨:“明妃那个贱妇,竟敢与萧景姒狼狈为奸,害我苏家一族,本宫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们的。” 钟嬷嬷伏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心里知晓,这苏家繁荣的日子,是到头了。 莫夜,摄政国师下了一道旨,苏家为臣不忠,弑君谋逆,今已证据确凿罪状滔天,依照例法,诛杀君主乃灭九族之大罪,念皇上病重,以仁为治,不宜杀戮过重,特赦苏家外戚,只抄斩国舅府一族,七日后行刑,且,念苏家嫡子云亭带兵有功,免其死罪,收其兵符,贬为奴籍,若无诏令不得擅离边境。 另,念宣明苏皇后乃太子与竹安公主生母,免其诛连之罪,废除六宫之主,打入冷宫。 一旨令下,满朝文武震惊至极,却缄默不言,人人自危,这国师当政,雷厉风行好生血腥。 永延殿里,太医跪了一地,不敢起身,如临深渊般,皆诚惶诚恐,不敢抬头直视案桌旁端坐的女子。 宫人沏了一壶茶,她只饮了一口便放下杯子,道:“皇上如何?” 太医院首江大人谨小慎微,连忙小心回话:“回国师大人,所幸及时将毒素清出体内,这几日也替皇上泡了祛毒的药浴,暂时稳住了皇上的情况,只是,”江大人摸不清这位国师大人的性情,十分胆战心惊,“只是皇上体内淤血郁结,肺腑穿孔,龙体早便受损,这红勺药就算是只沾了丁点也是雪上加霜,只怕皇上是熬、熬不过这个年关了。” 只见座上那位位高权重的年轻国师听了,处变不惊,毫无异色,漫不经心地晃着杯中的茶水,问道:“皇上可还能醒来?” 暂且不说有没有在世华佗,听着国师大人的语气,恐怕也不盼着圣上醒来,那么,自然,不能醒来。 江院首思忖了许久,摇头:“下官医术不精,无能为力。” 萧景姒起身,挥挥手,太医院一干人等便立马退出了殿内,听得殿中女子似叹了一声:“可惜了,你看不到苏家百年外戚没落,看不到凤家天下翻天覆地。” “……” 一干老太医赶紧走,免得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惹来杀身之祸。 七日已过了三个昼夜,苏家行刑期将近,然,不管是东宫太子,还是昔日国舅府旧交,皆毫无动作,三缄其口。 此番,苏家这难,是遭定了。 第四日日中时分,天牢有了动静。 紫湘等到萧景姒午休醒来,才禀道:“主子,大理寺的韩大人方才来过了。” 萧景姒嗓音带了几分方睡醒时的慵懒:“可是她松口了?” 紫湘点头:“苏暮词说要见主子。” 萧景姒半眯着,精神懒散,道:“告诉她,我只见她一次,让她想好了跟我谈,不要与我讨价还价。” 紫湘会意:“是。” 第五日,冷宫来报,道废后苏氏已绝食两日,国师大人听闻,特地恩准太子探视。 昔日的六宫之主,如今已褪下华裳,没有粉黛,没有凤冠,没有前呼后拥的宫娥,披头散发,形如枯槁。 宣明皇后苏氏,苏月真,已今非昔比。 苏氏卧病在榻,脸上毫无血色,没有半分往日的强势与尊贵,像个沧桑无助的妇人,瘦成皮包骨的手紧紧抓着凤傅礼的手,哀求:“皇儿,你帮母后一次。”苏氏哽咽,愤恨至极,越发狰狞了神色,“后日你舅舅一家便要被萧景姒那个妖女斩首示众了,皇儿,你想想办法,救救苏家一族。” 凤傅礼沉默不语。 苏氏撑着身子起身,苦苦央求:“皇儿,你帮帮国舅府,母后求你了。” “儿臣还能有什么办法?”凤傅礼眼底,一片沉沉的浓墨,死寂一般。 苏氏闻言,霎时松了手,冷冷凝视:“苏家辅佐你多年,如今失势,没了用处,你便要弃之如敝履吗?”语气,愤慨而咄咄逼人,“我就知道,在你父皇对苏家外戚动了杀心之时,你就将苏家当作了异己,你同你父皇一样,容不得日后有专权的外戚,所以你才见死不救——” 凤傅礼沉声喝止:“母后,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儿臣是自身难保。” 苏氏摇头,神智早便被愤怒侵蚀得所剩无几,她嘶喊,她大声咆哮:“不,不是有摄政诏书吗?皇儿,你是太子,是储君,你父皇死了这天下都是你的,有了摄政诏书你就可以登基,你把萧景姒罢黜了,把楚家全杀了,你一定有办法救苏家的对不对?” “登基?”凤傅礼突然发笑,眼底暮霭沉沉,越发阴鸷,“朝中百官一个个对萧景姒唯命是从,又有戎平军和楚家军拥护,母后你让儿臣拿什么登基,即便儿臣明日座上了龙椅,她萧景姒一天在位,儿臣便只能做一天的傀儡君主。” 苏氏脱口大吼:“那就把她杀了!” 凤傅礼又何尝不想除之而后快,只是,一旦失手,便会永无翻身之日。 苏氏哪里还有理智,披头散发地撕扯发狠:“你是东宫太子,是这大凉天下日后的君主,她萧景姒算什么东西,她该死,她该死!” 凤傅礼一言不发,耳边,是苏氏喋喋不休的大笑谩骂,歇斯底里。 “哈哈哈哈……她该死!” “该死!” “她是妖孽……是妖孽!哈哈哈哈……” 顺帝为太子时,纳苏氏月真为良娣,顺帝继位三年,周王生母沈皇后薨,册封苏氏为后,任后位十余载,半生风华尊容,一朝落魄,疯之,癫之。 此后,再无宣明皇后,大凉后宫,国师为尊。 入瞑时分,昏昏暗暗的天牢里,明火冷魅,寒气刺骨,她将身上的貂绒披风拢了拢。 天牢的守卫,见来人,连忙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萧景姒颔首,疏离有礼:“可否退到天牢之外?” 这位国师大人,看着不似传闻中的凶狠毒辣,倒是似画中走出来的人儿,不食烟火似的,侍卫长连忙道:“吾等这就退下,大人有何吩咐,唤一声便是。” 萧景姒点头,带着紫湘缓步走进了阴寒的天牢内。 苏暮词便站在最里间的铁牢中,阶下之囚,一身狼狈,她走近铁门,脚下的镣铐铁链撞击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萧景姒看着她:“想通了吗?”牢中静谧,她的声音,有些许模糊的回音,越发显得清冷。 苏暮词冷笑出声:“我有的选吗?” 苏氏一族将要满门抄斩,除了降,她还能有什么选择,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还没开始,便血本无归。 苏暮词凝眸,灼灼对视,眼前的女子,总是这般,无波无澜,好似洞悉了一切。 “你若从一开始便量力而为,将那株紫茸给我,我萧景姒必定以德报德让你苏家明哲保身,可你却痴心妄想兵行险招,如今落得得不偿失。”她眼里,一汪圆月,静而明亮,清清悠悠的嗓音停顿了须臾,她说,“苏姑娘,不是我没有给你选择,是你选错了,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题外话------ 杏花:月票给我!我就把清白给阿娆! 第一百零三章:醋坛子翻一个! 她眼里,一汪圆月,静而明亮,清清悠悠的嗓音停顿了须臾,她说,“苏姑娘,不是我没有给你选择,是你选错了,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苏暮词嗤笑一声,目光如炬,灼灼逼人:“那又如何?即便我同国师大人你一般,能预知今日后果,我也定要与你一争,输了便输了,即便落得一败涂地,至少也要他楚彧记一回我苏暮词的名字。” 清凌凌的嗓音,缓缓而道:“冥顽不灵。”萧景姒安之若素,语调不疾不徐,“而且,愚蠢至极。” 苏暮词怒目而视,眸光火星四溅。 “用你苏家一百七十三条人命和百年昌盛来证明你的痴心妄想,大愚不灵。”她淡淡的眉眼,没有浓墨重彩,似涓涓流水,波澜不惊地望着铁牢中愤怒不已的女子,不紧不慢地道,“你以为楚彧会记下你的名字吗?他只会记得有个贪得无厌的女子,如此愚不可及。” 苏暮词睚眦欲裂:“你——” 萧景姒无关痛痒般的口吻,打断她即将出口的暴怒:“你以为世人会颂扬你苏氏暮词敢爱敢恨飞蛾扑火吗?后人只会茶余饭后耻笑你苏家不忠不义谋逆造反,唾骂你苏暮词不孝不礼不知廉耻。” 这一番话,不痛不痒的口吻,明明心平气和,却字字珠玑,像一根根尖锐的刺,全数扎进苏暮词的五脏六腑,屈辱,不堪,还有她萧景姒与生俱来似的居高临下。 苏暮词几欲疯狂,她咆哮,怒骂:“你与我有什么区别,你又高尚得到哪里去,你还不是为了楚彧居心叵测无所不作,甚至杀人如麻,草菅人命。”她哂笑,“何必摆这样一副高人一等的嘴脸,你萧景姒若会慈悲为怀,怎会诛杀我苏家上下一百七十三条人命。” “我不慈悲为怀,只是有仇必报。”即便是上一世的仇,也要连本带息,她走近,隔着铁栏,眸色清冷,淡淡睥睨,“知道我与你有什么不同吗?我居心叵测也好,草菅人命也罢,楚彧他纵我容我,那我的所作所为,便不同你一样是妄念,是奢求,身为女子,你可以不足够聪慧,只是,要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 那是她钟爱了那么多年的人,连性命和尊严都可以不要,卑微地在这场风月情劫里求一线生机,哪里比得她萧景姒得尽天下的骄傲。 因为有楚彧偏爱,所以高高在上是吗? 苏暮词抓着铁牢,手上的镣铐撞击得刺耳,她歇斯底里地嘶吼:“凭什么你可以?凭什么他要纵你容你?分明是我,是我先钟情于他!” 萧景姒蹙眉:“怎得还是没有自知之明?”她耐着性子,神色却薄凉至极,她说,“我与你不同,你苏暮词,入不了他的眼。” 是啊,入不了他的眼,楚彧从来不会唤她名字,不会记她的模样,甚至,不会看她一眼。 苏暮词瘫坐在地,痴痴地笑,自嘲自讽,耳边,有女子悠扬悦耳的嗓音:“说吧,东西在哪?” 苏暮词一言不发,好似未闻。她入这天牢的第一日,大理寺卿便来替萧景姒传过话,只有一句,开门见山,言简意赅:“是要苏家满门抄斩?还是将紫茸拱手相让?” 萧景姒让大理寺卿来传话,便是想让她识时务,告诉她,这大理寺,甚至这大凉,是谁在做主。 苏暮词咬紧唇,张张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声音,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我说过,我只来见你一次。”话落,萧景姒起身。 她若不开口,苏家那一百七十三条人命,必死无疑,苏暮词急急唤道:“等等!” 萧景姒回头,耐心极好,安静地等她束手投降。 良久,苏暮词取下发间唯一的玉簪:“拿着这跟簪子,去城郊西村最北的一户人家,你要的东西,便在那对夫妇手里,他们见到这根簪子,自然会将东西给你。” 萧景姒接过玉簪,在手中把玩,不言不语,难以揣度,少留,转身而去,身后,苏暮词开口:“希望你说话算话,你若是诈我欺我,便是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萧景姒莞尔,回眸相视:“一个落败的苏家,我还容得下。” 苏暮词募地怔住。 已是夜幕星河,仍有马车出宫。 “何人出宫?” 驾马的紫衣女子道:“星月殿。” 宫门的守卫定睛一看,立马单膝行礼:“属下参见国师大人。” 马车中,只传来空灵悦耳的一个字:“让。” “是!”守门侍卫大喊,“开宫门!” 马蹄哒哒,驶出了宫门,侍卫长瞧着远处的马车出神了好一会儿:“今夜好生守着,待国师大人回来,切记小心,万不可怠慢了。” 守门的几个侍卫皆郑重其事地点头,如今皇帝昏迷,这大凉宫里,国师大人当家做主。 远去数百米,马踏飞雪,骤然风起,月色黯然,忽而剑影划破了黑沉沉的夜阑。 “嘶——” 马声长啸,前蹄猛地高高抬起,骤停前倾,车身狠狠一震,又是一声马啸,古昔用力拉住缰绳,冷然抬眸:“是何人挡路?” 只见屋檐高处,十几个黑衣男子飞身而下,落在了马车前方,劲装裹身,皆持刀枪剑戟。 来势汹汹,来者不善。 最前头的男人,剑指马车:“要你命的人。” 呵,这群无知狂妄小辈!找死是吧!紫湘直接拔剑,不欲多说,古昔守另一侧,侯主子发令。 萧景姒掀开车帘,只道了一句:“废后苏氏派你们来的?” 领头之人脸色稍变,眸中一丝惊讶雁过无痕般,立马便又恢复如常,冷眼睃视:“待我等取了你性命,你有话留着到地下去问阎——” 那领头人的话还没说完,一道稚嫩的声音插进来:“他们是,我不是。”那奶声奶气的声音顿了一下,才又道,“我是一个嗓音很尖很难听的老头派来的。” 萧景姒凝眸望去,只见黑衣劲装刺客之后,有人影立着,不过半人高,一身黑漆漆的袍子,极其不合身,抱着一把与他一般高的剑,背着个黑布包袱。 紫湘定睛一看,嘴角一抽:“主子,是夏乔乔。”这厮,他的皇帝金主半个身子都躺进了棺材,他还在为一袋干粮奔波,脑袋有坑吧! 萧景姒问:“你想和他们一起杀我?” 夏乔乔在思考,认真地思考。 萧景姒便又道:“若是如此,我的项上人头换来的干粮,你便要同这么多人一起分了。” 一听到要一起分干粮,夏乔乔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当机立断:“我决定了,我不要和你们一起。” 就在方才,夏乔乔趴在屋檐上,说马车里,是他的目标,刺客甲就说了:“小弟弟,同道中人啊!” 夏乔乔当时就瞥了一眼,说:“我只要人头,不要尸体。” 七八岁的孩子,这说的是人话吗?还有这眼神,这么阴沉沉的,是孩子该有的吗? 领头之人当下便道:“这家伙是个痴儿,不用理会,速战速决。” 呼—— 冷风刮面,那痴儿,一瞬功夫,身影就挡在了马车前面。 好厉害的脚下功夫! 那稚嫩的孩童,老气横秋没有半点孩子的神色:“我说了,不和你们分干粮。”他指萧景姒,“这个女人,是我的货。” 萧景姒三人:“……”这货! 那领头刺客眼见对方是孩童,并未放在眼里,道:“挡路者,杀无赦。” 霎时,十几个人围涌而上,兵刃直指,锋利的刃几乎快要触手可及,夏乔乔缓缓拔剑,方出鞘,疾风一闪,剑影掠过,竟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小孩的剑,好快!脚下如燕,看不清他飞梭的人影,他善远攻,又疾速如风,以剑气划破对方命门,一番厮杀下来,剑上竟一滴血也没沾。 萧景姒观望审视了许久:“这般杀人的路数可曾见过?” “见所未见。”古昔盯着看了很久,眼睛都没眨,“没有招式,全凭速度。” 这般速度,便是主子也不及。 “这速度,”紫湘不由得咋舌,“不是人。”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孩子,这一身功夫,没有个几十年实战,如何能这样收放自如,这孩子才七八岁的样子,难不成在娘胎里就实战过了? 紫湘肯定,这个孩子,很可疑,有古怪。 “你们觉得,对上他,我有几分胜算。” 自家主子,一贯都是稳操胜券,极少如此心中无数。 紫湘思忖了番,估摸着:“六分。” 古昔顿了一下:“五分。” 主子善近攻,善巧力,那夏乔乔善远攻,轻功极好,二人都招数极快,孰胜孰负,很难定论。 少顷,萧景姒却道:“我觉得只有四分。”远攻速战速决,而她,近攻置之死地,体力便是她最大的弱点,比之夏乔乔身轻如燕,她自愧不如。 紫湘与古昔二人,亦心中无数。 那厢,十几个刺客,已全数倒地,没有半点挣扎,了无生息,夏乔乔擦了擦他的剑,看向萧景姒。 她忽而浅笑,道:“既如此,攻其,不如收之。” 紫湘一知半解:“主子打算如何?”主子与夏乔乔,若真要拼个你死我活,定会是两败俱伤,动粗,实属下策,那么…… “我有很多鱼干,你要不要跟我回去?”萧景姒看着夏乔乔,循循善诱,“以后你听我的差遣,我给你好多好多鱼。” 夏乔乔犹豫了,就一下:“杀一个人,一袋。” 萧景姒笑着点头,他就站到她身侧。 这江湖第一杀手,就是个为了鱼干腥风血雨的孩子,也终究还是个孩子,好骗呐。 月夜昏沉,钦南王府烛火通明。 菁华方从王府外回来,便瞧见自家世子爷站在外头裹着狐裘吹着冷风,翘首以盼。 菁华赶紧上前:“世子爷。” 楚彧急急问道:“阿娆回来了吗?” 感情这么晚不睡觉,便是在等国师大人啊。 菁华回:“刚回了宫中。” “她去了哪?有没有受伤?” 阿娆本说只是去大理寺天牢一趟,却迟迟不见回来,楚彧便心急如焚了,反正只要一时半会儿见不到阿娆,他便心惊胆战的,十分害怕有刁民害他家阿娆。 菁华一五一十地如实告知:“国师大人去了天牢见苏三姑娘之后,便带了紫湘古昔二人直接出了宫,驾车去了城郊西村,似是去取何物,去时,途遇刺客,国师大人倒是没受伤,大抵已经快回南宫门了,只不过,” 说到此处,菁华狐疑顿住了。 楚彧耐心十分不好,所幸手中没有杯子,倒没砸人,怒急败坏地吼:“再吞吐,我拔你舌头。” 菁华便不再吞吐:“只不过国师大人在路上捡了个七八岁的孩童回宫。” 楚彧一听,眉头狠狠一蹙:“是公还是母?” 所以说,这才是世子爷的关注点。 那么,问题来了,菁华道:“是个男童。” 楚彧好严肃的样子,如临大敌:“他长得有本世子好看吗?” 人家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啊! 菁华实话实说:“自然是不比世子爷俊美。”他哪知道那孩子长得如何,不过,要单论长相,世子爷确实难有敌手。 世子爷听闻对方没他美,稍稍放心了一点点:“去查清楚是哪只不知死活的人类,居然袭击我家阿娆。”补充道,“本王绝不轻饶。” 这口吻,是要见血了。 “是。”菁华抬头,世子爷便不见了踪影,毫无疑问,自然是去了星月殿,国师大人身边多了一只公的,世子爷会有危机感的。 少留,常山世子便驾临了星月殿。 “主子,常山世子来了。”紫湘总觉着后背阴凉。 殿中,萧景姒坐在桌旁,一侧,坐了个七八岁的男孩,正低着头,专注地吃着碗里食物。 楚彧幽怨地看萧景姒:“阿娆,他是谁?”不待她解释,楚彧愤愤不平,死死盯着那人,“那是给杏花的鱼,他怎么可以吃?”阿娆居然把做个杏花当夜食的鱼,给了旁的野男人! 阿娆有了新欢便不会再宠杏花了,有了这个想法,楚彧万念俱灰,气得直咳嗽:“你是哪里来的野男人,不准吃杏花的鱼!” 鱼和阿娆,都是他楚彧和杏花的! 夏乔乔一口喝光了鱼汤,这才抬眸。 楚彧神色骤然冷凝:“你不是人!”他立马走过去将萧景姒护在身后,目光中似有灼灼焰火,“你是何方妖孽,接近我家阿娆有何目的?” 夏乔乔不吭声,继续吃碗底的鱼头,心无旁骛地。 楚彧恼火,正想要把这只野妖精剥皮抽筋了,萧景姒拉了拉他的衣角:“怎么了?” 楚彧拉着她走到旁边,一边拿眼提防着吃鱼的孩童,一边郑重其事地对她说:“这个野男人他吃杏花的鱼,还赖在你这不走,实属居心不良,而且,阿娆,总有妖精鬼祟想害你,你不要被他们骗了,这世上,除了我,别的雄性接近你都是不怀好意,阿娆,你千万不要和那些低等物种为伍,特别是雄性,我会很担心的。” 萧景姒:“……”她一知半解,不大明白。 紫湘和古昔:“……”野男人还不至于吧,人家才多大。 菁华:“……”低等物种?连他都看不出来修为看不出物种的妖,哪里低等了,不过,这气息,这神色和吐纳,绝非人类孩童,定是妖族。 妖精鬼祟兼低等物种兼野男人夏乔乔,突然问:“这个鱼片还有吗?” 楚彧瞪他:“不给你吃,那是我阿娆给杏花的夜食!” 一副立马要扑上去打夏乔乔的样子!世子护食便罢了,如今还帮着杏花护食。 萧景姒拉着楚彧,进了寝殿,用手指拂了拂楚彧紧蹙的眉头,轻声安抚:“你怎了?” 楚彧闷闷不乐:“你为什么要捡他回来?” 萧景姒耐心地解释:“他功夫极好,而且能为我所用。” 这个理由楚彧不接受,他反驳:“我功夫也好,阿娆,我给你用。”他虽没了内丹,拳脚功夫也是极好的,迫不得已的话,强行捻个妖法也死不了,反正,他不愿意阿娆用旁的野妖精,一点都不愿意。 楚彧这般固执,萧景姒有些无可奈何:“你身子不好,我怕你受伤。”她牵着楚彧的手坐下,皱眉,“手怎么这么凉,冷不冷?”又摸了摸楚彧的脸,冰凉冰凉的,萧景姒有些担心他,起身去添了不少碳火。 楚彧点头说冷,萧景姒便抱着他一起窝在小榻上,抓着他的手给他捂暖。 他还有点愁眉不展:“他是男的,我不喜欢你身边有别的男的。”还有那个古昔,他很不喜欢那些雄性围着他家阿娆打转。 萧景姒嫣然浅笑:“不过是个孩童,莫要与他动怒,而且他们与你都不同,不需要比较,也不需要计较,你比他们都重要。” 一番话,楚彧立马偃旗息鼓了,心神荡漾有点飘,阿娆说他最重要呢! 萧景姒将楚彧的手,贴在脸颊,“还冷吗?” 楚彧立马点头:“你抱我就不冷了。”他拂着她的脸,爱不释手。 萧景姒心疼他,便半跪在榻上,将楚彧整个抱住。 他在她怀里蹭:“阿娆。” “嗯。” 楚彧抬起眼,流光溢彩的:“你喜欢孩童?”不然,怎捡了个孩子。 萧景姒想了想:“还好。” 楚彧抱着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轻言细语:“你要是喜欢,将来我们就多生几个,要是不喜欢,就生一个。” 不过,要是一不小心一窝生了很多,阿娆又不喜欢的话,他就都扔去北赢,不然扔给楚牧带,不能碍着阿娆的眼。 嗯,就这么干。 萧景姒点头:“顺其自然便好。” 说到生宝宝,楚彧就每每都很忧郁,很没底气:“阿娆,要是将来我们生的孩子和我们长得不一样,你也不要嫌弃他们。” 他本就是半妖,阿娆是人类,生出了的宝宝,可能是人,可能是妖,也可能是半人半妖,阿娆要嫌弃他生不出来人怎么办?他真的好担心呀! 萧景姒哑然失笑:“不会的。” 楚彧还是不放心:“长成杏花那样也不会嫌弃吗?” 萧景姒脱口而出:“杏花很好看。” 楚彧瞬间被带偏,听见阿娆夸他,便心花怒放荡漾得不得了:“那是当然,杏花是最好看品种最金贵的猫族。”白灵猫族在北赢本就是最尊贵最貌美的族群,他又是生得绝顶好的,阿娆欢喜他也是不无道理的,想到杏花,楚彧又有点怏怏不乐了,“阿娆,为什么你那么喜欢杏花?” 她抬眼看他,明眸皓齿,顾盼莞尔:“因为它的眸子,和你很像。” 嗓音柔软,像猫儿的尾巴在心口挠似的,又痒又酥,楚彧欢欢喜喜,眼眸中似映了一潭清泉,微微漾开了一丝极淡的蓝色,在萧景姒颈窝里拱了拱:“阿娆,那你是喜欢我多,还是喜欢杏花多?” 她思索之后,在他耳边说:“爱屋及乌,我欢喜杏花兴许是如此。” 爱屋及乌…… 三言两语,便让楚彧心都化了,甜丝丝的,他想,世俗传唱的戏本果然没骗他,风月里的甜言蜜语,都是染了毒的,会叫人上瘾。 楚彧眉开眼笑,捧着萧景姒的脸,唇贴着她的唇角:“阿娆……”啄了几下,又意犹未尽,开始舔吻。 她仰着头,一动不动,十分顺从地任由楚彧亲昵厮磨。 亲着亲着,他便不满足,用牙齿轻轻咬她,探出舌头纠缠,耳边听着阿娆轻喘声,越发让楚彧心猿意马,他怕动了情会原形毕露,便罢了,舔了舔她唇角还未吞咽的津液。 萧景姒羞得埋头趴在楚彧肩上,他轻笑出声,又亲了亲萧景姒盈盈秋水的眸:“阿娆。” “嗯?”声音微哑,萧景姒闭着眼,软软地靠着楚彧。 楚彧拂过她的脸,叮嘱:“我还是觉得外面那个家伙对你不怀好意,你千万要离他远点。” “好。” 楚彧眸光微敛,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她的唇,似若有所思。 待阿娆睡了,楚彧才出殿,唤了一声菁华。 “世子爷。” 楚彧走到离寝殿远些的回廊,压低声音:“那个雄性,不是人类,你去查清楚。” 菁华领命,试问:“爷可看出来他是个什么物种?”爷没有内丹,若是看不出来的,必然就是妖法高深的大妖! 楚彧凝眸:“他的内丹被封印了,与人无异。” 菁华大惊。 这只妖,来路绝对不简单,妖族的内丹若被封印,唯有两种可能,遭遇极强大的反噬,以及,被更强大的妖封印。 不管是哪种可能,此妖,都不是寻常族群。 菁华思量良久,问他家主子:“世子爷对那只野妖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只妖,许是因封印了,变成了七八岁的样子,模样是瞧不出来,那吐纳的气息,菁华总觉得有点熟悉。 楚彧毫不在意:“没有。” “……”好吧,妖王大人对除国师大人以外的一切闲杂人等、闲杂妖等都不放在眼里,过目就忘,菁华伤神,“最近来人族的大妖似乎有点多。” 北赢低等族群,与兽类无异,占半数有余。次之,可修得人形,与常人无异,存于数百年,修成大妖者,功法精绝,可幻人形,可食丹血,可弹指杀伐。 天赋异禀者,可挪星辰,可纵时空,可渡生还,可预未时,刀枪毒火不入,不死不灭。 北赢千千万万年,天赋异禀者,唯有妖王大人,妖法绝卓善用上古禁术的大妖,也不过寥寥几人。 菁华是折耳兔族,世世代代辅佐白灵猫族,在北赢,也算是妖中贵族,是以,五十多岁时便修成了大妖。 妖族好斗,野性难驯,在北赢像他这么忠心耿耿的大妖,已经不多了。 楚彧用猫族腹语唤了一声。 小灰立马从屋檐上跳下来,一只灰溜溜的猫,近来,在星月殿屋顶当差,吃的喝的都是御膳房的精品,身体肥壮了不少,不似萧景姒刚抱回来那时那般瘦弱。 楚彧命令:“那个雄性,给本王看紧了。” 小灰:“喵!”小妖遵旨! 次日,国师大人于金銮殿上昭告圣旨,念国舅府辅国有功,苏国舅乃三国元老,特赦免苏氏一族死罪,三日后举家流放边关。罪臣之子苏云亭,收兵削爵,永驻边关,若无召令永不得入凉都,苏氏宣明废后遣送护国寺为帝祈福。 满朝大臣哗然,说杀便杀,说赦便赦,国师大人好生喜怒无常。 是夜,毫无星子,月色被云覆盖,阴湿的地牢昏昏暗暗,忽而,有凛冽的夜风卷入,吹着石壁上的烛台摇摇晃晃,星火晃动。 “你甘心吗?” 女子嗓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似从上空飘来,竟有几分鬼魅。 苏暮词抱着双膝,埋首趴伏,猛地惊醒,抬头:“谁!” 不知何时,铁牢门口立了一个人影,一身墨绿的裙,白纱覆面,昏暗不明的烛火,背光打下,只隐隐约约能看清那女子身影,纤细婀娜。 “你是何人?” 女子回苏暮词一言:“助你之人。” 苏暮词紧紧凝视女子的眼:“你为何助我?” 女子侧身,面纱下,眼角有赤红色的朱砂痣若隐若现。 “因为我们有同一个敌人。” 少顷,天牢外有异动,风卷明火。 “什么人!” 侍卫刚转身,喉咙便被扼住,他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瞳孔骤缩,满目惊惧,眼底,映出那人红唇,吐出细长的蛇信子,扬唇一笑,利齿尖尖,猝然俯身…… “呃……呃!” 男人睁着眼,眼珠充血,不停抽搐,片刻,便一动不动了,倒在地上,脖颈上两个深深的洞,却流不出一滴血,尸首迅速变成了乌黑色。 月夜洒下,昏昏沉沉,女子伸出长舌,舔了舔唇边的血,墨绿色的眸,缓缓染成墨色。 “红茗。” 红衣女子从暗处而来:“主上。” “人可备好了?” “已经在地牢里。”红茗迟疑,“主上,琉璃宫的宫人愈渐减少,恐怕会惹人生疑。” “那便去把星月殿的人捉来。”女子扬唇似笑,媚眼妖邪,“这宫中,最不缺的,便是活人,和死人。”是以,她幻了张脸,隐匿宫中。 女子转身,掀去面纱,五官扭曲变幻,片刻,眼睑下的赤色泪痣隐而不见,绝艳妖媚的容貌幻化成了另一副模样。 正是琉璃宫太妃,陈氏。 红茗起身,周身晕开赤色的薄烟,待烟散去,草丛里,一条赤链蛇吐出了蛇信子。 北赢野史有记,上古禁术,食人血修行,可敛妖气,可驻容颜,可弹指杀戮。 ------题外话------ 明天周末,肥更走起!月票有木有! 第一百零四章:三尺白绫送她一程(一更) 当夜,文定太后沈氏重病,太医院等皆无药对症,太子束手无策,携沈右相一同前往星月殿,特求国师大人准罪臣之女苏暮词为太后就诊。 国师大人暂允苏家三女暮词前往华阳宫替太后诊治,后夜,沈太后病情方有好转。 次日,华阳宫的宜阳郡主凌织便携礼前来星月殿道谢。 “国师大人。”凌织欲言又止,似是不大好开口。 萧景姒浅斟了一杯,递给凌织:“这清酒刚酿好,不易醉人,郡主要不要浅酌几杯。” 凌织点头,接过酒盏,浅尝了一口,品得酒水并不算烈,便一口饮尽了,酒意上脸,片刻染了几分绯色,这才道:“凌织此番前来,除了替皇祖母聊表谢意,还有一事相求。” 萧景姒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是为了太后的病。” 国师大人当真是聪明人,凌织便也不忸怩迂回:“皇祖母这恶疾着实古怪,毫无征兆地便病倒了,昨夜高烧凶险,幸有苏姑娘诊治,这身子才暂时好了些,只是皇祖母仍是恹恹昏睡,苏家姑娘言明,此病非一时半会儿能根治,是以,凌织造次特前来求国师大人允苏姑娘暂留凉都,等皇祖母痊愈,再让其流放边关。” 见萧景姒沉默,凌织面露难色:“是凌织冒昧了。”毕竟,这苏暮词乃戴罪之身,流放圣旨已下,如今再收回成命,确实强人所难了。 萧景姒放下酒杯,懒懒后靠在椅背:“我若不允,只怕明日早朝百官罢黜国师的弹劾奏章便能堆满整个御书房了,而且,”她笑了笑,稍显无奈,“只怕过不得多长时间,这大凉的臣民们又该说本国师祸乱朝纲为政不仁了。” 确实如此,她一个年轻女子,堪当一国大任,如今已是万人之上,天下对这国师摄政的局面,颇有非议。 凌织心生歉意:“让国师大人为难了。” 她起身,福了一礼,便欲告退,萧景姒轻声唤住:“她留下也不足为惧,我既敢留他苏家一条生路,自然也不怕她再翻起什么风浪,留下也无妨,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倒也放心几分。” 凌织面露喜色:“凌织谢国师大人恩典。” 萧景姒示意她无须多礼:“郡主,我有一事相问?” “国师大人请说?” 萧景姒稍作沉思:“昨日夜里沈太后突然染恶疾之前,可曾见过什么人?或者是用过什么膳食?” 想来,国师大人是有所怀疑,凌织细细回忆,道:“皇祖母的膳食一贯是由我亲自安排,也会有华阳宫里的掌事嬷嬷试吃,倒也与往日并无不同,不过申时,陈太妃来过华阳宫,与皇祖母话了片刻家常,其他,便无异常了。” 萧景姒默然,啜了一口清酒,又给凌织斟了一杯。 凌织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萧景姒摇头,笑笑不语,凌织便也不再多言,将那清酒饮下,淡淡花香留于唇齿,味道极好。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凌织便请辞告退,紫湘将她送出了星月殿,不大放心。 “主子。” “嗯?” 紫湘好笑道:“我看凌织郡主脚下虚浮,怕是清酒的后劲起了,郡主不胜酒力,像是醉了几分。” 只饮了两杯便醺了,也忒不胜酒力了。 萧景姒哑然失笑:“倒是我忘了,凌织酒量浅,一杯便倒。” 紫湘眼角抽了抽:“那方才饮了两杯,岂不是走不到华阳宫了,我还是让宫人去瞧瞧,别醉在了半道上了。” 岂止是走不到华阳宫,才刚出了星月殿百步的距离,凌织便脚步虚浮,趔趄着摇摇欲坠,身子一跌,便要往雪地里栽—— 有灰影从屋檐上飞下,一只大手箍住了凌织的纤纤腰肢。 好细,好软,小灰还是头次碰着人类女人的腰,好生好奇,这般柔软纤细的腰肢不会走着走着便折断了吗? 凌织愣了一愣神,许久才扭头看去,醉眼迷离的,眨了几下眼,突然眉开眼笑:“是你啊,小灰将士。” 小灰把她的身子扶正,刚松开她的腰,她就踉踉跄跄地站不稳,小灰只得拽住她的胳膊,一脸僵冷的样子,纠正她的称呼:“我叫灰猫,不叫小灰将士。” 她喊:“小灰将士。” 小灰:“……”无力跟一个人类女人讲道理,更何况是一个神志看起来不清明的人类女人。 “小灰将士。”凌织试图站稳,还试图去把小灰抚稳,摇头晃脑地说,“你别动。” 小灰将士:“……”特么的他不叫小灰将士,也特么的没动! 酒意上头,她脸红得厉害,眸光像水洗了似的,水灵灵亮晶晶的:“我晕得很,看见两个你了。”她抬手,端住小灰的脸,用手掌拍了拍,嘟着嘴咕哝,“你别晃。” 小灰表示,他没有动,更没有晃。人类,好愚蠢,好无知的样子。 “你喝了酒?”小灰扯开她放肆的手,继续面无表情。 凌织不好意思伸出手,比了个小指盖:“就浅酌了一点点。”身子摇摇晃晃的,“小灰将士,我想、我想……” 小灰凑过去:“你想作甚?” 她一脸痛苦:“我想吐。” 然后头一歪,唔了一声,一口秽物吐在了小灰胸前。 小灰僵硬:“……”拳头紧握,他想用爪子挠这个人类! 她却头一栽,吐完就撞在了他胸口,睡着了。 才打了两回照面,她便吐了他两回,小灰死死拧着眉头,嫌恶地屏住呼吸,把埋首靠在胸前的女子的脑袋推开,再用两根手指抓起女子的长袖,异常小心地把胸前的秽物擦掉,然后嘶的一声,直接撕了女子那块沾了秽物的袖摆,将她打横抱起,飞到了屋檐上,嘴里念道着:“麻烦的人类。” 三日后,苏氏一族流放边关,苏家府邸被封,旧时梁上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国舅府苏家,昌盛繁荣了百年,一朝落没,这大凉百年外戚,已载入史册,最后寥寥一笔,惨状收场。 先前,国师大人有令,遣送苏氏宣明废后去往护国寺为帝祈福。 是夜,御林军领国师之命,入冷宫遣苏氏前皇后出宫, 酉时,钟嬷嬷在殿外唤道:“娘娘。” “娘娘,娘娘。” 连唤几声,屋中却未有任何回应,寂静得瘆人,钟嬷嬷凑近几分,又说道:“娘娘,时辰不早了,季统领已经在殿外,该动身去护国寺了。” 殿中,仍未有回应,毫无声响。 “娘娘。” “娘娘。” 无人开门,钟嬷嬷瞧了瞧殿外侯着的御林军,无法,只得擅自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绣花鞋,还有女子的裙摆,钟嬷嬷抬头,瞳孔剧缩。 “啊!” 御林军闻声闯入,只见横梁之上,三尺白绫,挂着女人已发白的尸体…… 季统领当下便道:“去星月殿和太子府传话。” “是。” 一刻钟后,奉天殿前的丧龙钟响。 “咚——咚——” “咚——咚——” “咚——咚——” 两声钟响,连鸣三次,乃帝后薨。 东宫太子府外,钟声萦绕,有宫人跌跌撞撞地跑来,嘴里大呼大喊:“太子殿下!” 凤傅礼神色纸白:“是太后,还是……” 宫人双膝跪地:“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大恸痛哭,“皇后娘娘她殁了!” 酉时两刻,天家各位王爷入宫,皆衣白单衣,白帻不冠,宫中白绫高挂,毕竟苏氏曾是皇后,这死后礼,国师大人便允了苏氏的皇后体面。 司药房与太医院皆奉旨前去冷宫入殓查看,并无异常,只道苏氏是白绫自尽,酉时三刻,太子入冷宫行丧葬之礼。 “太子殿下驾到。” 冷宫外,东宫太子和太子妃,以及竹安公主一同而入,这冷宫,从来不曾这般车水马龙。 太医院首江大人连忙前去恭迎:“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凤傅礼满身风尘,双眼红肿道:“江大人请起。”随即入内,双膝跪在棺前,痛哭流涕,“母后!” 太子妃萧扶辰与竹安公主亦在一旁啼哭,叫人闻者悲痛。 江大人也面露哀痛:“太子殿下请节哀。” 终归是太子,不宜有失礼仪,凤傅礼擦了擦脸,起身,神色已稍稍恢复如常,道:“江大人,请让仵作过来给母后验尸。” 太医院和司药房一干人等听了皆震惊不已,江大人上前:“殿下,吾等已经检查过娘娘凤体,并无中毒他杀的痕迹,况且皇后娘娘凤体尊贵,万万不可让仵作开腹验尸,请殿下三思而行。” 凤傅礼态度坚决,不由分说:“本宫不信母后会自愿命丧三尺白绫,定是有贼人加害,只有找出真凶,才能告慰母后亡灵,江大人切莫再劝了,本宫定要给母后一个明白。” 江大人也不敢再忤逆:“下官领旨。”随即去大理寺传了仵作,并差人去星月殿请示,这国师大人不点头,仵作大人只怕也不敢在苏氏身上动刀子。 戌时一刻,国师大人特允了大理寺仵作验尸,并将废后苏氏移至凤栖宫,以皇后之礼布了灵堂,此番是给足了东宫体面。 夜里,阴寒,似是也知晓了有人离世,月色很是荒芜,还未消融的积雪,被风卷着飞舞,拂起一片冰凌。 整个大凉宫里,白绸遍布,除了例行巡逻的侍卫,九曲回廊各条小道上,皆无路人,然,南宫门前百米,有人影晃动,孤身一人,摇摇欲坠。 一身孝衣,白绫缠发,是竹安公主。 “公主殿下。”守门的侍卫前来见礼。 凤观澜好似置若罔闻,摇晃着身子走去宫门右侧的暗处,她失魂落魄一般,寻寻觅觅。 果然,钦南王府的马车停在那处,菁华也在,他等在那里,她知道,他每天夜里都会等在那里,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寻他,要对他说什么,做什么。 她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做什么,便红着眼,安安静静地流眼泪,风干了泪痕,花了她的妆容,狼狈不堪。 菁华走近,唤了句:“公主。” 他倒从未这般语气柔和地同她说话,凤观澜抬起头,泪从眼角滑出,念着他的名字:“菁华。” 她穿得单薄,白色的孝衣下,她身体颤抖得厉害,脸色纸白,唇色被冻得发紫。菁华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肩上,系紧了带子,沉默了许久才说:“夜里冷,回去吧。” 他一贯稳重刻板惯了,不善同女人言语,也更加不会说出什么抚慰人的话来。 凤观澜却纹丝不动地站在风里,用力地摇头:“我不回去,凤栖宫里,因为要保存母后的遗体,放了很多冰雪,那里,更冷。” 菁华看着她,一言不发,眼底冷硬的暗沉,稍显缓和,听得耳边女子抽抽噎噎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说:“虽然我很讨厌她,讨厌她一辈子为了苏家,为了太子皇兄,为了权利,活得像个傀儡,我也讨厌她不择手段杀人如麻,甚至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利用,可是,” 眼眶通红,不断有滚烫的眼泪落下,她不眨眼,硬撑着不哭出声来,只是忍不住低声哽咽:“可是,她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纵我肆意妄为,教我帝女礼仪,我知道,为了皇兄的大业她不会留我,会让我去和亲,会偷偷地哭了一夜,然后提前替我打点好去夏和的所有事情,她也会在夏和退婚书送来后,去同太子皇兄说,说我无用,说我顽劣不堪,说我不识大体不宜入夏和后宫,省的坏了皇兄的大计。” 菁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往左稍稍挪动,挡住了她身后刮来的冷风,她轻声地抽泣,似有千言万语没说,哽住了喉,艰涩地开口。 “我知道,母后终究还是对我心软了,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贬低我的话来。” “前日,我去冷宫看她,她还叮嘱我,日后没有她的庇护,没有国舅府的依仗,不准我再刁蛮任性,不准我得罪宫中的任何一位主子,她说她要去护国寺,大概再也出不来,日后,我必须忍气吞声,求得自保。” 她抬起头,眼睛肿得厉害:“菁华,” “嗯。”菁华应了一声。 她身子缓缓软下,坐在了地上,哭出了声,抓着菁华的袖子,呜咽着。 “菁华,我母后没了……” 终究是没忍住,她失声痛哭。 她尊为帝女,自小被宠惯,便养成了无礼刁蛮的性子,心地却是极好,剔透明朗,菁华从未见她这样黯然神伤,身子僵了一下,缓缓蹲下,将哭得浑身颤抖的女子抱进怀里,木讷地拍着她的肩。 他不会哄人,就任怀里的女子痛哭流涕,眼泪鼻涕全数擦在他身上,良久,她哭够了,坐在地上抽噎。 菁华突然说:“对不起。” 凤观澜抬起头,红着眼看他:“你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是我亲手递上了三尺白绫,送了你母亲一程…… 菁华沉默,什么都没说。 两个时辰之前,他同世子爷一起入了冷宫华凌院,废后苏氏的住处。 苏氏见了他们,惊慌地大喊,可惜,外面全是隐匿的楚家军,苏氏一个妇人,再怎么呼救,也是以卵击石。 “你、你要做什么?”她惊惧地后退。 楚彧站在暗处,挡住了一盏烛台,道:“取你性命。” “别杀我,别杀我!我求你,不、不要杀我。”苏氏跪地,惶恐至极,“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同萧景姒作对了,求你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晚了,从她派出杀手去截杀萧景姒那时起,这账,便要还,东宫与萧景姒势同水火,废后苏氏骄傲尊贵了半生,如今落得这般惨状,怎会罢休,留着,怕是麻烦。 楚彧睥睨着地上的女人,眼覆冰凌:“阿娆她不喜欢杀人,她不喜欢无端动粗,你不惹她,她也断不会滥杀,终究不过是将你囚到护国寺,留了你性命,可是,我怎能给她留下后患,你既没了任何用处,死了也的省得我家阿娆再费心谋划。” 苏氏瞳孔放大,缩在角落里颤栗:“不,不要杀我,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敢了,求你放过我。” “我可以成全你死得体面一些,如果你不垂死挣扎的话。” 话落,眸光骤然一凛,凝成一簇深蓝色的光影,苏氏猛然僵硬,对上那双蓝色的眸,神色渐进涣散。 妖族的摄魂术,最适惶恐慌乱的人类,一眼,便能锁魂。 菁华上前,递上了三尺白绫…… ------题外话------ 月票奖励已发,上次许诺的月票剧场晚上二更送上,老规矩,九点半,至于杏花的清白,过几天正版群来一波! 月票榜老身地位岌岌可危了,你们不给我,就飞升不了上神! 推荐《名门婚恋:宠妻百分百》作者:古幸铃 正在pk中,小仙女们可以去看看哈 第一百零五章:你杀人我毁尸灭迹(二更) 哒,一声响,门开。 萧景姒抬头:“楚彧。” 她坐在软榻上,着了寝衣,寝殿里只掌了一盏灯,映着她面容有些朦胧。 楚彧皱了皱眉:“怎还未睡下?”走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在床榻上,又替她盖好锦被,“天冷,受寒了怎么办?”将她的手放进被中,捂得严严实实的。 萧景姒笑,又将手拿出来,抱住楚彧的脖子:“我在等你。” 楚彧笑逐颜开:“你怎知我会来寻阿娆你。”怕她累着手,乖乖俯身凑近她。 “方才丧龙钟响,我便知道是你,你既在宫中,自然会来看了我再走。” 笑意明朗,她温柔地看他。 楚彧啄了一下她的脸:“我的阿娆真聪明。”他趴在她榻旁,撑着脸看她,忧心忡忡般拧起了眉头,“那阿娆应该也猜到了,是我——” 她将指尖落在楚彧眉心,轻轻揉着,接了他的话:“大理寺的仵作我都处理好了,即便你留下了什么痕迹,也断断不会被查出来。” 他便知道,什么都逃不过他家阿娆的眼,只是未曾料到,她在替他善后。 “阿娆,你不怪我吗?” 她摇头。 楚彧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知晓,除了战场,你并不愿事事沾血的。” 不然,二十万戎平军,要换了大凉凤家的天,以阿娆的谋略,也非难事,她却没有举兵起事,而是攻心攻计,事事筹谋,她是不愿生灵涂炭,也不愿手染鲜血。 阿娆她,有她的原则,绝不隐忍,也绝不滥杀。 “我确实不愿如此。”她躺在锦绣浮花的锦被上,长发铺满枕巾,静谧的夜里,她嗓音清幽,“杀人不过弹指,我不想脏了手,也不愿那些人那般痛快便还完了债,只是,我有底线。” 她说:“楚彧,我的底线是你。” 楚彧愣了一愣,若怔若忡地凝视,耳边,是女子温柔轻声的低语,缠缠绕绕。 “若是你,动一回粗,脏一脏手也无妨,我什么都容你做,也什么都会为你做。”她抬起头来,凑在楚彧耳边,咬了咬他的耳朵,靡靡轻语,“你若杀人,我,便替你毁尸灭迹。” 我的底线是你…… 你若杀人,我,便替你毁尸灭迹…… 楚彧抱住她的腰,竟任这般话,红了眼,不让她瞧见,他便埋头在她脖颈里蹭:“阿娆放心,我才不会那么蠢地留下证据。” 他的阿娆,对他这般这般好,让他真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给她,她啊,不会慈悲为怀,只是淡看浮世,将他一人放在心尖上,甚至,重要于原则,重要于血仇。 他撑起身子,凑过去重重亲了一口:“阿娆,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萧景姒勾住他的脖子,将唇贴在他唇上,暮夜,在舌尖上缓缓破晓。 这夜,楚彧仍旧宿在了星月殿的偏殿里 次日,冷宫香榭院的沈贵妃拜贴,邀萧景姒对弈,棋间,沈银桑道到昨夜冷宫乱事。 “仵作验出什么了吗?”沈银桑落下一颗黑子,下子无悔,抬眼看向萧景姒。 她拈了一颗棋子,白玉莹润,与她的手指一般剔透,缓缓落在棋盘上,啪嗒一声,白子便围住了黑子,道:“三尺白绫,自寻短见,还能验出什么。” 沈银桑若有所思,思索了许久才下子:“苏皇后骄傲刚强,并非是会寻短见之人。”她顿了顿,“景姒,是不是你?” 萧景姒不言,很快便又落下一颗白子。 沈银桑观望棋盘,许久,手中的黑子也未落下,迟疑思忖,道:“若不是你,那便是,” 楚彧二字还未出口,萧景姒截断她的话:“是我。” 沈银桑惊愕,瞠目相视:“你——” “该你下子了。” 沈银桑盯着棋盘许久,才将指间黑子落入棋盘,眉头微微皱起,如此看来,这棋局,快要收子了。 萧景姒迅速地落下一子白棋,这才继续道:“我杀人如麻,草菅人命惯了。”她动手,亦或是楚彧动手,并无差别,不是吗? 语气,当真波澜不惊。 沈银桑失笑:“你才不是那般草菅人命之人,是常山世子吧。”她既遣送苏氏去了护国寺,想必,是要给条生不如死的活路,并没有理由斩草除根,倒是那常山世子,素来喜欢以暴制暴。 萧景姒抬头,只说道:“银桑,你又输了一局。” 沈银桑放下手里还未落下的黑子,摇头无奈:“这棋我是如何也下不过你的,几个月下来,竟是一盘都没赢过你。” 萧景姒笑笑,打趣:“让十六爷多传授你几日,假以时日,你定可与我不分伯仲。” 她玩笑似的话,惹得沈银桑脸颊通红,埋着头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不与萧景姒逗趣。 收了笑意,萧景姒撤了棋盘,倒上两盏清茶:“十六爷果然没告诉你。” 沈银桑动作一顿,抬眼:“何事?” 萧景姒不疾不徐,缓缓道来:“我听闻宝德说,明惠长公主想将安阳郡主嫁入怡亲王府,你也应知晓,那许韶卿钟情十六爷多年,势必会倾力促成这一段姻缘,沈太后又极是疼爱明惠长公主家这一对双生花,也定会成全,况且,十六爷也早到了婚配的年纪,怡亲王府除了当年十六爷及冠那年顺帝送了的几个女子,后宅也确实干净了点,那几个赏赐去王府的女子也不过是摆设,凉都想嫁进怡亲王府当女主人的不在少数,其中,也数这安阳郡主与十六爷登对,怕是等太后身子好些了,等皇后丧葬一过,便会由太后出面赐婚。” “啪嗒——” 萧景姒方说完,沈银桑手里的棋子便掉了,滚到了地上,一张小脸,白了几分。 萧景姒饮茶,寻思着什么。 这等小道消息、姻缘八卦,萧景姒向来是不大关心的,只是左相大人洪宝德平日里闲来无事,便会与各位大臣家的夫人姨太们说些闺阁里的小秘闻,多半也不是空穴来风。 这十六爷到了年纪,又生得丰神俊朗,自是会有桃花寻上门。 萧景姒道:“银桑,你若喜欢便自己去抢,抢不过也无大碍,十六爷自是会护着你,只是,你若不抢,可有把握将来不会抱憾?” 沈银桑拧着秀眉,沉默了许久,说:“景姒,我有些怕。” 萧景姒自然懂她怕什么,她怕凤朝九被世人诟病,怕他一无所有之后,潦倒一世,也怕一时欢愉惹来一生亡命。 “世俗谩骂纵然可怕,也好过天人永别。”萧景姒心平气和,却字字珠玑,道,“银桑,你死都不怕,还怕与挚爱之人苟活一世吗?” 沈银桑募地怔住,许久,笑着摇头。 萧景姒道:“我们再下一盘吧。” “好,你让我三子。”沈银桑笑。 这时,院外传来声响,吵吵嚷嚷的。 沈银桑问:“何事喧哗?” 元嬷嬷道:“是偏院的那个疯妇,又开始胡言乱语了。”对萧景姒揖了揖,“扰了国师大人与娘娘下棋的兴致,是老奴疏忽了。” 沈银桑脾性和善:“无碍,将人带下去便是了。” “哪来的疯妇?”萧景姒一边下棋一边问道。 沈银桑摇头:“不知是这冷宫哪个院里的人,疯了神,也毁了模样,想来也是可怜人。” 香榭院偏院里,那疯妇,仍是不安生,嚷嚷个不停, “杀人了,杀人了!” “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元嬷嬷喝道:“住嘴!” 那容貌已毁的妇人立刻捂住嘴,四处张望,像是很害怕,紧紧抓着偏院的门,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蓝眼睛的妖精,是妖精。” “是妖精杀人了!” “那个女人,女人死了。” “杀人了,杀人了!” “……” 那妇人嘴中一直不停地念叨,疯疯癫癫的。 元嬷嬷诧异:“这个疯女人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院中另一位伺候的老嬷嬷道:“谁知道,昨夜她又发了疯,不知跑去了哪里,回来后就开始念叨个不停。” 疯妇人抱着门,突然抬起头,看着高墙另一端:“好看的男人,两个人,在那个院子里,”她指了指那个院子,捂住嘴,神秘兮兮地说,“我可以成全你死得体面一些,如果你不垂死挣扎的话。” 口吻,突然冷了,像是学着戏本里,疯妇人又念了一遍:“我可以成全你死得体面一些,如果你不垂死挣扎的话。” 念完,她尖叫:“啊!死了死了!” “死了死了,吊死了!” “哈哈哈哈,是个吊死鬼。” “哈哈啥哈……” 女人癫狂地说说笑笑,元嬷嬷瞧了瞧她方才指的院子,竟是废后苏氏先前住过的冷宫院落,恐怕生事,元嬷嬷立马道:“快把那个疯子锁进院子里,别让她出去闯了祸,省得连累我们贵妃娘娘。” “是。” 四个仵作连着验了了三日,开膛破腹,好生一番查验,仍旧一无所获,纵使太子心有不甘,也再无办法,这尸体是断然不可能在宫中停放太久,只好敛尸盖棺,择日下葬。 国师大人下旨,念前皇后苏氏伴君数载,特准下葬皇陵,以后妃之礼行丧葬,谕旨刚下,晋王府上便来了访客。 “既已是废后,又何须葬于皇陵?” 说话之人,正是凤玉卿的泰山大人,侧妃谢氏的父亲,司器营都督谢道生。 凤玉卿端着茶杯,用茶盖拂了拂茶面上的嫩芽,啜了一口,道:“帝后之礼入殓皇陵,依照国例,太子需亲自守灵三日。”凤玉卿笑,“想必是萧景姒嫌我那太子皇兄太过清闲了,便遣他去皇陵待上几日。” 谢都督想不通:“这萧景姒又在谋划什么?”他恐生变故,不敢大意。 这时,凌粟进殿,禀道:“王爷,平广王奉令押运附属国朝贡,明日便可抵达凉都。” 凤玉卿轻笑,眼里尽是玩味,兴致勃勃的。 谢都督思忖:“难道萧景姒是想调虎离山?” 凤玉卿放下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桌:“兴许,请君入瓮也不一定。” 谢都督看向座上晋王,总觉着,这位主子每每说到宫里那位国师大人,杀心没有,玩心更多,比不得以前,谋的是江山,是大局,怎自打那萧景姒入了宫做了国师,这王爷心便不怎么在夺嫡上了,坐观虎斗,当起了看戏的闲散王爷,这可不妙啊! 谢都督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晋王殿下,您对那国师大人,好像,好像,”谢大人是武官,不太会措辞。 凤玉卿接过他的话:“我对她啊,”笑笑,“降了。” “……”谢都督大惊,手一抖,一杯大红袍泼在了自个手上,烫得他面色发青,心中只有两字:完了…… 王爷不战而败,完了! 次日,京郊城外,白雪消融,落日余晖洒下,折射出点点银白,薄暮将近,人烟罕见,正是昼夜交替时分,昏昏沉沉的,不见亮色,隐隐光线,可瞧得见远处有明亮的火把,缓缓靠近,细看,有近百人马,护着十几辆马车走来。 正是平广王靳炳蔚一行人,押送朝贡物资回都。 突然有人兴冲冲地喊:“人来了!人来了!” “……”菁华真想一脚把温伯侯踢出去,有这么打草惊蛇的吗? 托了温思染的福,押运的禁军立马警觉,围住了物资,靳炳蔚喝道:“什么人?!” 此处是山路,官道两旁都是灌木,悉悉索索之后,隐匿在灌木之后的一拨人现身。 不过十几人,除了蒙了面,所有行事作风竟都那般光明磊落似的,其中一绿衣锦袍男子站出来,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经典独白念完,他宣布身份,“我们是盗匪。” 这绿衣锦袍的公子哥,可不就是温伯侯那货,围个面巾,还非要选最骚包的粉色! 瞧瞧,哪里像盗匪,跟过家家玩也似的。 靳炳蔚拔剑,就道:“哪里来的鼠辈!还不快速速滚开!” 那绿衣蒙面的公子哥立刻回骂:“你鼠辈!你全家都鼠辈!小爷我不滚,就不滚,偏要截了你的东西!” 这盗匪,好生不要脸! 靳炳蔚愤慨:“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竟敢打皇家物资的主意,还不快速速让开,否则——” 不待他否则完,绿衣公子旁边的一白衣男子道了一个字:“抢。” 音色冰凉,男子只露出了一双眼,精致好看极了,一身白色的貂绒,衬得他露出的手,白皙剔透,骨节分明。 这伙盗贼,倒各个都不简单,明目张胆张狂嚣张不说,还一身贵气。 靳炳蔚倒想看看是何方神圣,令下:“给本王全部拿下。” 一时间,两方人马对峙,刀刃相见,盗贼不过数十人,平广府足足百来护卫,竟—— 竟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几乎全部被放倒了。 靳炳蔚瞠目结舌:“你——” 才道一字,一把剑便架在了靳炳蔚咽喉,他甚至都没看清男子是何时移至了跟前,只见那双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的手,握着剑,一字一冷:“东西留下,带着你的人,滚。” 风拂过,吹起男子蒙面的布,只见若隐若现的侧面轮廓,美得不可方物。 此人,定不是一般贼匪。靳炳蔚纹丝不动,只觉得脖子上的剑刃冰凉,他对上男子的眼,心生惶恐:“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旁边的绿衣公子哥似乎听不下去了,一脚踢过来:“你傻啊你!”他指着平广王的鼻子说,“哪个抢劫得会自报家门,再说,要让你知道了我们是谁,我们就杀你灭口!” 靳炳蔚腿根有点打颤。 白衣男子似乎没有耐心,只说了一个字:“滚。” 靳炳蔚微微后退,脖子离了那剑刃,只迟疑权衡了片刻,便转身撤了。 这就滚了? 温思染十分嗤之以鼻:“真怂,还没有凤十七英武。” 在温伯侯眼里,大凉没有谁比颐华长公主英武。 只是,不滚能怎么办,平广府那群废物禁卫军死得七七八八了,靳炳蔚留下也是找死啊,菁华问:“世子爷,接下来如何?” “把东西卸下来,带走。” 这白衣男子取下蒙面的黑布,正是倾国倾城绝色美颜的常山世子大人。 ------题外话------ 此剧场,发生在一年后某个躁动的春夜里。 楚彧抱着萧景姒入眠,他拱来拱去:“阿娆,我热。” 萧景姒离他远些。 楚彧不开心:“阿娆,你怎么不抱着我睡。” “你不是热吗?” 他怏怏不乐:“你不抱着我睡,我会夜不能寐的。” 萧景姒便听话地滚回楚彧怀里。 不大一会儿—— “阿娆,我热。” 一条白尾,晃出来了,缠着她的腿,好不安分。 楚彧一双水汪汪的眼看着她:“阿娆,你摸摸我。” 她懵了一下:“摸哪?” “尾巴。” 楚彧欢欢喜喜地就抓着她家阿娆的手,放在自个尾巴根上,百转千回地撒娇:“阿娆,你摸摸。” 她听话,很轻很轻地摸…… “阿娆,你别摸了。”楚彧嗓音哑了,“我难受。” “阿娆~” “入春了……” 然后,他抓着他家阿娆,一起在春天的碧波里荡啊荡~ 第一百零六章:熄灯之后芙蓉帐暖(一更) “把东西卸下来,带走。” 这白衣男子取下蒙面的黑布,正是倾国倾城绝色美颜的常山世子大人。 温思染啧了一声,作一番感叹状:“侄孙啊,你是不是跟萧景姒学坏了,都开始打家劫舍了。” 想想自家侄孙以前的种种事迹,啥时候干过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哪一次不是光明磊落地杀人放火,怎么,暴君从良了,跟着萧景姒当佞臣了? 楚彧说翻脸就翻脸,毫无征兆:“不准你说她坏。” “……”温思染哼了一声,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不耻下问了,“你抢朝廷的物资作甚?” 楚彧答:“我阿娆自有用处。” “所以,”温思染高度总结,“你是来替萧景姒打家劫舍的?”感情,是给她女人卖命! 楚彧不置可否,那神色,理所当然得紧。 温思染觉得自家侄孙在萧景姒跟前,那深入骨髓的奴性已经没得救了,抱着手,有意调侃他:“她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不是。” 还好,还剩一点骨气,温思染正欣慰着,又听见楚彧着重补充了一点:“阿娆没说,是我自己愿意的。” 温思染:“……”奴性根深蒂固了,没得救了。 楚彧抬头,看了那隐于云层的月,目光似墨玉,莹莹光泽,道:“你既非要跟来,这里便留给你处理,我要去阿娆那里。” 心心念念着阿娆啊…… 温思染不乐意了,垂死挣扎:“你家女人在宫里逍遥自在,我等在这天寒地冻里给她打家劫舍,末了,还要留我孤家寡人在这处理后事,你两却去温香软玉,楚彧,你说这又是个什么理?”温思染试图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你可别太厚此薄彼。” 楚彧用稍微有点嫌弃的眼神冷冷瞥了温思染一眼:“别拿你和我家阿娆相提并论。” 温思染僵:“……” 楚彧还说:“会折损了她的身份。” “……”温思染猝! 这等为了女人插长辈两刀的,前所未见,这般厚此薄彼,也前无古人,温思染突发奇想,问楚彧:“楚彧,要是你的阿娆掉进一个池塘,我掉进另一个池塘,”想了想,觉得不太稳妥,他还是再加上几个,“你爹,十六十七宣王侄孙,还有菁华,我们都掉进另一个池塘,而且我们都不会游泳,你去哪个池塘救人?” 楚彧给了他一个看白痴一般的眼神。 温思染秒懂了,又觉得不可思议,“我们这么多人都不能和她相提并论?” “你们要有自知之明。” “……”温思染欲吐血身亡! 楚彧懒得跟他胡扯,直接上马,要去宫里找他的阿娆。 温思染站在原地思考,萧景姒到底是给楚彧灌了哪个品种的迷魂汤,这般奇效,搞得他都想借鉴借鉴,给凤十七也灌点,好让他也到凤十七跟前耀武扬威一下。 夜阑,大凉宫中,星月殿里烛火未泯,乌压压的天际,毫无星子,似染了厚重的墨色,一片影沉沉的雾霭。 “砰——” 墨色的天,忽而裂开一朵绚烂的烟火,盛世灼灼。 紫湘笑道:“是楚世子发的讯号。” 萧景姒依于窗旁,抬眸,眼底映进一片璀璨的流光溢彩:“天冷得紧,你去多添些炭火。” 主子这是在等世子爷吧,世子爷都在星月殿的偏殿里留宿了好几个冬夜了,好在,入主子寝殿暖榻的还是杏花。 烟花将冷,古昔便从殿外而来。 “主子,方才平广王进宫面圣了,这会儿怕是已经知晓了皇上的病情。” 紫湘添火的动作一顿;“那平广王爷,肯定会去取摄政诏书,嗯,”紫湘想了想,“以正国本。” 想来也是,平广王府素来便忠于大凉凤氏皇朝,很得顺帝宠信,是以才会携帝令诏书,以防外臣专权,如今华凉国师当道,靳炳蔚自然要拥立太子,以匡扶皇家血脉。 “既如此,”萧景姒拖着懒懒语调,“古昔,传我的令,将平广王拿下。” “古昔尊令。” 更声响,二更天了,永延殿外,平广王府的侍卫风尘仆仆,侯在殿外,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平广王靳炳蔚便从殿中出来了,脚下匆促,神色慌忙,一出殿,一刻也不曾停留。 “快,立刻回府。” 副将方行立刻随行:“王爷,可是朝贡物资被劫一事皇上怪罪下来了?” 靳炳蔚摇头,脸色凝重:“这大凉,已经不是皇上做主了。” 方副将一头雾水:“王爷此话是何意?” 靳炳蔚加快了脚步:“圣上病危多日,不省人事,如今乃国师大人暂代朝政,当日遣派本王押运朝贡物资的圣旨,只怕不是圣上所下。” 圣旨不是圣上所下的话…… 方副将十分惊愕,竟有人只手遮天,如此胆大妄为:“那是何人假传圣旨?” “国师,萧景姒。” 方副将难以置信,他虽没见过那位国师大人,可曾听闻,那位女子才不过刚刚及笄一载,不过是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卫平侯府早便垮了,又没了依仗,到底哪来的能耐平步青云,坐到与帝君比肩的高位。 靳炳蔚刻不容缓:“速速回府。” “是,王爷。” 平广王府一行十几人,火急火燎地赶出宫,奈何,方到南宫门,便被宫门守卫拦下。 “何人出宫。” 几百守卫,皆持剑而立,严阵以待。 方副将高声回道:“平广王府。” 宫门守卫打灯照去,见平广王靳炳蔚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正沉着脸,面色凝重。 守门侍卫立刻见礼:“属下参见平广王。” 靳炳蔚疾言厉色,催促道:“快开宫门。” “是!” 正当守门的侍卫长开宫门放行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马上玄衣男子端坐,大喝一声:“慢。” 敢在宫中肆意纵马的,除了钦南王府,还有一处,星月殿。 今个儿是吹的什么风,大晚上的,怎么都不睡觉,守宫门的侍卫长头皮发麻:“属下见过古将军,不知古将军前来是所为何事?” 古昔冷面阴沉:“捉拿佞臣。” 佞臣?指的是?侍卫长看向平广王府一行人,闻见平广王爷先发制人,喝道:“是何人挡路?” 他一人,一马:“星月殿,古昔。” 星月殿…… 方副将愕然,那不是那位国师大人的居所。 靳炳蔚心生惶恐,却强装镇定,面色不露一分慌乱:“识相的话,速速让开。” 古昔置若罔闻:“传国师之令,”字字高亢,掷地有声,古昔念道,“附属国朝贡物资被劫,平广王看守失责,此其一罪,隐而不报欺上罔下,罪加一等,即刻将平广王收押大牢,听候发落。” 好啊,好个先下手为强!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靳炳蔚面露怒色,灼目相视,“圣上病危,理当太子辅政,这凤家江山何时轮得到她萧景姒一个女流之辈来指手画脚,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动本王一根手指!” 谁敢?看来平广王爷还没领略过国师大人的厉害,守宫门的侍卫长暗暗拍了拍受惊的胸口,果然,听见星月殿的古小将军令下:“拿下。” 宫门侍卫毫不迟疑,尊令。 这,便是事实——这凤家江山就是已经沦落到了国师大人一个女流之辈来指手画脚。 靳炳蔚顿时咆哮:“你敢!”火光熊熊的鹰眸怒视古昔,“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对本王无礼。” 古昔面无表情,重复:“拿下。” 铿—— 剑已出鞘,侍卫军逼近,平广王一行人在劫难逃。 已近三更天,星月殿外,有灯火打近。 楚彧抬眸看去,见来人,立刻起身,跑过去,一脸担心:“阿娆,你去哪了?我等了你许久。” 方才,楚彧蹲在殿门口翘首以盼的模样,紫湘觉着,跟杏花等自家主子时,如出一辙。 萧景姒由着楚彧牵着她的手,走进殿中:“我去寻杏花了,这几日宫里会不太平,我不放心它在外头。”萧景姒有些担忧,蹙眉,“却也没寻到它。” 楚彧有点怏怏不乐:“杏花性子野,阿娆你别管它了。” 萧景姒点头,很听楚彧的话,倒是紫湘觉着世子爷的举动有些捉摸不定,对杏花的态度喜怒无常得很,就打个比方说吧,若是有旁的人吃了杏花的鱼,世子爷就会帮着杏花,护食得不得了,可是,若是只做了一条鱼,给了杏花没给世子爷,那世子爷就会表示出对杏花的嫌弃和不满。 总之,杏花与世子爷关系很微妙。 方才萧景姒不是说到宫里不太平吗?楚彧忸怩了一番:“宫里会不太平,那我今晚留下来陪你。” 这分明是顺着杆子求侍寝。 萧景姒愣了一愣,就点头了:“好。” 紫湘觉得,主子对世子爷有点没有底线。 楚彧兴高采烈,本就生得精致的模样,因着愉悦,越发美得浓墨重彩了几分,他双手拉着萧景姒的手,左右地摇晃,很是满足开心:“阿娆,我喜欢和你一起困觉,我好高兴。” 看得出来,这一开心就左右摇晃的小动作,跟杏花开心时摇头晃尾时的动作,像得入木三分。 紫湘咳了一声。 萧景姒道:“你睡偏殿。” 往日,若是楚彧留宿,也是睡在偏殿,萧景姒的榻,还是杏花暖的。紫湘是觉得,毕竟还没成婚,宿在一处,干柴烈火的,终归是不妥。 若是往日,楚彧便也不跟杏花争了,今日却有了小性子,对着萧景姒撒娇讨好,一副求爱抚的样子:“阿娆,我怕冷,一个人睡不暖。” 紫湘越看,越觉得杏花不愧是常山世子养出来的猫,着脾性简直一模一样,撒起娇来,光听着那软绵绵的声音,就能让人心都萌化了。 萧景姒还在犹豫。 “杏花可以陪你一起困觉,为什么我不可以?”楚彧扭开头,不看萧景姒,杏花比他受宠,他吃醋了,他不开心。 萧景姒便毫不犹豫了:“好,你同我一起睡。” 紫湘:“……”主子真的是毫无底线啊。 楚彧眉开眼笑了,欢喜地抱住萧景姒:“阿娆,我好喜欢你,也喜欢和你一起睡。” 紫湘又咳了一声。 萧景姒捂住楚彧的的嘴:“不要说。” 楚彧乖乖听话:“好,不说。”他一脸期待,“我们到屋里去说,阿娆,我们快点去睡吧。” 这般迫不及待…… 便是一贯云淡风轻的萧景姒也微微红了脸,对紫湘及殿外伺候的几人道:“你们都退下,今夜不用人守夜。” 紫湘三步一回头地出了寝殿,并一脸忧心忡忡地关上了门。 这是楚彧第一次以人形的模样入住他家阿娆的寝殿,他好生欢喜,替她擦了手和脸,又红着脸解了萧景姒的外裳,然后抱着她一同钻进了被中,心猿意马得不不得了。 好在,不是春天…… 楚彧长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意,小心地揽住萧景姒的腰,让她枕着自己的手。 “朝贡的物资送回平广王府了吗?” 楚彧拨了拨她额前的发,亲了亲:“嗯,让温思染去送了。” 萧景姒笑着伸出手,勾住楚彧的脖子,将他拉近,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辛苦了。” 楚彧喜滋滋舔了舔唇,有些意犹未尽:“阿娆,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帮你做,你要每次都亲我一下好不好?” 多半,他是不太敢对她太过放肆的,即便是亲昵,也不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总要等到她点头,亦或她主动,他才敢得寸进尺索要更多。 萧景姒笑,勾住楚彧的脖子,凑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啄他的唇角,气息相缠,她靡靡嗓音似蛊惑一般:“不用做什么也可以。” 他泼墨般的眸,越发灼灼光华,好看极了,便那样隔着咫尺距离,将萧景姒映进眼底。 “阿娆,那我,”他有些害羞,小声地问,“那我可以想亲就亲吗?” 她点头,总是什么都惯着他。 楚彧端着她的下巴,唇边笑意倾城:“那我要重重地亲一下。” 话落在唇边,他含住她的唇,重重地,重重地亲吻。 “阿娆……” “嗯。” 唇舌缠绵,动了情,嗓音沙哑,楚彧伸手,凉凉的指腹落在了她眼眸:“阿娆,你闭上眼睛。” 她乖乖合上眼,张开了嘴,任楚彧攻城略地。白色的猫尾,露出了流苏帐外,摇啊摇个不停。 帐中拂来一缕风,捻灭了殿中烛火,片刻,白纱帐里,轻声细语。 “阿娆,我难受。” 他声音嘶哑得一塌糊涂。 她问:“哪里难受?” “这里。” “……” 没了声响,只余几声似有若无的低吟,缱绻了夜色,迷离了这寒冬光景。 果然,诚如温某人所言,这夜,有人温香软玉,有人在天寒地冻里孤家寡人地处理打家劫舍的后事。 诶,那十几马车的东西,总算安置好了。 温思染横躺在马车里,用脚踢了踢坐在角落里的财宝和元宝:“快,过来给爷捏捏肩膀,酸死了。” 财宝和元宝赶紧过去伺候这小祖宗。 金子嘴直,不由得说了句大实话:“侯爷,你酸什么?你又没搬东西。”东西都是他们兄弟几个搬的,侯爷大人就趴在屋顶上指手画脚了好些时辰好吧。 温思染一脚招呼过去:“你懂什么,没有本侯爷运筹帷幄你们能躲开平广王府那些巡逻的蠢货吗?本侯爷在屋顶上趴了一夜,能不肩酸腿疼吗?” 元宝赶紧附和:“是是是,王爷您英明神武!” 温思染听得十分受用:“有眼见,赏。” 元宝嘿嘿一笑,一边帮小祖宗捏肩,一边不耻下问:“侯爷,您说常山世子既然截了平广王的物资,为何还要还回去啊?” 温思染哼了一声,好像很不屑的样子:“他女人要贼喊捉贼。” 金银财宝等人一知半解。 金子又嘴直地说了句大实话;“楚世子真疼他女人,国师大人让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温思染又是一脚过去:“瞎说什么,扣俸禄!” 金子一脸懵逼。 “什么疼女人!”温思染一屁股坐起来,咆哮,“放屁!他就是怂!要是本侯爷我——” 突然,一声女声:“温小八!” 温思染怔住。 温伯侯府与公主府毗邻,且温伯侯怕有人闲言碎语,便买了这一整条街,这夜半三更,这条街上敢公然对侯爷喊一声温小八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温思染应道:“哎~” 这声音,百转千回,带了点颤音。 刚才温侯爷还说什么来着,说楚世子怂,说要是自个就怎样怎样…… 温思染掀开马车帘子,笑得一脸狗腿:“凤十七啊,你怎么还没睡呢。” ------题外话------ 那什么,自行补脑! 月票啊,月票啊,月票啊! 二更,晚上见!所以,月票呢? 第一百零七章:论国师大人未婚先孕(二更) 温思染掀开马车帘子,笑得一脸狗腿:“凤十七啊,你怎么还没睡呢。” 凤昭芷依着公主府门口的石狮子,抱着手:“做什么这般晚回来?” 温思染从马车上跳下来,笑眯眯地凑过去:“做正经事。” 凤昭芷凤眼一挑:“坦白从宽。” 楚彧说了,嘴巴要放严了,不然……后面就没说,楚彧那家伙一贯如此,话留七分,不是吓人,省得说出来吓坏人。 温思染头一甩:“你管我!”他假不正经,“凤十七,你还不承认,你就是看上本侯爷了。”心里喜滋滋的,看凤十七这般架势,多像逮到晚归丈夫的妻子啊! 凤昭芷嗤笑一声:“我看上你什么了?” 温思染慎重思考后,十分信誓旦旦地回:“才华!” 凤昭芷一巴掌拍过去:“蠢货。”懒得和这货鬼扯,她转身进府,关上大门。 一只脚卡在门缝处,然后一张俊脸从缝隙里探出个脑袋来:“凤十七,你别走,你别生气,我和你说,我都和你说还不成吗?” 金银财宝:“……” 温伯侯大人的骨气,也就这么点吧。 次日,平广王靳炳蔚之女菱姬郡主随同三朝元老翰林学士院首入宫求见国师大人,为平广王沉冤正名,只道是贼寇猖狂,王府誓死力保,绝无玩忽职守,也绝无忤逆之举,其心可鉴日月。 靳菱姬跪在星月殿外,当着一众一同觐见的大臣之面,高声陈冤:“平广王府世代忠良,三朝为官忠心耿耿,绝不欺主叛逆,家父尽忠职守,虽不敌劫匪,却已竭尽全力,在朝贡物资被盗之时,即刻入宫禀报,并无欺上罔下之举,敢问国师大人,家父何罪之有?” 一众官员皆点头称是,却也无人敢帮腔,星月殿中那位主子人还没出来,谁也摸不准她的心思,在此之前,缄默不言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臣女靳菱姬恳请国师大人恕家父无罪。” “臣女靳菱姬恳请国师大人恕家父无罪。” “臣女靳菱姬恳请国师大人恕家父无罪。” 连磕了三个头,字字如同肺腑之言,此番菱姬郡主之举,倒是让人不由得感念孝道,寒风凛冽,消融的积雪凝成刺骨的冰凌,靳菱姬挺直背脊,在星月殿前跪了一个时辰。 巳时,平广王府的管家入宫来报,道王府突然走水,天降大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平广府天灾大火,猝不及防,国师大人听闻,令安远将军秦臻赴平广王府救火,却不料,再生变故。 安远将军秦臻,在平广王府救火之时,于王府后院意外发现了失窃的朝贡物资,分毫不差,全部藏匿在靳府地库。 这一场天灾,始料未及,竟好巧不巧地揭露了平广王靳炳蔚的罪行。 巳时两刻时分,安远将军秦臻入宫奏请平广王靳炳蔚中饱私囊,贪赃枉法,传召天牢里的平广王当面对质,靳炳蔚大喊冤,只是,铁证如山,他多说无益。 随后,国师大人代帝君下了一道圣旨,即刻昭告。 “圣上有令,平广王监守自盗,私藏朝贡,其罪可诛,朕感念王府卫国有功,特免其死罪,流放江州,若无诏令,永世不得入宫。” 同日,前皇后敛棺葬于皇陵,东宫太子凤傅礼留皇陵亲自守灵,宫中罢黜流放平广王的诏书一下,便有暗人去皇陵传讯。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殿下,宫里出事了。” 凤傅礼一身白色孝衣,斥道:“快说。” 宫人跪在地上:“昨夜平广王方入宫,便让国师大人收押入狱,方才宫里来消息说,平广王被抄了家,革职流放。” 凤傅礼眸色渐深,急切地问:“理由是什么?” “朝贡物资被劫,平广王看守失责秘而不宣,是以,便连夜拿下了平广王,今日一早,菱姬郡主入宫为父请命,却突逢王府天灾大火,秦将军领命救火,却查到失窃的朝贡物资被藏匿在了平广王府后院,大理寺断定是平广王爷监守自盗,贪赃枉法,是以国师大人下旨发落了平广王府。” 太子府的暗探才刚得到平广王回京的消息,还未来得及有所谋划,便让萧景姒先发制人夺了先机。 凤傅礼暗暗咬牙:“她动作可真快。” 太子身侧,太子妃萧氏,同样一身白色孝衣,从灵台下走过来。 “萧景姒怕是要先下手为强。”萧扶辰沉吟片刻,“殿下,有萧景姒从中作梗,这摄政的圣旨恐怕难以公之于众。” 凤傅礼愤然握拳,狠狠一拳打在案桌上:“本宫凤家的天下,怎容得她只手遮天。” “殿下,不可大意,我们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凤傅礼冷冷嗤笑,眼中喧嚣的怒火难以平息,“从大司马府到苏国舅府,她一步一步折去本宫的左膀右臂,如今本宫大势已去,空有太子之衔,连平广王也受制于她,让本宫举步维艰,她既已逼得本宫走投无路,那便只能孤注一掷。” 萧扶辰自知劝不住,思量良久:“殿下,臣妾只有一言,与其要那摄政的圣旨,不如,”微微停顿,她在凤傅礼耳边低语,道,“不如铲除异己,斩草除根。” 天缓缓沉下,冰雪欲来,风卷云层,蠢蠢欲动着,这朝政又将动荡了。 晋王府内,正在用午饭,倒是格外闲适平静。 “王爷,”凌粟进屋,掸了掸肩上的冰凌,说,“王爷,皇陵有动作了。” 凤玉卿手中的银箸一顿,片刻,夹了一块精致的糕点放到碟子里,慢条斯理地品尝:“太子皇兄果然沉不住气了。” 凌粟请示:“那我们如何?” 凤玉卿笑笑:“自然是好好看戏。” 这看戏的,除了晋王府,还有周王府和敏王府,大家皆是心知肚明,风雪欲来,这东宫的太阳,快要落了。 星月殿,安远将军秦臻来访,挥退了殿外的宫人,只留了紫湘侍奉。 秦臻将剑搁在桌上,坐在萧景姒对面:“我翻遍了平广王府,也没有找到摄政诏书,靳炳蔚许是早有防备,将这摄政诏书藏到了他处。” 外头天寒,萧景姒给他斟了一杯热茶:“找不到也无碍,我意不在那一旨诏书。” 引蛇出洞,她意在凤傅礼。 秦臻有所顾忌,拧着眉宇不大放心:“景姒,我担心凤傅礼会孤注一掷对你不利。” “我便是要他狗急了跳墙。”她扣了扣茶盖,动作一顿,放下杯子,“秦臻,你可还记得外祖父说过,太子暗里养了一批死士,各个以一敌百,堪比一支精锐的兵马。” 卫平侯在世时,因为功高盖主,对天家之人不得不防,也是机缘巧合才得知,太子私自豢养死士,此举,如若坐实,在天家是大罪。 秦臻颔首:“你是要?” 她淡淡接过话:“我要折了他最后的臂膀。” 豢养死士是杀头的罪,凤傅礼藏得极深,从未露出过马脚,即便是他的心腹,也不知太子还有这样一张底牌,要一网打尽,实属不易。 景姒她,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以便,斩草除根。 秦臻知晓,她既动了念头,自然也将一切都谋划好了,已成定局他也不欲多说。 “景姒。” “嗯?” 秦臻突然沉默了许久,待到滚烫的茶水温了,他一口饮尽,才抬头,眸光有些复杂凌乱,迟疑了,终是忍不住开口:“你若是累了,可以停下来歇歇,不要一个人绸缪,我和宝德都会助你,运筹帷幄我虽不及你,但行兵布阵你自小便胜不过我。” 秦臻手里的兵马,早在卫平侯府出事之后,便被顺帝调往了最偏远的越岭边关,皇家显然在防着他,军中安插的细作更数不胜数,秦臻同样举步维艰,再说了…… 萧景姒似真似假的玩笑话:“你可是我大凉的战神,是边关百姓们的信仰,我怎能让安远将军府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所以,良将你来做,佞臣还是更适合我。” 她倒有理有据,说到底,是不愿他受牵累。 秦臻无奈:“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倔强,什么都喜欢自己扛。” 她七岁的时候,他教她练拳法,父亲有令,待打断了木桩再教她其他,她不爱拳法,那时偏生喜欢暗器,便耍了小聪明,将木桩折了,她倒倔,父亲罚她跪了一天也不肯认错,还义正言辞地反驳,小小的人儿,老气横秋地说:“武力为下乘,脑力才是上上策。” 当时气得父亲直用鞭子抽她,还是他替她挨了罚,受了训,陪她在卫平侯府的祠堂里跪了一夜。 如她儿时那般,聪慧至极,精于谋略,只是曾经天真肆意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变成了这般淡漠冷清的女子,隐忍,坚强,将喜怒埋于那双深邃的眸里。 秦臻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像幼时一样:“累了便回将军府,莫忘了,戎平军在,我酿的杏花清酿也在。” 秦臻的杏花酿做的极好,那是萧景姒母亲生前最爱做的花酿,她母亲去世后,一直是秦臻给她做,每年杏花花开时节,给她埋下一壶花酿,待到来年,与她同饮。 他做出来的味道,与她母亲做的一模一样,听章周说,秦臻学了半年之久。 萧景姒难得起了几分玩心,伸出一根手指推开秦臻落在头上的手,似笑非笑:“秦臻,我已经长大成人了,也聪明伶俐,学会了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你不用再如此替我殚精竭虑了。” 秦臻想了很久,说了一句话,洪宝德时常挂在嘴边唠叨的话,非常不贴切的话:“儿行千里母担忧。” 萧景姒笑出了声。 秦臻懊恼地直叹气,对上这丫头,他没一点法子。 远远,楚彧便听见星月殿里的笑声,是他家阿娆的笑声,很开心很畅快的样子,还隐隐约约有男人的声音。 楚彧急急忙忙跑进殿,就瞧见秦臻那个家伙一脸温柔似水地看着他家阿娆,他顿时火冒三丈,走过去,一把把萧景姒往自己怀里带,咆哮:“你们在做什么?!” 萧景姒懵懵然。 大吼大叫完,楚彧又轻声细语,对萧景姒说:“阿娆,我不是在凶你,我是说他。”脸色转变极快,判若两人,再对上秦臻的眼,又是怒火中烧,他吼秦臻,“你缠着我家阿娆做什么?” 秦臻瞥了一眼,视而不见,看向萧景姒:“景姒,我留下用午膳。” 萧景姒没多想,回答得很快:“好。” 楚彧:“……” 他突然好不安,方才,他被忽视了,他被冷落了,阿娆不宠他了,不敢忤逆反驳阿娆的话,但是他有小情绪了,午膳就吃了几口,全程用一双漂亮的眸子瞪秦臻,像是一点即炸,完全不淡定。 秦臻倒镇定自若得很,往萧景姒碗里加了一块鱼:“你爱吃鱼,多吃些。” 不要脸! 楚彧狠狠瞪了秦臻一眼,立马用自己的筷子把秦臻夹的鱼拨到一边,又将自己碟子里的鱼肉放在萧景姒碗里,又任性又强势:“他夹的有刺,你吃我夹的。” 萧景姒有一点点左右为难了,紫湘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常山世子无理取闹。 秦臻眼都没抬,淡定自若,说了两个字:“幼稚。” 你才幼稚!不要脸! 楚彧哼了一声,又给他家阿娆夹了一块他剔好了刺的鱼肉:“秦将军是看着我家阿娆长大的,小辈自然不比秦将军高龄。” 高龄…… 虽说萧景姒是秦臻带大的,但秦将军正是青年,刚过双十,比常山世子也不过大了两载,青春正健,是最好的年纪,说高龄,是不是有点太强词夺理了。 紫湘觉得,确实,秦将军说得在理,常山世子有点幼稚。 这二人,一来一往,眼神互相不对付,也都没怎么动筷子,一个给她夹菜,一个给她拨开,乐此不疲地你来我往,最终导致的结果是,萧景姒吃了两堆堆成小山的膳食,两条鱼几乎全部下了她的腹,她有些撑了,心想,下回不能再让这二人同席。 用完膳,萧景姒吩咐侯在殿外的云离煮茶。 楚彧心疼他家阿娆吃撑了,让菁华去取消食的药来,对秦臻是更加不客气了:“你该走了。”都怨他,不然怎么会撑着他家宝贝阿娆。 秦臻挑了一挑眉:“彼此。” 楚彧就不走,就不如秦臻的意:“我今晚要住在这里。”末了,还洋洋得意地炫耀,“我昨晚也是和阿娆一起困觉的!” “……”萧景姒脸红了。 紫湘觉得气氛很古怪,自家主子这脸红得不合时宜,而且,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就想入非非了。 秦臻听了,着实是恼了:“常山世子,景姒是大凉的国师,也是未出阁的闺中女子,你该知分寸,莫要坏了她的名节。” 这口吻,长辈的架子端得真高,说出来的话,与楚牧时常挂嘴边的话,如出一辙得相似,不过,楚牧的原话是让楚彧别坏了自己的名声。 楚彧不爽:“那也是我和阿娆的事,你又不是他爹!” 秦臻冷冷凝视:“我是她舅舅。” “本世子从来不尊老,少用辈分压我。” “不可理喻。” “也比不得你倚老卖老!” “幼稚!” “不要脸!” “……” 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没完没了了。 紫湘今儿个算是颠覆认知了,这像两个孩童一般拌嘴争吵的二人,还是外人所知的温润将军和乖张世子吗?这要让人瞧见,还不惊掉眼珠子。 紫湘压低声音问萧景姒:“主子,可怎生是好?” 萧景姒一筹莫展,揉揉眉头,转身进殿。 楚彧一见萧景姒走了,横了秦臻一眼,立马跟上去:“阿娆,你等等我。” “阿娆,你别生气,我听你话。” “阿娆……” 这不,吵不起来了。紫湘瞠目结舌,还是主子能管教常山世子。 秦臻摇头苦笑,拿起剑,出了殿,外头,正下起了冰凌。 他家景姒,真的长成大姑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抓着他衣袖要他抱的孩子了,长成了如今这般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会有所爱之人,会有另一个男子同她生儿育女,陪她终老,那个人若是楚彧…… 大抵,只能是他。 秦臻没有撑伞,走进了漫天冰子中。 寝殿内,楚彧端了一杯消食的清茶,老老实实地站着,阿娆不叫他坐,他就不敢坐。 “阿娆。” “阿娆。” 他喊了两声,萧景姒窝在软榻上,一动不动的。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恼我了?” “没有。”她摇头,伸出手,“我只是有些撑到了。” 楚彧赶紧把茶递过去,吹凉了,喂给萧景姒喝,也顾不得阿娆恼他,他坐在她旁边,轻轻给她揉着肚子,心疼极了:“都是我不好,阿娆,你不舒服就挠我好了。” 他们猫族,要是不爽快,就会挠爪子,挠完就会舒服些。 萧景姒笑,窝在他怀里,腹部暖暖的,揉得她很舒服,喝了茶,有些软绵绵的提不起劲:“以后莫要同秦臻较劲了。” 楚彧抿了抿唇,虽然不乐意,却还是很听话:“你要是不喜欢我这样,以后我尊老便是了。”他端正萧景姒的脸,很认真的态度,“毕竟他是你舅舅。” 那个家伙,看他家阿娆的眼神,分明不是看外甥女!他家阿娆,就是太不懂男女之事了,所以,得误导她。 楚彧还说:“他是长辈,对你又有养育之恩。” 这话说的,像哪里不对,又找不出哪里不对。 萧景姒认同:“嗯,秦臻是长辈。” 楚彧继续循循善诱:“好,那我以后跟你一起孝敬他。” 她点头,亲了亲他。 楚彧乐开了花,他家阿娆好乖好萌,还好,她只对他开了窍,不然总有刁民惦记她 他欢欢喜喜地抱着她蹭,说:“阿娆,今夜我还要同你一起困觉。” 萧景姒迟疑了一下:“钦南王爷会不高兴的。” 这几日楚彧宿在星月殿,钦南王府日日遣人来请楚彧回府,钦南王爷想必是很不放心楚彧夜不归宿。 楚彧完全不以为然:“关他什么事,他就是嫉妒我有阿娆陪。”楚彧心里头想,回头让菁华给老头子纳几房妾,省得他太闲,总嫉妒他与阿娆恩爱。 “阿嚏!” 钦南王爷在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子很痒。 萧景姒窝楚彧怀里,有些昏昏欲睡:“那杏花呢?杏花睡哪?” 楚彧面不改色:“我让菁华把杏花抱回王府陪我家老头。” “好。” 她对他,从来都是毫无底线地纵容。 是夜,常山世子还是宿在了星月殿的正殿里,醉卧美人榻。 入寝之前,紫湘去伺候萧景姒洗漱,发现了她脖子上有一块很明显的红痕,常山世子是狗吗?怎么像咬的! 定是昨天晚上常山世子咬的! 紫湘忧心忡忡:“主子,以后还是莫让楚世子留夜了。” 为何? 萧景姒抬眼看镜中,拂了拂脖颈的痕迹,浅浅笑了。 紫湘忍不住抱怨:“您还未过府,对您的名声不好。” 萧景姒听了紫湘的话,便也认真想了想:“未婚先孕确实不好,有损钦南王府的名声。” 未婚先孕…… “……”紫湘眉毛一跳,“主子,您别吓我。”这话好吓人,要是国师大人未婚先孕了,整个大凉都得炸了! 萧景姒抬头,看着紫湘,神色认真而郑重,她说:“紫湘,我是楚彧的人,从我知晓情事开始,我便是他的人。” 主子这一副随时准备献身的样子是几个意思,彻底沦陷了?紫湘哑口无言,她决定,以后,定不让楚世子留宿。 “阿娆。” 楚彧在内室唤萧景姒,她笑着掀开珠帘进了殿,昨夜,她与楚彧坦诚相见,分明那样亲昵,分明水到渠成,他却点到为止,止于亲吻。 她啊,已经做好了与楚彧共赴一场风月情事的所有准备,只是,她的楚彧,却战战兢兢地将她堆垒在最安全的领域里。 情之一字,有人,飞蛾扑火,有人,如履薄冰。 ------题外话------ 所以昨晚只是亲亲抱抱摸摸了,别多想,我家杏花还是清白的~ 第一百零八章:不好,暴露了! 三更天后,殿外,有人来扰眠。 “主子。” “主子。” 紫湘唤了两声,也未得到回应,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主——” “不要吵我们困觉。” 是常山世子不耐的声音,压着语调,似乎是怕吵着萧景姒。 紫湘沉默了,等了片刻,萧景姒便披着衣服出来,身边男子一张俊脸,冷得一塌糊涂,十分不满地睃了紫湘一眼。 萧景姒问道:“何事?” 紫湘低头,避开楚彧那令人发寒的目光,回道:“太子暗中出了皇陵,不出一刻钟,便会入宫。” 萧景姒懒懒喃了一句:“鱼儿上钩了。” “阿娆,你莫要操心了。”楚彧将她披风的锦带系好,又将兜帽裹住她的脸,生怕殿外的风冷着她,“你去睡,剩下的交于我。” 她摇头:“你身体不好,我不放心。” 平日里,萧景姒是极少反驳楚彧的,只是每每同他相干的事,她便十分谨慎。 楚彧驳她的话:“我身体好着呢。”凑过去,在萧景姒耳边耳语了一句什么。 紫湘就见自家主子红了脸,不说话,肯定说了什么少儿不宜之话了。 “阿娆乖,外头冷,你去屋里等我,我会快便回来。” 她摇头,抓着楚彧的衣袖:“一起。” 楚彧拿她没办法,牵着她进屋添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半张小脸,楚彧俯身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天牢寒气重,你要穿厚些。” 萧景姒笑而不语,由着楚彧折腾。 楚彧牵着她出寝殿,命了掌了路灯,他揽着她的腰,好生地护在怀里,又说:“待会儿你在一旁等我,那人我去处理。” 萧景姒说好。 楚彧还是不放心:“我要是做了你不喜欢的,你要告诉我。” 她一一点头,都听他的。 楚彧瞻前顾后,话便有些多:“你若说了,我都会听你的。”他看着她,吴侬软语般,细声细气地同她说,“我有些心狠手辣,你别嫌——” 萧景姒言笑晏晏:“我都知道了。”她垫脚,在他唇上轻咬了一下,嗔了一句,“你再多话,我便咬你。” 楚彧懵了许久,舔了舔唇,又摸了摸嘴角,眸光徐徐生辉,把脸凑过去,说:“阿娆,我好喜欢你这样对我。” 萧景姒:“……” 紫湘:世子爷是有受虐倾向吗? 随后,楚彧絮絮叨叨了一路,反反复复地阿娆阿娆阿娆地喊,末了,满含期待地问萧景姒:“我多说些话了,你还咬不咬我?” 萧景姒:“……” 他喊:“阿娆~” 她抓着楚彧的袖子,踮起脚又咬了一口,楚彧欢喜得不行。 紫湘直摇头,觉得常山世子在自家主子面前好幼稚,好任性,太颠覆平日里喜怒无常的暴戾形象,像极了凉都那些诰命夫人们养的贵宾宠物犬,被惯坏了,又娇气又娇软,还要哄着宠着,要时时刻刻让他知道,他盛宠不衰,天下最美! 好在,已经到了天牢,不然这“咬不咬”的风月小游戏得没完没了。 一路畅通无阻,重兵把守在外。 “里面脏,你别进去,在外头等我。” 萧景姒点头,站在铁牢之外。 “啪嗒——” 开了锁,牢中蜷缩在秸秆上的人,骤然睁开眼,警觉地抬头望去:“是你。” 男人一身血衣,灰白的发黏在脸上的伤口上,结了痂,样子狰狞,正是平广王靳炳蔚。 楚彧迈着懒懒的步子,闲庭信步,好不随性。 常山世子楚彧,大凉最是不能招惹的人,靳炳蔚不由自主地发颤:“你来做什么?” 他大抵耐心极差,开门见山:“摄政诏书在哪?” 靳炳蔚瞳孔微张,轻轻跳动了几下,转开眸:“什么摄政诏书,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似镇定,却难掩惶恐,男人撑在桔梗上的手,略微收缩抓紧。 这便怕了? 楚牧仍是懒懒语调:“不说?” 靳炳蔚一声不吭,撑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凛冽得毫无温度的嗓音从上方砸进耳中,楚彧说:“把他一只手砍了。” 靳炳蔚瞳孔皱缩:“你敢!” 他好似未闻,侧身,看着铁牢之外,声音极尽了温柔:“阿娆乖,闭上眼,别看。” 隔着铁栏,她站在几米之外,楚彧并不避讳她,她也全部听从,便闭了眼,微微侧了身,偏开了视线。 靳炳蔚这才发现烛火昏暗的角落里,一身清雅的女子,站在凹凸不平布满青苔的地牢石壁前,仿若置身事外。 靳炳蔚冷嗤:“原来钦南王府早便做了国师的走狗。”目光如炬,他高喊,“楚彧,你助纣为虐,早晚——” 楚彧转头,对身侧之人说:“他若是再叫唤,把舌头也割了。”似乎想了想,漫不经心地,“先割舌头,再砍手,免得吵吵嚷嚷。” 菁华很镇定地从腰间拔出了一把短刀,又很镇定地盯着靳炳蔚的嘴,似乎在想从何下手。 靳炳蔚瑟缩到了墙壁。 菁华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刀光一闪—— “住……住手!” 果然,经不住吓,瞧瞧,久经沙场的平广王,瘫软在地,吓得浑身发抖。 楚彧抬手,菁华便松开手,退到一旁。 “给你两条路选。”他说,眸中杀气逼人,“生路,还是死路?你选。”话落,他不知何时夺了菁华的短刀,掷出手中。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即血溅三尺,刀尖扎进了靳炳蔚手背一寸。 他几乎快痛晕过去,趴在地上,刷白刷白的脸,说: “生路。” 一旁狱卒看傻了,用了一天的酷刑都没招,怎么就常山世子随便甩了一刀就降了,不过也难怪扛不住,常山世子那双眼,若敛着,惑人不古,若睁开,勾魂摄魄。 他若认真了,就看你一眼,总归只有两个结果,交出命,或者,交出魂。 当然,狱卒哪里知道,常山世子那随便甩的一刀,没有砍平广王一只手,只是,着着实实废了他一根手筋。 出了天牢,萧景姒由着楚彧抱着,若有所思似的,沉默不语了许久。 楚彧停下,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脸:“阿娆,你怎么不说话?” 她看着他,目光,太过沉凝。 楚彧心头一跳,慌了:“是我做得不对吗?我没有真要拔了他的舌头亦或砍了他的手,我是吓他的。”那一根手筋,当真还是手下留了情的。 若真要玩狠的,他自然是要避着他的阿娆,不能让她瞧见了他杀人如麻的模样。 她还是沉默,良久,问他:“楚彧,上一世我死后,你做了什么?” 原来她从来都清楚,她要了一个怎样的楚彧,是怎样心狠手辣。 楚彧并未迟疑,字字沉声:“不论罪责,大开杀戒。” 不论罪责,大开杀戒…… 他只说了八个字,言简意赅地将那场血雨腥风一语带过,她隐隐约约能在脑海里勾勒出那样一副血染凉都的景象,一身是血的男子,穿着他爱穿的白色衣袍,杀红了眼,疯狂而嗜血的模样,浮尸遍地,天下为祭。 那是为了她,大开杀戒。 萧景姒敛下灼热的眸,低头,将楚彧的手,包裹在掌心里,低低的嗓音,她说:“不怪你,是他们欠我的,不是你的错。” 楚彧怔在原地,耳边是他的阿娆,轻声软语,她看着他,眼眶微红:“毁天灭地也好,滥杀无辜也好,都不是你的错。” 楚彧也看着她,跟着红了眼。他的阿娆,是世间最温柔善良的女子,也最是狠心,若得她忠诚,她便竭尽全力地纵容。 一刻钟之后,正是天牢外看守侍卫的交班之际。 幽冷的铁牢廊道里,脚步声渐进,有隐隐回声,人影,被石壁上的油灯拉得斜长。 靳炳蔚抬头,满脸结痂的伤口被灯火照得血肉模糊,他看向来人:“她已经来过了。”唇角,微微上拉,手上血流不止,他痛得抽搐着“殿下,鱼儿已经上钩。” 星月殿内,紫湘敲了敲殿门:“主子,鱼儿已上钩了。” “你替我去将军府走一趟。”萧景姒有些困倦,窝在楚彧怀里,没有动,梦呓似的呢喃:“待到天光破云,你陪我去收网。” “好。”楚彧拍拍她的肩,“再睡会儿。” 子夜时分,月出云层,竟是十分明亮,想来,明日是个晴朗天。 安远将军府外,灯笼明亮,与月色交相辉映。 章周又添了些灯油,取了屏风上的外袍递给秦臻:“将军,后夜天凉,切莫染了风寒。” 秦臻倚窗,凝神不语。 章周便侯在一旁伺候,不作打扰,方入夜幕时分,宫里的七小姐送来了一封信,之后将军便一直在等,怕是,国师大人要有动作了。 约摸过了半柱香时间,会池从外回来了。 “将军。” 秦臻立马回身:“景姒说了什么?” “将军,七小姐差人来传话了。”会池走近,递上一封信笺,低声道,“七小姐说,万事已俱备。” 万事俱备,便只欠东风了。 秦臻看完信笺便烧了,令道:“会池,传我的口令,召集所有隐匿在皇城的戎平军暗卫,与钦南王府人马于南井村汇合,静观其变,听令行事。” “属下遵旨。” 秦臻取了兵兰之上的配剑,拔出剑鞘,坐于灯前,用布擦拭着,道:“章周,天亮之后,你去请天家几位王爷来看戏。” 国师大人这是要光明正大地搞事情啊!还是要搞大事情啊! 章周会意:“是。” 天方翻了鱼肚白,凤栖宫的东院,乃承庆殿,竹安公主的寝殿。凤观澜一身孝衣,还未出孝,精神头不是太好,有些憔悴,似乎夜里难眠,早早便起身,焚了一柱香。 金陵莽莽撞撞地从外头跑进来:“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凤观澜未抬眼,将焚香插好:“何事?” 金陵张望了几眼,见四下无人,才走过去,压着嗓音说:“太子妃娘娘来了。” 凤观澜手一抖,灰烬落在手背上,灼得她抽了一口气,揉了揉手,她出殿,正逢萧扶辰走来,凤观澜二话不说,一把拽住她,拉到屋里,关上门就质问:“你不是和太子皇兄在皇陵守灵吗?怎么回宫了?”不等萧扶辰回话,她便笃定了,“你是私自回宫的?你是不是疯了!没有召令,私出皇陵,那可是抗旨!萧景姒若要治你的罪,谁也保不了你!” 萧扶辰却甚是从容淡定:“公主稍安勿躁,我稍后便亲自去星月殿禀明,我腹中胎儿有恙,请旨回宫休养。” 凤观澜略微一思索:“先斩后奏?你玩什么把戏?” 萧扶辰只是笑笑:“我能玩什么把戏,只盼着东宫安好。” “你若真盼着东宫好,便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和萧景姒对立,不要算计父皇那把椅子,不要贪得无厌。”凤观澜极少如此疾言厉色,“你和皇兄要斗不过她,除非痴人做梦。” 萧扶辰一语不发,只是唇边笑意,越发僵冷。 天光破云,辰时时分,太子妃萧扶辰拜访星月殿,求见国师大人,恰逢不巧,国师大人出宫处理政务,由星月殿紫湘接见。 日出东方,连日阴雨不见,冬阳微暖,凉都城外东南方向一里,南井村旁,有一处小竹林,不过方圆百米,雾气缭绕,辰时的薄光,照不进去,朦朦胧胧的,不可视物。 一辆马车,停在竹园与南井村之间的深井旁,井旁的参天大树有三人粗,牢牢将马车遮在树荫里。 翻墙而下,一黑衣劲装男子走到马车旁。 “太子殿下。” 马车里,传出来男人的声音,语调急促:“如何了?” “所有死士都扮作百姓,潜在南井村百米之外,只待鱼儿入网。” 只要将人逼入竹林,瘴气为屏,被围之人,插翅难逃。 “传本宫的令,一旦萧景姒露面,”嗓音凛冽阴鸷,字字杀气腾腾,凤傅礼道,“杀无赦。” “谨遵殿下旨意。”片刻思量,黑衣劲装的男人请示,“那南井村的百姓如何处置?” 凤傅礼毫不犹豫:“全部不留活口。” “是。” 且说,南井村外千米,有马车哒哒声响,缓缓行驶,驾马的男子勒了缰绳,撩起车帘。 半响,不见马车上的人下来。 世子爷又在软磨硬泡,菁华识相地到一旁去等,睃了一眼还坐在马车边边上的孩子。 夏乔乔跳下来,蹲到一旁,掏出怀里的小鱼干,就在一旁啃鱼干,两耳不闻天下事,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鱼干。 “阿娆,我不准你去。” 为了不打草惊蛇,连个几百几千人都没带,楚彧哪里放心萧景姒用自己去当诱饵。 “我不出现,凤傅礼不会孤注一掷的。”她耐着性子安抚楚彧,“而且,他们也杀不了我。” 确实,只要国师大人不吐出那颗内丹,完全没有必要担心,反正菁华一路都很淡定,不过他家世子爷就显得胆战心惊了。 “我知道,让你疼我也不愿意。”楚彧搂着萧景姒的腰,就是不撒手,“乖,你在这等着,我自有办法帮你弄死他。” 若是她不出现,凤傅礼怎会亮出底牌。 “什么办法?”萧景姒问。 楚彧状似认真地思考,十分不容置疑的口吻:“菁华会缩骨易容术,让菁华去。” 菁华愣,一脸懵逼状。 不等萧景姒询问菁华,楚彧便将她抱到马车的座榻上,用小毯子盖住她的腿,蹲在她双膝前,揉了揉他的脸:“乖,在这等我。” 分明是不由分说不容置疑的态度,竟做得这般温柔蛊惑。 萧景姒没有驳他。 楚彧转身出去,她抓住了他的手:“你呢?你去哪?” “我有事交代菁华,很快便回来寻你。”楚彧低头,亲吻她的手背,“阿娆听话,等我一小会儿。” 她沉默了小会儿,倒了一杯茶:“一盏茶的时间,你不来我便去寻你。” “好。” 夏乔乔一直蹲在一旁吃鱼干。 楚彧同菁华还未走远,古昔便骑马追来。 “主子。” “怎了?” “宫里出事了。”古昔语调有些急,“主子您出宫后不到半个时辰,太子妃便来星月殿求见,言道,因身体抱恙才与太子一同私自回宫,特来请罪,紫湘本欲将人打发了,却不料太子妃突然血流不止,太医院只道太子妃是落胎之症。” 萧景姒眸色微微冷下。 此番,倒是不仅免去了东宫私自回宫的抗旨之罪,还将一盆脏水泼到了星月殿,好个一箭双雕。 萧扶辰啊萧扶辰,为何总要自掘坟墓。 “紫湘现在在何处?” 古昔道:“沈太后以谋害皇家子嗣之罪,将紫湘关押在了华阳宫。” 萧景姒不急不缓地下了马车,只道:“立刻去把萧扶辰给我绑来!” 主子,这是怒了! “是!” 片刻思忖,萧景姒拧眉,朝着南井村口走去,夏乔乔把没有吃完的半根小鱼干藏进怀里,隔着几步的距离,跟着萧景姒。 前头村口,一前一后,是楚彧菁华二人,楚彧闲庭信步,十分悠闲,菁华脚步匆匆,忧心忡忡。 他问:“世子爷,菁华愚钝,这缩骨易容术指的是我们妖族的幻颜术?” 楚彧难得好耐心地给了个反应:“嗯。” 菁华有种不好的预感:“菁华不才,幻个身形相差无几的男子还能勉强几分,若要幻化国师大人的模样——” 整个北赢,能练就这般出神入化的幻术,也就堪堪那么几个妖法和妖龄都甚高的大妖。 楚彧瞥了一个冷眼:“本王何时让你去了?” “那——”菁华一经思忖,登时慌了,“世子爷,万万不可,您没有内丹,若催动幻颜术必遭反噬。” 这简直就跟自残一般无二,轻则承受噬心之痛,重则性命有虞。 楚彧完全置若罔闻:“本王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不要再啰嗦。” 这只妖,到底还有什么是不能为了他女人豁出去的! 菁华眼都红了,从未如此严词反驳:“请主上三思。”二话不说,就跪在楚彧面前,这是菁华第一次在人族对楚彧行跪礼。 他折耳兔族世代是白灵猫族的臣,祖祖辈辈的猫主子,从来没有哪只,这么不爱惜自己珍贵的性命和血统,也从来没有哪只,这般将情爱放得这样重,妖族不重情,相反,楚彧,太过了…… 楚彧已冷了脸:“让开。” 菁华抬头,视死如归:“除非属下死!” 当然,不用他死,他家世子爷一拂袖,用了那最卑鄙的一招,菁华瞬间变成了一只折耳兔子,趴在了路上。 楚彧哼了一声:“你又不是我家阿娆,休想威胁本王!” 折耳兔子的眼睛很红很红,龇牙,露出一排大门牙:“吱吱吱!” 兔子君的叫唤声刚落—— “楚彧。” 清凌凌的声音,悦耳,清悠,是萧景姒。 “……”楚彧傻了。 兔子扭头:“吱吱吱!” 完了,被抓了现形! 萧景姒不可思议,睁着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地上的兔子:“它是……菁华?”一贯云淡风轻的她,极少如此惊愕。 兔子君不敢吭声,想拔腿就跑,可是,被妖王大人那一拂之后,他腿是软的。 “楚彧。”萧景姒又唤了一声,在等楚彧回答。 楚彧眼睫眨得很快:“……”怎么骗过阿娆呢?半天,他一本正经地口吻,说,“菁华是一只兔子精,阿娆,你别歧视它。” 萧景姒一言不发,似有所思。 楚彧一见她不说话,更手足无措了,还说:“我们人类要关爱动物,所以,我才没有嫌弃菁华,留着他在王府里当差。” 我们人类…… 嫌弃……歧视…… 菁华兔子君:“……”世子爷这说的不是人话吧。国师大人,你信这鬼话? ------题外话------ 今天太忙,急急忙忙更新,抱歉,先发了,稍后再改错别字 第一百零九章:杏花好暴戾!(一更) 菁华兔子君:“……”世子爷这说的不是人话吧。国师大人,你信这鬼话? 萧景姒一脸认真:“我不嫌弃。” 菁华兔子君:“……”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人类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了:色令智昏! 楚彧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不放心:“你可以嫌弃他,他是一只很丑的兔子。”还是一只很丑的公兔子。 菁华兔子君:“……”还有一个词:胡搅蛮缠! “等回去再说菁华的事。” 楚彧方才还明朗的眸,暮霭沉沉了。 国师大人何等聪慧,怎会因美色神魂颠倒东西不分。菁华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楚彧一脚把他踢开了:“那阿娆你是来寻我吗?不是说等我一盏茶的时辰吗?” “我想你了,便来寻你了。” “……”楚彧是飘的。 这才叫,色令智昏,不动声色的美人为馅。 萧景姒把兔子抱到马车上:“我要亲自进去,东宫动了我身边的人,我得讨点利息回来。” 他家阿娆的语气一旦认真,楚彧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你要好好护着自己,不要受伤,利息我帮你讨。” “好。” 正事说完了,还有最要紧的事。 楚彧郑重其事地说:“阿娆,你不要再抱那只兔子,他,”目光,狠狠瞪向趴在马车上腿还软着的折耳灰兔子,“他是公兔子!” 那眼神,与菁华曾经在北赢芎山遇到的一只想要吃了它的豹子精扑食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还好,世子爷不是食肉族。 菁华识相地钻进了马车里,用前蹄把车门关上。 萧景姒若有所思,许久,沉默不语。 “阿娆,你怎了?”楚彧十分不安,小心拘谨地站着。 她抬头,看他:“楚彧,你是不是妖?” 问得太猝不及防,太直言不讳。 楚彧来不及思考:“我是人。”说完,惴惴不安地看向萧景姒。 语调很急促,刻意得像声东击西。 她笑,牵着楚彧的手:“走吧,有人该等不及了。” 临近午时,冬阳正盛,竹林内缭绕不散的雾气,腾腾升起,笼在一片青葱竹叶之外,一缕光破开水雾,折射出点点光斑,落入繁林。 一团凝雾隔绝出两色光景,竹林内,五光十色光影折叠,竹林外,朦胧不清混混沌沌。 “太子殿下。” 凤傅礼背着光影,站在一片冉冉浓雾里。 身着劲装,黑布覆面,男人只露出一双灼灼瞳孔,他道:“殿下,萧景姒来了。” “多少人?” “与常山世子、杀手夏乔乔,三人同行。” 凤傅礼唇角勾勒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传令下去,”顿了一顿,眸光阴鸷,“杀” “砰——” 骤然,竹林上方,烟火炸开,冬阳暖光里,星火点点。随即,疾风骤起,一只箭矢破空射出,直指林中漫步而行的女子后背。 楚彧揽住萧景姒的腰,左偏一分,抬手,好似慢条斯理,竟接住了那箭矢,随即,在手里把玩着,紧了紧怀里的女子,拂了拂她被疾风缭乱的发梢。 突然,指尖箭矢脱手,不见了踪影,忽闻一声惊叫,竹林暗处,便有一人倒下,心口中箭,一命呜呼。 这手法,精准得恐怖! 顿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蠢蠢欲动的紧张感扑面而来。 萧景姒悠悠回首:“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隐于灌木丛的凤傅礼惊愕了一瞬,当下沉声喝道:“取萧景姒人头者,本宫重重有赏。” 一声令下,立刻便有成百布衣男子从四面八方逼近,各个凶神恶煞,杀气腾腾。 开门见山毫不迂回,这位太子殿下是有多沉不住气,这般恨不得立刻将她置于死地。 “咚!” 猝不及防一声尖叫,一众伪装成布衣百姓的死士抬眼望去,只见一人躺在地上抽搐,脖颈汩汩流血的伤口上,直直立着一物!竟是…… 一根鱼刺! 夏乔乔舔了舔手,把剩下的鱼装回包袱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萧景姒:“一个人,一袋鱼干。” “好。” 楚彧睃了夏乔乔一眼,看他不太顺眼。 凤傅礼见此,即刻令下:“围住他们!” 铿—— 铿—— 刀光剑影,刃已出鞘,直逼竹林中三人,楚彧一掀衣袍,将萧景姒护在臂膀下,一脚踢向那握剑之人的手腕,素手成爪,擒住那人肩膀,只听见咔嚓一声,楚彧一掌打向正龇牙咧嘴的男人腹下,他连退数步。 楚彧徒手便夺了他的剑,那人布衣百姓的装扮,伏跪在地,吐出了一口血,手腕脱臼,他单手撑地。 结结实实受了楚彧一掌,还能剩半条命,果然不愧为东宫死士。 楚彧懒懒端详了一眼那夺来的配剑,剑柄上有一簇火焰的刻印。 “东宫太子令。”楚彧冷眸略略微抬,“凤傅礼,你要造反吗?” 一个摄政专权的国师大人,一个手握重兵的常山世子,若能一网打尽,他倾巢而出也不亏。凤傅礼隐于一群死士之后,阴阴冷笑:“本宫反了又如何?” 终于招了呢。 萧景姒将兜帽取下,站在楚彧身侧:“以下犯上,谋逆造反,此为罪一,不尊国法,豢养死士,罪加一等。”萧景姒微微抬起下巴,竹影斑驳落在她精致的脸上,“两罪并罚,几位殿下觉得,该当何罪?” “锒铛入狱,贬为庶民。” 男人的声音悠然自得,俨然端的是看戏的姿态。 晋王,凤玉卿! 凤傅礼大惊,回头望去,包围圈外,除了晋王,还有天家众位亲王,他咬牙,如此一来,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反,怒喝:“你们一丘之貉,本宫今日便要替父皇清理门户!” 凤傅礼抬剑令下,正是一触即发时,听得楚彧冷冷音色扬起:“楚家军何在?” 一语落,疾风卷起,竹叶纷飞,竹林高空之上,密不透风的雾霭中,人影涌动,飞身降落,从四面八方涌入,将楚彧与萧景姒二人牢牢护在中间。 银甲戎装,铜剑铁盾,是楚家军。 原来,早有防患。 东宫五百死士,各个以一敌百,何惧他楚家军寥寥几十人。 凤傅礼冷眼哂笑:“单凭你楚家这群乌合之众,也想要本宫的命,痴心妄想。” 楚彧懒得多费半句口舌:“杀。” 霎时间,刀枪剑戟碰撞出腾腾杀气。 竹林外百米,戎平军隐于南井村各处,侧耳听风,伺机而动。 “将军!” 是会池来报。 “将军,楚家军先发制人,东宫太子军已倾巢入竹林,正两方对峙。” 秦臻从梁顶飞身而落,抬眼望着不远处迷雾朦胧的竹林,沉声令下:“戎平军听令!” 人影破顶而出,整齐划一的一声:“在!” 身着玄色劲装,冷面硬汉,手中刀剑负手握在身后,站如松,行如风,这便是戎平军最精锐的兵马,大隐于市,所向披靡而百战不殆。 秦臻领兵在前,一身黑色锦袍,衬得瞳仁黑沉,深不见底:“全军听令,东宫已反,竹林内,太子军一律拿下!” “尊将军令!” 剑气破空,驱散了雾气几分,竹林外围东宫守军大喊:“什么人?” 铿—— 一剑破喉,人躺地呜咽,随即,有玄色人影涌入。 “那个家伙,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凤玉卿坐在马上,瞧着竹林里风起云涌,却笑意不止。 凌粟觉得,自家王爷,在幸灾乐祸。 竹林内,纷乱不止,血染竹叶。 “殿下!” “殿下!” 凤傅礼在一边观战,眸中火光愈渐喧嚣:“快说。” “太子殿下,有、有……有援兵。” 凤傅礼猛然回头,疾步声声,有人影逼近,他怒火中烧:“萧景姒,你诈本宫?!” 里应外合,是反间计!戎平军与楚家军前后夹击,东宫死士瞬间腹背受敌。 她懒懒散散的语气,启唇道了四个字:“兵不厌诈。” 凤傅礼目光炯炯,全是火星。 南井村内根本没有摄政诏书,本是东宫与平广王府合计的一出请君入瓮,却让萧景姒将计就计,釜底抽薪。 她到底是何时洞悉了东宫筹谋多时的计策,如此不动声色地等着他来自投罗网。 凤傅礼狠狠咬牙:“全部死士听命,切勿恋战,直取萧景姒首级!”只要萧景姒一死,东山再起仍有可能,她执政一天,便永无他东宫翻身之时。 萧景姒,必须死! 凤傅礼杀令刚下,只闻男子沉敛的嗓音,字字如裂帛断玉:“安远将军秦臻,领兵前来平反,请国师大人令下。” 打了安远将军府的旗子,以平乱为明,便出师有名,名正言顺。 五百东宫死士,纵使有通天的本事,对上这骁勇善战的楚家军和戎平军,怕是插翅也难飞出这竹林,这战局,已初定,坐观虎斗的各位天家王爷,皆震惊不已,太子最后的羽翼,怕是在今日要斩草除根杀个干净。 萧景姒对秦臻颔首,秦臻立刻便会意,将东宫太子兵马围堵在内,她高声道:“所有逆贼,一个不留,太子凤傅礼,如若反抗,”顿了一下,萧景姒只言,“死伤不论。” 登时,血气翻涌,布衣的死士一个个倒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即刻便落了下风。 凤傅礼几乎咆哮而出:“给本宫杀了萧景姒!”他拿起一旁护卫的弓箭,开弓,拉弦,箭指萧景姒,毫不迟疑便满弓射出。 楚彧漫漫一步,挡在了萧景姒跟前,抬手,轻而易举便接住了疾速的箭矢。 凤傅礼愕然怔住。 “阿娆,你帮你讨利息。” 一语落,骤然箭出手掌,反向飞出,凤傅礼僵在原地,瞳孔中映出那黑色的箭尖逼近眼底—— “啊——” 血溅竹叶,箭矢直直钉进了凤傅礼的左眼中,血水淌过半张脸,他声嘶力竭地惨叫,五官狰狞扭曲。 凤玉卿忍不住闭了眼,太血腥暴戾了! ------题外话------ 白天上班没时间,晚上九点半后,二更。 月票投给我,我就狠虐渣渣! 第一百一十章:落胎(二更) 血溅竹叶,箭矢直直钉进了凤傅礼的左眼中,血水淌过半张脸,他声嘶力竭地惨叫,五官狰狞扭曲。 凤玉卿忍不住闭了眼,太血腥暴戾了。 大凉良兵百万,若论英勇善战,当数卫平侯府与戎平军,以及钦南王府的楚家军,强强联手,无坚不摧。东宫死士虽各个武艺超群,却终归不善战术,愈渐下风。 杀气凛凛,不过须臾,血流染红了黄色的尘土,一地浮尸,多为东宫死士,再战,势必会全军覆没。 “殿下,我等不敌,再不撤的话……” 再不撤,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凤傅礼失了一眼,没了瞳孔,血水渗出,似凹陷下去的一个血窟窿,极是吓人,他痛得几欲昏厥,由手下人搀扶着,踉跄后退,身后是一潭腐泥,再退,亦无活路。 凤傅礼脚下趔趄,一脚已沾了淤泥,他猛地一掌打向身侧的死士,借力跳起,那被他打入泥潭中之人,挣扎了几下便陷了进去。 凤傅礼咬牙,面目扭曲:“掩护本宫,撤。” 所剩无几的东宫死士们护着凤傅礼,沿泥潭左侧,依竹林西南方突围撤离,一行人,待到退至竹林之外,几乎全军覆没。 一声哨响,枣红色的汗血宝马疾步奔腾,停在了凤傅礼前方,所剩的十几个死士立马围住,以身体为盾,挡住破口,大喊道:“殿下,快撤!” 凤傅礼一夹马腹,疾速而行。 戎平军与楚家军紧随其后,萧景姒却道:“穷寇莫追。” 两军听令,全数整军折回,侯萧景姒之令。 戎平军便罢了,这楚家军怎得也这般听话。 凤玉卿看了一出好戏,兴致勃勃得很:“为什么不追?” 天家其他几位王爷,同样有此疑问,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此番,不管是太子用计也好,国师大人将计就计也罢,都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又有几位王爷眼见为实,坐实了东宫叛乱之名,即便今日杀了太子,也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自然,凤家几位王爷,是巴不得东宫被斩草除根了才好。 萧景姒笑,眸中冷意似是而非:“金銮殿那把椅子还在,贪得无厌的人,总归会再回来。” 贪得无厌之人…… 在场,贪得无厌之人,何止东宫。 秦臻剑指东宫所剩无几的死士:“放下武器,还是死?” 他的话,刚说完,楚彧也不避讳他人,将萧景姒揽入怀里,略略抬眸:“东宫所有活口,一律就地处决。” 楚家军立刻上前,提剑就砍杀。 秦臻:“……” 传闻果然不假,常山世子,只屠杀,不招降。 戎平军迟疑不前。 秦臻道:“尊令便是。”他家景姒,怎就选了一个这般暴戾之人。 一个楚彧便罢,还有一个安远将军,助纣为虐,国师大人羽翼太丰! 只怕,此番请众位亲王看一出平乱的戏,醉翁之意不仅如此,怕是也要让天家贵胄们知晓知晓,这大凉的风云,是谁在执掌。钦南王府相助,这凤氏江山,姓凤还是姓萧,又有何差别。 周王与敏王相视一眼,皆若有所思。 叛军平,安远将军秦臻举兵回都,这一出清理门户,唱得好生精彩,然,一波刚平,一波动荡又起,华凉国师回宫不过一个时辰,太子持摄政诏书入宫。 纵虎归山,果然,卷土重来,诚如萧景姒所言,贪得无厌的人,总归会再回来…… 龙鸣鼓擂响,百官入宫朝见,众目睽睽,太子携帝令摄政诏书,以令众臣,诸位大臣心惊肉跳的同时,吓得倒抽一口气,谁也不敢抬头直视太子的脸,独眼阴狠,满脸的血,浴血而来。 这天,风云骤变,毫无征兆。 太子持帝令诏书,列国师萧景姒九大罪状,罄竹难书,条条罪证当诛,太子站在奉天殿前,字字铮铮,愤恨至极。 太子道国师大人谋害帝君,道国师大人构陷东宫,道国师大人诛杀帝后,道国师大人操纵朝堂欲图谋反,道国师大人伙同钦南王府为祸大凉…… “国师大人到!” 一声传令,奉天殿前,百官参拜,她站在龙鸣鼓前,似未闻太子声声斥责,只道一句:“将逆贼拿下。” 天家龙鸣鼓前,持帝令,可号令诸侯。 凤傅礼怒喊:“你敢!”他抬手,明黄的卷轴摊开,面向众官员,“圣旨在此,本宫奉父皇御诏,摄政大凉,东宫为尊,择日登基,”凤傅礼高举圣旨,语调高亢,“即刻开始,本宫才是这大凉之主。” 摄政诏令一出,众人噤若寒蝉,难以置信,下意识便审视高台上的女子,却只见她淡淡眉眼,处变不惊,嗓音竟如此风平浪静。 萧景姒言:“伪造圣旨,太子殿下,你又罪加一等了。” 伪造圣旨…… 百官哗然,风云跌宕,众人皆沉默不语,静看哪方掌天下权,这大凉宫的天,又要变了。 凤傅礼怒斥:“萧景姒,休要妖言惑众!” 似乎畏冷,萧景姒拢了拢坠落白色流苏的披风,微微抬了抬眼睫,神色懒懒。 立刻便有内务府史官上前,双手持过圣旨,顿时,脸色微变:“太子殿下,这诏书是……是假的!” 凤傅礼瞠目结舌,一只瞳孔募地放大,“你、你说什么?” 柳御史声颤:“诏令盖印,是……是假的。” 凤傅礼怒喝:“你再胡言乱语一句,本宫立马摘了你的脑袋!” “殿下饶命,”柳御史扑通一声便跪下,满头大汗,却是跪向萧景姒,“下官不敢妄言,这诏书确实是假的,请国师大人明鉴。” 萧景姒抬抬手,示意柳御史退下:“太子,可用本国师让诸位大臣一一过目?” “不!不可能!怎么会是假的。”凤傅礼几乎崩溃,失声咆哮,“怎么会是假的!不是假的,不是!” 怎么会是假的,他躲过那么多次追击,东宫所有能调动的兵马,几乎一个不留,在琉榕湖岸的潮水里,他甚至连人性与血亲都摒弃了,取来的,竟是一纸废纸。 凤傅礼突然大笑:“萧景姒,你,”他咬牙,满眼星芒,全是恨意,“你是故意的。” 故意纵虎归山,好环环相扣,侯他自投罗网,待他自断羽翼。 她唇角,似笑,转瞬即逝,忽然冷了眼,沉声令下:“将太子拿下。” 凤傅礼癫狂一般,束发散乱,满脸的血,他嘶吼:“你们敢!本宫是太子,本宫才是大凉的储君,她萧景姒算什么东西,等本宫继位——” “继位?”轻轻一声凉凉的笑声,萧景姒睥睨,俯视而望,“泱泱大凉,何须你一个废人来承帝位。” 奉天殿的龙鸣鼓下,有大凉亲王,有皇亲贵胄,有文武百官,却无一人置喙,是不敢,是不能,有愤然,也有钦佩。 萧景姒啊,将凤氏江山,牢牢执掌。 东宫已落,太子一败涂地,身体摇摇晃晃,手撑着龙鸣鼓,铮铮作响,仅剩的一只眼,怒火熊熊:“我的死士全部毙命,你却独独留我一条性命,费劲心机设局引我入瓮,你,何不杀了我。” 她走近,微微俯身,嗓音迷离慵懒,说:“因为要让你也尝尝苟延残喘众叛亲离的滋味。” 她看他的眼神,有恨,是蚀骨的冰冷,似满覆深仇大恨,像沉甸甸的利刃,一刀一刀剜向他。 凤傅礼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癫狂大笑。 苟延残喘众叛亲离啊,当他为了这一旨诏书,连自己的女人和骨肉都抛弃了,任琉榕湖岸的潮水淹没了她们之时,便是他苟延残喘众叛亲离的伊始。 萧景姒不杀他,她要他生不如死。凤傅礼瘫坐在地上,笑得声嘶力竭。 萧景姒转身,提着铺了一地的白色裙摆,踏阶而去。 须臾,内务府史官来宣读诏令。 “传国师之令,太子烨豢养死士谋逆造反,罪行曝露,却仍不知悔改,伪造诏书以令诸侯,三罪并行,按律当诛,今念圣上仁德,为积福祉,年关将临大赦其死罪,废除太子之位,贬为庶民,太子府一族终身囚禁宗人府,钦此。” 一旨令下,东宫被废,从此,大凉再无储君,奉天殿前,惊了所有人的神。 凤玉卿笑:“萧景姒啊萧景姒,你可真能耐呢。”转眸,瞥了一眼身侧的凤殷荀与凤知昰,“东宫没了,接下来,轮到谁呢?” 凤知昰冷眼:“五皇兄此话何意?” 凤玉卿答非所问:“她啊,不大喜欢麻烦,若不来惹她,便也不会犯人,二皇兄与七皇弟量力而行,莫重蹈了太子皇兄的覆辙。” 凤知昰与凤殷荀皆变了脸色。 却是凤玉卿心情不错,端着眸光打量殿前一众官员,果然,不见钦南王府的人,一个时辰前,平广王府流放的诏书送去了天牢,楚家人,许是又去为了某人东奔西跑了。 远去奉天殿百步,洪宝德追着萧景姒的脚步:“你与秦臻去打猎,怎生不带我。” 萧景姒笑:“你学了三年剑,至今连卫平侯府最细的木桩都劈不断。” 洪宝德无话可说:“……”为何要揭她的短,“本相爷,可是淑女。” 淑女? 古昔说,洪左相让人折断了欲对紫湘用刑的宫人一双手。 该去华阳宫接紫湘了。 半刻钟后,御林军前往华阳宫,遣太子妃萧氏与废太子同去宗人府。 “太子妃,请吧。” 萧扶辰脸色刷白,毫无血色,她缓缓撑起身体,晃晃荡荡地走了几步,猛地往后栽去。 “太子妃娘娘!” 宫人大喝,只见萧扶辰宫装裙摆里,有刺目的血顺着脚踝汩汩流出。 “血!好多血!” “不好了,太子妃她……血崩了!” “传太医!立刻传太医!” “太子妃流血不止,速去禀报国师大人与太后娘娘!” 华阳宫偏殿里,呼天抢地,乱成一团。 废太子正妃萧氏,因辰时落胎,便暂留华阳宫修养,不过几个时辰,又一次大出血,不似辰时那次,这次萧氏血流不止,伺候的宫人不敢耽误,立刻请了太医来诊脉,随后让前来遣送萧氏去宗人府的御林军一同去星月殿通传国师大人。 片刻后,华阳宫的宫人便随御林军在星月殿外求见。 “国师大人,华阳宫里的太子妃娘娘她——” 萧景姒端坐在星月殿的软榻上,手中茶盏一扣:“太子已废,何来的太子妃娘娘。” 华阳宫的桂嬷嬷立刻俯身请罪:“老奴失言,请国师大人赎罪。” “起。”萧景姒嗓音慵懒而清幽,“说吧。” 桂嬷嬷抹了抹额头冷汗:“废妃萧氏出血不止,太医说,腹中子嗣恐怕是保不住了。” 一旁蹭茶的洪宝德哟了一声:“这胎儿不是辰时就落了吗?怎得又来落了一次。” 桂嬷嬷大汗淋漓:“老奴不知,太医院的太医都说千真万确,萧氏血崩之症,的确是落胎所致。” 第一百一十一章:大凉的王,是我 桂嬷嬷大汗淋漓:“老奴不知,太医院的太医都说千真万确,萧氏血崩之症,的确是落胎所致。” 洪宝德笑着戏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萧氏的肚子啊,也是个奇迹。” 可不就是! 桂嬷嬷俯首站在一旁,不敢多言,侯国师大人吩咐。 萧景姒平平静静地,好似漠不关心:“这后宫之事,请太后定夺便是。” 别说后宫之事,天下之事,还不是国师大人定夺,国师大人虽如此说,不过桂嬷嬷就是再愚钝也知晓,国师大人这是借太后的手呢。 桂嬷嬷会意:“老奴领旨。” 华阳宫的人一走,洪宝德就凑到萧景姒跟前去:“萧扶辰那肚子不是假的吗?怎么就假戏真做了?你何时知晓的?” 萧扶辰当日为了免去戴罪之身,才出此下策,本以为这怀孕也装不得多久,早晚都得玩火自焚,却不想竟真让她怀上了。 “太子府里的下人有一半是楚彧的人。” 楚彧这么只手遮天,真的合适吗? 洪宝德惊了:“那就是了,太子府里全是眼线,别说萧扶辰的肚子,就是她与太子的房事你家楚美人也一清二楚。”嗯,洪宝德兴致勃勃,“就是不知道一夜几次啊。” 左相大人一言不合就开黄腔…… 萧景姒笑:“非礼勿听。” 洪宝德假不正经:“那萧扶辰真落胎了?这血都流了两次了,哪一次是真?” “她既要诬陷紫湘陷害皇嗣,这孩子,自然不能留。” 哦,第一次是构陷,这第二次嘛,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惜了,凤家第一个孙辈的子嗣。 “萧扶辰辰时过半的时候被人暗中掳出了宫,近午时才送回来,景姒,她的肚子,”洪宝德顿了一下,“是你动的手?” 萧景姒摇头,片刻,又点头:“虽不是我,却拜我所赐。” 如此,那便是借刀杀人。 “你是借了何人的手?”洪宝德十分好奇。 萧景姒微微沉吟:“太子。” “……”洪宝德震惊了,萧扶辰的肚子,可以说是凤傅礼的免死金牌,他既然舍得,那定是为了比免死金牌还要让他趋之若鹜的东西。 那一道摄政诏书呀……可惜,是假的呢。 洪宝德感叹:“虎毒还不食子,活该他凤傅礼偷鸡不成蚀把米。”突然想到一事,“景姒,那真的诏书现在在何处?” “烧了。” “?” 萧景姒笑得有些宠溺:“楚彧烧了。” 洪宝德惊呆了:“!” 楚美人他,神助攻啊! 萧景姒放下茶杯,起身:“我去一趟华阳宫。” 此时,华阳宫里,正乱着呢,跪了一屋子的太医,宫人战战兢兢地站在两侧,皆是心惊胆战的。 沈太后前些日子染了恶疾,精神头还未恢复,窝在休憩的小榻上,脸色不甚好,睨了一眼跪在殿中的一干太医:“你们给哀家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胎儿不是辰时在星月殿便落了吗?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院首江大人胆寒:“下官也不知缘由,只是,”江大人支支吾吾甚是颤栗,“只是下官等人一一给萧氏号过脉了,这滑胎之相,绝对不会有误。” 既然这会儿千真万确是滑胎,那么辰时那次毫无疑问便是以假乱真。 沈太后眼微微一抬:“今日辰时给萧氏诊脉的是何人?” 话刚落,一人跪地磕头:“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 “是你?” 正是太医院的副院首,宁海。 宁海神色慌惧:“太后娘娘饶命!今日辰时的落胎之症,是、是微臣误……误诊了。” 一句误诊,便想一概而论,而且这脏水泼的还是星月殿,更何况,太医院中,当属江院首与这宁海最是妙手回春,连个落胎都能误诊,如此理由,未免太过蹩脚。 “误诊?”沈太后冷视。 宁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下官无能,求太后开恩。” “既然无能,要你何用!”沈太后沉声高喊,“来人,将这无能昏庸的东西拖出去,斩了!” 立马便有侍卫前来拿人,宁海大吼大叫:“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是太子妃她——” 这时,殿外宫人通报。 “国师大人到!” 一屋子的官员宫人,皆躬身行礼,恭恭敬敬。 萧景姒缓缓进殿,略微扫了一眼那被强行拖出去的宁海,并无指示,侍卫这才继续将人押下。 不用宁海招,谁人不知这落胎一事是何人栽赃嫁祸,难怪东宫落得如此,竟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太子被废,朝政动乱,国师大人怎有空来哀家这华阳宫了。”沈太后挥退了太医院的人,命人奉茶招待。 萧景姒入座。 如今,她位居国师,摄政朝纲,这大凉再无人尊于她,自然,也用不得行礼问安。 萧景姒便开门见山:“我来接我星月殿的侍女。” “桂嬷嬷,还不快去把人请来。” 萧景姒颔首,以示谢意。 所幸,用刑之时被洪左相制止了,若真要用了刑,这华阳宫也安稳不得了,沈太后道:“是哀家老糊涂了,轻信了那庸医的片面之词,好在这紫湘姑娘在哀家的华阳宫并无大碍,不然哀家也难辞其咎了。”沈太后举起茶杯,“哀家在此给国师大人陪个不是了。” 萧景姒淡然无波,看不出喜怒:“太后娘娘无须多礼。” 沈太后道了一句体面话,又说:“此番萧氏犯下大罪,也是哀家教管不严,竟任她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构陷他人之事,不知国师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这萧氏?” 萧景姒沉默,似思忖。 沈太后语气慈善了几分:“不知国师大人能否给哀家几分薄面,念在萧氏丧子的份上,从轻发落留她一命,也莫要诛连。” 终归是皇家的人,沈太后也并不想痛下杀手,况且,比起一个一败涂地的东宫,眼前女子,才是大患。 萧景姒仍是不见情绪,一双眼,古水无波一般:“太后娘娘严重了,本国师与萧氏同为萧家女,自然会网开一面。”她转头,对殿外御林军道,“这几日,你们守在华阳宫外,莫惊扰了他人,待萧氏将养好了身子,再遣送去宗人府与废太子为伴。” 殿外御林军从命:“是。”片刻,便退出了华阳宫。 顺帝病危,皇家御林军也暂时听从国师号令,整个大凉权势,几乎尽数被萧景姒握在了手掌。 沈太后沉吟不语。 萧景姒起身:“太后娘娘,本国师还有些话与萧氏说,便不久留了。” 沈太后颔首,吩咐身边的宫人:“带国师大人去偏殿萧氏的住处。” 待到萧景姒出了正殿,沈太后身子一软,有些坐不住了,满脸乏意。 桂嬷嬷上前搀扶:“太后娘娘,您怎么了?” 沈太后脸上毫无血色:“我凤氏一族的江山,恐怕是要断送在这女子手里了。” “太后娘娘宽心,天家各位王爷,都不是等闲之辈,况且国师大人终归是女子,总不能自立为王。” 沈太后神色凝重:“如何不能?” 桂嬷嬷震惊不已。 华阳宫偏殿里,废太子妃昏迷刚醒,便问道腹中胎儿。 婢女芳齐回:“胎儿已落了。”太医还道,此次大出血伤了身子,日后,怕是再难怀喜。 芳齐是萧扶辰从文国公府陪嫁带来的侍女,十分护主,她怕萧扶辰经不住打击,便让近身伺候的宫女三缄其口。 萧扶辰又问:“太子呢?他在哪?如何了?” 芳齐迟疑着。 “快说!”萧扶辰脸色纸白,毫无一点血色,躺在榻上,额前的发被冷汗浸湿,动都动不得一下。 怕她动怒伤了身子,芳齐不敢再支吾:“太子在奉天殿敲了龙鸣鼓召来了文武百官,拿出了圣上的传位摄政诏书,只、只是诏书是假的,国师大人便……便拿下了太子,废、废黜了太子,贬入宗人府。” 萧扶辰听了,沉默了许久,突然放声大笑,嘴里不断喃着二字。 “报应……报应!报应……哈哈哈……” “娘娘,您别动怒,血方止住,太医说,尚不可大喜大怒。”芳齐端来汤药,“娘娘,先喝药,身子要紧。” 萧扶辰突然情绪大燥,挣扎地起身:“我不喝!你们都想害本宫的孩子,滚开!都滚开!” “娘娘……”芳齐红着眼,六神无主。 萧扶辰坐不住,整个人虚弱地趴在床榻上,大力地挥手,撕扯喊叫:“滚!都滚出去!”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芳齐跪在地上,眼泪直掉,“江太医说了,娘娘腹中的死胎还未落干净,汤药——” “咣!” 萧扶辰扑上去,打翻了汤药,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头发粘在毫无一点血色的脸上,惨白得可见脸上的经脉,唯独,一双眼殷红殷红的,布满了血丝,她趴在地上,嘶喊咆哮:“什么死胎,本宫的孩子是未来的皇储,你们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把你们全都杀了。” 芳齐嘤嘤啜泣:“娘娘……” 地上的女子疯了一般,挣扎,扭曲,声嘶力竭地叫喊:“你们全部都滚开!本宫不喝,本宫的孩子还好好的,为何要喝着落死胎的药,你们一定是要害我的孩子,我要把你们都杀了!全部都杀了。” 忽然,绰绰人影进殿,女子温婉清灵的嗓音,喊道:“五姐姐。” 萧扶辰骤然抬头。 萧景姒步子散漫,走近了,“五姐姐,跟我说说,是谁要害你的孩子?” 芳齐同屋内侍奉的几个婢女,连忙跪下:“奴婢见过国师大人。” 她道:“都退下吧。” 下人屏退,屋里,便只余二人。 萧景姒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理了理曳地的裙摆,俯视瘫坐在地上的女子:“现在清醒了吗?是谁要害你的孩子?” 萧扶辰瞳孔中的浑浊,渐进清明,渐进灼热,死死对视萧景姒的眼:“是你。” 萧景姒俯身,凑近她:“是凤傅礼。” 萧扶辰眸中染了火光,熊熊星子似乎下一刻便要喷出来一般。 萧景姒不疾不徐,嗓音清幽好听得好似靡靡蛊惑,她看着萧扶辰的眼,说:“一个时辰之前,琉榕湖岸的事,这么快便忘了?” 萧扶辰瞳孔骤然紧缩。 一个时辰之前,正是琉榕湖岸的潮涨时分,湖水涨涨退退,汹涌地拍打着湖岸冰冷的岩石。 她一睁眼,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湖畔的岩石上,冰冷的湖水刺骨,寒意从四肢百骸渗入,潮涨水深,已经淹到了她的胸口。 有人将她掳来了,绑在了这湖岸,她整个人都清醒了,抬头大声呼救:“救——” 声音戛然而止,她的正前方,湖岸上,站了一个人——太子凤傅礼,她的夫君,一身是血,失了一只眼睛,满脸触目惊心的嫣红,结痂成了一块一块的狰狞。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左眼被毁。 萧扶辰喊他:“殿下。” 凤傅礼怔在原地,纹丝不动。 潮水随着风,拍上了岸,湖水越发涨起,已经没过了她心口的位置。 萧扶辰挣扎了几下,手脚却被牢牢绑住,动不得一分,腹中隐隐作痛,这冬日的水极寒,她腹中胎儿未满一月,怎经得住这般阴寒入体,萧扶辰大喊:“殿下,殿下救我,殿下,快救我!” 她喊了许久。 凤傅礼却没有动,盯着湖岸的另一头,怔怔出神,萧扶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另一方湖岸对面,那里立了一把剑,剑上绑了一卷明黄的布帛,用白色的罗帕松松垮垮地系着,潮水漫过,缠着明黄卷轴荡动了几下,似乎随时都要被水卷走。 那帕子,萧扶辰认得,白色绣底,刺了一个‘娆’字,那是萧景姒的……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睁眼醒来便被绑在了琉榕湖岸的潮水里,也终于明白了,太子为何会毁了一只眼前来。 摄政诏书根本不在南井村的竹林里,而被平广王藏在了琉榕湖岸,所以,凤傅礼来了,比萧景姒晚一步来了。 萧扶辰几乎用了所有力气嘶喊:“殿下,萧景姒早便知晓你与平广王合计之事,她什么都知道,又怎会将诏书留下,是假的,那诏书一定是假的,这都是萧景姒的陷阱。” 早便在平广王入狱之时,东宫的暗人便去了天牢,与靳炳蔚同谋,假借南井村竹林里藏的诏书为诱饵,引萧景姒入瓮,东宫倾巢而出只为取萧景姒性命,然而,太子失了一只眼睛,她被绑来了这摄政诏书真正的藏地,那么,毫无疑问,萧景姒她无所不知,她在将计就计。 从她被绑的岩石,到湖岸对面的摄政诏书,数百米距离,太子不早不晚在潮水漫过她心口才赶到,那么…… 二者取其一,有得,就要舍。萧景姒,掐算得可真精准。 萧扶辰大惊失色:“这是萧景姒的计谋,那摄政诏书只是诱饵,殿下,别犹豫了,快救我。”潮水已漫到了脖颈,她腹下绞痛难忍,萧扶辰大声呼救,“殿下快救我,救我们的孩子,时间不多了,殿下!” 凤傅礼抬头,左眼一大块结痂,他说:“抚辰,这是本宫最后的机会。” 他已沦为叛军,只有这摄政诏书,能助他最后一搏。 “我呢?”萧扶辰红了眼,咆哮,“你要我死吗?还有我腹中的孩子,你也要弃了吗?” 权利,人性,这是萧景姒给他的选择,是要贪得无厌,还是要适可而止。 “本宫很快便会回来。” 留下一言,凤傅礼朝着另一端,跑去,毫不犹豫,也不曾回头看一眼。 人性、骨血、情义,这些东西,比起万里江山,确实微不足道,太子凤傅礼终其一生追逐的权势,怎会轻易被摒弃,最是皇家无情,她萧扶辰自从月隐寺的帝王燕落后,便注定要一生湮灭在权利之争的淤泥里。 她只是抱了一丝庆幸,她的孩子,她与凤傅礼携手进退的那些时日,她毫无保留的辅佐,能让凤傅礼动一丝恻隐之心,是她自以为是了,难怪,她曾会预知出萧景姒嫁入东宫之后的惨状,原来,那也是她的后尘。 “凤傅礼!”萧扶辰大声嘶吼,“你会遭报应的!你……咳咳咳……” 潮水漫入口中,凉凉入腹,她剧烈地咳嗽,腹部坠痛感来势汹汹,似有一股灼热流出体内。 “我的孩子……” 一张嘴,水便呛进喉中,萧扶辰怔怔看着远处,看着凤傅礼取下了明黄的布帛,他忘形地大笑,忘乎所以地欢庆他触手可及了那把龙座。 “你说得对,他是会遭报应。” 萧扶辰猛地回头,瞳孔放大:“萧、景、姒。” 她站在远远的湖岸对面,一身白色的衣裙,干干净净,只是偶尔漫过的潮水,湿了她的裙摆,她身侧,绝色的男子皱着眉头将她抱起,似乎懊恼潮水打湿了她的鞋,将自己的披风,给她穿上。 萧景姒与楚彧,终于来了,来收网了。 她笑着,静静地看着涌动的潮水,毫无波澜起伏:“你不是会预知吗?难道你看到的那些画面没有告诉你,你有眼无珠选了一个怎样自私不堪又贪得无厌的男人。” 萧扶辰直视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比这冬日的湖水还要冷。 “哦,你与他也一般无二。”萧景姒的声音,散在风里,带着冷意拂来,“所以,不要忘了,今日是谁对你们母子两见死不救。” 水,已漫到了鼻子,萧扶辰张张嘴,发不出声音,用嘴型说:“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她说:“已经晚了。” 下腹滚烫的液体脱离身体,她意识渐进被涌动的潮水侵蚀,耳边有隐隐约约的声音,是萧景姒让人将她抱上来,模模糊糊看到裙子上,有大片大片的嫣红。 似乎,有男子的声音。 “阿娆,你冷不冷?” “阿娆,我们回去吧,我怕你在外头待久了,会受寒。” “阿娆,潮水会湿了你的鞋,我背你回去。” “……” 常山世子楚彧,对萧景姒,视如珍宝,如此小心翼翼。 萧扶辰直到意识丧尽,也没看见凤傅礼的身影,他该回来了不是吗? 回忆到处,萧扶辰已泪流满面,她趴在地上,放声大笑,讥讽,又自嘲。 许久,她抬头盯着萧景姒:“我腹中的孩子,你是如何得知的?” 为了保住她腹中的孩子,她甚至连保胎药都不敢喝,本以为萧景姒毫无动作是被她一开始的假孕所迷惑,竟不想,她在伺机而动呢。 她缓缓坐直了身子,幽幽深沉的眸,浸染了浓墨一般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现如今,大凉的王,是我。” 萧扶辰殷红了眼,叫喊:“你连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萧景姒敛眸,上一世,萧扶辰为了陷她不义,又何曾放过德妃靳氏的孩子,她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萧扶辰的孩子不留也罢,即便活下来了,也注定一世不得善终。 “我不是说过了吗?害你腹中孩子的,是凤傅礼。”萧景姒冷凝的目光,古水无痕,安安静静地,好似置身事外。 她缓缓轻语:“我给凤傅礼的时间足够了,我算好了,若是先救了你们母子,再去取摄政诏书,时间也足够的,他心里若是有一丝你与你腹中孩儿的地位,你们可以一个都不用死的。” 萧扶辰身子狠狠一颤,一瞬失魂落魄,然后,她哭了,痛哭流涕。 ------题外话------ 看我一脸认真: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二章:楚彧不见了!(一更) 萧扶辰身子狠狠一颤,一瞬失魂落魄,然后,她哭了,痛哭流涕,仰起头痛斥:“萧景姒,你为何不杀了我?我知道,你恨我,恨凤傅礼,为什么不杀了我们?为什么要让我们沦为阶下囚?” 为什么?白木香还没有到手,怎么能死。 她似笑非笑:“我不是很喜欢脏了自己的手。” 自相残杀,方才是上策。 萧扶辰嗤笑了一声,撑着身子站起来,摇摇欲坠,耳边,是萧景姒寒冽的嗓音,字字撞进耳膜:“以后放聪明些,看清楚你能惹的人是谁?你能报仇雪恨的人又是谁?” 萧扶辰冷笑,跌跌撞撞地走到案几,端起药碗一口饮尽。萧景姒她啊,不喊停,这万丈深渊便还没有结束,即便生不如死,也得苟延残喘着。 三日前,国师大人一旨诏书,平广王中饱私囊监守自盗,流放江州,此番东宫叛乱,平广王不知悔改,与废太子结党营私,国师仁政,特免靳家一族死罪,将平广府上下一百三十一人贬为奴籍,流放江州。 一更天了,这会儿,平广王一家应该已经出了凉都了。 夜沉如井,宁静深远,忽而,火把一闪,押送平广王一家的官兵顿时警觉:“什么人?!” 不见其人,只闻清冽的嗓音。 “常山世子,楚彧。” 官兵惊愕,高举火把照去,百米远的官道上,一行人十多个,高坐马上,最前头那人一身白衣,玄色披风,兜帽遮住了半张脸,暗暗火光下,轮廓隐隐可见。 只露了半边容貌,那倾城颜色也错不了,确实是常山世子,楚彧。 “小人见过常山世子。” 一瞬,所有官兵跪下,低头,生怕失礼惹得这位主子不喜,只怕常山世子此番前来截道,是要‘特别关注’一下平广王一家,他们这些虾兵蟹将的,还是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省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靳炳蔚见状,便知不好:“你、你要作何?” 楚彧下了马,身侧菁华给他打灯,走近,睨了一眼手戴镣铐的靳炳蔚,无波无痕的语气:“杀你。”顿了一下,又说,“杀你全家。” 此话一落,靳家不少女眷便嘤嘤哭泣。 靳炳蔚脸都是青的,身子颤栗,却咬牙强撑镇定:“众目睽睽下杀人灭口,楚彧,我们死了,你也很难交代。” 楚彧挑了一下眉尾。 菁华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说:“平广王一家流放江州途中,遭遇流寇,一家一百三十一口人全部死于非命。” 押送的官兵中,领头人就愣了一下,立马道:“小的明白。”顺者昌逆者亡,这个道理,他懂。 靳炳蔚惊恐至极:“你们——” 楚彧抬手,菁华立刻会意,给了个眼神,楚家军十几儿郎便上前,不需拔剑,解决这些手无寸铁之人,徒手便可。 押送的几十个官兵都呆若木鸡了,惊叹于楚家军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也惊叹于楚世子心狠手辣的程度。 到底,平广王一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竟惹得常山世子亲自来灭口。 楚彧冷眼旁观,好似漫不经心。 “爷,”菁华迟疑了一下,“属下有一事不明。” 楚彧抬抬眼,便恩准他多嘴一次。 “国师大人怎知道平广王与太子串通好了?”然后来了个将计就计,菁华不甚明白,“莫非平广王在牢中早便与太子串上气了?国师大人又怎知太子要的东西在琉榕湖岸而非南井村?” 莫不是未卜先知? “整个大凉都是我阿娆的,我阿娆就是大凉的王!没有她点头,凤傅礼的话,一个字也传不到靳炳蔚那个蠢货耳朵里,他们能暗度陈仓自然是我家阿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理由,菁华也驳不了。 楚彧瞥了他一眼,一脸看白痴的眼神:“你们兔子一族,真愚笨。” 兔子菁华:“……” 是比不得国师大人神机妙算聪明绝顶! 菁华对世子爷这种无时无刻通过贬低他人来把他女人夸上天的行为,完全习以为常:“世子爷,属下还有一事不明。” 楚彧不耐烦:“说你愚钝,你倒变本加厉了。” 菁华哑口:“……”爷,您在国师大人跟前敢这么嚣张恶毒吗? “说。”楚彧给了菁华一个冷眼。 菁华就说了:“世子爷,靳家已不足为惧,您为何还要赶尽杀绝?”何必多此一举。 楚彧的口吻,很愤怒的样子,一副恨不得把人剥了皮的样子:“他靳氏一门,欺负我阿娆。” “?”菁华一脸懵逼,虽说平广王府与东宫太子是一丘之貉,也做了不少自掘坟墓的事,但是,分明是国师大人一直在实力碾压靳家啊,何来被靳家欺负一说。 楚彧已经很不耐烦了:“你这么愚钝,说了你也不懂。” 上一世,靳家明知道德妃的孩子是何人下的手,还无耻不要脸地诬陷阿娆,剐了他们一世怎么能解气,这一世也要杀了! 菁华自然是不知晓那档子上一世下一世的陈年往事,干脆闭口不言,省得再被鄙视。 楚彧又看了一会儿,那边解决得差不多,他兴致缺缺,吩咐菁华:“你留下善后,本世子要回宫同我家阿娆困觉。” 菁华不大放心,就叮嘱了:“世子爷,您千万要小心,莫说漏了嘴。”依照平日里世子爷在国师大人面前的娇软样子,不打自招很有可能,他千叮咛万嘱咐,“国师大人那般聪慧,定不是好糊弄的,只怕国师大人今日看见了属下的真身会对您有所怀疑。” 楚彧狠狠拧眉,骂道:“都怪你,你这只蠢兔子!” 菁华:“……”谁来说句公道话,到底是谁把他变成了真身,到底是怪谁! 楚彧又狠狠剜了菁华一眼,这才上了马,迫不及待地一夹马腹,飞奔而去。 菁华心里不知为何,十分不安。 约摸一炷香时间,楚彧便进了城,城门前,燃了两排火盆,火光明亮,不远处,有女子打灯走来。 楚彧猛地拉住了缰绳,扬唇一笑,便下了马,朝女子走去。 “阿娆。” 十米之外,女子缓缓走近,白色的披肩,大大的兜帽遮住了脸,昏昏暗暗的烛火映着她下巴的轮廓模糊,唇红齿白,浅笑着。 楚彧跑过去,十分愉悦:“阿娆,你怎么来了?夜里天寒,受凉了怎生好。” 她低着头,并未说话。 楚彧怕她冷,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她身上,期许地问:“阿娆,你是来迎我的吗?” “楚彧。” 楚彧动作微微一顿,披风落在了地上。 女子嗓音清雅,缓缓抬起头:“是,我是来迎你的。”她笑,眸中一抹明丽竟有几分妖艳,缓缓抬手,放在楚彧腰间。 骤然,女子的手腕被擒住,楚彧狠狠用力一扯,目光冷彻:“你不是阿娆。” 女子笑了。 楚彧抬手,一把掐住她白皙纤细的脖子:“说,你是何方妖孽?” 他眼底,森冷,全是杀气。 “咚——咚——咚——” 三更声响,星月殿外,更夫打更而过。 寝殿内,还燃着烛火,静默的夜,烛芯噼啪轻响。 萧景姒披着衣裳,坐在床旁的小榻上,长发随意散着,却了无睡意,唤了一声:“紫湘。” 紫湘进殿:“主子。” “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方才打了更,快子夜了。” 萧景姒起身:“备马车,我要出宫一趟。”神色竟有些慌忙。 主子在星月殿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常山世子还没回来,想来,是急了,紫湘道:“离天亮不过还有几个时辰,楚世子兴许是在钦南王府,主子不若明日再去寻楚世子。” 萧景姒着衣,取了玉簪随手挽了发,摇头说:“不好。” 紫湘还想说什么。 萧景姒便已走出了殿:“紫湘,我有些不安,我怕楚彧他会出事。” 紫湘不再耽搁,立刻去准备马车。 一刻钟后,星月殿的马车便停在了钦南王府门前。那轿辇,一看便知是何人,门卫立刻进去通传,是年轻管家华支出来接驾的。 “国师大人。”华支连忙恭恭敬敬地把人迎进府,“国师大人怎这般时辰来了?老奴这便去唤王爷过来。” 萧景姒摇头,急急问道:“楚彧可回了王府?” 华支道不知,让人唤来了菁华,菁华也刚回府,正要去宫里侯着呢,国师大人便来了。 菁华诧异:“世子爷不是在宫中吗?” 萧景姒闻言,脸色已白了几分:“他没有回王府?” 菁华知事态紧急,立马事无巨细地交代:“一更天的时候,世子爷同属下一起在凉都城外的官道,处理完靳家的人,世子爷说要同国师大人困觉,便留了属下善后自己回了宫里,我回城时,特地问过城门守卫,世子爷的确是回了凉都,这般时辰了,怎会不在星月殿?” 萧景姒身子微微一颤。 紫湘都吓坏了,赶紧上前去抚,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主子,你先别慌,世子爷许是因什么事耽搁了。” “紫湘,快让古昔领兵,能调多少人马便调多少人马,去帮忙找他,快去!”声音,有些颤音,十分急促,萧景姒眼底,沉沉浮浮的光影乱得一塌糊涂。 事关常山世子,自家主子已经慌了神,紫湘不敢有片刻耽搁:“属下这便去。” 菁华立刻对华支道:“快去通知王爷。” 后半夜,钦南王府乱成了一锅粥。 次日一早,整个凉都街上,全是禁军,挨家挨户地搜寻,如此阵仗,搞得人心惶惶,市井百姓们纷纷揣测,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小肆中,几个布衣男子正议论纷纷,怕惊扰了街上一波接一波的禁卫军,小声地谈论。 “今儿个这是怎了?街上怎么这么多官兵?莫不是在抓什么刺客?”三十出头的精瘦男子用筷子夹了个包子,边吃边说,“什么刺客会有这般大的面子,惊动这么多人?” 身旁身影略微矮小的男人掩嘴道:“听说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找谁啊?竟闹得如此兴师动众。” 同桌的另一人将椅子移过去几分,倒了杯茶,指着小肆外头:“你看,那些人的打扮,银甲戎装,铜剑铁盾。” 有人惊愕:“那可是楚家军?” “正是钦南王府的楚家军。” 身材矮小的男人探着脑袋瞧外头:“连楚家军都惊动了,想来是钦南王府在寻人,而且,这宫里还派来了这么多禁卫军,莫不是,”男人掩嘴一笑,瞧着四下无禁军,玩味地说,“莫不是常山世子那个美人被人掳走了?” 毕竟,常山世子的美貌,觊觎之人犹如过江之鲫,男女老少皆有啊。 “若是在寻常山世子,那和宫里那位国师大人有什么关系?”精瘦的男人把手里的包子放下,兴致勃勃得很,“我倒还听闻是国师大人下了禁城令,宫里的禁卫军快将整个凉都都翻了个遍,连安远将军都亲自来寻人了。” “国师大人与钦南王府,”席间,有人若有深意地笑了,“我看啊,有猫腻。” 一桌的食客都频频点头,肯定有猫腻,国师大人与常山世子暗度陈仓的传闻坊间早就有了,甚至嘴长的妇人还传这二人早就珠胎暗结呢。 此番,凉都也好,凉宫也罢,都是乱得很。 “主子。” 古昔从昨晚出宫寻人,这会儿巳时才回星月殿。 摆了一桌早膳,萧景姒一口都没吃,脸色有些苍白,她焦急地起身:“找到了吗?” 古昔摇头。 萧景姒眸子又是一暗,问紫湘:“那杏花呢?寻到了吗?” 紫湘不知主子为何这般紧要关头,还要四处寻杏花,回道:“杏花许是贪玩,还没有回来。” 萧景姒脚下微微一颤,脸上毫无血色,眸中暮霭沉沉,许是一夜未眠,眼底青黛影沉沉的。 她这般模样,实在让人担心。 洪宝德走过去,拍了拍她肩头:“别自己吓自己,楚彧那是何等人物,怎会轻易让人讨了便宜去。” 萧景姒眼里光影浮乱不平,心绪难宁:“不,他绝不会如此不置一词让我找不到他。”她很肯定,唇被无意地咬得发白,“一定是出事了。” 她说着,便往外跑,要去寻楚彧。 秦臻抓住她的手:“你不吃不睡,我不放心你出去,况且太子刚被废,朝堂,还有皇室太多双眼睛在盯着你,都在蠢蠢欲动伺机而动,你现在状态不好,先镇静些,人我去帮你找。” 萧景姒挣开秦臻的手:“他不见了,我哪里还管得了朝堂。” 秦臻不知如何劝她,她担心楚彧,他何尝不担心她,平日里多聪慧冷静的一个人,如今这般慌张失措,他怎么能不担心。 一只手扯住了秦臻的袖子:“怎了?不舒服?”秦臻担心地看着萧景姒。 她摇摇头,竟有些无助:“秦臻,你帮帮我,我现在有点慌,没办法冷静思考。”心头太多不安,全是窒息感,她毫无头绪,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秦臻点头,拂了拂她有些乱的发:“嗯,我去帮你寻人,你一夜没睡,去眯一会儿,我现在出宫。” 萧景姒摇头。 秦臻无奈,拿她没办法,便让会池与古昔,还有那个叫夏乔乔的,寸步不离地跟着萧景姒,她毫无目的,就是没办法坐着等。 洪宝德同秦臻一起出了宫,将人皆神色不宁。 “宝德,”秦臻道,“景姒无暇顾及,你盯着点朝堂。” 洪宝德笑了笑:“放心,我省得。”她拧着眉头,难得如此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秦臻,我认识景姒十几年了,今天第一次瞧见景姒这般,”她想了想措辞,“这般六神无主。” 不止,不止六神无主,整个人完全没办法冷静。 秦臻沉默不语,眉宇的褶皱越发深了。 洪宝德叹了声:“她一定很爱很爱楚彧。”她总以为是楚彧一头栽在了她家景姒身上,原来,两厢情深,刻骨铭心。 ------题外话------ 没月票,我就不二更了! 套路!全是套路! 第一百一十三章:楚彧暴露了!(二更) 洪宝德叹了声:“她一定很爱很爱楚彧。”她总以为是楚彧一头栽在了她家景姒身上,原来,两厢情深,刻骨铭心。 这会儿,已至午时,正是太阳最烈之时,冬雪消散,暖了几分,独独琉璃宫中,像照不进阳光一般,阴冷至极。 正殿内,门窗紧闭,殿外没有一人看守。 流苏纱窗落下,内室昏暗,散发着阴阴冷意,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流苏长及坠地,浅绿色铺满了一地。 啪嗒—— 门被推开,一缕风卷起流苏,隐隐可见地上盘旋缠绕在一起的一团墨绿色,女子手臂般粗细,尾端在扭动着,竟是蛇尾! 红茗推门而入,惊呼了一声:“主上!” 蛇尾人身,满脸皱纹,头发花白,便是眼角的泪痣也变成了暗灰色。 妖族寿命不过几百年,成壁已修了三百年,藏在桢卿那幅貌美皮囊下的骨血,早已是苍老花甲。 是以,一旦重伤,这驻颜术便也修补不了。 成壁突然掀开眼,吐出一大口血。 “主上!” 红茗大惊失色,只见女子脸上的皱纹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爬满了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墨绿色的蛇尾,被重重甩出。 成壁捂着心口,又吐出了一口血:“快把人都带上来。” 声音,依旧如少女般,只是,满脸横亘的皱纹,以及那墨绿色的瞳孔,只看一眼便能叫人心惊胆寒。 红茗领命,唤了一声,门便打开,十几个宫女装扮的女子机械地走进来,目光涣散,木讷呆滞。 这是被施了幻术! 墨绿色的眸色骤然一深,蛇尾便缠住了一人,一只犹如干枯树皮一般坑洼不平的手擒住那失魂宫女的脖子,俯身,利齿便刺进了她的脖颈。 那宫女抽搐了几下,便睁着眼垂下了手,须臾,蛇尾松开,那宫女倒在地上,脖颈上有两个洞,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成壁伸出蛇信子,舔了舔唇角,抬手,指尖灰白的褶皱慢慢褪去,她转头,白色裙摆下,蛇尾摆动,瞬间便将一人卷入。 北赢上古禁术,食人血修行,可驻容颜,可助修为大增。 一盏烛火的时间,内殿便躺了一地年轻女子,血腥味极浓,却不见一丝血红。 成壁吐纳了一口气,周身淡绿色的光晕不散,缓缓淡去,那蛇尾已幻成了女子修长白皙的腿,没有穿鞋袜,赤着脚踩在地上,皮肤光滑,葱白如上好的玉。 她抬头,朱红的泪痣,容颜艳丽至极。 红茗取了衣裙递过去:“主子,您怎受了这么重的伤?” “是我大意,低估他了。”成壁慢条斯理地一件一件脱下衣裙,换上宫装,转身,便幻成了陈太妃的模样,“没了内丹,他竟还能伤我三分。” 能伤她之人,北赢不过堪堪几人,若没了内丹还能让她受这样重的伤,便只仅此一人。 “是……妖王楚彧。” 成壁扬唇,笑得邪魅。 楚彧啊,第二次对她下此重手呢。 昨夜城门外,二更天,楚彧擒住她的手,目光冰冷:“你不是阿娆。”他伸手便掐住了她的咽喉,“说,你是何方妖孽?” 她幻成了一缕风,女子衣衫摇摇坠下之时,一团墨绿色的烟雾缓缓穿过那衣衫,幻成了女子模样,脱离了楚彧的桎梏。 她笑着拂着自己的脸:“我的幻术,从未被人识破呢。”他却只用了一眼,让她无处遁形,“我这张脸到底是哪里与萧景姒不一样?”修长白皙的指尖,落在女子脸上。 容颜清丽,一双宁静深邃的眸,旁人看来,确实与萧景姒一般无二。 楚彧满眼冷漠:“我家阿娆比你这个妖女好看百倍千倍,不自量力。” 她笑,步履轻盈,缓缓走近:“既然她这般好看,那我扒了她的皮做成人皮面具如何?” 楚彧抬手,指间骤然凝出淡蓝色的光,一簇而现,便幻成了一把利剑,直指女子:“本王先剥了你这妖女。” 话落,风卷衣袍,楚彧瞬间便移到了女子跟前,一挥剑,骤起大风。 捻风成剑,没有内丹还如此逞强,成壁素手成爪,露出了长长的利齿:“我倒想看看,没了内丹的妖王大人如何剥了我。” 她突然猛扑,挥手便成一道刃,袭向楚彧,他却纹丝不动,扔出了手里的剑,刺破锋刃,钉入了女子身体里,她被甩出了几米远,捂住心口,吐了一口血。 呵,一招。 是她大意了,竟忘了楚彧即便没了内丹,也是十三岁便一统北赢令人闻风丧胆的妖王。 “楚彧,这才不过刚刚开始。”她缓缓站起来,舔了舔唇角的血,看着他眼中融了笑意。 分明是萧景姒的模样,这一笑,竟如此妖冶。 墨绿色的光晕萦绕在女子周身,风吹散,便不见了身影。 “噗!” 楚彧身子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唇角渗出一抹血红。 次日,薄暮十分。 菁华回了王府,楚牧正等在门口,急得反复踱步。 “王爷。”菁华大步流星,“找到世子爷了。” 楚牧一听,又惊又喜:“人如何了?” 菁华沉吟了一下,脸色凝重,只道了二字:“不好。” 月转星移,整整三日,仿若数个春秋。 萧景姒没有找到楚彧,也不知去哪里找,浑浑噩噩了三日,失魂落魄了三日,度日如年。 整个凉都昏昏沉沉的,许是又要变天了,还有六日便是除夕,大抵因着市井里五步便是一兵,提刀握剑的禁卫军随处可见,这坊间百姓也不好张灯结彩迎新年,这临近除夕却显得格外冷清肃穆。 年二十四,许久不曾有人叨扰的星月殿来了不速之客。 “主子,国公爷带了周姨娘来求见。” 萧景姒站在杏花树下,伸手接着风吹落的残花,道:“不见。” 三日时间,她瘦了不少,精神头不是十分好。 紫湘迟疑了一下,道:“周姨娘说,若是主子不见她,她便一直在星月殿前跪着。” “那便让她跪着。” 周姨娘是萧扶辰的生母,此番来求见的目的显而易见,萧扶辰身子将养了几日,也该送去宗人府了,周氏舍不得女儿,而萧奉尧,确实舍不得这触手可及的国丈之位。 一个时辰后,古昔归来。 “主子,那夜城门,有人见过世子爷。” 静如死水一般的眸,突然便有了颜色:“带我去见那人。” 萧景姒走出星月殿时,萧奉尧与周氏还跪在殿前,见她出来,萧奉尧上前唤道:“景姒。” 她微微抬眸。 萧奉尧背脊一冷,立刻改口:“国、国师大人。”对这女儿,他惧怕得很,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抚辰她——” 萧景姒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白费口舌了。” 她并无耐心,转身便有走,裙摆却叫人拽住了, 周氏跪在地上,抓着萧景姒的衣服,仰起头哭红了眼:“国师大人,妾身求你,求你帮抚辰一次,不要送她去宗人府,抚辰她会预知,她可以助国师大人一臂之力。” 她俯视,眼底冰冷摄人,只道二字:“放手。” 周氏却紧紧抓着,似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哪里肯松手,哭着说:“国师大人,求你了,救救我女儿,救救她,她落了胎,身子不好,若送去了宗人府,她会熬不住的,妾身求你了!妾身给你磕头。”她以首叩地,重重几下便红了额头,“救救抚辰,救救她。” 萧景姒眉头越拧越厉害:“我说最后一次,放手。” 周姨娘哭着摇头:“抚辰她是你姐姐,你——”话还未说完,瞳孔里映着女子骤然俯身。 她伸手便掐住了周氏的脖子:“我现在没空与你周旋,若是你耽误了我的事,我必将你千刀万剐。”萧景姒靠近,盯着周氏惶恐紧缩的瞳孔,“你的女儿会落到今日的地步,全部都拜我所赐,这样,你还觉得我会救她吗?” 周氏神色一僵:“是你!”她募地睁大了眼,“是你害我女儿!” 萧景姒松手,将她甩在地上,拂了拂衣袖,转身便走,身后妇人大吼大叫着。 “妖女,你这个妖女!” “你才该死!” 周氏疯了一般,突然扑上去。猝不及防间,周氏拔下了发间的金钗,狠狠刺向萧景姒的后背。 紫湘大喊:“主子,小心!” 萧景姒骤然转身,拂袖,那金钗滑过手臂,刺破了一道长长的血痕,瞬间血染宫红了白色的衣袖。 “主子,你没事吧。”紫湘眼都红了,大喊,“来人。” 星月殿外,顿时有禁卫军飞入,各个面色森然,单膝半跪在萧景姒面前:“国师大人。” 这些人,都是暗中藏匿宫中保护萧景姒的楚家军,各个凶神恶煞,叫那周氏吓得双腿发软,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萧景姒拢了拢披风,将迅速愈合的手臂遮住,她道:“文国公府周氏刺杀当朝一品国师,其罪当诛,收押大牢,择日处置。” 楚家军听令:“是!” 萧奉尧欲开口求情:“景姒——” 萧景姒微微扬起眉:“国公爷要包庇刺客吗?” 一双眼,冰冷入骨,萧奉尧哑口无言。 “日后,闲杂人等不得踏进我星月殿百米之内。” 留下一言,萧景姒快步离开了星月殿。 夜里,萧景姒方回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天牢的韩大人便匆匆来了星月殿,不敢让人扰了萧景姒,紫湘询问一番后才去转达。 “主子,周氏死了。” 这事赶事,没一刻安生。 萧景姒揉揉眉头,眼底浓浓倦色:“是他杀?还是自杀?” “他杀。”紫湘详细道来,“除了脖子上的两个血洞,身上没有其他伤口,仵作去验过了,周氏身体里竟一滴血都没有。” 萧景姒眉头深锁,眸色渐深,所有喜怒都藏于那双幽深而宁静的眼里。 人刚关进牢中,半天就死于非命,其意图太明显,这几日,朝堂动荡,周王一派结党营私,四处拉拢朝中大臣,在坊间散播各种不利国师的言辞,凉都百姓怨声载道,各种国师祸国的传闻不胫而走。 这周氏一死,坊间怕是又要传国师大人心狠手辣,连内戚都杀。 紫湘又道:“这死状甚是诡异,而且天牢里外全是我们的人,绝不可能有人能避开天牢的守卫,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行凶,属下也查过了,近来宫中有许多宫人失踪,翻遍了皇宫连尸体都找不到。” 萧景姒沉默,良久,她问:“紫湘,你相信这世间有妖吗?” 紫湘摇头。 萧景姒抬眼看她:“我信。”她笑得凉凉生意,自言自语般呢喃了一句,“也许,我也是其中的一只。” 紫湘无言反驳,伤口不药而愈,确实令人难以置信。她不由得想起今日和主子一起去见的那日夜里目睹了实情的路人,他说他在城门前看见一个生得极好看的女子,去城门口迎一个男子,匆匆看了一眼,因那对人儿生得实在太俊俏,便记住了他们的脸,男子,是画像上的楚彧,女子,那人指着萧景姒说:“是你。” 怎么会有两个主子! 紫湘觉得,这个世道,没准……真有妖。 当夜,废太子妃萧氏听闻生母死于非命,大恸而不省人事,罪女苏暮词向沈太后请旨去宗人府为其诊断。 苏暮词走后不久,废太子妃萧氏便下了榻,脸色依旧不好,眼神却清明了许多,不再浑浑噩噩的。 “替我更衣。”萧扶辰道,不过几日,她瘦得不成样子,脸色白得吓人。 宗人府里,与牢笼一般无二,粗茶淡饭,布帛素衣,能走动的范围,不过这一方宅院。 也没有伺候的下人,沈太后见萧氏身子尚虚弱,才允了芳齐一个丫头来伺候。 “小姐,”自从太子被废,芳齐便改口唤萧扶辰小姐,唤凤傅礼四王爷,“您身子不好,不便起身,有何事,吩咐奴婢去做。” 萧扶辰置若罔闻:“芳齐,过来替我梳妆,我要去见四王爷。” 芳齐大惊,分明先前小姐因着落胎一事,即便只隔着一堵墙,也对四王爷避而不见的,怎就突然想通了,也不敢多问,上前给萧扶辰挽发。 萧扶辰敛眸,久久失神,耳边,苏暮词的话一遍一遍响起。 “知道萧景姒为何没有杀凤傅礼吗?” 萧扶辰不言,只知其一,萧景姒要他生不如死,确实,她如愿了,凤傅礼夜夜在宗人府发疯,几次恨不得自我了断。 苏暮词却道:“因为他还有一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底牌。” 她问苏暮词:“是什么?” “白木香。” 她从未听闻过什么白木香,更不知与萧景姒又有何干。 苏暮词大抵不是来瞧病的,她还说:“太子被废后,萧景姒便让人抄了太子府,只是翻遍了太子府库房,也没有找到那株药材。” “你为什么会告诉我?” “因为你杀不了凤傅礼,我也杀不了萧景姒。”苏暮词眼底的光,与她一模一样,是恨,是不甘与屈辱,“可是萧景姒可以杀了凤傅礼,那株白木香可以要了萧景姒的命。” 萧扶辰冷冷一笑,呵,谈何容易,萧景姒何曾吃过一回亏。 次日上午,凉都发生了一桩怪事,文国公萧奉尧在自家院子里惊了马,平白摔断了三根肋骨,快去了半条老命,太医说,恐怕要躺上个一年半载。 诶,飞来横祸啊,这刚死了老婆,又摔断了骨头,祸不单行呐。 算算日子,楚彧已经失踪了四日五夜,一晃而过的时间,恍若隔世,凉都的天晴了又阴,捉摸不定着,星月殿的天,倒是一如既往得暗无天日。 连着几日,萧景姒不是站在杏花树下发呆,便是漫无目的地走在楚彧消失的城门前,恍恍惚惚的,似若有所思,似魂不守舍,除了秦臻谁也不见,什么也不说,不怎么吃,也不怎么睡。 紫湘这才发觉,原来常山世子在自家主子心里头扎根得这样深。 大年二十六日午后,秦臻来了星月殿。 “秦臻,如何了?” 秦臻见她瘦了不少,让紫湘去端些膳食过来,道:“除了一处地方,整个大凉都掘地三尺了。” 萧景姒眸光微微明亮了几分:“钦南王府。” 秦臻这才浅浅笑了:“你终于冷静下来了。” 六神无主过,也手足无措过,只是,她不能乱,也不敢慌:“钦南王爷爱子如命,可是,他却一日三餐,一次都没漏过。” 确实,若是楚彧有个三长两短,楚牧绝对会将大凉都翻了。 “还有萧奉尧,他的肋骨不是被摔断的,是被人打断的。”萧景姒敛眸,看不出喜怒,平静得过分,她说,“是楚彧干的。” 秦臻笑,他家景姒,即便是再慌再乱,心思依旧这般缜密。 ------题外话------ 本来不想二更的,然后我良心不安,到现在,饭都没吃……不给月票,你们良心能不会痛吗? 我问过我自己,为什么阿娆不把小婊砸们都杀了,想来想去,觉得阿娆不应该是那样嗜杀之人,她善谋,不肯吃亏,却也只讨该讨的账,不滥杀,却有她的底线,底线嘛,当然是杏花小美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她的楚彧已归来 “是楚彧干的。” 秦臻笑,他家景姒,即便是再慌再乱,心思依旧这般缜密。 钦南王府,世子主院。 菁华左顾右盼一番,才推开门进去。 “世子爷。” 落了床幔,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帐子里头,扔了一个字出来。 “嗯。” 听起来,声音恹恹欲睡,想来,身子还没养好。 “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教训了一下文国公。” 楚彧掀开帐子,严词以令:“他要是再敢去烦我家阿娆,就直接弄死他。” “是。” 菁华仔细瞧了瞧楚彧,还是那日人刚寻回来时的模样,蓝眸利爪,猫尾猫耳,用世子爷自己的话说,就是不人不妖。 如此,便有些不好办了,菁华试问:“爷,您还不去见国师大人吗?”见楚彧皱眉,菁华又说,“这几日,国师大人为了寻世子爷,可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楚彧听了,心疼得不得了,又十分苦恼,用尖利的爪子挠着床板:“我这幅样子怎么见阿娆,她会嫌弃我的。” 怪谁? 世子爷明知没了内丹,还强行催动妖法,如今元气大伤,变得这般人不人猫不猫的样子,菁华早些年便听北赢的老妖背地里编排过世子爷,说他生来便是半妖之身,这幅模样才真真是原身。 至于这幅模样,猫耳猫尾猫爪子,那张脸和那个身体依旧该死的迷人,他当真觉得不至于会被嫌弃。 算了,不揭世子爷伤疤了,菁华问正事:“爷,您可知袭击你的是哪方妖孽?” 楚彧眉头一皱,好生嫌弃:“一条恶心的蛇。” “蛇?”能伤了世子爷的蛇,修为必定在他之上,菁华不敢大意,“世子爷,那蛇精可还有什么特征?” “她会幻颜术,会敛妖气,”楚彧想了想,补充一句,“是一条很丑很老的绿蛇。”若非那孽畜幻成阿娆的模样惹得他出了手,也探不出她的底细。 “蝴蝶精先前禀报过,说宫里潜了一只食人修行的大妖,莫不就是这蛇妖?”菁华细思极恐了,“她潜在宫里,定是觊觎世子爷您放在国师大人那里的内丹。” 楚彧一脸轻蔑:“不知天高地厚。” 想来也是,那蛇妖连没有内丹的世子爷都打不过,自然也消受不起国师大人体内的内丹,轻则反噬,重则毙命。 比起国师大人,菁华更加忧心世子爷,已经连着几日,世子爷心疾厉害,睡都睡不下。 “传话去北赢,让菁云把整个蛇族都给本王锁进诛妖台,若是查不出那条蛇是什么来头,就给本王把所有蛇剥皮抽筋炖成蛇羹。” “是。” 菁华刻不容缓,正要推门出去,听得世子爷挠床的声音。 “我好想我家阿娆。” 听起来,竟有点像闺怨。 楚彧一边挠床,一边自言自语,好忧郁好忧伤的样子:“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 “要是瘦了怎么办?” “她想不想我?是不是担心坏了。” 长叹一声,楚彧揪着床单:“我好想好想我家阿娆。” 菁华刚要过去宽慰两句,听见外头华支的声音,像是跑来的,气喘吁吁:“世子爷,国、国师大人来了。” 楚彧愣了一下,然后二话不说,钻进了床底下,那里,有个密室。 菁华:“……”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是楚牧接待的萧景姒,留了她用膳,晚膳全是她爱吃的菜式,饭后,品了茶,许是没有楚彧在旁厚此薄彼地添油加醋,楚牧极是友善,跟着楚彧一样一口一个阿娆叫着萧景姒。 还好,没让世子爷听见。菁华如是想。 在王府待了近一个时辰,待紫湘来迎,萧景姒才离府回宫,出了钦南王府,她问:“如何?” 紫湘摇头:“整个钦南王府我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楚世子。” 萧景姒失笑:“他不愿见我。” “为何?”平日里,常山世子可是巴不得时时刻刻缠着自家主子。 萧景姒微微蹙眉:“许是因为怕我。” 紫湘听不懂了,楚世子最怕的不是失宠吗?这是闹哪出啊。 “我既寻不到他,那便等他来寻我好了。”萧景姒回头瞧了一眼王府大门,便上了马车。 紫湘正准备驾马,古昔骑马赶来,行色匆匆。 又生事端了吧。 果不其然,古昔下马,道:“主子,宫里出事了。” “何事?” “顺帝他醒了。” 紫湘愕然不已:“难道是回光返照?”这都一只脚要踏进棺材了,没理由走出棺材来。 萧景姒只道:“立刻回宫。” 约摸一炷香的时辰,天已经暗下来了,永延殿外两排宫娥掌灯,有严兵把守。 有女子拾阶而上,穿着素色的衣裙,曳地的纱衣,铺在石阶上,缓缓走来,近殿门十米左右,被持剑的男人拦住了去路。 “国师大人请止步。” 男人三十左右的年纪,生得板正。 萧景姒稍稍抬起下颚:“你们要拦我?” 那男人惶恐,抱剑躬身:“圣上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入永延殿一步,特别是,”越发胆寒,“特别是国师大人。” 想来,是里面那位‘回光返照’的老头特地令下了。 萧景姒也不恼:“忠心护主固然重要,也莫要忘了审时度势。” 语调分明听不出半点怒色,却气势凌人。 圣上虽醒,到底还是国师大人掌权,男人权衡之后,跪地请罪:“属下知罪。” 她只是淡淡笑着,敛着眸:“你既连本国师都敢拦,这天家各位王爷与朝中大臣想必你也不会畏惧。”微微倾身,她说,“那便都拦下吧。” 国师大人这是要他盯着天家各位王爷啊,免得与老皇帝沆瀣一气。 男人想了良久:“属下明白。” 萧景姒颔首,转身,踏着石阶而下。 紫湘随同一旁,不甚理解:“主子,这便回去了?” “嗯。” 主子未免太淡定镇静了些,紫湘不放心:“那万一老皇帝他又出来蹦哒如何是好?” “自然是留不得。” 紫湘想了想:“主子是想暗中,”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萧景姒笑着摇头:“这君是要弑的,这权也是要夺的,只是,这手自然会有人来伸。” 紫湘智力不够,完全一头雾水,却也不担心,玩转朝堂主子最是擅长。 萧景姒揉了揉眉头,倦色上了眉头:“我这几日倦得很,今日不论何事,都不要来扰我睡觉。” “是。” 是夜,月朗星稀,宜阳郡主携三两个宫娥,去御花园采些新鲜的花茶,为沈太后煮茶入药。 方走至园中,听闻隐隐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凌织打着灯,照去:“你是什么人?在做什么?” 只见丛中,有三两宫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女子蹲在一旁,背着身,看不见模样,只见有红色的光晕, 那女子起身,转过脸来。 一脸交错的红斑,红瞳似血,女子笑:“是你们送上门来的,可怪不得我。” 她方说完,有什么东西袭面而来,与凌织随行的两个小宫娥便被甩出了身体,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凌织募地睁大了眼睛,蛇尾……好长的红色蛇尾。 “咚!” 她倒地,被吓得不省人事了。 那女子,正是红茗,红斑赤链蛇的蛇尾,足足有三四米长,她走过去,睨了一眼已昏厥的女子,抬手,红色的光晕打向凌织,却在猝不及防时,一块石子击中了手腕,红茗吃痛:“谁?!” 那人正落在园中的观景亭上,直直站着,还抱着把剑,背着月光,面无表情:“别碰她。” 生得不算妖艳,但清俊。 模样,倒不似妖族,只是气息不同人族,红茗跃起,蛇尾幻成了腿,抬起血红的瞳子:“你是妖族。” 他不置可否。 确切地说,他是低等兽类,得了妖王大人点化,才修成了妖。 此人,正是小灰,大名:灰猫。 红茗嗤笑:“不过几年修为,还敢来多管闲事。” 小灰瞥了一眼,说:“我最讨厌蛇。”蛇族的女妖,多数放荡狠毒,善蛊惑人心那一套。 “找死!” 话落,红茗扶风而上,蛇尾一甩,扫向观景亭,小灰纵身跃起,亭子顿时被掀起来。 他拔剑,立竿见影地一砍,正中蛇尾。 红茗一声痛叫便摔在了地上,满脸不可思议,一只刚修炼成人形的妖,怎会有如此功法。 红光一闪,她幻成了蛇形,钻进了丛林,灌木里,拖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哼!小灰轻蔑地嗤了一声,竟然小觑他,几年修为那也是经妖王大人点化! 收了剑,小灰走过去,蹲下,探了探凌织的鼻子,确定她只是晕倒了,眉头这才松开,用剑柄推了推她。 她没醒。 又用脚踢了她的腿两下,还是没反应。 这个愚蠢的女人。 凑过去一点点,小灰伸手,拍她的脑袋,还不醒! “啪!” 好响一声,好重一巴掌,凌织脑袋上瞬间多了个巴掌印,颤了颤睫毛,悠悠转醒,小灰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十分淡定地起身,站在一旁。 凌织睁眼就看见了他,一脸惊喜:“小灰将士。” 小灰不想理她。 凌织坐起来,突然觉得脑门好痛,揉了几下,她这才回神了,想起了方才一幕,顿时拉住了小灰的胳膊:“小灰将士快跑,有妖怪!” 小灰用两根手指钳着凌织的衣袖,把她的手拉开,她拽得紧,没拉开,拧眉:“是你眼花了。” 凌织迟疑了一下,然后看见地上还在晕的几个宫娥,她摇头,很笃定:“我没有,真的有妖怪。”她嘶了一声,摇头摇得脑门好痛,十分困惑,“我的头怎地这般疼。” 小灰想了一下:“被妖打的。”总不能说被他打的吧。 凌织一听是被妖打的,抓着他的胳膊就更用力了,一双水洗的眸子,清澈见底:“你相信我了是吗?我真的看见妖了。” 小灰戳了戳她的手背,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你还要抓着我多久?” 凌织脸一红,立刻松手了,她自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宫中贵女的气度礼仪,此番失了仪态,十分窘迫,撑着身子,自己爬起来站直,可是腿一软,又抓住了他的手。 凌织不好意思地说:“小灰将士,我腿软。” 小灰瞥了她一眼:“麻烦。” 虽如此说,还是蹲下去,背对着她。 凌织是名媛,是贵女,矜持:“凌织谢过小灰将士,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凌织自己——” 小灰拽住她的手,一把扯到背上:“别啰啰嗦嗦。” 凌织也不好再忸怩,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灰两只胳膊上,稍稍拉开些距离:“那些宫女呢?” “等会儿叫人过来拖走。”以为他什么人都背吗? 凌织很感动地说:“小灰将士,你对我真好。” 她是华烨将军的遗孤,在宫里举目无亲,除了沈太后,真心待她的人并不多,是以,养成了这般善感的性子。 小灰不领情:“不要叫我小灰将士。”妖王大人也没给他赐名,国师主子也没给他取名,灰猫是他的本命大名,小灰是个什么鬼! 凌织改口了,很礼貌的样子:“小灰大哥。” 小灰吐了一口浊气,算了,随她吧。 “小灰大哥,你是在宫里当差吗?” 凌织的声音很轻柔,有着书卷女子的温柔婉约。 小灰不冷不热地回了一个音符:“嗯。” 凌织很严肃地叮嘱他:“那你日后要更加小心些,别被妖抓了去,我听华阳宫的宫娥们说,妖是会吃人的,我也在一些古籍野史里看到过,妖会食人血修行。” 啰啰嗦嗦! 小灰不认同:“很多妖不吃人。”他纠正,“他们吃鱼。”虽然妖王大人不吃鱼,但许多猫族还是会吃一辈子的鱼,比如他,吃一辈子鱼也不会腻不会厌。 凌织听他辩解,有些不可思议:“你不怕妖吗?” 小灰的耐心所剩无几:“妖也有好妖,不是都是坏妖。” “妖就是妖啊。” 小灰发怒,直接撒手了,凌织猝不及防被摔在了草丛里,抬头不解地看他,他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说她:“无理取闹,你自己走回去。” 小灰不想理她了,直接就走人。 凌织也不恼,去追他:“小灰大哥。” 小灰走在前面,凌织追在后面,他脚步慢了一点点。 “方才是你救了我吗?” “嗯。” 凌织温柔的眉眼越发温柔了:“那我——” 小灰立马打断,一脸严肃得不行的表情:“不要以身相许,我不喜欢女人。”戏文里都是这么唱的,男人救了女人,女人就以身相许给他当媳妇,然后婆婆不喜欢女人,女人伤心离开…… 这样的戏本,他在星月殿屋顶当差的时候,闲来无事看过很多,菁华左使说了,为了不让人类发现他是妖,要多读点这里的书。 他怕不够表达他的决心,又说了一遍:“不要以身相许,我不喜欢女人。” 凌织脸通红,又羞又囧:“我只是想、想道谢。” 小灰愣:“……”戏文里都是乱写的吗?难怪菁华左使说人心险恶。他不想交流这个话题,加快了脚步。 凌织跟得有些吃力,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你不喜欢女人,是、是喜欢男人吗?” 小灰瞪她:“……”他分明喜欢的是母猫! 凌织受过很好的宫廷礼教,虽觉得有违伦常,但还是很善解人意:“小灰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歧视你的。” 小灰竟无言以对:“……”许久,蹦了一句,“你无理取闹!”他大步流星地走人,再也不想理这个女人了! 身后,凌织站了好一会儿。 “他居然不喜欢女人。”凌织抿了抿唇,觉得心里有点堵。 次日,方一大早,殿外的烛火刚熄。 “主子。”紫湘端来洗漱的热水,道,“晋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萧景姒浸湿帕子,擦了擦脸:“这般时辰,他来做甚?” “晋王殿下昨夜子夜便来了,因着主子吩咐了,不得扰你睡觉,便将人拦下了,晋王已经在外等了一夜了。” 这晋王殿下对主子的态度,真是越发捉摸不透了,虽说不至于势同水火,可到底不是同一阵营,也不避讳着。 “让他到外殿等吧。” 萧景姒洗漱完才过去,凤玉卿已经等在那里了,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发紫,许是因着冻了一夜了,衣衫都有些潮意,倒不见了平日里的风流倜傥。 他抬眼瞧了一眼萧景姒,喝茶润了润有些发痒的嗓子:“你这星月殿,倒是跟铜墙铁壁一般。” 想来,昨夜是硬闯无果了。 萧景姒不置可否:“既是铜墙铁壁,王爷何故来撞。” 说话,总是这么不瘟不火。 凤玉卿嘴角一抽:“是本王欠撞。” 萧景姒笑,拂了拂茶面的嫩芽。 “你竟还如此悠哉。”凤玉卿话里有话。 他昨夜在星月殿站了一夜,自然是大事。 萧景姒怡然自得:“不然呢?” 凤傅礼放下茶杯,神色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父皇昨夜拟了一道圣旨,要封你为妃,圣旨还未宣召,方公公连夜给本王传的消息,定是千真万确,也不知道父皇是回光返照还是中了什么邪。” 萧景姒闻言,毫无波澜。 却是凤玉卿有些急了:“离早朝时间还有一刻钟时辰,你现在去截下圣旨还来得及。” 萧景姒不急不缓的语调:“晋王殿下,要一起用早膳吗?” 国师入宫,不得干政,他父皇一只脚已入土,姑且不说那圣旨是不是他父皇的意思,不论是谁,都是来意不善的,她倒好,根本没当一回事。 “你竟还吃得下。” 萧景姒反问:“我为何吃不下?” 如此淡然,好似胸有成竹。 凤玉卿问:“你可有后招?” 她摇摇头,让人传膳。 他失笑,见萧景姒淡淡然神色,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反应过激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正好,膳食传来。 萧景姒一脸认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殿下,饭可以乱吃,话不可胡言。” 凤玉卿:“……”胡言指的是她是皇帝?还是他是太监? 早膳后,离早朝的时间,近了。萧景姒让紫湘取来御寒的披风,要出殿去。 “主子,您要去金銮殿?” 萧景姒摇头,系好衣领的缎带。 还有什么事比阻止那封妃诏书还要紧?紫湘不禁问道:“那您去哪?” “永延殿。” “去永延殿作甚?” “等人。”萧景姒浅浅笑了笑,戴上兜帽。 辰时两刻,金銮殿上,帝令诏书下,再纳新妃。 永延殿内,香炉生紫烟,袅袅升起。 珠帘叮当轻响,被撩开,一双缎面锦靴踏进来。 萧景姒缓缓抬头,那脚步便顿住了。 “阿、阿娆。” 珠帘落下,来回荡开,落在楚彧的大氅之上,他愣了一下,便低下了头,拉了拉兜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她从椅上起身,走过去:“我等了你许久了。” 楚彧转身就走,她抓住了他的衣袖:“你若再躲我,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他身子僵了一下,侧着身子,不抬头,也不看她。 萧景姒走到他面前,沉默了良久:“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声音,有些哽咽。 本来不委屈的,见了他,便委屈了。 她一哭,楚彧就完了…… 他抬起头,看她,一双如玉的眸,蓝色浓郁。 ------题外话------ 淡定,被封妃的绝不是阿娆! 第一百一十五章:摸摸你的尾巴(一更) 他抬起头,看她,一双如玉的眸,蓝色浓郁。 “阿娆。” 她红着眼,看着他,看着他蓝色的瞳孔。 “我、我错了。”他还是不会哄人,就会跟着她眼红,“阿娆你别哭,别哭了。” 楚彧抬手,捧着她的脸,想要擦去她眼角的泪,那指上尖利的爪子却暴露无遗,他下意识便要缩回手,却被萧景姒抓紧了手腕,缓缓拉到了眼前。 一双手,剔透如玉,骨节分明,比之女子还要精致几分,却唯独那长长的利爪,很突兀,锋利极了。 “别看。”似乎很是慌张,他的手都有些轻颤,用掌心遮住她的眼,“阿娆,你别看。” 他怕她看到他这般半人半妖的模样,纵使阿娆胆识过人,却终究是女子,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子,即便她不畏不惧,却也看不得她眼里流露出一分不喜。 他低下了头,不敢看她的眼。 微凉的一双手,落在了他脸上,萧景姒轻轻抬高,与他对视,她近了一步,盯着他的眸子,细细地看,似乎要看到他眼眸深处一般。 这般毫不闪躲的对视,叫楚彧慌了神:“阿娆,我、我……” “别动。” 楚彧便不动了,兢兢战战地站在他面前。 萧景姒表情严肃:“是不是因为你变不回去,所以才躲着我。” “嗯。” 她问:“你受伤了?” 楚彧立马回:“已经无碍了。” 无碍…… 怎会无碍,他一进来,她便察觉到了,他脸那么白,脖颈却很红,他在极力压抑着咳嗽,极力地不露痕迹。 萧景姒踮起脚,抬手缓缓取下了他的兜帽,楚彧身子轻微地颤了一下,那乌黑发中一双白绒绒的耳朵也跟着颤了两下,软趴趴地耷着,似它主人一般,俯首帖耳地乖乖认错。 萧景姒瞧了一会儿,十分平静,不恼也不怒,倒是楚彧,不敢乱动,生怕惹她不喜。 她抬手,又落到楚彧披风的系带上,楚彧抓着他的手,软软地唤她:“阿娆。” 她冷静地有些严肃:“我要看。” 楚彧自是不敢忤逆他家阿娆,松手,垂在身侧,握拳收紧,手心全是冷汗。 萧景姒解了他的披风缎带,垫脚给他脱下,微微侧身,他的衣袍拱出了一端,白衫衣摆下,一小截白色的猫尾正露在外面,摇了摇。 萧景姒眼眸越发清亮。 大抵因为她视线太炙热,楚彧的尾巴便不听话了,对着她摇晃。 她久久没有回神。 楚彧越发焦急不安,扯了扯衣衫去盖住尾巴,手足无措般,说话都不大利索了“阿、阿娆,你别,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萧景姒抬头,认认真真的神色:“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尾巴?” 楚彧愣住。 嗯,他好想好想他阿娆给他摸摸,可是,吓着她怎么般?楚彧正纠结着,一双小手便抓住了他的白尾,似乎有些不知轻重,用力一握。 楚彧倒抽了一口气,身体僵了,唯独那尾巴不消停,她一碰便摇得很欢快。 见他如此反应,萧景姒放轻了手上的动作,轻轻一抚。 “喵~” 如此一声,百转千回,好生酥麻。 萧景姒愣了愣。 楚彧咬紧牙,懊恼不已,他怎就没有忍住,自我鄙夷了许久,才小心打量萧景姒的神色。 她笑了:“果然是你。”她松手,走到楚彧跟前,喊了一声,“杏花。” 楚彧怔住,许久,傻愣愣地问:“我、我是哪里暴露了?” “你叫唤的时候,摇尾巴的时候,还有做错事耷下耳朵的样子,与杏花一模一样。” 果然,她一摸他,他就暴露了…… 他家阿娆,许是在菁华露出真身时便有所疑虑了,她这般聪慧,怎会还猜不到,杏花与楚彧从未同时出现,杏花与楚彧对她随时随地都能肆无忌惮地动情,她许是早有察觉。 因为深爱,所以,情深难掩,露骨。 楚彧握着萧景姒的肩,慌张却坚定的眸,视死如归一般的凝重:“阿娆,是我,我便是杏花,杏花便是我,我本来便是这般模样,如今你看到了我的半妖原身,”停顿了许久,他吸了一口气,音色沙哑,“阿娆,你可还要我?” 你可还要我…… 他如履薄冰地将自己放低姿态,低到尘埃里,却决绝坚定。 萧景姒试想,若是她摇头,楚彧会怎样?不堪设想…… 她沉思良久未言,楚彧握在她肩上的手,竟有些发抖。 “你若是不要我,”眼底蓝色流光渐进暗下,一点一点褪去琉璃般精致的光,他微微哽了侯头,艰涩紧绷的嗓音,说得很缓很缓,“你若是不要我,我也不会走,你赶我我也不走,我会一直缠着你,就算你打我,骂我,用火烧我,我也不会走。” 他想过了,要是阿娆真的不想要他,便一直缠着她,她若是一眼都不想见她,他就死在她跟前,那样不会惹她生厌,也不用离她而去了,反正,阿娆不要他了,他都不想活了。 萧景姒有满腹的疑问,满腹的话语,到了嘴边,脱口而出的却是微恼的话:“有谁骂过你,打过你,用火烧过你?” 楚彧低头,蓝色瞳孔褪了几分亮色:“我的生父。” 他的父亲,外人眼里最疼爱他的父亲,在看见他的真身之后,昭告天下他是孽障,是不降之人,鞭笞,火刑,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杀了他。 “他死了吗?” 楚彧摇头:“他在西陵。” 想来,楚彧不是楚牧亲子,想来,有人曾虐待过她家杏花。萧景姒眼一抬,凛冽得很:“等以后我给你骂回去,打回去,烧回去。” 生父又如何,楚彧不好背负弑父之名,她可以替他讨回来。 她一言,楚彧募地眼睛亮了,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缓缓疏开,他抬手,很小心地拉了拉她的手,却不敢一直拽着,有些欢喜的样子:“阿娆,我不难过,西陵所有人都那样对我我也不难过,我不欢喜他们,所以没有关系,我只要你不嫌我。” 他想,他的阿娆还是舍不得他的,舍不得骂他打他用火烧他,楚彧长时间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了,满足地摇起了尾巴。 他这般毫无底气又容易满足的样子,落在萧景姒眼里,眸光柔和极了,像有什么扯了一下心口,有点发疼发紧。 她将手覆在楚彧的手背上,嗓音轻得像柔软的羽毛在他耳中撩动,阿娆说:“是不是我对你不够深爱?所以才让你这样小心翼翼?” 不待他回应,她凉凉的唇便落在了他唇上,没有循序渐进,她用力地吻他,毫无章法,也不懂技巧,只是极尽了力气厮磨啃咬,将楚彧唇齿间的气息与津液全数吞入腹中,没有闭上眼,她睁着眼对视他的眸子。 这是第一次,她这样用力地与他纠缠,甚至手游走在他腰腹,甚至她眼底有滚烫灼热的火光,这种情绪楚彧并不陌生,情到深处时,难以自禁。 手,缓缓往下,离他下腹不过咫尺,再往下…… 楚彧按住她的手,眼底是一潭蓝色的水雾,竟有几分妖异,他伏在她肩上,大口大口喘息,尾巴已失了控,竟缠上了她的腰。 再继续,很难停下来…… 耳边,是萧景姒轻轻的笑声,她说:“楚彧,你可以有恃无恐,也可以恃宠而骄,不用对我那样谨慎小心,是我离不开你。” 她说完,手突然下移,却不知轻重,狠狠碰了一下。 楚彧倒抽一口气,嘴里下意识便溢出了一声……猫叫,动情时,格外撩人媚骨。 他抱起她,理智全无,只余一个念头,他欢喜她,她也欢喜他,不可自拔地喜欢惨了,然后抓着她的手便要继续—— “主子。” 门外紫湘的声音突然传来,楚彧动作顿住了,僵在原地,她还被他按在案几上,一座屏风挡在他眼前,里间左拐,便是顺帝的落榻处。 楚彧如遭雷击!他居然在这种地方,对他家阿娆这样放肆…… 楚彧喘息平复了许久,才咬牙将萧景姒的抓出来,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下,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阿娆,乖,不要点火。”蓝色的眸,竟也有几分猩红了。 萧景姒低头瞧了一眼他的腹下,笑靥如花,没办法,总得让楚彧知晓,她对他,有欲望,如同他对她一样。 安抚地拂了拂楚彧的摇晃的尾巴,走到窗前:“何事?” 紫湘这才回道:“封妃的圣旨已在金銮殿上昭告天下了。”她方才好像,好像听到了很奇怪的声音。 “是何人?” 紫湘道:“苏公罪女,苏暮词。” 萧景姒瞧了瞧里间,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里面的帝君又是昏死过去了,据线人来报,顺帝昨日不过醒了片刻时间,灵魂出窍了一般,下了圣旨便又昏睡。 这幅德行,怎能消受美人恩。 自然,这永延殿里的一举一动,逃不过萧景姒的眼,亦逃不过楚彧的眼。 帝君初醒,突将圣旨,欲纳新妃,金銮殿上,圣旨宣告,百官震惊,国师大人无事便不会去上朝,正逢国师不在,朝堂上都乱套了。 凤玉卿揉揉因一眼未睡而干涩的眼睛,摇头失笑:“这个家伙啊!”害他平白牵肠挂肚了一个晚上。 就是不知,这狸猫换太子,是出自萧景姒的手,还是楚彧的手。 下了朝,秦臻喊住了凤玉卿。 “晋王殿下。” 凤玉卿春风拂面,翩翩君子:“秦将军。” 秦臻一贯气度好,待人有礼,这会儿却板着张脸,不大和气地看着凤玉卿:“本将军听闻昨夜你在星月殿外站了一宿。” 这是来问罪?亲舅舅也没这般操心吧! 凤玉卿笑:“宫中何时这般没有秘密了?” 秦臻可不和他嬉皮笑脸,一脸严肃:“我家景姒还未出阁,请晋王殿下注意言行。” 女儿奴听过,甥女控倒不曾听闻。 只是,这秦臻说起萧景姒时的神色,实在太过紧张谨慎了,凤玉卿好笑,也不揭穿他这般模样背后的用意与情绪,只道:“据我所知,那楚彧可是在星月殿宿了几夜。” 祸水东引,阴险啊! 洪宝德刚好路过听到凤玉卿这一句,过来搭了一句:“王爷,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楚世子可不同,他是我家景姒的男宠。” 凤玉卿:“……”他感觉受到了暴击! 秦臻一个眼神过去,洪宝德立马改口:“不对,是正宫!” “晋王殿下,下不为例。”秦臻告诫完,拽着洪宝德的官服,把她拖走了。 凤玉卿好笑:“当爹的也没这般草木皆兵吧。”所以,这哪是养女儿! 那厢,洪宝德被秦臻拽着走,她揪着自己的衣领叫唤了一路:“诶诶诶,秦将军,众目睽睽呢?男女授受不亲。” 秦臻继续把她拖走。 “状元郎,状元郎在那呢,你快松手。” “状元郎在看我呢,别坏我形象。” 新晋的状元郎十分年轻又英俊,洪左相闲来无事就会拿来打趣打趣,调戏调戏。 秦臻哼了一句:“老不正经。” 洪宝德嘴硬:“你管我!” 能不管吗?她与萧景姒年纪相差无几,洪家一门又只剩了她一个,虽不是卫平侯的女眷,却也与养在卫家一般无二,秦臻怎么能不管,尤其是她这性子,都当了相爷了,也不知收敛,满嘴不正经。 这厢,左相大人被安远将军拽走了,后面,几位当朝同仁忍不住嘴碎了一句:“这安远将军同左相爷关系真好。” 另一位同仁说:“还有国师大人,关系啊,复杂着呢。” 几位同仁说说笑笑走远了,一位身穿红色官服的三品官员愣在原地:“难道只有我听到说常山世子是国师大人的男宠?” 封妃圣旨在金銮殿上昭告之后,方公公便又去了华阳宫的偏殿,罪臣之女苏暮词因着要替沈太后看诊,便暂居此处。 苏暮词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久病不愈,国政不图,观其星象,宜兴婚庆,以冲厄运,今有罪臣之女苏氏暮词,蕙质兰心,医术卓绝,贵而不恃,可正后庭,通晓药理,可侍君侧,遂以苏氏赐朕,可为君妃,着即册封为端妃,钦此。” 竟是冲喜…… 如此由头,即便皇帝只是回光返照之兆,朝中百官也难存异议了,皇家素来有冲喜一说,她苏暮词又是罪臣之女,这圣旨,她抗不了,也推不掉。 苏暮词跪在地上,失神。 方公公道:“苏姑娘,接旨吧。” 诏书已昭告天下,她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便被推上了刀口,后知后觉地毫无防备。 苏暮词咬牙,伸出双手去接:“民女、接旨。”手微微颤着,握着圣旨的指关节发白,拽得死紧。 “恭喜了,苏姑娘。”方公公笑着行了个礼,“奴才嘴拙,现在该改口了,恭喜端妃娘娘。” 端妃娘娘…… 呵,这把枷锁她恨不得撕了,恨不得将圣旨摔到萧景姒脸上! 苏暮词一言不发,拿着圣旨跑到了寝殿,将手里的圣旨摔在女子面前:“你不是要离间那二人吗?你不是要萧景姒被困后宫吗?为何最后封妃的变成了我?” 顺帝病入膏肓,一旦驾崩,后妃不是陪葬便是剃度,这时候,无论是谁,只要踏进后宫就是万丈深渊。 坐于案桌上之人,正是陈氏太妃。 她道:“封妃圣旨被调包了。”本以为那二人伤的伤慌的慌,要先发制人很容易,竟不想一点便宜都没讨到,女子眸眼拉长,冷幽幽的视线对上苏暮词的眼,“至于为何是你,这便要问楚彧了。” 永延殿里,萧景姒也问了楚彧这个问题。 “你为何选她?” 封妃圣旨是楚彧换下的,也知晓楚彧事罢必然会来永延殿‘探望’顺帝,是以,萧景姒静观,在此处等他来。 只要事关她,她便有把握楚彧坐不住,一定会亲自出手,为谋万无一失。 楚彧解释:“因为阿娆你不喜欢她。” ------题外话------ 月票没有,小仙女就不想二更! 推荐卷卷泪的恃宠而骄之美色撩人 蔺璟臣,他白手起家,一手创立的华耀成为了国内三大名企之一,商界大佬礼让三分不敢轻易得罪的对象,京都年轻有为的名门权贵,最后却栽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 食髓知味便夜夜贪欢,男人俊帅的脸蒙着薄薄的汗水,他亲了亲怀里人的唇,声音喑哑惑人:“昭昭,我们再来一次就好了。” 秦昭小声呜咽,每次都用这句话哄她,有哪一次说完是不做得了。 老男人不止有钱有颜有身材,他还器大,活好。 宠文,年轻貌美的女主把大她十一岁的老男人给撩功德圆满的故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撩拨杏花(二更) 楚彧解释:“因为阿娆你不喜欢她。” 确实,如此。 萧景姒依着案几,抱着手问楚彧:“可知我为何不喜欢她?” 其实,那姓苏的女子,他模样都不记得,更懒得放在心上。 简而言之,在楚彧的人物划分中,只有三种归类:阿娆,对阿娆好的人,对阿娆不好的人。 那姓苏的,显然是第三种。 楚彧满满地不喜:“她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同仇敌忾的口吻,“她还不知天高地厚。” 萧景姒还是第一次听楚彧这般认真地数落一个人,笑着补充:“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想从我这把你抢去。” 楚彧脸沉:“太不要脸了!”居然抢他阿娆的男人!不要脸不要脸! 萧景姒被他一本正经骂人的样子逗笑了:“楚彧,上一世,她的结局如何?” 上一世她死时,苏暮词还活着,后来楚彧挥兵大凉她跳下城墙后,便昏昏沉沉病重不愈,并不知晓后事。 楚彧说:“她截下了你写给我的信,我杀了她。”他转开了眼,没看萧景姒。 他撒了谎,那时阿娆奄奄一息,他哪里还有人性,一个个剥皮抽筋,一个个千刀万剐,血洗大凉,这苏暮词罪大恶极,被他充了军妓,折磨得剩了一口气,做成了杀人傀儡,扔到了大凉战场,最后尸骨都没有了。 当然,他绝不能让她阿娆知道他这么残忍。 她也并没有多问。 “紫湘。” 紫湘在殿外回话:“主子。” 萧景姒道:“让殿外的人都退下,你也退下。”不能让别人看见楚彧的模样。 “是。” 片刻,殿外便没了动静,萧景姒拾起地上的披风,给楚彧穿上,系好带子,又给他把帽子戴上,遮掩地严严实实,然后牵着他的手,用自己的宽袖遮住他的爪子,带他出去。 楚彧拉住她:“阿娆,你等我片刻。” 她说好,同他一起进了里间,榻上,顺帝沉沉昏睡,瘦骨嶙峋的脸,透着隐隐乌黑色。 楚彧探了一下他的脉:“不是回光返照,是摄魂术。” 果然是有人见不得她安生,萧景姒问楚彧:“是妖术?” 他点头,将萧景姒往身后藏了藏,抬手,指尖立刻浮现淡淡光晕。 萧景姒突然抓住他的手:“你会不会受伤?” 楚彧摇头,这点小妖术他还能驾驭。 她还是不放心,拽着他的手不放:“我已经不打算再留他了,不用脏了你的手。”拧着眉头很担心,“你身子不好,不要动手。”楚彧的脸确实比一般人白上许多,夜里也时常咳嗽,尤其是到了冬天,身体都是冰凉冰凉的,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楚彧说好,全听她的。 萧景姒回星月殿前,让紫湘先行回去,差走了所有宫人,她与楚彧回宫时,已月上阁楼,凉风习习,卷起的轻风拂开杏花树上的大片大片浅色的花儿。 云离见萧景姒归来,匆匆跑过来,急急忙忙地:“七小姐,你可回来了。” 萧景姒把楚彧藏到身后,微微有些恼云离的冒失:“转过身去。” 云离一头雾水,听话地转过身去。 萧景姒让楚彧坐在里间的榻上,落了珠帘,又将流苏放下,遮住了所有光景,楚彧十分老实的随她,眼角弯弯地融了一汪暖意。 萧景姒这才问云离:“是何事?” 云离转过身来,就瞧见自家七小姐把人楚世子藏得好严实,她才不偷看嘞!回道:“淑妃娘娘差了羽和殿的云嬷嬷过来请七小姐去一趟储秀宫,说是宣王殿下出了事,请七小姐过去主事。” 萧景姒只字未言,楚彧不悦地发话了:“怎么何事都要你出面,阿娆,不用理。” 七小姐是国师大人啊,自然宫里大事小事都会由国师大人决断,楚世子这么说就是抱怨七小姐没多陪陪他,她懂她懂。 “先听听是何事。”萧景姒言。 “宣王殿下与储秀宫的妲林小主私通,在储秀宫做,做,”云离是个还未经事的小姑娘,说起这些男女间的事,羞得紧,支支吾吾词不达意地说,“做了那档子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正巧被周王殿下抓了先行,惊动了宫里各位主子,太后娘娘和宫里各位娘娘都已经去了储秀宫,怕是要给宣王殿下问罪,淑妃娘娘暂代六宫之职,这后宫之事本该应由淑妃娘娘出面来处理,可淑妃娘娘是宣王爷的母妃,便不好决断,是以,来请七小姐过去主事。” 温淑妃确实不适合插手,只是后宫太后尚在,温淑妃不去请太后掌事,却请她这个摄政国师,想来,温淑妃是在向她求援。 “我去去便回。” 楚彧抱紧她的腰不撒手:“我要同你一起去。”眼含秋波,倒有几分病若西子的柔弱。 萧景姒倾身,伸手揉了揉楚彧的头,耐心轻声地哄:“杏花乖了,在家里等我,你这般模样,不能让人瞧见。” 楚彧听得七晕八素了,眸中一汪蓝色的波光都要软化了,突然,清明了一点:“阿娆,你为何唤我杏花?”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一屋子醋酸味。 萧景姒想了想才回:“因为杏花好哄。” 只要摸摸头,杏花便会听话了。 楚彧不满,直接把她放在他头上的手抓住,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他抱住她的腰,索要了一个好不温柔的深吻,然后才放开她,红了脸与脖子,白绒绒的耳朵颤了颤,羞涩地耷拉着:“早些回来,我有话同你讲。” 萧景姒眼中带笑:“好。” 半刻时辰后,储秀宫外,宫人高声通传:“国师大人到!” 储秀宫东院里的一众人出来相迎,以温淑妃为首,皆躬身揖了一揖,一派稳重地做足了礼数:“见过国师大人。” 萧景姒也躬身回了个礼:“无须多礼。” 按照礼数,这摄政国师大人哪里需要向宫妃回礼,即便是对太后,也是不用的。 萧景姒走进屋里,沈太后正端坐在首位上,周王凤殷荀在一旁。 沈太后道:“有劳国师大人了。” 沈太后自然是不想插手,周王爷抓了先行,太后也理应避嫌。 萧景姒礼貌回话,问温淑妃宣王殿下在何处。 温淑妃细细回道:“我们来时璃儿昏迷不醒,正发高热,江太医正在里间给璃儿把脉,可用本宫将人抬出来。” 萧景姒摇头:“不用如此麻烦。” 听国师大人这口吻,倒不像来给宣王定罪的,凤殷荀不动声色地敛下眸中异样。 “便是你?” 萧景姒突然问到地上伏跪的女子,那女子不过妙龄,生得十分貌美,一听到质问,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萧景姒耐心极好,也没有落座,倾身蹲在女子跟前,再问:“与宣王殿下私通之人是你?” 声音虽淡,气场却沉。 这便是当朝的国师大人,在家时女子便时常听父亲说起国师大人的事迹,见了真人吓得不轻,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连忙磕头:“国师大人恕罪,国师大人恕罪——” 一只手托住了女子扣地的头,缓缓抬起来,她怔住,好年轻好清雅的女子,没有半分杀伐之气,哪里像传闻中的大佞臣。 她问:“你是哪家姑娘?” 女子回:“小女是江州方太守方铭立的幺女。” “江州方家啊。”丹唇皓齿,明眸善睐,她语调懒懒地,“那你可知道身为秀女,同宫中皇子私通是何等大罪?” 分明这般平和清润的嗓音,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慑。 父亲说的果然没错,宫里的国师大人,那是握利刃掌生死的大凉之主。 女子重重扣头,不敢抬起眼:“小女不……不知。” 只闻萧景姒从容地,平静地,缓慢地道了一句,四个字:“满门抄斩。” 那秀女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求饶:“国师大人饶命,国师大人饶命。” 屋中一众主子奴才都惊愕到了,国师此番是打算以暴行事? 温淑妃忧心忡忡,捉摸不透萧景姒的盘算,只见她不紧不慢地:“说吧,”萧景姒抬起女子的袖子,“这是什么?” 众人只见那女子衣袖上沾染了些许烟灰。 沈太后与凤殷荀对视了一眼,不露痕迹地又收回视线。 周王妃钟氏这时说:“国师大人,此事也并非妲林小主一人的错,宣王殿下恐怕也难辞其咎。” 温淑妃冷冷睃了钟清秋一眼。 萧景姒置若罔闻,依旧瞧着那胆战心惊的女子:“你不说,本国师也查得出来,你衣袖上的灰烬让太医过来查看一下便知是何物,只是你若是坦白从宽,本国师可以网开一面。” 跪在地上的女子瑟瑟发抖了许久,才楚楚可怜地说“小女什么都不知道,是宣王殿下他无端进了小女的院子——” “无端进了你的院子?”萧景姒突然沉了声,不怒而威,“储秀宫外全是守军,有陌生男子进了你的院子你为何不声不响?” “我,我——” 萧景姒平而静气地打断,好似寻常话一般随意,不瘟不火不紧不慢:“拖出去打,打到她招为止。” 女子猛地放大瞳孔,失声大喝:“我说!我说!” 周王夫妇顿时失色。 观察入微,循序渐进,三言两语便抓住了破绽,再以威逼。原来,她是在审讯,不动声色,却步步紧逼,怕是天牢最善拷问的行刑官也做不到这般一气呵成, 屋内一干宫妃都愣神,后知后觉。 那妲林小主便乖乖招了。 说是前几日浣衣局的一位嬷嬷来储秀宫送换洗衣物,与她甚是投缘,便多说了几句,那位嬷嬷说,圣上回光返照命不久矣,说可怜了储秀宫的小主们年纪轻轻就要为圣上守寡,还说若是能得了哪位皇子王爷的宠幸便能出了牢笼,若运气好,还能当个侧妃享尽荣华之类的。 许是天从人愿,这夜,宣王殿下便横躺在了这妲林小主的院子外,她想起那嬷嬷的话,便鬼迷了心窍,不甘豆蔻年华便老死宫中,是以,才支开了院子外的守军,点了一炉当初为博圣宠而从宫外带来的合欢香,想同宣王殿下来一段露水姻缘,借此求一世恩宠,因着慌慌张张去毁掉香炉里的证据才失手沾染在了衣袖上。 国师大人让太医来查看那烟灰,正如妲林小主所说,是坊间常见的合欢香的烟灰,又派人去浣衣局,不巧,那妲林小主嘴中所说的嬷嬷已死于非命了。 如此便明了了,是有人给宣王殿下挖坑呢。 国师大人又差人去查了,回禀说宣王殿下今日是约了周王殿下一同商讨同洲雪灾的赈灾之事,在议事院里被人暗算了,周王殿下见他迟迟不来,四处找人,这才在储秀宫寻到了人。 周王便说,即便是遭人陷害,宣王这秽乱宫闱也是不争的事实。 淑妃娘娘当下便宫里的老人给妲林小主验身,竟发现,小主还是完璧之身,这下秽乱宫闱的罪周王是怎么都扣不下去了。 此间,宣王殿下全程昏迷,太医诊脉了,说殿下这是,这是……欲火伤了身,高热不退,等退热了,就没事了。 这事便这样真相大白了,宣王殿下也被温淑妃抬了回去,周王悻悻回府,念在那妲林小主知无不言,国师大人饶了她性命,贬去了浣衣局当宫女,至于这给宣王挖坑之人,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回星月殿的路上,月光洒在鹅卵石铺的小路上,树影里漏出月光斑驳。 紫湘打着灯走在前头:“主子,是周王?” “嗯。”萧景姒脚步有些快,“太子被废,朝中大臣拥立晋王、周王、宣王三人的重臣最多,凤殷荀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晋王平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母族谢家也是大家氏族,百官自然拥立,至于这宣王凤容璃虽说着实没有帝王之才,奈何人家背景强靠山硬啊,也海温家有钱,钦南王楚家有兵,而周王,是前皇后的嫡子,夺嫡也是名正言顺。 凤玉卿那只老狐狸不好拿捏,凤殷荀就只好捏凤容璃那个行事不怎么过脑子的软柿子了。 紫湘还有一疑问:“主子,淑妃娘娘怎知宣王没同那小主如何?”是以,才让宫人去验身。 萧景姒笑了笑:“因为宣王殿下他,”声音稍稍放低,道,“他得了隐疾。” 紫湘大惊! 走在最后面的古昔,愣在原地,许久都没回神。 难怪最近温淑妃时常称病,将宫里宫外的大夫请了个遍,三天两头看诊,原来醉翁之意是给凤容璃治病啊。 还别说,宣王都十八了,别说纳妃,房里连个侍寝的女子都没有,少不得宫里嘴碎的人传宣王爷是个断袖,前阵子温淑妃还特地给宣王爷挑了几个样貌身段都极好的女子送去宣王寝宫,不过听知情的宫人说,那几个样貌身段都极好的女子都被宣王殿下给扔出了殿,光裸着身子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冻了一个晚上,而后,便再也没有宫女敢肖想做宣王爷的侍妾了。 原来,传闻不是空穴来风啊,都是有据可依的。 紫湘惋惜:“没想到宣王殿下竟得了那样的病。” 萧景姒一只脚刚踏进寝殿,嘴上随口附和了一句:“是可惜了。” 话音刚落。 “阿娆。” 是楚彧的声音,急急唤道。 萧景姒快步跑进去,掀开流苏珠帘:“我回来了。” 楚彧窝在小榻上,裹着厚厚的狐裘,露出一张格外白皙的脸,长发松松垮垮地铺在白色锦被上,他单手支颐,眸中像倒影了一池蓝色的映月:“我都听到了。” 听语气,好像有些不悦。 萧景姒不解:“?” 楚彧不开心,伸手把她拉到怀里:“你在说别的野男人得了隐疾。” 萧景姒:“……”原来,妖族的耳力极好。 野男人?宣王殿下好歹也是楚世子的表亲啊。紫湘摇头,替宣王殿下捏了一把同情泪。 “紫湘,你去睡吧,今夜不用人守夜。” “是。” 等紫湘合上了门,萧景姒才将外裳脱了,同楚彧一起窝在小榻上,有些拥挤,他将她抱得紧紧的。 楚彧将萧景姒的手包裹在手心里,给她呵气捂暖:“阿娆,你都没对我的隐私那么感兴趣过。”他莫名其妙就摔碎了醋坛子,“别的野男人得了隐疾便让他得去,你不要去管好不好?” 萧景姒忍俊不禁,凝着满眼流光徐徐看着他:“你还有什么隐私?”她缓缓抬手,落在楚彧心口,稍稍向下轻抚移动,凑在他耳边说,“坦白从宽。” 她便喜欢看他动情时楚楚勾人的样子。 她玩心来了,有意撩拨,手指似有若无地在楚彧身上游离。 楚彧抓住她的手:“阿娆,你这么碰我,我会,会,”他咬着唇,红着脸,满眼微光徐徐生辉,倾身伏在萧景姒耳边,呢喃说,“我会有反应。” ------题外话------ 为毛我好羞涩…… 第一百一十七章:杏花的榻上日常(一更) 楚彧抓住她的手:“阿娆,你这么碰我,我会,会,”他咬着唇,红着脸,满眼微光徐徐生辉,倾身伏在萧景姒耳边,呢喃说,“我会有反应。” 萧景姒怔,这算隐私?脸上迅速浮出两朵红云,她终归是未经情事的女子,面皮薄。 楚彧看着她,十分认真又羞涩地解释:“妖族重欲,经不起撩拨的,我对你,更甚。”一张俊脸,埋在萧景姒颈窝,滚烫滚烫的。 尾巴,晃啊晃得荡漾。 萧景姒继续怔,又领悟出了一点:妖族尚存兽性。 见她只字不言,楚彧慌神了:“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她摇头,伏在楚彧耳边细弱蚊蚋地说了一句什么,垂下头,埋在楚彧怀里,腮边浮出一抹浅浅的霞红。 楚彧搂着她,心情好得不得了,很想打两个滚,不过阿娆还在,他要端着,羞赧地用爪子很轻很轻地挠了挠阿娆的背,凑在她耳边:“我也害羞,我都没有对别人这样过。”末了,还补充一句,“别的妖也没有。” 哟,这纯情的妖。 诶,蜜里调油的两个人呀,不,是一人一妖。 萧景姒乖乖地,不敢乱动,任楚彧抱着蹦来蹦去,舔来舔去,等他喘息声此起彼伏又归于平静之后。 “楚彧,同我说说你的事情。”她小手撑在他胸口,看着楚彧的眼睛,“不要瞒我。” 她对他,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惊心动魄。 楚彧点头,拂了拂她额头的发,抱着她躺在小榻上,将整张狐裘都盖在她身上,才道:“九州大陆的最北,雪山之后,便是北赢妖族,低等为兽,次之可修为人形,与人无异,筋骨血统极佳,可修幻术妖法,以大妖为尊,存世数百年,天赋异禀者,可修永生。” 她从未听闻过,这般惊世骇俗,尽管楚彧语调如此轻缓平静,好似置身事外,她也知晓,楚彧于她,是何等不同。 楚彧捧着她的脸,似乎也知晓她有些不安,凉凉的轻吻落在她额头。 他说:“阿娆,我不是人类,是妖族与人类结合所生,我是一只半妖。” 她看着他,蓝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眼,依然温柔。 “我的生父是西陵的国君,我的生母是白灵猫族之后,她是北赢大阳宫中妖王除序的妃子,名唤沙华,是北赢最美丽的妖女,我母亲并不似一般的妖,她心性纯善温良,因为受了西陵国君的救命之恩,才入西陵后宫为妃,堪堪二十年,她以为她可以避过除序的眼线。” 西陵…… 难怪上一世楚彧在西陵称帝,原来他本就是西陵皇室的后裔,她只记得,那是宝德同她说过,楚彧是弑君登基,以暴戾手段夺取了西陵王位。 此时想,兴许楚彧是恨西陵王的。 “我母亲还是没有躲过北赢大阳宫里的眼线,在我五岁那年她便因病逝世了,后来我才知晓她不是病逝,而是被妖王除序剔了妖骨生生疼死的。” 好似寻常,他眼底并无波动,只是抱着萧景姒的手紧了紧。 “六岁时,西陵王发现了我的原身,关押了我半年,各种刑法却要不了我的性命,便欲对我行火刑,是楚牧将我救回了大凉,我母亲于他有恩,他们夫妇都是我母亲的挚交,便硬要让我给他们当儿子。” 她安静地听着,敛着的眸眼里,有起伏的光影。难怪楚彧如此害怕她发现他的半妖之身,因为前车之鉴,所以怕重蹈覆辙。 西陵国王……她记下了。 “十三岁时,我便修成了大妖,一人去了北赢。” 萧景姒抬眸:“是去报仇吗?” “嗯。”夜太静,她耳边唯独他的声音,轻缓柔软得像梦境里呢语,“大抵因着我体内有白灵猫族的血脉,比寻常妖族厉害些,菁华他们折耳兔一族世代便臣服白灵猫族,助我屠了大阳宫,我剔了除序的妖骨,让他同我母亲一样生生疼死,杀了所有不服从的妖,在北赢称王,不过,我也受了伤。” 他说得如此轻而易举,好似无波无澜,只是她脑中勾勒出来的,一幕幕都是血雨腥风,十三岁的少年,独闯妖族大阳宫,一人为营,手染鲜血,孤勇而决绝。 那时,他也不过年少。 楚彧吻了吻她紧紧蹙起的眉头,安抚地轻拍她的背,说:“那时我并没有牵念,便也无所畏惧,生杀予夺都不过是平常,就是那时候从北赢回来,我在城西河畔遇见了你。” 萧景姒眸光微亮,终于知晓,那时他说的以身相许是何意了,她笑:“若要认真计较,我年幼时也并未救过你。” 那时,他受伤,幻作猫儿掉进了她怀里,她也不过是给它用绣帕缠了伤口,着实称不上救命之恩,更用不着以身相许。 倒是那时,看了他是公是母…… “你看了我那里,”楚彧羞涩地蹭萧景姒的脸,“我自然要以身相许。” 萧景姒哑然失笑。 以身相许也好,救命之恩也罢,不过是楚彧寻的借口,他不过是想将自己给她,想缠着她,想将她放在心里当牵念,然后有所畏惧。 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被楚牧无数次数落的冷硬心肠,遇见她时,便软了,他说:“后来我想,我去北赢不仅是报仇,也是为了在那之后与你相见。” 她浅笑,抱着他亲了一口。 楚彧欢喜,一时动情,便咳了两声,许是扯到了旧伤,脸色又白了几分,咳个不停,却捂着嘴隐忍着,白皙得有几分透明的手背上有青筋若隐若现。 他的身子一直不好,只是从不在她面前表露。 她连忙给他顺气,一动都不敢动,轻轻拍他的背:“楚彧,你的心疾是因何而起?”他既是白灵猫族的后裔,又能在北赢称王,能伤他的人必定不多。 楚彧将脸伏在她肩上,隐忍着咳嗽,嗓音有些沙哑:“只是在北赢受了重伤,只要不催动妖法,便不会有事的,就是有些怕冷。”他自然是不会告诉她实情。 萧景姒的手,覆在他心口:“这里会疼吗?” 楚彧摇头,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她眼色深凝,灼灼对着楚彧的眼:“你骗我,钦南王爷说你嗜睡是因为总疼得睡不着,而且你不能受伤,因为伤口极难愈合。” 她说着,便有些眼红了,心疼得不知怎么好。 “多嘴的老头。”楚彧抱怨了一句,然后摸摸她的脸,“阿娆放心,你的杏花是北赢最后一只白灵猫,是北赢的王,”字字坚定,他说,“你还在,我一定不会先死。” 只要比她多活一天便好,立好了墓碑,他就跟她同葬。 她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不吉利的话:“我从苏暮词那里得了一个药方,可以治心疾,我找她师傅长白医仙求证过,那个药方确实可以修复心脉,等我寻齐了药材就可以给你止疼了。” 长白医仙说了,至少可以保他一世不病不痛。不能催动妖法,便不动好了,他们就活一世,做一对最寻常的伴侣。 楚彧听了她的话,心软得一塌糊涂的,抱着她忍不住舔她的脖子,开心地说:“我不疼,只要你一直陪着我,我就一点都不疼。” 萧景姒又捂到了,她家这只妖,欢喜时喜欢舔她。 萧景姒被他折腾得很痒,却也不躲,任楚彧在她身上又是滚又是拱又是舔的,唔了一声,忽然问他:“楚彧,我是不是也是妖?我的伤口能自愈。” 楚彧笑着摇头:“阿娆你是人。” 她想,兴许她是鬼怪之类的,或者,是变种的人类,说到种族一事,她便又有了疑问:“那我们将来生的宝宝会是妖吗?” 北赢并不禁止妖与人类通婚,也有不少半妖与人类结合,多数生出来的是人类,不过,留有少数低等兽族的特征。 只是,他是妖王,又是白灵猫族,便不好说了。 楚彧思忖后问萧景姒:“兴许会是妖,或者,”他小心看着怀里的女子,“不人不妖也有可能,那你会不喜欢吗?” 萧景姒摇头,嘴角笑意微暖:“若是生得像杏花,定是最好看的猫。” 有楚彧的血统,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楚彧不太赞同萧景姒的话,他固执地纠正:“阿娆,最好看的猫是我。”就算生出来的猫崽子再像他,也定不会超越他成为最好看的猫,这一点,楚彧必须坚持到底,“菁华可以作证,我才是北赢最漂亮的猫。” 萧景姒笑不可仰,眼含秋波,檀口轻启,娇软的声音:“楚彧,你会老去吗?等到我白发苍苍你还会是这般模样吗?”她拂着他的脸,一寸一寸拂过,楚彧这张脸,美得过分。 他说,天赋异禀者,可修永生。 自然,楚彧不会告诉她,没了内丹,他与常人也无异,倒是她,容颜不似常人易老,或许,还不止。 楚彧不曾听闻过妖族的内丹给了人会如何,至少,没有大妖的修为,失了内丹就只有一死,妖族敢将命给出去的,用菁华的话说,前无古人,而且,也会后无来者。 他只道:“我自是同你一起白发苍苍。”啄了啄她唇角,他满眼都是怀里温婉娴静的女子,“阿娆,生老病死,黄土白骨,我都绝不会让你一人,你生,我生,你死,我与你同葬。” 良久,她不再多问,只说:“好。” 夜已深沉,已近年底,天微微转暖,满空星子,流光灼灼,一缕轻风拂过,杏花纷飞,满园飞絮,落了一地浅色的妖娆花瓣。 星月殿外,古昔站如松,抱剑一动不动。 不远处,形影单只走近,也没打灯,急急跑来。 古昔瞧了一眼来人,手中的剑横出,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国师大人夜不见客。” 来人气喘吁吁,喘气了许久,许是跑得急,两颊染了两朵红晕,等平静下来,才说:“谁说本王是来见国师大人的。”他转开头,声音莫名其妙就没有底气了,小了几个度说,“本王是来见你的。” 明眸善睐,眉若远山,这风尘仆仆的水嫩小少年,正是先前在储秀宫被抓了先行的宣王殿下凤容璃,许是今儿个夜里欲火烧得狠了点,到现在嗓音都是哑的。 古昔瞥了他一眼,只字未言,依旧站如松,完全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凤容璃扭扭捏捏了很久,才赌气似的吼了一句:“储秀宫里那个小主,我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 那妲林小主古昔也见了,生得甚是娇俏,凤容璃又吸了不少合欢香,欲火焚身都没碰那美人一下,古昔若有深意地看了凤容璃一眼:“你有隐疾?” 这,这,这是什么眼神! 凤容璃气不打一出来,一股邪风出来,恶向胆边生,他失口就咆哮:“老子有没有隐疾你丫的不是最清楚吗?” 古昔想了想过往,抬抬黑直浓密的眉毛:“所以?” 所以?! 凤容璃也所以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自个为何如此反常,竟与这小侍卫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他硬气地抬起下巴:“老子抽风才会跑来跟你说这档子蠢话。” 扔了一句无端发火的狠话,他扭头就走。 还没半响,凤容璃又跑着折回来,脸比方才更红了几分。 古昔还是一脸面无表情地看他。 凤容璃支支吾吾一番,眼神飘忽着:“本王有一件事要验证一下,你万不可多想。” 古昔觉得他有点不正常:“什么事?” 凤容璃环顾四周,然后一副做贼的样子,猫着步子跑过去,毫无预兆地一把抱住古昔,然后很用力地一勒他的腰。 常年面无表情的古昔,脸僵了,眼角一抽,就愣了一小会儿,然后毫不犹豫地抬起膝盖用力一顶! 凤容璃立马跳开,堪堪擦过,他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咬牙切齿地说:“你丫的用不用这么阴险,要是本王躲不过,没隐疾也得被你撞出个隐疾来。” 古昔一脸嫌弃地样子:“抽风抽完了?”他侧着身子,抱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完了就速速离开,星月殿闲杂人等不得逗留。” 凤容璃狠狠剜了一眼,愤愤不平地哼哼了两句,然后拔腿就跑了,跑远了,才回头又瞪了几眼,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本王完了。” 等在星月殿百米之外的宫人小盼子跑过来。 “王爷,淑妃娘娘让您去羽和殿一趟,说是,”小盼子忸忸怩怩,有点羞涩,“说是这次挑的人很是貌美,又会伺候人,王爷定会欢喜。” 都这个月第六波了,淑妃娘娘搜刮了宫里各个宫的貌美小宫娥,隔三差五给宣王殿下送两个。 凤容璃不胜其烦,踢了踢脚上的石子,去了羽和殿。 温淑妃正在调教新挑来的几个小宫娥,见凤容璃前来,让那些个标志的小姑娘都站起来,走去给凤容璃看看。 “儿臣参见母妃。”凤容璃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璃儿,快来。”温淑妃一脸迫不及待地拉着凤容璃过去看那几个精挑细选的小美人,焦急地问,“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自打凤容璃扔了她送过去的侍寝宫女之后,温淑妃便尤其担心凤容璃的后院之事,这才知晓她家小八竟然碰不得女人,此番储秀宫一事,让温淑妃越发担心,觉得这隐疾事大,绝对要早早根治。 凤容璃也装模作样地端详了几眼,燕瘦环肥都有,他说:“母妃,给儿臣找几个男人来。” 温淑妃惊呆在原地:“……” 那几个身段容貌都绝佳,又会伺候人的小宫女也震惊了。 凤容璃想了一想,一本正经地继续说:“要那种看上去很不可一世,很不把儿臣放在眼里,内里很无理取闹,很不懂风情的。”完全忽视温淑妃刷白的脸,补充道,“最好是眉毛很粗,眼睛很大,皮肤很黑的。” “……”温淑妃都快哭了,红着眼,把所有宫人都屏退,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拉着凤容璃的手,哭腔很浓,“璃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母妃啊。” 凤容璃淡定地拍拍温淑妃的手:“母妃,儿臣病了,要对症下药。” “……” 说的,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温淑妃娘娘还是拗不过凤容璃,后半夜确实寻来了两个小侍卫,找遍整个羽和殿才找出这么两个眉毛很粗眼睛很大皮肤很黑的,外表看上去也很不可一世,淑妃娘娘也特意叮嘱了,见了宣王殿下不用拘谨,尊令不把他放在眼里就行了,至于内里是不是很无理取闹,是不是很不懂风情,温淑妃就看不出来了。 可结果呢? 两个小侍卫是被宣王殿下打出来的,还说那两侍卫竟敢不把王爷放在眼里,胆大包天!宣王殿下直接治了个大不敬的罪,一人打了六十大板。 两个小侍卫堪比窦娥,冤呐,难道是他们想来爬王爷的床吗?难道是他们想无理取闹不把王爷放眼里吗?他们也都是根红苗正的小侍卫好吗?! 淑妃娘娘这下放心了,还好她的皇儿不好男色,心想着也不再逼他了,省得逼急了真纳上几个男宠就出大事了。 可凤容璃失眠了整整一夜,彻夜在思考三个问题,为什么他对女人没反应,为什么他对男人很反感,为什么他对星月殿那个不把他放在眼里不知风情还胆大包天的小侍卫抱一下就会心惊肉跳浑身燥热? 凤容璃参不透个中缘由了。 次日,天方翻白,腊月的清晨,朦朦胧胧水汽不散。 萧景姒悠悠睁开眼,入目便是楚彧一张美得让人心神恍惚的脸,她大概被蛊惑了,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又亲亲他的下巴,然后是鼻子,眼睛,额头。 她无声地笑,眼里一汪清亮,像深秋笼雾的秋水。 楚彧突然睁开眼,她愣了一愣。 “还有这里。”楚彧指了指自己的唇。 萧景姒窘迫。 他捉着她的腰,把她连人带被地抱进怀里,还挤在小榻上,身体贴得很紧,他俯身压住她,二话不说便吻住她的唇。 是阿娆说过的,他可以想亲就亲,可以亲很重很重,是以,楚彧用力地在她唇齿间吞噬啃咬,汲取她的气息,甚至,尾巴缠住她的腰,手在她后背游走。 他害羞得很,红着脸,亲完就埋头趴在萧景姒胸口喘息,又欢喜又羞赧地蹭她,软软地,很舒服。 这模样,越发像杏花。 萧景姒被他闹得羞得不知道看哪里,往后退了退:“我该去上朝了,要行苏暮词的册封礼。” 楚彧抓着她的腰:“让别人去。”摇摇尾巴,他软软地说,“阿娆,你陪我。” 一双波光粼粼的蓝眸,看着她时,似乎能滴出水来,萧景姒立马就心软了:“好。”对着珠帘流苏外道了一句,“紫湘,去请温淑妃行册封礼。” “是。” 紫湘关上殿门出去了,醉卧美人怀,从此君王不早朝,她家主子,也是凡人啊。 ------题外话------ 吃火锅去了,所以更晚了,照常求月票,那我就照常二更! 我最近不知是不是寂寞了,洒了好多狗粮,你们腻不腻? 推荐友文欲宠不休:军爷的神秘娇妻/久陌离 一对一军婚宠文,这是一个宠妻狂魔傅爷与自家儿子斗智斗勇,花样百出,争夺沈小姐的宠爱的故事。 第一百一十八章:你要不要娶了我(二更) 紫湘关上殿门出去了,醉卧美人怀,从此君王不早朝,她家主子,也是凡人啊。 殿中烧了碳火,又铺了暖玉,萧景姒仍怕冷着楚彧,用狐裘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什么时候能变回来?”这般模样,半人半妖终归是不便,萧景姒颇为担忧。 楚彧抱起她,将她放在自己身上,压着胸膛,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她的发梢:“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她摇头:“很好看,担心你被别人看了去。” 楚彧十分受用,喜滋滋地用尾巴去蹭她。 “楚彧,那日城门,是何人伤了你?”萧景姒趴在他身上,单手支颐。 “一条蛇妖。”说起此事,楚彧便十分不放心,眉头皱得紧紧的,“阿娆,那只妖精便藏匿在宫中,我怕她是冲你而来,让再多人守着你我都不放心,日后我便宿在星月殿里,与你,”他声音很小,红着脸问,“与你同寝好不好?” 她乖巧地偎在他怀里说好:“宫中近日许多宫人无故失踪,想必是那蛇妖所为。” 楚彧嗯了一声:“还有凤旭的摄魂术。” 这不要脸的蛇妖,觊觎他阿娆的男人,还有内丹,楚彧心里寻思着,得弄死它,炖成蛇羹,他嫌恶心,让夏乔乔那个不明品种的低等野妖吃下去! “若是我没有猜错,”萧景姒徐徐地看楚彧,笃定的口吻,“她藏身在琉璃宫里对不对?” 楚彧有些无奈了,他家阿娆太聪慧了,是世间最顶顶顶聪明的女子,不由得有些担心:“那妖精有三百年修为,修的是邪法禁术,阿娆乖,你不要出面。” 他家阿娆有仇必报,极其护短,她这般披荆斩棘不惧危险的性子,他最是欢喜,也最是担惊受怕。 她笑着应道,倒是十分听楚彧的话。 “楚彧,”她眼含薄薄一层水雾,似笑非笑地看着楚彧,“那只蛇妖,是不是看上你的美貌了?” 楚彧一时愣住,他觉得他家阿娆,被人带坏了。 半响,楚彧立马正色道:“阿娆,你相信我,我都不认得她,除了你,别的野女人野妖精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她们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这话,确实不假,楚彧连北赢那寥寥几个女大妖到现在都没有记清谁是谁?名字也叫不上来,平日总是猫啊狗啊地叫。 萧景姒轻笑出声,气息全数喷在楚彧胸口,惹得他心痒痒的,抱着她摇尾巴,还说:“那只蛇妖可不要脸了,她居然幻成了你的样子,也不瞧瞧自己的德行,哼,老妖精!”一脸嫌弃地数落完,又道,“不过我一眼就瞧出来了,我的阿娆和别人都不一样,幻骨幻皮我骗不了我。” 她不懂幻骨幻皮是什么?只是,北赢的幻颜术,定也是极厉害的,有些好奇:“你为何认得出来?” 楚彧洋洋得意的口吻:“我的身体,我的本能都是记得你的,阿娆你一靠近我便会,”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嗯,妖族的兽性本质又一不小心给暴露了。 楚彧破罐子破摔,反正在他家阿娆跟前,没什么好隐藏地,一把抱住她的腰,贴近自己,义正言辞地:“你一靠近我便会——” 萧景姒捂住了他的嘴,羞窘得染红了耳根子:“我知晓了,你别说了。”她撑着他的身体,稍稍退开一点点。 楚彧昨夜里说过,妖族重欲,经不起撩拨,他对她,更甚。 楚彧睁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看她,她凉凉的手还落在他唇上,指尖有淡淡的杏花清香,他鬼使神差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掌心,又舔了一下。 他似乎特别喜欢舔她…… 萧景姒立刻缩回手,却被楚彧抓在了掌心里。 他贴着她耳边,声音又轻又缓,字字带了蛊惑,缠缠绕绕绕进她耳里:“阿娆,你要不要再摸摸我的尾巴。” 她不知晓妖族的摄魂术是如何,倒觉得,楚彧的声音也能摄魂,双眼迷离地神志不清,便由着楚彧带着她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尾巴,然后,又被他放在滚烫的身子上,灼热的温度烫得她掌心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耳边,全是楚彧的声音,时而急促,时而轻柔。 他说:“阿娆,我好舒服。” 轻轻喵了一声,意犹未尽。 片刻,他又说:“阿娆,我难受……” 软软喵了一声,酥麻媚骨。 他对她撒娇:“阿娆,你摸摸,摸摸好不好?” 无疑,萧景姒是经不住楚彧软磨硬泡的,他一来杏花那一套,她就降了。 楚彧便食髓知味了:“再摸一下。” “还要。” “阿娆,我还要~喵~” “你重一点摸。” “阿娆,轻点~喵~” “……” 然后,他便喵喵喵个不停了。 殿外,青天白日,杏花树上,花落了一地。 殿外紫湘很困惑:杏花何时回来了?杏花这是在洗澡?和楚世子共浴?那画面,她不敢脑补。 菁华一张老脸啊,都崩不住了红了,爷差不多就得了,尾巴摸多了影响不好,在北赢啊,男妖的尾巴和头是不能随便摸的,都能要命。 屋顶的小灰现了原身,淡定地板着手指数着,没多少日子就要入春了。 直到了日上三竿,午膳的时候,萧景姒才出寝殿,世子爷许是,许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还在睡。 日头甚好,暖暖的,萧景姒在杏花树下摆了一张案几,一张小榻,三两碟糕点,一壶清茶,她将菁华唤来,给他斟了一杯茶。 菁华有点说不上来的心虚,不知道为何。 “菁华。” 菁华心惊胆战地应:“是,国师大人。” 萧景姒饮着茶,好似话家常:“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铁定是有些世子爷不坦白的话,所以,菁华便更慌了:“国师大人请问。” 萧景姒甚是平静地问了一句:“你多少岁了?” “……” 一开口就问年纪不大好吧。 菁华支吾了一下,答:“六十八。” 萧景姒着实吃了一大惊,仔仔细细地又打量了一番菁华的脸,十分年轻英俊,不由得想起昨夜楚彧的话来,北赢大妖,存于数百年。 难怪,菁华如此‘高龄’还这般年轻。 菁华被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就解释了:“属下这般年纪,在北赢的大妖当中,当属年少,而且模样也是可以幻化的。” 这话说的,颇得楚彧的风骨啊。 他以前在嵘靖南地带兵的时候,为了显得老成威武,也幻化过中年粗汉的样子,只是,他幻颜术平平,幻化出来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入眼,被世子爷嫌弃得不行,世子爷是从小美到大,不用幻术也盛世美颜,自然看不上他的糙汉形象。 萧景姒昨日听了楚彧一番妖族之事,便也很快就习以为常了,又问:“那先前那只灰猫可也是妖族?” 菁华寻思着这些问题倒无关紧要,便知无不言了:“小灰本是低等兽族,是世子爷助他幻了人形。” 小灰……那个在星月殿屋顶当差的小将士啊。 萧景姒抬头看了一眼,在屋顶当差的小灰喵了一声。 菁华言无不尽:“还有摇华宫的芊妃,也是北赢的妖民,国师大人若有何事,直接吩咐便是。”能给将来的妖后效劳,也是蝴蝶精的荣幸,日后要去诛妖台当个守妖,也好在妖王大人跟前邀功。 萧景姒点头,不惊也不喜,十分处之泰然。 “楚彧的心疾,是从何而来?又是何时起?” 终于,问到重头戏了。 国师大人也太草木皆兵聪明绝顶了吧!菁华怕多说多错,便咬紧牙:“菁华不知。”内丹的事,绝对一句都不能透露,不然世子爷非得拔了他的兔子毛,扒了他的兔子皮,给国师大人炖一锅兔子肉不可! 萧景姒又给菁华斟了一杯酒:“他是北赢的妖王,为何治不了自己的病?” 菁华手一抖,茶洒了,国师大人这是套话啊,果然还是起疑心了,世子爷真是找了一个聪明过头的伴侣了。 菁华低头,一口咬定:“菁华当真不知。”眼神有点闪躲了。 怕是光他的表情,国师大人也能窥探一二,这般火眼晶晶让菁华很想尿遁:“国师大人,属下——” 萧景姒直接打断:“可有痊愈之法?” 您吐出您体内那颗内丹就万事大吉了! 菁华险些就招了:“没有。” 他吃了六十多年的盐,也并非是初入人类的妖,喜形不于色的本事也修得差不多,唯独在两个人面前,就漏洞百出,一个是世子爷,另一个便是国师大人。 这会儿,萧景姒眼沉得像暴风雨欲临前,最浓黑的沉霭在涌动。 菁华完全揣度不出她在盘算什么。 萧景姒又问:“北赢可有异动?” 想必是怕世子爷有什么后顾之忧,这个菁华对答如流:“有吾兄菁云与右使若风坐镇,并无异动。” 她问:“你们妖族的法术可能伤我?” 菁华不多想:“一般的大妖,应是近不了国师大人的身。” 除非妖法与妖王大人相当,北赢之内,也就只有当年除序的弟弟的镜湖妖尊还能与妖王大人相较一二。 要取出国师大人体内的内丹,也绝非易事。 萧景姒似漫不经心地:“若对上琉璃宫那只蛇妖呢?” 菁华顿时警觉了:“国师大人三思,那孽畜修的是禁术妖法,修为远远在菁华之上,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冒险。”世子爷强行催动妖法也没弄死,自然是只命硬的大孽畜,菁华语重心长,“属下已传书去了北赢,吾兄菁云不日便会前来,国师大人稍安勿躁。” 还不能声势浩荡,断断不可让北赢那群大妖知道世子爷没了内丹,不然,铁定大乱。 萧景姒扣了扣茶杯:“可她伤了楚彧。” 国师大人这一副有仇必报的样子…… 完了!要是让世子爷知道,就完蛋了! 菁华曾数次问过世子爷,为何不将国师大人体内的内丹取出,每每刚开口,世子爷便会疾言厉色,让他闭嘴,让他打消念头,菁华始终觉得,这里头还有什么他不知晓的隐情。 菁华细思极恐。 这时,紫湘来说:“主子,膳食已经准备好了。” 萧景姒放下茶杯,问话到此结束,起身。 菁华欲言又止了一下,问:“国师大人可是又做了全鱼宴?” 萧景姒微微惊愕:“你怎知道?” 每次世子爷身子有恙,国师大人都会做全鱼宴给世子爷补身子,他都不用走进星月殿便能闻到一股鱼味。 “菁华还有一事告知国师大人。” 萧景姒抬抬眸。 一盏茶后,萧景姒唤楚彧起来用膳,那一桌全鱼宴让她皱了眉头:“菁华说你不爱吃鱼。” 多管闲事的兔子! “嗯。”虽如此说,还是将自己碗推过去,让萧景姒给他盛汤,说,“鱼有点腥。” 萧景姒给他舀了很少很少:“我以为猫都喜欢吃鱼的。”她小时候养过一只黑猫,就很喜欢很喜欢鱼,连鱼刺都会啃得干干净净,是以,那时起萧景姒便先入为主地觉得所有猫都会爱吃鱼。 楚彧想了想,解释:“我挑食。”他给萧景姒加了一块剔好了刺的鱼,一脸宠溺,“你爱吃便行了,我随你。” 萧景姒想起以前让杏花吃了那么多鱼,虽说是大补之物,可终归是强人所难,有些过意不去,一脸愧疚:“我以后不给你喝鱼汤了。” 楚彧用袖子给她擦了擦嘴角:“那如何能一样,你给我盛的,就一点都不腥。” 萧景姒被她哄笑了:“你爱吃什么膳食,我日后给你做。” 楚彧想了想,一本正经:“你。” “……”萧景姒无言以对,菁华说得对,有些占有欲强些的妖族,把伴侣当猎物养的。 楚彧来了兴致,十分期待的小眼神看萧景姒:“阿娆,你给我咬一口好不好,我会很轻,不用力。” 他既然想吃的话…… 萧景姒走过去,踮起脚将脸凑上去,楚彧笑了,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留下两颗牙印。 因着知晓了楚彧不爱吃鱼,便只是喝了几口汤,让紫湘再去炖一锅乌鸡汤给楚彧补身子,菁华没敢再多嘴,其实世子爷也不怎么喜爱吃鸡,不过回头一想,除了国师大人他也不知道妖王大人爱吃什么。 后来,那一桌全鱼宴全部被夏乔乔吃光了,一星半点都没剩,罢了还问萧景姒:“明天还有吗?” 楚彧给了他一个类似警告的眼神。 夏乔乔没理,开始啃鱼骨头,好耐心地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剩。 菁华看着夏乔乔,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北赢的大魔头——除序的弟弟镜湖妖尊,整个北赢最爱吃鱼的猫妖,嗜鱼如命,连鱼刺都不舍得扔掉,甚至曾经北赢有传闻,若论能耐与妖法,这个北赢万妖之王的位子肯定是镜湖来坐,怎么轮也轮不到除序,不过除序阴险,将北赢整个鱼族许诺给了镜湖,封了个妖尊,还传闻,就是因为镜湖妖尊太爱吃鱼,所以北赢鱼族非常妖丁稀薄,都快面临绝种了。 当年世子爷屠大阳宫时,镜湖是唯一一个接了世子爷百招的大妖,重伤之后,便不见踪影了,多年不知去向。 这些都扯远了,且说午膳之后,因为菁华的多管闲事,告诉了国师大人世子爷不爱吃鱼的事实,他就被楚彧打发去了城门扫雪了。 菁华闲来无事,便真去扫雪了,宫门的一干守卫,都莫名其妙。 突然,一个雪球扔过去,砸在了菁华脚边。 “呆子,做什么呢?” 听这语调,便知来人,菁华不理会,也不与她一般计较,继续扫雪。 凤观澜笑了笑,提着裙摆跑过去,托着腮蹲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他扫雪,看什么好戏似的,眸中流光溢彩的。 这时,一辆轿辇停在了宫门口,马车上走下来一紫衣公子,还有一青衣公子,这二人装扮穿着皆是贵气非凡。 “哟,这不是竹安公主吗?” 那紫衣的公子哥玩世不恭地瞥了瞥凤观澜,正是昌平侯家的幺子,明斐。这明斐是京都有名的酒肉公子哥,平日里游手好闲,投了个好胎,祖上三代都是高官。 同行的青衣公子哥来头更大,是沈家的小公子沈锦衍,沈右相与沈太后最疼爱的孙辈,按照辈分,要喊沈银桑一声姑姑,是沈家这一辈第一个嫡出的少爷,平日里被右相府宠惯着,十分纨绔。 真不巧,这二人与竹安公主凤观澜都没什么善交,还得从三年前说起,那时沈锦衍看上了竹安宫中的一个漂亮的小宫娥,便趁夜深将那小宫娥给玷污了,那小宫娥性子也烈,就三尺白绫上吊了,这事后来由沈太后和右相府出面压下了,不过竹安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是以见着这两纨绔一次就打一次,不过还真是怪了,沈锦衍跟个受虐狂似的,吵着要娶竹安公主,当然,凤观澜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如今,东宫已倒,沈锦衍自然不会给凤观澜什么好脸色。 他打量着她,眼神着实淫邪得很:“这皇后也没死几天,公主便沦落到来宫门扫雪了。”他冲着凤观澜吹了声口哨,跟个地痞流氓流氓似的,“不若跟了公子我,也能保你锦衣玉食一生。” 菁华扫雪的动作一顿。 凤观澜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沈小公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什么德行。” 沈锦衍常年浸淫声色,品相确实不好,一双有些浮肿的眼瞪着她:“凤观澜,你真当你还是集万千宠爱一身的帝女吗?如今你不过是这宫里毫无价值的一个花瓶,还是被人玷污了名声的花瓶,娶回去也只能当当摆设玩玩罢了,本公子愿意要你,那也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当日都敢当众在这城门下与人苟合,还装什么——” 话还没说完,一根笤帚扔过去,正中沈小公子的脑门,他捂着脑袋嗷呜了一声,惨叫连连,一旁的明小公子都愣了。 凤观澜笑了,就听见男人的声音,极度不耐烦:“滚。” 一个字,中气十足。 沈小公子头晕脑胀了许久,本就红肿的眼越发血丝遍布了:“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本公子无礼!” 菁华言简意赅:“你叨扰到我扫雪了,再不滚,打断你一条腿。” 那眼神,实在太瘆人,沈小公子与明小公子都胆寒,说了几句‘等着瞧’的狠话,便灰溜溜走了。 这打断一条腿的话,可不是吓唬人,钦南王府的菁华将军,跟着常山世子在战场上腥风血雨了几年,戾气自是不轻,而且许是跟着楚彧久了,这对外的处事作风也颇有几分楚彧的做派。 没办法,钦南王府出来的,各个都是任性又暴戾的。 菁华走过去,捡起笤帚,继续扫雪,与凤观澜没话说。 凤观澜也继续蹲在那里撑着脑袋看他扫雪,自言自语似的喟叹:“诶,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菁华没吭声。 她笑着挥了挥手,颇为豪爽:“谢谢了。” 菁华还是只字未言,总觉得他与这位公主之间揪扯得莫名其妙。 凤观澜完全不觉得气氛很僵,一个人说得很起劲:“不过,那沈锦衍说得也没错,我如今在外人眼里确实是个脏了的花瓶,没有后台,名声我不好听。” 菁华动作顿了一下:“别妄自菲薄。” 凤观澜笑了笑,伸手,抓了一把雪,在手里揉成一团,又松开,再抓一把,反复了几次,说:“我听华阳宫的凌织郡主说,明国公想让他的三子娶了我。”她笑了一声,自嘲似的,“我还听说,明国公家那个三公子是个痴儿,都二十二了,还不会走路,生得膘肥体壮的。” 菁华握笤帚的手,紧了紧,指尖有些发白,耳边风吹来,女子自怨自艾一般:“本公主也是命苦啊。” 他沉默,她也安静了,许久许久,她突然站起来,走到菁华面前,一双水亮圆润的眸子看着他,笑出了两排白牙,问他:“菁华,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菁华眸光微微一动,敛下了眸,一声不吭。他不知如何作答,这个女子之于他,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觉得她麻烦,又觉得她可怜,他没和母兔子相好过,不太懂女人的心思。 久久听不到他的回答,凤观澜笑不出了,却异常坚决地语气:“菁华,你要不要,”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一般,她艰涩地开口,“你要不要娶了我?” 菁华募地抬眸看她,只道:“公主,请慎言。” 凤观澜好似听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笑出了声,眸中一汪亮色渐暗下:“我才不是随口胡言,我想了好多天了,我若是要嫁人,整个大凉肯要我的人还是有很多的,不管他是不是歪瓜裂枣,不过,我确定,我只愿意嫁给你。”她说,“呆子,你看不出来吗?本公主看上你许久了。” 菁华彻底僵硬了。 她又笑了,眼睛被风吹得有些红:“你若是点头,我就去求萧景姒,让她把我嫁给你。” 菁华没有点头。 凤观澜只是说没关系,日子还长,转身走了,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很长的脚印,然后背对着菁华,泪流满面。 除夕夜那天,凤观澜是在沈太后宫中过的,许多宫中的主子都在华阳宫,很不巧,那夜,右相府的小公子沈锦衍也在华阳宫中。 除夕夜,楚彧自然留在星月殿同萧景姒一起过,星月殿很难得挂了两个红灯笼,喜庆了几分,杏花树纷纷扬扬,夜色静好。 因着钦南王与温思染非要来星月殿蹭饭,再加上秦臻与洪宝德,星月殿难得热闹了,坐了满满一桌。 还没开席,云离便匆匆从外进屋,掸了掸风雪,说:“七小姐,华阳宫出事了。” 萧景姒微微蹙眉:“何事?” “竹安公主杀人了。” ------题外话------ 今天我更了好多字,再不给月票我就真死心了……我已经是榜上最后一名了!小仙女气得吃了四碗火锅! 这一章,剧透了好多,看出来了吗? 第一百一十九:那里不可以摸 萧景姒微微蹙眉:“何事?” 云离忙道:“竹安公主杀人了。” 席间倒酒的菁华一愣,钦南王等人也是惊了一跳。 萧景姒显得格外从容自若:“杀了谁?” “右相府的小公子,沈锦衍。” 沈家最得宠的小公子啊,想必右相大人与沈太后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了,萧景姒拧眉若有所思。 楚彧很轻地捏了捏她手心的软肉,有些小情绪:“阿娆,我们不管别人的闲事,你要陪我吃年夜饭。” 昨儿个楚彧才方能变回人形,在此之前,他家阿娆都是寸步不离地与他在一处,如今方好了些就有人来扰清净,楚彧是十分不满的。 萧景姒状似思忖。 这时,菁华离席,走到萧景姒面前,难得沉稳又严肃地恳请:“国师大人,菁华请您援手。” 菁华倒也上道,知道求世子爷不如求国师大人,只要她点头了,楚彧断断没有拗得过她的道理。 楚彧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对菁华便冷言冷语了:“你看上竹安了?” 菁华不承认,但也不否认,这求情一事,他也未曾深想,脚步就迈出来了。 “本王记得,你与银狐兔族的青柠妖女有婚约。” 这一句,是用的妖族腹语。 菁华亦同样回了句:“妖王大人您记错了,那是菁华的兄长,菁云。” 楚彧一个杯子砸过去,摔在菁华脚边,横眉竖眼的,好不气愤:“我说是就是!” 这话菁华就没法接了。 其他几个看客都有些懵懵然的,只觉得楚彧有点蛮不讲理了。 楚彧扭头,对萧景姒撒娇:“阿娆。” 萧景姒用自己的杯子给他递了杯茶:“乖。” 世子爷就乖了,不恼不怒地跟着萧景姒出了星月殿。 乖乖,萧景姒一个字就搞定楚彧了。 温思染久久不能相信,扭头问一旁的楚牧:“侄女婿,楚彧有没有这么听过你的话?” 楚牧语气很酸,打翻了一潭陈年老醋:“从来没有。” 也就是说,楚彧只对他家阿娆这么没骨气咯,温思染由此得出了结论:“以后我绝对不生儿子,生了也是别人家的。”然后,坐不住,跟着去看戏去了。 洪宝德趴在饭桌上,有气无力地叹:“天家这一家子,过个年都不安生。”犹豫了一下,没忍住,用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 秦臻打落她的花生米:“等景姒回来再开席。” 洪宝德不从:“可是我饿。” 秦臻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气定神闲地坐着,扔了两个字:“裹腹。” 洪宝德嘴角一抽,看了一眼花生米,看秦臻:“秦臻,我是你捡来的吧。”肯定不是亲生的挚交, 秦臻郑重其事地回答她的疑问:“你是景姒捡来的。” “……”这年是真没法好好过了。 确切地来说,确实是萧景姒将年幼就家破人亡洪宝德带回了卫平侯府,这话,洪宝德还真驳不了。 戌时刚至,除夕的夜月,尚好,烟笼圆月夜笼纱,朦朦胧胧的一片好光景。 华阳宫外的宫人高声通传:“国师大人到!” 一屋子的宫中小主都起身相迎。 这除夕夜,按照惯例,宫中排的上分位的,叫的上名号的女眷,都会在太后宫中一同守岁,今年还多了沈家几个小辈,一屋子的男女老少。 方才气氛便紧绷了,这会儿更紧绷了,以沈太后为首,起身对来人道:“什么风把国师大人吹来了?” 沈太后如此迂回,想必并不想让萧景姒插手华阳宫之事。 她开门见山:“太后娘娘,请问竹安公主现在人在何处?”匆匆扫视了一眼殿中,并未见凤观澜。 直接问竹安公主,她的来意,显而易见。 屋中的宫中女眷和沈家几位都暗自打量萧景姒,因为她身侧,有楚彧那一座移动的冰山,众人都十分屏气凝神,心惊胆寒的。 沈太后由身边的嬷嬷扶着,走了几步:“想来国师大人也知晓竹安那丫头惹下的祸了。” 话语中,还有余怒。 这沈小公子是沈太后最疼爱的沈家小辈,又大年除夕夜在华阳宫死于非命,沈太后这怒火自然难平。 萧景姒轻启檀口,不急不缓地道:“这祸事是何人惹下的,还言之尚早,太后如此便给竹安公主定了罪,未免有失公允。” 沈太后脸色一沉,眼里忽然就腾起了熊熊怒火:“人证物证俱在,她一身是血地在案发地,不是她行凶又怎么解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争辩的,竹安她对锦衍下次重手,哀家今日便要替右相府讨一个公道。” 此间,右相府几个女眷也嘤嘤抽泣。 萧景姒倒是心平气和:“太后娘娘言下之意是要私自论处竹安公主?” 沈太后哼了一声,只道去请沈右相过来将停放在厢房的沈锦衍的尸身带回去。 此番,沈太后是盖棺定论,表明了态度要治竹安的罪。 楚彧可没那么好耐心:“阿娆,别与这老太婆多费口舌了。”直接命令,“菁华,搜。” 菁华立刻领命,直接便往华阳宫内殿里去搜人。 这般目中无人,这般…… 老太婆? 沈太后一张保养得当的脸都气白了,掐着手指上的玳瑁怒指:“你放肆!” 楚彧一个眼神过去:“我放肆了又如何?” 放肆! 沈太后气得身子一震:“你、你、你——”连着你了三声,才将怒意稍稍压下,疾言厉色道,“你不过一个番地世子,竟如此顶撞哀家,可还有王法?可还有规矩?” 王法?常山世子自然是没有的,规矩?那又是个什么玩意。钦南王府哪一次不是将他楚家当作王法与规矩。 楚彧无关痛痒,对沈太后的话置若罔闻。 这人生得美便罢了,还这么个性子,虽说不合时宜,殿中一些年轻的女眷,还是移不开眼,芳心波动。 不过,常山世子自始至终都挨着国师大人,寸步不离。 萧景姒听了沈太后一番质问,不疾不徐地落座,似要好生论道一番。 “太后娘娘既要说王法与规矩,本国师便同娘娘说说这王法与规矩。”她微微抬眸,眼底徐徐清光,粼粼漾着,继续道,“华阳宫既已发生命案,太后你知情不报是何王法?没有经仵作论证私下给帝女定罪又是何王法?这华阳宫里建有暗牢是何规矩?太后你私自扣押大理寺嫌犯又是何规矩?再者,” 沈太后被这声声质问愣了神,视线撞上萧景姒灼灼目光:“再者,宫中发生命案,牵扯甚大,本国师这个摄政大臣都没有过审,太后你越俎代庖盖棺定论又是什么王法和规矩?” 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她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气度,不迫人,却摄人。 沈太后一时间哑口无言,华阳宫的一众女眷也噤若寒蝉。 唯独楚彧,一脸痴迷的样子,说:“阿娆,你太棒了!” “……” 再说奉命搜查华阳宫的菁华,带了十几个楚家军直接就在华阳宫内横冲直撞,掀屋揭瓦,惹得几个宫娥跪在一旁心惊胆战。 华阳宫的暗牢,是在议事厅书房里,菁华一脚踢开了暗牢的门,有些暗无天日的暗牢亮堂些了。 里头两个老嬷嬷立马站起身来:“哪个不知死活的敢——” “铿!” 菁华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出剑,吓得那两个嬷嬷立马跪地求饶。 抱膝坐在地上的女子,被绑着手脚,缓缓抬头,菁华就背光站在她眼前。 “你来了。” 凤观澜眼一红,眼泪莫名其妙就掉下来了,一双眸子尤其滚烫地看着他。 菁华心头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俯身,半蹲着,用剑小心地割断她手脚上的捆绳,低着头,低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她们对你用刑了?” 那两个老嬷嬷顿时脸都吓白了。 凤观澜摇摇头,抹了一把脏污的小脸,说:“没用刑,就是被你踢门时的英姿飒爽给帅哭了。” 菁华无言以对:“……”检查了一下她身上,倒并无伤口,扶着她站起来,她腿打颤得厉害,“还能走吗?” 凤观澜眼眶红红,嘴角却带着一抹调皮的笑,眨巴眨巴眼:“我说不能你会抱我吗?” “……”白担心了,她还能耍无赖。 怕他不相信,凤观澜立马正色道:“我腿被冻僵了,走不了了。”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不骗你,不然你掐我一下,我都没知觉了。”说着就拉着菁华的手往大腿上放,作势让他掐掐。 “……”菁华默默地抽回手,把她拦腰抱起来。 凤观澜立马笑得眯起了眼睛,心想着,看来今儿个也不算太倒霉。 她伸出手,一把紧紧抱住菁华的腰,他僵硬了一下,凤观澜完全忽视,继续熊抱着,抬起头看他,两眼晶亮晶亮的:“菁华,现在我都成杀人犯了,便再也没有人愿意娶我了,你还是不肯娶了我吗?” “……”菁华深意地看她,一脸怀疑,“她们是不是对你的脑袋用了刑?”这都这般境地了,还如此胡言乱语,嘴里没一句正经话,菁华盯着她的脑袋,生出一股想要揉揉的冲动。 凤观澜表情很是真诚很认真:“我说的都是真话,没有一句胡话,还有下面这一句也是真话,”她眼里没有一分笑意,渐进拂乱了一池眼波,她说,“菁华,人不是我杀的。” 菁华抱着她迈出暗牢的门槛,只是顿了一下,并无惊讶之色。 凤观澜抓着她的袖子,很是倔强地盯着他:“你信不信我?” 他不答,她就不依不挠:“你信不信?”她一贯倔强,性子十分固执。 菁华垂眼,点头:“信。” 毫不犹豫,他的话,让她无比安心,不知为何,只要她信,似乎除夕的月便还没有塌下来。 她笑:“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护着我的。” 菁华抱着她快步走出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别说话了。” 凤观澜安静老实了。 殿中,正是气氛紧绷,两方不让。 沈太后一见凤观澜被带出来,当下便大喝道:“这人,你不可以带走!” 凤观澜的睡意一下子被吓醒了,菁华把她放下来,她翻了个白眼,觉得太后是月事不调了,转念一想,不对,太后早就没月事了。 “若是本国师非要带走呢?”萧景姒淡淡口吻,并无压迫感,“你们何人要拦?” 这云淡风轻般的话语,殿中却一时无人敢驳,便是沈太后也只是气得抖了几抖。 只是有位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很是愤愤不平地吭声了:“你不过是大凉的臣子,又不是国君,凭什么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那死去的沈小公子的胞妹,年纪小不懂事,沈夫人立刻将她拉到身后,心惊肉跳地俯首。 这弑子之仇固然重要,只是相爷也千叮咛万嘱咐过,宫里最不能惹的就是这年轻的国师大人。 萧景姒倒没有恼,淡淡睨了那沈家小姐一眼:“这个问题,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的祖父右相大人。” 沈家小姐这才知道怕了,瑟缩在沈夫人身后一声不吭。 萧景姒语调稍稍沉下,微冷:“传本国师的令,将沈家公子的尸首送去仵作院剖腹验尸,竹安公主涉嫌杀人,收押天牢,今夜华阳宫之人,一律暂且禁止出行,待大理寺盘查之后再做定夺。” 紫湘回道:“是。” 温思染瞧完了热闹,心情很是澎湃啊,对楚彧挤了挤眼:“侄孙,你女人好彪悍哦。” 楚彧一脸傲娇相:“哼,你懂什么。” 分明好自豪,还要装作矜持。温思染哼哼,嗯,他不懂。 楚彧难得好耐心地解释了:“我家阿娆才不彪悍,她对我可温柔了。” “……” 一言不合就炫妻!可耻!就你有女人是吧! 温思染哼了一声,颠儿颠儿地跑到凤昭芷跟前,洋洋得意地说着风凉话:“叫你去我府上过年你不去,现下好了吧,被扣押在这里。” 凤昭芷直接赏了他一个白眼。 萧景姒与楚彧方出华阳宫殿门,迎面两个俏丽的小宫娥打灯走来,后面凤玉卿闲庭信步款款而来。 古昔一把剑横出,拦截:“华阳宫禁止入内。” 凤玉卿处变不惊:“本王知道。”挑眉,朝萧景姒微微扔了个笑眼,“本王是来给你送新年礼的。” 他抬手,伸到萧景姒面前,掌心一颗黑色圆润的不明物。 楚彧二话不说,拿过去,狠狠砸在地上,瞬间,一簇火光升腾而起,湮灭在凉凉月色下,继而,缤纷的花火绽开。 “砰!” “砰!” “砰!” 连着几声响,漫天烟火,迷离了月,斑斓的色彩映进女子眸中,流光溢彩的绚烂。 凤玉卿慢条斯理地拂袖,笑了:“本王就知道常山世子这般小肚鸡肠之人一定会扔了。” “……” 晋王殿下是来搞笑的吗? 萧景姒忍俊不禁,楚彧脸黑滴哟,拉着萧景姒就走,把她抱进怀里,一眼都不想给凤玉卿看到。 “阿娆,”楚彧一脸不开心,“我不喜欢凤玉卿那个浪荡子。” “嗯。”她知道,楚彧不止一次在她耳边说凤玉卿如何如何……混。 楚彧可有理了,义正言辞地数落凤玉卿:“他太不要脸,而且他家里好多妾室,是个十足的登徒子,你不要再和他说话了,他肯定是不怀好意。” 在楚彧眼里,只怕任何接近或者意图接近他家阿娆的,都是不怀好意的野男人! 萧景姒哭笑不得:“好。” 楚彧抿唇:“我还是好生气。” 然后萧景姒就亲了他一下,然后他就消气了。 温思染吃了一嘴醋酸味的冷风之后,又被一股脑灌了一波无边春色。 回了星月殿,洪宝德抱怨了几句饿得头昏脑涨,钦南王爷摆了一张‘老子不爽老子求安慰’的脸。 楚彧直接忽视,将一桌子菜挨道夹给他家阿娆吃,一顿饭总归是其乐融融,热闹了得。 用完了膳,秦臻给了萧景姒一个红纸信封,也给了洪宝德一个,像过去许多年许多年一样,他给她们压岁,她们便一人敬一杯小辈茶。 只有这个时候,秦臻顶着一张分外年轻的脸,却特别像长辈。 萧景姒笑着接了红包,洪宝德笑眯眯地说了句:“谢谢景姒舅舅。” 秦臻想把红包要回来了。 楚彧看萧景姒给秦臻敬茶时,心里酸得不得了,她又要给楚牧敬茶时,楚彧不让,说:“要喝他自己倒。” 楚牧脸色黑得不忍直视,直到萧景姒推开楚彧的手端来一杯茶才稍霁,这一口茶刚下腹—— “你的呢?”楚彧冷漠脸。 楚牧懵:“什么?” “给我阿娆的新年礼。” 楚牧摸摸鼻子有点心虚:“又不是三岁小孩,要什么新年礼。”他纯粹是不想孤家寡人吃年饭才死皮赖脸来蹭饭,新年礼什么的,想都没想过。 楚彧对此很不满:“两手空空你还好意思来吃白食。” 这话说的! 楚牧恼火,暴脾气就上来了,不甘示弱:“她连我儿子都拐去了,本王吃她一顿饭怎么了?!” 怎么了? 他家阿娆的饭,能白吃吗? 楚彧抬手,隔空便取了楚牧腰间令牌:“这是饭钱。”转身笑着递给萧景姒,满眼宠溺,“阿娆你收好,日后缺银子花了,就拿这个去取,想取多少就取多少。” “……”楚牧的心,在滴血!永远在滴血……那是楚家名下各大钱庄的总令牌,无异于楚家的金库钥匙。楚彧就这么给她媳妇了,还是没过门的媳妇,楚牧喝了一口茶压惊,彻底不想说话了。 温思染瞧好戏瞧得正起劲儿,楚彧一个冷眼抛过来,他赶紧手抖地把腰带上那颗最大最闪的紫水晶生生扣下来,忍痛割爱地递给萧景姒,皮笑肉不笑:“侄孙媳妇,这是新年礼。” 萧景姒觉得不太好不太厚道,楚彧直接帮她收了:“回头我给阿娆你做成簪子戴。” 那颗紫水晶,那成色,那大小,那形状,天上地下仅此一颗。温思染发誓,以后再也不来星月殿蹭饭了,会倾家荡产的。 饭钱……不,是新年礼收完了,楚彧拉着萧景姒:“阿娆,我们去屋里,我也有新年礼要给你。” 萧景姒命紫湘给星月殿的宫人都派发些年礼,这才跟着楚彧回了寝殿。 “阿娆。” 楚彧从枕头下掏出来一个很精致锦囊,金丝绣线,还镶了玛瑙,双手捧到萧景姒面前。 她接过去,打开来看:“这是什么?”一簇白色的、柔软的、根根分明没有一点杂色的……毛? 楚彧兴冲冲地说:“我的毛。” “……” 这新年礼,让萧景姒猝不及防地惊呆了! 楚彧还有点小羞涩,说:“白灵猫族的公猫若是有了想要交配的对象,便会将身上最好看的一撮毛送给雌性。”他很认真,很郑重,又很羞怯地说,“阿娆,等到了春天我们就交配吧。” 萧景姒全程都囧囧地,愣愣地,傻傻地点头。 楚彧托着她的脸,不确定地问:“你不喜欢吗?” “没有。”她只是有些……十分惊讶,将那一撮白毛小心地装回锦囊,“这个是从哪里拔下来的?” “尾巴。” 萧景姒把他拉到跟前:“痛不痛?” 楚彧很快就回答:“不痛。”生怕萧景姒不信,露出尾巴摇了两下给她看。 她自然还是不放心,绕到他身后:“给我看看。” 白色的尾巴根内侧,红了好大一片,细看,那处的毛稀稀疏疏的,被拔去了许多,萧景姒心疼他,伸手就要去摸。 楚彧立刻捉住她的手,眼神迷离水汽氤氲地看着她,羞羞涩涩地说:“阿娆乖,那里不可以碰。” 她便不碰,轻轻地拂了拂楚彧的尾巴:“楚彧,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亲手拔了自己的毛送给她,她有些庆幸,幸好北赢白灵猫族是送毛发,要是是送肋骨心脏之类的,楚彧肯定掏出来给她。 作为回礼,她自然只要有,便舍得予他。 楚彧却抱着她左右摇晃:“我都有你了,便什么也不想要了。” 他心情好得想飞到月亮上去,抱起萧景姒,纵身一跃便飞了出去,落在了杏花树上,他躺在枝繁叶茂的花簇中,将她揽进了怀中,说,“阿娆,我好幸福。”摇了摇树枝,飞落的花团锦簇映进他的眼里,还有她最温柔的模样,楚彧说,“真的,我是北赢最幸福的妖了!” 萧景姒搂着他的脖子,浅笑嫣然。 那撮毛,很多年很多年以后,被桃花妹妹从家里的枕头下翻出来,在北赢各族落炫耀:“看见没,我爹爹的毛,多好看。” 她可自豪了,还炫耀说:“看见没,我爹爹送给我娘亲的。” 一干小妖们都用瞻仰的眼神看着那撮雪白的毛,不愧是妖王大人的毛,就是每一根都盛世美丽! 桃花公主洋洋得意地站在大阳宫的石狮子前,问一众跟班说:“你们的爹爹会把这么漂亮的毛发都拔下来给你们娘亲吗?” 北赢那些小妖精们皆摇头,表示不明觉厉。 “你们听着,我菁华叔叔说了,我爹爹是北赢最痴情的妖!” 各族落的小妖小姐小妖公子们附议:“公主英明!” 后来的后来,妖王大人家的宝贝桃花公主看上了北赢凤凰一族的听茸妖尊,因为她是人类,没有承袭她爹爹一身靓丽的皮毛,就将自个脑门前的一撮发送给了听茸妖尊,还大言不惭地对几百年不曾出听茸境的妖尊大人说:“等到了春天我们就交配吧,我给你生一窝小凤凰。” 听茸妖尊他老人家活了九百岁了,什么大风大浪打打杀杀没见过,破天荒头一次红了一张老脸。 “谁教你这奶娃娃说这般没羞没臊的话。” “没有谁教,本公主无师自通。”她蜷缩到听茸妖尊的青色的大氅下,一脸期待的样子,“青青,我都十四了,早就不是奶娃娃了,可以生凤凰了。” 九百年了,只有妖王大人家的这个小娃娃敢叫听茸妖尊的名号,凤青,还是这般奶声奶气的爱称,别人敢叫一个试试,北赢哪一族不是恨不得把听茸妖尊他老人家当菩萨给供起来,是以妖尊老人家都快忘了,他是一只青色的凤凰。 不过,气归气,凤青还是没有将那顶着一头碎发根根直立的女娃娃扔出听茸境,因着此事,女儿奴的楚彧险些没把听茸境千年不化的雪山给铲平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题外话------ 突然想写桃花妹妹的故事了 第一百二十章:杏花的描眉大业(一更) 子夜将至,月圆如盘,凉风习习,拂皱了一池月夜。 抱膝坐在地上的女子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忽然起身跑过去,扒着铁牢,翘首以盼,大抵是等来了所等的人,她笑盈盈的:“菁华。” 菁华瞥了她一眼,她一副若没有铁栏挡着就要扑上去的表情,菁华后退一小步,隔了个他认为安全的距离:“你怎还不睡?” 凤观澜笑眯眯的,心情甚好:“我在等你啊,我料事如神就知道你会来。”冲着菁华抛了个小媚眼,像只洋洋得意的小狐狸,“不放心我吧?” 这态度与语境,哪是一个囚犯该有的觉悟。 菁华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构造与他定然截然不同的家伙,这才发现天牢潮湿,大抵因为是杀人重刑犯,被子都没给她一床,纠结了许久,还是解了身上的狐皮大氅,从铁栏缝里扔进去给她:“垫在地上。” 她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没有立刻垫在地上,而是十分宝贝地抱着,坚决如铁地道:“不,这可是你给我的,我要供起来!” “……”他给她,又不是要她供起来的,她一定是连受了打击,近日才如此反常,菁华如此一想,便不与她计较了。 菁华看着她笑嘻嘻的眉眼,觉得不可思议,“你怎还不知怕。” 凤观澜十分顺口地接话:“本来怕的,见了你就不怕了。” “你——”菁华喉咙一哽,撇开眼,不太自然地道,“你这两日是怎么了?”说话当真是露骨,没羞没臊的。 菁华活了六十八年了,虽然没有老相好的母兔子,不过见识的女妖也如过江之鲫,不过就没有那只妖精像凤观澜,这般一脸天真烂漫地放荡不羁…… 凤观澜继续天真烂漫地放荡不羁,神色十分正经:“那日我被太后绑起来的时候就想,兴许哪天我一不小心就丢了小命,我现在没有靠山,也没有人要,这种丢了命的事是极有可能的,所以我便想,若真死了,还有没有什么遗憾。我想了许久,恍然发现,我母后死了,父皇也快死了,皇兄皇嫂都恨不得死了,也用不着我牵挂什么了,这么一想我还真挺悲哀的,居然活着连个可以惦念的人都没有。” 菁华就听着,不搭话。 她继续揣着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然后我就想,总要有那么个人,让我觉得我得活着,就算痛苦也得活着。” 菁华凝神看她,沉敛的神色有所动容了。 凤观澜突然抬头,对他笑得风情万种:“然后我便想到了你,别问我为何?我也不晓得,我觉得我是鬼迷了心窍。” 一言不合就耍浑。 “……”现在说这些话才是鬼迷了心窍吧,菁华很不上道地睃了她一眼,“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想些有用的。” 凤观澜大惊,扒着铁牢门难以置信:“你都不感动吗?你都不动容吗?你都不觉得泪流满面只想拥我入怀吗?”她不相信,她真的不相信,“这段话我想了半个晚上!照着画本里怎么怀柔怎么来的,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完了,她居然一点魅力都没有。 她是真想他娶了她的,离开皇宫这个牢笼,还有就是抱住菁华的大腿,赖一辈子,那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菁华看着气急败坏的某人,不跟她胡扯了,正色问道:“今日华阳宫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一遍。” 他果然不是来看她的,是来办案的吧。凤观澜有点绝望地想,转念一想,来日方长,便也就释怀了,说起了正事:“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不就是今晚,哪里月黑风高了。 凤观澜继续胡扯:“混混沌沌狂风大作,伸手不见五指——” 菁华懒得听她天花乱坠地铺垫,直接打断:“言简意赅。” 凤观澜言简意赅了:“沈锦衍惦记我的美色多时,趁四下无人,欲对我不轨,然后我便用瓷枕将他敲晕了,我当时只是砸破了他的头,虽然血是流得多了些,但我下手还是有分寸的,绝不打算闹出人命,而且我走时,他有气息,根本不可能死。” 菁华若有所思。 凤观澜又说:“我本想回去将伤人的证据毁掉,却被抓了个杀人的先行,我也不知道沈锦衍是怎么死的,我走时他还活着,回来就一命呜呼了,还来不及喊人,太后便带着一帮人来了。” 菁华脸色有些冷峻,默了片刻,道:“沈锦衍的死因是窒息。” 窒息?凤观澜眼睛亮了,果然不是被她砸死的。 “他是被人掐死了,凶手是个女人。” 凤观澜震惊:“女人?” “嗯。” 她托腮沉思,端着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这难办了,那日凌织郡主在东偏殿煮茶,途径那一处的宫妃公主多了去了。”转而又豁然开朗,托着下巴,“不过,萧景姒接了这个案子,那就另当别论了,凶手杀人栽赃虽奸诈狡猾,可是肯定比不过萧景姒奸诈狡猾。” “……”不得不承认,这歪理很有道理,菁华找不到话来反驳,问得差不多了,“夜了,你去睡,有事喊韩大人便可,他是奸诈狡猾的国师大人的心腹。” 说完,菁华就转身走,凤观澜伸手拽住他:“你就走了?” 菁华用两根手指扒开她的手。 凤观澜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一脸有所期待的神色:“菁华,今日是除夕。” 菁华挑挑眉。 她继续旁敲侧击,试图用迂回战术取胜:“还有一刻钟便是子夜了。” 菁华不吃这一套:“有话直说。” 凤观澜就直说了:“陪我守岁吧。” 菁华转身走了,凤观澜觉得,他的背影很是傲娇,罢了,她将他留下的那件狐皮大氅铺在地上,躺下睡觉。 这大氅她当然不会真供起来,她又不是傻。 月落乌啼,大年初一的冬阳,甚好,轻风徐徐,拂过星月殿里花开不败的杏树,淡淡清香逐风而来。 红绸对联,好不喜庆,凉都市井人家的阵阵爆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然,楚彧冷着一张脸,走到殿外对菁华说:“谁放爆竹,扰了我阿娆睡觉,全部给本世子抓起来。” “……”菁华就静静地看着他作妖,京都几万臣民,抓得完吗?再说,大过年的人家放个鞭炮怎么了。 楚彧十分不满,回到寝殿,又把门锁好,然后趴在榻上,单手撑着脸,仔仔细细地打量。 他觉得,他家阿娆睡觉的样子,也美得不要不要的。 不知是外头爆竹声太大,还是楚彧视线太灼热,萧景姒悠悠转醒,看见楚彧正对着她笑,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 楚彧凑过去些,方便萧景姒抱得更舒服,理了理她睡乱了的发:“还睡吗?” 萧景姒摇摇头。 他将她抱出云锦被中,亲了亲她的脸,轻声笑道:“新年好。” 萧景姒礼尚往来,也亲了一下楚彧的脸:“新年好。” 楚彧心情愉悦,怎的一副春风得意的神色,让那本就绝色的容颜,更艳丽了几分颜色,也不唤人进来伺候,自个儿兴致勃勃地给萧景姒换起了衣裳。 因着是年里,楚彧给她挑了件淡绯色衣裙,萧景姒极少穿这样明艳俏丽的颜色,但不可否认,十分好看,人面桃花,秋水剪瞳,清冷的人儿更添了几分妩媚。 楚彧瞧了,又想给她换一件了,他家阿娆太好看,他怕她被人惦记。萧景姒啄了他一口,楚彧心花怒放就释然了。然后跟着她坐在铜镜前,给她挑发簪,看她挽发。 他怎得兴致勃勃,想着日后它都要学会了,然后日日伺候阿娆。 楚彧接过萧景姒的梳子,有模有样地给她梳发,还念了一句:“愿我阿娆,一顺百顺。” 她浅笑吟吟。 楚彧来了兴致:“阿娆,我给你描眉吧。” 文人墨客都尤其热衷于此,据说可以增强闺中情趣,对此,楚彧将信将疑。 平日里,她并不不爱脂粉,犹豫了片刻,便由着楚彧了:“好。” 他一手拿起黛笔,一手稍稍端着萧景姒的脸,一双手骨节匀称,白净修长十分好看,先是拂了拂萧景姒的眉,神情专注,小心地、轻轻地、似有若无地描了一下,然后十分有成就感地亲了萧景姒一口,夸赞好看。 然后,又描了一笔。 再描一笔。 再来一笔…… 左边高了点,再来一笔。 好像右边又低了一点,继续来一笔。 一笔又一笔…… 楚彧眉头越皱越紧了。 直到他停手,萧景姒睁眼看他:“好了吗?” 楚彧迟疑:“好了。”声音蚊子般,很没底气,又迟疑了一会儿,才递过去一面铜镜,很认真地对萧景姒说,“阿娆,我觉得你生得美,完全不用描眉。” 萧景姒看了一眼铜镜中,怔了一下,良久才说:“我也觉得。” 那铜镜里,女子容颜清丽,明眸善睐,秋水盈盈,唯独一双眉,描得甚是厚重,甚是……厚重啊。 萧景姒失笑。 楚彧有点受伤,用帕子沾了水又给她仔细地擦掉,神色郁郁寡欢:“阿娆,你是不是嫌弃我画不好?”不等萧景姒回答,他又黯然伤神,“你是不是嫌弃我不懂闺阁情趣?” 萧景姒:“……” 楚彧好失落啊。 她连忙摇头:“我怎会嫌你,你只是不熟练,日后多画几次便好了。” 楚彧眸间瞬间阴转晴:“好,我会好好学的。” 其实,萧景姒觉得,她家楚彧似乎没这方面的天赋,却也不忍打击他,便由着他吧,左右不过是……顶着厚重的一字眉去上朝。 “主子。” 紫湘在寝殿外唤了一声,并未进殿,道:“宫里的各位娘娘公主,还有朝中的大臣夫人们送来了年礼,主子可要见一见她们?” 按照惯例,朝臣年初一到初七会休沐,多半是走亲访友,同僚间来往,朝臣家的女眷这时候便忙碌了,阶级森严的大凉极重礼数,这年礼不可少,往年,一群诰命夫人自是先去华阳宫拜见太后,今时不同以往,如今国师大人掌权,京都贵妇们自然都得了家里大人的嘱托,得好生礼待。 萧景姒只道:“替我回了礼,并告知众位,便说沈家公子一案有了进展,本国师需走一趟仵作院,无暇见客。” “是。”紫湘会意,退下了。 “阿娆已有了对策?”楚彧将屏风上的外裳取来,给她穿好,许是从未伺候过别人,有些不知轻重。 “嗯。”她张开手,由着楚彧笨拙的动作,“引蛇出洞,不打自招。” 他突然很开心:“阿娆,你这么聪明,将来我们生的宝宝肯定也是最聪明的。” 萧景姒愣住:“……”这话题的跳跃性有点大。 不过,楚彧的话,对错一半,一窝两个,自然有聪明的,也有……额,不那么聪明的,桃花妹妹的智商……额,可能在娘胎的时候便都补到梨花哥哥脑子里了,是以,在多年以后,为了染指听茸妖尊,桃花妹妹是绞尽脑汁也就只想到了个三步曲:耍流氓,扑倒,扑倒再耍流氓。 午时,大理寺仵作再度开腹验尸,断定这沈家公子的死因是窒息,且,因着天气阴寒,尸首停放了一夜,原本查看不出来的伤口便慢慢浮现,仵作方觉死者脖颈上惊现指印,由此,也更证明了窒息这一死因。 仵作断定,这沈小公子是被人掐死的。 经了经验丰富的老仵作特殊处理,那尸首脖子上的指印十分清晰可见,甚至不难断定,那指印是女子所留,并道,只要将凶手的手指与之比对,便可真相大白。 当下国师大人便取了嫌犯竹安的手印,比对一番之后,竟并不相符,国师大人立刻便放了竹安公主。 尔后,国师大人便下了一道口谕,令那日在华阳宫的所有女眷明日赴大理寺仵作院对比手印,一一盘查。 是夜,仵作院外,火盆照明,杏黄的月色被缕缕暗云遮蔽,院中静得诡异,以致那院外风吹落叶的坠地声都清晰可闻。 忽而,明火微闪,只见屋檐上暗影拂过,疾风轻响,那黑影纵身一跃,趁着巡逻交接的空挡便隐入了主院的停尸房。 一排棺材横放,从头到尾总共七副,皆未封棺,以白布遮盖,冷气森森。 那人黑色夜行衣,面覆黑布,只露出一双暗影沉沉的眼,身形高大,略微清瘦,是个男儿郎。 他倒不疾不徐,将那一排棺材依次掀开白布看下来,到最后一副时,刚伸出手去,白布才翻起一角,突然嗓音灵清在他耳边响起,携冬日的夜风:“你终于来了。” 女子的嗓音,这般不经思考却如此熟悉的嗓音。 骤然,明火升起,亮如白昼,阵阵脚步声窸窣,是人马涌动的声音。 还是那携风清冷的嗓音,像从远处的飘来:“你要找的尸体,在里面,第三副棺木里。” 黑衣男子骤然抬眸,隔着几副棺木,女子从悬挂坠地的白绫后面走来,一身浅绯色的衣裙,在一片素白里,好似潋滟一身花色,衬得尤其精致。 是萧景姒,她身侧,楚彧与她并肩。 “你诈我?” 男子的声音显然刻意修饰过,格外低沉沙哑。 她大大方方点头:“嗯,我诈你。”这尸体身上的指纹即便再清晰,也断不可能以此比对出真凶,不过是她引蛇出洞的诱饵罢了。萧景姒抬眸凝视,道,“你是束手就擒,还是垂死挣扎?” 那黑衣的男子却是十分镇定自若,转了转手中的短刀:“我倒想与你切磋切磋。” 这语调噙了几分笑意,露出的一双黑眸微微提高了眼角,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戏谑。 不待萧景姒出言,楚彧冷哼一声:“谁要跟你切磋。”说完,将萧景姒护在后面,二话不说直接下令,“给本世子放箭。” 黑衣男子怒目:“你——” 一言未完,箭就射过来了,从四面八方袭来,密密麻麻,男子连忙避闪,虽身影矫健轻功极好,只是这漫天箭雨他防不胜防,片刻便落了下风,渐进有些吃力,手臂多处都被箭矢划破,好生狼狈。 萧景姒抬手,外围的守军立刻收弓,严阵以待,男子得了喘息时间,吐纳气息调整。 她问:“降不降?” 男子凝眸直视萧景姒,眼底喜怒不明,只是目光似月色灼灼,竟带了几分深意,良久沉默。 不降? 整个大凉都知道,楚彧耐心不好:“点火,放箭!” 点火…… 一声令下,所有守军燃了箭矢,簇簇火光升腾,拉在箭上,弓满,一触即发。 好,算你狠! 男子大喝:“慢!” 楚彧哼了一声,外围的守军这才又熄了火,听候发落。 男子冷眼睃了楚彧一眼,抬手将面巾取下。 萧景姒目光淡淡:“果然是你。” 丝毫没有一分惊讶,倒是对方被惊到了:“你知道是我?” 潋滟一双桃花眸,风流倜傥的晋王殿下,此时,夜行衣残破,几处伤口还在流血,着实是有些狼狈了。 萧景姒不置可否。 楚彧的夸赞,适时地响起:“阿娆,你真聪明。”这一脸崇拜,简直不能更着迷。 凤玉卿气得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火辣辣的眸光盯着楚彧:“你知道是我,还放箭?”他很是火冒三丈,“还点火放箭?” 凤玉卿敢打赌,楚彧肯定是公报私仇! 楚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问萧景姒:“阿娆,要不要我把他抓起来,严刑逼供。” 严刑逼供四个字,楚彧说得很是兴起。 凤玉卿:“……”手指捏得嘎嘣响,不欲与楚彧多说一句,望向萧景姒,“我母妃说她没有留下证据,你是如何知晓的?” 萧景姒微微思考,说:“猜的。” “……”凤玉卿哑口无言了。 竹安公主与萧景姒交好并未秘闻,东宫之人如今尽数没个好下场,唯凤观澜独善其身,毫无疑问,是萧景姒在庇护她。 沈家公子一死,右相府对竹安公主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萧景姒想必也不会袖手旁观,如此一来,周王府对立摄政国师,受益之人便不难猜了。 何况,宫中暗线遍布,风吹草动又岂会人不知鬼不觉。 凤玉卿茫然许久:“你既已知晓,诱我前来有何目的?” 她眸中隐隐笑意似是而非:“就是想告诉晋王殿下,我若点头,要将你母妃伏法的法子有许多,当然,要拉你下水的法子也不少。” 这一点,他毫不怀疑:“所以,你要拉我下水?”他与她,不曾为敌,也从来非友,如此开诚布公,倒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萧景姒笑:“晋王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半个时辰后,凤玉卿处理了身上的伤口,才去了含章殿,容妃谢氏正在前殿来回踱步,见凤玉卿前来,火急火燎地跑过去。 “皇儿,如何了?”挥退了宫人,容妃问道,“尸首可毁了?” 凤玉卿走进殿,往榻上懒懒一趟,道:“母妃,你太小瞧萧景姒了。” 容妃愕然不已:“她发现你了?” “怕是从母妃你在华阳宫动手时,她便知晓了。” 容妃大惊失色。 凤玉卿懒懒散散地躺着,觉得身上的箭伤有些痛,咬牙又问候了几句楚彧,倒了杯茶,轻描淡写地问道:“您为何要自作主张?”没有未雨绸缪,这般鲁莽行事,势必会被萧景姒抓到把柄。 容妃脸色骤然沉了:“我若还不动手,你是不是就要将这凤家的江山拱手相让给她萧景姒?” 凤玉卿没接话,自顾喝着他的茶。 如此悠然自得,没有丝毫防御戒备之心,容妃怔了一下神:“卿儿,你对她,是不是已经降了?” “我斗不过她。” 这回答含糊其辞,语气却理所当然,俨然一副对萧景姒束手投降的姿态。 容妃怒不可遏,忍了许久的火气一股脑倒出来:“你又何时斗过,你分明是不想与她为敌。” 凤玉卿扬眉一笑:“看来母妃对儿子很了解。” “你当真要为了个女人放弃你的帝王业?”容妃素来沉稳,少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 凤玉卿道了句非也,语气颇为语重心长:“母妃,儿臣方才可是为了你才答应了与萧景姒同流合污的。” 这言外之意是怪当娘的咯! 容妃气得身子发抖。 望子成龙,没有哪个后妃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登上那至尊的帝位,多年筹谋,这帝王业谋了这么多年,自从萧景姒进宫之后,便翻天覆地了,而凤玉卿,大抵被美色拂了眼,竟做起了闲散王爷,眼里看得便再也不是大凉江山,而是那女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凤玉卿状似认真地想了想:“这便要问她了。” 这一副心甘情愿愿打愿挨的模样!容妃随手拿了个杯子砸过去:“糊涂!”她语重心长,“皇儿,听母妃一句,只要你登上了那个位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大凉都是你的,更何况一个女人。” 凤玉卿突然敛了眼底的笑意,没有半点玩味:“母妃,你便死了那条心吧。”灼灼目光深处,似乎有一抹黯然,他似笑,“我没办法,和她兵刃相见。” 因为不愿兵刃相见,所以将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他从来都不是这般儿女情长之人,虽是花名在外,却也从来没有哪个女子真真正正入他的眼,就一个萧景姒,莫名其妙便让他降了,满盘皆输。 容妃怒其不争:“你怎这般冥顽不灵!” 他似真似假地玩笑:“应该是萧景姒给我灌了很烈的迷魂汤。”他悠悠站起,转身之际,“儿臣已经对她降了,所以,母妃若不想看到儿臣血本无归,就别逼我策反。” ------题外话------ 月底了,月票不投就清空 投吧,有票就二更一个。 下个月,我放弃月票榜,也就是说,二更永远拜拜了,哈哈哈,刀片来呀! 第一百二十一章:你的身子是我的(二更) “儿臣已经对她降了,所以,母妃若不想看到儿臣血本无归,就别逼我策反。” 眸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与决然。 容妃重重跌坐在椅上,怅然失神。 次日夜里,狂风大作,卷着仵作院中的白绫染了火星,燃起熊熊大火,风势顺向,不过半个时辰,便将仵作院烧了个干干净净,而沈家公子的尸首,只剩了一抔黄土。 沈右相闻言,大恸,长跪星月殿外,高呼国师不仁。 连跪了两日,右相老人家连国师大人的面都没有见到,第三日,便被钦南王府的常山世子扔出了星月殿百米之外。 沈右相连病了两日,烧刚退,便联合一干老臣等,日日于永延殿请命,状告国师萧景姒为政不仁,专权独断。 自始至终,国师大人不费一点口舌,该吃吃,该喝喝。 只是,朝中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周王殿下与众位老臣同仇敌忾,称佞臣当道,国之大祸。 其二,晋王殿下与国师大人近日来,联系甚是密切,甚至有传闻道,国师大人同晋王殿下几次秉烛夜谈到天亮。 朝中一众中立派不禁揣测了,这周王得老派大臣支持,与国师大人对立,而这晋王殿下显然是亲国师派,独得国师信赖,这夺嫡的火苗烧得越发旺盛,该如何站队便难了,这一错,便是粉身碎骨啊。 是以,众大臣静观其变。 自然,周王凤殷荀最是坐不住了,周王府上方的天,都是紧绷的,一抹乌云盖住了半扇夜月。 “殿下。” “殿下。” 急匆匆登门之人是礼部的一个三品官员,唤周山,是大司马钟大人提拔的门生,这钟家的二小姐钟清秋入周王府之后,便投诚了凤殷荀。 凤殷荀立马从主屋中出来:“快说,查得如何了?” “不出王爷所知,确有此事。”周山擦了擦额头的汗,“皇城御林军五万人马,已暗中编入了晋王殿下麾下,而且连州赈灾一事,国师大人也已全权交由晋王殿下处理,六部协理。” 凤殷荀闻之,嗤笑:“六部协理?”从鼻腔中蹦出一声轻蔑的冷哼,眉间阴鸷顿生,“哼,萧景姒倒是看得起老五,竟将六部这块肥肉都给了他。” 连着几日,从兵马,到政权,萧景姒毫不忌惮地提携晋王,司马昭之心,已路人皆知。 钟清秋端了一杯茶走来,递给凤殷荀,不同于他的激愤,显得镇静许多,道:“萧景姒此番所为,尚且意图不明,殿下稍安勿躁。” 周王接了茶杯,重重一扣茶盖,满脸阴沉:“还有什么好不明的,这不是摆明了吗?萧景姒她想扶持老五,老五便是她的帝君之选,我早便知晓,老五对萧景姒存了男女心思,对她趋之若鹜,萧景姒又野心勃勃,怎会舍得放权,她日后若要继续专权,只能选择一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傀儡帝君,老五刚好合了她的意,她自然乐得将他推上帝位,父皇大限将至,她便开始未雨绸缪了,一旦父皇驾崩,她定会助老五荣登大宝。” 钟清秋仍有所顾虑:“若萧景姒另有筹谋——” 周王堵了她瞻前顾后的话头:“即便她另有筹谋,她也不会助本王,就算不是老五,也还有他人,只要她萧景姒一天掌权,本王便要对她俯首称臣一日。”周王眼角微微一敛,冷光乍现,“不能为友,就只能为敌。” 如今,圣上将逝,沈锦衍一案之后,周王府与右相府早便摆明了态度策反国师,这箭已开弓,哪有回头的路。 钟清秋自知他意已决,便不作游说,问道:“那殿下作何打算?” 凤殷荀冷冷一扬嘴角:“先下手为强。” 是夜,辰星斑驳,杳无月色,几缕轻风拂过奉天殿外的掌灯,暗影晃晃,投下几许微光。 凤玉卿端了本书,懒懒地半靠在议事厅的木椅上,装模作样地翻了两页:“如你所料。”百无聊赖,放下书,“折冲将军调兵凉都了。” 萧景姒这才将眼睛从案台上的奏章上移开,他进来好一会儿了,才得她一个眼神:“多少人?” “十万。” 萧景姒若有所思地喃道:“十万……”淡淡一笑,“看来,周王的目标不只我一人。” 这般声势浩荡,怕是要釜底抽薪,问鼎龙椅的同时,铲除异己什么的,自然是个极好的算盘。 凤玉卿哼哼,似真似假的口吻:“托你福,将我一起拉下了水。”他近日与她频频扯上朝政,自然,也是凤殷荀眼中的‘异己’。 萧景姒搁下笔,不甚在意地附和一言:“你且放心,那十万人马定碰不到晋王爷你半厘衣角。” 明明是这般狂妄的话,她倒说得磊落又随意,好似理所当然。 凤玉卿挑挑眉,双手撑着案台:“你如此有把握?” 她抬眸:“我从不吃亏。” 这倒是,哪一次不是将别人弄得血本无归。 凤玉卿笑:“与虎谋皮,是我亏了。”如今与她同谋,怕是日后少不得要被骂昏庸无道了。 “景姒,那个位置,你想让何人来坐?”他突然问得十分认真。 天家十几位王爷,还安在的也不过那么数位,有魄力与胆识角逐帝位的更只有寥寥几人,皇帝驾崩不过是这几日的事,那个位置总要有人来坐,不是周王,不是敏王,凤玉卿有自知之明,也不是…… 萧景姒打断了他的臆测:“不是凤家的人。” “……” 凤玉卿着实愣了一愣,许久,一声惊叹:“原来,本王输在了姓氏。”原来,她是要颠覆凤家的江山。 他的话,刚落,一声咆哮声便砸过来了:“凤玉卿!” 整个大凉,敢这么直呼其名的,寥寥无几人。 不见楚彧其人,就先闻他怒急败坏的声音:“你又缠着我家阿娆!” 凤玉卿:“……”分明是公事公办,他还来拿乔。 若论醋酸,他楚彧一人能一天泼上一缸!凤玉卿一句话都不想和这等小肚鸡肠的醋坛子说,还是觉得萧景姒千挑万选花了眼,竟选了楚彧,心里头真是十分不是滋味! 紫湘见她家主子一副马上就要去哄人的架势,便不忍多嘴了一句:“世子爷,主子是在谈正事。”她用人格保证,“千真万确。” 楚彧听了,好不满:“阿娆的正事居然不是我。” 紫湘:“……” 浮云遮蔽圆月,天将阴雨。 次日,细雨便淅淅沥沥地飘起来了,冬日已去,冷意未散。 楚彧给萧景姒披件衣裳,揽住她的腰,站在窗前,雨打枝丫,窗前落了一地杏花,她伸手去接,却被楚彧抓住了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有些凉,便将她的手放在怀里捂。 “阿娆。” “嗯?” 楚彧道:“汪启军的人已经入了凉都城。” 折冲将军汪启军,已投入周王门下,埋兵城下,正伺机而动。 萧景姒转身,对视楚彧的眼:“凤殷荀坐不住了,那我们便速战速决可好?” 她并非好事之人,只是多事之秋,凤殷荀又不安于室,那便怪不得她心狠手辣了,朝堂诡谲,从来便没有怀柔之法。 楚彧点头,用脸蹭了蹭她头顶的发,十分有耐心地拂着她的发,掌心凉凉滑过,还残留她的气息,楚彧不禁俯身亲吻她耳边,道:“凉都城外交给我,我会解决你的后顾之忧,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都会助你,只有一事你要答应我。” “什么?” 楚彧端着她的下巴,抬高她的脸,啄了一下她不点而红的唇,不由分说:“莫要让自己受伤。” 她浅笑,温温柔柔地回视楚彧的目光:“楚彧,我是不会受伤的。”她伤口自愈,能伤她的人,少之又少。 楚彧捉着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动作强势,语气却是柔软:“那也不准你肆意胡来,阿娆你的身子,是,”他忸怩了一下,有些羞涩地红了耳朵,小声地说,“是我的,磕着碰着都不准。” 萧景姒也不拂他,乖乖点头:“好。” 楚彧还是有些不放心:“大乱那日,在永延殿外等我,不要乱跑,我来寻你。” 她极是听话:“好。”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不知为何,分明她便在眼前,还是会牵肠挂肚,会担惊受怕,总恨不得将她打碎了,揉进骨血,是不是便可以不似现在这般,即便如履薄冰还是胆战心惊。 当日后夜,星月殿的紫湘便走了一趟晋王府。 凌粟传话道:“王爷,星月殿的紫湘姑娘来报,万事俱备,东风已起。” 凤玉卿凭栏望月,问:“何时?” 轻风细雨软枝头,树枝上的雨滴打在鹅卵石铺的小路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涟漪,叮咚作响,像拂了一曲调子,今夜的月,又圆了,怕是这雨下不长久,反反复复,倒是善变。 凌粟回道:“三日后。” 三日后,一转元宵已过,早春的芽儿已立上枝头,这日,正逢太后寿辰,风朗气晴,甚是好时辰。 今晨,紫湘将新衣送进寝殿,萧景姒多为素色,极少深色,紫湘便将白色的宫装纱裙奉到萧景姒床前。 她一头墨发枕在素白的云被上,懒懒散散地道了一句:“今日便穿黑色的裙子。” 紫湘诧异:“为何?” 萧景姒明眸皓齿,浅笑安然:“今日许是要沾血。” 紫湘会意,难怪常山世子一早便一身戎装出了殿,怕是今日又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太后赐婚(一更) “今日许是要沾血。” 紫湘会意,难怪常山世子一早便一身戎装出了殿,怕是今日又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午时,华阳宫差人给星月殿送来了帖子,太后做寿,请国师大人过去吃一杯寿酒。萧景姒接了拜贴,选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当作寿礼。 大抵因为沈家丧事刚过,沈太后的宴席办得十分简易,来贺寿之人,多为皇室,请了些杂耍团,并无多大的排场,许是因着沈锦衍的案子还没个交代,沈太后对萧景姒不冷不热。 伊始,因萧景姒在席,一众皇亲国戚们都放不开,不敢造次,后见她不过是一盏清酒自饮自酌,便也不再拘谨。 席间,明惠长公主家的安阳郡主弹了一曲祝酒词,贤阳公主以舞相伴,娇俏的一对双生姐妹花,着实是惹人疼爱,这祝寿歌舞哄得沈太后十分开怀,一扫多日来的阴翳。 太后便皆着兴头,问明惠长公主,道:“两位郡主可许了人家?” 明惠长公主笑着答:“二女不才,都尚未婚嫁。”严词里,尽是宠溺。 这般熟悉的对白,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赐婚了。 这贤阳安阳两位郡主也是京都不可多得的才艺双馨的贵女,去年及笄之后,这说媒的人便将明惠长公主家的门槛都踏破了。只是,这两位郡主都是眼高于顶的人儿,一个扬言要嫁之人是顶天立地的将相,一个则日日葬花黯然伤神。 这日日葬花黯然伤神的安阳郡主,京都无人不知,她一颗芳心早些年便牢牢落在了怡亲王那里。 沈太后转头,笑得慈祥:“十六,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了,哀家看韶卿这丫头不错,配你甚好。” 凤朝九手里端了一杯酒,洒了一大半,原本百无聊赖,顿生了恼意。 前阵子便有传闻说,明惠长公主有意将安阳郡主嫁进怡亲王府,早便来沈太后这旁敲侧击了几回了,果不其然,太后是欲当众指婚。 明惠长公主连忙笑着接沈太后的话:“我看也甚好,我家韶卿这丫头与十六自小便认识,儿时便喜欢跟着十六,这二人相熟,日后结了亲,也少去了许多磨合磕绊。” 许韶卿红着脸,嗔怒了一声:“娘!”视线略略羞涩地看了一眼凤朝九,耳根子粉红粉红的,搅着罗帕安安静静端坐着,面若桃花。 这般姿态,几乎将女儿家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明惠长公主掩着嘴笑:“我家丫头害羞了呢。” 许韶卿哼了一声,作势便不理长公主了,这秋水剪瞳频频怯怯生姿地看向凤朝九,一副娇羞惹人疼爱的样子。倒是凤朝九,除了方才惊了片刻神,便恢复如常,一副不瘟不火的神态。 沈太后笑得眼角拉出一丝细纹:“今日哀家寿辰,喜上加喜也甚好。”坐在高位,睨向凤朝九,“哀家便做主将韶卿丫头许给你做正妃,十六,你看如何?” 凤朝九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轻描淡写地回道:“儿臣不同意。” 明惠长公主母女脸色顿时便变了,尤其是安阳郡主笑意僵住,灵眸一转便泫然欲泣,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惹人心疼。 被当中拂了面子,沈太后也恼了,脸上十分不好看:“你已近双十年岁,别的皇子在你这般年纪早便有了妻室与子嗣,你倒说说,为何不愿娶妻?” 轻风拂尘,香榭院中落了一地花絮,正是初春时节,花色抽新。沈银桑在树下,摆了一盘棋局,专心致志。 殿外,元嬷嬷火急火燎地,似是出了大事。 “娘娘!娘娘!” 沈银桑执棋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怎么了?” “方才老奴遇上了沈家本家的六小姐,听得她说今日太后娘娘寿辰,请了一干皇亲贵胄来华阳宫吃酒,明惠长公主带了安阳郡主入宫来祝寿,欲,”元嬷嬷支吾了一下,“欲与十六爷喜结连理。” 沈银桑手中的棋子应声落地,她怔了许久,才抬头,清瘦姣好的容颜褪了几分颜色:“他可应了?” 元嬷嬷摇头:“就因着十六爷没应,当众拂了太后娘娘的意,又没有个合情理的解释,太后更恼了,便要以抗旨不尊的罪名发落十六爷。” 沈银桑只字未言,片刻,起身,走出树下的一片绿茵。 “娘娘,您去哪?” 她顿了一下,抬眸,眼底沉沉的墨色凝成一团,安静而专注,说:“我去见他。”她思忖,格外镇定的口吻,坚决,“他若是认我,我便不管不顾,他若是有所顾忌,我看一眼便走。” 看一眼…… 只是,后果不堪设想,她定是不会陷十六爷于不顾,便也正因如此,她必然会对自己置之度外。 元嬷嬷挡在沈银桑面前:“娘娘,您去不得。” 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又以什么样的理由去,这冷宫之地,是囚牢,逾越一步都要付出代价。 沈银桑好似置若罔闻,仍是安安静静地,一步一步毫不迟疑地迈出步子:“三年了,我一步都未曾踏出过冷宫。”她自言自语一般,嘴角有笑,“他等了我三年了。” 他从来便无所畏惧,一直是她,瞻前顾后,也许,诚如景姒所言,连死都不怕,还有何可畏惧。 还记得年少时,不懂俗世,稚嫩的女子问年少的儿郎:“若是你将来娶的人不是我,你当如何?” “若不是你,我娶来作甚。”他笑着揉她的头发,“我自然不要别人。” 她固执地追根究底:“若有人迫你呢?” “若真有那时,”他年少俊郎,一身风华,却伏在她双膝前,说,“银桑,你一定告诉他们,我这一世被你定下了。” 一旨封妃,她嫁作人妇,他却至今未娶。 沈银桑毅然决然地走出香榭院。 元嬷嬷毫不迟疑便跪在了她面前,年迈的眼角已垂下,热泪盈眶:“娘娘,不可,十六爷是皇子,即便受罚,太后也断断不会伤了十六爷的性命,可您不一样,您若是去了,太后娘娘她定会要了您的命的,这秽乱宫闱的罪责,十六爷担得起,娘娘您担不起啊。” “从我被父亲送来宫中那一日起,我的命便是如此,只要我放不过他,这一日,便逃不掉的,秽乱宫闱的罪,我也逃不掉。”她微微哽咽了喉,红了眸,“嬷嬷,我就去看他一眼好不好?我怕他会在等我。” 她性子便是如此,一旦认了,便要豁出去命。 元嬷嬷拭了拭眼角的泪:“娘娘,老奴知道拦不住您。”她起身,侯在一边叮嘱,“国师大人也在华阳宫,若是万不得已,娘娘切记求国师大人出手。” 她点头,出了香榭院。 也许便是因为有那女子在,她无所畏惧。 香榭院的守军,是凤朝九打点过的,并无人拦她,冷宫之外,似拨开了阴云,阳光刺得沈银桑睁不开眼。 十米之外,是一片琉璃苣,尚未到花信,前几日下过雨,有几分葱绿,轻风拂过,一地落叶卷起。 沈银桑站在长廊处,看着那琉璃苣中的红衣女子:“你是何人?” 那人抬眸,一双红色的瞳子。 “送你上路的人。” 顿时,身影瞬移,一晃而动,红衣女子便站在了她面前:“你——” 话,戛然而止,沈银桑募地睁大了眼,瞳孔骤缩,血顺着脖颈汩汩而流,她缓缓倒地:“九哥……” 那红衣女子,嗤嗤一笑,将指甲上的血一点一点舔舐干净。 华阳宫里,太后赐婚,怡亲王浅酌,拂一拂袖,便拒了。 太后问道,何故? 凤朝九懒懒靠着椅子,不冷不热般,甚是随性而为,道:“本王不想娶便不娶。” 管弦丝竹声骤然停了。 沈太后气怒地拍案而起:“你若没有能说服哀家的理由,这韶卿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凤朝九掀了掀浓密且长的睫毛,仍旧端着一副任你抓耳挠腮也泰山不动的姿态:“本王若是不娶呢?” 这口吻,甚是不羁,甚是玩世不恭,全然不将沈太后置于眼底。 怡亲王爷是先帝最小的儿子,生母宁贵人生下怡亲王与颐华长公主便撒手人寰了,因着当时的还是东宫皇后的沈太后身子不大好,是以,怡亲王兄妹幼时便送去了太子府,未曾与沈太后有过教养之恩,这母子情谊更是没有半分。 沈太后冷哼,凤眸骤生阴鸷:“你若是敢抗旨不尊,那哀家便替先皇管教管教你这个不孝子。”说着,便要动粗。 女子清灵的嗓音响起:“太后娘娘。” 星月殿国师大人发话了,华阳宫的侍卫宫人条件反射地便都停手了,只闻女子嗓音悠悠懒懒,似云淡风轻地从远处飘来,她道:“强扭的瓜不甜,太后何必强人所难。” 如今这大凉宫,圣上病重,敢如此置喙沈太后之人,便也只有星月殿的华凉国师了。 先是被怡亲王这个小辈拂了面子,这会儿又被国师这个外臣截了话头,今日这寿宴,沈太后怕是顺不了心气了。 她忍无可忍,怒目圆睁,愤愤道:“这皇室后宫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臣来说三道四!” 萧景姒稍显愕然:“太后今日是要强买强卖?” 强买强卖…… 安阳郡主一张精致的俏脸,毫无血色,搅着丝帕咬着唇,俨然楚楚可怜的一朵娇花。 沈太后冷冷哂笑:“哀家懿旨,岂容忤逆!” 萧景姒抬头,不冷不热地:“哦。” 沈太后:“……” 众人:“……” 哦?就没了,还以为会有一场激烈的口角,原来国师大人只是纯看戏,顺道点评了一下戏份的恶俗。 沈太后的脸一阵白一阵紫,正欲发作,忽而,几簇火光升腾入空,浓烟滚滚散开,瞬间弥漫了半边天际,继而,朦胧浓烟中,炸裂开几朵花火。 “砰——” “砰——” “砰——” 连着三声巨响,在空中裂开一道口子,漫天火星子溅散开来。 这,是讯号! 火花刚熄,隐隐星子还在灼灼闪着,便有杂乱的脚步声逼近,环顾望去,四面八方的各个角落,涌现出身穿战甲的兵马。 华阳宫一干皇亲贵胄都慌张了,只怕是有人起事,众人都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沈太后沉着脸,由两个宫人搀扶着退后,她高声喝道:“是何人放肆?” 只见密密麻麻的战甲兵马中间让出一条道来,玄色盔甲的男人走来,手持大刀,头戴护甲,三十上下的年岁,黝黑又粗狂的模样,铁面刚正,男人道:“臣乃折冲将军麾下邵继,奉周王之令,缉拿逆贼。” 折冲将军与周王府…… 这两方何时上了一条船?!这般阵势,来势汹汹的,哪像捉拿逆贼。 这寿宴,当真一波三折,事端不断。 沈太后脸色极其难看,怒气隐忍不发:“华阳宫何来逆贼?”在场的女眷皆多,又多是皇亲国戚,不曾有贼人侵入,这逆贼一说,从何来道。 邵继嗓音浑厚有力,掷地有声,道:“萧氏佞臣当道,残害忠良,周王有令,格杀勿论!” 沈太后身子猛地一颤。 这兵马,竟是冲萧景姒来的,既是周王有令…… 难怪,难怪右相府会不计前嫌,特地让她邀萧景姒前来贺寿,原来她这寿宴,早便被人当作了屠场,而这猎物便是萧景姒。 格杀勿论,四个字,彻底撕破了当下朝政,今日,不是星月殿殁,便是周王府亡,今日杀了萧景姒便罢,若是杀不了,那这后果…… 沈太后不堪设想,脸已惨白。 华阳宫里乱得一塌糊涂,自始至终,萧景姒皆处变不惊,缓缓站起身来:“佞臣当道?残害忠良?”她笑了笑,问,“周王殿下与折冲将军可有证据?” 淡淡嗓音,似一股泉,在人耳边丝丝入扣,叫人心神恍惚,这国师萧景姒,可不是池中之物。 邵继懵了一下。 她好耐心,又问一遍:“我问你,可有证据治本国师的罪?” 那邵继便怔愣了一下,道:“废话少说,束手就擒的话,留你一个全尸。”声音高亢,倒像虚张声势。 萧景姒思忖了须臾:“若没有证据的话,周王伐佞的正义之名便不成立,如此一来,便是叛乱,那你们,”眉眼轻抬,忽而冷下,她字字灼灼,道,“便是乱臣贼子。” 这伐佞的正义之师,三言两语,便成了乱臣贼子。孰是孰非,成王败寇而已,历史从来都是强者执笔,多说无益。 萧景姒自顾点了点头,眉宇明媚:“嗯,也好,让本国师有了确凿的名义处置了你们。” 分明是受制于人,为何她还如此处之泰然。 邵继压下心头的慌乱,咬牙镇定:“死到临头了还逞口舌,本将军这就送你这个妖女上路!”不再多费唇舌,邵继刻不容缓,大声令下,“杀!” 顿时,战甲兵马持兵刃围攻上前,有序地排兵布阵,刀枪剑戟碰撞,发出森冷的声音。 足足千人有余,萧景姒仅带了紫湘一人,势单力薄,然,气势却不弱半分,她一身黑色纱裙,一个反手便夺了一人的长剑,一剑斩断了繁杂曳地的纱衣裙摆,后退一步,右手持剑,回头一眼扫过殿中的女眷。 “你们,”她沉沉目光,似寒冰凛冽,沉声道,“都让开,否则,死伤不论。” 沈太后及一众女眷,皆避如蛇蝎,许多妇人小姐,都哭花了红妆。 这时,天空又一道火光升腾,炸开一道绵延翻滚的巨龙,邵继当下便高声令下:“国师勾结晋王,谋逆叛乱,弑君造反,论罪当诛,周王有令,取萧景姒首级者,官拜将相。” 弑君造反…… 这罪名,扣的可真迫不及待,想来,永延殿那边已经有人等不及了。 萧景姒抬剑:“那便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杀啊——” 顿时,剑出刀鞘,杀气腾腾。 ------题外话------ 二更还在路上,月票快来迎接 第一百二十三章:你造反来我虐渣(二更) 萧景姒抬剑:“那便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杀啊——” 顿时,剑出刀鞘,杀气腾腾。 阴云遮日,半扇天已染了灰。永延殿的香炉里,紫烟袅袅,雾霭靡靡,有些昏昏沉沉,映着剑影森然。 殿中,玄甲战衣的兵将,从四面八方涌入,剑戟横指案几前端坐的男子,他放下手中的竹简,缓缓抬起头来:“二皇兄,你这是要弑君造反吗?” 帝君寝殿,领兵持器闯入,大有一派造反的作态呢。 凤殷荀背着手,站于玄甲兵将中间,目光幽幽冷冷:“五弟,要弑君造反的人,是你。” 凤玉卿挑了挑眉,洗耳恭听。 “晋王伙同国师叛乱谋逆,弑君夺位,周王救驾来迟,帝君不治而亡,生擒逆贼,以正国本。”凤殷荀唇角斜上,眉宇间阴翳渐生,嗤嗤一笑,“成王败寇,今日的史书,只会这么记。” 倒也是,史书都是强者说了算。 凤玉卿半分惊讶色都不见,抱着手倾身后靠,懒懒抬起一双修长的腿,搭在案台上,俨然一副瞧戏似的姿态:“篡位在先,栽赃在后,得了仁义之名又铲除了异己,二皇兄打得好算盘。” 寿宴为由,铲除国师一大异己; 弑君栽赃,又去一大敌手; 折冲大军肃清余党,拥立新帝。 一箭三雕,嗯,看上去是如此天衣无缝呢,这夺嫡之争,周王府此番是下了血本啊。 凤玉卿高抬腿,半眯着眼瞥凤殷荀,笑道:“二皇兄篡得一手好位啊。” 死到临头,还如此落拓不羁。 凤殷荀哼了一声,讥笑道:“何来篡位一说,本王是先皇后的嫡子,登基也顺应民义,名正言顺。”许是说到登基一事,凤殷荀瞳孔都亮了几分,“萧景姒自身难保了,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五弟你便束手投降吧,兴许本王会为了仁义之名,留你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否则——” 眸光阴鸷,凤玉卿正欲放出几句狠话,却被凤玉卿慢悠悠的嗓音打断:“何必打打杀杀,脏了本王的袍子。”他抬了一只手,撑在木椅的抚臂上,好似儿戏一般,道,“本王降。” 许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轻而易举便降了,凤殷荀愣了一愣神,眸中闪过一丝疑虑,转瞬便消失殆尽。 凤殷荀讥讽道:“哼,五弟倒识时务。” 凤玉卿抬抬眉,识时务地没有扰了这人的帝王梦,一副任人宰割的态度。 凤殷荀迫不及待,立马下令:“将晋王拿下。” 一声令后,玄甲兵将持剑上前,直指晋王,却见他不疾不徐地站起来,负手背在身后,闲庭信步一般,走进了玄甲兵围堵的中间,任那剑刃架在的脖子上。 这般从容,毫不抵抗,诡异十分。 奈何,凤殷荀已被这即将唾手可得的帝位冲昏了头,亟不可待地拔了剑,径直走向床榻。 床榻上的顺帝,双目紧闭,面色黑紫,是病入枯槁之相。 抬手,剑尖指向帝君咽喉,凤殷荀眼覆阴翳:“父皇,你别怪儿臣,要怪就怪你偏心,同样是嫡子,你却从来不将儿臣放在眼里。” 自小,太子学的是为君之道,而他,学的是为臣之责,同样是皇后所出,却天差地别的待遇,叫他怎能甘心,怎能不愤。 俯身,阴阴眸子盯着榻上将死之人,凤殷荀阴阴一笑,俯身:“与其做个傀儡,求死不得,倒不如儿臣亲手送你一程,你在地下便好好看着,看儿臣如何登上你那把死都舍不得放手的宝座。” 话音一落,他抬手,对着凤旭的心脏,用力一推—— 顿时,沉睡的人睁开了眼,瞳孔骤缩,呜咽了一声,便没了声响,血色染红了寝衣,红色的血花,在满床云被上蔓延开来,榻上的人,还睁着眼。 十五年前,顺帝弑父夺位,十五年后,历史重蹈覆辙,大抵,是因果报应。这帝王之家,薄凉至极呐。 凤玉卿闭上眼,长吸一口气,沉默了许久,耳边是凤殷荀得势后的大笑,许久,他睁开眼,骤然抬手擒住那桎梏自己的玄甲兵,一个反手擒拿,夺了剑,闪身便挣脱了受制,长剑直指,电光火石间,一声大喝:“弑君之罪,论罪当处!”一剑刺进一人胸膛,运了内里,字字亢沉有力,“御林军何在?!” 一声令下,殿中垂挂的流苏狂乱卷起,横梁之上,数道黑影猛然扎下,利索地落地,单膝伏跪,整齐划一地高声回道:“末将在!” 继而,又一波黑影飞下。 “末将在!” “末将在!” 三波人马,皆黑甲着身,脸戴青铜面具。 这,是御林军最精锐的黑虎军!凤殷荀大惊,他只知萧景姒将御林军的一只兵马给了凤玉卿,竟不想是百战不殆的黑虎军。 到底从何时开始,这只尊帝令的黑虎军对萧景姒俯首称臣了。 凤殷荀难以置信,一时瞠目结舌:“你、你——” 凤玉卿气势一沉,打断了凤殷荀:“周王弑君造反,拿下!” 黑虎军立即散开成两列,左右包抄,将凤殷荀牢牢围在中间,几乎同时,玄甲兵将以身相挡,与黑虎军对垒,兵刃相指。 顿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玄甲兵将数万,黑虎军堪堪百人,两方悬殊不足为惧,凤殷荀讥讽一声,不怒反笑:“好呀,真是本王的好弟弟,居然还留了一手。”目光突生熊熊烈火,凤殷荀嗤之以鼻,“那就别怪本王赶尽杀绝了。” 大喝一声,凤殷荀的声音响彻大殿:“给本王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凤玉卿抿唇一笑,抬手,掷出了手中的剑。 “铿——” 剑直插入殿门三分,一声巨响,随即,嘎吱一声,刚要动手的玄甲兵将皆愣在原地,只见殿门应声而开,一缕光照进来,女子背光走进,一丝风漏进,卷起她黑色的纱裙。 容色清雅,窈窕慵懒,似踏云携风徐徐而来。 凤殷荀目瞪口呆:“萧、萧景姒。” 她掠过凤殷荀一眼,转身问道:“各位大人,都看清楚了吗?” 她身后,远处,是乌压压的兵马,黑甲戎装,长剑铁盾,驻扎凉都的戎平军,由古昔亲自率领。 不远处,红色官服一行人,绿色官服一行人,那是朝堂的一品文官,和一品武官,伏低做小跟在萧景姒身侧,连连点头。 “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 “……” 众人一一附议,不知是被这殿中方才那一出弑君造反的戏码给吓坏了,还是被国师大人这不怒而威与生俱来的矜贵给镇住了。 萧景姒略略抬眸,看向一人:“说说,看到了什么?” 那被点名之人,是礼部的成大人,额头豆大的冷汗滚下来,回国师大人的话:“周、周王弑、弑君。” 凤殷荀炯炯目光死死盯着萧景姒,她视而不见,清凌凌的声音,悦耳极了,问道:“杨史官,记下了吗?” 司史部执笔的杨大人哆哆嗦嗦地捧着本卷宗,掏出随身携带的笔,颤巍巍地在卷宗了记了几笔。 写道:大凉三十年,年十七,周王谋反,弑君叛乱。 杨大人牙齿哆嗦,亦回国师大人的话:“记、记下了。” 萧景姒似乎这才满意,抬起头,对上凤殷荀熊熊火光的眸子:“周王殿下,你可还有话说?” 凤殷荀死死盯着她,机械又木讷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那么多高手……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逃脱得出来。” 折冲将军府的邵继领精兵,竟也只是拖住了她半个时辰,一千精兵各个以一敌十,堪比一支精锐的兵马,竟都困不住她。 凤殷荀简直难以置信。 萧景姒微微浅笑,清灵妙音一般悦耳的嗓音,道:“周王殿下不打自招,刺杀当朝一品国师,罪加一等。”她稍稍转眸,“杨史官,再记一笔。” 杨史官又哆嗦了一下:“是。” 卷宗上,又添了一行:大凉三十年,年十七,周王殿下刺杀朝廷一品摄政大臣。 萧景姒端详了一下那杨史官的卷宗,待他落了笔,才转而看向凤殷荀:“本国师的命自然不是你想取便有能耐取的。”言归正传,她仍问道,“再说说这弑君之罪,周王殿下,这罪,你认是不认?” 凤殷荀看了一眼众臣,猛然摇头,殷红的眸子瞪向萧景姒:“不,本王没有弑君,是你!是你害本王!”他转头对一众朝臣嘶吼咆哮,“是她!是她和老五联合起来陷害本王!这都是他们的阴谋,是萧景姒那个妖女居心不良!” 众臣听着,一声不吭,小心打量着女子神色。她淡淡然,气定神闲的口吻:“周王殿下,你剑上的血都没有擦干净,还要否认吗?” 凤殷荀下意识便松了手,铁剑落地,砸出一声刺耳的响声,那剑刃上的血,顺势淌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慌张地擦掉手上的血:“不是本王杀的,本王没——” 清雅平和的嗓音骤然冷沉了,她毫无预兆便咄咄逼人:“你冥顽不灵,弑君在前,诬陷本国师与晋王在后,不知悔改,罪加一等。” 杨史官赶紧奋笔疾书,又记了一罪:大凉三十年,年十七,周王造反不成,还欲栽赃。 凤殷荀愣愣后退,完全慌了神。凤玉卿笑了,静静地抱着手,瞧着那女子颠倒乾坤。 “周大人,”萧景姒轻唤了一声。 那红色官服的文官一愣,连连应道。 “你是司法大臣,说说,这三罪并罚,该当何处?” 周大人抖了三抖,这都是什么事,分明说好是国师大人请来看戏的,这是看戏吗?是吗!分明是借他们的嘴和手来惩治周王。 转念一想,此番,周王殿下恐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惹得国师大人亲自谋划,结局只怕不止一个惨字了得。 总而言之,还是听国师大人的吧。 周大人心惊胆寒,深思熟虑了许久,看了一眼凤殷荀,硬着头皮说:“当、当斩。” 周王脸青了…… 萧景姒转身,看向殿外的古昔,微微眨了眨眼,她道:“传本国师的令,将周王拿下,如若反抗,杀无赦。” 古昔颔首,率军攻入,与凤殷荀驻守在外的一部分玄甲兵将缠斗。 殿内,凤殷荀由玄甲兵将护着,狼狈闪躲,落得如此境地,他已然毫无理智,大吼大叫:“杀了本王,你们也都得死!”他哈哈大笑,眼里都是狰狞的怒色,“本王的大军马上就要来了,今天本王便要替天行道,拨乱反正,杀了这妖女,匡扶我大凉凤家江山!” 啧啧啧…… 一众‘看戏’的官员都摇头,这周王殿下想做皇帝想疯了,当国师大人是摆设吗?且看看,还能死得多难看。 “你的大军是指大凉宫外的十万汪启军部下?” 萧景姒的话,让凤殷荀呆滞了一下。 她平铺直叙的口气,思忖了些:“这个时辰,他们应该都祭楚家军的兵刃,做了刀下亡魂了。” 为保万无一失,他甚至做好了举兵攻城的打算,如此步步为营,即便他一环扣一环,竟然还是招招都落了下风。 凤殷荀额头一颗一颗的冷汗滚下来:“你——” 她缓缓打断:“豪言壮语可以,但不识时务便愚不可及了。”她声沉,字字如冰凌,“起兵造反,逼宫城下,又多了一条罪,周王殿下,如此你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死了。” 凤殷荀目光牢牢锁住她,一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样子,愤恨至极:“原来你早就有所准备了,就等着本王跳你挖的坑。” 萧景姒摇头:“坑是周王殿下你自己挖的。”她想了想,很是认真地道,“大抵这便叫自掘坟墓。” 自掘坟墓…… 凤殷荀眸中一把火,顿时升腾起来,失声怒喊:“萧景姒,你这个妖女,你陷害本王,你竟陷害本王!”他疯了一般挣脱玄甲兵将的阻拦,冲着萧景姒歇斯底里地喊,“你去死!去死!” 骤然拔出身侧护卫的剑,凤殷荀奋力砍向萧景姒,握剑的手青筋暴出,剑风擦过她的发,见她动作轻盈,一闪身,素手便接下了凤殷荀的剑,两指夹着剑尖,轻轻往后倾身,便卸了凤殷荀手下的力,剑上,有一抹血色,沾到了她指尖。 众人呆若木鸡! 就这么接住了!以柔化刚轻而易举地接住了? 萧景姒皱眉:“脏了本国师的手了。” 话落,铿的一声,女子白皙细长的手指便折断了那剑,顿时,裂成了两段,一段还在凤殷荀手中,一段弹入半空,萧景姒腾身跳起,一脚踢向那剑,直直飞入凤殷荀的腿。 “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凤殷荀抱着腿蜷缩着喊叫,左腿小腿上三寸处,一截断剑生生扎进骨肉里,血渗出凤殷荀的手指,按都按不住,片刻便淌了一滩血。 凤殷荀疼得脸色惨白,撕心裂肺地惨叫,他半条命都没了,殿内的玄甲兵将全数呆滞在原地,不敢妄动一步。 一众官员都傻在了那里,别说文官,见惯了血雨腥风的武官们都吓白了脸,第一次见国师大人动手,这文文静静淡淡然然的女子,打起架来,竟这样——彪悍! 萧景姒仍旧是文文静静淡淡然然,瞥了一眼在地上疼得打滚的凤殷荀:“押下去,择日问斩。” “是。” 凤殷荀蜷缩挣扎着,嫣红的眼似要滴出血来,癫狂了似的嘶吼:“妖女当道,天亡我大凉,哈哈哈……天亡大凉,哈哈哈……” 妖女当道…… 众官员竟默契地都低下了头,生怕被国师大人洞悉了心思。 之后,凤殷荀便被拖了下去,殿内玄甲兵将降群龙无首,退无可退,只闻女子道:“将余党全部就地正法。” 黑虎军上前听令:“尊国师令。” ------题外话------ 放心,沈银桑没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救银桑打蛇妖 “将余党全部就地正法。” 黑虎军上前听令:“尊国师令。” 殿外有古昔领戎平军,殿内有黑虎军镇守,大局已定,国师大人大获全胜,各位前来‘看戏’的大人们,一颗颤抖的心肝这才揣回肚子里。 萧景姒突然道:“各位大人。” 她淡淡一笑,好似春风拂面,毫无武力值与伤害值一般,奈何大人们刚揣回肚子里的心肝又跳到了嗓子眼,众位大人暗想:姑奶奶哟,求放过啊。 “请、请国师大人吩咐。”众人皆作视死如归状。 “今日所见,不需遮掩。” 不遮掩?那就是大肆宣扬周王殿下那罄竹难书的条条罪状咯?国师大人一定是嫌周王殿下不够惨,要让他被朝臣与百姓唾弃! 众人不敢有异议:“吾等明白。” 史官杨大人很自觉:“今日之事,下官一字不漏地全数记载了,等国师大人过目之后,下官便给各位大人誊抄,以免忘了细节,国师大人看如何?” 萧景姒笑着看了一眼杨史官:“甚好。” 杨史官:加官进爵有希望了! 众位大人:太阴险了! 哦,这才有人记起来一件原本很重要但看起来不那么重要的事:“皇上如何了?” 周王弑君,若是死了,要去敲帝王钟,还要看……看国师大人立哪位君主,只见国师大人走近榻旁,素白的手指探向帝君鼻息。 她道:“帝君福泽,尚存气息,速传太医。” 没死?不是本来就要死了吗?不是还被周王刺了一剑吗?众官员下意识地探头探脑,想一瞧究竟。 国师大人发话:“你们退下吧。” 国师大人说什么就什么咯,众官员:“下官等告退。” 待众人退下,残兵收服,凤玉卿凑到萧景姒跟前。“尚存气息?”凤玉卿瞧了一眼死未瞑目的帝君,他笑眯眯地说,“萧景姒,你还没玩够?” 帝君已亡,她却执意要留个死人在那个位置,其心……不良。 她抬眸,眼底毫无波动,黑白分明:“凤家不济,后继无人,国不可一日无君。” 凤玉卿幽幽看她。 难怪要养个死人,原来,凤家的江山,她并不打算让之继续姓凤,将有一日,是要姓楚,亦或是姓萧,甚至是赵钱孙李,都不无可能。 他啊,看不透她。 她似笑,清澈见底的眸,总是那般温而平静:“本国师为了你凤家的江山,可是煞费苦心。” 也不知是上一世谁造了孽…… 凤家啊,这帝君之尊,怕是这一世走到头了。 凤玉卿耸耸肩,扬唇一笑,雅痞得紧:“还好本王没和你对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帝君之位,他争了十几年,突然变觉得没了意思。哦,便是从那日开始,他觉着这女子有意思,便对君临天下兴致缺缺了。 她啊,会攻计,攻心也了不得。 他曾深思熟虑了许久许久,想过他母亲,想过谢氏一族,也想过他身后那些左膀右臂,一个一个全部告诉他,不能止步,要夺嫡那便只能踏着她…… 戛然而止,因为,办不到,他没办法与她刀剑相对。 “便劳烦晋王殿下收尾了。” 她对他稍稍福身,不亲不疏,走出了血气弥漫的大殿。 凤玉卿笑着摇摇头,诶,认了吧,不束手投降还能如何? 出了永延殿,外头的冬阳很暖,将一团阴郁拨开,殿前石阶上残留的血渍,风干了,也不那么触目惊心了。 萧景姒驻足,等在石阶下的桥廊上。 紫湘上前来:“主子,不回去?” “我答应了楚彧,在永延殿等他来寻我。”她凭栏远望,目光徐徐,融了几分浅浅的笑意,“是我动作快了些。” 快了些?华阳宫里,才一炷香的时间,当秦将军赶来援兵时,汪启军的人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 秦将军当时脸都白了,训斥她:怎么不等我来再动手! 想来,主子是想着与楚世子之约,故意速战速决。 “楚彧快到了吗?” 紫湘回:“回主子,应该快到宫门了。” “那我去迎他。” 正欲前去宫门,有人喊住了萧景姒。 “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 永延殿外百米的驻军未撤,急急叫喊之人被拦截在外,是冷宫香榭院的元嬷嬷。 萧景姒上前:“放开她。” 元嬷嬷得了自由,扑通一声便跪在了萧景姒面前,红着眼磕一个响头:“求国师大援手。” “嬷嬷,怎么了?” 萧景姒抚她起来,元嬷嬷却跪着不起:“我家娘娘她,她不见了,老奴求国师大人去救救她。” 萧景姒神色微微变了:“说清楚。” “午时,娘娘得知太后因十六爷拂了懿旨要责令他,娘娘便出了冷宫去寻十六爷,可是,”元嬷嬷哽咽,“可是却并未在华阳宫见到娘娘的身影,老奴找了许多地方都不见我家贵妃娘娘,而且,老奴在冷宫外的廊道里拾到了娘娘的绣帕,那绣帕旁边,有……有一摊血,我家娘娘恐怕是遇难了。” 萧景姒沉吟了一下:“古昔,你派人去华阳宫,让秦臻带人去各个宫中搜人,你守在此处等楚彧回来。”又道,“紫湘,你随我去寻人。” “是!” “是!” 一刻钟后,琉璃宫外,国师大人前来。 宫人先一步进去通传:“红茗姐姐,国师大人来了。” 不等通传,也无人敢拦,萧景姒直接进了琉璃宫的正殿。 红茗立马上前见礼:“奴婢红茗见过国师大人。” 她抬眸,清冷地扫了一眼:“让陈太妃出来见我。” 不由分说的话,是命令,若论品级,国师确实临于太妃之上,红茗垂着眉眼,低头看不到她神色:“太妃娘娘身子不适,不宜见客,不知国师大人有何要事,吩咐奴婢便可。” 这红茗,是陈太妃近身之人,她既拂了萧景姒,便无人敢去唤陈太妃出来。 萧景姒没有耐心,直接往内殿走。 红茗拦在前面,仍旧垂着头,口吻语气都毫无惊惧:“娘娘有吩咐,抱恙养病间不见外客,请国师大人见谅。” 萧景姒沉声:“让开。” “奴婢奉命行事,请国师大人——” 不等话完,萧景姒突然抬手,扼住了红茗的脖子:“你从冷宫掳来的那个女人在哪里?” 她既如此笃定,必然有根据。 咽喉被人掐住,血色上脸,红茗这才抬起头,一张毫无姿色的脸,却生了一双妖媚的眼,瞳孔爬上了几条红血色,她哽塞地开口:“奴婢……奴婢不知国师大人此话是何意。” “你若是能做主,便立刻把人放了,若是不能做主,就不要挡我的道。” 话落,萧景姒眸色骤深了几分,素手一收,用力一推,红茗便飞了出去,重重摔到案台,撞碎了一旁的木椅,她咳了几声,抬起头,瞳孔猝然变成了血红色,嘴角斜斜一牵,她素手成爪,撑着身体起跳,猛地回扑,朝萧景姒攻击。 那袭向萧景姒的爪子,顿生出手指般长度,透着朱红色的光。 萧景姒后退一闪,伸手推开了紫湘,手已来不及收回,那指甲擦过她的手背,瞬间渗出一条血痕。 “主子!” 紫湘急眼,连忙过去查看,却见那伤口上,渗出的血迅速回流,瞬间便愈合了,白皙剔透得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紫湘这才松了一口气。 红茗显然一愣。 萧景姒示意紫湘,让她退后,铿的一声,拔了短刀,眼已冷彻:“我本不想大开杀戒,是你惹怒了我。” “你——” 才落了一个字,红茗眼里那女子的身影便移到了咫尺的地方,她甚至来不及出手,短刀便抵在了她腹部。 好快的动作! 红茗难以置信,居然有人会比妖族还快,她虽是小妖,却也是修了几十年,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耳边,女子的嗓音透着幽幽冷意。 她道:“楚彧说蛇的七寸在腰骨上两指的位置,我便拿你来试试手。” 最后一个字尾音刚落,她掌间短刀一转,对准红茗的后背,毫不犹豫地刺入。 “啊——” 红茗仰头嘶吼了一声,脸庞狰狞,五官开始扭曲,周身一团红色光晕升腾而起,紫湘见状,立刻将萧景姒挡在身后,拔剑便刺入那团光晕中,然,毫无阻力,待那红光散去,哪里还有那红茗的身影,只见地上一条红斑的赤链蛇,蜷成了一团,扭动着蛇身。 紫湘募地惊愕。 沉寂了片刻,不知是哪个宫人尖叫一声。 “啊——” “妖、妖怪!” “妖怪!” “……” 琉璃宫正殿内的宫人,纷纷惊恐四散,片刻,人去楼空,只余萧景姒与紫湘二人。 紫湘久久回神,见萧景姒一言不发地往内殿去,她心头一个咯噔,拦住她,神色冷峻:“主子,不可。”她瞳孔因惊愕而微微放大,几乎嘶喊出声,“是妖,她们竟是妖,我们不知妖的底细,不可冒险。” 紫湘自小在军中长大,从来奉行都是拳头说话,一双有力的拳头比什么都能耐,绝不相信鬼神妖魔之说,只是她坚守多年的世道观,就在方才看到那条赤链蛇时,彻底颠覆,难怪古扎小传里记录,北赢有妖,与人同存。 竟真的有妖! 紫湘到现在都没办法平复心中的激荡,异常坚定地挡在萧景姒前面:“红茗不是人类,那陈太妃必定是更厉害的妖,主子,你不能去冒险。” 萧景姒言简意赅:“让开。” 她不让,就算主子伤口能自愈,可到底是肉体凡胎,哪里能跟那些修炼邪术的妖魔鬼怪硬拼。 萧景姒心平气和一般,镇定得让人捉摸不透:“我不进去,沈银桑可能就没命出来。” 紫湘身子僵硬了一下,迟疑了许久,还是侧身让开了,她家主子重义,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即便是龙潭虎穴,怕也要闯上一闯了。 紫湘紧了紧手中的剑,走到萧景姒前头,那架势,似乎只要情况不妙,她立马首当其冲。 萧景姒顿住,对紫湘道:“你在外面,不准进去。” 紫湘想都不想:“不行!我——” “我顾不了两个人,你进去只会拖我后腿。”萧景姒目光沉下,极少如此疾言厉色,语气完全不容置喙。 紫湘眼都急红了:“主子,等等,世子爷马上就来了,你再等等。” 萧景姒摇头,她等得了,只怕沈银桑等不了,这内殿之外,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一股不寻常的血腥之气,已经容不得她从长计议了。 萧景姒叮嘱紫湘,郑重其事地:“若是我一直不出来,不要让楚彧进去。” 紫湘红着眼,许久才点头,见她家主子形影单只地走进了那僻静的院落,隔着一道墙壁,只能隐约看见半人高的灌木,格外阴暗潮湿,即便白日里,也竟有几分朦胧不清。 她刻不容缓,往空中发了求援的讯号。 嘎吱—— 殿门被推开,扑面而来的的气息,水汽很重,带着霉腐的冷意,大殿内,空空荡荡的,毫无摆设,只在正中央放了一张石床,从横梁之上垂挂下来一条墨绿色的流苏,将那石床遮蔽,只露出床脚的石壁,爬满了青苔。 流苏帐中,传出女子笑声,回荡着,余音绕梁。 “区区人类,胆识倒不小。”女子邪魅的嗓音刚落,墨绿的纱帐竟全数飘起,像卷着风,浮在上床的上空,整个床榻露出来,布满了青苔与藤蔓,从地上蔓延到女子的手上,她未穿鞋,一身绿纱裹身,露出一双白皙修长的腿,撑着身子,柔若无骨地侧躺着,眼角微挑,“我的地方你也敢硬闯。” 脸,还是陈太妃的脸,只是一身魅惑,浑然天成。 萧景姒不动声色地环视,将目光落在女子身上,许是这阴森之色,更衬得她清涟不妖,道:“这何时是你的地方?这大凉宫,都是我的地盘。” 成壁嘴角的笑,凝住。 萧景姒却冷冷一笑:“你在我的地盘,掳我的人,没想过后果?” “呵。”成壁笑出了声,瞳仁一点点渐进被染成浓郁的墨绿色,她拂了拂衣角,起身,赤脚踩在地上,笑道,“好个无知狂妄的人类呢。” 萧景姒不欲多费口舌:“废话少说,人在哪里?” “被我吃了。”唇似染血,红艳欲滴,她舔了舔唇角,“楚彧难道没告诉你,我是个会吃人的妖。” 眼角微敛,萧景姒手中短刀骤然调了个方向:“那我便把你的肚子剖开。” 话落,她纵身跃起,森冷的刀光直劈对面的女子。 不仅狂妄,还胆大呢。成壁一动不动,拈了一个风刃打向萧景姒腹部,不想她更快,一个翻身躲过,几乎同一时间,勾腿踢向成壁,猝不及防又快又狠,成壁猛地后退,那疾风刮过脸,额前一缕发被掠起。 成壁趔趄了好几步,方才稳住身体,嗤笑一声:“倒是小瞧你了。” 萧景姒一言不发,再起进攻。 成壁牵了牵嘴角,素手成爪,掌心孕出一团绿色的光,光晕一闪,便移到了萧景姒身后,抬手打向她后肩,骤然,萧景姒体内白光破开,聚在成壁掌心下,她瞠目,身体猛地一震,被反弹出几步外,她踉跄了几下,刚站直身体,眼前黑影一闪,萧景姒猛地扑来,手中短刀一转,毫不迟疑地扎进了成壁的腹下,她闷哼一声,嘴角吐出一口血来,随即一掌打在萧景姒身上,她退后数米,只是微微趔趄便站稳了身体。 区区人类,接下了她两掌,用了八分妖力,竟伤不了她一分。 妖王的内丹,果然是好东西。 成壁伸手,用指腹缓缓擦去嘴角的血:“就凭你,还杀不了我。”她腹下的伤口,有淡淡光晕不散,迅速便结痂。 菁华曾言:低等妖群,与常人无异,修术者,速度快于人族七成有余,武艺超群,大妖者,可移形换影,可聚物成刃杀人无形,更甚者,修妖法幻术,可幻颜,可自愈,可食人驻颜,弹指杀伐,存于千百载不死不伤,天赋异禀者,纵星辰时空,渡生还轮回。 妖族,本源是兽,弱肉强食,修为高者掌生死。 这蛇妖,想来不是寻常孽畜,难以取她性命。 萧景姒擦了擦短刀上偏浅的红色血液,道:“彼此罢了,你也杀不了我。” ------题外话------ 标题党请注意,以后标题纯属代号,不代表主要内容,请认真订阅,后期福利我会在群里多发一些,尽量隔三差五给杏花开开荤,所以,不要跳订,所有群福利仅供全文订阅者春心荡漾! 工作党不准时,请原谅。今天二更别守了,工作事多,如果有,也会很晚。 第一百二十五章:要命的风月情爱 萧景姒擦了擦短刀上偏浅的红色血液,道:“彼此罢了,你也杀不了我。” 成壁嗤嗤一声冷笑,原来,她这么快便猜到了。确实,萧景姒身负楚彧的内丹,妖法不仅伤不了她,反倒会被她反噬。 成壁骤然捻风成剑,翻身跃起,一瞬便移到萧景姒身后,抬手欲刺入她后颈,却骤然见她前倾,不躲,反迎上成壁的剑刃。 成壁一愣,萧景姒趁势便抓住了她的剑,用力一扯,手中的短刀刃口一转,便刺入成壁握剑的手臂,她痛呼一声,手中化风而幻的长剑便变作了一缕风,消失散尽。 一脚踢向成壁,萧景姒退后数米:“我是杀不了你,一刀一刀剥你的蛇皮还是做得到。” 成壁握着手臂,咬牙怒视,萧景姒那一刀,入骨一分,即便伤口愈合,也伤筋骨一分。 若单论拳脚功夫,她倒比不上这个人类女子,纵使快她数倍。 成壁绿瞳骤凝,掌心捻了几分妖力,瞬移至萧景姒面前,抬手便打在她肩上,方触到她身体,便被大力反弹开,后退了几步,吐出一口血。 她笑,毫不在意地伸手抹了嘴角的血:“如此的话,你一样也别想好过。” 那内丹终归不是萧景姒的,能伤人,自然,也会伤己,萧景姒的眸,已有些微微蓝色,耳后隐约的青筋,渐进变得嫣红。 那是楚彧的内丹,在反噬呢。 萧景姒却置之不理,二话不说就猛然扑向成壁,她速战速决,直接趁其不防,将短刀抵在了成壁后腰上二指的位置:“说,人在哪里?” 成壁轻笑了一声,呵,好快的刀呢。 她倒不惊不惧,好似那抵在后背的刀不足为惧一般:“你既要救那个女人,那我便成全你。” 成壁抬手一拂,石床便挪开,地上忽然裂开一道口子,隔着几米,可见那入口下面,石壁环绕,沈银桑一身是血地躺在那里,她四周,全是蛇,盘旋缠绕在一起,数不胜数的蛇,大抵是地牢里设了瘴气,那蛇群蠢蠢欲动,却没有进攻。 萧景姒盯着那洞口,若有所思,石壁上有长燃的油灯,那里必然有出口……耳边突然响起成壁邪肆的笑:“这,可是你自找的。” 成壁一掌打向萧景姒,几乎同时,她的短刀插进她腰骨。 “砰!” 石床挪动,那地牢的入口被封,成壁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后腰大片大片的血渗出来,她咬牙,伸手握着插在后背的刀柄,用力拔出,血溅了一地,她咬牙闷哼,整个人躺在石床上,墨绿的光晕迅速在她周身破开。 后腰二指的位置,是蛇的七寸,一旦受损,非死即伤。然,北赢上古妖法当中有记,逆血修法,可变筋骨,可移命门。 成壁把玩着手里那把沾血的短刀:“我的七寸,”冷笑,“哼,异想天开。” 她捻风幻做一把竹笛,放在唇边,幽幽笛声低低溢出。那地牢里成千上万的蛇群,想必都醒了,倒想看看,她萧景姒还能如何逃出生天。 突然一个黑影一闪,笛音戛然而止,成壁猛地起身,还未看清来人,喉咙变被一双略微粗糙的手扼住。 这速度,绝非人类所有! 成壁猛地回头,可掐住脖颈的手用力一紧。 那人道:“她在哪?” 声音,极其稚嫩。成壁这才看清身后之人,竟是个孩童,与她躬身一般高。 此人,可不就是夏乔乔。 他详细了一下细节,又重复问道:“穿黑色裙子,生得比你美一百倍的女子,她在哪?” 成壁盯着他,竟感知不出他的修为。 “穿黑色裙子,生得比你美一百倍的女子,她在哪?”夏乔乔不耐烦,再问一遍。 “又来一个送死的。” 一声话后,一阵绿色的光影散开,原本被扼住咽喉的女子,便似一股变幻无形的风,身影不见,女子绿色的纱裙飘飘坠落,曳地时,纱裙下,女子的身体又幻化而出,趁夏乔乔愣了一下,一掌打响他腹部。 夏乔乔咣的一声,撞在了石床上,突然,女子惊呼一声,却见她掌心骤然渗出浅红色的血,灼烫掉了一层皮,她难以置信:“你不是人类。” 不仅如此,还是修为在她之上的大妖。 夏乔乔站起来,一点异样都没有,盯着成壁:“你才是妖怪!”他说,一脸嫌弃,“丑妖怪!” 分明没有妖法,却有超乎人类的速度,与坚不可摧的防御,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封印。 成壁深思。 “那个比你生得美一百倍的女子,她在哪?”他真的不耐烦,再问最后一遍。 成壁指了指石床下的暗板:“扔下去喂蛇了。” 夏乔乔面无表情:“打开。” 她便拂袖,将那暗牢的入口打开,瞬间便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涌出来。 夏乔乔走到那个入口,往下看了一眼,然后看成壁:“以后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说完,他纵身跳下去了。 自寻死路,一个两个,倒是都被萧景姒迷了心窍!成壁一拂手,将那石床堵住了暗牢的入口,她打量着自己灼伤的手。 “是炽火猫族。”她笑,眼底一抹妖异的绿光,“是你呀……” 晌午三刻,正是太阳最盛时,城门擂鼓,常山世子收兵归来,只是永延殿外,却不见萧景姒的人影。 “阿娆在哪?” 楚彧没看到她,便担心得慌了神,冲着古昔几乎是用吼的:“她在哪?!” “主子去寻沈贵妃了。”古昔神色有变,他突然单膝俯身,“就在刚刚,紫湘发了讯号,在琉璃宫,请楚世子速去援手。” 琉璃宫…… 菁华一听,暗道不好,前几日刚查到,那蛇妖藏身之处,正是琉璃宫,立刻抬头审视自家世子爷,他脸色骤然惨白,身子一踉跄,捂住了心口。 菁华大急:“世子爷!” 他抬眸,眼底暗涌透着若隐若现的淡蓝色的光。 楚彧喃了一句:“阿娆她受伤了。” 琉璃宫外百米,秦臻领戎平军前来。 前行的将士突然喊道:“将军,琉璃宫走水了。” 众人看去,只见琉璃宫最北,浓烟滚滚,火光冉冉。 就在方才,紫湘发了讯号,也是琉璃宫! “快!”秦臻脸色骤变,“快去救火!” 那火势,极其迅猛,不过须臾功夫,灼灼火光便照亮了半边天际,秦臻慌忙赶来,只见紫湘一人在此。 “景姒呢?她在哪?”秦臻的眸,微微有些红了,失控地握着紫湘的肩,“她在哪?!” 一众戎平军都惊在原地,从未见过将军如此模样。 紫湘愣愣地,抬起头,指了指屋子里,失魂落魄般,喃喃自语:“我进不去,火太大了。” 秦臻手微微一颤,转身怔怔看着那院落里滚滚而出的火花。 紫湘似乎回神,她扑通一声跪下,红着眼,一张小脸许是熏了烟,乌黑乌黑的:“秦将军,秦将军,快救救我家主子,她在里面,她还在里面!” 秦臻身子微微一震,怔愣了一下,毅然决然便往火场里去。 “将军!”会池立刻拉住他,“将军,不可!火太大了。” 秦臻眼里一片通红,大吼:“让开!” 会池跪在他面前,一步不让:“火势太大,您走不进院子里的。” 死寂一般的沉默之后,秦臻转身,面向上百戎平军,风声呼啸,他字字有力,道:“灭火,若清不出一条路出来,你们就用身体去铺一条路。” “是!”整齐划一,毫不迟疑的声音响彻。 这便是卫平侯府戎平军,至忠至义,死生不惧。 月落的傍晚,风吹得如此喧嚣,漫天大火,将昏沉的天色,点染了光华。 终归是没有清出一条路来,戎平军上下,毫不犹豫便排列成队,用身体去撞击那滚烫的墙壁,黑甲戎装被烫成火一样的颜色,却没有一个人后退。 “砰——” “砰——” “砰——” 连着数声巨响,高墙哄然坍塌,不知是何人,惊喜地高喊:“将军,有路了!有路了!” 秦臻抬头看去,见那人黝黑的脸上烫起了大片大片的水泡,血肉模糊了五官,生得十分壮硕,他认得此人,是戎平军黑甲队的后卫兵,年纪比景姒还小,是个孤儿。抿了抿唇,秦臻抬手,让众将士退让。 忽然,殿外有脚步声。 “阿娆在里面?” 急促的声音,伴随着重重的喘息,是楚彧来了:“她是不是在里面?” 紫湘垂首:“是。” “那你为何在外面?” 楚彧的声音,冷若冰霜。 紫湘自始至终都未曾抬头,嗓音有些嘶哑低沉:“主子让我在此处等世子爷。”停顿了片刻,“她说,她等你。” 楚彧不在多言,转身就往火里跑。 菁华转瞬移步到楚彧面前,郑重其事:“世子爷,让我去。”脸色冷峻,一脸严肃,“只要菁华还有一口气,定将国师大人带出来。” 他不想,便摇头:“我的阿娆,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世子爷——” 菁华的话,还没落,楚彧便转瞬进了火场,一身白衣,湮灭在黄色的火光里,不见踪影。 菁华不是很理解,情爱风月是个什么玩意,让他家妖王大人,连命都不要了,叹了一口气,抬脚,正欲跟着进去,身后突然有女子在轻笑,然后,放声笑着。 “哈哈哈……” 是紫湘,失声大笑:“哈哈哈……” 她的脸,竟开始有些狰狞,自言自语般:“楚彧啊楚彧,原来你能一眼识破我,只是因为我幻成了萧景姒的模样。” 紫湘的讯号,的确是从琉璃宫发出,这一场大火还有这张脸,都是……诱饵! 古昔大骇:“你不是紫湘!” 是紫湘的模样,是只那眸子,越渐模糊了颜色。 “你是何人?”秦臻一声喝道,顿时,戎平军全数拔了剑,冷光直指女子。 只见那女子,模样忽然扭曲模糊,缓缓换了一副容颜。 是陈太妃! 不,是那只蛇妖! 菁华心下一个咯噔:“不好!”当下转身就要跑进火里,然,腰腹却被一段长袖缠住。 这只孽畜! 菁华怒了,顾不得人多眼杂,捻风成刃,使出了十分的妖力,直扑向那只蛇妖!顿时,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 风起云涌,电光火石里,根本看不见招式,只见带着光晕的风刃将夜色惊动。 最北偏院直下三百米,是琉璃宫的正殿,紫湘在殿前踱步,焦急地来回徘徊,频频看向殿内,额头布了密密麻麻一层冷汗。 忽然,有人唤:“紫湘。” 紫湘惊喜:“主子!”红着眼,紫湘都要哭出来,跑过去抓着萧景姒,“你终于出来了,你要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古昔与秦将军也不知怎么回事,援军一直不来。”难得沉默寡言的紫湘碎碎念了一阵,这才又问道,“主子你怎么样?可有受伤?那只妖精呢?” 萧景姒摇摇头:“我无碍。”她脸上毫无血色。 紫湘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萧景姒的衣袖处破了一道口子,血迹斑斑,露出的皮肤全是白皙完好的,紫湘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无碍就好。” 无碍? 身后有人哼了一声,冷不丁,凉嗖嗖一句话扔过去:“你分明刚才受伤晕倒了!晕了好久,害得我一个人砍蛇砍得手都酸了!”稚嫩的声音,恶狠狠地埋怨,“我还被蛇咬了七下。” 紫湘这才注意到,萧景姒身后还有一个矮小的身影,吃力地扛着一个人,扛人的是夏乔乔,被扛的是沈银桑,夏乔乔一身黑色的袍子多处破烂,一只手还少了一只袖子,裸露在外的娇嫩的皮肤上,好几处牙印。 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紫湘甚是佩服夏乔乔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夏乔乔是不开心的,因为一个人砍蛇,还被蛇咬了七口。 萧景姒安慰他:“回去我让人给你做七条鱼。” 夏乔乔扯了扯背上的沈银桑,闷着头:“你说话不算数。” “?” 他控诉:“你在里面分明说给我做全鱼宴!”他较真地提醒,“在我砍死第九百四十九条蛇的时候。” 萧景姒失笑:“好,给你做全鱼宴。” 夏乔乔仗着立了功,得寸进尺:“我要吃七天。” 紫湘惊讶,没见过这么爱吃鱼的,天天吃顿顿吃,不腻? “好。” 得了萧景姒的允诺,夏乔乔这才满意了,然后就温柔一点点扛人,免得背上女人结痂的脖子又裂开。 “紫湘,你将银桑送去香榭院。” “是。” 方走出灌木丛生的阴暗殿落,外面,白光如昼。 “紫湘,那里怎么会有火?” “紫湘不知。”紫湘抬着头,看向那浓烟滚滚的地方,“应该是走水了。” 萧景姒蹙了蹙眉:“那是什么地方?” “琉璃宫最北的偏院。” 萧景姒脚步突然顿住。 “怎么了?”紫湘不明,“可是有何不对?”抬头看向萧景姒,只见她眼里凌乱的光影,沉沉浮浮。 萧景姒沉默不语,转身便往那灼灼火光下跑去。 紫湘暗道坏了,定是又出事了,赶紧接过夏乔乔手里的人:“你快去助主子。” 夏乔乔撇撇嘴,不太甘愿的样子,一纵身,便没影了。 脚步疾速,单枪匹马,对影两人,是萧景姒来了。 “景姒!” “景姒!” 她一身黑衣,从暗处走来,秦臻喊了她两声,她却好似未闻,直直往火光熊熊的院中走,半空里,高悬一扇皎月,星影斑驳,月色在她身后,投下漆黑的一道影子。 成壁侧身细细睨着女子轮廓,笑了:“你终于来了。”白皙的手指,十分细长,指着火光里,“来得有点晚,他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 那蛇窟,也才困了萧景姒半刻,这漫天大火,才是她为她精心布下的局。成壁抱着手,眼含笑意:“进去吧,楚彧在等你。” 是陈太妃的脸,却如此鬼魅,这女子,到底是何方妖孽。 秦臻拉住萧景姒:“不要中计。” 她仿若未闻,冰冷彻骨的眼,盯着那妖异的女子:“我绝不,”咬牙,一字一字道,“绝不会放过你。” 说完,她推开了秦臻的手,毫不犹豫便往那滚滚涌出的火海里去。 ------题外话------ 不给月票,我就往死里虐!小仙女就是这么蛮不讲理! 第一百二十六章:我不要命,我要楚彧 说完,她推开了秦臻的手,毫不犹豫便往那滚滚涌出的火海里去。 古昔毫不犹豫地挡在最前面:“主子,请三思后行。” 她抬眼,冷冷而望:“别拦我,你不是我的对手。” 古昔一步不让,笔直地站着,纹丝不动:“主子——” 话音未落,萧景姒一掌打在古昔肩上,他闷哼了一声,连退了数米,她毅然往火中走。 “景姒!” 秦臻大声唤住她,她回首,一言不发。 他摇头:“不要去。”他家这傻姑娘,一旦进去,楚彧若安好便罢,若不好,她便也不会再出来了。 秦臻走过去,扶着她的肩:“景姒,不要去,火太大了。” 萧景姒怔怔地看着秦臻,眼眶有些红。 她性子淡,虽重情,却极不易被牵动情绪,他已许久不曾见过她如此方寸大乱。 “火太大了。”她微微哽咽,“秦臻,这么大的火,可是楚彧他还在里面。” 秦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抚:“他不会有事的,他是楚彧。” 她红着眼抬头看秦臻:“万一呢?” 万一…… 她太小心谨慎了,紧紧拽着,即使会窒息都不会松手。 秦臻紧了紧握在她肩上的手:“你会没命的。” 萧景姒用力摇头:“秦臻,我不要命。” 秦臻的手,僵了僵,耳边,女子清灵的声音异常坚定,她说:“我要楚彧。” “景姒——” 她推开了秦臻的手,运了轻功,飞身进了火海。 “景姒!” 秦臻伸手去抓,却捞了空,只捕到一阵灼热的风,染了火星子,有些微烫,秦臻看着空落落的手,摇头失笑,自言自语似的,小声道了声:“傻子。” 说完,他将一桶水从头上尽数泼下,扯下衣袖蒙住了口鼻,走进了那滚烫的明火里,一系列动作,毫不迟疑,几乎不过须臾功夫,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将军!” “将军!” 戎平军上下都急眼了,却也不敢乱,一个个擦脸抹眼,咬咬牙,继续扑火的扑火,推墙的推墙,古昔更是脱下外衣拼了命地灭火。 菁华被一阵绿光打出去,吐了一口血沫,奋力一个起扑,十指化成爪子,朝成壁攻击而去。 火光熊熊,整个偏院,笼罩其中,浓烟滚滚,几乎不可视物,耳边,是横梁坍塌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萧景姒只能大声大声地喊,一遍一遍地喊。 “楚彧!” “楚彧!” 浓烟呛得她喉咙沙哑,熏得眼眶疼痛,她仿若未觉,一间一间屋子找过去。 “楚彧!” 咣—— 木门哄然倒塌,将萧景姒被逼退了几步,火星子溅在腿上,瞬间变烫红了一大片,她俯身毫不犹豫地撕下燃着了的裙摆。 “楚彧!” “楚彧!” 声音已沙哑干涩得厉害,脸上的皮肤被滚烫的火光灼得通红,她却一步也不迟疑,往火势最盛处寻去。 “楚彧!” “楚彧——” 忽然,有人在唤。 “阿娆。” 是楚彧的声音,干哑却有力…… 萧景姒骤然回首,冉冉火花后,她看见了楚彧的脸,那张她闭上眼睛都能临摹出来的轮廓,像绝地里开出来的鸢尾花,美得夺目。 “阿娆——” 她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楚彧的脖子,哽咽着喊了一声楚彧,他大抵被惊到了,愣了许久,只是僵硬又条件反射地把她抱紧,整个藏在怀里,手抖得不得了。 片刻,萧景姒抬头,擦了擦楚彧脸上沾到的乌黑,担心极了:“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萧景姒的手碰到楚彧的脸,他一僵,用力抓住她的手,一开口便是嘶哑的吼声:“谁让你进来的!” 就在方才,他还在庆幸他的阿娆还好不在这火里,却不曾想,她便这样毫无防备地独单身一人闯了进来。 他很凶,脸色很难看,是生气了。 萧景姒却松了一口气,表情这才不那么紧绷,回:“我自己让的。” 楚彧更恼了,又舍不得骂她,牵着她往一旁火势小的地方走。 “外面那群废物,居然让你进来了,我全部都要罚!”楚彧又气又急,憋了一肚子气,又加上浓烟入喉,咳得厉害,他咬着牙,忍住不咳出声来,眼睛都红了,声音很强硬,动作也轻柔地不得了,他训斥她,“我本就是来寻你的,没有寻到你,自然便会出去,这么大火你来作甚,伤着了怎么办?被横梁门窗砸到了怎么办?你下次再这样我便——” 不等楚彧絮絮叨叨念完,一只凉凉的手便捂住了他的嘴,萧景姒垫着脚,不轻不重地遮住他的呼吸,性子极好,嗓音柔软地一塌糊涂:“别说话了,浓烟入肺对身子不好,要训我也等出去了再训。” 楚彧蹙眉,怎么还舍得训她。 他抓住萧景姒的手,离开自己的唇,缓缓牵着她的手放在她自己唇上,严肃地叮嘱她:“你也别说话,好好捂着口鼻,我带你出去。” 萧景姒点头,任由楚彧牵着避开火,往偏殿外走。 “砰——” “砰!” 忽然两声巨响,萧景姒猛然抬头,火光入目,那巨大的横梁晃荡了两下,猛地坠落下来。 萧景姒想也不想,用力推开楚彧,然,手被一只滚烫的大掌抓紧,挣脱不开,腰腹一紧,猝不及防间,她被两只手臂紧紧箍住,楚彧抱着她的身体离地,一转身—— 那砸下的横梁,还有那灼目的火焰,尽数打在了楚彧后背,他闷哼了一声,紧紧护着她,不躲不闪,纹丝不动。 “咣!” 横木砸地,溅起了大片火星。 萧景姒大喊:“楚彧!” 他过了许久,才动了动,伏在她肩头,说:“我无事。”伸手,拂去溅到她肩膀上的小火星子,她耳边,楚彧的声音又轻又哑,吹了吹她被烫到的肩头,“疼不疼?” 她不过是沾到了一点火星,可是他,那么大的横梁打下…… 萧景姒用力摇头,走到他身后,看一眼他的后背,问他:“你疼不疼?” 楚彧摇头,说不疼。 撒谎! 衣服都烫破了,他后背被烫到的地方,血水渗了出来,大片大片的红色染在白色的衣上,怎么可能不疼? 萧景姒哭了,红着眼,突然泪流满面。 楚彧一怔,傻了,捂着嘴咳了许久,咳出了一口血,从指尖渗出来了,他连忙收回手,放在身后她看不见的地方擦干净手,紧紧抿着唇,惨白的唇上,一抹鲜红的血色,待到平复下,不再咳嗽,才用擦干净了的手去给萧景姒抹眼泪,用嘶哑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哄她:“阿娆你别哭。” 她哭得更大声了。 她从未这样过,用力撕扯地大哭。 楚彧身子晃了一下,喉咙吞咽了一下,捧着她的脸,用袖子去擦:“阿娆,我一点都不疼,你别哭,你别——” 身子又晃了一下,他往前一栽,倒在了她肩上。 萧景姒怔住,瞪大了眼,整个人都僵硬了,木讷地推了推楚彧,他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萧景姒转头,扶着楚彧的脸喊了一声:“楚彧……” 他毫无意识,嘴角有血渗出来,触目惊心的红色。 萧景姒抱着他缓缓滑下的身体:“楚彧!” 火里,没有人应她,连回声都没有。 偏殿之外,楼阁的屋顶上。 绿光一闪,菁华被击落,吐了一口血,他咬牙:“妖孽!我杀了你!” 他猛地又扑上去,像头发疯的野兽,掀起了一片屋顶的瓦片,只是,他哪里是成壁的对手,成壁隐身闪开,捻了一团光便打向菁华,正中他腹部,身体后退了数米才站住脚。 成壁哼笑了一声:“不自量力。” 三百岁的老蛇精!菁华咬咬牙,提剑,再攻,正是缠斗在一起时,趴在殿外墙院上伺机而动的小灰突然扑上去,爪子一亮,对着成壁的脸就是一挠—— 瞬间,成壁脸上渗出一道血痕,她用指腹慢慢擦去,突然笑了一声,抬手,幻出一把剑,横空一劈。 “喵!” 小灰被剑气甩出了几米外,一团灰影一闪,就变做了原型。 成壁舔了舔手指上的血,冷冷睨了一眼摔在屋顶上菁华,抬剑指着他,步步逼近。 忽而,横空砸来一物,正好,砸在了成壁的脑袋上,瞬间红了一大片,细看,竟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落在屋顶上,砸碎了好几块瓦片。 她大怒:“谁!” 奶声奶气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夏乔乔。” 菁华猛地抬头,只见夏乔乔正坐在隔壁殿落的屋顶上,抱着把剑,背着一个装干粮的包袱,他站起来,掸掸身上的灰,说:“我说过的。”端端正正的目光,盯着成壁,“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萧景姒跑太快,他来的时候,她就跑进火里了,他怕火,就是很怕很怕,真的很怕很怕,所以,还是来打养蛇的蛇妖好了,帮萧景姒报仇,她应该也会知恩图报给他做全鱼宴。 夏乔乔是这么想的,然后飞到这边的屋顶,准备和这个妖精打一架。 成壁嗤笑:“你倒袒护她。”绿色的瞳孔微微一凝,看向夏乔乔,“当年大阳宫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夏乔乔面不改色,用稚嫩的小奶音骂:“臭蛇!” 成壁的脸臭了,还是陈太妃的模样,徐娘半老的脸上有几道抓痕横亘,一双绿油油的眸子蹭得火光四起。 夏乔乔还不够,又骂了一句丑蛇,然后双手拔出剑:“我最讨厌蛇。”说完,砍向成壁。 夏乔乔攻势很猛,几招便将成壁逼下了屋顶,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时,有大批人马涌入走水的偏殿里,皆持以兵器,瞬间便将殿内围得水泄不通,原是怡亲王殿下领兵前来。 凤朝九高声令道:“陈太妃伙同周王造反,刺杀国师,拿下!” 顿时,御林军围住了成壁。 夏乔乔一剑刺进她后背,又踢了一脚,然后收手,以后再打,见一次打一次,这么一想夏乔乔走到离火光最远的角落里,他怕火,很怕很怕。 箭在弦上,御林军立马拉弓,成壁飞身闪躲,她早便元气大伤,狼狈吃力地步步后退。 怡亲王再下令,命御林军助戎平军灭火,势必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将火扑灭,刻不容缓,若再不将火扑灭,即便里面的人相安无事,也没有路走出来了。 紫湘走过去,问古昔:“主子呢?” 古昔指火里,一张脸乌黑乌黑的,全是烟灰。 紫湘看了看浓烟滚滚的偏殿里,喊:“你为什么不拦着她?为什么让她冒险!”转身又吼戎平军的将士们,“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你们的主子跑进去?” 戎平军虽编在忠平伯魏铮麾下,听从秦臻调令,可真正的主子却是萧景姒,若家主出事,今日在场的所有戎平军将士都难辞其咎。 古昔只道了一句:“因为楚世子在里面。” 紫湘哑口无言了。 洪宝德姗姗来迟,打了盏灯,突然问古昔:“秦臻是不是也进去了?” 古昔点头:“秦将军随主子一起进去了。” 洪宝德摇头,对着院中的大火叹了一声:“这群玩命的傻子。”就是说啊,玩了命地赴一场风花雪月,傻啊,傻得让人心疼,洪宝德咋舌,红了眼,眨啊眨。 大火缓了,滚滚火光渐进敛了势,只是,浓烟更甚。 “咣——” 巨大一声响动,横亘在殿门前的横梁被一脚踢开。 “景姒!” 是秦臻,寻她来了,连着唤了她几声,她毫无反正,坐在地上,弓着身子抱着楚彧,几点火星已经染到她裙摆了,她若怔若忡。 秦臻避开坠落的横木,走到她面前:“景姒。”将身上快被蒸干的衣服披在她身上,“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她抬起头,一双眼红肿得厉害:“不是我,是楚彧。”因着吸入了太多浓烟,她脸上毫无血色,嗓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秦臻取下打湿了的布帛,捂住她的口鼻:“你别慌,还能不能站起来?” 她点头,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因着在火里待了许久,没有一点力气。 秦臻扶着她:“你先出去,里间左手边的窗户,从那里出去。” 萧景姒红着眼摇头,紧紧抓着秦臻的衣角,声音哽咽:“秦臻,你先帮我救他,你先救他出去。” 秦臻怔了一下,擦了擦她乌黑的小脸:“好。”像幼时那般,拍拍她有些颤抖的手,“没事了。” 萧景姒出来的时候,火已熄了,风吹着烟雾肆意飘散,牢牢遮住了天际的星子。 “主子!” “将军!” 秦臻背着楚彧,身后是萧景姒,走得很快,只是,方出走水的院子,她便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景姒!” “主子!” 大抵方才是强忍着无力与慌张,这会儿萧景姒已站不起身来,洪宝德去扶她:“有没有哪里受伤?”这才发现她腿上烫出了大片大片的水泡,“我这就去传太医。” “我无事,伤口很快便会愈合,不用管我。”她转头,对紫湘道,“去把苏暮词抓来。” 紫湘立马带了几个戎平军去抓人。 “对不起。” 凤朝九走到萧景姒面前,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萧景姒撑着身子站起来,她眼里平静得可怕,抬手一巴掌打在凤朝九脸上,他一动不动,任她打。 秦臻拉住她:“景姒。” 她抬起眸,烟熏过的嗓音嘶哑:“我现在没有理智,你和银桑暂时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顿了一下,“银桑是你的女人,你该护好她。” 凤朝九沉默了许久,转身,便真不出现在萧景姒面前,待到走到了她看不见的院外,他的声音提高,传来两句话: “别怪银桑,都是我的错。” “太医已经看过,银桑的命救回来了,从今往后,我凤朝九这条命就是你的。” 他说得义无反顾,语气极其认真。 听者都知晓,萧景姒说的不过是气话,而凤朝九却是玩真的。 夜半,端妃苏暮词被请去了星月殿。 紫湘在寝殿外道:“主子,苏暮词来了。” “让她进来。” 紫湘将苏暮词领进内殿中,她独身一身,连药箱都是云离去给她提着。 殿里点了安神香,萧景姒坐在榻前,将流苏帘帐放下,冷冷凝视着苏暮词,她道:“不要耍任何花招,不然我立马杀了你。” 若非她苏暮词医术绝卓,萧景姒也断断不会让她靠近楚彧身边半步。 “你敢让我来不就笃定了我不会拿楚彧的身体耍花样吗?而且我现在还不是很想死。”苏暮词说完,便接过云离手里的药箱。 确实,如苏暮词所言。 萧景姒不多费唇舌,将楚彧的一只手放在帐外,取了一方罗帕垫在他手上。 苏暮词望了那罗帕一眼,便收敛了眼神,覆着帕子给楚彧把脉,片刻后,道:“没有伤到心肺,牵动了心疾,会有咳血之症,暂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过浓烟侵体,需入药清肺。” 萧景姒眉头微微松开。 苏暮词抬手去掀开流苏帐,萧景姒立刻擒住她的手:“做什么?” 二人本就有深仇大恨,萧景姒自然信不过她,亦不会让苏暮词逾越一步。 苏暮词道:“他后背的烫伤需要处理。” 萧景姒迟疑了很久,才松开了手。 纱帐挽起,苏暮词倾身,伸出手,还未碰到楚彧的衣角,忽然,趴在榻上的人,扭头,眼神冷得能冰冻三尺。 三个字,语气恶劣:“别碰我。” 苏暮词僵硬了。 便是萧景姒,也愣住了。 “出去!” 楚彧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不知是不是因着恼了,透着一抹绯色,吼完,扭头看萧景姒,她道:“紫湘,送端妃出去开药方。” 苏暮词低头,咬了咬唇,被紫湘带了出去。 楚彧醒得毫无预兆,萧景姒有些不知所措。 他趴在榻上,云被只盖到了后腰的位置,歪着头,解释给萧景姒听:“一有别的野女人靠近我,我就醒了。”因着病着,软软得无力,“阿娆。” 声音很嘶哑,浓烟入肺,他身子本就不好,趴在榻上更显得孱弱,脸上一分血色都没有,白得有些剔透,隐隐可以看见脸上细小的青筋。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萧景姒很不放心,只要想到先前楚彧吐的那两口血,即便他现在这般快醒来,她也仍是忐忑不安。 “我无事,只是老毛病犯了,不打紧的。”楚彧拉着她,让她坐近些。 嗓音,还是哑得厉害。 萧景姒坐过去,按住他的手,生怕他扯到背后的烫伤,眉头皱得紧紧的:“是不是很难受?” 楚彧摇头,说:“刚才那个女人我很讨厌。”他的精神头有些不好,恹恹无力地趴着不动,说“我的身子只有阿娆你能碰。” “嗯,我也很讨厌她。”她躺下,侧着身子看楚彧,“所以,你不要受伤,不要生病,那样我便不用忍着讨厌让她来给你诊脉。” 知道这次是吓着她了,楚彧用脸蹭蹭她,哄她:“只是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萧景姒捧住他的脸,不让他乱动,他身上冷冰冰的,体温很低,她知道,他在硬撑,不露痕迹地装安然无恙,因为怕她惴惴不安。 她也什么都不说。 古昔与菁华一同进来,流苏帐放下了,也看不到情形如何。 “主子,药取来了。”古昔上前,将玉瓷瓶递上。 这小小的一瓶,是凝脂雨露膏,治疗外伤有奇效,尤其是不留疤痕,古昔特意去国库‘取’来的,因为菁华说,他家世子爷的身子很……很金贵,绝不能有一点点岔子。 菁华上前:“让属下给世子爷擦药吧。” 流苏帐里,楚彧无力又坚定地说:“我金贵的身子只有阿娆可以碰。” 古昔:“……”真金贵! ------题外话------ 抱歉,今天外出更晚了,本来想断更的,想到你们我的良心就痛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脱衣擦药那点事儿(一更) “我金贵的身子只有阿娆可以碰。” 古昔:“……”真金贵! 菁华见怪不怪,将瓷瓶递给萧景姒,不合时宜地咳了两声。 楚彧问他:“你受伤了?” 菁华回:“小伤。” “下去疗伤吧。” 难得,世子爷还会关心人了,菁华甚是宽慰:“世子爷不用担心,属下并无大碍。” 楚彧丢了个冷眼:“谁担心你了,你出去,别来打扰我和阿娆。” 菁华:“……”他觉得刚压下去的一口积血又要吐出来了,咬咬牙忍住,“属下告退。”还能中伤人,看来世子爷是没什么大碍了。 菁华同古昔一起出去,省得打扰了世子爷病后日常,果然,还没走出去,就听见世子爷无比欢喜地说:“阿娆,你给我上药。” 啪嗒—— 殿门关上,萧景姒放下纱帐:“好。”她起身,盘腿坐在楚彧身侧,“我会很轻,若是碰疼你了,你就告诉我。” 楚彧点头如捣蒜,歪着脑袋看萧景姒,一脸迫不及待地问:“要全部脱了吗?” 他伤的,似乎只有背。 萧景姒说:“上衣便可。” 楚彧有一点点失望,他倒完全不介意给他阿娆看,不过还是很期待:“阿娆,你给我脱。”他趴在榻上,软绵绵的,三分病弱无力,七分引人犯罪。 萧景姒说好,微微倾身上前,动作轻柔地褪下楚彧的外裳,楚彧一双水汪汪的眼,又羞涩又兴奋地转悠着,她动作极轻,碰到他时,痒痒的,像用羽毛挠着。 她格外小心,将褪下的衣衫放在一旁。 殿中点了几盏烛火,杏黄色光影摇曳,透过白色的纱帐,映得楚彧肤色极其白皙,更显得那肩下的烫伤触目惊心,横亘在背上,血肉模糊的。 萧景姒微微红了眼,用手指沾了药膏,轻轻涂抹。 “疼吗?” “不疼。”楚彧说,“痒。” 是真的痒,隔得很近,她对着他那伤口轻轻地吹着,像软软的尾巴扫过他心尖,让他有些心痒难耐。 萧景姒怕他冷着,缠好了绷带之后,将云被往上拉了拉。 楚彧立马扯下来,露出他精瘦的腰,虽然好羞涩,不过,就想给他阿娆看。 “楚彧。”她忽然喊他。 楚彧正心猿意马,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嗯?” 然后便沉默了。 楚彧立马扭头去看萧景姒,她皱着眉,他拉了拉她的衣袖:“怎了?阿娆,你怎么不开心,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萧景姒把云被又拉上去几分,怕他冷着,将他的手也放进被中:“以后你再这般胡来我便不理你了。” 她是在说琉璃宫大火之事。 楚彧乖乖任她摆弄,一动不动:“我没有胡来。”声音软软的,语调却很是固执。 他觉得,他一点都没有胡来,阿娆身子那么金贵,怎么能有一点点闪失,他会心疼死的。 对于诸如此类的事,楚彧是十分固执己见的。 萧景姒默了片刻,并不言语,而是取下了发间的簪子,二话不说便在手指上划一道口子,顿时便有血珠子冒出来。 楚彧怔了一下,立马抢了她的簪子:“阿娆,你做什么!” 他吼她,心疼得不得了,顾不得身上的伤,抓着她的手,含住了她的手指,轻轻地吮。 唇齿间,血腥味很浅。 放开她的手时,那指尖的伤口已经全然不见了。 “你看,愈合得很快。”她严肃认真的样子,俨然不是闹着玩,郑重其事地说,“楚彧,我受伤也没关系,以后你都不准给我挡。” 楚彧不认同,又舔了舔她的手指:“谁说没关系,会疼的。” 反正他是打定主意不顾代价,疼都不让她疼。 萧景姒撇开头,不想理他了。 她生气了,楚彧趴在床上,拉着她一起躺下,软软地喊她。 “阿娆。” “阿娆。” 她不应,也不看他的眼睛。 楚彧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阿娆,别为了这种小事和我置气好不好?”他声音柔软,只是,态度很坚决,“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萧景姒抬起眸子:“小事?” 楚彧不吭声,在萧景姒跟前,他强势不起来。 她盯着他的眼,好似要看进他眼底深处,一双瞳子墨染一般的黑沉:“楚彧,你倒下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她说,“不是小事,是会要我命的事。” 楚彧愣了一下,心头紧了紧,像被什么用力扯了一下,有些疼,有丝丝入扣的灼热感,不知为何,阿娆不那么欢喜他时,他会心疼,如今阿娆欢喜极了他,他还是会心疼,心疼她会要了命地去欢喜。 他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楚彧认错了:“阿娆,你别恼,我错了。”低声哄她,“你别不开心,以后我会听你的话的。” 以后啊…… 他想,他可能还是会惹她生气的,若真有以后,他怕是还会死性不改,要他眼睁睁看阿娆受伤,他的本能反应不容许。 萧景姒还是不说话,离他远些。 “阿娆,”楚彧往她怀里钻,有气无力地说,“我伤口疼。” 她不动了,怕扯到楚彧的伤口。 楚彧如愿地抱到了她,还说:“定是起了药效,有点烫,很疼。” 刚才还说不疼的,分明是苦肉计。 萧景姒完全吃这一套:“你别动。”又心疼又懊恼,“给我看看。” 然后她撑着身子,对心楚彧受伤的地方轻轻地吹气,他突然转过头,擦过她唇角,说:“你亲亲我便不疼了。” 苦肉计之后,是美人计。 萧景姒也就迟疑了一下,然后耐心地,很轻很轻地吻他。 次日,周王弑君造反、刺杀国师、逼宫诬陷等各大罪状便在朝堂上下,乃至整个凉都传得沸沸扬扬,坊间各大说书人,皆是慷慨激昂地罗列了周王条条大罪,简直罄竹难书。 早朝时,于金銮殿,众位一品大臣联名上书参了周王一本,文武百官同仇敌忾怒骂周王何其不孝,何其不忠不义不守臣礼,奏请国师大人发落这等乱臣贼子,即便是之前的周王党也一个个站出来斥责周王罪应当诛。 国师大人当着满朝大臣,下了一道旨意:周王弑君造反,为出师有名,杀右相府沈锦衍,以伐佞拨乱为由,构陷国师,兹事体大其罪可诛,赐以鸩毒,七日后行刑。 折冲将军、右相沈鸿儒与其勾结,革职流放,折冲大军编入安远将军麾下。 另,太妃陈氏助周王谋反,刺杀举事,按律当斩,念陈氏乃先帝钦封一品后妃,免其死罪,关押大牢。 刚下朝,紫湘便来回禀。 “主子,十六爷派人来传口信,凉都上下都已搜遍,并未发现陈太妃的踪影。” 萧景姒将奏折搁下,起身回星月殿,道:“让怡亲王收兵吧,御林军抓不到她的,这蛇妖我会亲自去捉。” 紫湘有所顾忌:“主子,这不妥,那蛇妖奸诈,又通邪术,不可冒险。” 萧景姒并不多言。 紫湘自知自家主子性子倔,多说无益。 “主子。”紫湘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紫湘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无外人,这才压着嗓音说:“那陈太妃是蛇妖,钦南王府的菁华能与那蛇妖过招,打法也不像人类,那楚世子他,他是人是妖?” 萧景姒步子缓缓,眸中不起波澜,轻声反问:“是人是妖会有何不同?” 紫湘想了想:“并无不同。”人也好,妖也罢,反正主子是栽了。 “既然并无不同,也无需拘泥。”萧景姒极其认真的口吻,对着紫湘的眼,“紫湘你只需记住,他日后会是我的夫君。” 看来主子早便心里有数了。 “是紫湘多言了。” “可还有他人怀疑?” 这世间,妖魔鬼怪一说还是十分惊世骇俗,若是让世人知晓了楚世子是妖,那……天下会大乱的。 紫湘会道:“主子放心,因为不知陈太妃的底细,并无过多猜想。” 因着楚彧嫌麻烦与唠叨,便瞒了楚牧受伤一事,是以,也让楚彧有了确凿的名义留在星月殿养伤。 一早,国师大人上朝去了,世子爷就了无睡意,菁华便领了兄长前来参拜。 “菁云见过吾王。” 北赢折耳兔一族,这代妖尊家两窝也就生了两只兔子,实属子嗣单薄,诞下菁云后,隔了一百多年,才得了菁华这个二胎,而菁华的大哥,快两百岁了,也是高龄的大妖,在大阳宫掌管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务,要搁人族,那便是一分俸禄干着我武官和文官两份差。 是以,菁云在五年前楚彧初统妖族时,便封了妖尊。快两百岁高龄了,保养得十分好,看着俊郎非凡,十足一副富贵白面公子的模样。 楚彧抬抬手,免礼,问:“那只蛇妖的来历查清楚了?” “南族部落,蛇域妖主成壁。”菁云站在榻旁回话,他心细,不由得打量着内殿,像是女子住处,不远处的梳妆台案上,还有女子的饰物。 菁华闻言,惊了一下:“除序的妃子?” 菁云点头。 楚彧侧躺在榻上,懒懒撑着脸,睨了一眼:“你认得那条蛇?” “世子爷你也认识。” 楚彧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一点都不想去回忆。 菁华就帮他回忆,细细道来:“五年前,世子爷您屠城的时候,大阳宫有只女大妖想侍奉您,被您用诛妖锁钉进了身体,伤了七寸打回了原形。” 楚彧还是一脸不知所云。 菁华提醒:“您不记得了?一条蛇啊!生得十分貌美,说是北赢最美的女妖。” 楚彧显然对北赢最美的女妖没兴趣,更懒得记,说:“本王只记得有条很丑的绿头蛇。” 很丑…… 那成壁是除序最宠爱的妃子,南族蛇域的妖主,美貌之名北赢妖尽皆知,可以说,一大半的男妖都想春天跟她一起滚一滚北赢的草地,奈何,人家是只女大妖,不敢招惹。 菁云道:“那便是成壁,她是南族部落绿焰蛇一族,修了三百年的大妖,当年南族部落归顺主上,成壁被打回原型被逐出了大阳宫,之后便不知去向了。”菁云深思熟虑,“主上,成壁此番潜进人族,只怕是来报当年大阳宫诛妖锁之仇的。” 菁华不予苟同:“我看她是看上了妖王大人的美貌,当年除序妖王才刚死,她便自荐枕席妄图爬上妖王大人的榻,像她这样仗着有几分妖色便想就在大阳宫侍奉的女妖多了去了,哪一个不是贪图妖王——” 菁华还没说完,楚彧一副被抓包了的感觉,惊地从榻上坐起来了:“阿娆。” 菁华:“……”他感觉自己说错话了。 “北赢有很多女妖对你自荐枕席吗?” 萧景姒问得随意,楚彧却紧张了,立马一口咬定:“没有。”他一脸真诚,“阿娆,我真的没有,那些不安分的女妖都被打出了大阳宫,我绝对没有多看那些野妖精一眼,她们的脸我也一张都不记得。” 萧景姒笑了笑。 楚彧还不放心:“阿娆,你要相信我!” 是不是有点太……惧内了,菁云有这种错觉,看菁华,用兔子一族的特有的腹语问:这还是当年那个一人斩杀了整个大阳宫的主上吗? 菁华:少见多怪。 菁云:主上是不是有点像咱们爹? 菁华:比咱爹还惧内。 菁云懂了,对着萧景姒行了个妖族的上礼:“属下见过妖后娘娘。” 萧景姒:“……” 菁云第一次见萧景姒,便不免多打量了两眼,气质模样都没有一点妖气,反而有几分不食烟火的仙气。 楚彧一个冷眼过去,若不是菁云识相地喊了一句妖后娘娘,他这等放肆的眼神,肯定是要吃楚彧一枕头的。 “这位是?” 萧景姒回了个礼,淡漠却礼貌。 这气质,还真不是北赢的妖女们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世子爷挑的眼光,甚好!菁云回道:“属下是菁云,菁华的兄长。” 萧景姒迟疑了一下,问:“你也是兔子吗?” “……” 一个有气质的人类,也能无形中伤人,菁云回:“是,我也是兔子。”折耳兔族在北赢总被别的妖群取笑不够威武不够凶悍,若是修为不够,修不成人形,便会当作妖宠来养,这是整个折耳兔子难以言说的伤。 显然,妖王大人是不会有一点同情心的,一脸献宝的样子,跟她女人说:“阿娆,我跟你说,菁云他是北赢唯一一只红色的公兔子,身上的毛全是红色的,一根杂毛都没有,只要变成原身,都会将它认成母兔子,就因如此,他幼时还被黑豹妖捉了去,硬要跟他配对,阿娆,要不要我让他变成原身给你看看?” 菁云:“……”一万点暴击! 菁华扯了扯嘴角,一脸镇定地憋笑,北赢大阳宫的菁云妖尊,最容忍不了别人拿他的毛色说事。这件事,是菁云妖尊的耻辱,他最恨的便是父母没有给他一身威武的毛发,才会在幼时受此大辱,除了妖王大人,也没有谁敢没事就挂在嘴边耻笑。 气氛突然好冷好尴尬。 萧景姒顿了一下:“……不用了。” 菁云觉得,还是妖后通情达理,不像妖王,太不仁道。 冷不防,楚彧扔了一句:“你们两只兔子出去,无事不要随便进内殿。” 红兔子和灰兔子两只兔子一起怨愤地出去了。若不是折耳兔族世世代代要为白灵猫族肝脑涂地,家中还有家规戒律,不然,真不想受这口气。 殿外头,紫湘正在准备早膳,见菁华同一陌生男子一起出来,便盯着看了几眼。 菁华道:“这是我兄长,奉世子爷的命,暂时来护卫世子爷安全。” 紫湘面不改色:“哦,你也是兔子啊。”她听主子说,菁华是折耳兔。 菁云“……” 人族的女子都这般犀利?兔子怎么了?兔子是北赢最无害的族群!他们折耳兔一族还是北赢最善战的族群! 紫湘并不表示出很多的好奇,公事公办:“你是新来的,可能有些规矩不太懂,这星月殿内,若没有我家主子传召,不可以跨过你脚下这条鹅卵石路,内殿的侍女都是主子的心腹之人,不可随意指使,殿外的宫人多数是其他宫派来的眼线,不可说漏了任何消息。”紫湘事无巨细交代完,问,“明白了吗?新来的。” “……”人类太可怕了!菁云惊呆了,他在北赢大阳宫怎么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妖尊啊。 ------题外话------ 今天或者明天在正版群发那什么福利!以后正文清水到完结,全文订阅就加群,我偷偷带你们去火车站耍! 不要跳订,不要跳订,不要跳订,跳订不带玩!全文订阅的请加置顶评论里的群号,非全文订阅的,还有盗版,请不要加群,因为不会通过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你要不要娶我(二更) “……”人类太可怕了!菁云惊呆了,他在北赢大阳宫怎么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妖尊啊 紫湘一脸没有表情的表情:“听明白了?” 北赢的女妖们,哪一个不是对他矫揉造作,掐着细嗓子,这人类好生粗鲁,菁云很是错愕,顿了好一会儿:“明白了。” 紫湘继续准备早膳,又想到了一事:“哦,新来的,不要轻易变成兔子,免得给我家主子添麻烦。” 菁云皮笑肉不笑:“我不叫新来的。” 所以? 紫湘没有兴趣,转身去给夏乔乔准备全鱼宴。 “我叫菁云!”菁云脖子上,有隐隐青筋。 菁华觉得新鲜了,他兄长其人素有笑面狐狸之称,北赢曾经那些取笑过他是红毛兔的大妖小妖们,除了妖王大人,都莫名其妙消失了,可见其腹黑程度,典型的笑里藏刀,这么狗急跳墙一般的样子,实属少见。 菁云问其弟:“菁华,人类的女子都这么彪悍?” 菁华回答其兄:“自然不比我们折耳族的母兔子温顺。” 折耳兔族的母兔子温柔贤惠善解人意,那是北赢出了名的,当然,除了菁华菁云的娘亲这只。 二月里,杏花树下烟烟霞霞的落花飘飘扬扬,几朵花瓣落入殿内,拂过黑铜的暖炉,落在了案桌上。 楚彧趴在榻上,墨黑的长发似夜幕铺在枕上,略微有些凌乱,更添了几分慵懒,一双勾人的眸子便那么水汪汪地看着萧景姒,好不撩人。 “阿娆,给我擦药。” 萧景姒取了瓷瓶,替他宽衣解带。 楚彧喜滋滋地想,等日后和阿娆成了亲,恩爱时一定要阿娆给他脱衣服,一件一件地脱,怎的一番情趣。 “咳咳咳……” “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楚彧红着脸,垂目:“没有。”不能让阿娆知晓他这般不正经,惹得阿娆嫌弃就不好了,是以,楚彧很是老实地趴着不动,即便她的手指拂得他心猿意马,也咬着唇,绝不哼哼唧唧,要显得正人君子。 擦完了药,萧景姒扶楚彧坐起来,用软枕垫在他后背:“楚彧。” “嗯?” “你有没有什么药,可以让尸体存留久一点?” 凤旭死了也有三日了,这丧龙钟一日不敲,尸体便要在永延殿里停放一日,眼下天气转暖,确实是放不得了。 只是,死讯却也不能公之于众,即便是死了,他家阿娆不点头也不能入土。 “我让菁云去施个妖法。”楚彧拉着她坐近些,天还有些余冬的寒意,他握着她的手包在手心里,“阿娆可想好谁来坐那个位置?” 萧景姒眉宇间掠过浅浅的笑意:“你如何?” 楚彧微微迟疑了一下,拂了拂她的脸:“如果你想的话。” 她知晓的,楚彧并无兴趣称王,他若想为王,西陵早便浮尸千里了,即便北赢,他也无心管治。 菁华倒说过,楚彧的心思,只肯花在她身上。 萧景姒伸出手,搭在楚彧肩上,懒洋洋得靠着他:“那你觉得谁合适?” “谁都不合适,我不喜欢你对任何人低头。”一想到阿娆要对别的男人行礼问安,楚彧便各种不爽,他扶着她的腰,认认真真的口吻,“阿娆,不如那个位置你来坐。” 他的阿娆,是最尊贵的女子,而且又聪明又能干,是世间最最厉害的人,别说大凉的帝位,就是天下人妖共主的位置,他家阿娆也是要得起的。 萧景姒笑,长睫纤长,目含秋水一般,看着楚彧道:“我若是称帝,你何处?” 楚彧很认真地想了想,笃定地道:“六宫无男妃,独我一个。” 她轻笑出声。 “好不好?就要我一个?”他追着她问。 她答:“好。” 是日夜里,香榭院的元嬷嬷来星月殿传话,道贵妃娘娘已经醒了,并无大碍,楚彧直接让人将元嬷嬷‘请’走了。 对于沈银桑,楚彧本是没什么印象,只是这次之后,便被他迁怒上了,他又不能揍女人,前两日便派了菁云去教训凤朝九。行为很是幼稚,还说要和十六爷割袍断义,以后,各自管各自的女人,并且告诫凤十六爷,看好自己的女人。 也是前两日,凤朝九还为了沈银桑的事,在星月殿为站了一夜,楚彧就让菁华去割了他的袍,也坐实这割袍断义的决心。 楚彧这等行为,真真让人瞠目。 不过,萧景姒终归是刀子嘴豆腐心,沈银桑醒后,她还是走了一趟香榭院。 沈银桑身子本就不好,这一次又伤了底子,整个人昏昏沉沉恍恍惚惚的,失血过多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本就柔弱,这一番重伤,越发清瘦了,躺在榻上,披散着发,显得脸不过巴掌大小,柔弱得惹人心疼。 将宫人与衣不解带了两日的凤朝九都叫出去了,殿中只剩沈银桑与萧景姒二人,她站在她床边,并无说话。 沉默了许久,是沈银桑先开的口:“景姒,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因为伤在脖子,她嗓音很细弱,还有些哑。 她听元嬷嬷说了,她这条命是景姒从琉璃宫救回来的。 萧景姒坐到她床边:“为了给你寻补血的药材,我将大凉宫的国库都翻了个遍,若不想再麻烦我,你便快些好。” 沈银桑红着眼,眼角处有泪盈了出来,微微偏开头,让泪滑进枕巾里,稍稍有些哽咽,却隐忍着,艰涩地开口:“景姒,右相府,” 顿了许久,她终究是问不出口。 周王弑君谋反,右相府沈家如何能安然无事,她虽恨沈家将她视作了弃子,身上却终归流着沈家的血,做不到不闻不问。 萧景姒知晓她未说出口的话,便轻声和气地道:“流放去了香洲,是个还不错的城镇。” 其实,她大可以堂堂正正地将整个沈家赶尽杀绝的,可是她没有。 沈银桑张张嘴,千言万语到嘴边也只有一句无力的话:“谢谢。”她知道,放沈家一条生路,不是景姒对沈家的恻隐之心,是她对她的仁慈。 萧景姒替她掖了掖被角:“不用谢我,我本想斩草除根的,是十六爷来求我了,我不想见他,他便在星月殿外站了一夜。” 沈银桑怔怔红着眼眶,一颗泪砸下来:“景姒。” 她说:“我还有一事求你。” 萧景姒没有坐很久便离开了,凤朝九进来的时候,沈银桑精神不好,昏昏欲睡,他轻轻走到她榻旁。 沈银桑睁开眼,唤了一声:“九哥。” 凤朝九半蹲在她面前,俯身与她视线平齐,他揉揉她的发:“你脖子上的伤口很深,别说太多话。” 她还要说什么,凤朝九便抢了先:“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太医说了,你要静养,不能费神,所以,我便只回答你一个问题。” 他知道,她最想知道什么。 凤朝九握着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放在唇边轻轻印了一个吻,低沉的嗓音说:“除了你,我凤朝九不会娶任何女子。” 沈银桑睁着眼看他,眼泪顺着眼角落入枕上,她不眨眼,就那样专注地看他。 “九哥。” “乖,别说话。”凤朝九将她的手,放进被中,俯身亲了亲她铺在床沿的一缕发梢,“好好睡一觉才会好得快。” 她通红通红的一双眼,一字一字似乎都用尽了力气,她说:“等我好了,你娶我吧。” 凤朝九募地抬头,怔住。 浅墨色的眸相视,像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她问他:“九哥,你要不要娶我?” 他目光如月色清亮,灼灼相视。 沈银桑仰起头,脖颈的伤口稍稍动作便渗开红色的血花,字字都铿锵有力:“这样一无所有又戴罪在身的我,你还要吗?” “我没有嫁妆,也没有亲人,甚至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世人眼前做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还要不要?” 凤朝九似有若无地轻叹了一声,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她抬手,覆住他的手背,说:“我方才求了景姒,让她将我嫁给你,你若摇头——” 凤朝九俯身,亲了亲她清瘦白皙的脸:“你没有嫁妆,我一样为你铺十里红妆。” 沈银桑笑着,眼泪不止,这是她爱了好多年好多年的人,是她用性命去疼惜的人,不久的以后,她便会成为他的妻,一起相守白头,此生无憾…… 萧景姒很晚才回星月殿,才刚初春的天,夜里十分冷,楚彧心疼她受了寒,埋怨了香榭院那两人几句,便抱着她,将她裹进被他捂暖的床榻里。 “楚彧。” “嗯?” 夜了,萧景姒有些倦,声音似远处传来,轻飘飘的:“过些日子,宫里有喜事了。” 楚彧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咣的一声摔下了床榻,萧景姒的睡意顿时全部消散了,赤着脚就下了榻,心急如焚地去扶楚彧。 “疼不疼?有没有碰到伤口?”她生怕楚彧的烫伤又被扯到,担心得不得了,“快给我看看。” “我无事。” 萧景姒看了他后背没有大碍,这才放心。 楚彧见她鞋都未穿,就顾不上伤了,拦腰把萧景姒抱起来,她刚要挣扎,又怕会动到他的伤,便又不敢动了,由着楚彧将她抱到榻上,盖好被子,然后他侧躺下,撑着身子目光徐徐地看她。 “阿娆,你是在向我求、求,” 楚彧羞涩地说不出口了。 难怪他摔下了榻! 萧景姒失笑:“我是说十六爷和银桑。” 楚彧一颗心花怒放的心,立马凉下去了:“哦。”别人的事他没兴趣,好失落啊,凤朝九那个混人都要娶媳妇了,他这等容貌,阿娆还不立马给他正名。 萧景姒往楚彧怀里钻了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喃喃细语着:“国师若是要嫁人的话,有些难。”声音越发小了,“等我算算良辰吉日。” 有些难? 这是什么意思?嫌他麻烦吗?不愿意要他吗?还是说要同他一起排除万难? 算算良辰吉日? 这又是什么意思?是好日子快了吗?还是时候未到? 楚彧怔着,几个来回脑中便想了各种可能,兴奋有之,惊喜有之,担忧与急切也有之,他想入非非了许久,还是拿不准。 “阿娆。” 他揉揉她的头,她没应。 楚彧又揉揉:“阿娆。” 他耳边,听见她呼吸浅浅,入了睡。 楚彧又舍不得扰她睡觉,暗自惆怅思索着,抱着他家阿娆的腰,蹭了一下,叹气:“我觉得每天都是良辰吉日啊。” 关于良辰吉日的事情,楚彧想了一整晚,一夜都没有合眼,第二天,精神头就不好了,惹得萧景姒紧张得不得了。 早膳的时候,楚彧问她:“阿娆,明天是不是良辰吉日?” “?”萧景姒一时很懵。 菁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八字凶吉,回:“爷,这一个半月内都没有好日子,要到暮春之后才有黄道吉日。” 楚彧一个冰刀子过去:“谁问你了,多嘴!” 菁云:“……”伴君如伴虎! 午时,宜阳郡主凌织代沈太后前来星月殿请旨,道沈太后旧病加重,要出宫静养半月。 想来,是沈家流放一事让沈太后郁结心头了,周王还有几日便会行鸩毒之刑,太后自是不忍再待宫中眼睁睁见沈家一脉的皇子便这样没了命,虽说沈太后从不插手沈家与周王夺嫡之事,可到底是沈家人,此番右相府与周王遭此大难,沈太后大受打击,本就年迈的身体便不堪负重了,若非端妃苏暮词用药调养着,只怕是没有几日了。 国师大人准,并允明日亲自相送沈太后。 凌织从星月殿出来后,路过星月殿外的观景园,突然听闻一声猫叫。 “喵。” 有些孱弱的声音,凌织停下脚步,寻着声音找过去,果然在一团锦簇的圆叶福禄桐里发现了一只猫。 凌织惊奇:“这儿怎有只猫?” 是一只灰猫,肚子上受了伤,正在舔着伤口。 “呀,你受伤了!” 善良如宜阳郡主,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便将灰猫从圆叶福禄桐丛中抱了出来,一路抱着去了华阳宫。 她知书达理,见是只公猫,抱得十分淑女又有礼。 再说,宜阳郡主不仅捡了只灰猫回去,善良的宜阳郡主还传了太医给它瞧伤,还亲自给它包扎了伤口。 不仅如此,还取了名字。 “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小灰灰。” “喵!” 不知道是不是很欢喜,还是怎的,那只猫一直挥爪子。 凌织把它放在桌上,逗它:“因为我认识的人里,有人叫小灰了,所以便委屈你了,叫小灰灰好不好?” “喵!” 凌织觉得小灰灰是很开心,所以才会挥爪子。 然后凌织郡主还让人给小灰灰做了鱼。 不过,小灰灰没良心,吃完宜阳郡主的鱼,就连夜逃了,逃得没了踪影。 夜半,一只全身被裹成粽子一般的不明物翻墙进了星月殿,菁华听到声音,定睛一看,然后惊呆了:“小灰,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的毛呢?” 因着上次小灰被成壁那个蛇妖打伤了,便一时恢复不了人形,只得变成原身养伤,先前还好好的,就半天不见,小灰的身子被包成粽子,肚子上的毛全部不翼而飞了。 小灰仰天长啸:“喵!” 有个庸医说:为了避免感染,最好把毛都剃掉。 宜阳郡主就亲自把它的毛全部剪了! “喵!”它发誓,这辈子都不想见到那个女人了!它的毛!它的毛!起码得几个月才长得回来,就算伤养好了,变成了人形,它也成秃子了! 据说,宜阳郡主这夜到处寻一只走丢的灰猫,据说,叫小灰灰。 次日,沈太后赴护国寺祈福静养,国师大人亲自领御林军一万出宫相送。 城郊外北部,有些荒凉,一眼望去便只有一座宅落,正是质子府,里面住的是夏和赴大凉为质的桢卿公主,因着桢卿公主体弱多病,深居浅出,与大凉世家都无任何往来,质子府门庭冷落,只有三两个侍卫守着。 这时,府邸前停了一座轿辇,沉木所造,贵气却不显过分奢华。 门口护卫大声道:“来者是何人?” 驾马的紫衣女子只回道三个字:“星月殿。” ------题外话------ 群号:335712360,盗版与跳订的不要加,加了也去不了正版群,请全文订阅!小仙女只和全文订阅的玩。 福利夜深人静再写,明天发,加了群的妹子,好生在正版群侯着。 第一百二十九章:剥了她的蛇皮 “来者是何人?” 驾马的紫衣女子只回道三个字:“星月殿。” 质子府的侍卫闻言,立马前来参拜:“见过国师大人。” 未闻声音,只见马车帘子被一只葱白的手撩开,那女子一身白衣,并无妆点,墨黑的长发半挽,一缕落在肩头,已是初冬,她似乎极其畏寒,在衣外裹了一件厚厚的白色大氅,衣摆处,渐进的淡青色,绣了几处不知名的花儿。 清雅而淡漠,一身卓绝,却宛若九天外的仙人,这便是星月殿的国师大人,年仅十六岁便权倾天下,是如今这大凉的掌舵人。 她微微抬手,示意侍卫起身。 “谢国师大人。”那守门的侍卫又道,“属下这就去禀报公主。” “不用。” 两个字,淡淡一言,她挥开侍卫,径直走进了质子府。 这国师大人……来者不善啊。 府里,有些萧条、阴冷,四合的院子不见半个侍从,桢卿公主正逢从正屋中出来,见了萧景姒,愣了一愣,随即福了福身:“桢卿不知国师大人驾临,有失远迎。” 萧景姒淡淡而视,眸中一潭墨黑,深邃不见底。 桢卿见此,又道:“不知国师大人前来质子府,有何贵干?” 她仍旧带着面纱,一双潋滟妖娆的眸,眼下,有一颗朱红的泪痣,病弱西子,步步生莲。 这幅面孔倒是百变婀娜。 萧景姒视线冷冷一扫:“那日琉璃宫,我说过,”她走近,步步紧逼,“绝不会放过你。” 桢卿脸上的笑顿时僵住。 二月烟霞天,天色初暮,杏花树下,斑驳已荫。 冬季刚过,天黑得早,楚彧瞧了瞧窗外,已见黄昏色,不免有些焦躁,频频往外看:“阿娆怎么还不回来?” 这已经是第六遍念叨了。 菁华第六遍回答:“许是什么事耽搁了。” 国师大人出宫送沈太后,外出了也不过两个时辰,世子爷也太不淡定了些,又不是三岁小孩,国师大人还能走丢不成,怎的这般一刻见不到就心急如焚的样子。 楚彧继续心急如焚,完全听不进菁华的话,掀了被子就要下榻:“不行,我要去寻她。” 我的爷啊! 菁华赶紧上前制止:“爷,您伤口还未复原,不宜下榻。” 楚彧言简意赅,一个字都不多说:“滚。” 菁华正一筹莫展,殿外传来悦耳的声音。 “怎了?” 真是及时雨! 菁华如实告知:“国师大人久时不来,世子爷正要下榻去寻你。” 话音刚收,冷冰冰的话砸进菁华耳里:“要你多嘴。” 菁华闭嘴,不想跟楚彧这等蛮不讲理之人多说一句话。 “阿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楚彧脸上,已没有半分方才的冷峻,一副讨不到糖吃的模样,有点委屈,又有点讨好。 萧景姒走到榻前,坐下:“我在宫外滞留了些时辰。” 楚彧有点小脾气,小任性:“那你为何不带我去?” 她耐心极好,说话轻轻软软的:“你的伤还没好。” 他不平衡了:“可是你把夏乔乔带去了。”楚彧有些赌气的口吻,义正言辞地说:“他虽救过你,我也答应日后不为难他,可公母授受不亲,阿娆,你还是不能和他走得太近。” 公母授受不亲…… 在北赢,公妖也好,母妖也好,极少有什么贞洁观,合就一起过春天,不合就一拍两散,前一刻一起滚草坪,后一刻为了猎物就大打出手的,也不少见,至于公母授受不亲,这种观念,在北赢简直是无稽之谈。 萧景姒耐着性子解释:“他还是个孩子。” 楚彧否决:“他是妖。”扶着萧景姒的肩,楚彧很严肃很认真地跟她讲大道理,“阿娆,妖族除了我,没有一只好妖,你看菁华兄弟,都是那般大的年纪,还幻形成年轻的男子模样,夏乔乔说不定便是成年的男妖,故作那幅样子到人族来招摇撞骗。” 虽然妖族贞洁观不强,但也不至于这么不堪吧,还有,他才六十八岁!在北赢,还是青年!青年!他大哥菁云是有点老,但也是老当益壮啊!什么叫招摇撞骗! 菁华有点听不下去了,出殿去,听见里面楚彧还在数落夏乔乔如何如何,北赢的公妖如何如何,这个世道的雄性如何如何,总而言之,就是给萧景姒灌输一种楚彧心里根深蒂固的想法,那就是:除了他,世间雄性都不是好东西,千万要远离。 就这个问题,萧景姒从来都说不过楚彧。 她乖乖应他:“好,我日后注意些。”她扶着楚彧,“你先趴着,别扯到了伤口。” 她一抱住他的腰,他僵了一下。 “阿娆,你去做了什么?”楚彧看着萧景姒的眼睛,“为何你身上有血腥气?” 他的嗅觉,极好,即便她换了衣物,还是瞒不住他。 萧景姒迟疑了一下,回视他的目光:“我在宫外遇袭了,是刺客的血。” 楚彧亲了亲她的唇:“下次去哪带着我。” “好。” 晌午,人已入寝。啪嗒,寝殿的门被推开。 “世子爷。” 楚彧裹了一张绒毯,昏昏暗暗的光影落进他沉沉眸里,压低着嗓音,道:“去查查,阿娆今日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是。”菁华又问,“可是有什么异样?” 楚彧沉默不语。 菁华迟疑了一下:“世子爷,今日国师大人大人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说。” “国师大人问,用什么办法能囚住修为极好的妖族。”菁华想了想,还是事无巨细,“而且还问了我许多蛇族的事情。” 楚彧神色越发沉凝了。 夜色如魅,九天银河里,一轮圆月洒下清晖徐徐。 石壁环绕的地牢下,有金属摩擦的声音,还有女子尖锐的嘶吼,在静谧的夜里,鬼魅而森冷。 平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女子的嘶喊戛然而止,她抬头,红色的瞳孔盯住门口的身影。 “别挣扎了,你逃不掉的。” 清凌凌的嗓音,悠悠轻轻,不疾不徐地传来,萧景姒的脸,暗火衬得很柔和。 成壁嗤笑了一声:“你也杀不了我。” 她被银链穿了肩胛骨,锁在石壁上,人身蛇尾,衣衫褴褛,手臂上有数道结痂的疤痕,皆是今日在质子府拜萧景姒与夏乔乔所赐,以致,她被生擒。 妖族,若被银器穿了骨,移形幻影都挣不开桎梏,即便是大妖,而她修的食人禁术,愈合速度是普通大妖的六倍,若非修为在她之上,要杀她,也非易事。 “我不杀你。” 萧景姒笑着,走近,隔着半步的距离,站在刑具铁架前,漫不经心地打量各种冰冷的器械,缓缓抬眸望向成壁:“你是大妖,我也杀不了你,不过,我会一刀一刀片下你的蛇肉,旧伤再添新伤,反反复复让你日日尝一次剜肉剔骨的滋味。” 好狠的手段! 成壁一双红瞳染了血似的,披散着长发冲她喊:“你还不如想方设法杀了我。” 萧景姒拂着尖刀的手微微一顿:“我为何要杀了你?”语气轻柔,眼神却沉,“我说过,绝不放过你,这笔账怎会那般轻易便算清。” 难怪,她没有对她动大刑,似乎并未起杀心,生的是折磨她的心思,每天剜肉剔骨,这是要她生不如死。 成壁阴测测的眸光:“楚彧知不知道你这幅心狠手辣丧心病狂的样子?”她还是小瞧这个人类女子了。 楚彧…… 两个字,顿时让萧景姒冷了眸:“怪便只怪你,不该不知死活地触碰我的底线,别的我都可以容忍,唯独他不行。” 成壁下意识便挣扎了一下,本能地退却。 萧景姒,绝非善类。 “听说,蛇族若饮了硫磺毒,伤口的愈合速度会很慢。”她悠悠嗓音,好似轻描淡写。 成壁满脸血污,有些狰狞:“你要做什么?” 她沉声,道:“给我灌。” 顿时,便有两个健硕的男子进来,手里抱着紫红的瓷罐,浓浓的硫磺味瞬间扑面而来。 蛇族,最怕的便是硫磺,即便一滴,也能让之生不如死。这一壶硫磺水下腹,即便是妖法护身,也得受尽苦头。 成壁后退,抵在墙壁上,肩胛穿骨的银链拉扯地血肉模糊,她大喊:“滚开!”怒瞪着萧景姒,“你敢碰我试试!” 她抬手,只道:“灌。” 两个男人上前,一只布满粗茧的手便捏住了成壁的下巴,一瓶硫磺水尽数灌进她嘴里。 “咳咳咳……” 她呛得血泪都彪出来了,被捆在链条下的蛇尾挣扎摆动,勒出一圈一圈血痕,尖声嘶喊“你没杀了我,今日之辱,他日我必会讨回!” 萧景姒不疾不徐地接过成壁歇斯底里的话,气定神闲般:“他日我也照样能让你咬牙切齿地继续受辱。” 若非她有伤在身,若非那镜湖助纣为虐,她怎会落入萧景姒之手。毒蛇般目光牢牢锁在萧景姒身上,成壁阴森森冷笑:“你痴人说梦!” 萧景姒置若罔闻,手指继续拂过铁架上冰冷的刑具,似乎在用心挑选,云淡风轻地道:“省着些力气,待会儿你若是叫不出来,便没有意思了。” “你——” 萧景姒取了一把尖锐的匕首,刀刃是齿轮状,附着细细的倒钩在上面,她打量着那短刀,片刻后,满意地放在手里把玩,走到成壁跟前,一身白衣不染纤尘。 “你便是用这张脸幻成了我的模样伤了楚彧?” 成壁咬唇,红色的瞳孔微微紧缩。 萧景姒拿着刀子,在她脸上比划着,语气轻柔丝毫不带怒气,道:“既然你那般喜欢装扮别人,我便先剥了这张脸。” 饮了硫磺水,又被银器穿了肩胛骨,若是这时被剥了脸皮,只怕,她这幅皮囊便毁了,蛇族一旦没了皮,再好的幻颜术,便也无济于事。 成壁死死盯着那冷光闪烁的刀刃,满眼惶恐:“你别碰我的脸,你——” 萧景姒捏住她的下巴,刀光贴上一张妖艳至极的脸:“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杀人动粗,但是若事关楚彧,我也不介意沾血。” 手起,刀落。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静夜,直到,声嘶力竭。 除了战场,萧景姒手染鲜血的次数寥寥无几,她大开杀戒过,也心狠手辣过,她不嗜杀,只是有她的逆鳞,触之,绝不姑息。 次日,天朗气清,二月芳菲,杏花树上又翻了嫩芽,香榭院里的小苍兰也开得正盛,争相斗艳,淡淡清香拂风而来,压弯了枝头。 因着日头好,沈银桑的身子好了许多,能走上几步路,元嬷嬷便在院子里避风的地方摆了一张小榻,扶她出来见见太阳。 萧景姒刚来,还带了一蛊药膳,递到沈银桑面前:“伤好得如何?” 她笑着接过,命元嬷嬷去取两个碗碟过来,道:“已经无大碍了。” 自然是无碍,这各种珍稀药材、补药汤药一股脑地从怡亲王府搬到香榭院,自然好得快。 萧景姒打趣她:“见你比受伤之前还圆润了几分,想来十六爷将你照顾得很好。”萧景姒笑,“我可是听说十六爷衣不解带,在香榭院里宿了几天。” 沈银桑有些羞赧,略显苍白的脸添了几分桃红的绯色:“你快莫取笑我了。” 萧景姒知晓她脸皮薄,便也不逗她了,颇为正经的口吻:“圆润些好,穿嫁衣好看。” 沈银桑微微愕然:“这么快?” 萧景姒失笑:“十六爷已经旁敲侧击地问了我几次日子了,我若再不松口,他怕是要搬到你这香榭院来。” 凤朝九对沈银桑,也是着了迷,不要命了,众目睽睽他一个亲王夜夜宿在冷宫,当真是——胡来! 沈银桑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元嬷嬷取来碗碟,给萧景姒盛了一碗补汤,她小口小口地尝了两口,便觉得腻味了。 她道:“日子便订在下月初八。” “那可需要我准备什么?” 沈银桑本就生得温柔婉约,一身古典气韵,平日里端庄大方惯了,这番小女儿娇羞的姿态,倒是少见。 “你安心养好身子,我会安排。”萧景姒将手中瓷碗搁下,“明日夜里,我便送你出宫,你暂时在安远将军府住着,秦臻会安排与你认亲,成亲的礼俗你不用管,十六爷已经都筹办妥帖了。” 沈银桑笑着点头。 留了片刻,茶后,萧景姒便出了香榭院,迎面便有人撞过来。 紫湘立马挡在前面,这才看清那飞速撞来的人,蓬头垢面的,脸上纵横交错的全是疤痕。 身后速速赶来的宫娥一见萧景姒,哆哆嗦嗦便跪下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无事,起来吧。” 那宫娥这才起身,福了福身,战战兢兢地将那自言自语自顾傻笑的妇人带下去。 “那不是银桑姑娘先前收留的疯妇吗?”紫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前头蹦蹦跳跳的妇人,一边转着圈,一边望着天手舞足蹈,笑着疯言疯语。 “哈哈哈……蝴蝶飞走了。” “别杀我的蝴蝶。” 前一刻还哈哈大笑,转眼那妇人便钻进了院子的角落里,四面环顾,瑟缩发抖地叫喊。 “蓝眼睛的妖精,是妖精。” “是妖精杀人了!女人被妖精吊死了!” “别杀我的蝴蝶!别吊死她!” “哈哈哈……” 紫湘收回视线,见萧景姒正出神地望着那疯妇。 “她疯疯癫癫地在说什么?”紫湘心存疑虑,见她家主子蹙了眉头。 萧景姒敛眸,良久道:“银桑走后差几个人过来照料她,不要让她在外走动。” “主子认识她?” 这脸被毁成这般模样,又疯言疯语,紫湘倒是瞧不出此人有何端倪。 萧景姒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应该是琉璃宫先前真正的主人。” “陈太妃?”紫湘大吃一惊。 萧景姒颔首:“而且,她都看到了。”她皱着眉宇,若有所思。 紫湘听得一头雾水:“看到了什么?” 樱唇缓缓轻启,萧景姒说:“杀人现场。” ------题外话------ 福利已发正版群,全文订阅的妹子想看就加群,盗版与跳订抱歉,别来给我家管理找麻烦 第一百三十章:醉酒表衷情 “看到了什么?” 樱唇缓缓轻启,萧景姒说:“杀人现场。” 紫湘神色微变。 次日子夜,天降大灾,冷宫起火,火势顺风,冷宫六殿十二院全数遭难,幸得御林军及时援救,不甚严重,唯火势最盛的盛临殿难逃伤亡,居香榭院的贵妃沈氏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国师大人观星象卜卦,乃凶兆。 三日后,国师大人指婚安远将军义妹与怡亲王,择下月初八完婚,行以国婚之礼,普天同庆,挂红绸以趋吉避凶。 国师谕旨方下,朝堂议论纷纷,议的是,这安远将军秦臻何时添了义妹,论的是,莫非是怡亲王得了国师大人垂爱,有意借联姻一事提携怡亲王,毕竟,这安远将军凭空冒出来的义妹着实令人猜疑,而怡亲王又是先帝之子,如今储君虚位,天家各位王爷各显神通拉帮结派也实属正常。 至于实情如何,便不得而知了,国师大人的旨意,朝野上下,也无人敢置喙,总之,这桩婚事,便这样定下了,倒是坊间有传,这安远将军的义妹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竟能让多年不肯娶妻的十六爷铁树开花。 次日,怡亲王便去了安远将军府下聘,因着是行国婚,按理本应是帝后礼聘,然帝君重症,太后出宫修养,怡亲王便请了大长公主去安远将军府下聘,一同前往的还有常山世子、温伯侯、宣王殿下和颐华长公主。 大长公主与秦臻在后院拟礼聘的单子,其余一干人等在前厅喝茶闲聊,从凤朝九与沈银桑那段跌宕起伏的风月情事,说到了早生贵子二胎三胎的取名学问。 温思染突然摇头:“不妥不妥。”看向楚彧,道,“侄孙,大大的不妥啊。” 楚彧兴致缺缺,懒得理。 菁华便问了一句:“有何不妥?” 温思染喝了一口茶水,一本正经地道:“这辈分不对,秦臻既认了十六媳妇作义妹,按照辈分,你家阿娆得唤她一声姨母。”冲楚彧抛了个惊奇的眼神,“那你岂不是要唤凤十六那厮一声姨父?” 楚彧听而不闻,没兴趣。 温思染越想越不对,一惊一乍地站起来:“我随着凤十七喊兄长,楚彧你喊姨父,那你喊我什么?”他嚎叫一声,“我的辈分被拉低了!” 凤昭芷一颗红枣和一个冷眼一起砸过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温思染老实了。 片刻的安静…… 某人感叹:“诶,凤十六都娶媳妇了。”某人转头看凤容璃,“凤侄孙你还连女人的手都碰不了?” 凤容璃脖子一哽,被呛得咳了许久,憋红着脸,瞪温思染:“你、你、你,”你了老半天,他又羞又囧,“好好的你说我作甚?!” 说起这事,温思染作为长辈,又要好生念叨一番了。 “你母妃前些日子还来找我,问我有没有什么可靠的江湖术士可以引荐,为了给你治隐疾,温家的大夫她都请遍了,主意都打到江湖术士身上了,你母妃也是被你那点破事折磨得没办法了,才会病急乱投医。”温思染端坐着,端着杯茶,摆足了长辈的架子,有模有样地训斥凤容璃,“你这个不孝子,累得你母妃夜不能寐,你还喝得下茶!” “噗——” 凤容璃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一张俊脸由红转黑了,好巧不巧,古昔随萧景姒从后院过来。 凤容璃立马正襟危坐,囧红着脸,嗓音高了八度:“你、你别胡说八道!” 瞧这虚张声势做贼心虚的样子! 温思染咋舌摇头:小样! 萧景姒一来,无精打采了许久的楚彧便颠儿颠儿地跑过去:“阿娆,你回来了。”他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说,“我们回宫吧,这群不务正业的人,都吵死了。” 不务正业的温思染:“……” 不务正业的凤容璃:“……” 不务正业的凤昭芷:“……” 他们分明是来将军府下聘的!哪里不务正业了! 萧景姒笑,问他:“我要去一趟绣房给银桑改嫁衣,要不要一起?”他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便也无碍。 “好。” 随后,楚彧便牵着萧景姒,心情大好地走了。凤容璃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故意选了个拐口,跑过去堵住古昔的路。 他面红耳赤地喊了一声:“喂!” 古昔站定,抬头。 凤容璃支支吾吾,东张西望了一番:“你、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说完,凤容璃就快步往假山那处走,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又环顾左右了许久,还是往假山里又挪了挪。 凤容璃垂目:“我有话问你。” 古昔抱着剑:“说。” 凤容璃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看古昔:“你、你有没有喜欢,喜欢的姑娘?”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他面红耳赤。 古昔言简意赅:“没有。” 凤容璃抬头,对上古昔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立马又低下,小声嗫嚅地问:“那,那你觉得本王如何?”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 凤容璃抬眸,见他背光站着,棱角分明的侧脸冷硬,眸中黑沉沉的一片,没有一点波动,他说:“我不喜欢男人。” 轰隆—— 什么是晴天霹雳,这便是。 凤容璃再回前厅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你去哪了?” “侄孙你怎么了?” “怎么一副生无可恋的衰相。” “你这个不肖子孙,居然无视我,你不尊老!” 凤容璃瞪了温思染一眼:“别烦我。” 烦? 温思染眉毛动了动,对凤昭芷笑眯眯地说:“十七啊,我突然想起来有笔生意没谈,眼下礼聘的事有大长公主在,也没我什么事,男儿志在四方,正事要紧,我就先行一步了。” 然后,温思染就带着凤容璃去了凉都最大的销金窟,一掷千金好不快活。 别误会,他才不是那般风流浪荡之人,这不是瞧见凤侄孙隐疾在身嘛,他这是对症下药因地制宜。 于是乎,温小侯爷豪爽地甩了一沓银票,大手一挥,叫了钟萃坊近半数的姑娘来作陪,燕瘦环肥,是什么样的美人都有。 这对症下药因地制宜的后果是,凤八爷一人喝了六坛酒,左手抱着一坛酒,右手抱着一坛酒,念叨了一晚上:“大胆奴婢,休要觊觎本王的身子。” 温思染:“……” 他和姑娘们都惊呆了! 最后,凤容璃是被抬回羽和殿的。 温淑妃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多喝了几杯,淑妃侄女,人送来了,本侯就回去了。”温思染赶紧撂挑子走人,他发誓,再也不带凤老八去喝花酒了,简直丢他风流倜傥的脸。 凤容璃哼哼唧唧地傻笑了一会儿,然后一副见着亲人的表情,扑到温淑妃怀里,笑了一会儿,然后就哭,扯着嗓子干嚎,打雷不下雨:“母妃,你别给我塞女人了。” “璃儿,怎了?” 这幅混不吝的样子,实在有辱斯文,温淑妃将宫人都屏退了。 凤容璃继续干嚎,歪头晃脑地说:“儿臣不要女人。”然后就一把鼻涕一把泪了,伤心欲绝的样子,“儿臣喜欢男人。” 温淑妃一听,如遭雷劈。 又嚎:“不!”某个醉鬼义正言辞,“儿臣不喜欢男人!” 温淑妃正要顺着话去开导劝解一番,凤容璃就开始泫然欲泣了:“可是儿臣喜欢的人是男人!”他坐在地上,扯着温淑妃的袖子,红着眼,要哭就是忍着不哭的样子,“母妃,儿臣的心好痛。” 这一番撕心裂肺的醉话下来,温淑妃的脸都吓白了:“璃儿,你怎么了?璃儿,你别吓母妃。” 他嚎完了,然后脑袋一晃,又一副一本正经一点都没醉的样子:“母妃,你去帮我求亲好不好?”他十分恳切的眼神,“我想娶他当我的王妃。” 温淑妃被他搞得一个头两个大:“璃儿你说谁?璃儿,你到底怎么了?你要娶谁?” “要是他不同意,母妃你就问他,”凤容璃打了个酒隔,“你就问他,我嫁,我嫁好不好?” 然后,就又开始干嚎。 温淑妃听懂了七七八八,越发心急如焚,眼睛都红了:“璃儿,璃儿你这是怎么了?” 酒意上头,凤容璃哪里还有理智,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摸:“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温淑妃赶紧拉住他:“问什么?现下夜了,明日再去问好不好?” 凤醉鬼一脸斗志昂扬:“不好,我现在就要去问他要不要做我的王妃。” “璃儿!璃儿!” 温淑妃急哭了,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这会儿,已是夕阳西下,天渐黄昏色,星月殿外,有人吵吵嚷嚷,楚彧耳力极好,几百米之外的声音,他也听得真切,十分不满。 “哪来的疯子?” 菁华在寝殿外,回:“爷,是宣王殿下。”又补充了一句,“许是多喝了几盏酒,不太清醒。” 哪止不清醒,这会儿宣王殿下正坐在星月殿的门口哭天抢地,死活不肯走,说自个是来求亲的。 楚彧鄙夷得很:“一点酒便晕头转向,人类真无能。” 菁华苟同。 楚彧冷着脸,毫无耐心:“把人扔远点。” 菁华就料到如此,让人去轰人。 “阿娆呢?怎么还不回来?” 这天还没黑,时辰还早,菁华道:“爷,国师大人日理万机,许是还在奉天殿处理奏章。” 自从凤旭两脚一蹬,这各地的奏章便是由国师大人批阅,日理万机也不为过。 对此,楚彧是有些不满的:“以后那些奏章,都送去钦南王府。” 世子爷是要帮国师大人分忧解难啊。 菁华有些惊讶:“爷要回王府住?”都大半个月了,世子爷也该回王府了,再不回去,王爷都要离家出走去嵘靖南地孤家寡人一个人过了。 “本世子何时说了要回去。” “那奏章送去王府作何?” “给王爷批,”楚彧道,“他闲。” 也不闲啊,王爷天天找昌北侯和镇南王喝酒遛鸟,顺带埋怨自家不孝子有了媳妇忘了爹乐不思蜀,让他孤家寡人晚年凄凉。 每每这个时候,昌北侯和镇南王就喜欢拉自个儿子出来炫耀,洋洋得意地说自己儿子如何如何孝顺,如何如何顾家。 然后楚牧就吹胡子瞪眼地:“你们儿子能跟我宝贝儿子比吗?我家楚彧那脸,那本事,那气魄是你们儿子能比的吗?” 昌北侯与镇南王如果不是钦南王府的老部下,一定不想理楚牧这个无理取闹的老头。 扯远了,菁华领命。 这时,菁云回来,道:“世子爷,查到了。” 楚彧推门出来,眉宇间,一片阴郁:“说。” “人在天牢地下的暗牢里。” 天已昏沉,暗牢石壁上的油灯燃着,静谧里,偶尔噼啪轻响,伴随着金属摩擦拉扯的刺耳声响。 女子重重喘息着,披散着长发,沾着血污贴在脸上,那张脸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结痂的伤疤横亘,血肉模糊得已辨不清原来的模样,鲜血淋漓的,极其可怖,女子一双红色的瞳孔,微微有些凸出来。 这曾经的北赢第一妖女,如今,已面目全非。 萧景姒狠,狠极了。 成壁一身血污,蛇尾脱了一层皮,奄奄一息地抬着头:“你日日这么折磨我,有什么意思?” 蛇打七寸,萧景姒她杀不了她。 似乎怕成壁脸上的血沾染到裙子,萧景姒站得远远的,漫不经心地从刑具铁架上取了一把长剑:“没什么意思,不过,慢慢耗死你也不错。” 即便成壁自愈的术法再好,即便找不到她的命门,这般日日折磨,新伤添旧伤,怕是再厉害的妖法也有耗尽之时。 萧景姒执着长剑,走近了几步,仍然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端详着成壁的尾巴,有些吃惊:“你的尾巴居然这么快长好了,想来是昨日下手轻了。” 她抬起剑,剑刃落在那伤痕累累的墨绿色蛇尾上。 成壁瞳孔微微一缩,突然道:“你可知为何你几次三番都杀不死我?” 萧景姒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似冷笑:“因为妖族的内丹。” 确实,这般折磨却也要不了这蛇精的命,伤口自愈极快,而且找不到她命门所在,萧景姒只知她是练了禁术,这内丹一说,并未听菁华说起。 萧景姒抬眸,洗耳恭听。 成壁一张被剥了皮囊的脸,甚是狰狞,一双血色的眸盯着萧景姒:“你便没有想过,为何你一个人类也能自愈伤口?楚彧如何跟你说的?他一身病是怎的来的?” ------题外话------ 我要月票,最近自信心完全被打击没了,分分钟想完结了,你们没看出来吗?小仙女已经堕落成魔了,求拉! 第一百三十一章:你的内丹是不是给了我 “你便没有想过,为何你一个人类也能自愈伤口?楚彧如何跟你说的?他一身病是怎的来的?” 萧景姒的眸色,微微浓郁了。 这蛇精,在攻心,然,却正中萧景姒的软肋。 她逼近成壁:“你知道些什么?” “北赢的万妖之王,他的内丹可护他不死不伤,更甚与我,他之所以落下那一身的病,”成壁眼底,一抹森然的墨色缭乱,字字逼视,“全都是拜你所赐。” 萧景姒平静的眸,此刻,动乱。 成壁成功了,计策也好,陷阱也罢,攸关楚彧,萧景姒便乱了方寸,一把捏住了成壁的下巴,几乎吼出声:“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快说!” 成壁迎着萧景姒的视线,扯扯嘴角,血肉狰狞的脸上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 她挣开萧景姒的手,凑近她耳边,低低嗓音阴森入耳:“是楚彧,是他将内丹给了你。” 萧景姒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太切合事实,她根本无从戳穿,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成壁的话,并非危言耸听,难怪,她会不死不伤,难怪,楚彧久病不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良久失神,萧景姒抬起头,凌乱的眸光,渐进凝成冰凌,漆黑黑的一团墨色对上成壁赤色的瞳孔,她问:“我身体里的内丹,如何取出去?” 成壁笑,果然是极其聪慧的人儿,一点便通。 “放了我。”成壁道,“放了我,我便告诉你如何将你体内的内丹取出来。” 萧景姒沉默,耳边骤然传来急促的声音。 “阿娆!” 她回头,楚彧几乎是飞身而来,额上,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如此急促慌张。 成壁哼笑了一声:“来得真及时。” 楚彧一把将萧景姒护到身后,大吼:“你对她说了什么?” 眉宇间一片阴沉,甚至眸中,狂风巨浪般,如此不平静,如此慌乱,楚彧啊,怕了。 成壁哂笑一声:“原来高高在上的妖王尊上也会紧张害怕。” 她眼里,竟有挑衅。 “你既不知死活,本王便成全你。”楚彧的眸骤然深蓝,杀气凛凛,他的手紧握拳头,抓得萧景姒有些发疼。 他到底在怕什么? 而成壁,为何又如此有恃无恐。 “没有内丹,你用什么散尽我的修为?同归于尽?还是——” 话戛然而止,白皙纤细的手骤然掐住了成壁的脖子,淡蓝色的光晕渐进浓郁,有红色的血液从指缝中渗出。 他想杀了她,不计代价。 萧景姒猛地抓住了楚彧的手,摇头。 许久,楚彧才松手。 “咳咳咳……”成壁大笑,果然,萧景姒投鼠忌器了。 楚彧有些惊慌失措地看向萧景姒:“阿娆,不要信她的话,她居心不良。” 她一言不发,用衣袖将他指尖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牵着他,走出了地牢,停在油灯悬挂的石壁下,她抬着下巴看楚彧:“好,我不信她,那你告诉我实话。” “实话就是,”楚彧支吾了一下,转开眼,“那只蛇精全部都是胡言乱语。” 楚彧不善撒谎,更不善对萧景姒撒谎,每每不愿说真话时,便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曾说过,唯有他的阿娆可以将他一眼识破。 萧景姒走到他身侧,固执地对视楚彧的眼,让他无处可躲。 “菁华说,你的修为远在那条蛇精之上,可是,她却能伤你,若是她在胡言乱语,那理由是什么?你为何会患有心疾?为何催动妖法便会被反噬?” 萧景姒从未对他这样咄咄逼人,她会不依不挠,怕也是因为他,因为小心谨慎怕走错了一步。 楚彧抬头,眸色深邃幽深:“五年前大阳宫一战,我受了重伤。” 萧景姒喝道:“你撒谎!” 他哑口无言。 在萧景姒跟前,楚彧便从来没有胜过一筹,他无处遁形。 “你的心疾分明是在意岭关大乱之后才染上的,卫平侯一族的丧报传来国公府后,我突染恶疾高热不醒,那时候,你是不是来过?” 楚彧张张嘴,无从辩驳。 她的嗓音微微上提,眸光竟有些逼视的凌厉,她步步紧逼:“楚彧,是不是那时候你将内丹给了我?还是,”她顿住,轻轻踮起脚,不偏不倚地与他目光相撞,“还是,我重活一世,并非偶然,也并非天意,而是你。” 便是那一日,卫平侯一族大难,丧报传来,她一病不起,再清醒时,乾坤颠覆,时空倒转,浮乱了尘世,她从大凉三十九年而来,从上一世归来,重活在了十五岁的年华里。 楚彧募地后退。 她却逼近,大声质问:“是不是?” 他的阿娆,太聪慧了,不过三言两语,便让她抓到了蛛丝马迹。 楚彧抬手,抓着她的手,用力地攥着,他带着讨好对她示弱:“阿娆,别追究了好不好,这些问题都不重要,我——” 她再重复一次:“是不是!” 楚彧沉默不语,殷红的唇,缓缓褪成苍白色,却始终不言不语。 她心疼得发紧,还是软了语气:“楚彧,你告诉我,为何?为何要将内丹给我?”眼眶微红,有些发烫,“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用力摇头,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阿娆,你乖,别问了好不好,我不想骗你,也骗不了你,所以,你别逼我撒谎。” 她抬头,眸中有盈盈的泪光:“好,那我就只问你一个问题。”她目光如炬,专注极了,“你的内丹如何从我身体里取出来?” 别的她都可以不管,只是楚彧这一身病,她没办法视而不见,没办法战战兢兢地每时每刻都担心他会命丧于此。 他却还是不说话。 萧景姒越发笃定,定是为了她,楚彧一人担了所有险。 她用力推开他,垂下眸,不忍看他一脸受伤的神色:“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便什么时候来见我。” “阿娆!” 萧景姒毫不犹豫地转身,撇下楚彧便走了,她从来没有这样丢下过他,大抵是真恼了他。 楚彧收紧拳头,指尖掐进了手心,手背上有隐隐青筋,转身走进了地牢,身后菁云菁华兄弟匆匆赶来,不知所云地跟上去,方才踏进地牢便目瞪口呆了,那被穿了肩胛骨锁在墙壁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妖是成壁?北赢的第一妖女?南族蛇域的妖主? 当今北赢,妖法能胜过成壁的大妖,一只手数得过来,到底国师大人怎么剥了她的皮,锁了她的骨,将她剜肉剔骨变成这血肉模糊的一团的?若非成壁修了邪术,只怕普通的大妖也顶不住这般折磨。 “你还知道什么?”声音冷得彻骨,楚彧周身全是杀气。 显然,在他们兄弟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这蛇妖定是做了惹怒妖王大人的事。 一张没有皮囊的脸,一颦一蹙都极其狰狞恐怖,成壁却笑得猖狂:“你指什么?你的内丹如何取出?”顿了一下,“还是大凉三十九年的大阳宫如何变成了一堆灰烬?” 大凉三十九年? 如今也不过大凉三十年,到底这蛇精在说什么? 菁华抬眼,却见自家主子神色大变:“你当时在那里?” “成壁有幸看了一出好戏。” 菁华兄弟面面相觑,竟不知所云。 “你知道得太多,就更留不得了。”楚彧抬脚,一步一步逼近那银链缠绕的石壁,瞳孔幽蓝,他剔透的手指生出了锋利的指甲。 菁云大惊失色:“不可!” 没有内丹便妄动妖法,伤敌七分,必自损三分。 然,偏生成壁半分死活都不知,冷冷幽幽地继续道:“我不仅知道妖王尊上你没有内丹,还知道逆转乾坤的上古禁术一旦遭反噬,势必会诛心而亡,萧景姒得了你内丹庇佑,而尊上你一旦催动妖法,势必会噬心,会,”她嗤笑一声,一字一顿,“命、不、久、矣。” 逆转乾坤…… 菁云恍然大悟,顾不得尊卑之礼,飞身上前便挡在了成壁面前:“主上!” 楚彧掌心里一团深蓝色的光晕,竟有几分妖异的艳色。这一掌下去,成壁是没命了,楚彧只怕也难逃反噬。 “滚开!” 一双深蓝色的眸,冷若冰凌。 此时此刻的楚彧,没有半分理智。 菁云哪能让开,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您不可动手,让臣下来!”当下便吩咐菁华,“菁华,快带主上出去!” 菁华二话不说,捻了个妖法,转瞬便出了暗牢,他瞬移的妖法算不得卓越,便也只移步到了天牢外百米。 他刚站稳脚,小腿便让人狠狠踢了一脚:“你这只兔子精,好大的胆子!” 楚彧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的愠恼样子,菁华顾不得这些,脑袋这才恢复清明:“主上,成壁所言,可是真的?” 那逆转乾坤的上古禁术,菁华也只是听父亲说过,一旦被催动,星辰颠覆,时空逆转,可渡人生还,北赢千万年间也无妖催动过,因为没有那个能耐,亦没有那个胆量,那般强大的术法,一旦被反噬…… 楚彧冷声:“在阿娆面前,给本王闭紧嘴。” 如此看来,竟不是那蛇妖在危言耸听,这一世,当真是被逆转重来的时空!难怪,难怪半年前楚彧突染心疾,难怪北赢的万妖之王突然成了人间病秧子,竟……竟是一场红颜劫乱。 菁华抱剑就跪地:“请主上将内丹取回!” 催动禁术之时,那蛇妖定是在旁,是以,才存了前世记忆,那么,她所说的反噬也定确有其事。北赢术法有记,反噬之力,可折寿,可陨命,非大妖之上所不承。 楚彧对菁华的话置若罔闻,转身便往地牢折返。 菁华不依不挠地跟着:“若主上的心疾是遭禁术反噬,断不可以人族之身受噬心之疾,您,您会没命的。” 楚彧突然停下,语调强势,不容有半分置喙:“阿娆也遭了反噬,没了内丹我的阿娆会怎样,本王不知,也冒不起那个险。” 到底,大凉三十九年的大阳宫里发生了什么,以世子爷的能耐,怎会被反噬。 “主上——” “在她面前,一个字也不要提。” 字里行间,竟带了杀意,楚彧眼底全是不暮的寒意,菁华哑口无言,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只要萧景姒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妖王大人都会拼了命。也是,若是萧景姒知晓了,那颗内丹她恐怕就是搜肠刮肚也会吐出来。 这一个两个的,玩什么不好,搭了命去玩儿女情长! 菁云从地牢出来:“主上。” 楚彧眸光沉了沉:“她死了没有?” 菁云抱手躬身,请罪:“臣下无能,成壁修以禁术,可移动七寸命门,以臣下的修为,要杀她,还需些时日。” 菁云两百年修为,要破成壁的一身邪术的确非一朝易事。 “本王等不了了。” 亥时,不知哪儿飘来的几朵浮云遮住了半扇盈白色的月,风拂弯了枝丫,吹着星月殿里的树叶沙沙作响。 “主子。” 紫湘在寝殿外唤了一声。 她压低了声音:“地牢里的人逃了。” 殿中没有掌灯,昏昏暗暗地沉默着,许久许久,烛火忽明,她背身站在灯下,着了一身素白的寝衣,长发披散垂着,肤色白皙,一双眸子黑白分明,便那样看着窗台前的人:“你到底怕我知道什么?甚至不惜放了那条蛇。” 他不解释,因为知晓瞒不过她,也逃不开她这双盈盈水光的眸。 纸窗敞着,有风吹来,楚彧穿得单薄,唇色微微发白,低低嗓音带着几分央求:“阿娆,你别生气好不好?”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她那么聪明,不能说,一句都不能说。楚彧沉默,一直沉默。 良久,萧景姒收回目光,不看楚彧一眼,侧身道:“备车,送世子爷回王府。” 子夜时分,华支便来敲了钦南王爷的门,惹得王爷老人家一阵骂骂咧咧,正要倒头就睡,听得华支说是世子爷回了。 楚牧的瞌睡一下子就吓醒了,披了件外裳赶紧起身,揣着一肚子的好奇,自家这不孝子在星月殿住了大半个月了,三请四催也不回来,今儿个怎就大晚上回来了? “今晚是吹的什么风?你居然回来了。” 莫不是良心发现,来陪他这个老头子? 楚彧从马车上下来,裹了件黑色的大氅,整个人恹恹的,也不理楚牧,目下无尘地直走,径直去了世子院。 楚牧察觉不对:“世子怎么了?” 菁华将声音压到最低:“王爷,世子爷是被国师大人赶回来的。” 赶回来? 原谅楚牧脑补了一出小媳妇回娘家的戏码,实在是迷之切合,顿时就窝火了,扯着大嗓门吆喝:“好她个萧景姒,居然胆大包天给我儿子脸色看!” 他都舍不得对自家宝贝儿子甩脸色,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居然被别人扫地出门了! 楚牧气得想大骂,不等他上脸,楚彧回头冷冷一瞥:“不准你骂她!” 楚牧吹胡子瞪眼:“她都把你赶出来了,你还护着她!”再不给那女娃子一点颜色瞧瞧,以后他家宝贝儿子夫纲何在! 楚彧一副护犊子的样子,对着楚牧冷眼冷言:“都是我的错,阿娆一点错都没有,你若是再说她,便自己回嵘靖南地。” 夫纲?比起萧景姒,那都是屁! 楚牧一甩头:“……不可救药!” 连着三日阴云密布,初春的雨将下未下,风卷枝头,杏花雨下,纷纷扬扬。 萧景姒站在窗前接了一抔花絮,看着掌心怔怔出神。 紫湘取了件披风递给她,道:“主子,质子府已人去楼空了。” 萧景姒拢了拢衣衫,将纸窗打下,神色波澜不惊:“大抵逃去了夏和。” “可用派人去拦截?” 萧景姒摇头:“大凉与夏和终有一战,他日战场见吧。” 紫湘略微惊愕:“主子要开战?” 夏和与大凉的盟约早在嵘靖一战便岌岌可危,表面风平浪静罢了,一触即发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尚无确凿的名义,这两国的战火便只是蠢蠢欲动,都不想担这烽火天下的霸君之名。 如此看来,主子是想先下手为强。 萧景姒道:“赵信早在一年前便暴毙了,如今的夏和帝不过是那蛇妖的爪牙,我与她绝不能共存,这夏和国,我要定了。” 紫湘大吃一惊,竟不知还有这番内幕,思量了一番:“若是大凉的下一任君主不放权的话,” 萧景姒轻描淡写道:“所以,我打算让这凤氏江山改姓萧。” 紫湘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她想过自家主子称帝,只是从未想过理由竟是这个。 “七小姐,七小姐。” 云离从殿外跑来,掸了掸肩上落的几滴雨,说:“七小姐,世子爷又来了。” 这都第三日了,常山世子日日来星月殿守着,七小姐不唤,世子爷也不进来,就守在门口,都快杵成一座望夫石了。 萧景姒垂眸:“不见。” 也听不出喜怒,七小姐连着三日闭门不见,云离甚是不明,分明前几天还形影不离恩恩爱爱的,怎就突然闹起了别扭。 云离原原本本地传话:“世子爷说不是来见你,而是路过星月殿。”这不是理由的理由也用了三天了。 萧景姒沉默不语,云离便去传话了。 紫湘迟疑了一下:“主子,眼下乌云密布,怕是要下大雨了。” “你想说什么?”萧景姒的视线似有若无地飘到了殿外。 分明心疼得紧! 紫湘道:“世子爷还在殿外,若是淋了雨伤了身子如何是好。” 萧景姒眉头皱成了川字。 片刻,淅淅沥沥的雨便落了,初春的雨不汹涌,绵绵软软,却密密麻麻,带着些许凉意。 雨滴成帘,敲打着窗。 萧景姒站起身,走到殿门口:“他可带了伞?” “带是带了。”云离皱着一张小脸,颇为担忧,“只是世子爷不让菁华将军撑伞。” 萧景姒眉头又是狠狠一拧,撑了伞便出了寝殿。 云离跟在后面,笑嘻嘻的,七小姐才舍不得楚世子淋雨嘞。 星月殿外,楚彧一身白衣往那一站,人生得美,自成一道风景,细雨朦胧,好一副美人沐雨图。 菁华可没有半分赏美的心思,小心撑着伞:“爷,您的身子受不得寒。” 楚彧冷眼瞪他:“滚开滚来,不准给我遮雨,我要是受寒了,阿娆定会心疼我。” 菁华不敢苟同,也没有滚开。 楚彧耐心不好:“你懂什么,别来碍事。” 菁华确实不懂,这般幼稚的行经也不想懂,面不改色的一副棺材脸:“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拿自个的身子不当回事。” 楚彧怒喊:“我的身子是你的吗?”他义正言辞信誓旦旦地吼,“我的身子是阿娆的,要你管!” 就没有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妖。 菁华无言以对,充耳不闻,把伞撑过去一点,正打算再捻了个避雨的小妖法,便听见楚彧恼羞成怒的声音:“你再敢忤逆本王,本王就把你——”话锋突然一转,百转千回的温柔,“阿娆~” 前一刻狂风骤雨到后一秒和风细雨的转变,大抵便是如此。 ------题外话------ 正在艰难地调整更新时间,暂时是晚上更新! 第一百三十二章:大婚 “你再敢忤逆本王,本王就把你——”话锋突然一转,百转千回的温柔,“阿娆~” 前一刻狂风骤雨到后一秒和风细雨的转变,大抵便是如此。 果然一物降一物,还是国师大人治得了世子爷。 萧景姒站在门口,眼底黑沉的墨色同这雨时的天一般。 她说:“撑伞。” 不瘟不火平平静静的两个字,听起来毫无威慑。 “哦。”楚彧乖得不了,立马从菁华手里接过伞,端端正正地撑好,然后一脸很开心很期待的表情看萧景姒。 他觉得,他家阿娆还是很疼他的,虽然他不听话,可是阿娆还是宠爱他的。 楚彧越想越欢喜,讨好乖巧地看着萧景姒。 对视了片刻,她便转身进去了。 眼底笑意顿时散了个彻底,楚彧抓住她的衣袖:“阿娆。”然后就不撒手,两眼雾气朦胧,像极了被主人遗弃的宠物。 阿娆不宠他了,他好慌。 萧景姒回头,气势依旧强硬,语气却是放软了的,她说:“外头冷,你回王府。” 楚彧还是不肯撒手,软绵绵地撒娇:“我不想回去。” 她稍稍拧了一下眉头。 楚彧立马降,乖乖听话:“好,我回去便是了。”然后缓缓地松手,一脸依依不舍的样子,三步一回头,几步路走出了地老天荒的凄凉感出来。 菁华低头:嗯,苦肉计,告败! 回了钦南王府,楚彧闷闷不乐,躺在小榻上,一副害了相思病的样子,也不吃,也不喝,谁都不搭理。 一整天时间过去,他睡都不睡,平日里嗜睡的人,连睡都不睡,那问题便大了,楚牧担心心疼坏了,赶忙让厨房好吃好喝地准备着,可偏偏他家宝贝儿子在星月殿失了宠,没心情吃饭。 这可急坏楚牧了,亲自端着一碗大补的膳食在床边鞍前马后地伺候,好声好气地哄:“彧儿,爹爹让人给你熬了药膳,加了安神的药材,你快趁热吃,吃了好生睡一觉,别回头受寒了。” 钦南王妃去得早,也没留一个一儿半女,这楚彧着实是钦南王搁在心尖上拉扯过来的。 楚彧精神恹恹:“不吃。” 楚牧瞪眼,端得一副严父的架子:“再怎么跟那女娃子怄气,也不能拿自个的身子开玩笑。” 楚彧哼了一声:“我的身子是阿娆的,要你管!”然后就甩头不理,继续相思他家阿娆。 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好说歹说,还给他甩脸色,楚牧窝火了:“是谁把你惯得这么目无尊长无法无天了!” 华支小声接了一句:“王爷,不是您吗?” 楚牧:“……”撂下碗,然后就走人,骂骂咧咧地说,“不吃拉倒!老子再惯你老子就不姓楚!” 这话,王爷他老人家说了十几年了,也没见生效。 果不其然,王爷老人家也就硬气了个把时辰,又端了碗补汤巴巴地凑上来,腆着一张老脸:“彧儿,你就吃一点点。” 楚彧不理他。 没法了,楚牧只好走旁门左道:“你想绝食也不用真不吃东西,你吃一点点,我让人给你瞒着,等晚些时候我去星月殿找萧景姒,就说你一口都没吃,让她心疼心疼你。” 楚彧扔了个冷眼过去:“要是阿娆发现我骗她,会更生气。” “……”楚牧再次撂下碗走人了! 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被萧景姒管坏了! 一个时辰后,星月殿给钦南王府送来了一蛊鱼汤,用十全大补药炖的,说是国师大人亲手做的,给楚世子喝。 世子爷欢欢喜喜地下榻,喝得一滴不剩。 绝食,告败! 这都没关系,他家阿娆给他做鱼汤,还是疼爱他的,只要等她忘了地牢的事,就会再宠爱他的。楚彧如是想。 五日后,夏和祥帝休书大凉国师大人,称大病不愈,急召桢卿公主回国探视。 七日后,三月初八,春日盎然,草长莺飞,乃黄道吉日,宜嫁娶礼庆,是日,风清云朗,怡亲王大婚,十里红妆,万人空巷,绸缎锦绣高挂,普天同庆。 天家亲王大婚,皇亲贵胄满朝文武皆来贺喜。因着顺帝与太后未能出席,这首座上,坐的是温淑妃和大长公主,以及新娘的义兄安远将军,次座便是手握政权的国师大人以及手握兵权的钦南王楚牧。 这二人不知生了什么嫌隙,钦南王爷一双灼灼的眸子,盯着国师大人可劲儿瞧,一副恨不得将她瞧出个洞来。 再看常山世子,一双眼也不偏不倚地盯着国师大人。 不过这父子二人,眼神一个厉,一个柔,着实让一干人等一头雾水。 凤容璃觉得自己不识趣没眼色,竟坐到楚彧下座,饱受楚彧那一双足以颠倒众生的眼的余光将自己瞧得不自在:“你这么盯着,我都吃不下酒了。” 楚彧仍旧目不转睛:“本世子又不是看你。” 傻子都知道他在看谁,只是有必要众目睽睽之下这般堂而皇之吗?还嫌凉都的流言传得不够?楚彧这简直是坐实了男宠一说。 “让开,别挡着我看我家阿娆。” 楚彧看凤容璃的眼,哪里还有看萧景姒时的半分柔情似水,简直冷若冰霜。 凤容璃偏偏不让,挡住他的视线:“那你坐过去啊。” 说到此处,楚彧有些惆怅了:“阿娆没叫我坐过去。” “……” 这一副萧景姒不开口就不敢放肆的样子让凤容璃很不齿。 “阿娆呢?阿娆去哪了?” 许是萧景姒暂时离席了,一会儿没瞧见萧景姒楚彧便急了,急急忙忙四处张望。 凤容璃继续吃他的酒:“又不是三岁孩子,走不丢。” 楚彧一双依旧颠倒众生的美眸转过去:“你滚开!” “……” 站起来,楚彧骂:“都是你,害我看丢了她!” 凤容璃被一口酒呛到了,脸如猪肝色,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杯酒泼到楚彧这个重色轻友的妻奴脸上。 然,楚彧给了他一个愤怒的眼神,就离席寻人去了。 凤容璃酒杯一摔,对着一桌子的官员摆脸色:“老子没心情吃酒了!”抬头,正好瞧见古昔站在酒席之外,竟被朝中一个叫不上名的五品小官差使,顿时一股怒火被火上浇油,他走过去,对着那小官员沉声道,“这小侍卫是本王宫里的人,谁给你胆子差使了!” 那五品小官员脸都吓白了,连忙告罪,竟有眼不识泰山惹了宣王殿下的人,原来是这小霸王的人,难怪一个小侍卫竟还敢摆冷脸不听差使。 “小侍卫过来,陪我行酒令。” 古昔抱着剑,一动不动。 宣王殿下:“……” 五品小官员傻眼:好硬气的小侍卫! 怡亲王府占地千平,十分阔绰,后院种一片小苍兰,这时节,正花开,争相斗艳,十分赏心悦目。 这小苍兰,听说是十六爷三年前种下的。 萧景姒笑,俯身采了一朵,放在手里把玩,她记得银桑最喜欢的花便是小苍兰,想来,这片姹紫嫣红的花海,是十六爷在借物寄情。 秦臻站在她身后:“你和楚彧怎了?” 萧景姒摇头,垂目看着掌心紫色的小花,道:“无事。” “可是与陈太妃有关?” 秦臻心细如尘,更何况是萧景姒的事情,他自然毫无遗漏。 萧景姒笑,便也坦言:“你察觉到了。” 秦臻蹙了蹙眉头:“琉璃宫大火那夜,楚彧只身进了火海,衣角却半点火星不沾,自然不是寻常人,便是他手下的菁华将军也非普通。” 果然,还是瞒不过秦臻。 萧景姒摊开手掌,任掌心紫色的小苍兰被吹走,嗓音也像被风吹着,轻飘飘的:“坊间传闻是真的,北赢有妖。” 北赢有妖,妖颜惑众。 秦臻惊愕不已,竟不知世人口口相传却从未得见的妖族当真存于世间,不禁回忆起曾耳闻过的流言,眉宇间思虑久久不疏。 良久,秦臻望向萧景姒:“我不知是否如同戏本里所言,有人妖殊途一说,只是,楚彧终归不是常人,北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又会有怎样的境遇,我都无法预期,也断不会干涉与你,我只问你一句,”他神色沉静,“景姒,你可想清楚,你是不是一定非他不可?” 便在方才须臾时间,他想过许多,假想过各种妖族与人类的不同,也假想过许多荒诞的人妖殊途,甚至想过如何拆散这不同寻常的一段风月,只是……只是他家景姒,他从来都拗不过她。 是以,若是她点头,若是她点头的话……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是,非他不可。” 若是她点头的话,他总是会由着她,从儿时起便是如此,她要学剑,她要雪兵法,她要去战场,哪一次都是秦臻败下阵来。 秦臻失笑,将她裙摆上沾上的枯草拂去,俯身蹲在她面前,嗓音低沉,却格外柔软:“我本希望你找个寻常人,最好不是皇家之人,能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过一生,想来要事与愿违了,世间男儿千千万万,没有我家景姒配不起之人,”秦臻抬起头,对她轻笑,“你却偏生选了最会让你不安生的一个。” 在秦臻眼里,萧景姒自是世间最最好的女子。而楚彧是妖族,未来他不可预知,却断定不会平平坦坦,他家景姒便也注定要一世惊尘。 秦臻起身,与萧景姒对视,她站在一片姹紫嫣红的小苍兰之中,白色素衣,清婉地笑,淡淡的嗓音,却极其坚定:“秦臻,纵使如你所言,我配得起世间任何人,可是配得起楚彧的,便只有我,不是我的话,他身边是任何人,我都觉得委屈了他。” 她啊,真心偏袒极了楚彧,一颗心全部偏给了他。 嗯,不仅偏袒,还有种近乎偏执的宠溺。 想来,他家景姒是喜欢极了楚彧,当初牙牙学语的孩儿,还是长大了,秦臻垂下眸,将眼底的黯然敛下:“可是你是我家的人,我自是只偏心于你,不管是谁,我都觉得是委屈了你。” 她浅笑。 秦臻又道:“尤其是楚彧未免生得太招惹桃花了些。”语气,有些不满了。 萧景姒顺着秦臻的视线,便看见了楚彧,他站在不远处的观景桥上,身边,还有个娇俏美丽的黄衣姑娘。 那身着嫩黄色纱裙的女子,十分年轻,生得娇小,一双盈盈秋水的眸子十分大,瞳孔黑白分明,甚是惹人怜爱,她低着头站着,娇羞地红了眼:“楚、楚世子。” 俨然,这女子很是羞涩,即便极力掩饰隐忍,眼中一池春水还是十分荡漾。 奈何,楚彧冷眼相待:“你挡本世子的路了,让开。” 黄衣女子有些窘迫,脸上很是受伤,手中的罗帕都被她搅成了一团,唇被咬得娇艳欲滴,身边的侍女代为道:“回世子爷,我家小姐是昌北侯府的晴榕郡主。” 昌北侯是钦南王楚牧的老部下,出生入死了多年,两家也算世交,楚牧时常去昌北侯府上喝喝茶下下棋,对侯府嫡出的郡主晴榕也甚是喜欢,还曾戏言要将晴榕讨来给楚彧做媳妇。 这二人也见过几次,然—— 楚彧根本不认得她:“本世子管你是哪个?作何挡我的路?” 晴榕娇羞地不敢抬头,清脆悦耳的嗓音十分细弱,紧张地支支吾吾:“晴榕,晴榕听闻楚伯伯说世子您不太识路,便、便来为世子爷领路。” 这一颗芳心啊! 楚彧面无表情:“要你多管闲事。” 这一颗芳心,碎了! 晴榕郡主红了眼,顿时便泫然欲泣了,一张俏丽的小脸,很是苍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一副要哭却忍住的样子。 一旁的侍女急了:“我家郡主也是好意,世子爷您作何这般——” 埋怨的话还没说出口,晴榕便沉声喝止:“明兰,不得对世子爷无礼。” “是奴婢失礼了。”明兰心不甘情不愿,当真觉得常山世子太不怜香惜玉、不近人情。 “楚世子,”晴榕咬咬牙,放下贵女的矜持,柔声细语地道,“晴榕有些话与您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完她拽着手里的罗帕,忐忑又紧张地等楚彧的回应。 他眼一抬,冷冰冰地说:“不能。” 晴榕眼眶一热,梨花带雨了,咬牙沉默了许久才将眼眶里的眼泪逼回去:“晴榕、晴榕思慕世子多年,闻得楚伯伯说世子您也未曾、未曾婚配,便失礼来此一见,盼、盼与世子结一段——” 一腔情深意切还未道尽,楚彧便不耐烦了,语气越发带着几分嫌恶:“本世子没兴趣,快些让开!” 晴榕一双大眼更红了,语调里已有了哭腔:“可是晴榕这般唐突失礼的行为惹得世子您不喜了?只是晴榕得见世子一面实属不易,便只能出此下策,前来话讪,晴榕并无恶意,只是想让世子您知晓晴榕的一片心意。” 落花有意啊,落花有意。 楚彧完全无动于衷,自始至终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大抵不耐烦,脾气不好,态度更恶劣,“本世子有女人了,这辈子都只有一个,你们这些野女人最好离本世子远一点,不然便别怪我动粗了。” 他恶狠狠的样子,一副再不走开就要打人的样子。 晴榕眼珠子一转,大颗眼泪就砸出来:“世子……”她哽咽,泪汪汪的眼凄凄看向楚彧,“你不喜晴榕,厌恶晴榕,与晴榕直说便是了,何必编出这等话来搪塞敷衍。” 楚彧不想忍了,想把这野女人打走,耳边却突然传来阿娆的声音:“不是搪塞敷衍你,他已有婚配了。” 楚彧一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惊喜万分:“阿娆!”他跑过去,站到萧景姒旁边,好开心的样子,“阿娆,你是来寻我的吗?” 萧景姒未言,看向眸中还蓄着两汪泪花的晴榕郡主,她抽噎了一下,咬着牙忍住眼泪,问萧景姒:“你是何人?” 萧景姒道:“与他婚配之人。” 楚彧帮腔:“我是她的人!” 晴榕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砸砸下来了,又委屈又受伤:“你、你们——”她难以启齿,跺跺脚便掩面拂泪而去。 “阿娆。” “阿娆。” 楚彧在她耳边轻轻地喊,视线痴痴缠缠的,他说:“阿娆,我没有给她好脸色,也没有多瞧她一眼的。” 萧景姒默了片刻,楚彧小心翼翼地站在她面前,怕她生气,都不敢离得她太近。 她抬头看他:“日后若有女子对你示好,你便说已有家室,若问是何人,便说是星月殿的国师。” 楚彧立马笑了:“好。” 这本就倾城的容颜,更是绝色。 萧景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被她瞧得心慌意乱:“阿娆,你还在恼我吗?” 萧景姒一言不发,转身走开。 楚彧站在原地,垂着眼,一脸失落。 “楚彧。” 听见他家阿娆唤他,楚彧立马抬头,她正站在几米外的地方:“你过来。” 楚彧愣了一下,然后大步跑过去:“阿娆。” “我认输了。” 楚彧又愣住,然后一双凉凉的小手环住了他的腰:“楚彧,我认输了。” 不是不惧,只是敌不过心之所向,她终究舍不得他,舍不得他一丝一毫的委屈与不悦。 罢了,由他吧,总归她会同他一起,生死喜乐都一起。 “阿娆。” “阿娆。” 他心疼地一直喊她的名字,将她抱进怀里,伏在她颈窝,软软地蹭:“对不起,惹你不高兴都是我不好。” 别的事他都可以妥协的,唯独攸关她的安危,他一步都不退。 只是,她退一步,都像踩在他心口,让她心脏发紧发疼:“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一直认错,轻轻地拍萧景姒的背。 她抬起头,踮脚亲了亲他的嘴角,堵住他唇边的话,吐气如兰:“楚彧,这些天,我很想你。” 楚彧眸中灿如星辰,低头含住了萧景姒的唇,用力亲吻。 申时,良辰到,新人送入洞房。 宾客散席,怡亲王爷大婚,敢留下来闹洞房的,便也只有那几个。 以温思染为首,简直唯恐不乱。 楚彧兴致缺缺,紧紧跟在萧景姒身侧,软软绵绵地说:“阿娆,我们回去好不好?” 扫兴!温思染哼了一声。 楚彧又说:“我们那么多天没有一起困觉,我要回去同你困觉,一点都不想和这些闲杂人等鬼混。” 这等叫人想入非非的话,楚彧居然说得这般光明正大且义正言辞。 闲杂人等:“……” 鬼混? 不是在闹洞房吗? 萧景姒笑笑:“等闹完洞房便回去。” 楚彧不开心,想立马回去同阿娆一起困觉:“有什么好闹的。”他冷眼看温思染和凤容璃他们,十分不屑一顾,“你们真无聊!” 洪宝德回了句:“等你与景姒成亲,我们这些无聊的人,非闹到天亮不可。” 楚彧兴许是听到了成亲一说,很是愉悦,对萧景姒说:“阿娆你别担心,我会全部打晕了扔出去,然后我们好好洞房。” ------题外话------ qq阅读请注意,我不喜欢分章,所以两三章的字数放在了一章里面,没有你们所谓的贵,qq阅读所有作家都是统一收费标准。 从明天开始,我要奋发图强! 第一百三十三章:杏花洞房 楚彧兴许是听到了成亲一说,很是愉悦,对萧景姒说:“阿娆你别担心,我会全部打晕了扔出去,然后我们好好洞房。” 萧景姒脸颊浮了两朵云霞,浅浅绯色。 众人:“……”怎么能这么义正言辞一本正经地耍流氓。 温思染哼了一声:“你要大爷也等到了那一日再说。”还洞房,猴年马月吧! 那语气三分嘲笑,七分挑衅。 楚彧想用杯子砸他,但阿娆在,他忍住,不能太粗鲁。 温思染嘚瑟地挑了挑眉头,然后十分大爷地往那一坐:“今日十七你大婚,作为长辈本侯便不为难你了,干了这壶合衾酒。” 这长辈一说,自然是从了凤容璃那头的辈分,凤容璃唤温小侯爷一声外公,又是凤朝九的侄子,这辈分这么一比,温思染生生比凤朝九还要高出一辈来。 倚老卖老也好,这洞房,随着温思染这一壶合衾酒之后,便闹得浩浩荡荡一发不可收拾了。 直至亥时,这群人才消停,各自打道回府。 凤朝九将人送走后,方才回了屋,许是之前那一壶合衾酒下腹,有三分醉意,还许是花好月圆新人如画,便醉了七分,脚下有些轻飘飘的。 沈银桑坐在榻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身红色嫁衣铺在鸳鸯锦被上,她抬起盈盈的目光,凤冠霞帔衬得她容颜胜雪,便那样温温婉婉地看凤朝九:“他们都走了?” “嗯。”凤朝九坐到她身侧,笑道,“一个个落荒而逃了。” 沈银桑不解。 半个时辰前,温伯侯便将新郎官拉出了新房,放言要彻夜笙歌,架不住温小侯爷的好兴致与无赖劲儿,凤朝九便只好舍命陪君子。 凤朝九起身,蹲在沈银桑面前,微微俯身替她取下凤冠,道:“他们非要玩掷色子,若点数输了,输了几点便从身上取下几件物件儿,若是没有东西取了,便将衣物留下,居然不识趣地同萧景姒玩,楚彧自是护短,也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将十七与温思染他们的衣服都赢去了。” 沈银桑轻笑:“怕是楚世子舍不得景姒在外人跟前宽衣。” 凤朝九将她的凤冠放在一侧的小榻上,理了理她额前散下的发:“若是我,才不准你玩。” 沈银桑这般好拿捏的性子,自然是玩不过那一群“豺狼虎豹”。 她笑着起身,给凤朝九倒了一杯茶:“这是醒神的茶,我添了两味中药,你喝了许多酒水,喝了茶胃会舒服些。” 那一壶合衾酒,沈银桑只喝了一杯,其余都下了凤朝九的腹中,若非他酒量极好,怕是早醉死过去了。 他接过茶,喝了一口,就着杯子喂沈银桑喝了一口。 一杯茶水,似乎也尝出了缱绻的滋味,他抱起她,将她放在榻上:“银桑,”微微薄茧的手,轻轻拂着她的脸,饮了酒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委屈你了,以后出门便要带着面纱。”她的身份,目前还不能公之于众, 沈银桑摇头:“我不委屈。”她握住他的手,用脸蹭了蹭,有些微微发烫,“能做你的妻子,银桑三生有幸。” 她的声音,总是这般轻轻柔柔,性子却极是刚硬。 三生有幸,相遇,却缘浅,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了,能娶她,大抵也用完了凤朝九所有运气。 “银桑。” 她轻声应他:“嗯?” 凤朝九亲了亲她的脸,视线渐进灼热:“我们快些生个孩子吧,等有了孩子,我兴许便不会像现在这般仿若梦里,便是这几日在筹备大婚,我亦是有些恍恍惚惚,觉着不真实。” 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儿,便是这般抱在怀里,仍会患得患失。 沈银桑伸手,勾住凤朝九的脖子,凑过去,对着他的唇咬了一口,笑吟吟地问:“疼不疼?” 凤朝九笑着点头,追着她的唇去吻她。 她躲开,问他:“还像梦里吗?” “像。”抬手,他取下她挽发的簪子,三千青丝枕在红色的锦被上,他撑着身子压在她身上,目光灼热而痴缠,伏在她耳边低低沉沉的嗓音入耳,缠缠绕绕的,“像过去三年夜夜梦你,梦你在我身下承欢喊我九哥。” 沈银桑羞得怔了许久,伸手捂住凤朝九的嘴,他却伸出舌头,舔了舔她因为紧张微微汗湿的掌心,细细碎碎的吻,从手心到手腕,缱绻游离。 沈银桑红着脸,媚眼如丝地凝视他。 他的手,抚在她腰上,缓缓上移,落在她束腰的锦带上:“银桑,唤我。” 声音,沙哑极了,动情得厉害。 沈银桑睁着一双雾气氤氲的眸子,软软地喊凤朝九:“九哥。” 他解了她的衣衫,唇,落在了她手腕上的疤痕上。 沈银桑下意识便缩回手,却被凤朝九拉住。 “这个疤痕是不是很丑?” 确实如此,当初她亲手剜了守宫砂,剔肉削骨,刀口很深很深,那时候,她淌了一身血,却不喊一声疼,半条命都去了,却只是咬着牙什么都不说,不怨他,也不怪他,他不知道她那样柔弱的女子,如何挺过了这剜肉的痛。 这,都是为他受的。 凤朝九不言,一点点舔舐她手上丑陋的疤痕,有液体滴在她手臂上,滚烫滚烫的。 沈银桑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将芙蓉纱帐放下,躺在他身侧,笨拙地解他的衣服。 红烛摇晃,这夜,很是温柔,半圆的月,洒下轻柔的光影。 亥时的更声从远处传来,马车缓缓行驶,许是夜深,萧景姒有些困意,枕在楚彧腿上,身上披着他的外衣。 “你方才是不是动了手脚?”萧景姒侧躺着,抬头笑盈盈地看楚彧。 他点头:“嗯。”楚彧将衣服往上提了提,将怀里的女子裹严实了,“阿娆你要玩,我自然得让你赢。” 萧景姒笑着,不说话,将手伸出来勾住楚彧的脖子,抬起头亲了一口,用力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楚彧双眼一亮,流光溢彩。 他开心得紧,伏着身子又凑过去,轻轻软软地说:“阿娆,我还要。” 萧景姒便在另一边脸上也啄了一口。 难得她如此主动,楚彧食髓知味,又将唇凑上去:“还要还要。” 他这般索求的样子,像固执的孩子,又像杏花撒娇时的样子,娇娇软软的,叫萧景姒心都软得一塌糊涂,像爪子挠在心尖,痒痒的。 她哪里舍得拂他的意,耐着性子去亲楚彧的唇角,好一番厮磨亲近。 楚彧低着头,让她亲得更舒服,贴着她的唇,热热的气息缠绕她鼻尖,楚彧压着嗓音,低沉醇厚:“前几日你都没有亲我,你补回来好不好?” 说话间,他的唇一张一合,擦着她唇角有些痒,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萧景姒有些心神不宁,只觉得心头又软又痒。 他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扶住她的腰说:“阿娆,你多亲亲我,我很喜欢你亲我。” 萧景姒笑着点头,耐心地在楚彧脸上一口一口啄着。 “阿娆。” “嗯。” 萧景姒看着楚彧。 他似乎有些犹豫,迟疑了许久,拢了拢她身上的衣服,才道:“上一世,大凉三十九年,你跳下城墙后伤了心脉,终日昏昏沉沉,我将你带回了西陵,倾尽所有也不过保了你半年性命无虞,之后,我便带你去了北赢大阳宫。” 她安安静静地,听他低低沉沉的嗓音缓缓道来。 上一世楚彧挥兵大凉,她跳下城墙换得大凉国破,记忆,便像刻在了秦臻粉身碎骨的那一刻,之后的事情,她恍惚昏沉,并没有什么印象,隐隐记得她昏昏沉沉,睡时多醒时少,每每睁开眼,就能看见楚彧在榻旁,与她说着什么,说了什么呢?也听不真切,她精神头不好,只知道楚彧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唤她阿娆。 他带她去了北赢,那时候她兴许也是睡着,没有半分印象,原来那栽种的大片大片杏花的地方便是北赢的大阳宫,她不记得北赢了,只记得那个地方,杏花开得很盛。 楚彧拂了拂她恍然若失的眸,将她的思绪拉回。 “北赢有种禁术,可逆转乾坤,渡人生还。”楚彧抓着她有些发凉的手,包裹在掌心里,轻轻地揉,抬眸相视,目光比月色温柔,“阿娆,我别无他法,只要能让你活下去,即便是禁术,我也要一试。” 果然,她重活一世并非偶然与天意,是她的楚彧为了她不顾一切的博弈。 “那你为何将内丹给了我?”声音如鲠在喉,她垂下眼,将满腔的酸涩与心疼吞下。 “催动禁术时,有妖族介入,你因此遭了反噬。” 楚彧说得轻而易举,只是,这中间有多少跌宕起伏,萧景姒可想而知,脑中有模糊的片段浮现,一闪而过。 她躺在漆沉香木的棺材里,楚彧跪在杏花树下哭着喊她的名字…… 那是她上一世的记忆,在北赢时,她将死,楚彧便是那时候催动了禁术。 她哽着声音:“那你呢?你如何了?” 楚彧拂了拂她发红的眼眶,轻轻地落下亲吻,说:“我是妖族,反噬之力要不了我的命。” 不过折损些寿命而已。 他似乎,在故作轻松。 大抵,他还是瞒了她什么,萧景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如炬好似要将他看穿了,问:“若是我将内丹还于你,你的病可是会好?” 楚彧抚在她脸色的手一僵,立马道:“不行!” 萧景姒睫毛颤了颤,落在他指尖上。 她便知道是如此,楚彧这性子,平日里都顺着她,一旦触及到这件事,便会不由分说,十分强硬。 “我只要你相安无事。”楚彧放软声音,是萧景姒最爱的低音,蛊惑一般,“所以,阿娆,别问我如何取出内丹,也别动这个念头,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以后莫要因为这件事同我生气了好不好?” 萧景姒沉吟了一下,终是点了头。 “你催动禁术时,介入的妖族可是成壁?” 楚彧摇头:“是一只猫妖,他也受了反噬,又被我打回了原形,应该死在了大凉三十九年。” 若是没死,楚彧定也不会放过他。 萧景姒便也不多问,搂住楚彧的脖子,有点心酸,更是心疼楚彧,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软软地喊他:“楚彧。” “嗯。” “楚彧。” “嗯。” 她不厌其烦,喊了一遍,又一遍,嗓音极尽温柔。 “楚彧。” 楚彧拂着她的脸:“怎了?” 她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又有些愧疚心软。 “遇上我,你很不幸。”她红着眼,说,“你连内丹都给了我,楚彧,你亏了。” 楚彧的两世,全部赔给她了,没有给自己保留一点点,为了她成叛军大凉,为了她称帝西陵,为了她兵临城下,为了她屠城杀戮,为了她颠覆时空,甚至,不惜以命相博。 多年前城西河畔相遇,是她三生有幸,却累得楚彧落尽了一身凡世红尘的殇。他,确实有些不幸,因为太晚得她衷情,若是早知今日,她一定在初见时便对他情深。 楚彧摇头,说他是幸运的,说:“我有你了,足矣。” 萧景姒摇头:“不够,不仅是我,楚彧,我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楚彧笑得眼里满满都是欢愉:“可是我只要阿娆你。” 这世间千千万万的物与事,千千万万的妖与人,除了他的阿娆,他当真提不起一点兴趣,他已经记不起来以前没有认识阿娆的时候他是怎么过的,反正现在若是阿娆不在身边,他便一天都不想活。 楚彧凑近萧景姒耳边,又一遍认认真真地说:“阿娆,我什么都不想要,就只想要你。” 萧景姒抬起眸,清亮的一汪墨色,盛了浅浅笑意:“那把我给你可好?” 楚彧愣了一愣神,然后脖颈一热,萧景姒的唇便落在了他喉结上面,温热的舌,轻轻一舔—— 楚彧整个人都僵硬了,那一处被她含在嘴里的地方开始发烫,从脖颈一直滚烫到了心尖、到下腹,一股火气,便从腹部开始喧嚣,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真……真要命! “阿娆……” 一声沙哑的轻吟,从楚彧唇边溢出,沙哑而性感,情不自禁。 萧景姒轻笑出声,顺着他脖颈一路往下,温热湿滑的舌尖舔舐轻咬,停留在楚彧的颈侧,她大着胆子伸手去扯楚彧的衣领,然后唇便印在了楚彧锁骨上面,稍稍用力地啃噬,落下一个个明显的痕迹。 萧景姒又扯了扯楚彧的衣领,他按住她的手:“阿娆,别。”嗓音沙哑得一塌糊涂,难以隐忍的情动落在眸中,微微红了眼,他磕磕绊绊地说,“春天了,我、我会忍不住,阿娆,你别、别再往下了。” 一双毛茸茸的耳朵,蹭地出来了。 萧景姒抬头,笑得眼眸弯弯:“傻瓜,谁让你忍了。” 楚彧睁着水汪汪的眼看萧景姒。 她说:“楚彧,我们交配吧。” 我们交配吧……交配吧……配吧……吧…… 耳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像爪子在挠,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缠缠绕绕地散不去,楚彧被绕得心神不宁,愣神了许久许久,羞涩地低头说:“外面,外面不行。”说完,似乎觉得不对,又立马抬头改口解释,“阿娆,我不是别的意思,我、我会叫,不能在外面。” 锦袍下,他白色的猫尾不知何时露了出来,正在欢快地摇着。 萧景姒不禁伸手去摸了一下那尾巴:“那好,我们回星月殿。” “喵~” 这一声,叫得性感魅惑,满腹情欲,百转千回地撩人。 萧景姒将手收回,掩不住唇边笑意,说道:“紫湘,快些驾车。” 确实不能在外面,楚彧这般叫法,不能让人听了去。 紫湘的驾车技术十分好,不到一刻钟时间,萧景姒便躺在了星月殿的榻上,楚彧的衣衫已乱,便是发髻也有些乱了,一双瞳已显蓝色。 萧景姒也好不到哪里去,樱唇娇艳欲滴,媚眼如丝。 楚彧将锦被放下,亲了亲她的额头:“阿娆,你等我片刻,我去把殿外的人都赶走。” 萧景姒不明。 他小声地说:“我们要洞房,不能让别人来闹,会打扰我们。”十分羞赧,耳根子红彤彤的,蓝瞳水洗般雾气氤氲,“而且,我只想叫给阿娆你一个人听。” 萧景姒点头。 楚彧放下纱帐才走出寝殿。 紫湘与菁华兄弟都侯在殿外,都很是镇定,毕竟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就算看见了方才世子爷那幅被人蹂躏了似的样子,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楚彧走出来,说:“你们都退出星月殿百米,今晚之前,”他想了想,又改口,“明日辰时之前都不准靠近。” 世子爷不是想奋战到天明吧? 菁云没有去怡亲王的婚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怎就一下子爷的春天就到了,试问:“爷,您是不是按照之前属下同你说的那样,和国师大人说了?” 先前楚彧同萧景姒闹别扭的时候,确切地说是楚彧单方面被萧景姒晾着的时候,菁云就出谋划策过,说:“雄性为了哄雌性,偶尔说说假话也没什么?情情爱爱本来就是三分真来七分假。” 楚彧当时就拒绝了:“我家阿娆才不是一般的雌性。” 菁云再生一计,又谏言说:“那说不得假话,也可话说九分,就专挑让国师大人心软的说,雌性一心软,便会听话了,爷您看北赢那些女妖是不是都是这么一回事?” 楚彧当时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这会儿,楚彧还是含含糊糊地:“嗯。” 确实如菁云所谏言,楚彧将事情的原委都告诉萧景姒了,但是,对她不利的,他闭口不言,专挑让她心软的说,果然,萧景姒一心软,楚彧受宠若惊! 楚彧难得夸了菁云一次:“你还有点用处。” 菁云不谦虚地受了,那是自然,他菁云妖尊在北赢哄的女妖可数都数不过来,那是万妖从中过,半个不沾身。 菁华不适时宜地说了句:“世子爷,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之前国师大人问了属下一个问题。”殿外伺候的宫人都屏退了,便只剩他们兄弟二人还有紫湘,菁华便没什么好顾忌的,说,“国师大人问,取出内丹的方法是不是交配?” 紫湘瞪大了眼。 楚彧方才还春心荡漾的一双眼,突然毫无预兆就冷了:“谁让你多嘴的!” 菁华:“……” 翻脸堪比翻书! 楚彧还不解气:“你这只讨厌的兔子,活该没有母兔子看上你。” 又戳心了,菁华很想把凤观澜拿出来说事,不过显得不厚道了,便咬咬牙,忍了。 楚彧气急败坏:“我家阿娆才不是为了内丹跟我交配!你不懂就别胡说八道,当心我扒了你的皮!全部滚出去!” 菁华:“……”还有完没完! 楚彧气得拂袖,咣的一声关上了殿门。 祸从口出!真是祸从口出! 紫湘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了菁华一眼,然后走了,菁华万年不变的深沉脸都绷不住了,一阵红一阵黑的,问他兄长:“取出内丹的方法是什么?” 菁云思量着,道:“连成壁那条蛇都没能耐摄取万妖之王的内丹,那整个北赢除了主上之外,有那样能耐的大妖,左右不过那几个,听茸妖尊算一个,生死不明的镜湖妖尊算一个。”思忖了一下,又道,“不过成壁敢觊觎主上的内丹,那应该还有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 菁华猜测:“难道是交配?” 这一本正经六十八年不开荤的闷葫芦,一口一个交配,太有违和感了。 “……”菁云嘴角一抽,“这个问题你可以明天辰时之后问萧景姒。” 再说楚彧,怒气冲冲地回了寝殿,掀开纱帐,闷闷不乐地坐着。 萧景姒将外裳脱了,穿着单衣盘腿坐在楚彧旁边:“你怎了?” 楚彧将锦被盖在她腿上,哪里还有方才情动的样子,耳朵尾巴都缩回去了,郁郁寡欢的样子:“阿娆,你是不是想把内丹还给我才跟我交配的?” 萧景姒微微诧异了一下:“菁华同你说的?” 他也不答,固执地问:“是不是?” 萧景姒笑着摇头:“自然不是。”心道,心之所向,情难自禁罢了。 楚彧还是忍不住各种揣测,越想越不开心:“是也没用,若是交配便可以取别人的内丹,北赢早就乱套了!” 北赢妖族本就不似人类一夫一妻,到了春天,一对一对的兽,在草坪上滚实属正常,若真交配能取内丹,确实,北赢要大乱的。 萧景姒忍俊不禁:“别生气了。” 楚彧还有一点点生气,很认真地告诫萧景姒,说:“你以后不准瞒着我打听这些没影的事。”心想,若是菁华那只蠢兔子再胡说八道,就拔了他的毛,一根不剩! 萧景姒乖乖顺从:“好。” 楚彧这便放心了,抱住萧景姒,凑过去说:“阿娆,我们交配吧。” 萧景姒将纱帐落好:“好。” 楚彧脸一红,露出尾巴来,摇啊摇得欢快,小声地说:“若是,若是我变成了原形,阿娆你也莫要害怕。” 萧景姒有点诧异:“会变成杏花吗?” 若是变成杏花的话,那便不便于…… 楚彧笑了,抱着萧景姒的腰一起滚进床榻里侧,让她躺在自己身上,哑着嗓音说:“阿娆,我的原形不是杏花,是半妖。” “嗯。” 萧景姒点头,然后伸手,专注地解自己的腰带,长长的墨发落在楚彧脖颈,轻轻地撩动,痒痒的。 楚彧心猿意马得不得了,抓住萧景姒的手,啄了一下她的唇,然后抱住她的身子翻了个身,将她压在榻上,抓着她的手便放在了自己腰间的锦带上,眼底,满满情动“阿娆,我要你给我脱。” 萧景姒道:“好。” 然后,她便笨拙地解了楚彧的腰带…… 第一百三十四章:我会不会怀子嗣 然后,她便笨拙地解了楚彧的腰带…… 殿外,突然传来古昔的声音:“主子!” 有些急促,又是深夜来报,想来是急事。 然,煞是扰人好事。 殿中,冷冰冰地砸出来一个字:“滚!” 是楚彧的声音,暴怒,不满,情欲未褪,仍有些沙哑。古昔知晓,定是自己扰了常山世子好事了,正犹豫着要不要撤。 萧景姒问道:“何事?” 比之楚彧,她公私分明得多,亦冷静自持得多。 古昔回道:“边关急报,苏云亭于兖州起兵。” 话才刚落—— 楚彧沙哑的嗓音,娇娇软软的:“阿娆,你动一下。” “阿娆,我难受。” “阿娆~” 古昔:“……”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男人竟也可这般魅惑撩人,光是这声音,听着便让人心痒,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之前部下的副将常在嘴边念叨的——小妖精。 良辰美景,美人在怀。 古昔听见他家一向沉稳从容的主子说:“将急报送去安远将军府和钦南王府。”然后还是很镇定自若地说,“楚彧,我们继续。” “好。” 公私分明亦冷静自持的主子,也被小妖精迷了去了。古昔抬头看了一眼,觉得今夜花好月圆,然后默默地退下了。 这日夜里,星月殿的寝殿里燃了红烛,摇曳了整整一宿。 次日,又是艳阳天,暮春时节的旭日还不算太烈,有些暖洋洋的,无风,树影婆娑,斑驳落了一地,还有碎了一地的杏花。 萧景姒醒来时,日头已落到了床榻的流苏上,她揉揉眼睛,抱住楚彧的腰蹭了蹭,倦怠得不想动弹,抬头,楚彧正灼灼地看着她,不知他何时醒的,一双眸子,红红的,许是一夜未睡。 他撑着脸,拂了拂她的头发,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嘴角,餍足又欢愉极了。 “阿娆。” “嗯?” 楚彧说:“我很开心。”贴着她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萧景姒抱住楚彧的脖子,懒懒地蹭,殊不知那覆在肩上的锦被又滑落了几分,露出她光裸的肩头,有密密麻麻的红痕,她皮肤白皙,尤其明显。 昨夜他着实放纵了,没轻没重的。楚彧有些懊恼,很是心疼,俯身轻轻地舔那些痕迹。 她也不动,乖乖任他施为。 “什么时辰了?”她的声音有些哑,懒洋洋的,淡然清雅却有几分妩媚。 楚彧将她抱进怀里,专注地继续舔她身上的痕迹:“刚至巳时。” 锦被下,她不着寸缕,这样肌肤相贴,她的身子微微发烫,羞得将头埋在楚彧颈窝,耳边,他嗓音暗哑:“还睡吗?” 萧景姒摇头。 楚彧托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他眸中的情欲毫不掩饰:“阿娆,那再来一次好不好?” 顿了一下,萧景姒说:“好。” 随后,薄纱芙蓉帐轻摇,将纸窗外的阳光碎了一地,落在榻下散乱成堆的衣服上。 许久…… 许久许久…… 嗯,真的许久…… 楚彧用嘶哑的小猫音说:“阿娆,我还要。” 萧景姒还是顿了一下:“好。”声音听起来,有些倦了。 许久…… 又是许久许久…… 真的,太阳日上三竿了! 楚彧还是性感得一塌糊涂的小猫音说:“阿娆~我要~” 这次真的停顿犹豫了很久,萧景姒才说:“好。”声音,有气无力了。 嗯,北赢皆知,妖族重欲,春天最盛,第一次开荤的小兽最最最盛。 而萧景姒,最最最是惯着楚彧。 随后,星月殿寝殿里,传出来阵阵百转千回的叫唤。 “喵~” “喵~” “喵~喵~” 都叫一晚上了!还不消停!菁云掏掏快要被酥掉了的耳朵,感叹:“春天了,大好时光,大好时光啊。” 春天了,妖王大人终于开荤了,奈何菁云听力太好,被这撩人的小猫音勾了一晚上,若非他定力好,只怕要热血沸腾了去,这声音,实在太要命。 北赢众妖族里,就数猫族会叫。 云离从外殿进来,道:“紫湘姐姐,七小姐可起身了?秦将军与钦南王爷来了。” 紫湘瞧了一眼寝殿的方向:“让秦将军与王爷稍等片刻。” “是。” 紫湘思量了片刻,往寝殿走去,刻意没有敛了脚步声,刚走到寝殿门口,就听见常山世子的声音,说:“去备热水。” 声音听起来很是愉悦。 总算是起了,楚世子这身子,也该消停了。 “是。”紫湘退下。 楚彧只披了件外裳,起身给萧景姒倒了一杯水,将她裹在被中抱起来,喂她喝水,她眯着眼,昏昏欲睡。 “阿娆。” 萧景姒掀开眼看楚彧:“嗯?” 他有些失落的样子,衣裳半敞,裸露在外的锁骨上有几道痕迹,是方才萧景姒动情时抓的,头发微微凌乱,那模样,倒委实像被人蹂躏过的小美人。 他小声地说:“你是不是嫌我做得不好?你都不开心。” 萧景姒窘! 情绪翻得快,餍足过后,他好不开心的样子,声音越说越低:“若是我做得不好,我会、会好好学的。” 萧景姒轻笑,将杯中的水饮尽,润了润嗓音,伸手揽着楚彧的脖子,明亮的眸中噙着一抹笑意:“怎么学?” 楚彧想了想,说:“看书。” 他觉得,定是他做得不好,不然阿娆怎么不像他一般兴奋地想飞到月亮上去一边叫唤一边摇尾巴! 她笑出了声,伏在楚彧肩上,小声地与他耳语:“没有不好,就是你闹得狠了,我现在有些累。” 楚彧认真地想了想,确实是他放纵了,难怪北赢的妖精们到了春天就躁动得不得了,便像他昨夜里,尝过蚀骨滋味,食髓知味。 果然,妖族本兽,兽性难改。 “下次我会收敛些,也会,”楚彧凑在她耳边,“轻些。” 萧景姒面红耳赤,躲开他近在耳边的气息。 “世子爷。” 紫湘敲了敲殿门:“水备好了。” 楚彧起身,将衣服穿好,又将屋中的纱帐和珠帘全部放下,将榻上光景遮得严严实实的,又用锦被把萧景姒裹起来,这才道:“进。” 进殿伺候的都是星月殿的一等侍女,教养得十分有分寸,皆是目不斜视,将热水与干净的衣服拿进来后便侯在一旁,规矩地低下头。 楚彧命令:“你们都出去。” “是。” 紫湘将门带上,侯在殿外。 楚彧走到榻边,将萧景姒抱起来,放在怀里:“很累吗?” 她点头,不想动弹。 楚彧拂了拂她额头,擦去薄薄的汗,稍稍将锦被松了松:“我帮你洗好不好?” 萧景姒掀开眸子看他,有些犹豫。 楚彧不好意思地低头:“阿娆放心,我会忍住,不会再闹你了。” 她笑着点头:“嗯。” 楚彧啄了啄她的唇,就着被子将她抱起来,走去屏风后的浴池,里面雾气缭绕,有些朦朦胧胧,他将她身上的遮盖物褪下,动作笨拙却异常小心。 大抵从来没有伺候过人,楚彧将萧景姒放在池中之后,便手足无措了,几次扯到萧景姒的头发,用布帛给她擦身子也不知轻重,她皮肤白皙,本就娇弱,热气一熏,便滚烫滚烫的,红彤彤的模样,惹得楚彧越发不敢乱动了,就怕一碰就破了。 他的阿娆可金贵了,得仔细些,楚彧心想,等日后成了婚,他便日日伺候她,不能让别人磕着碰着他家金贵的阿娆。 “楚彧。” 楚彧正专注地给她擦手,抬起头来:“嗯?” 雾气氤氲,浮了一层花瓣,水没她胸口的位置,裸露在外的肌肤红红的,与那水中浅色的花儿一般颜色,萧景姒抬起眸,眸中潋滟一层花色,极美,视线温柔,看向楚彧,她轻声问他:“我会不会怀子嗣?” 楚彧动作一顿,半跪在池边,水沾湿了白色衣角:“阿娆不想要吗?” 萧景姒摇头,她与楚彧的子嗣,自然是想要,只是……她思忖:“若生的是小杏花,需早些做准备。”萧景姒有些窘迫,说,“我不太会养小猫。” 成年的猫儿她养过好几只,只是刚出生的小猫,她确实不知道如何饲养,又是她和楚彧的孩子,也断不能让别人去养。 谈及子嗣,楚彧心情甚好,道:“阿娆不用费心,你若是喜欢便随便养养,若是不喜欢,我让菁云送去北赢教养。” 随便养养…… 萧景姒立马道:“不妥。”她很认真严肃的样子,“别人养我不放心。” 还没生,阿娆就这么费心,楚彧有点郁闷:“阿娆,你会不会有了自己生的小猫崽,便不会那么欢喜杏花了?” 至少不会独宠杏花了。 他家阿娆很喜欢猫,光她养过的猫就好些,她对旁的野猫都照顾有加,若是她自己生的猫崽子,肯定会特别特别疼爱。 楚彧还是觉得,生人类好了,生猫不好,生了小母猫便罢了,万一是只小公猫,他肯定分分钟想丢掉。 话说后来,梨花和桃花出生了,一窝两只,一公一母,梨花哥哥是妖族,是只公猫,桃花妹妹是人类,模样像极了萧景姒,这天生的属性便决定了兄妹二人日后多年的命数,简直是天差地别,就拿一件事来看,楚桃花从小养在父亲母亲的身边,尤其被她父亲惯得天不怕地不怕无法无天,反观楚梨花,不满周岁便被送去了北赢,还要帮着父亲管一众大妖小妖。 楚彧啊,是真不喜欢小公猫。 萧景姒打断楚彧的思绪,说:“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生猫崽子,是人类好些。”猫族最是腻人,最好一只都不要,楚彧兴致勃勃地说,“是女孩更好,生得像你更好。” 萧景姒又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楚彧,我会不会生一窝?” 楚彧笑着摇头:“人类与妖族要繁衍后代,并非易事,大抵不会生一窝。”他轻轻擦去萧景姒额头的水汽,声音被热气晕染过,格外低沉,“你若是喜欢孩子,我们可以在春天多、多交配几次。” 萧景姒想了想,点头:“好。” 她稍稍一动,水面的花瓣荡起,落在她胸口,白皙剔透的肤色,那花儿红得妖娆,颜色像映进了楚彧的眸中,灼灼其华。 “阿娆~” 辗转缱绻的两个字,丝丝入扣。 他啊,又动情了。 楚彧哑着声音:“我又难受了。” 萧景姒想了想:“你去外头等我。” 楚彧严词拒绝:“不!”他羞红了耳根子,尾巴在身后摇着,掠过水面氤氲,红着脸红着眼说,“我要和你一起洗。” 然后楚彧便变成了杏花,跳进了浴池,一边戏水,一边在浴池里喵喵喵个不停,荡漾得一塌糊涂呐! 楚彧与萧景姒出寝殿时,巳时都将过了,楚牧与秦臻还等在正殿,茶都凉了几壶,秦臻脾气好,仔仔细细打量了二人一番,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冷冷瞥了楚彧好几眼,那神情,如沐寒冰,楚彧直接忽视。 楚牧神经粗,哪知道楚彧那一脸春风,自顾抱怨说:“怎么这么久,老子都等快一个时辰了!” 楚彧熟视无睹,道:“传膳。” 楚牧怨气消了一点点:“还知道我没用早膳,算你还有点良心。” 楚彧给了个冷眼:“你要吃自己去弄,我是给阿娆传的膳。” “……”王爷他老人家只觉得冷冷的刀子胡乱地拍在脸上,疼得他的胃一抽一抽的,脸青紫青紫的。 楚彧对此视而不见。 却是萧景姒吩咐云离:“让厨房给王爷和将军添碗筷与膳食。” “是。” 楚牧被安慰到了一点点。 萧景姒坐下,楚彧挨着她坐着,他给她倒茶,探了探温度,有些烫,然后又吹了吹,喂到萧景姒嘴边。 楚牧看不下去了:“赶紧,说正事。” “如何了?”萧景姒问道。 秦臻道:“清河城城主半月前突然暴毙,其麾下几大副将也相继死于非命,清河城军中无主帅,苏云亭便趁机与旧部联络,与其父一样,打着伐佞的旗号,在兖州起兵,半日便攻破了清河城。” 国舅府苏云亭,戎马数载,战功无数,自然是有几分能耐。 当初国舅府举家流放,苏云亭削了爵位成了奴隶,如今起兵造反,伐佞是假,家仇才是真。 萧景姒思量:“苏云亭先前镇守北番,旧部多在沂水一带,与兖州相隔了一个关河镇,他的旧部若要在兖州起兵并非易事,即便关河镇有人给他让了道,这清河城再不济,也不可能连半日都守不住。” “的确有高人相助。”秦臻放下茶杯,“一个月前西陵的檀翎公主路经清河城,遇流民暴动,苏云亭那时刚好在清河城服刑。” 楚牧冷哼了一声,道了一句英雄救美,俗不可耐。 萧景姒问楚彧:“檀翎是何人?” “西陵太子的胞妹。” “这便难怪了。”萧景姒沉吟,用茶盖拂了拂杯子,“西陵坐观虎斗了这么久,也该坐不住了。” 西陵太子其人,城府极其深,又怎会只是因胞妹的救命之恩而对苏云亭施以援手,怕是想借了东风,好好烧一把大凉江山, 秦臻又道:“夏和与西陵近日联络颇多,西陵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插手大凉军政,怕是已经同夏和结成了同盟。” 苏云亭起兵不过是个导火引,这三国鼎立之势怕是要破了。 早膳刚传上来,古昔从外急忙赶来。 “主子,护国寺出事了。”古昔禀道,“太后遇刺身亡,凌织郡主不知所踪。”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当真是个多事之秋呢。 萧景姒倒是从容,问道:“大理寺可有发现?” “大理寺卿在护国寺发现了刺客遗落的令牌,”古昔抬头,看向萧景姒,“是星月殿的国师令。” ------题外话------ 卡文了,六个小时,就写了这么一点,罪过啊! 明天发福利!正版群里,我要让杏花吃个饱!全文订阅的加群!盗版和跳订不带。 第一百三十五章:阿娆,我们大婚吧 “大理寺卿在护国寺发现了刺客遗落的令牌,”古昔抬头,看向萧景姒,“是星月殿的国师令。” 这东引的祸水,原来是竟是泼向了她的。萧景姒笑:“内忧外患倒是赶得巧。” 秦臻凝神,思索着:“只怕是有人狼狈为奸狼子野心。” 楚彧哼了一声:“阿娆别费心,若是有人给你找不痛快,我便帮你杀了他们。”给萧景姒夹了一筷子糯米团子,“别光喝汤,吃这个。” 次日,三月春光潋滟,正是花开时节,边关动乱,国舅府罪臣苏云亭于兖州起兵造反,国师大人令安远将军领军二十万赴兖州平乱。 一波刚平,辰时宫中又乱,丧龙钟突然敲响。 “咚——咚——” “咚——咚——” “咚——咚——” 两声钟响,连鸣三次,乃太后薨。 巳时,大理寺卿便将沈太后的遗体运回了宫中,不到半个时辰,市井流言便一发不可收拾,皆论道沈太后是死于国师令,朝野上下已是蠢蠢欲动,因着忌惮星月殿里那位独揽大权的国师大人,也不敢有所作妖。 然,祸不单行。 尔后连着数日,大凉城里频频发生命案,死者均是朝中大臣,继沈太后之后,多位老臣相继被杀,且都是反国师派,坊间议论纷纷,臣民怨声载道,这矛头便确凿地指向了萧景姒。 只是,星月殿里那位,不见任何动作。 阳春时节,垂柳展叶,星月殿的杏花正是花开正艳,潋滟了一树好光景,凉风习习,拂过枝头,卷着花絮纷飞,阵阵清香。 萧景姒伸手,接了一手杏花花瓣,放在地上的篮子里,极其耐心地挑拣着。 紫湘从殿外走来,候在一旁,待到萧景姒采摘好了,才上前接过篮子,道:“主子,镇国侯和平邑王领着一帮两朝老臣正跪在星月殿外,要主子您给沈太后与遇害的大臣们一个公道。” 这些老家伙,终于坐不住了。 不过,这群平日里满嘴之乎者也仁义礼孝的老家伙,除了下跪耍横开口闭口天下公道之外,便就剩咬牙切齿大骂老天不公了,委实是无趣得紧。 萧景姒笑笑,擒了一朵绯色的花儿在指尖把玩:“这公道自然是要给的。” 巳时时分,钦南王急召常山世子回府。 算算日子,楚彧已经大半个月没回王府了,这国师大人豢养男宠的流言也是越传越有声有色,当然,没几个敢不要命地指名道姓。 楚牧翘着个二郎腿躺在贵妃榻上,瞥了楚彧一眼,阴阳怪调地说:“你这男宠做得乐不思蜀啊。” 楚彧不置可否,一张俊脸端着一贯的冷漠:“你叫我回府有何事?” 楚牧优哉游哉地喝他的茶,哼,就是看不惯楚彧这副萧景姒不在身边就极度暴躁坐立不安的样子。 “快说,我还要回去陪阿娆。”楚彧催促,毫不掩饰他的不耐烦和……嫌弃。 楚牧声音骤提了好几个度:“回去?”从鼻腔中哼出一声不屑的调调,“你是被女色昏了头了,都忘了钦南王府才是你的窝。” 可怜他孤家寡人,终日对影成双人,别提多晚年凄凉了。 楚彧很是理所当然:“我现在已经是阿娆的猫了,你懂什么。” 这满满的得势后的洋洋得意与沾沾自喜,楚牧确实不懂。 楚彧还严词警告:“以后若无事,别唤我回来,我总不归宿阿娆会生气。” 楚牧翻白眼,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又感叹了一番老年凄凉,这才道正事:“三国境内,有两股势力在找西陵国的三皇子,应该不需多久便会入境大凉。” 楚彧惜字如金:“谁?” 提到西陵,他眸底便似覆了不沐的雪,冰冻三尺。 显而易见,楚彧对西陵极其厌恶,楚牧亦然,拉着脸没什么好气地道:“西陵帝。”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太子衡。” 西陵太子楚衡,城府极深,十岁便封了储君,不论是手段还是心机,都不容小觑。 楚彧沉下眸:“目的。” “西陵帝命不久矣,大概人之将死缅怀往昔,至于太子衡,”楚牧嗤了一声,“草木皆兵,斩草除根。” 西陵帝曾专宠楚彧母妃沙华,故膝下子嗣极少,只得了三子,次子楚檠年少时便身亡,如今西陵帝病危,楚氏皇族太子衡专权,本是唾手可得的帝位,却在继位之即牵扯出了楚彧,楚衡自然不能安枕。 楚彧嗤之以鼻:“自以为是。” 这西陵楚氏江山,若是钦南王府想要,也并非难事,只是这么些年,楚彧……忙着追着萧景姒跑了,兴致缺缺。 楚牧思量着:“你并未遮掩过,要查出你的身份也并非难事,彧儿,你作何打算?” 当年他将楚彧带回钦南王府,可是连名字都没改,一来是嫌麻烦,二来钦南王府硬气惯了,做不出来那等藏着掖着的窝囊事,倒不是怕楚衡找来,只是,委实麻烦。 楚彧道:“看我阿娆的意思。” 楚牧眉毛一挑:“你的事情管她作甚?”他就看不惯他家宝贝儿子这幅天大地大萧景姒最大的样子。 楚彧义正言辞:“我是她的猫,以后我的事情都是她做主。” 楚彧:“……” 无话可说了,楚彧被萧景姒调教得好啊,这妻奴本质已经根深蒂固了。 “世子爷。” 菁华进屋,禀道:“宫里有动静了。” 楚牧一副瞧好戏的样子:“又是哪只蚱蜢蹦跶了?” 菁华察言观色,道:“国师大人入狱了。” 楚彧果然脸色一变,二话不言便要走。 楚牧嚷嚷:“急什么?放心好了,这个大凉还没有谁敢动你女人,就是有那胆量也没有那个能耐,除非萧景姒点头,否则,谁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楚彧转头,那眼神,冰封千里,他说:“你才是蚱蜢!”说完,甩袖就走了。 楚牧:“……”哦,刚才他好像说了句什么蚱蜢之类的。 擦!这么锱铢必较! 楚牧从贵妃榻上一个鲤鱼打挺:“不孝子!” 他不解气,气得牙痒痒:“白眼猫!” 冷不丁,菁华提醒:“世子爷是蓝眼猫。”顺道科普了一句妖族的常识,“百灵猫族的眼睛都是蓝色的。” 楚牧:“……” 大凉三十年,阳春四月,国师大人下狱,入大理寺天牢。 天牢之外,五步一兵,严阵以待,顺着一路明火,最里侧牢房中关押的便是国师萧景姒。 百米之外,便可闻阵阵茶香。 凤玉卿依着牢门,笑意沛然:“你倒悠闲自在。” 铁栏之内,女子端坐在小榻上,身上盖着貂绒的毯子,身侧一张矮小的案几,摆放了几碟精致的点心,一盏茶,放在小巧的铜炉上,小火温着。 在大理寺天牢里煮茶,怕是古往今来也仅萧景姒一人。 她抬头,淡淡眸光:“不然?” 凤玉卿嗪着笑,抱着手点头:“嗯,也是,你哪次都是这般不动声色地玩阴的。” 将大凉朝堂搅得翻天覆地的人是她,置身事外坐观虎斗的人也是她,凤玉卿不禁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市井听闻的一句话:这国师大人啊,总是端着一身的神仙气,祸乱江山。 她不置可否:“谬赞了。” 凤玉卿笑着接了句:“谦虚了。” “牢门没锁。” 自然没人敢锁着着国师大人,凤玉卿大大方方走进去,丝毫不拘泥,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荡了荡杯中茶水,闻了闻,品了一口:“你这牢里的茶水,倒是比我晋王府的合口。” 萧景姒将煮茶的明火捻灭了:“晋王殿下若是喜欢,本国师差人给你府上送些。” 凤玉卿似笑非笑地瞧着女子淡淡眉眼,笑道:“你这算盘委实打得好,你如今在这悠哉潇洒,将那劳什子麻烦一股脑抛给了我,光是用茶叶便将我打发了?” 国师大人下狱,这摄政大权便是个香饽饽,因着晋王与国师大人素来走得近,凤玉卿便无端成了众矢之的。 这风口浪尖上,站出来之人,毫无疑问,定是那不安分守己之人,萧景姒这牢狱之灾的幕后便也不打自招了,她倒好,来了个将计就计,将这烂摊子直接扔给了他。 “你这才刚下狱,老七便参了本王个助纣为虐的罪名。”凤玉卿也不恼,好笑地看着萧景姒。 果然,是凤知昰。 敛其锋芒多时,是该坐不住了。 萧景姒续了一杯茶,不温不火的口吻:“凤家有望问鼎帝位的天家王爷左右不过那么几位,有人野心勃勃,便势必会铲除异己,即便我不独善其身,晋王殿下又怎会安枕无忧。” 诚然,凤知昰要这摄政大权,凤玉卿这块碍脚石自然是得拔除。 他笑问:“你便不怕本王趁势而上?”半真半假的口吻,带了几分玩味,几分深意。 晋王凤玉卿,若论才智,在凤家众位天家王爷中,当属佼佼者,母族又是司器营都督府谢家,在朝中一呼百应,他要夺嫡,不无可能。 萧景姒抬眸,目光淡淡:“有何惧?”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兵来将挡。” 凤玉卿倾身凑近,目光灼灼:“本王最喜欢的便是你这份不输男儿半分的气魄。” 萧景姒不急不缓地放下茶杯,抬手,劈向凤玉卿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 他猛地后退,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额前一缕发飘下来。 凤玉卿不怒反笑,好不风流肆意:“哦,还有身手,本王也甚是喜欢。” 萧景姒垂目,只道了两个字:“不送。” 凤玉卿大笑:“茶叶,本王记下了。”将茶水一口饮尽,转身出了天牢。 好巧不巧,冤家聚头。 楚彧正匆匆赶来,见凤玉卿从天牢里出来,分分钟不爽了:“你来做什么?” 凤玉卿大大方方说:“见萧景姒。” 楚彧脸一冷,恶狠狠瞪他,中气十足地蹦一一句:“不要脸!” “……”凤玉卿的脸僵了,皮笑肉不笑,“常山世子,还是莫要失了风度得好。” 楚彧完全不以为然,非常之不屑一顾:“本世子为何要同你这种登徒子讲风度。” 凤玉卿:“……” 便没见过这般蛮不讲理又随心所欲的家伙!不仅如此,还一副目下无尘高高在上的样子,楚彧警告:“以后离我的世子妃远点,如若不然,本世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而且还暴戾乖张! 凤玉卿一贯的好风度有些端不住了:“若是本王没记错,常山世子与国师大人并未大婚,也不曾定亲,连礼聘之礼都不曾行过,何来世子妃一说?” 楚彧冷言冷语:“你知道什么,我们行过礼了。”他一本正经又洋洋得意地补充,“周公之礼。” 语气里,全是耀武扬威! 凤玉卿猝。 楚彧一眼都懒得瞧凤玉卿,直接往天牢里去,板着一张冷脸,也不说话,坐在萧景姒旁边,一把抱住她,一副‘大爷很不爽要爱抚’的表情。 “阿娆。”他闷闷不乐地喊她。 萧景姒问:“怎了?” 他抬头,目不转睛一脸认真的神色:“我们什么时候大婚?” “你想大婚吗?” 楚彧拧着眉毛反问:“你不想吗?”他有点郁郁寡欢,还有些委屈,“你都同我、同我欢好了,便不能不要我,兴许阿娆你腹中都有了小杏花了,你便忍心不给小杏花的爹爹一个名分吗?” 小杏花…… 萧景姒囧:“……”心平气和地问,“为何这么急?” “我怕你又不想要我。” 他垂下眸,眼底全是小心翼翼的不确定,如此战战兢兢,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童。 萧景姒愣了一下。 他越发失落了:“阿娆,你是不是没有那么欢喜我,不然为何我时时刻刻都想娶你当常山世子妃,你却一点都不急。” 他啊,总是患得患失。 萧景姒伸手搂住楚彧的脖子,靠在他肩上,声音轻轻柔柔的:“我本想平了大凉乱世之后,许你一世安稳,你若想快些,那我们便大婚吧。” 楚彧一双好看的眸瞬间便亮了。 她失笑,偎在他怀里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不偏不倚的视线,认真而专注:“只是我身为大凉国师,本该忌红尘情事,更不可婚嫁礼俗,我若为常山世子妃,怕是大凉臣民的流言蜚语便要没过钦南王府的门第,而我,怕是也要被写进大凉史书里遗臭万年,如此,你可还要娶我?” 楚彧笑了,紧紧搂住她的腰,凑过去亲她的眸子:“阿娆,世人皆恃强凌弱,我若足够强大,谁敢说你一句,大凉的史书我也断不会容人诋毁你一句,至于钦南王门第前的流言蜚语,我不在意,阿娆可介意?” 萧景姒笑着摇头。 他亲了亲她唇角,轻柔地抚着她的背,问她:“阿娆,等我从西陵归来时,我们便大婚好不好?” 萧景姒诧异:“你要去西陵?” “嗯,西陵要改朝换代了。”楚彧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唇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她垂在肩上的发梢,轻声呢语着道,“阿娆,我会在西陵称帝,我会成为一国之君。” “为何?” 她知道,他并不爱权势,更懒于执政,西陵帝位他若想要,也不必等至今日。 楚彧低低沉沉的声音像饮了酒,好听得有些醉人,他说:“我的阿娆将会是大凉的女帝,要配得上你,我便要站上最高的位置,我要将西陵送给你当聘礼。” 萧景姒怔怔地凝视楚彧的眼睛,他眸中温温柔柔的光影,倒映了她的样子。 他说:“待大凉与夏和开战之日,我与西陵便是阿娆你最坚固的武器。” 原来,纵有千般不喜,为了她,所以甘愿。 他啊,要在西陵掀一片腥风血雨,他日,为她挡风遮雨。 她沉默了许久,千言万语哽住了喉咙,只道了一句话:“我等你回来娶我。” ------题外话------ 福利已经发正版群了,别太荡漾,忍着,谁流鼻血谁就输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阿娆若是怀了小杏花 她沉默了许久,千言万语哽住了喉咙,只道了一句话:“我等你回来娶我。” 楚彧俯身,亲了亲她的唇:“阿娆。” 如此……荡漾。 不过是三言两语情人话,便将他一腔柔情牵扯出丝丝缕缕,情动难以。 “阿娆~” 这情欲,来势汹汹,叫萧景姒有些不知所措了,耳边拂过热气,楚彧重重的喘息声入耳:“现下是春天,我、我忍不了。” 萧景姒脸上瞬间浮出两朵烟烟霞霞的绯红色,推了推楚彧:“这里是天牢。” 他搂住她的腰,紧紧地搂住,就是不撒手:“阿娆,我难受……” 楚彧一撒娇,萧景姒便……投降了。 月色迷离,四月的夜风,乍暖还寒,天将翻白,楚彧方出天牢,四下无人便只有菁华兄弟二人守在此。 当然只有他们二人,世子爷风流快活,他们兄弟二人清了一晚上的场子,听了一晚上的白灵猫叫,并且吃了一晚上的冷风! 楚彧道:“回府,准备出城。” 菁华上前:“世子爷,您不等国师大人醒来?” 楚彧回头看着天牢门口,一脸恋恋不舍的表情:“阿娆醒了,我便走不了了。” 也是,世子爷哪里舍得。 “菁云你留下。” 菁云尊妖王大人的令。 楚彧又道:“凉都的楚家军我会都留下来,我阿娆若是少了一根汗毛,待我回来便拔了你一身兔子红毛。” 菁云呆住。 楚彧冷若冰霜:“本王说到做到。” 菁云腹诽了许久,咬咬牙:“尊吾王令。”活了两百年了,便没这般心塞过。 随后,楚彧一步三回头,走了也不过五六步,便又折回去了。 菁华问:“世子爷,您不走了?” “我舍不得她,再去看看她。” 然后,楚彧便又回了天牢,然后,太阳东升也不见出来。 诚然,国师大人醒了,诚然,世子爷今儿个是走不了了。 阳春芳菲天,四月,十七,宜丧葬。 沈太后殓棺下葬,凉都一片缟素,敏王府外,亦是白绫高悬。 凤知昰一身素白的孝衣,瞳孔漆黑深不见底, 案前,男人躬身站着:“王爷。” 凤知昰抬眼,问道:“人呢?” “尚、尚不知踪迹。”男人神色惶恐,战战兢兢。 “咣!”茶盏重重一扣,凤知昰怒斥,“废物!” 男人连忙弯腰俯首,哆嗦着不敢吱声。 凤知昰盛怒,眉宇间一片阴鸷:“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都拿不下,本王要你们何用?” 男人哆嗦一下便跪下了:“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立刻给本王去找,将所有能调令的人都派出去,便是将凉都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本王翻出来,务必要赶在萧景姒之前找到人,如若不然,全部给本王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男人小心请示,“王爷,若是找到了人,当如何处置?” 凤知昰眸光一阴,道:“杀。” 是夜,浮云遮了半扇月,森森冷意。 人影鬼魅,忽而匆匆晃过,十几个男人飞檐而下,皆身穿劲装,面覆黑布,领头之人双手捏合,放在嘴下吹了一声哨音,随即便有几个同样装扮的男子从暗处的屋檐上飞身而下,抱剑道了一声:“头。” 领头之人问道:“人在哪?” “跑进了巷子里。” 阵阵凉风,呼啸擦出刺耳的声音,只闻男人浑厚的嗓音,中气十足:“王爷有令,不留活口。” 瑟缩蹲在角落里的女子闻言踉跄后退,后腰突然被一只大手勒住,她下意识便张嘴叫喊,却被捂住了嘴,那人掌心有薄薄一层茧,牢牢捂住女子的口鼻,她手里攥了一块砖,抬手就要砸过去。 男人擒住她的手腕,用手肘按住她的肩,用力一推,便抵在了墙壁上,她张嘴便要咬—— “是我。” 男人的声音,懒懒的,无波无澜。 女子瞪大了眼,背着巷子口的灯火,隐隐约约可见男子冷硬的轮廓,他松手,她脱口而出:“小灰大哥。” 此男人,正是小灰。 女子眼眶一红,又委屈又害怕,又喊了一声:“小灰大哥……” 千千万万的人类,喊他小灰大哥的,便只有一个水做的女人了。 小灰有点莫名其妙,抬手,很粗鲁地擦掉她眼角的眼泪。 灯火一闪,照在小灰脑门上,光秃秃一片,闪闪发亮,凌织不可置信:“你的头发……” 小灰突然很不爽,胡乱抹了一把她的眼睛,又捂住她的嘴,冷冰冰的样子:“别出声。”一把扯过女子的手,搭在自己腰上,面无表情,“抱紧了。” 凌织下意识攥紧他灰色的衣角,然后腰肢被一只大手勒住,脚下一轻,横空便跃上了墙,她惊呼一声,紧紧闭上眼,听见耳边风声呼啸,忽高忽低,胃里颠来倒去。 飞檐走壁,莫过如此。 凌织死死闭着眼,冷风在脸上胡乱地拍:“小灰……小灰大哥。” 小灰不吭声,继续飞檐走壁,甩开四面八方的劲装暗卫。 “小灰大哥,我晕。” 小灰飞慢点。 “小灰大哥,我……我想吐。” 小灰嘴角一抽,环顾了一番四周,挑了个四面环墙的暗处落脚。 方落地,凌织一把推开小灰,蹲在地上,将胃里的酸水全数吐出,然后一脸愧疚地回头看小灰,那楚楚泪光的小眼神,大抵逃亡了许久,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弄得一身狼狈,蓬头垢面的,小脸脏兮兮的,好不惹人怜爱。 看在她可怜的份上,小灰大方地说:“没事,你吐吧,吐完了再飞。”还善良地走过去,拍了拍凌织的背。 凌织好生感动,用脏污的袖子斯文端庄地擦了擦嘴,还不忘问:“小灰大哥,你的头发怎生没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灰抹了一把光秃秃的脑袋,没好气地呛声:“被人剪了。”就是这个女人,亲手,把他一身猫毛剪掉了! 凌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你出家了吗?” “……”小灰嘴角又是一抽,“没有。” 似乎在隐忍什么,他一脸表情好奇怪,有点扭曲,凌织善解人意,和善地安慰:“其实也没很丑的。” “!”小灰忍无可忍了,一张秀气的脸板着,怒道,“不要提我的头发。” 大概是他的痛处,温柔善良的凌织便不再提及了,视线从他光秃秃的脑袋上移开,说:“你是来救我吗?” 小灰不想搭理,敷衍了一句:“奉命行事。” 想来是星月殿里那位差他来的。 当日太后暴毙,护国寺遭人血洗,她有幸逃出生天,幕后之人对她穷追不舍,为了避开耳目,连日来她扮做乞丐,四处躲藏。 凌织好奇:“小灰大哥,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小灰继续面无表情:“用闻的。” “……” 闻的? 凌织懵,觉得她有些跟不上救命恩人的思维。 正是此时,小巷转角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小灰将她拉到身后,细听,脚步声趋近,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们几个去那里!” “你们,给我搜!” 远处,声响杂乱,凌织屏住呼吸,耳边,小灰压着嗓音:“捂好眼睛,别出声。” 她点头如捣蒜。 小灰拔了剑,一闪身,就跳出了角落,响声惊动了劲装黑衣人,对方喝道:“什么人?” 没有答话,刀光一闪,小灰直接砍。 只闻刀枪剑戟碰撞的铿锵声,须臾,便静下了,凌织颤了颤睫毛,睁开眼,惊叹一声:“小灰大哥,你好厉害!”只见巷子里,躺了三五个人,一动不动。 小灰抬抬下巴,嘴角几不可见地往上牵了牵。 然后,他说:“把衣服脱了。” “……”凌织愣住。 小灰不耐烦地催促:“快点脱。” 凌织一把拽住衣领,眼眶红红:“纵使小灰大哥你要凌织以身相许,也,也断不可在这种地方,凌织虽是孤女,却也出身名门,习过礼义廉耻,怎——” “啰嗦!” 凌织盈盈泪光,楚楚可怜。 小灰还是放软了语气:“国师大人准备好了尸体,你把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都取下来。” “……”凌织一愣一愣的。 小灰没耐心,直接过去,抬手就解她的衣服。 她面红耳赤:“我、我自己来。” 浮云散开,圆月如盘,淡淡银光洒下,落落星辉。 咚——咚—— 咚——咚—— 咚——咚—— 一快一慢,连打三次,天牢外,一更声响。 紫湘从牢房外进来,道:“主子,凌织郡主已经让小灰送去怡亲王府了。” 萧景姒侧躺在小榻上,拢了拢身上的轻裘:“凤知昰可曾起疑?” “敏王府的人将尸体带回去之后便撤了,应是没有生疑。”紫湘正欲再说什么,突然听闻常山世子的声音,急促地传来。 “阿娆!” 紫湘打住话,退到一边。 萧景姒起身:“怎了?” 楚彧大步跑过来,抱住她,闷闷不乐地:“楚衡的人找来大凉了,我明日便要动身去西陵。”抱着她的腰,晃啊晃,说,“我好舍不得你,睡都睡不着。” 萧景姒一动不动,任他抱着,轻轻柔柔的嗓音说:“莫担心我,你小心身体,不要受伤了。” 总归是舍不得她,西陵一行,他一拖再拖,怎么也放不下心。 楚彧有点小郁闷,扶着萧景姒的肩,盯着她瞧:“你都不挽留我。” 她失笑:“我若挽留你,你定不会走了。” 确实,她只要说一句挽留的话,楚彧定要不管不顾了,他一向听话,他家阿娆说一,他绝不二! 楚彧皱眉:“阿娆,我不放心你。” “不放心什么?”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我怕有刁民会害你,也怕会有讨厌的野男人觊觎你,最怕想你时见不到你。” 他的担心才不是空穴来风,就是有一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成天骚扰他家阿娆,最最重要的是,他若是见不到阿娆,定会害相思病的。 楚彧觉得,他一天都离不开阿娆! 萧景姒哭笑不得,用指腹揉揉他眉间:“等我平大凉之乱,你若未归,我便去西陵寻你。” 楚彧乖乖点头:“好。”他又抱紧她,在她耳边软磨硬泡地撒娇,“阿娆。” 每每他这般喊她,萧景姒便心软得一塌糊涂。 “嗯?” 他凑过去,将一张俊逸的脸挨近萧景姒,眸光痴缠着她,娇娇软软地说:“我要走了,阿娆你亲亲我。” 大抵因为是猫族,他若软软地说话,带了几分央求,会有些慵懒,略微带着性感,还有些魅惑,有些矜贵的禁欲,与杏花用小猫音撒娇时如出一辙。 萧景姒最是受不得他这般样子,便什么都依着他了,踮起脚,耐着性子亲他的唇,又亲他的脸,从下巴到额头,一点一点啄过去。 楚彧被亲得心痒痒的,心花怒放得紧,一双水洗般微微泛蓝的眸子,水汽氤氲,他说:“阿娆,我好舍不得好舍不得你。” 她知晓,又亲了亲他的唇。 楚彧从怀里掏出来个锦盒,放到萧景姒手里,仔细地叮嘱她:“这个你拿着,是钦南王府的楚王令。”又掏出来一封信笺,“还有这个,是钦南王府潜藏在朝中的势力,这里面的人阿娆你可以放心地用,凉都这边我都安排好了,若有棘手的事,你也可去找我父王,你是他儿媳妇,他断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若是你需要兵马,楚家军在凉都有五万暗兵,你拿着令牌去找昌北侯和镇南王便可。” 他平日里寡言,脾气也不大好,便也只会对她这样轻声细语,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 萧景姒乖顺地一一点头,心尖像软软的东西拂过。 楚彧事无巨细,又道:“还有菁云,他是两百年的大妖,你去哪带着他,有什么危险你都不要出头,让菁云去挡,他死了不要紧,你千万不能受伤。” “……”扎心了,吾王! 菁云这只两百年的大妖,耳力不是一般得好,听得清清楚楚,心里真不是滋味。 妖王大人啰嗦得不得了,又说:“还有那个夏乔乔,阿娆你不可全信他,他妖法被封印了,是以才心智不全,若是他解了封印,不管是敌是友,你都不要让他近身。” 临别之际,楚彧恨不得什么都给她安排好,还未分开,便已牵肠挂肚。 因为视若珍宝,所以,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免她受半分委屈。 萧景姒仍旧点头:“好,我都知晓,你莫要太担心我。” 楚彧还是担心得紧。 她拂了拂他紧紧皱着的眉头:“西陵的黔西大将军,曾是卫平侯麾下,我已经与他通了信笺,待你到了西陵,他会助你。” 楚彧一听,很是欢愉,抱住她的腰,左右晃着,目光徐徐地看着她说:“阿娆,你对我真好。” 萧景姒笑,哪及他一分。 与她亲昵了会儿,天牢外的更声又响,楚彧越发不舍,嘱咐怀里的女子:“阿娆,你要给我写信,每天都要写。” 她应:“好。” 他很是严肃认真的表情:“你便留在凉都等我,哪儿都不要去。” 萧景姒点头:“好。” 想了想,楚彧迟疑了一下,有些羞涩,凑近萧景姒耳边小声地说:“若是、若是怀了小杏花,一定要告诉我。” 连着好几日,他夜夜缠着她闹腾,许是初尝情欲,也不知收敛,确实有些……频繁,即便人妖繁衍后代不易,也不无可能。 若是真怀了小杏花,他还是会有一点点高兴的。 萧景姒面皮薄,低头应道:“好。” 又过了一会儿,楚彧说:“阿娆,那我走了。”好舍不得阿娆!他要害相思病了。 “嗯。” 他不撒手,又闷闷地说:“我真走了。”真的好舍不得阿娆!他觉得他可能已经害了相思病了。 萧景姒点头:“嗯。” 他还是不撒手,将下巴搁在她肩窝里,蹭啊蹭:“阿娆~” 萧景姒哭笑不得,踮脚又亲了亲他的唇:“路上小心。” 楚彧揽住她的腰,俯身重重含住她的唇,用力一番纠缠厮磨后,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天牢。 刚走出来,楚彧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好想我家阿娆。” 他站在门口,好半天没挪开脚。 菁华真的是看不下去了:“世子爷,再不走天都黑了。”就没见过这么缠人腻歪的猫! 楚彧横了他一眼,态度恶劣至极:“要你多嘴!” 菁华无语凝噎。 大概是刚与萧景姒分开,楚彧心情不好,便格外不饶人,讥讽的口吻:“哼,你就是嫉妒,嫉妒我有阿娆,而你六十八岁了,连瞧上你的母兔子都没有一只。” 六十八岁还未找母兔子这件事,妖王大人都说多少次了!自从妖王大人得了国师大人宠爱,便肆无忌惮地嘲笑他孤家寡人了! 菁华忍无可忍,脑袋一热便脱口而出:“世子爷所言非也,我与竹安公主早便私定终身了。” 话刚落,一阵咳嗽声不合时宜地传来。 “咳咳咳……” “咳咳咳……” 菁华一张万年雷打不动的冰山脸,彻底僵硬了,回头,只见凤观澜站在身后,一副要将肺都咳出来的样子,嘿嘿一笑,说:“风大,本公主闪了舌头。” “……”菁华生无可恋。活了六十八年,从来没有这般想变成兔子蹦哒跑,真特么想一走了之! 凤观澜走过来,很是有礼地对楚彧福了福神:“常山世子,可否容我同菁华将军单独说两句?” 楚彧对别人的事兴致缺缺,直接转头走了。 菁华硬着头皮回头,尽量镇定,镇定:“你听到了多少?” 凤观澜蹦哒过去,笑嘻嘻地说:“就听到了一句,你说,你与我私定终身了。” 还好,没听到六十八岁没母兔子之类的混账话,菁华垂目,舒了一口气,说:“是假的。” 凤观澜一脸不在乎的表情:“反正本公主当真了。”她挑挑眉毛,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是你说与我私定了终身,你既坏了我名声,便要娶我,祸从口出,天经地义!” 她说的,当真是天经地义。 菁华沉默了很久,抬起头,认认真真地对视凤观澜的眼睛:“我不是人,我是妖。” 大抵平日里,从未这样四目相对过,竟不知这呆板的呆子生了这样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如此一副俊郎的模样。 凤观澜笑了,亦是认认真真的样子,说:“那我亏点,收了你这只妖。” 她大抵没把他的话当正经话!菁华无语:“……”顿了许久,他道,“容我想想。” 怎得这样一副不甘不愿赶鸭子上架的语气!凤观澜重重叹了一声:“诶!”她抱着手,痞里痞气地对菁华抛了个媚眼,“本公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菁华:“……”他莫名有种跳进了火坑的感觉。 ------题外话------ 每天都卡文,难产,快来救救我,快崩溃! 第一百三十七章:私定终身 “本公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菁华:“……”他莫名有种跳进了火坑的感觉,愣在当场,一脸懵逼。 凤观澜直接踮脚凑过去,对准菁华的脸,啄了一口。 “啵!” 好大一声响啊。 “……”菁华深度懵逼,一闪一闪亮晶晶,只觉得满天都是小星星。 凤观澜哈哈一声大笑,抱着手笑得花枝乱颤,眉毛一挑像个女流氓,偏生端着一本正经的表情说:“提前行驶私定终身的权利。” 六十八年不开荤的兔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撩拨,北赢妖王大人的左使大人,又哪里遇到过这样孟浪的雌性,当场便语塞了。 “你——”菁华一贯的万年冰山脸面红耳赤了,梗着脖子瞪了凤观澜许久,从胸腔你憋出一句,“不知羞耻!” 凤观澜不怒,笑得很是欢快,从来没瞧见过他变脸的样子,只觉得放下那呆板的沉稳,亦有趣得紧。 她笑着反问:“羞耻是什么?”嗯了一声,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说,“我们都是私定终身的人了,说羞耻就打脸呀。” 祸从口出,这只雌性估计是要抓着‘私定终身’这个‘把柄’将无赖耍到底。 “……” 说不过她,菁华转头便走,身后,女子欢快的声音旁若无人地喊过来。 她说:“我等你回凉都。” 菁华顿了一天。 她还说:“回来我们便假戏真做好不好?” 语气还是带着笑,却少了玩味,认真极了。 菁华沉默了许久,许久,才道:“容我想想。”人妖殊途,他是要好好想想,留下这一句,菁华不再迟疑,大步流星地走了。 凤观澜笑着嗔了句:“闷骚!”前头,已不见了菁华身影,她抬头,看看如盘的圆月,笑得眉眼弯弯,“今儿个月亮真圆。” 辰时三刻,常山世子出境凉都,巳时刚至,消息便传去了敏王府。 “王爷。” 进府禀报之人是敏王府暗卫统领,齐鸣。 凤知昰坐在榻上用膳,抬抬眸。 齐鸣道:“常山世子已出了凉都城。” 凤知昰闻言,片刻沉吟,道:“将消息送去西陵,另,”顿了顿,将手里的瓷碗放下,眸中骤然冷凝,令道,“传书兖州,让苏云亭收网。” “是。” 三日后,苏云亭于兖州挥兵至沂水一带,与安远将军在关河镇两军对垒,交战数次,战乱不休。 七日后,边关战报传来大凉。 紫湘将信笺递上,道:“主子,兖州传来战报,秦将军被困关河镇境内的灵台山。” 萧景姒沉吟了须臾,将那信笺放在手心把弄着,轻喃了一声:“又是关河镇。” 紫湘眉间涌现疑虑:“可是事有蹊跷?” “苏云亭当日在兖州起兵,让道的便是关河镇。” 紫湘思索了一番:“关河镇怕是早便投敌了。” 若非关河镇换了主,光凭苏云亭一个破落贵族之后,即便有苏家余党相助,也断不可能那般势如破竹地快速拿下兖州。 关河镇接壤西陵,怕是早就姓了西陵楚姓。 萧景姒似叹了一声,揉揉眉头,有些倦怠:“关河镇也是该整治整治了。”她躺下,眯了眯眼,悠悠道,“传信给秦臻,让他静观其变。” 秦臻行兵布阵多年,这大凉战神之称又岂是徒有虚名,苏云亭虽也是将相之才,要困住秦臻多时,倒是还欠了些火候。 既然要静观其变……紫湘猜想:“主子可是另有打算?” “秦臻才刚被困,消息便传来了我耳中,这司马昭之心,我怎好视而不见。” 紫湘惊愕,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这时,天牢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紫湘走至牢门口,问道:“外头是什么声响?” 大理寺韩大人回:“是敏王殿下领兵在抓刺客。” “大半夜地跑来天牢外抓刺客?”紫湘哼笑了声,“兖州战报前脚刚传来,敏王后脚便驻兵在天牢外,主子,果然是诱敌计。” 萧景姒拧了拧眉头,懒懒起身,取了案几上的披风,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装,道了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已经有人请君入瓮了,我自然不能让他们白忙活一场。” 紫湘锁眉:“主子您是想?” 看情形,又要玩大啊! 萧景姒却神色自若,自始至终都气定神闲:“凤知昰与苏云亭这卖国通敌之罪要定,这西陵楚太子,也要去会会。” 紫湘思忖了片刻,眉头紧锁,有所思虑:“主子您现在出去,这畏罪潜逃的罪名便要担下了。” 太后之死的脏水刚泼过来,边关战乱便接踵而来,自然是一环扣一环,怕是外面那位想揽权想疯了,是打定了算盘要她家主子坐实罪名。 萧景姒笑了笑,“传我的令给菁云和古昔,稍安勿动。” 这是要将计就计? 紫湘迟疑了一下:“是。” 史书有记,大凉三十年,四月芳华,华凉国师萧景姒越狱而出。 天牢外,凤知昰领兵数百,正围天牢而守,严阵以待,见萧景姒闲庭信步般走出了天牢,似笑非笑道:“国师大人,这是要去哪?” 刀枪剑戟,箭在弦上,敏王殿下这是有备而来呢。 萧景姒掀了掀浓密的睫毛,嗓音懒懒散散,似染了夜色,清冷而灵动:“敏王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凤知昰脸骤然沉下,退至守兵之后,高声令道:“国师萧景姒畏罪潜逃,拿下。” 顿时,箭矢端口对准,一触即发,敏王府亲兵围涌而上。 却见依在天牢门口的女子,仍旧无波无澜,处变不惊地睨了一眼敏王府数百精兵,缓缓迈出步子:“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让开,”嗓音幽幽,冷若冰霜,道,“或者死。” 大凉三十年,华凉国师越狱而逃,天牢守兵不敌,任其逃脱。 当天晚上,敏王凤知昰召百官商议,断论国师大人乃畏罪潜逃,特派兵全城缉捕,死伤不论,务必将人缉拿归案。 次日,颐华长公主府外,有轿辇停靠,来人一身黑衣,戴着维帽,黑纱垂落,遮住了容颜。 长公主府管家火急火燎地将人领进了议事厅:“长公主,有贵客到。” 凤昭芷嗑瓜子的手顿住,抬头看去,拍拍衣袖上的瓜子壳,对着来人笑了笑:“我侯你多时了。”起身,整个整衣裙,道了一句,“国师大人。” 颐华长公主凤十七,真是个智勇双全的人儿。 萧景姒将维帽上的黑纱掀起,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不施粉黛,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黛,轻婉干净的模样。 她笑道:“公主既已猜到景姒前来所为何事,我便不拐弯抹角了。”她走近了几步,抬眸对视上凤昭芷的眼,“公主领兵去兖州平乱如何?” 凤昭芷眼底不见丝毫讶异,牵了牵眉尾,几分英气几分洒脱,她道:“国师大人畏罪潜逃,七皇兄和朝中百官都擦亮了眼盯着钦南王府的楚家军与忠平伯魏铮麾下的戎平军,只要一有异动,定要按个叛乱的罪名,你若要避开耳目声东击西以平兖州之乱,确实,本公主是上上之选。” 不管凤知昰与苏云亭是用了什么手段让萧景姒宁愿担了这畏罪潜逃的罪,凤昭芷都敢肯定,萧景姒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受困于灵台山的秦臻,她啊,定在玩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戏。 而要以静制动声东击西,不宜让楚家与戎平军堂而皇之,凤昭芷一个皇亲贵胄刚刚好,不惹人生疑,又骁勇善战。 萧景姒不置可否:“确实如此。”她淡然一笑,轻问凤昭芷,“那这兵,公主领是不领?” 凤昭芷端着下巴,凝眸深思,佯作思考:“太后之死在前,越狱逃离在后,至少在千千万万大凉臣民与凤氏皇朝的一朝臣子眼里,国师大人你是佞臣,是罪人。我若出兵,与你为伍,日后不管是我凤家哪位侄儿坐上了宝座,估计都得第一个拿本公主开刀,这可是赌命的玩法,如此的话,要与虎谋皮就要看国师大人给的好处够不够了。” 玩味的口吻,半真半假。 萧景姒却没有半点戏谑,认认真真地回道:“你的侄儿们估计坐不了宝座了,待他日我登基,边关十八城,任公主选其一,便当做是我送给公主的番地。” 待他日我登基…… 竟说得如此心平气和,又理所当然。 凤昭芷瞠目结舌:“……”呆愣了许久,她声音骤然高了一个度,“你这不是交易,是恐吓。” 要是她不答应,他日她真称帝了,这颐华长公主府可不就没好日子过? 萧景姒浅浅轻笑,不疾不徐的口吻:“那公主受是不受?” 仔细想想,那一番称帝的言辞虽嚣张狂妄,可从萧景姒嘴里说出来,就十分让人信服了,女的怎么了?萧景姒这样的女子,称帝也不足为奇,有胆识,有能耐,有戎平军这样铁一样的兵马,还有楚彧那个毫无底线的妻控在实力神助攻,萧景姒称帝,还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如此想来,凤昭芷放弃了最后一丝迟疑:“你来之前不就已经料到了结果。”她哪里是萧景姒的对手,凤昭芷抱着手,挑了挑英气的眉,“我要是不出兵,不说楚彧,我皇兄第一个拿我是问,真不知道你给他们一个个灌了什么迷魂汤。” 楚彧被美色迷昏了头,对萧景姒言听计从。 凤十六也是被美色迷昏了头,因为沈银桑的救命之恩,对萧景姒亦是赴汤蹈火。 诶,她还有什么办法,凤昭芷耸耸肩:“我明日便起兵回‘封地’。” 颐华长公主凤昭芷,乃大凉唯一一位有封地有兵马的皇家公主,是实至名归的巾帼不让须眉。 萧景姒颔首,笑道:“如此,景姒便在兖州静候公主佳音了。” 连着两日,凉都重兵巡逻,挨家挨户地搜查,如此天罗地网,国师萧景姒却多日杳无音信。 今,绵绵细雨飘飘落落,这天,阴阴沉沉,似梅雨时节。 敏王府,齐鸣来禀。 “王爷,暗卫来报,”齐鸣惶恐,“人跟、跟丢了。” 凤知昰轻蔑冷哼:“楚彧给她留了钦南王府的半壁江山,又有戎平军暗卫相护,你们这群废物自然奈何不了她。” 这大凉兵马十分,七分听她萧景姒调令,即便是大凉天子脚下,也动不了这女子分毫。 齐鸣战战兢兢,俯身请罪:“属下无能,请王爷恕罪。” 凤知昰抬手,齐鸣走近。 “凉都境内自然杀不了她,不过边关战乱刀剑无眼,本王倒要看看,她还怎么逃出生天。”凤知昰嘴角牵出一抹冷笑,道,“传信去关河镇,让苏云亭请君入瓮。” 齐鸣立马会意:“属下遵命。” 四月芳菲天,西陵位偏北,接壤北赢雪山,仍有几分乍暖还寒。 许是不用给国师大人暖榻了,世子爷便又同以前一般,怕起冷来,大春天的还偎在榻上,盖着轻裘闭目养神,神色恹恹。 来西陵半月有余,世子爷便这般无精打采了半月。 此处是西陵脚下、都城最是奢华的府邸,是西陵帝亲赐于刚归都的三皇子,近日来,西陵的官员们一波接一波地携礼拜访,然,这位神秘的主,一律拒之门外。 兴致缺缺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楚彧他忙着害相思,懒得应付。 菁华锁眉,沉吟了片刻:“世子爷,凉都来消息了。” 一听是凉都,楚彧立马坐直,精神头就来了,催促菁华:“快说。” “国师大人畏罪潜逃,”菁华顿了一下,盯着楚彧能冰冻三尺的眸光,继续道,“下落不明。” 说实话,菁华半分都不担心大凉,国师大人那性子与手腕,吃不了亏。 当然,楚彧担心,脸色很是不好,本就苍白的脸,血色又少了几分,失魂落魄地坐在榻上:“我便知道阿娆她不会一人独善其身,定是要去闯一闯龙潭虎穴。”哼了一声,楚彧冷冷道,“那些刁民,当真是不知死活,总想害我阿娆。” 菁华不予置词,谁害谁,他倒觉得言之过早。 静默了半响,楚彧道:“去备马车。” 菁华摸不准喜怒无常的这位:“爷是要去?” 楚彧理所当然:“当然是去陪我家阿娆一起闯龙潭虎穴。” 西陵国君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夺嫡之乱迫在眉睫,楚衡更是急红了眼,菁华想了想:“爷若出了陵都城,太子楚衡定会借机行事。” 即便是西陵都城,这刺杀也是三天两头的事,若出了西陵,太子楚衡怎会放过机会。 楚彧义正言辞:“本王管不了那么多,阿娆最重要。” 这理由…… 菁华无言以对。 灵台山位于关河镇腹地,四面环水,唯有一条路通山道,关河镇关口一役,苏云亭借地势优势,将戎平军逼退至灵台山上,被困数日。 “将军!” “将军!” 会池身裹树叶,一身伪装未来得及退下,急急来道:“七小姐已入境关河镇。” 秦臻握着地势图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她还是来了。”摇头失笑,“如此不听话。” 明知兖州战乱,她还深入敌营。她啊,性子便如此,从不示弱,从不退却一步。 会池不甚明白:“一切都在您和七小姐的计划之中,将军在担心什么?” 秦臻眉宇难疏:“怕她玩得太大,将自己置身险境。” 担惊受怕,溢于言表,也就只有卫平侯府的七小姐能让大敌当前亦处变不惊的安远将军这般牵肠挂肚了。 “将军放心,七小姐足智多谋,定会稳操胜券。”会池信誓旦旦。 秦臻似叹,眸光沉凝,望着山下的方向,自言自语般:“我家景姒便是太聪慧了。” 会池不懂,聪慧有何不好。 太聪慧了,是以,总是一人为营,无所畏惧。秦臻沉吟了许久,扬声,令道:“全军听令,布阵。” 第一百三十八章:我们玩大点如何 太聪慧了,是以,总是一人为营,无所畏惧。秦臻沉吟了许久,扬声,令道:“全军听令,布阵。” “尊将军令。” 会池拔剑,以令三军。 灵台山山脚,苏云亭大军驻扎,潜伏于此。 “公子。” 来人成冼志,是前国舅府苏家的门生,曾在兵部任职,因苏家一门败落,才被贬至沂水,苏云亭在兖州起兵,便投靠至此。 “公子!” 成冼志行色匆匆,急忙来报。 苏云亭下了战马,额头大汗淋漓,急急问道:“人来了?” 苏家二公子云亭,与苏暮词乃一母同胞的手足,也不过双十年华,早先拜入折冲将军门下,是以年少成名,领军边关。 苏家一朝巨变,昔日威风凛凛的将帅,被贬奴籍,自此苏家一门彻底败落,这家仇,苏云亭自然是记到了大凉那位女国师头上。 他对萧景姒,恨之入骨。 成冼志忙道:“人在千米外的山道上,是萧景姒,她来了。” “可有大军?” “并无大军,不过百来人。”成冼志亦是诧异,“属下已经几番确认了,萧景姒并未曾领大军前来灵台山。” 那位国师大人,胆识果然非比常人,这精心布下的龙潭虎穴,如此单枪匹马地就来了。 苏云亭扯了扯唇角,眼底尽是讥讽:“只带了这么点人,便敢来闯本公子的天罗地网,果然是胆大包天。”杀气沉沉,覆在眉宇,他嗤笑一声“哼,不知死活。” 谁说不是,不过十几岁的女子,天不怕地不怕。 成冼志先前在兵部任职的时候,也见过那位国师大人,远远看了一眼,模样记得不大真切,只是那一身气度,哪是那个年岁的女子该有的从容不迫,附和道:“国师萧景姒,胆大妄为自以为是惯了,自然不知天高地厚。” 终归是女子,还能翻天了不成。 苏云亭抿嘴冷笑,瞳孔滚烫,覆了一层阴鸷:“今日本公子便要与她算算我苏家一门的账。”他转身,对着身后大军高声道,“传令下去,潜伏在灵台山下,待萧景姒进入灵台山内,立即攻山。” 成冼志道了一句‘遵命’,思索后又问道:“那安远将军如何处置?” 苏云亭沉吟,片刻,嘴角扬起,嗓音阴戾,道:“不惜任何代价,先取萧景姒的命。” “属下明白。” 如此看来,这一番筹谋,是冲着那位国师大人。 灵台山山脚千米之外,两侧环水,山道狭窄,若是骑马,仅容两人通行,这般地势,难怪秦臻与戎平军会围困灵台山,而灵台山又位于关河镇最西,接壤西陵,连通大凉腹地,极其易守难攻。 难怪西陵会眼红呢。 紫湘骑着马,走在最前面:“主子,前面便是灵台山。” 萧景姒抬手,随行的百来楚家军原地驻守,立马进入防备的状态,将萧景姒围在最中间,时时刻刻警觉防备。 萧景姒眺望着前路,神色淡然,未见喜怒之色,一番思忖后,回身对众人道:“苏云亭的人必定潜伏在山脚,他们的目的是我,我与乔乔进山去引开敌军,你们留下断后,待我与秦臻汇合,你们从外包抄。” “不可!” “不可!” “不可!” 菁云、紫湘及古昔整齐划一的声音,三人态度都异常坚决,护主心切,都急了眼。 夏乔乔一声不吭,抱着剑看两侧的水峪,水面涟漪荡开,他很认真地在想,会不会有他最爱的鱼跳出来。 “苏云亭便是冲着主子您来的,灵台山下全是他的大军,如此太冒险了。”紫湘神色冷峻,非常不愿她家主子以身犯险。 古昔寡言,站到紫湘一侧。 菁云一身明艳的红色袍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一张年轻的脸却异常风流俊逸,表情很是严肃:“我也不同意,你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我家主子非得要了我的命。”他不再多言,表明立场,“你去哪我就去哪。” 妖王大人说了,他菁云死了不要紧,国师大人伤了一根汗毛,就拔他一身红兔毛,妖王大人素来说一不二,绝不会心慈手软的,北赢被他拔了毛喂鱼的兽类不在少数,可不是说着玩的,虽然他视这一身红色的毛发为耻辱,可秃头的兔子更有损他大妖的威风。 萧景姒回眸,淡淡而语:“我不是同你们商量,是命令。” 紫湘与古昔:“……” 菁云抬抬下巴,拂了拂一头墨黑的秀发:“我不是你的属下,不用听命于国师大人。” “是吗?”萧景姒笑了笑,不瘟不火地道了一句,“回头我问问楚彧。” “……”菁云哑口无言了。 回头萧景姒要真在妖王大人年前随便提了一两嘴,被美色冲昏了头的妖王大人肯定毫无理由毫无原则地偏袒他的女人。 腹黑女国师啊! 菁云不吭声了,萧景姒说什么是什么咯,反正他不担心这位主。 便如此,萧景姒带着夏乔乔先一步进了灵台山境内,紫湘等人领楚家军驻守在外,伏于山脚下的坡田里,严阵以待,只要风吹草动,可立刻全军出动。 片刻之后,只闻风声,不见灵台山上任何动静,紫湘有些坐立难安,稍稍起身张望了一番,入目的除了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什么都不可见。 扭头,紫湘看菁云:“我想知道里面的情形如何。” “?”菁云一脸懵逼,所以呢? 她想了想,尽可能详尽地描述,甚至还用了手势,比了个张望的动作,问:“没有类似千里眼一般的妖法?” 千里眼? 菁云嘴角一抽:“没有。”当他是唱戏的?还千里眼?! 紫湘抿了抿唇:“你不是妖族吗?” 这眼神,有几分很是奇怪的审视,让菁云感知到一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轻视,他没好气地回:“妖族又不是万能的。” 紫湘眉头一皱:“也听不到?” 这些人类啊! 菁云拂了拂他明艳艳的红袍子,生了一副风流相,一开口便有几分不正经的感觉,他说:“方圆百米可以。” 百米…… 紫湘眼神有点幽深了。 这什么眼神?怎么有点嫌弃!菁云正要辩驳,她又道:“戏文里的妖精能点豆成兵。” 点豆成兵? 菁云觉得不可思议:“那都是骗人的。” 真不知道无知的人类怎么造谣他们北赢妖族的,虽然比人类金贵,但也不能这么天马行空啊。 紫湘将信将疑:“御风降雨也不会?” 真想把这人类的脑袋撬开看看! 菁云哼了一声:“那种招摇撞骗的戏文看多了吧。” 她抿抿唇,很是失望的样子。 这是什么眼神!菁云确定,他看出了嫌弃,他力争:“我们妖族会的也很多。” 紫湘挑挑眉尾:“那你会什么?” “聚物成刃,杀人无形。” 她面无表情。 未免他人听到,菁云压着声音撕扯着喊,脸都红了:“我会幻颜术,驻颜术。” 幻颜术紫湘见识过,没有什么武力值,驻颜术……她仔细地看了看对方那张脸,听说菁华兄长年事已高,这驻颜术,她不做评价。 菁云被她赤条条的眼神打量得极度不爽,继续力争:“还有瞬移!”就是距离没那般那般远。中气十足地又道,“伤口还能自愈!”就是速度没那么快。 紫湘还是那幅抿唇的冷漠样,除了在萧景姒面前,她便一贯都是这幅样子,听说她是在战场长大的,与古昔一样,年纪轻轻就上阵杀敌,菁云当她脸僵面瘫罢了,坚持义正言辞:“我还会——” 她打断:“菁华说,妖族里,天赋异禀者,可挪星辰,可纵时空,可渡生还,可预未时,刀枪毒火不入,不死不灭。”她转头看向别处,一副兴趣不大的样子,随口道了句,“原来你资质平平。” 菁云:“……” 这是被小瞧了? 整个北赢,天赋异禀的也没几只妖好吗!妖王大人算一只,听茸妖尊算一只,要是随便那只大妖都能颠覆乾坤,这九州大陆岂不要乱套了! 妖族那点事,菁云无力跟这个人类女子多说,不想跟她聊这个话题。 她看着别处,不轻不重地扔了句:“那要你何用?” “……”菁云咬牙,忍住想挥一掌妖法的冲动,“我们妖族的速度是你们人类的数倍。” “兽性如此。”还是那幅不过如此的口吻,“兽类比人类也就多这点优势。” 菁云:“……” 兽类? 他是堂堂大妖,居然被贬得这么一文不值,当他是低等兽类?便让她见识见识大妖聚物成刃的能耐罢了。 菁云抬手,凭空一掌,风刃至击十米外的大树,咔嚓一声,树应声倒了,他拂拂衣袖,抬起下巴。 紫湘大吼:“你发什么疯!快另找地方隐身!” 菁云:“……”菁华诚不欺他,人类女子比妖女们难搞多了。 忽而,灵台山半山腰之上,风动,草动,有模糊的黑影掠过。 成冼志大喊一声“来了!” 苏云亭骤然抬头望去。 “公子,是萧景姒!她来了,来了!” 话音刚落,女子黑色的身影从狭窄陡峭的山壁上俯身冲下,一个猛扎便没入山腰深处的灌木中。 果然,萧景姒来了…… 苏云亭刻不容缓,当下便沉声大喝:“全军听令,取萧景姒项上人头!” 顿时,箭矢上弦,开弓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雨穿梭在葱葱郁郁的林中。 萧景姒临空一个翻身,刚躲过一箭,侧面又射来一箭,她脚点树干纵身起跳,一脚回旋踢,将那箭矢顺着原先的方向踢出,顿时一声闷声,远处灌木中有人倒地。 她飞身落地,拍了拍肩头的落叶:“这般阵仗,不想我的命竟如此值钱。”回头,笑了笑,“秦臻,我们赚了。” 石壁之后,戎平军潜伏于此,以碎石与树干遮掩,乌压压的大军匍匐在地,手持兵刃,皆是作战状态。 秦臻从石壁后出来,走到萧景姒面前,将她挡在后面,拔剑将前方射来的箭矢打落。 他说:“景姒,站在我身后,不要出头。” 只要秦臻在,他总是挡在她前面,她十岁那年第一次背着外祖上了平陵沙场,秦臻便也是如此,替她挡下了所有致命的攻击。 萧景姒看着他的后背,恍然如那年平陵一战,忽而,左侧有箭矢直面射来,她侧身一闪,拔了腰间惯用的短剑,一剑便劈裂了那疾速的箭矢,身体已移至了秦臻的保护圈之外,她笑了笑:“恐怕不行,卫家的人,总不能站着让人欺负。” 秦臻无言以对。 她虽看似温婉淡漠,性子却最是刚硬,不像她母亲,身上的血性倒像卫平侯。 她骤然高声喊道:“戎平军何在?” 一声落,数道声音整齐划一地应道: “末将在!” “末将在!” “末将在!” 顿时,四面八方风动云涌,地上、树上、石壁上皆有黑色戎装的戎平军飞身落下,单膝跪在萧景姒面前。 卫家戎平军,不尊帝君,不尊皇族,只认卫家之人为主,听其施令,各个铁血男儿,以一敌百。 这便是她萧景姒的战队,大凉最铁血的将士。 萧景姒沉声,令下,字字掷地有声:“卫荆、卫霆各领一队人马左右为翼,以木草为蔽,隐而近攻,飞虎军配合远攻,从中间突围。”声音嘹亮,回荡在丛林中。 戎平军诸位主帅高声领命,回道:“末将遵命!” 随即,石壁后三队人马迅速列队排兵,动作极其快速且迅猛,疾风般穿梭过箭雨,伏入各个隐蔽的灌木中,片刻便隐匿不见,只闻见草动声,还有前方敌军刀枪坠地,肉搏骨裂的声音。 这铁血手腕与临危不乱的战场指挥能力,萧景姒从来便没让秦臻失望过,他笑道:“我便知道,你不会仅守不攻。” 灵台山上潜伏的戎平军不过几万,比之苏云亭的大军,人数上确实寡不敌众,一开始她传书让他稍安勿动静候时机时便料想到了她是要将计就计,定是要拿下苏云亭的大军,只是不曾料想她单枪匹马未领大军便来了,不仅不守,反攻。 如此,确实是冒险。 萧景姒抬眸看向秦臻:“秦臻,我们玩大点如何?” 还不够大?看来不止关河镇的灵台山她要,还有别的目的。 秦臻取了一把长剑递给萧景姒,闪身站到她身侧,只道二字:“依你。” 顺时,战火纷飞。 此时,夕阳将落,天边云霞滚过,淡淡黄色的暖光挥洒而下,关河镇的灵台山正烽火狼烟,而兖州,大军亦兵临城下。 城上将士俯视城下,大声问道:“城下何人?” 五十米高墙,看不清城下来人的模样,只可见乌压压的人头,还有马啸声,是嘈杂喧嚣的千军万马。 片刻,只见城下坐在马上的女子抬抬手,顿时安静,女子的声音传来,懒懒不经意的,道:“你姑奶奶。” 随即,惹来城上将士几声咒骂声。 随后,兖州城中的探兵趴伏在高台上勘测,大惊失色,继而点燃了烽火台,高声道:“报!大军临城。” 城上将领问:“是何人?” 探兵高扬战旗,挥动,回:“大凉颐华长公主。” 城上将领闻言,脸色大变,刻不容缓立马跑到鸣战鼓前,大力擂鼓,令道:“快!关城门!” 大凉颐华长公主领军前来,势必来者不善。 城下凤昭芷高坐马上,一身银白色的戎装,长发高高束起,手持一把青铜长剑,铿的一声,拔剑高指,沉声,字字铮铮:“苏家余党叛逆谋反,燃烽火以乱天下,扰民心,其罪当诛,传本公主令,攻城平乱,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三军响应。 “攻城平乱,格杀勿论!” “攻城平乱,格杀勿论!” “攻城平乱,格杀勿论!” 声音雷动,响彻云霄,回声久久不散。 烽火升起,军心振奋,军旗飞扬,龙飞凤舞的一个字,乃颐华长公主亲笔书下——凉。 凤昭芷剑指苍穹,一个字,以令三军:“杀!” “杀!” “杀!” “杀!” 顿时,三军涌动,刀枪剑戟直逼兖州城下,烽火缭乱,战乱四起。 千军万马之后,百米外,停了一辆马车,温思染站在马车前,睁大着眼睛看城下狼烟,端着一脸痴迷崇拜的表情:“我家凤十七,厉害死了!” 说着,就要往前面的人堆里扎去。 金子赶忙跑到他前面去挡:“侯爷,小心刀剑无眼。”他都不想吐槽了,自家金主不远万里,一路尾随颐华长公主的大军追来,还不敢让长公主知道,一路偷偷摸摸的,实在非大丈夫所为。 温思染继续痴迷:“真是太厉害,太牛气冲天了!” 确实,大凉皇室女子,颐华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是以深得顺帝宠信,不仅有封地,还有亲兵。 只是在永延殿里躺尸的那位帝君,只怕死都想不到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左膀右臂,一直站在别人的阵营了。 “哎呀!” 温思染突然喊了一声,一脸惊慌的表情。 金银财宝四人连忙跑过去,围住这位金贵的主子,以免乱箭伤人,财宝问:“怎么了侯爷?” 温思染指着前面,白着一张俊俏的小脸,好担心的样子:“凤十七怎么冲到最前面去了?” 金银财宝望过去,只见前方战乱,颐华长公主首当其冲,冲在最前面杀敌。 元宝理所当然地说:“长公主是统帅,自然是要身先士卒。” 温思染一眼瞪过去:“胡说八道!”他怒急败坏地朝元宝喊,“扣月钱!” 元宝不吭声了,扣就扣吧,反正早扣光了。 温思染还有理了:“她一个女子,又是皇家公主,金贵着呢,怎么能打仗的时候冲在最前面。” 不是您说颐华长公主厉害死了吗?元宝腹诽,没胆说出来,小祖宗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温小祖宗一边往人堆里挤,一边吆喝金子和银子:“你们两个还不快去保护凤十七,一定要把她拉住,仗打输了不要紧,别丢了小命。”还威胁说,“她要是磕着了碰着了,你们不仅要卷铺盖走人,还一个子儿都别想拿到,本侯爷还要去江湖上砸你们的招牌,让你们饭碗砸地。” 金子和银子:“……” 命令就命令,有必要做到这么绝?难怪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奸商就是小人中的小人。 金子银子赶紧用轻功飞过去,就怕晚了一步。 这会儿,天已昏昏暗暗下来,夜色将临,关河镇灵台山上,烽火连天,亮如白昼,被困山中的戎平军左右包抄,势如破竹,以少敌多,却逼得苏云亭大军连连后退。 齐鸣焦黑着一张脸,刚从战前回来,满头大汗,火急火燎地跑到大军后方,大喊道:“公子!” 苏云亭正来回踱步:“如何了?” 齐鸣哆嗦道:“敌军攻势太……太猛,我们如何,如何是好?” ------题外话------ 以后潇湘评论我都会回,再忙也不能冷落我们家小仙女们 但,禁止盗版留言 第一百三十九章:楚彧来了 齐鸣哆嗦道:“敌军攻势太……太猛,我们如何,如何是好?” 苏云亭大怒:“废物!” 扑通一声,齐鸣便跪下了,冷汗淋漓,俯首贴地不敢抬头。 苏云亭气急,怒红了眼,喝道:“这样的地势你们都守不住,我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灵台山四面环水,仅一条山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极其易守难攻,苏云亭本以为会万无一失,竟不想让萧景姒反咬了一口。 终归还是小瞧了那女子。 齐鸣俯首帖耳,满头大汗如跪针毡:“不想戎平军如此所向披靡,全然不像久困的穷寇,公子,我们兴许,”顿了一下,脖子一缩,他战战巍巍,“兴许是中计了,只怕戎平军被困是假,将计就计诱敌才是真。” 只怕戎平军从一开始被困,便是幌子,这般战斗力,怎会是困兽之斗,分明是诈降!萧景姒当真狡猾! “我不管她萧景姒耍什么诡计,她既然赴了这灵台山,她的命我便要定了。”苏云亭眼底殷红一片,怒火中烧,道,“给本公子集中兵力,取萧景姒首级!” 令声刚下,探兵又来报。 “报!” “说!”苏云亭双拳紧握,有些乱了阵脚。 探兵禀道:“公子,凉都大军来战,兖州危矣!” 苏云亭脸色骤变。 为了拿下萧景姒,他几乎倾巢出兵灵台山,驻守兖州的兵力不足两万,偏生这时候凉都大军兵临兖州城下,便像是……像是蓄谋已久。 齐鸣惊呼一声:“公子,是声东击西!” 那萧景姒,不仅要关河镇的灵台山,还要兖州! 齐鸣思索,脸色越发吓得刷白:“国师是想一箭双雕,一举拿下两座城池,大军被调虎离山,兖州怕是会守不住,公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齐鸣斗胆,高声谏道,“我们撤兵吧,当务之急是保住兖州!” 苏云亭脖颈青筋暴起,他大吼:“不行!我费尽心机将她引来,绝不能就这样一无所获。” 别说一无所获,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齐鸣瞻前顾后:“公子——”正欲再劝,前方领军的将帅前来,满脸乌黑,急得一头大汗。 “公子!” 苏云亭怒视:“又怎么了?” “后方敌军围堵,看装扮是楚家军暗兵,我们被,”副将一顿,红着脖子,“被包围了。” 前有戎平军披荆斩棘,后有楚家军步步紧逼,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势瞬间便反转,大局已定,苏军怕是…… 齐鸣背脊直冒冷汗,哆哆嗦嗦地喃道:“萧景姒她、她是要一举两得,一、一网打尽。” 话刚落,只闻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 “铿——” 苏云亭挥剑,当场便劈向齐鸣,顿时血溅三尺,他呜咽了一声,倒地,一招毙命。 在场几位副将都目瞪口呆。 血液顺着剑尖滴下,苏云亭瞳孔放大,血丝遍布的眼球与那剑上的血一般颜色,他咬牙,字字森冷:“长他人志气者,乱我军心者,杀!” 所有将士,缄默无言,皆面如死灰,汗如雨下。 苏云亭剑指众人,高声嘶喊:“全军应战,擒贼擒王,将萧景姒拿下!” 霎时,战鼓擂响,刀光剑影在烽火狼烟中穿梭而过,这夜,亮如白昼,血色弥漫,月染绯红。 苏军发了疯般,奋力进攻。 萧景姒抬眸远眺,笑道:“终于,狗急跳墙了。”慢悠悠将手里的箭射出,回头道,“卫平,发讯号给古昔,里外包抄,瓮中捉鳖!” “是!” 秦臻握剑,并肩站在萧景姒身侧:“我本以为你只是要拖住苏云亭。”原来她要一箭双雕,将关河镇与兖州一起收入囊中。 萧景姒笑笑:“这等叛军,当然要一锅端了。” 秦臻眉头未疏:“苏云亭恨你入骨,起兵也多半是为了家仇,如今你断了他的退路,他势必孤注一掷。” 她点头,并无波动:“我知道,他要我的命。” 秦臻眉头蹙得更厉害。 萧景姒却浅浅笑了,对秦臻弯了弯嘴角:“哪有那么容易!” 说完,她便走出石垒,大步朝狼烟战火里走去。 “景姒!” 秦臻抬手,却抓了空,摇摇头,跟着她的脚步过去。 她飞身一跃,便落在了戎平军的最前面,正前方处,是奋力逼近的苏军,回眸,看了身后人一眼,说:“秦臻,我的后背,帮我守着。” 秦臻点头:“好,你我多年不曾并肩作战了,今日我便陪你杀个痛快。”他双手握剑,站到了萧景姒身后,与她相背,将她身后的箭矢与刀剑挡下。 在这世间,千千万万相熟不相熟的人中,除了挚爱,便也只有秦臻一人,能让萧景姒毫无顾忌地在战场上将后背交出,因为信任,因为知晓,他视她的命门如自己的性命。 她一掌打在逼近的敌人颈侧,夺了对方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割破了那人脖颈,扬声道:“苏家余党一律杀无赦,给我生擒了苏云亭!” “是!” 中气十足的回声,掷地有声,众位戎平军主帅领命,挥剑直逼敌方。 顿时,战火硝烟,杀气凛凛。 关河镇与兖州相连,清河城位居关河镇南下,数日前,清河城失守,原城主暴毙,暂由苏云亭麾下副将守城,因着连日烽火,城中满是流民,人心惶惶,民心不安。 西陵太子楚衡,便暂落榻在清河城中的一处荒僻院落。 “太子殿下,西陵都城来报,三皇子楚彧出了西陵境内。” 说话之人,乃太子衡的心腹,西陵官拜二品的太子少傅赵复兴。 楚衡闻言,兴致沛然:“哦?”将手里的兵棋落在地图上,“去往何处?” “已入境了沂水,怕是朝兖州、关河镇而来。” “他是为了大凉而来?还是,”楚衡微微拧眉,思索了片刻,眼底浮现一抹笑意,“灵台山的那个女子。” 赵复兴不言,灵台山那个女子,只闻其名,并不知其人,传闻只道大凉国师,年少摄政,深不可测。 “太子殿下!” 派遣出去的暗卫回报:“凉军攻城,兖州将失,另,”顿了一下,男人愕然失色,“苏云亭在灵台山失势,不敌戎平军,关河镇同样危、危矣。” 赵复兴大惊。 楚衡骤然发笑,眼底暗沉一片,辨不清喜怒,似笑道:“好个大凉女国师,一朝破本宫两座城池,倒是能耐得很。”语气里,几分惊叹,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 赵复兴深思熟虑了良久,谏言道:“殿下,关河镇接壤西陵,四通大凉腹地,我们好不容易才将这座城池收入囊中,若是让萧景姒收了城,势必肃清我们的人,现今与夏和联盟,三国战乱破在眉睫,关河镇还大有裨益,而且那苏云亭对我们他日攻入大凉还有些用处,是否要派援兵前去?” 那女子手段了得,本是设计引她入局,却让之反咬了一口,现如今两城告危,便只能两弊相衡取其轻。 楚衡垂了眸,一片幽深的墨色,良久才开口:“传本宫的太子令。” 月上西楼,已是近戌时时分,沂水坐落水域,夜里星辰遍布,月色明亮。 再往前,便是兖州与关河镇的交界,城郊外没有村落,远远望去,只有一处简陋的客栈,门前停靠了一辆甚是奢华精致的马车,金碧辉煌的,与这荒郊野岭有些格格不入,客栈外,站了两排黑色战甲的男人,各个人高马大,手持兵刃,将这荒凉的小客栈围得密不透风。 俨然,这是小庙里来了尊大佛。 斟茶的店小二壮着胆子打量了一眼,顿时手一抖,茶就洒出来了,立马低头:“小的失礼了,小的失礼。” 这店小二唤王五,活了小半辈子了,还是第一次瞧见这般漂亮精致的公子哥,只看一眼便失了神,这气度与戾气,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菁华挥手,让店小二退下,随后摆上事先准备好的糕点:“世子爷,您都一天都没吃饭了。” 楚彧脸色极其难看,冷着一张俊脸:“谁让你擅做主张了?”起身便要走,“继续赶路。” 还未走出客栈,便有楚家的暗卫军来禀报。 “世子爷!” “阿娆怎么了?” 世子爷简直是草木皆兵,这一路赶来,一颗心就没安放过。 来人如实回禀:“楚衡暗中援兵灵台山。” 楚彧闻言失色:“多少人?” “太子私兵七万。” 七万私兵,各个以一敌十,灵台山上的戎平军也不过几万人马,只怕楚衡对关河镇是势在必得。 西陵的帝位还没坐稳呢,手便伸到了大凉境内,这野心啊,真大。 菁华觉着这太子衡,是在玩火。 果然,楚彧火了,恼得一张精致的俊脸甚是阴冷:“本王本想慢慢跟他玩,可他偏偏要惹我家阿娆。” 触到楚彧的逆鳞了,如此,西陵夺嫡恐怕会速战速决了。 菁华察言观色后,试图安抚楚彧的愠怒,便道:“爷放心,灵台山的戎平军虽兵力不多,但各个以一敌百,且有国师大人和安远将军亲自领军,也定能以少胜多。” 楚彧眉头一点都没松,大步往外走,道了句:“我要万无一失。” 菁华是打心眼里觉得有国师大人在,就是万无一失,那位很会玩计谋,在战场上也是层出不穷,别说以少胜多,就是以前国师大人一人为营,也没过败绩。 就是楚彧,担惊受怕着。 菁华跟着上了马车,请示:“您要上灵台山?” 楚彧坐在马车内,冷冷的声音扔出来:“将我身边的暗卫都派去灵台山保护阿娆。”顿了一下,口吻强势,“本王要去兖州。” 菁华愕然:“爷,您是要——” 楚彧吼他:“快赶车!” 菁华闭嘴,心绪不宁。 戌时三刻,灵台山下,有暗兵至,苏云亭不敌,擂鼓求援。 不待援兵上山,却突然鸣金收兵。 真是怪哉,苏云亭的援军便只是露了个面,便原路返回了。 古昔探访军情后,回禀萧景姒:“主子,山下的援兵,全数撤退了,黑甲装扮,是私兵,依战马来看,不似大凉兵力。” 紫湘闻言不解:“为何会突然撤兵?” 萧景姒沉吟未语。 菁云啧了一声:“很显然,因为出现了比关河镇、比苏云亭更值钱的东西,所以援兵弃暗投明了。” 紫湘更不懂了,哪方人马,又是投的哪方的明。 良久,萧景姒才开口:“古昔,你速去查明,这援兵是何人出兵,又遣返去了何地。” “是。” 秦臻见她心神不宁,避开乱箭,便将她拉到石垒之后:“你怎么了?” “这些援兵,我怀疑是楚衡的人。”萧景姒一身黑色的劲装,额前的发微微汗湿,眸光有些波动凌乱,“若是他的人,能让他放弃关河镇的理由,便只有一个。” 楚衡野心勃勃,绝对不止于西陵朝堂,他放眼的是三国,关河镇是战事腹地,若要攻入大凉,关河镇便是最容易的突破口,能让其让步的,只有一人。 楚彧,是他。 秦臻立马便知晓她心中所虑:“我若是楚彧,若要引开楚衡的援兵,定会去兖州。” 沂水一带环水,唯有兖州居中,乃陆路,而西陵善水,对他们最不利的地势,便是兖州。 萧景姒颔首,从石垒后站出来,对秦臻道:“你助我,我要速战速决。” “好。” 石垒后面,夏乔乔正在啃鱼干,见萧景姒卷入了硝烟,努了努嘴,把鱼干吃完,不大乐意地跟上去。 援兵已撤,苏云亭孤立无援,大势已去,一溃千里,这败局已定,他再难翻身。 赵复兴也问过楚衡这个问题。 “殿下,您为何突然撤兵了?” 关河镇比兖州的地理位置要有利得多,他日与大凉交战,若得关河镇,必然如虎添翼。 楚衡把玩着手里的兵棋:“关河镇虽重要,却不比楚彧的命值钱。” 楚彧其人,自然是虎患,只是赵复兴诧异:“三皇子在兖州?” 楚衡缓缓点头,将兵棋放在了地图上的兖州处:“他敢单枪匹马地闯兖州,本宫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是三皇子为何不在西陵都城,而要冒险去兖州,莫不是有什么计谋?” 楚彧刚回西陵,朝野上下对这个凭空杀出来的三皇子,并不拥立,帝君病危,三皇子不在西陵筹谋,却现身兖州,实在让人想不通。 楚衡冷笑了声:“色令智昏。” 赵复兴一头雾水。 “深不可测的楚彧,致命弱点竟是个女人。”楚衡笑得冷蔑,几分讥讽,几分兴致。 他倒要看看,这楚彧,为了美人能到何地步。 已是亥时,兖州城下烽火不休,战火染明了半边夜空。 苏云亭大军调至灵台山,兖州城里守军不过两万,哪里敌凤昭芷精兵,早便失利,困兽之斗罢了,五十米高墙上,守军已寥寥无几。 凉军士气正是高涨时,凤昭芷乘胜追击,大喊:“破城!” 随即,便领着大军逼近城门。 城墙之上的守将方寸大乱,一边躲避城下射来的箭矢,一边指挥:“快,用石弩。” “快投石!” “投石!” 话落,城上便有密密麻麻的碎石砸下,冲在最前头的凉军退无可退,乱石伤人,被砸中的战马高声嘶吼。 十米之外,温思染看得眼都红了,撕心裂肺地大吼:“凤十七!” 凤昭芷不闻,仍旧高坐马上,在最前面持着剑杀红了眼。 温思染心急如焚:“这个不要命的家伙!”咒骂了一声就往前面跑。 金银财宝四人赶紧去开路,妥妥给金主大人劈出一条血路来。 温思染边跑边吆喝:“你们都去保护她,快去!” 保镖四人迟疑:“那侯爷你——” 温思染咆哮:“管我作甚?你们还不快去!” 金银财宝仍旧迟疑了很久,顶不住温思染的眼刀子,便只好听命行事,心里犯怵,就怕这金贵又不懂武的小祖宗被乱箭伤了。 金子刚转身,定睛一看,惊呆了:“侯爷,是……是常山世子!常山世子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你看上我美色了! 金子刚转身,定睛一看,惊呆了:“侯爷,是……是常山世子!常山世子来了!” 温思染跟着瞧过去,惊了一跳:“萧景姒又不在,他来做什么?”这侄孙,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温思染怎么想都觉得楚彧不可能是来尽孝的。 金子一惊一乍:“那是——”瞠目,“是大军!” 温思染眯着眼眺望,登时目瞪口呆! 千米之外,乌压压一片,是千军万马……好家伙!果然不是来尽孝!那大军穷追不舍,来势汹汹,一看便来者不善。 温思染懵了好一会儿,然后破口大骂:“楚彧,你这个混账!” 那刀剑不入的轿辇停下,骄帘掀开,楚彧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万年不变的冷若冰霜。 某人越看越上火,扯着嗓门:“不肖子孙!” “非人哉!” 楚彧睥睨一眼,不为所动。 “……”温思染骂不下去了,显得他教养不好。 月染血色,城燃烽火,乍一看,似月笼烟波云笼纱,天边如昼,远处,有大军逼近,浩浩荡荡。 史书有记:大凉三十年,四月末,苏云亭于兖州起兵反叛,颐华长公主攻城平乱,不足半日便大败敌军,夜,苏军援兵数万,来向不详。 城下,狼烟滚滚。 “长公主,是援兵!” 凤昭芷身侧的副将突然大喊:“是兖州的援兵来了。” 她调转马头,望去。 “不是援兵,”凤昭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抬手便将长枪刺入敌人胸膛,“那是楚彧的追兵。” 副将大骇,仔细一番勘探之后,心下越发惊恐:“来人少说有几万,公主,后有追兵,那我们怎么办?” 凤昭芷思忖,将长枪负在身后,骤然提高嗓音,字字洪亮,响彻城下:“传本公主的令,一刻钟内,务必破城。” 三军尊令,刹时,军心振奋,刀剑乱舞,腾腾杀气直逼城门,血溅高墙立马晕染开一片混沌的红色。 温思染一把拽住楚彧的衣袖,大吼:“楚彧,你什么意思?!” 毫无疑问,这大军,是追楚彧而来,是他祸引兖州。 楚彧冷冷瞥了一眼,用两根手指拨开温思染的手,颇为嫌弃地拂了拂袖,面不改色道:“助颐华破城。” 颠倒黑白而处变不惊!好!好心性! 温思染嘴角抽了一下,指着几百米外愈渐逼近的大军:“你别说那些人也是来助十七破城的!?” 楚彧仍旧目下无尘,神色毫无半点波澜:“以少胜多,助她一战成名名垂千古。” 为了以少胜多,所以引来追兵? 特么的什么逻辑! 温思染暴跳如雷了:“去他妈的一战成名名垂千古,你分明就是祸水东引忘恩负义!” 楚彧给了个冷眼:“是又如何?” “……”喉咙一哽,一口老血堵住了话,温思染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他委实没见过这般无耻,还无耻得如此理所当然之人。 “楚彧,做人——” 温思染本想跟他探讨一下做人之道,话到嘴边被冷冷嗓音截断,楚彧的眼神,很冷漠,很无情,很不可一世,他说:“西陵军善水,大凉以战马闻名,用你不太聪明的脑袋好好想想,你觉得在哪交战胜算会最大?” 温思染下意识就用不太聪明的脑袋去想了:沂水一带皆环水,只有兖州,位居中部,乃路陆,西陵觊觎大凉腹地,若战,确实兖州地势最佳。 虽说如此,不过—— 温思染阴阳怪气地:“若是萧景姒也在兖州,是不是就另当别论?” 他还是觉得,不管理由多冠冕堂皇,楚彧本质还是女人至上的。 楚彧理所当然:“是。” “……” 温思染无语凝噎了许久,一口闷气堵在喉咙下不去又上不来,俊秀的小脸都气红了,吐了一口浊气,他忍住蹭蹭直冒的火气:“就你女人金贵!我家十七也是富贵花好吗?!” 就在这时,温思染家的富贵花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杀啊!” 声音,荡气回肠,响彻云霄。 “……” 好吧,温思染承认,他家那朵,不是富贵花,是霸王花。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温思染哼了一声,还是很不爽,“你把西陵大军引来兖州,若是凤十七败阵了,你家国师大人肯定会责怪你。” “我家阿娆才舍不得。” 这口气,十足的炫耀。 温思染:“……”他是来听这不肖子孙炫妻的吗?! “我既敢把他们引来,自然有把握让他们有来无回。”楚彧嘴角微微牵起,似笑,颜色倾城,“一个时辰便足矣。” 温思染一脸懵:“什么一个时辰?” 楚彧眸中,一汪闪闪亮亮的流光漾开:“再等一个时辰,我阿娆就会来寻我的。” 语气,别提多得意。 温思染不知所云:“你——”声音戛然而止,温思染眨巴眨巴眼,眼前哪里还有楚彧的影子,他目瞪口呆,擦了擦眼睛,仍不见踪影。 这是什么功夫?竟还有这等可瞬间移动的上乘轻功? 温思染懵在那里。 正是这时,一只箭矢直面射来,待温思染回神时,那箭尖已近在咫尺,他本能地后退,正欲抬手用臂膀去挡,耳边一拂风刃刮过,铿的一声响,一把铜剑掠过眼前。 “咣——” 箭矢与铜剑撞击,蹦出一抹火星,随即一同坠地,以及他耳边一缕发,断落在地。 温思染呼了一口气,好险!还在心有余悸时,耳边便砸来凤昭芷暴戾的嗓门,大声又粗鲁:“你发什么傻,想死就去自刎,别来战场碍本公主的眼。” 果然,不是富贵花,是霸王花! 不过,温思染还是觉得霸王花最美。 他抬头,一脸膜拜地看马上的女子:“凤十七,你又救了我一次,这次说什么本侯也要以身相许。” 凤昭芷一长枪砍了一个敌军,中气十足地扔了一个字过去:“滚!” 温思染就不滚,围着凤昭芷的马团团转,可怜金银财宝四人——江湖名列前茅的四大杀手,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在一片血腥狼藉里游走穿梭、上蹿下跳。 须臾,凉军里有人惊呼:“开了!” “城门开了!” “长公主,城门开了!” 凤昭芷抬眼,见城门大开,微微愕然。兖州乃军事腹地,御敌的城墙修葺了五十米高,坚如堡垒,极其易守难攻,苦战了半日,久攻不下的城门,竟自己开了! 温思染冷不丁地说:“一定是楚彧用了什么歪门邪道。” 果然,只见城门后,楚彧依墙而立,懒懒散散地睨着城门烽火,血染城池,他一身白衣,不沾半点风尘,宛若九重天的谪仙,周身一股浑然天成的居高临下之威严尊贵。 妖孽! 温思染暗骂了句。 城门一开,纵使守城的苏军极力抵御,却不敌凉军攻势凶猛,片刻便涌入城下,占据了半壁城门。 这时,凤昭芷扬声喝道:“全军听令,攻城!” 一刻钟,短短一刻钟,颐华长公主率凉军攻入兖州城内,以迅雷不及之速拿下城楼,局势乾坤大转,凉军驻城,反攻为守。 兖州城内的苏军不敌,连连败退,城外有大军来援,乃黑甲战军,没有军旗,统帅以面具遮脸,数万人马来势汹汹,各个以一敌十,骁勇善战。 俨然,这兵马,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私兵,行军战法,不似大凉之人。 所幸凉军占城防御,两军对垒方能与其相较。 烽火台前的战火不休,狼烟漫过了半边天际,将星辰遮掩,血色朦胧,晕着淡淡红色。 史书有记,苏云亭起兵兖州,有私兵来援,与凉军对垒,久战至子夜,难分伯仲,两相不下。 兖州城里,滚滚战火映得天边亮如白日,两军交战,正是不可开交时,一里开外,突然有行军的马声传来,由远及近。 后方营地距兖州城百米,营帐外,脚步匆匆。 “殿下!殿下!” 赵复兴顾不了行礼,掀开帐篷便急急道:“殿下,萧景姒来了!” 楚衡猛地从座上站起来,灯火忽明忽暗,投射在他眼底,幽幽一片冷色:“竟如此快,本宫还是小瞧了她。” 赵复兴头冒冷汗。 那大凉的国师大人,竟不想如此不好对付。 楚衡问:“苏云亭呢?” “灵台山大败,苏云亭全军覆没,被萧景姒生擒了。”那样的地势,竟还能以少胜多,不过一日时间,将苏云亭大军一网打尽,此等能耐,便是放眼三国,也绝无仅有,大凉的女国师,深不可测。 楚衡盛怒,一掌重重落在案几上,眼底乍然阴戾覆尽, “没用的东西!”嘴角紧抿,面部轮廓紧绷,楚衡大声严令,“传本宫的令下去,若是杀不了楚彧,无论如何也要拿下萧景姒。” 苏云亭起兵,西陵从中周旋了这么久,又砸了七万私兵,甚至连筹谋已久的关河镇也失守了,若是一无所获,太子怎会甘心,即便孤注一掷,也要一搏。 赵复兴领命。 蛇打七寸,萧景姒便是楚彧的七寸之处。 顷刻之后,萧景姒领戎平军前来,援军凤昭芷,二话不言,戎平军的军旗直接在兖州城下升起,声声战鼓擂响,戎平军从最外围攻入,瞬间便将敌军沿城墙包围起来。 战局立刻反转。 一战不休,再起狼烟。 卫兵立即来报主帅! “报!” 凤昭芷被几个副将护在盾牌之后,她道:“说。” 被战火熏得黑脸的卫兵立刻禀报:“长公主,一里之外,有援兵至。” 凤昭芷诧异:“援兵?何来的援兵?”她抬眼张望,果然看到了城墙外有军旗飞扬,玄色的布面,洋洋洒洒的楷体字,书了一字:卫!。 是卫家戎平军,是萧景姒来了! 她大胜归来,援军兖州。 楚彧站在五十米高墙之上,扬唇一笑:“是我家阿娆来了。” 城外百米外,黑衣女子浴血奋战,长发飞扬,模糊了轮廓,一身戾气,没有身穿战甲,只是手持一把铜剑,杀伐而果断。 那便是萧景姒,她身后,骁勇的战士,是卫家戎平军。 大凉曾有传闻,百万雄师,不敌卫家万人铁血。 果然,名不虚传。 怕是,也就只有镇守一方的楚家军能与之一较高下了。 “有戎平军为后卫,便也没什么好惧的。”凤昭芷高声号令三军,“大开城门,与援兵前后夹击,驾马作战。”。 凉军听令,纷纷应声进攻。 “杀!” “杀!” “杀!” 战鼓擂动,三军士气立刻高涨,磅礴浩荡的人声、马声振聋发聩。 颐华长公主作为三军主帅,下了马,首当其冲,长枪向敌军挥去,嘶喊:“杀!” 大凉领兵上阵的铿锵玫瑰,果然,够血性。 所有将士的血都沸腾了,一时间,军心振奋,攻势勇猛,长驱直入而势不可挡。 当然,温思染也热血沸腾了,不是被这疆场血腥震慑到了,而是被凤昭芷那一股脑的冲劲儿给吓的,小脸都白了,被一群兵将挡住了去路,金银财宝又牢牢将他锁在中间,进不得退不得,急得直跳脚。 温思染咬牙:“该死的!又冲在最前面!” “这个不省心的家伙!” “急死老子了!” “凤十七!凤十七!” “让开!我要去找我家霸王花!” 可惜,别说是一群围攻上来的小兵小将,就是金银财宝也得牢牢防守,密不透风地把温小祖宗围在中间,生生堵成了一道肉墙。 温思染气得想打人了,他看着越杀越远去的女子身影,忍无可忍了,一脚踢开挡路的财宝,拔腿便从缝隙中穿梭过去了。 犹如一阵风刮过…… 财宝揉揉被踢得有些麻了的臀部,目瞪口呆地看着奋力狂奔的温祖宗,只见他脚下移形换影一般,在一堆肉墙和刀光剑影里穿梭,衣角掠起,然而,竟长驱直入。 财宝揉完臀部,又揉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侯爷这是……”他简直难以置信,“轻功?!” 金子一刀砍了一个小兵,也望过去:“还是上乘的轻功!” 元宝不理解了:“侯爷不是说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吗?” 银子:“……”一脸懵逼! 四人赶紧打住臆测,奋起直追,前去护主。 再说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祖宗,挤破了脑袋终于将脸挤到了凤昭芷眼前。 他一脸担惊受怕心有余悸的样子:“凤十七,你还好吧,没伤着吧。” 凤昭芷一见那张英俊潇洒的脸,顿时沉了脸,一把将温思染从一堆敌兵里拉扯出来,右手握着长枪,时刻保持警备的作战状态,一双阴戾的眸四下防备,看也不看温思染一眼,开口便怒急败坏,吼道:“你来做什么?滚回去!” 温思染就不滚,跟在凤昭芷后面,一跳一蹦地躲开溅过来的血,十分之有理有据地说:“妇唱夫随,你在哪我自然在哪。” 也海温家的掌权者,素来是个奸商,会打算盘,不会拳脚,这是三国皆知。 当这沙场好玩吗?他一个文弱书生也来蹦哒!凤昭芷气不打一出来,一脚踢过去:“滚!” 她又补了一脚:“立刻马上滚!” 温思染蹦哒了两下,又凑过去,舔着脸一脸赖皮:“我就不!” 凤昭芷磨牙,撕心裂肺地喊:“给老娘滚犊子!” 咆哮声刚落,忽而,一道劲风迎面袭来,疾速破风,那箭尖对准的是…… 凤昭芷瞳孔骤缩,想也不想,下意识便推开温思染,本能一般,重重用力地推开,然,她满是血水与汗水的手却被一只干燥的大手抓住,腰身一紧便被大力拽过去,猛地抬头,他对她扬扬唇,抱着她的腰,侧身一滚—— “嗯!” 他一声闷哼,整个人便趴在了凤昭芷身上,将她牢牢按在地上,那箭矢,扎进了他右手臂里,血在汩汩流出,一滴一滴淌在凤昭芷脸上。 她眼眶一红,大喊:“温思染!” 声音一出,竟带了轻微的颤抖。 他也不从她身上爬起来,就那么密不透风地把她桎梏在怀里,扯扯嘴,笑:“死不了。”伸手,擦了擦她脸上温热的血迹,说,“不过你也可以心疼我。” 他俊秀的脸,平日里总是春风拂面,这会儿,惨白如纸。 她吼:“你起来!”推了推他,眼眶有点红,她转开眼,紧紧咬着唇瓣。 温思染蹭了一把她的腰这才起来,不想,又一箭射来,他毫不犹豫便将凤昭芷推开,一手撑地,一个起跳,一脚将那疾速射来的箭踢回去。 正中射箭之人的心脏,一箭毙命。 凤昭芷瞠目结舌。 只见温思染干脆利索地拔了手臂的箭,对着手臂的穴道点了两下,那血立马止住了,随即他反手便掷出了拔出的那只箭矢,破风射出,极快,直直钉入那另一弓箭手的心脏。 又是一箭穿心! 凤昭芷整个人都惊呆了,躺在地上,盯着温思染,目不转睛。 他拍拍手,走过去,对她痞痞笑了笑,将她拉起来,掸掸她身上的灰:“是不是觉得好感动好感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特别英俊神武?” 凤昭芷瞠目:“你会武?!” 温思染摸摸鼻子,有点心虚:“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会啊。”只不过,也海温家的掌舵人,若武艺超群,会让人多人头疼的啊,是以,他从来便是能不出手就不出手,他花了高价请了四大高手,自己动手多掉价。 他会武,可是在她面前扮猪吃老虎了四年,以手无寸铁的弱势群体自居了四年! 凤昭芷只觉得一股火在体内流窜,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火气压下,死死盯着那张无比欠揍的脸:“那四年前在牧流族是怎么回事?” 四年前,他被牧流族的流寇掳去,那一副抵死不从又手无寸铁的柔弱相,都是装出来的? 温思染更心虚了,眼珠子转悠,小声地嘀咕:“我想以身相许啊,所以只好让你英雄救美了。” 便是从她在牧流族‘救’他出水火之后,他便开始死缠烂打,硬要以身相许,整整四年,任她拳打脚踢,任她各种暴打欺压,他始终都一副任君蹂躏可怜兮兮的的样子,还口口声声称自己文弱书生,口口声声说什么女强男弱天生一对。 女强男弱? 他刚才那点穴的手法,那徒手扔出去的箭矢,内力武功绝对不差于自己。 现在想起来,凤昭芷只觉得像耍了四年的马戏,她咬咬牙:“你在老娘面前装疯卖傻了四年,有意思?” 温思染后退一步,绞着手指,弱弱地说:“这不是情趣吗?” 凤昭芷暴怒:“少给老娘扯犊子!” 他真没扯犊子,他就乐意凤十七对他拳打脚踢,就乐意让他揪他的耳朵踢他的腿,多亲热多有爱,俗话说得好,打是疼骂是爱,不打不骂分得快! 这是情趣! 凤昭芷不解气,一脚踢过去:“滚你丫的情趣!”随即,用力一推。 温思染被猝不及防地推了一把,踉跄了两下,跌倒在地,脸刷的就白了,捂住心口,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来。 凤昭芷整个人都愣了,傻傻地站着。 温思染挣扎着起来,却又跌坐回去,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你们四个,快过来护主。” 同样傻眼的金银财宝四只这才快步过来,围在二人之外。 “十七你别恼,我不是逗你玩,”想了想,温思染趴在地上,捂着心口解释,“我是宁愿你对我粗鲁。” 他一张嘴,还有血水从嘴角渗出来,一张俊逸秀气的小脸,惨白惨白的。 凤昭芷眼眶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怎的,冲他喊:“起来!” 他喘了两声,气若游丝似的,有点可怜兮兮地:“我起不来,十七,快来拉我一把,最好抱我起来,我没力气。” 还是那一副痞相! 凤昭芷窝火,狠狠瞪他:“你还骗我!”她走过去,对着温思染的腿踢了一脚,一张脏污的脸,也是纸白纸白的,“快起来!不然我便让金银财宝让开,任箭矢把你射成马蜂窝。” 他一脸痛苦地捂住心口,似女子般不点而红的唇却没有半点血色,声音越发虚弱,一喘一喘:“没骗你,是真没力气。” 刚说完,他又吐了一口血。 凤昭芷吓得双腿一软,便跪在了他身侧,将他扶起来,不敢用力晃动他,只是红着一双眼睛,声音颤抖得厉害:“温思染!温思染!你怎么了?” 方才还是驰骋疆场的三军主帅,此时,也不过是个方寸大乱的女子,像所有这般年纪的女子一样,遇事,会心慌,会害怕。 她从未让他见过她这样一面。 温思染无力地靠在她身上,头一歪便倒在了肩上,一字一顿:“箭上有毒。” 凤昭芷闻言,身子轻微颤了一下,扶在他肩膀的手,隐隐有青筋若隐若现。 她一开口,竟有些浓浓的鼻音:“来人,掩护我!”她大喊,声嘶力竭地喊,字字都颤栗着,“军医,快把军医找来!”瞳孔微微一张,红通通的,有隐约闪烁着的晶莹。 温思染靠在她肩上,抬头,惨白的脸上嵌了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眼红。” 她吼他:“你别说话!” 他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样子,很是无力,却就是不听话,说:“还好被射中的不是你。”絮絮叨叨个不停,“我是男人,皮糙肉厚,射中了也没关系,你是女子,身上不能留疤,而且我还没告诉你,我武功很好很好,中点毒也不要紧,可你不行,伤着碰着都不行。” 不留疤? 她早年镇守牧流族边关,大战小战不断,身上早就是一身的疤。 凤昭芷睁着眼,一眼都不眨,生怕一眨眼,就会有不争气的眼泪掉下来。 声音越来越小,温思染还不消停,在她耳边啰啰嗦嗦个没完没了:“你已经不是当年去西陵的质子,现在我可以护着你,你兄长也可以护着你,就算你没爹没娘没人依仗,也没人敢对你不敬。凤十七,你以后别上战场了,你和萧景姒不一样,那个家伙变态得很,又有戎平军护着,你就是寻常女子,安安生生当你的长公主就好,大凉那么多将军,这行军打仗的事让他们男人去做,你就算没有封地、没有封号、没有亲兵也没关系,我都有,我钱多,给你买封地买亲兵就行了,我也不指着你成天弹琴作画,只要不打打杀杀就好,你受伤了我心疼,你看我府上,八个库房,七个放的都是药材,那都是给你准备的,就怕你哪天在战场带一身伤回去,所以你别嫌我烦,不跟你来战场,我不放心。” 她虽生为公主,却寄养在东宫,年幼便送去西陵为质,因为没有依仗,没有一处地方可庇她安乐,所以,她才选择了战场,才将自己打磨成了无坚不摧的样子。 不是她不想弹琴作画,只是,谁庇她躲开皇室那一滩污水。 这个傻子,原来,什么都懂。 他看着她:“凤十七——” 凤昭芷喊:“老娘让你别说话!” 温思染心一横,抱住她的腰,把脸凑过去:“那你吻我吧。” 她擦了一把眼睛,垂下眸子,任眼眶里的眼泪砸下来:“这可是你说的!” 温思染懵。 “撕拉——” 裂帛的一声响,她撕了他的衣服,低头张嘴就含住他手臂上的伤口,用力一吸,然后吐出一口毒血。 温思染整个人都呆了,傻着眼看她一口一口将他手臂上的瘀血吸出来,她苍白的唇色,染了血色。 “凤十七!” 他大吼:“你疯了是不是!”用力推开她,“松开!快松开!” 凤昭芷抱着他的手臂,对他的咆哮置若罔闻。 他板着脸:“再不松开我打你了!” 她继续充耳不闻。 他扬起手,作势要揍她:“别以为我舍不得打你!” 凤昭芷又一口血吸出来,吐出来,反反复复了几次。 温思染高高扬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他还真的舍不得打她,嘴角高高扬起,眼睛亮亮的,一脸期待地问:“凤十七,你舍不得我死,是不是看上我了?” 凤昭芷擦了一把嘴上的血,然后从裙摆上撕扯了一块布,缠住他的胳膊,抬头看他:“不然你以为老娘四年前为什么要救你!” 温思染懵:“……”脑袋哄地炸开了,瞬间有千树万树梨花开,他狂喜,按捺住想要就地打滚的冲动。 他有种……嗯,咸鱼翻身的愉悦感。 温思染说:“我以为你救我是因为正义感。” 凤昭芷吐了一口血沫,绑住他的手臂,有力一勒:“老娘有那种东西吗?” 温思染兴高采烈:“所以,你是看上我的美色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楚彧,我好想你 温思染兴高采烈:“所以,你是看上我的美色了。” 她狠狠瞪他,十分不淑女地将他扛在肩上:“不止你的美色,还有你的身体也是我的,你要敢有事试试看。” 温思染笑了,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他真心觉得,他家的霸王花太招人欢喜了。 他点头如捣蒜,然后抿抿苍白的唇,揉了揉眉心,头一歪,整张俊脸都栽进她颈窝里,蹭了蹭,吸了吸,又气若游丝地说:“十七,我头晕。” 凤昭芷一听他喊头晕,当下脸又白了一分,火急火燎地大喊:“军医怎么还不来!” 伏在凤昭芷肩头的某人嘴角一勾,眼底一抹喜色,嗯,还有几分得逞后狡黠的洋洋得意。 夜色渐微凉,战事连绵不休。 丑时,戎平军大破敌军阵型,攻入腹心,战局已初定。 赵复兴从前方战地归营,戎装下血迹斑斑,显得狼狈不堪。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连连急急唤道,楚衡坐立不安,立马掀帐而出:“快说。” “前有凉军守城,后有戎平军围堵,我们被、被包围了。”赵复兴大汗淋漓,难掩慌乱之色。 楚衡闻言,轮廓分明的脸立刻便沉了:“那就给本宫杀出去。” 赵复兴狐疑顾忌,面露难色:“萧景姒领兵有道,戎平军所向披靡,我们的暗兵死、死伤严重,恐难突围。”又道,“竟不知那萧景姒如此善战,几乎杀了西陵将士个措手不及,如今之势,要扭转败局,只怕绝非易事。” 楚衡震怒:“都是废物!废物!本宫养他们何用!”他大声咆哮,紧绷的轮廓竟让那原本俊郎的脸显得狰狞可怖,“传令下去,擒不下楚彧,全部军法处置!” “殿下三思!”赵复兴扑通一声便跪下了,满头大汗不止,他劝谏,“请殿下下令撤兵,再战,恐怕七万私兵都会全军……覆没。” 楚衡震怒大喊:“那便将萧景姒抓来!”他紧握双拳,青筋暴起,他狠狠咬牙,“不惜任何代价,将萧景姒给本宫生擒了。” “臣遵旨。”赵复兴道,“请殿下先行撤退。” 兖州城内,凉军与戎平军里应外合,军心正是振奋时,菁华来禀报,唤了声:“爷。” 楚彧兴致缺缺,冷着脸吩咐楚家军主帅速战速决。 菁华知道他家爷赶着收网去和国师大人汇合,直言:“温伯侯好像中毒了。” “中毒?”楚彧哼了一声,“无耻。” 语气,很是不屑,很是鄙夷。 这无耻,骂得很任性啊。 菁华不解:“爷为何如此说来。” 楚彧很嫌弃的口吻:“温家用各种药材养了他十几年,那小子早便百毒不侵。” 菁华目瞪口呆了很久:“……那温侯爷,”所以,是苦肉计咯,假意中毒,虏获芳心,简直十足的浪荡子行经啊!菁华骂道,“真无耻!” 楚彧懒得管,转身往城下去。 菁华赶紧追上去:“爷,您去哪?” “去接我阿娆。” 城下正是战乱,烽火连天的,甚是危险,况且太子衡的目标本就是楚彧,这般不管不顾地冲去最前线,岂不是给敌人可乘之机,再说了,国师大人大杀四方,完全不必担心。 菁华如此一想,赶紧上前去拦,苦口婆心:“爷您稍安勿躁,戎平军势如破竹,国师大人很快便能杀进城来,在这等着便好。” 楚彧瞪他,语气已动了怒:“我一刻都不想等!” 菁华一时语塞,女人至上! 楚彧命令:“你留下善后。” 语气,完全不由分说。菁华刚想再劝谏一句,菁云便乍然出现在眼前。 “世子爷!” 楚彧冷言冷语:“你不守着我家阿娆,上来作甚?” 菁云回道:“楚衡突然撤军回攻,敛兵围击国师大人。” 楚彧脚步骤然一顿:“阿娆怎么了?” 菁云愣了一下,道:“国师大人被生擒了。” 楚彧一双漆黑的瞳,募地便冷了,睨向菁云:“你没死没伤,可让我家阿娆被人生擒了。”语调微微一提,“你便是如此护主的?” 字字寒冰,竟带了戾气。 菁云心头一声咯噔,背脊生寒,下意识便瑟缩了一下,摸摸后颈:“国师大人她——” 楚彧敛眸:“记得本王的话吧,阿娆若有丝毫闪失,”微微一顿,楚彧道,“绝不轻饶。” 四个字,冰冻三尺,杀气凛凛。 菁云肩膀抖了抖,抬头,转瞬人就没了,只留一股冷风,啪啪打脸,老半天才回神,摸摸鼻子,低声抱怨:“倒是听我说完啊。”咬牙,“暴君!” 菁华瞥了一眼,非常之淡定。 且说城下,敌军忽然敛兵撤退,戎平军乘胜追击。 大势已去,残兵伏诛。 “将军,残兵已降,我等如何处置?” 开口之人乃戎平军第三军主将卫平西,得令追捕敌军,班师回城。 此战,戎平军大胜,破西陵私兵阵型,生擒数万人,西陵敌军伤亡惨重,七万私兵便也只剩了一只精锐分兵逃脱,不过千人。 秦臻思索后,下令:“暂且扣押,待——” 话还未完,冷冰冰的嗓音截断了秦臻的话:“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嗓音低沉,虽醇厚好听,却着实戾气得紧。 卫平西回头便看见了常山世子,一张比大凉第一美人还要美上不知道几分的脸,这般绝色,只是那眼神阴翳得很,让人不敢多瞧一眼。 常山世子这是几个意思?虽说素来听闻楚家军只杀不招降,可眼下这一万私兵是戎平军的俘虏,而戎平军从来不杀一个降兵也是众所周知的,常山世子此举分明是拆台。 卫平西为难,向秦臻请示:“将军,这、这,” 不待秦臻发话,楚彧便沉声令下:“楚泽,将这些人就地处斩。” 这杀气……很盛! 常山世子怒了!听闻常山世子一发怒,血流成河是时有的事。 卫平西正一筹莫展时,楚家军的领军主帅楚泽便二话不问,道了句:“属下领命!”随即,命楚家军将俘虏就地正法。 “慢!” 秦臻一声话落,戎平军便立刻上前制止。 顿时,战火未熄,空气冷了,似乎有什么一触即发。 秦臻与楚彧一般高,四目相对,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灼灼逼视:“楚家军有楚家军的惯例,戎平军有戎平军的规矩,常山世子你逾矩了。” “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戎平军的规矩要来何用!”楚彧募地走近,目光如炬牢牢锁着秦臻,他咄咄逼人,“你是她舅舅,你便眼睁睁让她被抓走?” 众人这才明了,原来常山世子的火是为国师大人发的。 秦臻一步不退,侧脸轮廓愈渐紧绷,字字便像从喉间挤压而出:“楚衡为何突然敛兵针对她一人,这都是拜谁所赐?” 声音听似不瘟不火,却字字铮铮,带着隐忍不发的怒气。 楚彧怒极,失声大喊:“秦臻!” 秦臻截了他的话,一贯温润的音色也渐进冷下:“她哪一次犯险,不是为了你。” 楚彧怔了一下。 秦臻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对视楚彧的眸:“景姒说,她在西陵等你。” 楚彧那双墨色的瞳骤然染尽光华。 秦臻冷笑了一声,敛下灼热的眸,微微俯首,负了一身苍凉。就在方才,西陵大军敛兵回击,所有攻势突然都指向景姒。 他拉住她,将她挡在身后:“你退后,楚衡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萧景姒推开他的手,手里的长剑已血染了整个剑身,她走到秦臻身侧,抬起手里的剑,说,“他的矛头指向的是楚彧。” 那她还义无反顾地往包围圈里闯! 秦臻大喊:“给我退后!” 前方,西陵的弓箭手已待命,箭在弦上,只待一触即发。 萧景姒却一步不退,原本白皙的手指沾满了红色刺目的血液,她将剑举至与肩同高,做好了防御动作,她看着前头蓄势待发的敌军,说:“秦臻,我不能退后。” 秦臻抬手就去拉她。 她往前一步,突然轻声说:“楚彧一个人在西陵,我不放心。”大抵是整整一日一夜战火纷飞,她嗓音都是哑的,“我若以俘虏的身份前去西陵,楚衡会对我放下戒备。” 西陵如何,楚彧楚衡如何,秦臻不想管,口吻坚决如铁:“你去西陵我也不放心。” 她回头,扯了扯嘴角,轻笑:“我刀枪不入,没什么好怕的。”满脸的血污,很脏,她一双瞳孔却明亮极了,说,“除了楚彧,我怕他孤军奋战。” 她啊,满心满眼只顾着楚彧,哪里有一点点怜惜心疼自己。 这样深爱,奋不顾身。 秦臻拉着她的手,紧紧拽着,摇头:“景姒,我宁愿你自私一点。” 她仍旧轻笑着,好似寻常一般,平平静静的,拍了拍秦臻的手背:“别担心我,也别跟着我闯进去,我刀枪不入,可是你不是。” 他迟疑了许久,终是松手,无力,无奈,话到嘴边只道了两个字:“小心。” 她点头:“秦臻,帮我善后。” “好。”他同样一脸血污,有些狼狈,“就算刀枪不入也不要天不怕地不怕。” 萧景姒说好,将手里的长剑紧了紧,说:“告诉楚彧,我在西陵等他。” 一句话落,她转身便闯入了西陵的攻击圈内,顿时,漫天箭雨朝她射来。 秦臻站在原地,怔怔看着远去城池的女子,身影一点点变小,她没有穿盔甲,一身黑色的劲装,被血染成了厚重的颜色。 “景姒,若是我,”秦臻喃喃自语,“若是我……” 话,化为一声叹息,秦臻苦笑。 若是他身陷囹圄,她也会如此的吧,他家景姒,至情至性。 她被生擒了,西陵的刀剑架在了她脖子上,她没有挣扎,被捆在了马背上,马渐行渐远。 秦臻抬眼,看着楚彧的眸:“她在西陵等你,我家景姒,”声音沙哑,好似无力,却似用尽了力,秦臻说,“你好好待她。” 语气,竟带了央求。 大凉的战神,骄傲如秦臻,为了他卫家的女子,可以放下所有自尊。这世间,除了楚彧,还有秦臻,可以为萧景姒生,为她死,就像上一世一般,毫不犹豫地为她跳了城楼,粉身碎骨也没有一丝犹豫。 是爱? 不,高于情爱。 萧景姒承载了秦臻在这世间所有情,岂止乎儿女之情。 楚彧点头,第一次如此慎重而认真地回秦臻的话:“她是我的命,她活一天,我便活一天。” 秦臻颔首,转身,下令:“将所有俘虏,全部诛杀。” 三天后,太子衡入境西陵,没有打草惊蛇,趁夜色入宫。 东宫太子妃靳氏在殿外恭迎。 靳氏闺名惠琪,乃三朝元老靳相的长孙女,其父是翰林学院首辅大臣,不过二八芳华,生得娇丽美艳,教养十分好,气度不凡,端庄而优雅。 她欠身,对楚衡行一礼:“臣妾恭迎殿下回宫。” 楚衡颔首,回身吩咐:“把人带下来。” 身后的马车车门打开,女子的锦靴露出来,缓缓下了马车,女子身形清瘦而高挑,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一件玄色的大氅披在肩上,大大的兜帽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下巴与轮廓,白皙而精致,唇不点而红,微微抿着。 便是半张容颜,也能瞧出是怎样的绝色。 女子不言不语,一身清冷。 太子妃靳氏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回:“殿下,这位姑娘是?” 楚衡看向女子,眸色浓黑,喜怒不明地道:“路上所遇,无家可归的孤女,本宫看她可怜便带回来了,她身子不好,舟车劳顿倦了。” 女子不发一言,一左一右由楚衡的侍女搀扶着。 靳氏笑笑,道:“臣妾这便给这位姑娘安排住处。” 楚衡摆手:“无需爱妃费心,将她安排在本宫的太和殿便可。”对那侍女二人道,“你们两个,寸步不离地照看萧姑娘。” 那两名侍女,名唤黄弭与绿榕,不仅是楚衡贴身伺候之人,亦是他的暗卫,武功极好。 二人领命:“是。” 随后,黄弭与绿榕将女子搀扶进殿,楚衡一同进去,一双眼,视线始终落在女子身上。 “太子妃娘娘,”靳氏的贴身侍女低声道,“这个女子想来不简单。” 靳氏屏退了宫人,看着远去的女子背影,柔和温婉的眸,渐进沉下暗色,嘴角似笑:“能入住太子殿下寝殿,又能得殿下亲卫照料,怎会是一般女子。” “看模样倒是生得貌美,不知是哪里来的狐媚子,竟让素来不好女色的太子殿下如此对待。” 靳氏浅浅扬唇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天下美人何其多,殿下能将她带回东宫,怎会只是因为那张脸,”顿了顿,嘴角笑意全收,“这女子,恐怕不是寻常女子。” “娘娘,那我们怎么办?” 靳氏微微整了整宫装:“先看看,本宫倒要看看,是个什么角色。” 太和殿太子寝宫内,殿内宫人全部差退,黄弭与绿榕守在门口。 烛火明亮,女子取下兜帽,露出白皙的脸,眸光漆黑沉寂,似一扇古玉。 女子,正是萧景姒,缓缓落座,好似旁若无人。 楚衡站在她面前,挡住了身后烛光,在眉宇落下一片阴暗的冷色:“别妄想逃跑,本宫给你喂的药可不是一般的药,若没有服下解药便妄动内力,吃苦头的是你自己。” 三国虽蠢蠢欲动,却并未战乱,萧景姒的身份,楚衡自然需瞒着,他未登基,还不能公然挑起三国战乱。 不知楚衡喂的是什么药,萧景姒确实半分力气都提不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眼眸中却一片平静,无半点慌乱,她扶着桌子:“不知楚太子将本国师抓来有何用?” 楚衡坐在她身侧,视线灼目,盯着她的脸:“你可是楚彧放在心尖上的女子,用处自然不小。”抬手,捏住萧景姒的下巴,“你便是用这张脸祸乱大凉,权倾天下的?” 他的话,三分轻视,七分冷蔑。 萧景姒不疾不徐地抬眼,须臾沉默。 “倒是生得貌美。” 她一言不发,抬手,猝不及防地一把擒住楚衡的手,他一愣,腕骨咔嚓一声,她用力一扭。 楚衡痛呼一声,脸忽的便白了。 重重一捏,又一声骨头发出的脆响,萧景姒用力一推,楚衡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本国师即便不用内力,要杀你也不无可能,”不瘟不火的口气,她活动活动了几下手,抬眸,冷却凝黑的眼中毫无起伏,“所以,离我远点。” 她脸上,毫无血色,额头有密密的汗沁出来。 方才那一招,她定拼尽了全力,然,却仍是这般处变不惊。 楚衡揉揉红肿的手腕,笑出声:“有点意思。”盯着女子的视线越发灼热,“服了本宫的药还能有如此身手,这样的女子,倒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萧景姒笑,不疾不徐:“小心自掘坟墓。”嗓音清清冷冷的,眸光没有半点波澜。 这三日,她便是如此,眼里融不进一丝尘世般,只余清秋冷色。这女子,淡薄又神秘极了,像谜底,让人捉摸不透。 楚衡冷笑:“你害本宫折损了七万私兵,这笔账,本宫得好好想想怎么跟你讨。” 萧景姒淡淡瞥了一眼,无动于衷。 “把她给本宫绑起来!” 楚衡留下一言后,便出了殿,黄弭与绿榕将她捆绑在床榻旁,守在门外。随后,殿外有悉悉索索的声响,片刻,归于平静。 想来,楚衡在殿外布了天罗地网了。 夜色渐沉,西陵的春夜,微凉,月儿被乌云遮了去,半扇光华笼着烟,零零散散地坠着几颗星辰。 咚——咚—— 殿外打更声响,已至戌时。 萧景姒落了床幔,暗灰色的纱帐,殿中一盏烛火亮着,偶尔风过,来回摇曳几下,明明又灭灭。 她闭上眼,身子很倦,手上捆绑的绳索三两下便松开了。 许久,静谧在发酵,忽而,殿中流苏飘起,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掀开了素色床幔。 萧景姒骤然睁开眼,烛火被挡在帐外,昏昏暗暗一片,她毫不犹豫,右手成刀便劈向那人。 手腕被截住,是一只微凉干燥的手。 萧景姒身体一僵,耳边的声音很轻:“阿娆,是我。” 风卷床帘,一缕烛光漏进,她抬眼便望进了一双温润的眸里,如星辰般,徐徐生辉。 是楚彧,他来了…… 萧景姒笑了:“楚彧,”她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我很想你。” 楚彧接住她,紧紧揽着她的腰,愣了一下,然后俯身,蹲在她双膝前给她穿鞋:“我带你走。” 萧景姒抓住他的手,摇头。 楚彧眸色一沉,盯着她许久,不发一言,捧着她的脸便狠狠吻下去,发了狠地吻。 她却顺从极了,张开嘴,伸手揽住了楚彧的脖子,任他予取予求。 第一百四十二章:与阿娆生猫崽的日常 楚彧眸色一沉,盯着她许久,不发一言,捧着她的脸便狠狠吻下去,发了狠地吻。她却顺从极了,张开嘴,伸手揽住了楚彧的脖子,任他予取予求。 他用力吮吸,舌尖缠着她的舌,时而厮磨,时而啃噬,嘴角有晶莹的银丝来不及吞咽,他便一点点舔舐,用牙齿啄她的唇瓣,他却似乎不满足,轻吟了两声,越发用力地含着她的唇。 “嗯。” 萧景姒皱眉,唇瓣有些发麻,被楚彧咬破了。 好似惩罚,他咬完便又用力吮那一处滚烫的地方,唇齿间有些腥甜。 贴着她嘴角,他睁眼,近在咫尺地凝视她水汽氤氲的眼,哑着声音问她:“疼不疼?” 萧景姒摇头,抿了抿嘴角,有些微的红色血珠从她唇瓣渗出。 很性感,很妩媚,他的阿娆原来也这般撩人心神。 楚彧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捧着她的脸,凑过去,一下一下舔舐她嘴角的嫣红,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舔过去。 本想惩罚她的,却不想便只是一个吻,叫楚彧心猿意马。 许久,他将她的唇吻得殷红,微微有些肿,这才放开她,搂着她的脖子,埋在她脖颈里重重喘息了片刻。 楚彧啄了一下她的脖子,落下一个红色的吻痕:“你说你想我的,可是你不跟我走。” 语气闷闷的,他有些恼她。 萧景姒伸手环住楚彧的腰,脖子被他蹭得有些痒,却也不躲,身子软绵绵地依偎在楚彧怀里:“我既来了这里一趟,便不想空手而归。”她轻声在他耳边说,“楚彧,我最擅长的领域不是疆场,是尔虞我诈。” 若论谋略,世间谁都比不过他家阿娆。 她啊,要替他谋,朝堂、战场、天下江山她都会替他夺,次次亲力亲为,不遗余力。 楚彧有些心疼她,抱着她的腰将她放在榻上,然后与她挨着坐,盖一床被子:“阿娆,这些我都去做。” “太子楚衡多年经营,素有仁君之称,深得民心,而你,无朝臣拥立,无臣民拥戴,若要拿下这西陵江山,最立竿见影的办法便是强取。” 确实,他打算强取豪夺。 楚彧喜欢这种省时又直接的手段,顺者昌逆者亡,弱肉强食的世道,暴力,往往最有用。 萧景姒歪着头,枕在楚彧肩上,说:“强取豪夺固然有效,可我不想你背负篡位的骂名。”扬起脸,她在楚彧下巴啄了一口,眸光宠溺地看着他。 她说:“上一世,你便为了我担了大凉叛军的罪名,这一次,我要助你堂堂正正的成为西陵的九五之尊。” 上一世,楚彧为她远赴仓平,单枪匹马血洗夏和二十万兵马,被生擒,被扣上了乱臣贼子的反叛之罪。 到他死,到楚家没落,他一身污名也不曾洗去。 楚彧曾说,他不在乎,只是,萧景姒舍不得,这一世,她怎会再容这乱世诟病他半句。 她心中所想,所顾忌,楚彧都懂。 他用手背轻轻拂她的脸,凉凉的,楚彧有些爱不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的脸。 “阿娆,勾心斗角我也会,不过是懒得筹谋,你若是不喜我身负骂名,我设法寻个冠冕堂皇的由头便是。”他放软了声音,“我做什么都可以,可要我放你在别人寝宫,即便你安然无恙,我也不愿意,阿娆,我会被醋酸死的。” 哦,归根结底,是一坛陈年老醋的问题。 萧景姒笑,眉眼弯弯的:“可我想帮你,我想快些。” 楚彧看她:“什么快些?” 她脱口而出:“我在等你娶我。” 他来西陵时,她对他说过,待他归来,便江山为聘,为她铺万里红妆。 萧景姒三言两语,便狠狠戳进了楚彧的心窝子,她总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抓住他的软肋。 楚彧抱住她的腰,蹭啊蹭:“阿娆,你真狡猾。” 他说:“我降。” 萧景姒笑得眸光明媚,揉了揉楚彧的头,宠溺地说:“乖~” 楚彧脸一拉,抓着萧景姒的手,稍稍用力捏了一下,不满地说:“阿娆,我现在不是杏花。” 萧景姒轻笑,揽住楚彧的脖子,凑过去咬了一口他的喉结。 “嗯~” 他轻吟了一声,似舒服似难受,一双漆黑的眸清润得能滴出水来,便那样媚眼如丝地看着萧景姒。 萧景姒手绕到他身后,顺着他的背往下,碰到那白绒绒软绵绵的一处,她笑出了声:“嗯,杏花的尾巴露出来了。” 说着,捏了捏那白色的猫尾。 楚彧哼哼了两声,脸红了,脖子也红了一大片,喘着气粗着嗓子:“别撩拨我,阿娆,我、我经不住。” 萧景姒松手,便不逗弄他了:“好。” 见她如此听话,楚彧便又有些不开心了,抓着她的两只小手,又放回自己腰间:“阿娆~”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尾巴上,闷闷不乐地说,“我们这么多天没见,你都不想跟我亲昵吗?” 萧景姒愣:“……”不是他不让她撩拨的吗? 楚彧惩罚似的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便带着她的小手轻轻拂着自己的尾巴,轻轻喘息着,眼眸浮现几分魅惑的蓝色。 她乖乖不动,靠着楚彧:“楚衡给我喂了药,我身子有些乏力。” 楚彧闻言,眸色冷了冷。 那只人类,他记下了! “闭上眼睛。”楚彧轻声轻语。 萧景姒听话地照做。 他又说:“张嘴。” 嗓音低低沉沉的,有些暗哑,带了致命的诱惑,萧景姒顺从他的话,微微张开嘴,然后,唇被他含住,温热湿滑的舌头钻进她唇间,一点一点往她喉咙里探,似有暖暖的东西淌过,身子便也微微发烫。 萧景姒睁开眼。 楚彧拍拍她的背,安抚地舔了舔她的唇角:“莫怕,是我的内丹在吸食你体内的药。” 然后,她便不动了,乖乖微启唇瓣,任他的舌头,一点点深入,心口热度攀升,那股灼热感许久才平息。 楚彧意犹未尽地又亲了亲她,这才放开她。 萧景姒愣了许久,才道:“楚彧,是不是亲吻可以取出内丹?” 楚彧笑,反问她:“你要试试吗?” 她立刻点头:“要。” 他便依着她,笑着凑过去,任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肆意妄为。 也没有章法,不懂技巧,便学着方才楚彧那般,用舌尖试探,深入,有时吸几下,有时吮几下,不知轻重,似乎好奇,她没完没了地与楚彧厮磨。 这下好了,楚彧被她弄得心痒极了,耳朵软软地耷着,摇着尾巴,红着脖子,嗓音沙哑得厉害。 “阿娆,我痒,你用力些。” 萧景姒胡乱点头,却固执地想要找到摄取内丹的法子,继续没轻没重地胡来。 楚彧的呼吸越发乱了,已然动了情,重重喘息着,呻吟了几声,他便捧着她的脸反客为主,索取了一个深吻,直到怀里的女子气喘吁吁才罢休。 萧景姒嘴有些麻,红通通的,娇艳欲滴的模样,她趴在楚彧身上,有些懊恼地说:“亲吻好像不行。” 嗯,楚彧能取出她体内的内丹,她却吐不出来。 萧景姒正深思着,听得楚彧用嘶哑低沉的小猫音说:“阿娆,我们交配吧。” 她怔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说:“外面全是楚衡的人,你不要叫。” 床底间,楚彧他喜欢叫,不管是舒服了还是难受了,都喜欢用小猫音叫着,一声一声,委实勾人。 楚彧笑,乖乖点头:“我不叫,我若是没忍住叫出声来了,阿娆你吻我便是。” 她说好。 然后楚彧将纱帐放下,帐外,烛火摇曳。 当然,楚彧还是叫了,只是,这屋子早便被他设了屏障,他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已然也能肆无忌惮地在里面为所欲为。 月色妖娆,春色撩人,这长夜,漫漫,却也过得极快。 天翻鱼肚白,已至卯时。 萧景姒推了推紧紧抱着自己的男子:“楚彧。” “楚彧。” 楚彧抬头,非常本能地埋头在她胸前,蹭了蹭。 这刚睡醒时的反应,和杏花一模一样。 萧景姒哭笑不得,又推了推她:“楚彧,天亮了。” 他不开心,蹭了许久才放开萧景姒:“阿娆,我舍不得你。” 萧景姒颔首,起身给他穿衣服,楚彧乖乖张开手让萧景姒穿衣。 楚彧看了看外头,纸窗外,有晨辉落进来,他耳力好,听得见屋外的脚步声,大抵是楚衡的人在交接巡视。 若非他捻了个妖法,外头那群人怕是早就闯进来了,只要一想到他家阿娆身处此地,周围都是楚衡的人,楚彧便很是不爽,他软磨硬泡:“将你留在楚衡这里,我不放心。” 萧景姒没应他。 他继续撒娇:“我带你走好不好?” “阿娆~” 萧景姒拍了拍他的头:“杏花乖,听话。” 说完,她凑过去,在楚彧嘴角啄了啄。 这哄杏花的一套,甚是温柔宠溺。便是再不爽,楚彧也没法了,只能乖乖听话:“我晚上再来。” 说完,楚彧便那样凭空消失了…… 萧景姒愣了许久,才回过身来,嗯,她家楚彧是一只妖,晚上他若再来,便要叮嘱他不准再来了,妖族催动妖法,都极耗元气,更何况楚彧没有内丹。 关押萧景姒的院子是太和殿的偏殿,往里,便是楚衡的寝殿,整个太和殿外,守卫很严,宫人与侍从大抵都是经过了训练的,更不必说隐身在暗处的人。 楚衡倒是下了血本。 “爷,您在看什么?” 妖王大人正落在太和殿的一棵参天大树上,瞧着那间他已经待了一整晚的屋子看了很久,菁云落在另一根枝丫上,顺着楚彧的视线望过去。 那关押国师大人的院子的屋檐上,有一个黑影! “那是夏乔乔?”菁云仔仔细细审视一番,还真是夏乔乔,功夫不错,吊在屋檐上,缩成一团正在啃干粮,应该是鱼干,反正那家伙身上常年都散发出一股鱼味,难怪妖王大人会不喜欢他。 菁云由衷地说了句:“国师大人在哪他就在哪,他倒是只忠诚的妖。” 楚彧不以为意:“野妖精。” 菁云不说话了,妖王大人不喜欢的人,他不敢夸。 “你看不出他的原形?” 菁云被楚彧问到了,有些窘迫,很是没有底气地说:“夏乔乔修为极高,被封印了妖法还能有那等身手,除了北赢那几位妖尊,菁云倒想不出还有哪路妖精能有这样的能耐。” 菁云是两百年的大妖,在北赢也算一等一的高手,他都看不出来修为,对方修为肯定在他之上,数来数去,北赢也就那么几只老东西而已,这夏乔乔还真不知是哪路妖精。 楚彧沉默了片刻,命令菁云:“你留在东宫。” 留在东宫?那岂不是要像夏乔乔那样憋屈地藏头藏尾?菁云不大愿意,更何况国师大人留在这里当人质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国师大人那手段那本事,哪用他守。 菁云说得很委婉:“臣下怕打草惊蛇坏了国师大人的事。” 楚彧置若罔闻:“楚衡有个侧妃,喜欢养宠物,你这只红兔子刚刚好。”他直接命令,“你一边当宠物一边盯着东宫的动静。” 菁云:“……”他能说不吗?并不是所有的妖精都像妖王大人一样喜欢给女人当宠物好吗? 下午,太子的门客来东宫拜访,给太子侧妃送了一只宠物兔子,据说毛色很不一般,是罕见的红色,太子侧妃对那只宠物兔甚是喜爱,一直爱不释手地抱在手里。 夕阳西落,黄昏时候,楚衡来了。 “殿下。” 黄弭与绿榕白天一整天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屋外。 楚衡挥退两人,单独走进殿中,见屋内女子,惊愕:“你——”他端详了一番,“你还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萧景姒坐在椅上,安安静静地:“你困不住我,绳子便罢了。” 两条绳子,被她随意扔在了地上。 楚衡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冷冷俯视着:“别妄想逃出去,你若走出这个屋子一步,要是刀剑无眼伤了国师大人,就莫怪本宫心狠手辣了。” 屋外,黄弭绿榕守在门口,屋顶上,围墙上,全是楚衡的暗卫,这天罗地网便是一只苍蝇也放不出去。 她若要安然无恙地走出去,自然不大可能。 “太子放心,比起铤而走险,本国师更偏向万全之策。” 楚衡盯着她看,视线灼热,似乎要从她眼底窥探出什么,目光太过专注。 他笑:“本宫突然觉得楚彧的眼光不错。” 这个女子,不管是能耐,还是气度,对人确实有致命的吸引力,像裹了华丽外衣的毒药,明知碰不到,却按捺不住。 萧景姒眼色顿时便冷了:“你的眼神太放肆了。” 楚衡不怒反笑,落座在萧景姒身旁的椅子上,倒了一杯茶,是凉的,便又放下“昨日陵都外驻兵三万,才过了一个晚上,那些人便潜伏进了陵都,神不知鬼不觉,一点踪迹都查不到。”他抬眼,似笑非笑地凝着萧景姒的眼,“楚彧好本事啊。” 萧景姒沉默不语,眼潭似清秋深井,染了冷霜,古水无波。 她如此淡然沉稳,临危不乱实在不像这般年纪的女子。楚衡审视了一番,又道:“就是不知道那三万人马,是为了西陵而来的,还是为了你?” 她还是不言不语。 楚衡说了许久的话,多数是围绕楚彧,近来楚彧在西陵朝堂的一些动作,他既敢告诉她,也必然对楚彧的动作了如指掌,而且有恃无恐。 楚衡走时,吩咐了门外的黄弭送了一壶热茶过来。 虽说萧景姒是人质,这楚衡除了派人看守她,倒也没为难她。 楚衡刚走,楚彧便来了,兴许,早便来了,大妖除了会瞬移,还有种术法可敛气息,楚彧从屏风后走出来,然后径直走过去,将那刚送进来的茶盏端在手里,很是气恼的口吻:“我想把楚衡的眼睛剜下来。” 他手里的茶壶,顿时便碎成了一摊碎片,水汽在他指尖升腾。 他脸色不大好,又白了些。 萧景姒立马抓住他的手:“不准胡来,你不可以随着性子用妖法。”仔细看了看他的手,确定没烫伤才又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到那时你想剜便剜。” 楚彧哼了一声,显然很是不满,那楚衡看他家阿娆的眼神,炽热得让他想杀人。 他张开手,十分傲娇的口吻:“过来,我要亲你。” 这又是酸到了,性子上来了,便任性得很。 萧景姒笑了笑,也不忤逆他,主动偎进楚彧怀里,他端起她的下巴,亲了好几下才满意。 楚彧说:“阿娆,我查过了,你的猜测没错,是中毒。” 西陵帝缠绵病榻已半年之久,西陵太医都药石无医,且一直查不出病因,只道是劳心过度。 西陵皇室,一向善于用药,亦善于用毒。 西陵帝不比楚衡狼子野心,一贯便是保守做派,断断不会打破这三国鼎立之势,而楚衡野心勃勃,他要逐鹿三国,西陵帝反而是他的阻力。 再者,西陵这一年,边关驻军练兵越发频繁,又与夏和结盟,如此想来,便不难猜测西陵帝的病有蹊跷。 萧景姒问:“是谁?” 西陵帝病了半年,这毒显然是慢性的,那么西陵帝身边必然有一人为太子衡潜伏已久。 “御前女官,连雏。” 萧景姒笑了:“果然。” 太子衡的良娣便是连氏女呢。 一丝不差,与萧景姒猜测的全部吻合。 楚彧开心地抱她,夸赞道:“我家阿娆料事如神,最最厉害。”话锋说变就变,楚彧凑到萧景姒耳边,“阿娆,我要留下来过夜。” 萧景姒想了想,皱眉头:“明夜不准来了。” 楚彧不悦:“为何?”他每天都想跟他家阿娆一起困觉,现在是春天,那种时时刻刻都想跟阿娆亲热的兽类症状异常明显,不仅没有缓解,还越发加剧。 萧景姒耐着性子安抚他:“你身子不好,不可随着性子催动妖法。” 外面全是楚衡的守军,楚彧每次进来,都是捻了妖法,虽说是很小的小妖术,萧景姒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最近天气热了,楚彧倒不怎么咳嗽了,可体温却还是很冷,萧景姒不敢大意。 楚彧便说了:“我身子很好,昨夜我还——” 萧景姒立刻捂住他的嘴,红着脸嗔怒:“不准说。” 楚彧虽害羞,但在萧景姒面前,什么话都说,尤其是闺房之事,极其大胆,萧景姒脸皮薄,经不住这般口无遮拦。 楚彧拿开她的手,拽在手心里:“阿娆,我不跟你睡便会失眠的,而且,”他语气格外得认真,很是严肃地说,“阿娆,我想快点生一窝小妖崽。” 他不是不喜欢猫崽子吗?尤其是小公猫。 萧景姒不解:“为何?” 楚彧郑重其事地口吻:“菁云说,你若怀了小杏花,便会安心在我身边养胎哪也不去了。” 萧景姒不好回答了,她记得楚彧说过,人族与妖族要繁衍后代,并不容易。 是以,楚彧就说了:“阿娆,明天我也要来,那样才能早些下猫崽子。” 萧景姒:“……”她有些不适应,毕竟,她不是母猫。 菁华说,妖的本源是兽。 嗯,萧景姒有些深刻地领悟到了。 她正想得出神,楚彧将一张俊脸凑近:“阿娆,我现在就要同你欢好。” 萧景姒:“……”她脸皮薄,除了脸红,就剩脖子红了。 楚彧也脸红,猫耳朵都红通通的,眸子水光氤氲的,揽着萧景姒的腰,软磨硬泡地撒娇:“好不好?” 轻轻软软的小猫音,最是娇气,尾巴一摇一摇,眸子雾气潋滟,仿若能滴出水来。 这模样,与杏花撒娇时如出一辙。 萧景姒投降:“好。” 诶,春天啊!就是这荡漾的春天啊! 再说这兖州城里,现下也正值春日静好,平乱战火消停了,安远将军班师回朝,颐华长公主收了叛军,便留兖州整兵善后。 因着温伯侯手臂上的‘毒血’被吸出来了,也没性命之忧,第五日,颐华长公主才回城。 温思染得了消息,说凤十七半个时辰后就回府,便将温军医传来复诊了。 温大爷很是慵懒地侧躺在床榻上,一只手撑着脸,受伤的那只手捂着心口:“温军医,本侯的贵体如何?” 温军医在军队里行医几十年了,什么病痛一掐脉就知道,很是从容淡定地说:“侯爷放心,只是皮外伤,又吃了几日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再修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温思染眉毛一挑:“你确定?” 温军医很确定:“下官行医多年,治刀伤箭伤无数,自是不会误诊,侯爷大可放心,容下官再开几副药给侯爷调养身子便好,保证几天之后侯爷就能活蹦乱跳了。” 温思染咳了一声,喘了几口气,很是无力地样子,躺在榻上,掐着细嗓说:“你说本侯并无大碍,那本侯爷为何胸口疼痛难忍,呼吸不畅,伤口更是火灼般刺痛?”又捂着心口揉了揉,“你还说你没误诊?” 伤的是手臂,捂心口作甚。 温军医很是不解:“不可能啊,侯爷您的伤口不深,怎会——”罢了,为了稳妥起见,温军医小心行事,“容下官再给侯爷诊诊脉。” 温小侯爷病美人一般无力缓缓地将手腕伸出来,一只手捂着嘴咳嗽。 温军医一番探脉,仔仔细细地又望闻问切了一番。 温思染苍白着小脸:“可诊出来了?” “侯爷脉相平稳,气血两足——” 某侯爷打断:“本侯爷许是余毒未清,是以伤势严重。”他一副很懂的表情。 “余毒?”温军医丝毫不犹豫地摇头,很确定的口吻,“侯爷的脉相并无中毒的迹象啊。” 温军医年纪大了,为人刻板,对自己的医术却是相当自信的,再三确定:“侯爷就是皮外伤而已,绝不可能是中毒,而且侯爷身子骨好,不出三天定会——” 温思染一个鲤鱼打挺,炸毛了,吼道:“你这老古板,怎还不开窍!” 六十好几的温军医一愣一愣的,很是不明所以:“还请侯爷明示!” 这温伯侯小祖宗,众所周知,很难伺候啊。 温思染就明示了:“待会儿长公主问起本侯爷的病情,你便说我余毒未清,需卧床修养,时刻要人仔细照料着。”想了想,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眸光里有得逞的小诡计,说,“还有,你就说我手脚无力,不宜大动,衣食住行都要人亲自服侍。” 温军医一脸懵逼:“额……”小祖宗闹哪样啊?他年纪大,不懂年轻人的玩法。 温思染没耐心:“听明白了没有?”他恶狠狠地恐吓,“照我说的做就是了,你要敢瞎说什么实话,本侯爷就拔了你的胡子!” 这一脸春心,气色好着呢,装什么病人! 这小祖宗啊! 温军医为了他的宝贝胡子,就屈服了:“下官明白。” 半个时辰后,颐华长公主回城,直接便来了温伯侯下榻的府邸,火急火燎地先找了军医询问温思染的病情。 长公主问:“温伯侯的伤势如何了?” 温军医捋了捋胡子,眼珠子转开,老人家有点气虚:“回长公主,侯爷他……” 待详详细细询问完,又去厨房亲自给温思染熬了药,这才进了温思染的屋子,温思染一见凤昭芷,眼睛都亮了,本来趴在床榻上,立马起身,笑得很是璀璨:“凤十七。” 凤昭芷身着一身戎装,还未褪下,可见一路风尘,束发都有些乱,她端着药碗走过去,言简意赅:“躺下。” 温思染很听话地躺回去。 凤昭芷坐在他榻旁,把碗递给他:“喝药。” 嗯,说不上温柔,动作也不淑女,不过语气还是很软的。 想来,她还是心疼他的伤的。 温思染有模有样地咳了两声:“我余毒未清,四肢无力,手抬不起来。”他俊脸看似苍白,靠着床沿,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可怜兮兮又一脸期待地说,“十七,你喂我吧。” 要是平日里,依照凤昭芷的脾气,肯定一药碗砸过去。 今时不同往日了,凤昭芷不仅没怒,还真一勺一勺喂他,耐心得不得了,动作虽然粗鲁,不过,很是小心。 温思染觉着心里开了花似的,喜滋滋的,全程一副痴迷脸看着凤昭芷,也不喊药苦,要是平时,这金贵的小祖宗才不喝呢。 某人呢,尝到了甜头,然后便得寸进尺了,先是说伤口疼,惹得凤昭芷心疼,便留下来陪他,难得好耐心地听他絮絮叨叨,不仅如此,还当起大爷来。 一会儿说:“十七,我要喝水。” 一会儿说:“十七,我饿了。” 凤昭芷哪里伺候过人,也忍了,一脸别扭地伺候完他吃喝,天色也晚了,这小祖宗还不消停,非闹着说手疼,动不了,然后很心安理得地使唤凤昭芷。 “十七,给我擦脸。” 凤昭芷红着脸,还是忍了。 “十七,给我宽衣。” 凤昭芷耳朵滚烫,也忍了。 温思染变本加厉了:“十七,我体寒,榻上冷,你给我暖暖。”还是那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没什么血色的脸,便显得更加脆弱。 ------题外话------ 肥更啊!求月票! 重申一句,收费是根据字数来的,没有贵与便宜一说。 另,qq阅读那边评论我回复不了,只能看,但记住,我同样爱你们! 第一百四十三章:桃花妹妹来了! 温思染变本加厉了:“十七,我体寒,榻上冷,你给我暖暖。”还是那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没什么血色的脸,便显得更加脆弱。 凤昭芷本就耐心不好,忍无可忍了:“温思染,你给我适可而止。” 她脾气暴躁,又在军营里待惯了,即便心仪这小祖宗,也断断做不出相夫教子三从四德的样子。 她这么一吼! 温思染惊吓了一下,然后捂着心口,就拼命咳:“咳咳咳……”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得那是撕心裂肺啊,那是歇斯底里啊,小脸惨白惨白的,这阵势,吓坏凤昭芷了,哪里还有火气,赶忙将温思染扶起来,轻轻给他顺气。 “你怎么了?” 凤昭芷脸都白了。 看吧,霸王花还是心疼他的! 温思染捂着嘴咳,嘴角越扬越高。 “怎咳得这么厉害?”凤昭芷有些手忙脚乱,很是心慌意乱,给他好一番顺气后,还是不放心,“我去喊温军医过来。” 温军医那个老古板,叫来就没准要穿帮了! 温思染抓住凤昭芷,很坚决地说:“不用军医!”话说得中气十足,他立马又喘了两下,咳了两声,气虚声弱地说,“我就是心口疼,叫军医来也没用,你帮我揉揉就好了。”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厮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忘耍流氓!还这么看似堂堂正正地耍流氓。 凤昭芷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疼就躺下睡觉,别废话。” 虽语气不善,终归还是揉了揉他的心头。 温思染刚躺下,秀眉一拧:“许是毒气入体,我体寒,睡不暖。” 说来说去,他就是不愿一个人睡冷被窝咯! “我让你的护卫过来。”凤昭芷耐着性子道。 温思染面不改色:“他们四个都出去办事了。”说着抖了抖,往被子里缩着,一副气弱体寒冷得不行的样子。 这就不好办了。 凤昭芷站在床榻旁,不进,也不退,拧眉思索。 屋顶上,金银财宝四只躺着,晒晒月光,听听风声,顺道尽忠职守探探金主大人的近况和安危。 不大一会儿,屋里传出来温小侯爷的声音: “十七。” “过来~” 平时霸气满满的长公主殿下,就真的乖乖过去了。 然后烛火灭了,又传来这样一番对话: “你再靠过来,我一脚踹你下去。” “咳咳咳……” “咳咳咳……” “咳咳……我体寒,睡不暖。” 然后,没动静了。铁定没把温小侯爷踹下去,又过了不大一会儿。 “你手放在哪里?” “哦,这是你的腰吗?” “找揍吗?” “十七,我伤口疼。” “咳咳咳……” “……” 然后,就又偃旗息鼓了。 “你再蹭,我扭断你的脖子!” “咳咳咳……咳咳咳……” “十七,我胸口疼,真的,火辣辣地疼,肯定是余毒又犯了。” “……” 然后,长公主又安静了,肯定又被某奸商给糊弄了。 趴在屋顶上的四只抬头望着月亮,数着星星,吹着暖暖的春风。 金子咬牙,将嗓音压低:“太可耻了!” 银子附议:“太卑鄙了!” 元宝跟着附议:“登徒子!” 财宝也附议:“不要脸!” 金银财宝四人平日里绝不是那种喜欢爆粗口的人,实在是有人行经太小人了,他们才路见不平一声吼的! 金子摇摇头,说:“要是被长公主知道侯爷骗他,会打残他吧。” 银子想了想:“估计离打残也不远。” 夜风袭来,元宝拢了拢衣服:“我们怎么办?” 金子说:“侯爷说了,他养伤期间不准我们碍他好事。” 为了不妨碍温小侯爷使唤长公主,侯爷将大大小小的下人侍卫都支开了,包括他们兄弟四人。 是以,他们兄弟四人趴在屋顶上守夜,顺便听听墙根。 又一阵夜风吹来,带了几分冷意。 元宝抖了抖身上的肌肉:“可是要下雨了。” 金子思忖良久,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们去喝花酒吧。” 其他三只皆点头,附议! 然后,金银财宝四人欢欢喜喜去了花楼,平日里寸步不离地保护温小祖宗的安危,都快忘了温柔乡的滋味了。 这花酒,一喝便是一宿。 次日,金银财宝四人喝花酒回来,才刚猫着步子走进院子里,就看见温侯爷扒在门口,大吼大叫:“你们四个死去哪里了?” 这小祖宗怎么下床了? 金银财宝四人都是一脸懵逼。 温思染很暴躁,小祖宗脾气上来,吆喝:“擅离职守,全部扣月俸!” 金子一愣一愣,不知道啥情况,挠挠头,就装模作样地回:“侯爷您忘了,您吩咐属下四人去办事了。” 温思染暴跳如雷:“你们还不快来——” 话还没说完,然后一声河东狮吼! “温思染!” 然后,温小侯爷便被颐华长公主揪着耳朵拎进屋里去了,这是什么情况?昨晚不是还恩恩爱爱吗? 尔后,金银财宝四只才知晓,原是今早长公主为了答谢温军医给温思染治伤,便送去了一壶边关战士家里寄来的米酒,然后温军医贪杯,早上空腹就喝了半壶酒,温军医酒量不佳,便醉了,是以,在药房碰到了去熬药的长公主,就拉着长公主一起‘话家常’,然后,就不小心说漏嘴了,说是温伯侯根本没有中毒,手上的箭伤也是小伤,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 长公主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被人这样耍着骗还是头一回,这下好了,温伯侯摊上大事了。 屋里,传来长公主暴怒的喊声:“老娘今天不打残你,老娘就不姓凤!” 温伯侯求饶:“十七,我再也不敢了。” “你还敢躲,给老娘趴下!” “我再也不骗你了!我发誓!” “趴下,手举起来。” 应该是趴下了,温伯侯争取宽大处理:“你要是恼我可以打我,但别打脸,别揪耳朵,太伤自尊了。” 说完,一声惨叫:“啊——” 惊天动地,地动山摇。 估计,长公主不仅打了脸,还揪了耳朵。 屋里吵吵闹闹,屋外,金银财宝四人面面相觑,也是进退维谷。 元宝忠厚老实,善良体贴:“我们要不要进去拦?” 银子摇头:“侯爷的功夫绝对不在我们之下,长公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要是不想挨打,可以还手啊。” “那为何不还手?”元宝不太懂,就猜测,“情趣?” 侯爷不是时常把打是亲骂是疼挂在嘴边吗?是以在长公主面前扮猪吃老虎,装柔弱男子装了四年。 金子说:“因为还手会被打得更厉害。” 也是,不管怎么说,侯爷只要舍不得长公主,就算还手,也会挨打。 果然—— “你还敢抵抗?” 凤昭芷一把拽住温思染的衣领:“活腻了吗?” “啊!” 温思染痛呼一声,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凤昭芷:“扯、扯到伤口了。” 凤昭芷顿了一下。 他立刻将受伤的右手臂抬起来:“我没骗你,真的,你看,都流血了。” 包着绷带的手臂当真被血染红了。 她分明避开了他的伤口的,松手,她长舒一口气后,对外面道:“去把温军医抓来。”回头,狠狠睃了凤昭芷一眼,“等你好了,我再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温思染乖乖点头,给了点阳光,就立马灿烂了,伤疤没好就忘了疼:“十七,我就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我的。” 凤昭芷一脚踢过去。 “以后你怎么反骨我都容许,有两点你给我记住,一,不准用苦肉计,二,不准为了用苦肉计把自己弄伤。”凤昭芷神色严肃,是动真格的了。 这一次,她是真被他吓到了,否则依她的性格,怎会容忍他这样折腾她。 温思染不敢嘻嘻哈哈,但有点小期待:“这是家规吗?” 凤昭芷想了想,说:“是。” 她从来都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既然确定了这辈子要跟他耗下去,便大大方方认了,细想,他是骗了她,但却也只有他能骗她,若非在意,又怎会上当,若是换了旁人,即便真给她挡箭中毒,她也不会有半点以身相许这种恶俗的想法。 终归,她是看上他了,四年前就看上他了。 温思染笑了,走过去,抬起受伤的手臂将她抱进怀里。 凤昭芷还没消气,抬手就要揍他,他截住她的手腕,精致的脸上浮出明媚的笑:“等我亲完再打。” 说完,他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俯身便吻住了她的唇。 凤昭芷愣了一下,然后便毫不忸怩地抱住温思染的腰,张开嘴,回应他唇齿间的动作。 两人正亲昵着,有人没有眼力见儿,就那么闯进来了。 “长公主,凉都来报——” 梁副将抬头便瞧见亲热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尴尬地站在那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凤昭芷毫不犹豫就把温思染推开了:“说。” 温思染前一秒还一脸春心荡漾的脸,下一秒立刻黑了,他不敢对凤昭芷表示不满,便死死瞪那梁副将,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几个洞来。 梁副将赶紧低头,不敢看温伯侯一眼,声颤:“十、十六爷召长公主速回凉都。”哆哆嗦嗦将凉都的信笺递上,然后赶紧闪人。 温思染很不满:“何事非要你回去?” “萧景姒撂摊子去了西陵,敏王抓着她畏罪潜逃的罪名趁势夺权,晋王与我皇兄各为一派,朝政大乱。”凤昭芷将手里的信纸叠拢,笑了,“最关键的是,我皇嫂怀孕了。” 别人的媳妇怀孕,温思染并不觉得和自家霸王花有关。 他问:“所以?” “皇兄召我回去拨乱反正,他要陪我皇嫂养胎。” 温思染:“……” 萧景姒畏罪潜逃,直接去了西陵,这素来不问政事的怡亲王十六爷插手了,不用想都知道,他是替萧景姒看着。 不过,又是一个女人至上的家伙。 温思染不忍埋汰了几句:“苏云亭被擒了,凤知昰肯定狗急了跳墙,势必会赶在萧景姒回京之前夺政,这时候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你皇兄为了美色独善其身,便让你去趟这趟浑水,委实不厚道!而且,有凤玉卿在,凤知昰要夺权谈何容易,凤玉卿那家伙怕也是被美色迷昏了头,对萧景姒不怀恶意,有他在,哪里要你去拨乱反正。”说到此处,温思染眼珠子一转,便献计了,“不如我给你想个金蝉脱壳之计?” 凤昭芷挑挑眉:“说说看。” “我们也怀一个。” 她嘴角一抽:“你说什么?” 温思染说得有理有据,一副很有见地的样子,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你皇嫂不是怀孕了吗?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也东施效颦怀一个,然后你就在兖州养胎,不理政事,让凤玉卿和凤知昰拼个你死我活去。” 这家伙,不管说什么,他都能九曲十八弯地绕到这不正经地事情上去。 凤昭芷忍:“这就是你的金蝉脱壳之计?” 他笑得犹如一朵迎春花:“是不是很完美?是不是很立竿见影?” 她一脚过去:“滚!” “……”某人灰头土脸,看来,要把凤十七拐回家,还长路漫漫。 大凉三十年,四月底,国师大人畏罪潜逃,大凉朝野上下无人摄政,政党纷乱,凉都人心惶惶,天家各位王爷皆蠢蠢欲动,以晋王凤玉卿、敏王凤知昰、怡亲王凤朝九为首,各为一派,凉都朝堂呈三足鼎立之势。 且说西陵,横空冒出来个三皇子,独得西陵帝恩宠,封了楚王,并将北部最好的封地赐给了三皇子楚王。 而这楚王的大名,西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凉钦南王府的常山世子,竟是西陵帝的沧海遗珠?一时震惊西陵。 坊间便迅速有人传起了当年火烧三皇子一事,当年的事,知情者几乎没有活口了,流言便越传越玄乎,甚至有人传三皇子楚彧是妖孽转世。 是不是妖孽,不得而知,只是楚彧的威名三国无人不知,西陵百官对其甚是忌惮,甚至原本一些太子党官员,因着畏惧楚彧,便换了阵营,这西陵的江山,是太子探囊取物,还是三皇子后来居上,谁也不敢断论,只是隐隐觉着,这夺嫡之乱,一触即发。 四月芳菲,东宫太子府的花,开得正艳。 “太子妃娘娘。” 侍女端了一盏茶,进了观景园。 太子妃靳氏抬眼,懒懒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嗯?” 侍女茗玲给靳氏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太子殿下方才又去太和殿了。” 靳氏不言,挑了挑眉。 茗玲瞧了瞧四周,并无他人,便小声道:“太子殿下日日都会去一趟太和殿见那萧姑娘,这狐媚子手段如此厉害,早晚有一天殿下会被迷了魂去,娘娘,我们可如何是好?” 几日过去了,那女子被太子殿下金屋藏娇在寝殿里,除了黄弭、绿榕两位丫头贴身伺候着,任何人都不得见,便是前两日太子妃娘娘前去探望,也被拦在了殿外。 靳氏抿了口茶:“太和殿里那位可不是一般的狐媚子,她啊,大有来头。” “殿下不是说是孤女吗?” “殿下将大凉的女国师带回了东宫,自然不能大张旗鼓。” “大凉的女国师?”茗玲大惊,“那殿下为何要将她带回西陵?” 大凉那位女国师,西陵也常有耳闻,说是年纪轻轻便权倾大凉,会预言,会执政,还能征善战,不仅大凉文武百官一个个对其俯首称臣,便是王室子弟也趋之若鹜,又生得貌美,着实是位红颜祸水。 茗玲思索了许久:“娘娘,依奴婢看,殿下对那女子上心得紧,若只是想利用她,又怎需如此礼待,殿下心怀天下,还从未对哪个女子如此特别过,便是前些日子浩浩荡荡娶回来的良娣连氏也没如此上心对待,看殿下此番的态度,怕是对那女子动了别的心思。”茗玲压低声音,凑在太子妃靳氏耳侧,道,“娘娘,此人留不得。” 靳氏仍是一副从容端庄的神色:“那华凉国师是殿下费劲心思带回来的人儿,本宫可动不得手。” “那当如何?” “去长陵殿请檀翎公主过来,本宫煮了一壶新茶,请公主来品茶。” 午后,檀翎公主擅闯太子寝殿。 楚檀翎是太子的胞妹,是西陵唯一的公主,整个东宫,便也只有她敢硬闯楚衡的太和殿。 黄弭与绿榕二人将其拦下,因顾忌这楚檀翎的身份,也不敢动手,只得挡在她面前:“公主,您不能进去。” 楚檀翎身份尊贵,何曾有人对她不敬过,性子便很是跋扈:“让开!” 黄弭不让,道:“太子殿下有令,没有特许,谁都不能进去。” “本公主你也敢拦,滚开!” “公主!” 楚檀翎直接大打出手,因皇后的母族是将门,楚檀翎早年学过几个月武,练了一身功夫,黄弭与绿榕二人虽武艺超群,却也不敢伤着这位主子,是以,便让她堂而皇之地闯了进去。 风风火火,甚至惊动了太和殿外的暗卫,而殿中的女子,正在用午膳,神色不变,气定神闲地抬头:“你是何人?” 对方投来审视端详的目光,道:“檀翎。” 檀翎? 苏云亭英雄救美那一出戏里的美人,西陵太子的胞妹,檀翎公主。 看来,来者不善啊。 萧景姒放下筷子,舀了一小碟汤,动作慢条斯理,很是淡定从容地道:“我与檀翎公主素昧平生,不知有何贵干?” 楚檀翎盯着她:“你是萧景姒?”眸光逼视,有火光四溅,她又问,“大凉女国师萧景姒?” 萧景姒颔首:“是。” 楚衡将她的身份秘而不宣,整个东宫也没几人知道她是谁,而这楚檀翎却突然知晓,定是有人透露,只怕这檀翎公主是被人当了枪使。 “是你生擒了云亭?” 楚檀翎的眼神,越发阴戾,想必是记恨萧景姒擒了她的心上人。 萧景姒落落大方地起身,道:“是,苏云亭是乱臣贼子,本国师自然不能容他。” “祸乱大凉还不够,如今还来魅惑我皇兄,本公主今日便要给你点教训!” 话到此处,楚檀翎一脚便踢翻了桌子,直接朝萧景姒进攻。 太子楚衡刚回东宫,便有侍卫来报。 “太子殿下,檀翎公主去了太和殿。” 楚衡脸色微变:“她去太和殿做什么?” 侍卫回道:“公主殿下不知是从何处得知了那位的身份,去教,教训那位。” 楚衡一听,朝服都来不及换,便往太和殿去了。 一刻钟后,东宫的消息便传去了三皇子楚王府,来传消息的,自然是太子某位侧妃的新晋爱宠红兔子。 楚彧气得撂了用膳的瓷碗:“我阿娆可有受伤?” “自然没有。”菁云说,“那楚檀翎被国师大人给捆了,扔出了太和殿。” 楚彧哼了一声,几分气恼,几分鄙夷:“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想动我阿娆!” 确实,就楚檀翎那点道行,还敢去国师大人那里自寻死路,不过,事情怪了,菁云不解:“奇怪的是,那楚衡非但没有对国师大人怎样,还将自己的亲妹妹训斥了一顿。” 莫不是楚衡那厮看上—— “咣!” 楚彧掀了桌,砸了一地瓷碗,弄得满地狼藉,搞得一屋子下人战战兢兢。 这就没错了,怕是那楚衡惦记上爷的女人了。 菁云闭口不提楚衡,便问:“那楚檀翎,爷打算如何处置?” 楚彧冷着一张俊脸:“看阿娆的意思。” “……”妻奴! 夜里戌时,楚彧便去了太和殿,比往日早了一个时辰,殿中烛火昏昏暗暗,照不明楚彧眼底郁郁寡欢的黯然。 萧景姒一见楚彧,便问:“那良娣连氏,菁云可有发现?” 一开口,就问正事。 这让楚彧原本便不太愉悦的心情,更惆怅了:“阿娆,是不是我天天来,你烦我了,你都不问我就先问别人。” 萧景姒哑口:“……” 见她不说话,楚彧眼里更忧郁了。 嗯,楚彧今夜心情不大好。萧景姒走过去,主动抱住他的腰:“是我不好,我下次注意。” 楚彧相当好哄,萧景姒抱抱他,他便什么气都没了,缠着她亲昵了会儿,有些担忧地问他家阿娆:“阿娆,我这么黏人,等日子久了,你会不会厌我?” 不错!还知道自己黏人,有自知之明。 楚彧之所以会这么担惊受怕,都是因为菁华说,情人间,若是一方太黏人,会让人有负担,等日子久了,便没有新鲜感,会厌烦。 当时楚彧用杯子砸了菁华,说自己才不会失宠,可事实上,楚彧还是担心的,毕竟,他确实太黏人,一刻都离不开阿娆。 萧景姒顿了一下:“……”许久,才摇头,“不会。” 楚彧眼神一下子就暗了:“阿娆,你犹豫了。”他更怕失宠了…… 萧景姒哭笑不得:“我只是在想,妖族寿命长于人类,我若生老病死,你怎么办?” 楚彧想也不想,很自然而然地说:“陪你死。”反正她活一天,他便活一天。 他说得太理所当然,太毫不犹豫,萧景姒脸一沉:“这种话不要轻易说。” 嗯,阿娆还是舍不得他,疼惜他的,他才不会失宠。 楚彧心情好了许多,抱着萧景姒,拂了拂她的发:“阿娆,你别胡思乱想,我没有内丹,与人类无异。”他怎会比她多活一日,即便能,也不愿。 萧景姒抬头,眼神专注极了:“那我呢?我不是有你的内丹吗?我会和妖族一样长寿吗?” 这个问题,萧景姒想过许多遍,似乎楚彧总是刻意避开这个话题,不愿意让她胡思乱想。 毕竟,楚彧与北赢的妖不同,她也与普通的人也不同,菁华曾说,北赢从未有哪只妖敢将内丹予人,是以,有太多的变数,太多未知的不确定。 楚彧沉吟了很久,说:“若是你想,我可以让你一直这般容貌,一直一直活下去。” 萧景姒脸色微微苍白。 果然,她的楚彧,是北赢的万妖之王,天赋异禀。 菁华曾与萧景姒说过妖族之事,北赢万妖,若修得大妖,可存数百年,天赋异禀者,可修永生。 只是,千千万万年,也没有一只活过千年的妖,北赢史记中有记载,上古神兽四尾狼族曾有后裔修得永生,却在伴侣死后的第六百年,长眠在了听茸境的雪山上。 如今,北赢最是高龄的,便数存活了九百年的听茸妖尊了,不少为老不尊的大妖们私下里都在开注,想赌一赌这听茸妖尊能不能破了千岁的大限。 至于听茸妖尊有没有修得永生,这一直是个谜。 说到这便要插几句后话了。 后来,多年后,妖王大人家的小公主桃花公主诞世了,闹得北赢鸡犬不宁,非要将自己嫁到听茸境的雪山上,还扬言要给听茸妖尊生一窝小凤凰。 当时听茸妖尊老人家便问了她一个问题:“你能陪我在这千年不沐的雪域里活多久?” 桃花公主当时很信誓旦旦地说:“活到我死的那一天。” 听茸妖尊听闻,笑了,又问:“那你死后呢?” 死后呢? 桃花妹妹是人,不似哥哥那般是白灵猫族,也没有天赋异禀,人活一世,不过匆匆百年。 那时,桃花才十四岁,听茸妖尊凤青却已经九百岁了。 是以,她不知道如何作答。 凤青问她:“是要我继续风雪为伴不知何年何月地活下去?”他笑着,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还是要我像上古的四尾狼一般,长眠在这听茸境的雪山下。” 后来,桃花公主留下了聘礼,回了大阳宫,哭着对她父亲母亲说:“就算痛死,我也要变成妖族。” “为何?”萧景姒心疼她,自然心里是不愿她吃苦头。 十四岁的小姑娘,却似看透了红尘似的,那样沧桑坚决地说:“我不愿意等我死后,凤青还一直活着,他生得和爹爹一样招人惦记,千千万万年后,势必会有别人和我一样胆大包天觊觎他,我就算死了,都不愿意有别人染指他,却我也舍不得他像四尾狼一样,长眠在听茸境的雪山里永远都不睁开眼,听茸境的雪山下,太冷太冷了。” 后来,桃花妹妹为此受了很多罪,后来…… 这便都是后来,扯远了,总之,人妖殊途,这世道,妖的存在,本就不是人族的能力和认知所能承受的。 所以,现在楚彧问她,要不要永生,在他会生老病死的前提下,要不要一人活着。 萧景姒踮脚,亲了亲楚彧的唇:“若是没有尝过情滋味,无欲无求永生永世也不过尔尔,若是耗尽力气与性命地爱过,再要一人长长久久,便只会受尽折磨。” ------题外话------ 推荐花间妖新文:闪婚密令:军爷悠着点 郁小糖说:嗯,我二十六了,可以怀孕了! 接着,云锦城三大家族之首的阎家太子爷——阎烬在酒店中被一女人奸淫三天三夜的流言就传遍了云锦城大街小巷。 郁小糖,花瓶一个,还是镶钻雕花的顶级大花瓶,孤身一人,安于现状,绝口不提自己的家世。 阎烬,军爷一枚,云锦城只手遮天的阎罗王,尊贵霸道,腹黑凌厉,雌性生物不得靠近方圆一米。 * 当烫金的红本本落在郁小糖手上的时候,郁小糖欲哭无泪,她只是想要一个娃娃,没想要男人的啊! “这位军爷,你果真没有认错人?”郁小糖心存侥幸,拿着结婚证颤巍巍的问。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六百五十度的近视还不稀罕戴眼镜?”阎王冷笑,一脸的鄙视。 “……” 第一百四十四章:阿娆你是不是不宠我了 萧景姒踮脚,亲了亲楚彧的唇:“若是没有尝过情滋味,无欲无求永生永世也不过尔尔,若是耗尽力气与性命地爱过,再要一人长长久久,便只会受尽折磨。”她抬起头,清清淡淡的眸,却徐徐璀璨,笑着问他,“楚彧,你舍得我如此?” 楚彧摇头:“不舍得。”他伏在她肩头,用力吸了吸,鼻尖全是她的气息。 她笑了笑,凑在他耳边,薄薄的唇一张一合擦过他耳边的皮肤,有些痒,她说:“我不求永生,只是我很固执,我若活一天,你也要活一天。” 设身处地想想,若是阿娆会生老病死,他也断断不可能一人永生,自然,也不会像四尾狼那般将自己埋在听茸境的雪山下,他更愿意和阿娆葬在一具棺木里,一起腐烂,一起化为一抔黄土。 楚彧认真点头:“好。” 萧景姒蹙着的眉头,这才松开,拉着楚彧坐在椅上:“太子良娣连氏,可查出什么端倪?” 原本乖乖巧巧的楚彧,脸色突然又忧郁了:“阿娆,你这么快便说别人,是不是不宠我了?” 萧景姒目不斜视,愣:“……” 这位爷的心情,甚是善变,跌宕起伏啊。 关于萧景姒宠不宠楚彧,是不是没以前宠他了,这等问题,自二人两情相悦之后,便成了楚彧日日夜夜都要忧虑深思的重要问题。 这也让萧景姒很无奈。 她不回答,楚彧就很不安。 楚彧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阿娆~”表情,像只寻求抚慰的宠物猫。 他很担心的样子:“你不准嫌弃我黏人。”抱住萧景姒的腰,“我就是太喜欢太喜欢你了。” 确实,楚彧黏人,很黏人,异常黏人,若是没有必须要做的事,他可以和他家阿娆在床榻上腻整天整夜,若是阿娆不愿意整天整夜在床上腻,他也希望时时刻刻都能跟她寸步不离。 用菁华的话说,楚彧这黏人劲儿,简直变态,比北赢的连体鼠还过分。 萧景姒拍拍他的头,动作与给杏花顺毛时一模一样,温柔宠溺极了:“嗯,我知道,不会嫌弃,你怎么样我都欢喜。” 楚彧开心地把尾巴露出来摇了,好一会儿晃荡,这才开始说正事。 “连栀一年前便病逝了,只是连家一直秘而不宣,甚至还与楚衡订了姻亲,一个月前嫁入东宫的太子良娣不是姐姐连栀,而是双生的妹妹连雏。” 一个月前,御前女官连雏病逝,原来不是病逝,是李代桃僵入了东宫,连雏顶了胞姐的身份嫁入东宫,如此一来,金蝉脱壳,即便西陵帝的病惹人起疑,也查不到连家身上,更查不到楚衡头上。 下毒在先,李代桃僵在后,楚衡倒是打得好算盘。 “连家敢瞒天过海,不惜冒着诛九族的大罪给西陵帝下毒,楚衡应该不止许了连雏良娣之位。” 楚彧点头,觉得他家阿娆真是太聪明了,说:“是后位,连家想要成为第二个权势滔天的外戚。” 西陵第一个权势滔天的外戚,便是当今皇后的母族,周家。 “那太子妃靳氏?” 皇后周家,太子妃靳家,以及良娣连家,便是西陵的三大世家,势力几乎占据了西陵的半壁朝堂。 楚彧耐心地一一与萧景姒道:“靳氏半年前落了胎,之后便一直没有子嗣。” 她微微惊讶:“是太子动了手?” “嗯。” 想来,太子楚衡是将这未来的第一外戚许诺给了连家,如此一来,靳氏确实不适合生下楚衡的皇长子。 萧景姒笑:“虎毒不食子,为了皇位,楚衡倒是什么都舍得。” 楚彧哼了一声:“只有无能的人,才会为了得而舍。” 萧景姒抬起头,用脸蹭了蹭楚彧的下巴:“你不会?” 楚彧顿了一下,认真思考了,说:“若是为了你,我什么都会。” 萧景姒笑靥如花地看着他。 “阿娆,”他将脸凑过,认认真真地凝视烛火下她的眼眸,“我是不是也很无能?” 她摇头。 楚彧捧住她的脸:“不,在你面前,我确实很无能。”扬唇一笑,露出几颗可爱的小白牙,“不过,我愿意。” 东宫四殿,以西,是太子良娣连氏的寝居,元章殿。 “娘娘。” 侍女的声音轻轻传来,琴声骤然停下,抚琴的女子抬头,问道:“公主如何了?” 温婉如水,清雅如菊,这便是太子良娣连氏,世人只知连家大小姐连栀琴画双绝,却不知二小姐连雏比起胞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对双生的姐妹生得极其相像,便是其父也不可凭一眼辨识,而这位便是顶着连家大小姐连栀之名嫁入东宫的连家二小姐连雏。 侍女回道:“太子殿下罚了公主抄女戒,这会儿,怕是在皇后娘娘那里告状呢。” 连雏似笑,拨了拨琴弦,细细调音。 黄衣的侍女又道:“殿下素来宠溺檀翎公主,今日奴婢还是第一次见殿下对公主发火,想来那太和殿里的萧姑娘对殿下来说甚是特别。” “本是人质,倒成了殿下的弱点。”连雏将案几上的瑶琴端正,又调了两个音,“如此一来,这人质便没什么用了。” 连家二小姐做了三年的御前女官,这心思,自然是七窍玲珑,太和殿那位也罢,太子也罢,她看得清楚。 “只是太子殿下现在怕是舍不得了。” 连雏笑:“自然不用太子亲自动手。” 话落,悠扬婉转的琴声倾泻而出,珠落玉盘不绝如缕。 是夜,直至亥时,楚彧都没有来太和殿,萧景姒等来了菁云。 “国师大人。” 萧景姒问:“可是有何事?” 楚彧与她说过,菁云在楚衡的一位侧妃那里当宠物兔子,深夜前来,定是有事。 菁云道:“楚家私兵已经入境西陵了,钦南王爷没有来,爷要亲自出陵都整兵,最长三天便回来。” “楚彧可留了什么话?” “连雏,要小心此人。”菁云想了想,事无巨细,“爷还说,这几日便要收网了,让国师大人切莫犯险。” “嗯,我知晓了。” 本来与太子楚衡一役不会这般快的,只是楚衡最近越发频繁地来见国师大人,妖王大人便没有耐心了,真恨不得分分钟把楚衡给灭了。 诶,好好的夺嫡之战,怎么越看越像红颜乱。 这话,菁云就不敢乱说了,妖王大人不准别人说他女人是红颜祸水。 菁云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锦囊,递给萧景姒:“这个,是爷留给国师大人的。” 萧景姒拿出来看了一下:“这是什么?” 菁云表情突然很沉重:“是属下的毛。” 萧景姒:“……” 怎么北赢妖族都喜欢将毛发拔下来给人,之前过年时,楚彧便将自己最漂亮的一撮毛发送给萧景姒当年礼了。 当然,菁华这一缕红色兔毛是妖王大人硬生生强迫拔下来,语气当然有点不好:“爷在里面施了同心咒,若是有任何危险,你烧了便可召唤我前来相助。” 他一个妖尊,被拔了毛下同心咒,要是传出去,真没法在北赢混了。 萧景姒很客气,很诚恳:“谢谢。” 菁云笑得很僵硬:“不敢。” 次日,早朝刚下,楚衡便去了太和殿,并传了早膳,不顾萧景姒冷若冰霜的眼神,自顾用膳。 萧景姒坐在原木圆桌旁的小榻上,手里捧了一本传记,是前几日楚衡差人送来的,作为人质,楚衡对她的态度,确实友好得过分了,除了将她关在此处之外,并未有一点为难。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书:“看来太子殿下很闲。” 楚衡舀了一碗汤,慢条斯理地用膳,道:“楚彧最近比较安生。” 萧景姒不语,不欲与他多言。 楚衡放下汤匙:“你与楚彧在一起时,也这般爱理不理?” 连着好几日,楚衡日日来太和殿,有时不过说几句闲话,有时也会说几句不讨喜的狠话,萧景姒一律充耳不闻。 萧景姒抬头,难得多言了一句:“不可相提并论,楚太子何必同日而语。” “……”楚衡脸色不太好,不知生什么气,“本宫真是自讨没趣。” 她又低头看书:“有自知之明便好。” 楚衡:“……” 他便从没见过这般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女子!总是这样一副世外仙人的寡淡模样,却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错乱了,越发对她好奇,待她为上宾便也罢了,还为了她惩戒了自己唯一的妹妹。 难怪东宫的谋士都说他糊涂了。 这会儿,他恐怕又糊涂了,竟脱口问道:“你喜欢楚彧什么?” 萧景姒未抬眼。 “容貌?”楚衡冷笑一声,“还是那不可一世的性子?” “与你何干?”她眸光微微有了波动,口吻很是冷漠。 楚衡也不怒,对她倒是很耐心,隔着原木桌看她:“楚彧他分明知道你在我这,却没有任何动作,你对他而言,也不过如此。你说若是本宫真用你威胁楚彧,他是要你还是要皇位?” 萧景姒沉默以对。 他起身,走到萧景姒面前:“若是他弃了你呢?” 萧景姒翻了一页手里的传记,无波无澜地道:“楚太子你一试便知,何必问我。” 又是这副淡然处之冷若冰霜的样子! 楚衡倒是好奇,这般淡漠的女子在楚彧面前是何模样。 “你不想知道?” 萧景姒敛着眸:“干卿底事?” 楚衡:“……”他咬咬牙,忍着怒气,“若是本宫真利用了你,你会怎样?”说完,他自己便愣了,不知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他一定要利用她不是吗?何来若是?又为何隐隐有些期待这女子的答案。 若他不将她当成人质…… 萧景姒不冷不热地反问:“有何差别?” “……”楚衡脸都僵了,他莫名其妙地频频对她犯糊涂,她自始至终都这幅置身事外的态度。 大凉的女国师,果然如传闻所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太子殿下在太和殿和那位半个月前带回来的萧姑娘一起用了早膳的消息,不大一小会儿,便传的东宫人尽皆知了,下人宫人都不禁暗自揣测,太子殿下对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抱着什么样的态度,为何日日去太和殿探望,却始终没有纳入东宫。 “太子妃娘娘,殿下又去了太和殿,看来真是被那萧景姒迷了魂道了。” 太子妃殿中摆了一桌精致的膳食,本是为太子备下的,只是,这个时辰了,也不见太子前来与靳氏一同用膳。 靳氏倒十分淡定自若:“元章殿那位都不急,本宫急什么。”她动作优雅,自顾一人用膳,道,“檀翎与元章殿那里,让人盯紧了。” “是。” 次日,太子楚衡外出东宫办事,檀翎公主避开宫人耳目,与侍女二人不动声色地去了太和殿的厨房。 四下无人,楚檀翎在厨房里一番查找,她定睛一看,盯着一盏茶具出神。那茶盏,本是她皇兄的,竟给了太和殿那萧景姒用。 楚檀翎走过去,张望了几眼,便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瓷瓶,身侧的侍女看得眼都直了,脑门冒汗,斗胆拉了拉楚檀翎的衣袖:“公主殿下,若是让太子殿下知道的话,怕是又要罚公主你了。” 楚檀翎甩开侍女的手,便将瓷瓶里的粉末尽数倒进了茶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太子皇兄怎么会知道。” “可是——” 楚檀翎厉声打断:“那姓萧的女人害得云亭被擒,又让皇兄罚本公主抄了三天的女戒,这口恶气,本公主怎咽得下去!” “可是——” 楚檀翎恶狠狠剜向碍手碍脚的侍女:“你再啰啰嗦嗦,本公主就先撕了你的嘴。” 午后,厨房给太和殿送了一壶茶,是上好的大红袍,太子殿下专门差人给太和殿那位萧姑娘备的。 东宫西侧的元章殿里,又传来琴声阵阵,忽而急促,忽而轻缓,高山流水辗转起伏,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声声悦耳。 待到琴声停息,侍女才上前:“良娣娘娘。” 连雏漫不经心般:“嗯?” “檀翎公主方才来了。” 她笑:“那我交代的事情可办妥了?” 黄衣侍女颔首:“东西已经送去太和殿了,娘娘静候片刻,很快便会有消息传来了。” 这会儿,五月午后的阳,正烈着,有几分季春转初夏的燥热,同元章殿一般,太子妃殿中,亦是有了动静。 “娘娘!娘娘!” 不比太子良娣连氏,太子妃靳氏坐立不安,一听侍女来报,便急忙问道:“如何了?连雏动手了没?” 侍女茗玲会心一笑:“娘娘料事如神,连良娣果然借了檀翎公主的手要除去太和殿里那位。” 靳氏闻言唇角高高扬起:“连良娣又在那茶里放了什么?” 茗玲上前,给靳氏斟了一杯茶,缓缓道来:“是孔雀翎。” 孔雀翎,那可是西陵见血封喉的毒药。 靳氏轻笑一声,眉宇间的快意越发遮掩不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难怪太子殿下选了她放在圣上身边,果然够狠呢。” “这会儿那盏茶怕是已经下了萧景姒的腹,孔雀翎是穿肠的毒药,那萧景姒活不了,太子殿下定会彻查到底,要从檀翎公主那里查到连良娣也并非难事,依照殿下对那萧景姒的重视,应该不会放过连良娣——” 茗玲的话还没说完,却见靳氏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咣——” 茶杯坠地,砸成了四分五裂,靳氏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娘娘!” “娘娘,你怎么了?娘娘!” 如此变故根本不曾料想,茗玲吓白了脸,跪在地上大喊,见那触目惊心的血从靳氏的口鼻中不停地涌出来,一旁的侍女也都吓得直哆嗦,手忙脚乱地喊人。 “娘娘!” “娘娘!您怎么了?” 一时间,太子妃殿中混乱一片。 靳氏躺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嘴里不断有大口大口的血渗出来,血红的瞳孔放大,靳氏颤着手指着桌上的茶盏,一开口,嘴里全是黑色的血:“有……有、毒。” 血呈乌黑色,从口鼻、耳朵、眼睛里流出来。 七窍流血,这是…… 茗玲大骇,惊呼了一声:“是……是孔雀翎!” “娘娘!” “快叫太医!” “娘娘!” 太子妃殿中,大乱方起。 片刻,便有下人去太和殿的书房里禀报太子。 “殿下!殿下!”来人满头大汗,神色慌张,扑通一声便双膝跪在了楚衡面前。 楚衡将奏折放下:“何事惊慌?” 那禀报之人哆哆嗦嗦,惶恐得脸都白了:“太子妃娘娘……”顿了顿,“娘娘她,她中毒了。” 楚衡猛地起身,快步往外走去,边喊到:“宣太医!快去宣太医!” 身后禀报的男子不敢起身,低声哆哆嗦嗦道:“来……来不及了,殿下,太子妃娘娘她中的是、是孔雀翎。” 楚衡脚步顿住,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孔雀翎是剧毒,中毒者,不出须臾时间,便会七窍流血身亡,无解。 楚衡失色大喝:“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事情的缘由还、还不知。” 太子妃薨了,消息不胫而走,整个东宫都乱套了,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仵作也来了一批又一批,甚至整个皇宫都动乱了,唯独太和殿的寝宫里,安静如常。 太阳直射,从屋顶方寸大小的天窗里照进太和殿寝殿中,刷刷一声轻响,天窗上蒙的清薄的采光纱纸便破了,人影一晃,便窜进殿中。 萧景姒抬头,嗯,那般大小的天窗,便也只有七八岁身材的夏乔乔能来去自如。 他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萧景姒颔首,给他倒了杯茶:“辛苦了。” 夏乔乔没接,除了鱼,他什么都不爱吃,也什么都不爱喝,愣愣的表情:“你说了,我把茶换到那个女人那里就给我十袋鱼。”他强调,“加上之前在灵台山的,你总共欠我三百三十四袋了。” 三百三十四袋,他得吃多久?萧景姒在想,要不要给他小袋子装,怕他撑着,平日里只要闲下来,夏乔乔便没嘴闲过,一直一直不停不停地啃鱼干。 萧景姒素来说到做到:“我记下了。” 夏乔乔想了想:“如果你给我做全鱼宴,可以相抵。” 她笑:“好。” 她刚说完,又是刷的一声,夏乔乔便从屋顶的小天窗里跃出去了,顺带还将那遮光挡雨的纱纸蒙好。 萧景姒笑了笑,走到床榻旁,将先前菁云留下的红毛烧了,不到片刻,他便凭空出现在了殿中,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看着萧景姒,用眼神在说:你就这么烧了? 她言简意赅,道:“告诉楚彧,可以出兵了。” 菁云愣了一下,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全明白了,太子良娣连氏借楚檀翎的手,往太和殿送孔雀翎,又被妖王大人家这位转手送去了太子妃靳氏那里,如此一来……靳家与连家势必要水火不容,楚衡的左膀右臂就得相互你砍我我砍你了。 奸诈!奸诈啊! 菁云觉得妖王大人家的夫人,真的不能得罪,太会玩手段了! 太子妃中毒身亡一个时辰后,仵作院与大理寺便查到了檀翎公主身上。 楚檀翎方从宫外回来,根本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见楚衡脸色极其难看,也心下犯怵:“皇、皇兄。” 楚衡一掌便将案桌拍碎了:“本宫知你蛮横刁钻,却不知你这样不懂分寸,连太子妃你也敢下毒,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楚檀翎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皇兄你在说什么?什么下毒?靳皇嫂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帐内情话 楚檀翎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皇兄你在说什么?什么下毒?靳皇嫂怎么了?”壮着胆子扯了扯楚衡的袖子,“皇兄。” 楚衡重重甩袖:“你还敢装蒜!” 楚檀翎踉跄了几下,被摔在了地上,委屈地红了眼:“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兄你就是要迁怒,也让檀翎死个明白。” 楚衡冷着脸,只道:“把人带上来!” 楚檀翎抬眼便见自己的侍女被推搡着带上来,嘴角还有伤,似受了什么惊吓,跪着爬到她面前,颤颤巍巍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公、公主殿下。” 俨然,太子对她的侍女用了刑,如此,她在萧景姒的茶里动了手脚也瞒不过了,楚檀翎便也不支吾否认:“皇兄你是什么意思?我只是给了萧景姒一点颜色瞧瞧,你至于如此借题发挥吗?”她哼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我不过小惩大诫了一下,这样你便舍不得了?” “小惩大诫?”楚衡气急,怒吼,“你连孔雀翎都敢用,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楚檀翎被吼得懵了一下,整个人怔了许久:“孔雀翎?什么孔雀翎?”这才意识到事态不对,楚檀翎有些慌了神,“皇兄你将话说清楚,我教训萧景姒与靳皇嫂有什么关系?孔雀翎是怎么一回事?皇嫂中毒又是怎么一回事?” 跪在地上的侍女抓着楚檀翎的裙角,瑟瑟发抖着,磕磕绊绊地说:“公主,公主殿下,太子妃娘娘她……她薨了,是喝了送去太和殿的茶水,太医说,里面、里面被人下了孔雀翎。” 楚檀翎闻言,如遭雷击。 她终于开始害怕了,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矛头在指向自己。 太和殿的茶水,确实是她动了手脚,只是:“怎么会有孔雀翎?” 楚衡冷冷反笑,似乎在等她的自供。 楚檀翎方寸大乱,抓着楚衡的衣袖用力摇头:“皇兄,不是我,不是我!孔雀翎不是我下的,我只是下了泻药,我没下毒,我没下毒!” 楚衡一声不吭,眼神阴冷地盯着楚檀翎,眸光深不见底,窥探不出半点讯息与情绪。 “皇兄,你信我,我没有下毒,我知道那萧景姒对你有用,怎么会用孔雀翎那种致命的毒药。”生怕楚衡不信般,楚檀翎目不闪躲,瞠目看着他,急急道,“而且那盏茶是送去太和殿的,怎么会给皇嫂喝了?定是有人偷天换日,将下了毒的茶换到了皇嫂的太子妃殿,皇兄,是有人害我,有人要害皇嫂。” 楚衡拧眉沉思,不语。 “皇兄,真的不是我下的毒,是有人从中作梗,是——” “殿下!”殿外来报的侍卫打断了楚檀翎的哭喊,急步走到楚衡面前,“太子殿下,靳相爷和首辅大人都来了。” 太子妃靳氏毒发身亡的消息才刚传出去,靳家的人便来了,前后都不过一个时辰,就好似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将此事逼向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件事,绝不可能仅仅是檀翎所为。 楚衡思量后,言:“先将公主带下去,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准她离开东宫一步。” “是。” 不到片刻,靳家的人便不请而入。 楚衡起身相迎:“靳相。” 靳相开门见山:“太子殿下,惠琪的死,你是不是该给老臣、给靳家一个交代。” 楚衡不语,身旁的御前宫人道:“还请相爷息怒。” 靳相大喝:“老夫唯一的孙女突然暴毙,你让老夫怎么息怒!” 毫无疑问,太子妃之死,靳家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此时,元章殿里,气氛亦是同样紧绷,太子妃身亡的消息传来之后,太子良娣便闭门不出。 “娘娘!娘娘!” 近身侍女同华从殿外急急跑来:“娘娘,靳相老爷来了。” 连雏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颤:“靳家的人来得可真快。” “太子妃殁了,靳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殿下已经下令彻查了,奴婢怕——” 侍女的话还未说完,连雏便大声喝止:“闭嘴!”眼角微微上牵,陡然增了几分戾气,“这件事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毒是楚檀翎下的,太子妃是做了萧景姒的替死鬼,靳家要算账,也是那两人偿命,你再敢失言,本宫先撕了你的嘴!” 满眼阴毒之色,这哪里是平日那个端庄温柔的良娣娘娘。 侍女同华被吓得浑身发抖,连忙跪地,满头大汗地回话:“奴、奴婢明白了。” “退下吧。” 待同华退出寝殿,屏风后的黑衣男子这才出来,三十上下的年纪,生得健硕,一看便是练武之人。 连雏问道:“可查出是何人动的手脚?” 男人俯首,态度恭敬:“没有任何证据,完全无迹可寻。” 连雏冷笑,阴沉着眼反问:“难不成那盏茶还能自己长脚去太子妃殿中?”她下了孔雀翎不假,只是她的目标是萧景姒,怎让太子妃做了替罪羊。 男人双膝一屈便跪下了:“小姐恕罪。” “废物!”连雏大骂,将手里的茶杯砸了个粉碎。 男人跪在地上无言以对,他动用了连家所有暗中势力,却查不出分毫,将那盏茶偷梁换柱之人,动作手段都何其深不可测。 连雏沉吟许久,念一个名字:“萧景姒,”顿了顿,“从她那里查,此事我与檀翎,还有太子妃都没落到好,她一个人质却成了最大的受益方,这件事必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是。” 连雏又问:“可留下什么痕迹?” 男人沉声回:“那日接触到那盏茶的人已经都处理干净了。” “这件事若牵扯出了本宫,连家也会难逃干系,靳惠琪死了,殿下与靳家的牵连便也就断了,连家与靳家绝不能在殿下登基之前生了嫌隙。”连雏敛目,眼睑下落了一层暗色,“切记,所有知情者,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只有死人才能替本宫守口如瓶。” “是。” 夜色昏黄,阴雨欲来。 一团红红火火的光乍现,散去后,菁云便出现在了太和殿中。 他拂了拂大红色的衣袍,站在珠帘之外:“果然,栽赃嫁祸之后,必定是杀人灭口。”国师大人当真料事如神,一掐一个准,难不成真如传闻所言,妖王尊上家这位真能预言? 隔着珠帘,传过来萧景姒的声音,夜里清静,音色有些空灵,问菁云:“人可救下了?” 菁云称是,大抵是萧景姒脾气好,没架子,便也不拘谨,懒懒散散地揶揄:“那连雏也够心狠,跟了十几年的丫头,竟也下得去手,半条命都去了,所幸人还没死。” “也好,吃了点苦头才能认清是非善恶。”萧景姒淡淡道。 “国师大人,那接下来?”菁云请示,妖王尊上走之前命令过了,所有事情都由国师大人做主。 萧景姒思忖,道:“将那丫头送去靳家,剩下的账,靳家自然会去讨。” “明白。” 连雏借楚檀翎的刀杀人,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借借靳家的刀让连家出出血。 次日,乌云密布,细雨绵绵。 辰时,朝堂上,有怪事哉。 众所皆知,靳家与连家同为太子姻亲氏族,向来同仇敌忾,与太子衡同进退,却不想今晨朝上,三朝元老靳相指控连氏良娣恶意谋害,致使太子妃身亡,并称道连家狼子野心,为谋外戚大权而痛下杀手。 靳相当着文武百官之面,要太子给个公道与说法。 然,这左膀右臂都是手,太子砍哪一只都为难,大抵是太子对此事的态度优柔寡断,惹得靳家不满,靳相当着众人面便呵斥太子薄情寡义,任亡妻惨死。 一日之间,太子党的两大氏族反目成仇。 一时间,朝堂上下议论纷纷,太子妃身亡,靳家与东宫的姻亲便断了,太子必然不会为了靳家再与连家交恶,可靳家百年世家又不能得罪,稍有不慎,这昔日辅佐登基的主力便会成为阻力。 本是太子妃与太子良娣内宅之事,却牵扯出了这样一番翻天覆地的政变。 是夜,阴云遮月,春雨连绵,天黑得早,毫无半点星子,太和殿里早早便点了烛火,因着太子妃殁,整个东宫都白绫悬挂,有几分阴冷凄凉。 烛火轻摇,有脚步声,萧景姒起身,走过去掀开珠帘,笑了笑,不等她开口,身子便让人抱住,凉凉的体温,鼻尖似有淡淡香味。 “阿娆。” 楚彧伏在她耳边,拖着长长的语调喊她。 萧景姒伸手回抱住他的腰:“你回来了。”用力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抱着他时,才恍然发觉想念得紧。 楚彧埋头在她颈间蹭了蹭,凉凉的唇轻轻抿了抿她的低垂,他似不开心,闷闷地说:“你不乖。” 萧景姒侧着头,抬眸看楚彧的眼:“嗯?” 他抬起头,双手扔紧紧揽着她的腰:“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再动手吗?” 想来他是知道这几日东宫的事端了,不过走了三日,便翻天覆地鸡犬不宁了。 他家阿娆,真的好本事! 萧景姒眼里含着笑意,她摇头:“不是我。”又说,“是她们先惹的我。”语气,平白添了几分委屈,眸底蒙了一层水汽,楚楚徐徐的光影。 她从未如此,对他撒娇讨饶。 明知她是故意的,楚彧还是心软得不得了,只恨不得抱着她亲昵,将心都挖出来给她。 楚彧笑:“是吗?” 她用力点头,语气似恼似怨,软软的,又有些固执的强硬,说:“连雏想毒死我,靳惠琪也盼着我死。” 还是楚彧第一次听他阿娆告状。 想来,她是怕他恼她独自行事,是以,美人为馅,让他心软,让他舍不得责怪。 确实,他舍不得,她即便什么都不做,他也会臣服她,何况这样讨好娇软的示弱。 楚彧揉揉她的脸,手有些凉,便又缩回去,两手绕到她身后,他高出她许多,用下巴蹭了蹭她头顶的发:“嗯,都是那些坏女人的错,阿娆你一点错都没有。” 萧景姒轻笑,眼底有几分得意的孩子气。 亲了亲她的发,楚彧问她:“她们算计你,我给你报仇好不好?”声音很轻,似哄似惑。 她点头,说:“好。” 楚彧十分喜欢她这般温柔听话的样子,他的阿娆只会对他放下冷漠与疏离,这样顺从乖巧。 楚彧抱着她的肩,心情愉悦地左右晃着,突然想到一事,蹙了眉头,端端正正地对视萧景姒的目光:“还有楚衡,他最不要脸,要不是他不知死活觊觎你,也不会惹得他的女人拿你出气。” 萧景姒也不反驳,乖乖听他絮叨。 他说完还是有些恼,郑重其事地跟他的阿娆说:“阿娆,你看,世间男子多是薄情郎,三妻四妾便算了,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一个个浪荡多情不知廉耻,都不是好东西,你离他们远些,别被人教坏了。” “……”萧景姒有点绕不过来,不知楚彧怎就说到如此事上来。 楚彧啊,逮到机会便会给他家阿娆讲讲人心险恶,讲讲别的雄性如何如何放荡不羁爱美色,总之,就是要告诉阿娆,别的雄性物种都不是好鸟!千千万万要远离!当然,楚彧他自己除外。 萧景姒失笑:“世间男子也不全是这样,十六爷与温伯侯都是长情之人。” 她只是随口一说,楚彧就认真得不得了了,从他家阿娆嘴里听到她夸别人,真是分外的不爽:“凤朝九与温思染,一个瞻前顾后,一个卑鄙无耻,也都不是好鸟。” 萧景姒:“……” 楚彧义正言辞:“他们不能和我比。” 萧景姒哑然失笑,玩笑般问:“为何?” 楚彧一本正经,很认真:“我比他们生得好看。” 萧景姒忍俊不禁了。 次日,阴雨不休,缠缠绵绵地飘着小雨,伴着风,凉凉冷意,西陵朝堂也如这天气一般,冷冷沉沉,似有狂风暴雨在等一触即发,靳家与连家的矛盾愈演愈烈。 早朝上,靳家参连家谋害帝君,御前下毒,并请来太医院为证,指控连家二女御前当差时,得太子授意,趁机毒害帝君。 此番参奏,靳家不仅与连家,与东宫也彻底撕破了脸。 然,连太傅称二女连雏半年前便病逝,靳家血口喷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时间,连家与太子的弑君之罪,朝野百官都颇有微词,只是,也并无确凿的证据。却在这时,不仅太医院院首供认御前女官连雏下毒谋害,还有连家侍女同华指证太子良娣连氏并非连栀,而是假逝的御前女官连雏,且指证太子良娣下毒谋害太子妃靳氏,甚至更有装有孔雀翎的瓷瓶为证。 如此一番跌宕变故,太子楚衡百口莫辩,弑君之罪也已然坐实。 不过一天,朝野罢黜储君的呼声越发高涨,甚至于先前许多太子党都倒戈相向,站进了三皇子楚王的阵营。 如此政变之后,太子楚衡腹背受。 夜里,楚彧很晚才来太和殿,兴许是楚衡忙于平息朝中非议,整个东宫都清静空荡了些,唯有太和殿外的守军一直未撤。 “阿娆。” “嗯?” 楚彧抱着萧景姒,和衣躺着。 他单手撑着脸,松垮垮的衣领微微下滑,露出精致又白皙的锁骨,眸光痴缠缱绻,凝着怀里的女子:“罢黜楚衡的由头已经有了,阿娆,连家与靳家一事你做的很好,剩下的交给我好不好?” 萧景姒很快便道:“我助你。” 楚彧笑着啄了一下她的唇角:“你保护好自己便是助我,莫忘了,你才是我最大的弱点。” 只要她安好,他便无所畏惧。 萧景姒贴着他心口,蹭了蹭:“我知道。” 他抬手,拂着她枕在榻上的发,动作很轻:“三天后我会起兵,待楚衡将东宫的守军撤走,菁云便会来带你走,你什么都不要管,去楚王府等我。” 她埋首在他心口的位置,热热的气息拂过,有些痒,嗓音软绵绵的,有些倦意,说:“我会见机行事。” 只要事关他,她从来不假手,也从来不会置身事外,事事都不惜冒险也要亲为。 楚彧提了提嗓音:“阿娆听话。” 她抬起头,亮亮的眸子似有清清泉水淌过,徐徐清澈的颜色。 “我不会骗人。”萧景姒专注地看着楚彧,“也不能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固守在安全的地方等你,楚彧,我只能保证你在哪我便去哪。” 我只能保证你在哪我便去哪…… 他的阿娆,总能三言两语就让他束手投降,这样的话,能戳他的心窝,别说立场,他连灵魂和命都能立刻捧给她。 楚彧无奈,轻叹了一声:“你总是这样,我总是拿你没办法。”拂了拂她的脸,凑过去,贴着她的脸,他问,“阿娆,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她视线缠绵温柔,凝视楚彧的眼。 他说:“最怕将有一天我成了你的弱点,会累你受苦受罪。” 曾经,他怕她不似自己欢喜他一般欢喜自己,怕她少一点点在乎。 现在,他更怕她像自己一般,用性命去赴情深。 他啊,总是担惊受怕,对她战战兢兢的。 萧景姒笑,伸手揽住楚彧的脖子,她说:“我甘之如饴。” 平日淡漠如萧景姒,说起甜言蜜语,能要了楚彧的命。 楚彧俯身,含住她的唇:“阿娆,你别说了,我受不了你对我说情话,我会,” 话戛然而止,他带着她的手,放在了腹部,缓缓向下…… 第一百四十六章:桃花梨花取名记 楚彧俯身,含住她的唇:“阿娆,你别说了,我受不了你对我说情话,我会,” 话戛然而止,他带着她的手,放在了腹部,缓缓向下…… 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 那人人,昨夜分明,许伊偕老。 夜半,萧景姒被楚彧折腾得厉害,倦得很,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趴在她枕边,时而捋捋她的发,时而摸摸她的脸。 他凑在她耳边轻喊。 “阿娆。” “阿娆。” 她很困顿,眯着眼应他:“嗯?” 楚彧似乎心情极好,兴致勃勃地说:“我们若生了女儿,便同你姓,取名择华,择选的择,光华的华。” 灼灼其夭,择一朵芳华。 甚好。 萧景姒睡意倒醒了,翻了个身,偎进楚彧怀里,问他:“若是儿子呢?” “随便叫什么都行。” 他说的,很是敷衍,想来是当真半分也没思考过。 萧景姒甚无奈,啼笑皆非:“楚彧,你不能如此重女轻男。” 既然他家阿娆都这么说了,他便作势想了想,说:“就叫楚猫妖。” “……”萧景姒整个人都不好了,郑重其事地说,“楚彧,你要慎重。” 楚彧不以为然:“那你说叫什么?” 萧景姒慎重地考虑了一下:“女孩便叫桃花,男孩叫梨花。” “……” 楚彧觉得,他家阿娆不是不慎重,就是不太会取名,说到此处,楚彧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阿娆,你给我取名杏花时,可有慎重考虑过?” 萧景姒眨巴了一下眼睫毛,然后就闭上眼了…… 当日给他取名杏花,只是因为,她正在吃杏花糕,是以便信手拈来取了这么个名字,萧景姒觉得,还是不与楚彧说明为好。 楚彧有点郁闷,本想将她摇醒再说,见她眼下青黛便舍不得闹她,抱着她躺下:“阿娆,我们便这么定了,女儿叫择华,公的就叫猫妖,不过,若是你喜欢桃花梨花也都依你便是。” 女儿? 公的? 萧景姒觉得楚彧有点重女轻男,只是取名杏花一事她有些心虚,便也没开口反驳。 是以,楚彧便单方面板上钉钉了。 后来萧景姒与楚彧家的小公猫崽子出生了,小名取自其母,唤梨花,大名取自其父,唤楚猫妖。 楚猫妖十岁继任父位,是北赢千千万万年来最年轻的王,在北赢千千万万的大妖小妖里,除了其父之外,便也只有一只小妖敢屡教不改地唤他一声猫妖。 楚猫妖大王,两百岁时,遇上了一条十九岁的银鲤鱼,那小美人鱼便成日里追着他喊:“猫妖哥哥。” “猫妖哥哥。” “不准喊本王猫妖!”楚猫妖一张俊脸,堪比其父美貌,像了九分,剩下的一分,似女子的娟秀。 小银鲤鱼才十九岁,就长成了小美人鱼,只是有些没长开,眉宇间很是稚气,脸蛋眼睛都圆乎乎的,胖乎乎的脸,傻乎乎地点头:“哦。”她改口,不喊猫妖哥哥,喊,“梨花哥哥。” “……” 猫妖大王其实也不是很喜欢梨花这个名字,平日里一众大妖小妖都是喊他尊上。 他突然有点不想理这条肥鱼。 小胖鱼却用小短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再跟着本王,本王便吃了你。” 小胖鱼很开心:“好呀好呀。”她炫耀的语气,“猫妖哥哥,我吃我吧,我是明山泉里最肥的鱼了。” 楚猫妖很傲娇:“本王从来不吃鱼。”这一点,与他父亲一模一样。 那是一只不吃鱼的猫和一条一门心思想要献身的鱼的故事,扯远了,这都是后话。 总之,楚猫妖的名字,便在他还未临世时,便盖棺定论了。 且说西陵政变,太子楚衡下毒弑君,多年仁君之名毁于一旦,朝野上下罢黜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与此同时,文官以三朝元老靳相为首,武将以黔西将军路正北为领,拥立三皇子楚彧为储君,一时间,太子衡越渐弱势,楚王派日渐壮大。 五月六号,午后,阴云散去,天见晴朗,楚王起兵,顺应百官与民意,罢黜储君,太子衡非但毫无悔意,甚至调令东宫私兵,意图逼宫夺权。 起兵那日,菁云带人包围了太和殿,然,萧景姒却不见踪影。 楚王兵马临皇宫外驻守,菁云从东宫折返回来:“爷,国师大人不在太和殿。” 楚彧坐在马上,敛眸,良久没有开口。 菁云觉着背脊生寒,便道:“属下这便带人去寻。” “不用。”楚彧自言自语般,“阿娆会来寻我的,她说了,我在哪她便去哪。” 看起来很冷静,很镇定,不过菁云觉得妖王尊上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请示:“那我们?” 楚彧薄唇轻启:“攻城。” 菁云深思一番,试图委婉游说:“调令皇城御林军的虎符还在楚衡手里,太子援兵很快便会到,这样强攻,实在,”想了想,尽量不惹怒楚彧,“实在劳民伤财。” 楚彧突然抬眼,对视菁云的眼:“要本王再说一遍?”冷冷反问,不轻不重,一双精致的眸子,冰冻三尺。 菁云缩缩脖子:“不用。”转身对将士令道,“攻城。” 一声令下,战鼓鸣响,二十米高的城墙之上,东宫的军旗迎风飘着,有明火冉冉升起。 东宫兵马占领皇宫而守,领兵的是太子良娣的兄长连烬,并不见太子楚衡的身影。 这会儿,战火刚起,整个皇宫都是太子的守军,宫中人心惶惶,主子奴才四处逃窜,乱成了一团,唯独东宫太子书房外,严兵驻守,井然有序。 这书房之下,竟别有洞天。 沉香木柜上,罗列放了一排排竹箴和锦盒,萧景姒动作快速地翻找,一盏光线微弱的烛火轻摇,她甚至未察觉到身后靠近的人影。 “你在找什么?” 萧景姒转身,正对上楚衡的眼,只有他一人,密室的门大开,渐进有脚步声,他抬手,人马便驻扎在外,没有涌入。 不等萧景姒答,楚衡又问:“虎符?” 萧景姒抬手,摊开掌心:“找你与凤知昰投敌卖国的罪证。”她手里的信,是凤知昰亲笔。 有那一封信,要定凤知昰卖国投敌之罪,确实不难。 楚衡也并未怀疑,挡着烛火,脸上轮廓被映得忽明忽暗:“你为什么还不逃?” 楚彧攻入皇宫,她身为人质,不仅不逃,还深入敌营,在楚衡眼皮子底下周旋,确实胆大得过分。 萧景姒将信放在衣袖中,抬眸,反问:“我为什么要逃?” “不怕本宫擒了你威胁楚彧?”他盯着她的眼,似乎要瞧出什么端倪,视线灼热。 她抿着的唇微微牵起淡淡的弧度,似笑,非笑:“如果你擒得住我的话。” 不仅胆子大,口气也不小呢。 楚衡笑:“那便试试。” 一句话后,他顺手拔了木柜前的铜剑,朝萧景姒出招,她毫不犹豫便一脚便将案台踢起,砸向楚衡手里的剑。 咣的一声,案台碎成四分五裂,那剑被重力撞击地后弹了几分,楚衡只觉得握剑的手一麻,整个人连连后退,直直撞上了身后的剑架。 萧景姒这一脚,力道之大! 楚衡稳住身子,难以置信:“谁解了你身上的药?”他分明喂了她禁锢内力的软筋散,药性极烈,若无他的解药,断不可能踢得出那一脚。 萧景姒不言,直接纵身一跃,发起进攻。 好快的动作! 楚衡抬剑抵御,接了她一招,不料她倾身后倒,一个弹起反跳便一拳打在了他肩上。 楚衡闷哼一声,迅速扔出手里的剑,她侧身一闪,一脚踢中了剑柄,铿的一声,剑尖刺入木柜,擦过楚衡脸侧,偏一分,便是他的脖颈,只愣神了须臾,楚衡抬手去夺颈侧方向的剑,手腕却被一只凉凉的手截住,他刚转头,便听见一声骨头的脆响,这女子毫不犹豫便卸了他的腕骨。 楚衡痛呼一声,脱臼的右手提不起劲,他抬起左手攻向萧景姒的肩,不见她退,擒着他脱臼的右手便是一个反扭。 “啊——” 楚衡痛叫了一声,整只手臂都被萧景姒反扭在身后,她便站在他后面的木桌上,一只脚抵在他后背。 楚衡痛得脸色惨白,咬咬牙:“你果然是朵带刺的花。” “不是刺,”萧景姒道,“是刀。” 话落,一柄短刀便抵在了楚衡腰腹,他刚要反抗的左手便僵在了半空,右手臂被她用力一扭:“不要反抗,不然,我很难保证不会失手杀了你。” 还是那样一副不冷不热的口吻,淡淡然没有半分波澜起伏。 楚衡终于明白为何苏云亭以及他的十万大军会折在萧景姒手里了,这女子,不仅擅谋略,还精武艺。 分明看似淡漠谪仙似的女子,不瘟不火的性子,怎就练就了这一身本事。 楚衡失笑,刚动了动身子,腰腹的短刀便逼近了一分,耳边萧景姒的声音清澈平静:“你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现在降的话,兴许后果不会那么难看。” 楚衡回头,看着她,忽而笑了一声:“萧景姒,你也太小瞧我了。”话落,对门外令了一声。 瞬间便有披盔戴甲的士兵涌入,统一的黑色着装,走在最后的两人,一左一右押着身形瘦小的孩童。 那孩子,可不就是夏乔乔。 萧景姒眸光微凝,打量了一番:“受伤了没有?” 夏乔乔摇头,脖子两侧都架着刀,他直挺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萧景姒问他:“是怎么被抓的?” 夏乔乔的身手比萧景姒有过之而无不及,速度极快,要生擒他,绝非易事。 他说:“我的干粮袋被箭刺破了,捡鱼干的时候。” “……”萧景姒无言以对。 要鱼不要命的家伙! 萧景姒踢了踢楚衡的腿:“用我换他,换不换?” 楚衡脸色又黑了一分。 正是此时,密室外有一兵将急步跑来,禀道:“太子殿下,楚王与黔西将军兵临皇城,已、已经包围了整个皇宫。” 楚衡扭头看向萧景姒,她面不改色。 半刻钟后,皇宫城墙外,战乱不休,楚王率兵五万,包围了整个宫廷,连烬守在城墙之上,咬牙应战,东宫私兵日渐弱势,却始终不见太子楚衡。 已攻城半刻,楚王兵马势如破竹,眼看宫门将破,城墙之上,骤然有身影现,黔西将军路正北定睛一看,惊呼:“王爷,是太子!太子出现了!” 菁云顺着视线看过去,烽火台的光影一闪一闪,他仔仔细细打量,是太子楚衡没错,还有楚衡桎梏在手臂间的女子:“爷,是国师大人。” 楚彧坐在马上,一身白色锦袍,身披黑色大氅,抬头看着城墙之上,唇紧紧抿着,有些发白,漆黑的眼眸,深邃如清秋的深井,古井无波只余凉意,良久,都一言不发。 楚衡的声音从城墙上传下来:“退兵,或者,”他的剑,抵在萧景姒咽喉,看着楚彧道,“她死。” 楚彧没有半分犹豫,道:“退。” 身侧一黑色盔甲的副将立马道:“王爷不可!” 此人是西陵黔西将军麾下副将,名唤刘江,正三品的官员,也是最早一批入楚王阵营的武将。 黄昏天黑,刘江又生得黝黑,就见他一双眼珠子发亮,嗓门很大:“皇城御林军已经过了护城河,最多半个时辰便能入城,太子手里有调令御林军的虎符,若是现在不攻城,待到御林军来,我们要拿下太子便难如登天。” 楚彧置若罔闻,嗓音更冷冽了三分,还是那一个字:“退!” “王爷——” 高大魁梧的男人上前,大喝:“刘江,退下!” 此人,正是刘江的顶头上属,黔西将军路正北。 刘江不退,牛脾气一个,路正北直接下马,一把将刘江拽下了马,用眼神恐吓一番,然后把他拉到一边。 刘江心里不服,一路嚷嚷:“将军!不能退兵,现在攻城事半功倍,若是错过了这次良机,损兵折将便罢了,被太子夺了先机,那就是成王败寇,我们都会被扣上乱臣贼子的罪名。” 路正北狠狠瞪他:“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城墙上是谁?” 刘江瞧过去,揉了揉眼:“女人?”太子楚衡的剑下,有一个女人! 路正北压低了声音咆哮:“那是楚王妃!” “哪里冒出来的女人?”三皇子楚彧回西陵有一段时间了,并未听说过楚彧娶妻了,便是在大凉也未娶,倒是有些楚王党的官员一个劲儿往楚王府塞女人,可都被楚彧扔出去了,哪来的什么楚王妃,“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管她死活!” 路正北一巴掌拍在刘江脑门上:“管好你的嘴巴,老子五年前就要管她叫一声姑奶奶。” 五年前,路正北还是卫平侯麾下副将,那时的卫家表小姐,正是上天入地、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将他们这干副将都整治得服服帖帖的。 “……” 刘江一脸懵逼状。 随后,路正北下令退兵,所有攻城的兵马全部后退百米,唯有楚彧,弃了马,站在城下,一步不退。 怕是不出半个时辰,皇城的御林军便会赶来,十万人马。西陵的护城御林军,只要一旦宫变,便会出动,除了帝君之令,便只尊虎符,楚衡在等,等御林军援兵。 “楚彧为了你,倒是舍得。”楚衡的剑,还架在萧景姒脖子上,双手被他擒在掌中。 萧景姒一动不动,对楚衡的话置若罔闻,她上前一步,惊得楚衡立刻将手里的剑挪开一分,还不等他骂她不知死活,便开口,喊:“楚彧。” 楚彧抬头,与萧景姒对视。 她高声说道:“我喊三声,你下令射箭。”字字清晰,掷地赋声。 射箭?她便在城墙上,竟让楚彧射箭? 楚衡惊愕喊到:“你在做什么?” 她仍不闻不问,扬声高喊:“一。” 一个字,裂帛断玉,毫不犹豫。 楚衡完全摸不准她的算盘,眼都红了,握着剑柄的手青筋跳动,他用力抓着女子的肩,冲她咆哮:“你不要命了!” “二。” 楚彧缓缓,缓缓抬起了手,楚王兵马的弓箭手准备就绪,箭已在弦上,只待一声令下。 楚衡暴怒:“萧景姒!” 微微发白的唇轻启,萧景姒喊:“三!” 一字刚落,回声未散,楚衡松开架在萧景姒脖颈上的剑,拽着她的手腕下意识便退了一步。 一步,就够了! 电光火石间,萧景姒一个手肘劈出,侧身闪开楚衡的剑,转身便反擒住他的肩,素手成爪袭向他腰间,随即用力一扯,将楚衡腰中之物取下,随即一掌打向他的肩膀。 楚衡结结实实受了一掌,连退了数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来,他站定,抬眸,红了眼:“原来,你是为了虎符才降的?” 萧景姒掂了掂手里黑色的虎符:“不然,你以为你凭什么能挟持我一路?”她在楚衡的寝殿与密室里翻遍了都没找到,便料想楚衡将兵符放在了身上,是以将计就计。 楚衡擦去嘴角的血迹:“你真大胆。” 她面色从容:“楚太子谬赞。” “你便不怕楚彧真射箭?” “他不会。”萧景姒看了一眼城下,楚彧在看她,她眸光一瞬便柔软了,扬唇道,“他绝不会朝我射箭。” “即便你夺了本宫的虎符又怎么样,你以为你逃得了?” 楚衡说完,随即抬抬手,立刻便有人马涌入,将萧景姒牢牢包围,她身前是刀枪剑戟,身后便是二十米城墙,无路可退。 萧景姒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城下,将虎符揣进口袋,抬手将半挽的长发束起,干脆利索地撕了繁杂的裙摆。 “我早就说过,你杀不死我,也擒不住我。” 话落,萧景姒纵身便跳下了城墙。 “萧景姒!” 楚衡大喊一声,他上前,下意识就伸手去捞。 然,突然一只白皙的手从墙下伸出来,拽住了楚衡的手,用力一拉——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火光昏暗里,只见两个身影从城墙上坠下,一黑一白,风卷衣角。 “阿娆。” 是楚彧的声音,微微有些急促,他从马上跃起,张开手接住了萧景姒,她落在他怀里,笑了笑,随即扔出手里的匕首。 那匕首疾速划过,擦着楚衡的后背而过,他当即便借力撑了一把,托起身体,骤然降速,摔在了地上。 若是没有萧景姒的匕首,他即便没摔死,也要摔残。 楚衡刚抬头,楚彧的剑便指在了他咽喉。 成王败寇,尘埃落定。 楚衡身子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脖颈上的剑尖,亮得晃眼,楚彧一眼也不曾看过去,只盯着怀里的女子:“阿娆,你总是吓我。” 萧景姒站稳身体,扬唇对楚彧笑笑:“放心,我有把握,你不接住我,我也摔不死。”从衣袖里掏出虎符,双手捧到楚彧眼前,说,“这个给你压压惊。” 若非她用眼神示意他,他怎会静观其变。 他的阿娆总是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玩得太大。 楚彧接过那虎符,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就在她脸上咬了一口:“阿娆,下不为例。” ------题外话------ 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 那人人,昨夜分明,许伊偕老。 摘自《两同心·二之一·大石调》柳永 第一百四十七章:一起困觉觉 楚彧接过那虎符,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就在她脸上咬了一口:“阿娆,下不为例。” 萧景姒笑着点头。 嗯,先应着,下次的话,再见机行事。 楚彧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也拿她没了办法,心里不太舒坦,用剑压了压楚衡的肩膀:“你为何要救他?” 若不是阿娆扔出去的匕首,把他摔成了肉泥才好! 萧景姒心平气和,解释道:“他死了你会很麻烦。”她可不想楚彧背负弑兄夺权的罪名。 楚彧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了,压在楚衡肩上的剑松了松。楚衡抬起头,脸上有擦伤,兴许是因为从高处坠落,发冠都有些歪。 楚衡道:“栽在你手里,本宫心服口服。” 他看向萧景姒的眸,微微发烫,眼底凌乱跳跃的光影,似沉甸甸的。 这样的眼神,太过灼热,哪里像看敌人! 楚彧狠狠一压手里的剑,便将楚衡打趴在地上了:“把他绑起来!”说完揽着萧景姒的腰就要转过身去,他要把她藏好,一眼都不给楚衡这个手下败将看! “萧景姒,” 楚衡大喊她的名字,然后沉默了。 她转过头:“还有什么话说。” 楚彧恨得牙痒痒,想用手里的剑在楚衡身上戳窟窿,可阿娆在,他不敢无理取闹地造次,咬牙忍着,目光阴测测地瞪楚衡。 他却目不斜视,视线密密麻麻锁着萧景姒,楚衡沉吟了很久,说:“即便楚彧不退兵,我也没打算要杀你。” 楚衡说:“我没想过要害你,也许一开始想过,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没了立场。” 萧景姒沉下眸,波澜不惊般语气,只道:“多说无益。”然后,便转过身去,沉默不语。 楚衡坐在地上,眸光黯然冷却。他苦笑,本是抓她来当人质,不想最终被虏获的人,却是他自己…… 骤然响起楚彧的嗓音,掷地赋声,低沉而寒冽:“将太子衡收押,暂幽禁东宫。” 一句话后,楚彧揽着萧景姒的腰,似乎刻意地从楚衡的目光里走出,越行越远,楚彧转身回眸了一眼,朝楚衡扔了个挑衅的神色,几分洋洋得意之色,几分耀武扬威之举。 哪里需要他楚彧以占有的姿态宣告,萧景姒自始至终都只站在他的领域里,对其他任何人都刀枪不入。 楚衡发笑,不禁自嘲。 “太子已被擒,归降者,免其死罪。” 黔西将军一声令下,城墙上守城的兵将全部放下了武器,弃械投降。没有损兵折将,楚王大获全胜。 “刘江。” “刘江。” “刘江!” 路正北叫了三声,刘江都没反应,目光炯炯地盯着一处,路正北直接过去,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眼珠子掉了!” 刘江眨了一下眼珠子,一副还没回过神来的表情。 路正北粗着嗓门吆喝:“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整兵!” 反射弧慢了半拍不止,刘江这才揉揉后脑勺,痛得头皮发麻还不忘激动地夸赞:“楚王妃真是太牛了!” 路正北瞥了一眼前头那恨不得黏在萧景姒身上的某位王爷,很中肯地告诫:“别乱看,当心楚王爷挖你眼珠子!”可不是说着玩的,楚王爷那性子,着实暴戾得很,对萧景姒那股护食的劲头,更不得了。 刘江赶紧收回眼珠子。 乌云压顶,稀稀落落的雨,说下就下。 楚彧解下身上的披风,给萧景姒系好,牵着她站在东华门前避雨,耳边传来将士整兵的声响,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楚彧的音色衬得格外温和:“阿娆。” “嗯?” 楚彧唤了她一声,又不说话,不开心的样子。 萧景姒抬头看他:“你怎了?” 他像抱怨,语气三分怨气,七分怒气:“楚衡那个混蛋看你的眼神与看别的女人不一样。” 清风徐来,一缕醋酸。 萧景姒忍俊不禁,不驳楚彧的话。 楚彧越说越恼,不敢对他家阿娆发火,便对着东华门狠狠踢了一脚,精致好看得人神共愤的一张小脸,阴沉沉的,控诉:“他欢喜你!很欢喜很欢喜那种。” 他并非喜欢察言观色的人,只是事关萧景姒,楚彧便会格外敏感小心。 萧景姒失笑:“那是他的事,跟我们无关。” 怎么会无关,有人惦记他的心头肉! 楚彧很义正言辞:“我很有很有危机感。” “……” 萧景姒哑口无言。 楚彧的危机感,一向来得莫名其妙,又来势汹汹,有时候还会毫无道理可言。 楚彧还有理了,很正经八百的模样:“你这么好,别人多瞧几眼就会被你迷住的,我很不放心。” 这浓浓的危机感啊…… 这患得患失的不安全感啊…… 萧景姒抓着楚彧的手,语气坚定:“我不会变心的,会一直跟你好。” “我知道。”楚彧眉间还是浓浓的忧思,“可是我还是不放心,我不喜欢别人惦记你。” 侯在一旁的菁云有点听不下去,所以妖王尊上到底想怎样? 楚彧连骗带哄似的语气:“以后你出门带面纱好不好?” 这就过分了! 不待萧景姒说什么,楚彧又立马改口:“阿娆,你以后还是别出门了好不好?” 萧景姒:“……” 菁云真心觉得,妖王尊上简直是无理取闹!这等美色,到底哪里来的危机感! 萧景姒沉默了良久,见楚彧眉头越拧越紧,便放软了语气,好声好气地说:“一直不出门我会闷死的。”她拍拍楚彧的头,安慰杏花一般,“你别胡思乱想。” 平日里,她什么都依他的。 楚彧想想,觉得自己好像惹阿娆不高兴了,有点小心翼翼:“阿娆,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了?” 菁云欣慰地扯了扯嘴角,他家妖王尊上还有自知之明。 萧景姒笑了笑,点头:“有点。” 一点? 菁云完全不予苟同。 楚彧还是害怕惹萧景姒不高兴的,虽然心里还是很郁闷,不过也得乖乖的,哄她:“你别生气,也别嫌弃我,我尽量,”他迟疑,“尽量改。” “不用改,我喜欢。”她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地看着他。 楚彧很好哄,听了一句好话,便立马心情愉悦了,欢欢喜喜地牵着萧景姒的小手,放在掌心里把玩,正兴致盎然着,有不识趣的人过来打扰他跟阿娆亲昵。 雨虽不大,却密密麻麻下得缠绵,夏乔乔也不撑伞,淋了一脸的雨水,就站在三米外,盯着萧景姒看。 她问:“你怎不去躲雨?” 他答:“我在等你。”脸上被冻得通红通红的,本就稚嫩的年纪,更显得人畜无害讨人喜欢。 “等我做什么?” 夏乔乔在怀里掏啊掏,掏出来一条鱼干,然后小心地两手护着,不淋到雨,走到萧景姒面前,把手里的鱼干递给她。 “?” 萧景姒不明其意。 夏乔乔站在雨里,就握着鱼干的那只手在屋檐下避雨,手心里一条白白的鱼干躺着,他一脸懵懂茫然,但又坚定固执的样子,对萧景姒说:“我只剩一条,给你吃。” “……”萧景姒懵了一下,没有接。 她是被惊讶到了,夏乔乔为了他的鱼干连命都不要,可见其宝贝程度,之前在星月殿时,同样爱吃鱼的小灰便一双眼睛总觊觎着夏乔乔成天背着的干粮袋,可夏乔乔看都不让小灰看一眼,那护食的程度可见一斑。 见萧景姒没接,他又递过去一点:“给你吃,很好吃。”说此话的同时,一双眼盯着自己手里的鱼干,是怎么都挪不开。 萧景姒笑着摇头:“你留着自己吃。” 夏乔乔拧着眉头犹豫纠结了很久,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样子,好一番内心挣扎之后,还是把那一条鱼放在了自己嘴里,然后满足地眯起了眼说:“下次再给你吃。” 萧景姒笑道:“好。” 想来,他对她还是极好的,连一向看都不给人看的鱼干都愿意分给她,果然患难见真情。 夏乔乔嚼了几口,吞了,舔舔嘴角,又说:“你救了我,以后我报答你。” 难得他今天话多了。 楚彧全程冷着脸,是菁云觉着这孩子好玩,便问了句:“怎么报答?” 夏乔乔想:萧景姒今天用自己换了他,虽然她还不让他去城墙上救她,还自找苦吃去当人质,还不知死活跳了城墙,不过他还是觉得,要对她好一点点,毕竟,她是第一个救过他的人,即便,他也肯定能逃脱。 夏乔乔就说:“你欠我的三百三十四袋鱼干,我给你减一半。”想了想,他决定这样报答她,“以后我帮你杀人,一个只要半袋。” “……”萧景姒懵了一下,许久才愣愣点头,“好。”终归是个孩子,心思简单。 楚彧没好气:“这个傻子,你别理他。” 夏乔乔面无表情地瞪楚彧:“我不傻。” “你蠢。” “不蠢。” 萧景姒:“……” 菁云:“……” 半个时辰后,护城御林军抵达,楚王以虎符令之围剿东宫内抗旨不尊的叛军。 次日,朝堂百官联名上奏太子衡下毒弑君,谋逆造反。 夜半,缠绵病榻多时不醒的西陵帝得了片刻醒神,便连下两道圣旨,一旨废除楚衡太子之位,幽禁皇室宗堂思过,没有诏令终生不得踏出一步,另谴楚檀翎前往皇陵守墓以儆效尤,革职连家,发配边疆,以慰已逝太子妃靳氏在天亡灵。二旨,顺天意民心立三皇子楚王为储君,七日后行册立大典。 楚彧去宫里接旨,回来时已是深夜,寝殿的烛火还未熄,萧景姒披着外裳,坐在小榻上,借着烛火垂眸凝神。 楚彧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嗅了嗅她脖颈的味道,有淡淡熏香味,同他身上一样气息。 “怎么还不睡?” 她笑着看他:“在等你。” “冷不冷?” “不冷。” 楚彧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瞧了一眼案几上的信笺:“大凉送来的?” “嗯。”萧景姒点头,柔若无骨地趴在楚彧怀里,等他时不觉得,现在倒有些困了,“凤知昰的狐狸尾巴露出来,我要回去收网。” 楚彧眉宇一蹙:“什么时候?” 她伏在楚彧肩上:“明日。” 他的脸,一下子就冷了,忽明忽暗的烛火映得轮廓冷硬。 “多陪我几天不行吗?”楚彧不悦,感觉自己像被遗弃了。 萧景姒摇头:“凤知昰兴许是知道了西陵的情况,动作快了,我得快些赶回去。” 楚彧抿唇,抿成一条僵冷的直线,许久才说:“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她还是摇头,柔软的语气,哄他:“我听菁华说了,七天后便是太子册立大典,你要先留在西陵。” 楚彧郁郁寡欢,用力地搂她的腰,闷声闷气地说:“阿娆,我不想跟你分开。” 萧景姒拍拍他的发:“乖了。” 这语气,是哄杏花。 夜风袭来,又吹起了一波酸气。 楚彧哼哼唧唧了一声,不开心地转到一边,身子一团,便幻成了杏花,趴在榻上,背对着萧景姒不理她。 萧景姒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浅笑出声,坐过去,顺了顺杏花的毛:“楚彧。” 楚杏花不理她。 萧景姒笑着趴过去,对着他的脑袋亲了一口。 “喵!” 他把头甩到一边,继续任性,阿娆要走,他不开心,闹性子! “楚彧。”萧景姒撑着脸,烛火微暗,眼眸温柔如水,凑过去些,又顺了顺杏花的毛,顺着往下,摸了摸它的尾巴。 “喵~”嗓音不知不觉就魅了,酥了。 萧景姒笑,手顺着尾巴,往上…… “喵~” 一团蓝光晕开,楚彧幻成了半妖的模样,光溜溜地滚进榻上的锦被里:“阿娆,上来,我们一起困觉~” 没有什么矛盾是困觉解决不了的。 矛盾大一点,嗯,就困久一点,闹久一点,滚久一点…… 大凉三十年,五月八日,敏王提议废除宗室诸王摄政。 大凉三十年,五月九日,坊间有传雌代雄鸣则国亡,敏王联名光禄大夫、刑部尚书、九门提督等几位朝中重臣,参颐华长公主女宗皇室插足政事、牝鸡无晨。 大凉三十年,五月十日,颐华长公主出行遇马惊,伤其左腿,卧床静养。 大凉三十年,五月十一日,敏王提议择立贤王摄政大凉,百官附议,朝野文武众官,除安远将军与洪左相为首持中立外,多拥立晋、敏王二位亲王,泾渭分明且不分伯仲。 大凉三十年,五月十二日,光禄大夫、都察院右都御史、刑部左侍郎、奉天府府尹联名参奏司器营大都督谢道生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并罗列谢家六大外戚揽权的大罪。 晋王对此,三缄其口,不闻不问。 凌粟不解,便问道:“王爷,您为何不替谢家出面,敏王殿下分明是冲着您来的。” 凤玉卿伏在榻上,懒懒地摆弄着案几上的白玉棋子,一副午休未睡醒的模样:“且让他得意几天,昏昏头也好,他爬得越高,身后的尾巴便也暴露得越多,摔得自然也就越狠。” “那我们何时出手为好?” 凤玉卿伸伸懒腰,满眼慵懒:“哪用本王出手,自会有人去收拾他。” “国师大人?” 他笑,眼底神色柔和了不少,心情似乎极好。 只要提到那个女子,晋王殿下便会这幅模样,像个刚发芽的愣头青,对此凌粟不置词,狐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问了:“王爷,您为何不争?属下看来,也未必必输。” 这次国师出宫,更是绝佳的机会,晋王得民心,又出身高贵,母族又是大凉大家,朝臣拥立,何不能为储? 凤玉卿抬眸,冷幽幽一片凉意:“你多嘴了。” 凌粟俯首:“王爷恕罪。” 罢了,这江山如画,也奈何不了君心不改。 五月中旬的天,有几分入夏的燥热,漫天星辰,绕着月牙儿闪烁灼灼光华。 这夜色,倒美极了,窗儿大开着,苏暮词仰头看着月夜,点点星子映进眸中。 “娘娘。” 苏暮词凭栏远眺窗外,问:“人到哪了?” 素绸上前,取了披风给苏暮词披上,道:“已过了渭水,子夜便能入京了。” “她要回来了,第一个要收拾的便是敏王,”敛了敛目光,眼里似有若无的幽冷拂过,苏暮词似自言自语般,“然后便是本宫的兄长与苏家。” “娘娘宽心,您是圣上的妃子,她萧景姒即便是摄政国师也得按照大凉的律法来,任凭是谁也断断不能株连您。” 苏暮词冷冷轻笑一声:“区区律法,能耐萧景姒何?”转身,她抬起眼睫,在眼睑下落了一层青黛,语气喜怒难辨,“去将我枕下的锦囊取来。” 素绸去将东西取来,锦囊里,有一封信笺,是桢卿公主归国时留下的。 “呵,”苏暮词扬起唇角,难掩冷意的笑,“难怪你祸国殃民。” 大凉三十年,五月十四日,太保、九门提督、光禄大夫、刑部尚书等数十位朝中重臣一同上奏,立敏王为摄政贤王,代掌大凉国事,朝野众臣除附议者,四下无声。 辰时,朝堂上,百官聚首,除却怡亲王十六爷,天家各位王爷也都在场,陈太保上奏另立敏王摄政之言许久,都未曾有人驳议。 凤知昰问:“诸位大人,可还有异议?”眼底,难掩兴奋之色。 “臣等附议。” 以太保与九门提督为首,皆附议。 百官在内,几乎有近半数支持敏王摄政,其余众人,以安远将军与洪左相为首端着看戏的姿态,以司器营大都督迟疑不决。 稍安勿躁片刻,凤知昰提声道:“蒙各位大人厚望,本王定不负重托,即日起,本王摄政,众卿辅国。” 话刚落,金銮殿外,女子声音清清淡淡的,缓缓而入:“你还没问过本国师答应不答应。” 众人望去,只见殿前女子走来,初晨的暖阳落在她身后,烟烟霞霞的微光洒在她白色的宫装上,墨发半挽,松松垮垮的发髻,额间描了一朵赤色的花骨,容颜清丽,眸光徐徐。 国师萧景姒,已归来。 凤知昰猛地后退,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萧、萧景姒!” 她走近,长长的裙摆铺在金銮殿的绒毯上,一地绣了杏花的白色裙摆,好看极了。 所有目光,落在萧景姒身上,她闲庭信步般,走到最前面,转身,面对众臣。 “这金銮大殿,你是如何进来的?” 萧景姒抬头,清雅的眸对上凤知昰的眼:“本国师要来,我看哪个敢拦。” 殿外,御林军数百,她堂而皇地进来,却没有任何动静,诚如她所言,不敢,即便今时今日她已为罪人,还是不敢。 凤知昰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戴罪之身也敢擅闯皇宫,来人!来人!快将这谋害太后的佞臣贼子给本王拿下!” 敏王令下,立马便有一伙人持剑而入。 这,是凤知昰的亲兵。 不到片刻,又有一伙人入殿,包围了凤知昰,以及他的亲兵。 凤知昰当下便怒吼:“萧景姒,你要造反吗?” “这话本国师也想问问敏王殿下。”萧景姒微微抬起眼睫,不似凤知昰情绪大动,她不瘟不火地问,“凤知昰你要造反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国师大人是妖! “这话本国师也想问问敏王殿下。”萧景姒微微抬起眼睫,不似凤知昰情绪大动,她不瘟不火地问,“凤知昰你要造反吗?” “休要当众妖言惑众,你刺杀太后在先,畏罪潜逃在后,还敢在此猖獗,今日本王便要为民除害,伐佞正本!”凤知昰对外大喝一声,“御林军何在?” 百官哗然间,成百上千的御林军立刻进殿,瞬间便包围了整个金銮殿。 凤知昰沉声令道:“将萧景姒与这群贼子全部拿下,如若反抗,杀无赦。” 御林军何时听从敏王的调令了? 令下,不过须臾,所有御林军拔剑、涌入、逼近,一气呵成,剑尖却直指敏王凤知昰。 这一变故,凤知昰始料未及,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瞳孔:“你、你们——” 即便萧景姒离宫,这大凉,还是在她股掌,皇城御林军自始至终都只听她一人号令。 九门提督刘大人目瞪口呆了许久,才吹胡子瞪眼,当场发作:“萧景姒,你只手遮天,可还有王法?” 到底,这大凉的军事、政事有几成是握在萧景姒手里的,谁都不知道,她太高深莫测了。 “王法?” 萧景姒轻笑了一声,走近九门提督跟前,如玉的眸中淡淡流淌光辉,静而祥和,她道:“本国师今日便与各位大人说说王法。” 刘大人一把老骨头下意识就是一软!身子颤抖,看那女子已缓缓走上了镶金砌玉的台阶,拂了拂衣袖,端站在金銮龙椅前,睥睨众人。 清清灵灵的嗓音,不紧不慢:“敏王凤知昰,谋害太后,嫁祸于人,该当何罪?” 慢条斯理的语气,气势,却逼人。 凤知昰额头竟冒出了一层冷汗。 话落,萧景姒顿了片刻,冷冷清清的眸:“勾结苏家罪臣起兵造反,卖国投敌置边关百姓于不顾,该当何罪?” “妖言惑——” 她打断凤知昰的辩驳,不慌不忙幽幽道:“结党营私,豢养私兵,又该当何罪!” 不瘟不火的话语,却久久不散,不绝于耳。 三条罪状,条条都是死罪,国师萧景姒此番,是要治一治敏王。 凤知昰脸色惨白,额头有豆大的汗淌下,他大声驳斥:“你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眼神飘忽,嗓门如雷,倒更似虚张声势。 也是,对上国师大人,谁还能不慌不乱。 “萧景姒,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本王一片丹心岂容你诬陷。” 诚然,敏王不认罪,匡扶于他的大臣亦是义愤填膺,一个个怒目圆睁,恨不得大骂萧景姒为非作歹,却又敢怒不敢言。 不认是吧?很好。萧景姒轻唤:“韩大人。” 大理寺韩卿上前:“老臣在。” “未免百官说本国师假公济私有失公道,这案子便由你来审吧。” 韩大人领命:“是。” 大凉谁不知道大理寺的韩大人对国师大人唯命是从,说白了,姑且不说怎么审,但怎么判还是得国师大人点头才作数。 韩大人朝外高声喊道:“将证人带上来。” 只见女子被带上了殿,凤知昰登时呆若木鸡。 不是别人,这女子正是太后被杀一案唯一的幸存者,宜阳郡主凌织。 大理寺卿当百官之面,声声掷地有声,佐证国师大人所问的三条罪状。 其一罪,宜阳郡主凌织指认敏王于护国寺刺杀太后,有敏王府令牌为证,该当死罪。 其二罪,敏王与西陵太子衡亲笔书信为证,论实敏王为一己私利,将关河镇与兖州投敌西陵,陷边关百姓于烽火狼烟中,该当死罪。 其三罪,敏王勾结吏部,插手官员调配,铲除异己之余,行藏污纳垢之举,有官吏买卖账册为证,且有谢家司器营交易记录可追溯敏王私购军事物资,于常州豢养私兵,该当死罪。 如此一番审问一来,拨开云雾,真相大白,条条罪证,铁证如山,敏王凤知昰一时百口莫辩。 以九门提督和吏部尚书等为首的敏王党,各个头冒冷汗,身子发颤,脑中便只余一个念头,完了,敏王完了,大家都完了,国师大人有备而来,早就筹谋好了一切,这罪证条条,证据确凿,分明是早有预谋,是国师大人请君入瓮呐! 大理寺卿韩大人审完案,退至一旁,请国师大人定夺。 萧景姒坐在龙椅旁专供垂帘听政的小榻上,懒懒抬眸:“这罪,敏王殿下是认还是不认?” 凤知昰满头的汗,神色极其难看,脸色铁青,一双阴戾的眸中火光四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个妖女,本王今日便手刃了你,为我大凉除暴安良。” 话后,他从腰间拔出了软剑,长吼一声,纵身便扑向小榻上的萧景姒,剑刃直指。 “景姒!” 不知是何人失声大喊了一句。 猝不及防,那剑对准萧景姒刺去。 却见她缓缓后倾,一只手撑在榻上,借力一转,起跳,缎面的锦靴便踢中了凤知昰的肩头,他被大力踢开,重力不稳,跌落下了台阶,顿时,御林军上前,包围了他。 萧景姒一掌拍在伏案上:“不知悔改,藏剑入殿,罪加一等。” 殿下,秦臻与凤玉卿等人松了一口气,只是九门提督与吏部尚书等人可就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口了,背脊生寒,一声不吭地等着国师大人发落。 她微微沉了声,墨染的眸,少了几分温润,更显气势凌人:“四罪并罚,传令,立刻收押敏王,幽禁天牢,终生不得踏出一步。” 大理寺卿韩大人领命:“下官遵旨。”一声令下,御林军将凤知昰扣押,拖出大殿。 一路,便闻敏王大吼大叫,疯癫一般地发狂,眼神似乎下一刻便要扑上去喝血啖肉。 “萧景姒!你这个妖女!” “牝鸡持政,祸我大凉!” “妖女!你该死!该死!” “哈哈哈……妖女当道,妖女当道!” 妖女当道?谁说不是,敏王筹谋了多年,敛其锋芒,步步为营,不动声色地做了这么多,却被萧景姒轻而易举地一口反咬。 这等心思,这大凉,还有谁能与她相较。 敏王凤知昰,便如此下台,再无翻身之地了,此番,国师大人大获全胜。 萧景姒一手撑在伏案上,抬抬眼皮:“你们,可还有话说?” 秦臻笑,满脸掩都掩不住的骄傲,洪宝德瞟了他一眼,觉得秦臻太没有同情心了。 天家几个王爷呢,除了从不问世的几位唯唯诺诺不吭声,晋王全程看好戏,宣王一脸懵逼,兴许是脑子跟不上,还没转过来,再看百官,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众人皆道:“臣等附议。”国师大人回国了,敢怒不敢言的日子,也回来了。 “你们没有,本国师有。”坐在金銮龙椅旁的小榻上的女子,缓缓起身,身后的宫人连忙上前,为她提起裙摆,顺阶而下。 果然,国师大人从来不纵容,不姑息养奸。 百官闻言,头低得更低了。 萧景姒抬起手,慢慢悠悠指过:“你、你、你们,” 太保,九门提督,以及吏部众人顿时全部双膝跪了。 素白纤细的小手一转,她心平气和的嗓音似从远处飘来,轻轻扬扬:“还有你们。” 光禄大夫和刑部尚书等人,也都全部跪了。 难怪她作壁上观,任敏王一步步往上爬。 呵,一个不漏,敏王党的人,这次全部被她一锅端了出来,真是好一出不动声色的欲擒故纵呐。凤玉卿端着笑,瞧着好戏。 “臣请国师大人降罪。” “臣请国师大人降罪。” “臣请国师大人降罪。” 大殿之上,跪了一地的官员,皆是一品二品的重臣,如此釜底抽薪的阵势,就是大凉开国多年也前所未见。 想来,国师大人是要借着敏王的东风,将朝中的反国师派一次斩草除根。 “你们与罪王凤知昰一丘之貉,同谋举事,为臣不忠,煽动朝变。”嗓音毫不强势,便如同家常一般,萧景姒淡淡问,“说说,该当何罪?” “臣罪该万死。” “国师大人恕罪。” “求国师大人饶命。” 一个个两朝重臣,平日里哪个不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这会儿,全部成了软骨头,所以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物降一物,国师萧景姒天生便是玩政的料。 萧景姒道:“死罪可免,革职查办。”问,“可还有异议?” 谁敢? “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睨了一眼众人,萧景姒道:“无事退朝。” 众人抹汗的抹汗,拍胸的拍胸,一个个吓白了脸,赶紧退朝,此番,国师大人一口吃下了朝堂半壁江山,来了个大换血,剩下的官员,多为中立派,见识了这一番动作,怕是也再没胆子策反了。 这下马威,立竿见影。 凤玉卿抱着手,笑了笑:“本王与颐华长公主周旋了这么久,才将七皇弟的老底挖清楚,你倒好,一回来便坐收渔翁。” 萧景姒一身白色宫装,不施脂粉的脸,显得柔和无害,对视凤玉卿的眼:“手足相残、同宗相害,晋王殿下做不得这等失民心之事,本国师便只好代劳了。” 凤玉卿冷哼:“诡辩。” 她不置可否。 凤容璃还是一脸一知半解,朝堂之事没什么兴趣,他欲言又止了很久,莫名其妙就脱口而出了:“你那个小侍卫呢?同你一起回来了吗?” “……” 凤玉卿一个眼神过去,他闭嘴了。 皇家的颜面,不能丢! 见百官都已走远,洪宝德便立刻蹦哒到萧景姒面前,多日不见,她甚是想念:“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西陵安营扎寨生儿育女呢。” “……” 萧景姒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秦臻冷了冷眼,板正严肃地看了洪宝德一眼:“洪宝德。” 她最怕秦臻这幅老成的样子了,立马投降,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失言,失言。” “颐华长公主如何了?” 几人一同坐下,萧景姒命人煮茶。 秦臻回道:“伤了腿,修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毫无疑问,颐华长公主的腿上定是凤知昰所为,为了顺利夺位,他不择手段。 “放心好了,”宝德笑得明眸皓齿,道,“有温伯侯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伤养得滋润着呢。” 茶方才刚端上来,殿外有人高声喊:“报!” 进殿之人是大理寺的少卿,神色慌张。 “国师大人,敏王殿下收押途中逃脱了桎梏,在延华门前举兵动武,且挟持了苏端妃以令众将。” 这茶,是喝不成了。 萧景姒等人刻不容缓,一同去了延华门。 延华门前,一伙人马正护着凤知昰与御林军周旋,端妃苏暮词被凤知昰挟持在手,一行不过百来人,却各个武艺超群,兴许是多少有几分顾忌凤知昰亲王的身份,又投鼠忌器怕伤着苏端妃,御林军并未痛下杀手,两方缠斗在一起。 刚刚退朝还未来得及出延华门的一干大臣也都缩在延华门对面的延阳门的角落里,生怕乱箭伤人殃及无辜。 见萧景姒前来,大理寺卿常大人立马上前:“下官办事不利,请国师大人降罪。” 萧景姒抬手,让其退至一边,审视着延华门前动乱,见又一伙黑衣人从城墙外涌入,穿着皆是一身黑衣,持剑负箭,团团将凤知昰围在中间。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呢。 樱唇微微轻启,萧景姒不紧不慢道:“御林军听令,捉拿佞贼,死伤不论。” 御林军得了令,便无所顾忌,顿时放开手脚全力进攻。 黑衣死士摆阵,取下身后的箭矢,多箭齐发。 混乱中,一支黑色箭矢穿梭过御林军的防御,破空射来,速度迅猛,对准的方向是—— 秦臻大喊:“宝德!” 他与洪宝德间隔着并不会武艺的大理寺卿,要出手,已然来不及了,眼睁睁便见那箭矢射向洪宝德胸口。 她儿时虽也跟着萧景姒学过几日剑法,却不得其法,学得一塌糊涂,哪里躲得过这致命的箭矢,洪宝德僵着身子,下意识便后退,手却被拽住,一个大力狠狠一拉,只见萧景姒的脸,猛地撞进她眼底。 “啾——” 洪宝德踉跄地退开了,那箭擦着萧景姒的脸,射进了延阳门的殿门上。 洪宝德大吼一声:“景姒!” 萧景姒猛地撞在了门上,被箭矢震得趔趄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站直身子。 呼,好险,箭尖刚好擦过萧景姒的脸。 洪宝德急急问道:“你没事吧。” 她抬头,脸侧上有一道血痕,横亘了半张脸,有血缓缓渗出。 洪宝德倒抽一口气,脸都白了,红着眼便喊:“宣太医!” 话才刚落,萧景姒脸上的伤口,有淡淡蓝光萦绕,瞳孔淡淡蓝色涌现,脸上血液回流,那一指长的伤口迅速愈合。 “你——” 凤容璃一个字刚开口,便不知是何人,惊叫了一声,大喊“妖……妖、妖怪!” “妖怪!” “有妖怪!” “国、国师大人是……是妖、妖、妖——” 九门提督刘大人的话结结巴巴还没说完,安远将军秦臻便大吼一声:“都闭嘴!造谣生事者,全部杀!” 顿时,延阳门前的一干大臣们,全部噤若寒蝉,一双双眼珠子都不知道往哪放,豆大的汗珠滚下来。 “景姒,你没事吧?” 是洪宝德,一脸快要哭了的表情,她才不管什么妖不妖,只管她家景姒的安危。 萧景姒摇头:“没事,你不是看到了吗?一点事都没有。” 凤玉卿与凤容璃都怔忡在原地,盯着萧景姒的脸看,当真一点伤都没有…… 北赢有妖,北赢有妖…… 这样的市井传闻,从来便没有消停过,却从未有人见过妖,今日,却见萧景姒的脸,伤口自愈,蓝眸夭夭。 她却似置身事外一般,从容不迫地走到殿门前,取了射进门中的黑色箭矢,转身,微微抬眸,慢条斯理地掷出。 箭矢飞出,破风疾速射去,快得看不清影子,便只闻一声惨叫:“啊——” 众人看去,那箭不偏不倚,射在了凤知昰的大腿上,他身子一软,御林军趁势便将端妃苏暮词解救出来,刀剑立马架在了凤知昰脖颈上。 凤知昰被俘,所有黑衣死士,毫不犹豫便刎颈自行了断,登时,血腥味弥漫,延华门前躺了一地尸体。 这死士,倒是忠心为主。 “国、国师大人,敏王该当何处?” 兴许是被方才一幕吓到了,大理寺卿韩大人看都不敢看萧景姒。 萧景姒顿了片刻,嗓音冷冷:“押下去,三日后,在延华门处斩!”她本留了生路的,是他非要选死路,百官皆在,以儆效尤。 一句话落,一片哗然。 这大凉,便也只有国师萧景姒敢斩杀皇室之人,从太子,到周王,再到敏王,下场一个比一个惨。 缩在角落里的文武百官,一个个都吓得哆哆嗦嗦。 妖女当道,妖女当道…… 敏王的话,竟一语成谶了。 不过半日,国师大人是妖的传闻不胫而走,凉都上下众所周知,且人心惶惶,宫中也有传,明妃因丧子,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曾神智不清时念道,国师眼眸为蓝,一箭穿心不死不伤,乃妖女幻化。 一时间,市井议论纷纷,什么样的传闻都有。 有人传,国师大人是北赢的女妖。 有人传,国师大人是人头妖身,三头六臂,吃人喝血。 有人传,国师大人画皮换脸,专吸男子精元,喝处子之血,以驻容貌。 还有人传,国师大人不仅会预言,伤口可自愈,还通蛊术魅术,专迷惑人心。 黄昏时,怡亲王妃入宫,来星月殿小坐,殿外的杏花还是开得那般盛,落英缤纷,十分好看。 兴许是因着怀了身孕,沈银桑丰腴了些,不似以前那般骨瘦如柴,气色也极好,摆了棋盘,与萧景姒对弈了两局。 沈银桑一边看着棋盘,一边道:“凉都上下都在传你是北赢的妖精。” 萧景姒嗯了一声,神色无常,心无旁骛地落了一子:“悠悠众口难堵,我这妖女之名,现如今是坐实了。” 沈银桑的手一顿,抬起头来:“你当真是妖?” 萧景姒笑而不语。 沈银桑有些心不在焉,落了一子,细看竟落错了子,失笑道:“伤口自愈,又能预言,说是妖,也并不像天方夜谭。” 便是宣王,上午在怡亲王府,也是念念叨叨了好久,说是亲眼所见是妖没错。 沉吟了一下,萧景姒点头:“嗯,大概算是吧。”她体内有楚彧的内丹,也算小半个妖吧,总归是纸包不住火,便也不需遮遮掩掩了。 沈银桑瞪着好看的凤眼,惊讶有之,好奇更甚,盯着萧景姒仔仔细细打量:“原来北赢真的有妖,我听十六爷说相传妖本源是兽,景姒你是什么?” 萧景姒:“……”她觉得,银桑被凤朝九给教得没有以前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了,萧景姒道,“你怀了身子,安心养胎。” 沈银桑便也不再问了。 又下了一局,五局棋,沈银桑输了五局,她有些懊恼,喝了茶便回怡亲王府了,凤朝九来接她,问了她一样的问题。 萧景姒不好答,她本源不是兽。 看着窗外花落,夕阳西下,萧景姒痴痴出神,念了一句:“今日楚彧行太子册封礼,这个时辰,大抵开始了。” 紫湘应道,说是。 这会儿,西陵境外的荒郊,一辆奢华精致的马车行驶得很快,驾马的人一身黑色长衫。 “爷,您现在去大凉,谁还能不知道册封大典上的太子是假的。” 这驾马的,可不就是菁华,那车上的,正是楚彧。 而在西陵皇宫受封太子的,是菁云幻化的假冒品。 马车里传出来不耐烦的声音:“知道了又如何?”冷声催促,“快点!” ------题外话------ 求月票,没动力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进屋去把衣服脱了 马车里传出来楚彧不耐烦的声音:“知道了又如何?”冷声催促,“快点!” 马都累倒了六匹了! 菁华不太能理解楚彧这般归心似箭的心情。 下令处斩苏云亭那日,夜里天降大火,凉宫天枢阁被毁,藏于天枢阁内凤氏皇朝史记尽数毁于一旦,大火连绵烧了一夜,次日,坊间便有传,乃凶兆。 茶肆里,三五学子打扮的男儿郎围坐一桌,叫了一壶茶,两碟点心,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敏王前脚刚遭了难,苏家大公子后脚就被斩立决,星月殿里那位当真是心狠手辣。”男子生得壮硕,黑帽长衫,说起朝中风云,十分意气风发。 身旁青色衣衫的公子哥顿了一顿手里的茶杯,作匪夷所思状:“难不成真如传闻所言,是北赢吃人的妖族?” 国师大人身负异能一说,凉都已人尽皆知,从宫里传出来的,自然不是空穴来风,市井传得沸沸腾腾。 黑帽长衫的壮硕公子一脸言之凿凿的神色,越说越慷慨激昂:“那还能有假,敏王举事那日,文武百官可是都看到了的,那萧国师伤口自愈,利箭都伤不了她一分一毫。” 同桌的白衣公子哥年纪小些,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妖女这般厉害,那还了得。” 这一伙三五公子哥儿,都是凉都仕林学院的学子,家里多半都是京都不大不小的官员,平日里几个纨绔聚一起,便总能东家长西家短,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知道的总比市井平民要多,论起这位华凉国师,更是起劲,想来家里的老父下朝回来没少念叨抱怨。 绿衣的公子哥是太常寺家的,掩着嘴神秘兮兮地说:“可不就是,我还听我爹说啊,苏国舅一家流放边关,死的死伤的伤,苏家如今还踹气儿的都不剩几个了,宫里那孤立无援的端妃苏氏,也早晚得死在那妖女手上,宫里还有人传,说去年已逝的奕王就是那妖女杀的,明妃娘娘亲眼目睹了妖女施法,这才疯疯癫癫时常不清醒,保不准就是被妖女吸了血髓才变痴傻的。” 青色衣衫的公子哥大吃一惊,神神叨叨地附和说:“我看也不假,若是人类,哪里会预言,再看天家那些王爷和大臣们,凡是忤逆过星月殿那位的,如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么多人都奈何不得她,不是妖怪还能是什么。” “就是,昨夜皇宫的天枢阁大火,这就是凶兆,那妖女若是不除,必定要为祸百姓,就该一把火烧死她,省得——” 太常寺家的公子哥话还没说完,茶壶咣的一声,被一只筷子戳穿了壶身,水流如注喷了绿衣公子哥一脸,他怒目瞪过去,咒骂的话还没出口,对方一脚便踩在了茶桌上,大爷似的睃了一眼一桌公子哥。 黑帽长衫公子年长些,见这阵势,也是有些慌的:“你是谁?” 对方浓眉大眼,眸光一股狠劲:“妖女她爹!” 这戾气很重,是武将! 此人,正是钦南王楚牧,闲来无事遛弯喝茶,让他听了这么一出话料。 嗯,妖女她爹,没毛病!早晚是他儿子的女人,他老楚家的人,怎么能随便被人家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楚牧一掌拍在桌子上,嘎吱一声,桌子碎了,他老人家端出了一副战场上叫阵敌人的阴辣眸光,道:“造谣生事,诟病朝中大臣,楚临,给本王把这群刁民全部抓起来。” 立马从四面八方飞出来四个冷面凶神的高大男人。 这群公子哥,平日里吃喝玩乐,哪里见过这等气势凌人的武夫莽汉,还是个自称本王的武夫莽汉。 公子哥吓坏了,赶紧起身,规规矩矩地站着:“王、王爷恕罪,我等知罪。” 楚牧剑眉一挑:“知道错在哪了?” “小生等有眼不识泰山,竟在王爷面前议论国事,小生知罪,小生知罪。” 其他几人也都纷纷道‘小生知罪’,都是会看眼色的人,对方老人家穿衣打扮、佩剑都不是俗物,京都封王的武将就那么几个,哪一个都不能得罪。 楚牧这个暴脾气,更是不好惹,一脚将破裂的桌子踩了个稀巴烂,凶神恶煞地骂:“你知罪个屁!” 说钦南王老人家欺负小辈? 欺负就欺负了!咋滴! 所以到底是错在哪了?公子哥们一脸茫然失措。 钦南王老人家一声吼:“本王宝贝儿子的媳妇也是你能骂的吗?” 宝贝儿子的媳妇? 黑帽长衫的公子脑子一转,国师大人的婆家是……钦南王府! 完了,得罪凉都最不能得罪的人了!完了!黑帽公子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悔不当初,脑门冒汗。 “全部拖下去,送到京郊城外做奴役,”楚牧拿出他驰骋疆场的气势,恶狠狠,“并且,三天不准给饭吃!”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小生再也不敢了。” 楚牧铁面无私,楚家军直接上前拖人。 太常寺家那位垂死挣扎:“你不能抓我,我爹是——” 钦南王老人家一脚踢过去:“老子管你爹是谁!” 一阵鬼哭狼嚎之后,茶肆里才安静下来。 人都被拖走了,华支打发走围观群众,又付了桌子茶盏的钱,才上前提醒某位还在气头上的老祖宗:“王爷,刚才那位是太常寺家的,还有金吾卫左将军家的,以及翰林院编修和光禄寺少卿家的。”可都不是平民百姓啊!哪能说抓起来就抓起来。 楚牧倔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势头:“老子管他谁家的!”说他宝贝儿子的媳妇就是不行! 好吧,这老祖宗他有兵权,他任性! 华支旁敲侧击地曲线救国:“王爷,这都第四波了。”外出喝个茶,前前后后听了四伙人在说国师大人是非,官员平民都有,可见这造谣势头一发不可收拾,保不准就有人在造谣生事,国师大人得罪的人数都数过来,落井下石的人肯定大有人在啊,所以事实就是,“悠悠众口难堵啊。”何必动怒不是? 楚牧完全不以为意:“那就别让本王听见!说本王老楚家的媳妇就是不行!” 行,您老护短!您老横行霸道惯了! 华支不吭声,就静静地看着老王爷一把年纪了还生龙活虎招摇过市地四处耍横。 不过,华支所言不错,悠悠众口难堵,茶肆里一波刚平,大街摊贩上,一波又起,几位年长的摊贩妇人正唾沫横飞,大骂妖女当道天下大祸。 包子铺的妇人义愤填膺,一声河东狮吼:“真该一把火烧死那妖女!” “对!烧死!” “浸猪笼才解气!看她还怎么为非作歹残害忠良!” 恰逢星月殿的马车缓缓而过…… 紫湘双拳紧握,骨头咯嘣作响:“主子,我这就下去教训她们这群长舌妇。”紫湘火冒三丈,怒不可遏,“非要打得她们满地找牙不可!看她们还敢不敢口出恶言。” 萧景姒笑了笑,摇头:“无事。”好似置身事外,神色不见半分恼怒,平平淡淡的语气,“流言蜚语罢了,莫要在意。” 也就主子她性子沉,忍得了全天下诟病! 紫湘还是气不过,怒气填胸:“那日延华门的事,分明下了严令不得外传,却还是闹得满城皆知,甚至昨夜天枢阁大火也被传得沸沸扬扬,主子,定是有人刻意散播,不然绝不可能传得这样迅速离谱。”要是让她抓到是何人造谣生事,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秦臻已经去查了,很快便会有结果。”萧景姒靠着马车车壁,沉目凝神了片刻,“还有那只箭,大抵不是凤知昰的人射的,也不是冲着宝德去的。” 紫湘愕然:“主子的意思是从一开始便是有人故意布局陷害?” 萧景姒恬不为怪:“兴许。” “会是何人,竟知道主子您身负异能?”紫湘百思不得其解。 “知道我伤口能自愈之人也不过寥寥几个,要查出来并非难事。”萧景姒闭目假寐,处之坦然。 紫湘不在多言,自顾在脑中细细盘查可疑之人。 突然,一声马啸,马车骤然停了,车身震了三震,只听见马车外人声嘈杂,尖叫连连。 紫湘沉声问驾马的古昔:“外面发生什么事?” 不待古昔言,浑厚沙哑的男声便喊道:“妖女,你害我苏家满门忠烈,拿命来!” “应是苏家余党,上门送死来了。”古昔拔了剑便与之缠斗在一起。 “咣!” 一直箭矢射在了马车车壁上,紫湘一剑劈了那箭尖,将马车的车门打下:“主子请坐稳,属下去应付便可。” 随即,紫湘便跳下了马车,防守反击。 顿时,摊铺被掀飞,尖叫声鼎沸,巷道里一片混乱。 “嘶——” 马鸣声响,有妇人惊呼声乍现,撕心裂肺般叫喊,伴随着孩童的哭闹,众人瞠目,只见那高高抬起的马蹄下,坐着个三四岁的孩童。 “小宝!” 妇人声嘶力竭的一声惊叫后,便闻砰的一声,马车裂开,白衣女子飞身跃出,脚点马头,轻盈一个转身,掠过那马腹,徒手将那孩童护进了怀中,转身便飞至三米远的空地。 小孩的哭声顿时戛然而止。 众人这才看清救人的女子,好个貌美倾城的剔透人儿。 “小宝!” 妇人见孩子没事,千恩万谢地对女子致谢,哭着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救我了我的孩儿,谢谢,谢谢。” 紫湘解决完最后一个刺客,立马飞身至自家主子身边:“主子,您无事吧。” 萧景姒摇头,俯首,手里的小孩正睁着一双骨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萧景姒,小孩子皮肤白嫩,额头上有一块明显的红肿。 萧景姒伸手,轻轻拂了拂,问那稚儿:“疼不疼?”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何人火眼晶晶,竟识得萧景姒,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国、国师大人。” 这貌美女子,便是权倾朝野的国师大人? 骤闻孩童一声哭声:“哇——” 那孩子,觉得惊天地泣鬼神,地动山摇不止,被国师大人抱在手里,抽噎得直翻白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副憋不住又要忍住不哭的表情,瑟瑟发抖地说:“妖……妖怪!” 北赢有妖,食肉啖血。 传闻,国师大人是北赢女妖,京都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黄口小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哇!妖……妖……妖……怪、怪。” 还是没忍住,那孩子吓坏了,在萧景姒怀里哭得天崩地裂。 于是乎,众人皆跪! 孩子的母亲跟着哭,也是凄凄惨惨戚戚,跪在地上抽抽噎噎说:“小儿无知,国师大人饶命,国师大人饶命,别、别吃……” “……”萧景姒整个人都囧了,关于她的传闻,想必已经传得很血腥了。 国师大人吃小孩了! 国师大人吃小孩了! 国师大人吃小孩了! 三人成虎,不到半刻钟,这个流言传遍了凉都上下。 凤昭芷大笑三声,然后趴在榻上喘了一会儿气,将骨折的右腿固定好,整理好仪容,看了一眼萧景姒:“我刚听说,你连小孩都不放过,要生吃他们。” 自从兖州一战,萧景姒与凤昭芷便亲近了许多,也总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凤昭芷性子不拘小节,萧景姒却相反,细腻淡然,然二人却格外合拍。 萧景姒有些哭笑不得,总算见识到了什么是人言可畏。 紫湘很气恼:“那群长舌妇,如此造谣,方才就该撕了她们的嘴!” 萧景姒沉得住气,不喜不怒道:“可能是我生得吓人,把小孩吓哭了。” “也就你性子好,要是你家楚彧回来了,估计见一个灭口一个。”凤昭芷好奇地凑过去,问萧景姒,“你真是妖吗?” 这容貌与心思,若说是妖,凤昭芷不怀疑,只是这寡淡沉稳的性子不像啊,再说了,不是说妖精都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吗?萧景姒虽也杀过不少人,但从未无缘无故滥杀,哪一次不是有人三番五次自掘坟墓,才惹得萧景姒永绝后患的。 嗯,要说像妖,萧景姒家那位常山世子更像吧,那模样,那性子,那残暴手段…… 萧景姒反问:“很重要?” 凤昭芷躺得有些僵硬,翻了个身,说:“不重要。” 萧景姒微微一笑。 “姑且先不说这世上有没有妖,就算有,就算是你,除了那个要与你终老的人,谁都没有资格去究根结底。”凤昭芷挠了挠受伤在长新骨的右脚,“你是萧景姒,是我凤昭芷唯一钦佩过的女子,你重情重义,我敬你是个人物,本公主一向眼神好,不会看走眼。”她信誓旦旦,又坦坦荡荡。 果然是不拘小节的女子,皇家女子里,凤昭芷最是大气。 萧景姒越发觉得凤昭芷是个妙人儿,敢爱敢恨,好不洒脱。 “腿好些了吗?” “无事。”凤昭芷瞟了一眼放在案桌上的大盒小盒,有些头痛,“你怎么还给我带药材,温思染那个蠢货天天让老娘吃药,你就饶过我吧。” 巾帼不让须眉的颐华长公主怕吃药。 萧景姒哑然失笑。 “长公主!长公主!” 进来的侍女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打扮得干干净净,从殿外急步跑来。 凤昭芷恼了一句:“国师大人还在呢,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侍女有点怕怕的,她听说国师大人是妖嘞,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说:“隔壁温伯侯府上,有媒人来给温侯爷下聘。” “下聘?!”凤昭芷惊得从榻上坐起来,一双英气的眉毛拧到了一处,“怎么回事?谁敢给温思染下聘?” 凉都上下谁不知道,温伯侯满腹心思都放在颐华长公主身上,当然,颐华长公主对温伯侯的态度,那也是难以捉摸的,虽说长公主对温伯侯动辄打骂,但维护也是真的,之前朝中有个三品的官儿骂了温伯侯一句妖艳贱货,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长公主耳朵里,将那三品官儿打了个半死,还是皇帝出面才保住了小命。 也正因为这二人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颐华长公主与温伯侯都早到了婚配的年纪,也没有媒婆敢上门去说亲。 侍女回长公主的话:“奴婢听说是温侯爷今日在街上戏耍,恰逢有人比武招亲,温侯爷他,”心肝儿颤了一下,小侍女怕怕地看了凤昭芷一眼,才继续咬牙壮胆道,“温侯爷他上了擂台,还没打那姑娘便认输了,是以,姑娘的家人抬了聘礼过来相看日子,说是要招、招温侯爷去做上门女婿。” 想来,不是一般的家门,居然敢招三国首富的温伯侯当上门女婿。 凤昭芷一掌拍翻了案桌上的茶杯:“好他个登徒子!竟敢跑去打擂招亲!”火冒三丈了,“老娘瞎了眼了,居然看上了这个浪荡小儿!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招蜂引蝶,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方才是谁说她眼神好来着? 颐华长公主拄个拐杖,就一瘸一拐地下了地,拿了鸡毛掸子,再一瘸一拐地往隔壁温伯侯府去了,那气势,大有一股毁天灭地的狠劲儿。 紫湘笑:“温伯侯估计今晚睡不成了。” 萧景姒起身回宫:“去查查是谁家比武招亲。” “是。” 这会儿,温伯侯府,就鸡飞狗跳了。 前脚刚把上门说亲的人送走,后脚就有人来势汹汹了。 金子从门口跑来,大声嚷嚷:“侯爷,侯爷!” “长公主来了!” “长公主来了!” 顿时,整个温伯侯府,静了。 温思染一个趔趄,脑袋磕在门上:“这么快?!”俊脸一白,汗涔涔,赶紧吆喝元宝,“快!快把荆条拿来。” 元宝赶紧把荆条绑在温思染背上,打算来了负荆请罪,争取宽大处理。 不行,还不够! 温思染又赶紧命令一干人等:“把府里锋利的东西全部藏起来!” “还有搓衣板!把搓衣板给本侯爷烧了!”跪搓衣板太伤自尊了。 “快!快!不然全部扣月俸!” 正是鸡犬不宁时,一声河东狮吼传来:“温思染!” 温思染后脑勺一冷,胆战心惊地回头,心肝乱颤地应:“诶~”声音,九曲十八弯,哆嗦的。 只见凤昭芷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阴阴测测地开口:“还不给老娘滚过来!” 温思染立马颠儿颠儿地跑过去,背着荆条,像只乖乖听话的京巴,就差摇头摆尾了,狗腿得不行,认错态度很好:“十七,我错了,我给你负荆请罪来了,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怪我太英俊潇洒,怪我太风流倜傥,怪我无端生得貌美迷倒了良家姑娘,都是我的错!” 金银财宝:“……”侯爷太不要脸了,太厚颜无耻了! 凤昭芷一眼横过去:“还敢找借口!” 温思染缩缩脖子:“十七,我要申辩!” “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他有,他当然有,他有理有据,言之凿凿:“都是凤容璃那个兔崽子把我推上擂台的,我都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可能还出去拈花惹草,我就是瞧着热闹才去看了一眼,真的就一眼,都是小八那个不孝儿孙的错,他的相好不喜欢他,温淑妃侄女又成日里催婚,他心理扭曲才见不得我好,才把我推上擂台的,而且我真的没有打擂台,是那刘家姑娘看上了我美貌,非要认输赖上我的,真的是太无耻了!” 听听,听听,推脱得一干二净。 奸商就是奸商!本质暴露无遗。 凤昭芷脸色一点都没有缓和,英气十足的眸子睃着温思染:“错了便是错了,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右手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左手,“结果就是,你惹怒我了。” 看来,一顿家法是逃不掉了。 温思染一脸赴死的悲壮:“十七,你舍得打我吗?” “舍得。” 随即:“啪——” 一鸡毛掸子下去,响声那叫一个脆,顿时,就听见温伯侯府里阵阵惨叫,凤昭芷还没消气呢,这当口还有人不消停。 “侯爷!” 金子很没有眼力见地说:“侯爷,那位比武招亲的姑娘又来了。” 温思染闻言,一脸生无可恋,他决定,扣金子一年俸禄,不解释。 这时,只闻门口女子的声音,有点烟熏的沙哑,中气十足地喊:“凤昭芷,你为何打我未婚夫!” 凤昭芷眼眸一眯,透出几分危险的讯息:“未婚夫?”她揪住温思染的耳朵,“你怎么没说,比武招亲的是她?” 说了,他得脱一层皮! 温思染不敢吭声,又怕凤昭芷受伤的腿磕到碰到,也不敢逃,只好挨打,心里默念,打是疼骂是爱,不打不骂分得快! “温思染!” “今日老娘非拆了你的骨头!” 家有悍妻,家有悍妻啊! 薄暮时分,秦臻来了星月殿,萧景姒留他用膳,膳后,在殿外的杏花树下摆了案几,饮一壶花酿,一盏酒香萦绕,杏花清香徐徐。 这花酿,是去年暮春时秦臻埋下的,到了今年春,秦臻便送来与萧景姒一同饮。 “味道如何?” “嗯,很好。”萧景姒连喝了几杯,唇齿留香,她有些贪杯。 “好喝也不能多喝,这花酿有些烈,阴寒伤胃。”秦臻又给她倒了一杯,笑道,“就这一杯。” 她笑着说好,预备等秦臻回去后,晚上来偷喝。 秦臻哪里不知道她的小算盘,也不揭穿她,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那比武招亲的女子是武状元刘璟的独女,刘檬。” 巧了去了,还是颐华长公主的老对头。 刘璟四十五岁才中的武状元,现如今在金吾卫当都督,老来得女,对这唯一的女儿刘檬也是当眼珠子来疼,刘檬性子似其父,十分男儿气,没少被京都的贵女们嘲笑说刘家养了个男人婆,可刘檬半点不在意,满门心思只想精忠报国,学了一身武艺,五年前,牧流族叛乱,金吾卫平乱,这挂帅的有颐华长公主和刘檬,当时顺帝十分器重凤昭芷,便将兵权给了凤昭芷,这二人的梁子便是那时候结下的。 一山不容二虎,尤其是两只母老虎。 “你也知晓?”萧景姒好奇,秦臻可不是喜欢话人是非的性子。 “刘檬去金吾卫之前,曾女扮男装参过军,曾在我麾下带过两年兵。” 萧景姒喝了杯中花酿,顺手便去倒,秦臻截住她的动作,接过酒壶,只给她倒了小半杯。 萧景姒笑眯眯地又端起来喝,脸颊晕开两团酡红:“刘檬武艺也不差,怎就轻易认输了?” “刘璟昨日同我说,他女儿动了芳心。” 刘璟是个宠女儿的,又加之凤昭芷与刘檬有恩怨,想必刘家不会罢休,凤昭芷那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温思染又任打任骂,想必温伯侯府短时间内都不会有消停。 萧景姒失笑:“这下,温伯侯有的苦头吃了。” 秦臻点头,又说道:“那支箭查出来了。” “嗯?”这花酿果然烈,萧景姒有些酒意上脸,眸子水洗得发亮。 “别再贪杯了。”秦臻合上酒壶,放到一边,这才又道,“那日延华门的死士并非全是凤知昰的人,射向宝德的箭便不是凤知昰授意。” 萧景姒放下手里杯子,揉揉眉,凉风习习,吹散了酒气,问:“市井流言呢?” “是同一个主谋。” 萧景姒闻言,没有半分诧异,不紧不慢地念了一句:“云曦殿。” 果然,她猜到了。 秦臻颔首:“你打算如何处置?” 萧景姒托着下巴,抬头看着风吹飘扬的落花,落在眸中一层浅浅的绯色,喃道:“有时候,仁慈会很麻烦,斩草除根一了百了也不错。” 他家景姒并不爱杀戮,只是,她给人留了生路,却反被一次次算计,她哪一次出手不是有人自寻死路,心狠手辣固然不好,心慈手软却也麻烦不断。 秦臻道:“对待敌人,我宁愿你心狠手辣些。” 她笑着应好。 虽如此答应,怕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沾血。 秦臻从宽袖中取出折子,递给萧景姒:“此次,敏王一派的官员全数革职查办,朝中重臣空缺,宝德选了一部分有为的寒门子弟,可以培植成我们的人,还有一些是早先卫平侯府的门客,名单我已经拟好了,半个月内基本可以完成调任,至于一品大臣的空位,你有何打算?” “我想趁这次整顿,将内阁与首辅的权利分下到九品十八级,大凉权利太过集中,世袭罔替的现象愈渐加剧,官吏买卖更是泛滥,趁此机会设立监察院,专司分权与官员考核。” 她确实是极其擅长政治与权谋,与生俱来一般,将权利玩转股掌。 秦臻懂她之意,只道:“我会尽快着手。”沉吟片刻,“如此一来也好,日后你登基,也少了些重臣阻碍。” 萧景姒多了一分好奇与探究:“你不反对我称帝?”秦臻一直都希望她无忧无虑,安好便好。 秦臻将搭在椅背后的大氅披在萧景姒肩上,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携风清凉意,轻轻缓缓:“我是不愿你冒全天下之大不韪,也不愿你成日周旋权谋与国事,只是,” 他顿了顿,萧景姒扭头:“只是什么?” “只是,除非你与楚彧避世,否则,这天下之乱也会将你推上那个位置。”秦臻走到她身侧,俯身蹲在她身旁,抬起头看着她的眼,“景姒,是不是曾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让你背负了太多?不止是卫家的家仇是吗?”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不爱笑了,她杀人的手段越发利索了,她一次次争权夺势将凤家的江山毁于一旦,一次次大开杀戒。 她啊,早已不是当年卫平侯府那个恣意潇洒的七小姐了,像是背负了沉甸甸的东西,举步维艰却一步步走上征途,手染血腥。 萧景姒轻轻笑了笑,接了一片飘落的花絮:“秦臻,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秦臻蹲在她双膝前,仰着头看她:“北赢都有妖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敛眸,说:“秦臻,我活了两次了,我从大凉三十九年重回了大凉二十九年,一模一样的面孔,我见了两次。” 难怪,难怪她会预知。 秦臻沉默了,眉宇间,有浓得化不开的愁绪,下了眉头,再上心头。 妖魔鬼怪他都设想过,却不知还有两生两世,许久许久,秦臻轻轻开口:“那第一次你是不是过得很苦很累?” 他不是不好奇,千言万语却也不如这一句,他最想知道,他家景姒在那个他未知又改变不了的上一世里,可安好,可漂泊无依,可受人欺负。 萧景姒缓缓点头,眼眶毫无预兆便红了。 想来,那个他无力改变的上一世,她受了很多苦,很多罪,只是,要多少苦多少罪,才让原来那样肆意快活的女子变得如今这般隐忍沉稳、不言苦痛。 秦臻拂了拂她的脸。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哽咽了喉咙,眼眶里晶莹剔透的泪花强忍着不掉下来:“秦臻,那一世里,你大凉三十九年便死了,是为了我而死。” 能为了她死,兴许对他而言,不算太坏的结局。 “景姒,黄粱一梦,报了仇,便都过去了。”他抬手,覆住她眼眸,让她滴下的眼泪落在掌心了,“现在,我们都还活着。” 她用力点头,握着秦臻的手,将整张脸埋在他手心,字字如鲠在喉,却清晰有力:“秦臻,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对你讲过谢谢,不是无动于衷,也不是理所当然,就像我从来不对楚彧说谢谢,不对外公与母亲说谢谢,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知道的吧,我有多欢喜你来了卫家。” 三生有幸,她身边有两个人,一直一直都陪她护她,免她苦累伤痛,一个是她爱且爱她之人,一个是她念且念她之人,至亲至爱。 她眼中,有滚烫滚烫的眼泪,一滴滴砸在秦臻的掌心,灼痛了肌肤,那样酸楚,微微颤抖的双肩,压抑隐忍着。 她坚强孤勇惯了,宁愿流血也不流泪的。 那该死的上一世,那该死的上一世…… 秦臻仰起头闭上眼,许久才睁开眼,眼眸有些红,他托起萧景姒的脸,用指腹擦了擦她眼角,拍拍她的头:“我家景姒长大了,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连路都不会走。” 萧景姒红着眼,笑着:“外公说,你第一次抱我时,还摔了我。” 他也笑:“是啊,那时候那才半岁。” “你也才五岁。” 十五年岁月,杏花花开花落了那么多个年头,他们都只是凡人,没有永生,一个十五年,便很久很久,久到像浮生一世。 三生有幸,卫家有一个秦臻。 花落,深夜,酒香花香满园,夜色正好。 次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早朝上,武状元刘璟为其独女刘檬请旨赐婚,这请的正是温伯侯与刘檬的婚,擂台招亲,满城百姓见证,这婚事板上钉钉,刘家甚是坚持。 国师大人只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皆应由当事人自行做主,全权不过问。 武状元下了朝,便带着婚书嫁妆再一次登门温伯侯府, 刘老状元是有多怕其女嫁不出去啊,不过也是,凉都最不敢娶的女人,一个是颐华长公主,另一个便是刘府的女儿。 既然,温伯侯上了招亲的擂台,这亲是不结也得结了,就是不知道两朵霸王花碰撞,谁更胜一筹呢。 吃瓜群众都等着看好戏! 在温伯侯第七次将刘家的嫁妆抬出府时,颐华长公主大驾光临了。 门口一声喊声:“温思染!” 这声音,化成灰温小侯爷也认得。 温思染本能地立正站好:“在!”立马狗腿地上前去相迎,舔着一张俊俏的脸,“十七,你怎么来了?” 凤昭芷的眼神火辣辣的。 温思染脖子发寒,缩了缩:“你还、还没打够吗?”虽说他家十七没真往死里打,可她毕竟是练过的啊,他现在还觉得身上骨头疼啊。 凤昭芷眼神还是很滚烫,盯着他:“温思染。” “嗯~”他声颤。 她神色极其认真严肃:“你会一辈子让我打吗?” 温思染毫不犹豫:“会!” 她问:“会一辈子都不还手吗?” 他也没有半点戏谑了,全神贯注地回视凤昭芷的眸光,答得掷地有声:“会!” 凤昭芷沉默了一下,没有住拐杖,她靠着墙,不苟言笑:“那进屋去,把衣服脱了。” “……” 温思染怀疑了他出现了幻听,愣了很久很久,舌头都打结了:“你、你要干什么?” 凤昭芷言简意赅:“洞房花烛,生米煮成熟饭。” 刘家的婚事,推不掉,如此的话,也甚好。 温思染郑重其事,从未这样认真过,他问:“你可想清楚了?” 她眸光清癯,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倒映温思染的脸,同样没有半分玩笑:“有什么好想的,本公主四年前就打算跟你死磕一辈子了。” 她只愿意打他,他也只愿意让她打,说明了什么? 这辈子,要打情骂俏到老。 凤昭芷是这样想的,四年前便这样想。 温思染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放在她手里:“这是我温家的全部当家,都给你。”他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唇,目光凝视。 他说:“还有我温思染,从今往后,都是你的,我发誓,绝不纳妾,绝不忤逆你半句,此生绝不负你。” 凤昭芷笑着点头。 他抱起她,往寝屋走去,道了一声:“点红烛。” ------题外话------ 万更了,月票有木有! 第一百五十章:阿娆我热 他抱起她,往寝屋走去,道了一声:“点红烛。” 金银财宝:“……” 小祖宗得偿所愿了! 红鸾帐暖,长夜漫漫,哪处最銷魂。 次日,颐华长公主挽发,在府邸门前挂起了红灯笼,隔壁温伯侯府也同样挂了红灯笼,广而告之,喜结连理。 紫湘得知时,好生惊了一惊,备早膳时,便对萧景姒说到此事:“主子,长公主她直接同温伯侯行了周公礼,私定了终身。” 萧景姒饮汤的动作一顿:“可是挽了妇人髻,宣称乃温伯侯新妇?” 紫湘好笑:“正是。”这颐华长公主还真是什么都敢做呢,这等惊世骇俗之事,又身为女子,着实敢作敢为。 萧景姒嫣然一笑:“她当真一点都没变。” 上一世,新皇登基,赐婚颐华长公主于国舅府苏家,长公主未接旨,也未抗旨,只是于次日,夜宿温伯侯府,行以周公之礼,随之当众挽妇人发髻,宣告天下已为温伯侯妻,惹得新帝大怒,削了长公主爵位,贬为庶人。 这一世,她还是这般,敢爱,便敢爱到极致,不计后果。 紫湘又道:“武状元大人一大早便去温伯侯府了,说是要给刘小姐讨个说法。”有些顾虑,“听说,刘大人带了刀,风风火火便去找温侯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不打紧,温伯侯是商人,最会谈判。” 刘璟是武夫,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不比温伯侯花花肠子多,他一个商人,能让京都大小官员都对他退避三舍,有的可不只是钱财。 奸商一言,可不是浪得虚名。 “温伯侯自然不用担心,我是担心他人。”紫湘中肯地道,“无奸不商,这锅温小侯爷怕是会让人来给他背。” 果然,这锅温伯侯甩得很快,很干脆利索,也不知温伯侯是与武状元大人说了什么,定是蛊惑人心的洗脑之言,别说动刀动枪了,武状元大人是笑眯眯地走出了温伯侯府,方向一转,去了羽和殿,与温淑妃密谈了半个时辰之久。 随后,那日下午便有消息传开,说是宣王殿下要与武状元刘府结亲了。 哦,原来这锅甩给宣王爷了。 消息刚传开,凤容璃便怒气冲冲地去了温伯侯府,一副要将人剥皮抽筋的架势。 “温思染!” 不见其人,便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喊。 温思染人逢喜事精神爽,正春风得意呢,翘着二郎腿掏掏耳朵:“嚷嚷什么,没大没小!” 凤容璃气势汹汹,双手一撑,重重拍在案桌上:“你到底与那刘大人说了什么?为何他会去同母妃说亲?” 温思染皱着眉头,用两根手指钳着某人衣袖,甩开,拨了拨额间两缕发,一副痞相:“说你对刘檬情根深种,非她不可啊。” 凤容璃暴跳如雷:“我何时对她情根深种了?何时非她不可了?”便没见过这般睁眼说瞎话的厚颜无耻之人! “刘大人也这么问我。”温思染扬唇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笑得那是相当风流倜傥,说,“我就说那天比武招亲的时候,你一眼就看上刘檬了,又怕唐突了佳人,所以才推我出来阻止他人肖想她。” 听听,听听,什么叫扯淡! 若论脸皮,三国境内也无人可与大凉温伯侯一较高下了。 “你——”凤容璃气结,一张俊秀的小脸都青了,憋了老半天,蹦出一句,“信口开河你无耻!” 骂温伯侯无耻的人多了去了,他会在乎吗? 温思染眼角一牵,拉出一抹邪魅:“谁让你推我上台。” 凤容璃咬牙切齿。 温思染那厮笑得千树万树桃花开,眼眸一眨一眨甚妖艳,拍了拍凤容璃的肩,语重心长般说:“侄孙,外公教你一个道理,因果循环,出来混都要还的,自己种的恶果自己尝。” 凤容璃一巴掌甩开温思染的手:“本王不喜欢,便谁也勉强不了本王。”那刘檬的长相他都记不住,要他娶回去当八王妃,他宁愿剃了头出家当和尚! 这倔脾气! 温思染不由得严肃了,端出了长辈的架子,郑重其事:“小八,你试试看,刘檬虽然不是男人,不过她像男人。” 这理由,听起来,没毛病。 凤容璃一听就炸毛了:“谁说老子喜欢男人了!” 温思染佯作深沉地思索了一番:“凤十六大婚那天,你喝醉了酒,在花楼亲口跟我说,你要嫁到星月殿去,给那小侍卫洗衣做饭的。” 凤容璃面如死灰,生无可恋:“……” 温思染一脸庄严凝重:“没事,我不会歧视你的。” 他气急败坏,居高临下地死死瞪温思染:“老子再说一遍,老子不喜欢男人,只是老子喜欢的人是个男人而已!” 温思染抬头:“哦。” “……” 这奸商一副抓到了别人短处便天下在手的表情。 凤容璃心智还是比不过某人无耻,怒不可遏,像只被惹毛了的炸毛小兽,咆哮:“温思染,老子要和你割袍断义!” 温思染故作头疼,揉揉眉心:“你这么不孝,淑妃侄女知道吗?” “……” 凤容璃气得拂袖而去。 “你为何乱点鸳鸯谱?” 温思染一见凤昭芷,立马起身,黏在她身边,欢喜得亲了亲她的脸,难得凤昭芷没有揍他,他就得寸进尺了,把佳人抱在怀里。 温思染解释:“我只是推他一把,若是他与那冷面小侍卫成了,皆大欢喜,若是不成,这桃花劫也只能他自己渡。” 凤昭芷坐在他腿上,搂住温思染的脖子:“万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呢?” 温思染心猿意马,脱口而出:“那刘檬才瞧不上他。” 刘檬…… 嗯,这两个字是冰点。 凤昭芷起身,环抱着手:“她就瞧得上你是吧。” 这醋酸,温思染闻得那是神清气爽,心里洋洋得意得很,瞧吧,他家霸王花也有这般小女儿姿态啊。 心里乐开了花,温思染也要装矜持淡定,拉了拉凤昭芷的衣袖:“别恼了,没有的事。”讨好地牵她的手,又黏上去抱她,老老实实地撇清,“刘檬是知道我绝不可能会娶她,也知道他人奈何不得我,所以才借我当挡箭牌,她早便有了心上人,是金吾卫的副指挥,刘大人瞧不起那人,是以才比武招婿,我就是倒霉,被她相中了当出头鸟。” 凤昭芷诧异:“你怎知道这么多?” “刘檬同我说的。” 说完,某人脸上得意忘形的笑僵了,不好,又说错话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立马立正站好,一本正经地表忠心:“我和她一点都不热,真的。” “温思染。” 温思染条件反射:“在!” 凤昭芷沉默了一下,她身量高挑,微微抬起下巴便能与他对视:“若是我什么都不做,你打算怎么收场?” 但是她做了。 她枉顾世俗,不惜将名声败坏,将终身那样不管不顾地许给了他,甚至没有大婚,没有宾客,没有礼聘,他只给了她一对红烛,她醒来时,却眉眼温柔地告诉他:从今以后,我便是你老温家的人了。 温思染扶住她的腰,对她浅笑:“我便死皮赖脸让你收了我,然后广而告之,便说温伯侯家有悍妻,绝不娶二女。” 这种事,他确实干得出来。 凤昭芷微微后仰:“巧舌如簧。” “是句句肺腑。”温思染收了笑,神色不挠,认真了,“十七,你何时给我正名?” 她笑着明知故问:“什么正名?” “大婚,拜天地,把你的名字写进我温家的族谱。”温思染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把怀里的女子抱紧了些。 她似真似假般戏谑口吻:“京都上下都说我自荐枕席恬不知耻,不怕本公主污了你温家的名声?” 温思染振振有词:“也海温家世代经商唯利是图,早便臭名昭著了,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再说,温家与我都是你的了,要怎么败坏随你高兴,还有,”他一脸愤慨,“是谁说你自荐枕席恬不知耻的?我要搞死他!搞到他三代破产、九族穷困潦倒!” 凤昭芷大笑,一把抱住温思染的脖子:“等我腿伤养好了,我便同你回也海本家拜堂。” 温思染眉开眼笑了。 第二天,市井有传闻,说是温伯侯亲口承认了,自荐枕席的是他自己,是他死皮赖脸地求着颐华长公主收了他的,并且放话了,谁敢说他温家的人,搞!往死里搞!温家的手段知道吧,一夜间搞得夏和首富张家连粥都喝不上,那可不是传说。 于是乎,看戏群众三缄其口了。 再说宣王殿下与刘家小姐的婚事,说是刘武状元连日子都相看好了,温淑妃娘娘也请了太常寺看了日子和生辰八字,本是板上钉钉的一桩美谈,不料宣王殿下不同意,死活不点头,还言明他绝不娶妻,不然就剃度出家。 这下,关于宣王殿下有恐女症龙阳癖的传闻更加沸沸扬扬了,甚至太医院有小道消息传开,说是宣王殿下有隐疾,无法与女同房。 这流言一出,温淑妃直接便病倒了,并且,开始绝食!别说进膳,便是一滴水也不喝,想来淑妃娘娘这次是铁了心要给宣王殿下娶妃了。 整整两日,温淑妃娘娘滴水不沾,身子病如山倒,不过才两日,便瘦了一大圈,太医院每隔一个时辰便去羽和殿问诊,药是开了,只是别说温淑妃不喝,就是强行灌了下去,也全数又吐了出来。 这可怎么是好? 宣王殿下在淑妃榻前跪了两天,第三天早上,他红着眼,神色憔悴地去了星月殿。 古昔抬头,瞥了一眼急步走来的凤容璃,便又移开眼,面色如常。 他走到他面前,沉默了许久许久:“我母妃给我相了一门亲事。” 一开口,嗓音嘶哑,浓浓的倦怠与疲惫。 古昔敛着眸:“嗯。”侧脸轮廓,一如既往地冷沉。 凤容璃抿了抿唇,毫无血色,他也两日没有吃喝,摇摇欲坠地站着,背脊却挺得笔直笔直,说:“是武状元府刘家。” “嗯。” 还是那样,他一点表情都没有,一点喜怒都没有。 凤容璃死死咬着唇,许久未眠的瞳孔里红血丝遍布,他便不偏不倚地盯着古昔,哑着声音问古昔:“你就没什么说的?” 他想了想,敛目,毫无半分波澜地道:“祝殿下与王妃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凤容璃大笑一声,眼底浓浓讽刺,自嘲,自笑,“你分明知道——” 古昔打断:“你只是一时迷惑。” 这么冷漠无情的话,他怎么可以说得这样轻巧,这样连一点感情与表情都不带。 凤容璃冷笑:“本王还不蠢。”眼底,似有若无的落寞,还有自我讽刺的荒凉,笑了笑,良久,目光炙热地对视古昔波澜不惊的一双眼。 “古昔,我最后问你一次,”他问他,“我娶别的女子也可以是吗?” 古昔没有犹豫,便要开口,却被凤容璃抢先开口,有些慌张、不确定,却异常坚定:“别急着答我,别轻易开口,你说什么,我都会当真,所以,稍微想一想再告诉我,就当是我求你。”他把姿态放得这样低。 他还是没有想,毫不迟疑:“你与别人如何,我无权干涉。”口吻,神色,都不曾有半分变化,语落,他转身便走。 留身后的少年踉跄地后退着,扶着围墙,脸色惨白如纸,待重重喘息平复,再抬头,那人已走远,视线里只余黑色的衣角,和他的人一样,他的衣服也总是这般沉重冰冷的颜色,千篇一律从来不会有半分柔软。 凤容璃冲着古昔的背影大声吼道:“你他妈的当日为什么要去平沙寨。” 前头的人,已走远,没有停下步子。 后面的少年红着眼,像发疯的小兽般嘶吼:“还不如让本王死在那里!” 戎平军少将军古昔,年少成名,以老成持重冷若冰霜为外人道,传闻,他父亲古右将军战死沙场时,古昔守灵三日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这样的人,不是无情,便是将感情深埋。 凤容璃自嘲地笑笑,转身,趔趔趄趄地回了羽和殿。 他端了一碗粥,走到温淑妃的榻前,红着眼,哽咽:“母妃,您用膳吧。” 温淑妃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在颤抖。 作为母亲,何尝不知道他所想,可是作为母亲,她除了出此下策也别无他法了。 “母妃,儿臣知错了,儿臣知错了。”他双膝跪下,咬着唇,隐忍着将气息压抑,听着似乎也那般平静,他说,“我不要那人了,他不是我可以要的人,母妃,儿臣知错了……” 温淑妃捂着嘴,轻声呜咽着,拼命隐忍,隐隐青筋的手臂颤抖得厉害极了。 他跪在地上,手里端着滚烫的粥,烫得手指通红却毫无知觉。 他如鲠在喉,说:“母妃,儿臣答应您,您让儿臣娶谁都行,只是,请您保重身体。” 天家八子,他曾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孙,是首富也海温家的外孙,是执掌六宫的淑妃之子,受尽了宠爱,不曾受过半点磨难与委屈,娇纵着长到了方知情爱的年纪,也许是他的前半生太顺风顺水了,所以,红尘情爱便注定要给他重重一击,将那未受过的苦,一次尝个遍。 温淑妃撑着身体坐起来,接过凤容璃手里的碗,忍着眼泪一口一口吞下去,抬头,拉着他的手:“皇儿,你没做错,是缘分错了。” 凤容璃咬着牙,一声不吭,一滴泪砸在了碗里。 次日,温淑妃向国师大人请旨赐婚,宣王凤容璃与武状元金吾卫都督刘璟之女刘檬缔结姻亲,于七月完婚。 本是喜事一桩,却一波三折,众人笑谈皇家之事,谁又管这桩婚姻里谁笑谁哭。 是夜,亥时三刻,夜半三更正入梦,最讨厌的是什么,有人来敲门! “王爷,王爷!” “王爷!王爷醒醒!” 楚牧一睁开眼,暴跳如雷:“大晚上的吵什么吵!再吵本王剥了你!” 这恐吓人的语气与措辞,与世子爷一个样。 若是别的事,华支压下了便是,可是……华支壮着胆子:“王爷,是世子爷回来了,说现在就要见王爷您。” 楚牧一个打挺:“什么?!” 钦南王这暴脾气遇上他宝贝儿子就没脾气了,不到片刻时间,楚牧外裳都没穿便起身前去。 楚彧风尘仆仆,站在王府门口。 楚牧担忧他身子:“彧儿,你怎么不进来,杵在门口做什么?” “我路过,马上就走。” 走?去哪? 当然是皇宫星月殿。 “……”多日不见,他这个当爹的大度,就不计较了,关心地问,“彧儿,你怎么回来了?太子册封大典呢?可还顺利?” 楚彧不回答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菁华代为转述:“王爷,世子爷在册封前夜便出了西陵。”真的,他没有一点告状的意思,反正告状也没用,又不是国师大人。 楚牧一听就吹胡子瞪眼了:“胡闹!”他义正言辞,“凉都什么事都没有,你这么急着赶回来做什么?” 楚彧不冷不热:“我想她便回来了。” “……” 她,当时是指星月殿里那位。 这理由,也是让楚牧忧伤,不由得苦口婆心了:“西陵正当换储,你也太儿戏了,儿女私情江山社稷也不掂量一下再——” 楚彧面无表情,打断:“不用掂量,阿娆最重要。” “……”楚牧觉得自己有点自找没趣,不想说了。 “我问你,是谁构陷我家阿娆?”楚彧的脸色,说冷便冷了,隐而不发,不怒自威,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强势。 楚牧惊:“你知道了?”他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分明才到大凉。 菁华解释:“王爷,世子爷沿路教训了,”细想了一下,数了数,道,“七伙诟病国师大人之人。” 一旁的华支暗想,果然是父子,护短的本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出一辙啊。 楚彧不耐烦,追问:“是谁?” 若是让楚彧知道,依照他的脾气以及对萧景姒的维护,恐怕会有一番腥风血雨的动乱,楚牧细思后道:“萧景姒自己会处理,你大可不必操心。” 楚彧不同意:“阿娆只收利息,我要连本带息。”他极度不耐烦,催促,“谁?” 楚牧翻了个白眼:“云曦殿,苏暮词。” 刚说完,楚彧转身就走,片刻都不停留。 楚牧当真觉得,他这钦南王府就算是娘家,也是最不讨上门女婿留恋的娘家。 咚——咚——咚—— 子夜三更,云曦殿外,一轮月圆,半扇落在井中,接天一色。 脚步声急促,从殿外而来,是端妃苏暮词的贴身侍女素绸。 “娘娘,已经都打点好了。” 苏暮词在殿中来回踱步,见素绸进来,连忙问道:“夏和那边呢?” 素绸回道:“也传书了夏和,只要出了大凉境内,便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苏暮词松了一口气,张望了一眼纸窗外:“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已经子夜了。” “时辰近了。” 似自言自语了一句,苏暮词折回屋里,取了披风与维帽。素绸将床榻下的包袱取来,主仆二人脚步匆匆便朝寝殿外走去。 “嘎吱——” 门推开,映入眼帘一副清雅的容颜,咣的一声,苏暮词手里的包袱掉地,她惊慌失措地后退了几步,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口的女子。 能让端妃苏暮词这样害怕之人,便只有国师萧景姒。 她笑,看了一眼地上的包袱,淡淡问“端妃娘娘这是要去哪?” “国、国师大——” 紫湘上前,一个手刀便将苏暮词的侍女敲晕了,随即,转身关门,落锁,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苏暮词心头咯噔一下,脸色唰的就白了,下意识地挪动步子后退:“我还以为天衣无缝的,还是没能躲过你的眼睛。”她退至门帘后的屏风,无路可退,声音里有几不可闻的颤音,“我大哥死时我便猜到了,很快就会到我的。” 所以,她兵行险招,陷萧景姒被天下诟骂,本想借此绊住她,却不想即便她真为妖,也无人能牵制她。 事到如今,她的后果,不堪设想。 萧景姒慢悠悠的步子,不急不缓地逼近,淡漠清雅的一双眸,一如往常的平静而清澈。 “托了你那一身医术的福,我本想留着你的,只是,你却没有安分守己地为自己留一条生路,苏暮词,”她眯了眯眼角,轻声念道,“自作孽,不可活。” 没有半点杀气,心平气和,却字字都让人胆战心惊。 萧景姒啊,她总是这样,做什么都不动声色,不瘟不火,即便是杀戮。 背部抵在金属雕镂的屏风上,坚硬的棱角撞得生疼,苏暮词咬紧牙关,手紧紧抓着屏风的边缘,将精致的下巴抬起:“我是大凉的宫妃,即便是一品国师,你也断断不能杀我,我若是死了,天下悠悠众口,你也别想好受。” 普天之下都在传,国师为妖,这般风口浪尖,她若死了,萧景姒妖女佞臣之名,势必要被全天下诟骂。 她好似漠然置之,只道:“天家的王爷我都敢杀,你,不过是个宫妃。” 苏暮词眼皮猛地一跳,是啊,有什么是萧景姒不敢做的,敏王不就是被她斩杀的,朝臣谁又敢说什么。 心口狂乱地猛跳,她怕了,终于知道她惹了一个怎样的人,额头大汗淋漓,手指紧握,掐进了掌心的皮肉,她佯作镇定,大声道:“本、本宫一没造反忤逆,二没触犯宫规,你凭何杀我?”一开口,声音颤抖。 知道怕了? 人啊,总是不见棺材,就不会落泪的。 萧景姒笑:“谁说我要杀你?”烛火被垂帘挡住,昏昏暗暗的一层冷色融进她眼里,她不疾不徐的语速,娓娓叙述,“苏家家道中落,兄长含恨而死,端妃不堪一人苟活,悬梁自尽。” 苏暮词瞠目结舌:“你、你——” 她悠悠接过苏暮词磕磕绊绊的话:“关于你苏氏端妃的史书记载,是一笔还是两笔,是我说了算,我说你是悬梁自尽,也不会有谁会置喙一句,你要知道,我要杀你轻而易举,不管是让你背负造反忤逆、触犯宫规的罪名轰轰烈烈千夫所指的死,还是清清白白悄无声息的死,我都有很多办法。” 不是警告,也不是恐吓,是事实,如今的大凉,如今的朝堂,萧景姒要弄死一个人,有千方百计,明目张胆也好,不动声色也好,她都有这样的能耐,也有这样的权利。 垂死挣扎,亦徒劳无益。 苏暮词身子一软,靠着屏风缓缓滑倒在地,牙关颤抖:“别、别杀我。”她借着最后一丝理智,与萧景姒谈判,“凤傅礼手里的白木香你还没到手,那四味药不全,楚彧的心疾断不会好,他的病若是犯了,只有我,只有我可以保他一时无虞。” 这是她最后的筹码,毕竟,萧景姒只有楚彧这一个弱点,她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一身医术。 只是,萧景姒不为所动。 “你的师父长白医仙,现在便关在大理寺。” 苏暮词募地瞪大了眼:“你怎么找到他的,我分明——” 凉凉嗓音打断她:“我若是要找一个人,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她分明刻意让她师父隐匿行踪的,还是逃不过萧景姒缜密的心思与她只手遮天的能耐,苏暮词冷笑一声,面如死灰。 “是你自己动手?”萧景姒后退了一步,从紫湘手中接过白绫,缠绕在手中把玩,淡淡而语,“还是我让人送你一程?” “呵呵。” 苏暮词苦笑,踉跄地起身,双手哆嗦地伸出去。 萧景姒松手,有些丝丝清凉的白绫飘落在苏暮词掌间,她双手颤抖得几乎要握不住,拖着沉甸甸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木椅,摇摇欲坠地站上去,将手中白绫抛出,绕在横梁之上。 抓着白绫的手指泛白,指甲充血,掐破了的掌心上的斑斑血迹沾染在白绫上,迅速便晕开几朵细小的红色花斑,她咬破了唇,死死盯着自始至终都冷眼相看的女子:“萧景姒,上天眷顾你多少,便会磨难你多少,你不会得意到最后的,我会在地府诅咒你。” “诅咒你得楚彧一人,被天下人负尽。” 话落,她将脖颈悬在白绫上,闭上眼,踢倒了木椅…… “嗯嗯……” 痛苦的轻吟声渐弱,女子挣扎挥舞着的手缓缓垂下,指尖间,有血液渗出来。争了这么久,恨过,怨过,不甘过,也都结束了,终究是一败涂地。 “咣!” 门骤然应声而开,一阵风刮来,女子长长裙摆被卷起,风刃袭过,那白绫突然断裂。 苏暮词重重摔下,乌黑的脸瞬间便涨红,她捂着脖子大力地咳嗽,怔怔地抬头,一开口便泪目:“楚、楚彧……” 萧景姒穆然回头,楚彧便站在她身后,她的楚彧归来了。 她脱口轻念:“楚彧。” 他走到她跟前,牵住她,开心地喊:“阿娆。”看了许久他家阿娆的脸,才转头,对上苏暮词怔忡的视线,他眼神骤然冷冽刺骨,“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竟敢诅咒我家阿娆,我告诉你,没有上天,也没有地府,这世界,强者为尊,只有你这种手下败将才会可笑又可耻地以为是天命所为,成王败寇,你是死有余辜。” 苏暮词僵硬地一动未动,殷红的眼瞳里,有滚烫灼热的液体夺眶而出。 原来,他不是来救赎她,而是来判决…… 也对,他怎么会救她呢,这个男子从来看都不会看她一眼的。 萧景姒问:“你为何打落了她的白绫?” 楚彧道:“阿娆,你还是太善良了。”他看萧景姒时的眼,倾尽温柔,那样小心翼翼地拂着她的脸庞,可转眸,眼睛里却冷漠得伤人,看着苏暮词,“她几次三番害你,死太便宜她了。” 苏暮词笑,看着那一双冰凌般冷漠的眼:“你想要我怎样?”她倒想看看,楚彧为了萧景姒可以丧心病狂到什么地步。 他牵着萧景姒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的女子,幽幽启唇:“让你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 楚彧带着萧景姒离开了云曦殿,苏暮词被楚家军押进了永延殿,她恍恍惚惚,似乎被灌了什么东西,有些耳鸣,月色很好她却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永延殿外的脚步声一阵又一阵,还有男人浑厚冰冷的声音。 “世子爷有令,严守三天,不准让任何人靠近百米之内。” “末将领命。” 回声亦振聋发聩。 苏暮词被推进了永延殿里,殿门被锁上了。 月色依旧静好,一盘圆月,有淡淡光晕萦绕不散,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树下斑驳跳跃,沿路的观景林中的各色花儿落了一地潋滟色。 萧景姒任楚彧牵着手,缓缓走在鹅卵石上。 他一双眼便没移开过她的脸,似乎心情很好,目光温柔得一塌糊涂:“阿娆,累不累?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萧景姒摇头,说:“我不累。” “可是我想抱你。”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脸,楚彧便将萧景姒打横抱起,然后满足欢喜地扬了扬唇角。 萧景姒搂住楚彧的脖子,在他怀里抬头看他:“你不在西陵没关系吗?” 楚彧摇头说无碍:“菁云有两百年道行,若是连西陵那群人类他都应付不来,我要他那只红毛兔子作甚?” 萧景姒总觉得他家楚彧对许多人都不太友善,除了她一人,其他越是亲近的人,楚彧就会越是由着性子,若是不熟识的人,他根本理都不会理。 她随口问:“那你何时回西陵?” 楚彧脚下一停,抱着她站在月下,一脸愁云:“阿娆,我回来你是不是不开心?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想我,一点都不在乎我?”眼底月色光华暗了暗,他有点幽怨地说,“我回来了你都不高兴。” 患得患失的毛病一直不见好呢? 萧景姒搂着楚彧的脖子,凑上去咬了他一口:“不准胡思乱想。” 他怔了一下,然后笑了,眼底月华溢彩,容颜倾城,他眼底女子的模样也是好看,欢喜地将脸凑过去,软软的嗓音:“阿娆,我喜欢你咬我,你再咬一下。” 她笑着,听话得很,便在他唇上又咬了一口,用了些力道,他嫣红的唇上留了两个小小的齿印。 楚彧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笑眼迷离:“阿娆,我好想好想你。”他期许得问,“你想不想我?” 萧景姒点头:“嗯。” 他低头便含住她凉凉的唇,舌尖滑进她唇齿,重重吮吸、舔舐,她闭上眼抱着他的头,手指插进他发间,用力回应,与他唇舌纠缠。 一吻罢,她再睁眼,便躺在了星月殿的榻上,楚彧压在她身上,一双妖娆的眸炙热地盯着她。 那眼神,情欲毫不掩饰。 萧景姒哭笑不得:“楚彧,以后不准你随便催动妖法。” 是他急色,忍不了这几步距离。 楚彧有些羞赧,伏首在她肩上,说:“距离近,不打紧。”咬了咬她耳朵,哑着嗓音可怜兮兮地说,“阿娆,我很热。” ------题外话------ 别说贵,因为真的很肥! 看在我连续肥更的份上,是不是得投月票?若是让我爬上月票榜,我就是不睡觉也要喂饱你们!月票,走起! qq阅读注意:书名已改为,猫爷驾到束手就寝 第一百五十一章:楚彧提亲 楚彧有些羞赧,伏首在她肩上,说:“距离近,不打紧。”咬了咬她耳朵,哑着嗓音可怜兮兮地说,“阿娆,我很热。” 萧景姒眨眨长睫:“夏天的缘故?” 他摇头:“不。”啄了啄她唇角,“是春天的缘故。” 临近六月立夏,早便过了春,他不过是她在身旁,便不能自已罢了。 萧景姒羞赧,转开脸,裸露的脖颈便落进了楚彧眸中,他伏在她上方,低头舔了舔她白皙的耳垂,顺着朝下,将她肩头衣衫轻扯下,吻便落在了她肩上。 “苏暮词她——” 楚彧用力在她锁骨处吮了一口,啄出一个红印来,不满地说:“阿娆,你乖,专心点。” 她笑,便不言语,搂住楚彧的脖子。 他继续俯身,从她肩头往下亲昵。 同是月圆,永延殿外灯火通明,却也掩不住森森冷意,一片肃静中,有女子歇斯底里的叫喊。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求求你们,放了我,放了我……” 永延殿外,驻兵层层,听着女子声音,各个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百米之内,除了驻守之人,不见半个人影。 声嘶力竭的喊叫还在继续,女子惊惧又无助,大力捶打着殿门。 “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萧景姒,萧景姒,求你,求你饶了我。”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要跟死人关在一起!不要。” “你杀了我,杀了我!” “啊……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渐进声弱,渐进化作一声声女子喘息的轻吟声,似乎压抑,痛苦又隐忍着。 驻守在外的楚家军当中,有较为年轻的将士,不比老将沉稳,忍不住多嘴问身侧之人:“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身侧人面不改色:“宫妃侍寝。” 那年轻小将士大吃一惊:“皇帝老头不是一具死尸吗?” 对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年轻小将闭紧嘴,整个人都处在惊骇中,他亲眼看到了,那女子被推进去之前,被灌了药,也亲耳听到菁华将军传世子爷令,三天,三天不准放出来,连水与食物都备好了,除非自杀,不然那女子与那死了近半年的尸体便要…… 可是,喂了那样的药,又怎么会有力气自杀,若真与尸体那般无休无止地苟合了三天,不死,也生不如死。 一个女子,犯了什么样的罪,要这样惩治。 小将士想着想着脸都发白了。 同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这夜,有阴凉森冷,有温柔缱绻,一处月华,两处光景,天差地别,星月殿外,杏花迎风在月下摇摆,静好。 萧景姒辗转,深夜未眠。 楚彧睁开眼,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好阿娆,你别再动了。”声音还有几分还未退却的热度与情潮,他凑过去,故意将气息喷在她耳边,笑笑说,“不然我们就在来一次。” 萧景姒往后缩了缩:“我累。” 楚彧拍拍她的背:“那你乖,老实睡觉。”她一动,便像在他身体上点火,而他,对她又素来没什么抵抗力,实在要命。 萧景姒听话了,便不动了,睁着亮晶晶的眸子,没有一点睡意:“楚彧,你还未告诉我,那苏暮词你如何处置她。” 楚彧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无关紧要的事,阿娆你不用关心。” 她看着他,紧紧盯着。 楚彧被她看得莫名地心虚:“好,我说。”顿了顿,他嗓音很低沉,“喂了药,扔进了永延殿。” 萧景姒问:“什么药?” 他迟疑后,回:“合欢蛊。” 合欢蛊,那是三国境内的禁药,因为太烈性,女子一旦服用,无解,即便与人鱼水之欢,也不过是解一时身体欢愉,十二个时辰以后,周而复始,不致命,却能将人折磨得如同行尸走肉。 对于女子而言,太残忍。 骤然寂静,她沉默着。 楚彧手抚在她肩上:“阿娆,你生气了吗?” 她还是不语,眸光深邃地看他,凝神而专注。 他声音不自觉便轻微了:“你不喜欢我心狠手辣是吗?” 他与阿娆终归不一样,他的阿娆,始终心存善念,始终对人留有一丝余地,若非万不得已,她绝不杀戮。 而他呢,八岁起,便习惯了腥风血雨。 楚彧似笑,眼眸光影凉凉:“可是我走火入魔了,阿娆,我受不了你不欢喜我,受不了你受一点点委屈,受不了任何人对你心存害念,而为了你,我可以丧心病狂。” 似乎有一丝自嘲,一丝无奈,一丝退入绝境的决绝。 她眼底暗影有些红,不知是楚彧眼红了,还是她眼红了。 他说:“阿娆,对你,我恐怕已经病态了。” 病态,这个词,有些沉甸甸的,要多喜欢,要多强烈的偏执才会用这个词呢,要多没有止尽的偏爱与纵宠才会这样为她无所不为,诚如他自己所言,为了她而丧心病狂。 她很平静,眼里没有气恼,亦没有冷漠,一层浓浓的黑色,柔光氤氲:“楚彧,给她一个痛快可好?” 楚彧抚在她肩上的手微颤了一下:“我便知道你会不喜欢我这样。”言此,眼眸中夺目的亮色突然黯然,他转开头。 萧景姒立马伸手捧着他的脸,目光灼灼地对视:“不是不喜欢。” 她说:“也不是心慈手软,是心疼,我也不知是为何,对你我总会莫名其妙地舍不得,你不要只想我,也不要只为了我,你要学会疼惜自己,楚彧,没有谁生来便嗜血残忍,而是历经过,所以成魔成佛,而我不愿你为了我,忘却于我之外的一切七情六欲,甚至是怜悯,不是对别人,是对你自己。” 上一世,她跳下城池,楚彧屠了整个凉都,有罪的,无罪的,全部血祭了她受过的罪。 这世间,没有谁是生来便喜欢杀戮的,他杀人成魔,皆因她而起,她不介意他是如何残忍,只是,也不愿他将所有行为意识都交付给她,甚至,没有保留一点点自我偏爱。 楚彧啊,从来都不会疼惜自己,因为全部的疼惜都给了她了。 他有些茫然,拧着眉宇看她:“阿娆,我不懂。” 他只知道,他不要她以外的七情六欲,只要她。 萧景姒撑起身体,趴在他心口,支着手看他,耐心地道:“若与我无关,被构陷之人是你,是不是你便不会这么极端?那么苏暮词,你要惩治也好,宽恕也好,此前,先问自己想不想,而非我想不想,楚彧,我并不希望你做任何一切之事的前提都是我。” 他似乎在认真思索她说的话,纠结地拧着眉毛:“最后一句我听懂了,不过,阿娆,我可能做不到。” 她趴在他胸口,盯着他看,专注地等着他的下文。 她身上穿的是他的寝衣,有些大,裸露在外的肩上有几个他吮出来的红印,楚彧看着心情便大好了。 嗯,阿娆不是恼他,阿娆自然疼他的。 楚彧拢了拢她的衣衫,用被子裹住她:“阿娆,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与妖,除了我的父亲楚牧,与对我有过恻隐之心的那寥寥几人之外,我所有的情绪与动因,归属都是你,若将你剥离,我可能不会变成有血有肉有善有恶之人,而是更可能行尸走肉一般活着,阿娆,我成佛成魔,早就不是我说了算,是你说了算。” 他知道,她是疼惜他,疼惜他为了要她一人,丢掉了人活一世被赋予的所有东西。 不过,他甘之如饴。 萧景姒沉吟了很久:“楚彧,我忽然觉得你遇上了我,很不幸。” 有得,有失,楚彧两世都在她身上栽了,她觉得,他亏了。 当然,她很幸运,得楚彧一人。 楚彧摇头,不赞同:“你说什么我都可以不反驳,但是这一句我要纠正,遇见阿娆,是我最喜欢的事。” 萧景姒笑,眉宇忧思烟消云散。 罢了,心狠手辣也罢,恻隐之心也罢,她都由着他吧,只是庆幸,还好让楚彧偏执之人是自己,她可以给他所有能给的,嗯,就算他要天上的月亮,她也会想尽办法去摘来。 楚彧抱着她,躺平:“阿娆,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何不喜欢我为了你残忍极端,不过,”他讨好地样子,眉眼温柔地说,“为了你,我可以满手血腥,也可以放下屠刀。” 可以满手血腥,可以放下屠刀,为了她。 她觉得,这是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半刻之后,永延殿的殿门从外被推开,一缕微光洒入,将匍匐在地的女子打亮,听见她重重的粗喘,缓缓抬起了头,汗湿了发,唇角被咬得血肉模糊,衣衫已被扯得破乱,迷离的眼,将瞳孔放大,似不甘,却又涣散无神。 她离龙榻不过一米的距离,待最后一丝理智被吞噬,就是她踏进地狱的开始。 却在这个时候,殿门被推开,光亮照进来。 “这是合欢蛊,这是孔雀翎。” 视线已经模糊,看不清来人的轮廓,放在她面前的两个白色瓷瓶也像幻境一样看不真切。 是菁华的声音。 他说:“给你两个选择,前者,生不如死地活着,后者,干净利索地死去。” 苏暮词选了孔雀翎,疯了一般地用嘴咬去了木塞,一口饮尽。 她短短一生,骄傲地活着,宁愿死得清白干净,也不愿同母狗一般苟活,求死不能。 菁华觉得,她还算是聪明的女人。 她作恶多端,还能死得体面,已经是最大的宽容,要知道,事关萧景姒,楚彧会丧心病狂也不足为怪。 见血封喉的毒药,苏暮词嘴角立马便有血渗出来,一张嘴,涌出一大口,她断断续续一字一字地说:“是楚彧让你来的?” 可是他,对她还有最后一丝怜悯? 菁华顿了一下:“是。” 不过,不是怜悯这个可恨又可怜的女人,楚彧的恻隐之心,只会为了萧景姒。 罢了,人之将死。 她突然笑了,嘴角大口大口的血流出,却始终笑着,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菁华转身,对屋外守军说了一句:“葬了吧。” 次日,端妃苏氏暴毙,云曦殿外,挂了白绫,太医对外道,突染恶疾,不治身亡。 消息传开后,市井皆传,苏家,因萧景姒而落,苏暮词,因萧景姒而亡。萧景姒是妖的传闻,风声最盛,便是这个时候,凉都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大早,东街小巷里有孩童欢天喜地的惊呼声。 “爹爹!” “爹爹!” 三四岁的女孩儿蹦蹦跳跳地欢呼:“爹爹,快看,红灯笼,红灯笼!” 女孩儿的父亲似乎还未醒神,揉揉眼睛,身侧的妇人诧异:“孩子他爹,这红灯笼是你挂的?” 男人是东街村口的木匠,住的是茅草平房,屋顶不过三四米高,矮墙上,正挂着一对大红的灯笼,那灯笼做工精致。 男人又揉揉眼睛,那大红灯笼上,还贴着喜,有些懵了:“又不逢年过节,我挂红灯笼作甚?” “爹爹,爹爹,”天真烂漫的女孩儿欢欢喜喜地指着那红灯笼,“过年了!过年了!” 过年也不挂贴着喜字的红灯笼啊。 放眼望去,好家伙,整条东街平民巷每家每户外都挂了一对,那灯笼的做工精良,一看便是大户人家才挂的。 这一夜醒来,凉都同喜,是什么情况。 “你家门前也挂了?” 隔壁家的男人站在门口,大着嗓门吆喝:“是啊,这一整条街都挂上了红灯笼,不仅如此,门前还有一锭银锭子呢。” 木匠家的妇人一听,立马激动地说:“孩子他爹,我们家也有,我还以为是旁人路过时掉的呢,原来每家都有。” 男人一脸懵逼:“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无从得知,只是这日早上,凉都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甚至不少茶肆酒楼里开桌讲书、开盘下注,论一论这一夜满城的红灯笼与银元宝。 哦,还不止如此,一夜之间,整个皇宫红妆裹覆,红绸从宫门口一直铺到了三宫六院与金銮殿。 女子抱着手,啧啧称赞:“这是何人?好大的手笔。” 她是在宫门口守株待兔?这是菁华归京后头一次进宫,便碰上了这人,他还刻意从东华门进来的,还是被逮了个正着,他怀疑这女子是狗鼻子,闻着味来的,不然解释不通。 这守株待兔的女子,可不就是竹安公主凤观澜。 凤观澜踩着脚下的红绒毯,触感贼好,她笑嘻嘻地猜测:“莫不是淑妃娘娘这么早便开始给八皇兄准备?” 虽然淑妃娘家是三国首富,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淑妃还能摆这样的阵势?值得怀疑啊。 菁华言简意赅:“是我家世子。” 楚彧? 真是不动声色地招摇过市啊。 她恍然大悟的样子:“这豪气劲儿,是楚彧的作风。”朝着菁华扬扬下巴,端了一脸的笑,“你家世子都铺十里红妆了,你呢?” 菁华看似很镇定自若:“什么?” 还装! 凤观澜耐着性子提醒:“你去西陵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回来就私定终身假戏真做?” 他反驳:“我说的是容我想想。” 他觉得自从东宫败了之后,竹安公主孑然一身,便开始放飞自我了,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凤观澜走过去,离菁华就隔着一步的距离:“那你想得如何?” 他立刻后弹开好几米距离,脸上冷峻有些龟裂了,沉默寡言。 “嗯?” 她一副绝不善罢甘休的神色。 估计,菁华要是不给个准话,她会天天来堵他。 不,他小瞧她了,她说:“你再不表态,本公主就日日去钦南王府堵你!” “……”菁华嘴角抽了抽,僵了很久才抬眼,表情本就冷漠,又严肃,“我真的是妖,我是一只六十八岁的兔子妖,我父亲母亲兄长都是折耳兔族。” “……” 这下轮到凤观澜傻了。 大张的嘴巴老半天才合拢,难以置信地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这年头是怎么了?怎么遍地都是妖。” 菁华一脸庄严! 他是认真的! 吾靠! 凤观澜大翻了一个白眼,长吸一口气,脖子一伸:“是妖怎么了?萧景姒也是妖,常山世子还不是给萧景姒铺了十里红妆。” 妖是能上天还是咋的,还不是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 菁华说:“那是因为我家世子也是妖。” 哟,与萧景姒那个妖孽刚刚配啊。 菁华又说:“你是人,你同我在一起,将来可能要住在遍地是大妖小妖的北赢,生半人半妖的孩子,或者生一窝兔子,我父母不吃人类的食物,也不吃胡萝卜,只吃荤腥,还是生的,你还要习惯他们的习性,也要习惯我的兽身,我二十年就会换一次毛,还有妖族比人类长寿,大妖能活几百年,死后会变成真身,我们妖族也会妖法,会驻容幻颜,你要接受你老后我还年轻的样子。” 生一窝兔子? 兔子不吃胡萝卜? 二十年换一次毛? 活几百年? 擦,这是妖孽啊!哦,对了,他说他是妖来着,凤观澜有点晕了:“信息量太大了,容我缕缕。”越想越匪夷所思,越想越玄幻,她几十年的认知完全不够用啊,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凤观澜暴躁了,“靠,老娘不过是想找个贴心人过日子,这都是什么事儿。” 菁华脸一冷,转身掉头走。 嘿,这只兔子脾气还不小啊! 凤观澜一头乱麻地追上去:“诶诶诶!怎么就走了,这么玄幻的事,也就我心脏强受得住,容我想想都不行?” 菁华脚步顿住,扭头看提着裙摆急步跑来的女子,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 凤观澜花了片刻时间缕了一下: 生兔子就兔子吧,好在兔子长得可爱,还好不是蛇鼠之类的,不然得吓死。 不吃胡萝卜没关系,跟吃生肉的公婆分家! 他换他的毛,她脱她的发,互不干涉。 至于寿命这个事情…… 凤观澜放弃抵抗了:“算了,反正我也想不清楚,菁华,我就问你两件事,一,等我人老珠黄了,你会去找年轻貌美的女妖吗?” 他摇头。 折耳兔族对伴侣都很忠诚,就算是春天也不会跟别的兽随便滚草地,当然,要除开他兄长那只变异种。 对此,凤观澜很满意,又问:“第二件事,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菁华想了想,很轻很轻地点了个头,然后就别扭地转开头。 所以,不是她自作多情咯!凤观澜笑逐颜开,颇为感慨地说道:“本公主也赶流行,找了一只妖谈情说爱啊。” “……”她这么兴奋,难道只是因为赶了流行?菁华又有点冷脸了。 她一蹦一跳地站到他身边,探着脑袋问他:“我不想住皇宫,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娶一个人类女子,似乎是件很麻烦的事,谁叫他当初祸从口出,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菁华便说:“我要先传信给北赢的父亲母亲。” 凤观澜细思极恐:“不会他们不同意你就不娶我了吧。” 菁华点头:“嗯。” “……”她气得想打人。 隔了好一会儿,他又接了下句:“我们可以私定终身。” 所有郁结不爽转瞬即逝,她笑开了花:“这个好!” 菁华又扬了扬嘴角,笑得不明显。 某人一开心就得意忘形了:“菁华,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让我看看你的原形呗。” 菁华毫不犹豫地严词拒绝:“不行。” “为什么?” 怕被她嘲笑。 菁华扭头走了,身后女子洋洋得意地大笑:“哟,还害羞啊。” 瞧把她嘚瑟的! 红绸飘飘,脚下大红的绒毯一直铺到了星月殿,殿外,亦挂了红色灯笼。 紫湘进殿道:“主子,钦南王爷来了。” 萧景姒起身去迎,走到院外,只匆匆看了一眼那大箱小箱便收回视线,朝楚牧福了福身:“王爷。” 她行的是小辈的礼,礼度极好,大气端庄,教养很好。 她今日穿了一件淡淡绯色的襦裙,施了点点粉黛,淡妆相宜,亦显得进退有度。 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定是知道他的来意了。楚牧越看越顺眼,笑得眼眯成了一条线,很是慈祥:“都是一家人,不用拘礼。” 萧景姒颔首,命人奉茶,并将钦南王府抬来的东西安置好。 楚牧端着茶盏:“景姒啊。” 萧景姒端坐着,应道:“嗯?” 这孩子懂事又聪明,楚牧就开门见山了:“你愿意嫁到钦南王府吗?” 刚说完,身旁的华支立马道:“王爷——” 王爷老人家喝止:“你别插话。”扭头又对萧景姒笑成一朵菊花,说,“我是来给我家彧儿提亲的。” 华支擦擦汗,还是冒死纠正:“世子爷说的是,他入赘星月殿。” 萧景姒:“……” 紫湘:“……” 十里红妆,一百九十二抬聘礼,只为入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关于这一夜之间满城的红灯笼与钦南王一大早招摇过市的仪仗队,凉都上下都传疯了。 惊天大事啊! 东巷大街的巷子里,三个妇人坐在一起,磕着瓜子,唠唠家长里短,自然就说到了正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喜事。 “听说聘礼的单子长的都能绕星月殿一圈了,聘礼足足有一百九十二抬呢。” 这妇人,正是早上那木匠家的。 搭话的少妇很年轻,不过双十年纪的样子,穿着嫩黄的襦裙,一脸羡煞的神色:“我也瞧见了,今早钦南王爷亲自带着仪仗队进的宫,大红的轿抬从城西河畔一路排到了城南口,那阵势,我还从来没瞧见过嘞。” “是啊,凉都十里内都挂了红灯笼,还每家每户都送了银锭子,说是普天同喜。”说起来,木匠家的妇人就欢喜,怀里还揣着银锭子,别提多痛快。 一旁低头编竹篮的妇人一直没吭声,听到此处也不由得放下手头的活儿:“每家一锭,这钦南王府家底得多殷实。” 木匠家的应道:“那是自然,怕是除了也海的温家,一些经商大世家都比不上,不过听我在钦南王府当差的远房亲戚说,常山世子早便将楚家的家当全部给了国师大人,现在凉都的贵女们私下都说,若是能去钦南王府给常山世子当妾都愿意。” 少妇难掩眼里的娇羞与羡慕:“她们愿意,常山世子可还不愿意呢,以前肖想钦南王府门第的女子可还少?我可还听说了,常山世子还是西陵的皇子呢,储君被废了,没准日后还是常山世子登基呢,这样的门第,哪是一般女子能进的。” 国师大人,那可不是一般女子! 竹篮妇人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道:“我看是谣传吧,西陵那个横空出来的皇子前几天正行册封大典呢,这要是常山世子,莫不是连天下都抛下了?” 黄衣少妇笑:“谁知道,皇家的事,我们小老百姓茶余饭后看看热闹便罢了。” “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娶一只妖?” 木匠家的妇人瞪了瞪嗑瓜子的妇人,张望了一番大街小巷,才小声提醒:“你小声点,我听说钦南王府放话出来了,若再有人敢造谣国师大人是妖,不管是说的人,还是传的人,一律不饶。” “钦南王府对那女国师当真如此维护?” “那还有假,钦南王府刚下完聘,便有老臣反对说一国国师不可通婚,钦南王可是当场便揍了那人。” “那重臣是谁啊?” “文国公老爷。” “……”那不是未来的亲家老爷? 自从太子下台,文国公便掐着气无声无息地当起了闲官,听说是被家里的姨娘拘着紧紧的,与国师大人分明是父女,却总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话题便又转到了国师大人与文国公老爷之间的父女情浅。 闲言碎语,不停不休,大街小巷里,如火如荼,只是,多半说的是钦南王府如何如何豪气,常山世子如何如何情深,聘礼如何如何闪瞎人眼,倒是国师大人是妖这个话题被盖了下去。 诶,茶余饭后,要的是话料,不是真相,长江后浪推前浪,流言死在沙滩上。 次日,五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 国师大人差太常寺的李大人送了良辰吉日去钦南王府,并且国师大人准了文国公辞官告老的奏折。 此举,朝中反对国师大人与人通婚的声音便立马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笑话,国师大人连亲爹的乌纱帽也说摘就摘,一干老臣们谁还敢当枪头鸟。 因着礼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钦南王老人家在星月殿忙活进出了,却不见常山世子,到第三日晚上楚彧才来。 亥时深夜,萧景姒披着大氅站在殿外树下,身影落在一地碎花上,听闻脚步声,她笑着抬头望去。 楚彧快步走来:“怎么还不睡?”夜里风还有些凉,他怕她受寒。 她笑:“等你。” 楚彧牵着她进屋。 萧景姒问:“这两天你怎么没来?” 他老老实实回话,有些懊恼不开心:“管家说,礼聘的时候,我与你见面不吉利,所以过了三日才来。” 她轻笑。 不想她家楚彧竟是迷信之人,恐怕是太看重怕出错吧。 那日早晨,凉都挂满了红色灯笼她便知晓是楚彧,所以,她见钦南王时,穿了红色新衣,化了新妆,为了图个吉利,择吉日的时候,还请了秦臻与宝德过来商议。 也许,她和楚彧一样,也是有一点点迷信的。 “楚彧,你为何挑在这个时候下聘,因为坊间流言?” 在她名声最狼藉的时候,楚彧却这样声势浩大地让所有人都知晓,他要娶她,他无疑是要将整个钦南王府搬出来给她做靠山呢。 楚彧点头,又说:“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想早日做你的夫君。”他牵着她,走到屏风后,用布帛沾了水给她擦拭手,“阿娆,婚期为何订在八月,还要等好久好久。” 萧景姒很自然地一动不动,任楚彧给她擦手擦脸,眸中一直有浅浅笑意:“六月筹备会来不及,七月宣王大婚,所以我挑了八月的第一个好日子。” 楚彧将布帛扔下,扑过去抱起她,欢喜地摇着,满足极了的样子,笑得好看:“阿娆,我好欢喜。” 她知道,他一欢喜便喜欢抱着她左右摇晃。 “大婚之后,我搬去钦南王府。”萧景姒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呢喃着。 楚彧顿了一下动作,将她放下,点头:“也好,我父亲他老了。” “楚彧,今日辰时你父亲来提亲的时候,眼睛是红的,像哭过。” 秦臻也是一样,在钦南王府将聘礼抬进星月殿后,她便去请了秦臻过来,她与文国公没有父女之情,秦臻是以长辈的身份来给她议亲,他也不过双十年纪,自己还没成亲呢,却坐在那里年少老成地说着各种他也不太懂的礼俗,然后和钦南王爷一样,红了眼。 萧景姒想啊,若是她出阁,能为她眼红的人,除了宝德,应该只有秦臻。 楚彧将下巴搁在萧景姒颈窝里,嘟囔了句:“老不羞。” “他很疼爱你。”就像秦臻疼爱她一样,因为至亲,所以不管是大喜,还是大悲,都会心酸。 “嗯。” 楚彧不善于表达与他父亲间感情,有些别扭。 萧景姒笑了笑:“我知道,你也很爱他。” 他撇开头嘴硬:“我没有。” “你有。” 菁华说,钦南王戎马一生,驰骋疆场刀口上舔血了好多年,受过的大伤小伤无数,后来楚彧十一岁之后便开始跟着钦南王征战,只要楚彧参与过的战乱,钦南王便总会毫发无损,只有一次,被人砍了一刀,楚彧连本带息地还回去了。 楚彧只是不说罢了。 钦南王会把楚彧当眼珠子疼爱,何尝不是因为楚彧视他如生父。 萧景姒突然玩心来了,歪着头问楚彧:“楚彧,若是我与楚王爷都命悬一线,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楚彧脸一冷:“是谁把你教坏了?”他家阿娆敢爱敢恨,才不会这么矫情,肯定是被人教坏了,以后要让她离那群人远些。 她追问:“救谁?” 楚彧咬定:“不会有这种可能。” 她非要个答案:“我是说如果。” ------题外话------ 权谋的部分快走完了,后面主打感情线,结婚生娃打怪兽称霸北赢! 另,来一波有奖问答,景姒的问题,楚彧会怎么答?救谁? 月票,我肥更的动力! 第一百五十二章:小产了? 楚彧咬定:“不会有这种可能。” 她非要个答案:“我是说如果。” 他没有纠结迟疑:“救他。” 须臾,他又说:“然后上天入地,我都陪你一起。” 萧景姒眼眸微微清癯,似融了星辰:“楚彧,世人说你冷漠无情,那是他们都不了解你,我知道,你会肆无忌惮对待之人,都是你信任之人,所以才愿意放纵。” 比如楚牧,比如菁华,还比如温思染与凤朝九,因为信任,因为知晓即便是肆意妄为,也不需设防。 纵容,从来都是因为偏袒。 “除了你,”楚彧抬手,指尖在她眉宇间留恋不舍,他说,“我不会对你肆无忌惮。”因为舍不得惹恼她,也因为害怕惹恼她。 对萧景姒,楚彧向来没有万全的把握,得小心行事。 她抓住他的手,靠在脸上蹭了蹭,笑眼弯弯:“你也可以在我面前有恃无恐的。” 都说国师萧景姒冷漠疏离,那是他人没见过,她其实爱笑,在楚彧面前时,特别爱笑。 楚彧啄了啄她的手背,摇摇头:“不,我舍不得。” 恃宠而骄的话,他的阿娆可以,他不可以,他那么那么欢喜她,怎么能有恃无恐呢。 后夜,人已安枕。 寝殿外,紫湘急唤了两声。 “主子。” “主子。” 萧景姒睡意惺忪,困顿地问了声:“何事?” 紫湘微微提高了嗓音:“怡亲王府出事了,方才王府的管家来宫里求医,道怡亲王妃她小产了,情况不大好,十六爷才差人来了星月殿。” 片刻沉默后,寝殿的门被推开,萧景姒披了件披风:“怎么回事?” “怡亲王妃与安阳郡主晚间在草安堂起了争执,被安阳郡主失手推下了楼,当场便大出血了,凉都与太医院的大夫都没辙了,恐怕是情况危机。” 萧景姒立刻吩咐一同前来的云离:“你速将长白医仙带去怡亲王府上。” “云离这便去。” 紫湘犹豫着,还是又道:“还有明惠长公主府也差了人来宫里请太医了。” “凤朝九做了什么?”楚彧站在萧景姒身侧,揽着她的肩,皱着眉头问了这一句。 “怡亲王妃摔下楼后,十六爷亲手将安阳郡主也推了下去,安阳郡主的头磕在了桌脚上,被桌上插花的瓷瓶伤了脸,伤势不轻。” 伤哪不好?偏偏伤脸。 萧景姒道:“让太医院首去明惠长公主府给郡主诊治。” 紫湘刻不容缓,立马去办。 一个是一国亲王,一个是长公主,哪一个都不是善茬,这件事只怕会很棘手。 萧景姒揉揉眉头:“十六爷太冲动了,若是安阳郡主有什么闪失,众目睽睽之下,这个责任他都得负。” 楚彧低下头,轻轻给她抚平眉宇间的思虑:“凤十六脾气算好的,若是我,谁敢把你推下楼,我一定会将她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估计也难消心头之恨。 萧景姒往殿中去:“这件事自然不能算了,只是,背后的法子那么多,何必当着众人之面。” 意思是,背地里报仇?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阿娆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楚彧点头,觉得还是阿娆聪明。 她取来屏风上的外裳,眉头还是皱着的:“我要去一趟怡亲王府。” “现下晚了,明日再去。”他接过她的衣服,不大愿意她这么晚还出去奔走。 萧景姒摇头:“我不放心。” 她与沈银桑情谊不浅,想必不会安心。楚彧拿她没办法,替她将衣服穿好,系好腰间的束带:“我陪你去。” “好。” 萧景姒与楚彧才刚出星月殿的殿门,菁华便急匆匆赶来。 “世子爷。” 极少见菁华如此惊慌失措,他道:“菁云出事了。” 天翻鱼肚白,日出东方,怡亲王府的夜灯一直燃到了今晨,府里下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皆是一言不发,神色都凝重得紧。 又一盆血水从寝屋里端出来,凤朝九看得眼都红了,床榻上的女子紧紧闭着眼,脸上毫无血色,死气沉沉一般。 “为什么血还止不住?”凤朝九满眼血丝,难忍焦急地咆哮道,“快给她止血,快救救她!” 他整夜未合眼,身上沾血的袍子都未换下,看着床榻上的沈银桑失魂落魄。 长白医仙,俗名宋长白,头发花白,有几分仙风道骨,捋了捋长须,不比一般大夫,甚为镇定从容:“王妃血崩之症太严重,用了温和的药材,没有立竿见影之效。” 凤朝九已经没有理智可言,暴躁而慌促:“那你为何不换药?本王要你立刻给她止血。” 凤昭芷上前:“皇兄,你先冷静。”转头又问宋长白,“可是有什么后顾之虑?” 宋长白取了银针,就着酒精灯灼热针口,道:“王妃本就体弱,此番又大伤了身子,若用药太烈,日后要再孕育子嗣再无可能。” 凤昭芷身子微微一颤,温思染赶紧扶住她,接了她手里的拐杖,让她整个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 她问:“若是任由她这样出血,会如何?” “体弱多病,寿命折损。” 凤昭芷抬头看凤朝九,这个决定,只能她皇兄来做。 他想也不想,沉声道:“换药。” 说完,凤朝九掀开床幔,半跪在榻旁,眼都不眨一下地守着沈银桑,一声一声喊她的名字。 “银桑。” “银桑。” “……” 她在深度昏迷,怎么听得到他在唤她。 凤昭芷揉揉眼睛,有点红,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内室。 “若是你是我皇兄,你会怎么选?”她红着眼,看温思染。 他皇兄那般喜欢沈银桑,定是不会再娶,舍不得沈银桑折了寿命,便不会再有子嗣了。 她咬着牙,把眼眶里的灼热给逼回去,抬眸盯着温思染:“你是要子嗣,还是要我?” 他立刻答:“你。” 他和她皇兄一样,若认定了谁,便无所顾忌。 凤昭芷摇头,骂他蠢,然后告诉温思染:“可是,若是让我选,我会选子嗣。” 沈银桑也一定会如此的,几年寿命而已,为了至爱之人,算得了什么。 傻子,都是一群傻子! 萧景姒摇头,轻叹了一声,从门外走进,对府中管家道:“方才大夫说的话,绝不能让王妃知道。” “是。” 若是沈银桑知情,怕是也要做傻事。 风月里,总是会情深不寿。 “我皇兄皇嫂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凤昭芷低着头,紧紧咬了咬唇,“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为何命运不对他们好一点。” 沈银桑醒来时,已近午时,昏迷了整整半天,恍恍惚惚了许久,才有了些精神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躺在大大的床榻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右手下意识地护在腹部。 她睁眼,便对上一双通红的眸子。 “银桑,你终于醒了。” 凤朝九跪在她榻旁,一双手冰凉冰凉的,紧紧握着她同样毫无温度的手,拂开她额头汗湿的发,他一开口,嗓音便哽咽了:“银桑,你差点没把我吓死。” 他一身冷汗,后知后觉地背脊发寒,这才发现,他有多怕,多怕她挺不过来。 “孩子呢?孩子呢?”沈银桑突然猛地坐起来,双手抓住凤朝九的手,指尖发白,她用了多大力气,指甲都掐破了他的手背,“九哥,孩子怎么样了?” 他敛下眸,伸手将她瘦弱的身子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你身子虚,先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她摇头,红着眼看凤朝九的眼:“孩子,是不是,”消瘦的肩颤抖,哽咽着,“是不是没了?” 他沉默了。 沈银桑垂下眼睫,手落在腹上,氤氲的眸中一颗一颗泪涌出,砸在凤朝九手背上,滚烫的温度。 一声不吭,她咬着牙,没有哭出声,整个人却颤抖得厉害。 他们的孩子,才两个月大,还那么小那么小,他虽不说什么,可她知道,他那么喜欢孩子,说等他出生,要将世间最好的都给他,要给他取一个寓意极好的名字,要跟他讲父亲与母亲的故事…… 可是,没了,她的孩子没了。 “是我不好,”眼泪花了视线,她抱着双膝,自言自语,一遍一遍呢喃,“是我不好……” 凤朝九抱住她止不住颤栗的身子:“银桑,我们以后会有很多的孩子。”声音里压抑着情绪,藏在眼底,全是心疼与自责。 怪他,没有将她藏好,才被这样伤害。 她抬起头,眼眶里盈盈泪水,顺着苍白的脸滑下:“九哥,对不起……” 然后伏在他肩上,低声呜咽。 “不准说这种话,我只要你没事。”凤朝九俯身,亲了亲她泪湿的眸子,“银桑,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样都可以。” 她靠着他,终于放声大哭。 丧子之痛,不比为他心疼,她知道,他不会哭,亦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一点点难过,所以,他的眼泪,只能她替他流。 午后,太医院院首江大人来怡亲王府求见国师大人。 “见过国师大人。” 不待萧景姒开口,凤昭芷便急急问道:“快说,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萧景姒起身,让凤昭芷稍安勿躁,令江院首起身回话,问:“安阳郡主如何了?” 江院首赶紧回话:“安阳郡主的伤势已无性命之碍,下官已为其诊治过了,只是,” 凤昭芷脾气急,听不得半句:“只是什么?别支支吾吾。” 江院首抖了抖眼皮:“安阳郡主脸上伤势太重,恐怕是要留疤了。” 留疤? 凤昭芷真他么想大笑三声:“将我皇嫂害成这样,不过是毁容,没杀了她算她福大命大。” 不比凤昭芷痛快,萧景姒眉头越蹙越紧,沉吟了许久:“若杀了她,兴许该不会这般麻烦。” 凤昭芷心下一跳:“这话是何意?” “银桑被推下楼前,让安阳郡主扯下了面纱,她认出了银桑的脸。” 沈银桑入宫为妃之前,是凉都有名的贵女,与明惠长公主府的两位郡主都曾熟识,许韶卿若揭了她的面纱,必定不会错认,也定是不好糊弄过去。 凤昭芷厉色:“她要是敢乱说,我拔了她的舌头。” 沈银桑是以安远将军义妹的名义嫁入怡亲王府,一旦贵妃的身份被揭露,不止是她,整个怡亲王妃与安远将军府都要担欺君之罪。 甚至萧景姒,也很难有推脱之词。 “便是堵住了明惠长公主府的嘴,那悠悠众口如何堵,虽安阳郡主推人有错在先,可她是无意,十六爷却是恶意将人推了下去,现在安阳郡主的脸毁了,她若聪明一些的话,事情便很难办。” 人言可畏,沈银桑该何处,凤朝九该何处。 凤昭芷眼色一沉:“许韶卿不会借着毁容之由,要我皇兄娶她吧?” 萧景姒沉默不语。 许韶卿虽不够聪明,但她有一个聪明的公主母亲。 次日,明惠长公主便亲自登门了怡亲王府,怒气冲冲,以受害者的身份而来。 明惠长公主端坐主位,一张保养甚好的脸,有几分憔悴,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沉着脸:“十六弟,皇姐便不同你拐弯抹角,韶卿,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开门见山,好大的气场。 明惠长公主是先皇后之女,顺帝夺嫡之时,她能独善其身,自然不是愚笨之人。 凤朝九始终冷脸,没有给一分好眼色:“她害本王的王妃小产,皇姐,你觉得本王会娶她?”他冷笑一声,“或者说,你觉得本王娶了她会好好待她?” 怡亲王的性子,素来不羁,野性难驯,便是明惠长公主,他也不给半分面子,这话俨然是威胁。 明惠长公主当下便怒红了眼,拍案起身,喝道:“不过是一个孩子,你要多少没有?可是韶卿她才十六岁,你害她容貌受损,她一生便都让你毁了,你不娶她,是要让她去死吗?” 凤朝九满眼冷色:“那就让她去死吧。” 一句话,杀气腾腾。 一个女人而已,竟让他如此偏执。 明惠长公主甩袖,眼色阴沉了不少:“十六,你若执意如此,便休怪皇姐不念手足之情,我的女儿成了这幅模样,你那个王妃也休想好过,便是宫里那位能保下她的命,我也定会让世人戳她脊梁骨,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说完,明惠长公主便气得拂袖而去。 凤朝九双拳紧握,手背上的筋络凸出,眼底,全是狠意与阴戾。许久许久,松开手,他吐了一口浊气,敛去眼底情绪,这才回了寝屋。 “是谁来了?” 沈银桑了昏昏睡睡了两日,精神依旧不好,本就清瘦,越发骨瘦如柴,一张惨白惨白的小脸,下巴尖了,颧骨有些高,嵌了一双大大的眼睛,乌黑的眼珠,似乎总有盈盈泪光。 凤朝九便是光瞧着她的模样便会心疼得厉害,走过去,抱着她躺下,近六月的天,她身子还是冰冷冰冷的,瘦得厉害,抱在手里硌人。 他帮她掖了掖被角:“朝中一些重臣,来探病的,都被我打发走了。” 她嗯了一声,精神不好,眯着眼,声音很轻:“九哥,我有些怕。” 凤朝九拂了拂她的脸,也是冰凉凉的,脸很小很瘦,不及他一掌大小,不由得放轻了动作,生怕碰坏了她:“怎么了?” 她抓着他的手,眉宇间紧紧皱着:“安阳郡主看到了我的脸。” 凤朝九亲亲她的手背:“怕什么,我会护你,谁都不能对你怎样。” 她缓缓地摇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层暗色,毫无血色的脸,更衬得瞳孔漆黑:“我不怕我会怎么样,可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娶了我,本就是欺君之罪,九哥,若是事情暴露了,你怎么办?” 他不甚在意般:“大不了和你一起亡命天涯。” 亡命天涯,她不怕,只是,她这不堪负重的身子能陪他颠沛流离多久呢?终究还是要累他漂泊无依吗? 沈银桑抬手,纤细极了的手指,白得剔透,拂过凤朝九的脸,一寸一寸往下,浓浓不舍与心疼都梗在咽喉:“你本是天之骄子,是我,是我一直在牵累你,好像从遇见我之后,你便一直一直在吃苦,而我除了这幅残破的身子,什么都给不了你,兴许还会命不久矣,然后留下你一人继续受苦。” 她哽咽,看着他的脸,眸中泪光里映出凤朝九的模样,本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眼里,却如此疲惫不堪。 还未苍老,却已沧桑。 她用瘦得似乎稍稍用力便会折断的手,捧着他的脸:“九哥,你会累吗?” 他低头便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不准说这种话。”掀开被子,他躺在她身侧,将她小小的一团抱进怀里,“银桑,我不苦,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像活着。” 她用力点头,泪滑落眼角,紧紧抱着他。 次日,怡亲王去了惠明长公主府,不知与长公主说了什么,得了几天平静。 六月初,初夏有些燥热,夜里,蛙鸣蝉叫。 “王爷,西陵密报。” 楚牧刚准备就寝,又将衣服穿回去,接过梁副将递来的信笺,借着油灯拆开来看,脸色忽的就黑了,将手里的信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好你个楚怀霖,竟敢打我宝贝彧儿的主意。” 梁副将见状,立马请命道:“王爷,末将这便去西陵援兵。” “慢。”楚牧速速将衣衫整理好,走近殿内,取了他的佩剑,“本王要亲自去。” 王爷都年过半百了,因着世子爷威名在外,嵘靖南地很是安生,已经许久没有亲征过了。 梁副将有些不放心:“王爷,您的身子骨——” 楚牧一拍胸膛,身子骨硬朗地一挺:“有人欺负老子的儿子,老子能坐得住?” 梁副将还想再劝两句,楚牧直接取下腰间的令牌,扔给了梁副将:“你拿着楚王令,去嵘靖南地调兵,把封地所有能调动的人马都给本王调去西陵。” 竟要出动嵘靖南地的兵马,想来事态险峻。 梁副将不敢大意:“王爷,末将怕远水解不了近火。” “快马加鞭,立刻去嵘靖调人,能有多快便多快。”思索了片刻,楚牧又沉声命令,“另召集凉都所有暗卫,随同本王前去西陵。” 梁副将刻不容缓:“末将尊令!” 钦南王连夜便出了凉都城,消息后夜便送去了星月殿。 “主子,钦南王爷连夜调兵去了西陵。” 萧景姒立马起身,顿时了无睡意:“多少人马?” 许是因着楚彧有交代,西陵的消息,报吉不报凶,楚牧便也瞒着萧景姒出兵。 紫湘回道:“凉都能调令之人都去了西陵,另,钦南王爷还差副将去了嵘靖南地调兵。” 萧景姒身子微微一颤,脸色骤变。 紫湘大惊失色:“主子,您怎么了?” 她沉着眼,神色似平静无痕,却掩不住眼底慌乱:“楚彧在西陵有难。” 难怪钦南王爷会亲自前去,如此看来,事态定是不容乐观。 萧景姒迅速将衣衫穿好,将长发利索地束起,命令紫湘:“速传书信给黔西将军,命他兵援楚彧。” 山高皇帝远,即便是出动戎平军,行军到西陵少说也要七天,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舍远求近。 整个西陵,可用之人并不多,黔西将军算一个,楚彧只怕会腹背受敌。 紫湘立刻领命:“属下这就去。” “古昔,去备马,立马去西陵。” “是。” 三日后,西陵皇宫。 宫殿笼于月下,铺了一层淡淡光华,东宫储君宫殿高耸云层,弥漫凉凉冷意,十米暗牢的长廊里,有轻微的声音,连连喊道:“菁云。” “菁云!” “菁云!” 长廊最里,铜墙上,菁云被银色链条穿了肩胛骨,满身伤痕,衣衫褴褛血迹斑斑。 “菁云!” 菁华急步上前去,查看了一番菁云的伤势,楚彧随即走近。因着东宫之外守军层层,便只有二人能瞬移而入,单枪匹马怕是寡不敌众。 菁云掀了掀被血水粘连的眼皮:“尊上,”艰难地抬抬手臂,他用力从胸腔里挤出一个字,“走。” 楚彧又走近几步,打量着他肩头的银链,眼底一片冰冷。 银器是妖的禁忌,被银刃所伤的伤口很难自愈,若被穿了肩胛骨,即便一身妖法,也不可能逃脱。 这是妖族的密辛,便是妖族,知之者也甚少,更别说人类。 “尊上,”菁云一字一顿,满口的血,艰涩地开口,“快、走!有、有埋——” 话音还未完,只闻一声巨响。 “咣!” 银铸的牢笼从地牢上空猛地砸下,不待防范,便将楚彧与菁华罩在了牢笼之中。 ------题外话------ 月票啊!没月票我就睡觉去了,肥更送给周公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你的宝宝已上线 “咣!” 银铸的牢笼从地牢上空猛地砸下,不待防范,便将楚彧与菁华罩在了牢笼之中。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冷幽幽地传来:“进来容易,想走,可没有那么容易。” 隔着银铸牢笼,男人笑得阴鸷,噙了几分得意,鬓角花白,板正的轮廓硬朗。 这便是西陵楚帝,楚怀霖。 楚彧抬眸,冷冷一瞥,便敛了眸,板着俊脸看菁云:“区区人类也能伤你,你两百年修为有何用?” 菁云有些无地自容,暗自鄙夷了自己大意行事,强撑着精神头,将喉咙处的血腥吞下:“他知道妖的弱点,尊上小心。”拼了最后一口力气,从胸腔中大力吼出一句,“菁华,保护尊上。” 菁华捻风成刃,立马挡在了楚彧面前。 却见楚彧闲庭信步,靠在了新铸的牢笼一侧,略微抬了抬眼睫:“是你伤了他?” 一句话,不冷,自威。 西陵帝哂笑,略泛浑黄的瞳孔像极了两簇火种,讥讽道:“你们妖族也不过如此。”看向楚彧的眼色,有毫不掩饰的憎恶,甚至是近乎决然般的阴狠,“难怪十二年前朕杀不死你也烧不死你,原来你们这些妖孽不怕火。” 六岁那年,西陵帝第一次看见楚彧的兽身,也是这般神色,这般恨不得千刀万剐的痛恨,以及极力掩饰的惶恐不及。 十二年了,这个男人,一点都没变。 他缠绵病榻时,他便该杀了他的,虚伪又贪婪的人类! 楚彧抬手,捻一缕风刃,便断了桎梏菁云的银链,他微微侧身,对视西陵帝:“十二年前你杀不了我,现在,你也没有那个能耐。” 话落,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纤细的手指与那牢笼的铸银一般剔透,好似不经意地拂过,淡淡一抹蓝光散开,那银色的牢笼便凹陷扭曲。 分明妖族的妖法受银器所限,竟还是困不住楚彧! 西陵帝瞳孔猛地一缩,大吼:“快射箭,用银箭,射穿他们的肩胛骨!” 此时,天覆黄昏色,西陵都城前的火盆燃着,守兵正严守以待,对排队入城的臣民一一排查。 相距陵都城门百米的简陋茶馆里,有一桌茶客,正是萧景姒一行人,风尘仆仆,穿着简易。 萧景姒一身利落的男装,不动声色地环视了城门一周。 城门城外,以及城墙上的守兵,便有足足数万人,更别说城内驻军了。 紫湘低声道:“主子,西陵都城都有严兵把守,西陵帝俨然早有防范,我们的暗兵很难潜入,怕是要稿费一段时间。” 一个两个人还能趁夜行事,可要将一支精锐的兵马混进去,绝非易事。 萧景姒一口将茶饮尽:“破城不行,便只能暗闯。” 暗闯的话,便势必要单枪匹马,以寡敌众。 紫湘顾虑重重,桌对面的夏乔乔在啃鱼干,啃得浑然忘我,这厮,临危不乱,眼里心里都只有鱼,紫湘甚是无语。 前去城中打探消息的古昔回来,一身不起眼的平民装束,在隔壁桌落座。 “主子。” 萧景姒倾身靠过去:“可查出来了?” 古昔唤了一壶茶,一碟牛肉,店小二退下后,才小声道:“西陵帝果然还有子嗣,是冷宫弃妃所生,不过两周岁,半年前太子衡便有所察觉,西陵帝应是有了换储的念头,太子才会下毒夺权,外戚强权,西陵帝不敌,才召回了世子爷,现如今楚衡倒台,西陵帝便急着为自己的幺子夺权。” 怕是先前西陵帝缠绵病榻纵宠三皇子的慈父行经,都是那只老狐狸演得一出好戏,他斗不过外戚强权的太子,便将楚彧推到风口浪尖上,待鹬蚌相争,他这渔翁便出来蹦哒了。 不愧是一国之君,果然奸诈狡猾。 萧景姒道:“乔乔,替我将西陵冷宫的那个孩子偷出来。” 夏乔乔啃鱼的动作一顿,稚嫩的小脸一皱:“他哭,我可不可以打他?” 果然,乔乔还是个孩子啊! 萧景姒仔细思考后:“紫湘,你与他一起去。”孩子太小,经不住夏乔乔打。 紫湘点头:“那主子您呢?” “我去接应楚彧。” 待天黑人静,茶凉,萧景姒一行人刚走出茶肆,黔西将军路正北一身农夫装扮,戴着草帽急急走来,见四下无可疑行迹,方走到萧景姒面前,将帽檐压了压:“七小姐!” “什么事?” “西陵帝早有防范,似是早料到大凉会有动作,边关城池都有重兵镇守,钦南王一行人被困在了边城,兵马不足,只怕会有危险。” 楚怀霖这个老狐狸!紫湘拧眉,道了句:“嵘靖南地的楚家军应该不会那么快到。” 戎平军更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况且,不知道楚怀霖的底牌,现在不是挑起两国战乱的时宜。 路正北见萧景姒沉默不语,便请示萧景姒:“七小姐,人马我已召集,我们是去陵都,还是边城?” 良久静默,萧景姒道:“去边城。” 陵都皇宫。 东宫地牢里,刑具铁架散乱,满地狼藉,身着银甲的尸体成堆,密闭的暗牢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西陵帝被亲卫层层护在地牢出口,银甲盾牌掩护在前,里头一片混战,尸体横飞,却见楚彧临危不乱,捻风成刃,西陵的将士便是连他衣角都未碰到。 “这么久时间,还拿不下他,”西陵帝震怒,“朕要你们何用?”眼里,难掩一丝慌乱。 若是这次,还杀不死楚彧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身侧护驾的将领满头大汗,哆哆嗦嗦地道:“陛下,三皇子是、是妖,末将等根本近不了他的身。”眼下一幕,着实让他等凡夫俗子心惊肉跳,不见招式,就见那倾城之色的男子一双深蓝色的眸没有半分暖色,白衣墨发,拂袖弹指间,风刃狂卷,眨眼,一个个骁勇的将士便只剩残肢断臂,血色乱溅,那人白衣却没有沾染一滴。 妖族,果然不是人类可拿捏的呀! 西陵帝却执意,疾言厉色地令下:“夏和那个女人说他没有内丹,顶不了多时,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给朕速战速决。” “是、是。” 西陵将领高声令下,银箭如雨,密密麻麻涌入地牢。 菁华单身将菁云扛在背后,手握风凝而成的长枪,运法将箭矢打落。 “爷,您别管我们兄弟了。”久战不息,以他的修为,也撑不了很久,更何况爷没有内丹护身,催动妖法,势必大耗元气。 “闭嘴!” 冷冰冰的两个字,不再多话,楚彧站到最前,将密密麻麻的箭雨挡下。 这站在他们兄弟二人前面的,是他们的王,是他折耳兔族生生世世都要臣服的王,他的王总是这样,欺负他们最惨,也护他们最狠。 菁华眼都红了,哽着喉咙恳求:“尊上,菁华求您了,求您速速离开,您的身子,不能再催动妖法了。” 这般临危不乱,他知道,是在强撑。 楚彧抬手,一道蓝光厉刃将他们兄弟身后刺来的银剑打落,不悦地瞥了菁华一眼:“本王死不了,你休要再啰啰嗦嗦。” 就算死不了,也势必大伤。 菁华兔子心都悬在了嗓子眼,极少如此方寸大乱,一脸视死如归:“尊上若有差池,属下万死难辞其咎,何况,您是王,不可为了我们兄弟涉险。” 他说完,便将早便昏迷的菁云放下,捻了个屏障后,二话不再说便往前冲,身后,他家妖王尊上还是一副专制蛮横的口吻:“我是王,你们是王的人,除了我,谁也不能取你们性命。” 菁华不由得想起那年楚彧杀来北赢时的场景,北赢各族群起,战乱不休,第一个臣服楚彧的便是他们折耳兔一族,那时,他也是如此不可一世的口吻,说:尊我为王,我护你一族无战无忧。 怡亲王兄妹当年顶替太子去西陵为质,刑满回国,凤旭利用完了,本就动了杀心,若非他家妖王尊上时不时以钦南王府常山世子的身份‘欺负欺负’那对兄妹,怕是顺帝早就斩草除根了。 是谁说他家妖王尊上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瞎了狗眼!除了无理取闹,其他全特么是扯淡!那是没见过妖王尊上护短! 菁华摸了一把兔子红眼:“尊上——” 楚彧一个不耐烦的冷眼扔过去:“还有力气就给本王杀,再多嘴一句,本王定剥你的皮。” 也没真剥过,剥的都是别的大妖小妖。 菁华咬咬牙,一声不吭了,拼了命地往前杀。 这会儿,月上柳梢头,边城战乱,烽火明亮与漫天星辰交相辉映。 西陵帝早有防范,边城驻军直通陵都,驻军严守,待钦南王府的兵马一到,便瓮中捉鳖,层层包围。 楚牧只带了一支精锐的私兵,寡不敌众,正处下风。 梁副将定睛远眺,大吃一惊,连忙大声喊到:“王爷!王爷!” 楚牧正奋力杀敌,没鸟他。 梁副将一脚踢开挡路的敌军,上前喊到:“王爷,有援兵来了。” “援军?” 天高皇帝远,哪来的援军? 楚牧眯眼望去,脚下一个趔趄,好家伙,怎么是她! 只见萧景姒一身男装,长发盘起,握剑飞身便下了马,不到片刻便杀出一个缺口来,她身后,乌压压的大军。 西陵黔西将军,果然,尊的是卫平侯府的令。 楚牧转念一想,不淡定了,粗着嗓门喊去:“你来做什么?” 黔西将军路正北麾下这支兵,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要杀进西陵皇宫应该不成难事。 萧景姒却言简意赅:“来救你。” 她手握长剑,动作干脆利落,杀人的招式毫不拖泥带水,一看便是驰骋疆场的好手,若有她领兵,胜算又多一分。 楚牧眼睛一亮:“我一个老东西有什么好救的,就算死了也活够本了,你赶快去陵都找彧儿,我怕他有危险。” 萧景姒一脚踢开敌军,飞身便落在楚牧身侧,将他护住,一双眼始终没有放松警惕,杀气凛凛的,她道:“等你脱险后我便会去寻他。” 怎么就说不通!楚牧脸一拉:“说什么混账话!赶紧走,别管我!”天大地大,他家彧儿的命最大! 萧景姒置若罔闻,高声令道:“全军听令,左右为翼,随我突围。” “末将听令!” “末将听令!” 三军振聋发聩的高喊声,整齐划一,将士士气大震,迅速列队摆阵,从左右包抄,听女子号令,奋起突围。 萧景姒啊,真是不听管教!仗着有本事是吧! 楚牧暴脾气,不甘示弱,大声嚷嚷:“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你不该来救我,我只要我家彧儿相安无事,再说了,老子是那么容易死的吗?老子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他盯住萧景姒一双嗜血的眸,口吻坚定不容置喙,“如果你还当我是长辈,当我是你未来的公公,就立刻带着你的人去陵都找彧儿。” 萧景姒手起剑落,一抹鲜血溅在了脸上,白皙的肤色,刺目的红艳,她眼底波澜不起,冷静沉着,字字沉声:“在大凉的时候我问过楚彧一个问题,如果我和您他只能救一个,他要救谁。”顿了顿,“楚彧说,救您。” 楚牧一时哑口无言。 他家那个不孝子还是疼爹的呀!楚牧老泪纵横,心里头又酸又涩。 “楚彧即便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您要好好活着,我陪他便够了。” 留下这一句,萧景姒便带着她的人马攻入了敌人腹地,还留了一队人保护楚牧。 楚牧纵横沙场近三十年,在战场上为他杀敌为他开路,将他一国战神当成老人家保护的人便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宝贝儿子,萧景姒是第二个。 这个儿媳妇,够血性。 楚牧抹了一把眼睛,咧嘴一笑:“我儿子眼光真好。”像他这个爹,他眼光多好,当年一眼就相中了他儿子,死乞白赖才抱回家养。 边城战火连天,战局逆转,西陵守军一溃千里。 东宫地牢,楚彧收手,淡淡蓝光消散,他猛地后退,一口血渗出嘴角。 菁华大喝:“爷!” 楚彧擦去嘴角的血,面不改色。 他的身子,折腾不得了!菁华一脸正色,紧绷着脸:“属下开路,您先撤!” “死不了。”不冷不热的声音。 菁华咆哮:“尊上!” “再撑一小会儿,她就快来了。”楚彧予命令的口吻,“本王不会倒下,你带菁云走,别在这拖本王后退。” 她? 国师大人! 菁华一双眼猩红,他元气耗损,即便瞬移也走不了几步,带着菁云这个伤残更走不远,地牢外全是西陵的兵马,要三人一同突围谈何容易,王若不恳自保撤退,那么便只能一战。 菁华抬头,眸色渐深:“属下还没死,岂有让王先倒下的道理。” 话落,刺眼的光亮乍破,身躯幻化成影,缓缓聚拢。刺目的光散去,一众西陵将士移开挡光的手,哪里见人影,只见一只巨大的兔子! “妖、妖……”不知何人,哆哆嗦嗦指着,“妖、妖怪!” “妖怪!” “妖怪啊!” 那半人高的兔子,指甲有人指长,猛地便朝人群扑去。 “啊——” 顿时,众人四处逃窜,丢盔弃甲,地牢一片混乱。 西陵楚帝见状,脸色大变,当下便震怒大喝:“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准退,若敢退一步,就地处决!” 帝令一下,众将怎敢退,战战兢兢地提着银剑,却只守不攻。 “陛下!” “陛下!” 地牢外,有将领急急赶来,大汗淋漓黑着脸,神色惊惧:“有一支人马杀、杀过来了。” 一波不平,又见风云! 楚帝脸色极其难看,难掩慌张地大喊:“谁?!” 地牢深处,楚彧身子一软,单膝伏地,他撑着身子,手背白皙得近乎剔透,唇缓缓扬起:“阿娆来了。” 身子摇晃,直直往前栽去。 “楚彧!” 一声惊呼,撕裂了嗓音,楚彧抬头,他的阿娆飞跃而来,一双眼通红通红。 随即,一双小手攀上了楚彧的腰,骨节纤细,却有力,有些紧绷,轻微的颤抖。 阿娆…… 他的女子,真的如此便来了。 楚彧笑了,苍白了脸,一双眼还未褪去蓝色,灼灼其华:“吓坏了吧,别急,我没事。” 萧景姒一开口便吼:“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他襟口,全是血色,白色的衣袍,被红色染得妖娆。 她一双眼,满是杀气,伤他者,她绝不放过。 楚彧抬手,掌心有血,便小心地用指腹拂她的脸,声音低沉无力:“阿娆,别受伤,我要休息一下护不了你了。” 她点头,眼神坚定:“你的女人,不需要护。” 楚彧笑,蓝眸温柔:“我知道,我家阿娆最厉害了。”手缓缓垂下,他浓密的长睫轻轻颤了颤,“你没来,我不敢倒下。” 话落,他便倒在了她肩上。 菁华幻化回人形,身子一软便瘫在了地上,元气耗尽,他站都站不起来,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砸下来:“国师大人,等脱险后,菁华与兄长再去领罪。”若非为了救菁云,主子怎需独闯这天罗地网,若非保他兄弟二人的性命,断可独自逃脱。 “照顾好他。”萧景姒将楚彧交给菁华,起身,提剑,“不接受投降,全部给我杀!” 令下,地牢外顿时有人马逼近,来势汹汹! “杀!” “杀!” 片刻时间,黑色战甲的将士杀进了包围圈,人数不多,却来势汹汹。 领兵之人竟是西陵的黔西大将军! 如此突变,西陵帝措手不及,当下慌乱不已:“那女子是谁?” “是大凉的华凉国师。” 大凉萧景姒,名震三国,何人不知。 传闻大凉国师精于谋略,亦擅兵法,果然,名不虚传,只是竟不想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西陵帝眸光狠辣:“好他个路正北,竟敢反!”不尊他这个一国之君,却听命于他国国师,这萧景姒倒当真会未雨绸缪。 “陛下,您先撤,护城的御林军马上便会到。” 西陵帝闻言面露喜色,振奋道:“好!传朕的旨意,把这些人全部杀了,一个都不留。” 随之,西陵军掩护楚帝撤退出地牢,方出去,便有宫中宦官来通传。 “陛下!” “陛、陛下!四皇子他,他,他……” 那宦官支支吾吾,脸色发白。 这四皇子,便是西陵帝藏了两年的幼子,宫中知之者甚少,前太子楚衡野心勃勃,西陵帝早便弃了,除楚彧之外,便只剩四皇子这一脉,西陵帝怎能不急:“快说,四皇子怎么了?!” 宦官回道:“四皇子不见了!” 为了避开太子衡的眼线,西陵帝曾将所有知情者全部诛杀,甚至四皇子的生母都没有放过,除非他的心腹,西陵绝不会有人知道幼子的存在,眸光一沉,睃向那包围圈里奋力砍杀的女子:“你!”他怒指着萧景姒,“是你掳了朕的儿子?” 她一剑刺穿了一位将领的咽喉,剑落,血滴顺着滑下,满头的汗湿了额前的发,分明那样狼狈,却静如深秋的井,无波无澜,她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西陵帝大喝:“你想怎样?” “你的儿子,现在便挂在陵都南门城下,三更时分,我的人便会砍断绳子。”她顿了顿,嗓音平缓,却寒冽,“你现在还有一个时辰。” 带着那点人便敢深入虎穴,她果然有备而来! 西陵帝脸色发青,死死盯着萧景姒,许久,咬牙愤然:“传令护城御林军,去陵都南城门。” 随后,西陵帝便撤出了东宫。 “紫湘。” “主子。” 萧景姒命令:“告诉古昔,活捉楚怀霖,挟天子以令诸侯。” “是。” 紫湘刻不容缓,立即杀出包围圈,由几个精兵掩护着,纵马离开。 大凉的大军要攻入陵都腹地,怎会那么快,西陵帝借病早便暗中筹谋,除了黔西将军路正北,并无可调令的兵马,那么要尽可能地推倒楚帝的统治,便只能以擒贼先擒王。 楚彧说过,暴力往往是改朝换代最立竿见影的办法。 “楚彧,” 萧景姒自言自语般,看着双眸紧闭的楚彧:“我还是让你担了弑父夺位的罪名。” 本想让他堂堂正正登基的,只是,她已经等不及了,恨不得立刻将那些伤他之人千刀万剐。 一刻钟后。 西陵帝亲自领护城御林军前往陵都南门城下。 “四皇子呢?四皇子在哪?”西陵帝亟不可,不过四十上下,生得周正,一身盔甲。 城墙之上,一片寂静,一眼望去死沉沉的墨色,毫无动静,只见城门上方,悬着明黄布帛包裹的一团,像孩童大小。 那衣角,确实是四皇子的。 西陵帝速命人前去营救。 “陛下!” 城墙上,护城御林军的将领突然面色大变,将那明黄布帛摊开,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大喝:“陛下,我们中计了!” 话刚落—— “啾——” 一只利箭,破空射来,正中那将领的心脏,砰的一声重响,便从城墙上砸下来了。突然变故,还不等西陵楚军反应过来,顿时火光大作,城墙上有数之不尽的将士涌现,箭矢上弦,对准西陵的护城御林军,不仅如此,大军之后,亦有人马逼近。 人数不多,只是排兵阵法极占优势。 西陵楚帝脸色当下便变了。 城墙之上,古昔站上高处,居高临下地睥睨一眼,运了内力,声音传遍城门:“我主子华凉国师说了,西陵陛下你以人为饵卑鄙无耻,我们凉军也断不会学你不要脸的伎俩,凭我大凉数千勇士也能杀你个片甲不留。” “张狂小儿!”西陵帝气得额头上青筋都凸出来了,“张集,将他们给朕全部千刀万剐!” “末将尊令!” 西陵的护城御林军刚动,古昔随即便道:“众将听令,活捉楚帝!” 刚说完,就见楚牧第一个跳下去:“楚怀霖,老子要弄死你!” 古昔:“……” 战乱已起,两军对峙,血染城池。 城门外,百米处,搭了一顶营帐,夏乔乔坐在帐外,抬头看天,低头啃鱼干。 突然,帐中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那架势,大有一股哭到天昏地暗不罢休的样子。 夏乔乔拧眉,将鱼干全部放进嘴里,走到营帐里面,掏出一条很大的鱼,拎起那襁褓里的奶娃娃,就塞进他嘴里:“不准哭!” 再哭,他就打他! 那两岁的奶娃娃似懂非懂,睁着一双乌黑亮丽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眼里的泪花,将鱼干吐出来,对着夏乔乔就手舞足蹈,喊:“爹爹~” “……”夏乔乔一张稚嫩的小脸黑了,他想把这个小娃娃扔掉。 ------题外话------ 因为好多妞要看章节名,我还是取名吧,潇湘最没原则的作家就是我! 此宝宝,名为楚鱼干! 月票!我是亲妈,雷声大雨点小! 第一百五十四章:捡了个便宜儿子 “爹爹~” “……”夏乔乔一张稚嫩的小脸黑了,他想把这个小娃娃扔掉。 “爹爹,爹爹~”奶娃娃抱住夏乔乔,用力在他脸上嘬了一口,“啵!” 夏乔乔:“……” 他抬手,用袖子狠狠、狠狠擦掉脸上的口水,然后撒手,不管! 一个时辰后,陵都南门城下,大凉千人对峙西陵护城军三万,僵持不下时,黔西将军路正北领军援助凉军。 黔西将军路正北,亲擒西陵帝,以令诸侯。 不过片刻时间,西陵各路兵马赶至南门城下,文武百官皆闻声而来。 路正北擒了楚怀霖,绑在城墙之上,刀架脖颈:“让他们退兵。” 西陵楚帝咬着牙,不开口。 路正北一刀便刺进他皮肉:“退兵。” 楚帝迎风哆嗦,对城下西陵大军令道:“听、听朕旨意,退、退兵!” 西陵三军不敢妄动,退兵十米。路正北随后一刀便敲晕了楚帝。 护城御林军统帅方启远急眼大喝:“路正北,你竟敢反!” 路正北抬头挺胸,望着城下,面色冷峻,字字掷地有声:“帝君不仁,弑子专权,为保西陵长盛,本将军良禽择木而栖,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立三皇子为储至今不过半月,便父子相残,西陵帝缠绵病榻半年之久,方有好转便与新太子敌对,由此可见,西陵楚氏皇族内乱。 在场众官员皆默不作声,省得站错了阵营惹来杀身之祸。 自然,也有人言之凿凿:“分明是太子彧起兵造反,你竟还倒打一耙!” 说话之人是西陵九章王楚怀印,先帝的第八子,在陵都素有八贤王之名。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当今的八贤王自然希望太子倒台,西陵帝再无可以继位的子嗣,将来这帝位花落谁家,便各显神通了。 哼,狼子野心! 路正北瞥了九章王一眼:“将宋史官带来。” 只见几人押着内廷史官宋毅到众人面前。 路正北正色道:“宋史官,将东宫地牢之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若有半分隐瞒与捏造,本将军摘了你的人头!” 宋史官畏畏缩缩不敢抬头:“陛下——” “大声点!” 路正北一声吼,宋史官小命都吓去了一半,闭着眼视死如归地高声道:“陛、陛下于东宫与太子殿下博弈,太子大意不觉,骤然杨将使以银箭射之,殿下遭、遭难,被囚于地牢。” 九章王楚怀印当着众人之面大喝:“大胆宋毅,你竟敢污蔑当今圣上,本王这便取你——” 话只道了一半,突然,箭矢破空射来,擦过烽火台的冉冉火光,溅起了火星子四溢,直直射向九章王。 一箭正中胸口,九章王惊呼一声,便捂着胸口倒下了。 众人倒抽一口气,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南城侧门下,女子容颜清雅,一身深色男装,束发凌乱,额前两缕发随意地垂着,一双剪瞳精致,似含冷冷秋水。 她道:“意图灭口,兴风作浪之人,杀。” 女子声音清凌,很轻,带着几分云淡风轻般的幽冷。 只见驻守城门下的大凉将士纷纷俯首让道,姿态极其恭敬。 这身着男装的女子是何人? 她走至城下:“你们,是降?”顿了片刻,不急,不缓,淡淡道,“还是战?” 女子声音悦耳,轻缓好听,只是这不瘟不火的一句,竟似不怒而威,让人无端生出一股惧意。 “你是何人?竟敢胆大包天以天子相胁?” 质问之人乃御林军统帅,方启远。 “我?”她似沉吟了须臾,微提嗓音,“西陵太子彧正妃,萧景姒。” 萧景姒? 萧景姒! 立马便有官员震惊喊道:“你、你是大、大凉国师?” 竟不想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竟是大凉的摄政国师,眼下看来,前几日与华凉国师订婚的常山世子,确实是西陵太子彧无疑。 方启远高坐马上,重重冷哼一声:“大凉的国师又如何?这里可不是大凉,西陵朝堂你也不是你大凉的朝堂,你要牝鸡司晨便回你的大凉去,还轮不到你来我西陵指手画脚。”长枪直指萧景姒,大声怒斥道,“妖女,还不速速将我西陵国君放了,否则,我西陵万千将士势必踏过你的尸体。” 长枪一抬,方启远身后万千护城御林军便震吼三声,以示威慑。 大凉大军远在千里,即便萧景姒有路正北保驾护航,再凭着大凉精兵几千,要在西陵翻天覆地简直异想天开, 然,她仍不急不恼,肤色胜雪,容貌雅致,难掩一身矜贵淡漠的气度。 “本国师与太子彧在大凉便已定下姻亲,大凉西陵两国缔结盟约,西陵帝不仁,太子重伤,本国师身为西陵未来的太子妃,怎就不能指点这西陵之政,怎就不能拨乱反正?” 身为女子,竟如此冷傲恣狂! 方启远怒目而视:“你不过是大凉的摄政文臣,好大的口气!我看你拿什么在我西陵兴风作浪。”言语里,尽是鄙夷不屑。 一个女子,几千人马身处西陵千军万马之中,太子彧始终未出现,她即便有帝君要挟在手,要颠覆西陵朝堂,也是痴人说梦。 “传本将军——” 方启远号召三军的调令还未说完,突然急报传来。 “报!” 方启远抬手,道:“说。” 探兵环顾了一番城下,各路文官武官汇集,诸侯皆在,犹豫不决了稍许:“边关急报,接壤大凉的边界境外,有大军临城。” 此话一出,诸侯众臣都面色大变,下意识朝那女子看去。 挟天子以令诸侯在先,兵临城下在后,大凉国师她有备而来! 方启远乱了方寸,急问道:“多少人马?” “大凉戎平军和楚家军,有、有百万雄师,数不尽数。” 百万雄师…… 大凉善战,天下皆知。 西陵众人倒抽一口气,便是一直态度强硬的方启远也慌了神色,下意识拽紧了马绳。 “莫慌,两国已缔结姻亲,我大凉的将士自然会以礼相待,只是,若有人蓄意谋乱,本国师也不介意两国大战。” 方启远额上,有冷汗冒出来。 终于知道这个女子为何如何胆大包天,因为,她胜券在握,两国战乱,确实,她一句话便会破了三国鼎立之势。 众官员面面相觑,便是城下千军万马也噤若寒蝉,不敢妄动一步,只闻城下女子清清冷冷的嗓音,不轻不重,恰如其分的凌厉:“今日降者,本国师以上宾待之,官拜原职,若不降,待我大凉大军挥兵陵都,一律诛其九族!” 先礼后兵,嗓音轻轻,却威震三军。 尾音久久不落,掷地赋声。 顷刻死寂之后,城下一众官员纷纷弓腰俯首,高呼:“我等尊太子之命。” “我等尊太子之命。” 三军投降:“我等尊太子之命。” 这世道,是强者为尊,忠义礼孝在生死富贵前,便显得微不足道了,楚彧说的对,强权暴力果然立竿见影。 她莞尔一笑,缓缓上前。 方启远慌乱地跌下马背,下意识后退,警觉地盯着女子:“你、你想做什么?” “莫怕,我不会杀你。”她走近,轻声冷语,“你去夏和告诉你的主子,让她在夏和好生等着,大凉与西陵的大军,他日定踏平夏和都城。” 方启远身子一震,出了一身冷汗。 亥时,大乱方休,一众前来‘救驾’的百官诸侯回去后都三缄其口,三军撤离陵都,南门城下安静得似从未战乱。 西陵史官宋毅记道:西陵三十三年,楚帝专权弑子,于南门城下与太子彧两军对垒,太子重伤,百官诸侯匡扶正本,拥立太子,擒下楚帝,幽禁于章华殿,朝政由太子代理。 一夕之间,政权跌宕,西陵臣民议论纷纷。 有人道,帝君不仁弑子专权;有人道,太子不孝起兵叛乱。 众说纷纭,谁又说得出个明明白白,这宫廷风云已平,成王败寇,西陵日后便是太子的天下了。 是夜,楚彧昏迷未醒。 菁华吐了一口浊气,收回手,体内妖气渡尽,他脚步虚浮,下了榻,将楚彧放平,探了探他的脉息,然后舒了一口气,可算是稳住了。 萧景姒守在一旁,急急问道:“如何?” “暂时没有大碍,爷催动妖法,元气大伤,修养长一些时间便能恢复。” 楚彧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菁华给他渡了三次妖力都没有醒,萧景姒怎会信他的安抚之词。 “你与我说实话,楚彧的身子到了什么地步?”一双眼灼灼,盯着菁华,她神色平静到有些冷寂,心平气和地咄咄逼人。 菁华迟疑不定,考量良久,还是道出了实话:“没有内丹护体,催动妖法,便等同于损命,爷他的心脉,已经越来越弱了。” “他能撑多久?” 萧景姒冷静得有些反常,垂下了眼睫,便看不出面上半分波澜,只是抿着的唇微微发白。 越是不动声色的人,一旦牵动情绪,心里越会惊涛骇浪。菁华知晓,萧景姒在强忍,不敢乱,也不能慌。 菁华紧了紧收拢的拳头,道:“属下不知,北赢从未有过前例。”更无法估量妖王尊上身上白灵猫族的血统与天赋有多强大,底限又在哪。 她不再多问,坐在榻旁,伸手拂着楚彧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俯身凑在他耳边。 萧景姒说:“楚彧,你若不能陪我老,我就陪你死。” 菁华震惊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你若不能陪我老,我就陪你死…… 原来,戏文里那句酸溜溜的山盟海誓,不仅只是唱唱而已,真有人用生死相许,赴一世情深。 楚彧是这夜后夜才醒来,睁开眼时,便看见萧景姒正趴在床榻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大抵许久未睡,一双眼有些红肿。 “阿娆。” 楚彧起身,想抱她到榻上躺着。 萧景姒连忙扶住他,小心地不让他乱动,在他身后垫了软垫:“心口还疼不疼?” 他一双眸子,是深蓝色,说:“不疼。” 菁华说,他受伤太重,这几日最好以半妖原形养伤,不知为何,他的指甲无端褪下了好几根。 萧景姒看着他,很不安。 楚彧将她拉过去,俯身脱了她的鞋,要她挨着自己坐,他枕着她的肩,伸手去轻轻戳她的眉心:“别皱眉,我用原身养养便会好了。” 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隐约能看见细微的筋络,甚至那一双蓝色的眸,似乎也退却了几分灼热的温度,变得有些黯然,有些无神。 他啊,伤得很重,还在她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 “等我处置了楚怀霖,”萧景姒很坚定,“只要你身体好些了,便动身回大凉。” “为何这么急?可是凉都出了什么事?” 萧景姒摇头:“长白医仙兴许可以治你的心疾,而且,”她扭头,正视楚彧的眼,“楚彧,我想把婚期提前。” 楚彧恍惚了一下,本就苍白的脸,褪了一分颜色:“怎么了?是不是菁华同你说了什么?” 他隐隐感觉到,阿娆她很不安,在怕什么。 她很快便摇头:“没有。”反问楚彧,“你不想早点娶我?” 楚彧还没细想,就本能地点头:“当然想。”若是给他一对红烛,两个喜字,他恨不得现在就把楚牧拉来,三拜高堂,直接入洞房。 他想娶她都想了很多很多年了,嗯,从他第一次春潮时梦见阿娆开始,便确定了,要娶她同她生崽的。 大抵,她被他的伤吓到了。 也好,能早点当阿娆的夫君。 萧景姒眉间阴郁散了稍许:“那我们回去立刻成婚。” 楚彧欢喜,点头如捣蒜:“好。”人逢喜事,脸上瞬间多了几分血色,“受伤真好,阿娆会很疼我。” 萧景姒抬头就在他下巴咬了一口:“不准胡说。”她不笑,表情严肃,“以后你再敢受伤,我便不理你,还有,你再敢催动妖法,我便——” 本来想说,便与他和离,话到嘴边,又舍不得吓唬他。 楚彧知道她是心疼他,乖乖伏耳认错:“是我不好,菁云为我卖命,我不能让他没命,也不能让你陪我来冒险。” 萧景姒沉默了一会儿,反驳他:“逻辑不对。” 他蓝色的眸子,小鹿般清澈:“嗯?” 她郑重其事的口吻:“自然不能不管菁云,可你要记住,”仰起头,目光坚定,“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话里,尽是决绝。 楚彧被她吓得怔忡了许久,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阿娆,你不准乱说。” 他没有办法设想她会死去,想都不能想。 这一次,她没有依着他,倔强又强硬的口吻,毅然决然得像恐吓,她一字一字,似乎故意说得很慢,很清晰:“楚彧我很认真,我早便知道,妖族怕银器,你敢死,我就敢弄死自己。” 楚彧脸都白了,唇色毫无血色,抓着她的手都有点颤:“阿娆……你、你别吓我。” 他会陪她死,可是若要阿娆陪他死,光是想想,他都怕。他没有内丹,兴许寿命不长,也想过他死后阿娆怎么办?她总说陪他黄土白骨,他其实怕得要死。 萧景姒笑,拍拍楚彧的背:“我吓你的,知道怕就好。” 楚彧微恼,用力勒住她的腰:“以后不准这样吓我了!” 她笑着点头。 才不是吓他的,若他真死了,她立刻就想尽办法去死。抛下所有关心疼爱她的人赴死确实很自私,可她别无他法,以前怎么过的她忘却了,以后她没办法过没有楚彧的日子。 叫她怎么舍得让楚彧一人深埋在黄土里。 兴许是萧景姒夜里一番话吓到楚彧了,他抱着她一夜,不睡觉也不撒手,生怕一撒手她就不见了,到天蒙蒙亮时才被萧景姒哄着睡下。 楚彧一觉便睡到了黄昏时分,他还在熟睡,萧景姒便去了章华殿。 西陵楚帝被锁住脚踝,长长的铁链捆在了章华殿的石柱上,偌大的宫殿,铁链只有十米长,昔日的一国之君沦为阶下之囚,活动的范围便在方圆十米内,与世隔离。 听闻脚步声靠近,楚怀霖骤然抬头看去,见来人,他拖着脚链猛地扑上去,双目狰狞:“妖女,你将朕的儿子抓去哪了?” 十米铁链,拖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丧失理智的男人奋力前扑,却被铁链牢牢扯住。 萧景姒走进殿,隔着几步距离,看着男人狂躁的挣扎,眼里有似是而非的笑意:“自身难保还惦记着幼子,倒是父子情深。”眸色突然一沉,“同样是你的儿子,你对楚彧又做了什么?” 提及楚彧,西陵帝愈发狂躁,狠命扯着脚下铁链:“他不是朕的儿子,他是妖孽!他和他的母亲一样,都是妖孽!”理智被眼底的火光燃烧殆尽,他嚎啕嘶吼,“她背叛了朕,那个孽畜不是朕的儿子!不是!” 楚彧说过,他的母亲沙华被除序妖王抓回北赢被剔了妖骨,受了半年折磨,曾逃回来过一次,不知除序与楚怀霖说了什么,他便心存了芥蒂,在他看见了楚彧的妖身后,便彻底否决了那个他曾独宠过的女子。 市井都传西陵帝痴情于沙华,为她散尽六宫佳丽,独摘一朵芳华。这帝王佳话,曾被多少人传唱。 而真相,却这般丑陋。 楚怀霖能因为除序的几句话,便将夫妻情分剥离得一干二净,甚至杀子,他最爱之人,终归是他自己,是他身为帝王的尊严与傲骨。 若是情深,怎会固守那可笑的尊严。 “是,他不是你的儿子。”萧景姒冷言,略带讽刺,道,“你哪配。” 大抵是往事重提,楚怀霖发了疯般,愤恨大喊:“妖孽!妖孽!朕十二年前就该弄死他的!他该死!” 他恨楚彧,也恨沙华。那广为人传的帝王佳话在他眼里,是耻辱。 这个该死之人! 萧景姒顿时便眼覆冰寒,难掩一身戾气,她逼近,字字凌厉:“你倒提醒我了,十二年前的账,我今天就要跟你好好算算。” 她眼里,全是阴鸷,杀气腾腾。 楚怀霖恍然回神,被眼前女子逼视得竟有几分胆寒,不由得拖着铁链后退:“你、你想做什么?” 血债血偿! 欠了楚彧的,她怎会不讨。 萧景姒启唇,语速放慢,一字一字道:“十二年前,你对楚彧做过的,今日,你便一样一样还。” 十二年前,他亲眼目睹楚彧的真身,将他关进了地牢,用尽了所有杀人的刑法,甚至火刑。 楚怀霖脸色顿时煞白,牙关发颤:“你、你敢!朕是西陵的皇帝,你敢动朕——” 悠悠嗓音断了楚帝的话,毫不迟疑的狠绝:“古昔,所有刑具,全部用一遍,不要弄死了,明天还要刑火刑。” 殿外,古昔回道:“是。” 话落,楚怀霖面如死灰,整个人虚晃几下,便狠狠瘫软在地,怔怔发愣,盯着那越走越远的女子背影。 她突然顿住,沉默许久:“留一口气吧。” 楚帝大汗淋漓,张张嘴,抖得说不出话来。 萧景姒回头,冷目而望,她说:“你是他生父,留你一命,便当是还了你的血缘之情。” 她转身,推开章华殿的殿门,殿外已天黑,夜色初临,一缕月光洒下,地上有纤长的影子,萧景姒抬头,便看见了楚彧,他站在月下,有些失神。 他听到了吧。 萧景姒回头看了一眼殿中:“若是你觉得我太狠了,可——” 楚彧毫不迟疑:“是他欠我的。” 他们都不是慈悲之人,也断然不会有菩萨心肠,其实萧景姒与楚彧一样,奉行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楚怀霖,他罪有应得。 楚彧牵住她的手,将章华殿的门关上:“阿娆,他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大凉的钦南王。” 这话,算是纠正她方才那句留情的话。 萧景姒点头:“嗯,我记住了。” 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因着是半妖原形,大大的兜帽遮住了额头与耳朵,露出一张比女子还小还精致的脸,牵着萧景姒的手,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已是夏日,他的手还是冰凉冰凉的。 蓝色的眸子垂着,楚彧突然道:“那个男人,不配让我母妃到死都记着。” 萧景姒沉默,听他轻声地说:“他五岁时救了我母妃的原身,我母妃幻作人类女子等了他足足十五年才得以入宫为妃,散尽一身修为为他生儿育女。” 能让沙华等了那么久那么久,不只是恩情吧,只是,错付了一生。 楚彧兴许是像沙华,为这人世间情爱,不顾一切。 “我五岁时,母妃被除序抓回了北赢,剔了妖骨,她忍着剔骨之疼逃回西陵,就为了最后见他一面,可是除序只说了一句构陷我母妃清白的话,楚怀霖便眼睁睁看着我母妃生生疼死,在我母妃闭眼之前,只说了两个字。”唇紧紧抿着,他笑得嘲讽,“他说,妖孽。” 他牵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力道:“我六岁时,他看到了我的原身,也是说了这两个字。”声音越发飘忽,轻得让人心疼,“我母妃,真不值。” 是啊,多不值。 那样的一世芳华,那个美丽的女子,却被世间丑陋遮了眼,香消玉殒,徒惹了一身人世的伤。 她也是恨的吧,恨自己,恨那个爱了不该爱之人的自己。 “楚彧。” 萧景姒走到楚彧面前,踮起脚,仰着头温柔地凝视他:“别难过,他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大凉的钦南王楚牧。”她抚平楚彧眉宇间褶皱,还说,“父亲在东宫等你回去。” 楚彧点头:“嗯。” 回到东宫时,楚牧便站在殿门口,点了一路的宫灯,将来时路照得明亮,远远见楚彧回来,便急急忙忙出殿门去迎,他脾气不好,很上火的样子:“大晚上的你去哪了?” 萧景姒笑了,果然,楚彧是钦南王楚牧之子,脾性很像,没耐心,越是在乎,便越是放肆。 楚彧哼了一声,别扭得一句话都不说。 楚牧见他不说话,很急,没好气地吼:“你这身子还乱跑,小命不要了?”一边摆脸色,一边嚷嚷道,“快快快,进去躺着,不然受风了怎么办?” “我无碍,你去休息。” 难得,楚彧开了尊口。 听听,他宝贝儿子还是疼爹的,楚牧什么气都消了,吩咐殿外的宫人:“去把殿下的药端来。” 楚彧还是不理人,不过,乖乖坐在榻上,等着喝药。 紫湘走上前,对萧景姒说:“主子,菁华与菁云兄弟还在外跪着。” 这兄弟二人,都是倔性子。 “让他们起来,回了北赢自己去诛妖台领罚。”楚彧声音微微提高了些。 外头那对请罪的兄弟应该听到了。 就在这时,一声奶娃娃的声音传来。 “爹爹~” 稚嫩的小奶音,软软糯糯的。 就见夏乔乔抱着个孩子进来,与其说抱,更像拎,动作僵硬,托着小孩儿的腰,夏乔乔一脸嫌弃。 照理说,那姿势,两岁的孩子会难受得哭,然而相反,奶娃娃开心地瞪脚,艰难地扭着头,将自己沾满口水的小粉拳塞到夏乔乔嘴前:“吃,吃。” 这小孩,兴许是常年藏于冷宫,比一般孩子心智要缓些,会说的字眼不多,却是生得圆圆乎乎的,一双眼珠子小鹿般清澈又明亮,红红的唇,总挂着口水,粉粉嫩嫩的脸,短腿短手的,煞是可爱。 “爹爹!” “爹爹!” 奶娃娃欢喜地对着夏乔乔一个劲儿地叫。 前两日楚彧伤势严重,萧景姒倒忘了这孩子,这是第一次见,有些诧异,怎就两天时间,这孩子便叫爹叫得如此顺溜。 紫湘解释道:“兴许是雏鸟情节,那孩子一直是宫里的老嬷嬷带着,出生后便没见过其他人。” 萧景姒哑然失笑。 夏乔乔铁青着稚嫩的小脸,他也才半人大,抱着个孩子,姿势怪异,走到萧景姒面前。 “他,”夏乔乔指手里乱扭的孩子,问,“能不能丢掉?” 萧景姒一时无言。 那小娃娃扭过头,好奇地顺着夏乔乔的手,乌溜溜的眸子一转,然后嘿嘿一笑,对着萧景姒扑过去:“娘亲~” “……” 众人:这也是雏鸟情节? 楚彧的脸,黑滴哟!他对着夏乔乔手里的孩子就疾言厉色:“她不是你娘亲!” 小娃娃很怕的样子!更用力地往萧景姒怀里扎,挥舞着小拳头:“娘亲,抱,抱抱~” 这孩子,是冷宫里的嬷嬷带大的,平日里不与人接触,便是西陵帝也没见过几次,养出来的孩子倒没有半分皇家孩子的规规矩矩,尤其得……放飞自我。 楚彧好嫌弃,好嫌弃:“立刻丢掉!” 夏乔乔点头,也想丢掉。 孩子还小,再胆大也架不住楚彧那副恨不得揍人的表情,吓得人孩子缩着脖子,怕得不要不要:“娘亲,凶,凶凶……” “我再说一遍,她不是你娘亲!”喊他阿娆娘亲便罢了,还喊夏乔乔那只野妖精爹!简直不可饶恕! 小娃娃被吼得愣了一下,然后瘪瘪嘴,嘴巴一张:“哇!” 哭声,惊天地,泣鬼神! 楚彧:“……”如果不是怕阿娆生气,他应该会打他。 ------题外话------ 抱歉,总没时间查错别字,会第二天再查。 月票月票月票! 第一百五十五章:楚彧带娃记 楚彧:“……”如果不是怕阿娆生气,他应该会打他。 那孩子,应该是被楚彧吓坏了,红通通的小胖脸上两行清泪,鼻子上挂了鼻涕,憋着嘴可怜兮兮地抽泣:“娘亲,抱,抱抱。” 萧景姒哪里受得了这奶娃娃麋鹿一样的眼神,心软得不像话,当即便将小孩抱过来,他立马便不哭了,搂着萧景姒的脖子,一口一个娘亲。 “……”楚彧咬牙,忍住想把那小胖手捏碎的冲动。 萧景姒也不太会抱孩子,动作很是小心,一手扶着腰,一手托着脑袋,生怕怀里的小东西摔着:“他叫什么名字?” 紫湘回:“西陵帝一直将他藏着,皇室族谱里没有一丁点这孩子的记载,带他的老嬷嬷一直喊他四皇子,许是还没有名字。” 萧景姒又问:“他可还有亲眷?” “孩子的母妃是朝臣遗孤,并无亲眷,那女子生下四皇子之后便病逝了,除了西陵帝与幽禁的太子衡,与四皇子有血缘的亲眷便只剩一个。” “嗯?”萧景姒一时未反应过来。 紫湘看向楚彧:“世子爷,您与他算是兄弟。” “……”楚彧不为所动,一张冷脸摆明了他浓浓的嫌弃之情。 看来,这兄弟情深的一幕,是不可能出现的。 小奶娃听不懂大人们说什么,小孩子到点就犯困,趴在萧景姒肩上:“娘亲~”小奶音好酥好酥,撒娇,蹭蹭,“娘亲,困,困觉觉。” 撒娇求抱便算了,还敢得寸进尺! 楚彧俊脸冰冻三尺,森森冷意,纠正:“她不是你娘亲。” 小孩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盯着楚彧,有点怕怕,往萧景姒脖子里藏。 楚彧正要去把那黏在他家阿娆身上的讨厌鬼扯开,便听萧景姒耐心地教孩子:“这是哥哥。” 楚彧:“……”如果这话不是从他家阿娆口里出来,他肯定要用杯子砸那人。 小孩儿似懂非懂,又怕又好奇地用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偷瞄楚彧,笑得露出两颗大门牙:“娘亲,哥哥。”还是很怕,又好欢喜,挥舞着小拳头,冲楚彧喊,“哥哥~” 楚彧冷着脸瞪他:“我不是你哥哥!” 说完,他直接把窝在萧景姒怀里的小东西硬生生拽出来,动作粗鲁地一只手拎着孩子的衣领,塞给夏乔乔,拉着萧景姒救走。 夏乔乔僵硬地双手托着小孩,面无表情地看他踢腿挥手,撕心裂肺地喊:“娘亲,娘亲!” 喊了几句,还是没看到萧景姒,小孩儿嘴一瘪就要哭。 楚牧走过去,一脸慈祥地说:“你娘亲要和哥哥睡,你就和爹爹睡。”说完,楚牧自己也凌乱了,纠结了,“这孩子唤景姒一声娘亲,却唤彧儿哥哥,那我是爷爷?伯伯?还是爹爹?” 紫湘:“……”辈分好乱啊。 “爹爹。” 奶娃娃往夏乔乔怀里钻,困了,迷迷糊糊地转悠着眼珠子。 夏乔乔拎着他:“再喊我爹爹,”扬了扬得闲的那只手,威胁,“打你。” 奶娃娃非但不怕,还抱住夏乔乔的手,把鼻涕口水全蹭他手上,用小奶音撒娇:“爹爹,困觉觉。” 夏乔乔忍住,没打他,拳头松了又紧。 楚牧年纪大了,越看这小娃娃越喜欢,真恨不得他宝贝儿子也能立刻整一个出来:“你儿子还没名字,你这个当爹的取吧。” 紫湘囧,没办法将眼前这七八岁身量的夏乔乔当爹看,虽然听主子说过,夏乔乔是只年纪估计一大把的妖,可到底是小孩模样。 他年少老成的样子,想了老半天,说了一个名字:“鱼干。” 紫湘:“……” 楚牧:“……” 是有多喜欢鱼,才给‘儿子’取了这么贴切的名字。 不过,楚鱼干是很开心的,欢喜地用鼻涕吹着泡泡,手舞足蹈地欢呼:“鱼干!鱼干!” 夏乔乔嫌弃地用鱼干的袖子给他擦鼻涕,然后跟鱼干去睡觉,一手抱着鱼干,一手从怀里掏出来一条鱼干,一个叫得很欢快,一个啃得很欢快。 再说正殿寝宫这边,楚彧牵着萧景姒回了房,一路无言。 萧景姒替楚彧将披风脱下,扶着他躺下:“你不开心?” 他尾巴都耷拉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拧着眉头生了一会儿闷气之后,还是忍不住问萧景姒:“那个奶娃娃不能丢掉吗?” 萧景姒为难:“除了你,他没有其他亲眷了。”将锦被打散,给楚彧盖好,又用净面的帕子沾了热水,给楚彧擦手,随口问着,“你不喜欢他?” 楚彧老老实实地说:“他喊你娘亲,却喊我哥哥,阿娆,这是什么道理!” 原来,他在纠结这小孩的童言无忌。 萧景姒失笑:“孩子小,不懂事。” 楚彧很坚持,很不满:“可他喊夏乔乔那个野妖精爹爹,你是要我嫁给我的,怎么任由他人喊你娘亲。” 萧景姒哭笑不得,将帕子搁下,打趣道:“吃醋了?” 他用力点头:“嗯,吃了好多好多。”只要是雄性,他就吃醋,醋得不得了! 她搂住楚彧的脖子,笑出了声音。 “阿娆。” “嗯?” 楚彧抱着萧景姒,一同躺在榻上。 他侧身,支着头看萧景姒:“为何你还没有怀我的宝宝,我们都交配那么多次了。”说着,手落在她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揉着,似乎要揉出一个宝宝来。 萧景姒羞囧:“……”红着脸,许久才道,“你不是说人类与妖族不容易怀有子嗣吗?” 楚彧不服气似的:“我是妖王,我才不是一般的妖族。” 这浓浓的优越感啊。 萧景姒:“……”可菁华说,白灵猫族更不易受孕。 楚彧想了想,得出了结论:“肯定是交配得不够多。”他现在特别特别想跟阿娆生一窝小崽子,省得别人家的小兔崽子乱认亲戚。 对此话题,萧景姒无言以对,只是羞得将脸埋在了楚彧胸口。 楚彧虽也不好意思,但闺房之事,他素来就胆大,在萧景姒面前一点都不遮遮掩掩,言明:“等我养好了伤,我们再努力一点。” 再努力? 萧景姒脸更红了,滚烫滚烫的,小声地问楚彧:“你不是不喜欢小孩吗?” 楚彧没什么耐心,又脾气不好,除了萧景姒,也不会迁就人,若真有了一窝小猫小孩,想必楚彧也会烦。 他说:“我现在觉得若是有个女儿喊你娘亲喊我爹爹,我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想来,是被四皇子那小孩给刺激到了。 萧景姒就问:“儿子呢?” 楚彧很勉强,很凑合将就的样子:“一般般吧。” “……”还好,没说嫌弃。 萧景姒觉得楚彧重女轻男这件事,还是个大问题。 夜半三更,紫湘去了一趟偏殿,菁云正躺在榻上,哼哼唧唧。 妖族若被银器穿了肩胛骨,听说是重伤,很难调养,紫湘好奇,盯着菁云看。 他脱了上衣,被子只盖到了腰间,被火辣辣的视线一盯,菁云莫名的很不自在,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紫湘收回视线:“这是我主子让我送过来的。”将药瓶往矮榻上一扔,“人类的药对妖族也有用?” 这语气,怎么有种轻视的样子。 虽然说此次是他大意被人暗算了,但好歹是一只年事稍高的大妖啊。 菁云躺着,语气颇为拿乔:“我们和你们人类一样,也有血有肉。” 紫湘哼了一声:“还以为你们有多厉害。” “……” 这简直就是赤条条的鄙视! 菁云觉得自尊心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似的,心头那种莫名其妙的碾压感让他很是不舒服,坐起来:“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紫湘耸耸肩,“没意见。”就是有点不爽,“两百岁的大妖连人类都斗不过。”若非这只妖遭人暗算了,世子爷也不用来西陵冒险,自家主子也不用这么折腾一番。 眼神,还是赤条条的鄙视! 菁云窝火了,不顾被子滑下胸口,不顾肩胛伤口拉扯,他要据理力争:“那是他们偷袭!他们用银箭偷袭!” 紫湘瞥了一眼:“我对细节没没兴趣。” 菁云:“……”就没见过这么不把他放眼里的雌性,想他也是兔族一族的妖尊,多少母兔子对他言听计从,再看看这人类女子,多放肆,多粗鲁,多目中无人,不能忍了,菁云手一摊,,命令,“你过来给我上药。” 紫湘站着不动,一脸‘你在搞笑’的表情。 哟,架子不小啊! 菁云强硬:“你不是侍女吗?”他要拿出他身为妖尊的说一不二来。 紫湘脸一冷:“我是戎平军少将军。”紫湘十三岁便在戎平军里封了将,与古昔同为正三品的少将军。 她平日里只是低调,不代表好欺负。 菁云笑笑:“那好,紫湘将军,过来给我上药。” 紫湘走上前,本想过去给他两个耳刮子让他醒醒神,却脚步一顿,瞪大了眼,盯着菁云的肩:“你的伤口好像在愈合。” 见菁云肩上狰狞的伤口,有细微的愈合迹象,虽比不上妖王尊上那般变态的自愈速度,却也是相当神奇的。 菁云抬头挺胸,很自豪的口吻:“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紫湘愣着没回答,好一会儿过后,她走过去,双手撑在榻上,凑近。 菁云猛地往后一撞,呃,有点慌是怎么回事? 她又凑近,一双眼睛近距离地盯着那伤口。 “你、你做什么?”菁云口齿不伶俐了,一低头就看见一个脑袋,伏在他胸口的位置。 一直手伸出来,不像北赢女妖的手白白嫩嫩,有一点粗糙,还有老茧,指腹落在了菁云肩上,摸了摸,又摸了摸。 他没穿上衣,那受伤的地方又贴近胸口,被人这么一摸,菁云本能意识地颤了一下,缩了一下,结巴了一下:“你做、做什么摸我?” “我看看。” 然后,她就很认真地看,专注的视线,好奇的神色,目不转睛…… 菁云只觉得有热气喷在心口,一下轻,一下重,他屏住了呼吸,出奇地还是闻到了女子身上的气息,不像北赢女妖们身上的香气,这女子一点都不香,有股淡淡的皂角味…… 一团红光炸开,紫湘伸手挡住刺眼的光,再睁眼,只见榻上一件男子衣衫,还有……一只兔子,火红火红的毛色。 紫湘傻了:“……” 北赢阅尽女色的菁云妖尊,被这一摸,竟露出了原形,这简直是载入史册的奇耻大辱啊! 次日晚,章华殿大火,火势极盛,御林军极力营救,幸保得西陵楚帝性命,只是大火灼伤了帝君圣颜,全身肌肤重度烧伤,需闭门修养,太医院诊断,灼伤太重,不可见光,不可外露,不可得见外人,以防伤口恶化感染。 太子彧下旨,西陵帝深居章华殿养伤,任何人没有传召,不得踏进一步。 有传闻道:太子暴政,西陵已彻底换主。 楚彧养伤不便,章华殿大火一事是由准太子妃全权处理。 萧景姒回东宫时,正好是早膳的时辰。 夏乔乔黑着脸,黑着眼圈,抱着鱼干来用膳,小家伙一见萧景姒就很是雀跃兴奋,使劲儿往她那边扑。 “娘亲,抱。” 楚彧拉住萧景姒,不让她抱。 鱼干不开心,喂他喝粥,他不吃,吐泡泡,一双晶亮晶亮的眼贼溜溜地看着楚彧,小粉拳挥啊挥,以此表达他的不满。 夏乔乔把鱼干放在昨夜刚给鱼干做好的孩童木椅上,无精打采地对萧景姒说:“我想丢掉他。” “怎了?” 难得,夏乔乔的小冰山脸上出现了一丝嫌恶:“他尿床。” 昨夜,萧景姒将冷宫那位一直照顾鱼干的江嬷嬷请来带孩子的,可鱼干非哭着闹着要和爹爹睡。 然后,鱼干晚上喝的粥,喝了两碗,尿了三次,醒了四次。夏乔乔就很轻地打了他屁股一下,一晚上都怎么合眼。 萧景姒说:“不能丢掉。” 夏乔乔连吃鱼都没胃口了。 这时,鱼干打翻了碗,突然躁动地扭来扭去,大眼滴溜溜转向夏乔乔:“爹爹,鱼干,裤裤。” 一桌子人,都不知道鱼干的意思。 夏乔乔伸手摸了摸鱼干的裤子,然后脸一垮:“他又尿了。” 众人懵:“……” 夏乔乔抱起鱼干,驾轻就熟地给鱼干换尿布。 “……” 这才两天,这七八岁的孩子,当起爹来,竟毫无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因着楚彧的伤不能舟车劳顿,又是半妖原形,回大凉的日期便一直延缓,连着几日楚彧被萧景姒勒令在东宫养伤,不准他长时间下地,不准他劳心国事,而且,还让他吃鱼补身子。 萧景姒几乎事事亲力亲为,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楚彧的脸色这才有了些血色,这伤养得楚彧身心俱舒畅,当然,有一件事让他心情很不爽,就是那捡来的兔崽子成天乱认亲戚,对萧景姒一口一个娘亲,夏乔乔一口一个爹爹,亲昵得像亲生的似的 然后看到楚彧就乖乖地不敢闹腾,礼貌地叫人:“哥哥。” “……” 哥你大爷! 从来不说粗话只打人的楚彧,都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如果这个小兔崽子年纪大一点,他应该会把他扔进北赢的食人鱼窟里去喂鱼吧?会的吧。 楚彧身子好了不少,已经可以自己下榻了,阿娆不知是不是去厨房给他炖补品了,不在屋里,外殿的地上铺了一张绒毯,楚鱼干正坐在上面玩耍纸鸢,咯咯地笑着,口水流了一地,他穿着黄色的小褂,小胖手挥舞地起劲。 真蠢!看着就蠢!楚彧这么觉得。 楚彧走过去,踢了踢鱼干的小胖腿。 鱼干抬起头,笑得口水飞流直下:“哥哥。” 真脏!看着就脏! 楚彧好嫌弃,尤其是这一声哥哥,他蹲下,把帽子取下,一双蓝色的眸子瞪着鱼干:“叫爹爹。” 这小兔崽子叫他家阿娆娘亲,怎么能叫他哥哥,所以,便委屈自己一点,给这小兔子天大的恩宠,让他喊一声爹。 楚鱼干似乎觉得楚彧的耳朵新奇,趴过去,伸手去抓:“哥哥~摸摸~” 摸你个小兔崽子! 楚彧直接一巴掌拍在鱼干的小胖手,鱼干嘴一瘪,就要哭。 “不准哭!”楚彧狠狠瞪他。 鱼干继续瘪嘴,忍不住,就要哭。 楚彧顺手在案桌上拿了两颗附属国进贡来的春枣,鱼干立马两眼一亮,也不知道怕了,往地上一扑就朝楚彧爬过去,小胖手一张一合,流着口水喊:“要,要,鱼干要!” 鱼干? 跟夏乔乔一样蠢!楚彧如是想。 楚彧眯了眯眼,抬高手,就是不给他,他放软语气,难得好耐心地哄:“喊爹爹。” 楚鱼干喊:“哥哥。” 楚彧冷眼:“叫我爹爹。”恶狠狠地,“不然不给你。” 鱼干似懂非懂的样子,巴巴地看着楚彧,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当然,也就萧景姒最吃那一套,楚彧鸟都不鸟他,见不奏效,就乖乖喊了一声:“爹爹。” 楚彧满意了。 这下,他和他家阿娆才配对了,心情不错,便给了鱼干两颗枣。 楚鱼干没吃过,好奇地玩了一会儿,然后才用小门牙去咬,尝到了甜头立马塞进嘴里,开心地手舞足蹈,对楚彧撒娇:“哥哥,还要,鱼干还要。 这一声哥哥,喊得楚彧好心情一扫而空,北赢的妖王尊上哪里有他治不了人,起身,俊逸倾城的脸冷若冰霜:“本王让你喊爹爹!”语气里,是他一贯的强势与专制,“除了我,不准喊别人爹爹,尤其是夏乔乔!” 这般冰冻三尺的神色…… 小孩子不经吓,哇的一声就哭了,泪珠子滔滔不绝,楚彧烦躁,将桌上一碟枣子都扔给鱼干:“都给你,不准哭!” 鱼干哭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大声。 “……” 楚彧不知道怎么办了,骂不听,又不能打,也不能丢掉,他不耐烦,咬咬牙,学着他家阿娆哄孩子的样子,拍了拍鱼干的背:“别哭了。” 可是…… 他拍得太重了。 鱼干扯开嗓门,放声大哭。 “……”楚彧从来没有这么想打人过,却还要忍住,憋了一个字出来,“乖。” 又不是哄他家阿娆,当然谈不上温柔,鱼干根本不吃这一套,哭得昏天地暗,正当楚彧想撒手不管的时候,鱼干突然停下了,打了个嗝,小脸突然就白了。 “呃!呃——哥,哥……呃!” 像被扼住了喉咙,鱼干哭都哭不出来,小脸顿时发青,躺在地上一直抽搐。 楚彧如临大敌,整个人都慌了,又不敢碰鱼干,手足无措地傻站着。 许是听到了鱼干的哭声,夏乔乔和江嬷嬷都来了。 夏乔乔把手里的粥随手一扔,赶紧把鱼干抱起来,瞪楚彧:“你喂了他什么?” “枣。” 楚彧的表情,大概从来没有这么慌张无措过,他大喊:“快传太医。” 许是动静太大,楚牧与萧景姒他们都来了,孩子的哭声,楚彧催促声,一片混乱。 鱼干的奶嬷嬷赶紧上前去查看:“是被卡到了。”当下便道,“快让四皇子趴着,用力拍他的背。” 夏乔乔照做,一掌拍在小孩后背,兴许是顾念鱼干太小,他不敢用力,江嬷嬷便去搭手,用力一拍。 鱼干嚎了一句,吐出了一颗枣核,然后就大声哭喊,脸色这才好了些。 众人松了一口气,江嬷嬷赶紧抱过孩子去哄,说道:“吐出来就没事了。”有些胆寒,还是壮着胆子对楚彧说,“太子殿下,四皇子他还小,是吃不得枣的。” 夏乔乔暗暗决定,以后鱼干也不给鱼干吃了,擦了擦汗,他又恢复面无表情。 难得楚彧没了性子,乖乖点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心地打量萧景姒,时不时还审视审视鱼干的情况。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鱼干努努嘴,吸了吸鼻子,从奶嬷嬷怀里往萧景姒那边扎:“娘亲~抱抱~” 楚彧不吭声,让萧景姒去抱他。 鱼干一脸委屈,抽噎着:“娘亲,疼,鱼干疼。”两岁的孩子,已经会告状了,“哥哥不好,哥哥不好。” 楚彧也不说话,抿着嘴,站到萧景姒旁边,脸色也不太好。 他大概也被吓得不轻。 萧景姒知道楚彧在自责,便不提,对鱼干说:“以后不要乱吃东西,知道了吗。” 鱼干一抽一抽,哭红了鼻子,鼻涕蹭了萧景姒一手:“鱼……呃……鱼干知道。”哭累了,他又困了,窝在萧景姒怀里,眼皮打架。 楚彧乖乖去认错:“阿娆,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他绝不给小孩吃任何东西了,跟瓷娃娃一样,还脆弱了。 “我知道。”萧景姒看他脸色也不好,应是方才也被吓到了,“你不要起身,去屋里躺着。” 楚彧还有些心有余悸:“你跟我一起去。” 楚鱼干像听懂了似的,瞌睡立马醒了,抱住萧景姒的脖子,哭腔很浓:“娘亲,鱼干痛,痛痛!” 萧景姒看了看鱼干,对楚彧说:“你先回屋里,我等会儿去陪你。” 楚彧有些失落地回房了,他觉得,他做了错事,所以阿娆怪他了,不宠他了。 楚牧摇头,对萧景姒说:“你们两以后生了孩子,千万别给楚彧带。” 萧景姒郑重其事地点头。 这次的事儿便这么有惊无险地过了,兴许是楚彧自责,第二日便寻了一堆好玩的给楚鱼干送去,还让御膳房专门做了小孩吃的点心送过去,也不凶不骂他了,好脾气得不得了。 可能,楚彧想补偿鱼干,连着几天都分外容忍那个小娃娃,甚至连阿娆都给他抱,然而,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不仅白天时时刻刻粘着萧景姒,都亥时了还赖在东宫的主殿寝宫里不肯回去,直嚷嚷要跟萧景姒一起困觉觉。 萧景姒去给鱼干泡米糊了。 鱼干在软榻上自己玩,玩着玩着就皱起了脸,说:“哥哥,尿。” 楚彧走过去。 鱼干张开手:“鱼干,尿尿。” 楚彧盯着他。 鱼干往前扑:“哥哥,鱼干尿尿。” 楚彧问:“想要尿尿?” 眼珠子里水汪汪的,小家伙点头如捣蒜:“嗯嗯~” 楚彧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的小短腿扑通,说:“叫爹爹。” 关于这辈分称呼的事情,楚彧很执着,嗯,很执着! 鱼干还是喊:“哥哥。” 楚彧纠正:“爹爹。” 小娃娃都快哭了,小胖脸挤成一团:“鱼干尿尿,哥哥。” 这小孩,怎就如此不识好歹,楚彧没耐心:“本王让你叫爹爹!” “哇!” “……”又哭了!楚彧皱眉,越拧越紧,原来小男孩不仅不听话,还爱哭,楚彧忍着不耐烦,过去给他解裤子—— “哇!” 又一声哭喊,然后便见小榻上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尿滴下来,一滴一滴砸在楚彧手背上…… “……”楚彧脸黑了。 萧景姒回来便看见鱼干坐在那哭:“怎么了?是不是鱼干饿了?” 鱼干哭着说:“尿尿,裤子,尿尿。” 随同萧景姒一起进来的夏乔乔走过去,把鱼干抱过去,已经可以很熟练地给鱼干换裤子了。 萧景姒问楚彧:“怎么尿裤子了,鱼干不是会自己说吗?” 楚彧沉默,眉头拧成川字,一言不发地用帕子一遍一遍擦手,擦得手背通红。 鱼干被脱得光溜溜的,被小毯子裹着,抱着夏乔乔的脖子告状:“哥哥,是哥哥。” 楚彧撇开头,扔了手里的帕子:“这么大还尿裤子,不知羞耻。” 羞耻? 鱼干不懂,挥舞小拳头:“哥哥,怪哥哥!” 楚彧没好气:“把他抱走。” 夏乔乔就把鱼干抱走了,留在这里,他不放心。 寝殿里,只余楚彧与萧景姒,他抬头,她家阿娆正在看他。 “你为何如此看我?” 萧景姒一言不发,她在想,以后生了宝宝一定不能让楚彧和宝宝单独待在一处。 兴许是有了楚鱼干这个先例,楚彧对公崽子的定义是:吵,爱哭,黏人,不听话……等一系列的贬义词。 也许正因如此,梨花哥哥出生后不久,就被父亲扔给了楚牧,恨屋及乌啊!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楚彧种种不会带孩子的行经遇到桃花妹妹后,嗯……不药而愈了,兴许归功于楚鱼干这个前例,也兴许归功于楚牧千辛万苦找来的那些带娃三十六计的孤本。 西陵楚帝退位,太子彧执掌国事的消息传来了大凉。 六月下旬,夏日已见炎热,凉都近来很平静,不似西陵政乱,凉都从敏王被处决之后,朝堂上下都安分守己了,即便国师大人已经大半个月未露面,也都本本分分兢兢业业的。 若要说凉都有什么大事,便数明惠长公主与怡亲王之间那点事了,消息被压着,旁人也就知道个大概,似乎是明惠长公主一心想要把已经毁了容的安阳郡主许韶卿嫁进怡亲王府。 这就不厚道了,自己女儿把人正妃的孩子都搞掉了,还强取豪夺地把毁容女儿往人家王府里塞。 说是还有更过分的,明惠长公主下了最后通牒,就在七月,七月一定要怡亲王府来迎亲。 温伯侯府,管家上了一壶上好的茶去书房,然后让下人退下。 凤朝九问:“查到了?” 温思染斟茶,给未来的大舅子递了一杯:“自然,这世上就没有我温家查不出来的把柄,便是没有把柄,也能给他弄出一堆来。”他将桌上的卷宗推到凤朝九面前,“不过,倒是让人意外,明惠长公主夫妇竟然黑料如此之多。” 凤朝九瞧了瞧卷宗上的记载,笑道:“正合我意。” “你不是要都捅出来吧?”温思染好奇,自己这大舅子可不是吃素的,明惠长公主一家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凤朝九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银桑不喜欢冤冤相报,不能明着动刀动枪。” 所以,要阴他们许家一把咯! 温思染往椅子里一躺:“够简单粗暴啊。” 凤朝九饮了一口茶,垂眸,眼底一片阴冷,若非沈银桑性子温善,他可能直接用血腥的法子了。 “温柔端庄的明惠长公主圈养男宠,温文尔雅的许驸马私通兄嫂,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哦,还有长子强抢民女,次子克扣军饷。”温思染咋舌,“倒是两位郡主,养成两朵温室的花朵,一朵比一朵单蠢。” 光鲜亮丽的驸马许府,内里简直是一滩腐臭。明惠长公主不是想利用流言可畏来威胁人吗?那便以彼之道还施彼之身。 “王爷!王爷!” 怡亲王府的管家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说出大事了。 凤朝九起身:“何事?” “方才明惠长公主府的人来王府给王妃下拜帖,王妃已经被请去了公主府了。” 王府管家的话才刚说完,抬头便已不见了自家王爷的身影。 一刻钟后,明惠长公主府的大管家将怡亲王妃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府,她似魂不守舍,走得很缓,步子有些趔趄。 沈银桑很瘦,摇摇欲坠,似一股风便能将她吹走。 “银桑!” 一声急促的喊声,伴随着马蹄声急促,凤朝九勒住马绳,急急忙忙地下马。 沈银桑抬头,带着面纱,一双眸子很大,抬头望着凤朝九:“九哥。” 她声音无力,似耗尽了力气,腿一软,便往前栽去。 “银桑!”凤朝九扶住她,将她打横抱起,脸色极其难看,“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她一言不发,眼里有浓浓化不开的阴郁,有些怔愣,痴痴地看着他。 他的眼,一瞬便森冷了:“我去杀了他们!”他将她抱上怡亲王府的马车,随手拿了赶车的马鞭便转身,手却被一只毫无温度的手抓住。 她轻声唤他,似乎没有力气:“九哥。” 凤朝九回头。 她看着他,不知何时红了眼眶,沉默了很久,哽咽着说:“你娶了安阳郡主吧。” 凤朝九手里的马鞭骤然掉落,目光如炬地盯着女子惨白惨白的脸:“你、你说什么?” 她咬了咬唇,有淡淡血腥,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张张嘴,全是酸涩。 转开了眼,不看凤朝九的眼睛,沈银桑说:“你娶她吧。” 随后,他没有说话,很久很久死寂般沉默之后,凤朝九将她抱起来,放在马车上的坐榻上。 “这种话不要再说,我会生气。” 她红着眼,沉默不语。 凤朝九掀开车帘,看着明惠长公主许府的门第:“告诉你们长公主,这笔账,本王先记着。” 字字,带着怒气,还有杀气。 随即,凤朝九亲自驾了马车回到怡亲王府,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到了王府,他抱着沈银桑直接去了寝屋,将所有伺候的下人都赶出去,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暴躁易怒。 他将她放在了榻上:“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他从未对她这样严肃强硬过,眼里似有暴风雨欲来,沉沉浮浮的一片狂乱。 沈银桑不退不避,正视凤朝九的目光:“我们不会有子嗣。” 果然,明惠长公主说了这事,也势必添油加醋了一番。 凤朝九将拳头收紧,压下心头的暴怒:“是我不要子嗣。” 口吻好似不冷不热,不在乎的模样。 只是,怎么可能不在乎。 “凤朝九!”沈银桑大喊,“你做决定前为何不先问过我?你明知道我宁愿折寿……我宁愿折寿,也不愿让其他女子为你诞下子嗣,九哥,现在你让我怎么办?”她抱着双膝,“你让我怎么办?我怎么忍心,怎么……” 这般脾气好的女子,这样歇斯底里,也许,她比他想象得要痛苦,要在乎,他是知道的,他的妻子从来都不在乎自己,却将他视作一切。 凤朝九扶着她的肩,放软了声音:“银桑,我不需要子嗣,我只要你。” 她用力摇头:“可我不能如此自私。”她仰起头,眼眶很红,却没有泪,似绝望而决绝,“九哥,等你而立之年,等我头发花白,等我们都老得走也走不动的时候,我怕你回首往事时,会有遗憾,怕你会对我有一丁点的怨。” 一生都不会有子嗣,她会心疼他,会害怕将有一日,到了儿孙满堂的年纪,他会心存不快。 毕竟,他那么喜欢孩子。 “纵使有遗憾,也好过让你伤神,银桑,”凤朝九叹了一声,将沈银桑揽进怀里,“我看不得你委曲求全。”他就知道,他爱着的这个女子,有多固执,从来便不会替自己想。 “我不委屈,能嫁给你,我怎样都不委屈。”她抬着头,眼里全是倔强,“我去看过安阳郡主了,看得出来她对你情深,也并非有意害我们的孩子,若她嫁到怡亲王府,定会处处为你着想,断断不会让你担下欺君之罪,若有了子嗣,以后,以后我——” 若能成全他一世无憾,她什么都愿意的,甚至想过了,只要子嗣,她是可以为了他变成善妒的恶毒女人,甚至想过她将来会变得不择手段,为了独占。 她想,她心里也养着野兽吧。 他大喊她的名字:“沈银桑!” 她眼睛一眨,泪便掉下来了,她想,原来她也会生出这样歹毒的念头,便像一头野兽,一点点蚕食她的理智。 他最看不得她哭了,不忍凶她,轻声:“不要再说这些让我生气的话。” 平日好性子的女子,这次却一步不退,字字铮铮:“九哥,一辈子很长的,你是皇族,没有子嗣怎么办?即便不是安阳郡主,以后也可能会有别的女子,娶许韶卿,也许是万全之策。” 凤朝九一掌拍裂了床沿,手掌有血液渗出来,他却好似不知疼,满眼阴沉地咆哮:“去他狗屁的万全之策,本王通通不要!你若再胡乱给我塞人,我便将你捆在床上,日日夜夜都只能与我相对!” “好好看着王妃,别让她出房门一步。” 留下一句话,凤朝九便出了寝屋,沈银桑抱着双膝,放声大哭。 “九哥,我又何曾愿意……” 下午,怡亲王凤朝九便问太白医仙要了一味药——绝孕。 ------题外话------ 最深的套路,是十六爷的套路! 尽可能理解银桑小姐姐吧,她爱到穷途末路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阿娆奉子成婚了? “好好看着王妃,别让她出房门一步。” 留下一句话,凤朝九便出了寝屋,沈银桑抱着双膝,痛哭流涕。 “九哥,我又何曾愿意……” 下午,怡亲王凤朝九便问长白医仙要了一味药——绝孕。 凤朝九没有去看沈银桑,放任她哭了一整天,浑浑噩噩了许久,黄昏时,她起身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坐在原木桌前,一口一口喝粥,眼睛还有些红,对寝殿外的管事道:“可否替我去请王爷?便说我有话同他说。” 管事回道:“王妃,王爷去了宫里还未回府。” 沉默了片刻,沈银桑问:“是为何事?” “王爷去找长白医仙了。” 管事的话刚落,沈银桑手轻颤了一下。 “咣——” 瓷碗坠地,碎了一地狼藉,溅落的粥粒脏了她刚换上的衣裙。 凤朝九是深夜回来的,沈银桑还未睡下,穿着淡薄的衣裳,坐在外殿的木椅上等,一盏茶已凉透,有些苦涩,她浑然不知。 凤朝九推开门便愣了,脸瞬间便冷了:“下人呢?谁让你一个人在这等了?”他脱下外衣,走过去将她的身子裹住。 沈银桑身体不好,即便是夏日,四肢也是冰凉冰凉的。 “九哥,”她抬头,看着俯身为他整理衣襟的男子,声音有些缥缈,像吹着风,要散了去,她问他,“你问长白医仙要药了吗?” 之前,他曾与她玩笑时说过,如若不然,便去宋长白那里要一味绝孕的药,一劳永逸,也好断了她日夜伤神的那些念头。 她当时被吓坏了,他才打住。 是以,听闻他去了宫里找宋长白,她便有预感了。 凤朝九沉默了一下,没有骗他,点头:“嗯。” 沈银桑又问:“已经吃了?” 他还是点头:“嗯。” 红肿的眼,以为流不出眼泪的眼里,还是不争气地砸出来一滴一滴滚烫的液体。 现在,现在她怎么办? 她身子一软,似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从椅上滑下,跪坐在了他跟前,他伸手去抱她,手却被她紧紧地拽在手里。 “九哥,你为何不等等,你知不知道,你一走我便后悔了。”想说的似乎有千言万语,到嘴边,一张口就哽咽了,一双眼绝望而空洞,喃喃自语般,“我本想等你回来找我,便告诉你,我妥协了,我都听你的,我们再找找别的办法,肯定会有别的办法的,长白医仙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的,九哥,我——” 如鲠在喉,她张嘴,一口血吐了出来。 凤朝九疯了般,大喊:“银桑!” 她抬头,将嘴边的血擦去,然后抱住凤朝九,放声大哭。 泪水混着血水,将她领口的衣襟染成了红色,大口大口的血渗出唇齿,不知是哭累了,还是那不堪负重的身子被抽干了灵魂,她垂下手,沉沉昏睡。 凤朝九俯身,亲吻女子的额头,颤抖着手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舍不得松开。 她身上瘦得便只剩骨头了,抱在手里很轻很轻,好似用力一碰便会碎,这样脆弱的女子,却承受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苦。 “对不起银桑,就这一次,以后,”指尖拂过女子纸白的容颜,他俯身在她耳边,“以后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欺你。” 夜里,管家去宫里请了长白医仙,沈银桑只是郁结攻心,并无大碍,宋长白走前说了一句话:“王妃若走不出来,便也就走到头了。” 心病,只有心药能医,沈银桑的病,没有药,只有凤朝九能医。 次日,温思染赖在凤昭芷府上用早茶,听起凤昭芷说起这事,一口茶就喷了出来。 “噗——” 凤昭芷瞥了他一眼。 温思染擦擦嘴,惊得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你皇兄真喝了?” “当然。” 温思染端起茶杯:“我敬他是条汉子!” 凤昭芷笑了一声:“也就我皇嫂单纯好骗。” “?” 骗?温思染一脸懵逼。 凤昭芷信誓旦旦:“我敢保证,我皇兄是苦肉计。” 苦肉计?温思染平日里很灵光的脑袋都有些卡壳了:“你是说药是假的?” 套路不至于这么深吧? 凤昭芷一口咬定:“皇嫂又不是一定不能生,除非我皇兄疯了才会喝绝孕的药。” 吾靠! 凤朝九的套路,他这个奸商都望尘莫及。 “……”温思染咋舌,“你皇兄真狠。”他可是听说,沈银桑都郁结吐血了,这一剂猛药下得太狠了。 凤昭芷摇头,眉间添了几分忧愁:“长痛不如短痛,不这样,我皇嫂的心结解不开,可能会绕不出来,而且,只有这样,皇嫂日后才不会有子嗣压力。” 也是,沈银桑心口这块腐烂的伤口,必须连皮带肉剜去,这药虽然下得狠,会痛,会流血,可挺过了,才能揭过去。 凤朝九想来是爱惨了沈银桑,所以机关算尽。 温思染颇为感触:“这是相爱相杀?” 凤昭芷挑了挑眉峰:“若是你,你会娶其他女子吗?” 世间能有几人能像她皇兄那般,喜欢一个女子能喜欢到极致,喜欢到一辈子都不可能不喜欢。 温思染放下手里的杯子,认认真真地回答她的问题:“不敢,我怕你阉了我。” 温思染也是一个,像她皇兄一样的傻子。 凤昭芷欣慰地拍拍他的肩,不吝夸赞:“不错,有觉悟。” 沈银桑睡了两天,怎么喊都喊不醒,也唤了宋长白来看诊,他只说让她睡,等睡够了便会醒了。 第三日晚上,沈银桑醒了,睁开眼,便看见了凤朝九,他睡在她身旁,长了胡须,没有睡,睁着眼看她,眼底全是青黛。 看上去他很沧桑,还未白头,便已苍老。 她知道的,她痛,他会更痛。 “银桑。” 沈银桑恍恍惚惚,清醒,又像不清醒。 凤朝九起身便要传大夫,她伸手拉住了他,喊了一声:“九哥。” 长时间未开口,她嗓音有些沙哑。 凤朝九起身,给她倒了温水喂她:“心口还闷不闷?” 她摇头。 关于子嗣,她不提,他也不提,不是不痛,是流了血,不能再扒开,凤朝九已经带着她走入了绝地,所以,所有退路,便回不了头了。 “九哥,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嗯,两天,你若再不醒,我就要发疯了。” 凤朝九将茶碗放下,吩咐了下人去备流食,然后抱着她一起躺着。她若不醒,他就杀了自己,他孤注一掷之前就想过了,若是她走不出来,他就陪她堕落,生了折磨,死了解脱,他都陪她。 “这两日,我昏昏沉沉做了好多梦,真实的,不真实的,过眼云烟一般,像看尽了一世的风景,醒来我就都不记得了,我还梦见了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兴许是记忆记得太牢,我竟记得清清楚楚。” 凤朝九摸摸她的脸,有些凉,便用薄被盖住她的身子:“想起了什么?” 她嘴边终于有意一丝笑意,对他娓娓道来:“在浣纱桥头,那时候你穿了一件白色的锦袍,领口绣了金丝银线,玉冠束发,戴了黑色缎面的抹额,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其实在你的马撞上我之前我便注意到你了,在一众肆意纵马的公子哥里,你是最俊逸的。” 他自己都不记得那日的装束,她竟都记得。 凤朝九失笑:“你瞎说,楚彧也在。” 楚彧纵然是生得惹人注目,她却还是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他,高坐枣红马上面的少年,恣意轻狂,眼睛里含了笑,却总带一丝不属于那个年纪的苍老。 那时候沈银桑只有十几岁,还是不知愁滋味的年纪,也不懂情爱风月,只是觉得,像戏文里所唱的那样,一眼,便要误了终生。 沈银桑突然笑道:“九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对你一见钟情。” 凤朝九痴痴地看着她。 若是知道她会对他一见钟情,他一定早早去寻她,告诉她,他亦是如此。 “银桑。” 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却什么都没说。 她抬手,用凉凉的指腹一点一点拂过他的眉眼,他才双十的年纪,眉头便生了皱纹了,红着眼,她说:“我们以后都别争执了好不好?一辈子也没有很长,我怕时间不够,九哥,我想好好待你。” 既然没有退路,既然心悦到穷途末路,那就在末路里开出花来,一世光阴不长,没有轮回,那么,便在她还活着、她还爱着的时候,用力地爱着。 凤朝九重重点头:“好。” “对不起,九哥……”她闭上眼,不再说话,沉沉睡去。 以后,以后再也不要说对不起了。 以后,以后他都不会骗她了。 三日前,他去了宫里找长白医仙,并不遮掩,大张旗鼓。 “去将长白医仙请来。” 不大片刻宋长白便来了,本是天为被地为床的游医,因着楚彧的病,被萧景姒拘在了太医院,看着也像个本分守己的太医了。 “王爷召我前来,可是王妃的病情有恙?” “是本王。”凤朝九开门见山,“给我开一副药。” 宋长白不笨猜到了他要什么,还是确认一遍:“王爷要什么药?” 凤朝九言简意赅:“绝孕。” 大凉虽民风相对开放,但能为了妻子做到这个地步的男子,便罕见了,世间多是薄情男儿,何况身在皇族。 怡亲王凤朝九,真是少见的痴情男儿啊。 “王爷想好了?” 凤朝九顿了一顿:“本王还没说完。” “?” 宋长白等着下文。 他说:“王妃的药不用停。” 怡亲王妃的一直在服用调理身子的药,虽然不易怀子嗣,但谁说得准,是以,怡亲王妃平日用的膳食里,都有加一些固本培元、补气养血的药材。 若是王妃的药不停,也就是说还是没有放弃子嗣,那这绝孕的药…… “……”宋长白懵了一下,所以,“王爷是做做样子?” 凤朝九只道:“别露陷了。” “……”收回刚才那些高度赞扬的话,虽说这法子不错,可对怡亲王妃来说药太猛了。 不过,事实证明,凤朝九的法子奏效了,沈银桑昏昏沉沉了几日后,身子便慢慢有了好转,当然,也还是时常会伤神感触,可是,凤朝九‘绝孕药’都喝了,沈银桑也断然不会有丁点为他纳妾的念头。 还有就是,沈银桑越发整个心思都放在凤朝九身上,用颐华长公主的话说,就是宠过头了,便是凤朝九平日里穿的衣物鞋袜都会亲手给他做,府里的厨子基本也成了摆设,因为怡亲王妃会亲自给怡亲王下厨。 对此,温思染很眼红,几次都在凤昭芷跟前旁敲侧击,说她从来没有给他亲手做过任何东西。 然后凤昭芷亲手打了他一顿。 然后温思染乖了,亲手去给凤昭芷铸了一把佩剑当赔礼。 六月尾巴时,凉都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明惠长公主入狱了! 明惠长公主可是皇族!谁敢抓她?嘿,这次还真不是国师大人,是怡亲王,说是大义灭亲。 事情很快便传开了,且听凉都市井里的流言。 巷子里,本来是摆了两盘棋局,路过的棋客下了两局,得了空闲便说到了明惠长公主被抓一事。 “诶诶,听说了吗?明惠长公主府昨儿个夜里出大事了。” 说事儿之人是个蓄了两撇胡子的中年男人,手里捏着白棋,生得有些肥圆,眼睛很小,却很有神,说起京都的流言眉飞色舞的。 与男人对弈之人是个精瘦高挑的男人,穿着不凡,一看便是家里有些底蕴的贵公子,拿着一颗黑子,久久没落,便放下了:“什么事?快说来听听。” “我听长公主府的外管事说,昨儿个夜里长公主本来是约了京都的贵妇人一起去游船赏月的,不想尚书家的夫人被马车擦到动了胎气,就提早散了席,明惠长公主便提早回了府,你们猜怎么了?” 一旁观棋之人也听得甚是津津有味:“莫不是长公主正巧撞上的大事?难道与长公主入狱有关?” 一番猜测之后,肥圆的中年男人兴致勃勃地说:“明惠长公主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赶上了许驸马与兄嫂相会之时,这奸情便被撞破了。” “兄嫂相会?”对面棋桌上的贵公子不可思议的表情,“许驸马竟与兄嫂有苟合?” 一旁的观棋男子也附和:“真可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许驸马平日里可是装的好一副谦谦君子样,不想竟是个道貌岸然之人,对兄嫂都下得去手,当真是禽兽不如。” 贵公子又问了:“照理说是许驸马通奸在前,即便撞破了家丑,该被惩治的也是那对奸夫淫妇啊,怎的是明惠长公主下了狱?” “因为啊,”男人捋了捋两撇山羊胡,“长公主她一气之下将驸马的兄嫂给杀了,如此一来便是再有理,也盖不过杀人之罪啊,而且这驸马的兄嫂来头也不小,是卫国公的嫡长女,就算长公主是皇家之人,也难逃罪责,除非毁尸灭迹不承认,可偏偏这报官之人,正是许驸马爷。” 真是跌宕起伏啊,众人听得意犹未尽,只觉得这高门皇室之间,真是层出不穷的好戏。 观棋路人听了这一番话,也不由得生出感叹来:“那许驸马也真够绝情,若非明惠长公主帮衬着他,他哪有今日的地位。” 有人跟着附应:“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事情可还没完。”山羊胡的男人干脆把棋盘搬开,又道,“明惠长公主那是何人,先帝七个女儿里头最精明的人了,被下狱之后,长公主便揭露了许驸马的中饱私囊贪赃枉法的罪行,而且,条条罪状都有确凿的证据,可见长公主一直暗中握着许驸马的把柄呢,这次许驸马不仁在前,明惠长公主又怎么可能会让他好过,肯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啊。” 嘿,还真是一波三折,情节跌宕。 有人大笑:“难怪许驸马会出墙呢,这是平日里被长公主逼得狗急了跳墙,这人前装恩爱的夫妻俩,可算是要撕破脸了。” 诶,有人感叹:“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许家啊,怕是要遭殃咯。” 这件事,还没完,听说怡亲王要彻查。 而国师大人呢,听说啊,在西陵当准太子妃,常山世子与西陵太子彧是同一人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自然,西陵准太子妃的身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何人了,除了夏和,西陵与大凉都喜闻乐见,这大凉的国师大人与西陵未来的储君结亲,两国联盟之势也就顺其自然,到底日后是凤家的天下?楚家的天下?还是萧景姒的天下?这个自然有位高者去操心,平民老百姓只是关心如若三国大战,夏和拿什么来拼。 大凉正事儿乱,西陵近日来可是相当平静,可能归结于太子彧与准太子妃的雷霆手段,朝堂的反势力几日便肃清得干干净净,那些高举楚帝楚怀霖的旗帜,也都偃旗息鼓了。 反正,太子彧行的是暴政,顺者昌逆者亡。 楚彧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还是半妖原身,夜里还会咳嗽,身体也很冷,不过,楚彧已经提了几次回大凉了,原因很直白:回去准备和阿娆的婚礼。 七月的第一日,夜里,萧景姒洗漱的时候说了一句:“我们明日动身回大凉。” 楚彧立刻开心地跑到萧景姒跟前,点头说:“好。” 萧景姒刚沐浴完,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夏日里热,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衣领很低,楚彧便盯着瞧,蓝色的眸一下子就红了,张开手要抱她去滚床榻—— 萧景姒推开他,说正事:“菁云会留下来处理国事,他向我讨了紫湘留下照顾他的伤势。” 楚彧有点郁闷,凑上去用力亲了一口才罢休,说:“菁云是两百年的大妖,那点伤几个晚上便能自愈,那只红兔子,就喜欢到处拈花惹草。” 他的语气,十足的鄙夷。 菁云花名在外,便连时常不在北赢的妖王尊上都有所耳闻。 萧景姒哑然失笑:“紫湘也不是吃素的。”紫湘性子急,眼里又容不得沙子,十五岁之前一直在军中,可不是一般女子。 这二人,谁治谁还不一定呢。 楚彧牵着萧景姒,让她坐在铜镜前,解了她束发的带子,梳发的动作越发熟练:“那那个小兔崽子呢?” 萧景姒:“?” 楚彧闷声说:“楚鱼干。” 这么多天过去了,楚彧还是和鱼干处不来。 萧景姒想了想:“我打算将他带回大凉。” “我不同意。” 楚彧立马严词拒绝,表情很严肃。 他的理由是:“阿娆,我不喜欢他。” 楚彧在萧景姒面前,有时候,很孩子气,性子犟。 归根结底,是一坛陈年老醋的问题,兴许是因为妖族风气开放,不讲种族不讲年龄,甚至,不讲性别,楚彧便将萧景姒身边所有雄性物种都当成了假想敌。 虽然菁华总说楚彧是北赢第一纯洁,不过确切地说,应该是北赢第一拈酸吃醋。 萧景姒只是笑:“我知道。”她耐着性子,解释说,“那日银桑落胎,伤了身子,她与十六爷兴许日后再难有子嗣,我想将鱼干养在怡亲王府。” 楚彧这下释怀了:“我就知道,阿娆才不会要他。” 如果要阿娆把那小子拉扯长大,楚彧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两日后,萧景姒与楚彧动身回大凉,同行的还有钦南王、古昔,和夏乔乔‘父子’,以及鱼干的奶嬷嬷。 兴许是此番回去是要和萧景姒大婚,是以楚彧带了许多奇珍异宝,说是要给萧景姒当聘礼,马车足足装了七辆。 钦南王与古昔都骑马,江嬷嬷同聘礼一起,剩下的四人准备了两辆马车,楚彧肯定是跟着萧景姒的,偏偏还有个小拖油瓶。 小拖油瓶坐在马车的正中间,上面铺了软软的垫子,他在上面扑腾了很久,小拳头抓啊抓,呼唤道:“娘亲~” 扭头,鱼干又喊夏乔乔:“爹爹,一起。” 两人都没动。 鱼干不开心了,扯着马车上的垫子,撒娇:“娘亲,爹爹,来,坐坐。” 所以,不叫哥哥?果然兄弟两感情不好! 听听,这‘一家子’!不知道还以为‘爹爹’和‘娘亲’是亲生的,哥哥是捡来的。 楚彧直接把萧景姒拉到另一辆马车,对鱼干恶狠狠说:“她跟我一起坐!” 鱼干嘴一瘪,嗓门一扯:“哇!” 哭得是撕心裂肺,小泪珠子绵绵不绝,惹人心疼啊,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啊。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弃了一辆马车,四人同坐,这也就算了,还偏偏要左边坐爹爹,右边坐娘亲,一个不依,就对萧景姒使用眼泪攻势,偏偏,萧景姒吃这一套。 哥哥呢? 坐在角落里。 楚彧的心情,可想而知,还能有好脸色,从头到尾板着一张脸,挨着萧景姒坐,抱着她,像示威一般睥睨鱼干。 鱼干向爹爹告状:“哥哥,怕怕。” 夏乔乔没理,专注地啃他的鱼干。 鱼干又向萧景姒告状:“娘亲,鱼干怕怕。” 萧景姒无奈地看了看楚彧,他心情不爽,没好脸色:“你听好了,你早晚会被送给别人,本王容你放肆一次,别得寸进尺。” 鱼干听不懂,缩缩脑袋就自己玩耍去了。倒是夏乔乔,停下了进食的动作,问:“送给谁?” 大概是这几日夏乔乔与鱼干同吃同住,两人还是有感情的,可能除了夏乔乔包袱里可以啃的鱼干,他应该最喜欢楚鱼干了。 萧景姒道:“怡亲王府。” 夏乔乔不做声了,又继续啃鱼干,楚鱼干流着口水也要吃,夏乔乔不给,就给他塞了一块孩子吃的糕点。 萧景姒又问:“你想养?” 他是杀手,也许哪天便浪迹天涯去了,不能养儿子,夏乔乔立马摇头:“不想。” 说完,他张开手,鱼干立马扑过去。 “爹爹~” 夏乔乔抱孩子的姿势已经越来越自然了,鱼干也黏他,一口一个爹爹,跟亲生的似的。 不过,楚彧觉得这一声爹爹好刺耳。 途中休息的时候,因着楚彧身子不好,萧景姒不许他吹风,便让他待在马车里,正好鱼干在睡觉,让他看着点。 楚鱼干是趴着睡的,蛤蟆一样的姿势,口水飞流直下。 楚彧看了两眼,表示很嫌弃,用一根手指,戳了戳鱼干肥圆的肚子。 鱼干哼哼唧唧了两声,继续睡得昏天地暗。 楚彧又戳。 再戳。 继续戳。 鱼干醒了,口水还挂着,一脸懵逼,脸颊上被压出两个红印子,煞是可爱。 当然,楚彧一丁点都不觉得可爱,他说:“叫爹爹。” 对于鱼干管夏乔乔叫爹这件事,楚彧到现在都耿耿于怀,多次试图掰正。 鱼干没睡醒,迷离的大眼一眨一眨,小孩子诚实,不会说谎,就喊:“哥哥。” 楚彧坐过去,想要教育教育小兔崽子。 鱼干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很兴奋:“哥哥!哥哥!” 哦,原来是楚彧披风下的尾巴露出来了。 鱼干第一次见到,好生雀跃:“毛毛!毛毛!” 小孩子也不知道怕,就往楚彧身上扑,好在马车里座位上都铺了软垫,楚彧挪开,很冷漠地说:“叫爹爹。” “毛毛!”鱼干一门心思都被楚彧的尾巴吸引过去了。 楚彧沉默了一下,便说:“叫一声爹爹,我给你摸一下。” 鱼干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欢快地喊:“爹爹!” 楚彧圆满了,把尾巴一扬,大发慈悲地扬到鱼干面前。 然后鱼干摸到了毛毛,也圆满了。 之后就听见马车里孩子咯咯咯的笑声,好不欢快。 楚牧甚感欣慰,感叹说:“我家彧儿原来这么喜欢孩子啊。”他家彧儿小时候也是小可爱一个,就是越长越冷漠暴戾,特别是十三岁统治北赢后,更是喜怒无常。 当然,在萧景姒面前,他还是很好哄,高兴容易,生气也容易,整个人都鲜活了。 楚牧相当欣慰啊,就夸奖他宝贝儿子:“听听鱼干笑的,彧儿多会逗小孩。”转身一脸慈祥地看着萧景姒,端着长辈的和蔼可掬的笑容,“景姒啊,日后你俩成婚了,可以多生几个,要是带不过来,我给你们带。” 楚牧可能不知道人族与妖族怀子嗣不易。 萧景姒为难,还是点头应道:“好,我们,尽力。” 楚牧笑开了花:“好、好!” 这时候,马车里的笑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哇!” “哇!” 哭得那是相当凶险,萧景姒赶紧跑过去:“怎么了?” 鱼干的奶嬷嬷正抱着鱼干在哄,江嬷嬷说:“小少爷摔到了头,磕了一个好大的包。” 果然,鱼干脑门上,有一个好大的包,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可怜。 萧景姒看向楚彧。 他手足无措地坐在一旁,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阿娆,我不是故意的。”看着鱼干头上的包,好自责。 虽然楚彧恼鱼干黏着萧景姒,但对鱼干,也是真心疼爱,不然怎么会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连从来只给阿娆碰的尾巴都给他摸,就是摸得太开心,鱼干才磕到了头。 鱼干好可怜,往夏乔乔怀里扑:“爹爹~” “我来抱。” 夏乔乔抱着他到一边去哄,很心疼。 楚牧:“……”他觉得刚才夸赞楚彧的话,完全是打脸,已经找不到话来给楚彧开脱了,也是,楚彧我行我素的这么多年,精于杀生予夺,哪里会看孩子,某种层面来说,在至亲至爱人面前,楚彧自己还是个任意胡来的性子。 “阿娆,”楚彧似乎怕萧景姒怪他,又自责又懊恼,“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小孩子坐不住。” 萧景姒很头疼,说:“以后我们生了宝宝,不能给你带。” 楚牧深有同感:“我也觉得,还是我带吧。” 楚彧:“……” 后来的后来,楚彧也是看了许多育儿的孤本,才敢带桃花妹妹的。 楚鱼干可以说是成功之母——失败! 之后,一路上都没有让楚彧和鱼干独处,小孩子好了伤疤便忘了疼,吵着闹着要摸哥哥的尾巴,不过都让楚彧用冷眼拒绝了。 三日后,华凉国师同常山世子回京。 当天,国师大人便去太常寺看了天象拟了日子,将与常山世子的大婚之日订在了七日之后。 国师大人并预言:大凉西陵联姻,三国统一。 这预言是预示着夏和将亡?这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反正国师萧景姒的预言从来便没有错过。 至于将来谁主三国,国师大人没说,众说纷纭。 不过,常山世子与国师大人的婚事,普天同庆,至少对于只盼着三国无战的百姓来说,是幸事。 下午,洪宝德便来了星月殿,一进门便抱怨。 “七天也太赶了,礼聘婚俗都来不及。” 萧景姒笑着道:“从简便好。” 从简?洪宝德耸耸肩:“常山世子娶大凉国师为西陵太子妃,你觉得这架势,还能从简到哪里去?”她一屁股坐在软榻上,累得不想动,“钦南王刚从西陵回府,就开始筹备了,说是王爷老人家大手笔一挥,买下了凉都所有喜宴用的红绸,还有秦臻,从今天早上开始,便拉着我拟聘礼的单子,还有各种大婚的流程,我们两个又没成过亲,都是半斤八两,哪里懂,还得去文国公府请江氏来帮衬,不过这江氏还真有手腕,文国公老爷还有那一家子夫人姨娘,都被治地服服帖帖的。” 这江氏,便是先前萧景姒从别庄请回来的江姨娘,自从文国公夫人柳氏月洳被遣送走之后,萧扶辰与东宫又倒台了,文国公府便一落千丈,之后,萧奉尧也会审时度势了,便开始不问政事,国公府也全权由江氏打理。 好在江氏对萧景姒毕恭毕敬。 总而言之,楚彧与萧景姒的大婚,可能会简单吗?当然不可能,是以,不管是文国公府与安远将军府,还是钦南王府,都忙得团团转。 “你为何突然如此着急地要大婚?”洪宝德不理解。 萧景姒很随性的口吻:“只是想早日大婚罢了。” 洪宝德眼珠子一转,盯着萧景姒的肚子:“不是奉子成婚吧?” ------题外话------ 九哥的套路啊! 阿娆奉子成婚吗? 猜我的套路! 第一百五十七章:试穿嫁衣那点事 “只是想早日大婚罢了。” 洪宝德眼珠子一转,盯着萧景姒的肚子:“不是奉子成婚吧?” 不待萧景姒回话,一声小奶音传来:“娘亲~” 洪宝德眼珠子都掉出来了,盯着那奶娃娃:“就算奉子成婚,这孩子也长得太快了。”瞧了瞧小奶娃娃,又瞅了瞅萧景姒,嘴巴老半天没合上,“才半月不见,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萧景姒从江嬷嬷手里接过小团子,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口水,指着洪宝德:“鱼干,叫姨。” 鱼干? 这名字,一听便是星月殿那个爱鱼癖取的。 鱼干睁着大眼睛盯着洪宝德看了又看,似乎对她官服上的图案很好奇,小手欢快地挥着,奶声奶气地喊着:“姨姨,姨姨~” 粉粉嫩嫩的小团子,软软糯糯的小奶音,一下子便让洪宝德母爱泛滥了,两眼柔得都能掐出水来。 洪宝德摸了摸鱼干的头:“乖。”又摸了摸鱼干的小胖脸,那手感十分之爽滑啊,她爱不释手,看着鱼干吐泡泡,笑道,“还别说,这眉眼间,仔细看还真有一点楚彧的影子。” 这便怪了,就算楚彧有心,景姒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奶娃娃啊。 萧景姒不禁莞尔,道:“鱼干是楚怀霖的幼子。” 洪宝德捋了捋关系,然后惊住了:“就是说这小不点与楚彧是兄弟?” “嗯。” 难怪跟楚彧有一丢丢神似。 洪宝德大笑三声:“哈哈哈,这孩子喊我姨,那楚彧按照辈分岂不是也要喊我一声姨。” 她的脑回路,总是让萧景姒措手不及:“……”怔愣停顿了许久,萧景姒思量一番,郑重其事地对小娃娃说,“鱼干,喊姐姐。” “……” 萧景姒这是实力护夫?洪宝德白眼:“你还没嫁过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萧景姒但笑不语,鱼干见娘亲开心,小家伙也很开心,欢欢快快地喊洪宝德:“姐姐,姐姐。” 洪宝德哭笑不得:“景姒,他喊你娘亲,却喊我姐姐,你这是占我便宜吗?” 萧景姒顿了一下:“……你年轻。” 洪宝德嘴角一抽:“……” 分明她年长景姒,年轻?呵呵了。 洪宝德便不逗她了,将鱼干抱过来,这小团子对她的官服和腰带好奇得不要不要的,一个人乐呵呵地玩着。 洪宝德问萧景姒:“明惠长公主府的那档子事儿你知道了吧?” “嗯。” 萧景姒并未言他,想来这件事她是不会介入了。 洪宝德笑笑,便当话料来讲:“明惠长公主与许驸马下狱后,大理寺就彻查了许驸马中饱私囊贪赃枉法的罪名,不想抽丝剥茧将许家两位公子的罪行也查了出来,一个强抢民女,一个私吞军饷,都不是什么好鸟。”洪宝德摸摸下巴,感悟了一句,“十六爷这是要一网打尽啊。”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明惠长公主府遭此横祸不是老天开眼,是怡亲王秋后算账,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沈银桑的孩子没了,长公主府就举家遭殃,这啊,分明是冤冤相报! 萧景姒自然有数:“许家是罪有应得,十六爷这也算为民除害了。” “这倒也是,怪只怪明惠长公主府黑料太多,偏偏还惹了凤十六那个腹黑,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善茬,更何况还是个护妻狂魔。” 萧景姒不置可否,只道:“这件案子我们不用插手,明惠毕竟是长公主,怡亲王身为皇族,他全权处理反而更妥当。” 洪宝德点头:“确实,我们插手是打压皇族,可十六爷出手,那就叫大义灭亲了。” 话到此处,古昔从殿外而来。 “主子,晋王殿下求见。” 萧景姒沉吟了一下:“何事?” 古昔回道:“夏和边关驻兵之事。” “夜了,明日早朝再议。” 古昔会意,转身出去应对了。 洪宝德看看殿外,才夕阳西下,说夜了,不太合适吧。洪宝德眯了眯眼,饶有兴趣地看着萧景姒:“你是在躲凤玉卿?” 她否认:“是避嫌。”并且解释,“我要大婚了。” 洪宝德摇头感叹:“凤玉卿也是栽得狠了,难怪容妃会来找你。” 萧景姒早上才回凉都,中午容妃便来求见,黄昏凤玉卿就来了,这母子两人之意,昭然若揭。 诶,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一物降一物啊。 萧景姒不语,鱼干咿咿呀呀得好欢快。 月华初上,星月殿外,对影成双,许久,人未曾离去。 待到夜风起,殿外掌起了宫灯,宫人才打灯上前:“王爷,夜了,我们回府吧。” 凤玉卿盯着星月殿看了许久,才缓缓移步:“去含章殿。” 片刻,晋王在含章殿外求见容妃。 容妃谢氏本欲歇下,听闻晋王来此,立马披了衣裳起身:“这么晚了,皇儿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凤玉卿一进殿便开门见山:“母妃,您今日同萧景姒说了什么?” 晋王对生母容妃素来敬重,极少这样色厉内荏的模样。 原来,是与萧景姒有关,那便不奇怪了。 容妃脸色稍稍有变,好笑道:“不过是话话家常而已,就说你将府里的夫人妾室们都遣散了,说你不仅不要江山了,现在连美人都不要了。” 凤玉卿脸色一冷:“这话您为何要同她说?”口气有些咄咄逼人,看向容妃的目光,有埋怨与恼怒。 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也就只有遇上了萧景姒的事他才会没了方寸,甚至失了风度。 容妃难忍情绪,怒喝:“除了她,谁还能让你醒醒?” 她今日见了萧景姒,自始至终,萧景姒都漠不关心,仿若置身事外,可是她的皇儿呢,弃了皇位之争便罢了,还不动声色地将府里的女人全部遣散了,即便跟了他多年的侧妃,也被他谴去了别庄。 先前为了夺嫡,为了敛其锋芒,他刻意花名在外,又何曾在意过别人的看法,可偏偏那个女子,一次次让他破例。 凤玉卿低下了头,好似苦笑:“从来都和她没关系,不肯醒的人一直都是儿臣,母妃何必要多此一举。” 那女子,对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 奈何,他心之所向,情难自禁。 容妃眼一红:“皇儿,她都要大婚了,你就放下吧,母妃已经不求别的了。” 凤玉卿仿若未闻,自言自语般低声念了一句:“以后就不能借着国事去见她了。” 难怪,难怪他已无心争储,却还是有意执政,原来,只是为了与她牵扯。容妃眼泪一滚,许久说不出话来。 “母妃,你若不想儿臣见她,那儿臣便只能请旨去封地,不然,儿臣大抵会忍不住去看看她,不过只是仅此而已,儿臣不会胡来,母妃也莫要去找她的麻烦。” 语气,郑重其事,他的态度,不由分说,甚至不留一点余地。 容妃哽咽:“皇儿,你这又是何苦?” 他啊,从未对哪个女子动心,一次便伤筋动骨。 他笑:“大概是儿臣之前太顺遂了,总要栽一次跟头。”沉默了片刻,“母妃歇息吧,儿臣回府了。” 随后,凤玉卿转身出了含章殿,挺直的背脊,融进了夜色。 楚彧忙完大婚事宜,已是二更天,他家阿娆还在星月殿等他,还有宋长白也在。 她对他的身体,向来谨慎。 宋长白号了脉,萧景姒立马问道:“如何?” “世子爷确实心脉受损严重,”萧景姒脸色微变,宋长白话锋一转,“不过若得细心调养,也并无性命之忧。” 她若有所思。 “你先出去吧。”把宋长白打发走,楚彧走到萧景姒跟前,微微倾身,低头与她对视,“我便说我没事吧,阿娆莫要担心我。” 萧景姒突然很认真地看他:“楚彧。” “嗯。”他知道,他家阿娆还是不放心。 她伸手,摸摸他的脸,楚彧便乖乖地凑过去,任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脸,痒痒的,很舒服,她的声音也软软的,很好听。 她说:“我们一定会一起活很久很久,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楚彧笑着抓过她的手,亲了亲:“生孩子那么疼,而且还很危险,你看凤十六家的,半条命都去了,我想过了,我们还是不要生那么多,就生一胎,公的母的都好,若不然,那就一只都不要生,只要阿娆你健健康康的,便什么都好。” 今日他见了沈银桑,瘦得跟皮包骨一样,楚彧当下便生出了一种认知,那就是——怀孩子很危险!生孩子更危险! 然后,他便决定了,如果阿娆很想要,就生一只。 若是阿娆不那么想要,那就一只都不生了,大不了他退一步,让他家阿娆养一只猫崽子,当然,必须是母的。 前几天,楚彧还恨不得立刻整出一只宝宝来,这念头,是说翻就翻。 萧景姒哪里知道楚彧就去了一趟怡亲王府就善变了了:“你不是很想要女儿吗?” “傻阿娆。”楚彧浅浅笑意融在眼里,微微蓝色的瞳孔,漾开温柔的光影,他亲昵地蹭着她的脸,说,“我喜欢女儿,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盼着有个和你生得很像的女儿,再怎么喜欢又怎能比得上你。” 萧景姒安静地听着,隔得近了,他的呼吸喷在脖颈,灼热的气息撩得有些发痒,耳边,楚彧低低沉沉的嗓音,如梦似幻,能蛊惑人心一般,以至她听不见殿外蝉鸣,耳边就只有楚彧的声音。 楚彧说:“阿娆,血肉亲情对我来说并算不得什么,即便我们将来有了孩子,我会爱他们,也只是因为,他们的娘亲是你。” 原来,他不是喜欢孩子,只是喜欢她的孩子呢。 萧景姒伸手,搂住楚彧的脖子,微微踮起脚与他目光对视:“这两世来,我做对了很多事,也做错了很多事,最后悔的便是没有在上一世的时候发现,我那么钟情于你。” 阿娆说,钟情于他,从上一世开始。 楚彧愣了一下,似乎不解其意:“阿娆,你上一世便、便,” 他难以置信,说话都不利索了。 萧景姒笑着接过他的话:“如若不然,我怎会不愿让凤傅礼碰我一下,却在我与他大婚的前夜,任由你解下了我的衣裳,以我的身手,我若不愿意,谁能勉强得了我。”指尖在楚彧侧脸的轮廓上流连,萧景姒说,“只是我对感情之事太愚笨,平白让你走了这么多弯路。” 若是没有后知后觉,若是上一世她牵了他的手,若是大婚前夜同他去了西陵…… 结局,大概不是有那么多殇。 只是,没有如果。只是,她也庆幸,现在她可以这样抱着他。 楚彧笑了,大概是很开心,衣袍都遮掩不住他摇晃的猫尾。 “你才不愚笨,阿娆你什么都好,走弯路我也愿意。”他话里,都是对他家阿娆的溢美之词,一点都不委屈,开心得不得了,抱住她的腰,心花怒放地说,“反正,你终归还是成了我一个人的。” 她点头。 她啊,这一世是楚彧的。 楚彧心情好,抱着她想跟她亲热,正要亲亲—— 菁华在殿外面说:“世子爷,锦绣坊将嫁衣送来了。” 看在嫁衣的份上,楚彧就不用杯子砸菁华了,让他进来,放下嫁衣后,就把他赶走。 大红色的嫁衣,在烛火下,红成了一片妖娆色,红色的绸缎,金丝绣线,绣以凤穿牡丹的纹样,长及曳地的裙摆上,八只彩凤穿插牡丹,最外层是金红交错的丝纱轻线编织而成的披纱,勾勒出隐隐龙腾的纹路。 萧景姒惊讶:“怎么这么快?” 当日银桑大婚的嫁衣是花了一个月才赶制出来的,可这一件,一看便不是凡品,短短几天,如何能将这西陵皇后的图腾绣上去。 他啊,是照着西陵帝后礼来的。 楚彧伏在她耳边,用仅二人听闻的声音道:“我与你第一次同房时,我便让人开始着手准备了。” 楚彧他……真有先见之明。 萧景姒失笑。 他拿着嫁衣,牵住萧景姒的手,进了寝殿,将珠帘放下。 楚彧说:“阿娆,你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萧景姒点头:“好。” 她接过他手里的嫁衣,走至更衣的屏风后,不待她解衣—— 楚彧从屏风前探出一张倾城的脸,满眼期待地说:“阿娆,我想帮你穿。” 只要是楚彧的要求,萧景姒从来都不会拒绝。 她点头:“好。”抬手,握着楚彧的手,将他拉到身边,缓缓抬起,放在了腰间。 纤长白皙的手指,解了她束腰的锦带,从纱衣,到外裳,到里衣,一层一层褪下,楚彧似乎耐心极好,动作很轻,大抵平日没少为她穿衣解带,动作倒是熟练,只是有些心猿意马,碰到她裸露的肌肤,会手颤。 片刻,便将她剥得只剩贴身的小衣了,萧景姒也不躲,站在楚彧眼下,任他看直了眼,蓝色的眸光一点点红灼。 “衣服。”她指了指搭在屏风上的嫁衣。 楚彧这才收回视线,羞赧地红了耳朵,取过嫁衣,一层一层给她穿上,因着是西陵帝后的嫁衣,有六层,很是繁琐,楚彧却出奇地有耐心,只是,每每碰到她的身子,他就又羞又想……额,再碰碰。 夏夜炎炎,萧景姒没出汗,倒是一向体寒的楚彧满头大汗。 将最后一层披纱穿好,楚彧又理了理萧景姒的头发:“好了。” 她张开手,在他面前小转了一圈:“好看吗?” 红衣曳地,月笼朦胧的一层妖艳色,从她身上的嫁衣,映衬在了脸上,兴许是平日了她偏爱素色,竟不知这一身大红嫁衣,她穿得那样美,那样勾人魂魄,一颦一笑里,清雅而娇俏。 北赢有一种植物,叫冥魇花,只要食了一口,便会瘾入骨髓,药石无医。 楚彧想,阿娆大概便是他的冥魇花。 楚彧下意识便吞咽了一下,喉结一滚,声音都哑了:“好看得能要了我的命。” 一语落,他将她打横抱起,走出了屏风。 萧景姒笑着搂住了楚彧的脖子,他将她放在了榻上,亲了亲她的脸,便开始解她的嫁衣,一层一层,可不如方才那顺利,磕磕绊绊的。 早知要解,何必要穿。 楚彧懊恼,眼眸都红了:“阿娆,我本想等大婚的,可我在你面前的自制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差。” 太容易动情,太容易动欲,他在她面前,自制力便缴械投降了。 楚彧俯身,含住了萧景姒的唇,手落在她腰间,兴许是有些急,扯得用力了些,萧景姒推了推他:“这是嫁衣,不能扯破了。” 楚彧笑,染了几分邪魅:“好,我轻些。” 红烛翻滚,芙蓉帐里,最旖旎。 夜色静好,他与她许久不眠,许是汗湿得不舒服,他便抱着她去沐浴,任着性子要同她一起泡。 萧景姒便由他了。 “阿娆。” 她衣衫未着,有些倦,眯着眼看着楚彧应了一句:“嗯?” 楚彧有些惆怅:“接下来好几天我都不能来见你了。”他亲了亲怀中女子的发,说,“大婚前见面不吉利。” 他还是这么迷信,与下聘那时一样,拘着性子,不敢胡来,生怕会不吉利。 萧景姒失笑:“无碍啊,都是迷信,不信则无。” 楚彧不赞同,他很认真:“那怎么行,万一灵验了呢。”事关他和阿娆的婚事,怎能大意,他谨慎得不得了。 萧景姒觉得,楚彧有些草木皆兵了。 算了,依着他,她点头:“那好,我们大婚之日再见。” 嗯,他家阿娆好听话,楚彧好开心,有种自己正当盛宠的愉悦感与满足感,幸福得有点飘,直想飞到月亮上去摇尾巴。 他摇尾巴,摇得很欢,抱住萧景姒的腰,肌肤相贴,靠得紧紧的,滚烫滚烫的。 “阿娆,我这几天都开心地睡不着。”楚彧笑着,说,“跟做梦一样。” 只要想到再过六天阿娆就是他的妻子了,楚彧就按捺不住想要满地打滚的冲动,他开心就喜欢打滚。 萧景姒问:“你觉得像做梦?” 楚彧点头如捣蒜。 她笑笑,搂在他腰间的手往下探去,落在他腹下,轻轻用力,娇俏魅惑至极:“现在真实一点了吗?” 楚彧弃械投降…… 长夜妖娆,月色温柔。 次日,又是炎炎夏日,昼长夜短,天亮得早。 萧景姒醒来时,枕边已不见了楚彧的身子,她披了衣裳,坐起身,对殿外问道:“楚彧何时走的?” 云离听见萧景姒的声音,这才进殿伺候,回话:“世子爷辰时便走了。”小姑娘有些害羞,小声说,“世子爷走前吩咐云离让七小姐您多睡会儿,不急着起身。” 萧景姒摇摇头,起身穿衣:“去把长白医仙请来。” “是。” 萧景姒用过早膳之后,宋长白便被请到了星月殿。 “国师大人。” 有苏暮词这个先例,自个又是被擒来的,大概是忌惮萧景姒,一向随性狂傲的长白医仙对萧景姒还算是毕恭毕敬的。 萧景姒正在喝早茶,放下茶盏,突然问道:“楚彧对你说了什么?” 宋长白整个人都惊呆了。 好聪明的女子! 在聪明人面前装糊涂就有些愚蠢了,宋长白实话实说:“昨日来给常山世子诊脉之前,世子便私下见过我了,特意嘱托过,不管病情如何,都要对国师大人说无碍。” 这也情有可原,常山世子昨日的语气,一听便是舍不得他未过门的妻子担心,才搞了这么一出阳奉阴违。 萧景姒思忖后,言简意赅道:“我要知道实情。” 宋长白坦白:“世子爷心脉严重受损,现下是夏天身子还能撑着,怕是到了冬天便难熬了。” 萧景姒眼一沉,雅致的容颜便黯然了几分:“他还能,”停顿了许久,她有些艰难地开口,“还能活多久?” “世子爷的脉相有些奇怪,我行医多年,也不曾遇到过那般强劲得不似人类的脉搏,便也不好妄下断论,若以普通人心脉承受能力来推断,”宋长白想了许久,才道,“兴许十年。” 天下医术第一的长白医仙,也不敢确认,而是说兴许。 宋长白活到了六十岁,也不傻,外界都传国师大人是妖,而常山世子的脉搏,也确实不像单纯的人类,既然超出了人类范畴,所有的变数,便不是他能预期的。 萧景姒问:“若能得那四味药,能不能让他痊愈?” 早先宋长白刚被萧景姒抓进宫里的时候,她便拿了药方来问过,他一看便知道,是他那个徒儿开的药,四味药材都是世间罕见,极难凑齐。 也就这执掌一国朝政的国师大人弄得到了,宋长白确定:“即便不能痊愈,也大有裨益。” 宋长白走后,萧景姒若有所思了许久,待到茶凉,她对外唤了声:“古昔。” 古昔入殿来,沉默听令。 萧景姒问道:“凤傅礼手里的白木香,可有下落?”四味药材,如今便只差了白木香。 古昔摇头:“在凤傅礼与萧扶辰被贬宗人府后,苏暮词曾私下见过萧扶辰,主子想要白木香之事,他们定然知道。” 想来,宗人府的那二人被人煽动了吧,定藏严实了,不然以星月殿的势力,不可能这么久还找不到。 萧景姒沉凝,默了片刻:“他们将那一株白木香当做了救命稻草,想必藏得密不透风。” 古昔道:“那便掘地三尺。” 萧景姒摆手,将杯中冷却的茶水倒了,道了句:“罢了,这宗人府我总归要亲自去一趟。” 这会儿,钦南王府也正说到这苏暮词生前曾开的那一副药方。 菁华一五一十禀道:“世子爷,您猜得没错,除了白木香之外的三味药,都在国师大人手里,早在半年前,国师大人便开始谋取了。” 楚彧听闻,并未说什么,而是沉默了很久很久,眉头越皱越紧。 “让小灰盯着宗人府。”楚彧沉声道了一句。 菁华不太明白其意,便问道:“世子爷是想夺药?”他查过了,那药方确实能治心疾,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让世子爷痊愈,但缓解绝对有用。 所以,白木香很重要,要夺! 楚彧摇头:“不用管药,我只管我家阿娆相安无事,让小灰盯着,别让人有机可乘。” 所以,是管女人不管药? 菁华不甚理解:“爷,您便不担心您自个的身子?” 楚彧不痛不痒地:“十年,够了。” 十年,是长白医仙给世子爷诊断的结果,说世子爷的心脉只能撑十年。 菁华倒对此诊断有所保留,还是不明白自家妖王大人的打算:“什么够了?” “够本王修成任何禁术。”眼一沉,他眉宇间阴鸷,“我若想活,除了阿娆,没有谁能让我死。” 楚彧一言,菁华如坠寒潭,久久才回神:“爷!您三思啊!若要修炼禁术,必定——” 楚彧冷冷打断:“你想说良知?” 北赢禁术之所以称之为禁术,是因为修炼者要么摄取同类的内丹,要么食血修身,便必定要泯灭良知,嗜血为生,甚至,会被反噬,会被禁术蚕食得没有血性,更甚至回归到最本源的兽性,而兽性,本恶。 是以,在北赢修炼禁术,必诛之。 这是妖王楚彧统治北赢时定下的规律,可如今,他说:“比起阿娆,良知,”毫不迟疑地道,“我可以不要。” 楚彧连内丹都没有,便极易成魔。 这简直是玩火! “爷——” 楚彧喝止:“够了!”楚彧不想再谈,问,“我阿娆的凤冠准备好了吗?” 菁华还念着方才的话,心绪久久不宁,回答得心不在焉:“差了一块红色和田玉。”他心里想着,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还是得国师大人出面,只有那位管得住这位随心所欲、不计后果的大爷。 楚彧不满,冷冷瞥着菁华:“怎么回事?” 菁华收回思路,回神:“红色和田玉稀有罕见,只有境外的牧流族才有,便是快马加鞭,七天内也赶不及。” 巧了去了! 华支刚好进来,禀报楚彧说:“世子爷,晋王方才送来了一块玉石,正好是红色的和田玉。” 这晋王殿下怎么跟盯准了似的,简直是密切关注啊。 楚彧当然不满,很不满:“无事献殷勤,哼,非奸即盗。” 菁华与华支都不发表看法,心里觉得晋王身为皇室王爷,有权有势,没什么好献殷勤的,而且送的还是国师大人大婚凤冠上的玉石,更不可能有什么奸盗之意,顶多是晋王殿下关心国师大人罢了。 当然,楚彧很不爽,命令华支:“给本王退回去。” 华支请示楚彧:“那凤冠上?” “用白色的玉。” 华支领意,出去将红色和田玉物归原主。 菁华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世子爷,白色玉石怕不吉利。” 楚彧立马开口:“慢。” 华支停步,又折返回来,听世子爷指令。 “把玉收下,给本王回最重的礼,告诉凤玉卿,以后少操心我家阿娆的事。” “是。”华支又想起来一茬,便一并道,“还有一事,西陵来信,说朝臣谏言世子爷您推迟婚期,回西陵行大婚礼,说是太子大婚,在大凉行礼不合祖制。” 楚彧想也没想,理所当然的口吻:“让菁云告诉那群老东西,便说本太子是入赘,西陵是聘礼,大婚岂有取西陵举行的道理。” 菁华:“……” 华支:“……” 还有谁能把入赘说得这么堂而皇之,还有谁能把江山送得这么义正言辞,西陵那群老东西估计要跳脚了,大凉将来的主人现在可还没有定论啊!就这么把天下拱手相让了! 怎么能把人,还有国家,都入赘给一个女人?! 楚彧还说了:“还有,若是赶不及来参拜太子妃,我一个都不放过。” 华支惊了很久,回:“是。” 这六日,凉都家家户户开始挂红绸,迎国师大人大婚,凉都上下皆是喜气洋洋。 唯独明惠长公主府,愁云惨淡。 先是明惠长公主因杀人罪入狱,之后长公主告发许驸马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并且证据确凿,大理寺立案审查,又查出了长公主府的两位公子罪行罄竹难书,这下好了,一家人在牢中团聚了。 大凉三十年,七月八日,怡亲王爷亲审明惠长公主许家一族,条条罪证铁证如山,怡亲王拍案定罪,判明惠长公主贬为庶民,驸马与许家二子,论罪当斩。 当日,安阳郡主许韶卿给怡亲王妃送了一封信。 次日,安阳郡主便自杀于家中。 那信中,只有一句话:杀人偿命,勿累他人。 随后,怡亲王凤朝九进宫为许家求情,特赦免许驸马与两位公子死刑,举家发配边关。 此事便告一段落了,此后,凉都皆传唱怡亲王凤朝九不仅大义灭亲,还慈悲为怀,以德报怨。 温思染听了,笑了:“以德报怨?呵!”凤朝九那一肚子黑水!瞧把明惠长公主家搞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 大凉三十年,七月九日,常山世子楚彧与国师萧景姒大婚,西陵、大凉两国朝贺,参拜的朝臣从凉都城南跪到了城北。 普天同庆,那日,却红了三个人的眼。 钦南王楚牧:“我儿子以后有媳妇了,我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安远将军秦臻:“景姒,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盼你一世安好。” 左相洪宝德:“看见没有,景姒笑了,我从来她见过她笑得这样美。” 那日,温伯侯高兴,说是小辈成婚,做长辈的要表示表示,然后便神神秘秘送了一份恭贺的大礼。 次日,温思染兴奋地问新婚的楚彧:“那盅合欢酒不错吧。” 楚彧一脸看白痴的眼色。 温思染心虚了:“不是吧,你没收到?”一拍脑袋,“完了,天雷地火,闯祸了。” 到底,那盅合欢酒,送去了何处,被谁喝了。 且看七月九日。 ------题外话------ 预计这几天会写一波福利 全文订阅的请加群,群号置顶评论里 第一百五十八章:杏花阿娆大婚 “完了,天雷地火,闯祸了。” 到底,那盅合欢酒,送去了何处,被谁喝了。 且看七月九日。 常山世子迎娶国师大人为西陵太子妃,那阵仗,史无前例,红绸裹覆了整个凉都,大婚宴的流水席从城西河畔摆到了城东的尧化门,铺了满地红妆,金丝绣线勾勒出的喜字,随处可见,钦南王爷说了,大婚之后,那满地红绸的金丝线,可以拔走,随便拔! 满城尽是金丝绣,钦南王府当真是豪,那是相当的壕啊! 迎亲的队伍一望不到头,各个皆身穿盔甲,一身戎装好生威武,唯独手腕上系了一条红色锦带。听说,这一千迎亲人马,是嵘靖楚家军最精锐的骑兵,各个都是封了将帅的。 再次感叹一声,壕啊!相当壕! 鞭炮声声,满城喧嚣,街上万人空巷,围观的人从安远将军府一直排到了五百米开外,盛世大婚,也莫过如此。 大抵是国师大人同文国公老爷父女情浅,国师大人是在安远将军府出阁,昌北侯府的夫人一大早便被请去了将军府,为国师大人梳妆。 添妆的未嫁女子是竹安、颐华两位公主。 将军府里张灯结彩,处处可见红色的剪纸,如此喜庆,便是秦臻建府以来从未有过的。 秦臻走进屋里,昌北侯夫人正在给萧景姒梳头,嘴里念念有词,唱着吉祥如意的祝词。 他伫立了许久,才走过去,道:“我来吧。” 昌北侯的夫人云氏惊讶,犹豫:“将军,这,这不合礼仪。” 这为出阁女子梳头,得是妇人才可以啊。 萧景姒坐在铜镜前,对云氏笑了笑:“无碍。” 昌北侯夫人云氏知这两人是打小的情谊,感情极好,便也不再拘泥了,将木梳递给了秦臻。 他问:“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云氏笑笑说:“莫要停顿,梳到尾便可。” 秦臻颔首,握着木梳站到萧景姒身后,缓缓抬起手,给她梳发,一梳到尾,很缓很缓,很轻很轻。 耳边,云氏轻轻念着祝词,声声入耳。 秦臻突然轻喊:“景姒。” “嗯。” 他喊了她,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沉默许久。 秦臻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袍,衣领、袖口、胸前都用红线绣了纹路,有些深沉,又有些喜庆。 萧景姒觉得有些老气,大抵是因为今天秦臻是以她的长辈出席,是以才挑了一件如此老气横秋的衣袍。 他说:“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学剑时的样子,那时候你还没手里的剑高。”秦臻缓缓梳下,又抬手,再梳,“一晃,你便要出嫁了。” 果然今天是长辈,他竟也能说出如此感怀的话来。 萧景姒笑:“我也记得,剑太长太重,我抬不起来,你就给我做了一把小木剑,很轻,可是外公说上阵杀敌可不能用木剑,便不让我用。” 那些远到不知多久的记忆,现在想起来,竟也恍若昨日。 那时候,她还小,天真无邪,她是卫平侯府唯一的孙辈,外祖对她很严厉,大概想要将她栽培成文武兼备的全才,便不准她出去野,她整个儿时的记忆,几乎全部都有秦臻,还有后来住进卫平侯府的宝德。 耳边,云氏在轻轻念着: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说起儿时,总是满怀感伤,秦臻却不禁笑着:“你那时还记恨了侯爷许久。” 秦臻极少喊卫平侯父亲,就如同萧景姒也极少喊秦臻舅舅,不是不亲,只是不亲昵。 萧景姒抬眼,看着镜中秦臻不太熟练的手势:“那时我们都还小,不懂事。” 秦臻笑而不语。 “这里,”萧景姒扭头,突然握住了秦臻的手“这里还有个疤,是被我咬的。” 他梳头的动作一顿。 云氏惊叫了一声:“哎呀,不能停,不能停!梳头停了会不吉利的。” 秦臻愣了一下,然后推开了萧景姒的手,表情顿时便认真严肃了:“那重来一次。” 云氏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好说了几句吉祥话,才道:“再梳一次吧,这次可别又顿住了。” 萧景姒看着秦臻一本正经点头的样子,忍俊不禁。 秦臻手腕上那个疤,是她七岁那年咬的,那时候是她最调皮的年纪,天不怕地不怕的,又不听管教,还不到成人肩膀高非要学骑马,马没跑几步她就从马上摔了下来,断了两根腿骨,秦臻手上的疤便是她接骨时咬的。 昌北侯夫人云氏又重新开始念着。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挽了发,他替她戴上了凤冠。 镜中女子眉眼温柔,化了淡淡的妆,浅浅笑着。当初身量还没有剑高的女孩儿已经长得亭亭玉立,这样好看。 “好好待楚彧,”秦臻嘱咐她,“更要好好待自己。” 萧景姒轻声应:“好。” 她没有娘亲,与父亲也不亲近,这些话,便也只有秦臻会对她说。 “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便回将军府,不要闷不吭声。” 他分明知道,楚彧怎会让她受委屈,只是临嫁时,总会牵肠挂肚的。 萧景姒点头,微微红了眼:“好。” 一旁的云氏扭过头去,偷偷抹了抹眼泪,外人都传国师大人是妖女,杀人不眨眼,其实也不过是从小孤苦的女子,她也才十六岁,出嫁的时候,只有舅舅在身边,连哭嫁的人都没有。 秦臻拍了拍她的手,过了许久才开口:“景姒,今年我埋了很多杏花酿,明年你带楚彧一起回来喝。” 杏花花开的时节,秦臻每年都会在院子里埋几坛她最爱喝的杏花酿,今年也不例外。 “好。” 萧景姒点头,眼睛更红了。 秦臻脸上没有一点伤感,大概是在忍着,他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在她面前表现出丝毫,只是眼眸,比往日里亮。 “莫忘了,我和卫平侯府一直都在,不管你走多远,我们都在,你一定要回来看看。” “好。” 然后,秦臻没有再说什么,等时辰一点一点走过,她坐在镜前,他站在她身侧,替她整好长及曳地的裙摆。 过了一会儿,洪宝德抱着鱼干进来,急急忙忙地嚷嚷:“时辰快到了,准备好了没?钦南王府的迎亲队已经到路口了。” 云氏道:“已经梳好妆了。” 今日鱼干穿了一件大红的褂子,还戴了一顶很是喜庆的帽子,手里抱着块喜饼在啃,看见萧景姒便张开手要她抱:“娘亲~” 洪宝德给他擦擦口水:“鱼干乖了,娘亲今天不能抱你。” 鱼干把喜饼扔了,娘亲不抱,他不开心,嘴一瘪就要哭。 萧景姒便心软了:“无事,就抱一会儿。” 洪宝德没法了,景姒就是心肠软。 楚鱼干得偿所愿了,坐在萧景姒腿上开心地扭来扭去,指着萧景姒凤冠上垂着的红色琉璃珠,欢快得去抓:“娘亲,漂亮!漂亮!” 洪宝德剥开那垂珠,省得被这小团子抓坏了,鱼干见那小珠子荡来荡去好不欢喜,越发起劲去抓。 云氏被小娃娃逗得直乐:“小少爷可真可爱。”然后往萧景姒手里塞了个苹果,嘱咐,“这个国师大人您拿着,要一直拿在手里。” 鱼干看到红通通的大苹果,就抛弃萧景姒凤冠上的垂珠了,小身子趴下就去啃,口水直流地嚷嚷:“娘亲,吃吃!” 云氏心惊胆战地赶紧又把苹果拿开:“小祖宗啊,这个可不能吃。” “别捣乱,过来,姨姨抱。”洪宝德笑着把那不老实的小家伙抱过去,往他嘴里塞了颗软软的糯米糖,他才老实了。 又过了片刻,屋外传来鞭炮声响。 不大一会儿云离便跑着进来了:“来了来了,钦南王府迎亲的人来了。” 云氏看了看屋里的陈设与礼品,都准备妥当了,这才对萧景姒道:“国师大人,快将盖头盖上。” 萧景姒颔首,将那锦绣红鸾的盖头遮住了容颜。 安远将军府外,钦南王府的迎亲队已到了门口,枣红色的马上,楚彧一袭红色的锦袍,玉冠束发,嘴角一直扬着,本就生得祸国殃民,穿了一身妖娆色,面带笑意,一身冷漠卸下,越发出尘俊逸,惹得观礼的一干女子们频频望去。 常山世子这容貌,当真是世间难见, 菁华下了马,走上前:“世子爷,可以下马了。” 楚彧嗯了一声,然后下马,不想,刚走几步,趔趄虚晃了一下。 菁华目瞪口呆:“爷,您这是怎么了?”一早上都跌了三四下了,菁华不放心,“可是昨夜没睡好?身子不舒坦?”然后伸出手去扶。 楚彧没好气地推开他:“多事。”然后便快步进了安远将军府。 菁华很无语。 “爷方才握了一下我的手。”菁云从后面走来,“他手上全是汗。”因为西陵太子大婚,菁云便同西陵诸位重臣一同来大凉恭贺。 菁华不太相信自己的猜想:“爷这是紧张?” 菁云摊摊手:“嗯哼。” 十三岁一个人杀去北赢的妖王尊上,徒手血洗了北赢大阳宫的妖王尊上,娶个妻还会紧张?!菁华不甚明白:“有什么好紧张的。” 菁云想了想:“咱们爹说,成亲时越是紧张的,以后越是惧内。” 居然还有这种说法!长见识了! “以后等你自己成亲你便知道了。”菁云不愧是多活了一百多年,一副老练的样子。 菁华信誓旦旦:“我肯定不紧张。” 他兄长就笑笑,不说话。 兄弟两一同进了将军府,菁华突然脚步一顿,往观礼的人群里瞧去:“我怎看到了狐族的妖尊?” “爷传书去了北赢,各族的妖尊都来朝贺了,还下了令,若有人敢在大婚时坏事,弄死。” 娶个妻,至于出动妖族众位妖尊来保驾护航吗? “那咱们爹也来了?” 菁云道:“当然。” 隔墙有耳,被身后的凤观澜听了去:“你爹来了?”她很是雀跃地四处望去,“哪里哪里,带我去见见。”未来的公婆啊,凤观澜觉得得抓住机会。 “……” 菁华眼顾四方,听而不闻。 还说自个肯定不紧张?还没大婚呢,不过见个家长就出汗了,惧内!菁华摇头,有点鄙视。 再说将军府中迎亲的楚彧,按照规矩,是不可以进屋的,章周便将人拦在正屋门外。 “世子爷,请您稍后片刻。” 楚彧今日尤其地按照规矩来,完全不耍性子,嗯,图吉利! 听到屋外章周的声音,秦臻便起身,走到榻前:“我背你出去。” 云氏立马道:“这辈分,不合礼仪啊。”按照规矩来,女子出阁要是同辈的男子背出去。 洪宝德笑笑:“没事的云夫人,秦臻从小拉扯景姒,当爹当妈当舅舅都没差。” 云夫人被洪宝德逗笑了,便不再说什么了。 萧景姒覆了盖头,看不见秦臻的脸,只隐隐看见他蹲着,挺直的背脊,还有他缎面的靴子。 她趴上去,很宽厚的背。 耳边,秦臻的声音从鞭炮声声里穿梭而来,他说:“景姒,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盼你一世安好。” 她说,好。 他背着她出了闺阁,盖头遮住了眼帘,似乎院子里人很多,很嘈杂,萧景姒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楚彧的声音,在唤她:“阿娆!” 然后,她的手便被交到了一只凉凉的、有些汗湿的手心里。 “好好待她。” 萧景姒在想,秦臻是不是哭了,声音有些哑。 “她是我的命。” 这是楚彧的声音,坚定有力。 红色盖头下,萧景姒浅浅笑了,这啊,是她最爱的两个男子。 然后,楚彧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在铺满富贵花的红绸绒毯上,越走越远。 秦臻站在门口,久久都没有走动。 “刚才你看见没有,景姒笑了,我从来她见过她笑得这样美。”洪宝德的声音有些哑,却笑着,拍了拍秦臻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别牵肠挂肚的了,你大可放心了,景姒以后都会很好。” 秦臻扭头看她,原来,两人都红了眼。 萧景姒出嫁,这世间,会哭嫁的,便只有秦臻与洪宝德了,一个当朝左相,一个战神将军,没出息地红了眼。 若外人见了,怕是要笑话了去。 将军府外,西陵和大凉的朝臣还在等着参拜,吉时已到。 只见楚彧一身红衣,牵着女子缓缓走来,府外,朝臣列队,站了十米,皆望着那一对新人。女子裙摆很长,楚彧俯身,蹲在她面前,替她整好曳地的披纱。 这是钦南王府的常山世子、西陵的一国之君,竟这般自然而然地在萧景姒面前俯下了头。 传闻楚彧嗜宠国师萧景姒,看来,远不止传闻所言,怕是不止是嗜宠,更像臣服。 四下无声,只待新人起驾。 楚彧起身,缓缓抬眸,他开口,掷地赋声,铿锵有力:“这是我楚彧的妻子。” 众人俯首,噤若寒蝉间,楚彧说:“吾以西陵储君之名,娶萧氏景姒,以天下为聘,予帝后为尊,得此一人,至死不渝,不娶,不离,不弃。” 他牵着她的手,站在两国朝臣面前,以天下为聘,予帝后之尊。 果然,不是嗜宠,是臣服。 此一言,楚彧便已表明,西陵大好河山,日后谁是主,谁是臣,这江山,便如此拱手相让,史无前例。 一时间,所有前来朝贺的文武官员都三缄其口。 低低沉沉的嗓音骤然一冷,楚彧问:“谁有异议?” 四个字,掷地有声,顿时便是这满天红妆也遮掩不住戾气森森。 扑通一声重响,最先朝拜的是楚家军骑兵一千,整齐划一的声音:“恭贺太子太子妃大婚,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后,是西陵重臣:“恭贺太子太子妃大婚,千岁千岁千千岁。” 最后,是大凉朝臣:“恭贺太子太子妃大婚,千岁千岁千千岁。” 观礼的凉都百姓们,也都跟着参拜,这天下,将来谁主沉浮,似乎越来越显而易见了,大凉已无人能敌国师大人权势,又有西陵为聘,已成定局不是吗? 卫平侯府萧景姒,年仅十六,权倾天下。 楚彧牵着萧景姒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那八人抬的轿辇,铺了一地红色富贵花。 两侧官员跪着,低头只见那地上红绸之上,女子嫁衣的长摆拖地,金丝绣线,牡丹穿凤,边角镶嵌龙纹。 这是西陵的帝后服饰,却绣了帝君的龙腾。 果然诚如楚彧那一言:天下为聘,帝后为尊。 他牵着她,不过十米的距离,走得很缓:“阿娆,你别紧张。” 萧景姒握了握楚彧的手:“我不紧张。” 他说:“我紧张。” 确实,他满手心都是冷汗,分明体温那样低,却出了很多汗。 未时两刻,迎亲队起驾返程。 凤昭芷站在将军府门口,抱着手看得眼都直了,突然冒出一句:“突然想成婚了。” 身边的男子凑过去,笑眯眯地说:“你定日子,我随时奉陪。” 凤昭芷哼笑了一声,说:“我腿还没好,你背我去钦南王府。”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走路还是一瘸一拐。 就算如此—— 温思染环顾四周,弱弱地说:“我们坐马车或轿子吧。”这么多人看呢,他英明神武的形象啊! 凤昭芷懒得多言:“趴下。” 英明神武的形象算个毛,比不上凤十七的如来神掌啊。 温思染乖乖地蹲下:“哦。” 于是乎,众人只见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温伯侯小祖宗,背着颐华长公主,被她支使来支使去,别说反抗了,温伯侯完全唯命是从,那是做牛做马任劳任怨。 诶,问世间情为何物,也就是一物降一物。 观礼的百姓都散去,凌粟见自家主子愣神了许久,正要提醒一番,却见他掉头。 凌粟上前:“王爷,方向错了。”钦南王府在相反的方向。 凤玉卿背着手,背脊有些弯下,他说:“本王身体不适,喜酒便罢了,你去钦南王府帮本王送一份贺礼。” “是。” 凌粟还没走几步,又被唤住了:“凌粟。”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凤玉卿顿了许久:“贺礼让人去送,你陪本王去喝酒。”唇边苦笑,眼眸凉凉。 不是身体不适吗? 凌粟不多言:“是,王爷。”他不傻,知道王爷这是要借酒浇愁。 刚至申时,钦南王府外鞭炮声响起。 华支赶紧跑进屋,大喊:“王爷,来了!来了!” 楚牧立马从木椅上站起来,拂了拂衣袖,问华支:“本王如何?” 这件袍子是王爷新做的,因为是武将,平日里总是穿着利索劲装,这一身锦衣玉服的富贵相华支还真不习惯,顿了很久,昧着良心说:“丰神俊朗,英俊潇洒。” 楚牧:“……”额头三根黑线,“又不是老子成亲,什么英俊潇洒!” 华支立马竖起大拇指,改口赞道:“好!相当好!” 楚牧哼了一声,心情好,就不计较了,又整了整衣袍,这才出去相迎,站在门口,看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楚牧颇为感慨啊,道:“我家彧儿,果然是最好看的。”对着枣红马上的楚彧瞧了又瞧,说,“像我。” “……”华支无言以对了,虽然说王爷老当益壮,年轻时候也是浓眉大眼的俊俏人儿一个,但和世子爷那样人神共愤的美貌还是不能比的吧。 申时三刻,吉时刚至,行拜堂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这高堂上,坐的是钦南王楚牧,还有安远将军秦臻。 哦,文国公坐哪啊,文国公在外面站着呢,皇亲国戚一品大臣那么多,屋里面站不下。 太常寺司礼史官高声喊:“夫妻对拜。” 楚彧牵着萧景姒,让她站好,然后理了理她的裙摆,这才拜下去。 众人:“……” 礼可乱,裙摆不可乱! 这一拜,卫平侯萧景姒自此入钦南王府,她的称谓,便不仅是大凉国师,还是钦南王常山世子妃,是西陵太子妃,是楚彧的妻子。 这一拜,两世情深,不负韶华。 “阿娆。” “嗯。” 楚彧突然唤了她一声,随后,只闻抽气声。 这、这、这—— 楚彧掀了女子的盖头,钻了进去,吻住了女子的唇,红帘为掩,他肆意亲吻。 这——太不合礼法了! 司礼史官都羞红了一张老脸,赶紧高声喊道:“礼成,送入洞房。”再不送入洞房,还不知道常山世子要猴急成什么样! 楚彧用力啄了一口,这才从萧景姒的盖头里钻出来,然后淡然自若地用指腹擦了擦唇上嫣红的口脂,扬唇一笑,然后给萧景姒整理好盖头,没有露出来一点点娇俏容颜,这才心满意足地牵着他的妻子进了屋。 留下一干人等意犹未尽,擦掉口水:为何常山世子爷分明做出这等登徒子一般的行经,还如此撩人啊,光看着都叫人心痒。 当然,只有一个人,擦的是眼泪。 楚牧从高堂木椅上起身,用袖子遮着脸,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儿子以后有媳妇了,我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世子爷早就搬进星月殿,王爷老人家何时不是孤家寡人了? 华支上前去,小声提醒:“王爷,世子爷大婚,您不能哭,让人笑话。” 楚牧撩开袖子,一双鹰眸哭得通红,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嚎:“笑话个屁,他们就是嫉妒本王儿子长得美,儿媳妇有能力。” “……”华支竟哑口无言,细细分析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只是,怎有种男女颠倒的错觉。 这会儿,宾客都到屋外入座去了。 楚牧一个人坐在屋里,形影单只,好不孤家寡人的样子,他一边抹泪一边在华支跟前絮絮叨叨说:“我彧儿都成家了,我还记得刚带他来府里的时候,他才那么点大,不爱说话,也不爱理人,白白嫩嫩的小孩子,好看得不得了,是整个凉都乃至三国最好看的……” 又开始!这一段,从三天前开始就絮叨了,都不知道反复说了多少遍了,华支掏掏耳朵,只能被荼毒了。 这会儿,早便是近黄昏,夏日昼长,屋外还通亮着,世子殿里便点了红烛。 这大婚的红烛是不能灭的,楚彧将门窗都锁好,免得屋外的邪风吹灭了他的红烛,会不吉利。 然后,他才走到萧景姒跟前。 她的盖头未掀,坐在榻上,问楚彧:“他们人呢?”方才她还听到温伯侯与宣王的声音,吵着要来闹洞房。 楚彧说:“我赶走了。” 萧景姒失笑。 怕是不仅将闹洞房的人赶走了,便是喜娘与媒婆都被赶走了。 楚彧俯身,凑得很近,热气喷在萧景姒脖颈,他唤:“阿娆。” “嗯。” 一只白皙瘦长的手缓缓掀开了萧景姒的绣线盖头,她抬眸,便撞进了楚彧眸中,一汪醉人的温柔。 淡妆轻抹,容颜妖冶。 她平日里不爱脂粉,素颜清雅,却不想妆后如此艳丽魅惑。 真美,他的阿娆。 楚彧俯身,便含住了她的唇,纠缠吮吸,她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张开嘴,便任他予取予求。 最是温柔香,莫过如此。 良久,他才放开她,她脸上染了两朵烟霞,是俏丽的绯红色,微微喘着气,媚眼如丝。 他的阿娆啊,不仅美,还美得要命。 “饿吗?” “嗯。” 她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楚彧心疼她,不管还未行的同牢合衾礼,便牵着她去用膳。 “我们先吃东西。”他给萧景姒舀了小半碗汤,又给她添了些吃食。 她小口小口慢慢地喝着:“外面的宾客呢?” “让我父亲去陪酒,我自然是要陪你。”楚彧一口没吃,给萧景姒夹了许多易消化的膳食。 待她吃得有六分饱,楚彧才倒了一杯酒,自己饮了一口,又含了一口在嘴里,端着萧景姒的下巴,渡进她嘴里。 她张开嘴,缓缓吞咽。 楚彧松开她的下巴,眸眼如痴,才一杯便像醉了:“别的不管,合衾酒要喝。” 萧景姒浅笑。 这合衾酒也喝了,楚彧便不拘着,把萧景姒抱进怀里,耐心地开始吻她。 屋外,十米远,有个人影鬼鬼祟祟。 古昔面无表情地拔剑:“侯爷,世子爷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十米内。” 温思染:“……” 这家伙狗鼻子啊,这么灵!防贼啊! 温思染脸很臭:“谁稀罕闹他的洞房。”将手里的酒盏递给古昔,“把这个送进去,就说是我这个当长辈的送给侄孙侄孙媳妇的贺礼。” 古昔还是面无表情,接过去,剑指着温思染:世子爷有令,闹洞房者,打! 温思染前脚刚走,又有动静了,窸窸窣窣得响了一阵。 古昔喝道:“什么人?” 只见走廊尽头,一个人影趔趔趄趄歪歪倒倒地走过来,走近了才看清对方容貌。 那人咧嘴一笑:“嘿嘿。”指着古昔,痞里痞气地说,“这不是我心心念念的冷面冰山小侍卫吗?” 酒气,扑面而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春宵夜月合欢处 “这不是我心心念念的冷面冰山小侍卫吗?” 酒气,扑面而来。 开席不过一刻钟,这是喝了多少酒! 古昔:“……”皱眉,不想搭理,古昔板着脸问,“宣王殿下有何事?” 他踉踉跄跄东倒西歪了一会儿,扶着墙站稳,嘿嘿一笑:“无事。” 古昔无言以对。 某醉鬼很兴奋的样子,傻笑着补充了一句:“我就是来偷偷瞄你。” “……”古昔揉揉隐隐作痛的头,酒气很重,他后退了一步,尽量沉着,“王爷你喝醉了。” 前一刻还笑得跟白痴一样的小俊脸一黑:“本王没醉!”又咧嘴一笑,继续像个傻子,“本王才喝了几杯而已,怎么可能醉,本王清醒着呢!” 古昔沉默,并不觉得与醉鬼有话可言。 廊道里没有落座的地,凤容璃这个醉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开始絮絮叨叨地酒后胡言了,皱着脸,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刘璟那个老狐狸,居然灌我酒,以为我不知道啊,他就是想灌醉我,然后让他女儿趁机对我霸王硬上弓,我酒量好着,才不上当呢。” 刘璟是武状元出身,酒量在凉都都是闻名的。 难怪这厮醉得跟傻子一样。 他坐在地上,拍了拍绯红绯红的小脸,嚷了几句没醉,抬头,笑露八颗牙齿,酒气氤氲的眼亮晶晶的,他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我会为你守身如玉的。” 守身如玉? “……”古昔无语凝噎了很久,他无话可说,还是那句,“你醉了。” 凤容璃嘴硬,红着脸嚷嚷:“没有,就没有!”左摇右晃地爬起来,晃了两下,抬手准确地捧住古昔两边脸侧,凑过去,酒气冲天,他眯着眼笑,“你看,我还认得你,怎么可能醉。” 古昔嫌弃地拧拧眉头,放下温伯侯嘱托的那盏酒,伸手把某个醉鬼的手扒开,然后退后五步,敬而远之。 凤容璃好像很受伤的样子,肩膀一抖一抖:“小侍卫,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是不是同小李子说的,你是欲拒还迎,想吃紧我?” “……”无言以对,古昔选择不回答,有种风中凌乱之感。 见他不回答,凤容璃更受伤了,盯着古昔的一双凤眼,潋滟春色黯然失色了:“你赢了,我认输。” 这酒后醉话,越说越哀怨了,越说越悲凉,眼眶越来越红,醉了,又似乎清醒,因为那样认真的目光,他说:“小侍卫,我认输了好不好?你就说一句,说你不愿我娶别的女子,只要你说了,我就不娶她,就算母妃绝食我都不娶了,我跟你私奔去,你老家不是仓平吗?我跟你去仓平,不管我母妃了。” 古昔凝眸,看向凤容璃,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审视他,这个皇家的天之骄子,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一根筋。 他继续沉默不语,有些荒唐,又一筹莫展,无措而头疼。 不知是酒气上脸还是如何,凤容璃挺立的鼻尖都红了,吸了吸,眼眸水汽朦胧。 他碎碎念似的:“我会给你洗衣做饭的,我还可以给你端茶倒水,会比你以后的妻子还贤惠,除了生儿育女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他还说,自言自语般:“不是我没有尊严,我是王爷,我是天之骄子,我怎么可能没有自尊,我也有我的气度与傲骨,我之所以这么低微……”似乎如鲠在喉,他停顿了很久很久,“我这么低微,是因为你太骄傲,你太冷漠,所以,只能我低头了,你——” 古昔喝止:“够了。”古井无波的眸,有些乱了。 凤容璃咬着牙关,唇角抿得发白,死死盯着他,久久却没有再说一句。 “王爷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古昔低头说了这一句,去拉凤容璃。 他猛地弹开,大吼:“你别碰我!” 古昔咬咬牙,一声不吭地扯住他的衣服就拖走。 这次他不躲了,反而一把扑上去,抓住古昔的肩膀,撅起嘴就往他脸上撞去。 “嗯。” 这一声是古昔叫的,抬手摸摸嘴角,果然被撞破了。 这醉鬼还有理了:“我让你别碰我的。”他洋洋得意地磕了磕牙,眼角都要飞起来了,“哼,本王想亲你很久了。” “……” 不可理喻!冥顽不灵! 古昔擦了唇上的血,抬手对着凤容璃的颈后根就是一个手刀。凤容璃身子一软,倒地,被劈晕了。 古昔一只手把人揪起来,拖走。 地上,瓷白的酒盏被放在一边,无人问津。 片刻后,廊道里,人影缓缓走来,脚步顿了顿,将地上的酒盏拾起来,转身,长亭外,女子站在月下,朦胧月华下,英气的眉眼笑意浅浅。 女子说:“你怎一人躲在这喝酒?” “一起?” 是男子的声音,温柔淳厚。 女子笑:“好呀。” 月下独酌,对影成双,钦南王府的常青藤爬上了屋檐,折射了满地斑驳。 且说前厅,钦南王府喜宴,满园宾客,来的皆是凉都西陵的权贵人家,两国朝臣难得如此毫无隔阂,酒兴大发。 这常山世子的大婚宴,便生生办出了国宴的排场。 凤朝九应酬完官员回来时,便看见沈银桑手里抱了个孩子,一两岁的样子,奶里奶气的,沈银桑正在逗孩子,那小团子咯咯直笑,甚是其乐融融。 凤朝九莫名其妙就不爽了,走过去,指了指那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奶娃娃:“这孩子是谁的?” 沈银桑没回答,对着一盘红烧鱼埋头苦吃的夏乔乔抬头,面无表情地说:“我的。” 这孩子凤朝九认得,萧景姒不知从哪里拐来的高手,看着也就七八岁,竟还带着个孩子,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夏乔乔不是普通人。 “姨姨~” 沈银桑怀里的小孩奶声奶气的,坐在她腿上,一手拿着一根筷子,敲着碗叮当作响,油油的小嘴直嚷嚷说:“姨姨,吃吃。”然后,丢了筷子,用满手是油的小手去扯沈银桑的袖子。 凤朝九有点想打人了。 可沈银桑脾气很好,不仅不生气,还一脸宠溺地看着孩子,温柔似水地问:“鱼干要吃哪个?” 楚鱼干欢快地说:“鱼鱼。” 鱼干? 一听就是那缺根筋的夏乔乔取的,凤朝九更嫌弃了。 夏乔乔把红烧鱼往自己那边挪了挪,说:“小孩不能吃鱼,有刺。” 沈银桑笑笑:“无事,我给他挑出来。” 然后夏乔乔盯着沈银桑夹走了盘子里一块最大的鱼肉,那是鱼肚子上的肉,他最喜欢的一块。 夏乔乔有点心情郁闷了。 沈银桑专心地给鱼干挑鱼刺,然后很小心地再三确认不会有刺之后才喂到鱼干嘴里。 凤朝九:“……” 他郁闷得要死,他家爱妃都没给他挑过鱼刺! 那小兔崽子还得寸进尺,用油腻腻的手去抓沈银桑的手,软绵绵地说:“鱼干还要,还要鱼鱼!” 撒娇卖乖装可爱! 凤朝九不屑一顾。 沈银桑却很吃那一套,看见鱼干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都软化了,轻声轻语地哄着:“鱼干乖,先喝点汤。” “嗯嗯~”楚鱼干是个听话的乖宝宝,自己拿着小勺子舀汤舀得欢快,那勺子拿反了,汤汁全洒沈银桑裙子上了。 她还是温柔又慈爱,摸摸鱼干的小脑袋,笑着夸:“真乖。”然后用自己的勺子,小口小口喂鱼干喝汤。 鱼干笑得口水直流。 凤朝九看不下去,他家爱妃的裙子都被这小兔崽子弄得一片狼藉了,他对沈银桑说:“我来抱,你先吃饭。” 不等沈银桑说什么,她怀里的小娃娃抬起圆乎乎胖嘟嘟的小脸,骨溜溜的眼睛盯着凤朝九:“不要!”扭头就扎进沈银桑怀里,“鱼干要姨姨抱。” 撒娇卖乖装可爱! “……”凤朝九气得火冒三丈,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兔崽子! 沈银桑果不其然地宠孩子:“好,姨姨抱。”用绣帕给他擦了擦手,又轻轻擦了擦嘴,“鱼干还要吃什么?” 小团子欢欢喜喜地在沈银桑怀里扭来扭去。 凤朝九脸色不太好看,夹了块肉放在沈银桑的盘子里:“你先吃些东西垫垫。”光顾着照顾这小兔崽子,她都没吃上几口,凤朝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正当沈银桑动筷子的时候,楚鱼干用手去抓沈银桑盘子里那块肉,糯米糍一样的小童音撒娇说:“肉肉,要吃肉肉。” 然后,沈银桑把凤朝九夹的那块肉分成了三小块,全部喂给鱼干吃了。 凤朝九:“……” 他从来没觉得,小孩子这么烦人。 凤朝九筷子一撂,说:“银桑,给我斟酒。”语气带了几分强势了。 沈银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执起酒盏,正要给凤朝九斟酒,一双小手扒住沈银桑的手腕,“姨姨~” “姨姨,鱼干要尿尿。” 沈银桑一刻都没犹豫,放下酒盏,抱着鱼干就离席了。 凤朝九:“……”心头像堵了一块石头,郁结得不得了,狠狠盯着被沈银桑抱在手里的那个小娃娃。 好一会儿过去了,沈银桑还没回来,凤朝九正在忍着,再不回来就去逮人。 夏乔乔冷不丁突然说了一句:“鱼干以后要去怡亲王府给你当儿子。” 凤朝九实打实懵了一下:“什么意思?” 夏乔乔难得没有闷不吭声,一脸认真地说:“鱼干是孤儿,以后要养在怡亲王府。” 凤朝九立马情绪大变:“本王不同意。” 抱着孩子回来的沈银桑正巧听到了,看都没看凤朝九,激动得两眼清亮,问夏乔乔:“真的吗?” “萧景姒说给你养。” 是萧景姒的打算,那便不会有错了。 沈银桑看鱼干的目光更温柔如水了:“鱼干,还要吃鱼吗?姨姨给你挑。” 鱼干笑得见牙不见眼:“要!” 然后沈银桑把整盘红烧鱼都端到自己面前,专心致志地给鱼干挑鱼刺,小家伙吃得很欢快,砸吧砸吧嘴,油腻腻的一口亲在沈银桑脸上,惹得沈银桑浅笑嫣然。 凤朝九表情便严肃了:“银桑,我不同意。” 沈银桑挑刺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凤朝九,眼一红。 他强硬不过三秒,降了:“好,随你高兴。” “……” 同桌的官友们,就笑笑,不说话,原来怡亲王惧内啊! 再说隔壁桌,同桌的官员们都敬酒应酬去了,一男一女两人端坐着,中年年纪上下,样貌十分出色,也不动筷子,新奇地四处张望。 在北赢,妖王为尊,妖尊次之,之后便是各族群的妖主,这二人,正是北赢兔族的妖主沂水,以及他的夫人明玟。 正是菁华兄弟二人的双亲,二老第一次出北赢,看什么都稀奇,当然,除了这一桌子菜,他们不吃熟食,正四处打量时,一张眉开眼笑的小脸走进视线里。 那小姑娘生得娇俏,看着很讨喜,规规矩矩地躬身问好:“伯父伯母好。” 二老盯着人姑娘看了好久,又看了看站在人姑娘后面的菁华,老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菁华上前介绍:“她是竹安公主,我信中和你们说过。” 然后是很久的沉默。 凤观澜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好,任由二老的检视,动都不敢动一下。 真的过了很久,菁华娘似乎回神了,眼神一下子就火辣辣了:“你就是观澜啊,来来来,快坐到伯母跟前来,让伯母好生看看。” 跨越种族,本以为会有一出棒打鸳鸯的戏码,不想这画风如此让人猝不及防。 凤观澜:“……” 菁华:“……” 沂水妖主老人家有点小尴尬,扯了扯自家夫人的袖子,清清嗓子:“咳咳咳,别吓坏了人家。” 菁华母亲这才收敛了那‘如狼似虎’的眼神,说:“我这不是高兴嘛,菁华都六十八了都没开荤,身边终于有雌性了,我们折耳兔族很快就有后了,我能不高兴吗?” 凤观澜:“……”惊呆了!未来的婆婆大人竟如此快人快语,豪气云干啊! “母亲!” 难得看到菁华暴跳如雷的样子。 菁华爹又清清嗓子:“咳咳,”颇为惭愧地对凤观澜说,“多担待,多担待。” 综上,菁华娘是为了菁华的婚事操碎了心,菁华爹又为了菁华娘操碎了心,如此看来,这棒打鸳鸯的戏码是不用担心了。 凤观澜浅浅一笑,拿出了她身为皇家公主的气度礼仪来,笑露四颗牙齿,哪里有半点平日的刁蛮任性不拘小节的随意样子,十分之温柔婉约地说:“伯父您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跟观澜见外的。” 菁华:“……”这矫揉造作的,好不习惯。 可二老是越看越喜欢啊,拉着凤观澜问东问西,凤观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生辰八字都交代了。 最后,菁华娘大力推售一把:“虽然菁华六十八一把年纪了,可他在北赢还是小年轻呢,观澜你可别嫌他老。” 小年轻菁华嘴角一抽:“……” 凤观澜连连应道:“不嫌不嫌,菁华六十一枝花,老当益壮!” 二老:“……”儿媳妇语出惊人啊。 菁华:“……”果然,装不过三。 凤观澜挠挠头,有些懊恼,公主气度啊! 总而言之,这丑媳妇见公婆,还是非常其乐融融的,凤观澜觉得,好事将近了。 席间,菁华爹随口问了句:“菁云那小子去哪了?” 菁华娘说:“是不是又祸害小姑娘去了?” 操心完小儿子,还要操心大儿子,原来北赢妖族兽类与人类一样,家家都是那本不好念的经。 至于菁云是不是祸害小姑娘去了? 当然不是,他分明是行侠仗义去了! 听说是这样的,常山世子大婚的那天晚上,前来喝喜酒的宾客中,有个一品官员家的公子哥看上钦南王府里招待客人的一个紫衣小侍女,多喝了几杯,就恶向胆边生了,意图轻薄那侍女,正巧被菁云撞上了,菁云可是北赢第一正派花花公子,这等欺男霸女之事怎能坐视不理,便前去解围,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一两招就将那登徒子轻薄紫衣侍女的手给卸了,在角落里哭天喊地。 英雄救美,一桩美谈,接下来是不是该以身相许了。 紫湘嫌弃地瞥了一眼,冷面冰山毫无松动:“多管闲事。” 菁云:“……”不解风情! 美人还是冷冰冰的:“把他的骨头接回去,省得给我家主子添麻烦。” 咬咬牙,菁云还是听话地走过去,一把捏住那登徒子的手腕,用力一撞—— “啊!” 那公子哥两眼一番就晕过去了。 紫湘走过去,对着地上晕厥的男子,抬腿朝着他的裤裆就是一脚。 “啊——” 那公子哥又痛醒了,然后撕心裂肺地喊,惨绝人寰啊。 菁云:“!”他觉得,有点蛋疼…… 戌时时分,月色正好,钦南王府庭院里,正是热闹非凡,世子院里,却格外安静,红色的大灯笼高挂,屋里,一对红烛对影轻摇,杏黄的暖光照着纸窗上的贴画,剪影绰绰。 萧景姒穿了一身大红的寝衣,从屏风后出来,刚沐浴完,眸中水汽未散,墨发披散,一对蝴蝶锁骨半露半掩,被热水灼出的绯色隐隐约约。 出水芙蓉,美不胜收。 楚彧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对萧景姒招招手:“阿娆,过来。” 她笑着上了榻。 楚彧抬手便落了大红的锦帐,轻纱轻笼,只有淡淡烛火透进来,柔和昏黄的暖光打在她肩上,红色妖艳,美得他移不开眼。 他亦是一样颜色的寝衣,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偏瘦,很白皙,随意半敞的衣襟,有种不加刻意的慵懒与性感。 他将她拉到怀里,扶着她的腰便滚进了里侧,然后—— 又滚回来,反复来回打了三个滚,才轻轻放下她,让她躺在身下,长发披散,与她的发缠绕相连在一起。 楚彧俯身,用额头碰了碰萧景姒的额头,蹭了好一番,说:“阿娆,我好高兴,你终于成为我的妻子了。” 她伸手,勾住楚彧的脖子,宽袖滑下,露出白嫩光滑的手臂。 楚彧凑过去,啄了啄她的手臂,轻声细语地在她耳边哄:“阿娆乖,叫一声夫君。” 萧景姒笑着,乖乖应了一声,轻喊:“夫君。” 两个字,方落,二人身体便僵了一下。 “……” 沉默了很久,萧景姒突然笑出声,眼角含笑,视线顺着楚彧的胸膛往下看去,停在他腹下。 她笑得更欢了。 不过是她一声夫君,楚彧便情欲难控,失了自制。 楚彧脸一瞬便红了,一直红到了脖子,滚烫的身子都泛着淡淡的绯色,他有些懊恼,往后退了退,把整张脸都埋进萧景姒颈窝,闷闷地说:“不准笑。” 萧景姒忍俊不禁,用力地抱着楚彧,身子紧紧贴着,耳边楚彧的呼吸声越发急促,有些粗,有些哑,说:“阿娆,日后除非在房里,你还是别那样喊我,我怕会动情。” 即便是他与她已经这般亲昵熟悉了,燕好时,他还是时时会原形毕露,足以说明,他的自制力在她面前,太差! 萧景姒笑着颔首,顺从地应道:“好。”凑进楚彧耳边,吐气如兰地又唤了一声,“夫君。” 相贴的身子,越渐发烫。 楚彧抱着她的腰,整个身体压着她,蹭了蹭,眼眸水汽朦胧地:“阿娆,我难受。” 楚彧本就生的美,动情动欲时,添了几分妖治,便更美得夺人心魄。 清风圆月,洞房花烛,红鸾帐暖痴醉人。 萧景姒伸手,勾着楚彧的脖子,将他拉近,主动含住他的唇,唇舌纠缠,气息声越发急促厚重。 楚彧的动作却突然停下了,他抬起头,唇色正是红艳,从鸳鸯锦被下掏出一本册子:“这是什么?” 萧景姒只看了一眼封面便知那册子是何物:“是宝德偷偷塞的。” 昨日洪宝德与萧景姒一起睡的,说是费了好大劲找来的典藏版春宫密图,非要送给她,景姒脸皮薄,收下后随手扔在了枕头下面,不想还是被宝德藏进了婚房的榻上。 楚彧似乎从未见过这东西,好奇地翻开。 萧景姒立马按住他的手:“不要看。” 他自然知道是什么,他自知晓情欲便满心念着萧景姒,虽说菁云那只浪荡红兔子也找来了不少图册,甚至是女妖,不过他才不看,他的心、他的眼、他的清白都是阿娆一个人的! 楚彧老老实实乖乖地坦白说:“我以前没看过。”瞥了一眼那泛黄的图册,楚彧很羞赧,还是说,“阿娆你就让我看一眼。” 萧景姒蹙眉:“为何要看?” 楚彧低声说:“我要学,然后,”他凑在萧景姒耳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羞人的话。 “……”萧景姒红了脸,哑口无言。 良久后,她松了手,由着楚彧翻开了那本册子,他才翻了两页,就兴致冲冲地跟萧景姒说:“阿娆,我们试试这个。”又翻了一页,“还有这个。” 萧景姒:“……” 果然,不能让她家楚彧学坏。 然后,楚彧便打开了新世界,他的领悟力极好,而且,耐心也极好。 春宵夜月,漫漫长夜,轻风漏进屋里,红烛摇晃,红鸾帐外,那掉落在地的小册子,翻来覆去。 钦南王府的偏院中,厢房里甚为安静,没有掌灯,乌黑一片夜色,唯有屋外的月儿透进来淡淡的微光。 女子走下榻,赤着脚,一双白皙修长的腿,站在榻前看了许久许久,然后捡起地上的衣衫,从最贴身的里衣到外裳,一件一件穿好。 最后是红色的披纱,因为是景姒大婚,所以她难得穿了一袭红色的纱裙。 女子对着屋外轻声唤了一句:“章周。” 章周在外,应了一声:“相爷有何吩咐?” 当朝女相,只有一人,洪宝德。 沉默片刻,声音才再度传出来:“待天亮送将军回府。” “是。”章周回道。 又顿了很久,洪宝德说:“那酒有问题,他不会记得,今夜之事,你也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一句都不要提。” 章周思忖了一番,迟疑:“若是将军日后——” 她很快便打断:“不会有日后。” 章周沉默不语。 屋里静了片刻,她缓缓走到榻前,痴痴盯着榻上深睡的人看了许久,自言自语般:“不是你的错,是那壶酒的错。” 榻上紧闭双眼的人,是秦臻,是她最亲最近的人。 她苦笑一般,伸手,指尖落在他脸上,缓缓拂过:“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那壶酒,她一杯都没有喝,当时她与他对月饮酒。 是秦臻说:“你是女子,还是莫要饮酒。” 她应:“好,我不喝,你若醉了,我送你回府。” 后来,他便喝醉了,紧紧抓着她的手说:“宝德,我很高兴,也很难过。” 那壶酒,大概有问题,秦臻不清醒了,可是自始至终,滴酒未沾的她是清醒的,却还是这样顺理成章闯了祸,原来,她心里藏着的那头野兽,都放肆到了这种地步。 错已铸成,除了逃,她不知道还能如何,他们亲厚了这么多年,她不敢,不敢贸然捅破。 指尖一寸一寸拂着他的脸,张嘴,酸涩哽咽了喉咙,她说:“秦臻,我也很高兴,很难过。” 她起身,背着床榻走出去,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 秦臻醉时,说,他很高兴,也很难过。她懂他,因为她也是这样,爱而不得,便只能把一整颗心都掏出来,然后悄无声息。 次日,昨日醉了的安远将军和宣王殿下早早便被接回了府。 方至辰时,萧景姒便同楚彧一起去给楚牧敬茶。 老人家起得早,跟在等什么似的,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厅的主位上。 哦,在等媳妇茶啊。谁还不知道王爷那都摆在脸上的心思。 萧景姒拉着楚彧走过去,欠身规规矩矩地行礼,喊了一声:“父亲。” 楚彧平日里不爱搭理人,打小便没怎么正正经经地喊过几句父亲,萧景姒这一声,叫得楚牧是通体舒畅啊,看着萧景姒的眼神是越发慈爱和睦:“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楚彧瞟了楚牧一眼,心情不悦。 还不是阿娆要来敬媳妇茶,他很有意见,不敢对阿娆有意见,他就仇视楚牧! 楚牧直接忽视楚彧,看他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咸鱼翻身了,以后有儿媳妇撑腰,要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这时,紫湘取来一个软垫,放在萧景姒面前,华支赶紧端来茶盏和杯子,倒了一杯茶。 萧景姒正欲跪下,楚彧立马拉住她:“阿娆你做什么?” “敬茶。” 楚彧抓着她不放手:“站着就可以,你别跪,膝盖会疼。” 这说的是什么话! 华支提醒一句:“世子爷,这媳妇茶站着敬不合礼法啊。” 楚彧抬眸,冷冷一个眼神过去。 华支管家只觉得冰冻三尺、背脊发凉,立马改口:“礼法也要变通的嘛。”他自己都逼视自己在世子爷面前这副软骨。 虽然世子爷不懂事,不过,好在世子妃知书达理,说:“无事。”她推开楚彧的手,“楚彧,将茶杯端给我。” 楚彧虽然不情愿,可也不敢忤逆他家阿娆,便只好将气撒在楚牧身上,瞪了他好几眼,才乖乖给萧景姒端茶。 她接过楚彧递来的茶杯,双膝跪下:“儿媳景姒请父亲安,”将手里的茶杯高高举起,“父亲,请喝茶。” 这第一杯茶,新媳改口。 楚牧接过去,一脸慈祥地喝了一口,然后给了萧景姒一个大大的红包,嘴角笑得都快咧到耳朵了。 萧景姒笑着接过,让楚彧又倒了一杯茶。 “这杯茶,敬父亲安康,岁岁有今儿孙绕膝。”她悦耳的嗓音,温温柔柔的。 这第二杯茶,得偿人愿。 楚牧接过茶杯,只觉得身心舒畅,儿媳妇真是贴心小棉袄呀,他宝贝儿子真是娶了个好媳妇,上得战场,下得厅堂。 萧景姒又递出了第三杯茶,开口,字字有力:“这杯茶,谢父亲慈悲,免我夫君漂泊颠沛。” 这第三杯茶,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这种话,楚彧说不出口,他不爱口头表述,所以,她是他的妻子,日后便由她来说。 楚牧红着眼接了茶,看了看一旁的楚彧,他撇开头,分明也潮了眼。 老人家抹了一把老泪:“快起来。”他将茶一口喝了,起身将萧景姒扶起来,“以后钦南王府就是你的靠山,肆意妄为也不打紧,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的时候,不要委屈将就自己。” 听听王爷这老兵痞的话!真是无法无天啊!华支不忍腹诽:世子爷便是这么被惯坏的。 华支提醒:“王爷,世子妃是国师大人,整个大凉都归她管,哪里有人敢让世子妃委屈将就” 想想也是,楚牧这就放心了,画风一转:“要是楚彧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 虽然一手拉扯长大的宝贝儿子满心满眼都是儿媳妇,心里还是有点醋意,不过这儿媳妇他是越看越喜欢。楚牧就已经决定了,以后和儿媳妇站同一阵营,那样才能在楚彧面前横着走。 楚彧不耐烦:“你啰嗦完了?”给楚牧甩完冷眼,转身一副小棉袄温柔体贴地问萧景姒,“阿娆,你昨晚睡得少,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然后也不管楚牧的眼神,楚彧拉着萧景姒就走。 昨晚睡得少?!楚牧竖起耳朵听。 萧景姒行了个小辈礼,这才跟着楚彧离开,言:“要看奏折,堆了好几天。” 她眼下青黛明显,显然是睡眠不足,昨夜里,是他非得照着春宫册里的来折腾她,楚彧有些懊恼,心疼得不行。 “你去睡觉,我帮你批阅。” “好。” 两人走远了,楚牧才把耳朵收回来,心下放宽了,看来完全想多了,这蜜里调油的夫妻俩,别提多和谐了,楚牧笑得花枝乱颤:“看来,我很快就要当爷爷了。” “……”华支无语,分明还没影的事,世子爷又不是第一次开荤,当洞房花烛夜是送子观音啊! 萧景姒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正午,她醒来时,楚彧还和她睡前一样,姿势都没变,坐在榻上,握着她的手,眼里全是她。 “醒了。” “嗯。” 楚彧摸摸她的脸:“还睡不睡?” 她眯了眯眼,屋里放了降温的冰,十分舒适,伸了伸懒腰,用脸蹭着楚彧的手背,刚睡醒,嗓音沙哑:“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 萧景姒顿时清醒了三分:“你怎不叫醒我?” 楚彧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舍不得。”顺了顺她铺在枕上的长发,又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楚彧很是自责,“是我不好,让你累到了,我以后不那么放纵了。” 他是妖,精力好,可她家阿娆身子金贵着呢,楚彧想过了,以后不能对他家阿娆放肆乱来。 萧景姒捂住楚彧的嘴,省得他又说出更羞人的话,分明他也脸皮薄,在她面前,闺房私话却从来不藏着掖着,什么都跟她说。 楚彧便不说了,追着她的手心亲,两人耳鬓厮磨了许久,他才抱她起来,给她穿好衣服,又亲自伺候她洗漱。 这些事,楚彧似乎很喜欢亲力亲为,萧景姒便也由着他, 用午膳的时候,楚彧随口说了句:“凤朝九与沈银桑来了。” 萧景姒动作一顿:“何时来的?” “早上辰时三刻。” “……” 所以她睡了两个时辰,凤朝九夫妇便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萧景姒放下筷子便要起身,楚彧拉住她,夹了块肉喂到她嘴边,耐着性子哄:“阿娆先吃饭,无事,让他们等着,沈银桑与那个小兔崽子相处得很好。” 萧景姒随意吃了几口便匆匆去了正堂,她到的时候,见沈银桑正让凤朝九蹲下,给鱼干骑脖子。 鱼干玩得很开心,见萧景姒来了,小短腿在凤朝九脖子上踢了两脚,欢快地喊:“娘亲!鱼干骑马!”小胖爪子抓着凤朝九的耳朵,鱼干有模有样地蹬腿,扯着嗓门喊,“驾~” 萧景姒看呆了,楚彧不厚道地扬了扬唇。 凤朝九:“……”面子里子都没了!真特么地想把脖子上的小兔崽子吊打一顿。 “失礼,让你们久侯了。”萧景姒道。 沈银桑同她一起坐下,一贯的好脾气:“无事。”想来是有些急,沈银桑开门见山,“景姒,我是为了鱼干来的。” 萧景姒问:“你们想好了吗?” 沈银桑飞快点头:“我很喜欢鱼干。”毫不犹豫地说,“王爷也没意见。” 凤朝九脖子一歪:“……”他敢有意见吗? 萧景姒吩咐下人斟茶,问道沈银桑:“如若你们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鱼干呢?” 她立马摇头:“不会的。”她不会再有子嗣了,想到此处,沈银桑满眼失落。 “我说如若。” 沈银桑不太明白,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假设啊。 凤朝九接过话,毫不迟疑地道:“鱼干是长子,也会是怡亲王府世袭爵位的世子。” 想来,十六爷为了沈银桑,没有什么是不可退让的。 萧景姒把鱼干抱过去,吴侬软语地哄着:“鱼干,乖,喊娘亲。” 鱼干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悠了许久,然后便对沈银桑咧嘴一笑,甜甜地喊了一句:“娘亲~” 楚彧嘴角抿了抿,不太爽,当日他想尽了办法要这小兔崽子改口他都油盐不进,他家阿娆一句话便软骨头了,哼!沉迷女色的兔崽子!算了,反正他都要被送走了,不同他一般见识。 这厢,这一声娘亲让沈银桑红了眼,心肝宝贝地把鱼干抱过去,亲了亲他的脸,指着凤朝九:“这是爹爹。” 鱼干小拳头一挥:“马!马!鱼干骑马!” 凤朝九:“……”你丫的才是马! 当天下午,鱼干便被凤朝九夫妇带回了怡亲王府,凤朝九心情很不爽,嗯,楚彧心情大好。 日后,要泡在醋坛子里的人,便是凤朝九了。 大概因为鱼干去了怡亲王府,夏乔乔食欲不振了两天,连他最爱的鱼干都吃不下,第三天,可能是饿了,一口气吃了两袋鱼,然后问萧景姒:“怡亲王府怎么走?” “我要去看鱼干。” 夏乔乔是有些路痴的,尽管萧景姒说得很详细,还是走了很多弯路。 鱼干与夏乔乔的情谊还是非常之深厚,鱼干一口一个爹爹,让凤朝九怄得要死,对鱼干有很多的不满,不过架不住沈银桑疼孩子,沈银桑还要给鱼干办酒席呢。 鱼干的奶嬷嬷也只知道鱼干是七月生的,具体日子并不清楚,沈银桑心疼鱼干,便将七月的一个好日子定为了鱼干的生日。 怡亲王府给鱼干办两岁宴的那天,正好是萧景姒三朝回门的日子,两岁宴是在凌织的茶楼里办的,沈太后离世后,凌织在怡亲王府寄住了一段日子,之后便建府搬了出去,开了一家雅致的茶楼,生意还算不错。夏乔乔去赴了鱼干的两岁宴,萧景姒同楚彧则是去了文国公府送回门礼,再又去了秦臻府上。 听说,便是那天,鱼干两周岁宴上,靖西忠平伯魏峥在茶肆遇见了洪宝德,而且,一见倾心。 七月十五,忠平伯去左相洪府提亲。 七月十八,北赢兔族妖主大人给自己的儿子菁华定了婚期,在八月,菁云与紫湘回了西陵,菁华暂时搬出了钦南王府与其父母一起在凉都置办了府邸,三天后,竹安公主就出宫建府,公主府就挨着菁华府邸旁边,菁华的母亲明玟对此甚是满意,是巴不得菁华早日将媳妇娶进门。 七月二十九,宣王凤容璃大婚之日。 七月,是个好日子甚多的月份。 先说忠平伯提亲洪宝德那事,说是左相大人考虑都没有考虑,就直接回绝了,萧景姒后来听说了,便与洪宝德说到此事。 “靖西的忠平伯魏峥是钦南王府的人。” 洪宝德躺在萧景姒书房的软榻上,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啊。” 萧景姒手里捧着奏折在看,好似家常一般,无波无澜地继续道:“魏峥善于带兵,在靖西没有娶妻,也没有妾室通房,人品与相貌都极好。” 忠平伯魏峥二十有二,是当年三国战乱后的孤儿,早年间拜师在钦南王麾下,才练就了那一身行兵打仗的本领,后来及冠后便自立门户,却也争气,封了将相伯爷,极少有人知晓他与钦南王府的关系。 洪宝德从软榻上打挺起身:“你想说什么?” 萧景姒直言不讳:“作为夫婿,他是不错的选择。” 这是要劝她趁热打铁?一斩男色?洪宝德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心之所不愿,吾无可奈何啊!” 萧景姒放下手里的奏折,语气突然严肃了:“宝德,除了秦臻,你是不是不能接受别的男子?” 洪宝德一懵:“……”张着嘴巴愣了很久,她失笑,“景姒,我装云淡风轻潇洒不羁装了这么多年,你要不要一句话给我戳破啊!” ------题外话------ 这一章好肥!懒得分章。 至于洞房一二三的事,全文订阅的请加群,我们……细说! 第一百六十章:阿娆害喜? 洪宝德一懵:“……”张着嘴巴愣了很久,她失笑,“景姒,我装云淡风轻潇洒不羁装了这么多年,你要不要一句话给我戳破啊!” 萧景姒道:“秦臻有个很丑的荷包,是你绣的吧,秦臻眼拙没看出来,我倒是仔细认了一下,是一对鸳鸯。” 那是她十三岁情窦初开时,脑袋一热绣的,她母亲去世得早,没有人教过她女红,那一对鸳鸯绣得确实不是很像鸳鸯,她特意挑了秦臻的生日才送出去。 景姒竟认出来了那是鸳鸯?!说实话,她自己都没认出来啊。 洪宝德哭笑不得:“你竟这么早就知道了?” “你不点破,我也只好装不知道。” 点破?秦臻那一根筋认死理的性子,她哪里敢点破, 洪宝德只好苦笑了:“谁年轻的时候不干几件骚包的蠢事,不堪回首啊。”抬手,佯作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眼底眸色却是真真实实的荒芜了一片。 她啊,在强装自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萧景姒抬眸看她,并非玩笑,“是不是非秦臻不可?” 嘴角的笑凝住了,她抬头,也不知看着何处,眼神突然有些缥缈:“不是。”沉默地低下了头,顿了很久,“只是自他之后,连我愿意将就的人都没有出现。”她笑,有些苦涩。 不是没有出现,是退而求其次,再退而求其次,也还是与心里那人相距甚远,世上哪里会有第二个秦臻,即便寻寻觅觅也不曾有相似之人。 萧景姒沉默,不知如何是好。 她笑,摊摊手,似玩笑般:“我无路可退,也无路可进。” 萧景姒想了想:“若是无路可进,那争出一条路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头破血流而已。” 洪宝德只是苦笑,久久不言。 秦臻不仅是她至爱之人,亦是至亲之人,就如同秦臻大抵这辈子都不会让景姒知道,他的眼里藏了深情,她亦然不会、也不敢捅破这层纸。 不是怕头破血流,而是怕形同陌路,怕相对无言时才知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宝德想,景姒对情爱风月之事迟钝至此,大抵是学了秦臻的一根筋,除了对喜欢的人一头扎进去,旁的情人眼,视而不见,见而不解。 所以,景姒不会知道,秦臻也不会知道,那些被掩埋在深处的心事,那些小心翼翼藏着,却依旧生根发芽的情愫。 只是,她怎么如此心疼,如此不甘呢…… 从钦南王府出来后,洪宝德去了安远将军府,她不知道她为何要去,鬼使神差一样地,莫名其妙就又到了秦臻的家门。 那时,下了大雨,她跌跌撞撞,一身水渍地站在了秦臻面前。 秦臻似乎有些恼,拉了她进屋,斥责她:“下这么大雨,你怎不撑伞。” 洪宝德笑,笑得跟一个傻子一样。 秦臻却气,气得板着脸,递给了她一块干燥的布帛,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这么大的人还跑去淋雨,真是胡闹。” 她继续胡闹地盯着他笑,眼睛红红的,也在笑。 秦臻拿她没办法,又把布帛抢过去,给她擦脸,擦发梢的水滴,还边念叨她:“衣服都湿了,你去屋里换,让章周取我的衣物给你。” 若是,若是那壶合欢酒没有让他忘记,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是这个样子?那会是什么样子? 她愣愣的,没有听见秦臻的话,只是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突然便脱口而出:“秦臻,我是你的谁?” 秦臻的手便那样僵住了,两人都猝不及防。 说完,她就后悔了,然后低下头,尽可能像玩笑一般,问他:“是女儿?妹妹?还是侄女?” 她太小就遇见了秦臻,相遇那时候,他是景姒的舅舅,她是家道中落的孤女,然后便理所当然地,他成了长辈,而她,成了被拉扯长大的晚辈。 真是怪圈呢。 秦臻很久都没有回答,眼神复杂,眉头深锁。 他每次疑惑不解时,便是这种神色,看吧,她比他还要了解他自己。洪宝德笑着,似真似假,说:“秦臻,我已经长大了。”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秦臻手里的布帛突然就掉地了,抚在她肩上的手缓缓松开了,然后退开几步的距离,说:“以后我会注意。” 男女授受不亲,他意识里有一晃而过的念头。 她,景姒,秦臻及笄前都曾睡过一个榻,确实,他对她,从来没有男女之防,可方才,好像突然就有了距离,陌生得让她心都颤了一下。 秦臻啊,你还是这么不会粉饰太平。 洪宝德笑笑,蹲下将地上的布帛捡起来,将湿了的头发打散,乱七八糟地遮住了脸,然后用布帛胡乱地擦着,随意的口吻:“忠平伯魏峥向我提亲了,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她怕露出一丝破绽,若是他摇头,只要他摇头…… 秦臻狐疑了片刻,点头,道:“答应也好。”他说,“你不能一直一个人,魏峥很好。” 她突然无声地笑了一声,垂下的眼,昏昏暗暗。 看来,为了她的‘良人’,秦臻应该没少费心。 再过两个月,她便十八了,在大凉也是老姑娘了,回头想想,似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偌大的左相府,前来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她,还是一个人。 转过身去,洪宝德说:“很晚了,我回相府了。” “我送你。” “不用了。”背着身,洪宝德回过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与脸,“秦臻,你不要一直陪我走,等以后我必须要一个人走的时候,会很难习惯。” 秦臻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洪宝德摆摆手:“我走了。” 踏出了安远将军府的门槛,她才扒开那雨湿的发,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然后泪流满面。 她终于清醒了,原来,他们之间有条越不过去的鸿沟,叫至亲,没有血缘维系的至亲,弥足珍贵,却如履薄冰。 “呵呵。” 洪宝德抬头,笑了笑,将手里的伞放在将军府门口的石狮子旁,然后走进了雨里,明明炎夏的,为何雨还是这样冷。 她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远久的记忆,来势汹汹地占据了她的整个大脑。 八岁时,她家破人亡,第一次被景姒牵着进了卫平侯府,景姒说,以后她也是卫平侯的一员,是他们的家人,这个他们,便包括一个人,那老气横秋的个小小少年。 景姒介绍说:“这是我舅舅,秦臻。” 她纠结了很久是喊舅舅,还是秦臻,最后:“秦臻,我是洪宝德,你可以唤我宝德,或者喊我宝宝,我爹就是这么喊我的。” 当然,秦臻从来不会喊宝宝,他说会酸掉牙。 当然,她也从来不喊舅舅,毕竟,他与她相差无几。 十岁时,她非要学着景姒一样练剑骑马,剑被她甩了出去,碰到了旁边的铁架被反弹了回来,她以为她要没命了,是秦臻推开了她,被她甩出去的剑砍到了手臂。 那个年少老成的少年又开始念叨了:“你没有天赋,还是不要练了,下次可没有这么幸运了。” 然后,秦臻就晕倒了。 当时她吓得差点没晕倒。 所幸,秦臻当天就醒了,醒来第一句话是:“侯爷问起来,便说是我自己伤的。” 她哭着点头,然后任劳任怨地给秦臻做牛做马,以示报答,从此,弃武从文。 原来啊,他都知道,知道她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的心思,所以,给她当替罪羊。 十三岁时,她绣了一个很丑的荷包,是一对鸳鸯,不过看起来连一对鸭子都不如,所以她才敢大大方方地送给他,还挑了秦臻生辰那一天。 “生辰快乐,这是礼物。”她把荷包扔给秦臻。 “这般丑,你让我如何戴出去。”秦臻有点嫌弃,不过还是收下,小心地放在了一边。 她乐呵呵地笑:“我又不是绣给你戴的,是给你珍藏的。” 那个荷包,秦臻一直留到了现在,每次都说丑,却还是会珍藏在匣子里。 十四岁时,她为家族平反,初入官场。 秦臻是反对的:“为什么要当官?” 她有理由:“只有位高权重,才可以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至爱至亲的人。” “我是将军,你与景姒,我会保护。” 她还是一意孤行地入仕了,正因为他是将军,她才不能让他一人周旋在官场,她当时还天真地想,一文一武天生一对。 十五岁时,秦臻在仓平遭奸人构陷,她以钦差的身份一人独自去了边关,为他平反。 秦臻又气又恼,还是拿她没办法,叹了句:“我家宝德终于长大了。” 她最不喜欢秦臻用这种慈爱的眼神看她了。 她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那你还摸我的头。” 卫平侯死时,秦臻在灵堂上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待景姒不在时,他哭了,抓着她的手说:“宝德,我父亲没了。” 秦臻从来不在景姒面前哭,因为他怕景姒会更难过。 她就陪他一起哭:“你还有我与景姒。” 那时候她便决定了,要一辈子都陪着秦臻,陪他老,陪他死,就算他将她当女儿、当侄女,她也会一直孝顺他。 回忆起来,突然才发现,原来她十几年的回忆,全部是秦臻…… 身子一晃,洪宝德突然走不动了,沉甸甸的脚抬不起来,身子一软,便坐在了地上,还好老天眷顾,雨够大,她可以放肆地没出息。 一把油纸伞落在了洪宝德上方,她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缎面的靴子, 洪宝德抬头,扯嘴一笑:“真巧。” 这不是前几天刚去她府上提亲的靖西忠平伯魏峥嘛,真是哪里有雷,哪里就滚滚,巧得很啊。 魏峥生得还算板正俊郎,皮肤很黝黑,一双丹凤眼有些杏色,五官拆开来看,都不算精致,组合在一起却是出奇的顺眼,就是不太爱笑,是典型的武将,总是很冷峻,给人拒之千里的冷漠疏离感。 他说:“不巧,我从钦南王府便一直跟着你。” 洪宝德站起来,显得不是那么狼狈:“跟着我做什么?” 魏峥回答说:“不放心你。” 她对他的印象不深刻,只觉得这人过分沉着冷静,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喜形于色似的。 洪宝德突然问了句:“你喜欢我吗?” 魏峥毫不犹豫:“嗯。” 洪宝德踉跄了一下,有些摇摇欲坠,魏峥扶着她的手臂,站得不远不近,不失礼也不冒昧。 像秦臻与景姒说的,魏峥很好。只是这么好的人,为何要喜欢她这样的人,她这样穷途末路的人…… 抬起头,洪宝德想,她的眼睛一定是肿的,不过没关系,路上黑,看不到,擦掉遮住视线的雨水,或者是泪水。 沉默了好久好久,洪宝德问:“我没有守宫砂,你会不会嫌弃?” 魏峥没有片刻思考,摇头:“不会。”顿了顿,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他急急说,“我早年间在靖西行军时也有过一个女人,只有过一个,不过她死在了沙场。” 他想说,他也不洁吗? 都说魏峥只会打仗,果然,做人不精明,竟这样类比。 洪宝德将那一把全数遮在自己上方的油纸伞推了过去,说:“那我们定亲吧。” “好。”他丝毫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雨淋得昏了头,只知道,在秦臻府上的时候,她很清醒,清醒地知道,此生,就这样吧。 她会有两个至亲,景姒与秦臻,她会有一个还不错的人当丈夫,普普通通平平庸庸地老去,没有跌宕起伏。 世间多少女子,等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最初想等的人,也不多她一个,日子得过,就那样吧,总会老,总会死,总要过着、活着。 次日,左相洪宝德与靖西忠平伯魏峥订了亲,婚期将近,众人都赞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 哦,怡亲王府也有喜事,怡亲王府喜得贵子,小名鱼干,大名听说是国师大人给取的,复姓凤楚,单名熠。 日子,太太平平了几天,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又是烈日炎炎。 近日,便又不太平了。 京郊城外的官道上,这阵子频频有宦官家眷与富商巨贾被人打劫,一日,正巧被路过打猎的钦南王撞上了,王爷是武夫,这等着打家劫舍的事,他自然是要管,也自然是要路见不平! 于是乎,钦南王老人家老当益壮,以一敌十啊,不过还是伤了手臂,却也无大碍,可,大名鼎鼎的钦南王竟被贼匪伤了手,说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钦南王那暴脾气忍得了? 当然不能忍!第二日钦南王便带着亲兵去城郊剿匪,可事就怪了,翻遍了城郊外所有的山头,楚家军掘地三尺,竟也没找出贼匪的老窝,那伙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这事儿,事关钦南王,自然惊动了国师大人。 下了朝之后,萧景姒与秦臻一同去了星月殿议事。 “仅凭十人便能伤了久经沙场的钦南王,定不会是简单的贼匪。” 秦臻的想法,与萧景姒不谋而合。 她点头,说:“我听父亲描述那贼人的身影招式,并不像大凉之人。”问道,“被劫的人呢?” “我都盘查过了,多是凉都的富庶和一些宦官人家的家眷,也并不伤人性命,只是搜刮钱财,如此,倒与一个月前也海与温平发生的几起抢劫案如出一辙,极有可能是同一伙人,亦或,同一组织。” 萧景姒坐下,给秦臻倒了一杯茶,再给自己斟了一杯,锁眉深思:“也海与温平都是最为富饶的城郡,如此看来像是谋财。” “才一个月时间,被劫的富商宦官便超出了百来户,官府却连对方的据点都没有找到,应该不是普通人所为,也非普通敛财。” 一般来看,大规模有组织地敛财,往往都是辅佐于政乱。 此事,只怕牵连甚广。 萧景姒挑挑眉,倒被勾起了几分兴趣:“我倒好奇,谁敢在我的地盘上动土。”如今,敢公开与她叫板之人,两只手数得过来。 “出城禁令已经下到了各州各郡,除了暗中追查早做防患之外,我们暂且先静观其变,若是居心不良,应该很快便会露出狐狸尾巴。” 萧景姒放下杯子,转头看秦臻:“这件事先放一边,我有正事问你。” 秦臻认真严肃:“何事?” 她想了想,还是问了:“你觉得宝德的与忠平伯的婚事如何?” 秦臻也仔细思考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 难怪宝德送了一个鸳鸯的香囊都他没看出来半分端倪,秦臻对宝德,当真没有半点亲情之外的男女之情,他疼爱她,却不爱她。 似乎对于男女风月之事,她与秦臻,都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萧景姒点到为止,免得弄巧成拙。 晚上,用完晚膳后,萧景姒与楚彧在院子里的树下纳凉,由于洪宝德的事,萧景姒担心她,有些郁郁寡欢,楚彧也不说什么,就陪着她,听她讲儿时的事。 她说:秦臻很疼她,也很疼宝德。 她说:她与宝德都太小,所以不那么小的秦臻便长成了小大人。 她说:秦臻从来不会想自己,所有心思、所有最好的年华都被她与宝德两个拖油瓶占用了。 她说:若是秦臻能与宝德在一起便好了。 傻瓜,秦臻满心满眼早就用在一个人身上了,怎么和洪宝德在一起。楚彧想,她家阿娆就是被秦臻教笨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感情白痴。 又坐了一会儿,楚彧不想她难过,便扯开了话题。 “阿娆。” “嗯?” 楚彧拉着她坐在树下的石墩上:“温思染与我说了一件事。” 她抬头:“什么?” “我们大婚那日,他送了一壶合欢酒,可那壶酒不知送去了何处。” 合欢酒? 温伯侯还真是胡闹!这合欢酒是皇家成婚才会用的酒,是用情药酿的,很烈,偏偏与情药不一样的是,醒了便会忘了。 所以,还有个别名,叫春宵露水一相逢。 “若是佳偶,便也促成了一桩美事。”萧景姒笑道。 楚彧抱着她,懒懒地问:“若是怨偶呢?” 萧景姒拂了拂落在楚彧肩头的落叶:“合欢酒醒后便不会记得,若是怨偶,只当是黄粱一梦,醒后一场空。” 楚彧点头,他家阿娆说什么就是什么。 “爷,西陵信报。” 菁华出府建宅有一段日子了,这时辰还来送报,想来便不是小事。 楚彧要抱着萧景姒,懒得伸手:“你念。” 菁华将信笺拆开,是菁云的字迹:“西陵楚帝自缢而亡,国不可一日无君,众臣恭请太子回国,择日登基。” 西陵帝还是死了…… 萧景姒回头看楚彧,他沉了眼,不是难过,却有些失落,许久,他问她:“阿娆,你随我一起去西陵?” 萧景姒思量过后,还是摇头:“父亲伤势未愈,我要留下来照看他。” 钦南王年纪大了,萧景姒作为新媳,于情于理都应该留下来照看,菁华觉得没毛病,楚彧就不开心了,说:“可我没人照看。” “……”又不是三岁小孩,菁华腹诽。 萧景姒失笑,好脾气地哄:“所以,你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楚彧不满,觉得阿娆不宠他了。 又开始无理取闹了!菁华作为旁观者,真心觉得楚彧独占欲有点过头,当然,在萧景姒面前,也好哄。 她说:“待你登基后,我会称帝,我会迁都,日后都不会与你分离两地。” 楚彧听了她的好话,就温顺了,乖乖点头了:“最多半月我便回来,等我。” “好。” 楚彧抬抬眼,冷冷瞥了菁华一眼,他会意:“属下告退。” 待四下无闲杂人等,楚彧将萧景姒抱到腿上,一想到要分开半个月,他就舍不得撒开手,亲了亲,又摸了摸,再蹭了蹭,他有些心痒痒,便说:“阿娆,今天我还要看那册子。” 若是让他看了,他便会学,然后,嗯,举一反三…… 宝德送的那本春宫册,让萧景姒有些头疼,可能因为是典藏版,用宝德的话说,是取尽精华,所以……有点厚。 “……”萧景姒犹豫了一下,就一下,点头,“好。” 罢了,依着他吧。 楚彧满足了,高兴了:“阿娆,你对我真好。”他的阿娆,真的好宠他,楚彧觉得人生好圆满。 次日一早,楚彧与菁华动身去了西陵,他们走时,萧景姒还在睡,醒来没有看见楚彧,郁郁寡欢了一天。 大抵是楚彧走了,连着两日,萧景姒食欲不振,有些恹恹的。菁华父母建府后,竹安公主便迁府去了隔壁,还办了乔迁宴,帖子送来了钦南王府,萧景姒却还是提不起劲来。 云离看了看自家主子,觉得气色不太好,很是担忧,吩咐厨房做了一堆好吃的。 “七小姐,您再用些,早膳也没吃几口,莫伤了身子。” 因为紫湘去了西陵,云离便以陪嫁丫头的身份待在钦南王府里服侍萧景姒,云离是个细心的丫头,虽年纪小,却面面俱到,对萧景姒吃穿用度都很是上心,就是这两日,她家七小姐都吃不下饭了,尤其吃不得荤腥,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头。 萧景姒卧在榻上,不想动弹:“无碍,让厨房做点杏花糕,我想吃些爽口的东西。” 听到萧景姒要用膳,云离立马去忙活了:“云离这便去吩咐,七小姐稍等片刻。” 萧景姒唤了声古昔。 他在屋外应道,不便进去。 萧景姒提了提嗓音,道:“你替我去竹安公主府送一份乔迁礼,我身体抱恙便不去了。” “是。”顿了片刻,古昔清清冷冷的声音又传来,“主子保重身子。” 萧景姒笑着说好。 紫湘与古昔在军中时,都是卫平侯亲自带着的,除了带兵打仗的本事,连卫平侯冷漠的性子也学得一模一样,都不是性格热络的人,除了与萧景姒,并不与人亲近。 楚彧说,宣王殿下对古昔用情很深,只是古昔那样的性子,只怕会不为所动,如今宣王又婚期在即…… 萧景姒想着想着,便又困了。 竹安公主新府,钦南王府古昔代国师大人前来送乔迁礼,放下东西,也没用膳直接回去。 在门口,刚好碰上前来贺喜的凤容璃,他似乎被吓了一大跳,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你、你来做什么?” 古昔言简意赅:“送礼。”说完,他便撤。 凤容璃追上去,吆喝:“诶,你站住,本王有话问你。” 古昔回头,一声不吭地等着凤容璃问话,他欲言又止了好久,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支支吾吾了一番才问道:“萧景姒大婚那日,本王喝醉了,我的衣服是谁脱的。” 他只记得刘璟那只老狐狸给他灌了很多酒,然后记忆就断断续续了,不过他清楚地记得第二天他在钦南王府的厢房醒来时,身子是光着的,脖子还很疼,像被人劈过似的。 古昔回答:“我。” 他怎么能说得这么面不改色! 凤容璃小脸都囧红了,小纯情情节一下子就占据了脑袋,颤着手指着古昔:“你、你、你为何脱我衣服?”他的身子,还没给别人看过呀! 他又羞涩又激动的这种心情是怎么回事?凤容璃赶紧按捺住。 古昔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因为你吐了。” “……”情节发展怎么有点不尽如人意,凤容璃懵了一下,眼一横,“可我分明记得你连自己的衣服也脱了。” 古昔走近:“宣王殿下不记得了?” 凤容璃赶紧后退,心头有千万头小鹿在乱撞,好心慌意乱啊。 他说:“因为你吐在了我身上。” 凤容璃傻了:“……” 古昔扭头就走了。 凤容璃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戏文里酒后乱性都是骗纯情小少年的吧,乱性个屁,酒后分明只有乱吐,早知道的话,刘璟灌他酒,他死活都不喝! 今夜,一处月圆,两处闲愁,夏日的萤火,飞了满园,一闪一闪,淡淡绿光。 西陵东宫,太子殿下正在作画,两个时辰过去了,还没画完。 妖王尊上哪有什么作画的天赋,那双手杀人放火还可以,作画研墨就不合适了,可观赏性还是不错,毕竟人长得美,手也美,作画就……诶,那幅画,也就妖王尊上他自个认得出来那是国师大人。 菁华进殿:“爷。” “嗯?”楚彧心不在焉地应了句,专心致志地继续作画,正画到他家阿娆的眼睛,他兴致勃勃。 菁华道:“连家余党早便助废太子逃出生天,皇室宗堂里的楚衡是假的。” 楚彧笔墨一顿,墨水顺着笔尖落下,晕染在宣纸上,花了一团墨黑,他顿时便冷眼了,撂了笔:“哼,毁了我这幅画了。” 这是动怒了! 菁华立马道:“属下已经下了三国追捕令,一旦找到楚衡的行踪,便会立马抓回来。” 楚彧将那画捧在手上,端详了一番,皱了皱眉,又舍不得扔了,便挂在屏风的裱纸上:“不用抓回来了。” 菁华正打量妖王尊上的墨宝,当真是没看出来这画上女子与国师大人有哪里相似了,但是画上女子手中那只白猫摇晃尾巴的样子,与妖王尊上的原形杏花大人还是有点神似的,冷不丁听见了两个字:“杀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菁华会意:“是。”又打量了那幅墨宝好几眼,然后才出了殿门。 夜已过两更天,是太子殿下的歇息时辰。 殿外,有女子打灯而入,穿着西陵宫中统一的宫女服饰,即便是极其普通的衣裙,也掩不住女子窈窕的好身段,头发全数被盘起,露出一张无垢精致的脸,一双媚眼勾人心神,当真是生得娇媚。 女子上前:“殿下,奴婢伺候你更衣。” 屏风后,只扔出一个字:“滚。” 东宫这位新主子暴怒无常,乖张残暴,这是西陵宫中众所周知的事。 那女子立刻便吓软了腿,跪在屏风前:“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奴婢,”她咬牙,小心翼翼地打量那屏风后,“奴婢会好好伺候殿下,请殿下开恩。” 女子嗓音,媚骨柔肠。 殿中掌了几盏灯,很亮堂,见楚彧从屏风后懒懒走出来,兴许是沐浴打湿了发,随意披散着,发梢有水珠滴下,穿着素色的寝衣,往榻上一躺,懒懒抬眸:“你要怎么伺候本宫?” 女子抬头,便惊住,这世间男子竟有如此倾城色…… 难怪都传大凉常山世子才是三国内的第一美人,这等风骨与样貌,确实再无人能及。 女子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是贪婪,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她俯身,胸前露出一大片春光,又白又嫩:“只要殿下喜欢,奴婢什么都可以做。” 楚彧侧躺着,端详着方才画的那幅画作:“你是谁送来的?” 这东宫太子,心思也极深。女子惊愕,不敢隐瞒,柔声回道:“是、是靳家。” 靳家啊…… 楚彧对外唤了声:“菁华。” “爷有何吩咐?” 自始至终,楚彧连看都没有看那女子一眼,慵懒的声音微微森凉:“把这女人斩了,将人头割下来送去靳家。” 没有情绪起伏,就好像他砍的不是人,是猫猫狗狗桌子椅子。 “是。” 菁华习以为常,同样的波澜不惊,睃了地上那女子一眼,靳家倒送了个绝色,可妖王尊上在北赢见过的绝色还少吗?谁又能近尊上一米内。 菁华面不改色地对殿外道了一声:“拖出去。” 那女子,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早便吓得说不出来话来了。 人被拖出去之后,楚彧心情仍不见缓和,嫌恶地命令宫人点熏香,冷声令道:“将东宫与泰华殿的宫女全部驱逐出去,再有不知死活的宫女让我看见了她们的脸,一律剥了脸皮。” 这是要把雌性都隔绝啊。 楚彧还觉得不够,又冷冰冰地说了句:“传话下去,后宫仅有帝后一人,日后谁再敢觊觎我阿娆的位置,送一些乱七八糟的野女人过来,定斩不饶。” 菁华一点都诧异:“是。” 这晚,宫里往三朝元老靳相的府邸里送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靳相两腿一伸就厥过去了。 自这晚之后,宫里的老少宫女,再也没有谁敢抬起头走路,朝中大臣也都提着脑袋过活,是再也不敢生出任何心思了。 暴政下的臣民,渐进,都没了节气。 保命要紧,节操算个屁! 大凉三十年,七月二十三,西陵帝登基为帝,改年号景,册立太子妃萧氏景姒为后,封号楚萧,帝后为尊,共治西陵。 景帝登基那日,楚萧皇后并不在宫中,帝君身侧,放了一顶凤冠,满朝文武一一参拜,不敢有半分不敬。 传闻,新帝年号中的景,便是取自萧景姒的景。 传闻,西陵新帝宠妻无度,拱手江山,此后,女权天下。 传闻很快便传来了大凉。 洪宝德趴在钦南王府的矮榻上,对着萧景姒挤眉弄眼,打趣道:“外面都在传,说你定是会什么摄魂术,才迷得楚彧神魂颠倒,连江山都不要,甘愿屈居于你。” 三国史上,也没有哪个皇帝让皇后执政治理天下的,楚彧算是千古第一人。 萧景姒继续批她的奏章,没有抬头:“这是嫉妒。” “……”洪宝德无语凝噎,她竟无言以对了很久,想想,“也是这么回事。” 别说女子了,便是男子,也会嫉妒她家景姒权倾天下的好吧,嗯,她果然有先见之明,曾经的玩笑话一语中的了:得楚彧者,得天下! 萧景姒放下手里的折子,抬头:“你与魏峥如何?” 洪宝德眼底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了,苦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咯。”从矮榻上爬起来,她坐得端端正正,挺直的背脊,有些消瘦,“魏峥他很好,真的很好,好到我的良心越来越不安。” 萧景姒不语,她也有所耳闻了,魏峥那样沉闷刻板的性子,却对洪宝德无微不至,一日三餐都会去照看她。 “景姒,我本以为没有谁没了谁会过不下去,我与秦臻本就没有可能,一辈子还是得走,一个人孤老太凄凉,那就认真过日子,麻木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人生不就是这么回事,就这样吧,这样平平庸庸无喜无悲地过到老,我甚至试图过移情别恋好好跟魏峥相处,只是努力过了,但好像不行。” 日后,如果有日后,即便她努力,也只能是相敬如宾吧, 生活与命运可以屈就,只是,奈何心不由己。 萧景姒蹙眉,有些心疼她的无奈:“我不谙男女之事,给不了你意见,也不会动摇你。”她走过去,倾身看着洪宝德越渐苍凉的眸,一字一字叮嘱,“只是宝德,什么时候都不要给自己委屈受。” 除了秦臻,这世间,便只有萧景姒会将她洪宝德当眼珠子护着。 洪宝德笑了,眼睛有些红,却笑得弯弯月牙:“不给自己委屈受,宁愿给别人委屈受?” 萧景姒笑着点头。 若她真能如此,也好,可是这个傻姑娘已经打算委屈自己一辈子了。 洪宝德喜欢笑,眯着眼说:“我家国师大人真知灼见啊。”她拉着萧景姒一起坐下,“别说我了,你最近怎了?我听云离那小丫头说,你都许久未出门了,成日恹恹欲睡的,气色也不太好,好像还瘦了些,是不是太累了?若是国事太多,你交于我和秦臻便好了,不用事事都亲力亲为,累着了自己,你家楚彧回来该心疼了。” 萧景姒便没有骨头地靠着洪宝德,不说还好,一说她还真有些困倦,叹了口气:“大概是相思病,我想楚彧想得紧。” “……”洪宝德一把勾住萧景姒的脖子,“你成心虐我是吧。” 这种话,要搁以前,她家景姒绝对说不出口,就她那性子,清心寡欲云淡风轻分跟个仙人儿似的,倒是跟了楚彧后,性情更鲜活了些,说话也不总那么老成持重了。 萧景姒笑得明媚。 两人正闹着,云离进来说:“相爷,忠平伯来了。” 洪宝德立马坐直了:“他来做什么?” 看得出来,她对魏峥有些小心翼翼,大抵,不敢随意,因为害怕会伤害,所以尽其所能,好好对待。 云离不知中间有什么弯弯绕绕,只以为如同大家所说的那般,相爷与忠平伯是天作之合,便笑道:“下雨了,伯爷许是来接你的。” 洪宝德为了不让魏峥等,便立马起身出了屋子。 夏天的雨,下得有些猛,洪宝德出钦南王府便看见魏峥,他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听他说过,黑色沾了血也看不见,适合战场。 许是等了好一会儿,他的发,有些湿了,冷峻的脸在看到洪宝德时,会稍稍柔和,走上前,为她遮雨,声音有些粗粝:“我本来想驾马车过来的,但是路滑,只好委屈你走一段了。” 不过一刻钟的路,有什么好委屈的。 洪宝德抬头看魏峥,一把伞,几乎全部遮在她上面,这么大的雨,她只是裙摆沾了水,魏峥却整个人都湿淋淋的。 这个男人,她一点也不了解,从初见开始,便对她很好,好得过分,与他相处后,才发现,他虽冷漠,只是性子却很温善,待人很真诚,也不会撒谎。 她试图与他好好相处过,作为相伴一生的伴侣的话,魏峥是极好的选择。 他也聪明,知晓她心中并无他,只是还是这样迁就。 洪宝德顿住,魏峥便也顿住。 “魏峥,我想不通。”她抬头看着他,淡淡杏色的眸,“你为何会喜欢我?在你来提亲之前,我们只见过一次,情深似海说不通。” 他把伞推过去一点,不让她的肩头被淋到,说:“我们见过很多次。” 洪宝德听不明白。 他不算很俊逸的脸上,神色专注,眼睛亮了许多:“你十五岁那年,在仓平,你拉着我,从延川跑到关口。” 洪宝德怔了一下,大惊:“你是那个哑巴?” 那一年,她在仓平被叛军俘虏,便是那时候,她遇见了同为俘虏的一个男子,那人脸上生了暗疮,也不会说话,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多大年纪,只是同为天涯沦落人,逃跑的时候,一路都带着他。 她喊他小哑巴。 魏峥似乎很高兴她能记起来,沉冷的脸,柔和了许多,说:“我只是中了毒,坏了容貌,说不了话,不是哑巴。” 他还记得,十五岁的她,很活泼,也很聪明,歪脑筋很多,在几千守卫的眼皮子底下都能拉着她逃了几千米。 他本来想告诉她,他是特地服毒伪装进来的,不需要逃跑,不过不知为何,傻傻地跟着她跑了很远。 洪宝德笑了笑,玩笑的口吻:“所以,你是来报救命之恩的?” 他立刻摇头:“不是。”盯着她的眼睛,“我是来寻我喜欢的女子。” 洪宝德怔愣在了原地,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若是一腔情深,她怎么办,她回应不了的,回应不了…… 他看着她,眸光认真的时候,会特别亮,嗓音有些粗,说:“那年,你骗我,你说你叫翠花,我找遍了许多地方,都没找到你。” 翠花,那是她信口胡诌的名字,毕竟萍水相逢,从来没想过再见。 人生真是跌宕起伏,本以为就那样不喜不悲地将就着过一生,却兜兜转转,又扎进了一滩红尘的浑水里。 世间痴男怨女,竟这么多。 “那你知不知道那年我为何孤身一人去仓平?” 魏峥看着她不语,她继续说:“为了秦臻,他遭人构陷,我就是去帮他平反的钦差大臣。” 她的心思,她对他坦白,亦或是,给他退路,只要他喊停,她—— 魏峥说,一字一字都很用力:“我不管你是为了谁去的,我只知道,我很难得才遇到你。” 洪宝德整个人身子一软,便蹲在了地上。 她只想找个平凡的人,无波无澜地过一生,不用再受红尘的伤,却不想还是身在红尘…… 她又能怎么办?她要不起一世情深,也负不起一世情深,她还能怎么办?她低头,一双黑色缎面的靴子一直站在她面前,眼泪一滴一滴砸下。 七月二十九,黄道吉日,宣王凤容璃大婚,迎娶武状元刘璟之女。 七月二十八日晚,大婚前一夜,宣王殿下特意向淑妃求了恩准,出府去温伯侯府叙旧,说是独身最后一夜,要去探讨人生。 然后,凤容璃就上温思染这儿探讨人生来了。 温思染半夜睡不了觉,没什么好脾气:“明日便大婚了,你不回去准备当你的新郎官,来我这做甚?” 凤容璃很急迫的样子:“除了你这里,母妃哪里都不让我去,外面许多人跟着我,我根本抽不开身,而且宣王府里外全是重兵。” 温思染笑笑,一语点破:“淑妃侄女这是防着你逃婚吧。” 可不是!凤容璃突然抓住温思染的手,一脸诚恳:“你帮我吧。” “噗——”温思染一口茶喷在了凤容璃脸上,抹了一把嘴角的茶水,“你不会让我帮着你逃婚吧?” ------题外话------ 1号,月票走起,这个月打月票榜,能不能肥更就看你们了 章节名就剧透了……也没谁了! 宝德是至今为止我最不敢动笔的一个人,人生就是这样,是要一个爱自己的人,还是自己爱的人,太难抉择 这几天肥更都没睡过什么觉,容我缓几天 第一百六十一章:阿娆怀孕了! “噗——”温思染一口茶喷在了凤容璃脸上,抹了一把嘴角的茶水,“你不会让我帮着你逃婚吧?” 凤容璃嘴角一抽,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茶水,混着口水,然后,慎重地点头:“我不能娶那刘檬。” 这小兔崽子,还真想逃婚! 温思染这个做长辈的,觉得他得教导教导了,坐直了,端出长辈的架势,苦口婆心地道:“那小侍卫又不喜欢你,你怎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才说了一句,凤容璃那小脸就悲伤了,十分的丧。 温思染于心不忍,便怀柔了一把:“乖,听长辈一句,别不撞南墙不回头,赶紧回头是岸,娶了那刘檬,以后好好过日子,别让你母妃再操心了,你看看你母妃,都被你折腾得老了许多了。” 以往,也只有搬出凤容璃的母妃来唱苦情戏才有点用。 偏偏,这次他是油盐不进了。 他一脸坚定,一口咬定:“我有很重要的话要问他,没得到答案之前,我不能成婚。” 这死脑筋!温思染有点手痒,想打人,咬牙忍住:“什么话?” 凤容璃努努嘴,一脸傲娇得撇开头:“我不告诉你。” 温思染一脚踢过去:“滚。” 他不滚,突然一脸真诚地看温思染:“一句话,帮不帮我?” 温思染一句话:“不帮。” 凤容璃脸一垮,满脸无助的失落:“思染。” 平日里都是连名带姓的喊,哪里这么肉麻过,温思染抖了抖鸡皮疙瘩:“少套近乎,叫外公!” 凤容璃抬眸,眼里全是迫切与无奈,却隐忍着,暗沉荒芜的一片。 他说:“你帮我一次,就当是我求你。”语气,带着央求,也有决然,他说,“我真的很喜欢他,你就再让我试试,我不想就这么结束。” 他从来不求人的,这是第一次。 这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动情,就弄得伤筋动骨的,喜欢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偏偏被一个鸟都不鸟他的男子搞得灰头土脸,现在不仅面子不要了,里子都不管了,做出这等掉份儿的事。 “你少在这一根筋!”温思染都不知道怎么骂他好。 他不仅没有幡然醒悟,还坚定不移,眼里透着光,却有些凉,耷拉着头:“我只是越发确定了,若是我便如此放手了,我大抵一辈子都不会再快活了。” 听听,什么话,又不是苦情女主角! 听着还真特么让人心塞又心酸,温思染心软:“你便如此钟情那小侍卫?” 凤容璃飞快地用力点头:“嗯嗯!” 谁让他是长辈,温思染恨铁不成钢,无奈地叹:“你这熊孩子!” 大凉三十年,七月二十九,宣王凤容璃大婚,温淑妃大办喜宴,凉都众位世家宦官前去贺喜。 自然,这喜宴的帖子也送去了钦南王府,因着王爷老人家前几天被京郊的贼匪伤了手,不宜出门,便由萧景姒去赴宣王殿下的婚宴。 由于萧景姒这几日精神不大好,申时才出门,由云离陪同着,古昔骑马尾随在后。 云离一路上都异常仔细小心,瞧着自家主子脸色不大好。 “七小姐,你如何了?” 萧景姒懒懒地靠着马车:“无碍。”唇角抿紧,脸色有些发白,额上渗出了薄薄一层汗。 云离打量了一番,越发不放心:“你脸色好难看,不行。”当下便掀开车帘,唤道,“华管家,停一下。” 因为出行的萧景姒有些头晕,便请了十分会驾马的华支管家随行,听到里面云离丫头唤道,连忙勒紧僵绳,询问道:“怎么了,世子妃?” 云离代为道:“世子妃身子不舒服,将马车停在一旁歇会儿再走如何?” 华支一听便心急了:“这不妥,出门前王爷仔细叮嘱过,要小心照看世子妃,怎能大意。” 国师大人可是世子爷的心头肉,可不能有半点磕着碰着,要让世子爷回来看见国师大人瘦了累了,可有的大家受。 这么一想,华支立马有了决断:“前面巷子不远便有家相熟的医馆,里面的大夫医术也是凉都顶好的,还是让世子妃去瞧瞧脉才稳妥。” 云离连连点头:“华管家说得是。”云离折回马车里,坐在萧景姒一旁,给她斟了杯茶,皱着一张小脸,满脸的担忧,“七小姐,你再忍忍,我们马上便到医馆了。” 萧景姒颔首,好笑地看着小丫头:“莫要皱着脸,同小太婆似的,我无碍,只是胃里有些不舒坦。” 她家七小姐,这样尊贵的身份,还是一点都不娇贵。 云离懊悔不已,自怨自艾着:“七小姐你都瘦了,我早便该不听你的,找个太医给你看看才是。” 从世子爷去西陵开始,她家国师主子都精神不振了好些天了,若非国师主子说是相思病不打紧,她早就宣太医了。 自从云离从文国公府去了星月殿伺候萧景姒,性子便开朗活络了不少,甚是话多,尤其是萧景姒的事,面面俱到地顾着,萧景姒哑然失笑:“我的好云离,莫要唠叨了,我有些头晕。” 一听萧景姒说头晕,云离立刻便掐细了嗓音:“云离不说了。”她坐过去,“我给七小姐按按。”将手按在萧景姒太阳穴旁,轻轻地揉。 云离的手艺极好,萧景姒有些昏昏欲睡了。 华支说的医馆便在前面的巷子里,不远,不大片刻便到了医馆门口,华支留在外面侯着,古昔骑马守在不远处的外面,云离异常小心地搀着萧景姒下车,那架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萧景姒是得了什么绝症呢,弄得她啼笑皆非。 因着萧景姒不喜欢张扬,马车只是奢华了些,并无钦南王府的标志,医馆的人只当是权贵家的家眷来问诊,招待着进了屋。 好生巧,萧景姒进门便遇上了正要出去的凤昭芷。 她笑着招呼:“景姒。” 萧景姒莞尔,问道:“腿上的伤可好了?” 凤昭芷蹬了蹬腿:“已经没有大碍了,今日路过,便顺道来拆了腿上的木板。”她仔细瞧了瞧萧景姒,“你怎么来了?身子抱恙?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她颔首:“是有些微恙。” 才几天不见,萧景姒便瘦了些,脸色不大红润。凤昭芷便道:“这家医馆有位沈大夫,医术不比宫里的太医差,我带你过去。” 萧景姒说了声道谢的话,便随同凤昭芷去了医馆的问诊处,俨然医馆里的人都是识得凤昭芷的,对她十分恭敬维诺,直接由医馆里的小厮领去了沈大夫问诊处。 那位医术高明的沈大夫耄耋之年,一头花白的头发,牙齿掉得所剩无几,精神却十分好,眼神也相当不错,一见萧景姒便知不是普通人家,取了个精致的脉枕,覆了一层薄纱后才开始替萧景姒诊脉。 萧景姒伸出手,那沈大夫只探了一下脉,便望闻问切:“这位少夫人近日可是会食欲不振?嗜睡厌食?” 一旁的云离代为回话:“正是正是,我家七小姐还胃不舒服,吃不得荤腥。” 沈大夫笑了笑:“那便没错了。”又细细探了探萧景姒的脉搏,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脉相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圆滑如按滚珠,似数飞数之动象,是滑脉之相。” 滑脉? 萧景姒与凤昭芷二人并不懂脉相。 云离却喜上眉梢,连忙再问:“大夫您的意思是?” 沈大夫笑得露出了仅有的两颗牙:“恭喜少夫人,您这是喜脉。” 萧景姒与凤昭芷皆是一怔。 云离两眼发亮:“真的吗?”小丫头激动得不得了,抓着萧景姒的胳膊,欢天喜地地说,“七小姐你听了吗,听到了吗?是喜脉,是喜脉!”冲着外头就喊,“华管家!华管家!” 萧景姒拉了拉她,有些无奈地道:“云离,莫要声张。” 云离吐了吐舌头,挠挠头:“云离太高兴了,一时失了礼,请七小姐恕罪。” 萧景姒摇头道无碍,眼眸带笑,许是人逢喜事,精神气色看起来好了些许:“大夫,请问腹中胎儿可好?” 沈大夫言:“已有两月有余,并无大碍,少夫人的症状皆是孕妇时有的害喜之症,并无异常,只是少夫人身子消瘦,气血有些不足,症状才严重了些,待我给少夫人开几贴保胎的药调养一番便会有所缓解了。” 萧景姒笑笑颔首:“谢谢大夫。” 沈大夫摆手,只觉得这位少夫人气度与礼仪都极好,没有半分宦官世家贵人常有的居高临下,真是个仙儿似的人。 沈大夫开了方子,云离便随着药童去药柜取药。 凤昭芷拱手,笑得嘴角弯弯:“恭喜恭喜。” “谢谢。”萧景姒想了想,“还请公主替我保密。” 凤昭芷扬了扬眉毛:“我晓得,你要给你家那位惊喜嘛,懂的懂的。” 萧景姒但笑不语。 取了药,三人一同出了医馆,华支正守在马车旁,见萧景姒出来,连忙上前去,帮忙拎着药包。 华支不敢大意,问云离丫头:“世子妃如何了?” 云离方才会了意,知晓自家主子是要给世子爷亲口传信,便道:“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风寒,大夫开了药,调养调养便无碍了。” 华支放心了:“那便好,那便好。”见时辰不早,道,“我这就将马车牵来。” 凤昭芷瞧了一眼钦南王府的马车,又瞧了瞧萧景姒完全平坦的肚子,想到自家嫂嫂落胎的前车之鉴,便小心了,对萧景姒说:“你那马车可能有些颠簸,坐我的吧,我腿不好,马车里专门铺了软垫减震,车轮子也是温思染让人改装过的,不会颠人,你身子不舒服,坐着能舒坦些。” 萧景姒也不与她客气:“如此便谢过公主。” “与我客气什么。”她拉着萧景姒走到自己马车旁,随口问道,“你身边那个乔乔呢?” “他去怡亲王府接鱼干了。” 凤昭芷笑不可支,打趣道:“他俩倒是父子情深,可怜我皇兄到现在都哄不来鱼干一声爹爹。” 确实,鱼干同夏乔乔感情极好。 申时了,宣王府正是热闹,张灯结彩,吹锣打鼓的,前来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府内,众人言笑晏晏,府外,层层驻兵严阵以待。 这宣王殿下成个亲,这阵仗,怎么像防贼? 这时,有一劲装黑衣的健硕男子三步并作两步跑来。走近了,门口的驻兵才认出来,此人是温伯侯爷身旁四大护卫之一,唤什么来着,哦,金子。 金子一惊一乍地:“不好了,不好了!我家侯爷在前面的巷子里遇刺了,来人十分厉害,我等不敌,还请众位兄弟速去救援。” 这位,听说以前是武林第一高手,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江湖角色,画风竟已经被温伯侯给带偏成这样了。 门口那位驻兵大哥懵了好一会儿:“可淑妃娘娘让我等在此守着,不得离开一步。”淑妃娘娘说了,若是让宣王殿下逃了,他们的脑袋都要不保。 金子一听,神色便强硬了:“就是淑妃娘娘也得喊我家侯爷一声叔,若是侯爷有个三长两短,你等有几个脑袋够摘!”拿人来压人,谁不会,自家侯爷别的不说,小霸王的名声还是响当当的。 鉴于温伯侯小祖宗官位大、辈分高、钱多人腹黑,守门的一干人面面相觑,权衡掂量了一番:“还请金侍卫领路,我等这就过去。” “跟我来。”金子转过身去,扬唇一笑,侯爷这调虎离山之计,不高明,但管用。 且说说这遇刺的温伯侯这会儿身在何处。 宣王殿下寝殿外面,宫人丫头侯了一院子,这大喜的日子,众人脸色都不见喜色,反而是战战兢兢的紧张感。 只听见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众人望过去,纷纷见礼:“侯爷。” 可不就是温伯侯这个小祖宗! 温小祖宗抬抬下巴:“你们有没有看到本侯爷的玉佩?” 掌事的李公公上前问:“什么玉佩?” 温小祖宗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就是那块又圆又大又白的玉佩啊。” 又圆又大又白? 确定是玉佩?李公公规规矩矩地回话:“老奴没看到。” 众人也都摇头附和。 温小祖宗说冷脸就冷脸:“那你们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李公公等人没动,为难:“淑妃娘娘让我等侯着宣王殿下,待时辰到了,便陪同去刘府迎亲。” 一双妖娆好看的桃花眼一挑,温思染问:“迎亲有本侯爷的玉佩重要吗?!” 众人哪敢说有。 他眼皮一抬,趾高气昂的小霸王,一脸痞相地睃过去:“那可是本侯温家的传家之宝,若是丢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难伺候的小祖宗啊! 李公公没了法子,确认一番:“侯爷当真是丢在了这附近?” 温思染疾言厉色,横眉竖眼的,甚是跋扈:“那还有假,怎么,本侯爷的话,也敢质疑了?” 李公公俯首,擦擦脑门上的汗:“老奴不敢,老奴这便去。” “你、你、还有你们,都去找,找不到本侯爷的玉佩,都提头来见。” “是是是。” “若是找到了,重重有赏!” “是是是。” 被温思染如此一吆喝,偏殿的院子里,一下子就空了,四下无人。 小样! 温思染摸了摸口袋里又圆又大又白的玉佩,甚是惊叹于自己的聪明才智,走到殿门前,踢了踢门:“行了,出来吧。” 三脚之后,殿门打开,露出一颗脑袋来,四下张望:“外头都搞定了。” 温思染横了凤容璃一眼:“我温思染出马,会搞不定?”懒得废话,催促道,“赶紧走,王府外的人被我引开了,你若再磨蹭,他们便会发现端倪追回来的。” 凤容璃拱手作揖:“大恩不言谢。” 温思染赏了个白眼:“别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就行了。” 结果,还真出了幺蛾子,还是很大的幺蛾子!这,就是后话了。 申时,宣王府外,侍从高声通报。 “国师大人到!” 正殿里,作为东道主的温淑妃连忙前去相迎,规规矩矩地欠身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按照温淑妃的妃位,见了国师,亦是要行欠身礼的。 萧景姒颔首,报以一笑:“淑妃娘娘多礼了。” 温淑妃对萧景姒素来敬重有加,便十分客气恭敬:“国师大人能来,便是给了本宫极大的面子,这礼自然不可废。”并亲自在一旁领路,她道,“请国师大人上座。” 众臣见萧景姒前来,立马都起身见礼:“臣等参见国师大人。” 如今,这国师大人可不只是大凉国师,还是西陵的掌权人,名副其实的女权至尊,一干官员,是又敬又怕。 萧景姒落座,随意拂了拂裙摆,姿态从容:“诸位大人都免礼,今日是宣王殿下大婚,虚礼都免了。” “谢国师大人。”虽如此说,众人还是都很拘谨。 这时,温淑妃身边的桂嬷嬷急急忙忙跑进殿,嘴里直喊着:“娘娘!娘娘!” 温淑妃低声喝止:“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 “娘娘,”桂嬷嬷走到温淑妃的后面,压低了声音,“王爷他不见了!” 温淑妃脸色骤然一变,猛地起身:“本宫先失陪一下。”对众人道了句,便匆匆往内院去了。 待走到了后院,四下无旁人了,温淑妃才急急问道:“怎么回事?那么多人看着,他怎么还逃得了。” 桂嬷嬷回:“是、是温伯侯爷帮衬着,将院子里和府外看守的人都支开了。” “真是胡闹!”好脾气的淑妃娘娘都急了,脸色十分不好地命令下去,“立刻派人去找,一定要在迎亲前将人给本宫带回来。” “是。” 且说前厅,众位宾客喝着小酒,吃着点心,话话朝堂事,算算时辰,吉日快到了,也该去迎亲了。 “哥哥,哥哥。” 小女孩儿声音稚嫩,拉住了古昔的袖子,他看了一眼,并不认识,那小孩穿的衣服是极好的料子,不知是谁人家的孩子。 “什么事?”古昔不习惯与人亲近,推开女孩儿。 小姑娘笑眯眯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成一小团的纸条,递给古昔:“有位小哥哥给我给你的。” 将纸条塞到古昔手里后,那小姑娘便跑了。 古昔打开,一行字跃然纸上,龙飞凤舞的一句:城西河畔,你不来,本王就跳下去! 这语气,不用署名也知道是谁。 古昔皱皱眉头,正要撕了,萧景姒转头看过来,道了句:“去吧。” 想来,她已经都猜到了, 古昔犹豫不决,并不放心:“夏乔乔不在,主子身边都没人护着。”虽然,他家主子的身手盖世,不过,万无一失才稳妥。 萧景姒并不多言,只道了句:“无事,你速去速回。” 古昔迟疑了片刻,适才离开。 宣王府离城西河畔不远,古昔骑马一刻钟便到了,他到河畔桥梁时,凤容璃已经等在了桥头,见到古昔,前一刻还焦急烦躁的脸,立马便放晴了,喜上眉梢。 “你来了!”他跑过去,心花怒放的样子,“我便知道你会来。” 凤容璃身上还穿着那一身大红的喜服,甚是扎眼,往来的路人都会看上几眼,古昔不喜欢引人注目,直接往一旁人烟稀少的河畔走去。 凤容璃赶紧追过去。 古昔背着手,开门见山地问:“叫我来做甚?”眉头皱着,没什么耐心。 “我有话问你。”凤容璃不敢对视古昔的眼睛,低着头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他神色冷而自持:“说。” 凤容璃支吾其词,好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这才抬起头:“那日萧景姒大婚,我虽醉酒了,可我记得,你,”他羞涩,又期待,“你亲了我。” 古昔眉头皱得更深了,一脸漠然地看着凤容璃,这么被盯着,凤容璃浑身不自在,手足无措地低着头,支支吾吾地:“你为何会、会亲我?” 断片了,别的不记得,这一茬倒没忘。 古昔有些匪夷所思:“你便是想问这个才将我叫出来?” 语气,怎么听着有些嫌弃。 凤容璃一咬牙,不管了,豁出去:“是,你快回答我。” 古昔没什么表情:“是你扑上来的。” 扑? 他竟如此孟浪?!果然是酒壮怂人胆,恶向胆边生! 凤容璃羞窘,眼神飘忽,都不敢看古昔了,舌头有点打结:“就、就算如此,那我为何不记得你推开过我?” 他方才想了,搜肠刮肚地回忆了一遍都没有他被推开的片段,这小侍卫武功那么好,若不是对他不忍心,他怎么可能占得了他便宜,如此推敲来看—— 凤容璃正想入非非着,冷不丁地从对面冷冰冰丢过来一句:“我直接敲晕了你。” “……”难怪没有被推开的片段,原来是晕死了! 这是什么剧情走势!凤容璃再一次认定,戏本里酒后乱性天雷地火的桥段都说骗鬼的! 古昔冷冷问:“说完了?” “……”好受伤啊。 “说完了便回去,迎亲的时辰已经过了。” “……”心在滴血!凤容璃咬牙切齿,坚决表态,“我才不会娶那刘檬!就算你不喜欢我,本王也绝不与不欢喜的人过活!” 古昔反问:“与我有关?”他漠不关心,一副旁观者的冷傲样子。 凤容璃如坠冰潭:“……” 不戳他心就不舒服是吧!毒舌!无情! 凤容璃被逼急了,红着眼嚎了一句:“当然与你有关!本王就只想与你过活!” 古昔脱口而出:“我没兴趣。”说完,转身就走人。 凤容璃脱了大红的外袍,对着古昔的背就砸过去,破口大骂:“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 他只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没有回一下头。 凤容璃咬着唇,走过去,将外袍捡起来,运功便撕了个四分五裂。 再说宣王府,这迎亲的时辰都过了许久了,仍不见宣王殿下的人影,只见淑妃娘娘急得脸色发白,王府进进出出的人一波又一波。 想来,是出什么岔子了。 “吉时都过了许久了,宣王殿下怎还不去刘府迎亲?”云离站在萧景姒身后,不禁八卦了一嘴。 萧景姒抿了抿杯中的茶,笑着说:“大抵去不了了。” 去不了?云离一脸疑惑。 屋外的院子里,温淑妃正急得团团转,门外侍卫跑进来:“娘娘!” 温淑妃满头大汗,忙问:“王爷找到了?” 那侍卫摇头:“没有。”上前低声说,“是刘府,刘府的小姐也逃婚了。” 温淑妃眼前一黑,身子踉跄着便往前栽。 “娘娘!”桂嬷嬷赶紧上前搀扶住,心下也是大吃一惊,不想外面传言是真,那刘家小姐当真心有所属不愿嫁来宣王府,不过是被刘璟拘着订了亲,其实心早便被金吾卫那小小的副指挥给骗了去,王爷也是,魂儿不知道是被哪个小妖精给勾去了。 温淑妃稳了稳心神,抓着桂嬷嬷的手,指尖发白,艰涩道:“去告知各位宾客,今日喜宴取消。” 不大一会儿,便有温淑妃的贴身宫人来正厅致歉,说是淑妃娘娘突然染了重疾,卧榻不起,宣王殿下亲自服侍膝下,婚事暂搁。 众人讪讪,说了几句扫兴的闲言碎语便都纷纷来向国师大人告退,拂袖离席。 萧景姒起身:“我们回府。”手下意识护在腹上,走得很缓。 待出了宣王府,云离便忍不住闲语了几句:“怎回事?宣王殿下哪去了?莫不是病得迎不了亲了?”她才不信是温淑妃病了呢。 见小姑娘一脸好奇的神色,萧景姒笑道:“逃婚了。” “啊?!”云离吓到了! 宣王府外百米,有家茶肆,两个黑衣男子戴着毡帽,眼神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宣王府门口,桌上,一壶茶,两柄剑。 其中一人道:“就是那辆马车,我亲眼看见从颐华长公主府里出来,里面坐的定是我们要找的人。” 对面的男人身形高大,毡帽的黑布围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斜长阴鸷的眼:“你没看错?” “绝对不会错!” 男人拿起剑,视线追着那辆马车:“传令给众兄弟,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将里面的女人擒下。” 从宣王府出来后,萧景姒便打道回府,马车行驶地很慢,并不颠簸。 云离比来时更紧张了:“七小姐好些了吗?还难不难受?” 凤昭芷的马车并不颠簸,萧景姒只是有些犯困罢了:“无事。” 云离仔细瞧了瞧萧景姒的脸色,倒是比先前在府里红润了几分,想来是肚子得了好消息,人逢喜事精神好,心情也不由得雀跃了,说:“我们回去便给西陵传信,世子爷知道了,肯定会很欢喜的。” 话刚说完,马车突然猛地一震,随即便是一声马啸声,萧景姒的背重重撞在了马车上。 云离脸都吓白了,赶紧上前查看萧景姒的情况:“七小姐,你没是吧?” 萧景姒摇头,拨开车帘,对马车外的华支问了声:“怎么回事?” “有人挡路。” 华支话刚回完,对方一只箭便射在了马车上,力道之大使得马车又震了一下。 华支怒喝:“何人如此大胆?可知马车里的是何人?竟敢放肆!” 对方来人有好几十,皆黑衣黑帽,手持兵刃,各个生得孔武有力,身影高大魁梧,一看便是练武之人。 那领头的黑衣男人道:“我们当然知道马车里是何人。”给了个眼神,他的人立马便围上去,将马车团团包住。 顿时,路人尖叫着四处逃窜,一片混乱。 华支勒紧了马绳,沉声厉喝:“知道是何人那还不快速速滚开!” 男人冷笑一声,抬手将剑背在肩上,吆喝一声:“兄弟们,将马车里的女人抓了。”高声又道,“抓活的!” 这群人,显然是冲着马车里的人来的。 华支心知情况不妙,立马拿了袖中的陶瓷哨子,刚要召唤钦南王府的暗卫,那贼匪头领一脚便踢了华支手里的哨子,剑柄对着他肩上就是一击。 华支摔落在地,吐了一口血便晕了过去。 “铿——” 剑出刀鞘,男人手里的剑高高抬起,便往晕厥的华支身上砍。 电光火石间,轿门突然大开,一股劲风刮来,快得不见实物,只见那正欲砍人的男子额前的发被撩起,随即便听闻他痛呼一声:“啊——” 一声惨叫,歇斯底里。 众人看去,只见男人的剑落在地上,握剑的手背,钉着一只白玉兰花的簪子,血液汩汩流下。 噤若寒蝉时,女子的声音传来:“你敢动我的人试试。”清清凉凉,带了微微怒气,却淡然自若。 所有人的视线,望向马车里的女子,一袭白衣,淡雅如莲,清丽干净的眸,黑白分明,睃着这突然冒出来的一行人。 突然,那一行人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就是她!抓了她爷重重有赏!” 顿时,几十个人蜂拥而上,将萧景姒层层包围,刀光逼近,便朝她正面袭来,萧景姒随手便抽出了马绳,单手缠绕在腕上,以绳为鞭,缠住华支将他掷进了马车里,随即又是重重一挥手,直击一人脸上。对方却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一前一后两柄剑夹击而来,她纵身跳起,一脚踩在马车上,借力退开。 “嘶——” 马啸一声,高抬起前蹄,带着整个车身往后一撞,萧景姒猛地撞在了车角,身子踉跄了两下,突然腹下一痛,她骤然便停下了攻击的动作,双手下意识护住了腹部。 云离站在马车上,急得直掉眼泪:“七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往外跳,“小姐,你快走,别管我们,快走!”她家主子功夫这么好,若非要护着不懂拳脚的她与华支,要自保逃脱绝非难事。 萧景姒扬起马鞭,扫视着渐进靠拢的匪徒,喝道:“躲到马车里面去。” 云离用力摇头。 她大吼:“快点!别拖累我。” 云离跳下马车的动作顿住,哭着又往里面退了退,一双兔子般红通通的眼,眼珠子直掉。 对方匪徒越渐逼近,领头男人道:“我们这么多人,你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在劫难逃,束手就擒了吧,也免得你受皮肉之苦。” 萧景姒抿着唇,腹中隐隐坠痛,对方武艺皆是上乘,不能硬拼,且不说胜算,她绝不能拿腹中孩子冒险。 她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护在腹部,咬着唇,额头有薄汗渗出,良久思索后,她道:“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既然是要抓活的,大抵要的不是她的命。 ------题外话------ 月票啊! 洞房123事的福利明天会发在正版群,全文订阅的去置顶评论里找群号 第一百六十二章:是谁劫了杏花媳妇和儿子! 她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护在腹部,咬着唇,额头有薄汗渗出,良久思索后,她道:“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既然是要抓活的,大抵要的不是她的命。 对方十几人面面相觑之后:“你若不反抗,那两个废人我们可以放了。” 萧景姒扬起手里的马鞭,重重抽在马背上。 “嘶——” 一声马啸,那马儿便疯了般闯出了包围圈,疾速飞快地奔驰而去,云离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哭红了眼,扒着马车的车帘,拼了命往外探头,哭着喊着:“七小姐,七小姐……” 马车越行越远,云离的声音也随着风抛远。 萧景姒毫不犹豫便扔了手里的马鞭,十几个匪徒当下便上前,将刀刃架在了她脖颈上。 这时,不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局促传来,匪徒头目立刻警觉:“有援兵!快,速速离开!” 古昔赶到时,颐华长公主的马车便停在了巷子深处,被撞得破烂不堪,华支横躺在马车里不省人事,云离失魂落魄地坐在外面,喃喃自语。 古昔脸色骤变:“主子呢?” 云离愣愣地抬头,红肿了双眼。 “主子在哪?”古昔几乎是嘶吼出声。 云离抽噎了一下,哽咽地说:“七小姐她、她被抓走了。” 半刻钟后,钦南王府外王爷的副将梁平急急忙忙跑来。 “王爷!王爷!”梁平满头大汗,大喘着气,“出大事了!” 楚牧前几日被伤的胳膊还没痊愈,用绷带吊着,正在院子里喂鱼,洒了一把鱼食儿:“出什么大事了?” 梁副将一鼓作气,语速又急又快:“世子妃被人掳走了。” 楚牧一听,手一抖,整个鱼食连带着碗,就掉进荷花池里去了,惹得无数小金鱼冒头争抢。 王爷老人家脸都白了:“什么人干的?” 梁平也慌:“是、是贼匪。”这要是出了什么幺蛾子,世子爷估计得带着西陵的大军来把大凉都给灭了,顺带铲平了王府。 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的老王爷,这会儿也慌了神似的,来回踱步了好一会儿,才下令催促梁平:“速速去调兵,就算翻了凉都城也要给本王把世子妃毫发无损地找回来。” 梁平立刻回:“是。” 犹豫了一下,楚牧才道:“另外,给将军府和西陵传信。” 这事儿,瞒不住,也不能瞒,尤其是楚彧那里。 “属下明白。”梁平领命,随即刻不容缓地出了钦南王府。 楚牧背着折了左臂,急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简直坐立难安,心头一团急火攻心,不停地自言自语:“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一拍脑袋,感觉天都要塌了,“我家彧儿肯定会跟我拼命的。” 一个时辰后,凉都城门被封,将军府与钦南王府的兵马挨家挨户搜查,几乎是掘地三尺,闹得满城风雨。 听说,好像是国师大人被劫了!还听说,是颐华长公主被劫了!到底是谁,就不知道了。只是,连国师大人都敢劫,匪徒本事和胆量都不小啊,百姓们人心惶惶。 城门前,戎平军汇集于此,听候安远将军发号施令。 会池下了马,单膝跪在秦臻面前,禀道:“将军,城门已封,我等在城中挨家挨户搜过了,并没有找到国师大人的踪影,只怕贼人早便混迹出城了。” 许是出门仓促,秦臻连盔甲都未穿,沉着脸,默了许久,高声道:“中垒、屯骑留在城中继续找,步兵、越骑随我出城。” 中垒、屯骑、步兵、越骑四位领帅齐声领命:“末将遵命。” 兵分两路,即刻出行。 洪宝德随军在秦臻之后:“我随你一起。” “魏峥同我去便可,你留下,去查清楚这中间的蹊跷。” 戎平军曾编在忠平伯的麾下,此番魏峥进京,便有戎平军随军,且又因着钦南王府这层关系,魏峥自然要跟着寻人。 她思忖了片刻,点头,只道了一句:“小心。” 天色渐晚,出去寻人的楚家军一波一波前来回禀,楚牧一颗悬在喉咙口的心脏七上八下没法平静。 梁平才刚进门,就被王爷老人家拽住了问:“人有消息了没有?” 他摇头,一张本就黝黑的脸,大汗淋漓,越发黑了:“城里都搜遍了,不仅是楚家军,还有将军府的戎平军,都快将凉都掘地三尺了,连个人影都没找到。”梁副将很恐慌啊,“末将只怕世子妃不在凉都城里。” 楚牧一听,脸色更难看了,顾不得受伤的手,一掌就拍在了案桌上,心里念叨了好几遍冷静,长吸了一口气,这才稍稍平复:“华支,你再想想,那伙儿贼人都有什么特征。” 华支细细回忆来,不敢丝毫大意:“身形比大凉人要稍微高大,口音并不像都城。”顿了一下,“哦,还有,他们不通马术。” 楚牧沉吟,眉间的川字越拧越紧:“梁平,带人去城郊搜山,这伙人与先前本王在京郊遇到的贼寇极有可能是同伙。” 梁平惊愕,竟又是那群贼胆包天的家伙!他抱手领命:“末将遵命。” “这可怎么是好?”云离年纪小,遇事慌张,在一旁一直掉眼泪,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七小姐她有孕在身,身子会吃不消的。” “什么?”楚牧眼珠子都瞪圆了,“有孕在身?”心头又是一个咯噔,完了,要出大事了! 事已至此,云离也不敢瞒着,吸了吸鼻子:“回王爷,世子妃她今日去医馆瞧过了,确实是怀了身子。” 原本普天同庆的事,这下要搞得心惊肉跳了! 楚牧暴跳如雷:“掳本王的儿媳和金孙,老子要将这群不知死活的千刀万剐!”抬手就砸了桌上的茶盏,“咣——” 这摔东西的习惯与世子爷是一模一样。 这天黄昏,左相府给宣王府、怡亲王府、颐华长公主府、以及温伯侯都下了拜帖,不大一会儿,便都来了左相府。 大抵有脑子的人都猜到了,钦南王府搞出这么大动静,肯定是出大事了。 这事儿说起细节,倒是疑点重重。洪宝德看向凤昭芷:“你是说景姒坐的是你的马车?” 凤昭芷说是:“景姒怀了身子,颠簸不得,我便同她换了马车,她坐的是我长公主府的马车。” 温思染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怀了身子?” 凤昭芷点头。 温思染俊脸一垮:“这下完了,楚彧回来非得剥了我们。” 萧景姒肚子里那个,可金贵着,当然,萧景姒最金贵,那可是楚彧的心肝,是他的心头肉啊! “为何剥了我们?”凤容璃就不明白了,“又不是我们抓了他媳妇与儿子。” “啧啧啧。”温思染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瞥向凤容璃,“我若不助你逃婚,你能跑去幽会小侍卫?萧景姒能孤立无援?” 这么说来,温思染和他都脱不了干系的样子。 凤容璃无话可说了。 温思染美眸一转,又瞥向怡亲王夫妇:“要不是你们宠着鱼干,会由着他黏着夏乔乔吗?有夏乔乔在,一般人哪里动得了她。” 沈银桑一听,眼睛都红了,好自责,好难过。 凤朝九拍了拍她的背,回视了温思染一个冷眼。 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不过,温思染说的也不无道理,萧景姒被劫这事儿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不早不晚就赶在了她身边没人,肚子里还带了球,要不然,哪个有那样的本事在萧景姒的地盘掳她。 温思染最后看凤昭芷,头有点疼:“她是坐了你的马车才被抓,难道,” 洪宝德接过话,一语点破:“那群贼匪的目的,应该是颐华。” 凤昭芷错愕。 温思染的想法与洪宝德不谋而合,他坐直了身子:“凤十七,你最近得罪谁了?” 她摇摇头,一脸疑惑:“若说得罪人,便也只有牧流族,我之前一直驻守牧流族边关,与其他人并无交涉,只是牧流族不可能,以前还是皇兄当政,他们就没那个胆子,现在景姒治国,更不可能。” 洪宝德摩挲着下巴:“我若猜得没错,掳景姒的那群贼人与京郊近来频频打家劫舍的那群人是同一伙人,他们的目的是敛财,如此的话,”眸子一转,看向温思染,深邃地眯了眯眼,“他们是冲着你也海温家第一首富来的。” 整个三国还有谁不知道颐华长公主是温伯侯的心头肉,是也海温家未来的当家主母! 温思染懵逼:“……”所以,他才是祸引! 如此推断,倒是合情合理,也并无漏洞。 温思染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楚彧非得埋了我。” 众人都不置可否。 凤朝九倒是不太担忧:“既然是敛财,那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若只是要钱,那事情便好办多了。 “金银财宝!”温思染赶紧起身去张罗,“快去府上守着,若有任何人传信,立马来报!” 京郊外,丛林密布的山峦之后,有几座简陋的茅草屋,坐落在一个方圆不过一里的岛屿上。 山里夜色来得早,半点星光也透不进来,乌压压一片,瘴气很浓,沿路点了几盆明火,却仍旧是昏昏沉沉的混沌。 茅屋外,堆砌了很高的土垒,还有几座十几米高的观望台,有黑色人影在观望台上巡视,严阵以待。 她被抓来这里已经有半天了,手脚都被锁链锁着,这间屋里的门窗都被钉死了,透不进来一丝光线,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温度很凉,空气很潮湿,萧景姒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里是山上,而且四面环水。 夜里冷寂,屋外,两个男人的对话听得异常清晰。 “怎么样?” “还算老实。” “喂药了没有?” 其中一人沉默了。 男人便怒了:“怎么回事?” 那人战战兢兢回答:“她说不会逃跑,若是强行喂药便,” “便怎么样?” “便让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话到这里,门突然被推开,男人走了进来,光线骤然投射进来,萧景姒眯了眯眼,有些刺目,缓了缓,这才睁开眼,看向门口的男人。 这个男人,她并不眼生,当时将她抓上山来的那一行人中,他是两个头领之一,听他手下的人喊他连爷,另一个头领便是那让她用白玉兰簪子钉穿了手背的男人,上山之后便没有再见到,估计是,那只手废了,治手去了。 被唤连爷的男人走进屋里,打量着萧景姒:“你不过是人质,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男子不过二十多的年岁,相貌普通,黝黑而健硕高大,这一身戾气不像一般土匪,倒像在战场上打磨过的将军。 萧景姒不动声色地将审视的目光收回。 她手脚都被锁链锁在了实铁铸造的地桩上,屋外的守军地形都未知,逃跑并非是明智的抉择,更何况,为了腹中胎儿,她也万不可冒险,许是胎儿还小,她身手大不如前,大动便会腹痛。 是以,她拒绝了喝对方送来的药。 她抬眸,看向那唤连爷的男子:“你们只是要钱,我只要保命,而温家有的是钱,我没有必要冒险逃跑。” 连爷哑然失笑:“这么快便猜到了,颐华长公主果然才智过人。” 果然,将她当做颐华长公主抓来了。 既然是图财,那她便只能将错就错,若被这群贼匪知道抓错了人,她可能便真的很麻烦了。 萧景姒想了想,突然道:“我该用膳了。”顿了顿,她说,“劳烦准备得丰盛些。” 她空腹了许久,为了孩子,也不能一直饿着,现下她是摇钱树,这些人不至于蠢到自断财路。 那连爷似乎被她淡定自若地要吃饭给惊到了,怔了许久才吩咐外面的人:“让人去准备。” 这女子胆识,当真是过人。 连爷出了屋子,随即吩咐人将门锁住,问身边的男人:“殿下回来了没有?” 男人回道:“已经在路上了,明日便能与我们汇合。” 两日后,傍晚,西陵便收到了大凉的加快加急送来的消息,才两天两夜便送来了西陵,想来跑死了不知多少千里马与夜鹰。 菁华一看,便知道大事不妙了,连忙趁夜去了泰华殿。 “爷,凉都出事了。” 楚彧披着外裳,眸中颜色冷了冷:“说。” “世子妃她被人掳走了。” 菁华说完,只觉得一阵风刮过耳边,抬头,并没有看见楚彧的身影:“爷?”扭头便看见殿外的一团蓝色的光晕,浓厚的妖力迎风扑面,他追着大喊,“爷,您不能催动妖法!” 殿外,哪里还有楚彧的身影。依照北赢妖王尊上的妖力,估计在百里之外了。 菁华很无力。 就算世子妃的命金贵,妖王尊上也不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啊,西陵远距大凉千里,若是要催动妖法赶去,妖王尊上估计又得用原形躺个几天了。 最无奈的是,菁华妖力不够,追不上,便只好去通知菁云。 菁云得了话,先回了趟住处,紫湘便住在他的院子里,其美名曰:照顾伤员。 “你与菁华速速动身回大凉,我要另外先行一步。”菁云道。 紫湘平日里对他都是爱答不理,若非得了自家主子的令,才不会待在西陵。 她问:“何事?” 菁云想了会儿要不要告诉她,不过,想起她那暴脾气,还是实话实说:“你家主子被人掳走了。” 紫湘听完,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下一个动作是,一脚踹在了菁云腿肚子上。 他痛呼了一声,痛得涨红了脸:“你——”抱着腿,只觉得兔子都要急眼了,“你丫的干嘛踢我!” 紫湘一张脸,越发阴冷,死死盯着菁云,恨不得在他身上剜两个洞:“要不是你非要让老娘来照看你的伤,我就能护着我家主子。”抬起脚,又是一脚招呼过去。 菁云一个瞬移,闪开了。 老娘? 呵,他还是第一次见她炸毛,难得了! 菁云好说歹说也是北赢的辅政妖尊,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气得兔子牙都露出来了,对着紫湘龇牙咧嘴,吼道:“张口闭口都是你家主子,你眼里心里就不能放点别的!” 紫湘冷哼:“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 菁云懵住了,对啊,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觉得这人类小姑娘不把他放在眼里,十分不爽,便问萧景姒要来,说是他养伤要人照料,实则是想整治整治这嚣张的小丫头片子,可仔细回想来,这半个月,他也没整治得了她啊,对方根本鸟都不怎么鸟他,爱答不理便算了,还时常冷言冷语的。 这么一想,菁云更气了,正要发作—— 紫湘一掌把他推远了好几米:“滚开,别挡我的路。”掉头就走了,急得运上了轻功。 “……”菁云气结,老半天才平息一腔怒火,对着那走远的紫色背影怒喊道,“本妖尊活了两百岁了,就没见过你这样粗鲁不识趣的雌性。” 与他在北赢滚过草坪的那些女妖,哪一个不是温柔听话的! 同样被迁怒的,除了菁云,还有凤容璃。 萧景姒被掳走的第二日晚上,宣王府上来了一位稀客,飞檐走壁翻围墙进来的,直接去了凤容璃夜宿的院子里。 凤容璃见来人,是高兴坏了,眼巴巴地看着:“你是来找我的吗?” 古昔站在他门口,站得笔直,手里拿着剑,一身黑色的袍子,身后是黑色的夜色,衬得他瞳孔漆黑一片。 “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 一开口,是诛心的话。 凤容璃只觉得心头一冷:“你说什么?”睁着眼,泼墨的眸光里,亮色一点一点褪去。 目光毫不偏闪,四目相对,他一字一字,清晰而有力:“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男人,以后别找我了。” 这是古昔第一次来找他,以前的每一次都是他自己贴上去,唯一一次古昔来找他,他不知道多高兴,却是来说这样一番将他从九重天上拉进地狱的话。 凤容璃低下了头:“是因为萧景姒?” 这件事,他不可推卸,只是真当古昔这样来问责时,竟这样让人难以喘息。 古昔不否认,只是冷冷地凝视着:“她若是有事,我可能不会放过你。”停顿了须臾,“也不会放过我自己。” 凤容璃是知道古昔对萧景姒唯命是从,却不知道是这样不顾一切。 他突然抬头,盯住古昔的眼:“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她?” 话音才刚落—— “铿!” 古昔拔了剑,毫不迟疑地指着凤容璃,眼里是从没有过的冷漠与阴戾:“再胡言一句,我便杀了你。” 凤容璃一动不动,反笑:“原来,如此。” 他吼:“你懂什么!” “你从来不告诉我,你什么都不同我说,我怎么懂?我是不懂!一点都不懂!”咆哮完,凤容璃突然冷笑出声,自嘲似的,“我从来都看不懂你。” 回忆起来,他与他也并无多少交集,一直都是他追着他,不顾面子地放低身段,却也没有换来半分回应,记忆里,古昔很冷漠,像块顽石,像厚积的冰,只有在萧景姒面前时会稍稍柔和一脸冷峻,被他惹急了,会将眉头都拧成一团,会带兵打仗,舞刀弄枪,却不会同人相处,没有朋友,只有战友。 他似乎,很孤冷,却习惯了一个人。 就是这样一个凤容璃看都看不懂的人,却让他这么喜欢着,大抵,是他疯了,彻底魔障了。 沉默了许久许久,空气都变冷了…… “我是仓平守城之后,我古家一门将帅全部死在了若水一战,我是被萧景姒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我的功夫有一大半都是她亲手教的,我第一次带兵上阵是她给我打的头阵,我第一次在战场负伤,是她把我背回了仓平,她是我的恩人,是信仰,是我的神。”他一口气说了很多,然后停顿了很久,灼热的一双眸,忽明忽暗,似有波澜汹涌,“无论是谁,都不可以侮辱她半句。” 这是第一次,古昔对他说了这么多话。 凤容璃终于懂了,萧景姒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古昔是从战场上活着走出来的亡灵。 原来,每一个心如死水之人,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痛。 凤容璃也沉默了很久,然后把头抬起来,犟着语气说:“老子就侮辱她了,你杀了我啊!” 古昔紧了紧手里的剑,指着凤容璃一动未动。 他突然笑了:“你舍不得了?”他不过是故意嘴硬一试,就不信了,这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亡灵还就真能没有心了! 古昔收了剑,一脚踹过去:“以后我不想见到你。”说完纵身一跃就飞出了墙头。 凤容璃抱着被踹的腿,大声喊:“哼,老子打算一辈子都跟你耗了!” 人已经飞檐走壁走了,凤容璃的声音还在回荡,然后,他站在原地傻笑,他想,至少他跟他说了很多从不对别人说的话,至少他侮辱了他的信仰不会被他砍。 古昔只是一个人当亡灵当久了,凤容璃想,他总能把他拽出来,来日方长。 等萧景姒平安归来,他就去负荆请罪,然后就跟古昔耗,往死里耗,他要告诉他,他母妃一病不起,可是到底还是答应他了;告诉他和刘檬的婚事被取消了,刘檬的父亲同意她和金吾卫那小指挥在一起了;告诉他以后不见是休想! 萧景姒被抓上山两日,对方都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在等待施令。 第二日晚上,岛屿的水岸,有一艘船划来,泊在了入口。 有男子下了船,穿着蓑衣,头戴斗笠,他方下船,连爷便迎上去为男子打灯,道了句:“殿下。” 光线很暗,瞧不清男子容貌,嗓音低沉冷冽:“人在哪里?” “锁在了屋里。” 随后连爷便为男子领路,去了关押萧景姒的那间茅屋。 门被推开,她立马从床板上坐起来,一片昏暗中听到男子用干冽的嗓音说:“掌灯。” 连爷连忙用火折子点亮了门口的火盆,骤然有强光照进屋子,瞬间变得亮堂了。 男子抬眼望去,对上了萧景姒的眼,猝不及防地后退了一步。 连爷惊愕:“殿下,你怎么了?” 男子敛下眸:“无事,灯火太亮,晃了眼。” 连爷这便点了屋里的油灯,又将门口的火盆灭了,屋里光线便昏暗下去,只是微弱。 男子又道:“你们出去,我有几句话问人质。” “是。” 连爷出了屋子,并将门合上。 男子回头看了看,待脚步声远了,才转头看向随意端坐在木板上的女子:“怎么是你?” 萧景姒笑:“居然是你。” 蓑衣斗笠脱下,男子一身黑色的袍子,袖口与衣摆用深红色的线绣了暗纹,他站得挺拔,姿容不凡。 西陵废太子楚衡,原来是他。 那么,那唤作连爷的男子,便是西陵前朝太傅连家的独子——连雏的兄长连胤。 楚衡有些不可置信,目光紧紧地盯着萧景姒:“凤昭芷呢?为何是你被抓来了?”眼眸滚烫,有什么情绪在翻涌一般,喜怒不明。 萧景姒淡淡启唇:“那便要问你的手下了。”竟不想是冤家路窄,这下,这人质是装不下去。 楚衡牢牢凝着她的目光,默了顷刻,说:“既然错了,只能将错就错。” 萧景姒微微错愕,抬头,只觉得楚衡目光灼热,密密麻麻的视线笼着她:“有楚彧在,温家也断然不会置之不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颐华。” 他为何不杀了她? 毕竟,是她助楚彧夺了他的江山,而且用她也换不到温家的巨额财富。 楚衡看了看她手脚上的锁链,拧眉沉默了片刻,走近了几步,声音压得低沉:“你只能是颐华,你若是露出破绽了,他们会杀了你的。” 确实,若她不是颐华,她便成了无用的棋子,最省事的解决方法便是杀了一了百了。 似乎,楚衡不想要她的命。 萧景姒问:“他们是谁?”应该是助楚衡逃出西陵皇家宗祠的幕后之人。 楚衡突然逼近,语气一冷:“别套我的话。” 萧景姒便沉默不语,沉吟深思。会与西陵废太子联手之人,不难猜不是吗。 “萧景姒,”楚衡俯身,对上她的眼,“我一点都不想对上你,可你每次都撞进来,让我猝不及防。” 他突然伸手,似乎想要触及她手上的铁锁。 萧景姒下意识便护住腹部后退。 楚衡笑,凉凉冷意:“还记得我在西陵说的话?”他顿了很久,突然认真了神情,“我不会害你。” 萧景姒突然想起了西陵战乱,那次,楚衡将她当做人质推上了城墙,最后,他败了,他最后与她说的话她还记得。 楚衡说:“即便楚彧不退兵,我也没打算要杀你。” 他说:“我没想过要害你,也许一开始想过,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没了立场。” 这是她第二次沦为他的人质,一次是预谋,一次是无意,结果却都让人始料未及。 不知为何,萧景姒信了,楚衡应该不会害她,他的眼里,没有一点杀气,只是,他的野心却也不假。 楚衡出了屋子,灯芯被捻灭了,门也被锁上了,他将钥匙一并带走,转身,女子迎面过来。 “人质如何了?” 屋里的萧景姒细细听来,这个女子的声音,有些熟悉。 楚衡回答那女子说:“我已经给她喂药了,逃不了。” 女子大概是想要眼见为实,抬手便要劈掉门上的锁。 ------题外话------ 洞房123事已经发了正版群,qq阅读和潇湘群号都在置顶的评论里,全文订阅可进群,记住,看完123事后依旧坚信,小仙女我事多么的纯洁! 另外,请冒泡告诉我,除了杏花阿娆,文中最喜欢哪一对cp,然后我就广发福利! 最后,月票,月票,月票! 第一百六十三:动梨花桃花,千刀万剐! 楚衡回答那女子说:“我已经给她喂药了,逃不了。” 女子大概是想要眼见为实,抬手便要劈掉门上的锁。 楚衡截住她的手,大喝:“你进去做什么?” 女子微微愕然,挣脱开被握住的手,十指丹蔻拂了拂腕上勒出的红痕:“不过是进去看看人质。” 楚衡站在门前,挡住女子望向屋内的视线,神色沉冷:“她是本宫的人质,不是你们的。” 防备心,很重。 女子扬唇冷冷一笑:“你不信任我们?” 他毫不迟疑:“是。”他抬手,将女子隔绝开来,立马便有数十人鱼贯而出,将屋子的门口牢牢堵住,楚衡道,“这桩交易,本宫会亲自动手,就不劳烦国使了。” 女子骤然瞠目,瞳孔微微猩红:“你到现在还信不过我家主子,若没我家主子部署,你以为你逃得出来?”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互惠互利罢了。” 女子愤然离去。 之后,萧景姒便听不见屋外人声,唯有脚步声,杂乱逼近,大抵,将整个屋子都重重包围了。 这女子的声音她认得呢,是成壁大妖身边的那条赤链小蛇妖,唤红茗,当日在琉璃宫的太妃殿急里被她伤了七寸,竟如此命大还在蹦哒。 萧景姒轻笑,将案桌上摆放了许久的炖汤慢条斯理地喝了,揉了揉肚子,眉眼温柔。 这日夜,近子午时分,钦南王府外,风声呼啸,惊了一干守夜的门卫。 不到片刻,管家华支便去王爷寝屋禀报了:“王爷!王爷!” “世子爷回来了!” 楚牧一听,不淡定了,坐也坐不住了,赶紧往前厅去,嘴里叨念着:“怎么这么快?” 可不就是,这还不到三日呢,世子爷是从西陵飞回来的? 楚牧一见楚彧,便觉得他好像瘦了,脸也白了,血色也差了,又心疼又自责,还很心虚:“彧儿,你回来了,你一路舟车劳顿,累不累?用过膳了没有?” 楚彧抬眼,一双眸,融了化不开的浓墨一般,黑而幽深:“阿娆有没有消息?” 一开口,急切与焦躁显而易见。 楚牧没有底气,只觉得阴森森的,背脊发凉:“还、还没有。”他很惭愧。 楚彧整个表情都僵冷了,眼底深邃一团黑影,波澜动荡,似有冰凌要喷涌而出。 杀气,杀气腾腾! 楚牧瞧了一眼他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赶紧上前宽慰平息:“彧儿,你先别急,父王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听了一定会激动的。” 楚彧冷冷看他。 楚牧使出杀手锏:“你媳妇怀孕了!” “……” 楚彧的眼,彻彻底底冰冻了三尺,深不见底的冷意。 华支:“……”王爷倒是长点心啊!这是好消息?没看到世子爷脸都青了。 不过,世子爷确实激动了,暴怒得像要吃人啖血,几乎是嘶吼出声:“全部给我出去找人,没有找到世子妃,谁都不要活着进王府的门,不然,我就让你们都死在王府里!” 声音运了功力,久久不散,王府顿时一片森冷,片刻死寂过后,所有人赶着投胎一般跑出王府,生怕慢了一步会死在王府里。 估计世子妃要是没有安然无恙,王府也不有会风平浪静。 华支一步三回头,还是不禁问了一句:“那王爷他?”怎么说也是一府之主,而且手伤也还没好,这么赶出去不太好看吧。 楚彧眼都不抬:“滚!” “……” 华支默不吭声地出府去了, 楚牧耸耸肩,抱着受伤的手臂灰溜溜地滚了。 楚彧沉声:“菁云。” “请尊上吩咐。” 菁云脸色有些不好,用了一路的妖法,便是他有颗两百岁的内丹都有些吃不消,何况世子爷,世子爷真能撑,估计不看到世子妃不会倒下。 楚彧唇色发白,却被抿得有些青紫:“调令所有潜藏在三国境内的妖族势力,便是翻了每一寸土,也要将我家阿娆毫发无损地寻回来,切记暗中行事,不要打草惊蛇。” “菁云尊令。” 菁云刚出府门,华支便折返回府了,激动不已地喊道:“世子爷,温伯侯府差人来说,有世子妃消息了。” 不大片刻,常山世子便出现在了温伯侯府,冷着一张美人脸,让温思染有种来者不善的心虚感。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温思染与华支有一样的疑问,难不成楚彧是从西陵飞回来的。 他道:“说。” 一个字,让人不寒而栗。 眼下,怕是除了萧景姒的事,楚彧没有任何闲心与耐心应付一句,整个人像处在爆发的临界点,一触即炸。 现在的楚彧,很危险,非常危险,绝对不能惹! 温思染立马严肃,言归正传:“这是劫匪送来的。”他将沾了血的簪子递给楚彧,继续道,“对方很小心,辗转了多人之手才将东西送来我府上,要顺藤摸瓜地查出对方的踪迹实属不易。” 白玉兰花的簪子,是大婚时,楚彧送去安远将军府的聘礼,阿娆说不爱金银,便挑了玉饰来戴。 如今这白色的簪子,被血染红了,映入楚彧眸底,亦是殷红了一片。 “这是阿娆的簪子。”声音微微轻颤,楚彧咬了咬唇,发白得毫无血色,握着那簪子的手,指尖紧收。 “你别担心,我敢肯定,这簪子上是别人的血。”怎么可能会是萧景姒的,打死他也不信!就算萧景姒肚子里带球,体质弱了,自保的本事应该还是有的。 楚彧盯着手里的簪子默了许久:“他们要什么?” 温思染道:“执掌温家海运的通关文牒,还有温家各大钱庄的调用令。” 温家是商贾龙头,以海上盐运起家,财势十分,六分便是海运,可以说,三国海运,唯也海温家一枝独大。而这温家钱庄的调令,更是三国经济的命脉,这调用令一给,估计不用一天,温家各大钱庄的流动银两便会被洗劫一空,这天下财政都得大乱。 温思染嗤笑了声:“这是要一口吞下我大半个温家,胃口真大,如此大的胃口,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可不仅是想要荣华富贵那么简单,半个温家的财势,若要用来招兵买马,估计可以建立出半壁江山,显然,这匪徒,野心大着呢。”温思染看向楚彧,“你有什么打算?” 楚彧侧身站在灯下,敛眸,眼睑落下一片暗色,道:“他们要什么都给。” 温思染:“……”搞得好像温家的钱都是他的一样!温思染尽量委婉地提醒,“我可以持保留意见吗?”不是他不舍得,毕竟这事儿与他脱不了干系,只是,也可以走旁门左道,比如空手套白狼之类的,奸商嘛,不太喜欢亏本买卖。 其楚彧抬眸,冷光肆意:“若不是因为你的女人,我家阿娆怎会陷于困境,你再同我讨价还价,我便以牙还牙。” 这一副随时都要秋后算账的样子,让温思染很没有安全感。 “……” 温思染怔忡了很久,缩缩脖子:“当我没说。”他也就是随口一说,楚彧就一副要宰人的样子,因为理亏,他乖乖从了,“东西我会尽快准备,交易地址与时辰大概明日便会送来,你打算如何部署?” 其实,温思染是想来个引蛇出洞的,对方可以打家劫舍,他们也可以反咬一口一网打尽啊。等萧景姒有了着落,反扑才是上上策。 楚彧严词:“不要任何部署,他们只是要钱,给了便是,我只要阿娆相安无事。” 这是要甘愿被宰?反抗都不反抗一下?不像楚彧的作风啊!温思染觉得不可思议:“你便如此轻易放了那群贼子?” 楚牧眸光一敛,只道了四个字:“来日方长。” 怒气,隐而不发,一双倾城的眸,深邃如不见底的清秋深井。 温思染懂了,眼下,萧景姒她们母子的安危为重,待日后嘛,再往死里弄。就是说嘛,楚彧怎么可能会大方地吃闷亏,更何况是动了他的宝贝疙瘩。 出了温伯侯府,楚彧心神恍惚,走得很缓。 菁云上前去。 “让将军府和王府停下所有动作,不要打草惊蛇,暗中查清楚,是何人在背后筹谋。”楚彧冷声道。 妖王尊上镇定得有些异常,嗯,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菁云明白。” 楚彧骤然停下步子,身子一晃。 菁云大惊失色:“尊上!”赶紧上前搀扶,只见楚彧满头冷汗,脸上毫无血色,几乎站都站不稳,“您的身子——” 这一路从西陵赶来大凉,没有内丹,便是铁打的妖身,也撑不住的,这简直就是玩命。 “不要声张。”楚彧抿了抿发白的唇,将喉咙里的腥甜吞下。 子午已过,天是最黑时,大半个夜都折腾去了,温思染也没了睡意,不走大门,静悄悄地翻了墙去隔壁颐华长公主府,本来想偷偷来个一亲芳泽。 凤昭芷竟也没睡。 她坐在院子里的亭中纳凉,见怪不怪地瞟了一眼刚从高墙上跳下来的温思染:“楚彧走了?” 温思染坐过去:“怎么可能,他十有八九会在我府外某处等到明日贼匪上门。” 凤昭芷随口感慨了句:“萧景姒还真是楚彧的命。” 温思染笑着把俊脸凑过去:“你也是我的命。” 她似笑非笑地扬扬眉,好整以暇地看着温思染:“若被抓的是我,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温思染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缴械投降,任人宰割。” 缴械投降,任人宰割。 楚彧这次便是如此。 凤昭芷眼眸带笑,扫了温思染一眼:“不像你这奸商的作风。”他是何人,十六岁便执掌了也海温家,不到三年,将温家的财富扩充了三倍不止。 市井有言,用针扎温伯侯,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除了奸淫掳掠,只要有钱赚,没有他不干的勾当。 嗯,温思染的解释是:“命根子都被人拿捏在手里,除了降,就只能,”他撑着脸,往前凑,亲了对面女子一口,笑言,“降。” 凤昭芷推开眼前这张放大了的脸:“油嘴滑舌。” 他一本正经:“对天发誓,绝无虚言。”然后,不管凤昭芷推拒,抱着她的腰就不撒手。 凤昭芷白了他一眼便也由着他腻歪:“这次是我们连累了萧景姒,你定要助她,不管代价如何。” “你不说楚彧也不会客气。”他没告诉她匪徒要了什么,大半个温家,他给得起,自然,也赚得回来。 “凤十七。”温思染把下巴搁在凤昭芷肩上,没骨头似的压着她,懒洋洋地喊她。 她好笑:“做甚?” 温思染庸人自扰,有点忧郁:“我要是变成穷光蛋了,你会不会嫌弃?”他觉得他身上最光辉的东西就是钱多了,比皇帝钱都多,可以随时随地给凤十七一掷千金,要是哪天钱不够多了,不知道凤十七还会不会觉得他帅气逼人。 嗯,这个问题,温思染很惆怅。 凤昭芷啼笑皆非,拍了拍他英俊的脸,一副大爷的痞相:“没事,我养你啊。” 温思染圆满了,满心欢喜地说:“若是你的软饭,我吃一辈子都甘愿。” 次日。 门窗都被钉死的屋子里透不进光,不分昼夜的黑。 看不到屋外天色,萧景姒不知何时,唯一确认的是,这是她被抓上来的第三日,一个时辰前,有人来给她送过早饭,还算丰盛,她需要保持体力,虽胃口不大好,却还是用了不少。 坐在床榻前,闲来无事,听屋外风声。 “咚!” 突然一声巨响,门从外被大力踢开,骤然有光线照进来。萧景姒抬头,看着来人,这男人,不正是她被抓那日被她钉穿了手背之人。 他凶神恶煞,来势汹汹。 莫不是来寻仇? 萧景姒坐在铁锁捆绑的地桩旁,凝神静气地问:“做什么?” 男人一只手缠绕着绷带,吊在脖子上,一只手扛了一把大刀,横眉竖眼,杀气腾腾的:“你这女人,废了我一只手,”抬起刀便朝着萧景姒砍去,“老子今天就要剁了你一双。” 她手脚皆被铁链锁住,移动距离前后不过几步,抬眼,那刀光便落进了眸底。 “殿下!殿下!” 楚衡与连胤正在议事,男人慌慌张张便闯了进来。 “何事惊慌?” 来人是楚衡先前东宫太子殿的统领,张兴。楚衡皱了皱眉,这是他派去看守萧景姒的人,此时擅离职守,定是出了乱子。 果不其然,张兴急道:“唐爷他带着刀去了东屋,说是要砍了那女子报他的断臂之仇。” 楚衡一听,即刻起身朝东屋走去,边问道:“你为何不拦下他?将本宫的命令当耳旁风了!” 那唐爷,并非他们东宫之人,而是那幕后之人的左膀右臂,唐爷其人秉性暴躁易怒,而且手腕极其阴毒,便是楚衡对他,也有几分忌惮。 张兴汗颜:“我等不敢。” 话刚说完,楚衡便一脚过去,结结实实踢在了张兴腹上,楚衡怒喊:“仅此一次,以后若再忘了谁是你的主子,本宫就了结了你。” 张兴汗如雨下,还是第一次见楚衡这样喜怒于色。 东屋里,桌椅瓷碗掀起,砸了一地,咣当巨响。 男人挥着手里的刀便朝女子砍去:“你以为你躲得掉吗?” 脚下锁链紧紧拽着身体,萧景姒倾身后仰,与那逼近的刀刃堪堪擦过,随即身子一闪,侧身躲过,才躲开了三步,手上的铁锁又将她拉进,桎梏得动弹不了,本想用内力挣脱铁链,却想到在医馆时那看诊的大夫叮嘱过,她气血不足身体纤弱,不可大动,以免滑胎之险。 她毫不犹豫将脚下的木椅踢起,只守,不攻。 “咣!” 男人一刀便砍碎了萧景姒踢来的椅子,木头溅得七零八落。 她趁机便跃起,动作幅度尽量最小,顾及胎儿,亦不敢使出全力,一脚踢在男人肩上,男人猛地被踢出了几米远,萧景姒也趔趄了几步,扶着墙,一手捂着腹部,她咬牙,将气息平息。 她抬眸,冷视:“你若伤了我,我发誓,必取你性命。”捂住腹部的手微微收紧,白皙的指尖有隐隐青筋。 谁若敢伤了她的孩子,她报以千刀万剐。 男人一双瞳孔血红,死死盯着萧景姒:“阶下之囚还敢口出狂言,你受死吧。” 说完,他抬起大刀便砍过去。 电光火石间,一柄剑截住了那刀刃,铿的一声擦出了火星,握剑的手,很白皙细长,用力一推,便将那刀刃打落,男人也被逼退了几米远。 萧景姒抬头,是楚衡。 他怒喝:“谁准你动她了?”一双眼与对面男人对视,阴沉一片。 这男人便是唐爷,并非楚衡麾下,自然,也不从管教,半点收敛之色都没有,怒目而视:“她废老子一只手,这个仇不报,难消我心头之恨。” 楚衡打量了萧景姒一番,见她并没受伤,眉间阴翳才消了些,上前,将萧景姒拦在身后,对上唐爷的眼:“你不想被废第二只手,就给本宫滚出这间屋子。” 唐爷咧了咧嘴,阴测测地笑着,一双圆目睃着楚衡与萧景姒二人:“不过是个人质,太子殿下未免太看得重了。”眼底精光,不怀好意。 楚衡不欲多言:“滚出去!” 唐爷咬牙切齿,愤恨不止:“老子今天非要砍她的手呢?” “连胤!”楚衡当下便下令,“给本宫拿下。” 一声落,连胤便带着一队人马涌入屋中,将唐爷重重包围住。 “楚衡,你还真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唐爷眼里冒火,当下便口出恶言,“没有我主子与夏和相助,你不过是条丧家之犬!” 此话一出,连胤直接便拔了剑,剑身重重拍在唐爷腿上,他矮身一跪,便趴在了地上,头刚抬起,就被连胤等人架住了,张嘴欲破口大骂,便被人劈了脖颈,头一歪,就晕死过去了。 随后,唐爷就被拖出了屋子。 楚衡回头:“有没有受伤?”脱口而出的话,有些急促,有些慌忙。 萧景姒扶着墙的手,刚一松,身子便一晃。 他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萧景姒的脸色极其不好,额头布了一层薄汗,唇色发白:“大夫。”她捂住腹部,抬眸看向楚彧,“我需要大夫。” 这是唯一一次,楚衡在这个女子眼里看到了慌乱,这个总是处变不惊的女子好像突然有了弱点,而非无坚不摧了。 楚衡扶着她,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她身体发凉,神色突然便慌了,大喊:“连胤,快去找大夫!”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鬼使神差一样,对她一次次妥协。 连胤并没有动作,挺直了背脊盯着楚衡:“殿下不妥,贸然带人上岛,恐怕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楚衡没有看连胤,自始至终都盯着萧景姒,他不由分说:“不要废话,快去!” 连胤迟疑了一下,转身出了屋子,心里涌现出浓浓的不安,似乎,情况已经偏离了预先计划的轨道,自从这个女子出现在楚衡面前,就开始不可控制。 一个时辰后,岛屿上的船只带来了一位胡子花白的大夫,似乎是被人挟持来的,吓得脸色发白,给萧景姒把脉的手都哆哆嗦嗦个不停。 “如何了?”楚衡冷声急问。 那老大夫手一抖,就跪下了,脸色大变。 ------题外话------ 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卡文,卡得我想吐! 敢不敢投月票!明天要是满一百张月票,卡文我都万更!敢不敢赌? 第一百六十四章:楚彧带着万妖而来 “如何了?”楚衡冷声急问。 那老大夫手一抖,就跪下了,脸色大变。 这是被吓的! 倒是孩子母亲柔和斯文许多,细声轻问:“大夫,我的孩子可好?” 虽然也焦急,但这女子身上没有戾气杀气,老大夫才喘了口粗气,回道:“少夫人并无大碍,只是动了胎气,这才腹痛不止。”瞧了瞧木榻旁的冷面男子,老大夫擦了擦汗,对女子说,“不过少夫人气血不足,身子纤弱,切记不可大动,需要好好调养,再加以温和进补。” 萧景姒这才宽心:“还麻烦大夫给我开几副保胎的药。” 一旁的楚衡怔忡了。 “老夫省的。” 待到大夫走后,楚衡突然提高了嗓音,脱口问出:“你怀孕了?”眸子,下意识就盯住了萧景姒的腹部。 她双手自然而习惯地护着腹下,不答,反问:“不然你以为你的人能擒住我?” 难怪,凭她的本事怎会安于桎梏,怕是顾及着腹中胎儿,这才束手就擒。 楚衡若有深意地看了她许久,眸光深邃,似要将人镌刻眼底,目不转睛地:“我断不会让人伤害你和你的孩子,你不要再跟我玩花样了,我只要拿到我要的东西,之后我就会放了你。” 她并不看他的眼:“你会放虎归山?” 语气,带着试探,她对他,心存防备。 “你还看不出来?” 萧景姒抬眸,沉默不语。 楚衡自嘲般一笑:“每次和你对上,我就神志不清。” 萧景姒觉得,楚衡现在就神志不清,所以,她提醒:“我们是敌人。” 不带丝毫情绪,毫无温度的理智。 这个女子,总是这样,将自己包裹得无懈可击,除了她信任与至爱之人,她绝不卸下防备,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里,冷眼旁观, 她说:“不过我恩怨分明,欠你一次,就一定会还你一次,你帮过我,我会记着。” 楚衡哑然失笑。 萧景姒她啊,还恩怨分明得容不得一丝牵扯不清,是非对错恩怨黑白,她都算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不是萧景姒让楚衡得饶人处,楚衡并没有将那问诊的大夫杀人灭口,连胤押送他出了山,并顺道将药带了回来。 这件事,楚衡有意瞒下。 只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亦没有越不过去的隔墙之耳。 女子听闻怔愣了片刻:“保胎药?” 女子是红茗,曾被萧景姒刺中了七寸,故此佝偻了背,后背的脊骨错了位,高高耸起,身子站不直,看上去比正常女子身量矮上许多,红色的一双眸有些浑浊。 前来汇报的男人五大三粗,在红茗面前弯下了腰:“我亲耳听到,那女子怀了身子。”顿了顿,又道,“而且,楚衡对她的态度,不太寻常。” 红茗眉头挑了挑:“哦?如何不寻常?” “唐爷便是因为动了那女子而被楚衡关了起来。” 红茗若有所思:“颐华长公主与楚衡……”她笑了笑,抬手,捻了一团红色的光雾,缓缓幻成了一条扭动的小蛇幻影,吐了吐蛇信子 “去告诉主子,事情有变。” 红茗话落,那红色幻影便散了去,了无踪迹。 次日,晌午,温伯侯府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靠了一天一宿。 “爷。” 菁云站在马车外示意了一句,这才掀开车帘,将手中之物递上去。 楚彧眼底灰色的黯然顿时散去,目光灼灼,盯着菁云手中那白色耳坠。 白玉兰花的耳坠,与先前贼匪送来的白玉兰簪子本是一套,都是他家阿娆的饰物。 楚彧不由提了声调,难以镇静:“这耳坠是从何处得来的?” 果然,是世子妃之物。 菁云道:“今日午时,京都妙安堂的一位大夫拿着这耳坠来当铺典当,掌柜的认得这玉,便多留了个心眼。” “是阿娆故意留的。”楚彧看着掌心那对白玉兰的珠子,怔怔出神。 想来,是萧景姒刻意留了痕迹,菁云刻不容缓:“我马上去查。” 一个时辰之后,温伯侯府的护卫金子奉温思染之命前来给楚彧传话。 “世子爷,我家侯爷说,有动静。” 次日,炎炎暑夏。 萧景姒被带出屋子的时候,太阳正烈,大抵是午后。她身上的锁链解了,手却依旧被绑着,还未来得及看清山中的全貌,便被戴上了黑色的布罩,听得一男人对楚衡回禀说,地点就定在了乾华山的东边竹林里。 想来,是要用她去交易了。 乾华山? 乾华山的后面便是水域,为了防涝而建,是凉都千里外唯一的山峡水域,那么她所在的岛屿是乾华山水域的中央?难怪钦南王之前带人翻遍了山头都找不到据点,原来,是山外山别有洞天。 楚衡拉她上船时,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 水面浮荡,荡漾起很大的水花,岸口泊了很多船,脚步声声,似乎部署了很久。 “都准备好了?” 是红茗的声音,从岸边不远处传来。 有男子道:“交易的地址与时辰都送去温伯侯府了,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温思染并无任何动作。” “按原计划行事,半个时辰变动一次。” “是。” 安静了片刻,有脚步声靠近萧景姒所在的船只,耳边女子似笑非笑:“温思染对你倒是舍得。”声音靠近,她唤了一声,“颐华长公主。” 萧景姒后退一步。 红茗逼近,抬手便去掀她头上的布罩。 楚衡猛然拽住了红茗的手,低吼了一声:“你做什么?” 对方目光睃来,带着审视:“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楚衡却没有松手,冷目对视:“我们的出入路线,不能泄露。” 红茗笑而不语,若有深意地一瞥,便收回了手,眸底,有一抹精光一闪而过。 乾华山方圆五里,跨三城四镇,乃大凉延绵最广的山峦。 难怪那群土匪会选在此地,广袤无垠的一片,若他们藏匿山中,没有个几天,还确实翻不出来,山峦之后又是山峡水坝,素有水域迷踪之说,弯弯绕绕的岔道水路,根本无从追击。 “啾——” 一支箭破空射来,钉在了温思染一行人的正前方,箭下,衔了一封黄皮的信笺。 金子下马,将传信取下,看过之后,回禀温思染:“侯爷,时辰与地点又改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改动了!弄得他们这一群人在乾华山里绕了一个时辰。 温思染恼羞成怒了,破口大骂:“这群龟孙子,耍爷爷呢!” 事实说明,龟孙子不蠢,刻意一直变换交易地,便是温思染他想暗中提前部署,也没有那样掩耳不及的速度。 他咬牙切齿:“最好别让我抓到他们!” “让你的人都退下。” 楚彧穿着最普通的侍卫服饰,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张脸,还是太起眼,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果然瞒不过他的火眼金睛,温思染确实在暗中埋了许多暗卫,他打的算盘是,只要萧景姒一到手,就一网打尽, 温思染严词拒绝:“那怎么行,万一是陷阱呢?我们怎能一点防范都没有?” 楚彧眼若覆冰凌,毫无温度地朝温思染射去:“若是你的人暴露了,我家阿娆会有危险。” 除了他的女人,其他人的安危都是屁是吧! 温思染皮笑肉不笑:“好好好,就你阿娆金贵。” 约摸酉时,太阳将落,余晖洒下一片金黄色,与倒影在水域中的树木交相辉映,黄得热烈,绿得葱郁。 山峡水路上,一望无际的船只,愈渐驶进两面环山的水域里,幽静深处越发狭窄。 连胤突然喝了一声,惊乍道:“殿下,有蹊跷。” 楚衡警觉四顾。 连胤环顾审视一番之后,大惊失色:“这不是出岛的水路。” 楚衡猛地回头,望向后面船只上的女子,厉声大喝:“你在耍什么花招?” 红茗背着手站在桥头,高抬手,所有行驶的船只都停下,她道:“交易有变,地点与时辰自然也跟着变了。” 乾华山水域迷踪,水径通幽岔道十分多,是以,他们一行人才将据点藏匿于山峡水域的岛屿上,出岛上岸的路,便只有一条。而眼下这条路,越行越狭窄,根本不是上岸的路,即便要交易,又怎会选在这等一夫当关之地。 楚衡目光逼视:“那为何本宫不知道?” “殿下现在知道也不晚。”红茗话落,双指捻在唇边,吹了一声哨。 顿时,山峡两面丛林里,伏兵四起。 此处,早有埋伏! 楚衡眼色剧变,愤慨至极:“你在做什么!” 如此突变,骤然间,红茗与楚衡两派人马针锋相对,刀剑直指。 “能让西陵帝要美人不要江山,她可不止值半个温家。”红茗看向端坐楚衡船尾自始至终都处变不惊的女子,笑着问道,“国师大人说是吗?” 原来,目标有变,半个也海温家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 萧景姒微微扭动了几下皓腕,捆绑在手中的绳索便松懈脱落了,她不疾不徐,将布罩摘下,突然撞入眼底的晚霞刺目,她眯了眯眼,许久才缓缓掀开眼睫,淡淡看向红茗:“所以,你的主子是要我的命?” 死到临头还临危不乱,倒是好气魄。 红茗佝偻着背,目光死死钉着萧景姒:“是,活的死的都要。”她七寸折断之仇,她背脊断裂之恨,今日便要一起算。 “那便来取。” 酉时五刻了,夕阳又落了一分,半边红光悬在远处天际,似乎随时要塌下来的浓墨重彩,温思染一行人已经进入了乾华山的最北山头。 此处,便是土匪最后传信交易的地方,他们等候了多时,连个鸟影都没出现。 温思染耐心耗得所剩无几了:“为何还没有来?”问旁边的元宝,“时辰到了吗?” 元宝回:“侯爷,已经过了两刻钟。” 温思染有些急不可耐了:“那有没有新的指示?” “没有。” 他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看向楚彧:“恐怕事出有变。” 他眼沉得深不见底,毫无波澜起伏的目光,像一汪沉寂已久的死水,一言不发,然后抬起了手,指尖迅速凝聚了一团蓝色的光晕。 温思染目瞪口呆了。 只见那光晕越笼越大,渐进盖过了山头一角,抬头,火红的夕阳光里,无数飞禽聚拢飞来。 这是在召唤神兽? 温思染觉得这个世界都玄幻了! 须臾,那无数飞禽才散去,温思染再瞧向楚彧的手,那蓝光消失殆尽,便像他眼花了一般,他可劲儿地眨了眨眼,现在,他思绪有点懵, 楚彧开口,道:“菁云你将那大夫擒了,同温思染去给我端了贼窝,我不管用什么办法。” 那老大夫昨日便审问过了,年老体衰根本记不得贼窝的路,若是不管用什么办法,那便只能动用妖术牵连无辜了。 那群活腻了的贼匪,还是动了歪心思! 菁云顾虑:“那爷您呢?” 他说:“我去找阿娆。” 只要人在乾华山,方才那些受了楚彧妖法开智的飞禽,要找出人不过是时间问题,比起萧景姒,菁云更担心自家主子:“属下同爷一起去。” 楚彧却只命令了一句:“查出所有据点后,全部剿灭。” “爷——” 菁云的话还未完,楚彧的马上便不见了人影。 温思染再一次瞠目结舌:“……”这一次,他确定他没眼花,“这是妖术?” 菁云没有心思理会温思染的好奇心。 他好奇得不得了:“菁云,我侄孙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紧要关头,菁云无心其他,一夹马肚便跑得没了影。 且说山峡水域里,两方人马各占一头,正是剑拔弩张。 红茗抬手,两岸的伏兵将箭矢放下,她似胸有成竹,淡定自若地问道:“太子殿下是要和我家主子作对?” 楚衡站在船尾,将萧景姒往后拉了拉,言简意赅:“她是本宫的人质。” 他的人马,前前后后不过十几艘船,哪里敌红茗早有准备,听他这话,竟是要孤注一掷。 红茗嗤笑:“何必坏了我们两方联盟,你若将她交给我家主子,别说也海温家,三国江山日后都是你的。” 楚衡眉眼一抬:“你以为本宫会信你们一群畜生的话。” 畜生一言,当下便惹得红茗气急败坏,抬手令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拿下萧景姒,阻拦者,杀。” 话尾刚落,两岸丛林里的伏兵立马箭离弦上。 这漫天箭雨即便躲得过,这晃荡的船只也会不堪负重,不是沉,便是翻,楚衡一行人,撑不了多久。 连胤当机立断,便道:“殿下,我们寡不敌众,您快撤。” 话才刚说完,红茗的手下便驭船围了上来,不过几米长宽的船,刀枪剑戟缠斗时晃荡不止,有水漏进船身。 连胤飞身便落在了最前面的船头上,扬声令道:“张宁、王展,掩护殿下撤离!” “是!” 张宁、王展立马便一左一右地将楚衡的船护在中间。 划船之人已中箭而亡,楚衡趁机便迅速拨动船桨,却不想,他的手才刚碰到那木桨,一支箭便迎面射来,船身一荡,待他稳住身子已来不及躲避,那疾速而来的箭尖,直直刺来。 他募地睁大了眼,他只闻铿的一声,一把木桨横在了他眼前,箭矢入木,三分,他愣愣地转头,却见萧景姒利索地将那木桨上的箭矢拔下,然后用力掷出,一箭便穿了两人拉弓的手臂,她看了他一眼:“这一箭,还你替我隐瞒了身份。” 楚衡许久不曾回神。 见她从船上捡起一把佩剑,将射来的箭矢打落,不大片刻,船上落了许多箭,她一个俯身堪堪躲过一只箭,随即毫不迟疑的捡起几只箭,投掷了出去,两岸有伏兵中箭,一头就栽进了水里。 楚衡愣神。 萧景姒挥着剑,大吼了一声:“还愣什么!”随即纵身跳起,一脚踢了从楚衡后背射来的箭矢,她落稳身子后,船荡了两下,她扶着肚子降低了重心,这才稳住,扭头道了一句,“这一箭,还你给我请了大夫。” 她说过,她向来恩怨分明,从不欠人。 一件一件,她倒算得一清二楚,还得干干净净。 楚衡莫名便有些不悦,走至她身后,挡住了大半射来的箭矢:“不用你一个孕妇来管我。” “我萧景姒从来不欠人人情。”她倒不退,一手护着肚子稳住身体,一手持剑御敌,不慌不乱。 只是,寡不敌众,他们的人伤亡越来越重,船沉了大半,然,前路有伏兵,后面红茗的人紧追不舍,腹背受敌要脱困难如登天。 “砰——” 骤然一只箭射来,钉进了船尾的底部,力道之大,船身震了三震,荡起了巨大的水花,随即刺啦一声,船身从尾部裂开一道很大的口子,瞬间便有水灌入船中。 船破了! 这么大的口子,不肖片刻便会沉船! 果不其然,不大一会儿,船中的水便浸到了靴口,整个船身迅速下沉。 连胤见状,慌忙大喊:“殿下,快跳船!” 楚衡看了一眼下沉的船,水已漫到了船口,若是跳船,那反冲的力道必将将整个船身推进水里,要再借力起跳便不可能,就是说,只能跳一个人。 楚衡突然迟疑顿住了。 连胤急得满头大汗:“殿下,来不及了,快跳啊!” 楚衡猛地回头看萧景姒,抬手,还未触及到她的衣角,左肩便被一个大力击中,他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托了出去。 “萧景姒!” 他落在了连胤的船上,只见那将沉的船因为反冲力迅速沉底,水漫过了女子的腰,她脸色苍白:“最后一次,还你没有和那群畜生为伍。”她说,“现在,我们两不相欠。” 然后,水没过了她。 楚彧同她说过,他的内丹不死自愈。 她不谙水性,也不慈悲心肠,只是,她不死,红茗不会罢休,她便要趁此机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船彻底沉了,清澈的山峡水域里,再也看不见女子的身影,沉在了一望无际的碧蓝里。 “萧景姒!” 楚衡的嘶吼声,回荡久久不散,他怔忡了须臾,纵身便跳进了水里。 “殿下!” “殿下。” 激荡的水花,瞬间便淹没了黑色的衣角,一团深色的影子越沉越深,然后,了无踪影。 连胤眼都红了,歇斯底里地一声咆哮:“跟他们拼了!” 顿时,连胤等人不要命了般,直接纵身跳到了红茗的阵营里,抬剑就杀红了眼。可是,以卵击石,终究是寡不敌众。 楚衡随行的八十九人,没有留一个活口,水域清澈碧蓝的水,微微染红了几分,夕阳将下,黄色的晚霞落下,一域花色,竟有些凄凉的缤纷。 终于,归于平静。 红茗沉声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萧景姒打捞起来。”那颗万妖之王的内丹还在她体内,必须找出她,死活不论。 “是!” 随即,峡谷两岸的伏兵纷纷跳下了水域,在血染的水里反复翻腾打捞。 天已越渐暗下,山水接天一色,这山峦环绕的水域里,夕阳的微光还未落,便有月色高挂,日月同辉的风存,便也只有这乾华山的峡谷里可见。 忽而,一阵风吹来,还有扑面而来的冷厉。 红茗骤然抬头,然后呆滞住。 半空月下,一只巨大的白鹤展翅飞来,楚彧,便坐在那白鹤身上,悬于高空,俯睨而下。 高坐白鹤之上,身后是成百上千的飞禽兽类,是北赢的万妖之王来了…… 妖王尊上,一呼百应,这世间兽类,皆听他号令。 水域中、山峡两岸无数惊惧的目光,慌了神,失了色。 常山世子楚彧驾鹤而来…… 他穿了一身极其不起眼的黑色袍子,眼底是深得化不开的墨色,声音冷得刺骨:“我的妻子在哪?” 红茗本能一般地后退,直觉有股戾气压来,让她喘不过气来。 楚彧动了动唇,毫无温度,只重复了两个字:“在哪?”耐心似乎耗尽到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顿时陷入一片死寂,突然一个浪花打滚,有男人从水中冒头出来,说了一句:“国使大人,湖底没有看到萧景姒的尸体。” 四周太静,这一句话,清清楚楚,回音荡开。 红茗不自觉又退了一步,那白鹤却渐渐逼近,一双绝美的蓝瞳翻滚涌动,竟有一抹妖治的微红色,楚彧看着她:“你把她逼下了水?” 红茗腿一软就坐在了船尾上,整个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栗着。 万妖之王又怎样,单枪匹马,又没了内丹,有何惧。她虽一遍遍这般告诉自己,缺仍是忍不住哆嗦。 红茗咬牙平复了很久才抬头:“是又怎样?” 话音才落,一团浓烈的蓝光破开,刺得红茗睁不开眼,船身一荡,她踉跄了一下,刚站稳,咽喉便扼住了,睁开眼,一张绝美的容颜就撞进了眼底,还有,浓浓的杀气。 她张张嘴,命脉被掐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整张脸瞬间就没有了血色,心里一怵,只剩最后一个念头:妖王尊上,深不可测,杀人弹指…… 耳边,有阴戾而森冷的声音,说:“我会将你碎尸万段。” 字音落下,楚彧指尖迅速凝聚了一团蓝色的光,突然破开。 “砰——” 一声巨响,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便样炸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残骸,一块一块,数之不尽的肉泥、骨屑,落在船上,沉进水里。 血溅了楚彧一身,他身穿一身黑袍,不见半点脏污,只是倾城颜色的脸上,有斑驳的几点血液晕开的花,美得极致,极致妖娆。 原来,这才是碎尸万段…… 顿时,所有人吓傻了,颤栗而哆嗦得一个个放下了武器,跪地求饶。 楚彧站在血染的桥头,他身后的白鹤轻鸣,千万飞禽密密麻麻遮住了月色,一片沉冷的阴暗笼着人影,他眼里,没有一丝暖色。 “众妖听令!” 一声令下,风声鹤唳。 楚彧的声音响彻峡谷,一字一字森森回荡:“把这群人全部给本王剥皮抽筋,今日本王允许你们啖肉喝血。” 突然,树影猛然摇晃,只见暗处有数之不尽的影子飞速蹿来,近了,微光下可见,是兽! 是兽!成千上万的兽!低吼咆哮,飞奔扑来,甚至,有幻化成人形的半兽,露出狰狞可怖的血盆大口。 “妖怪!” “妖、妖怪——” “啊!” ------题外话------ 今天月票离100张十万八千里,万更夭折在路上了,不怪我,怪大姨妈! 做女人真难,怀了孕还要打boss,姨妈痛还要浴血码字…… 第一百六十五:母子平安 是兽!成千上万的兽!低吼咆哮,飞奔扑来,甚至,有幻化成人形的半兽,露出狰狞可怖的血盆大口。 两岸的伏兵,惊悚地睁大了眼,大喊一声:“妖怪!” 随即,所有人的目光,被那猛扑而来的兽定住了,继而,混乱,四处逃窜。 “妖、妖怪——” “是妖怪!” “啊!” 惊恐的尖叫声,还有血肉撕碎的声音…… 妖王有令,允剥皮抽筋,准啖肉喝血。 弱肉强食,兽,嗜血而生,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扑倒,被撕裂,被吞噬得只剩了残肢断臂,血肉横飞,葱翠的丛林须臾功夫便像血洗一般,覆了浓重的一层血腥味。 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越来越小,山峡水域的水,被染得鲜红夺目。 林中,所有兽类都不安躁动了,长啸嘶吼声此起彼伏。 刚赶来峡谷的温思染见到这一幕都惊呆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了看天上飞的,地上游的,以及环绕周围蠢蠢欲动豺狼虎豹:“这、这些兽类都怎么了?” 菁云一个眸光过去,逼退了四周的野兽,也是不可思议:“尊上在大开杀戒。” 刻不容缓,菁云赶至峡口,远远便见水漫山头,巨浪翻滚,那血染的水域被一层层掀起,卷起巨大的漩涡,一团蓝光之下,渐进露出了湖底光景。 这是要将整个水域抽干了?! 菁云整个人震惊得愣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看见了那巨浪翻涌的后面,一艘浮荡的小船上,楚彧一人站在桥头,半妖原形,蓝眸映血,一双手,掌万妖生死,将这山峡水域翻天覆地。 空中弥漫了浓烈的妖气,四面八方而来的冲击力,让人耳鸣,这是白灵猫族的妖气,纯正而强大。 菁云纵身一跃,落在船头,道:“尊上,您不可再催动妖法,让属下来吧。” 楚彧置若罔闻,一双蓝瞳妖异,长长的指甲,蓝色光晕破开,将水域的巨浪一层一层推开。 他不会停下来的,萧景姒还在水里,楚彧怎么会停下来。 菁云不再多说一句,运起周身功力,在一旁相助,血染的红色水花漫了整个山头,万兽长鸣,那是怎样的光景。 温思染站在高高的石岩上,久久怔愣。 水深渐浅,湖底浮藻清晰可见。 突然有人惊讶大喊:“找到了,找到了!” 楚彧整个人随着船身颤动了一下。 只见一人身妖尾的男人从湖底冒出头来,背上扛了一个人,黑衣长发,身形高大:“尊上,是楚衡!” 皮肤发白,一动不动,楚衡已经完全没了气息。 楚彧整个人都站不稳,几乎是瘫坐在船上,声音颤抖得几乎语不成调,一字一顿:“阿娆呢?” “湖底没、没有。” 楚彧身体一震,吐出一大口血。 “尊上!” 菁云欲伸手去扶,却被浓厚的蓝光重重弹开,嘴角渗出一丝血液,他抬头望去,见楚彧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随着浮荡的船身摇摇欲坠,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他喃喃自语:“你们找不到她,该死。” 一双蓝瞳,阴戾森冷,没有丝毫温度,亦没有任何反应,静如死水一般,唯有杀气,毁天灭地的暴戾。 他说:“你们来迟了,都该死。” 蓝瞳骤然放大,楚彧扬唇冷笑:“我也该死……” 他缓缓垂下的手,掌间有浓厚的蓝色光晕在翻涌,深色的蓝,越渐成墨蓝。 菁云大骇,大吼了一声:“尊上,不可!” 顾不得那强大的结界,菁云撑着身子就往一团蓝色里撞,却被强烈的反噬力给弹开,整个人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两岸丛林的参天大树上,树枝折断,他摔地,大吐了一口血。 菁云此时便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 温思染全程一脸懵然:“他在做什么?” 菁云扯扯嘴,特么的腹疼啊,说了一句:“毁天灭地,一起陪葬。”往地上一滩,做躺尸等死状。 毁天灭地? 妖族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温思染炸毛了:“那快阻止他啊!”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什么力道在挤压,那蓝光破开的地方,一片阴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菁云一个打挺,爆了一句粗口:“除了萧景姒,谁他妈的还能阻止他!” 话音刚落—— 狂风呼啸,万兽嘶鸣的嘈杂声里,传来女子清幽无力的声音,两个字,似梦似幻,若有若无般: “楚彧……” 突然,蓝光破开,消散,所有声音全部停下来了,唯有那女子的声音,一声一声不歇。 “楚彧。” “楚彧。” “……” 天地万物都安静了,山峡水域的水花沉进了湖底,倒映出一轮圆圆的初月,楚彧站在船上,木讷地回眸,身影映在湖面,摇摇晃晃,一双蓝色眸中,女子单薄消瘦的身影撞了进去。 他身子一颤:“阿、阿娆。” 墨蓝的眸,渐进清明,阴鸷的厉光褪下,剩下满满女子的倒影。 是萧景姒! 所有人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女子从不远处灌木丛里走出来,一身白色纱裙湿透,淤泥沾染了一身,长发全部散下,垂到了腰间,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惨白的,通红着一双眼,似乎站不稳身子,扶着树干,对着船头的楚彧招手。 她说:“过来。” 声音很轻,被风吹散了,若不仔细听,细弱蚊蚋。 风平浪静,月华淡淡,这动乱已过,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唯有楚彧恍若梦里,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回神。 空中那蓝色的妖气,消失殆尽。 她还在对他招手:“我头晕,站不住。” 身子一软,萧景姒便往后倒去。 “阿娆!” 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腰,她抬眸,楚彧的脸,近在咫尺,他就在她身后,似乎有什么抽干了她的力气,突然便没有一丝力气,任由自己整个人倒在了他怀里。 “阿娆。” 楚彧红着眼喊她,后知后觉,眼里全是慌乱无措。 萧景姒眼皮有些重,睁不开,却强撑着,抬着头看楚彧,声音很轻:“你总是不听话,又胡乱催动妖法。” 方才所有紧绷的镇定与强硬在此刻,全部崩塌,楚彧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手紧紧勒着萧景姒的腰,像长时间窒息后得了喘息,重重呼吸声:“阿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他将整张脸埋在她脖颈,用力地喘息,如鲠在喉,楚彧哽咽了,许久,只说了一句,“活着就好。” 心有余悸的后怕,楚彧像溺水的人,抱着萧景姒,紧紧不放。 她拍了拍他的背:“我有你的内丹,怎么会死。”抬手,用指腹擦了擦楚彧额头的冷汗,她轻声安抚,“我有你,又怎么舍得死。” 楚彧抱着她,太用力,手指都勒得发白。 他想,若是她死了,那就谁都不要活了,阿娆死了,他怎么能忍受世间那么多恣意潇洒的人还在快活地活着。 他果然是妖,本性为恶。 “没事了,阿娆,我带你回去。” 楚彧脱下自己的外裳,将她紧紧裹住,抱在怀里,将所有人、所有视线抛之身后,小心翼翼地将她带离这血腥蔓延之地,一步一步,他走得很稳,背影却在颤栗。 怀里的女子已经筋疲力尽,睁不开眼,梦呓似的问楚彧:“楚衡呢?找到了吗?” 他说:“尸体打捞起来了。” 抬不起眼皮,睫翼颤了颤,有一层朦胧的雾气落在上面,她呢喃自语似的,像做梦,又似清醒:“刚才在湖底,水草缠住了我,是楚衡托了我一把。”她说,“楚彧,我还是欠了他一条命,而且这个人情,再也还不了了。” 眼角,有眼泪流出来。 她啊,最怕亏欠,即便那人是敌人。 对啊,她与楚衡是敌人,从一开始立场便楚河汉界,一清二楚,分明是水火不相容的,可是,方才在湖底,在命悬一线的时候,那个敌人,她一直敬而远之的敌人,却将生路给了她。 楚衡,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她还来不及知道,他却将性命留在了湖底肆意缠绕的水草里,再也浮不起来了。 楚彧停住了脚步,缓缓俯身,擦了擦她的眼角:“阿娆你别说话,我不管别人,你也不要管了好不好?我只要你平安无事。” 萧景姒睁开眼:“楚彧,”吃力地抬起手,握着楚彧的一只手覆在了腹上,她轻喃了一句,“我们的孩子……” 小心翼翼地,她竭尽全力了。 她失去意识前,有滚烫的液体落在了她脸上,是楚彧的泪,他哭了,这是萧景姒第三次看见他哭,每一次都是为了她。 楚彧的父亲说,楚彧从来不哭,也不爱笑。 不,他只是将所有情绪,都用在了她身上,耗尽了所有热衷与温度。 夜里三更,长白医仙被请去了钦南王府,为常山世子妃诊脉,来时,院子里聚了一屋子的人,诊完脉后,只有常山世子在。 “如何了?” 常山世子一直抱着他的世子妃不撒手,帐帘落下了,宋长白只看得到女子那只伸出来把脉的手,还有男子露出帘帐外的衣角,前者干干净净,后者沾满血污。 宋长白把完脉,退后一步,道:“世子妃落水前喝过保胎药,而且应该是在水里封了自己的五感,腹中胎儿并无大碍,反而是世子妃,” 萧景姒会武,知道如何在水里护住胎儿,只是,对自己却不管不顾。 楚彧音色有些急:“她怎么了?” 宋长白思忖后:“可能是摄入了太多湖水,体内似有一股力道在冲撞心肺,恐怕世子妃会伤了心脉,致使落下病根。” 那股力道,绝不简单,他言明不了,料想常山世子定是心里有数。 楚彧沉吟不语,片刻:“等她醒来,你告诉她,一切安好。” “老夫明白了。”收拾好了药箱,宋长白不禁询问了声,“世子爷你状态不好,可用老夫替您也诊诊脉?”楚彧的呼吸声,一听便知,重症在身。 “出去吧。” 声音听起来,也不堪负重,恐怕是心疾加剧,情况不容乐观,只是楚彧却还是这般事不关己的态度。 罢了,宋长白道了句‘告退’,便出了寝殿。 待宋长白走远了,楚彧对外唤了声:“菁云。” “尊上。” 帘帐垂着,楚彧并没有出来,外面隔着珠帘,楚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吃力:“待会儿替我疗伤助我恢复原形,不要让阿娆看出来异样。” 菁云不放心,分外谨慎:“尊上你是要?” “我的内丹在反噬,我怕阿娆的身子承受不住。” 菁云惊愕,原来,世子妃体内的冲撞力竟是内丹反噬,那么世子爷是要……菁云眉头一皱:“尊上,你的身子更承受不住!” 北赢万妖之王的内丹,不死自愈,虽能保命,可萧景姒并非原主,势必遭反噬,她到底只是人类,承受不住内丹防御时的反噬之力。 可是,萧景姒总归有内丹护体,便是伤了心脉,也不过是吃点苦头罢了,丢了性命,也损不了寿命, 何必要以身引渡。 楚彧态度没有丝毫缓和,不容置喙:“你设下屏障,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多说无益,菁云除了摇头叹气,还能怎么办,他家妖王尊上就是这样,宁愿自损三分,也不愿意让萧景姒痛上一分。 这样谁看都亏本的买卖,楚彧义无反顾。 流苏帐中,楚彧俯身,亲了亲女子紧锁的眉头:“阿娆,乖,很快就没事了。” 他将唇落在她唇上,有淡淡蓝光流动。 北赢妖史有记:妖族内丹可自御,亦会反噬,相辅相成,反噬之力唯有原主可化、可渡。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菁云在屋外急得走来走去,待到屏障内的强光消散,他才急急跑进屋子里。 楚彧撑着身子下了榻,伏在一边便吐了一口血。 “尊上!” 楚彧抬抬眼。 他立马会意,不敢吵着还在昏睡的萧景姒,便扶着楚彧坐到一旁的小榻上:“您可还撑得住?” 楚彧现出了半妖原形,那双蓝色的眸,竟几乎淡得透明,撑在软榻上的手,白的没有一丝红润。 他点头,道无事。 无事?怎么可能无事!没有内丹却承了反噬之力,也就只有妖王大人敢这么玩命,要是别人,非得爆体而亡不可! 便是这个时候了,楚彧想的还是他的女人。 他命令菁云:“不能让阿娆看出来,你助我幻形。” “是。” 大概真的是一点体力都没有了,楚彧倒在软榻上,缓缓合上眼,耳朵与尾巴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昏睡前,他只说了一句话:“不要告诉她。” 这么会心疼萧景姒,为什么就不心疼心疼自己呢。 菁云都觉得心头像针扎似的,很不舒坦。 菁华是后半夜回府的,见世子院外设了屏障也不敢贸然闯入,在院子外面等到了天光破晓,菁云才一身疲惫地从院子里出来,看他那副神色,情况便不妙。 菁华追上去问:“爷怎么样了?” “连人形都幻不了,我刚刚助爷幻形,状态很不好,可是世子妃没醒,爷也不肯去歇着。”菁云揉揉眉头,满脸愁容,“再这么下去,别说十年,我怕爷连五年都撑不过去。” 菁华深思了。 “菁华,你传信去西陵,给夏和下战书,爷下了令,绝不议和,战到夏和国破为止。” 伤了妖王尊上的女人,这笔账,得讨,连本带利地讨。 菁华点头:“那只蛇妖,老子都想刺她七寸。” 萧景姒是次日午后才醒来的,楚彧便睡在她身旁,睁着眼,正在看她。 见她醒来,楚彧撑起身子,摸了摸她额头的温度:“阿娆,还难受吗?” 她摇头,伸手拂了拂楚彧的脸:“你怎么老了这么多。”指腹摩挲着楚彧的下巴,她的声音有些哑,“都不好看了。” 还是那样倾城的一张脸,带着病态的苍白。他没有束发,随意披散着,下巴有些许胡渣,分明没有生出白发,他皱眉时,却那样苍老。 楚彧抓过她的手,轻轻咬了一下:“你再这么吓我,我怕不是变老,是被你吓死。” 萧景姒蹙眉,捂住他的嘴:“不准说死。” 楚彧笑着点头,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似乎怕她不见了似的,他一直不撒手。 “楚彧,孩子,”萧景姒下意识便去摸肚子,有些慌忙,“孩子怎么样了?” 楚彧按住她的手,拍了拍:“孩子很好。” 萧景姒这才松了一口气,偎在楚彧怀里沉默了许久,她还是问了那人,竟有些战战兢兢:“楚衡他——” 他打断:“我会厚葬他,会追封他,他的亲信我都会善待,他的仇我也会报,能做的我都去做。”楚彧拂了拂她的脸,目光相对,认真而专注,“阿娆,你别胡思乱想,这件事不管是起因还是结局,你都没有做错什么,不要心有不安,更不要自我责怪。” 他知道,他的阿娆从来都很心善,不像他,杀人如麻。 她叹了一声,声音荒荒凉凉:“我从来不喜欢欠人,可终归是欠了一笔还不了的债。” 楚衡的死,总归不会燕过无痕,而萧景姒的心,是肉做的。怕是日后,楚衡两个字,她便再难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不是撕心裂肺的痛,是似有若无的涩。 “人情的账本来就算不清,若要究根结底,你也没有亏欠。”楚彧捧着萧景姒的脸,用手抚平她眉间的阴郁,他说,“阿娆,待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去给他上一柱香,道完谢,便罢了。” 她红了红眼,点头,说好。 把压在心里的石头,放在那人坟前,留一段不时常想起的记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他哄她睡,她却怎生都睡不着,问了楚彧好多遍,他可好。 楚彧说,他很好。 她不放心,说要请宋长白来给他问诊。 楚彧都依她:“阿娆,你现在是孕妇,不要操心太多。” 提到孩子,萧景姒眉头的阴郁便散了,握着楚彧的手,放在腹部,又揉了揉,然后开心地问楚彧:“摸到了吗?我们的孩子。” 看得出来,萧景姒很喜爱腹中的孩子。 楚彧将手抽出来,闷声闷气地说:“阿娆,我不喜欢他了。” 萧景姒唇边的笑,僵了:“为何?” “还未出生便开始让你受苦,我不喜欢他了。”他坐起来,盯着萧景姒平坦的肚子,目光复杂,像数落,又像抱怨,还有些无可奈何,楚彧说,“阿娆,我不喜欢孩子了,我也不想要猫崽子了,女儿都不要了,我不喜欢你为了孩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我也一点都不喜欢这世上有一个你爱护他胜过爱惜你自己的人,你不能忘了,没有谁能比你重要,即便是我自己。” 哦,他不是不喜欢,是迁怒吧。 萧景姒笑了笑,知道楚彧闹性子,也不驳他,乖乖点头:“嗯,我记住了。” 答应得倒好听,只是他哪里不知道他的女人重情。 “你每次都这么答应,若有下一次,还不是总拿自己去冒险。”楚彧想了想,认真严肃地说,“不行,以后绝对绝对不能把你放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以后我去哪里我都要带着你,就算你不去,我绑也要把你绑去。” 虽这么说,但是,楚彧哪一次拗得过萧景姒。 既然说到这个份了,萧景姒坐起来,靠着床榻瞧楚彧:“那你呢?” 楚彧一脸无辜,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萧景姒眼底没了笑意:“你分明答应了我不随意催动妖法。” 楚彧有理了:“怎是随意,阿娆可是我的命,身子再重要,也比不得性命啊。” “……” 她竟无力反驳。 楚彧怕惹她生气,又凑过去,讨好地蹭着她,抱着她不撒手,然后又有点好奇,趴在榻上盯着萧景姒的肚子瞧,这么瘦小,怎么装一窝猫崽子?对此,楚彧觉得神奇又难以置信。 她有点担心,问:“楚彧,你真的不喜欢我们的孩子了?” 楚彧一本正经:“是阿娆你生的,我还是不会嫌弃的。”他解释说了,“你这么爱护的小猫崽子,又是我的种,我还是会好好养的。” 听起来诚诚恳恳,也认认真真,可萧景姒总觉得,听着哪里不对。不过还好,他不会丢掉,听菁华说,北赢妖族的亲情观大多不重。 楚彧又说:“不过,” 不过? 萧景姒皱眉,甚是担忧。 他口吻很严肃:“阿娆,我们就生这一窝,不管生出来有几只,公的母的都无所谓,你再也不要生了,生孩子太危险了,你这性子,又总是不顾自己,我怕你再出事。” 第一百六十六章:养胎日常她也怀孕了? 他口吻很严肃:“阿娆,我们就生这一窝,不管生出来有几只,公的母的都无所谓,你再也不要生了,生孩子太危险了,你这性子,又总是不顾自己,我怕你再出事。” 萧景姒想了想:“好。” 反正,来日方长。 反正,楚彧很听她的话。 楚彧似乎瞧出了萧景姒的算盘,立马正襟危坐,补充:“我不是随口说说的,我是认真的。” 看起来,楚彧的表情,真的很认真。 想来,他这次是真吓坏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落了阴影,打定主意了。 后来,萧景姒才知道,楚彧真的是认真的,非常非常认真。 在梨花与桃花三岁的时候,萧景姒便起了再要一胎的念头,当时,她便跟楚彧说:“楚彧,我想再要一个孩子。” 楚彧当时正与她亲热,停了动作:“为何?桃花和梨花不好?” 萧景姒摇头:“梨花这般年幼便性子沉敛,大抵是没有玩伴,若有个弟弟,兴许会好些。” 梨花的性子像楚彧,很是沉敛。 这件事之后的一个月,楚彧便将梨花送去北赢了,理由:北赢的日后的君主,要独立自强。 然后,梨花是更独立自强了,只是,性子也更沉敛了,三岁的孩子,除了在娘亲与妹妹面前,都端着北赢妖王的冷漠脸,与楚彧幼时倒是越来越如出一辙,甚至比之更甚,十分不喜与人交涉,总是独来独往。 这是后话了,当时呢,关于二胎的问题,楚彧的回答是:“顺其自然。”然后,便打住话题,与萧景姒继续亲热。 可是,这个顺其自然顺了五年,萧景姒都没有再怀上猫崽子。 这件事困扰了萧景姒很久,便在一个晚上和楚彧说起这事。 “为何一直怀不上?”萧景姒还是很想要再生一胎,她十分喜欢孩子,而且在北赢,别人家一窝都好多只,桃花梨花两兄妹孤单了些。 楚彧很理所当然地回答:“可能是我们种族不同。” 萧景姒想也是,她与楚彧毕竟跨了种族,而且,白灵猫族的子嗣一直都很单薄,这件事,她便也没有再提。 只是后来萧景姒无意从菁云那里知道,听茸境的听茸妖尊那里,长了一种离人果,说是若妖族吃了,便不会再有子嗣。 萧景姒心存疑虑,有问过楚彧:“你是不是去听茸妖尊那里要了离人果?” 楚彧诧异了一下,然后点头:“嗯。” “……” 萧景姒怔了很久,恼红了眼:“什么时候?” 楚彧也不敢再惹她生气了,便乖乖坦白:“桃花和梨花出生的时候。” 生桃花梨花时,萧景姒吃了不少苦,楚彧便将怀孕生子列入了危险大事件,是以,两个奶娃娃一落地,楚彧便管凤青妖尊要了绝孕的果子,用楚彧的话说,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萧景姒无言以对了。 那他还说顺其自然,那他还一到春天便以生猫崽子的名义各种折腾她。 萧景姒气得几天没怎么理楚彧。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多提。 萧景姒在王府里养了几日身子,气色也好了许多,这日,温思染、颐华,还有凤容璃便一同来了钦南王府,说是来向萧景姒负荆请罪的,先前萧景姒被劫一事,多多少少东拉西扯都与他们有一些关系。 只是,这一行人连萧景姒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让楚彧全部赶走了,大有一股要断绝往来、老死不相往来的势头。 便是紫湘与古昔,这几日楚彧也不让他们进院子。 云离将这事儿和萧景姒说了,她出院子去,便已经看不到来探望的那一行人了,楚彧过来,说了她几句不可以乱跑之类的话,便牵着她回了世子院。 萧景姒问:“他们都走了?” “嗯。” 萧景姒好笑:“你赶走的?” 楚彧当然不承认:“没有。” 云离腹诽,世子爷确实没有开口赶人,可是一直摆着一张要打人的脸呀,谁还敢久留,茶都没喝就走了,省得被楚彧用茶杯砸人。 萧景姒同楚彧说:“这件事是意外,不要迁怒他人。” 楚彧态度一点都没缓和:“你受了那么多罪,我没有揍他们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 这个话题,说不下去了。萧景姒换了一个话题:“听菁华说,西陵向夏和开战了。”菁云已经去了西陵,还带走了楚家军的几位将军,两国开战的消息,在市井都传开了。 楚彧也不瞒她:“嗯,那条蛇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你,留不得。” “我早便有这个想法了,大凉驻夏和边境的兵马都安排好了,你可以直接调用。” “嗯。”楚彧抱着她,手轻轻落在她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说,“这件事,阿娆你不用操心。” 她怎么可能不操心,那条蛇精,修的歪门邪道,妖法极其深不可测,菁云兄弟二人都不是对手。 先前,她擒了那蛇妖,折磨了那么久都没能杀了她,又怎是好对付。 萧景姒把手攀在楚彧肩上,叮嘱楚彧:“智取的法子很多,也可以偷袭陷害,不要与她硬碰,你的身子真的不能胡来了。”她认真想了想,“或者煮一锅鱼,让夏乔乔去捉蛇。” 夏乔乔的功夫,还是极好的。菁华说,夏乔乔是一只潜藏的大妖,妖法不在成壁之下。 楚彧笑着应她:“好,听你的。” 萧景姒又想到一茬:“楚彧,菁云能解了夏乔乔的封印吗?”若是没了封印,那蛇妖成壁定不是夏乔乔的对手。 他摇头:“菁云功力还不够,”有些骄傲地对他阿娆说,“不过我可以。” 萧景姒立刻严肃了脸:“你以后都不许用妖法,你若不听,”虽然宋长白为楚彧诊过脉了,说无性命之忧,只是她哪里放心,白木香至今没有消息,这味药,她势在必得。 楚彧凑过去一张俊脸:“怎样?” 她眼神专注,没有半分玩笑与戏谑:“你若不听,我便带着大凉千军杀去夏和,问那成壁如何将我的内丹取出来,便是旁门左道我也会一试,我不是吓你的,我能擒了她一次,便能擒她两次。” “……”楚彧整个人都紧张了。 他更加坚定了,要尽快杀了那条蛇。若非食人内丹极易被反噬,他真想炖了那条蛇的内丹给他家阿娆补身子。 菁云也提议过,用那成壁的内丹,只是那条蛇修炼的是禁术,内丹换了寄主,反噬力会如何,楚彧也不可估摸。而且,即便是他万妖之王的内丹,阿娆也一次次被反噬。 北赢妖史有记:内丹所载,若非原主,如若重伤,亦或,修行不慎,便会反噬,宿主,或死,或殇,反噬之力,唯有原主,可纵,可化。 这个险,冒不起。 楚彧放下心头的忧虑,敛了眸,不让她看出来:“夏和的战事有我,你别操心,宋长白说你体弱,胎位有些不稳,当务之急是养胎。”他扶着萧景姒的腰,不太敢用力,只觉得里面的猫崽子,稍稍重了,就会折腾他的阿娆了,楚彧说,“从今日开始,你要遵守家规。” 萧景姒疑惑:“家规?何时定了家规?我怎不知道?” 楚彧理直气壮:“方才定的,只有一条。” 她洗耳恭听,笑着看他。 “猫崽子出生之前,你不可以单独行动,不可以操心其他事,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 虽说是一条,却也确实专制了些。 萧景姒脾气好,一一点头,楚彧说什么便是什么,只道:“除此之外,都听我的?” “嗯。” 她说:“温思染与颐华大抵会在也海本家大婚,我们一起去。” 楚彧考虑都不考虑一下,就严词拒绝了:“不可以,也海离凉都很远,舟车劳顿,我怕你吃不消。” 温思染与钦南王府是姻亲,颐华与她也算亲厚,若是不去,倒是失礼了。 萧景姒有些无奈,耐着性子与他商量:“楚彧,我没有那么娇贵。” 平素楚彧是十分听话的,今日有些油盐不进了,他不为所动,非常义正言辞地纠正他家阿娆的想法,说:“阿娆,你不知道生孩子有多危险。” 是个女子,都会生儿育女啊。 “谁告诉你生孩子危险的?”萧景姒觉着有些危言耸听了,她不过是月份小而已。 楚彧答:“书里说的。” 萧景姒懵然:“什么书?” “《精编产孕一百忌》。” “……” 她想起来了,钦南王说楚彧初为人父没有经验,先前带鱼干的时候,也时常出岔子,为了防患未然,前日钦南王给了楚彧许多书籍,说是可以让楚彧迅速上道。 这《精编产孕一百忌》暂且不说它的效用,我们说说今日来钦南王府负荆请罪的某人,被楚彧赶人了,便七拐八拐去了一处院子。 这院子,先前是菁华兄弟的居所,菁华父母留下来后,便出去建府了,萧景姒嫁进钦南王府后,这院子便修葺了一番,古昔与紫湘各居一厢。 嗯,凤某人作状闲逛,漫不经心般,进进出出,当然,是跟着院子的主人进进出出,还一副‘老子路过老子纯粹路过’的神色,十分坦坦荡荡。 古昔恼了:“别跟着我。” 凤容璃大大方方地霸着一整条小路:“本王何时跟着你了?” 古昔咬咬牙,毅然换了个方向。 凤容璃跟上去,继续状似偶然,抬头看天,闲庭信步。 古昔停下,冷冷回头。 他笑得小鹿般无辜无害,眼角一汪润润的光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真巧,我也走这条路。” 这条路,尽头是茅厕! “我去如厕。”古昔面无表情,紧握的拳头表明了他的不耐烦。 感情好,凤容璃很耐烦,和和气气地说:“真巧,我也去如厕。”然后又是一张人畜无害的小脸,“一起?” “……” 古昔握着剑的手,骨头咯吱作响:“你在做什么?” 一贯面无表情不喜不怒的古昔少将军也发怒了,不得不说宣王殿下也是个人才。 凤容璃坦坦荡荡,说:“看不出来吗?我在追求你。” “……”古昔忍住拔剑的冲动。 跟他一起如厕就是他的追求手段?还有,这等不羞不臊的话,他一个大男人,怎说得如此顺溜。 古昔忍无可忍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自从那日他去宣王府找凤容璃,并让他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之后,这是第三次碰面。 像凤容璃之前放话说的那样,跟他耗!往死里耗!耗一辈子! 第一次是大前天,那日,萧景姒刚被楚彧救回府,整个王府都乱套了,世子爷封了世子院,不让人进去,他在院子外面站到了深更半夜,子夜回居所时,碰上了凤容璃。 那天他让他再也别出现,离今天他出现,才过了三天。 古昔冷脸。 凤容璃笑得很热情洋溢:“真巧。” 到底是哪里巧了,这是去他寝居必经的路,分明是来堵人的。 古昔冷着脸,没好脸色:“你来做什么?” 他回答:“赏月啊。”抬头看了看天上,又指了指古昔住的阁楼,说的有理有据,很有底气地说,“难道你没发现,这座楼阁上看月亮最圆了。” 古昔:“……” 今晚,万里无星,乌云遮月,到底,赏的是哪门子的月。 第二次‘偶遇’是昨天。 萧景姒虽平安回府,可被匪徒劫去,古昔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便主动请罪,去安远将军的戎平军训练场去领罚。 刚挨完了板子,就在训练场的门口,古昔撞见了凤容璃。 他很惊讶的神色:“真巧。” 哪里巧了!一次是偶遇,两次三次怎会是巧合。 古昔一点都不想理他,训练场有很多他的手下,他不想有什么流言蜚语。 于是,古昔视而不见。 凤容璃也不恼,追上去:“听说你向萧景姒请了六十大板的刑法,我也向楚彧讨了一顿板子,毕竟萧景姒的事情我难辞其咎。” 古昔不感兴趣,快步走过训练场。 凤容璃绕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从怀里掏了好一阵,掏出来一个瓷瓶:“同是天涯沦落人,这瓶药送你。” 他没接。 凤容璃放在一边,转头走了几步,隔着几米的距离,特意提高了嗓音问:“要不要我替你擦,我怕你够不到。” 然后,这声音吸引了一众训练场上的兄弟们的围观注目,一道道好奇、戏谑的眼神,将二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甚至有些胆大的,还冲着他们吹口哨。 古昔顿时觉得怒火攻心,一字一顿:“不、用。” 还从来没有谁,能让他这么窝火。 他扭头就走了。 当天,训练场就有兄弟们转而告知,说古小将军和宣王殿下有一腿,还说,宣王殿下是上面那个,十分主动,古小将军放不开手脚,一看便是下面一个! 下面你大爷! 古昔在下午训练的时候,罚了手下那群兵蛋子一万米负重跑。 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告诉了凤容璃,说古小将军隔天便会来训练场上练兵,然后,就隔三差五都能在训练场上看见宣王殿下的身影了。 传闻果然没错,宣王殿下对古小将军情根深种,不惜放下王爷之尊,力争上位! 训练场一干兵蛋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大。 第不知多少次,古昔‘偶遇’凤容璃。 他一如既往地笑得迷人:“真巧。” 古昔没理他。 凤容璃笑笑,不在意地追上去。 他早便打定主意,这个骄傲冷漠的家伙不低头,他便不要骄傲了,不要身段了,两个堂堂七尺男儿,总要一个人先低下头来,总要一个人走,一个人坚持不懈地追。 到了练武场,凤容璃挑了把剑:“不如一起练。” 他漠然置之,只道:“与我比一局。”他思忖,语气有些盛气凌人,“你若输了,就别再跟着我。” 他明知道他武艺平平,是有多不想他跟着他,竟也会做出这样胜之不武的事。 凤容璃低头苦笑了一声,默了片刻:“我若赢了呢?” 他不喜欢舞刀弄枪,只学了个皮毛,只是近来,他吃了些苦头练武了,古昔是将军,将来与他一起上战场,总不能拖他后腿。 凤容璃觉得,自己十分有远见,这不,十年磨一剑。 古昔大抵没想到凤容璃会应下,一时无言以对。 凤容璃一撩衣袍,跳上了练武台:“我若赢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如何?”补充,“放心,本王不会强取豪夺,也不会让你杀人放火违背原则。” 一众兵蛋子们又开始吹口哨了,大家面面相觑,私下纷纷议论小将军何时被宣王殿下拿下。 古昔拔剑:“开始吧。” 古昔一身功夫是卫平侯与萧景姒亲自教出来的,凤容璃哪里是对手,几招便落了下风,本以为他撑不了一刻钟便会落败。 可偏偏,那天是凤容璃撑了半个时辰。 原因啊,凤容璃打死都不认输,然后真被古昔打了个半死,他偏偏咬着牙一次一次站起来,鼻青脸肿的,满身的伤就是死撑着。 “你再不认输,我便打死你。”不知为何,古昔只觉得怒火攻心,十分不舒坦。 凤容璃顶着一张青青紫紫的脸,吐了一口血沫:“你打死我,我也不认。” 然后,他又撑了半个时辰。 一张俊脸,肿得一塌糊涂,就是咬着牙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擦掉脸上的血,可始终,没有再倒下。 古昔第一次见识到,凤容璃有多犟,认定便是打死都不会松口。 他总不能真打死他。 所以,古昔把剑扔了:“你要我做什么?” 方才还奄奄一息摇摇欲坠的家伙,顿时就精神了,鼻青脸肿笑得有点瘆人:“我这伤是你打的,在我痊愈之前,你要寸步不离地照顾我。” 古昔:“……” 早知道他就不打这么重了。 凤容璃扶着兵器铁架,站不稳,笑得像个傻子一样:“你终于对我妥协了一次。”话落,一声响,“咚!” 两眼一翻,凤容璃就晕死过去了,然后,再也没有起来。 训练场的兵蛋子们都惊呆了,本以为宣王殿下只是图新鲜刺激,竟不想是豁出去命了。 后来听说,宣王殿下那光辉的一战,结果是晕了一天一夜,温淑妃哭得眼睛都肿了,咬咬牙,还是去了钦南王府请了国师大人家的小将军来王府。 这是温淑妃第一次正视这个男子,她皇儿心心念念的人。 她不知道从何而说,红着眼,有些憔悴,便像个普通人家的母亲,守在凤容璃床头,哽咽了喉咙。 “我家璃儿说他喜欢你喜欢得要了命。”转过头去,抹了抹眼泪,温淑妃说,“我开始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 古昔站在一旁,怔怔出神。 温淑妃起身,背脊有轻微的佝偻,貌美温婉的妇人,哭红了眼,诚恳地请求他:“古将军,我这个当母亲的,便为老不尊一次,请你抛开所有顾虑与偏见,再看看我家璃儿,再听听他的话。” 他总说,他不当王爷了,他要入赘去钦南王府,给小侍卫洗衣做饭伺候他,除了生儿育女,什么都给他做。 这话,从来都不是胡话,他那样认真过。 古昔看了看榻上昏睡的人,眸间,有光影浮动。 连着数日,古昔日日去宣王府照看伤员,虽说是愿赌服输,不过凤容璃还是觉得得了天大的便宜一般,即便古昔总是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凤容璃依旧欢喜,成日里笑得阳光明媚,只觉得这炎炎夏日也是春风拂面一般舒坦。 不过,这日子,终究是多事之秋,便也就大凉这些皇亲贵胄们潇洒肆意,平民百姓们,哪一个不是担惊受怕的,整个三国境内都人心惶惶,天下战乱烽火起,受苦受难的,自然是百姓。 西陵与夏和开战已数日,西陵百万雄师直接便打到了夏和边关,那是毫无征兆,说打就打,而且,连个理由都没找,就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打去了人家家门口。 市井怎么传? 都说西陵景帝,暴君暴政,登基不过一月,便放眼三国,逐鹿天下,无故引发战乱。楚彧二字,已经彻彻底底被写进野史,以昏君之名。 当然,也有人说是西陵的皇后——大凉国师大人狼子野心,西陵帝是宠妻无度。 战乱半月之时,大凉国师却一旨昭告天下,战乱流民,大凉一律以上宾待之,于是乎大量战乱流民涌进大凉边境州城,然后便有声音传,说国师大人宅心仁厚,爱民如子。 一时间,臣民对国师大人褒贬皆有。 当然,这诏书是楚彧以萧景姒的名义下的,他可以当暴君,却容忍不得有人诟病萧景姒。 正当天下大乱时,萧景姒在做什么呢? 她被楚彧拘着在钦南王府养胎,已经近半月没有出过钦南王府的门,楚彧管她很严。非常严,这个不许做,那个不许做。 这事儿,还要从钦南王楚牧给楚彧送的那本《精编产孕一百忌》说起,楚彧似乎十分认同那本书中所写,日日夜夜捧着书研读,看那书的认真程度,与看洪宝德送的那本春宫册一般无二了,一条一条都照做。 问那本书上写了什么呀? 《精编产孕一百忌》第一忌:孕妇忌磕碰。 那本据说是孤本的女子读物——《精编产孕一百忌》被楚牧送来给楚彧的第二天,萧景姒便发现,寝殿里铺了绒毯,地上榻上,桌椅板凳,每一个角落都没有落下,铺的还是那种质地极软的羊绒。 萧景姒惊呆了:“这是什么?” 楚彧牵着她踩在绒毯上,软绵绵的,他回:“绒毯。” 萧景姒想不通他的用意:“可是身子不舒服?觉得冷吗?”莫非是保暖? “不是我,是给阿娆你准备的。” “?” 大夏天的,萧景姒不觉得需要啊。 楚彧耐心解释:“你怀着小猫,书上说不能磕着碰着。” “……” 所以他就把地上榻上桌桌脚脚都裹起来了? 萧景姒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觉得,晚上睡觉很热,冰块得多添些。 《精编产孕一百忌》第二忌:孕妇忌大动。 楚彧很紧张她,萧景姒觉得,他紧张得有些过了头,比如,她只是起了个身—— 他便赶紧扶住她,手重点托着她完完全全平坦的小腹,一脸小心谨慎:“阿娆,你去哪?” “去院子里纳凉。” 楚彧一把把她抱起来:“我抱你去。”他一步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的,念叨说,“摔倒怎么办,怀孕很危险的。” 那本孤本女子读物的书里,楚彧似乎悟出的中心思想是:女子怀孕分娩,极度危险。 纳凉时,院子里突然有块假山掉了下来,嗯,只是假山的一个小角,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小角。 为此,楚彧大发雷霆。 “把这个院子里的石头都搬走,这里,”指了指那片钦南王老人家千辛万苦从嵘靖南地移来的珊瑚假山,下令,“铲平!” 一旁的紫湘腹诽:至于吗? 小题大做! 萧景姒揉揉眉头,拿楚彧有些没法子,便只好任由他折腾了。 是以,原本有山有水的一个观景院子,最后被常山世子大人搞得光秃秃一片,一望无际的羊绒毯随风飘扬,那场景! 《精编产孕一百忌》第三忌:孕妇忌操劳。 因着萧景姒已经许多天没有出王府门了,日常朝臣们的奏章,也都是楚彧在批阅,秦臻许多日不曾见到她了。 这日,秦臻来钦南王府找萧景姒说西陵与夏和大战之事,秦臻的意思,是从淮水援兵。 楚彧端着一碗补汤进来,冷着眼看秦臻:“你作甚和阿娆说这些。” 因为景姒无聊啊。 秦臻不想跟小辈计较,他听王爷老人家说了,楚彧最近有点焦躁,说是大夫估摸着觉得世子爷隐隐有产前焦虑的症状。 楚彧把汤端到萧景姒面前,抬头赶人:“西陵与夏和的事,同我说便是,你可以走了。” 秦臻有些看不下去:“你成日拘着景姒在王府里,会闷坏她。” 楚彧态度冷漠恶劣得很:“要你管!管好你的洪宝德就行了。” 秦臻:“……” 这和宝德有什么关系? 萧景姒便让秦臻先回将军府了,省得楚彧一怒之下将宝德的心思全部抖出来。 待秦臻走后,楚彧喂她喝汤,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越发娴熟,一看便是时常伺候萧景姒。 喝完了汤,楚彧又给她擦了擦嘴,问:“阿娆,你真的觉得很闷吗?” 萧景姒坦白:“有点。” 不管是谁,半月没有出门,都会闷的。 楚彧的理解却是偏了的:“我天天陪着你,你是不是厌烦了?”他很失落,觉得阿娆有了小猫崽子,可能会不喜欢他这只猫了,毕竟,一府难容二猫。 萧景姒失笑:“怎会。” 然后她亲了亲楚彧,他的担忧就烟消云散了,他觉得,就算生了猫崽子,阿娆还是会最宠爱他这一只。 楚彧有些愧疚,温柔地揉着萧景姒的肚子,怕她会腰酸,说:“等猫崽子生出来,你想做什么我都由着你,现在不行。”他嘟囔,“怀孩子很危险的,我们不能乱来。” 怀孩子很危险这件事,在楚彧的意识里已经根深蒂固了。 《精编产孕一百忌》第四忌:孕妇忌口腹。 这日,厨房做了一碟世子妃最爱的杏花糕,配一股花酿,给世子妃当零嘴。 萧景姒很是喜欢,只是才吃了两块,楚彧便抓着她的手:“阿娆,这杏花糕你不可以再吃了。” 萧景姒不愿意,她最近害喜得厉害,正餐吃不了几口,倒是这杏花糕爽口。 楚彧不似平时由着她,让人将糕点端下去:“我问过宋长白了,这糕点易积食,你是孕妇,不可以多吃。” 最近,楚彧一有什么事,便会去问宋长白,人家好好一个医仙,生生被楚彧当成了产婆使唤。 听说,楚彧还威胁长白医仙,尽快搬来钦南王府,不然就拔他胡子。 下午,温伯侯送来了几盘从也海运来的青提,说给萧景姒尝尝鲜。 楚彧看到了,又发脾气了:“谁给世子妃吃的青提!” 紫湘默不作声,吃几颗怎么了,吃几颗主子肚子里那一窝猫还能怎么样不成! 当着萧景姒的面,楚彧就没有砸杯子,对她还是轻声轻气地哄:“这东西生冷,你怎么能吃。”转头,冷声吩咐,“端下去,以后世子妃的吃食都要给我看过。” 萧景姒拧拧眉宇:“楚彧,你太小心谨慎了。” 楚彧有理有据:“自然要小心谨慎,昨天我在书上看到,说女子怀孕分娩出事的可能,比出门被马车撞都高出许多。” “……” 出门被马车撞的概率,萧景姒不知晓,倒希望楚彧少看些书,总觉得那些妇经大夫撰写出来的书,有些危言耸听了。 “不行,我要去找宋长白,让他给你专门制订食谱。” “……” 对此,萧景姒一筹莫展, 《精编产孕一百忌》第五忌,孕妇忌嬉戏吵闹。 这日,沈银桑来府上看萧景姒,还带了鱼干来,鱼干许久没和乔乔爹爹见面,欢欢喜喜去和夏乔乔玩耍了,鱼干长高了不少,走路也越发稳当了,在院子里边跑边笑。 鱼干早便有了大名,凤楚熠,夏乔乔说不顺口,还是一口一个鱼干,鱼干倒是喜欢,一声一声应得很响亮。 沈银桑问她:“身子可还好?” “嗯。” 她递给萧景姒一个锦盒:“九哥前几日得了一株灵芝,对女子滋补甚好,你有些瘦,需要补补。” 沈银桑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总喜欢送来给萧景姒,她与楚彧的想法倒是一拍即合,也觉得孕妇十分危险,毕竟,她也曾落了胎。 萧景姒道了谢,也不客气,便收下了。 “颐华与温伯侯的婚期定了,就在下个月的月半,我和九哥会在也海待一阵子,大抵有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 萧景姒看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鱼干:“鱼干也去?” 沈银桑点头,打趣道:“嗯,本来想送来钦南王府,想来世子爷会将鱼干扔出去,便只好作罢。” 萧景姒囧,也觉得沈银桑说得有道理。 这时候,鱼干耍够了,就往萧景姒怀里扑:“景姒娘亲,抱抱。” 鱼干被沈银桑教得很乖,会喊银桑娘亲,景姒娘亲,两岁的奶娃娃一次都不会叫错。 萧景姒许久没抱过鱼干,也想他得紧,便弯下腰去抱鱼干,才刚碰到,整个人便被楚彧拉进了怀里,他一手提溜着鱼干的衣领,警告他:“离她远点。”然后甩手,把鱼干放在了离萧景姒几米远的地方。 鱼干嘴一瘪,就要哭了,眼珠子一转,两泡委屈的泪水:“景姒娘亲,哥哥凶。”然后就扑到夏乔乔怀里哭,“爹爹。” 这孩子,还是和夏乔乔最亲。 见小孩儿哭得痛彻心扉,萧景姒心疼,要去哄,楚彧拉住她,不让:“小孩子不安分,踢到撞到你怎么办。”对夏乔乔恶狠狠说,“再不把他抱走,我就把这小兔崽子丢出去。” 夏乔乔朝楚彧丢了一个白眼,他不轻易扔白眼的,对楚彧是忍无可忍。 楚彧将萧景姒拉到一边,小心地护着,生怕有人磕碰到她:“阿娆,书上说,孕妇忌吵闹。” 鱼干正在哭得地动山摇。 萧景姒有些不好意思,对沈银桑道:“失礼了。” “无事。” 沈银桑善解人意,抱着鱼干告辞了,哄了小孩许久,才哄住他。 《精编产孕一百忌》第六忌,孕妇忌远行。 八月底,温伯侯与颐华长公主的婚期定了,就在半月之后,听说是颐华长公主求的亲,高兴坏了温伯侯,逢人就发银锭子。 某日晚上,萧景姒同楚彧说:“颐华大婚,我想去贺喜。” 楚彧不让:“阿娆乖,你要听话,你怀着身子是不可以远行的,等小猫们生了,我便什么都听你的,现下不行。”他很坚持,说,“贺礼我会差人送去,你在王府好好养胎。” 以前他什么都听她的,自从她怀了身子,许是那次劫匪的事吓得楚彧不轻,他草木皆兵了,许多事都不让她做。 萧景姒有些不开心,软软地喊他:“楚彧。” 楚彧亲亲她,哄她说:“你若真想贺喜,待温思染回了凉都,让他在凉都侯府再办一次大婚便是了。” “……” 后来,萧景姒就没有再提过了。 《精编产孕一百忌》第七忌,孕妇忌房事。 九月上旬,凉都最热的时节,萧景姒肚子里的猫崽子们已经三个多月大了,并不显怀,萧景姒不知为何,还是很消瘦。 楚牧私下里旁敲侧击地提议楚彧分房睡,楚彧赏了老人家两个冷眼,说老人家就是嫉妒他有阿娆宠,说他为老不尊。 楚牧一把年纪,差点没气得厥过去。 不过,不得不说,王爷老人家是过来人啊,真是真知灼见。 晚上,睡到半夜,楚彧往外滚了滚:“阿娆,你别靠我太近。” 萧景姒立马没了睡意,怕是他身子不舒服:“怎了?” 楚彧哑着嗓音说:“我热。” 萧景姒探了探他头上的温度,确实有些烫:“我让人添些冰进来。” 楚彧拉住她,啄了啄她的耳朵,轻声笑了:“傻阿娆,我是想同你燕好,才会热的。” 虽说热,他还是忍不住将她抱进了怀里。她看见他白绒绒的尾巴露出来了,正撩着她的小腿处,来回摇晃,抬眸,眼睛也有些蓝了。 她退了退。 楚彧扶住她的腰:“阿娆乖,别动。” 声音,越发沙哑,情欲浓浓。 萧景姒也不敢动了,看了看,楚彧耳根子处都红了,尾巴摇得更欢快,有些心疼他:“你难受便不要抱着我睡。” 楚彧伏在她肩上,呼吸声很重:“不抱着你,我哪里睡得着。”他将手放在她腹上,很轻很轻地拂着,“宝宝太小,我们不能欢好,阿娆你乖些,别乱动,我问过宋长白了,等孩子四个月后,只要动作轻些——” 萧景姒捂住他的嘴,免得他什么都说。 楚彧笑着凑过去亲她,耐心极好,从额头一路往下,上了瘾似的,与萧景姒耳鬓厮磨了许久意犹未尽,倒是折腾得自己出了一身汗。 楚彧说过,萧景姒只要一个亲吻,他便能原形毕露。 确实,他对她哪有抵抗力,亲着亲着,楚彧轻吟了一声,动了情,眸子都红了:“阿娆,你摸摸我,我难受得厉害。” 嗯,楚彧觉得那《精编产孕一百忌》上内容都甚好,只是,那忌房事一言,是他最不喜的。 这笔账,楚彧记到了他家阿娆肚子里那一窝猫崽子身上。 九月中旬,夏和与西陵大战,一发不可收拾。 九月中旬,楚彧病了一次,萧景姒瞒着他去了一趟宗人府,见了废太子夫妇,凤傅礼说,要白木香便拿出诚意来。 诚意? 萧景姒算算日子,觉得永延殿里那具尸体也放得挺久了,是该谋划谋划。 当然,后来楚彧知道她出门了,便看得她更紧了,因着萧景姒养胎养了一个多月,非但没重,还轻了些,楚彧更是什么都不让她做,白木香的事,便被楚彧拦下了,对此,萧景姒很无可奈何,心里是有些急的,楚彧的身子,她不放心,腹中的孩子,她也不放心。 长白医仙说,她许是和楚彧一般,产前焦躁了。 九月中旬,温伯侯与颐华长公主大婚。 凤昭芷与温思染大婚了,听说排场很大,大婚的流水宴摆了三个镇,满朝高官贵胄,除了钦南王一家,全部到席了。 听说嫁衣很贵,温伯侯坠了满满一裙摆的琉璃玉石。 听说聘礼很丰厚,半个温家都给颐华长公主当聘礼了。 听说温伯侯当天笑得跟傻子一样,逢人就说他家娇妻多好多好。 听说喜宴上,宣王殿下又喝大了,当众哭着闹着说要嫁到钦南王府,给小侍卫洗衣做饭。 听说是忠平伯是同洪左相一起去贺喜的,大家多说又一对好事将近的。 这些萧景姒都是听洪宝德说的。 洪宝德只在也海待了一日便回京了,第二日便来了钦南王府,怕萧景姒闷着,与她叙叙家常,说说天下事。 “不过一个月,西陵便取了夏和三座城池,从湘北、文州两翼攻入,大概不出两个月,西陵便能攻入夏和腹地。”洪宝德躺在萧景姒那张铺了羊绒毯的小榻上,觉得甚是舒坦,叹了句,“你家楚彧这次是要一网打尽啊。” 西陵与夏和的事,楚彧不让萧景姒过问,她自然也不是一无所知,只是战事她倒不担忧。 洪宝德坐起来,喝了一口楚彧专门让人给萧景姒备的消暑汤,甚是可口:“不过,夏和那个桢卿公主也不傻,煽动了牧流族、纪国几个边远小国,只怕会垂死挣扎一段时间。” 萧景姒见她喜欢,又给她添了一碗,问:“我们的驻兵呢?” “楚家军和戎平军早就守在了夏和边境,只是,楚彧迟迟不下令出兵。”洪宝德想了又想,摩挲着下巴,“他似乎不想大凉插手,大概是因着这次战乱是不义之师,天下悠悠众口难防,这暴君暴政的骂名不想你跟着担,不过你也不用操心,一个夏和而已,西陵百万雄师就够了,你还是安心养胎罢了。”说完战事,洪宝德又开始数落她,“你看你,都三四个月的肚子,怎还越发瘦了,莫不是你腹中的猫将营养都吃了去。” 萧景姒也这么猜测。 洪宝德絮絮叨叨,话很多:“还有,白木香的事先不急,凤傅礼又跑不掉,那株药早晚是你的,楚彧的身子应该暂时不会有大碍,你就是瞎操心,放心好了,你家楚彧为了你也会长命百岁的,他不是北赢的妖王嘛,坊间可都传,他是九命猫腰呢。” 萧景姒被她逗笑了。 洪宝德见她心情好了,这才放心,只觉得她家景姒就是操劳太多,才胖不起来。 两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云离便进来了,有些不好开口,迟疑了许久才说:“相爷,我家世子爷让我来提醒一句,世子妃该午休了。” 洪宝德瞬间心塞了:“又来赶人了。”她不满地和萧景姒抱怨,“我在你这待了还不到一刻钟,楚彧便坐不住了,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萧景姒失笑:“他最近有些紧张孩子。” 洪宝德纠正:“他紧张的是你。”说起这事,洪宝德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什么叫有些紧张,我便没见过他这般草木皆兵的准父亲,你不知道,那日我去钦南王府上找你,他竟把我赶出去了,说什么让我不要把你带坏了,还说什么你跟着我出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拆了我的相府,差点没气得我把乌纱帽扔他脸上。” 萧景姒只是笑笑,并不跟着数落楚彧近日来种种草木皆兵的行为。 她啊,就是宠着楚彧,惯着他,什么都依他。 洪宝德很是无语,她家景姒分明是个又聪明又果敢的性子,怎生到了楚彧面前,便什么底线都没有了。洪宝德咋舌,然后义正言辞地教育她:“景姒,你这样不行,简直被楚彧吃得死死的,以后在家中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萧景姒却说:“都是小事,依着他便是。” 洪宝德脾气上来了:“他把我赶出去也是小事?”这件事,她耿耿于怀了很久了。 “……” 萧景姒感觉她说错话了,便不做声了。 洪宝德见她对楚彧一副宠得不要不要的样子,很是伤心,嫁女的荒凉感突然涌来:“景姒,你变了。”她装作伤心欲绝。“你有了楚彧,都不宠我了。” 她知晓,宝德是逗她开心。 萧景姒莞尔,让云离去将厨房的汤端来:“要不要喝汤?银桑送来的灵芝,可以补身子。” 洪宝德耸耸肩:“补偿我啊?” 云离才刚将汤端进门口,还没走上前,洪宝德便捂着嘴,吐得白了小脸。 萧景姒脸色微变,这症状,似乎,与她一般…… ------题外话------ 关于为什么不能挖蛇妖的内丹给景姒,前面细节说过了,小仙女们好像没注意到,我就又提了一次。 姨妈痛的我,还肥更了,月票没有吗? 喊贵的妹子们,算算字数啊,都是根据字数收费,再嫌贵,我明天就更1000字! 第一百六十七章:桃花妹妹八斤六两 云离才刚将汤端进门口,还没走上前,洪宝德便捂着嘴,吐得白了小脸。 萧景姒脸色微变,这症状,似乎,与她一般…… 她走过去,拍了拍洪宝德的背,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你怎么了?” 洪宝德皱着秀眉,脸色十分不好,大口灌了几口茶:“最近肠胃不好,吃不了大鱼大肉。”她捂住鼻子,指了指云离手上那蛊汤,“这大补汤还是留给你和我的小侄子吧。” 萧景姒让云离先端下去温着。 “宝德,你最近和忠平伯处得如何?” 洪宝德想了想措辞,道:“相敬如宾。” 魏峥对她很好,她也投桃报李,只是,怎么说,太客气了,她努力过活了,可结果似乎不尽如人意。 萧景姒沉吟了许久。 洪宝德上下打量过去:“你作何这幅表情?” 萧景姒未答,而是唤来了紫湘,道:“紫湘,去请太医过来。” 洪宝德听闻便紧张了,查看了萧景姒一番:“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她不敢大意,起身就要去喊人。 萧景姒拉住她:“宝德。” “嗯?” 洪宝德被她这幅严肃凝重的表情搞得心头十分不安。 她说:“不是我,是你。” 洪宝德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一刻钟后,太医院的江太医给左相大人号了脉,仔细号了两次脉,然后想了想表述,心想,左相大人与忠平伯不是好事将近嘛,江太医就说:“恭喜相爷,是喜脉。” 洪宝德瞬间面如死灰。 江太医懵了,气氛好像不对,看看国师大人,脸色也不大好,难道这孩子…… 洪宝德突然笑了,往榻上一躺,大笑一声:“景姒,人生如戏,处处都是闹剧呢。” 她仰着头,眼眶是红的,盯着屋顶的横梁,笑着笑着,好像要哭了。 萧景姒问她:“是不是魏峥的?” 她迟疑了许久,摇头了。 萧景姒眉头紧紧一蹙,沉吟思忖了许久许久,才艰涩地开口:“孩子,要还是不要?” 洪宝德张口,萧景姒截了话头:“想好了再告诉我。” 她没有想,一分一秒都没有想,丝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要。”手落在腹部,紧紧抓着衣摆,指尖微微泛白、发颤。 这个孩子,她舍不得了,没有深思熟虑,她就这样认了。 萧景姒转头,对江太医道:“劳烦江太医开一贴保胎药,这件事还请江太医守口。” 左相大人与靖西忠平伯定了亲,这孩子却不是忠平伯的,这件事,当然不能嘴碎,除非不要乌纱帽了。 江太医拱手:“国师大人放心,下官明白。” 萧景姒让紫湘送江太医出府,待屋中没了他人,她才坐到洪宝德身侧:“你与魏峥已经定了亲,你留下腹中孩子,预备以后怎么办?” 洪宝德一只手搭在了眼睛上,遮住视线,嘴角扯了扯,笑:“我还有以后吗?”声音有些隐忍的哽塞,她拿开遮在眼睛上的手,一双眼通红通红的,全是绝望与无措,她苦笑着叹息,“景姒,我选了这个孩子,便要不起以后了。” “那你为何要留他?”萧景姒话音顿了顿,“只要你点头,我可以将保胎药换成落胎药。” 洪宝德坐起来,失口喊道:“不可以!” 明知道要了这个孩子,她势必要历经一番崎岖与波折,却还是这样不管不顾,没有仔细思考过,却也没有片刻迟疑过。 萧景姒口吻笃定:“孩子是秦臻的吧。” 洪宝德沉默不语。 萧景姒伸手,擦了擦她的眼角,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她手背上:“除了他,这世上不会再有谁能让你这样义无反顾。” 宝德这样宁为玉碎的性子,除了秦臻,她怎会委曲求全。 “你大婚之日,温伯侯送的那蛊合欢酒,被秦臻饮下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洪宝德抬起头,恳求她,“景姒,不要告诉他,我不想他为难,也不愿坏了我与他多年至亲的情谊。” 洪宝德很冷静,冷静地在一步一步后退,一步一步将自己逼入绝境,只是为了给秦臻留一方净土。 她便没想过自己吗? 只要她自私一点点,想想自己,这个孩子便留不得,或者,不用瞒。 萧景姒不知该如何劝,同她一起眼红,一起叹息:“纸如何包得住火,你能瞒他到何时?” 洪宝德苦笑,一双总是流光溢彩的眸子,黯然无神:“能瞒一天便算一天。” “那你怎么办?” 她分明已经妥协了,已经打碎了希望,便那样同魏峥走一世,无波无澜平平庸庸地,人活一世,有了无可奈何,便总要屈服。 只是,屈服之后呢? 人这一世,却还没有走到尽头。 洪宝德摸了摸肚子,觉得神奇,分明平平坦坦什么都没有,却为何突然觉得沉甸甸的,她抬头看萧景姒,答不出她的问题,她反问她:“景姒,我怎么办?” 萧景姒沉默,满屋安静,只余叹息声。 江太医开了保胎药,洪宝德拿了药,没有回相府,而是去了魏峥的府邸。 正是午时,魏峥在用膳,很简单的膳食,大概因着魏峥在军中待久了,他对吃穿从来都很随意。 见她来了,魏峥笑了笑:“用过膳了吗?要不要一起?” 洪宝德走过去,将手里的保胎药放在桌子上,她很冷静,说:“魏峥,我怀孕了。” “咣!” 他手里的瓷碗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洪宝德还是很冷静:“我们解除——” 魏峥起身,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成亲吧。” 她沉默了许久,说:“孩子是秦臻的。” 她不能瞒他,即便瞒下所有人,也不能让魏峥稀里糊涂,这个在她绝望时伸出手的男子,她亏欠不起,所以,宁愿束手待毙。 魏峥走到她身旁,迟疑了下,抬手扶住她的肩:“我们成亲好不好?尽快。” 洪宝德笑了。 这个傻子,为何要给她犯的错当替罪羔羊,她有什么好,有什么好,这样一个心如死灰的女子,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一次次迁就。 她一动不动地,抬头对着魏峥的眼睛说:“八岁时,家破人亡,到我十八岁时,入仕为官,秦臻扮演了我生命里所有的角色,他之于我,不止于男女之情,这样的感情开始得太早、藏得太久,久到成了一种习惯,要淡忘,兴许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即便真的能淡忘了,我也就这样了,凑合着到老。”她心平气和地说完,问他,“魏峥,你耗得起吗?你甘愿同我将就这一世吗?” 他那么好,她不值得。 魏峥刚要开口,洪宝德便抢了先:“不要急着告诉我答案,你好好想想。”她郑重其事地像孤注一掷般,说,“我们的亲事,是我开始的,错了对了我都会认认真真地走,我会认真待你,只是这个孩子,我想留下,秦臻,我也不可能与他断绝往来,会和以前一样,他是我的至亲,一辈子都剪不断,这样,你还想继续同我走吗?或者想结束,由你来决定。” 她很理智,想过了所有假设,将伤害降到了最低,这中间,她考虑了很多,考虑了孩子,考虑了秦臻,考虑了魏峥,唯独,漏了自己,没想过她要什么,没想过她会受什么伤害。 魏峥握在她肩上的手,紧了紧,他说:“宝德,跟我离开好不好?” 他说:“跟我去靖西吧,我带你去沙漠看日出。” 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三日后,洪宝德递了折子,辞官的折子。 秦臻去了左相府找她:“为何突然辞官了?” 她笑笑,给秦臻泡了一壶花酿,那还是她上半年是从他那里讨来的,一直没喝,玩笑似的语气,说:“下个月我和魏峥去靖西,应该会在那边成婚,以后便在靖西定居了,我便辞了官,日后在那里放放牛羊什么的,朝堂有你,景姒身边还有楚彧,我有些累了,衣锦还乡也好。” 她说衣锦还乡。 严格来说,她的乡,是卫平侯府,毕竟,她整个幼时记忆都在那里。 秦臻一直看着她,盯着她看:“宝德,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最近,你不太对劲。” 她与秦臻也认得十几二十年了,一同长大,一同成熟,他自然是了解她,却也只是了解,不懂她藏着的心思。 洪宝德笑着耸耸肩:“能有什么事,我长成大姑娘了,当然要嫁人生子,总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还事事都依赖你和景姒。”她转过头去,“放心了,你和景姒还是我的娘家人,就算我在靖西,也忘不了你们的。” 听起来,她在笑,转过去的眼睛,却湿润了。 秦臻从来都不多加干涉她,只问:“可想好了?为何这样急?” 她摆摆手,说着不用担心之类的话。 秦臻蹙着眉头:“你的嫁妆我怕来不及准备。” 她没有父母,同景姒一样在卫平侯府长大,所以,景姒成婚时,是秦臻备的嫁妆,现在,轮到她了。 可是,毕竟她与景姒不同,景姒是卫家的人,而她不是,秦臻也不是她的舅舅。 “秦臻。” “嗯。” 洪宝德突然认真了语气:“你别再为我操劳了。”十几年,也操劳够了。 秦臻喝了一口花酿,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我还不老,操劳得动。” 她凑过去,抢他的花酿喝,像以前一样,同他不拘小节地靠着,竟将这花酿喝出了酒的滋味,醉了似的,有点惆怅,说:“你再这样,我会赖着你的。” 秦臻好笑:“从你进卫平侯府那天起,我何时不让你赖了?” 虽然总是对她很无奈,很无语,不过,秦臻待她还是很纵容,大抵就是因为这样,好好的至亲,被她偷偷摸摸整出了这样一段扎心的感情。 扎心一样,是真的疼。 洪宝德仰着头,灌酒似的灌着花酿。 秦臻无语失笑:“你又这般牛饮,浪费我酿了一年的花酿了。” 她打小就这样,秦臻每次都说不给她喝,还不是到了开坛的时候,给她府上送来。 洪宝德笑得没心没肺,仰着头,让人瞧不见她的眼睛,说:“秦臻,前几日,我看了个话本,里面有一段戏我读得不甚懂,你给我剖析剖析。” 秦臻虽说她,还是又给她倒了一碗,省得她没个女儿家的样,用壶喝。 他说:“说来听听。”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话本里的女角儿怀了她深爱之人的孩儿,但自知绝无可能,她深爱的那人心有所属,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移情别恋的那种,女角儿便与人将就了一世,那人很好,她待他也很好,只是他们不相爱,相敬如宾无情无爱地过活着,孩子也长大成人了,他的亲生父亲到死都不知道。”她撇过头去问他,口吻无波无澜,“秦臻,你若是孩子的父亲,你会让她嫁给他人吗?” 秦臻似乎认真捋了捋这个没头没脑,却情节清晰的故事,摇头:“不会。”又想了想,“我会娶她,只是,” 洪宝德接过话:“只是不爱她。” 秦臻点头。 洪宝德笑。 她是了解他的,他就是一根筋的性子,让他认真的东西与人不多,只是,一旦认真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比如这花酿,他已经给景姒年酿了好多好多年了,那么那么多个花开时,没有漏过一次。 洪宝德把碗推开,拿着壶一口闷,笑笑:“原来,这个话本是个悲剧啊。” 秦臻他也说是。 十月了,凉都的气候开始转凉,时不时吹吹风,飘几缕小雨,夏和与西陵的战乱如火如荼,凉都却一片安逸。 楚彧没有亲征,将菁云与楚家军的众位将军派去了边关,西陵与夏和的折子,都是楚彧在批阅,除此之外的时间,他会寸步不离地守着萧景姒,不让她操心任何事,也不让她插手任何事。 萧景姒开着窗,有风吹着雨打进来。 “当心着凉。”楚彧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从身后抱着她,亲了亲她耳边,“怎么了?不开心?” 萧景姒歪着头,靠在楚彧怀里:“我担心宝德。”她眉头一直蹙着,眉宇全是忧虑,“她已经退到绝路了,我怕她会崩溃。” 楚彧扶着她的肩,让她正对着自己,手指拂了拂她眉头,他说:“我只担心你。”他牵着萧景姒进屋,给她披了件披风,摸了摸她手上的温度,有些凉,“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只能自己走,错了对了,都要自己负责,与他们同行的人,不是你。” 她听着,并不言语。 楚彧捧着她的脸,让她对视他的眼睛:“阿娆,与你同行的人,是我。”他亲了亲她眉心,见褶皱松开,这才放开她,楚彧又说,“而我有点自私,不愿意你放太多心思在别处。” 他更不愿她一分一毫的不开心。 萧景姒伸手,抱住他,不说话。 楚彧紧了紧怀里的女子,眉头一皱:“阿娆,你太瘦了,抱起来会硌手。”他轻声叹着,语气闷闷不乐,说,“我心疼。” 她的肚子已经四个月,却没有半点隆起,身子纤细消瘦得紧,楚彧一只手便能环住她的腰身,完全不像怀了身子。 他知道,她是思虑过多,担心他的身子,也担心孩子与洪宝德。 她笑着应他:“那我日日多吃些。” 这两个月,她害喜得厉害,基本吃了什么也都会吐出来。 楚彧担心得不得了,心里越发笃定了,等这一胎后,再也不生了,再来一次他可能会心疼死。楚彧半蹲着,抱着萧景姒的腰瞧了又瞧:“为何肚子还没有动静?” 四个月了,寻常人家的妇人,也都会显怀了。 萧景姒也很惆怅啊,想了想,她猜测:“楚彧,会不会我怀的是颗蛋?” 她见过鸡生蛋,也没有肚子的,而且菁华说,北赢很多种群都是生蛋,然后亲情观不重的种族,就会把蛋扔了,小兽能不能孵化出来,就看他的造化咯。 楚彧无语了很久,纠正他家阿娆错误的认知:“阿娆,猫不是蛋生的。” “……” 萧景姒一脸懵然,普通的猫,她自然知道不是蛋生,可是北赢的猫,不是一般的猫啊。 好吧,她懂了,又问楚彧:“楚彧,你生下来便是半妖原形?”这样的话,那她也极有可能也会生个半妖原形。 楚彧点头:“嗯。”他耐心地与她说来,“那时候我母妃将我藏了许久,我才幻成了人形,到我半岁,我才能变成猫崽子。” 萧景姒诧异:“你都记得?” 楚彧很无奈,也很挫败:“阿娆,我是白灵猫族。”他有些不平地问,“菁华没有同你说过白灵猫族?” 萧景姒点点头,又摇头。 平日里她想到什么便问菁华什么,并没有刻意问过白灵猫族这个神奇的种族。 楚彧觉得菁华太没用,都没有告诉他家阿娆他的厉害,牵着她坐在窗前的小榻上,他一一说道:“白灵猫族是北赢最尊贵的族群,也是最有灵性与天赋的妖类,白灵一族生下来便能记事,也会修术,素来便比别的族群修炼得要好,寿命也是最长的,自然,相貌也是最好的,只是北赢现在白灵一族单薄,仅有的几只猫都是大妖,我母妃是最后一只纯种的白灵猫族,只是,她只承了白灵一族的容貌,不精修为。”想了想,楚彧着重补充,“当然,我是最得天独厚的一只。” 萧景姒笑着点头,这个她听菁华的父亲沂水妖主说过,说楚彧是妖族千千万万年来,最天赋异禀的白灵猫。 楚彧又着重补充了一下:“当然,我的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萧景姒哑然失笑。 楚彧见她笑了,也欢喜了些,轻轻揉着她的肚子:“所以阿娆你别担心,你腹中的胎儿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族,都会比别人家的强。”语气有点激动了,“虽然现在你的肚子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过,我敢肯定,我的血脉不会是劣质货色。” 这语气,是来自白灵猫族、北赢妖王的自信啊! 只是,劣等货色? 萧景姒囧:“……”囧了好久,她说,“我只要他健健康康的便好。” 楚彧说,当然,这可是妖王的种。 萧景姒:“……” 被楚彧说中了,萧景姒的肚子果然是暂时的,五个月的时候,萧景姒不害喜了,吃得也多了,楚彧给她各种大补,只是萧景姒依旧很瘦,就是她的肚子突然像吹了气似的,大了许多许多。 先前,没有肚子,有些奇怪。 现下,这般大,也很奇怪啊。 萧景姒还是很担心,晚上都睡不好觉,问楚彧:“楚彧,我是不是怀了一大窝?” 猫不是一生就一窝吗?她这肚子,看起来也不小,想来不止一只。 楚彧安慰她:“不会的,白灵族素来子嗣不多。” 那为什么肚子这么大? 萧景姒完全没有被安慰到,辗转反侧,睡都睡不着。 楚彧便又宽慰她说:“就算是一大窝,我也不会丢掉几只的,你生的,我都会养。” “……” 萧景姒更担心了!怕生多了他会丢掉。 到底萧景姒肚子里有多少只? 温思染大婚后回了凉都,第一件事便是在凌织开的茶馆里摆了两桌喜宴宴请大婚时没有出席的钦南王一家,顺带……开了注,赌萧景姒肚子里有几只猫。 宴请钦南王一家才是顺带吧,主要是下注。 对此—— 萧景姒:“……”无语凝噎。 楚彧脾气不好:“滚!” 温思染把楚彧的话当耳旁风,继续开注开注,规则简单粗暴,猜中了就翻三番,没中赌注归他这个庄家。 菁华说了句公道话:“白灵猫族顶多三只。”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白灵猫族子嗣单薄,一窝通常都只有一只。 菁华压了所有银锭子。 凤观澜自然夫唱妇随:“我也压三只。” 凤昭芷看了看萧景姒的肚子:“四只。” 凤朝九想了想猫的大小身量:“五只。” 沈银桑在一旁笑,抱着鱼干和夏乔乔玩,鱼干不怎么理夏乔乔了,最近小灰在宗人府盯梢暂时回来了,鱼干认识了小灰,很喜欢小灰哥哥,要和他玩。 夏乔乔很不爽,吃他的鱼,小灰也很喜欢吃鱼,很眼红,夏乔乔就是一条都不给他,一个人吃独食。 然后茶馆的郡主老板凌织问小灰:要不要加菜? 小灰说:红烧鱼。 凌织笑着说:我去给你做。 茶馆的店小二:诶,郡主老板从来不亲自下厨的呀! 那边一大桌子人,继续下注。 紫湘与古昔,不敢拿自家主子开刷。秦臻是正经人,没参与。 凤玉卿同温思染关系不错,这次没去也海贺喜,便也被请来了:“三只吧。”心里酸涩,不动声色地又倒了一杯酒。 凤容璃完全不懂女儿家生儿育女的事情,丈二的和尚,就猜测:“九只?” 洪宝德一个白眼扔过去:“你当我家景姒是猪吗?”洪宝德跑过去摸了一把萧景姒的肚子,趁楚彧发怒前,跑开了,然后笃定,“她这肚子,顶多六只吧。” 萧景姒囧:“……” 楚彧暴怒:“立马滚!” 这是凌织的茶馆,又不是钦南王府,大家伙才不滚。 钦南王老人家听得乐开花,欢欢喜喜地说:“哈哈哈,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多多益善? 楚彧真的有可能丢掉好吗? 这群人,真淡定,真见惯了世面,那可是妖族啊,是白灵猫族啊!白灵猫族的子嗣,能随便开刷吗? 到底萧景姒肚子里有几只?这里提几句后话。 后来啊,梨花哥哥和桃花妹妹生出来了,一窝俩。 梨花哥哥五斤三两,是只半妖的猫,是白毛的,瘦不拉几。 桃花妹妹八斤六两,是个大胖的姑娘,白白嫩嫩的,很胖很胖。 众人:“……” 搞什么,才一只猫,感情都是桃花那只胖的占了位置,亏了亏了!下九只凤容璃输得惨不忍睹。 温思染赚得盆满钵满,抱着桃花妹妹就亲了一口:“看我曾外孙女,多可爱。” 楚彧把桃花从温思染的魔爪里抢回来,擦掉桃花脸上的口水,擦了好几遍:“这是我女儿,眼红就让你媳妇给你生八斤六两的女儿。”口吻,浓浓的自豪感。 凤昭芷:“……”八斤六两,这,有点难度啊。 八斤六两的桃花妹妹砸巴砸巴嘴,她饿了,她饭量大,老是饿。 关于八斤六两这个出生体重,这里又不得不说几嘴后来之事了。 后来的后来的后来,桃花妹妹懂事后,知道丑美胖瘦之后,就耿耿于怀了好多久好久了,甚至,几度为此都闹着不想吃饭了,她要瘦!要瘦!要瘦成一道闪电! 可架不住杏花爹爹与梨花哥哥疼爱,总是给她好多好多好吃的。然后,桃花妹妹浑圆了整整十二年,圆滚滚的身子,在北赢那也是自成一道风景线啊。 十二岁的年纪,桃花妹妹楚择华的志向有两个,一个是瘦,还有一个是给听茸妖尊凤青生一窝小凤凰。 听茸妖尊对此,无语凝噎。 桃花便日日上听茸境叨扰妖尊老人家清修,一口一个爱称:“青青,青青,你不肯让我给你生凤凰,是嫌我胖吗?” 听茸妖尊正在摆膳,未理会小姑娘的童言无忌。 桃花妹妹不死心,将整张脸凑到凤青的眼前,努努嘴,眨眨眼:“青青,你看你看,我爹爹说,我五官其实很好看的,我生出来的凤凰,肯定不丑。” 她自然是好看的,白灵猫族的后裔,怎会不好看,便是这般白白胖胖的浑圆模样,也是极其精致的,粉粉嫩嫩的,会让人食欲大增。 也怪不得北赢那群野妖们,各个都想吃大阳宫的桃花公主。 也怪不得楚彧成日里夸自己的闺女倾国倾城,天上有地下无。 听茸妖尊老人家不同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辩驳:“莫要再胡说,先用膳。” 桃花妹妹好伤心,凤青就是不答应同她生小凤凰:“那就是嫌我胖。”小胖腿一跺,“我不吃午膳了!” 那日,桃花妹妹将自己饿了整整一天! 关于桃花公主白嫩圆滚的身形,简直是身为貌美的白灵猫族千千万万年来的耻辱,好在,桃花妹妹在十三岁时开始抽条了,瘦了下来,和其母一般纤长窈窕了,这才保住了白灵一族的美誉。 这就又是后话了,暂且不提,暂且不提。 怪不得桃花妹妹那般重,感情这营养都补到她身上去了,瞧瞧萧景姒,五个月大的肚子,除了肚子,身上便没几块肉,这可心疼坏了楚彧,天天想着法子给他家阿娆弄吃的,大鱼大肉的,都给她弄。 萧景姒口味淡,不爱荤腥,胃口也小,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楚彧端着碗,喂她,哄她:“阿娆乖,再吃点。” 萧景姒摇头,推开了碗,揉揉腰:“楚彧,我腰酸。” 她五个月大的肚子,大概有普通孕妇七个月肚子那么大,时常会腰酸,即便她武艺好,怀孕时,也与一般人无二,会腰酸腿疼。 楚彧听她喊腰酸,便放下了碗,扶她坐在榻上,蹲在她面前给她轻轻地揉,看了看萧景姒的肚子,确实很大。 楚彧抬头:“阿娆,若是不止两只,桃花梨花便不够用了。” 他与他家阿娆说好了,小名叫桃花梨花,大名嘛,楚彧私自决定了,女孩儿就叫择华,男孩就叫猫妖。 懒得他家阿娆费脑啊。 萧景姒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可以叫桂花,荷花,牡丹花。”她笑,“九只都不怕。” 楚彧震惊:“……” 萧景姒很认真地问:“不好听吗?” 他点头:“好听,都听你的。”叫什么无所谓,阿娆高兴就好。 萧景姒嫣然浅笑,只觉得日子静好,一直这样便好了,不用攻于算计,家长里短也不错。 这时,华支在屋外道了一句:“世子爷,沂水夫妇来求见。” 是菁华的父母亲来了。 楚彧取来毯子给萧景姒盖上:“应该是来给菁华议亲的,阿娆你睡会儿,我过会儿便来陪你。” 她点头,说好。 楚彧回来时,天都黑了,萧景姒醒着没睡,对着烛火正在做女红,手里是小孩子的衣服,她不太熟练地在绣花纹。 萧景姒的女红很一般,不过,她性子好,而且聪慧,学得有模有样。 楚彧走过去,皱了皱眉:“怎么还不睡?” “我在做衣服。”她将自己绣的样式给楚彧看,眼眸里全是笑意,“好看吗?这是女孩子的,这是男孩子的。”最近她很喜欢给孩子做小衣服。 楚彧将她手里的针线拿走,看了看她的手指,确实有被针扎的痕迹,心疼地亲了亲:“请人做便可,哪用你亲自动手,累着了怎么办?” “我反正闲着。”她心情似乎极好,搂着楚彧的脖子笑着,“而且,亲手做的,自然不同。” 楚彧抿抿唇,有些怏怏不乐:“阿娆,你都没有给我做过衣裳。” 他啊,又吃陈年老醋了。 萧景姒笑:“我给你做过小披风,还有小鞋子。” 楚彧不开心地反驳:“那是给杏花做的。” 萧景姒:“……” 杏花不就是他,萧景姒觉得,楚彧醋劲有些大了。 烛火昏黄,映着楚彧的脸,容貌好看,没了平日的冷漠清俊,满眼温柔的暖色,他讨好地放软了嗓音:“阿娆,你也给我做一件好不好?” 萧景姒很快便点头:“好,做什么?” 楚彧笑得妖娆:“亵裤。” “……” 萧景姒只觉得猝不及防。 楚彧起身,拉着她进屋:“阿娆,过来,给我量尺寸。” “……” 萧景姒红着脸,觉得,马有失蹄。 沂水夫妇给菁华议完了亲,还在钦南王府用了膳,便打道回府,凤观澜不肯回竹安公主府,非要拉着菁华走路消食。 清秋的大凉街,人来人往的路人不多,今日是月中,月亮儿圆圆,笼着城西河畔一团朦胧的光华。 凤观澜心情很好,走路有点飘,能不飘吗?她都议亲了,过几天就会纳吉。 她想远了,兴致勃勃地问菁华:“菁华,我们成婚后,是住你府上,还是住我府上?” 菁华想了想:“我府上。” 凤观澜又想了想:“不如打通吧,反正公主府留在隔壁。”她倒退着走,看着菁华笑得眉眼弯弯,“万一我也像萧景姒一样生一大窝,也有地方住。” 菁华窘:“……不会。”他表情不瘟不火,没表情一样,很淡定,“我母亲一窝都只有一只。” 凤观澜有点遗憾啊,倒是不介意生一大窝,而且未来婆婆也旁敲侧击表示喜欢儿孙满堂。 她突然起了兴致:“伯父伯母都是什么颜色的?” 菁华有问有答:“父亲是白色折耳兔,母亲是黑色。” 凤观澜很是惊讶:“那怎么生出来了一只红色的兔子?” 这也是北赢一大奇事了,菁云可是唯一一只大红的折耳公兔子。 “大概是,”菁华想了想,“变异。” 既然说到生兔子了,凤观澜满脸期待,丝毫不掩饰她迫切的小眼神:“菁华,我想生粉色的兔子。” 菁华脚步一顿,沉默了。 “你不喜欢?”凤观澜很郑重其事的口吻,毕竟事关子嗣,她还是喜欢粉兔子。 菁华撇开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凤观澜笑得前仰后翻,花枝乱颤。 菁华耳根子发烫,不理她,加快了脚步,她追上去:“菁华。” “嗯。” 菁华放慢了些。 她走到他面前,倒着走,抱着手瞧菁华:“你都快做我的驸马了,可你都没有说过你欢喜我。” 菁华一言不发,一张沉稳脸,很正经。 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凤观澜凑上去,踮起脚:“说不出口?” 女子的气息喷在脸上,菁华下意识后退,脸有点薄红了。 他退,她就又进了一步,垫着脚,故意把气息呼他脸上,看着菁华平日冷峻沉稳的脸绷不住了,十分满意,笑得明媚:“说不出口,你可以做啊。” 菁华再退:“……” 众目睽睽之下,做什么! 她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笑得一脸坏气:“要不要跟我亲亲。” 刁蛮跋扈都是假的竹安公主,这般地痞流氓才是她吧。 菁华是只根正苗红的折耳兔子,他一向正经,不乱来,便一本正经地训她:“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耳根子都红了,还装稳重! 凤观澜耸耸肩:“那好。”她指了指身后的巷子,“我们去那里,偷偷摸摸地亲。” 不等菁华说什么,凤观澜就把他拽进了巷子深处…… 不大一会儿,僻静的巷子里传来女子欢快的笑声:“哈哈哈,原来折耳兔子长这样啊。” “萌化本公主了!” “……” 空中飘过一朵浮云,遮了一角月亮,半扇月光,缱绻的暖。 这日子啊,过得平平淡淡,却踏踏实实,有种淡淡的温柔。 这段日子,大概是萧景姒重活一世后,最轻松惬意的时候了,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明枪暗箭,养养胎,下下棋,与钦南王聊聊楚彧小时候的坏脾气,不过,最近楚彧有些焦躁不安,时常一时半会儿见不到她,便会闷闷不乐很久。 这会儿,楚彧批阅完奏折又开始寻萧景姒了,她正和钦南王老人家在院子里做木工活。 “阿娆,你怎么又乱跑了。”楚彧不满,不忍心说萧景姒,便瞪了楚牧好几眼。 楚牧懒得理他,最近楚彧脾气坏风不得了。 萧景姒说:“父亲做了木马,还有木剑。”然后拉着楚彧,带他去看,钦南王的手很巧,做的栩栩如生,萧景姒很欢喜。 楚彧板着张脸问楚牧:“给谁做的?” “你儿子啊。” 楚彧瞬间不爽了:“谁说我要生儿子。” 难不成你不要,就不生儿子? 随着萧景姒月份变大,楚彧神经越绷越紧了,似乎很担心萧景姒生出一窝公的猫崽子出来,又不能丢掉是吧,他就很不爽。 楚牧翻了个白眼,不和重女轻男的人说话,拉着萧景姒说:“景姒,来来来,我给你看看图纸。”图纸是西厢院子的图纸,楚牧打算改造成他宝贝孙子孙女玩耍的院子,刚让人画好图,对萧景姒一一解说,“改造成这样如何?这里,可以让我孙子孙女练武,这里,可以种一片果园,还有这里——” 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阿娆,你该午休了。” 萧景姒听得很起劲,没回头,继续同王爷老人家看图纸,随口敷衍了一句:“还早。” 楚彧很不满了:“可是我想睡了。” 然后,他就直接把萧景姒抱走了。 楚牧:“……”图纸在风中凌乱。 华支不懂:“世子爷这是怎么了?”世子爷近日来脾气是越来越大了,莫不是像长白医仙说的,产前焦躁了? 楚牧哼了一声:“拈酸吃醋!” 世子院里,楚彧把萧景姒抱回来,便给她铺被子,同她困觉,也不跟她说话,一张好看的脸,冰冻三尺的。 萧景姒翻身,偎进楚彧怀里,抬头看他:“你生气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很轻很轻地咬她的耳朵:“没有。” 声音闷闷的,郁郁寡欢的样子很明显。 萧景姒失笑:“你是生气了。” 楚彧重重啄了一下她的唇,纠正:“我是吃醋了。”又轻轻吻了吻被他啄过的地方,楚彧了无睡意,心事很重的样子,闷声闷气地说,“阿娆,你以后有了宝宝,会不会更喜欢他们,然后就不喜欢我了。” 最近,他家阿娆,不仅给猫崽子们做衣服,还给他们念胎教的书,还弹琴给他们听,还成日里同老头子说宝宝怎样怎样。 阿娆都没有弹琴给他听过! 萧景姒用脸蹭蹭他的脸:“别胡思乱想。”她家着只猫,心思敏感得不得了,产前焦躁比较严重。 楚彧很一本正经的样子:“不是胡思乱想,阿娆,我是真的怕。”他抱紧她,不太愉悦,眉头拧成川字,“你那么欢喜孩子,你的心思只有那么多,被猫崽子们分去了,就不会把重心放在我身上了。” 嗯,楚彧就是觉得,最近像失宠了,阿娆肚子里那一窝,就是来跟他抢阿娆的,还没生出来就霸占着阿娆,以后就不得了! 楚彧担心得不得了! 萧景姒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安慰某只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的白灵猫:“孩子是血脉亲缘,是与生俱来,你不一样。”她搂住楚彧的脖子,亲了亲他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唇,眸光温婉,徐徐暖光,温柔而清澈的嗓音,她说,“无关血缘,楚彧,你是要陪我生陪我死的人。” 楚彧所有忧虑,顿时烟消云散了,开心地抱着她家阿娆亲亲。 他觉得,不管生多少只,他都是最受宠的! 诶,这令人啼笑皆非地产前焦躁啊,楚彧的性子,还是萧景姒能治。 十月下旬,竹安公主大婚纳吉。 因着竹安公主的母后已逝,她便去了宫里请温淑妃为她纳吉,亲事的事儿处理完,她便去了一趟凤栖宫。 ------题外话------ 前方高能准备好,暴风雨前的宁静啊!我要搞事情了! 月票!我要月票!肥更啊,给我月票! 第一百六十八章:楚彧的病 十月下旬,竹安公主大婚纳吉。 因着竹安公主的母后已逝,她便去了宫里请温淑妃为她纳吉,亲事的事儿处理完,她便去了一趟凤栖宫。 曾经后宫之主的宫殿,今时今日,已成废宫,散尽宫人,荒荒凉凉一片,只有已逝废后苏氏的老嬷嬷还留在凤栖宫里照料,因着苏家落败,全族流放,死的死,病的病,苏皇后又是废后,牌位不能进皇家宗祠,凤观澜便将苏皇后的牌位供奉在了凤栖宫里。 她走进荒凉的宫殿里,没有昔日的前呼后拥,只有钟嬷嬷一人在院子里扫秋日的落叶,见凤观澜前来,赶忙放下手头的扫把,前去相迎。 “公主殿下,您来了。” 钟嬷嬷老了许多,两鬓都白了,她是苏氏的奶嬷嬷,苏氏逝世后,便一人守着这牌位,一直没有出宫去。 凤观澜突然有些眼涩,唤了一声:“钟嬷嬷。”然后低着头进了殿中。 “老奴去给公主点香。” 老人家已经佝偻了背,走路有些跛。 凤观澜接过钟嬷嬷递来的香,跪在蒲团上,挺直的背脊弯下,躬身作揖:“母后,竹安来看你了。” 手里的檀香,有淡淡烟香,牌位前的铜炉里,余下几根燃尽的檀香木棍,案桌上,落了灰。 清清冷冷,凄凄惨惨,如今的凤栖宫,便是这般光景。 凤观澜被檀香的烟熏得有些眼红,她说,絮絮叨叨地像话家常“母后,儿臣现下在议亲,请了淑妃娘娘给儿臣纳吉,过几日便会下聘纳征了,哦,儿臣的驸马是钦南王府的菁华少将军,你见过的,儿臣以前指给您看过,你说长得还人模人样的那个。”说到此处,她笑了,她眼睛又酸又惹,眨了眨,将眼泪逼回去,咧嘴笑着,说,“您若是还在,怕是定不会让儿臣下嫁楚家之人吧。” 她母妃曾给她相看过夫婿,无一不是大凉的贵胄,她母妃说,为人母亲的,没有谁不想自己的女儿嫁到权贵人家,不需受苦受难低人一等,她母妃还说,她是东宫的嫡女,是大凉的帝姬,她能配得上世上最尊贵的人。 可如今,她要嫁之人,是她母亲生前最痛恨的楚家人。 凤观澜将手里的檀香插在铜炉中,磕了三个头,说:“可是母后,儿臣真的欢喜他。”又磕了三个头,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笑得烂漫明媚,她说,“母后泉下有知,切勿挂念儿臣,儿臣一切安好。” 上完香,钟嬷嬷收拾了一盘亲手做的点心,让凤观澜带去公主府,刚出凤栖宫,便让人迎面撞了上来,一盘糕点全洒地上了。 凤观澜趔趄了好几下才站稳。 那撞人之人蓬头垢面的,仍是横冲直撞地跑来跑去,蹦蹦跳跳,嘴里念念有词着。 “蝴蝶!蝴蝶!” “蝴蝶,等等我。” “蝴蝶,我的蝴蝶。” “……” 凤观澜仔细审视,女子一头散发乱七八糟,衣衫破旧,脸上纵横交错了满脸的疤痕,追着风跑来跑去,嘴里左右不过是那几句‘蝴蝶来了蝴蝶飞走了’的疯话。 这人疯了? 一直跟在女人后面的宫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见凤观澜被冲撞了,连忙跪下请罪:“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凤观澜整了整宫装:“无事,你起来吧。”看着那满院子追跑的疯妇人,问道,“她是何人?” 宫人回话:“是先前冷宫的沈贵妃娘娘收留的疯妇,大抵是冷宫的哪位娘娘,因着生了病,毁了脸,又失了神智,贵妃娘娘见她可怜,便让她留在了香榭院,贵妃娘娘走后,奴婢等几人轮流看管着,先前日子一直都关着的,今日不知怎的跑了出来,这才冲撞了公主殿下,奴婢失责还请公主殿下饶恕。” 凤观澜摆手:“算了,带她下去吧。” “谢公主殿下,谢公主殿下。” 那宫人得了宽恕,谢了恩典,立马去将那疯妇人拽走,那妇人却扒着凤栖宫门口的石柱子,死活不肯走,哭哭笑笑了好一顿,然后猛地推开了相拽的宫人,窜到凤观澜面前,大声吆喝了一句:“这里死人了,死人了!” 凤观澜刚抬起的脚,又顿住,看向那疯妇人。 妇人笑,一张满是疤痕的脸,狰狞地扯动,她抓着乱糟糟的发,又一蹦一跳地跑来跑去,绕着凤栖宫的殿门来来回回,自言自语地疯言疯语,碎碎念个不停。 “吊死的。” “哈哈哈,是吊死鬼。” “是蓝眼睛的妖精杀的,她不听话,是妖精,妖精吊死的!” “是妖精杀人了!女人被妖精吊死了!” “死了死了,哈哈哈……女人吊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蝴蝶,蝴蝶等等我。” 疯妇人追着风跑去,却被人抓住了破旧的衣袖。 “你说什么?” 疯妇人回头,吓得哆嗦了一下。 凤观澜抓着她的手,大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妇人很怕,抱着肩后退。 “说啊,什么蓝眼睛妖精?他杀了谁?杀了谁?!” 疯妇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凤栖宫里面,然后尖叫一声,抱着头蹲下,狂乱地大喊:“别打我,别打我!不是我杀的,是妖精,是蓝眼睛妖精。” 菁华说话,只有白灵猫族的眼睛是蓝色的…… 凤观澜身子猛地一震,便往后倒去。 “公主!” 钟嬷嬷赶忙扶住凤观澜,只见她脸色刷白,额头全是汗,身子也颤得厉害:“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老奴这就去传太医。” 凤观澜扶着殿门,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唇色发白。 “无碍。” 她趔趔趄趄地站稳身子,一步一步走出凤栖宫的殿门,摇摇欲坠。 钦南王府,近黄昏时分,世子院里点了烛火,萧景姒俯首在案前。 “嘶。” 她倒抽了一口气,手里的针便掉在了地上,金黄的绣线被风吹得缠在了桌角。 一旁批阅奏折的楚彧立马紧张得不得了,随手扔下手里的卷轴,跑到小榻旁,战战兢兢地看着萧景姒:“怎么了?” 萧景姒笑着摇摇头:“无事,被针了一下而已。”最近她总是心神不宁,不知为何,总有些道不明的不安。 楚彧立马抓着她的手,蹲在她面前细细查看,果然见她指腹上有血痕,他抬眸,恼了:“而已?什么而已,都出血了!” 他心疼得不得了,吼完她,便将她的手指放在嘴边吹气,还是不放心,张嘴含住了她的手指,轻轻地吮。 其实,真的只是被针扎了一下,而已…… 手指被他吮得痒痒的,萧景姒缩了缩手,却没抽出来,被楚彧紧紧拽着,她失笑,安抚某只受了惊讶的白灵猫:“伤口会自愈的,我不疼。” 楚彧恼她不疼惜自己,没好气地凶她:“我就心疼!”然后把萧景姒刚缝好的衣服就扔到一边,板着脸说,“别做了,我的衣服也别做了,我不要你亲手做的衣服了,你被针扎我难受。” 她方才便是在给他做衣服,他先前要的……亵裤。 此时,那半成品,被楚彧扔到了桌子下面去了。 萧景姒只是笑笑,也不驳他,瞧着蹲在她面前的男子,烛火从左侧打来,映着他半边轮廓明亮,抬着眼,长而浓密的睫翼落了一层影子,他漆黑的瞳孔,像极了十月清秋的星子,流光璀璨,唇薄薄地抿着,唇是很淡很淡的浅绯色,有些病态的白,鼻梁很高,看着她时,眉宇总有浓浓化不开的柔和,将轮廓分明的冷峻遮去。 鬼使神差似的,萧景姒抬起手,指腹落在楚彧的额头,轻轻地,缓缓地拂着,一寸一寸地抚摸,她看着他的眼,眸光痴痴缠缠,温柔而缱绻。 似乎是贪婪,怎么看也看不够一般。这幅容颜,看了,会让人失魂落魄。 这啊,是她的楚彧,是她一人的夫君。 萧景姒笑了,满足地笑了:“楚彧,你生得真好看。”眉眼弯弯,全是欢愉。 楚彧抬头,有些恍惚,嘴里还含着她的指腹,唇色泛着很淡很淡的嫣红,一动不动地,任由女子凉凉的指腹在他脸上肆意滑过。 萧景姒的手指,停留在了他唇边。 她说:“便是这样看着,也会让人心动。” 心跳声,细听,似乎很乱,很急促。 她一句话,甜言蜜语,浅笑嫣然。 楚彧含着她手指的动作顿住了,微微张着嘴,逆着昏黄的烛光看她,有些懵然,感觉像是做梦,飘飘然的。 萧景姒轻笑出声,将手抽离,搂住了楚彧的脖子,俯首便含住了他的唇,舌尖轻轻舔了舔,便钻进就他唇齿间,以沫相濡。 她耐心极好,细细地舔吻,啃咬,纠缠着越发深入。 楚彧如梦初醒,抱着她的腰便将自己凑过去些,含住她温热的舌尖,重重地吮吸,轻微水声啧啧,有来不及吞咽的晶莹渗出嘴角,他一点一点舔舐,然后又追着她的舌纠缠不休。 一个吻,两人气喘吁吁,她的脸红了,他的眼红了,都乱了气息,任滚烫地呼吸喷洒在彼此脖颈。 他很喜欢,与她这样耳鬓厮磨地亲昵,餍足地像只吃饱了的猫儿,性感而慵懒,眼中笑意妖娆而妖治,他的女子,正大口大口地喘气,伏在他肩上,皮肤有些滚烫。 楚彧笑了,很欢愉:“阿娆,我喜欢你主动,我喜欢你亲我。”啄了啄她的耳垂,“以后也要这么对我。” 萧景姒脸皮薄,将脸埋在他脖颈,小声地嗯了一声,问:“楚彧,宝德送的那本册子呢?” 楚彧答:“我收起来了。” 那本春宫册,在萧景姒怀了身子之后,楚彧便收起来了,时时告诫自己,不可放纵!阿娆的身子重要,他不能乱来。 耳边,女子的气息温热,吐气如兰,声音好听得像羽毛在耳中挠啊挠,她说:“楚彧,找来给我看看。” 萧景姒害羞,平时都不怎么让楚彧看的,这次竟要自己看! 楚彧震惊了:“阿娆,你、你,”他下意识就吞咽了一下,盯着萧景姒的眼,有些发热,支吾了好一会儿,“你要做什么?” 嗯,楚彧怎的这一副期待的神色,像待人采撷蹂躏似的。 萧景姒脸颊红红的,小声小声地在楚彧耳边说:“我肚子不方便,要找个舒服的姿势。” 楚彧:“……” 蹭地一下,他的耳朵就冒出来了,尾巴摇啊摇。 他家阿娆今天好主动,他好喜欢呀。 楚彧欢欢喜喜就去翻箱倒柜了,把那本春宫册找了出来,和她家阿娆一起‘研习研习’。 次日,日头晒到了楼台,纸窗下落了一层暗影,窗户微微敞着一条小缝,吹进来缕缕清风,卷着珠帘轻轻摇着。 萧景姒醒来时,枕边已凉,她没了睡意,披了衣服起身。 紫湘与云离侯了多时,见萧景姒醒来,这才端着温水进来。 紫湘道:“可用现在传膳?” 萧景姒摇摇头,问:“楚彧呢?” 紫湘拧了帕子递给萧景姒,在一旁道:“世子爷去了菁华府上。”又取了屏风上的披风给萧景姒披上,继续道,“今日菁华去竹安公主府纳征下聘,沂水妖主一大早便来请世子爷去做上宾。” 竹安与菁华的婚事已经提上了议程,楚彧是北赢的君主,沂水妖主对他极为尊重,听菁华说,他父亲将楚彧几乎奉为神,会请他去相商亲事便也不足为奇。 萧景姒只问:“可说了何时回来?” 云离笑着回答,打趣的口吻:“世子爷说会回来陪七小姐用午膳,最晚午时便会回来了。” 萧景姒笑了笑,扶着腰起身,却突然眉头一皱,顿住了。 紫湘立马紧张了,赶紧过去搀扶:“主子,您怎了?” 萧景姒怔了一下,才后知后觉,说:“宝宝踢我。” 紫湘与云离都看向萧景姒的肚子,六个月大的肚子,很大,圆滚滚的,用钦南王老人家的话说,这么大,这么圆,肯定一窝好多只公的。 紫湘很谨慎:“要不要请长白医仙过来看一下。” 萧景姒摇头:“不用,只是胎动而已。”她坐在躺椅上,将腿微微曲着,揉了揉肚子,耳提面命般笑着说,“乖些,莫要闹腾了,不然等你父亲回来,会不高兴的。” 紫湘对着萧景姒的肚子,插了句嘴:“不止不高兴,丢掉你们都有可能。” 肚子里的小崽子们像听懂了似的,安静了。 萧景姒笑了。 近日来,腹中的孩儿十分不安分,时不时便踢她,对此,楚彧很是担心,总觉得猫崽子要出来了,三天两头便将长白医仙拽来给萧景姒看诊,搞得宋长白很崩溃,说了无数遍只是胎动,而且,六个月,怎么生! 楚彧下次还是屡教不改地去劳烦宋长白,并且,他时常给萧景姒肚子里的猫崽子们做交流,大概就是一些威胁恐吓的话,什么再闹腾就丢掉之类的。 紫湘觉得,若是主子这一胎真生了清一色的一窝公的,被世子爷丢掉几只也不无可能。 且说这个时辰点,菁华一家、楚彧与温淑妃都在竹安公主府,为菁华下聘纳征。 楚彧坐在主位上,心不在焉,菁华的父母在一旁偶尔询问他几句,楚彧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菁华与凤观澜两个小辈坐在最外偏的位子,嫁娶的礼俗二人都不懂,就一声不吭规规矩矩地坐着。 凤观澜小声地问菁华:“你纳征下聘为何要请常山世子?”视线盯着几米外的楚彧。 菁华理所当然:“他是北赢的尊上,”看着凤观澜,一本正经地补充,“是我的王。” 凤观澜听他说起过,说是折耳兔族与白灵猫族有契约过,菁华一家世代都尊楚彧为王,能豁出去命的那种。 尤其是沂水妖主,对楚彧唯命是从,听话程度堪比听妻子大人的话,所以楚彧十三岁统领北赢时,沂水便将菁云菁华兄弟俩谴派去了大阳宫,辅佐楚彧。 凤观澜似漫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为何那么听他的?” 菁华想都不想:“他是我的信仰。” 信仰? 这个词,用得很重呢。 凤观澜单手撑着下巴,笑了笑,眼底的玩味似真似假:“菁华,我们来假设一下,如果有一天,你的信仰掉水里了,你要去救他,可是风月拉着你,不让你去,你会怎么办?”她突然认真了,凑过去小声问菁华,“是推开风月之情,还是撇下信仰?” 这风月之情,自然说的是她这个将过门的妻子。 信仰嘛,便是楚彧那个君主,他折耳兔族的王与神。 这个假设,听起来,倒像小儿女家任性的玩笑话。 菁华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仔细思忖,只是问道:“为什么会有这样荒唐的假设?”妖王尊上不会掉进水里,即便掉进水里,也不用他去救,再说她为何要拉着,根本说不通,很荒唐。 凤观澜今日有些怪,不依不挠地问:“假设有这样的假设。” 菁华见她认真,便想了想,问她:“你会拉住我?” 凤观澜点头:“假如我会。” 菁华回答得很快:“那我会推开你。” 这个问题,其实是问假如她与楚彧对立,菁华站在哪一头,他的回答,很果断呢。 凤观澜笑了笑,眸光里有隐隐闪烁的亮光,起身,端了茶杯,对菁华道:“你那么敬爱的信仰,我是不是该去敬他一杯茶?” 近午时,钦南王府里。 萧景姒手里的茶杯应声而碎。 “咣——” 茶水四溅,瓷碗四分五裂。 她脸色骤然刷白,抚在躺椅上的手,在轻微颤抖:“你说什么?” 华支红着眼,便又艰难地再说了一遍:“世子爷他、他重伤昏迷,情况,情况危及。” 萧景姒撑着身子,坐起来,双手护在腹上,唇色一点一点褪了红润,发白,她紧紧咬着唇,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却紧紧握着拳头,不慌,不乱。 许久,她才问:“他在哪?”声音,很冷静。 华支双眼通红:“因为流血不止,不能移动,还在竹安公主府上,王爷已经带着长白医仙过去了。” 流血不止…… 萧景姒猛地站起来,身子一晃。 “主子!”紫湘扶住她,见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确实眼里有红色的血丝,紫湘安抚道,“主子,切莫太担忧,当心腹中的孩子。” 她将眼里狂乱的浮影敛下:“我没事。”问华支,“是谁伤了他?” 华支欲言又止,道:“是、是竹安公主。” 难怪,因为是凤观澜,所以才没有防备。 萧景姒沉眸,默了片刻,只道:“去备马车。” 紫湘不放心:“主子,您的身子。” “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她扶着紫湘,整个人都在颤栗,手无意识地抓着紫湘的衣袖,指尖用力得发白。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紫湘心头涌现浓浓的不安。 竹安府上,大厅的主位上,还有一滩未干的血迹,滴在地上,染红了绒毯。 就在方才,竹安公主同菁华端了茶杯,向楚彧敬茶,便在他接过之时,竹安公主突然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楚彧毫无防备。 凤观澜那一剑,刺在楚彧心口下一寸的位置。 那滩血,几乎是楚彧的心头血。 沂水妖主当下便一掌打在凤观澜肩上,她狠狠撞向身后的桌椅。沂水妖主抬手捻了风刃,幻为利剑,指向凤观澜。 菁华挡在了凤观澜面前。 “让开!” 菁华一动不动,对上他父亲杀气腾腾的眸子。 沂水妖主震怒,一双眸子瞬间变成了深灰色:“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打。” 菁华一步不退,他低着头,将凤观澜整个挡在身后,背脊挺得笔直,他说:“父亲,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口吻,带着恳求。 菁华看着那一滩血,瞳孔泛红,屋子里只剩三人,没了方才的欢声笑语,剑拔弩张的寂静,楚彧是被抬走的,她母亲与温淑妃也都吓白了脸,本来站在他身侧的女子,却沾染了一手的血,那把软剑,就落在他脚下。 明明是商讨婚事,她为何会身上藏剑。 沂水厉声大吼:“她不是!从她拔剑的时候起,她就不是你的妻子。”一双阴戾的眼,凛凛凶光瞪向凤观澜,“她是刺杀尊上的逆贼。” 菁华还是一步不退。 “你给老子滚开!” 沂水一把推开菁华,抬起手里的剑便刺向凤观澜,剑刃直指她咽喉,额前落下的发,被风刃削断,凤观澜却不躲,赴死般认命地闭上了眼。 菁华徒手就握住了剑刃,白色的刀刃下,瞬间便有血渗出。 沂水瞠目:“你——” 菁华双膝一曲,便跪下了,那剑刃被他紧紧握在手里,他似乎不知痛一般,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挺直了背脊跪在他父亲面前。 她闯了祸,他无话可说,唯有一句,哽在了喉咙一般,说:“父亲,她是我的妻子。” 还是这一句。 除了这一句,他没有办法为她开脱,也不能为她开脱,那案桌上的一滩血,是他的君主留下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那刺在心头的剑,可能,可能会要了楚彧的命。 菁华还握着剑,掌心的血,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身后的女子用力推着他的背,大声喊:“菁华,你让开。” 他如果让了,他的父亲,必定回杀了她。 他不退,丝毫不退。 凤观澜红着眼大吼,用力推开他“你不是说,你会推开风月之情,站到你的信仰那一边吗?现在,是我触犯了你的信仰,是我刺杀了楚彧,你不说会推开我吗!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是啊,他在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她罪该万死,可是,还是不想让她死。 他的理智很清醒,伤了楚彧,不可饶恕,只是,就是不想让她死,人类那种生死相许的桥段,他曾经那么不屑一顾,可就在刚才,他脑中居然动了那样的念头,若是有人要杀她,就先杀他。 凤观澜几乎冲他咆哮:“让开!” “菁华,你让开!” 她怎么都推不开他,眼前,那柄刺向她的剑下,一滴一滴血落下,是菁华的血,她身体一软,坐在地上,突然泪流满面。 “菁云,你还当我是你父亲,就让开,她,我一定不会放过。” 他还跪在那里,抓着剑刃的手血肉模糊,却没有丝毫松懈,菁华字字铮铮有力,他说:“父亲,她犯的错,不可饶恕,所以我不求情,我替她受。” 话刚落,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让开。” 菁华抬头,萧景姒便站在门口,盯着那滩血渍,由紫湘搀着走进来,一步一步都很慢,似乎脚下很重,沉甸甸的步子。 肚子很大,她蹲下时,很吃力,动作有些笨拙,她捡起地上的软剑,抬眸:“你便是用这柄软剑刺了楚彧?” 凤观澜站起来,点头,说:“你来了。” 曾经无话不谈的挚友,如今,无言以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凤观澜死死咬着唇,站得挺直。 萧景姒扶着肚子,走到菁华面前,她神色平静极了:“没有谁犯了错,还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别人身后,任何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相应的代价,菁华,你让开,你若再不让开,我恐怕现在就会一剑杀了她。” 她,向来说一不二。 菁华知道,若是他不退,萧景姒现在就会下杀手。 只是片刻的迟疑,菁华退开了。 萧景姒对着凤观澜的眼睛:“为什么?” 她视线丝毫不闪躲,只道了四个字:“杀母之仇。” 身旁的菁华,背脊微微一颤,愕然看向凤观澜。 苏皇后之死,并非自杀,她知道了…… “那你可知道,楚彧为何杀你母亲?”萧景姒逼近一步,手里握着软剑,她高出凤观澜些许,眸子冷冷睨着她,没有咄咄逼人,却字字珠玑,冷若冰霜,“因为她几次三番买凶杀人,几次三番为了铲除异己而滥杀无辜,我给过她机会了,不止一次,她却屡教不改地要置我于死地,你母亲她,” 声调微微提起,萧景姒说:“你母亲她死有余辜。” 凤观澜眼底热泪一滚,退了一步,咬着唇,许久才开口,声声哽塞:“她是罪有应得,可我为人子女,血亲之仇不能不报。” 萧景姒骤然抬手,一剑便刺入凤观澜肩头。 菁华大喊:“世子妃!” 她挥手便袭向菁华:“滚开!” 菁华被掌风逼退了数米,抬眸,见萧景姒毫不犹豫地将刺在凤观澜肩上的剑拔出:“这一剑,我不杀你,是我替楚彧讨的利息,若是他伤及了性命,我再来取你的命。”她冷冷看着面前的女子,字字冰凌,“从今往后,我萧景姒,与你凤观澜情义两绝,势不两立。” ------题外话------ 推荐雨凉的文《倾世眷宠:王爷墙头见》 她就想逃个婚而已,结果误闯了他禁地。 为逼家族悔婚,她能想到的脱身之计就是,提前给未来夫君戴顶绿帽。 对象她都找好了,可悲催的是她眼光不好,竟找到一个万年冰山男。 怎么办? 退路,没有。 只能勇往直前,强把冰山推倒! 第一百六十九章:楚彧治病 “这一剑,我不杀你,是我替楚彧讨的利息,若是他伤及了性命,我再来取你的命。”她冷冷看着面前的女子,字字冰凌,“从今往后,我萧景姒,与你凤观澜情义两绝,势不两立。” 凤观澜张张嘴,终归一句不言,身子缓缓倒下,红着眼看女子决绝地扔下软剑,转身离去。 脑中,一幕幕是这个女子,这个重情的女子,这个将她从万劫不复的敌营里拉出来的女子。 一幕幕是她的母亲,儿时,那个尊贵的女人,不厌其烦地唠唠叨叨,一遍一遍对她耳提面命,对她言笑晏晏。 凤观澜敛下眸,泪流满面,肩口的伤,渗出血来,化开一朵红色的花,她坐在地上,抱着双膝,放声大哭。 沂水妖主叹了叹气,终归没有再说什么,出了屋子。 菁华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自始至终,也一言不发。 她抬起头,像小兽般呜咽,眼里全是绝望,捂在肩口的手,沾了满手的血,紧紧抓住了菁华的衣袖:“菁华,我闯祸了,我搞砸了我们的婚事。” 她哭了,哭个不停。 除了她母妃去世那个晚上,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这样歇斯底里地大哭,几乎语不成句,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一字一字,哽咽着。 “对不起,菁华,你没有推开我,是我推开了你,是我亲手断送了我和你的将来……可是我没办法,我挣扎纠结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个人,她是我的母亲,是生我养我疼爱我的亲生母亲,是过去十六年唯一真心疼惜过我的人,我知道她罪有应得,我也知道她无恶不作,可是,终归是她给了生命,是她庇护了我十六年,我的命是她给的,是我欠她的。” 菁华抬手,擦了擦她满脸的眼泪。 她突然停下了抽泣,咬着牙,忍着眼泪在颤栗,用沾满鲜血的手颤抖地去碰菁华的手,不敢肆无忌惮地触碰,小心翼翼地。 她不哭了,只是忍不住一滴一滴砸在菁华手背上的眼泪。 她说:“菁华,就这一次,一次还清我母亲的生养之恩。”酸涩堵塞了口鼻,浓浓艰涩的抽噎,她沉默了很久。 没有歇斯底里,只是怎么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平静镇定地咬破了唇角,她说:“菁华,若是我还能活着,我不再是大凉帝姬竹安公主,不再是皇后苏氏的女儿,不再是凤家血脉,从此苏氏一族、凤氏皇家都与我再无半点干系,景姒这一剑,便当我剔骨剜肉,还了我母亲十月怀胎、多年养育的恩,从此后我只是凤观澜,只是你的妻子,如果你还要我的话,如果你还要我的话……”声音,越发细弱,如鲠在喉,发不出声了。 他始终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紧紧皱着眉,沉默得像空气都死寂了。 她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一句话,像抽干了力气一般,躺在了地上,肩头血色晕染的红色纹路,越来越深,红得妖娆。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肩头的血横流,自言自语似的,无力而苍白地张张嘴。 她说:“菁华,我刺偏了,我刺偏了,我没想要他的命,我没想杀他。” 那一剑,她本可刺入楚彧的心口,却本能地偏了一寸。 他蹲在她面前,她看着他,泪影婆娑的眼,黯然无光。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菁华,你不要自我责怪,都是我的错。” 她捂着肩口的伤,蜷缩着身子坐起来:“菁华,答应我一件事,若是我要给楚彧偿命,你来取我性命好不好?我希望我是死在你手里。” 菁华便那样盯着她的眼睛,似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沉默了。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擦了擦手心温热的血,转身,摇摇欲坠。 “你去哪?” 他突然抓住了她,抓住了她那只满手是血的手,她回头,他在看她,认真而凝神:“我不会让你死。” 她失魂落魄地,说不出话,也抬不起脚。 “还记不记得,那日我去宫里接你,同你说过的话。”菁华他说,“从我点头要娶你那时开始,便做好了要负责你一生的准备,好的,不好的,都要承受。” 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便又汹涌了,她蹲下身子,竟不敢再看他一眼。 那日,她从凤栖宫出来,那妇人疯言疯语的话之后,她心神不宁地走到延华门,菁华在等她,站在宫门口的马车旁,等她。 菁华走到她面前,审视地看了看她:“你怎么了?” 她故作平常,笑:“我怎了?” “你脸色不好。” 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唇色苍白。 她说,心平气和无波无澜地:“我方才去了凤栖宫祭拜。” 菁华沉默地听。 “我母后出身大家,后为六宫之主,骄傲尊贵了半生,死后,却连个放牌位的地方都没有。”凤观澜看着菁华,“很多人都说她罪有应得,你也这么觉得吧。” 菁华没有回答。 不用答,废后苏氏本就是一身罪孽,罄竹难书。 凤观澜突然发笑,自嘲,像讽刺般:“可是菁华,对我而言,她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是生我、养我、纵容我嚣张跋扈的至亲,是那个冰冷的皇宫里真心待我的人。” 皇后苏氏,千夫所指。 只是,她凤观澜,是她的女儿,十月怀胎的女儿。 菁华沉默了良久,突然说:“你若是想将她的牌位接出宫,我会和我父亲母亲说,北赢没有祠堂一说,不过,我们可以修葺。” 她眼一红,眼泪就滚出了眼眶。 菁华错愕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了:“你怎么哭了?” 她伸手,摸了摸眼睛上的温热,红着眼笑:“是啊,我这是怎么了?” 他用袖子,笨拙地给她擦眼泪,一点都不温柔,把她的脸都擦疼了。 凤观澜泪珠子却掉得更狠了,他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嘴也笨,不知道要如何哄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便只会傻傻地站在她面前,什么也不说,哪也不去。 凤观澜抹了一把眼睛,突然问:“菁华,你会一直待我这么好吗?” 他没有思考,没有犹豫:“会。” 她又问:“那要是我闯了祸呢?” 菁华还是回答地很快:“我会替你承担。” 这个傻子,不会说好话的傻子,待她,却是真的好。凤观澜眼更红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哽咽地问:“为何啊?” 菁华想了想,回答得很慎重:“你是我的妻子。” 他说:“从我点头要娶你那时开始,便做好了要负责你一生的准备,好的,不好的,都要承受。” 那天,她在城门口,哭得不能自已。 菁华什么都没说,第一次主动吻了她,哄她别哭。 那日城门的话,还历历在耳,今时今日,他们的话,一语成谶。 她闯祸了,他却还是没有推开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过。 菁华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喊她:“澜儿。” 她身子颤了一下。 他扶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子,手按在了她肩头的伤口上,有淡淡的光晕,她的伤口在发热,她已经感知不到疼痛,耳边只有菁华的声音。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错,你母亲死的时候,我便在一旁,我没有阻止,是我给她递的三尺白绫,是我瞒了你,这个过错,从一开始我就难辞其咎,所以,我也断不会让你一个人担。” 原来,原来他早便知道。 难怪,她在他面前提起她母亲时,他总是低着头不看她的眼睛。 只是,菁华,刚才萧景姒那一剑,她已经剔骨剜肉还了生养之恩了,谁对谁错,还怎么追究? 凤观澜突然笑了,湿润着眸子笑:“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之前我怎么逼你,你都没有喊过。” 菁华总是喊她她的封号,喊她竹安,或者公主,要不然,就不叫她。她总觉得不够亲昵,便耍赖要他喊澜儿,说她的至亲都是这么喊的,现在她没有至亲了,所以要他喊他澜儿,可是他死性不改总是竹安竹安的叫。 这是第一次,他喊她澜儿。 菁华说:“你不是说了吗?从此,你不是大凉帝姬竹安公主。” “菁华,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挡在我前面,我不怕死,可我怕你为了我受苦受罪,你若是替我受了……”她哽咽,语不成调,“你若是替我受了,也救不了我,你伤一寸,我便自伤一寸,你死,我便跟着你死,所以菁华,别让我躲在你身后,我躲不过的。” 她挣开他的手:“对不起……” 终究,她亏欠最多的人,是他,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也没有资格抓着他了,她百般挣扎后,还是将自己推到了万劫不复的田地。 菁华站在原地,背脊被压弯了。 因为出血严重,楚彧暂居竹安公主府。 萧景姒走进院子时,满屋子的人守在外面,还有楚牧,他也站在屋外,似乎在等她,才半天未见,他似乎老了许多,白头发很多,满面憔悴。 楚牧对她说:“景姒,你别进去。” 才刚走到门口,萧景姒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她脸色有些白,却沉静平和,没有慌乱,说:“父亲,你若怕我担心便不让我知晓,我会更担心,也会胡思乱想。”顿了顿,她看向屋内,“而且,楚彧若醒了,肯定会寻我的。” 楚牧哑口无言,他这个儿媳妇,从来都不是需要人庇护的女子,她比任何人都孤勇,比任何人都隐忍,再害怕,也不会在他人面前露出半分声色。 楚牧让开了路,同萧景姒一起进了屋。 这会儿太阳阴了下来,屋里昏昏沉沉的,有些暗,屏退了闲杂人等,只有宋长白在给楚彧包扎伤口,华支在一旁伺候,屋里扑面而来的药味,还有血腥味。 萧景姒站到床头,一句话都不说,看着宋长白用细长的针给楚彧缝合胸口的伤口,他闭着眼,纸白的容颜,像沉睡了般,没有任何反应,唇色泛白,没有一点红润,他染血的袍子,就扔在萧景姒脚边,猩红的一片,都看不出原来的月白色。 流了这么多血,流了这么多血…… 萧景姒扶着肚子,拽着衣裙的手指发白,有些轻颤。 待宋长白包扎完了伤口,才擦了擦手上的血,转身,道:“血已经止住了,幸亏刺偏了一分,没有伤及要害,命还在。”这心口的伤口,只要再稍稍偏一点点,深一点点,那就真麻烦了。 萧景姒走过去,坐在床前,替楚彧将衣襟整好,整个人都异常平静,转头问宋长白:“他的身子,可还好?” 宋长白迟疑了。 这世子妃俨然是强装镇定,又怀着六个月的身子,他怕会刺激到她。 楚牧道:“说吧,说实话。” 得了钦南王的话,宋长白便也不在瞒着,实话实说:“很不好。” 楚牧与萧景姒的脸色都变了变,十分难看。 “世子的心脉本就严重受损,而且先前世子妃被劫,世子爷应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祸及了肺腑,若是常人,怕是早便一命呜呼,本来好好调养,还能撑些年岁,今日这一剑,虽没有伤及要害,却是再次伤了心脉,将先前的重患都引了出来,只怕会引起咯血之症,最后,”宋长白看了看两位的脸色,顿了很久,才把最后一句吐出来,“心脉衰竭而亡。” 钦南王老人家身子一趔趄,被华支搀扶着,站都站不稳,整个人都憔悴颓然了,佝偻着背,一点精神头都没有:“有没有什么办法?” 宋长白摇了摇头。 反倒是萧景姒,镇定些:“苏暮词开的那个药方,还有没有用?” 唯有一旁的紫湘知道,她家主子抚在床榻边缘的手,指甲都掐断了,她不慌,不乱,是不敢乱,不敢错。 宋长白道:“若是凑齐了那四味药,即便不能痊愈,也能保一时无虞,不然,”顿了顿,“我怕世子爷熬不过这个冬天。” “我知道了。”萧景姒敛着眸,坐在榻上,守着楚彧。 她吩咐华支将宋长白送出去开药,并让之安排宋长白住下,便暂居隔壁的屋子,方便随时照应。 “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在这陪楚彧。”然后她便一言不发,盯着昏睡的楚彧,便一直看着。 楚牧不放心,劝道:“景姒,你怀着身子不能操劳,彧儿的病,我会想办法,你安心养胎。” 萧景姒没有抬眸,看着楚牧,用袖子擦了擦他头上的冷汗,说:“他若不好,我怎能安心。” 楚牧还想再劝几句,萧景姒转头:“父亲放心,我会量力而为,不会冲动行事,绝不会伤害到孩子。” 楚牧不好再说什么,知晓她懂分寸,叮嘱了几句,便出了屋子。 楚彧昏迷了三个时辰,萧景姒便坐在床边守了他三个时辰,中途,她用了晚膳,吃了一碗饭,还喝了汤,然后便将伺候的人都屏退了,独自在屋里守夜。 楚彧醒来时,天都黑透了,点了油灯,屋里药味很浓,很安静,身旁,有浅浅的呼吸声。 楚彧有些吃力地抬手,拍了拍趴着的女子,唤了一声:“阿娆。” 萧景姒趴在床边,闻声抬头,怔怔地看向楚彧,一双眼睛干涩而红肿,从无神黯然突然变得滚烫灼热,就那样盯着楚彧瞧,怕他会不见了似的,一直盯着。 楚彧躺着,没有力气,动不了身子,只是费力抬手去摸她的脸,声音虚弱而无力。 他问她:“哭了?” 萧景姒用力点头:“嗯。”眼睛更红了,她又要哭的样子,抓住楚彧的手,紧紧握在手里,患得患失的样子。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战战兢兢,惶恐至极。 楚彧吃力地撑起身子,拂了拂她红红的眼睑,沙哑的声音哄她:“我不会死的,阿娆你别哭。” 她推开他的手,扶着他又躺下,掖好被角,擦了擦眼睛,然后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你若是死了,我会一直哭一直哭,会哭一辈子的,把眼睛都哭瞎。” 这样随意而理所当然的语气,毫无顾忌似的。 楚彧被她的话吓到了:“阿娆——” 萧景姒抬眸看他,打断,还是那心平气和的语气,没有一点恐吓玩笑的口吻:“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哭瞎眼睛,在把眼睛哭瞎之前,我可能就想办法了结了自己,去阴曹地府找你了。” “……”这种话让他怎么放心! 楚彧被吓愣了,他脸色骤然就变了,眼底慌乱得一塌糊涂,急急张嘴要说什么,却一口气上不来,剧烈地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很厉害,眸子都猩红了,整个人颤栗着。 萧景姒猛地站起来,吓得肩膀都撞在了古床上,她麻木不知疼痛,机械木讷地抓着楚彧的手,脸色惨白:“楚彧!楚彧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咳咳咳——” 他捂着嘴角,一口血吐了出来,渗出了指尖,殷红色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锦被上。 萧景姒募地怔住,伸出手,颤抖着去擦楚彧手背的血,眼里滚烫的眼泪木然地一颗颗砸下来,嘴里呢喃自语似的:“楚彧,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她如梦惊醒似的,颤栗了一下,转头,“我去找宋长白。” 她的手却被抓住了,她在轻颤,抓着她的那只手,很用力,有血水沾到了她手心:“阿娆,你别走,我没事。” 他吞咽了一下,将口中的血吞下,没有再咳嗽了,黯然无光的眸色淡得有些趋近于苍白色。 萧景姒摇头:“我去叫大夫过来。” 楚彧拉住她不松手,无力地喘息着,撑着的身子摇摇晃晃,白色的寝衣滑下,露出消瘦的锁骨,还有胸口白色的绷带,他央求地说:“阿娆,你过来,陪我躺一会儿,我没事,我想抱抱你。” 萧景姒擦了擦眼睛,迟疑了很久,才依着他,在他身侧躺下,不敢碰到他的伤口,便离他远了些。 楚彧却靠过去,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用衣袖给她擦手上被他沾染到的血,无奈而无力的嗓音,嘶哑干涩:“你再说那样的话,会把我气死的。” 萧景姒不敢动,鼻尖全是草药的味道,很浓,混着淡淡血腥味,有些刺鼻,她吸了吸鼻子,有浓浓的哭腔:“我不说你也知道的,我这般性子,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本是坚强隐忍的性子,不惧生死,刚硬又果决,是有多束手无策,才会这么又哭又闹,没了半分平日里的淡然冷静,所有防线都溃不成军。 他啊,吓坏她了吧。 楚彧摸了摸她凉凉的小脸,轻声叹气:“就是这样,我才不敢死。”将她抱平,手放在她肚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揉,大抵没有力气,大抵有些冷,懒懒无力地蜷缩在她身旁,楚彧说,轻声细语地,“阿娆,别怕,我绝不会死,不论如何我都会撑着的,我可是北赢的妖王,我不想死,就一定不会死的。” 北赢的妖王又怎么样,他也不是刀枪不入,是人心肉生的,没有内丹,会受伤,会生病,会躺在这充满药味血味的屋子里,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 萧景姒抬起眼,很红肿,却很有神:“我相信你的话,你也不要怀疑我的话,我不是随口说说的,你要是敢死,我立马剖开肚子,留下孩子就去找你。” “……” 楚彧张嘴,又要咳嗽,萧景姒立马爬起来,给他顺气,轻拍他的后背,心疼后悔地恨不得刺自己一刀,这种话,自己知道便罢了,不能拿来刺激楚彧。 “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动气。”她哽咽了,很怕,从来没有这样怕过。 楚彧躺着,将她拉着躺下,一眼便看透了她眼底的慌惧,长长吸了一口气,调整好了呼吸。 “我没事,乖,不怕。” 她怕,怕得要死! 楚彧抓着她一直紧紧掐着手心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然后放在她腹上,腹中的宝宝这会儿十分乖巧,没有一点动静,楚彧有些疲倦,声音很小:“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不应该让你这般欢喜我,欢喜得连命都不要了,早知道如此,你只要舍不得我一点点就好了,也不用这么连自己的命都不爱惜了。” 他知道,她性子决绝,若是他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她不会独活。 楚彧光是想想,就心疼得难受。 萧景姒翻了个身,侧身对着楚彧,对视他的眼睛,点头,有些赌气地说:“嗯,都是你的错,害我神魂颠倒,连命都不要了。” 她认真严肃极了,像叮嘱,又像命令他:“所以,楚彧,为了我,你要撑着,即便苟延残喘,即便五脏六腑都烂了坏了,即便血都流干了,你也要活着,为了我活着。” 楚彧毫不犹豫:“好,我答应你。” 她这才松了松眉头,她知道,楚彧只要应了她,便不会负了她,哪怕不择手段,也没有关系,哪怕是不要人性血性,她只要他活下去。 “明天我就去宗人府,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把白木香要来,你再忍忍,很快就不会让你这么痛了。”凉凉的一双手,她轻轻地拂过楚彧受伤的心口。 宋长白说,伤口不深,愈合很容易,只是里面的心脉,坏了,从很早便开始坏,是为了她才坏了。 楚彧点头,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发:“嗯,别的都无所谓,你和孩子不要受伤。” 她笃定的口吻:“放心,你的女人就算挺着大肚子,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楚彧笑,笑着吻掉她眼角的泪。 他哪里放心,他倒下了,最不放心的便是她。 次日,皇室宗人府,宫人高声喊道: “国师大人到!” 常年紧锁的高门,被推开,屋里一片昏暗,女子站在门口,光打在她身后,小腹隆起,容颜清丽。 这宗人府,犹如囚牢,终于有人来了。 凤傅礼带着手铐脚铐,安然坐在椅上,抬头看萧景姒:“等了你许久了,终于来了。” 萧扶辰坐在一旁,不发一言。 萧景姒抬脚进入:“既然四王爷的消息如此灵通,便也没有周旋解释的必要了。”她开门见山,“那株白木香本国师要了,直接说出你的条件。” 凤傅礼早便不是太子,是宗人府的阶下之囚,一声四王爷,便算萧景姒给了他客气。 见萧景姒如此开诚布公,凤傅礼便料想,她急需那株药材,神色越发胸有成竹了,笑道:“国师大人果然是爽快人。” 萧景姒冷眼一抬:“你要是敢耍任何花样,我就会爽快地杀了你。” 凤傅礼脸色微变。 她杀起人来,确实很爽快。 萧景姒没有耐心迂回,直接问:“说吧,要什么?” 凤傅礼顿了顿,杯中清水,他喝下,说:“君临天下。” 好大的口气呢! 萧景姒冷笑:“皇位本国师给的起,就怕你守不住。” 凤傅礼反笑:“这就不劳国师大人费心了。” “你还是太愚蠢,趁这个时候向我讨要一张免死金牌才是最聪明的做法,至少可以保你性命无忧,既然你野心勃勃,要与虎谋皮,我自然会成全你。”她冷眼睃视,直接问,“东西在哪?” 看来,那株白木香萧景姒她势在必得,即便是皇位,她也不眨一下眼。 凤傅礼也不蠢,自然要留一手,道:“本王登基那日,自会双手奉上。” “将东西准备好,我要尽快。” 留下一句话,萧景姒便出了屋子,门又被紧锁住。 待门外脚步声走远,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扶辰突然开口:“王爷,我方才看到了未来的一幕。” 凤傅礼挑眉:“你看到了什么?” 萧扶辰停顿了一下,说:“女帝登基,浮尸遍野。” 凤傅礼脸色突然便变了,喝道:“你的预知从来都不准。” 她笑:“这一次没准就准了。” 当天晚上,国师大人夜观星象,卜算大势,大凉国运不昌,顺帝久病不醒,三国战乱,国不可久而无明君,是以,国师大人连夜拟旨,辅四王爷凤傅礼登基为帝,三日后行登基大典。 一旨令下,满朝文武不可置信。 顺帝躺了近一年之久,帝位如同虚设,朝中所有事宜皆由国师大人掌权,本以为这天下国师大人是探囊取物,却如此猝不及防地另立了新帝,立的还是之前与国师大人水火不容的废太子,到底国师大人作何打算?这中间又有何阴谋? 众臣百般揣度,仍是看不透一丝一毫啊。 只怕,平静了半年的大凉,又要生乱了。 萧景姒回竹安府时,已经亥时了,菁华正跪在楚彧所居的院子外,笔挺地跪着,一动不动。 萧景姒走近,道了一句:“别跪了。” 菁华没有起来:“不是求情,是请罪。”他伏身,“请世子妃降罪。” 萧景姒淡淡的嗓音,有些凉,冷漠而疏离:“我说过了,没有谁犯了错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别人身后,你担不了凤观澜犯的错,你回去吧,我暂时不会杀她,让她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残忍的事,这笔账,日后我自然会亲自找她。” 菁华一声不吭。 萧景姒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话锋一转:“若是楚彧不好,别怪我,”她回眸,说,“别怪我心狠手辣。” 若是楚彧伤及性命,大开杀戒是必然的结果。 菁华还跪着,没有站起来,字字掷地有声,道:“若是如此,不待世子妃出手,菁华会亲手动手。” 他早便想过了,若他的王真出了事,他会杀了凤观澜,然后,陪她死。 萧景姒不言,转身进了屋子。 凤观澜被菁华关着,而他,在楚彧的屋外,从前日晚上,一直跪到了现在,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他不会为凤观澜开脱,只会自己担。 萧景姒叹了一口气,走近屋里,将门关上,转身,楚彧正坐在床上,披着一件外衣,靠着床榻边缘的扶木。 他说:“回来了。” 萧景姒扶着肚子走过去,立马扶他躺好,有些恼他不好好休息,又不放心,细细看了看他的伤口:“怎么不睡?是不是疼得睡不着?” 楚彧今日咳了两次血,宋长白说,他心脉和肺腑都受损,会很疼。 这一身伤,并非一日造成,凤观澜那一剑便是个引子,这才暴露了他的病,一病便一发不可收拾,楚彧应该疼了有一段时间了,却一直瞒着她,丝毫不让她察觉。 他摇头,拉着萧景姒的手不放:“我不疼,我在等你,要同你一起睡。”本就无力的声音,软软撒娇的时候,很孩子般,有些脆弱。 萧景姒看着他出神。 楚彧催促,拉了拉她的手:“阿娆,上来,我有些冷,要抱你。” 听得他说冷,萧景姒掖了掖被子,脱了外衣,躺上去,抱住楚彧的身子:“现在还冷吗?” 他把下巴搁在她肩窝,点头:“嗯,你抱紧些就不冷了。” 她又用力,又不敢太用力,怕碰到他的伤口,问楚彧:“现在呢?” 楚彧伸手护好她的肚子,免得挤压到腹中的宝宝,笑着说:“还要再抱紧些。” 萧景姒依他,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楚彧喊她:“阿娆。”声音很轻,有点软,也有些虚弱。 “嗯。”萧景姒应。 “阿娆。” “嗯?” 他又唤了她几声,不厌其烦地,好像特别留恋。 楚彧病时,会更黏萧景姒,像个孩子一样,特别没有安全感。 “阿娆,阿娆,阿娆……” 他一直喊她,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萧景姒耐心地应他。 楚彧搂住她,脸色很白,趋近透明色的白皙,唇色也很淡,耳朵与尾巴都无力地垂着,唯独一双深蓝色的眸子,炯炯有神,不偏不倚地一直看着萧景姒。 他软软地蹭,说:“我真的好欢喜好欢喜你,欢喜得心都会疼。”尾巴无力地摇着,无精打采地磨着她。 萧景姒笑了笑,眼睛有些红,转开头,不让楚彧看她的眼,说:“我知道。”手摸了摸他惨白得剔透的容颜,说,“我亦如此。” 楚彧便开心了,精神似乎也好了些。 他抱着她一起躺着,嗅着屋里的药味,还有她身上的气息,让楚彧特别安心:“凤傅礼问你要了皇位?” “嗯。” 他皱皱眉,抿抿唇,不高兴:“等我身子好些,能下地了,就去给你报仇。” 萧景姒点头,乖乖躺在他怀里,不乱动,说:“好,等拿到了他手里的药,打到他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为止。”那皇位,她给的起,自然也要地回来,对此,萧景姒倒一点都不忧心,当下,她只不放心楚彧的身子。 楚彧哼了一声:“我没有阿娆这么心善,我要打到他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敢对他的阿娆趁火打劫,他是肯定要秋后算账的。 萧景姒笑,继续点头:“好。” 默了一会儿,萧景姒突然问:“凤观澜呢?” 楚彧沉着脸,不满,说:“菁华那只灰兔子以前救过一只跛脚的小花鹿,只养了几天那小花鹿便让野妖猎杀了,他把跛脚鹿埋了之后就再也没养过宠兽,他那只折耳兔很不知变通,一认真就会往死里蠢。” 萧景姒明白他想表述什么。 菁华对楚彧,毕竟不是外人,而凤观澜,又是菁华心上之人。 顿了很久,楚彧说:“若杀了她,菁华那只蠢兔子我怕他活不久。” 虽然一口一个蠢兔子,可菁华到底是楚彧放了心思的人,世人都道楚彧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他也确实暴戾冷漠,只是,楚彧对自己人,却是很袒护,菁华是为数不多的一个,能让楚彧有一丝恻隐之心。 他并非冷漠无情,只是放在心上的人,少之又少罢了。 萧景姒都懂,若非那人是凤观澜,不说楚彧,萧景姒当日那一剑就会直接剖开对方的心脏来。 楚彧拂了拂她的发:“折耳兔一族于我有恩,我十三岁去北赢报仇时,沂水妖主曾相救过我,我不会动菁华,但是阿娆,你不用顾及,你若是一口气堵着咽不下去,大可拿人出气,即便是菁华也不用顾虑,大不了让沂水抹了他的记忆与修为,让他蠢蠢地过活,凤观澜你是杀是留,想好了去做便是,若是不想亲自动手,也告诉我,只要你说,我都听你的。” 说来说去,楚彧还是一切以萧景姒为主。 有恻隐之心又如何,那只是没有妨碍到萧景姒的情况下,她是楚彧的底线,他的唯一不能容忍。 她懂他,点头:“等你好了再说。”亲了亲他,轻声温柔地哄,“别说太多话,你要多休息。” ------题外话------ 关于宝德与秦臻,我从开篇就铺垫,绝没有硬凑,只是,魏峥我自己越来越喜欢了,我怕我忍不住把宝德给了魏峥,你们的看法? 关于凤观澜,请设身处地想一想,被杀的是母亲,唯一疼爱她的至亲,以我的亲情观,她会这么做,我是理解的,至于她的结局,我暂时不剧透,还请小仙女们留留情,别骂她了,怪可怜的 第一百七十章:别吓我,楚彧 她懂他,点头:“等你好了再说。”亲了亲他,轻声温柔地哄,“别说太多话,你要多休息。” 楚彧乖乖听话:“嗯,我们一起睡,你不在,我睡不着。” 夜色静好,床榻上相拥的人,缱绻悱恻。 屋外,笔直的人影,还在跪着,月色正暖。 次日,早朝,文武百官联名上奏,议新帝登基事宜。 满朝官员反对四王爷凤傅礼登基,即便顺帝久病,也没有在帝君未亡之时就直接登基的道理,既没有诏书,且急于登临,事有蹊跷,百官诸侯皆不附议。 凤傅礼当朝大怒。 下了朝,洪宝德便去了竹安府上。 这两日,萧景姒守着楚彧,没日没夜的。 洪宝德见她脸色不大好,想来是楚彧情况不太好,苦口婆心地说了些关心的话,这才道正事:“几乎整个大凉朝堂都反对凤傅礼登基,是你授意的吧。” 这早朝上,所有官员矛头一致对向凤傅礼,自然得有萧景姒授意,如今大凉的官员,早便被国师大人‘调教’得很会‘见机行事’了。 萧景姒点头:“嗯。” 果然是这样! “他应该不会坐以待毙的。”洪宝德看向萧景姒,问道,“景姒,你煽动文武重臣清君侧振朝纲,可是已经料到凤傅礼下一步动作?” 萧景姒有些心不在焉,才出来一小会儿,便惦记屋里的楚彧,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下一步动作,只是我有下一步动作,便得让他按照我指的路走。” 洪宝德眼角微微上扬。 果不其然,她家景姒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这种任人宰割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发生,凤傅礼胃口那么大,不是找撑死吗? “什么路?”洪宝德跃跃欲试,很是好奇。 萧景姒言:“他要名正言顺做皇帝,就只能让凤旭成为先帝。” 难怪满朝文武会反对帝君尚且在世却没有退位诏书便另立新帝,景姒如此一推波助澜,凤傅礼必定会将主意打到妨碍他登基的顺帝身上。 而永延殿里那张牌,放了这么久,刚好,可以用上了。 嗯,正中下怀。 洪宝德托着下巴,笑:“懂了。”不用多说,萧景姒的打算她自然知晓,豪爽地道,“你在府里照看楚彧便是,永延殿里的消息我会想办法传进凤傅礼的耳朵里,你不用费心。” 宝德性子仔细,心思缜密,她办事,自然不用担忧。 萧景姒只是笑曰:“你辞官的折子,先前都已经披了,你这番又搅进了朝堂,不去靖西了?” 洪宝德不甚在意的神色:“那辞官的折子不过是走个形式,我要回朝堂也断不会有人敢多舌,再说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走?回靖西的事我已经和魏峥说过了,在你的事情未完之前,我怎能让你孤军奋战?”她摊摊手,一脸笃定,豪气云干地,“跟你干完这一票,等你顺利登基后我再走。” 凤傅礼要皇位,那也要看看他的本事。 不自量力! 她家景姒的皇位,能随随便便就给人吗? 当然不能! 萧景姒失笑,随宝德去了。 说完正事,洪宝德便又开始念叨萧景姒了,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数落她:“你最近又瘦了,景姒,你顾着点自己,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不要什么都硬拼。” 楚彧这一倒下,萧景姒整个人都绷紧了,洪宝德真怕她绷着的那根弦会断了,她这样的性子,若是倒下,必定事狠狠栽了一跤。 萧景姒神色平常:“放心,我不会有事,宝宝也很健康。” 洪宝德往木椅背上一靠,宽袖拂开,可见小腹微微隆起,不细看,倒不明显,习惯性地将手收拢在腹部,道:“我一点都不放心,等拿到了白木香,剩下的事你就不要管,凤傅礼交给我和秦臻便行了,你松口气,不要一直绷着。” 萧景姒应了一声好。 国师大人一旨诏书,立废太子凤傅礼为新帝之后,凤傅礼便从宗人府搬了出来,暂居延禧宫。 登基大典在即,内侍局与太常寺大力操持,连夜赶制龙袍,虽百官反对,但国师大人一直未发声,这登基一事倒似乎已成定局。 延禧宫中,深夜有暗人来访。 “殿下。” 凤傅礼将那人领至屋内,急急问道:“消息可属实?” 那黑衣蒙面的暗人点头,回道:“属下已经去永延殿探查过了,陛下一年前便没了气息,永延殿里躺着的,是陛下的尸体。” 凤傅礼闻言,惊喜,大笑道:“哈哈,天助我也。” 夜里,天色有变,忽然起了冬风,乌云闭月。 大凉三十年,十一月二十八,大凉新帝登基,封顺帝为太上皇,改年号礼,因着大典行得匆忙,尚未昭告天下,各城各郡的官员也赶不及前来朝拜新帝,唯有凉都的一众诸侯与官员前来参拜。 仅三天,便筹备完登基大典,这大抵是大凉开国以来,最仓促的改朝换代,惹得众人猜忌不断,私下里都论道,这新帝莫不是抓住了国师大人什么把柄,才这般趁热打铁急着爬上龙椅。 这,就不得而知,总之,那日大典,如火如荼。新帝有言,令国师大人在永延殿亲授传国玉玺,以表对太上皇的敬畏。 授印之后,便是朝拜,百官同往,都在等着国师大人做出表率,这新帝,是拥立,还是反对,只等国师大人的态度。 永延殿的正殿大厅之上,凤傅礼站在高台,一身明黄的龙袍加身,百官立于两侧,以国师萧景姒为首。 龙鸣钟响,吉时已到,国师授印,三声响后,萧景姒双手奉上传国玉玺,俯首高呼:“国师萧景姒,参见吾皇。” 一声落下,重臣面面相觑了片刻,紧接着一个一个跪地参拜,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师大人拥立新帝,百官,自然也没有二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拜新帝的诸侯百官,从永延殿一直跪到了延华门,整齐划一的声音,伴随龙鸣钟响与鼓声,振聋发聩。 君临天下,他终于君临天下! 凤傅礼唇角勾起,一拂龙袍,侧身俯睨众人,抬手,高声道:“众卿平身。” 新帝才刚落座龙椅,便有人进入殿中,连通报声都没有,直接走至国师大人身侧,耳语了几句。 诸侯百官,只有萧景姒没有行跪礼,双手护在腹前,列为百官之首,那闯入殿中之人,正是国师萧景姒的心腹,戎平军少将军古昔。 没有通报便敢如此闯入新帝登基大典的殿上,也就只有萧景姒的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罔顾法纪。 萧景姒听完古昔之言,突然道:“臣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退。” 留下一句话,不多做任何解释,萧景姒转身便走。 大典还未行完,说走就走了? 高台上的新帝喝止:“慢着。” 无人敢拦,萧景姒脚步停顿。 凤傅礼缓缓走下龙椅,冕冠上的玉石珠串晃动,一双鹰眸睃向萧景姒:“国师大人,朕初登大宝,还有许多不明之处想要向国师大人讨教,国师大人何必急着告退。” 新帝的话刚落,便有士兵鱼贯而入,将殿门围住,严严实实挡住了萧景姒的去路。 新帝这是要给国师大人一个下马威?才刚登基便过河拆桥铲除异己? 顿时,殿中诸侯与官员都看向萧景姒。 她脸色极其冷清,似乎毫无耐心,言简意赅地道:“我说了,我有要事。” 俨然,凤傅礼没有半点要放人的意思,摆足了天子的威严,厉声质问:“关于太上皇,国师大人是不是该给朕一个交代?” 这新帝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哪来的自信刚上位就敢跟国师大人叫板? 萧景姒并未回头,看都没看凤傅礼一眼,对殿门口的将士喝道:“让开!” 凤傅礼当即便怒喊:“放肆!” 殿上,噤若寒蝉,登基大典还未完,国师便与新帝争锋相对,果然,这国师大人并非甘愿拥立新帝,新帝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反咬一口,必然,也握着筹码。 改朝换帝,果然不会风平浪静。 新帝咄咄逼人,卯足了一身帝王之气,气势凌人,道:“这便是你对九五之尊该有的态度?目无法纪以下犯上,在朕的登基大典上当众挑衅皇威。”凤傅礼大喝,“萧景姒,你好大的胆子!” 她头都不回,耐心已全然耗尽,眼神冷冷扫过挡路之人:“我最后说一遍,让开。” 话中,已带了凌厉的杀气。 围在殿门口的带刀将士迟疑不定,着实一时被这女子的气势震慑,不敢妄动。 然,新帝却在这时沉声下令:“给朕将她拿下!” 带刀将士随即拔剑相向,顿时,剑拔弩张。 形势突变,刚登上帝位的新帝与国师大人,这是撕破了脸。细想,若新帝要亲政,把持朝政独揽大权的国师大人便不能容,新帝与国师大人自然不可能相安无事,只是,这脸翻得着实也太快。 凤傅礼的声音掷地有声,声声逼人:“姑且不论你藐视皇族之罪,今日,朕便要揭露你弑君夺权的谋逆大罪,来人,去敲丧龙种。” 帝君、帝后,都无人薨逝,好好的敲什么丧龙钟。 身侧的宫人不明圣意,胆战心惊地问:“皇、皇上,如何,如何敲?” 凤傅礼沉声:“三声,九响。” 三声,九响,是太上皇薨。 众人只觉得云里雾里,不明新帝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自始至终,萧景姒一言不发。 凤傅礼却咄咄逼人,一步不让,从高台上缓缓走下,逼近殿门前的女子,她大腹便便,神色自若。 “太上皇早在一年前便让国师萧景姒杀害,为了执掌朕之大凉朝政,萧景姒竟将先帝的尸体停放在永延殿近一年之久,狼子野心得而诛之。” 凤傅礼一言落,众人倒抽一口气,惊愕不已。 却只见萧景姒没有半分辩驳的话,只是护着肚子,一双眼越发寒冽。 难道真如新帝所说?这便是国师大人的把柄? 凤傅礼嗓音骤然一提,声声响彻大殿,咄咄逼问:“夺权谋逆,残害帝君,萧景姒,你可知罪?” 她一言不发,猝不及防间便夺了身侧那带刀将士的剑,反手一个灵巧的旋转,剑尖便转向挡路之人,抬手,与对方的刀剑相撞,两刃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兵刃声。 声音绕梁,还未落,便有玄甲兵将闻声入殿,将挡路的将士团团围住,转瞬便为萧景姒开出一条路来。 是楚家军! 只闻女子清冷的声音,没有大起大落,不疾不徐道:“挡我路者,杀。” 一声令下:“铿——” 楚家军众人齐刷刷地拔了剑,气势如虹。 挡路者,杀。 顿时,殿门前围堵的将士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一步。即便新帝有令,可楚家军的刀剑无眼啊,硬碰硬,绝对是找死。 萧景姒抬步便走出了大殿,楚家军一路相护,明目张胆至极,完全没将殿中新帝放在眼里。 “你、你——”凤傅礼你了半天,震怒得语塞。 气氛僵冷,紧绷,又死寂。 殿外跪着的朝臣不知殿中发生了何事,一头雾水,一个个把头低得更低,生怕被国师与新帝针锋相对的怒火殃及了无辜。 这登基大典还没完,国师大人和新帝怎就掐起来了。 殿中,凤傅礼龙颜大怒,一甩龙袍,怒道:“萧景姒畏罪潜逃,朕今日便要拨乱反正诛杀奸佞,传朕的旨意,立即缉拿钦南王府一干罪党,所有反抗,死伤不论!” 殿外的御林军,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动不动,貌似,大凉的规矩早就不是谁当皇帝听谁的了。 唯有凤傅礼之前的东宫亲兵有所动作,还未走出殿外,便听得左相洪大人懒懒的一声:“慢。” 所有人,看向左相。 她慢条斯理地从文臣列首走出来,官服穿在身上很大,身子纤细,显得松松垮垮的,随性懒漫的语调:“既然皇上说到拨乱反正,臣也有几句话要说。” 这,又是个滑不溜秋的!花花肠子多! 事情大概还要一波三折。 凤傅礼冷眼看她,面色极其不好。 左相洪宝德与国师大人是一丘之貉,这,众所周知,她要掀什么浪,也就代表着萧景姒要翻什么雨。 洪宝德看向对面的武官列首,一副轻松自在随性而为的样子,说:“秦臻,我们是不是要派些人来保护保护这满朝文武栋梁?若是一个不留心便让新帝陛下拨乱反正的怒火给牵连到就不好了。” 不等新帝开口,秦臻只喊了一个名字:“卫林。” 顿时—— “末将在!” 戎平军少将卫林入殿,还带着刀。 “……” 这楚家军、戎平军都是这么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吗?仗着人多功夫好就能这么来去自如刀剑乱舞?宫里的御林军与护城军里到底潜了多少萧景姒的人,这是个谜。 难怪新帝容不下萧景姒!试问哪个皇帝能容忍朝臣权势滔天、只手遮天。 殿中,凤家的几位王爷,十分默契地全程只看戏,不插手。 凤傅礼脸都青了。 秦臻令道:“将永延殿重重包围,若没有本将军之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卫林领命:“末将尊令!” 戎平军只尊卫家人,帝君?那是什么? “你们,”凤傅礼脸色发白,神色大乱,却虚张声势般,厉声咆哮,“你们是要造反吗?” 洪宝德嘿嘿一笑:“皇上您误会了,臣下这是要帮着皇上您拨乱反正呢。”她老不正经的口吻,却条理分明,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丧龙钟也敲了,国师大人的罪也定了,是不是该让诸位大臣去见一见、拜一拜先帝的遗容,也好顺带捋捋皇上说的国师弑君夺权的事。” 午时三刻,宫里的丧龙钟敲响了,三声,九响。 钦南王府外,马车急急驶来,车后,有楚家军数百人随行,古昔骑马在前。 是常山世子妃回来了! 华支等候多时了,立马上前去迎人。 “世子妃,您可算是回来了。” 萧景姒由紫湘搀扶着下了车,扶着肚子便快步走进王府,问道华支:“药可送去了长白医仙处?” 华支一路跟着,回答:“登基大典的龙鸣钟响时,凤傅礼的人便将白木香送来了,一刻钟前王爷已经命人送去给长白医仙看过了。” 看来凤傅礼这次是势在必得,有了十足的把握,不惜乖乖交出白木香将她支开。 萧景姒走进了世子院,又问道:“药可有问题?” 华支知无不言:“并无问题,早先得到的龙腾花、乌灵子、紫茸也一并送去了,长白医仙都查看过了,没有异常,可以放心入药。” “那便好。” 萧景姒这才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皱的眉头松开,进了屋,才刚踏进门口,便听见楚彧唤她:“阿娆。” 屋子里只有他一人,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萧景姒很开心。 她走过去,沉着脸:“快躺下。”扶着他躺回了榻上,他伸出手要萧景姒抱,不安分地扭来扭去,萧景姒怕他扯到伤口,拍了拍他的手,“别乱动。” 楚彧牵住她的手,然后才乖乖不动了,将华支与古昔他们赶出去,要和萧景姒独处,他问她:“还顺利吗?” 萧景姒回:“自然,若要攻计,我何时输过他人。”朝堂上的事她不担心,她只担心她家楚彧的身子。 楚彧听了很是自豪,蓝色的眸子亮晶晶地看她:“我家阿娆最厉害了!” 萧景姒笑,问他:“心口还疼不疼?” 他说:“不疼。” 屋子里血腥气很浓,定是他又咯血了,怎么会不疼,他这性子,便是血涌到了嘴边,也会吞下去,绝不让她见了难过。 萧景姒也不戳穿。 快要入冬的时节,有些凉,她替他拉了拉被子,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生怕他着凉。 楚彧又把手拿出来,非要拉着萧景姒不撒手,她只好依着他,在他后面垫了软枕,让他靠得舒服些,将被角往上提了提,再压好被角,她坐在他身旁。 她握着他的手,很凉,她揉了揉,给他捂暖,说:“药已经去配了,很快便会好,很快就不会疼了。” 那四株药材,她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得来,费尽心思,甚至不惜一次次妥协,这都是为了他,他家阿娆的能耐,若不是顾及他的病,哪里需要向人让步。 楚彧拧着眉毛:“阿娆,是我不好,让你奔波担忧,都是我不好。”他拂了拂萧景姒的脸,轮廓分明,指尖,能触及到她容颜下的清骨,“你看你,都瘦了。” 除了大大的肚子,她瘦得不行,越发显得嵌在眉下的一双眼睛漆黑幽深。 萧景姒抓着楚彧的手,握在手心里,顺着他的话说:“嗯,是你不好,待你好了,就罚你天天给我做杏花糕。” 楚彧乖地连连点头:“嗯嗯。”揽着萧景姒的肩,抱了抱她,说,“等我好了,我便会修习禁术,我会变得刀枪不入,我会一直一直好好地陪着你。” 北赢的禁术,萧景姒是有所听闻的,摄取同类内丹,食血修身,会泯灭良知,会嗜血为生。 听菁云说,楚彧统治北赢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严禁妖族修习禁术。 如今,他明知不可为,却为之,破了自己下的禁令,这,都是为了她。 萧景姒重重点头:“好。” 只要能活着,她只要他好好的,不惜任何手段与代价,即便是嗜血。她想,她大抵已经走火入魔了,良知都不想要了,只要楚彧便好。 楚彧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舌头探进她唇舌间吮了吮,然后笑着问她:“苦不苦?”他方才喝了药,到现在舌头都是麻木的。 萧景姒舔了舔唇,诚实地回答:“苦。” 他便退开些,不再闹她。 萧景姒立马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含着楚彧的唇,舌尖钻到他嘴里,一点一点耐心地舔,将他舌尖的苦涩都都吞下,微微前倾着身子,笑着说:“这样就不苦了。” 确实,他现在一点都觉得苦了,嘴里全是阿娆的气息。 楚彧欢愉地摇摇尾巴,抱着她要继续。 华支的声音传来:“世子妃。” 楚彧有点不爽,他还没亲够。 萧景姒扶着楚彧坐好,才道:“进来。” 除了华支,钦南王与长白医仙一同进了屋。 宋长白端着一碗乌黑的汤药,走近:“药好了。” 药味,很浓,甚至有些腥臭。萧景姒隐隐还能闻到了龙藤花的味道。 楚牧一见楚彧的脸色便知晓他在不满什么,有点怒其不争,又心疼宝贝儿子,哄着说:“先喝药,日后有的是时间亲热。” 便是这碗黑不溜秋的东西,耗了萧景姒一年心血。 她从宋长白手里接过药,坐到楚彧床边,用手碰了碰瓷碗的温度,待不烫了,才舀了一勺。 楚彧刚要张嘴乖乖喝药,却见萧景姒小口抿了一口。 他立马抓住她的手:“你做什么?” 萧景姒理所应当:“试毒啊。” 楚彧心头一紧,又酸又疼,他家阿娆掏心掏肺地待他,他会心疼得难受,接过她手里的勺子:“要是真有毒,让你试了,你中了毒,我还是得喝。” 她要中了毒,他才不会独善其身,自然要陪他家阿娆一起喝。 楚彧端起碗,一口饮尽,苦得他眉头死死都拧着,然后便把碗扔在一旁,拍拍萧景姒的肩,安抚她,说没事。 萧景姒很不放心,盯着他细细地瞧:“怎么样?” 楚彧眉头还皱着,没说话。 “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她担忧的话,才刚落,楚彧突然脸色一变,紧紧抿着的唇微微一张开,一口血便涌出了喉咙。 血花,溅在了她的衣领上。 “世子爷!” “彧儿!” “彧儿!” 萧景姒整个人都僵住了,耳鸣声嗡嗡不散,他听见钦南王与华支在一声声喊楚彧,慌促,焦急,她愣在那里,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楚彧嘴中大口大口的血涌出来。 他捂着嘴,隐忍着,却重重咳了一声,喷了满手的血,他将手上的血擦在白色的寝衣上,擦干净了才去拉她冰冷的手。 楚彧说:“阿……阿娆,别怕。” 他一张嘴,便有殷红的血渗出唇角,滴在锦被上,染开黑红色的花儿。 他的手刚碰到她,她才如梦惊醒,目光呆滞而空洞:“楚、楚彧,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别吓我……” 她一开口,话不利索了,声音发颤,眼眶里的泪一滴一滴机械而木讷地砸下来。 屋里,楚彧与华支都在大吼,在咆哮,在哭着喊着,楚彧却只听到了他家阿娆的声音,在细微地抽泣。 “阿娆,乖,别哭,”他伸手去擦她的眼泪,手指上全是血,将她惨白的脸都染红了,他哄她,一字一顿,艰涩而伴着血腥,“别把眼睛哭、哭肿了。” 嘴角的血还在涌出,大口大口的,把楚彧白色的寝衣与素色的被子都晕成了厚重的深色。 蓝色的瞳孔,趋近于透明色,缓缓合上,楚彧的手,从她脸上,垂下。 她突然抓住他滑下的手,死寂的惊恐之后,她疯了般,突然大喊:“楚彧!楚彧!你别闭上眼睛,你别闭上眼睛,听见没有,你看看我,楚彧,你看看我!”不敢动他摇他,她趴在榻上,捧着楚彧的脸,然后大哭出声。 他最怕她哭了,怕她哭瞎了眼,所以,她便哭给他看,让他舍不得,让他撑着。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说没事, 把手弄干净后,拭掉她眼角的眼泪,让她别哭, 他说:“别、别做傻事。” 像交代后事一般,让她不要做傻事。 然后,楚彧的手,从她手里滑落,闭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躺在血染的床榻上,一动不动,胸口,有大片大片红色的血花。 “楚彧。” “楚彧。” 萧景姒愣愣地,喊了他两声,推了推他的肩膀,没有人应她。 “楚彧!” “楚彧,你醒醒!” 她终于大喊出声,哭着闹着,用力拉扯他的袖子,歇斯底里地。 “楚彧!楚彧!你说话,你睁开眼看我啊,你不要躺着,我怕,我怕……” 她怕,怕他再也醒不过来,怕得要命,怕得不想活了。 声嘶力竭,萧景姒却还是哑着声音一直一直哭喊:“楚彧!楚彧你应应我,你应我一句啊,楚彧,楚彧!” “你别闭着眼睛,别吓我了,楚彧。” “楚彧!” 没有人应她,任凭她怎么哭怎么喊,都没有人应她一句,楚彧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身体冰凉,像死了一样,连气息都听不到。 萧景姒重重跌坐在榻上,声嘶力竭了,哭着哭着,没了声音,木然地泪流满面。 整个屋子里,全是血腥气,有杂乱的喊声,哭声。 楚牧红肿眼,站不稳身子,扶着案桌喊:“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谁?是谁!” “到底是谁害我彧儿。” 瞳孔涣散的萧景姒突然猛地抬头,血染般的眸,瞬间便覆了一层深蓝色,身影如疾风一闪,一双葱白纤细的手就掐住了宋长白的脖子,她凛凛杀气,问:“你做了什么?” ------题外话------ 推荐精品好文,作者绯心浅浅《重生空间:鬼眼神棍》,夫妻共同虐渣,激情四溢! 她曾是受人尊崇的鬼医,却被同门师姐嫉妒陷害,魂穿异世。 陌生的世界,消瘦的身躯,贫瘠的家庭,和蔼敦厚却被人欺负的残疾父亲,恶毒的亲戚。 一次意外让她获得鬼眼,不仅能识人过去、断人未来,更能看清别人身体的情况。 更奇特的是手中戴的破旧手链居然是上古存留的空间。 至此,她不仅变成了能起死回生的鬼医,也变成了无数大佬尊敬的神棍。 世界太大,奇葩太多,个个欺负言语侮辱她家境,却不知,暗地里她可是被无数商界、政界、军界大佬都想要请回去喝茶的神秘大人物。 可就在她享受重生带来的乐趣时,总有人想要撩她! 墨总,你是要怎么样?! 第一百七十一章:景姒称帝,女帝天下 瞳孔涣散的萧景姒突然猛地抬头,血染般的眸,瞬间便覆了一层深蓝色,身影如疾风一闪,一双葱白纤细的手就掐住了宋长白的脖子,她凛凛杀气,问:“你做了什么?” 宋长白脸色瞬间青紫,脖子被扼住,呼吸不顺,脸部青筋暴起。 “没、没,”他艰难地摇头,艰涩地开口,“没有毒,没有毒。” 是啊,药没有毒,她也试药了,她还好好的不是吗。 萧景姒缓缓放开了手。 脖颈一松,宋长白四肢发软,两眼一黑就瘫坐在了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耳边,女子清凌凌的声音,寒冽而凌厉。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让他活着。”萧景姒倾身,看着瘫坐地上的宋长白,一双秋水剪瞳被一汪深蓝色覆盖,她说,“他若是死了,你就去陪葬。” 宋长白下意识颤栗了一下。 她站直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往后倒去。 “景姒!” “主子!” 紫湘接住了萧景姒,她像被抽空了力气,目光空洞,脸色惨白,踉跄着站不稳身子。 “主子,您没事吧。”紫湘看着她这幅样子,心疼得紧,眼睛一热,撇开头忍不住抹眼泪。 她摇头,推开紫湘的手,喃喃自语:“我没事,我没事。”她护着肚子,跌跌撞撞地走去楚彧的床头,喃着,“他已经倒下了,我怎么能倒下。” 她踉踉跄跄,坐到榻旁,伸手,擦去楚彧唇边的血渍。 “古昔。” “在。” 她敛着眸,目光怔怔,看着楚彧的脸,小心地用袖子一点一点擦着,拭去血色的容颜,惨白剔透,她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拂着。 萧景姒道:“给我查。” “是。” 屋子里血腥气很浓,楚牧在一旁抹眼泪,老人家一把年纪,哭得如同小孩子一般,不能自已,华支与紫湘他们都不说话,只怕一句话错了,会让人奔溃,宋长白哆哆嗦嗦地取出银针,将楚彧的手腕的衣袖捋起来,用最粗的银针,一根一根扎进他周身的穴道,失血过多的皮肤很白皙,白得能看得出手臂上的经络。 萧景姒不哭了,不喊不闹,安静得像个木偶,一双漆黑深邃的眼有些呆滞。 她俯身,吻住楚彧的唇,将他唇角残留的血,一点一点舔去,将她的唇,他的唇,由苍白,染得殷红。 萧景姒说,低声耳语地说:“你若是敢死……你若是敢死,我立马便去陪你。” 楚牧脸色一变,便瘫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冷汗混着眼泪,他知道,若是楚彧没了,他不仅没了儿子,也会家破人亡…… 卯时时分,已见夕阳西落,丧龙钟响了三声,九回,声声入耳,回声靡靡。 永延殿,太上皇寝宫殿外,新帝凤傅礼领众诸侯百官至门外。 凤傅礼道,明黄的龙袍曳地,冕冠的琉璃玉珠遮住了眼,左眼的疤痕狰狞,他道:“先帝的遗体就在里面。” 洪宝德站在百官的最前面,抱着手,没什么礼仪,懒懒看戏的姿态,抬了抬下巴:“死了一年的遗体是什么样子的,臣倒是很好奇呢。” 这话,大有一股拆台的意思。 凤傅礼怒,吼道:“萧景姒她是妖,有什么她做不到的!” 众人议论纷纷。 洪宝德就笑了,瞥了瞥屋子里,满眼戏谑缺一本正经地问凤傅礼:“皇上这般笃定国师大人是妖,可是亲眼见过她变成妖的样子?”眉毛一挑,“是有三头六臂?还是虎背熊腰蛇尾巴?” 凤傅礼被问得哑口无言,大喝一声:“洪相!” 龙颜大怒啊,洪宝德点到即止,摆摆手:“臣比较好奇,比较好奇嘛。”她摆正经了态度,说,“那就开门吧。” 凤傅礼嘴边勾起一抹笑,眼中精光闪过,迫不及待便推开门。 然后,所有人瞠目结舌! 只见门后,女子正欲慌慌张张出来,被推开的门撞地猛然后退,手里还握着剑,剑刃沾了血,一滴一滴顺着淌下,女子身后,太上皇凤旭正躺在血泊里。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新帝的结发妻子,废太子妃萧氏。 “铿——” 萧扶辰手里的剑,滚落在地,惶恐惊惧地看向门外,脸色吓得惨白。 左相洪宝德嘴角一扯:“哇哦,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出好戏啊。” 这等场面,这等势必要掀起朝堂汹涌的场景,也就只有嘴上无毛守口不牢的左相大人还有心思调侃了,所有人不是傻了,就是深思了,唯有左相大人捅了捅后面的刘大学士:“这剧情,是不是很跌宕?” 刘大学士狂抹汗,牙根发抖。 是啊,跌宕,跌宕得都要吓掉老命了,这可是亲眼目睹了弑君的第一现场啊,新帝还说先帝死了一年,实力现场打脸,好惊悚呀! 凤傅礼显然也被震惊到了,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难以置信地瞪着萧扶辰:“你、你在做什么?” 萧扶辰肩膀一抖,小脸白了,眼神飘忽:“臣妾、臣妾在……”支支吾吾了很久,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抬着小鹿般受惊的眼看着凤傅礼,怕得口齿不伶俐,“皇上,救救臣妾,臣妾没想到会那么快……会那么快就来。” “……”吾靠!这演技! 洪宝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凤傅礼左眼被毁,一只眼珠子也要瞪出来了,目光死死盯着萧扶辰:“你到底在说什么?” 一个场景,太上皇躺在血泊里。 一个女人,手握着剑。 显而易见不是吗? 萧扶辰全然不辩驳,不否认,跪在地上,往前一扑就拽住了凤傅礼的龙袍衣角,哭着喊着:“皇上,您一定要救救臣妾,臣妾都是为了皇上,您不能不管臣妾。”她抬着头,泪眼婆娑地苦苦哀求,“皇上,臣妾都听你的,都听你的了,你要救救臣妾,救臣妾一命。” 此言一出,殿外所有目光,齐刷刷看向新帝,甚至不惜有胆大的,喝了一句:“弑父造反,岂有此理!” 显然凤傅礼是始料未及,整个人都慌了,重重甩开萧扶辰的手,他疾言厉色地喊:“你放肆!”骂声高亢,“你这个贱妇,再敢胡言乱语一句,朕杀了你!” 声音越发,让人听起来,越虚张声势。 凤傅礼根本无法辩驳。 被甩出去几米远的新帝发妻撞在了殿中的矮几上,趴在地上害怕地抱着头,嘴里念念不断:“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抬起慌乱的瞳孔,穆然放大,看向殿外的官员们,跪地讨饶说,“救救我,救救我,是皇上,是皇上让我干的,救救我,救救我!” “你——” 凤傅礼震怒的话,被洪宝德截了去,抬脚踏进了门槛,蹲下,将萧扶辰扶起来:“别怕,坦白从宽,只要你老实交代,这里的大臣们都会给你做主的。” 萧扶辰受了惊似的,怕得眼珠子不停地游离,抱着双臂瑟缩,觑了凤傅礼好几眼,这才慌不择路地说:“皇、皇上说,太上皇躺了半年,要杀了他易如反掌,而且所有大臣都在正殿参拜,不会有人发现,还说登帝后,会封我为后。”身子往桌子里缩了缩,吓坏了神色,萧扶辰目光四处张望,继续支吾,“就让我听到丧龙钟后就动手,可是我怕,我怕,便、便晚了。” 萧扶辰一番话,真相大白,所有矛头指向新帝——弑父。 凤傅礼恼羞成怒:“萧扶辰!你休要诋毁朕。”他飞奔入殿,一把抓住萧扶辰的衣服,“你胡说八道,朕何时让你弑君了,而且太上皇本来就死了,一年前就被萧景姒杀了。” 不少目光都看向那躺在血里的太上皇,汩汩流出的血。 死了一年,尸体能存留得这么好? 如此解释,根本不能服众,反而欲盖弥彰,越描越黑,再加上,物证…… 萧扶辰哭着,悔恨不已的神色:“都是皇上,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的……” 还有人证! 结发妻子的话,确实,更让人信服。 凤傅礼气急败坏,怒目圆睁,斥道:“萧扶辰,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竟敢陷害朕,朕现在就杀了你这个疯妇!” 说着,凤傅礼就捡起了地上的剑,红着眼就刺向萧扶辰。 一声尖叫,电光火石间,凤玉卿截住了凤傅礼的手,手下用力,却不动声色,面不改色地问道:“皇兄是要杀人灭口吗?” 凤傅礼急眼了,怒瞪:“什么杀人灭口,是那个贱妇和萧景姒联手害朕,父皇早就死了,寝殿里是尸体!是尸体!” 凤玉卿脸色沉了沉:“这种话,皇兄让臣弟如何相信?” 话后,他手上用力一紧,凤傅礼吃痛一声,脸便落在了地上。 洪宝德趁此空档,扭头问一干惊呆咯吓坏了的大臣:“各位大人相信吗?” 各位大人惊魂不定,一个个老古董看向新帝的眼神,没了畏惧,义愤填膺地恨不得当场便拨乱反正。 “大理寺卿,”洪宝德看向红色官服的大理寺卿韩大人,“萧氏的话可否听明白了?” 韩大人连连点头:“下官听明白了。” 洪宝德扭头:“诸位同僚呢?” 同僚们都点头,小声怒斥着,一个个义正言辞得不得了。 事成定局,多说无益,洪宝德与身边的同僚商议了几句,然后站出来:“秦臻,是不是该把这弑君夺权的罪人拿下了?” 不等秦臻发话,凤傅礼震怒,声音砸地有声:“你们敢!” 洪宝德端着挺拔的身姿,看着他垂死挣扎。 “不是朕!是萧景姒,是萧景姒搞得鬼。”他一把将地上的萧扶辰拽起来,发疯了似的摇晃她的肩膀,表情狰狞而扭曲,“你说话啊!你说,是不是萧景姒让你陷害朕!” 摇晃间,凤傅礼的冕冠掉下来,束发披散,没了冠上珠串的遮掩,被毁了的左眼疤痕可怖,他独眼瞳孔目眦欲裂:“说啊!是不是萧景姒!是不是她和你狼狈为奸!” 萧扶辰被衣领紧紧勒住了喉咙,小脸刷白,大汗淋漓,梗着脖子哭着哀求:“皇上,臣妾、臣妾已经听您的了,求皇上放过臣妾,臣妾不想死。” 萧扶辰的话,无疑是板上钉钉。 凤傅礼被反咬一口,已经哑口无言:“你——”他死死抓着萧扶辰的衣领,一只眼睚眦欲爆,暴怒地大喊,“你为什么要害朕!” “咳咳咳……” 萧扶辰呼吸不上来,剧烈地咳嗽着,抬手抓住了凤傅礼的手,用尽力气般将他拉近,凑近他耳边,声音仅二人可闻。 “皇上忘了吗?臣妾的孩子,是怎么死的。”她抬头,猩红的眼看着凤傅礼,一字一字重重咬唇,低低嘶吼,“是你,是你亲手害死的。” 凤傅礼骤然松了手,坐在了地上,满头大汗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难怪萧景姒敢全身而退,原来,杀人不见血的刀是眼前女子在握着,弑子之仇,借刀杀人。 凤傅礼难以置信:“朕说过会封你为后的。” 她双手撑在地上,爬到他面前,俯着身子,刚好将殿外的目光避开,她无声地笑了,眼里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慌张害怕,全是得逞后的痛快淋漓。 “你以为我会相信?”声音压低,低得几不可闻,竟有些鬼魅般阴狠,她盯着凤傅礼的眼,说,“你怎么不照照镜子,你这只被废了的左眼是拜谁所赐,是萧景姒,她能毁了你一只眼睛,就能要了你的命,你斗不过萧景姒的,以前斗不过,现在也斗不过,我比你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样的敌人,可以报仇,什么样的敌人,只能保命。我萧扶辰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便是选了你为营,落得如今田地,我为你失去了那么多,也该利用你一回,来求一条生路了。” 凤傅礼瞳孔骤缩,头上大汗淋漓。 萧扶辰却无声地大笑,眸中火光冉冉。 “我同皇上说过的,我预知到了,这一次的预知,成真了。”萧扶辰扯扯嘴角,无声地用嘴型念了八个字,“女帝登基,浮尸遍野。” 凤傅礼疯了似的,用力一推:“你住嘴!你住嘴!” 只见案几后面,女子猛地撞出来,抱着头惶恐地说:“别杀我,别杀我。” 这时,安远将军一声令下,戎平军进殿,将正欲发狂的凤傅礼按倒在地上。 形势,已成定局,新帝出师未捷。 这场宫乱,自始至终国师大人都不曾露面,却毫无疑问,是国师大人大获全胜,太上皇死了,新帝也罪不可赦,国师萧景姒独善其身。 大理寺韩大人命人收押弑君逆贼,新帝罪妇萧扶辰跪下:“废妃萧氏,听命新帝之令,杀害父君太上皇,罪妇,”她磕头,流下了悔恨的泪水,“知罪。” 嗯,好,很好!这神之演技!这出神入化地‘真情流露’,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萧扶辰不做凤傅礼的妃子可以绿林园唱戏,肯定能当名角儿。 诶,看了一处好戏,该收官了,洪宝德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证人也押下去招供画押,定罪论处。” 两个戎平军兄弟去将萧扶辰拉起来,一旁被按压在地上的凤傅礼狂躁地挣扎撕扯,嘴里骂喊:“萧扶辰,你这个贱妇,你不得好死,朕不会放过你,朕不会放过你……” 萧扶辰低头,嘴角上扬,笑了。 凤傅礼啊,完了,彻底完了,当日琉榕湖狠心抛弃她们母子,今时今日,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萧景姒这借刀杀人,确实是上上策。 萧扶辰不禁忆起三日前的晚上,拥立废太子凤傅礼登基的诏书刚下不到一天,萧景姒在星月殿见了她。 她是深夜被传召进的星月殿。 “听说,你求见我。”萧景姒一向开门见山,“何事?” 萧扶辰将兜帽取下,走到萧景姒面前,屈膝跪下:“你放我一条生路。” 这便是她今日来的目的,降。 萧景姒似乎怀疑,站在院中的杏花树下,微微半眯了眸子:“放你生路?”她坐在树下的木椅上,“你似乎是有备而来,说说看。” 萧扶辰道:“我助你除掉凤傅礼,你放我离宫。” 萧景姒看她,若有所思。 “凤傅礼已经知晓了永延殿之事,登基那日必有所动作。”萧扶辰语气笃定,“我可以为你所用,不费一兵一卒地永绝后患。” 大概真是有备而来,萧扶辰胸有成竹般。 萧景姒听完,神色波澜不惊:“你凭什么觉得本国师会相信你?” “即便事败,你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萧景姒不置可否:“即便没有你,要取凤傅礼的命,我也照样有千百种法子,何须与你联手。” 她半点慌张没有,信誓旦旦:“凤傅礼于我有杀子之仇,你成全我,借刀杀人也不失为上策,而且,这是最省时省力的法子。” 不得不说,萧扶辰很会谈判,不管是时机,还是筹码,都把握得恰到火候。 “杀子之仇?”萧景姒起身,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若要细究,我也难逃干系,你便不想找我报仇?” 那日琉榕湖岸,是她将萧扶辰绑在了潮涨的湖岸,即便留了时间给凤傅礼营救,即便是凤傅礼为了传位诏书弃了萧扶辰母子,她也难逃干系。 萧扶辰不可能不恨她。 “当日琉榕湖,你确实给我的孩子留了一线生机,是凤傅礼亲手毁了,我也自然恨你,可我更想活着,更想杀了他,我有自知之明,我杀不了你,而你,可以杀了凤傅礼。” 借刀杀人。 萧扶辰她啊,也是想借刀杀人,她很聪明,借刀杀人的同时,还求一条生路。 太聪明了,萧景姒不喜欢这么精于算计的女子。 “我知道,楚彧的事,你不可大意,我们合作正好,事成之后,我会离开凉都,离开大凉境内。”顿了顿,萧扶辰又道,“而且,我预知到了,你和凤傅礼的结局。” 文国公府萧扶辰,她会预知,萧景姒是知晓的。 “什么结局?” 她道:“新帝身死,女帝登基。” 萧景姒笑,果然,筹码够多。 萧扶辰似乎想彻底消除萧景姒的顾虑,开诚布公地道:“我都知道结果了,怎会以卵击石,你大可放心,我只求生路。” 楚彧之事,占了萧景姒全部的重心,萧扶辰这时候投诚,带着确凿的目的与筹码,确实,很让人信服。 玩玩也罢。 萧景姒隔着飘落的杏花飞絮打量萧扶辰:“你很聪明,这辈子最错的事,便是选了凤傅礼为营。”顿了一下,她云淡风轻般的口吻,“既然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能让你活着,也能让你死。” 自然,她萧景姒有的是手段,何曾输过。 打住了回忆,萧扶辰抬回过神时,大理寺的人已经替她扣上了镣铐,被推着往殿外走去,一旁的凤傅礼还在歇斯底里地咒骂,嘶吼。 “萧扶辰,你别得意,你也会不得好死的,你也休想好过!” “哈哈哈……” “你等着吧,等着大难临头的那一天。” “贱妇,该死的贱妇……哈哈哈……” 凤傅礼疯了一般,披头散发地挣扎,没有眼珠的左眼疤痕狰狞吓人,他仰头咒骂,咆哮。 “萧景姒,你出来!你滚出来!” “你设计陷害朕,你不得好死!” “萧景姒,你这个妖女!我以皇室血脉诅咒你,诅咒你痛失所爱,生不如死!” “祸乱大凉,妖女当道……哈哈哈,妖女当道。” “哈哈哈,妖女,妖女,哈哈哈!” 疯了疯了,满嘴狂妄自大!像个癫狂之人。 哼,自古败者为寇,只有无能之人,才会输得如此没有气度,洪宝德懒得被荼毒耳朵,下令:“把他的嘴堵起来。” 戎平军正要上前,殿外突然道:“国师大人到!” “国师大人到!” “国师大人到!” 连传三声,殿外参拜新帝的文武百官瞬间让出一条道来,就见女子小腹隆起,穿着宽松的白色纱裙,长发散着,有些微微凌乱,踩着殿外的红绸绒毯缓步走来,消瘦的脸,清冷了一双眸,带着一身气度。 君临天下的气场,没有刻意修饰,似乎与生俱来,国师萧景姒来了。 刚刚登基的新帝便成了阶下囚,国师大人是该来主主沉浮。 凤傅礼一见萧景姒,愈发狂躁,似乎要挣脱着扑上去,目眦欲裂:“萧景姒,朕要杀了你!” “你去死,你去死吧!” “萧景姒!” 她突然张嘴,启唇,轻轻道了两个字:“杀了。” 顿时,凤傅礼安静了,整个大殿都死寂了。 杀了? 好歹是一国之君,好歹是凤氏皇族,国师大人一向不爱动粗杀戮,这二字,确实着实带了一股浓浓的杀伐之气。 刘大学士六十高龄,是三朝元老,不由得说了句:“国师大人,新帝毕竟是——” 女子的声音,很冷,还是只有两个字:“杀了。” 两个字,轻缓,无波无澜,没有半分震慑恼怒,却冷得让人背脊生寒,全是森森杀气。 国师大人平素里,并不行以暴政,这是要开杀戒? 大臣们面面相觑,似有话说,却不敢乱说。却在这时,国师萧景姒突然嗓音提起,走至永延殿的正中央,面向殿外跪了乌压压一片的众人,目下无尘,字字铮铮:“将所有与废帝凤傅礼有干系的余党,全部杀了,还有之前在东宫当值过的宫女太监也一个都不留,谁要敢求一句请,同罪论处。” 顿时,满朝缄默,甚至,不少先前的太子党都软了腿,吓白了脸。 国师大人执政一年,这是第一次大肆屠杀。 看了许久戏的凤容璃突然有些看不懂,问一旁的怡亲王:“她怎么了?为什么会大开杀戒?” 谁都知道,萧景姒不爱杀戮,更加不会滥杀。 凤朝九若有所思了片刻,说:“只有楚彧能让她毫无理智。”脸色微变,道,“可能是楚彧出事了。” “难道是药出了问题?”凤玉卿不禁看向殿中央的女子,眉头狠狠皱起,满脸担忧。 秦臻与洪宝德神色同样大变,萧景姒会突然这样暴戾,必定与楚彧有干系。秦臻似要说什么,手被洪宝德拉住,她摇摇头。 萧景姒要做的事,从来没有人拦得住。 无数目光看着红毯上站得笔直的女子,她缓缓蹲下,将落在地上的剑捡起,还沾着血,映得她瞳孔颜色有微微的红,剑在她手里转了个方向,漫不经心地把玩似的。 忽然,剑尖一转,刀光白影晃动,在空中划了一道劲风,直直便袭向瘫坐在地上的凤傅礼。 剑落下,所有目光望去。 “啊——” 只闻一声男人歇斯底里地嘶喊,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没有预料的血腥场面,凤傅礼昏厥过去,明黄色的腰带断成了三断。 龙袍落地。 萧景姒蹲下,将那明黄色的龙袍捡起来,披在肩头,眼睫缓缓抬起:“先帝遇害,新帝不仁,本国师特此罢黜凤氏皇朝,夏和大敌当前,国不可一日无君,凤氏皇族已无人可堪当大任,本国师今日登基为女帝,改年号,楚。” 第一百七十二章:竹安结局,女帝出兵 萧景姒蹲下,将那明黄色的龙袍捡起来,披在肩头,眼睫缓缓抬起:“先帝遇害,新帝不仁,本国师特此罢黜凤氏皇朝,夏和大敌当前,国不可一日无君,凤氏皇族已无人可堪当大任,本国师今日登基为女帝,改年号,楚。” 龙袍披身,女子站在正殿中央,一身王者之气,浑然天成。 铮铮字音落,一时静默无声,所有目光都投向那黄袍加身的女子。 她微微抬起精致的下颚,轻声清凌:“众卿可有异议?” 又是久久静默。 本以为国师萧景姒会辅佐傀儡帝君,摄政天下,竟不想她自立为王。 女帝登基,大凉开国两千年来,史无前例,即便放眼天下,也未曾有女子称帝的先河,不合世俗,也不符国礼。 三品以上的凉都大臣,全部在此,纵使不服,却不敢不从。良久,无一人有异议。 第一个站出来之人,是凤氏皇朝眼下声望最高的亲王——晋王凤玉卿。 他单膝跪地,道:“晋王凤玉卿,参见吾皇。” 所有官员与皇室宗卿都不敢置信,竟不想,第一个拥立女帝之人,会是凤氏皇族最有可能登上帝位的人。 紧接其后,是宣王凤容璃。 “宣王凤容璃,参见吾皇。” 也海首富温淑妃的独子,拥立女帝,众人瞠目结舌。 九卿之首,是怡亲王殿下,先皇唯一的弟弟,弯下了膝盖,高声道:“怡亲王凤朝九,参见吾皇。” 这、这、这—— 这凤家的王爷们,都是怎么了?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连老祖宗的江山都这么拱手相让。 百官诸侯们,膝盖已经开始发颤了。 文官左相为首,武官安远将军为首,行的是双膝跪礼,二人声音响彻大殿:“臣,参见吾皇。” 天家王爷、一品重臣,皆臣服女帝,国师萧景姒执政不到一年,这朝堂上的反国师党,早便被肃清得所剩无几,这大凉江山,再无可与国师相抗衡之人。 萧景姒要称帝,谁敢说不。 “若有异议者,”萧景姒顿了一下,“杀。” 众人:“……” 所以,顺者昌逆者亡,强买强卖! 能反抗吗?想死吗? 百官诸侯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大臣及宫中三万御林军参拜女帝,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凉宫,久久挥之不散。 萧景姒缓缓走至殿门前,素手轻抬,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大凉三十年,十一月二十八,女帝登基,龙鸣钟九响,九声,响彻云霄,凉都上下皆有所耳闻。 永延殿十米高台上,女帝随意披着龙袍,大了许多,衣摆曳地,长发被冬风吹得凌乱,她站得笔直,腹部高高隆起,面向百官,下了一道圣旨。 新帝登基的第一道旨意:“传朕旨意,夏和屡犯大凉边境,命安远将军点兵三十万,朕亲征大凉,挥师夏和。” 新帝初登大宝,天下战火便乱,大凉女帝,并非池中之物,朝野上下齐声高呼: “吾皇圣明,大凉盛世千秋。” “吾皇圣明,大凉盛世千秋。” “吾皇圣明,大凉盛世千秋。” “……” 回声嘹亮,久久未散。 大凉史书有记,顺治三十年,十一月二十八,废太子登基,于永延殿内,新帝弑君,罢黜身死,仅在位一天,乃大凉开国以来继位时间最短的帝君。 同日,国师登基,号,华凉女帝,改年号,楚。凤氏皇族自此灭亡,改朝换代,萧代凤兴,诛前朝废太子余党数千,东宫浮尸遍野。 同月,大凉雄师三十万,挥军夏和,三国大乱始。 大殿的角落里,女子跪在地上,由戎平军扣押着,她低着头,无声地扬唇笑了。 新帝身死,女帝登基,浮尸遍野。 这一次,她的预知这次果然没错,她终于,赌赢了一局,凤傅礼死了,她大仇得报,而萧景姒,也痛了一次了。 那时候,她初进宗人府不久,苏暮词曾来找过她,说了一番她至今记忆犹新的话。 “他还有一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底牌。” “是什么?” “白木香。”苏暮词说,“太子被废后,萧景姒便让人抄了太子府,只是翻遍了太子府库房,也没有找到那株药材。” “你为什么会告诉我?” “因为你杀不了凤傅礼,我也杀不了萧景姒,可是萧景姒可以杀了凤傅礼,那株白木香可以要了萧景姒的命。” 那时候,她不甚明白这番话之中的深意,不明白为何白木香会是祸引,时至今日才明白,原来早就有人布局了,苏暮词也好,她与凤傅礼也好,都是用来对付萧景姒的棋子。 果然,一语中的,萧景姒杀了凤傅礼,而那株白木香,真成了萧景姒的致命一击。萧扶辰勾唇笑了,谁也别想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登基大典之后,百官散席,龙鸣钟还在响着,秦臻与洪宝德跟着萧景姒出了宫里,同乘一车,两人一路都摆着十分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眉间愁云惨淡。 秦臻欲言又止了许久,还是严肃地开了口:“景姒,我不同意你亲征。” 洪宝德立马接了话,附和秦臻的意见:“我也不同意。”态度也很坚决,她绝对不同意景姒挺着个大肚子上战场,她腹中那块肉才四个月不到,就折腾得她四肢无力,可见孕妇是有多脆弱,怎么还能去战场上打打杀杀。 萧景姒很冷静,情绪并无波动,气定神闲般,说了一句:“楚彧病危,长白医仙说,他熬不过一个月了。” 秦臻与洪宝德都震惊不已。 她缓缓地问:“你们,拦得住我吗?” “……” 还怎么拦!楚彧那是萧景姒的命啊! 洪宝德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拿到了白木香吗?怎么还会病危?是不是白木香有什么问题?” 萧景姒摇头:“不是白木香,是紫茸。” 紫茸? 那株药材萧景姒近一年前便到手了,以整个苏家的命,向苏暮词换来的。 洪宝德很意外:“是苏暮词动了手脚?”不应该啊,那女的那么迷恋楚彧,若是知道药材有问题,断不可能一声不吭,苏暮词虽然讨厌景姒,也想置她于死地,但她对楚彧着了魔似的,不可能狠得下心。 萧景姒眉间阴郁了些:“若是她动了手脚,她的师傅长白医仙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不是苏暮词的话…… 洪宝德又气又急,坐不住了,挪过去萧景姒身边:“那是谁?” 萧景姒道:“苏暮词的紫茸,是琉璃宫的陈太妃给的,那时候,真正的陈太妃已经疯了,毁了容流落到了银桑的香榭院。” 冷宫香榭院的那个疯妇洪宝德先前听说过,便是将苏皇后之死透露给竹安的那个疯女人,竟不想是琉璃宫真正的主子。 就是说,紫茸经了假的陈太妃之手? 洪宝德捋了捋思路:“所以,是那只蛇妖?”她有点难以相信,“她布了这么久的局?”不仅借了苏暮词的手,还利用凤傅礼夫妇推波助澜。 难怪她逃到夏和就了无生息了,原来是早有预谋,伺机而动。 洪宝德咬牙:“这条该死的臭蛇!”真特么想炖了它喂狗! 萧景姒语气笃定:“夏和,我一定要去。” 她要做的事,素来没有人能阻止。 秦臻问:“去了之后呢?” 萧景姒毫不犹豫:“杀成壁,灭夏和。” 灭夏和比较容易,只是杀那条蛇妖……听说那条蛇活了三百岁了,吃人喝血,功力高深。 洪宝德很不放心:“可是,你的孩子怎么办?景姒,你要为宝宝想想,夏和我们去,我们去帮你把那条蛇妖抓来,你别乱来,嗯?” 萧景姒没有应她,神色没有半分缓和松动。 她这性子,决定要做的事,就会豁出去命做的! 不行,洪宝德继续苦口婆心地劝:“你冷静点,别乱来好不好?你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想想你和楚彧的孩子。” 她打算用孩子来拴住萧景姒。 萧景姒看向洪宝德:“楚彧若是死了,我要孩子作甚?” 洪宝德:“……” 这么冷漠无情的话,竟是从她家景姒嘴里出来的,楚彧是有多重要,让她连亲生的骨肉都可以不管不顾。洪宝德觉得她还是低估楚彧对于萧景姒的重要性。 洪宝德还想再劝几句,秦臻开口了,没有苦劝,只有一句话:“我和你一起去。” 景姒,说好。 女帝登基,龙鸣钟,九声,九响,到夜色黑了,才停歇。 凤观澜被关在竹安公主府,这是第四天,没有人看守,也没有人扣押,门没锁,只是她没有走出房门一步。 凤观澜在等,一直在等她的判决,菁华在门外,没有进去,也始终没有离开。 “菁华。” “嗯。” 凤观澜唤了一声,菁华在门外应了她。 她问他:“丧龙钟为何响了?龙鸣钟又为何响了两次?” 丧龙种,三声,九回,是太上皇与储君薨逝的钟声。 龙鸣钟,九声,九回,是新帝登基的钟声。 菁华回答说:“新帝弑君,太上皇驾崩。” 新帝,说的是她的兄长,她那个野心勃勃的太子皇兄,她对他的记忆不多,只记得有记忆以来,她皇兄便成日周旋政事,他与其他皇兄都不亲厚,永远端着他父皇所说的储君的气度。 凤观澜从榻上起身,没有推开门,而是站在门后,问菁华:“然后呢?龙鸣钟不是响了两次吗?” 废太子登基一次,还有一次的话…… 菁华道:“女帝登基。” 新帝弑君,女帝登基,那么,一夕间沦为废帝的凤傅礼能有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凤观澜笑了一声,嗓音带了凄凉:“我便知道会是这样,四皇兄怎会是景姒的对手。”停顿了许久,还是问了一句,“死了吗?” 菁华轻声‘嗯’了一句。 自古以来,改朝换帝,前朝的皇帝,都只有一个结局,那便是死。 她的父亲、她的哥哥,都死了,她的母亲也没了,亲厚的,不亲厚的,疼惜她的,不疼惜她的,都死了呢,只有她还活着。 她母亲说过,皇家的亲情,便像一张薄纸,淡薄得风都能吹去。也是,她原来也是这样的,除了她母亲死时,她痛彻心扉地大哭过,她那么多的哥哥,还有父亲,死时,她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只是,有些空落落的,心很凉,很冷。 她有点没有力气,缓缓蹲了下来,抱着自己的双膝,自言自语地呢喃:“下一个应该就是我了。” “是。” 门外,是萧景姒的声音,忽然传来。 她说:“下一个就是你。” 门被推开,屋外没有月光,萧景姒打着一盏灯,一个人前来,穿得很单薄,更显得身形纤细清瘦。 今日她登基,没有身穿龙袍,还是穿着简单的白裙,与往日一般模样,只是她瘦了,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好。菁华说,楚彧很不好,一点都不好。 “世子妃——” 菁华似乎有话说,凤观澜打断了他:“菁华,你回避一下。” 他犹豫了片刻,才缓缓转身走出院子,因为他耳力好,所以离得很远。 萧景姒将手里的灯笼放在门外的地上,走进屋里,大抵许久没开过窗,初冬的雨多,屋里面有些霉气,不太好闻。 她走进去,坐下,像以前很多很多次一样,与凤观澜坐着说话,没有大喜大怒,心平气和地,只是,再也没有问候,没有关心的开场白。 萧景姒说:“长白医仙说,楚彧快撑不住了,不是你那一剑造成的,是有人半年前就开始谋划。” 凤观澜听着,附和了一句:“菁华同我说了,是紫茸。” 萧景姒点头:“嗯,是紫茸的问题。”沉吟了许久,又开口,“若是我能理智些,不应将罪责全部怪到你头上,毕竟,你只是引子,他的病,兴许早晚会走到这一步,只是,楚彧他躺在那里,一整天了,一动不动,他危在旦夕,我怎么可能还有理智,所以,任何导致这个结果的人,我都没有办法放过。” 凤观澜什么都没说,只是听着,没有喜怒。 萧景姒看着她,沉默着,说:“竹安,我没有办法对你慈悲为怀。” 她却笑,没有一点意外:“祸引是我,我本就难辞其咎。”她不怨,从她拿起剑时,便没想过会安然无恙,这是她应得的。 “竹安。” “嗯?” 像老朋友一样,心平气和地一说一应。 萧景姒沉吟了好久好久,眉头一直皱着,她说:“我一直视你为挚友。” “嗯,我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的,若不是她待她为友,不会一次一次帮她,不会在整个东宫遭祸之后,唯独留下她,安然无恙。 她啊,一直欠了萧景姒一句谢谢,一句道歉,只是,没有资格了,因为是她背叛了。 “血亲之仇不共戴天,我能理解,毕竟,那人再坏,也是待你极好的亲生母亲,若是你那一剑刺的是我,我可能只是恼你,不会怪你,可是,竹安,” 凤观澜嗯了一声,听着。 萧景姒说得越发轻声:“可是,你伤的是楚彧,所以,”她顿了顿,一字,一字,很清晰用力,“罪不可赦。” “嗯,我都懂你。”萧景姒的性子便是这样,她不怕受伤难过,只是,舍不得至爱被伤一分,她与她其实很像,所以才投缘。 “在我拿起剑时便料想过了结果,犹豫了很久,也煎熬了很久,即便握剑的最后一秒,我都还在迟疑,大概因此才刺偏了,我开始以为,我是害怕,怕担不起那一剑的后果,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到底为什么刺偏了,毕竟,当我知道是楚彧杀了我母亲时,我的确想过报仇雪恨,也的确做了必死的打算。” 萧景姒不插话,只是问她:“所以,想明白了吗?” 凤观澜点头:“嗯,是因为菁华。”她看了看屋外,门口的灯笼照得光不远,只能隐约看到站在很远处的身影,她笑了笑,“他说楚彧是他的信仰。” 那一剑,确实不致命。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时候,她仅剩的理智,想到的不是她要承担的后果,而是菁华。 凤观澜娓娓说着,跟平常一般:“我当时以为,楚彧那么厉害,那一剑不过是让他受些苦头,也死不了,杀母之仇我也报了,虽皆大欢喜不可能,但菁华,不会恨我怨我太久吧,只要我还能活着,总归会一笑泯恩仇,真的,我这样异想天开过,很自以为是吧,这些话我都没敢跟菁华说。”她自嘲地笑了笑,看向萧景姒,“我说这些话,不是向你忏悔,也不是为自己开脱。” 萧景姒道:“我知道,你想说菁华。” “嗯,景姒,我最后一次求你,不要让菁华替我承担,什么后果我都可以自己受,别让他替我受苦受罪。”她怅然若失,眼睛有些红,看着屋外远处的人影,“我知道,妖族的寿命很长的,等过了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便会淡忘了,忘了我这个负他的狠心人,所以,我想让他活很多很多年。” 萧景姒起身,什么都没说,出了屋子。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这样同她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她提着来时的那盏灯笼,走出了院子,菁华在院子外,见她出来,走至她跟前,毫无预兆便跪下了。 “世子妃,菁华求你,留她一命,只要留她活着就够了。”他抬起头,“她该受的罚,我替她。” 这两个傻瓜,都不是愚笨的人,却都做着不聪明的事。 萧景姒提着灯,火光照着菁华的脸,紧绷的沉冷,她突然问:“若是在北赢,犯了死罪的妖会怎么处置?” 菁华错愕了一下,回:“会被关进诛妖台,往身体里钉入三十六道诛妖锁。” 她又问:“可还能活命?” “普通妖族,势必灰飞烟灭,若是大妖,也会被散尽修为,打回原形。” 萧景姒侧身,看着屋里:“若是人族呢?” 菁华募地抬头,眸中慌乱的暗影跳跃,许久许久,才艰难地开口:“唯有一死。” 萧景姒很果决地说:“那你带她去北赢领罚吧。” 唯有一死…… 菁华一声不吭,低下了头,后背佝偻,灯火照射下的影子,都是弯的,没有再开口了。 脚步声很轻,萧景姒提着灯走了,没有月光,院子里很暗,菁华跪在地上,肩膀有些发抖。 突然,脚步声停了。 很久很久的沉默,然后传来了萧景姒的声音,冷漠而清凌:“我不会原谅她,也再不想见到她。” 说完,她转身走了,灯笼落了一地光影。 菁华抬头,俯身,重重磕下去:“谢世子妃成全。” 她说:我不会原谅她,也再不想见到她。 至少,留了性命。 北赢的三十六道诛妖锁,人族最多能受十六道,那她便受足十六道好了,能不能活命,至少,是未知。 回钦南王府时,已快一更天了,若是以前,这个时辰,楚彧大抵在伺候她更衣洗漱了,因为她肚子很大,楚彧怕她动作太大会动了胎气,便每每到了就寝的时辰,就放下未批完的奏折来陪她。 现在,楚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萧景姒将屋里的灯火捻灭了两盞,只留一点烛火,走到榻边,掀开被子躺在楚彧身侧,他身体冰凉冰凉的,呼吸声轻得听不到。 “楚彧。” 自言自语似的,她说:“我今日登基了,杀了好多人。” 没有人应她,屋里安静立刻,衬得她的声音飘忽清冷。 像抱怨似的,萧景姒靠着楚彧冷冷的身子,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他们啊,背地里肯定都在骂我妖女,市井都乱套了,说我一个女人竟登基为帝,说我牝鸡司晨,还说我以色侍人,迷惑了一干大臣和皇族。” “若是你听见了,肯定会恼火,兴许还会打杀那些无知刁民。” 她家楚彧那么护着她,一定会毫不讲理地偏帮她。 萧景姒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昏睡的侧颜,伸手拂了拂:“等你醒来,我封你做皇夫好不好?六宫无妃,独宠你一个好不好?” 他曾经说过,她若为女帝,他只要六宫独宠。 萧景姒觉得,她说的,楚彧肯定听得到,只是睡着了,没力气了,所以动不了。 毕竟,他那么听她的话,怎么会听而不闻。 “今天宝宝又踢我了,如此闹腾,父亲说,定是个男孩儿。”萧景姒握着楚彧的手,放在了自己腹上,“男孩的话,小名唤梨花,大名便依你,就叫猫妖,怕是等猫妖长大了,会怨你,取了如此随便的名字,不过到那时,我会帮你的,你是我夫君,我自然站在你一边。” 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她并不是多话之人,甚至对不相熟的人总有些寡言,只是,若不这样一直一直同他说话,太安静了,会让她害怕,是以,这段时辰,楚彧一直在睡,她便唠唠叨叨,有时候还会哭哭啼啼。 她觉得,她有些不正常了。 只是,楚彧一直都没有应她,宋长白说,他应该醒不过来。 她又不正常,声音莫名其妙就哽咽了,凑到楚彧耳边,说:“楚彧,你不要睡太久,我怕我会撑不住的。” 她亲了亲他的唇:“明日我亲征夏和,我去将那条蛇捉来如何?我想把她炖成蛇羹。” “别担心我,秦臻和夏乔乔都会同我一起去征战,我会拿下夏和,会给你报仇,也会治好你,所以,楚彧,再撑一下,等我回来。” 她亲吻他的眼睛,说:“等我。” 十一月二十九,女帝登基次日,出兵三十万,御驾亲征,挥师夏和。 辰时,从宫中的延华门到南城门,万人空巷,围观的百姓站于两边,看着华凉女帝高坐马上,从宫中一路到城门,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长发束起,袖口绣了龙纹。 辰时三刻,城门点将台点兵,华凉女帝出征。 洪宝德跟着护卫队到了城门口,一路都拧着眉头,跟着马叮嘱萧景姒:“朝堂有我看着,怡亲王与晋王也会助我,不用担心这边,千万小心身子。” 萧景姒点头,下了马,走到楚牧跟前:“父亲,替我守着楚彧。” 楚牧会留下来,看着楚彧,瞧着萧景姒出征,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嗯,你和孩子都别受伤了,不然等彧儿醒了,非得跟我拼命。” “好。” 楚牧红着眼,将他的副将叫过来,郑重其事地说:“梁平,世子妃若有损伤,提头来见。” 这是军令! 梁平立正,高声回答:“末将遵命。” 擂鼓声起,秦臻坐在马上,拔剑高指,道了一声:“陛下亲征,出兵起驾。” 第一百七十三:嗯,同床共枕啊 擂鼓声起,秦臻坐在马上,拔剑高指,道了一声:“陛下亲征,出兵起驾。” 烽火台燃,号角声声,千军万马跟在女子身后,城门两侧巷道里跪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在擂鼓声声中,有参差不齐的高呼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风雪漫漫,今年的严冬来得特别早。 凉宫羽和殿里,温淑妃正急得团团转,一身繁复的宫装裙摆拖着地,她走来走去。 “太妃娘娘,太妃娘娘。”宫女急急忙忙跑进殿中,掸了掸肩头的冰凌子,“太妃娘娘。” 女帝登基之后,宫中孕育了先帝子嗣的妃嫔,便都被晋升为了太妃,尤其女帝与羽和殿的温淑妃关系亲厚,便留了温氏在宫中,与先前一样,掌管后宫事宜。 温淑妃拉着宫女,急急问道:“璃儿在不在王府?” 那小宫女摇头,赶忙回话:“张总管说从昨日夜里起,便没瞧见过宣王殿下了,王府上下都找遍了,也没寻着殿下。”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好,又道,“娘娘如此急着找殿下可是有何要事?用不用奴婢再差人去找找。” 温淑妃长长叹息了一声,坐在太妃椅上:“不必了,本宫知道皇儿去哪了。” 去哪了?小宫女猜测:莫不是如王府里嘴碎的下人说的那样,宣王殿下跟老相好私奔去了。 大凉大军,疾速行军,才一天时间便过了淮水。 天灰蒙蒙,一片水汽氤氲,有细碎的冰凌子打落,这天,快要下雪了,今年冬天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骑兵在后,步兵在前,千军万马,乌压压一片,这般大的出兵阵仗,还是头一回。 三两个步兵兄弟,搀着手,走得很急,脸颊被冻的通红。 圆脸的戎平军小将话多嘴碎,不由得念了一句:“天气真冷。” 身旁精瘦高挑的小将白了他一眼:“你看咱们女帝陛下,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还跟着我们一起行军,也没吭一声,你丫的喊个屁。” 这些个戎平军小将,对萧景姒这个主子的敬仰之情,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圆脸小将挠挠头,笑得憨厚:“我等凡夫俗子,能和女帝陛下相提并论吗?” 对方给了他一个眼刀子:“滚你个怂货犊子。” 圆脸小将咧嘴笑,背着大刀耸了耸肩膀:“我不就是说说吗?等老子到了战场,杀几个夏和兵就暖和了。” 小将的话才刚说完,身后有人喊道:“你站住。” 圆脸小将和精瘦小将回头,是古昔,他们的冷面少将军呐,戎平军里治军最严的一位少将了。 圆脸小将出列:“少将军。”戎平军素来赏罚分明,知错就改,态度良好,“属下口出狂言,非议女帝陛下,实乃无组织无纪律,败坏军风,请少将军责罚。” 精瘦的小将也乖乖出列,向少将军请罪。 古昔少将军看都没看他俩,骑着马跟着步兵前行,看着前头:“说你。”冷声,喝道,“站住。” “……” 两位认了错的小将往前头看去,前面的一片兄弟们都听令站住了,一致地回了头,其中,最边边上的那一位,他嘿嘿一笑,说:“真巧啊,古将军。” 这位小将,好生面熟啊。 不正是从昨夜开始便失踪了、疑似与相好私奔了的宣王殿下,原来,是乔装潜进了戎平军。 古昔冷脸,为了不影响行军速度,他骑着马跟着步兵,质问凤容璃:“谁让你跟着来的?” 凤容璃很理所当然,不觉得不妥,说:“我自己啊。” 好好的质问,被他这么一答,变成了疑问。 古昔懒得同他东拉西扯,冷着脸言简意赅:“你现在就回去。” 凤容璃往身边的小将那头靠了靠,同古昔打着商量:“有话好好说。” “趁我还好好说话,立马滚!”古昔一脸的冷漠,与这将下雪的天一般,冰冻三尺啊,下了马,上前就拽住了凤容璃的胳膊,把他扯了出来。 这小侍卫,从来都不给他留一分面子。 凤容璃推了古昔两把,对方雷打不动,他抿了抿嘴,抬头,掐着嗓音:“死相,这么多人都在呢,非要在这里跟我拉拉扯扯。” 古昔:“……” 脸僵了许久,古昔弃了马,过去一把拽住凤容璃的衣领,把他提溜到一边去了。 戎平军小将甲乙丙丁:“……” 神马情况,怎么一股浓浓的奸情味儿? 圆脸小将惊呆了,难以置信:“我们古少将军那个冷面阎罗居然脸红了!”问身边的兄弟,“刚才那位是?” 精瘦小将作沉思状:“是宣王殿下。” 圆脸小将年纪小又憨厚,就不懂了:“宣王殿下作何要乔装成那样?”一国王爷,行军打仗,不应该威风凛凛,一呼百应吗? 精瘦小将估摸着,说:“应该是跟着我们古少将军来的。” 私奔? 啊呸!想什么呢?古少将军是那种人吗!圆脸小将打住自己龌龊的思想,一本正经地不耻下问:“难道弟兄们传的是真的?我们少将军是宣王殿下的老相好?” 前些日子练武场的兄弟们都在讨论这事,都说古少将军和宣王殿下有一腿,而且还说少将军是下面那个,圆脸小将觉得无风不起浪。 精瘦小将也点头,觉得像那么回事。 这时候,前头行军的兄弟回过头来,凑了句热闹:“一准没错,方才那位殿下还问我,谁跟少将军一个营帐,说自己想同少将军一个被窝,要去同那人换。” 一个被窝…… 奸情味真的很浓。 凤容璃被古昔提溜到进山的岔道口去了,天黑了一半,昏昏沉沉的,看不大清楚神色。 不过,语气很冷:“趁天黑之前,立刻回凉宫。” 凤容璃完全雷打不动,穿着戎平军的黑色盔甲,倒是英姿飒爽,很硬气地说:“你能去战场,我为何不能去?” 古昔呛声:“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去战场上找死吗?” 这话,真戳心窝! 虽然他功夫不比古昔,也还不至于三脚猫吧,他好歹是一国王爷,文武兼修,凤容璃不服:“我上次在练武场还赢了你,哪里是三脚猫了。” 还好意思说那一次,还不是他死活不认输。 古昔面不改色,平心静气地冷言冷语:“我若是不让你,会打残你。” “……” 扎心了!冷面冰山毒舌小侍卫! 凤容璃顿时窝火了:“你管我,本王又不是没上过战场,哪有你说的那般不济。” 冷面冰山毒舌小侍卫不为所动:“别跟我东拉西扯,现在便回去。” 态度如此坚决,竟还有些蛮横不讲理,凤容璃思忖了一番,笑了:“你关心我?怕我战死沙场?” 古昔一言不发,直接拔剑。 “铿——” 剑架在了凤容璃脖子上,他疾言厉色:“走不走?” 走了让他一个人去战场上舔血吗?! 凤容璃下巴一抬:“你管我!”他极少对古昔这样强硬,就是一步都不退,“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管我的事,只要理由我能接受,我就回去。” 要是他说说软话什么的,他还能考虑考虑,大不了先回去,再阳奉阴违地跟回来。 古昔想了想,给出的理由是:“拖后腿。” 凤容璃:“……” 不扎他的心会死啊! 他咬咬牙:“除非你打断我的手脚,不然我就是爬也要爬着去夏和。”他苦练武功那么久,就是为了将有一日同古昔并肩作战,要他打道回府,怎么可能! 古昔抬起剑:“那我就打断你的手脚。” 凤容璃不退,与古昔一般高,四目相对,他一脸坦荡。 古昔抬起的手,迟迟都没有落下,冷冰冰砸了一句:“不可理喻。”扭头就走人,“再管你,我就是孙子!” 肯定是被他气极了,古昔这小冰雕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凤容璃心情大好,快步追上去,摩挲着下巴,扬唇一笑:“原来吃硬不吃软啊。”跟在古昔后面,自言自语地嘀咕:“那我要不要霸王硬上弓呢?”好苦恼啊。 他好像摸到一点这小侍卫的门道了,嘚瑟得不得了,突然,脚下一踩空,惊呼了一声,滚了一个长坡,掉进坑里了! “古昔,我掉坑里了,快来拉我。”坑里传出来几声吆喝声。 某人铁青着一张俊脸,折回去,把手里的剑伸出去:“你走路不长眼吗?还不快上来!” 凤容璃笑得那是相当英俊潇洒:“刚才是谁说再管我就是孙子?” 古昔:“……”冰山脸彻底崩了,恼羞成怒,甩开坑里的某人,收了剑就走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满满一坑嘚瑟的笑声,惊得鸟兽乱飞。 凤容璃纵身一跃,就飞出了坑,一路哼着小调归了队。 七日后,大凉大军入境长洲,距离驻夏和边关的大凉守军不过一天马程。 夏和皇宫。 侍女急匆匆走进殿中,唤了一声:“公主。” 偌大的大殿,毫无陈设,在最中央出摆放了一张沉香木的古床,从横梁上吊了墨绿色的的床幔下来,层层叠叠的绿色,长及曳地。 “公主。”红衣的侍女有小声唤了一句。 床幔被素手掀开,修长的手指白皙剔透,衣袖微微滑下,露出了手腕,爬满了一层凹凸不平的疤痕。 女子起了榻,脸上戴着面纱,露出一双瞳子,是墨绿色的,摄人心神般,赤脚踩在地上,脚背上,竟也同样覆了一层疤痕。 女子,正是成壁。 闭关修了一年之久,她还是落了一身的疤,被剥了蛇皮,妖族的幻颜术,根本于事无补。 她这一身皮囊,是败萧景姒所赐。 “钦南王府的消息送来了?” 侍女上前,递上了书信,道:“常山世子重病昏迷,萧景姒已登基为帝。” 成壁接过信笺,眼角拉长,笑了:“我布局了这么久,终于有动静了。”抬起手,指腹摩挲着手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嗓音邪魅,“萧景姒应该坐不住了。” “主上。” 殿外进来的女子,生得妖媚,名唤红绮,是红茗的姊妹,也是赤链蛇一族。 她道:“边关探子来报,大凉大军已经行军到了长洲,大抵一日后便能到边境,而且,”红绮抬眼,眸光突然便阴毒,“是女帝萧景姒亲征。” 红茗便是因萧景姒而死,她自然恨之入骨。 “终于来了,可让我好等。”眸中,一抹浓绿的冷光跳动,带着浓浓的趣味,跃跃欲试。 她啊,等不及了。 红绮道:“主上,西陵与大凉两面夹击,我们腹背受敌,寡不敌众,怕是要早做准备。” 披了衣裳,成壁便出了殿。 夏和皆知,桢卿公主乃裕德先帝的沧海遗珠,并非正统的皇家公主,却极其受夏和祥帝赵信的宠信,封了一品公主,甚至,赐住龙德宫,辅佐帝君政务。 这会儿,正是月上柳梢头,良辰美景之时,怎能少了美酒佳肴美人作陪。 龙德宫主殿里,管弦丝竹声声悦耳,纸醉金迷,远远便能听见女子娇媚的声音,甚是勾人神往。 “皇上~” “皇上~” “来呀,皇上,这里。” “烟烟在这里呢。” “皇上,来抓烟烟啊,烟烟在这里。” 女子笑声阵阵,好不风情,一声一勾魂,一步一生莲。 殿中,轻纱飘飘,欲掩还休,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眼上蒙着黑布,穿梭在层层轻纱里,摸索着扑上前,惹得四处躲藏的女子言笑晏晏,扭着腰肢从男子手中滑过。 这捉美人,玩的,可不就是情趣。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爱妃,朕来了。”男子突然往前一扑,抱住了女子窈窕倩影,“朕抓到你了。”随即,扯下眼睛上的黑布。 女子莞尔一笑,墨绿色的眼弯弯上挑,媚然天成:“玩够了?” 殿中顿时安静了,那光着脚、穿着暴露、名唤烟烟的女子跪在了地上,男人更是脸被白了,立马弹开,跪趴在地上,哆哆嗦嗦:“主、主上。” 成壁俯身,手指掐着男人的下巴,抬起来:“我给你换了赵信这张脸,可不是让你来玩他的女人的。” 男人满头大汗:“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祥帝赵信两年前便暴毙,这个男人唤钟海,是赵信身旁的官宦,赵信死后,成壁剥了他的脸皮,让钟海取而代之。 成壁松手,用悬挂着的轻纱擦拭手指,慢条斯理的动作。 红绮上前,递上了一株开得很艳的花儿,钟海立马接过去。 “送去纪国和牧流族,之后如何做不用我教你吧。” 钟海连忙道:“小的明白。” 那株花,唤冥魇花,长于北赢,若食之,便会成瘾,成壁便是用此物,将整个夏和的朝堂都玩弄股掌。 成壁转身,长裙拖着地,她缓缓走出殿中,裙摆掠到那跪在角落里的女子,她吓得趔趄了一下,身子便撞到了桌子,惹出了一声响。 女子立马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吓得小脸苍白:“请、请公主恕罪。” 成壁脚步一顿,走过去,俯视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你叫什么?” “柳、柳烟烟。”女子不敢抬头,浑身都在颤栗。 “镇国公柳家的女儿?” “是。” 成壁俯身,凑近女子:“抬起头来。” 那人身子颤了颤,很缓地将头抬起来,咬着嘴唇,不敢直视,抹胸的纱裙被冷汗湿透了,下巴突然被捏住,她猛地抬头,对上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分明很美很美的一双眼,却如此让人惊惧。 眼角上扬,墨绿色的眸睃着女子:“这张脸倒是生得不错。” “公、公主——” 成壁抬手,拂过女子的脸颊:“借我戴戴如何?” 女子猛地抬眼,瞳孔放大,一双手,长长的指甲落在了她脸上。 “啊——” 一张脸皮,血淋淋的,被生生剥了下来,惨叫声骤停,女子便昏厥在地,脸上血肉模糊,汩汩渗血。 钟海见此,吓得瘫坐在了地上,裤裆处,一滩水渍淌出来。 “真美的一张脸皮。”成壁抬起手,举着那张刚剥下来的脸皮,满手的血,却未染上那面皮一丁点,她对着灯火看了许久,随后,取下了面纱。 面纱下的一张脸,很美,只是肤色,很红,轮廓的边缘处,已有些腐烂,溃烂的皮脱落了几处,她抬起手,摩挲着脖子,将那贴合的皮掀下来。 人皮下的脸,满脸疤痕,坑洼凹凸得没有一处光滑,甚至可以看到裸露的血管,极其可怖。 扔了掀起的皮囊,成壁将那刚剥下来的皮囊,贴在了脸上,一团绿色的光晕升起,片刻后散去,只见那疤痕消失,一张光滑绝色的脸,正是柳烟烟的容貌,唯独,一双绿色的瞳子,幽幽阴冷。 这人类的皮囊虽美,却会腐烂,敌不过岁月,她笑,将手上的血渍擦去,拂着轮廓:“萧景姒,你剥我一身皮囊,这个账,该怎么跟你算呢。” 当日,萧景姒擒了她,灌了硫磺水,又被银器穿了肩胛骨,她剥了她的脸皮,一身皮囊全毁了,蛇族一旦没了皮,再好的幻颜术,便也无济于事。 自此,她只能剥皮了。 两日后,纪国、牧流族援兵夏和,因着牧流族与纪国是夏和与大凉边境接壤的附属小国,驻兵很快便入境了夏和。 此时,大凉大军已与边关驻军汇合,驻兵在接壤夏和的靖州。 主将营帐中,刚接到前线急报,梁平道:“纪国与牧流族都自身难保,附属小国竟在这时候援兵夏和,不免蠢得蹊跷,我实在想不通他们怎会做出这等以卵击石的蠢事。” 紫湘站在萧景姒身侧,说了句:“定是那蛇妖用了什么旁门左道。” 这就难怪了。 萧景姒未言,坐在一旁,盯着行军地图看了许久,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秦臻走过去,指着图上:“西陵大军在这,这里是纪国援兵,这里是牧流族,我们在这,”停顿了片刻,秦臻抬手,指了地图上的一处,“锦州,是最好的突破口。” 萧景姒拧了拧眉头,将那地图放在案几上:“锦州通夏和九城,从这里进军,要攻进夏和腹地,最少要二十天,太慢了。” 锦州,是最不费吹灰之力的攻入点,虽万无一失,稳打稳扎却不够快速。 秦臻思忖后:“如果要最快攻入夏和都城的话,” “从这里攻入。”萧景姒指着地图,“观海郡。” “观海郡是夏和的军事重地,戒备森严,防守最为坚不可摧,不管是兵器守兵,还是城墙驻防,都是整个夏和最为牢不可破。”秦臻并不赞同,顾虑重重,“景姒,太冒险了。” 她却打定了主意,态度十分坚决:“秦臻,我等不起了,一定要速战速决。” 秦臻不再多说,听她的便是。 宋长白说楚彧只能撑一两个月,景姒哪里还有性子慢慢磨,她亲征的目的便是要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夏和,不惜任何代价。 秦臻唤道:“卫林。” 卫林从营帐外进来:“末将在。” “挑选戎平军最为精锐的攻城步军,行军到观海郡,三日后首战。” “末将尊令!” 大凉、西陵,百万边关大军驻扎夏和边境,三国大战一触即发,只是天下皆知,夏和便是有纪国与牧流族的援兵,也无济于事,戎平军与楚家军联手,夏和怕是无人能战。 夜里,大凉大军原地休憩。 古昔刚走出主将的营帐,凤容璃便跑过来,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问古昔:“你会跟萧景姒去观海郡?” 古昔没回答,自顾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凤容璃快步跟上去,说:“你肯定会去,我还不知道,她在哪你就在哪?” 这语气,莫名其妙酸溜溜的。 古昔突然回头,凤容璃刹住脚,等他的回答。 “你不要跟去。”他说,“麻烦。” 麻烦? 他又不是女人! 凤容璃很硬气:“你别小瞧人,行军打仗本王又不是没做过。”刚听到萧景姒要去打观海郡的时候,他就决定了,古昔去哪就跟去哪里,患难见真情,他才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与我无关,随便你。” 古昔说了这一句,脚下生风似的,越走越快,凤容璃亦步亦趋,跟着他一路,他突然停下来,回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凤容璃不苟言笑,很认真:“去营帐睡觉啊。” 这个理由,够坦荡吧。 然后,凤容璃就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光明正大地跟着古昔到了他的营帐。 古少将军没有耐心了,语气很不善:“怎么回事?” 凤容璃面不改色:“我和小林副将换了住处。” “你逼他的?”他分明警告过小林的! 一向喜怒不于色的古少将军,冰山脸也要崩了,一脸想揍人的恼怒。 凤容璃还是很正经严肃,没有半点做错了的觉悟,摇头:“没有逼他,小林副将自愿的。”凤容璃解释,“我给了他一千两银子。” 古昔:“……” 他下了军令,若是放凤容璃到他住处来,打三十军棍,原来是他罚轻了,比不上宣王殿下财大气粗,小林那小兔崽子,为了一千两银子就甘愿被打三十棍。 咯咯咯…… 嗯,是古昔拳头作响的声音。 “你换了住处要做什么?” 凤容璃一脸小期待:“我能做什么吗?”当然是越不可描述越好! 古昔用眼神凌迟他。 凤容璃识趣地不再招惹他,跳了几步就躲过了古昔,走到前面去,洋洋得意地说:“有什么事是一千两银子解决不了的吗?有的话,那就两千两。”他走进去古昔的营帐,把帘子放下来,过了一小会儿见古昔没进去,又探出一个头出来,问古昔,“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古昔根本不想理他,他觉得这个家伙,越来越挑战他的耐心极限,他也不是他的兵蛋子,不能骂,不能打。 咬着牙,古昔进了帐子,拿了被子和席子,铺在最里面,警告凤容璃:“离我五米远。” 他笑得风流倜傥:“放心,我不会对你不轨。” 古昔:“……”丫的! 熄了灯,睡觉。 第二天一早,古昔才刚醒来便听到耳边一阵聒噪,真是让人头痛欲裂。 凤容璃正侧躺着,单手支着下巴:“古昔,原来你睡相那么差,才睡了一宿,就滚了五米远。”他嘿嘿一笑,“原来你还不喜欢穿衣服睡觉啊。” 古昔募地睁开了眼,睡意全散,抬头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近在咫尺,而他的脚,搭在了那人腰上,一条修长的腿,光溜溜…… 某少将军咆哮:“滚出去。” 他一脚,把某位睡得神清气爽的王爷踢出了被子。 凤容璃扯了扯寝衣,很委屈:“这是我的被窝,是你自己滚进来的……” 古昔:“……” 要问古少将军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和习惯,睡相不好,算一个,裸睡,算一个。只是,古少将军没想到,他能滚五米那么远。 当然,他不知道,他只滚了两米,剩下的三米,哦,风月里的小卑鄙罢了。 三日后,大凉大军挥兵观海郡,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题外话------ 卡文,卡文,卡到想吐,容我缓缓。 妞们,永远记住,杏花的病会痊愈,蛇妖也会炖,始终坚信,我是亲妈,这是宠文。 月票啊,卡文的我特别需要月票的安慰。 第一百七十四章:女帝陛下一统三国 三日后,大凉大军挥兵观海郡,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观海郡乃大凉军事要地,戒备森严,五十米军防城墙,便是放眼三国,也绝无仅有,且,众所周知,夏和国的石弩,三国闻名,要攻破,谈何容易。 大凉戎平军首战告败,城门未破,连战三次,久攻不下,损伤数千。 “古昔,紫湘。” “在。” 萧景姒高坐马上,仰头望那五十米城墙,眸中沉沉黑影,思量后,道:“从左翼右翼掩护我,引开夏和的攻击。” 二人迟疑了,古昔问:“主子是要?” “城门太高,我们的弓箭手根本射不中石弩。”萧景姒身穿银白色的盔甲,长发高高束起,一身森然。 紫湘、古昔二人,仍是狐疑不决,萧景姒这是要孤军深入。 五十米城墙,又有石弩攻守,大军要翻越攻破,难如登天,唯有身先士卒将那石弩毁之。 秦臻不反对,只道:“我上去。” 萧景姒摇头:“你轻功不如我,我上去胜算很大。” 他欲说什么,萧景姒便又道:“你在下面配合我,领飞虎队攻城,我只能撑一刻钟,要尽快击破城门。” 良久,秦臻点头。 紫湘与古昔二人都神色凝重,不是不拦,是一定拦不住,如此冒险,如此冒险…… “梁平,”萧景姒下了马,取了马背上的弓弩与长剑背在身上,动作利索果敢,撕了裙摆缠绕在手掌,命令道,“挑选两千脚下功夫过硬的精锐将士,配合古昔与紫湘,我会将石弩机引开,你们趁机从两翼攀上城楼。” 梁平瞅了瞅萧景姒的肚子,坚决如铁:“世子妃,不妥,太危险了。”这大的小的,哪一个有个三长两短,他的脑袋都得搬家。 萧景姒动作一顿:“你要抗命?” 不怒而威,却盛气凌人,女帝陛下分明是在施压! 梁平低头:“末将不敢。” “那还不快去!” 他要敢不听令,不说女帝陛下,就是这里十万戎平军也能把他当尸体一样扛出去。罢了,反正也拦不住,梁平道:“末将遵命。” 万事俱备,所有人已归位,蓄势待发,只待萧景姒令下。 她道:“乔乔,助我。” 夏乔乔不吭声,就默默地跟上去。 “紫湘,古昔,攻!” 一声令后,左翼右翼发起进攻,秦臻亲领兵马攻进城门,只见萧景姒纵身起跳,脚点马背,借力一跃,手中的飞爪绳索用力掷出,绳索末端的铁钩钉进了城墙。萧景姒飞身躲开射来的箭矢,她将绳索缠紧手掌,猛力后拉绳索,借着反拉力迅速攀上了城墙。 夏乔乔后起而上,动作极其灵敏,极快,一跃便爬上了数十米高,回头,看着萧景姒:“我在前面,你跟上。” “嗯。” 夏乔乔单手拽着绳子,另一只手握剑将箭矢与碎石打落,爬了几米,又停下,回头再看萧景姒:“不要跟我太近,十米。” 萧景姒对他笑笑,说好。 夏乔乔这才放心地往上爬,似乎刻意沿着萧景姒那根绳索的正上方向,挡住了城墙上大半的箭矢,上爬的速度极快。 城上守城的将军见此,立马慌了手脚,连连下令。 “快,他们爬上来了,弓箭手准备!” “千万不能让他们上来,弓箭手快,快射箭!” “那个女人是主将,快拿下她。” 主将令下,顿时漫天箭雨射向萧景姒,她一手握着绳索,一手护在隆起的腹上,大抵顾及着腹中孩子,不敢大动,她不攻,只躲,全身着力点都在掌心那根绳索上,双脚攀着城墙,飞跃而上。 夏乔乔见状,立马慢了些,往萧景姒那方挡了挡,一挥手,风刃疾速,打下一大片箭矢。 哪来的小孩子家家! 守城的将军红了眼,即刻命令道:“石弩准备!” 城墙上巨大的石弩机,调转了方向,对准五十米城墙中央的女子。 男人高声令下:“投!” 瞬间,碎石飞下,密密麻麻的一片,砸向萧景姒,她一脚蹬在墙上,跳起数米,手中绳索倾斜,一块大石正中其上,顺着绳索滚向萧景姒,绳索顿时被巨大的摩擦力磨出了火花,随即,断裂,支撑的力道一松,萧景姒背脊撞在墙上,直直坠落。 “景姒!” 秦臻大吼一声,弃马飞身而起,欲接住下落的女子,然,坠落的身影突然挺住,她将短剑刺入墙壁,身体悬在了半空中。 呼—— 好险! 秦臻腿一软,身子撑着剑,咬咬牙,擦了冷汗便杀进了城墙脚下,离她最近的正下方,若是她掉下来……若是她掉下来,他就给她垫。 断裂的绳索,在萧景姒的正上方三米的地方,她只有够到绳子,才能攀岩而上,思及此处,萧景姒毫不犹豫便拔了发间的簪子,用力钉进城墙,借力往上,突然,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腰。 她回头,看见了一双漆黑的眸子,一张孩童的脸,很清秀。 “你是孕妇,不能太用力。” 夏乔乔说完这句,把自己手里的绳索缠住萧景姒的手说:“抓紧。” 她沉默,在想夏乔乔要怎么办。 他强调:“你是孕妇。”拧着漂亮的眉头,催促她,“抓紧。” 萧景姒抓紧绳索:“你怎么办?” 这绳索晃荡,又有碎石落下,绝承不了两人的力。 夏乔乔说:“爬树。”他握住萧景姒的匕首,很自豪地说,“我最会的就是爬树。” 那怎么能一样。 他又把萧景姒的簪子拿去:“爬城墙也一样。” 说完,双腿双脚扒在墙上,一个蹦起,瞬间,一蹿数米。 萧景姒:“……” 所有人,惊呆了! 只见五十米城墙上,不足半人高的孩子,顺着城墙,飞檐直上,像……像……反正不像人! 梁平惊得合不拢嘴,吃了一嘴冷风,一边抵御城上射来的箭矢,一边瞳孔放大盯着那飞檐直上几十米的身影,懵了:“那、那家伙是什么东西?!”自问了一句,“是爬、爬虫吗?” 壁虎吗,这是? 世子妃身边,果然都是能人! 不出一会儿,夏乔乔就爬上去了! “你、你——” 那城墙上的哥们应该是爬上的孩子吓坏了,都说不出话来。 夏乔乔扒着城墙翻上去,过去对着那投射石弩的将士就是一脚,他很生气:“她是孕妇,你竟欺负她。” 说完,他就是一顿乱踢,那小将被踢得晕死过去了,夏乔乔走到石弩前,从怀里掏出一把萧景姒给的磷粉,火折子点燃,一扔,顿时砰的一声,火光炸开。 随后,无数敌军涌向夏乔乔。 城墙上一片混乱,萧景姒趁势而上,杀上了城楼,一柄剑,近身肉搏,她浴血而战,背后,有夏乔乔,那个七八岁的孩子,那个长了两年却没有长高一点点的孩子,一直在她后面,离着两米的距离,给她挡着四面八方的冷箭。 并肩作战,二人,便足以所向披靡。 城下,古昔与紫湘从两翼而攻,秦臻领兵撞破城门,一声一声巨响,戎平军士气大振,步步紧逼而近。 “砰!” 突然一声擂鼓,只见城墙上的女子一跃而起,上了烽火台,将背上的军旗取下,一脚踢进了墙内,大凉的军旗瞬间插在了观海郡的城门。 火光大作,所有石弩被毁,女子嗓音清澈,掷地有声,道:“全军听令,攻。” 女帝令下,城门烽火,登时汹涌。 “咚——” “咚——” “咚——” 城门大破,秦臻号令三军:“城门破,杀!” “杀!” “杀!” “杀!” 十万戎平军,奋起直攻,杀进了观海郡,不到半刻,血染城池,城墙上夏和将士亡,大凉的军旗迎风飘扬。 不到半刻,敌军全歼。 不,不对!城中才不足一万人,根本不是主力军。 梁平大喝一声:“不好,中计了!” 骤然,风起云涌,四面八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继而,传来马蹄声声。 古昔高声道:“城中有埋伏。” 空荡的城池,黄昏色里,突然杏黄的火光亮起,屋檐上、废弃的石堆后、茶肆棚户里,人影涌现,环城墙四周,重重包围。 是大军,是夏和的主力军! 原来,城墙上的人,不过是诱饵。 “萧景姒。” 不见其人,先闻女子的声音,邪肆而空灵,从远处传来:“久违了。” 只见夏和大军让出一条道,女子从十米开外走来,一身墨绿,从头到脚都裹住,兜帽将整张脸都遮住,只露出一双绿色的眸子。 绿焰蛇,成壁。 终于出来了。 萧景姒环顾了一圈:“原来,夏和的大军,在这里。” 狼烟四起,不管是接壤大凉的边关靖州,还是与西陵交战的浠水,都不见夏和的大军主力,成壁根本没有倾巢而出,原来,大军在观海郡。 想来成壁一早便料中了萧景姒必定没有耐心与时间周旋,观海郡是最快通向夏和都城腹地的口子,是以,大军在此久候多时。 墨绿色的眸子抬起,成壁似笑:“嗯,夏和的大军都在这里恭候凉帝陛下的大驾。” 萧景姒伸手,从将士手中接过火把,照着乌压压的夏和大军,看了许久:“五十万对十万。”她将火把拿开,抬眸,一双眼便似火光般亮,“够了。” 夏和能调动的兵马,最多不过九十万,除去与大凉、西陵交战的边关靖州和浠水驻守的人马,估摸还有五十万,看来,全在这里了。 也好,一锅端了干净。 戎平军十万,对阵五十万夏和兵马,足矣。 成壁一声冷笑:“如此张狂可不好,若是败得太难看了,你拿什么同你大凉的子民交代,若是你投诚的话,”她突然走近,独身一人,走到萧景姒面前,抬头,面覆轻纱,遮住了容颜,一双眼阴冷,“将楚彧交给我,我自有办法救他,这天下你想要,我都可以成全你。” “铿——” 拔剑声响,成壁话刚落,萧景姒的剑,便刺进了她的肩,手上用力,推进一分:“这天下江山,我若要,何须你来成全,我自己取便是,我的枕边人,又岂容他人觊觎。” 指腹一紧,萧景姒再加一分力道。 成壁抬手,两指便擒住了那剑刃,有绿色光圈散开,那剑刃被缓缓拔出,她肩头的血瞬间便止住,用力一推:“你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景姒后退了几步,拂了拂高高隆起的肚子,就着袖子擦剑上的血。 她道:“我卫家戎平军,守大凉四十九年,战三百八十六次,仅败过五次,今天,也绝不会有第六次。知道卫家戎平军最擅长的是什么吗?不是突袭与潜伏,是正面突击以少胜多。” 十万对五十万,对于各个以一敌百的戎平军,何惧! 萧景姒声音骤然提起,她大喊:“我大凉的儿郎们,今日便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十万大军,以剑遁地,齐声高喊: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将士士气高涨,战鼓擂起,号角声声,身穿黑甲的戎平军战将立刻散开,排阵,疾风般迅速进入戒备作战的紧绷感,像一头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萧景姒举起手中的剑,道:“杀!” 一声号令,戎平军先发制人,奋起直攻,一个个都像不要命般,紧逼而上。 十万对五十万,竟敢硬碰硬! 这便是戎平军,从来不知何为惧,不知何为败,在战场上,只有生与死。 成壁轻蔑地笑了笑:“一群疯子!” 她抬手,夏和大军涌上。 两军对垒,狼烟起,烽火连城。 史书有记,大凉三十年,十二月半,大凉、夏和交战观海郡,十万对阵五十万,兵马悬殊。 成壁转身,身影便没入了乌压压的人群。 萧景姒二话不说,便杀进了敌营,追了上去,夏乔乔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乔乔,助我擒了那蛇妖,我送你十亩鱼塘。”萧景姒道。 夏乔乔想了想,很有兴趣:“一言为定。” 随即,二人跳上屋檐,直追成壁。 成壁回头见此,掌心升起一团红色光晕,出手便打向萧景姒的肚子。 萧景姒侧身闪躲,抱腹在屋顶上一滚,反跳起身,便要追去,手却被拽住,夏乔乔皱着一张秀气的小脸:“你是孕妇,不要乱来。”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七次强调。 萧景姒来夏和之前,宋长白便为她配制过保胎药,只要不重伤大动,并不会伤及腹中胎儿。 她道:“无事。” 夏乔乔一脸认真:“孕妇不能打架。” 她思忖了片刻,点头。 “我去帮你捉蛇。” 留下一句,夏乔乔便一个打滚,人影一转就没了,动作快得异于常人,他身手极好,那条蛇在他手里未必讨得到好。 “景姒!” “景姒!” 身后传来秦臻急促慌张的声音,萧景姒纵身跳下了屋顶,唤了他一句。 秦臻冷着脸,沉默了许久,开口便训她:“你真是太胡来了!” 她倒冷静得很:“放心,我有分寸。” 他一点都不放心! 若真到了危急时,他家景姒肯定会保下孩子,伤的绝对是她自己!叫他怎么放心! 秦臻直接拉着她,让戎平军一支精锐的人马把萧景姒团团护住。 烽火战乱,夜如白昼,观海郡城门外数千米,是一片迷雾丛林,瘴气四起,树影涌动,掠起劲风乱拂,两个身影飞跃穿梭丛林,一前一后,紧追不舍。 前面的女子突然停住,脚尖落在一页树叶之上,风袭墨绿色的裙摆,微微摇动,女子回眸:“你抓不了我,我也打不过你,非要同我鱼死网破?” 夏乔乔抱住一棵树,说:“臭蛇妖。”一副就要扑上去的样子。 “你——” 成壁才道一个字,夏乔乔一脚撑在树上,借着反弹力猛扑,拔了剑就砍向成壁。 猝不及防的攻击,她猛地后退,掀起一片落叶,趔趄了几步,便被逼退落了地,对方却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刀刃便袭来。 成壁捻风成刃,截住直直砍来的长剑,用力抵在身前,两刃相撞,擦出巨响和火花,片刻僵持不下。 她突然凝眸看着对面不及她肩高的夏乔乔:“你对萧景姒倒是忠心,看来,当年大阳宫的事,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用不用我替你回忆回忆?” 夏乔乔抬手就砍—— 成壁道:“妖尊大人。” 他动作一顿。 夏乔乔将近一刻钟才回来,两手空空,抱着剑,难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走到萧景姒跟前,说:“她逃了。” 萧景姒惊讶,问:“是如何逃脱的?” 夏乔乔回答:“我走神了。” 说完,他继续走神中,若有所思地皱着小脸。 他有些不对劲。 萧景姒打量他,仔细查看:“受伤了没有?” 夏乔乔摇头,心不在焉的样子:“没有。” 萧景姒想了想:“鱼塘会给你建的,别不高兴。” 他还是不高兴。 夏乔乔的性子极好琢磨,一贯以来,便没有一条鱼解决不了的事,不行的话,一盘红烧鱼一准万事大吉,这次,一个鱼塘都没有让他松开眉宇间的褶皱,所以,是大事。 “萧景姒。” 他突然很正式地叫她,他很少这么叫她。 萧景姒疑惑:“嗯?” 他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一脸忧愁地说:“我居然不是人。” 他到现在才有如此觉悟吗? 那一身功夫,那人族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速度,不是摆明了吗? 萧景姒失笑:“我知道啊,你是妖。”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妖,看他方才爬墙,应该是很会爬树的种族。 夏乔乔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萧景姒会知道,还是愁眉不展,他就一个人走到一边去,安静地思考。 那条蛇跟她说了很奇怪的话,她说:“镜湖妖尊,你就不想报三十六道诛妖锁之仇?” 镜湖? 他师傅说,他叫乔乔。 哦,忘了说,他师傅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头,那老头叫夏三疯,说他丢了儿子,儿子就叫乔乔,哭着喊着要他给他当儿子,看他给他吃鱼的份上就答应了,在此之前的记忆,就没有了。 然后,他就叫夏乔乔了,继承了老头的衣钵,唯一不同的是,他杀人不要银子,要鱼干。 夏乔乔飞到城墙上去,坐在最高处的烽火台上,继续思考,深深地思考。 楼下,血染城池,染红了月,浮尸遍野。 不过半个时辰,夏和五十万大军却见弱势,戎平军战不旋踵,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步步紧逼,反观夏和大军,三军无帅,军心不稳,一溃千里。 戎平军骁勇善战,以一敌十,如此所向披靡之势,以少胜多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乘胜追击,才是上策。 秦臻令下:“全军听令,速战速决,拿下观海郡。” 顿时,战鼓擂响,阵型变换,一鼓作气,从两翼攻入,直捣敌军黄龙,戎平军一个个都浑身浴血,在刀枪剑戟下杀红了眼。 左翼,紫湘领军,右翼,乃少将军古昔。 他冲在最前头,一身黑色的战甲,沾满了血。 这是凤容璃第一次见他用长枪,手起枪落,招招都是致命的狠手。 古昔回头就吼:“退后!” 凤容璃回过神来,不仅不退,握着剑就往他那边冲,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喊哑了:“你冲在最前头,我怎能退。” 古昔气急败坏:“凤容璃!” 这还是凤容璃第一次听古昔这么炸毛地喊他,心头顿时生出一股跃跃欲试的激动,手上砍得更带劲了。 “本王要和你并肩作战。”凤容璃义正言辞,没有丝毫玩笑,那样认真的口吻,说,“这是命令,是王命!” 古昔何时把他当成过王爷,甩了冷漠脸:“你那点拳脚功夫,还是管好你自己。”然后奋力杀敌,不在多言。 “嘴硬!” 凤容璃瞥了前面的背影一眼,纵身一跃,落身在古昔背后,正是这时,混乱里一把刀就砍过来,凤容璃刚站稳,来不及多想,抬手就去挡。 然后一刀下去,中正他右手臂,手里的剑咣的一声就脱手了。 古昔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凤容璃的手臂。 他耸耸肩,直接点了自己的穴道止血,完全没当回事:“小伤,死不了。”然后捡起剑,换了左手,继续御敌。 右手臂上,片刻血就流到了手掌。 古昔脸沉得一塌糊涂,张嘴便骂:“你他妈的闭嘴。” “……” 凤容璃闭嘴了,还没见过古昔发脾气的样子啊!他真心觉得,古昔就是骂人的样子,也俊得很。 这时,戎平军的兄弟见宣王殿下受了伤,立刻过来增援。 凤容璃得了喘息,三步并作两步走,去了古昔身旁,见他脸色冷得吓人,连忙解释说:“真的,我武功不怎么样,不过我耐打,在练武场你不是也见识过,我特别抗打。” 古昔没听到似的,继续骂:“你没长眼睛吗?看到刀剑不会躲!” 凤容璃觉得这冷面冰山毒舌小侍卫,今儿个特别炸毛,奇了怪了,他就老老实实回答,不惹怒他,很理所当然:“就是长了眼睛才不能看你被砍啊,我要是不伸出胳膊挡一下,那一刀没准就砍你背上了。” 古昔一枪过去,砍了方才那个砍凤容璃手臂的家伙。 一张冰山脸,冰冻三尺:“让你管好你自己!” “我上战场可不是为了管好自己。”凤容璃大义凛然的样子,“是为了给你挡刀挡箭的。” 古昔:“……” 这种话,如何能说得这样理所当然。 除了萧景姒,只有这个很蠢的家伙,在战场上会冲在他前面,瞎了眼一样,不看刀剑。 古昔抿了抿唇,走过去,猝不及防就是一记手刀。 凤容璃两眼一黑,就晕过去了。 古昔道:“把宣王殿下抬下去就医。” ------题外话------ 卡文就像难产,明天,我就打催生针! 第一百七十五章:擒蛇妖 凤容璃两眼一黑,就晕过去了。 古昔道:“把宣王殿下抬下去就医。” “是!” 戎平军兄弟感慨:古少将军还是会疼人的嘛。 战火纷飞,血染的城池,变得泥泞,风干,又泥泞。 史书有记,大凉三十年,十二月十六,观海郡一役,大凉十万戎平军对垒五十万夏和大军,初战告捷,夏和损兵近十万,三军无主帅,退兵至关河口。 十二月十九,戎平军乘胜追击,于关河口开战。 十二月二十,西陵大军攻至潮州,取夏和西北三城四郡。 十二月二十一,安远将军领二十万大军,于夏和南关边境攻入。 十二月二十二,西陵大军联合楚家军相继攻破夏和边关靖州与浠水,纪国与牧流族降。 十二月二十三,戎平军大捷,取关河口,歼夏和敌军十万,降三十万,同日,西陵楚家军南下行军至香海关。 十二月二十四,西陵攻入香海关,与关河口戎平军汇合,挥兵至夏和都城天河,四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夏和危矣。 冬至刚过,天河城里,初雪纷飞,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天河城外冬梅盛放,正是冬景最美时,城中却死气沉沉,毫无人气。 夏和将亡,城中臣民逃的逃,躲的躲,只留下老弱病残还守在城里,关门闭户着,又怎会有人气,便是夏和宫中,亦是混乱不堪,人心惶惶。 龙德宫外,红衣女子踩着厚厚的雪,脚步匆匆,雪花吱吱作响。 “主上。” 红绮入殿来,见女子正躺在榻上闭眼养神,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几具尸体,都是貌美的年轻女子,皆是脸色青紫,额头上,有凹陷的血洞,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红绮只是一眼瞥过,神色自若,走到榻旁,道:“主上,大凉戎平军所向披靡,又有西陵大军穷追不舍,怕是不出三日,天河城破,夏和便会国破。” 成壁披着衣裳,懒懒起身:“西陵、大凉联手,夏和怎会是敌手,早便气数已尽了。” 一个戎平军,再加一个楚家军,强强联手,天下哪还有敌手,从三国战乱开始那日起便已注定了夏和国破山河亡。 红绮目光骤然阴毒:“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 成壁起身,蹲在地上看着一具具女尸,指腹拂过那些女子身上的皮肤,绿瞳中闪过跃跃欲试的精光。 “这人族的天下,萧景姒想要,给她便是了。”掌心捻了妖法,绿光一闪,那尸体身上的衣服便碎成了一堆灰烬,裸露着光滑的肌肤,成壁笑,继续道,“自然有比这人族江山更为贵重的东西。” 红绮沉默不语,只见一双疤痕凹凸的手,落在了一具女尸的脖颈,指甲划了一道口子,表皮被缓缓剥离下来,过程中,没有流一滴血。 这几具尸体的血早便被吸尽了,如何还有血流出来。 人族的皮囊,会腐烂,她穿不了多久便要换,将女子的皮剥下来,完整的一张表皮,浸入铜盆的药水里,发出滋滋的声音。 成壁耐心地擦了擦手,道:“去抓几个男妖来,要干净些的。” “主上是要?” 她笑:“试试这双修的妙处。” 红绮募地睁大了眼。 成壁叹了一声,又蹲下,专注地剥另一张人皮,对着尸体自言自语:“那北赢万妖之王的内丹我要,楚彧,我也要。” 大凉三十年,十二月二十六晚,天河城破,大凉大军攻入夏和皇宫,女帝萧景姒率亲兵,包围了整个皇宫。 亥时,宫中一片混乱,烽火四起,宫人逃窜。 “凉军来了!” “凉军攻来了!” 龙德宫的宫人跑出来,只见殿外鸡飞狗跳,太监宫女都身负行囊,四处奔走。 御前侍奉的老宫人抓住一人,问道:“怎么了?” “凉军逼宫,夏和要破国了。”那人推开老宫人便跑,边大声喊道,“赶紧逃命去吧。” 那老宫人转身就跑进龙德宫,将大殿中的金器银器一扫进包袱,拔腿便跑。 “国破了,大凉军来了。” 顿时,整个龙德宫都混乱了,宫人侍女奔走进各个大殿,将能带走的贵重之物全部一扫而空。 “快跑啊,大凉军要屠城了。” “凉军逼宫了!凉军杀进来了!” “凉军来了。” 这时,有男人衣衫不整地从寝殿走出来,双目浑浊,捂着嘴咳嗽,见大殿里混乱一片,陈设的器皿与玉饰被人争相抢夺,他跌跌撞撞地上前去拉扯阻止。 “不准走,都不准走!” “没听到朕的话吗?朕要砍了你的脑袋!” “大胆贱婢,不准动朕的东西。” “是朕的!都是朕的!” “不许抢!”男人一把拽住一位中年侍从的衣服,“这都是朕的,天下都是朕的,不许抢!我要砍了你,砍了你!” 那男侍从用力一推:“滚开!” 男人被推得跌倒在了地上,正是假冒祥帝的钟海。 “凉军来了,凉军来了!快跑啊!” 殿外一声吆喝,殿中扫荡的众人瞬间便停下了动作,一窝蜂地涌向殿门,几百号男男女女,从钟海的身体上踩踏而过。 “朕……朕是皇……” 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扒在了门槛:“朕、朕——”男人吐出一口血,“噗!” 血溅三尺,钟海倒在了龙德殿的门口,死未瞑目,尸体被成百上千双赶着逃命的脚,踩得支离破碎。 大难临头各自飞,昔日主仆又算得了什么,片刻时辰,偌大奢靡的龙德宫繁华落尽,空荡荡的,只留门口一地血污,还有一件被踩得破烂不堪的龙袍与血肉模糊的尸体。 亥时三刻,华凉女帝领兵攻破皇城,大凉的军旗插在了夏和皇宫的城门上,迎风漫雪飘扬,自此,夏和亡国,由大凉女帝统治。 龙德宫大殿前,楚家军少将张周海来报:“陛下,祥帝已死,前朝宫中旧人如何处置?” 萧景姒道:“夏和皇室之人,一律监禁,侍卫宫人,贬入奴籍。”她穿着厚厚的衣裙,貂绒的白色披风上还有未融的雪花,手落在腹上,因着畏寒,戴了白色的狐绒手套,背着身站在龙德宫前。 声音沉了沉,染了冬夜的寒,萧景姒道:“另,传朕旨意,夏和自今日起,附属于大凉,改称为郡,由朕亲政,夏和前朝旧臣旧部,若投诚,一律官拜原职待为上宾,如有二心者,诛其一族绝不轻饶。另,夏和子民,免赋税三年,战乱流民,一律收纳,视为朕大凉臣民。” 恩威并施,雷厉风行,处事不惊,华凉女帝,果然有帝王风范。 张周海领命:“末将遵旨。” 张周海退下后,紫湘从殿外赶来。 “主子。” 萧景姒走出殿内,雪花下得正盛,落在她发间,花白了一层。 她问紫湘:“找到没有?” 紫湘摇头:“宫中四处都没有成壁的身影,怕是早就逃了。”见萧景姒眉头紧蹙,紫湘询问,“要不要属下这便派人去追捕?”那蛇妖,妖法了得,上天遁地,狡猾得很,紫湘就怕出动戎平军和楚家军也捉不到她。 萧景姒却未见焦急,若有所思地仰着头看雪花飘飘,说:“不用追,她会回来的。” 会回来?送死吗? 紫湘不明白:“主子是何意?”虽说那蛇妖妖法了得,无人能敌,可若是来自投罗网,有菁云与夏乔乔在,也落不到好。 萧景姒有些恍惚,道了句:“她要的东西没有到手,怎么会善罢甘休,你与古昔多注意天河城里的流民。” 蛇妖想要的东西? 主子的内丹和主子的男人? 那条该死的蛇!紫湘都特么地想把她煎炸蒸炖喂了狗! 萧景姒又沉默了许久,道了一句:“宁可错杀,不得放过。” 紫湘应:“是!” 萧景姒掸去肩头的雪,拢了拢披风,扶着肚子走进了殿中。 夏和皇宫被大凉攻占,暂做为华凉女帝居所,夏和已破国,女帝一旨诏书下,夏和附属大凉,百姓免赋三年,夏和臣民举国欢呼,大赞女帝仁政。 祥帝昏庸,桢卿公主摄政,且不说平民百姓,便是朝野高官,也是动不动便打杀诛灭,夏和臣民早便苦不堪言,如今国破家亡,却柳暗花明,得女帝仁治,一时间,死气沉沉的天河城里,竟时有欢呼。 暴政,通常都是由战乱来终止。夏和国破,改朝换帝,未尝不是好事。 女帝令下,战乱流民一律善待,并在天河城内搭建了营帐,命名为安民署,以安顿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夏和百姓,诏书刚下,不到一天,天河城内便全是前来投奔的流民。 此事,由戎平军少将军古昔全权负责。 次日一早,古昔便巡视天河城城门口,一眼望去全是流民,不计其数。 负责流民安顿的官员前来参见,此人是夏和前朝的四品官员钱绍兴,今时不同往日,换了帝君,得小心行事,见了古昔,钱绍兴有些战战兢兢:“少将军。” 古昔坐在马上,扫了一眼营帐前:“所有流民可都在此?” 钱绍兴小心回道:“城门已封,出城禁令一个时辰前便下了,城中全部流民都暂时聚集在此。” 一眼望去,还有近万人。 古昔道:“安民署人满为患,陛下有令,其余流民,迁入天河城的棚户区。” “是。” 巡视了一番,古昔调转马头,刚踢马腹,突闻一声马啸,十米开外,一匹马横冲直撞而来,古昔拉了缰绳,偏了方向,马便撞进了城门旁的粮草马车上,随后便听见女子惊叫一声。 古昔立刻锁紧马绳,马蹄高高抬起,嘶叫了许久,马儿才停下来。 钱绍兴连忙赶过来,瞟了一眼那被撞得四处散落的粮草,急急上前:“少将军,您没事吧。” 古昔摇头示意,下了马,走至粮草旁,将那马车挪开几分,只见一女子抱着身子蜷缩在马下,正瑟瑟发抖。 他问:“可有受伤?” 女子这才松开手,抬头,穿着粗布衣裳,一张脏污的脸,却仍是眉清目秀,眸子明媚,她动了动身子,痛苦地轻吟了一声,泫然欲泣湿了眼:“腿,我的腿动不了了。” 古昔蹲下去,看了看女子的腿,血正汩汩地流,他皱了皱眉,手突然被一双白嫩的手抓住。 “公子,可否帮、帮我寻大夫?”女子抓着古昔,潮湿的瞳孔,有些无助,惶惶不安的神色,却咬着牙。 看着,好不可怜的一个姑娘家,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 古昔扭头:“宁晋,军医在何处?” 少将军这是怜香惜玉了?难得啊!宁晋回道:“回将军,长洲还在战乱,军医被调遣去了战场,城中的医馆都关了门,这当口,只怕一时半会儿很难寻到大夫。” 女子一听这话,更惶恐害怕了,紧紧拽着古昔的袖子,眼眶红红,满是哭腔:“公子,那我的腿如何是好?我会不会,”如鲠在喉般,她抽噎着,一眨眼泪珠子便掉下来了,“我会不会变成跛子?” 这姑娘,越看越可怜,长得清清秀秀,声音也软软绵绵,一旁的几位将士,光看着就心软成了一滩水,却见古昔少将军面不改色,一贯的没有表情,审问犯人一般的口吻问人姑娘:“你是何人?什么身份?家在哪?家中还有什么人?” 女子停下了啜泣,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抹去,回话道:“我是前朝镇国公之女,因为父兄不满祥帝暴政,被那桢卿公主诬陷谋逆,而遭满门抄斩,家中母亲趁战乱才将我救了出来。”抬头,眼睛又是一热,“昨夜里,镇国公被一把火烧了,父母兄嫂都殒命了,我已经没了去处。” 一旁的宁晋听了都心疼坏了,多貌美的姑娘,多可怜的身世,还受了伤,询问:“少将军,这可如何是好?”想了想,“哦,宣王殿下胳膊受了伤,刘军医还留在宫里呢。” 古昔盯着女子看了许久,才道:“我先带她回宫医治。” 这就对嘛,马撞了人家姑娘,当然要负责。 皆大欢喜,女子这才不抹泪了,双手合拢,放在腰间行了个大家闺秀的礼,道:“谢过将军。” 古昔没说话,让宁晋把人抱到马上,宁晋那小子怜香惜玉,还顺带撕了自己的衣服给姑娘绑了腿上的伤, 古昔牵着马,调转方向回宫,随口问那女子:“你叫什么?” 她笑着回道:“小女子名唤烟烟,柳烟烟。” 马儿似乎顿了一下,便继续前行,带着那马背上的女子进了宫。 不大一会儿,宁晋那个大嘴巴就把这件事传开了,什么英雄救美怜香惜玉,什么以身相许佳偶天成,说得那是轰轰烈烈跌宕起伏。 “殿下!” “殿下!” 圆脸的小将跑进一座宫殿,这圆脸的小将当日行军来夏和,与宣王殿下有一面之缘,便分到了宣王暂居的殿中来帮衬着点,夏和宫里的宫女太监全部收监了,宣王殿下胳膊受了伤,圆脸小将暂时照看着。 “殿下!” 哦,圆脸小将名唤小明,姓王。 王小明跑进了殿中,气喘吁吁的。 凤容璃正躺在一张贵妃椅上,一手拎着葡萄串,一手一颗一颗扔进嘴里,脸色红润有光泽,哪里像伤患,瞥了王小明一眼:“你咋咋呼呼的,做什么呢?” 王小明擦了擦头上的汗:“古少将军回来了。” 凤容璃眯了眯眼笑,往贵妃椅上一躺,说:“要是少将军问起来,就说我胳膊很严重,动都动不了。” 说完,他就躺尸,装重症伤患,就是葡萄不错,很甜,他那只绑着绷带的手根本停不下来,一颗一颗让嘴里扔。 还有心情吃! 王小明说:“古少将军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还、还,”看了看宣王殿下的脸色,在想要不要说,毕竟,这两人有没有一腿,还是传闻。 凤容璃瞪他,不耐烦:“还什么?快说!” 不管了,就当有一腿了,王小明如实告知:“古少将军还带回来了一个女子,而且,是古少将军亲自抱回来的,还宣了留下来给王爷您看胳膊的刘军医去给那姑娘看病。” 凤容璃手里一颗葡萄滚到了地上,他一个鲤鱼打挺:“好你个古昔,才出去一会儿,便惹了风流账回来。”扔下手里的葡萄就往外跑,然后突然刹住脚,回头问王小明,“那女子生得如何?” 王小明根本没看到人,不过听孙二娘夸得唾沫横飞,就胡说八道:“甚是貌美,天上有地下无。”他想,古少将军那个十几二十年都不开窍的闷蛋能带姑娘回来,不用想,肯定得美若天仙。 凤容璃脚下生风,跑没了。 王小明深思:没错了,王爷与少将军果然结结实实有一腿。 古昔的临时居所,就在凤容璃隔壁,这时,刘军医正给一姑娘看脉,那姑娘一双眼睛水盈盈亮晶晶的,十分惹人怜爱。 刘军医动作都不由得轻了。 这水一样的女子,正是柳烟烟。 她有些生怯,声音很轻,很脆:“大夫,我的腿伤如何?可是严重?” 见姑娘家胆小,刘军医笑得和蔼可亲:“姑娘放心,只是皮肉伤,并没有伤到骨头,养上个几天便无大碍了。” 柳烟烟这才放心般,松开了眉头,微微一笑,眼睛弯起来,说:“那便好,那便好。” 刘军医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道:“我这便先给姑娘包扎。” 柳烟烟十分有礼,大家闺秀温婉贤淑,礼貌地笑了笑:“劳烦大夫了。” 刘军医连连说不用,偷偷用眼色瞟了一眼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古昔,心里是喜忧参半啊,刘军医在戎平军中当军医几十年了,也是看着古昔长大的,喜的是,如今这般貌美如花的姑娘也抱回来了,终身大事有了点着落,忧的是宣王殿下那个风流小霸王,哪会就此罢休。 想什么来什么! 还没看到人,就听见宣王殿下急吼吼的声音:“刘军医,刘军医。” 刘军医手一抖,弄疼了柳烟烟姑娘,连忙道歉,人姑娘好脾气地说无碍。 凤容璃进了殿,抱着手,先是看了古昔一眼,然后睃了柳烟烟一眼,脸很臭,最后看向刘军医:“刘军医。” 刘军医头皮发麻:“是,宣王殿下。”给人姑娘包扎伤口的手顿了一顿。 凤容璃没好气,不知哪憋了一股火,态度很恶霸:“本王的伤口裂开了,快来给本王看看。” 刘军医好歹是戎平军的老军医,也是有官职的,他有原则:“下官这还有病人,还请王爷稍等片刻。”看病不分贵重,先来后到! 凤容璃抱着手,一脚搭在木椅上:“本王的贵体你耽误得起吗?过来先给本王瞧伤口。” 这蛮不讲理的小霸王! “这,”刘军医为难,朝古昔投去求助的眼神。 古昔面无表情:“不用管他。” 凤容璃:“……” 然后古昔转身就走了,去了龙德宫找萧景姒,凤容璃这脾气也发不出来,瞪了那柳烟烟好几眼,就走了,心情郁闷得不得了。 古昔大半天也没回来,天都黑了,凤容璃郁郁寡欢,一直瞧着殿外看,秀气的眉头越拧越紧,一筹莫展的样子。 王小明看不下去,就去劝:“王爷,您别郁闷,男人嘛,谁没个英雄救美的癖好。” 英雄救美四个字,让凤容璃觉得很戳心窝子,冷着脸咆哮:“谁说本王郁闷了。” 吃了枪药似的,还说不郁闷。 王小明是朵解语花,继续好言相劝:“只要别以身相许,顶多也就露水姻缘,一晃就过了。”他是男人,懂男人那点花花肠子,漂亮姑娘嘛,尝尝鲜谁都喜欢,他以前就喜欢村口的翠花来着,宣王殿下一看就是雏儿,需要开导。 凤容璃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露水姻缘?”一掌就拍在桌子上,“想也别想!” 脾气还没发完,精瘦的小将跑进来,他也是那日行军与王小明一起,结识了宣王殿下,一来二往就和王爷成狐朋狗友了,平日里没事就凑一堆说说古少将军什么的。 精瘦小将,名叫孙二娘,说是家里盼着姑娘,却生了个胖小子,孙二娘的老爹一气之下就取了这么个娘气的名字。 孙二娘跑进来,一副发生了天大的事似的:“王爷,王爷。” 凤容璃心情不太好:“又怎么了?” 孙二娘说:“少将军带回来的那位姑娘,说是,” 一听是古昔的事儿,凤容璃立马急了:“支支吾吾地做什么?快说快说!” 孙二娘说:“说是家中无人,居无定所,要跟着少将军回大凉,做个奴婢伺候少将军。” 王小明一拍大腿:“这就是以身相许啊。” 凤容璃脸瞬间便黑了:“他答应了?” “答应了。”二娘的脸也黑了,戎平军里的兄弟们打赌,赌古少将军和宣王殿下能不能成事儿,他下了三两银子,赌能成。 王小明压了四两! 天呐,天要塌下来了。 然后王小明和孙二娘这两个刚结识不久的狐朋狗友就怂恿凤容璃去找古昔闹,说是为了银子……啊呸,为了幸福也不能默不作声。 凤容璃就真去了,古昔刚好从龙德宫出来。 凤容璃堵住他的路:“你去见萧景姒,是要禀明你要带那个女子回去?” 古昔低着头,像在想什么,片刻后,点头:“嗯。” 居然承认了?! 王小明说的果然没错,男人就是抵抗不了美色!凤容璃一口怒气已经涌到了喉咙:“萧景姒同意了?” “嗯。” 凤容璃小脸一阵红一阵白:“你便那么喜欢她?”古昔从来都不会多看任何女子一眼,此番竟要将那来历不明的女子带回大凉,若不是看上了那姑娘,根本解释不通。 古昔撇开头:“我的事不用你管。” 翻脸无情! 那日他胳膊受伤,他还给他端茶倒水了,这才几日,就为了一个姑娘同他翻脸!凤容璃气得想砍人,一甩袖子,沉下脸:“这是你说的,再管你本王就是孙子。” 怒气冲冲说完一句,凤容璃扭头就走了。 古昔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方才,在龙德宫里,他问萧景姒:“何时动手?” 萧景姒思忖了许久,只道:“不用打草惊蛇,带她回大凉。” 古昔叹了一声,看了看前头,那人已经走得没影了,罢了,待日后,再给他端茶送水几日。 当日,宣王殿下连夜便向萧景姒请辞,骑马出宫,先一步回大凉去,只带了孙二娘和王小明两个小将。 次日,萧景姒在夏和郡设立内阁首辅,由前朝四位极具声望的四位大臣暂理政务。这日下午,萧景姒下令回京,留戎平军五万,留守夏和皇宫,以防生乱。 大凉三十年,十二月底,女帝班师回朝。 短短一月,华凉女帝一统夏和,消息早便传来了大凉,女帝归京那日,凉都大街小巷里全是人,文武百官从城门跪到了巷子深处,以恭迎女帝圣驾。 女帝陛下没有入宫,先行回了王府,风尘仆仆脚下匆匆,常山世子与女帝夫妻情深,那是众所周知,不足为奇。 钦南王府外,老远便听见华支的声音,边跑边喊:“王爷,王爷!世子妃回来了!” 楚牧赶忙出来迎接,一见萧景姒大着个肚子从雪里走来,又瘦又白,有几分病态,眼睛就红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萧景姒摇头:“一切安好,劳父亲记挂了。”将披风上的雪掸了掸,便往世子院走去,“楚彧可好?” 古昔紫湘紧随其后,柳烟烟在最后面,穿着普通的服饰,梳了简单的发髻,倒像个俊俏的小丫鬟。 楚牧脚下一顿,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好,很不好。” 萧景姒整个人定在了原地,猛地回头。 “你快去看看他吧,彧儿他,”楚牧低着头,抹眼泪,泣不成声,“彧儿他快不行了。” 萧景姒怔了一下,顾不得腹中孩子,提起裙摆便跑进院子里, 一行人都匆匆忙忙地跟上去,走在最后的女子这才抬起头,唇角勾了勾。 楚彧不好,很不好,长白医仙说,肺腑已烂,已经连脉搏都摸不到,熬不过三天。 整整一天,萧景姒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趴在楚彧床边,不吃不喝不睡,不出门一步,也不让任何人进去,不哭不闹,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守着。 楚牧急得在外一直掉眼泪,也曾去劝说过,只是,只要有人靠近楚彧,萧景姒便会反应很大,生怕有人同她抢一般,会情绪大动,毫无理智,将所有送进屋里的膳食汤药全部扔出去。 “你们滚开!” “都不准碰他!” “都出去,出去!” 她精神恍惚,时而会暴躁,时而会在床边呢喃自语,精神头很不好,仿若一根紧绷的弦,一触即断。 “楚彧,楚彧你醒醒,你别吓我。” “他们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怎么会扔下我我一个人呢,都是骗我的。” “都滚!” “出去!谁都不准动我的楚彧。” “都走开!走开!” 所有靠近世子院的人,全部给萧景姒轰赶出去,她甚至会动武,像头癫狂的小兽,对所有人戒备森严。 宋长白说,萧景姒的精神状态很差,再这么下去,别说孩子,大人都会保不住。 王府众人都站在世子院外面,各个愁眉不展,整个王府都死气沉沉的。 刚送进去的膳食被砸了出来,进去送药的柳烟烟姑娘也被赶了出来,华支一筹莫展:“王爷,这可如何是好?” 楚牧红着眼,撇开头抹眼泪:“随她去吧,彧儿也没多少时间了。”对众人摆摆手,一脸倦怠,“都退下吧,让景姒陪着他。” 得了钦南王的令,世子院外的人都散了,连守军都撤了。 这日夜里,起了风,小雪慢慢悠悠地飘着,月色全无,半颗星子也没有,世子院外点了两盏灯,烛芯被风吹得来回摇晃,地上斜长的影子也跟着来回晃荡,森森冬夜,处处阴寒。 屋里,烛火昏暗,萧景姒躺在床榻旁的小榻上,昏昏沉沉地睡去,纸窗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吹着床幔飘扬,影子投在地上,摇曳生姿。 床榻上,一张绝色的容颜,苍白似雪,安静地紧闭着眼,几乎没有气息般。 忽而,那烛火被挡住,地上多了一道纤长的影子,缓缓靠近床榻,没有半分声响,屋中只有一道影子,与垂幔的暗影重叠,越发靠近床榻。 身影窈窕,那人倾身过去,伸出手拨开床幔,指尖触向榻上沉睡的人, 女子伸出手,去探床上人的气息。 骤然,床榻上的男子睁开眼,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烛火陡然亮了,照清了那人轮廓,是个女子,眉清目秀,姿容貌美,生了一双漂亮的眸子。 女子募地睁大眼:“你不是楚彧!”那瞳孔,渐进变色,由黑变成了墨绿。 这张脸,是柳烟烟,只是一双眼,呈绿焰色。 绿焰蛇族,乃成壁。当日,是她剥了镇国公府柳烟烟的脸皮,画皮带面,换了一副模样。 而躺在床榻上、手紧紧桎梏女子手腕的男子,咧嘴一笑:“成壁妖主,让你失望了。” 容貌,是楚彧,这笑容,风流倜傥,甚是不羁。 柳烟烟啊,是假的,楚彧,自然也不是真的。 成壁用力抽回手,却被紧紧桎梏,她眼眸顿时亮如焰火:“你是谁?” 男子一个打挺,另一只手便掐住了成壁的喉咙:“先前在西陵,你不是教楚怀霖偷袭我吗?今天,我就以牙还牙。” 话音刚落,男子一把掀开被子,用袖子蒙住手掌抓过一条粗壮的银链子,猝不及防一个翻身,将成壁的手腕扭到身后,扯过银链捆住她,用力一勒。 能偷袭成壁,又有这等以假乱真的幻颜术,还能是谁,菁云妖尊。 菁云二话不说,趁势便将银链绕过床头,用力锁住。 成壁一个转身,掌间一团绿光打向菁云,他一闪,逼退了好几米,成壁趁机便幻出蛇尾,重重一甩,整张床榻都塌了,捆绑在榻上的银链子散落,她挣脱链子便要跑。 电光火石间,一声巨响,横梁上面巨大的笼子便砸下来。 “咚——” 地震了三震,成壁被罩在了银笼里,她抬头,便看见了一双冷清的眸子:“萧景姒,你骗我!” ------题外话------ 月票给我~ 第一百七十六章:往死里虐蛇 地震了三震,成壁被罩在了银笼里,她抬头,便看见了一双冷清的眸子,站在笼子之外冷眼旁观,成壁大怒:“萧景姒,你骗我!” 她走近,隔着两步的距离:“不演一出戏,你怎么会乖乖自投罗网。” “你!” 成壁怒极,捻了妖法便打向萧景姒,光刃破空而出,咣的一声巨响,一股强力反弹向成壁,一击即中,刺目而强烈的光刃便钉进了她的左肩。 “噗!” 她大吐了一口血,身子一软便瘫坐下去,抬眸,满眼阴戾,素手成爪就要再攻。 萧景姒话道:“别挣扎了。” 成壁动作一顿。 萧景姒俯身,蹲下,不疾不徐的缓缓语调:“这笼子是用硫磺粉和银粉铸造的,你逃不掉的。” 妖法卓绝又如何,终归是妖,是蛇,有攻克不了的弱点。 目光牢牢盯着萧景姒,她问:“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从一开始。”萧景姒微微一顿,对视上一双阴毒的异色瞳子,道,“从镇国公柳家那把火开始我就知晓了,我这个人喜欢有备无患,我既动了要取夏和的心思,怎会一无所知。” 夏和朝中,到底有多少她萧景姒的探子!她既然早就有所察觉,那么,从一开始,便是在引蛇出洞,将她当戏子一般戏耍后,再瓮中捉鳖! 好她个萧景姒! 成壁情绪大动,猛地扑向萧景姒,一碰到银笼,呲的一声响,巨大的反噬力弹回,她立马缩回手,目光瞬间如炬,咬牙切齿愤然至极:“你诈我?” 萧景姒一贯沉冷,平平静静地反驳:“是你在我面前自作聪明。” 目光炯炯,成壁盯了她许久,突然发笑:“既然你这么聪明,应该早便猜到了,我可以救他,北赢有种禁术,叫双修。”转头,嘴角斜斜上扬,“菁云妖尊,可曾有听闻?” 双修? 这条蛇还能更阴毒更恶心吗?她是淫魔吗? 菁云整个人都不舒坦了,有种被毒蛇盯了一眼的感觉,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成壁却笑得洋洋得意,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爬起来,走近了一步,与萧景姒咫尺之隔:“从我动了那株紫茸开始,便在等着你来找我,你的目的不就是救他,将他交给我,他的命我来救。” 她信誓旦旦,未雨绸缪了这么久,便只等今日收网。 “呵。” 萧景姒轻笑了一声。 成壁逼视:“你笑什么?”这女子,她总看不透,总让人猝不及防。 萧景姒笑意未泯,有浓浓的嘲讽之意:“你又在我面前自作聪明了。” 她看着成壁,毫无半分慌乱。 成壁怒:“你——” 萧景姒不紧不慢地打断:“我的目的可不只是救楚彧这一个,我还有一个目的。” 成壁瞠目看着女子冷幽的眸子,一点一点变得灼热滚烫,她说:“就是要整死你。” 成壁募的眸光一跳,下意识便瑟缩了一下肩,难以置信:“你敢拿楚彧的命跟我玩?”萧景姒其人,极重情,又极狠,聪慧却从不按常理出牌,让人总是捉摸不透她下一步动作。 她敢玩,连命都敢玩。 摇头,萧景姒道:“错了,我是拿你的命来跟你玩。” 成壁瞳孔骤然一缩,火光四溅的眸死死锁住萧景姒,她到底在玩什么?又有什么底牌? “菁云,”她懒懒散散的声音,似乎有些疲倦,漫不经心般冷漠的语气,道,“穿了她的肩胛骨。” 菁云打了个手势:“交给我,正好,我同这蛇妖也有账要算。” 她转身,出了屋子,将成壁嘶喊的声音扔在身后,疯了般,大喊大叫。 “萧景姒!” “萧景姒!” “我不会让你好过,你会后悔的!” “你会来求我的,等着,等着!” 萧景姒脚步一顿,站在屋外,回头看向屋里,唇角上牵,微微冷笑,她敢玩,自然,绝不会轻易便输。 这啊,才刚刚开始,不过是个小教训,狠的还在后面呢。 “啊!” “啊!” “啊——” 屋里,传出来一声声女子的惨叫声,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 萧景姒缓缓提起裙摆,踩着厚厚的积雪,屋外,小雪飘飘,冷风呼啸,她扬唇浅笑,从未这样过,这样折磨他人却如此酣畅痛快。 大抵,她也不是善人,没有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 菁云追上来,似乎有话要说,犹犹豫豫地唤了一声:“世子妃。” 萧景姒停下脚步,站在偏院的门口,掸了掸雪花:“有什么话,说。” 菁云迟疑了片刻,还是一吐为快:“尊上没有内丹,五脏六腑俱损,身子受不得一点反噬之力,即便是放眼北赢,也没有谁可以一试,那条蛇妖,她兴许——” 萧景姒打断:“够了。” 菁云诧异地看向她,萧景姒有什么打算,他一丁点都看不懂,总觉得,她有后招。 嗓音沐了冷意,她望向菁云:“我不知道那双修是什么邪术,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那条蛇妖若碰了我家楚彧,他一定会嫌脏。” 楚彧除外,萧景姒是唯一一个让菁云不敢直视之人,目光里像藏了刃,锋利又森冷,不似楚彧明目张胆的暴戾,萧景姒内敛,不动声色。 菁云低下眸子,气势有些提不上来:“那还能如何?尊上熬不了多久了,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当然不是让那蛇妖双修,只是,也不能真搞死了,得循循善诱。 “谁说没有办法?”顿了顿,她言,“楚彧的内丹不是还在吗?” 内丹? 菁云深思了。 摄取内丹者,若非原主,唯有妖法更甚者,才能免遭反噬之力,北赢万妖之王的内丹,便是听茸境的凤青妖尊,也未必有万全之策,而且哪里来得及。 再说了,动了萧景姒,妖王尊上要是醒了,就有大麻烦了,尊上几次三番威胁恐吓过,若是动了他女人的内丹,他绝不轻饶、剥皮抽筋拔毛、炖了喂鱼之类的。 菁云突然想起了,他父亲沂水妖主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北赢,莫非是萧景姒有什么指示。 “那条蛇妖一直觊觎我身体里这颗内丹,怎会没有办法。”萧景姒垂着眸,让人瞧不出神色。 菁云闻言愕然一惊,这是要用旁门左道的邪术? 那成壁倒算得上是北赢邪妖禁术的第二人,第一人是成壁的师傅,荣树妖主,一只五百年的麋鹿,北赢唯一的一只麋鹿,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北赢,莫名其妙就自成一派,成了北赢第一邪妖。 扯远了,眼下的问题是:“就算有,那条蛇妖怎么可能会开口。” 她拂了拂肩上的雪,清清淡淡的声音,说了四个字:“屈打成招。” 这是要往死里折磨? 菁云:“……” 他觉得,萧景姒越来越像妖王尊上了。 她抬步,走进了偏院里,几座矮楼上,落了厚厚一层雪,院子里,种了几棵不知名的树,没了叶子,光秃秃的枝丫被厚雪压弯了腰。 楚牧守在门前,走来走去。 “父亲。”萧景姒喊了一声,走过去。 楚牧一见她便急急问道:“捉住了?” “嗯。” 楚牧眉头稍稍一松,一颗悬在喉咙口的心放进了肚子里,对萧景姒宽慰地笑笑:“辛苦你了。” 萧景姒摇头,扶着肚子站着,肚子很大,兴许因为她瘦,显得更大。 她性子隐忍,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都自己往肚子里咽,她不说楚牧也知道,此番挥师夏和,才不过花了一个多月,看她瘦成那样就知道她咽了多少苦水。 楚牧撇开头,省得将情绪传给她,便笑笑说:“我演技很好吧,看把那蛇妖骗得团团转的。” “嗯。”她还是满脸愁容,尽管嘴角刻意上牵了几分,道,“您去睡吧,我来守着便好。” “好,你陪着彧儿我也放心。”楚牧实在很不放心她,千叮咛万嘱咐地,“你也别熬着,还怀着身子呢,为了孩子也要顾着些自己。” 她点头,声音轻细:“我知晓。” 倦意浓浓,精神却紧绷着,不敢有半分松懈,萧景姒目前的状态便是如此,楚牧撇开眼,叹了叹气,什么都没说,转身出院子。 萧景姒抬手,推开门。 “景姒。” 她回头,楚牧站在外头的雪里,对着她笑:“彧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分。” 他两鬓斑白,头上落了一层雪,看得出发里生了华发,额头上皱纹很多,微微抬起头的时候,褶皱会很深,笑起来便会更深,老了许多呢。 萧景姒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太多记忆,原来,真正的父亲便是楚牧这样子的,会为了孩子愁白了头,会笑着告诉小辈一切都会好,转身,就会红了眼,将额头的皱纹皱得一层一层,会天天在一个屋檐下相见,然后都不知道是哪天就老去了。 她看了楚牧许久:“父亲不觉得是我害了楚彧吗?” 他用力地摇头,看着萧景姒的眼睛有些发烫,声音不像平日里的中气十足,有些酸涩与怅然若失,说:“彧儿在没遇到你之前,从来都没笑过,那时候他还小,我怎么哄他,他都不给我个笑脸,那时候我觉得只要他像别的孩子一样,会哭会笑我就人生圆满了。直到他十三岁那年,从北赢回来,带了一身伤回府,也不让人给他包扎伤口,握着条女子的手绢笑得跟傻子一样,那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好看得不得了,在那之前还以为那孩子不会笑呢。”他笑着问萧景姒,“那条手绢是你的吧。” 大概只有自己最喜爱的孩子,笑得像傻子的时候,还觉得比谁家的孩子都要好看。也大概只有自己疼到骨子里的孩子,哭一声笑一声,就觉得人生都圆满了呢。 父母啊,都是这样容易满足吗? 萧景姒眸子有些湿润,点了点头:“嗯,是我的。” 楚牧笑得额头的褶子更深了:“看吧,彧儿能娶到你,真的是他的福分。” 萧景姒对他笑笑,他摆摆手,转身走出了院子,上了年纪,背脊有些弯,老人家怕冷了,穿了很厚的衣裳,越走越远,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很深很深的脚印。 她怔在原地,看了许久才进了屋子。 屋里药味很浓,没有点灯,床榻前放了两颗很大的夜明珠,散发出朦朦胧胧的暖黄色的光,不暗,却有些柔和,模糊不清的。 萧景姒走近榻边:“楚彧,我回来了。” 没有人应她,很安静,楚彧便紧紧闭着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暖光照在他精致的脸上,很白,眉头蹙着,抿着唇,唇色很淡。她皱了皱眉头,坐到榻旁,伸手拂了拂楚彧的脸,瘦了些。 她絮絮叨叨地开始同他说话:“是我不好,两日前便回来,为了抓成壁,现在才来看你。” 屋里点了很多火盆,还铺了暖玉,很暖和,她身上的披风沾了雪,进了屋便有些水汽氤氲,厚重了许多,便脱下放在一旁的矮榻上,又坐回楚彧身边,继续说:“她我已经抓到了,等我问出救你的法子后,便杀了她好不好?”将自己的手放进被子里捂了捂,等不凉了,才握住楚彧的手,拽在手心里把玩着,又自言自语地念叨,“成壁会很多邪术,留着是祸害,一定得杀了,她的七寸之处还是找不出来的话,那我就用银器把她的蛇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即便她自愈能力再好,也长不出新肉来。” 她一停下说话,屋子里便安静得死寂,明明很暖和,却总有些浓密的凉意。 萧景姒缩了缩,趴在榻上,往楚彧被子里钻了钻,双手抱住了他的腰,松了口气,声音就有些倦怠了,抬着头看着紧闭双目的睡颜,她问:“我这样是不是很残忍?你不要嫌我心狠手辣,我是真的厌恶憎恨那成壁,她如此害你,将她大卸八块我都不会手软的,恨不得抽她的筋拆她的骨,炖了她喂你最讨厌的鱼。” 楚彧不回答,那便当他不会嫌弃好了。她的楚彧,从来不会说一句她不爱听的话,更不会驳她想做的事。 萧景姒凑过去,伏在他耳边,喊了一声:“楚彧。” 她又喊了一声:“楚彧。” 空气安静得发冷。 “我很想你。” 她拂着他的脸,亲吻他的唇,凉凉的唇紧紧贴着,好像有了些热度,她许久不动,便那么亲吻着。 夜半,雪停了,半弯的月儿突然出来了。 成壁被关在了钦南王府的地下库房里,四面环墙,只有一个木梯进出,可能因为太久没人进出,有些霉味,现在,多了血腥味。 蛇族的血,很腥,萧景姒不适地蹙起了眉头,走过去。 成壁被穿了肩胛骨,人身蛇尾,绑在墙上,受了伤,剥来的皮囊早便腐烂了,露出她原本的面貌,没有蛇皮,她脸上身上,全布爬满了弯弯曲曲凹凸不平的疤痕,一双墨绿色的眸子,正死死盯着萧景姒。 她走过去,开门见山:“说吧,楚彧的内丹如何取出?” 成壁抬起下巴,疤痕覆了满脸,连眉毛都没有,很是狰狞:“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萧景姒并不动怒,似乎早便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不瘟不火的语气:“那就让我看看你嘴巴能有多严。” 她走至左边的墙面,那里放了一个铁架子,上面有许多器具与兵刃,全是银制的,还有一口锅,点着火,有液体在沸腾。 萧景姒抬手,手指一一拂过那些兵刃,漫不经心似的语气:“听说,若是在伤口上涂抹一层银粉,即便自愈能力再好的妖,也长不出新肉。” 成壁募地睁大了眼:“你、你要做什么?” 她挑了一把短小的匕首,刀刃很短,刃上却嵌着倒钩,放在手里掂了掂,把玩似的,又指了指那口点着火在沸腾的锅:“看到那口锅没有,里面是加了硫磺的银水,”她淡淡的口吻,不紧不慢地说,“我要煮了你的尾巴。” 成壁整个人都不自觉地颤栗了。 “别怕,还不会弄死你。” 萧景姒看了看她粗壮的蛇尾,缓缓走过去。 沸腾的硫磺银水,滋滋地响,血腥气翻涌,四面环墙的地下库房里,传出阵阵声嘶力竭的叫声。 “啊——” “萧、景、姒!” “啊——啊——” 叫声,何等凄惨,何等愤怒,惊得屋外枝头夜莺四处乱飞。 次日,雪停了,天竟放晴了,太阳软绵绵似的,融不了雪,风一吹,扑面而来都是刺骨的冷。 年关已过了有一阵子,朝堂的官员们上朝了好几日,今日也同往日一样,女帝陛下没有上朝,是晋王与怡亲王两位王爷在主持大局。 自从女帝陛下登基以来,百官们连陛下个身影都没见着过,就那日女帝陛下班师回朝,在城门外相迎的时候远远瞻仰了一下圣颜。 听说西陵景帝也不在朝,是几位大臣与黔西大将军主事。 三国刚定,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两位帝君一位都不露面,朝中官员就难免私下里议论纷纷。 这刚下朝,礼部的张大人、户部的江大人,还有宗人府的宋大人三人一并走,见宫里小道上没人,就议论上了。 张大人说:“女帝陛下都这么久没来上朝,莫非是景帝世子病得很重。”张大人忧国忧民,是一脸的担心啊。 景帝世子,说的,就是西陵景帝常山世子楚彧。 旁边的江大人也如此,两派清风一拂袖,揉揉眉头作忧思状:“钦南王也成日里足不出户,看来世子是真的重症在身。” 宋大人跟着附议,也是一派愁思:“要是景帝世子真有个三长两短,这三国的帝位可怎么办?” 如今这形式,虽然三国并立,但女帝陛下与西陵帝是夫妻,一家人不玩两套政,三国是迟早都要合并为泱泱大国,一统天下才是趋势,这将来的帝君可就是天下共主了。 宋大人是比较看好景帝陛下了,毕竟,执掌天下是男人做的事,虽然女帝陛下完全不输男儿。 诶,可惜景帝陛下的身子,将来有没有人继承大统还悬得很啊。 江大人就接话了:“不是有女帝陛下吗?再说了,陛下怀了龙种,还怕后继无人?” 宋大人忧国忧民啊,往远了想了:“万一要生的是公主殿下呢?”若是被萧景姒辅佐登了帝位,那历史上岂不是又要多一位女帝。 张大人就不苟同了,反驳宋大人说:“陛下那肚子,圆滚滚的,一看便是胖小子,再说了,就算生了位公主殿下,陛下还年轻,以后三宫六院七十二夫侍,还愁没有子嗣。” 宋大人与江大人都觉得张大人说得很有道理。 奇怪,女人执掌天下,三宫六院七十二夫侍,听起来完全不容与世俗,可是搁女帝陛下身上,怎就完全没有违和感呢? 嗯,给女帝陛下当夫侍,也不丢脸。 关于女帝陛下将来要不要纳几房夫侍,是纳三十六还是七十二房,谁家有合适的貌美男子,几位大人说得是不亦乐乎。 突然,身后有人喊住了几位说得正起劲的大人。 “张大人,江大人,宋大人。” 额,这声音。 三位大人回头,脸一下就吓青了:“左、左相大人。” 洪相爷穿了一身男儿的袍子,松垮垮的,穿得没了腰线,半点窈窕都没有,十分的没有女儿家的样子,一开口,更不像姑娘家,痞里痞气的:“还没出宫门呢,非议陛下可是杀头的大罪。” 左相大人与女帝陛下的关系,谁都知道。 三位大人冷汗狂流,连连弯腰作揖:“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洪宝德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很无害很好打发的样子:“放心,本相爷岂会做那等告发同僚的小人行径。” 小人行径,左相大人做的还少吗?女帝陛下还是国师大人的时候,为了肃清余党铲除异己,左相大人什么事没做过,栽赃陷害贼喊捉贼的事干的少了? 张大人吞下满肚子的腹诽,一脸谄媚:“左相大人深明大义,我等敬仰,敬仰。” 宋大人与江大人也都连连附和说敬仰敬仰! 敬仰个屁! 左相大人本来要辞官去靖西祸害忠平伯,不知怎么的,又回来朝堂了,害一众官员们没少白高兴,还以为终于走了一个大祸害呢! 洪宝德也拱手,还礼:“客气客气,我正好要去钦南王府参见陛下,会将各位大人的话带到的。” 江大人、宋大人、张大人:“……”不是说了不告发的吗? 洪宝德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放心了,我有分寸,不会把张大人、江大人、宋大人的名讳供出来。” 三位大人刚松了一口气,洪左相就接了后半句:“要是女帝陛下有兴趣问起,尤其是龙种的性别,那就,” 那就? 洪宝德扯嘴笑:“那就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江大人、宋大人、张大人:“……”简直让人欲哭无泪啊。 左相这张嘴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江大人走在左相大人旁边,小弟一般一路跟着,笑眯眯得说:“相爷,下官府里有块和田美玉,相爷何时得了空去下官府上品鉴品鉴。” 利诱啊! 洪宝德眯着眼笑了笑。 宋大人也很上道,立马说:“下官前几日得了一壶江南的离人醉,相爷可有兴趣一品?” 食诱啊! 洪宝德一脸慈祥地拍了拍宋大人的背,漂亮!干得漂亮!眸子一转,洪宝德看向张大人。 张大人一紧张,结巴了:“下官、下官,”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没有好东西怎么办,张大人急得挠了挠头,脱口就说,“下官的孙子今年弱冠,尚未婚配,生得貌若潘安,若有幸与相爷结识,实乃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虽然左相大人与靖西忠平伯有婚约,但结识结识别人也不好说三道四不是。 这貌美的孙子,其实啊,张大人本来还想留着,等日后寻到了机会送去给女帝陛下当的夫侍的,好可惜,要送给左相大人祸害……啊呸,是结识结识。 江大人、宋大人、左相大人:“……”老本都贴出来了!阴险啊,阴险啊! 宋大人的孙子听了这一段不知道要作何感想,会不会一瓶老鼠药下去,一了百了了! 洪宝德对三位大人的态度甚是满意啊,笑得合不拢嘴:“好说好说。” 然后,左相大人同三位大人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宫门,纷纷拜别,顺带约好了看和田玉、品离人醉、结识花美男孙子的时间。 秦臻跟在后面,摇头失笑:“你又戏耍他们。” 洪宝德回头,觉得秦臻听墙角很不厚道,白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说:“谁让他们几个老不羞的嘴上不牢乱嚼舌根。” 秦臻走到她身侧,与她同行,有些头疼地道:“你不是说要卸甲归田,少得罪些人,省得日后有麻烦。” 洪宝德不以为意,很有理:“景姒是女帝,你是一品大将军,我有靠山我怕谁。” 这浑话说的,也没毛病,竟叫秦臻无言以对了,盯着她十分无语,然后视线就移到了她的肚子上。 他盯着看,让洪宝德毛骨悚然的。 她五个多月的肚子了,再宽大的衣服,也遮不住了。 洪宝德浑身不自在,镇定了好一会儿,然后故作轻松,嘿嘿一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最近吃胖了?” 秦臻一脸沉思。 洪宝德拍拍肚子,笑得很假:“呵,呵,最近魏峥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我管不住嘴,管不住嘴。” 秦臻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说:“除了肚子,你哪都没胖。”他去了一趟夏和回来,一个月没见而已。 “……”洪宝德懵了,然后脑袋瓜子一转,脱口就说,“你瞎说,你屁股也大了。” 秦臻懵:“……” 洪宝德自己都囧了:“……”她到底说了什么! 气氛,好冷好尴尬啊。 之后,洪宝德寻了个正当理由,就去钦南王府找萧景姒了,同她说起了这事,洪宝德很惆怅,皱着眉头一筹莫展地说:“我可能不能久留凉都了,我这肚子再大的衣服都已经藏不住了。” 秦臻又不眼瞎。 萧景姒替她愁:“秦臻不傻,他来找过长白医仙,可能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洪宝德立马坐不住了,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这么快?”她头疼,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完了完了,我还没和魏峥对好口供。” 这态度,是打算瞒着了。 萧景姒提议:“你便没有想过让秦臻知道?” 洪宝德立刻一脸严肃了:“那怎么行,他若是知道了,”她顿了顿,整个人瞬间便蔫儿了,“他若是知道了,”她低着头,说不下去了,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 萧景姒替她接了话:“他若是知道了,会娶你。” 一定会,秦臻那性子,怎会让宝德自己将孩子生养长大。都不是会想自己的人,是以,这两人,最后的解决办法,肯定都是先委屈自己。 洪宝德肩膀瞬间就耷拉下来了,无精打采地苦笑:“那他就是判了终生监禁了。” 不说,被判终身监禁的就是她自己。 萧景姒还欲说什么,屋外,左相府的管家张利慌慌张张地跑来,说:“相爷,相爷,您快回府,将军和忠平伯爷打起来了。” 想来,秦臻知道了些什么,又误会了些什么。 洪宝德一脸苦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揉揉眉头,是真一副天已经塌下来了的表情,“你也一箩筐事,别忧心我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有事差人去相府说一声。” “嗯。” 然后,洪宝德拔腿就跑了,匆匆忙忙赶回去,也不顾着自己五个月大的肚子。 洪宝德走后没多久,紫湘便来了,只传了一句话:“主子,宋长白请您去一趟。” 宋长白说,已经摸不到楚彧的脉搏了,体温突然低了,情况不太好。 随后,萧景姒便去了关押成壁的地下库房。 成壁被截去了蛇尾,伤口起了一层硫磺水烫出的水泡,长不出新肉,已有些腐烂了,被穿了肩胛骨吊在银链子上,伤口血肉模糊,还在滴着血,血淋淋的一片狼藉,奄奄一息。 见萧景姒进来,菁云与紫湘退到一边。 萧景姒拿了把长剑,抬起成壁的下巴:“还是不说?” 她目光无神,绿色的瞳孔有些失色,头发粘在脸上,与血水黏成了泥泞的一团,甩开头:“你让我不好过,那谁都别想好过。” 嘴巴倒是很严。 萧景姒用长剑指了指她肩口:“不怕死?” 成壁冷笑出声:“楚彧若醒了,我必死无疑,可他若是死了,你也活不成,我一条命换两条命,也不亏。” 萧景姒看了看她拄在地上的半截蛇尾,因为断得很严重,已经幻不成腿,血水泥泞,映进她眸子里,猩红猩红的。 “你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道?”萧景姒看她,视线突然炯炯有神,“北赢有一种蛊虫,上古禁术称之为噬心蛊,我听沂水妖主说,相传这种蛊虫要用绿焰蛇的蛇卵以心头血饲养而生,成熟的蛊虫,融于内丹寄生,你说,我要不要剖开你的肚子,看看里面有没有绿焰蛇蛊?” 成壁募地放大了瞳孔:“你胡、胡说些什么?” 萧景姒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眼,却笑了:“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你了。”果然,这种禁术,不假。 成壁觊觎楚彧的内丹多时,怎会不未雨绸缪,她妖法经不起万妖之王的内丹反噬,那么,必定会走歪门邪道。 一旁的菁云也惊愕住了,原来他父亲被萧景姒谴派回北赢是去查这个,难怪萧景姒不怕弄死了成壁,是早便做了打算。 “道听途说来的禁术,你便不怕会得不偿失?”成壁的声音提了几分,似乎在刻意强调。 她啊,在强调萧景姒赌不起楚彧的命。 萧景姒却悠悠自在,似乎早有所料:“你不是巴不得我和楚彧一起死吗,怎么关心起我得不偿失了。”目光突然盯住了成壁心口,笃定了语气,“你体内果然养了噬心蛊。” 成壁大声道:“我——” 萧景姒截断她的话:“别跟我玩心理战术,你玩不过我。”走至铁架旁,她取了一柄银刀,在成壁心口的位置比划着,漫不经心地说着,“再说,我剖了你的肚子,挖了你的心,得不偿失的不是我,是你,死无全尸的也是你。” ------题外话------ 月票给我,我肥更如何? 第一百七十七章:把内丹还给楚彧 “再说,我剖了你的肚子,挖了你的心,得不偿失的不是我,是你,死无全尸的也是你。” 话音一顿,萧景姒手里的刀刃已落在了成壁心口。 她失口大喊:“住手!” 萧景姒不经意地抬抬眸子,懒懒看她,把玩着手里的短刀。 成壁瑟缩颤栗了一下,眼底难掩惊恐:“我、我来取,绿焰蛇蛊食了我五年的心头血,只有我可以完好无损地取出来。” 手里的短刀一转锋刃,萧景姒问:“有什么条件?” 果然是聪明人,三言两语便窥透了他人想法。 成壁也不迂回:“留我一命。” 她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好。” 她素来说一不二,是个极重诺之人。成壁只是迟疑了稍许,便俯首吐出了蛇信子,细长细长的殷红色,一分两叶,尖细而锋利的倒刺刺入了心口。 绿色光晕团团染开,那鲜红的蛇信,扭动缠绕,待光晕散开,舌尖上盘着一蛊绿焰蛇,手指长度,细如弦线。 菁云伸手,那绿焰蛇蛊便落在了掌心,盘成了蚕豆般大小的一团。 他惊愕:“没错,是绿焰蛇蛊。” 果然如此,这蛇妖贼心不死,将绿焰蛇蛊养在了心头。 也好,踏破铁鞋无觅处。 萧景姒扔了手里的短刀,将那蛇蛊取来,她抬眸,浅浅一笑,道:“剜了双眼,割了舌头,再抽了她的蛇筋,一刀一刀片了她的肉,这样总能找出她的七寸了吧。” 成壁难以置信:“萧景姒!你诈我?” 过河拆桥? 菁云怔在那里,据他所知,萧景姒其人,从来都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的。 她侧身,站在烛火前:“我为何要同你这样的畜生讲信用,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才是上策。” “萧景姒!” 成壁暴怒,挣扎着扑上去,却被身后捆绑在墙壁的银链重重扯住,面目全非的脸上青筋暴起,切断的蛇尾处,血水四溅。 萧景姒后退,拧着眉头拂了拂被血水脏污了的裙摆,垂着眸:“古昔。”她道,“现在就动手。” 古昔从木梯处走下来,对其颔首。 她转身,朝外走去,身后女子尖细刺耳的嘶喊声,无休无止。 “我要杀了你!” “萧景姒——” “萧、景、姒!” “……” 声音越抛越远,撕心裂肺的回声久久不散,如针芒在后,刺骨的森冷,萧景姒顿了顿脚步,回眸,冷冷一笑。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她啊,不介意卑鄙无耻。 菁云追出来,有话要说。 “世子妃,请您三思。” 萧景姒脚步有些急:“三思什么?” 菁云虽性子桀骜不驯些,但骨子里与菁华极其相似,都是稳重心细之人,顾虑重重。 他道:“尊上将内丹给了你,便是要免世子妃你受上古禁术的反噬,若是将内丹取出来,后果,”神色越发凝重,他说,“后果不可设想。” 那逆转乾坤的上古禁术,在楚彧之前,从未有谁催动过,变数如何,谁也难以预料,如此贸然将那内丹取出,会受多大的反噬力谁也不知道,太冒险了,太孤注一掷了。 若是,拆东墙补西墙,以命换命,那…… 后果不堪设想啊! 菁云郑重其事:“还请您三思而行。” 萧景姒脚下一顿,目光,比月色冷:“我已经想过了你说的千千万万种后果,没有一种能说服我,让我眼睁睁看着楚彧丧命而什么都不做。” 菁云还想再说什么,萧景姒毅然决然便走进了世子院。 罢了,这一个个的赌命跟玩似的,谁能拦得住。 黄昏已上屋檐,洒下一片冬日的金辉。世子院外,略显萧肃。 成熟的绿焰蛇蛊融于内丹而生,以血为渡,择原主而寄,是以,会先将蛇蛊打入萧景姒体内,待蛇蛊融于内丹,又以楚彧的血为引,而渡于他心脉。 因着萧景姒并非妖族,由沂水与菁云合力助她引渡。沂水妖主估摸着,要一段时辰,便强加防范。 楚牧不懂这些个妖族的道道,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安定,将沂水妖主叫到一旁,有事嘱托。 “王爷有何话要说?” 楚牧似乎犹豫迟疑了许久许久:“万一要是出了差池,先保住景姒和孩子。”说完,低着头,整个背都佝偻了。 这个决定,沉甸甸的,让人不堪负重。 沂水惊讶至极,态度有些强硬:“我是尊上的臣,恕我不能答应王爷的请求。” 楚牧一听就难以冷静了:“躺在里面的是我儿子,难道老子就不心疼他?” 这么宝贝,那为什么不保儿子? 他叫唤:“要是景姒没了,你以为我儿子能活!”眼都红了,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沂水妖主哑口无言了,他不懂男男女女那些生死相许,不过,菁华那臭小子为了那个未过门的女子去了北赢诛妖台,这前车之鉴,就引人深思了。 如此想来,钦南王的考虑也不得不重视了,也听菁华说起过,妖王尊上就是为了萧景姒催动了逆转重生的禁术,看妖王尊上要女人不要命的态度,若萧景姒母子真没保住…… 打住,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沂水沉吟思忖了良久,点了头,又道:“最少要十个时辰,到明天天黑之前,都不能出任何岔子,若是中断或者被打扰,恐怕会有难以控制的变故。” 楚牧重重点头,握着沂水妖主的手,一脸庄重:“我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子,就交给你了。” “……”这托孤的口吻! 托孤完,楚牧便去院子里部署了,把能调动的高手全部调来了,一一下令:“你们守在院子外,一只苍蝇都不可以放进去。” “是!” 沂水妖主进屋,关上门,道了一句:“开始吧。” 夕阳已落,月色初上,冬夜的风,又起了,吹啊吹,呼啸着喧闹。 阴寒潮湿的地下库房,冷得甚是刺骨,轻微晃动的烛火,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拉出来回摇摆的影子,木梯上的锁子被外面袭来的风,吹地发出啪嗒的声音。 远远细听,地下女子的尖叫声,破了音,歇斯底里。 “啊!” “啊——” “啊——啊——” 寻着烛火望去,有些潮湿泥泞的地面上,有一滩滩血水,一直蜿蜒到地下墙壁阴暗的角落里,往上看,银白色的链子上沾了血,很粗,捆绑缠绕着一个人,链子穿了骨头勒住了腰,女子长发湿黏黏的,衣裳破烂得遮不住躯体,裸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结痂的疤痕被撕破,又流出淤血来,血肉模糊的,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腥臭味。 人身蛇尾,只余半截,地上,有一片一片血肉、残骸。 “啊——” 她痛苦地嘶喊,声嘶力竭了,近乎透明的绿色瞳孔已涣散,有血泪流出来,模模糊糊的视线,男子拿着银白的长剑,一步一步走近。 他说:“到眼睛了。” 成壁挣着银链,猛地摇头:“不要不要。” 她一动作,便有血水溅出,沾到了他衣袍上,古昔皱了眉头,十分厌恶的神色,抬手便毫不迟疑地刺入了成壁的眼睛里。 顿时,血溅了一墙,满脸是血的女子,没了瞳孔,只余两个血窟窿,在汩汩流血。 “啊……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啊——” 女子抬着头,疯狂地叫喊,被截断的蛇尾失控似的,用力拍打着墙壁,血水挥洒的到处都是。 惨叫声,不绝于耳,刺破了这夜。 振聋发聩的咆哮嘶吼声里,突然传来稚嫩的小孩音:“太吵了。” 古昔回头。 只见夏乔乔坐在入口的木梯上,抱着剑,靠着扶手,他说:“先割舌头。” 古昔点头,赞同,将剑抬了抬,剑尖落在了成壁的下巴, “不要,不要!”她惊恐地颤栗,浑身抽搐着,没有了眼与蛇尾,仿若人彘。 夏乔乔从木梯上跳下来,秀气的小脸一皱:“割掉。” 这只蛇妖,叫了许久,他耳朵听得都快起茧子了,他摆脸色,表示他的不满。 古昔抬手,剑起。 成壁大喝一声:“我有话说!” 古昔动作顿住。 成壁抬起头,没有瞳孔,血肉模糊的脸,寻着夏乔乔声音的方向探去,她声音早便喊哑了:“妖尊大人,你便不想知道是何人害你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夏乔乔抱着剑,眉毛拧了拧。 撕破了的嗓音,沙哑艰涩,她说:“你本是大阳宫妖王除序的弟弟,镜湖妖尊。” 镜湖妖尊? 古昔一把拉住夏乔乔下意识上前的动作:“不要听她胡说八道。”说完,他转头,抬了剑便刺向成壁的唇舌。 夏乔乔却道:“等等。”走过去一步,“说吧。” 上次便是这只蛇妖说他不是人,他很好奇,他是什么兽类,嗯,只要不是他最讨厌的蛇就好了。夏乔乔这么想着,所以,听听也无妨。 女子语速很快,嗓音哑得像烟熏过,她却字字铮铮,用力说道:“当年楚彧攻入北赢,杀七大妖主,自立为王,大阳宫沦陷后,你大败于楚彧,受他三十六道诛妖锁,修为全失,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古昔紧了紧手里的剑,夏乔乔走过去一步,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有。” “还有,大凉三十九年,楚彧催动逆转乾坤的上古禁术,整个大阳宫化为一摊灰烬,以及妖尊你,受反噬力而被封印,因此化作了人族孩童的模样。”眼窝里两个血窟窿募地睁大,她语气激动,拉扯着身上银链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你、我、楚彧,还有萧景姒,都是因为那上古禁术的反噬力,而从上一世的大凉三十九年来到了这里。” 这上古禁术,古昔曾听闻菁华说起过,确实并非空穴来风,若她所说都为真……古昔看了夏乔乔一眼,见他垂着眼,喜怒不明。 古昔立刻喝道:“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便先割了你的舌头。” 成壁却丝毫不惧,不退一步,用两个血流不止的眼窟窿盯着夏乔乔:“不相信?”她似循循善诱般,道,“你过来,我这便向你证明,我说的全是真的。” 夏乔乔杵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然后迈开步子,古昔一把拽住它:“不要过去,这条蛇奸诈至极,不要上了她的当。” 这分明是挑拨离间!她所说不管是真是假,都摆明了居心不良。 成壁似笑了笑,信誓旦旦般扬了扬语调:“妖尊大人,你便真的不好奇?” 夏乔乔推开古昔的手,走了过去,古昔下意识便去拉,猝不及防间一团浓绿色的强光撞入眼中,刚抬起剑,身体便被一股重力反弹了出去,狠狠撞上了墙壁,将铁架上的器具撞得满地都是,他跌倒在地,吐了一口血,便晕了过去。 墨绿的光晕越发浓郁,笼着巨大的一团,不可视的深色强光破开,看不到身影,只闻女子狂乱的大笑声。 “哈哈哈……” “我即便受尽折磨也没有耗一分元气,便是在等此时。” “镜湖,你该醒醒了。” “你该去报仇了,哈哈哈……” 女子尖锐可怖的笑声久久不停,墨绿色光晕弥漫了整个地下暗室,刑具兵刃四处飞散,忽起了狂乱的风,卷灭了烛火,顿时一片昏暗,照不进一丝光。 不过过了多久…… 古昔醒来后,地室的门大开着,漏进来一缕昏黄的月光,不见了成壁与古昔的身影,地上只余一滩血,还有断裂一地的银链。 糟了! 古昔立马起身,顾不得身上的伤,便去了世子院。 院子外,里三层外三层,镇守了许多戎平军,并无异动,一个个守卫都紧绷着神色,严阵以待。 钦南王亲自守在院子里。 古昔道:“王爷,出事了。” 楚牧一听,整个人都紧张了,下意识便警觉地东张西望了一番,急急询问:“出什么事了?” “那蛇妖逃了。” 楚牧矢口大喊了一声:“怎么回事?”瞧了瞧屋子里,二人走到一边,楚牧细问,“不是穿了肩胛骨吗?她怎么还能逃?” 古昔摇头。 楚牧听他这么一说,心急如焚了,焦虑地来回走了两道,然后把梁平喊过来,一副紧张的神色:“梁平,快!快将所有暗卫全部都调来,将世子院重重围住,还有屋顶,方圆一里都给我守着,传我的令,全部给本王打起精神来,绝不能出一点岔子。” “是!”梁平知事态严重,立马便去办。 古昔突然说了一句:“王爷,小心夏乔乔。” 楚牧回头,不明其意:“他怎么了?”这才想起来,那孩子怎不见了?不是一起守着那蛇妖吗? 古昔也只知只言片语,便只道:“我怕他对世子不利。” 楚牧募地一怔。 夜里,戌时两刻,这时辰,花柳巷里正是热闹,钟萃坊里的姑娘们挥着手绢,与喝酒寻欢的公子哥们言笑晏晏,好一派红尘风光。 钟萃坊北边厢房外,有一条长长的巷子路,隔着一堵墙,楼里,欢声笑语,楼外,萧条冷瑟,这条巷子通向凉都的平民窟,夜里,十分安静,极少有路人往来,这会儿,有三两公子哥儿东倒西歪勾肩搭背地走在巷子里。 这公子哥儿,估计是刚从钟萃坊里寻花问柳出来,多喝了几杯,脚下虚浮,一走一晃,中间那公子哥儿穿着面料极好的月白色锦袍,一左一右由人搀着,摇头晃脑地,突然定睛一看,揉揉两眼昏花的醉眼:“哟,小美人儿呀!” 巷子前头,女子一身布衣,背着素色的包袱,脚步匆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加快了脚步。 月白色锦袍的公子哥儿追上去,拦住了女子的路,她惊了一跳,回头看去。 明眸皓齿,婀娜多姿,便是粗布衣裳也遮不住一身大家气度,与钟萃坊里的姑娘大不同,一看便不是一路货色,好一位妙人儿啊! 公子哥儿立马两眼发光了:“小美人儿,去哪呢?” 被挡住了去路的女子退后了一步,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冷声道:“让开。”一把推开男人的手便快步离开。 那公子哥儿舔着笑缠上去,绕到女子面前:“别急着走啊,先陪爷几个儿玩玩儿。” 女子转身便跑,却被巷子另一头的两个男子堵住了去路,她不耐烦地提了提嗓音,喝道:“让开!” 月白锦衣的公子哥儿被哄了一通,非但不气,还笑着伸手端起了女子的下巴,审视打量一番,眼里透着几分亟不可待的淫邪,对着女子的脸吹了一声口哨:“哟,还是个小辣椒呢,本公子喜欢。” 女子用力推开那人的手,神色已然动怒,骂道:“别碰我,滚开!” 那公子哥儿喝了酒,脚下虚浮,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醉醺醺的眼突然便沉了,凶狠地盯着女子:“别给脸不要脸,本公子愿意陪你玩,是赏你脸了,知道本公子是谁吗?”他哼笑了一声,抬手就捏住了女子的下巴,“若是你将本公子伺候舒服了,本公子便将你带回去,抬你做个姨娘,若是惹了本公子不高兴,有你苦头吃!” 女子抬手,狠狠一巴掌挥过去。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下去,男子被打得头偏到了一边,脸上瞬间便起了两道指甲刮出来的红痕,耳鸣声响起,女子骂道:“登徒浪子,不知羞耻。” 够烈!够烈啊! 公子哥儿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转过去对着女子就是一脚,将她重重踢倒在地,他的同伴立刻过去帮衬,将女子按在了地上。 她张嘴就要尖叫,那公子哥儿却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恶狠狠咒骂道:“你个臭娘们,给脸不要脸。”然后一把拽住她的后领,拖着她就往院子暗处去,他一路骂咧咧,“今儿个本公子非要玩死你个贱货,我倒看看,你还敢不敢对本公子撒泼。” 被拽着衣领的女子大声喊叫,满脸惊慌失措:“放开我,放开我!我是文国公府的小姐,是当今女帝陛下的亲姐姐,动了我你们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月白锦袍的公子哥儿冷哼,将女子的脸往墙上用力一按:“女帝陛下的亲姐姐?那本公子还是西陵景帝呢。” 他的同伴一左一右,便将女子牢牢按住了,那酒醉的公子哥儿猝了一口,抬手就去扯女子的衣服。 她死死拽着衣领,被扇的左脸红肿了,怕得急红了眼:“我说的是真的,你同我去文国公府,我会证明,我可以证明的。” 确实,她所说是真。 女子正是萧扶辰,当日她助萧景姒拿下凤傅礼,得萧景姒宽恕,离宫之后,当了唯一仅剩的首饰,一直宿于客栈,银货两讫后,身上便再无银两,几番挣扎后决定投奔文国公府,不想,夜里行路遇上了这登徒子轻薄。 那月白锦袍的公子哥儿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埋头用力撕扯女子的衣服,嘴里奸笑着说:“就当你是好了,本公子今日也玩玩女帝陛下的亲姐姐,看看你这小娘子是不是也像你那女帝妹妹一样,是个会迷惑人的小妖精。” 同路的另外两位公子哥儿也上去扯萧扶辰的衣服,兴奋地大笑着,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萧扶辰几欲作呕,几只手在她身上肆意揉搓,萧扶辰哪里受过这样的折辱,哭着骂着,用力挣扎:“别碰我,啊!滚开!你们滚开!” 男人们却越发兴奋,眼里确实急色:“待会儿就让你爽了,哈哈哈!” 三个男人一起上下其手,将她衣领的盘扣整个撕扯下来,露出了肚兜的一角和白皙光滑的肩头。 那浪荡公子吞咽了一口,盯着萧扶辰裸露的肤色:“这身子,真是尤物呢。” 她不堪受辱,咬咬牙,垫起脚,狠狠用自己的脑袋撞向正俯身凑在她脖颈啃咬的男人。 那人被撞得头晕眼花,狠狠一个趔趄。 萧扶辰趁机便挣脱桎梏,往巷子里跑,头发却被身后追来的那人狠狠扯住,用力一拽,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你个浪蹄子,看你还跑不跑。” 萧扶辰身子被甩到了墙角,跌倒在地上,嘴角立马有血丝渗出,她捂着脸,挣扎着爬起来,腿一软却又狠狠摔回去,她咬着唇无声地抽泣,扒着地一点一点爬到墙角。 男人们的笑声越来越大,一步步靠近。 萧扶辰扭过头去,却募然看见一个身影,一身黑色,衣角垂地,她一把抓住了那人衣角,哭着喊道:“救我,救救我。” 那人背着身,一身全黑,大大的兜帽将整个人的轮廓严严实实地遮掩,看不出男女。 三个公子哥儿逼近过去,骂喊了句:“还不快滚,少多管闲事。”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风袭过,掠起了她的兜帽,远处照明灯笼的微光打在她脸上。 对面的三个公子哥骤然睁大了眼,腿一软:“鬼、鬼……” 鬼? 那人咧咧嘴角,脸上没有皮,狰狞的伤疤跳动了几下,眼窝里没有瞳孔,两个血窟窿骨肉模糊,一头血水浸湿的头发黏在脸上,大大的黑色披风下,裙摆空荡荡的,风一吹,血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悬空地站着,血淋淋地膝盖下面,没有腿…… 绿焰蛇成壁,落得这般模样。 “鬼啊!” “鬼、鬼啊!” 三个公子哥儿年纪都不大,哪里见过这等血腥,吓得瘫软在地上,浑身颤抖,裤裆下有水渍渗出,蹭着地,往后挪着,哆哆嗦嗦了许久,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拔腿就跑,耳边一股阴风一拂,那没脸没腿的女子转瞬便飘到了眼前。 “鬼——” 声音戛然而止,成壁细长的指甲,掐进了月白锦袍小公子的额头,直至最后一滴血被吸干,倒地,脸色瞬间变得乌黑。 与他同行的两人瘫坐在地上,已经吓得一动不能动。 “别、别杀我。” “啊——” “啊——” 尖叫声,猝然停止,两人倒下,额头上有两个血窟窿,面色乌青。 成壁转身,长长吸了一口气,抬手,细长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指尖的残血,动作突然顿住,闻声转过头去。 萧扶辰身子狠狠一颤,后退至墙角:“别、别过来。” 成壁割了蛇尾,没有腿,飘着过去:“不是你让我救你吗?我既然救了你,你是不是该报答我?” 萧扶辰哆哆嗦嗦地咬着唇,脸色吓得惨白:“妖、妖怪,别……别过来。”她扭头,大喊,“救、救命——”下巴突然被捏住了,她抬头就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没有眼睛,两个血窟窿近在咫尺,她惊呼了一声,吓得双腿发颤。 “别怕,我不杀你,我只要你的眼睛和腿。”成壁伸出手,拂着萧扶辰的腿,一寸一寸往上,她笑了,“哦,还有你这身皮。” 萧扶辰瑟瑟发抖:“不要,不、不要!” 她似乎怒了,眼窟窿一瞪,有两行血水流出来,用力捏着女子的下巴,把玩似的拂过她光滑的脸:“我给你开了灵智,是我给了你预知能力,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现在,轮到你还来债了。” 为了楚彧,她未雨绸缪了多年,这萧扶辰便是她埋了许久许久的一颗棋子,只是这棋子无能,即便有了预知能力,也斗不过萧景姒那个区区人类。 既然无能,留着何用,不如当做猎物,祭她一身伤。 萧扶辰怕得浑身发抖,只能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字眼,惊愕又慌惧地盯着那一张狰狞的脸:“什么灵智?我的预知能力与你有何关系?你、你是何人?” “你不用知道,你只要记住,这是你欠我的,”她突然大笑,笑得满脸血肉挤压,狰狞而扭曲,“这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萧景姒害的,全部是她的错!” 随即,捏着萧扶辰的手指,指甲顿生,刺入了她的双眼里。 “啊——” 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在巷子深处,久久不散。 到了后半夜,一直毫无动静的钦南王府,突然生了异动。 梁平跑进世子院里,满头大汗,道:“王爷,有人闯进来了。” 正在院子里来回徘徊的楚牧脚步一顿:“是什么人?”他急急问道,“是不是那条绿皮蛇?” 梁平摇头,神色紧绷,道:“是个红色眼睛的妖女。” 古昔闻言,道了一句:“是成壁身边的一条赤链蛇。” 又是蛇?! 楚牧火冒三丈:“胆敢来破坏我彧儿治病,他妈的活腻歪了。”当下便冷着脸命令,“梁平,带人去把那女妖收了,抓不了活的,就抓死的。” “是!” 梁平背了把银剑,带着戎平军的几个高手就去抓蛇了,钦南王府门口,正是混乱,几百戎平军暗卫将红眸女子重重围住,银箭一触即发,步步逼近。 百米之外,屋檐之上,有黑色身影缓缓靠近,大大的兜帽遮住了脸,破烂的衣裙下,一双白皙的腿,光着脚踩在屋顶的瓦片上,有殷红的血水顺着脚踝流下,在屋顶染了一地血水。 女子转头,风吹开兜帽,一双眼,正流着血,一步一步靠近钦南王府。 突然,女子被拽住。 “你做什么?” 她回头,一双漆黑的眸子正盯着她,她咧嘴一笑:“报仇。”问道,“镜湖妖尊,你我联手如何?” 第一百七十八章:楚彧苏醒 她回头,一双漆黑的眸子正盯着她,她扬唇一笑:“报仇。”望向身后之人,问道,“镜湖妖尊,你我联手如何?” 冷峻艳绝,灼桃花之妖,倾天下之色,乃北赢镜湖妖尊。 这啊,才是他的模样。 他抬眸,分明是一双黑漆漆的眸,却似融了潋滟一汪花色,道:“我要报仇何须与你联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紧了紧,桎梏着成壁的肩,他掀了掀眼睫,眼底嫌恶一览无余 镜湖道:“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我最讨厌臭蛇。” 话落,掌心妖气涌动,一团浓黑色的光晕打向女子腹部,掀起屋檐上瓦片狂飞。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一日静好。 近黄昏时分,钦南王府外的重重守卫才撤离,世子院里,一屋子人守在榻旁,盯着榻上的人,一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大喘气。 静默无声了许久许久,榻上紧闭的眸颤了颤眼睫—— 菁云大喜,唤道:“尊上。” 钦南王与沂水妖主围过去,见紧闭的双目动了动,幽幽一双蓝色的瞳子缓缓睁开,似乎一时难以适应强光,眯了眯眼。 可总算是醒了! “尊上。” “尊上。” 沂水妖主唤了两声,以确认楚彧是否恢复意识,他掀起浓密的眼睫,扫了一眼屋里。 楚牧激动不已,一屁股坐到榻边,满脸欣喜若狂的神色,颤抖着手抓住楚彧的手,“彧儿,彧儿!” 楚彧瞧了他一眼。 楚牧只觉得一颗心这才放进了肚子里,一拍大腿:“醒了!”大喜过后,又有点后知后觉的心酸,红了眼,一脸慈爱地看着楚彧,“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楚彧目光一扫而过,大病初愈的惺忪瞬间消失殆尽:“阿娆呢?” 许久未开口的声音,烟熏似的沙哑。 一时间,屋里沉默了,沂水父子与楚牧都默不作声。 楚彧猛地坐起来,身子无力又跌回去,长时间未见阳光的脸,透着病态的苍白,许是呼吸急了些,多了一分红润色。 他用嘶哑的嗓音喊:“阿娆在哪里?” 满心满眼都是萧景姒,哪里糊弄得过去!楚牧撇开眼,支吾了一下,说:“她、她有事出了趟远门,过几日就回来了。” 楚彧直接吼:“阿娆在哪里!” 果然,不好骗。 吼完,楚彧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蓝色的瞳子颜色浓郁得有些摄人。 楚牧连忙给他顺气:“你别激动,别激动,你身子还没痊愈,不能动气。” 楚彧掀开被子便要下榻,楚牧拉住他:“你做什么?” 他用力推开:“去找我家阿娆。”脸色煞白,浑身乏力,脚下有些踉跄。 沂水妖主上前拦住路,态度毕恭毕敬,却不让开一步:“尊上,妖后大人并无危险,性命无虞,还请尊上先保重身体。” 楚彧抬手,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 “你准许你们自作主张将阿娆的内丹取出来的?”嗓音森森冷冽,楚彧的眸里,毫无一点温度,是暴戾,是浓浓的杀气,他大吼,“她是你们主子的命,到底是谁准你们胆大包天动她的!” 沂水妖主张张嘴,被扼住的喉咙说不出话来。 菁云急红了眼,正要说话,楚牧抢了先:“是你媳妇。” 楚彧募地抬头望去。 楚牧犹豫了片刻:“她在左相府,你先去看看她吧,她状态不太好。” 他脸色一下便沉了,眼里浓郁的一汪蓝色冰寒刺骨,凉凉视线一扫而过:“若是她出了什么事,就别怪我杀人不眨眼。” 说完,楚彧松手,一掌落下。 “咣——” 沂水瘫坐在地上,身侧隔着不到半寸之处的木椅四分五裂,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向楚牧:“王爷,您怎么告诉尊上了?妖后大人不是说要等他好了再告诉他吗?” 楚牧走去屋外,才一眨眼的功夫,楚彧便走得没影了,很是担心,心不在焉地回了沂水的话:“你以为不说他就找不到人?” 沂水父子面面相觑。 真被钦南王说中了,若是萧景姒没命了,谁都活不成了。 左相府。 黄昏色渐浓,相府来了稀客。不请自来,洪宝德甚是头疼。钦南王那个老人家,果然嘴巴最松。 楚彧穿得很单薄,身子还没恢复,脸上毫无血色,连长发都未束好,俨然是刚醒便寻来了。 一句迂回都没有,楚彧问:“她在哪?” 洪宝德扶着肚子站起来,活动活动胳膊:“我就知道你很快便会来。” 楚彧没了耐心,冷眼逼视,几乎是用吼的:“她在哪!” 瞧给急的! 洪宝德掏掏耳朵,唤来管家:“带常山世子进去。”转头对楚彧道,没了玩味,神色有些沉重,“她还在睡,长白医仙说,她太累了,身体亏损得厉害,要多休息,你别叫醒她。” 楚彧顿了一下步子,便快步去了内院,身影,有些慌促。 洪宝德叹了一声,这两人啊,一个一个不要命似的,真特么深情得让人心疼。 “嘎吱——” 一声轻响,门被推开,昏暗的黄昏色投进屋里,脚步声很轻很轻,楚彧合上门,屋里有轻微的药味,半是昏黄的窗外光,半是烛火,仍有些暗淡,他走近了榻,伸手,有些轻颤地拨开床幔。 榻上,她闭着眼,在睡觉,呼吸很深,皱着眉,唇色浅浅,没有什么血色,便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长发散着,铺在枕上,一枕华发。 楚彧脚下突然一软,抽干了力气般,跌坐在床头。 他知道她不好,料想过了,只是,还是这样猝不及防,剜心一样,很疼,却也矛盾地庆幸着,还好,还好她也活着,还活着。 “阿娆……” 他唤她的名字,没有发出声音,颤着手,拂过她垂在枕上的发,青丝已尽,一头白发。 她醒来的时候,屋里很暗,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一时恍惚,也不知是何处,视线有些朦胧惺忪,很倦,似睡非睡地,恍然如梦。 “阿娆。” 她听见了楚彧的声音,只有他会这样痴痴缠缠地喊她的乳名,顿时便散了睡意,转头看去,楚彧正趴在她床头,一双凉凉的眸子,是蓝色的。 她笑了笑:“楚彧。” “嗯。”他应她。 唇色很白,脸也很白,一头白色的发,衬得更无一分血色,透着病态,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抓着他的手:“我便知道瞒不了你多久,我睡得有些昏昏沉沉,来了多久了?” 楚彧道:“很久。”目光,痴痴地盯着他,视线灼灼。 她笑:“怎么不叫醒我?”身子有些乏力,往他那边挪了挪,靠着他的腿,呼吸很浅很浅。 “阿娆。” “嗯。” 楚彧喊了她一声,然后忽然不开口了,便那样看着她,许久,蓝色的眸微微一敛,泪滴便砸了下来,落在了她脸上,灼了她一下。 楚彧哭了…… 他却转过头去,沉默不语,不让她看他的眼睛。 她怔怔出神,许久,伸出手捧着楚彧的脸,与他目光相对,用手背擦了擦他的眼睛:“怎么了?” 他抓住她的手,将脸埋在她掌心,声音沙哑,轻得几不可闻:“阿娆,你的头发……”他停顿了许久,说,“全白了。” 他家阿娆,那样年轻的模样,有着世间最最好看的容颜,却一夕间白了头,三千苍白的发丝,都是为了他,受的苦难。 上天不怜悯她吗?那么好的女子,怎舍得,怎舍得…… 他的阿娆,真的,受了那么多苦。 她掌心,有泪滴渗出来,没有一点声音,只是楚彧的双肩,在轻颤。 “不好看吗?”她捧着他的脸,让他露出眼睛与容貌,凑过去,密密麻麻的视线缠着楚彧,没有哭,却是笑着说,“我问宝德了,她说我这样一头白发,甚是与众不同,也好看呢。” 她故作云淡风轻,因为,怕他会心疼难过。而且,那有什么,白头便白头,她家楚彧好了便好,好了便好。 “阿娆。” 楚彧抓着她的手,亲着她的手背,她的手很凉,一点热度都没有。 他说:“是我不好。”红着眼睛,一遍,一遍地说,“都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 “阿娆,都怪我。” “阿娆……” 没有哭出声,一滴一滴眼泪,砸在萧景姒手里。 楚彧喜怒不行于色,楚牧说过,他从小便不哭不笑,痛了怕了流了血也不会哭的,可是,在她面前,却哭得像个小孩子。 要有多心疼难过,这样挥霍他的眼泪,一辈子便流那么几次的眼泪,全部都要为了她。 她不哭,红着眼也不哭,而是笑着,平平静静。 “你别哭。”用手指轻轻地擦去楚彧眼角的眼泪,她轻声地哄他说,“楚彧,我怕看到你哭,你每次哭,我都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会特别不安的。” 楚彧紧紧把她的手拽在手里,声音沙哑干涩得一塌糊涂的:“阿娆,我将内丹还给你好不好?我见不得你这样。” 她如此模样,他怕他会心疼得死掉。 萧景姒眼里的笑意瞬间没了,很严肃的神色:“我问过菁云与沂水了,你若是吐出来给我,你就死定了,那我也活不成了,所以,这种念头想都不可以想。” 楚彧默不作声,觉得像有人在戳他的心,疼得滚烫滚烫的,难受极了。 萧景姒坐起来,搂住楚彧的腰:“楚彧,你别心疼我,我不难受,只是白了头发而已,你还活着,我也好好的,这就很好了,我很满足。” 怎么可能不心疼。 他撇开头,说:“阿娆,你闭上眼睛。” 萧景姒乖乖听话,搂住他的脖子,靠着他,闭上了眸子。无声无息的,她手腕上有一滴一滴滚烫的眼泪,她不作声,抱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她说,不想看到他哭的。 许久后,楚彧抱着她躺下,凉凉的唇,吻在她唇上,有些咸咸的,涩涩的,似乎有意与她厮磨,动作轻缓,亲吻得很温柔。 他的手,落在她腹上,轻轻地揉,有淡淡蓝色的光晕若隐若现,很微弱。 萧景姒突然睁开眼,推开了楚彧,看着他血丝明显的眼睛:“你还没好,不可以催动妖法。” 楚彧哄她:“阿娆乖,闭眼。” 她闭上眼,但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催动妖法来给她疗伤。 他似乎想说什么,有些急,气息紊乱,然后一直咳嗽,抽出被萧景姒握住的手便捂住了嘴。 “咳咳咳……咳咳咳……” “楚彧!” 萧景姒大喊了一声,睁开眼,烛火却骤然被捻灭了,屋里一片昏暗。 “你怎么了?”漆黑一片,她伸手,触到了楚彧的手背,有一手温热,像……血。 他迅速躲开了她的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我没事,乖,你再睡会儿,我也累了,你陪我睡。” 萧景姒抬抬手,还是放下,说:“好。” 她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等她睡下,已是夜半过后。 楚彧起身,将宋长白召了来。 “说。” 宋长白欲言又止,狐疑不决着。 楚彧眼色骤冷:“不管她命令什么,都给我说实话。” 女帝陛下有令,报喜不报忧,报好不报患。 一双蓝色的眸,一抬一敛间,冰霜满覆,宋长白觉得他胆都要吓破了,便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坦白从宽吧:“体弱气虚,心肺衰竭,若是调养不当,身子亏损,女帝陛下可能,”暗暗打量了楚彧一眼,宋长白立刻埋下头,不敢再看,“可能活不过四十岁。” 女帝陛下刀枪不入的身子,突然变得体弱多病,还白了一头青丝,其中的缘由,不用宋长白解释,楚彧也自然知道。 冰冷的眼,有一闪而过的慌乱,楚彧几乎是大喝出声:“那为何她的药里,只有保胎的药材?” 话里,总有隐忍不发的杀气。 遇着萧景姒的事,楚彧便极易暴怒无常。 宋长白越发小心翼翼地回话:“母体太过虚弱,胎儿营养供给不上,有早产的征兆,这时候,用不得烈性的药材,恐怕会、会伤了腹中胎儿。” 若是用药,小的恐怕会早产,不用药,大的恐怕会折寿,总之,这种选大选小的难题,宋长白做了做么多年神医,也拿不准。 这些情况,萧景姒都是知晓的,也做了抉择。 楚彧言简意赅:“开药。”稍作停顿,补充道,“以她为先。” 宋长白为难了:“可是陛下她——” 陛下说以孩子为先啊。 楚彧严词以令:“绝不能让她知道。”眼睫轻轻一抬,睃向宋长白,毫不掩饰的森冷杀气,“我要她长命百岁,若是做不到,就拿你的命来赔。” “……” 威胁!赤条条的威胁! 宋长白觉得,他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在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时候,被萧景姒抓进了宫里,然后莫名其妙成了钦南王府的御用大夫,自此,就过上了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惊险日子。 楚彧回屋的时候,萧景姒醒了,正坐在床榻上,披着一件衣裳发呆,一头雪色的发,垂在肩头,衬得小脸越发白皙,点漆的眸,泼墨色,黑得像明亮的曜石。 “怎么起来了。” 楚彧皱着眉头走过去,将她抱进被子里,捂严实了,她现在没了内丹,他得时时刻刻看着她,不能冷着。 萧景姒拉着他躺下,他摇头,说身上凉,取了屏风上的绒毯,等捂暖了,才上榻陪她躺着。 萧景姒滚进楚彧怀里,身子突然变得羸弱,软绵绵地没有力气,轻声地说:“我刚刚睡醒了,你不在屋里,你去哪了?” 楚彧回:“心疼你,睡不着觉,出去走走。” 孩子的事,绝对绝对不能让他家阿娆知道,不然,她定会觉得他不爱孩子不疼孩子,自己的骨肉,怎会不疼爱,只是,与她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果然,很是自私。 所以,不能让她知道。 萧景姒显然信了他的话:“我很好,别胡思乱想。” 楚彧嗯了一声,亲了亲她耳边的发:“阿娆,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动身去北赢吧,大阳宫依山而建,聚天地灵气,对你的身体好。” 孩子,终归让人担忧,他要早做打算。 她醒了瞌睡,多问了一句:“那大凉和西陵怎么办?” 楚彧想也不想:“我管不了天下百姓,我只管你。” 他显然只想了她,没有深思熟虑地考虑其他。 “好。”萧景姒点头,仰着头,温柔而漆黑的眸,“到时候托君江山,我们去逍遥快活。” 她笑了笑,牵扯到了心口,有些疼,咳了两声,楚彧立刻紧张地坐起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拍着背。 她说无碍。 怎么会无碍,她受过禁术反噬,又没了内丹护体,心肺受损,身子大不如前,若是磕了碰了,冷了热了,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性命攸关。 楚彧很怕,以前有内丹护她,他都会怕她受伤,现如今,更如履薄冰了。 萧景姒拂了拂他皱着的眉,她一向隐忍,即便疼了难受了也不会说,像以往一样,对他笑着,说:“忘了同你说一件事了,竹安公主我罚了她三十六道诛妖锁,菁华与她一起去了北赢。” 现下,除了阿娆,楚彧谁都不关心。 他点头:“嗯。”他亲了亲她的脸,“你做主就好。” 然后楚彧俯身,吻她。 萧景姒在洪宝德府上静养了三日,她还是下不了地,浑身乏力,每日昏昏沉沉地睡着,醒来的时辰不多,也吃不下东西,为了腹中孩子会勉强吃些,却又会反胃吐出来。 洪宝德笑她,说她铁打的身子,突然变成了病秧子。笑完,转头就红了眼去厨房,挺着个大肚子亲自下厨给萧景姒弄各种吃的。 她怕这么折腾下去,她家景姒会香消玉殒。 洪宝德这么一想,就忍不住抹眼泪,觉得她们姐妹俩怎么都这么情路坎坷啊。 第四日,菁云和古昔来了左相府,说了当日给楚彧引渡内丹之事。 萧景姒躺在榻上,靠着楚彧,有些惊讶:“成壁与夏乔乔一同消失的?” 隔着屏风与珠帘,古昔与菁华站在外间,屋里药味很浓,楚彧正在喂萧景姒吃药。 古昔回道:“是,那日晚上,钦南王府外有打斗的痕迹,损坏很严重,不像人族所为,应该是他们出现过。”又道,“已经派人去找了,却没有一点发现,完全不见踪影。” 楚彧给她嘴里喂了一颗蜜枣,她想得入神,许久才咬了咬,问道:“那晚在暗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成壁唤夏乔乔妖尊,”古昔回忆了一番,补充了四个字,“镜湖妖尊。” 镜湖妖尊? 菁云大惊失色,竟是死生不明了多年的镜湖妖尊! 楚彧手里的汤匙顿了一顿,神色微变:“她同他说了我?” 古昔应道:“是。” “你们先出去。” 菁云刚转身,又想起了一事,请示楚彧:“尊上,那日晚上抓到的条赤链蛇如何处置?” 不透光的屏风后,可见隐隐约约的轮廓,看不到神色,只听见楚彧的声音随性懒漫却毫无温度的冰冷。 他说:“剥皮抽筋,炖了喂鱼。” 剥皮抽筋,炖了喂鱼……这是妖王尊上在北赢处置犯了大错的妖时,一贯的手段,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菁云领了命便出了屋子。 待菁云与古昔离开后,萧景姒问楚彧:“镜湖妖尊是谁?” 楚彧放下药碗,又端来一碗温热的甜品喂她:“一只黑猫。”他专心地喂食,心不在焉般,道,“他是除序的弟弟,当年我攻入大阳宫,与他交过手,他败于我,被我打了三十六道诛妖锁,散了修为。” 萧景姒诧异不已,虽知道夏乔乔是妖,却不知道他来历如此大,菁华说在北赢除了听茸境里避世的一只老凤凰与神出鬼没的邪妖麋鹿之外,就只有上任妖王的弟弟能与楚彧一较高低。 难怪先前无人能看出他是何品种。 楚彧一勺一勺慢慢地喂着,语气不急不躁:“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催动禁术助你重生时有妖族介入吗?” 萧景姒又是一惊:“便是他吗?” 楚彧当时与她说过,上一世催动逆转重生的禁术时,有妖介入,那只妖也受了反噬,应该是在禁术催动时便灰飞烟灭了,是以,再也没有查到过他的踪影。 楚彧点头:“镜湖天分极好,我用三十六道诛妖锁将他打回了原形,他不过用了十几年时间便修回了妖术,他对我怀恨在心,一直想报仇。大凉三十九年,他潜入大阳宫,在我催动上古禁术时,他趁势夺我内丹,大抵是在那时,他也遭了反噬,才会被封印了妖法,变作了人族的样子。” 大凉三十九年,那是她的上一世。 萧景姒皱着眉头,有些疑惑:“成壁如何知道的,那不是上一世的事情吗?”推开勺子,有些吃不下了。 楚彧给她擦了擦嘴,放下碗,扶着她靠在榻上。 “成壁与镜湖,应该都有上一世的记忆,同我一样,是从大凉三十九年而来。”顿了顿,楚彧道,“而且,我料想成壁应该已经解了镜湖的封印。” 如此说来,夏乔乔与楚彧有深仇大恨,他两次遭楚彧重创,再加上杀兄之仇,夏乔乔对楚彧必定深恶痛绝。 萧景姒眉头一拧:“那他会对你不利吗?” 楚彧不大在意:“只要不动你,就没什么好怕的。”他亲了亲她唇角,有些甜,又舔了舔,笑着说,“放心,他不是我的对手,以前打不过我,现在也休想。” 萧景姒稍稍放心了些,躺着躺着便有有些倦了,放松了神色,随口道了一句:“夏乔乔不会伤害我的。” 她还是习惯他人族的名字,她不认得镜湖妖尊,也不知他有多厉害,有多凶狠,记忆里只有夏乔乔的样子,一个长了几年也没长高的孩子,习惯吃鱼,不爱说话,却待她很好,会帮她杀人,会将最爱的鱼干分给她吃,记忆里的夏乔乔,是这样子的。 “阿娆为何这么笃定?” 萧景姒想了想:“感觉。”她懒懒地躺下,枕在楚彧的腿上,仰着头看他,笃定了语气,“他不会害我的。” 夏乔乔说过,除了鱼干,她是最重要的,虽然像童言无忌,不过萧景姒相信了,而且深信不疑。 不管他以前怎样,他还是他,也是夏乔乔。 楚彧只道:“最好如此。”如若不然,即便阿娆心软,他也留不得那个祸患。 他眼里,动了杀念。 萧景姒眉头一蹙:“楚彧,我不想你和他敌对。” “你舍不得他?”楚彧语气有些不满,心里骂,那只黑猫!蠢猫!臭猫!当年除序妖王用一个鱼族就打发了他,连妖王之位都交出去,愚不可及! 萧景姒点头了:“嗯,舍不得。”眉宇有些阴郁,她怅然若失,“乔乔跟了我快两年了。” 楚彧脸色一沉:“阿娆,我很不喜欢你这种表述。” 哪种表述? 不等萧景姒问,楚彧俯身就吻住了她的唇。 在左相府静养的第六日,萧景姒才能下地,她还是吃不下东西,夏乔乔与成壁都没了消息,楚彧将所有事都暂搁下,陪着萧景姒在左相府将养身子。 这日,钦南王派人来接萧景姒回王府,她同洪宝德告别时,说到了那日秦臻得知洪宝德怀孕一事。 萧景姒还是放心不下洪宝德。 “你的事如何了?” 洪宝德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耸耸肩:“还能如何?”苦笑道,“那日秦臻将魏峥揍了一顿。” 秦臻并非如此冲动之人。 洪宝德送萧景姒出去,走到院子里,便拉着她再坐会儿,与她解释说:“魏峥他一口咬定我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说他喝了酒,轻薄了我,你也知道,秦臻把我当闺女似的养,被魏峥气得不行,魏峥又不还手,要不是我拦着,秦臻估计得打残他。” 秦臻毫不知情,魏峥又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去,这件事,已经成了死局。 萧景姒沉吟了片刻:“宝德,这么瞒下去不行。” 洪宝德自嘲地笑笑:“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她抬头,看着冬日暖阳,眼睛里凉凉的,黯然无光,叹了叹气,“景姒,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像我与魏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他对我越好,我就越慌,越害怕,觉得整个人都沉甸甸的,一刻都不能心安,即便尽我所能地回应他,报答他,我还是没办法心安理得,会有负罪感,如果将孩子的事告诉秦臻,他必定会对我与孩子负责,那么我受过的那些不安与自责,他肯定会一分不少的受一遍。”她转头,笑了一声,眼睛却潮湿了,“景姒,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虽然也想过贪心一点,可是,我狠不下心。” 萧景姒拍了拍她的背:“原来,你这么这么喜欢秦臻,比我预想的,还要多很多。” 洪宝德抬眸:“我……” 她哑口无言,因为不可否认。 萧景姒回钦南王府后,才刚躺下,紫湘便来同她说,文国公府门第前,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为不少人论道,市井里正传得沸沸扬扬。 事情发生在今晨。 才辰时,文国公府外便吵吵闹闹的,萧奉尧一口早茶都没喝完,便听见外头的声响。 “一大早的,府里怎么如此喧哗?” 管家回文国公爷的话:“回国公爷,一刻钟前有个面目全非的疯妇在国公府外大吵大闹,说是,说是,” 萧奉尧神色不悦:“说是什么?” 因着国公爷在朝中也如同被架空了,又不得女帝这个女儿喜欢,仕途自然不顺,老了又膝下无子,除了在女帝陛下面前,脾气越发不好,管家小心翼翼道:“说是她是府里的五小姐,要见国公爷。” ------题外话------ 月票有没有~ 夏乔乔的事,明天就会交代,放心,我是善良的小仙女 第一百七十九章:蛇妖的下场 因着国公爷在朝中也如同被架空了,又不得女帝这个女儿喜欢,仕途自然不顺,老了又膝下无子,除了在女帝陛下面前,脾气越发不好,管家小心翼翼道:“说是她是府里的五小姐,要见国公爷。” 萧奉尧抬起头,愕然惊讶:“扶辰?” 管家回道:“那女子自称是五小姐。” 萧奉尧放下茶杯便出了厅堂,管家连忙跟着去。 这会儿,冬阳东升,正是早起赶集的时辰,小贩茶肆都开了张,街上人来人往,国公府外头喧哗声声,聚了许多瞧热闹的路人。 趴在国公府府邸门前的女子,一身血污,没了双足,实在惹人注目,那女子一抬头—— “哬!” 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围观路人中有胆小的妇人,吓得都闭了眼,不敢再看,这张脸实在吓人,没有皮囊,血肉模糊的,也没有瞳孔,两个眼窟窿结痂成两团血污,面目全非怎得吓人。 受了如此重的伤,女子根本爬都爬不起来,只是用一双脏污的手紧紧抓着那门卫的衣袍,苦苦哀求:“我要见国公爷,求你,让我见见国公爷。” 那守门的男人甚是嫌恶,甩手便推开了女子的手,恶狠狠地威胁:“再不滚,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女子声嘶力竭,无力地趴在石阶上,因着看不见,双手在地上摸索着,哽咽抽泣着。 “我真的是府里的五小姐,让我见见我父亲,他会认我,他会认我的!” 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那守门的男人没了耐心,骂骂咧咧道:“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府里的五小姐是谋逆的罪人,怎会出了天牢。”用手里的佩剑狠狠戳着女子的肩,吼道,“你这疯妇,还不快滚开!” 疯妇?她怎么会是疯妇。 她疯了般用尽力气大喊:“我是萧扶辰!我是府里的小姐,你让我父亲出来,让我见他一面!” 路边传来阵阵低笑,没有人相信,她曾是名动凉都的萧家女,因为她一身狼狈丢了脸皮吗? 那男护院耐心耗尽,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这是你自找的!”话后,抬脚就狠狠踢向地上的女子。 正当这时,浑厚的男声喝道:“住手!” 那正欲施暴的男人猛地刹住了脚,重心不稳趔趄了一下,立马站正,退到一旁,恭恭敬敬地喊道:“国公爷。” 地上的女子闻声,猛地抬起了头,一双血水结痂的眸四处张望,试图辨别声源的方向。 萧奉尧先是扫了一眼围观的路人,压下心头怒火,问:“怎么回事?” 不待那守门的男人开口,地上的女子便爬了过去,仰着头唤着:“父亲,父亲!”她看不到,张望的方向并不对,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小心,又慌张害怕,哽咽着,“是我啊,我是扶辰,父亲……父亲救我。” 她一身伤,血都快流尽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她觉得文国公府会是她的救赎,她最后的活路。 她伸出了手,试图抓住她的救命稻草。 萧奉尧猛地后退,盯着那满手是血的女子:“你、你说你是谁?” 她虚弱无力地趴在地上,拼劲力气仍然抬着手,没有眼睛,流不出眼泪,流出来的都是血。 声音嘶哑,没了力气,她撕扯着嗓音说:“我是扶辰,父亲,我遭奸人陷害,才成了这般模样,父亲,父亲,我是扶辰啊。”另一只手扒在地上,指甲早被磨成了血肉,她一点一点往前蠕动,已声嘶力竭,“父亲救我,我好疼,女儿好疼。” 她的腿,还有脸,都已经疼得麻木了,流不出血了,奄奄一息地得没有力气,耳鸣翁响,她听到了他父亲的声音。 “胡言乱语!” 世间真的有听不出女儿声音的父亲吗? 萧扶辰往前挪动的动作顿住了,抬起的手缓缓垂下,她看不到她父亲是怎么样的神色,只是朝着声音的方向抬起了脸,喊了一声:“父亲……” 萧奉尧几乎毫不迟疑地骂回去:“你这疯妇别乱叫!本国公的五女儿助纣为虐,已经打入了天牢,你是何人,竟敢冒充我女儿?” 真的认不出来吗?不是说血溶于水吗? 她没了双足,用破布包着伤口,已经结痂了,她试图用残废的脚撑地,一点一点挪上前,结痂的伤口又有血流出来,在地上蹭出一道蜿蜿蜒蜒的血痕。 爬近了,她抬手抓住了萧奉尧的衣摆。 “父亲,真的是我,我及笄那年,父亲您送了一把瑶琴给女儿当成年礼,瑶琴的背面,还有您给女儿题的诗词。”她用最后的力气嘶喊,“父亲,我是扶辰。” 然后,她被一双手大力地推开了,毫不迟疑地,用了很大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推下了国公府的石阶,耳边,有嗤笑声,还有谩骂声。 “你这疯妇,冒充我女儿罪不可恕,念你身体有疾,本国公便不追究了,还不快速速离开。” 疯妇? 是啊,她已沦为疯妇,从钟萃坊的巷道到文国公府邸,不过半个时辰脚程,她却爬了整整五日,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她一口一口咽下地上的残羹馊食,便是为了回国公府,心想着她的父亲应该是她最后的救赎。 原来,是她异想天开了。 血肉泥泞的脸上,拉扯出一丝嘲笑,她躺在地上,仰头看着天,什么都看不见,黑暗无光,混混沌沌。 “父亲,我真的是您的女儿。”她侧过脸,看着文国公府大门的方向,最后伸出了手,“救我……父亲,救我……” 萧奉尧拂袖便转了身,声音掷地有声:“管家,将这个疯妇拖走。” 萧扶辰笑了,手垂下,合上了眼睑,有血水从眼角淌出来。 国公府的管家摆摆手,轰赶:“散了吧,都散了吧。” 众人看了一出好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番,才三两成群地散去了。 有人说:“哪里来的疯女人?还敢乱攀国公府的亲戚,死了干净!” 有人说:“这女人眼睛和腿都没了,又毁了容,也怪可怜的。” 还有人说:“你们说不会真是国公府的五小姐吧?我看国公爷脸色难看得很啊?”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文国公府的五小姐我远远见过一次,当日她嫁入东宫太子府是何等的风光,才情容貌都是世间少有,怎会是这断脚的瞎子,我看啊,就是浮华迷了眼,贪图荣华富贵才是。” 浮华迷了眼…… 可不就是,萧扶辰躺在冰凉的地上,任意识涣散。 “砰——” 文国公府的大门应声关上了。 萧奉尧腿一哆嗦,身子一软,就踉跄了,扶住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衣着贵气的女人连忙走来搀扶。 “老爷,您怎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昔日的江姨娘,如今是国公府里的夫人,华服珠钗,全无半点两年前刚从别院接回来时的落魄与颓然。 萧奉尧摆摆手,道了一句无事,喘了许久的气,才又道:“带她去就医,再送些银两给那门外的女子,然后,”顿了一顿,萧奉尧吐了一口浊气,“将她扔远些,让她不要乱说。” 江氏并不多言,只是回答说:“妾身知晓了。” 萧奉尧踉踉跄跄地进了屋里,背影佝偻。 “呵呵,”江氏冷笑了笑,拂了拂自己的肚子,转身,咕哝了一句,“虎毒还不食子,萧奉尧啊萧奉尧,你这种人,怎么配拥有子嗣。”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从侧门出了府。 冬阳高挂,街头车水马龙,热闹极了,人来人往,却没有谁多瞧一眼那僻静角落里躺着的女子,脏污的污秽糟粕扔在那一处她躺的地方,还有剩饭残食,惹来几条野狗在觅食,偶尔,有狗吠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女人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唤着。 “扶辰。” “扶辰。” “扶辰。” “……” 躺在血泊与秽物里的女子动了动手指,悠悠醒来,她抬头,已经奄奄一息。 “江姨娘。” 萧扶辰没有力气动弹,干冽的嘴巴一张一合:“是你吗江姨娘?” 江氏让下人守在路口,走过去,蹲下:“是我。” 她突然有了力气似的,往江氏那边爬了爬,惊喜若狂地说:“我便知道,我便知道父亲认出我了。” 亲生的女儿,养了十几年,怎么会认不出来。 江氏不动声色般退了一步,将拖曳在地的裙摆往上拉了拉,掸了掸脏污,她说:“是,你父亲第一眼便认出你了。” 萧扶辰小心地问:“是父亲让你来接我吗?”她其实没有万全的把握,因为她对他父亲已经没有丝毫用处了。 “扶辰,”江氏喊了她一声,沉默了许久后,将手里的包袱放下,她说,“待会儿会有人带你去就医,这个包袱里有食物和银两,你拿着这些银子走吧,别再回文国公府,也不要再说自己是萧家的女儿了。” 萧扶辰声音颤栗了一下:“是、是我父亲的意思?” 江氏回:“嗯,是你父亲的意思。” “为何?”她抬起手,没有抓到人,只触手碰到了一个包袱,里面的银两碰撞地发出了声响,她咬着牙,手都在颤抖,“我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为何要见死不救。” 亲生骨肉? 人活一生,多少人,最看中的就是脸上那张皮。而萧扶辰呢,沦为罪妇,又身有残疾,连皮都被人剥了,她的存在,哪还是骨肉,而是萧奉尧那张脸皮上的污点。 江氏是江南女子,声音温温婉婉,轻轻细细,她说:“景姒执政后,文国公府名存实亡,你父亲在这凉都并无实权,也不得人待见,文国公府早便只剩一张皮囊,披着女帝父亲的幌子,听听罢了,你这般模样回来,又是戴罪之身,众目睽睽之下,你父亲怎会认回你,在你父亲看来,文国公府与他那空有其表的名誉,都比你这个女儿重要。” 如果她有眼睛的话,她应该会哭吧。 还好,她没有眼睛,因为哭也没有用的。 所以,她麻木不仁地躺着,冬日的冷风压着她,她一动不动。 “我这一生,最不幸的事,便是生为了萧奉尧的女儿。”萧扶辰笑了,笑着笑着,没了声音,不哭,也不闹。 国公有女,扶风而上九万里,倾世清尘。萧奉尧给她取名,萧扶辰。 是他教她,手段心机。是他说,她要母仪天下。也是他说,要将萧家推到至高无上的权利顶峰。 如今,她落得这般田地…… 江氏起身:“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做萧家的女儿了,不要再活成这样了。” 萧扶辰笑,痴痴地傻笑:“呵,呵,呵呵呵……”她睁着没有眼珠的血窟窿,看着天空,“我看到了,我的结局。” 她此生最后一次预知,是她自己的惨状…… 江氏转身而去,僻静脏污的角落里,有女子笑声,还有犬吠声。 今日之事,在市井传开了,沸沸扬扬了一整天,不少多事又闲来无事之人,还跑去文国公府外的巷子里看那传说中没有眼没有脚没有脸的疯妇,可惜,只见地上一滩血污,不见其人。 萧景姒听完此事,波澜不惊的,并无情绪起伏。 她与文国公府再无干系,与萧扶辰也算清了账,不相干的人而已,听听罢了,便当作是一出闹剧。 倒是洪宝德晚上来探视的时候,说起这事,有点上火。 “我活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见过哪个父亲比萧奉尧还混球,那萧扶辰就是再不济再坏心眼,也是亲生血脉啊,竟狠得下心让她拖着残废的身子露宿街头,这不是变相地逼死她吗?” 身有残疾,又眼瞎了,还毁容了,即便沿街乞讨,萧扶辰也不会有几天好活吧。洪宝德庆幸景姒与文国公那个混球断了父女关系,那种人,八竿子打着了,也是毁人祖上阴德。 萧景姒对萧家父女的事,并不上心,道了句:“这样的人会遭报应的。” 洪宝德一愣:“什么意思?” 萧景姒靠着床榻,一头白发披散,精神头不是太好,她道了一声:“江姨娘肚子里的种,是偷的。” 洪宝德眼睛立刻亮了! 萧景姒向来不待见萧奉尧那个混球,这是凉都上下都知道的,父女情分就不用说,完全没有,文国公府也没实权,空架子罢了,一直是江惜情那个女人在掌家,前些日子江惜情还特地来宋长白那里求医,想来是求子。 还真让她给怀上了! 洪宝德兴致勃勃,有一下没一下揉着自个儿的肚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姨娘来请示我了。” 宝德好奇:“你同意了?给萧奉尧戴绿帽子?” 萧景姒笑道:“江姨娘还年轻。” 江惜情那个女人,特别上道,又听萧景姒的话,是个不错的棋子,掌了文国公府的权之后,也没让萧奉尧再出来膈应人了,反正萧奉尧对萧景姒来说,没有父亲之恩,文国公府换了主子也省事。 洪宝德对江惜情还是颇为欣赏的:“干得漂亮,萧奉尧这种人,活该断子绝孙一辈子养别人的种。” 萧景姒不予置评, 洪宝德又道:“萧扶辰呢,你管不管?照我说,她这样活着,还不如给她个痛快。” “当日我留她一命时,便不想再与她纠葛,我对她还有心结,做不出慈悲怜悯的事,等以后遇到,”萧景姒停顿了一下,“等以后遇到再说吧。” 毋庸置疑,景姒她的心还是不够硬。只是,她也不是救世菩萨,没有菩萨心肠。 这样也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洪宝德往那一躺,叹气:“诶,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感慨了一下,颇有些惆怅,“萧扶辰啊,投错了胎,嫁错了人,都是她的命。” 萧景姒沉默不语,只是稍稍蹙了蹙眉。 “景姒。” 洪宝德有话要说的样子。 萧景姒看向她:“嗯?” “其实今日我是来辞行的。”没了方才的戏谑笑意,洪宝德没精打采似的,“三日后,我与魏峥去靖西。” 这个决定,似乎,并不由心。 萧景姒问:“想好了?” 洪宝德摇头,眼里有浮乱不安的光影:“秦臻以为我腹中的孩子是魏峥的,希望我们尽快大婚,这是皆大欢喜的选择不是吗?” 毫不知情的秦臻与不顾一切的魏峥,确实,如他们所望,这个结果不坏,只是除开宝德她自己,皆大欢喜。 萧景姒不言,男女之事,她向来愚钝不开窍。风月情事,都是劫,红尘里要受的伤,渡不渡得过劫,旁观人哪里插得进去。 楚彧醒来后,西陵与大凉的朝政便由他亲理,重要的奏章折子都会送来钦南王府,这个时辰,他刚同凤家几位王爷议完了政事,顺带拒绝了他们探视萧景姒的请求,便回了世子院。 院外,楚彧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赶走洪宝德,觉得这个女人太喜欢缠他家阿娆,他家阿娆身子金贵着呢,哪里有精力应付她! 楚彧走进了院子里,还是要去赶人。 “尊上。” 菁云喊住了他,楚彧回头,不悦地睃了一眼。 菁云正色道:“尊上,找到了。” 楚彧拧了拧眉毛,走到一旁,确定吵不到屋里的人,才问菁云:“在何处?” “京郊耄耋山。” “你随我去一趟。” “是。” 楚彧转身,又往院子里去了。 菁云懵:“尊上,不是要去捉蛇吗?”方向不对啊。 楚彧十分理所当然:“你去外面等着,我要和我家阿娆说了再出门。” 命令了这一句,楚彧就又折回了院子。 菁云:“……” 他风中凌乱了好久,才自言自语自问了一句:“这就是传说中的妻管严?” 好巧不巧,正好被端药膳进世子院的紫湘听到,她嗤笑了一声,然后白了菁云一眼,阴阳怪调地说了句:“你懂什么。” 她眼神里,是赤裸裸的嫌弃,一点点都不掩饰。 菁云只觉得被一千只蚂蚁咬了似的,特别郁结,特别不爽:“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对我哪里不满,可以指出来。” 尤其是最近,这小丫头对他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从来没有一点点好脸色。 紫湘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还是一脸嫌弃:“除了这张脸可以看。” 菁云:“……” 他有这么一无是处? “你什么意思?”菁云咆哮,可前头哪里还有人影,那嚣张的小丫头就给了他一个能傲得飞上天的背影。 菁云深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丫头对他开始特别尖酸刻薄了。他想起来了,有次去菁华府上,撞见了他父亲母亲那两只老兔子后就各种不对劲了,那天回来,那丫头还平白无故给了他一脚呢。 菁云赶紧抽了闲跑去问他父亲沂水妖主。 “父亲,你是不是同紫湘那小丫头说什么了?” 沂水正和钦南王过招呢,擦了擦脑门的汗:“怎么了?” 菁云说出了自己的困顿:“她最近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嫌弃了。”不知道为何,这让他十分郁闷。 那丫头给他下了什么降头术,简直折磨人。 沂水妖主沉思了一番,一副老来正经的样子:“那应该没有可能了。” “什么可能?”菁云没听明白,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你与银狐兔族的青柠妖女有婚约在身,我见过青柠,是个知书达理的妖女,我就问紫湘愿不愿意做小。” 菁云傻了:“……” 沂水妖主又接了下一句:“不过我还说了,要是不愿意做小,可以让她做大。” 沂水妖主都四百多岁了,兔子老了,就喜欢操心小辈的婚事,尤其是菁华的婚事出了岔子后,家里的母兔子就天天念叨,上了年纪,天天拽着小辈的婚事不放,所以,他就多上心了一点。他还是觉得,青柠妖女性子太温吞了,典型的母兔子性格,铁定治不住菁云这只浪荡红兔子,紫湘那丫头就不错,处事有妖后大人的风范,够强硬,可以管管他那不争气的不孝子。 “……” 菁云傻愣了很久之后,怒喊一声:“父亲!”然后甩了个很难看的脸色就走人,走了几步,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又回来问,“她怎么回答你的?” 沂水妖主想了想:“她说,”想到这里,他就郁闷窘迫了,有点难以启齿,“说我脑子有问题,还说你像我,脑子也有问题。” 这,确实是紫湘能说出来的话。 “……”菁云无语凝噎,竟觉得紫湘那丫头说的有道理,火冒三丈了,又不能对那丫头撒,菁云就吼他父亲,指名道姓,“沂水!老子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沂水驮着把大刀就向前冲:“你个小红兔崽子!” 钦南王老人家全程张着嘴:“……”懵逼脸,还是觉得别人家的儿子就是不省心,还是自家儿子最好。 楚彧回房时,洪宝德刚好回府,还算她识趣,知道自己走。 “她终于走了。”楚彧坐到萧景姒床边,抱着她的腰,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腹上,轻轻揉着,他埋怨,“我不喜欢别人缠着你。”女人都不喜欢,还好,他家景姒孑然一身,等同于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缠她的人不多。 萧景姒失笑,为洪宝德开脱:“宝德是来辞行的,她要去靖西了。” 楚彧替她拉了拉被子,不满地念了一句:“她太瞻前顾后,不会有好下场。” 宝德确实顾及太多,尤其是扯上秦臻,她太如履薄冰。 萧景姒好笑地瞧着楚彧:“要是你怎么办?” 楚彧抿唇:“我又不会怀孕。” 她啼笑皆非:“我是说,若是我也不喜欢你,你爱而不得会怎么办?” 爱而不得,心不由己,这大概是红尘世俗里的痴儿怨女们最一筹莫展的事情了。 楚彧也没多想,回答得很果断:“没什么好拖泥带水的,只有两种结果。”拂了拂萧景姒的脸,“要么把你硬抢过来,要么我贴上去。” 他这样骄傲矜贵的性子,要如何贴上去? 萧景姒笑道:“倒贴?” 她只是开玩笑,楚彧却破天荒地点头了:“别人可以不管,若是我拗不过你,就不能硬抢,那只好我放下所有底线,迁就你所有的要求,甚至,死缠烂打。” 她脱口问出:“若是我同上一世一般,嫁给了他人呢?” “若是你要我,”楚彧停顿了一下,“若是你要我,我可以迁就。”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即便是情深如魏峥与宝德也做不到如此不管不顾,楚彧这样骄傲的人,这样唯我独尊的性子,如何能为了她这样折了一身傲骨。 楚彧亲了亲她的脸:“谁叫我没了你,便不能活。”上一世,她同凤傅礼大婚之夜,若是她要了他,他应该会留下来,不管以什么身份,什么条件,都留在在身边。 萧景姒捧住他的脸,凑过去咬了一口:“怎么这么傻,你要硬抢才对。” 楚彧笑着点头:“嗯,我知道了,不过,不会有这样的假设,阿娆你一定会一直欢喜我的对不对?” 她点头。 直到她死,应该也不会再有人能让她这样深刻地爱着,世间便只有一个楚彧,让她耗尽了全力,哪有命去再来一次。 楚彧又亲了亲她的脸,心情很好,有点不想出门,闷声闷气地:“阿娆,我要出趟门。” 这么晚了,很快便二更天。 萧景姒问:“有什么事?” “那只蛇妖有消息了。” 她眉宇稍稍一蹙,叮嘱楚彧:“你要小心,别受伤了。” “我有内丹,怎会受伤。”楚彧摸了摸她的脸,就是一时半会儿都不想留下她,“我不放心你。” 还没走,他就有些担惊受怕了,总不放心她。 萧景姒伸手揉了揉他皱着的眉头:“你最近太紧张了。”她宽慰地安抚他的不安,“楚彧,就算我没有你的内丹,能打得过我的人也不多。” 虽然她身体不好了,可身手不差啊。 虽如此,楚彧还是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地将她带在身边,他很郑重其事:“能打得过你的人,我真想都灭了,免得他们会害你。” 萧景姒:“……”楚彧好像是认真的! “手给我。”他说。 萧景姒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放在楚彧掌间。 他轻声细语地哄:“有点疼,忍忍。” 萧景姒不明所以,乖乖点头,见楚彧幻出了一把短刀,很轻地划破了她手掌,拧着两条漂亮的眉毛,又将自己的掌心割破,然后握住她的手,伤口紧贴,血渗到一处,有淡淡的蓝色光晕散出。 手掌不疼,有些发热,萧景姒问他:“这是什么?” “我用妖法种的蛊,你若是受伤,我便能立马知道。” 她乖乖不动,任楚彧施为,待光晕散去,他摊开手掌,掌心的伤口立马便愈合了,她掌心,还有细小的血珠冒出来。 楚彧俯首,抓着她的手,细细舔她掌心的血,许久,直至伤口消失。 他抱着她躺下,拂了拂她的一头白发:“在家里等我。” “嗯。” 他起身,走出了屋,刚推开门,便由折回来,俯身含住了她的唇,厮磨亲吻了许久,他声音有些哑:“阿娆,你白发的模样,也是最好看的。” 她笑了。 京郊耄耋山,位于凉都城外一里,是一座荒山,两面环护城河。 夜里没有星月,昏昏暗暗的山头,笼着一层厚厚的水雾,冬日阴寒,山洞里潮湿森冷,石壁上流下来的水汽,都结成了冰凌,青苔满布的地上,有凹凸不平的沟壑,冰凌融化的水淌过,染成了红色,地上,躺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半身人形,蛇尾已断。 忽然,有火光照进来。 躺在地上的女子闻声抬起了头,没有瞳孔,脸上的血肉青筋可见,狰狞恐怖,她看不见,嗅了嗅,然后扯了扯嘴角,似笑。 “你终于来了。” 隔着五米的距离,楚彧站在山洞口,扑面而来的腥臭让他嫌恶地皱了眉头。 成壁睁着眼窟窿,一动不动地凝着一处,身上多处在流血,气虚声弱:“我撑着一口气,想死之前再见你一面,”她扯了扯嘴角,有乌黑色的血涌出来,“现在才想起来我眼瞎了。” 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悲怆,难道是人之将死,便开始缅怀一生了? 她苟延残喘,拖着最后一口气,在这洞中等了许久,看不见星辰日头,不知道等多少个日夜。 为何呢?要见这个人? 楚彧不耐烦:“我没兴趣听你的遗言。” “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不亲眼见到我的尸体,你应该不会安心。”成壁笑了一声,“也好,是死在了你手里。” 她一生几百年岁月,很漫长,久了不记得了,记忆只有这十几年,最深刻的竟然是眼前之人,这个从未瞧过她一眼的男子,兜兜转转争争抢抢了这么多年,已经不记得她原来的模样了。 似乎没有这么一败涂地,大概是从遇见了楚彧开始,只剩面目可憎了。 楚彧不言一句,抬手,浓郁的蓝色光晕便充斥了整个山洞。 “嗯!” 一声闷哼,成壁倒在了地上,只觉得有灼灼烈火焚烧,她没有力气挣扎,五指张开,她的血肉,被滚烫地烧灼,化为血水,从腰腹,一点一点蔓延而上。 “楚、楚彧,我不后悔,当年大阳宫里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要么你栽在我手里,要么……要么我栽在你手里。” 没有烈焰,蓝色光晕下,浑身是血的身影,渐进融化成了一滩血水,狰狞扭曲的脸,一点一点塌陷成枯骨,唇齿一张一合。 “镜、镜湖摄取了我的……我的内丹,小、小心……” 声音渐进消弱,直至毫无声响,下巴、嘴唇都化作了乌黑血水,附在森森白骨上,眼眶里两个血窟窿,似乎在看着什么,血肉许久没有消融。 她看到了,生前最后的一幕,她记忆最深刻的那一幕,是当年的大阳宫。 少年染了一身血色,站在北赢的大阳宫最中央, 他问:“死,还是尊我为王?” 她匍匐在他脚下:“成壁愿侍奉吾王。” 没有谁知道,那时,她忐忑不安地等待少年的回答,他却没有看她一眼,将她打回了原形,只道了一句:“女妖一律逐出大阳宫。” 她被钉入了诛妖锁,驱逐出了大阳宫,自此,变得面目可憎,不择手段,没有谁记得吧,她曾经也天真无邪…… 浓郁的蓝色光晕散去,地上只剩了一副骸骨,与一滩灼干了血迹,乌黑一团。 ------题外话------ 突然觉得可恨之人,也都很可怜,没有谁生来便坏,谁都曾天真无邪,都是因为某个人,某些事,成为了面目可憎之人。 月票给我,不然我就变成面目可憎之人,天天瘦更!哈哈哈 第一百八十章:不为人知的秘密(高潮) 浓郁的蓝色光晕散去,地上只剩了一副骸骨,与一滩灼干了血迹,乌黑一团。 楚彧收了手,面无表情地睃了一眼,菁云走过去,拾起一物,递给楚彧:“这百年蛇胆是上好的补药,尊上还在恢复期,炖了这蛇胆来吃对尊上的身体大有裨益。” 楚彧眉头一拧,很嫌恶的样子:“拿开,本王嫌脏。” 腥是腥了点,可是是好东西啊。 楚彧冷声道,“把她的尸骨同这蛇胆一起炖了喂鱼。” 喂鱼? 妖王尊上最喜欢炖了喂鱼了,他觉得鱼是最低等的兽族,喂鱼就是奇耻大辱。 菁云看了一眼那蛇胆,这可是三百年的蛇胆,大补之物啊,不由得摇头扼腕:“可惜了。” 楚彧一个冷眼过去,大有一副要将菁云一同炖了的意思。 菁云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楚彧走出洞口,吩咐:“三日时间,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捉到那只黑猫。” 菁云思忖,镜湖妖尊天赋很好,修为极高,三日时间足够他纵化那蛇妖的内丹。 在北赢,妖族最忌摄取他人内丹修行,若被反噬,得不偿失,镜湖冒如此大的风险吞了那蛇妖的内丹,必定是想凭此与妖王尊上相较高低,来者不善啊,不过—— 他父亲说过,千千万万年来,楚彧是天赋最好的一只白灵纯种半妖,除了避世的听茸妖尊,能与楚彧比高的妖,大抵,没有。 当然了,沂水妖主当时这么转折了一下,说荣树那只麋鹿邪妖,以及镜湖那只亦正亦邪的黑猫……也不是什么善茬。 插一嘴,荣树妖主,是成壁的师傅,一只行踪诡秘的老鹿精,扯远了,暂且不说北赢那点道听途说的事。 菁云说:“尊上宽心,镜湖那只炽火猫即便将成壁的内丹修为己用,也断断不会是尊上的对手。” 楚彧哼哼:“用你说。” 这北赢万妖之王的优越感啊! 那还用担心什么? 哦,能让妖王尊上担心的,就只有他的女人。 菁云实话实说:“世子妃对那镜湖那般好,顿顿让人给他做鱼,他对世子妃也是言听计从,连他的鱼都愿意分给世子妃吃,妖尊大可放心,我敢用我一身红毛做担保,镜湖对世子妃同别人不一样,绝对不会忘恩负义的。”刚说完,就感觉头上有两簇冰凌,冻彻心扉。 菁云感觉他说错话了,不过,他真的敢保证镜湖绝不会伤害萧景姒,一只爱鱼爱到闻都不让别人闻的猫,愿意分享它的食物给萧景姒,战友情谊得多深厚。 菁云正想着,听见楚彧趔趄地撞了一下墙,抬头看过去,见楚彧脸色十分难看,扶着墙,大口喘气。 “尊上,您怎么了?” 楚彧抬着手,盯着掌心,有隐隐红色的纹路:“阿娆受伤了。” 菁云大惊,不会是镜湖那只炽火黑猫吧? “尊上——” 一瞬幻移,已不见了身影,北赢万妖之王的速度,只能望其项背。 月色,已上了楼台,钦南王府外新栽的杏花树,空余枝丫,落了几道斜长的影子。 “咣——” 一声脆响,风卷珠帘,将暗台上的茶杯打落,碎成四分五裂。 萧景姒起身,推开门张望屋外,只有一轮冷月,吹着凉风,不见人影,她关上门,折回屋里,扶着肚子缓缓蹲下,将碎瓷片拾起。 忽而,风吹开了门,她警觉地抬头,手里的碎片不经意扎进了指腹,她起身,取了案台上的佩剑:“何人擅闯钦南王府?” “萧景姒。” 那人唤了她一声,声音她并不熟悉,抬头望去,模糊的身影离得近了,慢慢清晰,一身黑衣,他生得高,很精致的五官,唇色很红,有些艳丽,肤色白皙,比女子还要娇媚几分,唯独一双眼睛,有些凌厉,漆黑幽深得望不到尽头似的。 冷峻,却艳绝,这般倾城色,是妖族。 萧景姒抬手便欲拔剑,那男子突然开口:“是我。” 她动作一顿,细细打量男子的眉眼:“夏乔乔?” 他没有否认,只道:“我叫镜湖。” 像他,又不像他,他有些夏乔乔说话时的沉冷,眉眼凝神的样子很像,只是,美得像罂粟,容颜背后,带着妖族特有的戾气与冷绝。 走近了,他站在门口,说:“我是北赢炽火猫族,镜湖妖尊。” 除序妖王的弟弟,镜湖妖尊。 萧景姒怔了一下,陌生,又熟悉,不过一瞬晃神的时间,她的手腕便让一只凉凉的、有些粗糙的手抓住了。 萧景姒下意识就挣开。 他抬起她的手:“你流血了。” 然后抓紧,不让她动,镜湖低着头,专注地盯着她被瓷碗割破的小口子,很小很小一道口子,渗出了一滴血,然后他便用袖子擦去,低头要去吮,萧景姒抽回来手,走到一旁,将剑放下了。 “这些天,你去哪了?”萧景姒问。 镜湖没有答,而是盯着她的头发看,一头白发映在他泼墨般漆黑的眸子里,衬出了分明的花白色。 他沉默了很久,说:“他将内丹取回了?” 他说的是楚彧,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冷漠与戾气。 萧景姒答:“是我自己取出的。” “为了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 语气,急了几分,镜湖盯着她的脸,似乎愠恼。 这样的眼神,令萧景姒很陌生,夏乔乔从来不会有这样灼热的目光,也不会用这样色厉内荏的神色和她说话,似乎藏了千言万语,急切而小心的样子。 她只是沉吟了一下,便点头了:“是。”语气笃定,毫无顾忌。 “如果我要他的命呢?”镜湖突然咄咄逼人,目光密密麻麻地锁住她。 萧景姒毫不闪躲地迎着他的视线:“那我只能与你为敌。” 楚彧与他的仇怨结了两世,要化干戈为玉帛谈何容易,她不会也不愿意伤夏乔乔一分,只是楚彧,是她的底线。 他知道的,不是吗?楚彧对她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毕竟,过去两年,她将他当做了至亲之人。 若是动了楚彧,萧景姒会跟他拼命吧。 “我不想与你为敌,”镜湖抬手,小心又胆怯似的,拉了拉萧景姒的袖子,放下一身冷硬,他带着些许央求,说,“那你做我的人好不好?” 语气,便如同过往许多许多次他向她讨要鱼吃的样子。 萧景姒却愣了。 见她迟迟不语,拽紧了她的袖子,镜湖走过去一小步,他很高,便低着头来,又说了一遍:“我不报仇了,我什么都听你的,那你做我的人好不好?” 七岁的孩子,一昔长大了,面目全非,萧景姒的感觉只有四个字:猝不及防。 镜湖耐心地问:“好不好?” “痴心妄想!” 是楚彧的声音,晕染了浓浓怒气,二人都转头看去,一眨眼间,楚彧便近在咫尺,他沉着脸,抬手便打向镜湖的肩。 镜湖闪身退开,掌风击中了珠帘,圆润的玉石珠子滚落了一地,弹跳出一声声清脆的细响。 镜湖退了数米,抬眸看向楚彧:“来得真快。”神色,已不见半分方才的柔软,双目间全是冰冷。 楚彧冷冷一瞥,便转眸望向萧景姒,将她拉到怀里,避开一地的珠子走到一边,紧紧蹙着眉头,很担心:“哪里受伤了?” 受伤? 萧景姒想起了楚彧在她掌心施的妖蛊,她伸出右手的食指:“这个吗?碎杯子割的。” 楚彧瞧了瞧一地碎片,又细细查看萧景姒,确认她真的没有受伤之后,对她道:“阿娆,你进去等我。” 萧景姒看了看镜湖,有些狐疑不决。 这二人有仇怨,她不放心单独留下他们,不死不休冤冤相报,她不想发展到这一步。 楚彧知道她的顾虑,安抚道:“乖,我保证,他若安分守己,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萧景姒迟疑了一下,还是进了屋。 楚彧捻了个妖法,将声音隔绝,开门见山地问:“你的目的。” 若只是报仇,镜湖刚才便有机会,只要擒了萧景姒,便等同于折了楚彧的羽翼,却显然,镜湖对萧景姒没有恶意,不仅如此,他看萧景姒的眼神…… 若不是顾及萧景姒,楚彧想动手。 镜湖似乎也不想将萧景姒扯进来,出了院子,不瘟不火的语气:“我刚才说过了。” 从一开始,他便完全没有掩饰过,他对萧景姒那种浓烈到让人心惊的念头,沉甸甸的,似乎藏了很多很多东西。 这只猫妖,绝非只是因为私仇。 楚彧把唇抿成僵直的一条线,压下满腹的怒气:“我也再说一遍,你痴心妄想。”报仇他奉陪,觊觎他的阿娆,绝不姑息。 镜湖似乎料到了楚彧如此态度,只是冷冷一笑,抱着手,一身黑衣依在光秃秃的杏花树干上,像是胸有成竹,神色气定神闲。 他说:“她的身子最多还能撑四十年,即便温养着,人类的寿命也不过百年,你要给她续命,只能用妖族的内丹,放眼整个北赢,能压下她体内上古禁术之力的妖族,不过寥寥几个。你开过先例,应该比我更清楚,人族摄用妖的内丹,必定会遭反噬,她的身体绝对承不住,唯有内丹的原主可以纵化,而会给她引渡反噬力的,除了你,便只有我。” 原主没了内丹,还能催动妖法引渡反噬力的妖族,纵观整个北赢,确实寥寥无几,镜湖算一个。 这也是楚彧不敢用他人内丹给萧景姒续命的原因,除了他自己,旁的人,他冒不起那个险。 楚彧目光沉下,镜湖道:“你心脉俱损,再没了内丹自身难保,便只剩我。” 楚彧抬眸,一眼冰霜。 镜湖却笑:“四十年,我等得起。” 果然,他要的,不是楚彧的命,是他的阿娆。 镜湖的封印才解了不到几天,却未雨绸缪到了四十年后,如此势在必得,让人恼火,更让楚彧恼火的事,镜湖所言,句句戳中他的要害。 四十年后,其实楚彧也开始战战兢兢了,甚至动了修炼禁术的念头,只是,千方百计杀人嗜血都可以试试,可他的阿娆,只能是他的。四十年时间足够了,足够他翻云覆雨逆转乾坤保阿娆一世安康。 浓密的长睫微微掀起,瞳孔募地深蓝,眸中,染尽杀意,楚彧逼视对面的男子:“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可以容你活到四十年之后。” “更好,如我所愿,当年大阳宫的账一起算了,你死我活,或者,我死你活。” “哦?”楚彧懒懒抬了抬眸,“试试。” 话落,二人几乎同时抬手,骤起了大风,浓浓的妖气将天上半扇冷月遮蔽,屋顶上的瓦片松动,发出细碎的响动。 电光火石间—— 萧景姒推开了门,道了一声:“住手。” 正剑拔弩张的两人,都捻灭了掌心的光晕,看向门口的女子。 她肚子很大,有些吃力地迈出门槛,扶着肚子,走得很慢,最后停步在了楚彧身旁,对镜湖对立而站,抬眼看着他。 萧景姒问:“夏乔乔,你真的要与我为敌?” 她唤他夏乔乔,镜湖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镜湖低下了眸,不知为何,不想看她坚韧而倔强的眸,音色很冷:“我和楚彧,绝无可能共存。” 萧景姒沉默了一下:“那好,我们下次兵刃相见。” 镜湖募地抬起了眼,一双墨染般漆黑的眸子,突然暗了。 兵刃相见……话说得太重,太绝,丝毫没有给他留一丝余地。 “下次,” 镜湖的话突然顿住,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他有些无力地说:“你还欠我三百六十七袋鱼,下次还我。”一字一字,都说得很艰涩,说完,他就走,不想看萧景姒的眼睛,就算看着他,里面也只有楚彧的那双眼睛,他一点都不想看。 一次如何?下下次又如何?哪一次他都不可能和她兵刃相见。 镜湖走了,院子里静了,萧景姒没说话,盯着镜湖走的那个方向出神。 楚彧拉了拉她的手:“阿娆,你生气了?”他是真的生气了,“你护着他?!” 这个披着夏乔乔外衣的黑猫,让他家阿娆动了恻隐之心。 萧景姒转身,跟楚彧面对着面。 “我没有护着他。”萧景姒眉宇蹙着,有些散不去的阴郁,她说,“我只是不愿你们不死不休冤冤相报。” 楚彧是她至爱之人,而夏乔乔,那个会让她心软的孩子。哦,他不是孩子了,却还是会心软。 楚彧辩驳:“是他先挑衅的。”他就算只要杀了那炽火黑猫斩草除根,也不会傻到在他家阿娆的眼皮子底下,肯定会找个四下无人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然后栽赃嫁祸,伪装成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楚彧敢打赌,那只黑猫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至于是谁先挑衅,萧景姒没有追根究底。 楚彧心里像堵了什么,十分不爽快,继续同她阿娆告状,表达他的不满:“阿娆,你不知道,他的目的不仅是寻仇,那只黑猫,他还觊觎你。” 话才刚说完—— “不是觊觎。”镜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毫不掩饰,很坦然的语气,她说,“景姒,我是欢喜你。” 如此,猝不及防,如此,义正言辞。 萧景姒:“……”她愣了,觉得很凌乱。 镜湖是第一个当着楚彧的面,对萧景姒说这般露骨的话,楚彧一双蓝眸,戾气凛凛,抬手就要干架:“我杀了你。” 萧景姒拉住了楚彧,他怒火中烧,回头瞪萧景姒,觉得他家阿娆帮着外人,感觉一肚子火烧到了他的尾巴,蹭地一下,白色的猫尾就露出来了,晃了晃,一副备战的紧绷状态。 萧景姒拍拍楚彧的手背,他才稍稍息怒。 “你回来做什么?”她看着突然折回来的镜湖。 他走近,从脖子上取下来一串黑色麻绳编织的项串:“见面礼,忘了给你。”手心一松,一块黑色的玄铁片穿着绳子,落进了萧景姒的眼里。 她的眼睛,忽而睁大了,有些失神地接过去,指腹触了触,玄铁上果然有字。 楚彧眉染疑虑,这种让他不知所措又不明其意的感觉,会让他有种不好的征兆。 镜湖漆黑的眸子睃向他:“当年大阳宫里,我本可以夺了你的内丹,你知道为何我会中途收手吗?” 楚彧眉头紧紧一拧。 当年,镜湖确实有机会夺下他的内丹,却中途收了手,以至于他也没逃过上古禁术的反噬。 这件事,楚彧一直没想明白。 楚彧看向镜湖,他却盯着萧景姒,字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地说:“萧景姒,大凉二十四年,我不是离家出走,是去了大阳宫,被楚彧钉了三十六道诛妖锁才回不去的。” 萧景姒整个人都怔住了,身子微微一颤,楚彧握着她的手,满手的冷汗。 大凉二十四年,那时候,楚彧还未认识萧景姒,似乎……似乎有什么事,破土而出,偏离了楚彧的预知。 他目光死死盯住镜湖。 “如果不是他,”镜湖指着楚彧,大吼,“如果不是他痛下杀手,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会有凤傅礼,也不会有他楚彧什么事,更不会有那让你受尽苦头的上一世。” ------题外话------ 月票只取前十名,我11名,投我月票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你不知道的事(重要题外) “如果不是他,”镜湖指着楚彧,大吼,“如果不是他痛下杀手,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会有凤傅礼,也不会有他楚彧什么事,更不会有那让你受尽苦头的上一世。” 萧景姒愣愣出神,不知所措,四目相对,镜湖的声音忽而哑了,一字一字如鲠在喉:“景姒,不是我挑衅,是楚彧,他欠我的。” 她无言以对。 镜湖看着她,灼灼视线,许久许久便那样看着她,再也不发一言,他转身,瞬间消失在了融融夜色里。 “阿娆。” 楚彧唤了她一声,出神的她才回过神来,收回失措的目光,看向楚彧。 “阿娆,告诉我,他在说什么?” 楚彧抓住她的手,她身子冰凉,手有些轻颤,轻轻雅雅的嗓音,像飘在远处的月下:“我幼时养过一只猫,后来,它离家出走了,再也没回来。” 镜湖没有走远,站在钦南王府的外面,看着门匾若有所思。解了封印,铺天盖地的记忆充斥进脑中,模模糊糊几百年记忆,他已经连贯不起来,只有这些,有萧景姒的过往,卷土重来,清晰如昨日。 回忆那年,还是上一世,萧景姒才九岁,还未抽条,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是除序妖王的胞弟,封了妖尊,赐了一片鱼塘,只是,不到半年,鱼族便被他吃得快要灭种了。 因为贪吃,他出了北赢地境,去水域里捉鱼吃,不想阴沟里翻船,被一渔夫捉了去,渔夫将他关在了笼子里,带去了摊贩,逢人便说他是招财猫。 招财猫? 他想一爪子挠花那愚蠢人类的脸! 不仅如此,那渔夫还将鱼摊上的内脏给他吃,他虽爱吃鱼,可从来不吃内脏的,正欲捻了妖法逃掉。 一个粉嫩漂亮女孩儿便出现了,穿着嫩黄色的裙子,声音清脆得像北赢听茸境里的鸟儿。 “伯伯,这只猫可不可以卖给我?” 那小姑娘只长到了鱼贩的腰高,梳了两个小辫,笑起来很明媚,眼睛亮晶晶的。 鱼贩而立之年,长得粗犷,见小姑娘生得粉嫩,也十分友善:“小姑娘,我这里是鱼摊,不是卖猫的。” 她看了看笼子里的黑猫,嫩生生地说:“我可以多出些银两。” 笼子里的那只猫,左后腿,正在流血。 鱼贩瞧了瞧小姑娘的穿着,虽不如大户人家的姑娘穿得繁复,衣裙的料子却也是极好的,便道:“伯伯家里有四肢健好的猫崽,明日这个时候你再来,我给你换一只。” 小女孩儿摇头,指了指笼子里的黑猫:“不,我就要这一只。” 然后,她花了十两银子,还有一只玉镯子,将它买了回去,十两银子与玉镯子,是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那鱼贩子还笑眯眯地附赠了她一小袋小鱼,都是七八两的小嫩鱼,她把它放出笼子,喂给它吃。 镜湖都几顿没吃鱼了,用爪子把鱼内脏刨出来,吃得狼吞虎咽。 女孩儿蹲在地上,双手支着下巴,笑着说:“慢慢吃,都是给你的。” 它抬起脑袋,不吃了,就看着女孩儿,用前爪扒了一条小鱼分给她,不过她不吃,回头看去,有人在喊她。 “景姒。” “景姒。” 巷子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姑娘,身量高一些。 景姒? 奇怪的名字,它这么觉得。 “宝德,我在这里。” 那唤宝德的女孩儿板着张秀气的脸,老气横秋地说:“你又逃出来玩了,秦臻在四处寻你,若是让你外公知道你不练剑出来戏耍,会打你手心的。” 女孩儿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有秦臻在,他会帮我圆过去的。” 宝德白了她一眼,便不训她了,也蹲在地上,指着那黑乎乎的一团:“这是什么?” “猫啊。” “哪来的?” “我用银子与玉镯子换的。”女孩儿将猫儿抱起来,揉了揉它的脑袋,它甩开到一边去。 小宝德很吃惊:“那只玉镯子不是外公送你生辰礼物吗?” “嗯。”她又嘱咐宝德说,“不可以让外公知道,就说是我练剑的时候打碎了,你不要说漏嘴了。” 那宝德又白了她一眼,似乎十分不理解的样子,问她:“你要这只瘸腿猫做什么?你喜欢猫,让秦臻给你弄一只四肢健全的来。” ‘瘸腿猫’龇牙咧嘴,冲宝德叫唤了一声。 女孩儿笑了,用自己的手绢在它后腿上绑了一个很丑很丑的结:“因为它瘸腿了,别人会不要它。” 她把它带回去了,给它取了名,叫小黑,因为它全身没有一根白毛。还给它脖子上挂了一块玄铁片,上面写了小黑两个字,它觉得很俗,像狗链子。 后来,小黑才知道,她姓萧,名景姒。 萧景姒…… 这样好听的名字,却给它取名叫小黑!整个炽火猫族都没有一根白毛,按照它取名的法子,岂不是北赢遍地的炽火猫族都要叫小黑,小黑一,小黑二,小黑三…… 它是小黑,还好整个卫平侯府,只有一只炽火猫,没有小黑二三四,因为她天天给它鱼吃,红烧清蒸水煮的,所以,它就容忍了,顶着如此俗气的名字在卫平侯府‘小住’。 萧景姒给它搭了一个窝,不过它不喜欢,它喜欢在树上睡觉。 萧景姒总说它:“小黑,快下来,可别又摔瘸腿了。” 摔瘸腿? 他是北赢最会爬树的炽火猫族好吗? 然后小黑蹬着小瘸腿,用力一蹿,从树根爬到了树顶,惊呆萧景姒了。 那个叫宝德的,也在卫平侯府住,不是个讨喜的人类。 洪宝德不止一次跟萧景姒抱怨说:“景姒,你这猫的毛色真丑,黑不溜秋的。” 炽火猫族都是黑的!黑的才美,又不是白灵猫族? 你才丑!你全家除了萧景姒以外都丑! 小黑不喜欢宝德,看到她就叫唤。 萧景姒坐在树下的木椅上,小短腿一晃一晃的,跟洪宝德说:“小黑哪里丑了,你看它的眼睛,像不像秦臻佩剑上的那颗黑宝石?” 小黑觉得,整个卫平侯府就数萧景姒这个小姑娘眼睛漂亮,眼神好。它还特意去看了秦臻那把佩剑上的黑宝石,比北赢玉石山的差远了,它就把秦臻佩剑上的黑宝石给叼了,扔到了隔壁一只野猫的窝里。 秦臻要训它,是萧景姒拦下的。 它大概在卫平侯府‘小住’了一个月的时候,有一天,萧景姒给它擦身子的时候,咕哝了一句:“为何你的腿还没有好?” 它自愈能力好着呢,是它隔一天就挠破一次,要是腿好了萧景姒就会把它送走,她买它不就是看上了它瘸腿。 它暂时还不想走,萧景姒天天给它鱼吃,日子还是很自在的,北赢的鱼越来越少了,它很不想回去。 所以,小黑决定,不‘小住’了,它要‘常住’。 不过—— 萧景姒喜欢捉它去洗澡:“小黑,过来,我给你沐浴。” 它是炽火猫族,喜欢火,怕水。 它最讨厌水了,就泼了萧景姒一身水,她也不怪它,天天都给它‘沐浴’,这一点,小黑是很不满的。 洪宝德还是很喜欢告它的状,三天两头。 “景姒,你的猫又挠我,就不能把它的指甲都剪了吗?” 萧景姒在院子里练剑,身量才刚长过剑的高度,回洪宝德说:“要是没有爪子,隔壁的野猫会抓花它的脸的。” 隔壁的野猫敢抓花它镜湖妖尊的脸,它就端了它祖宗十八代的窝,还有祖宗十八代的坟。 小黑趴在院子里的树下纳凉,看着小女孩在大太阳底下练剑,它想不明白,为何卫平侯那个老人家总要萧景姒练剑练棍,若是自保大可不必,要是谁敢欺负萧景姒,它就用四个爪子挠花那人的脸,还要端了他祖宗十八代的坟。 问它为什么对萧景姒这么袒护? 因为萧景姒给它吃鱼啊,天天给它吃不同口味的,她是它的衣食父母。 萧景姒喊树下的它回院子里吃饭了:“小黑,吃鱼了,今天是红烧的。” 今天怎么是红烧的? 其实,它最喜欢吃清蒸的,原汁原味,不过红烧的也可以,它也会吃的连鱼刺都不剩的。 小黑一住就是三个月,期间,萧景姒见它总在树上睡觉,以为它不喜欢她做的窝,就给它换了三次窝,然后,到了夏天了,人族的夏天很热,它更喜欢住树上了。 那年的夏天,天干物燥,火烛被风吹倒,火星子染了床帘,萧景姒的院子里走水大火了,所有人都拼命跑出院子,只有她,小小的个头,一个劲儿地往大火里面跑。 “小黑。” “小黑。” “小黑。” 它在床底下睡觉,听见萧景姒喊它,就出去了,火光很大,她一张小脸被熏得乌黑乌黑的,头发也烧焦了一缕。 踢开地上一根燃着的木头,她就过去了,把它提溜了起来,开口就训它:“你这蠢猫,这么大火怎么不知道跑。” 它哪用跑,它是炽火猫族,怕水不怕火。 还有,萧景姒提溜它这个姿势,它很不爽,太羞耻了,不过看在她被烟呛得眼泪直流的份上,就没有跟她计较。 然后,火越烧越大,门窗都被烧着了,火光堵住了路,她们出不去了,萧景姒晕晕乎乎的时候,对它说:“快,躲到我的裙子下面,不然火会烧光你的黑毛的。” 然后,她就晕倒了,粉白色的少女裙子被撩起来了,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 屋外很吵,卫平侯和秦臻都出去练兵了,洪宝德父母祭日也不在府里,是下人们在灭火,一个个慌了神,动作又慢又乱。 然后,它就幻成了人形,裹了被子抱着萧景姒出去了,她很小,也很轻,抱起来都没有重量,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还不怕死地跑进来救它? 它把她放在树下,盯着她那张被烟熏得乌黑的小脸看了很久,骂了她一句:“你才蠢。” 然后他用被子擦干净她的脸,又变回猫,躲进了她裙子下面,等她醒来。 这是第一次,它在她面前幻成了人形。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趁她午休的时候,他幻成了人形,因为要告别,他要回北赢了,他兄长除序妖王传信来,说白灵猫族后裔楚彧叛乱,要他前去相助。 他其实不想去的,只是除序怎么说也是他兄长。有点舍不得萧景姒,摸了摸她光滑的小脸,他扬扬唇角:“我马上就会回来。” “然后就再也不走了。” 他早就决定了,以后都要陪着萧景姒,要陪她长成大姑娘,卫平侯那个老人家说景姒像她母亲,长大了也定是极好看的姑娘,他想看她长大后的模样。等他从北赢回来,他就再也哪都不去了。 “等我。” 他舔了舔她的手,猫族对欢喜的东西都这样。 那天,他挑了天黑才走,吃了萧景姒给的清蒸鱼后,为了不让萧景姒误会觉得他是离家出走,他还在他睡觉的那棵树下,用爪子挠了字,两个字:等我。 可是,他没能遵守承诺,没有及时回来。 他大败于楚彧,在大阳宫里,被楚彧钉入了三十六道诛妖锁,修为散尽筋脉全断,他花了足足十五年,没日没夜地修炼,才修回了元身。 那时候,已经是大凉三十九年了,他去人族找过萧景姒,那时卫平侯府已亡,别人说她嫁给了凤傅礼,身死城下,别人说,西陵兵临城下,大凉国破,萧景姒尸首都找不到了。 他不信她死了,一直找了她半年,却了无踪迹,所有人都说她死了,可能死在了西陵,因为有人看见西陵帝把一身是血的她抱走了。 他没有找到萧景姒,哪里都找不到,然后开始怨恨,怨恨那白灵猫族的后裔,怨恨他往他的身体里钉入了三十六道诛妖锁,若非如此,他不会离开卫平侯府,不会扔下萧景姒一个人,不会让她身死城下。 他恨得想杀掉楚彧,即使是知道楚彧杀了他的兄长除序妖王时,也没有这样恨过。 大凉三十九年冬,一条蛇妖告诉他,楚彧妖王带了一个女子回大阳宫,那女子,是妖王楚彧的逆鳞,他潜伏进了大阳宫,伺机而动。 楚彧唤棺材里的女子阿娆,女子瘦得脱相,很白。 楚彧没日没夜地守在那女子身旁,哭哭笑笑像个疯子,后来,唤阿娆的女子要死了,楚彧把她放在了棺材里,不停不停地给她渡妖气,可她还是要死了。 终于等到了,那日,楚彧催动了上古禁术逆转乾坤,为了给他那个逆鳞女子改命,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在楚彧催动禁术时,趁机夺了他的内丹,要杀楚彧就易如反掌了。 女子躺在棺材里,像死了,不过可能还有一口气,因为她在哭,眼角一直有眼泪流出来。 “阿娆。” “阿娆,你别死,不要丢下我。” “阿娆,等我。” 女子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大概死了,或者将死。 蓝光破开,整个大阳宫里充斥着浓浓妖气,楚彧站在棺木前,逼出了自己的内丹:“吾以北赢万妖之魂,以祭星辰,以动月时,易君之宿,渡君生以。” 是时候了。 他捻灭了屏障,走到棺木跟前:“没人告诉你吗?内丹是妖族的命脉。” 一双蓝色的眸子狠狠睃来:“滚开!” “阿娆!阿娆!” “阿娆乖,很快便好了。” 楚彧用手擦了擦棺木里女子额头的汗,对他吼道:“你滚开!再不滚,我杀了你!” “我没打算活着出大阳宫,但你楚彧欠我的债,该还了。” 之后,他们至死不休,在棺木前。 楚彧取出了内丹,并非他的对手,只是,他也杀不了他,因为他看到了,逆转乾坤的禁术里,有那个名唤阿娆的女子的脸,有她的的前尘过往,画面里,还有他自己。 女孩儿言笑晏晏地说:“以后你便唤小黑,我养你,我给你做鱼吃,我是你的主人,你要听我的话。” 原来,萧景姒的乳名,唤阿娆…… 他收手了,受了近半数的反噬力,封印了妖术,一身筋骨被上古禁术的反噬力拆开,他失去意识前,听到楚彧说:“阿娆,乖,吞下去,以后便不会再痛了。” “阿娆。” “阿娆……” 她有了万妖之王的内丹,应该没事了吧。 再醒来,是大凉二十九年,一个疯老头告诉他,他叫夏乔乔,是他儿子,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脖子上的黑玄铁,他以为是他亲生父母留给他的,所以一直宝贝地放在衣服里。 直到那晚,在钦南王的地下暗室里,成壁解了他的封印与他的记忆,强烈的反噬力将整个暗室都摧毁了,包括那条蛇妖的银链子。 没有时间容他整理,他拖着烈火焚身般的身体,一直跟着成壁,他担心那条蛇会对萧景姒不利。 果然,夜半后,成壁便出现在了钦南王府外。 他按住她的肩:“你做什么?” 她回头,扬唇一笑:“报仇,镜湖妖尊,你我联手如何?” 这只蛇妖果然耿耿于怀,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抬眼,一双黑漆漆的眸,融了潋滟一汪花色,道:“我要报仇何须与你联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紧了紧,桎梏住成壁的肩,很嫌恶,“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我最讨厌臭蛇。” 当年大阳宫里,这条蛇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从大凉三十九年重生而来,处处与萧景姒作对,他怎么能放过她。 抬手,他便直面攻击。 成壁闪躲不及,狼狈地滚下了屋檐,恼羞成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言简意赅:“杀你。” 成壁怒极:“我给你解了封印,你竟还恩将仇报。” 他置若罔闻,眼神冷冰冰的:“大凉三十九年,是你诱我去了大阳宫,你该死!” “你忘了是谁用诛妖锁将你打回原形?忘了是谁累你遭了上古禁术的反噬?”成壁躲开他的攻击,气急败坏地朝他吼,“是楚彧和萧景姒,他们才是你的仇人,你应该对付的是他们!” 她打的好算盘,以为助镜湖解了封印,便多了一把对付楚彧与萧景姒的利刃,只是未曾料到,这把利刃才刚拔出刀鞘,便反指向了自己。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你更该死。”他抬手,浓浓妖气肆意,杀气凛凛,“你竟敢害她,罪不可恕。” “她?”成壁怔了一下,“萧、萧景姒?” 他不答,一身森然地逼近她:“知不知道我为何恨楚彧?” 成壁刚欲张嘴。 “不是因为除序,也不是因为那三十六道诛妖锁,是因为萧景姒。” 他抬起手,捻风成刃,刺进了成壁的左肩,她闪躲,却躲不过袭面而来的妖力,将她重重击倒,那双从人类身上取来的腿,被摔了出去,血淋淋的残肢滚在了地上,成壁猛地后退趔趄。 能与妖王楚彧一较高下的镜湖妖尊,妖法极其深不可测。 她除了求饶,别无他法。 “别、别杀我。” “自己动手,挖出你的内丹,我留你一口气。” 内丹,竟是要内丹!那与取她的命有何不同,妖族没了内丹,若非妖力极深,绝不可能久活, 成壁机械又下意识地退缩:“你、你要我的内丹作何?” “等我纵化了你的妖法,等将来,同我的内丹一起,给我家景姒续命。”说到萧景姒时,他满眼阴鸷似乎柔和了一下,他停顿了片刻,“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一团灼热,笼在她周身,那是镜湖妖尊的炽火决,只要他动动手指,甚至可以让她灰飞烟灭。 成壁颤着手,缓缓抬起,尖锐细长的指尖刺入了心头。 “啊——” 内丹破出体内,溅起血色弥漫,那一身剥来的皮,顿时腐烂成了泥泞的一团血红,她倒在地上,挣破了本就褴褛的衣裙,粗壮的绿焰蛇原形毕露,半截蛇尾,有一双血淋淋的眼珠滚到了地上。 躺在地上,成壁仰天大笑:“哈哈哈……我以为天衣无缝,我以为所有事情都在我的掌控,原来我也只是棋子,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萧景姒开始,她才是下棋的人。” 手起风涌,他掌心醇厚的妖气,从成壁头顶盖下,浓郁一团黑色里,浑身没一处完好的绿焰蛇在地上打滚惨叫,撕心裂肺。 便是如此,他取了成壁的内丹,化为己用。那成壁应该已经死了,楚彧怎么会容她或者,就算不杀,没了内丹也撑不了多久。 他纵化了成壁的内丹,未雨绸缪,他在等,等四十年后,等楚彧走投无路,他便将自己、还有身体里这颗已经强大到可以压下反噬力的内丹,一同奉给萧景姒。 隔了两世,那么多那么多日月星辰,云升云起,他才找到萧景姒,那个他曾经那么依恋的女孩儿,她已经长大成人,他却面目全非。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了,可能很久很久,这却是他所有的记忆,回头想起,一如昨日。 镜湖在钦南王府的门外,站了许久许久,才转身离开。 一扇圆月,照进了钦南王府里,隔着高高墙院,萧景姒便在墙的另一头,风吹散了她的声音,讲着那年故事,还有谁人在听。 记忆里,那只眼珠子很漂亮很黑的猫儿,样子很清晰。 楚彧从身后环抱住她的身子,一直没有说话,听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许多。 萧景姒说着,轻轻叹气,她怅然若失。 “我养了它半年,突然一日便不见了,之后,再未相见。” 那之后,镜湖便去了北赢,被楚彧用三十六道诛妖锁打回了原形,筋脉尽断。 楚彧沉默了稍许,这才开口,声音闷闷涩涩的:“那镜湖说得对,当年如果不是我用三十六道诛妖锁散了他的修为,上一世的那些苦,你兴许可以不用受。” ------题外话------ 三件事:1,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会更新很少,存稿爆更 2,很多小仙女问我镜湖是谁,在镜湖正式上线之前,前文提到了不下十次他的身份,聪明的小仙女早就猜到了镜湖就是夏乔乔就是景姒小时候养的黑猫。 所以,看仔细一点,更别跳着看,几毛钱而已,这里跳一下那里跳一下,会漏了很多细节的 3,本章中间乔乔那段,是乔乔的回忆,以他为视角,其中与蛇妖的对手戏,是倒叙接了前面蛇妖提议与他联手的地方 第一百八十二章:醋王楚又上线了 楚彧沉默了稍许,这才开口,声音闷闷涩涩的:“那镜湖说得对,当年如果不是我用三十六道诛妖锁散了他的修为,上一世的那些苦,你兴许可以不用受。” 她便知道,楚彧定会自责。 萧景姒叹了一声,转过头来,搂住楚彧的腰:“哪有什么如果,即便有,我亦不觉得会比现在好。” 楚彧抿着唇,眉宇忧郁,化不开。 萧景姒耐着性子,轻声地安抚:“楚彧,那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我没有办法去假设,人活当下,我唯一能确定是,比起现在我身边的你,这么好的你,那些受过的苦恼,便微不足道了。” 她伸出手,捧着楚彧的脸,与他目光相视:“所以,你现在看着我,就不要往后看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楚彧点头,仍旧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无精打采,下巴搁在萧景姒肩上,他蹭了蹭,又嗅了嗅。 “难怪镜湖想杀我,便是我自己也有些怨恨责怪,只是责怪归责怪,我还是庆幸没有让镜湖捷足先登。” 楚彧想,若是上一世,没有那三十六道诛妖锁困住镜湖,会不会如同镜湖说的那样,没他什么事? 只要想到这种假设,楚彧就很庆幸,还好,他那时心狠手辣,不然,阿娆可能就被黑猫拐走了。嗯,分明是恶缘,他却出奇地喜欢这段阴差阳错。 楚彧歪着头,用脸蹭萧景姒的耳朵,问她:“阿娆,我是不是很自私?” 萧景姒想了想,摇头:“即便是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也并非品性高尚之人。” 记忆里那只黑色瘸腿的猫儿,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上一世的恩怨情仇也都如云飘渺,只是当下,当下她身边的人,在千辛万苦后,仍旧让她觉得庆幸,庆幸是楚彧,不是别人。 她不是镜湖,设身处地与感同身受很难,只是,与楚彧相知,可能用掉了她所有的运气,所以,上一世的不幸,便也没什么可怨。 只是镜湖,会心疼,会心软,却不是遗憾,因为满足当下,这样看来,大概,她也是自私的人。 楚彧被安抚了一番,放心了许多,还好,阿娆不怨他,也没有偏向那只黑猫,不过,还有一件事,让楚彧有点心情不太愉悦。 他抬起头,目光端正,直视萧景姒:“阿娆,你这么喜欢猫,是不是因为那只黑猫?” 先是镜湖那只炽火猫,又是小灰那只杂种猫,然后是杏花,嗯,最纯种高贵的白灵猫,楚彧发现,他家阿娆真的很喜欢猫,她还说过,就算生了一窝半人半猫的小妖怪都不会介意,如此,楚彧就心有芥蒂了。洪宝德也说过,那只黑猫走丢后,萧景姒好多年没再养猫。 楚彧越想越觉得猫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除了他自己。 “大抵是吧。” 萧景姒居然点头了! 楚彧的脸立马就沉了,一千个不开心。 萧景姒还是很坦诚,也不哄哄他骗骗他,一点都不隐瞒:“小黑走了后,我便再也没有养过猫,我总以为它会再回来。” 是回来了,隔了一世都让那镜湖又遇上了她家阿娆,孽缘! 越想楚彧心里头越酸,酸得直冒泡。 “这么喜欢它?”楚彧的口吻,相当不快。 萧景姒失笑,还是诚实地点头:“嗯,当时年纪小,以为猫是世间最美的动物。” 那时候,她确实很喜欢小黑,总觉得它有灵性,不是普通的猫猫狗狗,待它极其上心。 这些话,自然不能跟楚彧说,免得他翻了醋坛子。 楚彧已经很不开心了:“那现在呢?” 萧景姒收了笑,认真地想了想,再认真地回答:“现在觉得你是世间最美的猫。” 楚彧嘴角一扬,笑得一脸倾城色,世间猫猫狗狗千万只又怎么样,他家阿娆,还是最喜欢他这只! 突然,嘴角的笑一收,楚彧又不放心了:“阿娆,我还是有危机感,我怕镜湖会把你抢去。” 找他泄愤什么的,他奉陪,可镜湖的态度,明显是来抢人的,这一点,楚彧就没办法高枕无忧了。 虽然现在是他最得独宠,可毕竟阿娆小时候也宠爱过那只黑猫一段时间,谁知道那只黑猫会不会来个回忆杀什么的,而且,他总觉得,阿娆对那个孩子模样的夏乔乔有些疼惜。 萧景姒看楚彧惆怅地拧着眉头不松开,哭笑不得。 “你不要庸人自扰。”她拉了拉楚彧的手,放在自己腹上,“楚彧,我是你孩子的母亲,谁也抢不去。” 楚彧宽心了一些些。 他郑重其事地嘱咐:“阿娆,以后再也不要养猫了。”不行,他又很严肃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什么动物都不要养了。”谁知道是不是哪路野妖精变的。妖就是妖,楚彧坚信除了他自己,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萧景姒啼笑皆非:“肚子里的,还是要养。”没准就是一窝猫呢。 楚彧自然早就想好了对策:“丢给老头,他喜欢养鸟,正好,一起养了。” 萧景姒:“……” 说的怎么好像他们的骨肉,和钦南王养的那些鸟儿,并没什么不同,都不像亲生的。 萧景姒有些担心,万一生了一窝子猫,楚彧会不会郁闷?大概会吧。 是夜,三更子时,凉都城外护城河旁,一对母子,夜里行路,母亲打着灯照明,手里牵着七八岁的小男孩,脚步很急,踩着地上的积雪,静谧里,有咯吱咯吱的碎响。 隔着十几二十米的距离,是护城河上游。 行路的小男孩忽然停下。 “娘亲娘亲。” 妇人询问道:“怎么了?” 小孩子不知见了什么新奇东西,满眼雀跃地指给妇人看:“娘亲,你快看那里!” 妇人提起手里的灯,寻着小孩儿指的方向看去,眯了眯眼,月光洒在护城河里,水天一色处,巨大的水帘翻滚。 “啪!” 妇人手里的灯笼掉地,募地睁大了眼,惊恐万分:“妖、妖——” 她被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孩儿拉了拉妇人的手,把灯笼捡起来:“母亲,你看,那里还有个人。”他天真无邪地问,“母亲,那是不是神仙?” 远处,护城河的河水被掀起来,一波一波涌入城外的河流山川和田埂,在月下,远远看去像一座座银桥。 神仙? 不信有神仙的,大有人在,相信有妖魔鬼怪的,大把大把。 妇人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把孩子拉到跟前,捂住了他的嘴,掐着嗓音叮嘱:“二宝乖,别出声。” 二宝点头,没有再出声,被母亲拉着越走越快,远到都看不到月亮下的‘银桥’了,他才问妇人:“娘亲,怎么了?” 妇人一本正经,义正言辞地说:“那是水怪,会吃小孩子的。” 小孩子立马吓地躲进了母亲怀里。 远处护城河上游,正风起水涌,河中的水顺着‘银桥’流动,没入四通八达的小桥流水田埂处,水位越发浅了,在一轮圆月下,清晰可见水底无头苍蝇般四处游蹿的鱼儿。 真是飞来横祸,大晚上的,护城河的水搭桥引流抽干了!成千上万的鱼儿,遭了殃,当然,护城河里水域辽阔,水质营养,还是有几条开了灵智的小鱼精。 一条硕大的鲤鱼,一个起跳,鱼嘴一张一合。 “妖尊大人,小孩比我们好吃。” 这鲤鱼,是从北赢天寒河里逃亡出来的,自然认得镜湖妖尊,整个北赢鱼族,有哪条鱼不认得妖王尊上和镜湖妖尊,这两人,简直就是鱼族的灾难,要是不认得、不及时逃了,不是被妖王撵死就是被妖尊被吃了。 镜湖站在岸边,袖子一拂,涌出护城河的水花更大了,他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黑色袍子,没有一点装饰与图案,全黑的一身,更显得他眉眼幽暗,背着一个黑色的包袱,里面空空如也。 原来,是妖尊大人的鱼吃光了! 在人族活了十几年的小鲤鱼早就学会祸水东引,继续为了活命动动鱼嘴:“鱼多腥啊,真的,妖尊大人,小孩比我们好吃。” 湖里听懂、没听懂的鱼儿们都跟着点头晃尾。 “本妖尊只吃鱼。” “……”一众小鱼们,生无可恋,拼命游啊游,刚游出去几米,又被什么弹了回去。 啊,天要亡它们呀! 镜湖蹲下,看着四处乱蹿的鱼儿们,鱼肚子般白嫩的手指一指:“你、你,还有你,肉太老了,游一边去。” 那几条,一看就是老,肉质紧致,口感不佳。被点中的那几只如获大赦,赶紧游去逃命了。 小鲤鱼见状,立马游到前头,积极向上地说:“妖尊妖尊,小妖十八了,肉也很老的。” 镜湖皱眉,瞟了一眼:“速速滚开。” “是,尊上!” 小鲤鱼翻滚着河水游走了,拍打着浪花一朵朵,诶,镜湖妖尊在北赢吃它们鱼族就算了,到了人族还不放它们一条生路,再这么下去,真担心鱼族哪天会绝种。 这会儿,月亮之下,护城河里正波涛汹涌。 次日,凉都议论纷纷。 说是见鬼了,护城河的水干了,鱼没了,旁边的水稻田被河水淹死了,这一桩怪事,也传到了朝堂。 “昨日护城河上游的水一夜间全干了,河里的鱼低于八两的,一只都没有了。”凤容璃刚下朝,赖在钦南王府用早膳,说起了这事,一惊一乍神秘兮兮的,“凉都都在传,是水怪作祟。” 水怪? 菁云嘴角一抽,肯定是被镜湖捞去了,这几天太阳好,晒鱼干刚刚好,镜湖那家伙,最喜欢吃六到八两大小的鱼干,肉质嫩。 楚彧在看西陵送来的折子,也没抬头,只说一句:“把下游八两以下的鱼全部捞上来。” 这上游的鱼刚遭殃完,就要殃及下游池鱼了? 菁云问:“捞上来要做什么?”又不是镜湖妖尊,妖王大人可最嫌弃鱼了。 楚彧头也不抬,清晨里,懒懒散散的嗓音:“杀了。”顿了一顿,补充,“喂狗。” 菁云:“……” 残忍无道! 一旁的凤朝九失笑,用茶盖拂开杯中的茶叶芽儿,喝了一口:“那些鱼怎么惹你了?” 楚彧把折子摔下,语气不快:“与其等着被某些猫吃了,不如被狗吃了。” 某些猫……菁云懂了,要作对,先断粮,阴险阴险啊。 凤容璃没听懂:“有区别吗?” 楚彧哼了哼,神色不屑。 凤朝九好笑:“你这般嫌弃的作态,难道你不是猫?”什么叫与其被猫吃,不如被狗吃。 隔着案桌,凤朝九都能闻到楚彧的嫌弃,这是同族歧视。 楚彧一个冷眼甩过去:“我是白灵猫族,别拿我和别的乱七八糟的品种相提并论。” “……”凤朝九无语,搞不懂北赢的种族歧视。 吃错药了吧他?大早上的,哪只猫惹他了,这一副相煎太急的样子。凤朝九岔开话题,说正事:“最近许多大臣都上奏谏言将三国统治,你与萧景姒是如何打算?” 楚彧未深想:“西陵与大凉合并,夏和附属为郡,不用迁都,都城就设在凉都。” 夏和战败之后,三国鼎立之势便破了,如今天下大定,附属国安分守己,三分天下也该一统治理了,萧景姒与楚彧两位帝君,一仁治,一暴政,相辅相成,又有戎平军和楚家军绝对镇压,朝野上下安分守己,早先萧景姒推行寒门入仕,朝中世家大族权利分散,又没有外戚,要几家独大基本再无可能。 不得不说,这马背上打来的江山,稳稳妥妥,合并之势,也是顺应民意,如今,也就只差了一个名正言顺一统三国的君主。 “还有一个问题,”凤朝九觑了楚彧一眼,兴致勃勃地问,“你与萧景姒谁为帝,谁为后?”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正因为是一公一母,所以得有一上一下啊。 楚彧抬抬眸子:“我执政,阿娆为帝。” 所以就是说,萧景姒负责位高权重,楚彧负责日理万机咯,果然实力宠妻。 凤朝九笑着打趣道:“西陵那些老臣们,又有的闹了。” “不听话的,换了便是。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当官的。” 凤朝九苟同。 只是楚彧执政,不仅朝野官员,估计天下百姓们都要忧心忡忡了,西陵楚帝的暴政朝代要来了。 凤容璃与楚彧议完正事,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扭扭捏捏地去了古昔的院子堵人,他一国王爷,拉不下脸面,强忍着心塞在院子外面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到古昔,他还一副没表情的表情。 怎么可以这么若无其事,从凤容璃独自一个人恼火地从夏和回凉都这么多天过去了,古昔一次都没来找过他。 凤容璃耐心早就一点都不剩了,忍久了,难免心火太旺:“那个柳烟烟我都听菁云说了,你为什么不来同我解释?” 他不吭声。 凤容璃顿时火冒三丈:“你就没有一句话跟我说?” “你都已经知道了,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古昔总是很冷静,除了萧景姒之外,他冷静得像对什么事什么人都无动于衷,好像从来都漠不关心。 凤容璃怒极,冷笑了一声:“如果是我,就算天下皆知,我也会亲口来告诉你,因为不想你有一丁点误会。”他停了片刻,“或者,从一开始便不会瞒着,一句真话都不说。”古昔只要说一句,说一句那柳烟烟不是好东西是蛇妖,他就不会有半句误会与怨言的,这么容易的事而已。 古昔的解释,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麻烦。” 凤容璃不可思议:“麻烦?”一股火气蹭蹭就上来了,吼道,“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不像你,油盐不进!冥顽不灵!” 古昔抬头,像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这会儿凤容璃都气炸了,哪有什么理智,一脚踢裂了院子的大门:“我再恬不知耻地来找你,我他妈就是孙子。” 扔完这一句狠话,他扭头就走,凤容璃觉得,他终于硬气了一回,可是—— 晚上,他和温思染喝了几杯小酒,一不小心多喝了几口而已,他就身体诚实,脑子不清醒了。 大晚上的,他一脚踹了古昔的房门:“古昔你他妈的给老子出来!” 对,他就是孙子!两杯酒下肚,就原形毕露! ------题外话------ 每天更五千,拼命存稿 亲爱的,别养文,或者订阅了再养,用数据说话的时代,你们是我唯一的支撑和动力。 第一百八十三章:当白猫遇上黑猫 大晚上的,他一脚踹了古昔的房门:“古昔你他妈的给老子出来!” 对,他就是孙子!两杯酒下肚,就原形毕露! 一脚下去,门没开,又一拳头过去,凤容璃就一醉鬼,鬼喊鬼叫:“古昔,你出来!” 当然,除了惊了满园夜莺,屁都没响一个,这时辰,古昔一定在房间里,就是不吭声是吧。 好,他要发飙了! 凤容璃一阵拳打脚踢,催债似地喊:“给老子出来!你出不出来?再不出来我踹你门了啊!” 不是早就已经踹了!他又踹了好几脚。 罢了,别跟醉鬼讲逻辑和道理,大半夜的,他继续狼嚎,房门被他踢得地动山摇。 随后,就是一阵杂乱无章的撒泼,和一阵鬼叫狼嚎的咆哮,用生命在诠释撒酒疯的真谛啊。 “古昔!” “古昔,你给老子出来!” “你别躲在里面不吭声!我知道你在屋!” “你出来出来快出来!” “……” 满园夜莺,作鸟兽散,夜里巡视的侍从,都不由得伸出脑袋往院子里瞧,只见,古昔门前,一只酒鬼摇头晃脑踉踉跄跄。 “额!”凤酒鬼打了酒嗝,大力踹了一脚,踹偏了,重心不稳一个趔趄,脑袋就磕在了门上,他哀嚎了一声,一阵头晕目眩,捂着脑门,他喊啊叫啊,声嘶力竭,继续用生命呐喊。 “古昔!” “你出来!” “你别躲在里面不吭声,我知道你——” 突然:“啪嗒!” 一声响后,凤容璃一愣,声音卡壳了,房门突然就应声开了,毫无预兆,凤容璃那一记锤门的拳头就捶在了硬邦邦的肩上。他一个激灵,揉揉眼睛,面前就站了个活生生的人。 古昔抬抬眼:“喝酒了?” 酒气冲天,扑面而来,还喝了不少吧。 凤容璃下巴一扬:“关你屁事。” 眼神迷离,双颊通红,实属醉得不清。 古昔眉头一皱:“夜深了,别闹,会吵着别人。” 闹? 呵!凤容璃咧嘴一笑,然后就撒泼似地吼过去:“谁闹了?”水滴滴的眼珠子醉醺醺的,一撑,瞪向古昔,声音拔高了几度,“你说我无理取闹是吧?” “……” 断章取义,这还不是无理取闹? 看在他喝醉了的份上,古昔不跟他计较,可他还得寸进尺了,恶狠狠地一把撑在门上:“那我就无理取闹给你看!” 他嘿嘿一笑,然后……破口大骂:“古昔,你丫的怂货,混蛋!懦夫!老子走了一百步了,你这块茅坑里又硬又臭的冷石头一步都不敢走!你还是不是男人!” 古昔脸顿时就青了。 那厮继续叫嚣,很不屑一顾的样子,头一甩:“哼,就算是男人,也是下面被压的那个!” 古昔嘴角一抽,脸由青转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一句话,阴测测的,带着危险的讯息。 凤容璃醉得七晕八素,不带怕的,很硬气地反驳回去:“我就说了怎么着了,你还能压我不成。” 古昔:“……” 他还能压他不成!他又不是流氓,凤容璃才是流氓! 酒壮怂人胆,恶向胆边生! 凤流氓脚步虽然站不稳,嗓门依旧很洪亮:“今天你便给我个痛快,就是死,也一刀解决。”醉醺醺的眼,水汽氤氲,他咬了咬殷红的唇,控诉道,“你就给我个痛快吧,你别吊着我,一刀一刀戳,老子也会痛,老子也会心凉。” 一声盖过一声,这位老子大有一股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架势,一字一字,都像堵在了心口很久,大吐为快。 古昔默了片刻,眉头皱得紧紧,有些无奈:“你别大嗓门,吵得我头疼。” 凤容璃睁大了眼,眼睛都红了,声音沙哑:“你现在还嫌我大嗓门?!” 古昔:“……”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更大嗓门了:“古昔,你——” 话到一半,他的嘴,便被堵住了,唇上热热的,湿湿的,还滑滑的…… 凤容璃眼珠子一瞪,然后眨巴眨巴,酒下眉头,顿时被惊醒了,吓呆了!还没等他彻底回过神来,那个热热的、湿湿的、滑滑的东西,就挪开了,他下意识舔了舔嘴,然后募地瞳孔放大:“你、你、你——” ‘你’了好几句,也没一句完整的话出来,眼红了,脸红了,耳朵根和脖子都红了,他、他……他可是连通房都没有过啊! 站在他对面的古昔,倒是淡定,除了眼睫毛一直不停地颤、脑门冒汗之外,神色很镇定。 古昔问:“安静了?” 凤容璃瞠目,傻愣愣的,不吵不闹很安静。 “安静了就听我说。”说完这一句,古昔又停顿了很久,然后撇开眼睛,看着远处的暗景,他说,“我没有同女人谈情说爱的经历,也没有同男人处过,我不懂,不是一步都不走,是不知道怎么走。” 顿了一下,古昔看凤容璃:“若是我一步不让,怎会让你肆无忌惮地闯我的院子,早便将你打残了。” 凤容璃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珠子转得飞快,似乎在极力理解,还是有点晕头转向,感觉像做梦,听了一番如梦似幻的话。 “一蹴而就我可能做不到,不是顾及他人的眼光,是我闷头一个人太久了,需要时间,你不要步步紧逼,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次的时间。” 以后? 很多很多时间? 凤容璃脑子里一团浆糊,用酒和面似的,又晕又膨胀,一脸呆头懵神的样子。 “我的意思,你可懂?”说了一句,古昔又不自然地撇开了眼。 凤容璃消化了一下,点头,片刻,他又摇头:“我是不是醉了,像幻听了。”他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这会儿倒是半点醉意都没有,说,“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吧,尤其是最后一句。” 这混不吝! 古昔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绯色,扭头,抬手就要关门。 凤容璃推着不让关:“我就问一句。” 古昔停下关门的动作,听他下文。 凤容璃一脸诚恳地问:“我是不是咸鱼翻身了?” “……”古昔红了的脸,有点转黑了,没好气地说,“先回去醒酒。” 他正欲关门,又被凤容璃用手撑住:“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 这条翻身的咸鱼! 古昔用力一甩门:“咣!” 门关上了,差点就撞到凤容璃的鼻子,他跳开,然后拍拍胸口,接着,傻笑,笑得当真特别特别傻,笑了好久,他转头—— “砰!” 脑门撞柱子上了,好大一声响,瞬间一个大包冒出来,凤容璃眼冒星光,往后一倒,两腿一伸,就晕过去了。 半响后,古昔打开门,把某只给扛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某位殿下脑门上顶着个硕大的包、笑得一脸白痴地回府了,回了王府,逢人就赏,说人逢喜事普天同庆。 早膳过后,冬阳东升,旭日正好,地上积雪消融,院子里的冬梅盛放,最是冬季好光景。 如此好风光,可楚彧神色一片阴沉,因为菁云来说,钦南王府外面两百米处有颗常青树,树上有只黑猫,前天白天、前天夜里、还有昨天夜里,那只黑猫都是在那棵树上睡的。 楚彧让菁云去赶,菁云不大一会儿便回来了。 楚彧问:“还在不在?” 菁云有点汗颜,他的妖法不管用,镜湖妖尊雷打不动啊,回话:“还在王府外左转路口的那棵常青树上呢。”菁云合理猜想,“我看镜湖妖尊是打算在那安窝了,不然怎从前日起便一直趴在那树上,除了起身翻鱼,动都不动弹。” 哦,插一嘴,镜湖妖尊不是把护城河六两到八两的鱼都捞去了吗,他就晒在东边太阳最好的城楼上,这几天天气好,再过一天就能晒成鱼干了。 楚彧很不耐烦,心情甚是烦躁:“再去把他赶走。” 菁云为难:“镜湖妖尊也不是那种你赶他他就会走的人啊。”那只黑猫吸食了成壁的内丹,亦邪亦正,他又打不过那只黑猫。 楚彧便指了条明路:“那就去把那棵树给我砍了。” 那棵树很大,估计有几十年,是棵老树,修路时那块地的主人故意留着,也是一道风景,这说砍了就砍了? 菁云觉得不妥,就说:“这不合适吧,那棵树又不是王府的。” 楚彧面无表情,很冷漠:“那就买下那棵树。” “……” 你是皇帝,你是王,你说了算行了吧! 菁云带了斧头,真去把树给砍了,还给了树的主人家一百两银子,然后才折回王府。 楚彧又问:“走了没有?” 菁云继续汗颜:“没有。”他也很郁闷啊,有点抱怨说,“镜湖妖尊他又换了棵树安窝。” 镜湖妖尊分明是打算赖在王府外面了,而且显然,妖王尊上是不准他赖的,两只猫又有仇怨,要不是萧景姒夹在中间,早就大打出手了。这样你来我往的,谁也不待见谁,互相看不顺眼。 楚彧是杠上了,怒火在眼里烧,命令菁云:“去继续砍。” 砍了一棵,还有另外一棵啊。那黑猫妖尊,就喜欢睡在树上,爬树的本领在猫族绝对是首屈一指。 菁云说出了他的顾虑:“镜湖妖尊会继续换树挪窝的。” “那就把钦南王府外方圆一里的树都砍了!”楚彧吼。 “……” 菁云就真的去把王府外方圆一里的树都砍了,砍了两刻钟,花了一千两银子,然后,灰溜溜回来了,看他表情就知道,事情又办砸了。 “还是没有走?”楚彧已经一副要砸杯子的神色了,忍无可忍。那只黑猫,伺机而动,觊觎他的阿娆,楚彧气得想杀人。 菁云抹了抹头上的汗:“镜湖妖尊又上了屋顶。” 楚彧一声咆哮,一掌拍碎了桌子:“给本王掀了屋顶!” 菁云腹诽,这两只猫!背着萧景姒打一架算了!尽折腾人!猫族就这样,一个个又任性、脾气又倔,还暴躁!妖王尊上这只半妖就罢了,镜湖都几百岁的猫了,还这么猫性! 菁云真的很无可奈何:“尊上,依照镜湖妖尊执拗的性子,除非掀了所有屋顶,不然他一定还会继续挪窝的。” 您老就省省吧,总不能把钦南王府外方圆一里的屋顶都给掀了吧! 楚彧冷漠脸,言简意赅:“把王府外一里的地都收了。” 收地?收地做什么?菁云愣了一下。 楚彧说:“所有屋顶全部掀了。”冷若冰霜的脸,恶狠狠的语气,“绝不能让那只黑猫在我的地盘上落脚。” 尊上,您这么横,萧景姒知道吗? 菁云囧:“……” 这两只幼稚猫是没完没了地杠上了!白猫黑猫,都不是好猫!菁云耷拉着脑袋,只好去收地、掀屋顶,出动整个王府的人,折腾了一个时辰才一身是汗地回来,已经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了,整只兔都不好了! “现在滚了吗?” 菁云已经绝望了,摇头:“没有。”他顶着楚彧的冷眼,背脊生寒,也要实话实说,“镜湖妖尊他破了王府外的结界,去了世子院。”真是上有计策下有对策! 为了不让镜湖靠近萧景姒,楚彧是特地在王府外捻了妖法设了结界的,难怪镜湖趴了一天一夜不动弹,准是想尽办法破屏障去了。 “咣!” 杯子被砸碎了,就砸在菁云的脚边,楚彧募地起身,怒火中烧:“阴魂不散!” 可不是,一个阴魂不散虎视眈眈,一个草木皆兵针锋相对,天雷地火就差凑到一块去,肯定说爆就爆。 世子院中,树下放了一把躺椅,萧景姒这两天精神头好了些,盖着被子躺着晒太阳,一头华发铺在椅背上,长及曳地,太阳微暖,照得人懒懒的,懒洋洋的样子。 镜湖站在树下,同以前还是夏乔乔的时候一般模样,不爱说话,就守在一旁,一身黑衣,沉冷的眼,看着萧景姒时,会暖了暖。 她问他:“可有地方住?” 镜湖依着树,挡住了阳光投射在树下的斑驳,树叶的影子落在了他白皙的脸上 他说:“凉都有很多树。”他便不信楚彧能全部砍了。 小黑以前就喜欢住树上,萧景姒放心了些,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那鱼呢?”不管是乔乔还是小黑,除了鱼什么都不吃,挑食挑得厉害。 镜湖抿着的唇,上扬了几分,同以前相处模式一般,他便知道萧景姒还是关心他的。 “鱼我自己会捞。”他走过去,蹲在木椅前,仰着头看萧景姒,“你身子不好,安心修养,不用操心我。” 他与楚彧想法难得一致,她大着肚子,没了内丹压制禁术的反噬力,身子十分不好,在她好之前,他跟楚彧都会暂时‘安分守己’。 “乔乔。”萧景姒突然喊了一声,坐起身来,她还是习惯喊他乔乔。 镜湖蹲过去一点,仰着头:“嗯?” 萧景姒沉默了好一会儿,有些迟疑,仍是说出了口:“你和楚彧的仇怨,若是因为我,可不可以到此为止?” 夏乔乔说,他是因为她前世所受,才怨恨楚彧,怨恨这阴差阳错的情深缘浅,错过与过错,变成了不可挽回的遗憾。 他没有回答,盯着她一头白发,始终没有应她,他没有告诉她,他怨恨楚彧,也怨恨自己,她会遭禁术反噬,他何曾能逃脱干系。 萧景姒将风拂乱的发别到耳边。 “世间再无人可以催动逆转乾坤的禁术,不会重来,也没有如果了,既然无济于事,我们便不要往后看可好?”萧景姒看着镜湖,眼里有浓浓忧郁,“我不想你们两败俱伤。” 他冷峻的轮廓,一分也没有柔和下来:“景姒,我没有那么大度,尤其是你,我更斤斤计较,若非楚彧攻进北赢,我会一直陪着你,兴许现在在你身旁的是我,你让我如何能不计较。” 萧景姒不知如何规劝,也不知道如何化解了,只是心头隐隐不安,总怕楚彧与夏乔乔会斗个你死我活。 第一百八十四章:早产的危险 萧景姒不知如何规劝,也不知道如何化解了,只是心头隐隐不安,总怕楚彧与夏乔乔会斗个你死我活。 他似乎洞悉了她眉宇间忧愁,软了软语气:“不会那么容易就释怀,景姒,我只能向你保证,当着你的面,我会忍,我会尽量不让你为难。” 她怕楚彧不能忍!萧景姒皱眉,楚彧脾气向来不大好的。 换了个话题,萧景姒道:“我欠你的三百六十七袋鱼,” 她以为他是来讨债的。 镜湖打断她:“护城河水干,鱼都死了,你欠我的三百六十七袋鱼,一时打捞不到那么多,可以慢慢还,不着急。”他想了想,神色专注地看萧景姒,“一天还一袋就行了。” 那他天天都有理由来找她了,也不枉他都快把凉都的鱼赶尽杀绝了,一时也还不清,不行,以后还要多给她杀几个人,那样才能来要更多鱼干。 “好。” 萧景姒才刚回答完,风吹树叶,一阵扶风,楚彧便站到了萧景姒身侧,没有看镜湖一眼,给萧景姒拉了拉被子,道:“菁云,去把凉都的鱼都抓来,然后把他打发走。” 菁云实力拆台:“尊上,护城河的鱼,不是前两天都让你喂狗了吗?” 说是不给镜湖留一口,就都捞起来喂狗了,搞得整个凉都的渔民们怨声载道,还是菁云去一一赔了银子,安抚民心的。 楚彧冷眼怒视菁云:“那就去别处打捞!” 真不是菁云有意打击,是妖王尊上想一出是一出,他不得已才说实话的:“眼下正是寒冬,天寒地冻的,渔夫不出海啊。” 萧景姒轻笑了一声,镜湖便一脸挑衅地看着楚彧。 楚彧满眼冰刀子,戳得菁云背脊发凉:“把偏院最大那块地给挖了,灌上水。” “尊上要?”菁云不明白圣意。 楚彧薄唇一抿,掀了掀,一脸矜贵地说:“养鱼” “……” 菁云服了,五体投地地服了,算算账,一池鱼只养到七八两,几个月便可以了,对妖王尊上来说,忍受鱼腥味确实比让镜湖打着三百六十七袋鱼干的旗号天天来萧景姒那里露面讨账来得要痛快。 真是天上下红雨,最讨厌鱼的妖王楚彧也开始养鱼了。 楚彧这才一脸傲娇冷漠脸地睃了镜湖一眼:“欠你的鱼会一次还给你,你现在可以走了。” 镜湖回了个冷眼便收回目光,起身对萧景姒说:“我明天再来。” 萧景姒有点头疼,还是点头了,欠鱼还鱼,天经地义啊。 明天再来?楚彧哪还能无动于衷,对萧景姒道:“我出去一趟。”有些话,不宜当着阿娆的面讲。 萧景姒有些不大放心,叮嘱他:“不要动手。” 他不会对她说谎,实话实说:“如果他不惹我的话。”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楚彧啊,脾气向来不好,可以说,有些暴戾,好吧,不止有些。 王府外,一白一黑两只猫正争锋相对,谁也不让谁,一个冷眼,一个阴戾,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对方给撕了,一言不合,两相生厌。 菁云真担心这两只猫会打起来。 楚彧开门见山:“别再缠着我家阿娆。” 话里,有警告,有威胁之意。 镜湖一跃便上了屋顶,顶上被楚彧昨日让人掀了瓦片,他就坐在墙头上,抬了抬黑沉沉的眸子:“我为何要听你的?”如此不留余地的一句冷话后,末了还补了一句,“我只听萧景姒的。” 这句话,简直是往楚彧心坎上补刀,他草木皆兵,最不能容他人觊觎萧景姒,逆鳞之处被人惦记,还怎能安枕。 楚彧已经很不耐烦了,若不是顾及是在王府门口,他怕早便由着性子动手了。 抿了抿嘴角,将怒火压下去,楚彧言:“你想杀我,我也不想容你,既然又都不想当着我家阿娆的面大打出手,那就识相一点,不要出来碍彼此的眼,有多远就滚多远,别逼我斩草除根。” 依照楚彧的性子,哪会说这样一番废话,也是被萧景姒磨平了性子,悠着脾气。 然而,有人并不领情。 镜湖冷哼了一声:“我不滚,我要等她四十年。” “……”楚彧咬牙。 菁云觉得,镜湖妖尊也太不要脸了!其实猫族都不是什么老实家伙!楚彧妖王也一样! 四十年?妖尊大人以为妖王大人是会睡四十年吗?四十年,没准妖王大人能自愈了心脉,再来一次逆转乾坤的大禁术都不一定! 楚彧怒极,脾气就上来了:“就是一百年我家阿娆也不会欢喜你!” 剑拔弩张,两只猫都不甘示弱。 不比楚彧易怒,镜湖一副不骄不躁胸有成竹的神色:“成壁那条蛇妖的内丹也不是一无是处,旁门左道的妖术不少,要让我家景姒移情别恋,也不是没办法。”镜湖眸子一扫,看了楚彧一眼,“所以,我为什么要滚。” 这一番话,真是字字戳楚彧的心坎。 难怪北赢都传镜湖妖尊亦正亦邪,打得了妖魔鬼怪,使得了旁门左道,尤其是,还挖得了妖王大人的墙脚。 更尤其是,那一句:我家景姒。 楚彧咬牙切齿:“你家景姒?” 能把妖王尊上气成这样,镜湖是头一个,楚彧二话不说,一跃上屋檐,掌中瞬间便聚了浓厚妖气,一团浓郁的蓝色脱手便袭向镜湖。 镜湖连连闪躲,逼退了数十米,屋檐上,掀起大片残留的瓦片和横木,四处乱飞,砸了一地碎石,楚彧片刻喘息都不给,凝风成剑,招招逼近。 远远看去,屋顶上,两团光晕缠绕,看不见身影与招势,这速度!菁云目不转睛! 正是大打出手之时,华支跑出院子,冲着让人靠近不得的屏障里唤道:“世子爷,世子爷。” 喊了半天,那边缠斗的两只猫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几十招过后,镜湖已显劣势。 华支咬咬牙,大喊了一句:“世子妃她晕倒了!” 一句话刚落,风停了,乱飞的瓦片也都安分地落了地,砸成一团碎渣,前一刻还你死我活的两人都停了动作,表情出奇得一致,从惊到吓,从一脸阴戾到满眼慌乱。 这两只,死穴是同一个。 方才,二人都未曾狠下杀手,若真要拼尽全力,一个北赢天赋异禀的猫族妖尊,再加上一个千千万万年来唯一一只十三岁便杀遍北赢的妖王,动起真格来,别说屋顶,方圆千米会寸草不剩的,破坏力何其之大。 楚彧转瞬便移步进了王府,镜湖紧随其后,刚迈进一步,一把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耐心不好,你适可而止。”楚彧的剑上,闪着浓浓蓝光。 若再不退,两败俱伤。 “彼此。”沉默了片刻,镜湖退了一步,站在了门外,“好好照顾她,只要她有一丁点闪失,我就会趁虚而入。” 不是怕鱼死网破,镜湖终究是顾及萧景姒,怕殃及她,他与楚彧都可以为所欲为,不怕两败俱伤,只是,萧景姒是他们之间谁都不敢跨过去的底线。 他转身,走出了钦南王府。 楚彧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入了院子,菁华跟在身后,道了几句:“那蛇妖的内丹果然不是俗物,镜湖妖尊的妖法越发深不可测了。” 再加上妖王尊上之前用内丹催动了逆转乾坤的禁术,伤了心肺,一盈一亏,若真干上了,尊上未必有绝对的把握。 楚彧折回屋里时,萧景姒在昏睡,躺在榻上,紧闭着眼,一动不动,楚彧坐到床边,柔声唤了两句, “阿娆。” “阿娆。” 她没有应他,眼睫毛都没有颤一下。 楚彧俯身,在她脸上啄了一口:“睁开眼睛,我知道你在骗我。” 睫翼抖了抖,萧景姒睁开了眼,眼底哪有半点惺忪与昏沉,满是笑意:“怎么知道的?” 楚彧端着她的下巴,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华支平时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除非撒谎的时候。” 方才,他也确实被华支的话惊吓到了,只是回头瞧了一眼便知道了端倪,本来是有气的,见她这样躺着,气色苍白,满头白发,哪里还气得起来。 她骗他,他还不是要乖乖上当受骗,谁让这是他家宝贝阿娆。 萧景姒撑着身子坐起来,凝眸浅笑:“下次我换个人去通报。” 楚彧扶着她,在她腰下垫了个软枕,揉揉她很费力才能坐着的肚子。 “还有下次?”楚彧凑过去,就在萧景姒嘴上咬了一口,也不退开,便那样贴着她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啄。 萧景姒推了推他,很乖顺:“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他也不是真怪她,就是有些莫名其妙地心有余悸,即便知道是假装,也忍不住担惊受怕的。 “阿娆,你以后别吓我,也别骗我,我会很不安。”他摸了摸她的脸,有些爱不释手,微微愠怒的眼神便只剩缠缠绵绵的温柔。 萧景姒心软得一塌糊涂了,靠在楚彧心口,听话得不得了:“嗯,知道了。” “更不可以为了袒护别人吓我骗我。” 楚彧与镜湖方才刚出了院子,她便让华支盯着了,并叮嘱了华支,若是打起来了,便用缓兵之计,分开再说。 现在想来,是她吓到楚彧了。 她乖乖承认:“是我考虑不周。” 他倒不是怪她,只是有些气她:“你就这么担心我会对那只黑猫怎么样?” 她笑着摇头:“你不会。”搂住楚彧的脖子,萧景姒跟笃定地说,“为了我你也不会。” 因为不想她为难,不止楚彧,还有镜湖,不到万不得已,他们都会点到为止,这一点,萧景姒从未怀疑过。 她向他解释:“不是怕你对他怎么样,我是担心你,菁云说,即便有了内丹,你要恢复到之前也要很长很长时间。” 菁云还说,逆转乾坤的上古禁术,反噬力极其强大,楚彧甚至可能不能完全恢复。 她眉头皱了,楚彧拂了拂她眉心,只说:“别听那只红兔子危言耸听。” 楚彧从来不同她说这些,菁云所言即便言过其实,也定不会是空穴来风,萧景姒埋头靠在楚彧怀里,叹了一声,有些无力。 “楚彧,我有些困,你陪我睡会儿。” “嗯。” 待萧景姒熟睡,天已转阴了,楚彧辗转反侧了许久,没有半分睡意,怕吵着萧景姒,他起身去了别的屋子,唤来宋长白。 “她近日睡得越来越多,是怎么回事?” 肚子越来越大,萧景姒基本都是卧床,昏昏沉沉,精神头很不好,楚彧担心得不得了。 宋长白道:“是调养心脉的药效起了,世子妃这可能是早产的征兆。” 萧景姒喝的保胎药里,放了调养的烈性药材,宋长白一早便说过了,会对胎儿有所影响。当然,宋长白是不建议用药的,他哪里不知道,萧景姒得的根本不是病,那菁云说漏嘴了,说是禁术反噬。 如此说来,人族的药是治标不治本,只能续命,不能保命,要一劳永逸,还是要用妖族的法子。他是个人类大夫,就算是华佗在世也不一定顶用的。 不过,那菁云嘴不牢,还说漏了几句,说楚彧有什么血腥的法子。这就不是他一个人族大夫能插手的了。 “还不到八个月,孩子会不会有危险?”楚彧神色紧绷,很是顾虑重重。 宋长白还以为楚彧不会关心孩子呢,当日可是他说萧景姒为重的,血浓于水,恐怕是妖,也不会冷血无情吧。 宋长白回道:“世子妃脉相不稳,胎儿的情况不太好,若是生产时,气血两虚,就更危险了。” “会不会危害到大人?” 好吧,孩子虽然关心,可大人还是最重要的。 宋长白想了想,点头了。 楚彧一双眸,像冻结了冰,薄薄透明的一层心慌意乱,如履薄冰的。 宋长白行医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从来没见过楚彧这般将心上人,真当成命来珍视,世间男子的话,多是天上的月亮,看看听听罢了,能把月亮摘下来吗? 次日一早,左相府的帖子就送来了钦南王府,洪宝德明日动身去靖西,秦臻在凌织的茶肆里设宴,给她践行,相熟的一伙人都请了,帖子自然少不了萧景姒。 萧景姒因为肚子太大,已经许久没有出过院子了,大夫也是建议卧床养胎的,楚彧当然不愿意让她出门,从早上开始,便寻了各种理由把萧景姒困在身边,抱着她就是不让她出门。 萧景姒态度没有缓和。 楚彧没了办法,用软软的小猫音撒娇:“阿娆,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萧景姒摇头:“宝德的送行宴,我怎能不去。”她安抚这只十分不安的猫,“别担心,不是有你陪我吗,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楚彧完全没有被安抚到,眉头还是一直皱着,纠结了许久,退了一步:“那我抱你去,你肚子这么大,不能走路。” 萧景姒犹豫了,抱的话,有点…… 楚彧态度强硬,绝不退步了:“不能再讨价还价了。” 她无奈地笑笑:“好。” 午时将近,楚彧抱着萧景姒出了钦南王府,一出府,楚彧便看见了趴在对面墙院上的一只黑猫。 屋顶掀了,又挪窝到墙上了,还真是哪都能睡! 楚彧把怀里女子的兜帽扯了扯,严严实实捂住,就是不让乱七八糟的猫看到,然后快步把萧景姒抱到马车上,又折回去了,给萧景姒取暖炉抱在手里。 菁云睃了睃墙上那黑猫撩人的身姿,很佩服:“镜湖妖尊是我见过耐力最好的。” 楚彧哼了一声:“阴魂不散。” 显然,一山不容二猫。 菁云问:“要不我去缠住他?”依他的妖力,缠个一时半会儿还是没问题的。 楚彧没什么表情:“随他。” 菁云惊呆了,尊上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居然让镜湖跟萧景姒的马车,冷不丁听见楚彧扔了句:“护卫而已。” 楚彧强调了而已二字。 哦,萧景姒要出门,在妖王尊上看来,外面是很危险的,所有刁民都想害他女人,镜湖妖尊确实是个靠得住的护卫。为了萧景姒的安全,楚彧也没什么不能忍的了。 菁云十分苟同:“也是,镜湖妖尊顶多算离身护卫,尊上是贴身护卫。”他其实特地强调了贴身二字。 楚彧一张惑乱众生的脸说阴就阴了:“你再将我与他相提并论,本王便让阿娆将紫湘许了别人。” ------题外话------ 因为更新太少,想写的都没有写到,你们肯定很急,也请稍安勿躁,已经在拼命存稿了,不用多久,我会爆更的。 请支持订阅,不要养文哈,爱你们。 推荐【暖爱之撩妻至上】文/菜卷泪这是一个清冷女神逆袭碉堡崛起虐渣,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陈清,你凭什么跟楚宁结婚?明明是我先喜欢他的!”唐艺红着双眼,在他们结婚的时候闹。 陈清有什么好,没有她好看,家里穷酸。 所有眼睛都在望着,唐母伸手拉住站起来的唐艺,生气呵斥道,“唐艺,你这是在干什么,别闹了行吗,大家都在看。” 陈清手里拿着花,一身洁白无瑕的婚纱,她回头,目光冷淡的落在唐艺他们那边。 “先喜欢上的就是你的?唐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的天真。” 第一百八十五章:下雨天乔乔和鱼干最配 楚彧一张惑乱众生的脸说阴就阴了:“你再将我与他相提并论,本王便让阿娆将紫湘许了别人。” 菁云:“……” 难道大家都知道他对那丫头有意思?分明他一直对人姑娘很正经啊,也没毛手毛脚。还有就是,万妖之王啊,要不要这么卑鄙无耻。 楚彧抱着暖炉就去马车里抱她女人了,没理会菁云幽怨的眼神。 洪宝德的践行宴设在了凌织的茶肆,不算繁华的地段,在僻静的小巷里,路口外,有几个摆摊的小贩,琳琅满目,卖的都是些女儿家和孩童的物件,饰物珠钗与玩具为主。 巷子很窄,驶不进马车,菁云将马车停在巷子路口处,似乎是萧景姒还未醒,楚彧舍不得唤醒她,也不见人下马车,菁云在马车外面等得百无聊赖。 这时候,对面摊贩上传来争执的声音。摊贩拉着一位女子的胳膊,嗓门很大,态度不甚好,有些急眼似的:“诶诶诶,姑娘,您还没给银两?” 那被拉住的紫衣姑娘十分年轻,十五六的年纪,女子一行有两人,另外一位女子站在紫衣女子身侧,穿了灰色的衣裙,不似那紫衣女子明丽,只是两位姑娘都生的十分貌美,那娇俏妩媚的模样,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紫衣姑娘转过头去,手里还拿着从小摊上挑来的珠钗,一双眸子又大又圆,黑漆漆的眼珠子像两颗宝石。 她有些不解,皱着秀气的眉头问那摊贩:“银两是什么?为什么要给银两?” 这让人啼笑皆非的话,从那女子嘴里说出来,满眼懵懂无辜,竟格外引人怜爱,只是那模样着实娇媚。 摊贩没要到银两,心下更是恼火了,一把抢过女子手里的珠钗,推搡了几下:“没有银两你还想买东西,去去去,滚一边去。” 紫衣女子瘪瘪嘴,瞪了那摊贩一眼,正欲上前去抢,被身旁的灰衣女子拉住了,她从手上取下一串珍珠,往那摊贩眼前晃了晃:“我们没有银两,用这个可不可以?” 那摊贩盯着那颗颗圆润硕大的珍珠,眼睛都看直了,连连笑得谄媚:“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灰衣女子取下了几颗,递给那摊贩:“够吗?” 那一颗颗蚕豆般大小的珍珠,别说几颗,就是一颗也能买下那摊贩的摊子,他连连点头,说够,眼珠子一直盯着女子手里剩下的珍珠,男人灵光一闪:“姑娘,你把这个都给我,这摊上的东西任您随意挑随意选。”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摊贩真真是见钱眼开了。 只是那两位貌美的姑娘,一看便涉世不深,不知人心叵测,天真烂漫得紧,还欢欢喜喜地答应:“好哇好哇。”紫衣女子看身边的灰衣女子,说,“天光,就都给他吧。” 那唤天光的灰衣女子犹豫了一下,便将整串珍珠给了摊贩。 菁云正瞧得兴致勃勃,后背传来楚彧的声音:“没什么好看的,我抱你下去。” 萧景姒点头说好。 也不知道萧景姒看了多久,菁云就随便道了一嘴:“那女子手里的珍珠,一颗便能买下整个小摊了。” “那珍珠确实少见。”萧景姒敛着眸,若有所思,那两位姑娘出手如此阔绰,想必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只是大凉各大世家宗族的闺秀她认得七七八八,并没有这两位女子。 楚彧整了整她的披风,抱着她下了马车:“那是北赢的东西。” 萧景姒有些诧异:“她们是妖?”那模样,确实生得比一般人族女子要邪魅几分。 “嗯。” 楚彧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兴趣不大,抱着萧景姒快步走进茶肆。 菁云在后面慢吞吞地走着,回头瞟了一眼,摩挲着下巴:“是一只三尾紫貂妖女,和一只无尾紫貂半妖。” 紫绒貂族,尾巴越多,越是尊贵,那三尾的紫貂嘛,就只有一只了,他应该没有看错。菁云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转身,跟着进了茶肆。 小巷路口,紫衣女子正怔怔出神,脱口而出地呢喃了一句:“尊、尊上。” 那唤天光的灰衣女子问:“什么?” 紫衣女子指了指对面路口,下意识便往那边挪了挪,道:“是妖王尊上,我看见妖王尊上了!” 灰衣女子顺着方向看过去,瞳孔骤然一缩,愣了许久,她突然朝对面巷子里跑去。 紫衣女子懵了一下,这才追去:“天光,天光,你去哪?等等我。” 那唤天光的灰衣女子已跑到了茶肆门口,却被人拦下了。 “姑娘留步,茶肆今日有贵客,不接待他人。” 这拦人的男子一身灰衣,正是小灰将士,自从上个月凉都有个公子哥来茶肆里喝茶,且意图轻薄凌织,正好让小灰将士撞见了,扭断了那公子哥的一只胳膊,也是从那日起,小灰将士成了店里的跑堂伙计,反正有菁云妖尊坐镇,钦南王也没什么事做,他在凌织的茶肆里也能赚个口粮,凌织每日都会给他做鱼。 小灰将士虽然只是修了十几年,可到底是妖王大人亲自点化的,一眼便瞧出两位女子并非人类,顿时警觉了。 那灰衣女子并没有硬闯,瞧了几眼茶肆里头,便让开了。 紫衣女子追上来问:“你怎了?你也看到了妖王尊上了?” 她一副失魂落魄的神色,摇摇头:“明缪,我好像看到镜湖妖尊了。” 这两位女子,诚然不是人族,乃妖族紫绒貂。 这紫衣女子唤明缪,一只一百一十岁的三尾紫绒貂,而那灰衣女子唤天光,一只八十七载的无尾紫绒貂半妖。 茶肆里,楚彧方将萧景姒放下地,洪宝德便跑过去打趣:“还以为楚彧不让你来呢,终于舍得来了,就差你了。” 萧景姒有些赧然,笑了笑,将披风脱下递给茶肆里的侍女。 屋里摆了两桌,坐着温思染夫妇,凤朝九一家,秦臻与魏峥自然也在,凤容璃与凤玉卿也都来了,烧了碳火,十分暖和,鱼干穿得少,正在地上和一只小皮球玩耍,见萧景姒来了,立马就扔了手里的小皮球扑过去:“景姒娘亲~” 鱼干长得很快,而且圆润了许多,远远扑过来,就像一团圆滚滚的肉球。 楚彧一把将扑向萧景姒的肉球抓住,往旁边一扔,然后护住他家景姒,藏在身后,他态度恶劣地道:“凤朝九,把你儿子收拾走,别撞到我家阿娆。” 凤朝九甩了个白眼,不想理他那只金贵傲娇的白猫。 鱼干被扔到了一旁,不高兴,瘪了瘪嘴,就又去捡小皮球了,肉乎乎的身体踉踉跄跄,脚一崴,就要往地上滚,然后一只手托住了那小团子。鱼干小团子抬起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是个好漂亮的哥哥。 镜湖把他抱稳来:“鱼干。” 鱼干懵在那里,没理他,抱紧小皮球,不让抢。 镜湖眉头一皱,然后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根鱼干,递给小团子,小家伙闻了闻,啃了啃。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鱼干一把扑过去:“乔乔爹爹~” 镜湖欣慰地拍拍鱼干的后脑勺:“乖。” 众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这两人才是亲生的真爱吧。 还没有开席,温思染闲不住,吆喝着凤朝九与他两个凤家侄子一起玩牌,兴致上来了,也不赌钱,赌酒。 就他会玩! 凤玉卿与凤朝九还行,都不是老实本分的人,花花肠子多,会诈人,凤容璃这脑子就显然不够了,连连被灌几大碗酒。 洪宝德看了一会儿牌,起身去厨房帮凌织,凌织最近迷上了烹饪,非要亲自下厨。正巧,秦臻从里屋出来,将她叫到一旁,隔着楼梯扶手,洪宝德站在上面,秦臻站在下面。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洪宝德也不说话干扰他。 秦臻开口:“明天什么时辰走?” 洪宝德挨着扶手,目光看似清澈无痕。 她回答说:“隅中。” “我送你。” 洪宝德摇摇头:“秦臻,你别去送我,景姒也不去。”他想说什么,她又接过话去,继续道,“我会舍不得的,会想一直赖着不走的。” 她敛下眸子,秦臻站在低处,她刚好看见秦臻的眸子,黑沉沉,古井无波般。 他还是那一句:“我送你。” 她远走他乡,他怎么可能放心,倒是巴不得送君千里。 洪宝德还是摇头,眯了眯眼睛,笑笑说:“你就别去了,我会哭的。”像开玩笑似的,她强调,“我真的会哭的,把南城门都哭倒的。” 玩笑的口吻,也没谁当真。只是,她自己知道,若秦臻若真来送她,她肯定会哭吧,哭得最难看最难看那种。 秦臻沉吟了一下,点头:“好,我不去送你。” 她还是笑,很无奈的样子:“也不要偷偷去送我,我就怕你和景姒偷偷去。” 秦臻不吭声,临别之际,有很多话要叮嘱,又不知道先说哪些。 屋子里很暖,洪宝德擦了擦木梯,就扶着还不算大的肚子往那里一坐,等秦臻慢慢说。 过了很久,他说:“路上要小心,到了靖西便给我与景姒写信,一个月不要少于一封,等了我得了空就会去靖西看你。” 洪宝德嗔了一句,颇为无可奈何:“我又不小了。” 还以为他要煽情呢,却还是像个老妈子一样,啰啰嗦嗦地交代,分明在战场是个果决狠厉的将军,在她与景姒面前,就絮絮叨叨,十足的小老头做派。 他也不管她听不听,还是继续叮嘱:“你这般年纪了,性子还不好,总是不着调,魏峥家里又没有大人,以后必定是你帮他掌家,要沉敛一些,莫要由着性子胡来。” 他还真是……了解她,这话说的,真像女子出阁时,家里长辈的数落。 洪宝德耸耸肩:“在你看来我就这么一无是处吗?” 秦臻摇头。虽然确实不着调了些,做事也没有章法,可她,也是极其聪明的女子。 “我怕别人不能像我与景姒一样包容你的小性子。”秦臻顿了顿,像是叹了一口气,“以后,你要自己疼惜自己。” 她不像贵族的大家闺秀,总是大手大脚的,也不拘小节,平时总是满嘴玩笑胡话,没个正经,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她会养成这样如此性子,是因为她没有母亲教养,因为秦臻与萧景姒也容忍她。都说左相洪宝德就是个官痞子,哪像女子,大概也就只有这二人会将她当女子疼惜了。 她低头,吸了吸鼻子,然后瞪秦臻,瞪到眼睛发红,怪他:“你突然煽什么情,一点都不适合你。”又数落他,“你以前可是一直骂我混不吝来着。” 以前以为会一直离不远,哪知明日要分离,早知道,他以前便不那么训她,不会总是冷脸,会对她好一点。 “我不放心你。”他说。 “秦臻,我就说这一次,从小到大,都欠你一句。”她看着秦臻,笑得明眸皓齿,眼眶微红,“谢了。” 说了这一句,然后洪宝德起身,掸了掸裙子上的土,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汤怎么还没好?我去看看。”然后从秦臻身边走过去,对着厨房喊,“凌织,凌织,汤好了没?” 她转身,眼睛一眨,眼泪就落下来了,抬起头,深呼吸了一下,又逼回去。 不大一会儿,厨房里传来洪宝德的声音。 “凌织,我来帮你。” “我不会做饭,我给你烧火。” “这灶火的烟怎么这么大,把我眼泪都给熏出来了。” 凌织说:“没有啊,我怎么没看见烟。”抬头一看,洪宝德满脸的眼泪。 秦臻站在厨房外,许久才转身走开。 半个时辰后,温思染他们玩尽兴了,凤容璃也被灌得不省人事了,适才开席。席间,洪宝德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又说了什么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有缘江湖再见之类的话,颇有豪气女侠的风范,然后她就挨个敬酒,因为是孕妇,不能敬酒,她就敬汤,她喝了很多很多汤,她说,以汤代酒,先干为敬,却喝得急了,然后就给喝吐了,让大家先吃着,吐完就再来喝。 洪宝德一刻钟都没有回来,魏峥去里间寻她,也很久没有回来。萧景姒便安抚了一番楚彧,然后也去了雅间最里侧的屋子里。 魏峥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萧景姒走过去:“她可还好?” 他摇头,看着纸窗,看不见里面的光景,只听得见女子极力压抑的抽泣声。 “不好。”魏峥怔怔出神,有些失魂落魄,他说,“她哭了,哭得很厉害。” 他不敢进去,怕她会哭得更厉害。 萧景姒伸出手,却没有推开门,又收回来。 “宝德不喜欢哭的,从小就爱笑。” 洪宝德从来不哭,更不会在人前哭,她总是那般玩世不恭,不让人看到她的心事,因为从小是孤儿,又寄人篱下,她其实是有些敏感的,却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魏峥几次想推开门,还是转身了。 “萧景姒,她随我去了靖西,会不会还这样躲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哭?”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暗了暗,自言自语似的,“我怕,她会哭很久很久。” 萧景姒未言。 依照宝德的性子,咬碎了牙也会混着血咽得一滴不剩,然后笑着装若无其事。 他苦笑:“我来找她,是想娶她,不是想让她哭的。” 魏峥回头看了一眼,顿了很久,转身走远了。 萧景姒推开门进去,又合上门,唤了一声:“宝德。” 地上有一滩呕吐的污秽物,洪宝德蹲在墙边,抬起头来,通红的眼,满脸的泪痕,抽泣着说:“景姒怎么办?眼睛红了,不能出去见人了。” 她抬手,重重地擦掉眼睛上的泪,又落下来,便又去擦,很用力地,都擦红了也擦不干净。 萧景姒走过去,蹲在她旁边,拍拍她的背:“那就散了吧。” 洪宝德扬起头,大颗大颗的泪砸在萧景姒手背上。 “就这样散了,我怕,想见的时候,就再也见不到了。” ------题外话------ wuli宝德,是我最纠结的地方,容我再三思考一下。 另外,强调一句,盗版的妹子们,别冒泡了,我家的规矩,正版才可以留言,真爱就转正,不然,请彼此尊重,我没办法对盗窃我劳动成果的人客气。 第一百八十六章:宝德的选择 洪宝德扬起头,大颗大颗的泪砸在萧景姒手背上:“就这样散了,我怕,想见的时候,就再也见不到了。” 没有歇斯底里,她抬着头,安静地泪流满面。 萧景姒也眼红了,轻拍她的背,她身子颤抖的厉害。 “宝德。” 她转过头去看萧景姒,红肿着眼。 “景姒,我好像真的真的很喜欢他。” 是啊,很喜欢很喜欢,不然,不会哭得这样揪酸人心,也不会一碗汤下肚,吐出的污秽里,有殷红殷红的血。 要多喜欢,才会让这个坚强的女子哭出泪,吐出血。 洪宝德说:“我在他后面看了他十年,以后好多好多个十年,我怎么办?魏峥说靖西风光很好,可是那里没有秦臻。” 萧景姒不知道如何安慰,跟着哭,任性地说:“那你就别走了。” 洪宝德摇头,不说话,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洪宝德没有出去,魏峥对屋外的人说她不舒服,便就此散了。还是那么仓促地散了,没能好好地道别,也没有多喝几口离别的酒。 楚彧在外面等萧景姒,等了许久不见她出来,便不放心,进去寻她,她眼睛有点红,鼻子也红红的。 楚彧摸摸她凉凉的小脸:“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摸摸她的眼睛,有点烫,楚彧心疼地亲了亲她,“哭过了?” 她点头,搂住楚彧的脖子,兴许是怀孕了,又是洪宝德的事情,她再淡然的性子,也有些怅然若失的悲愁。 楚彧抱住她的身子,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哄她。 “楚彧。” “嗯。” 萧景姒嗓音闷闷的,有些沙哑,好似很无力,慢悠悠地说:“每个人这一生,要遇上一个相爱相守的人,真的很难很难。” 许多许多人终其一生不知情爱,或者爱而不得,相爱相守要很大很大的运气,而宝德,少了那样的幸运。 楚彧点头:“嗯,是很难,我用了两世,才遇见了你,才和你相爱相守。” 萧景姒往他怀里钻,用力抱紧他。 “累不累?”楚彧拂了拂她耳边的发。 萧景姒摇头,声音细弱蚊蚋,有些无精打采:“不累,有些困。” “那我们先回去。” “好。” 才方走出茶肆,萧景姒便让人唤住了脚步。 “萧景姒。” 是凤玉卿追到了门外。 萧景姒脚步一停,楚彧便皱眉不高兴了。 “晋王殿下有何事?” 即便萧景姒贵为女帝之后,还总是称凤玉卿一声晋王殿下,礼貌,却显得疏离,恰如其分的距离感。 凤玉卿看了楚彧一眼,便转眸看萧景姒:“我有几句话与你说。” 不等萧景姒回话,楚彧就没耐心了,态度不太好:“有话快说。” 楚彧对凤玉卿的态度一向不好,也是,他本来脾气就暴戾,对那些个觊觎他家阿娆的阿猫阿狗更是没办法客气,不动手就算不错了。 凤玉卿直言道:“我想单独和萧景姒说。”他强调了单独二字,很着重。 狂蜂浪蝶,楚彧简直想拍死! “她很忙。” 楚彧拉着萧景姒就要走,她顿住步子,拍拍楚彧的手,安抚他:“你去马车上等我。” 虽然楚彧很不爽,但是阿娆的话,他得听啊,给萧景姒把御寒的披风系好带子,又用眼神警告了凤玉卿一番,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去马车那头。 幼稚的一只猫! 凤玉卿笑了笑,又往茶肆里走了走,到了没风的桌旁,才开口:“我已经请旨了,去夏和当个郡王,下个月月初便会动身。” 萧景姒想了想,说了四个字:“一路顺风。” 凤玉卿不禁失笑:“你就这一句?” 也是,她向来对他话不多,除了必要的言谈,总是冷冷淡淡的,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大概是真没有什么说的,萧景姒想了许久,才又道了一句:“若是想回来,随时欢迎。” 凤玉卿挑挑眉头:“就不怕我回来造反吗?前朝可还有一些成天喊着光复凤氏江山的旧部,一直盯着我不放。” 毕竟,他是凤家最有望登帝的亲王,是正统血脉,不像萧景姒,嗯,民间都说她是妖魔鬼怪。 她摇头,语气很肯定:“你不会,如果会,你早就捷足先登了。” 他若有心帝位,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可是,凤玉卿从未趁虚而入过,一次都没有,甚至不遗余力地帮她。 是友,不是敌,萧景姒也从未防备过他,虽人心莫测,只是,总有些人,不需要怀疑猜忌。 凤玉卿只是耸耸肩,笑得无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念叨:“谁让我赢不过你,都是命啊。”抱着手,一脸随性,他说,“不过,败给你,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不是赢不过,是不愿与她对立吧。 心甘情愿的事,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会失落,但不会不甘,从一开始凤玉卿便知道,这个女子,是他触及不到的,人这一辈子啊,总有些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人或东西,但,依旧移不开眼睛,所以,他观望,观望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萧景姒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他接过去,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萧景姒道:“祝君快意恩仇,红尘潇洒。” 他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两相沉默了片刻,凤玉卿说:“萧景姒,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萧景姒愣神了一下,还未等她开口,肩膀便被轻轻揽住,隔着一些距离,很友好的怀抱,像久别,也像分离,耳边男子的声音很柔软。 萧景姒从来不知道,这个总是玩世不恭的男子,也会这样温文尔雅。 他说:“景姒,愿你一世安好。” 愿他一世安好,也不枉他曾经情深。 以后,他会遇上一个好女子,他们会相守,他会告诉她,曾经有一个女子,教会了他有血有肉地活着,他爱过那个女子。 萧景姒抬手,礼貌地拍了拍他的肩,只道:“谢谢。” 谢谢,他给了她最大的善意。 凤玉卿松手,对她笑笑,然后转身,朝着巷子的另一头,越走越远,背影笔直。萧景姒站在的茶肆的门口,怔怔出神,突然想起了上一世,遇见凤玉卿时的情景。 那时候,月隐寺祈签,她在月隐寺的藏书阁上第一次见到凤玉卿,那个传说中的浪荡王爷。 看起来很浪荡,抱着手,他笑着打量她:“你是萧景姒?太子皇兄的帝王燕?” 她认得他,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文国公府景姒,见过晋王殿下。” 凤玉卿盯着她看了许久,那时候她便看出来了,这个表面不羁的男子,必定胸有沟壑雄心勃勃。 “可惜了,淌了皇家这趟浑水。”他咋舌了一番,凑过去不大正经地瞧着她,“你这帝王燕,不如飞入寻常百姓家如何?” 他似乎在暗示。 她回:“殿下慎言。” “本王可是认真的呢。”他大声地笑笑,走下藏书阁,“萧景姒,我们拭目以待。” 这是第一次见面。 上一世,她与凤玉卿最后一面,是在她大婚的凤栖宫,江山初定,凤傅礼登基,晋王凤玉卿遭新帝贬斥,她封后那日,他流放边关。 临别之际,他将温平之的头颅送给她当大婚贺礼。 “萧皇后,我不是输给了凤傅礼,是败给了你。” “景姒,” 那是凤玉卿第一次那样熟稔地喊她的名字,此前,他们一直是敌人,为了大凉那把江山宝座针锋相对。 他说:“景姒,凤傅礼不是你的良人。” “你不要对他毫无保留,将有一日,保重自己。” “若是一开始,我先谋了你,会不会——” 话,终究没有说话。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很久之后,她听宫里的宫人说,晋王凤玉卿在边关番地病逝了。 不是病逝,是他输给了她,所以,死于凤傅礼之手。 前尘往事,回忆起已经有一点模糊,这一世,愿他安好。 萧景姒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将披风拢好,走出了茶肆,抬起头,楚彧站在外面的路口,踢着地上的积雪,正在专注地看着她。 萧景姒走过去:“不是让你在马车上等我吗?” 楚彧牵过她的手,有点凉,他用力地捂着,有点怏怏不乐地说:“看不见你,我不放心。” “你冷不冷?”萧景姒问。 楚彧摇头,很明确地表达他的不满:“不冷,我一肚子火气,很热。” 萧景姒笑。 楚彧走过去,将萧景姒的披风解下,又解了自己的披风,将她那件扔了,穿他的,抱她上马车:“以后不准让别人抱你。” 萧景姒瞧了一眼那被扔在地上的披风,上好的貂绒,想了想,还是打消了捡回来的念头。 她说:“朋友之谊罢了。” 楚彧不以为意!朋友之谊?凤玉卿那个混蛋看他家阿娆时,眼睛都能化出水来。 他叮嘱萧景姒:“不要和登徒浪子做朋友。” 抹黑一切觊觎或者意图觊觎他家阿娆的雌性,楚彧觉得,这是很必要的。 萧景姒忍俊不禁,替凤玉卿说了一句公道话:“他不是登徒浪子,假面而已,容妃娘娘说他后院的女人都是摆设。” 楚彧更不爽了!那个登徒子为了他家阿娆,还把摆设都给遣散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情深似海是吧! 他把萧景姒放在马车上,凑过去重重啄了一口:“不要替别的男人说话,会惹我生气。” 萧景姒笑而不语。 “我们回府,你若是困了,先眯了会儿。” “好。” 马蹄哒哒,缓缓地驶远了,在地上的积雪上压出两条长长的划痕。待马蹄声远去,一个身影从巷子暗处走出来,一身黑衣,笔直的背脊,他转身,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比月色沉冷。 他冷声道:“出来。” 屋檐上,一道人影跃下,走到了男子跟前,地上便多了一个窈窕纤细的影子。 “是你。” 女子一身灰衣,容貌绝艳,单膝跪下:“天光见过镜湖妖尊。” 北赢紫绒貂族,无尾妖女,天光。 天光是紫绒貂族罗什妖主的弟弟罗晋与人族所生,是一只无尾的半妖,在紫绒貂族,尾巴越多,血统便越好,无尾的貂,又是半妖,在北赢,几乎是妖见妖打。 五十年前,天光得镜湖妖尊点化,才修成了人影,此后,便一直追随于他。 镜湖只是片刻诧异,问:“你来人族做什么?” “天光在北赢寻了您十多年未果,前几日,感应到了妖尊您的炽火决,天光这才私出了北赢来寻您的下落。” 十多年前,镜湖妖尊便无故失踪,后来,天光听闻,在楚彧妖王攻入大阳宫当日,镜湖妖尊被钉了三十六道诛妖锁,从此之后,行迹成谜。 镜湖追着地上马车压出的痕迹,快步往前走,只道了句:“你回北赢,不用跟着我,以免惹人生疑。” 天光跟在后面:“妖尊,您不回去?” 镜湖突然回头,神色冷峻:“不要多问。” 他对她,一向少言寡语。 天光曾经问过镜湖妖尊,为何要点化她,毕竟北赢所有的妖都看不起她这只无尾的半妖,镜湖当时的回答是:我需要一只帮我捉鱼的妖,貂族速度快,刚刚好。 也确实如此,她追随了镜湖妖尊五十年,他除了命令她捉鱼,他从来不给她下别的指令,他除了对鱼感兴趣,也从来没有执着过什么东西。 “天光失言,只是有件事,请妖尊知悉。”天光追在镜湖身后,不敢靠得太近,隔着几米的距离,说,“今日我同明缪妖女在街上看见了妖王楚彧,还请妖尊多加小心。” 楚彧妖王,那是镜湖妖尊的仇人,三十六道诛妖锁,天光一直记着。 镜湖回头,只说了一句:“别跟着我。” 说完,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雪地里,天光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离开。 次日,冬阳潋滟,积雪消融。 南城门门口,一行人十多个,拉着几辆马车,马车上捆着木箱行李,洪宝德站在马车前,来回走了几圈,肚子已见隆起,她穿着宽大的衣裙,难得梳了一个温婉的发髻。 今日左相出城去靖西,同行的是左相府几个侍卫下人,没人来送行,洪宝德不让他们来,她不喜欢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的感觉,让人心塞。 又来回走了几圈,洪宝德有些急切,问身旁的李管家:“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管家回道:“隅中刚过了一刻。” 怎么回事,昨日魏峥说各自从自己府里出发,在城门口汇合的,他竟迟到了。 洪宝德拧了拧眉头,有些疑虑:“魏峥一向守时的。”吩咐李管家道,“差人去忠平伯府看看。” “是。” 李管家才刚转身,就见忠平伯府的张管家匆匆赶来了,便又折回去,对洪宝德道:“相爷,伯府的管家来了。” 洪宝德转头就看见张管家满头大汗地跑来:“张管家,怎你一人来了?你家伯爷呢?” 张管家擦擦汗:“伯爷一个时辰前便已经动身了。” 洪宝德惊:“……” 愣了许久,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张管家你的意思是说,我被你家伯爷放了鸽子?” 魏峥为人刻板,十分守信,迟到已经是破天荒了,竟还将她一人扔下先走了!这不是他的作风啊。 洪宝德有种奇怪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张管家说:“伯爷走前并未交代出行的事,只留了一封信,说是让老奴踩着时辰给相爷您送来。” “给我看看。” 张管家将信封递给了洪宝德,上面有四个正楷的大字:宝德亲启。 归归整整端端正正的字迹,确实是魏峥的字迹,他的字很漂亮,工整得一如他的人。 洪宝德拆了蜡封的信封,打开信纸,跃然纸上的只有一句话,连称谓都没有,八个字:宁负天下,莫负君心。 洪宝德突然便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宁负天下,莫负君心。 这是他给她最大限度的大度,纵容她的私心,甚至,甘愿让她负他。这个傻瓜,便没想过他自己的君心谁来成全。 洪宝德将信纸攥在手里:“他可还留了什么话?” 张管家回道:“相爷,我家伯爷还有一句话带给相爷,伯爷说,”他说,“若是无处可归,最是靖西好风光。” 放走了她,还给她留门。 魏峥,是洪宝德见过最傻最傻的傻子。 她笑了几声,捂着冻得冰凉的脸,对着掌心哈了一口热气:“好你个魏峥,扔下我一人在这里受冻,真冷啊,冷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一低头,眼泪就掉下来了,突然觉得脚下沉甸甸的,迈不开步子,有点腿软,她蹲下,抬头看着城楼发呆,天很冷,冻得她眼角温热的液体都凝成了冰子。 她抹了一把眼睛:“魏峥,现在你让我何去何从呢。” 一双缎面的黑色靴子,从远处走来,洪宝德抬头,看见了秦臻,很缓很缓地走近她。 秦臻喊道:“宝德。” ------题外话------ 仅祝正版小仙女都能遇见爱情嫁给爱情。 月票投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我们成婚吧 一双缎面的黑色靴子,从远处走来,洪宝德抬头,看见了秦臻,很缓很缓地走近她。 秦臻喊道:“宝德。” 她怔愣了一下,然后猛地低头,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再抬头,脸和眼睛都红通通的。 她站起身来:“不是让你别来送我吗?怎么还来了?” 声音开始有些许颤音,又被压下,很沉。 秦臻说:“我不是来送你。” 走近了,他站在她面前:“我是来接你的。” 他的眼神,比以往都深邃,一团凌乱的墨黑。 她看出来了,秦臻隐隐约约的无措与慌张,倒是她,镇定而平静,像演练了无数遍的场景,淡然自若地。 “你都知道了?” 秦臻点头:“早上魏峥来过将军府了。” 他看她,目光从未这样复杂浮乱过。 风吹乱了她难得挽起来的发髻,因为她不再是大凉左相,将要嫁为人妇,是以,她特地梳了女子发髻,额前的发落在眼上,痒痒的,她伸手去揉,摸到了温热,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魏峥他说了什么?” 秦臻沉默了一下:“他说,不要让你哭了。” 洪宝德笑了一声:“真是个傻子!” 自言自语了一句,洪宝德转头,看了看城外的风沙路,心想着魏峥一个人走那条路,会不会孤单。 最是靖西好风光,他一个人看吗? 她转过身去,吸了吸鼻子,背对着秦臻,缓缓蹲下了,闷不吭声,死死咬着牙就是不掉泪。 “宝德。” “宝德。” 秦臻在后面喊了她两声,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然后听到膝盖砸地的声音,她愣了一下,猛地回头,看见秦臻跪在了那里,跪在她面前,他弓着背,像被什么压弯了一样。 “对不起,宝德,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声音都是抖的,双手紧紧攥着,双膝跪着,衣袍上有融雪,也有尘土泥垢。 秦臻的膝盖,这辈子只跪过帝王与他的父亲,他十二岁的时候代父出战,被敌方将领挑衅,打折了腿骨都没有跪下。 洪宝德咬了咬唇瓣,上前拉他:“你起来。” 秦臻一动不动,就跪在那里。 她大吼:“你起来!” 她甘愿生下他的孩子,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他跪着低下自己的头颅。 “你起来,听到没有,起来啊!” 她用力推搡拉扯,他还是跪着,抬着眼看她。 秦臻的眼眶红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直忍着不掉的眼泪,突然就落下来了。 “秦臻,你别跪了,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她怎么都拉他不起来,便坐到了地上,不再隐忍,纵容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妇孺一样,哭着,喊着:“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自私,是我一厢情愿,是我与我的孩子让你跪在了这里……” 他曾疼爱的女子,因为他在受罪受苦,而他呢,做了什么? 秦臻低头,用手掩住了脸,不知道是哭还是笑,有轻微的呜咽声。 “起风了。” 楚彧拉了拉萧景姒的衣袖:“阿娆,我们回去吧。” “嗯。”萧景姒看了看远处的城门,往回走。 楚彧牵着她的手,有点凉,他又将自己的披风脱了给她穿上,才放心地揽着她。 萧景姒侧着头看楚彧,眼睛红红的:“你说秦臻与宝德结局会怎样?” “便那样。” 她不懂,她虽聪慧,却向来不懂男女风月。 楚彧拂了拂她风吹乱的头发,把兜帽往上拉了拉,继续道:“就那样沉甸甸又牢牢地捆绑一辈子。” 她皱着眉头,有些感怀:“我不懂。” 怀了宝宝后,她越发多愁善感了,楚彧心疼地亲了亲她皱着的眉心。 “你不用懂。” 别人的喜怒哀乐罢了,别一起哭哭笑笑,他只盼她好。他牵起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拉着她走过人烟稀少的早市。 是秦臻将洪宝德送回了左相府,六辆马车去,六辆马车回,一路回来,地上多了一串深深的脚印,是秦臻的。 在相府的门口,他拉住了洪宝德,两人都红着眼,脸被冻得通红。 他说:“宝德,我们成婚吧。” 很郑重其事,秦臻应该想了很久了,才做了这样的决定。洪宝德一点都不意外,她了解秦臻甚于了解自己。 “若是因为孩子,大可不必。”冷静了许多,洪宝德心平气和地说,“秦臻,那天你不清醒,可我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这个孩子是我的私心闯下的祸,不是你的错。” 她就从来没想过要用孩子捆绑他,虽然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异想天开过,不过,她与魏峥就是最好的例子,强人所难虽然可以一时粉饰太平,但终归是不得善终,落得心伤收场。 洪宝德推开秦臻的手,迈进了相府的门槛。 秦臻站在门口:“不全是因为孩子,也因为你。” 洪宝德脚步停了,回过头:“我知道,你是疼我,可是,” 怕是即便孩子不是秦臻的,她若开口求救,秦臻也是会娶她吧,毕竟,他待她极好,不会忍心让她一人身披荆棘。 她顿了很久的话,才继续说完:“可是,秦臻,你不爱我。” 他只是疼惜她,中间隔了一层纸,不是血缘,是比血缘还要牢固的潜移默化,大概是景姒第一次将她带进卫平侯府,有些东西就根深蒂固地刻进了骨子里,即便她从来不喊秦臻一声舅舅,也没有差别。 秦臻看着她,没有说话,没有反驳。 “秦臻。” 他嗯了一声,满腹的话想说。 洪宝德抢了先,说:“十二岁那年你身陷囹圄,景姒去敌军阵营将你救回来时,她受了重伤,我看见你哭了,躲在她的营帐后面,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哭,你被生擒、被打得浑身是血都没有哭,可是那次你哭了很久很久,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像他们说的那样,只会流血不会流泪的。”一个须臾的沉默,洪宝德叹了叹气,“也是那次之后我知道了,除了景姒,你不会爱别人了。” 却也是那时候,她才发现,秦臻他啊,其实不是个大人,和她与景姒一样,那时候也是个孩子,可以不用那么老气横秋。之后她便决定了,以后要对秦臻好一点,不让他哭,因为,一个男儿哭起来并不好看,还会让人心疼。 秦臻什么都不说,还是那一句:“我们成婚,成婚好不好?” 洪宝德摇头:“秦臻,不要自责,也不要有任何负担,我们就和以前一样可好?” 他没有回应。 怎么可能会和以前一样,她肚子里,是他的骨血。 洪宝德愣神,真是一模一样呢,与她预想了无数遍的场景没有一丝差入,不爱她的男子,迫切地想娶她,她不难过,真的,有一个人,不爱你,却疼惜你,不为了孩子都甘愿把一辈子都搭进去,还有什么好怨的,能有几个女子可以像她这样,有幸遇上一个叫秦臻的男子。 她洪宝德能遇见秦臻,就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她笑了笑:“秦臻。” “嗯。” 洪宝德说:“若是我让你觉得不安,还是让你觉得愧疚,那你便多回头看看我,兴许总有一天,你会觉得,我洪宝德也是一个不错的女子,我洪宝德也是你可以爱的女子,若是这样,你再来娶我。”哽咽了一下,“好不好?” 没等秦臻回答,她豪爽地一把擦掉眼泪,又说:“即便是没有那一天,你也等等我,等我撑不下去了,等我变得更贪心自私了,我就拖上你的一辈子。” 秦臻没有说话,怔怔地对视她的眼睛。 他认识她有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她流着眼泪,却笑得这样明眸皓齿,原来,当年那个因为失去父母家人而躲起来哭泣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亭亭玉立,又落落大方。 他为什么一直看不到呢,珍视的人,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哭,难怪他父亲总说,景姒是最聪慧的女子,而宝德,最是坚韧。原来,没有谁天生坚韧,是藏久了,忍久了,才变得坚不可摧。 秦臻点头:“好,我在将军府等你。” 他说:“只要你点头,我就娶你。” 她摆摆手,走进了相府,转身,笑了,流着眼泪,笑得明眸皓齿。 魏峥说:负尽天下,莫负君心。可是魏峥不知道,她不怕负尽天下,只是,她怎能负了秦臻…… 墙头,一支垂柳出墙去,满园春色催冬尽,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世间情爱,总是酸涩了,才刻骨铭心。 萧景姒回府后,便有些低烧,昏昏沉沉地睡下了,到了黄昏色洒进窗台,楚彧才来唤醒她,她迷迷糊糊地闻到了药味 耳边,楚彧轻声哄她:“阿娆,乖,起来喝药。” 萧景姒睁开眼,眼皮很重,颤了颤。 “是什么药?” 楚彧舀了一勺,喂到萧景姒嘴边:“退烧药,你发烧了。” 她摇头,推开楚彧的手:“我不喝。” 楚彧神色微变:“怎么了?” “对孩子不好。”她没什么精神头,声音很低。 楚彧敛了敛眸子,还是将药碗端了过来:“无事,都是温性的药材,不会伤到孩子。” 她难得有些小脾气,往被子里钻了钻:“我睡一觉便退热了,不用喝退烧药。” 楚彧见她不开心,犹豫了一下,便妥协了。 “好,那就不喝。” 他俯身,将萧景姒裹在被子里的下巴抬起来,凑过去,贴着她的唇渡了一口内息,手落在她腹上轻轻地揉。 “现在舒服些了吗?” 萧景姒眯着眼,懒洋洋地勾住了楚彧的脖子:“嗯,很舒服。” 很舒服? 沂水妖主贴着门就听到了这一句,老脸都不禁一烫,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 “尊上。” 楚彧正追着萧景姒亲近,被人扰了好事很不爽:“有什么事,明日再来。” 沂水妖主就不作声了。 屋里头,萧景姒推了推伏在她肩上的男人:“来的不是菁云,是沂水妖主,许是有要事,你先去处理,我睡会儿。” 楚彧哼哼唧唧地蹭了蹭她脖子,才起身,把案几上的一盅汤药端来。 “这是保胎的药膳,你吃了再睡。” 萧景姒看了一眼,往被子里滚:“有些烫,先晾着。” “嗯。”给她掖了掖被角,楚彧叮嘱她,“若是身子不舒服,让紫湘来唤我。” “好。” 楚彧走后,萧景姒才坐起来,细细听了一番声响,待脚步声远了后,才对外唤了紫湘一声。 “紫湘。” “主子何事?” 萧景姒指了指案桌上的一盅汤药:“你将这药膳倒了,倒到院子外的树下,别让人看见了。” 紫湘惊讶:“怎么了?可是有不轨之人在您的药膳里动了手脚?” 萧景姒摇头:“我猜,这可能不是保胎药。” 昨天,她见红了,长白医仙来看诊了,开的药却从来没有变过,她猜测这药,兴许保的不是孩子。 紫湘不明白:“宋长白怎敢乱开药?” “不是宋长白,”萧景姒凝神若思,“是楚彧。” “为、为何?”紫湘越听越不明白,楚彧怎会在她家主子的药里动手脚,孩子都八个月大了,稍不留神可能会一尸两命的! 萧景姒眉头拧得死紧:“因为我。” 紫湘募地睁大了眼,脑中豁然出现五个大字:保大不保小…… 沂水在外堂等了好一会儿,楚彧才来,就离了萧景姒一时半会儿,都心情不好的样子。 “何事?” 因为楚彧妖王这边一直不安稳,两个儿子又不省心,一把年纪了还不能颐养天年,沂水心也很累的,可谁让楚彧是王呢。 沂水妖主说:“菁华来报,诛妖台有异动。”他有种妖族又要天下大乱了的错觉,细细道来,“镇守诛妖台的长鸣妖主无故失踪了,锁妖链断了一根,尊上七年前下的结界只怕撑不了多时,诛妖台下,有恶妖无数,臣下怕会生变。” 北赢锁妖台下,有无数恶妖野妖,千千万万年来一直蠢蠢欲动,好在七年前楚彧统治了北赢之后,在锁妖台下了结界,才安生了几年,这不,又出了幺蛾子。 锁妖链是烈焰银条所铸,不会轻易断的,若是不安分的妖怪作祟,一定是术法不得了的妖。 不祥啊,很不祥的感觉。 楚彧沉吟思忖了片刻:“待三国合并大典一过,我便回北赢,让菁华暂留北赢,同建邺、香茗两位妖主一同镇守,阿娆身子不好,分娩前我会带她去大阳宫安养,在孩子出生前,绝不能有任何动乱。” “是。” 他又道:“另外,我让你找的人,如何了?” 提及此事,沂水妖主神色突然有些沉重了,迟疑了很短时间才回话:“已经关在地牢了,皆是大奸大恶之徒。” 楚彧严词以令:“这件事,绝不能让阿娆知道。” “臣下尊令。”沂水欲言又止了一番,支支吾吾地,“尊上,还请您再三思而行。” “我既能得永生,我的阿娆怎能不陪我。”楚彧敛眸微盻,眼里有一抹似是而非的幽冷,“人族寿命堪堪几十年,太短了。” 这话莫名其妙地让人毛骨悚然,沂水不作声了,无声地叹息。 三国合并,帝后授封,便订在了五日后。 因为迁都大凉,西陵与夏和的重臣及王室,近日来,都陆陆续续迁入凉都,不过几日时间,凉都在城郊扩建的府邸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林子大了,就什么鸟都有了。 西陵三大世家的周家迁都大凉,才入凉都不过两日,就惹出了纷争,说是周家的嫡出小少爷周怀壁看上了某间茶肆里的跑堂伙计,说是那跑堂伙计生得唇红齿白,是个漂亮的少年郎,少年郎有个威武雄壮的名字,唤灰猫。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两天前,周家的公子周怀壁约了几个新结交的酒肉朋友,却学人附庸风雅,去了当下凉都最是雅致的茶肆。 ------题外话------ 这几天好像投月票会翻倍,来吧,月票来呀 第一百八十八章:小灰失节了?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两天前,周家的公子周怀壁约了几个新结交的酒肉朋友,却学人附庸风雅,去了当下凉都最是雅致的茶肆。 进门,便让迎面而来的人给蹭了一下肩膀,周家想当初也是西陵数一数二的大家,周怀壁呼风唤雨纨绔蛮横惯了,将出门前老父亲的叮嘱抛之脑后,大少爷脾气冲天! “没长眼睛啊,本少爷你也敢——”破口大骂的话才说了一半,周怀壁扭头就看见一个貌若潘安的小少年,一身朴素的灰布衣裳也遮不住清秀精致,眼睛顿时放光了,声音九曲十八弯来了个大转弯,腻歪歪地哟了一声,“小公子是店里的伙计?” 小灰瞄都不瞄他一眼,他赶着去给凌织买食材,推开那只‘咸猪手’就走。 周怀壁一把拽住不让走,咧嘴一笑,露出一排还算白的牙齿:“你随本少爷去雅间,好好给本少爷斟茶倒水,本少爷就大度放你一马。” 周家嫡公子喜欢貌美的小倌,以前在西陵,是众所周知的。 这种事小灰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先前一个大汉也是胆大包天在茶肆里调戏人,不过调戏的是凌织,当时被他揍得那大汉的亲娘都认不出儿子来,凌织还赔了许多医药费和封口费,后来凌织跟他说,能忍则忍,不能忍就等出了茶肆再揍,不然会坏了茶馆的名声和生意。 所以,小灰决定忍一下,就去了雅间。 那周怀壁显然不知道惜福,当他两只咸猪手都摸上小灰白嫩的手上时,小灰一个茶杯就扣那位周少爷头上了,一杯上好的龙井当头泼下。 可是,不想那周小少爷是个受虐癖! 抹了抹脸上的茶水,盯着小灰,一双杏眼眼冒淫光:“本少爷就喜欢你这样的小辣椒。” 小辣椒? 小灰一顿拳打脚踢就招呼过去,记着凌织的话,一脚把人从二楼窗户踢了出去,然后飞身出了茶肆,不耽误生意的前提下,把那只猪头一顿胖揍,末了,还补了几脚。 那周少爷被打得鼻青脸肿,临走之前放狠话了:“等着,本少爷一定会回来的。” 小灰一脚把地上的砖头踢到了周小公子的脑门上。 “啊——啊——啊!” 这件事,被茶肆两旁的小贩们津津乐道了很久,还有些和凌织关系好的姑娘建议凌织早早给那俊秀的跑堂伙计定下名分,免得真被那周小公子来抢人。 凌织羞得无言以对。 后来,过了一天,凌织来钦南王府给萧景姒送花茶,萧景姒听她说起这件事,她为此事茶饭不思,很是忧愁。 洪宝德也在,就打趣她:“若是小灰真让登徒子给玷污了,你怎么办?” 越说凌织越怕了。 洪宝德嘴上不正经,作得一副循循善诱的神情:“你可是老板娘,人家小灰给你当伙计才被人害了去,你可要负责啊。” 凌织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温柔婉约又善良,虽然是个聪明的姑娘,但也心思纯粹,不如洪宝德那老江湖老奸巨猾。 凌织就当真了:“怎么负责?” 洪宝德就给建议了:“负责他的下半生啊。” 凌织假想了一下,觉得甚是有道理:“小灰是我的恩人,也理应如此。”万一小灰大哥有个不测,她肯定会做牛做马地报答,不过,光是这么想想,她就好担心,那周公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一看便是浪荡登徒子啊。 恩人?见过为了恩人这么黯然伤神的吗?洪宝德盯着凌织瞧了瞧,补了一句:“还有下半身,也要一起负责。” “……”凌织还在反应这话是什么意思。 “噗——”萧景姒一口茶喷了出来,满头黑线,风度瞬间被洪宝德的语出惊人搞没了。 左相是个女流氓! 凌织跺跺脚,羞得无地自容。 当天晚上,悲剧就发生了,那个周小公子果然再次找上了门,不是大白天来的,大晚上偷偷摸摸带着一群家丁潜进了茶肆,连人带被掳走了。 这周公子来头还很大,是西陵周太保的儿子,西陵前皇后周氏的亲侄子。凌织一整晚没有睡,隔天一早就去了钦南王府。 楚彧和萧景姒正在用膳,华支来世子院走了一趟。 “世子爷,宜阳郡主求见。” 萧景姒立马便猜到了:“应该是为了小灰的事。” 楚彧波澜不惊地,继续给萧景姒夹菜盛汤:“嗯,小灰被周怀壁掳去了。” 昨天晚上,周怀壁刚把人掳去周府,就要将小灰抬为男妾,还是周家的人觉得脸上无光给拦下来了,到了夜半,周怀壁就爬去了小灰的屋子,竖着进去的,横着出来的,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楚彧吩咐着华支道:“让宜阳郡主稍安勿躁,两日后再去周府要人。”思量了一下,“便说周家强抢郡马。” “是。”华支这便去传话了。 萧景姒听得不大明朗,越发觉得这件事不仅是纨绔子弟强抢民男这么简单。 “你可做了什么?”她问楚彧。 “小灰是我点化成人的,再不济也不至于被周家几个家丁擒了。”楚彧往萧景姒盘子里夹了一个水晶糯米团子,说,“他被掳去周家,是我授意的。” 萧景姒失笑,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周家惹到你了?” “西陵朝中有一帮老臣反对册立女帝,便是以太保周卫冲为首,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楚彧舀了一小勺汤,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那周怀壁便是周卫冲的嫡子。” “你要借小灰的事发落周家?” 楚彧点头:“周家是楚衡的旧部,楚怀霖在位时,周皇后与楚衡揽权,周家外戚专权,当日西陵政变,周家虽归顺于我,却仍贼心不改,妄图光复第二个专权的外戚。” 萧景姒听出了别的门路了,笑着问:“周家是不是给你送女人了?” “不算是,周卫冲没有那么蠢,不会送女儿来送死。” 之前在西陵,靳家便有过先例,楚彧杀一儆百,血淋淋地直接给了教训,在那之后,就没有谁敢往他面前塞女人了。 萧景姒挑了挑眉毛,好整以暇地看着楚彧。 他什么都跟她说,一点都不隐瞒:“并非明目张胆地送,而是周家女入了宫,当选了女官,倒也还规规矩矩的,让人揪不出错处。” 太保府能教出西陵周皇后这样的女人,自然不蠢,只是周家是名门大家,女儿却送入宫中当女官,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萧景姒想了想,问:“几个?” 楚彧回:“两个。” 她又问,不恼不怒的:“是不是御前?” “当然不是。”楚彧义正言辞,“御前伺候的,不能是母的,我下过旨了。” 萧景姒笑:“哦。” 然后,她就没再说什么。 楚彧觉得她家阿娆的反应太心平气和了,这幅不在乎的模样让楚彧很郁郁寡欢,放下筷子,没胃口了。 “你都不生气?” 萧景姒好笑,脱口而出:“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又不会看别的女子一眼。” 他才不会看别人,辣眼睛!世间的雌性,他就觉得只有他家阿娆是美人。 楚彧被哄得心花怒放了,立马对他家阿娆表示他的忠贞:“当然,我是阿娆的,我的眼睛也是你的,我身体的任何地方都是你的!” 说得如此正经又认真,又严肃。 萧景姒:“……”低头喝汤,眉眼笑意浅浅。 楚彧心情好,也不吃饭了,欢欢喜喜地凑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的脸。 “楚彧。” “嗯?”楚彧抬起头,满眼欣喜,水汪汪的眼睛,甚是动情。 萧景姒问他:“你执政,为何要拥立我为帝?” 她虽善于玩政,也精于攻心计,只是,却不甚喜欢成日里玩弄权术,楚彧也知道,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不愿意明争暗斗。 是以,他舍不得她费心,便代她执政,她这个女帝,倒是讨了便宜,平白坐拥的,难怪朝野上下许多大臣都反对。 楚彧笑着在她嘴角啄了一下,说:“我得让那朝臣子知道,天下是你的,后宫也是你的。” 而他,是她的后宫,谁主沉浮,不言而喻。 周家小公子掳了茶肆里的跑堂伙计,抬了男妾一事,不知怎的凉都上下都知道了,还有传闻说,那跑堂伙计不是一般人,也是个达官贵人。 事后第三天,宜阳郡主状告太保周家公子当众强掳帝君御前少将军,天子脚下罔顾法纪,行不轨之事,扬不正之风。 周太保哑口无言,羞愧难当,下了朝便直奔府宅,了解事情原委之后,险些没气得背过去,对着自己夫人就是一顿数落。 “看看你儿子做的好事!” 慈母多败儿!教子无方! 周夫人陈氏被吼得一脸错愕茫然:“不是说只是个茶肆的伙计吗?怎么成了御前的少将军?” 就因为如此,陈氏以为对方不过是平民,才一味纵容周怀壁,而且还帮着他瞒周卫冲,所以凌织郡主状告时,周卫冲一句反驳的话都回不了。 现下,周卫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甚是怒气冲冲:“那茶肆哪是寻常人家开的,掌柜的是女帝跟前的红人宜阳郡主,那个不孝子掳来不仅是御前的少将军,还是宜阳郡主的郡马。” 女帝跟前的人? 陈氏刚来大凉就听闻了不少女帝陛下的事迹,多半是说女帝陛下如何如何手腕了得,这么一想就好心慌,急得出汗:“那、那怎么办?” “还不快把人给送回去!” “好好,我这就让人——” 陈氏的话还没说完,管家就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来:“老爷,老爷!”大喘了一口气,说,“宜阳郡主带着女帝陛下的亲兵包围了太保府。” 周卫冲一听,心道不妙:“怎么来得这么快!”顿时火烧眉毛,携着一众人前去大厅,“快,迎客。” 周家一干人刚走到门口,宜阳郡主便已入了太保府,一左一右,有两位身穿戎甲的少将军陪同,屋外乌压压一片黑甲将士。 这阵势,来者不善啊! 周卫冲笑脸迎人,十分客气:“郡主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 伸手不打笑脸人。 凌织上前,稍稍欠身福了福,礼貌气度极好,温温柔柔的嗓音却自有一股凌人的气势,她道:“凌织此行的目的周太保再清楚不过,太保便不用同我兜圈子了,郡马在何处?” 手无寸铁的大家闺秀,也是把软刀子,不好应付啊。 周卫冲陪了个笑,连忙命令身边的下人:“还不快去把郡马请出来。”回头,又换了一副恭敬谦卑的神色,“还请宜阳先行上座,稍等片刻。” “上座就不必了,我随同过去看看。” 说着,凌织便随那去请人的下人一同去了别院,周卫冲夫妇面面相觑了一番,连忙跟上去,心里急得七上八下,暗暗抹汗,一路强颜欢笑着。 周卫冲一边走,一边自个打圆场,说:“小儿顽劣,因与郡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这才将人请来了府里做客,一时糊涂才闹出如此大的误会,老夫教子无方,实在是难辞其咎。” 这一番解释,硬是将掳人绑架说成了请客相邀,周太保这只老狐狸! “做客?”凌织温柔婉约地纠正,“周太保,当日我也在茶肆里,我的郡马可不是被请来的,是被掳来的。” 周卫冲哎呦了一声,双手一拍做懊悔不已的神色:“都是我那个不孝子年轻气盛,这才一时心急失了礼,没轻没重冒犯了郡马,还请郡主宽宏大量,老夫在此先行陪个礼。” 周太保是咬紧了牙关将周怀壁强抢民男的罪推的一干二净啊,咬死不承认! 凌织皱了皱秀眉:“没轻没重?凌织倒要看看贵府公子是有多没轻没重。” 之后便一路无话了。 一行人刚走进周怀壁的院子,便见他正和几个柔美俊秀的小公子在院中饮酒嬉戏,他诧异不已:“爹,您怎么来了?” 周卫冲见他如此德行,真想上去抽一耳刮子。使了个眼色让那几个男妾退下,上前便对周怀壁耳提面命。 “你个混账东西,怎这般糊涂。”周卫冲揪着周怀壁的衣领,拽到凌织面前,说,“这位是宜阳郡主,你留郡马在府中相谈两日了,也不知道去差个信,宜阳郡主这才前来接人,还不快去将郡马请出来。” 周卫冲这一套套说辞,真是一点罪处都挑不出来。 “郡马?什么郡马?”周怀壁一脸懵逼,完全不懂他家老父说什么东西。 陈氏使了个眼色,管家便立马过去,对周怀壁耳语了几句,以免他前言不搭后语说错话。 这一家人,是打定主意要矢口否认死不认账了。 凌织已有些不耐,看了周怀壁一眼:“人在哪?” 周怀壁心虚了,他支支吾吾道:“在、在柴房。” 因为那小公子不听话,又粗暴,他便让人把他关了起来,要饿他一两天好磨磨性子。 太保府的管家立马会意,赶紧去柴房放人。 “郡主,这——” 凌织打断了周卫冲再一次的解释,便是再好脾气也没有耐心听他的推脱之词:“凌织不过是一介女流,不比太保位高权重,只是若是郡马有什么三长两短,凌织便只好上报朝廷,请女帝陛下做主。” 周卫冲冷汗淋漓,笑得很假很僵硬:“郡主说的哪里话,府上自然是将郡马奉为了上宾。” 凌织表完态,宽袖一拂,便不欲再多言。 到底是大凉太后教养出来的女子,又是女帝面前的人,怎会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周卫冲越发心急如焚,将周怀壁拉到一边,小声质问:“你可动了那个小子?” 周怀壁连连摇头,信誓旦旦地说:“我还没来得及动,一根汗毛都没碰。” 周卫冲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人没事,是非黑白就全靠一张嘴,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正想着对策,管家火急火燎地折回来了。 “老爷,郡马他、他,”支支吾吾了一番,看看周家老爷,又看看凌织郡主,不知当讲不当讲。 凌织一听便急了:“他怎么了?” “郡马晕了过去,正不省人事。”管家询问当家周老爷,“可要、要下人们抬出来?” ------题外话------ 双倍月票赶紧投! 第一百八十九章:两件大事! “郡马晕了过去,正不省人事。”管家询问当家周老爷,“可要、要下人们抬出来?” 周卫冲懵了,不是说人没事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行人又风风火火去了柴房,凌织跑在最前头,刚到院子便见小灰被抬了出来,浑身是血,衣衫褴褛,满身横七竖八的伤口狰狞吓人。 凌织走过去,不敢动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小灰大哥!” “小灰大哥!” “小灰大哥,你醒醒!小灰大哥!” 喊了几声,也不见人睁开眼,凌织大急,回头对着周家人便大喝:“这是怎么回事!” 周怀壁被吼得一震,整个人都是懵的:“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周卫冲拿起一旁的扫把,冲着周怀壁怒吼:“你个不孝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说着,周卫冲就上手。 “老爷!老爷!”陈氏心疼儿子,赶紧上前去拉。 周怀壁上蹿下跳四处逃窜,一边躲招呼过来的扫把,一边嚷嚷:“爹,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饿了他几顿,没有对他怎么样。” 他对天发誓,他真的只是饿了他,那小公子武功好着呢,要被打也是他自己被打,他身上现在还有被那跑堂公子踢的淤青。 周卫冲完全不信他的狡辩之词,拿着扫把就追:“你还嘴硬!我这就打死你这泼皮!” 这是唱完了白脸又唱黑脸?这唱戏的都没这么快变脸,不愧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江湖。 凌织神色平平,只道:“周太保不必如此。” 周卫冲一副义愤填膺的神色,颇为恨铁不成钢:“小儿对郡马不敬,误伤了郡马贵体,犯下如此大祸,怎能轻饶!” 误伤?这是想用一顿打就揭过去呢。 凌织顺着话道:“是不能轻饶,周太保,我们朝堂上见。” 周卫冲大吃一惊,本以为赔个礼可以大事化小,竟不想这手无实权的温婉女子竟如此得理不饶人。 “郡主——” 凌织不欲与周卫冲多言一句,对身侧两位少将军道:“把郡马抬到马车上去。”随后出了院子。 周卫冲心道糟糕,连忙追上去:“郡主!郡主!” “郡主留步!郡主!” “请听老夫一言,郡主——” 人已出了太保府,这宜阳郡主的态度是半点不缓和,周卫冲追到门口,见那女帝的亲兵已护送马车走远,周卫冲甚是忐忑不安,就怕这家宅之事,捅到女帝那里去,没准就要闹出人命啊, 周卫冲回了院子就大发雷霆:“你还不跪下!” 周怀壁虽纨绔,对这老父亲也是真怕,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下了。 “爹,真的不是我,我没动他,他的伤不关我的事。” 周卫冲显然不信:“你没动他,那是谁将人折磨成了那个样子!” 周怀壁也很纳闷,整个人撞见鬼了似的:“我也不知道,真不是我,我真的只是关了他饿了几顿,没打他,也没、没折辱他。”他倒想跟那细皮嫩肉的郡马玩玩,可就是近不了身,还挨了不少踢。 周怀壁这一番没根没据的话,让人怎么信,众目睽睽之下,那宜阳郡主的郡马可是满身是血地被抬出来的。 “你没折辱他,难不成还是那宜阳郡马自虐的不成?”周卫冲越想越气,拗脾气上来,就要动手,“你还敢狡辩,看我不打死你!” 周怀壁连忙往陈氏后面缩,红着眼喊:“我没狡辩,真不是我!” 还敢推卸! 周卫冲火冒三丈,一扫把就招呼过去了,打得周怀壁嗷嗷叫唤,可把一旁的陈氏心疼坏了,连忙去拦。 陈氏很不解:“老爷,不就是个没权没势的郡主,还能闹出什么事来。” 慈母多败儿!周卫冲狠狠瞪了陈氏一眼:“你懂什么!景帝楚彧早就想发落了我们周家,必定会借着此事来大做文章,不然你以为女帝陛下的亲兵为什么要陪同一个没权没势的郡主过来。” 陈氏一听,花容失色:“那怎么办?”女帝与帝君,传闻中那可都是惹不得的人! “那个臭小子就等着下狱吧。”周卫冲扔了扫把,气得拂袖而去。 再说那厢,小灰郡马被抬出了太保府,抬上了凌织的马车,全程挺尸,任谁看了都是一副伤残模样。 这可急坏凌织了, “小灰大哥。” “小灰大哥,小灰大哥。” “小灰大哥,你听得到吗?小灰大哥!” 连叫了几声人都没醒,凌织哪里还有方才在太保府要人时的强硬,坐在一旁,用帕子给小灰擦脸上的血,那鼻青脸肿惨不忍睹的样子,惹得她不禁轻声抽泣,心里埋怨自己,不该让小灰在茶肆里当跑堂伙计,不然不会让登徒子捉去。 一双肿得不像样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你在哭?” 凌织手一抖,帕子掉了,连忙转开泪眼婆娑的眼睛:“你醒了。” 小灰撑着被打成单眼皮的眼睛,盯着凌织红通通的眸子,问她:“哭什么?”他不太理解人类女子作甚动不动就眼泪汪汪。 凌织看着他的脸就想哭,也不敢乱动他,哽咽着声音说:“你疼不疼?马上就到医署了。” “没事。” 小灰说着就要坐起来。 凌织连忙按住他的手:“你躺着别动,会扯到伤口。” 小灰看她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还是躺回去了。 凌织动作轻柔地拍拍他的手,温柔地抚慰:“你放心养伤,你受的委屈,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她虽没实权,可到底是一国郡主。 受委屈? 小灰实话实说:“我没受委屈。”倒是那周家公子,被他踢了好几脚。 凌织哪里知道内情,就看小灰一身伤,就难过得不得了:“那周公子不仅将你打成这样,还、还,” 姑娘家的,又是大家闺秀,受的是皇廷氏教养,那些腌臜事哪里说得出口。 小灰看她期期艾艾了许久没下文,就问:“还什么?” 凌织眼角低垂:“还如此折辱你,玷、玷——” 玷污这等词汇,凌织是说不出口的。 小灰这才算听懂了她的话,原来她以为他被周怀壁那个浪荡子轻薄了去,看她一副伤心欲绝又愤愤不平的样子,小灰脱口问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凌织想了一下,很慎重:“这件事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有,”支吾了一下,又低下头,欲语还休,两颊绯红,“还有即便你被折辱了,我也不会介意的,断不会轻看你。” 她身为老板娘,不能不管她的跑堂伙计,不禁想起了那日洪宝德的话,若真出了事,下半生和下半身都要管。 这么想着,她脸更红了。 “你在说什么?”小灰听不大懂,他只是跑堂伙计。 凌织羞得抬不起头:“很多人都、都以为你是我的郡马,虽然是为了治周家的罪才出此下策的,可到底是众所周知了,名声也传出去了,我们、我们已经是夫妻。” 他好像听懂一点点了,这姑娘貌似是想补偿他,她以为他被玷污了,还不嫌弃他,要跟他假戏真做,嗯,他决定不骗她了。 他说实话:“他没折辱我。” 凌织懵:“?” 小灰看她没听懂,着重解释说:“我没被玷污,我还是干净的。”特地强调了干净两个字。 凌织:“……”这话让她怎么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小灰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胸膛上拍了两下:“伤都是假的,是幻术。” “幻术?”凌织把手缩回来,耳根子染了一层薄薄的红色。 看她那么信任自己的样子,小灰决定对她坦白:“我是猫妖。” 凌织:“……” 这年头,妖很多,猫妖更多,凌织半天没回过神来,倒不是被吓的,是被惊的。 “我真的是猫妖,你以前还给我剃过毛。” “……”那只被她剃秃了灰猫? “那只被你剃光了的灰猫就是我。”说起这事,他还很郁闷,他一身毛长得慢,到现在还很毛发稀少的样子。 “……” 凌织觉得她好晕,好晕。 小灰一本正经又懵懂无知的样子,问她:“你知道我是猫妖了,你还要跟猫妖做夫妻吗?” 她更晕了。 “不愿意?” 她立马摇头:“愿意。”又羞涩地低了头,“小灰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大过天,以身相许也是要的。 小灰本来听到前半句心情不错的,她后半句一出来,又有点不爽了:“要是别人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去跟别人做夫妻?” 凌织思考沉默,一时没有吭声。 小灰啪的躺下,转过身去,背对着凌织闷声闷气地说:“那你去跟别人做夫妻吧,我不跟你做夫妻了。” “……”凌织无措,“你怎么了?” “我就是不想跟你做夫妻了。” 凌织失望地红了眼。 次日下午,凌织郡主请旨入宫,状告周太保之子周怀壁罪行累累,声泪俱下地斥责其禽兽行为,且有一同前往太保府的两位少将军为证,铁证如山,周太保哑口无言。侮辱当朝郡马,罪行严重,景帝下令收押周小公子入狱,杖刑一百,永不得入朝为官。 周太保当场就老泪纵横,大呼教子无方,请景帝开恩,这一百棍要真打了下去,是死是活就看造化了,周家嫡出的少爷就这么一个,还有个庶出的,又是个病秧子,周太保兴许是怕绝后,又连夜求见了景帝。 景帝楚彧就指了条明路,说了一句:“夏和战乱方歇不久,流离失所的流民不计其数。” 第二日早朝上,周太保上奏,说自己体恤民生疾苦,愿散尽家财助战乱流民脱贫,周太保一行,搞得其他大臣们也聊表聊表心意了,捐多捐少都意思了。 景帝念周太保一片丹心,就将周太保谴派至夏和郡内最为贫瘠的长洲,身体力行地为边关子民谋福祉,周太保两行清泪地谢主隆恩了。 就这样,一品太保被贬去了贫瘠的偏远山村,关键是,周太保感恩戴德,大呼景帝圣明。 下了朝,两个西陵朝前的官员走在一起就说起了这事。 前西陵翰林学院的钱大人说:“景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周太保堂堂一品大臣,怎派去了长洲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而且只有谴派之期,没有归朝之日。” 吏部的江大人解惑说:“女帝莅位在即,以周太保为首的一帮老臣反对女权天下,只怕陛下是要杀一儆百。” 钱大人不解:“那太保大人是被抓到了什么把柄?竟还散尽了家财。” 江大人说:“周家的嫡子犯了罪,现在还被关在大牢,明日便要行杖刑,这一百大棍下去,是要把人打伤,打残,还是打死,还不是景帝陛下一个眼神的事情,那周公子是周太保唯一的嫡子,家中子嗣甚亏,一个没留神可是要绝后啊,周太保也只能破财免灾。”捋捋山羊胡,江大人继续说,“而且,景帝陛下的态度摆明了,若是周太保要是不识相,周公子那点风流韵事的小打小闹,要变成诛九族的大罪,也不是什么难事。” 景帝这是借题发挥铲除异己啊! 钱大人听完甚是胆寒,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诶,这世道,当官不容易啊,指不准哪天就惹了景帝陛下不高兴,别说乌纱帽了,就是项上人头也难保啊。” 江大人连连说是是是,拉着张大人走到一旁,环顾四周没人,就小声地说:“我前几日和大凉前朝的几位老大人喝酒,听了他们一席话,觉得甚是有道理。” 三国合并在即,这官员新编是板上钉钉的事,是贬是升,其实——全看女帝和景帝高兴,是以,三国的老臣都人人自危,尤其是西陵与夏和。 钱大人连忙问:“怎么说?” “景帝陛下不顾朝臣反对,也要扶立女帝政权,不就说明了景帝陛下的态度,”江大人很肯定,“我们这些前朝老臣只要拥立女帝,方可保一劳永逸。” 钱大人点头,也觉得甚有道理。 二月十四,晴,行三国合并大典。 女帝开国,改国号大楚,年号景,定凉都为京都。另,女帝下诏,尊景帝楚彧为帝君,共掌天下权,朝臣阶品新编,削藩立宪。 午时,行开国圣典,三国朝臣前去星月殿参拜女帝陛下,不见女帝出来,唯有殿中传来一声:“众卿平身。” 嗯,帝君宝贝女帝宝贝得不行,这种开国的盛大日子,也舍不得女帝大着肚子风吹日晒。是以,晚上宫中夜宴,女帝并未出席,帝君高坐龙椅,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搞得下面一众官员也战战兢兢食不下咽,不过,也不是平静无澜,据说,当晚宫宴上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西陵前朝靳相家的小嫡女,众目睽睽之下,示爱温伯侯温思染,说是一见倾心,再见非君不嫁,以茶代酒,佳人求嫁。 这事说来话不长,听说,是前日方从西陵搬来凉都的靳家小嫡女闲来无聊,女扮男装去花楼耍,一眼便瞧上了在花楼里谈生意温伯侯,当时温伯侯一袭红衣,风度翩翩,惹得靳家小嫡女春心大动。 姑娘家小,不懂事,这才有了这一出当众凰求凤的戏码。 温伯侯的夫人颐华长公主也出席了宫宴,就问靳家小嫡女:“你瞧上他什么了?” 靳相家的小嫡女才十四,少不更事,被宠坏了,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说。 “温伯侯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在花楼里只喝酒不叫姑娘的男子,也不乱看乱摸,眼睛都规规矩矩的,我娘说,这样的男人不是不举的太监,就是绝世好男人!” 绝世好男人温思染一口酒就喷出来了。 众人看向靳相夫人,靳相夫人无地自容,席间不少贵夫人觉得靳相夫人真知灼见啊,教女有方啊! 再看向颐华长公主,那上过战场的公主就是不一样,从容淡定得很,问靳家的小姑娘:“那你知道为什么温伯侯不叫姑娘吗?” 不是因为温伯侯谦谦君子不为女色所动吗?总不会不是不举吧? 颐华长公主端了一杯酒:“因为他惧内。” 靳相家的小嫡女傻了,一副大受打击的神色,走到绝世好男人温思染跟前:“侯爷,你真的是因为怕媳妇才不叫姑娘吗?” 温伯侯回答地掷地有声:“当然。” 想他当初没遇上凤昭芷之前,哪次去谈生意不是上姑娘最美的楼子,哪次不是把所有招牌姑娘都叫来端茶倒酒。 靳家小姑娘伤心了一小会儿,立马又雄心壮志了:“我娘说了,惧内的男子也都是绝世好男人,我爹就是不惧内,所以娶了十个姨娘。” 众人:“……”好有道理的样子。 靳相夫人恨不得把头钻进地里,靳老相一把年纪了,脸都不知道往哪搁,狠狠瞪家里的婆娘。 “那侯爷你喜不喜欢我?你要是喜欢我,你惧内也没关系,我还是会嫁给你的。”靳家小姑娘娇羞地说。 这姑娘,缺心眼! “本侯爷,”仔细看了看那姑娘,她一脸期待,温思染问,“本侯爷见过你吗?” 其实,那日在花楼她还女扮男装和温伯侯喝了酒,还把自己贴身的玉佩塞给了他,居然说不认得。 靳姑娘哭着跑出去了。 “啧啧啧!”凤昭芷瞧了温思染一眼,“你还真不懂怜香惜玉。” 语气,有点不对劲啊。 温思染立马认错:“我错了。” 凤昭芷笑笑:“哪错了?” 温思染是认真想了想:“怪我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凤昭芷一个爆栗过去,让他滚。 他不仅不滚,还好脾气地笑着贴上去,乖乖表决心:“我发誓,以后谈生意再也不去花楼了。”深思熟虑后,补了一句,“就算去了,点一屋子姑娘给我唱《家妻如花》!” 《家妻如花》是首七言酱油诗,也是首民谣小调,在也海温家那一带颇为闻名,说是一位坚贞不渝的男子为了深爱的妻子所谱,也海那地方,没有三妻四妾的民风,这歌颂妻子的曲子很是广为人唱。 花楼的窑姐儿唱《家妻如花》,那场面! 啧啧啧,温伯侯果然惧内。 宫宴上,紧接着又发生了第二件大事。 一位西陵大臣带了八个国色天香进宫赴宴,为帝君献舞一支,领舞的是西陵安庆王的胞妹嫦暇郡主,美人献舞,实属正常。毕竟,帝君楚彧也是男人,再怎么宠着女帝,还是有不少女人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再说,女帝正怀着身孕,身子病了一场也大不如前,若是未能诞下皇太子,帝君怎能没有别的女子。 当然,这都是某些不长教训之人的非分之想。 这献舞一事不奇怪,真正奇怪的是,一个舞女摔在帝君衣下,按帝君的性子,还以为要当场砍了,不想帝君不仅没动粗,还单独见了这个舞女,此女子却并非领舞的嫦暇郡主,而是一个极其美艳妖娆的女子。 第一百九十章:女帝惩治妖艳贱货们 这献舞一事不奇怪,真正奇怪的是,一个舞女摔在帝君衣下,按帝君的性子,还以为要当场砍了,不想帝君不仅没动粗,还单独见了这个舞女,此女子却并非领舞的嫦暇郡主,而是一个极其美艳妖娆的女子。 这,就是一出好戏了。 再说星月殿里的女帝,因着帝君舍不得女帝风吹月晒,这才酉时便歇下了,内殿屏退了伺候的宫人,只有女帝身边之人才能随意出入。 “紫湘。” “主子。” 萧景姒掀开床幔,披了衣服起身,道:“上次让你查的药物,可查到了?” 紫湘上前去搀扶,回道:“因为是长白医仙开的药,一般的大夫都瞧不出异常,费了些时日,不过总算有了眉目。” “可是保胎药?” 紫湘摇头,神色微变:“如主子您所料,并非是单纯的保胎药,里面有几位药材都是调养心脉、温养肺腑的,恐怕不是保胎,而是用来给主子治病的药。”顿了片刻,紫湘还是知无不言,“而且药性很烈,孕妇是不能服用的,轻则早产,重则会危害腹中胎儿。” 果然,保大不保小。 这确实是楚彧的行事作风,为了自家主子,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的,紫湘倒觉得这事不好办了,无关对错,不能说楚彧做错了,只是两害相较取其轻,而在他看来,自家主子重于一切。 萧景姒沉默了很久。 “将药换回去,别让宋长白发现。” 紫湘丝毫不诧异,楚彧那性子,只顾着萧景姒不奇怪,她家主子那性子,会不顾自己也不奇怪。 “属下明白。” 紫湘会意了,刚欲走出寝殿办事,云离便跑了进来,一惊一乍的。 “七小姐,七小姐!” 云离这姑娘,年纪小,萧景姒又信任她,不比紫湘与古昔是上过战场的,云离一直待在温室里,性子沉敛不下来。 紫湘纠正她:“在宫里要唤陛下,还有规律都学到哪里去了。” 云离无地自容,赶忙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站着,然后气喘吁吁地说:“陛下,云离、云离有话要说。” 她支支吾吾的,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好不纠结为难。 “莫吞吞吐吐的,直说无妨。” 听了萧景姒的吩咐,云离便直言了:“我听殿外来送服饰的司衣局宫女说,帝君他传召了宫宴上献舞的一名女子去了内殿。” 云离瘪瘪嘴,很气愤的样子。 萧景姒失笑:“便是此事?” 云离见萧景姒这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便急了,板着小脸说:“陛下,您现在在养胎,也不便,”小妮子不好意思了,顿了一下,继续,“不便伺候帝君,帝君年轻气盛,又生得如此貌美,少不得有心怀不轨的女子惦记,陛下您得看牢了才是,别让外面那些个妖艳贱货钻了空子。” 妖艳贱货…… 这都是哪里学来的市井话。 紫湘看着这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小丫头,甚是无语:“你这小丫头,才多大,就满嘴男女之事了?” 云离很正经,很严肃:“云离也是为咱们陛下着想。”她郑重其事地看着萧景姒说,“别人来抢帝君,陛下怎能任由别人来抢去!” 紫湘摇头,觉得云离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粉嫩嫩的小丫头了,转念一想:“好像说得也是有几分道理。” 萧景姒啼笑皆非:“你这丫头都这般操心,我是不是也该露露面,警示警示那些个心怀不轨的女子?” 云离一听,立马斗志昂扬了:“云离去给陛下拿最漂亮的衣服来。” 说完,小丫头一股脑跑去找衣服了,那急切的模样,甚是好笑。 紫湘有几分顾虑:“主子,您的身子,不宜出行的。” 萧景姒坐到铜镜前,将半挽的发散下,一头银发披肩,别有一番清雅,她拿起梳子,顺着发尾轻轻地梳。 萧景姒道:“无碍,我有分寸,是楚彧太草木皆兵了,我哪有那么容易就死。” 那头找衣服的小姑娘立马停了手上的动作,连连吐了几声:“呸呸呸!陛下,这种不吉利的话不能乱说的。” 外殿之上,管弦丝竹,正是觥筹交错之时。 内殿之后,却静得让人发慌。 女子跪在地上,小声地唤了一句:“尊上。” 菁云在一旁打量地上的女子,这紫绒貂族的三尾貂,它见过几次,一副天真烂漫温柔善良的样子,只是,总觉得哪儿不对,对,眼神不对,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太深了。 楚彧似乎嫌弃女子身上的脂粉香,站得远远的:“你是谁?混进宫里做什么?” 女子低着头,乖顺知礼的样子:“明缪特来参见尊上。” 明缪? 女人女妖的名字,楚彧记不住,他只记得他家阿娆,冷若冰霜地睃了一眼:“何方妖女?” “……”菁云很无语,提醒道,“尊上,她是紫绒貂族的明缪妖女。”不记得了? 楚彧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 菁云很无奈,便帮妖王尊上详细地回忆回忆:“五年前在大阳宫罗什妖主带她来见过尊上,而且两年前,北赢盛宴上,明缪妖女还弹奏过一曲月夜小调。” 楚彧还是一副关他什么事的冷漠样。 北赢最大的妖族部落,紫绒貂族家就出了这么一只三尾貂,最上乘的品种,据说明缪妖女修的一手绝无仅有的附身术,不仅是人与妖,还能附身飞禽走兽,甚至还传闻说尸体都可以,而且,绝对毫无破绽。 好吧,尊上还是完全不记得了,似乎真的是除了萧景姒之外,所有他见过或者听过的女人女妖,当真一个都记不住。 跪在地上的明缪妖女,脸已经有些发白了,楚彧却是看都不看一眼,沉声质问:“是谁给了你胆子敢私出北赢,你有什么目的?” 总有妖魔鬼怪和刁民想害阿娆。菁云听出了这么一股味道来。 明缪垂着双目,睫毛颤颤,我见犹怜。 “尊上恕罪,明缪,”她微微抬起眼睫,湿漉漉的一双眼睛,“明缪只是听闻父亲说尊上在人族,才请了父命出了北赢。” 都说紫绒貂族家的明缪妖女是朵解语花,菁云却觉得更像冥魇花,看着无害美丽,没准碰了就有毒。 当然,不管是什么花,妖王尊上也没看一眼。 楚彧已经不耐烦了:“你还是没说,你的目的。” 明缪抿了抿唇,有些羞怯得从袖中掏出一块莹白的玉石,小声却坚定地说:“我父亲说,若是我想好了要什么,就拿着这块白灵令来找尊上。” 菁云募地瞪大了眼。 这哪是什么解语花,一出手就大手笔啊。 这时,外殿正热闹着,有宫人尖细的嗓音高声喊道:“女帝陛下驾到。” 连喊了三声,一声高过一声,顿时,大殿之内的管弦乐戛然而止,众人噤若寒蝉,见女子身穿曳地宫裙,裙摆上牡丹穿凤,龙纹镶嵌,头戴金色凤鸣钗,一点红色血玉坠在额间,满头白发披及腰间,她扶着肚子由人搀扶着缓缓走入大殿中。 白发清尘,满身清雅,金色绣线,白色龙袍,天底下便只有一人有这般尊贵,敢在后冠上,刻上龙纹。 满屋的朝臣起身参拜:“臣等参见女帝陛下。” “臣等参见女帝陛下。” “臣等参见女帝陛下。” 三国重臣都聚集一堂,宫宴的桌席从殿内一直摆到了殿外数米,参拜声,阵阵如雷贯耳。 萧景姒由紫湘扶着,走上了金色的龙椅,理了理裙摆,她缓缓坐下。 “都起来吧,今日夜宴,各位自便便好,不用拘泥礼节。” 女子的声音,清雅干净,没有半分凌厉,只是,帝王之气浑然天成,自便?有几人真的敢在女帝面前自便。 “谢陛下。” 然后一个个两朝、三朝元老们,都浑身不自在了,没心情听乐了,更没心情吃饭了,战战兢兢地屏住呼吸,等着女帝陛下指示。 萧景姒摆摆手,司乐局的女官们便继续奏乐,她听了一会儿,问身旁的方公公。 “帝君在何处?” 方公公先前是凤玉卿的人,侍奉过三位帝王了,处事稳妥,萧景姒便让他继续负责整个内侍局要务。 方公公上前回话:“回陛下,帝君正在内殿召见,”瞧了瞧女子的神色,见并无波澜,方公公这才继续道,“召见一位姑娘,可用老奴进去通报帝君?” 萧景姒摇头:“无事。” 方公公便退到一旁,不再多言,他虽侍奉过多位君主,可这位女帝,他是一点也住摸不透,淡漠出尘的仙人似的,手腕却极其诡谲多变。 殿中气氛有些冷了,除了管乐声,除了温伯侯与宣王殿下划拳的声音,便基本无人吭声了。 女帝陛下用了几口汤,忽然开口:“方才朕身体抱恙未能一睹西陵众位姑娘的舞姿,便再为朕跳一支舞如何?” 虽是询问的语气,不瘟不火,却不怒而威。 三国合并,开国大楚,帝君自称为王,便唯有女帝陛下才以朕自称,满朝大臣都心下有数了,这大楚三国江山,是女帝的天下。 西陵安庆王连忙回道:“是。” 随后,乐声换了,安庆王的胞妹嫦暇郡主步步生莲,旋转着舞入殿中,其余六位伴舞的女子皆戴着面纱,蹁跹起舞,身姿婀娜,转轴拨弦三两声间,鸾回凤翥矫若游龙。 曼妙,实在曼妙得紧。 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女帝陛下必然也不是来赏舞的,各位陪坐的大臣当然也没有心情赏这轻歌曼舞。 一曲罢,管弦声骤停,一时突然噤若寒蝉。 “好、好、好。”伴随着清脆的掌声,女帝陛下连说了三个好。 众臣子一头雾水,摸不准圣意。 萧景姒看向正对方向,那一桌坐的是西陵与夏和的一品大臣,大臣们立马正襟危坐了,等女帝陛下发话。 她漫不经心般,问了一句:“几位大人觉得如何?”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后,连连点头:“甚好甚好。”女帝都拍手叫好了,能不好吗? “如此的话,”萧景姒顿了一顿,微微换了姿势,轻轻拂了拂隆起的腹部,“这些女子便赏给你们了。” 波澜不惊的一句轻言细语,让那一桌子的官员都如坐针毡,立马站起来,躬身道:“微臣惶恐。” 谁特么都知道,那几个舞女,是安庆王送来给帝君享用的,帝君还单独召见了一个,到现在还没出来呢,剩下的谁敢收。 语调微微一提,高位上的女子不疾不徐地反问:“你们要抗旨不尊?” 女帝陛下要赏,也不能不受啊! 嗯,大楚总归是女帝的天下!那几位大人十分默契又统一地跪下表了态:“微臣不敢,微臣谢陛下赏赐。” 萧景姒扬扬眉头:“起来吧,待宴席散了,各自去挑心仪的女子带回去。” “是。” 席间,一干大臣狂抹汗,怎么觉得这温柔淡然的女帝比暴戾乖张的帝君还可怕,一个个汗流浃背。 与萧景姒相熟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景姒这下马威还没完,女权天下,可不是闹着玩的,是来真的。 果然,不大片刻,萧景姒又开口。 “朕没有掌过西陵与夏和的权,所以各位大人可能不知道朕的处事风格,只有四个字,”停顿了一下,萧景姒轻轻柔柔地说,“安分守己,可明白?” 大凉的臣子连连点头,确实,女帝陛下虽然手段很多,但从不滥杀无辜,只要听话,就不会痛下杀手。 西陵与夏和一干人等,附和说:“臣等明白。”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女帝的行事作风,似乎有些不动声色的狠,温温柔柔的女子,摄政大凉才一年多,便将前朝大凉的老臣们治得服服帖帖的。 萧景姒又道:“若是各位大人心里对朕这个女帝不服,也忍气吞声咽下去,别让朕知道,朕当摄政国师的时候,大凉也有许多大臣不满不从,至于朕是如何让他们担君之忧为君所用的,你们以后同朝为官,可以私下多联络交谈。” 女帝陛下果然是来下马威的! 谁说女帝陛下脾气好,淡然随性得像仙人儿,这仙人儿坐上那龙座,这帝王气度可是不比帝君少一分。 众人连声道:“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萧景姒莞尔浅笑,下令赏了酒,随口道:“方公公。” “老奴在。” “有件事要你费心了。”萧景姒说,“前朝宫妃还住在后宫,明日便遣散了吧,朕不需要三宫六院,帝君更不需要。” 声音很轻,很悦耳好听,没有任何帝王架子,像是随口一道,只是殿中安静,众人也都听闻到了,心里都亮堂着呢。女帝陛下这一趟,可不止是来下马威的,也是来告诫众人,帝君为后,三宫六院无妃。 方公公会意:“老奴明白了。” 随后萧景姒便没有再多言,宫宴的汤做得可口,她便多喝了几口,也不急,听着管弦乐,温柔端庄地坐着。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帝君楚彧才回到大殿,一见龙椅上的女子,显然大吃一惊,也顾不上请安的众位臣子,快步走到萧景姒跟前。 “阿娆。” 萧景姒顾盼生姿地抬抬眼眸,有些嗔怒:“怎么去了这么久?” 楚彧听出了她言语间的恼怒,坐到她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 “这件事等回去同你细说。”楚彧好好打量她一番,未施脂粉的脸有些白皙,他用手背贴着她额头探了探温度,有些凉,“你怎么来了?外面这么冷怎么也不多穿些。” 萧景姒指了指席间坐着的那些舞女:“我来看她们跳舞。” “没什么好看的。”他不关心这些,只顾着她,把她的手抓过来,包在手心里,“手怎么这么凉?冷不冷?” 不待萧景姒回答,楚彧便冷着脸怒斥一旁伺候的宫人:“你们怎么伺候的!” 随行的几个一等宫女头都不敢抬,连忙跪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其实还真不怪她们,除了紫湘与古昔,萧景姒极少让人近身侍奉。 “为难她们做什么,是我自己要过来的。” 萧景姒拉了拉楚彧的袖子,他才缓和了神色:“去将陛下的药膳端来。” ------题外话------ 这里是存稿君,顾仙女存大结局去了,仙女说了,不准养文! 正文之后,写桃花妹妹的故事。 第一百九十一章:白灵令出! 萧景姒拉了拉楚彧的袖子,他才缓和了神色:“去将陛下的药膳端来。” 那几个宫女这才如临大赦,宫中传闻果然没错,帝君残暴,御前伺候的小命最容易不保了。 萧景姒来了,楚彧便没心思做其他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喂食倒茶,事事亲力亲为。 她说:“我将后宫遣散了。” “嗯。” 她又指着那些女子:“她们被我送人了。” 楚彧见她心情不错,也不由得愉悦:“你高兴便好。” 听听,听听女帝与帝君的对话,谁主谁从,一听便知。啧啧啧,帝君的帝位啊! “楚彧,我困了。”萧景姒有些倦,靠着楚彧不愿意动弹。 楚彧从宫人手里接过萧景姒的披风,给她系好。 “我抱你回去。” 楚彧俯身,将萧景姒打横抱在怀里,白色底面金线绣花的裙摆,拖了长长一地。 席间各位大臣连忙起身:“臣等恭送陛下、帝君圣驾。” 待二人走远,倒抽气的声音这才此起彼伏。太惊悚了!这女帝帝君,没一个好应付的!远远望去,已经看不到曳地裙摆,席间才有人做声。 “啧啧啧,就是眼珠子,也不用这么个疼法。” 众人纷纷附议,觉得靳相说得有道理,帝君对女帝那纵宠程度,简直言听计从。 那一桌被赏了舞女的官员,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然后纷纷端了酒杯去隔壁桌敬酒。女帝陛下不是说了吗,平时要和前大凉的大臣们多联络交流,得摸清女帝陛下的执政作风。 有西陵的官员就不耻下问了:“女帝陛下在帝君面前温温婉婉的,执政手段当真如此雷厉风行?” 另一位夏和大臣捋捋胡须:“以暴制暴?” 一个女子,不然怎么治得住一朝臣子,这些个官场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官员,哪个不是老奸巨猾的豺狼虎豹。 大凉的官员摇头:“我们陛下从来不动粗。” 一位寒门女帝派的三品官员补充:“我们陛下喜欢不动声色地让人自掘坟墓。” 哬! 闻言者,皆倒抽一口气,这端庄优雅的仙人儿还玩阴的?那还不如像帝君那般简单粗暴,至少能死个明白。 女帝帝君都撤了,这宫宴也就散了,大臣们三五成群地相邀着去喝喝酒聊聊朝政国事,命妇们成群结队一路说着女帝陛下的宫裙与凤钗,那是何等尊贵,何等绝无仅有。 忽而,一个年轻的女子一个不留神撞到了前头人的后背,女子连忙道歉:“抱歉,失礼了。” 被撞的人转过身来,莞尔笑笑:“无妨。” “左、左相。” 这被撞女子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开了。洪宝德扯扯嘴,她是洪水猛兽吗?这么躲她。洪宝德不大在意,扶着肚子独自往殿外走去,一路大官小官都两边闪开,行以莫名其妙的注目礼。 待左相爷的锦缎靴子刚迈过大殿的门槛,后面的结伴缓行的命妇们就面面相觑了。 头戴金钗步摇的贵妇人嘟囔了一句:“左相大人的肚子……” 瞬间,话题便被打开了。 这头戴金钗步摇的,是前大凉户部左侍郎的夫人,右边凹凸有致风韵犹存的贵夫人是督察院御史的大夫人,左边是顺天府府尹的二夫人。 三位都是凉都叫的上名号的命妇,见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周围也没他人,便放肆大胆起来了。 督察院御史家的附和了一句:“得有五六个月了吧。” 顺天府府尹家的大吃一惊:“不是还未成婚吗?” “早便被退了亲了,听说忠平伯前几日就回靖西了。”督察院御史家的大夫人知之甚多,便与二位夫人说起了京都这桩不算秘闻的秘闻,“洪左相莫名其妙就怀上了,也没个风声,肚子里的孩子啊,八成不是忠平伯的,不然哪个男人会连子嗣都不要。” 户部左侍郎家的就问了:“那孩子是谁的?” “谁知道,一个妙龄女子,还未成婚便怀了身孕,没准还是在与忠平伯订婚时就做了出格的事。” 左侍郎家的眼露鄙夷:“一国左相如此不知礼义廉耻,竟还大着肚子在宫宴上抛头露面,实在丢大凉女子的脸面。” 督察院御史家的连忙低声附和:“可不是,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会不会羞愤欲死。” “依我看,也是个没担当的胆小之人,让女子怀孕又不娶她,如此懦夫算什么堂堂正正的男儿。”顺天府府尹家的夫人啧啧了几声,“父不详的孩子生下来作甚,左相也是糊涂。” 另外两位夫人正欲接着话再说上几句,被铮铮传来的男声喝止了。 “宫中重地,非议朝廷命官,几位夫人好大的胆子。”声音,已动了怒。 三位夫人连忙转头看去,顿时尴尬至极,嗫嚅了一声:“将、将军。” 怎这般倒霉!说左相爷的坏话,竟让安远将军听到了,现大楚谁不知道安远将军向来袒护左相爷。只是,实话实说,又是宫里,安远将军也不能怎么样吧。 三位命妇人如此想着。 秦臻道:“方公公。” 方公公赶紧上前去:“将军有何吩咐。” 秦臻冷冷一眼扫过那三位妇人:“将这几人按照宫里的规矩处置了。” 到底是一国将军,那眼神就是略带冷意便能让那三位深宅贵妇吓破了胆,一个比一个脸白,脂粉抖动。 宫里的规矩:乱嚼舌根者,杖刑。 这三位夫人,也真是太不懂分寸了些,要说闲话也关门闭户地说啊。 方公公瞧了一眼,有些为难:“将军,这,”毕竟能被请来宫里参加宫宴的,夫家官职绝不会低,况且妇人们向来长舌,何必计较,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不想—— 秦臻脸色冷得紧,没有半点松动:“有什么问题本将军一律担了,先把人扣了。” 安远将军的态度摆这儿了,今儿个是一定要给左相大人讨个公道! 方公公权衡了一番,唤来内侍局的宫人将几位夫人拦住,三个平日里大门不迈的女人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花容失色。 这厢闹出了动静,惊动了还在酒桌上应酬的几位大人,几位大人一见是自家夫人被宫人拉扯,连忙放下酒杯前去阻止。 “安远将军,不知拙荆所犯何事,竟惹得安远将军如此动怒。”顺天府府尹道。 秦臻面无表情:“侮辱朝廷命官。” 督察员御史大人方才走得晚,也听闻了几句,觉得无伤大雅,何况左相大人都敢挺着肚子出来,还怕人说,便笑着打圆场说:“不过是无知妇人多舌了几句,下官代拙荆先陪个不是,改日下官必定亲自去左相府登门赔罪,还请将军看在下官的薄面上,既往不咎。” 户部左侍郎也连连赔礼道歉,暗暗恶狠狠瞪了自家夫人几眼,真是太不成体统了,什么地方就敢闲言碎语。 三位大人一番周旋,秦臻却置若罔闻,只道:“把人带下去,按律处置。” 方公公得令:“老奴遵旨。” 啪啪啪—— 简直当众打三位大人的脸,这礼也赔了,歉也道了,纵使有错,同僚一场也该留几分情面吧,不就是女人间那点事,何必得理不饶人。 顺天府府尹是个急脾气,沉不住气了:“安远将军,不过是说了左相几句无伤大雅的话,何必如此得理不饶人,再说了,贱内所说何处有不对了。” 左相洪宝德突然大了肚子,又被退了婚,孩子父不详,这是京都人尽皆知的。 “洪左相腹中孩子何时父不详了?”秦臻抬眸,神色骤然森冷,字字铿锵声如洪钟,“那是本将军的孩子。” “……” 一句话落,鸦雀无声。 左相大人的孩子是安远将军的!左相大人的孩子是安远将军的!左相大人的孩子是安远将军的! 大楚建国第一年的第一件要闻,莫过如此了。 顺天府府尹脸都青紫了,难看得不得了,抱手躬身,道:“是下官失礼,还请安远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 秦臻目下无尘:“抱歉,本将军记仇。” 安远将军秦臻也是卫平侯府出来的,与女帝是一家人,哦,还有左相大人,卫家出来的没一个好惹的。 三位大人脸色呈猪肝色。 “杖刑。” 秦臻留了一句命令给方公公,便走出了大殿,一转身,黑漆漆的角落里,女子扶着肚子站在风口,一双灼灼的眸子,比月光明亮。 秦臻迈出门槛,站到她身后,挡住了风。 “听到了?” 洪宝德点头:“嗯,都听到了,一字不差。” 秦臻皱了皱眉头,神色有些严肃:“那怎么不出来?你没有做错事,不用躲着。” 洪宝德一副无奈的样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我怕我出去了,会跟那群妇人打起来。” 是真的会打起来的,她们那些无知妇人,怎么可以那么说秦臻,她在场,怎么可能听得了别人这么说秦臻。可是,她忍住了,不是怕怀孕打不过她们,是怕越描越黑,然后秦臻也会跟着黑。 风很大,洪宝德吸了吸冷风,眼睛发酸。刚才啊,她听到秦臻说:那是本将军的孩子。 秦臻看了看她的红眼眶:“哭什么,以后若再有人说你与腹中的孩子,你报复回去便是,你不是阴人的点子最多吗,都使出来。” 她一声不吭地站着,难得褪下官服穿了裙子,肚子隆起,梳了好看的少女发髻,嘴角带笑,眼里却有泪。 秦臻走过去,拉着她一同往宫外走,走得很慢很难。 他声音无奈又失措:“别哭了,若是还不解气,以后再骂回去。” “那些无关紧要之人诋毁我的话怎么入得了我的耳朵。”她停下,微微慢秦臻一步站着,吸了吸鼻子,“秦臻,我是替你委屈,你是卫平侯府的大将军,是女帝陛下的舅舅,不该遭受这些诟病的,他们怎么能连你也骂……他们怎么可以骂你。” 越说越委屈,她一低头,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就下来了:“而你,你怎么能认了呢?以后她们一定还会躲在我们听不到的后面说你,说很多贬低你的话,要是你不认的话——” 秦臻打断:“不说了,不说这种傻话了。”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她的眼睛,“好了不哭了,我送你回府。” 那是他的骨肉,他疼爱是十几年的女子,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呢。 然后,他便拉着她,走出了大凉宫,一路斜长的两道影子交错交叠。 她不哭了,就碎碎念了一路:“秦臻,我还是觉得你该忍忍的,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明天还不知道京都会怎么传。” “这下你的名声全被我毁了。” 秦臻接了一句:“如何是被你毁的。” 洪宝德沉吟不语,许久,闷着头说了一句:“现在别人都知道你当爹了,以后还有哪个好姑娘会嫁给你。” “我不会娶别人。” 他突然停下了,她也停下了,四目相对。 秦臻说:“宝德,以后别人问起孩子,你便大大方方说是我的。” 洪宝德想了想,点头:“好。” 然后,地上两个影子继续移动,洪宝德对着影子,笑得明眸皓齿。 一轮明月,半扇光华,九曲回廊里,有星影点点,永延殿外百米的观赏园中,有些许宫灯的光照进去,映得男子轮廓刀削斧凿般精致,只是,随着风吹宫灯摇动,光影忽明忽暗的眼眸里,有森冷之气。 “你入宫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回北赢吗?” “还因事出有变,请妖尊恕罪。” 女子穿着红色舞衣,脸戴面纱,正是方才大殿中同嫦暇郡主一起献舞的女子之一,天光妖女。 她与明缪一起,冒名入宫。 “什么事?” 镜湖对她的态度,一贯便这般不冷不热。 天光禀道:“明缪妖女并非因贪玩而私出北赢,她身上有楚彧妖王的白灵令。” 白灵令? 镜湖几十年未曾回过北赢:“那是什么东西?” “是北赢妖王亲赐的御令。”天光细细道来,“当年楚彧妖王攻上北赢,强权暴政,八方部落的妖族都宁死而战,尤其是一些好战斗勇的族群,绝不降服于半妖之身的白灵族后裔,楚彧妖王虽有折耳兔族辅佐,也难收服各大妖主,除非赶尽杀绝,然,当年大阳宫大乱,并未引起各方妖族暴乱,楚彧仅花了几个月时间便一统了北赢,除了妖王楚彧暴戾强硬的手段,还有便是紫绒貂族的罗什妖主相助。” 镜湖若有所思,北赢的事,他关心甚少,而且楚彧征战北赢之时,正是他闭关养伤时,个中事态,他全然不知晓。 天光又道:“北赢第一族群降后,楚彧如虎添翼,才迅速统治了北赢,楚彧暴政,紫绒貂族又是北赢最大的族群,是一大隐患,罗什妖主怕妖王日后会过河拆桥、心生铲除之意,是以,当时便是以白灵令为条件才主动降服相助。”顿了一顿,天光解释,“不以领土为挟,不违北赢法令,持白灵令者,白灵猫族后裔楚彧必会应其所要。不想罗什妖主竟将白灵令给了明缪妖女。” 关于这一点,天光也甚是不解,明缪妖女确实是整个紫绒貂族最尊贵的女子,只是到底年轻。 镜湖沉吟了许久,问:“明缪妖女问楚彧要了什么?” “天光暂且不知,不过天光敢肯定,明缪绝非表面这般简单,不然罗什妖主不会对她如此言听计从,我在明缪身边待了五年,都看不透她,心思缜密深不可测。” 她与明缪是堂姐妹,却一个天一个地,五年前,明缪因可怜她,将她带回了紫绒貂族本家,她善良? 不,她亲眼见过明缪用爪子解剖一只狐狸,只为了取那小狐狸不小心吞入腹中的一颗珍珠。 ------题外话------ 存稿君飘过! 第一百九十二:芙蓉帐里喵喵喵 不,她亲眼见过明缪用爪子解剖一只狐狸,只为了取那小狐狸不小心吞入腹中的一颗珍珠。 镜湖思忖后,道:“你暂时留在明缪身边。” “是。”天光迟疑了一下,狐疑不决,“妖尊,天光有一计,兴许可以对付妖王楚彧,以报妖尊之仇。” 镜湖神色自若,眸光浅浅。 天光念了一个名字:“萧景姒。” 他骤然抬起了眸,淡淡眼色,突然墨染般深凝,死死盯着天光:“你说什么?” 为何说到萧景姒,他反应会如此大? 天光一边仔细察言观色,一边说道自己的盘算:“人族女帝萧景姒,是楚彧妖王极其宠爱之人,若是能——” 黑漆漆的一双眸猝然冷彻,吼道:“别打她的主意,想也别想!” 浑身戾气,杀意腾腾,镜湖一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因为萧景姒三个字,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跟了他几十年,这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喜怒于色的他。 “妖、妖尊。”天光愣神地看着镜湖。 目光相对,镜湖很郑重其事地警告她:“不准对她有半点恶念,听明白了没有?” 压下心头不断叫嚣的情绪,天光低头,俯首说:“天光、明白,谨遵妖尊之令。” “你给我盯着明缪,若是她要对萧景姒不利,想办法除了她。” 他的态度很明确,不对立,还要相护,这么不由分说,毅然决然地维护。 天光欲言又止了许久许久,还是多言了一句:“还请妖尊告知,那人族女帝萧景姒是敌是友,与妖尊大人您是,”顿了一下,她抬眸,“是什么关系?” 镜湖不多做解释,只是极其认真地命令:“这不是你能问的,只要记住,谁都不准伤她半分。” 天光抱手:“是。” 这个曾经除了鱼,对世间万物都一副兴致缺缺的男子,如今会为了一个女子动怒认真,才一次谈话,三言两语,天光便看破了,萧景姒那个人族女子,是镜湖妖尊心头的人。 女帝与帝君离席,宫中夜宴,到此落了暮色,月色便渐浓了。 楚彧抱着萧景姒回星月殿,紫湘在前头掌灯,淡淡黄昏的光,有些暗,在地上落了一道一道人影。 他抱着她,走得很缓很缓。 安静的石子路上,楚彧突然唤了她一声:“阿娆。” “嗯。”她本有些困意,也消了不少。 楚彧也穿着明黄的龙袍,与她白衣金线的衣摆缠绕在一起,发冠上垂下的玉石冕旒来回晃着,稍稍遮住了他俊逸的脸。 他说,用叮嘱的语气:“朝中的事你先不要管,你现在好好养胎,什么事都不要操心。” “政事可以不管,但旁的人觊觎我的帝君,我总不能任由他人抢了去。” 难得她冷清的性子这样俏皮了一回,楚彧笑了笑:“我虽然欢喜你这般在乎我,可也由不得你这样折腾自个的身子。” 她轻声嗯了一声。 他突然停下脚步,倾下身子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阿娆放心,就算大楚国破,天下湮没,北赢水干,天地聚合,我也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萧景姒笑了,笑得眼眸明亮,情人间的甜言蜜语,总是让人欢喜。 “楚彧。” “嗯?” 他的声音微微一些些的沙哑,很轻柔,像某种柔和的乐器弹奏出来的,带着蛊惑般的好听。 萧景姒看着他,怔怔出神,许久都没有说话。 “有话说?”楚彧揉了揉她的脸,“怎了?” 他这么欢喜她的,却似乎没有那么欢喜她的孩子。 沉默了许久,萧景姒有些小心地问他:“孩子,你是不是不喜欢?”不然如何会为了保她不受病痛苦难,连骨肉都不顾。 楚彧眸光忽而深了颜色,脚步又是一顿:“你为何会如此说?”他似乎有些慌乱,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他啊,并不太会在她面前说谎,破绽百出。 萧景姒往他怀里钻了钻,紧紧搂住楚彧的脖子:“只是我快生了,怕生了一窝公猫崽子你会不高兴。” 楚彧眉头稍稍放开,这才缓缓又起步往星月殿中走,他说:“阿娆别瞎想,我不会不喜欢的,我会给他们最大的纵容与疼爱,仅次于你。” 仅次于你…… 是啊,所以,他为了她,便也没什么不能弃的。她缓缓合上眸子,困意袭来。 不大片刻,便入了星月殿,外殿的宫人见帝君抱着女帝进来,连忙跪在一侧,低头行礼。 “恭迎陛下与帝君。” 云离闻声赶紧从里头出来,上前近身伺候,接过了紫湘手里的灯,并吩咐宫女去备宵夜和热水,脸上始终挂着笑意,觉得还是自家七小姐厉害,将帝君抢了回来,还是抱了回来的,外面的妖艳贱货根本不能比,正乐呵着,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奴婢给帝君掌灯。” 云离立马扭头看去,一个提着宫灯的宫女,身影窈窕,站在一侧,看不清模样,声音很好听。 又一个妖艳贱货! 云离本想去教训一番,古昔便上前了,挡在星月殿内殿的门口,一副冷漠冰山脸:“退下,内殿不得入内。” 女子低头:“奴婢告退。”然后行了礼,规规矩矩地退到殿外。 云离这才看清那宫女的样貌,模样生得娇俏, 待女帝和帝君走远,见紫湘又折回来,走到殿外,瞧了一眼那掌灯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微微抬了抬头,她回:“奴婢叫铜汶。” 紫湘不急不躁,询问的口吻,又问:“你是哪个宫里的?先前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先前在华阳宫轮值,前日尚宫房调派奴婢来星月殿外殿当差。” “来星月殿之前,没有人告诉你女帝的内殿不得入内?” 女帝的内殿,只有极其亲近之人才能进去,这是规矩。 那名唤铜汶的宫女到底年轻,胆识不够,头上已有些冒冷汗了,颤颤巍巍地回话:“云离姑娘跟奴婢讲过了。” 紫湘声音忽然沉下:“那怎么还不记得?” 铜汶吓得腿一软就跪下了:“是奴婢初来乍到疏忽了,请紫湘姑娘恕罪。” 紫湘敛着眸,面不改色地俯视地上的女子。 “你何时入宫的?” “奴婢入宫已有三年了。” 紫湘又沉吟了一下:“也不是新进的宫女,怎么忘了宫里的规矩。” 铜汶头上的汗越来越多:“请紫湘姑娘明示。” “帝君御前不得有宫女抬起头,若有非分之想,一律剥了脸皮。”紫湘提了嗓音,掷地有声,外殿的一干宫女们自然也都听得到。 这种事,要杀一儆百。 铜汶一听立马吓白了脸,连忙扣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一时忘了规矩,请紫湘姑娘饶命,请姑娘饶命。”她是本就存了飞上枝头的心,方才她又瞧见了帝君,确实惊于帝君的模样,一时鬼迷了心窍。 任那女子磕了许久的头,额头都渗出一层血珠来,紫湘才道:“念你是初来星月殿,留着你的脸,自己去尚宫房领杖刑吧,若还有谁敢再犯,一律严惩不贷。” 铜汶松了一口气,连连磕头谢恩:“谢紫湘姑娘,谢紫湘姑娘。” 外殿一干宫女们,各个都脸色发白,怕得不行不行的,星月殿太可怕了,一点都不想在这当差啊。 云离发了一小会儿呆,立马跑进内殿去追紫湘。 “紫湘姐姐,你太厉害了。”小姑娘崇拜得不行,缠着紫湘说,“你教教我,你教教我嘛。” 紫湘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要不要我送你去军营待几天?” “……” 云离瘪瘪嘴,还是算了吧,军营那种地方可不是哪个女子都能待的。 进了殿,楚彧挥袖便关上了门,他将萧景姒直接放在了寝殿的榻上,给她宽衣,将厚重繁复的宫装褪下,用被子裹住了她的身子。 她不说话,睁着眼睛看他,也不困了。 楚彧笑笑,啄了啄她的脸:“怎么了?” 萧景姒皱眉:“方才那个宫女身上香薰太重,有些头晕。” 楚彧俯身,半蹲在床前,摸了摸她的脸:“嗯,熏到你了,她该死。”垂下的眸,暗了暗颜色。 萧景姒摇摇头,用脸蹭着他的手,觉得舒服,便往他那边滚了滚,软绵绵的声音:“还罪不至死,紫湘会处理的。” 楚彧说好,去拧了热帕子过来,给萧景姒擦凉凉的小脸、小手。 她裹着被子坐起来,对他挑了挑眉,笑道:“楚彧,坦白从宽。” 楚彧拂了拂她垂在锦被上的发,给她裹严实了,一边给她擦脸一边道:“那舞女是北赢的妖女,紫绒貂族妖主的女儿,私出北赢来了大楚。” 不是来寻她家楚彧的吧? 萧景姒问:“叫什么名字?” 楚彧想了想,想不起来:“忘了。” 萧景姒笑,又问:“生得好看吗?” 他又将她的手放在掌心,用热帕子捂了捂,随口道:“没仔细看,没有印象。” 想必不会不好看,菁云说北赢的妖女,大多生得妖艳貌美,修驻容美颜之术。 “她入宫来找你?”询问的语句,笃定的口吻,萧景姒觉得,她越来越像世俗的女子了,如此小肚鸡肠,竟也学会了红尘风月女子的拈酸吃醋,做出这等斤斤计较的事来。 问完,她就不吭声了,裹着被子躺到里侧,扶着大大的肚子往里滚了滚。 楚彧脱了靴子,躺在外侧,手一伸便将萧景姒连人带被地抱进怀里。 “她手里有我七年前给紫绒貂族的白灵令。”楚彧一一与她道来,“那时候,为了速战速决,我接受了紫绒貂族罗什妖主的提议,许了他们族群一个承诺,本以为他会用来保紫绒貂族世代安于北赢,却不想那罗什妖主如此愚蠢,竟将令牌给了他女儿。” 萧景姒抬头看他:“她来找你要什么?” 楚彧沉默了,不记得那妖女的脸,只记得她的话。 “我父亲说,若是我想好了要什么,就拿着这块白灵令来找尊上。” 当时他问:“你要什么?” 女子生了一双紫色的眸子,颜色幽深又诡秘,她说:“明缪想留在尊上身边侍奉尊上。” 他说了什么? 楚彧想了想,当时他说:“菁云,把她扔远点,别让阿娆看到她,会坏了阿娆的心情。” 果然,坏了他家阿娆的心情。 见楚彧一直没说话,萧景姒说:“她想要你?” 楚彧表示一脸嫌弃:“我讨厌貂!” 萧景姒笑笑:“那妖女胃口真大,不过若我是她,我也会要你,毕竟,若是无心仪之人,要对你心有所属很容易,谁让你生得这幅模样,便是我屋里的人,都不敢看你的脸。” 真的,便是她屋里的紫湘与云离,也是甚少看楚彧的脸,都刻意避开。楚彧这张脸,看久了会被美色蛊惑的,萧景姒觉得,生得太美也甚是麻烦,颠倒众生一词,放她家楚彧身上,丝毫不夸张。 听她这样说,楚彧有点郁闷了:“阿娆,你若是不嫌弃我别的模样,我可以幻颜换脸。” 萧景姒毫不犹豫:“不,我喜欢你的脸。” 她这般快速地回答,让楚彧担忧更多了一分:“你只喜欢我的脸吗?” “当然不是。”萧景姒想了想,似乎他的性格……有些任性,处事……有些暴戾,为人……有些独断,她回答,“还有身体。” “……” 萧景姒说完,有点后悔了,楚彧郁闷得不得了,阿娆居然只喜欢他的脸和身体,危机感又油然而生了。 见他郁郁寡欢的样子,萧景姒笑,连忙补充了一句:“自然是哪里都喜欢。”凑过去,在楚彧唇上亲了一口。 楚彧这才笑了。 “阿娆不用担心,我会让菁云将那只貂女赶得远远的。” 萧景姒是有些顾虑的:“会不会得罪貂族?当日你既然愿意与罗什妖主联手,必定也是忌惮貂族的势力。” “不是联手。”楚彧纠正,“是降服。” 萧景姒听他说着,北赢虽是妖族,但领土之争、王位之夺与宫廷权谋也大同小异,北赢这个帝国,是楚彧的领域,早晚有一日,她也要和他一起承担。 楚彧道:“当日若是貂族不服于我,我第一个要灭的便是部落最大的貂族,毕竟要杀鸡儆猴,兴许会费些时日,但也并非难事,而且,我已经不是当年孤军奋战一人杀去北赢的楚彧,我现在是整个妖族的王,已经没有哪个族群可以威胁到我了,更何况,七年前我单枪匹马都不曾畏惧,如今哪里需要让步。” 所以?那白灵令他要置之不理咯。 萧景姒笑着问:“你要言而无信吗?” “若是他们不识好歹,我只好背信弃义,而且紫绒貂族确实是个隐患,貂族好战,族群很大,我也不想留着他日被反咬一口,反正,我在北赢万妖眼里,一直是暴君,过河拆桥又算得了什么?” 在人族又何尝不是……暴君。 这番并非光明正大的君子之论,他说起来,很理所当然,暴君?他就是暴君如何? 萧景姒凝了凝眸光,认真地叮嘱:“以后不要轻易许诺,人啊,都很贪心的。” 楚彧乖乖点头:“那时没有遇上你,对什么都无所谓。”他顿了一下,“现在有怕的东西,才像活着。” 她凑过去,就想跟他亲昵,有点莫名其妙地心疼,她家这只猫啊,以前可能真的只是猫,现在,是人,是她的人。 两人亲近了会儿,楚彧突然想起来,唤了一声紫湘:“去把药端来。” 不大一会儿紫湘便端来了一蛊药,放下后便退出去了。 那碗药,名义上是她的保胎药,楚彧瞒着她换成了治心脉的药,她又瞒着他,换回了保胎药。 这是唯一一次,他们不对彼此坦诚。 萧景姒转开眼:“楚彧,我不想喝药。”她抱怨说,“很苦。” 他沉了沉脸,却柔声哄她:“阿娆听话,别的事可以由你,药不能不喝。”楚彧把药端来,喂到她嘴边,“张嘴。” 都固执己见,因为有疼惜的人,不愿意让步,因为太在乎了。 萧景姒张嘴,喝得很快,眉头越拧越紧。 楚彧给她擦了擦嘴,见她眉宇不散:“是不是很苦?” 药不苦,她喝过更苦的,就是心疼,心疼楚彧,也心疼腹中的孩子,她就点头,说苦。 楚彧听她喊苦,便喝了一口蜂蜜花酿,渡到她嘴里,待她吞咽完,他也不挪开唇,贴着她嘴角轻轻地吻,缠绵地轻咬,一点一点地舔舐着。 “还苦吗?” 萧景姒笑:“很甜。”张开嘴,她任他予取予求。 楚彧吻的很深,自从她怀孕之后,他便没有这样吻过她,怕动情,怕一发不可收拾,果然,不能高估他的自制力,他大口吞咽,手落在她心口,往下移动。 “阿娆……” 楚彧的声音哑了,情欲浓浓。 萧景姒睁开眼,水雾朦胧:“嗯?” 他像很难受的样子,一双眸子有点红了:“我热。” 她不解,现在是寒冬啊。 楚彧沙哑着声音:“春天不远了。” 然后,一双毛绒绒的猫耳朵出来了,萧景姒低头一看,果然,尾巴也出来了,钻进她裙摆里,一直软软地蹭她的小腿。 他似乎特别特别难受,眼睛越来越红。 萧景姒体贴他,就建议:“我们分床睡?” 楚彧立马否决,很坚决:“不要,难受我也要抱着你睡。” 然后他就抱着她,一动不动,僵直地躺着,呼吸声越来越重,嗯,尾巴越摇越快,萧景姒搂住他的脖子,触手一片滚烫。 萧景姒往后退了退:“很难受?” “嗯。” 鼻音很重,呼吸很乱,他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她,灼灼火光。 萧景姒到底心疼楚彧,迟疑了许久,说:“你睡到里面去。” 楚彧有点愣,却还是听话地照做,床榻很大,他躺在里侧,拉了拉萧景姒的手,示意一起睡。 萧景姒低头,声音很小:“你躺好。” 楚彧就乖乖躺好了,一双小鹿般的眼,煜煜生辉,盯着萧景姒瞧,黑白分明又情潮湿润。 萧景姒被他看得有些羞赧,声音更小了:“你闭上眼睛。” 他没听,就看着他家阿娆。 萧景姒抿抿唇,将床帘落下,坐到楚彧身边,他瞪大一双绝美的眸子,似懂非懂,直到萧景姒一双凉凉的手落在他的腰带上,楚彧才恍然大悟。 他立马开心地眉飞色舞,说:“阿娆,我可以自己脱,会快点。” “……”萧景姒手一抖,带子扯不下来了。 不大一会儿,锦绣蚕丝芙蓉帐中,传出来男子轻声的浅吟,还有低沉嘶哑的声音,带了魅惑,酥人得紧。 他开心地说:“我好喜欢好喜欢你这么对我。” 他很开心地说:“我好喜欢好喜欢和你亲热,只喜欢和你做这种事。” 然后,他又叫了两声,那是声声魅人。 “阿娆——” 萧景姒命令:“不准说话。”还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羞人的话。 然后楚彧没说话了,他叫唤得很欢。 “喵~” “喵~” “喵~” 这久违的小猫音啊! 第一百九十三章:有后了! 次日,旭日东升时分,秦臻便来了星月殿,这时辰,应是刚下了朝,便顺道来了,萧景姒怀着身孕,起得晚些,让他等了许久。 她去正殿时,秦臻正在品茶,走过去落座:“你怎么来了?” 秦臻道:“来看你,顺便采些杏花回去,给你做花酿。” 还未开春,整个大楚也只有她的星月殿里有杏花盛开。 萧景姒笑道:“我现在不能喝。”花酿虽清浅,喝多了却也能醉人,自从她有了身孕,楚彧便不让她沾有酒性的东西。 秦臻自然晓得:“我埋在院子里,待明年你再喝。” 她点头,又问:“用早膳了吗?” “回府再用。” 兴许是因为他们并非血缘亲系,自从她与楚彧成婚之后,秦臻便会顾及几分,极少在她的星月殿里久留,更是许久都不曾一起用膳。 她寻了说法,道:“楚彧去钦南王府了,你要不要陪我吃点?” 秦臻想了想,这才点头了。 说是陪她用膳,倒也真是陪她,秦臻没吃几口,一直在给她盛汤夹菜,挥退了伺候的宫人,与以前在卫平侯府一样。 “你先喝些汤,味道比较清淡,先垫垫胃。” 秦臻给她舀了汤后,就夹了块鱼,低头剔刺,剔完了便夹给萧景姒,动作自然而娴熟,一如从前。 萧景姒放下了筷子。 秦臻寻着看过去:“怎么吃得这么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他的厨艺与他酿酒的技术一样高超,以前在文国公府时,他便时常给萧景姒开小灶,洪宝德开玩笑说秦臻那一身下厨的本领,能开饭馆了,还说他是第一个上得战场下得厨房的将军。 萧景姒摇头:“昨天晚上的事,我都听说了。” 才一个晚上,安远将军秦臻与左相洪宝德之间的事,便在宫里流言四起了,萧景姒一大早便听紫湘说起昨夜之事。 秦臻很镇定自若,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传开了也好,免得再有人胡乱揣度诟病宝德。” 听得出来,秦臻还是很维护洪宝德,也是,他从小照料宝德,自然是容不得别人诋毁她,如今整个凉都都知道洪宝德腹中的孩子是秦臻的,依照二人的性子,必定会一个不另娶,一个不他嫁,这样的结果,并非是好。 萧景姒思量了一下,有些小心谨慎地试问他:“秦臻,你那么疼她,能不能再疼她一点,也许,也许就会爱上她了。” 毕竟他们相识了十年,有了孩子,而且,她是他那样疼惜的女子。 秦臻却沉默了,过了良久,他摇头,叹了一口气:“景姒,我们三个都这样顺其自然地一起走了十年了,要调头怎会轻易。” 萧景姒皱眉:“秦臻,我不懂。” 她怎会懂,他那样小心翼翼地藏着他的心思。 不想让她忧心,他尽量显得平和,平心静气的口吻:“景姒,别为我们忧虑,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要承受的东西,也有自己不能放手的东西,即便会累,会走投无路,可是人生下来,不就是渡劫,总能渡过的,便是渡不过,也纵有一老。”他顿了顿,极其认真的神色,“宝德,我会穷极一生去待她的。” 萧景姒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 秦臻走后不到一小会儿,洪宝德便过来了,似乎赶着点似的,错过得刚刚好。 “秦臻刚刚走。” 洪宝德就着沏给秦臻的那盏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很坦荡地说:“我知道啊,我特意等他走了再来的,免得我俩带着你一起别扭。” 她倒‘体贴’,分明有意无意在躲着秦臻,早便下朝了,她怕是在星月殿等了有好一会儿了。 萧景姒拿她没办法,念了句:“你不是已经修沐养胎吗?怎么又来上朝了,你大着个肚子,别一个人出行。” 洪宝德不以为意,肚子往上一挺:“我家小宝健康着呢,大夫说,我要多走动。” “小宝?” 洪宝德立马来劲了,很得意地跟萧景姒炫耀:“我娶的名字,不管男孩女孩都叫秦宝。” 秦宝?这名字似乎取得有些随意了。 萧景姒问:“你问过秦臻了?” 洪宝德摇头:“没有,名字而已,我能做主。”她昨晚回去愉悦地睡不着,便翻来覆去想了这个名字,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洪宝德很苦恼的样子,“景姒,你说怎么办,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尝到甜头了,我有点动摇了,想赖着秦臻了。” “他又不是不让你赖。” 确实如此,其实只要她想嫁,秦臻就一定会娶的,她还是不够心狠,咬不下牙。 洪宝德玩笑地说:“等楚彧回来,你问问他,妖族有没有一种药,吃了能让人立马爱上一个人,有的话,我就喂秦臻吃了,然后痛痛快快地一家团聚。” 萧景姒有些惆怅。 这样的药八成没有,若是有,他家楚彧肯定上一世便喂她吃了。 见萧景姒一副将玩笑话当真了听的神色,洪宝德乐了:“没有就没有,你作何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你是孕妇,不能有情绪。”她凑过去,神神道道的样子,“嗯,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让你也乐乐。” 萧景姒抬抬眸,宝德的小道消息向来层出不穷。 洪宝德很得劲儿地说:“颐华她怀孕了?” 萧景姒诧异:“当真?” 洪宝德点头如捣蒜:“昨日我去长公主府,颐华亲口同我说的,她还没有告诉温思染。”说起这事,洪宝德很欢喜,“我们还说好了,将来要结娃娃亲,要当亲家。” 洪宝德走的时候还嘱托萧景姒别说漏嘴了,说这事儿现在还是秘密,不过萧景姒当时在想事情,心不在焉地应着,其实,她是有点不开心的。 楚彧回来的时候,她就闷闷不乐的。 “怎么了?怎么皱着眉头了?” 楚彧走过去,拍了拍她的手,她才回神,有些恹恹地,对楚彧说:“凤昭芷怀孕了。” 那他家阿娆为何不开心? 萧景姒很郁闷:“她要同宝德结亲家。” 楚彧还是没怎么听明白,揉了揉萧景姒皱得紧紧的眉头:“那有什么不妥?” 她咬了咬淡淡绯色的唇:“可是她们都没有要同我们宝宝结娃娃亲。”兴许是怀孕了,容易胡思乱想,她很失望的样子,问楚彧,“她们都不喜欢猫吗?” 萧景姒就觉得猫是世间嘴可爱的动物。 楚彧这下才听明白了,顿时窝火了,简直岂有此理!居然嫌弃他楚彧的种! 他压下火气,阿娆是孕妇,性子变得有些敏感,他安慰他家阿娆说:“阿娆,别不开心,我们不稀罕和他们两家结亲,你看温思染和洪宝德,都如此不着调,脑子肯定都不好,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比得上我们家桃花和梨花,我们才不要和他们结亲家。” 萧景姒想了想楚彧的话,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心情便好了许多。 不过楚彧记仇,这件事怎么可能就这么揭过去。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帝君一直板着张脸。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方公公刚说完,满朝大臣正要退下,帝君说:“温伯侯,你留下。” 众人纷纷看了温伯侯一眼,赶紧加快了脚步离开,通常这时候,都不会有好事发生,赶紧撤,免得被殃及无辜。 左相洪宝德大人寻思地托了托腮,也溜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人都走光了,温思染环顾左右,觉得气氛不对,看了看楚彧,被他盯得背脊发凉。 “你眼神很奇怪,”他缩了缩脖子,“你要做什么?” 楚彧站起来,冷冰冰地睃了温思染一眼,语气十分之不屑一顾,而且很恶劣:“回去告诉你女人,我家猫崽子才看不上你温家的种。” 温思染懵了:“……”再瞧瞧楚彧冰刀子一样的眼神,温思染觉得莫名其妙,“楚彧,你什么意思?你讲的是猫语吗?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什么温家的种?” “就你的种能有什么好货色,也就跟洪宝德家的相配,王八配绿豆!”楚彧的神色怎的一个嫌弃,火气很大。 温思染被他数落得晕头转向:“你倒是说明白点,我听不懂啊。” 看吧,多蠢!有其父必有其子! 楚彧掀了掀唇,赐了两个字:“滚吧。” 温思染:“……” 楚彧甩袖,摆驾离开了。 温思染一头雾水,出了金銮殿,一边走一边思考,脑子灵光一闪:“难不成……” 他拔腿就赶紧跑回家。 还没到温伯侯府,大老远就能听见温思染嚷嚷,一路喊:“十七,十七!” 凤昭芷正在准备早膳,看见温思染一溜烟地跑来,算算时辰比平日里早了一刻钟。 “发生什么事了?你跑什么?满头都是汗。”凤昭芷坐在木椅上,翘着二郎腿。 温思染凑过去,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十七,我有话问你。” 凤昭芷挥了挥:“你先去洗脸。”又吩咐屋里的下人,“你们都退下。” 温思染亟不可待得很,跑到屏风后洗了把脸,水都没擦就跑回来:“十七——” 凤昭芷打断他:“坐下来,我有话跟你说。”取了帕子给他擦脸,心情很好,难得动作很温柔。 “你是不是怀孕了?” “……”凤昭芷手里的帕子掉了,愣了好一会儿,一掌拍在桌子上,“是哪个杀千刀的告诉你的,我的惊喜就这么打了水漂!” 温思染不可思议:“这么说是真的?!”眼珠子一转,就盯着凤昭芷的肚子,看了又看。 凤昭芷当下的心情就像踩了狗屎,怎地不爽,火气就上来了:“谁告诉你的?我要去揍他!”想了想,问,“是不是洪宝德?”这件事她本来想给温思染一个惊喜,瞒得很紧,除了洪宝德谁也没说。 温思染回答:“是楚彧!”咬牙切齿地,下早朝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他老温家后继有人了,现在搞清楚了事情,想起楚彧那一番嫌弃不屑的数落,就恨得牙痒痒。 楚彧说的啊! 揍人的话她收回,当她没说。 凤昭芷那个怄啊。 见凤昭芷没吭声,温思染更急了:“是不是真的?十七,你是不是怀了小十七了?” 凤昭芷扬唇一笑,眯了眯眼:“恭喜啊侯爷,你当爹了。” 温思染呆了一下,一拍脑袋就脱口而出:“完了,你要是生了小兔崽子怎么办?” 这反应,和楚彧担心萧景姒生公猫崽子一模一样! “……”凤昭芷一脚过去,“你丫的敢嫌弃我儿子!” 温思染哪敢啊,连忙摇头:“不嫌弃不嫌弃,就算是小兔崽子我也认!”他想了想,很诚实认真地说,“当然了,最好还是生闺女了。” 重女轻男的思想,顿时表露无遗,这思想态度,与楚彧太如出一辙,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凤昭芷觉得,这个问题可大可小,不能忽视,一把揪住温思染:“好的不学,尽学楚彧那些坏毛病,找打是吧。” 说着,凤昭芷就要揪温思染耳朵,要是往日,他早就跑了,今天却安分守己得很,他一本正经地说:“十七,你别气别气,我拿鸡毛掸子来给你打,别动手动脚,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凤昭芷被他气笑了。 “不气了?”温思染见他家十七笑了,也跟着乐,笑得风流倜傥地凑过去。 凤昭芷一把推开他:“滚开。” 他张开手就要抱她:“我就不滚,你是我媳妇,我就要缠你一辈子,你打我我都不滚!”然后兴致勃勃地凑到凤昭芷的肚子上,一脸期待,“十七,让我听听,我听我闺女在作甚?” 凤昭芷无语:“……”一个月大的一块肉,还能作甚。 温思染贴上去,趴在凤昭芷平坦的小腹上,专心致志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慈爱地说:“闺女啊,叫爹。” 凤昭芷:“……” 看吧,楚彧会觉得他老温家的孩子脑子不好,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老温家得了喜事,这几天温伯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逢人就炫耀他家有闺女了,他家闺女多可爱多漂亮,搞得同僚们都以为颐华长公主生了呢。 对此,楚彧觉得温思染脑子有毛病,他诅咒温思染家生一窝儿子,个个和温思染一样蠢! 风平浪静了几日,连着数日,天气都极好,寒冬将过,春寒料峭,星月殿里的杏花树抽了嫩芽,残花刚落,新蕊冒出。 这日,天又放晴,树上凝露滴答,晨风轻拂,忽而,不知何处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啊——啊——” 惊恐的叫声,久久不落,惊动了树上的鸟儿,引来了巡逻的侍卫。 随后,不到一个时辰,宫中便有传闻在宫人间口口相传,早膳过后,星月殿外,几个粗使的丫头一边扫地一边小声地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冷宫后院的枯井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女尸?什么女尸?” 这事儿若是搁以前便不算什么事,毕竟偌大的皇宫死一个两个女人根本算不得是事儿,可女帝帝君掌权后,后宫遣散了,宫中的主子便只有这两位,宫女侍卫都老实得不得了,一直都风平浪静的。 那说事儿的宫女小声地继续说:“听司衣局的宫女说,那枯井里的宫女还是我们星月殿的。” “谁啊谁啊?” “就是前些日子从华阳宫调过来的那个粗使宫女,叫铜汶,前几日还刚被紫湘姑娘罚了板子那个。” 星月殿的宫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最是懂事,而且在宫里,也算分位高的宫人,难怪这枯井里捞出女尸才一个时辰就传开了,只要是星月殿的人,就不是小事儿。 “就是她呀,难怪几天都没看见她。” “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被人杀了抛尸枯井。”那宫女神秘兮兮地又道,“我还听司衣局的宫女说,这铜汶不是普通人杀的,是妖怪作祟,那尸体被打捞起来了,脖子上有一个血洞,身体里一滴血都没有,与两年前琉璃宫里发现的尸体一模一样,都是被妖怪吸干了血的,甚是吓人。” 第一百九十四:楚彧的秘密 “两年前我知道,听说是一只蛇妖呢,不是说被当时还是国师的女帝给捉了吗?这次又是个什么妖?” “谁知道,说不准又——” 几个宫女正说的起劲,被沉冷的女声骤然打断:“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在这乱嚼舌根。” 几人猛然回头,立马惊恐万分,纷纷跪地求饶:“紫湘姑娘饶命,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紫湘冷冷瞥了一眼:“全部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那几个宫女谢了恩,便自个去领罚了。 紫湘进殿便唤了云离过来,脸色十分不好。 “紫湘姐姐有什么吩咐?” 紫湘面色冷沉:“把外殿的宫女全部换了,你亲自挑选。” 云离并不多问:“好。” “发生何事了?”萧景姒从殿中出来,便见紫湘沉着脸,满腹心事的神色。 紫湘走过去搀扶,回道:“那日给帝君掌灯的那个宫女铜汶死了,被弃尸在冷宫枯井里,今早有人发现了她的尸体。” 若只是死了个宫女,动静也未免大了些。萧景姒问道:“有何不妥之处?” “死状甚是蹊跷。” 萧景姒问:“如何个蹊跷法?” 紫湘思前想后了一下,还是知无不言:“主子可还记得,两年前宫中时有宫人失踪,后来查出来那些人都是被琉璃宫的蛇妖捉了去,那蛇妖为了修炼邪术,吸食人血,仵作验尸的时候都扎不出一滴血来。”紫湘顿了一下,神色冷峻,道,“那铜汶的尸体,与被那蛇妖吸食过的人一模一样,应该不是人为,是妖。” 整个人族的妖,她认识的,来来回回就那几只,紫湘越想心下越是不安。 萧景姒微微愕然,脚下一顿,缓缓坐下:“那是北赢的食血禁术。” 紫湘也听菁云说起过,北赢禁止修炼禁术,那蛇妖成壁便是修炼此法,她不明白的是:“可那蛇妖早就死了,还会是谁?”还是帝君亲自动的手,不会有错,紫湘猜测,“难道那蛇妖死而复活了不成?” 萧景姒沉吟不语,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了许久:“楚彧为了让我安心养胎,早便封锁了星月殿外的消息,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件事紫湘倒是没多想,如实回道:“是司衣局的人来送衣物时,与星月殿殿外的粗使宫女说的。” 萧景姒思量着,敛了眸中似笑非笑:“又是司衣局。” 又?何来又? 越说紫湘越是一头雾水,觉得哪都不对劲了,这件事越扯似乎越是复杂,不甚明白:“可是有蹊跷?” “开国宫宴那晚,便是司衣局的人来传话说楚彧召见了舞女。” 这话,估计便是传给她听的,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是楚彧封锁,也总能传来她耳中,自然,也不会是巧合。 紫湘这才想起来:“确实是司衣局来送衣服的宫女说的。” 萧景姒思忖了一番,吩咐紫湘:“去查查司衣局的女官是何人?” “我这就去。” 紫湘立马去了一趟尚宫房,不到片刻便回了星月殿,行色匆匆。 她急急道:“主子,司衣局的承衣女官是周家女。” 萧景姒诧异:“周卫冲之女?” 紫湘点头:“正是已谴派去长洲的周太保之女。”她不禁猜测,“周家女暗地里兴风作浪,莫不是周家不甘屈居夏和贫瘠之地,还想攀龙附凤,卷土重来?” 前些日子,楚彧借着小灰一事,发落了周家,倒是忘了周家的女儿还在宫中。萧景姒想到:“我记得周家有两个女儿入宫当了女官。” “正是两位,还是孪生的姐妹,我看了她们的画像,生得貌美,而且姐妹二人十分相像,姐姐掌管司衣局,唤周若,妹妹周薏在司宝局当差。” 萧景姒沉吟,道:“紫湘,你再替我跑一趟司衣局。” “我这就去。” 自从后宫被遣散,别说冷宫,就是三宫六院也是空荡荒废了许久,谁没事会去冷宫后面的枯井,想来抛尸之人也是想到了这点才选择了那里,可消息却从司衣局传出来,确实很是蹊跷,十之八九不是偶然。 紫湘出殿,不大一会儿,却又折回来了,神色十分之不可思议,道:“不用去了,司衣局走水,周若死了。”她前脚去尚宫房调查,司衣局后脚就走火,蹊跷得让人很难不怀疑。 事儿赶事儿,不早不晚,萧景姒失笑:“真巧。” 晚上,楚彧回来得晚了些,萧景姒怀着身子,十分嗜睡,若是以往,这时候她早便睡了。 初春寒凉,殿中还铺着暖玉,也不冷,萧景姒正窝在贵妃椅上,捧了竹简在看,烛火照得她轮廓柔和,她看到出神,楚彧进来她都未注意到。 看孙子兵法也能如此入神的,只怕只有他家阿娆,楚彧走过去,将她手里的竹简抽了去:“怎么还不睡?” 她伸了个懒腰,勾住楚彧的脖子:“在等你啊。”笑容浅浅,有些慵懒。 楚彧亲了亲她衣袖滑落的手臂,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掖好了被子,轻拍她的后背哄她睡觉。 萧景姒却没有困意,黑白分明的一双眼清澈地看着楚彧:“楚彧,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彧脸色骤然一沉:“谁在面前胡说八道了?” 他的反应,似乎过激了些,有点像欲盖弥彰。 萧景姒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说:“宫里人多嘴杂,高墙大院最是不透风,我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楚彧捧着她的脸,揉揉她的脸颊,又拂了拂她垂在鸳鸯绣枕上的发,并不打算与她多说,只是哄她说:“你快生宝宝了,要好好修养,旁的事都不用费神。” 他避而不谈,明显不想让她知道。 萧景姒眉头一皱:“你不告诉我,我会更好奇。” 她性子执拗,若是不说,她自然会设法去查。楚彧敛着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了一层灰色的影,沉默了许久。 他问她:“你知道多少?” 萧景姒从被子里起身,半点睡意都没有,一双清灵明亮的眸好似能洞悉一切,紧紧地看着楚彧:“铜汶的死,是妖族所致,成壁已死,在宫里修习禁术的是谁?” 她知道的一点都不少。她啊,一向聪慧极了。 楚彧把锦被往上拉了拉,裹住她的肩,随口回了一句:“是北赢出逃的一只野妖。” 她看他,他看着别处,专注地在给她整理被褥。 萧景姒又问:“抓到了吗?” “嗯。” 她还想问什么。 楚彧摸了摸她的脸,有些凉,扶着她躺下:“这些事我去处理便好,你别操心,阿娆乖,闭上眼先歇息,等你睡着,我还有些国事要处理。”俯身亲了亲她的眸子,楚彧轻哄,“什么都别想,乖乖睡觉。” 她便合上眸子,没有再问,怕是即便再问,楚彧也不会让她知道。他啊,打定了主意要瞒她。 楚彧轻轻拍着她的背,暖暖的手心捂在她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舒服极了,不大一会儿,萧景姒便呼吸平稳,昏昏似睡。 屋里捻灭了灯,床帘放下,楚彧出了寝殿,片刻,萧景姒便又睁开了眼,轻声唤了一声紫湘。 紫湘在屋外侯着,回道:“主子。” 屋里静谧,没有烛火,昏昏暗暗的夜色里传来萧景姒的声音,哪里有半点困顿:“去查一下,司衣局为何会走水?还有周若的尸骨,让仵作验尸。” “是。” 沉默了稍许,萧景姒道:“别让楚彧知道。” “紫湘明白。” 紫湘抬头看看明月,眉头拧得死紧,她是越来做看不懂这二人了,一个瞒着不让知道,一个揣着明白装不知道,分明那么深爱的两人,到底都在顾及什么? 这般浓浓夜色,殿外还有人未眠,巡逻的侍卫都守在几十米之外,高墙之下人影晃动。 远处,脚步匆匆,是菁云急急赶来。 “尊上。” “如何?”轮廓冷硬,远处的宫灯从一侧打来,映得楚彧眸子忽明忽暗的,一片阴寒。 菁云莫名其妙觉得脚底发凉,有很强烈的压抑感和逼迫感从上而至,他赶紧回话,不由得小心了些:“已经都处理干净了。” 楚彧沉声,不由分说地命令:“阿娆已经怀疑了,绝不能留一点痕迹。” 嗓音森冷至极,衬得冬夜风寒,让菁云顿生一股惶恐来,想了又想,还是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句:“纸包不住火,臣怕女帝陛下早晚会知道,毕竟——” 毕竟什么,说都没说完。 楚彧眸光微微一眯,眼角一抹锋利的森然:“那就把所有可能会让她知道的人都杀了。” 这戾气,好重! 菁云暗暗窥了一眼楚彧的眼,漆黑的瞳中,似有一抹若隐若现的猩红,像触目惊心的血色。 楚彧这是又动了杀心!最近,他动不动就杀这杀那。 “尊上!”菁云沉吟思索了许久,神色越发冷峻凝重,单膝一曲,便跪下,意味深长地劝谏道,“菁云请尊上三思,切勿妄动杀念,适可而止。” 楚彧大喝:“够了!” 菁云心头一跳,十分惶惶不安。 楚彧的声音字字都阴戾至极,又不耐至极,“你再多嘴一句,本王连你也不饶。” 说完,楚彧转身便幻影消失了。 这瞬移的妖法也是炉火纯青了!菁云不由得深思了,脸上一片愁容。 沂水妖主从暗处走过来,拍了拍发呆的菁云,很是焦急的样子:“怎么样了?” 菁云摇头:“尊上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了。”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剑走偏锋,尊上真的是在玩火。” 北赢禁修邪术的指令就是楚彧下的,如今,尊上大人身体力行地打破了他的禁令,什么原则,什么规矩,什么后果,在萧景姒面前全是狗屁!就萧景姒是天是地是活下去的勇气! 唉!真是叫人担心。 “他心脉未愈,又急于求成,再这么下去,我怕尊上会入魔。” 一旦入魔,回归兽性,嗜血成性,后果不堪设想,一般的妖便罢了,北赢的妖王入了魔,那整个妖族都危险了,好不夸张地说,毁天灭地都是有可能的。 菁云细思极恐,看着老父,两眼相对,也是一筹莫展:“那还能怎么办?尊上要做的事,除了萧景姒,谁拉得住他。” 沂水妖主深思熟虑了一番:“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就让萧景姒来拉啊。”别人别说拉不住,就是拉得住也不敢啊,谁知道会不会被打死,他方才可是隔着老远都能感到逼人的杀气啊。 菁云愁眉苦脸:“尊上说了,谁让她知道就杀谁。” “……” 杀杀杀!兽性本恶啊!父子两除了叹气,真没法了。 次日一早,旭日微暖,天气极好,楚彧上朝去了,星月殿有客来访。 云离来禀报说:“陛下,晋王殿下求见。” 萧景姒只道:“请。” 凤玉卿身着普通的布衣,一副简单利索的装束,萧景姒一看便知他的来意,命人去取茶。 萧景姒先于开口:“你来辞行?什么时候动身?” 早先凤玉卿便同她说过要去夏和,三国合并大典之后,萧景姒在书房也看到了他上书的折子。 凤玉卿随意不拘,自顾坐下,道:“明天,明天就出发去夏和就任郡王。”又补充了一句,“我母妃也一起去。”本来想不辞而别,却狠不下心不见最后一面,兴许,此次之后便是后会无期。 萧景姒话不多,也不闲话家常,他神色淡淡然,一贯无波无痕的,只道:“我身子不方便,就不去送你了。” 凤玉卿失笑,他本就没有让她去送的打算,便顺着她的话,半是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那给我煮一壶茶,就当做是送行礼。” 萧景姒笑着说好。 宫人取来了茶叶,井水是宫外天山寺的清泉,摆了茶几,一盏瓷壶,是上好的东窑青瓷,两个瓷杯。 她动作慢条斯理,耐心极好,小火温着茶,慢慢煮,浓郁的茶香四溢,滤了一遍水,又倒入清水再煮,繁复几次,便有淡淡茶香浮出。 萧景姒给凤玉卿斟了一杯,却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她怀着身孕,许久不喝茶了。 凤玉卿用茶盖拂开水面的茶叶芽儿,细细品了一口,唇齿留香,笑道:“你以后要是不当女帝,可以去凌织郡主的茶肆里煮茶。” 萧景姒将火捻灭,倒是颇为认真地回了一句:“我这般手艺,自立门户也没有问题。” 凤玉卿轻笑出声,缓缓饮尽了一杯。 萧景姒给了添茶,他欲言又止,眸色意味深长,萧景姒抬了抬眼睫。 她道:“你似乎有话要说?” 他摇头,并未说什么。 罢了,他毕竟是来辞行,而且顾及她的身子,有些话不说为好。 “你想说朝堂的事?” 萧景姒的话很笃定,并无半分情绪波动,好似料准了似的,凤玉卿诧异:“你知道?” 她点头。 果然,聪慧精明如萧景姒,怎会对朝中之事一无所有,毕竟,卫家还有一个安远将军和一个左相在朝中。 她放下杯子,问他:“你怎么看?” 凤玉卿想了想,言无不尽就事论事:“虽然西陵前朝那些老臣泥古不化,各大世家狼狈为奸,但都罪不至死,即便是罪不可赦,开国初期,天下动荡未定,这时候大肆处斩旧朝重臣也不妥。”眉头皱了皱,瞧着萧景姒的神色,凤玉卿有些担忧,道,“最近楚彧似乎动不动便会大开杀戒,朝堂上已经怨声载道了,暴政虽能威慑,但过犹不及。” 凤玉卿的话刚落,楚彧暴戾急促的声音便砸来:“你们在说什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撞破了,吵架了 凤玉卿的话刚落,楚彧暴戾急促的声音便砸来:“你们在说什么?” 凤玉卿望过去,失笑,这醋坛子来得真快呐。 萧景姒柔声问:“你不是出宫了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楚彧心情不大好,站到萧景姒身侧,目光如炬地扫了凤玉卿一眼:“你可以走了。” 凤玉卿听而不闻般,端起他的茶杯,悠悠饮了一口。 楚彧极度不耐烦:“你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不是恐吓,若凤玉卿再缠着他家阿娆,他定不会姑息,辞行便罢,竟同阿娆说朝中之事,真是不知好歹。 气氛很是冷峻。 这茶是喝不下去,楚彧此人,是越发暴戾了。凤玉卿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水,起身。 萧景姒亦起身相送,千言万语不过四字:“一路顺风。” 此一别,再见不易。 凤玉卿抱手:“后会有期。”抬眸,深深凝了楚彧一眼,转身而去。 萧景姒望着门口,怔怔出神,楚彧截住她的视线,站在她面前与她四目相对,他握着萧景姒的肩。 他说:“阿娆,你以后不要见他了。” 语气,是命令,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他从未这样不由分说地提出这般要求,丝毫没有半分缓和,带了七分怒气,还有三分戾气。 萧景姒看着他的眼,视线牢牢相缠:“楚彧,你怎么了?” 他握着她的肩,微微一紧:“答应我,不要见别的男人。” 眼眸,骤然闪过一抹杀意,似有若无的血红色,阴阴沉沉的寒意。 她怔住,肩下隐隐刺痛,下意识伸手拂过楚彧的眸:“你的眼睛……” 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眸中所有颜色,楚彧抓着她的手,贴在脸侧:“吓到你了?”声音轻柔,嘴角微微一牵,柔和了沉冷的轮廓,再抬眸,他满眼温柔与宠溺,“我只是吃醋了,我不喜欢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他用手背在她脸上轻轻地蹭了蹭,她便双手扶住他的脸,端正,目光相对:“楚彧,朝堂的事——” 柔和的眸,一瞬冷彻。 楚彧低沉嗓音幽冷至极,眸光逼视:“凤玉卿到底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怎如此易怒,异常喜怒无常。 萧景姒压下心头的疑问,尽可能心平气和,她摇头道:“他什么都没说。”解释说,“一日之内,两大世家满门抄斩,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风声自然都传开了。” 楚彧转开脸:“都是十恶不赦之人,罪有应得。”言辞独断专横,没有半分悔意。 便是昨日,楚彧一怒之下,斩了夏和两大世家,诛连九族,只因两大世家的家主为官不作为,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且这两大世家先前都是反对女权的官员。 两大世家,五百三十口人名,一日之间,家破人亡,无一生还。 萧景姒眉宇蹙起:“但祸不及家人。” 楚彧冷声驳道:“斩草除根以后才不会有麻烦。” 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执着于杀戮,即便动了杀心,也会顾及她的看法,这次他大开杀戒却百般瞒着她。 性情暴戾无常,动不动便血祭大殿。 这是秦臻告诉她的,楚彧最近越发嗜杀嗜血。 萧景姒紧紧拧着眉,她很不安:“楚彧——” 他打断她:“阿娆,不要为了这种事跟我争执。”软软嗓音向她讨饶一般,他绝口不提方才的话头,只是惶惶不安地看着她,似乎生怕她会生气,又似乎在怕些别的什么,那样小心翼翼地耷拉着眉眼看她。 萧景姒用指腹拂了拂他不安浮乱的眸:“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瞒她?背着她又做了什么?变得这样紧张惶恐,好像有一根看不到的弦紧紧绷着,一触即断,让人防不胜防。 萧景姒端着他的脸,轻声轻语,满尽柔情:“楚彧告诉我,不要瞒我。” 不管是什么,不管他做什么,她又怎么会忍心责怪。 楚彧俯首,视线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上,遮住眼眸,长睫落了灰色暗影:“宝宝快要出生了,我是有点草木皆兵了,我怕有人会对你不利,便宁可错杀。”他抬起眼,眼底有如履薄冰的小心与不确定,软声讨好,“阿娆你别生气了,我以后都听你的行不行?嗯?别生气了。” 他凑过去,在她唇上轻轻地亲吻。 他不愿意说,她唯一能确信的便是,无论何时,他总会对她服软的,纵使他有再尖刺的棱角,也断断不会指向她,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萧景姒点头,说好,说:“楚彧,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只是,你不要总是瞒我,不要让我什么都不知道。” “嗯。”他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像只乖顺得不得了的猫儿,有意无意地用脸蹭她的脖子,“阿娆。” 他唤她名字时,缠绵而小心着。 萧景姒拍了拍他的头:“嗯?” 楚彧侧着头看她侧脸的轮廓,小声谨慎般:“以后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要我吗?” 他患得患失了,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他草木皆兵,有多欢喜她,便有多贪婪,有多贪婪,便有多惶恐,因为得到过,便再也不能失去。 他不怕机关算尽,不怕嗜血杀戮,却怕她会不要他,怕得要死。 萧景姒毫不犹豫:“当然会。” 他拧紧的眉头,松开了,抱着她,舍不得松开一下。 片刻,云离端来了药,隔着珠帘与屏风,道:“帝君,药好了。” 楚彧走去,将药端来,试了试温度:“阿娆,我喂你喝药。” 萧景姒喝了一口,很苦,皱着眉头:“楚彧,都八个月了,为何还要喝保胎药?” 楚彧给她吃了一颗蜜饯儿,擦了擦她嘴角的药,便又舀了一勺喂她,解释道:“你身子不好,宋长白开的温养药材,喝了会对孩子好。” 她垂眸,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菁云在外唤了一声:“尊上。” 楚彧神色凝了一凝:“阿娆,我先出去一趟,马上便回来陪你,药你自己喝,若是觉着苦,厨房温了汤,再喝些汤。” 萧景姒点头,接过药碗自己喝。 楚彧似乎不大放心她,瞧了她好一会儿才走。 待楚彧走远,萧景姒放下药碗,起身走到门口。 “紫湘,把药倒了吧。” “是。”紫湘端着药碗,倒在了院子里的杏花树下。楚彧还是不对她家主子坦白,这哪是什么保胎药,他保的是大人,虽说她家主子将药换回了保胎药,只是八个月了,这汤药喝多了也不好,是药都三分毒。 萧景姒问:“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司衣局走水一事,并没有查出任何人为的痕迹,整个司衣局毫无蹊跷,周若的尸体在大火的第二日便火化了,根本无处可查。只是,一场火,却处理得这样干净,倒更是可疑,可以断定不是天灾。”紫湘请罪,“紫湘无能,主子恕罪。” 萧景姒倒不诧异,意料之中。 “不怪你,他要毁尸灭迹,你怎么可能查得到。” 紫湘不言,心下不由得揣测,能在宫中放火杀人又不留一点痕迹的,便只有帝君一人,那么问题来了,帝君为何要杀了司衣局的一个小小女官,又为何要毁尸灭迹,这件事和铜汶之死又有什么关联?她总觉得,帝君有事刻意隐瞒,是什么事让他这样费尽心思地去遮掩。 紫湘百思不得其解。 萧景姒走到窗口,对外喊了一声:“乔乔。” 蹭的一阵风,黑影一闪,镜湖就站在了窗户外:“嗯?” 来无影去无踪,果然是大妖风范!紫湘目瞪口呆。 “帮我。”萧景姒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会给你鱼。” 不用她多做解释,镜湖也知道事态,他便成日驻守在屋顶,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七七八八。 “好。”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菁云将楚彧唤了出来,殿外,宋长白正在侯着,苦着一张脸,来回踱步。 “什么事?” 宋长白见楚彧走来,整个人立马紧张了,也断不敢有所隐瞒,便小心如实地禀道:“女帝陛下的脉相有些奇怪。” 一听事关萧景姒,楚彧立马神色冷峻了:“她怎么了?” 宋长白也甚是奇怪,没有十足的把握,支吾了一下:“先前开的那调养心脉的药,会对胎儿不利,甚至有可能会早产,照理说女帝陛下服了这么久的药,应该有反应了,只是怪便怪在,陛下腹中胎儿的脉相却越来越平稳了,反倒是,”宋长白越说越心虚,见楚彧眸光也是越来越沉冷。 他神色紧绷,怒声追问:“反倒是什么?” 这位帝君乖张无常,不敢惹恼了他,宋长白连忙快答:“反倒是女帝陛下的身子亏损得更甚了,心脉越见虚弱。”顿了一下,“我怀疑陛下已经发现了端倪,而且极有可能换了药。” 除此之外,解释不通。 楚彧闻言沉吟了许久,薄薄的唇紧抿成了一条僵直的线:“你亲自再去抓一副药,熬了送到星月殿去。” 半个时辰后,当楚彧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进寝殿时,萧景姒便知晓,是时候开诚布公了。 他一句话都不说,用汤勺喂她喝药。 她不张嘴,直直盯着楚彧的眼睛,即便垂着,也遮不住他眼底的凌厉,想来,她暗中换药一事,惹恼了楚彧。 只是,二人都不退步,就那么僵持着。 “为何不喝?” 萧景姒稍稍推开楚彧的手,也皱着眉头,有些莫名的委屈:“这不是保胎药。” “什么时候发现的?”低沉清冷的声音,似乎在压抑着怒气,楚彧盯着她的眼,“什么时候换了宋长白开的药?” 她说:“有一阵子了。” 声音柔柔弱弱的,只是她眼神坚定,态度很明显,在这件事上,她并不会一如以往地全然依着他,她从来都不是软性子,不会一味屈服。而且她分明早就发现了,却偷偷换了药,不动声色了这么久,楚彧何尝不知道她是有意拖延,腹中胎儿一天天长大,她只要再瞒两个月,孩子便万无一失了,全然不管自己的安危。 萧景姒太了解他了,知道若是他知晓了,定会不择手段地先保全她,在这一件事上,他们都不会退步,所以谁都不坦诚。 楚彧抿了抿唇,神色极其紧绷,隐忍不发的怒气全部融在眸中,冷冷沉沉的一片凌乱的暗色,他一言不发了许久,端起碗,试了试药的温度,喂到她嘴边:“阿娆,张嘴。” 不像往日哄她喝药时的耐心与温柔,更像冷着声命令。 萧景姒紧抿唇,转开头。 楚彧长长吸了一口气,及尽耐心,刻意压低的嗓音有几分暗哑,似哄,似蛊惑:“阿娆听话,你身体还没好,要乖乖吃药。” 她脾气犟,若是认定了,便不会轻易服软,她不喝,推开楚彧的手:“我又死不了。” “伤一点点也不行!”一句话,几乎是从楚彧喉腔中嘶吼而出。 萧景姒有些错愕,怔怔地凝视楚彧的眼,他出来没有这样与她针锋相对,一步都不退让。 楚彧到底心疼她,揉了揉她的脸,低声地哄:“阿娆乖,喝了药你就会健健康康。” 她的肚子已过了八个月,这一碗烈药下去,后果不可设想,何况,她只是心脉受损,非一朝能痊愈,也非一夕会殒命,他何必如此战战兢兢草木皆兵。 萧景姒推开了楚彧的手:“楚彧,还有两个月,等宝宝出生了,再慢慢调养,不要拿孩子冒这样的险。”她态度强硬,并不服软。 她一推,楚彧手里的药洒出了些许,脏了他的衣袍,还有她的手背。 楚彧将药碗放在一旁的矮榻上,用自己的袖子动作轻缓地擦去她手背上的药,垂着眸子,看不清他眸色,嗓音却不似动作轻柔,冷冷沉沉。 他说:“我一天都不愿意等,既然是我的孩子,为了他们的母亲,这点牺牲算什么。” 萧景姒失声大吼:“楚彧!” 她通红着眼,怒极。 耳边她嗓音尖厉,她从未对他这样恼怒过。楚彧似顿时一惊,整个人如梦方醒,满眼森冷一瞬便消失殆尽,他慌了,乱了。 他突然怕了,怕她不喜欢,会厌恶他。 “阿娆,阿娆。” 轻声唤了两声,萧景姒并未理他,楚彧越发手足无措,小心地扯扯她的衣袖:“阿娆。” 萧景姒怒红的一双眼,手始终护在腹上。 楚彧放软语气,央求似的,极尽讨好,带着不确定的战战兢兢:“你别生气,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可是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我怕你生病,我是真的怕你出事。”他试探地拉了拉她的手,“阿娆,我求你,别和我犟,就这一次,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 萧景姒很是无奈,便是她发火,楚彧也要固执己见,她不解:“我不是好好的吗?” “你身子若是不养好,以后我要给你续命,你会承不住的。”他只是哄她,不退一步,死死地拧着眉头,眸中化不开阴翳。 萧景姒一知半解:“续命?” 他点头,口吻坚决如铁:“阿娆,我要你活很久很久,一直一直陪我。” 萧景姒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楚彧太偏执了,似乎他做了很长远的打算,是以才不顾眼下。 她尽可能冷静:“孩子呢?伤到了孩子怎么办?” 那是他们的骨肉,她要万无一失,只是,楚彧却并非如此,都不曾深思熟虑,便说:“我们以后可以再生,以后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阿娆你想生多少我都依你,公的母的都好。” 萧景姒一时无言以对,这件事,她家楚彧固执己见,简直油盐不进,多说无益,萧景姒不想同他争执下去,转开头不理会楚彧。 楚彧一脸受伤的样子,看她了许久,她都不回头,楚彧没了办法,端起药碗,坐到她身边去:“阿娆听话,喝药。” 萧景姒挪开:“我不喝。” 楚彧失意得不得了,眼神黯然,很是伤神,又坐过去,扶着她的肩,让她转过身来。 “阿娆。” “阿娆。” 萧景姒背着他,就是不理会,手无意一挥,打到了楚彧的手,药洒出了许多。 楚彧没了法子,俯身喝了一口药,走到她面前,端起她的下巴便含住她的唇,用舌头撬开她的牙关,她刚尝到了苦涩便要吐出去,楚彧却捏着她的下巴,微微上扬起,用舌头抵住,迫使她吞下。 她憋红了脸,张口呼吸时,苦涩的药水便顺着喉咙滑下。 一口罢,她死死瞪楚彧,他又喝了一口,用同样的法子喂她,一口一口,到药碗见底,这才松开她的下巴,手一松,瓷碗摔在了地上,楚彧管不得那么多,捧着她的脸便深深地吻,将她满嘴的苦涩一点一点舔去,极尽温柔与缠绵。 “阿娆,对不起。” 他贴着她唇角,柔声细语溢出嘴角,睁着眼,彼此相望,吻缓缓往下,落在她下巴,她皮肤娇嫩,方才被他捏住,便红通通的,楚彧心疼得紧,轻轻吮着。 萧景姒本就精神头不好,被他如此一折腾有些双腿发软,喘了许久的气,扭开头,不理楚彧:“你出去,我生气了,不想同你说话。” 她怎么推,楚彧都一动不动,从后面抱着她,下巴窝在她肩窝里,轻轻软软地蹭,这会儿他倒乖顺得很,像只做错了事的猫儿,讨好又撒娇:“阿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可是我没办法,我真的见不得你受一丁点苦。” 萧景姒不说话,垂着长长的睫毛,盯着自个的肚子出神。她心疼孩子,楚彧却只心疼她,谁都没有错,却是解不开的分歧矛盾。 “阿娆。” “阿娆。” 楚彧用轻柔好听的小猫音喊她的名字,凑过去追着她的耳垂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她躲开,还在生气,楚彧便扶着她的脸,不让她躲,专注地看着她,软磨硬泡似的,在她脸上一点一点地亲,耐心极好,就是不让她躲,从额头到脸颊,一路往下亲着。 “阿娆,你生我的气可以,可以打我骂我,但不要不理我。”稍稍用力吮了一下她的唇,楚彧说,“更不可以不要我。” 萧景姒不言,背过身躺下。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来哄他的,会什么都依他,也会告诉他不会不要他,可是这一次,她沉默了,生了好大好大的气。 楚彧想,会不会阿娆就这样一直一直都不理他?若是这样……光是想想,都怕得要命。 楚彧泼墨般漆黑的眸子暗了暗,眉宇间满是忧郁,受伤得不得了,他耷拉着眼皮,见她还生气,也不敢再闹她了,方才还十分强硬专制,现在毫无底气般沉闷。 “阿娆,”满眼失意,郁郁寡欢,他眸子闪了闪,水汽氤氲,难过极了,“你若是不要我……我就活不成了,我会死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楚彧认输,和好 “阿娆,”满眼失意,郁郁寡欢,他眸子闪了闪,水汽氤氲,难过极了,“你若是不要我……我就活不成了,我会死的。” 他不是威胁她,是事实,若是他被嫌弃了,阿娆不喜欢他了,他根本都不想活了。 楚彧耷拉着眼皮,睫毛不安地颤抖着,她没说话,他受伤地盯着萧景姒的背看了一会儿,起身出去,刚转身,一双小手就抱住了他的腰。 楚彧满眼阴郁顿时烟消云散,立马转过身去,猫儿似的软软往她跟前蹭。 她沉默了许久,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抿了抿嘴,便说了一句:“楚彧,我困了。” 楚彧扶着她躺下。 “我陪你睡。” 然后,他便躺在了萧景姒身侧,往她那边挪了挪,见她没有躲,也没有生气,就又挪过去一点点,然后小心地伸出手臂,让她枕着,亲了亲她的发,满足地扬起了嘴角。他知道,她只是生气,不是真的不欢喜他了,战战兢兢的一颗心,这才有了着落。 “楚彧。” “嗯?” 萧景姒闭着眼,有些倦怠,有气无力地,似自言自语:“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会生气,会不理你,但我都不会不要你。” “我知道了。” 兴许是喝了药,争执得也累了,昏昏欲睡,耳边楚彧的声音隐隐约约的,缠缠绕绕地萦绕着。 “阿娆,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 她睡了,呼吸沉沉,他拂了拂她脸上散落的碎发,睡在她身侧。 夜色撩人,月光悱恻,已是三更天,星月殿外宫灯打进院子里,很静谧,只有院子里的杏花花瓣安静地飘着,没有巡视的侍卫宫人,唯有树影婆娑,到了夜色渐浓,有人影穿梭,忽隐忽现,似风来去。 待人影远去,屋顶之上,黑猫幻化成人,隔着距离,闻息而追,直至一处荒僻的院落,院外,严兵把守。 镜湖捻了个妖法,躲过了镇守在院外的侍卫,幻移而入,还未进屋,便闻到浓烈的血腥之气,他站在远处的屋顶,不敢靠得太近,未免打草惊蛇,那院子的纸窗破损,即便隔着远距离,可以夜视的眸还是将屋中情景尽收眼底。 果然是楚彧,有浓厚的妖气涌动。 镜湖挪动,半躺在屋顶上,换了一个角度,突然看见一地尸体,瞳孔募地放大,眸光顺着尸体上移,然后他看到了一双白皙剔透的手,长长的指甲,刺入一个仰着头抽搐的男人的颈侧,蓝色的光破开,有殷红的血源源不断涌出,触及那指尖,便被吸入,那双葱白精致的手背,青筋凸起、滚动。 “咚!” 不停抽搐的男人倒地,一声呜咽都没有,睁着眼,眼白上翻,乌黑的眼睑,脖子上有两个指尖粗细的血窟窿,微微泛黑,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唯有那双白皙的手,指甲上血迹未干,顺着那双手往上,是一张至极魅惑的皮囊,蓝色的眸,瞳孔翻涌着血红色,脸侧爬过几条纵横的经脉血丝,亦是殷红的血色。 是楚彧,又不像他,那张脸,妖媚至极,他一身白色衣袍,更衬得一双血色的瞳孔阴冷邪肆,视线懒懒敛下,落在瑟缩于角落里的男人,那人似乎想嘶喊,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楚彧一步一步走过去,宽袖下的指甲间有蓝色妖异的光晕,一点点靠近地上的男人,楚彧一双血红的眸,盯着那人的脖颈,缓缓走近。 刹那间,镜湖纵身一跃,破窗而入,大喝一声:“你在做什么?!” 楚彧转过身来,瞳孔迅速褪下猩红,变回一抹清澈的淡蓝,懒懒又凉凉地扫了一眼,丝毫没有被撞破的慌色,薄唇一掀:“滚。” 镜湖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都一样的死状,脖颈乌黑,唇色惨白干裂,颈动脉上两个血孔。 “食人血修行。”镜湖难以置信,目光如炬,怒斥出声,“楚彧,你疯了吗你!” 这种禁术,与逆转乾坤的上古禁术不一样,这是食血妖术,是荣树、成壁一派才会修习的邪道,一旦沾染成性,便要以血为生。 北赢的王,竟沦落至此。 楚彧却仿若未闻,极其不耐烦地道:“少管闲事,滚出去。” 地上的尸体,竟有几具变成了兽性。 是妖! 不仅食人血,还摄妖族内丹!楚彧简直在玩火! 镜湖不可思议:“你体内还有上古禁术的反噬力,这样急于求成,会走火入魔的。” 便是成壁那只蛇妖,也不敢一蹴而就,楚彧却逆天而行,即便他天赋再好,也是剑走偏锋。 楚彧却不为所动,掌间骤然蓝光涌动,浓浓妖气笼住地上那几具尸体,他微微一抬手,顿时化为一堆灰烬。 镜湖难以置信,楚彧天赋有多好,练这歪门邪术就有可怖,弹指一挥间黄土白骨杀人无形,没成魔便罢了,若是失了人性,后果不堪设想。 楚彧用丝绢擦了擦手指上的血,耐心地擦了数次,待闻不到血腥气,才将丝绢扔了。 “区区几个人类与几只野妖,还左右不了我,走火入魔?笑话。”楚彧眸光一抬,冷冷森然,睃向镜湖,“快滚,不然我耐心耗尽了,你就走不了了。” 眸光如炬,镜湖不偏不倚地对上楚彧的眼:“你修习这种邪术,萧景姒不知道吧。” “你若是敢多嘴一句,我一定杀了你。”楚彧唇角一牵,邪邪上扬,“你不是四十年后要来抢我的阿娆吗?正好我也等不了那么久,我就在那之前,先废了你。” 镜湖却仿若置身事外,没有半分退却,继续不瘟不火地道:“她若是知道的话——” 话还未完,楚彧掌间骤然聚起一团浓郁的光晕,脱手便打进了镜湖肩头。 镜湖猛地后退了两步,刚站稳,楚彧忽然幻影移动,一双冰冷的蓝眸近在咫尺,他伸手便扼住了镜湖的喉咙,眸光一凛,一抹血色闪过。 镜湖捻动妖法,欲幻影脱身,却发觉无济于事,他根本动都动不了,竟不想楚彧这一身邪术大成得如此快。 以楚彧现在的修为,要杀他,易如反掌,脖颈冰凉的手掌突然扼紧,掐住了镜湖的命脉,抬眸却见楚彧一双眼,猩红凛冽:“这是你自找的。” 话落,他骤然手指收紧—— 突然,女子声音从远处传来。 “楚彧。” “楚彧。” “楚彧。” 声音在两百米之外,越来越近。 屋里的两只猫耳力极好,都朝声源的方向看去,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都紧绷了,神色慌乱。 谁都不想萧景姒发现! “阿、阿娆。”楚彧慌慌张张,募地松手,只是瞥了镜湖一眼,便捻了妖法离开。 镜湖猛地后退了几步,重重咳了一声,大口喘气,平复之后,他望向窗外。 “将这里清理干净。” 只留了一句话,镜湖便消失在屋里,不大片刻,菁云进来,只见角落里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人类。 诶,镜湖妖尊也就说说而已,怎会真拿这件事去刺激萧景姒,虽然他是尊上的臣,但也不得不佩服镜湖妖尊这份磊落,虽说妖尊大人总说要来抢人,事实上呢,充其量也就是个护卫,趁虚而入的机会不是没有,也不是镜湖妖尊做不来,是他狠不下心,女帝陛下啊,那也是镜湖的软肋。 冷宫荒院外两百米,是一条石子小路,往后,通往史书阁,沿路种了两排大丽花,高墙阁楼的宫灯隔得远,昏暗不明。 小石路上,一人,对影成二人,提着一盏橘黄灯笼,影子里,腹部隆起,走得很慢。 “楚彧。” “楚彧。” “楚——” 灯光打去,萧景姒看到路口的人影,她便站着不动了,等他过来。 楚彧快步走过去:“阿娆,你怎么起来了?” 初春的夜里,风凉,她穿着厚厚的披风,一头银发随意散着,发尾处被风轻轻地撩起,黑眸分明,衬得肤色白皙胜雪。 她说:“没看见你,不放心,便出来寻你了。” 听她的语气,轻轻柔柔,十分温婉,好似先前的争执便没有发生过一般,或者,他家阿娆用了怀柔政策,她的性子,不会轻易妥协,她的性子,也不会无理取闹,阿娆她一向理智又聪慧。 却是楚彧心有不安。 她来寻他,他自然是开心,只是更心有余悸:“出来怎么也不带个人,你一个人多危险,遇到想害你的刁民怎么办?” 这里是大楚皇宫,大叫一声便能唤来戎平军和楚家军的家门口,哪来的刁民。萧景姒也不反驳楚彧,让他唠叨。 楚彧又嘱咐:“以后不准乱跑,若是没见到我,好好等着,我会去找你。” “嗯。”她问,“出了什么事吗?” 楚彧立马回答:“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萧景姒看他,他却看着别处,她没有多问,敛了敛眸子,似有所思。 “外面冷,我们现在就回去。”楚彧牵着她,沿着石子路折返。 萧景姒站着不动,提着灯晃了晃:“肚子太大,脚很酸,你背我。” 楚彧原本因不安紧张蹙起的眉头立马便松开了,眸染笑意,接过萧景姒手里的灯笼:“我要抱你。”将她的披风拉好,他俯身,将她抱起来,唇角扬起,浅浅一笑,月朗星稀淡淡的光落尽他眼底。 楚彧说:“背着你,会看不到你的脸。” 萧景姒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她很轻,即便肚子这么大,还是很轻很轻,他抱着她都能摸到她身上的骨头,有些硌人,楚彧皱着眉,很心疼她,脚下走得很慢很慢,灯笼的光打下,投射出最纯粹的样子,长长的石子路上落下两道交叠的身影。 “楚彧。” “嗯。” 萧景姒沉默了一下,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比星辰明亮,一轮半月落进她眼底,却映出楚彧的轮廓。 她软糯的声音,刻意让他心软似的,有些可怜巴巴的,咬了咬樱红的唇:“楚彧,我求你了,别喂我喝药好不好?” 若是别的事,他都答应她,这件事上,楚彧态度很强硬。 “不好。”楚彧说。 他不看她的眼睛,只看路,就怕一看他家阿娆那双眼他就会心疼,就会服软,他见过她撒娇讨好的样子,他完全没有抵制力,所以不能看她。 只是,萧景姒也是个刚硬的性子,虽然在楚彧跟前她百依百顺,可到底是曾经叱咤朝堂驰骋疆场的女子,骨子里极其果敢决绝。 她心平气和似的口吻,好像说着平常事一般,不疾不徐不恼不怒的:“就算你喂下去,我也有办法吐出来,今天你给我喂的药,我就都吐出来了,我若是不想喝,楚彧,你也勉强不了我。” 楚彧诧异,不禁急了:“阿娆,” 萧景姒不瘟不火地打断,平心易气地:“别和我拗,楚彧,你拗不过我的,我也不想和你吵架,你不同意没有用,我自然会有我的办法。” 她一向很倔,又很聪明,总有千方百计,也从不受制于人。 楚彧脚下顿住,盯着怀里的女子,轻叹了一声。 是啊,他拗不过她,从来都如此,因为她对自己够狠,因为他一分都舍不得,他家的女子,性子太刚强了,不似世间女子,是温润的水,他家阿娆,是火,灼灼其华,要烧出最夺目的火焰,她外表有多温和淡然,内里便有多坚韧强硬。 这才是他楚彧的女子,从来都不会逆来顺受,不会坐以待毙。 楚彧点头,妥协了:“我认输了,都听你的便是。” 谁让他该死地爱惨了她这般性子,便只能心甘情愿任由她拿捏。 萧景姒笑了,勾着楚彧的脖子,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散了眉间阴郁,笑靥如花,眸中光辉徐徐,融进了半扇婵娟。 看着她笑,楚彧唇角也跟着扬起:“我会让宋长白每隔两个时辰去给你把脉,阿娆,你要健健康康地生下猫崽子,不然,” 萧景姒眨了眨眸子,一副揶揄逗趣的样子,一双灵气逼人的眼,越发好看,她笑着接过楚彧的话:“不然怎样?你会打我吗?” 楚彧道:“我怎么舍得,我要打也打别人。” 萧景姒忍俊不禁,这倒是她家楚彧干得出来的事情。 一轮明月,隔了高墙,两处光景,石子路上,大丽花被风吹着来回摇曳,墙外,荒院里灌木丛生,一棵参天老树的枝丫蔓延到了墙外,树下,浓密枝叶遮住了月色,只落下几处斑驳的树影。 镜湖依树盘腿而坐,两手摊开,黑色光晕在周身流窜,他骤然睁开眼,一口淤血吐出来。 “妖尊!” 女子大喊一声,蓦然出现在树下,站在一旁急急看着镜湖。 黑色光晕散去,镜湖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眸光抬起,视线逼向天光妖女。 “是不是你引她前来的?” 天光垂首,道:“是。”又道,“天光一直躲在暗处查看,楚彧妖王身上的戾气太重,他邪术初成,妖尊您恐怕不是他的对手,方才楚彧分明有心杀您,为了确保妖尊您的安全,天光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利用幻影术将萧景姒引到了外面。” 镜湖沉声怒喝:“谁让你自作主张了!” 他怒气腾腾,掌心有妖力涌动。 天光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半点悔意都没有,极少如此出言顶撞:“她若不来,楚彧妖王真的会杀了你的。” 她不懂,妖尊大人为何要为楚彧遮掩,为何怕被萧景姒撞破,甚至不惜自己受伤。 “以后与萧景姒相干的任何事,你都别插手。” 这样命令的口吻,他以前从未这样过。天光一声不吭,紧紧咬着唇。 镜湖冷眼一睃:“还有这件事,不准让萧景姒知道,你若是敢透露一句,我便割了你的舌头。”语气越发咄咄逼人,“听明白了没有?” 字字句句,全是对萧景姒的维护,他从始至终考虑的都只有这个与他立场敌对的女子,天光第一次有了这种强烈的认知,镜湖他喜欢那个人族女子,很喜欢很喜欢。 ------题外话------ 亲们说想看虐,关键是楚彧的性格,我觉得吵架吵不起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萧景姒发现端倪! 字字句句,全是对萧景姒的维护,他从始至终考虑的都只有这个与他立场敌对的女子,天光第一次有了这种强烈的认知,镜湖他喜欢那个人族女子,很喜欢很喜欢。 “天光不明白,妖尊想要报仇,亦或是想要萧景姒,这都是一次机会,只要让萧景姒知道了楚彧的真面目,她一个人族女子,定会介怀楚彧嗜血兽性,只有他们心生嫌隙,妖尊您才有机可乘,可是为何您却什么都不做,白白错过了良机。”天光看向镜湖,树下暗影落在他脸上,说到萧景姒时,他无尘又平静的眸光便会乱。 她不明白,若是有所图谋,趁虚而入不是理所当然吗? 镜湖冷声,只道了一句:“你不用明白。” 怕是他舍不得吧,舍不得他们的攻势会殃及到萧景姒。 天光咬咬牙,这般愤愤不平,那个萧景姒有什么好,有什么好!耳边,猝不及防砸来字字冰凌,毫无温度的话,镜湖说:“你给我离她远点,不然,我能点化你,也能将你打回原形。” 果然,话里话外,他所有心思都是绕着这个女子,如此偏心,如此不由分说。 天光垂目,字字铮铮如铁:“天光遵命。” 连着几日,春意浓,寒意料峭。 这日,一大早,星月殿外便传来阵阵喧哗声,是女子的声音,慌促而焦急,女子被守卫的将领拦下,面无表情地喝道:“星月殿内不得随意出入。” 女子并未离去,神色恳求:“我是司宝局的周司珍,特来求见女帝,请少将通传一声。” 守殿的将士一番打量女子,她穿着宫中女官的服饰,裙摆绣以珠花纹路,确实司宝局的女官扮相,虽如此,守卫仍面不改色:“没有帝君传令,谁都不可以见女帝陛下。” 女帝陛下分娩在即,帝君草木皆兵,小心谨慎得不得了,星月殿的伺候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因小错就被帝君发落的不在少数,而且帝君下令了,不论是谁,要见女帝,都要帝君首肯,即便是安远将军和左相大人也不例外,更何况只是司宝局的一个女官而已,女帝哪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守卫轰她:“速速离开,再说一遍,没有传召不得入内。” 女子还是不肯离去,苦苦央求:“求你通融一下,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跟陛下说,麻烦你帮忙通传一声,就说我是周家女,陛下一定知道我的。” 再怎么轰赶都不走,守殿的将士已经极度不耐烦,将胸前的剑对着女子便挥了挥,狠狠威吓道:“再不走我便不客气了。” 那女子没了法子,只好失望离去。 院中,紫湘听了许久动静,才转身入殿,对萧景姒禀道:“主子,司宝局的周司珍来求见您。” 周司珍? 萧景姒沉眸想了想,并不识得。 紫湘又详细解释蹊跷之处:“已经被殿外帝君派来守殿的人打发走了,都第三天了,那周司珍日日来求见陛下。” “周?”萧景姒微微思忖,问,“可是周家女?” “正是。”紫湘细细道来,“司宝局的周司珍便是周蕙,是司衣局承衣周若的胞妹,她此番前来求见,想来是为了她姐姐葬身司衣局火海一事,主子可要见她?” 萧景姒摇头。 她若见了那周家女,便必然会惊动楚彧,兴许,她的下场便与她姐姐一般无二了。 萧景姒吩咐紫湘:“她可能知道什么,莫要打草惊蛇,你先去查一下。” “是。” 先是铜汶之死,然后司衣局大火周若死于非命,如今又来个周薏,萧景姒沉吟,她倒越发好奇了。 冬去春来,四季更替之际,每年这个时节负责宫中主子衣食住行的尚宫房便最是忙碌,司宝局上下正在赶制一批饰物珠宝,因着女帝陛下不爱珠钗,独独喜欢玉饰,打磨制作工艺极其繁杂耗时,而且又是女帝的饰物,自然不会让一般宫女动手,都是掌珍级别以上女官亲手制作。 案桌前,女子手持锥子与短刀,一旁点着融烤玉石的酒精灯,女子正对着一块未经打磨原玉发呆,她身侧穿着与她一样女官服饰的微胖女子唤了她两声。 “周薏。” “周薏。” 这周薏正是今早去星月殿求见的周家女,任司宝局司珍一职,乃宫中的七品女官。 “周薏。”微胖的女子是司宝局的掌珍,唤明蕊,来司宝局已有五个年头,不比周薏是官家女,明蕊在司宝局摸爬滚打任劳任怨了五年,也不过是个九品掌珍,见周薏一直在发呆,便拉了拉她的衣袖,“周薏!” 周薏如梦惊醒般,猛地一抬头,不知所踪:“啊?你唤我?” 明蕊看了一眼她案前动都没动一下的原玉,有些不解:“你怎么回事?这几天怎么都神不守舍的,都老半天了,你这玉怎还是原样,待会儿尚宫大人可便要来查看了。”说着,明蕊又转过眸光,专注地在玉石上刻画雕镂,又钳起玉,放在火上热熔。 周薏看似有些精神不振,随口道了一句:“许是晚上没睡好。”她环顾了一番,同明蕊一般,用镊子夹着玉石,放在火上融烤。 明蕊瞥了一眼,突然惊呼了一声,便用灯帽将酒精灯的火盖灭了,周薏手里的玉石滚落到地上,摔成了两块。 周薏看了一眼那碎玉,微恼:“你做什么呢?” 明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还要问你在做什么呢!我的司珍大人,那个玉石是不可以用明火热熔的!你怎会连这个都忘了!” 周薏惊愕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慌促,便又立马雁过无痕,只说:“是我大意了。” 明蕊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瞧了又瞧:“大意?你这都第几次了?就是新进司宝局的宫女也不会犯这种失误,你到底是怎么了?这几天怎么老是犯错,玉石都被你糟蹋好些,若让尚宫大人知晓,定会责罚你的,你怎么回事,如此频繁出错,若不是你这张脸,我都要以为你是冒名顶替的了。” 周薏立马反驳,焦急慌乱似的,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她解释,“我姐姐周若还尸骨未寒,我一时精神头回不过来罢了。” 明蕊见她神色悲戚,便也不再打趣她:“我给你向尚宫大人告个假吧,你歇息歇息几日。” 周薏感激地笑笑:“不用了。” 她还是心神不宁,笨手笨脚地,明蕊干脆将她的活接过去:“剩下的我来做,你去坐着歇会儿。” 周薏道了句谢,便起身去休憩。 院子里,刘掌珍正在吩咐几个粗使的宫女:“这一批珠钗,是星月殿的东西,要小心行事,切莫出了岔子。” 周薏脚下突然一顿。 刘掌珍见周薏正瞧着这头,连忙走过去见礼:“司珍大人。” “这是星月殿的东西?” “是。” 周薏又问:“什么时候送过去?” 刘掌珍一一回话:“已经准备妥了,下官差了两个机灵的宫女送过去。” 周薏道不用:“星月殿的东西,自然当我亲自送过去。” 这日晌午,司宝局周司珍亲自往星月殿送了一批饰物。 晌午过后,菁云急急往永延殿赶去。 “砰!” 一声巨响,永延殿的门突然被撞开了,来人正是菁云,慌慌张张的,急得都顾不上君臣之极。 “尊上!” “尊上!” 唤了两声,殿中根本不见帝君,只有沂水妖主正在过滤各地上书入京的折子。 菁云连忙问沂水:“尊上呢?” 沂水瞥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嫌弃,可能是嫌弃菁云身上那一身大红的衣袍,他对他家这只红色兔子的品味当真不敢苟同。 “尊上在哪里?” 菁云急得像只炸毛的兔子。 沂水妖主训他:“你都几百岁了,怎么还莽莽撞撞的。” 菁云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吼:“我有要事禀报,尊上在哪里?” 见小兔崽子如此急毛,怕是出了大事,沂水也不再逗弄他了:“去钦南王府了,什么事这么急?” 菁云立马调头就去钦南王府,沂水追上去问:“到底出什么幺蛾子了?” “我感觉要出大事了。”菁云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脚下越走越快,俨然一副天要塌下来了的神色。 沂水听他这么说,也急了,催促问到:“你倒是说点我能听懂的,到底怎了?” 菁云道:“我查到了一件事,司宝局的周薏不是周薏本人,而是假扮周薏的周若,这两人是双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 周若没死,还在司宝局扮演周薏? 沂水懵了:“那死在火里的是?” “是妹妹周薏。” 以假乱真?移花接木?丫的,当初西陵连家的双生姐妹也玩这种桥段,怎么双生女都如此奸诈狡猾!北赢许多一窝好多只的,也没哥哥弟弟、姐姐妹妹胡乱冒名顶替的啊! 沂水同菁云一起出了永延殿,他当机立断:“我去王府通传尊上,你快去将那个女人抓起来,别让萧景姒见到她。” 菁云刻不容缓。 可是,还是晚了,萧景姒还是见了那个女子,不管她有意无意,那个女子还是走进了星月殿的殿门。 事情缘由是这样的,晌午过后,司宝局往星月殿送了一批饰物,司宝局的人前脚刚走没多久,外殿的一个宫女后脚就晕倒了,口吐白沫,症状奇怪,紫湘宣了太医院的人过来查看,不想查出司宝局送来的珠钗上有毒,这珠钗可是送来给女帝陛下的,竟然有人胆敢下毒,自然不能姑息,女帝陛下亲召了掌管六司的王尚宫,以及负责这批珠钗制作的司宝局司珍。 王尚宫与周司珍跪在外殿,隔着湘绣双凤挂帘,女子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 “王尚宫,你给朕说说,为何司宝局送来的簪子上会有胭脂红的粉末?” 光是听闻声音便知女帝是何等年轻与果决之人,王尚宫胆寒,此前,她从未见过这位女帝,自从女帝登基,帝君解散了后宫,负责衣食住行的尚宫房六司便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也没有机会得见女帝陛下,不想第一次被召见竟是惹下了如此大祸,女帝陛下的手段她早有耳闻,王尚宫越发胆战心惊,不由得哆嗦发抖。 王尚宫回话:“陛下明查,奴婢、奴婢不知。” 萧景姒嗓音忽而沉下,不怒而威:“不知?好个不知,在你管辖之内有人意图弑君,你这个六司之主却什么都不知道,朕要你有什么用?还是,”顿了一顿,“王尚宫你借司宝局之便谋逆下毒?” 王尚宫吓得脸色发白,不敢直视挡帘之后的女帝,俯身叩首,战战巍巍道:“陛下明查,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加害陛下,请陛下宽限几日,奴婢定会明查此事,给陛下一个交代。” 王尚宫的话音刚落,跪在她身侧的女子突然开口了,言明道:“是我下毒的。” 王尚宫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看着周薏,她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信誓旦旦地说:“胭脂红是我下的。” “你——” 王尚宫的话被打断,萧景姒问:“你便是周薏?” 周薏回话:“是,奴婢是司宝局司珍周薏,前西陵周太保之女。”她字字清晰,尽管一身冷汗,也没有退却。 王尚宫整个人都晕晕绕绕的,大声斥责:“周司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是她六司之人下毒,她这个尚宫也难辞其咎,厉声质问道,“当着女帝陛下的面,你若是所说不实,就是欺君之罪,你有几个脑袋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周薏对王尚宫话里话外的警告置若罔闻:“陛下,这胭脂红确实是我涂抹在簪子上的,涂在了碧绿血玉樱花簪的步摇上,这种毒,只要碰触就能渗入皮肤毒入肺腑,若是适量,不会致死。”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这便是奴婢下毒剩下的胭脂红。” 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供认不讳,甚至连证据都交出来了,她似乎有备而来。 萧景姒看向屏风后的女子:“你要弑君?” “奴婢不敢。”周薏知无不言,尽数招认,“奴婢知晓这珠钗不会送到陛下手里,所以才出此下策,而且奴婢下的药量很小,并非要毒杀他人。” 机关算尽,倒是个聪明的女子,果然是周家精心栽培的人,有几分胆识与能耐。 萧景姒倒起了几分兴趣:“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周薏磕头,恳求道:“奴婢有事禀报,想见陛下一面,此前已经多次来星月殿求见陛下,却被拦截在外,奴婢无计可施才想出了下毒的法子,奴婢恳请陛下给奴婢片刻时间,奴婢有要事要告知。” 王尚宫一听便大骇:“周薏,你好大的胆子!”连忙请罪,“奴婢管教无方,竟让手下之人犯下如此大祸,请陛下责罚。” 沉默了片刻。 萧景姒道:“你们都先退下。”停顿,又道,“周司珍留下。” 周薏大喜:“谢陛下恩典。” 待王尚宫与宫人都退下,紫湘这才将挂帘与屏风拿开,一只葱白纤细的手掀开珠帘,周薏抬头,见女子走出来,一身白色宫裙,裙摆用明黄的金线锈了龙穿牡丹,满头银发用一根玉簪半挽,在额间坠了一抹莹润的祖母绿,腹部隆起,女子未施粉黛,清丽雅致。 白发倾城,这便是大楚的女帝陛下,好生年轻的女子,一身仙气,周薏看得呆住了。 萧景姒凝了凝眸中清癯,淡淡问道:“你是想说司衣局大火,还是想说你姐姐周若?或者,想说你们姐妹二人如何偷天换日?” 一语道破了她的目的和筹谋。 果然,能年纪轻轻便权倾朝野的女子,怎会只是空有美色。 周薏跪着挪到萧景姒面前,声泪俱下:“陛下,奴婢确实是周若,司衣局大火里死的是奴婢的妹妹周薏,奴婢冒名顶替妹妹之名,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非如此,奴婢可能早就命丧黄泉了。” 果然,与紫湘查到的一样,司宝局的周薏,其实是周若所扮。 萧景姒审视着地上的女子,若有所思,许久,只道:“说吧。” 周薏,不,是周若道:“陛下,救救奴婢,他会杀我灭口的,他会杀了我的!”她用力磕头,眼里血丝尽现,“奴婢求陛下救我,他要杀我,只有陛下您能救我。” ------题外话------ 好友久陌离的军婚文《宠你上瘾:军爷的神秘娇妻》参加了现代征文活动,手里有征文投票的小仙女们多多支持一下,将宝贵的票票投给她 第一百九十八:亲眼见楚彧黑化 周薏,不,是周若道:“陛下,救救奴婢,他会杀我灭口的,他会杀了我的!”她用力磕头,眼里血丝尽现,“奴婢求陛下救我,他要杀我,只有陛下您能救我。” 不似方才的冷静镇定,周若提及此事,突然情绪大动,满眼惊惧,像惊弓之鸟,害怕至极。 萧景姒宁静的眸光缓缓沉下:“谁要杀你?” 周若猛地抬头,环顾了一周,哆哆嗦嗦了许久。 她说:“是帝、帝君。” 紫湘一听,立马制止道:“主子。” “让她说下去。”萧景姒对周若道,“将事情原委说清楚。” 紫湘心下不安,总觉得事关重大,而且事关帝君,自家主子是孕妇,受不得刺激的,不能无所顾忌。 周若得了萧景姒的话,这才放心地娓娓道来:“一开始,奴婢得了父命,只是想迷惑帝君,和星月殿的宫女铜汶一样,之前开国宫宴上帝君召见了舞女的消息便是奴婢刻意传话来星月殿,想借此离间帝君与陛下。” “约摸七八日之前,奴婢假借宫殿修缮之名,去永延殿拆换布帘流苏,因为垂帘遮挡,帝君并未发现奴婢,不想,撞见了铜汶对帝君自荐枕席,那铜汶竟胆大包天,在帝君的膳食里下了迷药,怒得帝君大怒,奴婢躲在大殿的垂帘后不敢出来,然后奴婢看到,”说到此处,周若瞳孔骤缩,额头上大颗大颗冷汗顺着脸颊滚下来,面露惊惧,继续道,“奴婢看到帝君的眼睛变成了蓝色,有很长很长的指甲,还有一条白色的尾巴,不是人,帝君他不是人,他用指甲在铜汶脖子上剜了两个好大的血洞,在吸、吸她的血,不大一会儿铜汶就死了,然后帝君让人将尸体扔进了枯井里。” 萧景姒沉着眼听着,神色越发紧绷。 “奴婢去枯井里看过铜汶的尸体,没有血,她的伤口里一滴血都没有,他们那时便发现了奴婢,奴婢知道了帝君的秘密,他一定不会放过奴婢,便刻意把抛尸的地点传话进了星月殿,想惊动陛下您插手此事,奴婢怕帝君会杀人灭口,偷偷与孪生妹妹周薏换了身份,之后奴婢就一直躲在司宝局,没想到……没想到第二天奴婢的妹妹周薏就真的死了,被火烧死了,尸骨都毁了,奴婢知晓那大火不是天灾,一定是人为,是帝君要杀奴婢!” 周若趴在地上,不停地瑟瑟发抖,萧景姒安安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敛着眉眼,遮住了所有情绪。 “帝君很快就会知道奴婢没死,他一定会来杀奴婢的!”周若慌张害怕极了,口不择言,战战巍巍地自言自语,“他很快就会来吸我的血了,会像铜汶一样被吸干我身上所有的血,妖怪!妖怪!帝君是妖怪,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萧景姒突然开口:“说完了?” 紫湘看向自家主子,觉得未免太过镇定自若了些,难道主子早就猜到了? 周若仿若惊醒,眼神突然清明,跪着爬到萧景姒脚边,不停地磕头央求:“陛下,求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只有您能救奴婢一命。” 萧景姒凝了凝眸,直视周若慌乱的眼睛:“这些话,你可还曾告诉过他人?” 周若摇头:“奴婢不敢告诉别人。” 萧景姒默了须臾,嗓音突然清列:“记住,从现在开始,一个字都不能说,不然,”话点到即止,清冷明亮的一双眸,深邃而幽冷,她问,“听明白了吗?” 周若惊骇,女帝陛下这是要替帝君遮掩此事,连忙应道:“奴婢明白,奴婢定守口如瓶,只求陛下开恩,饶奴婢一命。” 萧景姒转身,走入内殿,只留了一句话:“紫湘,将人关进天牢,严加看守。” “是。” 紫湘将周若带出殿,萧景姒坐在窗前,发了许久的呆,铜镜里映出她精致的侧脸,还有眉宇间散不去的愁绪,窗外,杏花树抽芽,花絮飘飘扬扬,从半开的窗飘落进来,落在她肩上,白的发,残花浅绯。 起身,萧景姒走到纸窗前,将窗完全推开,她抬头望着对面楼阁,唤了一声:“乔乔。” 一阵风拂进了几片落花,镜湖便凭空出现在了窗前。 妖族的瞬移,萧景姒已经习以为常了。 镜湖瞧着她,她眉头紧皱,问:“怎了?”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她很平静,不恼不怒,好似很镇定,唯独双睫下,漆黑的瞳孔有隐隐跳跃的凌乱。 她总是这样,藏住心事,不慌不乱地隐忍。 沉默了良久,镜湖点头:“嗯,三日前便知道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语调骤然提起,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情绪好似突然找到了突破口,所有焦虑、不安,甚至是惶恐害怕全部写在了眉间。 只有楚彧,只有楚彧能让她这样,击破她所有淡然自若的表象,也正因如此,他不能告诉她。 他的解释是:“你身体不好。” 天光说过,何不借此趁虚而入,或者挑拨离间也好,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他做不到对她熟视无睹,楚彧是他的仇人没错,可是,楚彧也是萧景姒的逆鳞,而萧景姒,是他的逆鳞,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么能动。 萧景姒紧抿着唇,脸色微微发白。 “别担心,目前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镜湖抬了抬手,迟疑了许久,拍了拍她的肩,他并不太会安抚人,动作也很笨拙,拍了两下,生硬地收回手,手握成拳头,垂在身侧,手心有点冷汗。 萧景姒还是紧紧皱着眉,并没有丝毫松懈。 “他和那蛇妖一样吗?以人血修行。”她问,大抵有些忐忑不安,睫毛颤了颤。 镜湖狐疑不决了片刻,还是如实相告:“楚彧更甚于她,他修的是更阴毒的禁术,摄取妖族内丹,以人血喂养。” 妖族的那些术法萧景姒不懂,只是问镜湖:“那会有什么后果?” “一旦被反噬,可能会入魔,人性泯灭,兽性本恶,不识亲缘,嗜血成性。” 她摇头,很笃定地反驳他:“不会的。” 镜湖怔怔地看着她,她眼里,没有厌恶,没有恼怒,也没有半分害怕,只是很慌张,很不知所措,自言自语似的。 她失魂落魄般,说:“即便他入魔,也不会不识得我,不会不听我的话,不会害我半分。” 镜湖沉默不言,看着失神的女子,亦久久失神。现在他有更确凿的认知了,是天光猜错了,不是离间,也不会有嫌隙,萧景姒知道后,她眼里只有一只情绪,是心疼。 原来,有些人,不能趁虚而入,是因为她不留余地,让人无孔而入。 楚彧从钦南王府回来时,快黄昏了,萧景姒睡下了,紫湘说,她没有用午膳,从正午便开始睡,已经睡了两个时辰。 天快黑了,寝殿里点了一盏烛台,有些暗色的光,昏昏沉沉,让人有些压抑。楚彧掀开床幔,将流苏珠帘挂起,看着榻上他家女子,她闭着双眼,宁静祥和,像是沉睡,满头银发铺在绣枕上,整整齐齐。 阿娆性子淡然安静,睡相却是极其不好的,她若是熟睡,被子十之八九会被她踹开,用脚压着,楚彧夜里总睡得浅,只要她一动,他便会醒,因为怕她着凉,他会在她踹了被子之后,抱着她睡,以免她着凉,这会儿这般端端正正地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上,他知道,她是醒着的,也许在沉思,也许在生气,还也许是一筹莫展。 楚彧坐在她身旁,唤了一声:“阿娆。” 睫毛轻微颤了一下,她没有睁开眼。 “阿娆。” “阿娆。” “阿娆。” 楚彧轻声喊了几声,她都没有回应,可能真是生气了。 是他不好,近来总是事与愿违,惹得她不开心。他心疼地看了她一会儿,用指腹在她紧紧蹙着的眉间轻轻地抚平。 他拂开她耳边的发,俯身凑近,轻声细语地哄着:“阿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再也不瞒你了,你睁开眼看看我。” 那个姓周的女人,大概说了许多不该说的,他瞒着她的事情东窗事发了,她会生气、她不愿理他,都是理所当然的。他骗他家阿娆,就都是他的错,阿娆怎么样都可以的,只是,有些心慌,没有底气。 楚彧小心试探地问:“你不肯睁开眼,是不是在怪我?是不是不肯原谅我?” 她会怪他,她不原谅他,都不是阿娆的不好,楚彧想,这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的,是他不听阿娆的话,是他瞒着她做了让她不开心的事,所以他一句都不给自己辩解。 可是,他是很贪心的,明知道都是他自己的错,却奢望阿娆可以原谅他,甚至自私地想过,他家阿娆那么疼他,对他那样纵容,甚至连他伤害他们的骨肉都可以对他既往不咎,是不是不管他多过分多一意孤行,阿娆最后都还是会原谅他。 楚彧知道,这是恃宠而骄,因为被偏爱,所以开始有恃无恐,为所欲为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他把她的手握在手里,知道她听得到,就软软地向她服软撒娇,“阿娆,你应我一句好不好?” 萧景姒没有回应,轮廓绷得紧紧的。这件事,她还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无言以对,她不想吵架,便只能选择沉默。 楚彧越发慌张不安了:“你这样一言不发,会让我很不安。”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像以往做错了事一般,很乖,不敢造次,谨小慎微着,“阿娆你抱我一下好不好,我现在有点心慌害怕。” 他便是这样,一边有恃无恐,又一边如履薄冰,很矛盾,庆幸自己得宠的同时,又时刻都怕失宠。楚彧觉得,他与深宫里那些费尽心思谋求圣宠的女人一样,世俗又自私,还不择手段。 萧景姒还是睡着,没有表态。 楚彧坐了一会儿,便不扰她了:“睡吧。”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亲,“醒来就都忘了好不好?” 妖族有一种妖法,可以抹去人短期的记忆。为了他的阿娆,为了生生世世都被偏爱与纵容,他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可能,这就是入魔。 “你先睡,我过会儿来陪你。”楚彧吻了吻她嘴角,放下床帘,起身去点了一盘安神香,然后出了寝殿。 榻上的人突然开口睁开眼,发了片刻的呆,下床去捻灭了催人入睡的香薰,然后睁着眼,凝神思索。 楚彧走出寝殿,菁云正侯在殿外,来来回回地徘徊走动,见楚彧这么快就出来,便能猜个七七八八了,诶,情况不妙啊。 楚彧突然发问:“人在哪?” 菁云大骇,杀气!杀气啊!又要开杀戒了。 楚彧声音微微一提:“我问你人在哪?” 背脊发寒,戾气渐重,菁云不敢隐瞒了:“在天牢。”那自作聪明的人类女子,死限可能到了…… 菁云有所顾及,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尊上,陛下本就还在介怀,若再动了那周家女,不是火上浇油吗?若是陛下知道,会,”他察言观色,看了看楚彧的神色,“会生气的。” 为今之计,也只有让女帝陛下牵住尊上,若是再让尊上这么一意孤行下去,今天大开杀戒,明天也大开杀戒,早晚有一天会一发不可收拾,还好,还有一个人管得住—— 菁云的想法被楚彧信誓旦旦的话打断了:“她会忘记的,我会让她都忘记。” 楚彧抬脚,径直除了星月殿。 “……”菁云怔愣住,不是他想的那样吧?有种能抹掉人族短期记忆的邪术……尊上真的开始步入歪门邪道了! 邪术初成,大势不妙啊! 菁云赶紧快步跟上去,为了避人耳目,他捻了个妖术,瞬移去了天牢,可还是已经晚了,楚彧早便动了杀心,拦不住。 这个让萧景姒心怀芥蒂的人族女人,杀了她,楚彧恐怕都不解气。 铁锁晃动了一下,发出了刺耳的一声响,周若猛地抬起头,不见铁锁断裂,牢门完好,人影却乍然映入眼帘,凭空而现。 周若骤然神色大变,瞳孔放大:“帝、帝君。” 一双蓝色的眸,自上而下的俯视,楚彧微微抬脚,走近了一步,周若下意识后退,缩到墙角里,抱着膝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帝君饶了奴婢一次。”她跪着,不停不停地求饶,双目涣散,怕得已没了神智,机械木讷地哀求,“帝君饶命,帝君饶命,帝君饶命……” “求饶没有用,我就是来取你性命的。” 楚彧再走近了一步,潮湿的天牢里,铺了一层秸秆,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一下一响,从耳边灌进,像在心坎里打鼓,忽轻忽重,让人不寒而栗。 周若抬起眼,对上一双蓝色的瞳,一点一点染成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她猛地抱住头,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楚彧唇角微微上牵,一抹冷色,绝艳精致的容颜,竟添了几分邪魅:“做了蠢事,就要付出代价。” 周若往后瑟缩,却无处可退,整个吓得虚软,趴在地上惊恐地大叫。 楚彧抬起手,打量着自己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白皙的一双手,骤然,长甲长出,尖细而锋利。 “是你,让我的阿娆伤心了。”他抬手,扼住女子的颈侧,一字一顿,森森杀伐,“你该死。” “呃——” 指尖刺入,一抹血溅出,女子扬起下巴,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瞳孔募地放大,映出一张容颜,红色的眸,唇色似血,妖颜倾城,绝艳至极。 浓郁的蓝光蹿动,掀起了牢中铺的秸秆,四处乱飞,墙壁隐隐震动,女子贴着墙,五官扭曲,狰狞的眼下,缓缓覆了一层乌黑,肤色却如纸白,她双手挠着地,指甲全数断裂了,血肉模糊的手指在地上刮出五道血痕,双腿踢着地上的秸秆,艰难地挪动挣扎,然后慢慢停下,摊开四肢,抽搐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 眼未合,死不瞑目。 楚彧收回手,用一块雪白色的绢布擦去手指上沾染到的少许血迹,然后捻了妖法,将绢布焚成了灰烬,缓缓转身,却蓦然怔住。 “楚彧……” 隔着一扇牢门,萧景姒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第一百九十九章:入魔了怎么办 “楚彧……” 隔着一扇牢门,萧景姒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楚彧顿时慌了,来不及收回的爪子被他藏到身后,手足无措地看她:“阿、阿娆。” 菁云站在一旁,摇头,完了,被抓现行了!方才萧景姒走进来时,他本来想报,被她用眼神制止了,只是,若是他要提醒尊上,也并非没有办法,而是出于私心,他希望萧景姒可以让尊上悬崖勒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再不点到即止,就真的麻烦了。 只是,刺激好像有点大了…… 萧景姒走到牢门前,竟有些趔趄,她不可思议地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你、你在做什么?” 铜汶的尸体她没有见过,不知道死状是不是和周若一样,乌黑的眼,惨白的肤色,还有颈侧两个深可见骨肉的血洞,她也没见过食人血后的楚彧,抬起眸子,她看着他,鬓角纵横爬着几条红色的经脉,微微凸出,手上也有,指甲很长,因为刚食了血,是有些透明剔透的红色…… 楚彧身影一闪,出了天牢,抬手便遮在她眼前,声音有些发抖,惶恐而惊惧:“阿娆,你别看,别看了。” 萧景姒抓住楚彧的手腕,缓缓拿开他的手,抬眸,撞进一双妖异的瞳孔里,那一抹淡淡温柔的清澈浅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红色。 “你的眼睛变成红色了。”萧景姒用指腹摸了摸楚彧的眼睑,她说,“我不喜欢。” 楚彧整个人怔在那里,想去抓她放在眼睑下的手,她却躲开了,他慌了,立马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紧紧地不放开。 “阿娆。” 萧景姒眼底很平静,却很清冷,满屋春色唯独她眼中是一汪深秋的井水,冷冷清清的,她又说了一遍,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她说:“楚彧,我不喜欢你这样。” 说完,她松手,把手从楚彧掌中抽回来。 楚彧紧紧抓住,就是不松开,血色的一双眸子,有清波徐徐,闪闪烁烁像眼泪一样的东西蓄在眼眶里,脸上纵横的血丝隐隐褪去,直至不见。 他求她:“阿娆,你别松手。”肩膀微微颤抖着,有些哽咽地说,“我怕你松手后就不要我了。” 事与愿违,事情总是朝着最差的方向一发不可收,他最怕让她看见的事实,最怕让她揭露的面貌,这样猝不及防地全部暴露在了她眼里,叫他如此不知所措,太措手不及了,毫无准备,楚彧只能求饶,只能求她心软。 “阿娆,你可以生气,可以发火,别就这样走掉。”他稍稍松了松手上的力道,要是她要撇下他,推开就可以。 她若推开了他,他就下地狱了。因为是他不知悔改地一意孤行,所以,阿娆怎么样对他都可以。 萧景姒许久都没动作,就盯着他。 楚彧耷拉着眼皮,满脸悲戚,然后缓缓地松开手,放开之际,却被她抓住了,他突然抬起眼,黯然的眸色,瞬间亮了颜色。 他欢喜地喊:“阿娆。”他就知道,就知道阿娆疼他,不会不管不理他的。 萧景姒面无表情,很严肃,也很冷漠的样子,转过头对菁云说:“把尸体处理干净一点,最好拖出宫去火焚,不能再像铜汶那样随便抛尸。” 菁云懵了一下,愣愣地点头:“臣明白了。”他强忍心头的惊涛骇浪,甚是觉得不可思议,女帝陛下内心好强大,这时候还记得帮尊上毁尸灭迹,果然不是普通人。 萧景姒松开了手,扶住自己的肚子,走在前面,说了一句:“你跟我回去。” 楚彧乖乖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地,亦步亦趋。 出了天牢,萧景姒径直往星月殿走去,古昔与紫湘在前面打灯,刻意充耳不闻,与后面人影拉开十几米的距离,萧景姒走在前,楚彧走在后,他们就隔着一步的距离,因为萧景姒大着肚子,走得很缓,楚彧便踩着她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跟着。 “阿娆。” “阿娆。” 楚彧在后面喊了两声,萧景姒没听见似的,一点反应都没给,一直敛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她越是平静,楚彧就越心慌,他家阿娆的性子就是那样,越不动声色,就越是惊涛骇浪,若是她闹一闹,骂一骂,便也很快就揭过去了,沉沉闷闷的,才更让人担惊受怕。 楚彧走过去一点点,与她比肩,侧着身子小心地看萧景姒的脸:“阿娆,你不理我了吗?” 她回眸,看了他一眼:“多久了?” 楚彧的眼睛已经变回了黑色,黑漆漆的墨色,凝望萧景姒时,满满都是温柔的影子,便像古玉般清润柔和,水汪汪的,很无害的样子,像杏花,柔顺乖巧,与方才红眸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 楚彧在她面前很老实,很听话,回答她:“你将内丹给我之后。” 萧景姒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与楚彧相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长白说你的身体熬不过三四十年,我心脉受损,若是修炼禁术可以很快恢复,那样才能给你续命。” 果然,是为了她。 萧景姒眉头一拧:“三四十年也不短了。” 楚彧立马反驳她的话,很笃定坚决:“那怎么够。”他说,“阿娆,我想要你陪我永生。” 永生?她一个人族,若要永生,不是逆改天命吗?萧景姒终于切身体会到了,她的楚彧有多无所不能,沂水妖主曾经的话没有错,他说,楚彧太强大,因为强大,所以危险,他可逆转乾坤改了世道,也可以颠覆了它。 萧景姒问:“你只是吸食了人血?” 楚彧老老实实地回答:“还有妖的内丹。”他想了想,向她解释,“虽然我杀了他们,可是,阿娆,那些人和妖都是犯了错的,他们死有余辜。”他怕阿娆嫌弃他杀人如麻,所以不敢毫无原则。 萧景姒轻轻叹了一下,楚彧以为,她是怪他滥杀无辜。 牢牢视线相对,她语调已没有那般从容淡定,有些咄咄逼人了:“楚彧,我为什么生气,你不明白吗?” 难道不是因为他杀人不眨眼吗? 楚彧不懂,怕惹她生气,想说什么,又不敢乱说。 她说:“我不是没见过血腥的普通女子,不怕你杀人不眨眼,食血又怎么样,我上过战场,残肢断臂我都见过,吓不到我,我也不是菩萨心肠,不是对谁都有怜悯心,别人的死活我管不了那么宽,我只管你!” 她有些激动,像是咆哮,楚彧怔忡地看着她,漆黑的眸,沉沉浮浮,比月光明亮。 萧景姒重重叹了一口气,嗓音像被什么压着,沉甸甸的,如鲠在喉一般,说:“你要是入魔了怎么办?”顿了许久,看着楚彧的眼,微微红了。 “楚彧。” 楚彧拂了拂她的脸。 她深深无力,叹息着:“你要是真的连我都不认得了怎么办?” 楚彧用力摇头:“不会,绝对不会的,阿娆,我就是死,都不会不认得你。”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阿娆你别怕,我不会入魔,即便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成了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我对你也不会有丝毫不同,我还是你的杏花,会听你的话,会对你很好很好。” 退一万步,她怎么敢赌,退一步她都怕万一。 萧景姒没有再说什么,牵着楚彧的手,一声不吭地往星月殿走去,方才菁云用妖法给她传话,只说了一句:能让他点到为止的,唯有一人。 楚彧以前说过,他成魔成佛,都是她说了算,所以,她不能退步,更不能有退一万步的假设。 是夜,子夜三更时,南宫门开,宫里运出来一具用草席包裹的尸体,是帝君身边的万能菁云大人亲自运送过来的,亲自交给了负责火葬的两位少将,叫小李和小张,并下了军令,命令二人将尸体拉出宫外乱葬岗,火焚成灰烬,必须亲眼见尸体灰飞烟灭才可以回来复命。 小李与小张两位少将领了上头的命令,立马刻不容缓地把尸体拉去了乱葬岗。 快到的时候,小李拉累了,就歇了一会儿,同小张说:“这尸体你猜是谁啊?居然还惊动了日理万机的菁云大人。” 小张充分发挥了一下想象力:“可能是菁云大人背着帝君,勾搭了宫里的小宫女吧,然后就杀人灭口。” 小李就想不明白了:“就算是勾搭了小宫女,菁云大人收了便是,为什么要杀人灭口,帝君总不会为了这点事发落他吧。” 小张又发挥了一下想象力,自己都觉得很有道理:“可能是帝君只有女帝一个,见不得别人左拥右抱,菁云大人怕帝君羡慕嫉妒,就偷偷摸摸把人处理了。” 小李苟同:“有道理。”他又有疑问了,“不过这尸体直接扔了就是,菁云大人为何还要下令焚烧?” 小张想想,说:“毁尸灭迹吧。” 嗯,有道理! 小李拉着拖尸体的马车,继续前行,到了乱葬岗,他与小张一起把尸体抬下来。这个点了,乱葬岗附近都不会有人出没,到处白骨森森,阴风阵阵,甚是吓人。 小李抱着肩,冷得搓了搓手,点了火把,走到女尸跟前,正欲点燃,突然一股大风迎面吹来,将卷尸体的草席整个掀开了,小李与小张二人用手挡了一下风,待平静下来,放下手,接着点燃火把,低头。 “啊!” 胆小的小李尖叫了一声,被地上的尸体吓得倒抽了一口气,小张被他叫得毛骨悚然,也顺着看过去,也吓得震了一下。 小李举着火把照了照,壮着胆子打量了一番,心有余悸:“这、这女子是如何死的?怎这般惨状?你看脖子上那两个血洞!”小李吓得有点腿软,趔趔趄趄地后退了一步,“这伤口不像人为,不会是妖、妖怪作祟吧。” 小张喝了他一声:“世上哪有什么妖怪,大晚上的别胡说八道,自己吓自己!”说完,小张就去附近树下拾了几根枯木来引火。 小李举着火把站得远远的,忽而又是一阵妖风袭来,火把的光被瞬间扑灭,小李只觉得浑身阴冷,从怀里摸了火折子出来,又将火把点着,骤然火光一亮,小李突然大叫:“啊!” 小张抱了柴火回来:“你又叫唤什么?” 只见小李脸色发白,颤抖着手指,指着地上的女尸:“她、她睁眼了。” 小张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背过身,对着小李说:“说什么胡话,别一惊一乍,动作快点,赶紧焚尸,办完了事好回去睡大觉。” 小李置若罔闻,直直盯着女尸,哆哆嗦嗦说:“她、她动了!”身子发抖,他往后退了退,却双腿发软,瘫软在了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她……她真的,真的动了!” 小张回头,手里的枯木掉地,瞳孔募地放大:“啊——” 只见躺在地上的女尸,缓缓坐起来,动了动脖子,又动了动手腕,骨头发出咯咯脆响,有些僵硬地回头,一双幽冷阴森的眸子看向张、李二人,黑暗里,瞳孔发出紫色的幽光。 小张踉跄绊倒,坐在地上,不停地后退:“鬼……鬼啊!” “诈……诈尸。” “诈尸了!” “啊!” 大晚上,两个男人的尖叫声,振聋发聩。 地上的女人悠悠飘起来,两脚离地,她摸了摸脖子上的两个血窟窿,唇角上浮,她说:“我不是鬼,我是妖。”紫色的眸一凛,双手成爪,悬空在半空的身体突然扑向地上的两个男人。 “啊——” 叫喊声戛然而止,两个男人腿一蹬,挣扎了几下,就倒在了血泊里,一动不动,颈动脉被尖利的东西割破,正汩汩流血。 此时,阴风阵阵,月儿高悬,照着乱葬岗白骨遍地。 同是一轮月,星月殿里,杏花妖娆,开得正艳,从天牢回来的路上,萧景姒沉默了许久,楚彧便乖乖跟着,也不说话,怕说错了惹萧景姒不开心。 萧景姒将披风脱下,用温水擦了擦脸。 楚彧走过去:“阿娆。” 他小心唤了一声,给她递帕子,萧景姒没有接。 “我自己睡。”她走到榻前,顿了顿,又说,“你也自己睡。” 阿娆这是要赶他下床吗? 楚彧一脸难过:“阿娆,不抱着你,我会睡不着的。” 若是以前,他只要撒撒娇,像杏花那般服服个软卖个乖,阿娆都会惯着他的,可是这一次,她熟视无睹,严肃又淡漠的神色说:“那便别睡,好好想想我的话,若是想通了再来我这里。” 若是想不通呢?阿娆会一直恼他气他不理他? 楚彧放软语气,极尽耐心地哄她:“阿娆,我们别吵架好不好?我不会有事,不会入魔的,你再由着我一次好不好?” 萧景姒毫不犹豫:“不好。” 楚彧眸中流光溢彩瞬间黯然失色了。 她一丝一毫都不退步,很坚决:“楚彧,我什么都可以由着你,这件事不行,你若非要练那种食血的禁术,我便不会再理你。” 人性泯灭,兽性本恶,不识亲缘,嗜血成性。 这种万一,她不敢赌。 楚彧的眸,顿时沉得一塌糊涂,灼灼逼视,轮廓的线条已变得僵冷,楚彧说:“阿娆,人族生命堪堪几十年,你便不想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吗?你便不会像我一样贪婪不知足吗?” 她的身子,不过三四十年安逸,他怎么可能满足,他有多贪婪,他心里住着一头野兽,不停地叫嚣,不停地渴望,想占据,想要同她永无休止。 她沉默不语。 楚彧眸色一点一点冷下,痴缠的视线牢牢锁住她:“还是,你不像我,欢喜你欢喜得会不要命地渴望永生永世。” ------题外话------ 最近存稿存疯了,请原谅我瘦更,并且,卡文,进展好慢 第二百章:楚彧自虐 楚彧眸色一点一点冷下,痴缠的视线牢牢锁住她:“还是,你不像我,欢喜你欢喜得会不要命地渴望永生永世。” 若是她像他一样贪心,还会如此瞻前顾后吗? 他发觉,他身体里那头野兽,越来越不受控制了,眸色,渐近有隐隐微红。 萧景姒看着他的眼,眼眶突然便热了:“楚彧,你还是不懂我吗?” 他不懂,不懂她的束手束脚。 萧景姒敛下目光,眼睑一片暗影:“若是这样,我一句话都不想再同你说了。”然后,缓缓转过身去,不看他的眼。 楚彧的眸子,方才,是血色的。 夏乔乔说的嗜血成性,不识亲缘,不是危言耸听,楚彧他一身戾气,越发难以压制,若再不点到为止,可能会退无可退。 许久许久的静默,楚彧杵在那里,只看得到萧景姒的背,在轻微地颤抖,双手握成了拳,紧紧攥着。 她说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讲。 楚彧站了很久,如梦初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多荒唐又决绝的话,顿时手足无措:“阿娆,我错了,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别说这种话吓我。” 她要是一直都不同他说话,他可能会发疯的。 “阿娆。”楚彧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服。 萧景姒转过身来,眼里尽是心疼,红着眼却依旧态度坚决,问他:“楚彧,你听不听我的?” 楚彧不说话。 他不想停止,堕入魔道也在所不惜。 彼此都是固执的人,都有自己的考量,而且,萧景姒的考虑点是楚彧,楚彧却正好相反,是为她而谋,满腹顾虑都是对方,如此一来,怎么说得拢,除非,一方妥协。 萧景姒尽量冷静,思量了很久,说:“楚彧,我们不要吵架,都好好想想。” 他们都没有妥协,这夜风起,楚彧在星月殿的寝殿外,站了整整一夜,殿中灯火也一夜未熄。 次日,太阳东升,初春的暖阳洒进院子里,是金黄色的光。 萧景姒推开寝殿的门,楚彧便直直站在门口,还是昨日那一身白袍,袖口在天牢里沾染到了血迹,有些褶皱,束发微乱,他眼下青黛很重,满脸憔悴。 “阿娆。” 楚彧看着她,一脸期盼。 萧景姒转开眼,不忍看他,唤了一声:“菁云。”她声音有些哑,听上去似乎很疲倦,说,“你去传话,今日免朝。” 菁云瞧了瞧楚彧,又瞅了瞅萧景姒,觉得这夫妻矛盾不仅没有缓解,还有愈加激烈的趋势,回了句:“是。”然后,菁云撤了,这件事,他插不上手,不过打心眼里希望萧景姒能治治楚彧,堕入魔道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萧景姒还是不看楚彧,径直出殿,楚彧跟在她后面。 “阿娆。” 除了喊她的名字,他也无话可说。 萧景姒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去睡觉。” 到底心疼他站了一夜,做不到视而不见。 楚彧一见她心软,立马示弱,可怜兮兮地问:“你陪我睡好不好?” 她沉默了,很久,背着身子,不看楚彧殷殷期盼的眼,说了一句:“我去左相府住,你若想通了,便来接我。” 不仅不让他上榻,他家阿娆现在还要离家出走了。 楚彧慌神了,一夜没合眼的瞳孔里,血丝严重,滚烫滚烫的,难以置信地问:“阿娆,你要丢下我吗?” 她要是丢下他,他会活不下去的,阿娆她明明知道的,可还是要走。 萧景姒还是回了头,看着楚彧:“不是丢下你,我是在等你。” 然后萧景姒出宫了,楚彧站在原地,一脸颓废。一定要想通了、妥协了才能去见她吗?可是,他现在就想见她,想得快疯掉了。 楚彧想,兴许,他熬不了多久就会就范了,不然,不是成疯,就是成魔。 楚彧站了有一刻钟,菁云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尊上,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楚彧心不在焉,在想阿娆,应付了句:“不吃。” 菁云特地强调:“方才陛下特意吩咐的,要让尊上你好好吃饭睡觉。” 苦肉计什么的,确实是下下策。 楚彧喜怒无常,突然就很阴戾暴躁,咆哮道:“本王不吃!”他咬着牙,狠狠说,“阿娆都不管我了,让我饿死好了。” “……” 不是吧,尊上这是要用苦肉计?他就不明白,服个软就那么难?照他说啊,先过个三十年再说,贪心这种东西,也不用碗里的还没吃完,就看着锅里的,两边占着做什么,万一有更好吃的呢!放弃这一锅,可能有好多锅啊…… 萧景姒去了宝德府上,只带了古昔和紫湘两人,毫无征兆,突然造访,洪宝德吓了一跳,萧景姒不是楚彧的重点保护对象吗?不是见都不让别人见吗?怎么就让她大着肚子出来了。 洪宝德甚是诧异啊:“你怎么来了?” 萧景姒走进去,说:“我来你这小住。” 还小住?楚彧能忍受这相思苦?洪宝德更不解了:“你家楚彧没意见?” 萧景姒没回答,紧紧皱着眉头,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心情不好,有心事,忧思过虑。 不用猜,肯定和楚彧息息相关,洪宝德就好奇了:“真是奇了怪了,楚彧那么听你的话,也会跟你闹脾气。”她想了想近来发生的一二三事,猜测,“是不是跟宫里那件抛尸案有关?” 萧景姒失笑:“怎么猜到的?” 紫湘觉得左相大人料事如神啊。 洪宝德坐在院子的贵妃椅上,扶着肚子,吃着杏仁,很是悠哉悠哉地说:“我休沐养胎,闲来无事就喜欢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就算出来。”回头冲萧景姒挤眉弄眼,笑得贼兮兮的,“而且啊,我还算出来了,你在我这住不久。” 萧景姒让人也搬来了一张贵妃椅,两个孕妇相对而坐:“你何以见得?” 洪宝德一副她很懂是过来人的样子:“因为楚彧离不开你,不是他乖乖听话,就是你心软妥协,你们都犟不下去,因为狠不下心啊!” 不得不说,洪宝德旁观者清,一语道破了要害。萧景姒与楚彧不管是什么矛盾,都闹不久,而且洪宝德还觉得,肯定是楚彧妥协,看楚彧那只软萌猫,一看就是离不得萧景姒,晾他一时半会儿就乖了,要是萧景姒再下点猛药,来个苦肉计什么的,楚彧保管乖乖就范。 萧景姒不予讨论此事,打趣洪宝德:“我的事你倒是摸得十之八九,你自己的事你就优柔寡断。” 洪宝德不服:“我怎么优柔寡断了?” 萧景姒颇为正经得说了一句不太正经的话,半真半假:“我若是你,会死死绑住秦臻,不计后果。” 站着说话不腰疼! 洪宝德毫不客气地反驳过去:“你口是心非!”她列举实例,论证萧景姒也就是嘴硬,洪宝德很笃定,狠话放出去,“你可能不知道,你有多宠着惯着你家楚彧,咱俩半斤八两,在欢喜的人面前都是软骨头,少给我装硬气,你信不信,你今晚一定会回星月殿。” 萧景姒当然不信,这一次,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冷冷楚彧,虽然卑鄙了些,但只有能让楚彧悬崖勒马,她一定得忍住心软的。 一刻钟后,宫里就来人了,是菁云,奉楚彧的命,带着大包小包来了,都是萧景姒日常的一些细软,可能是楚彧担心萧景姒在左相府吃不好睡不好,就搬来了一大堆萧景姒的东西,并将宋长白一起打包送来了左相府。 洪宝德看着满院子的东西,瞠目结舌,不就是小住,楚彧有必要把那张沉香木古床和宫里的御厨都送来吗? 萧景姒将菁云叫到一旁,询问楚彧的情况。 “楚彧用膳了吗?” 菁云实话实说:“没有,早膳没用。”又说,“午膳也没用。”最后补充,“尊上连一滴水都没喝。” 他也觉得尊上幼稚,居然用苦肉计,虽然他也是支持萧景姒的态度,但到底是自家妖王主子,还是担心他会把自己折腾坏了。 萧景姒一听,果然担心坏了,眼里全是心疼,又问道:“他在做什么?” 菁云回:“作画。”补充说明,“画陛下你。” 萧景姒走后,楚彧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说话不理人,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作画,画的都是萧景姒,菁云想到了一个词——画饼充饥!尊上可能就是在画饼充饥吧,见不到真人,就画咯。 菁云走后,洪宝德看看时辰点,喊萧景姒:“景姒,吃饭了。” 萧景姒是孕妇,要少食多餐,可她没胃口,中午就吃了几口,下午的补汤也没喝,一直郁郁寡欢,搞得宋长白很紧张,这大的身体不好,肚子里小的又营养不好,宫里那个脾气还不好,真特么跟刀口上过日子似的,他时刻担心哪个有个三长两短,不管谁不好,第一个掉脑袋的都应该是他。 傍晚的时辰,菁云又来了,来给萧景姒送暖玉和狐裘,传楚彧帝君的话,说夜里凉,让她不要着凉了,而且她肚子大,不要和洪宝德一起睡,洪宝德粗鲁,会踢到她。 洪宝德气得火冒三丈,分明睡相不好的是萧景姒,楚彧还好意思贬低她! 萧景姒不放心,又叫来菁云询问:“晚膳呢?用了吗?” “没有。”菁云道,“尊上将自己关在寝殿里,不出来,也不让我们进去。” 萧景姒眉头越拧越深,十分不安,晚膳也味同嚼蜡,食不下咽了。 萧景姒与楚彧闹矛盾的事,钦南王楚牧下午就知道了,匆匆赶来星月殿,真是操碎了心。 楚彧那混小子还不见他。 老人家真是又急又气啊,在寝殿外叫了一声:“彧儿。” 屋里就扔出来一个字:“滚!” 这脾气,火爆得不得了,一副要杀人的语气,这一身戾气,将楚牧这个老将军都震了一震,骂道:“你个不孝子,连我你也赶!” 二话不说,楚牧推门就进去,然后一个杯子砸过来,楚牧眼明手快,往后跳了几步才堪堪躲开。 靠!这臭小子!楚牧的暴脾气啊,强忍着没发作。 楚彧瞥了他一眼,眼神像两簇冰凌:“别理我,别和我说话,我会狂躁,我会想杀人。”他红着眼吼道,“阿娆不理我,你们谁也不要来惹我。” 狂躁?想杀人? 楚牧觉得不对,这会儿暴躁易怒的楚彧和以前不大一样,他身上杀气戾气很重,紧绷着,好像给了突破口就会发狂一样。 他到底是怎么了?楚牧盯着楚彧那双眼瞧,看着便觉得心惊,有点渗人,再看了看满桌子的画像,楚牧觉得不能再来硬的,要软化他。 楚牧就开导,晓之以理:“景姒会不理你?是不是你做错事了?” 说到萧景姒,楚彧眼里的戾气才消退了些。 “是。”他自言自语似的,很难过很伤心的样子,“是我不好,做了错事惹她生气了。” 具体是什么矛盾楚牧不知道,但他了解萧景姒的性子,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定是楚彧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自己的儿子楚牧还是了解的,性子太极端,而且做事不计后果。 “景姒那丫头大度又懂事,很快就会原谅你的,彧儿,你先吃饭。”当务之急是让楚彧别糟蹋自个儿,楚牧好言相劝,“你都一天滴水未进了,你是半妖,又不是仙,怎么能不吃饭。”瞧了瞧楚彧的脸色,十分不好,眼睛很红,一副颓废又暴戾的样子。 楚彧放下笔,用手拂着画上人的眉眼,他其实并不擅长画画,可是画萧景姒的画像却入木三分,画得十分逼真传神。 楚彧垂眸看着画,自言自语地呢喃:“阿娆她不会原谅我了,饿死我好了,那样她才会心疼我。” 犯了错认真改就好了,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干嘛非要弄得伤筋动骨!楚牧被楚彧的话吓了一跳,连忙喝道:“说什么胡话!” 楚彧抬起眼,阴戾的冷光褪去,只剩荒荒凉凉的暗色,无神又空洞,他说:“父亲,你说若是我受伤了,阿娆她是不是就会对我心软了?” 话落,楚彧眼底闪过一抹决然。 楚牧心觉不好,慌神了,急急上前:“彧儿,你说什么呢?别胡说八道。” 楚彧一时不说话,将案桌上的画都折叠好,放到一旁干净整齐的地方,然后将笔搁下,双目黯然,他说:“父亲,阿娆若是不管我,你就让我死掉。” 忽然,蓝光凝聚,楚彧手里多了一把锋利的短刀。 楚牧大喊:“彧儿!” 楚彧抬起手,重重扎进心口,嘴角微微上扬,这样,这样阿娆会来看他吧,他见不到她,都快死了…… 亥时时分,左相府外,宫里又来人了,这次不同,急得不得了,不等通报,菁云一个瞬移就到了萧景姒门前,大力敲打。 “陛下!陛下!” 紫湘一个白眼扔过去,一把剑横在菁云面前:“主子她歇下了,有何事?” 菁云一把握住紫湘的手腕,一个巧力闪退就越过了她,在门口大喊了一声:“尊上出事了。” “啪嗒!” 不到须臾,萧景姒推开了门。 萧景姒是连夜赶回去的,洪宝德打着哈切,目送她,果然让她猜准了,萧景姒住不久,楚彧那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猫,怎么可能放任萧景姒在外面这么久。不过,看萧景姒这匆忙的身影,猜想楚彧应该事搞了大动作了,不是自虐之类吧! 靠!到底是什么矛盾,得用这种伤筋动骨的法子才能就范。 ------题外话------ 应广大小仙女的要求,虐虐杏花 第二百零一章:床下吵架床上和 靠!到底是什么矛盾,得用这种伤筋动骨的法子才能就范。 萧景姒赶回星月殿时,楚彧就坐在殿门口,好像在等她,还是昨日那件白袍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全是颓废与憔悴,心口还插着短刀,血汩汩往外渗,楚牧和沂水妖主他们都在一旁急红了眼。 楚彧有内丹,照理说,他伤口可以自愈,却还是血流不止,只有一个原因,他故意的,故意让她看到,故意让她难受心疼。 楚彧看见了萧景姒,无神空洞的眼,立马亮了:“阿娆,你回来了。” 萧景姒站在那里,盯着坐在门口的他看了很久很久,才一天时间,他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幅样子。 萧景姒大吼:“楚彧!你到底在做什么!” 楚彧站起来,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走到她面前,眼眶很红,他小声无力地说:“我想见你,想得都快死掉了。” 他趔趄了一下,萧景姒扶住他,敛下眸中浮动的光影:“先治伤。” 楚彧摇头,唇色惨白,他毫不在意,见到她就开心得紧:“我没事,我见到你就好了。” 萧景姒冷了脸,直勾勾盯着楚彧,一字一顿都森冷,不容置疑:“别让我说第二遍。” 楚彧知道他吓到她了,也不敢再惹她情绪波动,乖乖捻了妖法,将刀刃化去,掌心蓝光覆在心口,伤口几乎立马就愈合了,只留心口有一滩干了的血迹。 阿娆还是舍不得他的,会心疼他,会为了他没有原则,楚彧很开心,抓着她的手:“阿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萧景姒抬起眸子,满眼无力:“楚彧,你一定要这么逼我吗?” 楚彧懵了一下。 “你——” 身子一软,她倒在了他怀里。 楚彧慌了,杵了许久,歇斯底里地大喊:“阿娆!” 她手脚冰凉,额头滚烫,闭着眼,没有睁开,楚彧跪在那里,红着眼,哽咽着,不知所措,直到楚牧来将两人抬进去。 后半夜,星月殿里人心惶惶,进进出出的人,都屏气凝神,气氛森冷,谁都不敢大喘气。 宋长白来诊了脉,扎了针,所幸先前孩子大人都用稀贵药材养着,没有什么大碍,反倒是楚彧,衣服头发都脏脏乱乱的,一副天要塌下来了的样子,一直在床前守着萧景姒,也不睡觉,一双眼睛很久没合过,血红血红的。 萧景姒昏昏沉沉的,睡了许久,后半夜里,有轻微的低烧,一直深睡不醒,因着萧景姒怀着身孕,也不能用药,楚彧便寸步不离的照看她,用冷帕子给她退热,直到第二天太阳东升,低热才褪下。 楚彧一整晚没睡,星月殿里伺候的人也一个晚上没合眼睛,还有就是宋长白,隔几刻钟楚彧便命令他去把脉问诊。 宋长白再一次把完脉,说:“陛下只是受了风寒,加上身子虚,没吃好睡好,又加上郁结心头,才发热昏睡,现在烧已经退了,就没有大碍了,帝君不用担心。” 这话他已经说了无数遍了,可是帝君不放心,总觉得女帝陛下是病入膏肓了,紧张得不得了。虽然陛下确实身体比常人差,可是到底底子好,有武功,又年轻,而且不知道是帝君这个妖怪给她输了什么妖气,其实身体暂时没什么大碍,加上女帝陛下喝了那么久的保胎药,孩子也没什么问题,帝君大可不必这么战战兢兢。 楚彧还是不放心,仔细摸了摸萧景姒额头上的温度,确定不烫了,又问宋长白:“那她为何还不醒?” 宋长白困顿的不行,头重脚轻的,回了句:“到时候就醒了。” 楚彧大怒,吼道:“滚出去!没用的庸医!” 宋长白收拾收拾,赶紧出去,只要能让他回去睡觉,庸医就庸医,哼,女帝陛下会晕倒,还不是让这小祖宗给折腾的,怪谁! 楚彧将闲杂人等都赶走了,包括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楚牧,只留下了紫湘。 楚彧坐在床边,失魂落魄的,握着萧景姒的手,问道:“阿娆她怎么了?在左相府发生了什么?” 紫湘也有点恼,觉得楚彧不懂自家主子的良苦用心,非要一意孤行,语气不太好地回道:“帝君你一日滴水未进,主子同样食不下咽,基本一天都没怎么进食。”顿了顿,又道,“昨夜,帝君您在殿外站了一夜,主子她也一夜没有合眼,帝君您不明白吗?” 楚彧怔住,整个人入坠冰窖,紫湘的话字字都像刀子,剜在心口,比他用短刀扎时还疼,难受极了,又酸又疼。 紫湘语重心长,说:“您折磨自己,便等同于折磨主子。” 难怪,难怪连菁云都知道苦肉计是下下策,他怎么就绕不出来,忘了他家阿娆有多疼他。 楚彧让紫湘退下,一声不吭地坐了很久,握着萧景姒的手,掌心隐隐渗出蓝色的微光,她冰凉冰凉的手不大一会儿便暖和起来了,他低着头,把脸埋在她掌心,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小声地呜咽。 他很疼,很难受,像心口破了一个大洞,快死了的感觉。 “阿娆。” “阿娆。” 楚彧喊了两声,萧景姒没有醒来,还在沉沉睡着,殿外天光破云,已经亮了。 “阿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红通通的眼眸里,有滚烫的眼泪,他觉得疼,亲了亲她的手背,开口,喉咙被哽住,“阿娆,是我不好,对不起阿娆,都怪我。” 他握着她的手,将脸伏在她手掌里,轻轻地蹭,说:“我以后再也不让你难过了。” “我再也不会不听话了。” “阿娆……” 非要伤筋动骨,才知道有多痛,楚彧才明白,他有多怕,他的阿娆也会痛。 掌心滚烫,有一滴一滴泪水渗进了指缝,萧景姒手指动了动,手在他脸上轻轻拂着。 楚彧猛地抬头,一双婆娑莹润的眸子,撞进她眼里。 “楚彧。”她嗓音有些哑,睡了许久,眸中却无半分惺忪。 楚彧惊愕地愣了许久,才攥紧她的手,激动不已:“阿娆,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他眼红似落了一层铁红,心有余悸地重重喘气,说,“阿娆,你吓死我了!” 他红着眼,刚哭过。 楚彧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只会在萧景姒面前哭。 她伸出手,拭去他脸上还没有风干的眼泪。 “楚彧,我刚才做了个梦。”她声音很轻,有些无力,显得倦怠。 楚彧吸吸鼻子:“阿娆做了什么梦?” 她缓缓地说,看着楚彧的眼睛:“我梦见了上一世,我跳下城门后,你在屠城,杀了好多好多人,女人躺在雨水里一动不动,有小孩子在哭,很多很多尸体,凉都城内,一个活口都没有留,到处都是血,城墙也被染成了红色,我叫你停下来,可是你听不到,我想醒,就是醒不过来。” 是个很清晰的梦,她跳下城墙,秦臻的尸首就在她身旁,她动不了,也来不了口,便像灵魂出窍了一样,她四处飘着。 那是个很可怖的梦。 楚彧听完后,沉默不语了很久很久,他说:“阿娆,那不是梦,是真的。” 萧景姒目光凝住,看向他,他嘴巴一张一合,说:“那是上一世,你跳下城墙后,我在屠城,不是你的梦境。” 她木然地看着他,怅然若失。 原来,那些血雨腥风都曾是过往,不是假想,他以为她要死了,就毁天灭地。 楚彧蹲在她床前,还是那件白色的衣袍,心口大片大片红色的血迹,已经干了,像晕染了一片红色的纹路。 楚彧温润轻柔的声音,说:“你若是活不成,我看不得别人活得好好的,凭什么我的阿娆不能活着,别人都可以,所以,那时,我杀了很多人。” 她知道,知道那些人都是给她陪葬的,是她,让楚彧发疯发狂。 萧景姒侧过头,枕在楚彧手上,继续说着她梦里的场景:“可是,楚彧,我还看见你屠城后,”眼眶一热,声音哽涩,她说,“我看见你跪在城门下哭了。” 他跪在城门下,地上都是血,他的衣袍都脏了,抱着她在城门下大声地哭,一直一直喊她的名字。 纵使屠城陪葬又如何,他还是会哭,因为她。现在想起来,她才发现,楚彧他为了她,受了很多很多的苦,也流了很多很多眼泪,他是北赢的万妖之王,在她面前却像个患得患失的孩子,那样纯粹地喜欢着,不顾一切着,杀人、嗜血、成魔成疯,他都为她做了。 够了,真的够了。 萧景姒伸手抱着楚彧的胳膊,脸枕在手臂上,蹭了蹭,有些哽咽地说:“楚彧,适可而止好不好?” 楚彧一动不动,身体有些僵硬,他问:“阿娆,你还是怪我是吗?”顿了很久,“你怪我,因为我骨子里有着身为兽族的残忍和嗜血。” 她那么反对他修炼禁术,除了怕他成魔之外,是不是也会有责怪,毕竟,阿娆她说过,她不喜欢他红色的眼睛,不喜欢他嗜血成性,不喜欢他杀人如麻。 其实,楚彧也很怕,怕萧景姒心疼之外,有一点点的厌弃与负累。 她很快就摇头了:“我怎么会怪你,还有,”她抬手摸了摸他心口被扎的地方,伤口愈合了,没有一点伤疤,只是他身体滚烫,心口热热的,抬起头看着楚彧,说,“哪是骨子里的东西,是因为我而长出来的。” 那些他以为是本性的东西,他以为是本能嗜杀残忍,其实不然,是因她而起。菁云说,兽性本恶,其实她更相信,楚彧的恶,是为了护她而衍生出来的本能。 她眼眶红了,眼睛一眨,眼泪就落在了楚彧的手臂上,她枕着他的手,不抬头,闷着头难受。 楚彧一见她如此,便心疼得不知所措,他认了,降了,什么都管不了,说:“阿娆,你别哭,我错了,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他想她活很久,可是,他最怕她哭,她一哭,他就束手无措了。嗯,楚彧想明白了,他拗不过她的,阿娆太厉害了,往他心里攻陷,一疼,就没法了。 “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也不会违背你了。” “阿娆,你别哭,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乖乖投降了,一败涂地。 萧景姒红着眼,不哭了:“答应我一件事。” 楚彧立马点头:“嗯嗯,我什么都答应你。” “就此罢手,不要再食血修行。” 楚彧点头,俯身与她目光相对:“阿娆,我不想骗你,我现在都听你的,也可以罢手,以后我就不能保证,你知道的,你若是不好,我可能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楚彧抿了抿嘴角:“你不说话,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萧景姒摇头,伸手抱住楚彧的脖子,说:“是心疼你。”她抬起头,在他脸上亲了亲,在他额头与眉毛也亲了亲,最后是唇,轻轻地亲吻。 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只猫,喜欢地快要了命啊。 楚彧眼里,缓缓发光发亮,一扫之前的阴郁:“阿娆乖,你看我的眼睛,还是红色的吗?” 萧景姒摸了摸他的眼睑:“是蓝色的。”抬起头,在他眼上吻了吻。 楚彧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便浑身无力,心有余悸困意袭来,他掀了被,躺进去,避开萧景姒的肚子,往她怀里挪了挪。 “阿娆,我困了,我们一起睡。”他抱着她,让她枕在自己肩窝,拍了拍她的背,睡意惺忪地哄。 “嗯,好。” 萧景姒闭着眼,不大一会儿,楚彧便听见的呼吸声,有些重,许是累了,楚彧睁开眼,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俯身伏在她耳边。 “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只是做了一个梦。”轻轻软软的嗓音,低低沉沉,像从梦中传来,他说,“睡吧,醒了就都不记得了。” 声音缠缠绕绕,是蛊惑,楚彧抬起头,一双眸,蓝色深沉。 待萧景姒熟睡,他才闭上眼,陪她小憩了一会儿。 一觉睡到了晌午,楚彧醒来时,萧景姒还在睡,兴许是做了什么梦,眉头皱得紧紧的,大概,是他的妖法起作用了。 睡吧,醒来,就忘了。 楚彧换了衣衫,洗漱后才出去,菁云正在晒太阳,春天的阳光暖洋洋的,他眯着眼躺在树枝上。 楚彧走过去,踢了踢树:“将那些掳来的人,按罪处理。” 雨过天晴,尊上心情不差啊,都没有发脾气。 菁云赶紧从树上滚下来,请示楚彧:“那那些野妖呢?”为了助楚彧修炼,他与他父亲抓了不少野妖,所谓野妖,就是那些逃离北赢管辖、在妖族人族为非作歹的那些无编制无组织的妖类,多半来说,那一类妖群,兽性难训,修成了人身,却没有人性。 楚彧沉了沉眼:“遣去诛妖台,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这是忍住了大开杀戒的冲动啊,要搁以前,这群野妖,楚彧肯定是一个不留。 菁云觉得是个不坏的结果,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不好,北赢有诛妖台,就是用来惩戒犯了错的妖的。 “是!”菁云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拉回来,他这些天都夜不能寐啊,生怕哪天醒来楚彧就变成大魔头了,然后大魔头转身就来挖他的内丹吸他的血。 菁云看楚彧心情还不错,就多嘴问了一句:“尊上你怎突然迷途知返了?”萧景姒用了美人计?苦肉计?还是什么三十六计? 楚彧眉尾挑了挑:“迷途知返?” 这个词,好像是贬义?菁云赶紧改口:“我的意思是说弃暗投明。”见楚彧神色不善,菁云立马换词,“哦不,是悬崖勒马。” ------题外话------ 卡文,不在状态…… 小仙女们容我缓缓 第二百零二章:擦!野妖暴乱! 这个词,好像是贬义?菁云赶紧改口:“我的意思是说弃暗投明。”见楚彧神色不善,菁云立马换词,“哦不,是悬崖勒马。” 菁云在想,迷途知返、弃暗投明、悬崖勒马之间有什么区别呢?冷不丁被楚彧一个字震到了,他言简意赅,说:“滚。” 菁云掸掸身上落的花瓣,滚就滚,自言自语地嚷嚷:“不说我也知道,听媳妇的话嘛。”他爹也是这样,他家的家规就是这个。转头,看见了紫湘,菁云整了整大红的袍子,理了理风流倜傥的头发,说,“紫湘,我们来聊聊人生。” 紫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是夜,月朗星稀,初春的夜,寒气逼人,冷风拂面。 这夜,京都成里,鸡犬不宁,狗吠声声,夜行的路人走在幽静的小巷子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影子倒映在身后,行人越走越快,身后传来啪嗒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着冰冷的墙面。 行人顿住脚,迟疑不决,缓缓回头看去,却见一道黑影扑面而来,迅速卷起冷风。 “你——” “妖、妖怪!” 风吹街灯,照亮了那黑影,披头散发,乌黑的眼睑,空洞无神的眼眶里嵌了一双紫色的瞳孔,脖子上有两个指甲粗细的血窟窿。 片刻,曲径通幽弯弯绕绕的小巷里传来阵阵尖叫声。 “有妖怪!” “妖怪杀人了!” “快跑啊,好多妖怪!好多妖怪!” “啊——啊!” “小宝,快跑!” “啊——” 女人的叫喊声,还有孩童的哭声,血腥蔓延,昏黄的月,微微泛红。 天泛鱼肚白,终于天亮,春寒后知后觉,又是一个阴天,乌云遮住了阳光,天空是灰色的。 萧景姒睁开眼,迷迷糊糊,摸了摸枕边,触手一片温热,她揉了揉眼睛,眯着眼看去,楚彧侧着身子躺在身边,正看着她。 “醒了。” 萧景姒伸了个懒腰,她从昨日白天开始睡,兴许是病了一场,发了热,被楚彧唤醒用了些膳食,一睡便到了次日天光。 “嗯。”她还有些惺忪,看了看窗外,明亮的光,应该不早了,问楚彧,“你怎么还没去上朝?” 楚彧理了理她睡乱了的头发,亲了亲她迷糊的眼睛,说:“今日免朝。” 昨天的事,他不再提及,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切如旧。 萧景姒笑,醒了瞌睡:“楚彧,你这个月都罢朝多少日了,再如此,大臣们会说女帝昏庸,拖着帝君声色犬马荒废朝政。” 楚彧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让他们说去,有种造反啊。” 萧景姒:“……”便没见过如此有恃无恐的君王。 她推了推他,他不愿意起身,特别黏人,抱着她不撒手,她拿他没办法,便由着他去了,两人醒了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亲亲昵昵了一阵。 辰时快过了,菁云在殿外敲门,语气很急:“尊上。” “什么事?”楚彧不耐。 “尊上,朝中几位一品大臣都在星月殿外,有要事要禀。”菁云补充了一句,“十万火急。” 楚彧披衣起身,对萧景姒说了句:“阿娆,你再睡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楚彧走了,殿外也安静了,楚彧将星月殿外的大臣都赶走了,不知发生了何事,萧景姒问紫湘,连紫湘也不知道,消息似乎是被封锁了。 萧景姒正要出去,镜湖来了,说要讨一袋鱼。 他坐一会儿,坐在院子里的杏花树上,问萧景姒:“身体还好吗?” 讨鱼是理由,他是来看萧景姒,大抵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萧景姒正要出门,身上还穿着披风,也站到树下。 她莞尔浅笑,说:“我哪有如此娇弱。” 镜湖很固执地强调:“你是孕妇。” 虽然萧景姒身手很强悍,可她是孕妇,肚子里怀的是白灵猫族的后裔,在镜湖看来,就是高危,就是娇弱。 萧景姒也不驳他的话,突然想到一事:“乔乔,北赢是不是有种妖法,可以抹去他人记忆?” 昨夜里,她半睡半醒,听到楚彧在她耳边的话,像是蛊惑,像催眠。 “嗯,修为极高的大妖才做得到,而且能摄取记忆的时间不过三天。”镜湖突然瞪大了眼看向萧景姒,难道是楚彧对她施了妖法? 萧景姒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那为何我还记得?” 大概,楚彧不想她记住这段不开心的记忆,怕她想起来还会担惊受怕,会心有余悸,所以才出此下策。 偏偏,她一点都没忘记。 镜湖也很奇怪,以楚彧的妖力,不可能会失手,他思忖了一下,猜测:“兴许是因为你的身体曾是楚彧内丹的载主,他的妖法对你不起作用。” 萧景姒惊讶,还有这种事。 萧景姒沉吟不语,思量了许久,叮嘱镜湖:“你也不要说漏嘴了,楚彧不想我记得,我就要忘掉。” 镜湖没有立刻答应,盯着萧景姒瞧了很长时间,脸一沉,眼睛里的失望显而易见。 他说:“你别在我面前这么宠楚彧。”拿起挂在树枝上的一袋鱼,背在背上,他从树上跳下来,赌气似的,闷声闷气地说,“我先走了,我不舒服。”转身就走了,他心里不舒服! 萧景姒:“……”这个时候,她觉得,他还是那个有几分孩子心性纯粹简单的乔乔,不是沉默寡言喜怒无常的镜湖。 镜湖翻墙走了,萧景姒失笑,唤了紫湘与古昔一起出殿,她感觉有事发生,不大放心,才刚走出星月殿的门,刚刚翻墙走的镜湖又折回来了,拉住萧景姒:“你不要出去。” 萧景姒不解:“怎么了?” 他头上有汗,有些急:“我刚刚发现的,京都昨夜发生了暴乱,从现在开始,我要寸步不离地待在你跟前。” 暴乱?楚彧大抵也是因为此事才匆忙出了星月殿,如此看来,不是小打小闹,京都发生大事了。 萧景姒折回殿中,问:“什么暴乱?” 镜湖道:“京都城中,有野妖大肆出没。” 永延殿里,几位一品大臣说了一堆耸人听闻的话,都被帝君赶了出去,只留了菁云。 菁云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面色凝重:“我父亲已经查实了,凉都作乱的那些野妖,正是天牢那几只原本要遣送回北赢诛妖台的野妖。”菁云不由得揪紧了眉头,“本就是衣冠禽兽,不是什么好东西,此番又不知被谁喂了北赢的荒萤草,那几只野妖彻底没人性了,逢人就杀。” 兽性大发,嗜血成性,这是野妖本性。 楚彧闻之大怒,脸色极其不满:“天牢守军都做什么去了!本王要他们何用?” 都一口一个本王了,妖王大人是动怒了。 那几只野妖,本来今天就要被遣送去诛妖台受刑的,不想事出有变,之前楚彧已经严令看守,甚至都用银链锁起来,竟还是让那些个妖孽出来为祸人间了,难怪楚彧会发怒。 菁云连忙回道:“尊上息怒,若是人族所为便罢了,只是昨晚天牢外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也没有打斗的迹象,可见并非是人为,应该是修为上乘的妖族潜入了天牢,将那些野妖放了出去,而且还有一件怪事发生。”菁云顿了顿,歇了一口气,继续道,“周若的尸体不见了,前夜去处理尸体的人都死在了乱葬岗,死状也不是人为,而是被尖利的爪子所杀,周遭的百姓说,那晚上乱葬岗有女鬼诈尸了,好多人都说看到了女鬼。” 事情这么一看来,就蹊跷了,周若诈尸了,野妖被放出来了,又都是妖族所为,要说这之间没有联系,菁云死都不相信。 楚彧冷眼睃过去:“你想告诉本王,是那诈尸的女鬼潜入天牢将那些野妖放了出来?” 这语气,听起来好吓人。 菁云往后退了退,含糊其辞支支吾吾:“也、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嘛。”他分析了一番,说,“若是摄魂术就解释得通,借用尸体之身,便可以不惧结界和银器潜入天牢,还能催动妖法避开守军的视线。” 楚彧沉吟不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菁云又想了想,还是不对:“可是,又有一件事解释不通,北赢能用摄魂术操纵尸体的,少之又少,那寥寥几人不是行踪诡秘就是深居浅出,而且之前诛妖台异动,我们已经有所防范,若是有妖出入北赢境地,不可能半点消息都没有,如此排查,那寥寥几人也都皆无可能。” 尸体不比飞禽走兽人,要用摄魂术操控,需要很高的修为,北赢能有这等本事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妖王尊上、听茸妖尊、荣树妖主、镜湖妖尊……还有几只早就避世了老妖,一番排查下来,都不可能,没有动机,而且,这些个高手,在北赢都是重点监视对象,不可能来了人族,守镜的少华妖主一点都没察觉。 这么分析下来,摄魂术也说不通,伤脑筋,伤脑筋了! 菁云正深思熟虑,一个杯子砸过来,楚彧道:“废话连篇!” 菁云不服,暗暗翻了个白眼,虽然没有突破性的发现,可有一点他说的肯定没错,不管是诈尸,还是那群野妖,肯定都是妖族所为。 楚彧没有耐心听他啰嗦废话,问:“京都现在如何?” 菁云表情严肃了:“恶妖暴乱,死伤无数。”那些野妖,还没修成人性,都是禽兽,杀人是本能,这样毫无准备被放出来了,京都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不是只能受死,事态十分严峻,菁云道,“我父亲已经带戎平军与楚家军前去平乱了,只是人妖力量悬殊,一时半会儿还拿不下来。” “这群低等畜生,非要找死。”楚彧眸子一沉,全是杀气。 菁云叹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尊上刚刚迷途知返,哦不,是悬崖勒马,那些野妖就上蹿下跳了,早知道,还不如让尊上把他们吸了再悬崖勒马。而且,这件事,不简单啊,尊上刚刚下令把那些野妖遣送回诛妖台,就有妖将他们放出去,此妖不仅妖法了得,而且知道的还不少,显然是伺机而动,有备而来的。 下午,秦臻领兵平乱,并差人将洪宝德送来了星月殿,毕竟,楚彧将萧景姒安顿在星月殿,显然,星月殿是整个京都最安全的地方,京都现在野妖作乱,随时都有危险,秦臻千叮咛万嘱咐洪宝德,不要乱跑,和景姒一起。 楚彧将消息封锁了,萧景姒在星月殿里,外面的情况全然不知,她问洪宝德:“死伤如何?” 洪宝德想了想,用四个字高度总结了京都现在的情况:“血流成河。”她亲眼看到,一条商业街,被扫荡了似的,地上横七竖八的全是尸体,死状都十分血腥暴力。 萧景姒道:“不是人为,主谋是妖族。”她虽不知详情,只是人族不可能有这样的能耐。 洪宝德想不通:“目的呢?这么大肆屠杀人族,到底是何居心?总不能是要称霸人族,先来个下马威吧。” 现如今,北赢有妖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百姓人心惶惶,就怕有朝一日,北赢会来抢人族的领土,若是北赢真有心拿下人族,人族根本无力抵抗,就算人再多,也拼不过那些速度是人族七八倍而且还会妖法的兽类啊。 当然,百姓们不知道他们的帝君,就是一只最大的妖! 萧景姒忧心忡忡:“我怕是冲着楚彧来的。” 很有可能!北赢虽然都是兽,肯定和人也没什么两样,野心勃勃的妖肯定很多,造反篡位什么的都是一个道理,楚彧是王,不想杀了他自立为王的兽,就不是一个有野性的兽! 洪宝德心里和萧景姒是同样的想法,觉得是冲楚彧这只妖王来的,嘴上还是要安慰萧景姒:“你就别瞎操心了,楚彧可不是软柿子。”脚步声传来,洪宝德瞥了一眼外头,“喏,说曹操,曹操到。” 楚彧从殿外而来,萧景姒诧异:“你没出宫?” 他道:“不放心你。”走到萧景姒身边,看了看她,还有她的肚子,十分担心。 萧景姒知道,他是来道别。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叮嘱楚彧:“我现在怀着孩子,不能陪你一起去平乱,你要多加小心。” 不闹,不慌,她理智又冷静,临危不惧,他家阿娆是世间少有的女子,他的妻子,这大楚的女帝,不是需要他时刻照料的柔弱女子,她识大体,很懂事,就是,太懂事了。 楚彧叹气:“我不想管别人死活了,就在宫里保护你和孩子好不好?”就这么走,他实在不放心,阿娆身手再好,也不是妖的对手,他没法无所牵挂。 萧景姒摇头,用指腹拂了拂楚彧眉头的褶皱。 “楚彧,大楚的子民,我们不能不管,只有你,能让死伤最小。” 楚彧不说话了,就知道他家阿娆会这样说,她是个大气的女子,虽然不至于心怀天下,可到底心善,不会只为自己想。而且,这件事他要负责,那些野妖是他手下的人没关好,怎能置身事外。 楚彧答应她:“好,我去把他们都收了。” 萧景姒默了片刻,又叮嘱他:“虽然要救人,可我又怕那些妖是冲着你来的,所以,保全自己为先。” 大楚子民虽然重要,可楚彧最重要。 他笑了笑:“我知道了。”起身,拍了拍萧景姒的手背,皱着眉叮嘱她,“哪都别去,等我回来。” “好。” 楚彧安排好星月殿的守卫,这才出宫,星月殿外,他设了结界,若是妖,必然进不去,而且,镜湖那只黑猫趴在屋顶,他也放心不少。 午时三刻,帝君亲自领兵,出宫平乱。 第二百零三章:要生了? 午时三刻,帝君亲自领兵,出宫平乱。 这会儿,京都城内混乱不堪,满地狼藉,浮尸遍野,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百姓们四处逃窜。 衣衫褴褛的几只妖族,正四处捕杀,他们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披头散发之下,露出一双异色的眼眸,没有穿鞋,赤着脚从一处屋顶跳到另一处,速度极快,跳得也很高,一旦锁定目标,便会猛地扑上去,用细长尖利的爪子撕扯,或是用牙齿啃咬。 血流得到处都是,直到地上的人不挣扎了,那妖类才松开爪子,站起来,舔了舔满手的血,一双绿油油的眸子四处睃寻,然后定在一个壮年男人身上。 “别、别杀我。”男人腿一软,瘫在了地上,不断往后退开,惊恐地看着那绿眼睛的妖,瑟瑟发抖,“别过来,别过来……” 那绿眼妖类猛地扑上去,一口咬住男人的脖子。 “啊——啊——” 尖叫声,歇斯底里,许久许久,才停歇。 同一条街,深巷子里,人群涌动,都在各处逃窜,有一位妇人却站在那里,不仅不跑,还不停挪动哆嗦着的腿,一步一步靠近那尸体成堆的路口。 妇人颤着声音,说:“别杀我的孩子,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那绿眼妖看了看左边的妇人,再看了看右边的孩子,动了动脖子,骨头作响,他咧咧嘴角,露出一排沾满了血的利齿。 “别杀他,别杀我的孩子。”妇人踩着一地残肢断臂,一点一点向前挪,她抬起手,只差一点点就能抓住那跌倒在地上的男孩,大声喊,“金金,快跑,快——” “嗷!” 那绿眼妖猛地扑过去,咬住了妇人的脖子。 “娘亲!”孩子坐在地上,三四岁大,满脸的泥垢,哭着喊着,“娘亲。” 被按在地上的妇人瞳孔放大,抽搐着:“金金,跑、跑——” 手猝然滑下,妇人便一动不动了,趴在她身上的那只妖,一口咬断了她的脖子,后背一个小孩突然扑过来,一口咬住那绿眼妖的胳膊,他用力一挥,小男孩被他甩出去了好几米,小孩疯了似的,又扑上去。 “你还我娘亲,你还我娘亲。” 绿眼妖一手便掐住了孩子的脖颈,用力一勒。 “还我娘亲……” 片刻,蹬腿挣扎的孩子就不动了,四肢垂下,那绿眼的野妖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向小孩的脖子。 “够了。” 女子的声音刚落,那绿眼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然后动作木然地放下手里的孩子,女子走近,俯身看了看小孩的尸体,笑了笑,一双紫眸骤然一亮,随即,有风卷过,扑面而来一阵血腥气。 女子突然倒下,须臾之后,那躺在血泊里的小男孩站起身来,掀开眸子,紫色妖异,而躺在地上的女子,一动不动,肤色瞬间变成了乌黑色,脖子上有两个血窟窿,身上是一身淡黄的宫装,裙摆绣了珠花,是宫中司宝局的衣裳。 这女子,可不就是诈尸的周若。 小孩笑了笑,踩着一地的血迹,朝着街口的方向走去,路口的尽头,是怡亲王府。 京都各家各户都关门闭户,怡亲王府也不例外。 凤朝九去平乱了,沈银桑在府里担心地来回踱步,她不放心,便去了世子屋里,却不见小世子。 “熠儿呢?” 奶嬷嬷回道:“方才还在屋子里,应该在院子里玩。” 沈银桑一听便急了,怒道:“你是怎么看孩子的,不是吩咐过不准熠儿出去吗?” 嬷嬷立马跪下请罪:“王妃恕罪,小世子在屋里坐不住,非、非要——” 沈银桑喝道:“还不快去把熠儿抱进来。” “是。” 沈银桑急得团团转,哪里还坐得住,起身跟着一同去院子里寻人。 怡亲王府的偏院里,有一棵很大的常青树,有三人环抱那么粗,树下,坐了一个小男孩,三四岁,一身脏污,脸上也是脏兮兮的,蹲在那里,不知在地上画什么。 鱼干站在老远,怯怯地靠近。 男孩儿突然抬头,黑漆漆的一双瞳孔,他笑了笑,对鱼干说:“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鱼干点点头。 男孩儿冲着他招招手,站起身来,粗布衣裳上有血迹:“来呀,我们一起玩。” 鱼干踌躇,很犹豫,苦恼着小脸,摇摇头说:“我娘亲说,妖怪吃小孩,不能出去。” “过来,到这里来。”男孩笑着,一直招手,“来呀,来呀,和我玩。” 鱼干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男孩身上染红了衣裳,然后挪动圆滚滚的身子,一点一点挪过去。 男孩笑了笑,扔了手里的枯枝,也走过去,垂下眸子,一抹妖异的紫色一闪而过。 突然,女子的声音传来,大声唤道:“熠儿!” “熠儿!” 鱼干回头,看到了沈银桑,欢喜地说:“娘亲,鱼干在这里。” 沈银桑看过去,顿时大惊:“熠儿!” “娘亲,娘亲。” 沈银桑募地睁大眼,看着鱼干身后的孩子,大惊失色:“熠儿,快回来!” 鱼干愣了一愣,回过头去,身后那个小孩猛地扑过来—— “熠儿!” 快黄昏时分,天外已昏黑,戎平军来传过话,说暴乱已基本镇压住了,古昔从外面急急赶来,入殿,对萧景姒道:“主子,鱼干出事了。” 不待萧景姒开口,镜湖突然从窗外蹿进来了:“他怎么了?” 古昔道:“被妖族攻击,一直高热不退,昏迷不醒了大半天,京都的大夫都请了,都没有法子,怡亲王王妃已经把他抱去了太医院,可是太医院那群人,没一个有办法的,都束手无措,再这么高热下去,恐怕要烧傻了。” 镜湖脸色极其难看。 萧景姒立马吩咐古昔:“你去将鱼干抱到星月殿来,长白医仙和乔乔都在,应该会有办法。” 镜湖看向萧景姒,点点头。 古昔刻不容缓:“我这就去。” 不大一会儿,沈银桑便抱着鱼干来了星月殿,她哭红了一双眼,急得满头大汗,萧景姒让她镇定,将鱼干放在她榻上,便差人去请宋长白了,宋长白一碗饭还没吃完,就被古昔提溜到了寝殿,憋了一肚子怨气,给小孩子瞧病,脉还没把完,怡亲王妃就用哭腔一直喊宋大夫、宋大夫。 萧景姒这么喊也就算了,这位王妃也这么喊,他分明是医仙,江湖人称长白医仙,这一口一个大夫,听着好生膈应人。 宋长白一把完脉,沈银桑心急如焚地问:“宋大夫,我家熠儿如何了?” “小世子体内有一股浑厚的气息,疏通不散,与心肺冲撞,是以才会高热不退。” 这气息,毫无意义,是妖气,就像练武之人的内力,小孩子体弱,当然承受不住。 沈银桑一听,都快哭了:“那可有什么办法?” “我先给他扎针,然后再用内力疏散了便可无碍。”宋长白吩咐人去准备酒精灯和棉布,又让沈银桑将小孩的衣裳脱了,用热水擦身。 准备就绪之后,宋长白在火上烧了烧金针,金针入穴,问:“谁用内力给他疏通?” 屋子里会武的人多的是,镜湖第一个道:“我来。” 沈银桑感激地点了点头,宋长白也觉得甚好,这只不是妖吗,用妖力疏通自然更好。 镜湖将鱼干抱起来,扶着他背对着自己坐着,抬手,运气将掌心内力从他后背穴道打入。 隐隐黑色的光晕萦绕,忽而,双目紧闭的孩童猛地睁开了眼,一双紫色瞳孔灼灼夺目。 “鱼干!”沈银桑大喝一声。 猝不及防间,鱼干小小手掌骤然成爪,掌间一团光魄击向正前方,紫湘与古昔同时望过去,顿时大骇。 “主子!” 那紫色光魄直直袭向萧景姒,她措手不及,下意识护住肚子,纵身一个侧空翻,堪堪闪开,只是,腹部重量拉着她后坠,后背重重撞上了桌子角,她疼得脸色煞白,刚稳住身子,又一道风刃袭来,她当机立断,席地一滚,躲过了袭击,紫湘与古昔立马趁势挡在了萧景姒面前。 镜湖发觉不对,一手擒住鱼干的肩,另一只手刚抬起,却顿住了,这幅身子,是才不过三岁的鱼干,承不住他一掌。如此一犹豫,便让对方脱了身,纵身起跳,扑向萧景姒。 镜湖大喊:“景姒快让开!” 萧景姒猛然后退,一脚将脚边的案桌踢出去,正中发狂的鱼干,他被打中落地,撑地一滚,双手凝了一团浓郁的光晕,破风打出,紫湘与古昔牢牢将萧景姒挡住,那光圈破风袭来,千钧一发之时,镜湖聚风成剑,一跃而起,接下了两道利刃袭击,他趁势双手握剑,抬手便劈向对方,却在剑刃与鱼干相距分毫之际,闻见沈银桑大喊一声‘鱼干’,镜湖猝然停下,却不料,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一掌击中了右肩。 镜湖猛地后退了数步,不再迟疑,调转剑身,用剑柄狠狠打在鱼干肚子上,他惊叫了一声,紫色的眼突然一翻,往后一栽,就倒在了地上,然后一动不动,小脸煞白煞白的。 “鱼干!”沈银桑捂着嘴大喊,看着昏倒在地的孩子,却不敢靠近。 镜湖收了剑,急急回身,打量着身后之人,忙问道:“景姒,有没有受伤?” 萧景姒摇头,看着镜湖的右肩:“我无碍,你怎么样了?” 他说:“没事。”话才刚落,便吐了一口血,右肩处,有隐隐光晕在涌动,肉眼可见。 方才那妖物,一掌正中镜湖的右肩,他必定受伤了。萧景姒连忙喊道:“宋大夫!宋大夫!” 宋长白正缩在桌子后面,听到萧景姒的声音,这才温温吞吞地爬出来,刚才还好他闪得快,太吓人了,好好的小孩子突然变成了妖祟。宋长白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跑过去诊脉。 镜湖摆摆手,制止了宋长白的动作,解释说:“我血多,吐一口没关系。”他指了指地上的孩子,“先给他治。” 宋长白顿住,不敢过去,怕这孩子再发狂。 镜湖冷声道:“已经没事了,快去给他看看。” 这也是只妖啊!又不能反抗,宋长白一脸生无可恋,小心翼翼地过去把脉。嘿,这么一作妖,脉相倒老实了。 宋长白取来金针,在孩子身上扎了几针,拍了拍他的背,用力一锤—— 鱼干悠悠睁开眼,从地上坐起来,揉了揉迷糊惺忪的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看着沈银桑喊了一声:“娘亲。” 沈银桑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鱼干抱起来,红着眼心肝宝贝地哄他。 鱼干蒙头蒙脑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将一双眼睛睁地圆溜溜的,四处打量,看见了一屋子人,小孩子喜欢热闹,立马也不疼了,也不晕了,从沈银桑怀里钻出一个脑袋,好奇地到处瞧,眼珠子一定,看见了镜湖。 “乔乔爹爹!” 镜湖应了一声,走过去抱他。 鱼干扎到镜湖怀里,嘴一瘪,吸吸鼻子:“乔乔爹爹,你流血了!”然后嘴巴一扯,哇的一声哭了。 “……” 这么惊天动地的一声嚎,弄得大家都懵住了。 鱼干趴在镜湖怀里,哭得好伤心好伤心,用小手去擦镜湖嘴上的血,抽抽噎噎地一边哭一边奶声奶气地说:“乔乔爹爹,你流……流血了,”断断续续,打着嗝,边哭边说,“你、你会不会……呃……会不会死?” 鱼干哭得跟要死了爹一样,伤心欲绝啊。 镜湖心里一暖,拍拍鱼干的背,安慰他说:“鱼干乖,这不是血,是冰糖葫芦。” “……”大家好笑地看着那对‘父子’。 鱼干打了个隔,突然停住抽泣,眼泪珠子还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样子,傻里傻气地看着镜湖,半信半疑地问:“真的吗?” 镜湖把嘴角的血舔干净,面不改色地说:“真的,是糖葫芦。” 鱼干泪如雨下的眼里,立马放晴了,小孩子悲伤来得猛烈,去得也快,立马开心地说:“鱼干也要吃冰糖葫芦。” 镜湖:“……”他现在去哪里搞冰糖葫芦。 沈银桑立马把鱼干抱过去,打圆场说:“等鱼干好了,就给你买,鱼干现在生病了,要先睡觉,不然就要喝苦苦的药。” 鱼干一听要喝苦药,立马打起精神头:“鱼干好了,不喝药!” 沈银桑笑着将鱼干抱过去,哄他睡觉,夜深了,鱼干年纪小,折腾了这么久也累了,不大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待平静了,萧景姒担心镜湖的伤:“伤势怎么样?” 镜湖只道:“没事,附在鱼干身上的那只妖,修为不及我,还重伤不了我。” 他虽如此说,萧景姒仍是不放心,唤来宋长白:“宋大夫,麻烦给他看一下。” 宋长白心累不已啊,又颠儿颠儿地去给镜湖号脉。 “主子,”紫湘上前去,搀扶萧景姒,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分不安,“您脸色很不好,您怎么了?” 萧景姒拂了拂肚子:“方才躲避的时候撞到桌子了。”揉揉隐隐作痛的眉心,她抬脚,刚迈出步子便身子一晃。 紫湘大惊失色:“主子!” 萧景姒摇摇头,示意她切莫担忧,只是身子乏力,腿一软便挨着紫湘倒下了。 “景姒!景姒!” 正在号脉的镜湖一把推开宋长白,慌了神地蹲在地上,只见萧景姒脸色苍白,额头隐隐沁出了一层薄汗,手紧紧攥着裙摆,她张张嘴,想说什么,艰难地开口:“孩、孩子。” “血!” 紫湘突然大叫,盯着萧景姒白色的裙摆,脸都吓白了:“出血了!” 层层叠叠的纱裙之下,血迹斑斑,顿时,殿中大乱,一声一声咆哮,铺天盖地地吼向宋长白。 “宋长白!” “宋大夫!” “快!快!” ------题外话------ 放心,雷声大雨点小! 第二百零四章:楚彧下跪 “宋长白!” “宋大夫!” “快!快!” 宋长白只觉得脑仁疼,整个人都不好了,完了完了,刚才都是小打小闹,现在才是摊上大事了! 镜湖握着萧景姒的手,眼睛都红了:“她出血了,你快给她治!” 宋长白赶紧滚过去,一探脉息,脸色大变:“不好,动了胎气了,若是大出血,孩子大人都保不住。” 萧景姒身子轻颤了一下,用力攥紧镜湖的手,手心全是汗,眼里慌乱极了。 他握着她的手,同样出了一手的汗,长吸了一口气,压下惊恐,极力镇定下来,一开口,声音都是颤的:“景、景姒,你别怕。”他让她别怕,他自己却怕得要死,满头的冷汗,半跪在萧景姒跟前,手有些抖,“没事的,别怕。”回头吼了一声宋长白,让他快点。 宋长白连汗都顾不上擦,赶紧金针过穴,稳住脉相,扎针的手都在发抖,这小的大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乔乔。”萧景姒抓着镜湖的手,手背的青筋若隐若现,唇色惨白,她张张嘴,字字艰涩,“帮、帮我。” 镜湖擦擦她脸上的汗,柔声轻哄:“景姒,你别说话,别说话。”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滴下来,脸色与萧景姒一般白。 他啊,从来没有这般慌神过,怕她不好,怕她受罪,怕得冷静不下来,也没办法思考,整个人混混沌沌,却要强咬着牙,不能慌,也不能乱。 “很快便好了,宋长白医术好,不会出事的。” 医术好的宋长白整个人跟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汗滴滴的。 她张张嘴,有话要说,声音越发无力,细弱蚊蚋,镜湖俯身凑过去,耳边,她咬着牙,一字一字说:“乔乔,你去……你去帮我叫楚彧来。” 镜湖迟疑了一下,不放心就如此放任她,萧景姒紧了紧抓着他的手。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好,我去帮你找他来。” 看了她一眼,镜湖起身出了殿,身影转瞬没入夜色里。 殿中,正是混乱,趴在沈银桑怀里睡觉的鱼干听到声音便醒了,揉揉眼睛,发现娘亲坐在地上,眼睛红红的,大家眼珠子都红红的,像要哭的样子,都不乖,大人还要哭。 鱼干眨巴眨巴眼睛,眼珠子一溜:“景姒娘亲!”水汪汪的瞳孔募地放大,“景姒娘亲你流血了!” 没有人理他。 鱼干瘪瘪嘴,要哭了,鼻音浓浓地问:“也是糖葫芦吗?” 还是没有人理他。 鱼干嗓门一扯,大嚎:“哇——” 惊天地,泣鬼神,星月殿大乱。 此时,京都城外,亮如白昼。 城下血色弥漫,大楚帝君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弹指挥袖间,疾风成刃,暴乱已息,他高坐马上,不沾半点血腥。 忽而,马声至,楚彧回眸,淡淡一眼而扫:“你来做什么?” 只见混乱人群中,黑衣男子忽然凭空出现,额头有微微冷汗,气息急促地道:“萧景姒出事了。” 一句话落,楚彧跌落下马。 三军将士与全城百姓瞠目结舌,帝君竟然摔下马了?!众人只见他们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君站都站不稳,趔趔趄趄了几下,眼睛突然就殷红了。 “她现在在哪?”一开口,声音都在发抖,楚彧紧紧抿着唇,毫无血色。 镜湖道:“星月殿。”凝风化剑,镜湖走到楚彧身侧,道,“我帮你把他们全部杀了,你去萧景姒那里。” 楚彧一言不发,周身蓝光缭绕,转身便消失在众人眼里。 镜湖抬起手里的剑,大开杀戒。 星月殿中,洪宝德守在寝殿外,急得走来走去,殿门推开,宋长白走出来,她连忙前去询问。 “怎么样了?” 宋长白一脸疲倦,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血是止住了,只是胎儿气息太弱,恐怕,”宋长白摇头,很是无力地道,“恐怕会保不住,即便强行保住了,危险的就可能是陛下了。” 洪宝德闻言身子一震,踉跄地靠着墙。怎么会这样,她就去小憩了一小会儿,怎就翻天覆地了。 洪宝德火急火燎地问外殿的守卫:“楚彧呢?回来了没有?” 守殿将士回话:“还不见帝君回来。” 洪宝德催促:“快,派人去宫外——” 话还没说完,一阵风拂面,洪宝德眨巴眨巴眼,她刚才是不是眼花了,怎么看到楚彧的身影一晃而过了?洪宝德探头探脑地往殿中瞧,被惊得目瞪口呆了。 果然是妖王,来无影,去无踪。 洪宝德稍稍放心一点了,有这只大妖王在,一定会保她家景姒无虞,然后拉着累得不行的宋长白在殿外唠嗑,非拉着他一起守夜,万一夜里有个变故,有个大夫在跟前也方便。 屋里药味很重,似乎燃了草药熏香,楚彧将紫湘等人挥退,他掀开床幔走到榻旁,他的女子正躺在那里,毫无血色的容颜,像是沉沉昏睡了一样,竟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楚彧坐下,握着她冰凉冰凉的手。 “阿娆。”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 楚彧抬起手,拂了拂她白皙得近乎剔透的脸:“阿娆。” 萧景姒没有睁开眼,只是眉间的褶皱越发深了。 她醒来的时候,寅时刚过,天已灰白,睁开眼,便看见了楚彧,他通红着一双眼守在她的床边,手正紧紧攥着她的手,分明冰冷冰冷的,手心却全是冷汗,束发有些乱,额头散落了一缕发。 “阿娆,你醒了。”楚彧起身,伏到她跟前。 她眼里清明了些,意识渐进恢复,下意识便用手轻轻触碰自己的肚子,待摸到圆滚滚的腹部时,这才松了一口气,拧紧的眉头稍稍松开。 眼皮很重,嗓音无力,她看着楚彧,道了一声:“你回来了。” 楚彧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嗯,回来了,哪也不去了,天下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再离你一步了。” 萧景姒摸了摸他的脸,有些倦色:“暴乱平了吗?” “嗯,已经平了。” 那便好,没有了后顾之忧,然后她才问楚彧:“孩子呢?好不好?”似乎有些害怕,还有些慌,她抓住了楚彧的手,等他回答。 楚彧沉默了许久。 他说:“不好。” 萧景姒用力咬了一下唇,目光出神,有些空洞。 楚彧说:“气息越来越弱,可能会保不住。” 她发呆,愣了许久,眼里一点光亮色都没有,沉暗得一塌糊涂。 “阿娆。”楚彧轻声唤她,“阿娆。” 萧景姒一把抓住楚彧的手腕,很用力,指尖都发白了,无措又慌张地喊他的名字:“楚彧。” “嗯。” 她用力攥着他的手,唇被咬得发白,说:“楚彧,我有点怕,你帮帮我,帮我保住孩子。” 她极少如此,不知所措,很害怕,六神无主的,她所擅长的领域、她所引以为傲的能耐与手腕,在此时此刻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对于腹中的孩子,她毫无办法,除了患得患失,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紧紧抓着楚彧这根救命稻草:“楚彧,孩子,你救救我们孩子。” 楚彧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一言不发地看了她许久,然后,他说:“阿娆,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萧景姒抓着楚彧的手,突然就松了:“你说什么?” 他神色冷静,咬字很清晰,字字用力道:“情况很不好,宋长白说,大人孩子他只能保住一个,要尽快决定,阿娆,我们拿掉孩子吧,我只要保住你就行了。”他眼神坚定,好像深思熟虑过后的镇定自若,只是声音出卖了他,带了颤音。 她大出血,身体不堪重负。宋长白说,若是执意留下孩子,保不住的,便可能是她,这个险,他冒不起。 萧景姒摇头,用力摇头,红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楚彧,兜兜转转造化弄人,还是两难抉择,他也还是这么义无反顾地为了她,不顾一切, 风吹草动,就能把楚彧所有防线摧毁,他是有多怕,她真的会死, 楚彧转开眼,不忍心看她红了眼眶,露出的脖颈,有清晰可见的青筋。 “我不敢铤而走险,我只要你万无一失。”他反握住萧景姒的手,手心沁出滚烫的汗,良久,转头看向萧景姒氤氲的眼,“阿娆,你听我的好不好?腹中的孩子对你的身子不好,你听话,我们不要了。” 萧景姒推开他的手,大喊:“楚彧!”咆哮过后,整个人无力地蜷缩在榻上,竟是在瑟瑟发抖,她没有力气大吼大叫,也不哭闹,一双眼很红,却流不出眼泪,只是死死盯着楚彧。 她口吻决绝,轻微的哽咽说:“我狠不下心,若是便这样舍弃了腹中孩子,我会一辈子都不安的。” 楚彧一声不吭。 他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她躺在这里,奄奄一息,叫他如何还舍得,如何再敢孤注一掷。 她说:“楚彧,我们不能这么自私。”说完,背过身去。 她与他都没有再说话,殿中很安静,屋里燃着蜡烛,迸溅发出轻微的响声,许久许久之后,他掀开被子,将她抱进怀里。 “好,我听你的。” 她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来,抱住楚彧的脖子。 楚彧终究是妥协了,似乎每次都信誓旦旦,每次都坚决如铁,每次都私心地想要保全她一人,只是,哪一次不是乖乖对她投降,任她说了算。 他对她狠不下心,一次都不行。楚彧想,可能他这一辈子就栽在萧景姒手里了,翻不了身,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生死由她。 楚彧一夜都没睡,闭上眼就会胆战心惊,所以睁着眼看了她一夜。天已大亮,镜湖在星月殿外,也站了整整一夜。 楚彧走出寝殿,走到镜湖跟前,两人相视一眼,都是满脸倦色,神色如出一辙。 镜湖问:“她怎么样?” 楚彧摇头:“不好。” 镜湖垂下眼睫,耷拉着肩膀,满脸失意。 楚彧说:“她腹中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是白灵妖族,会摄取大量的母体元气,对她来说太危险了,随时都有可能支撑不住,阿娆她不肯放弃,我也断断强迫不得她。” 镜湖急急慌慌的神色:“那你有没有办法?”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这么心平气和,没有争执,没有恶斗,一模一样地心急如焚。 “我可以暂时封印她腹中胎儿的脉相,也只保她一时无虞。”楚彧说完,看向镜湖。 镜湖若有所思,抬起眸,等楚彧的下文。 没有犹豫与迟疑,楚彧双膝跪下了,跪在满地杏花的石子路上,背挺得很直,低下头:“时间太紧迫,除了你的炽火决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我别无他法。”话顿了一下,楚彧说,“我求你,助我一次,大人和孩子都不能有事,我要万无一失。” 求,他用了求这一个字,这是楚彧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求人,甚至不惜弯下他的膝盖和头颅,不要自尊,卑微地求助。 楚彧这一生,只跪过两个人,一个是楚牧,在他八岁认楚牧为父时,跪地敬了一杯茶,另一个是萧景姒,在上一世,她重伤不愈时,他跪在她面前大哭。镜湖是第三个让他甘愿下跪的人,他是他的仇人,对头,甚至是情敌,楚彧知道这一跪,尊严与骨气就都要不了了,那便不要了,他只要萧景姒就够了。 镜湖也错愕了,呆住了许久,似乎没有料想到楚彧会如此。 良久,他俯视跪在地上的楚彧,说:“若是我提要求呢?” 毫无疑问,楚彧这一跪,便已经交出主动权了。 楚彧抬头,精致分明的轮廓沉冷,紧绷成一条僵直的直线,他说:“除了她,什么都可以给你。” 镜湖只是扯扯嘴角,冷笑。 楚彧还跪着,没有起身,一身白衣垂在地上,落了一层花瓣,绯色妖娆,只是他眼里,却黯然失色,没有半点光彩,楚彧字字掷地有声:“你若是恨我当年在大阳宫给你钉了三十六道诛妖锁,我可以还你,七十二道都可以,大阳宫也可以给你,人族也好,妖族也好,只要你要,整个大楚、整个北赢我都愿意双手奉上。”他坚定至极,“除了她,你要什么都可以。” 镜湖抬抬眉:“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楚彧没有一刻迟疑,掷地赋声地说:“等阿娆与孩子都好了,你便来取,只要你能杀了我,我绝不还手。” 只要你能杀了我…… 这只狡猾的白灵猫!他哪有那么容易死,纵使他不还手,有那颗不死不伤的内丹,要杀他,也非易事,再说了—— 镜湖冷冷睃了一眼:“谁稀罕你的命!” 楚彧没有起来,跪着抬头与他对视。 催动炽火决,他估计最少也要躺个十天半个月,楚彧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先前恢复的那点元气,怕是也都要耗尽。 只说,不用明说,在所不惜。 镜湖甩开头,语气恶劣地说:“不用你求,我也会保她和她的孩子,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特地强调,重重咬字,“不过,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我是心疼她。” 楚彧这才站起身来,与镜湖对立而站,说:“我欠你一次。” 镜湖纠正:“是两次。”上一世的账还没清!他没那么大方,很记仇,而且与萧景姒有关,更是斤斤计较。 难得楚彧没有驳他,他有求于人,可以让步,而且最近他发现,镜湖这只黑猫虽然讨厌,但没有不可理喻,还是比较光明磊落的。 镜湖又哼了一声,恶声恶气地说:“别以为我愿意助你,就是放弃了她,我告诉你,我死都不会放弃她,别让我逮到机会,不然,我会毫不手软地抢过来。” 楚彧:“……” 方才脑中那些以为这只黑猫光明磊落的想法,全部收回来。 ------题外话------ 一个清冷女神逆袭崛起碉堡虐渣,且抱得‘男神’归的进化论,搜索治愈系暖文【暖爱之撩妻至上】文/菜卷泪,推荐! “陈清,你凭什么跟楚宁结婚,明明是我先喜欢上他的!” “先喜欢就是你的?唐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的天真!” 因为家里穷酸,所以没这个资格? 从一出生就遭唐家抛弃,她没有当唐家孩子的资格,也更配不上楚宁? 楚宁:陈清,你喜欢的,也会成为我喜欢,你不喜欢的,我一样不碰。 欢迎搜索~欢迎收藏!作者的怀抱时刻为你们准备着~( ̄▽ ̄)~* 第二百零五章:你肚子里有两只 萧景姒不知道楚彧是用了什么办法,只知道是用了妖法,她昏昏沉沉的,还看见了镜湖,然后便睡去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是,从白天到了黑夜。 她醒来时,楚彧躺在她枕边,手放在她腹上,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从腹上灌入身体,她低头,看见楚彧掌心有淡淡蓝光。 “阿娆。” “嗯。”她抬头看楚彧,他脸色不好,一点血色都没有,大抵很长时间没有睡过觉,眼睑下有厚厚的青色,憔悴了不少。 为了保住她与孩子无虞,楚彧定是做了许多许多,有牺牲,也有退让。 楚彧轻轻揉揉她的肚子:“有没有舒服一点?” 萧景姒点头,抓住楚彧的手,握在手里让他停下来:“你要不要紧?” 上古禁术的反噬力伤了他的心脉,纵使有那颗不老不死的内丹,也不会这么快就痊愈,方恢复了一些,又因她耗了妖力。 都是她,累得他一次次元气大伤。 楚彧知道她担心,而且还愧疚,抚了抚她眉心,宽慰她说:“我可是万妖之王,哪有那么容易就伤筋动骨。” 她点头,把头窝在楚彧肩上,楚彧不说她也知道,连宋长白也没有办法,他却能保下腹中孩子,定不会像他三言两语说得那样轻而易举。 他一定一定为她吃了许多许多苦,他不说,她也不提,只是问楚彧:“孩子可好?” 楚彧道:“暂时无碍。”他牵着她的手,放在肚子上,沉吟了一下,说,“阿娆,你腹中有两个孩子。” 萧景姒诧异:“宋大夫只探出一个孩子的脉息。” 先前她肚子太大,她偷偷问过宋长白,宋长白说只探出了一个孩子,但也不确定,毕竟,是妖王的子嗣,之后她便没在意了,不管是男是女,是多是少,都是好的。 楚彧解释给她听:“宋长白探出的那一个是人族。”手在她腹上轻轻地拂着,动作很温柔,他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你肚子里还有一只白灵猫族,人类的大夫是号不出脉相来的。” 萧景姒怔怔地看着楚彧。 她知道的,楚彧也很喜欢她的孩子,每次说到时,他眼底的明媚与愉悦那么明显,肯定是疼爱的,毕竟,那是他的骨肉,所以,他放弃时,他说不要他们时,他也一定很难过,只是,为了她,他不敢表露,生怕露出一点点不忍,就会狠不下心。 因为他太喜欢她了,所以重要的,看起来,也伪装得不重要了。 她问他:“男女呢?” 楚彧眉间阴郁都散了,眸间潋滟有神,说:“人族的是女儿,白灵猫是公猫。” 正好,女儿唤择华,儿子,唤猫妖,楚彧取的名字,刚刚好。 “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彧回答:“之前月份小,号不出来。”最主要还是他怕说了,她家阿娆更舍不得不要了,如今告诉她,也是打定了主意,要护她的孩子,不惜代价。 听了好消息,萧景姒郁闷全散了,拂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说:“肚子这么大,我还以为会是一窝小猫。” 楚彧心有余悸,有一点点迁怒,不满地抱怨:“两只就把你折腾坏了,一窝还得了。” 所幸她腹中只有一只白灵猫族,若是一窝,她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住,白灵猫族若是天分越好,对母体损伤越大,阿娆肚子里这只,这样折腾她,肯定不是什么善茬,楚彧心里是不爽的,也不能打骂,只能等猫崽子出来再说。 萧景姒不知道这些,没有楚彧那么多后顾之忧,只是心情极好。 “楚彧,我很开心。”她握着楚彧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笑着说,“他们都好好的,我很开心。” 楚彧见她愉悦,便也满足了,即便不惜代价,也不能一劳永逸,却也值得了,阿娆许久没有这般开心了。 楚彧抱着她,手指缠着她的发把玩,同她说:“我用妖力封了孩子的脉息,只能保你一时无虞,你快分娩了,我不放心你,阿娆,我们过两天动身去北赢好不好?北赢有许多稀贵药材,大阳宫聚妖族灵气,对你的身体也好。”而且北赢有一只老妖,能耐不小,可以加以利用。 北赢那只能耐不小的老妖,正在喷嚏连连。 萧景姒都听楚彧的安排:“好,我们去北赢。” 等把萧景姒哄睡了,楚彧才起身出去,才刚走出殿,楚彧便捂着嘴重重咳嗽,萧景姒睡得不沉,他不敢咳出声,怕惊醒她,楚彧快步走出去,强忍了许久,一口血便喷了出来,从指缝里渗出来,染了满手血红。 “尊上!”菁云赶紧上前去抚。 楚彧身子一软,扶着殿外的柱子,站都站不住,整个人瘫软地坐在地上,喉咙不断有血吐出来,他压抑着咳嗽声,对菁云命令了一句:“别让阿娆知道。” 菁云明白,里面那个不能刺激,可外面这只也太不珍重自己了,他抱怨:“您身子一直没有痊愈,又耗了那么多元气,再这么折腾,猴年马月才能养好心脉。”得亏是妖王尊上,若是别的妖,昨天那一天一夜地折腾,妖力那么个耗法,不躺个一二三四个月肯定爬不起来。 楚彧充耳不闻,只说:“要你管。” 好吧,他不说了,都是尊上的家事,他大度,顾全大局:“尊上,让臣给您疗伤吧。” “嗯。” 楚彧推开菁云,也不要他抚,踉踉跄跄的往女帝耳目少的地方去疗伤,菁云翻了个白眼,跟上去。 沂水把他拦下,拉着他训了一句:“别净说些没用的,你再刺激尊上,他又跑去练什么劳什子禁术怎么办?” 菁云不以为意,很硬气地说:“那我就告诉萧景姒!”他们阻止不了,萧景姒拦得住啊,上次尊上不也不从,可一番折腾还不是乖乖就范了。 沂水妖主哟了一声:“长本事了呀!” 菁云嘚瑟地摊摊手,没办法,就是风流倜傥英明神武。 转角处,一只脚踢过来:“闪开。” 正洋洋得意的菁云一看是紫湘,就灰溜溜地闪开了,然后回头盯着紫湘远去的身影,黯然伤神。 沂水妖主看不过去,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出息!” 不说还好,一说菁云留上火了,还不是他这老父亲多事,非要紫湘上门做小,从那之后,紫湘看他就鼻子不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都是托了谁的福! 菁云阴阳怪气地回了句:“我是没出息,也不知道像谁。” 沂水:“……” 菁云挑衅地吹了一声口哨就跑了。 “小兔崽子!” 菁云与沂水妖主联手给楚彧疗伤,耗了半天时日,楚彧重伤至此,镜湖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身光晕缭绕,镜湖盘腿而坐,抬手将身上各处大穴打通,郁结的淤血从胸腔涌出,俯身便大吐了几口血,竟是黑色的。 这时,传来女子焦急的惊叫声:“妖尊!” 见天光从远处树上飞身进荒废的院落里,顾不得镜湖先前令她回北赢,现了身,急急走近去查看:“妖尊,您怎么样了?” 她当机立断,聚拢周身妖力,抬手便要助镜湖,手腕却被一把抓住。 镜湖擦了擦嘴角的血,用力推开天光的手,冷若冰霜地道:“别碰我。” 说完,他便身体一软,靠在院中的大树下,大口喘息,体内气息大乱,他站都站不稳,脸色难看至极。 他伤得极重,恐怕许久都不能痊愈。 天光想上前去抚,却怕惹他动怒,僵着手怔在那里,不知是恼还是不甘,红着眼道:“妖尊,您何苦如此,萧景姒是楚彧的女人,你便是对她再好,他日你与楚彧妖王对立,她也只会帮着楚彧,您待她这样好根本不值得,便是你耗尽修为,她眼里也只有楚彧,不会报答您半分。” “你懂什么!”镜湖大喝,眼里尽是恼怒,极其不耐烦地道,“你根本不懂她!” 她是不懂,那人族女子何处让他这般神魂颠倒,连命都不顾,便如此不求回报地一头扎进去。 天光咬咬牙,没有出声。 镜湖动了怒,他捂着心口,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惨白惨白的,唯独一双瞳孔里血丝殷红,威吓道:“别让我再听到一句诋毁她的话,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真是百般袒护那个萧景姒,容不得别人一句诟病! 纵使再不甘,天光也不敢违背,紧了紧握着的拳头,回道:“天光知晓了。” “我不想看到你,你回北赢去。”镜湖靠着树,运气将喉咙的血腥压下去,看都没有看身后的女子一眼。 天光失落地紧紧抿着唇,痴痴地盯着镜湖的背影看了许久,转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妖尊,请容许天光先给您疗伤,您被那附身人族的妖打伤了,又为萧景姒大耗了元气,若是不能尽快愈合,天光担心他人有机可乘。” 镜湖默了片刻,突然转身,嗓音一沉:“我并未说过我是被附身人族的妖所伤,你是如何知道的?” 天光募地睁大了眼:“我、我,” 她含糊其辞,眼神闪烁,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镜湖直接便截断了她的话,大声喝道:“附身那孩子的是你?” 楚彧在星月殿外下了结界,若不是附身人族,妖类是进不去殿中一步,而北赢众所周知,紫绒貂族素来以附身妖法著称。 “是你?”镜湖一步步逼近她,咄咄逼人。 天光摇头,大声辩驳:“不是!不是我!” 镜湖冷哼,目光如炬:“我怎么忘了,紫绒貂族最擅长的便是附身妖法。”他再近一步,冷冽的眸子一凛,逼视惊慌失措的女子,“算计她的,是你。” 天光被逼得退无可退,靠着墙,腿一软便跪下了,满头大汗。 “不是我,妖尊,真的不是我。”她咬咬牙,闪烁其词,支吾道,“并非我所为,我、我只是冷眼旁观而已,先前我一直潜藏在星月殿外,欲寻着机会助妖尊一臂之力,怡亲王妃带那孩子入殿时,我便看出了那孩子是被妖族附了身,我想到萧景姒是楚彧妖王的女人,这才坐观虎斗的,若是知道会伤了妖尊,天光就算拼了命也会阻止的。” 镜湖凝眸睃着她。 天光抬起头,戚戚的眸,恳切地说道:“妖尊,您便信天光一回,那在星月殿作乱的妖真的不是我。” 他不说话,四目相对,眼神里尽是探究,似要将她窥探个清楚。 天光眼一红,不可置信般:“您不相信我?” 镜湖冷冷嗤笑:“我凭何相信你?”他目光似冰凌,一眼锁住天光的眼眸,“星月殿里那只妖的眼睛,也是紫玉色。” 紫绒貂一族都是紫玉眼眸。 天光突然喉头一哽,眸眼蓄泪,楚楚生怜,却又似委屈不服,低声喝道:“北赢紫玉眸的妖类那么多,紫绒貂族会附身的妖又何其之多,您就仅仅因此而给我定罪?”她咬着牙,偏生不让眼泪掉下来,便那样痴痴盯着镜湖。 他收回目光,横眉冷对:“你对她,一直都不报善意,我自然有理由怀疑你。” 天光不可思议似的,满腹委屈尽上眉头,脱口便快语喊道:“是,我确实不喜欢那人族女子,也想利用她来为妖尊您报仇雪恨,我甚至想取了她性命——” 话音未完,天光便被镜湖一把掐住了脖子,他身负重伤,手上却仍催动了妖法,面色本就苍白,一动怒,更是寒气逼人,手背青筋若隐若现。 他动了三分力,扼住女子咽喉,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天光被掐住了动脉,呼吸困难,急促地大喘着气,瞬间便憋红了脸,额头青筋凸起,她张张嘴,嗓子像烟熏般哑了,字字艰涩。 “我、我便是知晓妖尊会如此,因为你那般重视那人族女子,天光才不曾加害于她。”胸腔里气息越来越提不上来,她瞳孔上翻,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奄奄一息道,“不是我……尊、上,不、不是……” 她腿一蹬,双手缓缓垂下,自始至终没有挣扎。 镜湖却骤然松了手。 天光摔落在地,没了支撑,整个瘫软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纸白的脸这才缓缓恢复了一些红润色,捂着脖子猛烈地咳嗽。 她平复了喘息,梨花带雨般的眼看着镜湖:“妖尊,您相信我了吗?” 镜湖背过身去,一身冷漠:“等有了确凿的证据,我就来取你的命,现在,给我滚。” 他还是不相信她,不过是念着百年旧识的份上,没让她死得不清不白,她从地上爬起来,拜别了他,然后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此地,脚步跌跌撞撞。 御书房内,楚彧正询问星月殿一事,隐忍着怒气,面色阴沉,眸中阴暗便与着殿外乌云密布的天一般颜色。 楚彧冷声问道:“那两只紫绒貂现在在哪?” 菁云如实回道:“北赢少华妖主来报,说明缪妖女已经遣送回了北赢,天光妖女还在人族。”菁云打量打量楚彧的神色,不禁猜想,“尊上是怀疑她们?” 楚彧只言:“操纵尸体,除了摄魂术,还有附身妖法。” 尊上的意思是,那诈尸于周若放出野妖作乱之人与那在星月殿作怪的妖是同一只?而且,尊上在星月殿外设了结界,不附身人族,妖是不可能进得去,如此说来,当日利用周若尸体作乱的不是摄魂术?而是附身妖法? 整个北赢就数紫绒貂族最擅长附身术法! 虽说没错,可是菁云还有疑问:“尸体不比飞禽走兽与人族,怕是罗什妖主也难以附身尸体那么久,再要利用尸体躲开银器放出天牢里的野妖,就更是难上加难了,那两只不过百来年道行的紫绒貂女妖,臣猜想恐怕还做不到。”菁云又深思了一番,继续道,“况且明缪妖女已遣送回了北赢,驻守境地的少华妖主亲自护送的,北赢能用幻颜术偷梁换柱瞒过少华妖主的,寥寥无几,至少紫绒貂族还没那个本事,回北赢的应该是明缪本尊没错,若除去明缪妖女的嫌隙便只剩天光妖女了,她一只无尾半妖,点化了才几十年,就算再勤修苦练,也没有那个能耐啊。” ------题外话------ 让我纠结卡文的情节终于过了。后面会柳暗花明的。 第二百零六章:给桃花定娃娃亲 可偏偏在星月殿作怪的那只妖是紫玉眸,又是用的紫绒貂族最擅长的附身妖法,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啊。这摄魂术不对,附身妖法也有疑问,那到底是谁在搞鬼。菁云百思不得其解,一时想不通其中的蹊跷。 楚彧沉吟了许久,只命令了一个字:“查。” “是。”菁云明白,女帝陛下这伤筋动骨大出血的账尊上不可能不算,这伺机而动藏在暗处作怪的隐患也不得不除,那只背后搞鬼的妖最好不要被揪出狐狸尾巴,不然依照尊上的性子,定是不会轻饶。 出御书房前,楚彧还留了句话:“传信去北赢,后日动身回北赢。” “臣遵旨。” 女帝陛下快要分娩了,尊上虽能保她一时无虞,可人族终究不比北赢物稀地灵。 次日,帝君昭告朝野上下,不日将陪同女帝陛下前去嵘靖南地颐养,待女帝顺利产子后归,帝君下令设立内阁首辅,以怡亲王、安远将军、洪左相为内阁摄政大臣,代理朝政。 萧景姒出宫,她身边两位少将军紫湘与古昔自然同往,亲近之人也都知道,楚彧与萧景姒哪里是去嵘靖南地,而是去北赢妖族。 妖族那是什么地方,自从京都野妖暴乱之后,便传闻妖族寸草不生,是食人嗜血之地了,总之,一句话,妖族不是人去的地方。 凤容璃一听到消息,就坐不住了,出发的前一晚翻了古昔的院子去找他,一番好言相劝之后,主要就是说北赢如何如何妖物横行,如何如何凶险蛮夷,危言耸听了好一阵,也说不通古昔,他去意已决,凤容璃只好另寻他法了。 他绞尽脑汁想到的方法是:“我要跟着你一起去北赢。” 古昔用一句话打发他:“我们不是去游玩。”态度很坚决,很不由分说。 凤容璃心有不甘,垂死挣扎,好言好语地说:“你就不可以不去吗?”他很不放心,北赢不比人族,古昔身手再好,在那些会妖法邪术的妖族面前,也不是对手,萧景姒又是人族出身的妖后,此行必然有是非祸福,他实在是不放心古昔,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继续劝,“北赢有那么多听楚彧号令的妖,多的是人保护萧景姒,你别去了不行吗?” 古昔毫不犹豫:“不可以。” 凤容璃嚎叫:“为什么?” 他义正言辞:“北赢凶险,怎能让我家主子一人前去。” 语气,怎的一个坚定不移。 开口闭口都是萧景姒!凤容璃不能忍了,冲着古昔大嚎了一声:“那你就丢下老子一人!” 古昔怔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撒火,一脸不理解地看着凤容璃,无奈了很久,说:“别耍性子。” 耍性子? 他以为他在无理取闹吗?那好,他就无理取闹给他看,恶狠狠问道:“古昔,我问你,要是我和萧景姒同时有危险,你是先救我还是先救她。” 这个恶俗又很幼稚的问题,却自古以为都是痴儿怨女们必经的坎坷情路啊、千古难题啊。 古昔考虑了片刻:“你。” 凤容璃嘴角咧开,还没乐够,古昔就很不识趣地补了下一句:“帝君一定会去救她。” 所以,古昔会去救他,是因为萧景姒有人救? 这就扎心了啊,凤容璃不爽,继续追问:“若是只有你能救呢?” 古昔那是毫不犹豫:“救她。” 凤容璃:“……” 他的心啊,被扎得好痛。 凤容璃一甩袖,恶声恶气地说:“你去吧去吧!滚北赢去吧!明天我绝不去送你。”说完,扭头就走人,一副‘大爷生气了大爷不鸟你’的表情。 这狠话是放出去,这性子也耍够了,第二日,凤容璃巴巴地等在城门前送行。 啪——啪——啪! 真特么实力打脸! 凤容璃想装得若无其事,显得他不那么幼稚,可又恼怒又担心,把古昔拉到一边,将手里牵的马给他:“这是我的马,我养了四年了,在京都都是数一数二的好马,给你骑去北赢。” 古昔接过了缰绳,诧异地看凤容璃。 好吧,他其实也以为自己会很硬气地不鸟古昔,可偏偏一整晚睡不着,一大早上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不来见他一面估计得怄出病来,不得不承认,特么的他在古昔面前就是软骨! 凤容璃很别扭,不想显得没出息,就命令:“你要好好照顾我的马。”顺带说了一句,“你自己也别受伤了。” 古昔看了看那匹良驹,那是凤容璃的宝贝,平日里碰都不让人碰的,连吃喝拉撒都是他自己亲自照看。 他突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不是你不重要。” 凤容璃懵住:“嗯?” “就算我去救萧景姒,也不代表你不重要。”古昔撇开眼,耳根子有点红了,整个人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十分不自然。 哟,难得啊,这冷面冰山闷葫芦也会说哄人的软话了。 凤容璃喜出望外,心里头那点郁闷早就散了,很开心,但还要保持正经,他趁热打铁,很严肃地对古昔说:“北赢有再多美艳的妖,你也不要流连花丛,要早点回来,不然你要是回来晚了,我就在这里娶妻生子,让我正室给我生的儿子管你叫古姨娘!” 古昔:“……”古姨娘?他想撬开这厮的脑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凤容璃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哼,本王说到做到!”然后调头就走,没走几步,又回头张望。 好舍不得啊,好想躲在马车下跟着去。 嗯,他也就想想。 除了凤容璃,来送行的只有秦臻与洪宝德,虽萧景姒没有告知具体时辰,他俩还是一早便等在城门,似乎等了许久,两人,还有一匹马,马上拉的是萧景姒爱吃的一些糕点,与秦臻专门新酿的花茶,酒是不能喝了,秦臻最近便琢磨着用杏花做茶,味道清淡,便是孕妇也能喝上稍许,刚好出土,赶上给她送过来。 对萧景姒也没有什么话要叮嘱,秦臻只有话嘱咐楚彧,两人借一步说话。 秦臻开门见山,也不绕弯子,说:“好好照顾她。” “嗯。” 难得楚彧好脾气,一副小辈聆听长辈教诲的样子。 秦臻还说:“她的孩子,千万要保住,她真的很喜欢。” 这一点,秦臻不说楚彧自然也明白,点头:“嗯。” “人妖力量悬殊,景姒拳脚再好,也只是肉体凡胎,斗不过妖族各种术法,任何时候,都不要留她一个人。” “嗯。” “朝中有我与怡亲王,你们也不急着回来,等景姒将身体养好了再动身。” “嗯。” 秦臻一一交代,楚彧一一应道,也不嫌烦,倒是破天荒的好耐心。 沉默了一会儿,秦臻回身望向远处的萧景姒,她对他浅浅笑了笑,秦臻突然有些心酸,风沙眯了眼,他垂下目光,吹风呼啸声里,他的嗓音清晰有力:“纵使北赢风光再好,若是我家景姒不好,就算是自寻死路我也会带着戎平军攻入北赢带她回来,所以,好好待我卫家的女子。” 萧景姒之于秦臻,是注定要牵挂一生的女子,无关情爱,纵使她走多远,纵使洗尽铅华岁月如梭,也不可能斩断牵绊,是融进了骨血里的。 楚彧看了秦臻一眼,说不出什么滋味,点头应道:“嗯。”交代得差不多了,楚彧倒也并未表现得不耐,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卫家还有一个女子,在那里。” 秦臻看过去,见那头洪宝德正拉着萧景姒絮絮叨叨。 “她是个不错的人类。” 虽语气懒懒散散,但难得楚彧夸人。 当然,并不是楚彧欣赏洪宝德,那个女人喜欢缠阿娆,又聒噪不着调,楚彧可没闲工夫去欣赏除阿娆之外的人类,只不过那洪宝德与秦臻那档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老是让他家阿娆黯然伤神,他夸洪宝德,也是想让秦臻擦亮眼,快刀斩乱麻,收了那女人。 楚彧又瞧了洪宝德一眼,有点不满意她对阿娆勾肩搭背。 那头,洪宝德正苦口婆心的,豪气云干地对萧景姒说:“我在这里给你守太平盛世,等你平安归来。” 萧景姒笑了笑,说好。 洪宝德又摸摸她的肚子,像模像样地跟萧景姒肚子里的两个做思想教育:“我的侄子侄女们要乖,不要折腾你们娘亲啊,不然等你们呱呱坠地的时候,你们父亲肯定会教训你们的。”说着说着就说偏了,“你们是不知道,你们父亲可不是只好脾气的猫,他啊最疼你们娘亲,谁要让你们娘亲不舒坦,你们父亲就会让那人不好过的,嘿嘿,知道了吧,那是只不好惹的猫,要乖乖的哦。” 洪宝德又说了好一阵吐槽楚彧的话,越说是心情越嗨。 “宝德。” “嗯?” 洪宝德抬头看萧景姒,不知道她欲言又止地想要说什么,一副很慎重的样子。 萧景姒思量了一会儿,突然一本正经地说:“你要不要同我结娃娃亲?” 洪宝德愣:“额……” 好突然啊,好措手不及啊!又不能表现的不愿意,洪宝德为难了,挠挠头,做一脸纠结的样子,说:“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我们以后再商议,额,以后再商议。” 说实话,看到楚彧那只娇贵又任性还四处招惹桃花的美人猫,洪宝德怕她家孩子无福消受美人恩啊,而且楚彧妖王家的孩子,注定不会安安生生无波无澜,还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得好,白灵猫族招惹不起,招惹不起啊。 萧景姒自小聪慧,眼力见好,知道宝德是在推脱,心里有些不大是滋味,说了句:“保重身体。”然后就不开心地上了马车。 倒不是她有多想同洪宝德结亲家,楚彧也说了,宝德不着调,教养出来的孩子也不可靠,只是她的孩子遭人嫌弃了,萧景姒自然不舒坦。 楚彧上马车时,萧景姒正窝在榻上,神色郁郁寡欢。 楚彧坐过去,把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怎么闷闷不乐的?” 萧景姒闷声闷气地说:“宋长白说宝德肚子里八成是男孩,我们桃花妹妹也是人类,我问宝德愿不愿意结亲,她好像不愿意的样子。” 楚彧顿时就火冒三丈了:“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人类!”居然嫌弃他家桃花,方才那句夸赞那个女人的话收回! 他楚彧的种,毫无疑问是万里挑一的好品种! 楚彧十分不爽,安慰萧景姒说:“我们还不稀罕呢,阿娆你放心,桃花是我们的女儿,将来要什么样的没有,北赢就有很多很多男妖,我们桃花要哪只都任她挑,要是都喜欢,就都要了。” “……”萧景姒目瞪口呆了,她越发肯定了,以后女儿不能给楚彧带,不能让楚彧给孩子树立这种不良风气。 午时过后,楚彧一行人便动身了,因着是微服出宫,又是前去妖族,并没有大张旗鼓,一辆马车,几匹马,几人随行,一路扮作游玩的富庶人家。 大楚一直往北走,过了木槿峰,北行三日便是北赢,未免打草惊蛇惹来不必要的事端,妖王楚彧不动声色。 只是,这妖王动身回北赢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北赢听茸境,毕竟,听茸境外的百里雪山,是去北赢的必经之地,雪山上千千万万的雪鸟可是只只都耳聪目明。 雪山之后,便是听茸境,十里梅园,花开正盛,一白衣小生生得俊郎,是个稚嫩的少年郎,脚步匆匆地穿过梅林,妖娆花海之后,有一处竹屋,用青竹搭建,屋顶以玉石盖顶,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大抵那玉石是暖物,融了雪,雪水顺着屋顶流下,却被这天寒地冻结成了冰凌,一条条透明晶莹的冰柱子坠在屋下,像拉了长长短短的冰玉帘子。 那俊秀小生推开小筑的门,进屋唤了声:“妖尊。” 这听茸境的十里梅园里,只有一位妖尊,乃听茸妖尊凤青,是只上古的老凤凰,北赢唯一的青色凤,也是这北赢最老的妖了,活了足足九百多年。 其实,据传闻,兴许还不止九百多年,只是自有记载以来,听茸妖尊凤青便隐居在这听茸境,不问世事,只是五十年收一个徒弟,虽说是收徒弟,但也只留于听茸境一年,便会被遣送出听茸境,听听茸境下山的弟子说,别说传授妖法,就是听茸师尊的面都没见着,所谓的收徒就是在听茸境的藏书阁里待了一年,能学到多少,就看弟子们的造化与悟性了,不过虽如此,想前去听茸境拜师学艺的妖,还是数不胜数,奈何凤青妖尊他老人家五十年只收一个,他老人家不出听茸境,别人也进不去。 只见小竹屋里,摆了一面冰玉雕刻的屏风,冰面雕饰了一株梅花,嵌了些花瓣,用梅林里的花儿上色,十分栩栩如生,屏风的左下角上,刻了凤青二字。 屏风后,男子侧躺在榻上,一身青色衣袍,慵懒随意地披在身上,手里,抱着个玉瓷酒坛子,似乎有些醉了,弯眸迷离,脸颊浅红。 这年轻貌美的男子,可不就是北赢一众妖男妖女口中的老凤凰,只是这模样不过双十,正是风华,一身清冷慵懒,却偏生又生了一副温润如玉的俊俏模样,真真是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都说北赢妖王尊上绝艳无双,却鲜少有人知道,这老凤凰也是风华正茂呢。 凤青饮了一口酒,有些醉醺醺的,懒懒地翻了个身,眯了眯眸,醉后倒是添了几分风情妖娆。 第二百零七章:妖后驾到北赢 凤青饮了一口酒,有些醉醺醺的,懒懒地翻了个身,眯了眯眸,醉后倒是添了几分风情妖娆。 “嗯?”他漫不经心般从喉咙里,哼出一个字符,竟是百转千回,好不潇洒。 俊俏少年郎走过去,耐着性子小声说:“妖尊,楚彧妖王动身回北赢了。” 这俊俏小生原先是听茸境外雪山里的一只雪鸟,名唤鸣谷,只因生得貌美,又懂事耐心,十分体贴细心,便被妖尊老人家点化了,在听茸境做了个座下小妖,服侍听茸妖尊老人家已经有两百多年了。 鸣谷又道:“还有两日便会途径听茸境了。” 凤青闻言,醉醺醺地揉了揉眉头:“嗯。” 给了一个字的反应,这便没了下文了?真真是好生敷衍。 鸣谷是个心细的,想了一下利弊,劝谏道:“妖尊您用不用去露个面?”怎么说也是北赢的妖王,据说这任妖王本事大着呢,不好招惹,这面子还是要给一个的。 妖尊他老人家醉得不轻啊,趴在玉枕上,似睡非睡地眯着眼,说:“我五十年不出听茸境了,已经不认得路了。” 说的好像你认得路似的。 别人不知道,鸣谷还能不知道吗?妖尊老人家有多路痴。 鸣谷继续道:“哦,妖王尊上还带回来了一位女子。” “哦?”凤青眼角扬了扬,语气里添了些兴趣,“可是姓萧?” “正是。” 妖尊老人家料事如神啊,五十年不出听茸境一步,还能知道妖王尊上家的女人姓什么,对此,鸣谷是很不解的。 凤青似笑非笑,揶揄叹息了句:“还是大凉三十九年那位啊。” “大凉三十九年?”鸣谷听得不大懂,不知妖尊老人家在打什么哑谜,只是听着似乎妖尊大人知道什么内情,好奇地问道,“妖尊可是认得那位人族女子?” 凤青答非所问,懒懒躺在榻上:“沙华倒是生了个痴情种。” 鸣谷有没听懂,这沙华鸣谷倒是听说过,北赢最后一只纯种白灵猫族,曾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可惜红颜薄命死得早,这怎就说明妖王尊上是个痴情种呢? 鸣谷正寻思着这其中的干系,见妖尊他老人家晕晕乎乎地从榻上起来,鸣谷赶紧过去搀扶:“妖尊您去哪?”都醉成这样了。 “困觉。”凤青推开鸣谷,一人趔趔趄趄地出了小屋。 妖尊他老人家睡惯了玉榻,是只能在自个的寝居里困觉的,只是—— 鸣谷追出去,提醒前头那位七晕八素的老人家:“妖尊,听茸小筑在那个方向。” 哦,听茸妖尊大人有个毛病,就是不识得路,在自个家门口也能迷路。 凤青听了鸣谷的话,摆摆手,便换了个方向。 “妖尊,您又走错了,是往左拐。” 路痴成这样,千千万万年也是没谁了。鸣谷也是无奈得紧,赶紧追上去,追着一串雪里的脚印寻过去,只是追到了梅园路口便没了踪影,不知是这绵延的鹅毛大雪覆盖了脚印,还是妖尊他老人家醉晕了,捻了个妖法不知去了哪处。 这可怎生是好,上次妖尊他老人家迷路,足足三日都没走出梅园,鸣谷拍了拍头疼的脑袋,只得一处一处去寻。 梅园北侧,有一处竹林,竹林深处,有几座高低起伏的小竹屋。鸣谷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寻人,便听得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 “凤青。”女子打趣了声,“你可又是走错路了?” 这一出竹林唤沉雪苑,里面住的女子,便是鸣谷在听茸境住了两百年也只见过几面,他刚来听茸境那时,这位妖女便宿在此处了。 鸣谷在竹林外还听到妖尊他老人家说:“霍狸,你搬去别处吧,明日我在这里也建一处听茸小筑。” 名唤霍狸的女子笑了,倒也没说什么。 却是鸣谷追进来,十分无奈地道:“妖尊大人,便是明日在此处建了听茸小筑,您也找不到地儿的。” 霍狸轻笑出声。 鸣谷瞧了一眼竹林里,见霍狸女妖正在屋前摆了一盘棋,在自个跟自个对弈呢,远远望去,她一身白衣,与雪一般颜色,模样倾城,叫远处十里梅林都黯然失色了。 传闻雪山白狐是仅次于白灵猫族的美人族,果然不假呢。 鸣谷对女子点了点头,便算请安了,转头对凤青言:“妖尊大人,听茸境里都有十几处您落榻的小筑了,您老还不是每次都找不到睡觉的地儿。”语气颇有些抱怨。 凤青酒醒了不少,神色正经起来:“本妖尊有吗?” 鸣谷一口咬定:“有!” 这话惹得霍狸发笑,凤青也不恼,调头出了竹林。 鸣谷一路跟着,生怕妖尊大人又迷路了,这位老人家不仅路痴,还善忘!隔三差五叫错弟子的名字,前几日坐下大弟子来请安,妖尊竟连大弟子的脸都认不得!也是,九百多岁了,年纪大了,可偏偏这张脸,还怎的惹桃花。 鸣谷边走边道:“妖尊,智悦妖主家的夫人带了女儿来听茸境拜访,妖尊可要见见?”隔三差五就有这个那个妖女前来拜访,想要一睹听茸妖尊的芳容。 凤青没多大兴趣,只是皱着眉头说:“我对毛绒族群不服。” 水土不服倒是听过,毛绒不服凤青妖尊是妖族头一只,一碰到毛绒兽族的绒毛就会起疹子。 鸣谷嘴角一抽:“妖尊,您又忘了,智悦家的,都是飞禽兽。”哪里是什么毛绒族!人家那只紫鸢鸟三十年前迷路飞进了听茸境,您老人家不是还亲自给那小鸟包扎了伤口,这才多少年,就连人家是个什么品种都不记得了。 凤青不以为意地反问了句:“是吗?” “是!”鸣谷这般好耐心都甚是无语凝噎了。 前头妖尊大人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现在往哪边走?” “……” 鸣谷汗颜,走上前去给妖尊大人领路,心里不由得自我肯定了一下,要是没有他,妖尊大人可怎么活啊。 两日后,妖王尊上一行人途径听茸境,积雪覆盖,茫茫一片雪海,千年不沐,一望无际。 紫湘坐在马上,看着那雪山失神。 菁云踢了踢马腹,与她并行,道:“那是听茸境。” 听茸境? 紫湘不曾听说过。 菁云便与她说起来:“听茸境常年飘雪,雪山积了千千万万载年头,据说,这雪山下,埋了一只上古神兽四尾狼,是以,这雪山才终年不化的。” 紫湘倒听得认真,兴致勃勃。 菁云便也讲得起劲,继续有的没的一股脑给她灌:“千丈雪山之后,是一片冥魇花,冥魇花是北赢最好看的花,血一样的颜色,不过是有毒的,食之上瘾,失魂失魄,穿过冥魇花,有十里梅园,终年花开不败,在梅园尽头住着一只老凤凰,继有记载以来,唯一一只青色的凤凰,便是听茸妖尊凤青,凤青他老人家已经九百多岁了,说是妖族最老的妖。” “听茸境里最是北赢好风光,只是听茸妖尊凤青避世,不出听茸境,也不让人进去,五十年才收一个入室弟子,旁的人要进听茸境,便要破他设下的结界,简直难如登天。”菁云笑笑,“我幼时,我父亲本想将我送去听茸境拜师的,被听凤青妖尊拒绝了,知道为什么吗?” 紫湘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只是眉头动了动。 凤青知道她好奇,便不吊着她了,说:“凤青他老人家不收我为徒的原因,居然是他对毛绒兽类不服。” 水土不服,水产不服倒时有听说,对毛绒兽不服的妖族,也是一桩奇谈了。折耳兔与白灵猫族可都是毛绒兽类,在北赢,毛绒兽类可是占比最多的兽群,菁云觉得没准听茸妖尊避世隐居就是因为这个呢。 说到此处,菁云便又有话料了:“凤青妖尊对毛绒兽类不服不是什么秘密,可北赢有一个很奇怪的传闻,说凤青在听茸境里金屋藏娇,养了一只雪狐,那雪狐就是毛绒兽类,还有传闻说,凤青极其宠爱那只雪狐狸,连心都挖给了她,所以啊,别看凤青妖尊对谁都一副没脾气的模样,好似温柔君子,其实,没心没肺无情着呢。” 菁云先前代替楚彧执政,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事小事正事闲事无一不过他的耳朵,要说这北赢不为人知的小道消息,没谁比他更清楚了。 紫湘听到此处有疑问了:“妖族没有心,可以活?” “一般妖类肯定是不可以,但也不是绝对,尊上就可以啊,他被上古禁术反噬,心脉全损,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至于听茸妖尊有没有挖心给那雪狐就不得而知了,也是因为这个传闻,北赢的大妖们都以为凤青修得了永生,有一颗不老不死的内丹,所以没心也可以活。” 看来,这听茸妖尊在北赢也是个传奇人物,此凤凰为友还行,为敌就难办了,紫湘又问:“除了听茸妖尊凤青,北赢的厉害角色还有哪些?” 菁云不解,打量她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紫湘只道了四个字:“知己知彼。” 这丫头,防备心与警戒心可真高,这还没入北赢地境呢,就开始防患于未然了。菁云知无不言,一一道来:“在北赢称得上天赋异禀的妖,也就寥寥几个,听茸境的凤青妖尊,炽火猫族的镜湖妖尊,紫绒貂族的罗什妖主,还有成壁蛇妖的师傅荣树妖主。”说到此处,菁云插了句闲话,“那成壁的师傅荣树妖主,他是北赢唯一的一只麋鹿,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邪妖一派的鼻祖,另外还有就是诛妖台下被锁了两百年的狮炎,是一只三眼花斑狮,当然,最让人北赢众妖闻风丧胆的,还数妖王尊上。” 紫湘一一记下,不由得将秀气的眉头拧起,抱怨了句:“北赢的豺狼虎豹还真多。” “自然,毕竟是妖族,是万兽聚集的地方,林子大了,什么样的豺狼虎豹都有,不过,还是我们折耳兔族温顺。”菁云扭头对紫湘笑得风流倜傥,特别强调说明,“而且还对伴侣忠诚。” 紫湘给了个白眼。 菁云还欲在洗白,后面的沂水妖主听不下去了,嚎叫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我们折耳兔一族千年英明就毁在你这臭小子手里,尽给我们折耳兔一族抹黑,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有这么实力坑儿子的吗?难得看不出来他在紫湘那丫头跟前刷好感吗?! 菁云不爽:“我怎么了?”他还是兔族唯一的妖尊呢!兔子里最会玩政的! 沂水妖主被戳中了痛处,一股脑将菁云那点风流韵事给尽数抖了出来,语气那是相当得不屑一顾:“你还有脸说,跟你滚过草坪的女妖,都能绕听茸境一圈了!豺狼虎豹你都没有放过,难道你忘了,你曾经还招惹狼族妖主的女儿,狼族差点没把我们折耳兔族给吃了!” 说起来沂水妖主就气,菁云这小子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兔族的优点,奸诈狡猾又会玩弄手段,辅政之后就更是野马脱缰了,四处拈花惹草,兔族本是北赢除狼族、白灵猫族之外对伴侣最忠诚的族群,这只红兔子倒好,生生抹黑了整个折耳兔一族。 菁云无语凝噎:“……”脸一阵青一阵紫的,反驳道,“你年轻的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 沂水哼了一声,这是诬赖,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菁云被人抖了老底,心情同出门踩了屎一般郁闷,连忙向紫湘解释:“你别听我爹胡说,我从来不碰母兔子的。” 沂水妖族冷笑一声:“他那是怕同族会怀子嗣。” 紫湘眼神更鄙视更嫌弃了。 菁云气得火冒三丈,冲着他父亲咆哮了一句:“沂水!” 直呼其名,没大没小!沂水妖主头一扭:“哼!” 菁云被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了,心火旺盛,还要保持微笑:“呵呵,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紫湘斜着眼瞥了他一眼:“脑子有毛病。”父子两脑子都有毛病,里面有坑! 菁云:“……”不用这么扎心吧。 紫湘一踢马腹,将菁云连人带马甩在身后,菁云在风雪里凌乱了,颇为失魂落魄,回头一副看冤家的眼神看自家老父亲:活该一把年纪没儿媳妇没孙子抱! 沂水妖主陷入了沉思。 马车驶过了雪山,便是北赢境内,听茸境千丈雪山之后,便是绿洲,气候冷暖骤然交替,不见了方才的冰天雪地,满地葱郁的草丛密密麻麻,甚是茂盛,千树万树潋滟花色,忽如一夜春风袭来。 北赢,果然地灵景绝。 一望无际的草丛与灌木之后,是开阔的峡谷与丛林,远处的山峰,可见处处洞穴,近处的平地,是竹木搭建的房屋,与人族的屋子有些不同,北赢雨水多,木屋都是以玉石盖顶,斜度很大,以便排水。 楚彧说,北赢有七十二族部落,散居在北赢各地,低等兽群依山而居,幻化人形者三年为春,竹木而建,聚群而居,三年为冬,居窑穴御寒,以原身修习。北赢禁银,以玉换物。 萧景姒来时,恰恰北赢逢春,随处可见幻化成人形的男妖女妖,模样普遍比人族貌美,大阳宫距听茸境还有三日的脚程,因着顾虑萧景姒的身子,楚彧行得慢,用了近五日才入妖都,一入妖都,高耸入云的宫殿便率先映入眼帘,玉石而建,在太阳下煜煜生辉,楚彧说,那便是大阳宫,北赢最高最辉煌的宫殿。 妖都城外,七十二族妖主跪了一地,迎妖王尊上回宫,萧景姒还未下马,便听见振聋发聩的高呼声。 “恭迎吾王。” “恭迎吾王。” “恭迎吾王。” 楚彧伸手,牵住萧景姒的手,掀开马车的车帘,一同走下马车。 众妖主都不禁抬头望去,只见楚彧妖王先行下车,再将女子抱了下来,俯身给她整理了裙摆,将她御寒的披风拿在手里,牵着她上前,道:“这是本王的妖后。” 第二百零八章:凤观澜最后结局(1更) 众妖主都不禁抬头望去,只见楚彧妖王先行下车,再将女子抱了下来,俯身给她整理了裙摆,将她御寒的披风拿在手里,牵着她上前,道:“这是本王的妖后。” 七十二族妖族不禁打量女子,她是个人族,怀了身孕,就模样来说,不算惊为天人,只是那一身清雅淡然的气度,是北赢妖女所没有的,不惊不惧,目下无尘,一头银白的发,更添了几分清冷与不食烟火。 都说妖王尊上在人族娶了妻,便是此女子了。 众妖主齐声道:“吾等参拜妖后。” 七十二族妖主行的,是跪礼,妖王尊上唯一的后妃,自然是至高无上的尊贵,而且折耳兔族妖主的夫人明玟说,尊上极其宠妻,这位妖后,绝对是怠慢不得的。 楚彧道:“起。” “谢尊上。” 楚彧扶着身侧的女子,似乎是怕一旁的人冲撞到她,十分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看着女子时的眉眼,也没有了往日的半分凌厉与冷漠,柔和又温润。 楚彧令道:“明日大阳宫设宴,为本王的妖后接风洗尘,七十二族群携礼来贺。” 妖王尊上并不喜酒席宴会,这还是头一回,如此兴师动众,尊上是要借此昭告北赢众妖他已立后。 “臣下遵令。” 随后,楚彧带着萧景姒去大阳宫,妖都城城门离大阳宫宫门有一刻钟的脚程,楚彧非要抱她去,众目睽睽下,萧景姒不肯,便慢慢走去,她多日不曾走动,走走也好。 只是,满城瞧热闹的男妖女妖都盯着萧景姒瞧,大概是好奇妖王尊上带回来了个什么样的绝色,这赤裸裸的目光让楚彧很恼火,冷眼扫过去,众妖们赶紧收回眼珠子。 顾不得萧景姒不愿,楚彧将披风给她穿好,又替她戴上兜帽,把她遮严实了才抱着她快步离开。 后面有一身姿曼妙的女子追上来:“尊上,尊上。” 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很清脆。 萧景姒从兜帽里瞧了一眼,没看清模样,只瞧见她胸前……波涛汹涌,甚是妖娆,北赢女子穿着比人族豪放,不似人族女子衣襟束领,裹得严严实实的,妖族的女子大多穿着不过膝的纱裙,会露出好看的脖颈与肩膀,胸前纱衣若隐若现,加之又生得妖娆,真真是十分惹人眼球。 萧景姒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女子……的胸。 楚彧没理会那追上来的女子。 她也不恼,似乎十分活泼好动,笑起来眼睛会弯成两个月牙儿,十分灿烂,她说:“尊上,尊上,我方才来见礼来得晚,没瞧见妖后大人的模样,您怎捂得那般严实,我还没看到妖后大人的脸呢。” 楚彧对她视而不见。 这女子,敢如此对楚彧说话,在北赢的地位定是不低的,她对楚彧的态度不似方才那些妖主那般敬畏,比较随意散漫。 “尊上,给我看看呗。”女子很好奇,一双月牙弯弯的眼睛一直盯着楚彧怀里的女子,“能让尊上你抱进大阳宫,定是个国色天香。” 楚彧似乎嫌弃女子聒噪,冷冷瞥了她一眼。 女子锲而不舍,追着走了一路,苦苦哀求着:“尊上您就给我看看,我和姐妹们打了赌,要是是朵涟而不妖的清莲我便输了,要是牡丹国色我才能赢。” 感情是拿了萧景姒打赌,看多年不近女色的妖王尊上是好哪一口?是清粥小菜呢?还是大鱼大肉? 楚彧冷冷怒斥女子:“她累了,在睡觉,你再叽叽喳喳,我就拔你的舌头。” 女子立马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恐万状:“你好凶残!” 可能是女子怕被楚彧真拔了舌头,就没有跟上去,瘪瘪嘴就离开了。 萧景姒将遮住脸的帽子往下拉了拉,问楚彧:“她是谁?” “一只聒噪的杂种白灵猫。” 想必是楚彧白灵猫族的族人,萧景姒没有再多问,而是很好奇:“北赢的女妖大多都如此,如此,”她想了想措辞,“如此横看成岭侧成峰。” 楚彧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低眸看着怀里的女子,一脸宠溺地道:“阿娆不用羡慕她们,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阿娆你最好看,哪里都好看。”然后目光,落在了萧景姒胸前。 领路的小妖一个趔趄,摔倒了:“尊上恕罪。” 萧景姒:“……” 她不是这个意思,往帽子里缩了缩,遮住滚烫的脸。 楚彧心情好,没罚那摔倒的小妖,那小妖是大阳宫当差的内侍,方才真真是被妖王尊上吓到了,要不是尊上这副幻颜术都幻不出来的绝顶美貌,他都要以为尊上是被冒名顶替的,竟说出那种登徒子用来哄情人的软话。 小妖掸掸土,继续跟上去。 到了大阳宫门口,楚彧抱着萧景姒先进去了,紫湘古昔跟在后面,这时有个姑娘突然唤住了菁云。 “青柠见过菁云哥哥。” 是个温温柔柔干干净净的姑娘,穿着干净清雅的青色纱裙,模样像人族十三四岁大的妙龄女子。 这就是青柠妖女,与菁云定亲的银狐兔族的妖女。 紫湘只匆匆一瞥,便追去她家主子身边,却被沂水妖主喊住了,又唤来青柠,脸上挂着慈爱的长辈笑:“青柠来,这是紫湘姐姐。” 沂水是特地引见她们认识,娥皇女英共侍一夫,这关系得打好。 菁云一听就知道自家老爹在搞什么鬼,生怕紫湘生气,小心地打量她的神色,果然是有几分不耐烦的。 青柠性子单纯又温顺,一直将沂水当亲爹尊敬,十分礼貌懂事地给紫湘见礼:“紫湘姐姐好,我是青柠。” 明玟夫人跟她说了,菁云哥哥看上了一个人族女子,以后一起侍奉菁云哥哥,要好好相处,可是,这位姐姐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一直冷着一张脸,没有表情。 “我娘只生了我一个。”紫湘面无表情很冷漠,“敢问姑娘贵庚?” 青柠回:“六十三。” 紫湘一本正经严肃:“我十八,姑娘这一句姐姐我担不起。” 说完,紫湘便快步走开,留青柠小妖女站在原地黯然伤神,六十三岁在北赢还是少女的,可是那位十八岁的人族姐姐好像嫌弃她老。 青柠眼睫一垂,莹莹泪光闪闪:“菁云哥哥,是不是青柠哪里失礼惹得那位姑娘不喜了?” 菁云赶着去追紫湘,随口安慰了一句:“是她脾气不好,青柠你多想了。” 然后,菁云拔腿就跑去追,前头的那位人族姑娘对着菁云就是一脚:“滚远一点。” “紫湘,你听我解释,都是我父亲老糊涂,我是无辜的。” “滚!” 人族姑娘又是一脚过去,踢在了菁云的膝盖上,他不仅不滚,还坚持不懈地贴上去。 沂水妖主:“……”有儿如此,脸上无光啊, 青柠小妖女:“……”菁云哥哥不喜欢她,以后要一起伺候菁云哥哥的姐姐也不喜欢她,好绝望啊。 一众大阳宫的内侍小妖们呆住:“……”菁云妖尊以前喜欢的都是温柔可人的小妖女,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萧景姒被楚彧抱进大阳宫的时候睡着了,一睡便睡到了太阳西落,醒来时,她便躺在一张巨大的暖玉榻上,盖了薄薄的绒裘,身子暖暖的,睡饱了有些懒洋洋的,她眨了眨眼,打量着。 宫殿很大,碧绿的暖玉榻上垂挂着白色的床幔,屋里陈设不多,皆是玉石所造,晚霞的余晖照进来,有淡淡的光折射出来,并不刺眼,十分赏心悦目。 她翻了个身,便惊动了账外的楚彧,掀了床幔坐到榻上来,将萧景姒捞进怀里,亲了亲她的脸。 “醒了。” 她没了睡意,瞧了瞧窗外天色:“我睡了多久?” 楚彧道:“两个时辰了。” 她自从怀孕之后就特别嗜睡,一天有近大半的时辰都在睡觉,骨头软软的,没有什么力气,萧景姒在榻上伸了个懒腰,说:“这个床榻很舒服。” 初春的天,暖玉御寒,她睡得极好。 楚彧笑着说:“北赢盛产玉石,这便是最大的一块暖玉。” 她不困,却也不想动,懒懒地枕在楚彧腿上,寝衣微微下滑,裸露的肩头却也不冷,她便由着衣衫散乱,一头白色的发铺在他的衣袍上,抱着楚彧的手,说:“北赢与我想象的不大相像。” 楚彧反问:“你想象中的北赢是何面貌?” 萧景姒看着房顶垂挂的床幔,说:“妖气缭绕,迷雾丛林,遍地为兽,依山而居。”现在她所看到的北赢,与人族倒没有多大差异,反而比人族更加富庶。 楚彧拂了拂她的发:“多年前的北赢大抵便是如此面貌,而那之后,妖族的王换了,自然,这北赢也要换天。”他看着萧景姒的眼睛,说,“妖族的王后她喜欢玉石。” 所以,今时今日的北赢,玉石而铸。 妖气缭绕,迷雾丛林,遍地为兽,依山而居,那是妖的习性,而七年前他成了北赢的王,他喜爱的女子是人族,这大阳宫便注定会是她的,是以,他花了七年的时间,将北赢变成了她喜欢的模样。 萧景姒笑着,抱着楚彧的腰蹭了蹭。 楚彧宠溺地摸摸她的脸,大抵是暖玉的缘故,脸有些红,暖暖的。 “还睡吗?” 萧景姒摇头。 楚彧抱她起来:“那起来用膳。”让她坐在榻上,楚彧蹲下给她穿鞋,又取来玉石屏风上的衣裳,“我给你做了杏花糕。” 其实楚彧手艺不是很好,只是他若得了闲就会给萧景姒做,她也不挑剔,总会吃光。 楚彧给她穿好衣服,他时常伺候她穿衣吃饭,动作已经十分娴熟了,衣裳是大楚的样式,北赢女子的服饰露胳膊露腿的,楚彧自然不可能让萧景姒穿,他是巴不得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整理她的衣领与头发,楚彧便牵着萧景姒去寝居的外殿用膳,伺候的小妖都被楚彧勒令不得入内了。 萧景姒尝了一口,楚彧的手艺并没有多少长进,她笑着给他喂了一块:“大阳宫外的杏林里采摘的?” “嗯。” 来时,她看见大阳宫外有一片杏花林,百米方圆,花开得很好,那时她困顿得紧,也没有细细赏花,匆匆一眼瞥过,只觉得花开的很盛,十分赏心悦目。 楚彧给她盛了小半碗银耳汤,怕她噎到,她吃一口他便喂一口汤:“那片杏林与你星月殿中的一样,花开不败,是我五年前栽种的。” 萧景姒推了推楚彧的手,不吃了。 她问:“为何会花开不败?”许是用了什么妖法,菁云时常说,妖族不是无所不能,只是萧景姒总觉得她家楚彧什么都做得到,兴许是应了天赋异禀四个字。 楚彧向她解释:“用蝴蝶一族吐纳的精元养着便可。” 萧景姒想了想:“那摇华宫的芊妃也是蝴蝶一族?” 她星月殿里那株杏花,本是摇华宫芊妃的,之前说是芊妃从天山挖来的,是以才会花开不败,如今楚彧一语道破,想来那芊妃也不是普通人族。 楚彧点头,夸赞她:“阿娆真聪明。” 她笑,自己吃得少,便耐心地喂楚彧,他不爱吃甜食,不过萧景姒喂的,他也会笑着吃掉,若是真被甜到了,便抓着萧景姒亲吻,缠着她耳鬓厮磨。 “尊上。” 菁云在殿外喊。 楚彧没应他。 菁云又道:“尊上,菁华带竹安公主前来求见。” 楚彧含着萧景姒的唇,她推了推他,他才放开她,舔了舔她唇角还没来得及吞咽的水润,哑着声音问她:“要不要见?” 萧景姒思量了一下,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时过境迁,以前的事也气不起来了,只是心里头有一个结,想起时会卡着不舒服,萧景姒曾经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凤观澜了,只是时至今日,也不想避了,什么都淡了,只是心里有刺似的,变了就是变了,即便能泯了恩仇,也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有些人,真心过,背叛过,不舍得,不忍心,也不容忍。不会原谅,因为,那人变得无关紧要了。 楚彧给她将外裳整理好,才宣见。 菁华拉住凤观澜进来了,几个月不见,他们都瘦了些,凤观澜还黑了不少,她四处打量着,跟在菁华身边,怯怯的样子。 “菁华见过尊上,”看向萧景姒,菁华单膝半跪,“见过妖后。” 他行的是妖族的跪礼,没有当初那么随意,有些拘谨。 萧景姒让他起身说话,问菁华:“多日不见,可好?” 菁华回话:“甚好。”将身后的凤观澜拉过来,菁华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话,“澜儿,方才我教过你的参拜礼还记得吗?” 凤观澜点点头,缩缩脖子,很怕的样子,却又很好奇,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转来转去。 菁华拍拍她的手:“来给尊上和妖后见礼。” 她点头,然后怯生生看了一眼坐在她面前一双漂亮的人儿,提着裙子跪下,手交叠放在侧腰,规规矩矩地俯首:“澜儿拜见尊上,拜见妖后。” 萧景姒微微愕然。 一时静默,凤观澜见许久没有人说话,就抬起头,有些害怕地问菁华:“菁华哥哥,澜儿做对了吗?” 菁华点头,然后她便笑了,继续跪在那里。 萧景姒起身,扶她起来,她好奇地看着萧景姒看。 “用膳了吗?”萧景姒问她。 凤观澜摇头,有些可怜兮兮的:“澜儿在外面等了很久很久,菁华哥哥都不给我饭吃。”眼珠子不由得看向玉桌上的两盘杏花糕,眼睛发亮。 萧景姒端过来,递给她:“这个给你吃。” 凤观澜看了一眼菁华,见他点头,这才兴高采烈地接过去:“谢谢姐姐。”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零九章:剥了你的衣服(2更) 凤观澜看了一眼菁华,见他点头,这才兴高采烈地接过去:“谢谢姐姐。” 她笑靥如花,像个孩子,吃着杏花糕,特别满足的样子,菁华看着她,一脸宠溺。 事过境迁,凤观澜已经不是当初的她了,再也没有当年大凉东宫的竹安公主,没有狂傲不羁的凤观澜,生在帝王家,今时今日,她一如平常人家,是天真无邪的模样。 菁华带凤观澜走后,萧景姒在窗边坐着,沉思了许久,楚彧也不打扰她,给她披了衣服,在一旁陪她。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楚彧从身后抱着她,手落在她腹上,轻轻地拂着,下巴搁在她肩上:“当日你罚了凤观澜三十六道诛妖锁,人族之身最多能承十六道,菁华便让她便受足了十六道,从鬼门关回来后,她的心智便如四五岁的孩童,不记得事了,也不懂事了。剩下的二十道诛妖锁,是菁华代她受的,虽没有伤及性命,却也散了大半修为,之后菁华便带着她在北赢住着。” 萧景姒皱了眉头,心情莫名的很低落。 楚彧抚了抚萧景姒的眉头:“我便知道你若是知晓了此事会不开心,才没有告诉你的。”他走到她面前,揉了揉她的小脸,“别不开心了,你对她已经网开一面了,菁华会落得如此,也是他心甘情愿,这样的结果也好。” 萧景姒点头,不会自怨自艾,只是有些怅然若失:“我之前很恼她的,突然就气不起来了。”叹了一声,“她也是可怜人。” 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 阿娆她便是如此,对身边的人总狠不下心,是极重情之人,楚彧懂她,对凤观澜不能原谅,也不想伤害。 楚彧柔声宽慰:“不气了也好,我还怕你气坏了身子,过去了就过去了,你放下了也好,念念不忘反倒累着你,日后你想见便见,不想见便让菁华带她避着点。” 萧景姒摇头:“不用避着了,她现在只是个孩子,我如何同她计较,反正也不会深交,便顺其自然罢了。” 楚彧说好,由着她。 萧景姒靠着楚彧,念念有词了句:“凤观澜这辈子最不幸的就是生在了大凉东宫,最幸运的是遇见了菁华。” 所以,那个女子的前半生和后半生,截然不同。 次日,楚彧去安排晚上的宫宴了,留萧景姒在大阳宫,紫湘和古昔在外守着,楚彧还派了北赢两位妖术上乘的女妖在大阳宫伺候,一个唤织霞,一个唤织胥,殿外全是守兵,楚彧都还是不放心,设了结界才走。 楚彧没走一小会儿,大阳宫外面就有女子的声音吵吵嚷嚷的,像掐着点来的,楚彧一走,女子就往里闯。 织胥与织霞二人都拦不住女子,只因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白灵猫族的妖主,那便是尊上的本家妖主,况且,这女子……甚是滑头。 织胥说:“晚月妖主,您不能进去。” 那晚月一个闪躲,就溜过了织胥,一脸很急的样子:“本妖主肚子疼,进去借个茅厕方便一下。” 织霞为难,挡住她:“妖王尊上有令,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妖后静养。” 她嘿嘿一笑:“我是人吗?我是猫啊。”然后对织霞虚晃爪子,挠了挠,“喵!喵!喵!” “晚月妖主!晚月妖主!” 晚月拼命往里探脑袋:“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就这样,萧景姒抬头就瞧见了一张美人脸,这个声音萧景姒是认得的,昨日追上来非要看她模样的那只‘聒噪的杂种白灵猫’,这胸她也是认得的,横看成岭侧成峰…… 萧景姒审视女子的同时,她也在打量萧景姒,上上下下仔仔细细一番扫视,两人大眼瞪小眼,是那唤晚月的女子先开口,一脸惊呆了的表情:“擦,我输了,居然不是牡丹国色。”看着萧景姒的,晚月仰天长叹一声,“尊上的口味竟这么淡!” 她赌楚彧喜欢大鱼大肉,偏偏,带回来的妖后是个清粥小菜,老天不公,她输了六块上好的美玉啊! 晚月那厢正心疼自个打水漂的美玉,古昔与紫湘拔剑便指向晚月,二人皆是神色凛然,杀气腾腾的。 楚彧显然在他女人的寝宫设了屏障,妖族使不出妖法,光是靠拳脚晚月哪里是紫湘古昔二人的对手,立马束手投降。 晚月连忙陪笑说:“哥哥姐姐别动怒,别动怒,我就是来一睹芳容,没恶意的,没恶心的!” 哥哥姐姐? 这晚月别看长得是个萝莉,已经快三百岁了,比菁云都年长近一百岁,按辈分来算便是妖王楚彧的母亲沙华都要喊她一声姑姑,偏偏这幅嫩生生俏生生的样子,一双月牙儿似的笑眼,显得无害又无辜,难怪时常顶着这张脸为老不尊。 萧景姒昨日虽与她见过了,却连照面都没打,算不得是相识,看得出来晚月没有恶意,她便让紫湘与古昔退下。 萧景姒礼貌地问:“你是?” 晚月完全没有一点忸怩作态,甚是豪放地往那一坐:“我是尊上的远方亲戚,叫晚月,是只不纯种的白灵猫。” 白灵猫族子嗣稀薄,如今白灵猫族一族,纯种血脉便只剩楚彧,便是与其他猫族配种生下的白灵猫族也是极少,这晚月是妖主,自然是血统较为尊贵的,难怪织霞与织胥不敢动粗拦她。 “你来可有何事?”萧景姒令殿外的织胥上茶。 晚月摆摆手:“没事,没事。”嘿嘿笑了笑,一双眼眯成弯弯两条缝,“我就是仰慕妖后大人你收了尊上那只猫,这等人才,晚月自当要来拜会结交一番。” 恐怕是来确定她这个妖后是濯清涟而不妖的清粥小菜,还是牡丹国色的大鱼大肉吧。萧景姒笑,觉着这女妖说话极其有趣,是个爽利的真性情。 “妖后大人,你同晚月说说,你是如何收服尊上的?”晚月一脸好学又好奇的样子,“我看昨日尊上待您的态度,那是被治得服服帖帖啊,正巧,最近我屋里有个不听话的,您也传授传授给我几招,让我治治那小妖精。” 晚月俨然一副登徒女流氓之表象,萧景姒忍俊不禁,不待开口,便听见殿外传来楚彧的声音,是带了怒气的:“把她拖出去。” 来得这般快,应该是织霞、织胥去请了楚彧,看他如此态度,显然是不待见这位远方亲戚的。 晚月一见楚彧不苟言笑的样子,连忙往柱子后面躲:“尊上,给点面子,这么多人呢,拖多不好看。” 她嬉皮笑脸的,不大正经的样子。 楚彧瞧都不瞧她一眼,言简意赅:“拖出去。” 晚月:“……”这蛮不讲理的暴君! 楚彧冷瞥了一眼,补充:“拖去诛妖台受刑。” 诛妖台?来真的! 晚月从柱子后面跳出来,据理力争:“我就看了一眼你的妖后,没那么罪大恶极吧?” 楚彧面无表情,一字一板又慢条斯理地道:“私出北赢,掳人藏奸,还需要本王三堂会审?” 晚月嘴边的笑立马收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弯腰大礼,高呼:“尊上圣明,晚月谢主隆恩。” 这是被抓住了把柄啊。 然后,不再油嘴滑舌,她乖乖跟着织霞去领罚了,当然低头没少翻白眼,心里没少腹诽楚彧腹黑阴险。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萧景姒问楚彧。 “不放心你。”他坐下来,郑重其事地叮嘱萧景姒,“以后看见方才那女子,要离她远点。” 萧景姒不明白:“怎了?她很好啊。”似乎楚彧不大待见她。 楚彧的解释是:“她是北赢最流氓的女流氓,她会把你带坏的。”他家阿娆冰清玉洁,不能被那些浪荡之人给教坏了。 萧景姒甚是好奇,瞧楚彧,他也不解释。 却是一旁的织霞说了句:“北赢有句传言,流水的男妖女妖,铁打的晚月菁云。” 菁云:“……”他无辜躺枪了,心被扎得好痛,偷偷瞄了一旁边的紫湘,那丫头脸上除了鄙夷,没点别的表情。 流水的男妖女妖,铁打的晚月菁云,说得可不就是他与晚月的风流韵事,为求自保,菁云赶紧趁势声东击西,将晚月拿出来挡箭。 他透露说:“晚月妖主最喜欢人族男子,时常掳人回来,被她祸祸的良家妇男数不胜数,关键是那些人族男子被她祸祸完,还要死要活地非要跟着她留在北赢,可晚月妖主玩腻了就不要了,全部送回去,前两天又掳了一个回来,说是这个有节气,就是抵死不从,晚月妖主正在兴头上,和那人族男子玩起了猫捉老鼠。” 萧景姒明白了,难怪方才晚月要她传授什么治服人的法子。 紫湘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就没人治治她?” 菁云继续透露:“关键是那些人族男子,一个个都说自己是心甘情愿,不是被掳来的,也不关晚月妖主的事。”就好像以前那些春天与他滚过草坪的女妖们一样,一个个都至死不渝,让人烦不胜烦。 “……”紫湘觉得北赢妖族很玄幻,这个晚月,有毒! 大抵楚彧不想让萧景姒知道这些个风流韵事,怕她学坏了,便让菁云闭了嘴,抱着萧景姒去了寝殿内殿。 紫湘出了殿,这才没忍住方才在殿中憋了许久的话,她瞥了菁云一眼:“你们北赢的妖,真浪荡。” 语气,十分不屑与鄙夷。 大抵因为是春天,是兽群们交配的好时节,紫湘已经撞见了两回了,一回在大阳宫后面的假山里,一处是殿后的杏花林中,都是野外,她还真真是涨了见识,虽说是兽,可到底幻化成了人,怎就没点人的自觉与羞耻,再看那晚月与菁云,又是兽族里放荡的个中翘楚。 啧啧啧,兽啊,它们就是兽。 菁云被她看得实在无地自容,挠挠头:“谁年轻的时候不犯浑。” 他想说妖不风流枉少年?紫湘用眼角扫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损他:“两百岁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年轻。” 感情,她不是概指北赢的妖,她分明是专指他一人。 菁云又是恼又是憋屈:“别含沙射影,你干脆点名道姓吧。” 点名是吧? 紫湘瞟了他一眼,说:“你真浪荡。” 菁云:“……” 好扎心!这女子的嘴是刀子做的吧。 实在见不得她这幅嫌弃的模样,菁云豁出去一把老骨头,很有气势地驳回去:“老子改过自新还不成?!” 他日脑子里进的水,都将成为今日的辛酸泪,这句话,很应景。 菁云信誓旦旦的话刚落,一声矫揉造作的女声就从后面传来:“菁云妖尊~” 那声音,哪叫一个酥麻,哪叫一个媚骨, 菁云:“……”脸一阵白一阵青,真真是有一种当场撞墙的冲动,硬着头皮去瞧紫湘,她冷笑,扯了扯嘴:“狗改不了吃屎。” 菁云急急解释:“我——” 紫湘瞧也不瞧一眼就走,他赶紧去追,却被身后寻来的那黄衣女子拉住了手,一副柔若无骨的娇软身躯便靠过来了:“妖尊,您去了人族许久了,绵依甚是念想。” 这绵依是条小巴蛇,身段最是软,是大阳宫里的婢女,也是菁云妖尊众多红粉知己中的一个,昔日,菁云可是十分喜欢她这幅没骨头的样子,这会儿却一改常态,掰开挂在他脖子上的手,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只要是肤白貌美身段好,温柔体贴不黏人,菁云妖尊可是来者不拒,这话,倒是稀奇了。 小巴蛇都惊愕了:“妖尊,您怎么了?”说着用胸前的柔软蹭了蹭菁云的手臂。 菁云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从身上推开,一副兔子炸了毛的样子:“本妖尊最近改口味了,就喜欢小辣椒!” 小巴蛇目瞪口呆:“……” 难怪说菁云妖尊去了一趟人族,就性情大变了。 今晚,妖王尊上在大阳宫设宴,为妖后大人接风洗尘,七十二妖主携礼来贺,这白灵猫族的妖主自然也得出席。 说起白灵猫族的妖主晚月,风流韵事那也是能说上三天三夜的,近日,晚月又偷偷掳了人族男子来府邸,欲金屋藏娇。 当然,这些只是传闻。 两层的木屋小阁楼里,正传来晚月妖主与那新捉来的人族男子的争执声,与其说争执,倒不如说逗趣,你推我扑,恰似一出闺阁逗趣。 “来换上,今晚带你去大阳宫吃酒。” 晚月这般语气,倒像个女大爷。 男子不从,只说了一个字:“滚!” 果然如外面传的一样,这次掳来的人,是个有骨气的,不畏强权不惧妖魔,抵死不从有骨气! 晚月哟了一声,没生气,笑着调侃似的:“怎么还是这么不听话。”她嘿嘿一笑,奸诈得像只小狐狸,恐吓威胁道,“乖乖换上,不然我使个定身妖法,亲自扒了你!” 男子暴怒,骂道:“无耻之徒!”不知是被喂了药,还是施了妖法,显得有气无力,无力抵抗。 晚月不仅不气,还大笑:“哈哈哈,还有更无耻的呢,要不要见识见识?” 这女流氓! 男子似乎极度不耐烦,却压抑着暴怒:“离我远点,有本事解了我的药,与我打一场。” 晚月显然不吃这一套:“我绑你来又不是为了要同你打架,别白费口舌激将我了,我是不会放了你的,你就安心在我这住着,放心本妖主不会亏待你的。”她又是哄,又是骗,软硬兼施,“来,乖乖脱了,你这身衣服去吃酒,别人会以为我虐待你的。” 男子似乎是一脚踢碎了什么东西,闹出很大一声响声。 晚月嘿嘿一笑:“不换是吧,那我就委屈点,亲自剥了你。”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一十:妖精打架少儿不宜(3更) 晚月嘿嘿一笑:“不换是吧,那我就委屈点,亲自剥了你。” “滚!” “别动,不然我脱光你!” “你敢!” “撕拉——” 是衣服撕裂的声音。 “我要杀了你!” “那也穿上衣服再杀,不然……嘿嘿,我是不会介意的了。” “……” 好一出女流氓强迫良家妇男的好戏哟。 屋外,两个婢女小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听得面红耳赤的。 黄衣的小妖女掩着嘴小声说:“咱们妖主是怎么了?以前抓来的那些人族男子,顶多也就逗逗趣,捉弄捉弄,戏耍的时候都不让人近身的,哪会将人往自己屋里带,这个不仅妖主亲自给他换衣服,还要带着他去参加妖后的接风宴,真是给了好大的恩宠。” 北赢都说晚月妖主浪荡,专好人类男子,隔三差五地抓来祸害,谁曾想,她就是贪玩无聊,抓些个会玩的人类纨绔来耍耍,晚月妖主也不解释,便得了这个风流的名声。 绿衣小妖女就说了:“以前那些哪能和这个比,这模样气度可不是一般的人族,指不定就是人类的皇族。你再看看以前那些捉来的男子,开始的时候一个个哭爹喊娘骂妖怪的,后来不过和妖主斗了几次蛐蛐,玩了几次骰子,就死缠烂打了,都是些贪图美色的纨绔之徒,难怪妖主觉得无趣,可这个就不一样了,不仅不和咱们妖主玩,还理都不理人,也不为容貌所动,看上去也有几分拳脚能耐,妖主当然会觉得新鲜,你瞧妖主,对他多耐心,还要带他去大阳宫,可不是给了他名分嘛。” 妖族与人族通婚在北赢也算不得禁忌,只是北赢这些个会点妖术的大妖们,打心眼里是瞧不起人族的,而且妖族不甚拘泥于媒妁之言,合就到一起去,不合就散了,与人族的风花雪月自然是有差别。 是以,极少有妖主会给人族名分的,多半是图个新鲜,玩玩罢了,腻了就喂点能让人消除记忆的草药,就当是黄粱一梦。晚月妖主这般还要将人带去大阳宫,可不就是千古头一遭嘛。 黄衣小妖很是诧异:“难不成妖主真看上这人族男子了?” 绿衣小妖掩嘴轻笑:“都说咱妖主浑,浪荡不羁,其实不然,咱们妖主可纯情得不得了,都三百年了,也没同谁一起过,若真给那男子换了衣裳,看了他的身体,指不定哪日就把她尾巴上那戳白毛送给人家了。” 黄衣小妖觉得有道理。 白灵猫族若遇到心上人,一准就会送毛。 诶,白灵猫族可是北赢最纯情的种群。 是夜,妖王尊上为妖后大人接风洗尘,七十二族妖主来贺,大阳宫里漫天烟火,璀璨夺目,灼灼光华染得半边天际亮如白昼,火星光影投射在大阳宫的玉砌宫殿之上,似笼了一层淡淡光晕,美轮美奂。 难得大阳宫如此热闹,除七十二族妖主之外,亲眷及其他官员不得入青阳主殿,都安排在主殿外太和门的庭院里,一众男妖女妖正饮酒作乐,赏着杏花看烟火。 红的绿的,各色火光在空中绽开。 凤观澜欢喜得不得了,蹦蹦跳跳地四处转悠,笑靥如花地指给身后的菁华看:“菁华哥哥,菁华哥哥,你看你看!” 菁华哪有心思看烟火,今晚大阳宫里鱼龙混杂,就怕她走丢了,或是被哪知妖欺负去了,便也追着她到处跑:“你慢点。” 她站在假山处,仰着头笑得开心:“菁华哥哥,烟火,好漂亮的烟火。” 假山下,是一汪山上引来的清泉,菁华怕她掉下去,招手唤她:“快过来,别乱跑。” 凤观澜听话地从假山上跳下来,走了两步,却停下了,看着假山洞口,一脸好奇地盯着看:“菁华哥哥,他们在做什么。” 菁华顺着看过去,假山后面,一男一女正亲得火热,衣服堪堪挂在手臂上,要落不落,菁华嘴角一抽,赶紧上前去将她带下来,又捂住她的眼睛。 凤观澜还是很好奇,忍不住推开菁华的手去偷瞄,明玟夫人说要不耻下问,她不懂,就问菁华:“那个姐姐为什么吃哥哥的嘴巴?” 北赢妖风开放,这种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只是她孩童心智,不能污了她纯粹的童贞,菁华想了想,就解释说:“他们是在抢吃的。” 凤观澜又偷瞄了一眼,继续问:“那个哥哥为什么又压在那个姐姐身上?” 菁华面不改色,耐心地曲解:“他们抢吃的没分匀,在打架。”活了几十年了,第一次撒谎。 哦,在打架啊。 凤观澜推开菁华的手,跑到假山洞口,对那一上一下正打得火热的两只妖说:“你们不要打架,明玟伯母说不能打架,就算折耳小兔子们说我是傻子,我也不会跟他们打架,我会跟小兔子们讲道理,打架是不对的。” 脆生生的女声惊了正滚作一团的男女,那两只也不尴尬,起身整了整衣服,瞧瞧这不识趣的小姑娘。 男子笑了笑,对菁华抛了个笑眼:“你家的?”冲菁华吹了声口哨,不怀好意地将凤观澜扫了两眼,揶揄打趣道,“菁华,你几十年不开荤,原来好这一口啊,早说嘛,哥哥回头送你几个。” 男子说着将身边的妖女搂紧在怀里,亲了两口,怎的一副浪荡风流相。 这男子,是青柠的哥哥,名青骁,银狐兔族族老的儿子,与菁华折耳兔族也算是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 菁华将凤观澜拉过来,挡住她的视线,就回了青骁三个字:“滚犊子!” 青骁大笑:“哈哈哈……”也不气,一把勾住身旁女妖的腰,“走走走,我们去别处滚。” 待那两只走了,菁华就拉着凤观澜到一边,为了树立良好价值观,语重心长地说:“澜儿,以后看见大人打架,你就躲开。”若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会教坏小孩子的。 凤观澜不懂,眨巴着眼:“为什么呀?伯母说不能打架。” 菁华想了想,随口拈来:“免得误伤了你,所以要躲开。” 她听懂了,乖乖点头:“哦。”又纠结了一小会儿,皱着包子脸,指了指另一个假山洞口,“可是,紫湘姐姐和菁云哥哥也在打架,也不去拉吗?” 菁华看过去,那厢抱成一团拉拉扯扯的,正是菁云和紫湘,他瞬间无语。 北赢这风气! 菁华拉着凤观澜就走了,以后还是不要让她来这种四面有墙、地下有草的地方,尤其是春天! “啊——” 假山后,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便见菁云妖尊大人夹着腿,弓着腰,红着眼:“你丫的这么狠,想让我断子绝孙吗?” 紫湘整了整衣衫,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某人疼得龇牙咧嘴,心情大好:“我说了别碰我。” 菁云吼:“不就是拉了你一把,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 要不是他把她强拉硬拽到这里,指不定就被成玉妖主家那纨绔给轻薄了去,都到了北赢还一点防备都没有,那么多豺狼虎豹盯着她,也不知道避着点,她倒好,不领情便罢了,还对他拳打脚踢。 紫湘没个好脸色,恶声恶气的:“我可不是你们北赢的那些女妖,心情好就白天一起睡,不好就晚上换一个,合就春天滚草坪,不合就冬天滚蛋。” 说起这个,她心头窝火,不知哪来的心火,很旺盛。 合就春天滚草坪,不合就冬天滚蛋……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谁教你一姑娘家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 紫湘冷笑一声:“你们做得,还容不得我说!”怒火攻心,她阴阳怪气地说,“歪风邪气,也不怕得病。” 这话,越说越不中听了。 兽嘛,到了春天会兽性大发也实属伦常啊,而且,北赢还是有从一而终的种群好吧,比如白灵猫族,四尾狼族,折耳兔族也算吧。 菁云不甘示弱了,为广大妖族辩驳:“我们是兽!还有,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紫湘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是,他们是兽,你是禽兽不如。” “……” 嘴巴真毒! 菁云忍无可忍了:“那我就禽兽不如给你看!” 他咬牙切齿地说完,一个猛扑,就把紫湘扑倒在地,扣住她挣扎的手,低头就含住了她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小嘴。 本只是想惩治惩治一番这丫头,只是一碰到她的唇,他便晕头转向了,两百年来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便像是食了冥魇花一般,勾了魂,失了心,浅尝辄止便失魂落魄。 用舌头撬开她的牙关,菁云用力吮了吮她的舌头,抓着她手腕的手不知何时松了,落在她后背,情难自禁地往下流连,唇齿纠缠,他气息急促,唇落在她耳垂,轻轻咬了咬。 “紫湘,我是真欢喜你,从来没有这般欢喜过一个姑娘,便是任你打任你骂我都愿意。” 她一双眼迷离,似乎呆愣住了。 菁云又亲了亲她的眼睛,嗓音低沉:“以前是我混,我以后不会了,我再也不会招惹别的女妖,只会要你一个,你便饶了我,依了我,别再跟我犟了好不好?”啄了啄她微微张着的唇,“嗯?” 一个尾音,从胸腔里磨出,怎的蛊惑人。 紫湘眨了一下眼,随后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衣领已被扯得滑落了肩头,她长吸一口气,缓缓抬起脚,膝盖往上狠狠一撞—— “啊!” 这叫声,惨绝人寰。 菁云原本潮红的一张美人脸,黑了,死死咬着牙,滚到地上,蜷着腿,脑门冒冷汗。 紫湘淡定地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枯草,一个眼刀子飞过去:“再动手动脚,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菁云脸都绿了:“你要把我撞坏了,你就守活寡了。” 紫湘拍拍手上的灰:“撞坏了更好,为民除害。” 听听,这是女儿家说的话吗? 菁云一脸无奈又宠溺,被她踹的地方疼得紧,干脆一撩红袍躺下了,颇有风姿地道:“这粗暴劲儿,除了我谁敢娶你。” 她懒得搭话,一脚踢开菁云横在路中央的两条大长腿,大步就走了,出了假山洞口,用手背碰了碰脸蛋,一片滚烫,咬咬牙,各种不是滋味,心里五味杂陈。 这会儿,青阳主殿上,七十二族妖主参拜完妖后,一一献礼,再行三跪九叩之礼,高台龙座上的女子,没有出声,妖王尊上也不出声,足足让各位妖主跪了一盏茶的时辰。 尊上这是几个意思,给妖后大人立威? 若不是妖后大人说饿了,尊上岂不是还要让他们一直跪下去,众位妖主不由得似有若无地偷偷打量那与尊上同坐的人族女子,因着落了帘子,隔着珠帘瞧不大真切女子的容貌,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女子一头银白的发,还有几分模糊的轮廓,比不得妖族女子妖娆风姿,只是一举一动都尽显大气与尊贵。 这妖后大人,也不是个简单女子啊,能让这暴戾无常的尊上如此唯命是从。 席间,紫绒貂族的罗什妖主将其女明缪妖女带上了殿,并双手奉上了白灵令。 白灵令一出,惹得殿中各位妖主侧目,猜想这罗什妖主当着众人面拿出白灵令,是打的什么算盘,莫不是想趁今夜之势,顺水推舟将女儿送进大阳宫。 楚彧稍稍抬了抬眸:“罗什妖主这是何意?” 罗什拉着女儿跪在大殿上,字字铿锵有力:“明缪不懂事,先前在人族冒犯了尊上,故此臣下特意将白灵令奉上,还望尊上不计前嫌,能饶她一回。” 此话一出,众位妖主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北赢谁不知道紫绒貂族得了白灵令,便是大阳宫后宫主位也是要得起的,这到了手的肥肉,就这么寻了个鸡毛蒜皮的理由就送回去?这是唱的哪出? 只是,这白灵令是尊上亲授,如此不作数了,不也打尊上脸面。 果然,龙座上的君王脸色已冷。 “这白灵令本王既已给出,断然没有这样收回的道理。”楚彧道,“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什么?” 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很是危险,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来妖王尊上话里话外的警告之意,尊上啊,是在提醒紫绒貂一族,量力而行,莫要不知进退。 虽说尊上许出了一个愿,你就能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吗?自然不能,这,便是圣意,难测又不容忤逆。 罗什妖主一时沉默,倒是一旁的明缪妖女不惊不惧,不卑不谦,道:“尊上深明大义,明缪先谢过尊上,今日明缪与父亲将这白灵令奉上,一是为了请罪,二是想向尊上讨一样东西。” 都说紫绒貂族家的明缪妖女不经世事,是朵家养的白莲花,如此看来,是大家眼拙吧,这等胆量与气场,可不是家养白莲花养得出来的。 “你想向本王讨什么?”楚彧敛着眸,给怀里的女子添汤夹菜,漫不经心一般。 明缪跪在殿前,拱手一拜:“明缪斗胆请尊上许明缪一个免死的机会,若是他日明缪或者明缪的族人犯了死罪,还请陛下宽恕。” 免死金牌,这个要求不轻不重,倒也恰到好处,此女如此波澜不惊,应该是有备而来。 楚彧给身边的妖后大人夹了一块精致的糕点,道:“准。” “谢尊上恩典。” 叩谢圣恩之后,明缪便退出了大殿,进退有度,罗什妖主养了个好女儿啊,果然深藏不露。 紫绒貂族唱了这么一出之后,殿中又恢复了先前的状况,龙座上妖王尊上事无巨细地伺候妖后用膳,殿中各位妖主战战兢兢地食不下咽。 殿外烟火还未停息,月隐云层,已经不早了。 萧景姒拉了拉楚彧的袖子:“楚彧,我有些倦了。”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一十一章:阿娆吃醋(4更) 萧景姒拉了拉楚彧的袖子:“楚彧,我有些倦了。” 楚彧放下象牙筷:“那我们回去。” 好像后面还有各族妖主安排的歌舞表演,萧景姒有些顾虑:“你是王,不用留下来吗?” 楚彧摸摸她的小脸:“我是王,可以想走就走。”俯身便将她抱起来,走下了龙座。 殿中各位见楚彧起身了,连忙出列,跪在两旁:“臣等恭送尊上,恭送妖后。” 殿外众妖连忙跟着行礼。 待妖王尊上同妖后离开之后,殿里殿外都炸开了锅,都在议论这位被尊上当眼珠子宠的人族女子,不由得感叹,白灵猫族当真都是情种,妖族美人何其多,能入大阳宫的,也仅此一人。 当然,不得不补充一句,晚月那只白灵猫就算了,情种与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处。 殿外庭院里,男子站在原地,怔愣了许久。 晚月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你看什么呢?” 这男子,正是晚月妖主今夜带来大阳宫赴宴的人族男子,长相倒不比妖族的男子差。 他怔怔看着妖王尊上离去的方向,神色怪异:“那是楚彧?” 晚月点头:“妖王尊上的名讳不能乱喊。” 他脸色骤变,反应很大:“他抱着的女子,是萧景姒?” 妖后才刚来北赢,尊上又当宝贝护着,外人见都见不到,便是各位妖主也不知道妖后大人的闺名,晚月还是从菁云那里得知的,萧景姒,萧景姒……她到现在才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不简单。 晚月眸光不禁深邃了,看着这人族男子:“你认识妖后大人?” 他没有回答,转身便往楚彧去的方向走,脚步很快,很急,晚月上前去拉住他,不似平常的嬉皮笑脸,脸色严肃:“那是大阳宫的内殿,是北赢尊上的后宫,不是你能随便乱闯的地方。” 他甩开她的手,态度决然,义无反顾地道:“我要去见她。” 晚月紧紧盯着他看,她掳他来北赢已经快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他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除非被她惹恼了,也只是疾言厉色,还没见过他如此认真固执的样子。 看来,她掳来的这个男子,与尊上的妖后认得呢。 晚月问他:“你见我们妖后大人做什么?” 他不答,视线一直盯着内殿,手腕被晚月桎梏着,不知用了什么术法,他动不了。 片刻的沉默与僵持,晚月突然发笑:“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她抬头看着男子的侧脸,喃喃自语似的,念着,“是景姒,景姒。” 他突然回过头去看她。 晚月似笑非笑,眼里带着研判:“我在夏和第一次见你时,你醉酒后喊的名字,就是景姒。”她笑,眼里却半分笑意都没有,“是妖后大人的闺名。” 她自小就贪玩,是北赢除沙华之外,最尊贵的白灵猫,沙华爱上了人族男子,后来被妖王除序剔了妖骨,活活疼死了,族里怕会出来第二个沙华,便总是对她耳提面命,成日里用人族负心汉的故事来灌输她告诫她,也正因为如此,她既恨那些族老们嘴里所说的纨绔与负心汉,却也好奇他们是何等卑鄙无耻,蒙骗了沙华那样风华绝代的妖女。 后来,她确实掳了很多人族男子来北赢,事实也如族老们所说,那些人类男子,有多无趣,多不堪一击,沉迷女色,没有半分风骨,满嘴的油腔滑调,将海誓山盟挂在嘴上,内里,却全是败絮其中。 很多妖都觉得她是喜欢人族男子才掳了他们,不,她是厌恶他们,所以玩弄,不就是风花雪月,她也可以玩死他们。 直到在夏和遇见了他,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问了无数遍,这个人族男子却连名字都不说,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醉了,躺在夏和边境城池的城门下,醉得不省人事,然后一边喝,一边说,一边泪流满面。 然后她便幻成了原形,在城下陪他坐了一夜,那是她第一次见男人那样哭,喊着一个名字,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就一边喝酒一边流泪,她觉得有意思,就掳了他来北赢,确实,他与以前那些贪图她美貌的男人都不一样,他从来都不会看她一眼。 她到现在才想起来,初见的那个晚上,他喊的名字,就是景姒。 “你是何人?”晚月顿了一下,“与萧景姒是什么关系。” 他转过头,难得正视了她的眼睛,说:“大楚晋王,凤玉卿。” 原来他叫凤玉卿,是大楚晋王。听菁云说,妖后大人是大楚的女帝陛下,都是皇族呢。 晚月似笑非笑:“你还没回答我,你同萧景姒是什么关系?” 凤玉卿冷冷神色:“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我想把尾巴上的毛送给你。”她神色认真,三百年来,第一次想送她最漂亮的毛发给别人, 凤玉卿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转身往大阳宫内殿里闯。 “晋王殿下!” 凤玉卿回头,看见了古昔,他错愕了一下,很快便明白了,萧景姒在这,古昔与紫湘两位少将军也一定在。 先前只知道楚彧是只了不得的猫,却万万没想到他是北赢的王。 紫湘也走过来,疑惑地瞧了瞧凤玉卿,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晚月妖主:“你怎么会在北赢?” 凤玉卿言简意赅:“被掳来的。” 紫湘深意地看了看晚月妖主,想来,晋王殿下就是晚月妖主掳来的那位抵死不从、有骨气的人族男子了,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凤玉卿道:“紫湘,替我安排一下,我要见景姒。” 紫湘点头:“现下太晚,明日我同主子说。” “好,我明日来见她。” 凤玉卿的话刚落,晚月便拽着他的手推了一把,态度恶劣地吼道:“姓凤的,我告诉你,你最好打消你的念头,北赢的妖后可不是你能肖想的,就算你与妖后大人有交情,也别想让她帮你逃出北赢,你醉酒污了本妖主的名节,这责任你负也得负,不负也得负!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本妖主也能将你捉来!” 她不傻,看得出来凤玉卿对萧景姒的情意,所以,要先下手为强!软硬兼施! 凤玉卿怒而不发,不冷不热地回了她一句:“不可理喻。” “走,现在就跟我回去。”她还就不可理喻了!一把拉住凤玉卿,捻了妖法就强拉硬拽地拖走他。 紫湘抱着手,看着凤玉卿,一脸同情:“啧啧啧。” 想晋王殿下在大楚也是风流倜傥花名在外的公子哥,被这与菁云齐名的晚月妖主掳来了,也是阴沟里翻船——暗无天日了。 妖王尊上与妖后大人先行离席,宫宴还在继续,烟火盛世,开出漫天的花,很是热闹,萧景姒听着声音,也没了睡意,楚彧将萧景姒抱回了寝居,唤了婢子端热水来。 她坐在玉石榻上,将鞋子踢掉。 “那个明缪,我不喜欢。”她突然说了一句。 楚彧轻笑了一声,拧了帕子来给她擦手,心情十分好,眼里都暖融融的:“我喜欢阿娆你为我吃醋。” “不只是吃醋。”她有些严肃,目光深沉,“她那双眼,太不纯粹,不似表面那么简单。” 楚彧点头,给她脱了外裳,垫了个软枕让她靠着。 “自然是不简单,不然他父亲怎会对她言听计从。”楚彧换了帕子又给她擦脸,说,“罗什妖主怕是已经察觉到了我想铲除紫绒貂族这一大隐患,是以,他们父女交出了白灵令,以退为进,以表忠心。” “既然是以表忠心,罗什妖主断不会这时候策反,只要紫绒貂一族安分守己,你当着众妖之面许了诺,也必然不会伤害她的族人,那为何明缪会向你讨要免死金令?”她敢肯定,那明缪讨要免死金牌,定是未雨绸缪,不可能无所图谋。 楚彧同她说:“当日在大楚,野妖暴乱,我便怀疑是她搞的鬼,这免死令也许便是她为自己谋的。” “这倒说得通,若是你真查出了蛛丝马迹,定不会放过她,或许还可以借此出兵紫绒貂族,她此番求了免死金牌,倒也可以防患于未然。”萧景姒问楚彧,“你确定是她做的?” “是她,或者是镜湖身边的天光妖女,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已经让人盯着她了,只要查出来是她,我绝不会放过她。” 萧景姒失笑:“你不是赐了她免死吗?” “免死令我已经给了,当着众人面,自然是不能明着杀她,不过,”楚彧理所当然的口吻,“我们可以用阴的。” 萧景姒笑着点头,反正他们不是君子,若真查出来是那明缪,自然是不能姑息养奸,若是那天光妖女,便交由镜湖处置罢了。 紫绒貂族罗什府,夜明珠亮着,还没有安寝。 罗什将明缪唤去了书房,正急火攻心。 “明缪,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当众用白灵令胁迫尊上,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去惹尊上,他不是我们紫绒貂一族惹得起的。” 罗什是保守一派,紫绒貂族的事务,明面上是罗什妖主在管,暗地里早便是明缪妖女做主,她做事情,便是她父亲也看不透。 只是,别的事,罗什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而这件事事关重大,他必须小心行事。他这个女儿,就是主意太多了,若非亲眼见识到她七年前铲除异己的手腕,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素来单纯简单的女儿竟有这般心思。七年前,也是她,以一己之力主张相助新王,才得了这白灵令。 明缪并不多做解释:“父亲,女儿有分寸。” 她什么都不说,罗什只有干着急,不禁怒火中烧:“你有什么分寸!你还看不出来吗?尊上对我们紫绒貂一族早就动了铲除之意,这时候若是再惹恼他,会给我们全族带来灭顶之灾。” 明缪冷嗤了一声:“父亲以为我们一族安分守己就能高枕无忧吗?” 罗什妖主不明白她话中所指。 明缪坐下,靠着椅子,不疾不徐地道:“尊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孤立无援的人族半妖,他现在是北赢的万妖之王,紫绒貂一族又生性好斗,即便父亲你无意策反,可我们其他宗族却不这么想,二叔与几位族老们背地里早就开始谋划了,尊上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紫绒貂一族始终是隐患,他迟早都会除掉的。” 罗什妖主大惊失色,若真如她所说,尊上对紫绒貂一族动了诛杀的念头,那紫绒貂一族就大祸临头了。 “所以你向尊上求了免死令,就是为了日后做打算?”他这个女儿,素来会未雨绸缪,可是不是外人眼里的菟丝花。 “这件事,我心中有数,父亲不必过问,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分晓了。”她起身,拂了拂桌上那盆绿妖花的叶子,垂着眉目,“我不仅要保我们紫绒貂一族,还要尊上看看,我明缪才是唯一配得上他的妖后之选,大阳宫里的那个人族女子,她算什么东西。” 罗什妖主惊愕,竟不知她对楚彧如此执念,回想起来,好像就是从七年前妖王楚彧攻上北赢之后,他这个平素里不问世事的女儿突然性情大变,人前人后判若两人。 “要是当时你拿着白灵令去找尊上时,他若答应了让你进大阳宫为妃,事情就不会这般复杂了。” 明缪冷笑一声:“他若答应了,我何须费尽心思。”转眸,道,“父亲,我有一事要你去做……” 后半夜里,罗什府上,有灵鹰飞出。 北赢灵鹰最擅瞬移飞行之术,用于传信,最远也不过三四个时辰,天刚亮,天华山上一处洞穴外的枝头上,便落了两只灵鹰。 天华山坐落在北赢最西面,是一座脊山峻岭,方圆有数千里,山中尽是毒气雾障,此山,在北赢管辖之外,若是外来族群擅自闯入,若是修为妖法不够高,便会被山中毒气入侵,多年前,邪妖派的鼻祖荣树妖主便在此占山为王,自两百年前妖都大乱之后,荣树妖主销声匿迹,天华山便成了荒山,方圆几里都寸草不生,然而,山中毒气雾障倒是一直未散。 此处洞穴,名唤夜明洞,是天华山中瘴气最浓的地方,洞穴外那两只灵鹰只停落了片刻,便落下了枝头,没了生气。 “妖主。” “妖主。” 洞口外有人影走进去,唤了两声,进来的男人十分高大健硕,穿着一身全黑的袍子,走近了,见洞中男子正趴在石榻上睡觉,便住了嘴,站在一旁等候。 石榻闭目休憩的男子,穿了一身嫩绿的长袍,宽袖曳地,这等颜色,便是女子,也极易穿出艳俗之感,此人却衣领半敞,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好是一副风流俊逸的模样。 过了许久,石榻上的人翻了个身,悠悠转醒。 “妖主。”一旁的男人小声地唤了一句。 他掀了掀眼皮,有着一双潋滟妖异的绿色眸子,还有些没睡醒,惺忪地动了动身子,复了一个字符:“嗯?” 一个字,也听得出嗓音醇洌,散漫而慵懒,清明了些,眸子褪去绿颜,黑漆漆的,他稍稍坐直了身子,靠着石壁,一只手撑着下巴,许是常年未见阳光,肤色极其白皙,毫无瑕疵的一张脸,有种雌雄难辨的美艳,长睫密长,好一副女儿相,偏生一身妖异,嘴角轻扬,便是邪肆。 这,便是北赢邪妖派的老祖宗,荣树妖主,据说啊,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北赢唯一的一只麋鹿。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一十二章:你就从了吧(5更) 这,便是北赢邪妖派的老祖宗,荣树妖主,据说啊,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北赢唯一的一只麋鹿。 黑袍的男人上前,递出手里的信笺:“灵鹰传信来了。” 荣树柔若无骨似的,懒洋洋地挥了挥袖子:“念吧。” “是。” 这黑袍男人,名唤无常,是一只两百多岁的遁地鼠,跟着荣树妖主许多年了。 无常道:“信上只有三个字,”念道,“诛妖台。” 荣树拂了拂枕在榻上的长发,笑了笑,本就妖艳的模样,微微一笑,当真是勾人魂魄。 这信上才寥寥三个字,无常不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妖主您可懂她所言之意?” 荣树翻了个身,将修长的腿曲起,手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真是个聪明的妖女,虽法术平平,但比成壁精明多了。” 无常也没听明白,只是听到成壁,便十分恼怒:“成壁那欺师灭祖的畜生,偷练禁术便罢了,还为了一己私情背叛师门。” 荣树妖主座下邪妖无数,倒还真数成壁这条绿焰蛇天赋最好,不过修了百来年,就鲜少有敌手了,只是这蛇妖不听话,为了个男人,忘了还有个师傅,当年将她送入大阳宫,本是为了伺机而动,她倒好,被楚彧勾去了魂。 荣树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一挥袖,隔空取来一旁的竹筒杯子,低眸浅笑:“蛇就是蛇,成不了龙。” 无常便问:“那妖主觉得貂如何?” 荣树瞧了瞧自己修长的手指,从石榻上取来一面镜子,懒懒地说:“我倒要看看,这女人的嫉妒心,能不能抵千军万马。” 那只紫绒貂,野心不小,胆子也不小,敢来夜明洞里招惹是非,几百年来,也就这么一只了,也好,看看这紫绒貂能不能胜了白灵猫。 “鹬蚌相争,妖主,可要做渔翁?” 荣树坐起身来,寻着洞外照进来的光,找了个位置对着镜子摆弄:“我在这洞中无聊了几百年了,陪他们玩玩也好,这北赢的妖王,换来换去才有意思。”懒懒散漫的语调骤然冷冽了,一副暴跳如雷的样子,“凤青那老凤凰不是想要避世隐居吗,我偏不让。” 无常不说话了,妖主大人对凤青那只凤凰,是恨得牙痒痒,他猜想,妖主大人此番陪着那只貂耍耍,没准就是因为凤青,这妖王的位子,可能只是顺带,不然,怎么这才刚修炼出关,就坐不住了。 要问荣树为何这般痛恨凤青啊?看他头上,两只鹿角突然冒出来,他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还是一边高一边低,他摸着那只长出来不过一指长的鹿角,很是不开心。 “我的鹿角怎么长得这么慢。”说翻脸就翻脸,用力将镜子摔出去,荣树怒红了一双眼,“丑死了!” 嗯,没错,夜明洞的荣树妖主与听茸境的凤青妖尊,有夺角之仇,不共戴天。 听茸境里,这才也得了消息。 鸣谷踏着雪从外头进来,一进竹屋,便闻到了一股清酒味,大白天的,妖尊大人又在饮酒,这嗜酒的毛病,真是越老越严重了。 鸣谷道:“妖尊,夜明洞里有动静了。” 凤青挑了挑眉,又倒了一杯:“那只鹿醒了?” 那只鹿,说的可不就是夜明洞里那只麋鹿邪妖。鸣谷附和说:“都睡了两百年了,也该醒了。” 两百年前,妖族大乱,荣树妖主重伤,失了一只鹿角,安生了这么些年,都已过了两百年了,沉寂了这么久,避世的避世,闭关的闭关,封印的封印,也该动一动,乱一乱。 凤青多饮了几杯,眸中几分水汽,不知清醒不清醒,自言自语似的:“不知道他头上的鹿角有没有长出来?” 鸣谷无语了:“若长出来了,难不成您还要拔来泡酒?” 当年荣树妖主可是说了,这一角之仇,不报誓不为鹿,妖尊何必要碰那只鹿的逆鳞,那可是个将自个儿美色当成命的家伙。 凤青不提了,自顾喝他的酒,酒壶里干了,他还没尝够,便问鸣谷:“我的酒埋哪里了?” 自个儿藏的,都不记得,这老人家的记性啊。 鸣谷好笑:“您又忘了?” 凤青揉揉隐隐作痛的头,从木椅上起身:“带我去挖两坛鹿角泡的酒来喝。” 鹿角泡的酒?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鸣谷甚是无语,絮絮叨叨道:“妖尊大人,五十年前您就喝光了,而且,五十年里您都忘了多少回了,上次为了挖这鹿角酒,把风月台都弄倒了,您不记得了?” 凤青一脸茫然:“有吗?” 鸣谷心好累:“有!”估计妖尊老人家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年岁了,是不是九百多岁没准就是个不解之谜。 这等健忘之事,妖尊老人家不喜欢提,踉踉跄跄地走出平素里饮酒的小竹屋,对鸣谷挥挥手:“我去困觉,别跟着我。” 鸣谷不放心,跟出屋子去,不大一小会儿,妖尊老人家风姿绰约的身影就走老远去了,雪地里脚印都没有。 鸣谷大喊:“妖尊大人。” “妖尊大人。” 他跟上去,真是操碎了心。 凤青喝了两杯酒,摇摇晃晃,有点不悦:“不是让你别跟着我吗?” 鸣谷跺脚:“妖尊大人,方向错了,是那边。” 凤青笑了笑,漫漫风雪里,衬得模样雅人深致,风雅无边,他一转身,君子如玉,身姿清俊,可……方向又错了! 鸣谷扶额倒地,一口鸟血险些吐出来! 巳时刚过了三刻,听茸境里的雪下得正大,妖都的大阳宫里却是春风拂面,最是三四月芳菲天,花开满园。 菁云匆匆入了青阳殿,拂了拂肩头落花,急急道:“尊上,诛妖台出事了。” 批阅公文的楚彧抬起头来,问:“何事?” 菁云道:“一个时辰前,建邺、香茗两位妖主失踪了,锁妖链又断一根,恐怕要不了多时,诛妖台下的恶妖就会困不住了。” 北赢诛妖台,自古千万年,困恶妖无数,有炼化成灰的,也有执念成魔的,若是锁妖链断,恶妖出,必定北赢乱。 楚彧眉头深锁:“偏偏在这时候,偏偏在我阿娆快要分娩之时。” 是啊,不早不晚,赶着时间动乱,事出反常必有妖,怕是有不知死活的家伙想趁火打劫。 “锁妖链是千年青铜银所遭,坚不可摧了几百年,却连续断了两根,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而且绝非是等闲之辈,尊上,我们要早做打算。”菁云顾虑重重,又道,“那诛妖台下,困了一只三眼花斑狮,极其凶残难驯,当年荣树妖主与他缠斗几个日夜,还被他打成了重伤,若不是荣树妖主与听茸妖尊来倒插一脚,这北赢只怕是早让那狮炎夺了去,除序不过是当了回渔翁捡了大便宜,不然哪有炽火猫族什么事,这北赢,肯定是花斑狮的天下。” 说起那些陈年往事,菁云一时得意忘形了,就有的没的扯远了,楚彧对北赢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兴致缺缺。 “北赢的历史我不感兴趣,给我查,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 菁云领命:“是。” 诛妖台蠢蠢欲动了几百年,七年前,楚彧一统北赢,下了结界镇压,这才安生了几年,就有妖孽坐不住了。 七年前妖王尊上说得果然没错:诛妖台,始终是个隐患。 大阳宫内殿妖后所居处,尊上赐名杏荣殿,御赐牌匾,金镶玉刻,那是无上尊荣。 近午时时分,妖后殿前的紫湘少将军领人前来参见。 “没想到,我们会这样再见。” 紫湘领来的人,正是凤玉卿。 他打量了一番萧景姒,看她面色不错,失笑道:“我也没想到。” 萧景姒命紫湘上茶,亲自给凤玉卿沏了一杯:“我听紫湘说,是你绝食,晚月妖主才让你来了大阳宫。” 凤玉卿脸登时就是一黑,脸上挂不住,便破罐子破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吧笑吧,你可以尽情地取笑。” 萧景姒毫不客气地笑了,想他大楚晋王殿下,也曾是风流潇洒万花丛中过,不想,竟被一只母猫给圈养了起来。 她笑罢了,问他:“怎么回事?你怎被晚月抓来了北赢。”她只听紫湘讲了个大概,不知事情原委详情。 “我去夏和赴任的途中,醉酒被那妖女劫来了。” 凤玉卿三言两语一笔带过了,也没个曲折蜿绕,似乎并不大想提及此事,想来是晋王殿下觉得有失颜面,毕竟,是被女妖掳来的。 萧景姒笑笑,不留情面地在他伤口上撒盐:“可我听晚月妖主说,是你酒后轻薄了她,她为了让你负责,这才将你带回北赢。” 晚月可能是不想放他走,一大早便来萧景姒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自己也是情非得已,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痴情女子负心汉之类的,总而言之,是想表达她留人心切。 凤玉卿匪夷所思,十分好笑:“我会轻薄一只猫?”咣的一声放下茶杯,冷声道,“她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当时他醉酒,确实隐隐约约记得有只猫跟着他,可他就是再神志不清,也不至于对一只母猫怎样,顶多便是抓了它几把毛发,不想一觉醒来,就被那母猫锁着带去了北赢。 萧景姒表示很无奈:“那怎么办?” 这也是凤玉卿今日来见她的一个目的,他道:“景姒,我要回大楚,你可否助我离开北赢?” 那只母猫在北赢身份极为尊贵,又与楚彧是旁支亲戚,妖法也算上乘,还喜欢用些偷鸡摸狗旁门左道的小人手段,下药用毒耍流氓,无一不精通,他要逃走实属不易,也只有萧景姒能助他离开。 萧景姒的答复是:“晚月妖主今早来我这放话了,说就算是我帮了你,你也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还说你逃到哪,她就上哪去抓你,妖族可以种那种追踪的妖法,你走到哪她都能追去。”她无能为力,一脸同情又无力的复杂神色,“晋王殿下,恐怕我也爱莫能助。” 凤玉卿生无可恋:“本王一定是上辈子造孽了。”那只母猫,就是他的报应。 一旁的紫湘听了这么久,忍不住也劝谏了几句:“晋王殿下,我听说晚月妖主以前也时常抓人族的男子来北赢,若是陪她玩尽兴了,她腻了便会送回去,最长的也不过个把来月,她喜新厌旧得快,不如殿下你先假意应付,与她风月一番,等晚月妖主尝了鲜没了兴趣,她自然就会放了你,殿下也便能自由了,若是你非要与她继续作对,对她爱理不理,她反倒觉得新鲜刺激,不会腻味,也就不会厌弃放了你。” 萧景姒也觉得此法甚好。 凤玉卿不以为然:“没兴趣陪那妖女玩。” 紫湘就不明白了,说了句公道话:“以前晋王府那么多美人,殿下你的后院也从未着火过,逢场作戏不是殿下你的拿手好戏吗?” 凤玉卿:“……” 他脸色发青,无语凝噎,报应,真是报应,他以前为了敛其锋芒,终日与那些女子花前月下八面玲珑,今时今日,本末倒置因果报应。 紫湘强忍笑意,面无表情地提醒:“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凤玉卿满脸颓丧:“这估计是本王的报应来了。” 说报应,报应就到! 晚月闯进殿中,一把拽住凤玉卿:“谈完了没有,谈完了就跟我回去。” 她俨然一副防贼的架势,也不知道在殿外听了多久的墙根,便好似抓到了出墙的丈夫,怎的火冒三丈。 凤玉卿拉下脸,甩开了晚月的手:“景姒,我告辞了。” “嗯。” 告了退,凤玉卿转身就一个人往外走,刻意将身后的女子抛远。 晚月边追便喊:“小卿卿,等等我。” 诶,怎的又是一出郎无情来妾有意。 紫湘甚是感慨,不禁问道:“主子您真的没有办法帮晋王殿下一把?”楚彧是尊上,不应该治不住那晚月啊。 萧景姒摇摇头,浅浅莞尔。 紫湘便不明白:“那为何不帮他一把?这晚月妖主可是够磨人的。”晋王殿下虽说以前也在花丛周璇过,可到底不似晚月那般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哪里是那女流氓的对手。 萧景姒好笑道:“你没发现晚月妖主走路有些怪吗?” 紫湘想了想,莫不是夜里翻云覆雨,这才走路一颠一簸,紫湘一张老脸都挂不住了,这妖族的女子还当真是毫不忸怩,说滚就滚。 她光想着,脸便刷的就红了:“主子是说他们有了夫妻之实?是以走路才,”说不下去,臊人! 萧景姒愕然失笑:“你想哪去了。” “……”好吧,与菁云那只花心红兔子认识得久了,脑子都被潜移默化了,“那是怎么回事?” 萧景姒猜想:“晚月妖主应该是将尾巴上的毛拔下来了。” 紫湘甚是疑惑不解:“她拔自己的毛做什么?” “楚彧以前也送了他尾巴上的毛给我。”萧景姒又道,“白灵猫族遇上心上人,便会如此,将尾巴上的毛赠予当定情信物。” 用毛当定情信物?白灵猫族还真是个神奇的种族啊。 “那以前那些人族男子,她可曾也送过毛?” “不曾。” 紫湘笑了:“这晚月妖主这次是来真的了。”传闻失真,不想这晚月还这般纯情,抱着吃瓜群众的心理,紫湘猜想,“或许他二人不是孽缘。” 萧景姒端了端眉眼,颇为郑重其事地对紫湘道:“莫管他人了,你自己的事呢?” 紫湘一脸懵逼:“我有什么事?” 萧景姒表情严肃了,盯着紫湘闪躲的眼:“菁云要退婚青柠妖女,你不知晓?”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一十三章:紫湘遇害了?(6更) 萧景姒表情严肃了,盯着紫湘闪躲的眼:“菁云要退婚青柠妖女,你不知晓?” 紫湘诧异,脸色未变。 看来,她是不知道了,萧景姒又道:“你便没什么想说?” 她很快道:“我说什么,同我无关。”低下头,眼神飘忽,双手交叠,手指拽着手指,手上下意识的小动作。 萧景姒瞧了瞧她的手,身子后倾了倾,扶着肚子懒懒地靠着,抬抬眸:“你不会撒谎,口是心非时,手指便会不自觉打转。” 紫湘脸色一窘,连忙将手藏到了身后。 萧景姒轻叹了一声,拉了拉她的手:“我看得出来,菁云待你当真是不同。” 紫湘默了片刻,眉眼微微带了笑:“便是院子里的那几树杏花,在菁云眼里都有公母不同。” 总归风月情事,他人插不上手,萧景姒不便再劝,只道:“紫湘,匆匆一世,不长不短,别让以前的过错,演变成了错过。” “主子您别操心我了,日久见人心,以后还长着,不急于一时。” 日久见人心,有时,那也是一种幸运。 人往往总是以为时间还长着,总是以为会一直都在,总是以为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所以不急,所以不争不取不求。 却不知,有些人,有些事,没有以后了,然后将过错,变成了错过。 楚彧下午回了杏荣殿,神色深沉,眉间阴翳,有些意难平。 萧景姒问他:“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坐在矮榻上,楚彧走到她跟前,半跪着蹲下去,握着她的手,抬头看她。 “阿娆。” “嗯?” 他心事很重:“兴许我不该带你来这大阳宫。” 萧景姒拉着他坐到身边:“怎了?” 楚彧犹豫了稍许,还是对她坦诚,道:“北赢要生乱了。” 他是怕她会被牵连进去。 萧景姒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的不安:“应该是我们的敌人故意挑了天时地利人和,即便不来大阳宫,他们照样会费尽心思,也躲不掉的。” “嗯。”楚彧拂了拂她耳边的发,“过几日我就送你去听茸境,那里很安全。” 萧景姒已经多次听闻过听茸境里的那位妖尊,想来在北赢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你与他可有交情?” “没有。” 既然如此,萧景姒顾虑:“不是说那位听茸妖尊避世吗?怎会接纳我?”既是避世高人,想必是不愿招惹麻烦的。 “我自然有办法。” 大抵楚彧都安排好了,她便不再多问:“嗯,你别太顾及我,不然会让别人抓到你的弱点的。” 若是没有她这个软肋,楚彧他是北赢所向披靡的王,只要她安然于室,楚彧便无所畏惧。 楚彧笑着亲她:“怕是整个北赢没有人会不知道我的弱点是你。”他拖了缓缓的语调,嗓音轻柔,却异常坚定,“所以啊,我只要顾及你就好。” 三日后,听茸境外,有客到访。 鸣谷匆匆穿过梅园,见妖尊正在树下煮酒,连忙去禀报。 “妖尊,楚彧妖王求见。” 凤青眼都不抬,将案几上干净的雪放在炉子上煮,只道:“不见。” “可是——” 鸣谷话还没说完,就目瞪口呆了:可是拦不住啊! 凤青拂了拂风吹落在衣襟上的花,抬头:“我听茸境外的结界百年没人破了,对你却如同虚设,这一任妖王,倒是好本事。” 楚彧站在几米外的雪地里,踩着一地落梅走近,他不过打量了凤青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这九百多年的老凤凰,本以为会是的头发花白的老头,不想是个小白脸。 “你隐居深山老林多年不出,本王只好硬闯了。”楚彧开门见山,“本王有求于你。” 凤青舀了一勺雪水出炉子,又添了些冰雪,放入花瓣与花蜜,慢条斯理地继续煮他的茶,匀了匀炉子里的茶水。 “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凤青放下手里的玉箸,“我五十年不出听茸境,竟不知这主客之道已经变成了这般。” 主客之道?北赢境内,莫非王土,谁是主谁是客,楚彧都懒得说,毕竟,他有求于人,站了许久,肩头都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茶香飘出来,只有一个杯子,凤青自顾喝他的茶,随口而出:“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楚彧也不绕弯子,开诚布公道:“本王的妖后即将分娩,我想将她送来听茸境待产。” 凤青手里的杯子抖了一抖,洒出两滴来,似乎很是不可思议:“你当我这听茸境是什么地方?” 待产?呵呵,鬼扯! 楚彧似乎料到他会如此态度,淡然自若,不疾不徐道:“你可以拒绝,那么下一次送进听茸境的,就不是我的妖后,而是荣树那只麋鹿。” 凤青杯子里的茶水又是一抖:“你威胁我?” 楚彧古井无波:“对,就是威胁。” 凤青哑然失语:“……” 便从来没见过如此堂而皇之地蛮不讲理之人。 楚彧话摆这里了:“听茸妖尊若还想有风平浪静的日子,就跟本王合作,不然,就算荣树那只鹿不将你的听茸境搞得鸡犬不宁,本王也不会让这雪山安安静静的。” 北赢七十二族群,谁不知道凤青与荣树有夺角之仇,谁不知凤青避世几百年图的就是个安静。 阴险,阴险,太阴险了! 凤青撂了茶杯:“真是活久了,什么妖都能碰见。”声音一沉,“送客。” 鸣谷为难:“尊上……” 楚彧掀了掀眼皮,淡淡然地扫了一眼:“三日后,本王亲自带我的妖后过来。” 他转身,消失在漫漫雪中,地上,连脚步都没有留一个。 这一任妖王,好生猖狂,处事暴戾,可不是个讲理之人。 凤青捻灭了火,顿时没了煮茶的心情,一碟子雪全部盖进了茶壶。 妖尊老人家不瘟不火了几百年没发过火了,能让他气成这样,楚彧妖王也是个人才,鸣谷上前问道:“妖尊,您真要让妖王尊上家的来听茸境来待产?” 凤青揉揉眉心,抬袖将案桌上的落雪与落花拂掉。 “你不知道本妖尊最怕什么吗?” 本妖尊? 老人家真是动怒了。 鸣谷想了想,回妖尊大人的话:“怕毛绒兽?”一米之内有毛绒兽,一盏茶的功夫都不用,就能让妖尊大人起一身疹子。 还好,妖王尊上比较有道德,方才隔了好几米,不然白灵猫的毛就有的折腾他了。 凤青纠正:“是麻烦。” 麻烦? 也是,妖尊大人喜欢清净,都五十年不出听茸境一步了,此番妖王尊上明显就是来找麻烦的,而且是有备而来,连安分了两百年的荣树妖主都抬出来了,想来,夜明洞里的动静尊上也知道了。妖尊要是将楚彧家的拒之门外了,怕是就算荣树不来搅个天翻地覆,楚彧也要闹个不得安宁了。 而妖尊老人家恰好就怕麻烦,岂不是真要同楚彧同仇敌忾? 鸣谷便问:“妖尊,那我们如何是好?”让听茸境变成待产圣地? 凤青揉了揉眉心想想,道:“去给我倒杯鹿角泡的酒来,本妖尊要醒醒神。” 又是鹿角泡的酒! 鸣谷心累得无以复加,如此好脾气也不由得恼了:“妖尊!我都说多少遍了,那酒五十年前就喝光了!” “是吗?”凤青一副没什么印象的懵态。 “……”鸣谷一口鸟血快吐出来了! 三日后,妖王尊上陪同妖后大人前往听茸境。 动身前一夜,天光去见了镜湖。 镜湖池塘,那是他的领地,一片十亩大的池塘,是除序妖王称王时赠的,离大阳宫很近,湖心搭了木屋,与多年前一模一样,只是,物是人非。 她推了门进去,他抬起头,手里便多了柄剑,昔日主仆情分已断,视同陌路。 天光低头苦笑着,沉默无言了很久,她问:“妖尊,您也要同萧景姒一起去听茸境吗?” 他不答,目下无尘,如此冷漠:“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不敢?”她自嘲自讽地扯了扯嘴角,无力地辩解,“你还是不相信我,野妖暴乱一事,真的不是我。” 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句,太过苍白。 他神色冷然,并未动怒,也没有正言厉色,只是,明明在看着她,却视如陌路:“我已经查到了,明缪妖女那日已经回北赢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难怪,难怪明缪当日私出北赢时会邀她一起,原来是未雨绸缪啊。 “我无话可说,妖尊,等天光找到了证据再来见您。”她抱手,行了主仆礼,字字艰涩却异常坚定,“天光不在您身边,请妖尊您保重身体,明缪她的附身术,早便已经臻于至境,形神皆可不露痕迹,妖尊您千万要小心她。” 说完,她走出了木屋,背影毅然决然。 镜湖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屋外。 这夜,沂水妖主府邸摆宴,三百六十岁大寿,因着妖后大人身子不方便,明日又要动身去听茸境,多有不便,帖子便下给了妖后大人座下少将军紫湘,紫湘奉命前去贺寿, 她露了个面,便告辞了,方出门,便见菁云堵在门口,抱着手,好整以暇,似乎等了许久。 紫湘目不斜视,抱着剑面无表情:“好狗不挡道,让开。” 菁云耸耸肩:“我不是狗,我是兔子,不用让道。” 这是来找事儿的。 “上次那一脚,好了伤疤忘了疼了?”紫湘视线一扫,落在了菁云腰下。 他猛地后退,用手遮了遮腹下,炸了毛的样子:“你一个女子,怎生如此粗鲁。” 紫湘很淡定,好声好气地问:“还有更粗鲁的,要不要试试?” 这一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架势!菁云投降,投降成吧:“得得得,我让总得了吧。” 诶,一物降一物,没办法啊,谁让他贱骨头,把她骂被她踹还死性不改地一个劲往上贴。 菁云乖乖退到一边,恭送女王大人。 紫湘走出沂水妖主府邸,走了几步,停住,回头:“有话就放。” 她啊,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菁云走过去,郑重其事:“我已经退亲了,以后也不会随便跟别的女妖滚草坪了。” 紫湘默了一下:“说完了?” “还有一句。”菁云突然前倾,近在咫尺,视线相缠,“我对你是认真的,两百年来,第一次这么认真。” 隔得很近,他说话时,气息都喷在她脸上。 她木然怔住,脸刷的就红了,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将距离拉远了,张口就吼道:“兔子不吃窝边草,离我远些。” 眼神飘忽,气急败坏,她啊,慌了。 菁云笑了:“我这只兔子就喜欢吃窝边草,碍着谁了。” 紫湘还想说什么,却被菁云抓住了手,她挣扎着要甩开,他将一串紫玉石手链塞进了她手里,冰冰凉凉的,她缩回手,被菁云拽住了:“我来的路上捡到的,你爱戴不戴。” 塞到了她手里,菁云对她笑了笑,转身,摆摆手。 紫湘摊开手,掌心里一串紫玉手链,折射出淡淡的光,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这么丑,我才不会戴。” 月下,她笑了笑,面若桃花。 月华温润如水,笼着妖都城,街上,廖无人烟,忽而,转角口传来女子尖锐的争执声。 “是你对不对?” “什么是我?” “你还跟我装蒜!” “我何时装蒜了?天光,话可不能乱说。” 话音落,女子调头便要走,却被天光拽住了手,她红着眼,手握一把玄铁长剑,咄咄逼人:“那晚在伺机而动的妖,除了我,便只有你,不是我做的,那一定是你。” 与她对立而站的女子一身白色纱裙,头戴帷帽,垂下的纱幔遮住了半张容颜,月下,轮廓模糊,女子抿了抿唇,已不耐烦,用力推开天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铿——” 天光拔剑直指,字字珠玑,道:“操控尸体的,不是高超的摄魂术,是紫绒貂族最上乘的附身妖法。” 女子转身,风吹起帷幔,一双温良宁静的眸,有一闪而过的凌厉:“凭空捏造也要有个度,便是我父亲也不能附身尸体超过一刻钟,我哪有这样的本事,而且暴乱时我早便回了北赢,你休要血口喷人。” 天光手里的剑逼近她,半分也不退让,大声喝道:“你还狡辩,野妖暴乱的那个晚上,我分明在大凉宫里看到了你,你根本没有回北赢,你还在人族。”疾言厉色,天光逼问,“还有谁?是谁在帮你混淆视听?” 剑前的女子轻轻掀了掀眼睫,目光看看锁向天光,默了须臾,忽然笑了一声。 天光紧了紧手里的剑:“你笑什么?!” 她唇角上扬了浅浅弧度,向前了一步,淡淡目光落在剑上,道:“你知道的太多了。”抬眸,半透明的帷帽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瞳孔骤然凝成了深紫,“正好,可以用你去打消楚彧妖王的怀疑。” 天光募地睁大了眼,疾风一晃,脖颈便从后面被勒住了,她张嘴欲喊,却发不出声来,整个人被锁住了咽喉,瞳孔外翻,身子被一股大力带倒,她抬手就去扯脖颈的器物,触手摸到一片滚烫。 是银! 身子一阵抽搐,缓缓停止了挣扎。 “咣——” 剑,应声落地,她张张嘴,发出细微的声音,断断续续:“明、明……” 身后的女子无声地笑了,勒着银链的手,青筋凸起,她用力一勒,天光双脚蹬了一下地上的泥土,便身子一软,挣扎的手缓缓垂下,五指抓着女子帷帽,重力扯下,帽子掉地,露出了女子的脸,紫眸幽深。 紫绒貂族三尾兽,正是明缪妖女。 她笑了笑,松手,天光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砰!” 明缪猛然抬头看去:“谁?!” 昏暗的月下,女子伫立在墙角,笔直的背,手里抱着一把青铜剑,腕上,紫玉串成的手链折射出淡淡深色的光。 明缪将脚下天光的尸体踢开,俯身拾起地上的玄铁剑,闲庭信步般走向墙角:“又来一个送死的呢?”昏暗不明的光照不清女子的脸,她笑,“报上名来,免得做个孤魂野鬼。” “铿!”她拔剑,一双眸光坚韧,看向天光,毫不畏惧,“大楚戎平军,卫紫湘。”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一十四:丈母娘驾到听茸境(7更) “铿!”她拔剑,一双眸光坚韧,看向天光,毫不畏惧,“大楚戎平军,卫紫湘。” 杏荣殿里,茶壶应声落地。 “咣——” 茶水四溅,瓷壶碎成了四分五裂。 萧景姒怔忡不动,失神地看着这个碎片。 楚彧闻声,立马放下手上的公文,将萧景姒拉到身旁,拍了拍她的肩:“怎么了?” 她恍然失魂,一时没回过神来。 楚彧将她抱起来,放在一旁的榻上,抓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阿娆,你怎么了?是不是烫到了?” 她愣了愣,才摇头:“无事。”她看向地上破碎的茶壶,说,“只是方才突然心口疼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捂了捂心口,有种空落落的心慌感。 楚彧一听她喊疼,神情立马紧张了:“心口疼?”他扶着她躺下,立马起身,“我去唤大夫过来。” 萧景姒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现在已经没事了。” 楚彧不放心,她却拉着他不放手,他只好坐回去,趴在榻上,手覆在她心口,轻轻地揉:“还疼吗?” “不疼,就是抽了一下,已经没事了。”她将手覆在楚彧的手背上,抓着,微微有些用力,“楚彧,我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了。”心口像被什么扯了一下,很疼,疼过之后,莫名的慌促。 她从未如此过,这样不安。 楚彧拍拍她的手,抱着她,摸摸头,轻声安抚:“阿娆莫怕,我明日便送你去听茸境,你好生在那待产,那里是很安全的地方,等孩子出生了,我再接你回大阳宫。” 次日辰时,萧景姒便醒了,枕边是凉的,楚彧已经起了,她披了衣起身,对殿外喊了两声。 “紫湘。” “紫湘。” 紫湘没有应她,若是以往,这般时辰紫湘都会在殿外侯她。 萧景姒又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回应,她推了门出去:“古昔。” 古昔在殿外的院子里,应道:“主子。” 萧景姒环顾四周,望了望:“紫湘呢?紫湘在何处?” 古昔道:“紫湘一夜未归了。” 紫湘性子十分沉稳,行事缜密细心,从来不会如此不打一声招呼便行踪不定,萧景姒有些担心:“可有在沂水妖主的府邸留宿?” 古昔摇头:“方才菁云来过了,说紫湘昨晚亥时便回了。” 北赢不是人族,除了大阳宫与菁云府上,紫湘并无可去之处,萧景姒觉得蹊跷,催促古昔道:“你快去寻寻她。” “是。” 一个时辰后,行李都准备妥当了,万事俱备,楚彧来杏荣殿接萧景姒,她坐在殿中的贵妃椅上,魂不守舍的。 楚彧走过去:“怎了?可是心口又疼了?” 萧景姒摇头,有些精神不振,脸色很是不好看:“紫湘彻夜未归,我有些担心她。” “我马上让人去寻她。” 楚彧起身,去吩咐了几句。 萧景姒跟着他出去,眉间忧愁不散,她拉了拉楚彧的手:“我们等等再去听茸境好不好?” “阿娆你留下也无济于事,算算日子,你差不多要生了,不好再耽搁。”楚彧用指腹揉了揉她皱着的眉心,“我会让菁云暂时留下来寻人,多派些人出去,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等找到了她,便直接带她去听茸境,阿娆你别太担心。” 她点点头。 楚彧从袖中取出一块玉,挂在她脖子上,放进她贴身的衣物里,又给她整了整衣领:“听茸境终年积雪,这玉可御寒。” 半个时辰后,大阳宫的马车便出了妖都城,没有大张旗鼓,从侧门出城,沂水妖主亲自领路,随行的不过百来护卫,是妖王的亲兵,各个皆能以一敌百。 妖都城门下,一人一马正等着。 沂水上前去拜会:“镜湖妖尊,是有事交代?” 对方一个字都没有回,踢了踢马腹,自动跟在了马车后面。 沂水:“……” 流水的护卫,铁打的炽火猫!论无私奉献,他只服这位镜湖妖尊,这等耐心与耐力,尊上都拿他没辙。 一行妖,走得很慢,到了黄昏时分,才过若云河,行至长鸣山,前头领路的护卫突然停下。 马车中随即便传出楚彧的声音:“出了何事?” “尊上。”沂水妖主坐在马上,抬手示意护驾,边回道,“有妖拦路劫道。” 楚彧嗓音骤冷:“谁?” “无尾紫貂,天光妖女。” 白皙修长的手指拨开了马车的窗帘帷幔,小小的窗口,就露出楚彧一双清寒凌厉的美眸,扔了一句:“你的手下,你自己去收拾。” 镜湖磨了磨牙,抿嘴不乐意,却还是拉了拉缰绳,调转了马头。 正拔剑挡在行路中间的女子一见镜湖,立马躬身行礼:“妖尊。” 镜湖坐在马上,拿眼睃着女子:“你在做什么?” 玄铁佩剑,无尾半妖,正是紫绒貂天光妖女,形神并无异样。 她满脸愤慨,道:“妖尊,请恕天光无礼,便是这萧景姒累得妖尊您是非不分,甚至连诛族的大仇都可以罔顾不顾,也是因为她,妖尊您再不信任天光。”她孤注一掷般,目光决绝,“既然妖尊您已经不需要天光了,天光就只能用自己的办法为妖尊您报仇雪恨,就算今日死在这里,天光也在所不惜。” 好一番忠心护主感天动地的话,当真是主仆情深。 可惜,镜湖不领情,眼神便同看路边的野猫野狗一般:“你再自寻死路,我绝不手下留情。”抬手,手中便多了一把利刃。 天光红了眼,唇齿轻轻颤抖着,握着玄铁剑的手,也在颤抖,哽咽道:“妖尊您便真不顾半点主仆情分?” 镜湖不言,抬起了手中的剑,直指天光。 她突然冷笑一声,自嘲似的,无神的眼渐进灼热凌厉:“原来,在妖尊您眼里,天光便是如此一文不值。” 镜湖看着她,冷若冰霜。 她突然笑出了声,将手里的玄铁长剑提起:“也罢,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对,是我,当日大楚的野妖暴乱就是我动的手脚,是我附身了那孩子的身体,只可惜没能杀了萧景姒,您失踪多年,我苦练妖术,便是为了今日能为妖尊您一雪前耻,既然您已被这人族女子迷了魂道,便让天光越俎代庖一回,即便您会杀了我,我也要先取了萧景姒的命!”眸光一凛,双手握住剑柄,“待我杀了她,再向妖尊您请罪。” 话落,她飞身跃起,提剑砍出,光刃直直劈向十米外的马车。 “嘶——” 一声马啸,前蹄骤然高高抬起,镜湖脚踮马鞍,纵身跳起,手中的利刃被他掷出,与那劈向马车的光刃相撞,迸出些许火星子,抬脚一个回旋踢,将天光手里的玄铁长剑踢落了地,天光后退了数步,双手握紧,赤手空拳便快步扑向马车。 他周身光晕萦绕,移形幻影骤然便挡在了天光面前,出手挡住她的拳头,抬脚便踢在她肩头。 天光被狠狠踢出几米,趴在地上大吐了一口血,咬咬牙双手撑地便要起身,只是刚转头,一双缎面的黑色靴子便落在了眼前,她抬起眼,一抹森然的刀光划过眼底,一把剑便夹在了脖子上。 镜湖冷冷睥睨趴在地上的女子,道:“自不量力。” 天光冷笑,擦了擦嘴角的血。 她是他亲手点化的,她的妖术大半都是他所教,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妖尊——” 镜湖一剑便刺进了她的左肩,她捂着肩,血从指缝中渗出。 他拔了剑,带着血肉外翻,她一口血吐出来,只听见他道了一个字:“滚。” 还是念了一分主仆之情,所以,他的剑刺的是肩口,不是心口,留了她一命。 天光按着流血的肩头,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想走?” 天光摇摇欲坠的脚步骤然停住,回望身后的那辆马车,车帘掀开,露出楚彧半副容颜,薄红的唇,嗓音清冽:“本王还没答应。” 她趔趄了一步,面露惶恐地看向镜湖,他一言不发,甚至面无波澜。 似乎因着有风吹进马车,楚彧又落了帘子,声音慢条斯理地传来:“且先不说大楚暴乱,光是刺杀本王的妖后这一条罪,就该死。” 既往不咎?那显然不是楚彧的处事作风。 楚彧话落,黑衣护卫幻了冰刃,移形幻影,一瞬时间便将天光重重包围。 天光转过身去,佝偻着背:“要杀便杀,我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她咬了咬唇,看向镜湖,“妖尊,请您记住天光的话,萧景姒这个女人,一定会连累您万劫不复的。” 镜湖抬起眸子,刚张嘴—— 楚彧道:“别替她求情,本王与你没有交情。” 镜湖不瞧楚彧,对天光懒懒一瞥,只留了她四个字:“自以为是。” 随后,他便转过身去,不再说一句话,自然,更谈不上求情,一分主仆之情,还不至此。 天光眼一红:“妖尊……” 镜湖背着身,熟视无睹。 马车中,楚彧的命令掷地有声:“杀了她。” 沂水得令,抬手示意,护卫军随即抬起了手中的剑,刀光一闪—— 忽而,远处声音大喝:“尊上!” 刀光骤然停住,只闻马蹄声杂乱,行近了,看见马上之人,是罗什妖主,与其弟罗晋,勒了马绳,罗什兄弟二人下马,抱手跪下。 罗什看了一眼被护卫军包围的天光,高声道:“请尊上高抬贵手。” 楚彧似乎微怒,音色清冽了不少,不紧不慢,却不怒而威:“她该杀,本王为何要高抬贵手?” 罗什妖主默了一下,从怀中递出一物,白灵令出,他道:“尊上可还记得当日大阳宫的承诺,若我紫绒貂一族有人犯错,不论该当何罪,都可免她一死。”顿了顿,他高高举起手中之物,“今日,罗什奉上白灵令,求尊上饶天光一命。” 马车里,楚彧不言。 跪在罗什一旁的罗晋恳求:“请尊上饶小女一命,只要能饶她一命,怎么罚她都可以。” 这是唱的哪一出,紫绒貂族何时变得如此有爱重情了,天光不过是罗晋与人族女子通奸生下的半妖,被紫绒貂一族冷落了百年,怎突然如此维护,甚至不惜用了唯一的白灵令。 沂水想不通,静候尊上指示。 楚彧惜字如金,没有半句闲言,直接令下:“收回白灵令,罚三十道诛妖锁,打回原形。” 沂水领命,取了罗什妖主手里的白灵令,并让护卫军退下。 “谢尊上不杀之恩。” 罗晋随同兄长一起谢恩:“谢尊上不杀之恩。”叩首低头,用余光撇过正在怔愣的天光,吼道,“逆女,还不快来谢恩!” 她如梦惊醒,扶着伤口跪到罗晋旁边:“天光谢尊上不杀之恩。” 楚彧只让他们滚,便继续行路。闹出如此一番动静,萧景姒早便醒了。 马车里很宽敞,垫了厚厚的绒毯,她窝在小榻上,枕着楚彧的腿,眨了眨眼,眸光清明,没了睡意。 楚彧将她身上盖的薄被拉了拉:“吵醒你了?” 萧景姒摇头:“方才便没睡熟。”她若有所思着,唤了一声,“楚彧。” 楚彧看她皱起的眉便知道她在思量什么,便也不刻意瞒着:“阿娆也有所怀疑?” “嗯。”她翻了翻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楚彧怀里,道,“那白灵令,紫绒貂一族用得太容易了,而且不早不晚,来得太凑巧,还有那位天光妖女,为何要对大楚暴乱之事不打自招,又为何明知送死还来自投罗网?” 她的疑问,与楚彧全部不谋而合,这一出刺杀的戏码,确实蹊跷。 他家阿娆太聪明了,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惊了她的神,少不得要她费心,楚彧宽慰道:“这件事我会去查清楚,阿娆你好好养胎,别担心这些。” 她揉揉肚子:“嗯。” 九个月大了,桃花梨花快出来了,当务之急,是她腹中的两只。 因着萧景姒大着肚子,行路很慢,马车走了三日才到听茸境,雪山下,温度骤降,三月芳菲,听茸境却漫天大雪,甚是严寒。 千丈雪山,除了扇着翅膀四处蹁跹飞舞的雪鸟,并无人烟,甚是清静。十里梅园,花落雪海,漫天飞雪的白雪夹杂着梅花的艳红,飘飘扬扬,美极。 那梅林深处,站了两人,一身白衣,如玉温良,便是听茸妖尊凤青,是个清俊风逸的翩翩少年。 这,便是北赢最老的妖,如此模样到像个不问世事的少年郎。只是这少年郎自始至终冷着脸,似是不大欢愉,想必楚彧是强人所难了,凤青身边的男子,倒是十分熟络热情。 凤青只道了句:“鸣谷,领路。” 这侍奉妖尊的小妖,名唤鸣谷。 萧景姒微微点头,上前见礼,又对凤青福了福身:“打扰了。”毕竟是长辈,又前来叨扰,礼数还是要周全。 凤青点点头,不多言。 却是楚彧扶着萧景姒,说:“你不需同他行礼。” “……”凤青温润如玉的一副容颜,有些清冷了。 萧景姒拉了拉楚彧的袖子,他才不吭声了。 萧景姒暂居的屋子,便坐落在梅园的东南一角,竹木搭建,玉石堆砌,屋前,挂了一串玉石风铃,风雪来时,会摇曳轻响。 她十分喜欢这处,只是,楚彧似乎不太满意,颇多挑剔,对织霞织胥忌几番吩咐。 “我家阿娆畏寒,这床榻要换掉。” 楚彧不满屋里的墨绿玉石床榻,觉得御寒不好。 萧景姒略微尴尬。 凤青给了个冷眼。 “我家阿娆喜欢素色,这红狐锦裘的颜色太艳。” 楚彧不满榻上的狐狸皮毛的裘绒,要织胥换成白色。 萧景姒歉意地看了看凤青,他抱着手依在门口,视而不见。 “我家阿娆喜欢淡茶,而且怀了宝宝,这香覃叶泡的茶得换掉。” 那茶应该是刚煮的,屋里有淡淡茶香。 萧景姒拉了拉楚彧的衣袖,他拍拍她的手,继续:“我家阿娆——” 凤青抬了抬眼瞧过来:“不满意?”温润一笑,春风拂面般道,“好走不送。”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一十五:老凤凰为何被挖心(8更) 凤青抬了抬眼瞧过来:“不满意?”温润一笑,春风拂面般道,“好走不送。” 萧景姒觉着十分失礼,将楚彧拉到身后,对凤青欠了欠身,不料想没拉住楚彧,他不由分说:“织霞,换了。” “是,尊上。” 萧景姒:“……”对凤青歉意地道,“失礼了。” 凤青看似一副好脾气,摇头道无碍,转而对楚彧说道:“你有你的喜好,我这听茸境也有我的规矩。” 楚彧面无表情,很不平易近人。 萧景姒便道:“请说。” 相比楚彧这个不可一世的妖王,还是这人族女子懂事有礼。 凤青道:“听茸境内,不得擅用妖法,不得擅闯他处,不得随意进出往返。” 萧景姒点头应道:“麻烦了。” 凤青交代完,便出了屋子,只是不大一会儿,他又折了回来,在屋外的雪地里左转右转,绕了一圈。 楚彧隔着窗,睃了一眼:“又做什么?”他以为这老凤凰还有什么要啰嗦。 凤青却杵着,似在思考。 这是鸣谷从竹屋远处跑来,回楚彧的话:“妖王尊上,我家妖尊只是迷路了。”然后走到凤青跟前,给他指路,“妖尊,是那边。” 凤青不大高兴,冷了鸣谷一眼:“谁说本妖尊迷路了,本妖尊还有话说。”然后转头对楚彧说,一本正经,“出了此处竹屋,你的人是死是活,我概不多管。” 说完,凤青调头就朝左走。 鸣谷跺着脚跟上去:“妖尊大人,您又走错了,是这边!” 凤青面不改色地调转了方向,似乎十分习以为常。 楚彧扯了扯嘴角,摇头。 萧景姒走到窗前,瞧着外面,说道:“这听茸妖尊倒是个有意思的人。”一副随性温润的模样,却似看什么都漠不关心,让人看不透。 楚彧将窗落下,回萧景姒的话,语气里有几分不满的情绪:“年纪一大把,没记性又不识路,有什么好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萧景姒夸了凤青,楚彧很郑重其事地告诉她,“阿娆,那凤青真不是好东西。” 萧景姒失笑:“怎讲?” 楚彧将伺候的人都吩咐出去,拉着萧景姒坐在榻上,说:“一只没有心的老凤凰,会是什么好东西,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萧景姒诧异不已:“怎会没有心?” “他自己挖出来的,北赢唯一一个没有脉搏还活到了九百多岁的老妖怪。”虽然楚彧语气有些不善,但藏不住眼里透露的几分欣赏。 她很好奇:“那他为何要挖心?” “谁也不知道他给了谁。”楚彧打断这个话题,有些不开心,“阿娆,你这么关心那老凤凰作甚?难道是觉得他生得比我美?” 凤青确实生得一副玉人般的好样貌,楚彧却是画里的美人,截然不同。 萧景姒啼笑皆非:“我只是好奇。” 楚彧觉得好奇不是什么好东西,再三郑重地提醒萧景姒:“反正你记住那老凤凰不是好东西就行了。” 这两只性情似乎不是很合。 嗯,多年后,直到楚彧成了凤青的泰山大人,这两只,还是照样不合,是以,就有一个问题时常困扰桃花妹妹,爹爹和心上人打架,她该帮谁呢? 说远了! 楚彧并没有动身回去的打算,萧景姒问他:“你不回大阳宫了吗?” 楚彧说是:“我要在这陪你。” 也好,她也安心许多,只是有一事她放不下,这几天时常问楚彧:“紫湘呢?还是没有消息吗?” 三天了,一直没有寻到紫湘。 楚彧拍拍她的肩,安抚她的不安:“菁云已经派人出去寻了,妖都城那么大,翻一遍需要时间,阿娆别急,很快便会有消息。” 她沉默着,有些坐立不安。 楚彧敛了敛眸,不再多说,他不敢告诉阿娆,菁云出动了妖都所有守军,若是三天还寻不到人,可能真的出了岔子。 妖都城里,暂无异动。 天光妖女刺杀妖后大人,在诛妖台领三十道诛妖锁,打回了原形。行刑之后,诛妖台的守妖将无尾貂天光的原身押送回了罗什府。 罗什将闲杂人等差遣下去,便连罗晋也拒之门外。 “天光。” “天光。” 罗什妖主唤了两声,那打回了原身的无尾紫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无生息。 看了看屋外,确认四下无人之后,罗什妖主将无尾貂抱到榻上,用妖法为之疗伤,半柱香后,他便满头大汗,收了手,周身妖气敛下,推了推那无尾貂,他喊:“明缪。” “明缪。” 忽而,一团紫光萦绕在无尾貂周身,待光晕散去,一张女子容颜幻化而成,那无尾紫貂瞬间变成了一具尸体。 女子,正是明缪的样子。 紫绒貂一族擅附身术法,能占飞禽走兽人的躯体,貂族以尾论血统,三尾明缪自然是最尊贵的品种,然,明缪自小体弱,不精妖术,这是紫绒貂族上下皆知且深感惋惜的事实。 只是,他们怎么知道,明缪在六十岁时,便修成了紫绒貂一族最上乘的附身妖法,即便是尸体,亦能操控自如,便是这一任妖主罗什,也做不到如此。 是以,她附身了天光的尸体,借她之身行事。 “你可还好?” 明缪盘腿坐下,调整了体内紊乱的气息,缓缓压下四处冲撞的妖气,长吸一口气:“是天光的身子承了三十道诛妖锁,我不过是耗了些元气,没什么大碍。” 罗什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用白灵令换了一命,不是三十六道,不然怕是你也要跟着天光的尸体一起灰飞烟灭。” 若是三十六道诛妖锁,即便附身尸体里的明缪也难逃一劫。罗什妖主今时今日才明白,为何那日大阳宫明缪会讨要免死令,原来她早有打算。 明缪起身,道:“父亲,明日你便将天光的死讯告诉二叔。” 罗什妖主摸不透她的打算:“你是要?” 她扯扯嘴角,笑了笑:“没有死伤,哪来的同仇敌忾,而且二叔性子急,没什么头脑,需要父亲你牵着点走。” 罗什妖主会意了。 “父亲,那人族女子呢?” “在暗窟。” 明缪转身便去暗窟。 罗什妖主提醒道:“凤青在听茸境里设了结界,切记,一旦入了听茸境境内,就万不可随意催动妖法,不然一举一动都很难逃得过凤青的眼睛。” “父亲放心,我的附身妖法便是凤青那只老凤凰也断断看不出来。”明缪顿了一下脚步,又道,“可以去夜明洞给荣树妖主传信了。” 她留了话,推门便出了屋子。 罗什府邸依山而建,暗窟便在府邸后面的天子峰上,夜里,人影匆匆,走得极快,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有晃动的身影,不动声色地跟着前面之人。 窈窕的身影猝不及防转进了路口,身后的人影快步追上去,却已不见了踪影,几人面面相觑,脸上都罩了黑色面具,看不清样子。 男人的声音道:“哪去了?” 罗什府后,长长山路,哪里见明缪的身影,才一瞬时间,便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被发现了! 果然,这紫绒貂一族卧虎藏龙,这明缪,可不是表面那般柔弱无用。 “快追。”为首之人沉声令道,“尊上有令,诛明缪妖女。” 有声音狐疑问道:“尊上为何要——” 那人大喝:“住嘴!这岂是你我能揣度的。”男人声音浑厚,压着语调,道,“若擒住明缪,杀无赦。” “是!” 待人影四散而去,树影摇晃,明缪从树上落下,敛了周身气息,忽明忽暗的月光透过树缝落在她眼里,一双紫眸,深不见底,嘴角缓缓上扬,她冷笑一声。 “我做了这么多掩护,你还是怀疑我,还是要杀我。” 楚彧啊,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要杀我,没那么容易。”紫眸骤然凝成了一道冷光,“楚彧,这是你逼我的。” 突然,她身后幻影出一人。 “你——” 才道一个字,一阵紫光扑面而来,窜进了蒙面男人的身体,他倒地,再睁开眼。一双紫眸森森。 附身杀人,不过须臾,紫绒貂族的附身术,乃北赢上乘妖法。 已入深夜,天子峰上,寒意料峭,枯木逢春的时节,却处处荒凉。 女子走到石壁前,挪了挪大石,洞口便凭空出现,她拨开灌木丛,走进洞窟里。 “啪嗒。” 铁闸门打开,一抹绿光照进昏黑的洞里。 紫湘抬起头,见铁门旁的女子,用夜明珠照明,不急不躁地走进来,紫湘只是瞥了一眼,便合上眸子,继续闭目养神,双腿双脚都被铁链锁住,铁链另一头钉在了地上。 明缪将手里的夜明珠搁放在了石壁上,俯瞰地上狼狈的女子:“你不怕?” 她抬了抬眼皮:“我为什么要怕?” “不怕我折磨你,或者杀了你?”明缪审视着,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紫湘冷哼了一声,神色不露半分惧意。 明缪俯身,盯着她:“果然是萧景姒教出来的人,倒是一身傲骨。” 她拉了拉有些青紫的嘴角,毫不掩饰她的不屑:“你也配提我主子的名字。” 明缪抬手,狠狠一巴掌抽在紫湘脸上。 她吐了一口血水,又挺直了背脊,一双坚韧的眸子死死盯着明缪,明缪哂笑,一把捏着紫湘的下巴:“好个忠心护主的狗奴才,就是不知道,你那主子是不是也护着你。” 紫湘扯动了锁在腕骨上的铁链,狠狠推开明缪的手:“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我家主子不利,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明缪用衣袖擦了擦指腹上的血水,笑了笑:“那等你做了鬼再来找我。”眸光阴翳,毒蛇般盯着紫湘。 她背脊挺得笔直,迎着明缪的视线,没有丝毫退缩。 她重重咬字,说:“要杀便杀,看我叫不叫一声。” 好硬的骨头呢。 “我还不想杀你,”细长的眼角一扫地上的女子,明缪走近她,“不过,你这身子想借来用用。” 紫湘募地后退。 是夜,罗什妖主将天光妖女的尸体送去了罗晋府邸,与之夜谈到天明。 次日,艳阳高照,春日灿烂,是个极好的天气。 天华山上,瘴气依旧,夜明洞外,无常从外头进来,这时辰,应该醒了,没有立即进去,无常在洞口唤了一声。 “妖主。” “嗯。” 听这一个字符,似乎妖主大人心情不错,无常这才进去洞里。 这会儿,妖主大人正趴在石榻上对镜欣赏自个儿的美貌,两只鹿角耸出来,他细细照了照头上的鹿角,左看右看,问无常:“我新长出来的鹿角,好看吗?” 这左边的鹿角两百年前被凤青那凤凰连筋拔起,之后,便长得异常缓慢,这都两百年了,也才冒了个角,嫩生生,粉红色的小团,长在妖主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实在说不上什么好看不好看。 无常昧着良心说:“好、好看。” 荣树听了,眉眼都舒畅了,又对着镜子欣赏了一番,脸色说阴就阴。 “还是没有原来的好看,一大一小。”荣树将手里的铜镜用力一摔,“都是凤青那个老东西,总有一天我要拔了他的凤凰毛!” 也难怪妖主大人会狂躁,那两个角,一边两指长,一边不仔细看都瞧不出来,多不协调。 无常打住这一话题,以免一发不可收拾:“拔凤凰毛的事,我们以后再说,妖主,楚彧妖王将他的妖后送去听茸境了。” “哦?”他甚是有兴趣,枕着双手躺在石榻上,跷了个二郎腿,晃了一晃,笑得风情妖娆,“这下好玩了。” 搞乱子不嫌事大! 无常递了个信笺过去:“是妖都罗什府送来的。” 他兴致勃勃得紧,看完捻了个妖法烧了,取了他最喜欢的那件嫩绿色的袍子:“走,我们去一趟诛妖台。” 无常赶紧跟上去。 “妖主,您为何要助那三尾貂?”无常看不通透,想来想去,都觉得这老祖宗不是对北赢的天下感兴趣,就是觉得,妖主他老人家太无聊了,他一无聊就喜欢搞事情,尤其喜欢给听茸境里的那只凤凰搞事情。 荣树嗤之以鼻的口吻:“那只三尾貂算什么东西。”他哼了一声,“凤青这只老凤凰,在听茸境躲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 果然,主要还是给老凤凰找事情,顺带,换换北赢的天,这夺角之仇啊,还是得有个了断。 无常瞻前顾后,不大放心:“可是,楚彧妖王也不是好惹的呀,您几十年不问事可能不知道,这位妖王,是白灵猫族后裔,可是半点不比凤青妖尊好应付。” 荣树眯了眯眼:“本妖主就喜欢玩大的。” “……”当心玩火自焚! 楚彧只在听茸境陪了萧景姒一天,第二天,菁华便从大阳宫赶来了听茸境,急事禀报。 “尊上,妖都城来报,诛妖台有异动。” 为了不让萧景姒听见,楚彧刻意出了竹屋:“什么异动?” “锁妖链断,诛妖台要塌了。” 梅花树下,雪落枝头,压着花瓣纷纷扬扬地落,楚彧站在树下,一树芳华,半分融不进他眼里,冰冰冷冷的一片墨色。 “本想等阿娆分娩后再收拾他们,偏偏在这个时候。” 菁华不语,等楚彧下令。 他沉吟了许久:“传令虎碑、长啸两位妖主,诛妖台下万妖,出者,必诛。” 这要大开杀戒了。 菁华尊令:“是!”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只是那三眼花斑狮,在诛妖台下两百年都没有被赤练银火火烧死,只怕会很难治服。”能在两百年前与邪妖一派的鼻祖荣树妖主缠斗几个日夜的,妖法自然高深莫测,只怕能制得住他的寥寥无几,一只手数得过来。 当然,尊上算一个。 楚彧思忖了许久:“你先回大阳宫,调令各族群,若有哪个部落敢趁势起乱,全部灭族,我半个时辰后会亲往诛妖台。” “是。”菁华又想起一事,“另外,菁云传话,紫湘已经找到了。” 菁华走后,楚彧在树下站了许久,才回屋里,衣袖沾染了屋外的寒气,他将外袍脱了,待身子暖了些,才走去萧景姒跟前,屋里很暖和,萧景姒在喝汤,见楚彧来了,给他盛了一碗。 楚彧接过汤匙,让她坐着:“阿娆,我要回大阳宫了。” 方才菁华来过,想必是大阳宫出了乱子。萧景姒问他:“出什么事了?”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一十六:古昔出事了(9更) “阿娆,我要回大阳宫了。” 方才菁华来过,想必是大阳宫出了乱子。萧景姒问他:“出什么事了?” 楚彧不想她操心:“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我晚上会赶回来陪你。” 大阳宫到听茸境,若是骑马,需要两三日,晚上便赶回来,怕是要耗他不少妖法。萧景姒便说:“不用那么急,晚一点过来也没有关系。” “嗯。”楚彧点头,还是不放心她,叮嘱道,“菁云已经找到紫湘了,她无碍,你不用担心她,紫绒貂一族我也让人盯着了,只是还是不大放心你,阿娆,记住我的话,不管什么人,什么事,你都不要出了这个屋子,我与凤青在这个竹屋外设了结界,任何妖都不能用妖法伤你,镜湖与古昔也会在外面守着,这里最安全,你不要踏出一步。” 想必能安排的,楚彧都已经安排了,萧景姒乖乖点头,安抚他满腹的不安:“好,我记住了,乔乔与凤青都在这,你就别担心我了,万事小心。”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等我回来。” “嗯。” 午时,楚彧出了听茸境,他将所有守军都留在了听茸镜外,天罗地网,便是一只雪鸟也不得放进听茸境。 守卫的一百个大妖们,各个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松懈,尊上下令了,妖后若有差池,全部处决。 申时,听茸境的天,便开始转黑了。 远远有马声传来,走近了,瞧见是一位女子,听茸境外的守妖拦下她:“听茸境内,不得靠近。” 女子下了马,递出手里的令牌,道:“麻烦通传一声,我是妖后大人的侍女,名唤紫湘。” 守卫的几个大妖面面相觑之后,接过女子手里的令牌,进了听茸境通传。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织霞来为女子领路,穿过梅园,去了萧景姒落榻之处。 梅园后,有几处竹屋,女子径直走向有人守着门的那间屋子,却被人唤住了。 “紫湘。” 她回头,看见了古昔,神色如常:“我来迟了,主子呢?可安好?” 古昔走过去,道:“尚可,刚刚歇下了。” 两人站在竹屋外,这会儿,雪停了,花瓣再落,古玉与紫湘走到一旁说话。 紫湘问:“尊上可在?” “已经回了大阳宫,你问这些作甚?” 她摇头,说随意问问,又道:“我耽搁了,还劳烦了菁云四处寻我,正要去向尊上请罪。” 古昔审视地打量她,她一身衣裙脏污,脸上还有些干了的血迹,左手腕的袖子上满是血迹:“你迟迟不归,可是发生了何事?这伤又是如何弄的?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要不要紧?” 她摇头:“不打紧,都是皮外伤,伤及不到性命。”将左手腕的袖子缠住,打了个结,又抓了一把雪,就着擦掉脸上的血,回道:“我去沂水妖主府上贺寿那日夜里,回大阳宫的途中碰到了天光妖女,无意间听到了她与明缪妖女的对话,得知了天光妖女在大楚时的所作所为,才遭她追击,手腕便是那时候被天光伤了,之后便一直躲在妖都城外的一处荒山,受伤昏迷了许久,前日才被菁云的手下找到,这才快马加鞭赶来与主子汇合。” “又是天光?” “嗯。”紫湘道,“不过我在妖都城时听说,她已经死了,没有受住尊上的三十道诛妖锁。” 古昔道了句死有余辜。 “我先去主子那请罪。”紫湘神色有些急。 古昔拉住她:“我去代你向主子说,你先处理伤口。” “嗯。” 古昔去了竹屋,紫湘站在树下,看着雪地上的脚印,笑了笑,转身去了西南方向的屋子。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雪又开始飘了,鹅毛大雪模糊了前路,月已上了梅林,这般雪景,竟有如此一轮圆月,落满了梅花的雪地里,埋了夜明珠,夜里会有淡淡的绿光从苍茫白色的雪中晕出光来,与天上的月儿交相辉映,雪里夹着花儿,摇摇坠坠,甚是好看。 北赢听茸境,果然是人间仙境。 “啪嗒。” 风吹门响,古昔推了门进了竹屋,唤道:“紫湘。” 紫湘立马将衣裳整好,起身出了屏风,手交叠放在身后:“何事?” “药放这里了,是治外伤的。”古昔将瓷瓶放在案桌上。 “好。” 古昔转身出去,走了两步,突然停下。 紫湘问:“怎么了?” 她穿着简单利索的衣服,宽袖的外袍还未来得及穿上,双手交叠在背后,而她身后,是一面铜镜,镜中,女子的皓腕白皙无痕,没有一点伤口。 古昔看了一眼屏风上褪下来的外袍,血迹斑斑地挂在那里,又将视线落在铜镜里。 神态,语气,甚至走路的姿势,还有她后颈的伤疤,一丝不差,可是,她在撒谎,她没有受伤,或者,伤口自愈…… 古昔抬眸,拔剑,指向女子:“你是谁?” 她诧异地怔了一下,便笑了:“这么快就发现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瞳孔,猝然一道紫色的光闪过,懒懒缓缓的声音,“这,可不行。” 听茸小筑里,风吹烛火,摇晃了一下,凤青募地睁开了紧闭的眼。 一旁添油的鸣谷赶紧过去伺候:“怎么了妖尊?” 凤青沉吟了一下,抬手,掌心升了一团青色的光晕,他收了手,道:“听茸境内有人催动了妖法。” 不是吧,妖王尊上一走就出乱子。 凤青起榻,披了衣服便出了听茸小筑,鸣谷拾了颗夜明珠追上去:“妖尊,等等小妖。” 一出屋子,鸣谷就不见了人影,他一拍脑袋,急得团团转:“可别在关键时候迷路了!” 这夜,妖都城里,突然变天了,乌云遮月,星辰暗淡。 诛妖台外千米,大阳宫的守军驻扎在此,菁云来报:“尊上,锁妖链全断了,诛妖台快要塌了。” 楚彧眉头一拧。 难得菁云不淡定了:“诛妖台下野妖太多,不知是谁教了他们邪术,竟修回了妖骨,情况不太好,各大族群的援兵还没有那么快到,还请尊上速速撤离。” 诛妖台下关押都是些罪大恶极的野妖,剔了妖骨,钉了诛妖锁,又有炼火焚化,若是没有灰飞烟灭,还重修了妖骨,便极不好对付。 楚彧面无表情:“本王撤离了,让你们去送死吗?” 菁云:“……”扎心了!自然不是谁都有本事像妖王尊上这般不死不灭。他便道:“臣下立刻去召集各大族群前来镇压。” 说完,再抬头,菁云就已经不见了尊上的踪影。 这么急!赶着去听茸境陪产吧。 菁云捻了妖法,瞬移去了诛妖台,这会儿,锁妖链全部断了,四根赤练石柱在摇摇欲坠,诛妖台的石垒裂开了一道道口子,这石台快要塌了! 镇守在一旁的几位妖主见楚彧前来,立马跪在一侧。 “尊上!” 楚彧言简意赅:“都退后。” 几位妖主面面相觑之后,退后了数米,皆抬头看着他们的王。 他极少如此,一身戎装,手握长剑,现了半妖原形,白色的猫尾摇动,卷起疾风,一双蓝色的眸,冷冷俯瞰。 他纵身一跃,便上了诛妖台,提剑,周身浓郁的蓝色光晕萦绕,凝成几道利刃,打入了四根赤练石柱,震动裂开的石台顿时便安静了。 “……”一众妖主瞠目结舌! 不愧是北赢的王,一个结界,竟能有如此威力,当下各大族群的守妖还未到,能拖一时都是好的,就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四根锁妖链全部搞断了! 不到半柱香时间,诛妖台外,有妖群逼近,旗徽是紫色的三尾。 那是…… 沂水道:“尊上,罗什妖主率紫绒貂一族来了。” 诛妖台方异动,紫绒貂族就来了,这兵调得可真快。 好个紫绒貂族,不召自来,还带了千军万貂,这阵仗,果然对得起他北赢第一族群的地位。 楚彧飞身下了诛妖台,扫了一眼乌压压一片大军,一开口,掷地赋声:“没有调令,私自召集众妖,罗什,你要造反吗?” 罗什妖主立马下马,跪在楚彧脚下,高声道:“臣下不敢。”罗什挺直背,顶天立地好一股正气,道,“臣下几日前便察觉到了诛妖台有异动,是以才事先调了兵,未能提前禀报,是臣下心急失责,只是诛妖台下恶妖无数,身为北赢第一大族群,紫绒貂族有责任与义务前来为尊上赴汤蹈火。” 好个赴汤蹈火,好一番忠肝义胆。 楚彧懒懒敛了敛眸:“既然如此,”顿了一顿,楚彧抬剑,指着诛妖台,“那下去吧,你们跳下去,用你们北赢第一大族群来堵住诛妖台这个口子,应该差不多了。” 众位妖主都不禁抹汗。 他紫绒貂族别的不多,就是妖兵妖将多,全部入诛妖台,一人一口血都能淹死诛妖台下的恶妖。 尊上……够狠! 罗什脸色发白,仍旧跪在那里,自然是不会去跳诛妖台,指天誓日地说:“大乱当前,紫绒貂族理应首当其冲,只是,臣下还有一言要讲。” 楚彧一脸冷漠:“说。” 罗什中气十足地道:“紫绒貂族愿意前去镇压恶妖,只是大战在即,军心不稳,还请尊上下令,立我紫绒貂族之女为妖后。” 一言,众妖都明了,紫绒貂族搞这么一通,竟是想联姻。 赶鸭子上架,这紫绒貂一族要脸不要脸!没准这锁妖链断,就是这些个多尾巴貂搞的鬼!菁云想,那只三尾貂,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竟如此觊觎尊上美色。 一众妖主都怒了,倒是尊上不瘟不火,还是冷若冰霜的神色,不疾不徐地道:“本王若是拒绝呢?” 罗什语重心长:“诛妖台就要塌了,为免北赢生灵涂炭,还请尊上慎重。” 楚彧默,冷冷俯睨。 一旁的罗晋沉不住了,不比罗什两面三刀,仗着一股蛮力与狠劲儿,恶狠狠道:“若不能立后保我紫绒貂一族安逸于北赢,臣等只好另立新王了。” 另立新王? 沂水大喝:“罗晋!你个狗胆包天的,造反是吧!” 罗晋刚要驳回去,被罗什拉住了,冠冕堂皇地说:“臣下并无此意,只是为了北赢众妖的安逸着想。” “安逸?”楚彧笑了笑,手指自顾把玩着手里的剑,漫不经心似的口气,缓缓懒散着,“看来紫绒貂族是忘了七年前本王是如何拿下北赢了。” 七年前,楚彧一统北赢,凭的就是四个字——大开杀戒,奉行的手段,六个字——顺者昌逆者亡。 罗晋神色突变,大喊:“楚彧!你敢!”他头冒冷汗,却虚张声势,拔高了语调,“我紫绒貂一族妖将众多,若是开战,你也得不偿失。” “几只貂而已,本王还损失得起。”楚彧不冷不热地,好似只是寻常小事,嗓音,带了冷意,道,“紫绒貂族趁乱造反,罪不可赦。” 罗晋纷纷开口:“你——” 楚彧抬手,轻轻一掷,手里的剑便随着一抹蓝光飞出,直直刺入罗晋的心口。 一声惨叫,只见罗晋蜷缩在地,一团紫光破开,地上便只剩了一滩血,和一只二尾紫绒貂的原身。 便这么杀了? 罗什浑身一震,便听见楚彧沉声道:“传本王令,诛紫绒貂族全族。” “你拿什么来——” 罗什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只见诛妖台后,妖气滚滚而来,是大军,是大阳宫的大军来了…… 原来,妖王尊上早便有所准备,他要请君入瓮,一网打尽。 罗什飞身上马,对身后紫绒貂万妖令道:“攻!” 两军交战,弹指挥袖间血流成河,这便是妖族大战。 正是血气翻涌时,漫天妖气将星月遮蔽,诛妖台上突然强光破开,亮如白昼,四根赤练石柱轰然倒塌,无数道光刃从锁妖链下蹿出。 “尊上!” “诛妖台塌了!” 众妖看去,只见诛妖台上滚滚烈焰喷涌而出,那是诛妖台下的赤练银火。 “碰!” 一声炸裂巨响,石台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只见银火直窜而上,一只火红的花斑狮飞至半空,一声狮吼,张开血盆大口! “三眼花斑狮!是狮炎!” “是狮炎!狮炎出来了!” “嗥!” 一声嘶吼,那三眼狮吐出一口浊气,聚成巨大光刃。 “尊上!小心!” “尊上——” 却见楚彧一动不动,抬手便接了那直面袭来的光刃,一挥袖,散成了无数道光影,泯灭在夜下。 菁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将七上八下的兔子心脏放回肚子里。 “哈哈哈哈……” 一声豪迈的大笑,便见那三眼花斑狮幻成了人头狮身,一身毛发被赤练银火烧了,身上一块一块结痂的疤痕,铁锈一般的颜色,脸上、头上皆是一团一团碎壳渣样的片状物,粘连着血色的结痂,厚厚一层,有脓血渗出,甚是狰狞恐怖。 这便是狮炎,两百年前,威名震北赢七十二族的三眼花斑狮的妖主,当年妖族大乱,狮炎被邪妖荣树打下诛妖台,全族被灭,这赤练银火一烧,就是两百年,竟还没死。 “两百年了,两百年了!” “老子终于出来了,终于出了这个鬼地方!” “老子出来了!哈哈哈……” 中气十足的狂笑声振聋发聩,突然,一柄白剑刺入,笑声戛然而止,狮炎三只眼都是一凸,慌忙后退,堪堪躲过那白剑,却被剑气打中了腹部,狠狠撞在了断裂的赤练石柱上。 人头狮身猛地一个打挺,大喝:“谁!谁偷袭老子!” 这时,一道蓝色光刃又从身后打来,狮炎踉跄后退,骤然回头,白衣戎装,蓝眸幽冷。 楚彧扫了他一眼,嫌恶地皱了皱眉:“真丑。” 狮炎顿时戒备地退了一步,看着诛妖台下的楚彧:“你是白灵猫族的后裔?”血红色的瞳孔落在猫尾上,他恍然大悟,“你是当年在诛妖台设下结界的那个孩子?”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一十七:景姒生了(10更) 狮炎顿时戒备地退了一步,看着诛妖台下的楚彧:“你是白灵猫族的后裔?”血红色的瞳孔落在猫尾上,他恍然大悟,“你是当年在诛妖台设下结界的那个孩子?” 七年前,他耗了全部元气,震裂了诛妖台上的锁妖链,还没出来,便让一道封印打回了赤练银火里,他蓄势待发了两百多年,却让一个十多岁的奶娃娃一招打回了原形,这口恶气,堵了他七年。 狮炎哼笑:“原来,是只纯种白灵半妖。” 楚彧面无表情:“我是北赢的王。” 对方大笑一声:“我不过关了两百年,北赢竟不济到让一只半妖来称王,凤青与荣树呢?都死了吗?” 两百年前,凤青、荣树、狮炎,齐名于北赢,威震妖界七十二族。 楚彧抬抬眼,一双绝美的眸子睃了一眼那奇丑无比的三眼怪,漫不经意地懒懒语调:“他们没死,是你活不了了。” 狮炎闻言大怒,一爪子撕裂了诛妖台上的碎石,额头上竖着的瞳子睚眦欲裂,脸上一层层结痂蠕动,脓血顺着流下。 诛妖台再裂,无数恶妖涌出。 狮炎大笑一声,恶声吼道:“你这半人半妖乳臭未干的小子,才吃了几年米就如此大言不惭,今日——” 楚彧听都懒得听完,抬手便是一掌,将狮炎逼退数步,一声令下:“诛妖台内恶妖,一律诛灭。” “是!” 各族妖主领命,领兵剿杀,顿时,风起云涌,三方混战。 浓郁的妖气直逼诛妖台,狮炎退至石台之下,后爪撑地,方才稳住身躯:好,好,好个妖王之王! 血瞳灼灼闪过一抹厉光,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狮炎仰头狂笑一声:“老子倒要见识一下白灵猫族的后裔有多了不起,输了,大不了再被关个几百年,赢了,你这北赢万妖之王的位子,让老子来坐坐。” 楚彧抬手,掌心骤然多了一柄长剑,指腹慢条斯理地擦过剑刃,一抹血涂于刃上,顿时蓝光破开。 剑已开光,杀无赦。 楚彧道:“输了,命留下。” “铿——” 刀枪剑戟碰撞下有横尸遍野,朔风铿锵,那是三月芳菲里烽火踏过千万骸骨的声音。 夜深,听茸境里的雪,下得也深。 梅林深处,几座竹屋坐落,屋前屋后,花飞漫天,两只灵鹰飞落在梅花盛开的枝头上,北赢灵鹰鸟,上及云霄,夜行千里,岂是听茸境外那些守军看得住的。 “咯咯。” “咯咯,咯咯。” 灵鹰鸟轻鸣,响了几声,竹屋的窗被推开,一只素白的手伸出窗外,那鸟儿便扇动着翅膀落在皓白的手腕上。 半开的窗,露出一张侧脸,眉眼英气,是个女娇娥,她解下鸟儿腿上的信纸,摊开在掌心,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子。 一行字跃然纸上,窗儿里的人也沉下了轮廓,将掌心的信纸揉作一团:“楚彧,这是你逼我的!” 一双紫眸,凝成了幽幽冷光,似听茸境雪夜里的月。 片刻,竹屋里的女子披着衣服,提着一掌灯出了屋子,绕过梅林,去了东南方的屋子,她将灯放在的屋外,掸了掸肩头的雪,对守在外头的织霞织胥点了点头,转身,忽然回头,挥一挥袖。 织霞与织胥毫无防备,倒在了雪中。 女子笑了笑,推开了门进屋。 “啪嗒。” 萧景姒还未睡下,从榻上起身:“是谁?” 来人唤了一声:“主子。” 萧景姒披衣去了外间,将遮盖住夜明珠的的布取下,屋里立马亮堂了,她问:“是紫湘吗?” 紫湘撩开里屋的帘子进来:“是我,我来给主子守夜。” 萧景姒又坐回榻上,缓缓侧躺下,问她:“你伤势如何了?” 紫湘抬起手,轻轻动了动腕,笑着回:“古昔送的药很好使,已经无碍了,手动起来都不疼了。” 萧景姒稍稍放心了,身子有些重,却是没有睡意:“我有些渴了,你给我倒杯水。” 紫湘方走到榻前,停下,又折出去,倒了杯水,突然停住了动作,背着身盯着杯中水看了许久,然后,缓缓取下了发间的簪子…… “什么时辰了?楚彧怎还不回来?” 无人应答,萧景姒喊了一声:“紫湘。” “嗯?”她似回了神,端着杯子走过来,说,“已经亥时了,许是诛妖台的事还未平息。” 走到榻前,紫湘递出茶杯,萧景姒皱了皱眉,片刻后接过杯子,在手里捂了一会儿,才低头饮水。 紫湘盯着那杯茶,瞳孔骤亮。 茶杯凑到唇边,萧景姒动作忽然一顿,抬起头,望向紫湘:“你身上怎会有好大一股血腥气?” 她垂着眸子:“许是受伤的缘故。” “不,是新血。” 话落,杯子砸地:“咣——” 杯子四分五裂,地上茶渍溅开,发出滋滋的声音。 萧景姒骤然起身,掀起被子便盖住了屋中照明的夜明珠,顿时一片漆黑,身影一晃,铿的一声,剑出刀鞘的声音。 萧景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是谁?” 女子转身,抬手,五指聚拢,她募地睁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这间屋子竟设了结界,捻不出一分妖法…… 只迟疑了片刻,女子便猛地扑向萧景姒,速度极快,手中匕首一闪,对准的是——萧景姒肚子! 却见她一步不退,丝毫不躲,徒手便接了那匕首,指尖割破,血瞬间便染红了刀刃,她却眼都不眨一下,当机立断趁势便一个巧力旋转,擒住了女子的手腕,用力一扭,匕首便落了地。 萧景姒扣住女子的手腕:“你是谁?” 女子抬头,笑了笑,突然抬起膝盖,对着萧景姒的肚子便狠狠撞去,她快,萧景姒更快,身体后倾一个空翻躲过女子的膝盖,随即一脚踢在女子小腿上。 女子被重力逼退得撞上了身后的玉榻,被踢中的腿一软,单膝便跪在了地上,小腿麻木,竟一时动不了。 好个萧景姒,纵使她妖族速度是人族的七倍,却还是落了下风,若是萧景姒没有怀孕,只怕,刚才那一腿就能废了她。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萧景姒抬起手里的剑,指着地上的女子。 她躬身蹲着,抬起下巴,唇角微微一扬:“我是紫湘啊。”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是紫湘没错,唯独这双眼,像捕捉猎物的野兽,带着兴奋与冲动,灼灼滚烫。 萧景姒目光如炬,道:“紫湘在哪?” 女子揉揉小腿,扶着玉榻站起来,暗色里,她抬了抬眼皮:“她死了。”瞳孔骤然凝成深紫色,艳红似血的唇轻启,“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萧景姒拿剑的手,握紧,青筋若隐若现。 女子目光一扫,借着窗外月光盯着萧景姒的肚子:“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大肚子能挺多久。” 要杀她,痴人说梦。 萧景姒突然掷出手里的剑,直直钉进榻旁那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砰!” 珠子碎裂,五光十色顿时从缝隙里折射出来,灼灼光芒破出,将屋子里照得明亮。 突然的强光刺了女子的眼,她抬手遮挡住,便是这时,窗户骤然从外破开,不待女子睁眼,肩膀便让人重重一击,她狠狠撞向屏风,镶嵌的玉石四分五裂。 她抬眸,只见男子站在窗口,杀气腾腾。 镜湖妖尊…… 好她个萧景姒! 女子咬咬牙,刚爬起来,门便开了。 温润如水的嗓音,懒懒清冷:“原来是只三尾貂在我听茸境里撒野。” 这附身紫湘的,正是三尾貂明缪。 明缪侧目,便看见门口的男子,一身白衣,温良俊朗,乃听茸妖尊。 楚彧啊楚彧,你倒是费尽了心思,将她护得滴水不漏。 明缪咬咬牙,扶着肩口:“萧景姒,”眸光,如炼火滚烫,她一字一顿,“等着,我会让你乖乖走出这个屋子的。” 话落,她抓起榻上的被子,盖住了一地发光的碎玉,屋里一黑,窗台啪嗒一声,人便破窗而逃了。 镜湖二话不说,单手撑着窗户追去。 “乔乔!” 他停下,站在窗外,回头看萧景姒,方才还镇定自若的一双眸,凌乱慌张得一塌糊涂。 脸色发白,她头上全是汗,声音很重,伴着重重喘息声:“乔乔,别追了,你去帮我找古昔,去帮我找他。” 镜湖呆愣在原地。 她大声吼:“快去啊!去找他!”她红了眼,“方才那明缪手里的匕首,是古昔的,他……他可能出事了。” 镜湖迟疑很短时间,点了点头,刚走进漫天大雪的月色里,身后便传来一声响,回头,便看见萧景姒躺在了一堆碎玉旁,夜明的光,将她的脸映得很白,毫无血色,他抬抬脚,却挪不动一步,转了身,折回屋里。 古昔,再等等,他是不能丢下萧景姒的。 “快把她抱到榻上去!” 凤青的催促声,将镜湖的神拉了回来,他双手发抖,把萧景姒抱起来,脚下踉跄了几下才走到榻边。 “她、她怎么了?”镜湖慌得说话都说不清楚,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比萧景姒流得还多? 凤青倒镇定,探了探萧景姒的脉:“动胎气了,要生了。” 镜湖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那怎么办?” “让她生啊。” 镜湖呆愣着,一副全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凤青摇了摇头,对鸣谷道:“去把燕瓷请来。” 鸣谷立马去请人,好在妖王尊上老早就把这位北赢女神医给‘请’来了听茸境,十二时辰随时待命。 不到片刻时辰,燕瓷便被请来了竹屋,只吩咐了织霞织胥二人一句:“去烧热水来,闲杂人等都去外面等。” 闲杂人等,指的自然是凤青与镜湖。 凤青自认是个闲杂人等,离竹屋远远的,温润的眸有些倦怠,困了,只是那炽火猫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着实头晕目眩。 凤青揉揉眉头:“别走来走去,踏坏了我院子里的花。” 镜湖置若罔闻,急得一拳打在一棵梅树上。 咔嚓—— 梅树断了一根枝丫,凤青:“……”他的树得罪谁了! 镜湖还是静心不下来,垫脚频频往屋里张望,雪夜里,很静,只有雪鸟轻鸣的声音。 “怎么什么声音也没有?” 镜湖以为生孩子都会哭天抢地的,他以前在小灰给的画本里看过,人族的女人生孩子会喊得声嘶力竭。 现下,未免太安静。 凤青是局外人,只觉得好生奇怪,问镜湖:“孩子是你的?” 镜湖瞪他:“是楚彧的。” 所以,凤青抬手接了一片落梅,放在掌心里把玩,道:“那关你什么事?” “你不懂。” 凤青张开手掌,让手里的花瓣随风吹走,靠着树,闭目养神,他不懂?是,他确实不懂,不懂这人世间的人和妖,这般逍遥安静多好,何苦要恩怨情仇,都是痴念罢了。 夜里,很静,雪下得安静,树上的梅花,也落得安静,听茸境外埋于雪中的夜明珠,将镜中光景笼上了一层柔和的朦胧,祥和而宁静。 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 “哇——” “哇——” 哭声很嘹亮,惊扰了这静谧,将这人间仙境添了几分烟火气,凤青拧了拧眉,浓浓的违和感。 镜湖却顿时松了眉,僵直的唇角平了。 燕瓷抱着孩子出来,一手一个,嘴角有几分笑意:“哭得惊天动地的这个,是个女孩儿,是妹妹。” 一窝两个,人族的女孩儿是妹妹,还有一只白灵半妖,瘦瘦小小地窝在襁褓里睡觉,一双粉嫩嫩的猫耳朵还没长毛,耷拉着,比普通孩童生得漂亮些,皮肤白白的,也不皱。倒是那女娃娃,脸红红的,还没睁眼,皱巴巴的小脸,又没生眉毛,两相一对比,着实是不如哥哥漂亮。 不过,镜湖喜欢女孩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好奇得紧,一旁的凤青只睃了两眼,只有一个想法:那人族女娃子,真胖。 “她怎么样?”镜湖探着头往屋里看,却不方便进去。 “没事,倦了,在睡。”燕瓷道,“分明是去阎罗殿走了一圈,却一声不吭,性子当真是能忍。” 自然,萧景姒她一向刚强。镜湖继续探头看屋里,挂念里面的人。 “喵。” 突然奶气的猫叫声,声若蚊蝇。 燕瓷惊喜道:“他睁眼了!”刚出生便睁眼,便是在北赢也是极其罕见的。 凤青颇有兴趣地瞧了一眼:“嗯,品种不错。” 跟他父亲一样,纯种的白灵猫族,极为尊贵的血统。 “生了呢。” 懒懒散散的声音随着风吹来,漫不经心的慵懒,带着笑意,道:“有白灵猫族的叫声,新生的纯种白灵猫,一定大补。” 凤青与镜湖转头便见灼灼梅花间,那人一袭嫩绿色的衣袍,红唇绿眸,模样不辩男女,脚踮枝头,衣袂翩翩飞落在雪地里,踩着一地梅花落叶,款款走近。 邪妖荣树,两百年没见了,还是一如既然地……骚包 凤青眯了眯眼睛,瞧着荣树的额角:“两百年没见,你的鹿角竟只长了这么一点点。” 荣树一张花容月貌的脸登时就垮了,眸子一凛:“这两个孩子,正好炖了给我补补。” 话落,他突然顿住了脚步。 这间屋子外,有强大的结界,怕是他进了屋也捻不出一分妖力,楚彧妖王好大的手笔呢。 荣树抬抬眸子,不疾不徐地瞧着那新生的孩童,跃跃欲试的兴奋。 凤青转身,挡住他的视线:“没我的允许,就是我听茸境的一草一木也不准任何人带出去。” 荣树笑了笑“哦,是吗?” 他慢条斯理地一拂袖,厚厚一层雪猝不及防间被掀起,风卷梅花,漫天的雪,阻挡了视线,木屋前的几人被汹涌砸来的冰子击退,散开至各处。 不等肆意的冰凌落下,那一袭嫩绿的身影破雪而进。 镜湖大喝一声:“退后!” 燕瓷突然瞳孔放大,一脚刚退至屋里,那张妖媚的脸便已经映入眼帘,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一十八:孩子被抢紫湘之死(11更) 燕瓷突然瞳孔放大,一脚刚退至屋里,那张妖媚的脸便已经映入眼帘,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那绝美的人儿笑了笑,抬抬手,两指点在燕瓷肩上,手腕顿时一麻,手中的孩子便松手坠下。 快!好快!便是在设了结界的听茸境中,也丝毫阻不了荣树的速度,他不过一个倾身,两个孩子便落在了他臂弯里,突然,女孩儿的哭声便停了。 “真乖,这么乖,那我后吃你,”瞧了瞧左手襁褓中的那个,荣树笑,“先吃你。” “喵~” 声如细丝,奶声奶气,一双湛蓝色的眸,睁着四处瞧。 荣树笑了,是只纯种呢,一定大补。 “你这只鹿,当真讨打。” 话音还未散去,凤青便御风移步到了荣树触手可及的近处,一抬手,便捻了把剑,抬手就朝着他额间削过去! 削他鹿角! 荣树脸立马黑了,一手抱着一个奶娃娃,单脚落地,猛地擦雪后退,凤青的剑追着刺来,逼退了几十米,他没入梅林,脚踮树干,他借力跳起,刚躲过凤青的剑,那炽火猫迎面就是一脚踢过来。 荣树退也不退,直接将手里的女娃娃往前一推,镜湖猛地收住脚,转了个方向踢在荣树左肩上,手里的孩子被他高高抛出。 “哇——” 女娃娃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声扯出来,由襁褓包裹着,高高抛起后,猛地坠地。 凤青纵身飞起,衣卷雪花,伸手接住了女婴,旋着风缓缓落地,一瓣梅花落在了婴儿的额头上,凤青俯身,轻轻吹去,哭声突然便停了,那初生的女娃娃紧握的拳头松开了,抓住了一片碎花,然后笑了,无齿小儿,笑得……不好看。 凤青抱着她,掂了一掂:“八斤六两,真重。” 片刻喘息,荣树便飞身来抢。 “燕瓷,看好那个女子,别让她出来。” 凤青留了一句话,便与荣树缠斗在一处,镜湖亦紧追不舍,十里梅园,落花肆意,璀璨了一地雪。 因着凤青与镜湖要顾及到孩子,荣树那只邪鹿,时时用孩子来挡,便是二对一,凤青与镜湖也未能占到上风,一时缠斗不开,风雪肆意,残花落地,被冰凌覆盖。 萧景姒醒时,天边已翻白,窗外淡淡的微光照进竹屋,榻旁的被子,凉凉一片,她猛地起身:“孩子!” 屋里除了织霞与织胥,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榻前。 萧景姒惊慌失措地看着她:“我的孩子呢!” 燕瓷没有回答,只是让织霞与织胥将灵芝水端来,还有一碗药:“你的身子很虚,需要补充元气。” 她似没有听进去,怔忡失神,机械地问:“我的孩子在哪?” 燕瓷犹豫,不知如何作答。 萧景姒大吼:“在哪!” 她刚分娩,身子先前又大亏,若是寻常女子,怕是不会这么快醒,实在折腾不起。 燕瓷接过药碗,递给她,只说:“有凤青在,你不用担心你的孩子。” 萧景姒用力一推,药碗砸地,她掀开被子便下榻,起身得太猛了,狠狠摇晃了一下。 燕瓷大惊失色:“你还不可以下床。” 她惜字如金,一双眼冷得如同屋外前面不融的积雪,没了惶恐,便尽是决绝:“他们在哪?” 燕瓷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子,这样刚硬。 没有等到回答,萧景姒转身便往外跑,脚踩过碎裂一地的瓷片,莹白的玉瓷上立马便沾染了血滴。 燕瓷心道不好,快步追上去:“你不能出这间屋子,外面很危险。”整个听茸境,只有这间屋子里结界可以将妖法隔绝在外,一旦她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眼见拦不住萧景姒,燕瓷大喊一声:“快,拦下她。” 织霞与织胥二话不言便挡住了门口。 “妖后大人,您——” 萧景姒连话都不说一句,抬手便劈向二人,这屋中有结界,她们姐妹二人使不出妖法,根本闪躲不及,猛地后退,便让萧景姒一击即中,便只用了一招,将二人放倒在地,卸了肩胛骨。 这般身手,这般身手…… 燕瓷惊住了,只见那女子一身白色的衣裳,穿得很单薄,白发披散,赤着脚踩在地上,身形清瘦,却站得挺拔,汗湿了发,皮肤苍白得同屋外落雪一般,她回头,看着燕瓷,眼神坚定。 她说:“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顿了一下,萧景姒说,“求你。” 燕瓷犹豫了许久,不忍看她的眼:“这间屋子是听茸境最安全的地方,你不能出去。” 她现在那里,光着脚,血滴顺着竹屋的木板晕开,她却不皱一下眉,站定如松。 萧景姒说:“我的孩子,还有我的家人都在外面。”她说得很难,却字字用力,“有人在等我去救他。” 燕瓷怔怔看着,道:“十里梅园,东南方向千米。” 她转身,跑出了竹屋,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在雪地里,白色苍茫里可见一朵红色的花儿,落了梅花,颜色鲜红。 织霞与织胥连忙跟上去,二人受了伤,被萧景姒一招卸了肩胛骨,哪里追得上。 燕瓷站在门口,看着那白色身影越走越远,摇头惊叹:“不过是个人类女子,哪里来的毅力。” 她才刚分娩,一身力气早就被抽空了,甚至虚弱的身子骨牵连得心脉都不堪负重,支撑她的,到底是什么? 身后,女子唤了一声。 “燕瓷。” 燕瓷转身望去,女子从远处雪里走来,“霍狸,你怎么出来了?” 女子由侍女搀着,缓缓走来:“我方才瞧见一股妖气,似是凤青。” “嗯,是他。” 那唤霍狸的女子脸色发白,带着病态,柔柔弱弱的:“他两百年不曾动手了,是谁逼得他动了手?” “是荣树妖主。” 霍狸睫翼轻轻颤了颤,轻叹:“听茸境怕是不会再安生了。” 她转身,由侍女搀着沿原路走了。 燕瓷沉吟出神,这两百年前与沙华齐名的妖女霍狸,果然隐居在听茸境里,那听茸妖尊两百年前挖的那颗心…… 燕瓷摇了摇头,轻叹。 十里梅园,东南方向,未到千米之外,忽然树影轻摇,花瓣落了厚厚一地,疾步奔跑的萧景姒骤然停下,抬头,见女子坐落在树枝上,似乎久等了,肩上落了厚厚一层雪。 一身利索的紫衣,是紫湘的模样。 不,她,不是紫湘,是北赢最擅附身妖法的紫绒貂族,三尾貂明缪。 萧景姒抬头看她,满眼冰寒。 她脚踮枝头,踩落了树上的雪,掉下厚厚一团冰凌,她飞身落在树下。 “这么快又见了。”明缪轻笑,眸子似是而非地透着妖艳的异色,“我就知道,你会乖乖走出楚彧设下结界的那间屋子。” 所以她在这里等,在去东南梅林的必经路上等她。 萧景姒啊,一定会来,她的致命伤太多了,所以,只要等,等她来自投罗网。 “让开!”唇色惨白,没有一点一点血色,唯独一双黑漆漆的瞳孔灼灼发亮。 明缪站在萧景姒面前,一步都不让。 这坐收渔翁的机会,她怎会任其失之交臂。 萧景姒骤然提了嗓音,大吼:“我叫你让开!” 话落,她迅雷不及便逼近明缪,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五指收紧,聚了周身的内力用力一推,将明缪狠狠逼退地撞向了树干,咔嚓一声,梅树便断裂,一树的花落在两人身上。 好快的速度,这般身手,倒是半点不比妖族差。 萧景姒骤然收紧了手,明缪却是不挣扎,一动不动地看着萧景姒,喉咙被扼住,她一开口,嗓子沙哑而干涩,却不慌不乱。 明缪突然开口:“你便不想知道那个叫古昔的男子在哪?” 萧景姒掐在明缪脖子上的手,顿了一顿。 隔得近了,明缪能看见萧景姒眼底跳动的慌乱,她笑了,萧景姒的弱点,她抓住了呢。 萧景姒开口:“他在哪?”嗓音嘶哑,风吹着声音有些颤栗。 明缪抬起眼皮,一双紫色的眼睛深邃不见底,慢慢悠悠地说:“他被我割破了手动脉,绑在了听茸境的雪颠之上,已经有一炷香时间了,不知道血有没有流干?” 萧景姒身子猛地一震。 明缪趁势便一掌打在她肩上,借冲击力连连后退,避开了桎梏。 萧景姒不知痛似的,只是退了一步,一双脚踩在雪里,通红通红的,裙摆被融雪打湿,是厚重的透明色,天寒地冻里,她穿得单薄,一头白发却让汗湿尽了,她咬着唇,苍白的双唇有血红色渗出来。 “紫湘,紫湘呢?”声音颤抖地几乎发不出声音,萧景姒紧握的双手,攥成了拳头。 明缪走近了一步,抬手拂着自己的脸:“不是站在你面前吗?”稍稍停顿了一下,她说,“你不是看见了吗?活生生的一具尸体。” 萧景姒募地向后退,身子摇摇欲坠,一双眼通红,盯着那女子的脸,瞬间泪逼眼眶,她死死咬着牙,喉咙深处的血腥味在刺激着神经,一遍一遍提醒她,她不能慌,不能怕,只是……这是紫湘,是她啊,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她,只是,不敢认罢了。 她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中挤压而出,沉甸甸的:“你,对她了做什么?” 明缪摊摊手:“什么都没做。” 萧景姒通红的眼,却一点眼泪都没有,攥紧的手心里,一滴一滴血从指缝里渗出,落在雪地里,迅速晕开一朵红色的花儿,与她脚掌下那一滩红色,一般妖艳的红。 “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明缪轻悠悠地问,又自问自答,像个胜利者一样,洋洋得意,眼里全是得逞后痛快的笑意:“她是自杀的,割了颈动脉,她以为我会借着她的身子来害你,所以毫不手软就割破了自己的喉咙。”明缪拂了拂自己的脖子,光滑白皙,并没有一丝伤痕,手指在颈间流连,她突然笑了,将发间的簪子取下来,“哦,就是用这跟银簪割破了喉咙。” 那根簪子,是萧景姒送的,她曾告诉过紫湘,若是没了退路,那发簪,便是最后的武器。 只是,她送的发簪,成了紫湘致命的利器…… 萧景姒笑了,笑着笑着,泪便滚下来了,她抬起手,用力擦去,咬破了唇,一声不吭。 “不过那个女人很蠢,她不知道,我是北赢唯一一只可以附身尸体的紫绒貂,可惜了,白白就这么死了。” 明缪将手里的簪子扔在了雪地里,然后看着萧景姒弯腰去捡,笔直的背,一点一点弯下,这个动作,与那死去的女子像极了,一声不吭,一模一样的坚韧与隐忍,那女子死前便是这样,握着那根沾血的簪子,倒在地上,流干了血,不喊一声疼,一身傲骨,不折损丝毫,便是血,也咽回肚子里。 死死沉寂了许久,萧景姒木然抬起眸子,凉得令人发寒的一双黑瞳。 她说:“你出来。” 明缪淡淡看她,耀武扬威地挑了挑眸。 萧景姒握着那根银簪,指着她:“出来!”她猛地扑上去,将明缪按在雪地里,抬起手里的银簪子,抵在她脖子上,“滚出来,别脏了我家姑娘。” 明缪冷冷一笑,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萧景姒抬起手,按住明缪的手背,毫不犹豫地用力扎了下去。 顿时,紫光萦绕,一只三尾紫绒貂滚出了紫湘的身体,雪地里,多了一串血迹,那三尾紫绒貂趴在雪地里,前爪被刺穿,银器所伤,她连人身都幻不出来,一双深紫的瞳孔愤愤盯着萧景姒。 萧景姒冷冷一笑,再轻轻将簪子拔出紫湘的手背,拂去血渍,她撕了裙摆,小心翼翼地为紫湘包扎。 “看到了吗?脖子上的伤口。” 萧景姒的动作顿住,视线落在紫湘的脖子上,不见了白皙光滑,颈动脉缓缓裂开,一个很大的口子,深可见骨。她攥紧掌心的簪子,这么深的伤口,一定流了很多血,很疼,很疼。 萧景姒颤抖着手,手指覆在那道口子上,伤口的地方很硬,没有一点热度,触手像一块冰,刺骨的冷,她缓缓起身,看向蜷在地上的三尾貂,眼里,火光冉冉,是毁天灭地的杀伐。 明缪拖着受伤的腿,下意识后退。 还是人声,尖细又急促,明缪几乎咆哮:“要怪你就怪楚彧,这都拜他所赐,从我拿着白灵令去找他的时候,就给他机会了,诛妖台乱,我又给他机会了,可是呢?他从来都不看我一眼,我在北赢等了他七年,他竟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他还暗中派了那么多人要杀我,甚至眼都不眨一下就灭了我紫绒貂全族,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人族女子,要杀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说到楚彧,她情绪便失控了,满面狰狞,张嘴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利齿:“你有什么本事,你不配!你根本不配陪他坐拥北赢妖族,只有我,只有我才配得上他!当年,若不是我劝服父亲,他怎会那般容易就荣登妖王的位置,是我一路助他,是我七年前第一眼就看中了他,是我带着紫绒貂族成千上万的兽群匍匐在他脚下拥立他为王,我一直在等,等北赢大乱,等他向我抛出橄榄枝,等他看我一眼,我终于等来了诛妖台异动,你算什么!你凭什么让他带你回北赢,你凭什么入住大阳宫,你不配,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话及此处,她疯狂地大叫,像一只发狂的野兽,面目可怖,张开血盆大口,冲着萧景姒不停地叫嚣嘶吼。 萧景姒突然笑了:“原来,是个疯子。”眸子俯瞰,轻蔑地望着,“哦,还是头疯了的畜生。” “你——” 话还未完,萧景姒攥着手里的银簪子便扎向明缪。 紫影一晃,她乍然消失,幻影在十米外的树枝上,一双兽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景姒:“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我埋在雪山巅上的火药便会点燃。”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一十九章:楚彧救妻(12更) 紫影一晃,她乍然消失,幻影在十米外的树枝上,一双兽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景姒:“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我埋在雪山巅上的火药便会点燃。” 萧景姒动作募地停下了,满眼血丝,红艳似血的颜色,直直盯着高枝上的紫绒貂,手缓缓,缓缓垂下,手里沾血的银簪掉落在雪地里。 她一字一字道:“我萧景姒今日以你的血起誓,你杀我至亲之人,伤我至爱之人,他日,我必将你剥皮抽筋,大卸八块,将你的尸首焚成灰烬,洒在听茸境的雪山之巅。” 她萧景姒,在此,以血起誓,此仇,必报。 风吹落花,女子清灵冰冷的嗓音,久久不散,化作执念,被听茸境的雪,深深覆盖。 明缪的语气,极其轻蔑:“去吧,雪山之巅等着你,我看你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取走我的性命。” 她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到漫天花落的树下,那里,躺着紫湘的尸体,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萧景姒跪下,颤着手拂去她脸上落的雪,俯身,一滴一滴滚烫的眼泪砸下,融在雪花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对不起紫湘,我要先去找古昔了。” “我知道听茸境里很冷,再忍一忍好不好?” “你别怕,就一小会儿,就等我一小会儿我就来接你,接你和古昔回大楚,我们一起回卫平侯府,一起回家。” “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嗯?别怕。” “紫湘,你记得……记得要怪我。”红了眼眶,视线模糊,萧景姒毫不犹豫地起身。 “等我。” 转身,她擦干眼泪,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风雪里,十里梅园的落花,在她身后狂乱地飞舞,花落雪地,覆盖了来时路,覆盖了那冰冷冰冷的身体。 这时,远处天光破云,有一团浓郁的蓝光,盖住了半边天际。 紫绒貂落在枝头,摇着三尾,看着那远处蓝光,紫眸里幽光闪闪。 “楚彧,快来吧,来看看谁才是胜者。” 十里梅园,东南方千米之外,正是梅花狂舞时,漫天妖气肆意涌动,满枝的花,凋落了一地。 荣树大喊一声:“停!” 妖气骤然凝住。 荣树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罢了手,靠着树干,有气无力般:“本妖主打累了,不想同你们耍了。” 他直接用两个孩子挡在了跟前,凤青与镜湖只得罢手。 好只恬不知耻的麋鹿!若不是他动不动便用婴儿来挡,凤青与镜湖联手怎会拿不下他。 凤青收了掌心凝聚的妖力,耐着性子:“把孩子放下,我可以不拔你的鹿角。”话落,他上前一步。 “别动。”荣树不疾不徐,甚是悠哉悠哉地说,“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掐死这两个孩子,我倒要看看是你的脚快还是我的手快。” 凤青脚下顿住,温润的眸,冷了又冷。 荣树此妖,是北赢最最奸诈狡黠之辈,这番恐吓威胁,绝非说说而已,他素来喜欢反其道而行,令别人不痛快了,他便痛快了。 已经听不见孩子的哭喊声,镜湖心急:“你究竟想怎样?” 荣树吊儿郎当的语气,眼里满是玩味:“我就是想看看,要是妖王楚彧的孩子死在了听茸境,他会不会铲平了这里,然后将你这老凤凰的毛一根一根拔下来,最好你们两个鱼死网破,我顺便收了北赢这个烂摊子。” 乘人之危的事,他向来做得堂而皇之。何况,他与凤青的夺角之仇,‘不共戴天’。 荣树是个何性子,谁都摸不透,是杀是恕,全凭心情,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他能为了一条死蛇的裹腹之恩庇护整个蛇族,也能因为一只叛徒,转身就灭了整个蛇族。 若是孩子落到他手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与我的仇怨,不要殃及无辜。”凤青一贯清润无痕的眸,有了波动。 “殃及无辜啊。”荣树拖着懒懒慢慢的语调,他一手拎了一个,“那我如你的愿,选吧,要哪一个?这个人族的女娃娃还是这只白灵半妖?” 他漫不经心地钳着那襁褓的一个小角,便只用了两个手指,风吹着那两团,摇摇晃晃,仿若下一秒便要撒手掉到地上。 镜湖眼都红了,拈了个炽火决就聚在手里,恨不得一掌打死这不要脸的,大喊:“你敢伤他们试试!” 荣树笑了笑,嫩绿的袍子迎风招摇,笑得怎生国色天香,揪着那襁褓的一角布晃了晃手里的孩子:“现在筹码是握在我手里,你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瞥了凤青一眼,“要哪一个?” 凤青迟疑了一下:“女孩。” 镜湖募地瞪大了眼,只见荣树那拎着男孩襁褓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 “喵。” 一声轻叫,眼见着襁褓里婴儿便要坠地,骤然,一阵风掀起地上大片雪花,不见身影,只见雪地里一簇风刃卷住那将落地的婴儿,风消雪落后,黑色衣角露出来,孩子便落在了镜湖臂弯里。 几乎同一时间,凤青先发制人,出招便去抢荣树手里的女婴,荣树纵身便绕着梅树扶风而上,躲开了凤青的袭击。 荣树怎的不满:“哼,我都给你一个了,你这老凤凰怎如此贪心。” 凤青懒得与他废话,出手便抢,荣树捻了幻术,顿时不见了踪影。 “你先带着这个回去,我去追。” 凤青留了一句话,亦无影无踪了。 镜湖抱着手里的孩子,杵了小会儿,摸了摸婴儿的小脸,冰凉冰凉的,便不再迟疑,抱着他刻不容缓地赶回竹屋。 只是,他没有看见萧景姒,四处都找不到她,竹屋里,只有燕瓷在,织霞与织胥被卸了肩胛骨,动弹不得。 镜湖立马慌得不行,冲着燕瓷大吼:“她呢?萧景姒呢?” 燕瓷也是惊讶:“她一刻钟前便去寻你们了,你没看见她?” 她竟出了这间屋子! 镜湖怒不可遏,大声咆哮:“谁让你准她出去的!” 燕瓷脸色也极其不好看,心中越发忐忑不安:“我们怎拦得住她。” 镜湖抱着孩子,转身便跑进了雪里。 “孩子,孩子的心脉……” 话还未说完,燕瓷追出去时,雪地里早已不见了镜湖的影子,连脚印都没有,满地鹅毛大雪与落叶残花,遮了来时路。 听茸境的雪,还在飘着,缠缠绵绵个没完没了。 已近晌午,妖都城的太阳正是最烈之时,诛妖台的赤练银火喷涌而出,将这天炙烤得灼热滚烫。 三方妖兽缠斗,恶妖全歼,紫绒貂族损兵折将,半边天际透着若隐若现的蓝光,那是强大的妖气,是北赢万妖之王白灵猫族的妖气,各族领兵的妖主瞠目结舌,只见那蓝色光刃,从天而降,直直刺入花斑狮的后背,血,溅了三尺,人头狮身仰面朝天地倒下,张开血盆大口。 “嗥——嗥——” 两声狮吼,震得诛妖台上的碎石滚落,狮炎蜷在地上,后背血流如注。 待妖气敛下,蓝光泯灭,浊气萦绕的诛妖台上,楚彧背手而立,银白戎装纤尘不染,一双眸,古井无波:“本王百招你都接不住,自不量力。” 狮炎趴在地上,浑身狰狞的结痂裂开,流出脓血,他咳了一声,大吐出一口血,满头的脓水糊了眼,撑了撑身体,又摔回去,根本站不起来,他蜷在地上大笑:“你若是早出生两百年,与凤青、荣树对上,那就精彩了。”仰头,嚎叫声声,声嘶力竭,气息越发微弱。 两百年前,他威名震北赢,血雨腥风了几百年,从未如此狼狈过,今日,竟百招之内败在半妖之手,毫无还手之地。 嘴里的血,喷涌而出,人头狮身幻化,渐进原形毕露,这一战,他五脏六腑全部震碎,必死无疑。 “嗥——嗥!”两声狮吼之后,狮炎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血水流进了眼睛里,狮炎的三只眼睛几欲睁不开,模模糊糊看见一双银色缎面的靴子,锈了龙纹,一步,一步,闲庭信步般,缓缓走近,他猛地抬手,只见一张绝美的容颜,素白剔透的手,妖气萦绕,笼罩在他头上。 楚彧掀唇,敛而森冷的嗓音:“你,可以瞑目了。” “嗥——” 狮吼声戛然而止,那死死睁着的三只眼,渐进无神,身子抽搐,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周身黑色的光浑浊,皮肉破解,那浊光喷出,刺目的光晕散去后,地上,只余了一滩灰烬。 败,死无全尸。 楚彧敛了掌心妖气,缓缓收了手,轻轻一拂袖,灰飞烟灭。 狮炎已死,恶妖全诛,顿时士气大振,各族领兵的妖主乘胜追击,以迅雷不及之势攻进紫绒貂族腹背。 “尊上!” 楚彧站在诛妖台下,观战不语。 菁云来报,神色甚慌张急促:“尊上,查出来了。” “说。” “刚刚得到了消息,大楚野妖暴乱的始作俑者,是明缪,当日她并未入境北赢,是夜明洞那位施了邪术骗过了少华妖主,也是他断了锁妖链,引得诛妖台大乱。”菁云是大吃了一惊,这明缪妖女真是装得一手好无辜。 那只貂包藏了怎样的祸心,显而易见。 楚彧闻言,神色如常,没有丝毫讶异,目光轻转,锁向身后:“那只紫绒貂可诛杀了?” 他身后,黑甲戎装的男人闻言立马躬身上前,战战巍巍地回道:“臣下无能。” 楚彧眼眸骤然一沉:“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男人头冒冷汗,结结巴巴地支吾其词:“尚、尚且不知……不知踪影。” 此人是妖都城守卫的都督统领,金叶豹族如钊大妖,乃大阳宫三万守军的都统。 两日前,如钊大妖领妖王尊令,诛紫绒貂族明缪妖女,现下,竟一问三不知。 楚彧大怒,眼底一层浓浓阴色似暴风雨前黑沉沉的天色,嗓音沉沉压着,却字字逼人:“我分明让你盯紧她,分明让你在大乱之前杀了她的。” 字里行间,全是杀气! 如钊大妖双腿一软便跪下了,口齿哆嗦:“尊上恕罪,尊上恕罪,那三尾貂女精通附身之法,行踪诡秘,是臣下无能,跟、跟丢了那女妖。” 铮铮铁骨的豹族大妖此时此刻没了半分硬骨,便像被被人掐住了咽喉,神色紧绷,满头大汗,眼里全是惶惶不安的恐惧。 楚彧沉声大喝:“那你为何不报?” 如钊大妖身子一软,便被吓得瘫软,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了,目瞪舌强地蜷在地上瑟瑟发抖:“大、大乱在即,臣下以为紫绒貂族乃北赢第一大种群,当以大局为重,招降联姻为上策,不可……不可无故诛杀,故而没有禀报尊上,以、以为尊上您终会缔结紫绒貂族,不想尊上您竟、竟——” 竟要灭了紫绒貂全族! 也不怪如钊大妖会有这种臆测与打算,不费一兵一卒的万全之策,就是招降。 菁云一番思忖过后,心道不好,三尾貂逃了,在这种灭族的紧要关头她却没有出现,那么……大事不妙。 如钊大妖重重一叩,以额抢地,颤着声儿高喊:“臣下罪该万死,请尊上开恩,请尊上开恩!” “枉自揣度,知情不报。”楚彧眉间尽是阴翳,字字森然,“你,确实罪该万死。” “尊——” 不待话落,楚彧抬手,五指罩在如钊头上,浓浓光晕萦绕。 “尊……尊上……” 话截然而止,如钊一头栽地,抽搐了一下,便断了气,现出原形。身后诸位妖主登时噤若寒蝉,皆低头不语,只见银白戎装瞬间幻影移动。 大开杀戒!要大开杀戒了! 罗什妖主猛然抬头,猝不及防,脖子便被一只冰凉冰凉的手扼住。 一身戎装冰冷,楚彧道:“那只三尾貂在哪?” 咣的一声,罗什手中的剑砸在了地上,脖颈被掐着,他面红耳赤:“我、我不知道。” 楚彧手指一紧,加了三分力道。 “呃——”罗什呼吸不上来,眼眶瞬间充血,他下意识踮起脚,伸长了脖子,露出脖颈上凸起的青筋。 楚彧再问一遍,字字杀气凛然:“在哪!” 罗什募地张大了瞳孔,濒临窒息的恐惧从四肢百骸渗进骨髓,不寒而栗。 他张张嘴,被勒紧的喉咙嘶哑,一个字一个字从胸腔里挤出来,磕磕绊绊:“她、她附了那个侍女的身,那个……那个紫衣的女子,去,去了……听、听茸境。” 说完,罗什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息:“饶,饶——” 求饶的话,并未说完,咚的一声,一个血淋淋头颅便滚在了地上。 诛妖台下所有妖、兽全部怔住,木然机械地看着身首异处的那紫绒貂,血流了一地,尸身倒在一边,头颅倒在另一边。 楚彧的手,不染一丝红色,便如此不沾一滴血地拧下了罗什的脑袋。他高声开口,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令道:“所有紫绒貂族,全部给本王挫骨扬灰。” “是!” “是!” “是!” 三军妖将,尊君王杀令。顿时,杀气凛凛,血色翻涌,诛妖台下混乱不堪,残肢断臂横飞。 菁云呆愣在原地,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听茸境出大事了…… 正是战乱时,诛妖台血色翻滚,染红了半边天,沂水接了空中盘旋不去的灵鹰,取下信笺,看完后脸色大变。 “尊上,”沂水如芒在背,满眼血丝,道,“妖后临盆,听茸境出事了。” 穆然安静。 随即,楚彧一身银白戎装猝然消失在诛妖台下,不见了踪影。 这诛妖台异动,是调虎离山,听茸境的妖后大人才是目标!沂水顿时豁然开朗,心道,完了!明缪未雨绸缪了那么久,又有荣树趁火打劫,听茸境只怕凶多吉少,完了完了! 沂水二话不说,带了人追上去,唯独菁云怔怔地愣在原地,脑中一遍一遍反复罗什死前的话。 她、她附了那个侍女的身,那个……那个紫衣的女子,去,去了……听、听茸境…… 他失神地低估着:“紫湘,紫湘!”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二十章:梨花,我是爹爹(13更) 她、她附了那个侍女的身,那个……那个紫衣的女子,去,去了……听、听茸境…… 他失神地低估着:“紫湘,紫湘!” 穆然回神,菁云红着眼追去了听茸境。 赶到听茸境时,十里梅园,一片狼藉,没有人影,只是落败的梅花树下,有一具冰冷冰冷的尸体,被厚厚的雪覆盖。 菁云全身僵冷,一步,都挪不动。 “紫湘。” “紫湘。” 他喊了两声,没有人应他,僻静的梅园里,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回荡。突然像被抽空了力气,身子一晃便跪在了雪地里,森森冷意从膝盖,渗入四肢百骸。 “紫、紫湘” 他伸出手,颤抖得厉害,很轻很轻地推了推她的手。她还是躺在那里,一身紫色的衣裳,无声无息地闭着眼,始终都一动不动。 又推了推她,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声音有些恼了:“你起来,你在这睡什么,起来啊。” “这里多冷,别睡了。” 她不应他,菁云就伸出手,将她身上与脸上的雪都拂掉,露出了她的脸,与这雪一般无二的颜色,脖颈上,好大一道口子,深可见骨。 菁云的手僵了一下,颤抖地摸向她的脖子,触手一片僵冷,没有温度,也没有气息…… 他猛地往后退去,狠狠跌坐进了雪里。 “紫湘,紫湘。” 他双膝跪在雪里,挪到她身旁,握住她早已僵冷了手,突然笑了,笑得满眼的滚烫。 他说,自言自语似的:“我前日还跟青柠妖女说,以后我就娶你一个人当妻子,不要妾,也不要别的妖女。” 他说:“我都同我娘亲说了,让她来替我向你说亲,聘礼的单子都在拟了。” 他说:“我还没有问过你,”哽了一下喉,他擦掉满脸的泪,“还没问过你,你愿不愿意做我折耳兔家的人。” 如鲠在喉,他一张嘴,就鼻酸,滚烫了眼睛。 “紫湘,你说,现在你让我怎么办?嗯?你说啊。” 她不言,不语,也不动,就躺在那里,让树上的落花遮住了身体。 菁云从地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然后蹲下,抱起地上的她:“这里冷,我抱你回去。” 他把她抱起来,她的手缓缓垂下,露出皓白的手腕,她的指腹和掌心都有厚厚的茧子,因为常年握剑,他还曾因此取笑过她,说她一个女子竟生了这样一双粗糙的手,哪里有半点女儿家的娇嫩可人,那时候,她便踢了他一脚。 以前怎么没仔细瞧过,她这只握剑的手,手背很美,皓白的手腕也不比世间娇柔的女子差。 手忽然滑下,皓白的手腕上,戴了一串紫色玉石的手链,那是他送的,扯了个慌,说是捡的,其实,他亲手打磨了好多天,每一粒珠子上,都有他磨破的手指滴下的血迹。 身体僵了,他走不动,抱着紫湘愣愣地站着,看着她手腕上的玉石:“你戴了。” “我骗你的,这不是捡的,是定情信物。” 菁云扯了扯嘴角,笑了:“你不是说丑,不戴的吗?” 他趔趄了一下,跪在雪地里,抱着她,痛哭流涕…… 梅林竹屋里,燕瓷与织霞织胥都被扣押在了一旁,她们都说,不知道萧景姒在哪,若非沂水拦着,楚彧会杀了她们。 楚彧啊,一根弦紧紧绷着,只要轻轻一碰,便会断裂,便会疯魔。 沂水从外进来,满头白雪都来不及掸去。 “尊上。” “阿娆呢?”一双蓝瞳空洞无物,楚彧慌了神,低低嘶吼,“我的阿娆在哪里?她在哪!” 他满脸紧绷,眉眼阴沉沉的一片。 沂水的神色越发凝重,只怕这压抑隐忍的狂躁一碰就会爆发,他紧张地攥紧了拳头,说:“听茸境内都翻遍了,没有看到妖后大人。” 楚彧身子一晃,往后栽去。 “尊上!” 他跌坐在榻上,一拂袖,将屋里所有人都推远,猩红了眼大喊:“快去找!快去找啊!就算铲平了听茸境,也要把我的阿娆找回来!” 沂水不敢再往前一步,抬头看了一眼,屋里笼罩了浓浓暴戾的妖气,浑厚、隐忍而又狂躁不安。 若是找不到萧景姒,这股白灵猫族的妖气,估计要毁天灭地了。 沂水不敢再耽搁,下了死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过片刻时间,听茸境的十里梅园一片狼藉,厚厚积雪被翻滚成一团一团的冰晶。 楚彧站在苍茫的雪地里,发间落了雪,融成一颗颗冰子砸在脸上,满脸寒霜没有丝毫温度,他弓着腰,怔怔地看着自己手掌,失魂落魄地呢喃自语:“我的阿娆受伤了,她就快要死了……” 沂水闻言身子震了一震,看向楚彧的手掌,有一道渐弱的光,快要泯灭不见了。那是楚彧曾用妖法中过蛊,若是萧景姒受伤,便能感知到,可是,那簇蓝光,快要灭了…… 萧景姒她……凶多吉少。 楚彧满眼阴沉,突然道:“她要是死了,你们全部都得死!” 字字带了戾气,楚彧运了功,声音能传十里,梅园里三千大妖皆能耳闻,各个心惊肉跳,浑身冰冷,像置身千尺冰潭,到处充斥着死亡的讯息,此番,若是妖后大人出了岔子,听茸境乃至北赢必定要浮尸遍野。 天,要巨变了。 忽然,有人大喊:“那是什么?” 只见梅林之外的千丈雪山,风卷残云,汹涌呼啸的大雪滚滚泼下,迅速而猛烈。 “雪、雪崩。” “是雪崩!” 听茸境外千年积雪,万年冰潭,一旦崩塌,那不沐的冰雪能覆了整个听茸境,危矣!危矣! 沂水妖主大喊:“尊上,千丈雪山要崩塌了,此处危险,您快撤啊!” 楚彧毫无反应,好似听不见似的,失神地看着远处滚滚而来的大雪。 沂水大骇,整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急急喊道:“尊上!您——” 他指着那崩塌了的千丈雪山,讷讷自语地说:“我家阿娆在那里!” 沂水妖主望过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大雪,汹涌滚下,依稀可见那雪里有一丝黑色浓郁的妖气。 是炽火猫族的妖气!是镜湖妖尊! 沂水道:“尊上——”他转头,不见楚彧的身影,只见一抹蓝色的光影如疾风之势,渐行渐远。 那千丈雪山塌了,楚彧逆着大雪滚下的方向,闯了进去。 “尊上!” “尊上!尊上,危险,您不能去!” “快!快去拦住尊上!” 几位妖主都急红了眼,纷纷运了术法就要去追。 沂水妖主摇头,一脸沉重:“拦不住的,让他去吧。” 是啊,拦不住,听茸境里三千大妖,哪一个脚下术法比得过尊上的,哪一个能接尊上百招,哪里拦得住,就是用命也拦不住啊。 “那怎么办?” 沂水想了想,叫来了几位妖法好的妖主:“保护尊上,绝不能让他做出什么傻事。” 牧獒犬族的成玉妖主不解:“会做出什么傻事?” 沂水妖主实诚道:“妖后要是没了,尊上估计会殉葬。” 他一本正经,严肃凝重得不得了,不是在危言耸听,这殉葬,尊上真做得出来。 一干妖主与大妖们刻不容缓,往千丈雪山赶去,刚到雪山,一个个就都惊呆了,只见那狂风雪滚的漩涡里,缠缠绕绕着浓郁的妖气,凝结成一块块巨大的冰晶,将那不断喷涌翻滚的大雪压下冰凌之下,一座一座冰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耸立而起,万丈蓝光破开,萦绕不散,座座冰山之下,楚彧一身银白戎装,黑发泼墨,风卷衣袂,他侧身而站,一张冷沉的侧脸,轮廓分明,白皙得剔透,竟如此倾城之色。 片刻呼啸之后,那崩塌喧嚣的大雪竟安静了下来。 一人之力,阻了这千丈雪山,这世间,也就一个楚彧妖王可以如此。 光晕散去,楚彧身子一晃,单膝跌在了地上。 “尊上!” “尊上!尊上!” 方才那万丈妖光,必定耗了楚彧所有元气。沂水不敢大意,连忙运起妖力:“我替尊上疗伤!” 楚彧抬手制止,捂着心口,有血从紧抿的嘴角渗出,他擦了一把,将喉咙的血腥咽下,从胸腔里磨撕扯出四个字:“快去找她!” “是!” 沂水不敢耽误,几位妖主面面相觑之后,便带着众妖去雪山里寻人。 这千丈里,埋的是妖王尊上的命根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死,要殉葬。 大雪纷飞,下得凶猛,三千大妖各个面如冰凌,将雪山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掘地三尺,然而,一无所获。 南边,成玉妖主道:“这里没有。” 西边,智悦妖主道:“这里没有。” 东边,少华妖主道:“这里没有。” 北边,是沂水妖主的人,声音绷紧得快要断了,说:“这里,也没有。” 整个千丈雪山,几乎翻遍了,却杳无踪影,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雪山之巅的后面,是万丈深渊…… 楚彧身子摇摇晃晃,捂着心口,吐出了一口血,殷红殷红的血,染红了大片大片白雪。 “尊上!” “尊上!” 几位妖主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尊上那双眼里,全是狂躁,是阴沉沉的杀气与决绝,让人毛骨悚然的暴戾。 妖后生死不明,尊上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要疯魔了。 阴鸷的蓝眸睃向他们一众妖主,楚彧说:“都怪你们。”他踉踉跄跄地逼近他们,嘴角渗出猩红的血不断渗出嘴角。 蓝色的瞳孔骤然凝结成了血红色! 不好!是魔性!带着浓浓杀意的戾气!沂水带着几位妖主小心翼翼地后退。 楚彧摇摇晃晃地步步逼近,空洞无物的眼里,只有汹涌翻滚的阴翳,将所有光影压下,尽是森森弑杀的暴戾。 他擦掉嘴角的血,殷红的一双瞳孔死死盯着他们:“我让你们杀了紫绒貂族那个女人的,你们却让她逃了,我让你们守在听茸境保护她的,可她没了,你们却好好的。” 众位妖主与大妖都不自觉地后退,屏住了呼吸,惶恐惊惧至极。 派去诛杀明缪妖女的如钊大妖早就被楚彧了结了,而且听茸境外,设了强大的结界,是禁术邪法,里面的人出得来,外面的人却进不去,妖后出事,虽难辞其咎,可—— 不,有一种罪,叫连坐。 尊上没有理智了,入了魔杖,只余嗜血的兽性。 他道:“你们,全部都该死!”掌心,有浓浓妖气翻滚,一触即发。 “不好!”沂水妖主大喝一声,“快退!” 退? 能退到哪里去,这千丈雪山能在尊上一双手下翻涌,也能在他一双手下沉寂,他们逃得出这雪山吗? 巨大一团光刃破风而出,打向众妖。 “砰!” “砰!” 两声巨响,没有惨叫声,根本来不及叫,那蓝光所至之处,一具具身体瞬间四分五裂,残肢断臂乱飞,雪溅得四处都是,白茫茫的雪山里,片刻便染开大片大片的血色纹路,白得晶莹,红的刺目。 沂水妖主睚眦欲裂,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一边慌忙闪躲,一边大喊:“尊上,住手!” “快住手啊!” “尊上!” 楚彧充耳不闻,一双血红的瞳孔里,什么影子都没有,机械而木讷地杀戮,银白戎装下的衣角溅了血,血迹斑斑,嘴角不断有大口大口的血涌出,将他心口的衣领染了大片妖娆的红色,他却全然不知疼痛,麻木不仁地杀伐,红了眼,拂袖间尽是血气翻滚。 “啊——啊!” “砰!” 惊叫声,血肉撕碎的声音,不绝于耳,在这千丈雪山里回荡,充斥着浓浓血腥气,漫天大雪红了颜色。 能有谁能停止杀戮,能有谁可以唤回已疯魔了的楚彧。 沂水几乎抱了必死的打算,心如死灰,绝望了,今日,怕是谁也别想走出这千丈雪山,尊上要殉葬,谁都活不成。 正是血气翻腾之时,尖叫嘶喊声中,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哭声。 “哇——” “哇——” 是孩子的哭声!雪山里还有存活者! 顿时,所有声音都停了,一片血腥的死寂声中,婴儿的哭声嘹亮。 “哇——哇!” 楚彧木然呆住,怔怔地回过头去。 这时,智悦妖主狂喜大喊:“这里有个孩子,还有个人!尊上,有个孩子,孩子!” 希望,这漫天血山里,这孩子,成了所有人的存活的希望,那孩子,压在冰山之下,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妖力庇护,竟半分也没有压倒孩子。 明黄的襁褓,小孩挥舞着拳头,在大哭,他旁边,还躺着一个人,手腕受了伤,在身旁的地上淌了一滩血。 是古昔!是古昔! 沂水妖主激动地红了眼,一掌将冰山打碎,抱起地上的孩子,襁褓中的孩童,有一双猫耳,正睁着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是白灵猫族没错! 沂水妖主抱着孩子,跑到楚彧跟前,激动地狂喜:“尊上,是小主子!是小主子啊!” 楚彧僵硬地抬起手,将孩子接过去,一双殷红血色的眸子,空洞无神的眼缓缓有一抹柔光融了进去,化开了那猩红的颜色,渐进清透,变成了蓝色。 好了,好了,终于清醒了,终于有一丝人性了!沂水妖主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松,老泪纵横地看着那一大一小两双蓝色的眸子。 楚彧僵硬地抱着孩子,手臂僵直得一动不动。 “梨花。” 一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却有丝丝柔软,楚彧颤抖地抬起手,摸了摸婴儿的脸,他说:“梨花,我是爹爹。” 话落:“噗——” 一口血,乌黑的血,喷在了孩子的襁褓上,楚彧僵直地往后栽去。 “尊上!” “尊上!” 孩子的哭声,又响起,在空旷的千丈雪山里,来回回荡。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二十一章:桃花的下落(14更) “尊上!” “尊上!” 孩子的哭声,又响起,在空旷的千丈雪山里,来回回荡。 “快!快下山!” “快!带尊上下山!”沂水妖主立马大喊,一时间一片慌忙仓促。 成玉妖主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尊上的手里将孩子抱过去,一接过来就感觉不对了,探了探孩子的鼻息与脉息,脸色瞬间大变:“小主子脉息很弱,沂水!沂水快看看是怎么回事?” 沂水妖主赶紧也探了探,顿时大惊失色:“不好!” 二话不说,沂水抱着孩子就往山下跑,捻了全身的妖法,只恨不得多生出一双腿来,这大的已经没了,这小的要是再没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尊上和北赢众妖,非得全部陪葬不可! 沂水抱着孩子就去了听茸境的竹屋,其他几位妖主紧随其后,将尊上也抬了下来,所幸燕瓷女妖这个大夫还在听茸境里,不然耽搁了就不得了了。 沂水抱着孩子还没走到竹屋,便大声吆喝:“燕瓷,燕瓷!” 燕瓷赶紧跑出来,一看沂水妖主抱个孩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赶紧了让他把人抱进屋里,放在了榻上,又让织霞织胥去准备热水和天灵草。 沂水急得满头大汗:“您快看看,我们小主子这是怎么了?” 燕瓷一边用金针过穴,一边将天灵草的汁水喂进孩子嘴里,解释道:“孩子还在腹中时,曾被人用妖力封了脉相,压制了孩子吸食母体的元气,所以这脉息才会如此虚弱,要打通了经脉里阻遏的妖力才能顺了脉相,若是我没猜错,许是尊上为了保住妖后才出此下策,而且定还不止尊上一人的妖力,还有炽火猫族。” 那就是尊上和镜湖妖尊封的,那段时间尊上可是伤了许久,只怕耗了许多妖力,只是尊上与镜湖的妖力,那得多醇厚强大,这孩子受得起? 沂水担心得不行:“那现在怎么办?”他急得坐不住,焦躁地走来走去,“尊上还昏迷着,妖后又不知所踪,要是小主子又出了什么事,那就真的全完了。” 等楚彧醒过来,要是妖后大人还找不到,这小主子可就是唯一的保命符,出不得差错啊! 燕瓷神色就镇定得多:“不用担心,这小东西是白灵猫族,自然承受得住。” 沂水妖主这才把心放进了肚子了,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他神经才刚放松,燕瓷突然就变了话锋,颇为担忧地道:“只是,那个生为人族的女婴,恐怕是保不住了。” 沂水目瞪口呆了,整个人都愣了,傻了好一会儿。 “什么女婴?”沂水瞠目结舌,“你是说,你是说还、还有一个?!” 此处是荒山,山上有个洞,洞里有块石头,石头上有个女婴,天已近黄昏色,山洞里昏昏暗暗的,十分阴冷。 “哇哇哇——” 原本睡着的孩子,突然扯开嗓门,大哭特哭,怎的惊天动地,八斤六两的胖娃娃,哭声很是洪亮。 这已经是这夜里第八次了,荣树烦躁地睁开眼,一双精致漂亮的眸子,暗沉沉的,眼下好大一片青黛。 从这个胖女娃娃抓来到现在,他便没睡过一个时辰好觉,他哪里来的耐心,起身便吼:“别哭了!” 那女娃娃哭得更厉害了,好生歇斯底里,真真是没完没了。 荣树将盖在身上的嫩绿色衣袍掀了,穿着一身素色的寝衣起身,走到靠近洞口的那块大石旁,用腿踢了踢:“别哭了,听到没有!” “哇——” 哭声,地动山摇啊。 荣树火冒三丈不止,寝衣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胸口结实又分明的肌理,恼得很,呼吸起伏很大,抬手就捏住那奶娃娃的嫩生生的小脸,恶狠狠道:“再哭我掐死你!” “哇——” 哭声,撕心裂肺啊! 荣树:“……”美人脸黑得不像话了。 洞外的无常听孩子哭得厉害,赶紧进来瞧瞧,见那襁褓里刚出生的孩子,还没睁眼,皮肤红红的,皱皱的,虽然丑得可以,但也十分可怜见儿,无常也是今儿个下午被妖主用急召唤来的,他用遁地术赶来时,就看见自家妖主不知从哪里偷来了个女娃娃,到现在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荣树不耐烦地催促:“快把她哄住。” 无常为难了,他这只老鼠,哪里会哄孩子,不知轻重地拍了拍,又哄了哄,可完全不见效啊,奶娃娃还是哭得很厉害,而且越发凶狠,真叫人没法子。 无常想了想,问:“妖主,您给她喂过食吗?” 荣树扯了扯身上的袍子,拎着襁褓里的娃娃,一起躺着,一只手就没骨头似的压着襁褓,心情不爽快:“那老凤凰一直紧追不舍,本妖主连觉都没睡过,喂什么食。” 凤青妖尊? 果然,是妖主从他的死对头那里偷来的孩子,听茸境的孩子,那不就是……妖王家的! 妈呀,这人族女娃娃还是个妖族公主,无常不敢大意了,仔细寻思着:“那她是不是饿了?” 荣树摆摆手:“你去杀只鸡来。” 平时,妖主比较喜欢吃鸡,还喜欢偏生的口味,可是……无常就说了,很纠结:“妖主,这小娃娃才刚落地,应该还不会吃鸡。” 荣树哪里懂这些,只觉得麻烦无比,不耐烦了:“那她吃什么?” 无常又想了想:“奶。” 他与他家妖主闭关修炼了两百年,吃了两百的鸡和蛇,这人族小娃娃怎么养,当真是不知道,没见过猪跑,也没吃过猪肉,猜测只应该跟天华山夜明洞外那只豹子一样,小豹子就是吃奶的。 荣树用脚把女娃娃踢远了,嫌弃地念了句:“麻烦。”念完,吩咐无常,“去捉几只羊来给她喂奶。” “是。”无常赶紧去抓羊。 不大一会儿,羊也捉来了,奶也喂了,八九斤的胖娃娃食量不小,喝了两头羊的羊奶了!可喝完了,也不睡,又开始扯开嗓子哭,吃饱了,有力气了,哭得就更大声的。 别说荣树,就是无常都被她的哭势搞得烦不胜烦。 “别哭了!” 荣树一吼完,胖女娃娃就哭得更嚣张了,惊得洞外的飞禽都作鸟兽散了。 “我都给你捉羊了,也给你喂奶了,还哭什么哭!” 对啊,无常也觉得妖主大人说得有道理。 “再哭,我打死你!” 荣树抬起手,一团妖气对着襁褓里的孩子。 “!”无常目瞪口呆! 然而,荣树那只白嫩无暇的手,始终没有落下,就用脚轻轻踢了一脚:“好了好了,差不得就得了!” 无常这才松了口气,这女娃娃还真不能打死,妖主把她偷来,不就是想妖王尊上和听茸境的凤凰妖尊撕破脸狗咬狗吗,可要是死在妖主手里,妖王尊上第一个要劈的不是凤凰,而是麋鹿。 “无常。” “是,妖主。”无常瞧啊一眼,自家平日里人模人样臭美骚包的妖主大人,这会儿衣不遮体、头发蓬散、眼覆青黛,怎的狼狈疲倦,这奶娃娃能把爱美如命地妖主大人搞成这幅模样,也是个人才。 荣树揉揉太阳穴,没睡够,脾气有点暴躁,说:“给本妖主找几个会哄孩子的女妖过来!” “是。”无常又东奔西走去了。 “别哭了!” “再哭我打你了!” “小胖子,不准哭!” 小胖子?小胖子哭得惊天动地,地动山摇。 荣树两根手指就捏住女婴的小嘴儿:“再哭本妖主就把你的嘴缝上。” “!” 突然,安静了,襁褓里的女娃娃伸出粉嫩嫩的舌头,舔了舔嘴上那只手。 荣树身子一震,脸一阵青,一阵红。 女妖们找来的时候,才刚走进洞口,无常就看见小奶娃娃正在吮妖主大人的手指头,小娃娃躺着,妖主大人蹲在石榻上,那画面,好生有违和感,无常都要怀疑自己走错了洞,擦了擦老眼,再看过去,还是那副不可思议的场景,妖主大人蹲着,手指放在小娃娃嘴里,他一脸嫌弃的表情:“脏死了!真恶心!” 关键是,他嫌脏嫌恶心,可是就是没推开胖女娃娃啊!真是怪了,刚刚还哭得要死要活的孩子,一根手指怎么就打发了。 无常看不明白,带着从这出荒山上找来的四个女妖一同进洞:“妖主,女妖找来了。” 因为妖主喜欢美人儿,就是挑来哄孩子的,无常也选了顶顶貌美的,刚才抓来的时候,那四个女妖一听是荣树妖主,就哭得死了爹娘似的,这一进洞一看见妖主大人,全部乖了,比那奶娃娃都乖。 无常也是看不懂这世道了。 荣树蹲在石榻上,寝衣随意地披在身上,一张侧颜天杀地好看,头也没抬,说:“暂时不用了,都出去。” “……”无常没什么好说的了,带着四个女妖出去,可那四只皆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一步三回头。 要是这四只知道自家妖主曾经把给他暖被子暖了五十年的一只獭兔,给生剥了,皮毛做了一床皮草被子,还会不会这么依依不舍。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只獭兔还算乖巧,所以是在夜明洞里伺候得最久的女妖,可就是因为如此,那獭兔就自以为自己不同于那些妖艳贱货,在妖主心里有所不同了,便寻了个好日子,暖完了被子把自己脱光了,躲在妖主的被子里不出来,然后……然后妖主就剥了她的皮,做了一床上好的皮草被子。 走到洞口,无常听见山洞里传来妖主大人的声音。 “口水不准流出来!” “不准!” “恶心死了!” “哇——哇!” “再流口水就不给你吃了。” “乖~” “吃吧。” 无常大致脑补了一下里面的画面,应该是奶娃娃吃妖主大人的手指吃得太起劲了,而且奶娃娃还小,就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然后妖主大人嫌弃她脏,就不给她吃手指了,然后小哭包上线,妖主大人被哭烦了,又用手指堵住了胖女娃娃的嘴,并且‘好声好气’叮嘱不准流口水,可能是见效了,妖主大人就跟鹿角长出来了一样高兴。 太有画面感了,如此违和,无常不敢再想了。 到了晚上,喂了羊奶之后妖主命令把那四个女妖带来,挨个打量了一番,选了一个最貌美的。 荣树指着最貌美的那个:“你带她睡。” 又指了指另外三个:“你们全部跟我睡。” 最貌美那个一脸失落,剩下三只掩着嘴娇羞地说:“妖主,你坏。” 无常:“……”这三只,可能真的不知道妖主大人有多坏,到了夜里就知道了。 三更半夜,那只最貌美的孔雀女妖在洞口的那块石头上带孩子,其余三只,一只蝙蝠,两只长颈鹿跪在妖主的石榻旁,一个用妖力幻了个小扇子在赶虫蚊,一个端着一个玉器杯子,妖主大人说了,里面的水不能凉了,也不能滚了,得用妖法温着,还有一只捧着妖主大人那件嫩绿色的袍子,端端正正地提着,要是有褶皱了,剥了她! 所以,大家说,妖主大人坏不坏? 无常见怪不怪了,好在是春天,要是冬天,还要女妖给大人暖被子,但妖主大人喜欢毛绒兽暖出来的被子,温度刚刚好,但是,绝对不能掉毛!几十年前那只在夜明洞里伺候了五十年的獭兔就是因为一身毛发不错,还不掉毛,才能伺候那么久的。 扯远了,无常瞧了瞧天色,正准备睡了,突然—— “哇——哇——哇!” 无常赶紧跑去洞口查看,那小祖宗正哭得惊天动地,那孔雀女妖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哄,可一点都不见效,还是惊扰的荣树,他披着衣服双眼迷离地走过来:“她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那只孔雀战战兢兢:“小妖也不知道,突然便如此。” 荣树掀了掀眼皮:“你也不知道?”眸子突然一沉,道,“那你活着做什么?” 说完,他抬抬手,懒懒地一拂,那只孔雀女妖便瞬间变成一堆灰。 另外三只,吓得魂全没了,一个个跪在地上,不停地瑟瑟发抖。 无常淡定地走过去,用袖子扇了扇,就把灰烬扫出去了,要是被女娃娃吸进去,不好。 地上那三只,更是汗流浃背了。难怪北赢会有传闻,邪妖荣树,喜怒无常,麻木不仁,杀人剐人剥皮抽筋全凭心情。 “哇!” 那小娃娃还在哭,她越是哭,地上跪着的那三个女妖就越是害怕,生怕这哭声会热惹恼了妖主大人。 妖主大人抱着手,拿眼瞥了瞥襁褓里的女婴,一脸嫌弃:“扰我逍遥快活,想死吗小东西。”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胖胖的小红脸,小东西一转头,就含住了荣树的手指,吮了吮,哭声就停了。 “胆子倒不小,不知道天高地厚。” 语气有些暴躁似的,只是,妖主大人嘴角高高挂起,眼里竟多了几分笑意。 荣树把襁褓里的女婴抱起来,骂了句:“脏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无常听出了一股子宠溺,那只蝙蝠女妖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怕是妖主大人怕脏,就说:“让小妖来。” 荣树脸一冷:“你的脏手岂能给她吃!” “……”蝙蝠女妖立马跪下磕头,“小妖知罪,小妖知罪。” 荣树哼了一声,抱着女婴去洞里面的石榻上睡,可没走两步,就突然僵住了。 无常赶紧问:“怎么了?” 忽闻轻微的水声,然后,一股清泉从妖主大人最喜欢的那件嫩绿色的袍子上面滚滚流下…… “本妖主要杀了你!” 一声咆哮,惊得山中鸟兽飞散。 妖主大人到底没有杀了那奶娃娃,一掌震碎了那件他最喜欢的袍子,然后剥了那三只女妖的里衣给小东西当尿布,又嫌弃布料粗糙,连夜让无常去搞两匹绸布与几张皮草来。 天快亮时,无常才赶回洞里,那三只女妖衣衫不整地跪在石榻旁,端水的端水,赶蚊子的赶蚊子,妖主还在睡着,寝衣脱了,一半盖着自己,一半盖着奶娃娃,睡得正香。 无常呆住,越看越觉得这画面诡异,几百年了,第一次见妖主大人如此耐心与……仁慈。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二十二章:找到景姒尸体(15更) 无常呆住,越看越觉得这画面诡异,几百年了,第一次见妖主大人如此耐心与……仁慈。 女娃娃白天吃完就睡,醒了就吃,晚上就闹腾,非得妖主大人带,似乎很喜欢妖主大人的手指,怎么都吃不厌,可能是习惯了,妖主大人也不嫌脏了,不骂她蠢了,就是老说小娃娃胖。 第二天,小女娃娃尿了妖主大人一次,大人扬言要杀她。 第三天,小女娃娃咬了他一次,大人怒骂她不知死活。 第四天,小女娃娃睁开了眼睛,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像上好的宝石,妖主大人难得夸了她,说:“终于不那么丑了。” 几天时间,妖主大人为了避凤青妖尊换了四处住所,伺候的女妖也换了四拨,小女娃娃长开了不少,脸没有那么红了,皮肤也没有那么皱了,就是越来越重了,越来越爱睡,有时候叫都叫不醒。 妖主大人突然要出洞,临走前交代命令了一番。 “给我看好她。” “是。” “不准让她哭。” “是。” “隔一个时辰喂一次。” “是。” “别喂撑了。” “是。” 无常觉得妖主大人怎么越来越奇怪了,莫不是当真欢喜这奶娃娃,竟如此体贴入微,想着等回到了夜明洞要不要寻几只刚出生的小兽来给妖主大人养养。 荣树冷冷扫了一眼那三只女妖,邪邪懒懒的声音,轻悠悠地说:“要是敢把你们的脏手指给她吃,本妖主回来就剥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炖了你们给我这女娃娃补身子。” 几只女妖立马跪下,哆哆嗦嗦说:“小妖不敢,小妖不敢。” 随后无常陪同荣树出了一趟洞,去了周边几座山,布了些结界,留了点妖气,以此来引来穷追不舍的某只凤凰。 回洞府的时候,女娃娃在哭,哭得很厉害。 荣树大怒:“我走的时候是怎么跟你们说的,都不想活了吗?” “妖主恕罪,妖主恕罪。” 几只女妖跪在地上,都不敢抬头,在石榻旁照看的那女妖连忙从榻上爬下来,说:“小主子她不知怎了,浑身滚烫,怎么、怎么都退不了热。” 无常闻言,上前去摸了摸女婴的额头,脸色大变:“妖主,确实在发热,可别是病了。” 荣树将孩子抱起来,摸了摸她的小脸,神色顿时便沉下了:“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烫?”他掀开明黄的襁褓,小女娃娃身上红通通的,十分滚烫,摸了一下她的脉息,荣树脸色大变,大吼,“无常!去找燕瓷!快去给我把燕瓷抓来!” 无常得令,立马往外跑,才刚跑到洞口,就定住了:“凤、凤青妖尊。” 荣树募地回头,洞口,凤青正守在那里,一身白衣,陌上人如玉,怎的仙风道骨。 他道:“把她给我。” 荣树一手抱着孩子,冷嗤了一声:“哼,又不是你的小凤凰蛋,你竟还追了我几日,难不成是看上了楚彧妖王家的女娃娃,想占为己有?”他捏了捏手里女娃娃的小脸,笑得邪肆又痞气,一双桃花眼里潋滟一汪花色,笑道,“真不巧了,本妖主也喜欢这奶娃娃得紧,你想要,我偏不给你。” 凤青抬手,掌心瞬间凝了一把剑:“那就小心你的鹿角。” 话落,御剑袭向荣树,周身浓烈的妖气,震得这洞中碎石乱滚,石壁上一块一块岩石砸落下来。 好浓的妖气! 这才是这老凤凰的实力吧,在听茸境时,他可还收着三分。 荣树捻了个屏障去挡,纵身一跃便飞出了洞中,凤青紧追不舍,招招攻向命门。 御风幻影,速度极快,不过片刻时间,便缠斗了几十招,无常在洞口看着,哪里看得清招式,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浓郁的妖气肆意,山中树木被连根拔起,狗吠狼嚎四处逃窜,灌木轻摇,地在震动。 这才是高手过招,山崩地裂。 荣树到底抱着孩子,落了下风,凤青融了妖气御于剑身,飞身刺向荣树,他倒也不躲不避,直接将手中的孩子往前一拎。 凤青猛地收住手,剑锋偏开。 荣树邪邪一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伤她。” 凤青一言不发,提起手里的剑就往荣树头上削,他猛地后退,凤青却紧追不舍,又是一剑,专攻他额间,他闪躲不及,一缕发断了,头上两只鹿角被剑气震红了。 荣树的美人脸瞬间黑了,一手护住头上两只鹿角,大声咆哮:“老凤凰,不准碰我的角!” 凤青又是一剑过去,直削荣树的鹿角,他堪堪躲过,险中求‘角’,怎的一个狼狈,这只不要脸的老凤凰!明知道它的鹿角是他的软肋。 凤青抬着剑直指荣树,不紧不慢的口吻:“是要她,还是你的鹿角?” 死凤凰!臭凤凰! 荣树拿桃花眼恶狠狠瞪他,火冒三丈地喊:“老子一个都不给!” 凤青仍是不急不躁:“那我就拔了你的鹿角泡酒喝。”说罢,又捻了一把长剑,左右开弓,专攻荣树额头上的一对鹿角。 荣树抱着孩子,一只手抵挡不及,他狼狈后退,身后,便是悬崖,他猛地停下,咬了咬牙,将手上的女娃娃提溜出去:“给你给你!” 凤青手里的剑立马幻化成光锦,缠着那襁褓中的孩子便飞回了他手里,那孩子一到他手里,便开始大哭。 荣树听闻这哭声,心情莫名好了不少,觉着这小东西还有点良心,是舍不得他,挑着冷眼看凤青:“反正你也别想好过,楚彧妖王的女人孩子都出了事,我看你这避世的日子还过不过得下去。” 凤青化了手里的剑,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你还是担心你的鹿角吧。” 随后,一团青光一晃,凤青抱着孩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山谷里,孩子的哭声还在回荡。 荣树暴跳如雷,冲着那青光消失的方向骂了一句:“该死的老凤凰!”骂完,他突然想起来,脸色大变,纵身追去,“那孩子的脉息快断了!先救——” 无常:“……”左看右看,自家妖主也不见了踪影,两百年了,第一次见自家妖主这么不计前嫌,居然追着凤青妖尊跑! 千米之外,已是山下,某个邪魅不羁的嗓音还在咆哮,破天荒焦急得紧。 凤青骤然停下,看了看手里的女婴,探了一下脉息,温润的眸沉了沉。 “麻烦。” 只道了两个字,捻了瞬移妖术,他带着女婴进了一处洞穴,又在洞口设了个屏障,将女婴放下,解了襁褓,掀起女婴的衣衫,手覆在她腹上,运气于掌心,有淡淡光晕缭绕。 哭得有气无力的女娃娃突然就安静了。 凤青扬唇笑了笑:“我的凤凰真气可不是谁都能受的,算你三生有幸。” 襁褓里的女娃娃眨巴着一双黑漆漆水汪汪的大眼睛,嘿嘿笑了。 可不是三生有幸,这新生的婴儿,脉息被封,若是凤青晚来些,便只是晚来半个时辰,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这听茸妖尊修了近千年的凤凰真气,可是北赢顶顶好的良药,包治百病! 后来,十五年后。 桃花公主楚择华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算我三生有幸,赖上了你。” 这话,她耍无赖时,总会跟凤青说。 不扯远,眼下凤青这凤凰真气,虽通了这女娃娃被妖气封印的脉络,可终归在母体便伤了心肺,身子骨比不得常人,怕是很难养。他这口凤凰真气,大抵能保她四个月无虞,之后,便看她的造化了。 凤青将女娃娃用襁褓裹好,抱起她,走了两步,他停下,看了看手里的女婴,模样倒比刚出生时长开了许多,也白嫩水汪了不少,尤其是这双眼,十分好看,只是……凤青掂了掂:“九斤一两,你真重!” “……” “那只麋鹿到底喂了你什么?怎胖成这般了?”凤青皱眉,这么抱着,觉得久了会手酸。 “……” 本来咯咯叫唤的奶娃娃突然安静了。 出生才四天,体重由八斤六两直接破了九,其实,是那几只母羊的功劳,就是苦了家里的羊崽,被人抢了口粮没吃饱。 两天后,凤青回了听茸境,本只需半日,不料想半道迷了路,兜兜转转了两日才回到听茸境。 霍狸在雪山外等他,只道了一句:“凤青,你怎回来得如此晚。” 去追荣树那只麋鹿的途中也迷了几次路,这才一去六七日,再回听茸境,若不是霍狸与鸣谷在外头,他都要以为自己又迷了路,听茸境已不复从前的光景,千丈雪山夷为平地,十里梅园满地残花,一望无际的狼藉与萧条。 他的听茸小筑,他的鹿角酿酒…… “好你个楚彧!” 难得好脾性的凤青妖尊,如此震怒,便是手里的女娃娃也似感觉到了怒气,哇的一声就哭了。 “我来吧。”霍狸将女婴抱过去,“前两日听大阳宫的人说,这女婴,小名唤桃花。” 凤青瞥了一眼那朵桃花,仍是怒气未消。 忽而,身后有人唤他。 “凤青妖尊。” 凤青回首看去,愕然凝眸。远处,男子一身黑衣,背着浑身是血的女子,他走得很缓,一双眸子与凤青灼灼相视。 他说:“凤青妖尊,你曾欠我一个承诺,我现在要讨回去。” 他踩着雪,一步一个红色的脚印,血色铺了一路妖娆的花,他缓缓……缓缓倒在了雪地里,似乎抽空了力气,眼皮都无力撑开,却始终紧紧抱着女子,为她挡住了风雪冰寒。 鸣谷大喊了一声:“镜湖妖尊!” 兴许是北赢的千丈雪山被夷为平地,千百年来不沐不融的积雪,竟化了,结成了厚厚冰子,听茸境一年四季不曾停歇的雪,也停了几日,昔日的人间仙境,只余满地残花,和着雪水,一地泥泞。 听茸境便这么毁了,是被妖王楚彧亲手毁于一旦的,北赢有传,妖王楚彧的妖后,在听茸境落了难,至今不知踪影,故此,妖王楚彧与凤青妖尊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且说妖都,正逢大乱,恶妖已诛,紫绒貂族灭族,大军还未整军撤离,妖后大人又杳无踪影,尊上下令全军,翻了北赢也要找到妖后,满城人心惶惶,似有暴风雨将至,乌压压的天,一片阴阴沉沉。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楚彧将听茸境夷为平地之后,下的一道王令。 他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地找了十日,发疯了似的,将听茸境的千丈雪山翻了再翻,将雪山之巅下的万丈深渊踏成平地,将北赢七十二族各族领地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萧景姒。 第十一日时,沂水妖主来报,找到萧景姒,是在听茸境外雪融成河的小溪流里,找到了萧景姒的尸体。 三十二位妖主抬棺,将妖后的尸体带回了妖都城,水晶冰棺停放大阳宫门口,三千大妖跪在棺材两侧。 楚彧跌跌撞撞地走近棺木,双目空洞。 沂水红着眼跪到楚彧面前,哽咽:“尊上,妖后回来了。” 楚彧置若罔闻,走到冰棺前,身子一晃撞在了冰棺的角上。 “尊上!” 沂水上前去搀扶,却被楚彧推开了,趴在冰棺上,他颤着手推了推躺在里面的人。 “阿娆。” 冰棺里,那人一身是血,是阿娆,他不会认错,那是他的阿娆。 “阿娆。” 他又喊了一声,她还是不睁开眼,不回应她。 “尊上,妖后她已经——” 楚彧一掌便打在沂水左肩上,将他狠狠推远了,瞪着血红的眸子大吼:“住嘴!” 沂水抹了一把老泪,哽塞不语,看着他们北赢高高在上的君主跪在了冰棺前,颤栗着一双手将棺材里面的女子抱起来,护紧在怀里,然后站起来,转身往大阳宫走去。 “阿娆,我们回去。” 背影摇摇欲坠,地上有一串血滴,从冰棺一路滴进了大阳宫。 楚彧将萧景姒的尸体放在了杏荣殿的玉榻上,抱着一身是血的她一起躺着,什么也不做,就抱着她,不撒手。 他絮絮低语,拍着她的肩在同她说话:“阿娆,别睡了,醒醒,已经好多天了,你同我说说话,你不跟我说话,我会很怕。” 她脸上、手上有很多血,都干了。 楚彧用袖子给她擦干净:“阿娆,你还不醒,是不是怪我?你怪我去得太晚了对不对?怪我把你一个人放在了听茸境。” 他的阿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脖子和手腕都没有脉搏,他便用力推了推她的手:“是我不好,是我该死,你睁开眼睛,你醒过来,打我骂我,你杀了我都行。” “阿娆,我求你了,你别睡,别不理我。” 他放软声音求她,以前,他只要求求她,阿娆便不会不理会他了,可是这一次,没有用,怎么样都没有用,阿娆她不会醒了。 “阿娆,你别这样,别不答应我。” “阿娆,你不要我了是吗?” “咳咳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出了声,手捂着嘴,不断有血从指缝里渗出来,他将血水咽回去,把手上的血都擦干净了才去抱她,嘴角仍有一滴一滴的血砸在她本就血迹斑斑的衣裙上,他怔怔无神地看着她:“你的衣服脏了,有血,我给你换。” 楚彧起身去找衣服。 沂水跪在寝殿门口:“尊上!”他将嗓音提起,高声道,“尊上,妖后已经去了,下葬吧。” 楚彧冷冷扫了一眼:“她只是生气不理我而已。”低头继续在玉柜里翻找衣服。 疯了,魔障了,萧景姒没了,楚彧就不肯清醒了,宁愿这么浑浑噩噩地假意在梦里。 人死,可能复生? 沂水跪着往前挪动,进了殿,字字铿锵:“尊上,妖后真的已经没有气息了,请尊上节哀。” 殿外,七十二族妖主都在,声声高亢,字字有力。 “请尊上节哀!” “请尊上节哀!” “请尊上节哀!”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二十三:桃花回家古昔结局(16) “请尊上节哀!” 声音刚落,一声巨响:“咣!” 镶玉的屏风被掌风劈成了四分五裂,满地碎片,折射出玉中的祖母绿,映进楚彧的眸中,绿油油的颜色,阴冷而幽深,他嘶吼,咆哮:“住嘴!你们都住嘴!” “尊上——” “再说一句,全部杀了。”他暴戾地怒喊,额头青筋暴起,全是森森戾气,“滚出去,全部都滚出去!” 顿时噤若寒蝉,诸位妖主都没有再说话,只怕再多少一句,命便要没了,一个个面色凝重地出了杏荣殿,皆摇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完了!妖后这么一走,尊上就完了。 情深不寿,奈何情深不悔。 楚彧找了一件白色的裙子,用银丝绣了云纹,那是阿娆很喜欢的一间衣裳,她说很利索,适合打架动拳头。 楚彧扶着她坐起来,解下她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动作很慢。 “阿娆,他们说你死了,还让我葬了你。” 楚彧动作一顿,说:“我才不信。”又继续解她身上的衣服,“你怎么舍得死,我还活着。” 褪下血衣,楚彧看见了她家阿娆身上的伤口,纵横交错的,呈青紫色,干涸了的血,是乌黑色的,身体冰冷冰冷的。 楚彧募地一怔,原来真的如外面那群不知死活的家伙说得那样,她死了,这是尸体。 他将干净的衣服给她穿上,扶着她靠着床榻,他坐在她跟前,替她将凌乱的头发理好,取了湿帕子给她擦身子。 阿娆很爱干净的,就是尸体也不能脏的。 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楚彧跪在了榻上,抬起眼看她时,目光模糊,滚烫的眼睛,终于,低低呜咽出声。 “阿娆,你睁开眼,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阿娆,你别不理我,别丢下我。” “阿娆。” “阿娆。” “阿娆……” 殿外,听得见里面一声声嘶喊悲戚,他们的王,在痛哭流涕…… 菁华听得心里难受,大男人也不由得红了眼。 “父亲,现在怎么办?” 沂水面色沉重:“若是找不到一个让尊上撑下去的理由,我怕他会跟着萧景姒去。” 菁华哑然。 怕是的确如此,萧景姒没了,尊上怕是也不想活,跟着去是早晚的事,当务之急能拖他一时是一时, 父子两思量了许久,对殿外众妖道:“派人去寻另外一位小主子。”想了想,沂水又道,“还有那只三尾紫绒貂,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要把她逮出来,要抓活的。” 楚彧抱着萧景姒的尸首,整整三天没有出杏荣殿一步,殿里殿外放了很多很多的冰块,春天气暖,冰块融成水,潮湿阴冷了整个杏荣殿。 三天了,他不准别人进去一步,自己也不出来一步,众位妖主便也在殿外跪了三天,奏请楚彧发丧。 榻旁,堆了巨大的两堵冰墙,他就跪在那里,衣裳都被冰水打湿了:“阿娆,都已经三天了,你还是不肯睁眼看看我吗?” 三天了,她身上的温度同这冰一般。 楚彧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自言自语着,像这三天里一样,他一直不停地同她说话,哭哭笑笑,求她喊她,他想,他这么吵她总该醒了吧。 “阿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听茸境,你就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别人了,再也不会让别人来保护你,嗯?” 他软软地求她,只是没有用,拨了拨她耳边的发,一碰,便有一缕断发,手募地一僵,低头怔怔地看着手里,从发根断落,银丝白发。 “阿娆,你没死对不对?” 楚彧挽起她的衣袖,那些受伤的地方,变成了青绿色。 混混沌沌的眼突然清明了,楚彧俯身凑在她耳边:“你要是死了,”他低语,却毅然决然,说,“那我也不活了。” 然后,他抱着她,出了大阳宫。 沂水与驻守妖都城的几位妖主一见楚彧出来,都喜出望外。 “尊上,您终于出来了。” 楚彧立马用手挡住怀里的女子,戒备又狂躁:“你们都滚开,不准靠近我的阿娆,你们都想害她,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滚开,滚开!” 都三天了,怎还不清醒。沂水等人没法,亦不敢再惹怒楚彧,以免会引得他发狂。 众位妖主退开之后,大殿门口,还跪了一个人,他挺直背脊,殷红着眼,喊了一句:“主子。” 是古昔,那日从雪山之巅抬回来,只剩了一口气,在阎罗殿里走了几道,才捡回一条命,整整昏睡了近半个月,醒来后,便拖着这副快要断气了的身体在杏荣殿外一直跪着,怎么拉都拉不走。 楚彧抱着萧景姒的尸体,走过去,眼里是冰冷刺骨的阴戾:“别让我再看到你,我会杀了你。” 他不蠢,不可能猜不到阿娆为何会在刚生产之后去了雪山之巅,他的阿娆因此没了,这人却活着从雪山下来了,他罪该万死。 古昔跪着一动不动,抬头,眸中一汪死水,他说:“你杀了我吧。” 楚彧抬脚,狠狠踢中了他的心口。 这一脚,虽没有用妖法,却使了十分力道,古昔被踢得撞在了墙上,呕出了一大口血,蜷缩在地上半晌动弹不了,许久后,才艰难地爬起来,双膝跪在地上,用膝盖一步一步挪回去。 等跪到了楚彧脚边,他磕了一个头,便又直挺挺地跪着。 楚彧又是一脚,这一脚,他用了一成妖力,古昔呕了一滩血,摇摇晃晃着身体又跪回去了,对着萧景姒的尸体磕头。 如此反复,地上的血迹越来越多,楚彧动了杀念,古昔也一心求死。 跪在地上的人,满嘴是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沂水又看了一眼楚彧,心中有了计算,这本就从阎王殿里刚回来不久的人,最多还能受得住楚彧一脚。 偏偏,那傻子还挺直了背跪到楚彧脚边,摇摇晃晃地,大口大口的血用嘴里涌出来,混沌涣散的眸竟还是那般决绝。 真是不想活了! 楚彧抬脚—— “尊上!”沂水喊住了楚彧,一脸肃穆,“尊上,他可是萧景姒用命救回来的人。” 楚彧的动作顿住了,发狂的眸子垂下,看着怀里紧闭双目的女子。 沂水没有上前阻拦,只是言辞郑重而悲壮:“尊上,您真的要杀了他吗?”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许久之后,楚彧问怀里的人:“阿娆,他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她不惜用命去维护。 他的阿娆,重情重义,他从未这般埋怨过,埋怨她如此重他人之命,他是恨自己无能,未能护住她,却也怨她,怨她如此心狠,竟舍得为了他人,将他丢下。 “既然你心疼他,那好,我不杀他。”楚彧抬眸,冷若冰凌,“挑断他的手脚筋,扔出北赢。” 留下这一句杀气凛然的话,楚彧抱着萧景姒出了杏荣殿。 沂水摇摇头,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古昔,挑断手脚筋,又加上这一身伤,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几位妖主跟着楚彧一同出了殿,片刻,大殿之上,空无他人,只留满地的血,还有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的古昔,他眼神空洞,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去,躺在了血泊里,混混沌沌的眼涣散开来,他张嘴,嘴里大口大口的血渗出来:“我该死……” 他家主子,他家可怜的主子,不该死的,该死的人是他,是他才对,萧景姒也是他的命,可他却在雪山之巅上丢了命,自己回来了。 迷离空洞的眼,看着殿中灼灼发光的玉,他好像看到了那日山巅上白茫茫的雪,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古昔!” “古昔!” “你醒醒古昔!” 他快死了,被那紫绒貂割破了手腕绑在了山巅的冰锥上,流了很多很多血,将周身的雪全部染成了红色,恍恍惚惚地,听到了他家主子的声音。 他拼命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了萧景姒,穿着雪白的衣裳,头发也是白的,从千丈雪山里跑过来,向他跑过来。 他家主子来了,像那年的战场,也是这样,她一个人从万丈光芒里来拉他,拉他出生死边缘。 他睁不开眼睛,瞳孔被冰子刺得生疼,身体与四肢僵冷而麻木,动弹不了,模模糊糊看见她走到了他跟前,用力扯着捆绑在冰山上的绳子,她身后,是万丈深渊。 “走……走。” 他用力撕扯,用尽力气吼她走。 她不走,徒手撕扯着绳子,磨破了皮,全是血,红着一双眼大喊:“古昔,你给我撑住!不要睡!不要睡你听到没有!” 他眼皮太重,撑不开,张张嘴,没力气说话,他想说,走,让她走。 她便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古昔,你别睡!撑住,你给我撑住听见没有。” “古昔,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我要你活着,好好的给我活着!” “紫湘已经没了,你不能再有事。” “你听见没有!给我活着!” “古昔,古昔……”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哭,歇斯底里一般,他张张嘴,想告诉她,别哭,他不死,他不死。 绳子终于被扯断了,他整个人往雪地里栽,牵扯到了手腕上结痂了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萧景姒撕破了自己的衣裙,绑在他手上,然后扛着他,背在了背上,没有力气,便拖着他往山下走。 消瘦的背,跌倒了无数次,才将他背下来。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雪山塌了,滚滚大雪覆盖而来。 他艰难地抬手,推她:“你……走。” “古昔,听着,你要记住我的话,”她看着他,满脸的雪,苍白了她的容颜,她说,“一定要活着。” 然后,她用力一推,将他推下了山,自己被风雪卷进了深渊。 “景姒!” 那个叫镜湖的男子大喊了一声,将襁褓里的婴儿放在他旁边,捻了光圈罩住了他与孩子,转身义无反顾地也跳了下去。 他也想跟着跳下去的,可是,一动都动不了…… 楚彧将萧景姒的尸体放在了大阳宫的冰窖里,那是从听茸境的寒潭下面凿来的冰,千年不化,是北赢最冷的东西。 他将她放在了紫玉冰晶的棺木里,将她的衣服和头发整理好。 “阿娆,你先等等我。”摸了摸她的脸,楚彧趴在冰棺上,同她说,“不用很久,我就会来陪你。” 俯身,他的唇落在她唇上,轻轻吮了吮,唇瓣厮磨,他舍不得挪开,不敢大声惊扰她,他很低声地说:“别先走,阿娆,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阿娆,等我。” 他将她留在了冰窖里,设了结界,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去。 沂水和几位妖主侯在冰窖外面,见楚彧这么快便出来,喜出望外:“尊上。” 楚彧抬了抬眼眸,湛蓝的一双眸子,像极了冰魄,没有一点温度:“荣树,明缪,他们在哪?” 尊上是要报仇了,这就好,只要不寻短见,杀人放火都没关系。 沂水连忙道:“成玉与智悦两位妖主已经去擒明缪了,很快便会将她带来交于尊上处置,至于荣树,臣令人盯着了,一直在天华山的夜明洞。” 那荣树邪妖,不是个怕事的,在自个儿的洞里逍遥自在呢,大抵是没在尊上手下吃过苦头,没见过白灵猫族的厉害,还以为是两百年前他兴风作浪的那个北赢呢! 这会儿,刚出杏荣殿,菁华来报,说:“尊上,听茸镜的凤青妖尊来了。” 沂水方才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他觉得凤青妖尊是来算账的。 大阳宫的守卫自然是拦不住凤青,不等传召,凤青便抱着一个孩子进了大阳宫,方进殿,便冷着脸质问道:“你为何拆了我的听茸境?” 果然,是来算账的。 十几日前,在雪山巅上翻了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妖后大人,尊上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便捻了妖法,将听茸境的雪夷平了,十里梅园也毁了个尽。 楚彧道:“我还想杀你。” 他看向凤青的眸光,阴戾狠辣,尽是杀气。 沂水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妖后大人是在听茸境没了的,不管凤青妖尊如何赴汤蹈火地救了孩子,可大人没了,他就是难逃其咎。其实,说到底荣树那麋鹿是与凤青妖尊结了仇怨,才不安分的。 只是换个角度想,这件事里头,也找不出凤青妖尊的错来。 凤青并不为自己辩解,只是不冷不热地回了楚彧一句:“那你应该先杀了你自己,是你将她送来听茸境的。” 这话,还不如他替自己辩解呢! 沂水连忙打住,神色严肃:“凤青妖尊,还请您慎言啊!”别再刺激尊上了!不然他真去死怎么办! 沂水察言观色,打量楚彧的神色,果然,凤青妖尊的话杀伤力太强,楚彧眼中全是悔恨与决绝,若不是大仇未报,没准他当真会自我了结。 为免凤青再说出身刺激楚彧的话,沂水便岔开话题:“凤青妖尊此番是特意来送还公主殿下的?” 凤青对沂水的话置若罔闻,平素里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清润眸子,竟阴沉了不少,对楚彧道:“你的女人在我听茸境没了命,你的女儿我也给你救回来了,两不相欠,从此,你白灵猫一族,绝不可入我听茸境半步。”顿了片刻,嗓音骤然提高,字字句句铮铮有声,“你若要找我寻仇,奉陪到底。” 楚彧,你毁我听茸境,自然要给你吃点苦头,痛失爱妻如何。 凤青说完,凉凉一双黑玉的眸,掠了楚彧一眼,将手里的孩子塞给沂水妖主,转身便走,一眨眼功夫身影消失,无影无踪了。 楚彧不发一言,正要追出去,沂水手里的女婴突然大哭。 哭得真及时!好样的!沂水自然不希望尊上与凤青妖尊再结仇,一来,凤青妖尊深不可测,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修到了什么境界,若真与尊上杠上,两败俱伤的后果不堪设想,二来,凤青妖尊也确实有点……无辜,莫名其妙地被牵扯进来,还赔了整个听茸境,三来……沂水探了探手中女婴的脉搏,立马明白了,三来,凤青妖尊救了大阳宫的桃花公主,她被封的脉息打通了,还有一股醇厚的凤凰真气护着她的心脉。 沂水哄了哄女婴,抱去给楚彧看:“尊上,是公主殿下。”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二十四:楚彧报仇处理后事(17) 沂水哄了哄女婴,抱去给楚彧看:“尊上,是公主殿下。” 楚彧怔怔地站定,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看孩子一眼。 不仅是桃花公主,就是梨花太子在大阳宫这十几天,楚彧也没看上一眼,不知为何,他不去看,也不抱不摸,就好像不是他的骨肉似的。 沂水再将孩子抱过去,放在楚彧眼皮子底下:“您看看她,公主殿下跟妖后大人长得多像。” 尤其是一双眼睛,一模一样,又大又有神。 楚彧撇开眼,还是看都没看一眼,冰霜满覆的眼,冷静地过分的语气,他说:“把他们两个送去钦南王府。”停顿了片刻,楚彧说,“男孩叫猫妖,女孩叫择华,是北赢与大楚的太子殿下与长公主,让我父亲好好教养,待男孩年纪大些再接来北赢,你们日后辅佐他执政。” 沂水听得一头雾水,还是应道:“是。” 楚彧随后出了杏荣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桃花一眼。 不看,不抱,是不想有感情吗?不想离开时有任何牵绊?菁华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来,觉得尊上之所以对两个孩子漠不关心,是因为他不会为了他们留下。 菁华十分不安:“怎么听着像叮嘱后事,连小太子殿下继任的事都做了打算。” 沂水心里一个咯噔:“瞎说什么!”心里也甚是担心,觉得菁华说得有道理,尊上这态度,看着越发像报了仇就去寻短见似的,着实让人放不下心,沂水一脸憔悴,叹,“这一个两个,可怎么办?” 不死不活的,除了尊上,还有菁云。 菁华问:“他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你母亲日日守着他,就怕他寻短见,成天跟个活死人似的,一声不吭生无可恋的样子。”沂水妖主也是操碎了心,也心疼自家的兔崽子,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把那女子的坟立在了他冬眠的洞穴里,已经在那待了五天了,不吃不喝也不肯出来。” 下午,菁华带了两壶酒去了长眠山,他们一家折耳兔的洞穴都在那里,三年为春之后,会在洞穴里过冬。 洞里很暗,也没生火,也没用夜明珠照明,借着洞外的光,模模糊糊看得见菁云的背影,还有一座坟冢。 他穿了一件很素白的袍子,像缟素一般颜色,胡子邋遢,头发蓬乱,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菁华几十年从未见过,跪在那里,红着一双眼看着墓碑,墓碑上没有刻字。 菁华坐在他旁边,将酒坛子放下:“喝吧,醉了就睡一觉,然后醒了收拾收拾自己,下山去,该报仇就报仇,该活着还要活着,别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他看了他一眼,然后将酒坛子抱起来,灌了一口,几日没合眼,一双眼睛红得吓人。 “她就这么走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现在都觉得像做梦。” 一开口,声音嘶哑极了。 菁华不说话,也抱着一个酒坛子,陪他喝,听他说。 菁云说:“我送了她一串玉石手链,紫色的,是我从荒邑山采来的玉石,亲自打磨的,我怕她笑话我,就说是我捡来的,她戴了,我看见她戴了,她分明说丑的,还是戴了。” 这是不是说明,她也是有些欢喜他的。 只是,没有机会了,他再也听不到她说话。 菁云抱着酒坛,没有碗,他就那样就着坛子往墓碑前洒了些酒,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你说,她有什么好,从来不给我个好脸色,动不动就摆张臭脸,活像我欠了她债似的,还总是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一点女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他苦笑,眼里有了一丝丝暖意,“我可能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就算被她打被她骂,也心甘情愿往地她跟前凑。” 菁华喝了一口酒,光听着就觉得心里头发酸,很难受。 菁云还说:“我浑了一百多年了,用这丫头的话说,与我滚过草坪的女妖都能绕星月殿四五圈了,以前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后来遇上她之后,我就开始无地自容了,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遇到克星了。” 他看着身侧的菁华,像失了魂似的,眼里空落落的,没什么倒影,他似自嘲,笑了一声:“菁华,我之前不理解你,凤观澜不过是个人族女子,又犯下了大错,你何必给她挡二十道诛妖锁,可我现在明白了,要是我,我也愿意替她受,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错,我都愿意替她受。” 菁华点头,嗯了一声。 菁云又喝了一口酒,伸手,拂着墓碑,冰凉冰凉的石碑:“这墓碑上,我不知道刻什么字,我想刻成我的妻子,可又怕她生气,还擅做主张地将她葬在了我冬眠的洞穴里,她应该会恼我吧,以后的冬天,都要同我在一处。”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微哽咽,“以后的冬天……以后的冬天我要怎么过啊,我不忍心让她在外面漂泊,不忍心北赢的大妖小妖们踩踏她的坟,可是,将她葬在这里,以后我怎么过,北赢三年为冬,时间那么长,我一个人守着这坟,要怎么度日。” 他眼睛很红,干涩的,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将脸埋在手掌里,无力地说:“菁华,我突然觉得,妖的寿命太长了,几百年光景真的好久好久,我怕我挺不了那么长时间。” 菁华不知道说什么,哀莫大于心死,他知道,菁云有多难受,这种痛,谁都没办法设身处地。 抬起头,眼里都是无助,荒凉颓败的神色,像溺水的人,菁云抓着他的手,问他:“菁华,我已经退亲了,这一次,我认真的,我是认真的,可是,我以后怎么办?” “哥。” 他好多年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他拍了拍他兄长的背:“哥,你哭吧,我封住了洞口,你哭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到。” 他摇头,红着眼盯着墓碑说:“菁华,我真喜欢她,是真喜欢她……” 然后,抽噎声越来越大,他跪到墓碑前,抱着那女子的坟,失声痛哭。 这么多年了,他是北赢最年轻的妖尊,是妖王尊上最得力的左右手,顺风顺水了两百年,这是第一次,菁华看见他的哥哥,那么恣意潇洒的一只妖,哭得这么狼狈,他知道,紫湘之后,再无能让他兄长这般哭泣的女子了。 夜里,春风肆意。 晚月妖主府邸里,正吵闹得不可开交,原是妖主的人族男宠闹着要出去,妖主又不让,便将人锁在了屋子里,门窗都封了,就留了个小窗口用来送水送饭倒夜壶。 凤玉卿在屋子里大吼:“放我出去!” 晚月在屋外大叫:“不准不准不准!” 谁也不让谁,里面的东西砸了一屋,外面的人听而不闻,只说尽管砸,她府上不差钱。 隔着那个送饭的小窗口,凤玉卿露出半张脸,十分苍白颓废,声音沉冷暴躁至极:“你让我出去!” 晚月抓了他一个多月了,他多半对她爱答不理,还是头一次发这样大的火。 晚月咬紧牙:“我就不!”她怒瞪着里面的人,咄咄逼人地问,“你要去大阳宫对不对?你要去见她对不对?” 从萧景姒身死的消息传来妖都的那日起,他便开始发疯了,除了萧景姒,没有谁可以让他这样情绪大动。 凤玉卿毫不掩饰,语气坚定:“对,我要去见她。” 萧景姒,萧景姒,萧景姒!除了事关萧景姒,这个家伙就是连句话都懒得同她说! 晚月不阴不阳地口吻:“楚彧怎会让你见她,你就是去了,也见不到她的尸首。” 兴许是尸首两个字刺激到了他,他大吼:“你住嘴!” 晚月抿抿嘴,不想同他说话了。 凤玉卿说:“你让我出去,见不到也好,让我去大阳宫,我就去那里走走。”像哀求的口吻,他放软了语气,一双眼眸里全是悲凉与乞求。 晚月转开头,不忍心看他的眼:“我怎么能让你出去,楚彧他疯了,他到处杀人,我不能让你去,万一把你也杀了怎么办?” 这才是她担心的,该担心他见到了萧景姒的尸体,真的会发疯,楚彧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沉默了很久,她以为他放弃了,却听到他说:“我求你。” 晚月转过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凤玉卿说:“我求你,你让我去大阳宫,回来之后,我就不跑了,我可以什么都听你的。” 他压低了声音,像百般无力、无措,没有平时的半分强硬与桀骜,取而代之的是妥协,是走投无路的决绝。 他说他求她,她那样折磨折腾他,他都没有妥协过一次,这次,他求她,为了萧景姒求他,甚至提出了那样的代价,听起来像是用他的一辈子如换一次见萧景姒的机会。 她还能说什么,他都扎得这样深啊。 “好,我带你去。” 楚彧将萧景姒的尸体放在了大阳宫的冰窖里,还设了结界,除了他自己谁都不可以进去,也没有那个能耐进去。 所以晚月带着凤玉卿去了冰窖后面院子,打通了墙院,从外面可以看到堆砌的冰面,楚彧设了结界,冰不会化掉,也击不破。她对凤玉卿说:“她就在里面,楚彧不让任何人进去,这里是离她最近的地方。” 凤玉卿站到冰墙前面,怔怔地看着里面,失神。 晚月说:“她就放在里面的冰棺里,”指了一个角度,“从这里可以看见。” 他如梦初醒,抬手,摸着冰面,很轻很轻地喊了一声:“景姒。” 晚月身子一震,看向凤玉卿,看着他侧脸轮廓柔和,红了眼,那样悲伤,他用手贴着那冰面,那是从听茸境凿来的深潭寒冰,很冷很冷,光是用手触碰都能冷到骨子里,凤玉卿痴痴地看着冰面后模糊虚幻的影子,问了一句:“你躺在里面冷不冷?” 晚月眼睛一红。 然后,他便一句话都不说,蹲下,靠着那冰墙,对着冰面之后的棺材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 晚月抹了一把眼睛,故意放肆地大笑一声,嘲笑他:“大男人的,哭什么哭!” 他蹲在那里,没有抬起头,手一点一点拂过冰面,问:“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人吗?” 晚月刻意回答:“是楚彧的妻子。”不是你凤玉卿的妻子,用不着你这样心如死灰生不如死。 他却回答:“那里面是我深爱过的女子。”他转头,红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告诉她,“我深爱过的女子,她叫萧景姒,卫平侯府萧景姒。” 眼泪,滚出了眼眶,他又转开头,看着冰墙里面的女子。 她知道了,萧景姒的又一个身份,那是凤玉卿曾深爱过得女子,是卫平侯府萧景姒。她又看到了,又看到这个骄傲又倔强的男人哭了,两次,都是为了里面那个叫萧景姒的女子。 晚月想,如果他深爱的女子是她,她一定不会让他这样落泪。 三日后,北赢的消息送来了的大楚。 夜里亥时,钦南王府外面有动静,华支急急忙忙去王爷院子里禀报。 “王爷,王爷!” “王爷!” 楚牧睡梦中被惊醒,这几天一直惦念着北赢,眼皮一直跳得厉害,怕是北赢来消息了,便赶紧披衣服起身,推开门,问华支:“怎么了?是不是彧儿他们回来了?” 华支满头的汗,红着眼摇头说:“王爷,帝君和女帝没有回来,只有小公主和小太子回来了。” 楚牧才听完这一句,就欣喜若狂地往外跑,看见屋外两个男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楚牧开心得不得了,连忙过去瞧瞧左边这个,又瞅瞅右边那个:“诶呦,我的孙子孙女呦!”问那两个送孩子的男人,“楚彧呢?彧儿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他纳闷,怎么就孩子回来了,大人一个没见着。 面无表情的男人垂着眼回答“回不来了。” 楚牧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帝她,”男人顿了一下,语气沉重,“她逝世了。” 楚牧身子狠狠一晃。 “王爷!” 两个孩子,都在哭,哭得很厉害。 安远将军府的管家章周匆匆打灯去了左相府,因为左相大人快要临盆了,将军便暂时住到左相府去照料了。 “将军,将军!” 秦臻正在同洪宝德议事,望向章周:“慌慌张张的,出了何事?” 章周擦了擦汗,看了洪宝德一眼,欲言又止。 洪宝德摆摆手,笑得随意:“没事,你说。” 章周哽了哽喉咙:“将军,七小姐和紫湘……”声音控哽咽了一下,压不住哭腔说,“七小姐和紫湘都没了。” 秦臻脸色忽然就白了,声音发抖:“什么叫都没了?” 章周红着眼,眼泪滚滚地掉,说:“她们逝了。” 洪宝德陡然站起身来,圆滚滚的肚子让她重心不稳,趔趄了好几步,自言自语似的一个劲地说:“不会的!消息一定是假的对不对?我家景姒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会的,不会的!” 章周抽噎着:“是真的,小小姐和小公子都已经送回钦南王府了。” 洪宝德大声质问:“那楚彧呢?” 章周摇摇头,并没有楚彧帝君的消息。 洪宝德站不住身子,狠狠晃了几下,她矢口大喊,声音尖锐又急促:“他不是妖王吗?他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家景姒?他不是说景姒是他的命吗?为什么景姒没了他还在!” 她大喊大叫,没法冷静,整个人都像绷紧的线,快要断了,快要崩溃了,景姒没了,景姒没了,她家景姒没了…… 秦臻扶着她的肩,压抑着快要喧嚣的情绪,声音都在颤栗,紧紧攥着拳头隐忍,说:“宝德,你听我说,冷静点。” 洪宝德大喊:“你让我怎么冷静!”她红着眼,仰着头落泪,悲戚而无助得说,“秦臻,景姒没了,她死了,我们家景姒她死了。”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二十五:再次催动禁术(18更) 洪宝德大喊:“你让我怎么冷静!”她红着眼,仰着头落泪,悲戚而无助得说,“秦臻,景姒没了,她死了,我们家景姒她死了。” 他咬着唇,嘴角有殷殷血色,只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洪宝德已经冷静不下来,这个时候,他更不能乱,不能慌。 秦臻扶着洪宝德坐下,松手,掌心被指甲掐破了,都是血,转头问章周:“她的尸体在哪?” “还在北赢。” 秦臻沉默着,洪宝德在一旁哭,捂着嘴,失声痛哭,他走到她面前,拍拍她哭得不停颤抖的肩,说:“别哭了,明天我去北赢把景姒带回来。” 洪宝德咬着牙,眼泪模糊了眼睛,看不清秦臻的脸,可是她知道,他一定很难过,像她一样难过得快要死掉,或者,比她还要难过。 他不哭,什么都不说,转身出去,一步一步都走得很慢,弓着背,踉踉跄跄地走出屋,抬脚,扶着门口迈出去,身子一晃。 洪宝德咬着牙,哭着喊他:“秦臻……” 他走出门口,回头看了洪宝德一眼,一双瞳孔,没有神,对她摇了摇头,然后一口血吐在了门上。 “秦臻!” 秦臻往后栽倒。 他就这么倒下了,洪宝德曾以为秦臻是铁打的人,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站得直直的,给她和景姒顶着,原来,他也会倒下。 左相府门口,暗处站着一个人影,拄着一根棍子,站了许久许久,影子被高挂的灯笼拉得斜长,他穿着一身黑衣,带着帷帽,黑纱遮住了脸,与夜一样的黑色。 相府里有惊叫声,有哭声,呼天抢地的声音,许久许久才停息,那人拄着棍子转身,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越走越远,走到巷子深处,他绊倒了,倒在地上起不来,捂着嘴咳嗽,一口血喷在手掌,渗出了手指,他撑着地,起身,摇摇晃晃了两下,又狠狠跌倒,反复几次之后,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仰面看着天,风吹开了他的帷帽,露出一张俊秀的脸。 戎平军少将军,古昔…… 他平躺在地上,睁着眼看着天,嘴角不断渗出血,梦呓般喃了一句:“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的命是她的。” 风吹,他闭上了眼,血腥散开,夹杂在风里。 这时,左相府外停了一辆马车,一个人风风火火地从马车上下来,火急火燎地大喊:“古昔呢?古昔在哪?” “快告诉我,他哪去了?” 是大楚宣王凤容璃的声音,疯了似的。 三四月芳菲,正是好春时,北赢大乱。 北赢野史有记:楚彧妖王继任七年时,妖后薨,妖王大开杀戒,残暴无比。 不过半个月时间,楚彧诛杀了很多很多妖,当日派遣去保护妖后大人与诛杀紫绒貂一族的几位妖主及宗族,全部被诛杀,不论有罪没罪,祸及宗族三代。 天华山,夜明洞。 荣树正在洞里头对着镜子欣赏一个最近长长了的鹿角,悠哉悠哉心情正好,无常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惊一诈:“妖主!来了,楚彧妖王来了!” 荣树放下镜子:“来了就来了,慌什么,你躲在洞里别出去。” 然后荣树放下手里的镜子,整了整仪容,出了夜明洞。 没有千军万马,只有楚彧一个人,北赢的万妖之王,单枪匹马来了,真真是有胆识,像他年轻的时候。 荣树抱着手靠在洞口:“来找我算账?” 楚彧言简意赅:“来杀你。” 他笑,十分随兴潇洒,信誓旦旦地说:“你可杀不了我。”抱着手瞧了楚彧一眼,这张脸,还真特么美得碍眼,比凤青那张脸一分不差,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很欣赏你,我一直都想将听茸境夷为平地来着,正好,你代劳了,也不枉我费尽心思一场。” 楚彧一句话都不多说,幻了把剑,直逼荣树。 他脸一黑:“老子话还没说完!” 楚彧一剑砍过去,剑气削了荣树嫩绿色的衣袍。 荣树笑了,继凤青那只讨厌的老凤凰之后,又有一个可以跟他大打一场的人了。 北赢野史有记:北赢妖王大战荣树妖主,邪妖一族,洞穴三千,全部摧毁。 后来,北赢有传,妖王尊上与荣树妖主大战了一天一夜,荣树妖主不敌,被楚彧妖王锁进诛妖台,赤练银火烧了三天三夜却不死不灭,被妖王尊上封印在了诛妖台下,永生不得出世,邪妖一派逃的逃,死的死。 从狮炎,到听茸境凤青妖尊,再到邪妖荣树妖主,北赢几位高手中的高手,都相继栽在了妖王楚彧的手上,怕是此后,北赢再无谁能敌楚彧妖王。 大阳宫里,菁华面见妖王。 他道:“尊上,已经找到了。” 楚彧坐在大殿的龙座上,一身戾气,蓝色的瞳带着殷殷红色,道:“带过来。” 菁华命人将明缪带进殿中,满身的伤,蓬头垢面的,狼狈脏污不堪,被银锁捆绑着,银器所伤的伤口有些已经腐烂了,脓血流出来,她被推搡着进了殿,有人扣押着她,将她按在地上。 楚彧走下龙座,冰冷阴戾的一双眸,锁着地上的明缪。 她抬起头,笑了:“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一眼了。” 从七年前到现在,这还是楚彧第一次用正眼看她,何其可悲。 楚彧后退了一步,他说:“你真恶心。”盯着地上的女子,眼眸中全是嫌恶,“原来貂族长得这么恶心。” 她知道,楚彧有多憎恶她,有多恨她,也好,总好过见她是谁他都不知道得要好,至少让他恨着,也能让他记着,不是吗? 明缪不怒,反而笑了,牵扯脸上的肌肉,横七竖八的伤口有些狰狞,说:“我恶心又怎么样?也许日后你还会日日对着我。” 楚彧眸光骤然一凛,红得像新鲜的血色。 明缪抬起头,非但不躲,还迎着他的视线凑过去:“想杀了我?” 楚彧眯了眯眼,极度厌恶的口吻,嗓音也冷得刺骨,他说:“多碰你一下,本王都嫌脏。”不在看地上的女子一眼,楚彧冷声令道,“带下去,用极刑折磨至死。” 极刑,极刑…… 那是北赢最残忍的刑法,不会一击致命,三十六种刑法逐一尝尽,濒临死时,又会被救回,再接着折磨,周而复始,直到血流干,长不出新肉,再涂了药扔进蛇窟,被活活撕碎,连骨头都不剩。 他,真狠啊,甚至都不肯让她死在他手上。 她被拉扯出殿,回头大喊:“楚彧,你会来找我,你还会来找我的!只有我,只有我可以帮你……” 明缪被带去了地牢,楚彧不让人跟着,独自去了冰窖。 守门的护卫见楚彧来了,连忙行跪礼:“尊上。” 楚彧走进冰窖,只留了一句话:“冰窖外的人,全部撤了,遣散大阳宫,谁都不准近身一里。” 护卫不明所以。 沂水妖主从后面追来,刚好听到这一句,顿时慌神了,追上去道:“尊上!” 楚彧回头,一挥袖,一道蓝光笼住了整个冰窖,以此为结界,将所有人挡在外面,然后一言不发地进了冰窖。 “尊上!” “尊上!” 沂水大喊了几声,根本没用,一碰结界就会被反弹回去,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急得眼睛发红。 菁华也追着来了,看不明白情形:“父亲,尊上是要做什么?” 沂水语气焦急:“孩子送走了,仇也报了,他要,”顿了一下,道,“他要去陪萧景姒了。” 萧景姒没了,尊上生无可恋,报仇只能拖他一时,仇报完了,他就要去殉葬了。 菁华大惊失色:“怎么个陪法?”他不明白,“尊上的内丹不是不死不灭吗?他死不了啊,死不了的啊!” 沂水妖主一脸倦怠,摇头叹息:“活葬,像上古神兽四尾狼那样。” 菁华呆若木鸡。 上古神兽四尾狼的传说他也听过,传闻他是北赢第一个修得了永生的妖,拥有不死不灭之身,在他的伴侣死后,他与伴侣一起活葬在了听茸境千丈雪山的百米之下,几千年过去了,没有谁再见过四尾狼。 冰窖里,地上有水,踩在上面会有轻微的水声,湿了楚彧的鞋。 他走过去,走到冰棺前,唤了她一声,说:“阿娆,我回来了。”他俯身,趴在棺材上,摸了摸她的脸,“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都报仇了。” 她的尸身放在冰窖里半月了,已开始发青了,即便是这听茸境千米寒潭下的冰,也不可能永久保存好她的身体,她耳边的头发已经开始掉了。 楚彧看了她许久,然后捻了妖法将鞋烘干,走进冰棺里,棺材很宽敞,可以躺下两个人,楚彧就躺在萧景姒的旁边,他抱住她的腰,轻声说:“最后一个要给你陪葬的人,是我。”凑在她耳边,楚彧亲了亲她,说,“身为你的丈夫,没有保护好你,我也该死。” 害她死去的最后一个凶手,是他自己,罪该万死。 阿娆死了,他怎么可能独活呢,没有她,他是活不下去的,他怎么舍得他的阿娆一个人去走黄泉路。 他抱住她,让她枕在自己手上:“阿娆,结束了,都结束了。”白色的衣角相缠,冰窖里幽静,寒气逼人,楚彧的声音在回荡,“我来陪你了。” 话落,满屋蓝光,破开冰窖。 他变身为猫,偎在她怀里,蓝色光芒变成冰魄,变成厚厚一座冰冢,十米长宽,厚厚的坟。 顿时,整个大阳宫里充斥着浓浓妖气,将整个天都笼住。 冰窖之外,光晕将所有人隔绝在外,眼见着那寒冰一层一层堆砌成坟墓,赶来的各族妖主不可思议地怔愣在原地。 “尊上!” “尊上!” 沂水妖主大喊:“不可!” 不管他怎么叫喊都阻止不了,也闯不进那万丈蓝光的冰冢里,他必须阻止,不惜代价。 沂水不再迟疑,运了妖法,将声音传进去:“尊上!有办法的!有办法救妖后!” 话刚落,那浓郁的蓝色光晕便静止了。 沂水深吸了一口气,破釜沉舟地大声高喊:“我有办法!我有办法可以救她。” 萦绕的妖气散去,冰冢里传出来楚彧的声音:“你说什么?” 果然,这一招见效。 菁华拉了拉他父亲,对他摇头,他顾不得那么多,沉声说了八个字:“上古禁术,逆转乾坤。” 当初,楚彧不就是用这个办法让萧景姒重生,既然走投无路,那就孤注一掷。 “砰!” 一声巨响,无数冰子炸出。 蓝光破冰而出,冰冢应声裂开,一座紫玉的冰棺便映入眼帘,楚彧从冰棺里走出来了。 菁华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用力拉了拉他父亲,压低声音耳语道:“父亲你在说什么!你明知道尊上心脉俱损,不可能能第二次催动上古禁术的,就算能催动,也不是现在,而且萧景姒体内有反噬力,她的尸身根本存留不了多久。” 再有一个月,萧景姒的尸体恐怕就要开始腐化! 一个月?除非尊上能把听茸境那只老凤凰吸了,不然怎么可能第二次催动上古禁术。可是吸了凤青妖尊,可能吗? 凤青妖尊藏得深呢,没准就是继上古神兽四尾狼之后第二个修得永生的妖。 沂水顾不得那么多:“能拖一时是一时,总不能看着尊上活活葬了自己。” 菁华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是他的顾虑是:“要是不成的话,”菁华神色凝重,“我怕尊上会毁天灭地。” “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沂水自我安慰似的,嘀咕,“北赢尊上,他是万妖之王,没有他做不到的。” 楚彧走出了冰窖,一双蓝瞳,竟闪着惊人的光:“你有什么办法?” 沂水上前,只念了一个名字:“明缪。” 一个时辰后,楚彧去了地牢,关押明缪的地方,负责刑罚的莲雾妖主正在对她用刑,见楚彧前来,连忙放下手上的刑具。 “臣见过尊上。” 楚彧走过去,盯着绑在石壁上的女子,三条尾巴都被割断,银链穿了肩胛骨。 她抬起头来,蓬头垢面之下的一张脸,全是血,看见楚彧之后,一双紫眸突然融进了笑意。 “我就说过,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楚彧死死盯着她,嫌恶憎恨,还有一抹复杂的神色。 明缪的手被拴在头上,一身褴褛的衣服,血迹斑斑,极其狼狈不堪,只是脸上没有半点落败后的失望与恐惧,信誓旦旦一般,眼里精光灼烫,洋洋自得的语气说:“你对我全然不知吧,可是我对你却无所不知,你的伤,你的弱点,你怕什么,需要什么,我全部都知道。” 她花了七年时间,摸清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就为了今时今日。 楚彧看她,像在看一直怪物。 明缪却笑:“我敢杀了萧景姒,就是因为啊,”顿了一下,她扯动身上的银链靠近楚彧一分,像个胜者一样洋洋得意地说,“因为只有我能附身萧景姒那具遭了上古禁术反噬的尸体,过去五年我拼了命练俯身妖法,我一声不吭地伺机而动,就是为了今天,你舍不得她尸骨无存,就一定要留我与她共存。” 楚彧一句话都不想与她多说,毫无温度的嗓音,带着杀气与坚决:“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等阿娆归来,便是她的死期。 明缪笑:“那拭目以待。” 楚彧走了,不到一刻钟,明缪被放出了地牢。 她大笑,筹谋数栽,她装傻充愣扮无能了这么久,终于胜了一筹,那成壁太蠢了,以卵击石。 最后的赢家,是她,是她紫绒貂明缪呢, “哈哈哈……” 楚彧将冰窖里设了结界,用妖法暂时护住了萧景姒的尸身,一出殿门,菁华急急来禀报。 菁华说:“尊上,秦将军来了。”顿了一下,语气凝重,“带着戎平军上来了。”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二十六:老凤凰掳了桃花(19更) 菁华说:“尊上,秦将军来了。”顿了一下,语气凝重,“带着戎平军上来了。” 秦臻带着戎平军来北赢,毫无疑问,是来者不善。妖族善术法,自然是不怕人族,只是秦臻肯定是为了萧景姒来的,那么他的目的就必定是两个:一,要回萧景姒,二,找尊上算账。 不管哪一个目的,尊上都肯定要受罪,卫家的人,尊上不会动分毫。 秦臻没有带着戎平军越过听茸境的雪山入妖都,而是等在了听茸境的千丈雪山之外。 大雪纷飞里,有千军万马,十万戎平军,都来了,秦臻骑着马,在最前面。 楚彧去赴了约,只带了大阳宫的寥寥几个守妖。 楚彧挥退了身后随行的护卫,一人走上前,千言万语,却无话可说,只道了一句:“你来了。” 秦臻下了马,手里握着一把银铸的长剑,走近,一身戎装,冰雪白了头,眼眸都是寒的:“我说过,她若不好,就算死,我也会带着卫家戎平军来杀你。”他抬起手里的剑,指着楚彧,“我秦臻来了,来给我卫家的女子报仇。” 楚彧不但不退,迎着那把剑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待那剑离自己不过咫尺时,他撩开袍子,直直跪在了雪地里,抬头,眸光坚定:“我还不能死。” 秦臻抬起手,对着他的心口,狠狠刺下去。 “尊上!” 手骤然停下,秦臻握着剑,手有些颤抖,终归是没刺下去。 不是他心慈手软,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他家景姒的丈夫,是那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便是一千个一万个想杀了他,也下不去手。 秦臻垂下了手,问:“她的尸体在哪?我要带回去。” 楚彧猛地抬头:“不可以,谁都不可以带走她。” 秦臻亦跪在雪地里,抓着楚彧的衣领,他情绪失控地大吼:“楚彧!你还有什么资格守着她,是你带她来了北赢,是你让她死在了北赢!”眼里滚滚怒火,恨不得杀了眼前之人,他咆哮,撕扯,一拳一拳打在他脸上,“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她!” 楚彧被打地跌倒在了雪地里,不辩解,也不还手,就任秦臻打。 没有谁上前,两方人马,都不敢动作。 楚彧爬起来,又跪到秦臻面前,脸上没有丝毫松动,一点神色都没有,机械地说:“你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能死,她也不能带走。” 秦臻捡起地上的银剑,声音冷若这听茸境的雪:“如果我非要带走她呢?” 楚彧道:“除非我死。” “铿——” 剑出刀鞘,秦臻拔了剑,抬起手,狠狠一剑刺入楚彧心口,顿时血染白雪,开出红色的血花。 “尊上!” “尊上!” 楚彧身后的一百只大妖,全部都急红了眼,捻了妖法就要上来。 楚彧大喝一声:“全部都滚开!” 所有大妖们都呆愣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只是看着那银剑,都心惊胆战,银剑刺的伤口,是不可能自愈的,这一剑,会伤尊上肺腑的。 秦臻刺的不浅,剑刃上的血一滴一滴滑下,落进蓬松的雪里,晕染开一朵一朵红色的花,他说:“这一剑,是你欠我卫家的。” 楚彧一声不吭,双手垂在两侧,笔直地跪着,不闪不退。 这一剑,他该受。 秦臻再抬手,又狠狠刺入他骨血,剑离心口,不过一寸,他用力拔出,血溅了三尺。 他说:“这一剑,是你欠那两个孩子的。” 楚彧只是晃了一晃身体,仍直直跪着,垂着眼睫,死死抿着唇,心口的血汹涌地喷出来,将白色的衣袍染得血红。 这一剑,他该受。 秦臻缓缓拔出剑,又抬起,微微敛了眸,紧了紧手上的剑,狠狠刺入楚彧心口。 这一剑,最深。 他说:“最后一剑,是你欠景姒的。” 这一剑,他也该受,甚至,远不止如此。 楚彧抬起手,抓着还未拔出来剑,双手握紧,他用力往里再刺了三分,顿时,血流如注。 “尊上!” “尊上!” 身后那些个大妖,一只只全部红了眼,这么深一剑,这可是银剑啊,就算尊上死不了,那也得去了半条命。 秦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拔出剑,将沾满了血的剑扔在雪地了,转头,对十万戎平军将士道:“撤兵,回大楚!” 景姒,你爱的人,他也生不如死,你在天之灵,知道吗? 景姒,将你留在了北赢,你会怪我吗? 秦臻背着听茸境的方向,越走越远,眼眶里的眼里,大颗大颗砸下来,面对着十万戎平军,他堂堂七尺男儿,泪流满面。 身后,楚彧倒下了,浑身是血的倒在了雪地里。 “尊上!” “尊上!” 他躺在雪水混着血水的地上,看着听茸境蓝色的天,雪花落进他眼眸里,融成冰水,再从眼角里落出来。 他喃喃自语:“我不会死,我还要救阿娆……” 大军撤离了听茸境,雪鸟扇着翅膀飞去了残花遍地的梅园。 听茸境的梅林毁了,雪鸟来报信这会儿,鸣谷在种花,妖尊大人要重种十里梅园。 凤青妖尊啊? 凤青妖尊摆了张小桌,一边喝酒一边看鸣谷种花。 十里梅园,要种到猴年马月啊,鸣谷命苦,和雪鸟们叽叽喳喳地抱怨了一会儿,对凤青说:“妖尊,人族大军已经撤出了听茸境。” 听茸境雪鸟无数,外面的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它们的眼睛。 凤青兴趣不大,嗯了一声。 鸣谷闲得无聊就多嘴了两句:“这人妖大战是没打起来,只是楚彧妖王受了那人族将军三剑。” 凤青品了一口酒,笑着道:“活该。” 妖尊居然也有幸灾乐祸的时候啊。鸣谷种树种累了,想偷个小懒,就开始话闲话了:“妖尊,那萧后的事,您真不打算告诉楚彧妖王?” 凤青摇了摇杯中的酒,撮了些冰雪放进杯子里,事不关己的模样:“人家夫妻两的事,同我有何干系?” 怎么没干系,萧后可是在听茸境没了的,这听茸境可是被妖王毁了的,鸣谷确定,妖尊大人知情不说就是在报仇,报听茸境被毁之仇! 鸣谷又问:“那大阳宫的小公主呢?” 凤青仍旧漠不关心:“别人家的孩子,同我又有何干系?” 鸣谷放下手里的铁锹:“自然是有干系,画本里说人族女子最兴那什么救命之恩以身为报了,女娃娃受了您的凤凰真气,那可是救命的好东西,便是以身相许也不为过的。” 若是真以身相许,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一只过了快千岁的老凤凰,那画面……不敢想不敢想啊。 凤青瞥了他一眼:“莫要胡说。”催促他,“快种花。” 好吧,偷懒失败。 鸣谷抱怨:“妖尊,这得种到何年何月?”十里梅园啊,他是鸟就一双爪子! 似乎是酒不合口味,凤青喝了一杯便放下了,道:“先不急,你去将我先前埋的鹿角泡酒挖出来。” “……”他已经一句话都不想和这个老人家说了! 当然,这时候的鸣谷自然是不知道他偷懒时的一句闲话竟一语中的了,这救命之恩以身为报,那可是人族老祖宗传下来的美德的。 而桃花公主楚择华是个有美德的人。 楚彧此番受伤,养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北赢又乱。野史有记,妖王成魔,摄取内丹嗜血修行,修为大增,暴戾无常,嗜血成性。 妖都市井有传:妖后死后,尊上大阳宫中藏了一个女子,无人得见她真颜,只是尊上每日晚上,都会进去坐一个时辰。 两个月后,五月初夏,风吹,染了几分灼气,有些些夏日的暖。某个蝉鸣蛙叫萤火飞的夜里,章周半夜三更去敲秦臻的门。 “将军!将军!” “将军,您快起来,出事了出事了。” “相爷要生了!相爷要生了!” 五月初四,亥时三刻,洪宝德生了,生了个男孩,取名秦宝。 众嗑瓜子的群众开盘下注,赌一举得男的左相大人何时能正明嫁进安远将军府,有人下一天,有人下三天,有人下一个月。 不好意思,都要赔了,相爷始终没有嫁给安远将军,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说安远将军愿意娶左相大人不愿意嫁。 另外,几个月过去了,帝君与女帝始终没有归京,钦南王为女帝帝君的一双儿女行了册封大殿,哥哥封为常安太子,妹妹封为常在公主,怡亲王与安远将军摄政,辅佐太子,那时,太子还不过两个月大。 因为太子与公主的小名唤梨花桃花,民间便称呼为梨花太子和桃花公主,传闻梨花太子出生,只有五斤三两,桃花公主却有八斤六两,一胎两个,体重差别相当大,桃花公主是浑圆浑圆的,梨花太子是瘦不拉几的,还传闻正因为这一胎得了两个,温伯侯下注赢了,用赢来的银子给桃花公主打了一把黄金的长命锁,金灿灿的一块大金子,戴起来甚是拉风,甚是招贼。 市井传闻各种,有说女帝帝君遇难合葬的,有说女帝帝君归隐山林的,人心惶惶的,总之女帝帝君迟迟不归,百姓便日日不得安宁,但朝中有楚家军戎平军坐镇,也还一派安然。 还有一件为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就是梨花太子殿下大名,楚猫妖!这就不得不说一下桃花公主殿下的大名了,楚择华,都是一个娘胎了出来的,差别不是一般的大,从体重,到名字。 梨花一个半月的时候,由半妖之身修成了人形,而且会坐会站了,楚牧高兴得不得了,逢人就说他孙子是神童。 屁,分明是妖! 桃花公主就不一样了,身体很不好,时常生病,三四个月的时候两只手扶着都坐不住,但贵在胃口好,爷爷疼,成天好吃好喝地喂着,长得圆滚滚红润润的,霎时可爱好看,孩子她姨左相大人说,桃花长得简直和发胖时的萧景姒一模一样。 同年九月,温伯侯府的小郡主出生了,取名温冉冉,温伯侯疼爱得不得了,大摆了三天的流水宴。 据说啊,左相家的小公子和温伯侯家的小郡主是结了娃娃亲的,还听说,温伯侯反悔了,说舍不得他家心肝宝贝被别人拱去。 这都是后话了。 先说一件事,桃花公主四个月的时候,突然大病了一场,虽然平时桃花公主也时常小病不断,可那次不一样,烧了两天两夜都没有退烧,可急坏了钦南王和安远将军,宫里太医院的太医轮番上阵,可就是不见效果。 楚牧在床边急得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抓着桃花的小手:“怎么还是不退热!” 江太医很胆战心惊:“下官、下官也不知。”心里头狐疑,支支吾吾地说,“公主的病,好像不是普通的发热受寒,脉相甚是奇怪。” 楚牧脸立马就沉了:“你是说你治不了?” 江太医汗流浃背,嗓音发抖:“下官、下官无能。” 楚牧大发雷霆:“一群没用的东西!”怒目睃了一眼跪了一屋子的太医们,威吓道,“要是我孙女有个三长两短,本王摘了你们的项上人头!” 太医们噤若寒蝉。 不比楚牧急躁性子,一旁的秦臻要镇定冷静得多:“去把长白医仙找来。” “是。” 自从女帝与帝君去了北赢,宋长白就宣称要告老还乡顺带云游四海,说自个儿性子野,做不惯太医院首的位子,可安远将军没准,并且下令了,要云游四海可以,但只能在京都城里云游,不得出京去。 云游? 宋长白背地里暴了一口:云游个屁! 他当真是后悔学了这么一手医术,当初是女帝那个大的,现在时桃花公主这个小的,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宋长白号完了脉,将满肚子抱怨咽下去,说:“公主的病确实不是普通的发热受寒,她的脉相与当初女帝陛下的脉相症状极其相似,可能是从母体里携带出来的病,我猜想是当初帝君为了保住女帝陛下封了胎儿的心脉所致。” 当然,也只是猜想,毕竟,他只是个人族大夫。 宋长白说句良心话:“王爷,尽快送公主殿下去北赢吧,人族的法子恐怕不行。” 他分明从桃花公主的脉搏里探到了微弱的妖气,这病,还是得妖才能治。 楚牧与秦臻夜里商议着送桃花去北赢的事,还没商议出个结果,华支就来禀报。 “王爷!出大事了!” 华支面色慌张,说:“公主她、她不见了!” 楚牧猛地起身:“什么?!” 头一晕,他险些栽倒。 桃花公主不见了,钦南王府鸡飞狗跳了,整个京都城都鸡犬不宁了,都亥时了,街上还吵吵嚷嚷的,一对母子正赶路。 这时,月亮之上,一团影子晃过。 妇人手里三四岁的小团子迷离惺忪的睡眼登时一亮,定睛瞧着天上,很是兴奋,很是雀跃,摇着娘亲的肩,欢天喜地了。 “娘亲,娘亲你快看!” “月亮上有一只凤凰!好大的凤凰!” “还是青色的凤凰!” 妇人失笑,也抬头看了看月亮上,哪有什么凤凰,圆圆一轮大月亮,笑着说:“傻宝,世间哪有青色的凤凰,凤凰啊,都是火红色的。” 小团子也不瞌睡了,一脸认真的小模样:“是真的,那只凤凰还背着一个小娃娃,小娃娃和凤凰一起飞走了!” 他怕娘亲不相信,板着小脸说:“真的,青色的凤凰和小娃娃一起飞到了月亮上去。” 妇人哭笑不得:“好好好,娘亲信你了,我们回家吧。” “娘亲,青色的凤凰和小娃娃飞去月亮上干什么?” “小娃娃不听话,凤凰抓他去月亮上训话呢?” “那要是我不听话,凤凰也会来抓我吗?” “自然会,所以乖宝要好好听娘亲的话知道了吗?” “嗯嗯,娘亲,凤凰会不会吃小孩子啊?” “……” 母子二人越走越远,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身后房屋的屋檐上,男子抱着个女娃娃,不禁失笑:“活了近千年了,第一次当飞天大盗,都托了你这小东西的福。” 第二百二十七章:萧景姒重生(20更) 母子二人越走越远,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身后房屋的屋檐上,男子抱着个女娃娃,不禁失笑:“活了近千年了,第一次当飞天大盗,都托了你这小东西的福。” 他纵身一跃,白衣翩翩,便落在了院子里。 手里的女娃娃挥着小粉拳:“呀呀呀!” 这开心地笑着,一笑眼睛就眯成一条缝的女娃娃,可不就钦南王府丢了的桃花公主,本来还病恹恹的,这会儿不知哪来的兴奋劲儿,可能是方才在‘月亮上’耍高兴了。 凤青抱着她,随意挑了个没人的房间,将手里的女娃娃放在桌上,戳了戳她的脸:“笑什么?” 胖胖的、粉嫩嫩的小脸,戳一下肉肉的,凹出一个小漩,又慢慢弹回来,凤青觉得有意思,就又戳了两下。 手指,一下子被一只软软的暖暖的小手抓住了。 桃花抓着那根手指就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兴奋地蹬腿:“呀呀呀!咿呀咿呀!” 见她口水飞流直下,凤青抽回手,不给她咬,抱着手看着自顾翻腾的女娃娃:“跟你娘亲倒生得相像。” 桃花像娘亲,许多人都这么说。 凤青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摇摇头,否定了自己方才的说法:“还是不像。”他说,“你太胖了。” “……”圆滚滚的胖娃娃可能觉得扎心了,懵在那里。 桃花像胖了的娘亲,许多人也都这么说。 所以,不是不像!瘦了就像了! 凤青又瞧了一会儿,解开女娃娃的衣裳,手覆在她肚子上,掌心有青色的光缭绕着,源源不断。 许久,他收了手,给她将小裙子穿好,一派正经地同小孩子说:“你真是十世修来的福分,耗了了我这么多凤凰真气。” 小桃花用腿蹬他的手,好兴奋啊好兴奋:“呀呀呀!” 凤青笑了,又忍不住用手戳了戳她胖嘟嘟的小脸。 后来啊,凤青这句话也成了桃花公主的口头禅,开口闭口就是:“我真是十世修来的福分,遇到了青青你。” 福分?谁知道是一段什么孽缘。 正当钦南王满世界地找桃花公主时,凭空消失的奶娃娃又横空回来了,而且烧也退了,病也好了,不头疼脑热了,也不发烧出汗了,胃口一如既往的好,吃得是更圆更胖了。 转眼,梨花与桃花一岁了,大楚正是深冬时节。 半年时间,听茸境雪山再起,又是一年雪飘,十里梅园的花,又开了。 鸣谷站在雪地里,瞧着满园梅花盛放,开心得不得了:“妖尊,终于花开了,也不枉鸣谷抓了半年的蝴蝶精来细心照顾了。” 凤青站在听茸小筑的门口,若有所思地言了一句:“冬天了,也该醒了。” 鸣谷以为风大,自己听错了:“什么该醒了?” “一只白虎。” 鸣谷一脑袋雾水,怎么好端端地说起白虎了,听茸境白虎没有,白狐倒是有一只:“什么白虎?我怎么听不懂啊?” 凤青他老人家一副仙儿似的神色:“你不用懂。” 鸣谷才不问呢?老人家的心思他不猜。问道:“妖尊,您真不管管吗?” “管什么?” “您看北赢现在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妖王楚彧都快练成大魔头了,我听说那些犯了错的妖,都让他吸去了内丹,白灵猫族特有的蓝眸都块变成血色的了。” 凤青缓缓走出小筑,瞧了瞧满园梅花,心情甚好,只道:“关我何事?” 还是这一副漠不关心的神色,难怪外面的大妖小妖们都说凤青在听茸境都快修道成仙了,好一副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的做派。 这神坛坐久了,也不知道无聊不无聊。 鸣谷还是个小妖,可没这般心境,甚是忧思,说道:“怎不关您的事,楚彧妖王不是记恨您一年前没有保护好他的妖后吗,鸣谷担心楚彧妖王要是练成了魔功会来找您算账,您再看您,成日里就知道赏梅饮酒看书作画,也不好好修炼妖法,虽然您早就天下无敌了,可万一长江后浪推前浪呢。”鸣谷苦口婆心呐,“妖尊,我们要有危机意识。” 凤青接了一手梅花,素白修长的手指,捻着绯色妖娆的梅,怎得一副美人图,他笑了笑,温润如玉世无双,道:“莫瞎操心,自然有人能治他。” 萧景姒都没了,还有谁能治那大魔头。 鸣谷将信将疑:“治楚彧妖王?谁?藏在大阳宫里那个神秘的女妖?” 他听听茸境里的雪鸟弟兄们说,楚彧妖王在大阳宫里藏了个貌美的女妖,妖王尊上日日都要去她那,还听说这女妖和死去的妖后生得一般无二呢,他看怎么着也是替代品,应该还治不了楚彧这魔头,不过啊,这楚彧妖王倒是个难得的情种,萧景姒都死了一年了,他还念念不忘,都说他成魔就是为了萧景姒。 不过,这都是道听途说,鸣谷平日里没事,就喜欢听雪鸟弟兄们叽叽喳喳这些有的没的,不像妖尊老人家,仙风道骨看破红尘,两耳不闻窗外事! 凤青确实兴致不大,催促鸣谷道:“莫再啰啰嗦嗦,还不快去给我煮酒。” 鸣谷嘴角抽抽:“妖尊,您又忘了,霍狸妖女约了您对弈。” 凤青想了想:“哦。” 然后他转了个方向。 鸣谷一看,就头疼了,赶紧追上去:“妖尊,错了,走错了!”他拍拍脑袋,心塞啊,嘀咕了句,“我的老祖宗啊!” 大阳宫,承德殿里。 忽然,瓷杯落地。 “咣——” 杯子四分五裂,碎了一地碎片。 奉茶的女子连忙跪下,战战兢兢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女子坐在椅上,一身白衣,模样清雅秀丽,她瞧了一眼地上的碎片,若有所思了什么,随后俯身去捡。 伺候的女妖婢女连忙先一步跪着挪过去,伸手扶住了女子白衣修长的手,颤着声音道:“让奴婢来就好,尊上有令,不能让妖女您碰任何尖锐的东西。” 这大阳宫的承德殿里住的,可不就是传闻中那个被妖王尊上金屋藏娇的女妖。 金屋藏娇? 不过是养着萧景姒尸体的一个傀儡罢了。 明缪瞧了瞧自己的手,这不是她的手,是萧景姒的,她附身于这具尸体一年了,都快忘了自己的模样。 不过,楚彧很是疼惜这具尸体呢。 明缪推开侍女的手,拾了一块碎片放在掌心打量,自顾笑了一声:“他可真疼惜这具身体。”一年来,碰都不碰她碰任何尖锐物。 说着,她忽然收紧了掌心,用力一握,立马便有血渗出指缝。 那奉茶的侍女瞧着见了血,立刻便慌了神,求着喊着道:“妖女您快放手,您放手啊,奴婢求您了!” 若是这具身体有了损伤,尊上定不会轻饶的。 “妖女,求你放手,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您放手啊。” 那侍女没了法子,便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明缪视而不见,只是看着手里渗出来的血,眼里闪着痛快与得意的精光。 “你在做什么?!” 是楚彧的声音,暴戾,阴冷。 这么快便来了呢,他在萧景姒的身体里用妖力种了蛊,便是一分损伤,他也能感知到。 明缪抬头看去,撞进楚彧一双殷红的眸子里。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用力一握,她的手便脱力了,手中的碎瓷片落下。 “找死吗?”楚彧大吼,一双红色的瞳孔覆了灼灼火光。 明缪弯眉一笑:“那你杀了我呀。” 楚彧死死盯着她,眸中愤怒显而易见,却仍是遮掩不住一丝痴迷。 这是萧景姒的脸,纵使她再如何惹恼楚彧,他也不会伤了这具身体一根汗毛,是以,她才敢有恃无恐,笑道:“舍不得了吧。” 他不看她,捻了妖法,愈合了她掌心的伤口。 楚彧道:“你再敢让我的阿娆受伤,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 声音里,毫无一丝温存,冰冷彻骨。 若是看着萧景姒的脸,楚彧是断然说不出这样冷漠无情的话,所以他不看这幅容颜,他怕眼里对这紫绒貂的厌恶会对他家阿娆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明缪脸上的笑僵住了。确实如楚彧所说,他要折磨她,有的是办法,他妖法大增,封印了她的术法,走不了,也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楚彧。” 她突然喊他的名字,声音清灵,似潺潺隽水,温温柔柔的。 楚彧愣了一下,募地抬起了眸。 “楚彧。” 她凑近他,浅浅的笑,眉眼温柔。 楚彧恍恍惚惚,失神地看着那张脸,目光痴迷,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那张脸,小心翼翼地喊:“阿娆。” 她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温婉淡然的眸骤然幽深:“这就是你看萧景姒的眼神啊,真好看。” 楚彧如梦惊醒一般,狠狠推开明缪,他猛地往后退开,暴跳如雷地大喊:“不准你学她,你算什么东西,你连我家阿娆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我不准你学她!” 她被他推得跌坐在了贵妃椅上,后背被撞得火辣辣得疼,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抬眸看向楚彧。 “不,我会越来越像她,越来越像。”明缪笑了,洋洋得意地笑,“像到你分不清楚我和她。” 就像方才,她学着萧景姒的神色,学着她的语气,学她看楚彧时的眉眼,以假乱真,便是楚彧也要迷了眼。 “你住嘴!住嘴!” 楚彧狂躁极了,眸色越发像血,红得刺目,抬手将浓郁的妖气打入明缪的身体里,她身子一软,便昏睡在木椅上,沉沉睡着,不省人事。 楚彧眸间阴翳方才退散,走过去,将木椅上的女子抱起来,放在榻上,他坐在一旁,凝神看了许久,失魂落魄。 “阿娆。” 这有这个时候,她闭着眼睛不说话一动不动的时候,他才可以如此肆意得唤她的名字。 缓缓伸出手,落在她脸上,楚彧轻轻用指腹拂着这副容颜,停在她的眼睛上:“阿娆,我多希望你睁开眼。”他痴痴看着她,用手掌覆住了女子的眼眸,“可我很怕你睁开眼。” 分明温柔的声音,却藏着丝丝阴沉的厉色,楚彧说:“我怕我会忍不住毁了那个用你眼睛的妖孽。” 他阿娆的眼睛,他阿娆的身体,都被那只三尾貂占着,他耗尽了所有理智与耐心才能忍住想要将那三尾貂撕碎的冲动。 “阿娆,再等等,再等等我就能去找你了。” 楚彧俯身,想要亲吻她,却又顿住,离榻上的女子远些,他想,这三尾貂还在阿娆的身体里,她一天不出来,他便一天不能碰她,即便这是阿娆的身体,不然阿娆若是知晓他碰了别的女子,定会嫌他脏的。 他拂袖,便用被子盖住了女子的身体。 菁云在殿门口唤了一声:“尊上。” 楚彧现在榻旁,盯着沉睡的女子看着,心不在焉地问:“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是一只金叶豹。”菁云道。 那金叶豹是北赢西域豹族的叛徒,平日里为非作歹,野心勃勃,不是个什么好畜生,便是杀了,也是死有余辜,只是,妖法还算上乘。 这一年里头,尊上摄取内丹修行,挑的便是那些为非作歹又有些本事的妖,这在北赢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杀了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了,菁云估摸着,这么下去,要不了多少年,尊上修为便能再次催动逆转乾坤之术了。 楚彧转身出殿,忽然,又顿住了脚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婢女。 那婢女顿时骇然,吓得花容失色,跪在一地瓷片上也不知痛,连连磕头求饶:“尊上饶命,尊上饶命,尊上饶命……” 楚彧目光似血色翻涌,道:“剃了妖骨,扔出大阳宫。” 那婢女顿时面如死灰。 剔了妖骨,修为不够,必定会被生生疼死,菁云看了一眼那婢女,不过是只几十年的穿山甲,他暗暗摇头,回:“是。” 楚彧出了承德殿。 待人影远了,菁华才摇头叹了一声:“尊上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了。”大阳宫侍奉的大妖小妖们,换了一波又一波,不是已经死了,就是生不如死了。 菁云垂着眼:“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一年时间不长,菁云变了许多,不复当初的恣意潇洒,整个人沉敛阴郁了许多,紫湘的死,终归是刻在了他心坎上,要留一辈子的印记。 兄弟俩都不爱说话了,越来越像,一前一后走着。 菁华问:“若是真成魔了怎么办?” 菁云答:“除了萧景姒,谁都拦不住。” 整个大阳宫,也就只有折耳兔家的几只兔子敢在宫里提萧景姒的名字。 是夜,春风十里,月朗星稀。 北赢有座山,名迷云山,是南域贫瘠之地,离妖都三万里路,这山上所居,大多是低等兽群。 迷云山的一个山洞里,用鲛人鱼族的凝脂炼油点着灯火,有些昏昏暗暗的,山洞里有块大石头,铺着一张动物皮毛,石头旁边,放了几只破碗,其余便没什么东西,十分简陋。 夜了,山里起了雾,朦朦胧胧的,如梦似幻。 梦若惊鸿,一幕一幕,惊了春日凉夜,她在那梦境里,醒不过来。 漫天飞舞的大雪里,清瘦单薄的女子背着一个人,似乎不堪负重,一起跌倒在厚厚的雪堆里,衣衫尽湿,凝成了一块一块的冰子。 她跪在雪地里,用力推着浑身是血的男子,苍白似雪的脸,衬得一双瞳孔血红,她在大喊,绝望而坚韧。 “古昔!” “古昔!” “你醒醒古昔!” “你给我撑住!不要睡!不要睡你听到没有!” “古昔,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我要你活着,好好的给我活着!” 女子爬起来,又将浑身是血的男子扛在背上,吃力地拖着往前走,一次又一次跌倒,身后崩塌的雪山滚滚而来,越来越近。 她背上的男子睁开了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推开她,声音细弱蚊蚋,一字一字都像从胸腔里厮磨而出。 “你……走。” 他拼尽了力推她:“放……放下我,你、走!” 她不走,她将他扛起来,拖着继续往山巅之下走,一双冰冷的手被冻得僵硬,可她始终都没有放手,紧紧抓着他,指甲都抓破了。 “来不及了!你走!” “你走啊!” 这是古昔的声音,那个被大雪卷进去的女子,是她自己。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二十八:景姒变成了老虎(21) 这是古昔的声音,那个被大雪卷进去的女子,是她自己。 大雪覆没了她的身体,她大声地喊:“好好活下去。” 然后,耳边呼啸的风声很大,让人耳鸣,她渐进听不到了,身子一点一点往下坠,忽然,有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景姒!” “景姒!” 是镜湖的声音,她看见他跳下了雪山,他抓住了她的手,他们身后,是看不到尽头的万丈深渊…… “景姒。” “景姒。” “景姒。” “……” 是谁在喊她,一声又一声,不知疲倦。她想睁开眼,想大声叫,却只发出了一声声呜咽。 她猛地睁开了眼! “景姒。” “景姒。” “听得到吗?景姒!” 她木然失神地盯着山洞的顶上,张张嘴:“嗥、嗥、嗥。” 这不是她的声音! 有人在同她说话,似乎欣喜若狂:“景姒,你终于醒了。” 她动了动,抬手揉了揉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白色的蹄子…… 蹄子! 萧景姒募地睁大了眼,惊恐地看了许久,她没有眼花,那确实是一双蹄子,她用了片刻时间冷静,然后环顾四周。 “景姒。” 寻着声音看过去,她看到了一只黑猫,与她小时候养过的那只一模一样。 “是我,我是乔乔。”那只黑猫说,说的是人话,不是猫语。 她一贯聪慧的头脑思忖了许久,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嗥。嗥。” 她开口,不是她的声音,是……老虎的叫声。 那只黑猫跳上石头,趴在她旁边,说:“别怕,你现在是一只幼虎,要慢慢来。” 她的猜测没有错,她变成了一只老虎,看爪子的颜色,是白色的老虎。 萧景姒很迷惘,从未如此不知所措过,心中有千千万万的疑问,张张嘴,却发出她自己都听不懂的声音。 黑猫说:“景姒别急,慢慢来。” 是镜湖的声音,也是他的语气,她疑虑更多了,为何,他也不是人了? 这时,洞外走进来一个女子,穿着粗布的衣裳,拄着一根棍子,一瘸一拐的。 女子很欣喜的样子,端着一碗药走过来,说:“小白终于醒了。” 那碗药是给萧景姒喝的,从那女子的话里她得知了三件事:一,她叫小白;二,镜湖妖尊夏乔乔叫小黑;三,女子叫小花,是一只瘸了腿的菱角羊。 她昏昏睡睡,一天醒着的时间并不多,镜湖告诉她,因为她是只才刚出生的幼虎,所以才没有力气醒着,只是镜湖没有告诉她,为什么她是只刚出生的幼虎。 “小白。” “小白。” “小白。” 哦,她叫小白,萧景姒睁开眼,看向那只叫小花的菱角羊,小花生得很好看,是个娟秀清丽的小姑娘,只是她瘸了一只腿,听她说,是她小时候被一只黑熊妖咬坏了腿,那黑熊妖还咬死了她父亲母亲,一窝小羊崽就活了她一个,修了七十年,才变成了人, 小花端了一碗奶白色的液体过来,将那缺了口的碗凑到她嘴边,她怔愣着不动。 小花哄她:“你喝点。” 她便张嘴,舔了一下,膻味很重,她喝了一口便不想喝。 镜湖趴在她旁边,劝她:“你再喝些,你现在是幼虎,只能吃流食。” 萧景姒张嘴:“嗥、嗥、嗥。” “……” 她已经不会说人话了,萧景姒趴在石头上,郁闷得不想吭声。 镜湖用爪子把她身上的动物皮毛往上抓了抓,盖住她:“想说什么?” 大抵是因为镜湖是大妖,即便是原形也可以说人话,不比萧景姒,她只能嗥,她踢掉身上的皮毛被子,用蹄子撑着身体站起来,不到片刻,就又趴下去了,她再尝试,反复了几次还是站不起来。 镜湖说:“你还不会走路,等你再长大一些,我再教你。” 萧景姒趴下,用爪子在地上画字,可是这老虎的身体不听使唤,一堆鬼画符她自己都看不懂,然后有些急,又有些怄。 镜湖见她如此,声音里带了笑,问她:“你是想问楚彧?” 萧景姒眨了眨眼,又用力点了点头。 镜湖说:“楚彧很好。”他又补充了一句,“桃花与梨花也很好。” 萧景姒这才放心一些。 “景姒。” 小花不在时,他便会唤她景姒,但只要小花在,他就喊小白,兴许是为免有居心不良的妖会趁虚而入,镜湖很谨慎。 小白这个名字是小花取的,小黑也是她取的,她还养了一只毛毛虫,叫小绿,都是根据毛色来取的名字。 镜湖又说:“等你再长大了一点点,等你会走路了,我就都告诉你。” 镜湖会说人话,只是似乎用不了妖法。 之后的一个月,她和镜湖,还有小花,以及毛毛虫小绿一起住在洞里,他们吃果子和烤鱼充饥,只有萧景姒喝的是羊奶。 镜湖说,她是刚出生的白虎,是琉璃虎族。 镜湖教她走路,教她站立和蹲下,她学得很快,他夸她,说她很聪明,就算变成了老虎,也是最聪明的老虎,只是,这幼虎太小,没有喝过母奶,身子也虚,她连基本的写画都做不到,只会很简单的动作,一日里,半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 过了一个多月,她不会说话,也不会防御和狩猎,吃不了生食,还是只能吃小花找来的羊奶和水果。 镜湖一直没有变成人形,他对她说,那日她与他一同被听茸境的雪卷下了山崖,她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时,是听茸的凤青妖尊给她用了渡身换魂的妖术,她才得以寄生在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幼虎身上,而他之所以会变成原身,是因为带她去大阳宫的路上,被从诛妖台逃出来的一只恶妖袭击,是只黑纹豹,那只豹摄取了他的内丹,是以,他恢复不了人形,因为炽火猫族和琉璃虎族都是北赢的稀贵种族,很多大妖野妖都想吃他们,被妖兽追捕了一个月,一路逃亡,辗转到了迷云山,是小花收留了他们一猫一虎,她睡了整整一年时间,一直待在小花的洞里。 她总觉得镜湖瞒了她什么,渡身换魂的术法,怎会如此轻而易举,怎会是一语带过的事情,她曾听菁云说过,整个北赢妖法在镜湖之上的,不超过五个,他的内丹怎会如此轻易地被一只黑纹豹摄取。 镜湖不说,她也问不了。 这日白天,小花出洞采果子去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便回来了,她瘸着腿,跑不快,便大喊:“小黑小白,你们快躲起来!” 小花拖着瘸腿跑进来,急得红着脸大喊:“小黑小白,你们快躲起来,妖兽们来捕猎了。” 迷云山是一处很荒凉的山谷,很贫瘠,没有什么灵气,这山谷里居住的多数是没有妖力的低等兽群,修得人身的妖更少,大妖更是一只都没有,妖族的生存规则向来都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是以,时常会有妖来谷里涉猎,兽群除了躲便只能逃,根本没有力量反抗,被猎的兽,若是生得好,可爱温顺,会有大妖养了当兽宠,不然,不是被当作食物就是当作药物。 镜湖说,尤其是她,要躲得远远的。 整个北赢老虎一族很稀少,修习天赋却是个个都极好,一般的虎妖都惹不起,萧景姒这种没有修成人形的幼虎最好下手,因为,大补。而且琉璃虎又是老虎一族中的贵品,除了被吃,还能入药。 “小白,快藏到草堆里去。”镜湖催促她,他没有藏,守在了洞口。 萧景姒只是杵了一下,便躲进了草堆,如今的她,手无寸铁,不能反抗,那么便要尽少拖累。 洞口,传来男人粗犷的声音,似乎很惊喜,说:“这里有只炽火猫!” 炽火猫可是难得一见的品种,若能猎了去,卖了可能赚一大笔,不卖就吃了,大补!绝对是助修行的好东西。 小花挡在洞口,把镜湖拦在后面,说:“它是我的兽宠。” 来猎兽的是几只山鸡妖,是附近山头的小妖,时常来迷云山猎兽。 那山鸡头目睃了小花一眼,十分不屑的样子:“你不过是只跛脚的菱角羊,哪里弄来的炽火猫,还是只纯种的。” 小花怯怯地说:“我、我捡来的。” 山鸡妖嘿嘿一笑,一双黑红色的眸子盯着小花身后的黑猫,眼底闪过贪婪的精光:“炽火猫族的领地离这有千里,你上哪去捡,带我也去捡一只。” 在北赢,血统与种族越高贵的,族里的妖主都会保护得很好,在修成人形之前,绝不会给其他种群猎取的机会。炽火猫族又是曾经的皇亲国戚,领土几乎都在妖都附近,离迷云山有十万八千里,这群山鸡自然是不信小花的话。 小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支支吾吾地:“我、我,” “既然说不出来,那就不是你的。”那山鸡妖哈哈一声大笑,“那就归我了。” 小花急了,张开手拦住,大喊:“不准动它!” 那山鸡妖一把推开小花,恶狠狠道:“滚开,不然连你也一起抓。” 小花被重重推倒在地上,顾不上疼,用身子去挡住镜湖。 “喵!”镜湖冲着那群山鸡妖龇牙咧嘴,黑色的瞳孔里闪着幽幽冷光。 那山鸡妖的头目跃跃欲试:“不愧是纯种炽火猫族,吃了它,最少能增几十年妖法。”他吆喝道,“兄弟们,围住它。” 顿时,几个修成了人形的大汉围住了镜湖。 镜湖将小花推到一旁,炸毛叫了一声:“喵!” “上!” 话落,身形高大的男人步步逼近,手里握着削尖了的竹叉,几人面面相觑打了个眼神,便一同举起手里的竹叉,朝地上的黑猫狠狠刺去。 镜湖没有退,猛地跳起来,先发制人,一爪子挠中了一人的脖子,那人嗷嗷大叫,他刚落地,左右便夹击过来,他用爪子挡住,从缝隙里躲开攻击。 他只是防御,不想打草惊蛇,是以没有主动进攻,他速度很快,若是逃,一定能脱身,他不走,是因为萧景姒还藏在草垛里。 一番周璇之后,那伙山鸡妖竟半点上风都没有讨到。 “好快的速度!”那人眼里贪婪的光芒越发晶亮,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嘿嘿,我们今天捡到宝了!” 那头目操了两把竹叉,亲自上阵。 显然,这只山鸡的修为是最好的,会些瞬移的妖法,对镜湖穷追不舍,将他逼退至一角,左右都有同伙守着,让他逃窜不出包围圈。 镜湖步步后退,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后面,便是草垛。 他这一顿,那只山鸡妖便抓住了时机,迅猛地抬起手里的竹叉,对准地上那黑猫的腿便狠狠扎下去。 镜湖没有躲,一步都不退,因为草垛后,景姒在那里。 那竹叉落下之际,千钧一发时,萧景姒拨开了草垛,吼了一声:“嗥!” 镜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里带了几分恼意。确实是她不计后果了,只是,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 他将她挡在身后,立马戒备起来,与方才防御时不一样,镜湖的眼里,此刻杀气腾腾。 这时,忽然有人惊喜若狂地惊呼了一声。 “大哥,是琉璃虎!是琉璃虎啊!”比炽火猫更为稀贵的琉璃虎! 几人闻言都看向草垛里突然蹿出来的幼虎,那山鸡妖立马眼露精光:“靠,这种穷乡僻壤里还真是藏龙卧虎,这样的极品都被我们撞见了。”他盯着小幼虎,毫不掩饰眼底的贪婪,“兄弟们,抓了它们,我们就发了。” 顿时,四五个大汉就为围上去,摩拳擦掌。 镜湖将萧景姒挡住,压低了声音,道:“小白,退后。” 萧景姒会意,立马退至攻击范围之外。 那几只人形妖步步紧逼,镜湖后退了一步,突然借力起跳,他先发制人,一口咬住了那山鸡妖的头目,对方惨叫一声,抬手就要攻击,可镜湖更快,尖利的爪子毫不犹豫便划破了他的颈动脉。 “啊——” 那山鸡妖惨叫了一声便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一命呜呼了,顷刻,尸体便化成了原形。 一击致命!疾如闪电! 这才是炽火猫族的真正实力,即便没有了内丹,也非任人欺压的鼠辈。 剩下几只小妖,顿时畏手畏脚了,不想这连人形都没有修成的炽火猫竟有这般速度与力量,迟疑不前。 便是这须臾的迟疑,镜湖发起了进攻,以爪为器,直攻命门,速度快得看不清动作,眼花缭乱间,那几只小妖便命丧了黄泉。 他也受了伤,爪子被竹叉刮到,流了很多血,最后一只妖倒下后,他也倒下了,吐了一口血。 萧景姒叫了一声,甚至撕破了嗓子。 镜湖躺在地上,动不了,只是对她摇了摇尾巴,说:“无碍的,只是小伤。” 他爪子上的是小伤,真正要命的,是内伤。 镜湖没了内丹,肺腑早就受损了,萧景姒不傻,知道内丹对妖族有多重要,方才那一番缠斗,是耗尽了他的元气的。 他内丹之事,定有隐情,萧景姒从未如此束手无措过。 那几只山鸡都死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便毁尸灭迹了,小花将那几只山鸡直接炖成了鸡汤,给洞里一猫一虎补身子,他们没有药,是小花去采了草药,嚼碎了敷在镜湖腿上,药效很慢,镜湖如今没了自愈能力,便是那点小伤,他养了许久都不见好。 晚上,小花出去觅食了。 萧景姒昏昏欲睡时,镜湖在喊她的名字。 “景姒。” 她睡得不沉,便坐起来,知道他有话要说,一双瞳孔里满是复杂的光影。 镜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那时,你刚寄生在琉璃虎的身上,身体很虚弱,我带着你从听茸境出来后,还未走到妖都城便遇到了野妖伏击,之后流落至迷云山,你一直在昏睡,这一年里我其实是有机会将你的消息送去大阳宫的,可是我没有这么做。” 萧景姒只是听着,一双琉璃虎的眸子琥珀一般。 他说:“因为,我舍不得。” 炽火猫的体型很小,他身子不好,受了伤蜷在那里,小小的一团,他说:“我妄想偷偷地藏着你,然后等你长大,教你修炼,教你所有我会的东西,只要等你修成了人形,那时候,再让你去找楚彧,若是你修不成人形,你就陪我久一点,等我死了,就送你去楚彧那里。” 萧景姒疑惑地看着他,她总觉得,镜湖还瞒了她什么。 他停顿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塞了:“不会很久,我不会活很久的。” 她募地瞳孔一滞。 这话是什么意思? “嗥!”萧景姒叫唤了一声。 镜湖只是用爪子顺了顺她的毛,并没有多做解释。 他说:“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停顿了片刻,郑重其事的口吻,“景姒,我送你去大阳宫。” ------题外话------ 爆更开始,北赢这一段剧情,是本文最最高潮的部分,十万字左右,涉及到很多细节,不要跳着看。 求月票!qq阅读收费跟字数有关 第二百二十九:拍卖景姒这只老虎(22) 他说:“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停顿了片刻,郑重其事的口吻,“景姒,我送你去大阳宫。” 他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便好似奄奄一息,那般无力:“现在的我,护不住你了。” 语气,荒凉、落寞,带了几分沧桑。 他到底怎么了? 萧景姒一直叫唤,想说的话很多,可是却无从表达,镜湖却只是拍拍她的头,对她说:“等我伤好了,我带你去找他。” “嗥!” 镜湖将动物皮毛的被子盖在她身上:“乖,睡吧。” 镜湖的伤养了七八日才见好,他挑了个天气极好的日子带她出了洞,此去大阳宫若是骑马,五天便能到,只是他们一猫一虎,如何能骑马,他们也没有玉石,买不起座驾,镜湖的打算是走山路,以便避开猎兽的妖人。 那天小花去送他们了,小花把那几只山鸡的肉晒干了,包在布里给镜湖当干粮,她一路都红着眼,送了好几里路才罢了,千叮咛万嘱咐地说:“要小心,别被妖兽抓了去。” 这话,她都说了十几遍了,说一遍哭一遍。 小花抽抽噎噎地,还说:“我和小绿会一直在这洞中,你们以后路过迷云山的时候,记得来看我们。” 小绿那只肥壮的毛毛虫,跟在后面,摇头晃脑地表示苟同。 镜湖说好。 小花眼睛又红了,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百宝袋,挂在萧景姒的脖子上,对镜湖说:“这是晒干的羊奶片,一天给小白吃一颗就可以了。” 镜湖点头。 萧景姒也有点眼红了,觉得小花是个极好的姑娘,那条毛毛虫也是条极好的毛毛虫。 镜湖说:“我们走了。” 然后镜湖与萧景姒走了十几米,身后小花一瘸一拐地追上去,满头大汗脸红通通地说:“小黑,小白你们知道吧,你们不是我的兽宠,是我的朋友。” 萧景姒点头,她已经学会了点头和摇头,是小花教的。 他们离开了迷云山,走了一个时辰才走到山脚,因为萧景姒寄生的幼虎还太小,没走多久便没有力气了,是镜湖背着她的,好在琉璃虎的体型不大,不然镜湖那小身板都要给她压扁。 刚走进迷云山下的青竹林,便听到了四周的声响。 镜湖压低声音:“景姒,快躲起来。” 萧景姒环顾了一番四周,钻进了竹林下的灌木丛里,镜湖藏在她前面,下意识地护住她缩起来不过几个拳头大小的身体。 竹林的山路上,一群人打道而过,其中为首的是一个红衣的妖艳女子,女子身后跟了七八个健硕的男人,或人身,或半妖人身,皆恭恭敬敬地跟在女子左右两侧。 红衣女子似是不耐烦,问身侧的男人:“还有多远?” 那男人生得凶神恶煞的,回道:“翻过这座山便到了。” 女子哼哧了一声:“这种穷乡僻壤怎么会有那种稀贵品种,你若是敢骗我,看我不炖了你。” 男人连连点头哈腰地陪笑:“小妖哪敢,小妖的两位哥哥就是死在了那山洞里,我躲在洞外亲眼所见。” 女子瞥了她一眼:“谅你也不敢骗我。” “您一去便知了。”男人嘿嘿一笑,眯了眯细长的眼睛,目光贪婪,“若是事成……” 女子目露鄙夷,道:“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小妖就先……” 声音渐行渐小,人影已经进了山林深处,待悄无声息之后,镜湖才领着萧景姒从灌木丛里钻出来。 他说:“我们走吧。” 萧景姒摇头。 镜湖无奈:“还是让你发现了。” 那伙来猎兽的山鸡妖,其实逃掉了一只,便是方才那男子,他与死在洞里的那只山鸡妖生得有七八分相像,萧景姒自然能猜出来端倪。 即便成了兽,她还是她,机警,又重情。 镜湖知晓她的性子,虽私心不想她再涉险,却也知晓她断不可能心安理得地一走了之,权衡利弊后,与她商议:“我去,你留在这里。” 萧景姒迟疑了一下,有些担忧。 镜湖拍拍她的虎头和虎脑,安抚说:“你现在还没有自保能力,去了也帮不了我什么,你去了反而会让我分心,你好好躲着,哪都不要去,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她想了想,点头,她若跟去了,胜算会更小,方才那只女妖,修为似乎很好。 他指了指那灌木丛:“你去藏好,等我回来。” 镜湖折回了山洞,萧景姒便蹲在灌木丛里,嚼着奶片等他。 这一等,便是大半天。 天将黑,镜湖还是没有回来,她实在不放心,便等到了天彻底黑了之后小心翼翼地沿着僻静小路回了迷云山。 她回山洞时,已月上树梢头,山洞里没有人,镜湖与小花都不在,只有小绿在躺尸,昏迷不醒,地上有一滩血,还未干透,萧景姒寻了两片很大又很新鲜的绿叶子给小绿休养生息用,平时若是小绿不舒服,小花便是给它摘新鲜叶子补身体。 萧景姒嗅觉极好,安顿好了小绿,它便寻着血腥味去追,好在天黑,对方没有行夜路,停在一处山洞里歇息,她一路偷偷追着血迹找到了小花,她被关在木笼子里,与她一同关押的,还有几只修成了人形的妖,其中有一只萧景姒认得,也是迷云山的妖女,曾经来小花的洞穴串过门,小花喊她蝈蝈。 这伙妖,并非今日她与镜湖在山下看到的那伙人,从他们的对话听来,倒像是妖贩子,想必小花是被辗转倒卖到了这群妖手里。 萧景姒便躲在洞外的草丛里,不敢靠得太近,模模糊糊能听见山洞里说话的声响。 “大哥,这群妖奴是卖去哪里?” “妖都。” “妖都?妖都都是贵族种群,怎么会要这等货色?” “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折耳兔族的妖主在大肆收押犯了重罪的妖奴,各个部落都在进贡,数量越多赏赐越重,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捞一笔。” “可是这些妖奴都是我们买来的,也不是犯了重罪的啊,而且我听说他们只要修为好的,这些个都是缺胳膊断腿的,修为连我都不如呢,折耳兔族的妖主怎么可能看得上。” “管他们呢,等到了妖都,天高皇帝远,谁还管这些旮旯地里送去的妖奴,还不是我们说什么是什么?这么多妖奴,各族各地都送了,数不尽数,妖都那些妖主们怎么可能一个一个去查。” “也是,就是不知折耳兔族收这些妖奴做什么?” “妖都不是到处都在传楚彧妖王入了魔吗?指不定就是要吃了他们来增长修为。” “这我倒也听说过,说是自从妖后大人没了,妖王尊上就彻底没了人性,杀人不眨眼……” 萧景姒趴在草丛里,听不大真切,断断续续的,可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一个名字:楚彧…… 这妖都城,她必然是走一趟的,小花的命,也必然是要救的,如此她心下便有了盘算,嗯,四个字,卸磨杀驴。 何解? 利用这伙妖的车队去妖都城,等到了目的地,再将小花与其他妖奴救出来。 等到了夜深,妖贩子入睡之后,她躲进了关押妖奴的牢笼下的草堆里,她身形小,缩在里面刚刚好,脖子上百宝袋里的羊奶片可以裹腹,日升日落,她在草堆里藏了八个昼夜,第九日的黄昏,押送妖奴的那豺狼妖说,妖都到了,城门已关,需在妖都外一处荒废的木屋里夜宿。 萧景姒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子夜的更声响,风吹着木屋的破窗户嘎吱作响,没有灯火,昏黄的月光有些暗,木屋里点了一堆柴火,忽而,朦朦胧胧里骤然有烟雾升起,浓浓白烟不大一会儿便充斥了整个木屋。 须臾,有男人的声音大喊。 “烟!哪来的烟!” “着火!着火了!” “快起来!都快起来!着火了!” “大哥,着火了!” “快跑啊!” “那些妖奴们怎么办?” “这么大的烟,小命要紧,还管什么妖奴。” 那领头的豺狼妖还在屋里踌躇,实在是不甘心到手的鸭子如此打了水漂,只是浓烟越来越大,其他几个妖贩早就跑得没了影,他咬咬牙,还是跑了出去。 待屋里没了人,萧景姒用湿了水的叶子捂住口鼻进了屋子,关押妖奴的木笼子便停在里面,浓烟迷眼,她摸索着过去。 小花正被浓烟呛得直咳嗽,眼泪横流,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白影,她揉揉眼定睛一看,惊呼出声:“小白!” 笼子下面,小小一团,正是琉璃白虎,萧景姒。 小花短暂的欣喜若狂之后,忧心忡忡了:“你怎么来了?” 这让她怎么回? “嗥!” 萧景姒便叫了一声。 就是这么一叫,小花以为她是害怕,就安抚她:“小白你别怕,你先出去。” 她没有出去,张望了一番。 小花这就急了:“着火了,你快跑!快跑啊!别管我,你快跑!” 没有着火,只是烟而已,屋外她放了很多柴木,那些柴木她都浇了水,断然不会烧起来,只不过浓烟吓人,唬唬那群妖贩子。 萧景姒取了一根木棍,在火堆上燃着,然后用爪子踢着滚到木笼子之下,不大片刻木笼被烧了一个缺口。 小花立马会意了,用笼子里的稻草裹住手,就着那个缺口踢开了一个大口子,让笼子里的妖女从口子里钻出来。 小花出来后,就夸萧景姒:“小白你真聪明!” “小白,你是最聪明的老虎了。” “小白——” 萧景姒提醒了她一句:“嗥!”现在不是夸人的时候。 小花吐了吐舌头,帮着用同样的方法将另外几个笼子里的妖奴都放出来了:“大家都快逃命去吧。” 十几个妖奴道了谢,就各自逃命去了。 烟越来越大,小花赶紧抱着白虎跑出去,刚出屋子,那伙妖贩子竟追了回来,顿时睚眦欲裂恼羞成怒了。 那豺狼妖盯着小花与她手里的白虎:“好呀,竟然是烟雾弹!” “快,快去把她们抓回来!” 身后几个妖贩吆喝便要去将四处逃窜的妖捉回来,却被那为首的豺狼妖拦下了,指了指屋子门口:“不用管那些小妖了!去把那只幼虎抓住,记住,要抓活的。” 妖贩们朝门口看去,顿时喜出望外:“琉璃虎!是琉璃虎!” “还是纯种白色琉璃虎!” “大哥,我们发了!” 那几个妖贩子盯着白虎的眼神,越发贪婪与兴奋。 她如今是只幼虎,没有自保能力,小花腿脚不好根本跑不快,想来,这次是逃不了,萧景姒挣扎着从小花怀里跳下地,用两颗刚长出没多久的乳牙扯了扯她的裙摆。 小花问:“你想让我走?” 萧景姒点头。 她却立马摇头,一脸的坚决:“我不走,我不会留下小白你的。” 小花死活抱着她不肯走,最后的结果是,她们都被抓了。 兴许因为她的品种特别,专门有人看着她,给她吃的也是最好的花露,她不知道那群奴贩们将小花抓到了哪里,那晚之后,她被单独关着,就再也没见到小花了,他们给她喂了药水,令她昏昏沉沉的,等清醒的时候,她就在一个看上去很精致的牢笼里,是个很大牢笼,牢笼外面罩了一块明黄色的布,透进来些许的光,周边有嘈杂的声音。 萧景姒细听,这里,似乎是一个拍卖行,而她,成了拍品。 嘉兴拍卖行是妖都最大的拍卖行,一月只会有一次拍卖会,正因如此,每月十五拍卖日时,一准会客满,妖都城里各族的权贵都会来凑一凑这热闹。 嘉兴拍卖行的老板是头百年老牛,逢人三分笑,十分会做生意,这会儿正在拍卖行门口迎客,远远地便看见了晚月府的马车,连忙出屋去恭迎。 这妖都城里,最为权贵的族群,便是白灵猫族与折耳兔族了,得罪不得,牛老板甚是恭敬:“晚月妖主大驾光临,小妖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晚月下了马车,没理会牛老板,又掀开车帘子喊里面的人出来,似乎不大情愿,她好一番软硬兼施,马车上才走下来个俊俏风流的公子哥。 想必这位就是晚月妖主金屋藏娇的那人族男子吧,听说甚是得宠,已经圈养了一年多了。 把人接下了马车,晚月才对拍卖行的老板摆了摆手:“牛老板客气了,我就随便看看,你去忙吧,不用招呼我了。” 牛老板拱了拱手,道了句请便,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不禁回头多瞧了两眼,那人族男子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没想到啊没想到,晚月妖主纵横花场,还有拿不下的人哩。 凤玉卿确实是不情愿,是晚月那只麻烦的猫非拉着他出来。 她倒心情好:“卿卿,这是妖都最有名的拍卖行了,什么好东西都有,你看看,有没有想要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凤玉卿默不作声。 他啊,越发沉默了。 晚月也不烦他,开了间最好的雅间,要了茶水和一碟杏花糕,边吃边喝边说着拍卖台上那副飞天象的牙齿,说要给他买回去做象牙筷子。 凤玉卿好似没听见,怔怔出神。 晚月说得没了意思,抱怨:“小卿卿,你怎么又在发呆。” 他没理她,盯着桌上那碟杏花糕瞧,眼里竟似有一抹笑意。 大阳宫那位妖后大人最喜欢就是杏花糕了,她撞见了几次楚彧在做。 “你又在想她吗?” 凤玉卿会得很快:“没有。” 晚月哼了一声,拿了块杏花糕一口咬下去,阴阳怪气地说:“你当我傻吗?” 他的眼睛只有想着那个女子时,才会有笑意。 晚月心情不大好,那飞天象的象牙也没拍,她才不要给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做象牙筷子呢。 这会儿,拍卖行的牛老板上了台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脸的春风满面:“接下来,是今晚最后一件卖品。” 一众拍客都竖起了耳朵。 牛老板大声道:“起价,三万玉石。” 三万?方才那上好的象牙筷子才值三百玉石啊!三万玉石都快能买下半个嘉兴拍卖行了! 众拍客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这牛老板狮子大开口不厚道,便问了:“牛老板,什么好东西,你敢卖这等天价。” 牛老板笑得春风得意:“自然是绝无仅有的好东西。”他站到那巨大的笼子旁,“大家看好了,今晚的最后一件卖品是——”拖了拖语调,故弄玄虚了一番,这才扯开笼子上的幕布,高声道,“琉璃幼虎一只。” ------题外话------ 爆更完毕! 结果,还没完结,可能还要几天。 求月票啊! 另外,这几天会有羞羞福利,没有全文订阅的不要加群,加了也不给看!那是给全文订阅的福利! 第二百三十:景姒老虎入大阳宫(一更) 牛老板笑得春风得意:“自然是绝无仅有的好东西。”他站到那巨大的笼子旁,“大家看好了,今晚的最后一件卖品是——”拖了拖语调,故弄玄虚了一番,这才扯开笼子上的幕布,高声道,“琉璃幼虎一只。” 一众拍客都擦亮了眼睛,顿时,震惊四座,人声鼎沸了! 晚月也惊了,擦了擦眼:“竟是纯种的,千年难遇啊。” 这里便不得不说一下琉璃虎的历史了。 琉璃虎与白灵猫族一族一样,都是上古神兽族,血脉高贵与否,与父族母族关系不大,不同于一般兽族繁衍,血统如何乃自身孕育,且上古神兽族子嗣皆极其单薄,尤其是琉璃虎一族,几千年前便已没落了,如今的琉璃虎一族也只剩了为数不多的一些不纯种老虎,琉璃虎更是少之又少,能繁衍出这等纯种贵品,实属千年难遇。 也难怪拍卖行会开出如此天价,这琉璃幼虎买回去,若是能加以驯化,日后必定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 不过,凤玉卿似乎兴致缺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瞧也没瞧拍卖台上的小老虎,自顾发他的呆。 晚月抬手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很无聊吗?” 凤玉卿挥开她的手:“很无聊。” 这家伙,一天不扎她的心就不舒服是吧! 罢了,谁让她愿意呢,既然拍卖会他没兴趣,那就挑他有兴趣的做,晚月倒了一杯茶:“那我继续给你讲故事吧。” 他没说不好,她叫了一壶酒两碟小菜,就接着昨天的讲,“昨天不是说到两百年前荣树妖主大战听茸妖尊嘛!” 平日里凤玉卿不出门,她也不让他单独活动,就给他讲一些北赢的名人名事,得亏她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那是绘声绘色娓娓动听,难得凤玉卿这难伺候的小祖宗没表示不耐烦,是以,晚月便时不时给他讲些有的没的,六分真,两分假,一分胡编乱造,一分道听途说,图个乐嘛,不用计较太多。 咳咳咳,说远了,晚月清了清嗓子,接着昨天的故事讲:“那时候荣树妖主才三四百岁,年轻气盛,是北赢唯一一只麋鹿,妖族有传闻,说荣树妖主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他修习的术法也与我们不同,是自成一派的邪术,还有传闻说他修成了不死不伤的真身,我猜可能是真的,不然怎么被楚彧关在了诛妖台下用赤练银火烧了一年都没有灰飞烟灭呢。” 一说到荣树,那各种小道消息也能说三天三夜了,晚月就此打住:“扯远了扯远了,说到荣树妖主他年轻气盛,那时候啊,上任妖主逝世,妖族正在大乱,两百多年前北赢最大的族群还不是紫绒貂族,而是花斑狮族,狮炎便率领千万兽群欲称霸北赢,便是那时,荣树妖主横空出世了,带着不计其数的邪妖,硬是杀了花斑狮族半壁江山,狮炎与他大战了一天一夜,最后落败了,被荣树打入了诛妖台下。”晚月顿了一下,歇了一口气,继续说,“那之后荣树妖主一战成名,北赢各大族群的妖主对他是闻之色变,别说反他了,连在他跟前喘气都得掖着,荣树称霸北赢也就理所当然了,他这一脚都踏上妖王的宝座了,不巧,避世在听茸镜的凤青妖尊出关了,便在荣树继任妖王那日,被听茸妖尊凤青当众拉下了王位,还趁其不备拔了鹿角,荣树妖主怎么忍得下这口恶气,就给听茸境下了战书,要不死不休。” 说到这,晚月又打住了,故意抑扬顿挫吊吊胃口,眉头一挑瞧凤玉卿:“想不想知道结果?” 凤玉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面不改色。 好吧,他装!装淡定! 晚月也懒得卖关子了:“他们大战了三天三夜,结果是荣树妖主被打进了蛇窟,而凤青妖尊一点事没有,至于为什么,”这处晚月也不大清楚,继续六分真来两分假,一分胡编乱造,一分道听途说,“有妖传言说是荣树妖主不敌,也有妖传言说是大战那日,有只雪狐助了听茸妖尊。” 凤玉卿瞥了她一眼,似乎是鄙夷她胡扯一通。 晚月就解释了:“传言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凤青妖尊都是北赢最老的妖了,样貌却没有半分老去,许是早就修成了永生,不死不伤,荣树当然不敌了,至于那雪狐的传言,也是有理有据的,听说凤青妖尊在和荣树妖主大战之后,凤青就去炽火猫族借了救命的神芝草为那只雪狐续命,还有更骇人听闻的说法,说是凤青妖尊挖了自己心给了那只雪狐,还将她金屋藏娇养在了听茸境里,谁不知道凤青对毛绒兽一族不服,却有这等传闻出来,自然不是空穴来风,那雪狐没准就在十里梅园呢。” 凤玉卿似乎对凤青这档子风流韵事不大感兴趣,雪狐的事晚月就点到为止,继续说:“那场大乱之后,荣树妖主就不见了踪影,凤青大抵是为了报神芝草的恩德,拥立了炽火猫族为王,最开始的人选并非是上一任妖王除序,而是天赋修为最好的镜湖妖尊,而且神芝草也是镜湖妖尊的母族所有,凤青自然愿意辅佐他登顶,只是,镜湖妖尊没有要王位,而是要了一片鱼塘。”晚月笑着感叹,“他啊,也是个人才!” 可惜了,要是镜湖妖尊承了王位,就没有后面一堆劳什子的事了,不过……好在镜湖妖尊为了鱼不要江山,不然历史不知道要扭曲到哪个方向去,有没有楚彧都说不定呢, “之后的事上次跟你讲过了,就是天上掉下来个白灵猫族后裔,给北赢改朝换代了。就是不知道这天赋异禀、千千万万年难遇的楚彧和听茸镜的深不可测的凤青妖尊对上,谁略胜一筹?”说到这,晚月一时兴奋就说漏了,“妖后不是死在听茸境了吗?北赢许多妖都在猜测楚彧妖王和凤青妖尊何时开战,想来是早晚的事,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场恶——” 见凤玉卿脸色变了,晚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说漏了,立马打住了,然后小心翼翼地瞧他的脸色:“我不是故意要提她的。” 凤玉卿神色落寞。 这一年里,只要提到萧景姒便是如此,他终究是挂念着她。 晚月见他这样,心里五味杂陈,却笑着讨好他:“你别不开心,我再给你讲个白灵猫族的惊天秘闻。”她一咬牙,豁出去了,掩着嘴小声地说,“我们白灵猫族若是天赋异禀,可以催动一种逆转乾坤的禁术,族里的长老说逆转乾坤的上古禁术可以重塑时空回到过往,不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还听说听茸妖尊凤青的绝活是渡身换魂,荣树妖主咬了人就会将人变成妖呢。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啊。 不过,凤玉卿却一下子散了眉间阴郁,他想,逆转乾坤的上古禁术,是真的吧,不然,楚彧何必用那只紫绒貂养着萧景姒的尸体,又何必不计代价地日夜修习妖术。 兴许,兴许……她能回来。 凤玉卿道:“这是你到目前为止,讲得最好的一个故事。” 晚月立马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你竟然夸我了!”她很陶醉,自我肯定道,“我感觉我快要苦尽甘来咸鱼翻身了。” 晚月咸鱼正在感觉翻身的时候,忽然,传来两声幼虎的叫声:“嗥!嗥!” 她被惊了一跳,往拍卖台上看去,那琉璃白虎正扒着牢笼,用一双爪子疯了似的敲打刚被打开的铁栏,一双琉璃琥珀般的眸子紧紧盯着一处。 晚月心头一惊,怎觉得这小老虎是在看她呢。 场面有些混乱,拍卖行的牛老板连忙大喊:“快!把它按住!别让它出来伤到客人。” 随后几只大妖的打手就围住了那小老虎崽,抓了它,提溜着,扔回了笼子。 晚月正觉得玄乎呢,听得凤玉卿突然说了句:“我想要它。” “……”晚月懵了,这还是凤玉卿第一次对她提出除了“滚”之外的要求,破天荒头一回。 那只琉璃虎,似乎有些特别。 可是,这就难办了,就在方才他们讲故事的空档,这琉璃白虎已经被别人拍走了呀,以两万块玉石,她两袖清风可没这么多钱,晚月正寻思着如何是好,那边牛老板已经将小老虎打包关在笼子里,笑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子:“红霄妖女,您拿好。” 诶,真真难办了!晚月揉揉眉头,甚是头疼。 这时,刚巧有个尖锐的女声飘过来,带了十足的挑衅。 “哟,这不是晚月妖主吗?” 晚月瞧过去,雅间外面,裙衫翩翩的女子正走来,模样娇俏艳丽,一双上勾的丹凤眼十分有神,瞧了瞧晚月,视线又落到凤玉卿身上,戏谑一笑:“还有晚月妖主的男宠也在啊。” 字里行间,都是玩味,尽是鄙夷。 这,是送上门了? 晚月眼珠子一转,眼底闪过一抹算计,弯了弯嘴角,似笑非笑:“橙鹂,你嘴巴可要放干净一点,鸟食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这橙鹂是彩翼鸢一族的妖女,而彩翼鸢是北赢最为富庶的种族,因玉石闻名便也排得上是北赢的贵族,橙鹂又是彩翼鸢妖主的女儿,被娇惯坏了,平日里甚是不把人瞧进眼睛里,尤其是与晚月不对付,这事还要说到十年前去,那时候橙鹂年纪小,不识男人险恶,情窦初开的年纪,随她父亲出了一趟北赢,结果在人族瞧上了一个人族男子,吵着闹着要留在人族嫁给那个男子为妻,是彩翼族的灵灸妖主将她强行带回了北赢,橙鹂为此还大闹了一场,搞得北赢人尽皆知,正当北赢一众看客们歌颂痴儿怨女时,晚月将那人族男子掳来了北赢,关了个三日,橙鹂得知后,二话不说跑来晚月府上要人,不想那人族男子迷恋上了晚月,哪里还记得同橙鹂的山盟海誓,十分坚决如铁地要留下来伺候晚月,晚月当时还好心告诫了橙鹂,男人啊,就那样,不是兽,是禽兽。 然后晚月大方,把那禽兽人族男子送给橙鹂了,可偏偏那禽兽要死要活就要赖着晚月,说至死不渝宁死不屈,橙鹂的面子里子啊,是被打得啪啪作响,那是丢尽了脸面。 便是从这件事之后,橙鹂见晚月一次,就发作一次,嘴里自然是一句好话都没有。 她阴阳怪调地呛声:“不是男宠,那是什么?禁脔?还是玩物?”她讥诮,“难不成我们晚月大人也要学着尊上,和人族永结同好?” 这只叽叽喳喳的鸟! 这可是她送上门凑过脸来,自找的! 晚月起身,走过去,抬起手,抽下去。 “啪!” 一声脆响,橙鹂妖女被扇得头偏到一边去,右边脸上立马浮现五个手指印,晚月动动手腕,嗔了一句:“打疼我的手了。”她可是用了吃奶的劲儿,能不疼吗? 橙鹂捂着火辣辣的一边脸,抬起头,眼里全是火光,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敢打我?” 顿时,雅间外面看热闹的大妖小妖们,越聚越多,不由得替橙鹂捉急了,这只彩翼鸟啊,真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前阵子还刚被晚月妖主修理过,又送上门来,这北赢啊,女妖里头,就数晚月妖主不好惹了,别看一副小萝莉的无害模样,整起人来,花样时层出不穷啊。 打一巴掌还算轻的。 晚月揉了揉自个打疼了的手:“不知贵贱,以下犯上,本妖主打你怎么了?打你那还是本妖主大发慈悲,你若再敢出言不逊,本妖主押你去诛妖台亲自办了你。” 哼,竟敢骂她家小卿卿,不知死活! 橙鹂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晚月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幽幽地说,“别说是打你一巴掌了,只要本妖主高兴,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橙鹂可是个刺儿头,哪听得这般挑衅,当场便炸毛了:“你算什么东西?白灵猫族都快绝种了,一个落魄户而已,还嚣张什么!” 嗯,正中下怀了! 诶,挖了个坑就下蛋,彩翼鸢族的智商果然堪忧。 晚月不疾不徐地抬了抬眼皮:“单凭你这句话,本妖主就是现在剔了你的妖骨,你父亲也不敢跟我呛声信不信?” 橙鹂气急败坏:“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喝止:“橙鹂,不得无礼。” 只见围观群众让开了一条道,白衣女子款款走来,不苟言笑,十分清冷。 橙鹂一见女子,立马走过去,开口便告状:“姐姐,都是晚月妖主她先挑衅的。” “我都听到了,莫要再放肆。”声音清清淡淡的,十分温柔。 这女子,是橙鹂的亲生姐姐,彩翼鸢族的红霄妖女,虽说与橙鹂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可性子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红霄妖女是北赢少见的端庄婉约性子,不像个妖,倒像个人族大家闺秀。 她走至晚月跟前,福了福身:“晚月妖主,我代妹妹向你赔个礼,橙鹂年纪尚小,冲撞冒犯了妖主,还请妖主宽恕她一次。” 这大家闺秀端的呀! 可是晚月妖主她是宽宏大量的妖吗?她当然不是! 晚月就说了:“方才橙鹂的话,你也听到了吧,冲撞冒犯我便也罢了,我自然大人不记小人过,只是白灵猫族可是王族,辱骂、藐视王权那可是死罪,什么绝种,什么落魄户,要是传到尊上耳朵里,”她打住,话故意留了三分。 红霄有些花容失色。 橙鹂一听死罪,就沉不住了,慌忙喝道:“你、你少在这危言耸听。” 晚月笑了笑,眉眼弯弯很无害的样子:“我劝你最好别再挑衅我。” 橙鹂还欲说什么,红霄拉住她,冷声道:“橙鹂,还不快给妖主请罪。” “姐姐——” 红霄沉声截断她的话:“休得再放肆!” 橙鹂平日里虽耀武扬威得紧,只是这打小便不苟言笑的姐姐他还是有几分惧怕的,见红霄已经冷了脸,便也不敢在耍性子,心有不甘向晚月请罪:“橙鹂一时失言,还请妖主恕罪。” 晚月耸耸肩:“这就完了?” 橙鹂福身的动作一顿,脸色如锅:“你还想怎样!” 晚月摊摊手,瞅了红霄妖女一眼,一副‘你看看她’的无奈模样。 “你还不给我退下!” 红霄显然动怒了,橙鹂不敢再造次了,退到一旁不吭声了。 “小妹在领地待久了,鲜少来妖都,适才失了规矩,还望妖主念她无心之过宽恕她一回,明日我与父亲必定登门致歉。” 进退有礼,这红霄倒是个懂礼数的。 一黑脸一白脸刚刚好!晚月撩了撩头发,也很是端庄优雅识大体:“登门道歉就不必了,宽恕她也可以,只是,”眸子一转,瞧了瞧红霄身后那侍从手里的铁笼子,“那只幼虎本妖主看上了,就把它送给本妖主当赔罪礼物吧。” 嗬,一开口就是琉璃虎! 橙鹂黑了脸:“你这分明是狮子大开口。” 谁说不是呢? 晚月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不不不,我可不是狮子,我是白灵猫族,正统的王亲国戚,就算是尊上,按照辈分也是要喊一声姑奶奶的。”她特意强调了王亲国戚四个字,以及姑奶奶,威胁的意味很足。 见过王亲国戚狐假虎威吗? 这就是! 红霄默了片刻,道:“橙鹂,将幼虎给晚月妖主。” 橙鹂不可思议:“姐姐,那可是我们花了二十万玉石买的,怎能白白被抢去。”二十万玉石,都能在偏僻的部落买一大片山了。 红霄置若罔闻,不容置喙的口吻:“不得胡闹,去把幼虎抱来。” 橙鹂瞪了晚月一眼,一万个不甘心。 晚月那厮挑了挑眉毛,十分得意忘形,那眼神就像在说:小鸟,来来来,啄我啊~ 橙鹂气急败坏:“姐姐——” 红霄厉声打断橙鹂,喝道:“快去!” 橙鹂瘪瘪嘴,将关着琉璃虎的笼子双手递到晚月面前,她大大方方受了,提着笼子掂了掂,对红霄扬了扬下巴:“多谢红霄妖女慷慨相赠,晚月就不客气了。” 然后她便欢欢喜喜地抱着笼子去了自个儿的雅间:“咣!”顺带把门关上。 吃瓜看客感叹了几句鸟斗不过猫之类的话,便一哄而散。 见四下无人,橙鹂便忍不住向红霄抱怨了:“姐姐,你那么忌惮她作甚?她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妖主,白灵猫族都快没落了,那晚月又没有实权,不过空有个妖主的头衔罢了。” 红霄温婉的脸骤然沉下:“你住嘴!” 橙鹂不敢再顶嘴了,十分畏惧这个姐姐。 红霄领着她回了雅间,关了门,拂袖便坐下:“这里可是妖都城,不是天荣山,容不得你没大没小,当今妖王可是白灵猫族,你怎可如此不知轻重地轻看晚月一族,方才晚月妖主的话可不是危言耸听,你众目睽睽之下辱骂王族,就是她当真剔了你的妖骨,父亲也断然不会说一个不字。” 橙鹂一贯没脑子,不比红霄懂分寸,哪里知道方才随口那几句呛声的话竟会如此严重,她也有些后怕了:“我、我、我就是气不过。” 红霄知道她是个不长教训的,叮嘱道:“以后再见了晚月妖主,你便躲着,莫去招惹她,两日后的百妖诞便是白灵猫族在筹备,在那之前我不准你再惹是生非。” “知道了。” 那厢,晚月抱着琉璃虎的铁笼子跑到凤玉卿跟前邀功,一副求夸奖求爱抚求抚摸的表情。 “卿卿,老虎我给你要来了,你开心不开心?兴奋不兴奋?我方才那一招欲擒故纵怎么样?有没有很英明神武?帅不帅?酷不酷?” 方才她那哪算欲擒故纵,分明是耍无赖,想必一早便惦记上了彩翼鸢姐妹的小老虎,适才故意惹恼橙鹂那个没脑子的,挖了坑让她跳,然后再狮子大开口。 凤玉卿并不做评价,只道:“把它给我。” 晚月乖乖把笼子给他。 凤玉卿掀开铁笼子外的幕布,里面那琉璃虎幼崽顿时被强光刺得眯了一下眼,待适应了光线,睁开乌黑漆亮的一双眸子,正好对上凤玉卿的眼睛。 这双眼竟好生像她…… 凤玉卿一瞬怔忡失神了。 “嗥,嗥,嗥!” 小白虎冲着凤玉卿直叫唤,扒着铁笼,磨爪子。 凤玉卿一脸疑惑的看着这白虎。 “嗥!嗥!嗥!” 晚月拍了拍笼子,佯装凶神恶煞:“你叫唤什么?”转头笑眯眯地问凤玉卿,“小卿卿,你要这小虎崽做什么?要炖了吗?” 凤玉卿没理她。 白虎萧景姒:“嗥!” 晚月慎重想了想:“不然蒸了?营养好,大补!” 白虎萧景姒:“……”似乎从她变成老虎之后,便有许多人想卖她,亦或想吃她。 凤玉卿盯着笼子里的白老虎:“我要养它。” 终于,有人不是想卖她或者吃她。 然而,晚月严词拒绝:“不行!绝对不行!”她十分义正言辞,“琉璃虎一族天分好,这小母老虎还是只纯种的,指不定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能修得人身,你怎能养它,公母授受不亲,绝对不行!” 她可听说了,妖王尊上一开始也是给妖后大人当兽宠的,当着当着就拐到榻上去了,还有镜湖那只炽火猫,之前不也是萧景姒的宠物嘛,养了没多久,也神魂颠倒了,看吧看吧,实例证明,北赢的兽养不得,没准会变成衣冠禽兽的! 晚月非常坚定:“放了它,或者吃了它,你只能二选一。” 凤玉卿深思。 笼子里的白虎伸出一只爪子,碰了碰他的衣袖,一双琥珀般清亮的眸,灼灼生意。 晚月那只猫立马炸毛了,提着笼子就扔到一边,恶狠狠地告诫:“你这小母老虎,不准缠我的男人,不然我现在就吃了你!” 笼子里的老虎崽眼皮耷拉了一下,似无奈轻叹。 这老虎崽,估计看起来也不过刚戒奶,倒似懂人话,晚月瞅了瞅它:“你这小东西,倒还挺有灵性。”果然不亏是与她白灵猫族齐名的名贵种族啊。 小老虎看向凤玉卿,眼神幽深。 晚月:“……”她是被这老虎崽给无视了? 凤玉卿将笼子提到身边,将铁栓打开,抱出小老虎:“如果你让我将它带回去养,我可以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补充了一句,“除了以身相许。” 晚月一听眼睛都眯了,眼里一闪一闪亮晶晶,贼兮兮:“这可是你说的?” 凤玉卿眼皮一跳:“……”他能反悔吗? 白虎萧景姒:“嗥。” 凤玉卿犹豫着,却还是点头。 晚月打了个响指:“成交。”今天是个好日子,她心情好啊,将美人脸往小白虎面前一凑,“小老虎,来,姐姐抱你回家。” 晚月简直是强行抱过去。 萧景姒很无力,她的爪子还没长硬,抓人不疼。 “看你这么白,你就叫虎白好了。”某只猫完全是临时起意。 “……”嗥!她反对无效不是吗? 某只猫兴致勃勃,一路上都喋喋不休:“虎白啊,我跟你算是半个同类哦。” 她们同属于猫科兽类。 某只猫摸了摸小白虎背上的毛,感慨:“虎白啊,你的毛怎么这么白呢?怎么保养的?” 晚月是没见过她一个月之前的样子,那时候她的毛还没长齐。 “白虎啊,来,给姐姐看,你长了几颗牙?” 晚月强行扒开了她的嘴。 “虎白啊,你还长牙啊!” “白虎啊,你饿不饿,要不要回去吃东西?我给你血喝。” “白虎啊……” 这一声一声絮絮叨叨,让萧景姒越渐接受了一个事实,她,真的是一只老虎了。 萧景姒便如此被带去了晚月府。 兴许是晚月怕她会对凤玉卿如何,一回去,晚月便让妖奴给她做了窝,里面垫了狐狸皮,她的窝便安置在一棵参天大树上,萧景姒不知道琉璃虎的习性是不是喜欢爬树登高,至少,她不喜欢。 她不上树。 晚月催促:“上去啊。” 她不动。 晚月叉腰:“难不成你还想跟我家小卿卿睡?”一只猫,更像母老虎。 晚月捻了个妖法,把她放在了树上的窝里,只是,才第一个晚上便摔了下来。然后,次日一早凤玉卿把她的窝挪到了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洞里。 晚月站在一旁酸溜溜地瞥小白虎,一个劲儿地瞪它。 萧景姒再次无奈。 凤玉卿蹲着摆弄她的窝,忽然道:“你这小老虎生了一双像人类的眼睛。”顿了顿,嗓音低沉,“很像一个女子。”正因如此,他才会带她回来。 她大叫:“嗥!” 凤玉卿问:“饿了?” 她紧紧盯着他:“嗥!嗥!” “你想说什么?” 她说不了,用爪子在地上挠了一个萧字。 凤玉卿盯着地上的痕迹,看了又看:“我去给你找吃的。” 白虎萧景姒:“……” 兽类本能,五爪不分,写字,诚然有些难度,这一点,让萧景姒十分无力。 晚月蹲过去,双手撑着下巴瞧小白虎:“你这小老虎是不是开了灵智?还会鬼画符呢。” 鬼画符…… 萧景姒无话可说。 晚月问她:“想说话?” 她点头。 晚月笑了,摸摸她的头:“再修个几十年吧。” 几十年太久了,萧景姒趴在窝里,若有所思。 凤玉卿找了香蕉和各种果子来给她吃,还有一些羊奶,萧景姒还是第一次吃嗟来之食,晚月看见了,就说:“它还是只小老虎,长身体呢,哪能吃这些没营养的。” 凤玉卿也觉得是。 然后晚月便让人弄了一碗鹿血来,她不喝,又弄来了一碗鸡血,她还是不喝,这老虎的身体里寄生的终归是她萧景姒,是人,如何能饮血。 “你这小母老虎好生奇怪,琉璃虎族可是肉食兽群,你倒好,只吃果子,难怪这么弱。”晚月说完,哄她,“来,小奶虎,尝尝腥。” 她不张嘴。 晚月直接捏着她的鼻子,灌了一口。 萧景姒差点将胃都吐出来了,晚月这才只好作罢,盯着小奶虎自言自语:“我现在怀疑这母老虎的品种了。”她看了看凤玉卿,“我们可能遇到了假老虎。” “嗥!” 她确实是假的,她是人。 晚月又瞧了瞧小奶虎,摩挲这下巴:“她可能是只猫。” 白虎萧景姒:“……” 晚月不逗她了,让小妖侍女去给小奶虎再找些温养的果子,又对凤玉卿道:“明日百妖诞,你同我一起去大阳宫。” 他毫不在意:“没兴趣。” “哦?”晚月挤眉弄眼笑了笑,“昨日在拍卖行,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眼里,十分賊,不怀好意。 凤玉卿睃了她两眼:“你又耍什么花招?” 晚月举起四根手指头,信誓旦旦:“我发誓,我一定安分守己!” 百妖诞,其实是妖族的选妃宴,各族部落未婚适龄的女妖都会参加,殿前献艺,若是幸得妖王青睐,便能入住大阳宫,如若不然,不是被遣送回族,便是被各族的男妖求娶。 晚月便是族里送去秀选的女妖。 晚月也是有史以来,唯一一只带着男宠出席百妖诞的女妖,她给凤玉卿带了一块玉佩,吊绳是白灵猫族的毛发编织的,只说玉佩捻了妖法可以护身,让凤玉卿不要摘了,凤玉卿不知道,萧景姒知道,白灵猫族与北赢各族都知道,那一撮毛便是广而告之,她已私定终身,这玉佩的主人就是收了她白灵猫毛的人。 白灵猫族的几位族老各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萧景姒懂了,晚月是要用凤玉卿来打消那些族老联姻的算盘。 因为萧景姒咬着晚月的衣裙不放,是以,她也随晚月一起进了大阳宫青阳殿,因为白灵猫族的地位摆在那里,她们的位子便在最显眼的地方,那个位置,正对青阳殿的主座,那是王的位置。 只是,楚彧没有出现。 她盯着那个位置,怔怔出神。 晚月伸出手在她跟前晃了晃,严词叮嘱:“小奶虎,不准乱跑知道吗?今晚大阳宫里鱼龙混杂,若是你让妖抓了去,我也救不了你。” 她应了一声:“嗥。” 楚彧没有出现,一直都没有出现。 席间,白灵猫族的族老来了,脸色很不好看,大抵是晚月将凤玉卿带来了大阳宫,让整个白灵族没了脸面,板着一张脸:“晚月,你来一下。” 晚月暗暗翻了个白眼,抬头,笑眯眯地说好。 族老又指了指凤玉卿:“还有他,一起过来。” 晚月光明正大地翻了个大白眼! 凤玉卿不放心幼虎,便将它藏身在案桌下:“虎白,你不要乱跑,我们马上回来。” 她怎么可能不乱跑,她要去见她的楚彧。 晚月与凤玉卿走后不大一会儿,萧景姒便钻出了桌底,不动声色地出了青阳殿。 隔着三张案桌,后面是彩翼鸢族的位置,橙鹂忽然起身,道了句:“姐姐,我失陪一下。” 三日月芳菲,杏荣殿外的杏花开得正艳,满园绯红,风吹得飘落枝头的花瓣漫天飞舞,一片灼灼妖娆浅色里,美色倾人倾城,他站在树下,微微弓着身子,手里拿了个木瓢,瓢装了水。 这般倾城国色,又能出入大阳宫的禁地杏荣殿的,自然是楚彧。 沂水妖主站在杏林外面,不能踏进去一步,便提高了嗓门:“尊上。” “说。” 声音很冷,没有一点温和,有些刺人的冰冷。 “尊上,各族的妖主还在大殿等着呢。”主要是那些献艺的妖女们,都等不及了。 楚彧背着身,舀了一瓢水,蹲下,衣衫的下摆沾了泥:“让他们等。” 都快等两个时辰了! 沂水旁敲侧击:“您不去露个面?”这百妖诞怎么说也是北赢王族的选妃宴,身为王,至少面还是要露一个吧,再说了,尊上挑剩了,那些才能挑啊,不然男妖们就算想求娶女妖,也不敢后来居上啊。 楚彧头都没回,冷若冰霜:“本王很闲?” 不闲,妖王尊上忙着给杏荣殿的杏花树浇水呢,沂水妖主已经无话可说了,这个结果也不意外。 浇了水,楚彧蹲在树下,将一地杏花一片一片拾起,放在掌心,又任风吹散,扬起头,侧脸的轮廓紧绷而沉冷。 他,瘦了很多,肤色更白了。 萧景姒站在杏林的尽头,隔着一树树潋滟花色,她目光痴缠,怔怔出神了许久,迈出了一步,又一步,突然没了力气似的,趔趔趄趄走得很慢很慢。 “铿!” 一声金属摩擦的刺响,她的腿便让从后面突如其来的铁链勾住了,链子上有倒钩,她一动,便会刺痛。 她没有回头,也不知道是谁在拉着她,只是没了魂似的往前走,铁链上的倒钩瞬间扎破了她的腿,血一滴一滴砸进满地落花里。 “嗥!” 那倒钩很深,她只走了一步便脱力倒在了地上,双腿动不了,她大声地喊,试图惊扰花林里的人。 “嗥!” “嗥!” “嗥——” 楚彧回头,杏花花落,隔着漫漫花海,萧景姒看见了他。 ------题外话------ 万更!字数多,qq那边别喊贵,我真的很懒,不想把一章分成五六章! 月票有没有!不投就没有二更!就是这么任性! 第二百三十一章:尊上的小老虎呀(二更) 楚彧回头,杏花花落,隔着漫漫花海,萧景姒看见了他。 一眼万年,她红了眼。 楚彧却突然垂了眸,怔怔看着手掌,然后,转瞬消失在了杏花纷扬的树下。 楚彧!楚彧! 她大叫:“嗥!” “嗥!” 她发了疯般往前扑去,被铁链勾住的后爪,鲜血淋漓。 “嗥——” 幼虎低低的嘶吼呜咽声,久久未停,却始终没有挣脱桎梏,滴了一地的血。 金属摩擦的声响刺耳,那铁链被骤然拉回,后拉的力道将白虎狠狠摔在地上,身后,女子尖锐的声音道:“你这小畜生,我看你还往哪里逃。” 萧景姒回头,看见了那个叫橙鹂的妖女,双手紧紧拉着那根铁链。 承德殿外,尊上突然驾临,隔着大殿外长长走道,人还未到,周身的戾气便肆意,叫殿外伺候的护卫都战战兢兢,连忙屏气敛息,跪地退避。 “参见尊上。” 楚彧走进殿内:“全部给本王出去!” “是。” 殿内的侍女连忙掐着呼吸退下。 明缪从榻上起身,似乎讶异,眸中有一闪而逝的笑意:“你——” 话才到嘴边,楚彧便已逼近,一双阴鸷的眸死死盯着她:“伤哪了?” 明缪愣住。 他暴戾地大吼:“我问你伤哪了?!” 难怪他会来承德殿,原来,又是为了这具尸体呢。 明缪垂在两侧的手抬起,缓缓将宽袖挽起,指甲不动声色地划过手臂上光滑的皮肤,瞬间一道血痕裸露出来。 她将手递到楚彧眼下,低低浅笑声洋洋得意:“若不是这具尸体受伤,你怎会抛下百妖诞的一众妖女来陪我。” 楚彧一把勒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那道血痕之上,眸光瞬间殷红:“我警告过你,不准碰她的身体分毫。” 他眉宇阴沉,压抑着浓浓杀伐的戾气,一团浓郁得近乎深沉色的光晕聚于楚彧掌心,他骤然抬手,覆在了明缪的手臂上。 伤口几乎瞬间便痊愈,他却没有收手,一股醇厚强烈的妖力逼进明缪体内,她额头立马有汗珠渗出来,惊叫了一声,痛得面目狰狞。 不伤皮肉,不损发肤,却疼在四肢百骸,仿若全身有无数只毒蛇在啃咬、吸食,疼得她蜷缩成一团,满地打滚。 楚彧啊,真狠。 他收了手,冷冰冰地看着地上的她,一字一句毫无温度,只剩咄咄逼人的憎恶与杀意,他道:“若是再犯,我让你生不如死。” 明缪疼得满头大汗,神情扭曲,死死咬着牙。 “来人。” 楚彧声落,守在殿外的众妖立马进殿听令:“尊上。” 楚彧道:“看着她,若是她的身体再有分毫损伤,就用你们的命来赔。” 众妖胆战心惊,立马领命:“是。” 楚彧走后,明缪疼了一个时辰,虚脱地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屋顶上灼灼光华的玉石,冷冷发笑,抬起手臂遮挡住映进眼帘的强光,她看着那光滑如初的手,喃喃自语:“受伤的到底是谁?” 她手上的伤,是为了混肴视听,适才用指甲临时割破的,那么在楚彧来承德殿之前,受伤的是何人?楚彧的妖力分明是种在萧景姒的身体里的,除了这具尸体,还有谁可以催动楚彧掌心的妖蛊。 明缪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眼角沉沉,一片冰冷。 已过亥时,妖王尊上一直没有出现,百妖诞不欢而散,各自打道回府。 青阳殿外,晚月妖主突然快步追出来,对着殿外大喝一声:“橙鹂,你给我站住!” 众位姗姗离去的妖主与其家眷都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去,便瞧见晚月妖主铁青着一张脸,一副炸了毛的样子。 彩翼鸢家的橙鹂妖女态度亦有些不耐烦:“晚月妖主有何贵干?” 这两位不对付也是人尽皆知,只是平日里懂分寸,小打小闹罢了,倒是头一回在大阳宫里急眼,一众正要鸟兽散的大妖小妖便都停下来,瞧瞧热闹。 晚月上前便厉声质问:“你将我的老虎弄哪里去了?” 橙鹂一派不知所言的神色:“什么老虎?” 晚月抬手就用妖法捻了条鞭子,对着空中抽了一抽,抽在地上啪的一声响:“你他丫的再装傻试试看!非要老娘抽你是不是!” 众看客瞪大了眼,不得不佩服晚月妖主的魄力,居然敢在大阳宫里动手。 彩翼鸢的妖主方才有事先行出宫了,橙鹂没靠山,也没了底气,声儿有些颤:“你、你别血口喷人,我根本没看见你的老虎。” 打死不承认是吧! 晚月冷笑一声,一声河东狮吼:“你还狡辩!刚才只有你出了殿,我的老虎便是那时不见了的,不是你还有谁?”她笃定,“定是你这只彩翼鸢怀恨在心,不甘在嘉兴拍卖行当了被宰羔羊,所以才掳走了我的老虎,还不快交出来,不然我打得你满地找鸟毛!” 原来,这件事还有前情提要,也就是说,是晚月妖主先强抢了橙鹂妖女的老虎,然后橙鹂妖女伺机报复又给抢回去了? 谁是谁非,这就说不清了。 众目睽睽之下,橙鹂自然是不认:“你有什么证据?” 晚月眸子一溜,落在橙鹂的袖子上,语气越发咄咄逼人:“那你解释一下,你右手袖子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众妖看去,果然橙鹂的袖子上,血迹斑斑,这宽袖之下,若是藏只刚出生的幼虎,自然不在话下。 橙鹂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的宽袖遮住右手沾血的衣袖,支吾了一下:“我、我摔倒受伤了你管得着吗?” 她言辞闪烁,眼神飘忽,一看便有鬼。 “你还嘴硬!”多说无益,晚月没那好脾气,不耐烦了,扬起手里的鞭子,对着橙鹂的右手就是一鞭子过去。 她闪躲不及,身子一趔趄,袖中便滚出来一只极其瘦小的琉璃虎,四肢血迹斑驳,蜷成一团,被折磨得已经没了力气,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晚月见她的老虎这幅模样,立马火冒三丈,恶声扬言:“橙鹂,今日本妖主就要让你躺着出大阳宫!” 她一鞭子挥出去,打碎了青阳殿外的玉石狮子,正欲挥出第二鞭时,左侧这原本隔岸观火瞧热闹的众位男妖女妖们纷纷跪下。 “参见尊上。” 橙鹂连忙跪地,战战巍巍地道:“参见尊上。” 晚月回头,便见楚彧站在青阳殿侧门的廊道上,一双让人不敢直视的眸子,正盯着……她的老虎!晚月立马收了鞭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尊上。” 楚彧并未瞧她一眼,一双眸子自始至终都锁着地上那只琉璃虎,复杂,而带了探究,不疾不徐地走来。 然后一双赤红的缎面靴子便停在了萧景姒面前,她吃力地睁开眼,抬起头,眼眸突然便氤氲了。 楚彧,是她的楚彧…… 琉璃琥珀般的眸中,有滚烫的液体流出来,众人只见地上那血迹斑斑的小白虎动作迟缓地伸出一只爪子,向妖王楚彧靠近。 这小白虎,想做什么? 菁云陡然拔剑,指着地上的白虎:“尊上小心!” 楚彧瞥了一眼:“退后。” 菁云迟疑了一下,后退了三步。 “嗥~” 地上的白虎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蜷着小小的一团,那只鲜血淋漓的爪子便那样抬着,楚彧走近了一步,那幼虎流血的爪子便将他的锦衣染脏了。 晚月真是为了她家虎白捏一把汗,就怕楚彧一掌拍死它,却不料楚彧缓缓蹲下,盯着白虎看了许久,伸出手,接住了那幼虎血迹未干的前爪。 众妖瞠目结舌,杀人如麻的尊上,居然不仅没有发脾气,还如此……如此目光温和地看那只老虎崽!难道是要炖了它,给承德殿那位补身子? 楚彧突然开口:“是谁伤了它?” 声音,冷得刺骨。一众跪在地上的妖没一个敢做声,背脊发凉,噤若寒蝉。 那幼虎的前爪被楚彧握在手里,他似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拂着,也不嫌那血迹脏人,耐心地安抚,忽而,他稍稍抬起眼皮,望向跪在地上的橙鹂,语调轻微一提:“是你?” 橙鹂身子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 楚彧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橙鹂右手宽袖上的血迹,然后便没再作声,将地上有气无力的白虎抱起来,放在手臂里,拂了拂它白色的毛,突然问:“这老虎是谁的?” 晚月心头咯噔了一下,预感十分不好,道:“回尊上,是我的。” “是你的啊。”楚彧抓着白虎的受伤的爪子,看了看,小白虎受了伤,正耷拉着眼,昏昏沉沉着。 晚月回道:“是。” 眼眸一抬,他说:“本王想要它。” 声音冰冷刺骨,是不由分说的口吻。 晚月:“……”她能说不吗?她不能,不可思议地偷偷打量楚彧,只见他不染纤尘的一袭白色衣袍,被他怀里那只受伤的琉璃虎染得一块红一块脏的,垂着的一双眼,眼角竟有一抹似有若无的柔和。 柔和? 见了鬼了,从萧景姒死后,楚彧脸上便再也没出现过这种表情,莫非北赢今天下红雨? 众妖也都百思不得其解,只见他们暴戾无常的尊上抱着那受伤的白虎,表情喜怒不明,脸色说冷就立马冷了,他沉声令道:“将这只彩翼鸢鸟押去诛妖台。” 菁云领命。 橙鹂浑身虚软,瘫在了地上,突然眼睛一亮,瞧着十米开外走来的男人,嘤嘤低泣地喊了一声:“父亲。” 是彩翼鸢族的妖主丐明与大女儿红霄问讯而来,跪到楚彧面前,道:“臣下斗胆请问尊上,不知小女犯了何罪?” 楚彧懒懒抬了抬眼皮,不瘟不火的口吻:“本王要打要杀谁,需要理由吗?” “……” 丐明妖主愣在那里,脑门上冷汗淋漓,张嘴还欲说什么,被身旁的红霄拉住,只道:“请尊上轻饶。” 轻饶? 楚彧道:“打回原形。” 这是要给小白虎讨回公道?打回原形重了些吧,就橙鹂那只几十年的鸟,打回原形基本等同于废了她。 菁云领命,只道:“是。” 橙鹂两眼一翻留就晕过去了,丐明妖主咬咬牙,磕头道:“谢尊上不杀之恩。” “宣燕瓷。” 只留了三个字,楚彧抱着琉璃白虎转身而去,朝着杏荣殿的方向。 杏荣殿,竟是杏荣殿…… 那是尊上的寝宫,妖后逝世后,再也没有哪只母的踏进去过一步,这小白虎却是被尊上抱进去的,看来,这白虎十分特别,菁云尊令,立刻去请燕瓷医女。 “恭送尊上。” 待楚彧走远,青阳殿外跪了一地的众妖这才起身,面面相觑一番,皆是摇头深思,纷纷猜测尊上将这琉璃虎抱回寝宫去作甚?吃了? 这一年,尊上可是吸了不少妖类。 晚月也甚是担忧,纠结地拧着眉头,想着要不要去杏荣殿将虎白抢回来,怎么说楚彧按照母亲的辈分也要喊她一声姑奶奶,总不至于会杀了她吧。 凤玉卿在殿中迟迟不见晚月回来,便追出来了,有些急:“虎白呢?” 晚月一脸挫败的样子:“被尊上打劫去了。” 凤玉卿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晚月有些自责,难过地眉头都拧一块儿了:“虎白被橙鹂那个蠢货弄伤了,我本来想教训教训她,不巧尊上就来了,他看见虎白,兴许也是觉得虎白生得好看,品种又好,就说他想要,然后便抱去寝宫了。” 凤玉卿若有所思。 晚月很不安,盯着杏荣殿的方向:“虎白虽然还没有开灵智,也没修为,可琉璃虎是大补之物,就是生吃了也大有裨益的,尊上会不会吃了它?” 凤玉卿摇头:“不会。” 晚月不解:“你怎这般笃定?” 凤玉卿沉吟了片刻,眸光深邃:“虎白的眼睛,很像萧景姒。” 她只觉得虎白的眼睛像人类,却看不出来像那女子。果然,情深就是不一样,细枝末节都会变得深刻不同。 晚月问凤玉卿:“你也是因为这个才要养它的?” “是。” 说完,凤玉卿转身便走,腰间的玉佩轻轻摇晃着,晚月看着那白色的编织带,苦笑了一声,然后冲着前头的人喊:“小卿卿,等等我。” 杏荣殿外,守殿的护卫见楚彧抱着一只白虎进来,皆是怔愣了一下才回神。 “参见尊上。” 楚彧走得有些急,进了殿,道了一声:“拿药来。” 这语气,与往日似乎很不同,守殿的成明大妖不敢耽搁,赶忙去找来伤药,回来便见尊上动作轻缓地将那琉璃虎放在了玉榻上,白狐裘被被沾了红,那小白虎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的样子,尊上坐在一旁,一双眼始终灼灼盯着幼虎看着。 成明大妖拿了药上前,道:“尊上,让臣下来给它上药吧。” 楚彧接过玉瓷瓶:“不用,你们全部退下。” “是。” 这是要亲自给小老虎上药? 几位守殿大妖都不禁多看了几眼才退出去,都怀疑自己眼花了,尊上方才是……手抖了。 楚彧的手有些颤抖,将玉瓷瓶里的药粉倒在小白虎的腿上,兴许是疼了,它动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睛,眼眶红红地看着他。 楚彧…… 萧景姒想喊他的名字,字到嘴边,却变成了呜咽与呻吟。 楚彧的动作顿了一下:“疼?” 她摇头。 他看着她,眸中深深一汪古水,看不清情绪,似乎有起起伏伏又隐忍不发的波澜,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听得懂人话?” 说不上温柔,只是也不见了暴戾,他眼底有纠结与挣扎,还有许多凌乱复杂的情绪。 她点头。 楚彧将瓷瓶放下,用干净绵软的布给她缠住腿上的伤口:“本王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她红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 楚彧,你可认出,我是你的阿娆…… 沉默了许久,他念道:“阿娆。” 两个字,他念得轻缓。 萧景姒猛地抬起眸子,看着楚彧,四目相对,他眼里,有沉沉暗影,他说:“从今日起,你便唤阿娆,是本王的兽宠。” ------题外话------ 想看老虎和猫滚草坪的福利吗?快去全文订阅加正版群! 这近几天,我要写福利,跨越种族的滚草坪…… 所以,月票到我这来! 第二百三十二:阿娆,是不是你回来了 萧景姒猛地抬起眸子,看着楚彧,四目相对,他眼里,有沉沉暗影,他说:“从今日起,你便唤阿娆,是本王的兽宠。” 她哭了。 那只老虎哭了…… 楚彧的手僵硬了一下,又轻轻地揉它的伤口,问:“你哭什么?” 一双琉璃琥珀的眸,红红的,模糊了视线。 她哭什么? 若是她能说话,她会告诉她的楚彧,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相见,隔了好久好久,仿如隔世呢。 楚彧见它泪珠子一颗一颗砸着,不知如何是好,用袖子笨拙地给它擦了擦,然后抱着它到案桌上。 “别哭。” 他还是不会哄,就拿来一碟杏花糕,放在它面前。 萧景姒舔了一下,味道并不好,楚彧其实不太会做杏花糕,她还是舔完了一整块,甜得她稍稍皱了皱脸。 楚彧怕它噎着,倒了一杯花酿清茶,不知为何,倒茶的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一桌。 “咣——” 杯子掉在了地上,楚彧募地站起来,萧景姒看他,他一言不发,将她抱回榻上,盖好了狐裘的被子,有些慌慌忙忙似的,说了一句:“你们照顾好它。”转身出了殿,走到门口又顿了一下,补充了道,“仔细照顾着。” “是。” 出了杏荣殿,楚彧走到百米之外,突然便腿一软,往前栽去。 菁云大吃一惊:“尊上!” 楚彧一膝盖就跌跪在了地上,满头的冷汗,脸色十分不好,低着头重重喘息。 菁云连忙上前搀扶,心急如焚:“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可别是入魔了! 楚彧怔愣了许久,额头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紧绷的侧脸滚下,他抬起眼,眼里一片慌乱:“那只琉璃虎的来历,立马去查。” “是。”菁云狐疑了片刻,问,“那只琉璃虎可是有蹊跷?”他觉得不对,从尊上在青阳殿外将它抱回便觉得不寻常。 楚彧怔怔失神了许久,双手撑着地,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它很像我家阿娆,很像很像。” 低声,像自言自语似的。 如此,失魂落魄…… 菁云惊愕不已,一只老虎怎么就与妖后大人相像了?他不得其解。 楚彧低喃,魂不守舍地:“我唤她阿娆的时候,她哭了。” 他小心试探,不过三言两语,一碟杏花糕,一杯清茶,还有那双眼睛,如此像他的阿娆,像得他方才都不敢大声喘息,生怕是梦,惊了就会醒。 “可是妖后大人——” 菁云到嘴的话还没有说完,楚彧喊他:“菁云。” “臣在。” 他声音有些发颤,问菁云:“会不会是我的阿娆回来找我了?”眼里,一片荒芜的空洞渐进涌现惊涛骇浪,有失而复得的狂喜,也有不确定的惶恐与害怕。 若是萧景姒回来了便罢,若不是…… 菁云郑重其事:“臣下立马就去查。”看着楚彧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神色,菁云到嘴的告诫一时说不出口,人死复生,事关重大,尊上失魂落魄了,他更不能大意松懈,欲言又止了许久,菁云还是劝道,“尊上,真相未明前,万不可打草惊蛇,臣只怕、只怕是有心人——” 楚彧打断他:“要尽快,不然,”他怔忡失魂般,喃了一句,“她那么像阿娆,若是要对我不利,我防备不了的。” 菁云大骇。 能让尊上如此,若是真的,自然是老天开眼,若是假的,只怕是是致命招。 承德殿里,正是传膳时间,明缪挥退了侍女,只留了一位在殿中伺候,待人都退下后,那留下的侍女上前,唤了一声:“主子。” 女子抬头,与明缪一般,是一双紫色的眸子,她是紫绒貂族逃出生天的残党,蛰伏了许久,才寻来承德殿。 明缪抬手,落下珠帘,隔绝纸窗外可能投来的视线,才压低问道:“何事?” 附身侍女的貂族女子道:“尊上将一只琉璃幼虎带回了杏荣殿,还宣了燕瓷妖女来给那小老母虎看诊。” 明缪微微惊愕了片刻。 “竟是杏荣殿。”她似笑非笑,盯着案桌上的那碟杏花糕,眼底寒意渐浓,“连我都没有进过萧景姒的杏荣殿,竟叫那小老虎后来居上了。” 一年了,这碟杏花糕一日都未漏下过,楚彧是想时时刻刻提醒她,萧景姒才是这大阳宫的主人。如今,竟又凭空冒出来一只白虎,她倒是越发看不懂楚彧了。 “主子,可用我,”女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明缪摇头:“那琉璃虎能进得了杏荣殿,岂是你能动得了的。”她抬起手,捻了一块杏花糕,狠狠捏了个粉碎,“我倒好奇,这幼虎有何特别之处,竟能让楚彧为了它开了先例。” 燕瓷医女也很纳闷,这幼虎有何特别之处,不仅她被急诏请来诊治,而且还是杏荣殿,尊上竟将这小老虎崽安置在了自己的寝殿。 “如何?” 楚彧问得有些急,站在榻旁,盯着玉榻上的小老虎。 燕瓷又探了探脉,确定无疑了之后,回话:“先前尊上已经用药给它止了血,并无性命之忧,只要将它折断的腿骨接好,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这白虎虽看着一身是血,也多是皮外伤,只是折了一处腿骨,显然尊上给它用过了上好的药,也包扎过了,虽绷带绑得丑,可应急治疗做得很好,这白虎也是个有福气的。 楚彧闻言便催促:“给它接骨。” 燕瓷遵命,看了看榻上那小小的一团,问殿中伺候的那两只大妖:“它长牙了吗?” 是楚彧回答的:“两颗。” 燕瓷知悉了,便道:“那需要让它咬着东西,免得它咬到自己舌头。”毕竟这小老虎崽还小,断骨之痛也不是小打小闹。 小老虎似乎想表达什么,眸子转了转,奈何它还不会说话。 殿中那两只大妖面面相觑了一下,就去找东西来让小老虎咬,只是合适的东西还没找来,楚彧便坐到榻旁了,伸出一根手指,凑到小老虎崽的嘴边,想了想,再伸出一根手指。 尊上这是把自己给它咬? 小老虎摇了摇头,用爪子推开楚彧的手。 燕瓷惊讶不已:“它听得懂?” 小老虎萧景姒看向燕瓷,点了点头。 这老虎才几个拳头大小,应该没出生多久,竟能听得懂人话,燕瓷不由得也多瞧了两眼,道:“真不亏是琉璃虎。”然后言归正传,“有点疼,忍着点。” 萧景姒点头。 燕瓷本想让尊上帮忙按住,他已经先一步把老虎抱起来了,眉间阴郁不散,愁云惨淡的,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心。 接骨的过程很快,燕瓷医术好,又用了几分妖力,不过须臾的时间,几下便将错位的骨头接好了,只是,便是这几下,即便是成年兽也很难忍受,这小老虎却一声不吭,毛都不抖一下。 燕瓷笑,揉了揉它的脑袋:“不叫不喊,也不乱动,真乖。” 她的话刚落,楚彧突然勃然大怒:“你做什么?” 燕瓷:“……”她做了什么吗? 妖王尊上冷眼相看:“谁让你摸她的毛了?!” 燕瓷:“……”既然是兽宠,是没有修成人形的兽,摸一下毛有什么不妥吗?燕瓷躬身请罪,“是臣逾越了。”不由得小心了几分,就怕惹恼了尊上招来杀身之祸。 楚彧命令菁云:“送客。” 燕瓷松了一口气:“臣下告退。”提着医药箱,她快步出殿。 待医女退下后,楚彧将小白虎放在了榻上,动作很谨慎,以免碰到它的腿,对殿中伺候的成明大妖道:“把药端来。” “是。” 有了先前尊上亲自擦药的先例,成明端来药碗就直接递给楚彧,他用手背试了试药碗的温度,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待不烫了喂到小老虎嘴边。 萧景姒舔了一下,再舔了一下,就停下了,皱着一张小老虎脸。 楚彧喂药的动作顿了一下:“怕苦?” 她点头,她一向不喜欢喝药,更何况是一勺一勺得没个痛快。 楚彧不知为何,目光锁着她看了许久,才道:“你身上有伤,苦也要喝。”声音像压抑了什么情绪,有些低沉沙哑。 她又点头,乖乖凑到药碗里去舔,听见楚彧说:“去取蜂蜜水来。” 成明大妖又去取了蜂蜜来,还特地用温水调成了蜂蜜水,他本是杏荣殿的护卫统妖,自从尊上带了这只老虎崽回来,他就身兼侍女了,不过尊上是‘贴身侍女’,喂完了药又喂蜂蜜水,还好耐心地轻声细语:“别喝太多,你还要喝牛奶。” 因为老虎崽还小,只能用流质食物喂养,楚彧就让成明大妖去捉了两只奶牛来,北赢最数苏尔奶牛的奶水大补。 一碗蜂蜜水才喂了一半,菁云在殿外突然喊了一声:“尊上。” 兴许是急事,楚彧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将手里的碗递给成明大妖:“你来喂。” 成明大妖战战兢兢地接了碗:“是。” 楚彧掖了掖盖着小老虎的被角,看了许久,才起身出去,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去找个女妖过来给它喂食。” 成明大妖默默地放下碗:“是。”他不揣测圣意,就是觉得哪哪不对劲,然后正寻思着找哪个女妖来照看,又听见尊上在门口对菁华大妖说,“别的女妖我不放心,你去让你母亲过来,她养过两只兔子有经验。” 菁华杵了一下,回神:“臣这就去。” 楚彧还是不放心,又折回来了,对着榻上的小老虎叮嘱:“喝完了奶就睡觉,你还是幼虎,只能吃和睡。” 萧景姒窘,点头。 楚彧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殿。 殿外,菁云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见楚彧出来,连忙上前。 “尊上。” 楚彧进了议事厅,让人守住殿外,才问菁云:“查到了什么?” 他神色从方才开始便一直不镇定,口吻有些急促:“那只琉璃虎是从迷云山辗转到妖都的,一年前被一只菱角羊收留,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只是,”他顿了一下,语气凝重,“与它一同被收留的还有一只黑猫。” 楚彧脸色顿时便变了:“是不是炽火猫族?” 声音有点抖,害怕,又期许。 “我已经盘查过那几个妖贩子,确实是炽火猫族。一年前镜湖妖尊销声匿迹,臣找遍了整个北赢都没有查到一点踪迹,若是迷云山的那只炽火猫是镜湖妖尊的话,那就,”菁云心惊,重重吸了一口气,释然道,“那就都解释得通了。” 他刚说完,楚彧身子就晃了晃,重重跌坐在沉香木椅上。 菁云赶紧去搀扶:“尊上,您还好吧?” 楚彧抓住他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攥着,鼻翼两侧冒出了密密的薄汗,他轻喘了许久,说:“我有点怕。” 菁云呆住,时隔一年了,他又看见了尊上这幅心惊胆战的样子。 楚彧抓着菁云的手,掌心都是冷汗:“她若不是阿娆,我便等同于要再死一次。” 那白虎若不是萧景姒,尊上恐怕真要再疯一次,坠入悬崖一次就能摔个半死,以为是救赎,拉到一半,又摔下去,是真的要再死一次。 “立刻去找那炽火猫与菱角羊的下落。” 菁云道:“是。” 楚彧回杏荣殿时,已是天黑,他的小老虎正趴在殿门口的小榻上睡觉,兴许是它还小,等得久了,睡得很沉,他蹲在一旁看了它许久,抱它到玉榻上。 楚彧伸手,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小脑袋,他张开手掌,它的头还没有他的手掌大,很小很小的一团。 楚彧轻声喊了一声:“阿娆。” 小老虎睡得熟,没有回应。 楚彧很小声,怕吵醒了它:“是你回来了对不对?”他的眼忽然便红了,“我都不敢睡觉,怕是做梦。” 他甚至不敢亲口问她,怕她摇头,怕从天堂又坠入地狱,这一切都像笼了一层雾的镜中花,怕稍不留神,便会一触即碎,只敢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拨开,如果是梦,那就不能醒,不能惊扰了做梦的他。 整整一夜,楚彧都没敢闭上眼,睁着眼看着小老虎,从月上柳梢到太阳西出。 次日,风清气爽。 妖都连宗大妖家的夫人被请去了大阳宫,悄无声息地。 先说说这连宗大妖,是只两百岁的巴屯虎,在妖都司玉营当差,他的夫人过门五十年了,是只母老虎,也是巴屯虎,血统不算高,只是虎族稀少,身份也颇为尊贵。 只是,巴屯虎家的被静悄悄地带进了大阳宫,便是母老虎也被吓破了胆。 “小、小妖见过尊上。” 楚彧坐在龙座上,道了句:“赐坐。” 巴屯虎家的母老虎噗通一声就立马跪下了:“小妖不敢。”她家那口子经常在家里跟她说,尊上暴戾无常杀妖如麻,是位活阎王,她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了。 楚彧又开口:“坐。” 这位活阎王耐心不好,巴屯虎家的立马一屁股坐下去,流着汗说:“谢、谢尊上。”她如坐针毡,四肢发抖,背脊出汗。 安静了许久。 巴屯虎家的母老虎平日里也不是胆小的,这会儿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良久才听到尊上那能杀人无形的冰冷嗓音:“本王传你来,是有件事要问你。” “尊上请、请讲。”她松了一小口气,只要不是悄悄把她处死就好。 楚彧又顿了一下,然后问:“刚出生不久的小老虎要怎么养?” 语气严肃,神情不苟言笑,冷冰冰的一双眼,惑乱众生的一张脸,说这话时,竟十分一本正经。 巴屯虎家的懵住:“……呃?” 楚彧以为她不理解,便难得耐着性子解释:“不是一般的老虎,比一般的老虎好看。” 站在一旁的菁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楚彧又说:“听得懂人话,会走路,毛很白,是最聪明的老虎。”说到此处,眼神十分柔软,语气还颇有几分莫名其妙的自豪,“不过,还没长爪子,只长了两颗很小的牙。”楚彧拧着眉头,比了一下手指,“这么大。” 这么大? 那是刚出生的小幼虎啊,尊上这是养孩子吗? “……”巴屯虎家的又懵住了,觉得她是见了假的尊上,说好的暴戾无常呢?说好的杀妖如麻呢? 楚彧声音陡然冷下:“你要是说错了,本王剁了你喂狮子。” 狮子与老虎几千年来都不和,剁了喂狮子…… 巴屯虎家的吓得胆战心惊:“小妖不、不敢。”果然是暴戾无常杀妖如麻。 ------题外话------ 卡文!这两天特别卡文,小仙女们,福利我过几天写可好? 第二百三十三章:猫和老虎相认了! 巴屯虎家的吓得胆战心惊:“小妖不、不敢。”果然是暴戾无常杀妖如麻。 随后,将近半个时辰,妖王尊上认认真真地听巴屯虎家的母老虎讲育儿经,时不时不耻下问,时不时细心聆听。 巴屯虎家的一时就忘了这是暴戾无常杀妖如麻的妖王尊上,还当是隔壁河马家的,一时就得意忘形了,说:“这养孩子啊,就是要耐心,尊上你这是第一胎吧。” 菁云与菁华:“……” 楚彧一本正经的脸突然就冷了:“不是养孩子,是养妻子。” 巴屯虎家的:“……”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会儿,萧景姒刚用完早膳,在榻上躺得久了,织霞与织胥便陪同她出去走走,不知楚彧给她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她的腿已经可以走了,只是有些隐隐作痛,只能慢走几步。 “小主子,您慢点走。” “您的腿还没有全好,尊上吩咐了小妖,不能让您走太久太快。” 织霞与织胥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织霞与织胥姐妹一年前因为照看不利,受了刑后被罚去守诛妖台,整整一年,昨日才被召回来,大抵是因为萧景姒与她们还算相熟,楚彧才大发慈悲让她们回来。 大阳宫与一年前一般无二,并没有丝毫变化,穿过杏荣殿的杏花林之后,走了几百米,有一座宫殿,雾气缭绕不散,似乎是施了屏障。 萧景姒往前走了几步。 织霞立马道:“小主子,那里不可以进去。”她解释,“那是承德殿,没有尊上的命令,是谁都不可以进去的。”尤其是这位新来的小主子,千万不能出了岔子。 萧景姒便往回走。 “便是你?” 女子的声音突然而至,怎的熟悉,萧景姒募地回头,看见了一张脸,有着她的模样。 女子似乎不可以出承德殿,在门口处被守门的侍卫拦下了,便站在殿门口,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远处的小白虎:“尊上新养的兽宠便是你这小老虎?” 这般模样,萧景姒盯着看了许久,然后恍然大悟,这啊,是她的身体,那么寄身在她体内的是…… 是明缪! 琉璃琥珀的眸,突然灼热,地上那身形不过几个拳头大小幼虎突然蹬腿,猛地扑向明缪。 “你——” 明缪慌促的话才到嘴边,却被猝不及防扑来的小老虎撞得连退了三步,它张开嘴一口咬住了她的手臂。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乱了。 “妖女!” “小主子!” 明缪趔趄了几下,摔倒在地,咬住她手臂的那小白虎却不松开,只长了两颗小乳牙,却胆大包天至此。 “不知死活的小畜生。” 明缪恼羞成怒,重重一甩手,细长的指甲划在那白虎身上,将狠狠它摔在地上,随即抬手就要打死它。 “小主子!” “小主子!” 织霞织胥二人,捻了妖法便袭向明缪,尊上有令,若是谁伤到小主子,杀无赦,便是承德殿里这位也不例外。 她们二人动作很快,却有人比她们更快!正当明缪的手掌快要落下之时,不见人影,只闻疾风一闪,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便截下了明缪的手腕。 她转头,便看见了楚彧,一双杀气凛凛的眸子,他用了十分的力道,勒得她手腕疼得发麻,像要扭断她的手。 楚彧说:“菁云,先带阿娆回去。” “是。” 明缪募地瞳孔放大,转瞬便置身在承德殿里,楚彧狠狠一推,她跌坐在了地上,身子被撞得麻木了,她却不知疼痛,木讷地抬头看楚彧。 “你方才唤那只白虎什么?”眼珠微微凸出,她难以置信,“阿娆?” 楚彧俯视着她,眼里全是冷漠与嫌恶。 她疯了一般,突然大喊:“它为什么是阿娆?就算是替代品,那也是我,我才是最像萧景姒的人!就连萧景姒的身体也是我的,你要找替代品,也该是我!” 楚彧似乎没有听到她咆哮时的疯言疯语,走近,踩着她铺在地上的裙摆,俯身时,一双眼冰凉又阴冷,像极了北赢南域热山最毒的毒蛇,死死盯着她:“刚才当着她的面,本王不想见血,现在,” 话,突然停滞,楚彧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闪着白光。 明缪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下意识退避,慌了神:“你、你要做什么?”这一年,不论她如何惹怒楚彧,他也从来不会动这具身体分毫的,此时的状况,她根本无从应对,他若是要杀了她,易如反掌。 “你要杀我?”声音有些发颤,明缪刻意提高的嗓音,“你不想要萧景姒的尸体了?” 他好像置若罔闻,看着她,却熟视无睹,手里的匕首刀口一转,对准了明缪,她猛地往后退去。 楚彧一把擒住她的手:“别动,若是划得太深了,我阿娆的身体会留疤。” 话落,白光一闪,刀刃便深深划过明缪的手臂,顿时触目惊心的血,流了满手,明缪惊叫了一声,缩回了自己的手。 “咣——” 匕首陡然落地。 明缪抬头看去,楚彧却低头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突然便笑了:“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如此?” 楚彧置之不闻,转身便走。 过去一年,不论是什么缘由,只要这具身体受伤,楚彧纵使再气,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置之不理视而不见。明缪突然慌了,心头有强烈的不安,她顾不及手上的伤口,趴在地上嘶喊:“楚彧,你别走!你说清楚,什么果然如此,楚彧!” 楚彧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不要垂死挣扎,等我来取你的性命。” 只要最后确认,没了后顾之忧以后,他就要将她碎尸万段。 楚彧走出殿,留了一句话:“看紧她,别让她出承德殿一步。” “是!” 他走后,殿外的守卫便多了一倍的人,将承德殿层层包围。 殿中,女子大笑声此起彼伏。 “哈哈哈……” 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在汩汩流血,明缪大笑地没了力气,躺在承德殿冰冷的玉石地面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刺目的夜明光,喃喃自语:“萧景姒,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方才在承德殿外,楚彧擒着她的手,她看见了,楚彧的掌心有若隐若现的蓝光,她没受伤,那只幼虎的牙齿还没长齐,根本伤不了她,受伤的是那只琉璃虎,她将它摔出去时,用指甲划破了它的肚子。 难怪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具身体即便受伤流血,楚彧手掌的妖蛊也没有任何感应,原来阴魂未散,正主回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还没开始,怎么就出局了呢,明缪躺在地上,笑到泪流满面:“不,不能就这么结束。” 阴阴刺骨的声音,在殿中回荡,久久不散。 楚彧回杏荣殿时,小白虎正趴在榻上,精神恹恹。 “尊上。” 楚彧对菁云兄弟道:“你们都出去。” 趴着不动的小白虎就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耷拉着脑袋,她有些生气,觉得楚彧大抵没认出她,所以方才让菁云带她离开。 楚彧走过去,坐到它跟前:“伤哪了?” 萧景姒抬起头,很诧异,他如何知道她受伤了。 他抱起她:“伤口在哪?让我看看。” 萧景姒四只爪子都缩起来,挡住肚子,伤口的位置,有点尴尬,即便她现在是虎,这般被人看也仍是有些羞赧。 楚彧笑了一声,似乎心情很愉悦,也不提方才的事情。 “阿娆不用害羞,以后我还要给你洗澡擦身,你要习惯。” 然后他便不由分说地拨开了她的手脚,手掌覆在了她肚子下面,萧景姒挣扎,他低低的嗓音像磨了酒,醉人:“别动。” 她便不动了,任他的手掌覆在肚子下面很尴尬的地方,有点暖暖的,很舒服,片刻便不疼了。 她看着楚彧,有话要问,嗥了一句。 “你想问我为何会知道你身上有伤口?” 萧景姒点头。 楚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有许多话要说,眼底的光芒很亮,也很乱。 “阿娆,手给我。”楚彧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小刀。 她根本没有犹豫,伸出了前爪,因为她确定,即便楚彧没有万全的把握确定她的身份,也定然是怀疑了的,不然,他绝不可能这般喊她作阿娆。 他低头,亲了亲她还嫩生生的爪子,抬起眸子:“对不起阿娆,这是最后一次确认。” 她不知道他要最后确认什么,只是手上像蚂蚁扎了一下,不是很疼,楚彧动作很轻,在她的爪子上割了一道很小的伤口,渗出了几滴血。 她不解地看他。 楚彧摊开自己的手掌,盯着那似有若无的淡淡蓝光,手臂突然地颤抖,刀便掉在了地上。 “嗥!”她叫了一声,不知发生了何事。 楚彧回过神来,手掌覆住她爪子上的伤口:“阿娆,你还记不记得,我用妖力给你种过蛊。”他哽住了喉,“你若受伤,我也会疼的。” 好久以前的事,只是,她记得的。 “阿娆。” 楚彧沙哑的声音喊着她,一双眸子,泪光灼灼,那样炽烈,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你回来了是吗?” 他将她带回杏荣殿,他待她很好,他甚至喊她阿娆,只是,这才是第一次,第一次他确凿地问她是不是阿娆。 她知道,他先前不敢问,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怕会得而复失空欢喜一场,怕再次从活着变回行尸走肉。 萧景姒站起来,用还不太灵活的四肢走到他面前,然后点头,用力点头。 是我,楚彧是我,我回来了,你听得到吗? 楚彧身子微微一震,然后跪在了榻旁,哽咽着声音一遍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阿娆。” “阿娆。” “阿娆……”他红红眼里,有滚烫的泪,“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罪。” 他跪在她面前,四目平视,她清清楚楚地看得见他泪流满面。 萧景姒伸出手,小小的老虎爪子,拂着楚彧的脸,有点滚烫,说不出话来,只能低声地嘶吼。 楚彧,别哭…… “我听到了,阿娆。” 她眼睛里想说的话,他听得到,擦掉了泪,他变成了原形,蜷在她身边。 一只猫,一只虎,都是白色的,抱着一起,那样怪异的画面,却出奇得温柔,温柔得会让人心里发疼、发紧。 一觉睡了很久,从天明,到天明,不知道屋外时辰,只是殿里很亮堂。 楚彧醒来时,萧景姒正用一双琉璃虎的眸子看着他,四肢趴着,仰着头看他,也不知道她醒了多久,眼睛有点红。 楚彧幻回了人身,也不穿衣裳,光裸着滚进了被子里,又将小老虎抱进怀里,低头就在她毛绒绒的脑袋上啄了一下:“阿娆,早。” “……”她现在是幼虎,觉得这么亲昵,十分奇怪,推了推楚彧。 楚彧抱得更紧:“我不想起来,我要一直抱着你。” 萧景姒便不动了,现在她是只幼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便往楚彧怀里钻,懒洋洋地躺着。 楚彧用脸,在她身上蹭,琉璃虎的毛,软软的,很舒服,他觉得心也软软的,舒坦得不得了,像活着。 “你这双眸子,和以前一模一样。”楚彧撑着脸看她,隔得很近,“在青阳殿第一眼瞧见你,我便怀疑了,这世间,只有我的阿娆会有一双这样坚韧的眸子。” 只是怀疑,他不敢贸然确认,怕落空,直到昨日承德殿外,他掌心的妖蛊有了感应,他才敢确定。 萧景姒想回应他,就嗥了一句。 楚彧笑,觉得他家阿娆又萌又可爱。 “我会带你来大阳宫,我会唤你阿娆,我会让你睡在我的榻上,都是因为如此。”楚彧轻轻揉她的毛,“阿娆,没有别人,自始至终都是你。” 嗯,我知道。 萧景姒点头。 楚彧轻轻缓缓地说话:“承德殿里那女人是明缪,她还占着你的身体,那时候我以为你没了,本来是想同你一起下葬的,可是舍不得,我手染鲜血作恶多端,死后是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不会有来生,我只有这一世。” 萧景姒不叫了,安安静静地听他说。 这一年,楚彧一定不好,很不好。 楚彧慢条斯理,缓缓地继续说:“你的身体里有上古禁术的反噬力,便是听茸境寒潭下的千年古冰也存留不了太久,所以才会用那只三尾貂的附身妖法养着你的身体。阿娆,如今你是琉璃虎,等你长大些,我会助你修成人形,那具身体便可以不要了,只是,那是你的模样,我大抵下不了手,等杀了那三尾貂,你先前的人身便由你来处理可好?是毁是留都可以。” 萧景姒点头,一双清亮的眸子灼灼看楚彧,张张嘴,也没发出声音。 楚彧把她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手轻轻搭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她的毛:“你想问桃花与梨花?” 她用力点头,又眨眨眼,表达她的迫切。 楚彧安抚地拍拍她的头:“他们在钦南王府,父亲亲自带着他们,不用担心,他们都很好。父亲一个月会写一次信,他来信说梨花很聪慧,也很沉敛,像我,十分好带,很早便能走路说话,也很懂事,不爱哭,不爱说话,从来不会吵着要父亲母亲,才一岁便已经念完了四书五经,父亲说,他是帝王之才,不过桃花有些闹,很好动,只是身体不大好。” 萧景姒有些不安了,抓了抓楚彧胸前的被子。 他拍拍她的小爪子:“莫要担心,我每个月都会让燕瓷去钦南王府给她看病,宋长白也一直在钦南王府住着,会好好照看她。桃花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大抵是因为你怀孕时身子不好,又被封了脉息,桃花有些先天不足,不是一朝一夕能痊愈的病,但也暂时不会危及性命,她出生时,听茸境的那老凤凰给她输了几分凤凰真气,可以保她无虞,等日后她大了些,便教她修炼,她的体质特殊,便是人族也是可以修炼的,到时体魄强健了便也无碍了。父亲信上还说,桃花生得极其像你,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就是性子不像你,不同你这般安静,闹腾得紧,倒学了几分洪宝德的机灵伶俐,还有就是,”楚彧顿了一下,皱了皱眉,“桃花她很胖,才一岁,便比哥哥胖了五斤,胖得像个球。” 五斤? 萧景姒小脸都皱了,五斤是不是太多了,莫非父亲重女轻男,好吃的都给桃花吃了? 楚彧见她神色不善,便说:“阿娆,你别嫌弃她,桃花就算胖也是我们的女儿。” 她不是嫌弃。 “只是,”楚彧声音压低了低,似乎有些没有底气,“阿娆,我从来没有抱过他们,甚至没有看过一眼,她们半岁宴我也没有去,因为从一开始我便打定了主意,若是你救不回来了,我便跟着你去,所以不敢看他们,不敢抱他们,我怕到时候要去陪你的时候会舍不得。” 萧景姒点头,尽管极端,她却能理解,若是她,兴许也会如此。 这一年她不在,发生了许多事,楚彧想都告诉她,就像她也不曾缺漏。 “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去大楚,我们便可以一家团聚了。”楚彧又说,“洪宝德生了个男孩,叫秦宝,温思染家生了个女儿,叫温冉冉,他们也没结成娃娃亲,因为温思染宠女儿,舍不得自己女儿嫁给私生子。” 私生子? 萧景姒疑惑。 楚彧看得透她眼里想表达什么,告诉她说:“洪宝德没有嫁给秦臻,秦臻将府邸搬到了左相府的隔壁,不过他们始终都没有成婚,秦宝便也自然而然地成了私生子,温思染就带着女儿去退亲了,洪宝德只说无事,长大了让她儿子去勾引温思染的女儿。” “……”这倒像洪宝德能说出来的话。 “这些都是父亲在信上跟我说的,你死之后,我便在没有回过大楚。”他迟疑沉默了须臾,说,“秦臻来了一次北赢,来要回你的尸身,我没有给,他刺了我三剑,他手下留情了,刺得都不深。” 她了解秦臻,也了解楚彧,不可能不深。 秦臻的那三剑,他一句话带过,轻描淡写似的,甚至没有说刺他的剑是银剑,没有告诉她秦臻留了情他自己却下了狠手,那三剑之后,他足足躺的五天,去了半条命。 这些,他不想她知道,徒惹她心疼罢了。 萧景姒将信将疑,用爪子扒开被子,去看楚彧身上的伤口,他按住她的爪子:“不是什么大伤,念着桃花与梨花的份上,他也不会真对我下狠手的,秦臻对我已经很仁慈了,若我是他,我会杀了那个累你受苦受罪之人。阿娆,其实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萧景姒闻言,募地怔了一下。 楚彧知道她被他极端的话吓到了:“你想问古昔?” 她缓缓点头了。 他突然沉默了,过了很久,才继续开口:“他被挑断了手脚筋,扔出了北赢。” 萧景姒目光沉沉,便那样盯着楚彧,难以置信。 “这件事是我偏执了,我当时没有理智,恨不得杀了他,后来清醒了些也没有阻止,只是让沂水留了一分手,没有让他筋脉残废,我不放过他,一方面是因为迁怒,还有一方面是因为,” 萧景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思量着楚彧的话,若是楚彧他不挑断古昔的手脚筋,不报仇的话…… 楚彧说:“我不动他的话,动他的便是他自己,他也定会为了给你报仇而杀了自己的。” 依照古昔的性子,怕是真会如此,若是让古昔来选,生不如死地活着与痛痛快快地偿命,毋庸置疑,古昔会选择后者。 楚彧揉揉她皱着的脸:“凤容璃离开京都去找他了,天南地北,不知所踪,只是确认了,他还活着。” ------题外话------ 今天我生日~ qq阅读的小仙女们,我不喜欢分章,所以别催二更三更,我写再多都是放在一章里,也别说我收费比人贵,我字多! 第二百三十四章:猫与虎的互舔日常 楚彧揉揉她皱着的脸:“凤容璃离开京都去找他了,天南地北,不知所踪,只是确认了,他还活着。” 萧景姒这才松了一口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只有紫湘,”楚彧停顿了许久,语气竟有些小心翼翼,“发现她尸体时,已经开始腐烂了,谁也救不回来了。”怀里的小老虎在轻轻颤抖着,一双泪盈盈的眼,楚彧便是看一眼都觉得心头发酸。 那个死去的姑娘,是他家阿娆放在心头上的人,她没了,阿娆会像剔骨剜肉一样的疼,留下了很深很深的伤口,一碰就会疼。 楚彧将小老虎揽进怀里,恨不得揉进骨头里,又舍不得重了,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菁云将她葬在长眠山下,等你好了,我便带你去看她好不好?” 她点头,说不了话,像沉甸甸的钝痛砸在心口,有些呼吸不畅,喘着气在低低的呜咽,像只溺水的小兽。 楚彧心疼坏了,亲了亲她的眼睛,闷着声哄她:“阿娆,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好难受。” 她点头。 只是,他的阿娆哭了整整一夜,因为,她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他什么都不说,陪着她眼红。 连着几日,楚彧去哪都会带着萧景姒,几乎寸步不离,因为失而复得,是以更是患得患失。 于是乎,这几天,大阳宫的一干大妖大妖各个瞠目结舌地看着平日里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尊上成日里抱着一只幼虎,笑得春风拂面,尊上对怀里的小老虎那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北赢哪个不知道尊上早便有了桃花梨花两个子嗣,这小白虎又是从哪里冒出来? 且说说尊上的带虎日常。 辰时的时候,尊上会带着小白虎一起去上朝,然后忽视一双双掉在地上的眼珠子,自顾哄着小白虎睡觉。 大概是小白虎尚且年幼,这会儿子还没睡醒,搞得有本上奏的成玉妖主都不由得把嗓门一压再压,压抑着横飞的唾沫,启禀尊上说,彩翼鸢族的橙鹂妖女打回原形之后,没挺过去,两眼一闭就过去了,还说彩翼鸢的丐明妖主早早便返回领地了,恐怕会有异心,要早做防备之类的。 说了足足一刻钟吧,利害得失都分析了一遍,说完大咽了一口唾沫,等待着尊上的指示,然后……半点没指示,尊上正盯着那刚睡醒的小白虎瞧。 成玉妖主轻咳了一声:“尊上您看?” 尊上说:“阿娆,饿了吗?” 成玉妖主:“……” 众目睽睽,只见龙座之上的尊上把小白虎心肝宝贝地抱着怀里哄,并且对身侧的菁华大妖说:“你亲自去热牛奶过来,不要经他人之手。” “……”菁华嘴角抽了一下,“是。” 所以,刚才那一箩筐的政事都没听进去?楚彧是一股脑心思全扑在小老虎身上,将满桌折子一袖子拂开,用自个的龙袍衣摆垫着,便将小白虎放在了上面:“阿娆,你先吃这个糕点,我让人特意做的,入口即化,不会噎到你,不过也不能多吃。” 一屋子的妖主大妖们,盯着那点入口即化的糕点,傻眼了,正愣着,藏冰带雪的声音突然传来:“若有异动,出兵剿灭。” “……”成玉妖主怔了好一会儿,“尊上圣明。”他就纳闷,尊上至始至终都一门心思地带老虎崽,什么时候听进去的。 智悦妖主也有本启奏。 他说边远领地的妖如何如何枉顾法纪,如何如何凶残猎兽,如何如何买卖兽宠,尤其是南域迷云山一带,尤为严重,还说虽弱肉强食,但肆意捕杀猎兽不利于北赢安定云云。 说完了,又是一阵安静,智悦妖主也不敢催促,等着尊上的指示,就见尊上忙着把菁华大妖端来的牛奶喂给小老虎喝,一副充耳不闻都样子。 “……” 这琉璃虎,到底是哪路神仙,把尊上的魂都勾没了! 直到那小白虎用爪子挠了挠尊上的袖子。 他问小白虎:“你想说迷云山?” 楚彧显然是知道她先前流落迷云山,她点头,他揉揉她暖乎乎毛绒绒的脑袋,抬眸睃向智悦妖主:“将本王的令传去各族领地,往后若无捕杀令,不得随意猎捕兽群,兽宠交易一律由禄兽营经手,不得私自倒卖。” 智悦妖主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尊上圣明。”他怎么有种北赢易主白虎当道的错觉,这种错觉一年前也有过一次,就是萧后入宫的时候,难道尊上这是迎来了第二春? 不是吧,这小虎崽才多大呀! 智悦妖主狠狠唾弃自己龌龊的想法。 龙座上,楚彧继续心无旁骛地心肝宝贝他的小老虎。 “阿娆累不累?” 她摇头,眯了眯眼,不累,有点困。 楚彧见她睡不醒的样子,趴在那里缩成一小团,撑不开眼皮,迷迷糊糊的模样,楚彧心都化了,恨不得把北赢的星星都摘给她玩。 楚彧小心翼翼地抱起小老虎:“我们回去睡觉。” 被撂下的一众大妖小妖:“……”心里那个五味杂陈啊。 来,咱继续说说尊上的带虎日常。 下了朝,小老虎睡够了,睡醒了做什么?当然是吃!巴屯虎家的母老虎就是这么教尊上的。 萧景姒并不爱喝动物的奶水,觉得腥,而且膻,尤其是苏尔牛的奶水,不过楚彧觉得大补,猎了三头苏尔牛养在了大阳宫里。 萧景姒喝了几口就不想喝了,她终归是人类,有着人的口味与习性。 楚彧皱着眉头,跟发生了天大的事儿似的,告诫他家阿娆虎宝宝:“阿娆,不能挑食,你还小,在长身体。” 长身体? 萧景姒很囧,很囧,拗不过楚彧一直伸过来的勺子,便又嘬了几口。 楚彧又哄,耐心极好,而且乐在其中:“阿娆,再喝一点,那样才能快点长大,然后变成人。” 她素来听话,对楚彧有求必应的,正要乖乖喝,便听见楚彧一本正经地说:“你现在太小了,我想和你交配都不行。” 几乎是下一秒:“咣!” 日常守卫的成明大妖不小心磕到了桌子,摔碎了茶壶,头上迅速鼓起一个大包,不知道是不是疼的,狗耳朵都出来了,他顾不得那么多,汗涔涔地说:“请尊上责罚。” 楚彧言简意赅:“滚出去。” 成明大妖揉了揉脑袋上的包,灰溜溜就滚了。 “……”萧景姒呛到了,眼泪都要出来了。 楚彧立马给她顺气,怕她恼他,就没再说交配的事情,等她缓过来了,就又开始投喂了:“阿娆乖,再喝一点。” 她很听话,很乖,楚彧喂她便喝,毕竟她也想早日变成人身,这幼虎的身子太弱小,她什么都做不了。 半碗牛奶下去,萧景姒有点撑了,楚彧便给她揉肚子消食,揉着揉着萧景姒就昏昏欲睡了,楚彧却心猿意马了。 “阿娆,我好想亲你,可是你太小了。” 萧景姒瞌睡醒了,瞧着楚彧一双滚烫的眸子,有些手足无措,琉璃虎的体型很小,便是成年的琉璃虎也不过膝盖高低,萧景姒又是幼虎,楚彧变成猫都比她大上许多。 然后,楚彧就真的变成猫了,两团白色毛绒绒就滚一处去了。 然后,他就一直舔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然后,他就一直叫唤,从欲罢不能到欲求不满…… “喵~” “喵~” “喵~” 萧景姒:“……”她被楚彧舔得好痒。 成明大妖在殿外听得面红耳赤,这叫声,实在撩人,实在……让人热血沸腾。 中午,尊上还会亲自带小白虎午休,什么事都不假手于人。 吃完了睡,睡醒了之后…… 萧景姒推了推楚彧抱着她的手。 他幽幽转醒,揉了揉眼睛,又把她捞进怀里:“饿了?” 她摇头。 楚彧又问:“渴了?” 她还是摇头,眼睛有些潮意。 楚彧瞌睡立马就醒了,胆战心惊得不得了,抱着她细细查看,担心极了:“阿娆,你是不是不舒服?” 萧景姒继续摇头,眼眸已经有些红了。 站在床幔外面伺候的织霞便试探性地问:“尊上,小主子是不是,”有些羞于开口,支支吾吾地说,“是不是,是不是要如厕?” 楚彧便问:“是吗?” 萧景姒垂着脑袋,点头。 楚彧轻笑了一声,抱起她:“我带你去。” 萧景姒挣扎了两下,看向织霞,先前她都是刻意避开楚彧让织霞织胥带她去,只是方才楚彧抱着她不撒手,她又喝多了奶,所以……有些急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让织霞陪同。 楚彧立马正襟危坐很严肃:“她怎么可以带你去?”楚彧冷冷瞥了织霞一眼,“别的猫猫狗狗怎么能碰阿娆你的贵体。” 萧景姒:“……” 织霞:“……” 她不是猫猫狗狗,她的原身是一只扁鹊,要是尊上知道小主子的贵体她早就碰了会不会砍了她?织霞想到此处……默默地遁了。 萧景姒扶额,还是第一次觉得变成了幼虎这般不便。 不过楚彧完全没觉得不便,似乎还十分喜欢这般事无巨细地伺候照看她,一边抱着她去恭房,一边安慰趴在他怀里不想抬头的小老虎说:“阿娆别害羞。” 萧景姒面子薄,羞得不行。 楚彧笑着亲她软软的白毛:“你若还是害羞,我也给你看。” 萧景姒:“嗥……” 当然,除了如厕,还有一件事,是萧景姒十分不习惯的,那便是沐浴,只是楚彧不让织霞织胥插手,要亲力亲为。 萧景姒看着氤氲水汽的池子,还有满池她不认得的花儿,难得放声嚎了一句:“嗥。”她有些无地自容,那是来自人类的羞耻心。 楚彧安抚地拍了拍她:“阿娆你怎又害羞了。” 萧景姒:“嗥。” 楚彧笑,眉眼里藏了星光,十分好看,蹲下试了试水温:“不用害羞,你如厕的时候我都看过了。” 萧景姒:“……” 她能反抗吗? “阿娆,你还小,自己不会洗,别人毛手毛脚,只能我给你洗,况且不能让别人看你的身体。”他说完,把自己的衣裳脱了,“我跟你一起洗。” “……”她放弃抵抗了,反正,是老夫老妻。 可是…… “喵~” “喵~” “喵~” 楚彧现在很喜欢舔她,把她舔得湿漉漉的,然后就再洗一遍,再接着舔……是以,沐浴时间有点长。 沐浴完,楚彧一双眼睛比萧景姒还红,水汽弥漫的,眼里融了一汪春日的花色,美艳而明亮,只是……楚彧皱着眉头:“阿娆,你要快点长大。” 她也希望如此,现在的她有些……任人宰割。 楚彧将她放在玉榻上,暖玉融融,一点都不冷,他只随意披了件袍子,没有束腰,衣领敞着,露出里面白皙又分明的肌理,他生了一对很好看的锁骨,若是以前,她总会吻他那里,这会儿楚彧的锁骨上有两道红痕,是方才沐浴时,她不小心用爪子挠到的,方才里面不亮堂没瞧清,现在看起来十分醒目,便爬到楚彧身上,舔他的脖子。 他被她弄得哪里都痒痒,却一动都不动,任由他舔,声音沙哑,透着骨子里的性感:“菁华。” 菁华汗毛都竖起来,声音很抖:“是,尊上。”尊上这声音,好……销魂。 楚彧气息有些乱,语速不由得快了:“去做几件阿娆穿的衣服来。” 菁华将脑中不正经的东西都挥散,很正经地说:“尊上,老虎是不用穿衣服的。” 楚彧粗喘着气,不知是怒还是什么的:“让你去你便去,不要多嘴。” “是。” 菁华还是去办事吧,再听下去,他怕稳不住,再怎么说,他也是只快七十的成年兔子,他家斓儿还是个宝宝。 萧景姒停了动作,抬起头看楚彧,它也不明白,为何要穿衣服。 楚彧水汽蒙蒙的一双眼,有些迷离,哑着声音道:“阿娆,你是母老虎,大阳宫里很多男妖,公母授受不亲。” “……” 她还只是小老虎崽,而且北赢的妖,哪有原身还穿衣服的。 楚彧哄她:“阿娆,听话,我给你做很舒服的小衣服,不会难受的。”把她放在玉榻里侧,撑着身子趴在她上面,扯了扯肩头披着的衣服,露出白皙精致的脖颈,“阿娆,你舔舔我,我喜欢你舔我,很舒服很舒服。” 声音,三分带蛊,七分引诱。 美人为馅,萧景姒言听计从。 最后,夜明珠的光被遮盖了,黑暗里,传来阵阵猫叫。 北赢的春天,正盛。 次日,小老虎的衣服便准备好了,用上好的狐皮做的,十分精巧可爱,摸起来很舒服,只是萧景姒穿上还是很难受,她毕竟已经不是人了,琉璃虎有琉璃虎的习性,穿衣服完全是……画蛇添足 结果,她长痱子了,北赢三四月的天,是有些热的,她白色的毛下,红通通的一片,楚彧自责得不得了:“阿娆,是我不好。” 萧景姒安抚地用爪子拍了拍楚彧的手,表示自己安好。 然后楚彧就把她扒光了,之后便将她抱在怀里,寸步不离,也不让别的男妖女妖瞧一眼。 萧景姒记挂着大楚与乔乔,楚彧却更担心她的身体,她毕竟是年幼的老虎,十分脆弱,便约好待她利爪长出来后,再想其他事。 楚彧的当务之急,就是把她养大些,待开了灵智,便可点化为妖。 是以,连着两三日,楚彧动不动便给她投喂,大有一股要将萧景姒养得白白胖胖的势头。 北赢与人族不同,三年为春,三年为冬,两季更替,并没秋夏,只是春盛,雨将下之前,是最为燥热的时候,也是兽类最为狂躁的春潮期。 萧景姒夜半被楚彧的呼吸声吵醒了,他浑身都是汗,不停地喘息。 她咬着楚彧的袖子,扯了扯他,他便将夜明珠上的幕布扯开,有微微光线折射进来,辗转了一下,闷着声音说:“阿娆,现下是春盛,我睡不着。” 萧景姒不知道春盛是什么,却也能猜到几分,她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楚彧,十分乖顺地蜷进他怀里。 楚彧呼吸更乱了:“你便是变成如今这般幼崽,我还是,还是,”他凑到她耳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很想同你交配。” “……” 她是真没办法了。 楚彧一双眼睛融了万千花色,竟是微微殷红,嗓音,略微低沉而嘶哑,他说:“阿娆,你闭上眼睛,不准偷看。” ------题外话------ 因为卡文,所以我就……yy。 别问我节操底线在哪,我的节操正在北赢的草坪上滚! 信不信我福利真来一段兽兽…… 嗷呜!我莫名其妙好荡漾! 第二百三十五章:兽性大发的春天啊! 楚彧一双眼睛融了万千花色,竟是微微殷红,嗓音,略微低沉而嘶哑,他说:“阿娆,你闭上眼睛,不准偷看。” 她便闭上了眼,然后听见重重的喘息声,还有衣衫撕扯的声音。 “阿娆。” “阿娆。” “阿娆……” 一声一声,情欲浓浓,她终究忍不住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楚彧的容颜,极致欢愉时的妖娆与美艳,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滑下,砸在暖玉榻上。 楚彧不着寸缕,那便那样坐在她面前,看着她,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修长而剔透,正…… “阿娆,你不准看!” 他羞了,连忙用另一只手去遮住她的眼睛,像个迷茫却又急切的孩子:“你别看,我、我马上便好。” 他终归是兽,正是春盛,怕吓着她。 呼吸声便又乱了,楚彧的一只手覆住琉璃虎的眼睛,不肯拿开。 萧景姒推开了他。 楚彧动作一滞,手僵硬着不知如何摆弄了,盯着她一双眼,手足无措着,只是她的目光,落在了他心口的位置,之前没有在光亮的地方仔细看过,原来,那里有三个疤痕。 银剑所伤,便是自愈了,还抹不掉疤痕,那三剑,便是秦臻一年前刺的,最长的那道疤,不知为何,萧景姒敢笃定,是楚彧自己下的狠手。 她没有再闭上眼,稍稍往前凑了一些。 “阿娆……” 楚彧怔怔愣愣的,手还僵在哪里,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萧景姒再凑过去一些,伸出舌头,舔了舔楚彧那双极其好看的手。 楚彧整个身子都僵了一下,摇头:“阿娆,别。” 她看了一眼他的脸,痛苦与欢愉交杂着,眉间藏了万千倾城的美艳。 真好看,她的楚彧。 萧景姒毫不犹豫便拱开了楚彧的手…… 夜半,血色妖娆,满地凌乱的衣衫,夜明珠淡淡的光铺在上面,微光暖暖。 许久许久…… 楚彧一身是汗,将琉璃虎抱起来:“阿娆,我们去沐浴。” “……” 萧景姒不说话,她口渴,很渴很渴。 沐浴的时候,楚彧显然是餍足了,心情很好的样子,一边用清水给小老虎洗身子,一边说:“阿娆,你现在是老虎了,我是猫,我们以后可以双修了。” 双修? 不知为何,萧景姒无师自通了,不需多做解释也知道楚彧说的是什么,她保持沉默,方才那般惊世骇俗的举动,已经消耗完她所有正常思考的理智。 楚彧反反复复,一直说着:“阿娆,我好开心。” 她也有点开心,她是妖了,可以有足够多的时间陪她的楚彧终老。 沐浴完,已经折腾到深夜了,若是以往,这般时辰,萧景姒总会自己醒,因为……该觅食了。 今晚,是楚彧将她喊醒的。 “阿娆,醒醒。” 她迷迷糊糊,很困,把脑袋埋在楚彧怀里,不愿意抬起来。 楚彧让人端来温好的牛奶,很耐心得哄她:“乖,喝了奶再睡。” 她不想动,趴在楚彧腿上。 楚彧用勺子舀了一小勺,喂到小老虎嘴边:“我问过妖都生养过老虎崽的母老虎了,你这么大的小老虎一天最好吃六顿,最好可以喂一点点生血,不过我知道你不喜欢,那就不吃生,不过六顿一顿都不能少。” 她这么大的小老虎…… 就在刚才,她这么大的小老虎,还做了那样大胆的事情,到底是内敛羞涩的人类女子,这会儿萧景姒有点不敢看楚彧了,她觉得,她越来越兽性大发了…… 楚彧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了,就把碗推倒一边,抱着她开导:“阿娆,别害羞了,我们都是兽,还是夫妻,做再亲密的事都是天经地义的!” “……”她说不了话。 楚彧是很正经的:“若是你还害羞,下次便让我——” “嗥!” 萧景姒冲着楚彧叫了一声,他这才将那些闺阁私房话吞回腹中,抬头,眼神突然就冷漠:“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出去。” 织霞与织胥非常之淡定自若地出去了,所以,尊上和小主子到底是做了什么亲密事?北赢妖风开明,姐妹两就尽可能往没羞没臊的那方面想象。 织霞织胥退下了,楚彧就无所顾忌了,非常认真地对怀里的小老虎说:“阿娆,下次我也会让你舒服的。” 萧景姒不想谈这个话题了,太挑战她的羞耻心了。 楚彧又说:“不过,要等阿娆你再长大一些。” “嗥。” 她作势要用爪子挠楚彧,他不仅不躲,还凑上去,一下子便在楚彧脸上挠了一道痕迹。 萧景姒看着那冒出来的血珠,心疼极了:“嗥……” 她想让他自愈伤口,他却怔了一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然后突然回了神似的,抓过萧景姒的爪子,惊喜若狂:“阿娆,你长出长爪了!” 老虎幼崽的话,若是长爪长齐了,便能捕猎了,也意味着成年了。她的长爪竟这么快便长出来了,她觉得蹊跷,又不知道蹊跷在何处。 不过,楚彧很兴奋,抱着她开心得不得了:“阿娆,你很快就能长大了,等长大了就会开了灵智,然后我就可以点化你成妖了。” 然后,她就可以变成人形了,然后就可以双修了,这是楚彧的潜台词! 萧景姒自然也希望早些修成人形,便乖乖将一整碗牛奶全部喝了。 次日,春盛未过,天气依旧燥热,楚彧便让人在杏花树下摆了桌椅,他抱着他家阿娆虎宝宝在树下纳凉。 各领地上书的折子堆了一桌,楚彧在看折子,萧景姒趴在他腿上睡觉,树影落在他身上,他的影子落在她身上。 难得安静祥和的几天。 萧景姒睡醒了,下意识便蹭了蹭楚彧的腿,他立马扔了手里的折子:“阿娆,你醒了。” 她叫了两声,倒不像老虎叫,十分慵懒。 楚彧把她放在桌子上:“饿不饿?” 萧景姒摇头,再喂她就要和桃花一样胖了,她想见桃花,楚彧说,待她长大些,该见都人,该算的账,便放手让她去。 楚彧还是让织霞将一直温着的汤端来,说:“多吃些好,白白胖胖的健康。” 楚彧已经开始让她吃一些汤食了,只是,她还是不吃生食,倒也是重了不少,楚彧揉揉她软软的肚子:“我家阿娆就算是小胖虎,也是最好看的小胖虎。” 小胖虎:“……” 这时,菁云来了。 “尊上。”菁云在树影外,没有上前。 楚彧没说什么,让菁云先侯着,对萧景姒道:“阿娆你不要乱跑,在这等我。” 萧景姒点头。 楚彧同菁华去了议事厅,刻意离远了。 菁云回头张望了一眼,迟疑问道:“尊上为何要避着妖后大人?” “她还小。” “……”菁云觉得尊上像养了一个女儿。 楚彧神色微敛,清冷了眸:“人在哪?” 菁云正色,道:“樟峡湾,赤血九尾狐领地。” 北赢七十二族,分布各个山域,妖都城内,不过几十位用着顺手的妖主,真正临妖都成而居的族群,便也只有折耳兔族、白灵猫族,以及负责妖都守卫的章林雀族和牧獒犬族的。 其中九尾狐族的领地便在北域的樟峡湾,离妖都十万八千里。 楚彧沉吟了良久,只问:“确定?” “十之八九。”菁云思量过后,语气就笃定了,“时间地点都吻合,而且,炽火猫族在八年前大阳宫乱时,便死的死伤的伤,不会这般巧合,流落樟峡湾的极有可能就是镜湖妖尊。” 楚彧又是片刻沉默,不知在想什么,眼里沉沉一层暗影,许久后怎菁云:“可有性命之忧?” 菁云摇头:“还没有查到,镜湖妖尊重伤逃进九尾狐族领地之后,便不知所踪了。”他的人只查到一只炽火猫身负重伤,却被猎兽妖人捕杀,一路逃亡到了樟峡湾,至于那只炽火猫是不是镜湖妖尊,都没有确凿的证据,如果是,为何会身受重伤,又为何会连人形都恢复不了。 菁云有种感觉,这一切,都与萧景姒密切相关。 “你亲自去了一趟樟峡湾,要尽快。”楚彧沉声命令,他难得露出这般迫切的神色。 菁云有所疑虑:“尊上是在顾虑什么。” 楚彧眉宇凝了暗色,盛春的光融不进眼底一分,音色沉沉:“我怀疑他凶多吉少。” 菁云默然,深有同感。 樟峡湾以南,是九尾狐族的领地,土壤肥沃,青青泽地,洞穴依山而现。 九尾狐族不好战,修为天赋也是北赢众妖族里头比较弱势的,然而,北赢却有传言,说九尾狐一族的心头血是上好的疗伤药材,越是纯种的九尾狐族,心头血便越是千金难求。 正因如此,九尾狐族素来避世隐退,深居在樟峡湾一带。 山笼于水雾之间,洞穴里,有微弱的光影摇曳,洞口萦绕了一层挥之不散的光晕,似是隔了屏障。 “姐姐!” “姐姐!” 洞中,女子稚嫩而清脆的声音,连连急唤了几声:“姐姐!” 昏昏暗暗的洞穴里,石榻旁,坐了两个女子,皆是娇俏妍丽,白色长裙的女子正是芳华年岁,它身旁的青衣女子,不过人族十二三岁的模样,有些稚嫩。 这两位,正是九尾狐族秋林妖主的两位掌上明珠,大些的那个唤茗澜,小些的唤天北,是九尾狐族里最为纯种的两只,只是,从不涉世。 天北年纪尚小,扶着快要站不稳的姐姐,急得冷汗直流:“你怎么样了?” “无碍。” 石榻旁的桌子上,有一把匕首,一只瓷碗,盛了半碗血。 天北打量着胞姐毫无血色的脸,红着眼便要哭的样子:“怎会无碍,你取了那么多心头血,哪里吃得消。” 茗澜有些眩晕,揉了揉眉心:“莫要告诉父亲。” 十几岁模样的女孩儿孩子气地瘪瘪嘴:“我知道了。”她不懂,“不过是萍水相逢,姐姐为何待他这般不同?” 那可是九尾狐的心头血!她姐姐是九尾狐里血统最好的,一滴心头血都珍贵无比的!姐姐竟连着三天,每天半碗半碗地喂他! 茗澜对她浅浅笑了笑,端起那盛了半碗血的瓷器,坐回石榻旁,淡淡清雅的声音“不是萍水相逢。” “?”没听懂姐姐的话。 “我知道他的名字。”明眸皓齿的女子嫣然一笑,看着躺在石榻上沉睡的男子,“他叫镜湖。” 九尾狐族三碗心头血,才让他变回了人形,而她,只用了一眼便认出了他。 大阳宫里,杏荣殿外,琉璃白虎突然蹿出了杏林,毫无预兆地往殿外跑去。 前一刻还睡着,看到了什么,就突然跑了?织霞织胥两姐妹赶紧追上去,生怕就尊上离开的这一小会儿就出什么岔子。 “织胥,我先跟过去,你去告诉尊上。”织霞当机立断,捻了妖法便追上去。 杏荣殿五百米之外的观园里,正传出骂骂咧咧的声音,避着视线,在内景的假山后面,稍稍丰满的中年女人叉着腰指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痛骂,一旁还守着两个成年的男人,妖力不算高,却生得魁梧粗犷。 女人嗓门很是尖利,戳着地上女子的脑门:“你可好大的胆子,杏荣殿岂是你这贱婢能去的,快说,方才你为何在杏荣殿外逗留!” 跪着的女子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嫩生生的,脸上也脏兮兮的,瑟瑟发抖地回:“奴是去寻人的。” 这女人,是杂使房的监殿,掌管大阳宫的粗使妖女,宫里都唤她一声娅姑,她手底下的侍女,都是最为下等的妖奴,平日里是绝不允许私自走动,更不能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大阳宫的各个殿中。 “跑去尊上的寝殿寻人,别以为我瞧不出你那点心思。” 女子摇头,哆哆嗦嗦地伏地磕头:“监殿大人,奴不敢有其他心思,奴真的是去寻人,它叫小白,是只——” 居高临下的女人厉声打断,死死瞪着女子,一张姣好的脸有些尖酸刻薄相:“你这贱奴,还敢同我顶嘴,看我不收拾你。”对身旁两只男妖吆喝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得了令,那两只身形彪悍的男妖扬起手里带刺的荆条就往女子身上抽,荆条落下之际,忽然一股大力撞来。 “嗥!” ------题外话------ 没错,兽兽福利要开写了!预知详情,自己加群!大概明天晚上就发,那什么兽兽大战。 甜得差不多了,腻了吧,我们开始走正经剧情吧 第二百三十六章:小老虎被舔日常 得了令,那两只身形彪悍的男妖扬起手里带刺的荆条就往女子身上抽,荆条落下之际,忽然一股大力撞来。 “嗥!” 一声虎啸之后,随即便是女人一声惨叫。 只见那监殿大人娅姑被撞倒在地,四脚朝天,哀嚎了句:“哎哟喂!” 地上跪着的女子蓦然震惊,大呼一声:“小白!” 这世间,喊萧景姒小白的女子,就只有小花了,当日小花被妖贩子抓走,卖到妖都的奴隶营,几番周折,她好不容易入了宫,因着她在奴隶营时,听说尊上养了一只琉璃虎兽宠,才历尽千辛万苦地寻来了大阳宫。 正人仰马翻狗啃泥的娅姑还没看清是谁,便发作了:“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冲撞我!” 萧景姒眼色冷了:“嗥!” 小花一身的伤,定是这老妖婆! 娅姑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就看见一只漂亮得过分的小老虎,也不识得品种,骂咧咧地说:“哪里来的小白虎?”那还不到小腿高的小老虎竟冷冷瞪着她,一副随时要扑过来的神色,分明是只幼虎,却让娅姑心头一杵,下意识退了一步,支使身边的男人,骂,“你们两个是死了吗?还不给我把这小畜生捉了,看我不炖了它!” 两个男人暗搓搓要上前,突然女子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放肆!” 正是及时追来的织霞。 大阳宫里的女护卫极少,娅姑自然是认得这唯二的女护卫,舔着脸笑:“小妖见过织霞大妖。” 织霞与织胥大妖都曾是大阳宫的统卫,不知一年前犯了什么错,前几天才刚被调回来,只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即便是戴罪之身,也不是她小小的一个监殿能惹得起的,娅姑就不由得打量那白虎了,不知道是个什么大角色。 织霞到底是见过场面的,往那里一站,不怒而威:“谁给了你这老妖婆胆子,连杏荣殿的小主子也敢冲撞。” 娅姑登时瞪大了眼:“它是,它是……” 宫里早就有传闻,尊上近来养了只小老虎,还是养在了杏荣殿里,宠得不得了,只是谁也没见过那小老虎,哪想就是眼前这幼虎,顿时就吓软了腿,跪了,“小妖有眼无珠,请小主子饶命,请小主子饶命!” 求饶的话,才刚说完—— 冰冷刺骨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既然有眼无珠,那还要眼睛做什么?” 娅姑一抬头,惊惧至极:“尊、尊上。”她哆哆嗦嗦,不过是个粗使的监殿,哪里见过王。 似乎是匆匆赶来,织胥还在后面甚远的地方,追不上楚彧,楚彧走过来,一身冰凌沉冷,唯独看着地上那小老虎时的眼眸,有点温存,动作轻缓地将小东西抱回怀里。 楚彧道:“剜了眼睛。”看也没看那妖婆子一眼,又道,“还有他们,手脚都剁了。” 那三只,吓瘫了,动也不会动弹,不敢求饶。大阳宫谁都知道,若是尊上要处罚谁,千万别求饶,只会死得更快。 可那小白虎,用爪子拉了拉尊上的袖子。 楚彧眉头轻轻一皱:“阿娆,不能饶,他们弄伤你了。” 虽有些冷脸,这语气,还是软下来,完全没了脾气,一脸宠溺。 萧景姒摇摇头,不是求情,她看着小花,又扯了扯楚彧的衣服。 楚彧柔声问:“这跛脚的菱角羊你想要?” 她点头,迷云山距离妖都十万八千里,小花举目无亲,流落在外她不放心。 楚彧敛眸看了地上脏兮兮的女子一眼。 小花一阵哆嗦:小白的主人好可怕,好怕怕…… 楚彧命令:“带她去收拾收拾。” 织霞领命,将小花带走了。 萧景姒挂念着小花,脑袋被楚彧用手罩住,揉揉头:“阿娆,明天封后。” 她懵:“?” 楚彧耐心地解释说:“再封一次,省得再有不知死活的会不识得你是这大阳宫的主子。” 她被楚彧养在杏荣殿,光是杏荣殿外的守卫就有三层,金屋藏娇也不过如此,大阳宫的大妖小妖们、北赢七十二族的妖主、还有七十二族之外的杂居种族们,都还不知道这当今北赢尊上的心头肉是谁,这可不妥,省得还有人打琉璃虎的主意。 萧景姒知晓楚彧的打算,并无意见。 回了杏荣殿,楚彧将她放在榻上。 “拿药来。” 织胥怔愣了一下,便去拿药了,不过,她怎么没看出来啊,小主子的贵体伤了? 确实,贵体伤了……一道很小很小的口子,就是被荆条上的一根刺扎了一下,看不见伤口的伤口,就是萧景姒的毛白上有一星半点的血迹,真的很小很小一点……不过,楚彧很是紧张,亲自给她伤了药,是北赢最最珍贵的伤药,一滴能救命那种,他倒了半瓶,又给她揉揉,吹吹:“疼不疼?” 萧景姒摇头。 她从来都不是娇贵的人,什么大伤没受过,这点小伤,真不叫伤,不过看楚彧神色严肃,她便也乖顺着,觉得楚彧似乎有事要说。 楚彧心肝宝贝地把她团在怀里,语重心长地说:“阿娆,那头菱角羊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萧景姒认真地听他讲。 他郑重其事:“这世上,除了我与宝宝,不要再让其他任何人再成为你的弱点,我不喜欢你太关心在乎别人,若不是,” 他顿住,眸光越发灼灼,深处却凉凉冷色。 他不说,萧景姒也懂,若不是因为牵绊太多,她不会造人暗算,不会与他分离一年之久,他会计较,会小心翼翼都在意料之中。 他抱紧了些,用脸蹭着小老虎的脑袋:“我很小气,还会越来越小气,所以,不要太重情重义好不好?”嗓音软软,让人心疼。 他倒希望他家阿娆自私自利,少些弱点与温善,她会安全许多,只是,楚彧也知道,阿娆的性子,做不到无情无义。 过了许久,萧景姒才郑重地点了头,也许做不到对谁都熟视无睹,但她会权衡利弊,毕竟,楚彧最最重要。 得了她的回应,楚彧那点阴郁便烟消云散了,又开心地同她亲昵。 春天的猫儿,最经不起撩拨啊,亲亲热热了片刻,楚彧就脸红心跳得不行。 “阿娆。” 嗯。 “阿娆。” 嗯? “阿娆。” 小老虎睁着水汪汪的清澈眸子看楚彧,他的眼里,有情欲色。 楚彧素来大胆,素来无所顾忌,大大方方表示他的渴求:“你躺下别动,我想舔你。” 萧景姒白虎:“……” 他还说,很迫切地说:“我还想你舔我。” 萧景姒白虎:“……” 不大一会儿,榻上两只白色的兽,就滚作了一团,互舔…… 咳咳咳,北赢呢,妖风就是如此……开放,不可少见多怪啊。 楚彧不是心血来潮,说封后就封后,因为匆促,封后大殿并未大办,只是他一旨诏书,立琉璃虎萧景姒为后,妖都只要端得上台面的妖主大妖,一律前来参见,北赢各领地的妖主速速入妖都觐见。 楚彧尊上还特地说了:都擦亮眼认认主子,哪个再敢有眼无珠,就自挖双眼。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琉璃虎萧景姒。 萧景姒! 这不是上一任妖后大人的名讳吗?萧后借尸还魂了?还是尊上病入膏肓了?这个中缘由曲折,肯定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只是妖王尊上的家事,能拿来随便说吗?当然不能,就是尊上立一块板砖为后,取名叫萧景姒,北赢各位妖主大妖们也得对着板砖三跪九叩。 不过,话说回来,尊上宠着那琉璃虎也好,至少自从那小老虎崽入了大阳宫杏荣殿,尊上就专心致志地养小老虎,也不乱杀人乱吸内丹了,北赢一众渴望妖族和平的妖官们,还是很喜闻乐见的。 尊上又立了个萧后,一日之间,妖都上下都知道了,当然,晚月妖主身为皇亲国戚白灵猫族的妖主,自然早早就得了消息,纠结了老半天,还是去了她的美人阁,她圈养凤玉卿一年的地方。 走进屋子,晚月喊了一声:“凤玉卿。” 然后,就沉默了老半天,也没个下文。 凤玉卿被关了一年,无所事事就自己跟自己对弈,半天没听见晚月的话,不耐烦:“有话就说。” 好,她直说,都不带酝酿一下:“萧景姒还活着。” “咣!”凤玉卿手里的棋子掉了,打乱了一盘好棋,他怔愣了很久,讷讷地抬头,“是那只小白虎?” 从那只白虎被楚彧带走之后,他便隐隐觉得不对了。 晚月瞧着他神不守舍似的脸色,觉得扎心,懒得看他,点头:“是。” 凤玉卿突然发笑:“我应该早些认出来的。”那双眼睛,并不难认,只是太匪夷所思,才不敢妄想。 晚月越听是越不顺耳,就没好气地呛声了:“认出来了又怎么样?金屋藏虎?”难不成还想养熟了据为己有? 他盯着棋盘,将散乱的棋子一颗一颗放回原位,毫无波澜起伏,平静地说:“认出来了,我就能早些带她去见楚彧。” 真特么无私奉献啊。 好吧,她也大公无私一回吧:“走吧,我带你去见她。” 凤玉卿回头,诧异地看了她许久,满眼的不相信。 好吧,她平时混,难得做一回大度的人还被怀疑了:“跟上,不然不带你去。”然后她就很傲娇出了屋。 凤玉卿迟疑了一下,跟上去。 他说:“楚彧会让我见?” 晚月挑挑眉,笑得眼睛眯了眯:“我自有办法。” 她总是鬼主意特别多,旁门左道也很多。 走到院子里的柿子树下,这时节,北赢的柿子正熟透了,晚月突然顿住,指了指树上:“这个柿子虎白特别喜欢舔,你去摘几个带去大阳宫。” 小白虎确实很喜欢,凤玉卿狐疑了一下,爬上了树去摘柿子,正摘着呢,树下的女子突然就一脚踢向树干,妖风骤起,树影乱晃,凤玉卿猝不及防就重心不稳,往树下直栽下去。 晚月捻了妖法,飞身就接住了,皓腕毫不客气地抱住了凤玉卿的腰,眨巴眨巴眼:“有没有被我的姿势美到?是不是好看到爆了!” “……”凤玉卿想打人。 不过,苍天有眼,横空砸来一个柿子,不偏不倚就砸在了晚月的脑门上,汁水横流,脏了她一脸。 “……”晚月猝,该死的,美不过三秒!她摸了一把脸,大吼一声,“小兔小龟!给本妖主将这棵树砍了!” 凤玉卿狠狠推开她! 然后,晚月就说暂时不急,等砍了树再去大阳宫,摆了张椅子悠哉悠哉地坐着看砍树,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报复凤玉卿方才推开她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晚月拿了个柿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开吃:“你们人族若是高寿的话,会活到一百岁,你会挂念萧景姒八十年吗?”她突然颇为正经地这么问了一句。 凤玉卿没有回答她,不知看着哪里,有点失神。 晚月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说:“如果不会的话,剩下来的几年匀给我怎么样?”说完,突然就盯住了凤玉卿的眼睛。 他心不在焉似的,随口说:“若是那时候我已经白发苍苍了,” 漫不经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晚月打断了,不正经的家伙,突然极其认真:“我不介意老少配,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可以用幻颜术。” 她仔细想过了,她已经被这个家伙迷晕了,既然他忘不掉旧爱,她这个新欢……姑且叫新欢,她这个新欢就只能等,要是他牙齿掉光了才看到她的好,那就凑一堆去晚节不保。 晚月又说:“不是开玩笑,我想了整整一年了。”没办法,谁让她贱骨头,就栽他手里了。 凤玉卿沉吟了很久,突然转过头来,难得神色认真:“等尘埃落定之后,让我回大楚。” 休想! 她说这么多软骨头的话,可不是为了让他求饶! 晚月头一甩,气得肺疼。 凤玉卿不急不缓地语气:“我母亲还在夏和等我,我要回去报个平安。” 报平安?回娘家? 晚月立马笑了:“我跟你一起去。”她觉得,肯定是她刚才一番掏心掏肺的情话感动到他了,就更毫无保留了,说,“拐了她儿子,我要去负荆请罪,而且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凤玉卿:“……” 道不同,不能苟同。 晚月提了两篮子柿子就去了大阳宫,赶得巧,楚彧不在杏荣殿,让成明大妖那只犬妖在守门。 自然,他拦住了晚月与‘她的男宠’。 晚月很有底气:“拦我作甚?我可是奉命前来参拜的。”只不过是过了时辰,来晚了而已。 成明大妖一板一眼,大公无私:“妖主您可以进去,只是,”看了凤玉卿一眼,“他不行。” 晚月妖主迷上了人类男子,妖都上下都知道,所以,成明一眼就瞧出了晚月妖主身边的那个男子是个人族,那就是男宠无误了。 晚月真是越老越不懂事了,男宠也明目张胆地带进宫。 “他为何不行?” 晚月这不是明知故问,成明大妖面不改色:“杏荣殿外人免进。” 对方有理有据,很义正言辞地据理力争:“怎是外人,按辈分,我是尊上的姑奶奶,他是尊上的姑丈爷爷。” 成明大妖:“……” 凤玉卿:“……” 晚月中气十足地说:“我们可以正经夫妻!” 然后,尊上辈分上的姑奶奶就带着辈分上的姑丈爷爷进了杏荣殿,怎的一个雄赳赳,气昂昂。 成明大妖跟上去,免得出了什么岔子,听见前面的人族男子说话,语气很嫌弃的样子:“你胡说八道也要有个度。” 晚月嘿嘿一笑,眼睛弯弯往上翘:“小卿卿,我忘了告诉你了,一年前我就把你的名字写到我白灵族的族谱里头了,我绝对没有胡说八道,楚彧他真要喊你姑丈爷爷。” 凤玉卿:“……” 他无言以对了。 后面跟着的成明大妖除了感叹北赢世风日下、白灵猫族日渐沦丧,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楚彧不在,一路畅通无阻,萧景姒正趴在一本竹简上,不知看什么书,十分入神。 织霞道:“小主子,晚月妖主来了。” 萧景姒抬头,诧异了一下。 凤玉卿突然顿住脚步,杵在殿门口,两个字脱口而出:“景姒。” 正是故人来,惆怅惘然,竟恍若隔世。 然后便一直沉默。 晚月囧了半天,拉了拉身边发呆的人:“说话啊。”不是心心念念要来见旧爱的人吗?怎就两相无言了,搞得她这个新欢很冷很尴尬啊。 良久,还是萧景姒指了指屋里的椅子。 凤玉卿这才回神,坐过去,敛了敛眼底的惊涛骇浪,压着嗓音,尽量显得平静:“我过些时日会回大楚,可有话让我带回去?” 心心念念了一年的人,就说这个?话家常? 晚月觉得凤玉卿脑子坏掉了,白了他一眼:“你傻啊,虎白还不会说话,” 凤玉卿还是一如往昔,很自然又随意的口吻:“我会先给你去钦南王府和将军府报个平安,其他的事,待你回大楚你亲自告知他们。” 不是波澜不惊,是时过境迁,他是故人,更是友人,能说的莫过于此, 萧景姒点了点头。 凤玉卿问她:“你以后是妖族是吗?” 她依旧点头。 他似笑,眉头这才松了些:“这样也好,北赢遍地是妖,人族周璇不过。” 晚月插了句话:“你是婉转地表达我欺压你了?”什么叫遍地是妖,周璇不过?怎么能一棒子打死所有的妖。 凤玉卿根本不理会晚月的怨气,继续同萧景姒说话:“现在彻底平安无事是吗?” 她点头。 他紧绷了许久的脸色,终于放松了:“那就好。” 说了半天,晚月根本没听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她都替他急:“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说:“你还活着,真好。” 萧景姒红了眼眶,凤玉卿也跟着红了眼眶,只是,谁也没有再说什么。然后晚月大笑三声,取笑凤玉卿一个大男人煽情,非要闹着萧景姒玩,给她吃柿子,将自己在市井买的玩意儿给她耍,疯疯癫癫倒将久别重逢的惆怅冲了个烟消云散。 闹腾了近一刻钟之后,晚月和凤玉卿才出杏荣殿,出来她就哭了,毫无预兆,抱着腿就蹲在杏花树下哭得歇斯底里,上气不接下气。 “……”凤玉卿完全傻了,刚才在里面不是还嘻嘻哈哈吗?他站得老远,问树下那哭得抽噎不停的女子,“你哭什么?” 她抬起头,满脸的泪水,伤心欲绝的样子:“刚才在杏荣殿里,我看见你偷偷擦眼睛了,你又哭了对不对?对不对!” 凤玉卿撇开眼,方才只是眼红了,不至于哭吧。 晚月可怜兮兮,哭得一抽一抽的:“我觉得你很可怜,先是遇上了萧景姒,然后又遇上了我,前半生苦海无涯,后半生不得善终。” 前半生苦海无涯?后半生不得善终?她还真把自己和萧景姒当成洪水猛兽了。 凤玉卿瞥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他说,很认真,“遇上萧景姒很好,遇上你,”顿了一下,“也还不赖。” 晚月打了个嗝,楚楚可怜地梨花带雨:“还不赖是什么意思?”萧景姒是很好,她是还不赖,区别真的……好大,她心还是好痛! 凤玉卿回:“字面意思。”颇为嫌弃地瞅了她一眼,“别哭了,真的很丑。” 连一句安慰人的软话都不会说,就她蠢,居然为了这个无情没良心的家伙哭得像个傻子!傻就傻吧,她惨兮兮地问:“你是不是心疼我?” 凤玉卿回答得很快:“不是,我嫌丢人。”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晚月抹了一把眼泪跟上去,一边跑,一边喊小卿卿,倒也忘了方才哭得撕心裂肺了,碎碎念地一直说一直说。 她说,她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放不下萧景姒。 他说,等他过完了一辈子再来跟他说这种话。 她说,人一辈子挺短的,撑死了一百年。 他说,很长,足够沧海桑田,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说,小卿卿,你母亲喜欢什么,要见长辈了,我很紧张。 跳跃太大了,凤玉卿无话可说了。 晚月妖主带男宠来见妖后大人的时候,尊上正在青阳殿里,沂水妖主有要事要禀,气氛有些紧张。 一碰到萧景姒的事,楚彧就如履薄冰的,搞得下面的人也战战兢兢的。 沂水如实道:“是渡身换魂之术。”看了看楚彧的神色,继续道,“只有天赋异禀的凤凰一族才可以做到,而北赢凤族在千年前几乎全族殁绝了,放眼北赢,便也只有听茸境的凤青妖尊有此能耐了。” ------题外话------ 福利今晚发正版群,群号见置顶评论!是全文订阅的福利,所以,非全文订阅勿扰! 由于太兽血沸腾,所以,太小的小仙女们慎重! 自带纸巾擦鼻血! 第二百三十七章:小老虎拉肚子了! 沂水如实道:“是渡身换魂之术。”看了看楚彧的神色,继续道,“只有天赋异禀的凤凰一族才可以做到,而北赢凤族在千年前几乎全族殁绝了,放眼北赢,便也只有听茸境的凤青妖尊有此能耐了。” 也就是说,凤青那只老凤凰从一开始就知道萧景姒没死! 楚彧唇角抿紧,眼里一片幽冷:“他竟背着我暗度陈仓。” 暗度陈仓说得还是有一点点过分了的,沂水妖主面不改色,实话实说:“许是因为尊上您一年前不分是非地迁怒于他,还毁了凤青妖尊的听茸境,所以,” 楚彧的眼神,冰刀子一般。 沂水立马话锋稍改:“臣绝对不是在说尊上您蛮不讲理。”语气认真得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其实说真的,一年前尊上铲平了听茸境,现在想想,是有点不分是非了,严格来讲,凤青妖尊也是被尊上逼迫才让萧景姒去待产的,也很无辜的。 不过,再换个角度想想,尊上当时老婆孩子都没了,没有理智做混事也能理解,毕竟追根究底荣树是冲着他老人家去的。 反正,这仇怨是结下了,以后没有瓜葛就罢了,要是以后再有个什么牵扯,估计又得杠上。 这时候,沂水妖主当然不会想到,将有一日,尊上会成为那老凤凰的泰山大人……那场景,不敢想! 楚彧冷着眼默了许久,问:“可会反噬?” 沂水权衡了一下,挑重点的说:“任何一种上古禁术,都是逆天而行,皆逃不开反噬之力,臣下已经查阅过了上古的记载,里面只有寥寥几笔,施此术法者,少则十年,多则百年不愈,受此术法者,终身承诛心之痛,且,不得修行。” 换句话说,听茸境那只老凤凰还伤着,萧景姒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年尊上催动禁术不也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毕竟由死到生,哪有那么容易,都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不然说死就死,说生就生,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也不知道镜湖妖尊用了什么法子,竟请得动凤青出手。 楚彧脸色越发沉了:“我探过阿娆的脉,她体内没有丝毫渡身换魂的反噬力,甚至,灵智极佳。” 沂水妖主立马反驳:“怎么可能?”当年尊上催动逆转乾坤之术,也没能逃过反噬,要不是一颗内丹给了萧景姒……沂水募地瞪大眼,“内丹!” “我怀疑阿娆的体内,有炽火猫族的内丹。” 沂水不淡定了:“尊上你是说——” 话,突然被打断了。 “尊上!” 织胥这个时候跑来青阳殿,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出了幺蛾子,楚彧瞬间就将所有事都抛之脑后了:“阿娆怎么了?” 一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织胥在诛妖台足足受了一年的刑,对楚彧是极其惧怕的,都不敢抬头正视:“小主子她、她,” 楚彧语气骤冷,森森逼人:“她怎么了?” “她吃坏肚子了。” 沂水妖主:“……”就这事?多大点事!哪只小奶兽小时候不吃坏肚子,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有! 楚彧捻了妖法,一眨眼功夫就到了杏荣殿,白灵猫族的速度……沂水妖主望尘莫及。 这时,小白虎正恹恹地趴在榻上,有气无力,可把楚彧心疼坏了,赶紧抱进怀里。 “阿娆。” 她抬了抬脑袋,没什么力气。 楚彧很轻地摸摸她的头:“还痛不痛?”他最近越来越喜欢顺她的毛,手感好,十分舒服,楚彧见她怏怏无力,就把手放到她跟前:“痛你就挠我。” 萧景姒很缓地摇摇头,方才痛了一刻钟,现下好多了。 楚彧哪里放心:“去请燕瓷。” 她扯他的袖子,哪有这般娇气。 他还是差了织胥去请燕瓷,说了几句宽慰她的软话,便用狐裘裹住她,抱在怀里哄:“我给你揉揉。” 他动作轻柔,揉着萧景姒的肚子,很舒服,她竟有些昏昏欲睡了。 楚彧将声音压低,突然抬眸扫了一眼:“本王分明说过,除非本王准许,任何人都不准给阿娆喂食。” 站得老远的小姑娘立马被这逼人的寒气吓白了小脸:“都、都是小花的错,尊上恕、恕罪。”哆哆嗦嗦地,说话都说不利索。 小花很怕小白的尊上主人,很怕很怕。 楚彧显然是动怒了:“你才刚来阿娆身边,便出了岔子,本王要你何用?” 小花腿脚不好,吓跪了。 尊上太可怕了,她想回迷云山怎么办?可是不能丢下小白的,她下意识看小白,小白给了她一个歉意的眼神,然后拉了拉尊上的袖子。 那柿子,是她自己想吃的。 楚彧看了看怀里刻意服软的小白虎,一双清澈见底的黑眸望着他,她用小爪子,在他胸口挠啊挠。 若是往日,楚彧早就束手投降了,这会儿态度很是强硬,将小白虎的小爪子握在手里,不让她动,只道:“自己去领罚,所有下次,绝不轻饶。” 还是没能免罚。 可小花松了一大口气:“小花明、明白。”其实她也觉得,是自己疏忽了,让小白吃了生冷的东西。 不过小花觉得,尊上虽然很凶很可怕,不过是真疼小白,和小黑一样疼,这么一想,就宽心去领罚了。 殿内的其他人也被楚彧一并挥退了。 萧景姒黑漆漆的眸,盯着楚彧,有些疑虑。 楚彧手放在她肚子上,不紧不慢地揉着:“你既然要了那只跛脚羊,我便也只能留下她,阿娆,织霞织胥只是殿外护卫,那只羊日后是要近身伺候你的,不过性子太软,也没什么本事,还需要敲打敲打,你待人性子淡然大度,也不舍得教训身边的人,又极是护短,这不好,不可一味纵容,以后留在你身边的人,不能太无能,更不能拖累你,我日后还会让菁云再点化点化她,若是还一直这么弱,我断不会再留她。” 她懂了。 她对身边的人,确实容易心软。 楚彧还说:“还有织霞与织胥,我也会送去赤练营训练,她们遇事还不够沉稳干练,关键时候拗不过你,一年前也出了岔子,不能再放任。” 难怪她看织霞像受了伤,走路有些怪,大抵是赤练营操练得有些狠了。 她不吭声,细细想了想,觉得楚彧说得都对。 “乖,这些事你都别操心,我会安排。”楚彧揉她的脑袋,“一年前的事情,我绝对不能容许有第二次,阿娆,你要再纵容我一点,以后不止如此,我还会更严苛,甚至会限制你的出入自由。” 她想了想,慎重地点了点头,一年前她受过的罪,楚彧受过的苦,断然是不能重蹈覆辙,他会小心谨慎,她都理解。 而且,也确实如此,没有绝对的万无一失,只能步步为营。 得了他家阿娆首肯,楚彧这才宽心,便问:“阿娆,你告诉你,你吃了什么?” 她指了指指桌子上。 两大篮子柿子,剥了一个,剩了一半。 这时节,妖都只有一处地方有柿子,楚彧脸色不太好了:“晚月送来的?” 萧景姒不点头,也不摇头,不能撒谎,也不好供出晚月。 他没有追问,换了个问题:“晚月和凤玉卿一起来的?” 她点了点头,也瞒不住。 楚彧听了,有点恼怒,哼了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指的是晚月,楚彧对晚月一直都不大待见,只是,奈何晚月在白灵一族里头辈分极高,又是除楚彧之外,品种最纯的,对她为老不尊的各种行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近来越发不顺眼,楚彧想着要不要将她送出妖都。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眼底的盘算,看萧景姒,还是温柔得紧:“你的肚子,已经被我养娇贵了,以后不可随意吃别人给的东西知道吗?不然,有的罪给你受。” 她听织霞说过,琉璃虎并不好养,何况是楚彧这般……娇养惯养。 “阿娆。”楚彧突然喊她。 嗯? 然后他沉默了许久,有些不确定,战战兢兢似的:“你会不会不喜欢,我越来越不对你讲理,越来越专制。” 不止是吃穿住行,他现在连她身边的人都要管,事无巨细,全部都要过问。 萧景姒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又舔了舔他,摇头。 他哑着声音:“阿娆,我只是失去过一次,怕了。” 嗯,她知道。 失而复得便是如此,心有余悸,会很怕,怕抓不紧,又怕抓太紧了会窒息,楚彧便是如此,从她回来到现在,一直走在冰面,不踏实,如履薄冰地。 “还难受吗?” 萧景姒点头,有一点。 他把她放在榻上:“乖,别动,我给你治治。” 她不动,温顺乖巧极了。 楚彧喜欢极了她这般模样,亲了亲她的小爪子,软着嗓音说:“有点疼,阿娆要是难受,就咬我。” 她不会咬,舍不得。 楚彧手掌聚了妖气,覆在了她后背,滚烫滚烫的,似有灼灼力道冲进胸口,她不知道他在做何,只是隐隐猜测不只是给她治肚子痛。 须臾,楚彧就收了手,眼眸幽深。 果然,她家阿娆体内,有炽火猫族的内丹。 若有所思了片刻,楚彧道:“阿娆,我要去一趟听茸境,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不放心留下你。” 萧景姒点头。 楚彧抱着她躺下,他懒懒地窝着,把她小心地团在怀里:“阿娆,我仔细想过了,承德殿里的尸体不能留,我怕以后会有人再做文章,等从听茸境回来,若是确认那具尸体没用了,便毁了好不好?” 她点头。 楚彧把衣服解了,将小老虎藏进怀里。 他最近越发喜欢这样,把她小小的一团,藏在衣服里,只是每次藏不了多久,便会……舔她,气息已经有些不稳了,楚彧问:“还有那只三尾貂,是你动手,还是我来?” 萧景姒用爪子指了指自己。 楚彧笑:“好,听你的。”她的仇,她喜欢亲自了断,他便也都由着她。 然后便没了说话声,他将她藏在衣服里没多时,就抱着她滚了。楚彧觉得,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他家阿娆去滚一次北赢的草坪。 樟峡湾,九尾狐族领地。 狐狸洞里,昏迷多日的人,突然睁开了眼,没有一点预兆。 榻旁的女子手里动作一顿:“你醒了。” 镜湖几乎立刻打挺坐起,一双黑眸扫过洞中,视线最后落在女子手里的碗中。 浓重的血腥味,若是他没有猜错,那碗里是血。他立马戒备了:“这里是哪?” 床榻旁有两个女子,模样生得八九分相似,是两只九尾狐,妖法都很浅,年长些的女子放下手里的碗:“樟峡湾,九尾狐族。” 他刚醒,脸色很白,却始终紧紧绷着:“是你救了我?” 一旁年幼的小姑娘接话,语气颇为自满:“那当然,要不是我姐姐,” 清灵的声音打断她:“天北。” 带了些些怒斥,天北自幼便怕姐姐茗澜,这才瘪了瘪嘴,甩了脸不说话了。 “你身子可还有不适?” 茗澜尽量敛声,眼里都是善意,只是床榻上刚醒的男子依旧严阵以待似的,开口冷声:“目的。” 茗澜错愕:“什么?” 他盯着眼前陌生的女子,深邃的眼里,窥不透半分情绪:“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救我?”他看着那半碗殷红的血,语气逼人,“你用九尾狐族的心头血救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兽性本恶,镜湖从来不信会有谁不求回报地对他。 茗澜闻言,咬了咬唇,脸色微白,没有说话,却是身旁的妹妹打抱不平,气得不轻:“好你个忘恩负义之徒,我姐姐救了你,不知感谢便罢了,竟还如此不知好歹。” 她姐姐几碗心头血都喂了,瞧这只猫什么态度! 镜湖熟视无睹,言简意赅还是那两个字:“目的。” 防备心真重!还不知感恩戴德! 天北怒红了眼:“你——” 茗澜却突然开口,回了镜湖的逼问,语速很慢,很轻,却字字清晰:“八年前,镜湖池塘,你救过我一次。” 镜湖目光锁着眼前的女子,八年前……好像他的池塘里有闯进来过一只九尾狐,还带了一群不干净的‘尾巴’,那时候,他刚受了楚彧三十六道诛妖锁,草木皆兵,便先下手为强了。 镜湖默了一下,然后起身:“你也救了我一次,一笔勾销了。” 说完,他就下地,往洞口走去。 八年前,是她九尾狐之女第一次出樟峡湾,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北赢有多少听风就是雨的妖想猎了她,取她的心头血,她便幻成了原形,躲进了一处池塘的竹屋里,屋里有个人,只说了一句话:“滚出我的鱼塘,不然杀了你。” 她滚出去了,他没有杀了她,而是杀了那些追她到此处的兽群。 后来,她听父亲说,那个鱼塘叫镜湖鱼塘,里面住的是除序妖王的弟弟,镜湖妖尊。 茗澜收回思绪,跟上去:“你内伤很重,还不能随意走动。” 已经走到了洞口的人,突然停下,没有回头,说:“八年前,如果我知道那些兽群是冲着你来的,我不会管。” 说完,他毅然决然就走了。 茗澜笑了。 原来,八年前,他以为那些兽群是冲着他来的。 天北瞧了瞧姐姐,不知她在想什么,居然也不恼,不过她是气不过的,拉着姐姐不让她追,抱怨说:“这只黑猫,真真是坏脾气,姐姐你如此帮他,他还一副熟视无睹的做派,好生恼人。” “天北。”茗澜眼神忽然很认真。 天北有些懵:“嗯?” “还记得父亲为我说亲时,我寻的推脱之词吗?” 她傻傻得云里雾里:“记得,姐姐你说你有意中——” 茗澜接了话,语气非常冷静:“就是他。” 天北张着嘴,许久才合上,不可思议地说:“姐姐,你同我玩笑对不对?” “好妹妹,你帮帮我,帮帮我。”毫不犹豫,茗澜字字坚定地说,“我要出樟峡湾,我要去追他。” 天北才修了五十年,幻化成人不久,不懂那些人性与感性,她只是问她的姐姐:“你忘了霍狸姑姑的前车之鉴吗,父亲是不会同意姐姐出领地一步的。” 茗澜没有说什么,还是出了狐狸洞。 三百年前,九尾狐族与雪狐族后裔霍狸妖女,与白灵猫族的沙华齐名,闻名北赢,只是后来霍狸突然无影无踪。 只有九尾狐族里的人知道,霍狸私出了樟峡湾,在雪山守了听茸妖尊百年,再也没有回九尾狐族。 两百年前,霍狸取了十三碗心头血,自此,生死不明,九尾狐族妖主将其剔出了族谱,再无人提及她的名字。 听茸境,十里梅园,雪下得急,冷风里,女子的声音清澈温柔,笑道:“凤青,该你了。” 第二百三十八:凤青见过岳丈大人 听茸境,十里梅园,雪下得急,冷风里,女子的声音清澈温柔,笑道:“凤青,该你了。” 冰凌垂吊的竹屋之外,茶香袅袅,白玉棋子交错黑玉,铺了满满一局,风吹落花,落在了玉棋上,染上淡淡绯色。女子白衣赛雪,容颜倾世,抬眸时,眉宇间藏了温柔,一双黑玉般的瞳子,灼灼其华,甚是美丽。 九尾狐族与雪狐皆是北赢的美人族,霍狸乃这两族结合后裔,便更是个中佼佼者,怎止貌美,这一身狐族女子特有的魅惑,她,恰到好处。 棋桌很大,一米有余,因着凤青他对毛绒不服,似乎刻意往后倾了倾身,不远不近,却似避而远之。 棋盘对面,凤青捏了一颗棋子,漫不经心,久久没有落子,皱了皱眉头:“听茸境外来了不速之客了。” 听茸境外千丈雪山里布满结界,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他。 霍狸亦放下手中棋子,轻声细语:“可用我替你出面?” 凤青摇摇头:“怎能让客人出面。” 浅浅一笑,温润如玉,这楚河汉界,分得刚刚好,再无言辞,他起身便离去。 鸣谷匆匆追去,赶不上凤青的步子,边跑边急急喊道:“妖尊,你又走错了。” 对鸣谷这只叽叽喳喳甚是唠叨的雪鸟,凤青脾气极好,笑道:“过来领路。” 待人影远去,霍狸掌心紧握的棋子应声落下,在棋盘上滚了几圈,掉在了雪地里,她骤然便面如冠玉,毫无血色。 身侧年轻的黄衣侍女被惊动,倒了杯温茶递过去。 “姑姑。” 黄衣侍女,唤铁兰,是只九尾灰狐,修为不高。 北赢的尊品,都是以血统来论,霍狸随其母,生为了雪狐,却承了她父亲的纯种九尾狐血,在九尾狐族地位极高,心头血自然也是圣药,是以,霍狸同父异母的哥哥继任九尾狐族妖主时,九尾狐一族便尊称她一声霍狸姑姑。 霍狸捂着心口,抿了抿苍白的唇,摇头道:“无事。” 铁兰瞧她脸色极其不好,甚是担忧:“可用我去请燕瓷来给姑姑看看?” 她紧抿的唇,大抵太用力,鲜红似血,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又有何用,我身体里这颗凤凰心脏终归不是我的,怎么可能治得好。” 她眼底,尽是落寞。 铁兰叹了一声气:“姑姑作何这般不爱惜自己。” 霍狸置若罔闻般,只是瞧着身前那张棋桌,怔怔发呆了许久:“两百年了,我在这听茸境住了两百年了,还是他的客人。” 两百年了,她得了他的凤凰心,早便没有一分毛绒兽的气息,这张桌子,却从来没有换过。 不远不近,恰好疏远。 铁兰豁然,原来是妖尊方才那一句客人之言,勾起了姑姑心伤,安慰道:“这听茸境几百年不曾有人常住,妖尊能让姑姑您在听茸境住着,他总归是对您不同的。” 霍狸笑笑,眼底映出一片凉凉梅花色:“你不知道,凤青这只凤凰,有多无情。”自嘲自讽的话,怅然颓然。 铁兰不解,怎会,平日里温润如玉没脾气的妖尊怎是无情之人? 霍狸看着远处雪落,微微失神,声音像冷冷东风从远处吹来,缥缈刺骨,她说:“当年我在听茸境外守了他一百年,快冻死在雪山时,他便是笑着同我说,会找一块清净的地方,”顿了一下,嘲笑,“会先一块清净地方给我当葬身之地。” 铁兰目瞪口呆,不敢想象凤青妖尊那般清风明月般的仙人儿如何笑着说出这样薄凉无情的话。 霍狸叹,自言自语似的:“就是不知这世间有没有谁,能融了他这颗比万丈寒潭的冰凌还要冷的凤凰心脏。” 北赢皆赞凤青温和清逸,谁知他凉薄淡漠,何况,他没了心呢。 鸣谷领路,将妖尊大人带去了听风小筑。 凤青不急不躁地等鸣谷去境外探了探风声回来,很是处变不惊地问道:“他说什么?” 鸣谷有些难以开口,支吾了一下:“妖王尊上说,他兴许动不得妖尊您,只是,”顿了一下,瞧了瞧妖尊大人的美人脸,继续接了下半句,“只是要动这听茸境易如……易如反掌。” 凤青笑着,道了句:“这流氓。” 分明是骂人的话,从妖尊嘴里头出来,怎就春风十里呢。鸣谷不禁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有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形容过凤青妖尊,说他老人家这性子,就是一块巨石投进去也不会有半点波澜飘出来,无欲无求得不像兽,倒像剔了七情六欲的得道高僧。 是以,楚彧妖王能惹得凤青妖尊骂粗,也确实是需要一番本事的。 到底还是惊动了凤青亲自前去。 楚彧带的人不多,都留守在远处,他怀里抱着只白虎,站在雪山之外,三步之隔,听茸境外没有一点雪落,一边如春,一边严冬。 凤青站在雪里头,抱着手打量了一番楚彧怀里的老虎,云淡风轻的口吻,听不出喜怒:“记得一年前在大阳宫时,我便说过,你白灵猫一族不得踏进我听茸境半步。” 鸣谷侯在一旁,想着,楚彧妖王在结界之外,应该不算进来了。 楚彧没有抬头,只是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裹住怀里有些冻僵了的小白虎,又将她抱进身后的马车里,折回来。 他抬头,眼里哪还有一分柔光:“所以,本王给了你面子,没有硬闯进去。” 弦外之音是,他要闯也拦不住? 鸣谷想,也是这个道理,妖尊老人家一年前催动禁术伤了元气,打起来,说不准不是对手。 是以鸣谷越发小心,得及时拉着。 凤青当听了玩笑似的,漫不经心回了句:“我该受宠若惊?”眼里笑意突然就尽收,清润的嗓音凉了几分,“你的小老虎如今也到手了,还想怎样?” 这好脾气的,冷起脸来,才更恐怖。 奈何,对方是楚彧,一身君王气度,半分不示弱:“一年前你送我女儿回大阳宫,那时,你便用了渡身换魂,却知情不言。” 是谁把他的听茸境毁了的!还好意思翻旧账! 凤青眉峰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秋后算账?” 楚彧不置可否。 凤青眯了眯眼,懒懒神色,似笼了朦胧一层,却清透可见眼底的凌厉:“当日荣树作乱,的确因我而起,不过,我的听茸境你也毁了,人我也救了,我凤青没欠过你白灵族一笔债,你若再要兴师问罪扰我安宁,我也不介意和你讨教讨教。” 鸣谷警钟敲响了!不是要开打吧? 这对冤家! 楚彧嗤了一声:“我若要讨教,就不会安安静静站在这里同你废话。” 呼—— 鸣谷深吸一口气,还好不是来打架的。 楚彧表明了态度,凤青也懒得耗,抱着手倒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少年风流气,挑眸看向楚彧:“我也正有此意,那废话少说,好走不送了。” 说完,凤青转身便走。 楚彧静立不动,道:“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凤青停下,好整以暇地回头瞧了一眼,清风徐来的眼里,却是冷波凛凛。 三个问题,言简意赅,楚彧问:“你为何要出手?” “镜湖妖尊会怎样?” “我家阿娆又会如何?” 一气呵成,楚彧问完了,目光如炬地看着凤青,视线幽冷又逼人,凤青笑,置身事外一般慵懒随意的口吻:“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说真的,他不想回答,一个都不! 楚彧不瘟不火:“我不想同你大动干戈,只会两败俱伤。”沉吟稍许时间,他道,“我以北赢万妖之王许你白灵令,日后你若有所求,无论何事,我白灵猫族定不负所托。” 无论何事…… 这可不同于八年前许诺给紫绒貂族的白灵令,这一次,楚彧没有留任何筹码与余地,诚意可见一斑。 一刻钟后,妖王尊上带着娇妻出了听茸境,凤青缓缓逛着梅园,也不知是在赏景还是思索。 鸣谷忍了一路,还是不禁问:“妖尊,您为何会答应呀?”您不是要和白灵猫族老死不相往来吗?这白灵令要了,就又不清不楚了呀。 凤青瞧了瞧掌心温润乳白的暖玉,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我好奇这白灵令,能有多大用处。” 感情,也是无聊了。 鸣谷便道:“我倒是听说过,白灵猫族极其重诺,白灵令一出,绝不会食言,没准妖尊您要坐坐大阳宫里那把宝座,楚彧妖王也会给您腾位子的。” 鸣谷倒是想象不出来妖尊老人家老老实实坐在大殿里听政的样子,随性洒脱了快一千年了,应该拘不住他,果然就听到妖尊大人心神不属地说:“大阳宫里满园杏花,哪有我这听茸境万里雪飘的景好。” 说到底,他不爱红尘世俗,偏爱洗尽铅华。 鸣谷便不懂了:“那您要白灵令作何用?” 凤青看了一会儿那玉,随手扔给了鸣谷:“埋了。” “……额?” 既然要埋了?那要来做什么? 鸣谷觉得,依照妖尊无欲无求的性子,估计是要来防止以后再有人来破坏听茸境的清净,只是楚彧妖王既然敢给,肯定也是啥都不怕的。 掂了掂玉,还挺重,鸣谷四下瞧瞧,找个好认的地方埋了此物,奈何十里梅园就和迷宫似的,千篇一律的满树花开啊。 正是这时,凤青指了指一处:“就埋在那棵树下,十里梅花灼灼,只择一株芳华。” 鸣谷瞧去,确实,是株顶顶好看的梅树,花开红艳,朵朵瞧着都美,便快步跑过去,用妖法捻了把铁锹,铲了一下雪,想到方才妖尊的话,不禁联想开了,雀跃地说:“十里梅花灼灼,只择一株芳华,妖尊,真是巧哩,我听雪山上的雪鸟兄弟们说,楚彧妖王家的桃花公主,大名就叫择华。” 凤青似乎觉着新奇,喃喃念着那三个字:“楚择华……”笑了笑,靠着一株树,“倒是个好名字。” 鸣谷总觉得那刚满一周岁的小奶娃娃和自家妖尊大人很是有缘分,还得了妖尊大人的凤凰真气。 “妖尊,您不是不大待见楚彧妖王嘛,我有个好法子,能气一气他。”鸣谷想入非非,很欢喜。 凤青有几分兴趣:“哦,说来听听。” “您用白灵令去换择华小公主啊,楚彧妖王毁了您的听茸境,您就去拐他女儿!” 凤青:“……” 妖尊大人好像不满意啊。 凤青脸骤然一沉,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拧得紧紧的,沉默了许久,说了句:“太胖了。” “……”桃花公主是有多胖! 不过,这话有歧义啊,难道不胖就要去拐桃花公主? 鸣谷深思着,把白灵令给埋了。 这里说句后话,大约十五六年后,那时候桃花公主已经抽条了,也不胖了,模样十分好。某天三更半夜时,鸣谷看见自家妖尊大半夜不睡觉在挖树,一棵一棵地挖过去,鸣谷当时就问:“妖尊您干嘛呢?” 妖尊说:“找白灵令。”然后继续一棵一棵树挖过去。 鸣谷好奇又疑惑:“找白灵令作甚?” 妖尊说:“去大阳宫下聘。” 那时鸣谷只想到了一句话:父债女还…… 扯远了,现下,白灵令埋好了,鸣谷特地多瞧了两眼,只觉得……还是有点不好找,妖尊老人家又记性不好,大路痴一个,到时候要用白灵令,还记不记得这灼灼梅花里的一株芳华啊。 这时,霍狸屋子里的铁兰姑娘来了,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妖尊,我家姑姑来请您过去,说,茶已煮好。” 霍狸的茶,煮得极好,整个北赢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 “便说,”凤青顿了顿,清风朗月般笑道,“我不识路,去不了。” 随后,他便同鸣谷一道走了。 铁兰杵在原地,久久怔愣。 霍狸姑姑说得对,凤青妖尊若是对谁好,也不要恃宠而骄,莫要以为会有半点不同,他啊,只是如同九天之外的神佛一般,最是慈悲也最是无情,生于听茸境雪山,长于听茸境雪山,千年的凤凰,早就没有一点人间烟火的温度了,何况,他还没心呢。 远去数里,鸣谷问:“妖尊,您怎这般不给霍狸妖女面子?”人家多美的女妖,而且好歹也在听茸境住了两百年,半个棋友啊。 凤青状似认真思索,回道:“这听茸境还有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九棵梅树需要我去照拂。”回眸,给了个温风拂面的眼神,“你可懂?” 鸣谷不懂! 霍狸那般国色倾城,怎能与这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九棵梅树一样,能同日而语相提并论吗?再说了,妖尊大人何时照拂过树了? 说到底,霍狸,也只是霍狸罢了。 听茸境外数千米,大阳宫的马车正缓缓前行。 小白虎恹恹欲睡,楚彧抱着她,若有所思。 他突然唤了一声:“阿娆。” 萧景姒抬头,应他。 他欲言又止了许久,又喊:“阿娆。” 嗯。 “阿娆。” 嗯? 萧景姒诧异,看向楚彧的神色,他心事很重。 沉默了许久,揪着一双好看的眉毛,楚彧闷闷低声地说:“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顿了一下,“不想告诉你,却也不敢瞒你。” 凤青到底同他说了什么。 萧景姒坐起身来,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楚彧。就算他不说,她也能猜测一些。 楚彧无声地叹着,将萧景姒抱在衣服里:“两百年前,凤青取了炽火猫族的神芝草下药,那是镜湖母族的宝物,当时凤青许了他一个诺,镜湖便是以此为由,让凤青给你渡身换魂的。” 神芝草下药,这件事与当年和荣树一战有关,似乎还与凤青挖心戚戚相关,旁人也不知道详情。 萧景姒只是听,只觉得渡身换魂一事不如意有八九。 “因为是上古术法,你又并非妖族,承不住噬心之痛,镜湖便将他的内丹给了你。”怀里的小老虎身子僵了僵,楚彧轻轻安抚地揉揉她的毛,继续道,“北赢妖族若是摄取占用他人内丹,必遭反噬,是他将你体内的反噬力纵化引渡了。” 内丹所载,若非原主,如若重伤,亦或,修行不慎,便会反噬,宿主,或死,或殇,反噬之力,唯有原主,可纵,可化。 这段话,她前几日便在北赢的野史里有看到过,如今才恍然大悟,难怪在迷云山时,镜湖遍体鳞伤连人身都恢复不了,果然,是她连累了他。 萧景姒扯了扯楚彧胸口的衣服,眼神迫切,她问,镜湖他,会怎样? 楚彧默了一下。 凤青只说了四个字:“凶多吉少。” 她很不安,楚彧能感觉到她自责与愧疚,还有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悲痛,他没有瞒她:“镜湖没有内丹,又承了你体内的反噬力,若非先前摄取了成壁的内丹,绝不会有活路,之前我派去的人查到他修为全无,心肺受损,连人身都恢复不了,那说明……不好,”一字一顿,他清晰有力地说,“他很不好。” 萧景姒无力地趴在楚彧怀里,轻微颤抖。 她两世三生,只亏欠过一个人,是紫湘,如今又多了一个,甚至无以为报,她萧景姒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得镜湖如此厚待、视若珍宝。 “阿娆。” 楚彧轻声喊,轻柔地拂着她的背,将她颤栗的身子抱紧了些。 “阿娆,你别慌,我会找到他,我会帮他。”迎着萧景姒凉凉悲戚的眸子,楚彧那般认真而决绝地说,“你欠他的,我去还,我替你还。” 只要不是用她去换,只要他有,他都给。 他说:“我会救他,我一定会救他。”信誓旦旦,是承诺,也是责任,楚彧说,“你信我,阿娆,我绝不让你再欠他人性命。” 她信他,重重点头,始终都信他。终归是他们夫妻欠了镜湖,还不起一世情深,只能以命相护。 这世间,最是情深最悲苦。 楚彧安抚了许久,萧景姒才稍稍平静,若有所思着,再也没一分心愉。 楚彧耐心地顺着她的背轻轻地抚:“还有一件事,你虽出生不久,体内却有镜湖近四百年修为,不需等到开灵智,阿娆,你需要一个契机,从人变为妖,就像梨花,出生一个半月时,便能由半妖幻了人形,而且,你应该不会是婴儿身。” 北赢兽族,低等的,终身为兽,寿命也不过百年,能修成妖的,只要开了灵智,便能得人性,修人形,至于修为与寿命,便取决于血统品种与天赋。像楚彧、凤青、荣树与镜湖这般万里无一的,极少。 她睡了都一年了,养了也有数月,兴许,她资质愚钝才化不成人形,梨花所幸不像她,像他父亲,天赋极好。 楚彧似乎看透了她所想,拍拍她的小爪子,安慰说:“凤青说,你天赋异禀。” 那三个问题,凤青的回答同样言简意赅。 关于渡身换魂,他说了三个字:神芝草。 关于镜湖:凶多吉少。 而阿娆,凤青说,天赋异禀。 萧景姒诧异不已。 楚彧抱着她稍稍躺下,给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阿娆,还有件事我想不通,虎族几千年没有孕育过琉璃虎,镜湖是从哪里弄来的琉璃虎幼崽。” 关于这件事,镜湖也没有跟她提及过,琉璃虎品种极好,想猎她的妖许多许多,镜湖是如何弄来的,想必不会容易。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 楚彧不悦,冷声道:“什么事?” 菁华在外,回道:“尊上,虎族完烈妖主特来拜见。” 楚彧冷若冰霜:“不见。” 突然,浑厚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大喊一声:“女儿!我的女儿呀,爹找你找得好苦。” 第二百三十九:琉璃虎的身份? 突然,浑厚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大喊一声:“女儿!我的女儿呀,爹找你找得好苦。” 女儿?半路认亲都认到尊上这来了! 菁华冷幽幽地扔了句:“放肆!” “……”完烈妖主脸呈猪肝色,扑通跪下,“臣冒犯了,只是臣的女儿——”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话还没说完,马车的帘子被撩起:“谁是你女儿?” 声音干冽,漫不经心地。 完烈妖主抬头看了一眼,立马又战战巍巍地低下头:“臣下完烈见过尊上。” 素色的帘子只掠起了一角,看不清模样,只见一只素白的手把玩着车帘的流苏,幽幽清冷的嗓音,沉了沉:“本王问你话,谁是你女儿?” 北赢七十二族,大多族群远妖都而居,面见尊上的机会并不多,虎族领地又偏远,完烈妖主对这位年少称王的尊上,是打心眼里惧怕,头冒冷汗,装作镇定地道:“琉璃虎千年难孕,臣下不敢误认,妖后大人确实是臣下一年前失踪女儿。” 楚彧一手缠着流苏把玩,一手抱着他家阿娆,安抚地顺着她的白毛,不瘟不火地吐了两个字:“继续。” 见尊上多了两分兴致,完烈妖主便斗胆高声说道:“臣下的夫人一年前在宁云山待产,遇猎兽人袭击,刚出生的女儿便是那时丢的,这一年来,臣下四处寻找却无半点消息,前些日子才偶然听闻妖都城中有琉璃虎出没,一路追查,这才得知了尊上与妖后大人途径此处,臣下故此在这恭候了两日。” 消息倒灵通。 如今的虎族,早便没落了,这琉璃虎出世,虎族有所动作倒也不足为奇。 完烈妖族又道:“臣下不敢妄想攀权附势,只是臣下的夫人自从女儿一年前失踪后,便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是以臣下斗胆,请尊上与妖后屈尊降贵到领地小住几日,让臣下的夫人能得偿所愿,见一见失而复得的女儿。” 说到此处时,完烈妖主声泪俱下,眼泪湿了襟,说到后面都快要泣不成声了,将这父女情深拿捏得恰到好处。菁华不禁思考了,虽说自尊上八年前统治北赢,妖族行为习性都越发像人族,只是兽性慢改,这亲情观何时有这般重了。 完烈妖主继续泪如泉涌:“夫人思女心切,还请尊上开恩。”脑袋磕在地上,是丝毫不含糊。 一瞬却安静了,许久都没听见马车里的回应,完烈妖主声颤:“尊上?” “你可知道你口中的女儿,是什么身份?” 听楚彧的声音,并无波澜起伏,尾音稍稍上提,有些意味深长,听在完烈妖主耳里,着实让他心惊胆战:“是妖、妖后大人。” “嗯。”楚彧不疾不徐的语调,补了后半句,“她是本王的王后。” 完烈妖主心肝剧颤地等着下文,车帘骤然被掀起,一双眼底藏了冰雪的眸子悠悠投来目光。 楚彧道:“若你所说有半句假话,本王剥了你,给本王的小老虎开荤。” 一眼,饱含杀气。 完烈妖主肩膀一抖,颤着声说:“臣、臣下不敢。” 楚彧放下帘子,轻声问怀里的小白虎:“阿娆,想不想去?” 萧景姒想了想,点头,不管是真是假,都要去一探究竟,是思女心切还是另有所图,总要弄清楚。 楚彧依她,道了句:“带路。” 完烈妖主欣喜若狂,高喊:“臣下叩谢尊上。” 虎族领地在丘北,距离此处不过千米之遥,完烈妖主在前头领路,菁华下令换道,沿西北方行路,菁华思忖着,总觉得这亲认得莫名其妙,这时耳边突然砸来一个字:“查。” 妖族腹语,是尊上的密令。 菁华回了句‘是’。 因为相距丘北不远,日头落山之际便到了虎族的洞府,虎族没落几千年,丘北贫瘠,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座宅院,大部分虎妖都还是深居洞穴。 马车行近,可见完烈府邸门口,站着十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不知谁道了句:“来了来了!” 顿时,一群人都张望过去,不待马车停下,便毁了一地,行了参拜礼。 待马车停稳,菁华下马,上前道了句:“到了。” 随后,只见车帘掀开,绝色的男子走出来,怀里抱着一只幼小的白虎,用白色披风包裹着,只露出一个脑袋。 倾城国色,这便是北赢的王。 一众虎族的大妖小妖们屏气看了一眼,便立马低头,不敢再看,却有一位打扮华贵的妇人一直抬着头,盯着那披风下露出脸的小白虎瞧,怔怔地跪着,一双眼通红通红的,不自禁地喃了一句:“女儿……” 这位,就是完烈妖主那个思女心切的夫人了。 菁华瞟了一眼,不轻不重地喊了句‘放肆’,妇人还没回神,倒是完烈妖主立马道:“夫人一年没有见到女儿,一时忘了规矩,请尊上恕罪。” 这一口一个女儿,不知道还真以为是妖后的娘家人呢。 完烈妖主赶紧伸手拉了拉身旁的夫人,她这才收回视线,俯首行礼,道,“臣妇叩见尊上,叩见王后。” 楚彧淡淡扫了一眼,只道了两个字:“备膳。” 天快黑了,阿娆该进食了。 完烈夫人如梦惊醒似的,柔声回道:“我、我这就去。” 晚膳很丰盛,尊上只瞧了一眼,然后命令了菁华一句:你去猎兽。他会意,亲自去山上给妖后大人觅食。 席间,完烈夫人一直捏着手绢在哭,完烈妖主一直在哄,说什么见到女儿要高兴之类的话,完烈夫人一双眼睛,泪盈盈地盯着尊上怀里的小白虎看,那是饱含温情。 “……”萧景姒很不自在。 楚彧直接抱她走了,姑且不说是不是他家阿娆的父亲母亲,就算是,也不能多瞧他家阿娆一眼。 回了屋里,楚彧令织霞织胥去打水来,将萧景姒放在榻上:“阿娆,可觉得蹊跷?” 她摇头。 只看出来了完烈妖主有点惧内,完烈夫人有点楚楚可怜,不像母老虎。 她皱眉,深思。 “确实如此,表面没有什么不妥。”楚彧揉揉她皱着的小脑袋,又拂了拂她的尾巴,最近萧景姒的小尾巴长出来了许多,楚彧似乎十分喜欢,总是各种摸啊揉啊,有时还用自己的猫尾巴缠着她的,他爱不释手地又摸了摸,柔声安慰她,“别愁眉苦脸,若是假的,我解决了他们,若是真的,随你高兴就好。” 她倒不是担心真假,只是怕另有所谋。 楚彧知她性子素来谨慎,哄她:“莫要担心,我在。” 萧景姒点头。 “尊上。” 织霞突然在外唤了一声。 楚彧把萧景姒藏进怀里才让进。 是完烈夫人,端着一盅汤进来了,跟着织霞,也不敢太靠前,怯怯地看了两眼:“我、我亲自炖了汤,想给妖后大人补补身子。”看了看楚彧怀里的小老虎,又不动声色地挪开红红的眼睛,像是很紧张又很欢喜的样子,战战兢兢地说,“我不知道妖后大人喜欢吃什么,您要是有想吃的,就告诉我。” 听着看着倒像是位慈母。 萧景姒抬眸,只是静静地回视。 完烈夫人突然想起来什么,有些愧疚:“我给忘了,妖后大人还不会说话。”看着萧景姒的眼神,越发柔得能滴出水来。 “放下。”冷冰冰的两个字后,楚彧又加了两个字,依旧冷若冰霜,“出去。” 完烈夫人眼睛又是一热,不舍地看了好几眼,这才放下汤出去。 楚彧抬抬眼皮,织霞立马会意,用指尖探了一下那盅汤,嗅了嗅,又捻了妖法查看一番,道:“没有动过手脚。” 楚彧没有多言,冷声令道:“你们亲自守夜。” “是。” “是。” 织霞织胥亲自守在屋外,严阵以待,丝毫不敢大意。 这会儿快亥时了,楚彧给萧景姒用热水擦了身子,她趴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楚彧问:“困了?” 她点头。 “那我们困觉。” 萧景姒抓着楚彧的袖子,指了指那碗汤。 楚彧抱着她落榻躺下,把她放在自己胸膛上,团成一团地抱住,颇为严肃地同她说:“阿娆,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吃。” 萧景姒疑惑地看他。 楚彧道:“那位完烈夫人,妖法修为在虎族妖主之上。” 这有什么不妥? 他眉宇微微皱起:“看起来,却柔弱得过分。” 她还想问什么,楚彧却显然不想她操心,捻了灯,抱着她滚进了榻。 次日,樟峡湾九尾狐族领地一大早便来了贵客,狐族妖主连早膳都没有用,匆匆去迎客接待,密谈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请了九尾狐妖主的幺女天北前去。 天北年纪尚小,不知奉承,愣愣地瞧着父亲的贵客。 狐族妖主沉声,厉声道:“还不快拜见妖尊。” 妖尊? 九尾狐一族深居浅出了上千年,还是第一次有一位妖尊前来,天北规规矩矩地跪下:“天北见过妖尊。”不禁抬头打量了一番这位贵客。 好个妖艳俊郎的男子! 妖尊不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吗?毕竟阶品比父亲还高,天北正自顾想着,一道冷冽的视线望过来。 “他去哪了?” 声音很低沉,也很利索,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味道。 天北慌了一下神:“什、什么?”心头隐隐不安。 对方逼近了一分,目光如炬,他又问:“你和你姐姐救回来的那只炽火猫,去哪了?” 果然,和那只猫有关,当日她同姐姐从领地外遇见那只浑身是血的炽火猫时,便觉得不普通。 天北小心地问:“那只炽火猫可是、可是犯了什么罪?”她怕那炽火猫是什么重犯,免得累了姐姐与族群。 对方眸子一挑:“是我在问你话。” 她连忙敛下眸子,目光闪躲,一声不吭,手指有些不安地来回搅动。 那位年轻的妖尊着了一身红色的衣袍,突然俯身蹲下,与她目光相对,唇边似含了两分笑意:“知道什么赶紧说,晚了可是要治罪的。” 分明像戏谑,玩世不恭的口吻,只是眼底,幽冷深沉,像藏了许多东西,天北鬼使神差地就动不了,下意识便脱口而出:“妖都城,姐姐同他去了妖都城。” 说完,她就后悔了,连忙不自然地转开头,灵动的眼四处瞧。 正是这时,屋外有人匆匆赶来,并不顾及,说道:“妖尊,灵鹰来报,妖都城有变。” 红色锦衣的年轻男子立马便出了屋,一句话未留。 天北跪在那里,盯着屋外的方向,出神了许久,怯生生地问:“父亲,他是谁?”那人还未走远,就在门外,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莫名地心惊起来。 父亲说:“折耳兔族,菁云妖尊。” 折耳兔族,菁云妖尊…… 那是妖都城里最年轻的妖尊,天北曾听闻过,说是一位翩翩风流的少年人,果然,名不虚传,一身俊郎呢。 屋外,是妖都城的守卫来报。 菁云有些急,沉声问道:“妖都城怎么了?” “承德殿里的逃了。” 菁云沉吟了片刻,眼色缓缓冷了:“这只貂,真特么能蹦哒。”停顿,思忖了须臾,道,“回妖都。” 第二百四十章:紫绒貂的死期 菁云沉吟了片刻,眼色缓缓冷了:“这只貂,真特么能蹦哒。”停顿,思忖了须臾,道,“回妖都。” 此时,妖都城里五步一兵,防守森严,听说,是重犯出逃了,全城缉拿,只是,谁会想到这承德殿里逃出来的重犯,还会躲在承德殿的偏院里。 没有灯火,一片漆黑里,有树影摇晃,忽而,高大魁梧的身影越过高墙,从窗户一跃而入,身影便进了屋,消失不见。 “主子。” 男人的身形,女子的声音,深紫色的眸,乃紫绒貂族的附身法。 昏暗的屋里,瞧不清珠帘后女子的模样,只见隐隐轮廓,柔和而恬静,然而一开口,森森阴冷:“楚彧与萧景姒到哪了?” 北赢妖后萧景姒的容,紫绒貂的眸,正是明缪。 那附身男子的妖奴侍女回道:“丘北虎族领地。” 屋里突然沉寂了片刻,明缪的声音才又响起:“若是回不来便罢,若是安然回来了,便是我的死期。”听茸境那位妖尊,自然是会给楚彧想要的结果,这具尸体萧景姒想必是不需要了,那么……楚彧怎会还留她,明缪抬手,葱白的指尖缓缓拂过脸颊,“我是该谋条生路了。” “主子可有计策?”那女妖奴跪下,“奴愿听主子调遣。” 紫绒貂族灭族,这残党,自然都对貂族妖主之女三尾明缪言听计从。 尾音稍稍一提,明缪凝眸看向地上的女子:“你的灭族之仇,想不想报?” 女子只道:“请主子指示。” 一只素手拨开了珠帘,微弱的窗外月光照进屋里,映入女子眼帘的是一张无垢雅致的容颜,是人族萧景姒的脸,还有地上血流未止的女子,正蜷缩着,微微颤栗。 这女子,便是前两日,明缪的妖奴所擒,乃九尾狐族,血统竟出奇得纯正,几碗心头血下去,明缪便能跃了承德殿的高墙。 只是,她虽之前被楚彧封了九成妖法,但这承德殿的守卫,也未免不够森严,就怕是引蛇出洞呢。 明缪笑,眼底尽是跃跃欲试的精光,她倒要看看,是谁更胜一筹。 “这九尾狐的心头血,确实是好东西,在我妖法完全恢复之前,可别让她死了。”她顿了一下,走到地上那九尾狐身旁,蹲下,细细打量着,眼底蠢蠢欲动的光跳跃着,笑道,“而且,没准还能钓大鱼呢。” “是。” 地上的女子悠悠转醒,睁开眼便对上一双紫色的眸,向后瑟缩着:“别……别杀……” “放心,不杀你,我可舍不得你的血。”明缪摊开手,掌中顿时多了一把两指长的匕首。 女子瞳孔骤然放大。 九尾狐族之中,除去狐族妖主,便数长女茗澜妖女血统最为纯正,乃上好的圣药。 紫绒貂明缪出逃,消息,第一时间便送去丘北虎族,灵鹰传信,片刻时辰足矣。 月上云头,菁华便来禀报,屋里还亮着光,这时辰,也不算晚,菁华便仔细着上前,在屋外喊了声:“尊上。” “嗯?” 明显是晚饭后小憩被吵醒了,声音还有些惺忪,一点点沙哑。 听起来倒也没生气,菁华便进殿了,开门见山直接说事:“妖都来报,明缪逃了。” “嗯。”楚彧懒懒地,悠悠地,应了一句。 这就没了?菁华刚想再补充一下事情的严峻,便砸来一道声音:“出去。” 说生气就生气,都没有个过度,菁华简直一脸懵逼。 还有下文,楚彧疾言厉色:“日后没有本王的令,最好离本王十米远。” “?” 菁华不明白,抬头瞅了一眼,他发誓,就一眼。 “看什么看,出去!” 那头,楚彧一把将趴在怀里睡觉的小老虎抱住,背过身去,藏严实了。 好吧,菁华懂了,妖后大人的睡颜,即便是只兽,也不能多看一眼。菁华出去了,反正事情说了,尊上心里肯定有底。 虽然,方才楚彧与菁华都是压着声音的,还是惊扰了浅眠的萧景姒,在楚彧怀里蹭了几下,她便睁开眼皮,眨眨眼,一片清明。 “吵醒你了。” 萧景姒摇头,从楚彧怀里爬出来,趴在榻上看他,眼底完全不见睡意。 楚彧失笑,她还是听到了,便也不瞒着了,揉揉她的小脑袋:“想问那只紫绒貂?” 她点头。 萧景姒警觉性很高,菁华在屋外时她便醒了。 “那只三尾貂很狡猾,一年前我灭了紫绒貂族,她却留了一手,还有一只余党,以当年紫绒貂族的立鹏统将为首,听三尾貂的调遣,紫绒貂族擅用附身法,不好追捕,我本就想全部铲除,不怕她逃,我早猜到了只要得了凤青的确认,她的死期也就近了,所以在我们回妖都之前她一定会逃命,而且她也逃不掉,我在她身上种了追魂术,她休想逃出生天,只等她露出马脚我便一网打尽。” 萧景姒微微诧异,原来,楚彧早就未雨绸缪了,也是,他怎会放过那只三尾貂,只是未曾料到,紫绒貂族还有残党。 楚彧往萧景姒那边滚,还是忍不住把有些热的小白虎捞进怀里:“阿娆,紫绒貂一族,我一只都不想放过。” 嗯,她也不想,全死了干净。 妖都承德殿偏院,天光破云,才刚刚亮。 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喊:“醒醒。” “醒醒。” “醒醒。” 地上的女子心口有大片的血迹,惨白的脸,眉头轻皱了两下,缓缓吃力地撑开了眼皮,恹恹昏沉的眸子瞬间清醒:“镜、湖……” 心口已结痂,伤口愈合得甚好,只是茗澜失血过多,又是心头血,身子极其虚弱,她恍然如梦,竟看到了心心念念之人,有些不真实。 她尾随镜湖出了樟峡湾,一路追着他入了妖都城,只是,还未同他说上一句话,便被擒了。 镜湖蹲下,打量了她的伤,眉宇拧得死紧:“我让你别跟着我的,自不量力。” 语气,烦躁而冰冷,与初见时,一模一样。 这不是梦,是她将死之际。 茗澜惊醒,扯扯干裂的唇,嘶哑地挤出一个字:“走。” 镜湖置若罔闻,只是冷冰冰地盯着她。 她抬手,用仅剩的力气推他:“你、走!”眼微微染红,决然而坚定。 镜湖还是一动不动,眼里没有一丁点波澜起伏:“你被抓的那天我就跟着你了,在外面观察了两天,那只紫绒貂已经恢复了,她没有杀你,大概就是为了引我前来,我不来,你活不过今天。” 所以,他迟疑了,却也还是来了。可是他没有丝毫妖法,他来了,也活不过今天。 茗澜挣扎着撑起身子,扯镜湖的衣角,试图强推他走,他却纹丝不动。 “你、你……打不过……她,”茗澜哭着央求,“求你快、走。”每一个字,都艰涩至极,耗尽了力气。 命悬一线,她本来怕死的,看到镜湖之后,怕他会一起死。 “你、走。” 她推他:“走啊!” 镜湖起身,依旧波澜不惊:“走不了了。” 他转身,女子便在门口,那张脸,他熟悉至极,只是那双眼,闪着得逞后的雀跃。 三尾貂,明缪…… 果然,明缪离开这间屋子,便是引他前来,她知道他在暗处,他也知道她在耍诡计,只是,他做不到坐视不理,即便只是萍水之交,也不愿意背上一条命。 明缪笑着:“这世上,最麻烦的就是情与义,偏偏你们一个一个都要栽进去,你如此,”她抱着手,走近,“萧景姒也如此。” 只有无情无义之人,才能刀枪不入,然而镜湖与萧景姒是同一种人,做不到对活生生的性命视而不见。 那么,软肋就能一击即中。 镜湖盯着那张熟悉的脸,他最喜欢的模样,却让着三尾貂占着,厌恶至极:“你又要故技重施?” 明缪不置可否:“很有用不是吗?”她自顾笑着,洋洋得意,“她萧景姒能栽在我手里第一次,就还有会第二次。” 镜湖眼冒火光,想将这妖女千刀万剐,只是掌中却聚不出一分妖气,明缪明显看出来了他妖法尽失,笑得肆无忌惮。 她道:“去吧,去丘北传信,让萧景姒来见我。” 屋外,一个声音回道:“是。” 是夜,灵鹰传书,消息送去了丘北虎族,是一封信笺,还有一块沾血的布条。 妖族嗅觉极好,菁华一闻那布条便知道了个八九,刻意避开了萧景姒,将信笺单独递给楚彧过目。 “尊上,明缪那只紫貂送来的,是炽火猫的血。” 炽火猫族,如今便也只剩了镜湖妖尊,又是明缪送来的,便毫无疑问了,这封信,绝不能落到萧景姒眼底。 信上只有一句话:两日后,雪山之巅,你不来,他便死。 这招数,与一年前明缪挟持古昔威胁萧景姒时用的手段,一模一样,如出一辙的恬不知耻。 怎么,还想重蹈覆辙再来一次? “故技重施,”楚彧眉宇间骤然便一片森森冷意,“愚不可及。” 是愚不可及,聪明的人,即便有弱点,也不会让弱点第二次被抓住,何况尊上和妖后,又岂是那种会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妖。 只是……菁华还是有点担心,镜湖妖尊那个身子…… “传书给菁云,用追魂术把那只貂给我找出来,这一次不可以出任何差错。”楚彧稍稍停顿,语气里尽是不由分说的决然,“还有镜湖,他的命,绝不能再有分毫损伤,若是万不得已时,先保住他。” 菁华微微震惊,难得有生之年能看到尊上如此袒护情敌,只是平心而论,镜湖妖尊他值得。 “找出那三尾貂之后呢?”菁华请示。 楚彧毫不犹豫:“碎尸万段。” 四个字,恨之入骨,那种恨不得扒皮抽筋的杀意。 菁华有所顾虑:“那紫绒貂族的余党?” 留着那只三尾貂这么久,一来是之前没有确定萧景姒人族的尸体还需不需要,二来便是为了引出紫绒貂那群附身妖怪。 附身妖法太诡邪,于公于私,紫绒貂都应该在北赢灭绝,那样才省心。 楚彧道:“她已经暴露了。” “?”菁华不懂。 “传密令给成明,暗中调兵围剿丘北。” 丘北? 菁华这下才恍然大悟了,原来紫绒貂族附身在了虎族,难怪整一出莫名其妙的认亲,如此说来,是为了绊住尊上好逃出生天,也为了瓮中捉鳖兴风作浪,那只狡猾的貂! 好在尊上火眼金睛啊! “这件事,不用让阿娆知晓。” 菁华领命:“臣明白。” 手刃仇敌固然能解萧景姒之恨,只是,楚彧要的是万无一失,他不想她涉险,一分都不想。 回屋时,夜都深了。 萧景姒没睡,趴在榻上等楚彧,她应该察觉到了,有事发生。 楚彧走过去,把她抱进怀里。 “阿娆。” 嗯? 她抬起眼睛,幼虎的眸子是纯黑色,没有一分杂质,干净而纯粹。 楚彧嗓音清冽,轻轻柔柔的,在夜里更显得格外温柔,对她说:“是假的,完烈夫妇不是要认女儿。” 萧景姒不诧异,她猜也不是,她琉璃虎的身份公之于众了这么久,若是认女儿,未免晚了些。 楚彧解释着:“虎族是冲着我来的。” 她直直看着他,疑虑。 楚彧说:“你不在的那一年,我食内丹修行,杀了不少虎族之人。” 这也不算撒谎,是确有其事,只是这并非虎族真正兴风作浪的理由,完烈夫人的真面貌是只紫绒貂,楚彧来丘北的那日晚上便试探出来了,正好,这群妖孽自掘坟墓,只是紫绒貂族的事,还有镜湖的事,他并不想阿娆插手,他家小老虎,只要吃吃睡睡便好,即便聪慧过人,即便天赋异禀,他也只想她无波无澜的。 萧景姒显然还有疑虑。 楚彧揉揉她软软的白毛:“莫要担心,大阳宫的大军,两日后便能到,丘北虎族掀不起浪的。” 萧景姒想问,奈何说不了话,趴在楚彧身上若有所思,她确定,楚彧瞒了她什么。 只是还未等到大阳宫的大军,两日未到,虎族便蠢蠢欲动了,明缪的信送来丘北的第二日夜里,完烈妖主在府中大摆酒席,宴请了尊上护卫军的所有将士。 完烈妖主端了杯子,携夫人前去敬酒。 “尊上,臣下的夫人得偿所愿见到了女儿,身子已经好多了,臣下料想尊上很快便会动身回妖都,在此之前,臣下还有个不情之请,斗胆恳请尊上准许。” 楚彧抱着小老虎,认真给她喂食,心不在焉地道:“说。” 完烈妖主道:“臣下与夫人想带着女儿去宁云山祭祖,虎族千年才孕育了一只琉璃虎,乃臣虎族之幸事,故此请尊上恩典宁云山一行。” 楚彧未言,屋里噤若寒蝉,都在等座上开尊口,他却不疾不徐,给小白虎喂了些流食,又用柔软的布帛给她擦了擦嘴,然后,轻声问小老虎:“阿娆想不想去?” 小白虎点头了。 她倒要看看能翻出什么浪。 楚彧宠溺地揉揉她的尾巴,道:“准。” 完烈妖王闻言大喜:“谢尊上恩典。”跪下谢了圣恩,完烈妖主又道,“为报尊上恩典,臣下特地为各位同行的妖主和大妖众将准备了虎族特有的凝脂酿,请尊上特赦,让将士们今晚不醉不归。” 楚彧懒懒地吐了一个字,漫不经心:“准。” “谢尊上。”完烈妖主大笑几声,豪爽地大声喝道,“上酒。” 随后,几个虎族貌美女妖便端来了酒,丘北的凝脂酿,酒香肆溢,还未饮,便漫了三分醉意出来。 穿着大胆暴露的虎族女妖言笑晏晏地前去给楚彧斟酒,被菁华截下,女妖随意地旋了一下壶盖,便笑着递上,菁华接过酒盏,倒了一杯饮下,这才给楚彧满了一杯。 楚彧饮了一半,将玉制的杯子端到萧景姒跟前,附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那斟酒的酒壶内有乾坤,壶盖向左旋是一味酒,壶盖向右旋,又是另一味酒。” ------题外话------ 紫绒貂要死了,我家阿娆要变人了,我家杏花要带阿娆去滚北赢的草坪了!就说兴不兴奋! 第二百四十一章:酒后撩人的喵喵喵 楚彧饮了一半,将玉制的杯子端到萧景姒跟前,附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那斟酒的酒壶内有乾坤,壶盖向左旋是一味酒,壶盖向右旋,又是另一味酒。” 萧景姒看了看面前的酒,又抬头看楚彧。 他笑:“这杯加了东西。”端起酒杯喂她。 既然加了东西,那为何还要喝? 萧景姒困顿,没有动作。 楚彧安抚地揉揉她的脑袋:“是好东西,没毒。”又嘱咐道,“但也不能贪杯,只能舔三口。” 想来,即便有什么事,也在他预料之中。 萧景姒点头,舔了三口,酒香很浓,唇齿留香,清冽却又甘甜。 不能贪杯,楚彧说了,只能三口,结果,她还是醉了,丘北的凝脂酿后劲很大,萧景姒这琉璃虎的身子到底年幼,沾不得酒,三口下肚,便昏昏欲睡,身子都软了,没骨头似的窝在楚彧怀里,眼皮撑不开,眯成一条缝,水汽氤氲的。 楚彧抱着她便离席了,喜欢她这醉醺醺的小模样,可以心疼她,取了热帕子给她擦身子,散去她身上的酒意。 片刻后,菁华从外回了,眼睛不敢乱看,便侧身转开头,说:“尊上,您料得没错,丘北虎将聚众,趁夜包围了宁云山。” 果然,是入了老虎窝,豺狼虎豹蠢蠢欲动。 楚彧顾着给萧景姒擦脸,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今晚都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明日给本王杀个干净。” “是。” 菁华自觉退出去了,织霞织胥姐妹也识趣,这酒后三两事,旁人不宜。 楚彧给小白虎擦完了身子,便抱着她上了榻,她身子还是软软的,没力气。 “阿娆。” “阿娆。” 她晕乎乎地,睁开眼,水雾朦胧,眨了眨便又闭上了,晃了晃小脑袋,尾巴便也跟着摇了摇。 楚彧心软得不行,恨不得整个揉进怀里:“头晕?” 还有些理智,她点头,将不太清醒的小脑袋扎进楚彧怀里,蹭了蹭。 楚彧把她放在榻上,将织霞方才便准备好的温茶端来,又单手将小老虎捞起来放进怀里。 楚彧柔声哄:“乖,等会儿再睡,先喝些解酒的茶。” 怀里的小老虎好似没听见,动也不动。 楚彧轻声唤:“阿娆。” “阿娆。” 喊了两声都没有反应,楚彧将碗放下,抱着她转了个身,听她呼吸浅浅,却竟是睡着了。 她酒量浅,竟不知如此滴酒都沾不得。 楚彧失笑:“明日该头疼了。”满眼宠溺地盯着怀里的小东西瞧了许久,楚彧还是端起茶杯,含了一口,俯身渡到她嘴里,也不急,又怕呛到她,耐着性子在她唇上厮磨,这才喂进去,用舌尖顶了顶她的上颚,碰到了她的两颗小虎牙,这才退开些,贴着她的唇,舔了舔。 “乖,吞下去。”耳鬓厮磨,他在她耳边说着温柔的话,像蛊惑。 她便乖乖张嘴,下意识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待她喝下了,楚彧又饮了一口,用同样的方法喂她,耐心得不得了,绝美的容颜上染了浅浅绯色,有些潮红,他酒量不算差,也只饮了一杯酒,竟也像醉了似的,追着怀里的小老虎纠缠亲昵。 好一会儿才将一碗解酒茶喂下去,楚彧一双眼,着实艳丽勾人,心满意足地又啄了啄她的小脸:“我家阿娆宝宝真乖。” 他是越发喜欢宝宝宝宝地喊。 怀里的小老虎哼哼唧唧地叫着,在他怀里扭动,喂了一碗茶,有转醒的迹象,不安分地一直动。 楚彧声音有些哑,还带着不经意的颤:“阿娆别动。” 她好似未闻,在他胸口蹭,像只猫儿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在他心尖儿上,痒痒的。 “阿娆。” 声音沙哑,带了几分隐忍的低沉,禁欲,却性感。 怀里的小老虎,是阿娆,楚彧欢喜得快要死了的人,不经意撩拨,甚至称不上撩拨,也都能要了他的命。 “阿娆。” 他哑着声音,闷闷低叹了一声,好想……好想……交配……啊…… 然而,半醉半醒的小老虎哪里知道。她迷迷糊糊,酒醒了一半,一双琥珀般清亮的眸子水汽迷离的,就那样盯着楚彧看,黑白分明的眸子认认真真地、专注地看他,一双眼里全是他。 这纯粹干净又难得七晕八素的样子…… 楚彧只觉得一股热气,全部涌到了腹下,滚烫得耳朵脖子都红了个遍,压抑的情欲一发不可收拾,他暗哑的嗓音溢出唇:“我家阿娆,现在真是个小妖精呢。” 还是原形,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原形…… 楚彧的耳朵与尾巴毫无预兆……便蹿出来了,动了情,没法子,控制不住的荡漾与渴望。 楚彧单手抱着她,托高了,与她对视:“阿娆,我们再做一次上次做过的事好不好?” 一字一字,全是引诱,饱含情欲的蛊惑。 萧景姒三分醉意,懵懵懂懂的,似乎想要确认什么,明亮的瞳孔执着地盯着楚彧的脸。 他红唇一张一合,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角,说:“我想要了。” 我想要了…… 酒意散了一分,这一句话缠缠绕绕地钻进萧景姒的耳朵里,绕来绕去,心神不宁。 “我想要,阿娆。”他声音很哑,更像久醉的人,有些烟熏似的干涩,“很想很想要。” 声音,却又格外的柔软,像在撒娇,像在央求。 楚彧摇摇尾巴,咬住小老虎的耳朵,用舌尖顶了顶,软绵绵又娇气地说:“阿娆,你要不要舔舔我?” 毫不掩饰的情动,这下,萧景姒酒意是全醒了,也想起了他口中上次做过的事,羞得用小爪子遮住脸,埋头在他怀里。 她还小啊……她还是小老虎啊…… “呵。”一声轻笑溢出楚彧喉间,竟带着几分刻意的调侃,几分刻意的引诱,尾音稍稍百转千回,问,“害羞?” 小老虎埋头,不看他。 萧景姒不明白,她现在还只是一只老虎崽,楚彧对着她怎会情动。 嗯,可能她还不知道,她就算变成一块……一块板砖吧,也能让楚彧水深火热,时时刻刻都跟春天似的…… 楚彧端起她的小脑袋,情潮湿润的眸子有些红:“不用害羞,我们是夫妻。”他目光灼灼,全是期待,竟用软软的小奶音问,“我变成杏花,你舔舔我可好?” 这……妖孽,怎生勾人…… 小老虎鬼使神差,点头了。 萧景姒不知道北赢有没有一种妖法,叫媚术,不过,楚彧会,专门对她的。 “喵~” “喵~” “喵~” 情动难抑,猫族的叫声,最最魅人。 长夜漫漫,屋里的白色夜明珠的光,许久许久才躲进夜色。 次日,方过巳时,完烈妖主领路,恭迎妖后前往宁云山祭祖,宁云山不远,骑行一个时辰便能到,因着是虎族本族的宗山,并没有其他兽类出没,有几分冷清。 昨夜里楚彧折腾的晚,萧景姒早上起来时还是困顿得睁不开眼睛,便弃了马,坐马车上山,山路多少有些颠簸,即便有人开路,这马车还是行得很慢,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见一片山域,峰峦如聚,连绵不绝。 完烈妖主跟着马车:“尊上。”他道,“穿过这片林子,前面那个山头就是虎族的宗祠了。” 马车里扔出来一个字:“嗯。” 慵懒,随意,像刚睡醒。 这会儿,已经走到了瘴气最浓的灌木林里了,青葱的树木都笼在一片朦胧里,有浅淡却奇艺的花香味,却不见一朵花儿,越往里走,雾气越重,能见度也越低。 完烈妖主又道:“这林子里瘴气很大,不过只有数千米,很快便能拨开云雾的。” 楚彧的回答还是一个字:“嗯。” 有点不耐烦了,尾音稍稍上扬。 完烈妖主是闭嘴了,他身旁的夫人又开口了,温柔体贴慈母般的口气:“妖后大人,母亲抱抱你可好?”她哄孩子似的,“坐久了马车,母亲怕您会闷着。” 这一口一个母亲! 真当自己是谁! 脸大啊! 楚彧直接冷冰冰地甩了一句:“本王的小老虎怕生。” 完烈夫人有些窘迫般,急着解释:“臣妇只是舍不得女儿了,一想到祭祖之后女儿就要回妖都,以后——”惊慌失措,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菁华听不下去,踢了马腹就过去,将那对‘慈父慈母’隔开:“你们废话怎么那么多。” 完烈妖主脸上挂不住,连忙低声说:“是我们多言了。” 安静下来还没一会儿,突然,最前头领路的人倒下了,痛苦地在地上蜷缩,几次挣扎着起来,却又栽到地上。 完烈妖主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话刚问完,又相继有两个人倒下,与先前那人同样在地上打滚,含糊不清地说:“妖主,毒……瘴毒……” 宁云山中的瘴气有毒,完烈妖主当然知道,只是昨夜的凝脂酿里,他分明提前就下了解药,自己的人都喝下了,怎么这会儿倒下的却全部是自己虎族的人。 完烈妖主不可思议,顿时慌张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菁华冷冷反笑,镇定地看着一个个溃不成军的虎族兵将:“不这样,完烈妖主觉得该怎样?” “昨晚的酒……”完烈妖主顿时恍然大悟,“你们动了手脚!” “称不上,只不过将你动了手脚的酒,赏给大阳宫的弟兄们了。”菁华声音骤然沉冷,大喊道,“在尊上的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拙劣的把戏,完烈,我看你是活腻了!” 完烈妖主面如死灰,一时方寸大乱,没了主意,却是她身旁的夫人飞身下马,阴阴笑道:“就算你们没中毒,今日也要命丧于此,树林之外虎将万千,我看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这原本温柔端庄的女声,突然变成了男声,完烈夫人的眼眸也骤然染上了深紫色。 这是……紫绒貂族的附身法! 三百年修为,是紫绒貂族的立鹏统将,果然,这完烈夫妇早就让紫绒貂残党附了身。 一道懒洋洋的音色突然响起来,波澜不惊的:“你们这群貂,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附身完烈夫人的立鹏貂嗤笑一声:“不愧是北赢的王,果然火眼金睛。” 马车里只扔了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毫无起伏:“不管是虎是貂,一只都别放过。” 菁华领命,一百随行的大阳宫将领顿时列队摆阵,将马车牢牢守住,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立鹏紫貂两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随即一头头老虎从林中蹿出来,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冒着凶光。 “取琉璃虎性命者,大赏。” 话落,攻进,虎啸声振聋发聩,不到片刻,林中便血色翻涌,唯独停靠在最中央的那辆马车不沾一滴血,笼了一层光晕,将所有杀戮隔绝在外。 萧景姒即便再困顿,亦无法在这种刀光剑影里蒙头大睡。 楚彧看她软绵绵的没力气,也没睡饱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很吵?” 她点头,确实,虎啸声、惨叫声、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楚彧听闻,捻了妖法,将声音隔绝,又问:“现在还吵吗?” 她摇头,只是还是睡不下,楚彧便哄她:“睡一觉,醒了便结束了。” 萧景姒不放心,虽然他们的人昨晚服了凝脂酿里的解药,不受瘴毒影响,可显然对方有备而来,林外早就有埋伏,她怕寡不敌众。 大阳宫的援兵,应该没那么快,萧景姒越想越不放心,伸出爪子想去抓车帘 楚彧把她抱过去:“阿娆放心,外面那些都是我亲自训练出来的,没有那么不堪一击,而且成明的援兵也快到了。”揉揉她的脑袋,“睡吧,昨晚我闹得你都没怎么睡。” “……”这种时候,提昨晚合适吗? 楚彧又提了一句:“不过昨晚我很舒服。”语气含了笑意,十分愉悦。 “……” 萧景姒决定,还是睡觉吧。 妖都大阳宫,整整两日,明缪的信送去丘北之后,便石沉大海,她在承德殿里按兵不动了两日,本是坐等收网,却毫无动静。 明缪再也坐不住了:“信送去了吗?” 妖奴道:“灵鹰前晚便飞了丘北,早便送去了。” 若用瞬移之术,即便从听茸境到妖都城,都不需要一天一夜,可萧景姒自始至终都没出现。 明缪脸色大变:“那萧景姒为何没来!” “奴猜想,兴许是楚彧妖王扣下了信。” 明缪冷笑,眼里灼灼一片火光,滚烫却又阴毒,自言自语般:“他可护得真严。”急急又问,“丘北现在如何了?” “人已经入了宁云山,一切都在按计划行事。” 萧景姒不来,一计不行,便只能连环一计,明缪压下胸腔的愤恨,红唇上扬笑了一声,她啊,自然还有后招。 孤注一掷,又怎会大意行事。 “立鹏斗不过楚彧的,通知丐明妖主,可以收网了。” “是。” 明缪转身去了偏院后的假山,挪开外面的大石,假石移动,洞口忽现,一道光照进去,幽深阴暗的洞中瞬间明亮,山洞的深处,银链捆了一个人,一身黑衣,血染之处深色更浓,低眸俯首,看不清模样。 明缪走进去,抬起眸,紫色的瞳子暗潮浮动。 “她不来,留着你便也没用了。”她抬手,一把剑握于掌中,一步一步走近,突然笑了,笑得狂妄而愤然,“别怪我,是萧景姒她无情无义。” 抬剑,紫眸骤然冷凝,幽深的尽头处,被五花大绑的男人却突然抬起头,扬唇一笑:“要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是镜湖妖尊的模样,只是,这般愤恨阴鸷的神色……明缪大惊:“你是谁?” 对方模样忽然变了,一双点漆的眸,像窥不透的深海底,他道:“折耳兔族,菁云妖尊。” 即便是疾言厉色,也是带着三分笑意,张扬又邪气,不是菁云又是哪个? 偷天换日……这只红兔子! 明缪恼羞成怒:“你耍我?” 菁云捻了妖法,身上捆绑的链子顿时全数崩断了,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不欢喜身上墨色的袍子,厌恶地拧了一下眉头:“不,是杀你。” 若不是大局未定,若不是尊上拦着,他恨不得将这三尾紫貂碎尸万段。 他抬眸,眼底的恨意全数化为凛凛杀气:“我想杀你很久了。”一字一字,从胸腔里挤压撕咬,“想把你千刀万剐,替我妻子报仇。” 明缪冷嘲:“你杀不了我。” 即便杀不了,也要同归于尽。 菁云抬手,握紧了手中的剑。 女子嗤笑着问道:“你妻子是谁?” 他字字铿锵有力,掷地赋声,毫不犹豫道:“大楚戎平军,卫紫湘。” 第二百四十二:镜湖结局景姒修人形 “你妻子是谁?” 他字字铿锵有力,掷地赋声,毫不犹豫道:“大楚戎平军,卫紫湘。” 明缪闻言后,嗤嗤一笑,满眼讥讽:“那个愚蠢人类啊,菁云妖尊的品味可真不敢恭维。” 菁云一言不发,手持兵刃,直面而攻。 “铿——” 剑戟碰撞,招招都是致命的杀招。 隔着不过千米之远,大阳宫外的万妖河旁,垂柳之下,女子一身血迹,蜷缩地躺在地上。 已是近黄昏,天色微暗,垂柳下,男子依树而靠,空悬着手掌,有源源不断的妖气笼在昏迷的女子身旁。 这二人,正是被菁云偷天换日换出来的镜湖与茗澜。 待月上柳梢头,茗澜悠悠转醒,精神片刻昏沉之后,立马惊醒:“你在做什么?” 镜湖并未收回手,脸色发白,额头有密密的的薄汗,道:“还你承德殿里的三碗心头血。” 那只貂兴许不知道他没有内丹,下手极重,若非她三碗心头血,他可能凶多吉少,更不会恢复一分修为。 却也只恢复了一分,自身难保,还救她水火。 茗澜趴在地上,没有力气,动弹不了,张张嘴,吐字艰涩困难,她却极尽用力:“你不能、不能催动妖法。” 这一分修为,只能护他心脉暂时无虞,他没有内丹,怎能妄动妖法。 红了眼,茗澜微微哽咽:“再这样下去,你会……会没命的。” 再这么下去,便是她的心头血,也救不了他,而且承德殿里她剜心放出来的心头血,是她最后的元气。 镜湖却置若罔闻,将体内保命的最后一丝修为打入她体内,唇边丝丝血迹渗出来。 他嗓音嘶哑,说:“我不救你,你马上就会没命。” 可是,他的救命稻草给了她,他要怎么办呢? 茗澜不敢设想,潮湿的眼模糊了视线:“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不要你救。”她用力撑起身子,对笔直站在面前的男子大吼,“停下来,快停下来!” 他嘴角的血,越来越多,顺着唇角滴在了襟口。 挺直的背脊纹丝未动,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白如宣纸,他说:“我镜湖从来不欠别人,也不想与任何人有牵扯,我又救你一次,当还了你承德殿的恩,以后不要同我往来,我不喜欢应付无关紧要的人,更讨厌这种需要还来还去没有了结的恩情。”一字,一字,声音无力,却格外清晰而坚定。 他还说,面无波澜:“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好像不太明白,我不会怜惜你,更不会对你产生一分别的心思,我已经有一个要疼惜一辈子的人了,我剩的时间不多,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同你纠葛,即便死不了了,我欢喜的人也不会被取而代之,我喜欢她要喜欢到我死,你听明白了吗?” 喜欢一个人,要喜欢到死吗? 这样坚定,这么不顾一切吗? 茗澜抬起头,眼底湿润,红红的瞳孔,她张张嘴,艰难地问:“那个人,是叫萧景姒吗?” 没有丝毫犹豫,他说:“是她。” 萧景姒啊,这个名字,她也是从他口中得知的。 没有迂回遮掩,他言之凿凿:“我要爱到死的人,她就叫萧景姒。” 她是九尾狐族妖主的嫡长女,他的父亲娶了十一位夫人,她的几个兄长也都有很多很多如花美眷,北赢大多种族都如此,痴儿怨女多是空谈,能做到的有几人,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情深是要到死的,原来,欢喜一个人,会把一辈子和一条命都搭进去。 情深不寿,是这样吗? 她低眸,藏住眼里灼热的泪,轻微地哽塞,鼻酸,哑了声音,很低很低:“可是,那是别人的妻子,不会有结果的,不会有结果的……” 北赢萧景姒,那是妖王的妻子。 爱而不得,不是吗?哪有什么结果。 镜湖沉默了,将最后的元气渡给她,收了手,他趔趄得快要站不稳,扶着树,将唇边的血渍抹掉,然后抬起头。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有结果,结果就是到我死就够了。”毫无血色的脸上,衬得一双漆黑的眸子灼灼有神,镜湖说,“你好了就回九尾狐族,不要再跟着我了,若是我有幸没死,再遇到,不要叫我的名字,也不要和我认识,我不想与你深交,我走了,还要去寻人,等不及待你恢复。” 他转身,一点余地都没有留,转身便走,身子摇摇欲坠地,茗澜是知道的,他是要去找萧景姒,去找那个他要爱到死的女子…… 她扶着树起身,看着他走远,跌跌撞撞。 不要叫我的名字, 不想与你深交, 我走了,还要去寻人, 我要爱到死的人,她叫萧景姒。 多么无情的话,因为满腹深情给了一个人,世间其他人,就只能如此对待了。 那夜,镜湖被紫绒貂折磨得奄奄一息,失去神智时,他一直喊着的名字,便是萧景姒。 “景姒。” “景姒。” “景姒。” “……” 一声一声,深情得让人心疼。 她剜了心,喂了他三碗心头血,想要他活着,想让他活着亲口告诉自己,为什么那样痛苦的挂念却不肯放手。 那三碗心头血,也许会要了她的命,她还是没有犹豫,现在她知道答案了,因为这场兵荒马乱的深情,镜湖他要一个结果,结果便是到死…… 妖族寿命是人族三倍之多,兽类薄情,世间有几个能如此,爱到死。 茗澜笑了,真有幸,遇见过这样一个人,听说过这样一个情深的故事,即便她是旁观的局外人,也够她怀念铭记一生了,以后,她便告诉她的父亲,她也要找一个会爱她爱到死的人,若是没有,她便爱一个人,也爱到死,不怕漫漫岁月的孤寂。 丘北宁云山,虎族动乱已平,大阳宫不过百来护卫,将紫绒貂族残党一网打尽,用时不过四五个时辰。 这才是王的亲兵,北赢最所向披靡的妖将。 “尊上,紫绒貂已除,完烈夫妇当如何处置?”菁华将完烈夫妇扣押到马车前,附身于这二人的紫绒貂已除,本就没落的虎族也已降,只剩了这两个阶下之囚。 真正的完烈妖主,却不比附身在他体内的紫绒貂残党,是个软骨头,他的夫人,更是怯懦胆小,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尊上饶命,尊上饶命。”完烈妖主哆哆嗦嗦地为自己开脱,“不关臣下的事,是紫绒貂,是那群附身孽畜作祟,臣下什么都不知道,请尊上明查。” 马车的帘子被掀起,楚彧冷眼扫去:“我只问一件事,本王的王后,可是你虎族之后?” 若不是此事不明,哪会留这两只的命。 完烈妖主张嘴,刚要说话,楚彧冷幽幽地又扔来一句:“你若有半句假话,”顿了一下,薄唇樱红,道,“杀无赦。” 完烈夫妇吓得瘫软在地上。 “是是是。”完烈连声应道,瑟瑟发抖地说,“妖后大人的确是臣下与夫人所生。”他胆战心惊,满头的冷汗,咬咬牙,说,“若是尊上不信,臣下愿意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这是人族的法子,妖族倒没用过。 楚彧沉吟,若有所思着,手不紧不慢地顺着怀里小老虎的毛。 “臣下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万不敢欺瞒尊上,妖后大人确实是臣下和夫人的女儿,一年前被人趁夜抢去了。” 话刚说完,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砸来。 “他在撒谎。” 完烈妖主几乎想也不想,不见其人就先大声呵斥:“休得胡说!”面红耳赤得瞪向突然插话的人,“你是什么人?” 马车后面,从远处走来,昏暗的月色与火把的光交织打在那人身上,一张白皙的脸,轮廓渐进清晰,他说:“当日抢你女儿的人。” 完烈妖主惊恐万状:“你——” 楚彧怀里的小老虎,突然嘶吼,大叫:“嗥!” 萧景姒小白虎,极少极少这样……激动。 楚彧脸色有细微的变化了,紧了紧手上的力道:“阿娆,不准下去。”冷冷扫了一眼,说不出什么滋味。 只用了两个时辰,他几乎用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妖力,他来了。镜湖浅浅扬唇,笑了笑:“景姒,我来寻你了。” 萧景姒:“嗥!” “……”楚彧心情,不妙! 所以,镜湖妖尊是从哪里冒出来?菁华一脸懵逼,妖法高深天赋好的大妖就是任性,说来就来都没个准备! 楚彧抱着小老虎,就不让她下地,站在马车上,也不下去,也不进去。 镜湖不急,也不恼,缓缓开口:“景姒,琉璃虎的父亲,确实是他,可并非他与完烈夫人所生,小白虎的亲生母亲是完烈的同胞妹妹长华妖女,她在分娩那日便死在了完烈这个畜生的手里。” 便是那日,镜湖偶然救下了琉璃虎,本是想日后炖了给景姒补身子,是以一直养着,后来,机缘巧合,渡身换魂便用了琉璃虎的身体。 完烈妖主瞪大了眼,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有一双漆黑灼亮的眸子盯着他,让他无处遁形。 “同族同胞不可结合,你奸污了亲生妹妹,唯恐劣迹败露,便杀人灭口。”镜湖的口气,平铺直叙,却字字砸地有声。 众人听闻都惊愕不已,北赢虽妖风开明,但严禁同胞亲缘结合,这是最基本的底线,近亲结合,孕育出来纯血统的后代,北赢也是有过前例,却是万中唯一的概率,多数不伦结合的子嗣,都是残缺的。 这一点,与人族是类同的。 完烈妖主恼羞成怒,根本不承认:“你胡说!你抢我女儿在先,妖言惑众在后,你到底什么目的!” 这完烈妖主应该是不识得眼前这位镜湖妖尊,不知道他与尊上之间‘奥妙’的关系。 镜湖很波澜不惊:“宁云山漳泽洞里,白玉石后面,有长华妖女的手札,记下你的禽兽行径,那,便是证据。” 居然有证据! 这下证据确凿了,完烈妖主那位胆小的夫人也顾不得夫妻情谊,顺着话就说:“是妖主他要杀了长华和琉璃虎的,与我无关,都是他,都是他觊觎长华的美色。” “你这个贱人!”完烈毫不客气便一巴掌甩过去,女人尖叫不止,他一时方寸全乱,“我、我——” 他哑口无言,铁证如山,根本无从辩白。 难过虎族没落,摊上这样的妖主…… “记得本王刚才的话?” 完烈妖主猛地看向楚彧。 他不疾不徐地,重复着刚才的话:“你若有半句假话,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懒懒悠悠,漫不经心,却凛凛森然不怒而威。 完烈妖主腿骨一软,趴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哀求:“是臣下一时糊涂,臣下再也不敢了,求尊上看在臣下与妖后大人血脉亲缘的面上,饶臣下一命,求尊上饶命啊。” 楚彧看都懒得看一眼,问怀里的小老虎:“阿娆,你说饶不饶他?” 毕竟,这畜生也是琉璃虎的亲生父亲。 只是,她是萧景姒,是人族,这种畜生,这种奸污胞妹弑亲弑子的畜生…… 萧景姒摇头了:他该死。 楚彧宠溺地揉揉她的头,道:“杀了。” “尊上饶命,尊上饶命,尊上——” 声音,戛然而止,一刀下去,一地血,巨大的老虎原形身首异处了,一旁的完烈夫人吓得晕厥了过去。 便是这时,还倒下了一个人…… “镜湖妖尊!” 他毫无预兆,栽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血,便从嘴里涌出来。 “嗥!” 萧景姒骤然挣脱了楚彧的手,也摔在了地上。 “嗥!” “嗥!” “嗥!” 除了叫,大声叫喊,她什么都说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咬着镜湖的衣服不松,呜呜叫着。 楚彧蹲在她旁边,眼都红了,探了一下镜湖的脉,身子震了震。镜湖的身体里,没有一丝妖力,元气尽耗,心脉与肺腑全部坏了,全部…… 镜湖看着萧景姒,就那样盯着,一动不动的,他催动妖法,瞬移了那么远的路,就是想来见她最后一面的,不见到她,他不敢死在路上。 一口血,涌出来,竟是黑色的。 白虎蜷在镜湖旁边,低声呜咽。 他用袖子擦掉血,又把手指擦干净,这才去碰她,轻轻拍了拍:“景姒,别、别……哭。”他一张嘴,就有血涌出来,脖子上、胸前,到处都是。 话说得很慢,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他看着扯着他衣服不放的小老虎,漆黑如墨的眸子,有一点点泛红。 吞下了喉咙里的血,镜湖说:“景姒。” “等我死了,就把我葬在卫平侯府的杏花树下。” “你不要哭,也不要难过,我只是在那里睡着了,就像八年前一样。” “我哪都不会去的,你要是得了闲,去卫平侯府看看我,可好?” 八年前,杏花微雨,她捡了只黑猫回卫平侯府,给它搭了窝,便在她院子的杏花树上,夜里,有月亮,有露水,有花开和花落,还有一只叫小黑的猫,它不爱动,不爱叫,不喜欢生人,喜欢吃鱼,喜欢看她练剑,喜欢睡在她旁边,从早到晚,从云卷到云舒,一步都离开。 那是她的猫,她曾那样喜欢的,也因此喜欢了猫这种动物。 现在,要她将他葬在卫平侯府的树下吗?得了闲,她会去,可怎么能不难过,不,她一定会在树下一直哭一直哭的,哪里敢去看他。 她只不过捡回了他,他却把命搭给她啊,负了他情深一场。 萧景姒用力摇头,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到镜湖的衣服里。 “景姒……景姒……” “景姒。” “景姒。” “景姒……” 不知道镜湖是还想说什么,只是一直叫萧景姒的名字,眸子越来越暗淡,几乎快要透明色,却那样柔和地望着身边的小老虎,大口大口的血,是黑色的,湿了他同样黑色的衣襟,变成了厚重厚重的深色。 “嗥——嗥——” 她大叫,一声声虎啸,撕扯尖叫,身体有纯白色耀眼的白光破出,尖利的长爪骤然生出。 那呜咽哭泣的白虎,在长大,声嘶力竭地喊。 楚彧红着眼,心疼得难受极了,却不敢动她。 “阿娆。” “阿娆。” 所有人被强光逼得后退,只有楚彧,他走向她,蹲下,手覆在她的头上,柔声细语:“阿娆,别怕,我会救他,我会救他。” “我不会让他死。” 楚彧的声音哽咽,和她一样颤抖:“阿娆,你别哭了。” “别哭了好不好?” 萧景姒一双眼看向楚彧,通红通红的,张张嘴,她发不出声音,但楚彧知道,她在说:救他,救他…… 镜湖这条命,是她欠的,要还的,要还的。 楚彧用力点头,擦了擦她的眼睛:“好,我帮你救他,你到我这里来,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好了。” 她看了一眼镜湖,他对她笑,嘴里的血,在流。迟疑了一下,然后萧景姒走向楚彧,她相信他。 身子太累,很重,萧景姒在楚彧怀里,沉沉睡了,新长出来的长爪,不小心刮到了楚彧,他怕她伤着自己,便握在自己掌心。 楚彧蹲下,另一只手落在镜湖肩上,声音沉冷沉冷,却很重,很用力:“镜湖,听得见吗?” “撑着,好好给我撑着。” “你要是死了,我不会葬了你,我会让你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然我的阿娆会很难过很难过,也会难过很久很久。” “我会救你,为了阿娆,你别死。” “别死。” 他楚彧从来不是大度之人,甚至斤斤计较,可是镜湖,是他第一个想憎恶却憎恶不起来的人。 他家阿娆有幸,他也有幸,遇上了镜湖。 镜湖,八年前,欠你的,一年前,欠你的,我楚彧现在要一并还了…… 一个时辰后…… 丘北完烈府邸,菁华从屋里走出来,长长吐纳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正在落下,突然—— “怎么样了?” 菁华转头,刚落下的心,又被揪起来了,瞳孔骤然一缩,傻在了那里。 “我问你怎么样了?” 女子的声音,微微提了音调,很好听,很急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语调!这语调!这该死的熟悉语调! 菁华试探性地问:“妖、妖后大人?”他睁大了眼,看了又看,上上下下打量,审视。 身影高挑,很纤瘦,还穿着楚彧的白色衣袍,头发束起,泼墨色的眸,殷红的唇,肤色很白很白。 这张脸很像萧景姒,又不像,只是这双眼,是她,一模一样的坚韧与深邃,黑白分明的纯色,不染半分杂质。 她说:“是我。”声音一如既往,淡然而清脆,很灵动,又说,“我是萧景姒。” 清雅出尘,是萧景姒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只是添了两分妖气,是琉璃虎族的艳丽之色,一分妖娆,恰如其分。 是萧景姒!是她啊! 菁华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只是萧景姒当下没有心情管自己,急切地问菁华:“他们呢?告诉我实话。” 她问的是楚彧和镜湖。 她被抱回来之后,安置在了寝屋里,天光破云,她最少沉睡了几个时辰,根本不知里面情况如何,只是隐隐还有楚彧浓郁的白灵猫族的妖气在弥漫。 菁华深吸一口气,回道:“尊上将九成的修为都渡给了镜湖妖尊,命是保住了,可尊上,” 萧景姒迫不及待:“他会怎样?”点漆的眸,如春日北赢漫天的星辰,很亮很亮。 菁华迟疑了一下,如实回答:“妖法几乎尽失。” 镜湖妖尊的伤太重,尊上那样醇厚的妖法,几乎耗尽了才保住性命,十几年修习,一朝殆尽,竟是为了救自己的情敌。 菁华只觉得世道很玄幻,不过仔细想想,只能救,代价多大都得救,镜湖妖尊那条命是搭给了萧景姒的,那就一定要救。 萧景姒沉默了很久,眼神幽深:“他什么时候能醒?” 第二百四十三:大卸八块紫绒貂 萧景姒沉默了很久,眼神幽深:“他什么时候能醒?” “少则一日,多则,”菁华思忖,慎重道,“尚且不知。”若是普通兽族,失了九成妖法,估计,得睡个三五年,至于尊上便不好说了。 她拧眉,在思索。 屋外,有灵鹰杂乱的叫声,尖细刺耳。 “咯——咯——咯——” 是妖都的信报。 菁华取下信笺,看完之后,脸色微变。 萧景姒看向他:“报。” 菁华狐疑了片刻,报:“明缪饮了九尾狐心头血,我怕菁云敌不过。” 主要是貂族脚下功夫快,明缪的目的是逃出生天,甩开围剿的人并不难,菁云带着伤穷追不舍,完全一副同归于尽的做派,就怕菁云被仇恨冲昏了头,做些伤敌十分自损八分的事来。 菁华正想着要不要亲自前去,便听萧景姒道:“照顾好他,我讨完账便会回来。” 想也不用想,事关重大,菁华哪敢大意:“这不妥,我父亲已经赶去了,成玉妖主也去援手了,妖后大人无需——” 萧景姒打断,不由分说:“这个仇,我要亲手报。” 菁华还想再劝。 她问:“在哪?” 菁华想了又想,再三思考,还是取下自己随身佩戴的血玉递给萧景姒:“用这个能找到菁云。”诶,拦也拦不住了,他完全感觉不到萧景姒的修为高低,就是说,她刚修成人,就远超于他。 她接过,转身去了屋里,这会儿,楚彧睡得沉,面无血色,躺在那里一点生气都没有,像画中的人儿。 萧景姒握着他的手坐了一会儿,用宽大的袖子擦他额头的汗,倾身,唇落在他蹙着的眉头上。 “楚彧,乖乖等我。” 亲了亲他苍白的唇,她便走了。 榻上,深睡中的人儿,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一个眨眼的功夫,菁华就没瞧见萧景姒的身影,这瞬移功夫得了镜湖妖尊真传?!他急急喊道:“织霞织胥,快跟上去。” 织霞织胥会意。 “若有差池,提头来见。”菁华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没有半点玩笑的口吻。 “属下明白。” 萧景姒走后,不到两个时辰,楚彧便醒了,菁华头疼了,是他低估了尊上的自愈能力了。 毫无疑问,楚彧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家老虎宝宝。 “阿娆。” “阿娆。” 喊了两声都没回应,菁华只好硬着头皮进去,顶着楚彧冰凌似的目光。 “阿娆呢。” 菁华欲言又止,他不敢刺激楚彧。 楚彧还是一副受了刺激的神色,很动容,很急迫:“我家阿娆去哪了?” “妖后大人去了妖都。”想了想,菁华补充,“去助菁云杀貂了。” 刚说完,毋庸置疑,楚彧暴跳如雷。 “谁准你让她去的!”他对着菁华咆哮,用一双绝美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他,“我家阿娆还是个宝宝!” 阿娆宝宝长爪子都没有长出来,要是被人害了怎么办?被人拐了怎么办?怎么办?! 菁华:“……” 尊上真当他养了个娇贵的女儿? 他赶紧回话,以平息楚彧的愤怒:“妖后大人幻形了,臣拦不住,而且,妖后大人无师自通,纵化了镜湖妖尊四百年妖力。” 他说这话的目的,就是想告诉楚彧,萧景姒她真不是个宝宝,是只战斗力强悍的母老虎。 楚彧皱成川字的眉头却没有一点松开,脸色还有越发紧绷的趋势,像暴风雨欲来,沉着眉眼,掀开被子就直接下榻。 菁华见势不好,上前制止:“尊上,您身子还未复原。”楚彧明显没有耐心,摇摇晃晃地就下了榻,菁华加快语速,将话说完,“而且织霞织胥,还有我父亲都赶去了,不会有闪失的。” 何况,妖后大人体内有镜湖妖尊四百年修为,再何况,尊上拖着这副没了九成法力的身子,怎么去?走着去不成?去了有用? 楚彧惜字如金:“滚开!” 菁华退了一步,吸了一口气,镇定地搬出萧景姒:“妖后大人留了话,让您乖乖等她。” “本王一刻都等不了。” 说不通了,真不乖! 楚彧刚没了妖力,连站都站不直,额头冷汗大颗大颗地砸,白皙的脖子上青筋若隐若现,他哑着嗓音,不容置疑:“助我。” 他法术几乎尽失,丘北相距妖都城万里,他仅剩的妖法根本不能催动瞬移妖法。 菁华自然知道,迟疑了。 楚彧逼视,目光似燃起了灼灼火花:“要我亲自动手?” 菁华不敢。 正是此时,不早不晚,时辰掐得刚刚好,屋外的天林大妖急急跑来:“尊上!” 听这语气,又是事出有变了。 果然,天林大妖神色大变,禀道:“彩翼鸢族反、反了!” 早不反,晚不反,偏偏在尊上妖法几乎尽失的时候!菁华走到窗边,抬头看窗外天空,漫天彩翼鸢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失口道了声:“不妙。” 还好,阿娆走了。 楚彧反倒似松了一口气,波澜不惊:“急什么,迎战。” 妖都以东五千米之外,称大明山,是长北猿猴的领地,常年雨泽,水雾蒙蒙的。 菁云穷追不舍,已一天一夜,元气几乎耗尽,而这三尾貂,用九尾狐族心头血入药,精力还真特么无穷无尽了! 明缪三条长尾一甩,正中菁云的肩头,重力逼得他连连后退了数步,稳住脚,便一口血吐出来,心肺都疼。 妈的,这只死貂!尾巴多了不起啊! 明缪冷冷嘲弄:“自不量力。” 若是紫貂没有食用九尾狐的心头血,菁云还能有赢面,此番他为了将镜湖与那只九尾狐偷天换日弄出去,本就元气大伤了,这一路追击,确实身子已经到极限了。 菁云吐了一口血沫,用指腹擦了擦嘴角的血,咬牙:“就是死,我也要扒你一层皮下来。” 反正他早就不想活了! 菁云连剑都不要了,近身就扑向明缪,直接暴戾地与她肉搏。 这简直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愚蠢的家伙! 明缪闪身,拉开距离,一脚撑在树上,朝着相反的方向飞身离开,她快,菁云更快,孤注一掷地扑上去,一把拽住了明缪的紫色大尾巴:“要逃出生天,除非从我的尸体过去。” 这只貂不恋战,就想逃,偏偏菁云就要拖死她,估计一个时辰就够了,够被甩下的援兵追过来。 明缪彻底被激怒了,尾巴上顿生倒刺,重重甩出去:“找死!” 那爬满尖刺足足两米长的大尾巴就要往菁云身上甩,眼看就要落下,突然铿的一声,一把长剑截面飞来,直直就砍向明缪的三尾,她目光一滞,猛地抽回尾巴,可事出突然,还是不免被那突然横空飞来的长剑削去了一撮毛,尾巴尾端火辣辣得疼。 明缪疼得龇了牙,瞪向那剑的方向。 不远处,白衣男装,是个女子。 明缪防备地凝视:“你是何人?” 她走近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带着三分凉意,沉寂得像深海底。 女子反问:“认不出来?” 她微挑眉,淡若出尘,那般专注,却似什么也没有看进眼底。 她又走近了几步,从大明山迷梦的水雾中走来,模糊的轮廓渐进清晰,淡雅如菊,轻抿唇,一双灼灼漆黑的眸子,深远而寒凉,却在眉宇间,凝了几分妖气。 这张脸,与那女子原来的模样竟有八九分相似。 明缪大惊失色:“你是……萧景姒!” 她点头,不疾不徐的语速,不瘟不火的调:“是我,我来找你算账了。” 明缪震惊地失足退了三步。 这么快,竟这么快修成了人形…… 她退,萧景姒却进,仍旧不急不慢,镇定得好似成竹在胸,只道:“菁云,织霞织胥,你们都退下,谁也别插手。” 织霞织胥抱着剑,守在攻击范围之内,只要有一点不妙,她们姐妹二人立马就能先发制人。 菁云迟疑了许久,还是退了,只要弄死这只貂,谁下手都好。 萧景姒问眼前失色的女子:“同样的把戏,玩够了没有?” 她听织霞道,这紫绒三尾貂,最开始擒的是镜湖,以此来要挟她,手段一如既往的卑劣。 明缪却笑,冷嘲热讽的口吻:“若不是楚彧阻挠,你还会栽的不是吗?” 萧景姒略微沉吟了一下:“也许吧,若那封信送到了我手里,我自然是不会置之不理,只是,自然也不会重蹈覆辙,我到底不像你这只貂,学不来你的卑鄙龌龊,更做不来你的麻木不仁与恬不知耻。” 她极少骂人,也不爱逞口舌,只是这只三尾貂,太……欠骂。 明缪怒急了眼:“你——” 萧景姒不急不缓地打断:“看着你用我的这张脸,说这样无耻的话,当真碍眼。”泼墨的眸凛了凛,冷了些,沉声说,“让人恨不得立马弄死你。” 她萧景姒还从未如此迫切地想开杀戒,以往,她多用计谋,也不爱暴戾,唯独这只貂,当真让她想杀之后快。 明缪却丝毫不惧,反笑:“死有何惧,你不知道吧,彩翼鸢族反了,那个橙鹂妖女是我弄死的,不过彩翼鸢那群蠢货,我不过三言两句地挑拨了一下,便一头热地要找楚彧报仇呢,这会儿应该有成千上万的彩翼鸢赶去丘北,大阳宫的援兵脚下速度可比不过飞禽彩翼鸢。”她大笑,扭曲了模样,满脸狰狞,“黄泉路上,我能和楚彧一起走,也死而无憾了。” 果然,这个疯子还有后招。 萧景姒压下心头的火,薄唇轻启,回了她四个字:“痴人说梦。” 明缪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了,耳中女子的嗓音悦耳清脆,分明每个字都不瘟不火的,却字字敲痛明缪的耳膜。 她说:“那是楚彧,是北赢妖王,是我萧景姒的丈夫,就凭你的能耐,就凭你?” 这样轻描淡写的口吻,云淡风轻的嘲讽。 她是紫绒貂族天赋最好的大妖,不过百年便修成了貂族最上乘的附身妖法,可在她萧景姒这双淡漠清冷的眼里,将她看得这样一文不值,连讽刺都如此不屑一顾。 这副样子,这副样子…… “萧景姒,只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明缪咬牙,一个字一个字从胸腔里磨出来,“就是你这副居高临下的嘴脸。” 太像楚彧了,像两个神坛上的人,俯瞰着,轻蔑而不以为意,像得让她刺眼。 萧景姒不置可否,便如此居高临下,微微俯下了她的眉眼:“还记得我曾在听茸境梅园里立的誓言吗?” 那时,紫湘的尸体就躺在梅树下。 她说:我萧景姒今日以你的血起誓,你杀我至亲之人,伤我至爱之人,他日,我必将你剥皮抽筋,大卸八块,将你的尸首焚成灰烬,洒在听茸境的雪山之巅。 她萧景姒,在那日以血起誓,此仇,必报。 剥皮抽筋,大卸八块…… 明缪几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竟是不敢直视那双深邃冰冷的瞳子,满是恨意、杀意。 萧景姒抬手,长剑直指明缪:“今日,我便是来让誓言成真的。” 大明山里,狂风骤起,落叶飘零。 月下山头,东边日出,天亮了,丘北的天,没有一丝阴霾,是春盛时最好的光景,漫天彩云,还有满天彩翼鸢鸟,鸣叫不休。 彩翼鸢族并非善战,却数量许多,以鸣声攻敌,若久闻,会头晕目眩。 长时间混乱,随行的一百亲兵所剩不多,虽能抵挡一阵,可疲惫不堪,渐渐便越见劣势。 天林大妖很焦急:“菁华大人,寡不敌众,形势不妙。” 彩翼鸢族这次,还真是倾巢而出。 菁云一剑砍了几只鸢鸟,抹了一把满头大汗:“援军呢?” “除了几位瞬移妖法绝卓的大人赶来了,大军行军慢,恐怕还要一两个时辰。” 可彩翼鸢族是飞禽,速度是绝对优势,只怕援兵没来,彩翼鸢的老巢都要搬来了。菁华当机立断,对着屋子外奋战的几位大妖下令:“你们几个,掩护尊上先撤,剩下的去引开彩翼鸢族的兵将。” 不容置疑的命令刚砸出去,身后,楚彧懒懒地坐在屋子里的椅子上,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将镜湖妖尊先送走,他的命是本王耗了九成修为换来的,金贵得很,不准有任何闪失。” 菁华不同意:“尊上!” ------题外话------ 下一章,我家阿娆美人踩着五彩祥云来接杏花回家了,顺便……双修! 第二百四十四章:双那个修呀 菁华不同意:“尊上!” 楚彧没耐心听,冷声反问:“没听到我的命令?” 总是这样,一意孤行!暴君! 菁华咬牙:“尊令。”也不忸怩了,安排了一只护卫队去转移镜湖妖尊。 大敌当前,他们的防守越来越劣势,退无可退。 楚彧从椅子上起身,好似他面前不是彩翼鸢族的千军万马,而是一群蝼蚁,神色半分都不乱,临危不惧地指挥,下令:“你们听本王的令,左右诱敌,从丘北山道攻入。” 寡不敌众,一般来说,都会采取保守法,就是守,能拖一时是一时,拖到援兵来,楚彧倒好,竟要正面出击。 他幻了把剑,转瞬便杀进了敌人圈。 “……” 尊上不是只剩一分妖法吗? 不要命!? 菁华赶紧追过去,寸步不敢离,一双眼睛既要盯着四面八方杀来的彩翼鸢,还要顾着楚彧的安危,手忙脚乱好不心累! 才一刻钟,菁华身心俱疲,他料想尊上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分修为能撑多久,援兵再不来,再不来就—— “菁云来了!” 不知是谁,公鸭嗓似的吼了一句,很难听的嗓音,真是格外动听的话。 又是一句:“织霞织胥也来了!” 菁华朝着丘北山道往下看去,织霞织胥飞身而来,还有菁云和他的亲兵,还有……菁华大吼:“尊上!尊上!是妖后大人!妖后大人来了!” 就看见一个人影,从百米之外,一眨眼,就到了跟前。 这瞬移速度! 靠!果然和尊上一样变态!四百年炽火猫族妖法,再加上琉璃虎血统,北赢,又要多一个变态强了! 楚彧动作呆滞住了,盯着近在咫尺的女子,黑发白衣,穿的是他的袍子,明眸皓齿,很清瘦,站得笔直,缓缓走近他视线里。 她目光凝着他的:“楚彧,是我。” 声色、语调,都熟悉得让他屏住了呼吸。 “我知道是你,阿娆。” 他一开口,嗓音竟有些抖。 菁华立马眼明手快,将这久别重逢的两只围住护着,免得只顾着情人眼,不管刀剑无眼。 彩翼鸢族的长鸣声,此起彼伏,声音有些震耳欲聋,萧景姒的嗓音清雅,很轻,偏偏干干净净,楚彧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她,只看她。 她站在他面前,笑靥如花地问他:“我这个样子好看吗?” 楚彧目光密密麻麻地锁着她,灼热得似乎要刻印进眼底。 他说:“你什么样子都好看。”走过去,牵着她的手,心头便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突然滚过似的,暖暖的情绪快要溢出来,眼眸里都盛满了暖意,楚彧笑了,很纯粹,很愉悦,“声音,眼睛,还有这张脸,还是我的阿娆,最最好看的阿娆。” 她与之前的容貌有八九分相似,很美,一两分妖族的艳丽融在眉宇间,清雅而妩媚,恰如其分,美得极致。 分明几个时辰前分开,竟像恍如隔世。 她见楚彧欢喜,眼里便也多了一分笑意,兴许,她现在的脸,也甚好。 他们被护在里侧,密不透风的结界把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外面,萧景姒对楚彧说话,只是平常的语气,却娓娓动听,她说:“明缪死了,我把她剥皮抽筋大卸八块了,一刀一刀都是我亲自动的手,完了便挫骨扬灰了,我来时将灰烬洒在了听茸境外的雪山之巅。” 她白色的袖子上,还有血,像一朵一朵妖娆的红色小花。 楚彧听着,点头:“嗯。”笑着夸她,“阿娆做得很好,很棒。” 哪止棒!简直棒呆了!结界外的菁云不禁想起大明山的场景,萧景姒以绝对的强悍直接碾压了那只三尾貂,十招内给打趴下了,连喘息求饶的机会都没有给,直接拿着剑,二话不说一道一道割下明缪的血肉,从脚开始,动作很慢,没有一招致命,而是慢慢折磨,拿捏得恰到好处,剔了那只貂的妖骨,抽了筋,剥了皮,最后大卸了八块,却没有立马弄死,等血流干,在痛苦恐惧中挣扎着咽气,一地的血叫人大快人心!想想那只貂临死前惨绝人寰的叫声,就特别让菁云振奋! 碾成灰烬,一把抛在了听茸境的寒潭下,太解恨了!菁云到现在都难以平息心头的激动。 萧景姒又说:“我的那具人族尸体也毁了,骨骸送去了大阳宫,会和紫湘葬在一起,给她做个伴。” 楚彧点头,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嗯,知道了。” 事情都交代完后,萧景姒问他:“伤得重吗?”表情就凝重严肃了。 楚彧的脸色确实很不好,一双蓝色的眸子,趋近透明色,这是他修为透支元气大伤时才会有的症状。 他尽量平常轻松:“可能短期恢复不了。” 这个短期,肯定不短。 萧景姒反抓住楚彧的手,牵着他走到一旁稍稍远离纷乱的地方:“你还有我,你先歇着,我替你平乱。” 楚彧抓着她的手不放,揪着眉头:“阿娆,我要和你一起。”他跟固执,就是不松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步都不离开。” 萧景姒拍拍他的手:“听话。” 他还是不撒手。 她就哄他:“楚彧,乖。” 这么多刁鸢想害他阿娆宝宝,楚彧怎么可能让她去,不行,他要抱紧她! 萧景姒哭笑不得,很郑重其事地安抚他:“别担心。” 她说:“北赢妖王的女人,从来不是弱者,我也可以护你。” 不是情话,每一个字都是实话,楚彧却听得心都荡了,立马乖得不得了:“我等你。”他松开手,“我没了妖法,等我们回去,” 凑过去,楚彧俯身,贴着萧景姒的耳朵。 他羞涩却又期待地说:“等我们回去,和我双修好不好?”心里柔软得不得了,很想很想同她亲近,想让她知道,他多欢喜。 真的,好期待呢。 楚彧已经没心情想反贼了,满脑子都在荡啊荡。 萧景姒笑,红着脸点头:“好。” “小心。” “嗯。” 萧景姒转身,出了结界,手持长剑,为他杀敌,为他平乱,她前面血雨腥风,他在她后面安然无虞。 这便是他楚彧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他北赢的王后,他引以为傲。 半个时辰后…… “成明大妖来了!” “大阳宫的援兵来了!” 全军,听萧景姒号令。 四个时辰,萧后领大阳宫援军大败叛军,丐明妖主降。 尊上大开杀戒,下令全诛。 嗯,一贯如此,楚彧妖王从不接受降,谁敢反,他就敢杀个干净,以儆效尤。 两天后,妖王携萧后返回大阳宫,并下一道令,抄彩翼鸢全族,本族于诛妖台处决,旁支一律剔一根妖骨,贬为妖奴。 是日清晨,天朗气清,杏荣殿里杏花开,光景如旧。 萧景姒醒来时,日头已从窗外入了殿,上了三竿,她揉揉眼睛,身子有些发软,身旁有热源,她本能地靠过去,抱着蹭。 楚彧笑,张开手让她在怀里蹭,摸了摸她睡得红通通的小脸:“阿娆,你终于醒了。” 终于?萧景姒问:“我睡了多久?” “从丘北回大阳宫,足足两天。”楚彧眼睑下有青黛,大抵担心了两日,都没睡好,气色不太好。 萧景姒抬手去摸楚彧的眼圈,有点心疼:“可能是我太累了,睡得久了,你是不是一直没睡?” 楚彧点头,有点委屈:“我守了你两天了。” 她幻成人形不久,就大耗元气,收了彩翼鸢族之后,便昏倒了,喊也喊不醒,燕瓷来诊过脉,只说没有大碍,可就是不醒,把楚彧担心坏了,生怕是出了什么差错。 萧景姒凑过去,亲亲他的眼睛。 楚彧立马笑了,凑上去还要她亲亲,不敢闹她太久:“饿不饿?先用膳好不好?” 他怕把她饿坏了,起身,正要去唤人来,被萧景姒拉住了。 “我不想用膳。” 说完,萧景姒也坐起来,双手抱住楚彧的脖子,仰起身子凑过去亲他,从唇,到脖子,轻轻地吻,慢慢地舔。 楚彧愣了一下,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身体很紧绷,僵着没动:“阿娆。” 声儿有点颤~ 嗯,萧景姒只要稍稍撩拨,他一准动情。 她还在亲,顺着楚彧的脖子往下,应了一句:“嗯?”心不在焉地,然后,伸出湿湿的舌头,在楚彧喉结上吮了一下。 楚彧身子一震,嗓音烟熏了似的,很干,说:“痒。” 萧景姒抬起头,湿漉漉的眸子看了楚彧一眼,然后在方才吮过的地方很轻很轻地舔了舔,然后问:“还痒吗?” 她一本正经,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纯粹干净,不染杂质,楚彧被她这双眼看得喉咙发干,点头,说痒,还说:“浑身……浑身都痒。” 好痒,心痒难耐! 耳朵有点烫,好像猫耳朵要蹿出来了,脖子也红了一片了。 萧景姒把手覆在他脖颈,滚烫滚烫的,她笑,嫣然莞尔:“不舒服吗?” 他家阿娆果然不是个宝宝,是小妖精了。 楚彧很诚实:“很舒服。”身体也很诚实,情不自禁就凑上去,方便让他阿娆亲昵,额头上开始冒汗。 听他说舒服,萧景姒便继续舔他的脖子,不急不缓,一点一点地用舌头扫过,耳边听见楚彧的呼吸声,很重,很急,她笑着亲了亲他漂亮的锁骨,便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楚彧突然按住她的手,很懊恼,又很纠结,还是撇开头不敢看阿娆媚眼如丝的眸子,深吸了一口气:“阿娆,你还没吃饭,会饿坏的。” 他怕一开始,可能……要很久。 萧景姒难得不听他的,推开他的手:“可是我想和你亲热。” 很直白,丝毫忸怩都没有。 萧景姒一贯都是这样,虽然羞赧,可是直接了当。 楚彧转头看她,眼里动了情,有些潮湿的红色,就纠结了一下:“好,那我把衣服脱了。” 然后乖乖把自己剥干净了,抱着他家阿娆滚进了榻,双手撑在她身侧,耐心地开始吻她的脸。 “教我。” 楚彧抬起头看她:“嗯?” 萧景姒面红耳赤,声音很小:“双修。”她很认真的,“我们在丘北说好了的。” 楚彧情动的眸子,突然就失落了:“阿娆,你是不是怕我没了妖法会难受,才如此,”拧拧眉头,不太开心,“如此迫不及待。” 萧景姒想了想,点头。 楚彧更不开心了,趴在她身上,泄气地说:“我还以为阿娆是喜欢我的身体。”他就是想和她亲热,才不是为了修习。 萧景姒哭笑不得,他竟纠结这个,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楚彧立马眉间阴郁就散了,心情好了,啄了一下她的唇:“阿娆,我受伤了,没力气,我要在下面。” 萧景姒:“……” 好吧,她会什么都听他的,只要是楚彧想要的,全部都依他。 萧景姒翻身,压在楚彧身上,将自己的衣裳褪下,贴着他略微滚烫的身子,用唇舌去描摹,一处一处,手放在他心口的疤痕上,轻轻拂过,一路往下。 “嗯~” 楚彧动情得一塌糊涂,然后……开始叫唤了,每每这个时候,他的小奶音总是格外撩人,一点都不遮掩,因为欢愉,便放纵。 只是,这一放纵…… 放纵到了第二天天亮! 萧景姒骨头都散了,她惯着楚彧,任他折腾,什么都依他,结果便是……她又躺了一天,这双修,与闺房之事相差无几。 好在,她是妖了,可以这般惯着她家楚彧由着性子胡来。 天色,已晚,她睡醒了。 “阿娆。” “嗯?”她迷迷糊糊的,身子有些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被楚彧抱着,也不动,由着他给她穿衣裳。 楚彧有些自责,懊恼又心虚地问:“还累吗?”其实,双修很快,是他缠着她闹。 萧景姒摇头。 兴许是因为她血统好,又有镜湖四百年妖力,体力……很好,也或者是她至今云里雾里的双修起了作用,精神不差。 楚彧随意给自己套了件长衫,敛着眸,睫毛一颤一颤,很羞涩:“那……那疼吗?” 她这幅身子,是初经人事,他又闹得狠,一时动情就没轻没重的了。嗯,都怪他,下次一定不能一被撩拨就晕头转向没了理智。 说这种闺房话,萧景姒会不好意思,把头埋在楚彧肩窝里,很小声地回:“一点点。” 楚彧更自责了:“是我不好,我太放纵了。” 她凑在他耳边, “我甘愿。” 真是……要命! 他家阿娆总是三言两语,不似情话,都能让他神魂颠倒的,平时性子清冷,这种时候,她不忸怩,乖乖同他亲热温存,虽有些反差,楚彧却喜欢得不得了。 “阿娆。” “嗯?” 楚彧把手放在她腰上,轻轻地摩挲:“我喜欢你的尾巴。” 她笑:“嗯。” 他羞红了耳朵,还是很诚实地告诉他家阿娆他的感受:“缠得我好舒服好舒服。”他把尾巴放出来,缠上她的身子,开心地说,“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想,他家阿娆应该也会跟他一样觉得舒服,而他也想让她很舒服很舒服。 萧景姒懒洋洋地躺着,抱住楚彧的腰:“楚彧,我是不是越来越像妖了?” 昨夜里,她动情时,也会……摇尾巴,和楚彧很像。 楚彧笑:“不是像。”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一下便红了,“阿娆,你已经是妖了。” 她后知后觉。 哦,她是妖了,不禁想起了楚彧春天时的样子,嗯,她是兽了。 她认真思索的模样,楚彧看着欢喜,用脸蹭她,猫族就喜欢蹭,他根本停不下来,欢欢喜喜地说:“我很喜欢,阿娆,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呀,我现在觉得北赢那么多种群,琉璃虎最最好看,脸好看,尾巴好看,毛也最好看!可白可白了!” 整个北赢,就萧景姒这一只琉璃虎,这些高度赞扬的话,当然都是夸他家阿娆宝宝。 萧景姒好笑,问:“那以前呢?” 楚彧毫不犹豫:“白灵猫族啊。”以前他是最好看的妖,现在是他的阿娆宝宝,这么想着,楚彧觉得特别开心,“阿娆,你看,我们最相配了,我们都是毛最白最好看的,是天生一对!” 北赢其实毛白的种群很多的,九尾狐与雪狐也都是美人族,这天生一对的理由他说什么就什么吧。 萧景姒无语了一下:“……”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楚彧,白灵猫族和琉璃虎会有子嗣吗?” ------题外话------ 我开新坑了,先占坑,猫爷完结就填,不收藏是流氓!书名《暗黑系暖婚》。 有小仙女说我拖拉,真不是,我发誓!我天天都想完结,可是……我就是懒……就是码不动……就是想撒狗粮……说,原不原谅我! 这狗粮,腻不腻! 第二百四十五章:梨花桃花要见娘亲了! 萧景姒无语了一下:“……”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楚彧,白灵猫族和琉璃虎会有子嗣吗?” 以前听沂水妖主说过,不同种族孕育子嗣很难,即便同是一个种族,类别不一样也很难。 楚彧认真想了想:“应该会吧。”又认真想了想,“等你以后每到春天,我们就交配,到时候就知道了。” 萧景姒:“……”好像也无法反驳。 楚彧笑了,他绝对不会告诉阿娆,他在听茸境的时候,就吃了绝孕的果子,绝对要瞒着! “楚彧。” “嗯?” 萧景姒顿了一下语气:“镜湖他会好吗?” 楚彧摇头,继而又点头,道:“他没有内丹,不得再随意催动妖法,不过,我那一身妖法,可以保他性命无虞的,阿娆莫要担心。” 眉间忧思不散,她又问:“那你呢?” 楚彧将俊脸凑过去:“阿娆你看看我,我这不是好好吗?”他百般安抚,不想她多虑,“阿娆,我天赋好,很快便恢复的。” 她不吭声,眉宇间凝了一层愁绪,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啊,在自责,在将所有事情归咎于自己。 阿娆总是这样,心很软。 楚彧用指腹抚平她皱着的眉头,轻叹了一声,有些心疼她:“阿娆,不要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将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情、义都不是等价交换,因为甘愿,所以不会有谁对谁错。”他端着她的脸,目光相对,楚彧说,“阿娆,你没有错。” 害他吃苦受罪,就是她的不对。 这种想法,在萧景姒脑中,根深蒂固。 这一点,其实她与楚彧很像。 楚彧知她的心事,似真似假的口吻:“要是阿娆心疼我,你就多、多和我双修,我可以好得快些。” 像逗她。 嗯,更像挑逗她。 楚彧自己的耳朵先红了,经不起这般情动的玩笑。 萧景姒被他如此一闹,心头阴郁倒散了不少,笑着点头:“好。” 楚彧很开心,抱着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把被子踢掉,他抱着她不撒手,可劲儿地撒欢。 “楚彧。” “嗯?”楚彧亲她的脖子,很喜欢这样耳鬓厮磨。 萧景姒懒懒地趴在楚彧身上:“现在都结束了是吗?” “嗯,都结束了。” 他勾着她的脖子,把她拉近了些,凑得近,方便他亲昵。 萧景姒乖乖地不动,神色很认真:“楚彧,我们回大楚吧,我想回卫平侯府看看,我想秦臻和宝德了,我还特别特别想见我们的孩子。”她停顿了一下,咬字咬得很重,“特别想。” 桃花和梨花,已经一周岁两个月了,她还没有见过一次,惦念得紧。 楚彧答应她:“好,我们回大楚。” 她亲亲他的脸,用讨好的语气:“楚彧,你帮我找找古昔好不好?” 他只是迟疑了一下:“好。” 阿娆在乎的人,他不能视而不见,即便心有余悸地怕以后会重蹈覆辙,他还是没有办法对她说不的。 阿娆不在的时候,他定了很多原则,很多谨慎需知,比如,她身边不能留太在乎的他人,以免这个他人被有心人利用,这样的条例他真的想了很多。 可是,当阿娆在身边的时候,什么都成了云浮,她软软地央求几句,他便言听计从了。 这样,当真是不妙。 还是这样软绵绵的声音,她继续讨好似的:“你也不要对他有隔阂,不要说他,不要怪他,是你说的,情、义不是等价交换,也不准计较谁对谁错,好不好?”扯扯楚彧的袖子,“嗯?” 她只要一句软话,真的,一句便够了。 楚彧束手投降:“好好好,都好,阿娆说什么我都听。” 原则条例都见鬼去了,他就是被阿娆迷的七晕八素的小软猫! 两天后,北赢的消息送去了大楚京都。 华支过了一遍,便欢欢喜喜去禀报了。 “王爷,王爷,北赢来信了。” 这一年,楚牧身子骨还算硬朗,却是生了不少白发,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扎眼,坐在那,翘着二郎腿,被打断了神游,听了是北赢的消息,顿时精神了:“说了什么?” 华支很兴奋,把信递过去:“女帝和陛下要回大楚了。” 萧景姒死而复生的消息,凤玉卿两个月前便送来大楚,当时楚牧听了哭了老半天呢,哭完就窝火了,既然人没事,怎么不滚回来带孩子! 楚牧哼了一声,阴阳怪气:“这两个家伙,终于舍得回来了,哼,狠心的家伙!” 话刚说完,便被一个奶生生的声音接了话,很稚嫩,却很清晰:“祖父,是父亲娘亲要回来了吗?” 嫩生生的童音,只是这语气,十分老气横秋。 不错,正是楚彧家那只猫崽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品种她,一岁大的年纪,比人家六七岁大的孩子还早慧,聪明得不得了!识文断字一教便会,还会融会贯通。 就是性子有些孤僻,像楚彧小时候,模样也跟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楚牧很是宝贝的,瞧着那小身影,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抱妹妹了,摔到磕到了怎么办?” 门口,两个小娃娃,生得粉雕玉琢,唇红齿白乌溜溜的眸子,漂亮得不像话,还没长到窗高的小娃娃,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抱着的那个瘦瘦小小的,被抱着的那个圆圆滚滚的。 梨花平时最喜欢抱妹妹,学着楚牧的姿势,入木三分,有些样子。 只是,再怎么强大的白灵猫,看着还是个孩子啊,楚牧赶紧扶住吮手指吮得正欢的小桃花,免得她掉下去:“梨花,以后别抱妹妹,会累的。” 桃花的体重已经快破三了,足足比梨花重了五斤。 真是多有福气的小胖花。 梨花正正经经地摇头说:“不会,妹妹很轻。”说着,还把桃花往上托了托,额……到底是太重了,没托动。 也就梨花觉得她妹妹轻,别的人,看到桃花就说她……胖。 真的很胖,一团球似的,小鼻子小眼睛都挤到一块了,得亏得了她母亲的美貌,是个漂亮的小胖子。 小女娃娃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兴奋地拿出了嘴里的手指,握成拳头就往哥哥脸上打:“轻!轻!” 梨花笑得宠溺。 梨花太子性子早慧,又是一国太子,像个小大人,倒有他父亲成年时的气度,这么个外人看来有些变态强的太子殿下,也就桃花公主敢打他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在娘胎里出了什么差错,聪明才智都给了梨花了,体重都给桃花了,桃花还是虚胖,身子骨也不好,有些先天不足,满周岁两个月了,还不大会叫人,就会几个字眼,跟着哥哥学舌,说得最清楚的就是‘轻’。 楚牧怕累着梨花:“来,给祖父抱。” 桃花不认生,就要扑过去。 梨花抱着她走到屋里面,直接放在小榻上,他再手脚并用地坐上去,把妹妹放在身边扶好,说:“不用了,我扶着妹妹坐。” 桃花妹妹挥舞拳头,跟着学舌:“坐!坐!” 她哪里坐得住,用小胖腿踢哥哥的小褂子,又去扯哥哥身上的玉佩,闹腾得不得了。 这桃花也不知道像谁,她娘是个文静淡然的,她爹又是个冷傲暴躁的,桃花这性子要真细说,倒有几分像洪宝德那只狐狸。 梨花怕妹妹摔倒,一只手扶住她的腰,一只手扶肩,姿势有模有样:“迢宁,去把妹妹的零嘴拿来。” 那个唤迢宁的孩子,站在门口,是个看起来八九岁大小的孩子,是一年前楚彧给梨花找的小侍卫,年纪不大,妖法与拳脚功夫了得,性子也沉稳,听说是只小狼崽。 “是。” 迢宁去了。 梨花这才继续问正题:“祖父,是不是我娘亲要回来了?” 到底是个孩子,再聪慧早熟,说到娘亲时,眼里也是藏不住欢喜。 楚牧看着梨花就心酸得不得了,觉得梨花这是‘没爹娘的孩子早当家’,多可怜见儿,拍拍梨花的头:“嗯,梨花还没见过娘亲呢,娘亲要回来了开不开心?兴不兴奋?” 梨花躲了躲,不喜欢被摸头。 这性子,可楚彧小时候一模一样,傲娇贵气的小王孙!还好不像他父亲那样暴躁。 梨花脆生生地说:“我见过娘亲的画像,在父亲的屋里。”模样儿正经,若不是生得这般粉粉嫩嫩的,这老成的语气,当真像个贵公子。 不过,看得出来,梨花很开心,一贯不爱笑的小孩儿,嘴角从方才便一直扬着。 楚牧看着宝贝孙子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恶趣味了,蹲着一把老骨头:“那梨花觉得是妹妹好看还是娘亲好看?” 梨花想都不想:“都好看。” 然后迢宁把桃花的零嘴桂花酥拿来了,桃花很喜欢桂花酥,严格来说,是喜欢一切甜得掉牙的吃食。 一看到吃的呀,桃花眼睛都亮了:“吃!吃!” 梨花把她往里挪了挪,不让她掉下来,拿了块桂花酥掰碎了喂给桃花吃,喂几口,又用勺子给她舀一点水喝,免得她呛到。 楚牧瞧着桃花那吃着嘴里,看着盘子里的小模样,忍不住说:“梨花,妹妹太胖了,你别喂太多。” 大夫都不好意思说公主殿下太胖,就旁敲侧击说小孩子太胖不好。 可见,桃花妹妹是真的胖。 梨花又拿了一块桂花酥喂妹妹吃,说:“不胖,妹妹很轻。” 桃花流着口水,嘬了一口小嘴巴,吆喝:“轻!轻!” 楚牧:“……” 好吧,让桃花吃,就算胖,桃花也是最美的小公主!明儿个,还要再买几斤桂花酥回来。 所以说,桃花能不胖吗? 不大一会儿,桃花半小碟桂花酥下了肚,华支正犹豫正要不要提醒这对爷孙,不要再喂了,屋外有侍从来禀报:“王爷,秦将军与相爷来了。” 是秦将军一家都来了。 大老远就听见秦宝咿咿呀呀的声音,秦宝比桃花梨花还要小上两个月,不会说话,特别闹腾。 洪宝德十分喜欢梨花的安静内敛,巴不得自家这个也学学梨花。 “梨花~” 洪宝德九曲十八弯的声音啊,扑过去就想揉捏梨花的小美人脸,梨花不动声色就躲开了,老气横秋地喊洪宝德:“宝姨。”又喊秦臻,“舅公。” 啧啧啧,真是小妖孽啊,梨花这模样,跟他美人爹爹像得入木三分,都是祸国级别的美色,长大了不得了啊。 洪宝德还是伸出熊爪,摸了摸梨花的头,然后心满意足地说:“乖~”再看看那个吃得正欢的,很无奈啊,“桃花,你又在吃,再吃你就要变成球了。” 桃花好像听懂了似的,用滴溜溜的眼珠子看哥哥,好委屈的样子。 梨花立马就很认真严肃地说:“妹妹不是球,妹妹很好看。” 桃花欢天喜地:“呀!呀!”抓了一把桂花酥就往嘴里塞,被哥哥拦住了,一点一点喂。 这两个小可爱! 洪宝德笑:“行行行,知道梨花你疼妹妹行了吧,我不说她胖了。”手里抱着的秦宝,也想吃桂花糕,可是梨花表哥不给他吃。 秦宝就去扯桃花的围兜玩儿,被梨花一巴掌拍开了,秦宝也不哭,抱着桃花的小胖腿,蹬得很欢快。 楚牧和秦臻去了前厅。 “怎么大晚上带着孩子过来了?” 秦臻语气有些不太平稳,压抑着似的:“我得了消息,说景姒许是要回来了。” 楚牧笑:“秦将军消息很灵通啊,就这几天。”叹了口气,眼眶有些热,“一年了,终于要回来了。” 秦臻不言,抬头,漫天星辰融在眼睛里,嘴角缓缓扬起,浅浅地笑。 因为时辰不早,秦宝困顿了,秦臻与洪宝德待了片刻便回府了,没有坐马车,沿着他人门前灯笼慢慢走着,地上两道身影斜长。 秦臻抱着孩子,洪宝德走在他旁边。 “手酸吗?”她说,“给我抱吧。” 秦臻摇摇头,春日有些寒凉,他用自己的披风裹住孩子,走得很慢:“我抱得动,不酸。” “秦臻。” “嗯。” 洪宝德侧着身子,看他的侧脸轮廓:“刚才看见你笑了,你都一年没笑过了。” 萧景姒走后,他总是皱着眉,老头似的,都皱出抬头纹了。 秦臻嘴角又扬了扬:“我高兴,景姒她就要回来了。” 是啊,高兴,这么明显地都摆在脸上。 洪宝德也笑,心情愉快,脚步都轻了:“是啊,要回来了,景姒她回来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说,“北赢来信说,她还是以前的样子。”扭头看了一眼秦臻的脸,洪宝德叹了一声,“可是秦臻,你老了。” 秦臻转头看她,不明所以:“嗯?” 洪宝德伸手,指了指他的鬓角:“你这里,都有白头发了。” 秦臻不在意地拂了一下:“是吗?” 她点头:“嗯,好多好多白头发。” 才一年时间,秦臻就老了,老得她都快忘了,秦臻他也才刚过双十年华,是男子最好的年纪,却生了白发。 她不知道,秦臻一个人躲起来难过了多久,怎么难过,但她知道,这一年,他过得肯定很不好,却不在她们母子面前表露半分。 秦臻突然停下脚步。 洪宝德问:“怎么了?” “宝德,等景姒回京,我们成婚吧。”语气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他两鬓微白,烛火照着他的脸,温润而沧桑。 这种话,他不止一次说过。 洪宝德这次迟疑了很久,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秦臻,你爱我吗?不是亲人间,你对我有男女之情吗?” 以前没有,那么现在呢? 她啊,还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奢望。 秦臻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与孩子交给任何人,我都不会放心,我也断断不会娶别的女子,宝德,我只会娶你。” 他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 她又问,有些执着:“那你可以对我做最亲密的事吗?不别扭吗?” 秦臻沉默了。 哦,她懂了,秦臻啊,还是不爱她。 洪宝德只是对他笑了笑,没有表现得悲伤,云淡风轻似的:“秦宝出生前,我是真的很想八抬大轿进你将军府的门,可这一年,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你娶我也只是一纸婚书而已,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不会有什么不一样,不会有男女之情,也不会做亲密的事,若真有什么不同的话,可能会丈夫不像丈夫,妻子不像妻子,相敬如冰客客气气,还可能会因此纵容我的贪心,要了婚书之后,我还会以妻子之名要得更多,你不知道,世间女子大多是贪心的,会得寸进尺,这些我都想了很多遍,最终的结果大概是你会累,我也会累。” 她的话,没有什么条理,一股脑说了很多,秦臻只是认真得听着,他从来不知道,她一个人设想了这么多,所有后路,所有可能,她都想了。 大概,也是因为在脑中过了千万遍,她越发淡然处之:“秦臻,别勉强你自己,我已经勉强过你一回了,再让你迁就我,我觉得自己挺不厚道的,其实,我真的无数次都想自私一回,可是,”她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下不去手啊。” 那时一壶合欢酒之后,她清醒却没有推开他,已经很自私残忍了,她不能纵容自己,女子的贪心与自私,真的,纵容不得,她最怕成婚后,他不爱她,她却想要更多,然后变本加厉地贪婪,到时候,秦臻怎么办?还有景姒怎么办?她呢,最怕她会因为这份感情,变得面目可憎,变得善妒小气。 所以,沉淀了一年,该点到为止了。 “如果,你想成亲了——” 洪宝德打断秦臻的话,似嗔怒:“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多少遍了。”她坦坦荡荡地笑着,好似玩笑似的,对秦臻挑了挑眉,“不过,要是哪天你突然发现你爱慕上我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准备好嫁妆的。” 诶,他们之间,还是这样最轻松自在,他一本正经,她好不正经。 秦臻点头:“好。” 洪宝德缓缓往前走,也不回头看秦臻,一个人自言自语似的:“还有,就算你没娶我,我娘俩你也得管,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不许嫌麻烦。” 她命令的口吻,像个赖上别人的女流氓。 秦臻走在后面,稳稳地抱着孩子。 “好。” “最后,也是最重要一点,”洪宝德扭头,站在秦臻面前,背着光,眼睛很黑很深,她说,“我洪家当年被抄了家,没有祖坟,等我百年后老死了,你要让我进卫家的祖坟。” 没有犹豫,秦臻点头:“好。” 她笑:“那就说定了。” 然后,她放慢了脚步,走在秦臻身侧。 她啊,是个洒脱的女子,奢求过,努力过,勉强过,若是不行,就潇潇洒洒,轻轻松松。 她爱他,他不爱他。 他呢,很疼她。 她不嫁,他也不娶,那就这样相互扶持,一辈子也不长,很快就过了,这样的结局,并不算差,她不负魏峥,不负自己,不负韶华年纪里爱过一场。也不后悔,人总是要为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扎进去一回,赔上一辈子没关系,一头热也不要紧,等冷了,等老了,会笑着感叹年轻时傻气,会笑着和儿孙讲故事,藏在时光里最珍惜的故事。 ------题外话------ 新书,求收藏,收藏不够我就一直占……谁让我就是这么任性呢。qq阅读暂时不会有新书,等字数上去了才有。 告诉大家一个不太可靠的消息,明天我可能就正文大结局了! 秦臻和宝德就这样吧,谁也不负谁,一辈子,不相爱,也不相离,你们不同意也没办法,若是我,魏峥秦臻我就都要,可惜,宝德不是我,她是个洒脱又明朗的女子。 第二百四十六:正文大结局(多章合并) 妖都城连着三日阴雨,春日潮湿,氤氤氲氲的。 萧景姒推开门,走到榻旁。 榻上浅寐的人立马睁开了眼睛。 她笑了笑:“好些了吗?” 镜湖已经昏迷五日了,昨日方醒。 他回答:“已经无碍了。”声音很干涩嘶哑,像久旱。 萧景姒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他接过去,靠着床榻,缓缓地饮。 沉默了许久,她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 镜湖拍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萧景姒坐过去,与他相对,说:“我给你做了鱼,在厨房温着。” “我等会儿就吃。”他扬起嘴角,似有若无地溢出了一丝笑意,脸色有些苍白,眸子却很灼亮, 之后,便又是沉默。 从她进屋,到现在,她一直都皱着眉头,一下子都没有松开过。 镜湖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景姒,不要胡思乱想了。” 她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她身体里,有着他的内丹,她安然无虞着,他却缠绵病榻,叫她如何能心安理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手背覆着她的手背,掌心很热,他手心有汗:“我已经没事了,你也好好的,这是最好的结果。” 是啊,是最好的结果,却是他花了最大的代价换来的。 萧景姒开口:“乔乔。” “嗯?” 顿了一下,她看着镜湖的眼睛说:“对不起。” 他知道她为什么道歉。 因为不能还他一场情深。 镜湖摇头,拍拍她的手,动作很轻,有些颤,回:“没关系。” 与她预想的一样,他总是这么纵容着,不留余地地。 他似乎试图想要安抚她,拧着眉想了很久。 “景姒,别为我不平,我不亏的,真的。”手还抓着她的,镜湖手心的汗,有点灼热,他微微后倾,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眼,显得随意,“我一个人惯了,几百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以前我都不懂冷暖,你是第一个亲待我的人,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对我真心也让我珍惜的人,这已经很好了。” 因为亲待,弥足珍贵,他从来不觉得亏欠,他不欠,她也不,冷暖自知,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啊,真的想把最好最好的东西都捧出来给她。 萧景姒郑重其事似的,抓紧他的手:“我会待你好,一辈子都待你好,以后你都不是一个人了。” 她说得坚定,像发誓似的。 大概因为给不了情深,所以,她想要掏心掏肺。 镜湖不由得失笑,半是认真半是玩味地说:“那每年都给我做一桌全鱼宴可好?” “好。”她重重点头。 他嘴角浅浅上扬,笑了,至少,以后一年可以见一次。 “景姒。” “嗯?”从来不爱表露情绪的人,不知为何,她看着他,会有些难以名状的酸涩。 “如果,”镜湖停顿了很久很久,低下头,没有再看她的眼睛,声音很小,却听得清晰,“如果八年前我没去大阳宫,你没有遇到楚彧,你,会欢喜我吗?” 问得小心翼翼的,期待,却又不敢期待,像个执着倔强又脆弱不安的孩子。 她突然红了眼,张张嘴,喉咙被什么堵着,有酸酸涩涩的情绪从胸腔里涌出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镜湖第一次见萧景姒在他面前眼红,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只是,是个心软的人,对身边的人更是会心软得一塌糊涂。 良久…… 镜湖无奈地叹了一声,用袖子擦了擦她的眼睛,动作慌乱:“哭什么?莫哭了,你笑起来好看。” 她便笑了笑:“要一起回大楚吗?”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也不问了,再也不问了, “嗯,好久没见鱼干,想他了。”镜湖说,“还有桃花和梨花,我也想见他们。” 说起他们,萧景姒眼里多了一分柔和:“梨花已经会说话了,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桃花还不会。” “那应该会喊人了?” 萧景姒点头,梨花会的。 镜湖脱口而出:“景姒,让桃花梨花喊我舅舅可好?” 似乎深思熟虑了,他自然而然的神色。 分明是这样让人心涩的话,他却说得轻松,没有负担。 萧景姒点头:“好。” “那我要给你们准备见面礼。”他好像很开心,自顾说着,“镜湖池塘里有种没有刺的小鱼,口感很软,可以晒干了送给他们当零嘴吃。” “好。” 镜湖对亲近的人,会送鱼,因为他喜欢鱼,觉得那是世间最好的东西。 以后,他便是舅舅了,她的两个孩子会这么喊他。他不说为什么,她也知道,因为,舍不得割舍了。 像镜湖说的,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有了珍惜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没有主题,有一搭没一搭的,很轻松自在。 萧景姒没有久留,他要多休息。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回头,对镜湖浅浅莞尔,说:“会。” 转身,她出去了,他愣了许久,然后也笑了。 “如果八年前我没去大阳宫,你没有遇到楚彧,你会欢喜我吗?” “会。” 镜湖躺在榻上,屋顶坠的夜明珠落在眼里,流光溢彩,他笑出了声,像个孩子,这样容易满足。 即便她是骗骗他,也够了。 足够了,足够了。 冷暖自知,不用谁懂他的甘愿。 楚彧定了时间,两天后回大楚,由菁华菁云陪同,织霞织胥也会一起,小花妖法不好,萧景姒怕她去了人族会露出原形,便留她在杏荣殿看家,菁华还带了凤观澜,她很亲菁华,一刻都离不得,沂水便让菁华带着她,听沂水的夫人说,凤观澜心智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懂了是非黑白,只是还是不记得前事,有时候也像个孩子,知道要出远门了,高兴得一整晚都不想睡觉。 出发的前一天,楚彧带了她去了长眠山见紫湘。萧景姒是第一次来紫湘的坟前,她让楚彧在外面等她,她要一个人同紫湘说说话。 墓碑立在洞中,没有刻字。 萧景姒坐下,挨着石碑:“紫湘,我来看你了。”她带了酒,两个杯子,满上后,放了一杯在坟前,“我来得太晚了,怪我吗?” 洞穴很大,空旷,说话的时候会有一点点回音,即便很小声,也能穿破耳膜似的。 “我不是故意把你放在梅园不去接你的,我摔到了雪山下面,睡了一年才醒。”她顿了一下,喝了一口酒,味道有些苦涩,放下杯子,双手落在墓碑上,用指腹摸了摸,温度很凉,“让你受了那么久的冻,是我不好。” 没有人回答她,她一个人对着坟墓自言自语。 “我本来想带你回卫平侯府的,可是,菁云他舍不得你,你应该也舍不得他吧,这里是他冬眠的洞穴,我想你可能更想留下来陪他,那就留下。”她指了指坟墓旁凸出来的一块土堆,没有立碑,挨着紫湘的墓,“我把我人族的尸骨埋在了这里,以后菁云不在的时候,我就陪你。” “紫湘,” 顿了许久,她将一壶酒倒了一半在墓碑前,剩下的全部喝了:“待到清明时节,我带梨花桃花来看你,带上秦臻酿的酒。” 声音哽塞,没有歇斯底里,她安安静静,流了很久的眼泪。 她的姑娘,以后,便要长眠于此。 隔天,一行人出发去大楚,沂水留下来处理政事,带的人不多,从听茸境取道,走了三天三夜,便出了北赢境地。 这时节,人族已经入深春了,有些寒凉,兴许是因为琉璃虎是热血的种族,萧景姒不大能感觉到冷。 楚彧舍不得她风吹日晒,便乘坐了马车。 “楚彧。” “嗯?” 萧景姒掀开帘子,看了车外一眼,竟是塞外风光。 楚彧抓过她的手,放下帘子,免得风沙迷了她的眼。 “你换道了。” 从妖都去大楚京都,最近的路是取道衡州,一路途径的都是城镇,打马从塞外而过,自然是绕了不少路的。 楚彧回:“嗯,我们先去仓平。” “去仓平做什么?”萧景姒不惑,仓平是她戎平军的驻地,后来戎平军交由靖西忠平伯魏峥代管之后,仓平便没有多少戎平军的老将了,并没有萧景姒的熟人。 他说:“古昔,他在仓平。” 萧景姒微微惊愕,然后便笑了,所有欢喜都写进眼里,正好呢,她很想见古昔,随口问了句:“宣王殿下在不在仓平?” 她听菁华说过,古昔失踪后,凤容璃便出了京,再也没有回去过。 “在。” 果然如此。 也确实如此,凤容璃总能找到古昔。 楚彧笑着补充了一句:“凤容璃在戎平军里当了大半年煮夫。” 黄沙弥漫,滚滚而过之后,是绿洲,这便是仓平。 三国合并之后,再无战事,仓平境内只留了一只军队驻扎边关,凤容璃来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已经半年多了,他也被晒得乌漆墨黑的,好好的俊公子变成了糙汉子,还穿着军队伙房里伙计的衣服,丑得掉渣渣。 这小子,又坐在黄沙上看日落!都看了大半年了,还看不厌? 凤容璃一边担心自己被晒黑,一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颠儿颠儿地坐过去,挨着坐。 他每天例行公事地一问:“你什么时候回京都?” 这个问题,他追问了古昔半年。 古昔头也不扭一个,仰着头,直视着落下的塞北夕阳,说:“不回去了。” 凤容璃盯着他的侧脸,嗯,又黑又糙,比他自己还要糙!穿着一身士兵的衣服,袖子捋起来,手臂上有几道疤痕。 当年的小侍卫,完全变了个样,他居然还觉得看着顺眼,凤容璃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自己一把,然后用很不爽的语气质问:“你不会要在仓平边关放一辈子的哨吧?” 这是在为萧景姒保家卫国?守卫疆土? 半年前,凤容璃找到了他,那时候,他是个哨兵,现在还是。 古昔突然转过头来:“你回去吧,别在这虚度光阴。”语气认真严肃,没有一丁点玩笑的成分。 他一双眼睛,黑得吓人,也冷得吓人,眼角微微垂下,不知是不是风吹日晒久了,显得苍老又颓废。 一年时间,仓平的风沙对他做了什么,把他磨成了这般刀枪不入的冰冷之人,或者说,古昔他对自己做了什么,没有了半分当年的风采与恣意,褪尽韶华,容颜未老心先衰。 诶,这半年,凤容璃被他赶了不下三十次,几乎隔三差五就赶他一回,只是,他是那种赶赶就会走的人吗? 凤容璃往黄沙上一躺,双手枕着自己的脖子,眯着眼瞧日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我回去了,我母妃就会逼着我娶亲的。”他口气很理所当然,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架势,“我是来逃婚的,才不是来陪你,你这种无情无义冷心冷肺的人,本王才不会为你放弃荣华富贵。” 所以,为了逃婚当了半年煮夫?在仓平?他晒成了糙汉子? 凤容璃继续面不改色地鬼扯,还说得头头是道:“仓平美人儿多着呢,厨房的刘大厨还说要把家里水灵灵的女儿说给我,还有伙房的张大哥,家中有两个待字闺中的妹子。”他信誓旦旦,黑黝黝的一张脸,端的是风流倜傥,“我不走,我走了仓平的美人们都要伤心欲绝了。” 厨房刘大厨的女儿都二十八了,还没嫁出去,刘大厨逢人就说他女儿水灵,凤容璃见过一次,是比刘大厨要水灵一点点吧。而伙房张大哥的两个妹子,一个比一个长得男人,两个凤容璃都搬不起来的米袋,人妹妹一肩扛一袋,手上还能再提一袋。 凤容璃觉得,是女人,那就是花,没毛病。 不过,古昔没听进去似的,还是面无表情:“回去吧。” 凤容璃一个打挺,竖起来,冷了脸了:“你非要赶我走是吧?”他甩头,恶狠狠地说,“我偏偏就不走!” 谁知道走了这家伙会不会寻短见,萧景姒没了,说不定他也就哪天没了,从凤容璃半年前那天从一千哨兵里一眼瞧出来他时,就下定决心了,打死也不走。 当然,古昔几次都试图一走了之,都被凤容璃火眼晶晶逮到了。 “别跟我一个废人耗了,不值当。” 还是那该死的一本正经又冷漠无情的语气! 凤容璃火大了:“你以为老子想耗啊!”他下巴一抬,破罐子破摔一样的决心,“老子管不住腿!看到你就迈不开腿行了吧!” 他上辈子欠他了!孽债! 古昔不说话啊,过了会儿,起身,掸掸身上的黄沙:“我去放哨了。”说完他便走。 他的脚,有一点跛。 凤容璃不知道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他的武功没了,脚跛了,只知道特么的他看一次心疼一次。 凤容璃想也不想,又管不住腿,上前就一把抓住了古昔的手。 “古昔我告诉你,别又想半夜逃跑,我已经和伙房的管事说了,今晚就搬去和你同住,你不同意也没用,你现在打不过我,我就是要霸王硬上弓!”他咬牙,洋洋得意,“有本事你反攻啊!” 满嘴胡话,钢炮似的! 反正,凤容璃就是豁出去了,谁让他就是稀罕他呢。 古昔又不吭声,低着头,看凤容璃的手,认认真真地一直盯着,倒盯得凤容璃不自在了,缩了缩,但是还是没有放开。 他支支吾吾解释:“我在伙房劈了快半年的柴,都长茧子了,手当然糙了。” 他的贵体啊,已经要完完全全不金贵了,真是稀奇了,要是以前凤容璃一定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在一个地方劈了半年的柴,这得是多强大的意志力啊! 古昔还是没说话,继续盯着看,眉毛纠结在一起。 凤容璃乐了:“心疼了?”他傲娇地想笑又忍住,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哼,时时刻刻都别忘了,本王这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是为了你洗衣做饭劈柴烧火的。”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分! 古昔甩开他的手,走了。 “……”凤容璃懵了好久。 这块顽石!又冷又硬! 凤容璃自我唾弃了一秒,就没管住自己的腿,追上去,走了几步又停下。 “古昔,别往前看了,你往后看看。”他突然认真,“我就站在你后面呀。” 这半年,他从来不提萧景姒,不敢提,怕刺激古昔,这还是第一次说到前尘。 古昔突然停下了,没有回头:“我手脚不好,老了会走不动。” 凤容璃笑眯眯地大声说:“我腿脚好,我背你啊。” 古昔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前走,有些跛,走得很慢,身后,凤容璃扯着嗓子在喊:“说好了,不准你撇下我。” 古昔背着身,好像笑了。 这半年,若是他不在仓平,他一个人要怎么熬呢。 刚回了营帐,还没有歇脚,拿了木盆去打水,一个帐子的同伴便来喊他了。 “古昔,有人找。” 古昔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同伴指了指他后面,说:“喏!找你的人。” 他转过头去。 “咣——” 手里的木盆掉地了,古昔呆愣在原地。 营帐外的火盆亮着,光线很足,女子站在十米之外,遥遥相望,喊了一声:“古昔。” 这张脸,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 他几乎踉跄地走上前去,哽住了喉咙,很久说不出话,双膝跪下,咚的一声,是骨头撞击地面的声音。 千言万语,话到嘴边,他却只说了一句:“古昔无能,让主子您受苦了。” 他没有问,什么都不问,不重要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萧景姒走过去,蹲下,与他一般高,目光平视,一双好看的眸子平静得让人心安:“还记得外祖父第一次将你带来卫平侯府时,我说过的话吗?” 古昔点头。 那时候,她才八岁,他也八岁。 他跪在地上,喊她主子。 她说:不用跪我,我不比你尊贵,你也不比任何人低微。 萧景姒低下头。 “古昔,你也受苦了。” 她说:“是我无能,让古昔你也受苦了。” 没有太多言辞,彼此问候的话,如出一辙,她啊,只是告诉他,别自责,别难过,我们都一样。 古昔哭了,一个大男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不说话,蹲在他面前,红着眼,说:没事了。 楚彧站在萧景姒后面,说不出什么滋味,五味杂陈,他的阿娆,是个好姑娘,是非恩怨分明,即便站得再高,也从来不以胜者自居,不像深居神坛的仙人,她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子,是有温度的,不慈悲为怀,却善恶有终。 萧景姒回头,眼眶有些红,问楚彧:“古昔的腿能治吗?” 她无声地问,他却全部听得懂。 点头,楚彧说:“当年我让沂水留了一手,燕瓷可以接骨,他的筋脉可以治。” 还好,他留了一手,不是他也像阿娆有恻隐之心,他只是舍不得她罢了。 夜里,快三更了。 这个点,古昔也站完岗了,应该要歇息了,凤容璃火速把柴劈完了,然后抱着他的小碎花被子去哨兵的营帐,熟门熟路地找去了古昔的帐子。 他来得频繁,哨兵营的兄弟们都认得他,不过他化名凤八,大家伙儿都不认得他的真实身份,但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醉翁之意在谁。 凤容璃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别人知道也好,省得有人对古昔不轨。 “又来找古昔了?” 哨兵营的兄弟都对他挤眉弄眼,吹着口哨。 凤容璃很得意,说:“我搬来跟他同住。”一副‘你不要太羡慕,羡慕也羡慕不来’的表情,然后喜滋滋地掀开了古昔的帐篷。 下一刻,凤容璃惊呆了:“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是我家古昔的帐篷,谁让你睡在这里的?”哪里有古昔的影子,同床共枕的美好遐想一下子就都幻灭了。 正要入睡的那哥们也是一脸懵逼,反应了很久才明白那呛人的话是几个意思,哥们儿就说:“现在是我的了。” “你说什么梦话!”凤容璃想把手里的小碎花被子砸他脸上。 那哥们儿还说:“古昔今天傍晚就走了,和一个很美的姑娘一起走了。” 凤容璃:“……”生无可恋! 和一个很美的姑娘一起走了……很美的姑娘……一起走了…… 这句话,在凤容璃脑袋里飘啊飘,就是挥之不去,他火冒三丈:“好你个杀千刀的负心汉!” “哦,还有——” 那哥们儿还想说什么,凤容璃一床碎花被子砸过去,苦大仇深地痛骂:“奸夫淫妇!别让我逮到你们!” 然后,他拔腿就去追了。 那哥们儿更懵逼了,摸摸鼻子:“我还没说完呢。”他嘟囔了句,“还有一个很美的男人一起。” 那个男人啊,真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男人了。 还有什么事开着?忘了!哥们儿把小碎花被子一摊,就睡了。 三天后,钦南王府。 今儿个梨花太子不上学堂,也不请老师来家里教,王爷给他‘休沐’,小娃娃也不睡懒觉,辰时就起身了,不喜欢人近身伺候,丁点大的孩子自己穿衣洗脸,都有模有样的。 太子殿下,简直是天才神童! 钦南王府的下人们都这么觉得,当然,他们自然不知道什么是白灵猫族,什么是血统高贵。 不过,天才神童太子今儿个似乎特别注重形象,平日里,衣裳不是黑就是白的,今儿个拿来两件黑白的,小人儿表示不满意。 华支这个大管家就亲自去侍奉啊,一件一件给殿下挑。 “这件?” 梨花殿下摇头,面无表情脸。 华支放下白色的小人袍子,又拿了件月白色:“这件?” 殿下还是摇头,不满意。 抿着唇不说话的样,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常山世子,要是再砸个杯子发发火什么的,就更像了。 不过,梨花殿下这一点不像他父亲,小娃娃内敛,情绪不外露,也不暴躁,长大了没准是个腹黑的也说不准。 华支又挑了件大胆一点的颜色,是青色的,问:“殿下觉得那这件呢?” 梨花还是不满意,似不经意地说了句:“上次我与妹妹周岁生辰,祖父给我们做了褂子,就穿那件。” 华支不可思议了:“那件大红色的?” 因为是周岁宴,老王爷特地做了两件大红色的,说是喜庆,他记得当时太子殿下是很嫌弃的,冷着小脸不肯穿,难得任性了一回。 华支再一次确认:“殿下要穿那件大红大红的褂子?” “嗯。” 梨花殿下就默了,一岁多的奶娃娃看起来很深沉啊。 华支懂了:“是,殿下。” 然后华支就去把那件压箱底的大红色褂子找出来了,梨花殿下穿着大红色的褂子,就去找妹妹了。 桃花刚醒,正在床上蹬腿,咬手指,自顾咿咿呀呀乐得不行。 奶娘正给桃花公主穿衣服,是件粉色的小袄子,甚是可爱粉嫩,见梨花殿下来了,惊呆了好一会儿,才连忙行礼:“殿下。” 还是第一次见殿下穿得这么……喜庆。 梨花给华支一个眼神。 华支立马明白了,去把桃花公主那件同款的红色小褂子找出来。 梨花殿下吩咐:“给妹妹穿这个。” “是。” 奶娘连忙放下粉色的小袄子,把红色的小褂子接过去,给桃花公主穿上,可是才穿进去一只手,就……卡住了。 奶娘都快哭了,冷汗一直冒:“殿下,穿……穿不下。” 梨花皱眉。 小殿下这脸一冷,大家伙就怕,才多大的孩子,一身凛然的,就怕他发火,其实小殿下不爱发火,只发过一次脾气,是打扫的丫头不小心弄脏了女帝陛下的画像,就被小殿下打了二十大板,当时殿下那个小眼神啊,想想都后怕。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奶娘生怕小祖宗生气,就解释:“这衣服放久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的。” 华支也帮腔:“公主殿下长得快,有点胖,穿不下也正常。”才两个月,这周岁的小红褂子就穿不进去,真是不知道爷孙俩是怎么喂的。 梨花的脸立马冷了:“我妹妹才不胖。” 华支不敢反驳。 梨花坐到妹妹身边去,摸摸她的小脸,说:“妹妹只是瘦得不明显。” “……”华支看了看榻上那一团,白乎乎圆滚滚的,这是得瘦得有多不明显啊! 桃花听懂了似的,趴在榻上瞪腿,大喊:“瘦!瘦!” 梨花笑着摸摸头:“嗯,桃花最瘦了。” 桃花笑得露出了几颗小白牙,口水就流出来。 华支附议:“是是是,公主最瘦了。”看了看那红褂子,请示,“那这褂子怎么办?” 梨花想了想:“给妹妹围在脖子上,把小裙子穿上就好了。” 所以……桃花公主穿着白色的小褂,大红色的小裙子,脖子上大红色的围兜……太子殿下的品味…… 太子殿下直夸她妹妹:“妹妹很好看。” 桃花挥舞小拳头:“看!看!” 太子殿下一脸宠溺,亲自抱着妹妹出去,屋外,一干侍从下人都被那晃眼的大红色扎眼了。 王爷院子里的老管家笑得慈祥:“殿下今日怎穿得这么……喜庆。” 梨花稳稳地抱着妹妹:“我父亲母亲今天到家。” 然后,就去前厅用膳了,因为桃花咿咿呀呀,饿了。 老管家看着那两抹红色的身影,难以置信:“殿下居然理我了。” 平日里除了王爷与小公主,梨花殿下可是谁都不理。 厨房的刘嬷嬷笑着接了句:“今日看着终于像个孩子了,平日里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我都不敢直视呢。” 一身贵气,帝王之家的孩子嘛,自然与普通人不大相同。 老管家喟叹了声,捋捋胡子:“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再懂事,在父亲母亲面前也是个还没长大的。” 这不,才会穿了一身红,嘴角挂着笑,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梨花一整天都没有去看书学习,而是抱着桃花在院子里玩耍,教她喊爹爹和娘亲,可桃花身体不好,学东西不快,还是只会‘娘亲’的‘亲’,大抵和‘轻’很像,她学的快,‘轻’是桃花最早学会的字眼,她对字音差不多的都能念得相差无几。 不止这对兄妹,老王爷也在屋里屋外走来走去,吆喝吆喝,张罗张罗。 到了傍晚时,终于,王府外有了响动,是马车的声音。 “来了来了!” 华支跑去后院,欣喜若狂地大喊:“王爷,人来了!” 楚牧领着两个孩子,去了前厅。 没有惊动百官,没有兴师动众,就几匹马,一辆马车,楚彧牵着萧景姒下了马车,因为知道是晚上到府,王府外掌了一路的灯,很亮堂。 “恭迎女帝帝君圣驾。” 王府外,跪了一地的人。 桃花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瞧,好奇得不得了。梨花很认真地看着,借着烛火,看他的娘亲,明眸皓齿,浅笑嫣然,比画里还要美。 他娘亲,是个清雅宁静的女子。 而他父亲,正盯着他看,一双眼睛,跟他一模一样。 萧景姒走上前,对楚牧欠身行礼:“父亲,景姒不孝,让您担心了。” 楚牧红着眼,哽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模样虽变了些,看着还是心酸。 楚彧也跟着萧景姒,乖乖行小辈礼。 “梨花过来。”楚牧把梨花唤过来,又把手里的桃花抱正了,让两个孩子瞧瞧父亲母亲。 萧景姒张开手,桃花眨巴眨巴眼,也不认生,就扑过去了,萧景姒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微微蹲下,将声音放得很轻,她说:“梨花,我是娘亲。” 语气柔软,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一年未见,对两个孩子,她终究觉得亏欠了。 “梨花认得娘亲。” 小孩子,奶声奶气,只是那双漆黑的瞳子,有着这个年纪没有的深沉与内敛,他乖乖作了个揖,说:“梨花见过父亲母亲。” 小孩子脸上,难得有了笑。 萧景姒笑,笑着红了眼眶,摸摸他的脸:“对不起,娘亲回来晚了。” 小人儿认真地摇头:“不晚,梨花没有等很久。”他都知道的,北赢来的信他都会看,知道娘亲不是不来看他们,是在受苦,梨花伸手,抓住了萧景姒的袖子,“娘亲,妹妹还不说话,我替妹妹说,娘亲回来了就好。” 她家宝宝,乖巧懂事极了,一身小红衣,因为欢喜。 萧景姒忍不住想亲近,凑过去亲了亲梨花的脸:“乖。” 怀里的桃花跟着学舌:“乖!乖!”她乐得直蹬腿,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梨花:“……”红了脸,很开心地笑了。 娘亲亲了他! 杏花:“……”黑了脸,很不爽地沉了脸。 他女人亲了别人! 楚彧怕萧景姒累着,把她手里的桃花抱过去,才刚接过去,就愣了一下,然后冷脸看梨花:“楚猫妖,你怎么把妹妹喂得这么胖。” 楚猫妖:“……”这个名字,听一次他不爽一次。 顿时,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两双极其相似的眸子,连眼神都一模一样,当然,不是父子情深,是两相不爽。 正是这时候,楚彧怀里的桃花瘪瘪嘴,扯开嗓子就嚎:“哇——” 为什么哭? 当然要哭!自从六个月的时候,温伯侯来府上看望两个孩子,随口说了句桃花真胖,然后那天,楚牧就把桃花的酥糖收了,她怎么哭都没给她吃。后来,听到胖这个词,桃花就哭,她的酥糖…… 楚彧懵了,手都僵了,又不大会抱孩子,软软小小的一团,他生怕给他碰坏了,动都不敢动。 “别、别哭了。” 除了哄萧景姒,楚彧哪里会哄人,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别哭别哭,桃花才不领情,可劲儿可劲儿地哭,小鼻子哭得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 小奶娃娃生得像极了萧景姒,她一哭,楚彧心肝儿都疼,大抵这便是血浓于水,分明才第一次见,却能牵扯动筋骨。 “宝宝,别哭别哭。”楚彧耐心极好,小心地抱着,左右晃着,哄她。 桃花就要哭,伤心欲绝。 梨花看不过去,忙帮着哄:“妹妹不胖,妹妹别哭了,我们去吃糖。” 一听吃糖,桃花就停了一下,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哥哥,继续掉金豆子。 然后父子俩哄桃花去了,怎么哄,用吃的呀!胖子的忧伤只需要一颗糖就能立马明媚。 萧景姒要去秦臻府上,杏花梨花两只本也想跟着去,可桃花不肯,一手抱着一个,要左边喂一颗,右边喂一颗,左右开弓着吃。 好幸福呀,好多糖~ 桃花笑开了花,杏花梨花两只满脸担忧地看着萧景姒出门。 天色不晚,月上楼阁,景色很好,圆圆的一轮月,杏黄色的暖光,朦朦胧胧地笼着夜色。 将军府搬到了左相府隔壁,离钦南王府不远,萧景姒独自打着灯,走得很慢,古昔走在后面,走路有些微跛,一前一后两道身影。 萧景姒走到门口,提了提手里的灯,笑着看着门口:“这么大风,怎么站在门口。” 秦臻还有宝德,便站在门口,大门开着,一眼可以看到里面的布景,与当年的卫平侯府一模一样。 秦臻性子固执,不论搬了多少次府邸,也是最初的模样,他曾说过,兜兜转转,这样才不会迷路。 兜兜转转,她都会回来,她是卫平侯府萧景姒。 秦臻说:“听到声音便出来了。”她模样变了些,与以前八九分相似,神色与笑起来的样子,没有变,一头墨发,倒像她刚及笄时的样子。 秦臻方说完,洪宝德便拆穿了他,笑着打趣:“秦臻,你何时学会睁眼说瞎话了?”她眯着眼笑,毫不留情地拆秦臻的台,说,“景姒,秦臻他从早上就站着里等了,整整,”算了算,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站了足足四个时辰。” 四个时辰,那便是从辰时开始等。 萧景姒笑,将灯笼递给了章周,走上台阶,对秦臻说:“怪我,回来晚了。” 太晚了,他都老了。 她看见了,秦臻微微斑白的两鬓,容颜未老,却已沧桑。 怪她,让他牵挂。 秦臻点头,一脸严肃:“嗯,怪你。”他走过去,抱住她,轻叹了一声,“以后别这么吓我。” 萧景姒点头:“好。” 他抱着她的手,在颤抖。 从她长大后,秦臻便没有再抱过她了,他以为她长大了,竟不知抱在怀里还是如此瘦弱,小小的,像个没长大的姑娘。 他松手,领着她进屋,说:“你一年没有回来,我酿的酒堆了很多,今晚陪我喝两杯。” 萧景姒应:“好,不醉不归。” 秦臻笑,还是这么贪杯呢。 她笑着,眼睛有些红,却一直明眸皓齿地笑,眼里有欢喜,也有怅然后的安定与坦然。 兜兜转转,她回了家,不问路途艰辛,没有虚与委蛇,也不嘘寒问暖,他备了她最爱的酒,一直等她归来,便够了。 洪宝德抹了一把眼泪,心酸酸的,扯了扯嘴,笑了,说:“古昔,你傻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秦臻与萧景姒回头,对他招招手。 他愣了一下:“噢。”然后颠颠跛跛地进了屋。 关了门,灯火阑珊,照着来时路,将军府的常青树,一枝绿枝出墙来,月光落下淡淡的光,影子都是温柔的。 屋里,传来女人与小孩的声音,言笑晏晏。 洪宝德哄着怀里的孩子:“秦宝,秦宝,喊姑姑。” 一岁大的孩子,也不怕生,欢腾地扭来扭去,学着喊“嘟……嘟……” 嗯,不是太标准,差强人意。 洪宝德坚持不懈地教:“是姑姑。”放慢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来,“姑——姑——” 秦宝嚷嚷:“嘟——嘟——” 洪宝德:“……”放弃了,不是谁家小孩都能像梨花那样,一岁的时候就能文能武,识文断字。 萧景姒笑,将手上翠绿的玉珠子,挂在了秦宝脖子上。 “嘟嘟!” “嘟嘟!” “嘟嘟!” 秦宝猛地扎进萧景姒怀里,嘟嘟个不停。 洪宝德汗颜,她家这小子,看脸吧。 萧景姒在将军府留膳,楚彧和梨花在家里带桃花妹妹,父子俩一大一小,嗯,气氛不算融洽。 因为梨花有点嫌弃他父亲笨手笨脚。 “父亲,妹妹还小,你要捏碎了喂她吃。” 楚彧拿着一大块桂花酥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想了想,捏碎,一点一点喂给桃花吃,桃花吃不够,张着嘴巴还要还要,梨花搬了个小椅子在看。 过了一会儿…… “父亲,妹妹好动,不能把她放在椅子上,会摔下来的。” 楚彧赶紧把桃花抱起来,水也不倒了。 “父亲,这个时辰,妹妹要睡觉了。” 楚彧抱桃花去了榻上。 “父亲,妹妹喜欢侧着睡。” 楚彧把桃花翻过来。 “父亲,你要哄妹妹睡。” 哄?楚彧拍拍她的背,说睡吧,他都是这么哄阿娆的。 “你要拍她的背,不能太重,要轻轻地拍。” 楚彧的手僵在那里,桃花扯着他的袖子,咿咿呀呀一点要睡的意思都没有。 梨花手脚并用,爬上了榻:“父亲,让我来吧。” 楚彧:“……” 梨花直接把桃花抱到里侧,脱了她的小衣裳,让她枕在自己的小胳膊上,用另一只手拍桃花的背。 这一幕,刺痛楚彧的眼了:“楚猫妖。”声调提了提。 楚猫妖转过头:“父亲请说。” “你在炫耀?” 楚猫妖面不改色,用那奶声奶气的调调,说:“不是,父亲您一年都没来看过我和妹妹,不知道怎么照顾妹妹也在情理之间。” 他特别强调了一年。 楚彧:“……” 擦,他家猫崽子真早熟,居然还会记仇! 楚彧想了想自己一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哦,在盘算着怎么搞死他亲生父亲的那个原配,因为那个女人老是找他母亲沙华的麻烦。 这么一想,楚彧也见怪不怪了,他的种,变态一点也正常。 “我先带妹妹睡觉,外面有祖父找来的育儿孤本,父亲有空可以看看。”梨花说完了,就转过身去,给了他父亲一个后脑勺。 楚彧:“……”这只猫妖! 果然,猫崽子生出来就是来给他添堵的!楚彧烦躁地去看育儿孤本了。 一个时辰之后,窗外更声响,萧景姒还没回来。 楚彧问:“回来了没有?” 菁华菁云舟车劳顿,都去歇息了,华支这个大管家就亲自来世子院守夜了,回话说:“还没。” 没隔了一小会儿,楚彧翻了两页手里的育儿经,又问:“回来了吗?”他心不在焉,记挂着萧景姒,看不进去。 华支回:“还没呢?” 又过了一小会儿。 “还没回来?”楚彧已经有些烦躁了,脸色不大好,拧着眉头,不知道是不是想摔杯子了,目光浮动, 华支在门口,扶了扶额:“还没回来呢。”他特地补充了一句,“要是女帝陛下回了,会来禀报的。” 楚彧追着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戌时。”还早。 楚彧慌了,摔了书就起身:“这么晚了怎还不回来。”他推开门出去,很焦急地说,“去安排马车,我要去接阿娆。” 华支摇头,诶,真是一小会儿也离不得!他赶紧去安排。 不过,时间赶得巧,楚彧刚出王府的门,将军府的马车便停在了府外,秦臻先下来,然后洪宝德扶着萧景姒,踉踉跄跄地下了马车。 她醉了,靠着洪宝德,摇摇晃晃,醉眼迷离地看着楚彧。 扑面而来的酒香气,夹杂着淡淡花香。 楚彧脸色很不好看,望向秦臻:“你给她喝了多少酒?” 秦臻道:“四坛。” 她酒量不浅,只是变成琉璃虎之后,便算不上好,只能浅酌。 楚彧心疼萧景姒,有些不满:“真是胡来。” 秦臻目光淡淡,神色无常:“花酿的酒,不伤身,她想喝便由她喝了。” 楚彧也不好再说什么,将萧景姒从洪宝德那里抱过来,扶着她的腰,让她靠着自己。 “阿娆。” “阿娆。” 萧景姒睁开眼,水汽氤氲的,还有些迷糊:“嗯?”她困,窝在楚彧肩上睡觉。 深春夜里寒凉,楚彧担心她会受凉,喊了她几句,轻声哄:“先别睡,我抱你进去睡。” 她睁开了眼,清醒了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伸出手抱住楚彧的脖子:“楚彧。” “是我。” 她便又不说话了,对着楚彧笑笑,用脸蹭蹭他的胸口,裙摆下,白色的小尾巴出来了。 楚彧立马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打横抱起:“我先带她进去了,不送。” “北赢的事,” 秦臻的话还没说完,楚彧顿住了,回头。 他问:“能保证不会有第二次吗?”语气严肃,目光紧紧盯着楚彧。 楚彧没有犹豫,重重点头:“能。”他语气坚定,字字铿锵,“我用我的命向你保证。” 秦臻点了点头,便什么都不说了。 他不问,为何她会被人谋害,为何会死而复生,为何会变了模样,为何会和楚彧一样,变成了……妖,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好,只要她以后都好。 转身,秦臻往钦南王府外走。 洪宝德招呼了一句:“景姒,我们回去了。” 她迷迷蒙蒙的眼,睁开一丝丝,嘟哝着说:“舅舅,宝德,明日我要去河边扑蝶,不想练剑,你们要帮我瞒着外公,便说我去同卫林叔叔学下棋了。” 然后,她便又睡去了。 楚彧抱着她进屋了。 洪宝德站在马车旁,失笑,方才景姒的醉话,是儿时的事,突然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估计是景姒醉了,梦到小时候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洪宝德想了想,“好久以前,我都不大记得。” 秦臻上了马车:“景姒八岁那年。” 她诧异:“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那时候他也还小。 秦臻顿了一下,有些怅然若失:“她很少喊我舅舅。”所以,都记得。 这是八岁那年的事,那时候,卫平侯管她管很严,她未经世事,是个调皮的孩子。 因为有求于秦臻,便会喊他舅舅。 那日,她便是想偷懒,便说脑子混沌,不舒服,说:舅舅,宝德,明日我要去河边扑蝶,不想练剑,你们要帮我瞒着外公,便说我去同卫林叔叔学下棋了。 她嘴里的那位卫林叔叔,是紫湘的父亲,早几年过世了,她认识紫湘早,便是学棋的时候。 不知道,她梦里还梦了什么。 楚彧将她放在了榻上,她眉头紧皱,眼角有盈盈水光,楚彧亲了亲她的眼睛,起身去倒了一杯方才准备好的醒酒茶,一口一口喂给她喝。 她乖得不得了,不哭不闹,张嘴吞咽,完了还舔了舔自己的唇,又舔了舔楚彧的唇,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眼眸眯成弯弯的一条小缝。 她心血来潮似的,抱着他的腰不撒手,软绵绵地一直一直喊他,特别眷恋,特别粘人。 “楚彧。” “嗯。” “楚彧。” “嗯。” 她不厌其烦,笑着念他,一遍一遍,他应她,耐心很好。 也不知酒醒了没醒,迷迷蒙蒙的眼睛好像还有几分醉意,也有几分笑意,继续念他的名字,痴痴缠缠没完没了。 “楚彧。” “嗯。” “楚彧楚彧。” 楚彧失笑,啄了啄她的唇:“阿娆,我在。” 她喝了酒,有些薄醉的时候,最是像个孩子,没有平日里的淡然清雅,也没有心事重重眉头不梳,开心了便笑,不开心了便闹。 她抱着楚彧,对他说:“我今天很开心。” 楚彧拍拍她背:“嗯。” 收了笑,眸子盈盈水润的,又说:“也很难过。”还是笑着,眼里凉凉的。 楚彧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躺着,拂了拂她耳边微乱的发:“怎么了?” “我们都在,可是少了紫湘,以前,都是我们几个一起喝酒。”她吸了吸鼻子,浓浓鼻音,碎碎念似的,说,“紫湘的酒量是我们几个中最好的,秦臻都喝不过她的。” 最是月圆人团圆时,最容易想起故人。 “嗯,我知道了。”楚彧蛊惑似的哄她,“阿娆乖,不想了,睡一会儿好不好?” 她摇头,不知是不是醒酒茶起了作用,越发清醒:“我不想睡。” 不知为何,今日,心绪总是难宁,莫非是近乡情怯。 楚彧看了看她清澈的眸子,思忖着:“可我不想你胡思乱想。”他低头,含住她的唇,低声细语,“那我们做些别的。” 嗓音靡靡,低沉而内敛,带了引诱,他刻意撩拨。 萧景姒笑了笑,抱住了他的脖子。 楚彧低头吻住她的唇,缠住她的舌尖,用力吮吸,发出暧昧的声音,他耐心极好,一点一点舔过她的唇齿,来不及吞咽的津液顺着她的唇角流下,他移开唇,慢慢舔吻,微凉的唇渐进滚烫,落在她脖子上,流连往下,她身体绵软得厉害,媚眼如丝地看着他,眼里已动了情欲,有些迷离, 楚彧低低笑出了声,手落在她腰间,轻解云裳…… 突然—— “娘亲。” “娘亲。” “娘亲!” “娘亲!” 隐隐约约有孩子的喊声,越来越急。 萧景姒被这喊声拉回了几分理智,推了推压在她身上的楚彧:“我听到了梨花在喊我。” 楚彧面不改色地胡扯:“阿娆,是幻觉。”低头,又去吻她的脖子,“我们继续。”手继续去解萧景姒的衣服。 她按住了,细细听。 “娘亲。”清脆的小奶音,语调却内敛得又不像个孩子。 “娘亲。” 果然,声音就在外面。 “是梨花来了。”萧景姒一把就推开了楚彧。 楚彧:“……”心塞!他家阿娆居然不和他欢好!前所未有的心塞!咬咬牙,他尽量不动怒,把萧景姒拉回榻上,“我去,你酒还没醒。” 萧景姒记挂着外面的孩子,心不在焉地说:“醒酒茶见效快,已经没事了。” 楚彧心塞得不想说话,给萧景姒整理好衣服,然后披着衣服冷着脸,一脸欲求不满地去开门。 门口,小梨花抱着小桃花,穿着寝衣,掠过父亲大人阴沉的脸,直接进了屋。 萧景姒一见梨花抱着桃花,连忙把桃花抱过去,又用袖子擦了擦梨花额头上的汗,心肝宝贝地抱到身边来,两个宝宝她喜欢的不得了,一见他们眼睛都笑弯了,哪里还有楚彧的影子。 楚彧全程黑脸。 梨花难得像个孩子,对萧景姒撒娇:“娘亲,我和妹妹想和你睡。” 软绵绵的小猫音,和他父亲很像。 桃花穿着小衣服,握拳:“亲!亲!”好兴奋呀好兴奋,小眼睛都笑眯了。 桃花不会叫娘亲,只会亲啊轻啊之类的。 萧景姒心软得一塌糊涂,亲了亲桃花的脸,又摸了摸梨花的头,温柔极了:“好。” 梨花很开心,桃花见哥哥笑,她跟着乐,难以名状地乐。 母子三人,心情都甚好,唯独楚彧,脸黑得不像话了,立马否决:“绝对不行。” 三双好看的眼睛望向楚彧。 他面不改色,态度坚决:“床榻太小,挤不下四个人。” 他家阿娆,怎么能跟他之外的人睡,楚彧只觉得心里不断有酸酸的泡泡冒出来,很不是滋味。 这酸味! 那张榻,睡八个人都没问题。 萧景姒哭笑不得,说:“挤不下的话,楚彧,你今晚睡隔壁。” 楚彧:“……” 不好,他这是失宠了吗?阿娆不宠爱他了吗?楚彧犹豫纠结了好久好久,眉头都拧了川字,挣扎了好一番,最后说:“那一起睡。” 萧景姒失笑:“好。” 就这样,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睡一张榻。 梨花在娘亲身边,乖乖巧巧的,不像在外人面前,十分体贴的样子,说:“父亲,你睡外侧,我和妹妹不能睡外侧,会滚下去。” “睡!睡!”桃花学舌,很是欢快。 萧景姒觉得宝宝说得对。 梨花又说:“妹妹还喜欢睡里侧。” “睡!睡!” 萧景姒看到梨花小小的样子,一本正经像个大人,心都萌化了,什么都听他的,都没有给楚彧反驳的机会:“楚彧,你睡外侧。” 然后,萧景姒就把桃花抱的里侧,梨花乖乖跟在娘亲旁边。 楚彧:“……”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楚彧睡在外侧,萧景姒夹在桃花梨花之间,桃花睡在最里面,梨花给了父亲大人一个后脑勺。 楚彧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于是乎,他一个晚上没抱到他家阿娆,根本睡不着,生了一晚上的闷气,早上上朝的时候,别提脸多黑,气场也不敛着,一副‘本帝君不高兴本帝君想杀人’的样子,吓坏了一干文武百官。 时隔一年帝君亲政,一上来,就杀鸡儆猴,整治国风,摘了几个乌纱帽,治了几个贪官,砍了几个脑袋,铁血政治,真不是闹着玩的,难怪三国合并之后,大楚和平都要长毛了。 连着几日,萧景姒一门心思扑在孩子身上,桃花梨花与她越来越亲,越来越黏她,而萧景姒对宝宝心存愧疚,这些天,所有时间都用来陪桃花和梨花,睡觉也不离开一步,对两个孩子有求必应,根本无暇顾及楚彧,桃花还好,楚彧喜欢女儿,便也惯着,于是,便把所有冷眼都给了梨花,楚彧觉得他家小猫崽子不得了,在外人面前一副居高临下目下无尘的样子,在阿娆和桃花面前就乖巧听话了,不仅把桃花哄得欢欢喜喜,还把阿娆缠得严严实实的,简直让楚彧恨不得分分钟扔回北赢去。 这只猫妖,楚彧敢笃定,才不是小白兔!可是,阿娆居然帮着楚猫妖!理由是,梨花很会哄妹妹。 楚彧窝火得不行,一口气看完了十几本育儿孤本。 不过,好在让楚彧欣慰的是,桃花和他很亲,特别喜欢他……喂的糖,他越来喜欢他宝贝女儿了,和他家阿娆很像,漂亮得不得了,果然是他贴心的小棉袄。谁说他宝贝女儿胖来着,瞎了眼!他女儿那是白胖!能一样吗!就是瘦得不明显! 这几日,一家四口,也相安无事,日子过得舒坦。 五月初四,秦宝一周岁,洪宝德张罗着给他办周岁宴,地方选在了宫里的星月殿,洪宝德说,花开正盛,最是好风光。 周岁宴……嗯,很热闹,一大群人都去了。 五月初五,怡亲王妃沈银桑差人去钦南王府送了一幅画,绘的便是昨日星月殿的周岁宴实景,半扇墙那么大的画,是水墨画,轻描淡写的黑白配色。 命名《春朝花夕》,落笔,沈银桑。 凤朝九题了词: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花开无时,人生尽欢,新燕眷朝归,旧人笑几许。 萧景姒让人将画铺开,站在那里,静静看着。 楚彧进来,挥退了下人,这会儿桃花梨花在午睡,屋里很静,他从后面环住萧景姒:“看什么呢?” “银桑送来的画,画的是昨天的周岁宴。” “嗯。”楚彧将下巴搁在她肩上,陪她看画。 杏花纷飞,画上的人儿栩栩如生,笔触轻描淡写,跃然纸上,一幕幕都是昨日的光景。 画的最中央,是昨日的小主人公,秦宝,一张大大的圆桌,摆着琳琅满目的各种物品,秦宝趴在桌子上,眼珠子四处瞧。 一旁,是他的母亲,静止的画,像活了一般,将昨日种种上演。 “宝宝!” 洪宝德的笑声很欢快,她喊:“宝宝。” 秦宝看向母亲。 洪宝德站在圆桌的一头,对他招手:“大宝,这里!” “拿剑啊,剑!” 她循循善诱:“秦大宝,拿剑拿剑,长大了当将军。” 秦宝一动不动,眼珠子四处溜。 这时,一旁的温思染将女儿温冉冉也放上圆桌,温声细语地哄:“冉冉,乖,去拿金算盘。” 温思染旁边的凤昭芷虚晃一脚过去:“滚!温思染你个铜臭商人,别教坏我女儿。”她也站到洪宝德的位置,指了指桌上那把古剑,“冉冉,去抢,抢秦宝的剑,抢到了剑和人都是你的。” 温思染脸黑了,生怕女儿被别人家的小子染指,赶紧在另一头引诱:“冉冉,这里,这里。” 温冉冉和爹爹感情最好,欢快地朝爹爹爬过去。 温思染笑地眯了眼,可下一刻—— 秦宝突然一个猛扑,抱住了温冉冉。 小女娃娃吓得哇哇大哭:“哇——哇——哇——” 温冉冉哭得那是惊天动地。 秦宝咯咯笑着,抓着冉冉的小胳膊就不撒手。 这抓周宴啊! 洪宝德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我儿子抓了媳妇儿!果然是定了娃娃亲的!一抓一个准!”她竖起大拇指,对自家宝贝儿子说,“秦大宝,干得漂亮!” 秦大宝笑不露齿。 温思染跳脚了,立马去扯开抱着他家宝贝女儿的兔崽子,恶声恶气地说:“小兔崽子,你还不放开!”什么娃娃亲,他不承认!死都不想承认! 秦宝不放开,对着温冉冉的小脸就咬了一口。 冉冉哭得更厉害了…… 温思染气不打一处来,拿眼瞪秦臻:“秦臻,管管你儿子!” 秦臻处之泰然,面不改色地说了句:“儿孙自有儿孙福。” 温思染:“……”这老派! 画面便定格在了这一幕,画中,温思染暴跳如雷,凤昭芷忍俊不禁,洪宝德得意洋洋,秦臻浅笑着,小男孩儿抱着女孩儿,她脸上,有一个浅浅的牙印。 萧景姒不禁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了那画中最远处的木屋下,画的是凌织与小灰,赏心悦目的两个人,一前一后。 周岁宴的酒席,是凌织亲自下厨的,她抱着一筐菜,身后,小灰也抱着一筐菜,亦步亦趋。 凌织回头看他:“云离会帮我洗菜,你去外面瞧瞧热闹。” 小灰话不多,切中意思:“不瞧。”他说,“我帮你。” 她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没关系的。”平时在茶肆,小灰便在店里帮衬,不好到了星月殿还麻烦他。 小灰却说:“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她笑:“好。” “凌织。”小灰突然喊了一声。 他很少这么喊她的名字。 凌织回头:“嗯?” 小灰说:“给我做一条清蒸鱼,我想吃清蒸的。” 凌织浅浅笑:“好。”她抱着菜,走在前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小灰大哥,你上月的工钱,待回了茶肆我再给你。” 小灰皱了皱眉:“不用给。” 凌织立马回绝:“那怎么行?” 小灰脱口而出,说得理所当然:“以后我赚的钱都给你。” “……”她愣住,耳根子染红了。 水墨画里,画得便是这时的一幕,女子红着脸浅笑,男子抱着一筐菜,凝眸瞧着她,眼里有她的影子。 楚彧说了一声:“他们还挺相配。” “嗯。” 萧景姒笑,拉着楚彧的手,走到水墨画的右半祯,右上方的位置,画的是镜湖和鱼干,一架小秋千,四五岁大小的男孩子坐在秋千上,身后的他轻轻地摇。 鱼干想要跳下秋千,镜湖去抱他,鱼干摇头,自己爬下去,说:“乔乔爹爹,娘亲说你生病了,不能让你抱我。” 才过了一年,鱼干长了个头,已经快长到镜湖的腰了。 镜湖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鱼干,问他:“鱼干,吃鱼干吗?” 小孩儿摇头,小模样很是认真:“我不吃,乔乔爹爹你多吃点,那样才能快快好。” 镜湖摸摸他的头。 鱼干被教得很好,十分懂事,小孩子记事早,最喜欢的就是乔乔爹爹。 他从袖子里摸了老半天,摸出来一颗糖,放在镜湖手里:“乔乔爹爹,这个给你吃。”又从袖兜里掏啊掏,掏出来一块油纸包着的糕点,“还有这个。” “哦,这里还有。” 鞋子里也翻出一颗糖,一股脑都给了镜湖,小小的孩子,认认真真的模样:“都给你吃,娘亲说,生病了要吃东西补身体的,我把昨天,前天,大前天的都攒下来给你吃。” 镜湖蹲下,看着掌心的东西,心口有些酸胀,一双小小的手,落在了他头上,轻轻地拍,软软糯糯的声音:“乔乔爹爹,以后别生病了,鱼干每次生病的时候都好难受,不想乔乔爹爹也这么难受。” “鱼干真乖。”镜湖笑了笑,“爹爹以后不生病了。” 他不常笑,在鱼干面前,却笑得像个一般大的孩子。 鱼干也跟着乐呵呵的,又爬到秋千上去荡,突然有点惆怅,他说:“乔乔爹爹,府里的姐姐说,爹爹和娘亲要再生一个宝宝了,然后便不会要鱼干,要是爹爹和娘亲有了宝宝不要鱼干的时候,乔乔爹爹你带我走好不好?” 天真烂漫的话,童言无忌,不知何为愁。 镜湖摇着秋千,问他:“带你去哪?” 鱼干不知哪里学来的豪气云干,说:“去浪迹天涯呀,我和乔乔爹爹两个人,去闯天涯。” 才四五岁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天涯。 镜湖刮了刮鱼干的小脸:“傻。”他走到他面前,蹲下,仰着头看秋千上的孩子,“父亲娘亲不会不要鱼干,即便有了别的宝宝,也不会。” 他小心地问:“真的吗?” 这么好的孩子,谁会舍得不要呢。 镜湖笑:“我从不骗人。” 黑白水彩,这一幕画了大人小孩,小孩儿笑得天真烂漫,不爱笑的大人也笑得无忧无虑,秋千的影子落下,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不得不说,沈银桑抓得很好,一幅画,寥寥几笔,能触动人心,让人心软。 右边的最下方,是星月殿的侧门,入画了四个男男女女,他们身后,便是一树杏花。 画中,男子皱眉,很是恼怒。 正是凤玉卿。 他两个月前便回了大楚,本是来看母亲,顺道来了秦臻儿子的周岁宴,还带来了个麻烦——晚月那只猫妖! 他看着步步朝他逼近的女子,好性子也被惹毛了:“你做什么!” 晚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笑得眼睛弯弯:“强吻你啊。” 就在方才,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女人,强吻了他!毫无预兆就扑上来了,凤玉卿简直退无可退! 他咬牙切齿:“不知羞耻。” 晚月被他恼羞成怒的样子逗笑了:“凤玉卿,你娘都认我当儿媳妇了,还让我们早点把事办了,让她抱孙子,你就孝顺一回,从了我吧。” 谢氏也年纪大了,以为晚月是良家女子呢。 说着,她就往凤玉卿那里扑,也不知道是来真的还是闹着玩,来势汹汹的样子。 凤玉卿一边闪躲一边怒视女子:“别逼我动手。” 晚月耸耸肩,笑得一脸流气:“打是亲骂是爱,情趣嘛,我懂。” “……”凤玉卿被堵了许久,才憋出来一句,“流氓!” 晚月那个流氓,立马身体力行,证明什么是流氓,你追我躲,她撅着嘴,就要亲上去。 她不会玩真的吧! 这个家伙,向来没什么不敢做的,一旁的菁华赶紧捂住凤观澜的眼睛:“晚月!你够了!”他提醒,“我家澜儿还在,收敛点。” 凤观澜拨开菁华的手,眨巴眨巴眼,好奇地瞧着。 晚月整了整衣衫,笑得风姿绰约:“瞧瞧,小姑娘都脸红了。”她对菁华抛了个‘你懂你懂’的小眼神,不怀好意地说,“你家小姑娘长大了。”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嗯,菁华,你可以开荤了。” 菁华跳脚:“晚月!” 小姑娘也不知道听懂了几分,挣开菁华的手就跑了。 晚月笑得前仰后翻:“哈哈哈,小娇娘跑了,还不快去追。” 菁华冷冷睃了她一眼,暗骂了句流氓,就去追凤观澜了,他家姑娘,最近像长大了,懂了很多,以后得让她离晚月远点,免得被教坏。 凤玉卿忍俊不禁,对晚月扯扯嘴,骂了句:“老不羞。” 老?嫌她老? 晚月拿了手绢,捏在手里,矫揉造作地一甩:“奴家才没有~” “……” 身银桑的画,便取了这一幕的景,人与花都入了画,画中,凤玉卿哭笑不得,晚月笑弯了眼眸,不远处,男子追着娇羞的姑娘,他们身后,细细碎碎的花瓣安静地落着。 一旁,菁云在饮酒,一个人坐在树下,手执酒杯,仰头,酒洒满地,他笑得凄凉。 萧景姒看到入画的菁云,微微蹙眉。 她啊,也想到紫湘了。 楚彧牵着她的手,绕开那边水墨画境,带她去看左边那半祯光景。 画的左边,是星月殿正殿的门口,刚从外面进来的凤容璃刚好入了画,行色匆匆的样子,他对面,只画了一个背影。 是古昔的背影。 昨日周岁宴,开始后的一个时辰,古昔才到场,还穿着一身粗布的衣服,风尘仆仆,满身黄沙,一张平日里英俊潇洒的俊脸,黝黑黝黑的。 他一进来便大吼一句:“古昔!” 几双眼睛都看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包括古昔的目光,诧异又不解。 凤容璃火气那叫一个大,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大发雷霆:“你给老子过来!” 为免引起骚乱,古昔走过去,说了句:“别闹。” 凤容璃不可思议:“我闹?”他火冒三丈不止,死死盯着古昔,那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剜两个洞来,“老子千里迢迢跑去陪你吃仓平的沙子,还劈了半年的柴,你居然把我撂下就走了,你说,那个女人是谁?” 古昔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以及他暴躁的脾性,尽量心平气和:“什么女人?” “还跟我装蒜,我居然不知道,你竟背着我藏女人,快说,那个勾引你的小妖精是谁?” 他发誓,一定要把那个小妖精打得满地找牙,居然勾引他的人!气死小爷了! 古昔还是没听明白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把话说清楚。” 凤容璃哼了他一声,满肚子的怒火、妒火烧得很旺:“仓平你营帐里那个哥们说了,就是一个女人把你带走的,说,是哪个小妖精去把你带回来了,当初我怎么劝你你都不回来,怎么那个小妖精说的话你就听了?” 开口闭口就是小妖精,活脱脱就像逮到丈夫出墙的小媳妇。 古昔这下听得七七八八了:“你没有回王府?” 他恶声恶气:“老子马不停蹄地来捉奸了,一路上连口水都没喝。”一进城就听说星月殿里办喜事,那是萧景姒的地盘,估摸着古昔肯定会去,就火急火燎地跑来了,别说回王府,他从仓平回来,一路上觉都没睡,这小子倒好,和小妖精在这吃香的喝辣的—— 古昔打断某人的臆测:“你口中那个小妖精,是我家主子。” “……” 凤容璃懵住了,肚子里那些一百零八种弄死小妖精的法子顿时胎死腹中,他傻在了当场。 “我有点晕,容我捋捋。”眸子一转,环顾了一圈,然后凤容璃盯住萧景姒。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年前死了的人,会在这里? 谁能告诉他,萧景姒就是那个小妖精! 凤容璃只觉得脑仁疼,觉得恍惚,风都在云里雾里吹,他在云里雾里饶不出来。 古昔走过去:“我给你留了信,你没看到?” 凤容璃一脸懵逼:“什么信。” “我离开仓平之前,给小柳留了书信,他没转交给你?” 小柳就是那天晚上睡在古昔营帐里的哥们儿。 凤容璃嘴角一抽:“那个杀千刀的!” 小柳哥们儿在仓平打了几个喷嚏,摸摸头,最近了怎么了,头昏昏的,老是不记事。 古昔瞧了瞧凤容璃,还是一身仓平伙房的衣服,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跟我来。” 凤容璃愣愣的,方才到现在信息量太大,他反应迟钝:“做什么?” “我留了衣服在星月殿,你去换下你这身衣服。” “哦。” 画笔刚好落在了这一幕,门口的两个男子,一前一后,前面的人走路有一些跛,两人皆嘴角含了笑。 门口往前十来米,摆了一张案台,笔墨纸砚,女子正低眉作画,白衣被风吹起,落在画纸上,水墨里一点白色。 画中,作画之人是沈银桑。 凤朝九走到她身后,瞧了瞧她的画:“银桑,你都坐了一个时辰了。” 她抬眸,笑了笑,蘸了墨,落笔描摹,说:“就快画完了。” 凤朝九坐到她身边去,瞧着认真作画的女子,眼眸温柔:“你怀了宝宝,不能太劳累。” “不累。”她说,“九哥,我还没画你呢。” 那副画,只缺了他们二人。 凤朝九将脸凑近些,笑道:“需要对着我作画?” 沈银桑摇头,微微红了脸:“不用,你的样子我画过很多次。” 画笔定格了这一幕。 画中画,沈银桑的画里,她正在作画,淡淡几笔,没有过多的描绘,女子在作画,男子在研磨,时光静好。 一整幅画看下来,好似重现了昨日盛宴,一幕一幕,清晰而温暖,惊艳了春光。 萧景姒回眸,笑着看楚彧:“我在哪?为何没有我?” 这幅画里,连摘菜的云离都入画,但是没有她,也没有梨花和桃花,她不知道银桑是何时开始作画取景,不知那时,她又在何处。 这样一副巨作,若是没有她,终归是遗憾的。 楚彧牵着她,走到画的最中间,指了一处:“你在这里。” 萧景姒顺着楚彧的手,将目光落在画上,他所指之处,绘的是楚彧,一身白衣,依在树下,满身风华,还有满地杏花。 楚彧在浅浅地笑,温柔了轮廓。 只是,她仍然没有看到她自己,不解地回头看楚彧,他亲了亲她的脸:“阿娆,我那时正在看你。”他握着她的手,指尖落在画中那双绝美的眸子上。 楚彧说:“眼睛里,是你的影子。” 她笑,俯身近看,果然,楚彧眸中,有一抹影子,淡淡勾勒了几笔。 原来,她也在画里啊。 萧景姒回头,抱住楚彧的脖子,笑着说:“银桑真不愧是大凉第一才女,画工很好。” “嗯。”楚彧深深地凝着她,说,“只是,比不上我的阿娆,你是世间最最好的阿娆。” 世间女子千千万,他心头只放这一个,然后,再绝卓的女子,也都成了陪衬,眼睛再也瞧不了她人。 她笑,踮起脚,亲吻他的唇角。 此时此刻,楚彧眸眼里,如那画中一般,满满都是她的模样。 哦,她记起来了,银桑作画的时候,她抱着桃花,站在远处的树下,教梨花念诗:“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花开无时,人生尽欢,新燕眷朝归,旧人笑几许。” 梨花用清脆的童音跟着念:“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花开无时,人生尽欢,新燕眷朝归,旧人笑几许。” 楚彧站在杏花树下,看着妻儿轻笑。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花开无时,人生尽欢,新燕眷朝归,旧人笑几许。” 好一副春朝花夕图呢。 好一场春宴,还有没有入画的人,在殿外,看着满屋欢笑,背过身去,略微凄凉。 “伯爷,您不进去吗?” “不用了。”魏峥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帮我把贺礼送进去。” 明理接过贺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伯爷,您这是去哪?” 他说:“回靖西,看大漠风光。” 眼角带着笑,眼里却没有笑,凉凉萋萋。 明理不太明白,既然都从靖西赶来了,为何避而不见呢,他问:“您真的不见见相爷再走?” 魏峥摇摇头:“我想看到的,都已经见到了。” 那伯爷想看什么呢? 明理回头,看着星月殿里满屋的人,欢声笑语,气氛甚好,他看不明白,伯爷从靖西千里迢迢赶来,是为了什么。 忠平伯魏峥说:“她笑得很好看。” 她? 洪相爷啊。 明理好像明白一点了。 五月初八那日,萧景姒听闻沈银桑有孕,便去了一趟怡亲王府,送了贺礼,回王府的路上,楚彧陪她步行回钦南王府。 她与楚彧都不住宫中,楚牧年纪大了,住在府里也好,只是楚彧亲政,要处理国事,会两头跑,萧景姒想看帮衬他,他却舍不得她操劳。 这时,远处巷子里,女人在乞讨,声音传出来。 “公子,您行行好,给点吧。” 那女子蓬头垢面,跪在地上,似乎站不起来,弓着身,头发挡住了脸,看不清模样,只是手上露出来的皮肤,布满了疤痕。 她身上脏,被扯住衣角的男人露出嫌恶的表情,抬脚就踢向女人。 “滚开!” “臭瞎子,脏了老子的鞋了。” 女人却不松手,抓着男人的衣角,不停地讨求,推推搡搡间,露出了被头发挡住的脸,满脸狰狞的疤痕,双目失明,模样极其可怖。 男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大力踢开女子,像沾染到了什么毒物一般,捂住口鼻。 “滚开滚开!晦气东西。” “就你这丑八怪残废,做乞丐都不配。” “你怎么不去死!” 男人骂了一顿,还不解气,一脚踢在女子胸口,她被踢得往后倒,咳了几声,摸着地前行,她看不到,手突然摸到了一双鞋。 是女子的绣鞋,镶嵌了珍珠。 是个富贵之人呢。 女人缩回手,似乎怕脏了对方的鞋,说:“姑娘,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那绣花鞋的主人没有作声。 女人趴在地上,苦苦央求:“姑娘,您行行好,给口饭吃,求您了。” 女子突然开口,喊道:“扶辰。” 乞讨的女人猛地抬头,露出一张疤痕交错的脸,惊慌失措地往后退。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扶辰。” “我只是个乞丐。” 说完,她转身,拼命地往前爬,满身脏污,骨瘦嶙峋的女人,身子在剧烈地颤抖,她却没有停下来,像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拼尽了力逃跑。 当年名动凉都的文国公府女子,折了一身傲骨,落得这般田地。 楚彧牵着她的手:“阿娆,回去吧,外面风大。” 萧景姒转身:“先陪我去一趟文国公府吧。” “做什么?” “让萧奉尧积点德。” 楚彧失笑:“你啊,就是心太软。” 萧景姒道:“还好,我不像萧凤尧。” 那个男人,是有多无情,放任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外乞讨。 还好,她是卫平侯府萧景姒,不是文国公府萧景姒。 一个月后,菁华迎娶凤观澜为妻,办了两次婚宴,钦南王府一次,北赢一次。 六个月后,沈银桑诞下一个女儿,凤朝九给女儿取名凤莞。 十个月后,折耳兔族又添了一只灰兔子,沂水妖主为长孙取名为花满,楼满花香凭谁嗅的那个花满。 有人问,为何给孙子取了这么个女气的名字,沂水妖主坦坦荡荡地说,这是文雅。 她夫人笑着拆穿:他呀,就会这一句诗,还是一百年前和儿子一起逛青楼时学的。 菁云:窘! 沂水妖主:很窘! 菁华与凤观澜两夫妻没意见,觉得花满也不错,总比尊上家的楚猫妖要好。 北赢三年为春,三年为冬。 转眼,春日将逝。 菁华儿子出生宴之后,萧景姒便在北赢暂住了一段时间,平日里,她与楚彧在人族为多,楚彧两边政事都要顾着,却不让她插手,她也落得清闲,带带桃花与梨花,梨花有专门教文武的老师,时常被他父亲送去北赢或者人族,在萧景姒身边的日子不算多,不过两岁大的孩子,便要帮着父亲处理政务,倒是桃花,因为身子骨不好,楚彧将她养在身边,十分溺宠。 这个问题,萧景姒说了许多次,楚彧每每多以男孩子不能娇惯为由,然后照样把梨花送出去历练。 梨花很懂事,从来不喊累,小小的孩子,信誓旦旦地对娘亲说:妹妹身体不好,将来要保护妹妹,不能太弱了。 这个时候,父子俩倒是出奇地通气。 这日,梨花桃花都不在大阳宫,萧景姒便闲来无事了,帮着楚彧看折子,也看看医书,她近来喜欢上了医术。 坐在她对面的楚彧显然心不在焉。 “阿娆。” 这是第三声了,萧景姒应了他,但是没看他,楚彧便一直叫她。 “阿娆。” 萧景姒哭笑不得,放下手里的书,从对面的案桌坐到楚彧身边:“怎么了?” 楚彧说:“梨花去学剑了,桃花被晚月带出去。” 所以? 楚彧满脸期待地说:“阿娆,我们去滚草坪吧。” “……” 萧景姒着实愣了一愣。 楚彧抱着她软磨硬泡:“春天快过完了,我们还没有滚过北赢的草坪。” 她自然知道他口中的滚草坪是何意,红了脸,没说话。 楚彧用脸蹭了蹭萧景姒的脸,有点委屈地说:“别人都滚过了。”他说,一脸期望地看他家阿娆,“我也想滚。” 楚彧对此似乎很执着,提了不止一次。 北赢很多妖似乎都对此很执着,妖族风气不比人族,大家都是兽,春天一到,天一黑,草坪上一对对…… 萧景姒远远见到过一次。 她摇头,很严肃地跟楚彧说:“楚彧,不要跟风。” 楚彧凑过去,亲了亲她,软软地说:“阿娆,我想要。” 她不说话,他便继续亲她,用凉凉唇,在她脖子上蹭来蹭去,萧景姒被他闹得很痒。 “阿娆~” 又是这般,北赢白灵猫族的小猫音,能要了命的那种引诱与蛊惑。 他咬了咬她的耳朵:“嗯?” 一个字,尾音稍稍提起,低低沉沉的嗓音,带了几分鼻音,怎地魅惑人。 论撒娇功夫,桃花都比不过他父亲,猫儿似的,挠人心痒。 萧景姒最是受不住他这般刻意撩拨,小声问了句:“会不会有人?” 楚彧笑了:“不会的,我把那一片草坪全部包揽下来,我们想怎么滚就怎么滚。” “……”萧景姒无言以对。 楚彧抱住她的腰,亲了亲她的眼睛:“阿娆,乖,闭上眼睛。” 她听话。 耳边风声拂过,再睁开眼,便在草坪上了。 “这里风景好不好?”楚彧一副求夸奖的表情,“我特地选的,特别适合滚草坪。” “……” 一望无际的绿洲,风景是好,然而,他们又不是来赏景。 萧景姒想,许是双修起了作用,楚彧的瞬移妖法现在很好。 “清场。”楚彧对远处的成明说了一句,然后捻了个结界,迫不及待地抱着萧景姒躺下,“阿娆,要不要双修?” “嗯。” 他又问:“可不可以久一点?” 萧景姒笑:“可以。” “阿娆乖,给我解衣服。”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腰上…… 春天呐,那个明媚,那个荡呀荡呀荡,风吹草坪,滚滚绿色,风光极好。 千米之外,成明面无表情,很淡定地在清场。 “你们几个,还有你们,”成明对着几个正兴奋跑来滚草坪的男妖女妖说,“都去别处滚,这片草坪,尊上包了。” 众位滚草坪的同僚:“……” 尊上就是尊上啊,滚个草坪,居然要那么大那么大的地方,要是都滚个遍……不敢想不敢想! 众妖作鸟兽散,刚走几步远,就听见身后阵阵猫叫声。 “喵~” “喵~” “喵~” 这叫声,听着……好沸腾! 果然,白灵猫族是北赢最会叫的! 啧啧啧,尊上威武! 春天那个荡啊,继续荡,荡啊荡…… “喵~” “喵~” “喵~” 一阵一阵,荡!真真荡漾! 九年后,楚彧妖王退位,太子继任,一统人族与北赢,年仅十岁。 之后,北赢便极少有人再见到楚彧妖王与萧后,有坊间传闻说,人族有一对游医夫妻,模样惊为天人,像极了名动北赢的帝后。 ------题外话------ 推荐我的新书《暗黑系暖婚》,若是搜不到,就在作者其他作品里找。qq阅读暂时还没有。 新文治愈暖宠风,1v1双处,摇滚巨星和天才医生的互宠日常,讲述一只变态黑化美人医生是如何‘温润如玉’地将神坛巨星拉到地狱一起……滚浴缸的荡漾故事。 正文终于写完了,说不出来的感觉,舍不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说再见,番外再聚,凤青和桃花的故事~ 最后,结局了,求一波鲜花,让我在鲜花榜多坐两天。 番外:育儿三两事 菁华大婚当日,听茸境凤青妖尊送了一株抱衾树当贺礼。 大婚司仪道:“抱衾树,听茸境凤青!” 正巧,尊上带着妻儿也来吃喜酒,便被听了去,尊上家的桃花公主正是学舌的时候,便跟着大喊了两声:“青青!青青!” 那时桃花公主一岁零三个月,学会的第一个称谓,是青青。 这该死的巧合! 没办法,凤青的‘青’谐音‘轻’,桃花公主会说所有类似‘轻’的字音,就是这般该死的缘分。 桃花公主一岁零四个月的时候,学会了叫娘亲。 桃花公主一岁零五个月的时候,学会了叫哥哥。 桃花公主一岁零五个半月的时候,才学会叫爹爹。 楚彧那个不爽!是以,变本加厉地给桃花喂好吃的,让她离不开他……的吃的。 在北赢,尊上宠爱桃花公主是众所周知的,随着桃花公主小模样长开,是越发生得像妖后大人,尊上也是越发当眼珠子疼,看了几十本育儿孤本之后,便亲自带着桃花,当然,尊上只陪妖后大人睡觉,这一点,桃花公主没少哭闹,每次尊上便用吃的哄,把桃花公主喂得白白胖胖的。 当真是……养成球了。 可尊上和梨花太子都说了,桃花公主是很轻的,是最美的小公主。 好吧,这大小魔王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再说梨花太子,年纪还小就被楚彧丢在了北赢,学习妖法,学习政事,连厨艺都要学,尊上下令了,必须学会杏花糕和桂花酥! 总之,苛刻得跟不是亲生的似的。 梨花太子也争气,学什么都快,白灵猫族的老族长们看到梨花就跟看到了白灵猫族的希望似的,各种星星眼。 梨花太子性子沉敛,真是像极了他父亲那个……大魔头,只有在对着妖后大人和桃花妹妹时,才会像那个年纪的小孩,笑笑闹闹。 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高度总结一下,就是尊上重女轻男,这里就列举几条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某天,妖王尊上抱着桃花公主在青阳殿上议事,小孩子好动,坐不住,尊上就让一干妖主变成原形给公主殿下当马骑,桃花公主骑马的时候—— 青阳殿里摆了张小桌子,梨花太子在看折子。 楚彧妖王给了太子殿下一个余光:“看完了没有?” 梨花殿下才三岁,坐在那里小小的一团:“看完了。” “今天之内把处理方法告诉我。” “儿臣遵命。” 那折子,是程冲妖主递的,奏的是他领地野妖暴乱的战事,就这么交给一个三岁的娃娃处理? 正在当马骑的程冲妖主腿抖了一下,结果就把桃花公主给抖下来了。 “宝宝!” 只见尊上眼明手快,接住了桃花公主,脸都吓白了,好生将桃花公主查看了一番,问:“摔疼了没有?” 桃花说:“不疼。” 楚彧还是不放心:“给爹爹看看。”再三确认没有摔到宝贝女儿之后,这才抬起眼,“腿软?” 程冲妖主腿抖了一下:“没、没有。” 楚彧冷冰冰地瞥了一眼:“绕着大阳宫跑,跑到腿软为止。” “是。” 楚彧转眸,柔和了满眼冷峻:“桃花来,不骑马了,爹爹背你。” 真是……女儿奴! 程冲妖主觉得,若是被抖下来的是梨花太子,他可能就不用跑到腿软了,不过这假设不成立,尊上怎么会让梨花太子在大殿上骑马呢,梨花太子正日理万机呢! 这种重女轻男的实例,不胜枚举,又比如某天,尊上牵着桃花公主看变戏法的时候—— 梨花太子在练剑。 而且尊上还百般挑剔。 “错了。” “再来一遍。” 才三岁的孩子,用不用这么严厉,一旁伺候的侍从都觉得尊上对太子殿下太不通情达理了。 尊上还在继续指点,严厉地指点。 “力道不够。” “手伸直了,腿抬高。” “又错了。”楚彧神色有些沉,“没有办法聚精会神?” 梨花太子小小的个子,握着一把比他还高的长剑:“儿臣知错。”他确实分神了。 “继续。” 这是亲生儿子? 然而,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大一小任谁瞧了也会说是亲生的。 再看楚彧尊上对桃花公主的态度,捧在手里,喂着桂花酥,轻声细语地:“桃花还想看什么表演?” 桃花公主便说:“爹爹,桃花想和哥哥一起看。” “哥哥要练剑。” “那桃花也不看了,桃花陪哥哥练。”哥哥练剑很辛苦,她想让哥哥歇歇。 结果……尊上说:“楚猫妖,给你妹妹表演一段剑术。” 尊上可能以为桃花公主对剑术感兴趣,毕竟桃花公主身子骨不好,只能练些强身健体的皮毛之术。 梨花太子也完全不觉得亲爹太宠妹妹,十分默契且聚精会神地当场就耍了一段漂亮的剑术,还问妹妹,要不要再来一段。 桃花公主:“……”哥哥好厉害! 继续列举尊上重女轻男的暴行,某天,尊上抱着桃花公主吃桂花酥的时候—— 梨花太子在学习白灵猫族的野史与各种术法,已经足足学习了两个时辰。 妖王尊上就在一旁伺候宝贝女儿吃吃喝喝:“喝点东西,别噎着了。” 桃花公主一盘桂花酥下肚,梨花太子说:“父亲,我看完了。” 梨花对楚彧的称呼素来不亲昵,上朝时,父王来儿臣去的,下了朝,就叫父亲,从来不像桃花那般喊爹爹,老派得像个成年人。 楚彧便问:“全部背下了?” “嗯。” “明天背给我听。”楚彧又道,“去歇会儿,半个时辰之后去洞里练妖法。” 梨花搬了小凳子,去妹妹旁边坐着。 桃花妹妹本来想给哥哥吃桂花酥的,可是……她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爹爹,我吃完了。” 楚彧温柔地问:“桃花还想吃吗?” 她点头,想和哥哥一起吃。 楚彧坦坦荡荡:“楚猫妖,再去给妹妹做一碟桂花酥来。” 楚猫妖欢欢喜喜:“好。” 桃花:“……” 为什么哥哥和爹爹总是默契地误会她呢,可是……哥哥做的桂花酥比北赢的厨子做得都好,最最好吃了! 当然,太子殿下精湛的厨艺,可以说,这都归功于他的父亲。 再来,尊上在哄桃花公主睡觉的时候,梨花太子还在练习瞬移妖法。 看看,这儿子和女儿的养法,差别也太大了,萧景姒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梨花毕竟还小,她心疼孩子,在桃花睡下后,她拉住楚彧去了偏殿。 “楚彧,你有话同你说。”萧景姒很严肃的样子。 楚彧乖乖站好:“阿娆想说什么?” 她想了想措辞:“楚彧,你对梨花太严厉了。” 楚彧理所当然的语气:“他是公的,不能娇惯。” 虽说如此,可到底太不近人情。 萧景姒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楚彧,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梨花?”在猫崽子出生之前,楚彧便希望不是公的。 楚彧笑了笑,摇头:“他是我的种,我怎会不喜欢,虽总怕猫崽子跟我抢你,可是,”他极其认真的眉眼看着她,“阿娆,你给我生的孩子,我又怎会真的不喜欢,不论是生得像你的桃花,还是生的不像你的梨花,我都是欢喜的。” 那是她的孩子,他怎会不珍爱。 萧景姒有些不明白:“那你为何对梨花如此严苛?” “桃花与梨花的体质不同,我们的桃花,要娇贵着养,梨花不一样。”楚彧坐下,拉着萧景姒坐在腿上,拂了拂她耳边的发,说,“等他们长大,北赢与桃花我会交给梨花。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政事,也不喜欢这高墙堆砌的富丽堂皇,阿娆,你想要的,我都想给,我知道,总有一日我要为了你放下北赢,所以,我尽我所能地待桃花好,尽我所能地教好梨花。” 原来他知道,比起那些文武百官递来的折子,她更喜欢医术和游记。 原来,他在未雨绸缪,为了她。 楚彧摸了摸她的脸,忍不住又亲了一下:“桃花虽因血统能修习妖术,可身子骨不好,妖术也只能做强身健体之用,学个皮毛而已,自保不了,可她身体里却流着白灵猫族的血,这对很多妖族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梨花若是不足够强大,护不了他妹妹。” 所以,他从不假手于人,治政、妖术都是他亲传于梨花,极其严苛。 “阿娆,你别怪我,他们是我的骨血,我也疼爱珍惜他们,但和你比,终归是不同,你是我的性命。”楚彧勾住她的脖子,有些情难自禁,忍不住去亲吻她的唇,唇齿相缠,声音越发低沉微小,他说,“梨花与桃花也早晚会飞出我们的羽翼,将来,他们也会有视如性命之人,那个人,也同样不会是身为父母的我们。” 亲情,爱情,本来就有本质区别。 割舍不断的是骨血。 贪得无厌的,才是爱情。 原来,人都是贪得无厌的,兽亦然。 萧景姒抱住楚彧的脖子,同他亲吻纠缠,她想,她应该也是贪婪的那一个,因为她心里,也那样那样独特深爱着他的楚彧,他何尝不是她的性命。 夜半之后,梨花还在书房里看书,才三岁大的孩子,坐在烛火下。 萧景姒微微红了眼,她的孩子,生在了帝王之家,生为了北赢最尊贵的白灵猫族,便注定不能轻松惬意一世。 她轻喊:“梨花。” 梨花放下书,笑了:“娘亲。” 只有在萧景姒与桃花面前,梨花才会笑得像个孩子,而在别人眼里,他是北赢的太子,是白灵猫族最有天赋的储君。 而梨花也确实如此,带着与生俱来帝王气度,是天生的统治者。 萧景姒摸摸他的小脸:“累不累?” 他摇头,微微湛蓝的眸子和他父亲很像:“都很简单,不累。” 梨花性子很像他父亲,比之内敛一些,情绪都藏在眼底。 “梨花,你会怨你父亲吗?他都不让你歇歇。” 严父慈母,她与楚彧也不能免俗,与世间父母一般模样,疼爱他们的孩子。 小小的孩子,才刚刚长到案桌那么高,他摇头:“自然不会。”神色认真,目光有些深,“娘亲,我和父亲,是同一类人。” 他这样说话时的样子,更像楚彧了。 萧景姒笑,果然,血浓于水。 梨花抓着她的手:“娘亲,梨花不是普通的孩子,你所想,父亲所想,我都懂。”他扬起头,唇角微扬,“因为,我是北赢妖王楚彧的儿子,我们身上流着一模一样的血。” 他说这话时,连眼角都是上扬的,竟有几分洋洋得意。 原来,梨花对他父亲,这样欢喜呢,像世间每个普通的孩童一般,对父亲总有些最高的崇敬,不需要言明,与生俱来。 楚彧对梨花很严苛,他也从来不喊累,心照不宣,大抵这便是父子间的默契,便像梨花所说的,他们身上流着一模一样的血。 楚牧说,楚彧小时候的样子,便是现在的梨花。 萧景姒便这样看着这张小小的容颜,心里暖暖的东西都要溢出来。 “梨花。” “嗯?” 她笑,蹲在梨花面前,与他平视:“知不知道娘亲很喜欢很喜欢你和妹妹?” 梨花笑:“知道。” 他也和他的父亲一样,很喜欢很喜欢他的母亲和妹妹。 萧景姒忍不住抱了抱梨花,又蹭了蹭。 梨花轻声地笑了,说:“娘亲,我去关门。”他歪着头,很专注的样子,“关了门你再抱我,父亲太喜欢拈酸吃醋了。” 不仅对娘亲喜欢拈酸吃醋,对桃花也如此。 比如,楚彧便时常问桃花:“爹爹与哥哥,你更喜欢谁?” 桃花乖巧得不得了,答:“爹爹。” 当然,楚彧不知道,当梨花问桃花这个问题的时候,桃花的答案是哥哥。 当然,楚彧和梨花都不知道,是萧景姒教桃花说的。 她这么教桃花:“若是爹爹和哥哥问你更喜欢谁时?宝宝你一定要分开说。” 桃花一脸茫然。 她还是个小宝宝,听不懂。 萧景姒抱着桃花软乎乎的身子,耐心地解释:“若是爹爹问,你便说喜欢爹爹,若是哥哥问,你便说喜欢哥哥。” 三岁的小桃花还是不懂:“为什么?娘亲,桃花喜欢哥哥也喜欢爹爹啊,不能说都喜欢吗?” 萧景姒沉吟。 她就是说了都喜欢,结果楚彧拉着她滚了一晚上的草坪,梨花也郁郁寡欢了好一会儿。 萧景姒告诉桃花:“因为爹爹和哥哥都很小气,会争风吃醋。” 桃花不耻下问:“什么是争风吃醋?” 萧景姒想了想,打了个比方:“假如你给了闰生吃桂花酥,没有给满满吃,满满就会生气的意思。” 闰生是成明大妖家的孩子,去年幻形成了孩子的样子,而满满是菁华的儿子花满,年纪比桃花还要小两岁,天赋算很好,灵智开得早,楚彧便点化了他,给桃花当玩伴。 桃花很认真地想了想,笑弯了眸子:“那我不给闰生吃,桃花要一个人吃掉所有桂花酥。” 萧景姒:“……” 嗯,一胎两个,楚彧的聪明才智还有天赋异禀,都给了梨花了。 虽说父子俩平时喜欢争风吃醋,可到底流着一样的血,一样护短。 那是在桃花三岁半的时候,有一次,桃花出去玩耍,然后哭着回来了,哥哥练剑去了,她就去找爹爹。 “爹爹……” “爹爹……呜呜……” 一边哭,一边喊爹。 楚彧立马扔下正在议事的一干妖主,把宝贝女儿抱进怀里,哄:“怎么了?谁欺负我家桃花了?” 桃花哭得眼睛红红的:“爹爹,我是不是很胖?” 才三岁多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胖,肯定是别人说的。 楚彧擦擦桃花的眼泪:“谁说的。”又说,“我家桃花只是瘦得不明显。”这口径,与梨花是一致的。 桃花还是很伤心:“可是满满说我是球,说我这么胖,团在一起可以,”她用手指画了最大的圈,愤愤地说,“可以滚这么远。” 桃花越说越难过:“他还说,我生下来有八斤六两,有四个青油果那么大!” 八斤六两这个数字,桃花听过几次了,虽然不太懂,但一直耿耿于怀。 满满是吧……楚彧眯了眯眼,面不改色地说:“那只兔崽子乱说的,他就是嫉妒我们白灵猫族生得白。” 桃花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是这样的吗?” “自然。”楚彧扫了一眼屋子里那一干眼珠子都掉出来的妖主们,继续对女儿说,“那只灰兔子,一根白毛都没有,是北赢最丑的兔子。” 桃花是个善良可爱的宝宝,就说:“其实也没有那么丑,就是不白。”她认真的小模样,“爹爹,你也别歧视满满。” 楚彧嗯了一声。 然后,桃花还是有一点不开心,整个下午都打不起精神,到底是女娃娃,对体重有着难以名状的敏感与在意。 下午,梨花回来了,看到桃花撑着小脸在思考。 梨花摸摸妹妹的头:“桃花,哥哥下午不去练剑了,给你做桂花酥吃好不好?” 桃花惆怅:“我不想吃。” “怎么了?” 难得小女孩一脸认真正经:“哥哥,我要瘦。” 梨花听着她童言无忌,忍俊不禁:“胡说,我家桃花又不胖。” “我知道,桃花是瘦得不明显。”她笑眯眯抱着梨花的手,“桃花今天不吃桂花酥了,等明天瘦得明显了,哥哥再给桃花做桂花酥好不好?” 三岁半的桃花,今天是第一次意识到,体重这个问题。 “好。”梨花拍拍她的手,温声细语的,“跟哥哥说,谁说你不瘦了。” “满满啊。” 菁华家那只灰兔崽子啊,梨花眯了眯眼。 这眼神……和他父亲,如出一辙。 三日后的下午,菁华家的花满小公子又来找桃花公主玩了,刚走进院子里,就看见桃花公主的哥哥坐在杏花树下的小桌子上。 花满小公子好怕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怕桃花的爹爹和哥哥。 “过来。” 梨花招招手,嫩嫩的声音,可是……好吓人!花满才一岁的小兔子,怕得不得了,赶紧颠儿颠儿地过去,乖乖喊了声:“太子哥哥。” 梨花指了指他跟前的一碗花蜜:“想吃吗?” 花满点头如捣蒜,他最喜欢吃甜了。 梨花推过去,给了个眼神。 花满小公子觉得受宠若惊啊,乖乖喝了。 梨花猫妖:“甜不甜?” 花满小兔子:“甜。” 梨花猫妖:“还想不想吃?” 花满小兔子:“想。” 梨花猫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子的手一顿:“知不知道这个是用什么做的?” 花满小兔子连连摇头。 梨花猫妖指了指他头顶:“明白了?” 花满小兔子连忙点头:“嗯嗯~” 哦,原来太子哥哥是想让他给他采蜂蜜啊,嗯,吃人嘴软,干活也是要的。 然后…… 花满就捅了马蜂窝,他以为只要捅下来就可以喝花蜜了。 然后…… 花满被叮了满头包,哭爹喊娘地回家了:“爹啊……娘啊……哇……” 菁华和凤观澜:“……”这是谁家的! 肿成了猪头,被蛰得他爹娘都不认得了! 后来,小兔子就说自己捅了马蜂窝,当然不说是太子哥哥的意思,毕竟太子哥哥没有明说,是他不知道花蜜里……有蜜蜂! 然后,当天,尊上就赐了四个青油果送去菁华府上,是成明大妖亲自去的,顺带传了话:“尊上说,青油果是大补之物,请小公子务必吃完。” 花满小兔子最喜欢的就是青油果了,欢欢喜喜地吃了,特别好吃。 第二天,又赐了四个。 还是成明大妖送来的:“尊上说,桃花公主记挂小公子,特地给他吃的。” 花满小兔子也吃了,好像没有昨天那么好吃了。 第三天,还是四个青油果。 还是成明大妖:“尊上说,梨花太子用蜂蜜一起煮的,请小公子尝尝。” 花满小兔子还是吃了,觉得,不好吃了。 第四天,依旧如此。 “尊上说,”这次是真没理由了,成明大妖就说,“要吃完。”他也很奇怪,尊上作甚要用青油果喂着小兔子,还是往死里喂的架势。 花满小兔子很怕那个点化他的尊上,不敢不吃,可是,越来越难吃了。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每天四个,成明大妖每天都来说要吃完,甚至看着花满小兔子吃。 第八天,小兔子都要吐了。 第九天,小兔子怯怯地说:“还要吃完吗?” 菁华也有此疑问,虽然青油果是好东西,大补之物,可实在是腻味的水果。 成明大妖面无表情地说:“尊上赐的,当然要吃完。” 花满小兔子都快哭了:“爹爹,我不想吃。”他瘪瘪嘴,委屈难过得不得了,“再吃我就要变成青油果了。” 这几天,他胖了好几圈啊,变成小兔子都蹦不高了。 菁华也为难,可是楚彧特地送来,也不好推辞,就对家里的兔崽子说:“青油果也快过季了,你再吃几天就没有青油果了。” 小兔崽子半信半疑:“真的吗?” 菁华点头。 可是结果呢。 第十天,第十一天,第十二天……第三十天!足足赐了一个月的青油果,每天四个,雷打不动。 胖了一圈的小兔子快崩溃了,哭起来眼睛都眯成缝了,好委屈好难过的:“爹爹,你不是说青油果过季了吗?怎么还有?” 菁华:“……” 谁知道尊上放在冰窖里冻着! 简直丧尽天良!丧心病狂! 花满小兔子哭得生无可恋,胖乎乎的身子滚啊滚,滚到母亲那里去了,哭天喊地:“娘亲……我再也不吃青油果了……哇……” 凤观澜快要认不得她家小兔子了,这么圆,是她家的? 最后,还是沂水妖主找了妖后大人,旁敲侧击了好一番,这青油果才没有再送过来,可到底是足足吃了一个月,花满已经圆得有两只兔子那么大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楚彧尊上带着桃花公主去菁华家玩。 花满小兔子天天在家吃青油果,已经一个月没见小玩伴了,开心的不得了,扑腾着胖乎乎的身子去找桃花。 “桃花!桃花!”看到尊上也在,很怕,不敢去拉桃花的手。 桃花小公主盯着面前的小胖团:“你是谁?” 小胖团小兔子:“……”他好受伤,才一个月桃花就不认得他了,伤心欲绝地说,“我是满满啊。” 桃花搂着爹爹的脖子,俯视着小胖团,很坚定地说:“你才不是满满,满满瘦得很明显的。” 一万点暴击!现在折耳兔族的小公子最讨厌别人说胖以及瘦这两个字眼。 “……”小胖团红着眼说,“桃花,我真的是满满。” 桃花看爹爹,她一脸疑惑。 楚彧就说:“他那么黑,是那只灰兔子。” 桃花回头盯着她的满满玩伴:“……!”她不可思议地用小手捂着嘴巴,“满满,你怎么这么胖了,有四个青油果那么大!肯定不止八斤六两!” 曾几何时,满满小兔子就说过桃花公主有四个青油果那么大,八斤六两一团能滚很远,风水轮流转啊…… 悲从心来,满满瘪瘪嘴,就哭了。 “哇……”他抱紧胖胖的自己,一边哭一边喊,“娘亲,桃花她说我胖……” “……!”桃花看着那个悲伤又浑圆的背影,歪着头问楚彧,“爹爹,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满满看起来好伤心。 楚彧说:“没有,他是羡慕桃花你比他瘦,比他白。” 桃花惊喜:“真的吗?” “嗯。” 她欢欢喜喜,终于有人比她胖了:“爹爹,我想吃桂花酥。” 楚彧宠溺地摸摸女儿的脸:“回大阳宫让哥哥给你做。” 目的达成,尊上抱着他的小公主回大阳宫里,菁华家的小兔子整整哭了一个晚上。 所以说,别得罪有爹爹疼哥哥宠的小公主,瞧见蹲在角落里伤心落泪的那只胖兔子了吗?那就是下场。 终于,在桃花公主三岁半的时候,她再也不是北赢最重的小娃娃了。 ------题外话------ 严父慈母,爱情与亲情,吃醋与护短,这是我理解的家庭,可以有不同看法。 番外:菁云与紫湘 折耳兔族菁华大妖大婚,宴请七十二族,樟峡湾九尾狐族也在受邀的宾客之中。大婚的流水宴大摆了百来桌,热闹非凡。 菁云敬了一轮酒,便下了席,无所事事,只是忽然不大喜欢这般闹腾,昔日周璇花丛精于逢场作戏的他,今日,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走到一旁的树下,踢了踢地上地石子,他转身,挑着眉头似笑非笑:“你认识我?” 他身后的小姑娘局促不安地站着。 菁云瞧了瞧地上的影子,又看了看那女子:“不认识我为何一直跟着我,而且,”他顿了顿,漫不经心的语调,“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看我。” 被戳破了心思的小姑娘越发窘迫,通红着一张小脸。 “我、我、我……” 她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了,还没做贼呢,便心虚了?菁云好笑:“我以前和你滚过?” 嗯,看着挺眼熟,但他想不起来。 毕竟之前他浑了有一百多年,那些滚过草坪的女妖他也大多不记得脸了,只是眼前着姑娘…… 小了点。 菁云暗骂了句禽兽! 难怪紫湘总是嫌弃他,确实是他混了。 那小姑娘脸更红了,连忙摇头:“没、没有!”她急促地解释,“我们在樟峡湾见过的。” 樟峡湾? 九尾狐族啊,菁云有点印象了,几个月前他为了寻镜湖妖尊确实走了一趟九尾狐族。 他笑了笑:“哦,是吗?”还是轻描淡写地,“抱歉,我不记得了。” 小姑娘红红的小脸,有些发白了,声音越发细弱蚊蚋:“我是九尾狐族妖主之女,天北,你上次去九尾狐族,我们见过。” “哦。” 应了一个字,云淡风轻地,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转身走出了树影,离那小姑娘近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你对我有心思?” 他久经风月,自然一看便知。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单刀直入的男子。 天北猛地抬起眸子,又立马敛上,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颤啊颤:“我、我、我——” 菁云打断她吞吞吐吐的话:“没有的话最好,有的话,尽早打消了。” 不待她表明,便斩个干干净净。 原来,他不仅单刀直入,还拒人千里。 天北咬咬唇,鼓足了勇气:“为、为什么?” 他仰头看着天,漫天星辰落在眼底,煜煜生辉。 他说:“我有妻子了。” 他没有看身边的小姑娘,自顾走进了喧闹的人群里,个子很高,背脊有一点弯下,一身红衣,淹没在人群里。 天北看着,怔怔出神。 “天北。” “天北。” 她回神,将目光敛住:“姐姐。” 茗澜走到她身旁:“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没有答,只是在回去时,突然问:“姐姐,折耳兔族的菁云妖尊,你知道他的妻子是谁吗?” 茗澜惊愕地看向她,沉默了良久:“他没有娶妻,他要娶的女子已经过世了。”看着天北的眼睛,茗澜问,“你为什么要问起他?” “姐姐,”一双眼睛明亮明亮的,她嘴角带着笑,说“我欢喜他。” 茗澜蹙眉:“你才见过他几次,哪知欢喜是什么?” “一次便够了,像姐姐你遇见那只炽火猫时。”她笑盈盈地说,“以前我不懂姐姐,现在懂了。” “你——” 茗澜摇头,终不再说什么了,待她得尝苦涩之后,便知道相思为何。她们九尾狐一族的女子,情路总是坎坷,因为太不动情,亦或因为太动情。 三日后,九尾狐族妖主拜访折耳兔族,直至深夜才归。 天北一直等在门口,见父亲前来,立马上前去:“父亲,怎么样了?” 他父亲只摇头,然后叹气。 其实,这一次,是她求着父亲去折耳兔族的,为了她的婚事,甚至放心女子的矜持。 “那他说了什么?” 九尾狐妖主看着小女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那时他才刚表明来意,拿出了联姻的十二分诚意,菁云妖尊就一点都不迂回婉转地表明了态度。 “你不介意把女儿嫁到我折耳兔族来守活寡?不仅要侍奉公婆,还要洗衣做饭,我十年八载不回来,她隔三差五还必须去山上给我的正室烧香请安,而且你来之前必定也对我了解了一番,应是知道我混不吝惯了,没什么定性。” 几句话,把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沂水家那只红兔崽子!真是混账!混账中的大混账! 这种话……谁还敢把女儿嫁过去! 不想让女儿抱有任何遐想,九尾狐妖主便扯了个谎:“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天北红着眼追问:“他去哪了?” 瞧她女儿这幅心心念念的样子,狐族妖主更加确定了,沂水家那只红兔子就是专门哄骗小妖女的禽兽。 “他去了人族。”拍了拍女儿的肩,做父亲的,苦口婆心,“天北,罢了,爹爹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菁云妖尊他不是你的良人,别学你姐姐为了只猫弄得人不人狐不狐。” 那只红兔子,他一看就不是温良的。 可惜,天北不信,第二日,她留了一封信,去了人族。 她没有那么幸运,不像话本里唱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她兜兜转转寻寻觅觅了很久很久。 再见到菁云是两年后,在人族的一个小镇子里,擦肩而过,他看都没看她一眼。 “菁云妖尊。” 他错身走过去的时候,天北喊住了他。 菁云回头,淡淡的目光,和两年前见到他时一样,目光清冷,漫不经心。不知为何,天北是不敢看他的眼的,闪躲着,一开口紧张又慌促:“我……是来找你的。” 菁云站定,看了她很久。 “我不记得我跟你有这么深的交情。”他说。 天北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说什么,耳根子滚烫的,到底是脸皮薄,又是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什么心思都摆在了脸上。 菁云一看便知了:“不是让你打消念头吗?我都一把年纪了,没有空陪你这种小姑娘玩风月,而且年轻的时候玩得狠了,已经腻了。” 这话,不是不伤人的。 天北红着眼眶:“我没有玩。”她怯怯地抬头,目光清澈,看向他,“我是认真的。” 声音很小,她却说得坚定。 到底是小姑娘啊,不论分寸,扎了就一头扎进去,怎么都不回头,非要撞个头破血流不可吗? “要是哪天,我跟你玩了,那也一定只是在玩。”他很高,微微俯视,分明看着她,眼神却似无神,他反问,“懂?” 说完,菁云便摆摆手,潇潇洒洒的背影,越走越远。 要是哪天,我跟你玩了,那也一定只是在玩…… 他啊,再也不会认真了,只是,她是真的认真了,从未如此过。 她跟了他一个月,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他去了很多地方,江南烟雨的小镇,风沙弥漫的塞外,还有白骨堆砌的废城,他会停下来,但没有驻足很久,然后继续前行,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那些地方,只是,每一次他转身时的背影都很落寞。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跟着他,只不过视而不见罢了。 直到那天,在境东的一个集聚村落里,她遇上了麻烦。 “哟,好美的小姑娘。” “要不要跟哥儿几个去耍耍?” “这手感,滑嫩嫩的,老子还没见过这么水嫩的小美人儿呢。” 有个男人捏着她的下巴,嘴里全是污言秽语。 “走走走,拉到里面去,虽然小爷我不介意,可别被扰了兴致。” 她被那几个男人拉进了巷子里,黄土堆砌的高墙,她呼救的声音穿过墙,回荡着,这个时候,日落西山,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并没有路人来往。 九尾狐族本来就不善妖术,她年纪小,幻形不过几年,又久出北赢伤了元气,根本敌不过那些五大三粗的人族男子。 在推搡时,她被男人们压在了墙上。 “菁云!” 那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她瑟瑟发抖,哽咽地喊:“救我!” 十米之外,背对着她的男子,连头都没有回…… “呵。” 天北苦笑了一声,张张嘴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耳边充斥着男人刺耳的大笑声。她瑟瑟发抖地蜷在地上,任那几个粗鲁的男人上下其手,把她按在了铺满尖锐石子的地上,刺得她后背生疼。 衣服被撕破,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咚——” “咚——” “咚——” 是金属敲打砖瓦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杂乱无章。 所有动作戛然而止,天北睁开眼,看见了菁云,他躺在屋顶上,一身红色的锦衣,衣摆垂下了屋檐,被风吹得来回飘动,他手里拿着一把剑,剑尖没有规律地敲在屋檐的瓦片上。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还是一开始便没有走。 “玩够了?” 他问那几个男人,玩笑戏谑似的口吻。 被坏了好事的男人好生不耐烦:“去去去,少管闲事。” “铿!” 他突然拔了剑,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然后放在掌心,摊开手,风起,那把剑便长了眼似的,朝男人飞去。 几个闪躲,剑便刺进了其中一人的胸膛。 菁云起身,从屋顶上跳下来,不疾不徐地掸了掸衣摆的灰尘:“滚。” 剩下的那几个吓傻了的男人连滚带爬地四处逃窜。 他嗤笑了声,用手里的剑鞘挑着地上的衣服,盖住天北裸露的身子。 她满眼的泪,声音发抖:“你是不是一直没走?” “嗯。” 她大声质问:“那为什么要等?” 等她受了屈辱,等她自尊全部被折了,才出来,看着最狼狈的她,居高临下像是怜悯。 他是故意的吧,时间掐得刚刚好,没有失了清白,却再无颜面。 菁云不置可否:“不然,你怎么知道怕。”他蹲下,拔了那把刺进男人胸膛的剑,血溅了一地,“现在知道了吗?” 她咬着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自顾擦着自己的剑,那样云淡风轻的口吻,不带一点温度:“知道怕就回北赢去,不要再跟着我,刚才的事情,若还有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管。” 说完,他收了剑,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又是这个清瘦孤傲的背影,落寞得让人,伸手都触及不到。 北赢很多妖都说,菁云妖尊最是多情。 不,他无情, 却最为情长。 天北却爱上了这样一只妖。 转眼,又是四年光景。 北赢三年为春,春色将逝,长眠山上,已有薄雪飘飘,寒风凛凛,呼啸的风声吹进洞中,像密密麻麻的尖细针孔扎在耳膜里。 菁云走进洞中,坐在墓碑前面,用袖子扫了扫石碑前的落叶。 “我这次去了仓平。” 只有他的声音,夹杂在刺耳的风声里,也有些冷意了。 他说,似自言自语,又似与人娓娓道来:“看了塞外黄沙,绿洲与夕阳,还去了仓平的宁远镇,镇口有条河,萧景姒说,你少时经常在那条河里抓鱼,我没有抓到鱼,因为河水快要干涸了。” 菁云抬手,擦掉石碑上的灰尘,他说:“下一次去,兴许那条河就不在了。”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总有一日,她去过的地方,她走过的路,都会不在了,若是再久了,他怕连记忆都是模糊的。 “萧景姒与古昔说的地方我都去过了,下一次去哪里好?”他扭头看着石碑,问,“要不要再去一次境东?” 四年前,他去过了,那是她第一次出征的地方,古昔说,在境东那次,她打头阵,被敌军打落了马,差点小死了一次。 问完,他又摇摇头:“北赢春天快过了,三年为冬,我还是留下来。”手指落在墓碑上,他问,“我留下来陪你三年可好?” 那无字的石碑大抵是因为一次次地抚摸,光滑得没有一点刻痕。 天已转凉,妖都城里出行的人少了,天将暗,沂水妖主府前大门还开着。 沂水妖主来回踱步了好一阵,憋不住了,逮到菁华问:“你哥呢?他不是回来了吗?” “去了长眠山。” 沂水看了看天外,有点沉不住气了,很是急躁:“天都黑了,那他怎么还不回来?”揣测着,越想越慌神,“还有三个月才过冬,他不会现在开始就在洞里冬眠吧。” 菁华想了想,回了他老爹两个字:“兴许。” 沂水一听急眼了:“你快去把他弄下来,打晕了也要拖下来,你母亲都三年没见过他那个不孝子了。” 春天就往外跑,冬天就待在洞里,一待就是三年,跟个死兔子一样! 沂水真是又气又心疼他家这只兔崽子! 菁华尊父命,牵了自家小兔崽子:“花满,走,跟我去长眠山。” 花满小兔子问:“爹爹,去长眠山做什么?” “接你大伯父。” 小兔子好奇地瞪着眼,他出生好几年了,就小时候见过这位传说的大伯父,不过他也不记得,只是听他祖母说,大伯父浪迹天涯去了。 不过,花满更好奇的是:“我们族唯一的那只红兔子吗?那我可以让大伯父变成原身吗?我想看看红色的兔毛。” “……” 菁华一个爆栗过去。 父子俩摸黑上了山,菁云果然在,像块石头似的杵在那里,挨着墓碑,跟长在了那里似的。 菁云看洞口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这么晚怎么上来了?” 菁华没好气:“我不来,父亲母亲就要亲自来逮你,回来了也不知道先回一趟家。”真真是见色忘义。 菁云笑着耸耸肩,身子也不挪一下,继续没骨头似的挨着墓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担心什么。” 好好的? 是,好好地行尸走肉,好好地要死不活! 这都几年了,别说缓过劲儿来,症状还越来越严重了。 菁华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怪可怜的, 菁云瞟了一眼跟在菁华身旁正四处打量的小孩儿:“你家的?” 菁华点头。 他上一次见花满,还是四年前。 菁云感叹了一句:“小兔崽子都长这么大了。” 菁华把小兔崽子提溜过去:“叫大伯父。” 花满老老实实地作了个揖:“花满见过大伯父。” 算算时间,也不过五六年,这小兔崽子幻形幻得早啊,竟还不是幻形成婴儿。菁云摸摸花满的小脑袋瓜:“不错,筋骨好。” 菁华直说:“尊上点化了的。” 这就难怪了。 菁云张开一只手臂,搭在墓碑上,似笑非笑的:“花满,过来,给你大伯母磕个头。” 菁华给了个眼神。 花满就乖乖过去了,磕了三个响头:“花满见过大伯母。”这位大伯母他听祖母说过,和他娘亲一样,也是个人族女子,说是桃花公主的小姨,祖母还说是个顶顶英姿飒爽的女子,哦,祖父还说,她是大伯父的心头肉。 当然,花满还不懂什么是心头肉,他就看见他大伯父跟墓碑说话,叫了句紫湘。 大伯母的名字是紫湘,母亲也说起过。 “他是凤观澜的孩子,”菁云笑了笑,补了一句,“菁华的兔崽子。” 花满:“……”大家都是兔崽子啊。 下山的路上,花满很想看看大伯父的原身,对红毛兔子很是好奇,可看父亲一脸凝重的表情,就也不敢开口了。 不仅父亲,祖父祖母表情也很凝重,铁青着一张脸看着大伯父去了房里,然后,祖父祖母像在争执。 祖父很生气的样子,说:“今天我非要好好说说他。”捋了袖子就要去大伯父的房间。 祖母坐在椅子上,轻声叹息:“你什么都别说了。” 祖父很坚持:“不给他点教训,他哪里还记得我们做父母的。” “我让你什么都别提了!” 祖母发火了! 花满还是第一次见和蔼可亲的祖母发脾气。 祖父就立马不敢大声了,赶紧凑过去哄,低声下气地:“我不提了还不成吗?你生什么气?别气了别气了,我不说他了。” 祖母红了眼,坐到一边去,哽咽地说:“我还不是怕你家那只兔崽子一个不痛快,就去寻了短见,你们折耳兔族一个个都是情种,还以为咱们家这只花天花地的红兔子会不一样,不料是个最痴的,都六年了,他还放不下,我怕他再这么折腾下去,把自己折腾没了。” 祖母哭了。 这也是花满第一次看见祖母哭,祖父就不再说话了,坐在祖母面前,给她递手绢擦眼泪,像个小媳妇儿似的。 然后,花满被他父亲拽走了,到最后也没看到红色的兔子毛。 一个月后,菁云代沂水妖主前去云州,相助程冲妖主剿灭野妖,云州是野妖最横行的领地,时常有野妖暴乱,那些修成了人身却没修成人性的妖孽,隔三差五就不安分,可妖法不过尔尔,掀不起大浪,也不足为惧。 正因为这样,沂水妖主才让菁云去了,免得他闲下了就胡思乱想,可他万万没想到,好好的人去,却是满身是血地抬回来,尤其是腰腹上那一刀,深可见骨,是用银器拦腰砍下的,伤口根本自愈不了。 沂水妖主身子一晃,都快站不住腿了,强打着精神,扶着夫人。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只是几个野妖吗?不是说只是小役吗?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菁云,菁云!” 明玟夫人彻底崩溃了,坐在榻旁忍不住哭出了声。 燕瓷很快便被请来了,诊了脉之后,止了血,然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连燕瓷都没有办法的话…… 菁华让凤观澜把孩子带走,扶着他母亲,他母亲身子一向硬朗,这会儿却站都站不住,坐在地上,捂着嘴呜咽。 沂水妖主扭头就出了屋子,红着一双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了:“怎么回事?” 等在屋外的程冲妖主支支吾吾了半天:“这、这——” 沂水急火攻心,一把就揪住了程冲妖主的衣领,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他。 “好你个程冲,我好好的儿子交给你,你就是这么让他替你卖命的!” 程冲妖主被衣领勒得憋红了眼:“不关我的事啊。” 沂水本来就暴脾气,这时候哪有理智可言,抡起拳头就要招呼过去:“你的人都好好的,你那个废物儿子都没少根汗毛,偏偏我儿子妖法高深还受了一身伤,你还说你没有坑我儿子!今天要是我儿子活不成了,我就先打死你儿子!再打死你!” 程冲妖主家那个废物儿子哆嗦了一下,缩到了角落里。 这话就扎心了! 程冲妖主的儿子先天不足,根本练不了妖法,这件事是他的心头痛,本来底气不足,这下也被说毛了:“真不怪我,出兵时间不是那天,是你儿子私自而且独自杀进去了,跟不要命似的,我怎么拉都拉不回来,为了救他这半条命,老子也被砍了两刀了。” 沂水急眼,直接就动手。 程冲妖主生生吃了一拳头,到底不好还手,毕竟,人家儿子都快没了。 正大打出手时,菁华扶着明玟夫人出来。 她强忍着眼泪,如鲠在喉,只说了一句话:“你想想办法救救我儿子。” 燕瓷用灵芝给菁云吊着一口气,沂水妖主那日连夜去了九尾狐族。 菁云在第二日黄昏时醒了,明玟夫人守在他床边。 才几天没见,他母亲老了许多。 “母亲。”菁云喊了一声,有气无力。 明玟夫人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不听使唤地往外流。 “醒了,你别动,母亲在这呢。” 她握着她儿子的手,冰凉冰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撇开头揉了揉眼睛,把眼泪逼回去,对菁云笑了笑:“别怕,你父亲去九尾狐族了,一定可以要到他们的心头血的,一定会救你的,菁云别怕,母亲就是拼尽了修为也会救你的。” 他摇了摇头,抬手,擦了擦他母亲眼角的泪,他说:“母亲,别救我了。” 明玟夫人怔住了:“你说什么?” 他转开头,看着窗外,却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轻喃了一声:“母亲,快冬天了。” 他母亲低低抽泣,背过身子,不敢发出声音,握着他的手,在发抖,接了话过去:“嗯,快冬天了,等到了冬天,我们一家就去山上的洞里,你养几年就会好了,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菁云看着外面,恍恍惚惚的,黑白分明的眼,什么影子都没有,像自言自语:“母亲,紫湘就葬在我洞里,我想去,可我不敢去,冬天太长了。” 明玟夫人还是忍不住,捂着嘴哽咽出声。 她的儿子菁云,最好的年纪,不该就这么走到尽头,不该这样凄凉余生,她的儿子菁云曾经那样意气风发,是北赢最年轻的妖尊,不该落得如此。 她抓着菁云的手,用力拽着:“你说什么胡话呢,你别这么说,母亲求求你了,你别再吓我了。” 菁云突然转过头来,失了神似的,像清醒,又不清醒,漆黑的瞳孔,是混沌的一片黑色,他半梦半醒般,说了什么。 哦,他好像说:“对不起,母亲,孩儿不孝,孩儿想去陪她了。” 明玟夫人趴在榻上,嚎啕大哭。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情深不寿,她的儿,快要熬不住了…… 夜里,沂水妖主从樟峡湾回了,一起来的还有九尾狐族的天北妖女,她取下兜帽,走进屋,坐在躺椅上的妇人见了她,立马起身,接过了她手里的披风,然后,她便跪下了。 沂水大喊:“夫人!” 明玟夫人推开丈夫,跪在天北面前,额前,有新生的白发。 天北愣了一下,便跟着俯身也跪下了:“伯母,您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天北受不起,您起来啊。” 她怎么搀扶,明玟夫人还是跪着,一双眼睛通红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合过眼。 “我求你,救救我家菁云,只要能救他,我折耳兔族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若是还想,还想嫁入我兔族——” 不待话完,天北重重点头:“伯母,我会救他,我一定会救他的。” 即便,以命换命。 当她用剑抵着自己的咽喉,以死相逼时,她的父亲应该也猜到了,折耳兔族这一趟,兴许,要活着来,死了回。 推开门,屋里药味很浓。 天北走到榻旁。 菁云突然睁开眼,神色恍恍惚惚,目光都有些涣散了,只是,他认得她,说:“你出去。”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敌视与防备。 为什么是敌视与防备,天北想了想:“我知道你不想活。”她年纪不大,还是第一次这么镇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直视着他殷红的一双眼,质问他,“那你是要你的父亲母亲跟着你一起去死吗?” 他眼里,全是怒火。 她怕他,一直都怕他,即便是他这样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她还是怕他,她知道她的声音都在抖,可是她一步都不退,说:“你母亲,刚刚向我下跪了,求我救你。” 她是故意的,刺激他。 他皮肤白得趋近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脖颈上的青筋。 她知道,他在挣扎。 有一个理由拽着他往下,却有一万个理由拉着他。前者便是他洞穴里的那座坟墓,那个压在他心里的女子,一人,可抵挡千军万马。 要有多喜欢,甘愿用命去沉沦,这样不管不顾,像个魔怔了的傻子。 天北问:“如果我今天救了你,你还是不肯娶我吗?” “是。” 他毫不犹豫。 “她真的那么好吗?你要把命都搭进去。” 他冷冷地看她,神色冷漠,毫无温度,躺在那里,没有一点生气,除了一双沉沉浮浮翻涌的眸子,像个死人一样。 是不是,还是那一个理由胜了千万个拉着他的理由呢? 天北自言自语似的,她说:“我姐姐以前跟我说,若是遇见了一个情深的人,一定要躲远些,因为已经情深了,别人就都来晚了。” 她来晚了。 姐姐还说,若是避不开,若是陷进去了,就翻不了身了。 她的姐姐,也遇到了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已经对别人情深的人,姐姐也没有避开,然后,甘愿一碗一碗的心头血放出来,命都不要。 天北笑了一声:“我应该要躲着你的。” 现在好了,来不及了…… 她转身,毫不犹豫得拿起了桌上的那把刀,对着自己的心口,抬起了手…… “等等。” 突然,女子的声音喊住了她,清清灵灵的嗓音,温柔尔雅。 天北回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一对男女,容貌都生得极好,身穿白衣,很般配的两个绝美的人儿。 天北见过他们,在六年前菁华大妖的大婚宴席上。 她欠身行礼:“尊上,王后。” 是妖王楚彧,与他的妻子萧景姒。 萧景姒对她微微颔首:“莫要浪费你的心头血,你救不了他的。” 是啊,一个心死了的人,有一万种死法。 萧景姒走到榻旁:“菁云,我有话跟你说,等你把伤养好了,来大阳宫找我。”她顿了一下,说,“与紫湘有关。” 菁云猛地抬了眸,空洞的瞳孔,突然有什么东西灌进去了。 萧景姒没有再多说,抬手欲催动妖法,却被楚彧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身后,亲了亲她的手背:“让我来。” 然后不待萧景姒说话,便一掌打在了菁云的肩上,万般嫌弃的语气,扔了句:“窝囊。” 窝囊? 五十步笑百步,当初萧景姒没了,是谁要活葬了自己。 浓厚强大的妖法从肩头灌进去,菁云撑了片刻,便昏昏沉沉了。 良久,楚彧收了手,深深吐纳了一口气。 萧景姒担心地直拧眉头:“怎么样了?” 楚彧揉揉眉头:“有点晕。”又揉了揉她蹙着的眉,张开手,“阿娆,你扶我。” 她笑着抚他,他却整个抱住她。 “我们回去吧。” 他说:“好。”又问她,“累不累?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萧景姒失笑:“你不晕了?” “晕啊,不过抱你的力气还有,我家阿娆轻。”他笑着,眼里有细细碎碎的柔光。 萧景姒对一旁的天光点点头,便扶着楚彧往外走。 “菁云如何了?” 楚彧有些不满似的:“死不了。” “你修为本就没有多少,怎么不让我来?” 他笑着在她侧脸亲了亲:“我舍不得啊。” “下次不许胡来。” “嗯,都听阿娆的。” “回去我给你做鱼吃,你要补身子。” “……好。” “不喜欢吃也要多吃一点。” “好。” “……” 不知为何,天北鬼使神差地跟着出了屋,看着那一对像从画卷里的走出来的人儿相拥着,地上身影交缠,越走越远,她久久都不能回神。 妖王楚彧,对他的妻子,视若珍宝。 果然如此呢。 这世间,情深至深,要何其有幸,才能遇到。 “天北。” 天北回头,突然红了眼:“姐姐。” 她姐姐茗澜,从远处的灯火走来:“我们回家吧。” 天北站在那里,没有动,抬头看着屋里昏黄的烛光,声音微微嘶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遇上他?” 茗澜牵住她的手,她挪开了一步,背过身去,然后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遇上了一个情深之人,若避开则已,若避不开,大抵,便要耗尽很久很久去忘却,若是幸运,三年五载,不幸的话,终其一生。 七天之后,菁云重伤已愈,他去了一趟大阳宫,没有人知道萧景姒对他说了什么,只是自那之后,他眉宇间不再那般死气沉沉了。 两个月后,北赢入冬,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北赢的兔子,该冬眠了。 “紫湘,我来陪你了。”菁云站在石碑前,俯身靠着墓碑坐下,“北赢的冬天很冷,很长呢。” 一阵红光之后,只见坟墓上趴了一只红色的兔子,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 十年后,仓平。 一身红衣,男子背着剑,脚步懒懒,漫不经心地看着热闹拥挤的集市,云烟过眼,男子生了一双薄凉的眸子,这尘世喧嚣竟是一分也融不进去。 突然,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前面的,给本姑娘站住。”那女子一身深紫色的劲装,手握长鞭,对着红衣男子道,“你是妖吧,我跟了你九天了,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他怔了一下,转过身来,那双薄凉的眸,突然便有了倒影。 “你,是谁?” 好一双风华绝美的眼,可惜,太逼人。女子挑了挑眉,英气十足,道:“境南独孤翎。” 她浅浅凝眸,唇边勾了一分笑:“不巧,我还是个捉妖师,今天,本姑娘便要收了你。” 捉妖师,是近几年才兴起,女子手里的鞭子,是银色的,被她高高扬起。一身紫衣,眉宇间,肆意恣狂,她啊,有一双坚韧干净的眸子。 那年,大阳宫里,萧景姒告诉他,北赢上古野史有记载:人固有三世,妖活数百年。 菁云走近,接住了女子挥过来的鞭子,浅浅笑了。 “十五年了,你再不来,我便要老了。” 容貌已变,她的眸眼,一如往昔。 幸好,是在他有生之年。 番外:镜湖一生(一更) 冬去,春来,这是桃花梨花出生后的第六个年头,又一年明媚春光,妖都城外的连云山上,蝉鸣虫叫,百花齐放,天上地下,唯有北赢有这般春景。 菁华家的花满兔子邀了桃花公主去连云山玩耍。 “桃花桃花,我们去抓蛐蛐吧。” 桃花公主今日兴致缺缺:“我不去,我要回家。” 小兔子看了看天色,还早得很呐:“你不去我家吃桑葚了?” “不去。” “那要不要去掏光宁大妖家的鸟蛋?” 光宁大妖是只大鹏鸟,刚生了一窝鸟蛋,鸟蛋还没幻形,花满小兔子一直想掏来玩。 “不去。” “那去南河钓螃蟹不?我们把张大蟹他弟弟钓上来。” 张大蟹是他们的玩伴,最近张大蟹的娘亲给他添了弟弟张小蟹,张大蟹很宝贝,把弟弟藏在湖底下,不让人瞧,说怕别人看他弟弟长得肥嫩诱人会吃了他弟弟。 “不去。” 小兔子扯了扯桃花的粉裙子:“那你要玩什么?” 桃花拍拍身上的土,推开小兔子的手,小短腿大步迈着:“今天我舅舅来,不跟你玩。” “……” 花满小兔子很受伤,觉得桃花为了舅舅抛弃他了,然后变成原形,团成一团,趴在山坡上思考人生:桃花的舅舅是哪个啊? 日落西山,天已昏黑,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水花四溅,不大片刻妖都城的大街小巷便人去街空,湿滑的石子小路蜿蜿蜒蜒,丛街头一直铺到了大阳宫城门口,门前,两排垂柳,雨滴成串,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形成了晶莹剔透的一幅幅珠帘。 垂柳旁,两人相依,撑了一把素白色的油纸伞,伞上绘了瓣瓣杏花,伞微微倾斜,雨打湿了男子的肩头,而怀里的女子,被挡住了身后吹来的风雨。 “阿娆,你进去,我在这等便好了。” “无事。” 萧景姒将伞往楚彧那边推了推,只是不大一会儿,便又倾向了她。 她不走,他便陪着她等。 约摸半刻钟,雨势并不见小,缭绕不散的水雾模糊了视线,石子路的尽头,朦朦胧胧的身影越走越近。 萧景姒笑了:“来了。” “嗯,来了。” 楚彧的语气……嗯,有些郁闷。 六年了,每年的春分,镜湖都会如约而至,她会做一桌全鱼宴招待他,有时是在钦南王府,有时是在大阳宫,甚至在外面的酒楼,每年都不曾漏下。 走近了,镜湖穿了一身蓑衣,对萧景姒笑了笑。 她将手里未撑开的那般伞递给他:“雨下得大,蓑衣不挡雨。” 他接过去:“等了许久?” “没有,雨路滑,料想到了你会晚些。” 两把伞,三人平行,一起入了大阳宫的城门,走得缓慢,一路闲话,虽久时未见,也不见生疏,嘘寒问暖有的没的说了许多。 两年前,镜湖带了几袋鱼,便四处游历,走遍山川湖泊,那之后,见面的次数便极少了,只是,无论他有多远,每年春分都会回来,去萧景姒那里赴宴吃鱼。 每每这个时候,楚彧便安静地站在萧景姒跟前,听她与镜湖说着,只是偶尔像个被冷落了的孩子,盯着萧景姒表示不满。 镜湖见怪不怪,或者,默然地看着楚彧闹小性子。 总之,奇怪的相处模式,却格外的平和。 楚彧一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到了大阳宫时,他一身淋透了,萧景姒倒只是湿了鞋。 三人刚踏进杏荣殿,清脆的童音便传来。 “镜湖舅舅。” “镜湖舅舅。” 是桃花,从里面跑出来,梨花跟在后面,也随妹妹喊了声舅舅,不亲不疏,像个小大人。 镜湖给了桃花一包鱼干,也给了梨花一包,他蹙眉,想着要不要接,桃花便先接过去,笑眯眯地说:“哥哥和爹爹一样,不吃鱼,镜湖舅舅以后都给我吃就好了。” 每年都送鱼,镜湖对亲近的人,从来只送鱼,因为是他那么喜欢鱼,便要将鱼送给他同样那么喜欢的人。 萧景姒去厨房煮全鱼宴,楚彧跟着她,寸步不离地。 镜湖很喜欢桃花的,桃花也喜欢听他讲游历的故事,一大一小窝在矮榻上。 “镜湖舅舅,你每年都吃全鱼宴,不会腻吗?” 镜湖说:“不会。” 桃花撑着脑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里很有神,亮晶晶的:“就像我每天都喜欢青青那样吗?怎么都不会腻的。” 那时候,桃花还不知儿女情长,只是,很喜欢很喜欢听茸境的那只凤凰,每天都想着也不会腻。 镜湖揉揉她软软的发:“桃花很聪明。” 这时,萧景姒从侧门走出来,楚彧跟着身后,端了一盘鱼,似乎嫌腥,皱着眉头。一直坐在一旁看书的梨花将书放下,也皱了皱眉,他和他父亲一样,闻不得鱼腥。 萧景姒说:“可以开膳了。” 镜湖抱着桃花起身,笑了笑,走去了饭桌。 这世间,只有一个女子,每年会给他做一桌全鱼宴,这般弥足珍贵,是要吃一辈子的,也只有她的儿女,会喊他舅舅。 那年,他们约好了的。 都说风月情事,过眼云烟,镜湖不懂,只知,现世静好,他喜欢她做的鱼。 用完膳,镜湖没有留宿,说要去镜湖池塘捞鱼,因着这次要去很远的地方游历,所以要捞多一点鱼。 萧景姒问他,明年春分可会回来。 他说:会。 每年春分都会回来。 楚彧还是什么都没说。 外头,雨还在下,镜湖撑着伞,走过那条来时的石子路,女子打着伞迎面走过来。 他目不斜视,并没有停下,走路的速度还是不紧不慢。 擦肩而过时,女子突然停下,将油纸伞抬起,露出一张清雅干净的脸:“镜湖妖尊。” 是樟峡湾九尾狐族的茗澜妖女,她在此处,等了许久了。 他并未回话,看向她,目下无尘,平平静静地。 茗澜从宽袖里,取出了一个锦袋:“昨日缠头山,你落了东西。” 昨日他在缠头山采药,她打山下路过,只是匆匆一瞥,她拾到了他的背篓。 锦袋中,是一株火灵芝,是上好的药材。 镜湖接过去:“多谢。”他将那株火灵芝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她,说,“这是谢礼。” 随后,他撑了伞,错身离开。 茗澜看了看掌中的半株火灵芝,回头,苦笑道:“终归相识,何必如此。” 这般客套,这般划清界限。 前面,镜湖撑伞走在雨里,顿了一下,没有回过头,清冷的声音清晰而干脆,他说:“我曾受了重伤,记性不好,许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也不记得与姑娘相识一场。” 话落,他,和他的伞,消失在了雨雾里。 掌心的灵芝落在地上,溅起了水花,她撑着伞站在原地,泪流满面。 大阳宫萧后喜爱医术与游记,他游历山川。 大阳宫萧后为治桃花公主先天不足,四处寻觅火灵芝,他在缠头山整整三日不曾出来。 大阳宫萧后每年春分会宴请故人,他每年春分都会归来。 这啊,岂会是巧合。 镜湖说,他曾受了重伤,记性不好,许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也不记得与她相识一场。 可是,昨日在缠头山,他的背篓里还落了一本他游历时写下的游记,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字,不太端正的字,一笔一记。 “她喜欢杏花,长白山四月花开,很美。” “她不喜欢雨天,明弯谷多雨,常年泥泞。” “楚都万里楼,杏花糕甚好。” “西蜀郡城有一锦缎坊,素白,坚韧,刀枪不入,她擅拳脚,最适不过。” “深秋也海天蓝,取道境东,水路虽近,她不善水性。” “夏和崇州,古道小镇,昆曲甚好,为她所好。” “她喜欢短剑,凌云古堡铸剑之术,上乘。” “……” 匆匆六年,镜湖忘了世事,抹掉了所有前尘,却写了一本一本游记,几载山川游历,记的,都是萧景姒。 茗澜听闻过,尊上与他的妖后,将有一日,也会游遍平原山河,是以,他先行一步,在前头等她吗? 有没有一个人,记得了,就忘了别的所有无关的,他是这样吗? 茗澜捡起火灵芝,撑着伞,走到大阳宫门口,道:“请帮我转交给萧后大人。” “你是何人?” “九尾狐族,茗澜。” 她留下了那本游记和那半株火灵芝,打伞离去。 哦,镜湖他都没有问她是谁呢,不记得了,也不问了,独独她守着记忆,一遍遍来回临摹记忆里最初的样子。 那年,杏花微雨。 他对她说过的话,依稀在昨日。 他说:“我镜湖从来不欠别人,也不想与任何人有牵扯,我又救你一次,当还了你承德殿的恩,以后不要同我往来,我不喜欢应付无关紧要的人,更讨厌这种需要还来还去没有了结的恩情。” 他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好像不太明白,我不会怜惜你,更不会对你产生一分别的心思,我已经有一个要疼惜一辈子的人了,我剩的时间不多,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同你纠葛,即便死不了了,我欢喜的人也不会被取而代之,我喜欢她要喜欢到我死,你听明白了吗?” 他说:“你好了就回九尾狐族,不要再跟着我了,若是我有幸没死,再遇到,不要叫我的名字,也不要和我认识,我不想与你深交,我走了,还要去寻人,等不及待你恢复。” 他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有结果,结果就是到我死就够了。” 他说:“我要爱到死的人,他叫萧景姒。” 手上的伞滑落在地,雨里,女子抱着肩,失声痛哭…… 番外:魏峥后记(二更) 洪左相的小公子周岁宴那日,靖西忠平伯魏峥入宫了,没有踏进星月殿的殿门,放下贺礼,他背身离去。 明理瞧着自家伯爷的背影,很是心酸,心里感叹着情为何物,真真磨人,将这般驰骋疆场的男子弄得柔肠百转。 两人走出星月殿外的廊道,忽然,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 “你是要去靖西吗?” 魏峥抬头,路的尽头,女子正依着墙站着,明眸皓齿,生得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小家碧玉。 谁家姑娘? 魏峥确定,他并不认识。 宫装的裙摆很长,女子提着衣摆,走近了,又问:“我方才无意听得你说要去靖西,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魏峥问:“姑娘,请问你是?” 女子顿了一下,回答了他的问题:“司器营都督府谢氏琉彤。” 谢家女,那应该是晋王凤玉卿的舅家小姐。 魏峥微微颔首,便继续走。 谢琉彤跟在身后,年纪不大,没有官家女子的忸怩与矜持,倒有几分爽朗,锲而不舍地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可以带我去靖西吗?” 魏峥回头:“萍水相逢,恕难从命。” 她也不诧异,似乎料到了是这个结果:“你不问我为何要跟你去靖西?” 魏峥转头,走了。 身后的女子大叫:“喂!” 他停下,听她把话说完。 “今天你不带我走,明日我就要被爹娘逼着嫁一个瘸了腿的纨绔,我若是嫁了那瘸腿的纨绔,必定终日郁郁寡欢,然后香消玉殒红颜薄命。”她声音上扬了几分,说得朗朗上口,言之凿凿,“若是我香消玉殒红颜薄命了,你就不会后悔自责今日没有对我伸出援手?” 魏峥没有回头,道:“不会。” 原来,是逃婚的官家女。 他不再过问,直接便走出了女子的视线。 她站在原地,看着魏峥背影远去成一个黑点,摇摇头:“哥哥说得没错,真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莽夫。” 叹气,谢琉彤笑了笑:“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她是器营都督府谢氏女,她的哥哥,是谢家长孙,谢流芳,便像父亲给哥哥取的名字一样,望子成龙,希望他流芳百世。 哥哥十三岁那年,被父亲送去了军营,他们是双生兄妹,感情极其好,隔三差五便会收到哥哥的来信。 信中总是提到一个人,靖西忠平伯。 “妹妹,我被调去了靖西忠平伯麾下。” “我还以为是个魁梧大汉呢,不想是个俊俏郎君。” “他与我一般年纪,还未娶妻,九岁便从军了。” “我若是哪天与伯爷一般,身上带着七八道伤疤,我也差不多能统帅三军了。” “伯爷耍了一套剑法,简直出神入化了。” “我与伯爷喝酒,那般上天入地的边关将军,居然是个一杯倒,哈哈哈!” 半年的信,她在脑中勾勒出了一个影子,那是个俊俏的男子,硬朗英气,耍得一手好剑,高坐马上,是个号令三军的将军。 三国之战后,楚彧帝君拥立女帝登基,她哥哥谢流芳战胜归来,接风宴上,哥哥多喝了两杯,絮絮叨叨说的还是他最敬佩的人——靖西忠平伯。 “伯爷打胜仗了。” “伯爷带着戎平军大破夏和。” “伯爷他居然一个人深入敌营,擒了牧流族的头目。” 断断续续,有一句没一句,谢流芳醉醺醺地说了一个晚上,分明是没头没尾的话,她却好像看到了一幕幕当时的情景。 千军万马,他大杀四方红了眼的模样。 在哥哥快要睡去之前,她第一次问起他,问起他哥哥的英雄:“哥哥,你还没告我,你的伯爷叫什么名字呢?” 谢流芳迷迷糊糊,咕哝了一句:“靖西忠平伯,魏峥。” 哦,原来靖西忠平伯名唤魏峥。 三国统一,暂无战事,哥哥便没有立刻回边关,在家待了一阵子,大抵是军营待久了,哥哥在家也会晨起练剑。 是一把很漂亮的剑。 谢家世代都是武官,无论男儿女子,都会些武术,而且谢家掌管整个司器营,自然是深谙各种兵器。 谢琉彤也不例外,一眼便瞧中了那把剑:“哥哥,你的剑给我耍耍。” 谢流芳躲开:“这把不行,这是伯爷送给我。” 语气里,全是骄傲自豪,便是谢流芳提到父亲也不会如此。 她笑着打趣:“又是你的伯爷!”也不抢他的剑了,取笑他说,“哥哥可是被你的伯爷下了降头了,张嘴闭嘴都是伯爷伯爷,就不怕我去告诉嫂嫂。” 谢流芳去年刚娶了妻子,是南宁王家的小郡主。 他疾言厉色:“别闹。” “我哪里闹了。”她以为哥哥是不愿她开新嫂嫂的玩笑。 结果,谢流芳一本正经地训她:“伯爷是我最敬佩的人,不可开他的玩笑。” 谢琉彤失笑:“我倒好奇,你的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让哥哥你这般……”趁谢流芳不备,她一把抢了他的剑,笑着说,“这般魂牵梦绕。” 谢流芳瞪她:“快还给我。” 她躲开,耍了两下,赞叹道:“真是把好剑呢。” 他又是那般自豪骄傲的口吻:“那当然,这可是伯爷亲手铸的。” 哦,靖西忠平伯魏峥还会铸剑啊。 女帝登基时,忠平伯魏峥暂留京都,驻军在城郊,以防还有余党生乱。 谢流芳自然追随。 一日,谢流芳一瘸一拐地回来,谢琉彤一看便知她哥哥是挨了板子。 “哥哥,你这板子是谁打的。” 她哥哥趴在那里,动弹不得,说:“伯爷。” 她似漫不经心地调侃:“你的伯爷怎么舍得打你。” “我犯了错。” 她笑,感叹:“爱之深责之切啊。”问谢流芳,“哥哥,你犯了什么错?” 谢流芳很懊恼的语气:“我带了一个女子去了军营。” 她心下大惊,怒着眼睛瞪他:“你竟背着嫂嫂找女子!” 谢流芳白了她一眼:“别断章取义,那女子说是伯爷的家眷,我便带她进了军营,谁知道那女子根本不是伯爷的家眷。” 哦,原来是魏峥的桃花。 谢流芳把哥哥的药端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侃着:“那女子倾慕他吧。” “嗯。”谢流芳说起魏峥的事,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十分详尽,“可伯爷说,根本不记得她,你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说是伯爷对她有救命之恩,是以出此下策只为报恩。” 谢琉彤在心里说了句烂俗! 她又好似不经心地问了句:“然后呢?” “自然是被赶出去了。” 把药喂完了,又过了许久,谢琉彤突然问:“哥哥,那女子生得美不美?” 谢流芳诧异,扭头看她:“你问这做什么?” “好奇,随便问问。”她生怕被哥哥看出了什么心思,赶紧催着问,“到底美不美?” 他想了想,点头了。 她脱口而出:“比我还美?”问完,就后悔了。 她这是怎么了!怎如此多事! 谢流芳又想了想,还是点头,特地补充了一句:“比你美多了,尤其是那身形象,哪是你这小木板能比的。” 男人啊!男人! 谢琉彤一巴掌拍在了他哥哥挨了板子的臀上,他疼得嗷嗷乱叫。 哼,魏峥才不是哥哥这般肤浅的人,不知为何,她笃定,而且,她也能料想到靖西忠平伯魏峥,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人,而且铁面无私。 几个月后的一天,哥哥突然对她说。 “魏峥他定亲了。” 她被娘亲逼着做女红,手被针扎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手挡在宽袖下面,回了句:“我知道,跟左相洪宝德。” 京都谁人不知,魏峥要娶左相洪宝德,而且,京都的官夫人们都在私下传闻,说洪左相怀了孩子,不是魏峥的。 她都知道,没有刻意去打听,可是,关于魏峥的事情,她总是听得到,好像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一般。 谢流芳感叹:“伯爷竟还是个情种,你不知道,他从几年前就瞧上左相大人了。” 她又被针扎了一下。 那天,她在丝布上,鬼使神差地绣了魏峥的名字,本想烧了,却又鬼使神差地压在了她的枕头下,时时拿出来瞧。 她想,她魔怔了吧! 京都关于靖西忠平伯魏峥与左相洪宝德的事正传得沸沸扬扬,一天,谢流芳抬了个醉醺醺的人回来,为了不被严苛的父亲发现,他将人抬去了谢琉彤的房间。 那人东倒西歪,低着头,谢琉彤看不见他的样子。 “哥哥,他是?” 谢流芳把人放在榻上,说:“他便是魏峥。” 谢琉彤怔住了。 他推了推她:“他喝醉了,你去厨房弄些醒酒汤过来。” 谢琉彤随口问了句:“他不是一杯倒吗?”哥哥的信里说过,她莫名其妙地记得清清楚楚。 “是啊,我也好奇他怎么把一坛酒灌下去的。”谢流芳咕哝了句,“看来是为了洪左相。” 谢琉彤去了厨房,没有惊动下人,亲自煮了一碗醒酒汤,回屋里时,谢流芳已经累得趴在小榻上睡着了,她拿了床薄被给他盖上,然后端着醒酒汤去了内间。 “魏峥。” “魏峥。” 她喊了两声,榻上的人没有一点反应。 这是谢琉彤第一次喊这个名字,不知为何,一点也不生疏,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她站在榻旁,看了许久。 他的脸,与她想象里的那张脸,慢慢吻合,俊郎儿郎,沙场将军,她勾勒出来的也是这幅模样。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了手,去触碰魏峥的脸,刚触及一片滚烫的肌肤时,魏峥突然睁开了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喊:“宝德。” “咣——” 谢琉彤手里的汤碗落地,砸碎了,醒酒汤溅得到处都是,她浑身都僵硬,手腕还被他攥着。 魏峥睁着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眸中涣散而空洞。 她开口,竟紧张地结结巴巴:“我、我、我是司器营都督府谢氏琉彤。” 然后,魏峥毫无预兆松了手,闭上眼,睡着了…… “魏峥?” 过了很久,谢琉彤才找回自己的屏住的呼吸,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只是魏峥再也没有再睁开眼,醉得很沉。 她蹲在那里,看着他的侧脸,笑:“你和我脑中想象的样子,一模一样呢。” 心如擂鼓,她知道,她要完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三天后,靖西忠平伯魏峥与左相洪宝德取消了婚约,他远走靖西。 一年半后。 谢琉彤在宫中见到了魏峥,那天是左相洪宝德儿子的周岁宴,他是来看洪宝德的,他也不记得了,他们在谢府见过。 魏峥此次是私自回京,番地伯侯没有召见,是不得久留京都的,明日便要动身回靖西。京都忠平伯府邸很冷清,他平时很少在京都,便也没有人伺候,只带了明理来。 明理是他的副将。 “伯爷,夜深了,明日再看吧。” 魏峥拿着兵书,对着灯光,说了句:“明日便回靖西。” 明理问:“不多留几天吗?谢少将今日还差人送来了拜帖,邀您明日比剑。” 魏峥心不在焉,随口道了句:“等他也回了靖西,再比也不迟。” 明理笑道:“谢少将哪是真要同您比剑,他是想让您见见他那个宝贝妹妹呢。” 谢流芳在魏峥手下四年,与他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平日里时常一起喝酒,谢流芳说的最多的便是家中那个能文能武的妹妹,尤其是在魏峥退婚之后,谢琉彤便有意无意地提起他的妹妹。 魏峥怎会不知道,谢流芳这是想牵线,只是,他倒也没怎么听进去。 魏峥合了兵书,起身,放置在书架上,转身时,碰到了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应声落下。 是一幅画,掉在地上,滚了两下便铺开了。 画中,画了个女子。 魏峥突然想起了一年半前,谢流芳的话:“魏峥,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家中有个妹妹,双生的妹妹,二八年纪,琴棋书画刀枪棍棒都会,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 他当时还塞给了他一幅画,说:“魏峥,这是我妹妹的画像,不是我自吹自擂,我妹妹生得不像我,那可是大美人,要不是跟你是兄弟,我才不会舍得呢。” 魏峥将画捡起来,看了看。 明理凑过去:“这不是先前谢少将送来的画像吗?”他仔细瞧了瞧,“这姑娘好生面熟啊。”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她不就是今日在宫中遇见的那位逃婚的姑娘吗。” 魏峥不言。 倒是巧了,谢家嫡出庶出女子那么多,偏偏遇上的那个是谢流芳的妹妹。 明理又说:“可真是巧了,原来那位要跟侯爷你去靖西的姑娘就是谢少将的妹妹啊。”话里有话,抑扬顿挫刻意强调了一番,明理似乎也想牵牵线。 也是,魏峥无父无母,只有一帮兄弟,哪个不操心他的婚事,巴不得他早日成家,不要一根筋吊死在洪左相那棵树上。 再说,谢少将的妹妹,也是能文能武,大家女子。 魏峥只说了句:“替我走一趟都督府,将这画像送回去。” “……” 算了,他这是要继续吊在洪左相那棵树上了。 次日,魏峥启程去靖西,赶了两天的路,第三日未时,到了明兰山。 山道崎岖,马车突然抖了一下。 魏峥道:“停。” 明理勒了马绳,掀开车帘问:“怎么了,伯爷?” 魏峥沉声:“出来。” “……” 没有任何响动,明理一头雾水。 “铿!” 魏峥直接拔了剑,下一秒,马车的座位下面,探出来一个脑袋,一张清秀的女子脸,却穿了一身男儿衣袍,她从座位下面钻出来,嘴里连说:“别动粗,出来了,出来了!” 魏峥瞧了一眼,收了剑:“是你。” 女子明媚地笑了笑:“真巧啊。” 这女子,不正是逃婚要去靖西的谢琉彤,谢少将的双生妹妹。 巧? 倒是会躲! 魏峥面色有些沉冷:“你躲在我马车里做什么?” 谢家果然都是善武的好手,藏在他马车里两天,他竟没有发现。 谢琉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来替我哥哥送东西。”从背上取下一幅画,递给魏峥,“我哥哥说,他既然送出去,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这幅画,是两日前送回谢府的那幅? 谢琉彤大大方方地坐在马车里,看魏峥:“你不打开看看?” 他打开画。 并非明理送回谢家的那一幅,但依旧是一幅女子画像,画的依旧是她…… 谢琉彤解释:“哦,之前那个画师与我有仇,我砸过他的招牌,他给我画的那幅画像实在失实,现在这一张才是照着我的样子画的。” 她端端正正地坐好了,摆了和画里一模一样的姿势。 画里的女子很美,美得不像样不像话,只是除了姿势,明理没有瞧出一点与马车里这女子相似的地方,到底,是哪一幅失实了! 魏峥将画合拢,扔回给她:“下去。” 谢琉彤:“……” 他再说了一遍:“下去。” 她神色认真,一脸无望:“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吗?”她抿抿唇,眼睛泛红,“我要是被抓回去,就要嫁给那个瘸腿的纨绔了,你就行行好,捎我一程,等到了靖西——” 还是那两个字,面无表情,语气更冷了:“下去。” 谢琉彤一脸失落,低下头,慢慢挪着脚出去。 魏峥的声音又响起:“还有你的画。” 她头低得更低了,耷拉着肩膀,拿了画,下了马车,背影灰溜溜。 家里逼婚是真的,只是,对方不是瘸腿的纨绔,她根本没管是谁,不知道是不是瘸腿是不是纨绔,她早便过了适婚的年纪,两年里,各种退婚的理由她都用过了,这一次父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把她嫁出去。 所以,她孤注一掷,让魏峥带她去靖西,她只能找他,毕竟……毕竟,她等的人,是他。 还未相见,便已相思,就注定了不得善终。 谢琉彤苦笑了一声,跟着马车慢慢地走,看着马车越走越远,心越发凉了。 前头,明理往后瞧了好几眼,他拉了拉缰绳,让马跑慢一点。 “伯爷,那谢家姑娘没有返程。” “伯爷,谢姑娘不会要用两条腿走去靖西吧。” 明理嘀嘀咕咕,自己跟自己说话似的:“这条道上,经常有流寇贼匪出没,谢姑娘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家——” 魏峥打断他:“停。” “是!” 明理一把勒住马,随后就冲着后面大喊:“谢姑娘,快,快上来!” 魏峥:“……”他的头,隐隐作痛。 方才还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女子,立马抬起头,眼睛都亮了,拔了腿就跑过去:“来了。” 上了马车,她一直笑着。 魏峥坐在对面,紧紧拧着眉头:“等到了靖西,让你哥哥尽快来接你。” 谢琉彤笑着应:“是。”取下背上的画,她问,“那这画像,你要不要收了?” 魏峥闭眼假寐,不想同她说一句话。 她抱着画,心满意足地偷看他。 等到了靖西…… 那就等到了靖西再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故事,还在继续。 ------题外话------ 二更,求月票! 明天正式开更桃花与凤青! 新书《暗黑系暖婚》求收,猫爷全部写完就开更! 番外:桃花为凤青打call(三更) 有一种瘦,叫我哥哥觉得我瘦。 桃花三岁半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体重这个严肃的问题,随后,她便有个愿望——本公主要瘦成一道闪电。 为什么会有这个愿望呢? 那时候,她白嫩嫩的,圆溜溜的,可可爱了,可是呢,别人开口闭口都是这么说她。 “这是桃花公主吧,长得真有福气。” 当然有福气了,她爹爹可是楚彧! “哟,好白胖呀!” 她分明是白! “你就是生下来八斤六两的桃花公主?” 八斤六两怎么了? “桃花公主啊?你看就是那个,穿着粉裙子,最圆滚滚那个。” 圆滚滚怎么了?哥哥说,圆滚滚摔跤了不会受伤! “公主,您的裙子怎么又崩破了。” 崩破了做新的不就成了! “我不跟你玩跷跷板,你太重,会把我跷上天的!” 桃花公主:“……” 她不就把花满和张大蟹跷飞了吗?有罪吗?有罪吗! 她好伤心!郁郁寡欢地回了大阳宫,闷闷不乐地对梨花太子说:“哥哥,你别给我做桂花酥了。” 梨花放下书卷,把妹妹牵到身边:“怎么了?吃腻了?” 她摇头:“我太胖了。”她好失落,“都没有人跟我玩跷跷板了,说我会把他们跷上天。” “……”狗胆包天小兔崽子们!梨花不动声色,循循善诱,“谁不跟你玩,告诉哥哥。” 桃花迟疑了一下:“哥哥,那你会打他们吗?” 好像她的小伙伴们,还有好多好多小妖,都很怕她哥哥。 梨花摸摸妹妹滑嫩嫩的小脸:“自然不会,哥哥从来不和别人打架。” 也是哦,然后桃花就都告诉哥哥了。 说完了,还是不开心。 “可是我还是很胖啊。”桃花摸了摸粉色小裙子里的肉肉,好忧伤啊。 然后哥哥蹲下,一把把她抱起来。 “我家桃花很瘦,你看,哥哥一只手都能把你抱起来。” 桃花咯咯咯地笑,开开心心去吃桂花酥了。 后来桃花才知道,哥哥那个时候,一只手已经能拎起一头牛了。 第二天,桃花又去和小伙伴们玩,画风突变啊。 “桃花公主,你今天真瘦。” 上次这只小母猪还说她白胖白胖呢! “小殿下,我告诉你哟,我生出来有十六斤呢。” 这只象上次说她的腰跟他一样粗。 “桃花殿下,你好白,你好瘦,你又白又瘦。” 这只小山鸡昨天还说她圆滚滚! “公主公主,我们来玩跷跷板吧。” 张大蟹上次回家告诉他大妖爹爹,说她把他跷上天了! 然后小伙伴都抢着跟她玩跷跷板。 今天,好奇怪啊,不过桃花公主是个大度的公主,经得起诋毁,也受得住夸赞,欢欢喜喜地跟小伙伴们玩跷跷板去了。 她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哥哥,哥哥。”回了大阳宫桃花就去了哥哥的龙泽殿,和哥哥分享她的愉悦,“我今天很开心。” 梨花把她抱到案桌上坐着,他坐在椅子上,看小姑娘眼角溢出来的笑,心情也颇好:“什么事让我家桃花这么开心?” “我今天瘦了,小伙伴们都说呢。”桃花如数家珍地跟哥哥说,“而且,桃花玩跷跷板也赢了。” 梨花摸摸她的头:“我家桃花最最棒了,也最最瘦,哥哥去给你做桂花酥吃。” “好,我要吃两盘。” 梨花宠溺地捏捏妹妹胖乎乎的小脸:“哥哥给你做四盘,留着晚上吃。” 桃花小公主快乐得想飞到月亮上去摇尾巴,可惜……她没尾巴。 做完四盘桂花酥,梨花出了龙泽殿,殿外,十几个平日里上天入地皮得不得了的小萝卜头都乖乖站着。 这些小萝卜头,都是桃花公主平日里的玩伴,除了最近变胖了不想出门的花满小兔子,其他都在这了。 见梨花太子出来,一个个都乖乖行妖族的礼:“太子殿下。” 梨花太子才三四岁,而北赢幻成了人形的,都是十几或者几十岁的兽,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惧怕这位小殿下。 梨花太子坐在树下的椅子上。 小萝卜头赶紧亦步亦趋地跟过去。 “你们今天表现得不错。”小太子殿下抬抬下巴,指了指一只小萝卜头,“你,” 被点名的小狗崽,抖了抖还收不回去的尾巴:“殿、殿下。” “你为什么没说我家桃花瘦?” 小狗崽哆嗦了,吓得耳朵都出来了:“我、我忘了。” “这样啊,”梨花太子用手敲了敲案桌,停下,说,“明天你来大阳宫,陪本太子对打。” 什么对打,分明是被打! 小狗崽:“……”生无可恋!他哀嚎,“汪!汪!” 小太子殿下笑了笑,一张稚嫩的小脸认真的样子,问:“你们知道怎么做了?” 一个个点头如捣蒜。 明天一定要夸桃花公主瘦!往死里夸! 就这样,桃花在这炮轰似的夸奖声里,越吃越……胖,不,用她哥哥的话说,是瘦得不明显。 诶,桃花公主想要瘦成一道闪电的愿望,任重而道远呐。 有一种私奔,叫手牵手,一起离家出走。 想当初,左相洪宝德和颐华长公主凤昭芷还怀着肚子的时候,便定下了娃娃亲,左相家生了男娃娃,长公主家生了女娃娃,本是天作之合,奈何,温思染是个女儿奴,死活就是不认这门亲事。 不仅如此,还丧心病狂地不准两个五六岁的小娃娃一起耍。 中秋佳节那日,两家人一起吃的团圆饭,温思染完全没心情吃饭,全程盯着洪宝德家那个被教得人小鬼大的小兔崽子。 “秦宝,离我女儿远点。” “秦宝,你让开,我要坐我女儿旁边。” “秦宝!谁让你牵我女儿的手了!” “秦宝!你敢亲她试试!” 秦宝擦了擦吃完鸡腿后的一嘴油,对着冉冉小娃娃的脸:“啵——” 好响一声! 温思染:“……”他走过去,擦了三遍他女儿的脸,然后捋了捋袖子,“小兔崽子你别跑!” 小兔崽子上蹿下跳。 温思染火冒三丈:“秦臻,你管管你儿子,我女儿才多大,他就祸祸她!” 秦臻万年不改的波澜不惊:“他们定了娃娃亲,有什么不妥?” 温思染咆哮:“我说了,我不同意!” 凤昭芷一脚过去,觉得他就是骨头痒了。 自中秋团圆饭后,温思染管女儿管得更紧啊,是恨不得做个小口袋,把她女儿走哪带哪。 温冉冉背着小书袋去学堂的时候,就跟秦宝说了。 “宝宝哥哥,我爹爹不让我跟你玩。” “那冉冉想不想和宝宝哥哥玩?” 秦宝是京都的孩子王,打架翻墙斗蛐蛐,什么都会,一群官家公子小姐都喜欢跟他玩。 冉冉小姑娘连忙点头:“嗯嗯~” “那我们私奔。”秦宝得了他娘亲的真传,十分不着调,小小的孩子,鬼主意有一箩筐。 温冉冉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宝宝哥哥,什么是私奔呀?” 秦宝小公子想了想:“我娘亲跟我说,私奔就是两个人结伴离家出走。” 他哪里知道什么是私奔,以为就是逃学,他想逃学去北赢很久了! 小姑娘又问了:“宝宝哥哥,那我们私奔去哪?” “我们去北赢找桃花和梨花。” 温冉冉欢天喜地:“好呀好呀。” 秦宝小公子是军师,是总指挥:“我回家拿干粮和银子,你在你家门口那棵大树下等我。” “嗯嗯。” 结果,没等到冉冉,秦宝小公子等到了冉冉他爹的一顿板子。 之后,温思染请了夫子在家教,彻底不让冉冉见秦宝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洪宝德教出来的儿子,可想而知。 某天,三更半夜。 一块石头打在温冉冉的门前,她推开门,猫手猫脚地出去,就看见秦宝正在钻狗洞,半个身子已经进了院子。 “宝宝哥哥,你怎么来了?” 小姑娘好几天没见到玩伴,可开心了。 秦宝卡在了狗洞里,出不来,就奶声奶气却气势磅礴地喊:“冉冉,我娘说我现在打不过你爹,等我们长大一点再私奔去北赢!”他是一定要去北赢闯荡一番的! “好呀好呀。” 好想去北赢啊! 突然—— “秦宝!” 温冉冉小姑娘遮住脸,就以为别人看不到她了:“我爹爹来了,宝宝哥哥快跑。” 温思染:“……” 那天,秦宝小公子还是没跑成,因为头卡在狗洞里了,又受了冉冉他爹一顿板子。 到底是没去成北赢,这是秦宝小公子童年里最耿耿于怀的一段了。 当时年纪小,背上行囊,带上小伙伴,就以为是天涯海角,垂髫小儿,天真烂漫,不知情愁。 有一种花前月下,叫待我长发及腰娶我可好。 鱼干六岁的时候,他娘亲给他添个妹妹,粉嫩嫩的小团子,生得漂亮极了,父亲给妹妹取名凤莞。 鱼干很喜欢妹妹,却也怕父亲母亲会因为有了妹妹而不要他,毕竟,他不是亲生的。 母亲拉着他到妹妹身边,说:鱼干,这是莞莞,以后母亲老了,走不动了,你照顾妹妹可好? 他没有犹豫:好。 他当时便想,即便妹妹要天上的星星,也会给她摘的。 凤莞很黏他,从小便是,她很乖巧,安安静静的,像极了母亲沈银桑,还画得一手好画。 从三岁到十三岁,莞莞每年都会许一个生辰愿望。 “我要永远和鱼干哥哥在一起。” “我希望鱼干哥哥明天带我去抓鱼。” “鱼干哥哥不用天天练剑。” “鱼干哥哥可以带我去大阳宫找桃花玩。” “鱼干哥哥生我气,我希望鱼干哥哥能原谅我。” “鱼干哥哥早点回来。” “鱼干哥哥摔到腿了,要快点好。” “鱼干哥哥能找到乔乔爹爹。” “鱼干哥哥在战场上不要受伤。” “鱼干哥哥能中武状元。” “鱼干哥哥可以在京都任职。” 莞莞十四岁那年,行了及笄礼,父亲母亲问她的生辰愿望是什么,她摇摇头,只是笑着。 后来,她便再也不许愿了。 十七岁那边,莞莞第一次离开京都,去了哥哥镇守的边关沧州,到沧州那日,刚好是她的生日,她说:“凤楚熠,你娶我好不好?” 从十四岁起,她便不再喊他哥哥了。她说,从那一年开始,她的生辰愿望便是嫁给他。 “我家莞儿,终于长大了。” 那年,凤莞十七岁,长发及腰,嫁给了凤楚熠为妻。 有一种强取豪夺,叫长江后浪推前浪。 小灰家一窝生了三个,两个双胞女儿,长得一模一样,被凌织教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有个儿子,跟他父亲一样,是只灰猫,一只小奶猫!他父亲给他取名——灰小猫。 与楚猫妖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灰小猫小时候,被一只丢了儿子可能有些癫狂的老母猫叼去了,放在自个儿窝里养了七天,从那之后,灰小猫就特别怕猫,尤其是母猫。 可,不巧了,白灵猫族的晚月妖主被人族男子凤玉卿迷得七晕八素的,别说找只公猫繁衍后代,就是身边公的都没有一只,是以,白灵猫族的族老们,就给晚月妖主物色了一只血统颇为纯正的白灵猫,过继给了晚月当女儿,取名,摘星。 桃花公主与梨花殿下九岁的生辰是在人族办的,晚月就带了摘星去人族吃酒,不料,摘星瞧上了小灰家的灰小猫! 灰小猫才七岁呀!还是个半妖原形,幻形都没学会呢!当时已经二十七岁但幻形九岁的摘星就把小灰猫给劫了! 灰小猫的大姐姐灰筱序口述:“娘亲娘亲,弟弟被人劫走了!” 灰小猫的二姐姐灰筱言口述:“是一只母猫,白色的,脖子上戴了玉。” 凌织听完眼眶就红了,没了主意。 这时,一个貌美又极其年轻的姑娘端了杯酒上前,笑靥如花地说:“亲家公亲家母别急,那是我家不孝女呢,我家那不孝女虽然浑,可妖法还不错,亲家公亲家母别担心,出不了大事。” 这女子,可不就是晚月那只痞猫! 小灰:“……” 谁是你亲家公亲家母,无耻! 当然,那晚,摘星小妖女就拽着灰小猫一起去烤鱼了,只是自那以后,摘星小妖女隔三差五就来人族,带灰小猫去吃鱼,灰小猫每次都瑟瑟发抖,可是也不敢不去,他怕母猫的,很怕很怕呀,总之,孽缘就这么结下了。 所以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强取豪夺哪家强,晚月一族领头羊! 有一种睡前故事,叫今天我为青青疯狂打call! 桃花大些了,长成了小姑娘了,特别爱听故事,尤其是侠骨柔肠的故事,总缠着杏花爹爹给她讲故事,杏花爹爹便给桃花讲他与娘亲萧景姒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以身相许。 讲的是杏花爹爹与娘亲初次相遇的故事,因为娘亲救了杏花爹爹,杏花爹爹便以身相许,最后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那时候,桃花可喜欢可喜欢听茸境的老凤凰了。 然后,桃花去了听茸境。 她对凤青说:“青青,我爹爹说,我娘亲生我时有小妖精作祟,是你助了我娘亲。” 凤青在煮茶,应了句:“嗯。” 桃花又凑过去一点点:“若不是你助我娘亲,我娘亲便不会生出这般漂亮可爱的我。” 凤青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桃花笑眯眯地:“青青,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爹爹说,救命之恩大过天,是要以身相许的。” 她二话不说,横躺在凤青煮茶的那张案桌上,摆了个从晚月那里学来的妖娆婀娜:“青青,我要嫁给你。” 凤青:“……” 杏花爹爹给桃花讲的第二个故事是私定终身。 讲的是杏花爹爹将身上最漂亮一撮毛送给娘亲当定情信物的故事。 然后,桃花又去了听茸境,把额前一撮发剪下来送给了凤青。 少了一撮发,脑袋光溜溜的,她对凤青说:“我爹爹说,白灵猫族若有了心上人,是要把最漂亮的毛发送给他的,我不是猫族,没有毛,可是我有好多头发。” 然后,她就把剪下来的那撮发塞给了凤青,郑重其事地说:“青青,我爹爹说,我的头发又软又好看,我要送给你当定情信物。” 凤青:“……” 杏花爹爹给桃花讲的第三个故事是英雄救美。 讲的是杏花爹爹为了救阿娆娘亲,带着千军万马兵临大凉城下的故事,桃花当时听得很是澎湃啊,揪着脑袋上那撮还没长长的头发暗搓搓地想,她也一定要英雄救美一回! 后来,听茸境凤青座下十六弟子欺师灭祖反了,试图偷袭妖尊。 桃花奋力一扑就挡了,然后找准角度倒在了凤青的怀里,问她:“青青,我英雄救美的姿势帅不帅,美不美?” 凤青一双宁静的眼,第一次乱了神色。 然后桃花吐了一口血,晕在了凤青怀里。 那天,凤青开了杀戒。 那次之后,桃花的腹上留下了一个一指长的疤痕。 便是这件事之后,杏花爹爹再也不给桃花讲故事了,桃花就缠着杏花爹爹问:“爹爹,你什么时候最爱娘亲?” 她也想青青很爱她。 杏花爹爹说:“任何时候。” 桃花追问,锲而不舍地一直追问:“一定要说一个最爱的时候。” 杏花爹爹是真拿她没办法了:“你娘亲生你与哥哥的时候。” 然后桃花又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听茸境,夜半三更,把自己扒了,钻进了凤青的被窝,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说:“青青,我要给你生一窝凤凰。” 她掀开被子就要出来,凤青立马转过身去。 身后,小姑娘清脆的嗓音,坚决如铁地说:“到时候我生了,你就会爱上我了。” 那一年,桃花十三岁,抽了条,窈窕婀娜。 凤青一千岁满了两载,第一次夜不能寐,在梅园里念了一个晚上的清心咒。 ------题外话------ 镜湖那章,我都写哭了,太悲伤了,所以写了这篇轻松的番外转换心情。 最后一篇短番外,三更求月票!猛求月票! 明天开更桃花凤青。 最后新书占坑,求收藏! 001:桃花与凤青的孽缘啊! “今天是桃花的生辰,桃花要越长越‘瘦’。 满满,蠢兔子!”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自四岁之后,娘亲便教她念书写字,祖父说,她的字是狗爬式,不过,哥哥说,她的字是最漂亮的狗爬式。 她会写字之后,娘亲就让她记手札了,每天一篇,若遇上不会写的字,便用画来替代,她不会写瘦字,所以,她画了一道闪电,毕竟,瘦成一道闪电是她的生辰愿望,也算写实。 这一年,桃花六岁了,花满小兔子四岁,他天赋颇好,长得快,心智也比七八岁的孩子成熟,已经比她高了,可她比他重……重好多。 好忧伤的话题啊! 桃花生辰这天,花满一早便来大阳宫找她玩,织霞织胥本来跟着的,花满说她饿了,就把织霞织胥打发去弄吃的了,还把护卫们用各种理由支开,大多理由是——公主饿了。 嗯……桃花觉得小兔子这么一说,真的有点饿了。 花满小兔子神神秘秘的,拉着她走了好远的路,说是惊喜,桃花定睛一看,不对!她被惊吓了一跳! 她不走了,扯住花满的楚楚衣冠:“满满。”她用小胖手指了指前头瘴气缭绕的地方,“不要过去,那是诛妖台。” 她听大阳宫里的成明大妖说过,诛妖台那是很恐怖的地方的! 花满梳了个小公子的发髻,一开口,还是嫩生嫩气的,他说:“我知道哒。” 桃花胖嘟嘟的包子脸很严肃,扑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粉嫩嫩的小嘴巴一撅:“爹爹和哥哥说,诛妖台下有吃小孩的妖怪,不能靠近的。” 小兔子仗着比她高,拍了拍她的头:“别怕,我保护你!” 听起来很神武吧! 然后花满昂首挺胸地往前走,桃花小碎步地跟在后面跑,两条秀气的小眉毛拧成了毛毛虫,桃花问小兔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兔子说:“今天是桃花你生辰,我要送你生辰礼物。” 那来诛妖台做什么? 桃花还是很怕的,平时爹爹都不让她乱跑,说北赢很多刁民想吃她,因为她生得鲜美肥嫩,是大补品! 桃花抱紧自己。 小兔子指着不远处的诛妖台,给她看,问:“桃花,看到那四根大石柱子了没?” 桃花小鸡啄米地点头:“嗯嗯。”好高好大哩! “我听我祖父说,那大石柱子上面的玉石,是北赢顶顶漂亮的!”花满扬起头,信誓旦旦地说,“我要去抠下来给你当项链!” 当然,小兔子没听完整,那美玉啊,嵌在诛妖台上,可不是用来当项链的。 那么大一块玉,当项链脖子会疼吧。 桃花就说:“可我已经有很多项链了。”她不想满满去,怕他被妖怪吃掉,毕竟兔子肉也很鲜嫩的,尤其是小兔崽子。 可是花满不答应,盯着石柱子上的玉:“那怎能一样!我要抠的玉石,你爹爹都没有的,可宝贵可宝贵了,知道不?” 小兔子很想抠呀。 桃花好纠结啊。 她仰着小脑袋,眨巴眼望呀望:“可是大石柱子好高的,你摔死了怎么办?” 花满抬起了他的兔子下巴,好骄傲自满呢:“我可是折耳兔族最会爬树的兔子,我很灵活的,才不会摔。” 兔子还说了:“万一我要是摔死了,”他认真思考,摸摸下巴,软萌萌地说,“你就让我爹来给我收尸。” 他爹总说,再不听话,我‘收尸’你! 他才不怕收尸嘞! 桃花一脸茫然:“……” 小兔子雄赳赳气昂昂就往诛妖台去……抠玉去了—— 突然,横空一个姐姐拦住了,很是漂亮的姐姐,就是不笑,好严肃的样子:“诛妖台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嗯,和织霞织胥一样哩,都不是温柔的小姐姐。 花满笑了笑,露出小兔牙,睁着人畜无害的大眼睛说:“漂亮姐姐,我是折耳兔家的小公子,不是闲杂人等。” 要是在折耳兔族,只要他喊漂亮姐姐,就算不漂亮的姐姐,也会一边捏他的脸一边说好喜欢他,然后就什么都听他的,他要什么给什么。 花满特地把白嫩漂亮的小脸凑过去一点。 冷脸的小姐姐都不看他,更不捏他的脸,面不改色地重复:“诛妖台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花满:“……” 他有一点受伤,气瘪瘪地走开了,在原地转了两圈想法子,很快就灵机一动,这几年,他的脑袋瓜子越来越好使,是顶顶聪明的兔子! “桃花,你躺下,不要睁开眼睛,知道不?” 桃花嫩生生地问:“躺下做什么呀?” 花满拉着她坐地上:“装病,会不会?” 桃花摇头:“我不会。” 花满:“……”他一岁就会挺尸了,两岁就会装病了! 桃花又一脸期待地说:“装死我会的。” 小兔子琢磨了一下:“那你就装死。” 说装死就装死! 桃花往地上一躺,短腿短手一撒,就开始挺尸了,憋着呼吸,气都带不喘的。 “……” 小兔子觉得桃花好有装死的天赋啊!然后,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挤出一泡眼泪来,伤心欲绝地喊:“桃花呀……桃花……你别死啊……” 倾林大妖:“……” 少蓉大妖:“……” 这两位,便是奉命驻守诛妖台的守妖,就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那漂亮的小兔妖在那哭天喊地:“来人啊,来人啊!” “救命呀,救命呀!” 小兔子哭得眼睛红红的,吸吸鼻子,一抽一抽地说:“漂亮姐姐,桃花公主她发病了,快救救她。” 倾林大妖神色突然微变:“她是桃花公主?” 桃花公主体弱多病,倾林大妖也有所耳闻,这位小公主可是尊上的宝贝疙瘩,怎就被这小兔子拐出来了。 小兔子红着脸连忙点头:“嗯嗯,她那么胖,那么圆,当然是桃花公主。” 躺在地上的小女孩嘴角抽了抽。 倾林大妖只迟疑了很短时间,便俯身,要将地上一动不动的桃花抱起来。 花满‘善解人意’地说:“漂亮姐姐,她太胖了,你抱不动她的。” 对方一只手就把圆滚滚的桃花抱起来了。 花满:“……” 力大无穷的小姐姐呀! 花满老气横秋地又说:“我娘亲说,不能移动受伤生病的人,会吐血身亡。” 刚说完,桃花一口血就吐出来。 花满:“……” 兔子呆住了! 倾林大妖大惊失色,连忙将小女孩放回地上,是再也不敢碰她了:“少蓉,你快去请燕瓷,我去一趟大阳宫。”又嘱咐小兔子,“你守着她知道吗?” 花满傻愣愣地站着。 两位大妖急匆匆就走了,小兔子就哭了,他往死里哭,一屁股坐在地上,惊天动地地嚎:“桃花,你死的好惨……呜呜呜……” 桃花突然就吐血了,他以为她死了,毕竟,桃花打小病恹恹的,他好难过,好伤心,好后悔,好悲痛,好……惨绝人寰。 “桃花……你别死啊……呜呜呜……我不抠玉了……我们去抓……田鸡……呜呜呜……” 桃花:“……”她睁开一只眼睛,四处瞧了瞧,见没人,扯了扯哭得五官扭曲的花满,“满满,我没死啊。” “啊?” 花满懵逼了一脸,瞪着泪眼婆娑的眼睛看桃花,眨了眨,吸吸鼻子,嘴一瘪,又哭了:“血……你流血了……呜呜呜……你就快死了。” 他只是想让桃花装死的,要是真死了,他会好难过好难过,想想心都好痛好痛啊! 他继续往死里哭,嗓子都扯破音了,一边哭一边说:“你别死了……呜呜呜……我以后、以后都不说你胖了……呜呜呜。” 桃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了。 他哭得更大声了:“你还诈尸了!” 桃花:“……” 难怪小伙伴们都说满满是小泪包!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桃花坐过去给他顺气:“我没死,这不是血,”她伸出粉粉的小舌头舔了舔,“是红女果,好甜的。” 用手指抹了一点,然后塞到花满嘴里。 花满:“……”呆住,泪花儿还在眼眶里闪。 桃花再用手指在下巴上抹了一把,凑到花满嘴巴上:“你舔舔,是甜的,你别哭了,我真的没死。” 花满抿了抿嘴巴……额,甜的。 他一把推开桃花的手,抹了一把眼睛,立马从地上起来,很大声地说:“老子才没哭!” 老子…… 一定是张大蟹教他说的。 桃花向他翻了个白眼,小兔崽子哩! 花满觉得哭成球的样子很丢人了,有损他英明神武,他不鸟桃花了,拍拍屁股去干大事:“你给我守着,我去抠玉。” 桃花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看见花满很灵活地踩着银链就爬上了诛妖台上的大石柱子,蹿得老高老高了! 桃花站在柱子下面,仰着小脑袋,目瞪口呆:“满满你好厉害呀!” 花满蹬着锁妖链,一蹿就爬上去了,哼唧了一声:“那当然,我娘亲说,我是最聪明的兔子!” 桃花是个诚实坦荡的小姑娘:“可是我哥哥比你聪明一万倍。” 在桃花心里,她爹爹和哥哥和娘亲是并列天下第一的! 花满:“……” 桃花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我不嫌弃你的,你别伤心。” 花满:“……” 都不想跟桃花玩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铲子,埋头专注地抠石柱子上的玉石。 抠啊抠! 掏啊掏! 他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嘎嘣!” 花满喜笑颜开:“我抠下来了!”扭头看着下面,“桃花你看,好大的玉,好闪哦!” 能不闪吗?这可是镇妖宝玉! 就这么被抠下来了! 桃花也欢天喜地,在下面吆喝:“那你快下来。” “我,”花满瞟了一眼下面,瞬间两眼昏花脑袋出汗,“我怕高~”声儿,颤啊颤。 桃花囧囧:“……你不是最会爬树的兔子吗?” 每次他只负责爬,然后他娘亲会抱他下去的,还会夸赞他爬得又快又高!花满抱着石柱子,哆哆嗦嗦地:“我以前爬的树都没有你高。” 桃花:“……” 难怪哥哥总说,小兔崽子他就是小兔崽子。 桃花好像懂哥哥的意思了,小小叹了一下气,把小粉裙子绑在腰间,捋了捋袖子:“满满你趴着别动,我上去接你。” 满满死死抱住柱子,抖着牙齿说:“嗯嗯,你快来。”他还说,“要是摔下去了,你要抱着我,给我垫着。” 桃花踩着缠绕在大石柱子上的粗链子上,小短腿往上艰难地够着,说:“我不垫,我怕疼。” “不疼的。”花满一脸认真,“你肉多呀。” 桃花:“……” 她差点踩空了!一双又黑又闪亮的大眼睛瞪向上面那只四脚朝天的兔子:“满满,你是小兔崽子!” 花满哼哼唧唧,他本来就是兔子! “呀!” 桃花突然叫了一声。 花满忍住害怕往下看:“怎么了?” 桃花摊开小胖手:“满满,我流血了。” 这缠绕大石柱子的银链略微锋利,一扣与一扣之间,有凸起的薄片,桃花刚好握住了薄片,便将掌心割破了。 “呀!” 她又叫了一声,好惊讶:“我的血被银链子吃了!” 两个小孩子哪里知道这叫——破界。 不巧,施予结界的人正是桃花她爹——楚彧妖王。 顿时,石崩地裂,大石柱子剧烈地抖动,砰的一声,石台裂开一道很大的口子,缠绕在四根柱子上的银链绷紧发出摩擦碰撞的声音。 石柱子晃了一晃,又震了震。 桃花瞠目结舌:“满满,要、要倒了。” “别、别怕。”小兔子被吓坏了! 稚嫩的孩童声音刚落下:“砰!” 一声巨响,石柱子拔地而起,被粗壮的链子扯着,摇摇欲倒。 花满喊:“快撒手!” 桃花撒手了,哎哟了一声,摔在了石台上,疼得揉揉屁股,抬头,花满还抱着那根已经快要坍塌的石柱子,他不撒手,他……怕高呀。 到底是两个孩子,吓白了小脸。 桃花腿打颤,好怕呀:“你、你下来。” 花满灰头土脸地抱着柱子:“太高了,我不!”好怕好怕。 随即:“砰!” 柱子轰然倒塌,一声兔子尖叫:“嗷!” 桃花腿软得摔在了石台上,浓浓哭腔:“满满……” 一堆碎石里,露出一个灰不溜秋的脑袋:“桃花,我没死!我在这!” 桃花咬着牙,想哭,想哥哥,想爹爹。 灵活的小兔子就要往桃花身边蹦,突然石台又裂开一道口子:“桃花,快跑!” 她也想跑,可是她腿软,方才溅出的石头砸到了背,好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募地瞪大了眼:“满满,有火!火!” 花满回头看了一眼,那条裂开的口子里,用火光往外渗。 到底年纪小,吓得腿一软,却咬着牙像个小大人的样子,说:“桃花别怕,我有毛,我们折耳兔族的毛烧不坏的。” 桃花要哭了:“可是我没有毛……” 花满用他那龟速般的瞬移妖法挪到了桃花身边,本来想用妖法捻把伞出来给桃花挡飞溅的小碎石子,可是他平时偷懒,都没有好好练功,啥也捻不出来。 花满就说:“我毛很多的,我用兔子毛给你挡。” 然后,他变成了一只兔子,团在一起,竖起浑身的毛,挡住桃花。 小兔子不知道,诛妖台下面是赤练银火。 小兔子也不知道,不管是什么的毛,都能被赤练银火烧成渣渣。 “嘭!” 火光一涌—— 一声惨叫:“嗷——” 那根根束起来的兔子毛,瞬间,变成了灰,小兔子后背……光秃秃一片。 没毛了! 烧焦了! 烤熟了! 兔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满满变成烤兔子了! 桃花哭了,大声大声地哭,歇斯底里地哭,一边哭一边喊:“爹爹……娘亲……哥哥……” 正哭得浑然忘我的时候,一个干涩的声音不耐烦地说:“别哭了。”那声音很低沉,很暴躁,很凶恶,“吵死了。” “……呃!” 桃花打了个嗝,被吓得用小手捂住嘴巴,泪汪汪的眼珠子四处瞧,然后定住了,惊恐地睁大眼。 “你、你是吃人的妖怪吗?” 地也不裂了,柱子也不抖了,火也不喷了,妖怪好厉害! 妖怪不说话,一双像火一样的眼珠子盯着桃花,他很高,和她爹爹一样高,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没有穿鞋子,血淋淋的脚,走一步留下一个血印,他头发散着,遮住了半张脸,脑袋上有两个角,一大一下,一高一低。 桃花没见过头上长角的妖怪! 娘呀!妖怪好可怕! 她闭上眼睛不敢看,瑟瑟发抖地说:“你别吃我,这只兔子被烤熟了,你吃他吧。” 桃花刚说完,趴在她旁边没有毛的兔子抖了抖光秃秃的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桃……花……我……还……没……熟……” 哦,满满现在可能是半生不熟,那就不能让妖怪生吃了,桃花抖了抖眼睫毛,壮着胆子睁开眼,从袖子里摸出两颗果子,颤颤巍巍地递过去。 小女孩嫩生生的声音说:“我有红女果,都给你吃,你别吃我好不好?也别吃兔子,他没熟,吃了会拉肚子的。” 那只妖怪又盯着她看,看了很久,然后他走过去。 桃花忍住后背的疼,双手撑着地往后退,退了老远,又挪回去,哆哆嗦嗦地伸手抓住焦兔子的一条腿,拖着一起退。 花满:“……”他吐血,被烧焦了的兔子皮,又被磨掉了一层。 桃花正奋力拖着兔子,突然就拖不动了,抬头看见一只手,抓住了花满兔子的另一条腿。 那只手,血迹斑斑的,也有完好的地方,皮肤很白。 桃花抬头,撞进了一双眼睛里,有什么影子在翻滚,像刚才裂缝里红色的火光,眼珠子往下挪,她看到了妖怪的脸…… 好、好漂亮的妖怪。 这只漂亮的妖,可不就是邪妖鼻祖,荣树,被桃花的父亲楚彧压在了诛妖台下,用赤练银火足足烧了他六年。 六年了,他饿了。 抬手,荣树伸向呆愣的小女孩儿。 桃花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趴在地上的花满兔子抖了抖腿上仅剩的几根毛,一口咬住了那只伸向桃花的手。 “嗷……嗷……嗷……跑!” 嘴里叼着一只手,兔子说不清楚,他的原话是,桃花快跑! 桃花当然没听懂,吓蒙了。 荣树一甩手,兔子被摔飞了,撞在那根还没倒下的柱子上,又被反弹到地上,光秃秃的兔子,摔得满身是血,又没有毛,血肉模糊得着实吓人。 傻坐在地上的小桃花登时就眼红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一扑。 猝不及防,荣树被扑倒在地了,背部狠狠撞在碎石上,正想一掌打死这小姑娘,突然,一只凉凉的小手拽住他新长出来的那根鹿角。 荣树快要打出去的手生生顿住,嗓音阴沉,眼神厉得能杀人。 “松手。” 他的那根角先前被老凤凰拔了,长了两百年,才长出来这么一根嫩生生的新角,又该死的嫩,一折就断。 忍住想杀人的冲动,荣树咬咬牙,盯着两条小短腿跪在他胸口的小女孩子,用仅剩的耐心重复:“松手。” 擦,真特么胖!快压死他了! 他受了六年赤练银火,当初又被楚彧打得重伤,天知道他有多虚弱! 小胖子按着他,就是不起来,还死死抓着那根鹿角:“我不,你是坏人!” 荣树咬咬牙,切齿:“再不松手,我便吃了你。” 吃了你……吃了你……吃了你…… 桃花被吓得手一抖,用力一握—— “嘎嘣!” 断了…… 断了…… 他的鹿角,他长了两百年的鹿角,他宝贝得碰都不敢碰的鹿角……断了。 荣树呆若木鸡,看着小女孩手里那截还滴着血的嫩嫩的鹿角,眼睛里火光一滚:“我杀了你!” 他抬起手,对准小女娃的脑袋—— 花满大喊:“桃花!” 掌心离那颗小脑袋瓜子只差分毫之时,突然停下了。 荣树募地看向那张圆润的小脸, 六年前,他与楚彧一战,他大败,楚彧本就身负重伤,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受了一身的伤。 “尊上!” “臣下给您疗伤。” “尊上,请您保重贵体。” “桃花公主和梨花太子,还在等您回去。” 楚彧的手下当时啰啰嗦嗦说了很多,大多是一套劝谏的说辞。 那时候,他被楚彧锁在银链下,想到了曾经喂养了几日的那个小女婴,他嗤笑。 桃花…… 真俗!俗不可耐! 荣树看着这张脸,手还停在她脑袋上方,紧紧盯着她:“桃花……”顿了一下,“你姓楚?” 桃花被吓坏了,小脸惨白惨白的。 荣树回忆脑中那张婴儿脸,嗯,不大记得了,唯一的印象就是……胖,又白又胖。 他起身,那只本来要打爆小姑娘脑袋的手绕到她颈后面,拎在手里问:“你是楚彧的女儿?” 六岁的小姑娘,长得矮,蹬了蹬小短腿,分明怕得要死,还嘴硬得不得了:“怕了吧,你要是敢吃我,我爹爹会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呵。” 一声轻笑,从荣树唇边溢出,他心情突然颇好,勾了勾唇角,拎着小姑娘在手里掂了掂,嗓音里似嗪了笑:“原来是你啊,八斤六两。”难怪呢,她的血能解了楚彧的结界。 桃花:“……” 怎么谁都知道她八斤六两! “你拔了我一只角,这笔账自然是要算的。”荣树用手背碰了碰脑门上的伤口,顿时就不流血了,像生气,又像在忍着,死死盯着女孩那双骨碌碌的眼睛,“我现在不吃你,等你长肥了,” 他的话突然顿住,好像……已经够肥了。 真重! 荣树嫌恶地皱皱眉头,改了口:“等你长大了,我再来吃你。” 反正现在,他还不想吃了她,就是不想,莫名其妙地,就当她放他出来的回馈,饶她一回。 桃花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妖怪不仅不吃她,还把她放下了地。 他蹲下。 桃花退。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桃花瑟瑟抖了抖,只觉得被握住的那只手火辣辣的,低头一瞧,她被火星子溅到的手腕上的伤口,正在长好,不大一会儿,不流血了,只剩一块很小的伤疤。 嗷呜! 和她爹爹一样厉害! 荣树很满意她的表情,捏了捏那张胖嘟嘟的小脸,另一只手拂着她的手腕。 桃花很胖,不过,她的手腕很细的! 说岔了! 说到荣树他捏着桃花的脸和手,他像笑,又像怒:“赤练银火的疤痕是去不掉的。”他用力一掐那肉嘟嘟的脸,手感出奇得好,勾了勾唇,“不要再留疤,看着会没胃口。” 桃花:“……” 妖怪好奇怪!做什么说什么都好奇怪! 桃花很怕,但是很有节气地甩开了下巴。 妖怪没有生气,反而大笑了几声。 “我们还会再见的。” 男人低沉邪魅的声音还没散,却已不见了人影。 桃花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浑身都发抖。 吓死宝宝了! 她爬过去,挠了挠趴在地上不动的兔子腿:“满满。” 烤焦了没有毛而且血肉模糊的兔子动都不动弹一下,像死了一样。 桃花哭:“满满,你死了没有?你怎么不说话。” 兔子还不说话,桃花大声地哭,她好怕,好疼,好想回家找哥哥。 “满满……满满……” 她一边哭,一边摇那一坨血肉。 花满:“……” “满满……满满……呜呜呜……” 小兔子一口血吐出来,他五脏六腑都快被摇出来了,声音都熏哑了,艰难地说:“我……烤……熟……了……你……别……摇……肉……会……掉……下……来……” 桃花的手一僵,哭丧着脸,泪珠子直掉,一边说一边打嗝:“我闻到了,你被烤糊了。” 花满:“……”快死了,生无可恋。 正要闭上眼睛,他就看到桃花嘴里有大红色的液体流出来,越流越多,花满焦兔子愣愣地:“你吃了红女果?” “没有。”说话的时候,她又吐了一口。 花满焦兔子挣扎着翻身,看她:“那你吐什么血。” 桃花翻了翻眼白。 咚—— 她栽倒了,圆滚滚地躺在地上,手里还握着那一截鹿角。 刚才,她好像被石柱子砸了一下…… 花满用烧焦了的蹄子踢她,小胖墩一动不动。 “桃花呀!” “桃花,你别死啊!我熟了都不死,你怎么死了……” 然后,一只小胖墩躺在地上,一只焦兔子趴在那里,哭得歇斯底里。 很快,大阳宫的人来了。 桃花公主是被抬着回大阳宫的,小脸刷白刷白的,燕瓷正在替桃花公主诊脉,尊上大发雷霆。 “那只蠢兔子呢?” “长本事了,把我女儿带出去玩,还甩掉了护卫!” “把他给我绑来!” “本王要炖了他!” 整个大阳宫里,气压很低,大春天的,寒风凛凛,楚彧沉着一双漂亮的眸子,杀气腾腾。 满屋子伺候的大妖小妖们,都不自觉地看向跪在一旁的沂水妖主和菁华。 啧啧啧,折耳兔族本事啊,养出了这么只本事滔天的小兔崽子,不仅耍诡计把公主殿下的护卫都支走了,还带着公主殿下去诛妖台抠镇妖宝玉!狗胆包天的兔崽子啊!这几年是越长越皮! 沂水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虚惶恐有之,担心心疼也有之,老泪纵横地说:“小兔崽子已经快熟了……”虽然是小兔崽子的错,可到底心疼孙子,沂水妖主求情,“尊上,等桃花公主醒了,再炖吧。” 楚彧恨不得现在就炖了那只上天入地的小兔崽子。 一直没有出声的萧景姒开口:“楚彧,你先冷静。” 萧景姒发话了,楚彧就乖了,担心地拧着眉头坐在她身边,心疼女儿又心疼她。 这时,燕瓷出来了。 “燕瓷,如何了?”萧景姒眼眶微红,还算镇定。 燕瓷回道:“暂时没什么大碍,只是公主殿下身子骨先天不足,恐怕会落了病根。” 萧景姒眉头越拧越紧:“什么病根?” 燕瓷微顿,道:“肺。” 应该是被重物砸到了,肺部受了损伤。 萧景姒身子微微轻颤了一下,楚彧抱着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才问道:“若用妖法呢?” “治标不治本。”燕瓷迟疑,“不过,” 楚彧耐心不好,一个冷眼过去:“把你的狗舌头捋顺了。” 燕瓷狗妖:“……”她捋顺舌头,快速地说,“听茸境凤青的凤凰真气。” “……”沂水捏了一把汗。 这两只,是老冤家啊!那凤凰真气是比九尾狐心头血还宝贵的救命之物,那可是听茸妖尊的元气,可不是说给就能给的,何况是尊上要,冤家怎么就总是要聚头呢! 楚彧将萧景姒牵到一旁:“阿娆,我去一趟听茸境。” “我陪你一起。” 她态度强硬,楚彧便依她:“好。” 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的梨花走到楚彧跟前:“父亲,我带人去捉那只鹿。” 楚彧沉吟了良久:“莫要冲动,量力而行。” “是。” 三天后,楚彧和萧景姒到听茸境,此情此景多像六年前! 越不想有瓜葛的人,却总是能扯到一起去,凤青妖尊与白灵猫族真是斩不断的孽缘啊!鸣谷叹了一口气,推开竹屋的门,唤了声:“妖尊。” 妖尊老人家饭后饮了点小酒,一分薄醉,似睡非睡,窝在小憩的躺椅上,懒洋洋地应了一个字:“嗯?” 这懒骨头的样子,心情不错,鸣谷便顺势开口:“楚彧妖王和他的妖后来了。” 顿时,冷风一股脑灌进来。 凤青掀了掀眼皮:“不见。” 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妖尊与楚彧妖王就是一对互看不顺眼的冤家啊!天生气场不对! 鸣谷想了想,为了听茸境的和平,他劝了一句:“若是他们夫妻硬闯……” 凤青哼了声,支着身子,又倒了杯酒,用酒润润唇,不冷不热地道了句:“本妖尊也好些年没松筋骨了。” 不至于见面就动粗吧,有话好好说啊! 鸣谷赶紧相劝:“他们夫妻二人,一只白灵猫,一只琉璃虎,妖尊您一人之力,鸣谷怕您会吃亏,而且萧后也个通情达理的,楚彧尊上又惧内,对萧后言听计从,应该不是来找麻烦的,不妨先听听看——” 凤青直接打断:“不见。” “妖尊,您就不问问是何事?”鸣谷擅作主张,就多嘴了一句,有意无意地强调,“好像是为了他们的女儿来的,人也带来了,像是病了,就是那位桃花公主啊,她小时候您还——” “叩!”修长白皙的素手扣了酒杯,仍是那般温润和缓的语调,凤青抬抬眼皮,“再啰里啰嗦,拿你下酒。” “……”他一只雪鸟,哪有肉可以下酒,赶紧打住,“鸣谷这便去回话。”转身往外走,合了竹屋的门,在外面自言自语了一番,“桃花公主也不知道怎么了?楚彧妖王与他的妖后都没辙,恐怕……哎!” 屋里,闭目养神的凤青突然睁开了眼睛,哪有半分醉意。 鸣谷穿过梅园去传话。 楚彧与萧景姒还等在听茸境外的雪山上。 鸣谷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我家妖尊大人说,两位请回。” 他的话才刚落,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把她抱进来。” ------题外话------ 以后每章的开头会写序言,就是桃花的手札内容!也就是桃花的日记,基本就是该章的总结。 那段话,是独立的,不用和正文上下段连接。 002:离家出走去听茸境 “我见到了和爹爹一样漂亮的人,娘亲说,他是只凤凰,青色的凤凰。 他叫凤青。”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我家妖尊大人说,两位请回。” 他的话才刚落,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把她抱进来。” 是凤青妖尊追来了。 难得,没有迷路。 萧景姒颔首,道谢之后,便将马车上昏迷未醒的小姑娘抱下来,楚彧上前,正要接过去。 凤青不瘟不火的声音响起:“白灵猫族不得进我听茸境。” 楚彧:“……” 就是说他女人和他女儿可以进去,他不行! 楚彧脸色何止难看。 萧景姒抱着桃花,安抚地笑了笑:“你在外面等我。” 他不放心,便叮嘱她:“阿娆,他若是欺负你们母女,便大声喊我。” 凤青:“……” 当他是什么妖!他会欺负女流?! 鸣谷掩嘴偷笑,妖尊他老人家和楚彧尊上真真是冤家。 进了听茸境,鸣谷让萧景姒在竹屋之外等候,并宽慰她说不会有事,说只要妖尊他老人家点头了,就是阎罗王也没有办法对桃花公主如何。 这鸣谷说话倒是风趣,萧景姒饶有兴趣地听着。 良久之后,凤青从竹屋里出来,只说了一句话:“要一碗九尾狐族的心头血,一颗八十年虫海黑珍珠。” 萧景姒出了听茸境,将桃花暂留在了十里梅园,一日后归。 听茸境终年积雪,夜深得早,往日这个时辰,妖尊早便睡下了,这会儿,刚给小姑娘输完凤凰真气,也没急着去调息,而是抱着手,瞧着榻上的小姑娘,颇为感叹地道了一句:“你怎还是这般胖。” 鸣谷:“……” 您管人家小女娃胖不胖!不过……他也瞧了一眼,是真胖,不过还是极其漂亮,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凤青又给她号了一次脉,便去听茸小筑就寝了,鸣谷赶紧去领路,省得妖尊他老人家在自家门前迷路。 凤青妖尊善医,鲜为人知。 鸣谷都不记得妖尊多少年没有为人配过药了,即便当初霍狸奄奄一息之时,妖尊他老人家也没有摸过一次她的脉。楚彧家那朵桃花到底是不一样的吧,或许,是护犊心理,毕竟妖尊他老人家是除接生的燕瓷和那只居心不良的麋鹿之外,第一个抱她的,八斤六两都是妖尊掂量出来的。 鸣谷越想越觉得自己分析合理。 三日后日,桃花醒了。 她睁开眸子,眨了眨眼,又揉了揉,有些未睡醒时的惺忪,眯着眼,迷迷糊糊。 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脑袋上,凉凉的,带着淡淡的清香。 桃花用脑袋蹭了蹭,抓住了那只手,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看过去,窗户开着,角度正好对着窗外纷飞的雪,满树漂亮的花儿,还有一张桃花形容不出来的脸,她学的词汇还不多,不知道最美最美的模样要怎么形容。 哦,可以这么形容,哥哥教过她类比,嗯,她看到了一张和她爹爹一样美的脸。 小姑娘便问:“你生得这样美,我是上天了吗?” 她除了把张大蟹的弟弟张小蟹钓上来让他去和蛐蛐斗狠之外,没做过别的伤天害理的坏事,死了应该不会下地狱的吧。 凤青:“……”他看了眼抱着自己的手没撒开的小手,“松手。” 她不撒手,拱了拱鼻子,眯着眼说梦话似的:“好香,是什么花?” 凤青想要抽回去,看着那张病态的小脸,终归没甩开她。 他说:“梅花。” 小姑娘也不知道清醒了没,问:“可以做成梅花酥吗?” 凤青拧眉。 她舔了舔嘴角,然后一口就咬了下去。 凤青:“……”呆住了。 鸣谷目瞪口呆,楚彧家的小祖宗啊,妖尊他老人家的手可不是梅花酥,哦,方才妖尊用梅花煮酒来着。 莫不是这小娃娃昏了几天,饿晕了? “松开。”也听不出喜怒,凤青便那般盯着小女娃娃。 啵的一声! 桃花松开了嘴,那白皙的手背上,一排小小的牙印,她舔舔唇说:“明天我来你这吃梅花酥好不好?” 然后,她便又睡着啊。 凤青看着手上那排牙印,鸣谷赶紧拿了帕子去给他擦,他伺候妖尊几百年了,妖尊这爱干净的毛病是越来越……毛病了,上次同霍狸下棋,不小心被碰到了衣角,妖尊当着霍狸妖女的面,慢条斯理就撕了那块衣角,鸣谷当时就想,这要碰到的是手,会不会手都不要了? 这下被女娃子咬了…… 鸣谷看着那一排牙印,还有水光潋滟的口水,正想着妖尊会不会把那块皮都掀下来,头顶一个声音扔过来:“你碰到我的手了。” 鸣谷:“……” 凤青甩开鸣谷的手,还有他手里那块帕子,然后若无其事地出了竹屋。 鸣谷:“……”不嫌脏?鸣谷盯着那个牙印看。 他碰了一下手,还是为了给妖尊他老人家擦口水,就被嫌弃地甩开了,那口水的主人居然没被嫌弃?! 果然,不愧是小时候抱过的娃! 出了竹屋,凤青对萧景姒道:“可以带走了。” 然后他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去梅花树下刨酒喝。 鸣谷把楚彧一家恭恭敬敬地恭送走之后,回来便瞧见妖尊在楚彧家的桃花小公主住过的那间小竹屋里煮酒,梅花清酒,花香肆意。 凤青问:“走了?” “已经出了雪山了。”鸣谷好奇心颇重,“妖尊,您可是欢喜那小胖娃娃?” 别人这般年纪,早就儿孙满堂了,妖尊兴许也是羡慕的,不然,怎对那小女娃娃如此……慈祥。 凤青似笑非笑:“莫要胡言。” 看上去还是那样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鸣谷怀疑他家妖尊老人家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儿女情长。 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跌下神坛后会是什么样子。 “您若不喜欢那小胖娃娃,为何屡屡为她破例?”便是凤凰真气,都给了几次了。 凤青想了想:“我闲。” “……”是很闲,鸣谷竟无言以对。 一杯酒后,凤青忽而放下了煮酒的汤匙,倾身蹲下。 鸣谷云里雾里地凑上前去看,定睛一瞧:“妖尊,是鹿角!是鹿角!” 床脚下,一块沾了血的东西,可不就是一截鹿角,嫩生生又血淋淋的。 想必是那位小公主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说怎么一直攥着拳头。 整个北赢,头上长鹿角的,就一只。 鸣谷激动了:“这小胖娃娃果然是楚彧的种,小小年纪竟拔了荣树那只邪妖的角,着实不简单啊。” 凤青盯着看,似乎怕脏,没有去捡,对鸣谷道:“洗干净了,拿去泡酒。” “……” 妖尊是有多喜欢鹿角泡酒! 鸣谷便说:“可这是小胖娃娃落下的,是她的东西。” 凤青饮了一杯酒,懒懒地躺下,一只手撑着下巴,眯了眯眼,闭上假寐:“救命之恩,便用这个抵了。” 鸣谷也不好说什么了。 这鹿角,不泡酒,确实,也没其他什么作用了。 鸣谷便用帕子包着,起身出竹屋,身后慢悠悠扔来一句话:“她有名字,不叫小胖娃娃。” 鸣谷:“……” 他回头,瞧见妖尊正闭着眼,唇角微微勾着。 鸣谷一脸茫然地推门出去,这时妖尊又扔来一句:“十里梅花灼灼,只择一株芳华,她叫楚择华。” 鸣谷:“……” 五六年前,他随口说了一句,妖尊这般忘事的性子,竟记下了。 楚彧家那小胖娃娃,跟她爹一样本事啊! 鸣谷不禁想入非非了,若是这小胖娃娃把妖尊他老人家从神坛上拉下红尘世俗,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不敢想,不敢想! 回大阳宫的路上,桃花便醒了,没有看见爹爹,娘亲在守着她。 “娘亲。” 萧景姒把桃花抱到腿上:“桃花醒了,还疼不疼?” 她仰着头,乖乖躺着:“桃花不疼,娘亲别担心。”她努努嘴,软软的声音还未褪去稚嫩,有些奶音,“娘亲,他是谁?” 萧景姒一时并未反应过来桃花口中的他是何人。 小姑娘想了许久,很是认真地形容:“那个生得和爹爹一样好看的人。” 萧景姒轻笑:“他是凤青,是一只青色的凤凰。” 凤青。 凤青。 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桃花笑了:“原来不是做梦呢。”又道,“娘亲,凤青的凤字我还不会写,回去教我好不好,桃花要写手札。” 娘亲说,不会写的字可以画画,可是她没有见过凤凰,不会画画。 萧景姒笑着摸摸她的小脸:“好。” “桃花。” “嗯?” 萧景姒抱着她坐着:“可记得娘亲教过你的,滴水之恩当如何?” 桃花点点头,乖巧地说道:“桃花记得,娘亲说过,恩怨分明,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不姑息,不伪善,得敬一尺还一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爹爹说,娘亲是这世间最为聪慧的女子,要听娘亲的话,要听她的教诲,娘亲教过她的,她都记得,一字不差。 萧景姒欣慰极了,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嗯,桃花真乖,凤青呢,他对我们桃花有恩。” 桃花似懂非懂地点头。 既然有恩,那要涌泉相报的。 桃花眉头又一拧,认真的小大人模样:“可是,” “嗯?” 她问娘亲:“娘亲,凤青对桃花是救命之恩吗?” 萧景姒想了想,点头:“是,若是没有凤青,兴许便没有我家漂亮可爱的桃花了。” 小小的姑娘一本正经地思考:“爹爹跟桃花讲过一个故事,说娘亲对爹爹有救命之恩,最后爹爹以身相许恩爱不离的故事。”桃花便问:“娘亲,什么是以身相许?” 萧景姒:“……” 这个问题难到萧景姒了,她家桃花尚小,以身相许……有些少儿不宜了。 桃花很是好奇,又问娘亲:“娘亲,桃花要怎么对凤青以身相许?” “……”这个问题,又难到萧景姒了,拂了拂她的小脸,“等桃花再长大一些,便会知道了。” 桃花想,若是她也会幻颜术,定要立马长大了,然后便去听茸境以身相许。 嗯,谁让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呢。 而且…… 她好喜欢凤青呀,和桂花酥一样香,想咬他! 便是从这一天起,桃花的最爱除了爹爹娘亲哥哥和桂花酥之外,又多了一个需要她以身相许的恩人,他叫凤青,是一只青色的凤凰。 大阳宫的人马刚离开听茸境不多时,后脚,便送来了许多东西,有上好的酒,顶顶难求的茶叶,还有天上地下仅此一株的紫色海棠梅,据说是天海域培育出来的新品种。 投其所好,大阳宫送来的,真真都是好东西。 鸣谷时打心眼里钦佩楚彧那位王后,语气里不由得多了几分赞赏:“这些都是大阳宫妖后大人差人送来的谢礼。”又道,“萧后说,大恩不得报,谢礼虽薄,略微绵意。” 人刚走,谢礼便送来了,而且这些东西,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到的,想来是萧景姒早便备好了。 真是个剔透至极的女子,送的可都是妖尊的心头好。 凤青笑道:“收了。” 不爱金银财宝,不爱美人江山,听茸境凤青,爱酒,爱茶,爱梅花。 鸣谷清点了一番,正欲将酒埋到雪地里去,凤青问:“可会做梅花酥?” 梅花酥? 鸣谷一顿,才道:“……鸣谷不会。” 凤青蹙了蹙眉头,似乎不大高兴,命令了一个字:“学。” 鸣谷诧异:“妖尊想吃?” “嗯。” 然后,凤青便不说话了,眉宇间,清风朗月的。 鸣谷寻思不明白,妖尊不是从来不吃甜的吗?何时变了口味。 大阳宫,龙泽殿。 “父亲。” 是梨花,他放下书卷,起身对楚彧问了个礼,孩童的模样,偏爱这种素净的衣裳,头戴玉冠,眉眼微沉,着实没有半分小孩子的天真活泼。 楚彧一向对他严厉,不亲昵,问话很是像君臣:“逃了?” 梨花点头,有些自责。 那只麋鹿,行踪诡秘,而且妖法甚是邪气,根本追踪不到。 “你还不是他的对手。” 梨花听着。 楚彧又说:“也不要妄自菲薄,那只鹿比你老。”似乎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还没你生得美。” 他的骨血,天赋与美貌自然是旁人不能比拟的,不是刻意炫耀,楚彧觉得——这是事实。 当然,梨花也觉得。 深有同感地点头了,梨花说:“父亲言之有理。” 这对父子! 这两只白灵猫啊! 长得美,任性呐! “父亲,那只麋鹿到底是什么来历?我看过所有北赢的野史传记,妖族从未有过麋鹿,没有母系族群,荣树是从哪里来的?” 北赢就只有一只麋鹿,总不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楚彧迟疑了稍许,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梨花,见他一脸神色自若,眸光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孩子的沉稳,便道:“七十二族之外,还有杂群,少数或者将亡,上古时期北赢有个族群,名为蛊虫,蛊虫一族最擅养蛊,甚至可以培育出新的族群,四尾狼统治妖族之后,下的第一道指令便是灭绝蛊虫族,这种族群蚕食幼虫而生,或者寄养摄取他人精血,培育繁衍速度极快,倘若是我也会杀个干净。” 蛊虫一族,北赢书中并无记载。 梨花思忖着:“父亲是说荣树与这个种族有关?” “若是我猜的没错,荣树应该是蛊虫族培育出来的新种群,他的母族是蛊虫,是以才能自成邪妖一派。” 哪有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种群。 那只鹿,是千千万万只蛊毒幼虫相互蚕食吞噬后的产物,乃万蛊之王。 灌木丛生,瘴气朦胧,此处,是北赢的最南边,一片荒芜,水雾迷离,这处山脉名为螺髻山,终年不见太阳,是北赢最潮湿之地,连绵阴雨,不适合飞禽走兽所居,是蛇虫鼠蚁之类的爬行或寄生兽群最喜爱之地。 雨雾里,有人影走在灌木里,踉踉跄跄的,轮廓模糊,没穿鞋,脚踩荆棘,满地是血,片刻,雨水又将血红脚印冲刷干净。 是个男人模样。 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他有一双玉石一般纯色的眸。 摇摇晃晃地走着,雨水打在他身上,忽然,往后栽倒,躺在遍地是刺的灌木里,便没有再起来。 隔着百米,佝偻的老人牵着七八岁高的女孩儿,撑着一把纯黑色的伞走过去。 女孩儿脆生生的声音,指着那躺在灌木里的男人问:“阿婆,就是他吗?” 满头白发的老妪回答:“嗯,就是他。” 女孩儿笑了,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很大很大,黑白分明的瞳孔嵌在脸上,便好似一眼只能瞧见那一双大的过分的眸子。 这女孩儿,半人高,皮肤极其苍白,一双眼嵌了小半张脸,像极了人偶,精致又阴冷。 她笑着,唇红似血:“他的脸生得真好看,阿婆,把他送给魇魇好不好?” “好。” 才过了一天,桃花便活蹦乱跳了,躺也躺不住,坐也坐不下,兴许是凤青的凤凰真气起了作用,大病了一场非但没有憔悴,精神还好了许多,小姑娘本就生得漂亮精致,血色红润又白又嫩,圆滚滚的身子,圆滚滚的脸,着实惹人喜欢。 桃花公主,真是北赢最最好看的小胖子。 小胖子下了床,去找爹爹。 楚彧正在看大楚送来的折子,桃花飞快地扑过去,爬到楚彧腿上,是只……灵活的小胖子。 一见女儿,楚彧便看不下去折子,抱着她免得她摔了。 “爹爹。” 这软绵绵甜丝丝的小猫音,十分好听。 楚彧一脸温柔地揉揉她的小脸:“桃花怎么来了?” 桃花爬起来,站在凳子上,绕到楚彧身后,用小拳头在他肩上敲着,像模像样的,小家伙还说:“爹爹日理万机,可辛苦可辛苦了,桃花来给爹爹捶背揉肩。”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小家伙学东西很快。 楚彧把她抱到桌子上去:“说吧。” 眼珠子悠悠转了一圈,桃花扯住楚彧的袖子,软软地撒娇:“爹爹,桃花也没事了,你就别炖了满满好不好?” 原来是来替小兔崽子求情。 楚彧没有出声。 桃花揉揉眼睛,揉红了,显得很楚楚可怜:“满满现在秃了,连毛都没有了,变成了北赢最丑的兔子,很可怜的,爹爹你就放他一马吧,而且桃花也有错啊,不能全怪满满,满满他还给桃花挡了火,不然毛也不会烧掉那么多的。” 若不是那小兔崽子还懂点事知道挡火,楚彧大概早就炖了他。 桃花越长大,性子越好动,不像萧景姒淡然安静,只是骨子里的道德观与是非观都像极了萧景姒。 若是别的事情,楚彧素来会惯着桃花,只是这次那只兔崽子太没轻没重不知天高地厚了,不能姑息。 楚彧耐着性子:“桃花,做错了事就要受罚,若是次次都宽恕,怎会长教训。” 桃花深知她爹爹除了原则,就只听娘亲的,不会轻易松口,便问:“那爹爹你要怎么罚他?真的要炖了他吗?” 楚彧:“炖了也是浪费柴火。” 桃花:“……” 爹爹这话要是被满满听见了,会扎穿他的心的。 楚彧慢悠悠地:“让那只兔子去赤练营刷三年马桶。” 桃花目瞪口呆! 嗷呜!刷马桶!难怪北赢的那些妖兵妖将都说爹爹好狠。 桃花不知道赤练营是什么地方,只知道满满那只娇气的兔子要去刷马桶了,好可怜啊。 成明大妖下午就去菁华府上传了楚彧的旨意。 明玟夫人一听孙子要去刷马桶,就好难过,好心疼。 沂水妖主态度却截然不同,还有点兴冲冲地,激动地说:“赤练营那是什么地方?真以为是刷马桶的地方?” 难道不是吗? 沂水妖主与菁华对视了一眼,都了然于胸了:“赤练营出来的,最差都是个大妖,尊上这是有意要操练捶打我们家那个小兔崽子啊。” 小兔崽子灵智开得早,心智也不小,天赋算好的,就是皮,而且懒,沂水与菁华都管不住,楚彧这是嫌兔崽子太弱,连累他宝贝女儿了。 跟着成明大妖一起来的,还有桃花小公主,她来探望花满,她听给她诊脉的燕瓷说了,花满虽然烧得狠,看起来吓人,但都是皮外伤,骨头硬,抬回来当天已经活蹦乱跳了。 可是—— 花满的贴身侍女小姐姐说:“公主殿下,小公子说他不见你。” 桃花难以置信:“!” 这是满满第一次不跟她玩。 桃花就问侍女小姐姐:“满满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小姐姐笑着说:“自然不是。” “那他为什么不见我?” 这时候,张大蟹从花满的房间里走出来。 张大蟹是花满最好的哥们,花田蟹一族的,长得五大三粗,是只八十岁才修成人形的螃蟹,模样跟花满一样大小,心智……还不如花满,天资很是愚钝。 桃花一直觉得张大蟹是不是横着长的,怎么变成了人,还和螃蟹一样宽长不成比例。 张大蟹接了侍女小姐姐的话:“不见你是因为他丑啊。”解释说,“赤练银火落的疤去不掉的。” 哦,燕瓷也说了,小兔子被烧出了好多疤。 桃花不明白:“疤不是在背上吗?” 张大蟹挠挠头,用他不太聪明的脑袋想了想:“所以,主要还是因为没有毛。” 难得,张大蟹聪明了一回。 桃花就不明白了,没有毛怎么了,没有毛还不能见人了?她还一生下来就没有毛呢,一根猫毛都没长,这件事桃花还特地问过她爹爹,说爹爹毛那么漂亮,怎么她不长猫毛,爹爹说,毛都长在哥哥身上了。 而肉……都长她身上了。 忧伤! 想起哥哥漂亮的白毛,桃花也很是羡慕的,不过,没有毛她也美啊,桃花小美人就不管侍女姐姐的阻拦,进了花满的屋子,然后—— “!”桃花呆若木鸡了。 难怪满满不见他…… 毛——它真的好重要。 小兔子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愣了好久,才往被子里钻,撅着屁股躲在被窝里吼:“不是不让你进来吗?” 桃花走过去,手脚并用地爬上榻,拍了拍小兔子埋在被子里的脑袋:“别藏了,我都看到了,满满你变成小光头了。” 花满:“……” 他的毛没了,他想屎! 桃花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又拍拍他的肩膀,嫩生生地安慰他:“满满你就算是小光头,也是最好看的小光头。” 小兔子瞬间被安慰到了。 他立马钻出来,一脸自豪地说:“那当然。” 桃花:“……”看着那光溜溜的、寸草不生一毛不拔的脑袋,桃花突然感到好悲伤,“满满,桃花对不起你呀。” 花满很豪放地摆摆手:“我爹爹说,为兄弟两肋插刀,小事儿!” 桃花自责,把白嫩的小圆脸皱成了包子:“是我害你后背落了好大一块疤。” 花满平时就爱听那些侠骨柔肠仗剑走天涯的故事,被他人族娘亲教得有点江湖气,说:“我娘亲说,男子汉大丈夫,没点伤疤会很娘气。” 桃花还是很自责:“是我害你要刷三年的马桶。” 到底年纪还小,有点绷不住了,小兔子有点忧郁了,强撑着“三年……很快就过去了。” 桃花继续一宗罪一宗罪地反省:“是我害你变成了光头。” 花满摸了一把光溜溜的脑袋:“反正我也是最好看的光头。” 桃花把从燕瓷那里听来的告诉他:“赤练银火烧的,以后都长不出毛了。” “……” 小兔子呆愣了一下,从榻上一个打挺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喊:“桃花,我恨你!” 桃花懵:“……” 刚刚不是说为兄弟两肋插刀小事儿吗? 友谊的小船快要翻了,桃花赶紧扶住,一脸真诚地说:“满满,你放心,我会帮你长毛的。” 花满气鼓鼓地瞪他:“你怎么帮?” 别的都好说,长毛是很重要的事!一只没有毛的兔子,以后他还怎么在北赢混,头可断,血可流,兔子不可不长毛! 桃花就想了想,问小兔子:“听茸境你知道不?” 花满摇摇头。 居然还有满满这个小捣蛋不知道的! 桃花瞬间觉得自己好厉害,便神秘兮兮地和花满说:“听茸境有只可厉害可厉害的青凤,而且他长得可美可美了,我一见他就可喜欢可喜欢了,他的手都是香喷喷的呢……”夸了将近好几分钟,桃花兴冲冲地说,“我的病就是他治好的,我去帮你讨药,你的毛一定可以长出来的。” 花满也有点跃跃欲试了。 长毛之事,事关重大,而切迫不及待。 他问:“你什么时候去?” 桃花说:“明天啊。”她又很开心,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儿,说,“我和可厉害可厉害的凤青说好了的,我要去听茸境吃梅花酥的。” 花满鄙夷:“……” 不是给他治毛吗?就想着吃!吃梅花酥才是她的正事吧! 然后,两个小家伙就约好一起去听茸境了,可是呢? 明天,爹爹不让她去。 又一个明天,爹爹还是不让她去。 又又又又一个明天,爹爹就是不让她去。 然后,桃花就和花满一起离家出走了,当然,这个主意是小兔子想的,因为他想治好长毛。 ------题外话------ 是想看养成,还是直接长大!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新书《暗黑系暖婚》占坑求收藏。 003:凤青现原形 “娘亲教过我一个词语,叫金屋藏娇。 我想盖个金屋子,将青青藏起来。”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然后,桃花就和花满一起离家出走了,当然,这个主意是小兔子想的,因为他想治好长毛。 两个半大的孩子,一人背了个小包袱,桃花带的都是桂花酥,花满装了满满一包牛肉干羊肉干鸡肉干,他是只爱吃肉的兔子。 一人戴了一块黑色的面巾,蒙住半张小脸。 满满说,这样掩人耳目,桃花说黑色的不美,戴了块粉色的。 两人手牵着手,一起直立行走,走了好多好多天,都走到雪山了,桃花走累了,就让满满瞬移,带她飞。 花满说好,拉住桃花一只胳膊,闭上眼睛,催动妖法。 桃花就跟着闭上眼睛。 过一会儿,桃花睁开,四处瞧了瞧:“你移了吗?” 花满说:“我移了。” “那你再移一次。” 花满说好,又闭上眼睛,攥紧小拳头,一副……蹲坑拉便便又拉不出的痛苦纠结表情,桃花也闭上眼,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样子,等了好久。 “移了吗?” 花满重重点头:“嗯。”洪荒之力和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桃花窘,眨巴眨巴眼:“那怎么没动?” 花满不信,四处瞧了瞧,对桃花一本正经地说:“动了。”他小大人的样子,“这里是雪山,哪个地方都一模一样,我瞬移了很远,是桃花你没出来。” 虽然桃花书还读得不多,可她不傻啊。 她给花满指了指地上那个坑:“这个坑,刚才就在这里。” 花满:“……” 好吧,他道行太浅,是只还在发育的兔子,便说:“你还在长身体,等我长大一点就会很厉害了。” 这种话,满满说了三年了。 桃花是个实诚的小姑娘:“满满,我哥哥练瞬移只用了三个月,就可以从大阳宫移到听茸境来,你练了三年了,连这个坑都没有移过去。” 扎心了! 花满自尊心碎成了渣渣,小俊脸一甩:“别拿我和你哥哥比。”梨花太子那是普通小妖能比的吗?花满立马举了一个实例来论证,“张大蟹练了三十年,都移不过这个坑。” 张大蟹的天资,在北赢都是出了名的愚钝。 “满满,我们还是走着去吧。” “……好吧。” 然后,两个小家伙就背着行囊,继续手牵手,直立行走。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一剪寒梅傲立雪中…… 背影,有点萧条。 北赢大阳宫,杏荣殿。 楚彧把正在看游记一直没抬头看她他的萧景姒抱起来,放到榻上去了,亲了一顿,闹得她轻笑不止,这才罢了。 “阿娆。” “嗯?” 楚彧抱着她,翻了个身,让她坐在自己身上,他却躺着,扶着她的腰问:“为何不让我将桃花带回来?” 两个小娃娃,自然不可能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前脚刚走,楚彧便知道了,只是他家阿娆放任了。 楚彧是有点不开心的,因为他家桃花是去找凤青那只老凤凰。 萧景姒抱着他的脖子,将他拉近,心情不错,浅笑盈盈。 “听茸境的凤青,对桃花不存恶意。”她拂了拂楚彧皱着的眉毛,“若是桃花得他庇护,未尝不是好事。” 她看出来,凤青对桃花到底是有几分不同的。 楚彧自然也看得明白,只是很担心:“我怕他觊觎我们桃花。” 萧景姒笑:“不会的,桃花还小。” 楚彧重重亲了她一下,亲在锁骨处:“怎不会,当年阿娆你还是小豆丁的时候,我还不是往死了惦记你。” 萧景姒:“……” 听茸境外,千里雪域,厚厚的积雪上,两排歪歪扭扭的脚印,浅浅的,小小的。 织霞织胥跟着那脚印走,瞧着前面两个小身影,她们姐妹后面,还有一只护卫队,是奉王后的命令来保护两个离家出走的小主子的。 织胥问:“这都第几天了?” 织霞想:“五天。” 折耳兔家那只兔崽子果然是北赢最胆大包天的,三天两头拐了公主殿下,真是皮痒。 织胥又问:“花满小公子带了几天的干粮?” “照公主殿下的饭量,撑不过五天。”织霞皱着眉,沿着地上的脚步,以龟速前行,“按照公主与小公子现在的速度,估摸着还要三四天才能到听茸境。” 那岂不是要挨饿,桃花公主身子金贵,哪能饿着。 “那怎么办?” 织霞想了想:“等他们睡着,把他们移过去。” “好。” 夜黑风高之后,两个小家伙躺雪地里就睡了,地为床天为被,还好身上都有暖玉御寒,不然还不得冻死。 织霞织胥一人抱一个,又怕惊醒了他们,放不开手脚,一个晚上也没到听茸境,所幸也快到了。 桃花醒来的时候,发现一件惊喜的事:“满满,昨天那个坑怎么不在了?”手里最后一块桂花酥都惊喜地掉地上了。 满满小兔子瞧了瞧,一脸懵逼。 桃花可激动了:“满满,你终于移过了那个大坑,你太厉害了。” 溢美之词来得猝不及防,小兔子满足得不得了,就天真地以为他是睡着了之后发功的,骄傲自豪地说:“那当然。”站起来,把小包袱往背上一扛,“桃花,我瞬移带你。” 桃花笑眼弯弯:“好呀好呀。” 花满把桃花的小包袱也扛在肩膀上:“抓紧了。” “嗯嗯!” 花满攥住桃花的胳膊,一闭眼,一使力,小俊脸表情的狰狞了。 风吹雪飘,平平静静。 桃花睁开眼:“满满,你动了吗?” 花满连连点头:“动了呀,好远好远。” 桃花:“……” 天突然好阴暗。 桃花把地上那块桂花酥捡起来,放在花满手里:“我掉的桂花酥还在这里。” 花满:“……” 他突然好悲伤,想到了祖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诶,以后还是要练练功,不然就能带着桃花飞。 桃花肩膀一耸,拿过自己的小包袱扛在肩上,认命地说:“算了,我还是走吧。” 花满屁颠屁颠地跟上去,很自觉地帮桃花扛包袱。 走了不大一会儿。 “桃花,你冷吗?”小兔子开始打哆嗦,怎么越往里面走越冷。 桃花面色红润有光泽:“我不冷,我肉多。” 花满抖了抖发青的嘴唇:“我冷,我没毛。” 又过了一会儿:“满满,我也冷了。” 花满想了想:“抱紧你自己。” 桃花抱紧自己,可是还是好冷,越往里越冷,红润的小脸有些霜白,她梳了个花苞髻,头顶有一大坨雪。 突然,天上掉下来一件狐皮的大氅。 桃花:“……” 花满:“……” 嗷!瞬间温暖如北赢的春天。 两只裹着大氅又走了几百米。 桃花有气无力:“满满,还有吃的吗?我好饿。” 本来花满带了五天的肉干,加上桃花的桂花酥,可以吃七八天的,不过他错误地估计了桃花的饭量。 “没有了,你忍着。” 桃花瘪瘪嘴,不开心:“我忍不住。” 小兔子咬牙:“那就咬牙忍着。” 桃花跟着咬牙。 突然,天上掉下来一块莲蓉酥,还有一大包牛肉。 桃花:“……” 花满:“……” 嗷!两小只立马满血复活,喜滋滋地分着牛肉干吃。 花满小兔子说,他相信桃花的话了,那只凤凰好厉害,他家的雪里都能飘出牛肉干来。 桃花塞了满满一嘴,说那当然,然后夸了那只凤凰好久好久。 前面十米,还有一块莲蓉酥。 隔十米再一块,每隔十米一块。 两小只一边吃一边捡,兴奋地不得了,花满都想变成兔子蹦哒了,不过他没毛,打消念头了。 捡了一大包莲蓉酥之后,桃花舔舔嘴唇:“满满,我渴了。” 突然,天上掉下来一个水囊,装满了水,还是温的。 花满:“……”宝地啊宝地! 桃花:“……”嗷呜!她好兴奋,大声说,“我想要一个爹爹!” “嘎嘎嘎。” 一群雪鸟飞过。 织霞织胥姐妹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就无能为力了。 织胥摊摊手,两手空空:“现在我们吃什么穿什么喝什么?” 织霞反问:“你想让小殿下饿着冷着渴着?” 不敢。 织霞淡定地说:“扛着吧。” 织胥抱着手,有点冷,还有点饿,瞧了瞧前头欢欢喜喜一蹦一跳的两个小身影:“方向不会错了吧?” “放心,那莲蓉酥我故意一路放到了听茸境。” 于是乎,两小只一路捡莲蓉酥,像两只采蘑菇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开心得不要不要的,还约好下次再一起离家出走。 桃花捡了最后一块莲蓉酥,放在嘴里,甜丝丝的,她笑眯了眼,然后突然发现:“梅花!”扭头喊小兔子,“满满,那里有梅花!” “梅花怎么了?” 桃花雀跃地在雪地里蹦哒:“是听茸境,可好看可好看可厉害可厉害的凤青就在里面。” 花满不关心可好看可好看可厉害可厉害的凤青,他只关心他的毛,就拉着桃花一起进去。 可是—— 砰的一声,花满摔了个四脚朝天,他哀嚎:“嗷!”爬起来,“桃花,你绊我做什么?” 桃花立马摇头:“我没有。” 两只又往里走,花满又摔了个四脚朝天,他瞪桃花:“就是你绊我!” 桃花愤愤:“我没有!” “那你离我远点。” 桃花离他老远老远。 花满这次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正当越过那个雪堆堆,一股大力就弹出来。 “砰——” 这次,花满直接被撞飞出去了。 其实,刚才要不是桃花抓着他,他早就被撞飞了。 小兔子哀嚎:“为什么你可以进去,我就不行!” 桃花也不懂,她一蹦一跳地就跳过了雪堆啊。 好了,花满掸掸身上的雪,就不进去了,对桃花招招手,嘱咐她说:“桃花,你进去给我讨药,我在这里等你,你要快点出来,我没有毛,等久了会冻死的。” 桃花连连点头:“好,我给你带梅花酥吃。” 花满:“……” 他有说梅花酥吗? 花满对她不仗义的表现很生气,疾言厉色地说:“你就记得吃,别忘了我的长毛药。” 桃花郑重地点头:“好。”郑重地问,“那我要不要给你带梅花酥?” “……”小兔子猝! 然后桃花就一蹦一跳地跑进听茸境,瞧着满园梅花,雀跃地手舞足蹈。 到底是个孩子,哪里还记得……兔子的长毛药。 小兔子在外面的雪地里,等了一会儿就冷得不行,变成了兔子原形,后背没有毛,凉嗖嗖的,它钻进了狐皮的大氅里,抱紧自己就睡了,他做了梦,他吃了桃花给他讨来的长毛药之后,没有长出兔子毛,而是长出了一身梅花酥,桃花那个小吃货追着他咬,把他身上都梅花酥咬得一块不剩…… 织霞织胥两姐妹面面相觑,就盘腿在雪地里打坐,听茸境内有结界,妖兽进不去,兴许因为桃花是人,所以毫无阻碍。 听茸境夜来得早,月色朗朗,淡淡光华将园中梅花笼了暖暖一层模糊色,雪安安静静地飘着。 鸣谷脚步匆匆,走到听茸小筑,没有推门进去,在外喊了两声。 “妖尊。” “妖尊。” 里头传来凤青懒懒的声音,醉意微醺:“嗯?” 鸣谷道:“有人闯听茸境了。” 他说完,又安静了,屋里一句话都没有,他推开一条小缝:“妖尊?” 凤青没有应他。 鸣谷微微提了提嗓音:“妖尊?” 还是没有回应,鸣谷瞧了一眼,就见妖尊老人家靠着竹椅,眯着眼,衣襟半敞,一手撑着眉心,两颊微红,睡得着实……撩人。 是醉了吧,妖后大人送来的酒甚好,妖尊大人贪杯了。 鸣谷也不敢贸然吵醒他老人家,想了想,又关了门。 “这可怎么办?也不能把那小祖宗撵出去啊。” 鸣谷在门口徘徊了半晌,便调了个方向,脚步很急,运了妖法,不大一会儿便到了沉雪苑。 不好走近,离着几米的距离,鸣谷唤道:“霍狸姑姑。” “霍狸姑姑。” 喊了两声,鸣谷便等着里头的动静,是霍狸妖女的侍女铁兰推门出来,问道:“姑姑已经歇下了,可是有何事?” 鸣谷本来是寻思着让霍狸去接小祖宗,到底都是母的,妖尊不合适,他更不合适,何况妖尊老人家醉了,也没个拿主意的。 只是眼下深更半夜……鸣谷拱拱手:“既然姑姑歇下了,那便罢了,是鸣谷叨扰了。” 鸣谷刚转身,便被悦耳的女子嗓音唤住了。 夜色已深,十里梅园里埋了玉石,淡淡的绿光从雪白的雪地里透出,将满地落花染成的葱翠的颜色。 风声,雪鸟鸣叫的声音,还夹在着女孩儿低低抽泣的声音似乎隐忍着,似有若无。 “有没有人?” 小女孩的声音轻颤,有些无助,想呼救,又不敢大声:“有没有人呀?” 十里梅园,一望无际,白雪皑皑,花瓣翩翩,像极了迷宫。 桃花到底年幼,哪里绕得出来,天黑了,雪在下,她很冷,很饿,也很怕很怕,缩成小小的一团,小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红红的小脸蛋,哭得可怜兮兮的。 她喊得嗓子都哑了,可是没有人应她,风吹地她站不住脚,就缩到梅花树下。 “有人吗?” “有没有人?” 娘亲说过,听茸境是凤青的地盘。 桃花吸吸鼻子,喊:“凤青。” 还是没有人应她,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回荡,桃花咬着牙,声音里哭腔越来越浓:“凤青。” “凤青。” “凤青。” 她还没长大,还没有学会娘亲的聪慧,不知道要怎么办,晕晕乎乎的小脑袋里只装了这一个名字。 “凤青……” 稚嫩软糯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时,泼墨色的天空里,青光突然萦绕弥散,浓郁而强烈,盖过了淡淡暖玉的光,从月华里破空而出,是纯正而干净的青色,铺天盖地的充斥了整个梅园,将满树绯色的花朵染成半透明的浅青色。 树下的小女孩愣愣地抬头,漆黑如墨色玉石的瞳子一瞬被染成青色,她目瞪口呆,看着半高的天际,漫天青光,一只凤凰盘旋飞舞。 她看过北赢的史记,里面有图画,也有记载:上古神兽,凤凰为尊。 她不会认错的,这是凤凰,是青色的凤凰。 桃花从树底下爬出去,有点腿软,坐在雪地里,仰着头,让漫天青光融进明亮的眼睛里,那盘旋于梅林的凤凰缠绕在月色下,缓缓落了下来,青色的羽翼铺了一地花色,如梦似幻,美得极致。 它走到女孩儿身旁,轻声鸣叫。 她笑了:“你是凤青吗?” ------题外话------ 南繁:《盛宠嫡妃:世子很傲娇》 她清冷淡漠,他狡诈如狐 她一世复仇,他竟然成为她的软肋 他一世穿越,千姿百态只为宠她如初 你以为是权谋,是攻心? 不不不,是宠妻与宠夫的虐狗之路 快来看看,娱乐圈的话题男神,是怎么来把她,宠到心尖的? 她叫连棠,他叫锦离,他们啊,天生便是一对 他:我想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她:我想关起门来,棒打死狗 他:汪汪汪…… 她:滚! 004:生一窝小凤凰 “凤青说我肚子里没有一窝小凤凰,桃花有点伤心,好想养一窝青色的小凤凰。 它们也像青青那样,驮我飞到月亮上去看梅花。”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它走到女孩儿身旁,轻声鸣叫。 她笑了:“你是凤青吗?” 青凤轻鸣,围着不及梅花枝头高的女孩儿缠绕飞舞,扶风而上,只闻风声,还有孩童明朗的轻笑声。 满园青光,一盏风存,花色刚刚好,那青凤绕着笑靥如花的女孩儿展翅盘旋,久久不歇。 她伸出手,招了招,扶摇盘旋的青凤便落在她身旁,低下头,在她小小的手掌里蹭了蹭。 女孩儿咯咯地笑,双手抱住了那相较于她身躯庞大的凤凰,亲昵地用手去抚摸它脖子上的翎毛,笑着问:“我娘亲教过我一个词语,叫金屋藏娇,我不大懂,不过,我也想盖一个金屋子,把你藏起来好不好?” 青凤轻鸣,扇动着羽翼,风吹树摇,满地雪花与落梅翩跹而动,月下,一人一凤,嬉闹戏耍着。 “……”鸣谷傻了,揉揉眼睛,瞧着不远处青光里的光景。 这只凤凰真是他家妖尊?这青色的羽翼确实没错,只是,这只近千岁的老凤凰今儿个是怎么了?现了原形不说,还绕着个小娃娃团团转。 他可是两百年都没见过凤青的真身,更别说……摸了。 霍狸亦是怔愣了良久:“她是谁?” 鸣谷回神:“她便是大阳宫的桃花公主。” 先前,鸣谷只说是误闯听茸境的小贵客,让她来照料,原来,这小贵客是小故人呢。这世间,能得凤青侧目之人,也不过那么寥寥几个,这小小的人儿自出生时便成为了其中之一,倒是有幸。 霍狸收回目光:“看来不用我去照料了。” 青光太强,整个梅园都充斥着浓郁的妖气,怕是别人也近不了身。 霍狸转身,折回了沉雪苑。 鸣谷也不挽留,目送霍狸离开后,便扭回头去看看,正巧就看见妖尊那只貌美的青凤凰俯下背,让小姑娘爬上去了。 然后,把小姑娘驮了起来。 然后,小姑娘喊飞高一点。 然后,凤青就把小姑娘驮着飞上了月亮。 然后,绕着月亮满园子飞。 鸣谷:“……” 他严重怀疑他是在做梦,或者眼花,不然就是……眼瞎,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妖尊用原身驮人。 上古神兽,凤凰为尊。 凤青几乎从不以真身示人。 沉雪苑里,夜明珠的光还未遮,深夜人未眠,独坐窗台,将心事写在眼里。 铁兰倒了杯安神的茶递过去。 “姑姑,您怎了?从方才回来便心神不宁。” 霍狸望着窗外雪,若有所思了许久:“两百年前,凤青重伤幻回了原形,百米之内他都不让我靠近。” 可今日,他却以真身同那孩子那般亲近。 这,太不像他。 铁兰宽慰道:“姑姑莫要多想,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妖尊许是见她年幼,又念在大阳宫那两位的面子,才会格外纵容些。” 霍狸笑:“凤青岂会看人面子,他想做的,他不想做的,从来都只看他的意愿。” 纵容吗? 她以为凤青那样的人,绝不会对谁纵容的。 那个小姑娘,到底是有些不同的吧,只是,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半个时辰之后,凤青将一直侯在听茸小筑外面的鸣谷叫了进去。 “妖尊?” 一进来,鸣谷便闻到了浓浓一层酒意,心里便猜想,妖尊可是醉了?这才闹了如此一出。 凤青正蹙着眉头,站在榻旁,指着躺在上面睡得正沉的小姑娘:“为何她会躺在我榻上?” 不仅如此,还一起躺了呢。 眼尖的鸣谷一进来就发现榻上小姑娘旁边的位置,褥子也是乱的。 鸣谷打量一番凤青的脸色:“妖尊,您不记得了?” 凤青眉头蹙得更紧了,用手揉了揉,摇头。 他平时并不贪杯,极少喝得不省人事,只是一醒来怀里便躺了个软软的小女娃娃,凤青便不得不捋捋这一团乱的脑袋。他唯一的记忆,便是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只是思绪还是乱的,更教人恼人的是,他不知为何而乱。 总之,一团麻。 鸣谷看他越发纠结的眉宇,便替老人家回忆回忆:“是您自己把她驮回来的,还是用原身,亲自驮回来的。” 凤青显然被惊到了:“那我为何要驮她回来?” “这鸣谷便不知道了。”大抵妖尊这千年来都没驮过人,神色十分惊奇,鸣谷又道,“不仅如此,您还驮着小姑娘去月亮上耍了,让她坐在您脖子上呢。而且,那小姑娘一直喊‘驾’,您老还一股冲劲儿,跑得可欢快了!” 凤青:“……” 难得这只波澜不惊的老凤凰露出这般难以置信的表情。 鸣谷善解人意,替之解释分析道:“许是妖尊您许久不曾醉过了,一时没,”想了想措辞,“一时没把控住。” 凤青温润的眸,冷了:“莫要胡说。” 鸣谷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呀:“妖尊,那现在怎么办?” 凤青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看着榻上的小姑娘。 基于妖尊喜静爱洁,鸣谷慎重考虑后,提议道:“要不要我把她抱走?” 听茸小筑就一张榻,这黑玉沉香暖榻,据说妖尊睡了有七百年了,还没有第二个人或者妖躺过呢。 桃花小公主,今儿个又破了妖尊的一个惯例。 凤青思忖片刻:“抱去哪?” 鸣谷随口便道:“随便挑个屋子让小殿下先住下,明日就送回大阳宫去。” 随便…… “罢了。”凤青说,像漫不经心。 鸣谷:“?” 几个意思,不抱走睡哪啊? “让她睡这里。” 鸣谷目瞪口呆,霍狸在听茸境住了两百年,都没进过听茸小筑一次,妖尊这是要小娃娃留宿于此? 再一次破例了! 鸣谷问:“那妖尊您睡哪?” “我的榻很大,睡得下。” 不仅留宿,还同寝! 又一次破例了! 鸣谷不由得偷偷打量凤青的神色,平平静静,温和的一双眸,似静时的海,毫无起伏。 嗯,完全看不出来,妖尊这是怎么了?普度众生的拂,无情无爱了一千年,怎么就突然多了分烟火。 鸣谷揣测一番之后,便苦口婆心地说:“妖尊,若是您喜欢这位小殿下,可以和萧后说说,认了当女儿,”话顿住,鉴于妖尊大人一千岁高龄,鸣谷便又改口了,“认了当孙女,萧后定会答应的。” 小娃娃嘛,鸣谷也没往别的方面想,以为妖尊就是上年纪了,喜欢儿孙绕膝。 凤青抬抬眼,温润的一汪海,掀了掀波澜:“你想说什么?” 鸣谷总结就一下:“尊上您没发现您十分纵容她?您以前从未如此过。” “纵容?”语调懒懒,似真似假的戏谑语气,凤青浅笑,“你是在说本妖尊不够纵容你?” 鸣谷:“……” 这只一千岁的凤凰,他就没琢磨透过,你说他慈悲为怀吧,他又对谁都不上一分心。 “那鸣谷就先去休息了。” 鸣谷还没走出听茸小筑的门,凤青便喊住了他:“先去园子里挖两坛酒来。” “您还要喝?”鸣谷想劝,又不敢,他就怕妖尊喝多了,又用原身驮着小姑娘去月亮上耍。 大半夜的,放飞自我不好,万一让妖尊以前那些徒弟看到了,这神坛的位置会有所松动啊。 鸣谷自然是想多了。 凤青也没瞧他,盯着榻上沉睡的小姑娘,手背正靠着那胖乎乎的小脸上,小的那个脸皱着,大的那个眉皱着, 凤青道:“她发烧了。” 能不发烧吗?多大的孩子,大晚上的,又下雪,在月亮上耍了那么久,不发烧才有鬼。 鸣谷赶紧去挖酒来。 因为桃花年纪小,身子骨又不好,不便用药,凤青便用酒给她退热,脖子,咯吱窝,都擦了一遍,软乎乎的小姑娘,这会儿特别乖,怎么动她,她都不哭不闹,眯着眼不知是睡还是醒,估摸着烧糊涂了。 鸣谷几次想说让他来,不过瞧见妖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与嫌恶,便也不多事了,退到屋外去打盹。 替小姑娘散了热,凤青便将她裹在了被褥里,刚要转身,便让一只小手抓住了手腕。 她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爹爹。” 睫毛一颤一颤,水汽氤氲的,不大清醒,真是烧糊涂了。 凤青本想甩开,她却抓得紧,声音放低了些:“我不是你爹爹。”手到底没甩开他。 她脸蛋红红的,眼睛里像融了春天的湖水,湿漉漉,声音特别清脆:“那你是谁?” 凤青温润如玉的眸,认真瞧着拉着他不放的小姑娘:“听茸境,凤青。” 他一贯随心而欲,倒未曾这般专注地瞧过谁,只觉得这小娃娃生了一双极其干净的眸子。他活了太久,见了多少腥风血雨,多少争权夺利,兽类狡黠凶狠,他还从未见过这样一干二净的明眸。 兴许如此,他愿意纵着她。 她对他甜甜地笑:“青青。” 凤青凑近些:“你唤我什么?”声音放轻,后知后觉。 她还是笑着,那双干净眸子清澈,看着谁时,能将对方的影子倒影得一清二楚。 她喊:“青青。”笑盈盈的,天真灿烂,极其明媚。 青青…… 他活了千百年了,还没有谁这般拆解重组他的名字,不敢,也不被容许。 凤青难得耐着性子,倾身看着小小的人儿:“不准乱喊。”想了想,“你便依照辈分,唤我一声,” 爷爷? 伯伯? 妖尊? 凤青失笑,突然觉得,什么称呼都不妥,正想着,耳边又钻来那软绵甜腻的声音:“青青。” 小姑娘,正笑得明眸皓齿。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只是……嗯,胖了些。 罢了,那便青青吧。 凤青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小桃花额前软软的头发,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顿住了手,若有所思着,手还僵硬地悬空着。 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紧紧攥在手里,暖暖的,软软的。 他这只手,年轻时,染了不知多少血了,还是头一次有人这般抓着,凤青觉得新奇,便捏了捏那只小手,呵,真软。 桃花抓着凤青的手,不放开,摇了摇,她说:“青青,桃花想吃梅花酥。” 撒娇的小姑娘啊。 她到底是流了白灵猫族的血,小猫似的,又娇又软。 凤青心情大好,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躺在了榻的外侧,喊了句:“鸣谷。” 鸣谷正打盹呢。 声音沉了沉:“鸣谷。” 鸣谷一个惊醒:“来了来了。”揉揉眼睛,一进去就看见一大一小躺在一张榻上,小的那个正抱着大的那个的胳膊。 世道变了,参透红尘俗世的万佛妖尊,也带起娃来了。 凤青敛着眸,似乎好玩,手指戳了戳桃花的花苞髻,说:“去做梅花酥。” 前几天鸣谷刚学会,也是妖尊大人吩咐的,只是:“这个点?” 凤青颔首,瞧了瞧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又吩咐:“多做点。” 哦,做给小桃花吃啊。 鸣谷打了个哈欠,万般不愿地去采花做糕点。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鸣谷端着热腾腾的梅花酥折回听茸境:“妖尊——” 凤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鸣谷走路都轻了,很是小声地说:“妖尊,梅花酥做好了。” 嗓音低沉温润,凤青说:“用小火温着。” 鸣谷:“……” 他忙活了一个时辰! 鸣谷抬头打量了一下,只能瞧见凤青一手支着头,侧躺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胖乎乎的小肩膀,小肩膀的主人睡了,小脑袋在凤青怀里拱。 “……” 鸣谷看不懂了,他曾经那么坚定地以为,这世间,谁都有七情六欲,凤青也不会有的。 参了一千年的佛法,谁也不知道,凤青他参透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曾经翻云覆雨杀红了眼的凤青,参了一千年,又是成了佛还是成了魔。 这只凤凰,是谁也参不透他的。 昼短夜长,天亮时,已不早了,下了一夜的雪,这时的梅花,最为香盈袖,满园花香,弥散开来。 桃花吸了吸鼻子,好香呀,睁开眼,便瞧见了一张美人脸。 小小的人儿,懂的不多,只知如此美的人儿,好想藏起来,有点迷糊,愣愣地看。 凤青从榻上起身,亦刚醒不久,嗓音微微沙哑:“醒了。”见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他便问,“要不要吃梅花酥?” 桃花懵懵的,短腿短手,爬起来,摸摸自己的肚子,小脸特别严肃:“青青,我肚子里是不是有小宝宝了?” 凤青愣:“……” 小小的姑娘家,不知情愁,天真又无邪,眨巴着透亮的大眼睛,嫩生生又认真的样子:“青青你是凤凰,那我是不是会生一窝小凤凰?”说到此处,桃花很开心,咧嘴笑道,“会和你长得一样好看吗?我喜欢青色的凤凰,像你那样的。” 童言无忌,也不认生,不知怕,只是欢喜什么,便全部摆在脸上,写进眼里。 嗯,小小的桃花,很喜欢很喜欢那只绕着她跳舞的青凤,很喜欢抱着它去月亮上玩耍。 有没有一个人,亦或一样东西,就是毫无理由的情有独钟,甚至,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情有独钟。 桃花便是如此。 凤青瞧着小小的人儿:“谁告诉你你会生一窝小凤凰?” 她欢欢喜喜的,十分熟稔地爬到凤青的腿上:“那日我同满满去听戏,在路上有看到一个小姐姐和一个小哥哥在吵架,小姐姐要那个小哥哥娶她,可是小哥哥不愿意娶她,小姐姐便说在一个黑灯瞎火的晚上同小哥哥困了觉,肚子里已经有了有小哥哥的牛宝宝了,所以一定要小哥哥娶她。”她眉开眼笑,十分话多,碎碎念地同凤青说,“我也在黑灯瞎火里同青青困了觉,那桃花肚子里也会和那个小姐姐一样的,会有好多好多的小凤凰。” 凤青沉默了许久,楚彧是如何教女儿的…… 他颇为认真严肃:“你不会有小凤凰。” 桃花懵懵懂懂的:“为什么呢?晚月也说,母的不能和公的一起困觉,爹爹也不和桃花困觉,只和娘亲困觉,所以才有了桃花和哥哥。” ------题外话------ 我又开始发懒了,每天一点点,磨啊磨…… 快来鞭策我! 005:待我长大再生凤凰 “待桃花长发及腰,就生一窝小凤凰。”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懵懵懂懂的:“为什么呢?晚月也说,母的不能和公的一起困觉,爹爹也不和桃花困觉,只和娘亲困觉,所以才有了桃花和哥哥。” 晚月? 白灵猫族那只浪荡猫啊。 凤青并不觉得公母之间那些俗事小家伙需要知道,便说:“你还小,不会生小凤凰。” 桃花眼珠子一转,豁然开朗:“那等桃花长大了就有了吗?” 凤青:“……” 怎么解释好? 小姑娘还是太小,太小! 桃花一直觉得自己悟性是十分好的,邀功似的:“桃花懂了,等桃花长大了才能生,那好,我变这么大了,就生小凤凰。” 她用两根嫩生生的手指画了一个最大的圈,表示要长到那么大。 凤青:“……” 成百上千的年头,这小丫头是第一个,让他无言以对,也是第一个如此明目张胆地当着他的面谈论他的繁衍之事。 一窝小凤凰,说得容易。 上古神兽,凤凰为尊,几百年也就能孕育几只,一窝?哪是说生就生的。 凤青揉揉隐隐作痛的头,他想这些作甚。 小姑娘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生小凤凰的事被她抛到脑后去了,她摸摸肚子说:“青青,我饿了,要吃梅花酥。” 青青,青青…… 才半天时间,她就朗朗上口,他也不陌生了,这青青二字倒也顺耳了,不同她计较。 凤青对屋外道:“鸣谷,去将梅花酥端来。” “是。” 鸣谷挠挠头,觉着妖尊似乎心情极好,语调都上扬了几分,几百年了,破天荒头一次呢,还以为妖尊大人就只有那副普度众生不走心的嘴脸呢。 屋里,凤青的声音很轻柔,本就温润,似乎刻意放低,更显得温柔,说:“吃完了,让鸣谷送你回大阳宫。” 女孩儿笑吟吟地:“那我以后想吃梅花酥了,还可以来吗?” 迟疑了一下,凤青轻言:“……可以。” “那我要经常来。” “嗯……随你。” “诶!” 鸣谷看着满树梅花,摇头叹气,以前妖尊多宝贝他的梅花呀,自从那小公主来了,听茸境十里梅园便成了菜园子,摘,摘,摘!经常来?这梅园不知道会不会被吃光哩,毕竟楚彧家那只小桃花,十分能吃。 楚彧家的小宝贝蛋儿,真是个宝贝蛋儿,得了凤青不同以待。 桃花走的时候,鸣谷给她打包了好多好多梅花酥,凤青还在她脖子上挂了一块玉,挂完就不冷了。 桃花拉着凤青的袖子磨磨蹭蹭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跟着鸣谷出梅园,她好生不舍得,一步三回头。 突然,有人大声喊她的名字。 “桃花!” 桃花看去,是花满,缩在大氅里,圆滚滚的一团。 桃花抱着一大包梅花酥跑过去,盯着那一坨瞧:“诶,满满,你怎么变成一颗球了?” 花满小兔子变成了原形,把自己团成了一颗球,钻出一个脑袋出来,扯破了喉咙地吼:“老子快冻死啊!” 老子…… 尽跟着张大蟹不学好。 桃花想了想,好像她确实去了很久,好生自责,把怀里的梅花酥一股脑都递过去:“满满,我给你带了好多梅花酥呢,可好吃了,你吃吃看。” 花满看了一眼,然后变回了小光头满满,整理好衣服再从大氅里钻出来,问桃花:“我的药呢?” 药? 什么药? 桃花懵懵的。 花满顿时火冒三丈,顶着个光头瞪桃花:“你说会让凤青给我治长毛的,你居然忘了!” 噢!想起来了…… 桃花缩缩脖子,好心虚好心虚…… 花满瞧她畏畏缩缩的样子,更气了,小光头都气红了,青筋都出来了,一个锋利的眼神甩给桃花:“桃花!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好对不起满满呀,桃花知错就改,十分讨好乖巧地说:“都是我不好,满满你别生气,我现在就回去给你讨药。” 一想到他在这里挨饿受冻了整整一天,桃花在听茸境里面吃香喝辣,花满的公子脾气就上来了,甩开桃花的手,摆了一个类似于梨花太子的冷漠脸:“不用了,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我要跟你割袍断义,哼!” 说着,他想用妖力捻一把刀出来割袍,可是,屁都没捻出来一个,他咬咬牙,徒手撕袍子,用力一扯—— 布料太好了,没撕破。 割袍断义老天都不让,还能更心塞吗? 花满兔子牙都快咬碎了,扭头就走,桃花跑着去追:“满满。” 他回头,瞪了一眼:“你别跟着我,我要跟你绝交!” 桃花摸摸鼻子,就没有去追了,兔子急了真会咬人的,这不是满满第一次跟她绝交了,不记得多少次了,上一次绝交是因为她的蛐蛐斗赢了满满的蛐蛐,满满不服,就绝交了,还咬了她的蛐蛐一口,那只蛐蛐都残废了,到现在都没好。 桃花正愁着,织霞突然就出现了:“公主殿下,尊上让臣下来接您回宫。” “现在就要回去吗?”桃花有点不舍得呢,药也没讨。 织霞说:“尊上说立刻。” 那好吧,桃花回头,抱着手规规矩矩地作揖,很懂礼貌地甜甜地喊:“鸣谷爷爷。” 爷爷…… 鸣谷也就也就两百多岁。 “……”他将一口老血咽下去,扯嘴笑了笑,尽量和蔼可亲,“小殿下叫我鸣谷就好,不需如此——” “那怎么行,娘亲说要懂礼貌。”笑开了一朵花,眼睛亮晶晶的,桃花又甜甜地喊了声‘鸣谷爷爷’。 鸣谷:“……”爷爷就爷爷吧,鸣谷认命,“小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桃花笑眯眯地点头,眼里总是融了千树万树花开,十分讨喜可爱的姑娘,笑起来露出几颗白白的牙齿,俏生生嫩生生地说:“桃花现在要去追满满了,等我回了大阳宫我会给青青写信的,灵鹰飞不进听茸境,鸣谷爷爷你帮桃花收信好不好?” 鸣谷怎就不大舒服,迟疑了一下:“……是,小殿下。” 桃花又笑着作揖:“谢谢爷爷。” “……”鸣谷更不舒服了。 妖尊大人年纪是个谜,但最少也有九百岁,他才两百多,为什么妖尊是青青,他是爷爷…… 随后,桃花便去追花满了,织霞织胥一路保驾护航,只是花满换道了,桃花没追上,很是着急,织霞安慰她说不打紧,折耳兔家的护卫也来了,不会有危险的,桃花这才宽心,拿出小包袱里的梅花酥来吃。 真的是好好吃呀…… 再说变道的那只兔子,一个人顶着个光头,爬到树上去摘果子充饥,心里很是后悔,早知道就应该把桃花的梅花酥拿来吃。 摘够了,光头兔就干脆坐在树上吃,那树很矮,他怕高,不过还是能瞧见,不远处四个少年郎正围成一团,推推搡搡把一个小姑娘推到了水里。 那小姑娘就和桃花一样高,厚厚的刘海盖住了脑袋,一双眼珠子黑不溜秋的,盯着那几个少年郎。 一只长得像鸡的,脖子很长,骂:“丑八怪!” “长成这样就别出来丢人现眼,给我们牧獒犬一族抹黑。” 原来是牧獒犬,也不照照镜子,明明长得像猪,肥头大耳。 “杂交种。” 北赢的杂交种很少,跨种群生下来的兽,不是残就是死,能修成人形的更罕见,花满伸出脑袋去瞧,那小姑娘好像也没缺胳膊断腿。 那只长得像猪的牧獒犬把小姑娘的头按进水里,骂咧咧的:“你睁开眼,怎么不敢睁开眼,被你自己丑到了?” “你这狗不狗人不人的东西,还有脸出来,我要是你,刨个坑就把自己埋了,省得恶心别人。” 这一只像猴,尖嘴猴腮。 “看看你的鳞片,恶心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这一只像鸭,公鸭嗓难听得不得了。 四个少年郎吵吵嚷嚷骂骂咧咧,唯独被反复按进水里的小姑娘一声不吭。 突然,一个野柿子砸过去,整好砸在那只长得像猪的牧獒犬脑门上。 “喂。” 伴随着一个声音,稚嫩的童音。 四只修成了少年人形的狗齐齐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树上趴着一个身形小小的男孩子,他手脚并用地从树上跳下来,把身上的叶子掸掉,嘴里还叼着一颗大柿子,含糊不清地说:“再按她就要淹死了。” 那只长得像猴的龇牙,吼:“少多管闲事,小光头!” 花满嘴里那颗大柿子咚的一声就掉地上了,摔了个稀巴烂,一眼瞪过去:“你说谁小光头呢!” 猴子牧獒犬大声地嘲笑:“就说你,小光头,小光头!” 不长毛,这是花满小兔子的痛处,一戳就爆! 扔了手里的柿子,花满摸了一把光溜溜的脑袋,眼一横:“老子咬死你!” 随即,一个猛扑,弹跳力完美! 花满是谁? 两岁就开了灵智,得了妖王尊上点化的兔子,折耳兔族第十九代纯血种后裔,他是懒,他也是不思进取,可那速度和牙齿也不是盖的,兔子急了咬起人来也不得了好吗?大阳宫那一群小崽子,还没谁干得过他的! 除了梨花太子,他还没怕过谁! 顿时,兔飞狗跳,一场恶斗,毫无技巧,毫无修为,就是蛮力干! “嗷呜!” “嗷呜!” “汪汪汪!” “汪——” 四只牧獒犬,上蹿下跳。 不远处的草丛里,人影晃动,正是折耳兔家的护卫队,观战中。 兔小妖说:“大妖,小公子在打架呢。” 兔大妖面无表情:“哦。” 兔小妖很担心:“要不要去帮忙?” 兔大妖很淡定:“不用。” 兔小妖看着那边混战情况,还是不放心:“对方妖多势众,修为可都在小公子之上。” 兔大妖坐在草丛里歇脚,从地上摸到一个大柿子,就开始啃:“就那四只刚化成人形的狗,也就叫几声,再说别看我们小公子一副弱鸡相,狠着呢,没点底子尊上会点化了他?赤练银火都没烧死他,还能被几只小狗崽子弄了?” 虽说是,可那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呢,哦,不,是毛都没长! 兔小妖年纪不大,阅历少,没见过风雨:“万一被打残打傻了呢?” 兔大妖护卫长一个柿子塞住这只聒噪兔子的嘴:“菁华大妖不是说了吗,还有一口气就别管。” 兔小妖含含糊糊地嘟囔:“是亲爹吗?” “……” 这小公子这股狠劲儿,皮相,像亲生的,不像他爹,像他爷爷年轻的时候,一股热血,天不怕地不怕。 就是凭着这股劲儿,还有花满小兔子从小挨打练就出来的皮糙肉厚,还真就把那四只牧獒犬给咬趴下了,一个个趴地求饶,熊样! “别打了,别打了!” “我们认输认输。” “嗷呜——别打了!” 那四只嗷嗷乱叫。 花满个子还不及那四只犬,不过爪子锋利,一手挠一个,脚下踩了一只,膝盖还压了一只,当然,他也一脸鼻青脸肿,龇牙咧嘴地问:“还骂不?” 长得像猴子那只连忙摇头:“不、不骂了。” 炸了毛的小兔子很凶很凶:“不骂什么?” “不骂那只杂交种。” 花满瞧了瞧还坐在浅滩里的小姑娘,不大在意,继续用力:“还有呢?” 那四只面面相觑,要哭的样子:“还有什么?” 嫩生生的一张脸肿得不像样,花满恶狠狠:“再敢说我是光头,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什么英雄救美,屁! 小兔子还没长大,没有英雄情节,就是骂他光头不行!他光头挨着谁了,除了桃花谁也不能说! 那四只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 花满这才松手,活动活动打疼了的拳头,磕磕有点松动的牙:“滚吧。” 四只牧獒犬得了松懈,连滚带爬地起来,跳远了好几步,这才敢不甘心地怒瞪:“你是谁?敢不敢报上名来!” 花满捋袖子叉腰:“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爷爷!” 对方四只落败狗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花满做了个鬼脸,嗷了一句:“汪!” 四只狗:“……” 这只兔崽子! 四只狗又打不过,骂咧咧就走了。 花满得意地抬头挺胸,示了一会儿的威,这才捂着脸揉,痛死他了!他龇牙咧嘴,扭头看见那个小姑娘还坐在水滩里。 他走过去,蹲下:“他们为什么骂你?” 小姑娘个子很小,仰着头,一双眼睛很亮,生得很白净,尽管脸上脏兮兮的,还是十分好看,尤其是眼神,一股子倔强,虽怯懦,可十分坚定。 花满又问:“你得罪他们了?” 她还是不吭声。 “以后再有人打你骂你,你就咬他,你不是狗吗?”花满摇头晃脑,盯着小姑娘看,“长牙了吗?” 对方不说话。 花满小兔子很聒噪,一个人碎碎念个没完,说:“没长牙就用爪子挠。”他还说,嗓音奶声奶气,语气却像个大人,“那群狗崽子就是欺软怕硬,他们欺负你,你就要加倍欺负回去,那样才不会再有人骑在你头上,以前张大蟹就是这样的,我揍了他几次就老实了,几十岁的螃蟹还不是要喊我当大哥,现在可老实了!”小兔崽子越说越起劲,扭头就看见水里的小姑娘愣愣的,他想,怎么比桃花还笨呢,他就问,“懂了吗?” 小姑娘点头了。 小兔子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头,垂下眼,厚厚的刘海遮住了小半张脸。 小兔子好诧异的:“你没有名字?” 她点头,局促地颤动着眼睫毛。 花满想了想,也是,北赢杂交种都不受待见,她父亲母亲肯定把她扔掉了,所以才会有人来欺负打压她。 他沉思,老气横秋地,说:“那你就叫梅花酥。”花满气鼓鼓地说,“今天有个可讨厌的人为了梅花酥插了兄弟两刀,今日之耻不可忘!” 她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炯炯有神。 花满问:“你不满意?” 她摇头。 花满笑了,露出两颗兔牙:“那好,你以后就叫梅花酥。” 梅花酥点头,坐在水里,破旧的衣服很大,越发显得她瘦小。 花满觉着不对:“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哑巴?” 她转开眼睛,似乎有点慌张。 花满起身:“不想说就算了。”他抬头,四十五度望天,“我也不想说话,心情好悲伤。” 梅花酥也抬头,看着眼前小小的少年,光头,鼻青脸肿,很狼狈,他突然低头,两双眼睛相撞,他眼睛干净又清澈,对她伸出了手。 她愣在那里。 花满挠挠头,一根毛都摸到,有点烦躁,恶声恶气像个坏脾气的小孩:“上来呀,水都被你搞浑了,都照不出我俊俏的小脸了。” 小小的少年郎,纯真极了。 她伸出手,鬼使神差一般。 花满低头便看见了,她手上的鳞片,蓝色的一层,在太阳下,反射着深蓝色的光,从手背一直到胳膊。 哦,她啊,是牧獒犬与蓝鳞蜥蜴的杂交种,原形是犬类,却生了蜥蜴的鳞。 她慌促地缩回手,却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抓住了。 花满使了吃奶的劲儿,用力一拉,把梅花酥拉了上来,他一脸羡慕:“真好,你还有鳞片,我连毛都没有。” 梅花酥呆住,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小少年,在北赢,杂交种群,人见人打,从未有谁,对她和颜悦色过。 鼻青脸肿的光头兔把地上的柿子捡起来,揣进怀里:“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摆摆手,小小的人儿潇潇洒洒地转身,一蹦一跳大步离开,只是,才走了十几步—— “咚!” 光头兔一脑袋栽下了,满地柿子被他砸了稀巴烂。 梅花酥愣住。 灌木丛里那只护卫队这下不淡定了。 “大妖!小公子晕了!” “还不快去瞧瞧。” “小公子,小公子!” “还有气不?” “有。” “要紧不?” “没大事,估计就是打架用力太猛了。” 忙活了一阵,喂了丹药,输了妖气,然后兔大妖与兔小妖一前一后把小兔子抬起来,急急忙忙就要走,这才发现小姑娘还跟在后面,破破烂烂得像个小叫花子,又脏又黑,一双眼睛像个濒死的战士似的,竟十分凌厉。 兔大妖被这眼神怵了一下,吼道:“别跟了。” 梅花酥盯着花满,置若罔闻。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她抬起眼睛,张嘴:“他是谁。” 一开口,声音干哑,嗓音破碎。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很长的疤,兔大妖一听便知道,这只蜥蜴犬的声带被人毁了,横着脖子一刀。 兴许是她眼神太坚韧、逼迫,兔大妖几乎脱口而出,回了话:“折耳兔族的小公子,花满。”说完就恨不得咬牙,怎么被个小女娃娃给唬住了。 随后,折耳兔族的护卫队把光头兔驮走了。 那脏兮兮的小姑娘站在水滩里,许久许久没有动。 ------题外话------ 又只写了一丢丢,良心好痛! 明天二更!要是做不到,我就,我就……是猪! 006:去听茸境小住 “满满要刷十年的马桶,桃花对不起你呀。 桃花要去听茸境小住了,好开心好开心!”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离家出走十二日,桃花公主回宫,面色……嗯,红润有光泽,好像还圆了一点,看来一路没饿着。 桃花抹了一把土在脸上,脏兮兮的小脸,显得可怜兮兮,乖乖巧巧地进杏荣殿,又乖乖巧巧地行礼作揖:“桃花给爹爹娘亲哥哥请安。” 小姑娘年纪虽小,撒娇讨巧的能耐,得了尊上的亲传,尊上在妖后大人面前也是如此小软猫一只。 “还知道回来?” 楚彧难得在小桃花面前摆了严父的架子。 小姑娘低头认错,态度十分好:“桃花知错了。”软软糯糯的声音就像刚出锅的桂花酥,说,“娘亲常教桃花一个词,叫义薄云天,满满是为了桃花才没了毛的,桃花理当去听茸境给满满求药,不辞而别是桃花不好,请爹爹息怒。” 哟,小姑娘讲起大道理来还一套一套的。 萧景姒笑,将她家小姑娘拉到身边,查看了一番,没有伤着也没有磕着,问她:“药求到了?” 桃花摇头,拧着眉头怏怏不乐:“没有。” “那只凤凰没给?” 一大一小,楚杏花和楚梨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满。 桃花是个实诚的小姑娘,自责得不得了:“是桃花自己忘了。”扭头,小心地问,“爹爹,我还能再去一次听茸境吗?我想再去给满满求药。” 楚彧拒绝得当机立断:“不行,你才多大,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刁民想害你。” 梨花点头,很赞同,桃花生得如此白嫩肥美,是北赢最貌美的小姑娘,他不相信北赢会有不想吃他妹妹的妖,只是敢不敢的问题。 桃花见势,扭头对萧景姒撒娇:“娘亲。”软绵绵甜丝丝地喊,“娘亲~” 撒娇的样子,像楚彧,是最让萧景姒心软的小奶音,她莞尔笑了笑,抱抱小桃花的肩:“楚彧,待过些日子,我带桃花去一趟听茸境。” 桃花眼里藏进了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还是娘亲最心软了。 楚彧眼里就沉沉暮霭了:“阿娆,我不喜欢你和桃花与那只老凤凰走得太近。” 梨花点头,附议,在这件事上,他与父亲看法完全一致,凤青此妖,太不可捉摸,神秘莫测得过分了。 楚彧明确地表明立场:“我不同意桃花去听茸境。”不想桃花和那只老凤凰有任何纠葛。 萧景姒放轻了嗓音,轻轻柔柔的:“楚彧,听话。” 楚彧真的是纠结了,一下也是纠结了,然后就听话了:“好吧,我听你的,那我也去。” 梨花:“……”原则呢?态度呢?夫纲呢? 桃花偷笑,心里乐滋滋的,爹爹,真的好听娘亲的话呀,以后,桃花也要找一个听话的小相公。 和爹爹娘亲哥哥一起吃完了午饭之后,桃花午休都不睡了,迫不及待地去了花满家,她要告诉小兔子,她还要去听茸境,这一次一定不会为了梅花酥忘记给他讨药的。 花满家的管家爷爷在家,其他人都不在,管家爷爷见桃花来了,立马让厨房去准备吃的,慈祥又和蔼:“桃花公主来了。” 桃花四处瞧了院子里,没看到小兔子:“满满呢?回来了吗?” 管家爷爷说:“昨日就回来了。” “那他在哪里,我有好消息告诉他。” 管家爷爷很惆怅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一回来便被尊上送去赤练营刷马桶了。”顿了一下,又叹气补充,“十年。” 桃花:“……” 三年变十年……满满啊,桃花对不住你呀,你挺住! 桃花立马去了赤练营,可是镇守的哥哥伯伯爷爷们都不让她进去,围墙好高,她仰头空叹,一筹莫展啊。 为此,桃花一整天心情都很忧郁,少吃了一盘桂花酥,不知道有没有瘦一点点。 是夜,楚彧早早便拉着萧景姒就寝,滚了榻,他抱着她,也不穿衣服,舍不得松手,她被他折腾的倦了,便由着他耳鬓厮磨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热。 “阿娆。” “嗯?” 欢好过后,楚彧嗓音沙哑,有些慵懒:“你真的要把桃花送去听茸境小住吗?” “嗯。”萧景姒抱住楚彧的腰,翻了个身,仰着头看他,“人族现在是冬天,桃花身子骨不好,不能跟我们一起回钦南王府贺寿,放在听茸境我放心。” 楚彧用下巴蹭着她头顶软软的发,很是幽怨:“你为何那么信任那只老凤凰?” 嗯,有点酸。 他莫名其妙地吃醋。 莫名其妙地不顺眼那只老凤凰! “直觉。”她笑,“那你为何总对他有偏见?” 楚彧重重啄了一下萧景姒的唇:“不是偏见。”他抱着她,让她翻身坐在自己身上,只是如此轻微动作,身体便动情了,他故意动了动,声音哑得一塌糊涂,气息不稳地说,“阿娆,凤青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他那双眼,即便隐退听茸境参了近千年的佛法,里面也全是杀戮,他年轻时,杀性很重,那双手诛妖无数,北赢凤凰一族如今只剩了他,他的族群便是尽数死于他之手。” 萧景姒轻轻喘息。 楚彧笑,用力撞了撞她,眼角湿濡,带着媚态,嗓音性感沙哑,轻微粗喘着,如此一副娇艳的魅相,嘴里却说着十分正经的话:“北赢众妖都奉凤青为佛,只是,是魔是佛,只有他自己知道,阿娆,我料想那凤凰骨子里同我一般无二,是弑杀嗜血的兽。” 他抱着她,翻了个身,将她的腿缠绕在腰上,越发用力。 凤青啊,与他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极端,若是有欲,便会极致。 红帐轻摇,她声音断断续续,轻吟。 “也许、也许正因如此,他待桃花不同。”声音越发微弱,萧景姒说,“我们桃花拥有世间最干净的一双眼睛,凤青他——” 楚彧打断:“不说他。”他低头,含住萧景姒的唇,“阿娆,累吗?” “嗯。” “可是我停不下来……” 欢爱,到极致。 楚彧便是如此,因为钟情,是以疯狂。 他并不认为凤青会不一样,他亦是疯是魔,曾手染鲜血,又岂是听茸境的雪能洗干净的,凤青那一身杀性藏得深着呢。 桃花拥有一双最干净的眸,能洗涤一切杀戮,凤青参了近千年的佛法,一定也看得出来。 因为桃花公主好动,时常出去玩耍,花满小兔子又去赤练营刷马桶了,桃花公主没了玩伴,综合考虑,梨花太子下了指令,在春季赤练营新招的妖将中,挑选一只给桃花当近身侍卫。 梨花牵着妹妹去了他的龙泽殿。 桃花看到院子里好多好多站得笔直的哥哥姐姐,好生好奇:“哥哥,他们是谁?” “桃花,他们是赤练营新招的妖将。”摸摸妹妹的头,梨花说,“桃花,去,挑一个你喜欢的。” 这些妖,都是他亲自选出来的,除去赤练营的入营考察,他还亲自设了实战障碍,能活着站在这里的,绝非普通。 桃花的近身侍卫,他自然不会大意。 桃花心智不及梨花成熟,不太懂,只是哥哥让她选,她便认认真真地挑。 “哥哥,我要她。” 被她选中的是一个小女妖,只比桃花高了一点点,是这些妖里头最瘦小的一个,厚厚的头发遮住了额头,脸很小,一双眼睛很有神,坚定而强韧,轻轻瘦瘦的,脖子上却带了疤痕。 呵,他妹妹真会挑,一眼便挑了个最特别的,是只杂种妖。 “你可愿意?”不待那小女妖开口,梨花又道,“别急着回答。” 她抬起头,眼神波澜不兴。 这股韧劲儿,梨花很满意,让妹妹坐在一旁,他个子也不高,随意地搭着腿,到像个贵气的公子,年少老成:“你若是摇头,我会送你回赤练营继续训练,或者死在训练场,或者成为大阳宫护卫的一员,你若是点头,今后,你的命便是公主的,是死是活取决于你的忠诚,可明白?” 小女妖重重点头,黑沉沉的一双眼,竟有几分沧桑。 不过五十岁,修成人形不过就这几载了,倒是个磨炼过了的。梨花打量着,袖子被软软的小手扯住,桃花笑眯眯地说:“哥哥莫要吓坏了她。” 梨花摸摸她的脸,惯着自家妹妹,便放软了神色。 桃花欢欢喜喜地,跑过去,笑盈盈地站在那小女妖跟前,露出白白的牙:“我是桃花,你叫什么名字?” 她迟疑了一下,说:“我叫梅花酥。” 声音,烟熏过似的,干哑,其实,很难听,没有半点那个年纪的软糯与清脆。 她回完话,便低头了,不敢看眼前明媚好看的小姑娘。 倔强,又自卑,如此矛盾着。 桃花蹲下去,矮了几分便能对上梅花酥的眼睛,那双自卑得不敢抬起来的眼睛里倒影出了一张大大的笑脸。 她说:“很好听很好听,你的名字,”还说,“还有你的声音。” 声音,是那个年纪的小姑娘才有的甜软,丝丝入扣,能温暖到五脏六腑里。 她是第二个,看着她这个杂种妖时,眼里只有善意,眼神很暖。大阳宫的桃花公主,原来是个只要一眼,就能让人贪恋欢喜的人儿,干净又清澈,像北赢春盛时的星辰,美丽得耀眼。 梅花酥笑了笑,喊她公主。 桃花也笑,很喜欢这个小姐姐,她眼神好,瞧得出善恶,瞧得出美丑,她是知道的,她挑了个漂亮的小姐姐,尽管她厚厚的刘海下面有丑陋的蓝鳞,尽管她脖子上有疤,声音粗嘎。 梨花瞧着自家妹妹,心柔软得不得了,桃花其实剔透聪慧,很像母亲,牵着她到身边:“桃花,你先去外面玩,哥哥有话同你的新护卫说。” 她乖乖点头:“哥哥,你别吓她,她还小。” 梨花“……” 他如此吓人? 眼神又温和了几分,梨花摸摸妹妹头顶的花苞髻:“乖~” “我在外面等你,我哥哥若是欺负你,你就喊我。” 桃花交代了话,这才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回头,对梅花酥笑靥如花,十分明朗。 梨花让其他未选中的妖退下,桃花不在,他没了笑意,一双幽深的眸子自然而然便冷了,浑然天成的矜贵,身量还未长大,坐在那里一身的帝王气度,看向那唤梅花酥的小女妖:“你天赋一般,身手很差,又是个杂交种群,受排挤,你是如何单打独斗从赤练营的山风林里活着出来的?” 山风林里野兽野妖不计其数,能活着进去活着出来的,自然身手不凡。 然而,这只蜥蜴牧獒犬却是个例外,她很弱,只有一身骨子里不服输的蛮横。 她抬起眼,有些木然:“我不想死。” 所以,杀红了眼,为了活命,撑着一口气,永无止境地杀戮。 果然没看错,一股子韧劲儿与狠劲儿。 梨花习惯性地用手指叩了叩桌子:“说说,你的目的。”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亡魂,通常来说,都有些极其坚定不移的信念,不然,撑不住。 她用粗砺的嗓音回:“我想站在高处。” 一字一字,沉甸甸的。 这个答案,他满意。梨花抬了抬手,侍卫端来一碗药,递给挺直腰杆站着的小女妖。 “喝了它。”梨花说。 她毫不犹豫端起来,一口干了。 便是自今日起,桃花公主身边多了个形影不离的侍卫,唤梅花酥,桃花公主待她极好,会将好吃好喝的分给她,会给她量体裁衣,会牵着她的手对妖都城的一众大妖小妖说:这是我的侍卫小姐姐,漂亮不?不准欺负她哟,不然打爆你们的脑袋哦! 旁人对公主殿下的小姐姐侍卫是怎么论道的,死一样的安静,走路低头,眼神吓人,还有……是只身上长鳞的牧獒犬。 是杂种妖!啧啧啧! 每每这个时候,桃花就会抡起小拳头,谁说梅花酥她就打谁,护短得不得了。 桃花是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侍卫小姐姐的,她时常有各种训练,不是很经常陪她玩,不过,她还是很喜欢。 闲来无事,桃花便给凤青写信,用她那蹩脚的狗爬式,不会写的字太多了,所以‘图文并茂’。 灵鹰将信笺送去了听茸境,一封接一封,自然,一封信的内容十分短,寥寥几句话。 小姑娘嘛,哪会长篇大论出口成章,桃花公主的信,嗯……就是流水账。 第一封如下。 “青青, 我是可爱的桃花,娘亲说,要去人族给祖父祝寿,人族冬季阴寒,桃花要留在北赢,娘亲下个月带我来听茸境小住,我好兴奋!吃了两盘桂花酥!你收留我好不好?虽然我吃得有点多。” 信纸上面,全是桂花酥的糕点屑,肯定是一边写一边吃。 灵鹰两个时辰便又来了听茸境,信三个时辰便到了凤青手里,歪歪扭扭,他看得发笑,觉着有趣,酒也不煮了,要读懂那图文并茂狗爬式的信,确实需要几分耐心与专注。 隔了两个时辰,灵鹰捎来的第二封信如下。 “青青, 我哥哥给我选了一个护卫,是个可漂亮的小姐姐,她的名字叫梅花酥,我好想吃梅花酥呀,让鸣谷爷爷给我做好不好?” 鸣谷爷爷的鸣谷写错了,梅花酥的酥字也错了。 又隔了不到两个时辰,第三封。 “青青, 满满去赤练营刷马桶了,爹爹说,要刷十年,一天都不给少,没人和我斗蛐蛐了,张大蟹是手下败将,我不想跟他玩,满满还要刷十年的马桶,我好悲伤。” 马桶不会写,画了一个大大的桶,蟹字也不会写,画了只大螃蟹。 信上面,仍然有桂花酥的糕点屑。 凤青轻笑出声,夜里,多饮了几杯酒。 次日,大阳宫的灵鹰扑腾扑腾,还在往听茸境飞。 小姑娘可能起的晚,第一封快午时才送到听茸境,鸣谷跑得团团转,来回送信,鸣谷想说,就不能把要说的话都写一封里头?楚彧尊上惯女儿也不能这么惯啊,灵鹰难养,北赢统共也没多少只,跑死了不心疼? 鸣谷也不好抱怨,毕竟妖尊都没有不耐烦,正神清气爽地看信呢。 “青青, 你给满满治治好不好?他不长毛了,赤练营的哥哥姐姐肯定会嘲笑他的,桃花也没有毛,可是桃花还是很美,满满没有毛的话,有点丑的。” 桃花公主在信下面画了一只兔子,光秃秃的没有毛,还画了几片落叶子,颇有几分萧瑟悲凉之感。 可能,当时写信的时候,桃花公主心情是忧郁的。 隔了两个时辰,又来了一封,明显心情舒畅了。 “青青, 我问娘亲了,还有十三天,桃花就要去找你了,桃花好兴奋啊。” 画了好几个大笑脸,隔着信纸仿佛都能听到小姑娘得意明朗的笑声。 很快,又来了一封。 “青青, 桃花就要搬来与你小住了,你兴不兴奋?开不开心?哦,哥哥喊我了,我去吃炸虾球了,炸虾球很好吃的,哥哥做得最最棒!” 信下面画了一朵桃花,一朵梨花,相亲相爱两朵花。 六七岁的小姑娘,真是过得有滋有味啊。 妖尊他老人家似乎也看得有滋有味。 鸣谷擦了擦奔走一路流下的汗水:“妖尊,您真要让桃花公主来小住?” 凤青不抬眸,嘴角嗪笑,一手叩着那沾了桂花酥的信,懒懒散散地道:“听茸境太冷清了。” 听茸境什么时候热闹过,说的好像喜欢闹腾似的,当初是谁隐居一百年不出门的。 鸣谷可摸不透妖尊的凤凰心思,顺着他的意思问:“那妖尊觉得将小殿下安置在何处好?” 凤青凝了凝眼眸,似在思考。 鸣谷谏言:“小殿下年纪尚小,还需有人照料,妖尊觉得安置在沉雪苑如何?” 毕竟公母有别,六七岁的小女娃娃到底是母的,安置在霍狸那里也方便近身照拂,怎么说也是公主,不能怠慢了。 鸣谷正想着,听见妖尊不瘟不火清润的嗓音说了一句:“在听茸小筑旁,劈个院子出来。” “……” 小姑娘一来就登堂入室,直接入住妖尊几百年没外人进去过的院子! 破例啊,又破例! 鸣谷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惊讶多久,回了句‘是’,凑过去,一睹信容,十分好奇那位小殿下怎么有那么多话说,可看了几眼,也只看了个大概意思,那狗爬式,那错字!那随处可见的桂花酥糕点屑! 鸣谷十分汗颜:“这小殿下也太能折腾了,两个时辰一封信。” 从昨儿个到现在,有十几封了吧。 凤青突然抬眸:“那你还在这里作何?” 鸣谷懵:“……” 嘴角还是那般漫不经心的笑,不凌厉,随意的口吻,凤青道:“两个时辰一封,你便不用来回跑了,在境口等着便可。” 鸣谷:“……”嗷呜!境口没结界,好冷的呀! 耸着肩,鸣谷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刚出了听茸小筑,便遇见了从雪里走来的霍狸,规矩地喊了句:“霍狸姑姑。” 霍狸笑,走进玉石堆砌的院子里。 凤青煮酒的桌子便摆在了门口,抬头对上霍狸的眼:“怎了?” 她踩着雪,留下两排脚印,近了,道:“闲暇无事,可有兴趣同我下一局?” 凤青笑了笑:“我有事。” 言罢,便俯首,专注地读着手里的信,旁若无人。 温和,却疏离,总隔着距离。相识三百年,凤青给霍狸的印象一直都是如此,从未例外过。 她神色微变,站在雪里,许久许久,凤青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也不曾抬头,几乎鬼使神差地,她往前走,不自禁地伸长脖子,想看看那让他专注的信笺。 凤青突然开口:“霍狸。” 声音,还是该死的温润,却寡淡至极。 霍狸募地对上他的眼:“嗯?” 一双融了听茸境千丈雪山的眸子,纯净却冰冷。 他极少这样认真地喊她名字,记忆里,他似乎不怎么喊她霍狸,不怎么会主动唤她,两个字,竟让她无端紧张起来。 她有些慌乱:“怎了?” 凤青浅笑着,眸是冷的:“你越界了。” 一瞬,她如坠寒潭。 他却还是那般清风霁月,波澜不惊,温和却薄凉:“你知道,我对毛绒兽不服。” 她也知道,她修了三百年,早就褪尽了一身毛绒兽的气息…… 只是,他不愿意罢了。 霍狸几乎是踉跄地后退,狼狈而慌促,她笑,尽量若无其事地镇定:“是我大意了。” 他又喊:“霍狸。” 她抬头:“嗯。” 霍狸…… 凤青的嗓音太好听,像最温柔的小调,轻缓,几乎让人着迷。 凤青嗪着浅笑,问她:“你在听茸境住了多久了?” 霍狸怔愣了许久,答:“两百一十四年。” “竟这么久了。”他笑了笑,便不再说什么,而是转头瞧了鸣谷一眼,“鸣谷,怎还杵着,不去境口守着?”催促声有些不悦。 鸣谷立马收回心思:“去去去,这便去。” 走出听茸小筑,良久,来时路都被雪覆盖了,霍狸踉跄了一下,脸色发白。 铁兰扶住她:“姑姑,您怎么了?” 她苦笑:“两百一十四年了,我学习棋艺,学习酿酒与煮茶,迎合所有他的喜好,只是,”垂眸,眼底阴郁尽是荒凉,她低低嗓音,无奈而无力,“他还是他,从未变过。” 铁兰听不懂何意,只觉得姑姑脸色难看极了,不知方才妖尊的话有何弦外之音,急急问道:“姑姑,到底怎么了?” 睫翼轻颤,有泪盈满眼角,霍狸笑着红了眼:“两百年前,他便是用这般语气说要埋了我。” ------题外话------ 我是猪! 007:青青,想我不? “青青,你变成凤凰驮我飞好不好? 你不认路,以后我牵着你走。”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睫翼轻颤,有泪盈满眼角,霍狸笑着红了眼:“两百年前,他便是用这般语气说要埋了我。” 两百年前,她还守在他的雪山外,只为偶尔得见,多少日日夜夜,多少风雪倾尘,雷打不动,一守便是百年,冷了,便饮一口心头血。 多年前,她看到他手染鲜血的模样,只是一眼,失了她的魂,注定,往后都要魂不守舍。 他百年才出一次听茸境,得见不易,那时候,她兴奋极了,甩着九尾蹦到他身边。 凤青俯首,敛着眸子看了一眼:“你在雪山守多久了?” 她说:“一百零一年。” 他轻笑了一声,似在叹息:“竟这么久了。” 他笑时,听茸境的雪都融了,很温暖。 那时,霍狸觉得便是在雪山上再守一百年,也是值得的。 只是,他的下一句话却是:“雪山寒气,以你的修为还能守三十年,到那时,我来埋了你。” 一句话,冰,冻了三尺,大雪纷飞,细碎的冰凌和雪花灌进了她的眼睛里。 听,多么无情的凤凰,他可以笑得这么温和,说得这样懒散随性,却字字直戳身体里最致命的器官。 那时,她正最好的年华,一百四十岁,在听茸境外守了凤青一百零一年,换来一句她的身后事。 我来埋了你…… 呵。 所以,两百年前,她孤注一掷了,挡了荣树那一掌,荣树大败,他重伤,她一息尚存时亲手剜了心头血,十三碗,端到他面前。 “喝了它,你的伤便会好的。” 凤青只是冷冷地看她,没有接过去。 她笑,有些洋洋得意,以为她总算令他侧目了一回,说:“若是我死了,让我葬在听茸境可好?雪山太冷了。”不是要埋了她吗?那她要葬在他身边。 他还是那般眉眼,眸中藏了春天的星辰,十分温和,却冷漠如斯。 凤青说:“我不会让你葬在听茸境。” 他去炽火猫族要了神芝草,将心脏剜给了她。那十三碗心头血,他一滴都没沾,尽数倒在了十里梅园的树下。 她不知道为何他会救她,只是确认,不是恻隐之心,更不是于心不忍,那样无情的凤凰没有慈悲之心的,即便他普度众生又如何。 他连她的尸体,都不愿意收留啊,这便是外人口中传颂的凤青,北赢的神佛。 方才,凤青也是这般神色,与两百多年一模一样。 “你在听茸境住了多久了?” “两百一十四年。” “竟这么久了。” 怎么,他又想处理她的身后事吗?这次要埋在哪里吗? 霍狸笑,她永远都看不懂他,看不懂他藏在笑眼里的浩瀚星辰,看不懂他那颗现在安放在她身体里的凤凰心,有多冷,多硬,多高高在上。 霍狸回头,隔着一幕雪,远远地,他看见凤青正在笑,与他时常挂在唇角那寒凉又温润的笑截然不同,他看着手里的信笺,浅笑温柔,寡淡薄凉的眸,是暖的。 大阳宫的那位公主…… 叹气,霍狸离去。 凤青手里,是今天桃花让灵鹰捎来的第六封信。小孩子的笔锋,横七竖八歪歪扭扭,着实很丑,还不会用毛笔,是用炭笔,涂涂画画一大张。 狗爬式,莫过如此。 “青青, 我爹爹和哥哥心情都不好,因为虫海花鲢鱼族搬来妖都了,爹爹哥哥嫌腥,织霞说,因为花鲢鱼族对桃花有恩,所以要凭一颗黑珍珠鸡犬升天,可是,鸡犬升天是什么意思呀?” 桃花不会写花鲢鱼,所以画了一条鱼,十分鬼画符。 凤青倒是看懂了,上次桃花治病,用了一颗八十年的虫海黑珍珠入药,便是花鲢鱼族送来的,花鲢鱼族倒是会顺杆爬,立了功,便觉着可以得道升天了。 兽,便是兽,野心又愚蠢。 第七封信,来得很快,凤青索性何事不做,躺在榻上看信。小姑娘的童言童语,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干净纯粹得像张白纸,他活了快千年,倒没见过,有趣得紧,比他看的任何一本佛理佛法典籍都要有趣。 “青青, 今天我吃了四盘桂花酥,小花姐姐说,我的衣服又小了,我是不是太胖了呀,好难过呀!好悲伤呀!好饿呀,想吃炸丸子!不过桃花要忍住!瘦成一道闪电!” 信下面,画了一张流泪的小脸,宣纸上,照样还是有桂花酥的糕点屑,还有一道闪电…… 她才多大?嗯,六岁有余,不足七岁,竟知胖瘦美丑。 凤青笑,脑中不由得勾勒出那圆滚滚的小身影,嗯,想戳一戳,肯定很软。 晚膳过后,捎来了第八封。 “青青, 月亮好圆啊,可是没有那晚听茸境的月圆,青青,你再驮我到月亮上去玩好不好?” 信的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月亮,不知是不是想表达不够圆,缺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凤青勾了勾唇,竟轻笑出声:“小丫头。” 听茸境的月圆,他倒没仔细瞧过,放下信,推开小筑的门,屋外,鸣谷惊了一跳。 “妖尊,您怎么出来了?” 老人家习惯好,早睡早起,这个时辰点,妖尊竟还未睡。 凤青背手在后,薄唇一掀,轻轻吐了两个字:“赏月。” 鸣谷抬头,一脸懵逼。 “……” 今晚听茸境的雪下得汹涌,乌云密布,月亮的影子都没有,赏个毛月啊。 凤青懒懒散散地喊:“鸣谷。” “是。” 还是这般漫不经心的口吻,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哦,多了两分愉悦,两分玩味,三分新鲜。 凤青说:“去挖一坛鹿角泡酒来,本尊想喝。” “……”原本想入非非的鸣谷彻底懵了一下,然后甚是无语凝噎,表情很无奈,“妖尊,五十多年前您就喝光了,鸣谷都和你说了不下二十遍了!” 凤青一脸不可置信:“是吗?” 鸣谷坚定:“是!” 凤青笑了笑,也不计较,又问:“桃花的那截鹿角泡酒了吗?” 这是妖尊第二次问,桃花的那截鹿角…… 不像忘记,像是反复确认, 鸣谷连忙点头应道:“已经泡了,酒也埋好了,等过些年头就能挖出来喝了。” 凤青心情似乎更好了,眼角微微上扬,温润清俊的眸,多了些妖娆与魅色,他说:“十三天后,她过来,莫忘了做好梅花酥。” 又是说那位桃花公主…… 鸣谷重重点头:“鸣谷不会忘的,记着呢。” 他突然发现,似乎只要事关桃花公主,记性一贯不大好的妖尊,从未忘记过。 怪哉怪哉! 雪仍在下着,云也没有散,月亮的影子照样瞧不见,凤青背着手站在梅花树下,赏了许久许久的‘月亮’,眼角带笑,像喝了酒,醉了一般。 次日,大阳宫的灵鹰照常飞,一封接一封,不见消停,还有越发凶猛的气势,就是不知道稀贵的灵鹰有没有被累死几只。 嗯,桃花公主是个坚持不懈的姑娘,尽管没有回音,她的流水账书信,也大有一股送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凤青也不烦,反而十分有兴趣,一本佛经一页没翻过去,茶凉了也未添,一大早便问鸣谷大阳宫的信来了没有。 嗯,鸣谷觉得妖尊大人有点……废寝忘食,真是怪了,桃花公主那天马行空不着调的童言真有那般有趣? 他不由得也凑过去瞧信上的狗爬式,第一封信写的依旧是日常流水账。 “青青, 满满刷马桶去了,桃花想找他玩,可是赤练营的围墙好高,桃花爬不过去。” 顽皮的小姑娘啊,画了好多个马桶在信上,可见她的怨念。 “青青, 张大蟹的蛐蛐斗不赢了,可是他跷跷板好厉害,把桃花跷上天去了!” 跷上天去?看来这个张大蟹被湖里的小鱼小蟹养的很肥壮。 连着几天,信都没有断,果然是个有毅力的小公主。 “青青, 还有九天,桃花就去找你一起吃梅花酥。” 就知道吃吃吃!难怪生下来八斤六两,楚彧妖王就不管管?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来五官长开了是个美人胚子,可别养成了饭桶,多可惜不是。 “青青, 今天花鲢鱼家的两条鱼来大阳宫了,桃花玩水不小心,把花鲢鱼家的连孝小公子泼成了一条胖头鱼,哈哈哈,桃花突然想吃剁椒鱼头了,可连孝花鲢鱼的脑袋不是很大。” 这事鸣谷也听雪山里的雪鸟兄弟说过,虫海花鲢鱼族因为贡献了一颗八十年的黑珍珠给桃花公主治病,花鲢鱼族才因此位列北赢第七十三族,不然,就花鲢鱼族那点虾兵蟹将,哪有资格入北赢正规族群,妥妥的杂群,没有正规编号。 何况,楚彧妖王和梨花太子都极其不喜欢鱼,猫族嘛,和鱼素来是宿敌。 “青青, 我看见花鲢鱼家那条胖头鱼在滚草坪,压着一个漂亮小姐姐一直叫,很疼的样子,连孝是不是打小姐姐了,可哥哥不让我看,说会辣眼睛,我猜,哥哥也想把连孝做成剁椒鱼头,还要放好多好多辣椒,看到就会眼睛辣,可是桃花不喜欢吃很辣,桃花喜欢吃甜,糖醋的也不错。” 连孝是花鲢鱼族本家的大公子,一条浪荡鱼。 哈哈哈哈哈哈…… 鸣谷忍不住偷笑,难怪妖尊大人喜欢看小公主的信,确实魔性一般得有趣,转头一瞧,果然妖尊心情好得勾起了嘴角。 只是……这滚草坪小孩子还是要离远点啊! “青青, 哥哥不喜欢鱼,花鲢鱼家的涟清小妖女都要摔到桥下面,哥哥也不拉她,说她腥,让她摔了个四脚朝天,水花那个大呢! 还有七天就可以去听茸境了,好兴奋呀!” 涟清是连孝的妹妹,看来鱼族最近很热闹,八成这花鲢鱼族位列了七十三族还不满足,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只是,梨花太子才多大啊! “青青, 晚月说涟清小鱼妖对我哥哥不轨,桃花就问晚月什么是不轨,晚月告诉桃花不轨就是一起困觉,然后吃掉。 桃花和青青也一起困觉了,还一起吃掉了梅花酥,我们不轨了呀!” 哈哈哈哈哈哈…… 鸣谷一不小心,又笑出声了,凤青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了,把信纸的内容给遮得严严实实的。 鸣谷走上前,继续偷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不轨呀不轨……妖尊这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老凤凰知道啥是不轨不?哈哈哈…… “青青, 桃花对爹爹说,桃花对你不轨了,爹爹好像生气了,把我的桂花酥没收了。 桃花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后面跟了三排好饿好饿…… 这小公主,是有多爱吃,真是个讨喜的小姑娘,鸣谷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何妖尊对小小胖娃娃不同。 桃花公主啊,是个能让人心里暖洋洋喜滋滋的小姑娘。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这日早晨,又来了一封。 “青青, 桃花来了,快接住我!” 怎么接? 鸣谷装没事人,也不承认自己偷看了,笑着明知故问:“妖尊,您笑什么呢?” 凤青笑而不语。 鸣谷显得很淡定,听不出来是打趣:“您又在看桃花公主的信呢,这鬼画符写写画画的,您可一眼就看得懂?”妖尊看得很快的样子呀。 凤青抬起头,郑重其事地说:“鸣谷,你要多看些书。” “……” 分明是小胖娃娃的狗爬式丑,怎就成他的问题啊,他也还是看得懂啊,就是费力,不至于被嘲笑读书少吧。 是不比妖尊,看完的佛经都能堆几个院子了。 凤青将信收了,叠好,放在一个玉雕的盒子里,在放到床榻旁的竹木柜子上,转头问鸣谷:“梅花可采了?” 鸣谷疑惑,这信留着作何?也不多问,回话:“早便备好了。” 妖尊都提醒好几天了。 凤青笑,心情颇好:“嗯,我怕你忘记。” 忘了不也就是一顿梅花酥的事,多大点事儿啊,至于?鸣谷忍不住:“妖尊,您、您,”胆子还是不够大,不敢妄言,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好开口。 凤青一贯温润好脾气:“莫要支吾。” 鸣谷咬咬牙,就说了:“您若是真欢喜楚彧家的,不如讨来了,反正楚彧家欠的人情也有一箩筐了。”依照萧后恩怨分明以德报德的性子,楚彧又惧内,讨来也不难吧。 这些天,他是看出来了,那小姑娘甚得妖尊欢喜,一封一封信看下去,妖尊那嘴角的笑便没停过。 虽说,小公主还小,可到底是妖族,兽性如此,年纪算个屁。 “讨来?”凤青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好笑地问,“讨来作何?” 鸣谷一时嘴快:“做小媳妇啊,养大了生凤凰!” …… 一时静默,屋里能听见听茸小筑外的风声,还有雪落的声音。 鸣谷抬头,果然,妖尊收了笑。 “胡言乱语。”他拧了拧眉头,道,“荣树的鹿角,听茸境外的雪,十里梅园的花,积雪下的醇酒,那小姑娘的眼睛,本妖尊欢喜之物怎止一二,莫不成都要娶来生小凤凰?” “……” 鸣谷哑口无言。 一样吗? 鸣谷怎么就觉得不一样呢?他怎么觉得妖尊不止喜欢小姑娘的眼睛呢?再说了,妖尊喜欢荣树的鹿角,不就把鹿角拔来了,搞得血淋淋的,怎么不见他去剜小公主的眼睛,血腥了点,做个类比,就觉得不是一样的喜欢。 他只伺候了妖尊两百多年,不知道妖尊一千年里有没有尝过儿女情长,有没有开过荤,怎觉得是个……凤凰雏儿,无情无爱无欲无求不像个兽。 咳咳咳,想偏了。 十三天一转眼过去了,桃花公主统共写了一百三十六封信笺,鸣谷在境口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盼来了这位小殿下,以后总算不用没日没夜地守信了。 是楚彧妖王萧景姒妖后还有梨花太子一起送来的,他听说这一家正好送完了桃花公主取道去人族。 那一家四口,两只母的心情都不错,两只公的……欠了他们一屋子玉石似的,脸臭的,舍不得送来还是怎么的。 妖尊当初传话去大阳宫,说愿意收留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二五八万!当听茸境是什么地方,他家妖尊肯收,那也是莫大的恩宠啊,还不是看在小公主可爱的份上! 鸣谷打住脑中的思绪,对楚彧妖王一家行了个妖族的礼。 萧景姒回礼:“劳烦了。” 还是妖后大人通情达理气度好。 鸣谷笑眯眯地:“妖后大人客气了。”做了个恭请的姿势,“我家妖尊恭候多日了,妖后大人和公主殿下里面请。” 萧景姒笑着颔首,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公主走进结界。其实,这结界根本困不住大阳宫妖王这一家子的天赋变态。 楚彧妖王和梨花太子跟在后面,正要进去。 鸣谷上身制止:“白灵猫族止步。”然后客客气气地笑着说,“尊上和太子殿下便请在此处稍后。” 妖尊曾经在大阳宫放话了,白灵猫族不得入听茸境一步,这立下的规矩不能破。 楚彧与楚梨花的脸色,如出一辙得又沉又冷,一大一小两张美人脸,怒气十足。 鸣谷缩缩脖子,怕这一大一小两尊魔王会动粗,真动起手就不得了了,这两只,都是大天赋变态! 这时,善解人意的桃花公主跑回来,小姑娘骨子里也聪慧,瞧出来了不对,便乖乖巧巧地行礼作揖,稚嫩奶气的声音说起大人话来,也十分讨巧:“桃花在此拜别爹爹哥哥,莫要担心桃花,桃花会乖乖听话,不闯祸不乱跑,桃花不能去人族给祖父贺寿,是桃花不好,马车的柜子里有桃花准备的贺礼与亲手写给祖父的信,爹爹一定要替桃花转交,还要告诉祖父,等下一个春天,桃花便去人族看他,让他不要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还要好好保重身体,多吃娘亲送去的补品,若是老得太快了,桃花会不认得他的。” 听听,这么乖巧懂事玲珑剔透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楚彧妖王家,真是生了个小宝贝,难怪都捧在手心里当眼珠子疼。 楚彧心软得不行,亲亲女儿的小脸:“真乖。” 桃花小公主笑吟吟的。 楚彧语气严肃了些,叮嘱她:“北赢的公妖,除了爹爹和哥哥,都不是好东西,桃花莫要与他们太亲近知道吗?” “……” 男妖鸣谷躺枪。 男妖菁华躺枪。 男妖成明与一干大阳宫护卫集体躺枪。 直接说凤青就得了,何必一棍子打死所有男妖。 楚梨花帮腔,也叮嘱:“桃花,要记住爹爹的话。” 太子殿下苟同,与尊上政见完全一致。 桃花歪头,似乎在仔细思考哥哥和爹爹的话,然后很认真地摇头:“没有啊,鸣谷爷爷,菁华叔叔,成明叔叔都是好妖,还有凤青最最好了。” 鸣谷男妖、菁华男妖、成明男妖都颇为欣慰,看着桃花的眼神更加慈爱了。还是公主殿下善解人意,有思想,三观正! 楚彧:“……” 楚梨花:“……” 桃花作了个揖,便欢欢喜喜地跟着娘亲进了听茸境。洗脑失败,楚彧父子俩面面相觑,脸上的担忧像得入木三分。 楚彧蹙眉:“那只老凤凰,着实碍眼。” 楚梨花也蹙眉:“父亲所言极是。” 这一点,尊上和太子殿下又政见一致。 沉雪苑里,铁兰在煮茶,正摆了一局棋盘,长宽十分大的桌子,两个棋手隔得甚远,铁兰不懂,为何下一盘棋,妖尊也要隔得那么远。 姑姑说,即便做了两百年棋友,也不要觉得不同,仅此而已。 上古神兽,果然,捉摸不透。 今日,凤青有些走神了,心不在焉,霍狸虽钻研了两百年棋艺,能赢过凤青的次数极少极少,多半还是他兴致缺缺的时候。 今日这一盘棋,已见优劣之势,他快输了呢。 霍狸抬手,思忖,白子落下,素白剔透的手指,比那玉石棋子还要精致。 凤青拿起棋子,漫不经心地捻在手里把玩,便是这时,有女童欢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声,一声,清脆,干净,有些孩子特有的放肆与明朗。 “青青。” “青青。” “青青……” 霍狸抬头看去,凤青并未回头,瞧着棋盘,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我在下棋,莫要扰我。” 他抬起手,正要落子,一个软乎乎的身子便扑到了他后背,一把抱住他没有拿棋的那只手,是一双白嫩干净的小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小姑娘清脆悦耳的声音,带着甜甜的娇气:“青青,你想不想桃花,桃花可想你了。” “咚——” 凤青手里的棋子,应声落下,滚到了地上。 他笑着回头,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小姑娘,也笑了,没有说什么,只是起身,把坐在雪里的小姑娘抱起来,掸了掸她粉色小裙子上的雪花。 何时,这般熟稔与亲昵,毫无半点违和感。 鸣谷道:“萧后已经在听茸小筑等着了,鸣谷来唤妖尊,小殿下硬要跟来了。” 桃花笑眯眯的,十分乖巧地看凤青。 他没有说什么,大抵也不甚习惯与孩子交流,只是将案桌上的一碟精致的糕点递给了小姑娘。 一盘棋到底没有继续。 桃花抱着那碟糕点,吃得很开心,这才发现隔着很远的漂亮小姐姐,礼貌乖巧地点点头,道:“姐姐,你真好看。” 晚月说,白灵猫族与狐族是北赢的美人族,桃花见过许多生得好看的美人,比如她的爹爹娘亲与哥哥,还比如凤青,还有镜湖舅舅,还有一面之缘的九尾狐族的小姐姐,眼前这一位,也并不逊色,穿着白衣,像画本里的小仙女姐姐呢。 小仙女姐姐只是看着她,一旁的蓝衣侍女道:“这是九尾狐族的霍狸姑姑。” 果然呢,也是美人族的漂亮姐姐。 桃花一向待人亲善,很乖巧懂事,平日里若不是被惹毛了,皮的时候还会一口一个本公主,也不会有公主架子,便行了个小辈礼:“姑姑好,我是桃花。” 霍狸颔首,浅浅噙笑。 只是,这位霍狸姑姑身边的婢女不知为何,眼神有些凌厉。 桃花素来明白善恶,心思其实十分通透,一眼便知喜恶,只是仍笑吟吟的,放下碟子,拉着凤青的袖子一起去找娘亲。 凤青个子高,微微倾了身,低了些,桃花刚好能拉住他的衣袖,鸣谷在后,一起离开了沉雪苑。 棋盘上下了一半的棋局落了一层白茫茫的雪,人走茶凉,霍狸久久失神,低声念了一句:“灼灼桃花,当真光华明媚。” 那小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春日里的阳光,柔和了满园花色,似乎能融了这千丈雪山。 铁兰念叨了一句:“一个小娃娃而已。” 她啊,可不止是一个小娃娃,应该是第一个拉扯凤青衣服的姑娘,第一个唤凤青青青的姑娘,还那么小。 出了沉雪苑,走远了,雪地里一大一小两排脚印。 小姑娘一蹦一跳,欢欢喜喜地,也不好好走路,仰着头,摇头晃脑,一直盯着凤青瞧,没完没了地喊他。 “青青。” “青青。” “……” 凤青不应,她就一直喊,不厌其烦,像只叽叽喳喳不知疲倦、又好动的灵鸟。 小姑娘心性,开心不开心都摆在脸上,她笑得明眸皓齿。 “青青。” “青青。” 凤青应了一句:“嗯。” 桃花歪着小脑袋,一脸期待地问:“你想桃花了不?” 姑娘小,想不想时常挂在嘴边,对欢喜的玩伴和欢喜的人便会不自觉亲近,哪会深思熟虑,倒是凤青认真琢磨了一番此话何意,一时没回答。 桃花便扯了扯他的衣服,非要听答案,小脸可认真严肃了:“嗯?想不?” 凤青失笑,点点头:“嗯。” 桃花这才又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梅园很静,风雪也安静,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清脆,很好听,她说:“桃花可想青青了,还想桂花酥,想让青青驮我到月亮上去玩。” 到底是个孩子,童言无忌,喜恶凭着本能,哪知情愁。 凤青顿了一下脚步,踩着雪,发出咯吱轻响,低头看向身边的小姑娘:“那天晚上的事,莫要再提了。” 他的真身飞上了月亮,还驮着个小姑娘,确实没什么好提的。 桃花不懂,不耻下问:“为什么呀?”想了想,小脸皱成了包子,“青青,你不愿意驮我去玩吗?” 凤青一时思忖,没有回答。 小姑娘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转了转,就红了,泫然欲泣。 凤青不喜欢跟她玩,她那么那么欢喜凤青呀…… 桃花突然好悲伤,要哭的样子。 凤青哪里见过这般阴晴一瞬变换的小孩,有些无奈,摇头:“不是。” 诶,到底是个孩子。 桃花立马眉开眼笑:“那下次你变成凤凰驮我玩。” “……好。” 桃花笑得更开心了,在雪地里蹦蹦跳跳,踩出一个个雪坑,高兴地说:“我最喜欢和青青玩了。” 凤青笑僵了一下:“……” 感情她就把他老人家当玩伴,类似于她信中提的满满和张大蟹。 凤青心情不是那么好了,莫名其妙。 桃花话匣子打开了,碎碎念就说个不停:“满满刷马桶去了,张大蟹回家教他弟弟变形,梅花酥在大阳宫受训,都没人和桃花玩了。” ------题外话------ 小仙女都是第二天查错别字,所以前一天看的发现了错别字也原谅我哈。 这一章,肥吧,我不是猪哦。还有小剧场福利! 那时候桃花十五,凤青已经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了,一千年没开荤的老凤凰,顿时打开了新世界。 早上:“桃花,做吗?” 中午:“桃花,要不要做?嗯?” 晚上:“桃花,我要。” 半夜:“桃花,我还想要。” 桃花是个实诚又乖巧的姑娘,大手一挥:“做!做!做!生凤凰!” 008:养成小日常 “青青,我来了,接住我,一起困觉~”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话匣子打开了,碎碎念就说个不停:“满满刷马桶去了,张大蟹回家教他弟弟变形,梅花酥在大阳宫受训,都没人和桃花玩了。” 再一次,这小姑娘将他这千年凤凰与小兔崽子小螃蟹崽子相提并论。 凤青脚下步子,快了。 正碎碎念的小姑娘便落后了,迈着小短腿就去追,雪很大,一踩一个坑,她圆滚滚的身子跑起来像只小乌龟,如何都挪不动呀。 桃花嘴一瘪:“青青,你走慢些,桃花跟不上。” 凤青回头,笑了声。 他道:“小短腿。” 脚下步子到底是慢了,回首,瞧着那小小圆圆的一团蹦蹦哒哒地跑过去,她笑得乐不可支,凤青不禁也笑。 桃花不生气,心胸很宽广的,眼角弯弯笑出白白的牙齿说:“桃花以后会长大。”说着,她伸出小胖腿,一把撩起裙子,露出胖胖的小腿,笑眯眯,“等我长大了,腿也会和娘亲那样,又长又细又白的,到时候给青青你看。” 凤青忍俊不禁,抬起衣袖,身旁的小姑娘便立马乖乖抓住,踩着他的脚印,一蹦一跳地跟着走。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踩在同一排脚印里,画面……很美,可是…… 鸣谷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妖尊,方向错了。” 凤青脸上的浅笑顿时收了,顿住脚,调个头,朝着相反的方向,不冷不热地扔了一句:“我知道。” 您老哪里知道了,走一次错一次,屡教不改! 还别不信,你看吧,继续错,鸣谷颤巍巍地伸手,指了个方向:“妖尊,您又错了,是这边。” 桃花:“……” 凤青:“……” 他冷冷瞥了鸣谷一眼,便面不改色再次调头,桃花乖乖跟着,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青青,原来你不认路啊。” 凤青有一瞬想甩开这个抓着他袖子的小姑娘,下一秒,手便让一只暖暖软软的小手握住了。 凤青低头,小姑娘对着他笑了,唇红齿白,眉眼弯弯:“没关系啊,以后桃花牵着你走。” 他微怔,随即唇角含笑,牵着那小手,踩过满地落花。 前头,听茸小筑外,萧景姒静立在雪里,不急不躁地等了片刻。 老远,桃花便小跑着扑过去。 “娘亲~” “娘亲~” 小姑娘跑了两步路,脸颊红红的,披风的兜帽被风吹下来,娇俏明媚地笑着,萧景姒拂去桃花头上的雪花,又将帽子给她戴好,抬头,颔首浅笑:“麻烦凤青妖尊了。” 凤青不亲不疏:“不麻烦。” 算是打了招呼,皆不是多话的人,萧景姒俯身,嘱咐小桃花:“桃花留在听茸境要听妖尊的话。” 桃花乖巧得不得了:“好。” “织霞织胥会留下,若是不想看书,同姐姐玩,莫要乱跑知道吗?”倒不是担心,只是桃花很是顽皮好动,萧景姒怕她扰了凤青清修。 桃花小鸡啄米地点头:“嗯嗯。” “想娘亲和爹爹了,便写信去大楚。” “桃花知道了。” 萧景姒亲了亲桃花的小脸蛋,这才望向凤青:“劳烦妖尊费心半月了。” 凤青点点头,神色温和,眼潭深邃,瞧不出喜怒。 萧景姒将桃花的细软交于织霞织胥,便折返出听茸境,身后,桃花大声喊娘亲,萧景姒回头,她家小姑娘欠了欠身,眉清目秀:“桃花恭送娘亲。” 萧景姒笑,挥手作别。 如此乖巧的小姑娘,谁会不喜呢。 待娘亲走远了,桃花回头,仰头看凤青,眼里有小小的不舍,却不表露,只是笑着:“青青,我们回去吧。” “嗯。” 凤青牵着她,只是没走两步,小短腿就不动了,软软糯糯地说:“青青,我累,我要抱。” 凤青:“……” 他有些怔,何曾抱过小姑娘。 听茸境百年积雪,十分深,桃花确实腿很酸,抬不动了,便说:“你不抱我,那我便团成一个球滚回去罢了,反正桃花走不动了。” 满满总说她胖,团起来就是一个球,可以滚来滚去。桃花说风就是雨,松开凤青的手,坐下就要滚。 凤青哭笑不得,蹲下:“过来。” 她笑眯眯地立马从地上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雪,小短腿这会儿有力了,几步就扑到了凤青怀里,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桃花喜欢青青抱。” 凤青僵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想将脖子上那双凉凉的小手拉开,又顿住,罢了手,将圆滚滚的一团抱起来,动作很是笨拙,但十分小心翼翼。 他嘴角扬起,不过还有几步路,走得缓,身上的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搂着脖子不动,就是话多:“满满每次都把我摔倒,然后他还怪我太胖,哼,真是气死我了。” 第三次提那只兔崽子了。 凤青嘴角轻抿。 怀里的小姑娘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像夏天的阴雨,说翻便翻,又开心了,抱着凤青的脖子就蹭,桃花歪着小脑袋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还是青青最好了!桃花最喜欢青青。” 凤青那抿着的嘴里,松开,又扬起。 自然,那些小兔崽子小螃蟹小乌龟不能与他相提并论,他是上古神兽,千年凤凰。 鸣谷走在后面,将自家妖尊大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也是一愣一愣的,何曾见过情绪如此跌宕起伏的妖尊,平时总是挂着一抹笑,哪里会走心,倒是在这小姑娘面前,喜怒行于色。 “青青。” 小姑娘声音吴侬软语,清澈悦耳,薄薄的热气喷在凤青脖颈,软软暖暖的,像是猫儿在蹭,有些痒,他应了一声:“嗯。” 桃花迟疑了一下,有些窘迫:“桃花重不重?” 凤青沉吟:“……不重。” 大概有三只成年狐狸的重量,还比不上大象。 桃花听闻,立马喜上眉梢:“我就知道青青不会嫌我胖。”她抱着凤青的脖子蹭得更起劲了,脆脆地说:“桃花也不嫌青青老。” 凤青:“……” 他手有点僵了,三只成年狐狸不轻,他手酸! 桃花自顾说着,她心情好,眼睛笑得一直眯成一条缝:“晚月说青青是北赢活了最久的妖,说青青你有一千岁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 凤青纠正,颇为严肃:“没有一千。”顿了一下,又补充,颇为认真,“是九百九十五岁。” 鸣谷:“……” 他到今天才知道他家妖尊的真实年纪哩,外面还都在赌他家妖尊大人能不能破了千岁的大关呢。 九百九十五…… 桃花算了算,好苦恼,皱着眉头:“桃花还有四个月便七岁了,娘亲还没教算数,算不出来青青比桃花大了多少岁,青青你算得出来吗?” 非要算吗? 凤青面不改色:“我算数也不好。” 桃花笑,用下巴去蹭凤青的脖子:“那不算了。” 这开心不开心都喜欢蹭的习惯,像楚彧。 猫族啊,到底是娇气金贵的种族。 诶,鸣谷摇头,危机感越来越重,以前觉着妖尊路痴又忘事,离不得自个,最近发现,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妖尊他老人家了。 九百九十五岁的老凤凰和七岁不足的小娃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个叽叽喳喳,一个耐心十足。 鸣谷恪尽职守:“两位妖女请留步,听茸小筑是我家妖尊的住处,生人不方便入内,鸣谷已经准备好了院子,两位妖女可先行去休憩。” 织霞织胥迟疑不前,放心不下小主子。 桃花从凤青肩上探出一个小脑袋:“织霞姐姐织胥姐姐放心,有青青在,不会有刁民害桃花的。” 鸣谷好笑,这听茸境是谁的地盘,刁民进得来吗。 织霞道:“小殿下,属下会在外面驻守,若有事,唤属下便可。” 桃花乖乖地应:“好哒。” 织霞织胥两位便留在了听茸小筑外面,没有墙院,以结界隔离,梅树为界,围起来一方雪景,三两间屋子,玉石青竹铸成,简单却雅致。 桃花十分喜欢新住处,她一开心就……想吃东西:“青青,我饿了。” 凤青念了声:“鸣谷。” “我这就去准备。” 听茸境夜黑得早,这个点……姑且算晚膳吧。 鸣谷准备了半个时辰的膳食,平日里妖尊不重口腹之欲,吃得相当简单,这小祖宗来了,倒是专门为她忙活了一阵,荤素汤糕点一应俱全。 只是,凤青只吃一样东西——竹筒饭,千百年来,从未变过,口味专一得让人瞠目结舌。 桃花就瞠目结舌了:“青青,你不吃吗?很甜的。” 鸣谷代为回答:“小殿下,妖尊大人他只——” 只吃竹筒饭。 吃了几百年竹筒饭! 话还没说完呢,桃花一块梅花酥递到了凤青嘴边。 凤青愣了一下,张嘴,那只沾满了油渍糕点的小手就把那块被咬了一半的梅花酥塞进了凤青的嘴里。 桃花咧嘴笑:“好吃吗?” 凤青点头:“嗯。” 鸣谷:“……” 依稀记得两百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听茸境伺候,妖尊便坐在榻上,颇为正经严肃地说:“我只吃竹筒饭,不吃杂食,一口都不吃。” 当时,他还感叹妖尊是只有节气有品味的凤凰呢。 现在…… 鸣谷抬头,看见妖尊没有咬,把那半块沾了口水的梅花酥吞下去了,表情没有一点被强迫的不悦。 这时,桃花又用勺子舀了一块鸽子肉,露出童叟无欺人畜无害的笑脸:“青青,吃肉。” 凤青这次迟疑了一下,然后还是张嘴,吃了。 “……” 鸣谷瞪大了眼。妖尊不吃肉啊,几百年不开荤!怎么小姑娘一来,就给开荤了…… 仍然记得两百年前,他刚来,妖尊还说:“不吃杂食,尤其是荤腥。” 这还是那只挑嘴的凤凰吗?真的没掉包吗? 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给了千年老凤凰开荤了,还一脸求表扬的表情,问:“好吃不?” 凤青皱着眉头,点头:“嗯。” 鸣谷:“……” 哔了鸟了,好玄幻! 还有更玄幻的! 凤青突然放下玉箸,瞧了瞧坐在矮凳上的小姑娘:“怎么吃得脸上到处都是,过来我这里。” 桃花放下勺子,欢欢喜喜地跑到对面,和青青挤一张椅子。 凤青用帕子,给她擦嘴,动作神色比他看佛经时还专注。 鸣谷:“……” 这顿饭,他光看,都饱了,妖尊大人一定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宠溺。 桃花是有些挑食的,她只爱吃甜食与大鱼大肉,其他都不吃,一口都不吃。 凤青将自己的竹筒饭放在她面前,言简意赅:“吃饭。” 桃花啃着她的鸡腿,含着一口肉,含糊不清地咕哝:“不想吃。” 凤青把碗推过去,脸色微微沉冷,只是着语气,听着像哄:“你还小,还在长身体,不能只吃肉和糕点。” 桃花眨巴眼:“可是桃花不喜欢吃米饭。” 千百年了,还没有谁敢当众忤逆妖尊大人呢,鸣谷觉得依着妖尊的脾气,应该要笑着拂一拂袖,把那个不听话的,扇到月亮上去。 可是呢…… 凤青抿抿唇,拿起勺子,舀了半勺喂到小姑娘嘴边:“张嘴。”他哄,“就吃十口。” 桃花犹豫了一下,乖顺地点头了:“好。” 鸣谷:“……” 不知道的,还不以为这是妖尊自己生的小凤凰,这惯的! 饭后,也是凤青亲自给小姑娘擦手擦嘴的,鸣谷几次想代劳,看见自家妖尊那顺其自然的动作,他都没胆子伸手。 时辰还早,凤青看了一会儿佛经,小姑娘就趴在他脚边的暖玉上,也有模有样地看书,只是,半个时辰了,凤青那本佛罗伦萨经文是一页也没翻过去。 桃花抬起脑袋,有点困顿了,眯着眼打哈欠:“青青,我晚上在哪里困觉。” 凤青放下经文:“外面的小屋子里。” 桃花爬起来,趴在凤青的膝上:“可我想和青青一起睡。” 凤青揉揉她因为打盹而晃荡的小脑袋:“不可以,你要自己睡。” 桃花眨巴眨巴长睫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晚月说公的母的不能一起睡,是不轨,会兽血沸腾的,桃花还小,不能沸腾。”她笑眯眯,稚气未脱,说,“那等我长大了再睡。” 凤青:“……” 默了好一会儿,凤青把腿边的小姑娘抱起来,放在桌子上,那本佛经便被桃花压着,凤青语态严肃:“那只白灵母猫的话,以后要少听。” 才多大的孩子,会被教坏的。 桃花年纪小,不懂,领悟了好一番,才悟出一句:“那青青要和我睡吗?” “……你要自己睡。”抬手,揉了揉桃花被她自己抓得乱糟糟的头发,凤青轻启唇,“乖。” 桃花很乖的,立马点头如捣蒜:“好。” 随后,凤青便抱着桃花去了另外一间屋子,鸣谷杵在原地,还在那个‘乖’字里回不过神来,愣愣地跟过去了。 那一老一少,正在面面相觑。 凤青问:“会不会自己洗漱?” 桃花点头:“会。” 小姑娘嘛,可积极乖巧了,自觉地跑过去端水洗脸,可是小胖手才端起来—— “咣。” 水洒了,衣服都湿了。 桃花窘迫:“青青。”她可怜兮兮的,水汪汪的眼珠子溜了溜,“水盆太重,桃花端不起来。” 凤青几分无奈,走过去,把小姑娘抱起来,放到榻上,让鸣谷去打水。 所以…… 桃花小公主的洗漱事宜,妖尊大人亲力亲为了。 她衣服湿了,得换下来。 凤青瞧了又瞧,又问:“会不会自己脱衣服?” 桃花立马点头:“会。”说不会,不就显得她很笨嘛,于是乎她手脚麻利地解扣子,脱裙子。 可是呢…… “青青。”桃花抬起眼,一脸懊恼,脱了一半的衣裙将她缠成了粽子,“我卡住了。”她好郁闷好伤心啊,手脚还卡着,叹气,“我太胖了,好伤心。” 凤青摇头,眼底笑意越发浓郁,把桃花抱正了:“坐好,别动。” 009:与青青同寝 “青青讲故事: 从前有一只雪鸟,他很喜欢种梅树,他就一直种一直种,树越来越多,一棵两棵三棵四棵五棵六棵……六十三棵六十四棵六十五棵六十六棵……一百三十四棵一百三十五棵一百三十六棵一百三十七……五百七十二棵五百七十三棵五百七十四棵五百七十五棵……最后那只鸟一共种了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九棵树。 好冷的呀,桃花不怕,有青青给我暖榻。”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凤青摇头,眼底笑意越发浓郁,把桃花抱正了:“坐好,别动。” 桃花坐好,乖乖不动了。 凤青走过去,倾身,伸出手,然后顿住,看着被衣服裹成一只粽子的小姑娘,蹙眉。 从哪下手呢? 好一会儿过去了,老的那只没动,小的那只也没动,大眼瞪小眼…… 鸣谷看不下去了,便上前,善解人意地道:“妖尊,还是让鸣谷来吧。” 凤青突然抬头,冷冷一瞥:“你是觉得本妖尊不会?” 语调,三分笑意,七分冷意。 鸣谷缩了缩脖子:“……妖尊您请,您请。” 凤青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将榻上抱成一团的小家伙提起来,一只手扯住她粉色的小裙子,微微用力—— 那小裙子纹丝不动! 凤青皱眉,再扯。 还是没脱下来,卡在了胖乎乎的小腿上,这小东西,到底有多……胖! 再用力—— “撕!” 粉色的小裙子一分为二,一半在凤青手里,一半还挂在桃花的小胖腿上。 桃花愣了愣,抬起乌黑的眼珠子:“青青,你扯破桃花的裙子了。” “……”凤青低头,不动声色地把那半边碎裙子扔到榻底下,试图毁尸灭迹,然后很是镇定地说,“我明日给你买更漂亮的裙子。” 桃花傻愣地点头。 鸣谷偷偷打量,果然,妖尊脖子都红了……千百年来,没这么丢过脸吧,长见识了。 凤青掀了被子一角,把桃花盖住了。 “睡吧。” 凤青瞧了两眼,又把桃花的小脑袋从被子里捞出来,这才转身,这时,嫩生生的小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桃花在被子里拱了拱,黑漆漆的眼珠子对着凤青眨啊眨:“青青,你等我睡着了再走,我一个人睡觉会怕。” 凤青沉吟了良久,又坐回榻上,掖了掖被角:“嗯,我不走,闭上眼睛睡觉。” 他耐心不差,只是,又何曾这样极尽温柔。 这小东西,有魔性。 桃花咧嘴笑了笑,便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眼睫毛颤啊颤……颤了好久,掀开了,乌溜溜的眼瞧了瞧凤青,双手抓着被子,把下巴露出来,软绵绵地说:“青青,我睡不着,我要听故事,娘亲和爹爹都会给我讲睡前故事的。” 凤青眉头紧锁,许久…… 声音压得很低,很是轻柔,他讲道:“从前有一只兔子——” 桃花求知若渴般的小眼神一溜,立马兴冲冲地问:“那只兔子是满满吗?” 三句不离小兔崽子。 凤青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不要打断。” 桃花点头如捣蒜,乖得不得了。 凤青满意地摸摸她的小脑袋,这才继续讲睡前故事:“从前有一只雪鸟,” 故事的主人公,说变就变,别问为什么,凤青他高兴! 侯在门口的鸣谷其实也很想问,那只雪鸟是不是他呀,两百多年了,第一次听妖尊大人讲故事了,他竖起耳朵听,不知道能不能听到一点妖尊大人以前纵横北赢刀光剑影的英雄事迹。 凤青的声音依旧极其好听,能让人耳朵发痒。 “那只雪鸟他很喜欢种梅树,他就一直种一直种,树越来越多,一棵两棵三棵四棵五棵六棵……” 然后呢,然后呢? 桃花和鸣谷都竖起了耳朵,兴致冲冲。 然后,凤青不急不缓,不瘟不火,不骄不躁地一直数数:“六十三棵,六十四棵,六十五棵,六十六棵,六十七棵……一百三十四棵,一百三十五棵,一百三十六棵,一百三十七……” 一刻钟过去了…… 凤青有条不紊地继续:“五百七十二棵,五百七十三棵,五百七十四棵,五百七十五棵——” 这似乎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桃花一愣一愣的,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小声地问:“最后呢?” 凤青浅笑,讲出了故事的结局:“那只鸟一共种了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九棵树。” 所以,若是不打断,凤青要从一棵树一直数到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九棵? 桃花懵:“……” 鸣谷懵:“……” 果然是他的故事,两百年的种树史,一棵不差,妖尊……好算数呀! 看桃花眼珠子睁得大大的,一点睡意都没有,凤青便问“困不困,要不要再讲一个?” 桃花立马闭上眼睛了,说:“桃花已经睡着了。” 她觉得娘亲教的一句话很对,人无完人,凤无完凤。 凤青轻笑,轻轻拍了拍被子里的那一坨,不大一会儿,便传来浅浅呼吸声,凤青这才起身,才发现,他的衣摆还被小姑娘攥在手里,轻轻扯了扯。 真闹腾! 榻上那一坨动了动,露出一个小脑袋,可怜巴巴地说:“青青,我冷,睡不暖。” 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哪里有半分睡意,真真是不消停! 凤青皱皱眉,头隐隐作痛。 桃花很会察言观色,知道惹凤青不高兴了,耷拉下眼皮,银铃般的清脆童音怯怯地说:“你给我暖榻好不好?” 几分撒娇,几分央求,好不可怜。 这小东西,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里,不知融了什么,明明软软绵绵的,却总能戳进人心坎里。 凤青勾勾唇:“真是个小麻烦。”到底是折回去了,“往里面睡一点。” 桃花笑了,抱着圆滚滚的自己就滚到床榻里侧去了,弯弯月牙儿似的眼睛比屋里照明的玉石还要亮上几分。 凤青躺下去,道了句:“鸣谷,你出去守着。” “是。” 鸣谷笑着叹气,还是这小祖宗有办法,瞧把他家妖尊缠的,都没脾气了都。 合上门,听得见屋里小姑娘欢快明媚的语调:“青青,过来呀过来呀,桃花要抱着你暖暖。” 到底是小孩子,不知公母有别啊,欢喜亲昵全摆上了明面。 倒是凤青,有些不自在,伸出一只手,搭在了那圆滚滚的女娃娃的软乎乎的腰上,中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然后,那圆滚滚就自己一点一点滚过来了……一把抱住了凤青! “……” 凤青僵硬,一双小手就往他腰上钻,胸口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拱啊拱,抬起头来,笑嘻嘻地说:“青青,你身上好冰。”白嫩嫩软绵绵热乎乎的小手,十分不老实,钻到了凤青的腹上,小家伙作惊恐状,“肚子是凉的。” 凤青纹丝不动,垂着的眼睫在眼睑下落下一层灰影,轮廓绷得有些紧,那双不安分的手,还继续动,蹿到了脖子上,蹭了蹭,娇声娇气地说:“青青,你脖子也好冰。” 不只是冷,是冰,像听茸境里千年的积雪,一点温度都没有。 桃花觉得,青青不适合暖榻呀。 那双小手又从脖子上,移到脸上,桃花很轻很轻地摸了一下,惊奇地说:“脸也是。”又挪开,去摸别的地方。 凤青按住她的手:“不准再动。” 小家伙露齿一笑,一把抱住了凤青的手:“手也是呀,好冰好冰。” 她的手,很小,很软,也很暖。 凤青怔住了,任那双小小的手包住了自己的手,耳边,是小女孩特有的稚嫩嗓音,天真烂漫,语调轻扬,笑意沛然地说:“我给你捂捂手就不凉了。” 他抬起眼,小女孩明媚的眉眼便映在了眼底,浅笑嫣然,他怔忡了许久,抽回手,动作有些仓促,声音冷静到毫无波澜:“没有用,我没有心脏,身体自然是冷的。” 没有心脏? 桃花不懂,眨巴眨巴眼,小脑袋一埋,钻过去,八爪鱼一般一把抱住了凤青。 “……”凤青又愣,这小东西,每每都出其不意。 她欢快地笑:“那桃花抱着你就不会冷了。”又往他怀里滚了滚,蹭了蹭,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抖一抖,笑眼弯弯,“青青,我暖不?暖不暖不?” 像个讨好乖巧的孩子,满眼期冀,等着他夸赞。 凤青被她逗笑了,眉间淡淡阴翳散尽了,笑道:“嗯,暖。” 桃花得了表扬,更加卖力地抱凤凰!不要紧,凤凰老了,暖不了榻,那她给他暖好了,娘亲说了,要做个有品德的女子,不倾城不倾国不要紧,但要善良大方,尊老爱幼…… 想着想着,桃花的瞌睡虫就出来了。 随后,便安静如斯,风声很轻,许久,呼吸很浅。 小家伙入睡很快,倒是不认床,睡姿却不是很老实,先前是抱着凤青入睡的,这才一小会儿,便手脚乱踢,横着架在了凤青腰上,还时不时踢上一脚,他失笑,轻轻将小东西的手脚放正,起身,掖了掖被子,这才出了屋子。 鸣谷打灯上前。 “小殿下睡了?”这也哄了好一会儿了,妖尊耐心不错啊。 凤青心情也不错,‘嗯’了一声。 鸣谷瞧瞧夜色,也不早了,一边打灯往小筑的主屋去,一边随口念叨了句:“这小殿下,倒是个磨人的。” 本以为妖尊多少会有点不自在不耐烦,不料,他说:“还好。”想了想,补充道,“她很乖。” 这下堵的鸣谷无话可说了,那小祖宗哪止乖,还讨喜吧,瞧把妖尊哄的,心情好得都想飞月亮上去了。 鸣谷又找话题,说起了睡前故事:“妖尊,若是明天小殿下还要讲故事,妖尊您预备着讲什么故事?” 妖尊一看就是不会讲故事的,这种角儿,都是写故事的人,鸣谷预备着明天去藏书院寻几本书来,让妖尊照着念。 可妖尊说:“讲种树的故事。” “……”他那点种树史有什么好讲的,一次就够干了,难不成还要来第二次?鸣谷好意提醒,“今天不是讲了吗?” 凤青神色自若:“今天是雪鸟,明天讲狐狸。” “……”鸣谷囧! 那不是他自个儿的故事吗?除了他这只雪鸟,哪里有什么狐狸种过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九棵,这么换汤不换药是不是太—— 凤青突然抬眸:“鸣谷。” 鸣谷立马如站针毡:“妖尊您说。” 凤青嘴角笑意似有若无,勾起三分,一分僵直:“你好像对本妖尊的故事有意见?” 哪敢! 鸣谷立马坚决摇头:“没有!”生怕妖尊大人不信,他赶紧补充,句句犹如肺腑之言,“内容丰富,层次分明,条理清晰,很精彩很精彩!” 他活了快三百岁了,就没这么昧着良心过。 凤青只是笑,双手交叠放在身后,走在雪里,自言自语:“有趣,有趣。” 有趣? 是故事有趣?还是小姑娘有趣? 鸣谷一头雾水,不发一言地乖乖掌灯,自从这大阳宫的小公主踏进听茸境,这千年的积雪都暖了,千年的凤凰也有点人间烟火味儿了。 前半夜,就这么安安生生的过去了。 后半夜…… 听茸小筑主屋的门,突然被推开,一股冷风灌进去,将小姑娘低低哭腔也吹了进去。 “青青。” “青青。” 凤青几乎立刻掀开了眼:“怎么了?” 他嗓音惺忪沙哑,眼底睡意却是被这嘤嘤哭声给惊了个烟消云散,只见不到门一半高的小姑娘正缩在门口,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扒着门,哭丧着小脸,红通通的脸,还穿着单薄的寝衣,眼睛里挂着泪花,一抽一噎地,说:“桃花做了一个好可怕好可怕的噩梦。” 凤青掀开被子,应了一声:“嗯?”他整了整半敞的凌乱衣领,揉揉眉头,有些头疼。 小姑娘懂礼貌,未经允许也不进去,继续扒着门,眨巴着泪盈盈的眼,咬着唇说:“我梦见满满把我装在马桶里,我要爬出来,他就用马桶砸我。” 凤青好笑:“怕了?” 桃花立马飞快地点头:“嗯嗯。” 到底年纪小,容易受惊受怕,夜里总不安稳。 凤青只是迟疑了片刻,便招招手:“过来,一起睡。” 桃花一把擦了眼泪,飞奔过去了,扑得太用力了,将凤青撞了个满怀,他揉揉被小脑袋撞到了下巴,便将她抱进了被子里。 “睡吧。” 桃花乖乖闭眼,缩在凤青怀里,八爪鱼氏睡姿,不大一会儿,就好瞌睡好瞌睡,迷迷糊糊好像听到青青在说话。 他说:“那只兔崽子若是将你装在马桶里,我便任他一辈子都不长毛。” 妖都,赤练营。 花满小兔子蹲在一口池塘前,鼻子突然一痒:“阿嚏!” 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抖抖肩膀,冷得缩缩脖子,小光头在月光下能反光了,甚是扎眼,他用力吸了吸气,一阵臭气扑面而来…… 那酸爽的味儿,真真是不辜负他面前横七竖八那一排马桶,好地道的屎味儿! 花满小兔子被呛得直翻白眼,暴躁地大吼大叫。 “臭死了!”他一手抓着马桶,一手拿着马桶刷,仰头四十五度,嘶吼一声,“桃花,我恨你一万年!” 不,两万年! 嘴巴张太大,又是一口屎味儿灌进去,小兔子眼泪都给逼出来了:“咳咳咳……” 突然有人喊:“花满。” 花满一马桶刷举起来:“在。” 身后那哥儿们赶紧往后跳了几步,免得沾到这销魂的味儿,他堵住自己的鼻孔,说:“都督喊你训练。” 花满看了眼面前东倒西歪一地的马桶,一脸生无可恋:“可我的马桶还没刷完。” 那哥们儿挥挥跟前的气味儿,说:“训练完了再刷,放心,你的马桶又跑不掉。”心里甚是同情这小兔崽子,才多大啊,就要经历这等磨难。 花满想了想,扔了马桶刷,心想跑掉了才好嘞。 天公作美啊! 当花满训练完回来,就目瞪口呆了:“我的马桶怎么不见了……” 次日一早,早膳的时候。 隔壁队的山鸡妖一脸满意地说:“小花满啊,今天的马桶刷得很干净,不错,再接再厉,别骄傲。” 小兔子:“……” 所以,他是做梦把马桶刷了?这都第三回了呀! 小兔子心想,莫非他是一只不仅没毛还梦游的兔子?人生好悲凉呀。 隔着一堵墙,将赤练营一分为二,以东是男妖的训练场,以西是女妖的训练场,北赢妖风那什么……太开放了,赤练营有规矩:谁都不准翻墙过去滚草坪,滚一次,抽一次! 女妖训练场那头,也是早膳时间。 精卫队的树懒妖女瞧了瞧坐在对面的小姑娘:“你昨晚去哪了?我醒来没看见你。” 对方坐在凳子上,身量太低,矮了一大截,面无表情地回:“训练。” 扔下这么两个字,随后,她跳下凳子,先行离开,身高堪堪长过桌子,垂在两侧的手,手背隐隐能看到蓝色的鳞片。 妖都赤练营是专门训练精兵之地,挑选标准极其严格,任何一个抓出来都是雄霸一方山头的妖,今年例外,收了两只还未修成成人的小妖,不仅进了赤练营,还享有特殊训练,一只是折耳兔族的小公子,另一只便是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杂种。 折耳兔家的便罢了,那可是妖都贵族,是尊上跟前的红人,可这蜥蜴牧獒犬算什么东西。 树懒女妖摔了碗筷,十分窝火:“哼,被小公主选上了就是不一样,眼睛都搁头顶上去了。” 身旁的同伴附和:“就她那杂种货色,就算是大阳宫的清泉水,也洗不掉她那一身卑贱的血种。” “小杂种!看到都恶心!” 北赢的女妖啊,管不住腿的大把大把,管不住嘴的更数不尽数。 听茸境里,这会儿雪停了,天地一片苍茫,难得远处的暖阳洒下一抹浅浅的,投在雪地里,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与满地落花交相辉映,万物复苏,好一幅冬日雪景图。 北赢风光,当属听茸境。 雪鸟叽叽喳喳,鸣个不停。 榻上的人皱皱眉,没有睁开眼,慵懒地扯了扯衣领,露出白皙分明的锁骨,伸手却触到软乎乎的一团,那一团从被子里拱出来。 “醒了没?” 脆生生的童音,十分好听,将屋外聒噪的雪鸟鸣叫盖了过去,悦耳动听得让人心情舒畅。 “青青。” “青青。” 桃花手脚并用,爬到凤青身上,扯他的衣服,锁骨露得更多了,好白好漂亮……桃花砸吧砸吧嘴,好像玉露团子,好想咬…… 凤青扯扯嘴角,笑了笑,睁开眼,便看见胸前一只圆滚滚的团子,撑着下巴,抿着嘴笑:“桃花早就醒了,青青,睡懒觉不好哦。” 睡懒觉? 也不知是托了谁的福,一晚上没消停。 凤青心情好,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戳那张软软的小胖脸,一戳一个璇,滑滑的,嫩嫩的,手感十分好。 ------题外话------ 这波日常完了,就长大 求月票~ 010:凤凰动怒了! “青青嫌我胖,好悲伤,太胖了,飞不动,不能驮青青去月亮上,好悲伤好悲伤哦! 晚膳我少吃了一个糯米团子,明日,争取少吃两个! 桃花要瘦!桃花要驮青青上天!”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凤青心情好,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戳那张软软的小胖脸,一戳一个璇,滑滑的,嫩嫩的,手感十分好。 正当他要再戳一下,桃花就用小胖手包住了他的手,咧出一个灿烂的笑:“你的手不凉了呢。” 凤青好脾气地瞧着趴在他身上作祟的小丫头,瞧着她拽着他的手,放在了她圆滚滚软乎乎的肚子上,问他:“桃花的肚子暖和吧。” 说着,她拉他的手蹭她的肚子,像个求表扬的小孩子。 她的肚子真是……又软又暖。 凤青笑:“嗯,很暖和。” 他一双冰凉冰凉的手,渐渐不那么冷了,怪了,几百年不知冷暖的他,突然懂了冷暖。 小丫头似乎特别得意开心,可劲儿用她圆滚滚的肚子扭:“以后桃花的肚子就是青青的了,给你捂手。” 凤青点头。 难得觉得这个早晨的空气特别好,听茸境的风,也不刺骨,有了暖意呢。 小东西窝在被子里滚了几下,探出脑袋:“青青,桃花饿了。” “我想吃梅花酥和酱肘子。” 她嘀嘀咕咕,口若悬河一直嚷:“好饿好饿呀。” “我要饿瘦了。” “瘦了肚子就不暖了。” “肚子不暖了就不可以给青青暖手了。” “好饿好饿好饿呀。” 凤青:“……” 差点忘了,该给小吃货喂食了。 桃花不满七岁,早便到了念书识字的年纪,只是楚彧夫妇并未给她请夫子,是萧景姒亲自教她,并没有特别管制,桃花看的书也不是一般人族妖族孩童所学,涉及层面十分广,却也随性。 事实证明,萧景姒教得很好,桃花虽看着不精明,心性却十分通透,很明辨是非。 此番楚彧夫妇去了人族,便无人教桃花课业,织霞织胥打包了许多桃花日常看的书籍,上头有许多注解,是萧景姒的笔迹,图文并茂,桃花能看懂七八分。 凤青呢? 是只极其无趣的凤凰,一天的事,不莫非就是参读佛经,打坐睡觉,煮酒喝茶,与人对弈也有时,不过极少,霍狸的棋艺,他兴致缺缺,提不起劲儿。 这日,未时,是凤青看经书的时辰,桃花便搬了小凳子,趴在矮桌上,捧着她娘亲给她准备的书本,有模有样地看着,也颇有孜孜不倦的架势。 然而…… 安生不过一刻钟。 “青青,青青。” “青青。” 小姑娘撑着下巴,摇头晃脑地一直喊。 “青青~” 带了撒娇的意味,嫩嫩的,着实绵软。 凤青放下经书,抬起头:“嗯?” 桃花这才抱着书,颠儿颠儿地跑到凤青跟前:“这个字桃花不认得。” 凤青耐着性子教,小姑娘天马行空,十万个为什么,话特别多,碎碎念完就回自己的矮桌上,继续像个刻苦求知的小学者。 不大一会儿…… “青青。” “青青。” 桃花又抱着书,蹿到了凤青的案桌旁。 凤青头疼,着实是看不进去:“又怎么了?” 桃花笑,丝毫没有搅了人安生的觉悟:“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教完了字,他又教词,好在桃花通透,一点即懂,然而便又乖乖坐回去,捧着书,又像模像样地学课。 只是,凤青刚拿起自己的经文—— “青青,这句话桃花看不懂。”她趴在他的桌上,睁着眼,求知若渴的样子。 凤青:“……” 之后的一个时辰,那团圆滚滚就没安生过,滚来滚去滚去滚来…… “青青。” “青青。” “……” “青青。” 凤青揉揉眉心,放下了经书,到底是看不进去,老半天了还是一页都未翻过去,认命地收了竹简:“过来,我来教你识文断字。” 桃花抱着自己的书,欢欢喜喜地跑过去,然后爬到凤青腿上,把书摊平,说:“青青,我可以一边吃一边学吗?”眨巴眼,一脸期待,“可以吗可以吗?” 凤青皱眉,再失笑:“……可以。” 小姑娘,就是耐不住坐,哪里肯一个人学业,自这日,桃花的课业便是由凤青亲授了。 上午看了书,下午小姑娘就坐不住了,拉着织霞织胥去梅园耍雪,到底是孩子,玩疯了,迟迟不归。 “怎么还不进来?” 凤青放下竹酒提子,已经是第三次询问了。 鸣谷回道:“小殿下贪玩,在堆雪人儿呢。”看看天外,天色还早呢,小孩子贪玩也实属正常。 凤青却有几分烦躁,语气有些不由分说:“外面天冷,让她进来。” 这是几个意思? 在时,不是嫌闹腾吗?不在时,又操碎心。 鸣谷摸不准妖尊大人的心思,干脆说:“妖尊放心,给小公主佩戴了上好的暖玉,不会冷的。” 凤青直接捻灭了煮酒的明火,起身出了屋子。 “……”鸣谷一脸懵逼地跟出去。 听茸小筑外,正大雪纷飞,十里梅园一盏风存,花色正好,落花飘飘,白雪皑皑上铺了一层淡淡绯色,美极了,远处树下,小女孩儿穿着粉色的裙子,奔跑跳动,笑声朗朗,像只活泼的彩鸢,蹦蹦跳跳个不停。 凤青站在听茸小筑处,突然喊:“桃花,过来。” 桃花回头,站在雪里笑得明媚,圆滚滚白胖胖的小身子跑不快,不过看着还是很灵活,拔腿就跑,颠儿颠儿地跑过去了。 她笑眯眯:“青青。” 凤青站在听茸小筑隔栏处的树旁:“把手给我。” 桃花乖乖把手伸过去,有点点狗腿的小模样,十分可爱讨喜。 白嫩嫩的手,被冻得红通通的,摸着冰凉冰凉的,凤青皱眉:“很凉。”收了唇角的笑,“不准玩了,进来看书。” 桃花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远处的大雪人,姑且叫大雪人,就是俩堆在一起的雪球,她意犹未尽:“可是桃花的雪人儿还没堆完。” 凤青牵住那红通通的手:“鸣谷,你去堆。” 鸣谷:“……” 活了一把年纪了,今儿个也要返老还童一回,听得小姑娘说:“鸣谷爷爷,你要堆得漂亮一些哦,还要给雪人用梅花编好看的花环。” 鸣谷爷爷:“……”他这把老骨头,哪会编什么花环,这不是为难他吗? 凤青语调微提:“听见了?” 鸣谷好心累:“花环是吧,爷爷会。” 这老祖宗与小祖宗啊! 凤青牵着桃花回了屋,她衣衫被雪打湿了,凤青怕她受凉,给她换了一件外裳,桃花很乖,任凭凤青忙活,他动作熟练,已经不会撕碎她的裙子了。 随后,他让桃花看书,便继续煮酒了。 桃花只坐了一刻钟,嗅了嗅,就凑到酒樽跟前,没见过煮酒,十分好奇,眨巴着眼瞧。 梅花入酒,雪水融火,香气袭人。 桃花舔舔唇,盯着杯中浅浅绯色的液体,十分诱人,她又是个嘴馋的:“青青,桃花想喝这个。” 凤青舀了一杯,落了一片梅花进去:“这是酒,你不能喝。” “为什么呀?” 她抬起眼,浓密的睫毛弯弯上翘,唇红,齿白,小脸虽圆乎,可十分精致娇俏,尤其是一双明媚的眼睛,真真是美人胚子。 凤青笑了笑,道:“小孩子喝了酒会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嘴角微微上扬,眸中添了几分愉悦与酒气。 饮了酒的凤青,褪去两分温润,越发像个魅惑迷离又神秘莫测的妖。 桃花凑到他跟前,自然地抱着凤青那执着酒杯的手:“什么是醉?” 她问题多,时常问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 凤青正想着如何答,鸣谷赶巧从外头进来,掸了掸雪,便代为解了小姑娘的疑惑:“小公主还记得上回妖尊驮你去月亮上不?” 桃花点头:“记得。” 鸣谷笑得和蔼慈祥:“醉了就是那样。” 哦,醉了就会驮人到处飞啊。桃花懂了,开心地说:“那桃花也要喝,醉了我就驮青青你去月亮上玩。” 鸣谷:“……”他好像说错话了。 凤青瞥了鸣谷一眼,轻声安抚小丫头:“你飞不动。” 桃花眼珠子一瞪:“……” 青青说她飞不动……飞不动!一万点暴击! 她眨眨眼,眼眶说红就红,努努嘴,小脸一皱,本就白嫩,这一皱,更像个白胖的薄皮包子,惨兮兮的样子,又很生气,控诉说:“青青,你是嫌我胖吗?” 凤青微愣:“……不是。”他解释,“我是说——” 他的意思是说小丫头没有翅膀,飞不动。 桃花好生气,好难过,打断他,一向乖巧懂事的小公主,难得努嘴生气:“你就是!你嫌我胖!”眼珠子转悠了两圈,泫然欲泣,她状似伤心欲绝,捂着心口说,“桃花好悲伤啊。” “……”凤青哪里应对这说哭就哭的小姑娘,瞧着那红红的眼睛,兔子似的,明知她是佯装的,还是心软,放下杯子,耐着性子哄,“你不胖,你一点都不胖。”特别强调,“一点都不。” “……”鸣谷惊恐,妖尊这是睁眼说瞎话吗?是吧,桃花那小胖身子,还不叫胖?都成球了好吗? 桃花不信的样子,还是好委屈的,皱着秀气的眉头,可怜巴巴地说:“可是你不让桃花喝酒,你不相信桃花能驮你到月亮去,你说桃花飞不动……好难过呀。” “……”凤青拿她没办法,擦擦她眼角的泪珠子,细语轻声地说,“一口,就给你喝一口。” 桃花咧嘴,明媚地笑:“好。” 然后她一把抢过凤青喝了一口的那杯子,宝贝似的护住了,舔舔唇。 凤青:“……” 这鬼机灵,就是想骗酒喝呢。 罢了,由着她了,反正这花酒不浓郁,凤青笑着嘱托:“别喝急了,慢慢喝。” “嗯嗯~” 嘴上应着,手上却生怕别人与她抢似的,护食的样子,端起来一口便喝了,喝完就眯起眼睛笑,砸巴砸巴嘴,意犹未尽地舔唇。 凤青好笑:“好喝?” 她点头,递出杯子,笑着讨要:“嗯嗯,好甜好甜,我还要。” 凤青将她的酒杯收回手,正色道:“不可以喝了,会醉。” 花酒清甜,虽薄,但桃花年纪小,只能浅尝辄止,莫得要醉了。 她也听话,不敢再要了,趴在桌子上看凤青喝,眼珠子一转一转,目不转睛地盯着酒樽里瞧,好生垂涎,趴了不大一会儿,她眸中便起了一层水汽,抬起头,摇头晃脑地说:“青青,你别晃,桃花晕。” 凤青顿了一下,瞧着席地趴在桌子上的小姑娘,双眼水汪汪的,两颊泛红,鼻子也红红的,迷迷糊糊地,晃着毛茸茸的脑袋。 凤青失笑,到底是孩子,一杯薄酒,便醉了。 凤青放下酒匙,走过去将趴在绒毯上的小姑娘抱起来,软绵绵的一团,不大老实,扭来扭去。 一会儿搂着他的脖子,一会儿扒着他的胳膊,一会儿又用小手在他脸上拍打,着实是闹腾。 “诶,怎么有两个青青?” “青青,困。” “青青,要抱抱。” “青青,你别动,我抱不紧你!” “青青,亲亲。” 小家伙嘟着嘴,就往凤青脸上凑,蹭来蹭去,他被她蹭了一脸口水,才将她这小白胖团子放回榻上,她沾了床倒老实了,拱了拱被子,窝成一个球就睡了。 凤青给她掖好被子,去拧了热帕子给她擦脸,她嘟囔了一句,一脚踢了被子,凤青笑:“小家伙,一刻都不消停。” 鸣谷上前:“妖尊您去歇着,鸣谷来照料小公主吧。” 凤青眼神也没给一个,将桃花的小胖腿塞回被子里,道:“桃花认生,不要你带。” “……” 鸣谷一脸懵逼,桃花公主认生?他怎么不知道。罢了,反正妖尊现在照顾这小祖宗也顺手了,就跟养了女儿似的,很是护犊子。 窝在榻上的小人儿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含含糊糊也没说清楚。 凤青凑过去,能嗅得到轻微酒气,薄薄热气喷在他耳边,小姑娘脆生生地念了一句:“青青。” “嗯?”声音不由得轻了,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眸,有多温柔。 “青青……” 又咕哝了一句,便没有了下文,呼吸声浅浅。 她睡着了,在梦呓呢。 凤青用帕子擦去她额头上的薄汗。 小姑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抓住那只手,凑过去,抱住他的手蹭,乖得像只餍足的猫儿。 凤青摸摸她的头:“真乖。” 鸣谷侯在一旁,脸色骤然沉凝了。 从这之后,凤青便再也不让桃花饮酒,一口都不行,若小家伙缠得紧了,他便给他煮一壶梅子茶,那样她就乖了。 日子便这么过着,匆匆几日一晃而过,听茸境突然多了个小家伙,倒也没有什么不同,她不吵不闹,十分乖巧听话,白日里不是趴在凤青身边看书学课,便是去雪地了玩耍,采采花,同鸣谷学学捻梅花团子,或是和听茸境里的雪鸟戏耍,堆堆雪人。 只是,到底年纪小,吃饭睡觉洗漱都要人帮衬着,织霞织胥不得进听茸境,凤青也并未让鸣谷动手,事事亲力亲为,动作从一开始的笨拙到现在的顺其自然,越发有模有样。 到了晚上,便一同安寝,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小东西睡觉不老实,喜欢踢被子踢人,凤青连着几日都睡不大安稳,夜里还要照看小东西如厕喝水,确实深睡不得,眼底挂了两个黑眼圈。 即便这样,凤青还是带着桃花睡。 鸣谷觉得,妖尊这是睡到了暖被褥,已经没办法再习惯冷被窝了,那日夜里,他便听妖尊念叨了一句,说什么被子怎么如此冰,他当时吓了一跳了,自从妖尊两百年前剜了心,就感知不到冷暖了,身子也和个冰块似的,桃花才来多久,便让他知了冷暖。 诶,才几天,鸣谷就觉得,听茸境这个妖族仙境突然有了人气儿,他做饭都越来越有劲儿了! “桃花,过来。” “桃花,过来。” “桃花,过来。” 这几日,鸣谷听得最多的,便是这一句了,每每这时候,妖尊便扬唇笑,连眼角都会上浮两分,一双好看的媚眼,难得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柔和。 “桃花,过来。”凤青站在听茸小筑隔栏的树下,又在召唤小姑娘。 听见凤青唤她,满园子蹦哒的桃花就会乖乖跑回去,扑过去,抱住凤青的腿:“青青。” 妖尊曾经喜净爱洁的习惯,打从桃花来了,便没了这习惯了,任由小东西一双脏兮兮的手,把水渍脏污都蹭在他袍子上。 他掸掸她身上的雪:“耍够了?” 桃花乖乖点头,不敢再疯了。 凤青将她披风的帽子戴好:“回去?” “嗯。”她笑着,张开手,弯弯眸子像月牙儿,说,“青青,抱我。” 凤青俯身蹲下,自然而然地将她抱起来,她就乖乖搂住他的脖子。 十多天相处,这一大一小越发亲近,没有刻意,也不显突兀。 凤青到底是欢喜这小丫头的,鸣谷也猜不透,到底是这丫头讨喜,还是妖尊念她年幼,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凤青惯着她,也越来越习惯如此,习惯便成了自然。 几步路,便到了听茸小筑,凤青将桃花放下,刚抓到她的手,她便缩了一下,很轻地抽了一口气:“嘶!” 桃花红润的小脸,顿时就拧起来了。 凤青立马便察觉到了,捋起桃花的袖子,神色骤变:“怎么回事?” 桃花缩了缩手。 鸣谷上前一瞧,便看见小姑娘白嫩的胳膊上,有几个水泡,红通通的,有几个还蹭破了皮,一看便知是烫伤。 大事,不好了! 凤青脸色沉了:“说。” 语气里,怒气很盛。 桃花没有见过凤青沉脸的样子,有些怯怯的,小声地问:“青青,你是生气了吗?” 凤青轻吸气息,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暗哑:“没有。”他尽量平稳语调,耐着性子,“先告诉我这个伤是怎么回事。” 凤青的眼睛,有些红了。 桃花从未见过他如此,乖乖的,不敢乱动:“是不小心烫的。” 凤青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将眼底神色敛下:“什么时候,在哪里烫到的?” 桃花嗫嚅:“是桃花自己吃东西的时候烫的。”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有些不安地抠着手指。 小姑娘似乎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想息事宁人,不想惹凤青生气。 凤青抬眸,看向听茸小筑外:“你说。” 织霞侯在外面,一五一十回道:“晌午过后小殿下在梅园戏耍,沉雪苑的霍狸女妖留小殿下用膳,霍狸的婢女摔碎了汤壶,应是那时候溅到了小殿下。” “有意还是无意?” 口吻,逼人,分明不急不缓,波澜不兴的,却像掀起了惊涛骇浪,扑面而来的压迫。 都传说听茸境凤青是神佛,无情无欲,普化众生,原来,也会动怒。 织霞不自觉低头,觉得气势凌人,回:“是无意。” 若是有意,她们姐妹第一个不会放过那个婢女。只是,小殿下娇贵,却并非娇气,便是被烫伤了,也并未吭声,什么都没提,她们姐妹都未曾发现衣服下的烫伤,倒是听茸妖尊心细。 就因为是无意,也不好追究…… 凤青道:“鸣谷。” “是。” 凤青沉着眸,眼潭深邃,喜怒一分也瞧不出来,似一潭深秋的水,他道:“去把霍狸和她的婢女请过来。” 鸣谷惊愕了许久,回神:“鸣谷这便去。” 这是要追究了…… 凤青避开桃花的手,抱着她进屋了,将她放在椅子上,转身便去取了药,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是侧脸轮廓紧绷着。 桃花伸手,抓住凤青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青青,你在生气吗?” “没有。”凤青蹲下,将她两只袖子与裤腿都卷起来,查看她身上还有没有别处烫伤。 桃花乖乖地不动,垂着眼,睫毛一颤一颤,时不时偷偷打量凤青的脸:“可是你一直在皱眉,和我爹爹生气的时候一样。” 青青他就是生气了。 是不是怪她贪玩呢?是不是怪她受伤惹了麻烦? 桃花不喜欢他生气,有点怕。 除了左手她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凤青眉头这才松开,抬起头看怯生生的小姑娘:“以后不准随意同别人走,更不能随意吃别人的膳食。” 他神色冷沉,眼里没有一分笑,与平时温润如玉的模样大有径庭。从不动怒的人,动起怒来,即便只是一个冷眼,也如此凌人。 他说:“你爹爹没有告诉你,北赢都是兽,兽性本恶。” 桃花点头:“青青你也是吗?” 他毫不犹豫:“我也是。”神色,不苟言笑。 自从她来听茸境,凤青便纵着她,她年纪小,他也好耐心,难得这样对她疾言厉色。 方才有些怯意,这会儿却突然不知怕了,桃花扯扯嘴角,浅浅的弧度,轻笑:“桃花不笨的。”一双眼睛,十分有神,分明是个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却又像个懂事的大姑娘,声音催眠似的,特别诱惑人,笑着说,“我娘亲说,桃花的眼睛很亮,能辨是非善恶,我知道青青对桃花心存善念,我看得出来的,才不是兽性本恶。” 她说话的时候,认认真真的,像个说教的大人。 凤青到底被她逗笑了,揉揉她的小脸蛋:“你才多大,懂什么是非善恶。” 桃花笑着反问:“那青青你会对我凶对我坏吗?” 他摇摇头,打开瓷瓶,用小指蘸了一点药膏,低头道:“不会。” 桃花笑嘻嘻:“所以呀,桃花才没有看错。” 是善是恶,她才没有看错哩。 凤青低着头,唇角微微勾起,握着那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涂抹药膏,才刚碰到,桃花便缩了缩手。 他抬头:“疼?” 她楚楚可怜地点头,眼泪汪汪要哭不哭:“嗯嗯。” 凤青默了须臾,便将药瓶放下了,抬手,捻了妖法,掌心覆在了那只白胖的小手上。 ------题外话------ 月票走一个~ 011:亲亲呀亲亲 “我要瘦成闪电,我要练好瞬移,我要身手矫健,我要疾如闪电,我要飞到青青身边。 等我~”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凤青默了须臾,便将药瓶放下了,抬手,捻了妖法,掌心覆在了那只白胖的小手上,瞬间,青光萦绕,暖了满满一手,舒服得桃花咯咯直笑,不到一会儿,手臂上的水泡便消了,没有留一点痕迹。 桃花好崇拜好崇拜,星星眼:“青青,你好厉害呀!” 凤青颇为受用,笑着捏了捏小丫头白嫩的小手,逗得她扭来扭去,笑得前仰后翻的。 鸣谷听着里头的笑声,忍了又忍,待那一老一少乐够了,才道:“妖尊,霍狸姑姑来了。” 凤青应了一声,转身抱起桃花,放在了榻上,低低嗓音,似哄:“不要出去,嗯?” “哦。” 桃花乖乖点头了,指了指桌上的梅花酥,凤青笑着端给她,这才出了屋。 小筑外,霍狸已经侯了片刻,并无半点不耐,眸中反而有几分期许,眸光明亮。 她走近,隔着一段距离:“凤青,你唤我来何事?” 他站在竹屋的台阶上,并没有走下来,身量高,微微俯视,道:“你的婢女烫伤了桃花。” 语气,微冷,一双眸,沉寂得好似冬日里毫无星子的天。 霍狸脸色骤然大变,一时怔忡不知应对。 却是婢女铁兰立马跪下了,惊慌失措至极:“妖尊恕罪,奴婢并非有意,而且姑姑也不知道,奴婢以为小殿下无恙,才未禀报。” 凤青眉头一锁,冷瞥了一眼。 铁兰噤若寒蝉,牙关打颤,是一句辩白的话都不敢说了。 霍狸沉吟了许久,语气放软:“伤得严重吗?” 他答:“不严重。” 神色,不喜不怒,看不出端倪,只是,眸色有些陌生,不染温度,沉得厉害。 霍狸不知他作何打算,语气小心翼翼,带了几分试探,她说:“我稍后送些烫伤的药过来。” “不必。”他答的果断而迅速。 霍狸抬眸,与他目光相接。 凤青突然念道:“霍狸。” 每次他用这般语气喊她,她下意识便惶恐不安,越发谨小慎微:“嗯?” 停顿了片刻,凤青道:“是让她滚?”抬眸,他看着霍狸,无波无澜的眸光,“还是你和她一起滚?” 是让她滚? 还是你和她一起滚? 如此不留情面的话,又如此不留余地,他甚至面无表情,连怒气都没有摆在脸上,但霍狸知道,他动怒了,相识至今,她头一回见他动怒。 霍狸身子一震,几乎要站不稳,脸色顿时刷白。 便是鸣谷也震惊了,也从未见过凤青如此,小事化大,这,很不像他,佛经里一向推崇普度众生慈悲为怀呀。 跪在地上的婢女,已吓白了脸色,天寒地冻里仍是满头大汗,俯身叩头,一下一下砸在雪地里,哭喊着道:“妖尊恕罪,妖尊恕罪,都是奴婢的错,姑姑她也是好意才会请小殿下过去用膳,是奴婢失责,妖尊要怎么罚奴婢都可以,姑姑她是无辜的,奴婢可以走,请妖尊莫要迁怒姑姑,姑姑她早便与九尾狐族断了关系,若是出了听茸境,便无处可去了。” 凤青只是冷冷睥睨着,似乎事不关己,冷凝的神色没有松动一分。 这是铁了心要罚,不听辩白,不论对错是非,如同撒火一般。 对,撒火,凤青千百年未曾做过的行径。 霍狸双手垂在两侧,五指紧紧攥着,艰涩地开口,求情:“凤青,可不可以看在我的情面,饶她一回?” “不可以。”回答得很快,他甚至都没有考虑一下。 平日的温和、随性,全部消失不见,这时的他,易怒易暴。 霍狸张张嘴,终归是再也说不出求情的话。 “姑姑……” 铁兰跪在雪里,嘤嘤低泣,一点一点面如死灰。 忽而—— “青青。” 稚嫩清脆的童声响起。 凤青回头,小姑娘便钻出了门缝,抬手扯住了他的袖子,看了看跪在不远处的铁兰,怯生生的,又欲言又止。 凤青稍微俯身,目光与她平视:“不是让你待在里面吗?” 语气,软了,神色也不似方才紧绷,倒像在哄不听话的小孩,极尽了耐心与好脾气。 桃花也不怕凤青,扯着他的衣服不放,用软绵绵的嗓音问:“青青,你要赶那位姐姐走吗?” 他应:“嗯。” 桃花想了想,有些疑惑又纠结的样子,眉头一皱一皱,又问:“因为我吗?” 凤青还是点头:“嗯。” 他并没有多做解释,她还小,不需要知道太多险恶事端。 桃花似乎不是太懂,皱着小脸捋了很久头绪,稚嫩的童音清亮又干净,语速很慢,满脸认真:“青青,我不知道那位姐姐犯了什么错,或是坏了什么规矩,桃花只知道她烫到我不是有意的。” 小姑娘没有求情,也不左右凤青的决定,只是陈述,陈述她看到的是非黑白,不歪曲,也不添油加醋。 萧景姒说得对,桃花如此剔透聪慧,会辨是非善恶,却也不妄下判处。 北赢妖王的子嗣,却是没有沾染到一点点妖族的恶性,至纯至真。 凤青沉默了许久,蹲下,摸摸桃花的头:“我知道了。”抱起她,回头道了一句,“下不为例。” 铁兰如获大赦:“谢妖尊开恩。”抬头,又小心谨慎地行了一个礼,“谢小殿下。”她确实是无意的,却不知,这七岁的孩子是如何明辨出来的。 凤青抱着孩子,转身进屋,只留了一句话:“回去吧,雪下大了。” 语气与平日一般,温和却疏离,好像若无其事。 霍狸怔愣后,回神,道:“霍狸告退。” 转身,由铁兰搀着她离开,嘴角紧紧抿着,唇色发白。 她一直都知道的,凤青啊,对谁都温和以待,却对谁也不会仁慈一分,即便她得了他的心脏,即便她入住听茸境两百多个年头,她也没有一分不同。 可是,却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让他怒,也让他恕。 从烫伤事件之后,凤青便不准桃花随处跑了,只要出了听茸小筑,他必定会抽出空闲来陪着她,小孩子野,他倒也不嫌闹腾,惯着她上天入地,就差将听茸境的雪山给铲了。 半月光景,一晃而过。 第十六日,大楚的信笺送来了听茸境,之前也有不少信送来,桃花每次看了都会欢欢喜喜,然后拉着凤青念给他听,这日看了信之后,桃花便神色恹恹,许久都不开心,连梅花酥都不想吃了。 凤青问她怎了。 桃花瘪着嘴,闷闷不乐:“青青,娘亲写信来了。” 凤青看不进去书,便走过去,耐着性子,蹲下来,仰头问不开心的小姑娘:“嗯,写了什么?” 桃花耷拉着脑袋,突然打不起精神头了,怏怏不悦地说:“明日会来接我回去。” 身后的桌子被凤青不经心地撞了一下,搁置在书架上的竹简轻微颤动了一下。 默了很久,凤青应了一个字:“嗯。” 他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垂了眸,伸手揉了揉桃花的花苞发髻。 小姑娘的发髻不繁杂,却也不好打理,是凤青给她梳的,从前几日的歪歪扭扭,到现在有些熟练了,也能看了,只是仍有些凌乱,但小姑娘粉嫩娇俏,倒也显得可爱。 凤青手顿了一下,便罢手了,免得揉乱了小姑娘的发髻,只是手还未放下,便让她拽住了,用力地抓着,也不知道轻重。 她很委屈的样子,巴巴的小眼神,转了两下便红了:“可是桃花舍不得青青,好舍不得的。” 她喜欢凤青,从来不掩饰,就像她喜欢哥哥,喜欢满满,不喜欢花鲢鱼家的胖头鱼,喜恶眷念都摆在脸上。 到底是年纪小,甚是明目张胆。 凤青好笑,拍了拍她胖乎乎的手背,问她:“楚彧教了你瞬移没有?” 桃花点头,还是很郁郁寡欢:“教了,可是桃花移不动,大阳宫好远的,不能随时来看青青。”说完她又赶紧补充,很是认真严肃的表情,“不是桃花太胖,是桃花身体不好,学不好。” 凤青轻笑,坐在身后的矮榻上,笑眼弯弯,添了几分少见的邪气,对小姑娘招了招手:“坐过来,我教你。” 桃花立马过去,双手双脚地爬上了榻,兴冲冲的样子,很期待的小表情。 看着她,凤青便心情欢愉,眼底都是笑,问那愣头愣脑又一本正经着聆听的小姑娘:“知不知道,北赢最稀贵之物是什么?” 桃花摇头,表示不知道,表示好好奇,表示不明觉厉好崇拜! 凤青勾勾手,桃花赶紧凑过去,小狗腿地眨眨眼,耳边凤青笑出声,说:“九尾狐的心头血,还有上古凤凰的真气。” 桃花呆愣,然后一口咬定:“青青最棒!”很坚定的样子,其实,她还是不明觉厉…… 凤青被她逗得笑出了声,嗓音轻快,染了几分愉悦,哄着小姑娘说:“乖,闭上眼睛。” 桃花立马闭了眼睛,眼睫毛抖啊抖,好想睁开,但是忍住好奇。 凤青笑着俯身过去,气息吐纳,将内丹逼出,含在唇中,贴近小姑娘樱红的唇,隔着咫尺的距离,将真气输给她。 凤凰内丹孕育的真气,是最为醇厚浓郁的,他活了近千年,第一次渡给他人,便是一口,也有几十年修为,可不差他那颗不死不老的凤凰心脏,也够她学好瞬移了。 真是见了鬼了,这小姑娘,他偏偏舍得呢。 许是他内丹在发热,吐出的气息滚烫,隔得近,尽数喷在小姑娘脸上,晕染得一团绯红,有些痒,她颤了颤睫毛,就睁开了眼,只觉得喉咙里热热的,一睁开眼便看见凤青近在眼前的美人容颜,漂亮的唇正吐着青色的光雾。 桃花没见过,觉得惊奇,那青色晕染得好看,她鬼使神差就凑过去舔凤青的嘴,想将那一团青吃下去,尝尝凤凰真气的味儿。 只是,唇刚触到—— 软软的,暖暖的,热热滑滑的舌头刚伸出来,凤青僵了一下,随即眸色骤然变化,一抹浓青色翻涌,他募地后退,踉跄地跌坐在了地上。 桃花懵懵懂懂,要去拉他:“青青。” 凤青却退后,脚步趔趄极了,几乎慌乱急促地站起身来,背过身去。 “回去好好练瞬移。” 只留下了这一句话,便慌慌忙忙出了屋,有些狼狈,脚下虚浮。 桃花茫然地站在那里,舔了舔唇。 她还没尝出凤凰真气的味道,可青青好像生气了,她看到了呢,青青的脖子耳朵都红了,眼睛也不是漆黑的颜色。 青青一定生了好大好大的气。 然后,整个晚上她都很乖,不吵不闹,不缠他了。 那一晚上,凤青没有哄桃花睡觉,而是在院子里打了一个晚上的坐,听茸境的雪下得很大,湿了他的衣襟。 次日,妖王楚彧与萧后归来北赢,借道听茸境,并接走了桃花小公主。 是鸣谷送桃花出听茸境的,给她收拾好零嘴和细软,她没有看到凤青,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再也没有见到了,出听茸境的时候,眼睛是红红的。 鸣谷送走了桃花便回了听茸小筑,踌躇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禁道了一句:“妖尊,您不去送送小殿下吗?” 凤青背身站在树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肩头落了一层厚厚的雪,瞧不见神色,声音有些低沉,很嘶哑。 他说:“有什么好送的。” 怎么说变脸就变脸,昨儿个不是还宠爱得不要不要的,妖尊这是怎么了? 鸣谷摸不准,便试探着说了两嘴:“小殿下瞧见妖尊您没去送她,那小神情,可难过了。” 凤青背着身,一言不发,垂在身侧的手握着,指尖微微泛红。 鸣谷又道:“楚彧妖王怎么拉她都不肯上马车呢?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哭鼻子。”见凤青不吭声,他就多说了几句,感慨万千,“妖尊,你说小殿下什么时候还会来呢?本来倒不觉得听茸境冷清,小殿下这才住了多久,这人一走,怎就突然——” 鸣谷的话还未说完,凤青突然转过身来:“还堵不住你嘴了?” 鸣谷愣了一下,立马低头:“鸣谷失言了。” 他看见了,妖尊的眼,竟是青色的,浓郁的青色,几百年来,他头一回见,便是当年杀红了眼时,也未曾见过妖尊如此模样。 鸣谷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了,虽不知为何妖尊会如此,只是隐隐觉得和桃花小公主有关。 凤青站了片刻,便转身往小筑去,鸣谷老实跟在后面。 突然,身后小姑娘的喊声传来,又急又乱。 “青青。” “青青。” 凤青脚步顿住,僵在那里。 鸣谷回头,瞧见远处的小胖团子,粉粉嫩嫩的裙子一荡一荡,不禁笑了:“妖尊,是小殿下回来了。” 凤青没回头。 小丫头跑得急,披风的帽子掉了,头上都是汗,小脸被风刮得通红通红,带着哭腔:“青青,你不理我了,是生我气了吗?” 鸣谷瞧了瞧,妖尊还是不回头,也不理小姑娘。 这是闹的什么别扭啊! 凤青不理她,桃花好难过,红红的眼睛兔子似的,小心翼翼地问:“桃花做错了什么吗?”吸了吸鼻子,想哭又要忍住,“是不是桃花吃太多了,青青你不喜欢了。” “青青……” 凤青转过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摇头:“没有。” 桃花还是要哭的样子。 凤青叹气,终是走过去,蹲下,擦了擦小姑娘红红的眼睛:“你没做错什么,我也没有生你的气。” 他只是生他自己的气,千年佛经,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对一个七岁的孩子动了那样的念头。 昨夜,他啊,动了欲念。 不过是小孩子的亲昵,却叫他燥意难消,便是这听茸境的雪,一晚上也没冷下来。 凤青又是轻叹,替她戴好帽子,系紧了脖子上的带子,轻声说:“你没有错,是我的错,乖,莫要哭了。” 桃花愣愣地看凤青,红红的鼻头皱了皱,鼻音浓浓,她说:“青青,桃花听不懂你的话。” 她自然听不懂,她才多大。 一只小手伸过去,她替他拂掉头上的雪,乖巧又安静地站着,眼底清透宁静,声音有魔力似的,能抚平所有燥意,她说:“听不懂也没有关系,桃花喜欢你,你做错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的。”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是个这样讨喜的孩子,会让人忘记俗世的愁,忘记他半生杀伐,忘记他参了千年的佛理,只记得这双干净的眼睛。 有魔力似的,让他着魔。 凤青笑,抓过她被冻得冰冷的小手,藏进袖子里:“回去吧。” 桃花乖巧地说好,走了几步,又回头,依依不舍地:“青青,等我练好了瞬移,我就来寻你。” 凤青看着雪地里的姑娘,粉红色的裙子,满地皑皑白雪,十分显眼的明媚。 她又走了几步,又回头,红着眼睛笑了:“我天资愚钝,身体也不好,可能会练很久的,青青,你等我好不好?” 沉默了很久,凤青点了头:“好。” 不是没心吗?却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啊,确实是魔障了,便站在那雪里,看着小姑娘越走越远,久久都回不了神。 ------题外话------ 凤青的年纪前面有些搞错了,已修改,记住哦,桃花六岁半那年,凤青995岁。 明天可能就长大了,很喜欢桃花,不知道为什么。 月票走一个! 012:凤青家桃花初长成 “那只青色的凤凰,它飞得很高,它很孤独,它非梧桐不栖,它落在了我面前,它,叫凤青。 我想在我在的时候,不让他一个人,我想陪他一起飞到月亮上。”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公主从听茸境回了大阳宫,变化似乎有点大,向来上天入地的小公主近来特别安生,成日里除了课业,便闷头苦练妖法。 苦练四个月,雷打不动,谁劝都没有用,只是,到底身为人族,又先天不足,即便有着白灵猫族的血统与凤青的凤凰真气,如此操之过急,还是有些过犹不及的,不可避免地大病了一场,也赶巧,正逢小丫头七岁生辰。 桃花恹恹地卧病在床,心疼坏了萧景姒,桃花打小便大病小病不断,却从不喊苦喊疼。 “娘亲。”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小姑娘躺在那里,无精打采的。 萧景姒蹲在床边,摸摸她毫无血色的小脸:“还难受吗?” 她摇头,乖乖巧巧的:“桃花不难受,娘亲别担心。” 桃花虽皮,却也极为懂事,她爱哭,只是真当难受的时候,却一点都不表露。萧景姒趴在榻让,与她轻声地说话:“桃花能告诉娘亲为何要这般勤修妖法吗?” 她的体质,强身健体学个皮毛尚可,若是勤修苦练,是必定要吃一番苦头的,萧景姒与楚彧自然舍不得,只是,他们家这小姑娘,小小年纪便看得通透,剔透懂事得令人心疼。 桃花说,一本正经地:“桃花和青青约好了的,待我练好了瞬移,便去听茸境看他。” 萧景姒笑:“我家桃花很喜欢凤凰啊。” 她点头,原本萎靡不振的小脸便明媚鲜活了几分:“嗯,桃花很喜欢很喜欢青青的。” 她侧躺着,趴在娘亲臂弯里,眸中一汪清泉,明净而漆黑,又笑着继续说:“娘亲,我孤身去听茸境那次,看到了青青的真身了,很漂亮的一只青色凤凰,它鸣叫的时候,很好听,可是桃花听得出来,那只凤凰,它很孤独的,它飞得很高,没有伴,所以,也不愿意落地。娘亲,桃花在古书上看到过,上古凤凰非梧桐不栖,可是那次青青落在了我面前。” 听着小姑娘絮絮叨叨,萧景姒但笑不语,只是轻拂她的小脸,看她时而笑靥如花,时而拧眉忧愁。 似乎说起凤青时,桃花的眼睛会越发得有神,没有这个年纪的懵懂。 “娘亲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救命之恩,更要倾其所有为报,娘亲,我不想青青孤独,青青说,他活了九百九十五年了,好久好久,那他一定也孤独了好久好久,所以桃花想陪陪他。”她抿抿唇,认真的模样倒有几分像梨花,少了几分青涩稚嫩,眼神专注而执着,“我知道,我是人,陪不了很久,可是桃花还是想在我在的时候,不让他一个人,我想陪他一起飞到月亮上。” 原来,平时爱玩爱闹的小姑娘,看得这般透彻,赤子之心,干净而纯粹,不掺杂一分杂质,对谁好,欢喜谁,便会一股脑地拼尽了力气。 萧景姒莞尔,亲了亲桃花白皙的小脸:“我家桃花是世间最好的姑娘。” 这样明辨人世,聪慧又纯真。 七岁大的孩子,还不懂男女之情,却玲珑剔透。 因着桃花卧病,便早早睡了,明日是她的生辰,娘亲说,待她睡醒了便带她去摘青油果,吃了果子,精神好了,就可以带她去听茸境看雪了。她的生辰愿望,便是如此。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好像听到有人唤她,声音可好听了。 “桃花。” “桃花。” 桃花眼皮很重,很久才睁开眼,然后就跟做梦一样,她看到凤青了,立马便笑了:“青青。”本来还有气无力地,骨碌碌就爬起来了。 “我是不是在做梦呀?” 她睡得迷糊,脑袋不大清醒,额头的头发也被压得翘起来了两撮,笑得傻愣傻愣的,就差长出一条尾巴,欢快地摇来摇去了。 屋里亮着夜明珠,凤青是背着光站的,脸上轮廓昏沉沉的,确实让人瞧不大清楚,他俯身低头,抓住了小姑娘白嫩的小手,问:“冰不冰?” 桃花小鸡啄米:“很冰。” 凤青笑了:“还是不是做梦?” 她可劲儿可劲儿地摇头,抓着凤青的手兴冲冲地问:“你来看我吗?是不?是不?” 凤青顿了一下:“……不是。” 桃花瘪瘪嘴,她才不信呢! 凤青好笑,也没抽回手,就让小丫头拽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说:“这是那兔崽子的药,可以让他长毛,我来送药的。” 她嘟嘟嘴,不高兴,青青不是专门来看她的,转念一想,又开心了,接过药瓶,甜甜地笑:“桃花代满满谢谢青青。” 凤青摸摸她的脸,嗯,很胖,手感很好。 他的手凉,桃花也不躲,欢欢喜喜地蹭啊蹭,说:“青青,明天桃花生辰,你可以留下来吃酒吗?” 凤青摇头:“我要回听茸境。” 桃花瞬间苦脸了,悲伤来得好突然啊,她无法掩藏,用幽怨的小眼神瞅凤青,可怜巴巴地。 凤青哭笑不得:“吃酒便罢了,要什么生辰礼物?” 愁云惨雾的眼珠子立马亮光了,桃花笑盈盈地说:“那桃花可以贪心一点吗?” “可以。” 她便说,满脸期盼,小眼神蹭亮蹭亮的:“我要青青每年都给我过生辰,每年给我煮一壶梅子茶。” 每年…… 这个词,是个很麻烦的词。 凤青沉默了一下:“……好。” 桃花笑了,满足地在榻上滚来滚去,滚去滚来…… 待将兴奋的小丫头哄睡了,凤青才出昭明殿,没有惊动大阳宫的护卫,飞檐走壁爬了墙。 鸣谷在大阳宫外面侯了一个时辰,他家妖尊大人才翻墙出来,真是托了小公主的福,有生之年见到了听茸妖尊爬墙时的英姿飒爽。 鸣谷上前,就随口询问了一句:“妖尊见着小殿下了?” 凤青嘴角温润的笑收了收,纠正:“本妖尊是来送药。” 鸣谷懵逼,他说了什么吗? 好吧,就算他说了什么,只是若真如妖尊所说,就是来送药的,那问题又来了,一只没了毛的兔崽子是有多大脸,要劳烦妖尊大人大驾?他家大人可是无事不出听茸境啊! 罢了,他就不揭穿了。 鸣谷又问:“妖尊,现在回听茸境?” 凤青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瞧了瞧月色:“过了子夜再回。” 这会儿离子夜,还有快两个时辰,难道就在这干等?鸣谷不明白:“为何要等子夜?” 凤青瞥他:“你话真多。” “……” 今天的妖尊,又奇奇怪怪了。 鸣谷努努嘴,低头:“鸣谷多嘴了。”以前他家妖尊大人不这样的,总是笑得像个仙儿,就是最近,喜怒无常,越发难伺候了。 真是越老越有人气儿了。 凤青走了两步,漫无目的的,突然停下,回头:“你若是闲得慌,去弄套茶具来,还有梅子。” 他不闲得慌啊,闲得慌的是妖尊自个儿吧。鸣谷腹诽了一番,忍不住好奇:“妖尊要煮茶?” 凤青含笑,心情颇好,嗯了一声。 鸣谷目瞪口呆了:“这个点?在这?”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逼得厉害,“为何呀?” 掀了掀薄唇,凤青说:“我闲。” “……” 鸣谷无言以对了,好吧,他也觉得妖尊闲得慌,不然怎么会亲自来给兔崽子送药,送完了还自娱自乐地煮梅子茶。 最后煮完了,还亲自送去了昭明殿。 闲吗?真闲! 次日,桃花公主茶差人给花满小兔子送了一瓶药。 花满小兔子差人回了桃花一句话:“好吧,老子暂时原谅你了,不割袍断义了,等我刷完马桶,带你飞!” 桃花听了笑眯眯,才不要满满带她飞哩,她要学瞬移,要自给自足自力更生! 六个月后,桃花公主学会了瞬移,她是第一个会妖法的人族,学得像模像样,当然,除了瞬移妖法,其他全是半吊子。 于是乎,桃花公主欢欢喜喜蹦蹦跳跳就去了听茸境,奈何……她太胖了,移到半路上就好累好累,还是折腾了好一番的。 暴风雨过后,就是彩虹了! 桃花一路狂奔,欢天喜地地边跑边喊:“青青,青青。” “我来了,接住我!” “快接住我!” “咣——” 凤青一杯茶,手一抖,全部洒在了身上,笑了一阵,起身出了屋,便看见不远处一个肉团子飞快地滚来,一把抱住他的腰。 嗯,长高了,以前只能抱住腿,现在能抱腰了。 凤青摸摸小家伙的头,莫名生出一股欢喜:“瞬移练好了?” 桃花点头,久别重逢那个开心:“我移了一天就到了,是不是很厉害?” 他不吝夸奖:“嗯,很厉害。” 凤青进屋,桃花就跟在他身后,揪着他的衣服玩,喜滋滋地说:“等我更厉害的时候,我就天天到听茸境来看你。” “嗯。”凤青回头问,“要不要吃梅花酥?” 桃花砸巴嘴:“要。” 长大了,不过,还是一样贪嘴。 凤青喊了声:“鸣谷。” “我这就去端来。” 自从那次小公主在听茸境小住之后,这梅花酥便日日备着了,诶,他真担心这听茸境的梅园早晚有一天会被桃花公主给吃空了,金山银山也禁不住那小祖宗吃啊,嗯,等过了这阵子,他还是接住种树吧,日后妖尊大人要再给桃花公主讲故事,也有新素材了。 梅花酥端来了,桃花就抱在手里吃,偶尔递一块喂给凤青,他皱眉,不喜欢甜,却还是会拧着眉头吃下去。 小姑娘一边吃一边碎碎念,说了许多有的没的,似乎要将这半年所听所见一股脑给凤青灌。 “青青,张大蟹的爹爹二婚,我要去吃酒。” 凤青嗯了一声,听着,不回话。 桃花塞了一口梅花酥,含糊不清地说:“张大蟹前天跑到我跟前来哭,说他爹娶了后娘便会再生一窝小螃蟹,然后便不会再要他和他弟弟了。” 凤青给她递了一杯茶,省得她噎到。 讲完张大蟹家的二婚史和生崽史,最后,桃花的感悟是:“原来要成了亲才能生崽啊。” 七八岁的小姑娘,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郑重其事地说:“青青,以后我们也先成亲,再生小凤凰。” “咳咳咳咳咳……” 凤青呛到了,咳到脸红。 这一年,桃花七岁半,先天不足,所有妖法只学了个皮毛,唯有瞬移妖法,她甚为精通。 桃花公主在自己的手扎上如是记录:“谁再说本公主胖得飞不起来,本公主一个瞬移,闪瞎他!” 桃花公主八岁那年,除夕夜里,妖都城里万家灯火,大阳宫漫天烟火明明灭灭。 那一个除夕,她是在听茸境过的,第一次离了父亲母亲,小小的人儿,收拾了几件年货,去了凤青那里。 听茸境不比妖都,冷冷清清,下着雪,安静如斯。 凤青讶异,脱衣就寝的动作顿住,瞧着门口探进来的小脑袋:“怎么来了?” 小姑娘掸掸雪,自然熟地进了屋,脱了披风,将包袱里的瓜子花生一股脑倒在桌上,说:“我来陪青青守岁。” “我不守岁。”凤青虽如此说,还是坐过去,取了快暖玉给小姑娘暖手。 她笑,一点都不失落:“那你陪我守。”说完,心情又突然失落了,“青青,我又长大了一岁了,可是我还没有瘦。” 她圆润了八年了!娘亲说,等她长大了就会抽条,可是,抽条的影子都没看见!好气哟! 看着小姑娘气鼓鼓的脸,凤青忍不住捏了捏,软软滑滑的,手感十分好,笑:“这样也好。” 桃花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很是气恼,嘟着嘴咬牙:“满满说,若是我一直这么胖,以后就没人会要了。” 凤青慢条斯理地把一块梅花酥喂到桃花嘴里:“那只兔崽子尽会胡言。” 桃花点头如捣蒜,眼睛亮晶晶的,一笑,露出门牙,少了两颗,有点漏风地说:“嗯嗯,青青才不会不要桃花。” “……”凤青不动声色地敛了眼底神色。 桃花换牙换得晚,八岁那年掉了一颗大门牙,为此,她少吃了不少零嘴,然而,就是没瘦,一点也没瘦。 桃花公主在手扎上如是记录:“我是青青的,青青是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九岁,桃花公主长高了很多,踮起脚时,已经可以摸到凤青的眼睛了。 大阳宫里杏花最盛开的时节,桃花打包了爹爹亲自做了杏花糕去了听茸境,要给凤青尝尝鲜,为此,楚彧生了好一段时间的闷气。 凤青坐着,桃花站着,已经有一般高了,她还是很多话,闹腾得很。 桃花说:“青青,你不知道张大蟹他爹爹多能生!”桃花眼睛瞪圆了,表示她的吃惊,“他们家又生了一窝小螃蟹,好多好多只呢。” “嗯。” 凤青应了一个字,多数时候都是这样,她说,他听。 桃花吃得欢,凤青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脸,将自己那杯茶递给她,她大口便喝了,说还要,又继续说张大蟹家那点事:“张大蟹的娘亲生完就胖了一大圈了,爬都爬不动了,生一窝胖一圈,趟在湖里不用游都能浮起来了。” 凤青笑。 桃花把脸凑过去,圆圆的小脸,很精致,笑着说:“青青,我们以后就生一窝好不好,生一窝就会胖一圈的,我要是再胖几圈瞬移都移不动了。” 童言无忌,她还不太懂。 凤青被她童言童语逗笑了,鬼使神差地摸摸她的头,说:“凤凰子嗣单薄,放心,你不会胖。” 桃花咧嘴一笑:“那约好哟,就一窝。” 凤青手一僵:“……” 他们约了吗? 九岁那年,张大蟹家添了两胎,满满一湖的小螃蟹啊,横着走哩! 桃花公主在手札上这样记录了一笔:“我才不怕胖哩,等娶了青青生了凤凰,我也可以横着走~” 九岁半的时候,有一日,桃花哭着去了听茸境。 她越长越大,便极少哭鼻子了,那一次,她哭得厉害,红肿了一双眼站在凤青面前。 凤青慌了,从未如此过。 他问:“怎么哭了?”蹲下,微微颤抖地给她擦眼泪。 桃花越哭眼泪越多,那双平日里明亮清澈的眸,灰暗而阴郁,哭哑了嗓音:“青青,你救救梅花酥好不好?她快死了。” 她抓着凤青的手,紧紧拽着:“梅花酥被大狮子咬掉了一只胳膊。” 凤青摸摸她哭红了的小脸,将她抱进怀里,轻哄:“没事了,别哭了。” 那夜,凤青去了大阳宫,为梅花酥接了手臂,渡了真气,命保住了,只是梅花酥的右手,再也动不了了。 三日后,凤青回了听茸境,闭关了整整一月。 鸣谷时常念叨:“妖尊,您自个的身子从十年前催动了渡身换魂的禁术后便一直没痊愈,怎地又大耗元气了,就是个护卫丫头,何必如此。” 凤青不言。 他啊,见不得桃花哭,她一哭,他便没辙了。 ------题外话------ 几岁初潮好? 013:终于抽条了! “十三岁生辰愿望:青青在身边。 青青,桃花长大了。 青青,我轻不? 青青,我美不? 青青,生凤凰不? 青青,我是桃花,十三岁的楚择华。”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他啊,见不得桃花哭,她一哭,他便没辙了。 这年,大阳宫里驯养的圆头野狮失了人性,兽性大发时闯入昭明殿,桃花公主体质特殊,遭野狮攻击,血盆大口之下,公主的近身侍卫梅花酥将自己的右臂放进了野狮口中,整个手臂生生被咬断。 那时,梅花酥五十岁,幻为人形不过十载,与桃花一般高,很瘦很瘦,说话时嗓音沙哑。 那时,凤青闭关,三个月没有见桃花。 桃花的手札上,寥寥几笔,这样记载:“娘亲的话,桃花从不敢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日后,她便是梅花酥的右手,为她挥剑舞刀,为她穿衣洗脸,为她倾尽所能。 青青,桃花又欠了你一次呢,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便是那一年,桃花公主楚择华,长大了很多很多。 桃花十岁那年,出游时遇蟑鳞鼠伏击,困于无涯山一晚,恰逢阴雨,大寒,桃花伤其心肺,需黑珍珠粉入药,虫海花鲢鱼族上贡百年黑珍珠。 那是花鲢鱼第二次为公主殿下献药,那颗百年黑珍珠也是花鲢鱼最后一颗镇海之宝。 故此,花鲢鱼族提出了与白灵猫族联姻。 呵,顺杆子往上爬是吧。 妖王楚彧就甩了个冷脸,看都没看那群鱼一眼。 笑话,用他们虫海的黑珍珠那是给他们鱼族脸了好吧,他楚彧是那种礼尚往来的人吗? 虽说联姻之事只是花鲢鱼一族一厢情愿,可这风声还是传到了小公主的耳朵里,小公主身体还未恢复,恹恹的,抓着娘亲的手,眼泪汪汪地说:“我问过晚月了,她说联姻就是成亲,娘亲,我不要嫁给一条胖头花鲢鱼。” 桃花贪玩,北赢想吃她的妖,大把大把,虽有暗卫随行,不会让妖祟趁虚而入,可这一次,被困了一夜,在山上冻到了,到底是吃了些苦头。 萧景姒心疼她,轻声安抚:“嗯,不嫁,我家桃花所嫁之人,一定会是所爱之人。” 桃花这才宽心了,小家伙很好奇,睁着大大的眼睛:“娘亲,什么是所爱之人?” 萧景姒想了想,摸摸桃花的头:“生时,念念不忘,死时,念念不舍。” 桃花一脸懵懂,眼珠子转来转去,好像想到了什么,又似想不清楚,纠结的模样。 萧景姒笑:“你还小,大些了便懂了。” 夜深,桃花躺在榻上,盯着屋顶的玉石,一直盯,可劲儿盯,不眨眼,盯啊盯…… 还是好困好困啊! 她就开始数树,一棵树,两棵树,三棵树,四棵树……数到一千两百九十八棵树的时候,窗户开了,有风吹进来,桃花一个鲤鱼打挺,瞬间瞌睡虫就醒了,骨碌碌地爬下床:“青青~” 这小家伙! 凤青笑,将窗户合上:“怎么还不睡?” 鞋子也不穿,桃花赤着脚踩在铺了暖玉的地上,眼巴巴地瞧着凤青,颇有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在等青青,我知道你会来看我。” 她笑得明媚,只是唇色发白,有些虚弱。 凤青俯身,将她抱起来,放回被褥中,探了探脉息:“还疼吗?” 嗓音,低低的,不由得轻了又轻。 桃花笑着摇头:“不疼。” 凤青倾身,看着小姑娘那双玉石一般透亮的明眸,问她:“怕不怕?” “怕。”桃花嘟嘟嘴,好委屈好害怕的样子,嫩嫩的嗓音嘟囔着,“那只大老鼠想要吃我的时候,很怕很怕。” 凤青捏捏她的脸。 她太贪玩,涨涨教训也好。 小姑娘话多,还没说完,从被子里钻出来,抓着凤青的手枕着,软软糯糯地说:“我不是怕那只长得很丑的老鼠,我是怕以后都见不到青青了,娘亲说,人有三生,我怕我投胎了,青青你就不认得我了。” 凤青好笑:“就怕这个?” 桃花重重地、重重地点头:“这很重要的!” 凤青哭笑不得,揉揉她的脑袋,将她的发髻抓乱了,笑道:“傻。” 她才不傻哩,母亲讲的,她都懂。 桃花佯装大人般感慨一番:“青青,原来你是桃花所爱之人啊。”她作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十多岁的小姑娘,看着平白多了分深沉,十分认真专注地看着凤青说,“娘亲说,生时念念不忘,死时念念不舍的便是所爱之人。” 凤青沉默。 良久,他将她脑袋上乱糟糟的头发捋顺:“别说傻话。”轻哄,“闭眼。” 桃花乖乖地闭眼了,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睁开,便看见青青的脸在放大,她小脸一皱,屏住呼吸! 凤青笑,隔着咫尺距离,给她渡了几口凤凰真气。 一而再,再而三,即便会伤了元气,他都舍得给她。 桃花公主在床上躺了三天,就活蹦乱跳了,照样皮里皮气,上天入地! 同年九月,蟑鳞鼠一族在北赢灭绝。 同年十月,花鲢鱼家的连孝公子与涟清妖女,入大阳宫伴读,北赢不少妖族感叹眼红,虫海鱼族祖上积德啊,盛产黑珍珠。 桃花公主曾在手札上写道: “蟑鳞鼠,好丑好丑!哼,北赢第一丑!桃花才是北赢第一美!” “青青,抱紧我,总有刁民想吃我……” “青青,桃花对你念念不忘,念念不舍哟~” “不喜欢花鲢胖头鱼,剁椒鱼头都不想吃了!” “青青,在听茸境等桃花哦,风驰电掣桃花来也!” “青青……” “青青……” 洋洋洒洒好几本,都是她的年少记事,纯粹又美好。 十岁生辰过,桃花又长高了。 那年年尾,北赢春天将逝,三年为冬,天很冷很冷,太子梨花继位妖王。 梨花哥哥继位的第三个月,父亲母亲说,要游历行医,最不放心的便是桃花,是以,要带她一起去。 桃花点头,说好。 她舍不得父亲母亲,也舍不得让他们担忧一分,只是,她最舍不得听茸境,舍不得听茸境的雪,舍不得听茸境里那只孤独的千年凤凰。 她红着眼去找他。 凤青问她怎么了? 她抱着凤青的脖子,哭鼻子,她都好久没哭过了,可是忍不住,抽抽噎噎了很久,把眼泪鼻涕都擦在了凤青衣服上:“青青,我要去游历了,爹爹娘亲放心不下桃花,我要一起去。” 凤青没说话,抱起她,放在了梅花树下,风雪被一树花开遮蔽,他点点头:“嗯。” 什么都没说,只有这一个字符。 桃花更难过了,仰着头红着眼看凤青,吸了吸鼻子:“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山川湖泊,天涯海角。” 凤青拂掉她肩上的雪:“嗯。” 桃花瘪瘪嘴:“你都不挽留我,好悲伤啊。” 凤青笑:“傻。” 他总说她傻。 才不傻哩,娘亲说她什么都看得详尽,眼睛雪亮雪亮的! 不想理凤青了,凤青不留她,悲伤那么大! 桃花哼了一声,耍孩子脾气。 凤青耐性极好,靠着树,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理顺她的头发,嗓音像雪落的声音:“去见见外面的山川湖泊也好,我在这听茸境也不会走。” 也是,成百上千年,他都在听茸境,她不怕找不到他。 桃花心里悲伤小一点点了:“那你会想我吗?” 凤青抿了一下嘴角:“……会。” 眉宇里的阴郁立马就散了,桃花抓着凤青两侧的衣角,仰头摇晃着身子,开心得不能自已:“我也会的,我会很想很想青青,吃饭想,睡觉也想,吃桂花酥都想!” 凤青轻笑。 桃花拽着他的衣角,用脑袋去蹭他的手臂:“青青,等我游历回来,给我煮梅子茶好不好?” “好。” “还有梅花酥。” “好。” “酒也要给我喝。” “好。” “还要生凤凰。” “……” 固执的小姑娘,记了这一遭事,便怎么都不忘。 凤青摸了摸她又蹭乱了的头发,从袖中取了一条坠子,挂在了她脖子上。 “这是什么?”坠子上,是一个很小的玉石哨子,桃花觉得新奇,便要去吹。 凤青抓住她的手:“只能吹一次,我在哪里都能听到。” 她听了,立马笑了,像藏宝贝似的,把玉哨子藏进怀里,拍了拍胸口,紧紧捂住,嘴角嗪笑,像只生动活泼的小动物,哦,小动物缺了两颗门牙,说话微微漏风,不打紧,她还是很兴高采烈,问:“青青,青青,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吗?” 凤青给她顺头发的手顿了一下:“……”无奈地看了桃花好一会儿,摇头失笑,“不是。” 小姑娘耍赖:“就是就是!” 然后她捂着她怀里的玉哨子,笑得眼里融了暖暖春光,听茸境千年积雪,褪了一层寒,景色宜人,惊艳着如梭岁月。 七天后,桃花公主随父母游历山川,暂别北赢,那时,冬日刚至,大阳宫下了第一场雪。 桃花的手札上只留了一句话: “青青,等我。” 之后,听茸境便许久许久不曾有访客。 只是,鸣谷明天会做一碟梅花酥。 只是,凤青突然喜欢上了古筝,时常弹奏,时常夜里起来,站在梅园里看月亮,一看便是一个晚上。 鸣谷记得,约摸半年前,小公主来小住,说过一嘴。 “青青,晚月居然还会弹筝呢!可好听可好听了。” “可是桃花手笨,怎么学都学不会。” “青青,你去学好不好?然后弹给我听。” “青青……” 那时候,小姑娘缠得厉害,凤青便应了她一句。 岁月如梭,梅园的树,转眼多了三个年轮。 三年为冬,三年为春,北赢又逢春季,听茸境里年年岁岁花相似,雪常下,人如故。 这三栽,桃花去了很多地方,像她所说的,山川湖泊,天涯海角,留了许多许多足记,跑了很远很远的路,只是每年她生辰的时候,她都会去听茸境,即便耗尽元气,千山万水她都会瞬移回去,而凤青会在听茸境等她,会给她煮一壶梅子茶,会给她弹一曲古筝,然后安静地听她说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游历事迹。 凤青笑着夸她:“你的瞬移练得越来越好了。” 桃花笑:“为了见青青你呀。” 三栽时光,不长,却也不短,桃花不懂天涯海角具体在哪个地方,不懂日头为何东升西落,不懂人族为何有春夏秋冬而非三年为春三年为冬,不懂那些刁民明知道找死为何还总想吃她,她懂了什么是以身相许,什么是男女之情,懂了为何镜湖舅舅每年都会来吃一次母亲做的全鱼宴。 她懂了娘亲曾说过,所爱之人,便是生时念念不忘,死时念念不舍。 哦,还有一点,三年时光,她终于抽条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母亲说,她是最好看的小姑娘,她当时想,等下次见到了凤青,她便要问问他,她瘦了美不美,想不想跟她一起生凤凰。 是的,她曾经有两个愿望,一个是瘦,一个是给青青生一窝凤凰,如今,只剩一个没有实现了。 所以,十三岁生辰的那天早晨,她许了一个愿望:希望她变瘦后的第一个生辰,可以见到青青,可以给他看看她的曼妙身姿! 只是,事与愿违。 她和父亲母亲游历到了大楚边境的一个小镇,很远很远,即便她瞬移再好,也赶不回听茸境了,这是她自七岁之后,第一个没有和青青一起过的生辰,喝不到他煮的梅子茶了。 所以,许完愿,桃花就闷闷不乐了。 娘亲问她为什么不开心。 桃花坐在一颗香樟树上,看着小镇的春日风光:“尧镇很美,只是,”她踢了踢树,香樟叶子飘飘落落了一地,她嘟囔了一句,“离听茸境太远了。” 一整天,桃花都郁郁寡欢。 她睡得很早,让梅花酥先去睡,然后趁着子夜前,瞬移去了尧镇的眠云山,娘亲说,那是大楚最高的地方,登高望远,她想看看听茸境的方向。没有让梅花酥跟着,甚至甩开了护卫,一个人,背着一包糕点,去了眠云山,登上了最高的山顶,张望了一番,黑漆漆的,啥也瞧不见,更别说听茸境。 十三岁生辰愿望还没实现呢,然后,桃花掏出了怀里的玉哨子,她宝贝了三年,亲了亲哨子,便放在嘴边用力吹响。 然后桃花铺了一块绸布,用玉石照明,把糕点拿出来,坐在山头一边吃一边等,听茸境离尧镇很远很远,十万八千里都不止,凤青虽然是最擅瞬移的飞禽,又是上古神兽,可她还是担心他赶不来给她过生辰,还有两个时辰就要过子夜了。 有点冷,桃花抱紧自己,等了快两个时辰,没等来凤青,却等来一只大鹏鸟,好吧,也是飞禽类。 那只大鹏鸟是黑色的,很大很大,头特别大!落地时,变作了人形,穿了件破破烂烂的衣服,生得五大三粗,头还是特别大! 黑鹏鸟盯着坐在山顶上的小姑娘,两眼放光:“白灵猫族?” 桃花扭头,把最后一块杏花糕塞进嘴里,吃得很快,只是吃相却是极好的,生得精致,模样极好,很是赏心悦目,尤其是这没有星子的夜里,她一双眼睛,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黑鹏鸟打量审视了很久,眼底火焰越发盛了:“明明是个人族,却有白灵猫族的血统。”他笑,咧出一派锋利的牙齿,“撞大运了。” 桃花活了十三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想吃她的大妖小妖能绕听茸境梅园三圈了,这只鸟的心思,她一个眼神都能瞧出来了,拍拍手上的糕点屑,桃花挑了挑好看得过分的眼睛:“既然知道是白灵猫族,你怎么还敢放肆。” 十几岁的小姑娘,妖法尔尔,见了凶兽,却不露一分惧色,坦荡大方,倒是少见。 黑鹏鸟看着镇定的小姑娘,更是跃跃欲试了:“荒郊野岭,我就是吃了你,也神不知鬼不觉。” 桃花笑了笑,娇俏的模样更添了几分灵动,努努嘴,抬抬手,懒洋洋地说:“来,你碰本公主一根汗毛试试呀。” ------题外话------ 下一章,凤凰上线!月票走一个! 推荐好友绯心浅浅的热血军婚文《军门枭宠:厉少的神秘娇妻》 她曾是第一杀手‘狐狸’,却被至亲的亲人害死。 重生归来,她是名门千金,可惜是个被众人嘲讽的傻子千金。 所有人都想要欺负她,也不看看她是谁,直接暴力解决。 他是神秘部队的队长,高冷腹黑,初遇她,她正在心狠手辣地执行任务,偷袭他,夺了他的吻,还逃走了。 再遇,她是名门傻千金,在他面前装疯卖傻,他二话不说扣住她夺回主权。 “这是你欠我的,还回来。” 014:长大了可以生凤凰了 “妖魔鬼怪快走开,不准吃我!我是青青的!花容月貌的脸是,柔若无骨的手是,婀娜多姿的腰也是,整个全部都是!”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笑了笑,娇俏的模样更添了几分灵动,努努嘴,抬抬手,懒洋洋地说:“来,你碰本公主一根汗毛试试呀。” 黑鹏鸟一怵,瞳孔缩了一下:“公主?”他立马警觉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眉飞色舞丝毫不惧怕的小姑娘,“你是什么人?” 怕了吧! 桃花勾唇一笑,提了提语调颇有气势地说:“大阳宫桃花公主。” 北赢大阳宫里的公主的只有一位,人族人族兽尽皆知,那是北赢最尊贵又最惹不得的宝贝。 黑鹏鸟不可置信:“你是妖王楚彧的女儿?”眼底,多了分探究,细细打量,一双冒火的眼睛似乎要戳穿对面的小姑娘,神色半信半疑。 不信呀! 桃花凑近一步,就一小步,笑得天真烂漫,人畜无害:“大鹏鸟的鼻子都如此不灵光吗?” 分明是揶揄拿捏人的话,由这娇嫩灵气的小姑娘说出来,竟还有几分娇憨,听着轻易便能教人卸下防备。 黑鹏鸟闻言还真就嗅了嗅,兽类嗅觉好,这一闻便闻出究竟了:“果然,你还真是纯种白灵猫族。” 桃花抬头挺胸,嫣然一笑:“那还有假!” 她笑起来嘴角处有个似有若无的小梨涡,眉眼弯弯得像半扇月牙儿,眼底的星子满得要溢出来了。 这小姑娘有魔力,教人平白被牵着走似的,黑鹏鸟莫名其妙觉得有些七晕八素。 桃花眯眯眼睛,睫毛弯弯,像把灵动的小扇子,又凑近一小步,对着正怔忡着的黑鹏鸟眨眨眼:“是不是很香?” 黑鹏鸟点头,鬼使神差似的。 桃花又问:“垂涎三尺吧?” 纯种白灵猫族呀,尊贵至极,大补之物啊,一口血能抵不少修为,能不垂涎吗? 黑鹏鸟又点头,吞咽了一口,眼底立马浮现几抹贪婪的光。 小姑娘也不怕,抱着手,瞧好戏似的,嗓音十分好听,像掺了酒,循循善诱:“你也闻到了我是谁,自然也知道我父亲母亲还有哥哥是什么人物,要杀你比碾死一只蚂蚁都容易的,你若吃了我,运气好,能躲个十天半个月,运气不好的话,我一见血,就是你的死期了。” 黑鹏鸟蹙眉,似乎为思考。 小姑娘的话虽然玩儿似的,可到底是有几分道理的。 桃花不疾不徐,语速很慢很慢,似乎故意抑扬顿挫,继续谆谆告诫:“你若是现在对我三跪九叩,行了妖族的礼,本公主可以既往不咎,最好再给我猎几只小兽烤来充饥,我心情好,还可以赐你一个山头,让你当当山大王。” 黑鹏鸟眉毛都拧一块儿了。 “你好好想想。”桃花抱着手挑挑眉,“一失足成千古恨哦,冲动是魔鬼的。” 半刻沉默后,黑鹏鸟突然讪笑了一声,呵,他一只两百年的大鹏鸟,居然被一个人族小姑娘牵着走了。 眸光一沉,黑鹏鸟睃过去:“公主殿下胆子不小,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气势不能输了!桃花抬抬下巴:“我堂堂一族公主,岂能怕了你区区一只鸟。” 倒是个胆色过人的! 黑鹏鸟大笑:“哈哈哈,等你进了我的肚子就知道怕了。” 桃花眯眼打量,嗯,是个胃口大的,不好糊弄啊,眸子转悠了几下,继续处变不惊,一脸惊愕的样子:“你果然冥顽不灵,而且,”她摇头,状似一脸深沉,“啧啧啧,愚笨得紧啊。” 这语气,十足的鄙夷不屑。 黑鹏鸟暴躁了:“你——” 桃花不紧不慢地打断,哪有半分受制于人的慌张:“你不知道北赢有种妖法叫追魂术吗?” 果然,黑鹏鸟脸色一黑。 她催动了追魂术?! 桃花翘了翘嘴角,摩挲着下巴高深莫测的样子:“我爹爹娘亲那么厉害,应该不用一刻钟就能赶来了。” 一刻钟? 已经快一刻钟过去了! 黑鹏鸟立马顿悟了:“你是在拖延时间?” 桃花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呀。”她笑着反问,“怕了不?” “……” 这小姑娘,毫无章法,不按常理来,看着天真烂漫不经世事,花花肠子一套一套,根本摸不准她在玩什么花样! 哪里来的小妖孽! 小妖孽絮絮叨叨,还没说完呢,胸有成竹的模样:“叫句姑奶奶,再给我磕三个头,我便让我父亲母亲给你留个全尸。” 黑鹏鸟被她吊得不耐烦了,亮出爪子就要扑上去,露出锋利的牙齿恶狠狠地说:“我现在就吃了你了。” 人没扑过去,小姑娘一只手伸出来,大喊:“等等!”眨巴眨巴眼,纯真无害的样子,“你确定?白灵猫族可是大补之物,过犹不及的,你不加点下火的配菜吗?不怕吃了我爆体而亡吗?” 黑鹏鸟懵了一下。 桃花立马见缝插针,很是诚恳的口吻:“你别生吃呀,血淋淋的,很恶心的,而且,我随父亲母亲游历至此,好些天没有洗澡了,你若真想用我来增长修为,不如把我养得白白胖胖,每天一口,慢慢温补,包你修为大增,毕竟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是不是?” 不着调的话,还说得头头是道,言之凿凿。 黑鹏鸟暴躁了,耐心耗得所剩无几了,磨磨牙:“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愣了很久很久,又很久很久,一脸无辜又无害的样子,说,“我拖延时间呀。” “……” 绵里藏针!披着小绵羊的皮囊,十足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又是半刻钟过去了!小狐狸真能啊! “你!”黑鹏鸟被气得瞠目结舌了好久,拳头紧握,咬牙切齿,“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我现在就撕了你的嘴!” 说完,不再耽搁,抬起爪子就扑过去。 桃花一个闪身,就窜到半山腰的大石头上去了,扒着一棵树回头,做了个鬼脸:“有本事来追我啊!” 她一个人族竟会瞬移! 黑鹏鸟森森一笑,眼里露出势在必得的精光,跃跃欲试地盯着猎物。 一声嘶鸣,黑鹏鸟展翅,猛地去上去。 桃花脚下生风,上下逃窜,专挑不适合鹏鸟高飞的洼地,她瞬移妖法算是上乘,可到底比不上飞禽类,尤其是体力不支,迂回了两刻钟,还是被大鹏鸟追上来了,将她逼到了山顶的悬崖边上,退无可退。 桃花回头瞧了一眼,万丈深渊啊,果然是大楚最高的山。 莫非天要亡她? 黑鹏鸟步步逼近,眼底全是迫不及待的火光:“看你还往哪跑?” 桃花端着下巴,想了想跳下去存活的概率,然后果断放弃了,眸子四处睃了一圈,脑瓜子转得飞快,突然,她定睛一看,捂嘴惊讶:“快看,天上有只凤凰!” 对方才不信:“哼!” “真的有凤凰,你看!” 黑鹏鸟被她耍了两遭,岂会听之任之:“你还敢耍心机,看我不吃了你!” “……” 她都不肥嫩了,怎么还是总有妖怪想吃她,桃花瘪瘪嘴,哼了一声:“不看你会后悔的。”甩头,不理那只笨鸟,桃花抬头望天,漂亮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瞬间像融了漫天星辰,她扯开嗓子大喊,“青青,青青,我在这。” “青青!” “青青!” 小姑娘叫得可欢了,就差跳起来摇头摆尾了,一脸兴奋得不得了的样子。 黑鹏鸟迟疑了一下,回过头去,瞳孔猛然放大。 天上真有只凤、凤凰!青色的凤凰! 不待黑鹏回神,一道强烈的青光袭来,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根本来不及躲,正中他腹上。 “嘭——” 一声巨响,黑鹏鸟便被重力整个刮起,重重甩在了岩石上,五脏六腑一震,一口血喷出来,随即,他呜咽一声,蜷缩着,变回了原型。 一招! 就一招,两百年的大鹏鸟被打回了原形。 黑鹏鸟爬都爬不起来,一边呕血一边颤巍巍地说:“你、你是凤、凤……凤青?” 北赢凤族几百年前几乎灭绝,青色的凤凰便只有一只——听茸境凤青,如今北赢唯一的上古神兽,名副其实的老祖宗啊! 吾艹! 他一只鸟,就是想吃一只猫,怎么惹到了这只老凤凰!天要亡他啊! 高空上,凤凰盘旋,扶摇而飞,青光萦绕,久久散去,只见凤青缓缓落地,随意着了件衣裳,眸中还有一抹浓郁的青色还未褪去,倾城绝色,冷清的眸却似融了一分媚色,掠过大鹏鸟,将目光落在了小姑娘脸上,他说:“你要吃她?” 眸色温润,凤青看着山崖边上俏生生的小姑娘,只是嘴中吐出来的话,像是穿越千里,带了听茸境的雪,凉彻了。 黑鹏鸟四肢无力,不知是不是被吓的,哆嗦得爬不起来,把脑袋埋在土里面,连连哀声求饶:“妖尊饶命,妖尊饶命,小妖有眼无珠,求妖尊大人网开一面,留小妖一条活路。” 凤青抬抬眸,嗓音温而清冽:“我几百年没开过杀戒了,不想脏了手。” 黑鹏鸟闻言大喜:“谢妖尊宽——” 不瘟不火,他又淡淡接了话,打断:“你自己动手,可以有个痛快。” 黑鹏鸟浑身一震,面如死灰。 左右是不饶,左右是要赶尽杀绝。 俯首趴地的黑鹏鸟骤然伸出爪子,朝凤青扑过去。 真不是只聪明的鸟…… 凤青抬抬眼皮,纹丝不动,只是略微挥了挥袖子,清风朗月不见一丝妖气,甚至,草木未动,却见那刚咧出獠牙的大鹏鸟就像被抽了魂似的,半空中抽搐了一下,就摔在了地上,四肢摊平,一动不动了,只听见惨绝人寰的叫声,极短时间便又安静了。 这啊,是被剔了妖骨呢,痛到不知痛。 嗯,他几百年没有剔过兽族的妖骨了,凤青拂了拂袖子,缓缓走近那只黑鹏鸟,手刚扬起来,便被抓住了,回头,桃花对他浅浅地笑:“青青,我们不开杀戒,会脏了手的。” 凤青看着她,眼底还有一丝并未褪去的森冷。 他极少这么动杀气。 桃花眼眸带笑,似四月春风,似清透的井,干净而平和,她说,带着几分讨好:“我让梅花酥把他抓了,拔了他的鸟毛,给你做件羽绒的披风好不好?” 她像她母亲,不爱杀戮。 凤青点头:“好。”反正也活不过这几日。 桃花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根细长细长的银链子,麻利快速地把那只半条命已经没了的大鹏鸟给捆在树干上,然后拍拍手上的土,又蹦蹦哒哒地跳到凤青跟前。 她仰着头,笑得很是灿烂:“青青。” 一年未见,还是熟稔得自然而然。 凤青嗯了一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揉她脑袋,却顿住了,她的发髻变了,梳了少女的发髻,长发半挽,已经及腰了。 手垂下,凤青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眸,耳边听得少女清凌凌的嗓音,带着那个年纪的娇俏灵动,她说,似怒似嗔:“我才不会追魂术,都是吓唬那只笨鸟的,你要是再不来,我拖延不下去了,便要进这只鸟的肚子了。” 北赢都说桃花公主不似妖后聪慧精明,不,她只是懒于算计,冰雪聪明着呢,平日里没心没肺,紧要关头总有千方百计。 萧景姒教出来的女子,自然不会不懂经纶诡计。 凤青可想而知,他来之前小姑娘必定搜肠刮肚周璇了好一番,他拉着她的手腕,走下了悬崖边。 凤青问:“怕不怕?” 桃花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怕。”她身量高挑,却还是要仰头才看得见凤青的轮廓,笑着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语气笃定,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和小时候一个样。 凤青眉头蹙了一下:“下次不要一个人出来。” 桃花停下,不走了:“没有下次了,这个哨子只能吹一次。”她扯了扯凤青的袖子,巴巴地看他,十三四岁的姑娘笑起来张扬却温柔,语气软糯像是撒娇,“青青你再给我一个好不好?下一次我一定不挑在荒郊野岭来吹。” 凤青微微抬了抬眉峰:“生辰礼物?” 她笑吟吟地点头:“嗯,便算给我的生辰礼物。” 凤青莞尔,终是抬手揉了揉她额前的发:“好,给你。” “青青。” “嗯。” 桃花松手,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好,端得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只是唇边浅笑,像只慧黠的小狐狸,她说:“我已经十三了。” 凤青凝眸,看她。 她稍稍踮起脚尖,望进他眼底里,说:“我长大了。” 嗯,长大了,亭亭玉立,窈窕宁静。 她爱笑,总是弯弯的眼角,又说:“我瘦了。” 凤青应:“嗯。” 不再是当年听茸境里玩雪的小团子了,眼里,融了少女的柔媚俏丽,她问:“我好看吗?” 出发芙蓉,粉白黛绿,扬唇时,明眸善睐,有些人族的清雅,眉宇却舔几分妖尊的媚态,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恰到好处。 凤青点头,又重重点头。 她确实好看,至少他看时,移不开眼。昨日垂髫嬉戏,转眼绰约婀娜,他的小姑娘何时长大了,竟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少女清香突然扑面,她猛地凑近,俏丽的小脸便映进凤青眼底了:“我给你生小凤凰好不好?” 凤青:“……”怔,怔了。 她扬唇笑得开心,又凑过去:“我生得好看,可以给你生最漂亮的小凤凰。” 这样的话,她儿时也说过,那时童言无忌,此时,小姑娘眼里一汪灼亮,明媚得夺人心魄。 凤青后退了一步,敛下略微慌乱的眸,只道:“回去吧。”摸摸她的头,“乖。” 像年幼时,他就是这般哄她。 她笑,像只偷了腥的猫,抱着手:“青青,桃花长成大姑娘了,我的话可不是童言无忌哦。”她走过去,抓住凤青的手,“一言既出凤凰难追的!” 015:桃花归来了! “爹爹说妖族太大,兽性难驯,我羽翼未满,不能乱飞,对不起爹爹,桃花要飞走了,飞去听茸境,那里有只孤独的凤凰,孤零零地守了一千年的积雪。 青青,十里梅园花开依旧否?我来寻你,不需等我。”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她笑,像只偷了腥的猫,抱着手:“青青,桃花长成大姑娘了,我的话可不是童言无忌哦。”她走过去,抓住凤青的手,“一言既出凤凰难追的!” 这小姑娘,越发玲珑剔透了,也越发胆大鬼怪。 凤青啼笑皆非,看着笑靥如花的小姑娘,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有些束手无策了,倒是她,仰仰下巴,眉开眼笑:“我脚疼,爬了好久的山,青青,背我好不好。” 凤青看她的脚,绣鞋沾了泥土,脏兮兮的。 没有得到回应,桃花努努嘴,不开心:“你若是不愿意,我走下去便是了,大不了满脚水泡,痛个几天也就没事了。” 这弦外之音,她倒明目张胆,像撒娇,像任性的猫儿,故意挠人。 他拿她没办法,以前如此,现在更甚。 凤青蹲下:“上来。” 桃花笑,欢欢喜喜地爬上了凤青的背,也不怕自己的鞋弄脏了他的衣裳,熟稔自然地抱住他,一双白嫩纤细的手就环住了凤青的脖子。 他耳边,少女气息微微发热,带着残余的糕点甜香。 她问:“青青,我重不重?” 他回:“很轻。” 桃花满意地笑了,把下巴搁在凤青肩窝,打了个哈欠:“我困了,要睡一会儿。” “睡吧。” 脚步微微停顿,凤青走得慢了许多,不大一会儿,耳边便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有些重。 看来是真跑累了,山路颠簸,她睡得安稳。 太阳东升。 桃花醒来时,凤青已经不在了,桌上的蜡烛似乎刚捻灭不久,还冒着一缕薄烟,窗外早春的太阳照进来,地上有杏黄的晨光。 桌子上有一壶梅子茶,淡淡清香萦绕。 那是凤青煮的茶,香味若有若无的,桃花只要嗅一嗅就知道了,迎着光,她眯着眼睛,嗓音嘶哑地唤了一声:“娘亲。” “嗯。”萧景姒端了一杯茶过去,摸了摸桃花的额头,“不烧了。” 没有责怪,也没有询问眠云山的事情,桃花虽贪玩,却知分寸,萧景姒对她素来纵容。 桃花从被子里爬出来,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很香甜的梅子味。 “凤青什么时候走的?”她垂着眼,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提不起劲儿。 “送你回来之后。” 桃花是由凤青抱回来的,那时天翻肚白,将霁,凤青在床边守了小片刻便走了,之后桃花才开始低烧。 一杯梅子茶喝完,桃花又要了一杯,又喝完,这才抬头,咬着唇,声音细弱蚊蚋:“娘亲,对不起。” 萧景姒微诧:“对不起什么?” 她目光有神,红了眼眶,眸子一下就潮湿了:“女儿不能再陪着您和爹爹了。”顿了一下,艰涩又坚定地说,“女儿想去听茸境。” 萧景姒笑,理了理她耳边的发,不知深情,却已情深,她家的小姑娘,长大了呢。 “阿娆。” “阿娆。” 她走神了,楚彧唤了两声都没有回应。 自从凤青走之后,他家阿娆和他家桃花就都魂不守舍了,不爽!楚彧拉着萧景姒,直接去了寝屋,把她按在门后面就亲,拖着她的舌尖含在嘴里吮,用力啃了一番,引得她回应了,这才放轻了力道,在她唇上轻轻地舔。 气息相缠,他啄了啄萧景姒的嘴角:“阿娆,别皱眉了。”又亲了亲她眉宇,“我看着难受。” 萧景姒弯弯嘴角,没说话,抱住楚彧的脖子,在他颈间蹭了蹭。 “楚彧。” “嗯?” 她叹了一声,便又安静了。 楚彧把她抱起来,放在桌子上,环着她的腰仰头看她的眼睛,前倾一点便刚好能碰到她的下巴,楚彧用头轻轻碰了碰:“在想什么?” 萧景姒脱口回:“想凤青。” “……” 楚彧嘴角用力一抿,一只手勾住萧景姒的脖子,拉着她低头,一口就咬住了她的唇,咬完又心疼,吹了吹,亲了亲,最后干脆抱着她躺在榻上,追着她亲吻。 闹了好一会儿,萧景姒推开他。 “凤青是不是今年会收座下十七弟子?”她突然问。 听茸境五十年收一个弟子,早些年也一次收过几个,后来凤青嫌吵,便相隔五十年才收一个,凤青虽从不亲传,可听茸境藏书千万,又传闻有各种上古禁术典籍,因此北赢想拜师凤青门下的妖兽数不尽数,算算时日,正逢五十年收徒的年头。 楚彧眉头一拧:“阿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不同意。” 她想让桃花拜师凤青门下,不为参透听茸境的万千修炼典籍,只是想让家里的小姑娘得偿所愿,凤青待桃花不同,自然会偏颇,北赢妖兽又多数忌惮听茸境,也能保桃花无虞,细想,也并无什么害处。 萧景姒不明:“为何不同意?”毕竟,桃花那般喜欢凤青,从六岁起,满腹心思都是那只凤凰。 “凤青他不是桃花的良人。” 楚彧说到此时,颇有些气闷,对凤青带了几分敌意。 萧景姒翻了个身,枕着楚彧的手:“因为他没有心脏?” 即便凤青对桃花有几分不同,可到底是只冷冷清情、不知人间烟火的凤凰,无情无念端坐神坛了千百年,身上也确实少了些人气儿,只怕一时半会儿会开不了窍。 楚彧却摇头:“不止如此,你可知为何凤青敢将凤凰的心脏剜出来给霍狸?” 萧景姒只是有所耳闻,道听途说了一些。 “凤青他是继四尾狼之后,第二个修得了永生的兽,纵使没有心脏,他也死不了。”楚彧眉头深锁,“可我们桃花,她是人族。” 人妖到底还是殊途,萧景姒知晓,这不是儿戏,她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 “姑且不说凤青百年内还能不能催动第二次渡身换魂的术法,即便能,桃花也受不住,她先天不足的原因,便是母体禁术的反噬力所致,若是她与凤青相守,不说百年,二三十年之后,容颜迟暮,桃花怎么办?”楚彧轻叹,揉揉眉,“依照她的性子,只怕会做傻事。” 只怕,桃花第一个就要去学幻颜术,她的身子也确实折腾不起。 不深爱便罢,否则,唯恐情深不寿。 “我都知道。”萧景姒仰头,目光沉凝,“可是怎么办?桃花她像你。” 流着白灵猫族的血,不动情便罢,若心折,开始时便搭进去了命,哪里还有退路。 楚彧泄气了,很郁闷,十分不满:“怎么偏偏是凤青那只寡情的老凤凰。” 听得出来,楚彧对凤青怨念很深。 也是,这些年桃花日日挂在嘴边便是青青二字,楚彧疼女儿,自然酸得不得了,越发与凤青不对盘。 萧景姒埋头在楚彧怀里笑。 她抬头,若有所思了良久:“我在想,或许有一天,凤青他会成为第二只活葬在听茸境里的上古神兽。” 北赢第一只修得永生的上古神兽四尾狼,便是活葬在了听茸境里,千百年,为了他的伴侣长眠。 凤青如若动了情…… 楚彧沉吟了。 萧景姒撑起身子,趴在楚彧身上:“楚彧,让桃花去听茸境吧。” 他不吭声,不想答应,总觉得他家桃花送去了听茸境一定会被老凤凰叼走的,吃干抹净渣渣都不剩的。 萧景姒凑过去些:“嗯?” 隔得近,说话时,她的气息都喷在楚彧脖子上,撩得痒痒的,楚彧心发软,便没有原则了,很郁闷:“我总是拗不过你。” 萧景姒笑着,眸中有浅浅媚色。 容颜依旧,他与她,一如当初,一颦一笑便能让楚彧心猿意马了,嗓音有些干:“阿娆,你亲亲我,我心情很不好。” 萧景姒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亲楚彧的嘴角。 楚彧把她抱起来,跨坐在自己身上,说:“不够。” 她便俯身,深深地吻,含着唇,舌尖勾着他,一点一点地舔。 楚彧特别喜欢她舔他,却也特别经不住舔,不大一会儿,气息便不稳了,眸中染了情欲:“阿娆,我们困觉吧。” 明目张胆地邀宠索欢! “……”萧景姒窘,“现在是白天。” 白天怎么了!春天还分什么白天黑夜! 楚彧义正言辞:“我女儿都要被别人拐走了,阿娆你都不安慰我。” “……” 好吧,萧景姒放弃了游说,将床幔放下来了。 芙蓉帐中,轻吟浅语,断断续续,带了春色。 “楚彧。” “嗯?” 女子嗓音娇媚,微喘:“我不想要永生。” “知道了。”他说,“我也不要。” 他说:“我什么都不要,有你就够了。” “楚彧。” “嗯。” “楚彧。” “嗯。” “……” 轻喃二字,不厌其烦,缱绻而温柔。 三生有幸,他们相守着,春去秋来,云卷云舒。 听茸境,大雪纷飞。 鸣谷冒着风,站在听茸境口,等了几个时辰了,迎着风雪瞧去,突然大喜:“妖尊,您可算回来了!” 凤青从远处走来,脚步很慢。 用走的? 鸣谷一瞧便知不对劲,赶紧上前去搀扶:“身子如何?” 凤青摆手,神色无异:“无妨。” 怎么会无妨!这十万八千里,一个来回得耗多少元气!瞧着妖尊脸都白了几分了! 鸣谷实在忍不住了,苦口婆心:“妖尊,别怪鸣谷多嘴,您这身子从十三年前落下了病根就没好,还成日,”成日一口两口的真气给出去!鸣谷把后半句埋怨的话咽回去,语重心长继续道,“终归是不妥,这荣树妖尊又下落不明,指不定哪日就来听茸境撒野,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莫再——” 头顶的雪,怎生冻成冰了! 鸣谷赶紧闭嘴了。 “莫再如何?”凤青似笑非笑,也不知怒没怒。 莫再人小姑娘一声哨声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鸣谷低头,小声嘟囔了句:“莫再随意耗用真气了。”十三年前,渡身换魂也是因为白灵猫楚彧家,如今这凤凰真气,给的还是白灵猫那家。 真是三世的孽缘! 凤青不语,良久,懒洋洋地说了句:“她不是别人,算不得随意。” 鸣谷一时嘴快:“那她是什么人?” 凤凰真气那是何等珍贵的东西,给多了就算修了永生也会有不堪设想的后果的! 凤青不语,似沉吟,踩着一地梅花,唇角抿得紧紧的。 答不出来了吧!鸣谷试探,外加引导:“女儿?” 凤青冷眼一扫:“本妖尊是凤凰,可生不出白灵猫。” “……” 鸣谷缩缩脖子,所以,答案呢? 他估计他家妖尊老人家自个儿都没有答案,一千年不和妖兽往来,哪懂什么儿女情长人情世故。 三个月后,桃花公主游历归来,妖都城躁动了!当年的小霸王啊,要回来了! 花满听到消息,觉都睡不安稳了,第二天天一亮就偷偷摸摸从赤练营溜号了,然后畏手畏脚翻墙进了大阳宫。 为什么要翻墙? 十年的马桶才刷了七年啊!刑满才能释放的! 楚猫妖那个家伙,没事搞那么多结界干什么!彰显他天赋异禀天下无敌吗?花满一边酸溜溜地腹诽,一边辛辛苦苦爬墙,刚冒出个头,脚下瓦片被他蹬响了。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砸过来了:“什么人?” 沙哑干涩,难辨雌雄。 好汉不吃眼前亏,花满决定屏气凝神,往下躲,不吭声。 对方又大喝了一声:“出来!” 出来? 呵呵了!花满整个趴在墙上,缩了又缩,躲得严严实实的。过了一会儿,便没了声响,花满估摸着敌方撤了,这才抬起脑袋,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高墙下的风景,脑门就被砸了一下。 实打实重重一下! 花满重心不稳,晃荡了两下,一头栽下。 “嗷——” 一声惨叫刚落,随即铿的一声,一把剑就架在了他脖子上,剑风那个厉,他的俊脸都被刮了一下。 花满抬头,吐了一口杂草,瞪着一双通红的兔子眼:“是我!你小爷!” 抬起眼,花满愣了,对方也愣了。 清清瘦瘦的小姑娘,十几岁的模样,生得却英气,眉宇间戾气很重,厚厚的刘海盖住了额头,显得一双瞳子灼灼发亮。 哪来的小娇娘,如此彪悍! 花满着实惊了一把:“诶,不是织家两位姐姐啊。”他用手推了推对方的剑,然后站起来,掸掸身上的草,“那你是谁?” 对方怔忡了很久,立马躲开眼,低了头,将一双明亮的眼睛藏起来:“我、我、” 声音沙哑,颗粒感很重,很粗,我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花满挑着眉打量:“新来的?” 对方没答,左手拿剑,俯首站着,一声不吭。 估摸着是新来的,胆小,花满也不为难她了,摆摆手,自个儿就往昭明殿去,后面的姑娘哑着嗓子突然喊了一句:“我叫梅花酥。” 她喊的太大力了,本就干哑的声音破了喉咙似的。 花满回头,那姑娘又低头了。 梅花酥? 嗯,有点熟悉的名字。 花满仔细想了想,豁然开朗:“哦,你就是桃花的那个宝贝小姐姐啊。”他想起来了,桃花来赤练营看过他几回,念叨过她的小侍卫姐姐,就叫这名儿。 梅花酥骤然抬起眸,张张嘴,又什么都没说。 三年前,桃花公主去听茸境求了药,去了她手上额头的鳞片,除了名字,她与七年前确实大有不同了。 只是…… 梅花酥咬着唇,双手紧紧攥着,掌心全是汗。 对面的少年很俊郎,一袭墨绿长袍意气风发,唇红齿白,笑起来嘴角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他说:“我叫——” 梅花酥脱口喊出:“花满。” 016:我哥是妖王我怕谁! “等我拜师听茸境了,我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对面的少年很俊郎,一袭墨绿长袍意气风发,唇红齿白,笑起来嘴角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他说:“我叫——” 梅花酥脱口喊出:“花满。” 花满一愣,她未卜先知?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是折耳兔族花满。” 低哑干涩的嗓音,平白多了一分怯懦,将眉宇间的戾气也隐去了不少。 花满仔仔细细打量:“你认识我?” 他的记忆里…… 好吧,他过去几年的记忆除了刷马桶,就是刷马桶,没啥印象,兔子善忘,没法子的事儿。 那双带了灼气的眼睛又敛下去了,梅花酥说:“殿下提起过。” 哦,这就难怪了! 花满酝酿了个得意又欣慰的小表情:“哼,桃花那个小胖墩还挺有良心的。” 然后,花满就去找小胖墩了,梅花酥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桃花正站在昭明殿门口,一看见花满呀,就兴高采烈,欢天喜地地喊他的名字。 “满满!” 一声,对面那愣头愣脑的家伙没反应。 “满满!” 桃花又叫了一声,欢欢喜喜蹦哒到花满跟前,冲他笑,对他招招手:“满满!” 花满一个弹跳,后退了五步,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你是谁?” 桃花:“……” 才一年半年见,十几年交情顿时喂了狗肚子! 桃花嘴角一抽:“我是桃花啊。” 对方一副吃了翔的表情,一阵白一阵黑,盯着桃花一个劲儿地瞧,最后嗤了一声,小暴脾气就吼过去:“哪来的小瘦子,竟敢冒充我家胖花。” 胖花:“……”风中凌乱,灌了一嘴冷风,凉到了心里面去。 对方那小兔崽子直接忽视,扯着大嗓门可劲儿喊:“桃花!桃花!” 桃花心里苦,不想说话,很悲伤,逆流成河那么大的悲伤。 “桃花!” “桃花!” 花满猫着步子,直接略过门口的小瘦子,冲殿中吼了一嗓子:“桃花,在哪呢?我溜出来看你了!” 桃花扯住鬼哭狼嚎的那只兔子的衣服,长吸了一口气,息怒息怒:“满满,你左边屁股上有一个毛毛虫一样的胎记。” “……”花满懵逼状。 桃花眨巴眨巴眼,抬了抬下巴,把精致漂亮的小脸往花满眼前凑:“满满,我真的是桃花,你看我的五官,是不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跟我娘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美出了天际的。” 这口气,这丝毫不娇羞地把自卖自夸理所当然地挂在嘴边的样子,一双眼睛小鹿似的,天真灵动人畜无害…… 没错,仅此桃花一只。 “……”花满愣了老半天,一下没兜住,爆了句粗,“吾艹!” 桃花:“……”被喷一脸口水! 突然—— 漫不经心的语调传来:“花满。” 花满下意识立正站好,条件反射地行了九十度大礼。 要问折耳兔族那只皮里皮气的兔子怕谁,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北赢的妖王尊上——楚猫妖。 不过,这位少年妖王不喜欢被称作猫妖,以常安妖王自居,常安是妖王在人族的太子封号。 不过舞勺之年,翩翩少年,一身气度,模样肖似其父,眉眼精致,添一分妖媚,三分矜贵,棱角分明,眸眼微抬便不见俊秀,而是君临天下的冷傲,浑然天成的压迫,美得惊心动魄,却让人不敢直视,太逼人。 一双眼,夺了魂,教人不敢看第二眼。 这便是现任北赢妖王,楚梨花。 谁特么喊猫妖,楚梨花都能用眼睛冻死他! “尊上。”花满规规矩矩地站着,别提多小媳妇样,他真是被楚梨花打怕了,过去几年时常拉着他陪练,他哪次不被打得鼻青脸肿,现在只要一听到楚梨花的声音就有阴影。 梨花眼眸似懒倦,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谁准你在我妹妹面前说粗话了。” 花满低头,不敢吭声,被这气场冻成狗,就差哈腰了。 楚梨花招招手:“桃花过来。” 桃花乖乖蹦哒到哥哥身边,可乖巧可乖巧了。 “别跟他学坏了。” 神情,语气,天壤之别,还有梨花尊上嘴角那一抹浅笑,像春天里开出来的花,看着他家宝贝妹妹的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艹! 变脸真特么快!果然是天赋异禀的变态呀,妹妹奴! 瞧梨花尊上这态度,那小瘦子是桃花无疑了,可是花满还是有点不可置信,瞅了又瞅:“你真是桃花?” 桃花抿嘴笑,和梨花站一块,兄妹两那种颠倒众生人神共愤的美是如出一辙的,如假包换! 时间这把杀猪刀,对桃花做了什么! 花满很感慨,一脸心疼地看桃花:“你怎么瘦成排骨了?你爹娘饿你了?不给你吃东西?” 这蠢兔子!和小时候一样不开窍。 桃花瞪他,像炸毛的小猫:“这叫抽条,懂不懂啊你!” 抽条? 花满了然,眼神更同情了:“楚彧尊上和萧后抽你了?就因为你胖?” “……” 桃花无语凝噎了,满满可能刷马桶刷傻了。 梨花拍拍自家妹妹的肩,语重心长:“桃花乖,莫要同那兔子耍,他这些年只长个儿,不长脑子。” 不长脑子的兔子:“……” 梨花尊上说什么就什么咯,他北赢最大,谁敢反驳! “我记得赤练营今日有集训。”不瘟不火的语气,梨花抬抬眸,只是掠了花满一眼,漫不经心似的。 又是这坑死人不偿命的语气! 花满本能就哆嗦了一下:“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睇了桃花一眼,花满抛了个哥俩好的眼神,“桃花,等我哈,训练完带你喝酒!” 楚梨花一个眼神过去,某兔子灰溜溜就撤了,出了昭明殿,他沿原路返回。 摩拳擦掌热热身,花满正要助跑起跳—— “你又要爬墙?” 他回头,瞧见了一身黑衣,冷面凌厉,却是生得白净,正是梅花酥,一声不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跟过来了。 花满旁若无人,还是搬了块大石头去垫脚,哼哧哼哧地说:“大阳宫里到处都是结界,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使不出来啊。”把垫脚的石头累好,他喘了口气,捋捋袖子,口气不小,“要不是这些结界,上天入地还能难倒小爷!” 说完,花满就爬上了大石,踮起脚去够围墙,耳畔是小姑娘沙哑的声音,有些粗砺,听不出情绪:“我带你出去。” 花满扭头:“怎么带?” 梅花酥将左手上的剑放在地上,纵身一跃,那只纤细得像一折就会断的手腕便搂住了花满的腰,轻踮大石,拔地而起,飞上了天…… 花满:“……”跃过墙落地后,花满神情木然,扭头说了句,“梅女侠,好脚法!” 梅女侠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很小声地说:“下次还带你。” 花满:“……” 特么的下次他才不会傻逼地爬墙,一世英名全毁! 他瞥了一眼对方垂在身侧的右手,桃花说,梅花酥当年折了一只手臂,自此就抬不起来了……可是,她还是能带他飞上天!梅女侠当之无愧! 正逢春盛,听茸境,依旧千年雪飘。 鸣谷推门进去:“妖尊。” 凤青捧着一卷竹简,漫不经心地应:“嗯?” 鸣谷道:“桃花公主回北赢了。” 听茸境外千丈雪山,雪鸟万千,无论北赢发生个什么芝麻绿豆的事儿都能第一时间传进梅园。 天然的信息网啊! 凤青没听见似的,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这就没了? 鸣谷抬眼打量,哼,分明心情贼好!嘴角都翘起来了,他又不瞎,不管了,说正事吧:“妖尊,五十年一轮的拜师帖已经发出去了,各族都送来了回帖,您看看哪位合心意。” 鸣谷上前,把一摞帖子放在桌上,都是各族送来的拜师贴。 听茸境五十年收一次入室弟子,虽然妖尊从来不亲传,就放进来看一年的壁画和书籍,全凭悟性和造化,不过北赢那些个大妖小妖,劲儿头都很热,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 不过说实话,估计妖尊他老人家过去几百年收的那些个弟子怕是脸都没记住。 凤青眼都没抬,语调懒懒:“你挑便是。” 这就让鸣谷头疼了:“如何挑?”他请示,“妖尊可有建议?”总要有个标准吧,那些上古典籍也不能谁想看就能看啊。 凤青稍稍掀了掀眼,想了许久似的,说:“嗯,厨艺吧。” 鸣谷傻了:“……” 这是收弟子还是找厨子? 次日,妖都城天朗气清,春风拂面,万里无云,春盛之时,是个……滚草坪的好日子呀。 桃花吃多了散个步,就看到一公一母,推推搡搡,一个进一个退,一个面红耳赤,一个斯文败类。 怎么看都是一副调戏良家妖女的戏码,再加上那恶霸油头粉面的,一副风流倜傥的做派。 天子脚下,怎得猖獗! 桃花喝了一声:“连孝你个胖头鱼,又欺负漂亮姑娘呢。” 稍稍稚嫩的声音,清凌凌的,十分悦耳。 身穿粉色衣袍的男子回头,瞧见桃花,立马笑了,那笑里,三分戏谑三分玩味:“是公主殿下啊。”躬身行了个礼,连孝道,“殿下可是误会我了。” 这连孝便是虫海花鲢鱼族家的大公子,因着几年前桃花公主重病,虫海献了两颗近百年的黑珍珠入药,自此鱼族就鸡犬升天了,连孝与他妹妹涟清几年前入宫伴读,之后便留在了大阳宫当差,连孝掌管大阳宫的一支护卫队,挂了个虚职。 桃花是不喜欢这条花鲢胖头鱼的,先不说连孝的品行如何,光说三四年前,花鲢鱼族居然想仗着功劳想和白灵猫族联姻,自打那件事之后,桃花就不喜欢鱼了,剁椒鱼头都不爱吃了! 何况,连孝还是个十足的纨绔,滚遍了北赢的草坪! 桃花看他不爽,将那被调戏的漂亮小姐姐拉到身后:“我听花满说,你及冠那晚,一夜滚了十六个姐姐,事实胜于雄辩,哪里用得着本公主误会。” “……”连孝愣了一下,不怒反笑,一双桃花眼毫不收敛地锁着桃花,“看来殿下还挺关心臣下的。” 他风流俊郎,笑起来带了三分痞,目光透着灼气,隐隐带着侵略性。 不知为何,桃花甚是不喜连孝这般放肆的目光,微微抬起下巴,灵动的眉眼带了一分挑衅:“当然了,等你寿终正寝那日,我就可以吃剁椒胖头鱼了。” 娇艳灵动的少女,据理力争时,眉眼都泛着光彩。当年的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呢。 连孝勾唇大笑:“那臣下等公主殿下来吃我。” 果然是鱼,滑不溜秋! 桃花抖了一身鸡皮疙瘩,轻哼了一声:“你跪安吧。” 连孝也不气,行了个礼,便真退下了。 那被调戏的小姐姐正耷拉着肩膀,一脸无精打采,穿了件白色的袍子,很利索,头发也束起来了,不似那些穿着奔放的北赢女妖,她穿得……不伦不类,不过,因着生得眉清目秀,娇俏可人,也很是赏心悦目。 桃花想到这等漂亮的小姐姐被那条鱼染指了,心里不无同情,轻声安慰:“你节哀吧。”耐着性子,很善解人意地开导,“你就当被狗咬了,要是还膈应,你晚上找几只野母猫扔到连孝床上去,那条胖头鱼最怕母猫了。” 漂亮小姐姐还是垂头丧气,一双眸子顾盼生辉,梨花带雨般转了转,甚是楚楚可怜。 “小姐姐,你怎么还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桃花拍拍她的肩,希望她节哀顺变。 漂亮小姐姐抬头,眸光水盈盈的,嘀咕了句:“被你搞砸了。” 一开口……是个低沉醇厚的男声! 桃花:“……” 她瞠目结舌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两把小扇子似的睫毛眨巴眨巴一愣一愣:“公、公的?” 对方点头了,雌雄难辨的一副模样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波光流转间自带春意,潋滟娇媚。 还是低沉干冽的男声:“我不是小姐姐,你可以叫我,”他一本正经地像个良家妇女,“大哥哥。” 桃花有种天雷滚滚的感觉,愣着一张精致的俏脸,摩挲着下巴,高深莫测地悟出来了什么:“哦,那只胖头鱼连公的都不放过啊!”咬牙,她皱着脸怒骂,“禽兽!” “你误会了,他没有非礼我。”良家妇女……啊呸,良家妇男解释,“是他的女人非礼我。” 他还是一本正经,撑着双我见犹怜的眸子,摆出一副老派夫子的神情。 桃花又是一愣一愣的,继续目瞪口呆着。 他一板一眼继续说:“那条鱼有个老相好,是只鸭,前日我要做红烧鸭,抓到了一只母鸭,看她肉太老就放过她了,然后那只鸭就非要缠着跟我滚草坪以报一命之恩,所以我才让那条鱼回去管好他的鸭,别让他的鸭再来缠我。” 桃花囧:“……” 搞了半天,不是强抢民女,是上门退货,好一幕天雷滚滚狗血淋头剧! 桃花摸摸鼻子,眯眼笑。 对方突然问,正经又严肃:“公主殿下,你喜欢吃鸭吗?” 好跳跃啊。 桃花怔怔地摇头了。 对方笑了,一笑眼角一弯,更像娇俏的小美人儿,语气万年不改地正经:“还好,我把红烧鸭改成了清蒸糯米鸡。” 说完,那小美人就扭头走了,徒留桃花站在原地一脸懵逼。 梅花酥走上前:“殿下,他是大阳宫新来的掌厨。”指了指那小美人,说,“玲花雀族,流零。” 哦,原来是只孔雀,难怪,美若女色,赛过西子。 桃花的晚膳便有一只清蒸糯米鸡,说是新来的掌厨特地烹制的新菜,味道十分好,油而不腻,入口即化,堪称人间美味,桃花一个人将一只鸡吃得干干净净了。 然后,桃花就吃撑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蹦蹦跳跳地去消食了,路过梨花的龙泽殿,看里面灯火通明,便进去溜溜。 她哥哥正在看折子,她便直接霸占了那张小憩的矮榻,打了个饱嗝,翘着二郎腿哼着小调,心情颇好。 梨花放下折子:“撑到了?” “嗯。”她点头,眼睛明亮。 “傻。”梨花走过去,揉乱她的头发,声音不禁放轻了,“以后晚上不准吃那么多。” 十几岁的少女,模样妍丽,睡姿慵懒,倒像只活泼好动的小狐狸,坐起来,抱手有模有样地行了个江湖礼:“遵命,得留着肚子吃哥哥做的桂花糕。” 梨花命人奉茶。 桃花躺下,枕着哥哥的手,问:“爹爹和娘亲呢?” “去听茸境送拜师贴了。” 她笑了,眯着眼,像弯弯的月牙儿。 梨花好笑:“这么开心?” “嗯嗯!” 桃花开心地笑成一团,在榻上打滚。 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半大小姑娘,喜怒于色,毫不掩饰眼中的流光溢彩。 “那么喜欢那只凤凰?”语气有些沉闷,梨花不满自家妹妹怎就被人勾了去。 桃花又滚回来,撑着下巴,笑吟吟地说:“特别喜欢,想把我最漂亮的毛送给他。”说完,小姑娘有点郁闷了,“可是我没长毛。” “还知道自己是个没长毛的小丫头呢。”梨花蹲下,看着小姑娘那双干净得没有丝毫杂质的眸子,捏捏她的小脸,似叹,又像哄,“你还小,不要横冲直撞,会受伤的。” 他妹妹心系的那只千年凤凰,哪里食人间烟火,就怕到头来遍体鳞伤的是这一头扎进去的小姑娘。 她听了,只是摇头,目光灼灼,似大阳宫里花开不败的杏花,潋滟好看,笑靥如花地说:“我才不怕。”嘴角上扬,神气活现的,少女气拔山河似的,“我哥是妖王尊上!我有靠山我怕谁!” 017:所以,扑倒了? “青青,你不收我,我就哭,我会哭得很伤心很伤心,一直哭一直哭,这样,你要不要收我当十七弟子?”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她听了,只是摇头,目光灼灼,似大阳宫里花开不败的杏花,潋滟好看,笑靥如花地说:“我才不怕。”嘴角上扬,神气活现的,少女气拔山河似的,“我哥是妖王尊上!我有靠山我怕谁!” 梨花不禁失笑,宠溺地戳戳她的脸,嗯,脸上没肉,太瘦了,要进补。 “尊上,”殿外,突然来报,“南域急报。” 是个女子声音,沉敛干脆。 桃花抬头看过去,女子窈窕,正是芳华年纪,生得很是貌美,却穿着男儿衣袍,头发高高束起,颇有几分将帅风范,英气了得。 那女子自然也看到了桃花,行了君臣礼,而非奴婢的礼。 想来,是大阳宫女官。 大抵是桃花在,梨花并未细问,只道:“你先退下。” 那女子行礼告退,目不斜视,十分懂分寸。 等人走远了,桃花问哥哥:“那是涟清姐姐?” “嗯。” 桃花由衷地赞叹:“越来越漂亮了。” 梨花理所当然:“不及我妹妹半分。” 这语气,和杏花爹爹一模一样,桃花笑着在自家哥哥怀里蹭,很是开心,又不禁想起了连孝,同一条鱼生的,差别为何如此之大,早几年前,连孝纨绔浪荡,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倒是他妹妹涟清比几年前内敛沉稳了许多,难怪兄妹两一起入宫伴读,连孝只混了个闲差,涟清却平步青云。 “哥哥,涟清姐姐还欢喜你吗?”桃花眨巴着眼,好好奇呀,她记事早,记得早年间涟清时常跟在她哥哥旁边,晚月说涟清是觊觎她哥哥,还说他哥哥毛都没长齐就有人觊觎,长大了便不得了了,不知道要祸祸多少姑娘家。 “我是君,她是臣,什么心思该有什么心思不该有她自己掂量得清。”梨花语气淡漠,对这类话题不甚上心。 嗯,哥哥还没开窍呢。 她哥哥是妖王,又生得顶顶好看,北赢没有伴的女妖,大多想嫁到大阳宫来,不过桃花觉得吧,哥哥不喜欢鱼,涟清那条花鲢鱼应该做不了她嫂嫂。 当然,这时候的桃花万万没想到,她花容月貌、视女妖为粪土的美人哥哥最后会栽到一条鲤鱼身上,那一跟头,狠狠栽下去啊,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我去处理要事,若是还撑得慌,便在殿外走走消消食,让梅花酥随行,不准一个人乱跑。”梨花寡言少语,唯独对这妹妹性子极好,好一番叮咛嘱咐。 桃花打挺站起,眯着眼笑着抱拳:“小的遵命。” 之后,哥哥走了,桃花百无聊赖,就将桌上一碟糯米团子吃了,味道不甜不腻,她胃口大开,只是糯米不易消食,桃花又给撑到了,端起她哥哥书案上的茶杯就大灌了一口,这才顺气了一些。 一刻钟后,梨花尊上回了,已经不见了桃花的影子。 他问殿中宫侍:“公主殿下呢?” “尊上您走后,公主殿下歇了片刻便离开了。” 不再询问,梨花坐在书案前,继续批阅大楚送来的折子,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茶已凉透,微微苦涩。 梨花脸色骤然大变,猛地起身,竟打翻了桌上的砚台:“公主殿下可喝了这杯茶?” 宫侍愣了一下,胆战心惊地回话:“喝了。”暗暗抬头,只见尊上神色极其冷沉,眼底一层冰凌碎了,全是扎人的冰子。 “立刻给本王查清楚,这杯茶是谁端来的。” 妖王尊上继位三年,头一回如此大怒,只怕是事态不小。 这会儿,月上梅梢,安静如水,听茸境的雪下下停停,风雪正歇着,月光如洗,铺了一地杏黄,甚是好景色。 妖尊他老人家心情不错,这般时辰还在树下煮酒,远远便能闻见花香酒香,真真让人通体舒畅,鸣谷脚步都有些飘了,说:“妖尊,这是桃花公主的拜师贴,方才萧后和楚彧妖王亲自送来的。” 凤青低头摘花,投掷进酒篓子里,道:“放着。” 鸣谷便将拜师贴放在桌上。 良久,妖尊都沉默着,专心煮他的酒,只是不难看出来,他心情甚好,慢条斯理的动作都有些轻飘飘的似的。 凤青突然开口:“离开了?” 鸣谷怔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妖尊问的是谁,回道:“留下帖子和拜师礼便走了,那神色好像,”想了想,“好像势在必得。” 凤青但笑不语,不知情绪如何。 其实鸣谷也觉得自家妖尊大人会收了桃花公主,仔细想想,打从妖尊和那小姑娘莫名其妙扯上关系之后,就莫名其妙被牵着走了,虽说妖尊架子摆得高,可哪次不是放下身段来依着那小姑娘。 鸣谷不由得问了句,心里也好有个底:“那妖尊您收不收公主殿下呢?” 凤青道:“不想收。” 鸣谷不解了:“为何?”妖尊不冷不热地过了近千年,桃花公主算得上是第一个让这万年冰山松动的,多少是不同的。 凤青不言,自顾饮酒,神色有些漫不经心,懒洋洋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眉头蹙了一下。 头疼了吧,一想起那小姑娘妖尊就没办法端着老神在在的模样。 罢了,鸣谷也不旁敲侧击了:“那便不收吧,回头鸣谷给萧后回了贴,将拜师礼也给送回——” 凤青抬头,打断了:“本妖尊说了不收?” 鸣谷无语凝噎了一下:“您不是说不想收吗?” 凤青理所当然的口吻,随意而懒漫,自言自语似的,三分惆怅三分深沉:“我不收她,她哭了怎么办?” 鸣谷:“……” 凤青轻叹:“哭了我还得哄。” “……” 所以,您是想怎样!一派纠结惆怅,又一副心甘情愿,到底是想!怎!样! 鸣谷是真真摸不透妖尊那百转千回的凤凰心思:“那到底是收还是不收?” 凤青眉头紧锁,思忖了良久良久:“她要是哭了……” 说了一半,没了下文,轻叹了一口气,一杯酒下肚,凤青自顾轻笑,一派闲适从容。 “……” 鸣谷光听得脸都跟着憋红了,没见过这么吊鸟胃口的,前言不搭后语似的,他就听明白了一点,妖尊大人怕那小姑娘哭! 真是活久见了,几十年前,智悦妖主家的紫鸢鸟在听茸境外面哭了三天三夜,吵着闹着要见妖尊,那时候妖尊可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的,这会儿怕小姑娘哭了? 一壶酒见了底,凤青弹了一曲古筝,便摇摇晃晃回了听茸小筑,鸣谷怕他醉了,要跟上去,被妖尊赶走了。 夜色醉人,酒不醉人,月光洒下,将听茸小筑屋顶的玉石映得翠绿清澈,反射出淡淡的青光,将一地雪染了灼灼颜色。 不需掌灯,屋里明亮。 凤青进了屋,沏了一壶茶,忽闻水声,从金镶玉雕的屏风后传来,叮咚轻响,动静似有若无。 他皱眉,走过去,借着玉石的明光望去,扇面屏风映出了一道轮廓,是女子侧脸,黑白画影,画骨不画皮,他却一眼便瞧出来了那是何人模样, “桃花。”凤青轻唤一声,语气无奈,带了几不可闻的宠溺。 屏风后并无回应,只闻水声荡涤,屏风上的画影懒懒后倾,露出女子精致的下颚与脖颈。 凤青又唤:“桃花。” 隔着屏风,沉香木的浴桶里,小姑娘突然坐直了,似乎听到了声音,寻着声源转头,透着屏风咕哝了一句:“青青。” 凤青眉头微拧:“嗯?”只觉得心烦意乱,莫名起意。 她又喊:“青青。” “青青。” “青青……” 自顾自地、不厌其烦地叫他的名字,急促潮热,带着重重喘息,似是不安,屏风上的影子一直扭动,荡得水声此起彼伏。 她平时里清脆灵动的嗓音,有些哑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喊他。 心乱如麻…… 凤青长吸了一口气,将迈出去的脚步收回来,微微侧身,不去看屏风里的倩影,有些急,问她:“怎了?” “青青。” 她呢喃低语,嗓音像醉了酒,醺哑了几分,梦呓似的喃喃说:“青青……我热。” 凤青怔了一下,神色突然沉下。 良久…… 他迈了脚步,绕过屏风走进去,只见满地女子衣裙,还有浴桶里,面红耳赤的小姑娘,一双蝴蝶锁骨,精致白皙,映入了眼帘…… 停停歇歇的雪又开始下了,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鸣谷收拾完树下煮酒的器皿,正欲回院子里,便看见自家妖尊趔趔趄趄地从听茸小筑里跑出来,脚步又急又乱。 “……” 活久见了!妖尊居然用跑的!火烧眉毛了?鸣谷赶紧跑上前去:“妖尊,妖尊!” 凤青好似置若罔闻,低着头脚步凌乱地往外走。 “妖尊您怎么了?” 鸣谷越发觉得不对,诡异了得,正要伸手去扶,凤青惊了一般挥开了鸣谷的手,鸣谷诧异抬头,然后愣住了。 他家妖尊的脸,红得可以滴血了! 眼睛是浓郁的青色! 眼神……媚人?慌张?竟还有一分隐忍的狰狞。 这是怎么回事?鸣谷愣愣地往小筑里瞧去,想要一探究竟,耳边冷不丁砸来一声暴怒:“不准进去!” 鸣谷本能地哆嗦了一下,扭头便见自家妖尊踉踉跄跄地跑远了。 “……” 鸣谷在风中凌乱了,几百年了,凤青妖尊如此盛怒是破天荒头一回,他感觉,出大事儿了! 整整一夜,凤青未归,不知去向。 次日,辰时过了三刻,凤青回了,神色自若,不见了昨晚的失常,只是眼底多了一圈灰黑的暗影,一双眸子不见半点平素的温和清润,拔凉拔凉的。 鸣谷纵使千般万般好奇诧异,也不敢多问半句。 凤青没有回常住的听茸小筑,而是去了为了防止迷路找不到睡榻而临时搭建的陋室小筑,泡了一壶光闻起来便很苦很苦的浓茶,一杯一杯地喝。 平日里最会品茶的老人家,竟似牛饮。 一刻钟后,新任妖王楚梨花来了,是鸣谷去境口接见的,一头雾水地去,一头雾水地回。 丈二和尚似的,摸不着头脑的鸣谷便原话照传:“妖王尊上说是来接公主殿下回宫的。” 凤青拿着茶杯的手一顿,突然抬起头,冷若冰霜的眸子骤然热了。 鸣谷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只觉得气压太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低声问道:“妖尊,桃花公主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人在哪啊? 梨花尊上大早上就来接人,关键是人啥时候来的,鸣谷是连人影都没瞧见。 凤青总算是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在听茸小筑,让他把人带回去。” 还真在听茸境?! 鸣谷转念一想,然后惊到了!昨天晚上妖尊失常和桃花公主有关?我滴娘!他好像嗅到了一丝丝味儿了。 凤青催促:“现在就去。” 鸣谷立马收了不该有的念头,转身去传话,刚走出几步,又被凤青叫住:“把萧后送来的拜师贴一并回了。” 鸣谷不确定,小心谨慎地询问:“那是收还是不收?”他记得妖尊大人昨儿个还举棋不定,不想收又怕小姑娘哭来着。 凤青道:“玲花雀,流零,”顿了许久,竟有些急促,嗓音沉沉,他说,“择他为听茸境座下十七弟子。” 鸣谷脱口问道:“那桃花公主?” “听茸境不收女弟子。” 这个理由,连鸣谷都不信,讲规矩?妖尊他老人家什么时候理会过规矩。 所以,最终还是选了那个厨子——玲花雀族流零。 这样的结果,与鸣谷最初的设想完全南辕北辙,他还以为不论曲折过程,妖尊最后都会收下桃花公主。 梨花将桃花接回了大阳宫,一路昏迷不醒,一回宫便召了燕瓷来看诊。 小妖王尊上那脸色,一看便知桃花公主不是小病小痛,燕瓷一把脉,脸色就变了,这是…… 十三岁的小姑娘,居然中了这种毒! 梨花急得坐立不安。 “如何?” 燕瓷蹙眉,有些迟疑,回道:“药性已解,已无大碍。” 显然,药性不是燕瓷解的。 楚梨花冷着一张少年脸,极力压抑着怒火:“你先前不是说除了男女之欢无药可解吗?” “至少臣下解不了。”北赢的大夫就更解不了,燕瓷猜测,“凤青妖尊早年间通读医书,有传言说他医术绝卓,冥魇花又是听茸境之物,臣下猜应是凤青妖尊用了药解了冥魇花的毒。” 冥魇花极美,通身血红,含毒。 若食以花瓣,浅尝辄止,食之上瘾,叫人失魂失魄。若食以花粉,为最烈性的情药,除鱼水之欢外,无解。 若是过量,必死无疑。 当然,燕瓷早便听闻梨花小妖尊幼时修成大妖之后便百毒不侵了,是以只有桃花公主中了毒,而那含毒的茶,用脚趾头想都猜得出来,毫无疑问是哪个急于上位的女妖下给小尊上的,至于是哪个胆大包天的…… 冥魇花产自听茸境外的极寒之地,一般人自然是不能轻易取得,但百年前,凤青曾予了一株冥魇花给医药氏族的虫海花鲢鱼族,后来那株冥魇花被盗,自那之后,妖族便有冥魇花流通于世。 楚梨花脸色越发沉了:“你确定是用药?”若不是急着带桃花就医,他估计就算拆了听茸境也要找凤青问个明白。 燕瓷嘴角略微一抽:“……” 十三岁的小姑娘,不用药还能怎样?凤青妖尊德高望重,一千年道行啊,修得是佛法,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儿呀,总至于对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有鱼水情欲吧。 燕瓷郑重回道:“臣下检查过公主殿下的身体,并无异常,确定是用了药。” 楚梨花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那怎么还不醒?” “尊上莫用担心,臣下号了几次脉,确定公主殿下无虞,只是殿下是人族,这冥魇花的毒性强,只怕还要昏睡个几日才能醒。” “退下吧。”梨花凝眸,若有所思着。 燕瓷前脚刚走,成明后脚便进殿来禀报。 “尊上,那下药的妖女已经捆了,就在殿外。” 楚梨花落座在大殿的玉石龙椅上,一只脚随意搭在了案桌上,微微后躺,抬头,嗓音带了几分懒倦:“带上来。” ------题外话------ 预知那晚发生了什么少儿不宜之事……月票走起! 018:解冥魇花之毒 “什么都不想写,很悲伤,悲伤得不能自已!”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楚梨花落座在大殿的玉石龙椅上,一只脚随意搭在了案桌上,微微后躺,抬头,嗓音带了几分懒倦:“带上来。” 那女妖被银链捆绑,推搡着进了殿,扑通跪下,颤颤巍巍着:“尊、尊上。” 楚梨花搭起一条腿,手肘随意撑在膝盖上,睨了一眼地上的女妖:“谁指使你的?” 嗓音懒懒,慢条斯理,却气势凌人。 那伏地的女妖浑身都在战栗,磕磕绊绊地回话:“没、没有谁指使奴,奴想、想得到尊上……尊上垂青,故出此下策的。” 她不敢抬头,趴在地上,身姿窈窕。 这女妖本是龙泽殿的奉茶宫侍,平日里还算老实本分,模样很出挑,只是他对这女妖毫无印象。 “那冥魇花你是哪里来的?” 她一听,瑟瑟发抖得更厉害了,惶恐害怕地直冒冷汗:“尊上明查,奴真的不知道那是冥魇花,在一个街头大夫手里买的,以为只是普通的情药。”跪地,女妖不停地磕头,“奴知错了,求尊上开恩,求尊上开恩,求——” 梨花不耐:“剔了妖骨,锁进诛妖台。” 这五十年修为的蜘蛛妖,剔了妖骨基本就没活路了,再锁进诛妖台,赤练银火那么一烧,那就渣渣都不剩了。 不安分守己,这便是下场,这女妖不是第一个妄图飞上枝头的,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尊上饶命,尊上饶命,尊上饶命……” 成明大妖直接上前,把人拖下去,那女妖还在尖声哀求,许久声音才消停。 “尊上。” 男装束发的女子进殿,跪地参拜,道:“涟清教管不严,还请尊上责罚。” 那奉茶的女妖隶属司宫营,在涟清所管辖之内,她身在其位,确实难辞其咎。 梨花靠着椅背,未抬眸,嗓音干冽,带着浑然不觉的冷意:“九道诛妖锁,自己去领罚。” 涟清俯首领命:“是。” 稍许,梨花掀了掀眼皮,目下无尘似的,语调慵懒而疲倦:“从今往后,龙泽殿内,任何女妖不得入内。”微顿,他合上眼,“包括你。” 片刻沉默。 涟清沉声应道:“涟清遵命。” “退下。” 冷冷两个字之后,他便懒得再开口,闭目凝神,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疏离与冷漠。 未满十四岁的少年,君临天下,似乎对外界所有人事都抱着敌意与漠然,一人高坐龙椅,带着与生俱来的帝王气度,还有高处不胜寒的孤傲与冷清。 这便是北赢的妖王,是独当一面的天下君主。 涟清看得出了神,须臾之后,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退出了大殿,殿外,她的兄长连孝迎面走来。 他勾了勾嘴角,走到涟清身旁,压低了声音,浓浓的玩味与揶揄:“九道诛妖锁,尊上还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 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倒灵通。 涟清一贯的面无表情:“尊上一向如此,绝不徇私。” 连孝轻笑出了声,眼角眯成了一条缝,溢出一抹谑笑:“我的好妹妹,他对你可没有私情。” 沉寂的眸猛然一厉,她低低喝道:“不用你说。” 连孝被吼了,也不气,笑得很是不正经,邪佞得紧,似真似假的口吻:“我是怕你被楚妖王迷得神魂颠倒,忘了自己几斤几两姓甚名谁了。” 又像提醒,有像嘲讽,话里有话似的。 涟清轻哼了一声:“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错身走过去,擦肩时,冷冷扔了一句,“以后要搞女妖,出去搞,别在大阳宫里乱来,我不会再徇私枉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连孝摊摊手,混不吝的模样,纨绔又不正经:“我搞大阳宫的女妖不正好如了你的意,免得有人跟你抢尊上。”负手背在身后,他玩性似的道了一句,“不过以后应该没有了,你这九道诛妖锁挨得真值,一下将所有女妖都赶出了龙泽殿,永绝后患啊。” 涟清扭头大喝一声:“够了!” “恼羞成怒了?”连孝拱手做赔礼,不正经地笑笑,“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有分寸就行。” 她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连孝扯扯嘴,笑了,他这个妹妹,真被迷了魂道了。 昏迷了两日两夜,桃花才醒。 正午十分,日头正烈,她睁开眼,被强光刺了一下,又立马合上了,皱皱眉头,用手揉了揉眼睛,这才眯着一条缝打量,晕晕乎乎的,还有些不大清醒。 梨花听到声响,便放下了手里头的卷宗,坐到床边,轻声询问:“醒了?” 桃花埋头在枕头里蹭了蹭,哑哑地喊了一声:“哥哥。” “还难受吗?”他摸摸她的头,已经不烫了,断断续续的低烧可算是降下来了。 病恹恹的小姑娘无精打采地躺着,可怜巴巴的,说渴。 梨花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她几口就灌了下去,砸巴哑巴嘴,舔舔干裂的嘴角:“我还要。” 他就又给她倒了一杯,她大口大口地喝,渴坏了。 梨花把她乱成一窝的头发理好:“慢点喝。” 她笑,咧出一颗小小的虎牙,精神好了些,眼睛亮晶晶地,把杯子给梨花后又躺回去,怕冷,往被子里钻了钻,有点提不起劲。 “我是怎么了?怎么回了大阳宫?我记得我去了听茸境的。” 梨花放杯子的手顿了一下,又不着痕迹地恢复常色:“还记得什么?” 桃花摇头,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珠子像迷茫的小鹿,脑袋晕晕乎乎的跟浆糊一般,只记得去了听茸境,其余便没印象了。 梨花语气寻常,娓娓道来:“你在听茸境受了寒,低烧不醒,哥哥便将你带回来了。” 她还小,性子干净纯粹,冥魇花的事,他并不想她知晓。 桃花对哥哥的话深信不疑,方才还病恹恹的,突然来了劲儿,眼含期待:“青青呢?我发烧他有没有一整夜照顾我?有没有心疼?有没有很舍不得我?” 说到那只老凤凰,小丫头就兴高采烈,头也不疼了,精神也好了,比灵丹妙药都管用。 梨花哑然失笑,捏了捏桃花的小脸:“谁教你的,不知羞的小丫头。” 她拍拍胸脯,可兴奋了,十分来劲地说:“我无师自通!你妹妹聪明吧?” 聪明是聪明,就是太一根筋,全系在那老凤凰身上了。梨花刮刮妹妹的鼻子:“你又胡来,这次竟将梅花酥也甩开了,出了事怎么办?” 梅花酥不是飞禽兽,妖法在同龄妖类里算是绝顶,唯独瞬移妖法比不过桃花,不过也是,除了擅长飞行的飞禽类,北赢大多妖的瞬移妖法都比不过什么妖法都半吊子的桃花,为了见那老凤凰,桃花在瞬移上,确实下了苦功夫的。 小姑娘不以为然:“我是去听茸境,怎会出事。”语气好生自豪,她神采飞扬地说,“我家青青那么厉害。”说起凤青,眼睛都是亮的。 梨花一点都不想提那只老凤凰,总觉得是自家妹妹吃了天大的亏。 “爹爹和娘亲呢?我的拜师贴青青回了没有?”小姑娘眼巴巴的,兴冲冲的好生期待。 梨花不忍扫了她的兴,沉默了许久。 “哥哥?” 他无奈,道:“祖父发了旧疾,身体不大好,爹爹和娘亲去了人族。”停顿了片刻,不忍看她失望,低低说,“听茸境的拜师回帖已经送来了。” 她连忙追着问:“青青收了我没?” 梨花摇头:“拜师礼退回来了。” 一双明亮清透的眼睛一下便氤氲了:“为什么?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他还是摇头。 桃花咬咬唇,耷拉着脑袋不吭声,霜打的茄子蔫儿了似的,好半晌才抬头,软软地央求:“哥哥,你送我去听茸境好不好?桃花病了,没力气,用不了瞬移。” 梨花哄:“桃花乖,等你好了再去。” 她立马摇头,很坚定:“不,哥哥,我现在就想见青青。” 他没办法,只好带她去听茸境了。 可是,桃花并没有见到凤青,听茸小筑外设了结界,她进不去,却也不肯走,不管哥哥怎么哄她,她就是不走,执拗地站在雪里等,梨花便撑了一把伞,给她遮风挡雪。 半个时辰,桃花也没有被放进去。 鸣谷瞧着于心不忍,便进屋去,预备帮小公主求求情,说说好话,也不敢太明显,旁敲侧击。 鸣谷说:“桃花小殿下还在外头站着呢。” 妖尊不吭声,捧着一本佛经在看,头也不抬,一点表情都没有。 鸣谷又说:“这雪越下越大,小殿下大病未愈,要是受了寒,只怕身子吃不消。” 妖尊眉头动了一动。 嗯,佛经半天没有翻过去一页,应该是听进去了, 鸣谷再接再厉,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絮絮叨叨:“小殿下年纪还小,不懂人事,哪里做错了,妖尊您也别同她计较,训两声便罢了。”仔细瞧了瞧,察言观色完,试探性地询问,“您看,要不要让她先——”进来。 话还没说完呢,凤青突然抬头,嗓音一提,冷冰冰:“说够了?” 不妙,动怒了! 鸣谷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够、够了。” 凤青沉声喝道:“出去!” 鸣谷摸摸鼻子,不大情愿地转身出去,心里忍不住腹诽:哼,就不信你铁石心肠,我看你能忍多久! 鸣谷刚推开门,屋外的风还没来得及灌进来,耳边便有一阵风刮过,由里到外,透心凉! 他抖了抖鸡皮疙瘩,回头,果然,佛经孤零零被扔在地上,哪里还有人影,伸长了脖子往外瞧去,果然,脚步都没留一个,妖尊他老人家就站到了小公主面前。 鸣谷嘴角抽抽:“……”哼!死鸭子嘴硬! 外头雪下得凶,鹅毛般,一片一片飘飘零零地落下。 梨花将油纸伞塞到他家小姑娘手里,冷冷瞥了凤青一眼,顶了顶腮帮子不爽地转身回避。 凤青说:“回去吧。” 梨花脚步一顿,用力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上前去决斗的冲动,拖着脚步,快速避开,不然他怕会忍不住把这只老凤凰打了捆了绑了给她妹妹当坐骑。 桃花扛着伞,露在外面的手已经冻红了,站在那里很久没动,靴子陷进雪里,鼻子和眼睛都红红的,十分执拗地摇头:“我不回去。”她又怒又委屈,噘着嘴,用漂亮的眼睛瞪凤青,“我要是回去了,青青你是不是就再也不理我了。” 凤青不说话,也不看她。 他从来都没有对她这么冷漠过,桃花有点慌神了,哪里还气得起来,小声地问:“你是生我的气了吗?” 他不答,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雪,目光落在女子雪打湿了的裙摆上。 她又问:“你为什么不要我当你的弟子?”声音有浓浓的鼻音,带着哭腔,小心又不确定地问,像个受了委屈却不敢说的孩子,问他,“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凤青还是沉默。 他不说话,桃花就很怕,脑子一团浆糊找不着北,也不敢插科打诨了,乖乖巧巧地站得笔直,讨好的语气似的:“青青,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都会改的。” 她那么喜欢他,她还要给他生凤凰,要陪她很久很久,所以不管他多生气,她都不会知难而退的。 其实……她都快被冻死了! 凤青抬头了,没有看她的眼睛:“回去吧。” 还是这三个字,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 她好委屈,眼珠子一转,波光莹莹泪花闪闪的:“青青,你不喜欢桃花了吗?”她向前走了一步,又被结界弹回去了,悲伤得眼泪都逼出来了,闷声闷气地说,“你都不看我。” 他抬眼,看她了。 小小的人儿,清瘦,手里的伞不知何时扔到了地上,墨色的发里落了一层白茫茫的薄雪,眼睫毛上也落了一层,一眨一眨的,像毛茸茸的两把半圆的小扇子,眼睫下嵌了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雾气氤氲,鼻子与脸蛋都红红的,唯独唇色苍白,大概是冻得发抖,她肩膀一颤一颤的。 这小家伙,就是来克他的! 凤青压下心头的酸软,嗓音已经轻得不能再轻,耐心地哄:“乖,先回家去。”等捋清楚,等他能心平气和地看这张小脸,等他将那晚的邪火压下,等他…… 桃花纹丝不动,咬着牙,就是不走,也不哭,倔强极了。 凤青平息了气息,深深吐了一口浊气,喃了一句:“你没有错,错的都是我。” 说完,他转身,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是那晚上,他的劫难,他没有渡过去的劫。 一地凌乱的女子衣裙,少女姣好的胴体,浸泡在水里,清澈见底,全部映入他眼帘,毫无遮拦。 少女靠在浴桶一侧,微微扬起了下颚,露出精致的锁骨,眼眸迷离,轻声低语着。 “青青……我热。”她说。 含含糊糊,她没了意识,咬字不清,只是他听得清清楚楚,也看得清清楚楚,她光裸的身体,纤细又青涩…… 他几乎颤了一下手,慌忙挥袖,关了门窗,遮了照明的玉,顿时室内一片昏黑。 他侧过身去,问:“还起得来吗?” 声音微砸,有些急促,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颤意。 可浴桶里的小姑娘根本没有意识,闷闷哼哼地,一直喊他的名字:“青青。” 她喊他时,带着毫不掩饰的眷恋,吴侬软语,有着豆蔻年纪的轻软,像绵软的羽毛掠过。 “青青。” “青青……” 看来是完全不清醒了,罢了。 凤青迟疑了很久,转开目光,往前走了一步,缓缓伸手,触及到了一片滑腻的皮肤,滚烫滚烫的。 浴桶里的小姑娘几乎第一时间抓住了他的手,靠过去,本能地截取他身上的凉意。重重吸了一口气,他才扯过屏风上的外袍,胡乱裹住她,尽量避开衣服下裸露的肌肤,抱着她回了榻上,扯了被子,一股脑就给她盖上,他这才抽回横抱在小姑娘腰间的手,却被拽住了。 “青青。”被子里的人儿无意识地喃了一句。 凤青倾身,凑过去听:“嗯?” 她低低的哭腔:“桃花难受。”声音烟熏似的,又干又哑,抱着他一只手,用身子蹭他,外袍早便遮不住了,被子下不着寸缕的身子滚烫滚烫的。 凤青动作僵了一下,轻斥:“躺好。”尽量平息莫名升腾起来的一股燥意,低哄,“乖,别动了。” 小家伙便真不动了,只是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滚下来,嫣红的唇,无意识地呢喃他的名字:“青青……” 凤青抽回去,探了探她皓腕的脉相,怔了一下,眸光顿时沉下,阴沉沉地覆了一层暮霭。 竟是冥魇花毒…… 他立马起身,在柜中翻找,取了一个药瓶又折回榻旁,喂了一颗到她嘴里。 “乖,吞下去。” 小姑娘很乖,吞了,还舔了舔发干的嘴角,很快便起了药效,她呼吸声慢慢平静了,乖乖巧巧地窝在被子里睡觉,凤青便守在一旁,只是,才消停了一会儿,她便又开始挣扎扭动了,一直喊热,将被子蹬掉,脖子上都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整个身子泛着淡淡的绯色,嘴里无意识地轻哼。 “青青。” “青青。” “青青……” 一声一声,都像挠在凤青心头的爪子,磨人得紧,很燥,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从未有过如此情绪,他有些手足无措,又心疼小姑娘,用袖子给她擦脸上的汗,压着粗气,轻声地询问:“还难受?” 她点头:“嗯嗯。”眼睛睁不开,眼角挂着泪花,来来回回地喊着,“青青,难受。” 冥魇花的毒性终究太强,便是妖类也压不下去,何况她是人族。 凤青沉吟了片刻,按住她不安扭动的肩,附身,唇贴着她的唇,滚烫滚烫的,轻轻吮吸,将她体内冥魇花的毒一点一点摄取引渡到自己身上。 之后,便全部乱了…… 已经分不清了,到底是冥魇花的毒,到底是谁中了毒,到底是谁不清醒…… “青青……青青。” 她紧闭着眼,一直喊一直喊,不安着,颤抖着,嗓音轻软稚嫩。 凤青视力极好,即便黑暗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被他搂在怀里的姑娘,浑身通红,白皙的脖颈上遍布了红痕,灼灼刺目。 他猛地后退,跌坐在了床前,恍然惊醒。 他到底做了什么,对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动了这样强烈的欲念。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起身,扯过被褥,盖上女孩儿光裸的身体,蹲在地上,喘息了很久很久,才捡回掉在地上的药瓶,又给她喂了三颗,然后将整瓶药,尽数吞下,他想,一定是他体内的冥魇花毒在作祟,转身,去柜中又翻出了两瓶药,仰头全部灌进腹中,调息了许久,那燥意才稍稍压下。 折回床边,他不敢离得她太近,渡了一口真气给她,直至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的红痕全部消失,这才拾起她的衣服,闭上眼,一件一件给她穿上,他手臂上,沁出了薄薄一层汗,青筋暴起,他甚至听得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全是情欲。 没用,至凉至阴的药都压不下去,他参了一千年佛法,一夜便破了。 凤青不记得他是如何慌不择路地逃出那间屋子的,只知道,整整三日,他心神不宁。 “青青!” 身后的小姑娘哭着喊他,小心又难过。 凤青收回燥乱的思绪,回了头,低声叹息:“你没错,都是我的错。”看着那小小的人儿,他凉凉失笑,“是我凤青没有资格当你的师傅。” 桃花立马接话了,半大的孩子神情可认真了:“谁说你没有资格的,青青,我很笨,天资愚钝,学不好妖法,入你听茸境当弟子也不是要学艺,更不想出师,我就是想赖着你而已,想天天缠着你,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你,然后——” 勾引你!扑倒你! 她正气凛然地大声道:“你有资格的,因为桃花很喜欢很喜欢凤凰。” 019:相思病 “本公主害了相思病,药石无医!”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她正气凛然地大声道:“你有资格的,因为桃花很喜欢很喜欢凤凰。” 她静立雪里,一双眸,像水洗的黑珍珠,灼灼生华,烫得凤青心头发紧,几乎慌乱局促地移开了眼。 他转身,脚步狼狈,将风雪和孤零零站着的她一起抛在身后,只是,未走远,便闻鸣谷的惊呼声。 “小殿下!” 脚下本能地停滞住,凤青倏地回头,未曾深思,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待回神,他一袭白袍铺地,半蹲在了小姑娘面前,手抱着她,她脸色苍白紧闭双眼。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嗯?”声音很急,凌乱无章。 睫毛颤了颤,扑闪了几下睁开了,随即一双手攀住了凤青的脖子,怀里的小姑娘哪还有半分病态,搂住他的脖子,正勾着唇笑靥如花,像个得逞的小动物,睫毛落了雪,毛茸茸的。 “别担心,我是装的。”她冲他笑,眼里揉了花似的明媚,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就知道青青舍不得桃花。” “……” 要不是怕她哭,他可能会打她一顿吧。 凤青脸沉得一塌糊涂。 小姑娘这才知道怵了,小心翼翼地扯他的袖子,软软地讨好:“生气了吗?”又是撒娇又是认错,“是桃花不好,桃花怕青青走掉。” 少女嗓音很甜,软绵绵的,却不甜腻,轻灵又干净,像他最怕的毛绒动物软软的绒毛,光听声音,耳朵会痒,浑身都会痒。 凤青哪里还气得起来,这么一闹,满腹燥乱也消了大半,叹了一声,怒斥了一句‘别动’,便抱起她往听茸小筑去了。 走了几步,凤青回头,留了一句话:“等她好了,我送她回大阳宫。” 她这晕倒是装的,手背上滚烫温度却不假,确实再受不得寒了。 梅花树后的少年转了个身,身形被漫天的鹅毛大雪与飘落纷飞的浅色花瓣模糊了轮廓,唯有冷冽的声音铮铮有力,字字清晰:“我妹妹若是好不了,不用送回大阳宫了,你就负责她一辈子,养她伺候她。” 凤青哑然失笑,怀里的人儿冲着哥哥眨眨眼,心满意足了。 到底是在雪里站了一个时辰,受了冷,也倦了,沾了凤青的暖玉榻便困顿得睁不开眼睛,凤青给她喂了药,便由着她大白天睡去,他坐在榻旁,凝神静气地守着。 鸣谷赶紧上前,暗暗瞅了好几眼:“睡了?” “嗯。” 凤青起身,刚抬脚,袖子便被拽住了,听见小姑娘嘤咛咕哝了两句,回头发现她还睡着,只是下意识拽着他,想了想,便又坐回去了。 瞧吧,还是舍不得吧! 鸣谷眼神蹭亮蹭亮,看得很明白,便十分应景地求了个情:“妖尊大人,既然您也心疼这小姑娘,何不收了她,也不指着她光耀师门,随便教教便是,就当收了她在听茸境常住,当个花瓶也罢。” 一个花瓶,听茸境还是养得起的,再说,这花瓶往听茸境里一摆也赏心悦目。 凤青嘴角微微下沉,抿了抿:“她不是花瓶。” “?” 不然……是饭桶? 凤青嗓音沉沉,音色带着泉水击石的清冷:“她比冥魇花还毒。” “……?” 鸣谷越听越一脸懵逼,怎么好端端地从饭桶花瓶扯到冥魇花毒了?正要发散性问一问,就听见妖尊自言自语似的,却又是问句:“鸣谷,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会修佛法?” 从他来听茸境伺候起,妖尊便已经是成日里一本佛经一壶茶了,过得跟个世外僧人一样。 “鸣谷不知。”鸣谷抬眼,表示他的好奇与求知若渴。 凤青背着身,逆着白雪投射的浅光,脸浸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低低嗓音在空气里震颤。 他说:“七百年前,我便入了魔道。” 鸣谷瞬间呆若木鸡。 似笑,嘲讽又漠然,凤青继续靡靡低音,饮了酒似的,不太真实的嗓音:“我剜了心,修身养性了几百年,参完了整个北赢的佛理,这个花瓶,一个晚上就能破了我所有佛道,会立地成魔。” 一个晚上…… 就是妖尊从小殿下夜宿的屋里踉踉跄跄出来的那个晚上,肯定发生了什么破戒的事儿了! 鸣谷惊愕得浑身都在颤抖。 七百年前入了魔…… 难怪会修佛道,难怪不杀生,难怪连心都剜了,七情六欲全部摒弃。原来,避世听茸境不是为了修佛,是为了驱魔。偏偏,横空砸来一个画满桃花的花瓶,在听茸境遍地开花了,那花还比冥魇花还毒,让佛坛的老人家立地成了魔! 不妙!大大的不妙! 鸣谷恍然大悟了,话锋立马就转了:“妖尊,您还是离花瓶远一些吧。”有毒啊! 凤青眼眸泼墨,在薄阳下浓郁,有很漂亮的光泽,只道了一句:“将听茸境外的冥魇花全部毁了吧。” 他早就百毒不侵,那晚,他不是中了冥魇花的毒,是中了她的毒。 自欺欺人也罢。 鸣谷瓮声瓮气:“是。” 他惆怅冥魇花哪有花瓶毒啊!心里不无担忧,总觉得那花瓶小祖宗可能真要让他家妖尊老祖宗历一番红尘的劫,还是生死劫那种会要命的。 桃花是在次日被送回了大阳宫,无病一身轻,也不知道凤青给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只是,她心情不好,郁郁寡欢。 回来她便听说,听茸妖尊座下十七弟子定了,是玲花雀族的流零,以高超的厨艺过五关斩六将,成为了凤青的入室弟子,说是下个月就会去听茸境行拜师礼。 桃花听了简直心里滴血,她决定,和那个厨子不共戴天! 这日午膳过后,桃花吃到一半,摔了筷子,一副‘本公主不爽本公主要发难’的表情,森森地说:“把掌厨叫来。” 不大一会儿,玲花雀流零就被传进了殿,他恭恭敬敬的:“殿下。” 语气像个刻板老派的高龄老头,偏偏生了一副我见犹怜的脸,眸子微微垂着,水光那么一荡,就像泫然欲泣,桃花本来想拿出她气盖山河的气势,看见这幅楚楚动人的模样,语气就弱了:“这个糯米鸡,很咸。” 美人孔雀抬头,正正经经地回话:“不咸。” 桃花掐着嗓门:“公主说话,不准打岔!” 美人儿就低头,乖乖听训,那模样,要多楚楚可怜就多楚楚可怜。 桃花忍住美色祸人,扭过头去:“太咸了。”她不由分说,“重做。” 流零抬头,瞧了瞧懒懒斜靠在椅子里的少女,正噘嘴挑眉,眉宇里神采飞扬,像藏了一只活泼翩跹的蝶。 他低头,不吭声,去厨房重做了。 当然,还没完! 晚月以前教过桃花,对待情敌和敌人,要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完全碾压,绝不能心慈手软掉以轻心! 桃花是个好学又领悟力超高的殿下,于是乎—— “太淡了,重做。” “太腻了,重做。” “太辣了,重做。” “肉太老了,重做。” “……” 第不知道多少遍鸡蛋里挑骨头之后,流零那只孔雀还是毫无怨言地重做重做,那脾气好得比春盛时期熟透了的青油果还要软。 桃花捏不下去了,实在不忍心再辣手摧花了,折腾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拿起一只鸡腿就大快朵颐。 “没有鸡了——”流零美人突然折回来,瞧见桃花手里那只鸡腿,愣住了。 桃花:“……”放下鸡腿,慢条斯理地擦擦手,少女忍住窘态,“没有鸡怎么了?” 流零愣了一愣,回了神:“做鸭行不行?我会做七宝鸭,味道比糯米鸡还好。” 桃花条件反射:“好!来两只!” 梅花酥和织霞织胥:“……” 流零美人笑了,板正的神色柔和了不少,越发美色倾城,他欢欢喜喜,跑去做鸭了。 桃花吧唧吧唧嘴,诶,好想吃七宝鸭啊!她应该要三只的,好!后!悔! 一刻钟后,热腾腾的两只大肥鸭就端上来了,桃花连肉带汤全部吃进了肚,好吃得她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了,吃完,她才想起来正事儿还没办。 桃花支着下巴思考了一下人生,然后对孔雀美人郑重其事地说:“是本公主无理取闹了。” 流零刚要说不,桃花小公主就跳下了椅子,去屋里翻箱倒柜,随后抱了三大箱玉石珠宝出来,一股脑塞到流零手里:“给你的。” 孔雀美人儿受宠若惊:“不用这么贵重的赔礼——” 挥金如土的公主殿下十分豪气云干地说:“要是不够你开个价,只要你能离我家青青远点,金山银山功名利禄我都给你。” 美人儿懵:“……” 这桥段,好像话本里小姐儿的母亲用钱打发穷秀才,富家小姐与穷酸秀才坎坷崎岖的情路,有钱有势的官家人棒打鸳鸯…… 毫无违和感! 流零觉得小公主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比如他的性别与性取向,然后他便有骨气地把三箱金银珠宝放下了。 桃花公主好失望的:“不够吗?”她叹气,仰头四十五度作忧郁状,“我就知道,毕竟我家青青世界无敌第一好,识货的人都不可能为了金银财宝就放弃他的。” 流零:“……” 桃花低头,毛茸茸的小脑袋耷拉着,像打不精神的小兽,闷闷不乐地说:“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地悲伤。” 流零:“……”他走了几步,“要不要再给你做一只七宝鸭?” 小脑袋立马抬起来:“好啊好啊,我要两只!” 梅花酥和织霞织胥:“……” 流零就做鸭去了,徒留等鸭吃的少女对着一桌残羹冷炙,独自悲伤,频频唉声叹气。 没过一会儿,能解忧的七宝鸭没来,来了一只兔子,在殿外乱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偷偷摸摸翻墙来的似的。 “桃花!” “桃花!” 桃花翻了个白眼,不想理那只没心没肺的蠢兔子。 兔子君完全没发觉殿中的低气压,蹲到桃花旁边去,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哥俩好地说:“桃花,喝酒去不?张大蟹抓了两只成精的蛐蛐,我们开一局。” 桃花推开他,耷拉脑袋:“没心情。” 哟,平日里最爱玩的小祖宗开始厌世了? 花满觉得不可思议,摩挲着下巴打量:“你怎么了?” 桃花有气无力:“病了。” 她身体不好花满是知道的,立马良心发现,作担心状:“你又心肝脾肺疼了?” 桃花摇头,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画圈圈,耸耸肩膀有气无力地说:“我害相思病了。” 相思病?! 好新鲜呀! 花满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一脸高深莫测:“我知道了。”大嗓门一惊一乍,作惊恐万分状,“桃花,你真厉害,你都不是禽兽,居然还会思春!” “……” 桃花给了一个大白眼,一点都不想和这只蠢兔子做朋友了。 看小姑娘不吱声了,花满更加笃定了桃花这是思春,这是禽兽成熟的前期焦躁症状,轻则磨牙躁动,重则热血沸腾,他善解人意,为兄弟两肋插刀,一身正气地说:“说吧,谁家的小男妖,我去帮你捉来,你把他按在草坪上干,干到他听话为止!” 这一口骚话,都是从赤练营学来的。 桃花听了,眼睛都发光了:“好呀好呀。”满含期待地眨眨眼,眼里燃起了一簇火焰,整个人都鲜活了,“我早就想和青青滚草坪了。” “……” 瞧这迫不及待的样子,还不是思春他就不是兔子!不过……花满突然愣住:“青青?”转念一想,惊呆了,“你是说听茸境的凤青?!” 桃花小鸡啄米:“嗯嗯!” “桃花,”花满拱拱手,“我敬你是条汉子,野心勃勃呀。” 桃花:“……” 生无可恋,谁也别拦她,让她忧郁,让她独自悲伤。 桃花头一甩,不理兔子了。 花满又凑过去,幸灾乐祸得不得了嘞:“现在是什么情况,老凤凰祖宗抵死不从?” 桃花被戳中了伤口,悲痛得不能自已,闷声闷气地说:“他不选我,选了一个做饭的厨子当十七弟子,不能当他的入室弟子我就不能登堂入室了。”瘪瘪嘴,想哭,“好忧伤的呀。” “多大点事,过来,小爷给你支一招。”花满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过来过来。” 桃花犹豫了一下,颠儿颠儿地过去听兔子军师的指挥。 比起花花肠子,北赢没有谁比得过花满兔子。 这日下午,桃花连午觉都没有睡,被折耳兔族家的花满小公子邀了出去,说是要一起去抓一只巨无霸蛐蛐,然后把张大蟹的镇北大将军给死死压住。 梅花酥自然随同公主前去,没有去荒郊野外,就在妖都城里的长眠山上,没走几步,花满兔子就说兔有三急,溜号了。 一路上,桃花嘴没停过,围着梅花酥小姐姐团团转。 一会儿问她:“酥酥,你累不累?要不要去那边歇会儿?” 酥酥拒绝,面无表情。 一会儿又问她:“酥酥,你渴不渴?” 酥酥还是拒绝,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酥酥,你饿不饿?” “酥酥——” 梅花酥扭头,正色:“殿下。” “啊?”桃花做贼心虚似的,立马移开眼,摸摸鼻子,抬头看看鸟儿低头瞅瞅酥酥小姐姐的鞋子。 这模样,怎么都不像来抓蛐蛐的。 梅花酥道:“你一直看着臣下,是捉不到蛐蛐的。” 她乖宝宝似的地点头:“哦。”往前蹦哒了两步,又蹦哒回梅花酥身旁,“酥酥。” “殿下请说。” 桃花商量的语气:“我能不能自己去捉?独立自主我是楚坚强!楚坚强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哦,原来是想支开她,难怪,公主还病着,瞬移不过她。 梅花酥板着脸,毫不松动:“不行,尊上有令,不能让公主你单独行动。” 桃花瘪瘪嘴:“哦。” 小公主不开心!蹦蹦哒哒了几步,追着一直灵雀儿去耍了,灵雀儿叽叽喳喳,也不知道说什么,总之梅花酥听不懂除犬族与蜥蜴族之外的兽语。 走到前面山头,突然,树上跳下来几只男妖,蒙着面,扛着刀,凶神恶煞地吆喝:“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 桃花忍不住吐槽,好老土!发完愣,下一秒,她倏地后跳,捂住嘴,作惊恐样:“酥酥!我好怕好怕!你快打倒他们!” 劫匪一号,躲在后面,嘴角狠狠抽了抽。 “不想死就让开。”梅花酥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一身与生俱来的戾气。 对方劫匪不知道是哪个,傲娇地回了一句:“我就不!” 桃花:“……” “铿——”剑出刀鞘,梅花酥左手握剑,直指,“找死。” 还是那个不知道是哪只的妖男,照样掐着嗓子,九曲十八弯地浪了一句:“你来追我呀~呀~呀~” 桃花:“……” 劫匪甲乙丙丁:“……” 梅花酥握剑的手,咯咯作响,身后,小公主怂恿,命令:“酥酥,快去,把那个刁民抓来给我当马骑。” 梅花酥迟疑了一下,还是提剑去追了。 风吹草动,树影婆娑,随后,山间鸟兽散去,阵阵鬼哭狼嚎跌宕起伏,嗷嗷乱叫与哀嚎声一片一片。 “嗷呜!” “不是说好的不真打吗!” “诶呦,我的老腰!” “老大老大我不干了,一打蛐蛐老子也不干了!” “住手住手,我投降,我不是打劫的,我其实是——” 一个很假很造作的声音平地一声雷,大喊:“杀呀!不愿做奴隶的小弟们,抬起你们的刀来,用你们的血肉筑城新的篇章。” “老大——” “不准做逃兵,上!抗起大刀就是干!嗷——诶,你别打脸!再打脸我就——” “嗷——嗷——嗷!” ------题外话------ 月票走一个 020:油炸桃花 “我做了个梦,一只大妖怪要生煎油炸清蒸我,嗷!居然不是梦! 满满是北赢最坑最坑的妖,没有之一!绝交!割!袍!断!义! 青青,你快来英雄救美,桃花要挂了,呜呜呜……”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不准做逃兵,上!抗起大刀就是干!嗷——诶,你别打脸!再打脸我就——” “嗷——嗷——嗷!” 狼嚎鬼叫,不绝于耳。 满满,挺住!你是兔坚强!桃花为他祈了一波福,便掏出了玉哨,用力吹响,然后便乖乖坐下等,顺便逮了一只蛐蛐,戳翻它的肚子耍。 过了好一会儿了,桃花抬头,四处张望,挠头:“诶,怎么还不来?” 说好的一伙人引开梅花酥,一伙人来劫她的,然后青青英雄救美,她弱柳扶风,顺其自然就以以身相许之名寻求庇护呀。 说好的劫匪呢?再不来青青都要来了! 桃花有点急,巡视了一圈,突然定睛一看,远远地,只能看见一张模糊的轮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隔得近了,她讶异:“你这么小就出来跑活儿吗?” 本以为满满会找些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虾兵蟹将来充充数,演演劫匪,竟不想找了如此弱小的一颗小豆芽菜。 桃花打量着,目测七八岁那么高,很小一只,穿着黑色的裙子,唇红似血,一双眼睛很大很大,肤色纸白,没有一点血色,越发显得眼眶里那双瞳孔黑白分明,似乎大得有些过分,撑着眼皮看人时,有些森森阴寒。 真是像极了人偶,美丽精致却缺少生气。 女孩儿走近了,直勾勾盯着桃花,木讷又僵硬。 桃花瞧着她小,便轻声细语,当个温柔的小姐姐:“别怕哦,不打你,你把我绑住就行了。” 对方木然,没有反应。 对方应该是第一次当绑匪,没有实战经验,桃花非常善解人意地掏出绳子,还打好了结,做起了技术指导:“你看,这样绕一圈再穿过去就能锁住结头了,待会儿等青青来了,我就逼真地可劲儿挣扎,然后你就逼真地可劲儿凶我,我就哭——” 说得正起劲,大眼睛姑娘突然开口:“白灵猫族?” 脆生生的童音,一开口,似嗪了笑,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语调哪里有半分孩童的烂漫。 这双眼,杀气好重…… 娘亲曾说过,北赢有一种妖兽,修驻颜之术,容貌身形会停滞儿时,在北赢,称之为妖童。 她只怕遇到妖童了! 那女孩儿倏地笑了,露出白森森的一排牙齿,殷红的舌尖舔了舔上嘴唇:“你的血真香。” 隔着这般距离,还能闻出血种,还是个妖法不凡的妖童。 哥哥和爹爹果然真知灼见,总有刁民想吃她,不分时宜,不分地点,因为她的血实在太香了! 桃花二话不说,拔腿就跑,步履如风。 然而,桃花快,对方更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半人高的女孩儿便瞬移到了她面前,她扭头要跑,身子一麻,一个手刀落在了她后颈,挣扎着跑了几步,咚的一声,栽在了地上。 晕死过去的前一秒,桃花想到了三件事。 曾经人族有个算命的老爷爷说她命途多舛,时运不济,好准啊。 这只童妖宽袖下的皮肤皱皱的,哦,原来是个老太婆! 还有,满满,你个专业坑友!绝交!割!袍!断!义! 且说,那伙引开桃花公主座下第一护卫梅花酥的劫匪,那操作,简直不是一般的菜!三下五除二,就被放趴下了! 梅花酥一个回旋踢,一脚踩了一只,左勾拳一勒,扭转一圈,一个反擒拿将最后一只死死锁住,按在树上,抬脚就要踹。 那家伙嗷嗷乱叫了几声,哇哇大喊:“别打别打,是我,是我,花满啊!” 梅花酥动作一僵。 被按在树干上的那只扭头,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脸,虽鼻青脸肿,却依然瞧得出俊郎精致,带着少年郎特有的飞扬跋扈与张扬肆意,他吆喝着疼疼疼,嗷叫:“是我啊,别扭了,痛死小爷了。” 梅花酥大惊,眉眼间凌厉从一见到少年的脸便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不解,还有一丝局促失措,松手,耳根子一下就蹿红了:“怎、怎么回事?”她垂手,紧了紧方才擒着少年手腕的那只手,脸上浮出一丝可疑的绯红。 花满那缺心少肺的兔子哪里看得出来少女的异样,只顾着松松自己的筋骨,离少女远点,对方妖法太变态,他肾疼! 丫的,刷了这么多年马桶,连一块梅花酥都打不过! 花满摸摸鼻子,一点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不是帮我家桃花钓夫,”夫婿两个字咽了回去,他改口,面不改色地扯犊子,“钓师傅,钓师傅。” 梅花酥一听便猜出了个七八,难怪公主只带了她出来,竟是又被这兔子煽风点火了。 “胡闹!” 梅花酥怒斥了一句,扭头便回去寻人。 花满追上去,还不服了:“哪是胡闹,你就等着看那只老凤凰来英雄救美吧。”他一套一套的,十分自信满满,“以为小爷刷马桶刷傻了吗?哼,那老凤凰早就瞧中我家胖花了,以前胖花有个头疼脑热的,他比谁都来得勤,凤凰真气那样宝贝的东西也是不要钱的给,你看着好了,等老凤凰瞧见了我胖花不堪一击弱柳扶风的样子,还不心肝宝贝地带回听茸境藏着去。”为了表达他的英明神武神机妙算,他信誓旦旦地说,“老凤凰不来带桃花,我就不是兔子!” 凤青给了公主一个玉哨,她许了十三岁生辰的愿,还可以吹一次,只是,就怕事出有变。 梅花酥拧眉:“万一——” 花满拍胸脯保证:“放心,小爷神机妙算,绝不会——” 大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七八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蟹兵蟹将跑来,张大蟹为首,跑在最前面,边跑边嚷嚷:“老大!老大!” 张大蟹那个脑大腰肥的,喘得像只狗。 花满甚吃惊:“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瞅了瞅那几只,跟吃了屎一样的表情,问,“凤青把你们秒了?” 张大蟹喘够了,耷着脑袋:“老大……”一副天塌下来快要哭了的表情,“桃花公主不见了!怕是遇到了真劫匪!” “……!” 吾艹! 怎么哪里都有魑魅魍魉想吃胖花!完了完了,他恐怕要刷一辈子的马桶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兔子花满,终于开始慌了,不自觉往后退了退,他怕那块梅花酥打他。 梅花酥姐姐冷冽的眼神一扫,花满找来的那些个虾兵蟹将全部低头了,好怕怕。 这时—— 张大蟹旁边的刘大狗哆嗦了一下,上下嘴皮颤巍巍地抖动:“听、听茸妖尊!” 完了,老祖宗果然来了,难怪背后冷气森森。 花满头皮发麻,还是要硬着头皮扭过头去,刚瞧见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还来不及感叹造物者的神奇,一股冷气就从脚底蹿上来,如坠寒潭。 果然不愧是听茸境出来的老凤凰,出场自带千年寒冰! 气势不能输!花满下巴一仰,嘴硬:“要是你爷们地收了我家胖花,哪有这一堆破罐子事儿。” 凤青抬抬眼,扫了一眼。 花满缩缩脖子,后退。 凤青道:“你说得对,是本妖尊的错。”泼墨色的一双眸,背着光,隐匿在阴影里,便那么直勾勾地瞧着花满,不紧不慢的语速,“竟让桃花和一只蠢兔子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 哔了狗的兔子:“……” 不带这么人身攻击的! 要是眼神可以具象化,花满觉得,估计他已经死了千八百回了,鉴于敌我差距太大,他识相地低头,不顶嘴不反抗,积极配合搜救行动。 胖花呀,挺住!你是楚坚强! 凤青道:“你立马去大阳宫找楚猫妖。” 花满站正:“是!” 噢,这该死的条件反射!千年老凤凰的气场真不是尔等小妖们顶得住的。 天华山上,瘴气弥漫,天已昏黑,遮阳穿透枝丫,微光混杂着浓浓雾气,能见度很低,空气潮湿,充斥着刺骨的寒意。 夜明洞外,女童的声音由远及近,欢快又清脆。 “荣哥哥。” “荣哥哥。” 光听这声音,还以为是哪家天真烂漫的孩子呢。 无常揉揉脑袋,很头疼,瞧了瞧不远处飞奔来的小女孩,三百岁的小女孩…… 蛊虫一族,果然专出精怪,他家妖尊那只绝无仅有的麋鹿,还有这两三百年都不长个儿的蛊虫老祖宗!老妖童! 都特么是从千千万万只蛊虫里厮杀出来的,那性情…… 无常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道:“妖尊他在闭关,吩咐了谁都不能打扰。” 七年前,这蛊虫老祖宗和老祖宗的祖宗婆婆把一身是伤的妖尊带回来,之后这老祖宗就一口一个荣哥哥赖着不走,不知道是不是贪恋妖尊的美色,或者物以群分。 不过,也亏了她,才几年时间,妖尊好得七七八八了,藏在楚猫妖的眼皮子底下倒也安生了几年。 对方好像根本没听无常的话,大得吓人的瞳孔一扫:“滚开。” 天真无邪…… 屁!这千千万万的蛊虫里培育出来的老祖宗,何止阴毒,她名唤萧魇,是上古四尾狼统治时期蛊虫一族留下的余孽,无常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家妖尊便是这蛊虫老祖宗的祖宗婆婆培育出来的变异种。 无常年轻的时候听说过,北赢只有蛊虫一族可以培育出新种群。 难怪,哪有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种群,他家妖尊就是千千万万只蛊毒幼虫相互蚕食吞噬后的产物,乃万蛊之王。 无常摸摸鼻子,闪开,他没有两条命拦,怕萧魇吐出一堆恶心吧唧的黑虫子。 待萧魇走到洞口,无常才发现,她拉着一段绳子,绳子后面绑了个窈窕的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被柳条勒住了嘴巴,还是看得出容貌极其美丽。 这是又给妖尊打猎回来?这几年,萧魇也整了不少补身体的东西给妖尊,草药妖兽都有,妖尊会凭心情和胃口挑着吃,据无常对自家妖尊的了解,他老人家不大喜欢活物的,想了想,跟进去瞧瞧。 “荣哥哥。” 小女孩儿森森冷冷的大眼睛里,这会儿溢出了柔和的笑。 石榻上的人穿了一身嫩绿色的袍子,松松垮垮的,露出白皙的脖颈和一小块锁骨,他躺着,没起,单手支着脑袋,眯着眼,掀掀唇:“五米。” 萧魇努努嘴,还是乖乖停在五米外,精致如人偶般的脸端正专注,瞧着榻上的男子,黑瞳里尽是痴迷的灼光。 这专注嫩绿骚包袍子五百年的,除了荣树还有哪个! 他掀掀眼皮,吐纳了一口浊气,调息好,懒懒地起身,扭动了几下脖子。 “荣哥哥,魇魇给你抓了一个人回来补身体,还没死,你要趁活的吃了吗?” 活的吃,更补。 荣树扫了一眼那瑟缩在暗处的‘猎物’,兴致缺缺:“我不吃生人。”从榻上摸出一块玉石,对着照,瞧见镜中那断了的鹿角一点儿都没长出来,瞬间烦躁了,嫌弃地说,“我嫌腥。” 缩角落里降低存在感的桃花:“……”腥你老祖宗! “那魇魇给荣哥哥煮熟好不好?”萧魇像个乖巧听话的小孩,讨好似的,“清蒸还是红烧呢?” 桃花抖了抖:“……”不能坐以待毙,眼珠子转得飞快,脑中闪过各种金蝉脱壳的法子。 不知道是不是对清蒸红烧感兴趣了,荣树来了几分兴味,下了榻,朝角落里的少女走去。 “人类?”荣树问。 桃花眨巴眼。 荣树难得好耐心,瞧了又瞧,尤其对少女那双没有半分恐惧的眼睛感兴趣,真是一双干净透彻得让人想挖了的眼睛,他语调慵懒:“说话。” 桃花还是眨巴眼。 萧魇用力扯了扯捆住少女手腕的粗绳子:“我荣哥哥让你说话。” 丫的!她被封了嘴怎么说话?!桃花哼唧了两声,翻了一个任性的大白眼。 荣树嘴角上牵,拉出一抹弧度,似笑非笑:“解了。” 萧魇毫不温柔地抽了桃花嘴里的柳条,嘴角被叶子刮了一道口子,瞬间涌出一抹腥甜的血味儿,小姑娘也来气了,抬抬下巴,气势如虹:“你敢吃了我,我师傅一定会为他的爱徒报仇的!” 像只炸毛的小狐狸,虚张声势,却又神采飞扬。 荣树意外地被愉悦到了,勾了勾嘴角:“哦?你还有师傅啊?” 桃花扇了扇眼睫毛,脑中瞬间考虑了一整套威吓敌方的逃生之道,底气十足地说:“我师傅可是听茸境的妖尊,是北赢最厉害的妖,一个指甲盖就能把你打趴下!” 虽然是威吓敌方,但苍天在上,她句句属实的。 果然,对方神色大变,嘴角的笑都僵住了:“你师傅是凤青?” 小姑娘抬头挺胸,可自豪了:“就问你怕不怕?!” “呵。” 突然一声轻笑,阴测测的。 桃花缩缩脖子,好像不大对劲…… 荣树目光一沉,直勾勾盯着少女,眼里似含笑:“送上门来了呢。” 听这狂怒却又压抑的语调,这家伙和青青好像有梁子。 桃花深思,嗯,要改变战略,脑子正转着,男人清风徐来般好听的嗓音绕进了耳中:“清蒸和红烧的没味儿,萧魇,我要油炸的。” 桃花:“……”愣住! 萧魇扬唇:“好,我现在就给荣哥哥炸了她。” 桃花大喝:“等等!”磨磨后槽牙,她一副受了惊的小模样,鼻子红红的,眼眸却清亮,干干净净地倒影出荣树的小影子,虽镇定,还还是带着点儿颤音,说,“我是大阳宫的桃花公主,你若是吃了我,你会为了你的口腹之欲付出惨痛代价的,我哥哥会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再把你关到诛妖台下,用赤练银火烧成灰渣渣,真的,本公主从来不打诳语,而且我哥哥是楚猫妖,天赋异禀的纯种白灵猫,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可厉害可牛气哄哄了,肯定一个指甲盖就能打败你,你逃都逃不掉。” ------题外话------ 月票走一个,月底了,赶紧投,逾期作废哒 021:荣树挖老凤凰墙脚 “有只独角鹿总想做我师傅,一报还一报呐,谁叫我力大无穷拔了他的角。 我不从! 嗯,做不到光耀师门,至少不能背叛师门。”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而且我哥哥是楚猫妖,天赋异禀的纯种白灵猫,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可厉害可牛气哄哄了,肯定一个指甲盖就能打败你,你逃都逃不掉。”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方落下,身侧阴风一掀,萧魇便扬起了巴掌,不由分说就甩向少女。 桃花本能地便闭紧了眼,缩了缩,等耳边突然没了声响,才抖了抖眼睫毛,眯了一条缝偷窥,略略低头,看见一只手,白得像无垢的宣纸,袖子下滑,露出一截手腕,与手背光滑细腻截然不同,爬满了交错的褶皱。 她猜,这只叫萧魇的妖童肯定一大把年纪了。 那个‘荣哥哥’的正抓着她的手,这才截了那一巴掌,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手腕下面纵横的皱纹,萧魇只是怔忪了一下便迅速抽回了手,动作很是慌张。 嗯,晚月说了,老女人最怕别人看到她的老态了。 “你说你是桃花公主?”荣树睨着小姑娘。 桃花面不改色,颇有大家之风:“本公主从来不打诳语。”抬抬袖子,需晃而过,“你闻闻,如假包换的白灵猫族纯种血。” 荣树真嗅了嗅,瞧着那时刻都神采奕奕的小姑娘,突然笑了,目光深邃,似燃了一簇火焰,灼灼逼人。 桃花被盯得后背发凉,她连威名横扫北赢的哥哥都搬出来,对方完全不为所动,目光还越发引人深思。 嗯,是只狂拽酷炫牛炸天的妖呐! 不行,得改变策略,吓唬威胁不行,那便只能怀柔利诱。 桃花眸子转得飞快,眼里像藏了两只脱兔,用讨好商量的语气,嗓音软软糯糯的:“我们坐下来商量商量好不?我娘亲说仁治天下,打打杀杀很不好的。” 荣树瞧着她,好整以暇。 倒要瞧瞧这丫头还有几窍心思。 对方不坐下来谈,没关系,桃花一屁股坐下去,软萌的小姑娘正经起来可就正经得不像话了,头头是道的样子:“我跟你讲,我的血肉可金贵可金贵了,不仅可以提升修为,还是疗伤止血的家居必备良药,一口吃了很不划算的,最好的法子便是养着我了,大鱼大肉地养着,每天吃一口肉喝一口血,才是长远规划一本万利的好手段,若是囫囵一口吃了,便没下顿了,那样可不就浪费了我们白灵猫族强大的自愈造血能力,你说是不?” 少女特有的柔软音色,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像只乖巧的小奶猫,轻易便能削弱了他人防备,只是细细听来,这天真烂漫的一番童言童语,可处处都是玄机。 呵,攻心呢。 荣树嗪笑,凑近了瞧,不偏不倚地对上小姑娘那双透彻干净的眸:“怎么,不扮猪吃老虎了?” 她睫毛抖得很快,像两把弯弯的羽扇。 “你倒一肚子心思,和你娘亲一样聪慧。”荣树抬手,似有若无地擦过少女的脖颈,正巧是颈动脉的地方。 呆如木鸡状的楚桃花:“……” 好怕啊,要掐死她吗?她憷得好慌,睫毛抖得眼睛都酸呀。 对手好……好强大!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花花肠子也敲打不开。桃花有些慌了,脑子飞快地转着,三十六计一一闪过脑海。 她抬头挺胸,告诉自己,别方!说:“我本来不想炫耀的,既然你都知道我娘亲是谁了,肯定也知道我娘亲和爹爹都是世界无敌第一厉害,吃了我,你会比我更惨,这一点毋庸置疑。” 确实,毋庸置疑。 这小姑娘,倒是会蛇打三寸,若是一般的妖,怕是早便被她似真似假的话唬骗了去。 玲珑剔透,又鬼灵精怪的小家伙! 荣树抱着手,眼里趣味更浓了:“你可比小时候更有趣了。” 小时候? “你与我爹爹娘亲是旧识?”还是仇人? 若是仇人,就大事不妙了。 桃花往后缩着,像只短脖子老鼠,很自然地挪着小碎步退着,突然,手就被拽住了,对方一个大力,把她扯过去了。 不从,她抵死不从!用力抽回自个儿的手,可人家一捏手腕,她酥麻了,妈呀!动不了了! 桃花想哭,怕怕地瞅着那嫩绿骚包的袍子,怕得不敢抬头了。 小姑娘一截皓腕被荣树掐在手里,他像是没瞧见过小姑娘嫩白嫩白的手似的,兴致勃勃地瞧了好一会儿,还用手指划了一下,捆着她的绳索便断落了,他指腹一顿:“记不记得这个伤疤?” 正好,他的指腹停在桃花手腕的疤痕上面,葱白光滑的手上,那块疤痕格外显眼。 桃花弱弱的嗓音,可怜兮兮似的,说:“是小时候被狗咬的。” 当然不是狗咬的了,晚月说了,男人的耳根子最软了,要一哭二闹三卖惨,能有多惨就多惨。 “狗咬的?” 桃花赶紧点头:“嗯嗯,狗咬的,好大一只狼狗!追着我跑了三里路,咬掉了好大一块肉,可疼可疼了。” “呵。” 他又笑了,毛骨悚然的。 桃花年纪小,可是也见过大风大浪呀,真没见过这么邪里邪气的妖,摸不出套路。 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手腕那块疤,他揶揄似的口吻:“只有赤练银火留下的疤才去不掉。” 他说话时,头上突然长出了一只角!右边一只,孤零零一只! 桃花募地眼睛瞪圆了,她认得那只角,长得像北赢的珊瑚绒树,通透的嫩白色:“你是诛妖台的那只大妖怪?!” 她记事早,记得七岁那年和满满兔子去诛妖台掏玉,放出来了一只大妖怪,她还拔了那妖怪的一只角,满满便是那时候毛全没了。 后来娘亲说,她放出来的那只妖,是北赢绝无仅有的一只麋鹿,名唤荣树,乃邪妖一派的鼻祖。 鼻祖正对她笑,竟像美人如花:“又见面了,小桃花。” 桃花下意识看他脑袋上左边那个光秃秃的鹿角,心想这就是那个算命老先生说的命途多舛时运不济吗? 她缩,把脖子缩到衣领里去,做支安静的缩头桃花。 荣树盯着她,紧紧盯着,那眼神,就像吃饱了的凶兽在逗弄剩下的猎物玩儿,不急着下肚,手里的线松一下紧一下。 萧魇也察觉出了不寻常,语气斟酌:“荣哥哥,还油炸吗?” 桃花:“……”油炸你全家! 荣树勾着唇角似笑非笑:“不用油炸了,我突然想生吃了。” 砧板上的楚桃花:“……”任人宰割,心里悲伤成河了。 她还来不及感叹她多舛的命途,就被一只堪比女子的手拎住了衣领,提溜着往洞穴里拽。 荣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尘土,设了一道结界,瞬间将萧魇的怒叫声隔绝在外。 那只鹿好像心情很好,拎着桃花,晃来晃去,甩来甩去,就差哼几句欢快的曲子了,可桃花呢,双脚离地,肩膀耷拉,垂头丧脑,像只落入敌手的仓鼠,动作十分伤她自尊,她挣扎了几下无果,就放弃反抗了,任由着被拎着,眼珠子四处瞧,发现这洞中内有乾坤,洞内有洞,弯弯绕绕大洞小洞层出不穷。 这荣树是老鼠吗?这么会打洞。 当然,这时候的桃花还不知道,无常是只遁地鼠,打洞功夫天下无敌。 桃花歪着脑袋,想计策,上方传来一声戏谑的笑:“老实了?” 桃花两手两脚一摊,摇头晃脑:“我是不是很轻?把我提起来是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荣树端着玩味的眼神瞧她。 小姑娘这会儿又活过来了似的,喟叹了一句,心中欣喜:“我果然瘦成了排骨,好开心的呀。” “……” 小姑娘心思百转千回,一会儿一个神采,荣树提溜着小姑娘的领子,甩了甩:“不怕了?” 被拎着的小家伙瞪着圆溜溜的乌黑的大眼睛:“我小时候最肥嫩的时候你都没吃我,现在瘦成了排骨,你吃了就吃亏了。”她被拎着,脖子勒,往上蹭了蹭,毛茸茸的脑袋顶了顶荣树的手,又怕怕地后退,掐着嫩嫩的嗓子说,“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会吃亏的妖,你可以把我养得和小时候一样肥美了再吃,不然吃排骨会咯牙的。” 还在动花花肠子呢。 荣树扬唇,脚步顿住,居高临下地瞧着缩着脑袋瓜的小家伙:“不巧了,我不吃肥肉,就喜欢吃排骨。” 手一松,咚,桃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她喘成狗,低头翻白眼,你才肥,你全家都肥! 喘够了,小姑娘抬头,湿漉漉的一双瞳子,水洗了似的,干净得发光:“你真要吃了我?不怕我家人寻仇?” 荣树抱着手,气定神闲地看着,看戏的嘴脸别提多闲适。 桃花站起来,揉揉摔疼了的骨头,商量的语气:“喝血成吗?我想要个全尸。”抬起手,撸起袖子,刻意讨好,嗓音软得像只不会挠人的奶猫,“那能不能咬这个疤痕,虽然是尸体,可是我也爱美,不想再留疤。” 怕是不想死得太快吧,恐怕再多留一会儿,她的千方百计又要计上心头了,这玲珑剔透却装傻充愣的小丫头。 “松开。”荣树突然道,慢条斯理的语气,懒懒散散。 桃花几乎条件反射地把另一只手藏到身后,藏完就后悔了…… 做贼心虚是一种病! 荣树抱着手,仰仰下巴,一点都不急,耐心好得不像只妖:“松开。” 桃花摇头,死死攥着拳头,就是不松手。 他一把扯出她藏在后面的那只手,掰开她的五指,果然,手指破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难怪让他咬手腕,手指藏了心思呢。 “故意的?” 小姑娘一身正气,气拔山河:“我一路都留了血迹了,我师傅很快便会找到我,你还不赶快放了我逃命去,不然我师傅会让你好看的。” 这诡计多端,倒真是层出不穷。 荣树长腿一迈,不疾不徐地逼近,眼里满满兴味:“那我得在那老凤凰来之前先把你吃了,毁尸灭迹,骨头都不能剩。” 桃花抖了抖,缩到角落里去,底气一下子就泄了:“你能不能别吃我?”她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我可以给你白灵令,拿着这个玉佩去找我哥哥,你要多少猎物他都会给你的。” 那哪是什么白灵令,就是一块御寒的暖玉。 不过,北赢识得白灵令的妖不过寥寥几个,桃花以前贪玩儿,拿着块破玉唬过张大蟹他们好几次,次次都骗得他们团团转,把那假冒伪劣品当宝贝一样回家供着。 这只鹿妖,好像不上当。 他可能不知道白灵令是什么吧,不然怎么随手就扔石榻底下去了。 “……” 桃花生无可恋,这下她是真没辙了,千方百计条条大路通死路,头顶一片阴暗,她已经退到角落里了,一抬头,那张邪肆的俊脸就在眼底放大了。 他说,眉头挑高了:“不吃你也不是不行,我有一个条件。” 桃花笑眯眯:“您老说。” “……”荣树被‘您老’一说噎了好半天,哼了一声,“叫句师傅来听听。” 桃花呆住:“……” 荣树心情好得很,细长的眼角稍稍上弯,一抹邪气:“你背叛凤青,投我师门,我就不吃你。” 这是要挖青青墙角吗? 桃花哆嗦了一下,精神了,挺直腰杆,正气凛然:“士可杀,不可辱,本公主绝不背叛师门!” 荣树扬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了:“那我就吃了你。” 骤然,泼墨的眸,染了深绿,一簇焰火冉冉升腾。 逼至墙角的小姑娘后退不了了,抬起头来,凝眸,一汪清澈。 她说,清清灵灵的嗓音,落地有声:“可为什么我觉得你不会吃我呢?” 荣树募地怔住。 脆生生的声音,声声入耳,悦耳而柔软,她说:“别把我交给外面那个长不大的姐姐,我怕她,她是真的想煮了我。”迟疑了一下,她继续说,“要是你真想喝我的血补身体,我可以给你吸一点。” 说着,她伸出手指,嫩白的一根,放在了荣树唇边,咫尺的距离。 呵。 全部准了,他的心思,萧魇的心思,这半大的小姑娘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才敢如此胆大包天地同他周璇,同他耍尽了各种小心机。 确实,他从一开始,听到‘桃花’二字,便没胃口了,不想吃,就是不想吃,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陪她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明明被她拔了一只角,明明说好了等她长大就吃了她,怎么就是下不去嘴,怎么就是不想咬她。 见了鬼了,为什么不杀她呢?哦,这姑娘生了一双干净的眼,能洞察秋毫,能明辨善恶,清澈纯粹得让人想挖了的一双眼,偏偏舍不得下手挖。 大概腥风血雨见多了,这双眼,便格外顺眼。 荣树道:“叫一句师傅,再给我磕三个拜师的响头,我便随了你的愿。”冷了声,突然有些咄咄逼人了。 大概是凤青的徒弟,他越发想抢了。 她不,偏不叫,倔强得让人头疼。 荣树冷哼:“不叫?那就冻死你。”他恶劣地吼,“蹲那里去,不准半夜爬上榻来。” “……” 桃花默默地去蹲角落了。 这头鹿一看便和青青有仇,若是拜了他为师,怎入听茸境门下就更难上加难,何况,她不会看错,荣树看她时,眼里没有杀气,一分都没有。 洞里有结界,大洞小洞错综复杂,桃花省省力气,坐等援兵,她留了记号,不出意外凤青应该能找到她,只是荣树似乎一点也不怕凤青找来,不知道他是不是藏了什么大招。 这一蹲,就是一夜,桃花不是被冻醒的,是被饿醒的。睁开眼,她就瞧见荣树摇曳生姿地躺在那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大床上,他家那只侍从端着一盘葡萄,颗颗晶莹剔透。 桃花吧唧吧唧嘴,巨想吃。 荣树捏了一颗,扔进嘴里,那唤无常的,就端着玉蝶子去接葡萄籽。 吃个葡萄都这么风情万种!哼,桃花不屑一顾,继续吞口水。 无常问:“妖主,今儿个吃什么?” 荣树瞥了一眼角落里抱膝盖的那一坨,漫不经心地扔了一个字:“鱼。” 桃花吞了好大一口口水,好想吃鱼,清蒸的,红烧的,油炸的…… 那个撩人的声音又来勾人了:“清蒸的,红烧的,油炸的,给本妖尊各来一条。” “是。” 咕噜—— 这是吞口水的声音! 不到半个时辰,无常就端了三盘鱼上来,那香味,能把人肚子里的馋虫给勾出来,桃花眼睛都看直了,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 荣树撑着下巴,大长腿懒懒一伸,问角落里的少女:“香不香?” “嗯嗯~” 拿起象牙筷子,夹了一块鱼肉,荣树舔了舔唇,妖气十足。 又问:“想吃吗?” “嗯嗯~” 桃花蹭啊蹭,蹭到饭桌跟前,那个垂涎欲滴呀! 那厮声音勾人,循循善诱:“想吃就叫句师傅听听。” “……”眼前一黑,好绝望!给闻不给吃,太惨无人道了,桃花纠结了好久,一咬牙,软软地问,“叫爹行吗?” “……” 荣树嘴角一抽,随即将象牙筷子上那块鱼肉咬进嘴里,恶狠狠地说:“不叫师傅饿死你!” 好幼稚哟! 桃花垂头丧气,蹲在餐桌脚下,仰着头,眼神巴巴地看着那三盘鱼……进了那妖孽的肚子。 好饿好饿哟! 早饭没给吃,午饭也没给吃!桃花饿得两眼昏花,可那头鹿呢,吃完葡萄吃苹果,然后杏仁花生各一盘,还沏了一壶香茶,就一只在吃独食!一口都不给桃花舔! 惨绝人寰! 桃花很有骨气,硬是不喊一句师傅,爹倒喊了两句了,没用,看着那壶茶,桃花有气无力地说:“我想如厕。” “哼。” 荣树懒得瞧她,给了个后脑勺,系着桃花的绳子就被他压在脚下。 不给吃就算了,还不给拉! 桃花牙都要咬碎了,忍住,不气不气:“鹿爷爷,我想——” 荣树一个打挺,一颗苹果核扔过去:“不准叫老子爷爷!老子有凤青那只凤凰老?!” 桃花:“……”一口一个老子,是有多恨老,多恨青青! 他不解气,恶声恶气:“叫师傅,不然憋死你!” 桃花:“……” 她揉揉被苹果核砸中的脑袋,一脸生无可恋,她就想不明白,荣树这老妖精到底和青青有多大深仇大恨,非要抢他的准弟子。 桃花憋着,脸都涨红了,可硬是没松口。 她是个有骨气的公主! 荣树瞪她,往死里瞪,那眼神恨不得把桃花戳几个洞出来,磨磨后槽牙,一字一字凶神恶煞地从牙缝里挤出来:“滚出去!” 桃花拔腿就跑。 “回来!” 桃花灰溜溜回去,丧着脸。 荣树起身,冷着一张妖艳的脸,又捻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绳子,一头绑着她的腰,自己拉着另一头,没好气地说:“一刻钟不回来,本妖主就吃了你。” 小姑娘小鸡啄米地点头,跑得飞快。 不知为何,瞧着那飞蹿的小身影,荣树心情那叫一个爽,往榻上一趟,哼起了小调,拿了个苹果,放在手里颠了颠,手一松,滚落在地,一个没影,滚去了暗无天日的角落。 荣树烦躁地起身,去把那个苹果踢到了显眼的地方,这才心满意足躺回去,闭着眼假寐。 等桃花回来,就瞧见地上一个大苹果,两眼冒光,瞧了瞧背身躺着的某妖,轻手轻脚地捡起来,躲到角落里去啃,喜滋滋地眯眼笑,小口小口地咬,满足地虚着眼,像只偷腥的小老鼠。 ------题外话------ 月底了,月票别过了期哈 022:降火的清心咒(大修) “惨遭不幸!惨无人道!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惨无人理!惨无天日!惨不忍睹!惨不忍言!惨不忍闻! 大写加粗的——惨!”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等桃花回来,就瞧见地上一个大苹果,两眼冒光,瞧了瞧背身躺着的某妖,轻手轻脚地捡起来,躲到角落里去啃,喜滋滋地眯眼笑,小口小口地咬,满足地虚着眼,像只偷腥的小老鼠。 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姑娘咬得可欢快了。 背着身,荣树勾着嘴角,隐在暗处的一双眸,携了笑,亮如星辰。 次日,桃花日常蹲角落,荣树日常嗑瓜子吃零嘴。 那吧唧声,特别响亮,好像故意吃给谁听的似的,无常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多嘴,做好本分。 “妖主,晚饭想吃什么?” 妖主大人他没骨头似的躺着,朝着角落的地方蹬蹬腿:“你想吃什么?” 只见角落里立马蹿出来一个影子,欣喜若狂地说:“红烧肘子,糯米鸡,还有七宝鸭!”桃花吞了一口口水,“还有桂花酥!” 饿了一天一夜了,这是要给吃的了? 妖主这态度,真让人琢磨不透,吃也不吃,放也不放,难不成真要养肥了再宰?无常正想得入神,就听见老祖宗不耐烦地催了:“还不快去做。” 无常回过身,说:“妖主,这些无常都不会啊。” 荣树懒洋洋地伸直腿:“那就去抓个会的来。” 无常得令,去了。 因着天华山荒僻,无常翻遍了半个山头,才找来厨子,弄好之后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足足摆了一桌珍馐,诱人得紧。 桃花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一桌子菜,全是她爱吃的,脚步不自觉就往饭桌上靠,脚上的链子不长不短,就卡在离饭桌一米的位置,另一头,被荣树吊在了洞顶。 桃花抬手一捞,靠,够不着! “饿?” 荣树正坐在对面,老神在在地看着那垂涎欲滴的小姑娘,不急不躁,盛了一碗汤,动作怎地斯文优雅,只是眼里那一抹笑,邪气得很,坏得明显。 桃花好不夸张地说:“我快饿飞了!”小公主有情绪了,皱着小脸,“你再不给我吃,我就变尸体了!那你就亏大了!” 荣树勾勾唇:“叫师傅。” 桃花:“……” 这一出,原来不是良心发现,是美食为陷。 桃花恋恋不舍地看一眼那一桌子菜,抱着肩,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背影萧条,悲伤那么大。 她蹲到角落里,低头面壁,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画一个鸡腿。 嗯,画饼充饥。 桃花又画了一只糯米鸡,可惜她画工一般,一点都不诱人,干脆闭眼,嘴里碎碎念:“富贵不能淫,糯米鸡不能吃,贫贱不能移,七宝鸭不能吃,威武不能屈,桂花酥不能吃,富贵不能淫,糯米鸡不能吃,贫贱不能移,七宝鸭不能吃……” 荣树:“……”嘴角抽抽,手里一碗汤都抖泼了。 这丫头! 荣树磨牙,一筷子戳穿了糯米鸡的鸡胸,语气极其恶劣凶狠:“你今晚继续睡地上!” 大概是荣树老祖宗心情不爽,没吃几口就摔了筷子,打坐练功一个时辰,便躺下就寝了,绑着桃花的链子就被他攥在手里。 桃花半夜被香味香醒了,原来那一桌子菜还没撤走,吧唧吧唧嘴,还是忍不住往饭桌挪,当然够不着,她就去闻闻味儿。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鸡鸭鱼肉伸手够不着。 “啪嗒——” 那被荣树攥在手里的链子突然掉地上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桃花怔忪了老半天,才眨巴眨巴眼,躬身猫着步子,小碎步小碎步地挪…… 啊!人生圆满了。 那背着身某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瘪瘪嘴,睡得不爽! 等桃花吃饱喝足了,心满意足地蹦哒到角落里睡觉去,还体贴懂事地把链子放床头上了。 片刻后,便传来浅浅呼吸声,还有……小姑娘的磨牙声。 荣树一脚踢了盖在腿上的狐裘,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起身,走到暗处的角落,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盯着角落里那一坨,哼了一声:“冻死你个白眼狼!” 骂完,他俯身,把小姑娘抱到榻上去,动作格外得轻。 第二日,天刚亮,小姑娘就躲在角落里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大致内容就是:“洞里有老鼠,好大一只大老鼠,吵得我一整晚都没睡着,你看,都有眼圈了,那老鼠贪吃,把桌上的菜都吃光了,我亲眼看见的,就是老鼠吃的!” 无常:“……”遁地鼠也是鼠好吗?他会认不得老鼠啃出来的骨头? 哼,睁眼说瞎话! 荣树哼了一声,慵懒地接就一嘴:“嗯,是老鼠。” 无常:“……”他还是保持沉默吧。 桃花这才放心了,揉揉自个儿撑得现在都消不下去的肚子,眯着眼笑弯了眼角。 午饭,还是吃鱼。 可能妖主觉得白灵猫族都爱吃鱼吧。 当然,还是不给吃,桃花眼巴巴地看着荣树吃,这还不够,还要她当挑刺工,这还不够,还对她指手画脚百般不满意。 某邪妖鼻祖大人翘着二郎腿,半坐半躺着,比女人还精细的下巴轮廓高高抬着,大爷得很。 鹿妖孽哼:“怎么还有刺?” 鹿妖孽再哼:“剔干净点。” 鹿妖孽继续哼:“快点,磨磨蹭蹭想饿死本妖主自己逃跑吗?” 桃花手里的筷子一抖,挑出来的一棵刺又掉回了盘子里。 鹿妖孽一个恶劣的眼神:“你手软?” 桃花:“……” 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能说。 某妖笑了,心情好得难以言喻,偏偏,这是一个声音来扰了清净。 “荣哥哥,荣哥哥。” 桃花条件反射地一怵,还来不及躲角落里,就听见刚走进来的女孩儿质问的声音:“她为什么还活着?” “……”桃花偷偷翻了个小白眼。 荣树没搭理她,夹了块挑了刺的鱼吃。 “荣哥哥你没吃她?”话虽是问荣树,萧魇那双大得过了分的眼睛却是锁在了桃花身上,唇红似血,抿着,满脸冷意。 桃花缩缩脖子。 荣树不以为意,随口回了一句:“太瘦,养肥了再吃。” 这语气,毫不掩饰的敷衍,随性又懒漫,荣树待人一贯这个态度,这还是心情好的时候。 萧魇默了好一会儿,才将落在桃花身上的目光收回,看向荣树,已没了方才的阴冷,一派女孩儿的天真烂漫:“那魇魇帮荣哥哥养好不好?” 荣树回:“不好。” 萧魇嘴脸的笑僵住,眉宇间霎时阴翳:“你舍不得吃她了吗?” “萧魇,”荣树突然抬起头,目光相对,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了眯,眼底似有若无的暗影一晃而过,他说,“本妖主何时给过你资格插手我的事了?” 不喜不怒的话,他还是没骨头似的躺着,甚至衣衫松垮没个正行,然,他眼角牵起的那一分弧度,预示着他的不悦。 萧魇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无血色了,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低头,小声地说:“荣哥哥别生气,魇魇以后不会了。” 荣树哼了一声,不知道满意还是不满:“出去吧,以后没有我准许,不要随随便便进来。” 萧魇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甘,还是转身出去,目光冷冷扫了一眼,掠过缩在桌子角的姑娘,停留了几秒。 桃花打了个寒颤。 荣树轻笑了一声,笑得那叫一个妖娆风情:“怕她?” 小姑娘点头,那只妖童的眼神,跟针尖似的,可劲儿扎她! 荣树循循善诱似的,勾着一抹童叟无欺的浅笑:“叫一句师傅我便赶走她。” 桃花不吭声,安静地挑她的鱼刺。 洞外,冥魇背光站着,手紧紧攥着,一双黑瞳里,有些深不可见底的漩涡,洞中有隐隐约约的声音,夹杂着殿外灵雀叽叽喳喳的鸣叫声。 她几步走到洞口,抬手,捻了一道光刃,将树上一窝灵雀灼成了灰烬。 是夜,桃花正熟睡,被一阵急促的粗喘声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洞里的光线很强,她揉了揉眼睛,站起来,眯着眼半睡半醒地瞧过去。 榻上,荣树在打坐,满头大汗,紧闭着眼,额头上青筋暴起,青色的血管脉络从额角一直爬到鬓角,凹凸不平,侧着光线望去,整个脸部轮廓显得格外狰狞,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唇色竟泛着紫红。 那玉榻,他指腹深陷,竟划下了数道凹痕,他周身绿气萦绕。 是妖气!好浓的妖气! 桃花瞌睡全醒了,迟疑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小步小步地移过去。 “你、你怎么了?” 她声儿颤,怕怕的,那妖气浓得让她耳鸣得特别难受。 荣树好似未闻。 桃花哆嗦着又怯怯地问了一句:“你怎么——” 他眼都没睁:“滚开!” 额头的血管,凸起得更厉害,爬满了整张脸,已经蔓延到脖颈,裸露在外的肌肤像高温灼烫过,通红通红的。 这症状…… 桃花顿了一下,小碎步挪过去了。 荣树突然睁开眼:“谁准你爬过来的,滚去角落里蹲着!” 一双瞳子,是浓绿色的,全是灼目的火光,眼底像暴风前翻腾的海浪。 桃花被吼得脖子一缩,吓得肩膀都抖了抖,睁着一双骨碌碌的眸子,睫毛颤得飞快。 似乎承受了极大了痛苦,荣树咬着牙,只是溢出几声轻微的低喘,喉结滚动,他一字一字从胸腔里挤出来:“还不滚?” 小姑娘把脖子缩到衣服里,那动作像极了缩头的乌龟,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炯炯有神,眼底有个小小的影子,是荣树的脸,狰狞而扭曲,青红交错的脉络若隐若现。 分明像只小兔子,怎么就不知道怕。 荣树握紧了拳头,将体内四处蹿动的火气压下:“再不滚我吃了你!” 她目光清澈,突然开口:“你生病了。” 生病? 到底是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妖本为兽,不知何为凶何为险。 荣树哑着嗓子嘶吼,像头暴怒的狮子:“老子让你滚去角落里蹲着!” 他忍无可忍地一拳头砸在了榻上,坚硬如铁的玉榻生生砸出了一道半指深的凹痕,额头大颗大颗的汗滴下,心里头那头凶兽,在血管里、四肢百骸与各大脉络里蹿涌,几乎要爆体而出。 巨大的响声,吓得小姑娘后退了一步,扶着桌子稳住了身子。 她没有去角落蹲着,还是不听话,把唇瓣都咬红了,却还是往前走。 她很小声地说:“我不知道白灵猫族的血有没有用,不过,”瑟瑟发抖地伸出了一根手指,说,“可以让你尝一点点。”又比了一个指甲盖那么大,“只能这么一点点。” 声音发颤,身子也发颤,她不是不怕,只是那根白嫩的手指却依旧离荣树越来越近。 白灵猫族的血,闻起来香得他想狠狠撕破她的脖子。 荣树一巴掌拍开她的手指:“白痴!” 桃花瘪瘪嘴,她才不是! 荣树盯着她,眼神灼热极了:“你在妖族长大,难道不知道不能让发狂的妖兽闻见一点血腥味?” 她倒立马点头:“我知道的。”皱着眉头,纠结矛盾全摆在那张好看的小脸上,“可是我不管你可能会走火入魔的。” 原来,她都看出来了。 他急于求成,以致于妖气反噬,未入魔,却也失了人性,兽性大发。 北赢都道桃花公主不似其母聪慧,心思简单,毫无城府,只是,萧景姒亲自教出来的女儿,怎会愚笨,这小姑娘,只是活得纯粹罢了。 时而蠢笨,何尝不是一种聪明。 她还说,一本正经:“你若是走火入魔了,你吃了我怎么办?” 荣树甩过头去,摊开手掌,将紊乱的气息强制压下,背着身,冷哼了一句:“哼,本妖主嫌咯牙。” 小姑娘言之凿凿了,又说:“你不吃我洞外面那个长不大的姐姐也会煮了我的。” 说到底,她是自保。 怎么忘了,这外表愚笨单纯的丫头藏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荣树一口热气压不下去,憋红了眼,半天,吼了一个字过去:“……滚!”一眼不想看她,免得自己想扑过去咬人,吼道,“去蹲着,不准再靠近!” 桃花耸耸肩,不开心被嚷嚷了,便跑回去角落里蹲着,竖起耳朵,耳听八方。 过了好一小会,那痛苦的低吟声仍旧没平息。 角落里的小影子又突然蹦哒着蹿出来了,一张明媚的小脸,迎着光,认真专注的样子:“要不要我给你念清心咒?”不等回答,她就兴冲冲地补充,“我可会念了,能把清心咒唱成小曲儿。” “不——” 荣树没好气的话还没说完呢,小家伙便自顾自唱起来了,脆生生的嗓音,吴侬软语,也不知唱的哪里的调儿,声声悦耳:“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声色清澈,毫无杂质,在静谧的夜里,越发显得格外好听,似一池碧水,漾开浅浅的水纹,潋滟波光,轻易便叫人凝神。 荣树怔愣失神,看着明光下的姑娘,一身脏兮兮的粉色裙子,亭亭玉立,嘴里唱着他半句也听不懂的曲调。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荣树突然想起来,她的名字,姓楚,名择华。 灼灼桃花,择一朵芳华,掷在手里,呵,妖兽遍地的北赢竟开出了濯清涟而不妖的一枝。 真他妈干净得让人想占为己有。 023:桃花的盖世英雄驾到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桃花从今日起,荣升听茸境凤青之爱徒。 我师傅,他是个盖世英雄,他踩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就像满满时常自夸的那个词——帅炸了!”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灼灼桃花,择一朵芳华,掷在手里,呵,妖兽遍地的北赢竟开出了濯清涟而不妖的一枝。真他妈干净得让人想占为己有。 洞中太静谧,呼吸声越发急促,他额头上汗流不止,大颗大颗地顺着侧脸淌下。 软糯清脆的曲调戛然而止。 “还是不行吗?” 清心咒? 去他的清心咒,这小姑娘的嗓子跟魔咒似的,荣树只觉得血气里那股子兽性快要破体了,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那小姑娘白得烫眼的脖子上。 真他妈想咬。 大抵是那目光太炽热,桃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兽性,她还是看得出来,这头鹿的兽性好像快压制不住了,她拧着秀气的眉头纠结了许久,还是伸出了一根嫩白的手指,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她怕疼,抽了一口气,小脸都快挤一块儿了。 荣树吼她,很暴躁:“做什么!” 她抽出嘴里水淋淋又血淋淋的手指头,小碎步地走上前,递出手指:“你还是吸一口吧,我爹爹说白灵猫族的血有助修炼。”她真怕他会走火入魔兽性大发。 荣树眼底火焰翻腾得厉害,盯着那嫩白的手指,一圈牙印,指腹上正冒出了一滴殷红的血,他握拳的手,爪子锋利,几乎掐进肉里,只怕一个放松,他就会发狂地扑上去撕了她。 白灵猫族的血…… 真他娘的香! 荣树硬生生扭开头,一张妖娆风情的脸,已经狰狞得不像话了,他嗓音都干了,喉咙下意识吞咽,鼻尖全是血香味儿。 “为什么不跑?”他质问。 他现在根本催动不了一分妖法,她若要逃跑,现在是绝佳的机会。 小姑娘还竖着一根手指,丝毫没有身处危险的觉悟,声音有点轻颤,不过很笃定:“因为我知道啊,你不会吃我。” 哪里来的小妖精! 荣树咬咬牙,一把拽住她的手。 “我——” 桃花才刚张嘴,荣树就直接粗鲁地把她的手指塞进了嘴里,不容置喙的命令:“含着。” 桃花募地睁大眼,舌尖碰到了指腹的血腥,正要把手指吐出来。 荣树恶狠狠地瞪:“不准吐出来!” “……” 桃花吓得吮了吮手指。 荣树剜了她好几眼,扔下她就走了,哦,留了一句话:“去角落蹲着!” 桃花想,估计这只鹿在角落里设了结界,所以就乖乖去蹲着了,睁着眼数到了一千只羊,荣树还没有回来,她迷迷糊糊,眼皮打架,熬不住就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好,桃花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长不大的姐姐要油炸了她,一口好大的锅,里面全是油,烧得滚烫,一直在冒泡,那个萧魇就把她吊在油锅上面,把她拉上去,放下来,拉上去,放下来…… 整整一个晚上,桃花都在眉头打架,出了一身的汗,煎熬得不得了,最后,那个萧魇彻底松了绳子,她就掉进了油锅。 桃花猛地睁开眼,一张脸就闯进了目光里,大眼睛,红唇,白皮肤。 桃花往后退,怯怯地央求:“不要油炸我,我怕烫。” 梦还没彻底醒呢。 见萧魇盯着她,视线森冷得让人毛骨悚然,桃花哆嗦,商量:“不油炸,清蒸成吗?” 萧魇扯了扯嘴角,冷笑,直接一把抓过她后颈的衣领,用力拽了出来。 随即天旋地转,风在耳边呼啸,她便被萧魇拽着出了洞,突然由暗到明,骄阳似火,极其刺眼,灼得桃花一时睁不开眼睛,下意识用手挡住,还未适应强光,膝盖一疼,她身子一软就跌倒在了一处灌木中,膝盖被藤蔓的刺扎得火辣辣得疼,一口气还没喘顺来,耳边,女童的声音,阴测测的。 “叫。” 桃花疼得脸发白,揉揉膝盖:“叫什么?”眼珠子一溜,才发现萧魇将她拽到了洞外面的一处灌木丛,很隐蔽。 萧魇似乎没有耐心,沉着眉眼,身量不高,却将桃花桎梏得严严实实。 她说:“叫他救你,叫他投降。” 桃花怔忪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倏地抬头,百米外的上空,岩石壁上,站着她熟悉的身影。 是青青来了,没有踩着七彩祥云,也是她的盖世英雄。 桃花突然就不怕了,一点儿都不,她抬头,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有力:“我师傅是上古的神兽,是天下第一。”嘴角上扬,她笑了,“天下第一是不能投降的。” 小时候花满时常带着她去打架,不过她身子骨不好,从来不动手,满满便让她藏着盯梢,那时候她就学到了一个道理,打不赢没关系,绝不能拖后腿。 萧魇哼笑:“我想看看,”手抬起,覆在了那目光坚定的小丫头挺直的背脊上,勾着嘴笑,像打地狱而来的阎罗使者,双目阴鸷,“你的骨头能有多硬。” 百米外的岩石壁上,风吹,草动,气压阴沉,似乎紧绷了的弦,一触即断。 剑拔弩张,已经不记得多少次了,几百年了,听茸境凤青与夜明洞荣树就没心平气和过,用无常的话说,上辈子深仇大恨,这辈子纠缠不休。 凤青一身白,荣树一身绿,一个负手居高临下,一个抱手玩世不恭。 “把人交出来,别逼我动手。” 一句废话都没有,凤青开门见山。 急了呢!难得! 荣树不急不忙,挑挑眉,挑衅十足:“本妖主有几年没打过架了,松松筋骨也好。” 他摆明不放人!凤青的徒弟,一个字——就是抢!反正,凤青不痛快,荣树就痛快了。 凤青懒得多说,直接捻风成刃,直逼向荣树,他幻了把剑,接了一招。 就一招,彼此都有底了。 荣树笑,眸色妖异:“你果然旧伤未愈。” 十四年前,渡身换魂,凤青遭禁术反噬,元气大伤,至今未愈。 凤青神色自若,似漫不经心,回了一句:“彼此。” 他旧伤未愈,这只鹿何尝不是,赤练银火的伤,深及肺腑,哪有那般容易愈合。 话落同时,凤青迎风上前,刺出手里的利刃,荣树不退,兵戎相撞。 顿时,半边天际,妖气弥漫,瞬息功夫,便百招不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招式,只见地动山摇,草木拔地而起。 山中,鸟兽嘶鸣。 无常跑着从洞中出来,心道了句‘不好’,定睛一望,大骇,道:“你在做什么!” 他一声惊呼,惊动了石岩壁上缠斗的二人,凤青动作一顿,几乎僵硬了一下,大喊:“桃花!” 一掌落,凤青毅然转身,将后背留给了荣树,他同样木然一怔,看着灌木丛里,那只乌黑的手掌,掐在女孩的后颈。 碰! 巨大一声响,石裂,强大妖气围绕的结界破开,树影猛烈摇晃,一抹白影从半空而落,风卷了他的衣袂,有些乱,却依旧丰神俊朗,像水墨画里九天外飞来的神仙,天地间全部失了色,只有他的眉眼,他的容貌,浓墨重彩,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桃花心想,这就是她喜欢的人,是个盖世的英雄。 听茸境凤青! 萧魇募地瞪圆了眼睛,还未回神,一股重力便冲进了她左肩,整个身子一麻,那人只是挥了一挥白色的衣袖,破了她的妖蛊,将她重重摔向洞口的石壁,血气上涌,渗了满嘴。 没了桎梏,桃花踉跄了一下,想站稳来着,腰腹一疼就往灌木里栽,手顺势便甩出去了,然后,冰凉冰凉的一只手就拉住了他。 桃花也是后来才知道,凤青身体会这么凉,是因为没有心脏。 “桃花。” 凤青抱住了她,隔得近,在她耳畔喊她的名字,声音都是颤的,她抬手,环住他的腰,腿软得站不直,半躺在了凤青白色的衣袍上。 她抬头,眉头皱得死紧,脸色惨白得可怕,声音带着浓浓的鼻腔:“青青,你是不是受伤了?” 凤青不假思索:“没有。”他不知道她哪里伤着,双手木讷地揽着小姑娘的细腰,顾不上脏,直接坐在了她身后的地上,背脊挺直得很僵硬,“别动,让我看看。” 他动作笨拙,僵着身体弯腰去查看,一低头,额头上一滴汗滴在了桃花的手背上,是烫的,滚烫的。 她看不到青青的眼睛,可是她知道,一定凌乱得一塌糊涂,背脊火辣辣得疼,她艰难伸手,抓住了凤青慌张不知所措的手。 “你肯定受伤了,我看见你把后背露出来了,我娘亲跟我说过,打架的时候,一定不能把后背留给敌人。” 凤青愣住,一只微凉的手,环住了他的腰,顺着往上,动作很轻,攀上了他的后背。 她掌心,摸到了一片湿热,眼睛一热:“青青,你流血了。” 刚才,凤青看到了她,然后没有迟疑,一秒都没有,转了身,露出了后背,她亲眼看到了,凤青慌了神。 这是第一次,天不怕地不怕的桃花,很怕很怕。 她红着眼,要哭:“你流了好多血。” 凤青抓过她的手,用白净的袖子给她擦干净,清润的眸色深了,化不开的浓墨。 他说:“一点血,死不了。” 骗人!全是血腥味。 桃花抽出手,抓着凤青的手臂,咬着牙,忍着疼爬起来,够着身子去看凤青的后背。 凤青按住他的手,大吼:“让你别动!” 她便不动了,不是怕疼,是怕凤青疼。 “别凶我了。”她红着眼,眼泪一颗一颗砸,“青青,我疼。” 凤青神色一慌,募地不动了,不敢碰她,紧紧抿着唇:“乖,告诉我哪里疼?” 他一开口,嗓音比她都抖得厉害,紧蹙的眉宇全是慌促。 桃花吸吸鼻子:“肋骨疼。” 凤青木着手,很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后背,立马疼到她抽了一口气,白着小脸。 桃花可怜兮兮地说:“好像是肋骨断了。” 难怪她站不直。 凤青掌心运气,覆在她背后,缓缓往下探。 三根,断了三根肋骨,从上至下,不是一招,间隔一段时间所致,凤青脸色沉冷至极,几乎怒吼出声:“为什么不吭声?” 小姑娘往他怀里缩,咬着牙不吭声,只软软地喊疼,把眼泪鼻涕全部蹭在凤青胸口。 他胸中堵着一口气,出不来,也咽不下,像被重重一击,钝钝的疼,发紧发酸,疼得难受。 他问:“疼刚才为什么不喊我?”声音终归是软了,不是不气,是舍不得凶她骂她。 要是断第一根的时候,她吭声了,便用不着断三根。 应该是疼得厉害,小姑娘脸发白,额头沁出密密的一层冷汗,声音细弱蚊蚋:“不能影响你,我怕你打架会打输。”她鼻子哭红了,哑着说,“可我还是害你受伤了。” 声如细丝,却丝丝入扣,直接砸进凤青心口,狠狠一抽,疼! 这丫头,总有本事让他尝尽苦辣。 凤青压低了声音,哄:“先别说话。”掌心运了妖气,逼入她身体。 她似乎察觉到了,抓着他的手拽到面前,不让他给她疗伤,仰着头,躺在他怀里。 她红了眼眶,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全是凤青的影子,哭着说:“青青,桃花都断了三根肋骨了,你还不肯收我做徒弟吗?” 真会攻心,专挑他最心软最心疼的时候。 凤青抬手,擦掉她头上的冷汗:“等你好了,便行拜师礼。” 她笑了,笑得明媚。 凤青抱起她的腰,起身,留了一句话:“一年后,长云山,决战。” 百米之外,怔愣了许久的荣树扯了扯嘴,目光一直落在凤青怀里的少女脸上,道了二字:“奉陪。” 凤青转瞬便无影无踪,只余地上一滩殷红的血。 荣树怔怔看着那一滩血,方才那一掌,他用了全力,一年只怕都恢复不了。 荣树腿一软,狠狠栽下,一口血就吐在了那殷红之上。 无常大喊:“妖主!” “荣哥哥!” “荣哥哥!” 萧魇从地上爬起来,忍住喉间翻涌的血气,跌跌撞撞走到荣树面前,看着地上趋近于黑色的血,瞳孔募地放大:“你受伤了?” 语气几乎是逼问。 荣树低头,吐了一口血沫,站起身来,不在意地擦掉嘴边的血。 萧魇难以置信:“你为什么会受伤?凤青分神,那一招你分明躲得过的,为什么?!” 无常那一声惊呼,凤青那一招几乎来不及精准,便毅然转了身,留出后背,生生挨了荣树一掌。 可是他呢?他为什么连凤青分神时的一招都没有避开。 “你分明躲得过的。”萧魇睁着墨黑的瞳孔,目光紧紧锁着荣树,“当时,你也在看她吗?你也因为她分了神吗?” 那个人类女子,足以影响他,甚至于在生命关头。这是唯一的解释。 荣树舔了舔嘴角的血,忽然抬起眸子,冰凌一片:“谁让你自作主张了?谁让你动她了?” 连续两句质问,全是维护,那么明显。 他动怒了,为了那个人类女子。 萧魇直视荣树的目光,不躲不闪:“她不过是猎物。” 他笑,森冷而阴鸷:“那也是我的猎物,你算什么东西。” 杀气。 他眼里有杀气,这是第一次他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萧魇失色,几乎咬破了唇角,溢出一句破碎的话:“荣哥哥——” 他冷声打断:“忘记我七年前的话了?” 萧魇募地后退,手攥得死紧。 荣树却步步紧逼,躬身,凑在她耳畔,嗓音靡靡低沉,含笑,半真半假:“我说过,不要惹我不高兴,我生气了会动手。” 萧魇低头,果然,他掌心聚了浓浓妖气。 她缠了他整整七年,摸透了他喜怒无常的性子,顺着他,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却险些忘了,荣树妖主嗜杀冷血。 七年算什么?在荣树看来,她的命可比不上那人族女子的三根肋骨。 萧魇这下是真怕了,不断后退:“你这样对我,我阿婆知道了——” 荣树懒懒断了她的话:“你断了她三根肋骨是吧?”漫不经心的口吻,笑着问,“那本妖主断你三根妖骨如何?” ------题外话------ 昨天大修了,建议重看。 荣树是妖主不是妖尊,bug会稍后修改。 桃花的人设越写越复杂了,由儿时的蠢萌到现在的鬼机灵,我自己也很矛盾,阿娆亲自教出来的女儿,愚笨的话,说不过去,我给桃花的人设定义是,追夫与保命时,有千方百计,却不爱攻心计,所以日常会单蠢一点,总之一句话,人设不完美,若不喜欢可以不看,但不要喷。 024:床很大一起不? “在骨不在皮,你伤的地方我看不见,可是我摸得到,青青,疼吗? 他说不疼。 我疼,替他疼。 我的师父,是上古神兽,是听茸境凤青,是大阳宫桃花公主楚择华的心上人。”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荣树懒懒断了她的话:“你断了她三根肋骨是吧?”漫不经心的口吻,笑着问,“那本妖主断你三根妖骨如何?” 妖有十二骨,每断一根,便如剜心之痛。 萧魇转身就跑。 身后,光刃直直劈向她。 “啊——啊——” 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有女童的惨叫声,惊走了满山的雀儿。 萧魇摔倒在地,痛得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呻吟着,眼前一双缎面的鞋子走过来,她抬起头,荣树俯睨看着她,嘴角挂着冷冷的笑,却是狷狂邪魅。 “回去告诉老太婆,我是麋鹿,不是蛊虫,收起她那点花花肠子,惹我不高兴了,”他笑,三分妖,七分邪气,薄唇动了动,“杀你全家。” 萧魇浑身僵硬地瘫倒在地上。 原来他知道,七年前救他,她与阿婆都存了私心,蛊虫一族千万年才出了一个荣树,却未料到,他不受掌控。 夜半时,凤青才归,满身风雪沐着月色而来,月光打在他身后,白色的衣袍染了血,怀里抱着的小姑娘皱着眉头,缩成一团。 诶!还是出事了。 “妖尊,您可算回来了。”鸣谷边跟着上前,边用余光打量凤青后背的伤,流了这么多血,伤得不轻啊,怎么也不先包扎一下。 诶!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凤青走得很急,进了屋,将怀里痛得昏迷的小姑娘放在榻上:“去请燕瓷来接骨。” 鸣谷立马去屋外召了灵鹰传书。 燕瓷虽医术不如凤青,却最擅接骨,妖骨都不在话下,人骨更是简单,伤筋动骨一百天,到了燕瓷手里,几天保管活蹦乱跳。 所以当务之急是:“妖尊,鸣谷来看着小殿下,您先去处理一下伤口。”伤口都结痂了,也没有自愈,可见伤得极重。 凤青却置若罔闻,盯着榻上的小姑娘一动不动。 鸣谷也不好再劝,锁着眉头问:“小殿下怎么了?” “肋骨断了。” 比预想得要严重,鸣谷不时打量自家主子的脸色,只觉得千里雪飘万里冰封。 榻上的小姑娘昏迷不醒,却不大安稳,握着拳头挣扎,许是痛得狠了,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汗。 凤青取了水与棉布,给小姑娘擦脸。 鸣谷立马上前:“我来吧,妖尊你的伤——” “去取芊泽草来。” 芊泽草是止痛的草药,但药性太烈,怕是桃花公主这人族的身子骨承受不住,那便只有一个法子,用妖力替她化了这药性。 鸣谷瞧了瞧凤青后背的伤,又瞧了瞧凤青给小姑娘擦脸的动作…… 诶,情这东西,不动则已,动辄伤筋动骨。 “我这就去。” 无声叹了句,鸣谷转身出屋,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咚的一声,鸣谷慌忙跑回去。 “妖尊!” 一地血,还有躺在地上的凤青动也不动。 伤筋动骨,果然如此。 次日,燕瓷赶来听茸境替桃花公主接骨,一同前来的还有梨花尊上。 当天,梨花尊上便将桃花公主接回了大阳宫。桃花昏迷了一日便恢复意识了,当然,托了她哥哥醇厚的白灵猫族的妖气。 人也找回来,接下来,是不是该算算账,追根究底一番,毕竟梨花尊上可不是只一笑泯恩仇的妖。 梨花尊上下了一道白灵追杀令——蛊虫一族余孽,见者杀,童妖萧魇,杀之封侯。 至于荣树,不见踪影,早晚一战。 梨花尊上还往赤练营下了一道旨,传旨的成明大妖刚走,赤练营里就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声,那叫声,堪比杀猪。 “嗷!” “嗷!” “嗷——” 这一嗓子,直接叫破了喉咙。 赤练营男营三队的训练官祥华大妖一巴掌拍下去:“再叫老子都聋了。” 某人趴在榻上,仰天长啸:“嗷嗷!” 祥华大妖耳膜一震,手一抖,整瓶跌打损伤药粉就全部撒在了榻上某只兔子的背上。 不出意料—— “嗷——嗷——嗷——” 某兔子君,肺活量真稳,长达三分钟的惨叫声都不带歇气。 不就罚了五十鞭,至于吗? 祥华大妖用沾了药粉的手拉过被子,一被子盖住那白花花与红艳艳交错的后背,嫌弃地擦擦手:“别叫了,隔壁女营的梅侍卫少说受了两百鞭,人家一声都没吭。” 花满疼得红了眼,扭头:“不是五十鞭?” “长霞大妖的银鞭都抽断了,两百都算保守估计。” 尊上特地交代不准徇私,那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银鞭打的,又不能愈合,看着都疼,祥华大妖都佩服那杂种的小女妖,当真硬气,只闻鞭子声,一句叫唤都没有,不像某只兔子,那哀嚎声快把赤练营的瓦片都震碎了,同样是赤练营教出来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祥华大妖瞅了瞅还趴在榻上哼哼唧唧的某兔一眼,更加嫌弃了,哼,富贵兔! 花满丝毫不觉得丢面,还酸不溜秋地说:“她一个女妖,怎么骨头这么硬。” 祥华大妖实力怼:“你以为都是你,软骨头。” 花满气得一噎,憋红了脸:“……滚!” 祥华大妖留了个嫌弃的白眼,就滚了。 可能是鞭伤太疼了,花满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都睡不着,挣扎着起床,猫手猫脚地翻墙去了隔壁赤练营女营。 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院子里传来两声叫声。 “嗷!” “嗷!” 狗不狗,狼不狼。 屋里亮着光,梅花酥的声音打断了那叫声:“门没关。” 嘎吱一声,没关严实的房门被推开了,就见来人头上蒙了一件袍子,就露出一双眼珠子,弓着身,做贼似的进了屋,把门合上,松一口气,这才扯了头上特别傻缺的蒙面衣袍。 这只贼,除了花满还能是谁? 他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梅花酥坐在桌前,端端正正坐着,除了脸色白点,完全看不出来刚受了鞭刑:“狗不是那么叫的。” 那是怎么叫的? 花满表示不知道。 梅花酥挺直的背脊,一动不动,双手规规矩矩放在桌上,扯扯嘴角:“汪!” “……” 花满石化,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她嗓音粗,补充解释:“是这么叫的。”苍白的脸,多了一分红,又叫了一声,“汪!” 真不是搞笑,认认真真狗叫了一声,嗓子粗,所以像年迈的老狗。 花满:“……”他憋了好久,觉得应该夸一句,“你叫得入木三分啊,比我像多了。” 梅花酥突然低头,将眼睛藏在睫翼之下:“我本就是犬族与蜥蜴的杂交种群,所以会狗叫。” “……” 这个天已经被聊死了,花满再蠢也意识到踩到梅花酥痛处了,他没有种族歧视,真没有,别扭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就不自然地坐到梅花酥对面,自然熟地倒了一杯茶,背太疼,他猫着腰,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尊上罚了你多少鞭?” 梅花酥说:“三百。” “!”花满惊愣了半天,不可思议地拿眼睃她,“你居然还能下床?!”还能坐这么直! 梅花酥还是那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我骨头硬。” 当然!总不能是他堂堂折耳兔公子骨头软吧。关于骨头软硬花满已经不想再聊了,愤慨地提了另一茬,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为什么你三百我五十?楚猫妖他瞧不起小爷还是怎么的,怕把小爷抽趴下不成!” 看吧,兔子的骨头很硬的,嘴更硬。 不过,三百鞭毫无疑问会把他抽趴下的。 梅花酥说,嗓音粗砺,却轻:“我说我是主谋,你是从犯。” 花满被一口水呛住了,咳红了脸,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干嘛替我顶罪?”显得他很怂好吗! 梅花酥沉默,一双过分沉寂的眸子刚对上花满冒火的眼睛,她便立马躲开眼。 落在花满眼里,她这就是心虚,更窝火了:“你瞧不起我?觉得我挨不起三百鞭?” 梅花酥不假思索,又慌促,答得很快很干脆:“不是!” 她抬眼,一看见对方炽热的眸,又自动躲开,耳根子发烫,明显很局促不安。 花满是个情商完全没有的,尤其不懂女妖的支支吾吾弯弯绕绕:“那为什么?” 梅花酥不吭声,头低得更低,大有一股恨不得把脑袋扎进地里的架势。 平时多硬气又英气的女中豪杰,这般扭捏是几个意思? 花满抱手:“你暗恋小爷,觉得小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低头的人,继续低头,半天沉默之后,传来一个细弱蚊蚋字符:“……嗯。” 花满懵逼:“……” 懵逼了老半天,眼神一亮,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走过去,伸出手,端着梅花酥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手背放在她脑门上,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他恍然大悟:“嗯,你果然在发烧。”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梅花酥,郑重其事地嘱咐,“记住,药不能停。” 梅花酥:“……” 花满又拍拍她的肩膀,一本正经,正气凛然:“今天你给小爷挨了二百五,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完,他捡回他的蒙面袍子,挥一挥衣袖,猫着腰走了。 这个二百五…… 梅花酥看着手里那个瓷瓶,嗓音沙哑,嘟囔了一声:“我是认真的。” 她看了许久,扬起嘴角笑了,将那个瓷瓶放在了床榻前最里侧的柜子里,上了锁。 这时,屋外院子里,突然发出一声巨物砸地的重响,随即是一声惨叫。 “嗷——” 梅花酥愣了一下,跑到窗边,借着月光,隐约能看清围墙下面四脚朝天的那一只,是花满,翻墙摔下来了。 响声太大,惊动了夜里巡逻的训练官。 “谁!?” “隔壁营的。”这个声音弱弱的。 训练官中气十足:“到女营来做什么?” “……看月亮。” “擅闯女营,杖责五十。” 声音更弱了:“能轻点不?我带伤。” “死不悔改,杖责一百!” “……” 什么叫祸不单行,这就是!花满欲哭无泪,仰天长嚎。 桃花昏昏沉沉了三天才醒,睁开眼,第一眼瞧见的不是青青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也不是她哥哥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而是花满那张生无可恋的脸。 他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桃花很懂事,没有表现出来一点遗憾,很体贴地说:“满满,你哭什么丧,我没死呀。” 花满哼了一声。 哼完,他扯着嗓子嚎:“你哥哥,你亲哥哥,打了我一百五十下,还给老子又罚了十年马桶!”他痛不欲生,又生不如死,悲痛欲绝地指着桃花,“恨你十年!恨你全家十年!” 桃花:“……” 她可能脑子还没清醒,接不上话了。 然后花满就在她床头哭丧似的痛斥她亲哥哥的暴行,大致就是他好心好肺地帮他钓情郎,还被打了五十鞭,加刑十年刷马桶,不过就是爬了个女营的墙,暴君第二天就下令打他一百大板,还人面兽心地说是赤练营小将军不知悔改,屡教不改…… 总之,花满怨声载道,字里行间全是对楚猫妖的不满。 桃花听完,消化了一会儿,问:“梅花酥呢?” 花满瘪瘪嘴,更不满:“被你哥哥送去山风林历练了。” 美名历练,实则受罚,山风林那可是豺狼虎豹的大本营,伤筋动骨是肯定。 桃花很自责:“都怪我。” 花满阴阳怪气:“那当然,都怪你!还好你有点自知之明。” “……” 桃花哑口无言了,这只兔子可能忘了馊主意是谁出的了,桃花是个大度的小公主,不跟他一般计较:“满满,我跟你说,青青收我当徒弟了!” 字里行间,都是炫耀,是迫不及待,是急不可耐! 花满瞥了她一眼,一副‘瞧你那小样’的神色,正色道:“也不看看是谁出的主意。”说完他就自我陶醉,觉得自己帅炸天,突然表情庄重,“不好!” “怎么了?” 花满严阵以待了,竖起耳朵:“你哥哥的脚步声!敌军来犯我撤了!” 说完,他一溜烟就跑了,从窗户溜的。 桃花:“……” 桃花的伤养了八天,终于能下床了,燕瓷的接骨术简直玄乎。 第九天,桃花对梨花说:“哥哥,我想去听茸境看青青。” 梨花不假思索:“不准。”理由是,“你伤还没好。” 态度很强硬,有点不由分说。 桃花失落得耷拉着小脑袋,碗里的山珍海味如同嚼蜡:“可是青青也受伤了。” “你不是大夫,去了也没用。” “哦。” 然后桃花就没有再提了。 第二天,她就趁护卫交接班时,偷偷溜去了听茸境,她身体还没好,瞬息很吃力,到夜深才赶到听茸境,没敢直接进去,怕吵着青青睡觉,就猫手猫脚地躲在外面偷瞄,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 凤青的声音传出来。 “进来吧。” 嗓音没有惺忪,大抵还没就寝。 桃花兴冲冲地就推门进去了,掸掸雪,看着案桌前俯首看书的那人,笑得灿烂,眼里很亮,流光溢彩的。 她说:“青青,你好厉害啊,闻都听闻出来是我。” 凤青抬起头。 那是那张脸,让她魂牵梦绕的容颜,终于见到了,心安了。桃花想,她家青青怎么能生得这么好看呢,怎么看都看不够,她跑过去,凑近了盯着他看。 凤青说:“我是听出来的。” 桃花很顺口地改口了,还是一脸崇拜:“你好厉害啊,听都能听出来是我。” 除了她,还有谁能这般随心所欲地出入他听茸境。 凤青不言,低头将视线落在手里的书卷上。 桃花也乖巧,不吵他,撑着下巴坐在案桌另一头,歪着头看他,觉得青青看书也好看,天下第一好看,手也好看,又白又长,掌骨分明,像精心雕刻,处处是精致,不过……要是她是那本书就好了,那样青青就能把她捧在手里看了。 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两个字,凤青说:“过来。” 桃花做贼心虚似的,立马端正了眼神,搬了把小凳子欢快地跑过去,挨着凤青坐。 “手给我。” 桃花乖乖抬手,小心脏不听主人的话,正在造反,想要跳出来! 凤青落指,按住她手腕的脉搏,他指尖很冰,稍稍用力,探她的脉息。 桃花就觉得恍恍惚惚,盯着那只手,还没看够,凤青收回了手:“还没好便乱跑,去躺着。” 她很听话的,乖巧地点头,说:“那我要躺你床上。” 凤青嗯了一声。 桃花开心地蹦哒上了榻,脱了外裳,滚进了凤青的玉榻,可开心可开心了,裹着被子滚来滚去,滚去滚来…… 像只偷了腥的猫,餍足极了,哼哼唧唧像只吃饱了的小奶猫。 凤青失笑:“还不睡?” 桃花就不滚了,从被子里钻出来,迎着对面的夜明珠,翠绿的光烙进了眼里:“床很大,一起不?” 凤青沉默,看着榻上像只小动物一样蜷着的小姑娘,泼墨的眸黑沉深邃,像深秋的深井,古井无波。 他收回目光:“我要看书。” 她不吵闹了,过了一会儿,从榻上起来,没穿鞋,穿着素白的里衣,赤着脚走。 “先穿——” 凤青的话还没说完,桃花就跑过去了,停在他触手可及的视线里,站得笔直,仰起头,她已经快及笄了,身形窈窕,比一般那个年纪的姑娘还要高挑一些,模样长开了,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凤青怔忪着。 桃花问:“你的伤还没好是不是?” 没有方才的喜悦,语调沉甸甸的,一双秋水剪瞳,波澜无痕,将凤青的影子刻画得清楚而温柔。 心思缜密而剔透,她大概猜出来了,他彻夜不眠的原因。 凤青起身,将搭在屏风的披风给她披上,道:“已经好了。” 她盯着他,眼神很倔强,突然就红了:“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 她还和小时候一样,不喜欢哭闹,却喜欢在他面前哭。 凤青无奈,揉揉她的头,耐着性子哄:“我是上古神兽,自愈——” 小姑娘用力摇头,嗓音里哭腔更浓了:“神兽也不是刀枪不入的,在骨不在皮,你伤的地方我看不见。”她踮起脚,伸手穿过凤青的腰,落在他后背,微微仰着头,眼底柔软地荡起了清浅的波光。 她哑着声音问:“可是我摸得到,青青,疼吗?” 上古神兽,自愈极好,只是,他伤在骨里,不在皮。 他后背,一双小手很软,很热,一点一点拂过,很轻,像羽毛滑过,不疼,却痒,倒是出奇地压住了他体内的灼痛感。 凤青摇头:“不疼。” “果然,鸣谷爷爷说你从来不喊疼,不像桃花,一疼就哭。”她垂下眼睫,眼泪便滚下来了。 纤细的手突然抱住了凤青的腰,桃花哭了,无声地,一滴一滴眼泪往下砸,砸在他怀里,湿了心口的衣服,滚烫滚烫的。 凤青失笑,揽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 哪有一疼就哭,她被那蛊虫断了三根肋骨的时候,一声没吭。 凤青问:“哭什么?” 桃花说:“疼啊。” 替你疼,疼得厉害,一疼就哭,是为了她心上的朱砂。 ------题外话------ 1号,月票啊!我要~ 025:妖尊色令智昏? “今天学到了一个词,色欲熏心。 什么意思? 大概便是我对青青那样,就叫色欲熏心。”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凤青问:“哭什么?” 桃花说:“疼啊。” 替你疼,疼得厉害,一疼就哭,是为了她心上的朱砂。 “桃花。”凤青轻声叫她。 桃花抬头,通红的眼眶对视他的眼睛:“嗯?” 凤青似乎想了想,隔了须臾:“下个月初八,行拜师礼好不好?” 桃花嘴角一翘,就笑了,用力点头:“好呀。” 凤青揉揉她的头发,浅笑莞尔。 她突然想到:“那玲花雀呢?你不是也收了他吗?” 凤青五十年才收一个座下弟子,若是不破例,那厨子便不能收了,桃花很是遗憾,那孔雀厨子的七宝鸭和糯米鸡可是做得一绝。 凤青瞧了一眼那垂眼纠结的小姑娘,笑了笑:“让你当师姐好不好?” 她立马抬头,笑得欢欢喜喜:“好。” 如此,便说定了。 听茸境凤青今年收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还是女徒弟,这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北赢,花满闻之,抬头挺胸,自夸说:老子是媒人! 众赤练营兄弟:“……” 这桃花公主是去当徒弟,又不是去当师母。 花满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吧,近水楼台怎么摘月亮。 十月初八,宜兴土,宜开光,宜婚嫁,宜乔迁,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那日,听茸境新弟子行拜师礼,除去已逝的几位老弟子,凤青座下其他弟子全部前来受礼,年纪随便挑一个出来,桃花都要喊爷爷,当然,爷爷们不敢为老不尊,这小师妹可是北赢公认的小祖宗,供着还差不多。 于是乎,几位师兄们都略显拘谨,不过桃花懂事,挨个爷爷敬茶过去,流零小美人是小师弟,就尾随桃花,老实乖巧地像个邻家姑娘。 一众师兄还以为凤青老人家是收了两个女徒弟呢。 不过,拜师礼那日,凤青还是没有喝到两位徒弟的拜师茶。 桃花在藏书院里等了老半天都不见凤青回来,便问正在张罗拜师宴的鸣谷:“鸣谷爷爷,青青怎么还不来。” “大概是,”鸣谷肯定,“迷路了吧。” 桃花:“……” 怎么忘了,青青在自家门口都能迷路的。 桃花招招手,流零小美人过去,她郑重其事地对其托付重任:“师弟,你在这里温着拜师茶,我去寻师傅。” 流零是只上道的小孔雀:“是,师姐。” 桃花对这个小师弟甚满意,对众位师兄挥一挥衣袖,就去寻人了,今儿个大喜之日,她穿了一件大红的裙子,走在听茸境的一片白茫茫里,甚是扎眼。 奈何听茸境太大,桃花像只无头苍蝇,四处转,可不巧了,刚好碰到了有缝的蛋。 那两个蛋,正是方才在藏书院里还见过的师兄,皆穿得人模狗样,衣冠楚楚,模样看起来不算老态,估摸着百来岁,一黑一白,仙风道骨得紧。 黑衣师兄说:“刚才那位十七师妹,是大阳宫的桃花公主吧。” 白衣师兄回:“是她,北赢的小祖宗。”随即做了一副苦口婆心受害不浅的样子,“她才九岁的时候,就把我弟弟按在地上打,我弟弟到现在看到母的就发抖。” 桃花刚迈出去的一只脚收回来了,缩了缩脖子,往梅树后藏,不禁思考了,九岁那年她把谁按在地上打来着。 嗯,太多了,想不起来是谁。 黑衣师兄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竟如此彪悍?” 白衣师兄痛心疾首,语气难掩鄙夷:“皇家的公主,又还不得手。” 黑衣师兄苟同地点了头,又想了想,十分纳闷:“你说师傅怎么就收了她当十七弟子,听茸境不是从不收女弟子吗?” 白衣师兄瞧了瞧四周,万里雪飘空无一人,他压低了嗓音:“你没听见她方才喊师傅什么吗?” 对方作懵逼状:“什么?” 白衣师兄神秘兮兮:“青青。” “咳咳咳……” 他们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黑衣师兄肺都要咳出来了,虽然他没怎么见过高高在上的师傅大人,可也听过传闻啊,那可是神坛上的佛,红尘俗世都染指不了的清贵。 “你说师傅怎么那般纵着桃花殿下?”青青?他可是连师傅的名讳都不敢喊。 白衣师兄深思熟虑似的,一副了然于胸的深沉表情:“我估计啊,师傅是动了俗念。” “什么俗念?” 白衣师兄想了想措辞,老半天了,想到了四个字:“色欲熏心。” 黑衣师兄听了甚是惊诧,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痛心疾首:“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师傅怎就鬼迷了心窍。” “你瞧桃花公主那模样,可比狐狸一族都生得妖媚。” 话越说越过分了。 黑衣师兄吃了翔的表情:“还以为师傅是天外飞仙,不想——”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啊’了一声,喊破了喉咙。 就见一个雪球砸中了他的脑袋,满脸的雪冰子,黑衣师兄龇牙咧嘴,捂着脑门大吼:“谁?谁砸我!” 不见其人,先闻一声清脆的笑声。 再见梅花树一晃,树干后便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穿了一身大红的裙子,张扬而鲜活。 是个好看的小姑娘。 她抱着手,说:“是你小祖宗呀。” 白衣师兄:“……” 他刚才好像说过桃花公主是小祖宗来着。 “殿下。” “殿下。” 黑白两位师兄赶紧行了君臣礼,皆局促不安,一想到方才说的话,就心虚,特别虚,这小祖宗泼皮的事迹可没少听说。 小祖宗提着她大红的裙摆,走过去,笑得人畜无害,问两位:“你们是哪族的?” 白衣师兄回:“听茸境十三弟子,红鹤族,天聪。” 黑衣师兄回:“听茸境十六弟子,鹧鸪族,从白。” 就盼着小祖宗能大人不记小人过。 桃花端着下巴:“哦,记住了。” 隔了好一会儿…… 桃花漂亮的眉毛一挑:“我认得你们俩了,以后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呃?” 两位师兄都是一懵。 桃花友情提示一句:“皇家的公主,还不得手,这可是你说的。” 白衣师兄:“……” 悔不当初! 可惜,祸从口出,桃花她一向都不是记仇的性子的,但是,她很护短,撸起袖子,就是干,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远远看去,梅花纷飞,白雪飘飘,身穿红衣的小姑娘轮着拳头,回旋踢踢得很干脆利索,那一黑一白两个七尺男儿,趔趔趄趄,抱头鼠窜,忍气吞声。 皇家公主打人,能还手吗?不能。 鸟兽散,女孩儿的声音响彻梅园,如此慷慨激昂,生生不息。 “兔子吃窝边草怎么啊?” “折耳兔族的小公子就最喜欢吃窝边草了。” “色欲熏心的是我。” “鬼迷了心窍的也是我。” “再让我听到你们说我师傅的坏话,我把你打成你弟弟那样的,见到母的就发抖!” “……” 半个时辰后。 凤青抬头,看了看天空飞过的雪鸟,又低头看了看漫无边际的雪地,他想,是不是要召来几只鸟儿指路。 前头,又是岔路口,左边还是右边? 凤青沉思着,忽然远处随着风飘来小姑娘清清凌凌的声音,像春日第一汪击石的清泉,潺潺悦耳。 “青青。” 凤青右转,便看见远处一抹红色的影子,张扬的颜色,一眼便能扎根在眼底里的艳丽。 小姑娘站在远处招手,带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两颗浅浅的小梨涡:“青青,是这边。” 凤青朝右边的岔路走去,踩着雪地,发出轻微的吱吱声,眼前弥漫着红的落花白的雪,有些模糊视线,还是一眼便能瞧清女孩儿那双泼墨色的黑眸。 他问:“你怎出来了?” 她小脸有些白,仅两颊的地方通红,一看便是被冻的。 她喜滋滋地笑,也不怕冻,红裙子单薄,出来得急,没有穿披风:“来寻你呀,怕你走丢。” 凤青将披风脱了,递给她:“穿上。” 桃花笑着接过去,眼里温柔的光影像要溢出来,披好了凤青的披风,大了一大截,她捋了捋袖子,把左手钻出来,递到凤青面前:“我牵你走,给你领路。” 凤青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白嫩的手腕,手背与骨节处却有些红肿,小姑娘本就皮肤白,又娇嫩,红肿便格外明显, 凤青沉了沉眸:“手怎么了?” 糟糕,露馅儿了! 桃花赶紧把手缩回去,看看天看看地,胡扯说:“……哦,是冻疮。” 凤青轻斥:“不许撒谎。” 桃花老实了,低头:“刚刚和人打架了。”手是打人打的。后半句没说,她得做个窈窕淑女。 凤青无言:“……” 拜师第一天就打架,他有些头疼,把她藏在身后的手抓过去,垂眸仔细查看:“和谁?” 问得波澜不兴,不喜不怒,也不知道情绪如何。 桃花态度良好,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乖乖如实招来:“两只鸟。” 红鹤族与鹧鸪族,都是鸟兽类,没毛病。 见她的手没有什么大问题,凤青才松开眉:“理由。” 说起这个,桃花小心肝儿就冒火:“他们叽叽喳喳个不停,不打不消停。” 嚼人舌根,欠扁! 以后见一次打一次!打他一百年! 凤青看她正气凛然的模样,也不忍再训她,告诫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伙:“你是女子,以后莫要随便动手。” 桃花闻言一喜:“青青,你终于发现我是女子了。” “……” 凤青接不上她跳跃的思维。 小姑娘喜上眉梢,提着裙摆眉飞色舞地转了个圈,抬头挺胸,凹了个极度大幅度的动作,冲着凤青眨巴眨巴眼,抛了个晚月氏风情万种的小媚眼,迫不及待地说:“你看你看,我是花一样的女子,火辣不?前凸后翘不?” 前凸后翘……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都还没及笄,模样都还没完全长开,这让凤青怎么回,他不回,正正经经地问:“手疼不疼?” 桃花脱口而出:“不——”话戛然而止,又立马改口,她用力点头,“哦,疼,疼死了。”把打人的那两只爪子递到凤青眼前,眉头一皱小脸一挤,眼睛说红就红,可怜巴巴的样子,“青青,你揉揉,可疼可疼了。” 晚月说了,母的只要装乖卖惨,公的一准负手投降。 果然—— 凤青抓着她的手,轻轻地包在手心里。 哎哟喂,心都要暖化了呀,桃花喜滋滋地咧嘴笑。 凤青牵着她走,说:“以后要叫师傅。” 她不肯:“不,我喜欢叫青青。” 不待凤青再说,她就蹦哒着踩雪,踩一个坑喊一声他的名字,欢快得像只小蜜蜂。 “青青。” “青青。” “青青。” 才不喊师傅,她可是要当师母的人!哼,她爹爹就喊娘亲阿娆,天上地下,仅此一人那么喊,郎情妾意,她当然要效仿了。 这么一想,桃花喊得更起劲了:“青青青青青青——” 凤青投降:“……随你。” 桃花心满意足了,笑眯眯回头看凤青:“青青,问你个事。” “嗯?” 她拉着凤青的手,倒退着走:“你以前选弟子都是怎么选的?” 凤青怕她摔着了,走得慢,带着她绕开高低不平的雪堆。 他回:“抓阄。” “……”桃花无语凝噎了。 北赢各族挤破了脑袋都像拜凤青门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也不乏,竟不想,他就是抓阄来选弟子的。 还能更随便点吗? 难怪收了那两只嘴碎的师兄,不过,估计凤青认都不认得,他从不亲传,也不授课,虽说了师徒,但真没什么师徒情谊。 “怎么了?” 桃花从善如流地回:“青青你果然最宠爱我,只有我不是抓阄来的。” 凤青笑道:“那只雀也不是。” 桃花一派了然:“我懂,十八师弟是来做饭的。” 十八师弟从今早到听茸境,到现在天将黑,连师傅的影子都没见到,只在晚膳的时候见到了鸣谷,说是师傅有令。 “流零小公子,妖尊今晚想吃七宝鸭。” 流零:“……” 想吃七宝鸭的另有其人吧。 还好,师傅还记得有个十八徒弟……虽然只记得他是个厨子。 流零顺嘴问了一句:“哦,糯米鸡呢?”七宝鸭和糯米鸡是桃花公主最爱的菜。 鸣谷认真思考了一下:“也来两只吧。”又想了想,“还是三只吧。” 十八师弟得令,就去做饭了,听茸境没有鸡鸭鱼肉,他特地背上来的,以后还得天天去背,毕竟他是靠厨艺拔得头筹的,不能忘了本。 晚膳还没做好,鸣谷又跑一趟差事,这才回去听茸小筑,没见着桃花小公主,这才进去:“妖尊。” 凤青站在窗前:“弄明白了?” 这会儿,桃花正在院子里耍,和她那个叫梅花酥的小护卫一起,从窗户这正巧能看见那抹红色的影子。 鸣谷回:“有几只路过的雪鸟正好瞧见了,公主是和十三弟子天聪、十六弟子从白打架。” 说得好听是打架,其实就是单方面殴打,毕竟桃花是公主,家里的父兄娘亲又一个比一个护短,小公主要打架,谁敢还手。 凤青背着身,目光一直落在窗外,侧脸轮廓忽明忽暗看不清情绪,问道:“理由。” “十三与十六嘴巴不利索。” “说了什么?” 要不是和桃花公主有关,妖尊他老人家一定不会这么追根究底,他一贯不是理事儿的。 “说您,”鸣谷顿了许久,放低了声音,“说您鬼迷心窍,色欲熏心。” 那两个小畜生,真是胆大包天。 凤青似是笑了一声,很轻,似有若无:“这话没错。” “……” 鸣谷愣,他是幻听了吗?抬头就看见一张侧脸轮廓,似笑非笑,不像动怒,倒像……心情不错,这是……色欲熏心? “不过,”凤青停顿了一下,又道,“打人不对。” 其实是十三与十六是被打,纯属被打。鸣谷闭嘴,不戳穿妖尊老人家的护短行为。 平心静气地,凤青下了一道令:“逐出师门,永生不得擅用听茸境所学。” 鬼迷心窍,色欲熏心,莫过如此。妖尊啊,已经不是原来的妖尊了,他的逆鳞除了后颈的凤凰羽毛,又多了一样。 鸣谷领命:“知道了。” 这时候,窗外戏耍的小姑娘突然朝窗里招手,站在雪地里,笑靥如花地喊着:“青青。” 她一身红裙,豆蔻年华,刚好美丽。 桃花笑着说:“青青,你快来,我点了焰火玩。” 凤青笑。 鸣谷赶紧提醒:“妖尊,听茸境到处都是雪山,见不得火光的。”万一雪崩怎么办! 凤青稍稍探出身子,对窗外的小姑娘说:“不准点火。” 鸣谷甚是欣慰,还好,没有色令智昏,还有理智和原则。 小姑娘努努嘴,不乐意。 凤青轻斥:“会烫到。”转头,对鸣谷道,“鸣谷,你去点。”说完,快步出了屋。 鸣谷:“……” ------题外话------ 月票走一个不? 026:桃花初潮 “今天敬了青青一杯酒,今天送了青青一撮毛,今天桃花长大了,真的可以生凤凰了。 多美好的一天,要是没有把青青的被子弄脏就完美了。”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凤青轻斥:“会烫到。”转头,对鸣谷道,“鸣谷,你去点。”说完,快步出了屋,眼神都没给鸣谷留一个。 鸣谷:“……” 他的手就不是手,他的手就不会烫是吧,竟不知道这老人家也学会了厚此薄彼!鸣谷腹诽完,还是认命地出去点火了。 鸣谷在一旁点火,桃花小丫头就在一旁盯着瞧,眼睛很亮,融了满天焰火一般,迫不及待的猴急样儿! 鸣谷是雪鸟,怕火呀,手抖得厉害,一脸悲痛的表情:“我的小祖宗,你可离远点。”手抖了,烫到了,妖尊老人家又要变脸了。 小祖宗笑得天真烂漫,小妖精似的。 鸣谷迷了一下眼,再低头,发现那炮仗似的东西已经点燃了。 妖尊老人家啊…… “砰——嘣!” 漫天炸开一朵五彩斑斓的花来,半边天际染了绚烂的颜色,火光冉冉,升到最高,又落下来,揉在小姑娘眼里,千树万树梅花开,美得迷人眼。 她手里拿着两根烟火棒,站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笑靥如花地问:“青青,好看吗?” 凤青点头:“嗯,好看。” 他漆黑如墨的眸中,不是漫天绚丽的焰火光华,是女孩儿笑时的剪影。 “砰——嘣!” 月色迷离,毫无星辰,那半空里开出的花,如梦似幻,美得恰到时宜,灼灼其华的光子将听茸境打得亮如白昼,夜里的雪下得安静,不再是素白,被那半空沉下来的艳丽的五光十色染成了缤纷。 真美啊。 铁兰拿了件大氅,去了院子里,走到自家主子身边,也跟着仰头,惊叹道:“姑姑,焰火呢。” 霍狸怔忡出神:“嗯,真好看。”仰着头,露出下巴精致的轮廓,眼底映了远处的火光,似有若无的迷离,轻声道,“听茸境还不曾这样热闹过。” 是啊,这一场焰火,千年难遇。 铁兰将大氅给霍狸披好:“还以为凤青妖尊的性子会不喜欢热闹。” 霍狸收回目光,略微垂下了眼睫,眼睑下落了一层灰暗色:“是啊,他不喜欢。” 不喜欢的话,那为何会有这漫天花火。 霍狸苦笑:“他啊,竟也会纵容了。” 哦,是那新住进来的小姑娘喜欢。铁兰望了望远处喧嚣,眼底晦暗不明。 “姑姑,进去吧,外头风大。” 沉雪苑里,夜明的玉石遮了光,昏沉下来,偶尔飞过的雪鸟轻鸣。 听茸小筑,正是热闹。 这拜师宴凤青迷路错过了,只是,这拜师礼不可废,十八弟子流零可足足做了两桌子菜,全是桃花爱吃的,围着桌子点了明火温着,便在梅园里摆了宴,焰火为贺,梅花为伴,俊美的小公子斟了一杯酒,规规矩矩走到首座上的凤青跟前。 孔雀小美人唇红齿白,作揖行礼的动作十足老派,道:“徒弟十八,敬师傅。” 凤青端了酒杯,缓缓饮了。 桃花便有样学样,放下她的鸡腿,擦了擦油腻腻的手指,也端了一杯酒过去,学着流零一般作揖,说了祝词,当然,不大一样。 她笑着,说:“小女子桃花,敬青青。” 这师傅是一句也没喊,满眼戏谑的笑。 流零小美人皱了皱眉头,很严肃认真地说:“师姐,要尊师重道。” 这有礼貌的小孔雀啊。 桃花笑着喊:“小师弟,”她转头,凑过去,靠近流零耳边,很小声很小声,“知道我是谁吗?” 流零点头。 是桃花公主啊。 哦,也是北赢的小祖宗。 桃花摇摇头,一脸神秘莫测,凑近呆愣着的小公子,笑嘻嘻地咬耳朵说:“我啊,可是你未来的师母。” 流零:“……” “师母可不是来学艺的。” 那是?流零睁大眼,表示好奇。 耳边神神道道的话,她说:“师母是来入赘的。” 流零:“……” 阴魂不散似的,那魔音缠绕,又扔来一句:“青青是我的,不准抢哦。” 流零下意识抬头望去,便撞上了他师傅流火划过一般还存着灼气的眸。 这眼神……不敢对视! 流零就彻底呆若木鸡了,缩到一边,低头,再也不敢抬头。 这时。 “桃花。”语气略微催促。 桃花立马把头扭回去:“啊?” 凤青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小姑娘的脸上收回,落在她手里那杯酒上:“还敬不敬酒了?” 语气,莫名有点不悦的样子。 “哦。”桃花回过神来,立马规矩了,笑吟吟地将酒杯递到凤青面前,“祝青青早日给十八寻个漂亮的师母,鉴于青青天下第一好,标准的话,”她凑上去,将自己一张漂亮的小脸放到凤青眼底,眯着眼笑,说了后半句,“就照桃花这种级别的找。” 弦外之音,还真是一点都不遮掩。 到底年轻,所有情绪喜恶全部融在眼里。 “贫嘴。” 凤青笑骂,抬手接了她的酒杯,一口饮尽。 桃花眼巴巴地盯着酒杯:“好喝吗?” 凤青心情不错,嘴角扬着:“不错。” 桃花听了很开心,很自豪:“那当然了,煮酒的梅花可是我亲自爬到树上去采的。” 凤青抬眼看了她一眼。 桃花立马闭嘴,眼珠子心虚地乱瞟。 哎呀,说漏嘴了,青青说过不准爬树的。 她若无其事地带过去,将满眼火热都投放在桌上的酒壶上,吧唧了一下嘴:“青青,我也想喝。” 她贪嘴,闻着是真想喝。 凤青不由分说:“不行。” 他还记得她幼时醉了酒的模样,可是胡闹得很。 桃花搬了小凳子坐过去,便开始软磨硬泡,撒娇讨好。 “青青,今日可是我们的大喜之日,”瞧见凤青眸光沉浮着,小姑娘便立马改口了,一溜一溜的,说的头头是道,“嗯,是我们拜师的大喜之日,这般良辰美景,就让我喝一小杯,助助兴好不?” 她笑着央求,嗓音软绵绵的,染了酒意似的,醉人得好听。 凤青斟了一杯酒,低头微抿,喉结滚了一下,音调略低:“你酒量薄,会醉。” “醉便醉,你在呢,怕什么。” 说完,小姑娘踮脚,双手抓住了凤青的手腕,倾身,张嘴便含住了他手里的杯子,怯怯的舌尖伸出来,舔了舔杯中酒,温热湿滑的舌头不经意扫过了凤青握着酒杯的指腹,他手一抖,余下的半杯酒便进了小姑娘口中。 凤青怔忪。 嗯,真是怕了她了。 他收回手,垂在身侧,轻轻握了握,火光昏沉,细看,依稀可见他耳根染了薄薄一层绯色。 然而,那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浑然不觉,舔着嘴角回味,唇齿留香,这酒煮得极好,甘甜清淡,半杯酒下肚,她尝了甜头,便食髓知味了,拿着杯子继续向凤青讨要:“还要。” 她乖顺讨好的样子,实在让人拒绝不了。 凤青无奈,又给她斟了一杯。 她倒豪爽,一杯干了,这埋了两百年的好酒,她牛饮似的。 凤青叮嘱:“慢点喝。” 桃花乖乖巧巧地点头,胆子大了,自个儿倒酒,又拿了个鸡腿,边喝边吃,相当酣畅淋漓啊。 凤青依着她闹,也没有阻止,一来二去,小半壶酒便见了底,喝完小姑娘话就越来越多了,开口闭口青青,一会要把自己的小蛮腰给他看,说是瘦成了排骨,一会儿要把自己的脖子给她摸,说是北赢第一美颈,一会儿又要把小脚丫子掏出来给他看,说是纤纤玉足,给凤青看了,就要娶她。 总之,胡言乱语,没完没了。 流零吃好了,就又端了酒过去,说:“师姐,敬你。” 趴在桌上的小姑娘抬头,醉眼迷离的,掩着嘴神神道道地说:“乖哦,要叫师母。” 说完,她就先自个儿笑了,笑得坐不住,趴在凤青腿边,前仰后翻。 师母…… 十三岁半的小姑娘,流零为难:“师傅。” 凤青低头,用衣角给醉了的小姑娘擦油腻腻的小手,道:“你师姐醉了。” 他俯身,把坐在地上的小姑娘抱起来,小家伙不安分地乱动,嘴里嚷嚷闹闹,不知道说着什么。 凤青轻斥:“听话,不准动。” 声音,散在风里,轻得若有若无,雪花飘落,与白色的背影相融,唯有那白衣下露出了女子大红的裙摆,渐行渐远, 流零端着一杯酒,呆似木鸡。 桃花酒量薄,果然醉得不轻,吵闹了一会儿,怎么哄也不肯回自己的屋子睡觉,凤青没法,便将她抱回了听茸小筑。 他不过是去拧了个帕子回来,小姑娘便不见了人影。 凤青扔了帕子,转身去屋外寻,雪下得不大,地上的脚印许是刚留下,还未被覆盖,凤青寻着脚印,在听茸小筑最外的梅树下找到了一晚上都不安生的小姑娘。 她正在树干下蹲着,低头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红色,头上落了雪花,毛茸茸的,看起来像迷路的小动物,有点可怜。 凤青走过去。 “桃花。” 她一抬头,一双梅花鹿一样的眼珠子水汽氤氲。 “……” 一眼,凤青就愣住了,盯着蹲在地上的小姑娘的脑袋:“你头发怎么了?” 她头上,脑袋正中央的位置,少了好大一撮头发,脑袋光溜溜的,那一撮几乎是齐根没了,留了一排短短的绒毛发,根根笔直立着,迎风一吹,小短毛全部竖起来了。 她似乎才看清来人,伸出手,递到凤青跟前,说:“送给你。” 她手里,就是头上少了的那一撮头发,很长,一半被攥在小姑娘嫩生生的手里,一半垂在地上的雪里。 凤青恍惚了一下,竟是失神。 蹲在地上的小姑娘也没有收回手,就那样举着,红通通的脸蛋,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却很有神。 她摇头晃脑,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说:“我爹爹说,白灵猫族若有了心上人,是要把最漂亮的毛发送给他的,我不是猫族,没有毛,可是我有好多头发。” 然后,她踉踉跄跄站起来,就把手里的那撮发塞到了凤青手里。 凤青目光深深,凝着小姑娘的脸。 缺了一撮头发,还是最中央,留了短短一排竖起来的发根,滑稽又好笑,只是,光溜溜的脑袋下,那双眼睛认真又专注极了。 真是……出奇得美。 她郑重其事地说:“青青,我爹爹说,我的头发又软又好看,我要送给你当定情信物。” 凤青低头看着手里的头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她还没醉傻,看得出来凤青很为难的样子,特别伤心,吸着鼻子质问:“青青,你是不是嫌我的毛丑?” 瘪瘪嘴,眼眶红了,委屈的样子好像只要凤青点头,她就能哭出来似的,别提多可怜。 凤青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几乎脱口而出:“不丑。” 她咬着唇,还是好可怜:“那你说很漂亮。” 凤青迟疑了很短时间。 “很漂亮。” 目光深深,是一片化不开的浓墨色,深不见底。 小醉鬼这才满意一点点了,嘻嘻笑了笑,站不稳,虚晃了两下,得寸进尺地说:“你都说漂亮了,那你要编成结,同心结那种,天天带在身边。” 凤青无奈,只得点头。 小姑娘这下被哄开心了,兴高采烈地说:“青青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全部揪下来给你。” 说着,她两只手就去薅脑袋上的头发,那咬牙的架势,就跟要全部薅下来似的,漂亮的发髻被抓得乱七八糟。 凤青立刻抓住她的手。 “别揪了。” 语调有些急,带着微喘,凤青抓过她的手,小姑娘愣愣地看着他,乖乖松了手,脑袋前面竖起的短毛迎风飘扬。 他轻声问:“疼不疼?” 桃花笑,用力晃脑袋:“不疼。”她笑得见牙不见眼,说,“青青,只要桃花有的,都舍得给你。” 凤青紧了紧手里的那撮头发,指尖不禁泛红。 风声很大,全是小姑娘的声音,吹着飘进了耳朵里,缠缠绕绕,覆在耳蜗里,悄无声息地爬进四肢百骸,将五脏六腑都缠绕紧。 醉后,轻言细语,哭哭笑笑,最是动人。 她红了眼,笑过后很失落,耷拉着小脑袋说:“可是桃花不长毛。”撑着大大的眼看着凤青,眼泪汪汪要哭的样子,“青青,哥哥和爹爹的毛都可漂亮可漂亮了,可是桃花长不出来,不能给你白灵猫毛了,桃花难过死了。” 她趔趄了一下,凤青伸手,扶住她的肩,指腹下,红色的衣裳冰凉冰凉。 为何冰天雪地里,她的眼眸,依旧是热的。 “青青。” 眼珠子一溜,她突然就哭了,毫无征兆。 “青青,你有没有药水,可以喝了长出好多毛的那种,就像满满那样,桃花也想长好多毛,然后全部揪下来给青青你编同心结。” “还要给青青你做猫毛大氅,巨暖和的那种,以后就都不冷了。” 她抽抽噎噎,哭腔很浓。 “青青,我都想给你。” “什么都给你。” “最好的全部给你。” “青青……” 眼里,流的是泪,还是酒,当真醉人。 凤青捧着她冻得通红的脸,用手掌给她擦眼泪。 一千年,他孤身一人,从未有人在耳边说过,想将最好的给他,这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一番醉话,刻骨铭心,听着都会痛。 他叹,说:“你不用给,什么都不用给。” 她用力摇头:“不!” 凤青看她。 她抓着他的袖子擦鼻涕,说:“我要把我给青青,天下无敌第一棒的桃花。” 天下无敌第一棒的桃花…… 他要得起吗?立地成魔,他要得起吗?若是她能早点出现,若是是七百年前的凤青…… 哪有若是。 凤青拉着她的手:“乖,我们回去吧。” 她不动,像个大爷似的往那里一蹲:“我不走,我要背。” 酒没醒呢,知道耍无赖了。 凤青失笑,蹲下。 小姑娘笑了,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双手双脚地巴着他。 “青青。” “嗯?” 她在他耳边吐气,微热,带着酒香,不急不缓的,恰好撩人的心痒。 酒还没醒,语气听起来倒一本正经了,凑在他耳根处说:“等到了春天我们就交配,桃花给你生一窝小凤凰。” 很期待,很兴奋的语气。 凤青笑:“谁教你这奶娃娃说这般没羞没臊的话。” 生凤凰?她这般大,可知道如何生? 趴在后背的小醉鬼抬头挺胸了,拍拍胸脯说:“没有谁教,本公主无师自通哦。”又趴回去,凑在凤青耳边咬耳根子,“青青,我告诉你个秘密。” 凤青笑而不语,背着她缓缓地走。 她掩着嘴,声声入耳:“我快十四了,不是奶娃娃了,可以生凤凰了。” 凤青腾出一只手,摸摸耳根子,发烫。 不是剜了心吗?怎还如此屡屡动情。 他笑,自嘲。 这夜,他未眠,将那撮头发编了一个同心结,很丑,别在了袖子里,最深最严实的地方。 十四了,离小姑娘第一次吵着嚷着要生小凤凰已经七年有余了,她亭亭玉立,也落落大方,不再是当初童言童语的孩子,懂了人间红尘,懂了风月情痴。 确实,长大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桃花看见榻上那一滩红色的血迹,一向不爱脸红的她,脸上红得快滴出血来了。 长大真是一夜的事情,说来就来,都不打一声招呼的呀,桃花小姑娘一下子没了主意,六神无主了。 凤青刚从屋外进来,瞧见她坐在榻上,低着头发呆,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竟有些红。 凤青走过去:“怎么了?” 桃花抬头,茫然,一张小脸通红,耳根子也染了颜色,脑门前,那一撮短毛,正乱糟糟地竖着。 大写的懵逼! 凤青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有点烫,发烧了。” 小姑娘脸更红了,两手拽着被子,不自在地拉了拉身上的红裙子,两条细长的小腿别扭地并着。 凤青拧眉,倾身与她平视,问:“哪里难受?” 她扯嘴,笑得羞赧:“青青,我可能长大了。”睫毛抖了抖,难得很窘,小声唏嘘,“可以生凤凰了。” 凤青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酒还没醒呢?” 桃花摇头,一点儿一点儿地挪开身子,露出身后白色的狐裘,然后低头,毛茸茸的小脑袋瓜晃了晃,很小声很小声:“被子,”声音,细弱蚊蚋,“……脏了。” 凤青一怔,随即目光落在了白色狐裘上,殷红的一小滩血渍,直直映进了眼里。 桃花偷偷抬头,瞄了一眼,立马又低下,往回挪了挪,想挡住那滩红。 难得,知道羞了。 凤青立马移开眼,耳根微红,僵硬了半天:“无、无碍。” 磕磕绊绊,两个字,有生以来,千来年,他第一次结巴。 ------题外话------ 错别字都是第二天改。月票走一个! 某小妖精盼,爱你~ 027:葵水那点事 “今儿个,桃花很高兴,因为青青给我揉肚子了!”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无、无碍。” 磕磕绊绊,两个字,有生以来,千来年,他第一次结巴。 桃花窘得不敢抬头,肩上一重,一条绒毯盖在了她腿上,她滴溜溜地偷瞄凤青,只瞧见缎面的靴子越走越远。 凤青出了屋,又反手合上门:“鸣谷。” “在。” 凤青默了一下:“把那个女护卫叫来。” 桃花公主来听茸境拜师学艺,依照听茸境的规矩,别说护卫队,就是梨花尊上亲自来了,也不能随意进出听茸境的地盘,妖尊宽放,才让桃花公主带了贴身的护卫来了。 “梅花酥?”鸣谷记得好像是这么个怪名字。 凤青点头。 鸣谷回:“哦,一大早被十八叫去抓野鸡了,说小殿下爱吃。” 凤青沉了沉眸影。 鸣谷只觉得气氛诡异,说不出来的尬,难不成昨夜小殿下醉酒闯了什么祸?不应该啊,妖尊大人可纵着呢。 屋里小姑娘有气无力地喊了声:“青青……” 这是? 不对劲啊,鸣谷想着,正想探头探脑地瞧一番,便听得妖尊大人吩咐:“鸣谷,你去霍狸那里要一样东西。” 霍狸住了两百多年了,这是妖尊头一回管她要东西。 鸣谷奇了怪了:“什么东西?” 凤青沉吟,拧眉思忖了许久,说:“母的要用,公的不要用的东西。” “……” 啥?母的要用,公的不要用? 鸣谷一脸懵逼! 所以,当鸣谷拿着从霍狸那里要来的东西——母的要用,公的不要用的东西时,鸣谷犹如捧着烫手的山芋,恨不得立马扔了,然后一头钻进雪地里。 老脸啊,老脸啊! 压着一口老血,鸣谷双手把东西递给妖尊时,头都没敢抬。 凤青接过那包东西,用锦布裹着,目光只停留了一眼。 他说:“出去。” 鸣谷气都还没喘顺呢。 凤青催促:“走远点。” 卸磨杀驴! 鸣谷头也不回地出了小筑,他觉得他需要静静,可是很好奇是怎么回事?竖起耳朵,脚步不自觉往回挪…… “滚远点。” 是凤青的声音。 鸣谷:“……”他灰溜溜滚远了。 屋里,凤青把那包东西一股脑塞给了桃花。 桃花是个不耻下问的好姑娘:“哪里来的?” 凤青不想回答。 桃花这会儿也顾不上害羞了,好奇地盯着怀里的东西看,眼神怯怯的,又有点小期待,说不出来的娇憨。 凤青轻咳了一声:“会不会用?” 桃花抬头,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你会吗?” “……” 凤青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 桃花嘿嘿笑了:“青青,你是不是害羞了?” 她一身红裙子,娇滴滴的小姑娘,说起话来软绵绵的,眼里满是调侃。 她这不怕事儿的性子,像她父亲。 凤青将目光转回来,面上镇定自若,道:“本妖尊一千岁了,不知道害羞是什么。” 细看,他耳尖,有些微绯色染过,不明显。 呵,真是只害羞的老凤凰。 还纯情! 桃花点头:“哦。” 不害羞是吧?她把手里那一包东西举到凤青眼前,喜笑颜开:“那你帮我。” 凤青:“……”僵硬地转身,木讷地抬脚,略微慌乱的语调,“不舒服便唤我。” 桃花抱着肚子,笑得在榻上打滚。 昨夜里喝了酒,桃花起时便是日上三竿,折腾了一番,换了凤青榻上的被子,已经快午时了。 嗯,她饿了。 十八师弟刚从藏书院勤学苦练回来,便去了厨房,磨刀霍霍向猪羊。 鸡鸭鱼肉什么的都有,是早上同梅花酥一起去捉的,不想,竟捉了一只开了灵智的小兽,还幻了人形。 修为还瞧不出来,幻成了人族的姑娘模样,十几岁的模样,娇艳欲滴的,生得娇娇软软,看着很无害。 流零继续磨刀霍霍,撸起袖子,朝那几只野鸡走过去。 坐立鸡群的那只立马犹如惊弓之鸟,往墙角里缩,哆嗦着怯怯地问:“你、你做什么?” 流零正色:“做饭。” 他又走过去一步。 小姑娘立马抱头,大喊:“别、别宰我,我不是鸡,我真的不是鸡,我是鸟。” 周围三四只山鸡咯咯乱叫,小姑娘头上还竖着几根鸡毛,身上穿的衣服,都镶了一层羽毛一样的东西。 鸡窝里逮来的一窝,毛色还一模一样,偏偏说自个儿不是鸡。 流零一本正色:“鸟会飞,你不会。” 她泪眼汪汪地解释:“那是因为我翅膀受伤了,掉进了鸡窝。”可怜巴巴地抽了抽鼻子,“真的,我是鸟,是听茸境外面的雪鸟。” 听茸境的雪鸟不是一般的鸟,是一种特别像鸡的鸟,当然,与鸡也有显著不一样的特征,流零看了看那只说自己是鸟的姑娘头上的鸡毛:“雪鸟都是白色的。” 然后,她头上的毛,有黑不溜秋,有土灰土灰。 那只‘鸡’据理力争:“也有杂毛的!” 对于听茸境的雪鸟的毛色,流零不关心,他打量,关心的是:“你的肉太老了。” 做糯米鸡,确实不大合适。 那只‘鸡’一听,眼珠子就亮堂了,立马见风使舵地附和说:“对呀对呀,我的肉很老的,老母鸡的肉一点儿都不好吃的。” 不是说不是鸡吗? 所以到底是不是鸡? 还是鸟? 流零想拔了她的毛,割开她的肚子,看看品种。 对方求饶:“小哥哥,你别宰我好不好?老母鸡不好吃的。” 这时。 鸣谷在厨房外面,喊:“十八。” 流零放下刀,出去:“鸣谷爷爷。” 孔雀一族,教养是北赢一顶一的,讲礼貌讲文明尊老爱幼的美德代代相承。 “……”鸣谷感觉喉咙被一口老血卡住了,嘴角挤了一个生硬的微笑,“别这么叫,太客套了。” 他三百岁不到,哪里老了!哪里老了!有妖尊老吗! 流零认真想了想,就不客套了,改了口,喊:“爷爷。” “……” 鸣谷觉得,他真的快吐血了,顺了一口气,尽量和蔼慈祥地问:“桃花不到十四岁,十八你多大?” 十八弟子流零有问有答:“还有半年满一百。” 鸣谷笑得可亲:“叫叔吧。” “鸣谷叔叔。” 怎么听着还是这么扎心呢? 鸣谷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不想提辈分那个话题,说正事:“妖尊说,午膳想吃红枣炖老母鸡。” 说完,鸣谷就走了,很麻利地走了,他真的——很麻利! 红枣炖老母鸡……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吃。 厨房的角落里,某只‘老母鸡’听完菜名,只觉得天打五雷轰,有点外焦里嫩,看着那把开了光的菜刀,瑟瑟发抖。 “你别宰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老母鸡’话说得很快,一副孤注一掷的架势,“谁的都可以。” 流零拿刀的动作一顿,缓缓看过去,木然地凝视了很久。 他开口,面色寡淡:“我师傅凤青,为什么只吃竹筒饭?” 他来听茸境的第一日,鸣谷便说了凤青的喜好,第一条便是饮食。 那姑娘好像愣了一下,怔忪了很久,开口回答。 “他要赎罪。” 整个北赢,从来没有谁敢说听茸境凤青有罪,便是古记载里,也没有一笔诟病。 流零目光一沉:“你是谁?” 男生女相,他沉眼时,方显凌厉了几分。 对方显然不乐意说:“说好了只问一个秘密的。” 流零不说话,径自磨刀。 那鸡群里的姑娘努努嘴,哼了一声,叹着说:“我是一只小小鸟,掉进了鸡窝的鸟,”高声放歌,“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 流零:“……” 午膳,主菜是红枣炖老母鸡。 流零看着那一大锅鸡汤,一股脑进了桃花师姐的肚子,他盯着看:“师姐。” “嗯?” 桃花啃了一口鸡腿,有点老,继续喝汤。 “你,” 十八小师弟欲言又止啊,看着师姐的眼神,很是深沉纠结。 桃花笑得没有架子:“你说呀。” 他就直说了:“你头发好丑。” “……”戳心窝子了。 桃花摸摸脑门前一撮竖起来的小短毛,顺了顺,又用力往下压了压,当时剪得太狠,留得太短,头发硬,根根直立很是顽固,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桃花就放弃了,神色坦荡荡:“你去过人族没?” 流零师弟说:“没去过。” 没去过就好,桃花面不改色地说:“这是大楚现下最风行的发髻了,只有貌美的姑娘才能驾驭得住。” 流零点头:“哦。” 桃花还想再辩白一番的,或者把她伟大的事迹说出来让小师弟开开眼界。 他及时补了一刀:“还是很丑。”详细说明,“虽然师姐是貌美的姑娘,不过仍旧很丑。” 桃花:“……” 她咬牙,不后悔!为爱痴狂!剪个毛算什么!剪光头她都敢! 她很谦虚,就不大肆宣扬她们白灵猫族的痴情事迹,继续把鸡肉和红枣全部吃了。 “我去藏书院了。” 然后,流零师弟收了碗筷就走了。 有个这么刻苦的师弟,桃花表示很有压力啊,起身,换了件天下第一美的裙子,桃花蹦哒着去了凤青的听茸小筑,离她的听茸小小筑,只隔了几步路的距离。 听茸小小筑的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凤青给她题了字。 凤青正在看书,竹简精装,文字是桃花读不懂的文字,她进去,他只看了她一眼,便继续看书。 桃花自己躺到凤青小憩的矮榻上,哼唧着说:“青青,我肚子不舒服。” 凤青瞧了一眼,确实脸色不大好,走过去,探了探她的脉,取了厚厚的狐裘盖住她,手覆在她肚子上,轻轻按压。 “这里?” 她摇头。 凤青往上了一点:“这里?” 隔着厚厚的狐裘,他的手是凉的,她的身子很暖。 桃花说:“上去一点。” 凤青的手便稍稍移上去了一点,轻按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仰躺着的小姑娘,她眼神很亮,专注又干净,皱着眉,白着小脸:“再上去一点。” 凤青便再往上了稍许,轻按:“这里?” 桃花立马点头:“嗯嗯。” 他问:“午膳吃了什么?” 桃花乖乖的:“红枣炖老母鸡。” “吃了多少?” 桃花想了想,估摸了一下:“一锅?” 凤青嘴角一抽。 “以后不要吃那么多。”他笑,手按着的那一处,是胃,轻轻揉了一下,道,“你是撑到了。” 桃花窘。 果然,女子葵水时最弱了,她以前吃两锅都不会撑到的。 桃花很郁闷,抓着凤青正要抽离的手,放在自己腹下一指的地方:“我这里也疼,不是撑的。” 隔着被子,她身体很软,分明清瘦得很,却柔弱无骨似的,少女的曲线玲珑。 凤青手掌有些僵硬,一时忘了动。 桃花哼哼唧唧了一声,蜷在白绒绒的狐裘里,露出一个小脑袋,额头刚剪了的一撮短发有些滑稽好笑,眼睛盈盈水光,脸色苍白,蹙着眉可怜兮兮的样子,软软糯糯地喊:“青青,疼。” 像只软软的小奶猫,又乖又娇。 凤青心软得一塌糊涂,便顾不得男女之妨,不轻不重地给她揉着:“疼得厉害?” 书中记载,女子葵水,时有腹痛。 她用力点头:“嗯。”脸色不大好,却笑得明媚,小姑娘说,“我觉得我太厉害了,血流成河还能活蹦乱跳。” 血流成河…… 貌似书中不是如此记载的。 凤青笑骂:“口无遮拦。” 她笑着,眸光专注而凝静:“才不是口无遮拦,许多话我只和青青说。”很是认真的口吻,“我的肚子也只给青青揉。” 有意无意,恰好惊心。 凤青动作微微一顿,敛眸,继续给懒洋洋躺着的小姑娘揉肚子,她啊,总是不经意地,捧出小姑娘的赤子之心,毫无保留。 要命! 桃花被揉舒服了,肚子没那么坠疼了,神采奕奕地看着凤青:“青青,我不舒服,可以不去藏书院读经修习吗?” 凤青点头,随她, 她眼神一亮,坐起来:“那我能和梅花酥去捉雪兔吗?” 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玩性大,身子不好,却喜欢胡来。 凤青把她露出被子的双肩按回榻上,言简意赅:“不能。” 她还想垂死挣扎呢。 凤青又说,很是严肃:“这几天不准碰水,不准玩雪,不准吹风,不准嗜辣。” 四个不准,平日温润好脾气的人,难得如此义正言辞不由分说。 小姑娘长大了嘴巴:“那我还能做什么?” 凤青一顿,道:“……躺着。” 桃花悻悻,不过,凤青的话,她全部都听,不吵不闹地躺着。 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过来,凤青把矮榻上的小姑娘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外间看书了。 鸣谷进来时,便看见凤青一手捧着一本书,一手执毛笔,也不知道是看书还是作画。 “妖尊,方才梨花尊上送来了不少药材,说是给小殿下补身子的。” 八成是小护卫传了消息去大阳宫。 “嗯。”凤青未抬眸。 鸣谷又道:“还留了两位女妖暂住,说是照顾小殿下两日便会回去。” “嗯。” 凤青心不在焉,看着宣纸,笔尖流动,很缓。 “猫妖尊上还说,”说到此处,鸣谷欲言又止了。 凤青抬了抬眼皮:“莫要支吾。” 鸣谷斟酌了一下,如实转达:“说小殿下还小,不懂尊老,”瞧了瞧凤青的神色,不由得压低声音,“老牛吃嫩草不、不好。” 一滴墨水,花了画面。 那幅画,只画了轮廓,不知是何模样。 诶,大阳宫的梨花尊上还真是敢说,那一副护犊子样儿,和他父亲楚彧如出一辙,又是还小,又是尊老,拎得真清,什么叫老牛吃嫩草?妖尊大人是牛吗?话里话外都像极了人族那棒打鸳鸯的恶俗话本。 凤青不言,似乎有些烦躁,直接扔了笔,将那幅不成型的画,揉成了一团,拿了手边的书来看。 鸣谷眼尖:“妖尊,您看的是,”他不可思议,“妇经?” 好像从上午起,妖尊便一直捧着这本精装竹简的书,上面大大的两个字——妇经。 凤青冷眼一瞥,纠正:“医书。” 鸣谷腹诽,当他老眼昏花吗? ------题外话------ 如果有月票的话…… 028:亲到了! “亲到了,亲到了!哈哈哈哈哈哈……”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好像从上午起,妖尊便一直捧着这本精装竹简的书,上面大大的两个字——妇经。 凤青冷眼一瞥,镇定自若地纠正:“医书。” 鸣谷腹诽,当他老眼昏花吗? 他便换了个说法:“妇经医书?”显然有意打趣。 凤青轻抬眼:“你很闲?” 哪敢嘞! 鸣谷俯首退下,道:“鸣谷去给小殿下熬补汤。” 整整一天,凤青都捧着那本妇经,颇有废寝忘食的势头,鸣谷还瞧见,凤青提笔记下几个方子,估计是要给小公主调养身子。 桃花一觉醒来时,已日暮西陲,凤青单手撑在案桌上,正闭目养神,窗外微弱的光漏进来,落在他身后,将轮廓打下一层剪影。 嗯,睫毛真长。 桃花撑着下巴,趴在桌上瞧凤青的侧颜,喊他:“青青。” 凤青闭着眼,睡得沉,没有应她。 “青青。” “青青。” 唤了两声,他都没用醒,桃花轻手轻脚地取了榻上的狐裘,搭在凤青腿上。 他一动不动,安静得像画里的美人。 美色为陷,当真是惑人。 桃花一时就鬼迷了心窍,伸长了脖子,小心翼翼地在凤青唇上啄了一下,凉凉的,很软,有淡淡的梅花香,她便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凤青眉头微动。 桃花立马犹如惊弓之鸟,猛地后退,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捂住嘴,做贼心虚地四处张望,红着脸就跑了…… 紧闭的眸突然睁开,凤青望着门口怔忡失神了很久,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般若心经》。 偏偏,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凤青唤:“鸣谷。” “在。” “今晚我去寒冰洞闭关。” 寒冰洞? 鸣谷不解,为何非要去这极寒之地? 然而,事与愿违,在寒冰洞还没待到一个时辰,便出了变故。 鸣谷行色匆匆,敲了敲石岩壁,得妖尊召令后便立马进了寒冰洞禀报。 “妖尊。” “嗯?”凤青脸色略微苍白,气息有些急促。 鸣谷道:“小殿下的护卫来了。”鸣谷有些顾忌,迟疑了片刻才道,“说是小殿下病了。” 果然,话一落,凤青神色微变。 闭关时辰不到,终归有损元气。 鸣谷思量再三,还是劝道:“是低烧,妖尊莫用挂念,鸣谷回去熬一帖退热药,应该不打紧。” 凤青起身。 “她身子娇贵,不能马虎。” 没有半分思忖与迟疑,事关那个小姑娘,不知何时,都成了理所当然。 鸣谷轻叹,小姑娘身子娇贵,您老就不娇贵了?目光不由看向凤青耳后,血色的脉络交错,若隐若现。 寒冰洞这极寒之地,都压不下去? 七情六欲真是个要不得的东西。 桃花低烧,因着又是葵水将至,发热不退,整个人被烧得昏昏沉沉,药也喂了,却不大见效。 她身子骨先天不足,这初潮又逢听茸境的冰天雪地,痛得确实吃了一番苦头。 凤青便渡了她几口妖气,她迷迷糊糊的,却认得眼前的模样,红着眼,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烧的。 “青青。” 凤青蹲在榻旁:“嗯?” 她吸了吸鼻子,说:“我不好。”嗓子被烧得沙哑,张嘴喉咙很痛,哭腔很浓,楚楚望着凤青。 她说:“我总是生病。” 总是牵累他,总是麻烦他,总是这么一无是处。 她曾想,若是她像哥哥,生为了白灵猫族多好,那她一定把一身靓丽的猫毛都给他,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不让他操劳担心一分。 凤青抬起手,将她额头的冷汗擦去,嗓音轻柔:“我是大夫,不怕。” 她怕,怕活不久,怕不能一直陪他。 她抓着凤青的手,很用力。 “青青。” “嗯。” “桃花喜欢你。” 红着眼,她把脸埋在凤青掌心,轻轻地蹭着,软绵绵的声音,异常坚定。 她说:“很喜欢很喜欢。” 凤青笑,揉揉她的头,说乖。 她很乖,不吵不闹,再疼也不吵不闹,抱着他的手睡得安稳。 次日,桃花醒来时,便已未时,捂了一身虚汗,精神头却是好了许多,腹痛也好多了,十八师弟给她端了药来,很苦很苦的那种,她捏着鼻子喝得一滴都不剩。 青青开的药,自然天下无敌第一棒,桃花不疼了,吃了饭便兴高采烈地跑去听茸小筑找凤青。 “青青。” “青青。” “青——”桃花兴冲冲地推开门,愣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 凤青的矮榻上,坐了一位姑娘,模样端正貌美的姑娘,正伸着手,露出纤细的皓腕,而凤青的手指,刚好落在手腕的脉搏上,替她掐着脉。 “公主殿下。” 桃花回神,抬眸看去,是那端正貌美姑娘身旁的男人在行礼,桃花认得他,是七十三族之一的紫鸢族智悦妖主。 智悦妖主躬身,对矮榻上端正貌美的姑娘使眼色:“英凝,快见过公主殿下。” 那唤英凝的姑娘便起身,动作优雅地行礼,慢条斯理不卑不亢。 哦,原来是妖都城里素以贤淑大方著称的英凝妖女,桃花听闻过她的名号,因为哥哥快到纳妃的年岁,她便时常听闻东家贵女美丽端庄、西家名媛贤淑大方,其中,这紫鸢族智悦妖主家的英凝妖女名号最为响亮。 不过,桃花还听说了,智悦妖主家的这位,似乎并不想嫁入大阳宫。 难怪,原来身在曹营心在汉。 也没听说过智悦妖主家的宝贝女儿身体不好啊,怎么问医问到听茸境来了,北赢医女燕瓷就不能看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桃花正色:“不用多礼。”然后扭头,对凤青笑着福身,很是乖巧温顺,说,“师傅有客人在,徒儿便不打扰了。” 说完,小姑娘便出去了。 鸣谷感叹,桃花公主真懂事,而且贤淑大方。 懂事?贤淑大方? 桃花走远了,在梅园里,堆了个雪人儿,在雪人儿后面做了对紫鸢鸟的翅膀,挂了个牌子,刻了英凝二字,她站在了两米远,捏了几个小雪球,一个一个砸过去。 “让你盯着青青瞧!” 一个雪球,砸中雪人儿的眼睛上, “让你碰他的手!” 一个雪球,砸中了雪人儿的手上。 “让你含羞带怯!” 一个雪球,砸中了雪人儿的头。 哼,还不解气,桃花叉着腰,走过去,对着雪人儿的屁股就是一脚:“说,你是不是觊觎我家青青美色!” 哎哟,好生气呀! 桃花只觉得郁结胸口,一脚踹在了梅花树上:“气死老娘了!” 这一记佛山无影脚,直接踢得树枝上抖落了大片雪,以及……一个庞然大物。 砰! 庞然大物将雪人儿砸了个稀巴烂,伴随着一声惨叫:“嗷!” 桃花吓得大跳三步,捂着心口看那雪堆里的一坨不明物,这时守在十米外的梅花酥闻声而来,立马拔了剑,冷声大喝:“什么人?” 那一坨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裳,头顶几根鸡毛,四脚朝地,抬头,吐了一口嘴里的雪沫。 看身影,是个女子。 “我是树上的鸟。”她说,随即抹了一把脸上的雪,露出一张脏污的脸,精致又漂亮。 桃花大吃一惊:“二白!” 那人也抬头,喜上眉梢:“桃花!” “……” 梅花酥懵逼,看着那个刺客爬起来,一把抱住自家殿下,泪眼汪汪就像他乡遇亲人。 原来,大水冲了龙王庙,认得呀。 桃花与姑娘一般高,正兴高采烈着,突然,僵了一下:“二白,你多久没洗过澡了。” 二白回忆:“半年?”再回忆,不大确定,估摸着说,“一年吧。” 桃花用力嗅了嗅,脸皱成了包子:“什么味儿?” 二白面不改色:“鸡屎味。” 桃花:“……” 她不动声色地把抱在二白背上的手缩回去了。 说起二白,是桃花在游历的时候遇见的姑娘,那时她大胆贪玩,被一只野妖盯上了,二白便是她逃命时遇到的贵人。 二白贵人当时带着她逃了一天一夜,翻了七个山头,深厚的战友情谊就是那时候结下的。 她像一阵风来,又像一阵风走,不带走一片云彩,可神秘了。 二白掸了掸身上的雪,大吐苦水:“我被仇家追杀,千里迢迢跑来听茸境投靠你,谁知道雪山外面都是结界,把我翅膀都差点震掉,然后我就掉进鸡窝了,被老母鸡孵了七天。” 真是一段奇遇! 桃花听鸣谷爷爷说过,听茸境外的结界,除了雪山上的雪鸟,任何飞禽类都飞不进来的。 桃花问:“那你怎么进来的。” 二白怒了:“是一只巨蠢的孔雀,居然把我当作鸡抓来了,要不是我装可怜,委曲求全,你差点就连我的尸体都见不到了。” 梅花酥“……”她好像也抓鸡了,默默退后,降低存在感。 二白是个潇洒不羁又聪明绝顶的女妖,品种……不知道,来路……不知道,年纪……也不知道,桃花只知道她会飞,是只鸟,妖法一般般,主意很多,而且最会扮猪吃老虎了,当初就把那只野妖唬得一愣一愣,还会各种角色切换,那是她行走江湖居家必备的技能。 总之,是只了不得的鸟,桃花瞧着很合眼缘,虽然心思百转千回摸不透,不过是只坦荡荡的鸟。 桃花想,那只把她当鸡捉来的巨蠢孔雀应该也很了不得,正想着,十八师弟迎面走来,喊她:“师姐。” 二白突然瞠目结舌,指着十八:“桃花,就是他,就是他要宰了我炖老母鸡汤。” 桃花:“……” 好大一坨猿粪! 流零目不斜视,没看见二白一般,问桃花:“师姐,晚膳还吃红枣炖老母鸡吗?” 桃花窘窘有神。 二白反应过来了,伤心欲绝地扭头看桃花:“是你要吃我?” 桃花:“……” 她能耍赖吗? 当然,桃花晚膳没有吃红枣炖老母鸡,她发誓,再也不吃老母鸡了,才把二白受伤的心灵宽慰好。 鉴于二白一年没洗澡,一身鸡屎味,桃花先把她带去了住处,还为了给二白报仇,让十八师弟烧了六桶热水……给二白搓澡。 二白说她在鸡窝里忍辱偷生了七天了,鸡妈妈逼着她吃了七天的虫子。 桃花走神。 二白在水里噗通:“你怎么不开心?是不是不欢迎我?” “不是不是。”桃花摇头,有点郁郁寡欢呐,“是因为我师傅。”不知道那个贤淑大方的英凝走了没有。 二白趴在浴桶边缘,伸长了脑袋,一张漂亮的脸洗白净了,仰着看桃花:“那个青青?” 桃花点头,她用雪球砸雪人儿二白都看到了,不用解释二白也知道她一腔女儿心思了。 “听茸境凤青?” 桃花再点头。 二白叹气,不羁的眸,竟多了两分惆怅:“桃花,你看上谁不好,为何偏偏非得是那只老凤凰?” 语气里,毫不掩饰的不看好,像话里有话。 桃花诧异:“你为何这么说?” “……因为,”二白顿住,眼珠子一溜,笑着说,“因为他烂桃花多啊,那个英凝不就是一朵。” 桃花顿时就泄气了,好郁闷哦! 二白拍拍桃花的肩,一脸深沉地安慰:“不过你放心,你师父才看不上她。”口气很笃定。 “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他一千年都没开苞嘞! 二白面不改色地假笑:“我神机妙算呀。” 说完,二白扎进浴桶里凫水。 桃花晚些去旁敲侧击问了鸣谷爷爷那朵烂桃花的事,还好,烂桃花已经走了。 鸣谷说,是那智悦妖主家的英凝妖女三四十年前受伤落入了听茸境,是凤青给她包扎了伤口。 鸣谷还说,这些年智悦妖主没少带英凝妖女来求见凤青,说是要报答当年的恩情,说是还几度想让英凝拜师凤青座下。 鸣谷还说,凤青以前一律拒绝,一次都没见过,甚至连智悦家的是毛绒兽还是飞禽兽都搞不清,这次也不知为何,竟见了那英凝,还替她瞧了病,根本不是啥病的病! 桃花听了,酸溜溜地说:“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俗不可耐!” 说得好像她不是似的。 反正小姑娘可不高兴了,晚膳也不来找凤青一起吃,闷着头吃了一大锅。 鸣谷也觉得奇怪,怎么就突然接了智悦妖主家的拜贴,把人送走后,鸣谷回听茸小筑回话。 “方子已经送去智悦妖主府了。”其实英凝妖女也不是个啥病,一般大夫也能瞧。 凤青面前的竹筒饭一口也没动。 他问:“药呢?” 鸣谷回:“差人送来了。” 方子送给智悦妖主时,智悦妖主便回了一株药材,鸣谷不认得那株药材,只怕是极其稀贵之物,因着智悦妖主的领地是北赢最为肥沃的山头,盛产上好的药材,鸣谷料想妖尊大概是看上了那株药材,这才替英凝妖女看了脉。 凤青道:“让十八将药掺在桃花的膳食里,一次两钱,不可过量。” 哦,原来是给小公主谋的。 难怪呢,几十年不见的人突然见了,原来,是有求于人。 夜深,听茸境里格外安静。 忽然,闻见脚步声。 随后,是女子戏谑的声音:“喂,小孔雀。” 流零端着碗盘,回头瞧了一眼,没理会。 冤家路窄。 二白挡在他前面,不让他过去,哼了一声,不爽地说:“我饿了,给我做碗面来。” 这命令的语气,很是大爷,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流零置若罔闻,绕过她就走。 身后的女子也不追,好整以暇地抱着手,挑衅的语气:“不做?” 昨日哭着求饶的鸡,今日飞上枝头了,爬到孔雀头上吆喝了。 流零理都懒得理。 二白笑了,挑了挑眉:“那我就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流零脚步突然顿住。 果然,昨天的楚楚可怜与瑟瑟发抖都是装的,这只鸡,不,这只鸟,深不可测。 029:桃花献女色 “青青寿辰,送什么好呢? 二白说,美色。”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果然,昨天的楚楚可怜与瑟瑟发抖都是装的,这只鸡,不,这只鸟,深不可测。 他目光如炬,盯着隐在暗光里的女子。 她轻笑了一声,满满玩味儿融进眼里:“瞧你吓的,唬你呢,早知道你这么胆小,我昨天就不用装可怜了。” 绵里藏针,这只鸟,完全不按常理行事,十句话里,不知有几句真假。 昨天的事,还历历在目。 他问:“我师傅凤青,为什么只吃竹筒饭?” 她当时回答:“他要赎罪。” 赎罪。 这个答案,可不像唬人。 流零咄咄逼人:“你到底是谁?” 她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是一只鸟呀。” “……” 没法谈了。 这时,屋里桃花在喊‘二白’。 浑身杂毛,没有一根白毛的二白瞟了一眼流零:“一碗面,不要鸡蛋哦。”不等流零回复一句,她挥一挥手,就往桃花的听茸小小筑跑了,“来了来了。” 会给她做面才有鬼! 流零去刷盘子去了,将桃花与那只鸟的声音抛在身后。 “我师傅同意你留下了。” “谢了,胖花。” “二白,别逼我叫你杂毛。” “……” 夜深之后,听茸境方得静谧。 打从十七十八弟子来了之后,听茸境便热闹了许多,鸣谷还一时不大适应,有些头昏脑涨。 鸣谷晚上伺候的时候,便随口提了一嘴他的顾虑:“妖尊,那女子,鸣谷看着不简单。” 凤青不以为然般。 “自然不简单,她是百灵鸟。” 鸣谷了悟了,看来对方修为不错,至少在他之上。 而且同为鸟兽类的鸣谷自然也是知道,北赢百灵鸟族,掌管整个北赢的消息网,就是不知道这只折了翅膀的有几斤几两,揣了多少事儿。 那百灵鸟倒不像存了坏心,不然,妖尊老人家也不会留她在小殿下身边。 日子便平平静静了几天。 桃花身子好了些,便也会去藏书院看看书,瞧瞧壁画什么的,虽不如十八师弟那般勤快,倒也有模有样,只是,那些难懂深奥的经书她看不大懂,也不爱看,修行典籍更有心无力。 凤青不会亲传,只是不时会去藏书院,有时不巧撞见桃花在打盹,便会将她抱回去睡,当然,桃花时常偷懒,她更喜欢凤青教她煮茶与对弈。桃花便想,她天资虽说愚钝,可到底是凤青亲自教的,总有一日会超过霍狸。 反正,她不喜欢霍狸和凤青对弈,虽然,说实话,霍狸是当真技艺高超。 这日,桃花从藏书院回来,便兴冲冲去找凤青了。 “青青,青青。” “嗯?”凤青抬头。 小姑娘跑着来的,头上都是汗,凤青指了指屏风后。 桃花去洗了脸,再坐到凤青身边,很开心地说:“我今天去藏书院勤学苦读了。” 凤青正在作一幅水墨画,腾出一只手揉揉她的脑袋。 “嗯,不错。” 这个动作,像哄……狗。 桃花还是开心的,告诉凤青:“我今日读了你的传记。” 听茸境的藏书院里,各种典籍传记都有,有修身的,也有修行,包罗万象,凤青倒是不知道,还有他的传记。 桃花心情极好,笑起来会露出若隐若现的小梨涡,眼角上扬一分,眸中全是明亮星子。 她说:“传记上写,三日后便是你的生辰了。” 她似乎对他的事情,都兴致勃勃。 凤青蘸了些浓墨,添了一笔,道:“传记多为野史,作不得数。” 桃花很认同:“嗯,是的。”她有点愠恼的样子,愤愤不平地控诉,“传记上说你九百七十二岁,胡扯,青青你分明一千零二了。” 凤青:“……” 因着他是北赢目前年岁最高的妖,北赢也是后几百年才越发管辖得像人族,那些传记自然是后世所记,关于他,关于听茸境,大多失实。 他的年岁,却是知之者甚少。 桃花对此很执着,扒拉着他的袖子问:“青青,那到底哪日才是你生辰?” 凤青笔墨微顿,道:“不记得了?” 清润的眸色,略微深凝,像听茸境破晓前的夜,深邃黑沉却透着微光。 桃花却着实愣了一下。 “为什么?” 她不解,生辰那么重要的日子怎会忘,至少她每一个生辰,都是热闹又深刻的。 凤青只道:“我记性不好。” 他神色淡然,便好像事不关己似的,语调没有大起大落,是一贯的波澜不兴,温润,却凉凉。 他说:“鸣谷来之前,听茸境只有我,没有谁会帮我记。” 桃花肩膀耷拉,只觉得心坎被人撞了一下,好疼哦。 她趴到桌子上,凑到凤青面前,十分认真的神态,说:“以后我给你记。” 凤青笑,没说什么,在山水墨画里,画了一朵绚烂的花儿。 桃花安静了一小会儿,好像深思了什么,拿起砚,有样学样地给凤青研墨,带着点讨好,又带着点期待地歪头看着凤青:“青青,明日好不好,明日是人族的冬至,是很好很好的日子,我给你过寿辰可好?” 冬至,是个很好记的日子,年年岁岁,日复一日,都不会被遗忘,就像她的凤凰。 她眸光明媚,凤青不忍拂了她。 他笑道:“随你。” 桃花开心,也跟着笑,还是觉得凤青笑起来最最好看,当然,不笑也好看,那双眼,不笑时像雪山下冰冻的寒潭,冷而透明,笑时,便像冰面消融,破开一朵一朵好看的纹路。 公子举世无双,说的就是他。 “不过有个问题。”桃花又突然苦恼起来。 凤青搁了笔:“嗯?” 她低头去看凤青的画,一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只是,还有点困扰:“我在人族给我祖父贺过寿辰,在人族,寿辰是要捏长寿团来吃的,多少岁便捏多少个,青青,我要捏一千零二个吗?” 凤青:“……” 他突然觉得,让着小丫头知晓了他的年岁,不大好。 桃花还在苦恼,十分认真地与凤青探讨这个问题:“我不睡觉都捏不完怎么办呐?捏完了可能就拿不了筷子了,青青你会喂我吃饭吗?” “……” 一千零二个,好像是有点多。 凤青颇为严肃了:“那就捏一个。” “好。” 他又道:“捏大点。” 桃花笑眯眯地点头,毕竟是一千零二岁的团子,当然要天下第一大! 然后,桃花就捏了一个巨无霸的长寿团子。 有一张桌子那么大,她捏面团捏得手都酸了,好大一块面饼和成的一个团子,形状不是很圆,厚薄也不均匀,还破了好几个洞,不过都被她补起来了,当然,从擀面到捏团子,都是她亲手做的,十八师弟是技术指导,二白是……就是个干吃饭的。 然后捏成型后,桃花往团子里塞馅儿,一张桌子那么大的巨无霸,她塞了好几筐馅儿。 二白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花生,杏仁,瓜子,桂圆,干果,饭团……”她不可思议,看着那个巨无霸的团子跟看怪物似的,“你怎么塞这么多东西?” 凤青是有多大肚子!塞的下吗? 桃花抓了一把她最爱吃的桂花酥塞进去,满足地喟叹:“满满都是我的心啊。” 她心真大! 二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把桌子上撒得到处都是的瓜子杏仁儿扔进嘴里,咬得嘎嘣作响,看着正塞得起劲的少女,好笑道:“那你还不如把自己塞进去,裹一层皮,送到你师傅嘴里去。” 桃花惆怅了:“我也想啊,可是我怕烫,会被蒸熟的。” “……” 二白差点咬到舌头,这货还真想把自己包了蒸了给凤青吃了呀,脑袋被凤青挖了坑吧。 塞够了馅儿,桃花又费力地站到凳子上去,把那巨无霸团子的口子给捏严实了,扭头问:“二白,你说青青生辰我送什么给他好?” 二白一边吃一边问她:“你有什么啊?” 桃花想了想,一脸认真:“我还有很多毛。” 二白:“……” 这货,再送毛就要变秃子了好吗! 二白瞧了瞧桃花脑袋上那撮还没长齐的小短毛,决定还是拯救一下她一头漂亮的青丝,很正经地给她出最不正经的主意:“你不是想染指你师傅吗,把你自个儿脱光了送给他啊,等生米煮成熟饭了,他还能不认?” 桃花听了,两眼放光。 得,当真了。 不过,她又惆怅了,很难办的样子:“青青他不好女色啊。” 这时,一直在一旁摘菜的十八师弟开口了:“漏了。” 只见巨无霸团子又破了一个洞,桃花赶紧手忙脚乱地用一大坨面团去补洞。 二白看着她忙前忙后,笑不可仰,问桃花:“你是一般的女色吗?” 桃花摇头。 很多人和妖都说,她的美貌是得了爹爹和娘亲的亲传的。 二白很坚定地去坚定桃花的信念:“你可是绝顶女色。”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桃花的肩,“胖花,你要对你的女色有信心。” 胖花重重点头,深以为意。 这时,蹲在地上挑菜的十八师弟嘟囔了句‘无耻’,也不知道说谁,低着脑袋,一刀抹了一只野鸡的脖子。 二白立马就窝火了,咋滴,会杀鸡了不起?! 她掸掸身上的面粉,走到流零后面,顶了顶后槽牙笑:“诶,小孔雀,你说谁无耻呢?” 小孔雀站起来,面对她,越过她,拿了一把剪刀,一刀剪下了那野鸡的头,溅了二白一脚血。 二白:“……” 吾艹! 流零对她视而不见,绕过她。 二白一蹭,挡住他的路,抱着手一副痞相,还阴森森地哼了一声:“那我就无耻给你看。” 流零看都没看她一眼。 哟,好硬气的小孔雀啊。 二白挑了挑眉峰,回头给了桃花一个眼神:“桃花,学着点。” “嗯嗯。” 桃花睁大眼,瞧仔细了,只见二白蛇一般扭了个胯,一个瞬移,就按住了流零,两人一同撞到了墙上。 嗷! 桃花惊呆了! “你说,”二白顿了一下,圈住流零的两只手,一只捏住了他的下巴,凑近,气息吐在他唇上,“你是张开嘴呢?”又顿住,她笑,另一只手顺着流零的腰线,落在他腹下,打着圈圈,问,“还是打开腿?” “……!” 噢,好劲爆! 桃花呆如木鸡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原来,这才是二白的实力啊,深藏功与名,不简单啊不简单。 眼看着二白的嘴和手就要攻陷流零的嘴和腿,不想他倒不疾不徐,还是那副正正经经端端正正的样子,表情不带一丝邪念,动作也不带半分旖念,一手捏住二白的下巴,一手放在了她腰上,学着她的一整套动作回敬回去,简直行云流水,就像他杀那只鸡,别提多正经。 二白愣了,目瞪口呆,张着嘴,合不上。 她就吓吓他啊…… 流零扯扯嘴,难得笑了,笑得敷衍:“哦,张开嘴了。” 说了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流零转身,蹲下,继续杀他的鸡。 二白:“……” 愣了不知道多久,她出窍的魂魄才归体,痛心疾首地捶了一把胸口,愤愤道:“桃花,刀在哪?” 桃花指的指流零的手上。 只见他握着刀,干脆利落地把一只鸡宰成了两半。 二白:“……” 装可怜不行,装彪悍也不成,她八面玲珑,奈何这小孔雀不为所动! 妈的,怂了。 沉雪苑,琴声悠扬,忽起忽落。 待琴音落声,铁兰才上前,道:“姑姑,听茸小筑在给凤青妖尊过生辰,您可要去一趟?” 霍狸拂了拂琴弦,抬头:“生辰?” “嗯,鸣谷说是桃花公主起的意。” 来听茸境两百年有余,倒是第一次听闻凤青寿辰。 霍狸沉吟了顷刻,浅浅莞尔:“嗯,是要去送一份礼的。” 她啊,许久不曾见他了。 约摸一刻钟后,近黄昏时分,桃花亲手捏的巨无霸团子已经蒸好了,虽然还是蒸破了一个洞,但差强人意,她还是很满意的,兴高采烈地去梅园寻凤青。 “青青。” “青青。” 四处寻不见凤青,鸣谷说,应该在梅园,莫非迷了路? 桃花穿过一树一树梅花。 “青——” 前头,花开正盛的树下,女子亦步亦趋地走过来,俯首道了句:“公主殿下留步。” 桃花记性好,记得这位肤色极其白皙的九尾狐姐姐,名唤铁兰,是霍狸的婢女。 她闻言,倒是没有再往前了。 驻足了片刻,桃花问:“我为什么要留步呢,我师傅说了,听茸境上下,没有我不可以踏足的地方。” 她没有动怒,很是心平气和的,莫不是她长得吓人,那唤铁兰的婢女战战兢兢的样子,白了小脸,道:“殿下恕罪,是铁兰说错话了。” 说错什么话了? 桃花等着她的下文。 铁兰斟酌了一番,道:“妖尊和姑姑正在合奏,正是兴起,铁兰只是怕会扰了两位的兴致。” 哦,原来霍狸也在。 正巧,这时有乐声传来,开始不大清晰,忽轻忽重的,再缓缓流畅,是古筝声, 轻扣慢捻,转轴拨弦,声声入耳,甚是好听。 便是桃花再不识音律,也知弹得极好,听了片刻,她便转身,并不去打扰。 “恭送殿下。”铁兰道。 桃花脚步顿住,回头,嗓音轻灵,看着那躬身恭送的女子,道:“我不进去不是怕扰了兴致,我不进去是因为我娘亲教过我,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 铁兰募地抬头,满眼疑惑。 桃花浅浅轻笑,说:“铁兰姐姐,霍狸姑姑没有教你做妖也要坦荡一些吗?” 眼神并不灼热,却清澈极了,似能反射出一道惊心的光。 铁兰神色一僵。 桃花只是笑笑,欠身,回了个小辈礼,不进不退,没有一点儿高高在上的架子,却恰到好处的凌人。 她怎么会听不出来,铁兰那三言两语里,夹枪带棍,话里有话,句句都替霍狸揽话。 突然,扑通一声,很响,甚至能听到积雪被挤压成冰的摩擦声响。 铁兰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双手伏地,叩首道:“奴知罪,请公主息怒。” 跪得可真实在。 跪得可真及时呢。 脚步声近了,随即便是霍狸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不起风浪的海风声:“出何事了?” 也不知筝声是何时停的,桃花抬眼望去时,霍狸在前,凤青在后,一同从梅花盛处走来。 乍一看,倒确实像她堂堂公主拿乔摆谱,恃强凌弱。 桃花不做声,便看着凤青。 铁兰还跪着,不知怎的就红了眼,泫然欲泣的,带着哭腔说:“姑姑,是奴的错,是奴惹怒了公主殿下,殿下教训奴也是应当。” 这话,好像也听不出所以然,倒也没言过其实很多,就是,桃花不大顺耳,不喜欢这般弯弯绕绕话里来话里去。 桃花瞧了一眼凤青,他只是看着她,眸眼平静,倒是霍狸,眼里带了探究。 “既然你都说了我要教训你,那本公主便成全你。”桃花回头唤了声,“梅花酥。” 梅花酥立马便现了身,她不多话,只尊令。 桃花口吻淡淡,不喜不怒:“藐视皇族以下犯上这两条罪,该怎么论罪便怎么罚。” “是。” 梅花酥上前,霍狸立马道:“等等,公主殿下可否——” 不待她求情的话说完,桃花摇摇头:“不可。”顿了一下,道,“我与姑姑并不熟,也无情面可说。” 她没有脾气,可也从来不姑息,对她玩嘴上心计,确实也有罪,奖罚得分明。 说完,桃花转身便走了。 梅花酥擒了铁兰,嘤嘤哭泣的声音一直不休。 藐视皇族以下犯上,这两条,都是要抽妖骨的,等同于要了铁兰半条命。 霍狸欲言又止,看向凤青。 他看着少女离开的方向,没有回眸,只道了一句:“霍狸,要管好你的人。” 霍狸面色骤白:“我、知晓了。” 不问缘由,凤青已有了一套定论。 远去几百米,桃花几乎是用跑的,甚至用了瞬移,不知为何,她没做错,可是想逃,心里堵了似的,喘不顺气儿。 凤青的声音从后面来,沐了风雪,干净而有力。 “雪地不平,走慢些。” 话落,凤青便拉住了桃花被冻僵了的小手,他拧眉:“怎么不穿厚些再出来。” 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桃花就莫名其妙鼻子发酸,慢吞吞地转过身去。 “青青。” “嗯。” 她红着眼,又不说话了。 她不爱告状,也不喜欢拿人话柄,可是会委屈,看见凤青更委屈,没由来的。 凤青放低声音,问她:“受委屈了?” 小姑娘摇头。 认真算来,是她惩治了别人,她不会夸大其词,便吸吸鼻子,很伤心的样子,说:“你太久了不回来,我做的长寿面都糊了,长寿团子也凉了,都不好吃了。” 真的好郁闷哦!她手都捏团子捏酸了,青青却和人合奏去了,郁闷到难以复加! 凤青却笑,捏了捏她红通通的小脸蛋:“没关系,我会吃完。” 随后,他牵着她走。 桃花犹豫不决了很久,还是憋不住,问凤青:“你怎么不问?” “问什么?” 桃花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地嘟囔:“我刚才无理取闹了。” 若那人不是铁兰,她大抵不会发作,若不是听到了筝声,她会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她从来都不喜欢拿人软处的。 凤青却摇头,说:“你没有。” 她即便身份尊贵,也从不会是非不分,气度礼仪被教得极其好。 桃花抬头看他。 他说,很温柔:“即便你有,又如何呢,你是北赢的公主,是白灵猫族后裔,是我凤青的十七徒弟,任何一个身份,都容许你无理取闹。” 030:生凤凰的打开方式 “晚月曾说,如若女色为陷,北赢一众男妖,能逃之者甚少,青青便是那甚少之一。 为什么呢?因为我不够前凸后翘吗? 二白,今后一个月菜品,请以木瓜为主。”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他说,很温柔:“即便你有,又如何呢,你是北赢的公主,是白灵猫族后裔,是我凤青的十七徒弟,任何一个身份,都容许你无理取闹。” 桃花笑了,眼眸亮如星辰。 她摇头,仰着头眼角弯弯像一对半圆的月牙儿,笑着说:“我不会的,不会无理取闹,不会恃宠而骄,不会蛮横无理,也不会仗势欺人,我会做最好最好的人,做北赢第一棒的公主。” 凤青揉揉她额前剪碎了的短发,很滑稽,却是格外顺眼。 最好最好的人,北赢第一棒的公主啊,她已经是了,不是吗。 明辨是非,善恶分明,她是个极好的姑娘。 她踮起脚,明动的眸凑近凤青眼底咫尺的地方,吴侬软语像江南水乡里轻扬的小调,她说:“那可不可以看在我这么好的份上,别和霍狸姑姑一起弹古筝,青青,你和我弹好不好,虽然我弹得不好,也没有天赋,可是我还是不想你跟别人弹。” 原来,她听到了。 凤青忍俊不禁:“我没有跟霍狸一起弹古筝。” 桃花蹙眉,撅着嘴角道:“可我听到了。” 语气,分明很恼,却还是小心翼翼,揣着她的小心思,将喜怒写进了眼里,叫人一眼便能瞧出来。 凤青失笑:“是她弹的。” “不是合奏吗?” 他摇头,语调轻快,耐着性子同她解释:“霍狸送了一把古筝当贺礼,方才是她在调音,我没有弹。” 哼,那个铁兰,撒谎! 是罪有应得。 桃花想了想,便介怀了,也不生气了,问凤青:“青青,你很喜欢古筝吗?” 凤青道:“还好。” 傻瓜,是你很喜欢。 她十岁那年,缠着他说起了古筝,兴头很起,小孩子碎碎念念说了一堆。 “青青,晚月居然还会弹筝呢!可好听可好听了。” “可是桃花手笨,怎么学都学不会。” “青青,你去学好不好?然后弹给我听。” “青青……” 都是童言无忌的话,那时候,她也还小,不知如今都是否还记得,只是凤青一直记着,将古筝弹得越发得心应手。 凤青说:“晚膳过后,我弹给你听。” 桃花连连点头,很开心:“好。”她眼珠子转啊转,小心思摆在眼里,“青青,能不能不用霍狸姑姑送的那把?” 凤青笑着看她讨巧的模样。 桃花不觉得自己是个小肚鸡肠的小姑娘,立马弥补道:“你若是喜欢,桃花可以送你更好的,大阳宫好多宝贝的,都可以给你。”小声地问,没有底气,“我们不要霍狸的好不好?” 好吧,她有点借题发挥了。 晚月说了,吃醋的女子都这样的,酸酸唧唧,可不是坏心眼儿。 凤青依她:“好。” 桃花笑吟吟,心情好得想飞到月亮上去。 回了听茸小筑时,天已经黑了,鸣谷与流零都在等凤青回去开席,二白饿得直敲象牙筷子。 桃花不看二白幽怨的眼神,把她捏的长寿团子端上来给凤青先吃,好大一只,占了一整张桌子,还是鸣谷与流零两人一起抬上来的,巨无霸团子很是惹眼呢。 凤青明显被长寿团子的体积给惊到了,难得愣了一下神。 桃花献宝似的给凤青挖了一大碗,双手递给他,然后直勾勾看着凤青吃,眼珠子眨都不眨一眼,用期待的小眼神仰着头看凤青,期待又迫切。 “好吃吗?” 小姑娘爱吃甜,大抵放了许多许多……许多糖。 凤青咽下去了,尽量面无波澜,点头:“嗯。” 得了肯定的桃花小眼角都要飞上去了,眯着眼直乐,抢了凤青的汤匙,舀了一大口:“我尝尝,我尝尝。” 凤青都来不及制止。 桃花吃了一大口,嘴角僵住,脸上笑容无影无踪了。 “太甜了。”她捂着甜得牙疼的半边小脸,好失落地说,“馅儿还是生的。” 二白与流零表示一点都不意外,一副‘我就知道如此’的淡定表情,鸣谷颇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家妖尊,诶,如今这难伺候的老祖宗,挑嘴的毛病被桃花小祖宗治妥了。 桃花饱受打击,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蔫儿的:“我太愚钝了,蒸团子都蒸不好。” 看她一副没精打采心情颓败的样子,凤青想了想安慰她的话。 他便说:“团子面皮还可以。”说着,还吃了一口团子的面皮。 桃花听了更颓丧了:“我和的面太稀了,捏不成团子,这是十八师弟给我和的面。” 鸣谷没忍住笑。 凤青瞥了鸣谷一眼,他立马闭嘴了,凤青正色,继续宽慰备受打击的小姑娘:“你捏得力道恰到好处。” 妖尊,不带这样睁眼说瞎话的。 可能,长寿团子自己都听不过去了,啵的一声—— 流零说:“破了。” 巨无霸团子右面又破了个大洞,馅儿全部露出来了,一股脑流到桌子上,甜的咸的,满屋子馅儿味儿。 凤青:“……” 桃花不是一般的泄气,晚膳少吃了一碗饭和一只鸡腿。 因着凤青难得过一次寿辰,鸣谷与十八都准备了寿礼,鸣谷投其所好,集了露水酿了一壶酒送给凤青,十八做了一桌竹筒饭,十二道,全部不一样的花样,色香味俱全,摆在那个泄了气漏了底的巨无霸团子旁边,特别让桃花心塞。 便是二白也意思意思了一下,寄人篱下吃人嘴短,二白送了一盒上好的茶叶,当然,桃花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二白那厮总是神神道道的。 饭后,散了席。 桃花无精打采地走出了听茸小筑,半个时辰后又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只大碗。 她小心地端到凤青面前。 “是长寿面。” 面的卖相不大好,黏黏糊糊一大团,还飘着几根发黄的菜叶子,还有几坨可疑的乌黑色,一个焦黑的荷包蛋,很大一碗,比小姑娘的脸还大,她端得不太稳,有些手抖,却很用力,没有洒了,手腕的青筋都起来了。 凤青接过去,放在了桌上。 桃花又把筷子递给凤青:“我祖父说,生辰一定要吃长寿面的,那样才能一整年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她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额头的短发,“我面和得不好,没有做成一根很长很长的,可是我做了很多很多根。” 这是第二碗,第一碗面等他时糊了,那一碗是十八师弟帮着做的,这一碗,她做得很认真,也很艰难。 凤青一看卖相便知道,是这小姑娘洗手作羹汤,脸上还沾了面粉,烟熏黑了鼻子,好不狼狈的模样。 他抓过她的手。 她握紧,缩回去。 他拉住,借着烛火看她的手心,果然,被她弄得遍体鳞伤。 “疼不疼?” 桃花摇头,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弯着嘴角:“不疼,一点都不疼,都是很小很小的伤口。” 她身份尊贵,即便是很小很小的伤口,也不曾受过,嫩生生的小手,平白添了几道红痕,看着让人心憷。 她的手,就应该白皙无暇,就应该小心珍贵。 凤青取了药,给她涂抹了一层:“以后莫要做饭了。” 平时听话的小姑娘这会儿却不听从了,连忙用力摇头:“不行的,以后你生辰,我都要给你做长寿面的,还要捏长寿团子。” 凤青凝视,将她眼底那一簇明亮的焰火,倒影在自己眸中。 她表情认真严肃得不得了,宣誓似的:“青青,我会很努力,会学会很多东西,成为很厉害的人。”很努力很努力,成为与他相配的人。 呵,这傻姑娘,可能还不知道她是多好的人。 凤青没再说什么,将那一碗咸到味蕾发涩的长寿面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他弹了一曲古筝,桃花听不懂,但不妨碍她如痴如醉,缠着要他教,奈何,实在没有天赋,弹得零零散散。 少焉,鸣谷匆匆过来。 “妖尊。” “妖尊。” 连唤了两声,才听到屋里头凤青的回复:“怎了?” 鸣谷没有进去,在门口回道:“霍狸姑姑来了。” 凤青似思忖了须臾。 他对桃花道:“先回去睡觉。” 桃花摇头不肯:“我等你,我还有生辰礼物要给你。” “碗不用管,我让十八过来收。”凤青想了想,又道,“若是冷了,便到榻上去等。” 桃花点头,说好。 凤青这才出去,低声吩咐了鸣谷一句什么。 霍狸是毛绒兽,不得入听茸小筑内,正等在院子里,下着雪,她披着大氅,安安静静地站着,沐在风雪里,有些狼狈。 见凤青出来,她下意识便挪动了脚往前。 清冷的声音,轻描淡写地开了口,凤青说:“若是为了你那婢女来的,便什么都不用说。” 霍狸脚步顿住,怔怔站在原地,欲语还休,风吹红了眼,干涩而灼热:“她剔了两根妖骨,我怕她会被生生疼死。” 她是来求医问药的。 铁兰是只不过才修了百年的九尾狐,修为平庸,两根妖骨,确实不轻。 凤青微微抬了抬眼睫,带了几分懒倦,字字轻缓地道:“疼死了葬出去,不要埋在我听茸境。” 他啊,有时候心怀天下,普度众生。 有时候,冷酷无情得扎人心窝。 霍狸泫然欲泣,戚戚唤道:“凤青——” 凤青断了她的话,指着鸣谷手里抱的古筝,那是她今日送来的贺礼,他应是还未碰过。 他只是随意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这筝你带回去。” 霍狸张嘴,话音还未启,凤青便转了身,不留余光。 她急喊:“凤青。” 凤青顿足,回头,微暗的光从他身后打来,他轮廓分明,落下了深浅不一的影子,眸光深邃,清贵而疏离。 相识三百余载,他看她,仍旧一如当初的陌生,眼神隔着沐了冰雪的千山万水。 嗓音嘶哑,霍狸红了眼眶,问他:“你为什么问都不问一句?”哽咽了喉,她头一次这样咄咄逼人,这样迫切,“是非对错,你都只听她一面之词吗?她说什么你都信吗?” 铁兰纵使有错,可凤青,连辩白都没有听过,便下了定论。 那个小姑娘,能如此左右他。 凤青沉默了少顷。 目光越发幽深,他看着她开口:“她什么都没说,也不必说,同样,你也不用说,是非对错与我有什么关系,她是我亲收的弟子,是听茸境的半个主人,我从不分明是非,我只护短偏私。”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声音沉而冷,像酒酿的酒,干冽而醇厚,凤青抬眸,问,“可懂?” 霍狸点头,眼泪落下。 懂啊,谁心里没有一个绝对偏私的人,谁不曾情深,谁不曾这样不顾一切不论是非地对一个他人掏心掏肺倾其所有。 不需要对错,若是情动。 霍狸哭着哭着,便笑了。 凤青啊凤青,你终于沦落至此,这般模样。 他仍旧不疾不徐,还是那般轻描淡写的慵懒与随性,带着寡淡兴味儿:“这次,她罚了你的婢女,这件事我便由她做主了,不会再插手,若有下次,我动了手,就不会那么轻易了结,知道?” 霍狸低头,看着一地白雪。 她说:“我知道了。” 凤青转身走了,将那把古筝留在了门口。 她缓缓走过去,抱着她的古筝,脚步深深浅浅,一步一步走出听茸小筑,手里那把筝,是她亲手所制,费了三十个日夜。 凤青回来时,桃花便躺在了他榻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张脸,原本直着身子,听闻他脚步声,立马钻回去。 她方才竖起耳朵听了,可是,什么都没听到,好好奇啊。 一双灵动的眸子转来转去,桃花还是没忍住,眼巴巴地看着凤青:“我能问吗?” 凤青点头,将披风搭在屏风上。 桃花缩在被子里,圆溜溜的眼睛很灵活,她问:“霍狸姑姑来求医吗?” 凤青随口道,不大在意:“嗯,替她的婢女。” “你答应了吗?” “没有。”搁下了衣服,凤青坐下,倒了一杯温茶,润了润唇,“我闲来无事才读了医书,不是为了悬壶济世。” 当然,凤青的手金贵着,哪能谁的脉都搭,心眼不够正的更不给瞧! 桃花十分赞同,捣蒜似的连连点头:“嗯嗯。”她侧着身,两只手抓着盖到脖颈的被子,说,“不去也出不了人命,我让梅花酥留了她的命。” 凤青似笑非笑:“为什么留她性命?” 一个婢女而已,还是心思不正的婢女,杀了何妨。 桃花认真回答:“虽然她不是很好,犯了错,可也罪不至死,她并未有过很大的罪过,我便也不能平白要了她的命,所以梅花酥只断了她两边腰背的妖骨,抽去了她一身修为。” 娘亲教过她,不可姑息养奸,也不能滥杀无辜。 她是人族,人性不是本恶。 凤青略略怔忪,抿着唇,许久笑了:“你做得很好。” 桃花得了夸奖,笑得满足,像只小奶猫似的在被子里翻滚。 凤青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哑然失笑,状似无意地道了一句:“古筝我还给霍狸了。” 桃花喜滋滋得直乐。 扒着被子,她竖起脑袋说:“等我回了大阳宫,去国库里给你找最好的。” 凤青嗯了一声,看着窗前玉器里的雪融。 那是鸣谷捣鼓出来的玩意儿,用恒温的玉器装了定量的雪,可以根据雪融瞧出时辰,已经不早了。 凤青道:“回去睡觉吧。” 她怯怯生生的,还有点小害羞,小声地问凤青:“今天能不能不回去?” 凤青看向她。 哦,她说过,有生辰礼要送。 小姑娘似乎还在斟酌思忖,支支吾吾了许久,眼珠子飘来飘去,最后还是坚定明亮地看向凤青。 她壮着胆子,提了提音调,说:“我来听茸境的时候太兴奋了,没有收拾很多东西便来了,我没有好东西给你,我想把头发都给你当定情信物的,可二白说不好,说变成秃子了,便不好看了。”顿了一下,她看着凤青的眼睛,目光亮如星子,“青青,你说过,我是很好的人,是北赢最棒的公主,那我把我送给你当生辰礼物好不好?” 十三四岁的姑娘,认真时,带着倔强,像扑火的飞蛾,奋不顾身。 凤青敛眸,眼底平静早便翻涌,沉沉浮浮凌乱得让他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许久,他开口,有些艰涩:“桃花,别胡来。” 十三四岁,若是妖族,还是婴孩,而她身为人族,也不过是没有及笄的少女,只是,她眼里没有一分犹豫与懵懂。 她异常坚定,静谧的夜,一个字一个字都很清晰有力:“我没有胡来,青青,没有谁会一件事胡来七年的。” 从少不更事的孩童时期起,她纯粹地欢喜着,千千万万个日夜,从未有过迟疑,如今,她亭亭玉立,娘亲说,她长成了落落大方的女子了,懂了风月。 桃花说:“青青,桃花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我不是胡来的,是做了一辈子那样长远的打算的。” 她的一辈子不长,所以,深思熟虑不难,她已经千思万虑过了。 凤青却沉默了,不看她,只是垂在身侧的手,略微紧握。 良久的死寂,只有偶尔东风刮过。 床榻上,被子里的小姑娘迟疑而缓慢地把手伸出来,裸露了肩头,被子滑下白皙的锁骨,她一点一点把被子推下去。 凤青按住了她的手:“桃花。” 声音,凌乱又急促。 桃花睁着眼,目不转睛地对视。 凤青抬手,将被子拉回去,盖到她的脖颈,温润宁静的眸,此刻,却跳跃着火光。 “你看的传记不作数,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他说得很慢,像喉咙被什么堵塞,字字都厮磨。 桃花有些怔忪,像梦里似的,不能思考,眼里,耳里,都是凤青。 她呢喃着问:“那你都告诉我不行吗?” 凤青不说话。 分明有千言万语,似乎难以言辞。 他啊,心有沟壑,藏了千千万万的心事,他活了一千零二栽了,足足大了她九百八十九栽,那么多的年岁,都是她不曾知晓的,有着许多不为人知不为人言的故事。 只是不知为何,她就是知晓,那么多年月,凤青一定不是无虑无忧,有颠沛流离,有血雨腥风,因为他是凤青啊,那样举世无双,便注定不会一世无虞,所以,他不说,她便也不问了,只是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他,纯粹而宁静,不问过往,也不顾未知的将来。 她只是单纯得想与他相好。 她说:“我爹爹说,娘亲生我与哥哥的时候,他便是最爱娘亲的,所以,我才总想给你生凤凰的。” 她说:“青青,我给你生一窝凤凰好不好?” 她说:“到时候我生了,你就会爱上我了。” 然后,她掀开了被子,不着寸缕地在他面前。 ------题外话------ 月票啊,来呀 031:大吗? “待我再长大些,待我及笄,待我额前剪去的发齐了肩,待你无所顾虑,待你心悦美人骨,待你读完你书架上的佛经,抛去前尘万念…… 我就与你一起跳进俗世红尘,万劫不起。”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她说:“到时候我生了,你就会爱上我了。” 然后,她掀开了被子,不着寸缕地在他面前。 凤青毫不迟疑地避过视线。 月色熹微,映衬得少女白皙如雪,一双眸子泼墨,黑亮含影,双颊晕着淡淡的红,眼底慌张毕现。 小心,而拘谨,带着试探,她问:“你不愿意吗?” 凤青背身而站,眼窝深邃,沉而内敛。 似叹了一声,气息颇乱。 良久,他动作略僵,长睫垂下,眼中盛满阴影,目光自始至终都不落在她身上,抬手,抽了束发的锦带,月白色的绸缎,覆在眼前,系紧,将一室光景都隔绝。 晚月说,若美色为陷,北赢一众男妖,能逃之者甚少。 凤青,他遗世独立,与众不同。桃花晕晕乎乎的脑袋,这能想到这个。 蹲下,凤青将她褪下的衣裙一件一件拾起,摸索着床沿,又一件一件给她穿上,他指腹冰凉,滑过她身体时,会轻轻战栗,小心翼翼,却毫不逾礼,即便他脖颈也晕了一片绯色,脸上沁了一层薄汗,即便呼吸与气息都乱得不成样子,他依旧竭尽镇定。 他说:“万般若苦,俗世沉浮,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 佛经里的话,晦涩难懂。 桃花怔忪,心神都恍惚着,清明的眸子迷糊失神。 凤青喊她:“桃花。” 她目光跳了一瞬,抬头看他,目光又惊又疑。 凤青的唇色偏淡,抿成薄薄一条线,他取下覆在眼睛上的锦带,一双黑沉的眸里,有月,有光,还有少女的影子,清晰而柔软。 他叹息:“你还这么小,我看不得你受苦难。” 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 佛理万千,叫人参不透。 榻上的少女茫然而无措,揪着身后的被子,手指发白,低声嘟囔:“青青,我不懂。” 不懂为何他动了念,却克己复礼,分明他眼里情动,却要置若罔闻,也不懂他所说的伤其身痛其骨。 凤青扶着她躺下,拂了拂她耳边乱糟糟的碎发,微光朦胧,隐在他眸底忽明忽暗的光,模糊不清。 揉了揉她的脸,凤青只道:“睡吧,明日天晴,不下雪。” 意味不明,听不出他的情绪,只是,气息微重。 凤青转身,出了屋。 屋外刮着风,漫天风雪里一树梅花被吹得沙沙作响,靡靡低音,像娓娓道着一卷经纶,一首诗词,一段前尘。 屋里的人辗转反侧,迷惘,茫然。 屋外,凤青沐雪,站在梅树下,怅然若失,久久压不下心头的燥,眉宇竟沉下一层阴翳暗色。 待到夜深,雪停停落落,他依旧背手站着,纹丝不动,肩头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白雪。 鸣谷迟疑了许久,还是上前,忖度了一下。 “妖尊,”鸣谷小心着道,“公主殿下已经回去安寝了,您也回屋吧。” 凤青仿若未闻,微微仰着头,雪花落进了眼里,他笑,寒凉又苦涩。 “七情六欲真是个了不得的东西,我已经生了贪念了。” 鸣谷看了一眼他耳背后蔓延的脉络,已褪成了淡淡的血红色。 方才,又动念了。 心不由己,身不由己…… 鸣谷思量了许久,若有试探:“若无大起大念,也未必——” 也未必动情则入魔。 凤青打断:“她是人族。”似笑而非,自言自语般,“我恐怕会贪得无厌的。” 他转身,抬眸,略略一眼,目光里却融了太多情绪,冷寂,阴狠,贪婪,克制,乱成一团,惊心动魄得让人不敢直视。 凤青笑,问他:“鸣谷,你说,我再坠一次魔道如何?” 鸣谷倏地一怔。 参了千年佛法,剜了心,戒了杀伐,无情无欲了千百年,这好不容易压下的魔性,一个跌跌撞撞的人族少女,让尘封之久的东西卷土重来。 这夜,凤青未归,在梅园念了整整一晚的清心咒。 风月这玩意,碰不得的,佛曰:爱生念,念生欲,欲生贪,贪生业障,成魔成疯。 次日,桃花精神颓丧,连吃饭都心不在焉。 明朗无邪的小公主,也赶了兴头,四十五度望天,忧郁了一把。 今儿个,听茸境不下雪,难得天晴。 二白觉得太阳可能从西边儿出来了,手里捏着个包子啃,睇了一眼抬头望天目光迷离的少女,问:“怎么无精打采的?” 桃花恹恹无神,趴在桌上,撑着下巴:“昨晚,我给青青送寿礼——” 二白眉头一跳,急得打断了:“你真去献身了?” 桃花不置可否,眼神惆怅:“这不是重点。” 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丫头! 二白翘起二郎腿:“那重点是?” 少女犹如泄了气的皮球,神色萎靡不振,又羞又窘地说:“青青看都不多看一眼。” 她想了整整一晚上,都没怎么想通。 美色为陷,怎么就没让青青上钩呢。 她当时脑袋发涨,不大灵光,回头想起来,觉得甚诡异,怎就没扑倒呢? 桃花越想越悲愤,好绝望:“二白,你说青青他是不是不欢喜我?” 二白捏捏她的脸。 傻丫头,凤青那眼神,分明疼爱到骨子里了。 桃花觉得小心肝儿疼,又酸又涨,眼眶润润的:“青青,他说我还小,说不愿我受苦,还说了许多我听不大懂的话。” 青青看过的佛经,肯定比她吃过的饭都多,说出来的话好高深莫测的,她想得脑仁儿疼。 二白却笑,目光从少女的脸上,移到她胸口,摩挲着下巴,意味深长地说:“确实小。”目光继续往下,看着桃花异常纤细的腰肢,自顾点头,“嗯,也确实会受苦。” 一千年的老雏儿呢,桃花哪里受得住。她才多大,真要了她去,老凤凰就真禽兽了。 好吧,本来就是禽兽。 二白打住脑中的想法,伸手摸了一把桃花胸前,咬了一口包子:“还没半个包子大,难道不小?” 桃花:“……” 二白这目光,像把人扒光了,这爪子,好孟浪……桃花快招架不住了。 她还继续打量着,连连啧啧出声,颇为痛心疾首地说:“你这排骨身板,要是我,也下不去嘴。” 这赤条条的话,桃花完全听懂了。 领悟了一番,她很不可思议:“青青是这个意思?她嫌我、嫌我不够前凸后翘?” 二白一口把半个包子扔进嘴里,塞了满满一嘴,含糊不清地说:“大胆地把够字去掉。” 不前凸后翘! 侧重点,瞬间被转移了! “……”桃花傻愣了足足几个须臾,眼底化不开的忧郁豁然就开朗了,喊,“师弟。” 流零捧着本藏书院带回来的书在看,修身养性,勤学苦读,只是抬了个眼皮,表示听着呢。 桃花说:“今天午膳吃木瓜吧。” 流零惊疑。 她心血来潮,很迫不及待,眸中明亮的光像拨开了阴云的旭日,说:“明天,后天,大后天都吃木瓜。”想了想,“先吃一个月试试。” 流零:“……” 大大的懵逼。 二白笑而不语。 傻姑娘,坚挺吧! 午膳,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因着这时节木瓜不好寻,十八弟子流零默默地换了一个蔬果供应妖。 午膳过后,桃花跑到凤青跟前,一脸坚定不移的表情。 她说:“青青,你放心,我早晚有一天会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说话时,她抬头挺胸。 凤青:“……” 生辰那夜的事,默契得都三缄其口了,谁也不提,一切照旧,桃花依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修习,依旧同凤青学对弈煮茶,还有弹筝,凤青便依旧纵着她,极少会拂了小姑娘的意。 用二白的话说,凤青跟养了个女儿似的。 桃花不在意,等她前凸后翘了,女儿还会成不了女色?凤青也说了,她还小,所以,不急色! 桃花有很多优点,坚持不懈、一条路走到黑,便是她显著的优点之一,这木瓜,还当真是吃了一个月。 小姑娘走路带风,直接带起一股木瓜香,这等毅力,二白竖起大拇指,她服!五体投地地服! 不知情的鸣谷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这日,在给妖尊研墨时,便说道了。 “鸣谷怎觉着公主近来消瘦了。” 凤青笔锋一顿,眉头皱成了川字:“是瘦了。” 原本就清瘦的小姑娘,越发单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凤青都不大放心让她一人出去耍,怕被吹走了,还是儿时胖成小团子省心。 这么一想,凤青起了心思,想将小姑娘喂成胖团子,便唤来了流零。 “十八。” “师傅。”流零恭恭敬敬,比初来听茸境时,越发沉稳,不多话,不多动。 凤青惜字如金,道:“你师姐瘦了。” 流零沉思了。 师傅这是在问责。 流零思考了一番:“许是师姐木瓜吃腻了,近来时常食欲不振,吃得不多。”不过,每顿还是有两三碗,搁一般姑娘,这饭量也不小,只是与以前比,相差甚远,以往都是以锅论的。 “木瓜?” 流零回凤青的疑问:“师姐特地吩咐的,还要再吃一个月的木瓜。” 凤青沉吟不语了。 鸣谷就好奇了,不解地问道:“好端端的吃什么木瓜啊?” 流零道:“那只鸟说,为了抬头挺胸地做人,波涛汹涌地长肉。” 鸣谷:“……” 凤青:“……” 话题,戛然而止,不适合再深层次探讨了。 天色微暗之后,鸣谷随着凤青去了一趟藏书院,不出意外,十八弟子在勤学苦练,十七弟子在昏天暗地,睡得日月无光。 罢了,桃花身子骨不好,也不指着她能对着一院子的孤本妖法有所造诣。 “师傅。” 流零放下书,走过去,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凤青颔首,走到避光的那个角落里,俯身轻唤了一声:“桃花。” 小姑娘睡得迷迷瞪瞪,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 “青青……” 翻了个身,换了一只手,她便又睡过去了,压在她手臂下的一本野史小传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凤青失笑:“这里凉,回去睡。” 嗓音不由轻了又轻,眸中清润的光影,细细碎碎,很柔和。 也不知是醒了,还是做梦,小姑娘还闭着眼,梦呓着嚷嚷:“青青抱。” 这小无赖! 一旁的鸣谷摇头直笑,看着自家妖尊大人脱下披风,小心翼翼地裹住小无赖,把她抱起来,走出了藏书院,鸣谷赶忙出去领路。 外头,大雪纷杂,冷风瑟瑟,抖落了一树的积雪跟落花,天上,黄昏色沉沉压下,将听茸境遍地白雪折射出似有若无的斑斓色彩。 桃花醒了,早便醒了,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凤青,纤细的两条细胳膊挂在他脖子上,正笑得眼里揉花。 凤青开口,唇色浅薄,语风略微带了雪的凉意:“桃花。” “嗯。” 她乖巧地窝着,像只听话的猫。 凤青静了片刻,道:“莫要再吃木瓜了。” 怎地突然提到木瓜。 “嗯?”桃花懵懵然。 凤青又是静默了少顷,他将她放下,抵着她足尖站着,隔得近,气息微热,娓娓念道:“美人骨,在骨不在皮,世人大多眼孔浅笑,只见皮相,未见骨相。” 美人骨,闻所未闻。 桃花似懂非懂,眼睛大而有神。 她只觉得凤青嗓音缠缠绕绕,好听地能蛊惑人,叫她有点儿心神不宁。 凤青喊:“桃花。” 她心尖儿倏地颤了一下:“嗯?” “你不用俯而就之,不必曲意逢迎,也无需悦已者容,”凤青道,字字低低好听,“我能看到,你的美人骨。” 在骨不在皮,她拥有一副世间最美的骨相,是气节,是心相,不浅显,他却能瞧见。一眼就能看个透彻,干净而纯粹,没有任何掺杂。 她认真听着,眼底笑意愈发深深。 凤青微蹙眉头:“听懂了吗?” 拐弯抹角,讲了一堆佛理,再与木瓜相关联,并不难懂不是吗,他是说,她骨相美,不必在意皮相。 桃花点头,笑着断章取义:“你在夸我美。” 凤青不置可否。 “只是,”桃花故意顿了一下,顽皮地拖长了语调。 凤青对视她的眸,只觉得跌进了缠缠绕绕的网里,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顺着话问:“什么?” 桃花凑近,凤青略微后倾。 她扬唇一笑:“我的皮相,是不是也很美?” 漫漫白雪,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梅花树旁,脸颊染了好看的浅绯色,明动的眼,似陨落进了北赢三年为春的夜星,璀璨而斑斓。 “嗯。”凤青点头,很美。 桃花笑得更欢了,一双眼眯成了弯弯的半弧,倒像只狡黠的狐,她抱着手:“不过我还是好奇,木瓜有没有效。” 凤青微怔。 她突地伸手,抱紧了他,整个人贴上去,严丝合缝,少女的娇软紧紧贴着凤青结实的肌理。 一刚一柔,对此明显得刺激感官。 十四岁的小姑娘,身形玲珑,初初长成,她笑得洋洋得意,像做了坏事的小动物:“青青,横看成岭侧成峰了没?” 募地,凤青身子一热,一瞬滚烫了那一张俊朗精致的脸,怔忡了许久,才慌张后退,脖颈一片晕红。 他不言,羞恼地看她。 她笑,站得端端正正,刻意抬头挺胸了,狎昵戏谑,问:“大了吗?” 真是越发胆大调皮了。 凤青稳了稳气息,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冷气:“谁教你的?” 八成是那只百灵鸟。 一身的痞气,七八分江湖味,桃花学了个一两成。 桃花只是笑,答非所问着,抬了步子,走在前头,倒退着走,目光一直落在凤青眼里,她自言自语一般,笑着念:“待我再长大些,待我及笄,待我额前剪去的发齐了肩,待你无所顾虑,待你心悦美人骨,待你读完你书架上的佛经,抛去前尘万念……” 再与我一起跳进俗世红尘好不好? 她懂的,都懂,知道他寂寥又安静的眸里,藏了怎样的波涛汹涌,知道他克己复礼的隐忍里,又有多少不为人言不为人知。 他怕的,是她的奋不顾身,怕她做只莽莽撞撞的飞蛾,怕她义无反顾地扑火。 所以,她走在前头,慢慢地走,等他来追。 凤青目光微沉,这个姑娘,聪慧而懂礼,恰到好处地戳中心窝。 美人骨,在骨不在皮,世人大多眼孔浅笑,只见皮相,未见骨相。 他看着她,一身美人骨,在他目光里走来走去,占据了所有视线。 他抬步上前,走到小姑娘前面,问:“桃花,想去摘月亮吗?” “想。” 他化身为凤,匍匐在了她脚下。 扶风而上,千年的凤凰带着他的姑娘,飞跃苍穹。 月亮,缓缓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洒下一地温柔的碎影。 雪停了,难得,听茸境的天际坠了几点星辰,稀稀落落的,与雪地里的梅交相辉映,别有一番光景,夜景正好,风吹等雪,云等月。 月下,高高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姑娘,正仰着头赏月,手里抱着个空盘子,远远望去,那角度刚刚好,倒像在思考人生,颇为感触的样子。 冷不丁地,后面一道刻板沉冷的嗓音扔过去。 “你吃了我蒸的包子。” 是控诉,是指责,是愤愤不平。 不就一窝包子嘛。 二白回头,瞟了一眼比女子还漂亮的少年,就嗯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空盘子,手里还捏着半个没下肚的包子,笑呵呵:“只剩半个了,要不?” 明晃晃的空盘子,简直扎眼。 流零气恼:“不问自取便是——” 不知女子何时站起来的,手指一伸,就按在了流零的唇上,堵了他到嘴边的话,眯着眼对他吹了一口热气。 “嘘。” 流零毫不迟疑,推开她的手,拿起袖子,擦了三遍。这只鸟! 二白完全不在意被嫌弃了,将手里剩下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空出手,指着上方:“你看,月亮上有只凤凰,还有骑着凤凰的人。” 流零抬头。 昏黄的月,青色的凤,还有少女浅红的裙摆,募地入了眼帘,他怔住。耳边,女子在叹息,像从远古传来的声响,不太真实:“上古神兽,凤凰至尊,他却把他的脖子和头颅给了一个人族姑娘,让她居高临下。”感叹,“他亦成魔啊,他亦成疯啊。” 流零扭头看她。 二白抱着手,笑了一声,痴痴醉醉的样子:“你知道吗?凤青他啊,不是佛。”顿了片刻,她收了笑,眼里再无半分玩味,道,“是魔。” 北赢众妖,皆奉凤青为佛,普度众生的世外之神。 何人知晓,他曾堕入魔道。 目光紧紧锁着对方,流零沉了脸色:“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他问了三遍。 二白打了个哈欠,不在意的模样,道了一句:“百灵鸟族,遇白。” 百灵鸟族,遇白。 北赢最近传闻四起,百灵鸟族内乱,妖主死于非命,独女遇白下落不明,其弟继任妖主之位。 北赢七十三族,各族自治,妖王从不插手内斗,只要求族群无条件臣服,成王败寇,强者为尊,这是北赢兽类的生存规则。 而百灵鸟族通各族兽语,以消息通灵而名闻妖族,大到皇族更替,小到鸡毛蒜皮,只要留下痕迹,百灵鸟族必记录在册。 想来,她是百灵鸟族内斗留下的沧海遗珠。 流零目光逼视:“你接近我师姐想做什么?” 正是内乱的时候,她来投奔桃花,其意可昭。 二白淡定得很,笑得痞里痞气:“听茸境是这北赢最安全的地方,找棵大树好乘凉,我还能干什么,逃亡呗。” 流零盯着她,直勾勾地。 二白抖抖肩,搓搓手上的包子屑:“别一副防贼的样子,我不就是偷了你几个包子嘛。” 她目光含笑,不大正经的样子,倒是坦荡。 流零目光仍旧防备警戒。 二白拢拢衣领,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句:“我喜欢桃花,你对她好点,多给她做点好吃的。” 话里有话,点到为止。 楚河汉界,她画了线,表明了自己没有恶意。 流零哼:“不用你说,她是我师姐。” 她看着他,笑得似是而非,眼窝深深,有所疑虑,转身回了屋。都不多说,谁都有自己不愿意与人言说的私人领域,不可入侵。 是非善恶,终有分明。 安安静静,听茸境的雪照下,又是匆匆半月。 近来,十八师弟大显身手,菜式日日换新,桃花牙口胃口倍儿好,吃得面色红润有光泽,捏了捏腰,还是很瘦,可她总觉着前凸后翘了不少。 二白无情地揭她的底:“别瞅了,与无望山一般无二。” 桃花:“……” 北赢的无望山,少见的一马平川。 桃花抢了二白的包子,全部吃了! 这日,天阴,桃花从藏书院回来,在凤青院子里听他弹筝,鸣谷不在,梅花酥守在远处。 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那嗓门,气盖山河。 “桃花!” “桃花!” 桃花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几个月没见,远远看去,花满又长高了,疯长的小少年越发俊俏,走路带风似的,看着就意气风发,接待的鸣谷就跟在他后面跑,老人家气喘吁吁的,跟不上年轻人的脚步啊。 “桃花!” 声音近,筝声断,桃花道:“你别过来。” 听茸小筑院口的少年募地刹住脚,脸被吹红了,一脸懵然地看着玉石堆砌的小屋里伏地而坐的少女。 她起来,又说:“退后。” 花满莫名其妙,退了一步。 桃花跑上前几步:“再离远点。” 花满心有点凉了,怎么莫名有种被嫌弃了的感觉。久别重逢的惊喜呢? 桃花站得老远,也没给个久别重逢的世界大拥抱,反而一副退避三舍的样子,说:“青青他毛绒兽不服,你别挨着我。” 花满:“……” 心突然好痛,抽抽了。 花满满脸的笑都僵在脸上,看了看远处树下弹琴的美人凤凰,又看了看身侧三米远的梅花酥,特别不爽:“梅花酥也是半只毛绒兽。” 凭什么他被拒之千里! 桃花理所当然:“哦,她不掉毛。”伸出手,放在鼻头处,左右扇了两下,少女表示她的不满,“你的兔子毛掉太厉害了,你别挨着我,会让青青长疹子的。” 花满:“……” 一只老凤凰,真特么娇贵!还毛绒不服?他是兽吗?!毛病! 花满在心里问候了一百遍,只是目光一眼都不敢对视凤青那双隔着山水似的眸,便愤愤瞪向桃花。 花满吼:“胖花,我们绝交吧。” 居然这么对他,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桃花:“……” 良心有点痛了,嗯,小兔子受伤了。 桃花想了想,可能是她被男色迷惑了,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满满。” 少年没好气地:“干嘛!” 桃花笑眯眯:“饿了没,我让我十八师弟给你蒸包子吃。” 少年神色微霁,摸摸肚子:“饿成狗了,”鼻腔里哼了一声,“我要吃十笼。” “我让我师弟给你蒸二十笼!” “走!” “走!” 哥俩好,一起去吃包子。 吵吵闹闹十几年,三天一绝交,五天一决战,一转身,勾肩搭背,这便是桃花公主与花满小公子。 不是一起仗剑走天涯才叫兄弟情深,一起吃包子也可以是姐妹情深的。 鸣谷瞧了瞧远去的少年少女,走到凤青跟前。 妖尊他心不在焉,弹了两个零零碎碎的音,看着雪地里两排脚印。 鸣谷道:“妖尊,大阳宫百妖诞盛宴,梨花尊上派花满小公子来,是特地来请小殿下回宫庆贺的。”顿了顿,问道,“您可是会同行?” 凤青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弦,漫不经心:“宫宴无趣得紧,我去作甚。” 答复意料之中。 妖尊除了先前去见过小公主几次,已经许久不出听茸境,与妖族众位权贵妖主更无半点往来。 鸣谷心里琢磨了一番,又试探着再问:“妖尊可还记得百妖诞?” 凤青漠不关心,摇头。 成日手捧佛经,静心养性,哪还记得这等闲事,他一向记性不大好。 鸣谷了然,便道:“百妖诞可不是一般的宫宴。”话里带了兴味,有意无意地。 凤青仍是兴致缺缺:“有何不同?” “百妖诞是北赢皇室的选秀宴,妖族适婚的男妖女妖都会参加,若是入了皇室权贵的眼,便会促成一段国婚。”他低眸笑,拿眼打量凤青的神色,道,“小殿下正巧,也是皇室权贵。” 这话外之音,很明显。 凤青懒漫不经心的神色收了收,微微凝了眸。 果然呢,只要同桃花公主有关,妖尊他老人家怎会漠不关心。 鸣谷顺着话,继续旁敲侧击:“若是再正巧,碰上了合眼缘的,小殿下年纪小,保不准听从了父兄之命,即便不是做驸马,梨花尊上恐怕也会弄来给小殿下当小宠。” “铿——” 筝声陡然一个重响。 凤青垂着的眸,微微抬起,神色却自若,唯独眼里两簇光影有些乱,他道:“听说大阳宫里有几株花开不败的杏花,你同我前去,讨一株回来,衬衬梅花。” ------题外话------ 这一章很肥,快两章字数了,所以月票有吗? 美人骨那一句话,改编引用墨宝非宝,一句话请勿深究 另,桃花十四岁都没满,就算有一半妖血也不合适,凤青不会动她的 032:偷吻 “我的哥哥,早晚也会遇到开在他心头的那朵花,然后心甘情愿忍着疼,拔下最漂亮的那一撮毛,双手奉上,连同性命与灵魂。”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凤青垂着的眸,微微抬起,神色却自若,唯独眼里两簇光影有些乱,他道:“听说大阳宫里有几株花开不败的杏花,你同我前去,讨一株回来,衬衬梅花。” 这理由,倒也冠冕堂皇。 鸣谷偷笑得合不拢嘴,清清嗓子,颇为正经地回道:“鸣谷这便去准备准备。” 当夜便决定,凤青陪同十七弟子回妖都,十八师弟留下来看家。因着时间还算充裕,便以马车慢行,次日动身。 桃花果断抛弃了花满,她要和青青同骑。 花满的小兔子的心肝再次受到一万点伤害,扒着马车的小窗,白眼飞上了天了:“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 哼! 一甩手,把窗帘放下,花满不爽地踢了一脚坐榻,抬眼,对上一双局促不安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立马扭开了头。 这小护卫,怎么跟做贼了似的。 花满盯着瞧:“你脸怎么那么红?” 她低下头,额前厚厚的头发直接遮住了半张脸,从花满的角度,就只能看见她毛茸茸的脑袋,还有一双发红的耳朵。 他问:“热?” 梅花酥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大抵因为略微低了头,遮住了眉宇间一贯的沉冷与凌厉,格外显得她轮廓柔和。 她点头说了热,花满就自然而然地回了一句:“那你脱啊。” 这只兔子在男妖扎堆的赤练营糙惯了,哪懂什么公母有别,倒是梅花酥,双颊滚烫,握剑的左手不自觉地紧了又紧。 不脱算了,反正热的又不是他。 过了一会儿…… 花满叹了一口气,谁叫他善良呢,好心地问:“你同我换个地儿坐,我这里有窗。” 梅花酥抬头,平日里从不拖泥带水的她,一身沉稳平白没了,没了戾气,局促又慌忙。 这小护卫作甚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难道他长得很贼眉鼠眼?花满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坚信是自己的英明神武震慑到了对方。 他率先起身,意图换位。 冷不防,轱辘一抖,马车突然一震,花满一个趔趄,就扑了过去,他寻着本能,抱住了一截腰肢。 对方僵硬住。 花满摸摸鼻子,镇定地松了手,站起来,说了一句:“看不出来,你腰真细,上次三百鞭都没抽断,你腰功好啊。” “……” 梅花酥的脸,直接红到了脖子。 花满完全不觉得他的话有问题,赤练营那堆男妖,凑一起就谈论哪个女妖的腰细,哪个男妖的腰功好,他有样学样。 “坐过去啊,愣着做什么?” 梅花酥便坐到有窗的那一边去了,脸上余热未褪,平日镇定果决都去见了鬼,只是抬头对视,便连气都喘不顺。 她突然开口:“花满。” 声带损伤,嗓音嘶哑而粗嘎,没有一分女子的娇柔,只是她念他的名字很轻,轻得要细听才能确认。 少年迷楞了一下:“怎么?” 她默了一会儿,眼睛很黑,又深又沉的墨色:“我叫梅花酥。” 嗓音依旧是撕裂的,每一个字都像用力撕扯出来,咀嚼了千遍万遍似的。 这气氛有点鬼怪啊,花满竟没由来得心尖尖儿颤。 淡定!他说:“我知道啊。”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是谁取的?” 兔君一愣一愣:“谁?” 取这么蠢逼的名字,一定也是个蠢逼。 她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迟疑了很久,抬起手,将额前的头发撩了起来,常年被厚厚一层发遮盖的额头白皙又饱满,与她那张英气却略微黝黑的脸稍稍格格不入,弯弯的眉下,平日总是幽深漆黑的眸,亮得惊人。 她用粗砺的嗓音说:“七年前,我这里还有蓝鳞,那时候,你没长头发,是个小光头。” 七年前…… 花满瞪圆了兔子眼,那段不长毛的灰暗又沉痛的记忆,蹿得又涌进了脑袋里,记忆里隐隐约约好像有个脑袋上长了蓝鳞的姑娘。 “呃……” 给他三秒钟懵逼时间。 花满扯扯嘴角,咧出一嘴白牙:“好巧。” 蠢逼兔! 谁的年少不蠢逼呢,花满自我安慰,觉得梅花酥这么名字越听越有味道。 蠢逼兔问:“吃过梅花酥吗?” 梅花酥答:“嗯。” “味道不错吧?” “嗯。” “你名字巨棒!” “哦。” “……” 尬聊至此啊。 再说隔壁马车,安静如斯。马蹄哒哒,踏过听茸境外雪覆的山路,略微颠簸,一摇一晃的,桃花便在这摇摇晃晃中,迷迷糊糊睡去。 凤青手捧经书,看着笔墨经纶?还是看着浅眠的侧颜?竟是半天没有翻去一页。 “青青……” 一声咕哝声,凤青放下书。 “嗯?” 他半蹲下,俯身凑近去听,半梦半醒的小姑娘梦呓了一句,便又睡去了。 凤青压着声音,低低沉沉,轻得有些哑:“怎了?” 小姑娘闭着眼,呢喃了声:“冷。”便往狐裘里偎了偎。 马车还未走出听茸境境内,雪山蔓延,此处离极寒之地不过远去几里,她睡着,自然觉得冷。 凤青沉吟了少顷,便用狐裘裹着她抱起来,环在了怀里。 她扭动了几下。 凤青稍稍用了力,搂紧了:“还冷?” 怀里的小东西伸出手,抱住了他的眼,眉头松开,便不再动了。 凤青失笑,调整好了姿势,又掖了掖裹着小姑娘的狐裘,这才又拿起书,只是,怎么也看不进去一个字,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贴在胸口的那张小脸,露出半边睡颜,吧唧了嘴,舔了舔唇,睡得双颊染红。 他怔忪了许久,低头,将唇落在了小姑娘的额头,移开,看了看她,吻便又落在了她眼睛上。 鬼使神差,着了魔似的。 小姑娘睫毛颤了颤,突然睁开了眼。 凤青愣住。 她抖了抖眼皮,似梦非梦,眼底朦胧氤氲,又迷迷糊糊睡去了。 凤青笑,舔了舔唇,还有残余的温度。 一路颠簸,摇摇晃晃,魂牵梦绕,她睡得却安稳。 她还做了个梦,梦见了人族市井里卖的一种小吃,叫冻冰子,她在梦里吃到了梅子味儿的冻冰子,凉凉的,甜甜的。 三日,听茸境的马车抵达妖都城。 桃花近三个月没见过哥哥,欢欢喜喜地跑过去。 “哥哥!” 一把扑进梨花怀里,撞得他后退了几步。 梨花摸摸她的头:“长高了。”又捏捏她的脸,“瘦了。” 桃花跟只猫似的,蹭哥哥的手。 她亲梨花,从小便如此。 梨花心都被她蹭化了,嘴角露出一抹少见的浅笑。 冷傲清贵的少年,一笑,周边树影零落的春光都暗了几分。 梨花牵着自家妹妹,回头命令了一句:“带听茸妖尊去朝阳殿休憩。”眼神余光都没投去。 朝阳殿是大阳宫里最偏北的地段,冷冷清清地坐落在一旁。 显而易见,这妖王小尊上同听茸境的妖尊大人,磁场不大对啊。梨花尊上果然同他父亲一样,跟听茸妖尊不对付。 凤青负手站着,亦没什么神色。 倒是桃花犹犹豫豫地小声说:“朝阳殿好远,哥哥,青青住我的昭明殿不行吗?” 梨花瞥了一眼身后:“当然不行,你是未出阁的女子,不能与公的同宿一处。” 语气,完全没得商量。 要分居两地呢,桃花可不舍得了,便同哥哥说:“青青他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不是询问的口吻,阴阳怪气的,酸溜溜的。 桃花很是认真地告诉哥哥:“我们早就一起困觉了呀。” “……” 楚梨花只觉得心头一哽,磨了磨后槽牙,尽量心平气和:“先带公主回寝殿。” 织霞与织胥听令上前。 桃花很是舍不得,还是想和青青同宿,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一步十回头,那眼神,恨不得扎他身上。 楚梨花怎地不爽,只恨不得将自家妹妹的眼睛从那老凤凰身上扒下来。 老半天,桃花硬是没挪动几步。 凤青道,淡淡:“桃花,你先回去。” “哦。” 桃花乖乖走了,一下子就没影了。 楚梨花:“……” 有种种了一大片白菜,被猪拱了心塞感。 待小姑娘走远,楚梨花方才转过身去,微微抬起下颚,冷而低沉的语调:“桃花懂事乖巧,听你的话无非是尊师重道。” 凤青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不咸不淡的。 楚梨花语调再沉一分:“你便是如此为人师表?” 对方依旧不冷不热,平平静静的眸,隔着千山万水,清润且疏离。 这模样,仙得很,哪有一分人气儿。 楚梨花冷声:“为老不尊。” 凤青这才掠了掠眸影,漫不经心地勾勾唇:“哦,我如何为老不尊了?” 他年少为王,一贯喜形不于色,极少如此,忍无可忍,一字一字几乎都是咬牙切齿:“听茸妖尊,我妹妹还未满十四岁。” 凤青略惑:“所以?” 楚梨花咆哮:“你是禽兽吗?你同她一起困觉!” 也就只有遇到桃花的事,素来年少老成的少年,会如此关心则乱,像……像只炸毛的猫。 凤青唇角微起:“嗯,我是禽兽。”顿了一下,补充解释,“是飞禽兽。” 楚梨花:“……” 禽兽不如的老凤凰! 他咬牙,目光逼视,一片冷然:“我白灵猫族的伴侣,都是玩命来的,舍不得生舍不得死,你就滚得离我家桃花远点。” 留下一句话,楚梨花转身便走,再不走,估计得有一战。 凤青背手,看着少年,已经长成了倾城的模样,真是越发像他父亲,一身帝王之气。 龙泽殿里。 妖王小尊上正冷着一张祸国殃民的俊脸,本就心情不虞,这群老东西还来撞枪口。 “请尊上三思。” 大殿上,跪了一屋子胡子花白的老者,背脊佝偻。 龙坐上,楚梨花眼皮都不曾抬,薄唇轻启,言简意赅:“滚。” “尊上——” 楚梨花抬头,面无表情:“再不滚,就自己去诛妖台领罚。” “……” 四下无声,噤若寒蝉,面面相觑之后,依言……滚了。 不滚怎么办,这十几岁的王,那手段,狠辣果决着呢,与其父一样,行的是暴政,顺者昌逆者亡,手腕极其铁血。 殿门口,正巧碰见小公主,一群族老连忙见礼:“公主殿下。” 桃花公主浅笑,乖巧地回了个礼。 方才里面是狂风暴雨,现在这小姑娘一笑,就春风细雨了,一个爹妈生的,差别真大! 殿里头,楚梨花唤:“桃花过来,给你做了桂花酥。” 得,狂风暴雨一遇到春风细雨,也润物细无声了,果然是亲生的! 桃花提着裙子,笑着跑进去,便见一地画册,摔得到处都是,铺开了,乍一看,画上皆是美貌如花的美女图,十分赏心悦目,她懂了,笑着揶揄:“哥哥冲冠一怒是因为这些美人们?” 楚梨花颇为嫌弃地睃了一眼地上的画册:“哪里美了?都比不上我家桃花一根头发。”说到头发,楚梨花不悦地盯着自家妹妹脑门上那一戳短发,“谁让你剪了自己的头发送给凤青的,太胡闹了。” 桃花坐到哥哥身边去。 “不是胡闹。”她说,声音娇柔软糯,眼里融了浅浅的笑,“我和爹爹一样,最漂亮的毛都只送一次,等哥哥遇到了欢喜的女子,肯定也会送的。” 楚梨花不以为然:“哼,我才不会做这等事。” 话,说得很绝对。 此处,不得不说一说两百年后那点事了,那时,梨花尊上养了一只的小银鲤鱼,幻作了嫩生生的、软绵绵的小姑娘,还带着婴儿肥。 那条小鲤鱼是银鲤鱼与花鲢鱼的混种,是个胖头的。 “给你。” 楚梨花不由分说,把手里一撮东西塞到了胖头鲤鱼小妹妹手里。 小鲤鱼懵:“什么?” “我的毛。”楚梨花略微扭开头,耳根有一抹可疑色。 小鲤鱼受宠若惊,想了想,有点忧伤:“猫妖哥哥,你把毛给我,是可怜我不长毛吗?”她一脸真诚的说,“我不可怜,我有鳞片的。” 猫妖哥哥! 整个北赢,除了他父亲,就这条鱼张口闭口猫妖。 “……”楚梨花压下心头莫名的燥火,“给你当信物的。” 白灵猫族送毛当信物,够明显了吧。 可那胖头鲤鱼一愣一愣,扑闪着大眼睛。 楚梨花有种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生硬地说:“好好收着听到没有?” 她倒很快点头:“嗯嗯。” 楚梨花满意了,想了想,又道:“若是弄丢了……”想了又想,也不能将她如何,“若是弄丢了,饿你三餐。” 小鲤鱼一听,立马抱紧那一撮毛:“不丢!睡觉都抱着!” 睡觉都抱着…… 楚梨花心情愉悦,摸了摸鱼脑袋:“乖。” 得了夸奖,小鲤鱼很是激动:“我这么乖,你要不要吃了我?” 楚梨花手僵住。 她再接再厉:“猫妖哥哥你看你看,我又长肥了,可以做剁椒鱼头了。” 这条鱼,一门心思想献身给他……吃!谁说天下的猫都吃鱼的! 楚梨花将凑到跟前的脑袋用一根手指推开:“本王不吃鱼。” “那你喝鱼汤不?”小鲤鱼很是骄傲地说,“我这么肥美鲜嫩,还可以炖鱼头汤喝哟。” 楚梨花凝着那条肥美鲜嫩的鱼看了许久,抬手,覆在她脑袋上,蓝光破开,她便露出了银色的鱼鳞。 动作很轻,楚梨花抠下了一片鱼鳞,圆溜溜的一片,与她的脸一般圆,道:“这是给我的回礼。” 他送一撮毛,她回一片鳞。 嗯,礼尚往来。 小鲤鱼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猫妖哥哥你喜欢鱼鳞啊,那你还要不要,我身上好多,都抠给你啊。” 说着,两只白嫩的小爪子就去抠脑袋上的鱼鳞。 这条蠢鱼…… 楚梨花无奈,抓住她的手,义正言辞道:“你的鱼鳞都是本王的,只有本王可以抠。” 蠢鱼连忙点头:“哦哦。” 楚梨花摸摸她的头,一个乖字硬生生咽下去,免得她顺着杆子要他吃鱼和鱼头汤。 后话便说到此处。 不知会情深,是以,楚梨花曾经信誓旦旦,说:“绝对不会做。”少年一身君王气度,字字铮铮,“我的毛,一根都不能拔。” 等着吧,等着被打脸。 桃花笑:“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033:青青痒吗 “北赢百妖诞,正逢春盛,桃花如若也像哥哥那般是只白灵猫,定要到青青面前,让他听听北赢最好听的——叫——春——声! 嗷! 嗷! 喵~”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笑:“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他沉吟,似乎忖度了许久,蹙眉,没有答案。 他道:“等遇到了,再告诉你她是什么样的。” 桃花很好奇,她的兄长、北赢的王会欢喜一个怎样的女子,她设想过,不需要颠倒众生,也不需要妖法绝卓,甚至不需要聪明懂事,只要她能够让她的兄长甘愿拔下尾巴上那一撮最美的白灵猫毛便可,就像娘亲的杏花爹爹,就像她的青青,有着一眼就能烙进心尖儿里的样子。 桃花想着,忽然拧眉:“那没遇到之前,他们逼你纳妃怎么办?” 若是在人族,哥哥这般年纪,确实该说亲了。 他抚开她的眉,神色懒倦,似云淡风轻。 “打一顿就老实了。” 桃花:“……” 这个法子,真是简单又粗暴呐。 陪哥哥用了膳,桃花告退,折回她的昭明殿,方走出大殿,便听闻身后有人唤她。 “殿下。” “殿下。” 女子声音不疾不徐,内敛而沉稳。 桃花顿足,回眸看去,对女子莞尔一笑:“涟清姐姐唤我何事?” 是掌管大阳宫内务的女官,花鲢鱼族涟清。 她身后随行了两个婢女,双手端着玉托盘,整整齐齐地摞了几件衣裙。 涟清带着婢女欠身行礼,谦恭道:“明日宫宴,殿下的宫裳属下已经备好了。” “有劳涟清姐姐费心。” 桃花吩咐随行的织霞与织胥,将衣裙接过,她轻笑着,并无公主的架子。说来,她与涟清、连孝兄妹也是儿时玩伴,只是,他们兄妹是太子伴读,桃花年幼时性子闹,时常出宫野,与之并不太亲厚。 涟清道:“是属下分内之事。” 她不卑不亢,不亲近,也不失礼,与入宫伴读前的性子天壤之别,大抵在其位,心也沉下来了。 总之,桃花时常觉得涟清那双眼里藏了东西,带着克制与隐忍,却又强烈炙热。 人走远,涟清略微怔忪地看着。 “啧啧啧。” 身后传来意味深长的咋舌声,以及男人狎昵的调笑:“那模样,越发生得祸国殃民了。” 祸国殃民的,自然指的是刚走的小公主。 北赢能担得起祸国殃民这等美貌的,除了萧后,也只有桃花公主一人,才十三四岁的年纪,便出落得极美,不出两年,又是何等绝色。 连孝站在莲花池的柳树下,目光略微带了几分侵略,嘴角噙笑,目光狼性。 涟清闻言,沉了脸:“那是公主殿下,管好你的眼。” 对方嗤笑了声:“公主殿下又如何,还不是个区区人族。” 语气里,丝毫不掩饰他的鄙夷与势在必得的轻佻,邪佞之色尽露眼底。 “在大阳宫的地界之内,还敢大言不惭,你找死我不管,别连累了整个花鲢鱼族。” 涟清直接便变了脸色,绕开连孝抬脚就走,若非同族同胞,她根本不想与这等不可一世的浪荡子有半分交涉。 连孝却出声唤住了她。 “我的好妹妹,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他似笑非笑,“白灵猫族众位族老上荐尊上纳妃的联名奏折已经送去大楚萧后那里了,半年后尊上及冠,不出意外的话,新王后会定下三大氏族家的妖女。” 而花鲢鱼族,不在白灵猫族一众族老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一个凭借两颗虫海黑珍珠才堪堪编入氏族的没落族群,何来资格。 只是,偏偏这个凭借两颗虫海黑珍珠才堪堪编入氏族的没落族群,却野心勃勃。是以,七年前,他们兄妹二人入宫伴读。 百妖诞那日,各族妖女齐聚大阳宫,争奇斗艳,据说,这是数百年来,参加秀选女妖最多的一年。 俊美的少年妖王,后宫虚设,没有一个妃子,试问又有哪方妖女不想一步登天,各族自然都不甘落后,卯足了劲儿头搜罗美人。 当然,各路倾国倾城的小男妖也一个赛一个倜傥风流,说是桃花公主会来,若是能被瞧中,即便不是驸马,相了去当小宠,也是一桩美谈,先不说桃花公主何等受宠,便是桃花公主那等绝色,也不枉成就一段风流韵事。 听说,桃花公主嘴馋。 消息不胫而走,百妖诞献艺还未开始之前,各氏族家的妖公子们,便使出了浑身解数了,络绎不绝地往大殿正前最尊贵的首座上凑。 “公主殿下,这是我们黄汁蟹族最肥嫩的螃蟹了。” 黄汁蟹族的三公子放下一大盘后,前脚才走,牧獒犬族的缪林大妖后脚就端了个盘子来了。 “殿下尝尝臣下亲手做的榴莲酥。” 之后是玲花雀族的九公子,据说是流零的兄长:“听说公主殿下喜欢吃七宝鸭。” “这酥鱼丸子是臣下的厨子刚做的,热乎着,请公主殿下尝尝。” “公主,酒酿团子试试吗?” “殿下,吃肉吗?” “鸡呢?” “鱼?” “……” 献菜的世家公子妖一个接一个,桃花公主全程呆,就瞧着梅花酥挨个试毒后,摆到她案桌前,堆上堆下足足一大桌,吃的一律收下,但公主身旁那个座位…… 桃花:“……”无语凝噎了。 原来,在众妖眼里,她竟是这样的公主,只是,她不大明白,为何献菜的那些小公子们,走前,都有意无意地看着她身旁空着的那个位子。 想坐下吃她的菜? 桃花立马警觉了,一只脚横住那个空位子,礼貌又轻柔地对一众献菜的‘厨子’说:“这里是我家青青的位置,我哥哥都不能坐。” 妖王尊上都不能坐,你能吗? 你能吗? 大家能吗? 一众献菜的男妖面面相觑之后,各回各桌了,只是这视线,时不时投向小公主,众男妖猜测,青青是谁?公主的小宠?真特么得宠! 管弦丝竹声起,夜宴伊始,妖王小尊上才入殿,对席间正首座的桃花招招手,示意她一起坐上面去。 桃花完全没反应,一双眼睛就跟黏在了殿门口似的,十足盼星星盼月亮的架势。 凤青始终未露面,倒是鸣谷匆匆赶来。 桃花立马站起来:“鸣谷爷爷,怎么就你一个,青青呢?” “鸣谷方才肚子不大舒服,便离了片刻,妖尊怕是,”鸣谷小声道,“怕是迷路了。” 桃花:“……” 以后,到哪都要拴着他!拴裤腰带上,她真怕弄丢! 桃花二话不说,就跑出了青阳殿。 龙座上,小妖王梨花尊上的脸色冷得叫一众妖男妖女不寒而栗。 殿中,礼乐声声,殿外,妖山妖海,百妖盛诞,漫天焰火已染明了半扇夜色,明亮璀璨得亮了情人眼。 北赢妖风开明,三五成群的妖女,穿着靓丽妖娆的纱衣,扭着火热的腰肢,惹得不少男妖驻足调笑,热闹非凡。 却见擦肩接踵的人群里,小姑娘提着长及曳地的纱衣裙摆,奔跑穿梭在人影里,神色很焦急,边跑边唤着什么。 “青青。” “青青。” “……” 是桃花公主! 殿外一众大妖小妖都瞠目而视,看着那红着脸漂亮的小姑娘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拨开一层一层人影,寻寻觅觅着。 倏地,一位翩翩公子挡住了小姑娘的路,目光如炬,有些紧张局促:“桃花公主,臣下——” 她打断,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你有没有见到我师傅,白衣黑眸,生得很美。” 好漂亮的一双眸子,像融尽了漫天的焰火。 那位公子愣住了,许久,他摇头。 小姑娘颔首,礼貌地道了一声谢,便转身跑进了明媚的夜色里,清清凌凌的嗓音,若隐若现。 依旧是那个名字,桃花公主一遍一遍唤着,风吹红了眼,吹乱了她惊心盘妆好的发髻,长长的裙摆,铺在地上,染了尘土。 “青青。” “青青。” “……” 殿外跳舞的红衣女妖,不由得停了动作,凝眸望去:“如此焦急,公主殿下在寻谁啊?” 身侧俊郎的男妖目光也追着远去的小姑娘,道:“听说是殿下的师傅。” “公主的师傅,那不是听茸境那位?”红衣女妖甚是诧异。 “正是那位妖尊。” 一旁听闻了话头的几只妖纷纷侧目。 一位略微年长的大妖道:“那位老人家几百年不与众族群往来,今日竟请到了百妖诞宴上,小殿下好大的颜面。” “可不是。”红衣女妖笑,眼里毫不掩饰艳羡之色,“不知听茸妖尊生得什么模样,只是听说是千年难遇的美人青凤呢。” 凤凰是美人族,千年难遇的青凤,自然样貌也是一顶一的好,只是听茸境凤青素来避世,见过这位老人家少之又少。 关于凤青的传闻,那也是沸沸扬扬,各抒己见。 不知哪位男妖戏谑笑道:“那般年纪,模样再好,也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 “谁说得准,听茸境的弟子不是说听茸妖尊模样几百年未变,指不定修了不老的驻颜术。” “……” 议论纷纷,夹杂着焰火炸开时的巨响,热闹了得,远去青阳殿几十米,才略微静谧几分,殿外小径上,两个姗姗来迟的女妖正结伴而行,面色皆有些失神。 “看见了吗?杏林下的那人模样。” “看见了看见了!北赢竟还有同大尊上、小尊上一般貌美的男妖。” “那人是谁啊?一身贵气。” “那哪是贵气,分明是仙儿气!” “我想折回去同他——” 话还未说完,一个人影一晃而过,只见一截嫩青色的裙摆,不见模样,以及一声似有若无的喊声。 “青青……” 两个女妖各自吃了一嘴灰。 艹,谁呀,瞬移好了不起啊,走路带风是吧! 杏荣殿中,千树万树杏花正开,落了一地花瓣,像铺了一层粉白色的绢丝,半圆的月儿光影柔和,碎了一地朦胧的昏黄,整个杏林,如同笼罩了一层薄雾,景色甚好。 隔着青阳殿千米,没有管弦丝竹礼乐声声,这杏林中,甚为宁静,忽闪忽闪的焰火投来忽明忽暗的斑斓。 “青青。” “青青。” 小姑娘声音清脆,由远及近,她跑得快,裙摆卷起落花纷飞。 “青——” 树下,人影沐了柔软的光,走出来:“我在这。” 不远处的小姑娘紧绷着的一张小脸这才柔和下来。 “我找了你好久。”她皱着眉头,走过去,抬起头说,“我怕你走丢了。” 千米外的焰火突然炸开,一抹明丽的光落进了小姑娘眼里,将小脸刷了一层妍丽的颜色,一簇一簇火光在她眸中绽开璀璨夺目的花。 凤青笑了。 “出汗了。”他抬手,用袖子擦去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未及深思,话便出了口,“以后找不见我,就在原地不要动,我去找你。” 桃花仰着头,乖顺得一动不动,笑着说:“你会迷路的。” 凤青微蹙眉头,有些懊恼似的:“那你便多等我一些时辰,等我找到路去寻你。” 她笑吟吟地点头:“好。” 他心情甚好,伸出手,拂了拂她的脸,指腹触到一片滑嫩,又极其不自然地拿开了手。 凤青啊凤青,何时魔怔了,这样管不住三魂七魄。 他微失神时,一只凉凉的手,落在他脖颈,他目光微微一凝,见矮了许多的小姑娘正踮起脚,嫩生生的小手便拨开他的衣领,指腹摩挲着他脖颈的皮肤。 凤青僵了一下,才抓住她的手:“桃花,别乱碰。” 呼吸乱得厉害,一股燥意便从脖颈起来,来势汹汹,有点灼热的温度。 桃花拧了一下眉。 凤青立马松开手,才发现抓红了她的手腕,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深吸了一口气,手覆住小姑娘白嫩的手腕,轻轻地揉。 小姑娘水汽氤氲的眸子还盯着凤青的脖子瞧:“青青,你的脖子好像被蚊子咬了。” 凤青抬手,懒懒地摸了一下脖子,果然,有一颗红疹子,痒得厉害,也烫得厉害,方才小姑娘嫩嫩的小手就在那处按了一下。 凤青垂下眸子,将眼底微热的光敛下,道:“不是蚊子,是毛绒兽。”微微停顿,又道,“方才我去寻你,太多只妖,可能被毛绒兽碰到了。” 桃花第一次见他如此,甚是好奇,踮着脚盯着他脖子里面瞧:“痒吗?” “……嗯。” 她立马说:“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挠。” “……” 凤青抬眼,看着她的眸子,干干净净的,黑白分明不含丝毫杂质,他别开眼:“不痒了。” 曾经习以为常的镇定,不知何时,一遇上这小姑娘,全部被狗吃了,她什么都不做,他的理智都能缴械投降,活了一千岁了,还像个愣头的小兽,躁动得厉害。 几颗疹子,火气便要燎原似的,参的佛法也被狗吃了……面目全非得他自己都要不认识自己! 冷风吹来,桃花打了个哆嗦。 凤青道:“回去吧。” 她迟疑,拉着凤青的袖子:“要去大殿上吗?有好多妖女在献艺。”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看他的脖子,心想,她家青青的脖子好漂亮,想咬怎么办,想舔他的小红疹子。 这目光…… 凤青极其不自然地拉了拉衣领,尽量语气平和:“你想看吗?” 她点头。 好看他的脖子! 凤青笑道:“那便去。” 她笑得眉开眼笑,拽着凤青的衣袖,一路都没有撒手。 可是…… 刚到青阳殿,就好像不大对劲,一道两道三道……四面八方的目光都盯着瞧过来,如狼似虎似的。 哼! 一定是瞧见她家青青的盛世美颜了,桃花一个个瞪回去,用小眼神警告一个个花了眼的小妖女:不准看!我的! 身后,凤青喊:“桃花。” “嗯?”她扭头,顺带瞪了一眼后面那只男妖:看什么看! 凤青低头,凑近她耳边,嗓音低低,有些沉:“这件衣裙不好看,回去换一件。” 桃花愣了一下。 不好看吗?她特地挑了一件嫩青色的,织霞姐姐说,纱裙里的短裙子可以显得腿长,欲露不露刚刚好,无袖的纱衣遮了半边锁骨,织胥姐姐说,她的锁骨很美的。 桃花有点失落了,青青说不好看…… 她没精打采,问:“那献艺呢?” 凤青将披风解下来,落小姑娘肩头:“不看了,毛绒兽太多,痒。” 桃花耷拉着小脑袋,被凤青牵着出了青阳殿。 待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离开,不知是谁,粗着嗓子爆了句粗口:“桃花公主美瞎老子了!” 一道女声附和了句:“不愧是桃花公主的小宠,那姿色,啧啧啧。” 小宠? 花满大笑三声,好兴奋,不知道为什么,正笑抽着,前面跑过来一个小女妖,踉踉跄跄地停在他面前。 小女妖红着脸,支支吾吾:“花、花满,你要不要,”娇羞地低头,小女妖问,“要不要和我滚草坪?” “……” 窝艹! 北赢的女妖,各个如狼似虎啊! 花满猛地往后跳开,抱紧自己,一脸戒备地瞪着小女妖,咆哮:“想玷污小爷的清白,你想都别想!” 小女妖快哭了…… 花满拔腿就跑了,气喘吁吁地,正巧撞上了一人,抬头一看,是熟人,他立马一把搂住对方的肩,对身后的小妖女说:“我不跟你滚,我只跟她滚,你死了这条心吧!” 小女妖:“……”气哭了!跑走了! 小样! 花满笑得洋洋得意,瞥了一眼咯吱窝下的姑娘:“梅花酥。” 她低着头,也不知道看哪里,平时杀天杀地的气势,见了鬼去了。 花满一本正经地问:“你和别人滚过草坪吗?” 梅花酥猛地抬头,结巴了:“没、没有。” 焰火下的少年笑着,眸光明亮,俊朗极了。 他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梅花酥愣住,良久良久,点了头,红着脸,粗嘎的声音却细弱蚊蚋,她说:“好。” ------题外话------ 番外不长,就二十多万吧,但我更得慢,新书今年不会写,不要催。 另外,关于梨花的那条鱼,有人说配不上梨花,什么年代了,还讲究门当户对?再说,人家有特牛逼的技能我没说好吗 034:发了狠地吻 “痒~痒~痒~痒~心痒难耐! 月亮啊月亮,我也醉了吗?”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梅花酥愣住,良久良久,点了头,红着脸,粗嘎的声音却细弱蚊蚋,她说:“好。” 一个字,才刚表完态,便见花满神采奕奕地盯着不远处抱作一团的男妖女妖,一脸振奋地说:“今晚百妖诞,草坪肯定好多人在滚。” 梅花酥想问,要不要他们去别的隐蔽的地方滚。 不待她开口,花满大笑三声,很激动,很迫不及待:“哈哈哈,终于可以看到野外实战了!” 梅花酥:“……” 所以,他是邀她一起去看别人滚草坪? 梅花酥原本发烫的脸,略微僵硬,一点一点冷下来了,推开少年随意搭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粗哑地低声说:“我不去了。” 前后态度,巨变。 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花满想了想以前在赤练营和队里的兄弟们一起看草坪大战时的场景,稍微想通了一点,拍拍梅花酥的肩,拍胸脯说:“怕什么,我跑得快,被逮到了可以带你跑。” “……” “我跟你说,看他们滚草坪可有意思,上回我看到一只刺猬和一条菜青虫在一起滚,刺猬怕痒,菜青虫怕疼,那叫声,把旁边的猪都吓到了,而且姿势特搞笑——” 梅花酥面无表情地打断:“我对别的禽兽的叫声和姿势都没兴趣。” 花满摸摸鼻子,为什么他觉得特别有意思呢。 梅花酥扭头就走。 花满磨磨后槽牙,不去算了,他去找桃花一起去。 “花满。” 梅花酥又走回来了。 “嗯?” 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你也别去了。”头扭回去,又走了几步,又扭回来,粗声粗气地说,“你的马桶还没刷完。” 说完,她又丢下懵逼的兔子,自己走了,兔子君对天翻了个大白眼,良辰美景,为什么要提马桶,好扫兴啊! 且说桃花与凤青,从青阳殿出来,桃花便拉着凤青去杏荣殿里挖酒喝,说是她秦臻舅舅十年前在杏花树下埋了几坛花酿,年岁久,味道是一顶一的好,桃花便要挖出来,给凤青尝尝鲜。 桃花还说,那杏花花酿她娘亲爱喝,爹爹不准他们挖,又说不怕,爹爹宠她,挖了娘亲的酒也不会骂她。 然后,桃花就把十坛酒全部挖出来了,一股脑地全给凤青,笑眯眯地说:“青青,都给你,喝不完你就带回听茸境去喝。” 凤青笑着给她擦满手的泥。 之后,桃花便让梅花酥去膳房拿吃的,要和青青一起对月饮酒。 凤青不让她多喝,怕她醉了,用筷子沾了让她舔,舔了几口,她发现凤青手上的一个红疹子。 放下鸡腿,桃花就跑去寻药了。 约摸一刻钟…… 她蹦哒蹦哒跑回来,怀里揣了个药瓶,献宝似的坐到凤青身边:“青青,我给你寻了药来,擦了这个便不痒了。” 凤青一只手撑着下巴,很缓地抬了抬眼睫,便又敛了眸,好似倦了,有些慵懒,也没说什么。 桃花倒了些在指腹上,是凉凉的液体,她跪在蒲团上,倾着身子拨开凤青的衣领,轻轻地用指尖去碰触那脖颈里的红疹子。 凤青缩了一下,抓住了桃花的手。 “别碰。”他抬眼瞧她,嗓音又低又哑,“桃花,你碰了会更痒。” 山水写意的清润眸子里,竟蒙了一层水雾,几分朦胧氤氲,几分花色潋滟。 桃花笑了。 “青青。” “嗯?” 他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一只手撑着案桌,懒懒支着下巴,眼睫缓缓地颤啊颤,水洗似的眸,将眼前小姑娘的样子映得水润润的,半眯着眼眸,散漫却又妖异。 懒倦,随性,而且放纵。 桃花从未见过凤青如此模样,她抬起脸,凑过去,蹭在凤青脖颈里,用力嗅了嗅。 她问他:“你是不是喝了很多花酿?” 原来,他醉后是这般样子,像是一只餍足又慵懒的兽,放慢了动作,连语调也懒懒散散地拖长着:“嗯,喝了两壶。” 眼眸含了一汪清泉,水汽朦胧,有一些迷离,有一些孩子气的柔和,不像平时温润却矜贵的样子,毫无半分攻击性。 甚至,他会软软地喊她的名字:“桃花。” 缱绻,又温柔,缠缠绵绵的,桃花觉得她的耳朵都有些酥软了,只恨不得抱着她的凤凰滚,抱着他一起飞上月亮。 “桃花。” “嗯。” “桃花。” “嗯。” 他不厌其烦地喊,她笑着一句一句应,也撑着脑袋,在他旁边蜷着。 地上东倒西歪了几个酒坛子,酿了十年的花酿,后劲大,满园花香混着酒香,凤青醉得迷糊了,眸子半眯半睁。 他说:“桃花,我痒。” 身子略微摇晃,醉卧案前,美人如画。 桃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平时清冷的俊颜上染了点点薄醉的红晕,温温柔柔地问:“哪里痒?” 他颤了颤眼睫,眉目如画,一笔一笔处处都是精致。 醉了,反应慢了些,他动作懒慢,将宽袖拂起,抬起手,戳了戳手上的小小一颗的红疹子。 “这里,” 又指了指另一只手的手背,抿着唇道:“这里,” “还有这里。”拨开衣领,露出了白皙的脖子,他抓着桃花的手,放在喉结处,喃喃醉语,念着,“我痒。” 平日那般清贵的人,醉了酒,像个娇气的孩子,每一寸菱角都是软的。 还好,他不常醉酒,还好,他便是醉了,也多数只是变成凤凰去月亮上飞一飞,还好,只有她一人见过他如此妖媚入骨的模样。 “我给涂药好不好?”她糯糯地哄,就像哄大阳宫里养着逗趣的那只宠物犬。 凤青点头:“好。” 桃花便沾了药水,一个一个红疹子给他涂,他不动,很乖,会把脖子往桃花跟前凑,让她揉揉,药很凉,她的手指更凉,很舒服,舒服得他想蹭蹭,想哼哼唧唧地叫,像是本能一样,想靠得她近些。 衣衫微乱,他露出的脖颈,还有半边精致的锁骨。 桃花沾了药,挨个红疹揉了揉,问:“还痒吗?” 凤青掀了掀眼睫,半眯的眸睁大了,水雾迷离,好似没有焦距,怔忪了许久,将目光落在了近在咫尺的小脸上,然后便紧紧地盯着看,视线一动不动。 “青青?” 凤青没有应,那水雾萦绕的眸,一点一点将光影聚拢,映出小姑娘娇俏精致的容颜。 “青青?怎了?” 他突然抬手,扣住了她的腰,用力一推,将整个重量压在就了她身上,背后抵着杏花树,突然的动作抖落了一地花瓣。 她眨巴眼,呼吸不由得轻了,却急促了:“青——” 凤青低头,含住了她嫣红的唇,将她圈在树下,发了狠地亲。 桃花:“……” 脑袋突然炸开一朵璀璨的花儿,晕得一塌糊涂,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青青的唇好软好软,像梅子味的冻冰子,甜甜的,凉凉的。 她伸出舌头,想舔,凤青的舌尖便欺过来了,用力地吮,近乎撕咬。 三两坛花酿,乱了一树花色,乱了,乱了…… 远处杏林外,一道人影久久驻足。 杏林殿外的小路上,男人的声音传来:“看什么呢?” 那人影隐在殿门后,随意转身,背着杏林走出来,一身白衣,笑着说:“看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 同伴正欲探头去看,被白衣男人拉住,哼笑了一声:“师徒苟且的好戏。” 同伴也调笑了一声:“从白啊从白,你可是听茸境的弟子,你师父没教过你非礼勿视?” 男人哂笑:“我不是被逐出师门了吗?” 同伴讪讪不语了。 北赢皆知,听茸境十三弟子天聪、十六弟子从白被逐师门,原因不详。 是夜,月有圆缺,月色忽明忽暗,大阳宫的焰火,亮了半宿。 次日,天色阴翳,乌云万里。 一夕变了天,百妖诞后,妖王尊上遣送走了所有秀选的妖女,据说,尊上一个都瞧不上。 据说,桃花公主多了个美人小宠。 据说,桃花公主与其师傅听茸妖尊苟且于杏林。 不到半天,风言风语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席卷了整个妖都城。 大阳宫的内务司里,两个刚换班下来的妖女凑在一堆,趁着四下无人,掩嘴低语。 “竟不想那般清风霁月的听茸妖尊,居然有如此兽性。”穿着黄色女婢宫服的女妖席地坐在石阶上,打着趣调笑着。 身侧的小宫婢附和:“可不是,桃花公主在听茸境小住时,才七岁不到。” 今日宫中传闻,桃花公主与听茸妖尊暗通曲款多时,随后便有嘴碎的婢子抖出了桃花公主儿时在听茸境小住时的事儿。 三人成虎,口口相传,越传越了不得。 宫婢捂嘴作惊讶状:“七岁还是个奶娃娃吧,听茸妖尊竟有如此喜好。” 虽说北赢妖风开明,但极少有妖会碰幼崽,因着妖族都是兽,玩得狠,幼崽容易折命,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合则滚,不合便换,不会到如此地步。 是以,桃花公主的年岁便又成了一出话料。 黄衣宫婢嗤笑:“还说是个无情无念的世外神佛呢,与我们这些低等兽族又有何不同?” “兽就是兽,千年的凤凰——” 宫婢的话还未说完,突然戛然而止,募地瞠目结舌,女婢扑通一声便跪在了石阶上:“大、大人。” 身侧的宫婢亦抬头望去,顿时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石阶之上,涟清垂眸,俯视着,沉声问道:“是谁给了你们胆子在这里非议皇族?” 一开口,不怒而威,两个小宫婢当场便被吓软了身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地求饶。 “奴、奴知罪,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奴再也——” 涟清冷冷一眼扫过去,命令道:“拖下去,剔除妖骨。” 这两个小女妖修为浅,剔除妖骨便等同于取了性命,登时白了脸:“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涟清抬手,立马便有侍卫将女妖拖了下去,她眼都不眨一下,快步出了内务司,去了青阳殿复命。 少年妖王便沉着脸,坐在大殿之上,跪了一屋子的人,各个噤若寒蝉,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涟清上前,单膝下跪:“尊上。” “公主可在昭明殿?” “臣下去晚了,公主踪迹不明。” 咣的一声,一个杯子砸在涟清腿边,滚烫的茶水溅得四处都是。这生气了便砸杯子的习惯与他父亲一模一样。 高台上的少年抿着唇,只扔了两个字:“废物。”眼底一片阴沉沉的暗色。 涟清俯首,任凭地上的茶水湿了衣摆,亦不敢动一下,道:“属下失职。” “那只老凤凰呢?他在哪?” 提到那只老凤凰,气压好像又低了几分,满殿的戾气,凉嗖嗖的。 与听茸境的老凤凰不对付,这一点,妖王小尊上和他父亲也如出一辙。 涟清回道:“亦不在宫中。” 流言刚起,小尊上便让人守着昭明殿,还是没守住桃花公主,凤青便更不用说,来无影去无踪。 这风口浪尖上,两人一同没了踪影,并非是什么好兆头。 殿中沉默了良久,少年清冽冷沉的话响起:“传本王的口谕下去,谁再妄议公主半句,本王必追根究底地查,死罪连坐三族。” “是。” 流言,止于暴政。 大阳宫外,驿站客满,因着百妖诞刚过,前来赴宴的一众大妖小妖都还未离开,平日荒僻的驿站,今儿个格外的热闹,客满桌满,三五成群地喝着小酒,聊着风言风语。 地字号的厢房里,门突然从外推开,惊扰了里头喝酒的人。 来人略微慌张,手里拿了一把剑,急慌慌道:“十六师弟,桃花公主找来了。” 这二人,正是红鹤族的天聪与鹧鸪族的从白,三个月前,还是听茸镜的十三弟子与十六弟子。 从白自顾又斟了一杯酒,嗤笑了一声:“怕什么,一个小丫头而已。” 话间,桃花公主便闯进厢房中,十几岁的小姑娘,孤身一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找来了,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行色匆匆的样子。 座上的男人放下酒杯,毫不以为意地道:“师妹来找师兄可有何事?” 驿站里鱼龙混杂,她一个人族的小姑娘就这么莽莽撞撞地来了,胆子可不小。 自然,毕竟是皇族的公主。 娇俏的小脸没有半分平素里的温软,她紧抿着唇,语气凌人:“我记得你们两个已经被我师傅逐出师门了,没有同门之谊,也忘了君臣之礼了?” 不愧是白灵猫族的后裔,骨子里都是与生俱来的气度与尊贵。 屋子里的两人面面相觑之后,起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行的是双膝礼。 除了位列大妖的重臣,其余妖族面见皇族,都得行跪礼。 对方不过是个人族的小姑娘,两人自然心不甘情不愿,正要起身,小姑娘不疾不徐的声音又道:“我让你们起来了吗?” 从白抬头,却见小姑娘努努嘴,懒洋洋地坐下了,说:“跪着说话吧。” 到底曾是听茸境的弟子,若是以前,走哪不是千呼万唤,何曾受过这等折辱,对方还是个没有什么修为的人族姑娘,两人面红耳赤,渐露凶狠之色。 “你——” 从白愤然的话却被打断了,那十几岁的小姑娘脸上毫无惧色,恼得瞪圆了眼睛:“你们说我可以,可是你们不该诋毁我师傅。” 师傅? 三个月前,凤青一句话便将二人逐出了听茸境师门,自那之后,北赢的一众氏族便明里暗里地嘲讽,受的诋毁又可曾少过。谁敢说凤青的错,即便是平白被驱逐了,落在别人眼里,也是他们师兄弟二人大逆不道。 想及此,从白眼底的阴翳便压不住了,他抬起下巴:“那公主想怎么样?”他起身,逼近,“杀了我?” 桃花抬眼,目光如炬。 须臾时间,驿站一楼的香茶刚上了几盏,茶客们正吵吵嚷嚷地热闹着,楼上突然爆出一声尖叫。 顿时鸦雀无声,众妖抬头看向二楼,只见一个人影滚下了楼梯,蜿蜒一地的血,那人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手上全是血,他身后,还慌慌张张跟着一人,踩着楼梯上那一地血,狂奔下来,大惊失色的喊道:“公主杀人灭口了!” “公主杀人灭口了!” 北赢称之为公主的,便只有一人,大阳宫的桃花公主。 一瞬,驿站里无数双眼睛都寻着血迹的方向望过去,二楼的楼梯口,站着一个纤细窈窕的姑娘,穿着白纱的裙子,生得极美,一双手交叠握在身前,白嫩的手指上全是血,她眼里,微微慌乱。 手染鲜血的,正是大阳宫的桃花公主,今日妖都城里议论纷纷的主角。 地上的人躺在血泊里,痛苦地呜咽,指着楼梯口的姑娘:“桃花公主要杀我……” 公主要杀人灭口。 桃花公主要杀我。 两句话,众目睽睽之下,这受伤的是听茸境被驱逐的十六弟子,而这手上染血的是听茸境的十七弟子。 再加上今日的传闻,说听茸境天聪、从白两位弟子曾亲眼撞破了一出师徒苟且,因此而被逐出师门。 似乎,所有指向都明了了,目光全部锁向楼梯口的少女,无人敢置喙,只是,眼神里藏不住的鄙夷与轻视。 桃花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将手上的血用力擦在裙摆上。 噤若寒蝉时,突然,清风徐来,拂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桃花。” 035:凤青开了杀戒(二更) “我为他英雄救美,他为我大开杀戒。 青青,你没有心,不能将我放在心里,可我总归是不一样的,对吗?”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噤若寒蝉时,突然,清风徐来,拂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桃花。” 桃花骤然抬起了眼,突然明媚了眸色,她喊:“青青。” 声音落地,那所有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驿站的门口,阴雨天,光线不强,那缓缓从暗色里走出来的人,模样倾色,眼里盛了深春的光。 他目下无尘,一双眼里,只有日光,与小姑娘的影子,走得很快,却丝毫不见慌乱。 躺于血泊的男人就在这时突然开口,断断续续:“师傅,师妹她……她要杀我。” 他抬手,试图抓住凤青的衣袍。 凤青侧身,躲开,皱了眉,抬头看去,启唇道了二字:“过来。” 微带韫色,口吻却有宠溺。 桃花扶着楼梯的扶手,一步一步跳开血迹,走到凤青跟前,抬起眼,看他时,突然热了眼眶。 她摇头,说:“青青,不是我。” 没有过多解释,因为不需要。 凤青颔首,抓过她沾到血的手,细细擦干净,安静地垂着眸子,便好像旁若无人。 “桃花,闭上眼睛。” 桃花依言合了眼眸。 凤青拍了拍她因不安而攥紧的手,将她挡在身后,目光这才落在天聪与从白二人身上。 “师、傅。”天聪下意识后退,惶恐紧张地结舌。 凤青一言不发,自始至终凝着眸,暗影叠叠。 他近一步,天聪便退一步。 “你、你要做什么?” 怕了,是真怕了,他红鹤族天聪,曾拜于听茸境门下,却从未如此与凤青这般对峙过,更不曾在他眼里见过这样深沉冷凝的愠色。 “你、你要——” 凤青突然道:“我要清理门户。” 天聪转身便欲逃脱,却被一股大力拽住了整个背脊的妖骨,似要撕裂他的身体,整个人被重重抛起,狠狠砸向背后的楼梯口。 “咣当——” 玉石堆砌的楼梯扶手被砸了个粉碎。 驿站内,所有目睹的茶客、亦或是伙计各个呆若木鸡,动都不敢动一下。 好强大的妖气! “你刚才喊错了,”凤青俯睨着蜷缩在地上的人,神色波澜不兴,好似寻常的语气,一字一字,他都慢条斯理,“不是公主要杀人灭口,是我。” 他缓缓抬起了手,骨节分明。 “饶……命……” 仿若被扼住了咽喉,两个字几乎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不成语句。 凤青却置若罔闻,在掌心凝了一团青色的光晕,一点一点凝成利刃,然后不疾不徐地落下。 突然,他的衣袖被拽住。 凤青转眸,眼底的墨色稍稍晕开。 小姑娘便站在他身侧,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青青。”她摇头,氤氲的眼眶有一点红,极小声的嗫嚅着,“不要杀他。” 凤青的手悬在半空,没有抬起,亦没有落下。 “他罪有应得。”他说。 桃花仍旧不松手,更用力地摇头,带着些些哭腔:“桃花不想青青背负骂名。” 众目睽睽之下,他若开了杀戒,杀的还是自己的弟子,听茸境千年清誉毁于一旦,北赢众妖又会怎么诟病抹黑他。 “青青。”她喊他,执拗地不肯松手。 软软糯糯的声音,出奇得让凤青平静下来。 他问:“有没有受伤?” 桃花摇头:“没有。” 凤青这才缓缓收回了手,地上的天聪一口气松下,整个身体便虚脱了,瘫软在地,方才那一掌,凤青若落下了,他是骨头都不剩。 驿中屏气凝神的众妖这才敢喘气,暗暗拍拍胸口,把吊起来都心脏吞回肚子里,唯有躺在血泊里的那人,不知何时将腹部那把银制的匕首拔下了,盯着凤青转过去的背脊,目光发凉。 背脊,是妖骨所在,是妖族的命脉。 就是这时,蜷在地上的从白毫无征兆地跳起来,抬起手的银制匕首,对准凤青后背的命门就狠狠扎下去。 桃花大喊:“青青!” 几乎是本能动作,她发了狠地一把推开了凤青,正面迎上了匕首的尖端,狠狠、狠狠刺进了她腹中。 凤青脚下一颤,几乎要站不稳。 傻了,慌了,不知所措,所有理智崩盘,甚至忘了绝卓的妖法,颤着手极度慌张又笨拙地将那手握匕首之人蛮横地推开。 从未这样狼狈过,腿软得把膝盖磕在了地上。 “桃、桃花。” 一开口,声音战栗,像被勒住了喉咙,他木然又僵硬地看着她缓缓倒在了怀里,腹部汩汩流出来的血,瞬间便染红了他的衣袍。 “青青……” 她吃力地喊,凤青哑着声音才勉强挤出一个字应了她,动作木讷又僵直, 无力地靠在怀里的小姑娘脸上褪了血色,惨白惨白的,她却扯扯嘴角,对他笑,问他:“青青,我英雄救美的姿势帅不帅,美不美?” 凤青一双宁静的眼,第一次乱了所有光影,只剩一片猩红色,潮起潮涌,全是隐忍的戾气,铺天盖地的森然。 他张张嘴,声音嘶哑:“乖,别动了……别、别动了。”抬起手,颤抖得厉害,握住了刺入她腹部的那把刀,如鲠在喉,低声伏在她耳边,说,“若是疼了,你便咬我。” 原本昏沉无力的小姑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了凤青的手,很用力,摇头:“青青,是……是银匕首,别碰,会、会灼伤。” 她胸腔里提不起劲,每一个字都咬得艰涩,却字字清晰。 妖族畏银,动辄灼伤,她是怕累及他。 凤青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地哄:“桃花乖,不疼。” 几乎下一瞬,凤青便握住了刀柄,一点一点拔出来,很慢,慢得逼出了他眉宇间一层薄汗。 凤青的手,在发抖。 她不疼,一点都不,有暖暖的气息从伤口灌入身体,她知道那是凤青的凤凰真气。只是她也知道,他一定很疼,她甚至能听到银质匕首烧灼他掌心的滋滋轻响。 她的英雄凤青,是她的盖世英雄。 缓缓、缓缓闭上了眼,她昏昏沉沉,撑不开眼睛,模糊了耳边的声音,是凤青的声音。 他说:“你们两个,都该死。” 他将怀里的人儿轻轻放下,起身,周身萦绕了浓烈的青色光晕,幻作利刃,脱手飞出。 只见青色的光刃转瞬划过,快得缭乱人眼,眨眼功夫,直直刺进了地上两人的背脊,穿透了胸膛,血溅了三尺。 “啊——” “啊——” 两声长啸,倒地呜咽,血淌一地,身死,立马显现了兽形。 所有动静,皆在转瞬即逝间,叫所有目睹之人,全部凝了神,掐住呼吸,生怕半点生息会招揽杀身之祸。 铺天盖地的杀气,逼人胆寒。 如此强大的妖法,杀人不过弹指,这是何等人物,一双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胆战心惊地看向衣袍染血的男子。 他俯身,将地上的小姑娘抱进怀里,未抬起头,道:“我是凤青。” 听茸境凤青…… 难怪,难怪这么浓烈的妖气,难怪覆手杀伐。 整个大堂里,噤口不言,只闻凤青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亦没有丝毫温度:“今日我听茸境清理门户,你们所见所闻,可以非议,也可以谩骂,都冲我来,若是让我知道从谁的嘴里说出来一句诟病桃花公主的话,下场同他们两一样。” 不经意般,凤青拂了拂袖,骤然青色光刃破开地上两具尸体,顿时化作一堆灰烬。 下场,尸骨无存。 非议?谩骂?还有谁敢呢? 凤青抬脚,走得缓慢,又突然顿住,回了头,扫了一眼:“这里是北赢,你们是披了人皮的兽,是最低等的种群,连血亲伦常都没有学透,便妄自高尚。”话,微微一顿,他道,“本妖尊未娶,桃花公主未嫁,什么叫苟且?” 所有人噤若寒蝉,睁睁地看着凤青走出驿站,双手,小心翼翼。 什么叫苟且? 北赢草坪上,那滚来滚去的,算什么呢? 这里是妖族,妖本兽类,凤青一言戳破了多少揣着人皮说鬼话的畜生皮相。 先有大阳宫妖王尊上的召令,再有听茸境凤青的威吓,整个妖都城都安静了。流言,止于暴戾,而北赢妖族更直观,止于强者。 桃花醒来时,是夜里,她不知道睡了多久,烛火刺目,她睁不开眼。 “桃花。” “桃花。” 耳边有一个声音在喊她,很焦急。 桃花用力地把眼皮睁开,才看清烛火前的人影,喊了一声:“哥哥。” 嗓音破碎,是哑的,很疼很干。 哥哥把手放在她脸上,轻轻地摩挲,温柔得不像他:“哥哥在,已经没事了。” 桃花摇摇头,说没事,说不疼。 梨花的眉头还是紧紧拧着。 她动不得,转着眸子四处瞧,哑着嗓子问:“青青呢,青青在哪?” 屋里,只有哥哥守着,凤青不在。 她哥哥突然攥紧了她的手。 “桃花,听哥哥的话,不要他了好不好?” 一想到这小丫头为了那老凤凰连命都不顾,梨花就一肚子火。 桃花眨巴眼,觉得莫名。 梨花哄她,催眠似的:“北赢那么多妖,还有大楚人族,你要谁哥哥都给你捉来,要多少都给你,把最好的都给你,我们不要那只凤凰了,嗯?” 这是给她下降头吗? 可能哥哥被她吓坏了,说胡话了。 桃花佯装生气,板着一张小脸:“哥哥,以后别说这种话了,我会生气的,会不理你。” 油盐不进…… 楚梨花沉默了很久,少年音色却嘶哑了几分:“桃花,非得是那只凤凰吗?” 小姑娘半点犹豫都没有,一脸任真地:“嗯,就像我们爹爹对我们娘亲那样,是从一开始就要到死的。” 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吗? 这一刀,再偏一寸,就是凤青渡了所有真气都没有用,所幸,没伤及要害,又有凤青的凤凰真气护着,只是流了些血。 楚梨花不说话了,唇抿得发白。 偏偏是那只凤凰,那只不仅修了永生还…… 他叹气,无可奈何。 桃花看见她哥哥一脸深沉,便有些慌,顾不得伤口,侧身寻着他视线。 她凄凄楚楚的样子:“哥哥,你别讨厌青青好不好?他是桃花的心上人。” 哼,还知道他不喜欢那只老凤凰拐了他妹妹! 她可怜兮兮地瘪瘪嘴:“你别怨他,他真的很好,是桃花不好,桃花没有生为妖族,还总是任性胡来,会给他带来很多很多麻烦。” 桃花用小手指去勾梨花的手,挠挠他手心,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加上她有气无力的撒娇,梨花纵使有气,这会儿也偃旗息鼓。 她句句都是凤青的好,被灌了迷魂汤般。 “我让他进来。” 梨花极度不悦地磨了磨牙,起身出去。 片刻,凤青进来了,满脸倦色,灯火从他身后打来,柔和了脸上分明的轮廓。 他应该没睡觉,眼底青黛很重。 桃花躺着,动不了,便伸出手,招了招:“青青。” 凤青走快了些,蹲在了床边。 他眉宇郁色很重,看她时,目光灼热,不知为何,桃花觉得他好像瘦了一点,褪去温润,凌厉了许多。 她眯着眼看他:“太暗了,过来一点,给我看看。” 凤青凑近。 她仔细地看,放心了些:“没受伤。”她拧眉,问,“我哥哥有没有打你别的地方?” 她觉得,依照哥哥护短的性子,势必要和青青干一架的。 原本紧绷的五脏六腑,像被软软的小手扯松了。 凤青这才展眉:“没有,你哥哥还打不过我。” 桃花想想也是,她哥哥才十四岁,纵使天赋异禀,对上凤青千年的妖力,还是差了些道行的。 她又担心了:“那你有没有打我哥哥?” 凤青摇头:“我们没打架。” 不过是过了几招。 桃花这才宽了心:“给我看看你的手。” 凤青迟疑。 她便去抓,扯到了伤口,疼得抽了一口气,凤青立马按住她的手:“别动。”然后他把自己的手递过去了。 对她真是……束手无策,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舍不得,疼得他难受。 桃花掰开凤青的手掌,他掌心,血肉模糊的,伤口早便结痂了,丑陋又狰狞,是银器灼的,不会愈合。 “怎么不包扎?”她眼红,心疼得想哭。 凤青道:“顾不上。” 当时抱她回来,一时止不住血,慌得他扎针都握不住针了,哪里有心思处理伤口,等她伤势稳定,便等在她屋外,满心满眼都是她推开他扑上去时的模样,攥着手,指甲掐进伤口都没有知觉了。 说不出什么感觉,像死了一回。 “会留疤吗?”小姑娘小心翼翼抓着他的手,仔仔细细地瞧,眼神恨不得软得化成一滩水似的。 凤青摇头,收回手,不着力地覆在她的腹部:“我的手无碍,是你这里会留疤,银匕首刺的伤口,我治不好。” 银是妖族的克星,纵使他阅尽医书,也不能攻克。 这一刀,会在她腹下留一个一指长的伤疤。 桃花养了些精神头回来,眼睛里亮闪闪的,两只手抓着凤青的手,放在肚子上轻轻地蹭:“没关系,反正在衣服里面,谁都看不到,而且满满跟我说,身上没点伤疤的,都不是英雄。” 凤青不言,胸口那个剜掉了心脏的地方,酸涩得疼。 小姑娘突然想起来什么,两只手伸到枕头里掏啊掏,一会儿掏出来一个药瓶。 “我以前皮,总是受伤,这是我哥哥让燕瓷给我配的外伤药,很有用的,我涂了之后伤口就不疼了,都给你。” 她把药瓶塞凤青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里。 凤青怔忡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他们,” 桃花问了,又止住,有些小心谨慎。 凤青将药瓶放进袖口里,语气平常:“杀了。” 还是开了杀戒…… ------题外话------ 昨天晚上那章桃花的手札其实是这章的,已修改了,不是重复用了桃花的手札内容。 今天会肥更,月票走起来。 036:剜肉和凤青入魔(三更) “谁都不可以说他一句不好,他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凤凰。”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凤青将药瓶放进袖口里,语气平常:“杀了。” 还是开了杀戒…… 鸣谷说过,凤青好多年不曾开杀戒了,这次不仅杀了曾经的弟子,还在众目睽睽之下。 桃花咬咬唇,垂下眼睫:“青青,是我不好。” 她平日里顽劣,可从来都有分寸,不会不顾后果,这一次,是她莽撞了,她根本什么都没想,甚至使了浑身的劲,瞬移甩开了护卫,莽莽撞撞就去了。 关心则乱,所以才受制于人。 凤青端着她的脸,让她抬起眼睛,与他对视。 他问:“是你要杀他们灭口吗?” 桃花摇头:“是那只鹧鸪鸟自己扎了自己一刀,想反咬我一口。” 那只鹧鸪鸟问她要不要杀了他,她当时只说,不用她动手,在她白灵猫族统治的北赢地界里,也有一千一万种让他生不如死的法子。 她还说,她不喜欢动粗,只要他澄清,便网开一面。她目的一开始便只有一个,让那张诟病她家青青的嘴闭上。 大概是那只鹧鸪鸟意识到了他惹到皇族的处境后果,才一不做二不休,先发制人反咬一口。 “那你哪里有错。”凤青看着她的眼睛说,“桃花,你没有不好,不需要认错。” 他总是护着她的。 她还是摇头:“我不该任性,不该冲动地找去驿站。” 一想到累得凤青开了杀戒,桃花就好懊恼,咬着唇,恨不得咬破了。 凤青抬起她的下巴,轻轻捏了捏,她就松了牙齿,唇上留下两个牙印。 “你没有理亏,也没有咄咄逼人,甚至都未曾问责,是他自己扎自己,是他反咬一口,也是他无端生事,你何时任性冲动了?即便你有,也是他们有错在先,你就是做了什么又何妨。”他嗓音低沉,眼里温润荡然无存,只余灼灼光子亮得惊心动魄,“桃花,你不该做的,是挡了这一刀。” 话里,都是维护。 比起任性妄为,他更怕她奋不顾身。 凤青问:“懂?” 他不管是非对错,让谁受罪都可以,只要不是她。 桃花迟疑地点点头,很快便又摇头了,小姑娘眼神定定地看着凤青,说:“那是银刀子,扎你身上比扎我身上亏得多了。” 妖族惧银,桃花是知道的,她毫无悔意。 这一刀,该挡,值得不得了。 凤青无奈,也说不出一句重话,耐着性子:“我躲得过。” 她回得很快:“万一呢?” 凤青一时无言了。 她像辨赢了似的,底气可足了,迎着凤青的目光,笑笑说:“要万无一失的。” 一句都不退让,她光顾着他,对自己却不管不顾。 凤青轻叹,扶着她坐起来。 他垂眸,替她掖好被角,突然说:“我不会死,自然不会有什么万一。” 她似懂非懂。 关于凤青的传闻很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很多她都没有确凿的认知,但是,她很怕一个词,生死。 凤青说:“桃花,我是凤凰,只要妖骨还在,是死不了的,所以,以后都不准做傻事了。” 声音很温柔,像在哄她。 他说,他是上古的凤凰,死不了。 不,他只是凤青而已,是她的心上人。 她点头,说知道了,说好,心里却坚定得不得了,以后啊,她还要英雄救美的。 凤青摸摸她的头,没再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昏迷的时候睡多了,这会儿桃花一点儿都不困,小脑袋瓜里装事,满心满眼都是凤青。 她很是忧心,老气横秋地嘱咐凤青:“青青,要是以后别人说你坏话了,你都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们。” 青青几百年没杀过人,北赢的大妖小妖们都奉他为神佛,如今神佛开了杀戒,那群不知道内情的妖兽们,肯定会用闲言碎语把青青拉下神坛的。 不行!她家青青必须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 “无碍,无关紧要的旁人,与我们无关。” 他那不在意的模样…… 桃花平白生出一股昂扬斗志,义愤填膺地说:“不,你那么好,一句都不让说!”她鼓着腮帮子,严肃得不得了,“我在藏书院里看到很多撰写你的野史,要是以后我看到他们在野史里写你的坏话,我会气炸的。” 她一副老母鸡护犊子的炸毛样子,没有血色的小脸添了几分生动。 凤青心软得很,轻笑:“好,都听你的。” 桃花这才喜笑颜开,心里头琢磨着,得找满满来帮着合计合计,凤青这清理门户一事,必须得洗白了。 凤青是后半夜才离开的,一直守到桃花睡着。 楚梨花等在昭明殿外,侯他多时了。 一句废话都没有,楚梨花开门见山:“是不是七百年前?” 凤青神色自若:“是。” 楚梨花眸色微沉,又问:“那凤凰一族,是你杀的?” 沉默了良久。 凤青道:“是。” 楚梨花冷笑。 前不久,他得到百灵鸟族的消息,七百年前,凤凰一族灭族,自此之后,北赢便只剩了凤青一只凤凰。 四个时辰之前,凤青抱着满身是血的桃花回来,他忍无可忍,会了一会这北赢唯一的凤凰,才发觉,他的妖气里,带了魔性。 这只凤凰,曾坠入魔道了。 七百年前凤凰一族灭族便解释得通了,除了凤青,谁有那样的本事,将上古的凤凰杀得一只都不剩。 殿外,光线昏暗,他们背光对立,梨花咄咄逼人:“你连血亲都能杀个一干二净,能保证他日不会伤我妹妹?” 凤青沉默,一言不发。 妖族若坠魔道,人性泯灭,兽性本恶,不识亲缘,嗜血成性。北赢自古坠入魔道的妖,没有一只例外。 他保证不了,根本想都不敢想。 “你回听茸境吧,让桃花在大阳宫养伤。”梨花抬眸,目光落在凤青脖颈后面的血色筋脉,几乎爬到了耳背,冷声道,“你再不走,我怕你对我妹妹兽性大发。” 这一身魔性,恐怕,早晚压不住,更何况,这入了魔的凤凰,玩什么不好,偏偏学人玩动情。 情生贪,那是万恶之首。 凤青走了,当夜便回了听茸境。鸣谷后一步离开,给桃花留了一句话,只说凤青旧疾发了,要闭关。 桃花是知道的,凤青身上有伤,旧伤未愈,却总是因为她,一次一次添新伤。 桃花很想陪凤青一起回听茸境,可梨花哥哥说她的伤不能颠簸,而且听茸境极寒,不利于她养伤,好话歹话说尽了,可桃花还是想回听茸境找凤青。 梨花哥哥便又说,她是伤患,需要人照顾费心,回了听茸境会叨扰凤青静养,这个理由才说服桃花,乖乖留在大阳宫,她想,等她好了,她就立马回听茸境,然后衣不解带地照顾青青,表现她温柔贤惠又能干细心的一面。 所以,她要先把自己养得活蹦乱跳,好好吃药,再苦的药都一滴不剩。 桃花卧病的第七日,花满溜出赤练营来看她,他前脚刚进来,梅花酥后脚就出去了,打了个照面,梅花酥却头都不抬,目光都不施舍一个。 花满没好气地喊:“梅花酥。” 梅花酥一个瞬移,闪了。 花满:“……”那感觉就像心口卡了一口老血,堵得他啊,不爽,“她怎么看到我就跑啊。” 桃花靠着床,正在专心手里的刺绣。 昨日张大蟹来看她,说他后娘给他爹爹锈了个荷包,他爹爹感动得在湖里翻滚个不停,说是宝贝得不得了呀。 桃花觉得她也可以学以致用,绣一个顶顶漂亮的荷包给青青,势必要感动得青青背着她去月亮上飞几圈。 然而,她女红是真烂! 桃花埋头致力于她的荷包,匆匆瞥了花满一眼,回了他一句:“可能是被你丑到了。” 花满听了,立马跑到一旁的梳妆铜镜前,左照照,右照照,镜子里的一张脸,鼻青脸肿的,丑得他都怀疑种族了,他懊恼地扯了一把头发。 桃花便问:“满满,你怎么变猪头了。” 花满哼唧:“跟一只猪打架了。”回问了桃花一句,“你怎么被捅了?”凑上前去,瞧了一眼桃花手里的刺绣。 被丑到了! 桃花拿开,不给他看,换汤不换药地说:“我师傅跟一只鹧鸪鸟打架了。” 花满瞟她:“那怎么是你被捅?” 她一脸骄傲:“我英雄救美啊。” 花满给她翻了个大白眼。 “桃花,那只凤凰是不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他好生好奇呀。 不止桃花被灌了迷魂汤,还有桃花的爹爹娘亲,还有他的红兔子大伯,一个一个都魔障了似的,那是爱得死去活来啊,就拿他家红兔子大伯来说吧,他紫湘大伯母都没了十几年了,他大伯父守了一座坟,要死不活了十几年,曾经滚天滚地滚遍北赢各大草坪的红兔子妖尊,这十几年,看见母的连看都不看一眼,那守身如玉的呀,这几年又满世界去找他大伯母的转世去了,他奶奶说,人虽有三世,可谁知道大伯母这是第几世,就算真有来世,万一生为了男子,他大伯父岂不是要取个男人回来…… 哦!天啊! 花满觉得这些被灌了迷魂汤的都无可救药了。 桃花不与他苟同。 “瞎说。”她一副心甘情愿又引以为傲的表情,“才没有灌,是我自己喝的。” 花满:“……” 走火入魔了! 桃花不理他,继续绣她的荷包,扎了她满手的孔。 花满突然有一茬没一茬地问:“桃花,你和老凤凰滚过草坪没有?” 手一抖,桃花的手指又被扎了一下。 她舔了舔指腹的血,长叹一声:“诶!”很是遗憾,又很是恨铁不成钢,“我也想啊。” 瞧这急色样! 迷魂汤喝的可不少啊,他家胖花没救了,花满翘着二郎腿,说:“滚的时候叫上我。” “叫你干嘛?” “我去看啊,我还没听过凤凰叫呢。” 桃花:“……” 不想和这只兔子做朋友了。 低头,她埋头苦绣! 花满凑脑袋过去看,瞧了又瞧:“桃花,你绣的烧饼为什么是粉色的?” “……”桃花瞪他,“这是桃花!我要把我的本命花绣了给青青!” 本命花? 花满再看了两眼,圆乎乎一团,中间还又几个芝麻大小的圆点:“这分明是烧饼,还是芝麻味的。” “……兔崽子,绝交吧。” 花满拍拍她的肩,叫她再接再厉,争取绣个桃花味的烧饼。 桃花郁闷得少吃了一盘糕点,花满这种蠢兔子,活该被人揍成猪头! 桃花后来才知道满满为何和一头猪打架,过程比较复杂,高度总结就是一出山寨英雄救美。 事情是这样的,前日,赤练营秉持着你进步我进步大家一起进步的训练宗旨,办了一场男妖女妖格斗赛。 梅花酥是女营的一把好手,她的对手是一只特彪壮的山猪大妖,那山猪打不过梅花酥,可是他自诩风流,便手脚不干净,打斗时占了梅花酥的便宜,还咬耳朵约她晚上一起去草坪上‘打架’,正巧,被满满火眼晶晶瞧见了。 然后,隔天夜里,满满就把那头山猪的脑袋按进了他还没刷的马桶里,并且大放厥词说:“梅花酥是我兄弟,你这头猪再敢拱她,我就给你吃屎!” 那头山猪当然不服气了,第二天就把满满揍成了猪头,并且回敬了他一句:“老子就要拱!有本事你也拱啊!” 猪头花满火来了,嚎了一句:“小爷不拱!拱猪也不拱!还有你这头猪也不准拱!” “就拱!” “不准拱!” 刚巧‘路过’的梅花酥:“……” 然后就这局面了,梅花酥看到花满就绕道,当然,这还算从轻发落了,那头山猪,梅花酥直接在赤练营男女公开挑战赛时,丢了战书过去,干脆利索地把那头山猪打得他爹娘都不认得了,现在那头山猪看见梅花酥就拔腿跑,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花满走了后,梅花酥才回来。 桃花旁敲侧击一下:“酥酥,你还在生满满的气吗?” 梅花酥端正地站在一旁,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没有。” “那你怎么不理他了?” 梅花酥想了一下,粗着嗓子干巴巴地说:“兔子蠢,做朋友累。” 确实蠢。 桃花十岁那年便看出来,她家北赢人送外号鬼见愁的梅花酥小姐姐见了花满就会脸红结巴,一看便知有女儿心思。 偏偏,花满那只蠢兔子,怎么都不开窍。 桃花把绣好了荷包藏在枕头底下,转头时眼花了一下,她揉揉太阳穴,顺了顺气,对梅花酥说:“那就别做朋友了,酥酥,我跟你说哦,满满他是北赢最纯情的兔子,你就直接按倒他在草坪上滚一圈,他肯定就——” 喉头一哽,话被噎住,胸口毫无征兆地重重扯了一下,她剧烈地咳嗽,一口血便呕了出来。 梅花酥大惊失色。 “公主!” 桃花身子一软,就倒在了梅花酥身上,突然目眩,她张嘴,大口大口呼吸:“酥酥,我……晕……” 说完,她便失去了意识,微张的嘴角,有黑色的血渗出来。 突然巨变,整个昭明殿都乱了套。 “公主!公主!” “来人啊!快来人!” “快去传燕瓷。” “去龙泽殿给尊上传话。” “……” 燕瓷几乎是被成明大妖提着飞来大阳宫的,与她料想得一般无二,果然是桃花公主出了事端,整个大阳宫,除了这位小殿下,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把大阳宫弄得鸡飞狗跳。 而且,往往事关桃花公主,沾了边的人,都跟去阎王殿走了一遭似的。 整个昭明殿噤若寒蝉,冷气森森。 “如何?” 燕瓷避开梨花尊上那双杀人无形的眼,心脏提到了嗓子口:“高热不退,伤口在迅速腐烂。” 楚梨花眸光骤然冷冽。 昨日也是她说,不出三日公主便能无虞。 脸色紧绷,沉了眼睫,显得面容越发冷峻,楚梨花问:“人为?” 燕瓷点头,道:“公主殿下的药里少了一味药,被人换成了药性与外观都极其相似的腐萤草。” 腐萤草是一味活血的药材,通常用来化瘀,但因药性极强,绝不可用于外伤病患,会加速腐化结痂,药量过多时,连五脏六腑都会腐烂,桃花公主腹上刀伤,刚结痂长好,这大剂量的腐萤草下肚,伤口短时间内便会恶化腐烂。 药方无误,那便可能是抓药熬药送药的过程出了岔子,桃花公主身为人族,身子骨又自幼不好,衣食住行皆格外谨慎,能碰触膳食的,绝对全部都是皇家心腹。 这件事,绝不简单。 梨花脸色极沉,冷声令道:“成明,将昭明殿与御药司的妖侍全部拿下。” “是。” 寒霜满腹的眸子又落向燕瓷,梨花问:“你可有把握让我妹妹分毫无损?” 燕瓷忖度良久,摇了摇头。 桃花公主到底是人族,又先天不足,便是一点小伤也不能大意,何况是旧伤添新伤,楚彧妖王与萧后游历在外,谁也冒不得一点险。 梨花当机立断:“梅花酥,去一趟听茸境。” “是。” 是夜,皓月当空,星辰斑驳陆离。 昭明殿外,夜明的玉石亮了整整一宿,后半夜里,人影行色匆匆,殿外伺候的妖侍进进出出,皆屏气凝神,不敢大口喘气。 寝殿里,只亮了一盏玉石,暗色昏昏沉沉,素白的流苏微微摇动,床幔轻摇,一枕青丝铺了满满一床墨色,榻上的人儿沉沉昏睡,秀眉紧紧蹙着,眉间布了一层薄薄的汗,微暗的光打下,衬得肤色纸白。 “桃花。” “桃花。” “桃花。” 谁在唤她? 桃花拧了拧眉,吃力地睁开眼,她看不清,像笼了一层朦胧的纱雾在眼前,只能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见骨不见皮,是最美的美人骨,一个轮廓便够了,她认得。 “青青。” 躺着的她扯了扯嘴角,对凤青笑,唇色惨白惨白。 凤青伏在她榻旁,低声说:“乖,别说话。” 桃花点头,不说话,努力撑着眼皮看他。 凤青探了她的脉,眉头越拧越紧,指尖很凉,有些微微发颤,他掀开被子,将她寝衣的束腰带子解开,然后缓缓卷起她的衣摆,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白皙光滑的腹上,横了一道一指长的伤疤,厚厚一层结痂,周围的皮肤以泛黑了,那是腐烂的迹象。 “疼了就告诉我。” 凤青嗓音低得压抑,很哑,有些微不可闻的战栗。 桃花点头。 他倾身,略微低下了头,冰凉的手落在她的腹上,轻轻按压着,从四周缓缓至伤口边缘。 凤青的手指移到那伤口一寸的地方,轻按。 桃花立马白了脸,说:“疼。” 他点头,擦了擦她的汗,便又加了一分力道,一双眸子黑沉得化不开,看向她。 她咬了咬唇,却极其安静镇定,只道:“那个地方,很疼很疼。” 腐烂很深,要剜肉。 ------题外话------ 几更几更都搞乱了,看标题看吧 肥更不是爆更,别误会 037:大婚(一更) “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 我是谁? 我来自哪里? 我要到哪里去?”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咬了咬唇,却极其安静镇定,只道:“那个地方,很疼很疼。” 腐烂很深,要剜肉。 凤青眸光越发幽深,暖玉的光,照不进一分光彩。 安抚地揉了揉桃花惨白的脸,凤青回头,问道:“有没有芊泽草?” 桃花撑着眼皮看过去,是燕瓷。 她点头:“有。”眼底有些狐疑不决,“只是芊泽草的药性太烈,怕是小殿下会受不住。” 芊泽草可止痛,药性却太烈,直接摄入恐怕会适得其反,除非,用妖力替她化了这药性。 凤青只道:“给我。” 没有磨好的药粉,燕瓷递了一株原草给凤青,他接过,含在嘴里,细细嚼碎,再咽下。 凤青俯身,凑近榻上的人儿,她昏昏沉沉着,似醒非醒,凤青轻声地喊她:“桃花,张嘴。” 她意识有些涣散,听着凤青的声音,本能地听从,略微干涩的唇缓缓张开。 凤青低头,凉凉的唇落下,喉结微微滚动,将腹中的芊泽草药汁哺入她嘴里,耐着性子,用舌尖一点一点渗过她的舌尖。 燕瓷瞠目,这种炼化药性的法子,她曾在医书见闻过,以妖力化了药性,再反哺。书中有言,虽立竿见影,却到底会损了几分元气。 凤青竟能做到如此。 他抬起头,用指腹擦了擦小姑娘唇角溢出的草药汁,手掌覆在她伤口,轻轻摩挲,似抚慰。 芊泽草药效很快,桃花觉得好像不那么疼了。 “这里坏死的肉,要剜掉。”凤青手拂过那伤口的边缘,轻声问她,“怕不怕?” 若是她怕,他便设法让她睡去。 她却摇头,说不怕,伸出手紧紧攥着凤青的手,手心全是冷汗。 凤青颔首,拍了拍她的手:“疼了便叫出来,我在这里。” 她乖乖点头,特别听话,清清瘦瘦的模样,躺在那张可容纳三四人的玉石榻上,只是小小的一团,纹丝不动地略微蜷着,像只幼小又脆弱的小兽。 凤青起身,吩咐燕瓷。 “去准备热水、酒精灯、短刀,和干净的棉布。” 不到片刻,燕瓷便将东西备好了,酒精灯燃起了火,稍稍打亮了光线,玉石容器里的热水升腾着白色的水汽,被灯火照亮,像一层薄薄的烟。 床上的小姑娘正睁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酒精灯的火光,鼻尖沁出了汗。 凤青侧身,挡住了她的目光。 他蛊惑似的,轻声地道:“别看。” 桃花便闭了眼,感官像被放大了,听得见烛火吞吐灯芯的噼啪响声。 凤青取了短刀,用干净的布帛擦拭干净,放在灯火上灼烤,待刀刃变成火一般红色,这才折回榻旁。 他拂开她腰间的衣裙,手指方碰到她的皮肤,她便睁了眼,片刻的慌乱之后,便镇定下来。 分明出了一身汗,却忍着怕,像个孤注一掷的小勇士。 凤青哄她:“乖,闭上眼睛,别看。” 豆大的汗,顺着小姑娘的脸颊滚下来。 她摇头,说:“我不一点儿都不怕。” 越是惊心动魄时,她越是让他心惊。 凤青看她,青眼影沉沉,他说:“我怕。”声音微哑,些些发抖。 他阅尽医书,千百年来,虽医的人不多,却随意随性惯了,不曾上过心,唯独这一次,是真怕,手里那把刀的温度烫得五脏六腑都焦灼,呼吸都热了。 一千年了,才知道什么是怕,手都是抖的。 他说,有些不由分说:“转过头去,不要看我。” 怕多看她一眼,他的刀便落不下去。 桃花听话,扭过头去,不看凤青。 待刀刃的温度稍稍冷却,凤青对燕瓷道:“你按住她。” 燕瓷迟疑了一下:“让我来吧。” 便是她都看得出来,这位‘德高望重’的妖尊,早就心慌意乱,她是医者,深知医者的刀刃从不医自己、不医所系所念之人,会关心则乱。 凤青却摇头:“我来。” 他取了热好的棉布,擦了擦那伤口的四周,手起,悬在半空,片刻之后,刀刃才很缓很缓地落下,抖得厉害。 顿住…… 良久,刀刃迟迟都落不下来。 凤青额头上,已布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脸部轮廓紧紧绷着,许久,叹了一口气。 燕瓷知晓了,上前:“妖尊,还是我来吧。” 凤青点头,终是将刀递给了燕瓷,做不到,即便对自己的医术深信不疑,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她剜肉流血。 是以,他握着她的手,背过身去,没有看一眼,耳力极好,听得见血肉被划破的声音,还有掌心那只紧握的小手,攥得骨节作响。 那么怕疼的小姑娘,却从头到尾一声不吭,没喊一句疼,出了一身汗。 包扎也是燕瓷做的,退下之后,屋里便只剩凤青与桃花,凤青拧了帕子给她擦汗,轻轻擦掉她嘴角咬破的血痕。 “怎么不喊疼?” 分明是那么怕疼的人。 她很虚弱,声音很轻,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像水洗过,蒙了一层水雾,说:“我喊了你会心疼的。” 不喊便不心疼吗? 凤青拂了拂她毫无血色的脸:“睡吧,等醒来,便不痛了。” 她摇头,眼睛睁不开,却不肯睡,伸手在枕头里摸索,拿出一个嫩青色的荷包,两只手捧到凤青面前:“我绣的,青色的荷包,缀了桃花。” 凤青微微错愕,伸手接过。 “青青。” “嗯?” 她气若游丝,很倦,很困,想看看凤青的表情,想知道他收到了礼物高兴不高兴,可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她说:“不要嫌丑,桃花绣了好久的。” 凤青道:“不丑。” “你会戴吗?” “会。” “青青……” 轻声呢喃了一句,她垂下的睫毛便不动了,安安静静地落下一层灰色的影子,灯光安安静静地落在她脸上,呼吸声很轻。 凤青抓着她的手,低头,看着她指腹密密麻麻的针孔。 他将荷包别在腰间,嫩青色,上面有粉色的纹路,她说是桃花。 嗯,绣得有点丑。 斗转星移,昼夜交替,黄历辗转翻过数个日月。北赢的天,大变,连日阴雨,下得缠绵不休。 春盛之后,便要入冬了,三年为冬,寒气来得有些早。 午时过后,床榻上深睡的人儿,手指动了动。半晌过后,她睁开了眼睛,光线刺目,她抬手又遮住了眼睛,眯着一条缝看纱帐外面。 “酥酥。” 很轻的一声,惊了帐外的梅花酥一跳,她惊喜,快步走到床边。 “公主,您醒了。”梅花酥显然松了一口气。 桃花眯了眯眼,缓缓适应强光。 “我睡了多久了?”许久没有开口,她的嗓音又干又哑。 梅花酥倒了一杯温茶,回道:“十三日了。” ……真能昏!一眨眼睡掉了半月的大好春光。 桃花挣扎着起身,梅花酥拿了软垫,扶着她靠着,她动了动,骨头有些酥软,伤口却不疼,看来无大碍了。 “青青呢?”桃花问。 梅花酥回:“凤青妖尊日日都会过来喂公主吃药,半刻时辰前方才离开,听鸣谷说,是回了一趟听茸境。” 她本想用衣不解带这个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公主听了兴奋得会立马起身去找听茸妖尊。 桃花又问:“那哥哥呢?” “尊上正在青阳殿商议大婚事宜。” 桃花惊愕了,脸上回了几分血色:“大婚?谁大婚?” 梅花酥一五一十回答:“尊上大婚。” “……” 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她家坚信不会送毛定情的哥哥一眨眼竟要大婚了,桃花只觉得像做梦一样,有点昏沉。 “我哥哥和谁大婚?” 她仔细思考,也想不出个合适的人选,莫非她昏迷的这十三日里,哥哥遇上了一见倾心的女子,快马加鞭趁热打铁…… 梅花酥道:“花鲢鱼,涟清。” 桃花愣住。 她看得出来,花鲢鱼涟清心系她哥哥,可是,梨花哥哥看涟清的眼神与看猫猫狗狗一般无二啊。 桃花想,一定是出事了。 梅花酥长话短说,道,梨花尊上与花鲢鱼是联姻,因为一颗虫海黑珍珠。桃花不明白,虫海的百年黑珍珠极其珍贵,很难孕育,早便用尽了,最后一颗还是几年前她病了用掉的,何来黑珍珠。 梅花酥便说,虫海得了一条银鲤鱼,说是花鲢鱼妖主同莲花泉里的一条鲤鱼生下的混种鱼,它吐出来的黑珍珠,比虫海月牙泉里孕育百年的黑珍珠还要稀贵,能治百病,便是九尾狐的心头血也不及一二,与凤青的凤凰真气有得一拼。 她的伤好得如此快便是得益于这颗黑珍珠。 梅花酥还说,花鲢鱼族得了这条银鲤鱼,有了底气,便以每年上贡三颗黑珍珠为条件,向白灵猫族提出联姻。伊始,联姻的对象并非涟清,而是她的哥哥连孝,花鲢鱼族是没落族群,驸马自然不行,便有白灵猫族的族老提议,让桃花公主纳了连孝当平夫。 当然,梨花尊上拒绝了。 正逢那时,昏迷的桃花被送至虫海月牙泉里生肌养伤,不想,连孝不轨,趁尊上与听茸妖尊皆不在时,潜去了月牙泉,意图将生米煮成熟饭,便是这时,涟清出手相助,大义灭亲将连孝打成了重伤。 于是乎,联姻的对象,便成了涟清。 于是乎,桃花服了药,连孝被关进了大牢。 于是乎,梨花尊上与花鲢鱼的大婚之日就定在了三日后。 桃花爬下床,拄着拐杖就跑去找她哥哥了。 青阳殿里,白灵猫族的族老正在议事,梨花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玉石毛笔,未经通传,门口便多了个趔趄的影子。 “哥哥。” 一听少女清脆的声音,便引得族老们连忙纷纷见礼。 梨花立马将殿中的一群老头打发了,丢了手里的笔,脸色有些难看。 “你怎么下床了。”他抱起走路踉跄的小姑娘,放在休憩的矮榻上,训她,“躺着,别乱动,再扯到了伤口有你罪受。” 桃花躺不住,爬起来,她很急切的,问:“哥哥,你真的要娶涟清姐姐吗?” 梨花给她取绒毯御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这满不在乎的模样…… 桃花一脸严肃地问:“你欢喜她?” 梨花轻描淡写地回:“不欢喜。” 这态度,完全漠不关心,便好像事不关己。 难道大婚的是只假猫妖不成? “那你为什么要娶她?” 她没想通,她哥哥才不是北赢那些随便滚草坪的妖,身子金贵着呢,不能随便被女妖染指的。 抚平小姑娘皱着的眉头,他用哄小孩的语气:“桃花,你好好养伤,莫要操心这些琐事。” 转移话题,楚猫妖瞒她! 看来事儿不小。 桃花严肃得不得了:“才不是琐事,是终身大事。” 梨花被她大难临头生死两茫茫似的的表情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脸:“傻。”他压低声音,“自然不是真娶了她,我的后宫哪是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来的。” ------题外话------ 没有月票,二更就离家出走…… 038:脱衣上药(二更) “北赢大乱,祸起于我,祸起于一条鲤鱼,这条会吐黑珍珠的鲤鱼,与我白灵猫族似有很大一坨缘分。”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梨花被她大难临头生死两茫茫似的的表情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脸:“傻。”他压低声音,“自然不是真娶了她,我的后宫哪是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来的。” 果然如此。 桃花将惴惴不安的小心肝放好:“我就知道有猫腻,不然哥哥大婚,爹爹娘亲怎会不回来。” 满满以前跟她抱怨过,说她哥哥腹黑心黑,不是好猫。 嗯,是只搞事情的猫。 “等你好了些,我送你去听茸境,等尘埃落定后再接你回来。” 等尘埃落定…… 事情搞得还不小。 桃花思忖了片刻,不玩笑了,郑重其事的表情:“哥哥,你要做什么桃花不会干涉,但是你要告诉我,是不是同我有关?” “嗯。” 梨花点头,并不细说,桃花自幼聪慧,却不爱攻于心计。 桃花也不问了,心里有了底。 她不笨,能猜测一二,也知道她的伤是祸起于一味腐萤草,能在大阳宫里动她的药,来回不过尔尔几人。 涟清…… 或许,她心太大了。 梨花来了几分兴致,提了一嘴:“还有两个月便是你十四岁生辰,哥哥看中了一份大礼,想抢来送给你。” 桃花想了想:“是那条会吐黑珍珠的银鲤鱼吗?” 梨花揉了揉她额前稍稍长长的发,笑了:“我家桃花真聪明。” 那条鱼,可不止会吐珍珠,金贵着呢。 是夜,阴云覆月,万里星辰遮蔽,乌压压的天,似要沉下。 大阳宫地牢,寒气森森,石壁上的烛台燃着灯火,鲛人油脂炼化的灯芯,风吹不灭,是青色的火光,在银白的牢笼上渡了一层淡淡的黄青色。 银链摩擦,拉扯出刺耳的声音。 男人呼吸急促,目光灼热。 “涟清!” “涟清,你终于来了。” 牢笼之外,人影从暗处走来,迎着光,模样清晰,正是涟清。 连孝因对桃花公主不轨,入狱已有七日,动了刑,仅仅几日,整个人被折磨得骨瘦嶙峋,他坐在地上,遍体鳞伤得站不起来,便盘着腿往外爬,扯着脚上的银链子,摩擦出一地蜿蜒的血迹,他面色枯黄,精神有些恍惚。 目光如炬,连孝盯着涟清:“你快把我弄出去,这个鬼地方,我再也不想待了。” 牢笼之外的人沉默不语,微微侧身,脸上的轮廓半明半暗。 良久,她嗓音微沉:“我不过是个内务女官,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平铺直叙,语调没有一点温度。 她不是来雪中送炭的。 哦,是来落井下石呢。 连孝几乎咆哮,瞳孔一片猩红,神色狰狞:“你很快便要入主大阳宫,你将会是北赢的后妃,只要你想做的,有什么不可以!” 她笑了笑,自言自语般:“我是北赢的后妃,”她抬眸对视,目光凛若冰霜,“你忘了,我是怎么成为北赢的后妃的?” 连孝木然怔忪。 哦,是他不轨造反,她大义灭亲,一朝得尽风头。 连孝冷笑:“呵,是你。” 是她,踩着他飞上了枝头,他成了阶下囚,她却入主了大阳宫。 涟清反唇相讥:“怪得了谁,是你风流成性,才不过是一点冥魇花的粉末,你便原形毕露了。” 一点粉末,不至于理智全无,却刚好让她堂堂正正上演了一出大义灭亲。 难怪,那日他精神恍惚,待神色清醒时,已经大错铸成了。 “又是冥魇花。”连孝讥诮。 半年前涟清借宫婢之手让桃花公主误食了冥魇花,此后龙泽殿再无女婢,永绝了后患。这次,她又故技重施,踩着他入主大阳宫。 他这个妹妹,还真是让他刮目了。 连孝突然发笑,撑着身子站起来,趔趔趄趄地走近。 “你就真以为你在桃花公主的药里下了腐萤草会神不知鬼不觉吗?” 涟清募地瞠目。 连孝讥讽,冷冷相视:“涟清,做哥哥给你最后一句忠告,好好享受你现在的美梦,我等着看你醒来后的下场。” 她沉冷紧绷的脸色略微变化,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慌张。 腐萤草…… 他竟知道了。 如此,便只能…… 涟清正色,不疾不徐地回视,道:“我的下场如何,你看不到了。”她转身,嗓音高亢,字字掷地有声,“尊上有令,花鲢鱼族连孝,”顿了一下,高声道,“诛。” 连孝瘫软地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杀人灭口啊。 半个时辰之后,涟清连夜求见妖王尊上。 殿中,尊上道一字:进。 涟清走进大殿,双膝跪下。 “尊上。” 楚梨花撑着身子,靠着软榻,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并未让她起来。 成明大妖候命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看着这条鱼——作妖。 她语气沉痛,字字艰涩地开口:“涟清假传尊旨,求尊上恕罪。” 楚梨花翻了个身,容貌年少,一双眼却深沉幽静,问:“你假传了什么尊旨?” 她一字一顿:“诛杀连孝。” 手伸得真快。 楚梨花伸了伸腰,坐直了,不痛不痒似的:“你这大义灭亲,倒做得彻底。” 不恼,不喜,眼底半分喜怒也不露,教人完全看不出情绪。 涟清稳下心神,沉了沉气,道:“涟清甘愿领罚,兄长所犯之事本就罪该万死,可两族联姻在即,尊上若动手诛灭花鲢鱼族下任妖主,怕是会徒惹非议,是以涟清擅作主张替尊上动了手,涟清自知有罪,不敢求得宽恕,不过涟清斗胆恳请尊上莫要罪连我族人。” 假传尊旨,本是死罪,如此一番说辞,倒是表了一通忠心。 “做的不错。” 楚梨花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 涟清诧异,未曾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伴读七栽,却还是摸不透这少年妖王的脾性。 她张嘴,还欲再说,楚梨花却道:“退下。” 少年的眉宇,已隐隐有了不耐。 大婚便在三日之后,她将入主他的后宫,只是在他一言一行里,却看不到半分男女温存,一如既往的冷漠与无常。 涟清咬了咬唇,终究是一言不发地退下了,垂着眸,神色黯然。 待人走了,一旁的成明大妖不忍说了一嘴:“这涟清可真下得去手,怎么说也是亲哥哥,当真是最毒妇人心。” 虽说北赢都是人面兽心,可到底血浓于水啊。 楚梨花眯了眯眼,冷哼:“也好,让他们手足相残,省得脏了本王的手。”抬眼,正好落在大殿下面那块狐毯上,脸色骤然就沉了,“把那块毯子扔出去,碍眼。” 这猫祖宗! 那块毯子就被涟清跪了一下,扔了可惜啊。成明大妖一边卷毯子,一边想。 这会儿,审讯司的章林大妖来了,神色匆匆。 “尊上。” 座上的猫祖宗掀了掀眼皮:“嗯?” 章林大妖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头埋得很低,气虚地说:“御药司的那个小宫侍死了。” 在他的地盘上,好端端的妖就这么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他感觉审讯司这顶乌纱帽在摇摇欲坠。 不想—— 楚梨花轻描淡写地扔了一句:“死了就拖出去埋了。” “……” 这就没了? 章林大妖心肝乱颤,对这位十四岁的小尊上是打心眼里打骨子里怕得慌,小心谨慎地问:“不查了?” 那腐萤草便是那小宫侍放进桃花公主的药里的,只是小宫侍说,她对天发誓不知情,说那日她有些困顿,才晕晕乎乎认错了药,将腐萤草认作了令归子。 只是,这原本装着令归子的药柜怎么就装了外观气味都极为相似的腐萤草,这就还是个无头悬案。 显然,还有猫腻。是另有其人,还是那小宫侍贼喊捉贼,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小宫侍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又多了一宗无头悬案了,就这么埋了是不是…… 楚梨花极其不耐:“你的脑子是摆设吗?” 脑子是摆设的章林大妖:“……”扑通跪下了,“臣下愚钝。” 座上的猫祖宗没耐心,冷眼扫过去:“都退下,本王困了。” 章林大妖和成明大妖一同悻悻地出了青阳殿。 “小尊上几个意思?”章林大妖问成明大妖。 成明大妖言简意赅,就说了两个字:“涟清。” 一语惊醒梦中人! 涟清掌管大阳宫内务多年,确实有那个能耐,小尊上又是个心思深不可测的,心里明亮着。章林大妖反复琢磨,想到了什么,大吃一惊:“那大婚……” 成明大妖点头,给了个微妙的眼神。章林大妖秒懂,难怪好端端地要大婚,果然反常必有妖。 成明大妖又提点了句:“让赤练营准备准备,过两天可能要出兵。” 过两天,就是尊上大婚啊,要大变天了。 后半夜,内务司有急报。 “涟清大人。” “涟清大人。” 片刻,寝居的门开,涟清披了衣裳出来,瞧了一眼,来人是她安插在天牢的心腹。 “何事?” 那妖卒道:“天牢出事了。”下意识张望了一下四周,压着嗓音道,“连孝大人被人劫走了。” 涟清脸色大变:“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地上发现了几只蛊虫。” 是蛊虫一族的余党。 涟清沉吟思忖后,连问:“尊上呢?可有动作?” 妖卒擦了擦虚汗,回道:“尊上下令去赤练营,命折耳兔族的花满公子前去剿灭蛊虫族。” 涟清默,神色晦暗不明。 大婚在即,却变幻无常,连隐藏在暗的蛊虫一族也插了一手,事态越发难测了。 两日匆匆而过,大阳宫里张灯结彩,在大婚的前一日,桃花被送去了听茸境,是坐了大鹏鸟去的,那顶风的感觉,桃花只觉得晕乎,不过,一想到青青呀,她就立马兴奋了。 她蹦哒着就往梅园跑,梅花酥在后面喊,生怕她刚长好的伤口又蹦哒个口子出来。 远远地,桃花便看见了梅园外的人影,她拔腿跑去。 “胖花!” 二白张开手,等待桃花给一个久别重逢的熊抱,手才刚擦到一抹衣角,就见那个粉色的小身影一阵风似的刮过她的身旁。 桃花奔向了凤青。 “青青!”激动呀! “……”二白僵着收回了手,扭头,便看见桃花一把搂住了凤青的腰。 艹! 她翻了个大白眼,不能进听茸境,就抱着手,凭栏而望,看看那个没心肝的怎么投怀送抱。 桃花扑得着实太猛,凤青被她撞得后退了几步,刚站稳脚,怀里柔软的一团便踮起了脚,凑到他耳边,满足地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想你了。” 凤青眸光亮了亮,摸摸她的头,扶着她站好,问她:“伤口还疼不疼?” 她摇头,笑眯眯的:“不疼。” 凤青瞧了瞧她的脸色,虽清瘦,但血色尚可,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很冰,拢了拢她厚厚的披风,拉着小姑娘冰凉的手往屋里走。 凤青顿住,吩咐了一句:“晚膳清淡些。” 流零站在小筑外的梅树旁,回话:“十八知晓。” 鸣谷跟着进了小筑,梅花酥守在外面。 二白吃了一嘴冷风,无语凝噎了老半天,问梅花树下面无表情的美人儿:“我这是被无视了?” 流零不答,无视她,直接绕道而行。 这只孔雀,真是高冷得不得了啊!丫的,会做饭就是翅膀硬啊。 二白跟过去,蛮不讲理的口吻:“你给我开小灶,我要吃大鱼大肉。” 流零回头,面不改色:“你去抓鸡。” 桃花不在的这几日,凤青闭关,鸣谷去寒冰洞伺候,二白没办法,只能跟着这小孔雀混吃混喝,当然,她付出了劳力,给他又是抓鱼又是剁肉。 二白想了想,商量:“鸭成吗?我对鸡窝有阴影。” 野鸡妈妈估计认识她,毕竟她翅膀受伤那会儿,野鸡妈妈把她当亲闺女一样在鸡窝里孵了她一段时间。 二白义正言辞地说:“而且我怎么能抓鸡呢,鸡是我的再生父母,对我有再造之恩的。”她眨巴眼看流零,“我们抓鸭吧,嗯?” 最主要还是她想吃七宝鸭了。 流零板着一张比女人还要美的脸:“不行。”他说,“要给师姐做鸡肉清汤。” 说完,流零走了,几步之后,又回头补了一句:“记得把鸡皮去了,不然会腻。” 二白:“……” 丫的,老娘凭啥给你抓鸡去皮。 二白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往境口外走去,抓鸡吧抓鸡吧,不然没包子吃,管他什么再生父母、再造之恩,还是包子重要。 听茸境的雪,正下得安静。玉雕竹屋里,猝然发出一声闷哼。 凤青立马放下手上的捣药石臼,去了里屋。 “怎么了?”他语气略急。 原本该躺在榻上休息的小姑娘正蜷在地上,抱着肚子,龇牙咧嘴地说:“撞到桌子角了。” 凤青看了一眼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玉石棋子,她就喜欢用棋子玩投壶。 真是一刻都不安生。 凤青揉揉眉,俯身将她抱起来,放在屏风旁的矮榻上,抬手查看她的伤,想到什么,回头瞥了鸣谷一眼:“你出去。” 鸣谷了悟,退下了。 凤青挥袖,将里屋的玉石帘子放下,这才蹲在矮榻旁,伸手去解桃花的束腰带。 “……”她脸上浮出两朵晚霞,觉得还是要矜持一下,不能让青青觉得她不大家闺秀,便扭了扭腰,说,“让梅花酥来。” 凤青继续手上的动作,心无旁骛:“我是大夫。” 嗯嗯,他是青青,别说解腰带,全部脱了桃花也愿意。 啊!她心神荡啊荡,有点小娇羞地看凤青,好吧,凤青真的只是在看伤口,一点都没有心猿意马。 他撩开她的裙摆,只露出了一截腰,将缠绕在腰上的绷带解开,眉头便紧蹙了:“伤口还未完全长好,这几日不准乱跑。” 又被她撞裂了一道口子。 凤青取了薄被,给她盖好,去外间取了药回来,掀开薄被,用手指沾了些药汁,涂抹在她的伤口处,指腹打着圈,很轻。 桃花只觉得凉凉的,很舒服。 凤青垂着眸子:“听茸小筑里设了结界,明日哪都不要去。” 明日大阳宫行国婚,必将大乱。 桃花立马严阵以待了:“你要去哪吗?” “嗯。”凤青点头,温声道,“去虫海。” ------题外话------ 肥更有月票吗 039:狠狠虐! “大乱起,雄起吧,桃花!”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你要去哪吗?” “嗯。”凤青点头,温声道,“去虫海。” 桃花闻言撑起身子:“去做什么?” 凤青按着她的肩,让她躺好,将她伤口处的药汁揉开,便又重新缠上干净的布带,不紧不慢的动作,语调亦心平气和,道:“去替你讨账。” 桃花想劝。 凤青将她的衣裙整理好,掌心轻轻覆在她腹上,轻轻地拂:“那腐萤草的伤,不能白白受了。” 他护短,尤其护她。 凤青与哥哥的想法倒不谋而合,要去讨点利息回来。 她抓住凤青的手,苦着脸叮咛:“那你别受伤了。” 他拍拍她的手,说好。 九月初九,宜嫁娶。 北赢妖王大婚,尊上亲临虫海迎亲,纳花鲢鱼族涟清为妃,迎亲的队伍从妖都城南足足排到了城北,盛况空前。 虫海水府宫中,张灯结彩,红绸铺了十里。 玉石陈设的深闺里,女子正在对镜贴妆,青黛描眉,唇点朱砂,金镶玉石的凤冠坠下一颗莹润的三瓣莲,贴着眉心,涟而不妖,甚是好看。 黄衣的婢女取来了盖头,递给女子。 她笑,镜中模样姣好,妆容十分精致。 为官五栽,涟清极少作如此女儿打扮,换上了女儿红妆,眉宇间的凌厉与沉敛也柔和了,添了几分出嫁女的娇羞,问身侧的婢女:“什么时辰了?” 婢女回道:“回大人,还有一刻便午时了,大阳宫的迎亲队应该快到虫海海域了。” 涟清弯起了唇角,手拂过镜前琳琅满目的珠钗玉石。 婢女为她挑了一支和田玉的簪子,华美而不繁复,涟清摇头,从抽屉最下层的梳妆盒里取出来一支簪子。 “戴这一支。”涟清不禁扬唇,“这是尊上送来的。” 青铜的簪挺,碧玉镶嵌,坠了玉石的流苏。 婢女接过簪子,小心地为涟清别在发间,笑道:“这簪子真好看,尊上对大人这般好,大阳宫三十二殿里一位娘娘都没有,日后大人定会圣宠不衰。”婢女哦了一声,嬉笑,“奴说错话了,该改口唤娘娘了。” 涟清笑而不语,不似平日为官时的冷沉。 婢女取了红绸的盖头,替她覆上,遮了视线,她垂眸,只能看见盖头的尾端绣了一尾龙凤呈祥的云纹。 一刻时辰,分秒如春东漫长,涟清没有等来她期盼已久的人,却等来了花鲢鱼的灭顶之灾。 鞭炮声响,盖过了虫海水域的潺潺水声,玉石水府外,脚步声如擂鼓,乱而急促。听闻鞭炮声,婢女满心欢喜地出去,回来时,脸色却惨白。 “怎么了?” “大人,您快走吧。”婢女湿了眼,“尊上的亲兵已经入水域了。” 涟清猛地站起来,撞到了镜前的梳妆盒,珠钗玉石滚落了满地,她满眼惊慌:“什么亲兵?” 婢女慌不择言:“不是、不是来迎亲的,杀、杀——” 话未完,涟清便已扯了盖头,红绸落地,她踩过,盖头上锈的凤纹图案上留了一个灰色的脚印。 那日之事,北赢史书,只有聊聊三两笔:大婚之日,鱼族借机起事,尊上被困虫海,赤练营出兵三万。 鱼族借机起事…… 好一个鱼族借机起事,堵了悠悠众口,便可堂而皇之地铲除异己。 不到须臾,整个鱼族水府便横尸遍地,到处都是殷红,涟清赶到正殿时,只见满地的血,她的父亲母亲便躺在一堆尸体之间。 她大喊:“母亲!” 身着雍容华贵的女人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脸色乌青,已经了无气息了。不远处,她的父亲抬着手,还在呜咽挣扎。 “父亲!”她坐在地上,一身繁杂的大红色衣裙很快便被地上的血染湿了,她红着眼喊,“父亲,父亲。” 地上的男人抬着手,不停地抽搐,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嘴里大口大口乌黑的血汩汩地往外流。 涟清急得瞳孔微微凸出,嘶吼着催促:“缇兮在哪?缇兮呢?” 她父亲抬着手,抓住她的袖子,睚眦欲裂,断断续续地说:“连……连、孝……” 如鲠在喉,男人身子剧烈地抽动,一口血涌出喉咙,喷了涟清满手。 此时精致的妆容也遮掩不住涟清狰狞到扭曲的神色,她几乎是咆哮出声:“你快告诉我缇兮在哪?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她是我们唯一的活路,她在哪?在哪啊!” “连……连……” 男人募地瞳孔涣散,身子一抖,四肢瘫软,便断了气,瞳孔还睁着,死未瞑目。 涟清绷直的背脊彻底一松,便瘫坐在了地上,痴痴发笑。良久之后,她撑着地,趔趄地站起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沉痛地闭上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 涟清转身欲走,身后毫无预兆地传来年少的音色。 “去哪?” 她身子微微一僵,动作迟缓地转身,抬眸看着正殿偏门旁的人:“是你杀的?” 楚梨花靠着门,懒得废话。 一双眼清冷又黑沉,扫了一眼殿中的一片血色狼藉,再抬眸,他神色淡漠,言简意赅地问:“那条鲤鱼在哪?” 涟清募地发笑:“你娶我,只是为了她?” 楚梨花摇头:“不。”他依着门,幽幽深沉的眸子欲敛不敛,有些懒漫,道,“本王讨厌鱼,尤其是你们花鲢鱼,容不下你们一族。” 云淡风轻的语气,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丝毫情绪。 涟清冷笑,原来,他早就存了杀心。 “为什么这么对我?”她直直地看着那双漠然的眼睛,殷红的眸灼灼滚烫,渐进覆了一层模糊的水光,一张嘴,如鲠在喉,“我那么——” 他打断,满是不耐:“本王不想听你废话,那条鱼到底在哪?” 冷漠无情至此,这便是她的王。 涟清的脸上,神色一分一分冷下。 她垂下眼:“死了。” 楚梨花眼底暮色穆然沉下了,迈开了腿,步子缓缓,他身后亲兵随行,整个殿中噤若寒蝉。 只剩他冷若冰霜的嗓音:“它死了,那就来算算你身上的账。” 杀气,森然。 还以为天衣无缝,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涟清浑身寒颤不已,一股强烈的惶恐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深知,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半妖心肠手腕有多狠。 咽喉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涟清大口地喘息,狠狠咬着唇竭力镇定下来,声音却不自觉地发颤:“尊、尊上,您饶涟清一回,涟清都是太爱慕尊上,才会犯下如此大祸,求尊上看在涟清多年侍奉尊上左右的份上,网开一面。” 她缓缓弯下膝盖,便跪在了少年面前,背脊发凉,呼吸急促,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他动了杀心,除了求饶,无路可逃。 双手负在身后,少年只是冷冷地敛着眼睫,眼底暗色沉沉,没有一分起伏。 他摩挲了一下白皙的手指,良久沉默后,道:“拔了你头上的簪子,自己动手,你算计我妹妹三次,簪子便入腹三寸,能不能活下来看你命够不够硬。” 一字一字,慢条斯理,好像跪在他面前的只是无关紧要的猫猫狗狗。 入腹三寸,那同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涟清几乎将唇角咬破,瞳孔充血,抬头看着他,声音哽咽:“我在大阳宫伴你七年,你便一分情面都不留?” 他似不耐,蹙了眉头,抬眼:“别等我动手。” 半分心慈手软都没有,那一双眼里,冷漠得让人心惊。 “呵。” 涟清苦笑一声,自嘲自讽,笑出了满眼的泪,她颤着手,取下发间的簪子,那是大婚之前他送来的簪子,她曾天真地以为,是他给她的聘礼。 紧紧握着簪子,手背青筋若隐若现,涟清咬牙:“好,望尊上说话算话。” 话落,她抬起手,狠狠将簪子刺入腹中。 入腹三分,整个簪子几乎全部刺入骨肉,血水渗着簪头滴下,将玉石的步摇染得鲜红。 她僵直的背抽搐,蜷着身子倒在了地上,血染红妆,湿了嫁衣,自始至终,她便睁着眼,看着少年,看他目下无尘,眼里不曾起过一分波澜。 才十四岁的年纪,如何生了一双这样过尽千帆后的冰冷眼眸。 楚梨花不言,看着血漫了一地之后,才道:“把她扔出虫海,其余花鲢鱼族群,处理干净了送去黑鲸族。” 成明大妖领命:“属下尊令。” 北赢食物链,黑鲸族在花鲢鱼之上,无疑,楚梨花是要灭了整个花鲢鱼全族。 地上的女子抱着腹,蜷缩成一团,苍白的脸上,冷汗顺着脸颊砸下,她痛得呜咽,艰涩地开口:“你不杀我,是不是还顾念一分昔日伴读的情谊?” 他的行事作风一贯狠辣,眼里容不得一丝阴私,逆者亡,从来都没有例外。涟清想,她只受了一簪,是否是他存了一分恻隐之心。 她艰难地抬起头,寻着少年的视线望去。 楚梨花道:“那根簪子一寸两寸的地方涂了冥魇花,三寸的地方涂了腐萤草,这都是你欠我妹妹的。” 一笔一笔,一清二楚。 三寸入腹,药入骨髓,必死无疑。 涟清平躺在地上,摸着腹上汩汩流出的血,大哭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虫海外,是十里荒山,满山灌木,杂草丛生。 急促的呼吸由远及近,只见男人身背包袱,边跑边回头,神色慌张满头大汗,踩着遍地的灌木,脚下的衣摆被木刺划破了道道口子。 男人慌不择路,正逃窜着,上空中忽然飘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清脆又尖细。 男人募地抬头,瞳孔骤然放大,眼里映进一张极度白皙的脸,红唇似血,大大的眸子几乎嵌了半张脸。 那笑声的主人坐在一颗三人粗壮的树上,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晃荡着两条腿,脚上铃铛轻响。 她轻笑灵动,问:“还往哪里跑?” 男人背脊下意识绷直了,结巴着说:“没、没有要跑。” 男人七尺身量,很是俊郎,唯独脸色太白,额头上冷汗不止,正是连孝,一改平日的邪佞,眼里全是慌色。 女孩儿从树上跳下来,身量不过连孝腰腹那般高,大大的眼珠像两颗黑色的磁石,她问:“我要的东西呢?” 童妖萧魇。 蛊虫一族素来让北赢众妖闻风丧胆。 连孝强装镇定,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道:“你先把解药给我。” 三日前,萧魇将他从大阳宫地牢里救出来,之后,他便沦为了她的俘虏,甚至不惜弑父弑母。 萧魇似乎在思考,晃着手腕上的铃铛,许久,才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瓷瓶,扔在了连孝面前,他倏地抢过来,后退了数步远,将瓷瓶的药塞拔了,嗅了嗅,这才服下。 萧魇伸手:“给我。” 连孝观望了一番四周,退至十米之外,解下身后的包袱,朝空中用力一掷,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转身拔腿便跑。 萧魇纵身一跃,接住了包袱,晃了晃,笑了。 解开层层布帛,包袱里是一个玉石圆壶,壶里面,淌了一条银色的鲤鱼,正在绕着圈游荡,甚是欢快,日光投在玉石圆壶上,反射出淡淡的葱绿色,透明晶莹的水光里,泛着一层银色。 萧魇伸手,敲了敲壶身,似血的唇弯起:“鳞片漂亮得我想抠下来。” 040:小花乖乖 “鹿来了,快跑!大家跟我一起跑! 嗷!被逮啊!”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萧魇伸手,敲了敲壶身,似血的唇弯起:“鳞片漂亮得我想抠下来。” 圆壶里的小银鲤用尾巴拍了一下水面,一脑袋扎进圆壶壶底了,再也不敢冒头了,躲在水底里吐泡泡。 萧魇咯咯轻笑,晃了晃手里的壶身,震得那条小鱼荡来荡去,晕晕绕绕,银铃般的笑声戛然而止,鲜红的唇中,突然溢出了小调,一张一合的唇,红得灼目。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调不成曲,懒懒悠悠,回荡在山涧里,缠缠绕绕地随风散去,惹得鸟兽突然惊慌散开,随即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啊——啊——啊!” 只见已跑至半山腰的男人突然栽倒在地,蜷缩打滚,面目狰狞地嘶吼咆哮,脸上、手上裸露出来的皮肤趋近黑紫色,皮肉下似有什么活物在蠕动,在血管里翻腾、凸起。 “啦啦啦,啦啦啦啦……” 红唇微动,女孩儿荡着手里的玉壶惬意又闲适地哼着调。 男人仰头哀嚎嘶喊,皮肉破裂,无数的蛊虫从男人的皮脂里、七窍中钻出来,乌黑的蛊虫爬慢男人的身体,将他全部包裹住,只见一团乌黑的虫子在疯狂地蠕爬。 “啊——啊——” 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里,女孩儿哼着语调,清脆动听:“啦啦啦啦,啦啦……” “啊——” 声嘶力竭,叫喊突然泯灭,哼唱声也戛然而止。 萧魇笑了笑,指腹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哨,疯狂蠕动的蛊虫从男人身上爬走。 哪里还有连孝的影子,那半山腰上只剩了一堆褴褛破布,还有森森白骨。 玉壶里的小银鲤蹦哒出水面吐了个泡泡,就又一头扎回水底了。 好怕怕呀…… 一根嫩白的手指无规律地敲打着玉壶口的木塞子,女孩儿凑近壶底,水光折射,那双本就大得吓人的瞳孔被略微放大。 “你那个哥哥说,你不仅会吐黑珍珠,你的鱼脂还能让银器留的伤口生肌愈合呢。” 啵—— 木塞被拔下,萧魇取下发间镶玉的银簪子,由壶口伸进了水里,她扬唇莞尔,像个精致的木偶:“给我试试。” 玉簪狠狠扎下,小银鲤四处逃窜,顿时,玉壶内水花四溅。 一举未中,萧魇嘴角骤然沉下,再度抬起手里的簪子。 刹那,灌木忽地摇动,一道风刃袭过,那玉壶从萧魇指尖脱手,在空中溅出一道弧形的水花,便稳稳落在了一只白皙的手掌中。 骨节分明,指腹细腻,白兰玉般,当真是很精致的一只手。 萧魇的目光顺着那只手往上,脸上依旧挂着恬静的笑,仿若天真烂漫的孩童:“凤青妖尊这是要强抢吗?” 凤青单手握着玉壶,将木塞塞回壶口,抬头:“有本事,你也可以抢回去。” 萧魇嘴角的笑,僵住。 凤青稍稍挑动眉峰,良言写意的温润眸子微微沉了沉,问:“要抢?” 萧魇沉吟未语,目光灼热地盯着那玉壶里的小银鲤,这时,风吹草动,不远处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是花鲢鱼族的残兵逃经此地,数以千计。 萧魇勾唇一笑,浓墨晕染的瞳孔睁大时微微外凸:“听闻凤青妖尊不喜欢杀生,萧魇倒想看看妖尊您大开杀戒是什么样子。” 凤青波澜不兴地负手站着。 萧魇两指捏拢,指腹触着嫣红的唇,微微噘起,尖锐刺耳的哨声蓦然响起。 五声长,一声短,周而复始,不休不止,带着刺耳的尖利,盘旋回荡在山涧,而那渐进逼近的鱼族逃兵,突然顿住脚,停留于原地,目光无神,空洞涣散地怔忪了许久,随即便双目猩红,仰头长嚎,脖颈青筋暴起。 哨声突然拉长。 一个个鱼族兵卒像被牵动了提线的木偶,机械又狂乱地扑向凤青。 巫蛊之术,不死不休,这杀戒,得开…… 听茸境中,脚踏雪飞,鸣谷边跑边喊。 “小殿下!” “小殿下,小殿下!” 鸣谷急冲冲地跑进听茸小筑,大口喘气,憋红了脸。 端坐台案的桃花被惊了一跳,立马便丢下手里投壶的棋子,跑出去,亦是急切:“怎么了?是青青回来了吗?” 这会儿,天将黑,桃花早便等得心急如焚了。 鸣谷摇头,急得满头大汗:“小殿下您快躲起来,听茸境的结界快要让人破了。” 就怕是不轨之人要闯进来了,而且能破了听茸境雪山外的结界,还是能耐不小的不轨之人,至少甩境中这帮老弱病残以及妇孺十万八千里。 所以,鸣谷当机立断,通风报信赶紧躲! 这会儿桃花心也跟着揪起来:“我躲起来了,你们怎么办?” 鸣谷毫不犹豫:“我们也会找地方躲起来的。”妖尊不在,就别说什么誓死不从了,保命要紧。 桃花想了想,听茸境地大树多,又有千丈雪山,确实是适合迂回战术,当下便决定了:“好,我们一起藏好。” 鸣谷立马去通知大家伙藏好,流零与二白他们一眨眼,都不知藏哪了。 当然了,霍狸不躲,她们九尾狐心性高,从不畏畏缩缩,不仅如此,还正面迎敌。 霍狸走出梅园,望着境口,飞雪涌动,结界将破,她大喊:“什么人?竟胆敢私闯听茸境!” 这气势,如虹! 飞雪沉下,模糊的水雾白气里渐进露出一张妖娆美艳的脸,三分妖七分媚,恰好精致又勾人,那人微微斜了斜嘴角,一抹戏谑的笑溢出了唇。 “你这只九尾狐怎生还没死。” 懒懒调笑,十分不羁,这语调,狎昵得很。 霍狸脸色骤变,略略苍白。 “荣、荣树。” 又惊又惧,两个字磕磕绊绊,她神色惶恐。 北赢邪妖,确实让人谈之色变,何况两百年前,荣树与凤青大战,霍狸便亲眼目睹过,此妖是何等邪肆又毒辣。 荣树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目光微微眯着,落在霍狸脸上:“我记起来了,凤青把心剜给你了,难怪还不死呢。” 调侃的口吻,带着玩味的兴味儿,玩世不恭似的,偏偏又没有半分章法可言。 荣树一贯如此,反复无常,是玩是逗还是杀,全凭心情,高兴了逗弄逗弄,不高兴了剥了煮了。 霍狸气息不稳,有些慌乱,极力镇定下来,扶着婢女的手,紧了又紧。 她道:“凤青不在听茸境中,你来做什么?” 对方仿若没听见一般,自顾自话,拖着懒懒的语调:“本妖主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走近,霍狸下意识后退。 他似笑非笑,嘴角噙着戏谑,几分惺忪地道:“凤青他还欠我一只鹿角没还,这陈年老账也得算算。” 三百年前,凤青拔了荣树一只鹿角,北赢皆知。 荣树轻笑一声,眼含波光,几分妖异地看着霍狸:“呵,这颗心脏倒可以拿来抵债。” 霍狸身子微微一震,花容失色,脚下虚软,由婢女铁兰搀扶着,婢女壮着胆子道:“你若是动了我家姑姑,凤青妖尊定不会善罢甘休。” 放眼整个北赢,能入荣树眼里的,便也就那么几个,能压一压气势。 提及凤青,荣树倒是兴致勃勃了。 “你和凤青睡过?” 他问得随意,倒像话话家常,霍狸却登时便面红耳赤了,瞳孔微闪,躲开了那双妖冶的眼睛。 荣树笑:“没睡过啊。”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整了整衣袖,“也是,凤青不至于如此饥不择食,狐狸太骚,败人性致。” 言辞浪荡,他还穿着那一身嫩绿色的玉带锦袍,分明骚气了得的做派,却平添十分的邪魅与勾人。 淫词浪语,也就荣树能说得这般妖气到了骨子里。 九尾狐一族,怎同于普通狐族,何来太骚。 因月前被剔了两根妖骨而重病缠身的铁兰,也将惨白的脸气得通红了,怒喝道:“休得侮辱我家姑姑。” 荣树牵了牵嘴角,掸了掸肩上的雪:“这狐狸倒和狗一般忠心了。” 话落,铿的一声,飞雪捻为了一把刀刃,直直飞去。 但闻一声惊叫,铁兰狠狠撞向不远处的梅树桩,肩头钉一把雪凝的匕首,穿了肩骨,刀尖严丝合缝地扎进了树桩。 铁兰痛得大声哀嚎,风拍着雪花,醇厚低沉的嗓音穿过风:“若再让本妖主听到你的呼吸声,钉穿你的喉。” 立马,噤若寒蝉。 铁兰捂住嘴,白着脸忍痛,肩头的血打湿衣领,迅速凝结成血色的冰凌。 嗯,真听话。 荣树勾勾嘴角,心情不错,接了一片梅,衔在嘴角咬了咬,唇角略微染红了两分,闲庭信步地走近,抬手,又接了一片,掌心落了红色的梅,骤然多了一把匕首。 霍狸退,脸色骤白:“你——” 刀尖毫无预兆地抵在霍狸肩头,一瓣梅花从荣树的手里顺着刀刃落在了霍狸的衣领,他笑,用刀背轻轻拂去那梅花花瓣。 霍狸不禁战栗。 荣树抬抬眸,笑着睨她:“乖,别动,当心我手滑剜错了地方。” 霍狸木然怔住。 他动作慢条斯理,手起,刀落—— “住手!” 一声大喊,突然,远处梅树下的雪堆一抖,冒出来一颗脑袋,那小脑袋晃了晃,将头顶一坨厚厚的雪甩掉,吐了一嘴雪沫,颤着声儿说:“荣树,有话好好说。” 荣树嘴角扯出一个大大的弧度,回头:“舍得出来了,小桃花。” 小桃花…… 桃花恶寒地抖了抖鸡皮疙瘩,从雪堆里爬起来,哼,还以为藏得天衣无缝呢,居然早就暴露了。 她掸掸雪,扯扯裙子,把脸上的雪都抹掉,打着商量说:“你放下刀子成不?” 她怕荣树一个手抖,把霍狸身体里青青的心脏给割坏了。 荣树真收了手,短刀在手里转着,把玩得欢,霍狸身子一软,便坐在了地上。他满眼兴味儿,走向桃花,扬着语调说:“再叫一声。” 哄骗哄骗似的语气。 桃花愣:“啊?” 荣树难得好耐心:“我的名字,再叫一遍。” 桃花摸摸头,很是蒙圈。 “荣、荣树?” 荣树笑得春风得意,看着爱宠一般温柔的眼神:“小花乖。” “……” 桃花懵逼,她是狗吗?她不是猫吗? 镇定!镇定! 桃花深呼吸:“你来找我师傅?”她察言观色,小心窥视荣树眼底的喜怒变换,“他不在境中,你别伤害无——” 话被打断,一眨巴眼,他便站在了桃花跟前。 荣树说:“我找你。” 眼神有些炽热。 桃花有点腿软是怎么回事,小碎步小碎步地往后挪。 这时,树上枝头雪突然抖落,砸了桃花一脑袋,她甩甩头,一个英挺的身姿便落在了她的前面。 是梅花酥。 桃花藏在了雪堆里,梅花酥就藏在了雪堆旁的树上,好随机应变。 她挡住桃花,拔了敛:“公主,退后。” 荣树把玩着手里那把雪凝的刀,看了一眼梅花酥。 猝不及防间,刀刃脱手,冲破了风飞出去。 这只妖,说动手就动手,甚没章法。 荣树还是挂着笑,漫不经心的勾勾手指,那刀刃便像有了意识似的,随着他勾动的手指,绕着梅花酥追逐、攻击。 快,如疾风。 梅花酥左手握剑,接了一招,铿的一声,被重重推后,稳住身子抬头,光刀再度飞来。 梅花酥比之荣树,妖法不是差了一星半点,根本闪躲不及,直直钉向她的左肩。 电光火石时,桃花张开手就挡了上去。 荣树募地凝眸,骤然收回手,刀刃急速调转,偏一寸,钉入了梅树桩中,整个刀柄都凹陷进去。 一股来不及纳回的妖气将荣树逼退了几米,他趔趄了两步,站稳,抬起头便吼:“蠢货,不要命了!” 他闭关刚出便冒着被这小丫头的哥哥抓去的风险来找她,她倒好,往死里气他。 桃花缩缩脖子,也是后怕得不得了,底气不足地说:“你别伤害她。” 这小丫头,就看准了他对她没有杀心。 哼,骑他头上了! 荣树颇为不悦,冷着眼瞥她:“不杀她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他杀人放人,一向看心情。 桃花哪敢激怒他,乖乖问:“什么条件?” 荣树伸出一根手指,对小姑娘勾了勾:“你跟我走。” “去哪?” 他勾唇一笑,精致的眸,更添一抹妖冶,道:“去浪迹天涯。” 041:鹿大王求放过 “我不想去浪迹天涯,鹿大王,求放过。”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虫海外,十里荒山,风拂草动,山涧里破开一抹青光,擦着空气发出鸣响,刺人耳鸣。 大阳宫亲兵方追至山脚,便被这嘶鸣声与狂乱的劲风阻得举步维艰。 “好重的血腥气。” 成明大妖嗅了嗅,抬头便看见山涧深处升腾的水汽里都夹杂了一股淡淡血色,他眯着眼睃视,大惊又大骇:“那是什么?” 层层青光,浓郁得想要穿破云层,将整个天色压得极其沉郁。 “好像是妖气?” 智悦妖主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我艹,这么浓烈!老子耳朵都被轰鸣了。” 这等铺天盖地般强大的妖气,谁呀! “是凤凰真气。”小尊上似乎很是不满,语气恶劣至极,“那只老凤凰!” 额? 小尊上这是? 众位大妖赶紧调整好气息,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不被这凤凰的千年真气给震晕了过去,跟上小尊上的步伐。 才刚翻到半山腰,一众早就见惯了腥风血雨的大妖仍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 “我的天,什么情况!” 章林大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他的狼眼,入目的是一地残肢断臂,一块一块的血肉模糊,一整片灌木全部淌了一层血,不,一层肉块,夹杂着骨头…… 何止血腥,简直残暴! 成明大妖瞠目结舌:“凤青妖尊他这、这是……” 山涧里,千百士卒中间,那平日里总是白衣素净、清贵出尘的凤青,浑身浴血杀红了眼。 那双眼,麻木空洞,只有杀戮。 这是……魔,入魔了?! 几位大妖全部目瞪口呆了,北赢传闻,兽类入魔,人性泯灭,嗜血成瘾。 “你们听着,” 凛冽的嗓音将几位呆若木鸡的大妖的心神拉回来,见了这般暴戾血腥之后,便也只有他们的王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他沉声下令:“你们现在看到的,全部给本王烂在肚子里。” 一般的妖兽便也罢了,这杀戮成魔的可是北赢的神佛啊,是尊上大人的妹夫啊!一众大妖各个神色紧绷。 “臣下遵命!” “守住山头,就是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 “是。” 令下,楚梨花提气,转瞬便穿破了凤凰真气笼住的层层血腥。 那妖气最浓厚的方圆百米,成明几位大妖根本就寸步难行,除了退,便只能守,盯着那轰鸣声最刺耳的地方,什么都看不清,就瞧见血肉四溅。 “尊上这么进去,不会有事吧。”章林大妖不放心。 智悦妖主慌到极限,就淡定了:“那能怎么办?里面那只是他妹夫!” 章林大妖:“……额,好吧。” 成明大妖最为处变不惊:“放心吧,别看尊上才十四岁,妖法变态着呢。” 这倒是。 近了,才听见空气共振发出的嘶鸣声中,还有哨声。 梨花捻了把剑,隔空便劈过去,参天大树轰然倒下,那哨声骤然一停,一阵铃铛轻响,女孩儿一身红衣,黑色披风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飞落在了岩石上。 蛊虫童妖,萧魇。 白灵令的头号缉杀犯呢。 狭路相逢,萧魇毫不恋战,御风便走。楚梨花一把剑扔出去,剑身钉进了岩石,离萧魇的足尖堪堪只剩半寸。 “逃可以,东西留下。”他冷眸,不疾不徐道,“那条鱼,是本王看上的。” 萧魇将手里的玉壶揽进披风之下,红唇上扬,似笑:“小哥哥,先来后到。” 七八岁的模样,像个精致的木偶,细看那宽袖下,褶皱爬了出来。 楚梨花抬抬眼,不冷不热地回了三个字。 “老妖婆。” 萧魇募地沉了脸。 楚梨花懒得多话,提气拔出岩石里的长剑,擦着萧魇的胳膊,剑刃直逼她腰腹,她慌忙侧闪,手里的玉壶便被大力甩出。 她眼明,纵身就要去夺玉壶,只是才刚伸出手,横空突然劈来一刀风刃,失之毫厘,那玉壶便落入了少年手里。 好快的速度! 楚梨花将玉壶在手里掂了掂,单手握剑,不给喘息直接就出剑,招招直逼萧魇,她慌忙退守,却根本应接不暇。 完全……不是敌手。 不过十四岁的少年,是何等疾速又狠辣的招数,几个来回,萧魇便如困兽之斗,随即十招之内,逼得她退无可退,悬殊太大,她甚至还没看清,对方一掌就击中了她的肩。 萧魇身体被震出了几米之外,随即吐出一口黑血,露出的脖子迅速爬慢了褶皱,她慌忙扯过兜帽将脖子遮住,抹了一把嘴角的血。 “这笔账,来日再算。” 话后,萧魇毫不迟疑地扔出一把乌黑的粉末,随即嘭的一声,乌烟散开,只见她的身体炸裂开,化作无数黑色的蛊虫,落在地上、树上,转瞬就消失不见。 楚梨花睨了一眼,挥开烟雾,只觉得腥味浓得恶心,手里的玉壶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一荡一荡,水面那条银鲤翻了肚子。 死了? 楚梨花用力一荡,银鲤鱼猛地往水底钻了。 呵,装死! 楚梨花将玉壶往袖中一塞,纵身便越过了那层层堆叠的尸骨与身体,活的死的都有,巫蛊的哨声停了,为数不多的几百妖卒四处逃窜,却仍避不过血溅三尺。 凤青一双手,已没一处白皙,染成了血红。 蛊虫族的生死咒,乱人心智,那千百鱼族的士卒除非死,否则不会停止攻击,惹得凤青大开了杀戒。这样重的杀戮与血腥,引得凤青压了七百年的魔性,一时便如挣脱了牢笼的野兽。 “够了。” 楚梨花抓住凤青那只握着剑疯狂厮杀的手,用力一拽:“再杀下去,你是不是就要疯魔了?” 他看也快了。 目不识人,满眼浊气,这哪还是那个清风霁月的世外神佛。 凤青一分迟疑都没有,抬手就攻击他,剑刃下的凤凰真气强烈地搅着风,一道一道光刃破空横出。 楚梨花侧身闪躲,身后便是石壁,退无可退,只能抬手御风去挡,那浑厚的真气震得他手臂一麻,一个大意刀刃便刮破了右手臂。 “咣——” 圆壶落地,砸了个粉碎。 楚梨花怒极,一剑劈开了凤青的真气层,阴测测地吼:“你要在这堕了魔道,就不要再回去见桃花了。” 桃花两个字落,凤青募地怔住。 便是这时,楚梨花一掌打在他肩上,狠狠一压,破了他一身即将挣出体内的魔性。凤青倒地,躺在了血染的灌木丛里,一身青光骤然破开,淡淡散去。 嘶鸣声停,终于,万籁俱寂。 楚梨花回头,扔了两个字:“拖走。” “……” 妹夫这是惹怒了大舅子啊! 没了凤凰真气的阻隔,成明大妖立马上前待命,询问:“拖到哪里去?” “扔到虫海的寒冰潭里泡着。” “是。” 楚梨花招招手,一众大妖便开始毁尸灭迹……哦不,是清理现场,听茸妖尊这魔性还能压,至少还能用桃花公主来压,这惊天秘闻也得压下,不然北赢非得天下大乱不可。 “啪嗒——” 那小银鲤正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蹦哒。 “啪嗒——啪嗒——” 还蹦哒得挺欢。 楚梨花蹲下,瞧了瞧那微光折射的银色鱼鳞,倒还是条有几分姿色的鱼,至少这鳞片可以给他家桃花做条漂亮的银片手链。 捏着它的鱼尾巴,楚梨花将它倒着拎起来,小银鲤用力一甩头,洒了他满脸水。 “……” 楚梨花俊脸黑了,用手指戳了戳鱼肚子:“再不老实,剁了你的尾巴。” 鱼嘴一撅:“喵~” 怕怕的、弱弱的、软软的……一声猫叫。 “……” 楚梨花无语怔愣了半天,才想起来,百灵鸟族的消息说,这银鲤鱼丧母,被花鲢鱼妖主接回虫海之前,被一只年迈的老母猫养过几日。 据说,养肥了就宰来吃。 还没养肥,倒学会了猫叫。 它撅着鱼嘴,叫唤得欢了,一声一声,不伦不类。 “喵~” “喵~” 简直侮辱他们猫族。 楚梨花嫌弃,捏着小银鲤的背鳍,冷着脸命令:“不准叫,难听。” “喵!” 尾巴一甩,又甩了他一脸水。 楚梨花脸色冷冷沉下,眸中是一汪宁静的墨色,像风雨欲来时的混沌天色。 空气都森冷了,那小银鲤大抵开了灵智,感知极其敏锐,知大难临头了,它缩缩脑袋,再缩,继续往后缩,然后一脑袋钻进了楚梨花的袖子里。 呵,不仅会装死,还会逃命。 楚梨花嘴角不自觉地牵了牵,袖中那条滑溜溜的东西,甩着鱼尾四处扭着。 “再不老实,弄死你。” “啵——” 吐了泡泡,鲤鱼尾巴耷拉在他手臂上,小东西就不动了,开始装死。 楚梨花只觉得手臂凉凉的,有什么液体滑过,他捋起袖子,那条鱼便翻着肚子大喇喇趴在他手上,鱼尾上有道圆壶割的小口子,流出了几滴鱼脂,与他手臂伤口的血融至一起,那凤凰真气所留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肌愈合。 凤青的真气所伤,便是他,也自愈不了,这条鱼的几滴鱼脂便能恢复如初,传闻不虚,这条鱼果然是个宝贝。 楚梨花勾唇笑,抓着它的背鳍揪出来:“吐一个珍珠给本王看看。” “啵——啵——啵——” 小银鲤吐了一嘴彩色的泡泡。 “……” 楚梨花狠狠把鲤鱼的脑袋按进了袖子里。 哦,猫妖大王可能忘了,他闻不得鱼腥。 再说听茸境的桃花。 为保大义,她舍身取义,以一己之力护下了听茸境的一干老弱病残,于是便被荣树提溜走了。 荣树的瞬移,那是一顶一的好,桃花就打了个盹,就不知身处何地了,就是座山头。 他给她绑了根绳子,走在前头,桃花走在后头,鹿大王心情不错,偶尔还赏她几个果子吃。 桃花慢吞吞地走,问:“你要带我去哪?” 荣树回头,笑得怎生邪气:“天涯海角。” 这是真要去流浪啊?也是,她哥哥好像发了白灵令,要逮住这只目无王法的鹿来着。 桃花又问:“天涯海角在哪?” 逃亡也得有目的地吧。 荣树懒懒地拂了拂他嫩绿的袍子,满不在意地:“哪都可以。” 桃花顿住,不走了。 荣树扯了扯绳子,问她是不是又饿了?眼里完全不掩饰他对吃货的嫌弃。 虽然北赢都说荣树是邪妖,让一众妖民闻风丧胆,不过桃花不怕他,一来二往,他也从未真正伤害过她。 所以,她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为什么要带我走?”桃花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我是大阳宫的公主,你劫走我,我爹爹兄长掘地三尺都不会放过你的。” 完全可以说,她就是个麻烦,还是个危险的麻烦。 荣树扯着绳子,缠在指间把玩,无动于衷,神色很是闲散,说:“掘地三尺你们家那两只猫也抓不到我。” 这是来自邪妖鼻祖的巨大自信! 好吧,他确实有这个能耐,诛妖台下的赤练银火烧了几年都没有烧掉他一块皮也能以此为证。 桃花不放弃不抛弃,继续以理服人:“可是你带上了我呀,我很狡猾的,即便逃不掉,我也会想方设法让他们来寻我。” 荣树默了,潋滟波光的眸,沉了沉。 桃花就有点慌了,壮着胆子耐着性子继续循循善诱:“荣树,你别带我走,天上地下莫非王土,带上我你哪都无处可去的。” 她虽是攻心,可句句都是实话,荣树劫了她,北赢与大楚境内,他都会成为白灵猫族的头号通缉犯。 她好说歹说了…… 荣树的侧重点却是:“你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逃?” 不该逃吗?她不是被劫的吗? 他扯了扯绳子,把小姑娘拉过去,脸色有些难看:“我打你了?还是虐待你了?” 桃花默。 荣树又想了想上次在夜明洞,好像是少了她几餐。 “我以后也不会饿你了。”他俯身,盯着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你听话,跟我走好不好?” 声音又轻又软,又带着几分期盼,这般神色与口吻,认真得不像他,没有一分一贯的妖邪。 桃花微微怔忪了下:“你为什么非要带我走?” 甚至宁愿亡命天涯。 为什么? 他却哑口无言,从未这样过,像着了魔似的非要拽着一个她这个麻烦,就怕松手了,她便被她哥哥和那凤凰藏起来,然后再也见不到,就怕这样,很怕这样。 良久,他勾了勾嘴角,哼了一声:“因为本妖主乐意。” 乐意逗着她玩,耍着她玩,圈着她只能自己玩!谁都不可以碰!就像三百年面前,他很喜欢一条狐皮的大氅,谁都不能摸一下,谁碰谁死。 042:你想跟我睡觉吗? “只想跟青青睡觉的心,坚定如铁!山无棱,天地合,也只跟他睡。”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乐意逗着她玩,耍着她玩,圈着她只能自己玩!谁都不可以碰!就像三百年面前,他很喜欢一条狐皮的大氅,谁都不能摸一下,谁碰谁死。 桃花耷拉了脑袋了,不懂山大王的趣味。 “可是我不乐意。”她声音细弱蚊蚋,自言自语似的,又有点小心翼翼,“我想回听茸境。” 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地气死他! 荣树恼火了,心口像无端堵了一团棉花,不爽得让他只想剥皮抽筋泄泄火。 压下沸腾的兽血,他斥:“你便那么舍不下那只老凤凰?他给了你什么让你如此死心塌地地陪他吃斋念佛避世养老,我都成倍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从未如此,曲意逢迎,中了邪似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乱,什么都给她,他从来没这么纵容过谁。 然而,小姑娘瓮声瓮气地,说:“我要凤青。” 荣树气绝,眼底瀲灎消失殆尽,就剩一簇熊熊的火。夺角之仇不共戴天,天上地下,凤凰最惹他生厌,可偏偏!偏偏是那只凤凰! 他俯身,端着小姑娘的下巴:“你是不是想同他睡觉?” 一只公的,一只母的,近水楼台,又恰逢妖族春天,天时地利人和得让荣树想捏碎手中这滑嫩嫩的下巴。 桃花被问懵了,老半晌,她深思熟虑了,然后点头,嗯,她是个诚实的姑娘,不打诳语。 还点头? 荣树重重一捏,直接把小姑娘白嫩的下巴捏了两道红痕出来。 桃花龇牙咧嘴。 他募地松手,本能似的。 心头又无端生出一股火了,莫名其妙得紧,扯了扯绑着小姑娘的绳子:“你想都别想!” 桃花仰着头,那是一脸的坚定呐。 山无棱,天地合,难改她想和青青睡觉的心! 荣树哼了一声,嘴角嗪一抹笑,邪里邪气,极致的讥讽:“凤青参的是佛法,修的是清道,他才不会和你睡觉。” 桃花饱受打击了。 荣树满意了,摸摸小姑娘耷拉的小脑袋:“不过,你想的话,本妖主可以跟你睡。” 桃花窘:“……” 她不懂,妖族的公母关系她一向摸不透,只是话题是怎么偏到睡觉这个问题了?有点羞赧,不过她还是要诚实的,便小声地说:“我不跟你睡。” 娘亲说了,在北赢看到公的母的滚草坪,不要惊讶,也不要跟风,爹爹也说了,就算是春天,想叫唤蹭毛了,也只能叫给一个人听,只能蹭一个人。 荣树瀲灎眸色,染了一抹绿油油的森光:“你以为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跟本妖主睡吗?” 哼,想睡他榻的女妖几箩筐,能睡他的,天上地下就准了她沾染他金贵的鹿体,她还敢不乐意! 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抱着手,手指缠着一截绳子:“哼,别不识好歹,不然生吃了你。” 不爽,不爽得想掐死她! “荣树,我是人族。” 小姑娘突然抬起头,认认真真的样子,目光专注时像能发光,能将人看得心慌意乱。 她说,清清凌凌的声音:“人族的女子和北赢的妖女不一样,她们只能跟自己的夫君睡觉。” 人族? 这里是北赢,都是衣冠楚楚的人面兽心。 “呵,”荣树怒极,冷笑了一声,妖异的眸里火光跳跃般,“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跟凤青睡,不想跟我睡。” “……” 好像总结得也没有错,桃花是有些无言以对了。 瞧见她不否认,荣树心底生出一股被比下去的挫败感,他活了五百年了,剥了不知道多少不听话的女妖,偏偏,下不去手剥了她的皮。 “他有什么好?你老祖宗的祖宗都要喊他祖宗。” “……” 他怒不可遏,吼得小姑娘一愣一愣。 什么夫君不夫君,他不玩也不懂,他是兽,衣冠禽兽,合就睡,不合就打死,这不识好歹的小东西是他五百年来唯一一个合胃口的,不然早打死她了。 居然还嫌弃他?不跟他睡?从来只有他嫌弃别人的份!五百年了,就跟她睡,可她非要跟凤青睡…… 越想心口越像被螃蟹的钳子夹了似的,又痒又疼,忍住想打死她的沸腾兽血,他吼:“你给老子滚!” 喜怒无常,说变就变,桃花一小姑娘,劲儿还没缓过来,缩缩脑袋,怕荣树打她,可就眨了一下眼,突然…… 荣树就没了。 桃花懵逼,瞬移走了?被气走了? “荣树。” “荣树。” 她喊了几声。 “荣树。” 大山里,就只有她的回声,以及枝头蹦哒的雀儿在叽叽喳喳,一望无际的荒山遍野,看着阴森森的,瘴气缭绕,了无生趣。 桃花有点瘆得慌,环顾了一番,双手扭了扭绳子,稍稍一用力,结便松开了。 是活结。 她有点自责了,不该用睡觉问题刺激荣树的,虽然她也不知道问题在哪,可荣树待她还是很好的,还给她打了个活结,她要知恩图报,下次引荐一个非常貌美的妖女给他睡觉…… 她正想着,身后突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同她说话:“小姑娘,咳咳咳……可不可以扶我一把。” 桃花寻着声音看过去,陡峭的山坡下面,有位老妪拄着树枝,白发苍苍佝偻了背,正万分艰难地往上挪行。 她没动,盯着老妪看。 看上去十分苍老,皮肤褶皱,瞳孔也有些浑浊,见小姑娘没有上前搀扶,也只是笑笑:“老喽,腿脚不好,几步路就动不了了。” 背有些驼,老妪借力手里的树干,行动很慢。 桃花下坡走去,慢慢向老妪走近。 “婆婆您住哪里啊?怎么一个人走山路?” 老妪用帕子擦了擦汗:“婆婆是从山下的华岩涧来的,孙儿在打猎,婆婆来给他送些茶水。” 桃花脚下募地停住。 “华岩涧离这里有三里山路,婆婆你不是腿脚不好吗?” 三言两语,一试便露了破绽。 这小姑娘,防备心可真重,老妪嘴角的笑缓缓收了。 桃花小心肝儿一抖,扭头,脚下生风,她跑得比兔子还快,只是她旧伤没有完全好利索,提不起内力,瞬移不得劲儿。 绕了几个山头,她便被那老妪逼到死角,完了…… “你还往哪里跑?” 虫海花鲢鱼一族谋逆,短短一日,鱼族被屠族,一夕之间,昔日壮阔肥沃的虫海水域沦为一潭死水。 大阳宫亲兵撤离,只留章林大妖善后,将水域的寒冰潭围得水泄不通。 次日一早,天还未放晴,便有人来闯。 章林大妖瞧了瞧,不认得,拦下了:“尊上有令,不得入内。” 来人模样端正,看不出老少,神色匆匆,很是急切,道:“我是听茸境的鸣谷,求见我家妖尊有急事。” 听茸境的啊…… 章林大妖面不改色:“尊上有令,不得入内。” 对方擦擦汗,然后把帕子收回袖中,不疾不徐地喘了两口气,然后张张嘴。 “妖尊!” 声音响彻虫海,鸣谷喊:“妖尊,桃花公主被妖怪抓走了!” 雪鸟的狮吼功,全北赢第一! 章林大妖:“……” 他还能说什么?抬头,凤青妖尊便在眼前了,还是那一身血衣,眸光被寒冰潭的水洗得清澈,带了海底积郁了千年的寒,只是看一眼,心神都悚然了。 桃花公主…… 那应该是听茸境这位神佛的神佛吧。 天方放晴,大阳宫已撤了昨日大婚的红绸,小尊上昨日在虫海‘受惊’了,侍奉的妖侍们生怕再惹他不悦,越发小心谨慎。 不过,小尊上好像心情不错,一大早便开始喂鱼了,说是昨日从虫海带回来的一条小银鲤,成明大妖说小银鲤有‘救驾之功’,尊上便连夜让人给小鲤鱼铸了一个漂亮的鱼缸,金镶玉石的,顶顶漂亮,还在鱼缸里放了两株蝴蝶一族精心养护的莲花,铺了几块玉石,当真是搞了一个金碧辉煌的——鱼缸。 这小鲤鱼还被养在尊上的龙泽殿里,当真受宠啊,保不准那日尊上点化了,收了当妃子也不一定呢,弄得伺候小鲤鱼的桨叶大妖格外小心翼翼。 看,多受宠,尊上亲自在喂食。 “吃。” 楚梨花往鱼缸里扔了一大块虾肉,说:“吃肥了立马吐珍珠。” 鱼缸里的小鲤鱼用脑袋顶了顶那块虾,甩着尾巴就走了。 还蹬鼻子上脸了。 楚梨花绷着一张俊脸:“它怎么不吃?” 桨叶大妖上前:“回尊上,这条小鲤鱼不爱生肉,喜欢熟食。” 尊上哼了一声,修长纤细的食指拨了拨鱼缸里半开的莲花:“一个俘虏还敢挑食。”他用玉箸挑了条细长细长的蚯蚓扔进去,凑近水面,命令,“吃了。” “啵——” 小鲤鱼吐了个泡泡,突然扎出水面,对着梨花握着玉箸的手便嘬了一口,随即扎回水里了。 手上虎口处一凉,湿哒哒的,还滑腻腻的,楚梨花露出嫌弃的表情:“谁准你碰本王的贵体了?” 小鲤鱼潜到水底去,游得欢快。 对着一条没有幻化成人的鲤鱼耳提面命,实在不像梨花尊上的画风啊,何况,梨花尊上不是最讨厌鱼吗?怎么突然闲情逸致得养起鱼来了?还被一条鱼嘬了贵体。桨叶大妖正想着,成明大妖从殿外进来。 “尊上。” 楚梨花正拿着玉石筷子戳鱼的肚子:“嗯?” 成明大妖道:“涟清的尸体找到了。” “嗯,找个山头埋了。” “是。” 这不冷不热的语气,好像在处理什么无关紧要的猫猫狗狗,好歹涟清伴读七年,又差点嫁进了大阳宫,身死茶凉,好生凄惨。 如今,花鲢鱼一族也就剩了这胖头小银鲤了,这小银鲤要是失了宠,整个花鲢鱼就真要断子绝孙灭族了,不过细说起来,小银鲤也是花鲢鱼妖主在外面的私生鱼,与梨花小尊上还隔着灭族的大仇呢,要将来小鲤鱼真被尊上纳了,可能又是一出大戏…… 桨叶大妖正脑补着大戏,章林大妖又急匆匆地进殿了。 “尊上!” “嗯?”尊上用筷子戳私生鱼的背鳍。 章林大妖神色甚是慌张:“公主殿下又被妖怪抓走了!” “咣当——” 玉石筷子掉进了鱼缸,正好压着胖头私生小鲤鱼。尊上走了,私生鱼背驮‘大山’,直叫‘喵喵喵’。 此处,是北赢的最南边,山峰连连,名为螺髻山,终年不见天日,水汽很重,荒草灌木丛生,瘴气萦绕不散,一片荒芜,乃北赢最潮湿之地。 阴雨连绵,山洞里寒气很重,昏昏暗暗,看不清轮廓,只有重影叠叠。 “桃花。” “桃花。” 洞中很静谧,男子微微低沉沙哑的声音来回回荡。 “桃花。” “桃花。” 一缕淡淡的光,打在男子嫩绿的袍子上,他蹲着,轻轻推着蜷缩在地的小姑娘,喊她的名字,这般阴寒之地,他额头布了一层汗。 是荣树,整整一夜,疯了似的找她,眼里全是心有余悸的惶恐。他恨不得打死她,也恨不得打死自己,差点弄丢了她。 小姑娘掀开眼,惺忪迷离,眼珠子四处瞧了许久,坐起来,问:“我怎么在这?” 荣树扶着她站起来,解了捆绑着她的绳子。 小姑娘似乎在回忆,蹙着眉,一脸痛苦:“有个老婆婆要吃我,我怕,你带我走好不好?” 拍拍她的肩,荣树尽量轻声轻气,生怕再吓着这小姑娘,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对待过谁,口吻很是僵硬,哄她:“不怕,我来了,看谁敢吃你。” 那绑了她来的人,他是必定要千刀万剐,这丫头,他都欺负不下手,别人自然不可以碰她一根汗毛。 松了绑的小姑娘突然一头扎进了他怀里,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荣树身体僵了。 “你带我去人族吧,北赢总有妖想吃我,我不想待在这了。”她仰着头,泫然欲泣,手抱着他,紧紧拽着他的衣服。 荣树低头,昏暗的光里,只能看见一双灼灼发亮的眸子。 沉默了很久,他问:“桃花,想和我睡觉吗?” 怀里的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红着脸,缓缓点了头。 荣树一把推开她,抬手便掐住了她的脖子,狠狠一推,将她按在了石壁上。 ------题外话------ 因为我是在一个文档里码字,所以总搞错上一次复制到了哪里,有时候会重复(一般接一段承接上一章),赶时间更新的时候,我来不及管搞没搞错,不过第二天都会检查修改的,请原谅一个踩着编辑下班点更新的懒惰鬼! 043:你要我吧 “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本公主的注意。”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荣树一把推开她,抬手便掐住了她的脖子,狠狠一推,将她按在了石壁上:“她在哪?” 咽喉受制,对方却不疾不徐,勾勾唇角,她嫣然一笑:“荣哥哥,轻点,这么漂亮的脖子掐坏了很可惜的。” 只隔了咫尺距离,他闻得到少女身上的气息,是她,人族的气息,还带着清冽的梅花香。 他恍然醒悟,收回了手。 蛊虫一族,可摄人精血,可寄生活体,甚至,将寄主的身体占为己有,甚至繁衍生息出新的蛊虫。萧魇她,占着桃花的身体…… 荣树目光凛凛,神色已乱,大吼:“滚出来!” 萧魇笑,抬手拂着自己的脸:“我很满意这个身体,还有这张脸,你也很喜欢不是吗?” 他冷哼,懒得废话,捻了兵刃便朝萧魇攻击。 却在这时,突然哨声响起,荣树身体猛地趔趄,剑刃拄着地,他掐着头疼欲裂的额,手背隐隐青筋凸起。 抬头,荣树嗤笑:“老太婆,你给你下蛊?” 背着光,洞口的拐角里,人影鬼魅,脚步声一轻一重,那人拄着拐杖有些跛,背脊佝偻着从昏暗里走出来。 满头华发,脸上沟壑纵横、面似靴皮,一双浑浊的眼,略略泛黄,是位垂暮的老妪。她弓着腰,脚步迟缓。 “你若是听话,老身也不会催动你体内的蛊毒。” 哨声又起,三轻三重,尖锐刺耳的声音从老妪干冽的唇中溢出。 上古时,四尾狼妖王诛灭蛊虫族,整个族群几乎灭绝,蛊虫一族八位族老,唯有当时天赋最好、却最年少的萧牡逃出了追击。 五百年前,她育养十万只蛊,造了第一头麋鹿,是千千万万只蛊毒幼虫相互蚕食吞噬后的新物种,乃万蛊之王,名荣树,本欲借他复兴蛊虫一族,不想,完全脱离了掌控。 七年前,诛妖台的赤练银火重伤荣树,萧牡救之。 应该便是那时,她在他身体里种了蛊。 老妪稍稍直起了身体:“是催心蛊。” 控心神,神魂受制,若要完全掌控牵制,催心蛊确实是绝佳的蛊种。 哨声若有若无,荣树额头的青筋愈近狰狞,他几乎快要站不直,单膝伏趴在了地上,豆大的汗顺着侧脸滚下。 少女惊呼出声。 “阿婆,你别弄疼了荣哥哥。” 她蹲在荣树面前,伸出手,擦去荣树额头的汗。 他一把推开,让她滚,她再不滚,他可能会忍不住打死她,能打吗?不能,这是小桃花的身体。 呼吸声越发重了,荣树脸上的汗如雨下,极力克制隐忍着体内沸腾的血气。 少女的眼里,有心疼,还有一丝蠢蠢欲动的兴奋:“阿婆,让魇魇和荣哥哥说说话,他会听魇魇的话的。” 老妪迟疑了须臾。 “好好陪魇魇玩。”她拄着拐杖,老态龙钟地站在洞口,冷冷哼笑,“老身能培育出你这只万蛊之王,自然也有办法让你的母蛊破体而亡。” 哒、哒、哒、哒……拐杖磕地的声音渐进远去,直至伛偻的背影消失不见。 血液翻涌的痛灼感褪去,荣树磨了磨后槽牙,站直了腰,抬头看向萧魇,目光如炬。 她小声地喊:“荣哥哥。” 怯怯的,又跃跃欲试。 “出来。”嗓音冷静到克制,荣树死死盯着她,“从她的身体里滚出来。” 少女笑了,依着岩石,席地而躺,唇边梨涡若隐若现,看上去闲适又从容。那张脸是桃花的模样,只是一双眼不复往日清澈纯粹,是幽幽黑色,不见底的阴瑟。 多美的皮相,可她还是她,是萧魇,不是那个人族,荣树看她时,眼里还是只有厌恶。 “荣哥哥。” 她起身,朝着荣树走近,闲庭信步般,不疾不徐着:“你不是喜欢这张脸吗?”她唇角含着纯真烂漫的笑,声音悦耳好听,像蛊惑一般,“我知道,你还喜欢这个身体,现在我就是她,她也是我,这张脸、这个身体都给你好不好?” 萧魇抬手,拂过荣树的脖子。 “只要你喜欢,我和她就都是你的。”踮起脚,她伏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荣哥哥,你要我吧。” 隔得太近,她身上的气息,全是带着微微寒意的梅香,缠缠绕绕,让人心神不宁,鼻尖是他熟悉的少女气息。 是桃花的气息,唯独这双眼睛妖异得让他恨不得挖了,哪有半分昔日小姑娘凝眸时的流光溢彩。 荣树抬手便抓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用力拽开。 “我耐心不好,别让我再说一遍。”眼底暮色沉沉,荣树道,“出来。” 萧魇被推得退了几步,却丝毫不见狼狈,整了整衣襟,隔着两米的距离,安安静静地站直了身体,手落在了腰间:“荣哥哥,你不喜欢她了吗?” 话落,指尖挑开了束腰的锦带。 荣树木然怔住。 萧魇笑了,慢条斯理地将那锦带一圈一圈缠绕解开,扔在了地上,外裳敞开,露出绯色的中衣,一步一步走过去。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只要我寄生在她身体里,把身子给了你,她以后便是你的了。” 一双手攀上了荣树的腰,怀里的女子豆蔻年华,束身的中衣勾勒出姣好的轮廓,她仰着头,目光灼灼:“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我们去人族,我们去浪迹天涯。” 轻解衣带,外裳滑落,素白的纱裙,落在了地上。 自始至终,荣树都纹丝不动,眼底有一抹红色的焰火突然涌动。 山洞之外,阴雨骤停,乌云避日,昼夜交替时,亦不见月光,昏昏沉沉,静谧而萧瑟,唯有枝头的蝉在嘶鸣。 地上,一堆白骨,还连着血红的筋脉,一旁的老妪弯着身子,用翠绿的叶子擦着手指间的血渍。 “萧牡。” 萧牡…… 多少年不曾有人直呼过她的名讳,老妪将拐杖挪了挪,回头,愕然失神,恍惚了一瞬:“凤青?” 那人一身血染的衣,站在暮色最沉的那片阴影里,轮廓模糊,却又美得不真实,一身清贵,像画中而来。 七百年了,美人迟暮,她年老色衰,几乎都记不起年轻时的模样,却突然记忆清晰,想起了曾经的惊鸿一瞥。 那时,她年少,是蛊虫一族最年轻的族老,凤青刚名动北赢。北赢曾有过这样的传闻,说是见过凤青的女妖,没有谁还能固守本心,包括她,一眼惊艳了半生。 只是,凤青少时桀骜,目下无尘,视线从来没为谁停留过。 老妪低头,将耳边的白发别开:“七百年了,你还是这幅模样。” “她在哪?”他说。 言简意赅,七百年他也是这般,只是,时至今日,凤青那双墨染冰封的眸,有了松动的痕迹。 为了一个人族女子,所以找来了? 老妪嗤笑:“你避世几百年,从不插手北赢纷争,不过区区一个人族,竟还惊动了你。” 他道:“你劫的是我座下十七弟子。” “弟子?”老妪嘴角牵了牵,遍布皱纹的脸上添了层层褶皱,目光浑浊,却灼热,讥诮地笑,“呵,我倒不知道,你竟开始收女弟子了。” 凤青始终波澜不兴,衣领沾了血,映进眸底,瑟瑟生寒。 “现在知道了。”他道,“你劫的,是我听茸境的人。” 话落,凤青直接动手,先发制人,出手便是杀招。 月出阴云,一抹暖色的月光漏进洞穴里,落在少女窈窕的身体上,纤细清瘦,却亭亭玉立。 纱裙落地,仅着了中衣,双手勾着静立的男人的腰腹。 “荣哥哥,你要了我好不好?” 声音很轻,像哄,像循循善诱的蛊惑。 这幅嗓子,该死的好听。 “我就是她。”近在咫尺的少女靠着男人的胸膛,起伏的曲线严丝合缝地紧贴着,她轻笑莞尔,“我是楚择华。” 目光沉沉,荣树盯着怀里少女的笑颜,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手背青筋暴起,血气翻腾得想要冲出皮肉。 他几乎本能地吞咽,眼里全是渴望,是兽类发起进攻前的征兆。 兽就是兽,披着人皮也冷却不了沸腾的兽血…… 一只凉凉的小手,突然抓住了他滚烫紧绷的手臂,她带着他的手,放在了她中衣的锦带上,耳边还是那个缠绕着让人心神不宁的嗓音。 “你不想得到我吗?凤青来了,他要来带我走。” 萧魇踮起脚,两唇近得快要贴紧,她轻轻吐气,将清冽的气息喷在男人紧绷到阴沉的脸侧。 她说,靡靡低语,蛊惑人心:“你现在要了我,凤青就不会跟你抢了。” 她说:“以后桃花就是你的了。” 荣树募地抬眸,一把按住了女子的肩,狠狠一推,便将她压在了地上。 洞穴之外,百米山道上,灌木丛涌动,树影摇晃。 忽然,有人一声大吼:“尊上,在那!”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仍能感觉到空气里强大妖气摩擦碰撞发出的轰鸣,看不清人影,唯有一青一黑两道光影涌动。 凤青重伤,即便这样,能接下他一招一式的,也不是一般两般的妖祟。 “都退后。”楚梨花道,“若让蛊虫寄生了,你们就自行了断。” 嚯,原来是蛊虫一族。 成明大妖抬手,下令退至百米外,银箭手准备,蛊虫一族最擅长虫化,好好的一个人能变成千千万万的蛊虫,无孔不入,一旦被侵体,能把人身上的血肉啃食得一点都不剩,骨头都找不到,这能接下凤青百招的,不用想,定是蛊虫一族剩的唯一一只老祖宗。 不可进攻,远攻最好。 嚯的一声……就不见尊上的影子了,成明大妖抬头看去,白衣翩翩的少年就卷入了那两道光影间。 顿时,劲风刮得更急。 楚梨花睃了一眼,又是老妖婆,还是蛊虫族最老的那只,他捻了一剑,直接劈过去,缠斗的两人便分开了,他回头看凤青:“我来收拾,你去找桃花。” 凤青重伤,魔性刚压下去,这老妖婆妖法又刁钻阴邪得紧,也不知道蚕食了多少妖类,修为极高,再打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凤青颔首,瞬移而动,落至了洞穴入口,闻见哨声阵阵,三轻三重,隐隐还有石壁撞击的声音。 “咚——” 荣树狠狠撞在洞顶,摔下,抱着头,痛得睚眦欲裂,身体似要炸裂开来,他几乎本能地用身体去撞击,以得片刻麻木。 那哨声却不紧不慢,在洞中悠悠回荡,伴随着少女清灵却慌张的喊声。 “停下,快停下来。” “够了!够了!” 少女蜷在地上,中衣滑落肩头,衣衫凌乱,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膝盖上全是擦痕,她顾不得疼痛,颤着手,推了推痛得面目狰狞的男人。 “荣树。” 她小心翼翼地喊:“荣树。” 伏地抽搐的人猛地抬头,用力推开了少女,唇角被咬破,他哑着声音一字一字吼:“桃花,走、开。” 她被推得撞在了石壁上,后背火辣辣地疼,小脸一瞬便白了,目光清澈,泫然欲泣,却倔强地忍着。 044:双修了? “我的凤凰,是天上地下最厉害的兽。”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她被推得撞在了石壁上,后背火辣辣地疼,小脸一瞬便白了,目光清澈,泫然欲泣,却倔强地忍着。 她是桃花…… 荣树狠狠咬破了舌尖,极力压下喧嚣乱窜的血气:“听话,别过来。” 哨声又起,无休无止。 身体像被无数只蛊虫啃咬吞噬,所有感官被撕裂,只剩疼痛,他咬破了舌尖,一声不吭,将整个人撞击出去。 尽管如此,尽管被蛊虫啃噬掉了所有理智,他的身体却像本能似的,自始至终将角落里的小姑娘牢牢护着。 洞中昏黑,女孩儿脸上鬼魅的笑龟裂,兜帽下的脸越近狰狞,她笑着喊着,嘶吼咆哮。 “这都怪你,是你哥哥毁了我的脸。” 身影猛地一扑,七八岁的女孩儿身形娇小,却恰好挡住了洞口漏进来的光,半明半暗地打在脸上,大大的兜帽下那张脸不复往常的白皙精致,右边的半张脸爬满了皱纹,还有坑坑洼洼的沟壑,恐怖至极。 童妖所修驻颜术,一旦妖法被破,衰老速度极快。 她这半张脸便是在虫海拜楚梨花所赐。 “我要把你的皮一块一块剥下来。” 萧魇突然放声大笑,一步一步逼近角落里的小姑娘,目光淬了毒,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绝美的脸。 倒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一副让凤青与荣树都神魂颠倒的好相貌呢。 萧魇勾唇,左边脸颊依旧精致,越发衬得另外半张脸扭曲狰狞,她抬手拂过那遍布侧脸的褶皱:“剥了你的皮,然后画一张一模一样的皮,以后便只有我有着你这幅容貌。” 她抬手,朝桃花伸去。 荣树狠狠推开,整个人撞在石壁上,他疼得躬身,满头大汗,肤色纸白,唯独被咬破的唇染着一抹殷红的血色。 “别、碰,”他喘息声又重又乱,一字一字厮磨艰涩,“别碰她。” 他眼里,铺天盖地全是威慑,像狂躁的野兽,似乎下一秒便要扑上去将敌人撕碎。 培育了两百年的催心蛊,居然还比不过这十四岁的人族姑娘更蛊惑人心,居然叫他这样恣意妄为的邪妖收了心,一门心思护她。 呵。 萧魇笑,纯真无害般:“荣哥哥,你不是嫌我弄脏了她的身体吗?”那幼童一般的口吻,唯独大大的黑瞳全是凶狠,“那我把她杀了,给你做一个干净的好不好?” 荣树磨牙,眼里全是火,忍着痛艰难地蹦出一个字:“滚!” 话落,不要命似的,荣树用身体狠狠撞向萧魇,发了狠地往死里撞。 “砰——” 一声巨响,两人一同摔在了坚硬冰冷的碎石上,血腥味蔓延,一地碎石很快便染红了尖锐的棱角。 萧魇瞳孔一紧,吃痛地吐了一口血沫,捻了一根白玉的笛子,放在唇边吹出一串杂乱无章的音符。 种了七年的催心蛊,埋得太深太久,一经催动,不夺魂,也能痛得也要了命。偏生这万蛊之王半分心神都不乱,咬着牙受着这蚀骨钻心的疼。 桃花眼睁睁看着他疼得满地打滚,两手的指甲全部被地上坚硬的乱石掀翻,血肉模糊的一片,他却一声不吭,咬着唇,含了满嘴的血就是不叫一句。 他把她藏在后背,说,没事,疼不死。 桃花红着眼,手足无措,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喊他。 “荣树!” “荣树!” 凌乱无章的音符声不休不止,夹杂着重重喘息,还有小姑娘慌乱的喊叫声,嘈杂至极,忽而,清润轻浅的一个声音穿透而来,沸沸扬扬的混乱里,却依旧清晰。 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桃花。” 似冬天里破冰开出来的第一枝芙蓉,拨开冰霜,温润了满世界。 桃花有些木然地转过头去,一身血衣,还有清风霁月的眸,是凤青来了。 “青、青青。” 她眸光跳动,惊,喜,还有慌,她几乎本能地去扯腰带早便不知去哪的中衣,只是袖子是破的,衣领也开了,怎么扯也遮不住擦伤了肩头。 方才怕,不知为何,她的青青来了,她又开始慌了。太混乱了,太不知所措,以致于她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挡在她跟前的荣树募地往地上栽,她下意识便伸手去抚,刚扯回去的衣领又滑出了肩头,露出她里面的小衣,是素白色的。 桃花知道,现在她一定狼狈极了。 凤青盯着她,盯着这样狼狈的她。 谁都没有出声,只有萧魇在狂乱地大笑,孩童的嗓音尖锐得很,在洞穴里回荡不停:“哈哈哈,齐了,这下都来齐了。”萧魇像个胜利者一般,洋洋得意,“凤青,你看她,你的十七弟子脏了,她的身子脏了。” 桃花想开口,萧魇又高亢地扯着嗓子说:“你来晚了,方才,我用她的身体和荣哥哥双修了。” 双修? 桃花很懵,只是本能地去寻凤青的目光。 他正望着萧魇,目光似冬日暮色,只有严严实实的黑沉。 萧魇嗤笑,问凤青:“她是破鞋了,你还要她吗?” 话刚脱口,萧魇还来不及看凤青的表情,只觉视线一花,咽喉便让一只冰凉冰凉的手扼住了,眼前光线暗下,是凤青的另一只手,罩在了她的脑门上方一寸。 妖气,还有浓烈得让人震颤的凤凰真气,几乎要撕破她的身体,她嗅到了,濒临死亡的戾气。 萧魇木然地抬眼,对上凤青眼底一汪冰魄。 “你这半张脸是我毁的,想报仇,找我。”他掌心逼近,罩在了萧魇完好的左脸上面,“如果你还能活着的话。” 话后,掌心凝气。 “啊——” 皮肤撕裂,乌黑的血渗出来,萧魇歇斯底里地惨叫。只是片刻,白皙不复,左脸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从耳朵至脖颈迅速爬满了皱纹。 她的脸,彻底毁了,即便再功成,也修复不了这凤凰真气剜去的血肉。 “啊——啊——” 女童的惨叫声不止,声嘶力竭。 然,凤青掌心的青光一直不停,掐着那截皱纹遍布的脖子的手,血管凸出,似要爆裂开来,杀气翻涌,激震得满地碎石抖动。 他嘴角的血,也一直在往外渗。 桃花看着那顺着凤青嘴角一滴一滴砸在地上的血,慌了神了,又不敢贸然碰他,一直忍着的眼泪就滚下来了。 “青青!” “青青!” 她哭着喊他,他不放手,浓郁的青色光晕萦绕,整个洞穴都在震动:“够了,你流血了,流血了……青青,青青!” 凤青猩红的眸,缓缓清明。 骤然,一声轰鸣,石壁便剧烈地颤动起来,地上碎石跳动,洞顶开裂,一块大石摇摇晃晃了两下,便大力砸下来。 凤青立马收回掌中的妖气,揽住桃花的腰,避开了砸落的大石。 萧魇得了喘息,转瞬便化为无数黑色蛊虫,钻进了地表,轰鸣声还在继续,刺得人耳朵发疼。 一只手覆住桃花的眼:“乖,闭上眼睛。” 凤青的声音很轻,轻轻柔柔地钻进桃花耳朵里,胸口那狂乱的心脏立马就安分下来了,她听话地闭上眼睛,轰鸣声便不见了,肩头披了一件衣服,有重重的血腥味,还有淡淡梅花香。 然后,凤青把她护在了怀里,严严实实的,她看不到,耳力却灵敏了些,听见荣树暴躁的催促声。 “要塌了,你带她走。” “快走!” “愣着做什么?” “老凤凰,快带她走!” 气息不稳,有气无力的,听得出来荣树元气大损,一定伤得极重,桃花刚要睁开眼睛,凤青就伏在了她耳边:“乖,抱紧我。” 她晕晕乎乎地照做了,耳边有疾风,刮着脸,凤青身上的血腥气钻进鼻子里,让她一瞬恍惚,揪紧心脏快要呼吸不上来。 再睁开眼时,是洞外光景,灌木丛林,乌黑阴沉的天压在头顶,还有身边紧紧抱着她的凤青,抱得很紧,不知道是他还是自己颤抖得厉害,耳边是凤青的喘息声,又快又乱。 “青青。”她声音沙哑。 “嗯?” 凤青松开她,仅着了中衣,目不转睛地凝望她,眼里有她看不懂的幽深,还有一丝像是后怕的心有余悸。 “荣树……”她扯了扯凤青的衣袖,哑着声说,“荣树还在里面。” 凤青默然地看她,目光沉沉,像阴雨天的墨色,像隐忍着什么,暴风雨欲来一般,压抑得让人喘息不过来。 他生气了吧。 桃花低头,掐着哭腔说:“青青,我没有脏。” 又委屈,又害怕,她眼泪安静地砸,小心肝儿都揪一块儿了,她怕青青恼他惹了麻烦,更怕她方才衣衫不整的模样引他误会了。 抬起头,小姑娘倔强又坚定地重复:“萧魇撒谎,我没脏,我和荣树没有双修。” 红着眼,可怜兮兮的。 凤青抬手,给她擦眼泪,多看她一眼胸腔里那团燥乱的火气便偃旗息鼓了,声音很轻,怕吓着本就受了惊吓的小姑娘:“我知道,都知道。” 那只鹿什么恶习都沾,唯独不下流。 即便有什么,那又如何。 桃花哭得更凶了,方才还能忍住,看见了凤青,就不知怎么了,不争气得一塌糊涂,抽抽噎噎地说:“荣树,荣树他……” 断断续续,她语不成句。 凤青捧着她红通通的小脸:“桃花,要我救他吗?” 她怔住。 凤青与荣树,有多年仇怨,她不是不知道。 她沉吟了一下,擦了擦眼睛:“青青,荣树他被萧魇的阿婆种了催心蛊,就算这样,他都没有伤害我。”她顿了片刻,“是他将我从听茸境抓出来的,也是他在洞穴里护我救我的,前者没有恶意,后者是善意。” 恩怨分明,是非曲直她分得一清二楚。 这小姑娘,即便吃尽了苦头,也从不怨尤,总是记着好,总是黑白明辨。 凤青笑,拂了拂她的脸,将沾染到的血渍擦去:“我知道了。”他替她拢好衣服,“他对你好,我给你还。” 他放下她,起身。 桃花用力抓住他的手,咬着嘴角,眸光盈盈水汽:“可是青青,我也要你好好的。” 凤青点头。 他拍拍她的头:“乖,不要一个人哭,我马上就出来。” “好。” 桃花乖巧地点头,坐在地上,不吵不闹,抿着嘴角把眼泪逼回去,看着凤青幻化成了青色的凤凰,转瞬飞进了正在坍塌震动的洞穴里。 直到看不见了凤凰,桃花眼睛就湿了,咬牙忍着,青青说了,不要一个人哭…… 轰鸣声还在继续,还有洞穴口百米之外的打斗声,她哥哥正与老妪缠斗着,只见黑色佝偻的人影变成了无数只黑色的虫子。 桃花惊愕了。 之前在听茸境的藏书院看到过,蛊虫一族是寄生兽,食骨血精元,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能化为蛊虫,无性繁衍,培育速度极快,而且能虫化,只要母蛊不死,便杀不尽。 难怪四尾狼妖王还有哥哥都想灭了蛊虫族,这样的种族确实不能任其壮大。 “被欺负了?” 说话的同时,梨花一掌碎了后方的一片蛊虫,拳头大小,密密麻麻。 隔着老远,桃花红着眼点头。 楚梨花闻言,神色一沉,骂了句:“老妖婆。” 随即他便闭眼,凝神静气,任体内妖气涌动,那黑色蛊虫不断靠近,他突然睁开眼,猝不及防地扔出了手里的剑,朝着左后方十米外的位置。 “啊!” 一声惊叫,只见那被刺中的蛊虫迅速涨大。 一击即中,准了,正是萧牡那个老太婆的母蛊破裂了,这一剑注了他所有妖力,周遭爬满的蛊虫瞬间便全部化为了一滩血水。 砰的一声,蛊虫破开,那条膨胀到巨大的母蛊在地上蠕动扭曲。 萧魇大喊:“阿婆!” 本藏匿于灌木中的女童跌撞了出来,兜帽被木刺划破,遮不住她的脸,一半血肉泥泞,一半苍老色衰,极其恐怖瘆人。 “阿婆,阿婆!” 萧魇疯了似的,尖叫嘶喊,本就大于常人的瞳孔凸出眼窝,吓人至极。 地上蠕动的蛊虫挣扎了几下,却被剑牢牢刺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嘶鸣,苍老浑厚的声音只道了一个字。 “走!” 不好!想逃! 成明大妖拉弓上箭,却在这时,一股带着腥臭的黑烟缭绕,将那祖孙两只妖婆的身影牢牢遮挡。 黑烟散去时,只剩老的,小的不翼而飞了。 艹! 蛊虫一族逃跑的本事,北赢天下第一! 楚梨花眉头用力一拧,只扔了一句:“用赤练银火,把她烧成灰。” 那蛊虫将近半人大小,粗壮的尾巴甩着,突然幻出了个头,披头散发:“即便化成灰,老身也会衍生出千千万万的蛊虫,你杀得尽吗?哈哈哈哈……” 这老妖婆! 楚梨花扔了一个嫌恶至极的冷眼:“先把这疯婆子的舌头割了。” “是!” 随后,整个山头都回荡着老妪歇斯底里的惨叫,直至后来,便又安静了。 楚梨花走过去,将坐在地上的小姑娘拉起来。 “哥哥。” 小姑娘声音发颤,小脸脏兮兮的,狼狈得不得了,唇被咬得发白,裹着凤青那件血衣,一直瑟瑟发抖,一双平时流光溢彩的眼睛正空洞无神地盯着洞口,慌乱害怕极了。 “怕什么。”楚梨花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穿上,拍拍小姑娘清瘦的肩,“别说一个山洞,就算整个山头都塌了,也砸不死你的凤凰。” 修了千年的上古凤凰,能治得住他的,除了魔,怕是只剩自家小丫头了。 桃花回头看他。 楚梨花笑笑,宽慰:“桃花,他可是凤青。” 是啊,她的凤凰是天上地下最厉害的兽。 045:我想亲你 “青青闭关出来的第一天,想亲他。 青青闭关出来的第二天,想亲他想亲她。 青青闭关出来的第三天,想亲他想亲他想亲他。 别怂,桃花,就是上!”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楚梨花笑笑,宽慰:“桃花,他可是凤青。” 是啊,她的凤凰是天上地下最厉害的兽。 桃花揪着的心,松开,又扯紧,又松开,然后心尖上开出一朵瑟瑟的小花,疯狂滋长,扎根的便是她的凤凰,她的青青,心驰神往,为着他。 梨花揉揉她乱糟糟的发顶,将若有所思的小姑娘拉回神,笑着仰仰下巴:“喏,你看,不是出来了吗?” 桃花抬眸,那双氤氲的眸子怔怔地看着碎石坍塌的洞口,青光萦绕,她的凤凰展翅环绕,扶风起落,一身青色的羽翼漂亮得不像话,钩着她的目光,一分都移不开。 青凤的后背,荣树有气无力似的,趴着不动,两只手正抱着凤青的脖子。 远处一干大阳宫的大妖们眼珠子集体掉地上了,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荣树妖主骑着凤青妖尊,一骑泯恩仇,真是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啊! 凤凰羽落,停在了桃花身旁,那双宝石一般清透的青色眸子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笑了。 荣树也笑了,丝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软趴趴地躺在凤凰的后背,压着干哑的嗓音,仅凤青可闻,他说:“我没有和桃花双修。” 凤青鸣了一声,青色的眸,似蕴藏了一汪海水,没有一分人间烟火的气息,高高在上得让荣树十分……不爽! 他哼,嘴角咬着笑:“不过,不代表我不想同她双修,所以,”声音被他压到低沉,浓浓的挑衅意味,荣树皮笑肉不笑地撩邪,“你小心点。” 青色的凤凰羽翼突然震开,用力一抖,便把背上的荣树抖下来了,狠狠将他摔在了地上,震得他肺都颤了。 “咳咳咳……” 一阵咳嗽,荣树咬牙,暗骂了句无耻,复而端起下巴调笑,晃了晃手里方才趁机拔下的凤凰翎羽,分明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神色却异常邪佞:“你欠我的鹿角,算还了。” 他随手便将那漂亮的青色凤凰羽毛插在了发间,怎地一副肆意不羁的浪荡样。 这夺角大仇,今日,一笔勾销。 往日仇,近日冤,这一骑之恩,都扯平了,凤青是何等骄傲,他荣树也是何等骄傲,纵使再不肯低头,只是那是非分明却又心软善良得一塌糊涂的小姑娘夹在了中间,他们两个谁又硬得起心肠来。 桃花这时已小跑到凤青身边了,气喘吁吁地,鼻尖上还晕了一层薄汗,小脸红通通的,急得不得了的样子,一直问凤青这儿疼不疼,那儿疼不疼,心肝宝贝地爱抚着凤青的羽毛,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荣树头上那根漂亮的羽毛上。 好想要…… 凤青的毛啊! 忍住,不能去拔,凤青会痛的! 可是,还是好想要啊!毛发定情啊! 她纠结得不要不要的,直勾勾看着荣树头上的毛,垂涎欲滴。 荣树:“……” 胸口一堵,他憋着一口气不顺,恨不得把肺都咳出来,心痒,手痒,哪都痒,就好像凤青那根羽毛在挠,特他么不舒坦。 桃花目露担忧:“你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荣树那发堵的心头这才顺了些,说:“死不了。”将头上的羽毛拔下,递过去,“小桃花,下次浪迹天涯不会再丢下你了,这个给你赔罪。” 凤青:“……” 他扇了扇翅膀,试图拉回身边小姑娘垂涎欲滴的目光。她完全忽视,双手接了荣树给的羽毛,然后笑眯眯地插在了发间,异常满足地对凤青说:“我有这一根就够了,你身上的毛不能再拔了,不然会秃顶的。” 尾巴上的可以啊。 桃花着重补充:“一毛都不能拔,金贵着呢。” 一众大妖小妖老妖少妖:“……” 桃花宝贝地摸了摸头上那根迎风招摇的毛,又摸了摸,最后还是不舍得戴,拔下来,揣进了怀里。 “……” 这小痴汉! 荣树好笑地眯了眯眼,身子晃荡几下,悄无声息地往地上栽了,意识涣散之前,脑中闪过了半个时辰前在洞穴里的幕幕。 萧魇在极尽轻柔的蛊惑,他将她压在地上,血气滚烫,靡靡耳语在诱哄着。 “你不想得到我吗?凤青来了,他要来带我走。” “你现在要了我,凤青就不会跟你抢了。” “以后桃花就是你的了。” 她以后就是你的了…… 不是不心动,不是没有动过贪念,可手上的动作就像本能一样,还未思考,便已经按住了对方的肩与腰,掌心运了妖气用力一压。 萧魇被桎梏住,动也不能动。 “我是想要她,”他盯着那张错愕的脸,那张让他心驰神往的脸,一字一字讥讽,“不过,你是个什么东西。” 手掌寻着身下少女窈窕的腰,已经覆在了她后背。 萧魇募地睁圆了眸子:“你——” 他邪邪一笑,指腹弓起,对着身下之人尾椎骨上三寸的地方,狠狠一击。 一声痛呼,一道黑色的浓光从少女身体里破开,荣树长臂一览,将昏睡未醒的小姑娘抱进了怀里。 萧魇被逼离,摔在地上,嘴角渗了一抹血迹。 荣树小心地将还未醒来的小姑娘放在一旁,嘴唇翕动,语调阴冷:“忘了?五百年前老子也是蛊虫。” 怎会不知道命门在哪?是以,放任她靠近,一击即中。 唇线拉直,带着一丝薄寒,荣树道:“离她远点,你脏。” 萧魇怒极,大笑,眼里如同住了一头野兽。 而他们,是她的猎物。 她捻风化作一根玉笛:“荣哥哥,这都是你逼我的。” 骤然,笛声响,刺痛爬入他四肢百骸,耳中嘶鸣不断,却清晰地听见那醒来的小姑娘在无助地喊他的名字。 为什么将自己逼入这样受制于人的境地呢?为什么没有要了她呢?为什么没有趁虚而入得了她的身子,先下手为强才是他的风格不是吗? 而且,毫无疑问,他稀罕她,想要占为己有,为什么下不去手呢?荣树想,他可能是怕惹小姑娘哭,怕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真他妈的会心脏疼。 他眼皮沉重,垂下了,合上的那瞬间,又看见那小姑娘的脸,有点慌张的样子。 “荣树!” “荣树!” 桃花喊了两声,荣树晕死过去了,一点反应都没给,平日里那张总是风情妖娆的脸,带着病态,躺在那里呼吸声都听不到。 桃花焦急了:“哥哥,他怎么了?他会不会死?” “命硬着呢。”梨花揉揉她的脑袋,安抚还在后怕的小姑娘,轻声,“我带他回大阳宫,你也跟我回去。” “他真的不会死?”桃花再次确认。 她同荣树怎么说都是患难与共过的,桃花还是盼着他好的,她觉得,他没有外头说的那样坏,是一头好鹿,是一头路见不平会拔刀相助的正义鹿。 梨花瞥了一眼晕死都晕得姿态妖娆的那头鹿:“这头鹿要有这么容易死,早被大卸八块了。” 桃花得了准话,这才放心了,然后便走到凤青跟前,斩钉截铁地说:“荣树在洞里帮衬我很多,哥哥你别再为难他,给他用最好的药,我就不去照看了,我要跟青青走。” 她家青青,连人形都幻不回来,肯定受了极重的伤。 梨花不同意:“跟我回大阳宫。” 桃花直接忽视,眼里温柔得能滴水,问凤凰:“青青,你受伤了,我瞬移驮你回听茸境好不好?” 就她这小身板,还驮人家? 梨花只觉得自家小姑娘胳膊肘往外拐,不爽,刚要劝谏,那青凤便俯身,匍匐在了桃花脚下。 她一脸担心又满眼温柔地爬上了凤青的背,两只嫩白的小手自然地抱住了凤凰的脖子,就差蹭上去摇尾巴,体贴入微地叮咛:“累了就放我下来,换我驮你。” 梨花:“……”养大的妹妹,泼出去的水!心塞!巨大的心塞! 小姑娘似乎怕是碰到凤凰的伤口,有点僵硬地趴着,抬起脑袋看楚梨花:“哥哥,你还帮我瞒着爹爹娘亲好不好?” 楚梨花直接拒绝:“不好。” 小姑娘皱眉:“若是他们知晓,便不会再让我留在北赢了。” 楚梨花不为所动,说实话,他巴不得自家妹妹跟在父母身边,离那老凤凰老麋鹿都远些。 三天两头受伤,他恨不得现在就打包把她藏起来。 桃花努努嘴,眼里水雾蒙蒙:“哥哥。” 楚梨花扭开脸:“撒娇也没用。” 软的不行,桃花来硬的,绝对得让哥哥像往常一样给她谎报军情,居然杏花爹爹肯定要来捉走她。 她三指指天,郑重其事的口吻:“我保证,再也不乱跑。” 楚梨花哼。 “我保证,以后去哪都让护卫跟着。” 他再哼。 桃花绞尽脑汁,继续晓之以情:“我保证,乖乖听青青的话,他叫我往东我不往西。” 胳膊肘拐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楚梨花怒其不争地冷眼睇着一脸诚恳的小姑娘。 她没法了,铿锵有力地说:“我保证,不同青青私奔。” 楚梨花:“……” 俊脸都气红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最后,桃花还是骑着凤凰飞走了,楚梨花眉头紧蹙,唇角抿直,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若有所思。凤青,绝对伤得不轻…… 翌日,未时,有凤来临,落在了听茸境的十里梅园里,低低嘶鸣声响,鸣谷拔腿便跑出了听茸小筑。 皑皑雪地里,绯色落花铺了一地艳丽,青色的凤凰正伏在树下,毫无声息,漂亮的羽翼之下,小姑娘睡得正沉。 鸣谷压抑着语调,声音发颤:“妖尊!” 青凤微蜷着身体,小心翼翼地用额前软软的翎羽拂着睡不安稳的小姑娘,他道:“我幻不了人形,你抱她进去。” 声音无力至极,轻得似被风吹散了。 鸣谷老眼一红,说不出话来,多少年不曾见过他家妖尊大人这般样子,眼里全是明晃晃的脆弱与无力,看着羽翼下的姑娘时,却璀璨明亮,像要一瞬竭力燃烧掉所有光华。 这种孤注一掷的奋不顾身…… 凤青终归还是不放心怀里的姑娘,用最后一丝清明安排好所有事情。 “这一次闭关会很久,不要让她来寒冰洞。” “我已经重新布了结界,除了楚家的人,不要把她交给任何人。” “不要告诉她。” “我的伤,我体内的魔性,都不要让她知道。” “听茸小筑里我配好了很多药,用法与用量都写下了,你都记下来,桃花性子皮,总会磕伤。” “她身子发凉,让她睡我的榻。” “她若是不想去藏书院,便由着她,但不要让她一个人乱跑,沉雪苑那边你注意些。” “若稍有动静,立刻来告诉我。” “你仔细,”凤青顿了一下,“仔细照顾她,我不放心她。” 凤青说了很多,零零总总,说的全是那个小姑娘。 要有多情深,才能这样心心念念,为她带了一身伤,为她事事筹谋,为她低微到俗世里,万劫不起。 鸣谷喉咙梗涩:“鸣谷都记下了。” 鸣谷走过去,小心地抱起了沉睡的姑娘,而凤青,趴在那里,久久都动不了,良久,挥了挥羽翼,站起来。 须臾,又倒下…… “妖尊!” 那青色的凤凰,展开的翅,像折了一般,无力地瘫在了苍茫一片雪里。 风吹,雪停,许久许久,梅花树下,只剩一堆凌乱的雪,还有满地肆意的花瓣,不远处的开得风华的树下,女子掩面,坐在了冰冷的雪里。 “姑姑,您怎么了?” 剔了妖骨的婢女骨瘦如柴,蹲下去搀扶。 霍狸拿开遮住眼的手,滚烫的眸,热泪盈眶。 她嘤嘤低泣,指着那满地残花的地方:“那雪堆之下,埋的都是凤青的血。” 突然,她便嚎啕大哭了。 鹅毛般的雪,说下便又开始下了,一层一层覆盖梅花树下的雪堆,满地绯色的花,细看,那雪里,有殷红殷红的血。 日月转了六十余轮,凤青一次都没有出来过,鸣谷说,凤青闭关清修,若是受了叨扰,会适得其反。 桃花很乖,不吵不闹,乖乖地等他出关。 哥哥来过听茸境好几次,想要接她回大阳宫,她不肯,扒着梅园的树怎么都不肯走,哥哥拿她没办法,留下了一颗黑珍珠。 听成明大妖说,为了让那条鲤鱼吐珍珠,哥哥将它喂肥了足足一斤,小鲤鱼已经胖得游不动了。 荣树也闭关了,哥哥说他是万蛊之王,估计要闭关训化体内那只催心蛊。 还有,满满出兵围剿蛊虫一族去了,说是很骁勇,不过梅花酥成日总是蹙着眉,桃花看得出来她很是牵肠挂肚。 二白天天跟着十八混,已经学会包包子了,偶尔会陪陪桃花,教她各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撩汉技能,说是等青青出关,就先办了他再说,以慰多日相思之苦。桃花也觉得甚有道理哩。 一日如隔三秋地过着,转眼便是桃花十四岁生辰。 玉石的沙漏不疾不徐地滑落沙子,子午夜刚过,屋外风雪停歇,落花静谧地飘,缕缕月光漏进窗里,洒了一地温柔的橘黄,将榻上深睡的姑娘渡了一层淡淡的光滑。 “桃花。” “桃花。” “桃花。” 梦里似的,轻而缓的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却有力地钻进心坎里,缠缠绕绕全是好听的音色。 桃花迷迷糊糊,睁开眼,惺忪地眨了眨。 那个声音又唤她:“桃花。” “嗯?” 她愣愣地扭过头去,迎着细细碎碎的浅光,便看见一张漂亮的脸。 太漂亮了,像梦里描了一副绝艳的水墨画,让人心荡神驰。 “青青……” 一朵小花从心尖开了,四肢百骸都是清香,桃花只觉得美好得像置身梦里。 他便蹲在她榻旁,还是熟悉的眉眼。 “生辰快乐。”他说。 温柔,带了宠溺,像雪后吹来的一丝微风,让人熨帖又舒服。 她晕晕乎乎的脑袋想起来了,过了子午夜了,是她生辰,还是有点懵,像踩在云端的感觉。 桃花把眼睛使劲地睁大:“青青,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凤青笑,捏了捏她睡得发烫的小脸,问:“疼吗?” 她呆呆地点头。 小姑娘皮肤白嫩,十分娇柔,轻轻一捏便是一道红痕,凤青便又异常轻柔地给她揉揉,直至那红痕全部消失,才收回手。 “你闭关好了吗?”小姑娘缩在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一双瞳孔像极了两颗晶亮光滑的黑葡萄,泛着水光。 凤青道:“嗯,刚好赶着给你过生辰。” 自然不是刚好,他不记得多久没合眼了,泡在寒冰洞的深潭里,感官都被极寒之地刺骨的冷给麻木了,却异常清醒地记得要赶在她生辰前出来,给她煮一壶梅子酒。 她小心又不确定地问:“还要回去吗?” 凤青摇头。 想必又吓着她了,他揉揉她额前已经长长了的发,发丝顺着服帖在额头,像它的主人一般绵绵软软的。 “有没有什么生辰愿望?” 像哄她,凤青凝眸望她,目光比月色温柔,只装着桃花漂亮的小影子。 不是梦啊。 桃花脚下踩了棉花,刚刚才稳住了心神,竟开始肆意地荡起来,那张脸漂亮的过分,她心猿意马得紧。 她钻出被子里,凑近凤青:“我想,”她牵了牵嘴角,笑得像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说,“我想亲你啊。” 凤青怔住。 唇上一凉,那软软的两片唇便贴上来了,也不知轻重,磕得生疼,四目相对,满眼潋滟青光,璀璨而夺目。 凤青抬手欲推开她,却僵硬了动作,手悬在半空,如何都动不了。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理智里一清二楚,只是一遇到她,全部溃不成军,所有感官都酥麻了,只余唇瓣上一点凉意,带着熟悉的梅花清香。 她并不得章法,也不懂刻意旖旎,只是凭着本能,本能得想与他亲昵,想汲取他身上的气息,张开了唇,舔舐轻吮凤青的唇。 他大抵也木然不知所措了,张开了嘴,一动不动,任她小巧的舌,在他唇齿间胡作非为,湿滑的小舌头钻进去,勾着他的唇,用力用力的吸,甚至发出轻微的水声,没有技巧,啃咬轻舔着。 直到……她憋红了脸,才放开凤青,大口大口地喘息,双眸含春,雾蒙蒙的,脸上像染了一层缱绻的暖色,红唇嫣红,嘴角给挂着一丝来不及吞咽的水光。 凤青看着她,目光痴痴缠缠,回不过神来,任滚烫的绯红爬上了耳根子。 小姑娘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正笑得像只得逞了狐狸,问他:“感觉好不好?”她很是欣喜,羞赧却又大胆,“我感觉很好很好。” 好到想扑上去,亲晕过去!二白说了,别怂,就是上! “青青。” “青青。” “青青……” 偷了腥的小猫,心情那是一片大好,脑袋蹭着他的掌心轻轻软软地喊他的名字。 凤青那双藏了千年风雪的眸,消融了寒,怔怔地看她,久久才找回心神。 “桃花。” 她眼角含笑,眉眼映了一轮新月:“嗯?” 046:扑倒扑倒扑倒 “青青吃素,他不吃肉……好悲伤啊!”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 她眼角含笑,眉眼映了一轮新月:“嗯?” 凤青唤完她的名字,便又沉默了,深色的眸深染浓墨,像听茸境雪后灰暗的天,有点凉,有点荒。 所有旖旎散了,桃花不知为何有些慌。 “怎么了?” 她钻出被子,伸出手去抓凤青的手,他松开紧握的掌心,包裹住她的,微微紧了紧力道,他手心有薄汗。 凤青说:“若是有一天,我变得让你不认识了,你便弃了我。”眼里蕴了一汪浓郁,窥不见一分艳色,黑得让人心惊。 桃花骤然安静了,像有一只手,拽着她,不断不断地摔下。 她一言不发,一双秋水剪瞳便那样凝着他。 凤青叹,轻声哄:“应我一句,嗯?” 极致亲昵与欢愉之后,萦绕不去的,是后知后觉的诚惶诚恐,像站在悬崖巅上,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他摔下去便也罢,只怕贪恋太多,舍不得放开她,会一起赴万丈深渊。 他啊,怕了,怕拉着她一起成疯成魔。 他唤:“桃花。” 瘦瘦小小的手,覆在了他脸上,像行走在冰面,如履薄冰,很小心地一寸一寸摩挲探索着。 “青青,我不喜欢撒谎,最最不喜欢骗你。”她说。 因为不能弃他,死都不能,所以不能应,即便是骗骗他哄哄他也不行,会心痛。 他好看极了的眉拧成了小疙瘩:“若是我——” 桃花打断了:“青青,桃花喜欢你。” 轻轻的,细细的,声音很软,还带着点可怜味儿。 方才亲吻得有些狠,唇色红艳,她说话时会露出几颗雪白的赤贝,真正是唇红齿白,很精致很好看的小姑娘。 凤青看着她,有些痴了,却浑然不觉。 总是这样,多看她一眼,身体里困了许久的那头入了魔的野兽,便会失控,把理智啃噬得一干二净。 直到唇上微凉,她含住了他极淡的唇瓣,他都恍然不觉,只能任她左右,耳边轻软清脆的声音像是藤蔓,一点一点缠绕攀爬上来,从耳朵一直爬到了心窝。 没有心脏,原来也会又涩又疼。 她吻着他的唇,说:“我那样喜欢你,喜欢到可以包容沧海桑田面目全非的变化。” 喜欢到他即便面无全非,她也甘之如饴。 舌尖小心翼翼地,舔着凤青的唇,凉凉的,让她欲罢不能,一下一下,细细地舔,将他的唇吮得湿湿的,颜色偏淡的唇不一会儿便泛了浅浅的红,她却不知餍足,像上了瘾似的,什么技巧都不懂,鬼使神差地用牙齿去轻咬。 凤青微微一僵之后,便松开了紧抿的唇,张开嘴,任她予取予求,下意识地滚动喉结,将唇齿里她的气息全部吞入腹中。 若是她要,怕是命都要给的。 凤青想,快了,快要死在她身上了,欲望与魔性,还有贪念,全部在蠢蠢欲动,只待一个突破口,将他吞噬得一干二净,奉出灵魂与生命。 若是将有一日,他会死,那么,一定是死在她手里…… 然而—— 沧海桑田还未变化呢,桃花的爹爹就来听茸境逮人了。 事情是这样的,日暮西陲时,到了晚膳时间,桃花端了一盅汤去听茸小筑,很漂亮的容器,她很是兴奋,却小心翼翼地端着,生怕洒了。 凤青正在看佛经。 昨日子夜时,桃花把他亲狠了,凤青转身便捧了一本清心咒,一卷一卷,废寝忘食一般地阅览。 反正桃花觉着,青青就是被她撩动了,要镇一镇邪火。嗯,她觉得二白教得对,欲得美人,必先扑其身体。 “青青。” 桃花端着汤,笑眯眯地走过去,十分自然地坐在地上,压着凤青的衣衫,趴在他的桌上。 她笑靥如花,眼里融了好看的水光,哄着说:“你尝尝,十八师弟教我做的。” 打开玉盅,便是扑面而来的……鸡味儿。 凤青皱眉:“桃花,我不吃肉。” 他不吃荤腥,吃了好几百年的竹筒饭,这桃花是知道的,不过,她坚持推到凤青面前:“鸣谷爷爷说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要大补。” 凤青睇了一眼,汤面白花花一层油光,精致的眉宇蹙得更紧了。 桃花很是善解人意,继续哄:“青青,你只要喝汤,肉我吃。” 凤青不为所动,目光落回佛经上。 也亏是桃花,不然凤青指不定连人带汤扔出去了。 当然,桃花有恃无恐,舀了一勺就喂到凤青嘴边:“张嘴。” 看她,多贤妻良母啊,多贤惠啊! 凤青不张嘴,鼻尖不断涌入的肉腥味让他有些不适,扭开头。 不听话啊…… 小姑娘手都酸了,恶狠狠地瞪过去:“你不喝我便,我便,” 凤青看她,有些好笑。 她气鼓鼓地,眼里荡漾着波光,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哼了一声:“我便亲你了!” 说着,她就要扑上去。 凤青张嘴,含住了勺子,喉结一滚,便吞下了,唇上一层水光,本有些寡淡的唇,添了一抹艳色。 就像水墨画里的漂亮人儿,走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桃花:“……” 那唇,那喉结……桃花吞了吞口水。 好遗憾啊,好想亲啊,好想采撷,好想……她一个激灵,拉回理智,不行不行,不能孟浪!她是矜持乖巧的小公主!矜持矜持! 轻咳了一声,桃花收回目光,一本正经地问:“好喝吗?”眼里有点期待,闪烁着小小的一簇火苗,又黑又亮。 那盅汤,怎么说,除了肉味……只有肉味,去不掉的血腥在喉咙里翻滚。 凤青点头:“嗯。”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笑了,又贤妻良母地舀了一勺喂凤青。 他接过汤匙,垂眸便看见那白嫩的小手上有几个红色的小水泡,凤青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道:“以后别做了。” 她抖了抖眼睫:“你不喜欢吗?” 洗手作羹汤,是每个贤妻良母必备的居家技能,她不能拖了后腿的。 桃花有点小郁闷了。 凤青习惯性得揉揉她软软的发,有些爱不释手,道:“你是公主,下厨这种粗活,让十八干便是。” 她啊,养尊处优便可。 桃花这才又笑了。 门口,十八端着手里的竹筒饭默默地转身出去了,竹筒饭他要自己全部吃掉!不然哪有力气干粗活。 那鸡肉,桃花自然是没吃,凤青说给她煮梅子茶喝,每年生辰凤青都会给她煮。 她喝了两大壶,喝完天也黑了,她不愿意回去歇息,要留下来陪凤青,他看书,她便也捧着本书装模作样地……偷窥。 那小姑娘的视线,直勾勾的。 凤青无奈:“别看了。”手指轻轻扣了扣案桌,“看书。” 她低头,瞧了两眼,嗯,看不懂,放下经书,用膝盖撑着地,突然直起身子,一张小脸便凑到了凤青跟前。 他微愣。 她得逞似的笑,伸出手指,用指腹刷了刷凤青的眼睫毛,手指痒痒的,她嘴角扬起浅浅的一对梨涡,看着凤青极好看的容颜上迅速染了一层薄绯色。 美色勾人,说的大抵就是她的青青。 桃花再凑近一点,试图看个仔仔细细,说:“青青,你真好看,以后我们的孩子一定要生得像你。” 怎么突然说到孩子…… 凑得太近,她微热的气息全部喷在凤青鼻尖,丝丝缠绕进身体里,骨头都软了,猛地一退,趔趄了一下。 “咣——” 梅子茶壶坠地,碎了,茶水正好淌到了桃花的腹部,还有凤青的衣摆,素白的衣袍瞬间晕开浅杏色的纹路。 她红唇微微张着,一动不动。 凤青却急了,顾不得衣袍湿濡,一把将坐在地上的她抱起来,放在案桌上,额头微微沁了汗。 “烫到没有?”凤青眸子里有光影跳动,又急又乱。 桃花嘴角一抿,眼珠子一转,一汪水汽,可怜兮兮地说:“青青,疼。” 软软地撒娇,小奶猫似的,挠得人心软。 凤青自然是心疼她,顾不得男女之妨,轻轻扶着她躺下。 “给我看看。” 他解开了她的衣服,外裳,然后是里衣,直到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小衣,凤青眼里却无半分旖旎,视线落在她腹上。 白皙的皮肤,光滑细腻,像上好的羊脂玉,洁白无垢,哪里有半点痕迹。 “呵呵。” 他抬头,便看见小姑娘撑着下巴在笑,像只刚会挠人的小奶猫,偷了腥似的,又娇俏又狡黠:“骗你的,梅子茶水是温的。” 梅子茶煮了有半个时辰,便是再好的暖玉温着,也早便凉了,他这是关心则乱。 手还落在小姑娘腹上,暖暖的温度从指腹传来,丝丝入扣钻进凤青的感官,他垂眸便看见那一角月白色的小衣。 凤青募地转过身去,耳尖微红。 清心寡欲了一千年,谁曾想,会叫这小家伙迷了神。 身后,小姑娘笑得十分欢快。 到底还是个孩子,玩心大,胆子更大,不知道人面兽心何等可怕,凤青轻斥:“把衣服穿好。” 她伸手拽他的袖子,一派无邪的样子:“青青,你脱的,要你穿。” 连同被她抓住那只的手,也热了起来。凤青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哄她:“听话。” 二白说,桃花别怂!就是上! 七字箴言,桃花始终铭记,恶向胆边生!她扯着凤青的手就是不松,然后煞有其事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吸吸鼻子,说:“好冷啊。” 越发胡来了…… 凤青叹气,还是怕她冷着,认命地转过身去,将目光藏与长睫之下,仔细给她整理衣裙,动作小心翼翼的,手有些颤,多少还是碰到了她的皮肤,烫得厉害。 束腰带还没来得及系上呢—— 突然,震怒的声音传来,猝不及防地。 “谁准你碰我家桃花了!” 屋里的一人一凤都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的人,一身白衣,容颜倾城,只是美人气恼,颜色冷漠,惊人又凌人。 桃花愣了一下,脱口喊道:“爹爹。” 这美人,可不就是楚彧。 楚彧大怒,死死瞪着凤青,夹冰带霜,一字一顿:“禽、兽!” 桃花低头,凤青的手还在她腰间,手指缠绕的,是她的束腰带,没有系好,露出里面的浅色的衣角。 “……”被抓包了!桃花秒怂。 却见凤青神色一分不乱,慢条斯理地,将那腰带绑了个漂亮的结扣。 楚彧:“……”禽兽不如!他尽量将火气压下去,“桃花,过来。” 桃花哀嚎,心里直问候自家哥哥,楚梨花你这个叛徒!说好的谎报军情呢! 远在大阳宫的楚梨花尊上,连连打了三个喷嚏,心情有点不虞。 刚进龙泽殿,成明大妖便有些着急地过来行礼问安。 “尊上。” 成明眼神不停往寝殿案桌上的鱼缸那边飘。 这胖头小鲤鱼,也不是个省心的,从三日前开始,便不怎么进食,今儿个更是怎么喂都无果。 楚梨花走过去,瞧了一眼沉在玉石小鱼缸里团成一团的那一坨:“还不吃?” 成明大妖点头,猜测着说道:“这小鲤鱼,莫非是在绝食?” 楚梨花抱着手,似笑非笑:“胆儿肥了。” 鱼缸里的小东西抖了抖,吐了一串泡泡。 这小鲤鱼,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小兽,通灵着呢,还有几分脾气,估计是仗着自个活好又金贵。成明大妖寻思着,应该是那日小尊上的话激怒了这小东西。 当时梨花小尊上已经足足喂了一碟瘦肉干了。 梨花尊上敲着鱼缸,说:“吃吧。”还说,“吃饱了就给本王吐一条黑珍珠手链出来。” 当时,那小鲤鱼就一脑袋撞鱼缸上了,不知道是寻短见还是给撑得头晕脑胀了。 成明大妖想,它是一条灵智将开的鱼,大概听得懂,然后,它可能就开始绝食了,足足三天,不怎么吃东西,游都游不动,更别说吐黑珍珠了,屁都吐不出一个。 楚梨花很是镇定自若,云淡风轻地吩咐着:“让司膳房做一盆酸汤过来。” 不一会儿,酸汤便端上来了,是温的。 成明大妖便看见自家小尊上拿了双十分粗长的筷子,搅乱了一缸水,把那只沉在鱼缸底装死的小银鲤鱼给夹起来,夹着它的小胖头,就扔进了那一盆酸汤里。 然后,楚梨花淡定地说:“端下去,炖成酸汤肥鱼。” “喵~” 几不可闻的一声……奶猫叫,垂死挣扎一般,有气无力又可怜兮兮。 成明大妖愣,这条鱼竟还会猫叫,莫非在小尊上的寝殿里待久了,学着小尊上依样画葫芦了? “愣着做什么,端下去。” 小尊上耐心不好,成明大妖赶紧端下去,无视酸汤里那条疯狂扑通的小鱼。 片刻…… 成明大妖端了盆就又回来:“尊上,小鲤鱼又开始吃东西了。” 连酸汤里的辣椒都吃干净了。 楚梨花瞧了瞧,那小鲤鱼正撅着嘴,浑身刷了一层火红,被辣得尾巴甩个不停,他满意了,又用那双粗长的筷子把‘酸汤肥鱼’夹回了鱼缸。 一碰到水,小鲤鱼就扎进缸底了,蜷着胖胖的身子,喵喵喵乱叫。 好辣好辣…… 楚梨花嘴角勾起,心情一片大好,那本就精致的模样,一笑便越发撩人,用筷子戳了戳鲤鱼的肚子,嘴角扬起,溢出一个字:“乖。” 小鲤鱼缩,往角落里缩,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随即,一碟瘦肉干扔了进去。 某猫一副大爷相,懒洋洋地说:“吃吧,吃完了就吐珍珠。” 然后,小鲤鱼生无可恋地吃完了,撑翻了肚子,最后吐出了第二颗黑珍珠,整个鱼都蔫儿了。 动物法则——一物降一物! 鱼啊鱼,以后见着猫,躲着点。 ------题外话------ 昨天踩点失败,断更了,今天二更吧 所以,月票有木有 木有的话,二更就离家出走 047:当凤青对上楚彧(二更) “我的爹爹,很欢喜很欢喜我的娘亲,便如同我,很欢喜很欢喜我的凤凰。”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一盏浅灯,小姑娘端端正正地坐着,搅着手指,时不时望向桌对面。 嗯,气氛不对,打从她爹爹逮到她在青青面前宽衣解带之后,桃花便觉着听茸境的雪都冷了好几个度。 桃花乖乖地,不敢闹,软绵绵地撒娇。 “娘亲~” “娘亲~” 她伸出小手,扯了扯娘亲的袖子,软磨硬泡地求:“娘亲,桃花不想回去。” 不待娘亲表态,他爹爹便严词拒绝了。 “不行。”楚彧冷着眼,眉头皱得很紧,不容置疑地说,“你不回去,我就将听茸境铲平了。” 脑中还是凤青解他家小姑娘腰带的画面,冲击力太大,楚彧实在意难平,分分钟想掀了听茸境。 况且,桃花几次三番受伤,他本便是来带他家小姑娘走的。 他一向宠桃花,极少这般色厉内荏,小家伙正委屈地抖着小肩膀,可怜兮兮的。 萧景姒很是心软,轻喊了一句:“楚彧。” “嗯。”楚彧立马顺从地听她说。 “你先出去。” 楚彧不乐意。 萧景姒淡淡望了他一眼。 他就听话了:“阿娆。”起身,走到萧景姒跟前,再俯身,在她唇边落了一个吻,又是哄又是讨饶,“别生气,我听话就是了。” 她微微莞尔。 楚彧便出去了,乖乖等在门口。 这般场景即便时常见到,桃花还是次次都呆若木鸡,感叹道:“娘亲,爹爹好乖啊。”小姑娘一脸羡慕,兴致勃勃地蹲到萧景姒腿边,仰着脑袋,“娘亲,你教教桃花,我也想要青青听话,想要青青亲亲。” 萧景姒:“……” 到底还小,胆子却大。 萧景姒无奈地揉揉她的头:“手给我。” 桃花乖巧把手递过去,仰着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听话得不得了。 萧景姒把完脉,拉着她坐在身旁:“调理得很好,是凤青吗?” 桃花受过几次伤,可先天不足之症却好了许多,萧景姒倒不意外,料想过凤青待桃花极为疼惜,不然也不会放任她一人如此胡来。 提到凤青,桃花便神采奕奕的,眼眸里亮闪闪的。 “嗯嗯,青青的医术可好了,会给我煮甜甜的药膳,青青他还给我凤凰真气呢,他对我可好可好了。”大肆夸赞了一番,桃花顺着便软声求情,“娘亲,别带桃花走好不好?桃花想留在听茸境陪着青青,以后都不会胡来了,也不会受伤让爹爹娘亲挂念。” 乖巧是乖巧,只是,满怀的女儿心思,对凤青袒护依赖得有些狠了。 萧景姒问:“那么欢喜他?” 她重重点头:“嗯嗯。”眼神坚定,斩钉截铁地说,“像娘亲欢喜爹爹那样多。” 她打小贪玩,只有一个凤青,让她满心满眼地一头往里扎。 萧景姒浅浅地笑:“好,留下吧。” 桃花雀跃地咧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嘴边梨涡未消,便听见二白在外头喊:“桃花!桃花!” 桃花眼皮一跳。 二白急吼吼说:“桃花桃花,你快来,你师父和你爹爹打起来了。” 桃花拔腿就跑出去了。 梅园里,积雪被掀得乱飞,落花乱人眼,桃花根本瞧不清什么情况,一股脑就往里钻,瞧见她杏花爹爹手里握剑,她想也不想就扑上去,张开手老母鸡似的护住凤青,梗着脖子说:“爹爹,你别打青青,他身子还没好。” 楚彧动作硬生生顿住,飞雪落地,他抬头便看见自家小姑娘可劲可劲把凤青往身后藏,楚彧窝火得不行。 “让开。” 桃花用力摇头,不让,拼命挡住凤青。 凤青嘴角微微扬起,朝楚彧扔了个淡淡的眼神。 楚彧只觉得胸腔里的火烧得更旺了,深深吸了一口冷气:“桃花,乖,让开,不然会伤着。” 小姑娘软硬不吃,嘟着嘴,一脸的倔强:“我不。” 楚彧还欲说什么。 桃花便急冲冲地喊:“爹爹,我肚子里怀了小凤凰了,你别打我孩子他爹。” 孩子他爹…… 楚彧:“……” 怒火攻心,大抵便是现在这个感觉,楚彧有种了多年的好白菜就被猪拱走了的感觉,郁闷心塞得他想杀人。 楚彧冷冷瞥向凤青,咬牙切齿:“凤青,你是禽兽吗?”桃花才十四岁。 凤青堂堂正正又正正经经地点头:“是。”复而,还一本正经地补充,“我凤凰一族均为禽兽类。” 楚彧哼:“你禽兽不如。” 凤青一派云淡风轻,丝毫不以为然,千年佛经,他参的是清道,喜怒不行于色。 “楚彧。” 萧景姒开口了,楚彧这才稍稍敛了神色,走到她身边去,目光仍是死死盯着凤青,仿若被惹怒了的兽。 萧景姒轻声道:“别闹。” 楚彧立马扔了剑,牵她的手:“阿娆,我没闹。” 怒气便消失殆尽了,只是萧景姒三言两语。 桃花咋舌,她爹爹肯定是北赢最惧内的。 萧景姒看向凤青,微微欠身,道:“打扰了。” 凤青颔首。 萧景姒便对楚彧道:“我们回去。” 他不动。 不,不走!他还没教训这个便宜女婿。 萧景姒失笑,嘱咐了桃花几句,还道暂时不会远游,过几日还会来看她,随后便转身折返,楚彧不镇定了,他只顾着怕惹他家阿娆生气,哪里还顾得上那个便宜女婿,留了个冷眼给凤青,提步便去追萧景姒。 “阿娆。” 梅园深处,他们一前一后,挨得近,白衣翩跹,衣角缠着衣角,雪下得缠缠绵绵,回荡在雪地里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却带了几分委屈怨由。 “阿娆,你不等我!”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是不是不宠我了?” 控诉未果,楚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家阿娆,将漂亮的脸凑过去,不再别扭,便软软地喊他。 “阿娆~” “阿娆~” 他的小猫音,一如往昔,匆匆十几载,他们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萧景姒只是轻笑,回头看着他,眸光温柔。 他扬扬嘴角,浅浅地笑,容颜精致,十分好看,侧着头看着身侧的人,眼里全是缱绻宠溺的暖光。 他说:“阿娆,我不闹了,我也不跟那老凤凰打架了,你说什么我都听。” 萧景姒点头,说好。 他将手递过去:“阿娆,你牵我走。” 她牵住了他的手,有些凉,藏在长袖之下,并着肩,走得很缓。 雪地里,两排整齐的脚步,越行越远,浅浅的脚印里落了灿烂的花儿,梅花艳色,添了一抹明华。 桃花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眼睛不知为何有些发酸,扭头,仰着下巴看凤青:“我爹爹很爱我娘亲是不是?” 因为深爱,所以纵容,所以毫无底线地退让,甚至会心惊胆战,会患得患失。 她的父亲,真是爱惨了她的母亲呢。 凤青点头:“嗯。” 桃花笑,嘴角漾开一对浅浅的梨涡,明媚的眼看着凤青,说:“我像我爹爹。” 也会很爱很爱你…… 凤青揉揉她的头,将她发间的雪拂去,为她戴好兜帽,牵着她回小筑。 桃花走得慢,脚陷在厚厚的积雪里,有些沉甸甸的,便将大部分重量都放在凤青手上,她突然想到:“青青,你为什么和我爹爹打架?” 凤青笑而不语。 为什么?一言不合啊。 楚彧见了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不同意。” 他回了句:“随意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便直接开打了。 凤青想,他大抵与桃花家里的两只猫,都合不来,一见面便是两厢不顺眼,不然便是大打出手,不过也是,若是他也有一个同桃花这般的女儿,怕是也会生怕别人觊觎。 女儿…… 凤青笑,想远了。 出了听茸境,楚彧还是有些意难平,闷不吭声地由萧景姒牵着,漫步在雪山的平地上,若有所思着。 萧景姒失笑:“没有怀小凤凰。” “我知道。”若是真怀了,他估计真会跟凤青大战三百回事,他拧着眉,“凤青还不至于如此没有分寸。” 桃花到底还小,凤青虽是禽兽,可也是只既严宽得体又冷静自持的禽兽。 上古凤凰,千年的佛法,凤青总归是凤青。 萧景姒放缓了脚步:“那为何皱眉?” “凤青他就是太有分寸了。” 而桃花,像一把火,竭尽燃烧,一冷一热,极致,却也危险。 楚彧抓着萧景姒的手,放在了自己眉心,她便轻轻地给他抚平。 萧景姒笑,淡淡嗓音风吹缥缈:“因为舍不得啊。” 凤青太过克制,如履薄冰。 不是不想,是不敢,怕错一步,不敢大意,不敢纵情。 “我知道。”萧景姒手很凉,楚彧用掌心包住,贴在脸上给她暖,有些闷声,向她抱怨,“可是我还是不想桃花被那凤凰拱了去,他太老了,还是个老魔头,若是有一天他体内的魔性压不住了,我怕他会伤害我们桃花。” 七百年前,凤青坠入魔道,连血脉至亲都没放过,谁能保证桃花会是例外。楚彧一想到这里,便恨不得将桃花藏起来,离什么野鸡野鹿野凤凰都远远的。 何况,人妖殊途,更何况,那凤凰修了永生。 楚彧越想眉头皱得越紧。 空旷的雪地里,萧景姒声音很好听,问他:“楚彧,若是你,你会伤我吗?” 楚彧斩钉截铁:“不会。” 别说入魔,就算是化成了灰,他也认得阿娆。 “那么凤青也不会。”萧景姒道。 语气很肯定,嘴角带着笑,温温柔柔的,她的样子美得晃了楚彧的眼,可是……为何提起那只凤凰还这么和颜悦色。 那凤凰分明是来抢他们桃花的,而且,他们桃花还被迷得七晕八素了。 楚彧不开心:“你怎么这么笃定?” 萧景姒但笑不语。 凤青看桃花时的眼神,与楚彧很像很像,满心满眼没有一丝空隙,藏得太深太重,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趁之机。 她含笑看着楚彧,看着他想生气又不敢闹脾气的样子,别别扭扭的,有点阴阳怪气,楚彧说:“阿娆,你便如此信任那老凤凰?” 萧景姒点头:“嗯。” 他更郁闷了,漂亮的眉宇皱成了川字:“他有什么好,你袒护他!” 不开心!很不开心!他酸得不得了,他家阿娆,还有他家桃花都帮衬着凤青那个老魔头,楚彧有种失宠了的感觉。 萧景姒不说话,楚彧更酸了,拉着萧景姒停下脚步,问她:“那我呢?是我好还是他好?” 萧景姒忍俊不禁:“楚彧,凤青很有可能会是你以后的女婿。” 所以? 他还是很酸啊,就是听不得一句他家阿娆夸别人的话。 还有,谁答应让那老凤凰当女婿了!做梦去! 他抱住萧景姒的腰,把下巴搁在她肩窝里,轻轻蹭她,郁郁寡欢地,还有点忧心忡忡,声音低低的,软软的:“阿娆,你别夸别的野男人好不好?我最近很担心,怕你和我一起久了,便会烦了我。” 桃花的撒娇功夫,大抵是楚彧教的,还有小猫音,一模一样,萧景姒最吃不住这一套,每次都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转头,伏在楚彧耳边,轻声地问:“楚彧,要亲我吗?” 他立马站直了:“要!” 她笑。 他俯身便含住了她的唇,将所有声音都湮灭在嘴角,凉凉的唇舌,攻城略地,他亲得狠,舌尖在她嘴里用力缠着她的,发出轻微的吮吸声。 怎么都不够,他想要她,要很多很多。 冰天雪地,楚彧平白生出了一股燥热,抓着萧景姒亲了许久,才放开她,舍不得退开,唇贴着她的唇,呼吸有些重,稍稍滚烫的气息洒在她脸上。 楚彧声音微哑:“阿娆。” “嗯。” 萧景姒轻喘着,耳边,楚彧的声音很低:“真的不带桃花走吗?我不放心她。” 这才半年,便几次身陷囹圄。 桃花陷得终归太深,太奋不顾身,楚彧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萧景姒默了片刻,轻叹:“带不走了。”她吮了吮楚彧的唇,退开几分,道,“以后陪她去走山川湖泊的人,不是我们,是凤青。” ------题外话------ 二更送上 系统可以发红包了,明天发一波,订阅的妹子记得抢哈。 048:一起看春宫 “总想亲亲,还有救吗? 青青,你有药吗? 没药啊。 让我亲啊,你就是我的药~”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萧景姒默了片刻,轻叹:“带不走了。”她吮了吮楚彧的唇,退开几分,道,“以后陪她去走山川湖泊的人,不是我们,是凤青。” 楚彧啄了啄她的唇,抱着她蹭了许久,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他说:“阿娆,我背你走。” 她说好。 他拢了拢她的衣领,蹲在她跟前,小心地托起她:“阿娆,你抱我的脖子。” 萧景姒搂住他,将下巴窝在他肩上。 楚彧走得很慢,雪地里是深深浅浅的脚印,山上静谧,偶尔传来雪鸟扑闪着翅膀发出轻响,还有轻微的呼吸声,他的缠着她的。 楚彧唤:“阿娆。” 她轻声应:“嗯。” “阿娆。” 她扭头,看他侧脸的轮廓:“怎了?” “无事,就是想叫叫你。”他不厌其烦,小声地又喊,“阿娆。” “嗯。” “阿娆。” “嗯。” “……” 楚彧不知疲倦,一直一直念着,萧景姒便耐着性子,软声地应他。 他顿了一下,侧着头在她脸上啄了一下:“你会一直一直陪我吗?” 语气带着不敢确定的小心翼翼。 桃花的山川湖泊有凤青陪她走,他要她的阿娆陪,要无数无数个沧海桑田。 她笑着点头:“嗯,会的。” 楚彧勾唇,眼底笑意深深。 真好,漫长的以后,携一人作陪,一直一直走下去。 夜里,微风,没有下雪,阴云稍霁,阴翳散了去,月亮从云层后面露出来弯弯的半扇。 听茸小筑里,开着窗,漏进来一点风,洒下的一层月光交杂着玉石的光,洋洋洒洒,一分暖意,九分清凉,正是好风景。 桃花托腮趴在窗上,扭头看书案前的凤青。 “青青。” “嗯。” 凤青抬起头,静静地看她。 桃花伸出嫩白的手指,指向窗外高高的天,笑得兴致勃勃:“你看,今晚有月亮。” 凤青起身,走至她身后,望了望窗外半圆的月,问她:“想去赏月?” 小姑娘摇头。 “不想。”她眼含期盼,“青青,我们煮酒来喝吧。” 凤青扣住她的小脑袋,揉了揉:“你酒量薄,会醉。” 她倒是贪杯,每每他煮酒,她便总是软磨硬泡,非要尝尝酒香,醉了,便不安生得紧。 凤青不愿意她饮酒,倒不是怕她醉了闹腾,只是她身子骨弱,不宜多饮。 桃花有些遗憾,不过没关系,她醉翁之意也不在酒:“那我不喝,你喝。” 凤青迟疑。 他若煮了酒,自然经不住她磨。 小姑娘一脸期待的样子,又道:“你若是醉了,便会带我去月亮上飞。” 凤青笑,原来又是她起了玩心。 他看着她,眼里藏着细细碎碎的光,带着宠溺,道:“不醉也可以带你去。” 可是醉了,他才会主动亲她啊。 桃花思忖着,凤青一醉,便会特别乖,会变成原身让她骑,会软软萌萌地看她,还会像上次那样,按着她玩亲亲…… 不能再想了,她摸摸有点痒的鼻子,诶,春天了,好想造作呀。 瞧小姑娘眉头越皱越厉害,凤青心有不忍,问她:“要去吗?” 桃花立马点头:“要!” “好,带你去。” 凤青笑,给她添了件厚厚的衣裳,便牵着她往屋外走。 “青青。” “嗯。” 她站在听茸小筑的梅园里,旁边是万树梅花,小小的一团挨着凤青,仰头用亮晶晶的眸子看他:“是不是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 凤青沉默了须臾,眼里碎碎的光,与那月儿一般,笼成密密麻麻的网,朦胧而柔软。 他点头:“嗯,只要你好好的,便是月亮也摘给你。” 桃花笑了。 “我不要月亮,”她说,“我要凤凰。” 是你的,一直都是啊…… 凤青笑笑,幻成了凤凰,伏在了她裙摆之下。世间人妖兽万千,他只甘愿匍匐她脚下,带她翱翔天际。 半月,一晃而过。 时间过得许快,桃花时常担心,怎就一眨眼大半年便过去了,听茸境学艺的徒弟都只能留在境中一年,一年后她又要以什么理由留下。 二白说,直接霸王硬上弓。 桃花也觉得有道理,可关键是,她在青青面前,会怂,有贼心没贼胆。 期间,爹爹娘亲来看过她一次,娘亲说,暂时不远游,会留在大阳宫,爹爹说……爹爹不说话,还在生她的气,觉着她胳膊肘往外拐了,别扭了许久,而且看见凤青便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杏花爹爹就问了桃花一句:“是爹爹重要,还是凤凰重要。” 桃花一时没答上来,爹爹便狠心晾了她半个月,不过娘亲哄哄,爹爹便也没脾气了。 今日,娘亲与爹爹又来了一次,还带来了一个消息,花满领兵剿灭蛊虫一族,被困螺髻山。 桃花一整天都像热锅上的蚂蚁,担心花满被蛊虫蚕食了去,除了她,梅花酥也是精神恍惚的。 “酥酥。” “酥酥。” 桃花喊了两声,梅花酥都没有反应,她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酥酥。” 梅花酥抬头,愣了一下,吱声:“是,公主。” “在担心满满吗?” 梅花酥自幼在赤练营的精兵营里受训,五十岁便入山风林,一己之力砍杀了十九头凶兽,心性早便打磨得沉敛镇定,遇事处变不惊,便是形影不离的桃花也从未见过她这样心神不宁的时候。 她目光有些无神,像是在自言自语。 “以前在赤练营受训时,他总是喜欢偷懒。” 而她是最刻苦的一个,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是想着,他不学,她便要学得更好。 “酥酥。”桃花凝着眸看她,“你想去螺髻山吗?” 作为公主的近身护卫,第一条铁令便是不得玩忽职守,只是…… 良久。 梅花酥双膝跪下:“属下失责,不求公主宽恕,待从螺髻山回都,梅花酥甘愿受任何惩罚。” 她想去,不论代价,想去看看那只兔子,想帮他挡一挡腥风血雨。 “酥酥,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桃花略带了些试探,不是以公主的身份,而是朋友。 梅花酥毫不迟疑:“公主请问。” 桃花斟酌了一下,问:“你来大阳宫做护卫,你去赤练营受训,都是因为满满吗?” 她看得出来,只要遇上满满的事,梅花酥便会一点儿都不镇定,变成她另外的样子,是不为人知的一面。 “是。” 回答得很果敢,毫不犹豫,她看着桃花,微微停顿后,道:“我的名字,是他给的。” 泼墨的眸,温柔了许多,抹去梅花酥眉眼的英气与阴厉,添了一抹女子的柔情。 她啊,是真喜欢那只小兔子呢。 桃花扶她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塞到梅花酥手里:“这是我哥哥用黑珍珠给我配的药,若是受伤了,可以吃一颗,能护住心脉。”皱了皱秀眉,又嘱咐,“不过你要小心,最好不要受伤了。” 她重重点头,眼眸有一闪而逝的润色:“谢公主。” 翌日,梅花酥便动身了,她走后,织霞与织胥便来了,凤青没有说什么,听茸境外人不得入内的规矩打从桃花落脚之后,便如同虚设了。 梅花酥不在,没人同她玩棋子投壶,桃花很是无聊,从藏书院回来便去找凤青玩儿,欢欢喜喜地一蹦一跳。 “青青。” “青青。” 她撒丫子跑得快,也没有敲门,掀了里屋的玉珠帘子便进去了:“青——” 脚步募地一顿,眼珠子瞪圆了,桃花目不转睛,张着的嘴巴都忘了合上。 嗷呜! 看到了!半!裸!美!人! 凤青将裤子提起来,难得动作微乱,怒目轻斥:“要敲门。” 耳尖,迅速爬了一层淡淡的绯色,还未来得及穿上上衣,腹部及上便那样堂而皇之地映进了桃花的眼里,大抵因为常年不见光照,极其白皙,略微削瘦,却肌理分明,一旁的一盏暖灯的光铺在他身上,刷了一层淡淡的蜜色,方出浴,薄薄一层水汽顺着腰腹淌下。 上天定是极其宠爱凤青,不论是脸,亦或身体,处处都是精致。 桃花咽了咽口水,估计很大声,不过她尽量了,脸发烫,心痒痒。 “哦。” 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收回了视线,退到门边,装模作样地敲了两下,然后眼睛便直勾勾盯着凤青裸露的胸膛。 好生漂亮的锁骨!还有——腹肌! 小姑娘两颊红得不像话,也知道要矜持的,可是机不可失,就是忍不住多瞧两眼。 凤青揉揉眉心,取了屏风上的外袍,背过身去。 身后,桃花突然道:“青青你别动。” 凤青回眸:“嗯?” 他便真不动了,手里的衣袍只穿进了一只手,听闻身后细碎的脚步声,然后热热的呼吸靠近后背,一只凉凉的小手便覆在了他背上。 他微怔。 所有感官都顺着那软软凉凉的掌心蔓延开,她凑得紧,毛茸茸的脑袋蹭到了后背,她问:“这个伤疤,怎么弄的?” 她手掌下,凤青右边肩甲骨下两寸,是一道丑陋的疤痕,很大,她一只手都覆不住。 所有旖旎全部散去,她抽了抽鼻子,看着凤青的背,眨了眨眼,便酸了,这么大的疤痕,肯定很痛。 凤青一动不动,轻描淡写的口吻:“赤练银火烧的。” 桃花抬头看凤青的眼睛,作奸犯科的妖才会被锁入诛妖台,大奸大恶的妖才会受银火之刑,她也知道的。 “那是谁?”她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要用赤练银火烧你?” 他这么厉害,谁有如此能耐? 凤青道:“我自己。” 他转开了头,桃花已经看不见他的眼睛了,只觉得,光听声音便难过得要死,太平心静气,凤青的话竟毫无波澜。 她盯着那块疤痕,用指腹轻轻的摩挲:“为什么?” “我犯了罪。” 什么罪,需要用赤练银火,他是凤青啊,是上古的凤凰,除了他自己,没有谁可以给他定罪的。 凤青微微低了头,沉沉的嗓音几不可闻,波澜不兴的两个字:“滥杀。” 滥杀…… 桃花的手,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 那么多的不为人知、不为人言,是凤青的过去,她从未参与过的,却不知为何,也不敢触碰。 她想,她的凤凰,也曾血雨腥风,也曾颠沛流离,不是生来高高在上,不是生来渡为神佛,他也也曾受过一身的伤,也曾被世俗打磨。 “要是以后你还犯了罪过,不要烧自己。”她轻轻地拂着那个疤,说,“我给你恕罪啊。” 什么罪都可以,什么罪都没关系。 她说:“青青,我也可以不吃肉的,可以陪你吃好多好多年的竹筒饭。” 红着眼睛,她还说:“怎么样都可以,不要再烧自己了,赤练银火的伤我也受过,会痛很久很久。” 轻轻软软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凤青久久怔愣,回眸看她,眼里全是她,在眸底沉沉陷下一团影子,软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她,他如何能不神魂颠倒。 手里的衣衫,毫无预兆地落了地,而他,浑然不知。 许久,身后的她抬头,眨了眨眼,将湿漉漉都散去,问他:“冷不冷?” “不冷。” 她嘟嘴,不满意:“青青,你要说冷。” 凤青微愕,下意识回:“冷。” “那我抱你啊。” 她笑了,雨过天晴般,那些过往她一句都不提及,抬起手,便环住了他精瘦的腰,牢牢搂紧:“青青。” “嗯?” 理智,又见了鬼去,凤青有些失魂落魄,木讷又僵硬,纹丝不动着。 “暖吗?”她把脸贴在他背上,蹭了蹭。 没有衣服阻隔,她脸上的热度从他后背,一直蹿动,渗进皮肤里,骨头都软了。月光洒下,他后背,缓缓染红了一大片。 凤青额头沁了薄汗,声音微微沙哑:“很、暖。” 她笑,清脆悦耳,笑出了声音,抬起头,借着月色的光,又俯下去,把唇贴上去,吻住了那个疤痕。 他僵,肩膀轻轻颤了一下。 “桃花。” 声音又哑了一分,分明冰天雪地,凤青却出了一身的汗, “嗯?”桃花含糊地应了一句,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凤青后背啄,小鸡觅食似的,密密麻麻细细碎碎的吻,绕着那个拳头大小的伤疤一点一点地嘬。 凤青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搂在他腰间的小手:“乖,回去睡觉。” “还早。” 她十分固执,继续啄,大有一股要将那伤疤给吻平了架势,凉凉的唇角在凤青后背印了一大滩口水。 痒。 痒到骨子里,钻心,能要了命。 这小丫头,一向对他掏心掏肺,哪里有半点男女之防,殊不知,他凤凰也是禽兽一族。 “听话。”凤青的声音已经嘶哑地不像话,“莫再亲了。” 她抬头,一脸迷茫:“不舒服吗?” 那双眼睛清澈如水,黑白画影,没有半点邪念,干净得能倒影出任何影子,包括她眼底里映出了他的眼,却全是滚烫得快要喷薄而出的欲念。 她才十四岁,不谙人事,不懂兽性本恶。 凤青重叹一声,拉开了她的手,披了件衣服便慌乱地跑出去了,慌不择路,甚至狼狈。 屋里,小姑娘捂着嘴眉开眼笑。 凤青站在雪里,回头看着窗,目光融了月光,红潮未褪,他失笑 早晚有一天,不是他骨头都不剩,便是那小姑娘骨头不剩…… 次日,雪仍旧停歇,没有风雪,听茸境却格外冷了,桃花赖在被子里,若是北赢别处地方怕是早就日上三竿了,她才起,抱着鸣谷爷爷给她做的小暖炉去了藏书院。 她找了几本传记来看,她倒想看修炼秘籍之类的,可是青青不让,也嘱咐过了,不准她修习妖术,怕稍有不慎,会损了筋骨,倒是浪费了她一身白灵猫族的血,空有血统,偏偏这人族的身子经不起风吹雨打啊。 是以,她在藏书院大半年了,一本修炼的书卷都没见过,十八定是躲着她看去了。 桃花百无聊赖,有点打瞌睡,便打了个盹,醒来时,二白在同流零师弟说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二白坐在师弟的案桌上,蹬着一双修长的腿,大喇喇地半躺半靠着,像个女大爷。 二白大爷踢了踢桌子:“十八,我饿了。” 流零没抬头:“锅里有包子。” 处了大半年,二白支使流零美人越发顺手了,也不知何时,流零都懒得同她计较,还会蒸包子吃的时候,给她留几个。 哦,流零很爱吃包子,而且只吃鸡肉馅儿的。 可二白大爷吃腻了,胆儿也肥了,挑剔:“我不想吃包子了。” 流零不理她。 她就一直踢桌子,没完没了。 无赖!泼皮! “……”流零深吸一口气,放下书卷,“想吃什么?” 方才还饿得恹恹的二白立马眼睛放光:“七宝鸭!” 流零瞪了她一眼,奈何生得太过秀气貌美,毫无威慑力,倒像个嗔怒的美人,他起身:“去抓鸭。” 某鸟斗志昂扬,双腿一蹬跳下了桌:“好嘞!”兴冲冲地问桃花,“胖花要不要?” 她分明是瘦花啊。 桃花吧唧嘴:“要!” “那就四只。” 二白拔腿就去抓鸭了,急不可耐得很,流零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总是温温吞吞的。 桃花喊住他:“十八师弟。” 流零折回来,拱手,规规矩矩:“师姐。” “你瞧上二白了吗?”桃花一脸正色,毫无半点羞赧。 流零美人脸上闪过一丝窘迫,顿了顿:“……没有。” “那你小心点。”桃花眼珠子四处张望了一下,瞧见二白走远了,才打掩护跟她师弟说,“二白她瞧上你了!” “……” 孔雀美人满脸错愕,耳朵染上可以的绯色。 脸红个甚? 桃花将后半句再告诉师弟:“肯定会抓你去当她的厨子的。” 流零窘,扶额走了。 桃花眯着眼笑了一会儿,觉着这一雀一鸟甚是有意思,趴在案桌上,左翻翻右看看,这才发现,一堆竹简传记下面,夹了一本泛黄书卷。 她拾起来,看了一眼,失神了好一会儿,眸色沉了沉,片刻,又亮了亮,然后张望了一下,正要翻开—— “桃花。” 是凤青的声音! 桃花慌手忙脚地把泛黄的书卷压在竹简下面,用袖子一压,按住,抬头,凤青的脸便在眼前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下:“在看什么?” 她顿了很久:“……书。” 不动声色地、小心翼翼地,她把书面往袖子里塞了塞。 凤青凝了凝眸:“什么书?” 他抬手,握住她的手。 她死死按住,不松,眼珠子飞快一转后,一口咬定:“是春宫!” 凤青手顿住,眸中黑影略微跳了跳。 她仰着头,舔了舔红红的唇,笑眯眯地问:“青青,要一起看吗?我有不懂的地方要和你探讨。” 说着,她便作势去翻开那本泛黄的老书。 凤青按住她的手:“不准看。”难得他语气强硬,半是无奈半是哄,“你还小,不能看这种书。” 她愣愣地,点头:“哦。”一副天真无邪又迷茫好奇的样子。 “今天便到这,同我一起回去。”凤青牵她走。 “好。” 她把书随手塞在了一堆竹简里,便跟着凤青走了,时不时回头瞧两眼,拧着秀气的眉若有所思。 ------题外话------ 你们觉得是什么书呢? 049:抱起来很软 “如果,我是一只妖便好了,可以修习妖术,可以容貌永驻,甚至永生,最激动人心的是,可以双修! 如果……我真是一只妖,便好了。”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她把书随手塞在了一堆竹简里,便跟着凤青走了,时不时回头瞧两眼,拧着秀气的眉若有所思。 凤青牵着桃花回小筑,走得似乎有些急。 他突然停住:“桃花。” 桃花觉得他好像突然严肃了不少,有点心慌慌,水洗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嗯?” 凤青问:“你看了?” 她小懵了一下:“什么?” “那本书。” 这一茬不是已经翻篇了吗? 嗯,似乎她看春宫这件事,青青有些少见的执拗劲儿。 桃花很是诚实,点头了:“嗯,看了。” 几个月之前,二白便拉着她一起研究过,不过,画册里的人儿画的不好看,她看得有点犯困了,没仔细看印象不大。 凤青听闻,清润的眸子沉了沉。 “以后那一类的书籍,你都不要看。”他耳提面命着,平日里他对桃花总是放纵多,由着她孩子心性,极少对她如此严厉。 桃花仔细思考,也没有想起来和二白看过的那些春宫有何不得了之处,竟惹得如此好脾气的青青对她冷脸,早知便认真瞧两眼了。 她懵懵懂懂的样子:“青青,那一类是哪一类?” 凤青沉吟,似拧眉思索,许久,薄薄的唇轻轻微启,道了四个字:“少儿不宜。” 小姑娘突然笑眯了弯弯的眸子,说:“我都过十四了。” 十四,足足比他小了九百多岁。 这件事上,凤青半点不由着她:“你还未及笄。” 桃花立马抓到了重点:“那我及笄了便能看了吗?”凤青这么严肃,她更好奇了呀。 “……也不能。” 桃花耷下脑袋,露出了很是遗憾的小神情。 凤青牵着她继续走,还没完,他又正儿八经,嘱咐身边的小姑娘:“看那种书的都心术不正,近墨者黑,日后谁给你看,你便不要再同那人往来。” 心术不正的二白,正抓着鸭呢,突然就觉得鼻子痒,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桃花一脸茫然,今天的青青,好像管她好严的样子,她不由得猜想,春宫肯定是个了不得的东西,蕴藏无限曼妙,不然怎连青青也如此郑重其事。 她更后悔了,怎么当时没好好拜读呢,以后青青肯定盯着她,不让她看。 凤青今日话罕见得多了不少,又倾身俯下,浓墨色眸子深深看着桃花:“物以群分,你品性极好,和心思端正之辈多往来便好。” 二白应该已经彻彻底底被青青归为心思不正的阵营了。 桃花问:“比如呢?” 凤青想了想:“……比如你娘亲,萧后。” 所以,她以后只能跟娘亲玩? 桃花突然就有一丢丢垂头丧气了。 深夜,桃花在听茸小筑旁的屋子里睡下了,凤青才回寝居,鸣谷正在铺床。 “鸣谷。” 几百年也没见过妖尊他老人家这副正经之色,颇有些胆寒,鸣谷上前去:“妖尊您吩咐。” 凤青道:“将藏书院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籍都扔了。” 眉眼还是那般清风明月,像没有烟火气儿的仙人儿,让人看不透。 鸣谷一脸懵逼状:“妖尊您指的是哪些?” 藏书院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书,本本都是千金难买的孤本呀。 凤青垂着眼睫:“春宫。” 春宫? 居然有生之年能从妖尊他老人家嘴里听到这么凡尘、这么世俗的字眼,难得! “藏书院哪有什么春——”鸣谷这才反应过来,“妖尊您说的可是双修?” 凤青颔首,懒懒躺在软榻上,捏了捏眉心:“那一类衣不蔽体的书籍,都扔了。” 衣不蔽体……这形容,真贴切! 可那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双修算什么,北赢的妖就算当着面来活春宫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啊,他以前便同妖尊亲眼看到过一对情难自禁的妖在野地里滚,当时妖尊可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用手扇了扇味儿,说腥。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搞得跟什么大事似的。 另外,不是所有修习妖术的书籍都被藏起来了吗?怎还让那小祖宗看到了?罢了,妖尊这模样一看便是急火上心,哪里还顾得上追根究底。 鸣谷又想起来一事:“那医书呢?” 尤其是那本妇经!衣不蔽体呀。 凤青撑着下巴,懒倦地往后靠了靠,想了想便改了口:“那便挑棵树埋了。” 又埋?听茸境的梅花树下还当真埋了不少好东西,有酒,有棋,还有十几年前从楚彧妖王那得来的白灵令呢。 估计,没两天妖尊便不记得埋哪里了。 鸣谷不啰嗦,拿了锄头便去埋书了,埋好了特地回来禀报:“妖尊,埋在左边梅园第一百六十三棵树下了。” “嗯。” 不过,鸣谷料想得没错,知凤青者,鸣谷也,埋了也没多久,凤青便忘到脑后了。 这事是发生在一年后的某一天,那时候北赢已经是冬天了,善忘的妖尊老人家为了挖出那本双修书籍,可是刨了不少坑。 当时成功按倒凤青成为听茸境压寨夫人的桃花就问他了:“挖什么呀,青青?” 凤青再刨了一个坑,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地将袖子往上卷了卷。 他回:“春宫。” 桃花大吃一惊! “你不是不许我看吗?”她扭头,佯装生气,噘着嘴嘟囔,“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凤青笑,哄着她:“我们一起看。” 以前的凤青,别提多矜贵了,才不会说出如此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桃花按住小鹿乱撞的小心肝儿,装的正经八百的样子,把凤青以前教育她的话通通搬出来:“你说看那种书的都是心术不正之辈,你还说让我不要同那种人往来。” 凤青失笑:“桃花。” 他走过去,剥开她的衣领,用力吮了一下,眼角含情,低低嗓音扔在小姑娘耳边:“我本就心术不正,从你七岁那年开始,我对你的心思便没正过。” 桃花:“……” 脸爆红! 嗷呜!自从按倒青青之后,桃花才发现,反差好生之大呀,怎么说,打个比方,就好像是月亮上的飞禽兽凤凰被她染指之后,突然变成了猫科物种,神到兽的突变…… 他还说,又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你不能同别人往来,我已经是你的了。” 桃花:“……” 凤青的眼,迷人到犯规……把持不住了! 桃花舔了舔嘴角,有点渴,口水正咽着,凤青的唇便凑过来了,牢牢禁锢在怀里,他发了狠的吻。 他喜欢这般竭尽力气的耳鬓厮磨,甚至不留半分余地的暴烈,桃花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家的凤凰,之前的一千年有多冷清,得了她之后,便有多炙热。 将她亲得快喘不过气时,凤青才将舌尖退出来,含着她嘴角有一下没一下的吸,哑着声音问:“桃花,做吗?” 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正双眼迷离:“现在?” “嗯,我想做。”凤青伏在她肩上,啄吻她的脖子,凉凉的唇,滚烫的舌,他强调,“非常想。” 桃花羞得小脸通红,推了推:“等一会儿。” 凤青有小情绪了,不太开心。 他直言不讳:“我想做。”用力咬了咬她的下巴,把她咬疼了,就又舔她。 桃花勾着嘴角笑,继续推他:“我们一起挖,把春宫挖出来了就做。” 他笑:“好。”松开她,说,“桃花,你躲开,我来。” 桃花躲到一旁的树下,凤青捻了妖法,用力一拂。 嗷呜—— 一大片树,被连根拔起了,雪坑里,几本泛黄的书,跃然出现。 凤青扬唇:“找到了。” “我的树——”刚闻风而来的鸣谷仰天长啸,“造孽啊!” 这便都是后话了。 言归正传,总之,凤青那记性,实在不能恭维,大概也就只记得一个小姑娘,还有与之相关的一切。 翌日,桃花用完早膳,没有立刻去找凤青,也没有去藏书院,一个人关着门在屋里待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将织霞唤了进去。 桃花将什么东西压在了枕头下,不放心似的,又往被褥下藏,这才让织霞走近,说:“织霞姐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公主请问。” 她跑过去,把门关上,才问:“人族修了幻颜术会怎样?” 织霞从善如流:“人族是修不成幻颜术的,不仅如此,人族修不了任何北赢的妖法。” 人就是人,物种不一样,这算是人妖殊途。 桃花立马又问:“那我呢。” “公主是白灵猫族血统,自然可以修习北赢的任何妖法。”织霞暗自端详了一下,又神色自若地道,“只是公主身体不好,不宜修习。” 当初光是一个最不耗费元气的瞬移妖法,也让桃花受了不少罪,而且还是在有凤凰真气的帮衬之下,若是再妄自修习,怕是会适得其反。 桃花自然也知道这个理,有些丧气了。 不大一会儿,她又问:“织霞姐姐,上乘的幻颜术真的可以驻颜吗?” “自然可以。”织霞顿了一下,面露疑色,“公主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她笑,回答得顺溜:“好奇呀。” 然后便打住了话题,桃花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织胥扣门,有事禀报。 “公主,大阳宫的灵鹰来信了。”织胥语调微急,“花满少将军告捷,梅护卫重伤。” 桃花神色骤变,起身便去了听茸小筑。 凤青在院子里酿酒,见小姑娘跑着过来,鼻尖上都布了一层汗,雪太厚,她跑得趔趔趄趄的,凤青起身:“慢点走,会摔跤。” 桃花一个踉跄,便往前扑。 凤青纵身飞去,将她搂在了手里,扶正,擦擦她头上的汗:“怎了?” 她大口地喘气,脸被风刮得通红,气喘吁吁地说:“青青,我要回大阳宫。” “出何事了?” 她闷闷地说,很是担心,又伤心:“梅花酥受伤了。” 凤青凝眸,道:“我随你一起去。” 小姑娘一颗揪成一团的心脏舒展了不少,她面色微霁,期许地问:“你要给她治伤吗?” 她素来心善,何况受伤的是她的贴身护卫。 凤青目光微敛,睫毛很浓,遮住了大半眼帘的颜色,他道,神色喜怒不兴:“我不是大夫,只是恰好会医术而已,大阳宫那么多医者,而我没有那么多仁心。”凤青看着站直了背脊的小姑娘,他微微寒凉的语气,柔了些,缓了些,“我只是陪你去。” 桃花微怔。 她想起来了,北赢关于凤青的传闻很多,但是关于他医术绝卓的言论却很少,因为他极少为人问诊。 他也说了,他没有仁心。 桃花的哥哥还说过,凤青从来便不是普度众生的神佛,也没有慈悲之心,他做什么,随性罢了,即便救了谁,即便平了乱,也不是抱着多大的仁慈,也没有多大的在意。 桃花咬了咬嘴角,微微发白的唇添了抹血色,她松开嘴,小心又试探性地问:“要是我求你呢?” 她极重情义,怎会置身事外。 凤青毫不迟疑:“我治。” 两个字,不再多言,牵着她往屋里走。 他说:“雪下得大,也不多穿些。” 桃花笑了。 虽然二白总笑她,到现在都没有拿下凤青这只高岭的凤凰,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谁能说凤青对她不好。他没有仁心,没有慈悲心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会很疼她,也只疼她。 去大阳宫那天,妖都城竟飘了雪花,是这年冬天的初雪,妖都城里寂静,想必多数妖兽冬眠御寒去了,三年为冬,大部分妖兽都会安生许多,便显得格外平和,当然,如果那繁衍速度近乎变态的蛊虫族能安分守己点,就更平和了。 大阳宫的城门口,枯枝的柳树下,荣树等在那里,像算准了似的,肩头没落多少雪,应该没等多久。 他一改往日喜好,穿了一件墨黑的锦袍,身披月白色披风,很素净的颜色,只是依旧遮不住他那一身风情妖冶。 荣树笑得迷人:“小桃花。” 整个目光都落在不远处那嫩粉色的小身影上,一丝一毫都没分给她身侧某只神色深沉的凤凰身上。 桃花闻声也招手,笑:“荣树。” 见到患难与共的战友,桃花还是很开心的。 她礼貌懂事地问候患难战友:“伤都养好了吗?” 荣树闲庭信步似的,漫步走在雪里,近了小姑娘几米,嘴角含笑,噙着懒漫又不经心的妖娆,反问:“担心我?”还是余光都不给凤青一个。 小姑娘坦荡地点头:“嗯。”要不是她,荣树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荣树低低一笑,这才抬起眸,掠了凤青一眼,随后目光又落回桃花,伸出细嫩白皙堪比女子的纤纤玉手:“伤没好,来,扶我进去。” 眼神瞥过凤青,荣树勾勾唇,一副你不服就来咬我的表情。嗯,他与凤青,可能到死都不能合得来,以前是因为鹿角,现在……荣树盯着小姑娘的脸,怎么看都看不够,想从凤青那里抢过来,藏起来自己占着。 又不敢硬抢,怕她哭。 他好像懂了点,那些世俗的人类口中的风花雪月,大概,就是她了。 不过……显然桃花不是很懂,踌躇了很久,她娘亲说过,公母授受不亲的,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抚荣树。 凤青开口了:“你这头鹿,还如此为老不尊。” 语气散漫,不恼不怒似的,只是细看,凤青平静的眼底,有丝丝波澜。 荣树也不气,反唇相讥:“没你老。” 这两只,一见面就分外眼红,螺髻山那一骑之恩,也就抵消了一只鹿角的硝烟。 凤青睇了一个凉凉的眼神:“别挑衅,我觊觎你的鹿角很久了。” 荣树回了一个阴阴的笑容:“老凤凰,晚上决战。” 大半年前,桃花被萧魇掳去夜明洞,那时,凤青去救桃花时便下了战书,这一战,早晚的事。 也显然,两只互相看不顺眼的兽都不介意提前一点。 桃花正想劝谏一番的,听见凤青说:“桃花,带我去见你的护卫,我现在给她把脉。” 一提到梅花酥,桃花立马紧张了,立马说:“现在就去。” 然后,桃花领着凤青就小跑进了宫,急得不得了的样子。 被扔在后面的荣树磨了磨后槽牙,习惯性地摸了摸头上冒出来个尖儿的鹿角,骂了句:“死凤凰!” 梅花酥重伤昏迷,连医术闻名北赢的燕瓷都说凶多吉少,凤青把了脉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揉了揉桃花的头,让她去歇息,他说,他会治好。 桃花紧绷的神经才松了,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荣树白天的时候约了凤青决斗。 怎么高手决斗就这么随便,都不用看一下天气和黄道吉日吗?眼下这大雪纷飞,显然不是绝佳的时候。 当然了,晚上没有决战,桃花去找荣树了。 荣树也住大阳宫,桃花甚是诧异的,以前因着荣树算计过她娘亲,还掳了没满月的小桃花,虽说,荣树的本意是给凤青找不痛快,可到底得罪了白灵猫族,荣树也因此受了多年赤练银火,她白灵猫一族和荣树自此就结下梁子了,此番竟如此和谐地一起住,桃花也是吃了一惊。 荣树住的宫殿外,有一棵很大的常青树,桃花和他站在树下,他似乎兴致很好,靠着树干,捏着几个雪团子,砸着枝丫上的积雪,雪花簌簌飞落着。 桃花问:“我哥哥说,你答应他帮忙对付蛊虫族了?” “嗯。”荣树给了她一个雪团。 桃花也扔出去,没砸准,一团雪花砸下来,便落在了荣树头上,他也不生气,笑得很是愉悦。 她又问:“为什么呀?蛊虫不是你的祖宗吗?” 荣树睨了她一眼,勾唇笑笑:“你才是我的祖宗。” 桃花:“……” 她不是啊…… 荣树见她一脸懵样,眼里笑意越发满出来,把站在树影外的她拉进来,兴致正好,用嘴去吹掉她肩上的雪。 他说:“小祖宗,你哥哥没告诉你理由?” 桃花摇头,懵懵的。 她不傻,可是,看不懂荣树,他太随着性子,很是无常的,不过,荣树待她友好她是知道的,也一点都不怕他,就算他是蛊虫老祖宗也不怕。 她便问了:“你提了什么要求吗?” 荣树扬唇,露出一个异常邪魅的笑容,还有几分与他无常的性子十分不合的洋洋得意,大有一股炫耀之势:“等你在听茸境学艺期满一年后,你就得拜在我门下,叫我一声师傅。” 他似乎对桃花拜他为师这件事异常执着,就好像偏偏要跟凤青对着干似的。 桃花是知道荣树和凤青积怨多年的,思索了一番:“荣树,你是不是还在和我师傅闹别扭?”什么都和他抢的样子。 闹别扭? 这小祖宗,乱用词,他和凤青是那种闹别扭的关系吗? 荣树哼:“我不和人闹别扭,我只决斗。” 说到决斗了。 桃花正色了:“我就是来跟你说决斗的事的。” 荣树挑挑眉毛:“劝架?” 她点头如捣蒜。 “嗯嗯。”小姑娘一脸真诚,正正经经地说,“打架不好,文明人不使用暴力。” 荣树嗤之以鼻的样子,一副老子就乐意打架的表情:“我不是文明人,凤青也不是,我们都是凶兽。” 桃花还要劝。 荣树恶狠狠地瞪:“再说凤青,我打你啊。” 妈的,就是听不得她那好看得他想吃下去的小嘴里一个劲儿地说凤青! 他说生气就生气,喜怒无常,桃花被吼得一愣一愣,可到底担心着决斗,最怕两败俱伤。 她斗胆,弱弱地建议:“我师傅他伤一直没好,你也重伤刚愈,荣树,可不可晚点再决战。” 这小东西平时聪慧得紧,主意也多,只是人情世故风花雪月就有些捉襟见肘了,荣树被她那小鹿一样的眼睛看得身体发紧。 他抱着手,似笑非笑地睨她:“我说了,不准提那只凤凰。” 说完,迈着修长的腿,缓缓逼近桃花,嘴角嗪了一抹笑,像极了逗弄猎物的野兽。 桃花眼皮一抖:“你、你做什么?” 要打她吗? 荣树慢悠悠地抬起手—— 桃花一把抱紧自己,她以为的拳头没落下,腰间被紧紧一勒,随即鼻尖便撞到了一个很硬的胸膛。 她募地瞪圆了眼睛,耳边,有邪肆的声音传来,笑意深深:“小桃花,你抱起来好软。” ------题外话------ 我凤青开吃后,反差萌挺大…… 推荐《军魂燃燃:特种小娇妻》/圆呼小肉包 她原是地下市场的奴隶,没有记忆,活的不如一条狗。 那个男人从天而降,高价买下她。 于是,她从一个低贱奴隶,转眼成为男人的掌中宝。 人说:她长的像他死去的初恋情人,所以才会被他荣宠至极。 她自己也觉得她是个被‘假宠’的替身。 可是……那个军人,以她为命! 推荐紫若非《重生之军妻凌人》 她是佣兵界大名在外的女王,一不留神,招了小人的背叛,重生在了废材大小姐的身上,从此在军营混的风生水起,灭渣男,虐渣女,勾男人,简直成了人生赢家。 050:表白(二更) “我觉得青青可能有点欢喜我了,他吃醋了哦,七百年只吃竹筒饭的青青为了小女子我吃了醋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她募地瞪圆了眼睛,耳边,有邪肆的声音传来,笑意深深:“小桃花,你抱起来好软。” 桃花:“……” 就愣了一秒,她推。 没动。 她再推,还没动,她继续推—— 冷不丁,清冽的嗓音从远处传来,像能穿破距离,猝不及防地钻进了耳朵里。 “桃花,过来。” 凤青的声音,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得好听到迷人。 彼时,凤青便站在常青树影之外,清清淡淡的眸光,静静地望,不似喜也不似怒,眼眸像千百年蒙了尘的黑色曜石。 桃花此时此刻真真是七晕八素,陡然生出一股恍惚来。 傻愣愣,她点头:“……哦。” 继续一脸蒙圈。 蒙圈过后,桃花挠了一下腰间的手,就钻出来了,扭头就要跑。 荣树一把拽住她的手,不知何时春风得意的妖孽脸,乌云密布了:“就那么听他的?” 桃花点头,乖巧又坚定。 她说:“要尊师重道。” 小姑娘此刻那双眼睛就像能写字似的,明目张胆大喇喇一句:只有青青一个师傅,要狠狠地往死里宠的,青青说一,绝不说二! 丫的,凤青给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荣树笑,即使是皮笑肉不笑,依然美得扎人眼睛:“等着,本妖主总有一天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喊我一声师傅。”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荣树想,到时,非得让她尊师重道不可! 不听话就门规伺候! 桃花被他阴森森又火辣辣的桃花眼盯得头皮发麻,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自然而然地寻着凤青的目光,又自然而然地撇开了荣树的手,小碎步小碎步地跑过去。 看吧,她还是很乖的,搂搂抱抱拉拉扯扯不好,不成体统,不一会儿便碎步挪到了凤青身边,乖乖地站着。 荣树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不爽,他么不爽!要不是怕勒着小姑娘嫩生生的身子,他才不放手,要不是怕她哭…… 踢了一脚树,荣树冷冷瞥凤青:“老凤凰,来得真巧。” 凤青抬抬眼皮,轻描淡写:“决斗?” 荣树摊摊手:“突然没兴致了。” 怕这小丫头跟他哭! 见鬼的,他怎么就这么怕她哭! 显然,凤青兴致也不好,一张温良如玉的俊脸沐了一层霜似的,好在对小姑娘的语气还算柔和,他说:“随我回去,给你煮酒喝。” 喝酒啊…… 桃花两眼放光:“好呀好呀。” 凤青便牵着她走了,余光都不曾留下一个,荣树妖艳的眸,似要将凤青的背脊戳穿。 走得不快,桃花一边走一边雀跃地问:“青青,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竟给她煮酒喝哩。 凤青略微思忖:“你送我的一截鹿角也泡了些年份,可以开坛了。” 桃花:“……” 懵逼,她什么时候送过鹿角啊。 某只耳力巨好的麋鹿面色铁青,憋了半天:“……艹!” 凤青分明是说给他听的,小桃花把他心肝宝贝的鹿角送给凤青了,这分明是赤裸裸明晃晃的炫耀! “凤青,老子跟你不共戴天!” 身后传来荣树杀天杀地的怒吼,以及一声巨响,院中那棵参天大树轰然倒下。 桃花:“……” 为什么她觉得青青好像是故意的呢?为什么她觉得青青好像很愉悦的样子呢?不然怎么扬唇似笑,眸色漾漾。 哦,蛇打三寸,杀人不见血,莫过于如此。 “桃花。”凤青突然喊。 桃花立正站好,抬头挺胸:“诶!” 总觉得青青表情好严肃,她好怕怕。 难得,他一副耳提面命的样子:“你是公主,且公母授受不亲,以后若是还有谁胆敢枉顾君臣之礼,你可以动粗。”思索片刻,凤青放软语气,“打不过便喊人。” 这是教她使用暴力?和娘亲的教学宗旨相悖呢。 嗯,青青生气了,因为荣树是他的死对头吗? 当然,她不算笨,知道凤青所说的公母授受不亲,亦知道君臣之礼,只不过……她试问:“朋友也不行吗?” 君子之交止于礼,桃花明白的,倘若是不熟悉的猫猫狗狗胡乱抱她,她肯定会咬回去的。 可荣树,是患难与共的战友啊,她就时常和小兔子满满‘搂搂抱抱’的,所以方才才没下嘴的。 凤青皱眉:“他不是。” 不是朋友。 那只鹿看她的眼神,灼热得恨不得将她生吞入腹,也就不谙世事的她,只看得到善意,未能窥得兽性。 桃花乖乖听着,似懂非懂。 凤青摸摸她的头,也不点破,哄她:“要听话。” 他一哄,她骨头就软了。 她笑:“好。” 凤青继续拉着她走,没几步,又顿住:“把披风脱了。” “……额?”桃花茫然以顾。 凤青未言,解了她的披风带子,褪了下来,又将自己白色的狐皮大氅给她披上,戴好帽子,他揉了揉:“穿我的,我的暖。” “哦。” 凤青捻了个妖决,他手里那件女子淡色的披风便化作了烟灰,落了一地灰白在雪地上。 嗷呜,她的貂皮呀。 桃花眨巴眨巴眼,不解地看向凤青,好一番冥思苦想之后,她眸色一亮,喜上眉梢:“青青,你是不是,”有点小害羞,捂脸,她细弱蚊蚋地问,“是不是吃醋了?” 她见过她杏花爹爹拈酸吃醋的时候,就是这副明明很生气又不撒气的样子。 凤青顿,良久:“……不是。” 扭开头,他不看她,露出的下颚轮廓精致极了,线条分明,刚好露出脖颈和微微烫红的耳尖。 就是! 哈哈哈,小别扭呢! 桃花提着长及曳地的大氅跑到凤青前头,倒退着回头看他,喜滋滋地笑着:“青青,你放心,我以后哪个都不抱,只抱你。”她郑重地补充,“满满都不抱!” 凤青微怔,许久默然之后:“……也不能随时随地地抱。” 他说了什么? 脱口便出了,着魔一样。 他垂眸,将满眼冉冉的火光敛下。 桃花不解:“为什么呀?”她想随时随地就抱啊。 “你父兄没告诉你?”凤青抬眼看她,竟似笑非笑,难得撷一抹玩味,“我是禽兽。” “……” 说实话,还真说了,哥哥和爹爹都说凤凰是禽兽,好说歹说让她避着。 桃花窘窘有神,思前想后,便中庸了一下:“那我不随时随地抱,我偶尔抱。” 说着,她细嫩的小胳膊便挽住了凤青的手。 甜甜糯糯的娇憨,小姑娘手上体温微凉,像长了爪子的猫在抓心挠肺,疼也不是,痒也不是。 凤青微微失神着。 “青青。”桃花仰头看他。 凤青低眸:“嗯?” 桃花挠挠头,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好像没有送过你鹿角。” 凤青微顿:“……送过。” 没有啊,她分明记得。 她幼时在诛妖台拔过荣树的角没错,可被她弄丢了呀。 她眨巴眨巴疑惑的眼,看凤青,他神色一如寻常的镇定自若,解释:“当时你还小,不记得了。” 她怎么不记得她不记得了,她的好记性是离家出走了吗? 桃花深思后:“……哦。” 听青青的,他说一,她不说二。 她一脸深信不疑的样子,令凤青转开眸子,不经意闪烁了一下。 梅花酥重伤在左手,被蛊虫的利齿叼去了一块肉,结痂了一大块,伤口迅速腐烂,有淤血和蛊虫从结痂的疤里爬出来。 蛊虫最恐怖和变态之处便在于此,便是一滴唾沫也能虫化幼蛊出来。 凤青三剂药下去,梅花酥结痂的伤口裂开,浓血流出来,重新结痂,第三日黄昏,她才醒来。 那会儿桃花正守着她,见她手指动了又动,激动得不得了。 “酥酥!” “酥酥!” 桃花惊喜若狂地喊了两声,梅花酥便真睁开了眼,初始有些涣散恍惚,聚焦了好一会儿,眼神才渐进清明。 这下是真清醒了。 桃花好兴奋的,从椅子上跳起来:“酥酥,你终于醒了。” 梅花酥张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臣下让公主挂心了。” 本就粗哑的声音,多天不开声,更加沙了。 梅花酥撑着身子要起来,桃花赶紧按住她,动作很轻地扶她躺下,连忙问:“还疼不疼?难受吗?要不要吃东西?” 她问完,也不等回答,急冲冲地说:“不行,我得让青青再来给你号号脉。” 桃花扭头就要去喊人。 梅花酥拉住她,嗓子钝痛,她一字一字慢慢地回桃花的话:“不疼,不难受,不用吃东西。”答完她所有问题,梅花酥尽力扯出一个笑来,“臣下已经无大碍了。” 面无血色,这一笑,更惨兮兮的了,她又本就瘦,眼睛又黑又大,厚厚的刘海,整张脸小的不得了。 桃花心疼她心疼得不得了:“你说的不保稳,青青说你无大碍了才行。”说完她就往外跑,走到门口嚎了一嗓子,“满满,你还在门口杵着作甚?你来守着,我去喊青青来。” 噔噔噔噔,桃花跑走了。 磨磨蹭蹭,花满进来了。 梅花酥支起上半身,有些无力地看着床榻,脱去戾气的小脸有些憔悴,像只脆弱的、无害的兽。 花满只瞧了一眼就自责得不得了,良心好痛,要不是为了救他,梅花酥也不用受伤。 他闷着嗓子,问:“还疼不疼?” 她看他,没说话。 他又问:“难受不难受?” 她还是不说话。 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花满良心更痛苦了,问她:“你饿不饿呀?” 脑子打结了,话到嘴边全是鸡毛蒜皮的嘘寒问暖,而且桃花刚才已经都问一遍了,花满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如斯嘴笨。 梅花酥低头,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这些问题公主都问过了。” 声音粗得不像女子。 平日里眉宇的英气与阴厉也不见了,白白的小脸,有气无力似的。 梅花酥恍然,顿生出一股感慨来,原来,她不是铁打的啊,原来,她也是只母的,花满觉得自己心软得很酸,便走过去,拿了个枕头垫在她后面,又扶她坐好,这才问:“你干嘛给我挡?” 而且,她好端端的护卫不做,去平哪门子乱。 梅花酥抬眸,眼睛明亮,不闪不躲地回视过去,她说:“不知道。” 本能而已,当她反应过来时,她的左手便已经替代他的手伸进了一只蛊虫的利齿之下。 来不及思考,就这么做了。 她想,就算是来得及思考,应该也会是这个结果。 花满瞧她,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胸腔里莫名其妙发堵,没好气地怼她:“你是不是傻?” 她还摇头,一本正经的。 平时多凌厉英挺一人,在他面前就跟二蠢似的,二蠢是张大蟹的弟弟张小蟹,是个又胆小又蠢萌又软绵又羞涩的小东西,被欺负了只会可怜兮兮闷不吭声。 花满就是不由得窝火:“你右手已经废了,是不是左手都不想要了?以后还想不想握剑了?没了手,你以后——”他话一堵,搜肠刮肚,飞快地想了想,用狠毒的话吼她,说,“你以后马桶都刷不了!” 梅花酥思考了一下。 “可以刷。”她抬头,正儿八经地补充,“我可以用脚刷。” 谁跟你讨论马桶了! 花满被噎了一下,脸都憋红了,老半天憋出一个字:“……蠢!” 她还摇头:“我不蠢。”刷白的脸有点急红了。 花满咬牙:“你蠢!” “不蠢!” “蠢!” 梅花酥就不再说话了。 花满哼了一声,看她有点失落地耷拉了一下肩膀,又有点良心痛了,他搬了个凳子坐过去,坐直了身体,突然正色了。 他一点玩笑的成分都没有,说认真就认真,他问:“梅花酥,你是不是暗恋我?” 他整整想了三天,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除非是她抽风了,不然干嘛大老远跑去螺髻山给他挡蛊虫。 梅花酥募地瞪大了细长的眼,眼神闪过一抹窘迫与慌乱。 她没回答,花满自顾自话:“如果不是,那你——” 女子粗砺的声音突然响亮一声:“是!” 花满看她,脸红得一塌糊涂,跟火烧似的,那眼眶里,也是灼灼的光,甚是惊人。 他伸手,想要摸摸她有没有被烧糊涂。 一只手便抓住了他的手,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子,没有一点女子的滑嫩,粗糙而厚实,她抓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额头上。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没发烧,很清醒。” 花满觉得自己发烧了,脑袋被烧了,晕晕乎乎恍恍惚惚红红火火,就听见那个又粗又哑的声音在耳边响着。 “花满,我欢喜你。”她盯着他,目光如炬,“特别特别欢喜。” “……” 他失声了,瞪大着一双兔眼,手还覆在一个有点凉的脑袋上,全是汗。 “从七年前开始。” 她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像从胸腔里厮磨了很久才挤出来:“我走了很远很远,杀了很多很多人,才来到你眼前。” 花满目瞪口呆,震惊得他兔子毛都抖了抖。 原来,平时越闷不吭声的家伙,认真深沉起来,越戳心窝子。 花满嗓音都抖了:“因、因为我给你取了名字?” 她摇头,眼神特别特别清澈又明亮,那样艰涩却又坚定,一字一字掷地有声,能砸进人心坎里。 她说:“因为是你。” 花满:“……” 懵!大写的懵!原谅他母胎单只的兔子,还不懂太深奥的儿女情长。真的,他活了十几年了,第一次意识到,他竟如此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魅力四射…… 完了,不敢看她柔情的眼了,还不如看她满眼杀气来得痛快,花满眼神左右闪躲,支支吾吾了很久,憋了一句话出来。 “我、我有欢喜的人了。” 说完,花满拔腿就跑了。 屋里的人自嘲地笑了笑,将脸埋在了掌心,有泪滚下。 ------题外话------ 你们觉得兔子喜欢的人是谁,别说桃花,没这么狗血,他们是兄弟! 051:你不知道的秘密 “满满是渣兽!大渣兽!”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说完,花满拔腿就跑了,屋里的人自嘲地笑了笑,将脸埋在了掌心,有泪滚下。 屋外,桃花驻足不动,低着头,有点伤感。 凤青牵着她离开。 “青青。” “嗯。” 小姑娘睁着明亮的眼睛,问凤青:“世间最苦的是什么?” 凤青微微思忖,道:“是生离死别。” 她不是很懂:“不是求而不得吗?” 他揉揉她额头的碎发,未言。 忽而,天空电闪雷鸣,不知何时夜色初上,抬头便是密布的乌云,乌压压的没有一点光影。 桃花缩了缩脖子,冷嗖嗖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变天了?” “怕打雷?” ‘不怕’两个字被她咽回去,点点头,她咬着嘴角,说:“怕。” 她喜欢咬嘴唇,这小动作怎么都改不了,时常将唇咬得鲜红欲滴。凤青俯身轻轻端了端她的下巴,这才让她松了牙齿。 “今晚我会守着你。”凤青说。 桃花咧嘴一笑:“好啊。” 雷声滚滚,却没有一滴雨落下,厚厚的云层将月光遮得严严实实,唯有沿路的照明玉石发出淡淡的光晕,妖都城外,笛声阵阵,久久萦绕不散。 荒僻而萧瑟的山道里,寒风凛凛,风声伴着笛声,还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微光从山道的树缝里漏进,落在荒草丛生的黄土地上,人影涌动,细看,是一个身穿嫩绿色衣袍的男子在满地抽搐打滚。 似乎极其痛苦,男子呻吟呜咽不断,不停地用身体去撞击地面和树干,树叶窸窸窣窣地落下,树影摇晃,还有枝丫上,女子红色的裙摆在摇曳摆动,脚踝系了铃铛,随着摆动发出叮当的声响。 是个女童,纱巾覆面,带着大大的兜帽,只露出一双异于常人的大眼睛,瞳孔森森发光,像夜里行动的兽。 女童手握玉笛,吹出轻缓的曲调,捏着笛子的手,爬慢了皱纹,正是童妖萧魇。 笛声忽然停下,风吹掠起面纱,微微露出面纱下的右脸,似老树的皮,厚厚的褶皱,萧魇立马将风吹起的面纱压下,一跃落地。 她俯睨着地上的男子:“我阿婆在哪里?” 滚滚雷声稍稍停歇,男子喘息声愈发粗重,除了痛苦的呻吟声,并无言语。 “荣哥哥,你告诉我好不好?”萧魇逼近,目光淬了毒般。 他不答。 萧魇蹲下,满眼红色血丝,童音清脆,循循善诱似蛊惑。 “你帮帮魇魇,嗯?” “好不好?荣哥哥。” “你只要听魇魇的话,魇魇就再也不会折磨你了。” “你帮我把阿婆救出来,我就给你取出催心蛊。” “荣哥哥。” 一字一字,清脆灵动,回荡在空旷荒僻的山里,竟有些森森鬼魅。只是地上的男子好似置若罔闻,抱着头,瑟瑟发抖着,嘴里只发出类似野兽嘶鸣的声音,浑身抽搐得厉害,一张妖艳倾城的脸生生被扭曲得可怖。 她轻喃:“荣哥哥……” 他还是一声不吭。 “呵呵。” 她发笑,黑白分明的瞳孔骤然血红,玉笛抵在唇边,缓缓吹响。 骤然,随着笛音袅袅,地上的男子猛地打挺而起,张开嘴,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嘶吼,目光一抬便钉住了萧魇的眼,睚眦欲裂,眼角缓缓裂出数条红色的血管,蜿蜒到鬓角。 萧魇大惊失色:“你——” 他突然发狂,双手撑地猛地扑向萧魇。 她瞳孔一滞,看着男子周身血管爆起,是……是降头蛊! “你不是荣哥哥!” 萧魇慌张后退,手里的笛子掉落:“你是谁?” 男子张开嘴,冲她嘶叫,舌尖被削,只余黑色的一截腐肉。 萧魇难以置信:“阿……阿婆?!”是幻颜术! 话音刚落,那发狂了的人野兽一般,朝萧魇扑去…… “轰隆——” “轰隆——” “轰隆——轰隆!” 连着几声响雷,闪电的强光劈进了龙泽殿。 这天气…… 楚梨花不喜,蹙着好看的眉,负手站在大殿窗前,没回头,望着阴翳的天:“放了那老妖婆当真无事?” 身后之人就哼了一声,好生懒倦。 楚梨花转身:“若是让她跑了呢?” 催心蛊引到了那老妖婆身上,又将她幻了颜,小妖婆怕是也会闻着味儿跟去,是引蛇出洞,还是放虎归山可还说不准。 荣树挑了一下眉头:“不信我?” 楚梨花倒没犹豫:“信。” 他荣树是谁,蛊虫老祖宗,玩蛊谁能玩得过他。 这里便不得不感叹一番荣树那厮邪术无敌了,萧牡那老妖婆培育了多年的催心蛊,他倒好,没几天就弄出了个反噬,直接给种回老妖婆身上了,真是一波漂亮的操作,再将割了舌头的老妖婆幻了个样,拿去当诱饵了。 估计,后面就该上大招。 荣树懒洋洋地往殿中的玉石柱子上靠,一副没骨头的懒相:“等着,乌云散了,你就可以去收尸了。” 楚梨花饶有兴趣:“让她们自相残杀?” 荣树唔了声,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倦的模样道:“萧牡把自己的子蛊种在了萧魇身上。”他勾唇,眼里闪着不以为意的玩味,笑得慵懒,“哦,我还给萧牡种了个降头蛊玩玩。” 玩? 这是玩命吧!被种了降头蛊,攻击性极强,除非死,否则绝不会停止进攻,也就是说,那大小两妖婆,不死一个,就不会罢休。 呵,不巧。 老妖婆又自个把子蛊种在了小妖婆身上。 话说蛊虫的生命蛊是有子母两只,一般修为不到家的,子母蛊都在身体里,当然,像萧牡这种祖宗级别的老妖婆,子蛊自然会引出了体内养着,只有把子蛊给弄死了,母蛊才会灰飞烟灭,不然,萧牡那老妖婆的母蛊你砍上个一刀,它流出的血能虫化出千千万万的子孙蛊,简直杀之不尽。 所以,荣树这厮给萧牡那老妖婆种了降头蛊,老妖婆至死方休,萧魇那小妖婆当然只能弃车保帅了,毕竟,弄死老妖婆的子蛊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什么?说祖孙情深? 呵呵,都是虫,难不成还指着血浓于水,当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啧啧啧。 蛊虫,全特么是变态种! 楚梨花睇了荣树一眼:“你为什么非要收我家桃花做徒弟?” 这老变态,桃花与他可不是一个级别,得防! 荣树勾勾唇:“看上她了。” “……” 楚梨花俊脸冷了:“别把主意打她头上!” 一个凤青就够头疼了,又来一只,还各个都是道行高深的老妖孽! 荣树整个一软骨头似的,靠着柱子,不咸不淡地回敬了句:“你说了不算。”笑得邪魅,火上浇油地补充了一句,“我听你妹妹的。” 楚梨花咬牙,手痒,想决斗了。 “云散了。”荣树懒懒地瞥向窗外,“该收尸了。” 片刻,成明大妖来报。 “尊上,萧牡已亡,萧魇不知所综。” 果然,一死方休,全让这头鹿给算准了。至亲相残,这阴毒的法子,怕也只有这厮想得出来。 估计,萧魇那小妖婆没死也快疯了,可惜了,楚梨花道:“又让她跑了。” 荣树一派闲散,毫不意外。 “蛊虫有三十二条短腿,可以飞天遁地,当然跑得快。”挑了挑眼角看向楚梨花,荣树笑道,“放心,下次我帮你把她三十二条腿全部打断了。” 楚梨花冷哼。 荣树笑得雅痞,补充了下一句:“如果,你能尽快让小桃花喊我一句师傅听听的话。” 楚梨花赏了一个冷眼过去。 他好像只承诺了不阻止桃花再拜师门,呵,还得寸进尺了。 哼了一声,楚梨花不冷不热地道:“那三十二条腿,本王可以自己打断。” 妖孽荣从善如流:“哦,那小桃花我也可以自己去拐。” “……” 娘的,老变态!楚梨花指了指殿门口:“你可以滚了。” 荣树回了个妖气的笑容,拖着懒洋洋慢吞吞的步子往外走,途中一顿,目光落在了一旁案桌上的玉石鱼缸上。 呵。 他笑了一声,敲了敲鱼缸的边缘:“鳞片真漂亮。” 楚梨花:“滚吧。” 荣树大喇喇抱着手,捻了个瞬移,便消失了,带起一阵风勾着大殿的帘子荡悠荡悠。 真是个骚气十足的妖孽! 突然—— “喵~” 鱼缸里,某鱼在翻腾。 “喵~” “喵~” 水花四溅,小鲤鱼上蹿下跳,喵喵喵个不停。 绵羊叫似的,偏偏还掐着小奶猫的调调,楚梨花听得那叫一个刺耳,冷了鱼缸里的小东西一眼:“叫够了就吃你的肉。” 说完,他直接倒了一整碟瘦肉干下去。 鱼缸里那只发福了的鲤鱼平时动都懒得动一下,这会儿扑通得欢,掐着声音喊:“喵!” “喵!” 很是躁动的鱼。 楚梨花凑近,本想用筷子戳它,这才看清小鲤鱼的脑袋上,少了一大片鱼鳞,银光闪闪的鱼身,那一处通红通红,十分显眼突兀。 好他个荣树,竟顺手牵羊拔他的鱼鳞! 楚梨花脸色难看得一塌糊涂,咬咬牙,暂且把怒气压下,睃了一眼鱼缸里的小东西:“别叫了,过两天就能长出来。” 这小东西,自愈能力变态强。 不,它就叫:“喵!” “喵!” 秃头鱼,丑死了,它就要叫!还要甩尾巴! 楚梨花:“再叫把你的嘴堵上!” “……”鱼眼一翻,胖头小银鲤一头扎进缸底,抱紧自己肥嫩的身子嚎了一句,“嗷!” 这是狗叫? 成玉就顶成明喂了一天的食,这小东西就学会狗叫了。似乎,在学习兽类叫这项独门技能上,这小胖鱼很是得天独厚。 “嗷!” “嗷!” 胖鱼梗着脖子,嗷嗷叫个不停。 楚梨花冰刀子直接穿过鱼缸射进去:“别乱叫。” 小鲤鱼给吓到了,冷不丁—— 楚梨花叫一句:“喵。” 小鲤鱼肥胖的鱼身抖动个不停。 隔着玉石鱼缸,楚梨花几乎将那张俊脸贴进去,命令:“学。” 它听懂了,跟着叫:“喵~” 楚梨花再叫:“喵。”再命令,“再学。” 小鲤鱼迫于淫威:“喵~” 楚梨花:“喵。” 小鲤鱼:“喵~” 调不对。 楚梨花:“喵。” 小鲤鱼:“喵~” 声不对。 楚梨花:“喵。” 小鲤鱼:“喵。” 大眼瞪小眼,嗯,这次不错,入木三分了。 “还不错,能入耳了。”楚梨花嘴角上扬三分,手伸进鱼缸,钳着胖鲤鱼的尾巴拽出水面,戳了戳它肥嫩的肚子,命令,“记住,这才是正宗白灵猫的叫声,以后不准学什么乱七八糟的猫猫狗狗,听见没?” 它是一条灵智将开的鲤鱼…… 它是一条精通多门语言的鲤鱼…… 它是一条肥嫩却有骨气的鱼…… 它还是一条身怀绝技胆大包天的鱼…… 胖鱼身子一抖,落回鱼缸里,撒着尾巴一拍水面,叫:“嗷!” 楚梨花:“……” 这狗叫倒正宗地道。 朽鱼不可雕也! 翌日,荣树送了桃花一串鱼鳞银片串的手链,顶顶漂亮,桃花很是喜欢,可青青说不好看,说不要戴,还说要礼尚往来。 然后,桃花听青青的,给荣树送了一小壶酒。 荣树脸色当场就黑了,桃花不明所以,荣树杀气腾腾地去找凤青,说要决斗!桃花费劲地阻止,才没让悲剧发生。 后来到了晚上她才知道,青青让她去送的酒是鹿角泡的,那一刻,桃花为荣树捏了一把同情泪。 梨花哥哥听说后,脸色复杂地夸鳞片好看,然后就去喂鱼了。 这几日,梅花酥在昭明殿养伤,这几日,花满在昭明殿外团团转,桃花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那只兔子趴在昭明殿的门上,贴着门贼眉鼠眼东张西望。 桃花中气十足地大喊:“花满!” 以为赤练营训练呢,花满一个条件反射,立正站好,大声回话:“到!” 桃花被逗得掩嘴直笑。 花满反应过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恼羞成怒了:“胖花,你玩我呢!” 才不是玩呢,桃花正儿八经地说:“男子汉大丈夫,作甚在一个姑娘家前畏畏缩缩的,一不小心你就猥琐了。” 畏畏缩缩地听了几天墙根了,就是不进去,不是猥琐是什么? 花满脖子一伸,脸红脖子粗地怼回去:“你才猥琐!”不够,他还回骂,“哼,你家凤凰才猥琐!”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带家属,这兔子过分了哈! 桃花也是有脾气的公主好吗,她一个小粉拳捶过去,做着恶狠狠的表情:“不准说我师傅!” 花满:“哼!” 他头一甩,坐在石阶上,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就不鸟桃花了。 “这就生气了?” 真小气!桃花努努嘴,不跟兔子一般计较,她是大度的公主,小碎步挪过去,坐在他旁边,扯他衣服。 桃花喊:“兔子。” 他不理。 她再喊:“兔子。” 他还不理。 嘿,脾气渐长啊! 桃花不扯衣服,改扯兔子的头发毛:“兔崽子。” 花满回头,狠狠瞪一眼:“你安静点,别打扰我思考人生。” 桃花笑了:“满满,原来你的人生还需要思考啊。” 她哥哥说了,花满兔子就是一根筋动物,脑子是直的,世界是白的,人生是不用思考的。 花满:“……” 被赤果果地鄙视了,花满还能没脾气?他挪开,离桃花隔一米远,神色绝情:“胖花,从这一秒开始,我们绝交了。” 桃花:“哦。” 过了一小会儿…… 桃花挪过去,扯他衣服:“现在呢?我们和好了吗?” 花满无力地耸耸肩:“好吧,原谅你了。”他仰头四十五度忧伤,忧愁地感叹,“桃花,我好苦恼啊。” 桃花比花满大一岁有余。 桃花是个知心的大姐姐。 知心大姐姐就问兔子弟弟了:“跟姐姐说,你苦恼什么呀?”她温柔地摸摸兔子的头。 “梅花酥她——”小兔子不好意思了,顶着张红通通的少年脸,还支支吾吾了,“她对我有、有意思。” 不得了了,脸皮北赢第一厚的小兔子居然还学会害羞了。 桃花感慨得不得了,平白生出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惆怅:“我家满满终于有姑娘欢喜了,去草坪上滚一滚开个苞就指日可待了。” 花满:“……” 脸爆红,耳朵也红了,花满气急败坏地吼她:“桃花,你学坏了!你流氓!” 流氓桃花摸摸鼻子,二白教得好,她好窘啊! 被骂了流氓的桃花端正态度了:“那你到底苦恼什么?你不欢喜我家酥酥吗?” 她才不信那天满满拒绝梅花酥的话,多像口不择言。 花满还沉思上了,托着下巴一脸深沉的样子。 桃花急了:“你为什么不欢喜酥酥?酥酥她多好,生得好看,会做饭会配药,妖法更是一顶一得好,年纪轻轻就位列大妖,关键是酥酥她不嫌弃你,还欢喜你欢喜得不得了,满满你是踩了成玉的狗屎才得了酥酥的青睐,做兔子的,要知足。” 花满嘴角狂抽:“……” 她到底是来安慰他的,还是来打击他的? 他忍住一巴掌拍飞桃花的冲动,红着脸嚎:“我有欢喜的人了!” 难道是真的? 桃花大吃一惊之后,便认真思考了:“谁呀?”她绞尽脑汁想来想去,“张大蟹吗?” “……” 那还有谁?满满平日里就喜欢和张大蟹厮混,不然就在赤练营里训练和刷马桶,一年前,张大蟹还为了满满挤破脑袋要考进赤练营,当然……没有考进去,张大蟹那点修为和不开窍的脑子再给他一百年也考不进去,越想越有猫腻的样子,桃花一脸怀疑。 花满被她的眼神激怒了:“不是张大蟹!” 她再深思熟虑:“那是张小蟹?” “……” 蟹她个鬼! 花满忍无可忍,一咬牙,炸毛地喊:“是田螺姑娘了!” 田螺?姑娘? 那是个什么品种?桃花一脸懵逼。 北赢没有田螺好吗?品种太低下,弱肉强食早几千年就没田螺了,欺负她书读得少吗? 桃花哼他。 花满眼神闪烁,言辞支吾:“就、就是经常晚上给我刷马桶的人,我,”他做羞涩状,低头,“我也不知道是谁,可是她好多个晚上都给我刷马桶,还默默无闻不图回报,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负责的。” 他本来打算等他马桶全部刷完了,就娶她的,可是田螺姑娘行踪诡秘,最近更是没有出现过。 桃花这才听懂了,感情是戏文里唱的田螺姑娘呀,想不到她满还有一颗如此纯情的兔子心。 桃花托腮,问:“万一田螺姑娘是公的呢?” “……”花满愣了一下,然后一口咬定,“才不会,只有母的才能把马桶刷得那么干净!我让赤练营的兄弟们帮我刷过,没一个能把马桶刷得跟新的一样。”花满信誓旦旦,“一定是母的!” 这逻辑,桃花竟无言以对了。 桃花就问了:“那梅花酥,你不欢喜她吗?” 花满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贼眉鼠眼四处张望了之后,瓮声瓮气地说:“……好像也有一点。”头低得更低,脸红得更红,比了个指甲盖,蚊子叫似的说,“比一点多一点点,就多一点点。” 说完,他羞涩地抱头。 桃花霎时就一个弹指过去,她真的生气了:“满满,你居然两个都欢喜,简直是朝三暮四之辈,你太让我失望了。”桃花怒其不争,站起来,一脸踩在花满的袍子上面,骂他,“渣兽!” 花满:“……” 桃花哼,一脚踹他屁股:“我们绝交,我要告诉张大蟹和张小蟹,让他们不要跟你这个渣兽厮混!” 说完,狠狠瞪了一眼,桃花就跑走了。 花满:“……” 他揉揉屁股,掸掸衣服上的脚印,从这一刻开始,他跟楚桃花绝交了。 难道……他真是渣兽?花满拽了一把头发,烦躁地直跺脚。 桃花训完花满,就跑去安慰梅花酥了。 她对梅花酥说:“酥酥,你别难过,我让我哥哥留意一下北赢的青年才俊,一定给你找到比那只兔子强一百倍的。” 梅花酥扯了扯嘴角,牵强地拉出一个苍白的笑:“我谁也不要了,梅花酥还有公主。”顿了顿,她眼神坚定,“足矣。” 看,多好的姑娘! 那只不知道惜福的兔子,踩了狗屎还不知道! 桃花心里泛酸,足足半个月都再和花满说一句话,并且告诉北赢一众虾兵蟹将大妖小妖,说:“花满就是渣兽!谁跟他混,也是渣兽!” 一众虾兵蟹将大妖小妖风中凌乱了,一脸懵逼地点头。 张大蟹碰到花满,说:“渣兽!” 张小蟹碰到花满,说:“渣兽!” 渣兽花满:“……” 怎么办,好冤呐!好想哭…… 半月后,梅花酥重伤将愈,花满成为北赢小妖们眼里的‘众矢之的’。 听茸境里,雪落依旧。 妖尊和小公主在大阳宫,饭也有人做,鸣谷便闲下来了,这些天便拾回了老本行——种树。 鸣谷又种完一棵梅树,搓搓手,扛着铁锹往梅园外去,身后女子喊他:“鸣谷爷爷。” 鸣谷:“……” 他是有多老?他分明长了一张年轻的脸。 鸣谷回头,露出慈祥的笑容:“我的鸟祖宗诶,我可担不起遇白少主您老一句爷爷。” 所有鸟族里,百灵鸟最为尊贵,鸣谷只是听茸境里一只雪鸟,不比这‘二白’辈高。 二白嘿嘿一笑:“什么少主,八字都没一撇的事。” 鸣谷腹诽,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等百灵鸟族内乱熄火了,这位可不得回去坐收渔翁,毕竟血统摆那里,而且手里头握着整个北赢的密辛的可是她!谁与争锋啊! “鸣谷爷爷,我就是想问桃花何时回来?怪想她的。”二白笑问。 鸣谷道:“梅花酥那丫头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估计这两天便要同妖尊回听茸境了。” 二白若有所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自己的下巴:“这两天啊。” 她转身,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鸣谷后面盯着瞧了好一会儿,念道了一句:“怎么神神道道的。”扛着铁锹,他就走了。 梅园之外,一处玉石修葺的院子里,屋外,刚印了一排脚印。 二白环顾四周后,轻轻推开竹门,悄无声息地。 “啪嗒。” 一声响,门开了,她走进去,反手将门合上,抬眸,一抹火红的亮光便映入眼帘。 二白愕了片刻,嘴角微勾。 “你的原身,”二白道,眼神幽深,“果然是凤凰。” ------题外话------ 26号中午12点月票红包走一波 052:黏人的小桃花啊 “一想到要和青青分别,我就痛得食欲不振,七宝鸭都吃不下了。”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你的原身,”二白道,眼神幽深,“果然是凤凰。” 屋里那人愕然怔住,他逆光站着,身后一对火红的羽翼煽动。 那哪是孔雀羽翼,是上古凤凰啊。 红光散去,他依旧还是以前的样子,拾了衣服穿上,遮住胸膛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走至她面前。 “你还知道什么?” 不似往日清淡,一双美艳的眸子里,全是凌人的寒光。 这才是他流零,藏在孔雀皮囊下深沉而阴郁的骨血。 二白微微凝了凝眸子,目光没有分毫闪躲,直直望进他的眼底深处,不惊,也不惧:“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是百灵鸟族,遇白。”这般紧绷的气氛里,她仍旧嗪着笑,半真半假似的口吻,“北赢哪里风吹了哪里草动了,还没有我不知道的。” 本来不确定的,这不,撞了个正着。 北赢有一种果子,叫易蔺果,吃了便能骨骼重塑,能脱胎换骨隐匿种族,只是,每逢月圆,原形毕露。 孔雀脱下皮囊,凤凰露便出了马脚了。 而且,那果子还有个副作用,能痛得让人恨不得切腹自尽了。 “你吃了易蔺果吧?”是询问,她却是肯定的口吻,目光落在流零大汗淋漓的脖颈上,那里有杂乱的抓痕。 他一言不发,骤不及防地便掐住她的脖子。 轻而易举,就捏住了她的命脉。胸腔里空气被阻断,她脑中白光闪了闪,想,凤凰就是凤凰,北赢最为高贵的品种呢,就是高人好多等,一出手别人就毫无还手之力。 凛冽的声音将二白跳脱的思维给拉回来了。 “那为什么要点破,不怕我杀人灭口吗?”他盯着她,眼里寒光包裹着两簇火焰,矛盾却又极致地融合着。 她不挣扎,也纹丝不动:“适可而止吧。” 出奇地,眼里没有惊惧,坚定而纯粹。 流零骤然收紧了手指,将她咽喉狠狠扼住,一点一点夺去她脸上的血色,她还是不动不挣扎,张张嘴,发不出声音,唇齿张合。 她喊了两个字。 没有求饶,喊是他的名字。 “流零……” 翌日,听茸妖尊归。 “咳咳咳……咳咳咳……” 没有风,女子猛烈的咳嗽声,持续了很久,一张略微苍白的脸因气血不顺憋红了几分。 桃花赶紧给她拍背顺气:“二白,你这是怎么了?” 她才刚踏进听茸境的境内,便看见侯在梅园外热烈欢迎的二白在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怕她把肺都咳出来。 二白摆摆手,笑了笑:“这不是想你想得夜不能寐,嗓子都哑了嘛,胸腔里都是如隔三秋的寒气,差点没把我给堵得英年早逝了。” 桃花哑然失笑。 二白背过身去,掩着嘴又咳了几声,不动声色将衣领往上拉了拉,遮住了脖颈上隐隐约约的勒痕。 桃花一边给二白拍着,一边瞅右边,喊了声:“十八师弟。” 十八上前,躬身:“师姐。” 一个月没见,流零还是依旧美得冒泡。 “想我了吗?” 小姑娘那一脸真诚与热切,让少年眼神闪烁,扭扭捏捏地嗯了一声。 “我也想你。”桃花笑不露齿,眸里一汪流光溢彩,“好想你做的七宝鸭啊。” 一旁的鸣谷掩嘴笑,感情这小祖宗是嘴痒了。 流零又朝凤青作了个揖:“师傅。” 凤青颔首,微皱着眉头望向正与二白久别重逢插科打诨的小姑娘:“桃花,先去将衣服穿上。” 桃花乖乖的:“哦。” 她拔腿跑了。 凤青眉宇几不可见又拧了一下,道了一句:“晚膳便做七宝鸭。” 流零回:“是,师傅。” 凤青转身便追上去,有些急,语调微提起,叮嘱前面跑得飞快的小姑娘。 “你走慢些。” “别跑,会摔跤。” 前头的小姑娘停下,回了个眸,淡淡地笑:“青青,你来牵着我。” 凤青说,好。 他走过去,牵着她走。 他不识路,她又总是莽莽撞撞磕磕绊绊,然后,他就总是牵着她走。 二白抱着手,瞧着那走远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笑了笑。 她嘟囔了一句:“桃花她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回头,看流零,“你觉得呢?” 他没有回答,收回目光,低着头走开。 回了听茸境,日子一如往昔,平日里桃花若是兴致好,便会去藏书院看看孤本之类的,若是犯懒了,便缠着凤青要他陪,要他一起玩。 凤青几乎对她有求必应。 匆匆一月,北赢已入寒冬,阵阵南上的寒气吹来,终年冰天雪地的听茸境似乎也冷了几个度。 不知为何,桃花最近特别黏凤青,从早到晚,从煮茶到用膳,她寸步都不肯离。 凤青作画时,她便搬个小凳子坐在一旁。 “青青。” “我给你研墨。” 这画才刚作完,她又抱来一盒玉石棋子。 “青青,我们一起对弈。” 对弈完了,她也不去午休,守着凤青,巴巴地看他,他煮茶时,她就坐在他腿边,也不喝,一直紧紧盯着,怎么也瞧不够似的。 “青青。” “我给你添茶。” 茶煮完了,她又兴起了,抓着凤青手,紧紧地拽着。 “青青,教我煮酒好不好?” 黏人得厉害。 凤青也不拂她的意,都听她的。 酒煮完了,她却也没学到个什么,全程都撑着下巴看凤青,那双眼睛恨不得贴凤青脸上似的。 晚膳自然也是和凤青一起用的,不吵着吃肉,陪他吃竹筒饭。 “青青。” “我给你盛饭。” 这饭刚吃饭,她又抱来一把从大阳宫的库房里搜刮来的筝,自然而然地挨着凤青坐,说要弹给他听。 一曲又一曲…… “青青,我的筝弹得好不好?” “青青,我给你捶背吧。” “青青,我给你翻书。” “青青,我给你添香。” “青青……” “……” 整日整日地黏凤青,她一刻都不愿意撇下他,她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可眼底有若隐若现颓靡之色。 已经夜了,小姑娘还在凤青屋里,也不回去,鸣谷都报了三次时辰了。 凤青没法子了,便哄她:“先回去睡觉,明日再来。” 她可劲儿摇头,说不走,还说:“我给你,”想了一下,大声道,“我给你暖床!” 凤青失笑,揉揉她的脑袋:“怎么了?” 桃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肩膀一耷,咕哝了一句:“只剩两个月了。” 凤青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毛茸茸的小脑袋从他掌心里抬起来,她突然蔫儿了似的,有气无力地说:“我舍不得你。” 难怪,她黏他黏得厉害。 只剩两个月便期满一年,听茸境几百年没破过的规矩,座下弟子学艺期满便要自行离去。 一年到了,她就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待在他身边了。 “青青,我能不能,”她小心地瞄了瞄凤青的脸,小声嗫嚅着,“能不能留下来,一直都陪着你。” 她很贪心的,一年怎么够,要好久好久都赖着不走。 “桃花。” 声音很轻,像泉水击打卵石,凤青正看着她,目光是说不出的柔软。 桃花应:“嗯。”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如何言语。 须臾安静之后,凤青他说:“你未满十五岁,还这么小,还没见过夏日的东江水枯,没见过钟平山的满山栗昙花,没见过大雨瓢泼之后红海上的波澜壮阔,没见过北赢深冬尧石洞外的冰天雪地,没见过初春时章蕴林里破冰而出的第一株鸣春草。” 他背着光,暖玉杏黄的光铺在他后背,还有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像蒙了一层朦胧的缱绻,他站在她面前,影子牢牢笼住她的身体。 他说:“山川湖泊,你都还未来得及去看看。” 顿了俄顷,他低低沉沉的声音从他唇边钻进她耳朵里,轻而缓:“可这听茸境里,除了终年积雪什么都没有,留下陪我不会遗憾吗?” 她还没来得及长大,不知道一生一世的尽头在哪里,不知道妖族人界的边缘在哪里,不知道还有多少美不胜收与恣意潇洒。 而听茸境,是囚笼,冰冷又枯燥,他魔性未除,只能困于此处避世,耗掉她的一辈子陪他一点一点冷却,不是他不贪心,可他会心疼。 桃花却摇头了,眼里的坚定一丝一毫都没有动摇,清澈的眸眼又亮又黑。 “不是有十里梅园吗?” 她笑,像满足又窃喜:“不是有你吗?” 她的话,像一朵烟火炸在了凤青的心坎里,冰冷的骨血,瞬间滚烫。 她抓着他的手:“青青,山川湖泊再美,我都不要,也不会遗憾,我很渺小,没有大的志向,我的心也很小,只需要装一点点东西。” 装了一只凤凰了,然后,整个天下万物,都挤不进去。万里江山如何呢,比不上听茸境梅园里枝头上的一枝梅花,更比不上梅花树下抚琴下棋的人。 目光痴缠,凤青忘了言语。 桃花扯了扯他的衣服问:“为什么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凤青笑了笑,“好像从来都没办法对你说不。” 即便顾虑重重,即便有一千个不可为的理由。 可到底没一次能真正拂了她,哪次不是由着她,在他计划之外里胡作非为。 她笑了,喜上眉梢心情大好。 “既然如此……” 她托着下巴,好像在思考,含着笑意,眼里带着几分戏谑。 “青青,那你给我画一副画像吧。”她说,“我要挂在你的屋子里。”让你日日夜夜都看着我! 凤青颔首。 “好。” 他想,快要完了,只能听之任之了,他的小姑娘在他这里已经占山为王了,再说不出一句忤逆。 然而…… 往往,总是事与愿违的。 那副画还没等到凤青下笔,桃花便病倒了,毫无预兆,却又来势汹汹,连日高烧,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病因是什么呢?谁都不知道,桃花也不说,当然,凤青把了脉之后脸色便变了,桃花就知道,完了,瞒不住了。 “你修了什么?” 桃花很少看到凤青这样冷着脸,好看的容颜都紧紧绷着。 大事不妙了。 桃花目光闪烁,往被子里缩。 凤青声音一沉,冷了:“告诉我。” 她把下巴藏在被子里,颤颤巍巍地回答:“幻、幻颜术。” 难怪,她元气大伤。 她先天不足,根本碰不得妖术,她倒好,偷偷练着,身子亏损到这般地步,至少练了一月有余。 凤青将被子扯开,露出她惨白的小脸:“为何要背着我修习?” 桃花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 若是不背着他,他怎会由着她胡来。 “桃花……” 他叹,想说什么,却突然沉默了,眼里全是寒凉的影子,夹杂成凌乱的一团,有心疼,有懊恼,有担心,也有无措。 桃花没见过凤青这般神色,也有点慌。 她就乖乖招了:“青青,藏书院里有一本积了很多灰的传记,上面说,上古神兽凤青,三百岁问鼎北赢,修得了永生。” 他只是惊愕地看她,没有否认。 她不闪不躲,目光相缠,带着几分倔强的语气:“我要陪你很久的,所以不能太快就老了。” ------题外话------ 好卡文,你们容我缓缓 053:求亲了! “十八哭了……”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她不闪不躲,目光相缠,带着几分倔强的语气:“我要陪你很久的,所以不能太快就老了。” 果然,祸起于他。 凤青沉吟,突然想起了回听茸境前楚梨花的话。 “我不是对你有意见,我是太了解我的妹妹,她是人,你是魔,她顶多活百年,你却死不了,你与她距离太远了,那么我家桃花势必会为了你飞蛾扑火,受尽苦头,而你呢,魔性未除,甚至不能确切地保证她一世无虞。” 他哑口无言,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是心生怨念,怨这宿命没能在他最干干净净时遇上她。 小小的手掌突然覆在了他的手背。 她小声又慌张地问,格外小心一般:“生我气了吗?” 凤青低眸,看着他手背上那只白嫩的手,不染阳春,干净而白皙。这样一双手,不该沐上风雪。 他不言,她怕他是恼了,更小心翼翼地:“青青,我做错了吗?” 可她自己没有悔意的。 凤青说:“没有。” 他便不再说什么了,喂她喝了很苦很苦的药,又给她吃了很甜很甜的蜜饯,他哄她睡觉,她便昏昏欲睡了。 隐隐约约,她耳边听见凤青轻轻的叹息声, “你没有错,都是我,我才是罪魁祸首……” 凤青推开门,屋外正风雪大作,少年便跪在雪地里,背脊挺得笔直。 他抬头,声音微颤:“师傅。” 凤青合上门,将声音压低:“那本书,是你落在藏书院的?”沉沉嗓音似破冰的泉击打灵石,冷而冽。 少年微微俯首,声音低而清晰:“是十八大意了。” 凤青拾级而下,踩着雪,发出微微刺响,声音也似染了着喧嚣汹涌的雪。 他道:“去玄冰崖跪着,你师姐一日未好,你便跪上一日。” “十八谨遵师傅之命。” 翌日,大阳宫送来了三颗黑珍珠,是楚彧亲自送来的。 来时,桃花睡了,楚彧在她榻前坐了许久,等她醒来时,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头,什么都没有说。 走时,桃花也没有去送,只是红了红眼睛,是凤青去送的。 楚彧留了话,似乎刻意避着桃花说给凤青听的,没有大打出手,也没有恶言相向,凉凉的口吻,竟有些落寞与惶然。 楚彧说:“这只是开始。” 他看着凤青,眼神微寒,一字一字掷地有声,在雪山里回荡不去,道:“我家姑娘娇养了十几年,未曾吃过什么苦,估计她这一辈子的苦,都是要为你受的。” 凤青毫不迟疑:“不会。” 楚彧只是冷笑。 凤青近乎固执一般地沉声强调:“绝不会。” 不会吗?谁说得准,他家桃花像他,若是动了情,怎会怕伤筋动骨。 楚彧走了,没有将桃花接走,只是说会时常来看她,桃花惴惴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她闯祸了,还是有些后怕的,最怕爹爹娘亲把她藏起来,不给青青见。 夜里,玄冰崖上格外得严寒。 忽如冷风来,脚步声窸窸窣窣,有些温吞,带着犹豫不决。 崖边上的少年笔直地跪着,没有回头:“你来做什么?” 这口气,似乎不是很欢迎啊。 二白无谓地耸耸肩,走到他旁边,蹲着,说:“给你送饭啊。”她晃了晃手里的竹篮。 流零依旧没有回头,目光望着一望无际的崖底。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二白轻咳了一声,说:“给你带了红豆沙的包子,味道还——” 本来还想说自己做的红豆沙的包子还不错的,可当二白碰到篮子里的包子,所有夸赞的话全部偃旗息鼓了。 玄冰崖太冷了,包子被冻成了石头。 这就……尴尬了。 然而,事实证明,都是她多想了,二白眼神都没给她一个,像做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头上堆了一层厚厚的雪,面覆霜寒,隐隐有冻结的紧绷感,还真像块冰雕。 二白欲言又止,沉默了很久。 “问吧。”他开口,声音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起伏。 二白笑,毫不诧异:“知道我想问什么?” 她还没问出口,他便答了。 “是我。”转过头,眼眸里染了风雪,冷得彻骨,流零说,“那本凤青传记还有幻颜术都是我送到桃花面前的。” 凤青只是罚他跪在这里,看来,他自有了一套糊弄的说辞。 可她知道,这不是无意,是蓄意。 目光紧锁,二白轻喝:“桃花她什么都没做错。” 流零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突然凉笑了一声,目光缓缓对上她,一点一点阴沉,一点一点汹涌。 他自言自语似的,又笑又怒。 “七百年前,我的父亲母亲做错了什么?我的兄长与妹妹做错了什么?我的族人又做错了什么?我呢?我做错了什么?” 二白木然僵在那里,看着他一双眼渐进灼热、猩红,仿若一潭死水里骤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他几乎咆哮:“我自断筋脉在黑霄山脉里封印了六百年,我亲手割肉削骨,将我身上的凤凰血放得一滴都不剩,我吃了九棵易蔺果才改了骨骼成了孔雀,我苟延残喘了七百年了。”他猛然握住她的肩,疯了般嘶吼,“你说,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二白只觉得血液冻结,麻木而呆滞,所有感官都聚在被他捏紧的肩膀上,力道大得似乎要将她撕碎。 难怪呢,难怪能瞒天过海,难怪连凤青也察觉不出他为凤凰,原来,他花了七百年,亲手将那一身高贵神圣的骨血打磨、拆碎、重塑。 死而复生,必定痛不欲生。 她僵硬木讷地一动不动,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凛冽的寒风里,只有少年歇斯底里地嘶吼。 “是我凤凰一族不该孕育出了凤青那只妖孽。” “什么上古神兽,那是魔,是北赢最可怖的凶兽!” “他凤青,早已魔入骨髓,丧心病狂了!” 恨,蚀骨滔天的恨。 他眼里是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戾气,还有近乎绝望的荒芜。 他发泄一般狠狠摇晃她的肩,然后在木然松手,自顾大笑着。 二白跌坐在了地上,突然想起来了,那些不可告人的密辛,尘封了太久,将被遗忘的过往。 百灵鸟族有记:上古七百三十七年,凤青问鼎妖族,修得永生,此后再无敌手,同年深春,不慎堕入魔道,人性泯灭,兽性本恶,不识亲缘,嗜血成性,一夜血洗凤凰全族,血流成河,无一生还。 即便是他血浓于水的至亲也无一例外,一夜腥风血雨,杀尽了整个凤族。 流零,只怕是那场杀戮里的生还者,带着恨意浴血重生。 沉默了很久,只有他难以压抑的喘息声在静谧里喧嚣。 二白说:“你曾经问过我,凤青为何只吃竹筒饭。” 她当时回他:为了赎罪。 七百年不开杀戒,不吃荤腥,甚至避世守着这一方雪地,参透了佛经千万,都是为了深重的罪孽,还有潜伏体内随时伺机而动的魔性。 这七百年,凤青只怕也是行尸走肉。 流零嗤笑。 “有用吗?那些无辜死去的亡灵,能被超度吗?”嘴角溢出决绝而阴冷的笑,他道,“不能,他们的尸骨全部被凤青毁得灰飞烟灭了。” 二白哑口无言。 “参佛道?”他讥讽,“渡得了他一身杀孽吗?” 她一声不吭,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沉默了良久:“渡不渡得了一身杀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凤青守着这片雪山,过了七百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桃花跟她说起过凤青,小姑娘说,二白呀,不知道为什么,我家青青好像总是很悲伤,即便笑着,也像很难过难过,他很冷,手怎么捂都捂不暖。 流零抬头,眼里一片化不去的阴寒:“那是他活该。” 二白笑:“也许吧。”她提起她的竹篮子,往回走,突然又停下,“哦,你不知道吧,那些凤凰的骨灰,没有随风湮灭,而是被凤青埋在了听茸境的雪山下,凤青曾经跟桃花说过,他会守着这片冰天雪地,到死都不会离开。” 她抿抿嘴角:“而凤青,不会死的。” 她想,凤青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一定在流泪吧,他何曾不想带着他的小姑娘一起去踏遍冰川湖泊,只是,他丢不下,曾经的牵绊,杀戮也好,罪孽也好,他都搭进去了不死的生生世世。 够了吗? 够他赎罪了吗? 二白走了,再也没来送过饭。 流零一直跪在崖边,像被冰封了的塑像,他跪了半个月,桃花也病了半个月。哦,也是桃花送了半个月的饭,匆匆跑来,又匆匆离开。桃花不知道,她走后,流零将那些冷透了的饭菜全部扔在了崖底。 她却坚持不懈地一直送。 流零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她也不生气,大病未愈,穿得很厚,露出的皮肤没有一点血色,唯独两颊被冻得通红通红的。 她把篮子放下,左顾右盼了一下,催促说:“师弟,你快吃,我是趁着青青配药的时候偷跑出来的,不能久留。” 他回头看她,一动不动。 桃花问:“你怎么不吃?”见他不说话,她皱了皱秀气的眉头,有些羞赧,“是嫌我做的不好吃吗?鸣谷不会做肉,我背着青青偷偷做的,这鸡汤我第一次做,没你厨艺好。” 流零一言不发,抬头看见了她的手,手背又被火烫的水泡,在白皙剔透的皮肤特别显眼。 空荡的崖谷里,只有小姑娘清清凌凌的声音,念念叨叨着。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过几天就好了。” “师弟,你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啊。” “师弟,你再等等,等青青消气了些,我去给你求情。” “哎呀,不说了,再不吃就冷了。” “……真的都冷了呀。” 她捧着那一盅鸡汤,贴在脸上,对他笑:“没关系师弟,师姐给你捂热。” 风起,鹅毛大雪飘飘落落。 跪在雪地里的少年突然像没了主心骨,瘫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哭声,回荡,那样悲痛,那样声嘶力竭。 桃花顿时便慌了手脚,顾不得手里的汤,她蹲着过去,眼睛莫名其妙也红了,哭着问:“师弟,你哭什么啊?” “不用这么感动呀。” “诶诶诶,别哭了别哭了。” “乖,不哭了不哭了。” 小姑娘并不会哄人,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 “师弟,你别哭,别哭了。” “你哭,师姐也会哭的。” “师弟,师弟……” 一个七尺男子,跪在少女的面前,哭得歇斯底里,她也哭了,跟着一起流泪。 桃花是红肿着一双眼睛回去的,凤青正在四处寻她,见她慢吞吞地走回来,头上身上全是雪,凤青刚想训她几句,瞧见红通通的一双眼,便只顾得上心疼了。 他走过去,将她带回屋里,褪了快湿透的披风,又用厚厚的绒毯裹住她,待小姑娘回温了,才问她:“怎么了?” 她低着头,不吭声。 凤青端起她的下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睛里,问:“哭过了?” 桃花摇头,敛下睫毛。 她说:“风吹了眼睛。” 她不善于撒谎,很是笨拙地扯谎,凤青一眼便瞧出来了,也不点破。 “闭上。”凤青说。 她乖乖听话,闭上了眼睛。 凤青的手落在了她的眼睑上,轻轻地给她揉,火辣辣的滚烫感便慢慢褪了。 她仰着头,闭着眼睛,嗓音有点沙哑。 “青青,别罚十八师弟了好不好?” 凤青动作停了,未立马回答。 她睁开眼,眯成一条小缝看凤青,甜甜糯糯地说,带着讨好:“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只是,他跪在我面前哭的时候,像难过得要死掉,青青,你别再罚他了好不好?” 凤青将她抱回榻上,许久,道了两个字:“不好。” 桃花知道,可能是事关于她,凤青才会斤斤计较的,不过,下午她却吃到了十八做的药膳粥。 终归还是听了她的,她的凤凰啊,口是心非得要命。 之后,桃花养伤期间,大家都说好了似的,谁也不提幻颜术了,被她藏在她被褥下的那本书也不翼而飞,估计被凤青撕了个面目全非,因为鸣谷好像心疼了一阵的样子。 小半月后,桃花缓过劲儿来了,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她又开始暗搓搓地想修炼妖法了,反正继幻颜术之后,她便打定主意了,为了她与青青的长远考虑,她还是太弱了。 大概是桃花偷偷修习妖术这件事给凤青敲了一次警钟,凤青看她看得很紧,日日为她号脉,甚至极少让她独处,彻底杜绝了小姑娘阳奉阴违的念头了。 这件事暂且搁置,有更费心的事了。 还有一月便一年期满,桃花想寻个一劳永逸的理由,彻彻底底永永远远地在听茸境占山为王。 二白军师便给她出主意了:“当凤青的压寨夫人呀,趁此契机把名声彻底给正了。” 桃花觉得:“这个法子极妙。” 于是乎,桃花拖着还没有完全复原的身子去找凤青了,因为修炼幻颜术,她损了元气,看起来清瘦了不少,血色不佳。 不过桃花乐观地想,如此可怜兮兮的,兴许能让青青更怜香惜玉,没准一心软,就让她上位了。 “青青。” 她先从门口钻出一个脑袋,然后整个人钻进凤青的屋子。 凤青立马放下手里的药罐:“去榻上躺着。” “哦。” 桃花乖乖地窝进了凤青的被子里,眨巴眨巴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凤青,一副跃跃欲试又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一张消瘦的小脸晕着两团粉红。 凤青走过去:“怎了?” 桃花闪烁其词了一番,细弱蚊蚋地嗫嚅:“下个月便是一年期满了。” “嗯。”凤青应。 没了? 桃花盯着凤青,仔仔细细地看,还是没瞧出来什么神色。罢了,还是开门见山吧。 她直接说:“我不想离开你。”睁着闪亮又漆黑的大眼睛,她软软糯糯地问,“青青,你舍得我走吗?” 凤青似在思考什么。 桃花满脸期待地看他,拉着凤青的袖子呢喃软语地撒娇:“嗯?舍得吗?” 他目光微微凝了凝,没有回答,却是反问:“想留下?” 桃花立马点头,大力地点头以表示她的迫切。 凤青道:“那便先留下。” 先。 这个字,让桃花心肝儿抽了一下。 她知道的,凤青永远都不会离开听茸境,他要一直守着这片雪山,那么显而易见,她要的不是‘先’。 “青青,我不止是想在你这小住。”小姑娘低头,出口的话很轻很低,却坚定又清晰,“我想成为听茸境的女主人,想做你的妻子。” 虽然羞涩,她还是抬起头,与凤青对视。 凤青凝视她,眉眼温柔。 他轻声问,语调沉沉,却似有微颤:“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桃花坚定不移地说,“青青,我在向你提亲。” 始料未及…… 这样大胆,又这样蛊惑人心。 凤青拧了拧眉头,心神不宁,太猝不及防,他有些失了理智,有点方寸大乱。 不过,小丫头很决断,很坚持,分明面红耳赤羞得脖子都红了,眼神却一点都不退却。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塞进了凤青手里,说:“因为仓促,没有准备东西,这是公主令,哥哥说,这块玉是皇家公主的象征。”她带着几分小心,几分谨慎,几分期待,问,“青青,我把它给你作为聘礼好不好?” 若是他点头,就是她一生。 他沉吟着,一诺生死,他不能乱,不能大意。 沉默了良久良久,凤青问:“想过成亲之后吗?” 桃花乍得茫然了一下,心想,成亲之后不是生凤凰吗? 她摇头:“不管以后,只管你。” 口吻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味道。 凤青看着她,很瘦,颧骨略微凸显,眼底有浓浓一层乌青,脖颈上细小的血管若隐若现。 这一次,她卧床了二十多天了,他给她用的药很温和,所以不太能止痛,她却能忍,没喊过一声疼,只是眼底的倦色就能说明有多疼了,她夜夜心肺痛得睡不着,凤青便夜夜守在她屋外,一站便是一整夜。 突然后怕,心有余悸,怕还有下一次,怕他会来不及。 “你还会背着我修习妖术吗?”凤青问。 桃花怔忪了一下,然后摇头,垂下了睫毛。 她在骗他。 她会,会为了与他比肩同行,而奋不顾身,甚至不惜吃苦受疼。 凤青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舍不得拂了她,也舍不得任她义无反顾。 脑中一团思绪,扶不平,理不清,有好多好多的声音,凤青紧了紧握着的手,指甲划破了掌心却不自知。 楚梨花说:“我不是对你有意见,我是太了解我的妹妹,她是人,你是魔,她顶多活百年,你却死不了,你与她距离太远了,那么我家桃花势必会为了你飞蛾扑火,受尽苦头,而你呢,魔性未除,甚至不能确切地保证她一世无虞。” 楚彧说:“这只是开始,我家姑娘娇养了十几年,未曾吃过什么苦,估计她这一辈子的苦,都是要为你受的。” 还有他自己的声音,他的小姑娘的声音,坚定又决绝。 他说:“若是有一天,我变得让你不认识了,你便弃了我。” 她说:“青青,我不喜欢撒谎,最最不喜欢骗你。”肯定而固执地,她说,“青青,桃花喜欢你,我那样喜欢你,喜欢到可以包容沧海桑田面目全非的变化。” 她说:“要是以后你还犯了罪过,不要烧自己。” “我给你恕罪啊。” “青青,我也可以不吃肉的,可以陪你吃好多好多年的竹筒饭。” “青青,桃花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我不是胡来的,是做了一辈子那样长远的打算的。” “我要陪你很久的,所以不能太快就老了。” ------题外话------ 写到凤青流零那段过往,我哭成了狗,都好可怜…… 群号在94、95章题外话里。 另外,有小仙女说怎么不把福利放正文,什么是福利?福利就是尺~度~大到网站根本不能发的,怎么放正文?正文只会拉灯一句话带过,毕竟只是纯开车,不是剧情,而且,福利之所以叫福利,就是作者冒着蹲号子的风险偷偷开车,并且带全文订阅的读者上车的一件美妙又热血沸腾的事,所以,江湖规矩,必须全文订阅,别再抱怨了,我玻璃心,经不起骂 054:桃花变妖 “青青若是不要我,青灯古佛我遁入空门,三千青丝全部剪了,全部给青青编成同心结当定情信物,让他生生世世都忘不了我,还有我的毛!”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她说:“青青,桃花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我不是胡来的,是做了一辈子那样长远的打算的。” 她说:“我要陪你很久的,所以不能太快就老了。” 记忆里,小姑娘的声音总是又软又棉,那些动人的温言软语,挥之不散,萦绕在耳里,一遍一遍打磨凤青的理智。 她啊,倔强而坚韧,来势汹汹地要赴一场红尘的劫,灯蛾扑火,也势必要伤筋动骨。 凤青极力压抑的声音颤抖,他问:“你能陪我在这千年不沐的雪域里活多久?”手指紧握,深深浅浅地掐进掌心的骨肉里。 她许久的思考,郑重其事地回答:“活到我死的那一天。”眉眼里藏了一口泉,一干二净的纯粹。 她想,她会努力活很久很久,会不计代价,会倾尽所有。 凤青走近她,只隔了咫尺的距离,近得她一抬头,就能将目光撞进他深深的眼底,敛尽了所有神色,却忽然落了寒霜。 凤青问:“那你死后呢?” 桃花愕然失声。 死后呢? 她终归是人,不是白灵猫族,也没有哥哥那样的天赋异禀,怕即便逆天而行地修炼,也会事与愿违,怕她活一世,也不过匆匆百年。 是以,她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凤青眼底她自己微暗的剪影,还有他仿若凝结了一层秋霜的面容。 他问她:“是要我继续风雪为伴不知何年何月地活下去?”微顿,须臾,又问,“还是要我像上古的四尾狼一般,长眠在这听茸境的雪山下。” 分明是古井无波的语气,却像咄咄逼人,带了他与生俱来的清贵与强势。像是有尖锐的东西,温温吞吞地刺进心坎的地方,不凶猛,却密密麻麻地疼。 “所以,你,”桃花仰面,眼睛微红,“不愿意娶我吗?” 凤青唤:“桃花……” 他叹了一声气,什么都没再说,唇边溢出的叹息融了皑皑白雪的冷,平白为他添了几分荒凉的孤傲。 似有千言万语,却一言不发。 凤青啊凤青,怕吗? 她死死睁着眼睛,任凭泪花儿打转,也没有落下来,牙齿将苍白的唇咬得殷红,很久才开口,声音有一点哽咽:“青青,我现在不想理你了,不要你跟着我。” 不等凤青言辞,她转身便走,第一次将背影放在凤青视线里。 凤青清冷的眉眼,一霎芳华陨尽,徒剩大片大片的灰暗。 “凤青!” 突然,走出去的小姑娘又跑回来,喊他的名讳,两个字,不似她撒娇乖巧时的软糯。 这是第一次,桃花喊他凤青,不带亲昵。 她瞪着他,恶狠狠地说:“我的聘礼,不准丢掉。” 说完了,这次她是跑出去的,脚步声很重,还撞倒了藤木的椅子,将地板蹬得很响很响,将门也摔得乒乒乓乓,刻意似的,就像凤青的思绪,天崩地裂了。 他捏着那块莹白的玉,指尖泛红,片刻,徐徐抬头,微微一拂袖。 “咚——” 一声撞击,随即,小筑外便有声音颤颤求饶:“妖尊饶命,妖尊饶命。” 凤青站在原地,眉眼都未抬:“听见了什么?” 那声音的主人似瑟瑟发抖,哆嗦着道:“小、小妖只是途径此地,什么、什么都没听见。” “滚。” 声线平缓,却冷冽得像渡了一层霜,砸得屋外的那只雪鸟翅膀直抖,吁了一口气,拍着翅膀逃也似的飞去了沉雪苑。 这会儿,天微暗,听茸境上的那一方天,似笼着一层灰色的网,略微压抑得沉。 梅园静谧,偶尔雪鸟起起落落,唯有小姑娘又细又软的声音似自言自语,念念叨叨了一路。 来来回回,不过两句。 “臭青青。” “再也不理你了。” 小姑娘嘟着嘴,眼睛微微肿着,通红通红的,好不惹人怜爱。 “臭青青。” “不理你!不理你了!哼!” 她一边嘟囔,一边用脚踢地上的雪堆,泄愤似的。身后,鸣谷一路小跑,好说苦劝着:“我的小祖宗,雪太大,您先回屋去。” 桃花回头,瞪了一下,赌气似的伸着脖子嘴硬:“我不回去!” 鸣谷再劝:“殿下——” 她不听!她不听!她就是不听! 直接打断了,凶神恶煞似的,小姑娘嚷嚷:“你去和青青说,我走了,我、我、我……”我了半天,桃花咬牙切齿地吼,“我再也不要他了!” 吼完,头一扭,她拔腿就往外面跑。 “殿下!殿下!” 鸣谷心里头急,赶紧去追,只是步子刚迈出去,少女面无表情地挡在他面前,一个字一个字道:“我家公主不要他了。” “……” 这梅花酥,跟个冰块似的,拳头最硬了,鸣谷看着跑远的小姑娘,心急火燎地:“可别出了什么幺蛾子啊。” 再三瞧了瞧梅花酥,鸣谷只好打道回府,不死心地一步三回头。 桃花早跑没影了,梅园尽头就是听茸境的出口,梅花酥跟在她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 脚步一顿,梅花酥突然大喝:“出来!” 前头的小姑娘也回头了,寻着梅花酥的目光看过去,梅树后面藏了人影,露出白色的一角裙摆,尾处坠了星星点点的刺绣花儿。 桃花喊:“霍狸姑姑。”语调略微疏离,“姑姑有事吗?” 霍狸从树后徐徐走出来,眼波清宁。 她说:“公主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鸣谷匆匆赶回听茸小筑,掸了掸雪,刻不容缓地推门进去,还未见人影,便听见凤青略微急切的声音:“她呢?” 鸣谷进去,看了一眼妖尊大人的脸色。 嗯,十分难看,眼里乱糟糟一团,发髻衣衫都有些不着边幅。 鸣谷回道:“小殿下说她要走了。” 凤青眼眸沉了沉。 鸣谷又道:“小殿下说要回大阳宫,说她不回来了。” 凤青眼眸又沉了沉,嘴角紧紧抿着,僵直地拉成了一条薄薄的线。 鸣谷不知道这两人怎么了,当时只在外面听见小祖宗说什么不要跟着、聘礼啊什么之类的。 应该是吵架了。 稀奇了,几百年头一回见妖尊大人如此情绪外露。 鸣谷察言观色着,小心谨慎地补了最后一句:“小殿下还说,”气压低得他喉头发痒,声儿发紧,继续抖着音说,“她再也不、不要您了。” 果然,这句话后,凤青那装满山水与清秋的眸,暗了个彻彻底底,一片颓靡,不仅如此,细看,还有一抹痛色。 痛色? 对,是痛苦的颜色。 听茸境高岭上的神佛,终于彻彻底底变成了普通人,有了人间烟火跟喜怒哀乐了。 鸣谷赶忙宽慰失魂落魄的、他的神佛大人:“鸣谷觉着,殿下就是年纪小,恼了便说些气话,哪会真不要了妖尊您。” 他就是再老眼昏花也看得出来小殿下那满心满眼里装的他家神佛大人。 凤青垂着眼,睫毛又浓又密,牢牢遮住眼底的颜色,只在眼睑下面落下重重的乌黑色。 “她不想理我,不让我跟着,万一,”他顿了很久,声音缥缈得像高高坠着,“万一她真不要我了怎么办?” 鸣谷傻了:“……” 他是不是幻听了,他家神佛大人刚刚说了什么? 抬眼看去,鸣谷只见凤青无力地坐在了木椅上,背后的光与他满身的落寞融为了一体,像、像……像只被抛弃了的小兽。 只知情深,不知如斯。 “妖尊,您,”鸣谷小心翼翼地,“您这是怎么了?”被抛弃了? 凤青低低地问:“她哭了吗?” “……” 这话题,转得有点猝不及防啊。 鸣谷回忆了一下,回:“哭了。”又略微夸张地补了一句,“哭得可伤心了。” 凤青唇边溢出一抹苦笑:“是我不好,总惹哭她。” “……” 伺候了几百年了,鸣谷自问是了解凤青的性子的,今儿个却总是接不上话,只是心头惶恐,总觉得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凤青突然抬眸:“鸣谷。” 暖光色的玉发出盈盈柔光直直打在凤青脸上,偏偏眼里没有融进去一分,寒凉得让人心惊。 鸣谷胆颤了一下:“诶、诶!”心好慌! 凤青沉沉声线,一字一字徐徐而出:“我想娶她了。” “!” 鸣谷彻底傻了。 参破红尘佛法的北赢之神,他遗世独立了千年,终于,堕入了情劫,渡不过了…… 凤青看着远处,目无焦距般,眼里虚妄而漂浮,还有无处停落的跌宕起伏,他像在自言自语,又像轻声呢喃,声线低靡,似真似假的缥缈。 他说:“我不想守着听茸境了,成了魔也罢。” 鸣谷惊得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耳边全是那个像从亘古里传来的声音。 “她若是想修妖法,想长命千岁,我给她行不行?给不了,我也陪她行不行?”望着远处开着的窗,凤青轻喃,苍凉却又厚重,“我可以不可以不管听茸境下的亡魂,可不可以不管身体里蛰伏的魔性,可不可以烧了所有佛经,可不可以不这么行尸走肉地活着。” 声音颤抖,他徐徐惊乱的眸,一点一点落下,归于死寂,如一潭深水。 他还在自言自语,他说:“我可不可以娶她当我的妻子?她活一天,我就生一天。” 颤抖,而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撕扯着咽喉,用尽了力气,带着绝望,带着荒凉与孤寂,却又像如履薄冰的恳求。 像一汪死水,却有两簇火光,在凤青眼里烧得又浓又烈。 鸣谷几乎是鬼使神差地,重重点头。 听茸境的雪,已经凉透了,这只孤身的凤凰守着一堆早就化成了水的骨灰,被禁锢了千年了。 永生不死的行尸走肉,可以歇一歇了,只要歇一歇,百年也好,停在那朵漂亮的花儿面前,就活一次。 灼灼桃花,择一朵芳华。 她啊,是来救赎这只凤凰的。 鸣谷用力咬字,说:“可、以。” 凤青抬起眼,万树花开,微凉,却骤亮,他道:“鸣谷,若是真有一日,我魔性大发连她都不认识了,你就带她回她父亲母亲身边,然后让楚家的人想办法杀了我,要是杀不了,也不要让她再见到我,她若是忘了便忘了,她若是忘不掉,我在梅园里栽了一株芳离树,等到果子成熟,就喂她吃了吧。” 食之,可忘前尘。 鸣谷曾不止一次臆测过,凤青忘性如此大,是否也是七百年前食了芳离果,若是如此,那芳离果有何用呢,凤青哪有一分一秒忘掉过曾经背负了杀戮。 以求心安吧,因为无计可施了,所以,凤青又育了一株芳离,但求她不像他,能独善其身。 鸣谷眼微微红了:“鸣谷知道了。” 凤青起身,将一直紧握在掌心里的玉佩小心放进怀里:“我去找她了,你让谷里的雪鸟下山去添点红绸。” “好,鸣谷这就去!” 凤青微微勾了唇,忽而轻笑。 十里梅园,千丈雪山,路漫漫之后,便是听茸境之外,褪去冰天雪地的寒,风里带着一丝丝温润。 桃花抬着眼,怔怔相望。 隔着一条清泉,男子抱手而立,越过了山泉,飞来了她身边,嫩绿色的锦袍沾了一星半点的泉水,水面晕开一团涟漪。 笑意顿收,荣树快步走过去,抬手便将桃花的下巴端起来,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 “眼睛怎么红了?”荣树眉头狠狠一拧,“凤青欺负你了?” 她摇头,把他的手拿开。 小丫头分明哭过!他盯着她不放。 “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的声音还有点哑,带着软绵绵的鼻音,荣树只觉得这嗓音软了他的骨头,偏生还嘴硬。 他抱着手,懒懒地哼:“随我乐意。” 桃花默了,表情很严肃,甚至有点凝重。 她说:“这么巧,我刚想找你。” 一句话,瞬间愉悦了荣树,身心都畅快了,眼含风情地笑着:“不巧,本妖主在这里守株待兔了快一个月,你哪天出来,都能撞见我。” 反正就是见了鬼了,在大阳宫一听到楚家那几只说她又病了,他便鬼使神差地在这等,也不进去,一等就是一个月,堵着口气似的,简直中邪了! “荣树。” 她突然喊他,声音细细软软的,有点干哑,眼睛跟兔子似的,又红又湿。 荣树被她给叫酥了,声儿都软了:“怎么了?一副哭相。” 她不说话,就那样红着眼看他。 真特么像一窝蚂蚁咬他心脏,荣树烦躁地扯了扯他平常十分宝贝的三千青丝,看似很粗鲁,却力道极轻地揉她的脑袋:“好了,天也没塌下来,再说,我会给你顶的。” 桃花眼里,还是跟天塌下来似的,乌压压的暗。 有点哽咽,她突然低声央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帮你什么?” “你咬我一口吧。” 小姑娘说得严肃,竟带着孤注一掷的认真与庄重。 荣树愣,盯着她坚定的一双清澈眸子,许久,仍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她目光不躲,直直回视荣树的眼睛:“别人告诉我,只要让邪妖荣树咬一口血管,就能长出妖骨变成妖族。” 顿了一下,桃花看着凤青:“我想变成妖。” 态度坚定,而决然,铁了心一般。 十几岁的小丫头,真是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死不怕活、不怕惹怒他这个大魔头。 “为了凤青?”荣树一个字一个字咬着,一出口,还是没忍住,字字都带了灼热,恨不得怒火烧死这个鬼东西! 偏偏—— 她咬着牙,用力用力地点头。 娘的,真想揉碎她的骨头! 眼底的火烧得冒了三丈,荣树劈头盖脸就吼她:“都是无稽之谈,谁跟你说的鬼话,人就是人,变不成妖,你想都别想!” 他自诩脾气妖性,可碰到她,兽性就大发,时不时就炸毛,如果不是她,这样惹怒他,早就被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了。 荣树给了个冷眼就甩头,手却被一只凉凉的手抓住了,一回头就看见她一双亮得生辉的眼睛,水汽氤氲。 带着哭腔,她央求着:“我喊你师父,我行三跪九叩礼,你让我变成妖好不好?” ------题外话------ 不给月票,我就让后妈上线,哈哈哈…… 055:剜回霍狸的凤凰心脏 “娘亲说,为何要变成妖。 我欲成妖,与我的凤凰比翼齐飞。”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带着哭腔,她央求着:“我喊你师父,我行三跪九叩礼,你让我变成妖好不好?” 当初将她掳来夜明洞,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她都不肯喊他一声师傅,宁愿挨饿受冻都不松口,如今却这般求着他,哭着示弱。 一身的倔强,碰到了凤青,全部变成了软骨。 好!好你个鬼东西!荣树冷眼讥诮:“为了他,你什么都愿意干?” 迟疑都不迟疑一下,她就点了头。 鬼迷了心窍! 荣树只觉得心窝子被她这双带了韧劲的眸子给戳穿了,怒极,狠狠碗了她一眼:“我不想见到你了,滚回凤青那里去。” 几乎是吼过去的,活了五百多年,荣树头一回如此气急败坏,甩开了拉着他的那只小手,一个余光都不回头看,捻了妖决便走了。 他真是一眼都不想看到她这个鬼样子,多看一眼他都会被气死。 眨眼功夫,清泉潺潺的山路上,便只剩了小姑娘形影单只了,她站在原地,垂着头,肩膀轻微抖着,睫毛扑闪,一颗一颗眼泪,无声无息地砸下。 “别哭了。” 方消失不见的人,又认命地走了回来,咬牙瞪她:“别再哭了。” 他就知道,他一走她就会哭,他就知道,他一眼都见不得她哭,他是动物,是妖,不知道人族的眼泪是个什么玩意儿,估计是个致命的杀伤性武器,不然怎么这丫头一哭,他便束手无策。 不听话的小姑娘,眼睛还是红红的,泪珠子怎么都干不了,可怜兮兮得勾人心软。 本想骂她,话到嘴边,轻了又轻,他说:“你别要凤青了,我给你当师傅,我护着你守着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这语气,算他求她了,五百年,就求过她。 呵,倒和她挺像,她碰到凤青就跟他碰到她一个样,轻而易举就软了骨头,食物链下面的,注定就要被吃得死死的。 “不能不要他。”哭过后的声音,微哑,清透又带了颤意,她低着头要哭不哭地说,“我喜欢他喜欢得快要死了。” 快要死了…… 荣树觉得,他也快要死了,是快要被她气死了,拽起她的手就往她脸上带,直接盖住她那双泪光盈盈的眼睛,耐性与脾气都没了,张口就喊:“放心,你死不了,老子不让你死。” 桃花肩膀抖了抖,眼皮也抖了抖,睫毛上挂着的那滴眼泪就砸在了荣树手背上,直接烫得他僵住了动作。 败给她了…… 完了,他荣树五百年难遇敌手,竟栽给了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族。 罢了,万物相生相克,是命! 松开她的手,荣树用手背擦掉她脸上湿漉漉的一片,抬起时笨拙粗鲁,落下时力道不禁轻了又轻,道了句:“上辈子欠你了。” “你能让我变成妖吗?”桃花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 荣树道:“能。”掌心被她湿了水汽的睫毛刷得痒痒的,他问,“怕不怕苦?怕不怕痛?” “不怕。”她毫不犹豫。 他说:“想清楚,别后悔。” “决不后悔。” 她眼里,山水写意,突然有了光彩,漂亮极了。 为了凤青,还真是胆大包天呢,她是不怕,不后悔,可荣树突然有点后悔了,很怕。 果然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得还, 得为她担惊受怕, 得陪她不顾一切, 得在这辈子给她卖命,不够,还得双手把心肝和眼珠子都捧过去。 凤青是酉时回来的,形影单只,肩头落了雪,竟有些失魂落魄,不知他走了多远的路,衣摆下湿透了,厚重的披风在雪地里拖出了长长的痕迹。 鸣谷赶忙上前。 “妖尊,回来了!迷路了吗?找到小殿下了吗?”鸣谷往凤青身后张望,奇怪,“小殿下呢?没找回来?” 这副样子,莫非真是迷路了? 凤青脸上像凝了一层寒霜,眼底毫无影像,说:“她走了。” 声线紧绷,沙哑,带了久经风雪后的冰寒与疲倦。 鸣谷诧异,人还真走了?不是赌气吗?真舍得走了? “她是不是,”低哑沉闷的嗓音停顿了很久,凤青抬起眼,像自言自语,“她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落寞,慌张,还有心有余悸,全部写进了凤青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中,似一汪冰凌破裂,涟漪凌乱,波澜兴起。 原来,遗世独立了千年,他这只孤凤还是这么怕被抛下。 可怜…… 鸣谷脑中突然浮现这个词语,这个曾经他想都不敢想着用来修饰凤青的词语,看不下去了,很是心酸,鸣谷异常肯定地安慰他家妖尊大人。 “绝对不会的。”鸣谷一本正经地拍胸脯保证,“您是小殿下的心,是小殿下的肝,是小殿下的宝贝凤凰,小殿下就算是不要七宝鸭不要水晶糕,不要酒酿团子桂花酥也不会不要妖尊您的。” 凤青略微凝了凝眸,兴起的波澜微微平静了点。 鸣谷再接再厉,继续诚恳又真切地说:“小殿下肯定就是回大阳宫了,小姑娘嘛,受了气就会回娘家的。” 肯定是‘娘家’这个词用得妙极,凤青眉宇间阴郁消散了许多。 他道:“你先传信去大阳宫,明日,我去白灵猫族提亲。” 提亲好呀,鸣谷喜上眉梢。 确实,桃花是暂且回了大阳宫。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不能擅作主张。 她说:“娘亲,我不要做人了,我要变成妖。” 萧景姒与楚彧皆是一怔,妖之一事,从未与她提过细枝末节。 桃花很平静,镇定却也坚定,她当着父亲母亲的面,一字一字掷地有声地说:“就算痛死,我也要变成妖族。” 还是让她知道了…… 除了凤青的渡身换魂,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人族变成妖族,凤青十五年前助萧景姒渡身琉璃虎,身遭反噬,五百年之内绝不可能再催动第二次,那么便只剩一个人有这样的能耐了。 难怪,大阳宫外,充斥了一股浓浓的邪妖气息。 那只鹿,竟舍得。 楚彧神色微沉,眉头越蹙越紧,他不言,萧景姒问:“为何?”她把小姑娘拉到面前,轻声轻语,“为何想成为妖?” 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却似看透了红尘似的,那样沧桑坚决地说:“我不愿意等我死后,凤青还一直活着,他生得和爹爹一样招人惦记,千千万万年后,势必会有别人和我一样胆大包天觊觎他,我也舍不得他像四尾狼一样,长眠在听茸境的雪山里永远都不睁开眼。” 萧景姒了然,她家姑娘可能知道了,人妖殊途,同生不同死。 桃花眼睛很红,却没有哭,拉着萧景姒的袖子用力地咬字,似乎要表达她的决心。 “我不能生老病死的,我要陪他很久很久,不能让青青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守着听茸境风雪为伴,若不变成妖族,我便修了不了妖法。”她声音还是忍不住哽咽了,“娘亲,我怕和青青太早就生离死别。” 她曾问过凤青,世间最苦的是什么。 凤青说,是生离死别,那时候,她以为是爱而不得。 原来,凤青没有骗她。 萧景姒拂了拂她额前的发:“荣树有没有跟你说,会很痛,甚至可能会,”微微停顿,话有些艰涩,如鲠在喉,道,“甚至可能会生生痛死。” 桃花点头,一双眼迎着灯火,明媚而沉静:“我不怕。” 孤注一掷,甚至将生死置之度外,她的性子,还是像楚彧。 萧景姒看了看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楚彧,他眉宇紧蹙,下颚紧绷着。 “桃花,我不同意呢?”萧景姒说。 不是不设身处地,只是为人父母,如何能狠心。 桃花直直跪了下去,很清瘦,越发衬得眼窝深深,凝凝一层水雾,却荡涤起了灼灼火花。 “哥哥曾告诉过桃花,爹爹当初为了娘亲,不惜逆转乾坤催动了禁术,不要内丹了,也不要命了,桃花当时不懂,不懂有什么东西会更重于性命,现在知道了,若我是爹爹,我也会那样做。” 她弯下跪得笔直的腰,额头重重磕地:“桃花求娘亲成全。” 萧景姒沉默,久久,只剩叹息。 翌日。 萧后与楚帝离宫,小尊上免了朝。 龙泽殿。 楚梨花托腮,沉思着,手里擒了根象牙筷子,有意无意地搅着鱼缸里的水。 “喵!” 小鲤鱼都快被搅吐了。 楚梨花完全置之不理,若有所思。 瞎了也看得出来今儿个大阳宫气氛十分不对,暴风雨欲来前的宁静,成明大妖越发小心,道:“尊上,听茸妖尊来了。” 楚梨花一脚搭上了矮榻,坐直了身子:“他还敢来。” 不仅敢来,还敢闯。 楚梨花的话刚落,凤青便已经凭空站在了他面前。 规矩,礼仪,结界,对凤青来说,全部都如同虚设。 楚梨花扔了筷子,余光都未曾向凤青投去一个,冷冰冰的眸睃向门口的成明大妖与成玉妖主:“本王养着你们当摆设吗?这大阳宫是谁想来便来的地方!” 成玉单膝跪下,胆战心惊地请罪:“尊上恕罪,听茸妖尊有、有小殿下的公主令,臣下实不敢拦。” 再说,拦得住吗?他可是上古的凤凰啊。 楚梨花眸光一凝,直视凤青眉眼:“桃花的公主令为何会在你那里?” 凤青一身白衫,谪颜魅骨,腰间别的正是桃花的公主令,令上还缠着桃花头发编成的同心结,他修长精致的手指拨弄着那块玉,神色淡淡,道:“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 楚梨花胸口瞬间就堵上了一口火气,盯着那块玉,声线与眸光一般冷若冰霜:“我家姑娘年纪小,识人不深,哪能作得了数。” 他家小姑娘,是被灌了迷魂汤了,这皇家玉佩可比白灵令还要稀贵,竟如此就给了凤青,还是太年轻了! 凤青仍是漫不经心,把玩着腰间的玉,徐徐平缓的语调:“不余半年桃花便及笄,不小了。” 这老凤凰想说什么? 凤青云淡风轻般口吻:“这公主令是桃花给的聘礼,我既收了她的礼,便要还礼。” 楚梨花眉头微挑:“所以,你是来——” 凤青这才抬起眼,接话:“提亲。” 呵呵! 老牛吃嫩草! 楚梨花冷哼:“你来晚了。”他眸色微沉,言简意赅,“桃花走了。” 凤青脸色骤变。 鸣谷今日一整日都异常兴奋,召集了听茸境雪山里的上千只雪鸟兄弟姐妹,布置了一番大婚事宜,比如,红绸要妖都城金纺铺里的,嫁衣要雪鸳老妖亲自织绣的,玉饰头饰要长宁山上成色最好的,桂圆红枣要最大颗最甜的,而且要大量,小殿下嘴馋饭量大,备少了只怕还没等到拜堂就给小姑娘嗑完了。 还让二白拼命抓鸡抓鸭,说听茸境好事将近了,鸣谷想着要不要再劈个院子出来当新房,一处恐怕不行,妖尊迷路,得遍地是新房。 想想,鸣谷就觉得乐,听茸境终于要有点人气了,折腾折腾,便到下午了。 鸣谷正要去裁几段锦缎挂在境口喜庆喜庆,便看见自家妖尊回来了,他觉得奇怪:“妖尊,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看了看后面,更是奇怪了,“小殿下呢?小殿下没有一起回来吗?” 怎么就妖尊自个儿回来了?不是去提亲吗?怎生失魂落魄地回了? 凤青若有所思,敛着眸,道了声:“她不在大阳宫。” 鸣谷懵:“啊?” 凤青音色低低:“她走了。” 淡淡唇色微微发白,俊美的容颜,竟无一分生气。 怎如此颓丧着脸……不是吧,小殿下真不要妖尊了?鸣谷想不通,就觉得不可思议,他当真觉着就算听茸境的雪山塌、雪水融,桃花那丫头也不可能不要他家妖尊。 凤青眸色又暗又沉,脚步微微漂浮,他似低喃自语:“方圆万里,没有一丁点她的气息,有人在她身上种了结界,不让我找到她。” 鸣谷心头一惊:“难道又是什么妖魔鬼怪作祟?”他家妖尊都感知不出来,这妖祟得多强大。 凤青却自顾摇头,神色竟有些迷惘:“若是她出事了,大阳宫不会没有一点动静。”声音低沉得压着喉咙,有些呼吸难顺,“是她在躲我。” 鸣谷一知半解。 这倒说得通了,如此推测,桃花身上的结界可能是她父亲母亲种的,不是这等高手,自家妖尊绝不会感知不到一点气息。 问题是:“可是为什么白灵猫家要把小殿下藏起来呢?”本来想问为何小姑娘要躲,看见自家妖尊神色沉痛,不忍心,就换了个说法。 凤青一言不发,站在雪里,鹅毛大雪落在他肩头,花白了发,忽然凉了眼眸。 他站了良久良久,久到雪水浸湿了靴底,才麻木而失神地回了听茸小筑。 鸣谷欲言又止了多次,还是在凤青关门前,小心问了一句:“难道是猫族楚家要……棒打鸳鸯?” 凤青掀帘的手,便顿住,悬在了空中,略微轻颤了一下,玉石珠帘轻响,落在凤青眼里,天地万物已没了影子。 偏偏这个时候,屋外女子在轻唤。 “凤青。” “凤青。” 是霍狸的声音,不疾不徐,温柔而耐心。 “凤青。”霍狸又唤。 凤青置若罔闻。 鸣谷掐了掐隐隐作痛的额头:“霍狸姑姑怎么这时候来了?”他望了望凤青,依旧毫无神色,估计灵魂跟着那小桃花一起离家出走了,鸣谷便道,“鸣谷这便去打发了。” 凤青却突然开了口:“将棋盘摆上。”声音无波无痕,微微带了凉意,又道,“再沏一壶天星子。” 鸣谷丈二了,妖尊都多久不同霍狸对弈了,这态度,几个意思? 鸣谷也没敢多问,赶紧去招待,摆棋盘,煮茶水,只是,为何是天星子?天星子是药,用来入茶,便实在苦涩。 棋局摆在了听茸小筑院外的梅花树下,老规矩,长桌,隔得老远,遥遥相对。 不过,显然霍狸是有几分受宠若惊的,笑意全写在脸上,盈盈浅笑,手里执着白子,下手的动作优雅而缓慢,目光始终落在对面的凤青身上,时时顾盼生辉。 落了一子,霍狸随口般轻问道:“怎么不见桃花?” “回去了。”凤青语气淡淡,目光落在棋盘,手里捏了一颗棋子,在指尖中漫不经心地把玩,却迟迟没有落下。 茶香袅袅,雪下得缠缠绵绵。 霍狸端起玉石杯子,徐徐啜了一口,天星子有些惹,她却丝毫不在意,又似不经心地问了句:“她回大阳宫了?可是又何事?” 凤青不言,落下一子,黑色的棋子,白皙的手指,骨节剔透,黑白分明,极其好看。 霍狸仍是不紧不慢,丝毫不介意凤青的沉默,说道:“昨日我来煮了壶饮茶送来,鸣谷说你不在,可是去大阳宫寻她了?”她执着棋子,抬起盈盈明媚的眸,“她何时回来?” 凤青捏了捏黑子,指尖微松,棋子便落在了纹理分明的掌心,他突然抬头,目光淡淡投去:“你何时如此关心她的事了?” “哒——” 霍狸手里的棋子掉下,滚在了棋盘上。 凤青凝眸,瞧着她。 霍狸垂下眼,略微慌色写在眼里,微微俯身将掉落的棋子拾起来,状似平静地道:“小姑娘不在,听茸境冷清了许多,我便随口问问。” 凤青便又沉默不言了,将掌心的棋子落下,音色轻描淡写,他道:“你输了。” 霍狸惊愕地看着棋盘,脸色微变。 她不过下了几十子,凤青的棋品同他的人品,多数时候更愿徐徐图之,并不急于步步紧逼,还从未如此不留余地大杀四方,不过半盏茶功夫,她便一败涂地了。 霍狸失笑:“比之你的棋艺,我还是差远了。” 即便追了两百年,也望尘莫及。 “霍狸。” 凤青突然唤了她一声,依旧波澜不兴,一双幽黑深沉的眸里,窥不出一丝喜怒。 霍狸心头突跳,应:“嗯?” 这一眼眸色,让她心惊肉跳。 凤青眸光又徐徐敛下了,落在案桌的茶壶上,清淡的口吻:“给你煮的,带回去喝完。” 霍狸笑:“好。” 这还是他第一次赠予她东西,即便是一壶茶水以前也未曾有过,唇齿间弥留的天星子的涩味也泛了淡淡甜味似的,霍狸唇角扬了扬,浅笑安然。 凤青起身了,默了一下。 霍狸问:“怎了?” 凤青道,声音沉而静:“我记得,我有件东西放在了你那里。”他抬眸,直直看向霍狸,“想取回来了。” 霍狸微微诧异,抬眸回望:“什么东西。” 她并不记得他有东西放于她那里。 凤青心平气和,道:“我的凤凰心脏。” ------题外话------ 我要月票~走一波我就撒糖 056:青青快来桃花变妖了 “妖有十二骨,每断一根,便如剜心之痛,每生一根,伤筋动骨血髓错移,有多疼。呢,我也不知道,就像死了一样。”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霍狸微微诧异,抬眸回望:“什么东西。” 凤青心平气和,道:“我的凤凰心脏。” “咣——” 茶杯落地,四分五裂。 霍狸木然僵硬了动作,眼眶湿润:“我以为、我以为你,” 一张嘴,满腔涩意,便如鲠在喉,几乎发不出声音。 而凤青,目光都不曾停留,侧身负手,语气平淡极了,他说:“鸣谷,从明天开始给沉雪苑送药,一日两盅,七日不间断。” 当年,她得他的凤凰心脏之前,也是喝了七日的药,一日两盅,从未间断,如今取回,也依然如是。 难怪,他给她煮了一壶天星子。 鸣谷称是。 霍狸便如抽去了力气,瘫软坐下,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仍是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她。 铁兰心急如焚,趴跪在了霍狸身边,低低抽泣道:“妖尊,你若取了姑姑的心脏,便等同于要了她的性命啊,求妖尊手下留情,姑姑她……姑姑她毕竟赔了您这么多年。” 凤青微微转眸,俯睨过去。 “不是她的心脏,那是我的。”他说。 霍狸满眼泪光,望向他。 凤青眼底像未曾晕染开的浓墨,黑白素色,分明看着地上的泫然欲泣的她,眸底却只余一团黑,仿若置身事外的旁人。 凤青道:“当年那十三碗心头血,我一滴都没碰,从不欠你什么,我的这颗凤凰心脏你也用了两百多年了,你该知足。” 知足吗? 两百年相伴,却没能换来他一次倾心以待,她如何知足,她还什么都没要,什么都没求。 不甘,不甘极了。 霍狸擦去眼底湿润,起身迎面走向他。 凤青退。 她的脚步戛然而止,苦笑了一声:“我能问两个问题吗?” 凤青沉默。 隔着五米远的距离,远到霍狸根本看不清他眼眸中的光影,一定是山水墨画一般,淡漠得无关颜色。 霍狸问他:“当年你为何会剜了心脏给我?” 眼里浮光掠影,他不痛不痒地回:“修清道,断七情。” 呵。 原来,仅此而已。 她得了他的凤凰心脏,却与她无半点干系,果然是凤青呢,绝情绝义至此。 霍狸喉头微微哽塞,她满腔的酸楚,又问:“现在你又为何要要回去?” 凤青拧眉,略微思考。 眉梢抚平,他神色微微霁然,声线轻快了不少:“我没有什么好东西,那颗凤凰心勉强可以给桃花当提亲的聘礼。” 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呢。 理所当然地将她的寿命,给了另一个女子。 即便,这颗不老不死的凤凰心,对人族不过只能延年益寿,修不得永生,也练不得妖术,却还是令他如此厚此薄彼。 修清道,断七情…… 剜了心脏又如何,还不是让那女子占了他的心,牢牢桎梏。 霍狸笑,自嘲地大笑,笑着笑着,干涩的眼睛流出了两行清泪。 “姑姑。” “姑姑。” “妖尊。” “妖尊,求您放了姑姑。” “妖尊……” 侍女的声音抛于身后,凤青已走远,未曾回过头看上一次。 两百年相伴,同那风雪一般寒凉,不是无情无义,是本就无关紧要,这便是凤青,受了千年孤寂,守了千年积雪,锻造了一颗硬如磐石的心。 不,他才没心,他把心给了那个人族的姑娘。 鸣谷在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凤青。 他斟酌一番:“妖尊,鸣谷有句话想问妖尊。” 凤青温声嗯了一句。 鸣谷思前想后地想了想措辞:“您是在想娶小殿下之后,才想把心脏要回来当聘礼吗?”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不是。”凤青道。 果然,聘礼只是个由头。 隔了片刻沉默,凤青不疾不徐的声音从前头飘至风吹的方向,带了几分快意,他道:“早就想把我的心脏给桃花,我的东西都是她的。” 呵呵,果然都是红颜惹的祸。 若要让霍狸听了凤青这般淡薄冷漠的话,怕是,心头又要插两把刀子,同样,若让那小祖宗听了,估计得上月亮上去唱曲庆祝。 “到时让鸣谷动手吧。”见了血,他还不是不大放心,毕竟,嗜血成性是魔的本性。 凤青语气淡然自若:“我来。” 鸣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给小公主的聘礼,妖尊大人自然是十分上心,鸣谷又想到了什么,追上凤青的步子。 “天星子入药还需七日,霍狸姑姑恐怕不会坐以待毙。”鸣谷道。 上古神兽的心脏,妖族得了,可不老不死,哪个会不动心,何况霍狸当初取十三碗心头血,自己那颗心早便烂穿了,会贪婪也无可厚非。 凤青不咸不淡地道:“我给她留了一条活路,她若要走死路,不必拦她。” 鸣谷了然。 如此说来,若是霍狸识趣,还能有几日活头。 “那小公主她?” 凤青脚步顿住,神色骤然暗下了。 “找她。”凤青看向鸣谷,眉宇紧锁,耳提面命着,“要快。” 鸣谷宽慰:“她与父亲母亲在一处,不会有危险的。” 凤青轮廓紧绷,有些慌神:“她与谁在一处,我都不放心。” 只要事关桃花,妖尊老人家便时时担惊受怕,甚至……变成凤凰飞去到处找,如此神佛之妖,却像只无头苍蝇一般。 “鸣谷明白。” 只是这小公主藏身的结界……难办难办! 北赢南域,是妖族气候最为湿润温和之地,正值冬季,南域仍是枯木逢春,一派生机盎然之色。 一处山涧,结界重重,笼罩在一层朦胧水雾里,景色宜人,却格外安静,不见一点声息,便是山涧上方,鸟儿也不曾飞过一只。 竹屋三两间,坐落在树木丛生的山中。 屋外,黑衣劲装的男子严阵以待,围了三层,模样俊美的男女伫立在屋前,正是大阳宫的帝后。 那么屋里是桃花公主无疑,也就只有桃花公主能如此兴师动众。 她不让父亲母亲进去,屋里只有她和荣树,她们已经来这个竹屋一天了,她喝了三次药,荣树问了好多次有没有准备好。 要准备什么呢? 屋里各个角落都铺了软软的垫子,所有尖锐坚硬的东西全部都收起来了,桃花也大概猜得到要准备什么了。 她坐在一张矮矮的榻上,抬头喊:“荣树。” 荣树蹲在她面前,问她:“怕了?” 桃花摇头。 她脱了鞋,盘腿坐上去,用软软的语气同他商量:“别让我爹爹娘亲进来,别让他们听到我的声音,我不想让他们心疼难受。” 他说:“好。” 她又说:“要是我撑不住了,你就跟我讲讲青青好不好?” 荣树想了想,还是点头:“好。” 这一日,荣树不像以往的坏脾气,待她耐性极好,几乎对她有求必应。 桃花想,荣树真是一头极好的鹿,以后一定要给他好多好多宝贝孝敬他,他高兴的话,多喊他几句师傅也是好的。 好鹿,就应该有好报的。 桃花特别严肃郑重地说:“若是,有什么后果,你别替我担,别为我做出任何牺牲,您是师傅我是徒弟,我受不起也还不起的。” 什么鬼师傅徒弟,又是受又是还的。 荣树听着不爽,觉得这蠢徒弟有时又极其聪慧,将人情世故分得一清二楚,有恩必报不欠人情。 跟他见外呢! 他也不给个好脸色,直接不爽她:“哼,你以为我蠢吗?” 要不要给她担,哪里用得着让她知晓,又不是蠢。 交代完了,桃花又仔细想了想,没有遗漏什么,便毫不迟疑地把自己的手递到荣树嘴边,硬声硬气地说:“你咬吧,我不怕疼。” 都传闻他咬了谁,谁就能变妖,儿戏吗?哪有这么简单。 荣树戳了戳小姑娘咬牙鼓鼓的腮帮子,握着她的手翻了个面,手腕朝上,指腹落在她一截细白的皓腕上,轻轻摩挲她腕上的血管。 他说:“不是我咬,是我的母蛊,它会啃噬掉你的脊骨,再孕出十二根妖骨。” 桃花目瞪口呆。 原来,传闻有误,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 荣树看着她那双懵懂却清澈的眼睛,沉吟片刻,才继续道:“三天,妖骨生成,你挺过去了便是妖了。” 自然,他不会让她知晓,孕出十二根妖骨,他的母蛊得耗去多少元气,凤青渡身换魂之后,五百年内不可能催动第二次,他这一遭,要恢复元气恐怕还不止五百年,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越是逆天的妖法,越要受尽反噬,楚彧与凤青便是先例。 若是让她知道了,这善良的小姑娘估计心里有的受。 自然,绝不能让她知道。 桃花懵懵懂懂地点头说听明白了,说撑得住。 荣树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许久都没有动作。 “荣树?”桃花喊。 他嗯了一声,握着她的手,这才抬起另一只手,指甲用了两分力,缓缓划破了她手腕上的血管,几乎同时,他掌心缓缓升腾起袅袅白光,冰魄般的虫体从他掌心沁出,顺着她手腕上淌下的血,爬入那道细小的伤口。 桃花闷哼了一声,死死咬住唇,便不再吭声,盯着手腕上凸起的血管,有虫体在蠕动,一点一点钻进血肉里面。 疼,钻心的疼。 桃花脸上血色立马就褪尽了,毫无知觉地蜷紧了手指,一根温热的手指从她虎口塞进去,将她紧握的五指一根一根撬开,然后被抓住,嗡嗡声不断的耳边荣树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安定,像催眠的江南小调。 “什么都别想,咬牙撑着,也不用怕,我不会走。” 桃花抬头看他,视线有点模糊了。 他说:“我在这里,你就死不了。” “荣树。” 声音有点颤,紧绷着,她很用力地喊他的名字。 荣树应:“嗯。” 她扯扯嘴角,拉出一抹一定很丑很丑的笑容,说:“谢谢你。” 他待她如何,她都记着,一笔一笔都不敢遗漏,他日,结草衔环涌泉以报。 荣树笑,扶着已经疼得蜷缩颤抖的她躺下,按住她的手脚以免她抓伤自己,说:“不要口头的。” 这时候,她多说说话也好,能忘了蛊虫嗜骨的疼。 声音比刚才更小了,也更抖了,断断续续地,她说:“无常说,你最喜欢的是鹿角,等我好了,我去央我哥哥把他养的小鲤鱼送来给你疗伤,哥哥说,那银鲤鱼的鱼脂是顶顶好的东西,便是银器与赤练银火留的伤也可以愈合,一定可以帮你长出鹿角的。” 荣树站着,弯腰俯身,一动不动地按着她。 他说:“我最喜欢的已经不是鹿角了。” “那是什么?” 是你。 她额头已经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咬破了唇,一松开,一声痛苦的轻吟便不觉得溢了出来。 荣树身体微僵:“很痛?” 惨白惨白的小脸上全是汗,额头青筋明显,下颚绷得很紧,她吐字已有些不清了:“你跟我说说话,说说话就不疼了。” 妖有十二骨,每生一根,伤筋动骨血髓错移,怎么可能不痛。 荣树喉头滚了滚,脖颈里有汗,顺着下巴滴下,尽量心平气和下来,他问:“最喜欢吃什么?” 她艰难地答:“梅花酥。” “怕黑吗?” “怕。” 顿了顿,荣树又问:“喜欢什么兽类?” 疼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毫不犹豫:“凤凰。” “还有呢?” “兔子。” 她挣扎了一下,四肢不自觉地抽搐,听得见骨骼错动的声音,还有她不禁溢出胸腔的呻吟。 她又咬紧了唇。 荣树稍稍加了一分力道,立马继续:“麋鹿呢?” 她松开唇,唇红,肤色却如纸白,说:“我没见过。” “等你好了,给你看我的原身。” “好。” 很简单的对话,一来一往,荣树不知道有没有用,能不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过很明显,对他自己一点屁用都没有,他心都揪紧了,手心全是汗,弯着腰整个背脊都是麻的。 不敢停下来,她抽搐得越来越厉害,指甲已经将掌心划破了几道口子。 荣树问得很快:“最喜欢谁?” “凤青。”声音已经抖得不像话,她意识是清醒的,视线却模糊看不清了。 “除凤青之外。” “爹爹娘亲,还有哥哥。” “除了你家那一窝子之外。” 荣树问着,仿若从善如流,细听,他声音也抖得厉害。 大概没了力气,桃花是隔了片刻才回答。 “还有满满。” “还有呢?” “梅花酥。” “还有呢?” “二白。” 荣树问得很快:“还有呢?” 她却回答得越来越慢:“十八师弟。” 若是平时,这般问答,定能将荣树气炸,现在呢,除了难受就是难受,不知道难受什么,嗓子眼像被堵住了,呼吸粗重,浑身都钝钝地疼,想看她,又不敢看,那张疼得五官紧皱的小脸,多看一眼他都不舒服,像蚂蚁咬他心口似的。 荣树继续:“我呢?不喜欢?” 有意无意,他需要用这种问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然手脚不听话,抖得不像自己的。 她说:“也喜欢。”声音很小,已经有些飘了,还撑着快要睁不开的眼皮看着荣树说,“你是很好的鹿,一点都不坏。” 鬼才稀罕你位于那群小妖小兽之后的夸赞。 只要她听话一点就好。 荣树提了提声音:“现在你来问我。” 她大口喘了很久的气,漂亮的小脸有点扭曲了,不自觉地摆动身体、踢腿。荣树赶紧用腿压住她挣扎扭动的身体,不敢用力,也不敢松开,就怕她无意伤着自己。 牙齿被她咬得咯咯作响,问:“你也是蛊虫吗?” “嗯,我以前是最厉害的蛊虫。”一滴一滴汗砸下去,荣树顾不上擦,又道,“现在是最厉害的麋鹿。” “你……您高寿。” “……五百六十八。” 她细弱蚊蚋地问:“寿辰呢?” “没过过,不知道。” 话刚落,咚的一声。 是她痛得无意识地踢了他一脚,他本就只有一只脚踩地,没站稳,膝盖狠狠磕在了榻上。 疼!特么真疼! 还好,不是她磕上去的,不然这细皮嫩肉的。 桃花还残留一点理智,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下意识拱起身体挣扎,嘴里也囫囵不清:“我踢到你了。” “没有,我自己没站稳。” “疼吗?” “不疼。”荣树单腿站着,几乎牢牢将她按住,浑身肌肉线条都紧绷着,哑着声音催促,“继续刚才的问。” “你也修了永生吗?” “没有。”他继续,“不过,我的子蛊可以自生,总之死不了。” 突然,没了声音。 荣树低眸,小姑娘的唇角被咬破,渗出一丝血,目光涣散着,身体颤栗抽搐不停,整个人像脱水了般。 该有多疼,这平时倔强又坚韧的小姑娘咬破了唇、碎了牙,都忍不住哼出了声。 该有多欢喜,她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躲着凤青,一个人吃尽苦头。 荣树急了,大声喊:“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她睁开眼,全是血丝,哭了。 “荣树……我好疼。” 她不爱哭,更从不喊疼的,这一哭,荣树心如刀割。 ------题外话------ 31了,月票别忘了投,不然会清零的哈 057:与凤凰定终生! “浑浑噩噩,恍如隔世,一梦千年,梦里,我遇上了一只凤凰,那时他还年少,那时他笑起来眼里有万千星辰。”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荣树……我好疼。” 她不爱哭,更从不喊疼的,这一哭,荣树心如刀割。 “桃花,只要你说停止,我立马让那蛊虫出来。” 桃花摇头,有泪盈于睫:“如果,我疼得晕头转向了,要放弃了,你也一定不要当真。” 说完,她闭上眼,咬紧了牙关。 荣树狠狠按住她,将她几乎快要掐断指甲的手攥进手掌,骂了一个字:“蠢。” 蠢。 她蠢。 他娘的他还陪着她犯蠢。 听茸境,沉雪苑,夜明珠明华微暗,似蒙了尘。 屋里,有涩涩药味,玉瓷樽杯中,茫茫水汽晕染,片刻后,药凉,端坐于前的女子徐徐端起。 身后瘦可见骨的婢女红着眼圈道:“姑姑,您别喝了。” 霍狸置若罔闻,唇含杯口。 铁兰上前按下了她的手:“这是能要了您性命的东西,姑姑,您为什么还乖乖喝下去,为什么不逃,我们回九尾狐族,我们离开听茸境好不好?” 霍狸似失神,低喃着:“逃不掉的。” “为什么?” 她苦笑,嘴角勾起浓浓的自嘲:“我只要走出听茸境一步,凤青就有一千种让我不得好死的方法。” 铁兰咬唇,低泣:“总不能坐以待毙啊。” 霍狸推开她的手,唇角牵起一个苍白的笑:“这壶茶里不仅有天星子,还有白蚁草。” 铁兰讶然惊住。 白蚁草,那可是养心肺的圣药。 霍狸再度端起茶杯,低头啜饮,方尝苦涩,手臂骤然一麻,手里的玉瓷容器便应声落地。 “咣——” 乌黑的药水四溅,将霍狸裙摆白色的绣花染了脏,她抬头望去。 门开,凤青依门而立,隔着不远不急的距离,这是他第一次来她的住处,目下无尘,似乘风而来,拂进了一缕凉风。 “妖、妖尊。” 铁兰急忙慌张跪下,不知方才对话,凤青又听去了几番。 霍狸起身,看向他,还未开口,凤青便道:“那日,你对她说了什么?” 她脸色骤变,下意识便瑟缩了一下眼,目光错开,她抿唇不语。 不同以往的温和淡薄,凤青眉宇染了浓墨重彩般,有光怪陆离的黑影,直直望进霍狸的眼底。 凤青言:“你不说,或者撒谎,都要先想想后果。” 声音,似屋外雪落,彻骨的寒。 目光逼视,霍狸只觉得无处遁形,闪躲不开那双除却质问之外全是刺骨冷漠的眼睛,唇齿微颤,低声:“她问了我人族变成妖族的方法。” 凤青微凝眸光:“她问的?” 尾音轻提,足让人心惊胆战。 凤青他啊,不是来对质,而是来问罪。 霍狸沉默,已无话可说。 确实,她有意为之,循循善诱,人族欲成妖类,怎会容易。 “霍狸。” 凤青喊她的名字,平平静静的语调,寡淡而冷漠。 分明毫不带情绪的两个字,从他嘴里念出来,竟也让她痴迷到不可理喻,甚至忘了朝不保夕的处境,便那样痴痴回望他。 “我给了你白蚁草,只是因为桃花明辨是非,从不滥杀,若不犯她,她不会与人为恶,也不喜欢我无故开了杀戒,你若安分守己,我便也随着我家桃花慈悲一回,予了你一条生路。” 哦,原来,他并非对她存一丝恻隐之心。 杀也罢,饶也罢,归根结底,他的评判标准,竟是那个小姑娘的善恶观。 霍狸怔忪着,苦苦失笑。 凤青提步,进了屋:“如此也好,你刚刚给了我开一次杀戒的理由。”微顿片刻,“你作恶,那我便也算不得滥杀,如此,我家小姑娘大抵便不会恼我脏了手了。” 语落,凤青徐徐抬手。 “妖尊不要!” 侍女跪着挡在了霍狸面前,以头抢地:“妖尊,您饶了我家姑姑,奴求您了,求您再给姑姑一条生路。” 倒是只忠心的畜生。 凤青俯睨了一眼:“心术不正的东西。” 抬起的手掌落下,那跪地的婢女身体抽搐,往后栽倒,嘴里大口大口殷红吐出:“妖……妖、尊……” 断断续续,又戛然而止,婢女合了眼,战栗了片刻便一动不动了,一团白光从她身上破开,散去时,地上躺了一只骨瘦如柴的白色九尾狐。 霍狸几乎瘫软,狠狠跌坐在了那九尾狐的尸骨旁,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凤青,他步步逼近,目光敛尽,眼底似覆了厚厚冰层,什么温度都没有。 “七、七日……”她本能地往后瑟缩,张嘴,声音抖得不像话,“没、没有服满七日的天星子,会有损——” 肩膀一麻,她忽然便动不了了。 凤青刺骨般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心口。 不惜自损一分,也要置她于死地,他啊,是真动了杀念,满眼都是大开杀戒前的喧嚣与戾气。 霍狸终于崩溃地大哭出声:“凤青,不要……不要对我这么狠。” 凤青好似未闻,指尖顿生出了长长的利爪,落在她心口,毫不犹豫地刺入三分。 “不要!” 霍狸惊恐地大喊,却动不了,整个身体都是麻的,如坠寒潭,麻木了感知,只剩绝望,低眸,看着那利爪一分一分刺入她的胸膛,白色的衣裳开出大片大片妖娆的血色纹路。 结束了,都结束了…… 竹门突然大响,屋外风雪刹那间灌进来,同时闯入的还有女子焦急的声音。 “够了。” 已刺入骨血的利爪顿住,凤青回首,满眼寒光撞上了狂乱的风雪。 站在门口的二白只觉得不寒而栗,骨头都是冷的,咬咬牙,一双眼猩红猩红的:“凤青,你快去找桃花,她快要……撑不住了。” 凤青眼底厚厚冰凌骤然破裂,只余一团细碎凌乱的斑驳陆离。 所有风雪,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凤凰扶风而去,今晚的月,遮于乌云后,只有半扇光华。二白仰头看着天,头一次如此庆幸她百灵鸟族遍布北赢的消息网,只愿还不迟…… 夜深,静如水,有低低的声音在唤。 “桃花。” “桃花。” “桃花。” 喊了许久,没有人应,封闭的屋里,有回声起起落落,还有榻上偶尔发出的阵阵痛吟。 榻上的人儿,蜷缩成紧紧一团,披散着发,大汗淋漓,定是极其痛苦,一张苍白的小脸已经有些狰狞,唇角乌黑,没有一丝血色,被按在肩两侧的手,十指指甲全部断裂,血肉模糊有些泥泞。 那个漂亮精致的小姑娘,一个晚上,留一身伤,面目全非…… 荣树还是那个动作,已经不知道保持了多久,手脚全是麻的,几近崩溃。 安静了片刻,桃花又开始抽搐起来,手脚发了狂似的乱踢乱动,整个身子都在扭曲抖动,脖颈的血管凸出,看得见血肉滚动。 她一松嘴,便叫喊出声了。 荣树按着她的手脚,眼都红了,全身被汗水湿透,他不敢动一下。 “我们不继续了好不好?” 一开口,他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 足足三个时辰,小姑娘忍着,倒没怎么吭声,只是荣树一直哄,一直喊,一直不停不停地说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嗓子早就叫破了。 他盯着那张五官扭曲得已经一点都不漂亮的小脸,用沙哑的嗓音哄她:“我们停下来好不好?” “桃花。” “别撑了,嗯?” “就到这为止好不好?” 他几乎是求着央着,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进去,总之,她并无半点反应,她一句话都不说,死死咬住了牙关。 还是不肯松口! 舌头被咬破,嘴角大口大口血渗出来,这倔得让人心疼的家伙还是不松口。 荣树大吼:“快松开!” 她扭头挣扎,身体胡乱的摆动,嘴角的血越流越多。 舌头!她咬住了舌头! “松开!” “听见没有,松开啊!” “你要咬死你自己吗?快松开!” 荣树怎么喊,她都听不进去,他直接跳上榻,用另一只脚压住她失控的手,腾出手来捏住她的下巴。 荣树道:“乖,张嘴。” 听不进去,根本听不进去。 “你张嘴啊!” 他吼完,抬手狠狠打下去。 “啪——” 用尽了力道的一巴掌,那惨白的小脸被打偏到一边,瞬间红肿起来,荣树只僵了一下,立马把自己的手背放进了她嘴里。 她几乎本能地咬住,狠狠用力,满嘴血腥,也不知道是她的血,还是荣树的。 他红了眼,眼眶里突然砸出来几滴滚烫的东西,酸得他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看见了她脸上那个巴掌印,一片猩红。 “打疼了吗?” 过了许久,荣树喃喃自语:“都是我不好。” 眼里一滴一滴掉个不停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他活了快六百年,只见过,没碰过。 这就是眼泪啊,真他娘的疼。 不管了,她挺不住的,他得投降。 荣树用眼睛蹭了几把肩膀上的衣服,顺带把汗也擦了,长长吸了一口气,盯着蜷缩在他身体下面的人,自话自说似的:“我答应你爹爹和娘亲了,一定会让你好好地出去。” 他也答应了自己,不计后果,不论手段,只管她,只管让她好好活着。 桃花疼得狠了,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涣散迷离的瞳孔一点焦距都没有,即便隔得这么近,俯在她上方荣树的脸,一点都映不进眼里。 她听不进去,他也肆无忌惮了,胡言乱语说着他清醒时绝对会不屑一顾的话,软了骨头似的,还有气无力地说给她听。 ——就跟求她似的! “小桃花,你不知道吧,我一点都不想你变成妖,人活三世,等你百年之后我就去找你,下一世我会比凤青先去找你,到时你就不要再要那只凤凰了,要我好不好?你不是说了吗?我是好鹿,我也很好的,会比谁都对你好。” 他求着央着,软话说尽:“你别变成妖好不好?” 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一点反应都没有,只知道本能地用力咬着,将荣树的手背咬得血肉模糊,一滴一滴殷红淌到她脖颈,红了一大片衣领。 终归是人族,这生骨之疼,即便是身强体壮的妖也很难熬过,何况先天不足的她。 荣树无力了,叹了一声:“要是现在停下来,你会不会怨我?” 会也没办法,谁让他再也见不得她这个鬼样子。 没有再迟疑,他抬起按着她肩膀上的那只手,顺着手臂下移,落在她被割破了的手腕上,掌心捻了白光,压住了那道伤口。 须臾,便看见那血管下有拱起的虫体,缓缓蠕动,从她身体里钻入了荣树的掌心。 桃花还在抽搐着,战栗个不停,只是手脚不似方才那样乱动了。 荣树拍拍她的肩,舒了一口气,轻声哄“不疼了,很快就不疼了。”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怀里,擦了擦她脸上的汗。 “我有妖骨,我给你。” 荣树俯身,在她耳边,絮絮低语:“我给你好不好?” “十二根都给你……” 能怎么办呢?舍不得她疼,舍不得她哭。 荣树瞧了瞧那只被她咬得血肉泥泞的手,毫不犹豫地抬起,对着自己的胸口,狠狠打下去—— 骤然,风破窗而入。 他的手被截住了。 抬头,他看见了凤青,那张山水画影里岿然不动的俊脸,却慌张又失措。 还是来了,终于来了…… “她不喜欢欠人情。”凤青看着荣树,说,“我给。” 十二根妖骨,若全剔了,不死,也得疼死。 荣树挣了挣被他攥紧的手,一动,手背上的血便顺着滴在凤青衣袖上,红白分明,白得素雅,红得妖娆。 荣树眸眼微冷:“有区别?” 凤青道:“不用还。” 一针见血! 这只卑鄙的凤凰! 他说得对,对极,若是他荣树的妖骨,桃花怎会平白受,怕是会感恩戴德,除了以身相许之外,什么都会塞给他用来还账。 可凤青呢,他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小姑娘的心偏的,便够了。 男女风月,就是这么厚此薄彼。 荣树松了手,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瑟缩的小姑娘,又抬头看凤青:“凤青,永远都别忘了她躺在这里疼得快要死了的样子,也不要忘了床榻上全部抠落掉的指甲和她的血。” 凤青的目光,定住,落在床榻上,血迹斑斑的红,尽数落在他眼底,视线全部染红。 荣树道:“你要是敢忘,我就有办法让桃花也将你这凤凰忘得一干二净。” 凤青沉默。 过了很久,他道:“好。” 荣树垂下手,松了又紧,手背上的结痂又渗出血来。 “谢谢。” 几不可闻的两个字,似有若无。 针锋相对了多少年了,荣树第一次听凤青嘴里说出这两个字,他说:“我都记下了,将来我还,她欠的,除了她的命,除了我的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道义、原则、尊严、杀戮与野心,我全部都不要,你要什么都找我来取,我可以替你肝脑涂地倾其所有。” 肝脑涂地倾其所有…… 不知道的,还不以为他爱上他了! 荣树哼了一声,一点都不想理他,心里火得想跟他拼了,倒了八辈子血霉认得了这只凤凰,都是上辈子造的孽! 荣树咬咬牙,把怀里的小姑娘放下了,背过身去,一眼都不想看。 “桃花,我是青青。” 凤青俯身,伏在桃花耳边。 她紧紧攥起的手,松开,本能地抬起,朝他伸去。 他握着她的手,弯下腰,亲了亲她唇角,舔尽她唇边猩红的血:“我们回家。” 好像听进去了似的,她眼睫颤了颤。 凤青俯身,把她抱在怀里,她在颤抖,他也是,不知道哪里痛,密密麻麻的,像要把他整个人都撕碎了,四肢都像灌了铅一般,步步维艰。 他看着那床血淋淋的白色褥子,她之前有多痛,他现在,都在悉数受着。 “荣树。” 凤青把桃花拥在厚厚的披风下面,他回头。 荣树语气不善:“说。” 对头就是对头! 再给他一万年,也不可能握手言欢,何况,情敌相见,能不眼红? 凤青口吻像祈求:“别告诉她。” 他们两个剑拔弩张了快三百多了,谁也不服输,谁也不留情,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了,是凤青服软。 诚如凤青方才所言,肝脑涂地倾其所有,他把这笔账记在了自己头上,算欠了荣树,千金一诺。 荣树冷眼瞥他:“用你说。”他吼,“老子也心疼她!跟你有个屁关系!” 若是让小姑娘知道,她得来的十二根妖骨不是他的子蛊孕育的,而是凤青的,估计那傻丫头估计得剖了自己的血肉,把骨头都拔出来还给凤青。 荣树让凤青滚,赶紧滚! 凤青再不滚,他可能就要上去抢人,可凤青带着桃花真走了,他又空落落的,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就是欠! 凤凰轻鸣,扶风而去,一跃千米,便不见踪影。 萧景姒仰着头,看了许久许久。 “我们桃花会好吗?” 楚彧道:“会。” 萧景姒身子一软,便站不稳了。 “阿娆!”楚彧抱紧她,又慌又急。 后怕,心有余悸地后怕。 她四肢无力,虚脱地靠着楚彧,回头:“楚彧,若是凤青晚来一步,你是不是会进去?” “嗯。”楚彧擦了擦她满头的冷汗,道,“得抢在你前头。” 他的阿娆舍不得桃花受罪。 可他又哪里舍得他的阿娆。 “没了妖骨会怎样?”萧景姒伏在楚彧怀里,声音很低。 妖骨与内丹一样,同为妖兽命脉,缺一不可。妖各有异,摄取同类丹骨,必适得其反,其反噬力唯有原主可渡。 故,不论施者、受者,皆冒极大风险。 正是如此,大抵整个北赢便也只有那几只天赋异禀的,敢屡屡逆天而行,比如十八年前的楚彧催动了逆转乾坤,比如十五年前凤青催动了渡身换魂,再比如荣树差点便大功告成的铸妖禁术。 楚彧道:“一般妖兽必死无疑,北赢只有过一次先例,凝华大妖十二根妖骨尽折之后,活了二十年,是疼死的。” 萧景姒不言。 他又道:“我的母妃也是如此,被生生疼死,只挺了五日。” “那凤青呢?”萧景姒抬眸。 楚彧沉吟停顿了片刻,敛眸:“即便他妖法异禀,不死,也要痛得生不如死。” 桃花这生骨的痛不必受了,坐享其成,得了凤青的十二根妖骨,而这剔骨的疼,千千万万年,不死不休。 萧景姒蹙眉,浓浓忧虑染上眉宇。 楚彧抚她的眉:“别担心,凤青到底是修了永生的上古凤凰,自然没那么容易死。” 凤青剜了那颗不死不老的心脏,挺个七八十年,大抵吧,也只是大抵吧,谁也预测不得,毕竟妖骨与内丹缺失的妖,从未有过好的先例,谁都不知日后如何。 逆天而行,便不可预知。 萧景姒回身,令道:“今日凤青来过一事,绝不能让公主知晓。” “是!” 夜深,月隐云层,无风无雪。 那晚后夜,黎明将临,听茸境里,雪鸟乱蹿,听不到一处声响,却又更像在巨大声音里耳鸣失聪。 二白仰着头,看着头顶乱飞的雪鸟,托腮思忖着。 “你听到了吗?好像有叫声。” 流零默了许久,道:“是凤凰嘶鸣。” 高频嘶鸣,定是极痛苦之时。 是凤青的叫声,唯有凤凰同族能闻。 梅园以东十里,积雪渐深,明华洞外,成百上千的雪鸟盘旋不去,似晕头转向了般,四处扑翅。 鸣谷在洞口急得团团乱转,来回踱步。 天将泛白时。 “鸣谷。” 声音极其低弱,无力,凤青道:“进来。” 鸣谷立马小跑进去,昏昏暗暗的,他目光巡视了好一番才定住,大惊:“妖尊!” 光线暗淡,隐隐约约的青光若隐若现,笼着伏地的凤凰,原身蜷在地上,战栗不断,浓浓血腥味扑鼻而来。 地上一滩血触目惊心。 鸣谷心惊,跑上前去:“妖尊,您、您这是怎么了?” 凤青撑身站起,晃荡了两下,便又脱力地瘫软下去。 “妖尊!” 鸣谷眼一红,刚要去扶,这才发现凤青羽翼下的小姑娘,像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身的血,不知是她的,还是凤青的。 凤青趴在地上,微颤的羽翼拂着她,道:“把桃花抱走。” 声音极其孱弱,似有若无地喘息声,亦是无力。 这是…… 鸣谷突然瞠目结舌:“您呢?您这是、这是怎么了?”目光落在青凤的背脊上,翎羽狼藉,骨节从正中断裂坍塌,鸣谷瞳孔一滞,“您的脊骨……您的脊骨呢?” 顺着翎羽往下,十二根妖骨,全部剔除。 难怪,难怪整夜嘶鸣,难怪他站都站不起来,十二根妖骨尽失,五脏六腑移位,没有一道伤口,只是那完整皮囊下的血肉,定是无一处完好。 北赢妖族,剔妖骨者,不需十二根,六根便足矣痛掉一条活生生的命,凤青却生生拔除了所有妖骨…… 疼,也能把他疼死!不死,就不休! 鸣谷倒抽一口气,带着猩猩血味“妖尊,您——” “什么都不准说。” 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似撕裂,无力却沉重,那凤凰低低嘶鸣,声嘶力竭般吃力地发声:“我可能会睡很久,若是她先醒来,便告诉她是荣树送她回了听茸境,其余什么都不要说。” 鸣谷重重点头。 他知道,这十二根妖骨,一句都不能提,便是千千万万年无休无止的疼,也要咽进肚子里,他家妖尊一个人混着血吞下去。 “妖尊,您是不是,”鸣谷红着眼,哽了哽喉咙,“是不是自己把妖骨都给了小殿下了?” 凤青没有答。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徐徐幻成了人形,披了血迹斑斑的衣裳,伏跪在小姑娘跟前,他低低轻语着。 声音很羸弱无力,细听,凤青说:“桃花,等你及笄,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他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惹你难过了。” 佝偻着缺了脊骨的背,他弯下,俯身将唇贴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声声低喃:“我的骨给了你,以后我便是你一个人的凤凰了。” “桃花……” 凤青倒下,伏在了昏迷的小姑娘脚边,再无生息。 鸣谷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题外话------ 本文设定是,荣树的子蛊是能帮人铸妖骨,但不能帮妖。 设定已定,逻辑什么就别拿来考究了,毕竟是妖族。 058:荣树挖心给凤青 “北赢有妖,姓楚,名桃花。”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天泛鱼肚白,风雪停歇。 明华洞里,暗色昏沉,低低嗓音幽幽,回荡着。 “老凤凰。” “老凤凰。” 懒懒语调,不疾不徐,带着几分不耐。 “老凤凰。” 地上男子,一身血衣躺在石上,双目紧闭,并无回应。 荣树一脚踢向他靴面,语调提了提,没好气地:“你死了没?” 仍是毫无回应。 凤青便蜷缩地躺着,血迹斑斑的衣袍沾了尘土,湿漉漉的,十指微曲,指甲里泥土混着血渍,指腹亦磨破了皮,有些血肉模糊,发髻凌散,遮了半张脸,露出来半边轮廓,毫无血色的透白,覆了几道深可见皮肉的划痕。 怎地狼狈,奈何,凤青就是凤青,被疼痛折磨得这般面目全非,却仍是不损一分贵气,竟添了几分颓靡的妖艳。 荣树曲了一条腿蹲下,嘴角勾了抹弧度,似笑非笑,带了几分刻意为之的幸灾乐祸。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目光落在凤青身上,上上下下一扫,荣树哼笑了声,“你要是死了,我就偷了你院子里的芳离果,然后喂给桃花吃,等她把你忘干净了,我便带她远走高飞去。” 眼睫微动,凤青徐徐掀开眼,一团墨色未晕开,并无清影。唇色很淡,脖颈有细细的青色脉络,呼吸间起伏极小。 这般有气无力,没点活气,估计疼去了半条命。 他张嘴,喉咙滚了滚,一字一顿挤出了两个字:“休、想。” 荣树嘴角噙笑,拖着懒洋洋的调儿,揶揄:“哟,还没死啊。” 凤青不言,眼皮沉重,睫翼徐徐颤动。 十二根妖骨尽折,不死去活来个几天,估摸着这老凤凰动弹都动弹不得。 这奄奄一息的样子……荣树伸手探了探凤青的鼻息,拧了拧眉头:“没死就撑住,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凤青纹丝不动,眼皮都没抬一下。 荣树舌尖顶了顶后槽牙,瞥了一道冷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捻了妖气于掌心,覆在凤青后背,源源不断地灌入。 片刻,收回手,荣树吐纳了一口气,起身,整了整颜色极其张扬明艳的袍子,施施然地对着凤青的腿踢了踢:“咬牙撑着,别疼死了,我去给你弄点好东西来。” 荣树怀疑,他可能改性了,这等落井下石的好时机,他不干一番便罢了,竟还犯蠢地雪中送炭。 中邪了! 中那小姑娘的邪了,管她就算了,现在连她的凤凰都要管。 荣树懒懒散散地走出明华洞,瞧了洞口的鸣谷一眼,问:“那只狐狸精在哪?” 冬日淡淡晨晖刚刚漫过听茸境外的山头,洒了半边暖黄色的光晕。 听茸境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外,隔了一条引自山峦的潺潺清泉,清泉以南,便是听茸境之外,冰雪浅薄,若隐若现的青葱起伏跌宕。 十几个黑色缎面长袍的男子脚点水面,便落身在了雪地里。 为首男子俯首唤道:“姑姑。” 错落分布的冰山之后,女子露出一角裙摆,神色微促:“你们如何进来的?” “听茸境的结界破了。” 这为首之人,乃九尾狐妖主麾下大将,堂戎大妖,此番,是霍狸修了家书求援,堂戎才奉命前来。 霍狸听闻稍稍怔忪:“好端端的,结界怎么会破。” “这属下便不知了。”堂戎大妖环顾一番,神色略略紧张,不敢松懈,道,“妖主令属下来接姑姑,如此正好,也不用公然得罪了听茸妖尊。” 霍狸沉吟。 堂戎大妖急急催促:“还请姑姑速速随属下回狐族。” 霍狸点头,微微提了提裙摆,回头,对着身后十里梅园怔怔出神。 风雪漫漫,梅花绯绯,回首百年,除了这冰天雪地里极致的灼灼风华,记忆里便只有那双融了水墨素画的凉眸。 原来,什么都留不下,也什么都带不走。 霍狸毅然决然地转身。 “喂!” 身后懒漫的腔调却突然唤来,含了笑:“九条尾巴的狐狸。” 轻佻又玩味,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挑衅,携了几分危险讯息。 霍狸募地回头,花容失色。 对方笑得戏谑,脚步徐徐,懒洋洋的调儿:“你这是要跑路?” 堂戎大妖瞠目望去:“谁?!” 那人一身浅浅的嫩绿色锦衣,这般明艳张扬的颜色,若一般人穿着,怕是会略显俗艳,此人却穿出了一股子妖娆极致的风情,红唇略薄,他轻吐,道:“你祖宗。” 话落,风起,那人便越过了风雪,近在咫尺。 堂戎呆若木鸡,老半天,磕磕巴巴地憋出了两个字:“荣、荣树……” 这般妖孽,自然是他。 “知道是本妖主,还不快逃命去。”他漫不经心地,抱着手似笑非笑。 十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荣树眉梢轻抬,笑意敛尽:“这是你们自己不要命的,可就怪不得我了。” “……” 猝不及防—— 他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子,大风骤起,只见平地石滚,风卷人飞。 “啊——” 惊叫阵阵之后,连续几声炸裂的巨响,顿时,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四处乱溅,只见活生生的人,被撕裂成一块块模糊的骨与肉。 良久,重归宁静,空气里浓浓血腥味肆意蔓延,皑皑白雪染了妖娆红色,竟也美艳到了极致。 荣树抚了抚衣袖,懒洋洋地说了句:还勉强可以喂喂树当当肥料。 前后不过顷刻时间,十几个妖法绝卓的大妖,竟无一留下全尸,霍狸目瞪口呆:“你、你——” 荣树抬眸看她:“别急,到你了。” 他脚步不疾不徐,漫不经意似的。 霍狸猛地后退:“你要……要杀我?” 他状似思考。 伸出一根手指,摇晃了下,荣树笑道:“我杀你一条小狐狸做什么。”他皱眉,满眼的嫌恶,“我嫌狐狸骚,会沾我一身。” 捉摸不定,喜怒无常。 这荣树,行事根本毫无章法,霍狸只觉得不寒而栗,本能地向后退缩,满眼惶恐:“那你、你想怎样?” 荣树笑:“走可以,把凤青的心脏留下。” 他是来……剜心的。 霍狸转身便跑,毫不迟疑。 一瞬移动,她刚停下,还未来得及喘息,抬眸便对上荣树那双邪肆的眸子。 “跑?”他微抬下颚,嘴角轻扬,眼底却骤然冷彻,“本妖主在这,你跑得掉吗你?” 敌我悬殊,她根本无路可逃。 霍狸睁着通红的眼睛,牙关战栗着:“为什么?你不是最恨凤青吗?为什么要帮他?” 荣树眯了眯眼,勾了抹邪笑:“我乐意。” 她哑然。 随即,毫无预兆地,她突然肩头一麻,甚至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动作,便动弹不得了,瞳孔愕然一滞,那双骨节修长的手便映入了眼帘。 剔透白玉般莹润的指甲骤然生出了长长利爪,毫不迟疑地刺入了她心口。 “噗!” 一口血喷涌,霍狸五官骤然扭曲,触目惊心的猩红顺着长长利爪从心口晕染出大片大片的血色花簇。 她张嘴,唇齿微抽,大口大口血涌出来,一滴一滴砸在荣树手背,他似很是嫌恶,蹙眉:“别太快死了,等我剜完了你再死,不然,凤凰心会不新鲜。” 话落,利爪刺入,又入骨三分。 涣散的瞳孔里,映出那剔透白皙的长爪一分一分没入,血肉搅动,直至将那血淋淋的心脏生生剖出,只留一个汩汩冒血的窟窿,皮肉外翻,能看见胸膛下猩红的骨头。 拳头大小,赤红色的凤凰心剥落心口落在了荣树掌心,他垂眸好生端详了一番,一片猩红映进眼底,勾唇笑道:“这颗心脏金贵着,你可要不起。” 霍狸木然,僵硬不动,像灵魂剥离的木偶,汩汩喷涌的血浸透了素色衣领。 “你现在可以死了。” 荣树抬手,手指对着她肩头轻轻一推。 霍狸直直后仰,倒在雪地里,心口的血窟窿,汩汩流血,片刻便淌了一地,染红了大片雪白。 她睁着眼,了无生息,死,未瞑目。 荣树捧了一抔雪,将手上的血水洗净,转身,沐了风雪。 片刻,他便回了明华洞。 凤青还是那个姿势,纹丝不动,死了似的。 荣树踢了踢他,没反应,摊开掌心,捻了匕首,对着凤青心口便一刀划下去,运了妖法便将那赤红的心脏推入。 青光破出,萦绕于凤青心口,久久不散,那一指长的伤口,迅速愈合,片刻便毫无痕迹。 上古凤凰的心脏,果然是好东西呢。 荣树收了手,撩起锦衣便席地而坐。 “老凤凰,你又欠了我一次,现在恐怕你肝脑涂地倾其所有都还不清了。” 凤青不言,坐起,屏气运息,青光愈浓,笼于他周身。 隔着半近的距离,荣树搭起一条腿,撑着膝盖,语调慵懒:“不然这样,从今往后,你就是小桃花的所有物,她说东你不准往西,他让你飞你不准走,你若听话的话,欠我的债便算你还了一半。”支着精致的下巴,他顿了一顿,瞥了一眼凤青,“自然,你都是他的了,你的凤凰心,你这条命便也都是她的,你要敢随便丢了,咱可没完。” 咱? 真是疯了,居然用如此和谐的措辞修饰他与这死对头的关系。 荣树自个都觉得,自从遇上了那小姑娘,他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神志不清得很。 他正沉思这个问题。 凤青忽然睁开了眼。 他道:“好。” 好什么好? 是咱俩好?还是没完好? 荣树整个表情都不对了,立马冷眼“哼,我可不是帮你,你也别感激我,你脸没那么大,我是为了桃花,不想她守寡。” 有了这颗凤凰心脏,估计疼不死他老人家,至于能压制多少,便看他上古神兽的能耐了。 洞口幽深,空荡荡的冷清,凤青声音像散在风里。 低低的,沉沉的,他说:“她不会守寡,七族围捕亦没能取我性命,十二根妖骨而已。” 骨头都剔了,骨气倒不损一分,这老凤凰呀。 荣树颇有几分趣味地挑挑眼角:“七族啊?”他道,“我怎么记得北赢史书里写的是六族?” “还有凤凰一族。”凤青敛眸,半边轮廓背光,落下明明暗暗的影,那一身狼狈,突然落了几分孤傲。 同这老凤凰打打杀杀了六百年了,还是头一回如此相安无事地坐着话话陈年旧事,倒还出奇的和谐。 荣树顶顶后槽牙,思忖。 北赢史书有记: 七百年前凤青入魔,知情的飞禽兽六族合谋先下手为强,欲斩草除根置凤青于死地,却不敌凤青魔性,飞禽六族高手几乎全军覆没。 不想,合谋围捕凤青的不是飞禽六族,而是七族,他本族的凤凰也不留他条生路。 难怪,他灭了凤凰全族。 “你的命还真是硬。”荣树突然不爽,“我还盼着你一命呜呼然后收了桃花小寡妇。” 飞禽七族都弄不死他,估计这十二根妖骨也疼不死他。 真失望! 荣树心口很是发堵,莫名其妙,又反复无常。 凤青平心静气,回了他一句:“你可以死心了。” “疼了就闭嘴!”荣树怒吼。 凤青默了。 荣树冷哼了一声,起身,拂一拂衣袖,语气不善:“那疼你得受着,你得了她,她又那么好,疼你个千千万万年,也是应得,你得挨。” 凤青垂眸不语。 确实,甘之如饴。 荣树揶揄,满嘴玩味:“七日后便是北赢冬盛,好好撑着,别让我来给你收尸。” 留此一句,他闲庭信步,懒懒地出了明华洞。 ------题外话------ 去做头发,店里小哥说六点半能搞定,结果,搞到九点半,这简直是诈骗!字都没时间码了,这也就算了,还巨丑…… 059:亲亲亲亲呀 “今天我吃了蜜,明天我还是吃了蜜,好甜呀~”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荣树揶揄,满嘴玩味:“七日后便是北赢冬盛,好好撑着,别让我来给你收尸。” 留此一句,他闲庭信步,懒懒地出了明华洞。 冬盛三荀,三年三轮,乃北赢极寒之时,这凤凰心脏固然金贵能耐,大抵能压一压凤青这剔骨之疼,只是这金钟罩应该也盖不住那专门嗜骨的冬盛极寒。 千千万万年,年复一年的冬盛时,这缺了十二根妖骨的疼,凤青得受,灼灼桃花,择一朵芳华,倾其生世苦痛,有何妨? “妖尊。” “妖尊。” 鸣谷在洞口唤了两声,得了凤青回应,这才进去。 凤青盘腿座着,收了周身萦绕的妖气,问鸣谷:“她怎么样了?” 鸣谷回:“萧后来把过脉了,已经无碍了,等妖骨长合了,几日后便能醒来。”打量审视了一番自家大人,脸色仍是不见血气,鸣谷便叮嘱道,“有萧后在,妖尊您不必担心,倒是妖尊您的身体?” 凤青微微往后靠,依着石壁:“无事。” 怎么会无事。 这心脏就算挖回来了,这妖骨也长不出来啊,能不疼?光看凤青那还未来得及自愈的指甲便知道,他都是在咬牙忍着。 鸣谷咽下满腹的忧虑,询问道:“霍狸姑姑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埋了。” 凤青垂了眸,眉宇间尽是倦怠,似有些虚脱,闭目养神着,说到霍狸之事,也无神色。 鸣谷又问:“埋哪?” 若是他没记错,霍狸生前有个很荒诞的愿望,就是死后能埋在听茸境境内。 沉默了片刻。 凤青似睡了,许久,轻飘飘地道了一句:“远离我听茸境境内。” 似梦,轻语呢喃,不冷不热,似无关紧要,似置身事外。 “鸣谷知晓了。”轻叹一声,鸣谷摇摇头,有些惆怅。 诶,情之一字,玄乎啊。 同是两百年,霍狸有多痴念,凤青便有多无关痛痒。 鸣谷从明华洞里出来,便匆匆追去了境口。 “荣树妖主。” “荣树妖主。” 鸣谷喘着粗气,大声唤住前头那一袭绿影:“荣树妖主请留步。” 前头懒懒散散的步子停了停。 鸣谷追上前去,气喘吁吁地道:“我家妖尊有一物相赠大人。” 荣树眯了眯眸,一副兴致缺缺的神色。 鸣谷立马将袖中玉盒奉上。 荣树凝了两眼才接过,晃了晃玉盒:“什么东西?” 鸣谷恭敬回道:“是芳离果。” 听茸境的芳离果还未成熟,是凤青特地用了药,催熟至瓜熟蒂落,这才方采摘下来。 自然,这芳离果有何用,荣树一清二楚。 他掂了掂手里的玉盒,舌尖无意地舔了舔上嘴唇:“凤青什么意思?” 芳离果,亦唤忘情果。 那老凤凰,倒是想让谁忘情,又与他何干。 鸣谷原话复述:“我家妖尊只说,怕有一日,他会入魔不醒识人不清杀戮成性。” 哦,给小桃花备的呀。 那老凤凰,在给小姑娘铺路呢,他素来老谋深算,喜好万无一失,不过如此安排,荣树倒与老凤凰一拍即合。 假若凤青真渡不过劫数,除了他荣树,谁都没有资格了,凤青只信他,荣树他自个儿也只信自个儿。 针锋相对了几百年了,倒破天荒地默契了一回。 荣树打开盒子,指腹碰了碰那个红红的果子,笑:“我收了。” 至于,留不留,留多久…… 荣树勾勾唇,将那殷红的果子放在手里把玩,摊摊手,步履肆意。 鸣谷站在原地,摸摸头,想不明白。 你说,该有多情深,凤青才会舍得赠一颗芳离果,又有多情深,荣树也甘愿收入囊中。 你说,该有多玄幻,这一凤一鹿,怎就突然好得跟什么似的。 老话果然说的不错,越是相杀,越是相爱…… 哎呦喂,这都什么跟什么,鸣谷拍了拍胡思乱想的脑袋,抖了抖身上的雪这才折回去。 风雪清尘,漫漫而过。 这一觉,桃花不知道她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娘亲在她耳边说了很多话,还依稀记得做了个梦,梦里有凤青,一只漂亮的青凤,那时他还年少,那时他笑起来眼里有万千星辰。 醒来时,她睁开眼,眼里有凤青的影子,他睡在她榻旁,睡意昏沉,眉宇紧蹙。 她张嘴,声音很哑。 “青青。” “青青。” 肯定是倦了,桃花喊不醒他,便那样趴在枕头上看了他许久,他眼下的青黛很浓,眉头一下都没松开过。 桃花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凤青眉间。 他拧了拧,睫毛微动。 “青青。”桃花喊。 凤青徐徐睁开了眼,片刻惺忪,眼底便清明了,将正眨巴着眼看着他的小姑娘映进眼底,竟是看了许久才找回声音。 他问:“还疼不疼?” 声线沙哑,像烟熏后撕裂了声带,语调很低,说不出的轻柔。 光是听他的声音,桃花便觉得心尖有暖暖的潺潺流水淌过去,舒坦不得不了,她笑着摇头:“不疼了,一点都不疼。” 凤青不放心,为她诊脉。 大抵萧景姒悉心照料,用了极好的药,也大抵是他予她妖骨时,纵化了所有的反噬力,总之,桃花恢复得极好,十二根妖骨长合了,脉象不似以前先天不足时的虚弱轻微,强劲了不少,许是妖骨起了作用,先前身上的伤痕也愈合得七七八八。 凤青这才松了一口气。 “青青。” 桃花脑袋清明了一些,也不晕了,将连日来的缘由都想了一遍,眸眼亮了亮,雀跃了不少:“以后我也是妖了,娘亲说,我现在是人形妖骨,也可以活很久的,还可以变得很厉害很厉害,我会很努力修习,你以后都别让我走了好不好?” 前日夜里,她迷迷糊糊,似醒非醒,娘亲同她讲了许多,也忘了许多,只记得她已经是妖了。 与所有预期都重合,桃花只觉得,她的世界像开了花似的,闻着都是香的,至于受的疼,便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值得,不是吗? 凤青却好像不开心,凝着眸子,目光深深,有着灼烫。 “桃花,以后别这样了。” 他一定担心坏了。 桃花小心地问:“你生气了吗?” 她伸手,扯了扯凤青的衣袖,带着几分撒娇讨好。 凤青掌心突然裹住了她的小手。 他说:“心疼了。” 桃花:“……” 好愣神啊。 好像做梦哦。 耳边像情人间的低语轻言,他眼神太温柔,像裹了一层旖旎的水光,桃花只觉得心驰神往,被那潋滟水光荡漾得不得了,那芳心,跳个不停不停的。 她想,她需要清醒。 桃花喉咙下意识滚了滚,哑着声儿说:“青青,我渴。” 凤青掖了夜她的被角,起身倒了一杯温水来,坐回床边,一只手绕过她脖颈,揽着肩抚她靠着他,把茶杯端到了她嘴边。 他说,声音很轻:“还不能喝水,只能舔一下。” 桃花愣愣地抬头看着凤青的下巴,觉得他瘦了,瘦了好多的样子,刀削斧刻的轮廓硬朗了几分,下颚线条分明,像一笔勾勒出来的水墨丹青,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下意识吞咽。 凤青将杯子往后退了退,说:“只能舔。” “哦。” 桃花用粉粉的舌尖舔了舔茶水,微微的甜,干涩的唇顿时湿漉漉的,她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凤青,半靠着凤青,小半个身子都没有骨头地窝在凤青怀里。 桃花说:“可我还渴。” 吧唧吧唧嘴,是真渴,不知道自个儿睡了多久,嗓子里火烧火燎的,而且,看着凤青,更是浑身发烫,很渴。 “不可以喝水。”凤青将杯子放在旁边的矮榻上,环着她的腰,拢了拢被子,裹紧她,然后伸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低头含住。 “……” 娘呀! 桃花猛地瞪大了双眼,近在咫尺是凤青的脸,他那双清雅漂亮的眸子直直映进来,令她心头一跳,便傻了。 唯有唇上,凉凉的触感。 凤青的睫,像蝶翼,轻微颤动了下,便缓缓合上,微抿嘴角,唇齿撞了一下,他便探出了舌尖,在她唇上碾了碾,含住轻轻地舔,厮磨啃咬,并没有用力,耐心极好地将她两片干涩的唇,吮得水光透亮的。 桃花只觉得后背那十二根妖骨都是麻的,张着嘴,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满嘴都是好闻的梅花清香,像躺在铺满花瓣的雪地里。 完了,会上瘾。 桃花松开牙,想舔凤青。 他却撑着身子退开了,原本略微苍白的容颜晕染了淡淡的樱红色,唇色极深,红得竟妖艳了几分,尤其是那双眸,山水画影,眉目生辉。 耳根微红,凤青问她:“现在呢?” 声音比方才更沙哑了几分,却带了笑意,像裹了浓浓的惑。 桃花愣愣的,本能地舔了舔唇,说:“还渴,我还要。” 凤青轻笑一声。 揽住她的腰,他俯身,再次噙住了她的唇。 不同方才,这一次,他来势汹汹,根本没有给桃花反应的时间,带着凉意的舌头便钻进了她唇齿间,舔舐轻捻她的唇,似乎特别喜欢她那颗不明显的小虎牙,一遍一遍地舔着,还不够似的,舌尖深入,勾住她怯怯的舌头,拖出来,用力地缠着,吮吸着,甚至发出轻微的啧啧水声。 像那次凤青醉酒,亲吻得肆意,甚至暴烈。 桃花只觉得舌头都麻了,屏着气,憋红了脸,浑身都像煮熟了,脑袋晕晕的,像躺在小船里,轻轻地荡来荡去。 荡啊荡,身心舒畅,那个心猿意马呀…… 却在这时,凤青松开了她的唇,笑着道了句:“呼吸。” 桃花大喘一口气,双目迷离,水汽茫茫的,刚顺过气来,抬头,凤青便又凑上来了,没有急着攻城略地,啄着她的唇,将她唇角来不及吞咽的晶莹一点一点舔干净,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她的唇齿,退开时,还拉着长长的银丝…… 凤青从未如此,如此放纵,缱绻到极致的亲昵。 桃花混混沌沌,已经不能思考了,像醉了酒,晕晕乎乎的,找不着北,眼睛只能愣愣地盯着凤青的眼睛。 她面红耳赤,羞赧极了,磕磕绊绊地说:“青青,你为什么突然……突然亲、亲我。” 昏睡了几日,本就虚弱,如此一番耳鬓厮磨,她更是骨头都软了,整个扎在凤青怀里。 凤青亦然,面若芳华,似添了几分情动,像这水墨素画里加了几笔浓墨重彩的艳色。 他说:“不是突然。”唇贴着她的唇,轻轻地啄吻着,声音沙哑,“我想亲你很久很久了。” 桃花再一次愣住。 这话什么意思?是她想得那个意思吗?一觉醒来,她脱胎换骨了,难道她家青青也脱胎换骨了? 凤青轻唤:“桃花。” 指腹冰凉,他拂过她滚烫的脸颊。 桃花呆呆地:“嗯?” 她被亲得晕晕绕绕,还没找回北,睁着水光潋滟的眸子,几分媚眼如丝地回视凤青的目光,他带了几分病态的容颜,此时却因情动而平白多了几分媚态,纤细的脖子,也泛着一层淡淡的红。 凤青说:“是我不好。” 桃花云里雾里:“怎么了?” 他张开手,将她消瘦的身子整个抱进怀里,亲了亲她的发,声音温柔得化不开,轻轻缓缓。 凤青说:“我不好,没有让你知道我有多欢喜你。” 桃花直接飘到云端上面,沉沉浮浮,仿若梦里。 然后,她便被哄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桃花只觉得通体舒畅,任督二脉都像被打开了,身上也不痛了,抱着枕头在榻上打滚。 爬下床,她刻不容缓,去找青青。 可鸣谷说,前几日她卧病在床,青青耗了不少元气给她调养,这会儿正在寒冰洞闭关,晚些便回。 桃花托腮,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 不,不是梦! 桃花坚信是她的春天来了,她要咸鱼翻身了,拖着二白就一个劲地欢呼雀跃,一个劲地捶床嗷叫,像只正处在春潮期的鸟儿,叽叽喳喳呀,没完没了啊。 “二白。” 桃花激动地喊二白。 “二白。” 桃花荡漾地喊二白。 “二白。” 桃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竖起来了。 二白抱了一盘包子,嘴里塞了一大口,翻了个白眼:“你已经喊了我八百遍了。” 桃花完全不介意二白鄙视的眼神,抓着被子,双手抱成小拳头撑着下巴,目光含情,那是满脸的春心荡漾,笑嘻嘻又神叨叨地说:“二白,青青他欢喜我哦。” 傻子才看不出来好吗? 二白一个包子砸过去:“你已经说了一千遍了,我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桃花不管,抱着包子,捏了捏包子,又捏了捏自己粉嫩嫩的小脸,捏疼了就龇牙咧嘴地说‘不是梦’,再又继续捏包子,坐在那,自个儿傻乐个没完。 跟隔壁家的二傻子似的! 没救了! 二白摇头,郁闷地一口塞下一个包子。 “二白。” 好,小姑娘荡漾完,又开始惆怅了。 二白没好气:“又怎么了?” 桃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从床头爬到床尾,撅着屁股问二白:“万一青青明天又不欢喜我了怎么办?” 这个二傻子! 二白信口就张来,说得头头是道:“那你就趁着他还欢喜你的时候,把他压倒,草坪一滚,生米煮成熟饭了,他就别想再反悔了。” 二白军师的建议,永远带着黄色颜料。 不过,桃花每次都很满意。 她豁然开朗呀:“你说的好有道理啊。”自个儿开心地琢磨了一下,又怏怏不乐了,嘟着嘴,“可是我还没复原,没力气压。” 好遗憾啊! 应该昨天就趁热打铁,霸王硬上弓的。 桃花懊恼得不得了,揪着自个儿的头发,扯了好几根下来。 二白就大口大口地吃着包子,静静地看着小姑娘调色盘似的小脸,阴晴不定,一会儿喜上眉梢,一会儿闷闷不乐。 安静没一会儿。 “二白二白。” 二白咽下茶水,差点没给她呛着:“又怎么了?小祖宗诶!” 小祖宗一副担心得不得了的样子,趴在榻上,直蹬被子,抓耳挠腮地说:“我娘亲说,我虽是人形,可我的妖骨是蛊虫孕育的,青青他又是凤凰,要是我生不出小凤凰反而生出了一窝长了翅膀的小蛊虫怎么办?” 二白敛眸,瞥了一眼自己的茶碗。 看来,大阳宫那,荣树妖主那,还有凤青那,都达成一致了,这十二根妖骨的来头,得往死里瞒着。 也是,桃花知道了,估计非得拔了自己的骨头不可。 二白收回思绪,走过去,把某只看起来已经生龙活虎的病患塞回被子里:“我的祖宗,蛊虫都是无性繁衍,你可没本事生出来。”二白不厚道地调笑,“你顶多也就能生出个带了蛋壳长了羽毛会飞会叫的小半妖。” 桃花瞬间被安慰到了。 她笑逐颜开:“小半妖也没关系,我可以再接再厉,直到生出一窝小凤凰为止,北赢凤凰太少了,我要给青青开枝散叶,让凤凰一族重新发扬光大!” 二白:“……” 她无话可说了,好伟大的愿望啊! 桃花兴冲冲就又钻出被子跑去问鸣谷凤青回来了没,说她有重要事要告诉凤青,重要的事就是——凤青是喜欢公凤凰呢还是喜欢母凤凰呢? 二白对此,除了摇头,就剩五体投地的佩服了,从听茸小筑出来,迎面就撞上了流零,二白立马把装包子的碟子藏到背后。 打死她,她也不承认包子是她偷的。 流零倒也没说什么,一贯的沉默寡言,绕过二白往听茸小筑去。 “还有不足一月,便是一年期满。”二白突然道。 流零歇下脚,没有回头,不冷不淡地道:“我会留下。” 留下来很容易,一盘七宝鸭估计就能搞定桃花,搞定了桃花,就等于搞定了整个听茸境,毫不夸张地说,搞定了桃花,也就搞定了整个北赢吧。 二白掂着手里的盘子玩儿,云淡风轻似的:“那我也留下。” 流零回头看她。 百灵鸟族内乱已平,她是时候回去坐镇了,到底是新任的一族妖主。 他冷眼相视:“留下监督我?”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理由,毕竟,她来听茸境的初衷只是避难。 二白左右晃了晃手里的盘子:“不不不。”她一本正经地说,“我要留下来给凤凰开枝散叶,为凤凰一族的发扬光大做贡献!” “……” 胡说八道!流零懒得跟她扯犊子,转身走人。 二白喊住他:“喂,小孔雀,问你个事。” 流零停下,回头,面无表情:“说。” 自从那月圆之夜,她撞破了他的凤凰真身,便也就直来直去了,只是,两人却默契地没有再提过那时之事。 她总是插科打诨,他就总是沉默寡言。 努努嘴,她笑出了两颗小虎牙,问:“要是我给你下个蛋,蛋里面是孔雀?还是凤凰?” 北赢的凤凰与孔雀,都是蛋生。 流零:“……” 他一副看怪物的表情看她,她完全没有半分羞涩之意,见他没吭声,就自顾自地揣测:“不会是鸡吧?” 流零脱口而出:“你不是鸟吗?” “……” “……” 他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 流零抿唇,不知道自己跟着胡言乱语什么,好好的扯什么生蛋。 她却笑得不怀好意:“哦,我们的蛋里是鸟啊。” 谁要跟她生蛋! 流零一贯没什么表情的美人脸有些松动了,骂:“不知羞耻!” 二白摆手,正儿八经地胡扯:“诶诶,羞耻可就过分了啊,繁衍生息可是我们动物的一大要事,是伦常!” 谁要跟她一只鸟说伦常! 流零不理她,走人。 二白追上去:“流零。” 脚步还是顿了顿,流零却没有回头,身后叽叽喳喳的家伙沉默了很久,声音压了压,突然的郑重其事:“放下了吗?” 她指的,是仇恨。 流零没有回答,反问:“为什么不揭穿我?” 她是百灵鸟族的新任妖主,掌整个北赢消息网,她想捅破,轻而易举。 二白走过去,仰着头,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你不知道吗?”她顿了一下,眯着眼,踮脚凑近他耳边,吐了一句,“我偏私啊。” ------题外话------ 审核编辑是晚上十点半下班,我踩着下班前的点上传,所以经常踩点失败赶不上更新,于是乎就断更,比如昨晚。 所以,趁此改一下更新时间,以后早上九点半更新。 推荐《大金主,你别假正经了》听听雨夜 唐念一说:“袁卿非,别以为你长的帅我就不敢追你!” 唐念一又说:“袁卿非,我小你九岁又如何?正好你可以体验一把老牛吃嫩草的感觉!” 唐念一还说:“袁卿非,你要记住,别的女人接近你都是为了和你上床,而我跟她们不一样,我睡沙发,客厅,阳台,厨房都可以。” 对此,袁卿非挑了挑好看的眉,笑的极其妖孽:“别以为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就会从了你!” ps:这是一本假正经和真随意的故事,也是一本逗比互撩宝典,一对一爆笑暖宠文。 060:可以看不可以摸(二更) “我和青青已经是那种关系了哦,就是那种可以一起滚草坪的关系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二白走过去,仰着头,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你不知道吗?”她顿了一下,眯着眼,踮脚凑近他耳边,吐了一句,“我偏私啊。” 偏私? 他们何时有过私交。 流零冷冷瞥了一眼,置若罔闻。 二白大度,不和这个面瘫计较,抱着手一脸期许:“那你那晚为什么没杀人灭口?” 那晚,掐着她脖子的手,再用一分力道,估计她当场就一命呜呼了。他要杀人灭口,简直轻而易举。 流零冷冰冰地道:“毁尸灭迹,麻烦。” “……” 会有谁嫌毁尸灭迹麻烦,而放虎归山? 嘴硬的家伙! 二白抖了抖肩膀,笑得贼兮兮的:“舍不得我了吧?” 流零扭头便走,眼睛的余光都懒得再给一个。 “……” 二白站在雪里,瞧了许久,少年背脊笔直,很瘦,穿梭在风雪里萧瑟而单薄。 若是他能放下,能放下就好了…… 傍晚时分,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寒风凛凛。 开着窗,雪花随着风刮进了屋里,凤青伫立窗前,雪落肩头,他望着窗外,微微失神。 鸣谷沏了热茶端进来。 “妖尊,您看什么呢?” 凤青背着身,声音散在风里:“明日便是冬盛了。” 鸣谷倒茶的动作一顿。 北赢冬盛,极寒之时,便是一般的伤筋动骨,怕是也有得受,更何况是…… 诶! 鸣谷忧上眉头,端了杯茶过去,道:“鸣谷会安排好小殿下,妖尊您莫要担心她,倒是千万要小心自个儿的身子。” 凤青颔首,沉声叮嘱:“别让她去明华洞。” “鸣谷省得。” 啪嗒—— 合上窗,凤青接过茶杯,未饮,若有所思地用杯盖拂着茶面,微微荡开几圈涟漪。 鸣谷也跟着沉默,欲言又止了许久。 “妖尊,”鸣谷神色少见的凝重,“您千万要挺住。” 凤青低头,抿了抿茶水,极淡的唇色被温热的清茶晕染了薄薄一层浅红,他勾着唇,道:“我有她了。” 有家室了呀。 您是无所畏惧了,有了牵挂的凤凰,一副所向披靡的样子。 可是,我老人家怕啊! 鸣谷忧心忡忡得紧,心里反复惦念着一事,他想若是寻常妖类没了妖骨,别说修炼了,就是命也保不住的,妖法什么的他倒不担心,他家妖尊大人内丹早便登峰造极,只是,这缺了的十二根妖骨……不知道夜明洞里那只鹿还有没有什么法子,他都能给人类造妖骨了,给妖族育个脊骨什么的,就算不是妖骨,普通脊骨也行啊,鸣谷越想越觉得有戏,毕竟那头鹿最擅长那些邪门歪道了。 这事儿啊,就是后话了。 “青青。” “青青。” 门被推开,桃花从屋外跑进来。 “青青。” 她掸了掸身上的雪,便将披风脱了,带着一身屋外沾来的冷气往凤青身边凑。 鸣谷便识趣的退下了,顺带将小姑娘的披风挂好,还顺带关上了门。 凤青蹙眉:“怎么下床了,去躺着。” 他放下温热的茶杯,一贯总是冰冰凉凉的手有了些温度,他便抓着小姑娘冻得有点红的手放在掌心里捂着。 桃花卧病在床了几日,脸色还不大好,不过精神头极好,眼睛亮晶晶的,手被凤青包着,她用小指挠挠他掌心,乖巧又娇憨地对他撒娇:“你陪我躺好不好?” 凤青笑了笑,抱起她,放在了榻上:“好。” 他蹲下,替她脱了鞋。 桃花乖乖钻进被子里,往里滚了滚,腾了大半的位子给凤青。 凤青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她直接一滚,钻进了他怀里,手极其自然地搂住了凤青的腰,仰头笑问:“青青,你喜欢公的小凤凰还是母的小凤凰?” 凤青摸了摸她的头:“都好。” 桃花特别满意这个答案,窝在凤青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好开心!好激动!好!荡!漾! “青青。” 她软绵绵地喊完,双手双脚便缠住了凤青,像只八爪鱼一般,恨不得黏他身上。 凤青轻声应,手覆在她后背,似有若无地拍着,动作轻得像往心头扔了颗小石子,荡起了一波春水,涟漪漾开,片刻,便又了无痕迹。 桃花有种飘起来的感觉,心情滋润美丽得不踏实。 “我还是觉得像做梦。”小姑娘从凤青怀里爬起来,双手撑着脸,不确定又异常期待地问,“我们真的是那种关系了吗?” 凤青莞尔:“哪种关系?” 桃花想了想,羞赧地笑了笑,掩着嘴神秘兮兮地说:“就是那种春天可以一起滚草坪的关系呀。”不对,她又纠正了一下,“就是那种每个春天都要一起滚草坪的关系,很铁的那种!” 没办法,必须强调很铁。 谁让北赢这妖风太开放,太多妖兽们一到春天就随处滚,而且每年都和不同的妖滚。 她可是很坚定的,她只滚青青一个。 凤青看着她一脸心坚石穿矢志不渝的小模样,忍俊不禁。 他道:“是。” 是什么? 是那种关系! 那还等什么! 桃花一脑袋就要往凤青胸口扎—— 凤青捧住她的脸,笑得无奈:“你还小,等你长大些,便都随你。” 也就是说,到时候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桃花埋头,拱着凤青的胸膛,兴奋地大叫:“嗷呜!” 凤青:“……” 一顿乱蹭之后,桃花仰头,顶着一头乱糟糟毛茸茸的头发,信誓旦旦地说:“那我要榨干你!” “……”凤青拧眉。“谁教你说的这些荤话?” 当然是无往不利纵横花场的二白军师! 桃花一本正经:“我无师自通的。” 凤青哑然失笑。 桃花以为他不信,连忙解释:“青青,你不知道,我觊觎你的身体好久好久了。” 他只是笑,拂了拂搭在她额头乱糟糟的两缕碎发,凑近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抓着她的手,放在了腰间的锦带上。 俯身,他低低的声音响在桃花耳边:“那我给你看。” “……” 桃花呆若木鸡了,七晕八素地听见了凤青轻笑的声音。 他抓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带着她解开了束腰的锦带,不疾不徐地放在了腰腹上。 凤青声音清冽,他说: “桃花,待你及笄,我便去大阳宫提亲可好?” 桃花手一抖,身体很僵很呆,不过,嘴上特别诚实,点头点得尤其快:“好呀好呀。” 凤青亲了亲她的鼻尖。 随即,他解开了自己的衣袍,在被中,褪了下来。 桃花:“……” 她的手还落在凤青腹上,那原本冷冰冰的体温,徐徐滚烫了起来,她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滚了滚喉咙,吞口水。 垂涎三尺…… 眼珠子转啊转,桃花就忍不住往被子里瞄了,另一只手偷偷地把被子掀开一个角。 随后,凤青便只见一个小脑袋,一点儿一点儿往被子里钻,还有腹上那只冰凉的小手,开始又急又乱地四处动。 凤青侧了侧身子,低头,脸埋在了被子里,露出的耳尖通红通红,重重喘息了一声,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声音低低,沙哑得厉害:“桃花。” “嗯?” 某人应得心不在焉,伸出两只小爪子,顺着腰腹的肌理,移到了凤青胸前。 哟,好害羞! 噢,好激动! 摸到了!摸到了! 凤青喉结滚了滚,声音哑得不像话:“只能看,不可以摸,我……忍耐力不是很好。” 她想看,他便给。 只是,动情得太厉害…… 他往后挪了挪,不动声色用褪在腰间的衣裳遮住腹下的反应。 佛经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一退,小姑娘就又凑过来了,拱着小脑袋在被子里四处瞧,激动好奇得不得了,像只见了什么稀罕物件的小动物,这儿摸摸那儿瞧瞧,脑门上都沁出了一层汗。 凤青给擦了擦她头上的薄汗。 “现在还像做梦吗?”他问,抓着桃花的手放在了心头。 那颗凤凰心脏,在跳动,杂乱无章,又急又快地。 体温攀升,也不再是冷冰冰的他。 桃花把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点头:“还是像做梦!”一只手往下探,顺着凤青的腹肌,落在了他裤腰的边缘,红着脸羞涩地补充了一句,“像做春/梦。” 凤青:“……” 他按住她的手,方寸大乱。 她却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好奇又大胆,手一点一点往里探。 “青青。”眼里像裹了一层水光,她看着凤青。 “嗯。” 凤青怔忡,一双清风画影的眸,迷乱而潮湿,微微的红。 她笑着:“你有没有梦见过。”她伏在他耳边,咬着他滚烫的耳朵,“和我这样。” 手,往下滑了滑…… 凤青吞咽了一声,眸光骤然明亮。 他说:“有。” 作茧自缚,凤青只能束手就擒。 她趴在他耳边,笑得像个偷腥的孩子,小手胡作非为…… 桃花心想,二白啊二白,教得好!男人果然在床上就特别特别听话,青青也是! 桃花醒来时,枕边已凉。 窗外苍茫的雪,映进来满室的光。 她揉了揉眼睛,半眯着眼,迷迷糊糊地喊了两声。 “青青。” “青青。” 没人应,她一摸被子里,另外一边很凉,手一抖,瞌睡就抖醒了,爬起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青青。” “青青。” 桃花又叫了两声,屋外鸣谷应了一句:“小殿下。” 桃花问:“青青呢。” 鸣谷道:“妖尊去了寒冰潭闭关了。” 坐在床上的小姑娘眉毛一拧,立马从榻上爬下来,穿了衣服,顶着一头鸟窝似的发髻出去了。 推开门,鸣谷与梅花酥都侯在门口。 屋外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冷风吹来,桃花打了个哆嗦,她死死皱着眉头:“鸣谷爷爷,青青是不是犯了旧疾了?”明媚的小脸顿时没了光彩,她愁眉锁眼忧心如焚,“青青最近总是闭关,他是不是病得很重?” 鸣谷心头一跳,立马警觉了,不动声色地把紧张的情绪给压下,尽量镇定:“小殿下莫要担心,都是老毛病,不打紧的。” 明华洞的事,可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所以他才说寒冰潭的。 桃花皱紧了小脸,很是惶惶不安,说:“那我去看青青。” 她提起裙摆,便往寒冰潭的方向去。 鸣谷立马大喊:“小殿下留步!” 桃花回头。 鸣谷赶紧解释:“妖尊闭关修习时,清净些好,小殿下去了妖尊反而会分心的。”想了想,故意往严重了说,“若是修习时被打扰了,严重的话会走火入魔的。” ------题外话------ 明天开始,早上九点半更新,如果有二更就晚上十点半。 061:凤青这只小奶兽(一更) “我怕他疼,怕他流血,怕喊他青青时毫无回应,曾经胆大包天的楚桃花已经胆小如鼠。”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鸣谷赶紧解释:“妖尊闭关修习时,清净些好,小殿下去了妖尊反而会分心的。”想了想,故意往严重了说,“若是修习时被打扰了,严重的话会走火入魔的。” 桃花被吓得一愣了,更加愁眉苦脸了,盯着寒冰潭的方向瞧了许久,才耷拉着脑袋走回来,一步三回头:“那好吧,我不去打扰他。” 鸣谷低头,松了一大口气:“雪下得大,小殿下您回屋去吧。” “我在这等青青。”她不回去,坐在听茸小筑的石阶上,频频往寒冰潭的方向张望。 鸣谷苦口婆心:“妖尊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哦。” 她坐着,继续等。 诶,这倔强的小姑娘。鸣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梅花酥进屋,取了一个暖玉制的手炉和一张貂皮的大氅:“公主,您多穿些,冬盛了,天冷。” 桃花吸了吸鼻子,裹紧了衣服。 确实好冷啊,北赢冬盛是妖族最冷的时候。 雪下得杂乱无章,听茸境里很安静,雪鸟叽叽喳喳个不停,今儿个格外得吵。 膳房里,正在剁肉的少年手里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 砧板上的声音戛然而止,二白正翘着二郎腿,手里的瓜子儿没往嘴里送,瞧了一眼少年:“怎么了?” 流零低头,说:“没什么。”又继续剁肉了,神色藏在敛着的睫毛之下,眼皮微微动了动。 二白这才发觉不对劲,把手里的瓜子盘放下,走到门外去,瞧了许久:“这些鸟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都很疯了似的。” 屋外,雪鸟正乱蹿,躁动地叫个不停。 流零拉了拉嘴角,沉默不语。 他听得到,也只有他听得到,高频的叫声,是凤凰在嘶鸣,比之那夜,更加歇斯底里,更加声嘶力竭。 毫无疑问,那只凤凰,正生不如死…… 日暮西陲,天黑得很早,天际一片昏沉,毫无星子,亦没有一点亮色,梅园里照明的暖玉折射出缕缕青光,透过密密麻麻的鹅毛雪,落在地上的梅花瓣上,形成斑斑驳驳的亮影。 “啪嗒。” 小筑的门被推开,门的竹藤上搭上了一只嫩白的小手。 不远处,男子笑声低低,唤道: “小桃花。” 桃花抬头,那人坐在院外一棵最大的梅花树上,一袭绿影穿插在绯色的梅花瓣中,张扬突兀,却又格外好看得引人注目。 是荣树。 他坐在枝头,荡着两条修长的腿,半靠着枝丫,一手撑着下巴,树影随着他晃动的腿而摇曳,落下一阵阵花瓣雨。 桃花提着裙摆,走上前去,笑着问候:“你怎么来了?” 荣树撑起身子,跳了下来,掸了掸肩头落的花瓣与雪花,说:“我来见你啊。” 他一向行踪诡秘,来无影,去也无踪,出现在天上地下也不足为奇。 桃花也并不多问他的行踪,只问他:“冷吗?”她缩了缩脖子,搓了搓手,“现在是冬盛呢。” 冷? 他活了六百年,也不知道冷是什么玩意。 荣树煞有其事地也缩了缩身子,点头:“很冷。” 桃花走在前头,荣树便跟在后头。 引了一段路,桃花回头说:“进去坐,我屋里铺了很暖很暖的玉,一点都不冷。” 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干净又纯粹,像洗了听茸境的雪,毫无杂质。 “小桃花。”荣树突然停了脚步。 桃花回头看他:“怎么了?” 他沉默了很久。 “要是有一天,”顿了顿,荣树看着桃花的眼睛,目光紧紧锁着,他问她,“老凤凰驾鹤西去了,你跟我走吗?” 没有戏谑玩味,认真正经得不像他的作风。 毫无预兆,像一根刺,扎得桃花疼了一下,脸上笑意凝住了。 她抿了抿唇,有点发白:“不要开这种玩笑。”她小声地怨他,“我会难受。” 小姑娘流光溢彩的眸子,突然就这么暗了下去。 荣树心头勒得慌,紧了紧,喉头有些发涩,还是那般难得严肃的神色,看着她的眼,不肯放过她,似乎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他走近:“就这一次,你回答我。” 口气慎重得一点儿都不像玩笑。 桃花抬起眼睛,郑重其事地回答:“那我会殉情。” 殉情…… 如此沉重怆然的说辞,她倒理所当然,一点犹豫都没有,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孤勇。 才多大呢,却像个看破了红尘无所畏惧的大人。 “呵。” 荣树嗤笑了一声,嘴角一扯,剜了她一眼,骂:“蠢。” 她笑眯眯的,也不反驳。 荣树只觉得心口被她塞了一团棉花,软绵绵的,却堵着呼吸,不爽得厉害,踢了踢脚下的雪。 罢了,冥顽不灵的何止她,自己不也无可救药,五十步又何必笑百步。 他又抬头看向小姑娘:“上次不是说了要给你看我的原身,你看好了。” 桃花立马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 一团绿色的光瞬间破开,染了半边梅园的雪,淡淡莹绿,却极其妍丽。光灭,漫漫白色里,一只麋鹿站在雪中,身后是十里梅园,大片大片的浅红成了背景。 绿色的鹿,白色的纹路,头上一对角,一高一低。 它有一双通绿的眸子,清澈,却又迷离,干净与柔媚毫不矛盾地揉杂着,像一汪平静的清泉。 桃花曾听织霞说过,说有传闻道,整个北赢妖族,麋鹿的眼睛是最漂亮的。 传闻不假,荣树他确实拥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三分清灵,七分妖异。 他问:“好看吗?” 桃花点头。 绿光再次萦绕,片刻,荣树便幻回了人形,懒懒披着衣袍,微微敞开,露出脖颈与锁骨,慢吞吞地走到桃花面前,倾身低头,对上她的眼睛。 荣树道:“记住,这便是麋鹿的样子。”他敲了敲她的脑袋,动作却很轻,像在轻斥,“以后别人问你最喜欢的兽类,除了凤凰与兔子,别忘了还要说麋鹿。” 那日他为她铸妖骨时,她疼得不行,荣树那时问过她最喜欢的兽类,她便答了凤凰与兔子,荣树还问,麋鹿如何? 那时她晕晕乎乎地说没有见过。 荣树便道,以后给她看原身。 桃花点头:“嗯,记住了。” 荣树揉揉她的头发:“不进去了,我走了。” 他转身,背脊笔直,很高,也有些瘦,却很宽阔。 桃花仰起头,喊:“师傅。” 荣树脚下停住,片刻,回了头。 远远的,小姑娘提着白色的裙摆,穿得很单薄,脸被冻得很红,长发挽了个松松的髻,覆了一层雪白。 她往前走了两步,缓缓跪下,弯下腰,嗑了三个头,一下一下,动作很慢,很重。 荣树木然僵住。 眼眶湿润,低下头颅,她又磕了三个头,声音哽咽,一字一顿道:“弟子择华,叩谢师傅大恩。” 话落,毫不迟疑,她用力将脑袋叩在厚厚的积雪上,久久没有起身。 三拜,九叩,是北赢最重的跪礼。 她抬起头,白皙的额头通红通红,有些微肿。 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去下跪磕头,可是忘记了?她是北赢的皇家公主,是妖族最尊贵的女子。 “弟子择华,叩谢师傅大恩。” 字字铿锵,她又重复了一遍,沉甸甸的。 弯下一身傲骨,她跪在了他面前。 荣树凝着眸子,看了她许久,方走过去,伸出手:“起来,地上凉。” 桃花说好,抓住了他的手。 他像训她,冷着脸:“以后别随随便便下跪。” 他从来不是善茬,不大发慈悲,也不多管闲事,而她所谓的大恩,不过是他的偏心。 只偏心她,无关任何。 所以,不用跪,她的膝盖,金贵着呢。 嗯,舍不得。 桃花笑,一点都不怕他冷脸:“没有随随便便,你是我师傅。” 荣树哼了一声。 “走了。” 他转身,唇角扬起,挥了挥手,漫步走进了大雪纷飞的十里梅园。 当初是他非要收她为徒的,如今得偿所愿,才恍然发现,原来啊,就是想这么牵牵绊绊着,一条线再也划不清楚河汉界了。 师傅啊。 也不错呢。 夜已深,雪鸟轻鸣,叫个不停歇。冬盛的雪,下得缠缠绵绵,没完没了着。 鸣谷守在明华洞外,已整整一日了,洞外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有地动山摇,太过风平浪静,他反而更放不下心来。 鸣谷在洞口来回踱步,还是忍不住小声喊了两句。 “妖尊。” “妖尊。” 没得到回应声,鸣谷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抬脚便要进去看个究竟。 “别进来。” 低哑的轻斥声,喊住了鸣谷的动作,他挠头踌躇不定。 片刻,徐徐脚步声传入洞中,闲庭信步般不疾不徐。 昏暗里,一双殷红的眸子骤然抬起。 洞口一抹光漏进来,拉了一道斜长的影子在地上,那来人便背着光,抱着手,嘴角噙笑:“我来看看,你需不需要收尸。” 凤青目光浓郁如墨,一团化不开的黑里,全是隐忍,脸部精致的轮廓紧紧绷着,大颗的汗顺着淌下。 一身白衣,污浊不堪,血迹斑斑。 他手里紧紧攥着匕首,刀刃上沾着还未干涸的血,衣袖卷起,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血。 满身刀伤,淌了一地血。 荣树一眼扫过去,数了数,足足十九刀。 这老凤凰,真下得去手。 荣树极尽调侃:“你这是要自我了断?” 凤青额头青筋凸显,声音极力压抑着,喘息粗重,他言简意赅:“我需要清醒。” 身体里蛰伏已久的那头魔时时刻刻都在伺机而动,等待蚕食他的意识。 再疼,也断然不能失去理智,片刻都不行,即便一刀一刀剜下去,即便将体内躁动狂乱的血放得一滴不剩。 “那你继续。”荣树一掀衣袍,席地而坐了,“撑不住了说一声,我给你个痛快。” 说完,他闭目养神,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耳力太好,他甚至听得见利器划破骨肉的声音。 这一刀,应该是割了动脉,血流声汹涌。 凤凰嘶鸣的声音,不休不止了整夜,这嗜骨钻心的疼,他得忍着,撑着,受着,也甘之如饴着。 鸣谷在洞外,老泪纵横,心疼得揪了心。 荣树在明华洞里,守了整整三天三夜。 “要是有一天,老凤凰驾鹤西去了,你跟我走吗?” “那我会殉情。” “蠢。” “弟子择华,叩谢师傅大恩。” 荣树想,他啊,估计不是来收尸的,也不是来给老凤凰痛快的,真是着了魔了。 大雪飘了四日才停歇。 黄昏时,阴云密布,无风,桃花抱着膝盖坐在听茸小筑的石阶上,吸吸鼻子,咽了一口冷风。 一等便是四日,桃花想,她可能被冻成冰雕了,脖子有点不大听使唤,麻木地动不了,她正要揉揉,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钻进了耳朵里。 “桃花……” 声线温润,如沐春风,瞬间驱散了这冰天雪地里的所有寒意。 桃花抬头望去,嘴角咧开大大的笑。 “青青。” 雀跃地喊了一声,桃花蹭得就站起来,起得太猛,一个趔趄膝盖就磕在了石阶上,她毫不在意地立马爬起来,踉跄着两条不太听使唤的腿跑过去,一把扑进凤青怀里。 用力搂住凤青的腰,她抬头,眼眶很红,却笑着:“你回来了。” 凤青低眸,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张合着。 他低声呢喃:“嗯,回来了。” 风吹,他身形微晃,下巴搁在了她肩窝里,身子缓缓软下,压着她一同倒在了雪地里。 “青青!” 眼皮很重,撑不开,凤青想摸摸她的头,想抱抱她,想告诉她不怕,却动不了,耳边恍恍惚惚有她害怕慌张的叫声。 是他的小姑娘,在唤他。 “青青。” “青青。” “……” 不知过了多久,密布的乌云飘走,露出半扇月亮,肆意地挥洒了半晌光华,便又被浓云遮了光。 “青青。” “青青。” 清脆的奶音反反复复叫着一个名字,带着几分害怕心慌的颤音。 凤青睁开了眼,看见了小姑娘红通通的眼睛,她趴在床边,窗缝漏进来的月光落在她身上。 “你终于醒了。” 桃花心有余悸,声音带着浓浓的鼻腔,只是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 凤青用指腹摸了摸她的眼睛,有些烫:“哭过了?” 声音嘶哑,凤青的唇回了几分血色,只是神色依旧憔悴,带着几分病态的柔弱与出尘。 桃花摸了摸他的脸,觉得她家青青好像又瘦了,咬着牙摇头说没哭,吸了吸鼻子:“你吓到我了。” 整整两个时辰,她怎么喊都喊不醒他,她怕得六神无主,哪里还记得哭,这会儿才后怕地瑟瑟发抖。 凤青哄她:“别怕。” 她还是怕,拉着凤青的手,埋头可劲儿嗅,可劲儿蹭,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兽。 凤青轻声安抚:“我很好,只是三天没有合眼,有些累。” 见他眼下青黛很重,脸色也很不好,桃花不敢再缠他,乖乖坐直:“那你再睡会儿。” 凤青伸手,抓着她的手:“陪我。” 声音又轻又软,带着病态的虚弱,像是撒娇。 桃花心软得一塌糊涂,立马听话地爬上床,麻利地钻到了凤青怀里,抱着他的腰,拍他的肩,有模有样地轻声哄他睡觉。 “青青乖~” 凤青笑,俯首在小姑娘肩上蹭:“好,我会很乖。” 听话得像只小奶兽。 桃花这才破涕为笑,两只手捧着凤青的脸,像个小老太太一般叮咛:“青青,你以后什么事都别瞒我,病了难受了,也要告诉我。” 凤青点头,说好。 她还说,郑重其事地样子:“我虽然不是大夫,妖法也不是很好,可是我会一直陪你的。” “嗯。” 大概是还病着,凤青有些有气无力的,娇贵又听话,不大像平日里的样子。 桃花觉得小心肝都软成一滩水了,凑上去,啄了一口凤青的唇角。 他笑,拂着她的脸要亲她。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目光盯着他的手腕:“怎么弄的?” 袖口上滑,凤青手腕上有一道一指长的结痂,伤口很深,干涸的血迹泥泞,横亘在整个白皙的手腕上,颜色特别突兀。 ------题外话------ 昨天二更了,别漏了 以后早上九点半更新。如果有二更,晚上十点半 062:和青青的亲热日常(二更) “如何扑倒禁欲的凤凰,急,熬夜等! 花满:别怂,就是干! 张大蟹:草坪很重要!要够大,够平,最好搞承包。 张小蟹:做个磨人的小妖精。 二白:撩!往死里撩!”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袖口上滑,凤青手腕上有一道一指长的结痂,伤口很深,干涸的血迹泥泞,横亘在整个白皙的手腕上,颜色特别突兀。 “树枝刮到的。”凤青泰然自若般将手抽回去。 桃花拽住,不放手,哼了一声,亲了亲他手腕的伤口,然后对着伤口一边轻轻地呼气,一边不满地嘟囔:“骗我!” 他自愈能力那么好,这伤口一夜都没有愈合,怎会是树枝刮到的。 凤青目光深深,看着她沉默了许久,轻叹了一声:“桃花……” 他不再说了,埋着头在她颈间蹭,像刻意讨好,摆足了服软的姿态,避重就轻地不再松口。 桃花一向都是个心软的姑娘,光看着凤青满脸病容,便没了骨气。 她佯装恼他,嘟着嘴埋怨:“青青,你不听话。” 说好不瞒她的,说好会乖的。 哼,流血流泪都只会自己吞的闷凤凰! 不过,她也不再问了。 所有不能言说的,都是未能愈合的伤口,她会很好奇,好奇结痂之下是什么样的利器所伤,可她舍不得撕开疤痕,会痛。 凤青如释重负般,笑道:“那你罚我。” 不听话,是要罚的。 桃花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那你给我亲。”她笑着说,“不可以躲。” 他失笑。 随即把她抱起来,翻了个身,让她压着自己,整个趴在他身上,便不再动了,眼里噙着柔柔的光。 桃花特别喜欢这个姿势,一低头,唇便落在了凤青脸上,她像只小奶猫似的,在他脸上到处舔。 凤青被她嘬了一脸的口水,却也不躲,由着她用湿漉漉的舌头乱来。 啄够了,桃花才凑到凤青唇边。 凤青特别乖,张开嘴,让她把舌头伸进去。 她磕磕碰碰地咬他的唇,不得章法却乐此不彼,开心地说:“青青,我好喜欢,亲得特别舒服。” 凤青:“……” 她邀功似的:“你呢,舒不舒服?” “……舒服。” 声音紧绷,双耳通红,当真是折磨。 桃花听了‘褒奖’,立马化身小奶猫,啃得更得劲了。 “……” 凤青沉默,只剩喉结滚动的声音。 小姑娘说要听话、要乖,他便随她胡作非为。 凤青恢复得很快,不过几日,便神色如常了,不过,桃花非要他再卧床几日,好让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一展她温柔贤惠的品性。 二白说,温柔贤惠没问题,能不能别熬汤?能不能别让她试喝? 她受不住! 十八师弟说,厨房也受不住。 考虑到凤青身体才刚恢复,鸣谷也劝桃花别再熬了,就怕继续喂下去,凤青会受不住。 桃花:“……” 全部绝交! 不过,之后桃花确实也没再熬汤了,她沉迷妖法不可自拔了。 冬盛已过,天略微转暖,听茸境的雪下得也没那么勤了。 梅园里,花香沁人心脾,还伴着似有若无的醇醇酒香,梅树下,一人,一壶酒,一张沉香木矮榻。 凤青曲腿而坐,放下酒鐏。 “出来。” 他话后,身后的梅树摇晃了一阵落花飘下,随着零零落落的梅花瓣,倩影一跃,便跳下了树。 是个模样妖艳的女子,生得甚为标志,也不生怯,大大方方走到凤青面前,福身行了个礼。 她道:“小妖见过凤青妖尊。” 声音百转千回,柔肠媚骨,好听得实在勾人。 凤青抬抬眸子,云淡风轻般:“哪来的小妖?” 小女妖笑得眸子弯弯的,指了指上面,说:“天上掉下来的。” “掉来我听茸境做何?” 她似思考,托腮沉吟了一下:“……勾引你。” 说完,她撩了撩头发,对着凤青抛了一个魅惑众生的笑眼。 十足的小妖精! 凤青晃了晃杯中的酒,一口饮尽,随手放下了杯子,杯子倒在了案桌上,淌出几滴酒水,清香萦绕。 他起身,走到那女妖跟前。 “怎么勾引,嗯?” 尾音微提,最后一个字,拖着懒洋洋的语调,语落,凤青长臂一伸,将她拉到了怀里。 那小女妖显然震惊到了,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 “你你你——”她瞠目结舌了老半天,面红耳赤地控诉,“你居然不反抗?!” 凤青笑,端起她的下巴,指腹点了点她恼羞成怒的脸,标志的模样一瞬便换了个样,只是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睛一模一样。 这小妖精,可不就是桃花。 刚学了幻颜术,正是玩心大的时候,捉弄完二白便又来凤青这嬉闹。 她倒天分好,不过练了十几日,学得像模像样,不止模样,连声音也能幻化个七八分不同,这楚彧的血统,果然异于常人。 凤青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玩够了?” 桃花像泄了气的皮球,好生气馁呀。 “你怎么认出来的?”她嘟着嘴,不开心,“连二白都被我骗过去了。” 她还以为她的幻颜术已经绝顶好了呢。 “不用认。”凤青拉着她坐下,将酒杯给她,倒了一小杯,他道,“我闻出来了。” 百米之外,她的气息都强烈得足以让他心神不宁,她的幻颜术,于他而言,确实收效甚微。 桃花也不气,笑嘻嘻地凑过去。 “青青。” “嗯?” 她眨着满怀期待的小眼神:“我已经学会幻颜术了,你要不要教我别的妖法?” 凤青小抿了一口酒:“想学什么?” 有备而来似的,她脱口就问:“有没有什么长生不老术之类的。” 凤青道:“没有。” 桃花肩膀一抖,好失望哦,青青有不死不老的凤凰心,可她没有啊。 凤青见她闷闷不乐,揉揉她的头发,伏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一句。 桃花听完立马就精神抖擞了,斗志昂扬地说:“好呀好呀,那我们什么时候双修,我都快等不及了!” 凤青:“……” 她不谙世事,也从不藏事,所有喜恶都摆在脸上,肆无忌惮。 还好,这胆大胡来的性子只在他面前明目张胆着。 他喊:“桃花。” “嗯嗯。”她凑过去,柔若无骨的身子靠着凤青。 凤青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喝下,清凉醇香下了腹,立马便烧灼起来,酒意上脸,微微泛红。 他嗓音克制而低沉,道:“你别引诱我。”他喉结滚了滚,“……我会忍不住。” 桃花眨巴眨巴眼,像是一脸茫然。 她发誓了,绝对不会供出花满二白张大蟹和张小蟹这一波献计的余党,都是她的军师,忠诚! “我一千岁了。”凤青说。 所以? 这次桃花是真茫然。 凤青勾着她的脖子,拉近,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现在还小,会受不住。” “!” 受、受、受不住? 她要是不想歪都对不起二白的悉心教导。 桃花呆若木鸡了,鼻尖全是凤青的气息,带着几分淡淡的酒香,她可能醉了,胆大包天就脱口而出了:“二白说得没错,青青你果然还是雏儿。” 凤青:“……” 这荤话,她倒学得快。 凤青红着耳尖训她:“以后别什么都问她,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好乖哦。 桃花笑得眼里桃花朵朵开:“那我问了?” 她眉眼弯弯,像只调皮的小狐狸。 凤青脾气好得一塌糊涂,笑道:“嗯,你问。” 本就惯着她,表明了心意后,他更是越发纵容,根本毫无底线可言。 鸣谷曾旁敲侧击地提点过,说这样不成,得有夫纲。 他倒不以为然,他听茸境不需要夫纲,妻纲也可以,他家的小姑娘,可以骑在他头上,为非作歹也没关系。 ------题外话------ 一宠我就卡文 我觉得,我只适合做个安静的后妈 063:老凤凰也不正经了(一更) “二白说我是搓衣板,好气哦! 哼,别欺负我,我以后可是有娘家的妖了!”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他倒不以为然,他听茸境不需要夫纲,妻纲也可以,他家的小姑娘,可以骑在他头上,为非作歹也没关系。 桃花便问了,有点害羞,声音细弱蚊蚋:“你喜欢波涛汹涌的小妖精?还是一马平川的小妖精?” 凤青:“……” 这让人猝不及防的妻纲。 见凤青愣着不回,桃花不淡定了,到底是小姑娘,即便二白时常言传身教,她还是面红耳热臊得不得了,咬咬牙,她抬头挺胸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你是不是嫌我小?” 二白昨天取笑她了,说青青不跟她去滚草坪,是不想被搓衣板硌得慌。 她严词反驳,说自己不是搓衣板。 二白毫不留情地嘲笑,说,作为一个新晋妖族,要敢于承认身体缺陷。 好气哦! 凤青:“……” 他又无言以对了。 他不说话,桃花便没底气了,又羞又恼:“青青,你怎么不回答?你是默认吗?” 二白说的对,凤青不跟她滚草坪,就是嫌她是搓衣板,前后三百六十无差。 突然好悲伤啊…… 她被打击到了,需要静静,垂头丧气地不想说话。 “桃花。” “嗯。” 小姑娘没精打采的,低头盯着自个胸前……真的是太悲伤了! 凤青无奈,托着她的下巴,低声地同她说:“你才七岁时,我便对你生了那样的念头。” 桃花眼睫颤动,抬起来,目不转睛。 他凉凉的指腹从她额头拂下,落在她抿得殷红的唇上,俯身,亲了亲她的脸:“桃花,你可能不知道,我远比你想象的要罪恶得多。” 他不是神佛,是魔。 觊觎着令他兴奋的猎物,像七百年前入魔的他闻到了血腥,会发狂,会丧失理智,所有潜伏体内的罪恶全部在蠢蠢欲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么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连骨头都占为己有。 多么可怕又荒诞的念头。 他端着她的下巴,目光相对,他问她:“会怕吗?” 她不说话,怔怔地看着他。 良久,她踮起脚,撅着嘴去亲凤青,动作很急,一下子就磕到他下巴了。 凤青下巴赫然就多了个牙印。 他愕然。 桃花身量只长到了他肩膀,踩在稀松的雪上,站不稳,便是踮起脚也只够到了肩膀,啄了几下都没碰到他的唇,她赌气地不动了,羞恼地说:“青青,你低头,太高了我亲不到。” 凤青浅浅地笑,依言便听话地弯腰低了头,把脸凑到她面前。 桃花一抬下巴,便含住了凤青的唇,怯怯的舌尖伸出来舔他。 她说张开。 凤青便张开嘴。 她说不可以动。 凤青便不动,让她把小舌头滑进嘴里,小狗似的乱舔乱咬。 她说停一下。 凤青便退了退,等她呼吸好了,便又凑上去,笑着说,还要。 她玩心大,胆子也大,喜欢同他亲昵。 凤青却不止是喜欢,而是上瘾,食髓知味,大概是体内的魔性作祟,他脑中甚至会闪过许多将她吞入腹中的念头。 她亲得舌头麻了,腿也软了,就一声一声喊青青。 凤青这才揽住她的腰,重重吻下去,不似她不得章法的玩闹,他总是会很用力,很激烈,缠着她的舌头发了狠的吸,啃咬舔舐,把她嘴里全部渡上他的味道,缱绻缠绵得像要把她吃进去。 不知餍足,还竭尽全力。 一个吻,也能勾起翻天覆地的情动。 凤青伏在桃花肩上,大口地喘息。 桃花骨头发软,没有力气,软绵绵地窝在凤青身上,舔了舔唇,又拱着身子把鼻尖凑到凤青唇边,用力嗅了嗅。 “你喝了很多酒?” “嗯。”凤青笑,眼里含情,覆了一层水光。 这情动后的模样,不似平日里的清冷,添了几分媚态,着实勾人。 桃花仰着头,便痴痴地瞧他,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凤青轻笑着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轻吐气。 “我醉了。” 声线迷离,带着酒后的沙哑,微醺。 三个字方落,他抱着她,倒在了雪地里,她躺在皑皑白雪上,他俯身便噙住了她的唇,没完没了地耳鬓厮磨…… 凤青爱酒,爱茶,爱黑白棋子与绯色的梅。 哦,从今往后,他嗜她成瘾。 “啧啧啧。” 千里之外的某棵树上,某人伸长了脖子,瞪大了视力顶好的眼睛,托着腮,好一番咋舌:“啧啧啧,战况堪称激烈啊。” 冷不丁—— 冷冰冰的声音:“你真无耻。” 二白:“……” 真是隔三差五就听见这句话呀,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好吗? 她猫着腰跳下了树,哼唧了一声,不服气地说:“我又怎么了?” 对方看都不看她,一副‘你很无耻我不屑多看你一眼’的嫌弃表情:“昨天你教师姐的我都听到了。” 不就是教了她几招快速生米煮成熟饭的骚操作吗,至于说她无耻吗? 二白装傻充愣,东张西望着回嘴:“我教了她什么?” 流零凉嗖嗖地看她。 又不吭声! 这感觉就像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还带反弹的,二白心里那叫一个堵,白眼翻起来:“你倒是说啊,我怎么就无耻了?” 流零用眼神瞥她,那眼神,赤、裸、裸四个字——无耻之徒。 嘿,还盖棺定论了是吧。 二白觉得她要再不无耻都对不起这只孔雀的‘寄予厚望’的目光了,想什么干什么,两只爪子一把勾住了少年精瘦的腰,就摸上去了。 她笑得流里流气:“这样?” 对方面不改色。 就不信了! 二白一踮脚,在少年嘴上啃了一口,颇为挑衅地斜眼少他:“还是这样?” 某人依旧是面——无——表——情。 “……” 这就打脸没意思了,二白撇撇嘴,松手后撤。 手腕突然被抓住—— 她倏地抬头,还没看清楚对方的表情,手被攥着用力一拽,整个人往一个硬邦邦的怀里撞了,她眼冒金星,只觉得天旋地转,风在耳边呼啸,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巨大的阴影便笼了下来。 咣! 后背狠狠撞了下去。 二白疼得龇牙咧嘴,磨牙腹诽:瞬移好了不起啊,瞬移好就能随便把人往床上按?还有,这床真特么硬! “你——” 瞳孔募地一滞,二白话还没说完,流零就压上来了,双腿直接扣住她整个下半身,他抓着她的手蛮力就按在了床上。 “……” 嗷呜!好一波骚操作! 二白瞪着眼睛安静如鸡了,傻愣愣地看着一张美人脸越凑越近,他唇角勾起:“试试?” 从来不笑的美人,一笑,娘呀,美得简直犯规! 这孔雀怎么突然开屏了?居然还玩霸王硬上弓?果然面无表情刻板老实都是假象!二白敢肯定这是一只腹黑凤! 这是撩人不成,反被撩了? 简直奇耻大辱!久经花场纵观古今春宫的某鸟不服了,蹬了蹬腿,横着眼嚎:“来呀,谁怕谁!” 嚎完,她一个勾腿,纵身一扑,就把对方给按下去了,狠狠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老娘今天不办了你,就不算好鸟!”翻身在上的某鸟用眼神,凌迟他!蹂躏他!亵玩他! 对方仍旧雷打不动地面无表情,不过,用鼻腔哼了一声蔑笑。 随后—— 在她思考怎么一震雄风的时候,一只手攀上了她的腰,顺着她腰窝的软肉一路慢慢滑到了腰带上,手指轻捻慢挑轻轻一扯—— 二白浑身一哆嗦,一个鲤鱼打挺,就没出息地往后仰倒下去了。 “咣——” 一声巨响,伴随一声哀嚎,只见滚到地上的某鸟揪着散开的腰带扭头就跑,踉踉跄跄地落荒而逃了。 榻上的少年扬唇,笑了笑,道了句:“纸老虎。” 再说那夹着尾巴灰溜溜跑出去的某人,正在屋外的雪地里满地打滚,捶胸顿足仰天大骂:“削丫的,出息!出息!” 当年闯荡江湖一晚上叫十个小官儿唱曲的霸气哪去了?当年对着典藏版春宫小黄书指点江山的风流哪去了?当年浪天浪地调戏良家妖男围观草坪现场版的放荡哪去了?当年教唆桃花别怂就是撩的威武哪去了? 都被狗吃了! 怎么就怂了!一世英名,尽毁啊! 二白躺在雪地里槌胸蹋地,仰天长叹啊。 翌日,冬阳初晴,是个极好的天气,宜出门会客。 这不,听茸境就来客了。 “妖尊。” 凤青满面春风,煮着清茶,唇边的弧度都比往日扬起了不少。 老人家心情不错啊。 鸣谷便大胆道了:“智悦妖主家的夫人又带英凝妖女来求医了。” 这英凝啊,段数就是太低了。都多少年了,除了问医求药就不会换个别的理由,难怪,同样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却是桃花小公主,英凝倒好,骚扰了多少次了,妖尊老人家估计连她是个什么品种都不知道。 不出意外。 凤青道:“不见。” 鸣谷刚要游说。 凤青又道:“我毛绒族群不服。” 鸣谷嘴角是狠狠抽了一下:“妖尊,鸣谷都说多少遍了,智悦妖主家这个英凝是飞禽,飞禽!” 几十年了,来了没几十次也有十几次,而且人家上个月还刚来过听茸境求药,怎么就连人家什么品种都还记不住,好过分啊! 凤青‘哦’了一声,兴致缺缺地挥挥手:“打发了。” 打发了…… 又是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又不是野猫野狗,智悦妖主家的宝贝药材也没少送啊。鸣谷支支吾吾:“毕竟是智悦妖主家的,也不好——” “青青。” 鸣谷的话被刚从屋外跑进来的小丫头打断了。 “青青。” 桃花跑到凤青后面,抱住他的脖子娇娇软软地喊:“青青。” “嗯?”凤青回头,极其自然把小姑娘抱到腿上。 鸣谷低头,老脸一红,诶,他家妖尊老人家也是越来越老不正经了,以前那个克己复礼清贵出尘的仙儿哪去了。 桃花与凤青挤在一张椅子里,仰着小脸:“你陪我回大阳宫。” 凤青说好,回头,又对鸣谷道:“英凝妖女那照实说。” 鸣谷脑袋轴了一下,没听明白:“说?说什么?” 凤青语气不急不缓,平而静气:“我要陪桃花回娘家,没有闲暇时间问诊。” 鸣谷:“……” 桃花:“……” 鸣谷觉得,就‘娘家’两个字,应该就是几十年来最顶用的打发理由,估计,英凝妖女再也不会来听茸境问诊了。 三日后,凤青陪桃花回‘娘家’了,没有回大阳宫,而是直接先去了折耳兔族,原因无他,就是那只小兔子,又摊上大事儿了。 桃花甚是感慨,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题外话------ 这几天可能都会两更,早上九点半,晚上十点半,别漏看了 另外,桃花原型是人,只是有妖骨。 064:越发病态的独占欲(二更) “哦,原来青青也会吃醋啊。”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甚是感慨,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事情是这样的,十六年前,折耳兔族的菁云妖尊和银狐兔族的青柠妖女定了亲事,这段婚事原本两家大人都十分乐见其成的,可惜天不从人愿,花满的红兔子菁云大伯爱上了人族女子紫湘,二话不说便去退了亲,后来紫湘逝世,菁云便追着紫湘的转世去了人族,这青柠妖女是说什么也不娶了,可这青柠又一门心思扎在菁云身上,剃了头放话说终身不嫁。 好端端的一个良家小妖女,就这么注孤生了。 这件事总归是折耳兔族欠了银狐兔族一个公道,所谓欠情还情天经地义,本来是要父债子偿的,可菁云膝下无子,折耳兔族就只有花满这一个孙辈儿。 真是……刚刚好啊。 银狐兔族族老六十年前,老来得女,生了个小妖女唤钟柠,也就是青柠的胞妹,因着是老来得女,银狐兔族的族老很是宠爱,着实把钟柠惯成了小女纨绔,光是纨绔不打紧,毕竟这银狐兔族身份地位也摆那里,最主要是,这小女纨绔她不好男风,就喜欢漂亮可人的小妖女…… 钟柠妖女这毛病在妖都也不是什么秘密,是以,钟柠一直待字闺中,七十二族的男妖们没一个想娶的。 是以,银狐兔族的族老便搬出了十六年前那件婚事,非要折耳兔族给个说法,扯着扯着就把折耳兔族唯一孙辈儿的花满给扯出来了,银狐兔族族老一个板上钉钉,便要将钟柠许给花满当夫人,这钟柠可足足大花满五十多岁啊,按辈分还得喊一声姑姑呢,而且钟柠不好男风,折耳兔族当然不愿意了。 银狐兔族就让步了,说可以让钟柠当妾,只要嫁过去了,当个摆设都问题,聘礼也不用,嫁妆直接抬一百零八抬,而且搬出了当年的婚事继续施压。 于是乎,折耳兔族就为了这一百零八抬嫁妆……啊呸,是为了当年的人情债就把花满给卖了。 说是半个月后直接把钟柠抬去花满房里当摆设,花满当然不同意,上房揭瓦绝食抗议了三天,不顶用啊,上天入地也逃了好几次了,次次都被抓回来,花满小兔子实在没办法了,就八百里加急把桃花搬来当救兵了。 花满一见着桃花,就跟见了亲人似的,激动地要扑过去。 “胖花——” 桃花手臂一伸,撑开老远的距离:“别过来。” 花满:“……” 这种毫不掩饰的嫌弃,扎心了! 桃花‘含羞带怯’地回头看了凤青一眼,便又‘冷酷无情’看向花满,义正言辞地说:“公母授受不亲,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有了一起滚草坪的‘奸夫’就忘了一起上刀山下火海的‘兄弟’,花满心里那个凹凸不平呀。 他极其不爽,酸溜溜地说:“现在跟我说公母授受不亲了?你以前跟我一起脱光在张大蟹家的湖里摸鱼钓张张小蟹的时候怎么不说公母授受不亲了!” 谁年少的时候不干几件蠢天蠢地的事,这只口无遮拦的兔子! 桃花顿时炸毛了,正义凛然地辩驳:“你胡说!我才没脱光!”挑了挑眼角,一个劲给花满打眼色。 别胡说啊,家里人在啊…… 呵呵。 花满抖了抖眼角,冷笑:“你是没脱光,你还留了条小亵裤。” “……” 桃花猝。 这样子的妖应该会没朋友吧。 桃花狠狠剜了某只一点眼色都不会看的兔子,眸子一转,乖乖巧巧地喊凤青:“青青。” 小姑娘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脸上写满三个大字:我很乖。 凤青神色自若,不像生气,过来牵她:“桃花,随我回去。” 桃花有点懵:“可我才刚来。” 凤青说:“你今日的功课还没做。” 桃花继续懵。 她怎么不记得还有什么劳什子功课要做。 她态度端正,是个乖巧懂事又贤惠的姑娘:“做什么功课啊?” 凤青道:“抄写《女则》。” 桃花:“……” 曾几何时,她天真地以为像青青这等清贵出尘的高岭之仙是不会做这等拈酸吃醋的事来的。 嗯,她错了,错得甚是离谱。 昨日,来妖都城的路上,她就随口夸了一句街上摆摊卖玉的那只红鹤毛发生得漂亮,结果青青一路上都不亲她了,闷闷不乐了很久。 更何况是脱衣服摸鱼这等不堪回首的往事。 桃花决定,先安抚好青青,和满满绝交一天再说。 “满满,银狐兔族家的钟柠小姐姐肤白貌美嫁妆多,你就娶了吧。” 花满:“……” 说好的有福同享有事一起搞呢?说好的放心都帮你搞定呢? 桃花乖乖跟着凤青走了,留花满形影单只地站在他家门口吹冷风,真是一次不愉快的会面。 这件事,还没完。 桃花在昭明殿里一边抄写《女则》,一边问候花满那只兔崽子一百遍。 手好酸。 桃花扭头:“青青。” 凤青给她续了一杯茶,示意她继续。 她撒娇:“青青。” 每每这个时候,凤青都是不好哄的,即便他平时十分纵容她,可醋坛子要是翻了,能酸死人。 比如那只毛发很漂亮的红鹤。 桃花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家青青醋起来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君子如玉温文尔雅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除此之外,还特别缠她,很喜欢亲昵。桃花想,她家青青在隐居听茸境之前,在还是少年无邪时,在还没有历经腥风血雨前,一定不是世人所见的这般冷清孤傲的凤凰,而是在她面前的这个样子,是只可爱善良又纯情黏人的凤凰。 便也只有她一人,能见凤青这般最纯粹的样子。 “青青~”小姑娘掐着娇娇软软的嗓音,撅着嘴可怜兮兮地说,“我手疼。” 凤青还是不开心。 桃花放下笔,把沾了墨水的手递过去,糯糯地抱怨:“是真疼。” 吴侬软语,她很会乖巧示软。 凤青明明知道的,还是次次都被她弄得心软心疼,轻轻吹了吹她的手,说:“以后不准了。” 桃花挣扎了一下,小声地为自己辩驳:“那时候我才五岁,身子还是小搓衣板。” 而且,还不是满满怂恿的,说扭扭捏捏就怂了,然后她便硬气地扒了自己在湖里摸了一条好大的鱼。 不过,后来哥哥知道了,说不成体统,把满满给狠狠揍了一顿。 凤青捏了捏她手背的软肉,轻斥她:“你七岁时,也是搓衣板,还不是照样让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低了头,凤青就不再说了,露在外面一截白皙的脖子有些红了。 桃花见了,特别欣喜雀跃,故意坏兮兮地问:“让你怎样?” 凤青不言。 她就伸手去戳他有些发烫的脖子,缠着他的目光嬉闹个不停:“嗯?怎样怎样?” 小姑娘,就是不知道怕!逮到机会便闹腾他。 抓住她的手,凤青无奈:“别闹。”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哄,“乖。” 嘿,他爱吃醋,还会害羞。 这才是凤青,越发有了烟火气,桃花喜欢极了他这个样子,抱着他的脖子就不撒手,把手上的墨水蹭他身上。 “青青,我不想抄了,我要吃桂花酥。” 凤青总是不许她晚上进食。 不过,次次他都会妥协:“快睡了,不准多吃。”然后便唤了妖侍去取。 她笑眯眯地说好。 凤青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神情立马严肃了,扶着她的腰坐好:“那只兔子也脱了?” “……” 怎么又绕回去了,诚实如桃花,愣愣地点头了。 凤青眉头一蹙:“脱光了?” 坦白从宽,她弱弱地继续点头。 凤青把她放在椅子上,不抱她了:“还没抄完,继续。” “……” 此刻问候兔子一百遍!渣兽! 桃花瞟了一眼那本厚厚的《女则》,底气不足地挣扎:“那桂花酥呢?” 凤青把笔递给她:“会积食,别吃了。” “……” 此刻再问候兔子一百遍!渣兽渣兽! 桃花接过笔,默默地受着‘家规’。 凤青给她研墨,一点偷懒的机会都不给,突然云淡风轻地道了一句:“我想拔光那只兔子的毛。” 真的,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跟开玩笑似的。 可桃花知道的,她家青青从来不开玩笑的,那他一定是真心想拔了满满的兔子毛的。 这事儿可就大了,桃花手上的笔抖了抖,墨水花了,她委婉地仗义执言了一下:“你毛绒族群不服,会长疹子的。” 凤青不咸不淡地:“我可以用药毒他。” 桃花拿笔的手狠狠一抖,宣纸都给戳破了,终于切身体会到鸣谷爷爷的话了:妖尊他老人家啊没很多喜恶,可但凡他有几分兴趣的,别的妖碰都不准碰一下,比如他最宝贝的那副玉子棋,因为太钟意,便深埋在了雪山里藏着。 凤青对自己的所有物,向来都是极致绝对的占有,尤其是对桃花,兴许之前还会克制,而之后……鸣谷也曾道,这种独占欲,只会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像直根在身体里的业障,是会自己修炼茁壮的魔,会无穷无尽地占据更多。 桃花对这一番话,有些似懂非懂,总觉得鸣谷爷爷话里有话,又藏了几分难言之隐,她怎么都推敲不出来这一番‘修魔论’,不过,她同样喜欢对她这样锱铢必较的凤青。 她觉得二白说的更对,风月里的计较,都是情趣,风月里的偏执与独断,也是情趣。 “青青。”桃花凑过去抱凤青,乖巧得不得了,主动认错,“是我错了。” 就算鸣谷爷爷说的都对,也没关系,她家青青,特别好哄的。 凤青推了推她,没推开,便任她抱着了。 “你没错。”他似乎还是有些意难平,说,“是那只兔子的错。” 对于脱得只剩亵裤的这件事,看来他是很耿耿于怀。 桃花抬头,目光缠着他的。 “青青~” “青青~” 她故意软着嗓子,要他消气。 凤青不理她。 她就凑上去亲他,啃他的唇。 他躲了一下,就一下,然后便乖乖不动了,让小姑娘在嘴上乱啃,像舒服又像不舒服的闷哼了一声,然后弯下腰,把唇凑近她,让她亲得更方便。 桃花得逞地笑了。 看吧,她就知道,凤青特别好哄,亲亲抱抱就会特别听话。 桃花便更卖力地啄他,像小鸡啄米,一下一下密密麻麻的,凤青显然觉得不够,把她抱到腿上,托着她的下巴,用力汲取她唇齿间的气息。 怀里的小东西不听话,往后躲,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说:“不给亲。” 凤青眸子湿润,不满地皱眉:“桃花……” 声音有点哑,好像有点委屈似的,凤青盯着怀里的人儿,眼神滚烫。 他俯过去,要亲她。 桃花继续躲,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还下毒吗?” 凤青犹豫纠结了很久,摇头,然后凑过去亲。 她还不给,眯了眯眼角:“《女则》呢?” “不抄了。” “桂花酥呢?” 凤青盯着她的唇:“给你吃。” “还生气吗?” 他摇头。 哪里气得起来,本就是他魔性未除,越发克制不住这样近乎病态的占有欲,是他无理取闹在先,何况,她百般讨好,何况,他对这种耳鬓厮磨简直上了瘾。 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他说:“我以后尽量理智,尽量都听你的。” ------题外话------ 在一起后,凤青性格的转变,越来越独占,跟他体内魔性有一定关系,后面会讲 如果不喜欢这样黏人的凤青,忍着! 065:兔子又搞事情(一更) “再次强调,满满是渣兽!”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他说:“我以后尽量理智,尽量都听你的。” 听听,多乖哟。只有她能见到这样食尽烟火的凤青,没有高居神坛,而是对她低下了头颅。 桃花喜滋滋得不得了,抱着凤青就蹭,笑眯了眼:“青青,你最最最好了。” 毛茸茸的脑袋,蹭得凤青脖颈发痒,他扶着她的肩。 他低声哄:“乖点,别乱动,我要亲你了。” 他啄了啄她的唇,耐心地轻舐。 桃花很乖,不动了,睁着眼睛眨巴了两下,一脸好奇:“为什么不能动呀?” 凤青咬她的嘴角,不说话,呼吸很烫,怀里的小姑娘一点都不老实地拱来拱去:“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凤青直接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把她亲得气喘吁吁之后,他道:“……有反应。” “……” 小家伙呆了一小会儿,随后—— 她可劲儿可劲儿地动!使劲儿使劲儿地蹭!二白教了,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翻身压倒的机会! 凤青被她折腾得面红耳赤呼吸不畅了,趴在她肩上,喘个不停。 她闹腾够了才老实了,窝在凤青颈窝里玩他的头发,耳边是他又乱又急的呼吸声,不解地问:“青青,为什么要等到及笄后?” 她知道,分明动情了。 二白可还说了,一千年没尝过腥的人,自控力会很薄弱,而且最容易食髓知味。 凤青轻喘,喉咙干涩,他追着她的唇,想再亲亲她,想尝她唇齿里的清甜。 “《妇经》上说的。”他心不在焉地应着。 桃花好奇心起了,顾着说话,躲开凤青的亲昵。 她问:“《妇经》是什么书?” “医术。” “写女子的?” “嗯。” “那是治什么——” 凤青喉咙轻咽:“别说话了。” 小姑娘将十万个为什么吞回肚子里,闷闷不乐地问:“我很吵吗?” 凤青摇头,端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动了:“先让我亲完。” 说完,他将她所有的话,全部吞入腹中。 桃花被亲得七晕八素,想,到底多久算是亲完? 这夜,凤青留宿在桃花的昭明殿。 翌日,方过辰时,楚梨花就来昭明殿堵人了。 “你们睡一起了?” 少年眼里,如沐寒风,眼刀子直往凤青身上飞。 凤青似乎像是没睡好,眸眼惺忪地应了一声‘嗯’。 语气不咸不淡的。 这一看,就是惯犯! 梨花磨了磨牙,少年独有的嗓音压到最低:“那你还这么明目张胆从她寝宫出来!” 凤青道:“为了让你看到。” “……” 这只老凤凰一定是故意的,他们一家都不同意,老凤凰这就明目张胆地诱拐、堂而皇之地采撷,简直是逼人太甚! 大抵因为昨日不太愉快的会面,尤其是那一桩儿时脱衣服摸鱼的不堪往事,凤青不乐意桃花再与花满‘厮混’了,说花满会把她教坏,这一点,凤青和楚梨花倒是一拍即合。 这怎么行?桃花可是花满的后备军呀,于是乎,花满约了桃花在大阳宫后花园再次‘地下会面’。 花满一等就是老半天,烦躁得不得了。 “满满。”声音掐着,不知是谁喊的。 花满嘴里叼着根草扭头,就看见一个头戴斗笠、面覆黑纱、身披长袍的活物一边张望一边移动,神经兮兮搞得根地下奸党似的。 他吐了嘴里的草:“你谁啊?” 深度伪装的桃花:“……” 花满不耐烦:“报上名来。” “……我桃花啊。” 听这声音,像。 花满瞅她:“你毁容了?” 桃花扯掉面纱,嘴角一抽,拿眼剜他:“你才毁容了。”她四处瞄,见没闲人,才取下斗笠,说,“你妖骨不正,我家青青让我少跟你往来,我可是冒着抄《女则》的风险来的。” 她一副‘快夸我仗义’的表情。 花满只觉得恨铁不成钢,怒其不争地问:“你就那么听他的话?” 桃花立马点头,那当然! 夫管严! 花满赤裸裸地嘲笑她:“出息!” 桃花反驳:“我觉得青青说得特别对啊。” 北赢妖骨最不正的,花满排第一,除了二白,没人敢排第二。 小兔子被她的话堵得心肌梗塞了,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嚎:“别废话,干不干?” 他这一副江湖大佬的做派,桃花不是第一次见了,她犹豫了:“你别太乱来,我现在是有家室的妖了。” 花满拍着胸脯保证:“胖花,你放一百个心!” 事实证明,花满不仅是北赢妖骨最不正的妖,还是搞事情最不靠谱的妖。 本来说好兵分两路,花满领几个貌美的小女妖去勾引钟柠,桃花带着众位大臣和兔族的族老们来抓奸,最好是抓到钟柠团战众女妖的劲爆场面,这等玩法,即便是在没什么贞操观的北赢,也是特别丢份的,这样折耳兔族就可以借此退婚了,总之,花满的算盘是打得特别响亮,还拉了张大蟹来做后援。 到了约好的时辰,桃花以嘴馋的理由,支开了凤青,拉了自家哥哥和几位妖主大臣们去妖都城最大的曲艺楼吃糯米团子,然后,状似无意地推开了一间只对权贵家开放的厢房。 然而…… 被抓奸的成了花满,而他的‘奸夫’成了梅花酥,两人正一上一下滚作一团衣衫不整。 抓奸的桃花:“……” 抓奸的众位大佬:“……” 梅花酥一扯床帘,遮住了两人的身体。 桃花回过神来,揉揉眼睛:“兔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某兔子在上,脑袋埋在梅花酥胸口,头都没抬一下,睡死温柔乡。 桃花:“……” 这算是哪门子的事? 且看半小时前…… 张大蟹刚干了一票,兴冲冲从外面回来,就看见自家傻弟弟趴在门前,撅着屁股。 张大蟹走过去,踢了一脚:“张小蟹,趴地上做什么?起来,当大佬的不能趴下!” 这话是花满大佬教的。 张大蟹觉得花满大佬说什么都对,敬佩之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张小蟹爬起来,虎着一张娃娃脸奶声奶气地回:“打弹珠。” 张大蟹一看,地上几颗玉珠子,成色还不错。 “哪来的玉珠子?”张大蟹问。 张小蟹愣头愣脑,像隔壁家地主的傻儿子,说:“你屋里有个镶满了玉珠子的酒杯,我从那上面抠下来的。” 张大蟹一听,急眼了。 “你抠了多少颗?” 张小蟹数了数地上的:“一二三四五,”再看看手上剩下的,说,“八颗。” 张大蟹嘴角狠狠一抽,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嚎了句‘老大呀’,然后拔腿就往外跑,正巧,路上碰上了梅花酥。 他们这一帮成日里野天野地的小崽子里,桃花是头目,花满是军师,梅花酥就是护法,就数她妖法最好了,张大蟹正六神无主呢,见着她就跟见着了亲人似的。 张大蟹哭丧着脸说:“梅花酥,我老大要被小妖女们玷污了。”他一脸快哭了的表情,“老大节操没了,我也就快要被老大打死了。” 梅花酥本是要去牧獒犬族请天化妖主去曲艺楼赴桃花公主设的宴,便停下来了, 梅花酥皱皱眉:“别嚎,好好说话。” 张大蟹抓了抓后脑勺,详详细细说来:“我给了老大两个杯子,八颗玉珠子那个泡了鱼春草,四颗玉珠子那个没泡,我跟老大说玉珠子少的那个没毒。”张大蟹怒其不争,“可张小蟹那只傻叉把八颗珠子全抠下来了。” 梅花酥听闻皱了眉头。 又是那只兔子在搞事情,而且好像还搞砸了。 “继续。” 张大蟹继续说:“老大从我屋里拿了杯子去邀钟柠喝小酒去了,还备了八个漂亮的小女妖助兴。”顿了顿,“他说要把钟柠药了,然后给八个小妖女挨个滚。” 张大蟹生无可恋了:“杯子搞错了,就怕被药的是老大,小妖女们会挨个玷污他的。” 听完,这下梅花酥的脸彻底沉了。 ------题外话------ 就说甜不甜,苏不苏,狗粮腻了没,要不走剧情? 老规矩,二更晚上十点半。 066:我们成婚(一更) “大刀向兔子砍去!”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杯子搞错了,就怕被药的是老大,小妖女们会挨个玷污他的。” 听完,这下梅花酥的脸彻底沉了。 转身,她便消失在街口,留一缕风刮过。 张大蟹:“……” 这妖法!大佬啊! 曲艺楼天字号厢房,房门紧闭,突然,咣的一声,被一脚踢开,门窗震了三震,屋里的人显然被惊了一跳。 屋外路人听闻声响,便往里瞧了一眼,只见一屋子的女妖,唯一一个公的,正躺在紫纱流苏的榻上,门口还有一个,看背影挺窈窕,只是气场莫名让人胆战心惊,就不知道是个…… “咣!” 门又关上了,路人摸摸差点被震到的鼻子,快步走了。 屋里,女子道:“全部滚。” 声音极其粗砺,因为用力,甚至有些嘶哑,女子一身黑衣,来势汹汹。 模样倒是生得俏,气场却像个女阎王,一看便来者不善,正是梅花酥。 屋里几个女妖有坐着的,有站着的,还有躺着的,燕瘦环肥各个都生得貌美,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风情。 那只兔子,是砸了血本了,倒好,钟柠没享用,他自个儿先捡漏了,梅花酥死死盯着趴在榻上哼哼唧唧的某只兔子,压不住眼里冒了三丈的火。 “你又是哪儿冒来的?” 说话的那女妖,穿了一身纱衣,倩影窈窕,里面的光景若隐若现,十分撩人,只是,眼神颇有些不善。 这屋里几个都是花满找来伺候钟柠的,却不想闹了个乌龙,那她们也不介意将错就错,谁不知道整个妖族,最数白灵猫族与折耳兔族的男人钟情,妖族的女子哪个不想嫁,何况是如此高枝儿的大族。 “呵。” 一声娇媚轻笑,坐于榻旁的那个女妖,手已缓缓攀上了榻上少年的背,媚眼如丝地凝了凝眸子:“小妹妹,吃独食可不好。” 独食? 铿的一声,梅花酥拔剑,直直劈下。 只闻一声尖叫,那婀娜多姿的美人,便身子一软,倒地呜咽,抽搐了几下,露出了原形。 是只黄鼠狼。 顿时,屋里貌美的女妖们全部花容失色了,都是些道行不深以色侍人的风尘女妖,哪里见过如此暴力,各个吓白了脸。 收了剑,梅花酥抬眼:“不想被我打成原形,就立刻滚。” 一句话落,呆若木鸡的女妖们顿时作鸟兽散,脚下生风,逃之夭夭。唯有一个例外,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梅花酥这才注意到此人,不论是衣着,还是气度,都不像风尘女妖。 她倒不怕,直勾勾看向梅花酥:“抢了我的夫婿,我得知道是谁。” “赤练营,梅花酥。” 她笑了笑,目光如炬,道:“我是钟柠。” 视线相撞,她大喇喇地看了梅花酥许久,才不紧不慢地出了厢房,还顺带关上了门。 传闻银狐兔族钟柠喜好女风,行为大胆纨绔,果然不假,怕是也只有她这般的女妖还能镇定地坐在屋里,看着自己未婚的夫婿和八个女妖滚成一团,没准,她还会前去来一波混战。 梅花酥走到榻旁。 “花满。”她喊。 对方应该是不舒服,面红耳赤的,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哼唧呻吟。 梅花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醒醒。” 一碰,她才发现,真是滚烫得不得了,看来这泡了鱼春草的酒没少喝,还好,衣衫完整,药劲儿还没出来。 她加了两分力道,推他:“花满,你——” 榻上的少年突然翻身,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扯把人带到了榻上,他立马像只八爪鱼一般缠上去,手脚夹住,嘴里咕哝:“好热,给我脱衣服。” 他整个身子,烫得厉害。 这是药效发了。 梅花酥被他压在下面,她并不动,腾出一只手拍他脸,声音沉得嘶哑:“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欲火上脑,他根本睁不开眼,涨红了脸,本能反应地吞咽,扯了扯领口的衣服,嘟嘟囔囔个不停。 “热。” “给我脱。” “好渴。” “小爷快热死了。” 他梦呓似的,压着怀里软乎乎的身子,寻着本能,来回扭动磨蹭,眼睛眯了一条缝,水汪汪的,胡乱扯动的手突然碰到了一处清凉,便往那处钻了。 梅花酥抬头,眼睁睁看着那只手钻进了她的衣领,眼神凝住,纠结了很久,还是放下了抬起来的左手。 压在上面的少年折腾得气喘吁吁,觉得不够似的,舔了舔干涩的唇,大力地扯自己的衣服,嚷嚷说:“张大蟹,快给大佬脱衣服!” 梅花酥:“……” 一盏茶的功夫后,厢房的门被推开了。 以桃花公主为首,后面跟着小尊上楚梨花,还有一众大臣妖主,各个目瞪口呆地看着榻上衣衫不整抱成一团的两只,男上女下,一个脑袋正埋在女子胸前酥软里。 即便是妖风开放的北赢,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给惊到了,尤其是折耳兔族的沂水妖主。 这小兔崽子! 桃花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兔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然后,某只兔子在上,正睡死温柔乡,四只蹄子全部缠在梅花酥身上,两人外衣都撕成了渣渣,被扔在了地上,还好抱得紧,除了白花花的背和光溜溜的肩之外,什么也瞧不见。 这战况,有点惨烈。 梅花酥伸手,扯过紫色床帘,便盖住了两人的身体,推了推身上那个。 然后,某只兔子雷打不动,埋头在梅花酥的胸前,那香艳场景,惊得桃花目瞪口呆。 这抓奸的场面,顿时尴尬了。 一众围观群众看也不是,避也不是,眼观鼻鼻观心,时不时拿眼打量小尊上,察言观色着,又忍不住看看折耳兔家和银狐兔家的当事人。 沂水面不改色,心里盘算着:回去弄死这兔崽子。 银狐兔家的佟参族老可就没那么淡定了,脸都绿了。 “沂水。” 小尊上发声了,就等这位主子了。 沂水施施然上前,镇定自若:“臣下在。” 楚梨花瞥了一眼地上的碎衣裳:“择日,准备聘礼。” 白灵猫族有人族血统,不同于妖风开放、贞操浅薄的一般族群,白灵猫楚家素来推行一夫一妻,楚猫妖继任妖王之后,北赢风气也越发趋近人族,虽然相约滚草坪的还是不少,可到底没以前那么明目张胆了,如今亲自撞见了,自然是不能不管。 这赐婚,也理所当然了。 沂水应道:“是。” 银狐兔族的佟参族老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了:“尊上,这,” 楚梨花抬眼看去:“有异议?” 到手的女婿,就这么给截胡了,难道不应该有异议? 气压太低,佟参族老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到嘴的辩驳生生胎死腹中了,咬牙含泪道:“臣、臣不敢,全……全凭尊上做主。”心里,在滴血啊! 楚梨花给了个不冷不热的眼神:“沂水。” “臣在。” 他沉凝了一下,若有所思,问道:“迢光大妖家的章余小公子可有婚配?” 章、章、章余!佟参一口老血瞬间涌到了喉咙,只听见沂水处变不惊的声音,说:“尚未有婚配。” 佟参整个妖都不好了,泪目地看向少年主子,见他唇角微牵,道:“郎才女貌,本王觉得甚好。” 佟参族老一口老血已经到嘴里了…… 甚好? 迢光家那个,好男风,往死里浪。 他家这个,好女风,往死里玩。 这两凑一堆儿,那场面……噢,不能想了! 佟参皮笑肉不笑,心肝脾肺惧颤,颤着声儿道:“……尊上所言极是。”含血含泪补充,“甚好甚好。” 楚梨花不瘟不火,淡然冷漠:“那便择日子吧。” 佟参咽血擦泪:“是。” 这简直是强买强卖啊! 板上钉钉,这两家的婚事,就这么给定下了,尊上小主子定的,谁敢有异议,他说配,就是猪狗凑了一堆那也是天作之合。 怎么就让皇室插了一脚呢,佟参族老胡子都快被自己揪没了,愤愤地瞪向睡死榻上的少年,咬牙骂道:这只不靠谱的兔崽子!睡死他得了! 桃花走过去,把自己的披风脱了,递给梅花酥,等她裹好身子,然后踢了花满一脚。 “醒醒。” 花满还趴在梅花酥身上,纹丝不动,看着就让人窝火。 桃花深吸一口气,息怒息怒:“醒醒!” 还一动不动! 桃花一个没控制住自己的脚,一脚踹过去,直接把压着梅花酥的少年踹翻了,压着床榻边缘就滚下来了,盖在身上的床帘顺着就缠住了他半裸的身体。 再不醒,就真是猪了。 花满睁开眼,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眼顾四方,大嚎一声:“谁偷袭我!” 少年高大的身体,还缠着紫色纱布,发髻歪了,鞋子掉了,袒胸露乳……地东张西望,这一身打扮,做出这一副双全能敌四手的架势。 “……” 对此,桃花什么都不想说,只想踹他。 老兔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沂水妖主拧了他的耳朵就把他提溜回去了,那厮显然还没睡醒,目光混沌地一路哀嚎,哇哇大叫。 桃花目送走了那兔崽子,坐到床边去安抚:“酥酥,别怕,我会给你做主的。” 她似乎欲言又止,却终是一言不发,看在桃花眼里,那就是明晃晃的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给她心疼坏了,拍了拍梅花酥的背,然后用新学的妖法捻了一把一米长的大刀,扛着大刀就跟上去了。 桃花去了折耳兔沂水家,她不急,要了两碟糕点一盏茶,等屋里的哀嚎声停了,她才擦擦手上的糕点屑进去。 果然,满满被他祖父揍得鼻青脸肿了,坐在门口,抱着膝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桃花才不同情他,用手指戳了戳他脑袋上的大包:“清醒了?” 花满点头,又摇头,整个表情都愣愣的。 桃花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决定给小兔子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说吧,要怎么赎罪?” 花满丧着脸,揪着自个儿的头发说:“我不知道。” 他一副六神无主七上八下九烈三贞十分无辜的样子。 桃花都被他复杂的内心戏给惊呆了:“满满,你不是想吃霸王餐吧?” 花满特别出息地梗长了脖子,被揍得五颜六色的小俊脸特别愤慨激昂:“我是那种兔子吗?” 桃花毫不犹豫:“你是!你这个渣兽!” 渣兽花满:“……” 桃花不给他申辩,气急败坏了:“你连我最好的小姐妹都不放过,你无情无义无羞无耻无理取闹!” 无情无义无羞无耻无理取闹……好吧,他无言以对。 于是乎,他就做个安静的美兔子,托着下巴认真地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满满。”桃花突然严肃了,颇为苦口婆心,“你去下聘吧,酥酥肯定在等你。” 下聘? 花满一下子就慌了,脑子里一片混沌,记忆也断断续续,曲艺楼抓奸的事他都还没理顺,心里特别没底,不敢看桃花的眼睛,支吾其词:“等我先把张大蟹那个蠢货打死了再说。” 好吧,这只兔子怂了。 多说无益,桃花扛起大刀:“那我先打死你。”举过头顶,对准兔崽子的榆木脑袋,“看刀!” 白晃晃的刀光闪得花满一个哆嗦,立马连跳三下:“胖花,你别乱来啊。” 桃花是个义薄云天的好姑娘,她愤愤不平:“渣兽,人人得而诛之。” 说完,大刀向兔子砍去。 顿时,兔子上蹿下跳,抱头兔窜,奈何躲不过桃花最过硬的瞬移,被她逼到了墙角。 兔子抱住脸! 桃花刀背刚抬起来,作势就要挥过去,一个人影挡住她:“公主。” 是梅花酥,英雄救美来了。 桃花大吃一惊:“你来做什么?快回去好好歇息。” 二白告诉过她,滚榻这件事儿,滚完公的都会精神抖擞,母的就会半死不活。桃花仔仔细细瞧了瞧梅花酥,她脸色确实不是很好。 桃花更生满满的气了,绕开梅花酥,就要揍他。 梅花酥毫不迟疑地挡在了花满前面,张开手牢牢护着。 “公主,”抿了抿嘴角,她轻声央求,“你别打他。” 桃花:“……” 怎么回事,怎么有种错觉,就好像她是蛮不讲理的恶婆婆。 一手养大的小姐姐被隔壁老兔家的渣兽拱了,那心情不是一般的郁闷,桃花扛着刀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忧伤的背影,她有点郁结心头,可她也不能做那根棒打鸳鸯的棒子。 嗯,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们谈谈。” “哦。” 桃花不放心地回头瞅了一眼,便看见梅花酥走在前面,满满小媳妇似的碎步跟在后面,走几步便小心地抬头看几眼,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心虚得不得了。 桃花翘了翘嘴角。 梅花酥把人领到了后花园一处僻静的地方,四下无人,气氛微冷,她不言,花满也沉默,她垂眸,他就东张西望,总之,就是不敢看她。 是真心虚,虽然什么都不记得,可花满一看到梅花酥,就莫名其妙腿发软。许久不闻她开口,他抖着声儿开腔:“你、你说吧。” 梅花酥抬头,似乎鼓足了勇气,沙哑粗嘎的嗓音有些涩,语速很慢:“张小蟹抠了酒杯上的玉珠子,张大蟹怕你吃亏,便同我说了,我去曲艺楼时你已经喝了鱼春草,药效还没发,只是不省人事了,那几个女妖也都同你在一处,是我赶走了她们。” 她平铺直叙,尽量情欲平静不露痕迹。 “哦。” 这件事,花满全程懵。 略带迟疑,她继续道:“虽然事与愿违,不过所幸你与钟柠妖女的婚约歪打正着地取消了。” “哦。” 这件事,花满就更懵了,只知道是楚猫妖插了手。 这次沉默了很久,她低着头:“等风声过去了,我会去求尊上收回成命。” “哦。” 就愣了一下。 花满立马扭头,声音突然拔高一个调:“啊?!什么收回成命?”虽然他还是很懵,很无所适从,可从未想过推卸,他是一只敢作敢当的兔子,说得很快,抢着似的,“我会娶你的!” 她眼睛亮了亮,又缓缓暗下,英气的眉眼始终蹙着,始终不看他的眼睛,她说:“你不用娶我,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 花满这下是真懵圈了。 只是抓个奸,情节怎么就这么跌宕起伏啊,还一波三折,他只剩一脸茫然了。 梅花酥却很镇定,除了眼眸深处跳动的微光,神色平淡,她用叙述的语气解释:“当时折耳兔族与银狐兔族的族老都在场,为了推掉你与钟柠的婚约,我才没有解释,等大局已定之后,我会让公主去替我退婚。” 花满惊得合不拢嘴了,转承启合太快了,他脑子一时衔接不上,难以置信:“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他只记得喝酒时兴致挺高,后来……哦,后来被桃花偷袭,一脚给踹醒了,至于中间,完全没印象。 梅花酥摇头,目光坦然。 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为什么我腰酸背痛脖子还肿了。” 这一切迹象,不是纵欲过度的表现吗?他也确实吃了十分助性的鱼春草啊。 梅花酥这次迟疑了一下:“……是我打的。” 花满目瞪口呆,鼻青脸肿得有点滑稽。 她赧然地解释:“你当时不清醒。” 他当时药效犯了,衣服都被他撕碎了,若是不敲晕了他,会一发不可收拾,不是没有纠结过,只是,她不喜欢乘人之危。 花满试图冷静下来思考,可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想不出个所以然,又问:“那我的衣服呢?” “你撕的。” “那你的衣服呢?” 她低头,声音低低的:“……也是你撕的。” 禽兽! 怕是不敲晕,他就要禽兽不如了。 花满还是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自己是一只渣兽,几杯鱼春草下毒,渣性就大发了,梅花酥是个好妖,还对自己痴心一片,不仅不顾安危来救他,还帮他把婚都退了。 越想越无地自容,嗯,渣兽要洗心革面,重新做妖。 花满表情坚定:“不用退婚了,我都脱、脱了你的衣服,当然要负责。” 梅花酥闻言,微微惊愕,眸子突然灿若星辰,转瞬便又宁静无痕:“你不用勉强。” 决定痛改前非的渣兽:“……” 勉强吗?好像也不啊。 难道他对梅花酥起了兽心?可他还记挂田螺姑娘啊,完了完了,他真的是渣兽,还是渣兽中的大渣兽…… 最后,梅花酥走了,目光晦暗不明,花满纠结了整整一天也没搞清楚他到底有多渣,还有没有救。 回过神后,花满立马就杀去了张大蟹家,扛着棍子在他家门前大喊:“张大蟹,给我死过来。” 张大蟹没喊出来,出来的是他弟弟张小蟹,还是个几岁的奶娃娃,刚会幻形没多久,天天跟在张大蟹屁股后面跑,也跟着喊花满一声老大。 张小蟹对老大怕怕的。 花满吆喝:“张大蟹呢,快让他死过来。” 张小蟹怯怯地缩缩脖子,照着老哥的话转述:“我哥离家出走了,有事烧纸。” “……” 花满目瞪口呆了。 呦呵,这只蟹,跑路还真快!丫的,畏罪潜逃了! 他咬牙切齿,盯着奶娃娃,质问:“那八颗玉珠子是你抠的?” 大佬凶神恶煞地瞪过来,给张小蟹吓坏了,鼻子一吸,嘴巴一张,扯开嗓门就哭:“爹啊,娘啊,折耳兔家的兔子要打我了……呜呜呜……” 花满:“……” 张小蟹哭天抢地,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爹!娘!折耳兔家的兔子要打断我的手了……嗷嗷嗷……” 花满:“……” 哭声那是地动山摇,惊天动地啊:“嗷呜!手断了手断了!娘!娘!” 屋里,一声河东狮吼震出来:“哪个杀千刀的打我家小蟹!” 花满:“……” 所以,他到底做了什么?到底造了什么孽? 花满嘴角狂抽,六月飞雪,冤! 桃花回宫时,已经巳时了,她猫着腰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地溜回昭明殿,轻手轻脚地往里摸,刚推开寝殿的门—— “去哪了?” 抬头,她就看见凤青站在遮光的翠玉屏风前,身影落在半透的屏风面上,半张轮廓笼着暗色,喜怒不明。 桃花笑得天真无邪:“去曲艺楼吃糕点了。” 凤青皱了皱眉:“不准撒谎。” 桃花小肩膀一抖,耷拉着脑袋跑过去,老老实实地招了:“去给满满抓奸了。” 说完,她拿眼打量凤青,怕他恼她出去野。 凤青好像不悦,唇角抿成紧绷的一条直线。 “为什么撇下我?”他说。 有点不满,还有点埋怨,凤青依着屏风,没有去牵她,也没有去抱她,不像以往同她亲昵。 他生气了。 也是,该生气的,是她点了熏香,让凤青多睡了两个时辰,熏香是她从哥哥那里弄来的,效果竟出奇得好,这倒让桃花更担忧了,凤青一定是身体亏损得厉害,不然,也不会真睡那么久。 桃花越想越自责,小碎步地挪到凤青跟前,扯着他的衣袖讨好,软软绵绵地说:“你不喜欢我跟满满出去野,可我又答应了满满要帮他,不能言而无信,我怕你生气,就点了熏香,我以为对你没用的。” 本以为溜出去了青青立马便能找来,没想过会撇下他这么久。 凤青站着,比她高很多,垂着眸看她,卷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一层灰影。 他说,语气有些冷然:“我要是生气,你哄哄我便好了,我总归还是会听你的,而不是瞒我。” 他极少这般色厉内荏地训她。 桃花反思,确实是她顽劣了,乖乖点头:“嗯嗯,我知道了。”她服软认错,很乖巧,“我错了,以后都不会了。” 她自小皮惯了,青青又纵容她,性子很野,是她让他担心了。 桃花走过去,抱住凤青的胳膊蹭,很是乖顺,说不出自责和心疼。 他蹲下,仰头看她:“桃花。” “嗯?” “以后去哪里都要带着我。”凤青默了一下,牵起她的手,贴着脸轻轻地摩挲着,低低沉沉的声音温柔极了,像是在呢喃,他说,“我可能已经离不得你了,所以,以后都不可以撇下我,不管是什么理由。” 目光缠绵,密密麻麻地笼住她的眼,他说时,声音低得像无力,像祈求,也像训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桃花愕然了一下,便笑着点头了:“青青,我特别喜欢你对我讲甜言蜜语。”她笑弯了眸子,“尤其是那句离不得我了。” 凤青抬手,拂了拂她的笑脸。 哪是甜言蜜语。 他醒来时,没有见到她,不过一刻钟的时辰,便狂躁得快要失控,什么佛经都读不进去,坐立不安,即便明知道她不会有任何不测,他还是心慌意乱得想杀人,想把那些将她带走的人都杀掉,停不下这种恐怖的念头。 身体里那只蠢蠢欲动的魔,好像已经不受控了,已经只听她的支配了。 凤青起身,拉着她进屋,揽着她一同坐下,她刚从外头回来,手有些凉,凤青揣着放进怀里,低头用唇吹着,说:“还有半个月。” 手立马热了,桃花懵了一下:“什么半个月?” 凤青说:“你的及笄大典。”他抬起头,看着小姑娘明亮的眼睛,目光缱绻,“桃花,我们成婚,嗯?” ------题外话------ 昨天二更踩点失败了,所以今天万更补偿。晚上十点半见! 067:凤青魔性初露(二更) “今天比昨天更喜欢青青一点了。”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凤青说:“你的及笄大典。”他抬起头,看着小姑娘明亮的眼睛,目光缱绻,“桃花,我们成婚,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提,刻意的辗转,极尽了蛊惑。 桃花重重地点头,笑靥如花:“好啊。” 他抱住她,很用力,手环在她腰上,指尖都微微泛白,手背青色筋脉若隐若现。 极力克制,却极尽力气,不知为何,桃花觉得他家青青有些战战兢兢,歪了歪头,蹭他的脸,说:“青青,你抱太紧了,我呼吸不了。” 凤青也侧过头,用脸贴了贴她的唇角:“那我轻一点。” 然后他便稍稍松了松力道,把小姑娘小小的一团整个藏在怀里。 只不过片刻,又抱紧了。 桃花:“……” 她一边呼吸不畅地大口喘气,一边恍恍惚惚,她有种错觉,青青好像很没有安全感。 是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比如,翌日。 银狐兔家与迢光大妖家结了亲事,花满的婚事暂时解除了危机,他与梅花酥之间的纠葛,桃花觉得应该放任,旁观者清,她觉得花满与梅花酥是早晚的事,可到底是旁观者,男女风月的事,都是当局者迷,外人又插手不得的。 她便闲下来了,做个安静的小女子。 “在看什么?” 凤青被哥哥叫去了,方才回来。 桃花抱着手,对凤青道:“我娘亲的游记。” 她甚是喜欢那几本游历,有些爱不释手,还想要带回去听茸境看。 凤青走到书案后面,倾身近了近她,目光也落在那本纸页泛黄的游记上:“你喜欢山川湖泊?” 桃花翻了一页,兴致勃勃地看着上面的注解与传记,笑着应道:“嗯,我随爹爹娘亲去游历的那几年,见了许多从没瞧见过的东西,也看了许多没听闻过的民俗故事,娘亲说得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她说完后,突然沉默了。 凤青侧着头,看她,一言不发,目光很深很黑。 桃花回神,微微愣了一下:“青青,你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 他若有所思,看她时,视线微灼。 若隐若现的,他眼里有慌张,有一丝落寞,她看得懂,他突如其来的情绪。 桃花放下手里的书,拉着他坐下,娓娓轻语:“我没有想出去的,我也很喜欢听茸境,而且我想过了,你断不会离开听茸境太久,那等以后我们成婚了,可以一起出去走走,不走远。” 她抬起手,想摸一摸凤青的头。 他抓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里,说:“我没有生气,我是怕过了很多年后,你会厌烦,厌烦听茸境,厌烦冰天雪地与十里梅园,厌烦,”声音很低,略微有一丝颤音,他顿了很久说,“厌烦我。” 凤青是知道的,她的小姑娘有多喜欢这大千世界,多喜欢肆意潇洒的自由,而他呢,背负了一身罪责,扔不下雪山下的亡灵,魔性未除,也离不开千千万万年积雪沉淀的寒。 他是一只困兽,很怕被她留下,日积月累的一成不变,很怕她厌烦。身体里的魔,又在啃噬他的自持与理智,像要发疯一样,蓄势待发地等着冲出来为所欲为。 他慌了,攥紧她的手,太用力,手心出了汗。 她的手被他握的有点疼,也不抽回,用另一只手覆住凤青的手背,她很耐心,说:“才不会,我可长情了。”絮絮叨叨像话家常一样,脑袋一个劲儿往凤青心口钻,“你看,我从小便喜欢吃桂花酥,就算后来还喜欢吃七宝鸭和酒酿团子了,可我最爱的还是桂花酥,怎么吃都吃不腻。” 说什么,她都能扯到吃上面,而且言之凿凿,很有道理的样子。 凤青喊:“桃花。” “嗯?” 他似思考,沉吟了一下,表情很认真:“我不是要偏爱,”他想了想,说,“我是要独吞。” 措辞形象,他言简意赅地表达自己的贪心。 桃花愣住了,脑子里在想桂花酥与七宝鸭之间的偏爱与独吞的复杂关系。 可能是她没有立马给出回应,凤青有点慌神,带着几分刻意的央求:“我们回听茸境好不好?” 这次桃花没有犹豫:“好。” 她好像大概明白了,凤青的情绪波动,似乎是归根于四个字,患得患失。 二白说过,这是男女风月里的一种通病,越是情深,学会病入膏肓。这么一想,桃花倒有些欣喜了,特别大义凛然地强调了一句:“别说独吞,生吞活剥我都愿意。” 凤青终于被她逗笑了,眼里暗色被一抹明亮取而代之,不想说话,什么都不想做,他埋头窝在她脖颈里,时而用力地嗅,时而蹭一蹭,忍不住了也会亲亲她,这才心安不少。 进来换茶的妖侍不知道是没见过凤青这般精致漂亮的模样,还是被他如此缠人的亲昵行径给吓到了,手一抖,一盏茶整个泼在了书案上,茶水与茶盖顺着滚落。 “咣。” 壶盖滚在地上,四分五裂,陶瓷碎渣与茶水尽数一起溅在桃花身上,她倒无波无澜,凤青却惊慌了,立马抱起她,紧张得眉头都皱一块儿了,额头都是汗,白着脸问她:“有没有烫到?” 凤青的反应大得令桃花愣了一下,立马摇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没事,不烫的。” 凤青依旧眉宇紧蹙,眸缓缓沉下,看向那侍奉的婢女。 婢女如梦惊醒了似的,慌张跪下,脸色乍地惨白,连连低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凤青凝眸:“你是该死。” 婢女募地怔住,背脊生寒,却瞬间大汗淋漓。 杀气,强烈到她一个小小的婢女都能感知到的杀气,扑面袭来。 桃花怎会没有察觉,便是她看着凤青的眼神,竟也有一瞬不寒而栗,她怔忪了一下,才回神,拉着凤青的衣袖。 “青青,她不是有意的。”心慌意乱,她用力地紧了紧握着凤青的手,“你怎么了?” 凤青转眸看她,这才敛下眼底寒光,只道:“出去。” 那婢女如获大赦,谢了恩,擦着汗踉踉跄跄地退了下去。 凤青神色依旧紧绷,一言不发地查看桃花身上被茶水溅到的地方,似乎崩得太紧,动作有些慌促。 “青青,”桃花安抚,“我不要紧的,你怎么这么生气?” 她甚至都明显地感觉到了杀气腾腾。 凤青敛眸,低声道:“太紧张你了。”他摸了摸她的脸,柔了满眼冷峻,“吓到了?” 桃花摇摇头。 不是怕,是慌,她只是觉得,不对劲,这样子的他有点陌生,戾气很重,方才那一刻,她甚至觉得他会杀了那个侍女。 凤青道:“是我吓到了,怕别人害你。” 桃花这才宽心了些,拉着凤青让他低头,她轻轻拍他的头,笑着说:“别担心,我现在也是妖了,别人害不到我的。” “嗯。”凤青神色很认真,几分执拗,语气少见的强硬了,“桃花,我们回听茸境,今天就回。” 外面不可控的变动太大,事关于她,他会失控,会方寸大乱,会像刚才一样,理智尽失,体内蛰伏的魔,在蠢蠢欲动。 不能冒险,他甚至动了恐怖的念头,把她藏起来,藏起来就不会弄丢了…… 桃花没有思考,果断地点了头:“好,我们回去。” 反正她瞬移好,可以随时来回。 凤青这才压下心头所有的不安与狂躁,缓缓沉下心,不露痕迹地敛了情绪。 “给我看看。”他说。 桃花一愣:“啊?” 凤青抬手,在她身上查看:“你被烫到的地方。” 她笑眯眯地躲开他的手:“没有被烫到,茶是半温的。” 凤青不管,直接把她抱到了矮榻上,不由分说:“给我看。”他拧着眉头凝视她的眼睛,“我不放心。” 他好像有点过分紧张了。 桃花也不扭捏,乖乖躺下了:“好,给你看。” 那一盏茶,大部分都洒在了她肚子上面,其实茶是温的,她没什么感觉,倒是凤青掀开她衣裳的时,指腹一碰到她的肚子,就跟火烧似的,滚烫滚烫的,还痒痒的。 凤青俯身,仔仔细细地查看,微微带着凉意的手,轻轻地按在她腹上,反复确认无虞。躺着的小姑娘眼珠子转得飞快,脸迅速红了。 她小声地咕哝:“我就说没事吧,我现在可是有自愈能力的妖了。” 凤青按得她很痒,她扭动着,衣裳被折腾得凌乱,露出的那抹雪白,不知是冷的,还是痒的,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迅速地晕开浅浅的红色。 冰凉的手指,触到她光裸的腹,灼热的温度从指腹蔓延,凤青动作停顿住,抬起的目光,沉沉浮浮的影,突然凌乱。 他说:“桃花,给我亲。”声音干哑,带着微微涩意,指腹摩挲着她的腹,他说,“这里。” “……” 像……像求欢的小动物,他眼睛都是潮潮的。 桃花羞得不得了,捂住脸,小声地说:“好。” 因为他是凤青,所以,什么都可以。 他俯身,密密麻麻的亲吻落下,小心又笨拙的,很急促,却又很虔诚。 当日黄昏时,凤青便带着桃花回了听茸境,因为梅花酥的婚事桃花不同意取消,留下了梅花酥在大阳宫待命,桃花走之前,特地叮嘱了她,要和兔子好好培养感情。 梅花酥:“……” 一脸迷茫。 鸣谷见着凤青与桃花时,很是诧异,本以为小殿下会在大阳宫多住几日的,竟这么快便回来了。 不过,看自家妖尊心情大好的样子,想来是他老人家要回来。鸣谷就想不通了,干嘛如此急着要小殿下回来。 不仅如此,更奇怪的是,凤青回听茸境第一件事,竟是重新给听茸境下结界,完全一副……一副金屋藏娇的做派,几个打算啊。 鸣谷云里雾里的,试问:“妖尊,您这是?” 凤青站在听茸境边界的雪地里,神色自若:“设结界。” 他当然知道是设结界,可是…… 鸣谷诧异不已:“可是这结界如此个布法,恐怕小殿下也出入不得自如啊。”这一层一层的,防贼呢? 这层层防备下来,恐怕能闯进听茸境来的,一只手数得出来。 凤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嗯是什么意思? 凤青收了掌心妖气,道:“以后她出入我都会陪着。” 所以,这是要圈地自养? 圈养啊,北赢妖族不大常见啊,何况凤青行事做派一向随性淡然,居然还做出这般行径来,鸣谷很是震惊。 鸣谷就问了:“妖尊,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就越发紧张兮兮的。 凤青背身,缓缓走在雪地里,声音随风散开,他说:“我怕别人来抢她。” 是不是得回了凤凰心的缘故,倒患得患失起来,颇有一股把小殿下藏起来独占的架势。鸣谷不是很理解凤青他老人家哪里来的危机感。 他嘀咕了句:“谁敢跟您抢啊。” 整个北赢,敢在这位太岁头上动土的,左右数来,就那么几个,鸣谷觉得是凤青老人家小题大做了。 啪——啪——啪—— 第二天,鸣谷就被自己的话给打脸了。 他丧着一张难辨年纪的脸,去跟凤青禀报。 “妖尊。” 凤青正在伏案画着丹青,随口应着:“嗯?” 鸣谷走近了,才看清凤青在画什么,十里梅园冰天雪地里,小姑娘笑地娇俏。 他收回视线,目不斜视道:“方才雪山的雪鸟们来送信,说是,”顿了一下,语气有点起伏,“说是荣树妖主迁了新洞府。” ------题外话------ 我今天万更了,牛不牛? 明天还想万更一个! 068:凤凰与麋鹿的孽缘(多章合并) “北赢只有一只麋鹿,北赢也只有一只青凤,他们都形影单只,他们都寂寞孤傲,他们争锋相对,他们打打杀杀,他们彼此了解。 他们很像,不相容,却共存。 他们都讨厌又喜欢着彼此。”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他收回视线,目不斜视道:“方才雪山的雪鸟们来送信,说是,”顿了一下,语气有点起伏,“说是荣树妖主迁了新洞府。” 凤青动作微顿,便又神色无常:“同我有什么干系?” 关系大着呢,这两个老人家打打闹闹了多少年,有见消停过?现在是暂时相安无事了,保不准哪天就来个世界大战。 何况…… 鸣谷赶紧如实道来:“关键是荣树妖主他把自个儿的新洞府迁到了云渺山。” 凤青笔尖一顿,笔墨微晕。 无形中,鸣谷就觉得剑拔弩张了似的,不由得也紧张了几分,继续道:“没错,就是与咱们雪山比邻的那个云渺山。” 凤青神色以可见的速度冷下去。 鸣谷心肝也跟着七上八下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说一遍:“荣树妖主他老人家不仅占了云渺山里最大的洞府,还把山上的大妖小妖都给收了,他老人家一出马,就血洗了云渺山一遍,那些个终年盘山而居的妖民们敢怒不敢言,也只得乖乖听从,那阵仗与架势,似是要占山为王,这下方圆一千米的山头都成了他的地盘了。”鸣谷合理揣测,“想来,荣树妖主这是要和我们听茸境做长远的邻居了。” 那只鹿,和自家妖尊是水火难容,这要做起了邻居,还不成天大打出手。 荣树什么德行,凤青不痛快,他就痛快了,倒也是有一个例外的,那就小殿下,但凡凤青有几分兴趣的,荣树就喜欢抢,唯独桃花小殿下,他倒难得和凤青一样,特别护着,别说抢,甚至有点……嗯,有点听话。 所以,也不像是来抢人的,那这只鹿好好的跑来听茸境比邻而居,难不成纯粹是来给凤青找不痛快的,也不对啊,前些日子凤青妖骨刚没,也是荣树‘保驾护航’啊,怎么这才过几天,又反复无常。 啧啧啧,这对冤家啊,鸣谷是真看不透了。 凤青低声道了句:“阴魂不散。” 可不是,两人打打杀杀好几百年了。 鸣谷话锋又转回了正事,继续道:“哦,荣树妖主还让他洞里的无常送来了帖子,说是要请咱们过去庆贺他乔迁之喜。” 真是见了鬼了,那只鹿什么时候和自家妖尊关系好到可以一起喝酒了? 凤青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是问:“桃花在哪?” 鸣谷回:“在东边梅园里栽杏树呢。” “领路。” 凤青放下笔,出了屋,鸣谷仍是一头雾水,赶紧上前去给路痴凤凰带路,别自家门口又迷路了。 鸣谷追上去,不禁问了句:“妖尊是要带着小殿下去喝乔迁喜酒?” 凤青瞥了他一眼:“我去带她回来做功课。” 鸣谷:“……” 所以,是要去藏人? 桃花这会儿正在刨坑种树,她立志要在听茸境里种一片果园,然后躺着张嘴就能吃到最新鲜的果子。 鸣谷觉得,这是个很伟大的志向,毕竟要在听茸境这种极寒之地种出果子来,确实是有点痴人说梦了,不过没关系,凤青惯着她,随便小姑娘折腾。 鸣谷把人领到了,就退到一边。 凤青快步走过去。 “桃花。” 蹲在地上刨坑的桃花惊喜地回头,然后咧嘴开心地笑,招了招手,喊:“青青。” 凤青走过去,看见她冻得通红的小手,拉过来捂着。 “冷不冷?”他有些心疼,想着要不要让鸣谷去种树。 桃花立马摇头:“不冷。”她很是精神抖擞,看上去兴奋得不得了,对凤青说,“你看我种的杏树,是不是特别英挺特别精神,说不准明年就会开花呢。”语气里,全是自豪呀。 算了,凤青打消让鸣谷种树的念头了。 他笑了笑,擦了擦她沾了雪水的小脸,宠溺的眼神说:“嗯,你种的最好,比鸣谷种了几百年的都厉害。” 鸣谷:“……”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要夸奖小的,也用不着遍贬低他这个老的吧,再说,不是他自夸,他鸣谷的种树技术,整个北赢他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好吧。 算了,妖尊要惯着小的,他能说什么,忍气吞声吧,等找个时间,当着小殿下的面种几棵给她瞧瞧,也让小姑娘见识见识什么是殿堂级的种树。 凤青正在轻声哄着小姑娘说:“我们回去,我给你煮新茶喝。” 桃花搓搓手,小鸡啄米地点头:“嗯嗯。” 凤青心情十分好,嘴角笑意浓浓,本就生得处处精致的模样更是美了几分,人神共愤千夫所指的美! 他笑着把手递给桃花,说:“你牵着我。”他有理所当然又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我不认路。” “好啊。”桃花开心地牵住他,嘴角扬起,露出一双漂亮的梨涡。 鸣谷猜想,估计每每这个时候,妖尊和桃花小殿下都很庆幸路痴这种属性吧。鸣谷跟在后面,听见前头小姑娘的轻笑声,心情也不由得好起来。 桃花歪着脑袋看凤青的脸,欢欢喜喜地问他:“青青我手软不软。” “……”凤青沉默了一下,诚实地回答,“软。”低头,脸略微红。 “牵着舒服不?” “……舒服。” “喜欢不?” “嗯。”凤青顿了一下,又正儿八经地补充表达了一下他的感受,“很喜欢。”眼眸含笑,温柔了整个听茸境的雪。 小姑娘被哄得心花怒放,一蹦一跳开心得不得了。 鸣谷咋舌。 要以前,他想都不敢想妖尊这个老人家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股思慕男女间浓浓的酸臭味啊! 桃花笑得眼睛都眯了,凤青亦是心情大好。 可到了听茸小筑门口,凤青脸就拉下了。 不速之客!不速之客啊! 小筑里,荣树抱着手,一派闲适地靠着围院的梅花树,气定神闲地赏雪看花,自在得跟在自己地盘上似的。 凤青下意识把桃花藏到后面,本能动作似的,严阵以待地看着荣树:“你来做什么?” 果然,千防万防邻居难防,这结界,对这等变态极的妖孽,也就如同虚设了。鸣谷摸摸鼻子,站远点,免得被硝烟殃及了池鱼。 荣树从容不迫地漫步走上前,笑得邪气,回凤青的话:“我来看我徒弟。” 有点懵的桃花从凤青后面探出脑袋,乖巧地喊了一声:“师傅。” 她认了荣树当师傅,是家里人和凤青都知道的,桃花是个讲礼貌的姑娘,虽然凤青和荣树师傅不和,但她也不能偏颇,礼得足了。 这一声师傅,听得荣树身心舒畅,一脸宠溺又洋洋得意地回了一句:“爱徒乖。” 爱徒? 脸黑的凤青:“……” 这只鹿耀武扬威得很明显,可偏偏,凤青说不出一点反驳他的话,他自然知道,桃花把他当亲师傅一样对待,甚至她觉得他是一头特别好的鹿,对他的信任与钟爱大抵都超过了那只兔子。 也确实如此,可能因着多了师徒关系,桃花的态度怎地敬重与乖巧,还行了个礼,问:“师傅来找徒儿可是有何事?” 一本正经地拿捏着师徒之礼,规矩是规矩,却少了几分亲昵,荣树不大满意了:“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叫我名字。” 小姑娘从善如流:“好的,荣树师傅。” 荣树:“……”心塞得想找人打架。 凤青嘴角扬了扬。 荣树懒洋洋地瞥了凤青一眼,直接忽视他,对桃花说:“我搬了新洞府,明日我来接你去喝乔迁酒。” 桃花脱口问道:“青青一起吗?” 几乎是同时,两道声音响起,一样急切的语速,一样不悦的声线,一样嫌弃的口吻。 凤青:“我跟他不熟。” 荣树:“我跟他不熟。” 这默契…… 敢说你们不熟?!没个几百年,能有这样两厢生厌的感情? 桃花看看凤青,又看看荣树,总觉得他们俩……诡异地相互嫌弃又很和谐。 凤青把愣愣的小姑娘拉到身边,面不改色地说:“晚上要看经书,不能外出。” 显然,凤青不希望桃花去吃什么劳什子乔迁酒,毕竟,除了桃花当局者的天然懵,其他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荣树看她时,眼睛都是发光的。 荣树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拿话呛凤青:“你那套清规戒律的东西自己修便罢了,她一身灵气,你可别教坏了她。” 凤青冷言冷语:“与你无关。” 桃花想调解一下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可就是插不上话,和鸣谷一样,一愣一愣地听着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 荣树穿了一身艳丽的袍子,站在遍地素色的雪地里,不疾不徐地说:“怎地无关,我是她师傅。” 凤青一顿:“……我也是。” 一个神色泰然,一个气定神闲,一双如冰的眼,一双似火的眸,直直相撞。 荣树略带挑衅:“师傅?你就是个挂名的。” 凤青云淡风轻:“我是她夫婿。” 荣树恼火:“不要脸。” 凤青淡淡:“决战。” 荣树哼:“来呀,谁怕谁。” 凤青回:“怕你是孙子。” 荣树再回:“怕你是龟孙子。” 凤青睨一个冷眼。 桃花全程目瞪口呆:“……” 她从来不知道,凤青和荣树也会这么……孩子气地斗嘴,然后,一言不合……就开打了。 两个影子缠斗到一起去了。 桃花不知所措,就怔怔地看着满园梅花四处乱飞。 鸣谷很是淡定地去安慰显然受了惊吓的小姑娘,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小殿下莫见怪,他们两位老人家也打打杀杀了几百年了,出不了大事的。” 早年间这一凤一鹿也是这么拌嘴的,就是后来两位老人家也都越来越老了,经的事越来越多,已经很少这么动嘴皮子了,大多时候都是直接用武力解决,怕是因为小姑娘在场,才收着了几分,先动了动嘴皮子,可这两只妖积怨很深,还是免不了开打。 桃花想了想,恍然大悟似的,立马点头:“相爱相杀呀,我懂的!” 懂什么? 鸣谷懵:“……” 好吧,他老人家不懂了,相杀他理解,相爱是个什么鬼。 那边正打得火热,雪花乱飞,卷起一片梅花,正是满园香雪海,突然,荣树一掌过去,凤青轻巧地躲开,一道光刃便打在了一棵梅树上,他还觉得不够,又悠悠地补了一掌。 “砰——” 一声巨响,那棵开得正绚烂的梅树被连根拔起,随即轰然倒塌。 凤青眸光骤然凛冽,极力克制着怒气:“荣树,你别再惹我。” 荣树勾唇一笑:“我就爱你这恨不得弄死我又搞不死我的样子。” 恨不得弄死荣树又搞不死他的凤青:“我现在就弄死你。” 荣树毫不客气地回敬:“你个伤患,养几百年再说。” 话不投机半句多! 凤青唇角紧抿,垂于身侧的手缓缓笼起一团光晕,萦绕掌心,一触即发。 荣树耐心不好,捻了把剑,先发制人。 几个来回,风卷云涌,一白一绿两道身影便又缠斗到一起了,不见招式,甚至快得让人看不清身形,只见强烈刺眼的光刃相撞出火光,在冰天雪地里四溅飞落,一地雪花与梅蕊扶风盘旋,缠缠绕绕弥漫了整个院子。 鸣谷观望了许久,突然恍然大悟,摸摸下巴:“噢,这就是相爱呀。” 就爱你这恨不得弄死我又搞不死我的样子…… 鸣谷细想,这两只老妖之间的关系确实很微妙,还微妙得很复杂,一两句话也说不清,反正是对手,却也惺惺相惜,恨不得弄死彼此,可又容不得别人弄死对方。 当然,就小殿下来说,两老人家一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可到底谁也没有真正打杀过谁,相反,彼此矛盾地信任着彼此,那颗芳离果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以往,但凡是老凤凰稀罕的东西,老鹿哪个不去抢一抢,偏偏这小殿下,不是抢去,而是供着。 小殿下聪慧是聪慧,只是这情情爱爱的看不大通透,也好,不知福才是福气,他也不点破。 鸣谷这么一想,便宽心了,领着还云里雾里的小姑娘去用晚膳。 次日,桃花与凤青终究还是去了隔壁的云渺山吃酒,鸣谷随同一起去了,十八与二白自然也是要去的,荣树占了山头为王,又打打杀杀给足了下马威,从前云渺山头里的大当家二当家什么,都携了礼去新大王的新洞府里庆贺。 这老鹿的乔迁宴倒是热闹得紧。 吃了几杯酒,荣树大王就把闲杂人等赶出了洞,包括贴身侍奉的鸣谷与遁地鼠无常,两个老人家倒一见如故,在洞口外面吃起了小酒,哥俩好地大吐了一番苦水,干了一杯,一边一口闷一边听着洞里面的动静。 那一凤一鹿,就没消停过。 “不可以多喝,会醉。” 这是凤凰在哄小姑娘呢,话才刚落,麋鹿大佬就不乐意了:“你拘着她做什么,喜欢便喝,敞开了喝。” 一会儿,又听见凤凰和风细雨地对小姑娘说话:“桃花,别吃太多,会积食。” 麋鹿一声讥讽:“你不是阅尽医术吗?便不会治?”嗤笑了一声,他明目张胆就嘲笑,“没用的老东西。” 估计,凤凰在咬牙切齿,麋鹿在耀武扬威。 又过了一会儿,麋鹿喊了云渺山的小女妖进去,说:“给我家小徒弟跳个舞。” 小姑娘估计很是欢喜,笑着应好。 凤凰的声音就跟着传来:“桃花别看,伤风败俗。” 麋鹿就骂:“你怎还如此老古董。” 小姑娘:“……” 估计,那两只没少横眉冷眼,从洞外听来,里面的桃花小姑娘根本就插不上嘴。 当然,这一对年纪加起来快两千岁的老妖精也是有相当和谐的时候的,比如…… 一旁伺候的小女妖打翻了桃花的汤的时候。 凤凰先是问小桃花:“有没有烫到?”确认没有大碍后,嗓音骤然冰冻三尺,“滚开,离她远点。” 接着是麋鹿,也发火了:“你这小妖,找死是吧。” 然后,洞外的鸣谷和无常就看见那犯了错了小女妖哭着跑出来了,估计要不是顾忌着小桃花在场,应该没有气儿出来。 所以说,这两位老人家,鸡毛蒜皮的事也要争锋相对,但只要涉及到桃花小姑娘,就出奇得一拍即合,诡异的默契。 比如…… 麋鹿问:“桃花,想学种蛊吗?” 小姑娘答:“想。” 凤凰表态:“好。” 这不,皆大欢喜了一回。 之后,便听见酒杯碰撞的声音,酒香渐浓,洞府里,偶尔传来争执,偶尔也有笑声,很怪异,却也很莫名得祥和。 反正搞得洞外的鸣谷与无常听得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咋舌的。 无常给鸣谷老铁倒了一杯酒,纳闷地问:“他们俩怎么回事?”居然还没打起来。 鸣谷想到了桃花小殿下今儿个说的那个词,碰了酒杯,说:“相爱相杀。” 无常老铁一脸懵逼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家妖主宴请宾客。”无常感叹,仰头喝酒,沉思。 “我也是第一次见我家妖尊在别人府邸喝酒。”鸣谷感慨,抬头望月,锁眉。 结果,最不可能相安无事的一对冤家,在里面喝得很相安无事,虽然也有剑拔弩张的时候,可到底没有你死我活。 无常又叹了一声:“我家妖主是只防备心很强的妖。” 他有点不可思议,他家妖主居然毫无防备地在死对头面前喝酒。 鸣谷也附和了一句:“我家妖尊也没真正信任过谁。” 他到现在都难以置信,他家妖尊居然把芳离果给了荣树这个老冤家。 啧啧啧,简直惊世骇俗! 想想他们早年间鱼死网破的架势,想想他们一见面就大打出手的陈年往事…… 无常有点醉了:“我以为他俩会打打杀杀一辈子。” 鸣谷也有点醺了,打了个酒嗝:“我也这样以为。” “好奇怪,看着他俩坐一桌子喝酒,居然觉得如此和谐。”无常说。 鸣谷应:“我也觉得。” 无常怀疑:“不应该打起来吗?” 鸣谷苟同:“是啊。” 然后,才过了片刻,就传来两个声线,一个温润,一个邪肆。 邪肆的是麋鹿,不知是怎么被惹怒了,嗓门拔高,吼:“老凤凰,你够了!” 老凤凰冷若冰霜:“安静些,吵着我家桃花睡觉。” 麋鹿咆哮:“决战!”声音到底是一压再压,已经低得快要听不清。 凤凰平心静气地回他:“奉陪。” 洞外的两只侧耳细听,也没听见打斗声。哦,小姑娘在呢,决斗得推后。 鸣谷喝了杯小酒,许是难得见到这般好的月色,不由得生出几缕感慨与惆怅来,他叹了叹气:“这样也挺好,他们两个老人家,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北赢妖族,只有一只青凤。 北赢妖族,也只有一只麋鹿。 一样的冷漠,一样的孤寂,一样形影单只地骄傲着,一样在腥风血雨里遗世独立,现在又一样的心疼着一个小姑娘。 “是啊。”无常也热了眼睛,突然很想抹泪是怎么回事,抹了一把眼睛,举起酒杯,“老鸟啊,来,喝。” 鸣谷豪爽地碰杯,义薄云天道:“老鼠啊,干!” 喝着喝着,便醉了,便不清醒了,月亮也朦胧了,夜也温柔了,迷迷蒙蒙的夜,最容易令人心软。 洞里,东倒西歪的全是酒瓶子,酒香浓郁,萦绕弥漫在暖玉淡淡的绿光里。 桃花酒量薄,喝了几杯便枕在凤青腿上睡着了,凤青手里还拿着酒坛子,荣树坐在对面的石榻上,没骨头地半躺着,抱着酒壶,喝了一口,不知是醉是醒,眼里噙了水雾,突然道了句:“老凤凰,其实我很嫉妒你。” 他的目光,落在了睡得正沉的小姑娘脸上,浅浅的莹绿色,将那张秀气漂亮的脸笼得有几分不真实。 凤青坐得笔直,一只手徐徐撑着小姑娘可能掉下去的身子,一只手抓起酒壶,对嘴饮了一口,点头:“我知道。” 荣树哂笑了一声:“你别恃宠而骄。” 凤青:“……” 恃宠而骄? 他只患得患失,他得了她,三生有幸,却也惶惶不安,因为还在贪得无厌。 荣树曲着腿,慵懒地躺下,单手枕在颈后,顶着腮帮子,有些醉意,含糊不清地道:“好好活着、撑着,你要是死了,或者魔性大发了,我就给桃花吃芳离果,然后带她离开听茸境。” 玩味似的调侃,似真似假,他只是笑,眼底凉凉生意,暗无光影。 凤青点头,回得郑重其事:“好。” 沉默了片刻,只有喉咙大口吞咽酒水的声音,酒意弥散。 荣树说:“还好是你。” 凤青抬眼看他:“什么?” 他笑,起身又找了一壶酒,拔了酒塞子便灌了一口,低声,有些闷,自言自语似的:“还好是你,别人不放心。” 凤青低头,看了一眼睡在腿上的小姑娘,又看荣树,同样的话,同样的神色:“别人,我也不放心。” 荣树庆幸,得了她的是凤青。 凤青又何曾不庆幸,一直护在身后的荣树,也从未先走。 千千万万年太长,他们是世人眼里天赋异禀的妖,却不知,荆棘的路还有多远要走,凤青不知道他能走多远,荣树也不知道怎么丢下她和……顺带他这只凤凰吧。 都不安心,却认命地放心。 荣树噙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不怕我抢?” 凤凰笃定:“你不会。” 他说得毫不迟疑。 荣树笑了一声,挑挑眉:“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凤青颔首,斩钉截铁:“嗯,很了解。”他抿了一口酒,表情隐在半明半暗的光里,晦暗不明,凤青说,“我知道你所有的劣根性,也知道你仅剩的底线。” 他坏,他也狠,没什么人性,更不会假慈悲,任性妄为。 可他也坏得纯粹,没有目的性,随性懒漫,喜恶分明,无耻却不卑鄙,从来不会中庸,不是事不关己,就是绝对偏袒。 凤青是这个世道最了解荣树的人。 同样,荣树也将凤青的底摸透了。 荣树突然问:“老凤凰,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凤青答得很快:“四百五十七年。” 荣树反笑:“记得这么清楚?” 凤青脸色微微冷峻,抿唇道:“你在我酒里下了虫子,害我吐了三天,我这个人记性不好,但锱铢必较,惹我不高兴的,我绝对不会忘记。” 那时候,荣树刚年少成名,初生牛犊不怕虎,听闻北赢最厉害的妖便是听茸境凤青,一把剑,单枪匹马就去了雪山,还记得开口的第一句话。 他说:“决战吧。” 凤青回:“奉陪。” 那一次,荣树输了,临走时,在凤青埋的酒里放了一只蛊虫。 凤青吐了三天之后,再也没有忘记荣树这个名字,一记就是几百年。 那之后,两人便开始了无休无止的争锋相对。 转眼,四百多了。 荣树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子:“那时候,我两只鹿角还嫩生生。” 凤青点头回道:“嗯,特别让人想拔来泡酒。” 荣树冷眼,极尽地嘲讽:“我年少,你已经是高龄,原来你比我老这么多。” 凤青:“……”喝酒,不想搭理他。 之后,相顾无言,各自饮酒,荣树躺在石榻上,眯着眼看凤青与他怀里的小姑娘,她睡得沉,凤青保持那个姿势纹丝不动,目光柔和得有些朦胧。 过了很久很久,风吹散了几分酒意。 凤青俯身,轻声唤着。 “桃花。” “桃花。” 他轻轻地拂了拂她的脸,梦呓般压低着声音:“桃花。” 桃花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睫毛,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应着:“嗯?” “我们回去了。”凤青蹲下,背对着她,要背她回去。 桃花半睡半醒地强打着精神,爬起来,又趴到凤青背上,抱住他的脖子,蹭了两下,便又闭上眼混混沌沌地睡去。 鸣谷打着灯笼领路,凤青背着桃花出了洞,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渐行渐远。 荣树送到了洞口,眯着眼,神色不明,看着远处昏黑的路口,许久都一动不动。 无常上前,打了哈欠道:“妖主,歇息吧,很晚了。” 他说,低低呢喃:“洞里很冷。” 冷? 无常诧异,自家妖主大人早就修了各种邪术,都多少年感知不到冷了,怎么就突然怕冷了呢。 荣树仍是那个姿势站在洞口,许久都没有动作,月光洒下,落在他肩头,有些荒凉。 回去的路上,桃花醒了,还有几分酒意,倒是没了困意,趴在凤青背上,不老实地扭来扭去。 凤青问她:“冷不冷?” 她点头:“嗯。” 夜里有风,山里有些阴冷,是专门刺骨的寒意,她穿得厚,抱在凤青脖子上的手仍是冰凉。 凤青运了内力,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他道:“抱紧些。” “嗯。” 桃花便紧紧搂住凤青,把下巴窝在凤青肩窝里蹭,用冷冰冰的鼻子去拱他的脖子。 她突然轻声喊,带了几分浅薄的醉意:“青青。” “嗯?” 她笑嘻嘻地说:“我都不知道,原来你那么喜欢荣树。”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她惊奇又雀跃。 喜欢这个词,让凤青蹙了眉头,他否认:“我不喜欢。” 他们是对头,互相看不顺眼了几百年,喜欢一词,他第一次听来形容他与荣树,怎么都觉得逆耳。 桃花完全不理会凤青的反驳,凑在他耳边嘀咕说:“我知道的,我都看得出来。”她神秘兮兮地,却又十分笃定地下了结论,“你们彼此喜欢着,只是彼此没有发觉而已。” “……” 这个结论,让凤青很无语凝噎,干脆一言不发,这样的话太稀奇古怪,甚至有点耸人听闻。 不过桃花很感兴趣,碎碎念地说个不停,声音低低软软的,夜里静,只有她说话的声音,几不可闻的回声,吴侬软语。 她说:“你们总是打架。” 凤青不置可否,安静地听她絮絮叨叨。 她又说:“你们总是决斗。”皱了皱秀气的眉,继续道,“什么都要抢。” 确实如此。 凤青抿唇听着,耳边传来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又轻又软,像带了魔力似的,莫名地令人心安与踏实。 娓娓道来一般,桃花又说:“你拔他的鹿角,他拔你的毛,你把他赶下王位,他毁你的听茸境,你用他的角泡酒,他往你酒里放虫子。” 她知道的不少,大多是鸣谷与二白闲来无事时讲给她听的,她听得认真,觉得有意思,前后串联起来后,恍然发现,凤青与荣树原来揪扯了这么多年。 桃花笑了笑:“打打杀杀这么多年,你受过伤,他也动过筋骨,世人都说你们两水火不容。” 凤青也觉得,水火不相容,耳边,桃花轻声细语地说:“可是,你们都从来没有真正置对方于死地,经常决斗,却总会避开重伤的时候。” 凤青蹙了蹙眉,若有所思,眼底有一抹类似惊恐的神色。 桃花继续深度剖析:“你们都太寂寞了,依赖,信任,也憎恶,因为骨子里太像,外表又太不像了。” 凤青与荣树,骨子里都孤傲却孤独着,受尽了被族群背离的漂泊无依与颠沛流离,路过了太多荆棘,所以全副武装地冰冷而无情着。 他是清贵出尘的凤凰,与世隔绝,而荣树,形影单只地狂欢与肆意,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 打打杀杀了这么多年,彼此似乎都习惯了这样剑拔弩张的热闹。 喊了多少年的决斗,却从未真正置于死地。 是至死不休,却不是一了百了,水火难容,却又矛盾的共存着。 桃花浅浅轻笑了一声,说:“青青,你也是喜欢他的吧,我知道,荣树对你也不一样的。” ------题外话------ 我突然诡异地觉得,如果桃花没有遇见凤青与荣树,他们两个估计会彼此把彼此掰弯!当然,没有这种如果 这更很肥,字数多,别说贵不贵,心塞我,说好万更的,晚上再来一更 069:亲昵厮磨(二更) “灼灼桃花,择一朵芳华。 娘亲说,我的名字是爹爹取的,不像哥哥叫猫妖那般随便,我的名字是被很多人夸赞过的,当时不觉得如何,直到凤青喊我的名字。 楚择华…… 像赋予了十里梅园里灼灼的芳华。”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浅浅轻笑了一声,说:“青青,你也是喜欢他的吧,我知道,荣树对你也不一样的。” 喜欢? 太令人惊悚的词。 他与荣树顶多就是想弄死又搞不死的关系。 凤青当然不承认:“桃花,是你喝醉了,胡言乱语。” 桃花抱住他的脖子,歪着脑袋在凤青脸上很轻地咬了一口:“我才没有。”她哼哼唧唧地,舔了舔牙,说,“我娘亲说,我除了情商不高,其他都很通透的。” 凤青思索,停下脚,转头看窝在肩上眉开眼笑的小姑娘。 他认真又专注地问她:“桃花,你是在吃醋吗?” 桃花:“……” 好好的内心解读,怎么就偏离成这个样子了。 她窘窘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凤青没说话,等她的下文。 桃花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措辞:“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俩很好,就是很……很微妙的关系,”她绞尽脑汁,打了个很贴切的比方,“就是我虽然打你,可只有我能打你的关系。” 我虽然打你,可只能我打你…… 是这样? 凤青想也不再细想,就觉得很是细思极恐,便笃定地说:“你就是吃醋。” 桃花:“……” 她真的没有啊! 她不说话了,反正,青青也好,荣树也好,都是那样骄傲的性子,肯定是不会承认的,罢了,你认或者不认,感情都在那里,不走不散…… 凤青沉默了很久。 “是,我们很像。”他说。 都那么欢喜你,刻进了骨子里。 这一点,毋庸置疑。 桃花窝在他肩头,点头,蹭了蹭凤青,心头突然有点酸酸涨涨的,闷着声儿说:“你们都要好好的。” 青青是很好的凤凰。 荣树也是很好的鹿。 他们都是好妖! 凤青顿了一秒:“……嗯。” 好好的?估计很难,哄哄她吧,哄哄她也好。 “不要老是打架。”她又在他耳边小声地咕哝,似乎情绪不大好,闷声闷气的,有些怏怏不乐。 凤青本来不想拂了她的话的,可着实为难,语气也带了几分无奈和不满:“是他总惹我。” 桃花说:“那你忍忍。” 惹你那也是相爱相杀啊。 这次凤青很果断地拒绝了:“不能忍。”他的理由很理所当然,“我只会忍你。” 凤青觉得自己也算不得脾气坏,只是这千百年来,除了他家的这个小姑娘,也确实从来没有容忍过谁,不乐意,也那个没必要。 他家这个小姑娘却很执着,执着地认定他和荣树‘彼此喜欢’,斩钉截铁地说:“他是你的朋友啊。” 朋友? 凤青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 他眉头皱紧了:“你再说他,我会吃醋。” 桃花还想再说。 凤青放慢了脚步,轻缓的语速徐徐钻进桃花耳朵里:“桃花,你可能不知道,我吃醋的话,后果很严重。” 心平气和的声调,却像要掀起惊涛骇浪。 桃花被他认真‘吃醋’的模样逗笑了,好笑地问:“比如?” 凤青思考了一下,道:“我会给荣树下战书,我们决斗。” 桃花大笑个不停。 看吧,相爱相杀! 凤青:“……” 决斗哪里好笑了? 凤青脸色难得露出一丝窘迫,一本正经地对趴在背上正笑得人仰马翻的小姑娘耳提面命:“桃花,我也是你师父,要尊师重道。” 桃花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清了清嗓子,颇为正经地道:“你不是说你是我夫婿吗?” 凤青这次回得很快:“嗯,是。” 语调轻快,大概是夫婿两个字宽慰到他了,他心情便由阴转晴了。 桃花顺势便又问:“那听不听我的?” 凤青没有半分迟疑:“听。” 她笑了,像得逞了的小狐狸,贴着凤青耳朵说:“以后别和荣树师傅打架。” 三言两语,循循善诱。 凤青缴械投降,虽不甘愿,还是乖乖点头答应:“我会尽量忍住。” 忍不住,那也不是他的错,一定那头鹿太得寸进尺。凤青如是想着。 桃花得了允诺,放心了些,不过还是有点忧心忡忡,搂着凤青的脖子很严肃地叮嘱他:“青青,你身体不好,旧伤一直没痊愈,而且你年纪大了,要好好将养,不能总打架。” 不想他和荣树师傅打架,最大的原因还是桃花不放心凤青的身子,她总觉得,像凤青这样精致的美人儿,得盖个金屋子藏起来,养得白白嫩嫩的才好。 凤青突然顿住了脚步。 “楚择华。”他喊,声线低沉。 桃花一愣:“额?” 楚择华…… 这是凤青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极少被人挂在嘴边的三个字,本应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可凤青念出来,不温不火,却恰到好处,悦耳得能勾出人心底最软的一处心事。 桃花就觉得耳朵醉了,恍惚得不行,正心驰神往着,便听见凤青类似控诉的声音,问:“你是不是嫌我老?” 桃花立马表明心志:“当然不是。”年纪这个话题,她家青青是很介意的,不能大意了。 凤青眉宇这才疏了几分。 桃花趴在他背上,又荡漾起来,晃了晃两条小细腿,笑嘻嘻地说:“青青,你刚才叫了我的大名。” “嗯。” “你再叫一句听听。”她压抑不住的兴奋,笑得很是明媚,说,“我觉得你叫得特别好听。” 凤青低低笑了,片刻,轻声喃喃。 他念:“择华……” 两个字,低音缱绻,温柔得不像话。 桃花仰头往后一倒,小腿勾着凤青的腰,抬起右手捂住小心肝儿:“嗷呜!我要醉了!” 她雀跃地嗷嗷叫个不停,凤青也低低地轻笑。 月色正好,某人精神抖擞得不行,抬头望天,托腮感叹:“真是醉卧美人怀呀。” 凤青失笑。 “青青。” “嗯?” 她不安分地折腾完,又老老实实趴回凤青背上,说:“我醉了。” 凤青转眸,看她。 她窝在肩上就不动了,一双水洗似的眸子亮晶晶的,她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要撒酒疯了。” 哪有一分酒意。 凤青耐着性子,随她闹:“怎么撒酒疯。” 就听见背上的小姑娘嘿嘿一笑,然后把一双冰凉的小手从凤青衣领里钻进去,做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像个女霸王。 她说:“非礼你!” 凤青道:“好啊。” 桃花:“……”她只是说着玩的。 凤青显然认真了,将她放下,道了一句:“鸣谷,离远点。” 鸣谷:“……” 桃花:“……” 月黑风高时…… 凤青吻了她,不知餍足着。 三日后,楚梨花来了一趟听茸境,是为了桃花的及笄大殿。半月后,便是桃花十五岁及笄生辰,大阳宫已经做了安排,并非商议,楚梨花是来通知的,他开门见山地说完,又和自家妹妹话了几句家常之后,便走了。 之后,凤青便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桃花感觉,他好像有小情绪了。 她凑过去问:“你生气了?” 凤青站在院中,看着远处梅花盛开,道:“没有。” 桃花才不信,踮起脚,把凤青的脸摆正,对上自己的视线,就盯着他:“你就是生气了,我哥哥走后,你不同我说话了,也不抱我不亲我了。” 像小孩子撒气,娇娇软软的。 凤青拿她没办法,抱了抱她。 “桃花,我不是生气,我只是不愿意你回大阳宫。”他心情不虞,侧脸的轮廓绷得有些紧,语气带了一点点怨由,还有一点点无可奈何的不甘心,低声问她,“在听茸境不好吗?我给你斋戒沐浴,我给你挽发及笄,我都可以为你做,不出去不行吗?” 态度有些执拗。 桃花认真想了想他的话,还是摇了摇头:“青青,我是北赢的公主,这不仅是我的及笄礼,也是北赢皇族的国礼。”她眸光清澈,紧紧盯着凤青的眼睛,“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出去?” 他似乎越来越不愿意她踏出听茸境一步,甚至毫无缘由。 凤青低了头,一地皑皑白雪映进他眼里,有些凉。 为什么不喜欢她出去,因为想锁起来,想独占,甚至有更恐怖的念头,想折断她的羽翼,哪里都去不了…… 许久,凤青抬头,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他说:“怕你走了就不回来了。” 表情无措又彷徨,像是被抛弃的小兽。 桃花忽然失笑。 她喊了一声青青,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亲,安抚似的,说:“我虽然爱玩,性子也野,可我才不会乐不思蜀,总会回家的。”顿了一下,又认真地补充,“不是大阳宫,以后那里是娘家,我家在听茸境。” 她总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他溃不成军,三言两语便让他身体里疯狂叫嚣的那只魔心甘情愿地束手投降。 心绪起起伏伏,阴也因她,晴也因她。 凤青笑了。 他张开手,把她整个人揽入怀里:“方才没抱你亲你,现在要补回来。” 070:凤青娶桃花(一更) “你说,待我及笄,便来娶我。 盼了星星与月亮,我在等月上的凤凰飞来。”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他张开手,把她整个人揽入怀里:“方才没抱你亲你,现在要补回来。” 桃花笑着凑上去,乖巧得不行。 亲昵缠绵,是会上瘾的,凤青便是,桃花也是。 转眼,十五日过去,听茸境下了阵阵雪,也晴了几番白昼,及笄礼前的三日,凤青带桃花回了大阳宫。 凤青特别强调了一点,他说,算作回娘家。 桃花的十五岁及笄礼办得很盛大,因着也是北赢少年妖王的束发之年,别显得尤其隆重。 是娘亲亲手给她挽的发。 娘亲说她长大了。 她说可以嫁人了。 然后,她便拿着雕刻了凤凰的簪子走到凤青面前,让他给她戴上,凤青笑着亲了亲她的发,说很美,说簪子不如她好看。 桃花笑得很开心,心情好得不得了。 那一日,不仅七十二族权贵世家都出席了宫宴,整个北赢和人族的青年才俊也都来了,这一点,凤青似乎很不悦,因为楚彧大有一股择婿的架势,凤青便十分严阵以待,不论是谁,多瞧了桃花一眼,他便会还以一个幽深冷漠的眼神。 总之,整个大殿的气氛都有些暗流涌动。 楚彧妖王与萧后坐在主位上,依次便是梨花尊上与桃花公主。 曲悦歌舞之后,一直沉迷给萧景姒喂食的楚彧突然放下了筷子,抬眼扫过大殿左侧的位子。 “你们几个,”楚彧道,“挨个去给公主敬个酒。” 众人望去,好家伙,那两桌坐得全是年轻俊郎的公子哥,才俊们得了楚彧的命令,便纷纷端着酒杯起身,走去桃花公主的席座前。 凤青比邻桃花坐着,眸色沉了沉。 此时,桃花是有些懵然的,问她爹爹:“为什么要敬酒?” 楚彧只是哄她:“桃花乖,你不用喝酒,喝果饮。” 小姑娘扫了一眼那一副副陌生脸孔,美人她见多了,她哥哥与青青便是一顶一的好看,她一眼都不多看。 “爹爹,你做什么呢?”她嗔怒,有点女儿家的小情绪了。 楚彧当她羞赧,神色怎地宠溺,道:“你好好挑挑,喜欢哪个跟爹爹说。”略做思考,便又理所当然地补了一句,“要是都喜欢也可以全部要。” 全部要? 二十个? 虽说妖族一妻多夫也有,可宠女儿也要有个度吧。 桃花:“……” 众人:“……” 不过,话说回来,白灵猫家的公主殿下,何等尊贵,父兄溺爱得跟什么似的,别说二十个,就是弄一个俊男坊也是要得起的。 这么一想,也就不那么诡异了。 只是,怎地殿中气压如此低,叫人不寒而栗,哦,公主殿下的师傅眼神当真是冰冻三尺。 偏生,多的是往风口浪尖上撞的,试问哪家公子不想攀上白灵猫家这根高枝。 第一个上前的是章华妖主家的大公子红玉,模样也是异常俊郎,手执酒杯,进退有度。 他躬身敬酒,道:“殿下。” 声线十分爽朗,尤其好听。 不待桃花做出任何反应,接着,便是凤青的声音,一个字,直接干脆的简明扼要。 “滚。” 嗓音温和,只是,气势凌人。 红玉公子:“……”吓绿了! 殿中众人神色各异,少见凤青问世,更罕见凤青喜形于色,如此显而易见的怒气,气场大开,戾气丝毫不敛。 听茸境的上古凤凰,果然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一时,噤若寒蝉。 却在这时,小姑娘轻轻软软的声音响起,带了糯糯的语调:“凤青,别动气。” 安抚似的,娇娇滴滴的,似在波涛汹涌里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本以为水花都荡不起来,却出奇地抚平了所有惊涛骇浪。 凤青看向她时,柔了满眼冷峻。 他说:“我没有动气。”走近桃花,俯身看她,“我更喜欢让别人动气。” 低低的声音,却掷地有声。 话落,凤青含住了小姑娘微微张开的唇。 所有人:“……” 艹!艹!艹!什么节奏! 凤青亲了桃花公主?! 凤青当众亲了桃花公主?! 凤青在桃花公主及笄礼上当众亲了桃花公主?! 凤青不是师傅吗?凤青不是得道神佛吗?凤青不是无欲无求清心寡欲吗? “咣!” 红玉公子手里一杯酒应声落地,砸了个四分五裂。 阵阵惊诧的抽气声之后,是很短暂鸦雀无声,随后—— 小尊上暴跳如雷:“凤凰,你还不放开她!” 大尊上面色铁青:“凤青,你突然发什么疯?” 殿中唯一镇定的,大概只有萧景姒,气定神闲地抿了抿杯中酒,似毫不意外。 至于小公主本人,一愣一愣的,只是脸颊浮出的两朵娇羞的小红云掩都掩不住,唇色艳丽,水润润的。 凤青嘴角弧度上扬了几分,轻轻用指腹擦了擦小姑娘嘴角,看向楚彧,徐徐不急地回了他方才的质问。 “不是突然。”凤青俯身,又啄了一下,稀松平常的口吻,“哦,是经常。” 楚彧:“……” 楚梨花:“……” 楚家两只猫这下都动气了,脸色极其乌青,濒临炸毛状态。 凤青这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强取豪夺! 殿中不知情的众人全部傻眼了,这凤青是何时暗度的陈仓,一时缄口结舌,便只闻凤青的声音,掷地赋声。 “我从未将楚择华三个字写进听茸境的师徒谱里,我凤青不是她的师傅,是她未来的夫婿。” 直截了当的一番话,再次让殿中噤口不言。 凤青似旁若无人,将羞赧得红了脸的小姑娘揽到身边,目光懒懒扫到那先前来敬酒的公子哥们,悠悠问道:“你们,要跟我抢人。” 说话的同时,凤青的手落在了桃花公主的腰间。 攫为己有。 是完全独占的姿态。 这一波主权宣布的…… 抢人?跟听茸境的凤青抢人?敢吗?谁敢! 那二十个公子哥儿无一不低头,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凤青是谁?那可是老一辈的族老们时常挂在嘴边歌颂的神佛,跟神佛抢人,怎么不上天呐! 众人吁唏,难怪呢,从不收女徒弟的听茸境开了桃花公主这个先例,原来是凤青妖尊在圈养小媳妇儿呀。难怪呢,十三与十六两位弟子被逐出师门。 这就都解释得通了。 座上,楚彧终于忍无可忍了:“凤青,过来谈谈。” 凤青揉了揉小姑娘漂亮的及笄发髻,低声了说了句什么,似安抚了一番,便牵着她一同随楚彧进了内殿。 身后,小尊上楚猫妖立马跟上去了。 唯独留下萧后,对众位臣子道了一句:“自便。”这才不疾不徐地也去了内殿。 众人面面相觑,便开始议论纷纷了。 好好的及笄礼,搞成了翁婿大战,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打起来啊。 青阳内殿。 桃花穿着繁复华丽的宫装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步,裙摆被她提着攥在手心,揉得皱皱的。 萧景姒失笑,把心急如焚的小姑娘拉到身边坐下。 她还是坐立难安,秀气的眉头用力得拧成了小疙瘩,神色不解:“娘亲,为什么你不进去?” 萧景姒给小姑娘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我不打算帮他。” “为什么?”桃花想不明白,鼻尖急得沁出了薄薄的汗,急急攥着萧景姒的衣袖问,“娘亲不是同意我和青青相好吗?” 确实,她从未阻止过,也从未为难过凤青。 萧景姒好笑,耐心地低声说道:“桃花,娘亲同意是因为心疼你,舍不得拦你,而不代表他凤青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们家的小公主娶回去。” 她也疼爱小姑娘,与楚彧父子一样,极舍不得。 只是旁观,已经是最大的容忍了。 桃花努努嘴,似懂非懂的:“那爹爹和哥哥会不会打他?”她真的很担心,寒冬腊月的背脊一直冒冷汗,心急地嘟囔说,“青青他的伤一直没好。” 萧景姒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他们有分寸。” 桃花还是忧心如焚,频频盯着门口。 屋里,楚家两个坐着,凤青站着,目光相接,无言地争锋相对。 凤青惜字如金,言简意赅地表达他的目的与态度:“我会尽快拟定聘礼。” 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会对即将要拐走自己宝贝女儿的男人有好脸色,楚彧也不例外,甚至因为凤青刚才的举动而更过激,楚彧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同样言简意赅地表达他的态度,四个字,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楚彧说:“我不同意。” 理由都懒得给一个。 楚梨花几乎立刻也给了回应,亦是斩钉截铁:“我也不同意。”说完还着重强调,“我们家都不会同意。” 完全打消掉凤青去撬动外面那个:他们家的一家之主。 关于反对桃花和凤青,楚彧与楚梨花从来都默契地统一战线,一致对外。 凤青倒是极其淡定自若:“应该不用你们同意,桃花点头就可以。” 这信誓旦旦的样子! 诱拐别人家的宝贝竟还如此理直气壮! 楚彧冷哼了一声:“我自然有办法让我家桃花不点头。” 凤青听完:“哦。” 哦? 没了?就这态度? 楚家两只猫正想再打压几句,凤青却开口,说了他的下文,仍旧是心平气和:“不过你们最好点头,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是很想带她私奔。” 私奔?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亏他还一副万事俱备胸有成竹的架势。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目空一世的凤凰?这是拐人家女儿该有的态度? 楚彧冷笑了一声:“听茸境呢?” 背负了七百年的杀戮与亡灵,七百年未除的魔性与嗜血,他放得下?又放得过他? 凤青毫不犹豫道:“和她没有可比性。” 几乎是一针见血,一句话,让楚彧哑口无言,凤青这简直是孤注一掷,完全不管不顾了。 因为桃花,他身为父亲,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反复斟酌。 楚彧沉默了很久,说了一句彼此心知肚明的话:“凤青,你和她不合适。” 不是表态,是陈述。 怕是任何一个父亲,都不会觉得凤青这样一个背负过血腥又挣扎于杀戮里的不死之人会适合当女婿。 推己及人,谁舍得桃花。 凤青反应很平静,过分得平静:“我知道。”他抬头,目光灼灼,“但我不打算设想后果。” 因为不会有哪种后果能比失去她更不堪设想。 谈判结束,不欢而散。 这是凤青第一次将与桃花的亲事摆到台面来商议,先不论凤青自身背景,光是楚家这两只护犊子的白灵猫,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会那么容易谈妥,而且毕竟桃花今天才及笄。 说实话,楚家这态度,算是客气的,女儿奴与妹控居然都没动手,大概心底里也认定了,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啊。 凤青出来时,第一眼便看见他的小姑娘孤零零地坐在门口,今天梳得格外漂亮的发髻也有些乱了,低着头,精神恹恹。 凤青蹲下,拍了拍她的头顶:“怎么坐在这?” 她抬头,先是笑了笑,眼底黯然转瞬即逝。一看见他,她所有担心便都有了着落似的。 “等你啊。”她坐在门槛上,仰着头才能够得着凤青的视线,眼睛睁得大大的,问凤青,“他们为难你了吗?” 凤青刮了刮她的鼻子:“傻。”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起来,又弯腰蹲下,轻轻地捏着她早就发麻了的腿肚子,他的声音温润,安抚着,“我都活了一千多年,哪有那么容易被难倒。” 他低着头,睫毛也垂下,手上的动作很专注,只是略显笨拙,一遍一遍耐心地给她揉腿。 桃花只觉得惴惴不安的心突然滚烫起来,酸酸热热的。真想抱着凤青去大殿,然后她就大声地告诉所有人她的凤凰有多好,好到她都舍不得带他出去给别人看,怕别人觊觎。 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楚楚可怜地说:“我怕我爹爹与哥哥打你。” 若是真打起来,以一敌二,凤青肯定打不过。 越想桃花越心疼,眼睛都红了。 凤青抬起头,看见她水汪汪的眼睛便心软得不行,摸摸她的小脸,说:“不会打起来的。”他捧着她的小脸,轻轻地给她擦掉眼角的湿润,“他们舍不得你心疼,所以不会打我。” 她总担心他会被打,被荣树打,被她父兄打。 凤青无奈,他哪有这样弱不禁风,只是被她这样袒护偏帮着,滋味极好。 他安抚过后,小姑娘便雨过天晴了,想了想也觉得是,她爹爹哥哥只是心疼她,怎会真争锋相对。 她反过来宽慰凤青了:“青青,别气馁哦,我爹爹与哥哥很疼我的,不是真不满意你,就是舍不得我,最后也肯定拗不过你的。”她拉着凤青低头,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地说悄悄话,“因为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天上地下,我都跟你去,所以,你一定会大获全胜的。” 她总是这样,几句话,都就能要了凤青的命,心都化了。 凤青又想吻她了,特别想。 可是—— 一个浑圆魁梧又彪悍的大块头突然跑过来。 “小殿下!” 大块头边跑边喊:“小殿下,出大事了!” 这大块头,就是张大蟹,他弟弟是小块头,他们螃蟹一族似乎都很喜欢横向生长,着实不讨人喜欢,凤青眉头拧了又拧,没亲到,不开心。 桃花问张大蟹:“怎么了?” 张大蟹抹了一把头上的淋漓大汗,说:“老大他又和人打架了。” 张大蟹的老大是花满那只兔子,从花满六岁的时候把张大蟹按在地上打了一顿之后,张大蟹就认了花满当亲老大。 显然,那只兔子又要搞事情了,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桃花都见怪不怪了:“这次又是和谁?” 张大蟹喘成狗,气喘吁吁地回:“和钟柠。” 钟柠虽然虚长花满五十多岁,可到底是女流,还是长辈。 桃花这下诧异了:“满满居然还和女妖打架!” 花满那只兔子虽然从下打架就跟吃饭似的,可也是只有节气的兔子,打人不打脸,更是从来不和母的动手,当然,桃花除外。 说起来,张大蟹就激动不已了,说:“和女妖打架也就算了,老大他还打输了。” 桃花:“……” 这会儿,青阳殿外面正是热闹,白灵猫族皇室一家都离了席,众位妖臣们便自在随意起来了,随意着随意着,折耳兔家的公兔子就和银狐兔家的母兔子打起来了。 银狐兔家的钟柠被打得发髻歪歪扭扭,脸上也挂了几道红,折耳兔家那只就严重多了,鼻青脸肿的,被揍得像个猪头。 诶,这折耳兔家这只空有一身天赋,着实是个懒的,在赤练营也不思进取,就自学成才了一肚子花花肠子和坏水,当然打不过年长他五十岁有余的钟柠。 于是乎,折耳兔家小兔崽子被揍得起不来身。 银狐兔族和折耳兔族的几位族老脸色都很难看,被一众妖族同僚围观,面子挂不住,尤其是折耳兔族。 老兔家的脸,真是丢尽了! 沂水妖主是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花满这小兔崽子给塞进去,佟参族老正在兴师问罪,怒气冲天。 “是你先动的手,你倒说说为什么动粗?”佟参族老吹胡子瞪眼的。 不少人都看到花满这兔子把钟柠按在地上打,不管钟柠怎么喊停,怎么把他甩开,他还是炸了毛似的扑上去缠斗,要不是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妖拉住他,估计他还要扑上去咬人。 花满是这么回答佟参族老的质问的:“她欠打。” 回话时,他还狠狠剜了一眼扭着头气呼呼坐在那里整理衣服的钟柠,那眼神,恨不得把钟柠扒皮抽筋了似的。 真真是把佟参族老气得心肝肺都疼了:“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佟参族老转身看向沂水,一脸愤怒,“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居然公然殴打我女儿,还有没有规矩和王法了。” 沂水头疼,瞪了一眼还横着眼的兔崽子,真是恨不得给他几棍子,可围观看戏的人这么多,他也不能直接来硬的。 佟参族老揪着理不饶人,特意提高了嗓门说:“今日之事,我非得要个交代不可,我银狐兔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族,但也不能任凭人欺负了去,若是给不了解释,就算是尊上来了,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这是要得理不饶人了。 之前两家的婚事被取消,银狐兔家堵了一口气,这次怕是要借着这桩事好好出出气。 沂水妖主也不急眼,反而笑了,就着佟参族老的话反问了一声:“殴打?”瞧了瞧自家兔崽子的脸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我家兔崽子脸上的伤更严重吧。” 沂水,也是个护犊子的。再怒其不争,也是自家的孙崽子不是。 显然,沂水是不打算任人拿捏了。 佟参族老气得不行,反驳说:“那也是他技不如人,我女儿是正当防卫才出手的。”佟参族老说得特别振振有词,“总之,是他平白无故地动粗在先,这件事就是他的错。”目光犀利地望向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的花满兔崽子,愤愤说,“今天你这兔崽子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兔崽子? 沂水妖主暗暗翻了个白眼,自己家的兔崽子再怎么混,自家关起门来打一顿可以,什么时候容得别人家来指手画脚了。 沂水懒得管佟参那个倚老卖老的,就问自家这个:“为什么动手?” 花满揉揉小腿,痛得他龇牙咧嘴,眼刀子飞向钟柠,极其恶劣地说:“就看她不顺眼。” 呵,这只任性妄为的兔子! 佟参族老恼羞成怒了,指着花满的鼻子道:“你看看你看看,什么德行。”他急眼地看向沂水,火冒三丈,“这兔崽子你要再不管管,可就真无法无天了,这里可是大阳宫,他都敢如此目无法纪,不把皇家颜面放在眼里,这要是在外面那还了得,还不得把白灵猫家的天都给掀了。” 年轻人打一架,直接上升到皇家颜面与造反掀天了,这帽子扣得真高。 沂水也不由得冷了冷脸,也没什么好态度了:“我家的兔崽子我自己会管教,不牢您老费心。” 沂水这是完全一副护短的样子,都不分是非了。 佟参族老气急败坏得不行:“沂水,你这话什么意思?分明是你家的先动手,难不成还——” 骂骂咧咧的话没给说完,就被女子粗砺沙哑的声音打断了。 “不是他先动的手。” 围观的众人看向人群,就见一个身穿黑色紧身劲装的女子站出来,蓄了厚厚的刘海,眉宇英气逼人。 这不是桃花公主的贴身护卫嘛,大阳宫闻名的小女将军。 她抬手,指着被婢女搀扶着的钟柠,说了后半句:“是她。” 话锋骤然就转向了。 原本一声不吭的钟柠,说了句,胡说。眼睛都红了,要哭的样子。 众人也觉得着护卫小将军胡说,可没谁见钟柠先动手,就见花满那只疯兔子在可劲儿地乱咬。 佟参族老斥喝:“你这多管闲事的小丫头,别信口雌黄。” 梅花酥从人群里走出来,步履悠悠,慢吞吞的,语调也不温不火,唯独一双戾气极重的眼睛逼人太甚。 她看着佟参族老,问:“你刚才是说动粗在先就是错,正当防卫没问题是吗?” 佟参族老被她突然问得一愣:“什、什么?” 这平白冒出来的小姑娘,到底要做什么?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包括花满的欲言又止,钟柠的闪烁其词。 一个不知所云的问题之后,她又追问了佟参族老一句:“你还说技不如人也怪不得别人是吧?” 佟参族老懵逼:“啊?” 梅花酥左手拿剑,已经站到了花满面前,她声音很粗砺,语调也不是很高,咬字却出奇得清晰,她说:“花满会动手是替我打抱不平,是钟柠妖女最先对我动了手,我现在也要正当防卫了,待会儿打坏了别怪我,是她技不如人。” “……” 佟参族老与一干看戏的群众正懵着,就看见那个黑衣劲装的影子一闪,随即‘啊’的一声尖叫,钟柠就被摔在了地上。 桃花公主的那个护卫小姑娘正骑在钟柠身上,按着她一拳一拳招呼在她脸上。 ------题外话------ 接下来凤青就该去挖白灵令求亲了 071:青青以身相许(二更)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小兔崽子都要娶媳妇了,诶,时光如梭啊,如梭啊!”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公主的那个护卫小姑娘正骑在钟柠身上,按着她一拳一拳招呼在她脸上。 事出突然,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就眼睁睁看着鼓点似的拳头密密麻麻落在钟柠脸上、身上,她被打懵了,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力,好生生的一张脸,几下抡过去,就鼻青脸肿了。 专门挑脸揍,这打法,真叫人目瞪口呆。 佟参族老率先反应过来,胡子都气飞了:“她算什么东西?敢打我女儿。” 沂水站在一旁,静静地观望,冷不丁回了一句:“哦,那是我孙媳妇。” 这洋洋得意的嘴脸! 佟参族老“……” 夫妻俩个打一个,还嘚瑟上了是吧? 佟参族老暴跳如雷了,张嘴就是一顿咆哮:“快拉住她!还不快去拉住她!” 大阳宫内巡夜的侍卫这才回过神来,正要上前去拉架,就在这时,女子清脆的哀嚎声突然传来:“哎哟,本公主摔倒了,快来扶本公主。” 凤青:“……” 他怔,就看见原本还走得好好的小姑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乱叫,哭天喊地:“摔死本公主了!” “还不快来扶本公主起来。” “我的腰!嗷——腰!” “腰断了!” “扶我,扶我!” 凤青:“……” 他觉得,他还是不要动得好,默默地守到小姑娘身后去,听她哀嚎叫喊。 顿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巡夜护卫争先恐后一股脑地就赶过去了,徒留钟柠在那哭天喊地、惨叫连连。 佟参:“……”他女儿怎么办? 钟柠:“……”她快要被打死了! 沂水妖主露出了弥勒佛般的笑容,旁边他家小兔崽子聚精会神地盯着梅花酥抡拳头,眼里全是滔滔江水般的崇拜。 然后,桃花公主被一群护卫众星捧月地扶走了。 然后,钟柠被梅花酥揍得鼻青脸肿了,比花满还要严重得多。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出闹剧,最后以桃花公主‘摔断了腰’暂时收了场,噢,不得不提一句,钟柠妖女还被梅花酥打得鼻梁骨都断了,是佟参族老亲自去拉的架,拳头不长眼,老人家被误伤到了,闪了腰,竖着来横着被抬回去的。 尘埃落定之后,燕瓷被传来给桃花‘看腰’,顺带给小兔子看脸,桃花趁这时间把花满拉到一旁来了个三堂会审。 小兔子自知罪孽深重,低着脑袋老实得不得了。 桃花拉着凤青一起坐着,让小兔子站着说话,她给凤青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认真严肃地盘问:“满满,说吧,为什么打女人?” 花满抬起那张被揍得像猪头的脸,梗着脖子说:“钟柠那个妖艳贱货才不是女人。” 妖艳贱货,嗯,很贴切。 好吧,桃花不能反驳,她就继续盘问了:“打人总有理由的吧。” 有理由啊!花满硬气地说:“她不要脸。” 桃花:“?” 怎么就不要脸了? 花满咬牙切齿,一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痛得他龇牙咧嘴,鼓着脸含糊不清地说:“她太不要脸了!” 好吧,算她钟柠不要脸。 这兔子,成日跟着一群混混小妖野天野地,骚话学了不少。 以前桃花耳濡目染地被花满带着也学了不少,现在不成,凤青在场,她立志要做个温柔优雅的女子,便苦口婆心地劝说花满:“满满,就算钟柠不对,我们也不能打架,我们是进化后最文明的妖种,可以跟她讲道理啊。” 她说完,偷偷瞄了凤青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桃花就开心了,嗯,形象完美! 花满完全不敢苟同,一脸不可思议又外加十分嫌弃地瞅着桃花:“和妖艳贱货讲道理,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他哼了一声,炸毛地直嚷嚷,“不要脸的智障妖种,就应该把她打回原形,省得她的不要脸丢我们妖族的脸面。” 好吧,这滔天的恨意。 关键是,花满他打不赢人家啊。 言归正传,桃花继续追问:“你倒说说呀,她到底怎么不要脸了?” 花满顿时气急败坏了:“她居然对梅花酥动手动脚,说她看上梅花酥了,还说让梅花酥抛弃我跟了她。”气得花满面红耳赤,眼里都冒火光,“她还趁梅花酥不注意,摸她、摸她那里!” 那里? 是哪里啊? 不管哪里,能动手动脚吗? 桃花这下算是弄清原委了,原来是钟柠吃了梅花酥的豆腐先,好女风的妖艳贱货!气炸她了!怒火中烧,她一时就忘了要做个优雅的女子了,怒气冲冲地张嘴:“那个不要脸的,满满你打得好,下次我见她一次打她一次!” 花满狂点头:“就是就是。”搬了凳子坐在桃花身边,他哥俩好地搭上桃花的肩膀,义愤填膺地说,“下次我们两个一起打,打得她满地找牙,让她还成日里祸祸有夫之妇!” 梅花酥自然被花满归为有夫之妇了。 桃花亦是豪气云干:“好,叫上张大蟹。” 说好的不打架呢? 说好的讲道理呢? 说好的进化后最文明的妖种呢? 凤青捏着那只兔崽子的袖子,把他搭在桃花肩膀上的手重重甩开:“桃花,随我回去。” 桃花如梦惊醒啊,立马做回优雅端庄的小女子,乖乖站到凤青身边去,心里好颓丧啊,刚才一不小心张牙舞爪了,她的完美形象说没就没了! 这时,花满却抱住桃花的胳膊,眨了眨眼,挤出几滴泪花来,惨兮兮地嚎::“桃花,你别走,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祖父待会儿会过来扒了我的皮的。” 桃花拍拍他的头:“不会的。”把花满的手拽开,“你祖父顶多拔了你的毛。” “……” 她变了!她再也不是那个跟着大佬一起野天野地的桃花了,有了家室就忘了兄弟的白眼狼! 花满对桃花白眼狼咬牙威胁说:“你走了我们就绝交!” 桃花牵着她家的凤凰毫不犹豫地走了。 花满:“……” 割袍断义! 他用力一扯,把袍子扯下来了一块,他决定,再理桃花他就是猪! 惆怅完,他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跑到门口,扯开嗓子就喊:“胖花,你快去你哥哥那给我求情。” 好吧,猪怎么了?他就是猪。 花满把地上那块从身上扯下来的破布默默地揣回自己袖兜里,还是下次再绝交吧。 不大一会儿,他祖父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黑着脸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还不说实话。”沂水剑眉星目一沉,不怒自威。 花满除了怕桃花加的两只猫,最怕的就是这位动不动就上家法的祖父了,他不敢插科打诨了,坦白从宽:“是钟柠那个不要脸的,先非礼了梅花酥。” 沂水显然被惊到了,愣了好一下才问:“非礼到了?” 嗯,这才是重点。 祖孙两个都抓住了重中之重。 花满斩钉截铁:“当然没有!”他得意洋洋地说,邀功一样,“幸亏我发现得早,趁她不备我上去就扭断了她的兔爪子。” 说起这一段来,花满那是相当自豪的,不过,扭断钟柠的爪子之后,她立马又接好了,然后就来揍他,后面就不用提了。 沂水颇感欣慰:“嗯,不错,还记得先下手为强。” 转念一想,小兔崽子都先下手为强了,居然还是打输了! 沂水又郁闷了,狠狠剜了花满一眼,恨铁不成钢:“连个女妖你都打不过,还被人家按在地上揍成了猪头,真给你老子丢脸。” 所以,打架不是关键,打输了才是关键。 花满缩缩脖子,被他家祖父搞得有点不明所以了,弱弱地问:“你不扒我的皮了?” 老人家突然耳提面命,中气十足地训他“下次要打架,给老子挑个没人的地方,你不是狐朋狗友多吗,不会多叫点人?也省的打输了丢我们折耳兔族的脸。” “……”花满懵了一圈,赶紧老老实实回话,“孙儿谨遵祖父教诲。”学到了! 不用挨打,真是受宠若惊啊。 训吧,反正不会掉一块皮。 沂水很是怒其不争,脸红脖子粗地骂道:“你个没用的兔崽子,连你媳妇都不如,回赤练营再不好好训练,以后就让你媳妇管死你!” 花满被骂得狗血淋头,一愣一愣的。 骂够了,他祖父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慈祥了几分:“你先去把脸上的伤处理一下,挑个日子带你媳妇来府上见个面。” 花满顿时瞠目结舌:“媳、媳妇?!” 沂水懒得跟他浪费口舌,提溜着他回府。 花满是一路上都魂不守舍,脑袋里循环碾过两个字——媳妇,直接把他的脑袋给碾晕乎了。 宫宴散,各自打道回府,桃花跟着凤青回昭明殿,一路无言,走得有些快。 桃花看了看地上凤青的影子,挪过去一点,让自己的影子叠住他的。 她拉了拉被凤青牵住的手,问:“青青,你好像不开心。” 凤青摇头,便走缓了些:“给你煮的梅子茶冷了。” 桃花立马说:“没关系啊,冷的我也爱喝。” 凤青突然止步,把她拉到怀里,抱住。 “怎了?”桃花环顾了一下,这时候,路上毫无人烟。 凤青没说话,他的手放在桃花后腰,缓缓往下移了几寸。 桃花背脊僵住。 指腹柔软,凤青的手很凉,放在了她后背下三寸,那个很……很尴尬的地方。 “青青。”她害羞,把脸埋在凤青怀里,不过也不躲,让凤青的手放着,耳边突然听到他低低的笑声。 小姑娘抬头了。 凤青笑着用下巴点了点她额头,手放在她臀上,问她:“方才摔疼了没有?” 桃花这才反应过来,摇头:“没有,我是假摔,是做戏的。” 其实,有那么一点疼。 当时梅花酥在揍人,她只顾着把拉架的护卫引过来,一时心急坐得用力,确实是摔倒了。 凤青抱着她转了个身,把她抵着墙圈在怀里,把她小小的一团遮得严严实实的,掌心裹住那一处,轻轻地给她揉,嗓音低哑,他说:“下次别用这种方法。” 什么方法? 桃花仰起头,看向凤青。 他说:“可以让别人吃亏,但让自己受疼的都是下下策。” 比如,他在大殿里将杏花爹爹气得暴跳如雷。 她家凤青,还是只腹黑的凤凰呢。 桃花笑着点头:“我懂了。” 反正梅子茶已经凉了,也不着急,凤青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懒洋洋的语调,带了几分倦怠。 他贴着她的耳边:“桃花。” “嗯?” 他们站在杏荣殿的墙外,一株杏花出墙来,开得正艳,飘落的碎花瓣落在肩上,凤青伏在她肩上,喷洒在她脖颈里的气息都带了几分清淡的花香味儿,萦萦绕绕的,让人有些心神不宁。 凤青嗓音低低,缠缠绕绕的,有些缠绵的温柔,他说:“你已经十五了。” 桃花笑着窝在他心口点头:“嗯,我已经长大了。” “我还没有送你生辰礼物。” “你给我煮了梅子茶啊。” 凤青抬起头,稍稍弯了腰与她对视:“那不算。” 每年她生辰他都会给她煮一壶梅子茶,怎么就不是礼物了,桃花满足得不得了,心里仍是喜滋滋的。 凤青低头,靠得她很近,眼底的光影像要压下去一样,牢牢笼着她的目光。 “我从三日前便在想要送你什么,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答案。”凤青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嘴角,“我便又想,那你缺什么。” 桃花目不转睛地与他目光相对,直直撞进眼底,他瞳孔里,是她的影子,还是温柔明华的碎影。 凤青舔了舔上唇,唇上颜色红了几分,继续说:“似乎,你也什么都不缺。” 桃花安静地听,没有回话。 好像是凤青说的这样,她是大阳宫的公主,父兄娘亲都极其溺爱她,她要想什么都只需要开口,便是天上的星星,她要的话,也有人给她去摘,确实从来没有尝过要而不得的滋味。 凤青沉默地看了她许久,唇色被他抿得渐深:“我有的,都可以给你,只是突然发现,即便活了一千年这么久,也并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因为今日可能是我的,明日便又成了他人的。” 身外之物罢了,终归是承不了情,也终归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不够的,不够维系他对怀中人刻骨的执念。 凤青低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着浓灰色的影,他抬手,指腹从她额头往下摩挲,缓缓落在了她脸上,轻声问她:“我只有一样东西,别人毁不掉,也抢不走,你要不要?” 声线压得很低,刻意蛊惑,带着诱人的低沉。 桃花想也不想,点头了,虽然一知半解,却毫不犹豫。 凤青笑,眉眼明亮的光华溢出眼角,全是柔软细碎的影子,他喊她:“楚择华,我把我给你当生辰礼物好不好?” 以身相许啊…… “好。”桃花点头,眯着眼睛轻笑,“不能反悔了。” 凤青摇头,不反悔,亲了亲她那双让他失魂的眸子,低低轻喃:“以后,我便是你的。” 她立马跟着信誓旦旦地表态:“我也你——” 凤青俯身,亲她的唇,将她的话堵回去,他诱哄似的口吻,声线低得像梦呓:“不用对等的关系,是我,所属于你。” 他愿意奉上灵魂与性命,困她相守,若他魂飞魄散,便还她自由。不需要她等价交换,他给的,是绝对的臣服。 桃花听得懂,凤青是在许诺。 “我娘亲说,妖活百年,人活三世,青青,我觉得这可能是我最后一世。”她笑了笑,眼里全是温柔的流光,轻轻软软的声音在夜里有轻微回音,她含笑说,“你是北赢唯一的青凤,是上古的神兽,得到你,应该要三生有幸。” 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地亲吻,因为欢喜,所以亲昵都是甜甜的,像有梅子甘甜,还有杏花清香。 凤青不动,任她撒娇似的啄吻。 “桃花,尽快好不好?”他抱住她,俯身过去,在她耳边低声哄,像撒娇,像央求,“尽快成婚好不好?” 桃花用力点头:“好呀。” 是夜,三更半夜时。 鸣谷忽闻院中声响,他打着灯出去查看,揉了揉眼睛,又看,果然,是他家妖尊大人,弯着腰拿着铁锹,大半夜的不睡觉,他正在挖树,一棵一棵地挖过去,原本好好的梅园,一眼望过去,树干东倒西歪,被刨了一整排的坑。 072:有媳妇后的滋润日子(一更) “失眠!外面一直有老鼠刨坑的声音,明天得告诉青青,听茸境有老鼠。”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鸣谷忽闻院中声响,他打着灯出去查看,揉了揉眼睛,又看,果然,是他家妖尊大人,弯着腰拿着铁锹,大半夜的不睡觉,他正在挖树,一棵一棵地挖过去,原本好好的梅园,一眼望过去,树干东倒西歪,被刨了一整排的坑。 鸣谷被惊得瞌睡一下子全醒了,赶紧举着灯笼过去,他问:“妖尊,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凤青背对着他,继续挖,专心致志地刨坑,心不在焉地回:“方才。” 一回来就挖树刨坑? 说完,凤青继续一棵一棵树挖过去,又刨了个深坑,似乎在找什么,蹲下看了许久,便又起身去另一棵树下挖,认真地让鸣谷开始怀疑人生了。 鸣谷百思不得其解,便问:“妖尊您干嘛呢?” 凤青一锹铲下去,说:“找白灵令。” “白灵令?”鸣谷懵圈。 风拂开嗓音,飘散着凤青懒懒的话:“我记得十五年前,楚彧许诺了我一块白灵令。” 鸣谷也想起来了,当时妖尊他老人家对楚彧夫妇有恩,楚彧妖王有求于听茸境,便许诺了一块白灵令。 当时他还玩笑着说,让妖尊拿着白灵令去拐楚彧的女儿呢。 不过,那时候妖尊大人好像不乐意,嫌弃人小娃娃胖。 鸣谷好奇又疑惑:“您找白灵令作甚?” 凤青理所当然的口吻:“去大阳宫下聘。” “……” 当年的玩笑话,父债女还,竟一语中的了,这白灵令最后还是用来拐小殿下了,鸣谷只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消化完妖尊他老人家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行径后,鸣谷才镇定下来,询问:“您不记得埋在哪了?” “记得。”两个字,凤青应得很快,想了想,他说,“是埋在了梅花树下。” 还有呢? 鸣谷汗颜,听茸境统共有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九棵梅树啊!难不成妖尊他老人家打算挨个坑刨过去? 那得刨到猴年马月! 鸣谷无语凝噎了好一阵:“您不记得具体埋在哪了?” 凤青动作顿住,回眸,满脸疑惑,眼底闪过类似迷茫的神色。 “……” 好吧,人老了,善忘。 鸣谷便好言相告:“当时,您说十里梅花灼灼,只择一株芳华,便让我埋在了开得最盛的那株树下。” 凤青还是那副神色,茫然困顿。 难得,像只迷路的兽。 鸣谷特地再提醒了一句:“您当时还说公主殿下的名字美呢。” 凤青不同他打哑谜,沉着声线直截了当地问:“埋在了哪?” 鸣谷嘴角隐约有笑:“不是这里,在东边梅园。” 东边? 凤青皱了皱眉头,便把铁锹扛了起来,转身走了几步。 鸣谷刚要开口提醒。 凤青转头,满眼迷雾:“东边怎么走?” “……” 鸣谷深深呼吸了一口冷气:“那边是西,东边在这边。” 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已经是晚期,无可救药。 晚期路痴患者凤青挑了挑眉梢,将肩上的铁锹扔了,命令:“你埋的,你去挖。” 鸣谷:“……” “现在就去。”凤青严词催促。 鸣谷:“……” 自己埋的白灵令,跪着也要挖下去。 再说大阳宫,及笄礼的次日,银狐兔族的佟参族老就到小尊上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参了折耳兔族一本,大致就是说折耳兔家的小兔崽子与小兔崽子的媳妇是怎么怎么仗势欺人,怎么怎么以多欺少,怎么怎么目无法纪之类的。 哭哭嚷嚷了又一盏茶的功夫。 小尊上抬抬手,说罚,便罚小兔崽子刷马桶,刷十年。 佟参族老不满意,颇有微词,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 小尊上伸伸懒腰:那刷二十年。 佟参族老还是不满意,说折耳兔家的媳妇怎么怎么彪悍,怎么怎么把他女儿打得现在都下不了床。 小尊上掏掏耳朵,也刷十年。 又是刷马桶?能不能有点石锤性的!佟参族老还想再诉诉苦。 小尊上耐心就耗得所剩无几了,漂亮的眸子一挑:“要本王究根结底?好,那我们捋捋,究竟是谁先动的手。” 这是摆明了要护折耳兔家的,不过自家女儿什么德行佟参族老也有数,见好就收,他立马‘谢主隆恩老臣告退’了。 这打架斗殴一事,便以刷马桶告终。 再说,斗殴的两个当事人,因为都被罚了刷马桶,于是乎,当事人花满就约了当事人梅花酥在赤练营的小河边见面,一起边刷马桶一边谈正事。 花满先到一步,梅花酥随后,她好像不大自在,可能因为今日换下了一身劲装,穿了件刚刚及地的宽袖裙子。 花满一副‘你疯了’的表情,居然穿裙子来刷马桶,觉得惊奇,就盯着梅花酥的裙子瞧。 她更不自在了,头低得都要埋到地下去,小声开口:“你找我?” 花满嗯了一声,递给她一把马桶刷,很是随意地问了句:“什么时候有空?” “嗯?”梅花酥接过去,驾轻就熟地把袖子挽起来,提了一只马桶到小河边,半边浸泡,盛了一半水,用刷子蘸着水从下到上地刷。 动作还挺熟练。 花满把准备好的那一套刷马桶现场教学都咽回肚子里,也提了一只马桶蹲在梅花酥旁边:“我祖父让我带你回府上。” 她动作一停,水花漾开,低哑的声音有几分落寞,却毫不犹豫:“不必了。” “你不愿意?”花满不爽了,没由来得不爽。 她立刻否决。 “不是!”说得很快,眼神募地亮了一下,便迅速移开,垂着头只露出一张侧脸,她解释,“等风头过了,我们会退婚,不想麻烦沂水妖主。” “退婚?”花满呛声,有点暴躁,吼她说,“你别想了,我祖父不同意。” 梅花酥不解:“为何?” 她只是犬族的杂种妖群,根本配不上折耳兔族这样的门第。至少梅花酥一直都是这么想,是她高攀,是她痴心妄想。 花满当然没有告诉她为什么。 他祖父当时的原话是:“不指望你这兔崽子奋发图强了,娶个厉害些的媳妇好,天天看着你,以后再出去跟人打架,有你媳妇在,也能保住你的小命。” 他祖父还说,戳着他的脑门:“不行,以后得让你媳妇管着你,不准你再出去惹是生非,要是你再兴妖作怪,就让你媳妇给你用家法。” 他祖父这等伤人自尊的原话,花满就算被打死也不会告诉梅花酥。 他就问她:“我们要是成婚了,你会不会管着我?会不会不让我玩不让我打架?会不会对我用家法?” 他连续质问了三个会不会,一个比一个说得威风凛凛,得在气势上先镇住,不然以后免不得被人扣下惧内的帽子。 所以,雄风要震起来先! 果然,她立马表态,一副惊恐的表情:“我不会。” 这还差不多。 花满心情愉快了,刷马桶也有劲儿了,哼哼唧唧地说:“那就先不退了。” 梅花酥急了,平素里戾气逼人的眼睛里浮了一层水光:“我——” 不等她说完,花满就打断。 “你还不愿意?”他立马十分羞恼了,扯着嗓子气呼呼地吼,“你不是说欢喜我吗?欢喜我还不给我当媳妇?” 不爽!大大的不爽! 一想到这家伙不乐意,他就狂躁地想砍人,别问他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大概是被他吼懵了,梅花酥咬着唇,半天才闷声憋了一句:“你有欢喜的人了。” 说完,她就低头,作鸵鸟状。 反正,在外面威震四方冷静自持的梅花酥女将军,在某只连女妖都打不赢的兔崽子面前,气场为负,完全弱势。 这会儿,花满也深思了。 一会儿想着自己是渣兽,居然一边惦念着田螺姑娘,一边寻思着娶媳妇,渣出天际了。一会儿又想田螺姑娘虽然也好,可是,万一……万一真是个公的呢? 不行不行,他可是单传,还要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 再看看蹲在自个儿旁边埋着头的姑娘,越看越顺眼,又乖巧又听话,成亲了也不会管他不会不让他打架不会用家法,这么想来有个媳妇也挺好,可以带出去打架! 花满果断地就决定了:“你别管我,你就说愿不愿意给我当媳妇?” 梅花酥眼珠子倏地就亮了,这次没有埋头,面红耳赤地看着花满,很缓地点了点头:“愿、愿意。” 花满一副‘我就知道你愿意’的表情,很是满意,心情特别美丽,刷马桶也有干劲了,几下就刷完了一个。 梅花酥咧了咧嘴角,笑了,她不太常笑,花满还是第一次发现,她笑起来嘴边有酒窝,新奇得不得了:“你笑起来真好看,再给我笑一个。” “……” 梅花酥笑不出来了,脸上表情有点僵。 没意思,花满不瞅她了,一边刷一边问:“我问你,你昨晚为什么揍钟柠?我都已经揍过了,你还去添乱,你这不是找罚吗?” 梅花酥说:“她打你了。” “我也打她了啊。” “不行!”她说得很快,坚决如铁的语气,“谁打你我都会加倍打回去。” 眼睛跟小河里常年被流水冲刷过的玉石一样,湿漉漉的,亮晶晶的,沙哑的声音因为急切,尖利了一点,好像也极其悦耳。 花满身心都舒畅了。 不错,这媳妇听话,而且还懂事,知道疼人。 花满越看她越满意,招招手:“蹲过来点,一起刷。” 梅花酥红着脸,靠过去。 然后,两个人便干劲十足地一起刷马桶, 赤练营上上下下有一千多人,这马桶放一起,都可以饶小河半圈了,不一会儿花满就腰酸背痛腿发麻了,回头一看,还有一大堆,顿时就泄气了。 “唉,我得刷到猴年马月,之前的我都还没刷够日子,现在又加刑了。”花满只觉得晴天霹雳,人生无望。 梅花酥一脸真诚地看着他:“我都帮你刷。”她还说,表情认真,“公主现在有凤青妖尊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以后都可以过来帮你刷,你歇着就好。” 好懂事的媳妇…… 花满顿时觉得阳光都暖了几分:“好,那你刷干净点,我回头让胖花去求他哥哥给我们减刑。” 梅花酥重重点头:“嗯。” 然后,梅花酥更卖力地刷了,花满就去小河边上躺着睡觉了,嘴里叼着根草,翘起了二郎腿,小日子那个滋润。 世界都圆满了啊。 花满支着下巴看自己未来媳妇,越看越喜欢,又看了看堆积的马桶,良心发现了,还是蹲过去一起有难同当了。 梅花酥立马扭头:“你去歇着就好。” 他是那种压榨自己媳妇的兔子吗? 花满飞快地刷啊刷,回头一看,重大发现:“你为什么把马桶盖都翻过来晾一排?” 只要是她刷的,马桶放一边,盖放一边,分门别类地晾好,排成一排整整齐齐,不像花满,直接盖上,东倒西歪地搁着。 梅花酥说:“习惯了。” 花满突然沉思了,脸上表情一会儿深沉一会儿纠结,切换了好几个来回,指着那一堆排好的马桶:“你以前是不是来给我刷过马桶?” 梅花酥张张嘴。 他死死盯住她:“不准撒谎!” ------题外话------ 今天还会两更。 明天开始恢复一更,早上九点半更。 073:青青叫爹(二更) “有生之年还能听到青青叫爹,是我三生有幸啊。”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你以前是不是来给我刷过马桶?” 梅花酥张张嘴。 他死死盯住她:“不准撒谎!” 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就差在他脸上写八个大字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梅花酥低着头,目光闪烁,许久才点了点头:“公主去游历前,我那时住在赤练营。” 花满眼睛登时一亮,瞳仁里浮出一抹惊,很快,便又有一抹喜冒头钻出来,表情怎地三十六变,好不精彩。 最后,目光如炬地紧紧盯着梅花酥,里里外外瞧了个透,最后,花满托着下巴,调笑了一句:“我猜你一定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吧。” 不然怎么会偷偷给他刷马桶,还刷得顶顶干净。 本以为她还会忸怩一下的,不想,她抬起头,重重点头:“嗯!”声音很低很低,却异常坚定不移,“是爱得死去活来。” 花满:“……” 他就是随口胡侃,居然就这么被正经严肃地……示爱了。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花满脸都烧起来了。 这下,轮到某只兔子羞窘得死去活来了。 没有实战经验是他的错? 当然不是,他故作淡定:“你让我一个人静静。”扭头,走了两步,回过头去,通红的脸看似镇定,“明天巳时记得去我家。” “好。” 交代完,兔子撒腿就跑了,一下子就没影了。 梅花酥:“……” 兔子边跑边捂住心口:妈呀,心脏快被吓爆炸了! 他回赤练营时,已经夜深人静了,心肝儿还在沸腾,躺下辗转反侧了很久,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抑制不住体内莫名其妙的洪荒之力啊。 于是,花满去把隔壁铺的队长喊醒。 “队长队长。” 队长睡得跟死猪一样。 哦,队长就是只猪,八十岁的猪妖。 花满喊:“队长队长。” 队长继续打他的呼。 花满推:“队长!” 队长翻了个身,继续睡死。 花满深沉地摩挲了一下下巴,然后抬起手,对准队长翘起的俏臀。 “啪——” 队长捂着屁股一个鲤鱼打挺:“谁!” 一张笑脸迎上去,少年笑得像朵花,还是春天里随风荡漾的花,他春风得意满脸红光地说:“我赌赢了,田螺姑娘是母的,快给我十块玉石!” 队长刚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和晴天霹雳的巴掌,还有点懵圈,一副梦游状。 花满那兔崽子简直亢奋,笑得跟吃了鱼春草一样淫荡,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你跟你说,田螺姑娘是母的!” “我就说嘛,马桶刷那么干净一定是母的。” “小爷赢了!” “十块玉石给我!” “母的啊!母的啊!快给我,我赢了!” 队长脸黑得跟外面的夜有的一拼:“就这点事?” 花满哼,耀武扬威,得意得不得了。 队长一脚踹过去:“毛病啊你!” 花满:“……” 田螺姑娘是他媳妇,难道不是一件很值得兴奋的事?难道不是一件普天同庆的事? 花满抱着双手,瞧了瞧月亮,独酌了三杯。 翌日,是个大晴天。 赤练营男营的训练队长昨夜‘偶感风寒’,告了‘病假’了,营长大人就请了赤练营最杰出的少将军来帮着训练妖兵蛋子。 哦,赤练营最杰出的少将军是个母的,妖兵蛋子们一听,都眼睛放光了,雀跃得不行。 然而,训练才开始一个时辰,就只剩一片哀嚎了。少将军一上来就是半个时辰的负重跳,差点没把这群妖蛋子们给弄残废了,一个个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儿废蔫儿废的,手脚都疲软了,抬都抬不起来。 林小龟是只六十岁的乌龟,已经累得恨不得缩回自己的龟壳了,手里的剑摇摇晃晃拿不稳。 一道黑影就挡在了他眼前。 “手,抬高点。” 声音粗哑,比男人还要有威慑力。 林小龟飞快地打量了一眼,立马垂头,咬牙抬了抬手臂,心里头腹诽,这少将军看着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女妖,眉眼戾气怎就那么重,方才还听弟兄们私下说,这位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年纪轻轻,就是大阳宫里护卫统领,葬送在她手底下的妖命可不知道多少条,正想着,那粗砺的嗓音又砸进了耳畔。 “没吃饭吗?手抬不起来?” 几个字,一个字就是一把刀,那个杀气腾腾啊,真不愧是杀妖如麻的女魔头。 林小龟弱弱地回话:“……没。” 还真没,一大早没给吃饭就直接负重跳,这女魔头……哦不,这女将军简直不要太狠。 对方面不改色,好整以暇地问:“想吃饭?” 想…… 林小龟挺直了后背,一脸正气,高声回答:“回少将军,不想吃,训练重要。” “站好。”对方冷瞥了一眼,食指拇指捏着林小龟的腕骨,正了正姿势,她面无表情,“再抬不起来,就自己松松筋骨。” 林小龟打了个哆嗦,就是这时候—— 急切暴躁的咋呼声响起来:“诶诶欸,你干嘛呢干嘛呢?” 训练场上几百双眼珠子都一同望过去,就看见一个风一样的影子激起一阵尘土,蹿到了训练台上。 那风般的影子咆哮:“你们干嘛呢!” 这不是花满师兄吗? 林小龟虽然来赤练营不久,不过早就听闻了这位花满师兄的英雄事迹,炸火山那个搞地雷,真是位远近闻名的大佬啊,也有幸跟着这位大佬喝过两次酒,对大佬很是敬重,便越俎代庖先开口了:“训练啊。” 大佬整个气急败坏的样子,瞪着负责训练的女少将军,一顿吼:“训练就训练,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大佬果然是大佬,居然连女魔头都敢吼。 众位妖兵蛋子皆是替大佬捏了一把冷汗,只听见女魔头说:“没有拉拉扯扯。” 怎么回事?怎么听着很是……很是乖巧。 哦,一定是负重跳跳残了了,出现幻听了,继续竖起耳朵仔细听。 花满大佬火气很大,怒目圆睁,对着梅花酥女魔头就嚷嚷:“我都看到了,你摸了他的手,公母授受不亲你不知道?你怎么能摸他的手呢?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妖了,你这么做是不守妇道!” 不守妇道? 大佬就是大佬,真敢说,就等着被女魔头大卸八块吧。 就下一秒,女魔头抬起了手,一众妖兵蛋子不禁避开眼,不忍心看此等血腥的场景,预料之中的惨叫声迟迟没有响起,就听见那个粗砺的嗓音柔软了好几个度,带着点儿哄的味道:“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不会了。” 一众妖兵蛋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 花满头一甩,十分之傲娇:“哼!” 梅花酥站在他身侧,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细语地:“花满,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花满挑眉看她:“错哪了?” 梅花酥仔细想了想,眼角微微半垂,哪还见一分戾气,柔柔弱弱羞羞涩涩地说:“我已经有了家室,不能和任何公的拉拉扯扯。” 一众妖兵蛋子:“……” 眼珠子瞬间掉了一地! 娘的,这一股子浓浓的打情骂俏的酸臭味是怎么回事?队伍中有只狗妖,只觉得瞎了自己的狗眼,被反复虐了一百遍!娘的,虐狗啊! 花满大佬一副大赦天下的神情,对梅花酥说:“那就不生你的气了,你去换件衣裳,我带你回府。” “好。” 梅花酥扬起了嘴角,不明显,不过不难看出来,那是一抹明晃晃的笑。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赤练营的妖兵蛋子,就看见之前还不苟言笑一拳能打倒狮子的梅少将军穿了件粉色的裙子,羞涩怯懦地跟在了花满身旁,亦步亦趋。 好玄幻啊。 花满回头,瞟了一眼一众眼珠子掉没了的妖兵蛋子:“看什么看,这是我媳妇!” “……” 啧啧啧,大佬就是大佬,讨个媳妇都是牛气哄哄的。 桃花回大阳宫时,便听闻了一个消息,梅花酥去花满家见过家长了,折耳兔一族对这未过门的小媳妇都特别满意,果断地就把婚期给定了,就在三个月后的一个黄道吉日。 梅花被刺激到了,毫不犹豫跟着凤青一起去见了父兄,不等任何场面话,开门见山就放话: “爹爹娘亲,你们若是不同意和我青青的婚事,我就跟他私奔,明天就私奔!” 桃花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 楚彧:“……” 楚梨花:“……” 所有‘桃花宝贝二十岁前不准嫁人,老凤凰就死了那条心’的腹稿全部——胎死腹中。 女大不中留! 楚彧不着痕迹地把想摔杯子的燥意压下去:“桃花,你还小,许多新鲜的人事都还未见过,等你再大些,识人更广了,若是还欢喜这只凤凰,那时再谈婚姻大事,嗯?”说完,漂亮的眸子微微一抬,瞥向凤青,眯着眼透出几抹冷冽,“凤青妖尊不会这几年都等不了吧。” 显然,楚彧要拖,能拖一时是一时。 阿娆嫁给他时,都十六了,桃花才十五,这么小就被拐走,他只想把杯子砸凤青脑门上。 凤青点头,嗯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回道:“等不了。” 楚彧:“……” 老凤凰,真够不要脸! “你们白灵猫族曾许了我一块白灵令。”凤青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来玉佩,放在桌上,轻轻叩了叩,一顿,放下玉佩,响声落,他道,“令牌还给你,你把桃花许给我。” 楚彧一张俊脸,沉得不像话了,一时间,哑口无言。这白灵令确实是他给出去的,只是未曾想到凤青竟用来拐他家的人。 白灵令出,千金一诺,北赢众所周知。 见楚彧迟迟不表态,楚梨花和桃花都不镇定了。 楚梨花打眼色:父亲,能不能反悔? 桃花也打眼色:爹爹,做猫要一言九鼎! 许久…… 楚彧紧握的拳头松了松,一字一顿,冷冰冰地说:“我有条件。” 凤青神色自若:“你说。” 楚彧沉吟。 他家桃花,到底是要被这凤凰拐走,无关白灵令,单是桃花眼里那股明亮灼眼的决然,已经足够无坚不摧。 桃花像极了他,认定了,命都要搭进去。 楚彧略微沉了沉音,不容置疑:“日子我来定,大婚之前,桃花住大阳宫。” 凤青浅笑:“好。” 楚梨花撇撇嘴,想把杯子砸凤青脑门上,转头瞧了一眼,自家妹妹笑得眼睛都弯了,他更想砸杯子了。 桃花蹦蹦跳跳地跑到凤青跟前:“青青。”她欲言又止。 “没事。”凤青摸摸她的头,温柔地哄,“我会来大阳宫陪你。” 桃花这才心满意足地笑开了花,心情好的不得了,楚家另外两只猫的心情就坏得一塌糊涂了。 护了十五年的宝贝被撬走了,能高兴? 不爽! 楚彧与楚梨花都有个习惯,让自己不痛快的人,绝不能让他痛快。 楚彧懒懒落座,一只脚搭在了椅上,拾起那块白灵令,不轻不重地敲着桌子,抬眼看了看凤青:“既然婚事定了,我们再来说说这称呼的问题。” 凤青:“……” 楚彧似笑非笑:“反正日后就是一家人,你便随着桃花喊一声爹吧。” 074:滚草坪(福利)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还可以笑一百年,不要摇醒我。”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楚彧似笑非笑:“反正日后就是一家人,你便随着桃花喊一声爹吧。” 桃花眼皮一跳,就听见她哥哥在一旁搭腔,带了戏谑与不怀好意:“提前顺顺口也好,凤青妖尊喊声哥来听听。” 凤青:“……” 总是云淡风轻的眸,狠狠一坠,错落了满满跳跃的光。 桃花下意识去瞧凤青,便见他颜色极淡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僵直的线,因为太用力,一抹殷红色从唇上晕开。 他很久都没有张嘴。 楚彧把玩着手里的白灵令,挑眉哂笑:“怎么,不想娶我家桃花了?” 凤青一千岁都过了好几载,不论是辈分与年纪,整个北赢都没有可以与他比肩同论的,更别说让他喊一声爹。 估计凤青他亲爹真从听茸境雪山下的棺材里爬出来了,凤青也绝不可能喊一声爹的。 桃花急得眼睛都氤氲了,张开手把凤青挡在身后,像极了护犊子的老母鸡,软软地央求楚彧:“爹爹,你别为难他。” 瞧这护短的小模样,看得楚彧心尖直冒酸泡泡。 他十分不爽,偏生就不想给凤青痛快,冷冷瞥他:“怎是为难,娶了我楚家的人,自然得守我们白灵猫族的辈分。” 楚梨花适时地附和,看向凤青,言简意赅:“叫哥。” 凤青那像是素锦画里镌刻出来的俊颜,崩了神色,额头青筋隐隐跳动。 楚彧却仍一副好整以暇地神色,不咸不淡地挑衅着:“不想娶了?” 楚梨花亦是气定神闲。 楚家这两只猫意思很明显,不尊辈分,女婿休想进门! 一旁的桃花看着干着急,鼻尖薄汗都沁出来了,她恼得不得了:“你们、你们,”卡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面红耳赤地憋出了一句:“你们要尊老!” 凤青:“……” 额头青筋跳得更厉害了。 想娶桃花又不服老的凤青揉揉眉心,闷声闷气地从胸腔里挤出一个字:“……爹。” 七八百年没喊过,别扭得不行。 桃花:“……” 有生之年,居然听到青青喊爹了。 楚彧唇角上扬了三分不止,和颜悦色地将那块白灵令收下了,便算作是聘礼。 还没完,娘家人还有一个呢。 楚梨花抱了抱手,微抬下巴,顶了顶口腔里的软肉,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我呢?” 凤青眼底暗色,已经沉得不像话,他舔了舔牙,微微咬住下唇,唇色又红了几分,几番牵唇,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唇被咬得更红了,看在桃花眼里,美人为馅,心软成了水。 小姑娘也怒了。 她板着脸瞪眼,直呼自家哥哥大名:“楚猫妖!” 楚梨花:“……” 这名字,听一次就受伤一次! 那小姑娘虚晃了一下拳头,张牙舞爪像护犊子的炸毛小动物,她恶狠狠地说:“楚猫妖,不你准欺负我家青青!”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楚家贴心的小棉袄,胳膊肘往外拐了。 楚梨花一脸受伤:“桃花,你以前说过最喜欢哥哥的。” 桃花哼了一声,拉着凤青就走了,果断地暂时抛弃了她家那两只任性的白猫。 凤青被她牵着,一路都没有说话,太阳从西边洒下,在他侧脸上落了一层碎金。 她拉着他停在了一树花开正艳的杏花树下,细声细气地问他:“会不舒服吗?” 凤青摇头:“不会。”他笑了笑,揉揉她被斜阳染成浅橘色的发顶,道,“我只是不大习惯。” 他一定是在安慰她,毕竟一千多岁了,还得喊她家那两只年龄搁北赢都还算是小奶猫的家伙爹爹和哥哥。 桃花都觉得有点伤自尊了,很是自责,心疼坏了:“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顿了一下,凤青说,“不过你觉得我委屈的话,可以亲亲我。” 说完,他极其自然地俯身了几分,将殷红色还未褪去的唇靠近了她。 桃花只是怔忪了一下,便笑着亲了亲他的唇。 凤青浅浅地笑,眼角会微微上翘,带着夕阳落下的碎影一起轻轻颤动。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再凑近一点,声音低醇,未饮酒,却是醉人。 他说:“我还想再贪心一点。”伏在小姑娘因为羞赧而烫红了的耳垂前,凤青低低地问,携了几分温柔的缱绻,问她,“以后最喜欢的可不可以换成我?” 他一定是记下了方才楚梨花的话,那只是她儿时哄哥哥说的童言无忌罢了,他却当真了,便这样央着她,像那种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在讨好索欢,会带着一点点期待,一点点巴结。 桃花微微怔忡,伸手拂了拂他的眉眼:“青青,你和以前不太一样。” 以前的他,太清冷,太孤傲,像听茸境的寒潭里千年未融的雪,洁白无垢,却冰冷彻骨,让人不敢触及一分,也从不近人半分。 凤青微微皱了眉宇,问她:“那你喜欢吗?” 她用力点头,笑着把一双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脖子上,他被突然凉意激得颤了两下,却不躲,任她双手作怪,她笑得开心,说:“很喜欢,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都特别特别喜欢。” 凤青笑了,泼墨的眸融进了所有夕阳下的碎金,流光璀璨,美艳绝伦。 这样好看呢。 桃花看着他笑,看着他眼底的光,移不开视线。 眼前这双山水写意的眸,更鲜活,纯粹而生动,带着红尘世俗的烟火气,像是素净淡薄的水墨画里,融进了漫天星辰,明亮得煜煜生辉。 而她,手可摘星辰。 凤青环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颈间。 “桃花。” “嗯。” “你要一直都喜欢我。” 她笑着点头:“好啊。” 凤青在她耳边低低地笑出声,声线噙了淡淡暖意。 婚期订在了五个月后,楚彧给的理由是,短期内最好的良辰吉日已经被折耳兔家的小兔崽子先挑走了,其他日子,皆不够十全十美。 对此,凤青很不满,却也只能逆来顺受,毕竟,是他拐了人家的宝贝女儿,不能太过分了。 三日后,鸣谷便带着聘礼来了大阳宫,六百六十八匹枣红汗血马拉了三百三十四车,绫罗绸缎玉石珠宝应有尽有,还有八车千金难求的稀贵药材与八车北赢妖族无人不趋之若鹜的上古典籍与妖法秘诀,大抵将整个听茸境都搬来了,就只差那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九棵梅树和千年不融的雪了,同来下聘的还有听茸境雪山的万千雪鸟,在大阳宫上方盘旋了整整三日才散去。 凤青幻身为凤,绕昭明公主殿扶风飞旋了许久,漫天青光,遮了整夜的月色,凤凰长鸣,北赢所有飞禽呼应嘶鸣。 整整一夜,都没停歇。 次日,整个妖族无人不晓,凤青妖尊与桃花公主定了姻亲,总之,那阵仗,北赢文明上下两千年,从未有过。 当然,桃花是最开心的了,整日跟泡在了蜜罐子里一样,逢人就眉开眼笑,并洋洋得意地说:“那夜的青凤看见了没?漂亮吧,那是我相公!” 凤青每每撞见她这般耀武扬威地同人炫耀时,便会忍不住心动,捉了她到一边去狠狠地亲。 等待大婚的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自凤青下了聘礼之后,桃花便在大阳宫住下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桃花免不了会被花满兔子带出去野天野地了。 比如,这天,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冰雪消融,冬日里平白添了几分暖意,便是这几分暖意,惹得北赢一干憋久了的妖男妖女们躁动了。 妖都城外长锈山上,有一汪天然温泉,距离温泉百米有一块四季如春的草坪,那简直是一块风水宝地,是北赢那群爱好滚草坪的妖男妖女们最钟爱的‘爱巢’。 是以,这日天气好,花满就邀了桃花一起去看现场版,他早早就来大阳宫接应桃花了,桃花特地叮嘱,不可以招摇过市地引人注目,等听到了三声猫叫才可以进去,还一定得偷偷摸摸进去。 搞得跟地下奸党接头似的! 花满在围墙外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围墙那边才有几不可闻的声音传来,微弱得要贴着围墙才能听见。 “喵~” “喵~” “喵~” 是三声猫叫。 花满这才把事先准备好的可折叠爬梯扔进围墙那头,不大一会儿便看见一颗黑溜溜的小脑袋瓜子钻出来,先是露出眼睛探头探脑的,东张西望了好一番才把整张脸露出来,见四周没人了,才把爬梯架好,猫着腰爬下来。 花满全程:“……” 怎么搞得跟逃命似的。 桃花爬下来后,拽着他就往外跑,小细腿飞快,健步如飞就跑出了大阳宫。 跑远了,花满才问:“你不是会瞬移吗?干嘛还爬墙。” 桃花把头上身上沾的碎叶子掸掉,很理所当然的口吻:“我家青青布了结界,我一用妖法他就知道,我偷跑出来的,不能惊动了他。” 花满听完,无情地嘲讽她:“你真是被他管死了。” 桃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挺直了腰杆:“我乐意。” 夫控,无可救药! 他就看不惯桃花这一副小痴妹的样子!哼,他要嘲笑她,尽情地嘲笑。 “至于吗?不就是去看个现场实战。”花满捏着下巴,摆了个冷漠脸,很是怀念以前和胖花肆意野天野地的日子。 桃花不服气,也回他一脸冷嘲热讽:“你不也是背着酥酥出来的,哼,五十步笑百步!” 花满立马严词反驳:“我们能一样吗?我是怕梅花酥非要跟着我去,我还能让她看别的野猫野狗的身体,你不一样,你就是怂!” “我家青青美,怂我也认。”桃花一副‘我怂我乐意’的表情,十足的小痴妹。 重度夫控,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花满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鼻音,鄙视她:“胖花,出去别跟别人说你跟我混过,脸兜不住。” 这浓浓的嫌弃。 桃花:“……”她也冷漠脸,“满满,我们绝交吧。” 花满眼珠子一转,看向前后左右的空气:“你跟谁说话?我们不是绝交了吗?” 桃花:“……” 一刻钟后…… 在四季如春的草坪下面,一只兔子压着声音呼唤同伴。 “胖花!” “胖花!” 桃花定睛一看,就看见花满趴在草坪最下面的灌木丛里,手里还举着两把杂草,正可劲儿冲她挥手。 花满低声召唤她:“胖花,这里这里,快过来!” 桃花赶紧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跑过去,学着花满的姿势就趴下了,她拔了两把草顶在头顶做掩护。 花满立马激动地指给她看:“你看!那里有一波团战!” 桃花顺着他指的方向放眼望去,就看见一女两男正叠成了一团,桃花捂嘴:“嗷呜!”嗷嗷叫了一阵,她就聚精会神地盯着看那一团肉体的衣服被疯狂地撕扯。 娘呀! 桃花看得哆嗦了:“好、好火热啊。” 就一眨眼功夫,两男一女就把自己扒得所剩无几了,白花花一团肉滚在一起,各种羞耻滚,各种羞耻舔,各种羞耻摸。 兽血沸腾啊! 天雷地火啊! 肉体横陈啊! 桃花摸摸鼻子,觉得鼻血快出来了,整个人都像被高温蒸熟了,旁边的兔子一看就是老手惯犯,看得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还凑在桃花耳边给她现场指导解说。 花满惯犯激动澎湃地问:“看见没看见没,那个姿势,牛不牛?” 桃花萌新激动澎湃地答:“牛!” “那个那个,大不大?” “大!” “就说荡不荡!” “荡!” 两只趴成狗,伸长了脑袋偷窥了半天,那不远处的三只终于搞完了前戏,开胃菜过了,重口菜来了。 只见两男妖女妖混战一团,好生火热。 这不就是典藏版春宫里的六——九式吗?还是改良版多人模式。 嗷呜! 兽血那个持续沸腾啊! 沸腾到浓处,花满慷慨激昂得不得了,扯着桃花的袖子说:“诶诶欸,你看你看,那只女妖尾巴露出来了。” 桃花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嗷呜了一声:“人兽?” 花满激动了:“艹!这都可以!” 就见那女妖摇着尾巴,被两个男妖前后挤着,身上最后一件遮住布被撕下,正要深入动作,桃花聚精会神想看个近景全貌,眼睛募地瞪大。 然而…… 眼睛突然被覆住,是凉凉的手掌,还有清淡的梅花香,猝不及防从鼻尖钻进来,桃花脑子登时一片混沌,就只剩一个念头了:完了,被抓现行了…… 什么都看不见,耳边的声音便尤其清晰,像一股冷冷的风灌进耳朵里。 “我说过什么了?” 声音里明显有克制隐忍的怒意。 桃花趴着,乖得都不敢动,完全没有底气地说:“不可以跟着兔子学坏。” 凤青一只手遮着她的眼睛,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轻轻一带便揽进了怀里,将她头上沾的野草一一拂去,贴着她的耳垂,他语速很慢:“怎么不听话?” 说话时他喷洒的气息有点灼热,尽数落在她脖颈里,桃花被激得哆嗦了一下:“好、好奇。” 花满说,多多观战可以增加实战经验,以备不时之需。 她是个好学的姑娘,就跟着来了。 凤青张嘴要说什么,凉凉的唇才刚碰到她滚烫的耳垂,突然,另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插进来了。 “嗯~” 女子的声音,妖媚,勾人,带着极致欢愉时轻吟的尾音。 光听声音就知道,那边草坪上的战况有多激烈了。 桃花:“……” 她一直冒汗,动都不敢动了,偏生那女妖娇媚的声音一声一声溢出唇边,情动时还叫得特别大声。 凤青顶了顶后槽牙,扣着小姑娘的脑袋往怀里狠狠一按,把她整个藏起来,腾出了手就遮住她的耳朵。 顿时,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她耳边只有凤青的嗓音,低低柔柔,却带着不由分说的强势:“别看,也别听。” 桃花就愣了一下,立马点头了。 全程懵逼的花满:“……”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心好虚,昨天逃了三节训练都没这么虚,突然,一双浓墨一样深色的眸子睃过来,他条件反射似的就跳起来立正站好了。 凤青目光懒散,轻描淡写的语气:“再叫我家桃花出来野,我便拔光你的兔子毛。” 花满:“……” 他突然想起来,他的毛还是凤青给用药长出来的。 娘呀,好慌! 青光一闪,等眼前两人影子都没了,花满都没怎么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把傻愣愣的表情卸下去,长吁了一口气。 呼—— 凤青这气场,太特么冷了。 被凤青这么一闹,花满也没有观望的心情了,抓了一把后脑勺就转身打道回府,可这一转头—— 梅花酥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眼前,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瞬移牛了不起啊,瞬移牛就能像鬼一样悄咪咪地出来吓人吗?花满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梅花酥呀,你也来了。” 装傻,装傻到底! 梅花酥比他还镇定,看着草坪上正火热的那一团,沉声静气地问:“你也是好奇吗?” 桃花刚才说好奇来着。 他就飞快地点头:“嗯嗯,好奇好奇!” 不知道咋了,又开始心虚,比看着凤青的要眼睛还要虚。 梅花酥默了一下,花满心就抖了抖。 她开口,依旧从容不迫:“那我们可以现在就滚。”脸上腾了两朵小红云,她哑哑的声音低低的,指着一处方向说,“那边有一块草坪上没人。” 好……好猛! 花满被惊呆了! 天知道,他只看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突然被塞这么一口,一下子就慌了:“光、光天化日不好吧?” 梅花酥心和气平:“我可以布结界。” 实战经验为零的兔子,秒怂:“还是不太好吧。” 对方笑了,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齿贝。 “我也觉得不好。”她细声细气地说,哄儿似的,“以后别看了。” 莫名感觉像是掉坑里了的兔子眼皮抖了抖,弱弱地,愣愣地,傻傻地说:“……好。” 然后,梅花酥就领着小兔子回家了,小兔子到了家才想明白这是个什么套路。 虚张声势,以退为进,好高明啊。 关于好奇不好奇滚草坪这个话题,凤青回去也和桃花‘深入’探讨了一下。 当然,凤青开始时,神色是不悦的。桃花自知有错,就更乖巧了,耷拉着脑袋跟凤青回了昭明殿。 “生气了?”小姑娘心虚得不能自已,恨不得把脑袋埋胸口。 凤青说:“没有。”托着她的下巴,抬了抬她的脸,他很轻很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说,“是吃醋了。” 桃花用脸蹭凤青的手背,猫儿似的撒娇,犯了错,乖得不得了,软软的一团,便任由凤青揉捏。 “桃花。” 她瓮声瓮气地应:“……嗯?” 凤青眉头一直皱着,就没松开过:“你看别的妖,我会很介意。” 极其认真的口吻,声线很沉,像是诱哄,更像是命令。 桃花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姑娘,立马认错表忠心:“我错了,我发四,”她竖起四根手指,指天发誓,“以后再跟满满出去野我就胖十斤!” 她玩心重,屡教不改。 凤青把她手牵过来,包在手心里,低哝,闷闷地:“没用。” 桃花愣:“啊?” 凤青抿着唇,淡色的唇角似被刷了一层艳丽的胭脂,他说:“发这种誓没有用,你可以有恃无恐,反正再胖我都喜欢。” “……” 这一波情话,喂得猝不及防,轻而易举就让桃花柔肠百结了,恨不得悬头梁锥刺股以示决心和忠心。 桃花正纠结要不要亲亲她家凤凰哄哄他,便听见凤青耐着性子低声柔柔地问:“你好奇什么?” 桃花一时没有回神。 他解释:“你说你是好奇才看的。” 噢,对于她看了别的妖,青青还在耿耿于怀,他好不开心的样子,说话的声音好听,很像循循善诱。 桃花有点晕晕乎乎的,漂亮的眼睛里迷离又懵懂,云里雾里似的回答:“身、身体?”又想了想,懵懵的,“或许是……姿势?” 至少,满满只给她讲解了这些。 她说完,凤青沉默了好一会儿,拧着眉像在思考什么,很纠结很矛盾的样子。 过了许久,凤青稍稍垂下了睫毛:“那个姿势我也会。” 桃花:“……” 嗓音越发低,他几乎是贴着她耳朵,克制又迷人的声线,说:“我的身体也可以给你看。” 桃花:“……” 姿势,身体。 这下,小姑娘是彻底傻了。 到底未经人事,即便耳濡目染过,真要认真起来,她便是一张白纸,茫然地任凤青画下一笔一笔的情动与心悸。 他低声耳语,气息撩在她耳边,忽轻忽重,带着轻微的哑:“桃花,我们自己做,以后别看别人,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辗转,十足的蛊惑,勾人心弦发颤。本就声线好听,更何况他刻意引诱,简直温柔缱绻得一塌糊涂。 凤青想,与其如履薄冰地防守,不如进攻,极致的沉沦。 大概是被这声音迷惑,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小姑娘愣愣地点头,说:“好。” 话刚落,凤青将她打横抱起,走进了寝殿。 日暮西陲,习习晚风带着暖意,西边一抹橘黄色的斜阳铺了一地碎影斑驳。 凤青将她放在榻上,落了床幔,便俯身压向了她。 纸窗未合,漏进缕缕夕阳,透过淡紫色的纱帐,折射成一道一道迷离的光影落在榻上。 桃花遮了遮眼,羞涩地把头埋在枕头里,低声说:“青青,光线太亮。” 凤青低低笑道:“刚好,你可以看清楚些。” 他俯身,亲吻她露在枕头外面那一截白皙光滑的后颈。 一室缱绻,温柔了冬日。 太阳西落冬升,屋里淡淡情欲才散去。 ------题外话------ 至于有没有滚,怎么滚,粗长版发正版群里。 看过我以前福利的妞都知道,我那什么的尺度完全没下限,怎么热血沸腾怎么来,所以只能私下群里发。 老规矩,这是给全文订阅的妞的特别福利,非全文订阅的别去加群,加了也没用。群号:335712360 福利今晚不发明天就发 075:怀小凤凰了吗?(福利) “亲了,摸了,摇了,荡了,滚了,好激荡哦~”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一室缱绻,温柔了冬日。 太阳西落冬升,屋里淡淡情欲才散去。 冬阳铺陈,落下零零落落的碎金,殿中青铜暖炉里薄烟袅袅,笼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影。 榻上,小人儿钻在被中,只露出半张精致的小脸,床幔曳动,漏进一缕暖辉,穿过紫苏纱帐,将淡淡的斑驳落在她脸上,乌黑的发顶像刷了一层金色的小绒毛,浓密的长睫忽而抖动,颤一下,半圆的弧扇清影便动一下。 她忽而在被子里拱了拱,缓缓,掀开卷翘的睫毛,眯着一条细缝瞧着,睡眼惺忪,眼底像噙了深秋的露珠,水润而晶亮。 迷迷糊糊,她睡意未散,一个暗影便遮住了迎面的暖阳,唇被含住,鼻息间全是温热的梅花清香,耳边的声音像泉水拍打玉石。 “桃花……” 是青青啊。 桃花眯着眼笑了,睡意缓缓散去,眉宇间便只留愉悦。 唇还贴着,凤青轻轻咬了咬,用鼻子蹭了蹭她鼻尖,他侧身,将她整个都罩在了怀里,只着了件素白的里衣,衣襟半敞,露出一对精致的锁骨。 美人骨,在骨不在皮,世人大多眼孔浅笑,只见皮相,未见骨相。 她有幸,醒来睁眼便瞧见如此光景,只是,多瞧上两眼便会发现,那漂亮的美人骨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 那是她昨夜情动时胡乱抓的…… 一幕幕旖旎突然撞进了脑中,桃花一张娇俏的脸红了个透,她羞得埋头钻进枕头里,用鼻子又拱又蹭,嘴角高高扬起的弧度一直没有落下。 好羞涩! 好开心! 睡到了! 桃花内心那个激荡啊,埋头在枕头里,有点缺氧,用力地嗅,却发现枕边全是凤青身上独有的梅花香。 嗷呜! 小姑娘可劲儿可劲儿往枕头里钻。 凤青失笑,伸手将她捞起来,裹进怀里,亲了亲她不安分的小脑袋,嗓音温润,悦耳而清雅,低低地,在她耳边响着:“不用害羞,我们以后会经常做那样的事。” 经常啊…… 桃花埋头在他怀里笑眯眯的,拱了拱,寝衣被她蹭得乱糟糟的,头发也一窝乱,不过她还是很开心,心情巨好。 桃花羞羞涩涩又满怀期待地问:“青青,我肚子里会不会已经有了小凤凰?” 说着,她一脸慈爱,用手在自己肚子上爱抚了几下,那动作慈母得仿若她肚皮里现在就有了小凤凰。 凤青抿嘴轻笑,拉过小姑娘的手,环在自己腰间。 他说:“不会。” 她惊奇,扑闪着大眼睛。 凤青解释,轻声:“我没有全部进去。” “?” 桃花懵,还有这种操作? 她转念一想—— 什么?没扑倒? 分明跟典藏版里一模一样啊,他们啃了,咬了,吸了,摇了,动了,荡了,还滚了,还…… 凤青用指腹轻轻戳了戳她皱着的小眉头,轻斥:“以后不准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 桃花摸摸鼻子。 二白说,那些都是人生导师啊,是通往幸福生活的康庄大道。 凤青敲了敲她一晃一晃的小脑袋,将她脑里那些花花心思都敲散,半是哄,半是惑:“等我们成亲后,我会教你。” 她看了不少典藏版,居然也未窥得真谛,还不如青青懂得透。 最重要的是,什么才叫全部进去?! 桃花眨巴眼,一脸好奇:“青青,你是不是雏儿?” 凤青:“……” 他刮了刮她秀气的鼻子,红红的,他爱不释手,想亲。 这丫头,分明是一张白纸,羞怯却又大胆。 凤青有些头疼。 她还不老实,眼珠子飞快地转,又羞又殷殷期盼地询问凤青:“你是不是看了更火热的典藏版了?” 凤青:“……” 他眉心隐隐作痛,不知如何是好,将小姑娘蹭得滑落肩头的衣领给她穿回去,眼底也不知何时热了。 小姑娘还不知道安分,钻在他怀中,八爪鱼似的抱着他追着一直问。 “鸣谷爷爷说你没开过荤的。” “你佛经里藏了典藏版吗?嗯?嗯?” 她苦恼又好奇的样子,像是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好懂的样子?” 凤青被她问得没了法子,扶着她的腰,把她稍稍从怀里提出来几分,无奈地道:“医术里面有记载。” 再任她这么蹭下去,会出事。 小姑娘完全是个不知道怕的,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激情澎湃地说:“青青,我们再来一次吧。” 典藏版都是骗人的!没精髓!没重点!还是要实战!多多实战! 桃花在心里狠狠嫉恨了一番那些二白口中的人生导师与幸福的康庄大道。 凤青没说话,她便缠着他问:“再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凤青往后退了退。 他摇头,很干脆:“不行。”唇角抿了抿,嗓音很沉,耳尖也红了,他闷声说,“再来一次我可能就会忍不住。” 昨晚那番亲昵,太要命,从身体到灵魂都会跟着失陷,再来一次,他估计得疯,体内的那头兽、那只魔,都得疯。 没尝过,不知滋味,浅尝辄止之后,便是食髓知味,他知道,再碰,就是彻彻底底的沉沦。 桃花是不太懂的,羞怯地含糊其辞:“那就、那就不忍啊。” 凤青一本正经:“昨天你都疼哭了。” 桃花:“……” 二白曾经教过她,说女子在床上时,不能太坚韧,娇娇弱弱得才惹人怜惜啊…… 二白和典藏版,都太不靠谱了! 桃花突然有点忧伤,有点失落。 凤青哄着,在她鼻尖亲了亲,耐心极好地安抚:“你的妖骨还没有完全长合,等过些时候就不会那么疼了。” 因为怕她疼,所以克己复礼吗? 桃花虽然也知道,她终归不是妖的身子,体弱多病了多年,娘亲也说不宜过早行儿女情事,而凤青千年不尝其滋味,也必然动辄汹涌。 道理她都懂,只是,仍会失落,因为她那么欢喜,所以不管不顾,可她的凤凰,却似乎都不怎么轻举妄动,昨夜那般混乱情动,她以为已经做到极致了,却不想还能足够沉沦。 桃花怀疑,是不是她魅力不够。 “二白说,越是欢喜,越会情动。”她看着凤青的眼,除了有些红,并无异常,她看了又看,不明白,“青青,你怎么这么冷静。” 冷静得让他怀疑,是不是她不够迷人。 凤青突然低低地笑。 “不冷静。”他说。 声音沉得有些哑,字音一落,他带着她的手,顺着腹部往下,突然覆住。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底极力压下的情绪全部狂乱,声音撕破,带着点潮意,他说:“一碰你,它就会发疯。” 掌心灼热,烫得桃花整个脑子都懵了,怔了许久,才笑了,怯怯地动了动手,说:“青青,二白说的对,你就是只闷骚的凤凰。” 凤青勾勾唇角,哄骗似的:“那只鸟有没有告诉你,这个时候要怎么做。” 桃花一愣。 随即,怂了! 昨晚的场景又被翻滚出来,她脑子当机,像烧起了一把火,反复煎熬她。 小姑娘虽胆大,虽调皮,可到底未经人事,是只十足的纸老虎。 凤青笑:“我告诉你。”他俯身,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温柔的话。 话落,她的手,被他带着紧了紧…… 殿外,冬阳高升。 已经是巳时了,某只兔子等得不耐烦了,昨夜他便来过了,想看看他家胖花有没有被老凤凰狠狠地整治。 毕竟,现场版都看了,要是梅花酥出去看现场版,他估计也会上一波家法。不知道昨夜老凤凰把胖花扣在屋里做什么,他都喊破了喉咙都不鸟他。 不行,等不及了,他要去看看胖花还健在不,起身,往昭明殿的寝殿去。 突然,一把剑柄就挡住了他。 花满怒目圆睁:“干什么?” 眼前人左手拿剑,是梅花酥,挡在他面前,没有让开。 她说:“你不可以进去。”神色没什么情绪,只是声音轻了轻,补充道,“凤青妖尊的命令。” 被自己没有过门的媳妇用剑指着,花满觉得窝火得不得了,瞪她:“我都拦?” 梅花酥回:“妖尊说,尤其是你。” 尽会带坏公主,凤青妖尊这么说。 她也觉得,是这个理。 小兔子脾气不好,立马跳脚了,气得不行:“我是你相公,你听别人的不听我的!” 梅花酥默了默,语气柔和了不少,态度却依然坚决:“我是公主的护卫。” 他吼:“你还是我媳妇呢!” 她不说话了,神色复杂得看他。 “一句话,”不知道怎么回事,肚子里冒酸泡泡,十分不舒坦,花满把话放过去,“听我的还是听胖花那对狗男女的?” 梅花酥只是沉吟了很短的时间,道:“听公主的。” “你——”花满气结,脸都憋红了,霸气侧漏地一甩袖子,“梅花酥,小爷不想见到你了!绝交!” 狠话放完,他扭头就走,背影特别得威风凛凛。 “花满。” 花满脚步一顿。 嘿,见鬼了,怎么抬不起来脚! 他就不扭头,听见后面那个粗哑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他背后响着,一字一字,特别铿锵。 “我入大阳宫那日发了誓言了,一日身为公主的护卫,便会一日遵从皇命,白灵猫族于我有知遇之恩,忠义绝不可违。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能与你比肩而立,能许你为妻,都是公主所赐,公主待我恩重如山,你与她,若非要有轻重缓急之分,我会先于她。” 花满肩膀抖了一下,脑袋一点一点扭回去,别扭又僵硬。 然后,他转头就看见了她的眼睛,黑得跟什么似的。 她说,极其认真的口吻,像是承诺,字字铮铮:“待我嫁入你折耳兔族,我会辞官卸任,之后,不管任何事,我都只听你一人的。” 软硬兼施,先礼后兵。 这个家伙,好会捏他的心肝。 花满就觉得他心都软了,还很酸,闷闷地转身过去:“你那么正经做什么,我,”他摸摸鼻子,别别扭扭地不看她,“我又不是真怪你,就是虚张声势地唬唬你。” 他就是任性,脾气大。 谁让他当大佬这么多年不是,还能没点臭脾气。 她低声地说:“我怕你生我的气。” 眼神软软的,与方才那般决然果断的样子天差地别。 好像,她专注看他时,就会是这个样子,软得让人想戳,一点都没女将军的架势。 花满原本那点酸泡泡哪里还有影子,扭扭捏捏地扯了扯她的袖子,说:“怕我生气你就哄我啊,我很好哄的,我跟桃花每次吵架,只要她先跟我讲话,我就会原谅她了,绝交最长也就三天,你还是我媳妇,我肯定更好哄,我耍臭脾气的时候,你顺着我点哄我就会顺毛了,我们兔子都好哄的,而且哄好了又乖又听话。”他嘚瑟了一番,完全忘了刚才是谁蛮不讲理地撒泼了,一副‘天下我最乖’的样子,很得意地说,“你看,我是只很大度的兔子,你捡到宝了知不知道?” 梅花酥立马点头:“嗯。” 是她捡到宝了。 这只兔子虽然容易炸毛,可大度善良,拥有一颗妖族少见的赤子之心。 花满得到了肯定赞扬,心情就好了,也不管桃花死活了,问他未来小媳妇:“你现在有没有空?” 梅花酥说:“公主和凤青妖尊在一起,我可以走动的。” 他约她:“我们一起去河边刷马桶吧。” 她开心地点头:“好。” 嗯,真乖真听话。 花满主动地牵了梅花酥的手,手牵手,一起去河边游走,顺便刷个马桶什么的,也挺美。 梅花酥有点愣神,看着被牵住的手,很快掌心便有汗,她往回抽了抽。 花满用力拽住,这才摸到,她掌心全是茧,厚厚一层,指腹上、虎口上都是硬硬的,他只牵过桃花的手,以为所有女子的手都像桃花,又嫩又滑,原来她不是。 花满突然想起来赤练营的队长跟他说过,说梅花酥她一个女子,能成为赤练营里最杰出最年轻的女少将军,吃过的苦、染过的血,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 原来,她不是生来的强者,是苦来的。 “怎么了?”她不动,小心地让他牵着,手木木的,也不抽回去了。 可能胡思乱想多了,神志不清,花满没头没脑地说:“要不要亲一下?”又画蛇添足地解释了一句,“我想试试。” 她默了一下,低头,轻声嘀咕:“好。” 他也低下头去,弯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两人都笑了。 自这次观战草坪事件之后,桃花就不怎么跟花满出去野了,他也没时间了,大婚将至,被家里看得紧紧的,沂水妖主似乎是想趁婚前这段时间,好生打磨打磨兔崽子的性子,让他着点调。 不过,兔崽子是晚期,没得救。在大婚的前十天,还和张大蟹一起去炸了天河湖,说要把湖里的一只五百岁的老乌龟炸出来,送给张大蟹的老爹过寿,结果,老乌龟没看到,整个天河湖的小鱼小虾全部都炸得翻白肚皮了,虾族的妖主一状告到了小尊上那里。 得,又加刑十年——刷马桶。 桃花嘲笑了他一天,两个人绝交了一天,就又欢欢喜喜凑一堆斗蛐蛐了。 日子过得也甚是滋润,桃花成日和凤青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觉得岁月特别好! 转眼,离花满大婚就只剩不到半个月。 这日,鸣谷从听茸境跑了一趟大阳宫。 “妖尊。”他特地挑小殿下不在的时候,有事要说。 “嗯。” 凤青低头应了一声,专心做皮影,最近桃花喜欢上了皮影戏。 鸣谷瞧了瞧殿外,没有闲杂人等,才问:“您不回听茸境吗?” 凤青淡淡道:“桃花在这,我不放心。” “可花满公子大婚前夜,是二荀冬盛。” 三年为冬,一年三荀,有九次冬盛,刚好,花满小公子大婚那日,便是极寒冬盛的日子。 可妖尊他老人家半点回程的打算都没有,鸣谷干着急着。 凤青只道:“无碍,不会让桃花发现。” 鸣谷哪里放心:“就怕万一。” 大阳宫人多眼杂,不比听茸境清净,哪是什么修养的地方。 凤青抬眸,眸色深深,道:“我不守着她,我也怕万一。” 寸步不离,生怕一点闪失,凤青他太战战兢兢。 鸣谷无话可说了,只能盼着冬盛那日能太太平平的。 ------题外话------ 到底昨晚凤青和桃花具体做了什么,群里发福利,今天就发,老规矩,粗长大尺度兽血沸腾!群号昨天说了,需要验证,达到订阅要求就可以看,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肉。 076:不要孩子 “吃到了冻冰子,好甜。 亲到了青青,巨甜。 葵水来了肚子疼,好忧伤。 青青不要生小凤凰,巨忧伤。”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寸步不离,生怕一点闪失,凤青他太战战兢兢。 鸣谷无话可说了,只能盼着冬盛那日能太太平平的。 话题刚落,屋外踢踢踏踏的声音,伴随着珠帘叮当轻响,小姑娘便跑进来了,被风稍稍吹红了脸,眼睛很亮,水汪汪的。 “青青。” “青青。” 她很开心,小跑着过去抱住了凤青的胳膊,扑得有些猛,凤青被她撞得踉跄了几步,才抚稳她的身子。 “别跑。”他别了别她耳边风拂乱的碎发,轻声训斥,“摔跤了怎么办?” 桃花胡乱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笑靥如花着,兴冲冲地对凤青道:“青青,陪我去宫外,我要给梅花酥置一整套顶顶漂亮的家用物什。” 梅花酥大婚将至,除了两个当事人,便数着小姑娘最欢喜了,成日里网罗各种小玩意,一股脑都给梅花酥,说是给她备的的嫁妆。 这会儿又来了兴头,要给梅花酥置办家用。 凤青颔首,说好,望向织霞:“去给公主取厚些的披风来。” 织霞称是,正要去备,便又听得凤青道:“要青色的。” 青色? 织霞看了看凤青身上的青衣锦袍,心下了然:“是。” 桃花不喜欢阵仗,不许护卫跟着,令他们都扮做寻常打扮,尾随在了百米后的距离,凤青依着她,寸步不离。 天高云淡,惠风和畅,风光正好,街上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临近黄昏时,酒肆茶楼外纷纷挂起了灯盏,光华晕开,将整个妖都城笼了一层淡淡微茫。 街市喧嚣,纵横交错,桃花许久不曾出来逛,很是开心,这儿摸摸那儿看看,瞧什么都觉得新奇。 玉瓷店外的满目琳琅一下子便将小姑娘的注意力拉过去了,店主一瞧两人的穿着打扮与周身萦绕的妖气,便知不是寻常妖兽,极其热情熟络地招待着,恨不得将店中各色宝贝都介绍一遍。 桃花瞧中了一套茶具,内镶白玉瓷,杯身外勾芡了金属的镂空花纹,尤为特别。 她拿着问凤青:“这个好看吗?” 凤青道:“你喜欢便好。” “那怎么行,这是要给酥酥大婚时用的,得她喜欢。”桃花又瞧了瞧那套茶具,很是不舍得又放回去了,将展柜上另一套青花瓷的茶具取下来,摸了摸上面的纹路,“嗯,酥酥她喜欢深色。” 店家瞧准时机,便上前将这青花茶盏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顺带顺着小姑娘恋恋不舍的视线将那套白玉瓷的也卖力夸了一顿。 凤青笑笑,将小姑娘拉到身边,对店家道:“这个也要。” “嗯?”桃花不明其意,“我已经挑了青花瓷了,酥酥喜欢这个。” 凤青摸摸她微微晕红的小脸:“另外一套我们大婚的时候用。” 大婚…… 两个字,小姑娘那丁点阴郁瞬间烟消云散,犹如忽如一阵春风里,风里还带着蜜,闻着都是甜的。 她笑开了怀,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好啊好啊。” 凤青浅笑,牵着笑靥如花的小姑娘往外走。 之后,不论是布匹,还是玉饰,桃花都会挑两份,一份梅花酥的,一份她自己的,她雀跃得不得了,只恨不得回去就拜堂,晚上便洞房! “姑娘。” 器具店的老板一瞧见小姑娘身边的男子,便立马改口唤了声小娘子,热络地将人领进店中。 店家中年模样,生得脸圆眼圆,笑起来像朵雏菊:“这儿瞧瞧,都是新来的货,挑挑有没有入眼的。” 桃花笑着点头,给梅花酥挑了一个灰青色的香炉,便抱着两个漂亮的小暖炉到凤青面前:“青青,你喜欢哪个?” 暖炉做得很是精致,巴掌大小,正巧可以放在桃花手心,她摊开手,把一青一红的两个铜炉放到凤青眼底,要他挑。 凤青掠过一眼,目光便又落回她脸上:“你挑就好。” “那这个好不好?” 凤青笑着颔首,与店主说了送货的府邸。 店家出售了两件上好的铜器,自然是心花怒放,笑着夸赞:“你家娘子眼光可真好,一眼便瞧中了我们店里最稀贵的。” 眼前人模样是俊得人神共愤,这气度更是矜贵,叫店中的老板也不忍多看了两眼,只见青衣俊郎的人儿怡然自得,浅笑着应:“这是自然。”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愉悦了凤青,他嘴角一直上牵着,过去把东瞧瞧西看看的小姑娘揽到怀里,走到那店家面前。 “这些全部要了。”他顿了顿,道,“送去雪域听茸境。” 店家愣了一愣。 桃花被凤青一手牵着,一手揽着走出去。 “青青,你买那么多香炉做什么?” 凤青笑道:“高兴。” 高兴啊。 桃花回头,对着一直跟在后面的成玉大妖说:店里的东西全部都要了! 全部都要? 成玉大妖挠挠头,去付账,只觉得一股为博红颜一笑一掷千金的屠狗风扑面而来。 待一行人走远,店主才回过神来,问一旁的伙计道:“方才那位是说听茸境?我没听错吧。” “那气度与容貌,错不了。” 瞧瞧,店里店外哪个不多瞧上几眼,千年的凤凰,那模样与气质,啧啧啧,天上有,地下绝无仅有。 店家一副恍然大悟的惊愕:“那那位小娘子岂不是白灵猫家的小殿下?” 伙计嘿嘿一笑:“不然还能是谁。” “真是一对璧人,天造地设啊。” 可不是。 伙计摸摸下巴,顿了一下:“就是这年纪……”啧了一声,“差得有点多啊。” 所幸,这句没让凤青听了去。 之后,桃花拉着凤青进了几家绣坊,许多物什都买了两件。 凤青什么都由着她。 哦,唯有那根玉簪子。 当时,桃花挑了根做工精细的玉簪子,问:“青青,这个好不好看?”她放在发间比了比,“你看,这上面是梅花。” 凤青只是看了一眼,浮光掠影般,他指了另外一根。 “这个。”他说,“这个更好看。” 凤青指的那根簪子,在簪尾处雕了一只灵巧的凤凰,雕工极好,栩栩如生。 桃花很喜欢,捧着手里那根玉簪,指腹反复摩挲那上面的凤凰,爱不释手,也不看路,被迎面而来的挑夫撞了个趔趄。 倒没撞到人,只是桃花的腿被挑夫的担子抵了一下。 挑夫一瞧两人气度模样,连声道失礼。 桃花笑了笑,十分和善娇俏,道:“无事的。” 挑夫又说了几句致歉的话,便挑起担子走人,耳边冷不防砸来一个声音,淡得像当头吹来的冷风,很轻,却清冽得让人不寒而栗,就两个字。 “看路。” 挑夫抬头,撞进一汪黑色的眼里,不带半点烟火气的一副容颜,像一祯尘封了千年的水墨画。 ‘水墨画’揽着小姑娘走了。 挑夫还站在人流里,从头冷到脚,除了哆嗦,半天都没反应。 身旁的同伴推了推他:“怎么了?” 回神,他摸了摸脖子:“我怎么有种错觉,刚才那一晃神的功夫,那位画里走出来的公子好像想要杀了我。” 他不就是撞了小姑娘一下,而且是小姑娘不看路在先。 那眼神,那杀气…… 挑夫想想都心惊肉跳,赶忙挑起担子走人。 夕阳落了,半扇月儿出来了。 东街卖糖葫芦的小贩打道回了家,西街卖冻冰子的婆婆开了摊。原本兴致勃勃的小姑娘,突然挪不动脚了,抬头,水光潋滟的眸子看凤青。 凤青一瞧便知道她的心思,拉着她就走。她不肯,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娇娇软软地说:“青青,我想吃。” 凤青平日里虽然惯着她,可也管得很严,许多东西不准她碰,许多地方也不准她去,每每这个时候,她就撒娇讨好。 凤青敛眸,不看她萋萋楚楚的小眼神。 他说:“不可以。”好话哄着她,“太凉了。” 桃花不乐意,嘴馋,说:“我不怕冷,” “不行。” 凤青不由分说地牵着她走。 她不走,恨不得上去扒着冻冰子的小摊,声音甜软地撒着娇:“青青,我很想吃,你让我吃一个。” 早先她还是人族,身体底子不好,过了春之后,凤青就不让她吃凉的了,即便有了妖骨,她每月腹痛的毛病还是不见好,凤青便管得更严了。 他俯身,压低了嗓子在她耳边说:“你葵水便是这两日。”耐心地哄,“听话,等过了几日再吃。” 桃花愕然:“你怎么记得?” 鸣谷说,青青许是年轻时食了一种叫芳离果的果子,吃了不少,所以很忘事,记性特别不好。 凤青抿唇笑:“你总乱吃东西,不让我省心,想不记下也难。” 她羞窘,撇过头不看凤青,赌气似的说:“以后我就可以反驳鸣谷了,我家青青才不善忘,记性好着呢。” 他笑而不语,没有告诉她,他只记着她罢。 说话时,小姑娘的眼神就没从那冻冰子的摊子上挪开,一脸垂涎欲滴的样子,凤青要拉她走,她就哼哼唧唧的。 “青青。” “嗯。” 她伸出一根嫩白的小指头,打着商量:“就一口。”见凤青没说话,小姑娘可劲儿说软话,“嗯?一口,我就吃一口。” 凤青无奈,稍稍沉了脸:“桃花,要听话。” “青青~” 她莫须有地吸了吸鼻子,嘟着嘴,泪眼汪汪地看他。 她一哭,即便是装,凤青也是没有办法置之不理的,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理智见了鬼…… 买来了一小碗,凤青严词叮嘱:“就一口。” 她立马点头:“嗯嗯。” 说好的一口…… 事实证明,这嗜甜的小姑娘抗不住甜食的诱惑,而凤青,抵不了这小姑娘的引诱。 “还有最后一口,你快吃,要化了。” 桃花两眼发光地催促着凤青,他迟疑了一下,很短的一下,低头含入唇中,随即凉凉的唇便凑上来了。 平时没什么技巧的小姑娘,这会儿无师自通了,小舌头一卷,一扫,便将凤青嘴里那块冰冰凉凉的东西吸过去了,顺带一吮,将凤青整个口腔都掠夺了一遍。 罢了,她笑眯眯地说:“青青,你好甜。” 凤青:“……” 他懊恼地垂了眼,耳根与脖子都略微泛红,拽着桃花的手,捏了捏她掌心的软肉,又怕弄疼了他,认命地放到唇边,亲了又亲。 诶! 分明说好只吃一口的。 分明说好她再也不吃的。 分明说好不能浪费让他吃的。 可到底是进了她的肚子,一口一口被她从他唇中抢过去,他倒好,理智都放空,也跟着一口一口让她胡来,不是他纵着她胡来,是上瘾,对她唇齿间淡淡梅子清香的冻冰子上瘾,明明是一样的味儿,她唇上,嗯,同她所说,好甜。 偷尝禁果似的。 放纵的结果是,很快,便受到惩治了。 回去的路上,桃花捂着肚子,开始冒冷汗。 “青青。” 她扯着凤青的袖子,不安地咬咬唇:“我肚子痛,好像是、好像是……” 凤青摸了摸她的额头,触到一片薄汗,心口被狠狠一撞,懊悔不已。 不该胡来的。 凤青蹲下:“上来。” 桃花乖巧地趴到他背上,痛得一路都不说话,她月事一直不太准,而且每次都来势汹汹,完全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桃花是被凤青背回昭明殿的,许是那冻冰子闹的,她疼得厉害,小脸惨白惨白的,闷不做声地埋头窝在凤青肩上。 织霞惊了一下,连忙上前:“怎么了这是?” 她本想把人接过去,却见凤青置若罔闻地把人抱到床上,只道了句:“去备热水、衣物,再熬些红糖姜汤过来。” 织霞欲言又止,还是没开口,出去把殿里殿外的闲杂人等都屏退了。 织胥把东西备好,放下热水,低声请示:“让属下来吧。” “不用。” 凤青拧了热水,把被子里的人抱起来,毫不迟疑又动作自然地去解她的衣裙:“衣服沾了潮气,不能穿着睡。”安抚地摸了摸桃花苍白的小脸,凤青说,“也不可以碰水,只能先用热水擦。” 桃花愣了一下,才手忙脚乱地按住凤青的手,看了织霞织胥一眼,立马往被子里钻了钻,瓮声瓮气地说:“我自己来。” 凤青扶着她的腰:“躺好,不要动。” 是不容置疑的口吻,凤青低头,继续解她的衣裙。 织霞:“……” 织胥:“……” 公母授受不亲啊。 这么明目张胆不太好吧。 织霞织胥两姐妹面面相觑后,看到了凤青素衣上沾染的污秽,两人都不禁老脸一红,原来,小殿下是月事来了。 凤青动作一顿,突然抬眸:“出去。” 姐妹俩称是,拾掇好表情,便若无其事地出去了,嗯,看凤青妖尊这自然的动作,想必平日里没少伺候小殿下。 屋里便只剩了凤青与桃花,点了好闻的熏香,有淡淡草木清香,只掌了一盏小灯,光线不太亮,像笼了一层散不去的幻影。 等他替她收拾好,小姑娘已经羞得钻进了被子里,裹成一只蝉蛹,就露出一个小脑袋。 凤青笑着擦了擦手,坐回榻旁,似笑非笑地睇着她:“害羞?” 桃花裹紧自己,往被子里拱了拱。 羞! 还窘! 她埋头,把脸钻进枕头里。 凤青俯身,把她捞出来,掖着她的被子不让她乱动,问她:“下次还敢不敢乱吃东西了?” 桃花嘴硬:“我没有,我就吃了一口,都是你吃的。” 凤青笑,点头:“嗯,是我的错。”他低头,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鼻子,“是我不该惯着你来引诱我。” 桃花:“……” 好闷骚的老凤凰呀。 怎么可以这么诱人! 桃花滚了滚喉咙,有点羞赧,眼珠子乱瞟,便看见了凤青衣袍上的痕迹,她小脸一红,窃窃地嘀咕:“青青,脏了。” 凤青专注地看她。 她怯怯地指了指凤青的衣服:“你的衣服被我弄脏了。” 凤青看了一眼,衣摆处,有一团暗红色,应该是他背她回来时蹭到的。 “嗯。”他不太在意,就着被子把她抱起来,“先喝汤。” 桃花乖乖地喝了一大碗汤,她不喜欢姜,可青青喂的,便也不是那么难喝了,一碗热汤下去,身子暖了不少,她就有些昏昏欲睡了,只是腹中绞痛,坠坠得疼,闹得她睡不着。 凤青怕她冻着,又给她取了薄薄的小被子砸脚。 “还疼不疼?” 她点头,楚楚可怜的样子:“疼。” 每每都是如此,疼过了,下次她还是会乱吃东西,凤青也还是会拗不过她,他并非好脾气,就是经不住她磨。 掀开被子,凤青躺进去,把她抱进怀里,轻轻地给她揉着肚子。 腹上暖暖的,舒服了不少,凤青会医,力道拿捏地很准,运了点妖气,揉得她特别舒服。 她闷在凤青怀里,小声地说:“青青,我是不是越来越娇气了?” 凤青低头看她。 脸上血色回了几分,昏暗的光里,她一双眼睛很亮,像把整个光都揉进去了,带了几分倦意,糯糯地说着:“荣树师傅给我生骨的时候,那时我很疼的,可都能咬牙忍着,现在就只是一丁点疼,我都要你哄,是不是很任性?” 没有等凤青回答,桃花咬了咬唇,沮丧地说:“娘亲说,女子不能恃宠而骄的,我这样不好,不能总是要你惯我。” 她埋头窝在凤青怀里,垂头丧气,正在做深刻的自我检讨。 凤青摇头,说不是这样。 她极懂分寸,性子乖巧,便是身份尊贵,也从不仗势,施人以善意,只是会对着亲近的人稍稍孩子气些,娇娇软软的样子,胡来,却从不胡闹,会耍女儿家的性子,却很懂事。 凤青摸摸她的头:“我家桃花很乖。” 嗯,就是有些爱玩。 凤青又道:“若是能把你惯得娇气些,也好。” 听听,青青多好,惯她,纵她,狠狠宠她!爹爹说了,宠妻子都是好兽,青青一定是好兽里最最好的。 桃花正感动着。 凤青说了后半句:“那样你是不是就会乖点,待在我身边,少跟那只兔子出去上天入地。” 她已经好久没有跟花满出去玩了,就六天前,跟着花满还有张大蟹他们一起去挖了长生菌,就是想给梅花酥去鳞的,只是没想到把冬眠的尚惠大妖给刨出来了,还把他的洞给搞塌了。 真的,除此之外,她这几天都很乖的。 桃花小心地试探:“青青,你是不是不喜欢兔子?” 凤青毫不犹豫:“是。” “为什么?” 桃花不解,虽然花满平时有点不着调,可不能否认他是一只很可爱很有趣的兔子,可青青好像每次看到花满,都一副想把他毛揪下来的表情,吓得花满都只敢挑凤青不在的时候来找桃花出去玩。 凤青的理由是:“又吵又闹。” 而且野天野地,而且总是拐她出去。 桃花听了凤青的话,想了想又吵又闹这两点并不是很少见的特性,立马惊慌地对号入座了:“那将来我们的小凤凰又吵又闹呢?” 小孩子嘛,哪有不吵不闹的。 凤青语气突然无比认真:“我们将来不生小凤凰。” 桃花被吓了一愣:“为、为什么?” “我说过的,”他眸光忽然沉下,像覆了一团浓郁的墨色,搂住她的腰,紧了几分,“桃花,我不是要偏爱,是独吞。” 是,他说过。 她以为是情人间呓语,他却当了真,任由心头的贪念扎了根。 桃花哑口无言了。 她第一次觉得,她家青青不近人情,也是第一次他这样认真到偏执的否决她。 之后,凤青便绝口不提此事,她说到小凤凰,他也只是笑,不言不语。桃花总觉得,关于生小凤凰这件事,他家青青的态度不同以前了,渐进生出了抵触的意味。 她便也不再提了,想着等成亲以后,在千方百计,色诱最好。 ------题外话------ 抱歉,有事更晚了。以后我尽量准时,早上九点半! 卡文,剧情没想好,来一波日常。 我觉得凤青越来越骚了! 077:凤青妖骨被暴露 “祝花满与酥酥百年好合。”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十一月七号,宜兴土,宜安门,宜开市,宜嫁娶。 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是折耳兔族小公子花满的大婚之日。 午时将近,迎亲的队伍已到了大阳宫的宫门口,是桃花公主执意要从大阳宫出阁,以郡主之礼。随亲的人员除了八位妖主,还有犬族与蜥蜴一族的族老,如此排场,便是真正的皇家郡主,也不及七八分。 何况,随轿的白灵猫族的桃花公主,谁还敢说,这梅花酥是高攀。 桃花今日特地穿了一件素白的裙子,浑身上下一点绯色都没有,因着前几日喜娘说了,随轿的人若穿了红,会抢了新娘子的喜气,桃花便记住了。 她随婚轿先去,凤青说他随后。 “青青,那我先去了。” “嗯。”凤青叮嘱,“不要顽皮,吃了喜酒便回来。” 桃花笑了笑,眼眸灵慧,弯弯的:“你不是稍后便去吗?怎么说得好像不去似的。” 凤青微顿,道:“我要晚些去。” 桃花乖巧地点头。 凤青又道:“你爹爹娘亲不在,到了折耳兔府,不要一个人,跟着你哥哥。” 怎么越说越像他不去一样。 桃花拧拧眉头,依依不舍地拉着凤青的袖子,软软糯糯地说:“那你快点来,不然我可能就闯祸了。” 凤青失笑:“好。”俯身亲了亲她,他取了屏风上的披风,给她系好,突然想到,“不要去看那只兔子洞房。” 桃花:“……” 青青是怎么知道他要去看花满兔子的现场版的?她心虚地摸摸鼻子,特别中气十足地说:“我不看,不看!” 凤青又亲了亲她的脸,这才让她去。 方出昭明殿,桃花便听见有人喊她。 “小桃花。” 三分笑,七分懒倦,是荣树独有的声线,从高处传来。桃花抬头,便看见了站在红墙绿瓦之上的荣树。 她笑着问好:“荣树师傅。” 荣树纵身一跃,便落了地,拂了拂浅绯的锦衣,步调悠然自得,笑着从树影里走来,冬日午时碎金的斑驳打在他身上。 他真是偏爱嫩色呢,这般艳丽,也能叫他穿出来一股子风流肆意的张扬来。 桃花行了个晚辈礼,问荣树:“师傅,你也是来吃喜酒的吗?” “是来吃酒的没错。”嘴角的笑敛了三分,他道,“不过我是来找老凤凰喝酒的。” 哦,找青青的啊。 桃花眯眼笑了笑:“你和青青感情真好。” 荣树:“……” 嘴角略微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荣树眼底笑意是彻底收了,语气有些冲,有点怒其不争的意味,道:“谁和他感情好了。” 那老凤凰只是沾光! 他分明是打死都惦记她! 不开窍的家伙! 小姑娘听了,不说话,就点头,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 荣树想骂人。 看着小姑娘清澈黑亮的瞳孔,荣树眼底神色又柔了几分,难得耐着性子嘱咐:“别一个人乱跑,跟着你哥哥。” 这话…… 桃花点头说好,又说:“青青已经说过了。”她舔了舔风吹干的唇,笑起来会露出六颗漂亮的赤贝,“你和青青真有默契。” 荣树:“……” 不是默契!是都惦念你! 荣树深深吸了一口气,没说话,重重揉了一把小姑娘的头发,不想跟她说话,直接往昭明寝殿去了。 去找青青了,还不承认! 桃花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她前脚走,后脚便有护卫守住了昭明殿。荣树进来时,凤青正伏案绘着什么,听闻脚步声,抬头,淡淡道了句:“来了。” 荣树瞧了一眼凤青绘了一半轮廓的皮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他嗤:“老子欠你了!” 两个字,助我。 这老凤凰一封信,就把他召来了,丫的,当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他还欠,真就来了。 凤青不理会他的坏脾气,问:“喝酒,还是茶?” 荣树冷了他一眼,往软榻上一躺,搭起了一只脚直接踩在质地柔软的被褥上,指腹敲了敲膝盖,冷嘲热讽着:“留着点力气,待会儿别疼死了。”他懒懒地伸展着身体,瞥了凤青一眼,“你要是疼死了,我以后想打架了都没人陪。” 凤青淡然自若地道:“你打不过我。” 荣树哼了一声,伸伸腿,一脚踢了软榻旁的暖炉。 凤青抬手,接下了,动作不疾不徐。 荣树尾音微提:“决战啊。” 凤青不冷不淡:“奉陪。” 双目而视,各自冷脸,冤家! 午时刚至,折耳兔族的迎亲人马入宫了,随轿的八位妖主出发之前,先行去青阳殿面圣,随着小尊上一同进殿,才刚走进青阳殿,便听见咣的一声,像是什么被摔碎了。 随即,又传来奶奶的一声……猫叫? “喵!” 这下听清楚了,是猫叫。 随行的成明心知,完了,小尊上要发脾气了。果不其然,便看见小尊上快步进了殿,立即冷了脸色。 “谁让你碰那个鱼缸的!” 天子一怒,伏跪一地。 原本怔在书案旁的婢女双腿一软,便跪在了一地碎片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是该死。 龙泽殿侍奉的妖侍,哪个不知道小尊上喜爱极了那条鲤鱼,已经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晚上便放在寝殿里,他亲自喂养着,白日处理政务还会带来青阳殿,时时逗弄。 动了小尊上的宝贝疙瘩,能不该死吗? 那婢女跪着一直磕头,膝盖压着一地碎片,不大一会儿便淌出了一片血渍,小尊上看也没看一眼,蹲在碎鱼缸前,双手小心地将那条鲤鱼从碎片里拖起来,放在掌心,直接用指腹拂掉小鲤鱼背鳍上的碎渣。 小鲤鱼喵了两声,翻了个身,白花花的肚子上有好几道刮伤。 小尊上立马就怒了:“谁让她进来的,谁教的她规矩,还有青阳殿的掌事,全部押去诛妖台领罚。” “是。” 成明上前,直接把求饶的婢女拉走,这个婢女他见过几次,是叠南妖主家的,想必是抱了什么别的心思送进宫来,这规矩还没学好,小尊上的禁忌都没摸透,就急着塞青阳殿来了。 偏偏,一来就触了小尊上的逆鳞,还能怎么办,杀鸡儆猴,打杀打杀以后就不会有人不自量力了。 把人押下去之后,随同进来的成玉妖主才开口:“尊上,那迎亲——” 楚梨花不耐:“全部出去。” 成玉妖主摸摸脖子,与其他七位妖主一同告退离开了。 “成明,”楚梨花低着头,十分专注地给小鲤鱼把肚子上的碎片剔出来,道了句,“鱼缸。” “臣下这就去准备。” 碎片拔出来后,喵喵唧唧的小银鲤不吱声了,翻着肚子大喇喇瘫着,也不吐泡泡了,也不甩尾巴了,像条死鱼。 楚梨花戳了戳它的脑袋:“怎么不叫了?” 它一动不动,继续‘死着’。 他凑近,乌黑的一双瞳盯着那白花花的鱼肚子,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疼?” “喵!” 尾巴一扫,甩开那根手指,它要痛翻了! 没死就好。 楚梨花勾唇,松了松眉头,提了它的鱼尾巴往自己那边拖了拖:“你这鱼脂愈合的药性极好,你却连个自愈都不会。”他冷酷地嘲讽,“没用。” 小鲤鱼直接翻了个死鱼眼! 楚梨花唇角又上牵了一分,嘴里又数落了几句,大多是表达一番他对这条无用之鱼的鄙夷,可鄙夷归鄙夷,他还是在指腹上晕了一个光晕,噙了点妖气,覆在小鲤鱼的鱼肚子上,打着圈揉了揉。 片刻,那伤口便消失不见了,又是一片白花花滑溜溜的肚子。小胖鲤鱼就又活蹦乱跳了,甩着尾巴在楚梨花掌心蹦蹦跳跳。 楚梨花笑,戳它滑嫩嫩的鱼嘴。 “喵!” “喵!” 小胖东西叫唤了两声,就用鱼尾巴甩开了楚梨花的手指,对着他的手掌内嘬了好几下,嘬完就往他袖子里钻了。 手臂上湿湿滑滑一条,楚梨花把那小东西直接甩出来:“胆儿肥了,敢跟我横了。” 翻身,甩尾巴,小鱼嘴一瘪:“喵!” 楚梨花笑出了声:“不错,越叫越像了。” 这小胖团鱼的猫叫是他一声一声教出来的,有七八分他的腔调,倒是比一般的猫族叫得还要撩人几分。 一条鱼,比猫叫的还像猫,真是! “尊上,鱼缸来了。” 成明大妖进来便瞧见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小尊上正半趴在榻上,不知是逗鱼还是被鱼逗了,笑得特别开怀,见他进来,才咳了一声,坐直了身子。 成明把鱼缸放好,等小尊上亲手把鱼放进去,他才将小半碟熟肉倒进去,那小胖鱼一闻到味,就追着熟肉去咬,吃得可欢了,成明觉着这鲤鱼讨喜,便又倒了小半碟。 好多肉肉啊…… 小鲤鱼一边嘬肉吃,一边对着成明可劲儿摇尾巴,成明颇有种喂养女儿的欣慰感,正要给小鲤鱼添食。 “我来。”楚梨花道。 成明愣。 楚梨花把成明手上的熟肉盘子接过去,睨了他一眼:“你出去。” “是。” 成明瞧了瞧鱼缸里吃得欢天喜地的胖鱼,摸摸鼻子就出去了,心下诧异,小尊上怎么一脸不满意的样子,刚退到门口,便听见殿里头小尊上冷嗖嗖地说了句:“他才喂了你几次,你就对着他摇尾巴了?” 成明:“……” 小尊上是对这小胖鱼捻酸?不由得慢了脚步,他竖耳细听。 “以后不准吃别人喂的。”楚梨花冷笑了一声,阴测测的,一筷子戳翻了小胖鱼的肚子,“不然撑死你!” 小胖鱼钻到水底去,撅起鱼嘴:“喵!喵!喵!” 它特别硬气,足足叫了三声,然后就咬着落在了水底的熟肉到一边去咬去了。 楚梨花用筷子去戳它,可新换的这个鱼缸比先前那个更深,筷子短了一截,他戳了几下都戳不到。 “喵!” 这开了灵智的小胖鱼还学会了咸鱼翻身幸灾乐祸,蹲在水底一边啃肉,一边洋洋得意吹泡泡。 楚梨花被它噎了一下,咬了咬后槽牙,凑近鱼缸口,命令:“过来。” 哼,它才不过去! 小胖鱼继续吐泡泡,肉肉好好吃。 楚梨花捋起袖子,手就伸进了水里,揪着那胖鱼的尾巴给拖上来了。 小鲤鱼又翻了个死鱼眼,才泄了气,不敢再造次了,主动把脑袋靠过去,在那只手的掌心里蹭了蹭,滑溜溜地蹭得特别顺畅。 楚梨花的心情也顺畅了,大发慈悲的倒进去半碟熟肉。小胖鱼一见有肉吃,立马从楚梨花掌心里翻出来,追着肉去咬了。 楚梨花:“……” 这个饭桶! 他把剩下的半碟肉扣下了,放在离鱼缸很远的地方,对小胖鱼说:“我晚些时候回来,晚膳不准吃太多,等我回来喂你。” 一听到有吃的,小鲤鱼就把脑袋钻出了对面,对着楚梨花摇头摆尾,直叫喵喵喵。 楚梨花这才满意了,勾唇笑道:“乖。” “喵~” 将这一切听在耳朵里的成明:“……”怎么觉得……奸情味儿好浓。 一只猫和一条鱼,什么孽缘! 这会儿,折耳兔族的迎亲队已经到了乾华殿,新娘子便是要从乾华殿出轿,因着花满的母亲是人族,是以这迎亲礼俗便与人族无异,敲锣打鼓鞭炮声声。 花满今天是新郎官,穿了一身红,骑在枣红汗血骏马上,少年肆意,意气风华,好不俊郎。 他下了马,瞧见殿门口的桃花,上前便问:“胖花,酷不酷!” 桃花上上下下一番打量,由衷地说:“满满,你今天看起来很是衣冠楚楚。” 花满:“……” 合着他是衣冠禽兽? 他丢了个冷眼,凶巴巴地说:“让开,我要去接新娘了。” 桃花不与他置气,让他过去了,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又喊住他。 “满满。” 花满回头,没好气地:“干嘛?” 桃花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一副老气横秋郑重其事的口吻,道:“酥酥吃过很多苦,你以后对她好一点。” 花满不爽,不过还是立马应:“我知道。”反问,“你还不信我?” 桃花一派认真地点头,说:“你是北赢最不靠谱的兔子。” 最不靠谱的兔子嘴角一抽,豪气云干地反驳:“我是大佬!”拽着桃花往门外看,边道,“梅花酥以后就是大佬的夫人,谁敢欺负她,是不是啊兄弟们!” 殿外十几匹枣红上十几张嘴齐刷刷道:“是,老大!” 桃花:“……” 虾兵蟹将小弟团全来了,北赢第一大佬,果然有势力有面子。 花满让桃花给她提着喜糖的布兜,一边抓了一把撒出去,一边道:“你别瞎操心了,有闲工夫带你家老凤凰去我娘亲那,她这几天总念叨着。” 桃花就听着。 料想大概是花满和梅花酥以后子嗣的问题,桃花也是知道一点的,花满是只兔子,梅花酥本就是杂种兽,跨了种族孕育子嗣很难,即便有了后代,是纯种还是杂种,都有可能,可杂种兽的存活率特别低。 因此,花满的娘亲很是担心,倒不是介意,是怕孕育了活不下来。 不过花满那只兔子大言不惭,说他的种,肯定牛!桃花才不理他,想着过几日带青青去一趟。 这时,张大蟹嚷了一声:“大哥,吉时到了。” 花满摆摆手,让他手底下的虾兵蟹将小弟团们去抬东西。 “桃花。”他突然正经严肃地叫了一声。 桃花愣愣地应。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花满一本正经地问桃花,“要是以后我和梅花酥吵架了,你帮我还是帮她?” 桃花想也不想:“我帮她。” 怎么可能吵得起来,酥酥特别惯着这只兔子,疼得不得了。要真吵了,那也是这只兔子的错,她还不知道他什么德行,从小痞到大,才不是只省心的兔子。 桃花本以为花满会对这答案炸毛,没想到他表情特别镇定。 他说:“哦,那你立场要一直坚定。”顿了顿,语气认真,嘴上还是痞痞坏坏的笑,眼底却目若朗星,他又说,口吻像嘱托,“你每次都要帮她。” 桃花讶异。 “我有父亲母亲祖父祖母,还有整个兔族,虽然以后也是她的,可梅花酥心里的娘家人,应该就只有你一个人。” 桃花怔忪,看着花满,许久,一脸欣慰:“满满,你终于长大了,懂事了。” 她还怕这只兔子不懂怜香惜玉,花满爱玩爱闹,也没个正经,她总怕他不够喜欢梅花酥,至少不够梅花酥那样喜欢。 原来,她家小兔子心里也亮堂着,深思熟虑地为一个姑娘打算着,这不是动情又是什么? 桃花好感动,好想哭,想要摸摸兔子的头夸夸他。 他却摊摊手,神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略带嫌弃地瞅了桃花一眼:“胖花,你好肉麻。” 桃花:“……” 绝交吧,她以后就只要做酥酥的娘家人好了。 折耳兔族的公子大婚,妖族七十二族来贺,流水宴从兔族的领地一直摆到了妖都城外十里,怎地盛况空前。 主婚人是折耳兔族辈分最高的族老,本来沂水妖主的意思是想请梨花小尊上主婚的,不过小尊上说今日是折耳兔家大喜,免君臣之礼,他只是以梅花酥娘家人的身份来吃酒,不需过于多礼。 这娘家人一说,自然是名正言顺了梅花酥的郡主之礼。 拜了堂,梅花酥被送去新房,花满还带着他的一群小弟,挨桌敬酒,不大一会儿,便晕晕醉醉了,被张大蟹搀着送回了房间。 桃花诧异,花满那个海量,怎就几杯便见了底,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酒宴开始前一盏茶功夫,还陆陆续续有臣子过来敬酒,见梨花小尊上脸色越发沉,便不敢再上去自讨没趣了。 桃花心不在焉的,有些味同嚼蜡,一直望着门口。 “哥哥,青青他怎么还不来。” 楚梨花给她夹了一筷子肉,说:“他那么大只凤凰,还能丢了不成。” 桃花眉头还是皱得紧紧的:“我不放心。”放下筷子,她说,“哥哥,我想回去了。” 凤青一直不来找,她心里很不安,莫名地心慌。 楚梨花似乎没尽兴似的,拉着她坐下,给她舀汤喝,道:“现在还早。” 桃花摇头,执意:“我要回去找青青。” 楚梨花看了看夜色,离午夜尚早,这冬盛夜也还长,若是现在回去…… 他想了想,安抚道:“我差人去催他,你再等等。”又想了想,端了杯酒喝,他眼睛看向别处,说,“若是无聊,你先去看满满洞房,哥哥在这等你。” 桃花简直不可思议,她哥哥可是打小都不让她和公的玩,现在居然让她去看活!春!宫! 她一时懵在那里。 楚梨花揉揉她的发顶:“不要乱跑,好好看洞房,我在这等你。” “……”她愣了许久,呆呆地点头,“哦。” 花满的现场版,她还是想看的,可青青……她纠结了好一会儿,决定就看几眼,看完就回去找青青。 桃花刚走不久,楚梨花一杯酒还未饮完,成明便来了。 “尊上。” 楚梨花抬眸。 成明面露急色:“出事了。” “什么事?” 成明低声,不敢抬头,胆颤道:“您的小鲤鱼,被、被人劫走了。” “咣——” 夜光酒杯应声落地,四分五裂。 ------题外话------ 不是qq阅读和潇湘的全文订阅的,别去加群好吗?浑水摸鱼是不可能的,别让我管理浪费时间,也别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请彼此尊重! 078:洞房花烛夜 “心如刀割的滋味,原来如此。”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花好月圆夜,良辰美景时。 红烛冉冉,叠影重重,红帐摇了摇,一缕风拂着,门还开着,屋外月圆漏进来一抹,铺了满地橘黄。 门口,一个脑袋探进来,虎头虎脑。 “大哥。” 是张大蟹。 花满正挨着他的新娘子端端正正坐在榻上,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扭头,不满:“叫我干嘛?” 张大蟹挠挠头:“是不是该挑盖头了?” 花满深沉。 是吗? 他冷眼瞥张大蟹:“我会不知道吗?” 张大蟹撇撇嘴,可不就是不知道,进屋都一刻钟了,就知道坐在那冒汗,规矩端正得像只死兔子! 花满不耐烦了,赶人:“出去出去,都出去!” 嘿,过河拆桥了。 张大蟹吆喝着兄弟们撤,合上门前,又探回去一个脑袋:“大哥,您,”欲言又止,满脸怀疑,“您会不会呀?” 花满摸到一颗红枣就砸过去,压着声音咆哮:“滚你!” “咣!” 张大蟹关上门就跑了。 屋里一对红烛,两个人,手臂挨着手臂,坐得笔直,略微僵硬,嗯,气氛旖旎又别扭。 花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最后才偏头,额头冒汗,有点局促:“我掀了?” 梅花酥点了点头。 花满在衣服上蹭了一把汗,慢慢把手伸过去,刚碰到盖头的一角,梅花酥往后退了退:“秤。” 秤? 花满忙缩回手:“哦。” 起身,他拿了桌上的杆秤,没有坐回去,干脆站到梅花酥对面,有点手抖地拿着秤去挑梅花酥的盖头。 淡妆相宜,真是好看。 花满怔了好一会儿,才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摸了摸滚烫的耳根,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梅花酥抬头,脸颊晕开一层薄红:“好。” 花满给她舀了一碗汤,又给自己舀了一碗,奇怪,汤喝完了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抬眼看梅花酥,她正巧看过来,他就立马闪开了眼。 我艹!怂什么! 放下碗,这次颇为正色自然地看她:“要不要再喝点酒?” 梅花酥很快就点头了,说好,脸红红的,特别娇俏,花满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像仕女图里最漂亮的那一副,他突然想到了一句很贴切的话,百炼钢成绕指柔。 于是乎,他就对他的绕指柔说:“手伸过来。” 梅花酥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很听话,端着酒杯把手递过去。 花满就趁势交了个杯,喝得有点急,突然就眼冒星星,刚才在外面,几壶酒灌下去,他都面不改色,这才一杯交杯酒下腹,花满莫名其妙有点七晕八素。 “我们,”花满问梅花酥,“要不去床上?” 梅花酥点头:“好。” 然后,他就牵着她坐到床上去了,并排坐着,床沿上放了很多红枣桂圆,有点硌人。 梅花酥本就话不多,这会儿更沉默了,怯怯地低着头,不时抬头看花满,眼里漾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 接下来呢? 花满不自觉地滚了滚喉咙,用晕晕乎乎的脑袋仔细回忆了一遍典藏版上的步骤。 嗯,第一步,摸。 他抬手,托着梅花酥的下巴,把她的脸掰过来,手移到她脸上,指腹摩挲两下,她乖顺得不得了,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动作,他就又摩挲了几下。 第二步,亲。 凑过去,花满在梅花酥唇上啄了一下,觉得不够,又在她脸上额头上都啄了几下,她揪着裙摆,眼睫怯怯地抖。 花满看着她可爱,就含住了她的唇,好生搅弄了一番,直到把她弄得气喘吁吁才罢休。 嗯,感觉不错,像荡在船里。花满继续,想了想典藏版里的下一步,图文并茂,印象很是深刻。 第三步,啃。 花满坐过去一点,扶住梅花酥的腰,把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凑上去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最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她的衣领扯下来了,啃了她的锁骨好几口。 花满舔了舔嘴角,有点意犹未尽。 第四步,脱。 他埋头就解梅花酥的腰带,手有点发软,笨拙得不像样,抖个不停,他扯了老半天,也没扯开,脑门上开始冒汗了。 “花满。” 梅花酥喊了他一声。 他不满意,抬头嘬了一口她的下巴:“叫相公。” 她红着脸,低低地喊:“相公。” 花满满意了,继续埋头,跟她的腰带较劲,心不在焉地应:“嗯?” “不是那样解的。” 那是哪样? 他右手一扯,愣住:“……打结了。” 好端端的一个蝴蝶花尾结,硬生生被某人给扯成了死结。 花满一脸挫败。 梅花酥拍拍他的手背:“我来。” 话落,她随手一扯。 “撕拉——” 整个束腰带都碎了,花满目瞪口呆了。 梅花酥本就粉红的脸,这下爆红了,窘窘地解释:“我、我力气有点大。” 不止有点吧。 花满‘哦’了一声,就继续了,把整条碎布腰带抽了,繁复的嫁衣便松松垮垮了,露出了里面同样大红的里衣,还有一截白晃晃的小蛮腰。 第五步什么来着,噢,探。 他把手探进去,有点不可思议,腰这么细,不会一折就断吗?这么一想,他动作得更轻了,不过,掌心下的温度却越来越高,他有点手抖了。 “相公。” “嗯?”他抬头,眼睛有点红。 梅花酥低声说:“你手上出汗了。” 你说出来干什么。 花满擦了一把,手更抖了。 “紧张吗?”梅花酥问。 他立刻摇头:“不、不紧张。” “我紧张。” 花满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她。 她细声细气的,将粗砺的声音压得沙哑:“你给公主的那些书,我也看过,下一步不是这样的。” 他给桃花的书? 典藏版! 花满瞠目,呆若木鸡时,手突然被温热的掌心握住,她带着他的手动作, 他浑身一僵。 她靠着床,媚眼如丝:“相公。” 花满正灵魂出窍着,梅花酥的声音凑到耳边来。 她说:“我喜欢你。”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清晰坚定,几乎是一字一顿,“特别特别喜欢。” 花满突然心花怒放了,环着她的背,揽过去一点:“我知道。” 梅花酥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她仰起头,下颚的轮廓绷紧,倔强又固执地重重咬字,“喜欢得我想把命都给你。” 她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抬起下巴吻了他。 花满只是愣了一下,随即扶着她躺下,手枕在她脑后,俯身,停在她耳边,语气突然认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喜欢哪里,我只知道,娶你是因为我想娶你。” 不然,依照他的性子,别说赐婚,就是强行按着他头要他拜堂,他也不可能会低一下头,他上天入地,从来就没受过一分强迫。 娶她,就是他想娶而已。 “闭上眼睛。” 梅花酥依言合上了眼。 花满低头,撩开她的刘海,亲吻她额头淡得已经几乎看不见的鳞片:“以后不用遮了。” “好。” 嗯? 然后呢?怎么没声音了。 桃花趴在窗上,屏气凝神竖起耳朵。 “小殿下。” 是张大蟹。 桃花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张大蟹甩了个丰富的表情:您在干嘛呀? 桃花也回了个神秘的眼神:观战。 张大蟹无声地嘿嘿一笑,蘸了点口水,伸手在窗户上,戳了两个洞。 嗷呜!还有这种操作,桃花立马有样学样了,戳了两个洞,就看见里面红帐轻摇,两团人影模模糊糊上上下下,看不大清楚人,就听见隐隐约约的声音。 桃花:“……!” 好劲爆! 她听得精神抖擞得不得了,把耳朵贴上去,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芙蓉帐里去一探究竟。 听了一会儿,桃花就了然了,盯着纸窗上那两个洞,想,她和满满看得一定是同一本典藏版,这进去没进去的问题,他俩解读一模一样。 桃花咋舌:“啧啧啧。” 这时,屋里突然听到花满惊呼了一声。 字音还没落,梅花酥就捂住了他的嘴,很小声地说:“外面有人。” 可能是紧张吧,她下意识身体一绷。 兔子暴躁了:“艹!” 梅花酥:“……” 屋外,桃花憋不住了,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那天晚上她和青青的仇,终于报回来了。 咣的一声,一只靴子砸在了纸窗上,桃花后跳三步,刚站稳,就听见花满炸毛的声音。 “胖花!” “小爷跟你势不两立!” “滚你丫的!” 桃花无情地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满:“……” 看完了花满的现场版,桃花心情不错,回了酒席,却没瞧见她梨花哥哥了,左右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人。 她问织霞:“我哥哥呢?” 织霞说:“小尊上回宫了。” 缠着不让她先走的家伙,怎么就自己先走了。 桃花又问:“出了什么事吗?” “小尊上养的那条小鲤鱼被人劫走了。” 桃花眉头一拧。 出事了,她哥哥很宝贝那条鲤鱼的。 “回宫。” 桃花先后去了龙泽殿与青阳殿,她哥哥都不在,成玉说他亲自去找他的小鲤鱼去了,桃花这才回了昭明殿。 不料,昭明殿外有重兵把守,五步一兵,严阵以待。 桃花心下诧异,前去。 章林大妖却突然将她的路拦下:“公主殿下,请留步。” 桃花定住,看着半点灯火都没有的大殿:“我哥哥让你们守在这里的?”目光凝住,望向章林大妖,“让你们拦住我?” 章林大妖俯首:“请殿下见谅。” 除此之外,一句话都不多说,什么都不透露。 桃花默了片刻,稍稍提了声调,不见了平日的温软:“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章林大妖一言不发。 她抿了抿嘴角,略微发白,一字一顿地问:“凤青还在里面对吗?” 目光闪躲,章林大妖低头,不再对视小姑娘的眼睛,平日里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此时此刻,与她母亲萧后的神韵极其如出一辙。 凤青,果然是小殿下的逆鳞。 “让开。”她说,一双弯弯的笑眼已经没有半点笑意了。 章林大妖一步不让,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尊上有令,还请殿下莫要为难吾等。” 小姑娘声线骤然一沉:“就是我哥哥来了也未必拦得住我,你们能?” 章林大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平时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突然生了针芒似的,能披荆斩棘。 小姑娘抬手,掌间乍然多了一把长剑:“我家青青说,我的妖法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就是缺少点实战。” 针锋相对,这昭明殿,看来小殿下是闯定了。 不待缓和,桃花抬剑逼近,周身妖气大开,来势汹汹。 章林大妖连连退后,幻了一把刀,刀刃为钝,高声命令身后的众将:“不要伤着了公主。” 小尊上说了,只要拖到子午夜就行了。 然而…… 白灵猫族的,怎么就没一个好招架的! 咣的一声,章林大妖手里的刀就被小姑娘打落了,她用剑指着他:“让开。” 他一时怔愣。 桃花公主平时多乖巧娇软啊,打起架来,真有他们楚家的风范,那股狠劲儿!天赋更不用说,的的确确承袭了她父亲。 桃花压了压剑,剑刃只隔了章林大妖咫尺,她道:“我不想见血,再说一遍,让开。” 章林大妖纹丝不动。 她徐徐抬起手,还未落下,便被截住。 “够了。” 桃花抬头,顺着那一截嫩绿色的袖子看过去,目光沉沉。不知荣树是何时站在了她对面,挡住了她的路, 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手中的兵刃取下,捻了一道光,那把剑便幻为了一缕轻烟。 他说:“桃花,够了。” 她盯着他的眼:“你不是来找青青喝酒的,他,”顿了顿,将喉咙里的哽塞咽过去,她压着声音里的颤抖,问,“他出什么事了对吗?” 荣树没有迟疑,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子,视线落向昭明殿:“整个北赢能接得了他十招的,也不过寥寥几个人,他能出什么事。” 哥哥什么都不说,章林大妖也什么都不说,还有荣树,他们都闭口不言,可她心慌,不安极了。 “青青一直不来,哥哥一直不让我回来,还有你,你和他们一直守在这里。”她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感,说,“荣树,我不傻的。” 哪止不傻,简直有七窍心肝,玲珑剔透。 荣树正要开口,她却先于开口:“看见那些飞禽了吗?”她指了指盘旋在昭明殿上空的鸟兽飞禽,“青青说过,凤凰是上古的百鸟之王,可以一鸣百应,它们一直不肯飞走,那是因为有凤凰在长鸣。”她哽了哽喉咙,低声喃喃,像自言自语,“是青青的凤鸣声,只是我听不到。” 高频的凤凰嘶鸣,唯有同类能闻。 荣树避开小姑娘的眼,顶了顶上颚:“只是闭关清修,别胡思乱想。” 桃花摇头。 她不信,一句都不要相信了。 她必须亲眼所见。 “我会敛住气息,不发出一点声音,但我一定要进去。”她说时,目光坚定,没有留一点商量的余地。 平时脾性软,却最是执拗。 “桃花——” 她太抬眼,清亮的眸凝了一层光泽:“你也要拦我是吗?” 荣树哑口无言。 桃花毫不迟疑把他的手推开,退后了一步,红着眼道:“师傅,请恕桃花不敬。”说完,那把剑又落掌心,抬起来,便指向了荣树。 她一定要见凤青,若是他拦着,那便只能兵戎相见。 一个凤青,能让她不要命。 荣树瞧着她神色,无奈,摊了摊手,双手负在了身后,眼神一暗,颓丧了几分,认命地说:“我打不过你的。” 哪里舍得打她,动手也是输。 荣树轻叹:“罢了。”过去,牵住她手腕,“等会儿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要镇定,不要怕,也不要哭,能做到吗?” 她心口狠狠一坠,心慌意乱了,迟疑了很久很久,点头。 荣树拂袖,掠开了所有防守,牵着她进了昭明殿,说好要镇定的,说好不怕也不哭的,可她还是没有做到,一眼,就看了凤青一眼,泪如雨下。 她的青青,趴在地上,遍体鳞伤,沾满了血的匕首,就握在他自己手里,心口在汩汩流血,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他一动不动,弓着背。 几步路,桃花走了很久,踉踉跄跄站到他面前,蹲下:“青青,我回来了。” ------题外话------ 花满梅花酥洞房这一段,正文有删减,原版未删减放在了群里。 079:温泉戏水 “娘亲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上古神兽的十二根凤凰妖骨,需我终其一生以报。”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她的青青,趴在地上,遍体鳞伤,沾满了血的匕首,就握在他自己手里,心口在汩汩流血,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他一动不动,弓着背。 几步路,桃花走了很久,踉踉跄跄站到他面前,蹲下:“青青,我回来了。” 凤青紧闭的眸子骤然掀开,一片混沌的浓墨色直直映入桃花的眼底。 “青青。” 他抬手,用满是鲜血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张张嘴,低不可闻的两个字艰涩地从他胸腔里撕扯出来:“别、看……” 浓重的血腥味从他指腹窜上她鼻尖,她敛眸,睫毛落在他掌心,微颤,温热的泪滴下,滑入他指缝,融于血里。 微微仰头,待泪干,桃花拿开凤青的手,最先入眸里的便是他的手,血肉模糊,十指泥泞,没有一根是完好的。 该有多痛,该有多痛! 凤青用力抽回手,声音低哑得几不可闻:“走。” 一个字,声嘶力竭。 桃花死死咬住唇,竭力忍住胸腔里快要将她湮灭的酸涩与痛楚,哽咽着说:“我不走。” 凤青定是疼得狠,撑着身体几次都爬不起来。 瞳孔满覆了血丝,他看向荣树,一字一顿:“带、她、走。” 涣散却又拼命清醒的一双眼睛,带了祈求。 荣树从来没见过凤青这样,怔忪了片晌,摇了摇头,不是他不带桃花走,是带不走,现在只怕是用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休想把她从凤青身边拖走。 蹲在地上越发瘦小的小姑娘此时已经双膝跪下了,裙摆压了一地血,她弯腰趴伏着,颤颤地伸出了一只白嫩的手。 她开口,声音哽咽得几乎语不成句:“青青,把匕首给我。” 凤青凝血般的眸,一动不动,流光黯然,毫无生气。 桃花滚了滚喉,将酸涩吞入腹中,微颤的手抓住了凤青的手腕,掰开他血肉模糊的五指,将染血的匕首取下。 她哽了哽喉,带着浓浓鼻音:“我不走,你疼了就叫我。” 凤青张张嘴,终是一言不发,转过头去,不看她,脖颈滑出衣领,血脉凸起的青筋狰狞而紧绷,他将手掌缩回宽袖中,手指紧紧抠入掌心,心口泥泞的结痂因身体紧绷颤动又渗出殷红的血来。 “桃花。” 良久,凤青喊了她。 她方才说了的,痛了便喊她的名字。 桃花胡乱点头:“嗯,我在。” “桃花。” “桃花。” “……” 她红着眼,一声一声地应答,咬破了唇,她舔了舔嘴角的血,躺在了凤青旁边,蹭了一地的土,缩进了他怀里,伸手将他抱紧。 他心口有温热的血汩汩地流,一身血,沾红了桃花的衣裙,今日,梅花酥大婚,她没有穿一点绯色,还是着了红,鲜红欲滴的颜色。 凤青合着眼眸,嘴角有未干的血渍,苍白的容颜被唇上血色衬得冷然,一张一合,缓缓启唇,他说:“我不疼了。” 说谎呢。 剔骨之痛,她也受过,不会不知道有多痛,是撕心裂肺,会生不如死。 凤青身子颤抖得厉害,全身血管凸起,像要爆裂开来,未来得及结痂愈合的伤口血水淌得遍体都是,唇角又渗出殷红来。 他又咬破了舌。 他还说不疼。 桃花往他怀里滚,贴着他偎得紧紧的:“青青。” “嗯。” “你抱住我。”她低声地说,像哄。 凤青无力,抬起的眼皮只是颤了颤,便又合上,声如细丝,嘶哑而干冽,他说:“会伤到你。” 他不抱她,把手藏在袖中,将所有发泄疼痛的力道全部施加在自己身上,十指指甲全部连根掀翻,舌尖被咬得麻木。 只是,他不喊疼,一声不吭,只要他不疼,她便也不用跟着他受,这是他仅剩的理智,忍着不疼,忍着不让她心疼…… 舌头被咬得血肉模糊,越来越多的血溢出嘴角,十指血流,麻木。 怀里的人却嘟囔,沙沙的哭腔说:“你才不会。” 凤青张嘴,想说什么,却已经来不及,她把手扣进了他十指里,唇贴近了他唇角,迫使他松开掐破掌心的手,逼得他不得不张开紧紧咬住舌头的牙齿,他浑身都在抽搐,目光一点点涣散开来,却僵了身体,小心翼翼地压抑,生怕伤了怀里的人。 怎么会伤了她,他怎么舍得呢。 怕是老凤凰绷得流干了身体里的最后一滴凤凰血,也不会让她损伤分毫,倒是她,缩在凤青怀里,战栗颤抖得停不下来。 这个样子,跟她当初种妖骨时忍疼的样子一模一样。 荣树看了良久,背过身去,抬起脚,沉甸甸的,低头,砸下一滴滚烫的液体。她不能哭,会崩溃,所以,这眼泪他替她掉了。 云笼月华,月笼纱,淡淡的光攀上西楼,子夜已过。 凤青睁开眼,眸光略微清明。 “桃花。” 他无力,喊得很轻,怀里的小姑娘许久才抬起头,一张刷白的小脸,头上脸上全是汗,同样无力地问他:“你还很疼吗?” 凤青一身白色衣裳被血水与汗浸透,变得厚重又潮湿。 他摇头:“子夜已经过了,没那么疼了。” 抬起手,他本想替她拭汗,只是满手的血,便又落回了身侧,用脸贴了贴她的额头,蹭了蹭。 桃花僵着身体,不敢动,讷讷地开口:“那已经好了吗?” 凤青轻轻摇头。 他说:“九荀冬盛,一荀三日。” 桃花低头,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两天,还有整整两天。 三年为冬,一年三荀,九轮冬盛,共二十七个日夜,夜夜如此,疼入骨髓,生不如死。 她狠狠咬住了舌尖,却恍然不知,触觉与感官都有些麻木,这满地的血、那把被扔在一旁的匕首、还有凤青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全部在脑中挥之不散,她没有办法冷静,也没有办法去分清楚轻重缓急。 凤青在她耳边低声地说:“荣树会送我回听茸境,你——” 她突然抬起脸,毫不犹豫地打断:“我不留下。” 凤青舔了舔嘴角,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他抿唇,不语。 他没有力气爬起来,她也就躺在地上,浑身都血迹斑斑,狼狈又憔悴,唯独一双眸子依旧漆亮,说话时看着他,像是刻意咄咄逼人。 “你原本的计划是不是自己先挺过这个子午夜,再寻个理由让我留在大阳宫,你就一个人回听茸境那个冷冰冰的寒冰洞去挨两天疼。” 凤青默不作声。 是,他的确是如此预想。 桃花红着眼,泪眼堂而皇之地撞进凤青眼底:“那我告诉你我的计划,黏着你,狗皮膏药一样的黏着你,时时刻刻都盯着你,你扎你自己一刀,我就扎我自己一刀,你疼得咬自己一口,我就咬自己一口,你流多少血,我也一滴都不省着。” 几乎是咆哮,像孤注一掷。 凤青扶着她的肩,试图安抚她镇定:“桃花——” “青青,”她反抓住他的手,眼眸一转,梨花带了雨,楚楚可怜,“你别让我走,别让我走好不好,我会哭的,我会一直一直哭的。” 她抱着凤青的肩膀,眼泪就一颗一颗往他脖子里砸,烫得他整个人都快窒息了。他活了一千多年了,以前没怕过什么,如今,她一哭,他便束手无策了。 “别哭了。” 顾不得手上有血,他给她擦了擦眼角:“不走,不让你走就是了。” “只要你不哭,只要你不哭……” 怎么会不哭呢?她只是忍着,忍着不在他面前哭,当然,她做得很好,后来,她就没有掉一滴眼泪,一路都很平静,跟着荣树在听茸境的寒冰洞寸步不离地守着。 直至冬盛第二日的午后,凤青才浅眠睡去,她才敢走出寒冰洞一步,刚出洞口,浑身的力气便像被抽走了一般,身子软软地往前栽去。 一双长臂扶住了她,她抬头。 荣树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在了洞口的岩石上,低头,揉了揉她几乎冻得僵硬的手脚:“别再进去了好不好?”他抬头,“我会守着他,你别再进去了。”命令的口吻,却像央求。 他看不了,看不了她这个样子,很剜心一样疼。 她摇头。 “我不进去,青青他怎么办?”她目光微凝,泛了徐徐水光,“荣树,我的妖骨,是不是……是不是青青的。” 荣树略微迟疑,点了头。 她喉头微微一哽,如鲠在喉,一字一字用力地几乎撕裂声线:“十二根全部都是?” 荣树仍是点头,眸光紧紧盯着她,便眼睁睁看着她潮了眼,眸光一点一点黯然。 “他会一直疼吗?”顿了很久,她哽咽了一下,“千千万万年吗?” 他说,是。 桃花狠狠咬破了唇,心口像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呼吸都疼,像有冰冷的风往里灌,刺骨的寒,她本能地战栗着,声音颤抖着,恳切又小心地问:“那你能给他生骨吗?” 荣树蹲下,握着她冰凉的手,仰头看她泪花模糊了视线的眼睛:“他的凤凰妖骨,我的子蛊也没办法。” 至少,目前不行。 他的子蛊,只能造人骨,不过能添几分妖气,严格来说,甚至都算不得妖骨,对人族还尚可差强人意,可凤凰是上古神兽,要造出契合他的脊骨,谈何容易。 桃花吸了吸鼻子,忍着眼泪不掉,哽咽着,肩膀颤抖:“那我把妖骨还给他好不好?我都还给他,我一根都不要了,我不怕疼的,你帮我都还给青青好不好?” 片刻迟疑都没有,荣树立马就摇头,他说:“绝对不可以。” 还给他了,她必死无疑。 不能还,绝不能。 桃花闻言,便怔了。 荣树蹲在她面前,尽了耐心地哄:“想都别想了,还不回去。”抬手,揉了揉她凌乱的发,“记住了,嗯?” 她抽噎,轻声喃喃:“那青青怎么办?” 怎么办? 荣树沉默不言。 她坐在地上,捂着嘴,突然放声大哭,忍了一天的眼泪,这一下,决堤了,一发不可收拾。 荣树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木然地仰着头,任由小姑娘眼睛里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砸到手背上,烫得他头皮发麻,根本不能思考。 “别哭了。” 他不会哄人,从来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笨着手轻轻拍她的背,木讷又机械地哄她别哭,来来回回也就那一句。 她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太疼了,就一溃千里,彻底崩溃了。 荣树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神色慌得不像他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抖得不像话:“别哭了,我会想办法,我会给他止疼。”他喉头发紧,哑着声音说,“不哭了好不好?” 她一哭,他就难受,跟刀割似的。 没用,怎么哄都没用,挤压了一整天的情绪,击溃了桃花所有理智,她大声地哭,撕心裂肺,声嘶力竭。 荣树一边给她擦泪,一边拍背:“你别哭了,老凤凰醒来会听到的。” “……” 哭声戛然而止。 蜷在地上的小姑娘打了个嗝,生生忍住了哭,咬着牙,死死不松口,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唯独眼睛里泪,滚了他一手。 荣树心口一紧,钝钝的疼。 她哭,他难受。 现在不哭了,他也难受。 洞里那只凤凰,洞外这个姑娘,真是他的劫,一个都不让他好过。 整整两天,桃花不吃不喝,守在寒冰洞里。三日冬盛已过,听茸境却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凤青是夜里醒来的,睁开眼便看见桃花趴在石榻旁,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洞里阴寒,她穿着厚厚的衣裙,抓着他的那只小手还是冰凉冰凉的,带着冷感的苍白,皮肤细腻白皙得能看到细微的血管。 凤青低低地唤她。 “桃花。” “桃花。” 她惊醒,立马站起来,睁大了眼,只是恍惚了一下,惶惶不安地看向凤青:“青青,你还痛不痛?怎么起来了?” 凤青吃力地起身,坐直身体,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身旁:“已经没事了。” 她还是担心,反复确认:“真的好了吗?” 凤青点头:“嗯。” 桃花细细打量他的眉眼与脸色,回了血色,不似昨日那般惨白无神,又看了看他手上身上的伤口,大部分都结痂了,没有再流血。 她还是不放心,眉头皱得死紧:“手呢,能动了吗?有力气吗?” 凤青点头,动了动手。 桃花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肩膀一耷,整个人都蔫儿了,张嘴喘着气:“青青,你扶我一下,我腿软,没力气,动不了了。” 凤青扶住她。 她整个身子都放松下去,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开,像被抽了魂儿,一点力气都没有,瘫软地趴在凤青胸口。 她抬头,眨了眨眼,然后就嚎啕大哭。 忍了三天,直到现在,她才敢在他面前哭,告诉他,她有多怕。 “都是我不好……” 她哭得浑浑噩噩的,没有听进去凤青说了什么话,只隐隐约约记得凤青抱着他时,有滚烫的液体淌进了她脖颈里。 她从来没见过,凤青他哭了。 这一次是真把桃花吓到了,心疼坏了她,见过了凤青那般死去活来的样子后,她越发没有安全感,也越发黏着凤青,时时刻刻都守着他,寸步不离,一秒不看到他她就慌神。 凤青上哪,她都跟着。 比如……沐浴。 “青青。” 小姑娘的声音从十米外传来,有些急切。 凤青应:“我在。” 水声叮咚,汤泉水潺潺流动,笼了一层厚厚的水雾,白茫茫的,模模糊糊看不大真切。 桃花揉了揉眼睛,也瞧不清她家青青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急了。 她又喊:“青青。” 凤青好耐心地应答:“我在。” “青青。” “在。” “青青。” 凤青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微微提了音调:“我不走。” 她咕哝着:“我不放心,你让我过去好不好?”怯生生地又补了一句,“我不会乱看的。” 一会儿看不到他,她便惴惴不安。 凤青微微停顿:“……好。” 然后,他便听见踢踢踏踏的声音,朦胧水雾外便多了个小身影,提起裙摆直接蹲在了汤泉旁,目不转睛地看着。 方才谁说了不会乱看的。 凤青失笑。 “青青。” “嗯。” 她声音闷闷的,郁郁寡欢:“好多伤疤。” 隔着朦胧水雾,凤青凝着她的眉眼:“过两天便能自愈的。” 他身子太虚,自愈便也慢了许多,这冬盛夜留下的伤口,还剩了许多纵横的伤疤,已经不痛不痒,也无伤大雅,只是小姑娘心疼得潮了眼睛,挪着步子移过去。 她伸手,凉凉的掌心覆在了凤青胸口,打着圈动了动,说:“我给你揉揉。” 距离拉进,凤青便能清晰地看清她水洗了似的瞳孔,正落在水面下面,他耳根微烫,往水下沉了沉。 “桃花。”语调微乱,他气息不太稳。 桃花心不在焉:“嗯?”一边胡乱揉,一边胡乱瞟。 凤青无奈:“背过身去。”不知是不是汤泉水太烫,他有些发热,喉咙干涩,却尽力耐着性子说,“我没有穿衣裳,你背过身去。” 汤泉水是从雪山巅上引下来的水流,几乎清澈见底,加了药材,有疗伤功效,故此,水面之下,凤青并不着任何衣物。 小姑娘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两只瞳孔亮晶晶的,她说:“我又不是没瞧过。” 凤青无言以对了。 “你不给我看?”她抬起眼,有点受伤。 “给。” 凤青脱口而出,说完,脖颈烫红了一片,好像水温更高了。 桃花笑眯眯的:“那我和你一起泡。” 凤青:“……” 于是乎,好好的水疗,有点变了样了。 罢了,她受了惊吓,要小心哄着惯着,凤青如是想着,然后,当夜,桃花就钻了他的被窝。 她抱着他,也不肯睡觉,一直亲一直亲,在他怀里翻来覆去十分不安分。 凤青被她闹得有些心猿意马,搂紧不让她动,哄她:“乖,睡了。” “不睡。”她把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我要多看看你。” 她还是不安,特别黏他。 那十二根妖骨的事,她绝口不提了,只是惶惶不可终日,自责、恐慌、心疼……各种情绪都堵在心口,她找不到发泄口,便只有变本加厉地黏着他,如此,忐忑不定的心才能安定些。 凤青拂了拂她的脸,亲了亲她颤动不停的眼皮:“我没事了。” “我有事。”她瘪了瘪嘴,“我的心还是很疼,看见你就疼。” 看见他,就心疼。 不看见,又心慌。 她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不看见更疼。” 凤青将手落在她脸上,轻轻摩挲:“桃花。” “嗯?” 他什么都不说,啄了啄她的唇角,重重吻下去。他知道,她心惊胆战,就像他,如履薄冰。 凤青卧床了两日,身子已无大碍,桃花还是不放心,成日成日地陪他,形影不离,对此,凤青乐见其成。 冬盛后的第五天,花满与梅花酥来了听茸境,桃花很是开心,欢欢喜喜地去迎接两位新人的到来。 “酥酥,满满。”桃花又惊又喜地把人领到梅园里,当然不能带进听茸小筑,青青身子虚,有毛绒的都不让进,她问花满,“新婚燕尔你们怎么来了?” 小兔子貌似心火有点旺,摆了个臭脸。 “新婚燕尔?”他气急败坏有点炸毛了,“哼,你也不看你那个变态哥哥有多变态。” 还以为是欲求不满呢。 桃花诧异不解了:“我哥哥怎么了?” 花满大吐苦水,一脸的不爽:“他养的那条鲤鱼丢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整个大阳宫和妖都城就差被他掘地三尺了,整个北赢都被搞得妖心惶惶,他还不够,把整个赤练营都派出去找一条鱼,北赢各个水域都被搅了个天翻地覆,你看看我的手,整整在湖里打捞了三天的鱼,你看看都裂开了,哪里像新婚燕尔该有的手!” 他伸出手,几乎快要糊桃花脸上去。 桃花瞧了两眼,那兔子的爪子确实有点被水泡发了,还生了两个不太明显的小冻疮,她问:“那打捞到了吗?” 那条鲤鱼失踪,她是第二日才得到大阳宫的消息,只知道个大概,不知道事态已经严重到了连花满的新婚燕尔都被败了兴的地步。 那条鱼,居然能掀起波涛骇浪,不简单呐。 花满怨言一箩筐,怒气冲冲:“那条鱼不是死了,估计就是被人藏起来了,找了这么多天,影子都没捞到。” 看来是早有预谋。 谁啊?胆子这么肥,居然敢跟她哥哥抢鱼。 桃花问:“那我哥哥呢?” 她哥哥那么喜欢那条鱼,都舍不得宰了煮剁椒鱼头,定是顶顶疼爱,这下不见了,可不要急疯了! “已经疯了!”花满怨气冲天,气哼哼地说,“那晚所有镇守龙泽殿的护卫与妖侍全部被楚猫妖扔进了诛妖台,楚猫妖天天盯着那个空鱼缸,真个人都阴阴沉沉的,动不动就拖这个斩那个,尤其是每次看到我,都有种想弄死我的感觉,搞得好像是我偷了他的鱼似的。” 他不就成了个亲,又不是他让偷鱼贼守着那晚去的,鱼没了,怪他咯? 再说,要不是那晚凤青出了岔子,大阳宫大半的护卫都去受昭明殿了,偷鱼賊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啊,怎么不去怪老凤凰! 桃花闻言后,沉思了,那小鲤鱼,比她想的还要得他哥哥的圣宠。 “公主,您若有闲暇,回大阳宫一趟吧,小尊上状态的确,”梅花酥想了想,尽量委婉,道,“的确不好。” 080:梨花给桃花养了个嫂子 “哥哥给我养了个嫂子,是一条胖头银鲤鱼,叫缇兮。”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公主,您若有闲暇,回大阳宫一趟吧,小尊上状态的确,”梅花酥想了想,尽量委婉,道,“的确不好。” 花满立马帮腔:“哪止不好,简直丧心病狂!” 桃花当天便回了大阳宫,果然,她家梨花小哥哥情绪很不对,对着放在寝殿里的空鱼缸,失神了许久,连她进来了都没有察觉到。 桃花走过去:“哥哥。”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继续盯着那个鱼缸,神情专注。 这是在睹物思鱼吧。 桃花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她哥哥身边去,爱屋及乌,也异常宝贝地轻抚了几下那个鱼缸,问:“你还在想那条鱼吗?” 楚梨花不置可否。 他把手指放在鱼缸上,摩挲了两下:“它有名字,它叫缇兮。”自言自语似的,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一次都没喊过。” 缇兮,花鲢鱼族缇兮。 桃花记得涟清曾经说过,她有个异母的妹妹,便取名叫缇兮,品种随了母亲,是一条胖头的银鲤鱼。 她都快忘了,她家日理万机的梨花哥哥却还记着,嗯,哥哥对小胖鱼是真上心了。 桃花想了想,措辞迟疑:“哥哥,你是不是,”她盯着自家小哥哥的美人侧脸,试探试探,“你是不是喜欢上小银鲤了?” 喜欢? 从没想过。 只是一直圈着养着的鱼,突然不见了,他便怒了慌了,还没弄清楚为何会怒会慌,就已经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像魔障了一样。 回头想想,竟还甘之如饴。莫名其妙,又来势汹汹地被那条鱼牵着走了。 楚梨花想了想:“应该不止。”他沉吟了许久,对桃花道,“我可能想把它养大了给你当嫂子,不然,解释不通我为什么把它养在了一只雌性都没有的寝殿,也解释不通我现在对着这个鱼缸发疯的种种行径。” 一点玩笑都没有,一本正经的口吻。 桃花:“……” 她是真惊呆了,她哥哥这跟头说栽就栽,一头扎进去,狠得不得了。 她消化了很久这个惊天大跟头,才找回几分思维:“那怎么办?嫂子她不见了。” 关键是,她嫂子浑身都是宝,觊觎它的妖,不用说,数之不尽,这话桃花不敢说来刺激她哥哥,不过,好像还是刺激到了,她哥哥一副要毁天灭地的神色,周身戾气敛都敛不住。 “她就是被人弄得只剩一根刺了,我也会把它找出来。”楚梨花沉声,一句话,字字凌人。 桃花打了个激灵,缩着脖子问:“然后呢?” 一根刺,还能活吗?难不成她梨花哥哥要娶一根刺给她做嫂子?!桃花被她自己这个清奇的脑洞给吓到了。 楚梨花的回答是:“等我修够了妖法,就催动逆转乾坤。” 桃花:“……” 想当年杏花爹爹至少还是用了娘亲的身体,她哥哥居然想用一根刺来催动禁术,花满说的对,简直丧心病狂! 桃花心慌慌了:“哥哥,你可别乱来啊。” 把时空搞乱事小,反噬事大,古往今来,可以看看,哪个催动禁术的不遭受一番劫难苦痛。 她越想越心惊肉跳。 小姑娘被吓得不轻,楚梨花摸摸她的头,安抚:“放心,我不乱来。” 桃花吁了一口气,不乱来就好。 “尊上。” 成明大妖从殿外进来,急匆匆的。 楚梨花立刻扭头,手里还条件反射似的抱着鱼缸,问:“找到了吗?” 成明摇头,下一刻,只觉得背脊生寒,不敢抬头了,只听见小尊上嗓音寒冽。 “继续找,北赢任何一处水域都不要放过,就算给本王搅翻了水底的天,也要把那条鲤鱼找出来。”他眼底光影狠狠坠下,只余沉沉墨色,又道,“另外,传本王的令下去,从今日起,北赢执行禁鱼令。” 禁鱼令? 北赢上下两千年,还没有哪任妖王下过禁食令。 这还叫不会乱来? 桃花:“……” 她已经感觉到冷冷的暴风雨往脸上胡乱地拍来了。 最近,张大蟹很烦,特别烦,感觉度日如年,感觉一蹶不振,感觉身体被掏空,他就拉着一堆兄弟们诉诉苦,吐吐苦水。 兄弟心里苦啊! 张大蟹生无可恋,抹了一把脑袋:“最近真是没法活了。” 狐朋狗友蹲在张大蟹家的水域岸边,一排蹲好,足足七八个狐朋狗友。 狐朋就问张大蟹:“怎么了?” 张大蟹甚是颓靡,孔武有力的虎躯都有些蔫儿了:“还不是猫妖尊上的那条鲤鱼给闹的。” 哦? 狐朋和狗友都听着,问那条鱼怎么了? 张大蟹怨气很重:“那条鱼到现在都还没找到,猫妖小尊上直接给各个水域下了禁鱼令了,从今天起,整个北赢都不准捕鱼,不准吃鱼!连钓鱼养鱼都不准!” 张大蟹是螃蟹,平日里最喜欢吃小鱼仔了,这禁鱼令一下来,简直要了他的蟹命! 狗友也觉得不可思议:“搞这么大?!” 这禁食令可不是小事,大家都是兽,弱肉强食本来就是生存规则,搞了禁食令不就偏颇了,怕是北赢各族都得怨声载道,尤其是——蟹族。 张大蟹一脚踢飞了脚下的石子:“那可不,你哥哥我都几天没沾鱼腥了,天天吃虾米都要把我吃吐了,我想吃小鱼仔啊!”吞了吞口水,张大蟹哀嚎,“我的劲道小鱼仔啊!” 狐朋涨了姿势,不由得感慨了:“这条鱼倒是鱼族的救星,一鱼得道鸡犬升天啊。” 张大蟹几天没吃鱼,很是烦躁,很是不屑一顾:“说不准就是个祸国殃民的祸水。”他振振有词地说,“你想啊,以后妖族都不准捕鱼吃鱼了,这食物链法则可就断在鱼族这了,日后各个品种的鱼群泛滥,鱼族成为水栖兽类的龙头老大还不是时间的问题,早晚有一天,这鱼族得挤进七十二族,再恐怖一点,爬到猫族头上去!” 狐朋闻言,深感苟同:“有准!”神色深沉,摸摸下巴,“你看猫妖尊上,不就被一条鱼给吃死了。” 狗友嘿嘿一笑:“尊上倒真是宠爱那条鱼。” “可不就是,小尊上亲自喂养了这么久,要是没被劫走,保不准哪天就鲤鱼跃龙门了。” “一只猫爱上一条鱼,哈哈哈,要载入史册了。” 张大蟹仰天长叹:“造孽啊!” 连着几天,大阳宫的禁卫军快把妖都城里城外翻了三番,也没找到小尊上的鲤鱼,弄得小尊上阴晴不定,北赢人心惶惶。 再说,自一年前花鲢鱼灭族,八里虫海水域荒废,昔日碧海潮生,如今只余一望无际的死海。水域洞府枯,寒冰潭水尽,处处是荒凉。 泉眼无声,水流徐徐,青铜玉石堆砌的莲花池中,珊瑚丛生,海天一色,日光折射进水面,缕缕落下,洒下斑驳在水底,一条银色的小鲤鱼正巧就趴在光斑处,一动不动,像条死鱼。 偶尔,几个泡泡冒出来,鱼尾晃荡了两下。 哦,没死呢。 咚—— 一块石头扔进水面,砸中了那小鲤鱼的尾巴,它蹭地跳开,躲珊瑚后面去了,奈何身子太胖,鱼肚子还露在外头。 莲池旁,女人嗤笑了一声,往池中扔了一块熟肉。 小鲤鱼撅着鱼嘴把头甩到另一边去。 女人生得精致,眉宇微沉,阴鸷又妖艳,她冷声问:“为什么不吃?” 小鲤鱼缩在珊瑚里,就是不出来,瞧了几眼那块肉,还是把胖胖的鱼肚子往里藏。 “还想回大阳宫?”女人冷冷笑着,模样极美,眼角处有细微的眼纹,有种瞧不出年岁的风情。 只是,她神色冷清,嘴角一沉,便十分冷冽凌厉。 小鲤鱼怯生生地缩在水底,怕怕的,它一直不吃东西,女人被它惹恼了,大声吼它:“吃啊。” 它不吃。 女人猛然俯身,伸手就将它的胖头给捏在了手里,拿起盘子里的熟肉往它鱼嘴里塞,暴怒地咆哮:“我让你吃!吃啊!” 小鲤鱼鱼尾一甩,身子便滑溜溜地一滚,又掉回了水里,立马缩到水底的角落里,几不可闻的叫了一声:“喵。” 女人身子一震。 “喵喵。” 它不吃,它答应过了,不吃别人喂的,它还答应了,会等猫哥哥回来喂它。 它是有条节气有骨气的鱼! “喵!” 不吃不吃!绝食到死! 女人突然发笑,嘴角外扯,一抹上扬的弧度,她讥诮:“学得可真像。” 小鲤鱼喵喵喵个不停。 女色满眼冷然,怒喝:“你是不是连你自己是谁都忘了?”嗓音骤然高昂,她一字一顿,“你是鱼族,花鲢鱼族缇兮。” ------题外话------ 通知:更新时间再次更改,以后下午4点半更新!下午四点半!老是更改时间十分抱歉。 今天下午四点半先上个二更先! 081:桃花,要亲吗(二更) “待嫁的姑娘都在想什么呢?是不是都像我,在想洞房……”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女色满眼冷然,怒喝:“你是不是连你自己是谁都忘了?”嗓音骤然高昂,她一字一顿,“你是鱼族,花鲢鱼族缇兮。” 一年前,涟清下嫁大阳宫,大喜当日,花鲢鱼族全族灭绝,数十万妖兽的血将虫海水域染红。 这条银鲤鱼,是唯一的生还者。 不,应该说是唯二,涟清大婚时,花鲢鱼妖主的胞妹定容外出历练,故而逃此一劫。 “喵!” 又一声猫叫,不厌其烦地彰显它的固执与愚蠢。 女人几乎被这叫声激得理智全无,几乎暴怒地大喊:“你闭嘴,你给我闭嘴,不许叫!” 话落同时,她抬手便一掌打入水面,溅起水花乱溅,水底的鱼,肚子都被水花给炸翻了…… 是夜,月色薄暖,半扇圆弧高挂,月牙儿正是弯弯。 龙泽殿里,格外冷清,伺候的妖侍被屏退,少年背手,独立在窗前,微仰轮廓,窗外微暖的月色落在眼底,却是冷峻异常。 哥哥又在睹月思鱼了。 “哥哥。”桃花并排站过去,侧头看少年朦胧却精致的轮廓,“你是不是在想小银鲤嫂子?” “我在想,”楚梨花微顿了顿声音,锁紧了眉头,“它会不会挨饿?” 桃花:“……” 真是个特别实在的问题,她觉得她哥哥很像父爱如山的老父亲,一门心思地惦记被拐在外的娇闺女,老父亲很怕他闺女挨饿受冻被人欺骗感情。 桃花安慰哥哥,说不会的,说不会不给吃的。 楚梨花还是阴郁着,漂亮的脸微微皱着,很担心,像自我抱怨,说:“我把它的嘴给养叼了,恐怕要挨饿了。” 老父亲还是很担心娇闺女。 桃花立马安慰:“哥哥你放心,嫂子它不会挨饿的,她的鱼脂是宝贝,还会吐珍珠,不管是谁把它抓了去,都会大鱼大肉伺候的。” 楚梨花俊郎的眉眼流露出一种类似于‘都怪我,要不是我我闺女也不会这么遭罪’的情绪:“它挑食得很。” 桃花:“……” 总不能饿死吧。 小胖鱼嫂子那么爱吃,怎么可能饿着自己,桃花觉得她哥哥有点思虑过重了。 桃花镇定理智地分析了一下,建议:“哥哥,你去找她吧,天涯海角你都去找找。” 总能找到的。 只要不是傻子,掳了那么条浑身是宝的鱼,都会养着,鱼生鱼脂才能取之不尽,除非,另有所图。 无论如何,至少性命应该无虞。 楚梨花回头看着眉眼流光溢彩的小姑娘,笑了笑,揉她脑袋上的发,道:“等你大婚之后再去。” 桃花重重点头:“好。”她豪气云干地拍拍胸脯,义薄云天地保证,“你去找鲤鱼嫂子,我给你守江山!” “……” 楚梨花被她逗笑了,摸摸她的脸,又转过头去,看了一会儿月儿,眸光融了冬夜星辰的冷寂,许久,喃了句:“桃花,你嫂子不知道有没有挨饿?” 桃花:“……” 怎么又绕回这个挨饿受冻的梗了? 反反复复,自我责怪,郁郁寡欢……她哥哥这是相思病的症状,不过,桃花也跟着深思了一下,到底她家鲤鱼嫂子会不会挨饿呢?她觉得不会,以她一个专业饭桶的经验来看,不会! 虫海。 莲池底趴着一条‘死鱼’,露出白花花的肚皮,正奄奄一息着,偶尔吐几个泡泡。有脚步声靠近,‘死鱼’立马翻身了! 女人似乎笑了一声,语调提着,好似带了几分意料之中的得意:“饿了?” 嗯嗯! 肚子都饿瘪了的小胖鱼甩甩尾巴,好饿好饿啊…… 女人闻言,从不远处的礁石上端来一碟肉。 小胖鱼一瞪鱼眼,垂涎欲滴,它翻滚,它游荡,它对着那盘肉就摇头摆尾,聚精会神地盯着盘子,女人一抬起手,做出倾倒的姿势,它立马张开鱼嘴去接。 动作顿住,肉卡在盘子边缘。 胖鲤缇兮:“……” 对方拖着语调,拉长,问:“还学不学猫叫了?” 胖胖的鱼头甩起来。 “还绝不绝食了?” 鱼头再甩起来。 “还闹不闹着回大阳宫了?” 甩甩甩!胖头甩起来! “还敢忘记自己是谁?” 不敢不敢! 小胖鱼心里门儿清,鱼得为了三斗米折腰,保住了小命再说,鱼都饿死了,还说什么节气,它想,猫哥哥看在它都饿瘦了的份上,也应该不会怪它吃了别人喂的劣质肉的。 女人似乎对它的识趣很满意,将一整盘肉倒进去:“这才对,吃吧。” 小胖鱼逮住一块肉,一口叼住,就狂啃。诶,口感比猫哥哥喂的差远了,可为了填饱肚子,它就不挑剔了,啃着肉心酸地进食。 三两下,一整块肉就进了鱼肚子。 小胖鱼撑起鱼眼,吐泡泡。 女人似乎很诧异:“还要?” 它甩甩尾巴。 这样的肉块,她可以吃八块。 可能是看它乖了,女人不像先前那般阴晴不定暴躁无常,眼里阴沉沉的,像蒙了雾,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盯着莲池里的小鲤鱼,像看着猎物,不着急生吞活剥,慢慢调教着。 她又往水里倒了一盘肉,哄骗蛊惑一般柔软的嗓音,说:“缇兮,你要快点长大,别让姑姑等太久。” 姑姑? 它鲤鱼娘死了之后,一只年迈的老乌龟把它从小池塘里接到了大海里,然后它就多了很多亲戚,像什么爹爹大娘哥哥姐姐之类的。 现在,又多了个姑姑。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当年它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爹给它喂肉之后,就要它吐珍珠,还会割它的肚子放它的鱼脂,这个姑姑也给它喂肉,不知道又想要什么。还是猫哥哥好,虽然开始的时候也让它吐珍珠,可是后来猫哥哥就只给它吃不让它吐了。好想猫哥哥,这个姑姑是不是也要它吐珍珠割肚子啊,好怕啊。 太好复杂,想不清楚,它的鱼脑袋快爆炸了,不想了,还是吃肉吧。 桃花大婚前的第八天,楚彧与萧景姒来听茸境接她回大阳宫,大致意思是想让她搬回大阳宫住,做好待嫁的准备。 凤青提出了疑问:“为什么这么早?” 毫不掩饰他的不满意,他一刻钟都不想放人。 萧景姒拉着桃花,十分念想她,同她坐一旁,给她带了人族的糕点,母女俩都没有开口,是楚彧给了解释。 “大婚前七日不能见面。” 凤青纠正:“是三日。” 楚彧面不改色,一边爱不释手地把玩他家阿娆的袖子,一边朝凤青扔了个冷眼余光,道:“我们白灵猫族的规矩就是七日,有意见?” 皑皑白雪里,有很明显的火药味。 俨然,这翁婿之间气场不对,怎么都合不来。 凤青没有再反驳楚彧,而是转头,看着正吃糕点的小姑娘,温柔地叫了句:“桃花。” “诶?”桃花着实心酥了酥,她家凤凰真是有一把好嗓子,一开口就能勾她的魂儿。 凤青起身,枉顾楚彧冷峻的眸,紧挨着小姑娘坐下,他把嗓音放低,低沉沙哑得几不可闻,偏偏谁又都听得到。 他说:“在听茸境出阁好不好?”语气温和得不像话,像一股和煦的风吹进桃花的耳朵里,带了几分缠绵悱恻的味道,他还说,“太久不见面,我可能忍受不了。” 又骚又为老不尊的老凤凰! 楚彧想把杯子砸他脑袋上,让他再勾引一个试试。偏偏,桃花就吃这一套,神魂颠倒地点头,说:“好啊好啊。” 咣的一声。 楚彧将茶盖叩在了茶杯上:“桃花,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语气里,那浓浓酸味怎么盖都盖不住。 一边是爹爹,一边是青青,桃花左右为难了,挠挠头:“那个,”想了想,羞怯地低喃了一句,“出嫁从夫。” 楚彧:“……” 萧景姒笑而不语,便眼瞧着楚彧那张俊脸沉得一塌糊涂,许久,他低醇的声线挤出来一句:“在家从父。” 桃花接的那是相当顺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 楚彧抱着他家阿娆,闹性子,要她哄了才能好。还好一窝只有两只,生多了不听话的崽子,楚彧估计得气炸! 于是乎,由于桃花胳膊肘往外拐,一门心思地宠老凤凰,最后楚彧与萧景姒便也只能让步,同意她在听茸境待嫁。 从听茸境嫁到听茸境,这玩法,也就他们白灵猫天家敢这么乱来,世俗规矩都当屁放了,不过,虽然是家门口抬到家门口的距离,可白灵猫族公主的大婚,也断不可能马虎,嫁妆与当日凤青抬去大阳宫的聘礼一同从大阳宫又抬回了听茸境,一万两千里的路,铺好了红妆,七十二族妖族亲自抬轿,踏着红绸与满地梅花,从大阳宫一路到万丈雪山。 抬轿送亲的队伍,足足走了五天,礼乐声也足足奏了五天,漫天梅花雨与千万飞禽盘旋飞舞了五天,大婚宴的流水席铺满了整个北赢妖族。 哦,桃花公主嫁给了听茸妖尊,整个妖族无人不晓。 大婚已经庆了五日,送亲的轿撵全部到了听茸境外,明日,便是公主的大婚良辰。 是夜,听茸境十里梅园的枝头上,系满了红绸,满地梅花落,铺了一层红色的妖娆,千年来,听茸境第一次褪去了清冷,多了红尘的绚烂。 桃花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明日,她便要做青青的新娘子了,激动澎湃闹得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躺在榻上,流光翠绿的夜明珠淡淡光华落在她眼里,她笑着叫了一声凤青的名字。 “青青。” 片刻,温润清澈的嗓音便拂进了耳朵。 “嗯?”隔着风雪,凤青的嗓音亦然清晰,“怎么了?” 桃花笑了笑,钻进被子里,任胸腔里那颗心脏不断发涨,她清清嗓子,稍稍提了提音调:“你听得到?” 她的院子在听茸小筑旁边,虽然隔得不远,可到底有十几米雪地。 凤青好听的声音传来,应她:“嗯,听得到。” 若聚精会神了,他们兽族的耳力是人族的十倍有余,兴许是满腹心思念着她,便是轻微呼吸声,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桃花以前没细听过,突然发现耳力如此之好,十分新奇,声音里带了明显的笑意,她兴奋地说:“我也听得到,很清楚的,我耳力竟已经如此好了,看来我大功将成。” 她天赋好,又得了他的妖骨,修习便也事半功倍。 凤青笑了笑,想夸夸她,嗯,更想抱她亲她,耳边能听见她微微轻喘的呼吸,定是闷在了被子里,潮潮的、热热的温软声调。 她说:“青青,我有点紧张了,你紧张吗?” “不紧张。”凤青起身,坐在榻旁,是彻底没了睡意,起身走到窗边,开了窗,让外头冷风吹进来,稍稍压下心头的燥热与喧嚣,道,“不是紧张,我是着急。” 小姑娘不解,又十分好奇:“为什么着急?” 凤青笑,清润的声线低醇,他道:“急着想跟你拜堂。” 桃花开心地在被子里打了个滚,想着青青都听得到,便又乖巧地平躺好,雀跃地说:“嗯嗯,我也急。”她特别激动地说,“我想跟你洞房。” 凤青:“……” 听到那头床榻晃动的声音,大概小姑娘在打滚,许久,才又传来她微微急喘的声音。 她说:“青青,我想见你。” 凤青问:“现在?” “嗯。”她有点苦闷,叹了一口气,“可是织霞织胥还有许多妖侍都守在我屋外,织霞还说前三天坏了规矩见了面便罢了,大婚前的一晚是一定一定不可以见——” 被子突然被掀开,她的话戛然而止。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眼底那张精心雕刻的山水画般的俊容仍然盘踞在眼底,不是幻觉,她惊地坐起来了:“你怎么过来了。” 凤青笑着俯身,把她捞到怀里:“我不信那些规矩。” 小姑娘还懵懵的:“可我信啊。” 他哄,嗓音迷人:“你信我便好。” “好啊。”桃花受了蛊似的,乖乖地缠着他漂亮的眼睛看,才一天没见,恍若隔世。 凤青欺身而近,把她整个身子都纳入怀里,眼里万千星辰都泛着柔软的光。 他问她:“桃花,要亲我吗?” 不等她的回答,他便含住了她的唇,吮了吮,嗓音低沉而沙哑,尤其在夜里,动听而诱人。 凤青笑,说:“我一天都没亲你,会睡不着。” 揽住她纤细的腰,他狠狠捉住了那让他肖想了一整天的唇舌,极力勾颤,极致嗜骨的缠绵,这夜,特别妖娆。 ------题外话------ 二更送上!更新时间以后暂定下午四点半!四点半! 差不多快完结了,桃花正文不会再写小胖鱼与梨花,梨花有个很短很短的小番外,会写他和小胖鱼的后续。 082:桃花凤青大婚 “当时年少,天真无邪一起闹,时光荏苒,仍旧可以一起笑。”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北赢冬三荀初九,桃花公主大婚,普天同贺。 雪落,满园梅开,红妆遍地。 小筑竹门推开,一缕薄风灌进来,将女子清脆灵动的嗓音拂散开来。 “桃花!” 来人一袭嫩黄的纱裙,肩披白色披风,方从风雪里跑进来,兜帽歪歪扭扭地扣在头上,她倒毫不在意,提着长长的裙摆,三步并作两跑。 “桃花,桃花。” 桃花坐在妆镜前,回头正欲开口,又是一阵疾风刮来。 “温冉冉!” 是秦宝,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生的好模样。 能让他如此焦躁炸毛的,便也只有一人了,温伯侯温思染与颐华长公主凤昭芷的掌上明珠,温冉冉。 这厢,温冉冉跌跌撞撞地刚挽住桃花的胳膊,那厢秦宝便心急火燎地追着喊:“温冉冉,你慢点跑!” 冉冉性子皮,坐不住,才不理他,抓着桃花大红的新嫁衣,神色十分激动:“桃花,我刚才看到你家老凤凰了。”她笑,细长的丹凤眼像两轮弯弯的月牙,嘴角露出一个小虎牙,特别娇俏,正雀跃地缠着桃花问道,“生得可真俊,他真有一千多岁了吗?” 温冉冉来北赢次数不多,此前从未见过桃花家的老凤凰,只是在往来的书信里听桃花提起过,今儿头次一睹芳容,着实被惊艳了一把。 “嗯嗯。”桃花听着夸奖她家青青,自豪地不得了,摇晃着凤冠上的金步摇,施了粉黛,笑起来十分妍丽,一袭红妆衬得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一边将织霞为她整理妆面的手推开,一边拉着冉冉话起了她家青青,“是不是很俊,和我爹爹哥哥一样,俊得惨绝人寰!” 温冉冉连忙小鸡啄米地点头,接着桃花的花说:“俊得丧心病狂!” 秦宝快炸毛得丧心病狂了,桃花出阁的闺房,里面一屋子都是女眷,他景姒姑姑、他娘亲还有他岳母全部都在,哪里方便进去,只能忍住心火站在门口处咆哮,“温冉冉你过来!” 小姑娘不甘不愿地站起来,嘟着嘴埋怨:“你那么大声做什么,你凶我!” 秦宝压了压火气,把语调放软:“我不是凶你,是你肚子里怀了秦小宝,不能跑那么快,摔倒了怎么办?”他耐着性子哄,“乖点,过来我牵着。” “我又不是小孩。” 虽然嘴上抱怨,冉冉还是乖乖过去让他牵着。 牵到人了,秦宝这才把七上八下的心脏放回肚子里,对着身边的人耳提面命地叮嘱:“等会儿人多,一步都不准跑出我的视线,你要是不听话,我便再也不带你来北赢了。” 她赶紧乖乖点头:“知道了。”乖不过三秒,“宝哥哥,我要再去看一眼桃花夫君的盛世美颜。” “……”秦宝吼,“再也不带你来北赢了!” 温冉冉垂了垂眼睫,挤出一泡泪来:“你又凶我。” 当初的小娇包,怀孕之后变成了小泪包,秦宝就荣升为小怂包了,快要炸毛的他深吸一口气:“好了好了,带你去,怕你了姑奶奶。” 然后,秦宝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小姑奶奶去看凤凰的盛世美颜了,桃花撑着下巴,瞧了一会儿两人的背影,忍俊不禁。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真好。 织霞拿了石黛,来给桃花描眉,她难得乖巧地端坐在梳妆镜前任她摆弄,镜中,倒影出男子俊郎的模样,正同她娘亲说着话,她杏花爹爹坐在外间,似乎不悦,一直摆着一张冷脸。 桃花对着镜面里的男子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喊道:“鱼干哥哥。” 对方蹙眉,不应她。 她笑眯眯地又喊:“鱼干哥哥。” 眉峰冷峻,气宇轩昂,正是当代大楚的第一将军,凤楚熠,乃怡亲王凤朝九的养子,许是因着自小在怡亲王妃沈银桑身边教养,性子很是内敛稳重,倒是每每听到这个让他头疼的儿时乳名,都十分无奈。 凤楚熠笑道:“桃花,别叫鱼干哥哥。” 桃花从善如流地点头:“好的,鱼干大哥。” “……” 他一个武将,整个大楚谁不尊称他一声楚大将军,只有两个姑娘,死性不改地喊他鱼干,桃花是其一,还有一个是他的妻子,凤莞。 “鱼干哥哥。” 门开着,凤楚熠回头,便见白衣清秀的女子站在梅树下唤他,隔得远,听不大清楚音色,只能看见她樱红的唇张张合合。 凤楚熠走过去,问她怎了。 她一动不动,风吹红了脸,羞怯地低了头,极其小声地说:“我的鞋子掉了。” 他走近,细细看她裙摆,女子的绣鞋正埋进了雪里,只看见她将小巧玲珑的玉足往裙摆里藏了藏,他失笑,扶着单脚而立的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 “雪太厚了,鞋子提不起来。” 凤楚熠低头,看身侧的人儿已经把头埋下去了,赧然极了,脸颊晕着两朵红霞,他道:“我背你过去?” 凤莞极了摇头,羞红了脸:“很多人。” 她像极了她娘亲沈银桑,不管是容貌,还是性情,温婉又知礼,自然是做不出公然搂抱的事来。 凤楚熠不同,他少年便在军中历练,哪拘小节,直接便将凤莞打横抱起来:“怕什么。”神色坦荡,他大大方方把人抱进了屋,道,“桃花,莞莞的鞋子湿了。” 莞莞是个温婉优雅的女子,鱼干哥哥长成了男子汉,是铁血的大将军。 他们啊,很相配。 桃花立马站起来:“我去给莞莞找双最漂亮的。” 这么一站,织霞手里的眉笔一抖,画歪了…… 织胥连忙把小姑娘按住:“我的小祖宗,你别动,我去。” 桃花哦了一声,这才乖乖坐回去,可这眉毛终归是已经歪了,漂亮的小脸蛋上,竖眉十分突兀,惹得一屋子女眷都笑了,织霞连忙去找水来给她擦拭,再重新画上。 最后,是宝德姨母替她画的,手艺极好,娘亲说,宝德姨母是握笔的文臣,手下功夫自然极好。 桃花也觉得,对着镜子反复地看,很是满意。 这时,一个人影窜进来,风风火火地,带了一阵风,晚月笑了一声,说,她家不孝女追夫归来了。 进来的,是摘星,是只不纯种白灵猫,养在晚月名下,性子也是个野的,北赢除了花满,就数她混不吝了。 “桃花桃花,看到灰小猫了吗?”摘星急急问道,极其美艳的容颜,这会儿皱成了一朵雏菊,眉头难舒。 桃花摇头。 灰小猫是灰猫和绫织家的小猫崽,桃花早年在大楚的时候,经常一块玩耍,灰小猫着实是只名副其实的小奶猫,灰小猫小时候被癫狂的老母猫叼去过,之后便特别怕猫,尤其是母猫,偏偏,摘星就喜欢他那奶生奶气的小模样,打小便爱逗弄他,说要抢来北赢当男宠,自此之后,灰小猫看到摘星就跑,你追我赶地闹了十多年。 摘星暴躁地跺了跺脚,气得不行:“该死,又让他跑了!” 花满刚巧到门口,冷不丁就冷嘲热讽了句:“我说摘星姑奶奶,你还没把那只小灰猫拿下呢?”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花满与摘星也是多年的冤家。 摘星毫不客气地就回敬回去:“你这兔崽子还好意思来取笑我,连本典藏版都抓不到精髓的小奶兔!” 小奶兔花满:“……” 小奶猫桃花:“……” 那本桃花与小兔子都没抓住‘进没进去’精髓的典藏版,便是摘星给的,可以说,北赢市面上流通的小春宫册,有一大半都是经了摘星的手的。 对此,桃花和花满都是望尘莫及的。 摘星怼完小兔崽子就心情舒畅了,屋里人太多,她掩着嘴把桃花叫到耳朵跟前,不知给她塞了什么,神秘兮兮地说:“桃花,拿着,给你的新婚礼物,你可要好好钻研,这本是我从晚月的床底下找到的,绝对让你兽血沸腾。” 桃花:“……” 摘星是个痞,从来不喊晚月娘亲,可这女流氓的劣根性,和晚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虚长了花满和桃花一些年岁,是以,他俩那点黄色启蒙教育全是从晚月这里传授的。 桃花不动声色地把这本‘兽血沸腾’藏在了袖子里。 摘星挤眉弄眼地抛了个‘你懂的’的眼神,就又火急火燎了:“该死的小灰猫,再被我抓到,非把他吃干抹净,按在草坪上蹂躏得他合不拢腿为止,我让他再跑!” 说完,摘星就出去抓小灰猫了。 屋里,一众女眷见怪不怪,继续有说有笑。 灰小猫的二姐姐灰筱言问:“姐姐,弟弟不会出事吧。” 灰小猫的大姐姐灰筱序就很淡定:“宽心,灰小猫别的妖法一塌糊涂,不过逃跑的功夫托了摘星这个女魔头的福,都快出神入化了。” 灰筱言一想,也是,就不担心了。 灰筱序径直走到桃花跟前,摇了摇她的肩:“桃花。” “嗯?” 她指着窗外,问:“那是谁啊?” 桃花伸长了脖子看去,只能看见一颗梅花树,还有垂下树枝的一截衣袍,纳闷:“鸣谷爷爷?” 灰筱序摸摸下巴,眼带笑意:“哦,原来他叫鸣谷啊。” 桃花一脸懵逼。 灰筱序说:“他娶妻了吗?有伴侣了吗?” 桃花愣愣地摇头:“没、没有。” “这就好。” “……” 到底哪里好了?为毛她有种江湖恶霸看上了良家妇男的错觉,桃花简直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摇摇头,桃花自个儿笑了笑。 当时年少,天真无邪一起闹,青梅年少轻狂,竹马也已亭亭玉立,各自有了归途,她亦是如此。 这时,织霞拿了盖头过来,道:“公主,吉时到了,该盖盖头了。” 桃花笑着颔首。 织霞略微红了红眼,将盖头遮在了小姑娘的凤冠之上,扶着她起身,随后一双手握住了她的手。 桃花喊道:“娘亲。” 萧景姒手心微微有薄汗,牵着她家姑娘嫩白的手,低低嗓音温润又轻柔:“桃花。” 她乖巧地应着。 须臾的沉吟后,萧景姒娓娓轻语地对她道:“你要嫁的那只凤凰,他历过腥风血雨,意气风发过,也坠入深渊过,洗尽铅华孤寂清冷了千年,仍然背负了满身罪孽与杀戮。” 桃花点头,盖头之下的眸眼微微烫红,耳边,娘亲的话字字温柔入耳,却铿锵有力:“从今天之后,这万里雪山的路多冷你都要陪他一起走,十里梅园外没有出路,漫漫风雪也永不会消融,你做好准备了吗?” 她重重点头。 ------题外话------ 大婚前先开一波回忆杀 里面的人物都在正文番外里出现过,忘了的自己去对号入座。 083:要温柔一点 “从今天开始,请叫我凤青娘子。”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从今天之后,这万里雪山的路多冷你都要陪他一起走,十里梅园外没有出路,漫漫风雪也永不会消融,你做好准备了吗?” 她重重点头。 “娘亲,我不怕的。”软软糯糯的嗓音,却坚定极了,她说,字字沉沉,“娘亲和爹爹别担心,青青会牵着我走的。” 萧景姒莞尔,眼眶微红,楚彧揽着她,轻声安抚。 “桃花。” 叫了一声,却又什么都没有再说,楚彧捏捏她的手,牵着。 屋外,礼乐声起,是吉时到了。 楚梨花俯身,今天桃花疏了很漂亮的发髻,不能揉,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妹妹,哥哥与北赢万里江山都是你的靠山,你必须要记住,你是大阳宫的公主,永远都不必委曲求全。” 娘家人嘛,自然摆明了态度护短。 桃花听完心里发酸,不过……她纠正道:“怎么会,青青可听我的话了,委曲求全的定是他。” 楚梨花:“……”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 织霞在门口又催促了一道。 桃花应好,提了提裙摆,往前走了一步,缓缓屈膝跪下,没有跪在蒲团上,结结实实往地上磕。 萧景姒眼睫微颤,有泪盈眶,楚彧抿唇,轻柔地给她擦,都没有说话,看着自家的小姑娘弯腰,叩首。 清脆的声音有些哽咽:“爹爹娘亲在上,请受桃花三拜。” 曾经牙牙学语的小姑娘,已亭亭玉立,要嫁作他人妇,三拜陈三愿。 一愿北赢无战。 一愿爹娘安康常健。 三愿兄长觅得眷属岁岁常相见。 桃花抬起头,盖头下的眼眶微热,突然不想起来,就这么任性地跪着,舍不得,很舍不得,手被牵住,是娘亲的手,微微凉意,手心却有汗。 “桃花,娘亲牵你过去。” 她点头,哽咽着说好。 是哥哥背她出去的,娘亲亲手将她的手交给了凤青,杏花爹爹难得对青青轻声细语,让青青牵着她。 她笑着把手放在了青青手心里,和娘亲的手不一样,他的手大许多,可以包裹住她的手,是一贯冰凉的温度,可手心的汗,比娘亲还多。 “桃花。” 耳边是凤青的声音,夹杂着略微繁闹的礼乐声还有缕缕风声。 桃花应了他一句。 凤青说:“跟着我走。”声音细听有轻微颤字。 他似乎有些紧张,桃花没见过他这样,便存心要逗弄逗弄他,被他牵着手,走得很慢,踩着皑皑白雪上的梅花瓣,她笑着问她家的凤凰:“我跟着你走,要是你迷路了怎么办?” 虽说是玩笑话,可细想也不无可能,毕竟凤青可是在家门口都会迷路的。 桃花明显感觉到凤青牵着她的手,稍稍用力了一些。 他声线里噙了几分笑意,牵着她往搭建在梅园的礼堂里走,俯首在她耳边说:“天地为媒,风雪可证,我们在哪里都可以拜堂,迷路了也不打紧。” 桃花笑,盖着盖头的小脑袋重重地点头肯定:“嗯,拜堂哪里都可以,不过,”语调拖了拖,打着趣说,“洞房可不能找错了地方。” 凤青:“……” 他脚步顿了一下,稍稍用力,捏了捏小姑娘掌心的软肉:“再不乖,现在掀盖头就亲你。” 话里带了几分丝毫没有威慑力的训斥,温柔极了。 桃花点头:“好啊。” 凤青无奈,不长不短的一段雪路,他牵着她走进了红绸铺遍的梅园里,满地落花,几张玉石圆桌,坐的都是白灵猫楚家最为亲近的亲朋,便是七十二族妖主,也只是在梅园外的雪山里,窥不见梅园一分热闹。 桃花才一脚踏进梅园,便听见一声狼嚎:“胖花,别怂,就是上!” 胖花:“……” 花满那只兔子,就是喜欢带头搞事情,正要发起第二波,楚梨花一个冷眼过去,小兔子就偃旗息鼓了,他觉得楚梨花这么冷心冷面的猫就该一个人抱紧自己过活,还养什么鲤鱼,问过人家鲤鱼怕不怕冻愿意不愿意吗? 这厢小兔子腹诽不停,那厢已经开始拜堂了。 凤青一袭红衣,春风拂意,牵着身边的小姑娘,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矜贵惯了的谪仙公子,这么一身妖娆张扬的颜色,再如此一笑…… 温冉冉嗷嗷乱叫,抠着秦宝的手可劲喊俊得眼瞎了!秦宝气得想自挖双眼,心里打定主意再也不带这小妮子来北赢了。 乐声停,新人拜堂。 一拜父母兄长,二拜听茸境万里雪山,夫妻对拜。 自此,恩爱两不离。 镜湖姗姗来迟,自然而然地坐到萧景姒那一桌,他将袖中的游历传记给了她,她给他盛了一碗热汤,楚彧便将那热汤里的肉夹到自己碗里,全部吃掉。 奇怪又自然地相处模式。 温思染吵着要镜湖罚酒,他也忸怩,连喝了三杯。 温思染是个闹腾的,又吵着赌一盘,就赌桃花以后一窝生几个。 萧景姒窘,以前她怀桃花梨花时,也闹着玩过,当时便是温思染赢了个钵满盆满,故技重施,他兴致很是高涨,凤昭芷随口说了个四,温思染便唯妻是从,把身上所有家当都押上。 凤朝九与沈银桑夫妇,赌了两只,懒悠悠地说,白灵猫家子嗣都很单薄。 晚月把一袋玉锭子都扔下了,说最少五只,还贼兮兮地说,凤青可是积攒了一千年!凤玉卿白了她一眼,骂她无耻,晚月不为所动,反调戏了一把。 菁华与凤观澜夫妇随了兴致,押了一只,说上古神兽哪有那么容易孕育。 凤容璃把身上顶顶贵重的玉佩塞到古昔手里,说:“咱们家你做主。” 古昔嗯了一声,押了两只。 小灰不参与,绫织只顾着给小灰夹红烧鱼。 隔壁桌的二白小姑娘探了个脑袋过来,押了一把上好的宝剑,说了个数字:“零。” 梅花酥就问为什么? 二白说:凤青肯定要独宠。 一帮小辈们都觉得有道理,纷纷跟着二白下注,就连闷不吭声的流零也押了一只七宝鸭。 整个过程下来,楚彧都冷着脸,要不是她家阿娆拉着,他应该连桌子都掀了,他觉得这群人脑子有问题,他家桃花生几个关他们什么事。 萧景姒淡然自若地把玉佩放下,押了一只。 楚彧:“……” 不好了,别人把他家阿娆带坏了。 酒过三巡之后,凤青来敬酒,桃花酒量浅,没有过来,到了萧景姒这边一桌。 楚彧:“叫爹。” 楚梨花:“叫哥哥。” 秦臻:“叫舅舅。” 洪宝德:“叫姨母。” 凤青:“……” 俊脸,已经僵得不像话了。 温思染还跑过来插一脚:“叫太公。” 温小侯爷辈分高,按照辈分,还真担得起一声太公。 凤青整个凤凰都不好了。 最后还是大家长钦南王老人家咳了咳嗓子:“一群没大没小的,我还喘着气呢。”然后乐呵呵地看着凤青,“乖孙女婿,先叫句祖父听听。” 凤青磨了磨牙:“……祖父。” “诶!乖~” 凤青:“……” 楚牧眼睛都笑眯了。 当然,娶了楚家的宝贝桃花,这规矩得守,这辈分得尊,这爹爹姑姑舅舅什么,都得叫,活了一千年的老凤凰也得照做,得了白灵猫家那朵灼灼桃花,还有什么做不得的。 凤青一圈称呼叫下来,清俊的脸已经半点笑意都没了,喝了许多酒,脑子却越发清醒,清醒得只想抱着他的小姑娘,把闲杂人等全部都赶出听茸境,只留他们两个。 礼成之后,酒也喝了,便是洞房。 闹洞房? 凤青布的结界,就凭梅花酥与摘星那半吊子妖法,简直天方夜谭,不给闹,没意思! 萧景姒酌了几杯酒,有些微醺,楚彧抱着她去梅园里透透气,最好离那群混不吝的家伙远点,免得带坏他家乖阿娆。 “楚彧。” 饮了酒,萧景姒的声音潮潮的,低醇好听,气息都带了几分酒香,眼里水汽氤氲的,看得楚彧心头软得不像话。 “嗯?”楚彧应她,指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她的眉眼。 她眯着眼,依偎在楚彧怀里,声音闷闷的,有些不安:“我们桃花会很好吧。” “会。”楚彧亲亲萧景姒的眼睛,语气笃定,带着安抚,说,“不用担心,凤青有那个能耐护好她。” 即便凤青入魔,也断然不会伤害桃花,这一点楚彧从来都不怀疑,即便会担忧,却也坚信。 萧景姒抬起眸子,浅浅地笑:“你夸他了。” 这是楚彧第一次作为泰山大人夸奖凤青这个新女婿。 他哼了一声,有点不愿意承认。 萧景姒好笑地问:“为什么不喜欢凤青?” 似乎从一开始,楚彧就与凤青不对付。 他义正言辞地说:“天底下不会有哪个父亲会喜欢自己女儿的意中人。” 萧景姒不置可否,笑着抱住楚彧的脖子,酒意上了,有些晕,她无力地靠着他。他抱着她,小心地把重量放在自己身上,让她靠得舒服些。 “阿娆,幸好我们只生了一个女儿。” 萧景姒疑惑地回视他的目光。 楚彧说:“女儿是你生的,有你的骨血,看着别人来抢去,我会特别不舒坦。”他低头,把下巴搁在萧景姒颈窝了蹭,低低地叹了声,“还好,谁都不能来抢你。” 萧景姒笑,侧头亲了亲楚彧的耳垂,小声耳语说:“抢不走的。” 楚彧耳朵一向敏感,萧景姒一碰,他便抖,身子颤了颤,嗓音沙沙的,有意无意地往她脖颈里钻。 “阿娆,快入春了。” 萧景姒不明其意。 楚彧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眼珠像漂亮的淡蓝色玉石,认真凝视时能把人吸进去一般,他软软地问:“暂时不去游历了好不好?” 萧景姒不解:“为什么?” 楚彧小声解释:“草坪还是北赢的最软最舒服。”眼含期待,楚彧特别雀跃地重点补充说明,“我特别喜欢跟你一起滚。” 萧景姒:“……” 她知道,这件事楚彧很喜欢,喜欢到有点沉迷。 萧景姒有些赧然,眼睛躲开,望见一处,定住,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拉了拉楚彧的衣服:“楚彧,那是不是紫湘?” 他看了一眼远处梅花树下,点头:“嗯,眼睛一模一样。”问萧景姒,“要不要去见见?” 萧景姒摇头。 人活百年,糊糊涂涂也好,不必究根结底,她的紫湘姑娘已经葬在了长眠山下,鲜活又完好地封存在了记忆里,眼前的女子,只是有情人未了的缘分。 “不去也好。”楚彧伸手把他家阿娆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说,“那只红兔子压抑了十五年,才不会做什么正经事,阿娆不要看。” 不得不说,楚彧果然很了解菁云的为人。 不远处,灼灼梅花下,一男一女,目光相撞,一个火冒三丈,一个笑意浓浓。 女子似乎很恼火,把手里的剑抵在男子肩上,冷冰冰地问:“说,紫湘是谁?” 紫湘…… 他已经很久没有喊过这个名字了,方才在宴上,猛然听到自家侄子漏了一嘴,恍如隔世,手里一杯酒,尽数洒了。 菁云收回思绪,嘴角噙笑,半真半假地说:“你啊。” 女子眉头又是一皱,愤愤地说:“我是独孤翎。” 他醉后,抱着她喊紫湘,喊着喊着便哭了,她只见过他哭过那么一回,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孩子。 那之后,她才知道,这个看似不羁的男子,这个成日里玩世不恭的家伙,曾经那样至情至性过。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深深地看她。 “你若是再糊弄我,我今天便把你收了,可别忘了,我是捉妖师,要收了——” 他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所有话被堵在了咽喉,他把她按在梅树下,用力地吻,风吹树摇,花瓣落了一地。 微微松开她的舌尖,他贴着她的唇:“都是你,从来都只有你。” 她张嘴刚想说话,他便又勾住了她的舌头,用力一吸,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瘫软地靠着他,脱水一般大口地呼吸。 菁云笑着啄了啄她嘴角渗出的晶莹:“还要收了我吗?”手落在她腰窝里,轻轻地摩挲,他嗓音迷人,道,“好,我让你收,不反抗,不过,” 独孤翎红着脸瞪他,含羞带怯的,哪有半点威慑。 他笑得痞气,将下半句话吐在她耳边:“不过,要温柔一点。” “……” 上辈子欠了他了,孽债,得还! ------题外话------ 每天都卡文得不得了,总是迟到更新,洞房花烛夜我也卡,估计激情戏得卡没了 干脆,你们以后晚上来刷,晚上的时候我肯定更新完了 084:桃花的洞房花烛夜 “世上最悲惨的事——独守空房。”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喜宴未散,梅园东处正是热闹喧嚣,这西处便格外显得冷清,雪落花飘,幽幽冷冷。 老远望去,便见树下蹲了一团人影,正抱着酒壶,仰头灌得十分凶猛,二白揉了揉眼睛,瞧清楚了才过去。 地上那一团人影面对面蹲在树前面,喝了几口,脑袋耷拉下去了,不知睡了还是醉了。 二白抱着手,打量了许久,开口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对方没理,摇头晃脑着。 二白绕过去,站到他与树中间,看他醉醺醺的,便耐着性子问:“心情不好?” 他不理。 她蹲下去:“喂。”用手指戳他的肩膀,“我说——” 话还没说完,小醉鬼便扑上来了,一把抱住了二白的脖子,说:“要抱。” 二白:“……” 这软乎乎的声音……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呆板冰山小孔雀吗?二白都怀疑他是被人调包了,用手指狠狠戳了戳他的肩膀。 “松开!”她色厉内荏。 流零这小醉鬼非但不松,还勒得更紧了,不仅软乎乎还娇滴滴地说:“你别不要我。” 撒娇。 特么的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流零大厨撒娇! 二白惊恐了,冷静了一会儿,回味了一下耳边的话,这心就软的一塌糊涂,正要安抚一下怀里不安脆弱的小美人。 小美人继那句‘你别不要我’之后,用一模一样又娇又软的语调,又喊了一声:“娘亲。” 二白:“……” 她是有多慈祥,像他娘。 她毫不客气地把八爪鱼般缠着她的家伙推开,跳开一步:“你到底喝了多少?” 流零歪歪扭扭地踉跄了两步,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排洁白的齿贝:“嘻嘻,一杯。” 他晃了两下,就往前趔趄。 二白连忙抬手按住他的肩,疾言厉色地命令:“站好。”别贴过来呀! 他不动了,嘴巴一瘪:“你凶我!” “……” 那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好家伙,这是犯规啊。 怪不得上次找他喝酒他不喝,原来这小孔雀不仅是个一杯倒,还是个醉后会撒娇卖萌的一杯倒,与平日里那呆板冷漠的样子反差实在太大。 有意思,有意思啊。 二白立马生了逗弄的兴趣,拍拍他的头,一脸慈爱地说:“好好好,不凶你,乖哦,姐姐疼你。” 她刚说完,他原本水润的眸子,立马泪汪汪了。 “我没有姐姐。”流零抖了抖肩膀,蹲下,将脑袋埋进膝盖里,“姐姐她死了。” 糟糕,说错话了! 二白这下彻底笑不出来了,耳边是少年独有的清润嗓音,如鲠在喉。 “娘亲敛了我周身的妖气,将我藏在了屋梁上,那只青凤就在下面,他用火,”雪不知何时停了,声音哽住了很久,便又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断断续续,“用火烧她的翎羽……姐姐就睁着眼看我,对我摇头,让我别出声……我没有出声,后来姐姐也不出声了,她闭上眼睛,不会痛也不会叫了,过了好久,我醒来就找不见姐姐了,尸骨……尸骨都没有了。” 二白只觉得有只冰凉冰凉的手,紧紧拽着她的心脏,一点一点拖着坠下去,她几乎放空,鬼使神差地把少年埋在膝盖里的脸端起来。 他眼眶通红,泪流满面。 兴许是醉了,唤醒了深处最刻骨的记忆,他眼睛悲伤极了,几乎泣不成声:“我姐姐她……她是一只很漂亮的红色凤凰,她很喜欢她的羽毛的,别人都不可以碰,只有我、只有我可以碰。” 二白曾在百灵鸟族的史记里看过上古凤族的记载,里面写道:凤后之女风行,红翎芳华,倾天下之色。 风行,原来她便是流零的胞姐。 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用力地抱他,听他抽噎,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风行。 许久,流零把她的肩膀哭湿了一大片,然后才安静下来,哭得抽抽搭搭的,他抬起头来,用红肿的眼睛盯着二白,打了个嗝,问:“你是谁?” 二白:“……” 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是真快,直教她招架不住,酒没醒,她实在不敢乱说话,怕又戳中他伤心处,真的,别和醉鬼讲逻辑和道理,那玩意眼前的家伙已经没有了。 见她不吭声,流零情绪就更激动了,他质问:“你为什么抱我?” 二白:“……” 他推开她,大骂:“你流氓!” 二白:“……” 这让她怎么搞?二白完全懵圈了,醉死的小美人还没闹够,抬起手就要打过来,二白赶紧眼明手快给截住。 骂她流氓是吧,好咯,她就流氓给他看看咯。 她抓着他的手,用力一拽,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咬住了他的嘴。 见效了,小醉鬼果然老实了,一动不动……不过,也就乖了一下子,他突然就把舌头伸过去,舔了舔。 二白如遭雷劈,猛地弹开,瞬间外焦里嫩,正愣着没回过神来,那带着酒香的气息便又缠上来了,不得其法,一口咬在她下巴上。 他啃得不满意,把粉嫩嫩的舌尖吐出来,说:“很舒服,还要。” 二白傻了,她真的就是吓唬吓唬他,这下反倒被他给吓傻了。 见她半天不动,他就自己凑过去,含住她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角,把舌尖伸进去,掠夺她唇齿里的液体,一边吞一边吸。 二白:“……” 她想,他可能是喝醉了,口渴了,可是要不要来这么劲爆的呀!舌头都被他吸麻了,她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把他的脑袋推开,重重喘息了很久,尽量把脸上、身上的燥热压下去。 “还认不认得我是谁?”她听到自己声音在抖,气息不稳。 被她推开的小醉鬼站不稳,就抱着树,眨巴眼懵懵的。 她就把脸凑过去,揉了揉他水汪汪的迷离醉眼:“仔细地看。” 流零仔细地盯着,说:“你是云渺山上的野鸡。” 二白:“……” 他笑,脸像被蒸过了,红通通的,又说:“我要把你的鸡毛拔了,做红枣炖老母鸡。” 二白:“……” 她便是让他从云渺山的鸡窝里抓到听茸境来的,差点没把她炖了,没彻底醉死,还认得呢。 算了,和个醉鬼计较什么呢。 心疼他,她就想疼疼他。 她就问:“还要吗?” 流零愣愣地点头,舔舔唇,觉得渴。 二白环顾了一下四周,没人,很安静,捻了个结界,然后走近他,把手撑在树干上,圈着他往前凑,踮脚含住了他的嘴巴,把舌头送进去。 久逢甘霖似的,他立马就拖着她的舌,用力地吮吸,她身体发软,一松手便没站稳,两人一起躺进了雪里,她倒在了他的怀里。 流零看着她,眼里蒙了水汽,央求着说:“我难受,还要。” 她想了想:“好,你要就给你。” 只要他不难过,只要他不哭,只要他不再想起那只叫风行的红色凤凰,他要什么,她都给。 天为被地为床,山川卷帘,星月同榻,一滴血落,花开荼蘼,遍地梅开成了陪衬。 听茸境大喜,彻夜长贺。这夜,醉死梦里的,多了去了,云渺山就有一只。 无常看了看洞外的夜色,实在没忍住,就进去叫人了,怕惹着大魔头,站得远远的,小心谨慎地喊了两声。 “妖主。” “妖主。” 俯首趴在案上的俊脸抬起来了,醉眼迷蒙:“嗯?” 无常瞧了瞧满地的酒瓶子,这是把从听茸境偷挖出来的酒全部喝了吧,酒气太浓,他屏气,问:“您不去听茸境贺喜吃酒了?”再不去可就要散席了。 荣树迷蒙的眼立马凶狠了:“我最讨厌的人娶走了我最欢喜的姑娘,我为什么要去贺喜?我有病吗?!” 可不就是有病。 桃花小殿下大婚的前半个月,荣树他老人家闭关捣鼓了半个月,好端端的进去,病恹恹地出来。 这不,今儿个早上还吐了一大滩血。 不去也好,免得情伤加重,旧伤添新伤。 无常便道:“那您歇着,无常先去听茸境讨杯酒喝。”云渺山总要去个人不是,不然算几个意思。 可无常还没来得及转身,腿便让一段白练给缠住了,白练的另一断正被荣树拽在手里,他软着语调:“你帮我劝她,让她别要那只老凤凰。”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是撒酒疯! 无常表示无能为力,棒打鸳鸯的事他做不来。 他就说:“妖主,您自个儿去说吧。” 荣树立马摇头:“我不能说。” 眸色暗了暗:“我怕她哭。” 眸色又暗了暗:“我怕她以后都不理我。” 他彻底垂着眼,像只被人抛弃的小兽,把酒瓶子抱紧,很失魂落魄的样子。 无常也不敢跟他急,怕他阴晴不定,说发狠就发狠,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例子,妖主喝多了,前一秒还无害地拉着他喝酒,后一秒就差点把他剥皮抽筋了。 他就小心地问,循循善诱似的语气:“那怎么办?” 荣树立马眼神亮了:“你去跟她说。”口吻直接转成命令了,“你去抢亲!” “……” 无常表示,他向天借五百个胆子也不敢抢听茸妖尊的小娇妻啊!他不吭声了,不敢忤逆,但也没办法听从,不知道拿这个喜怒无常的老人家怎么办。 几壶酒下腹,老人家就混混沌沌了,开始自言自语自怨自艾。 “我不好吗?小桃花为什么不想要我?”他灌了一口酒,一掌就打碎了案桌,“就算我打不过凤青,我滚草坪也一定比他那个老雏儿滚得好!” 说得好像您不是雏儿似的。 无常无语凝噎,干脆装聋作哑,可荣树不饶过他,把手里的白练用力一扯,无常门牙直接就磕石头上了,一口血混着牙齿就喷出来了。 “……” 他造孽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那个罪魁祸首完全没有一点愧疚,继续命令他:“无常,你去给我说说,让小桃花把我一并要了,我可以让凤青做大,我做小。” “……” 听听,都是说的什么荒唐话!还做小?老脸还要不要了! 无常把心里一千头奔腾的草泥马挥开,吐了一口血沫,抹了一把嘴,爬起来,把白练解开,深呼吸,把火气压下去,咬牙切齿地说:“妖主,您醉了。” 别再闹了! 他抱着酒瓶子躺下,一壶酒洒了半身,含含糊糊醉眼迷离地说:“是,我醉了。”他侧身,支着下巴,“你说,我要是趁着醉了去抢亲,小桃花会不会原谅我?” 无常嘴角一抽,再深深吸了一口气:“小殿下孝顺懂事,又尊师重道尊敬妖主您,肯定不会怪您的。”他无情地戳穿,“不过,她会哭,会伤心难过。” 果然,一句话,把撒酒疯的某鹿彻底打击地丧了,整个神色都暗淡下来,魂不守舍似的,喃了一句:“我最怕她哭了。” 还好,还记得自己的克星跟逆鳞。 无常舔了舔牙,一口血腥,丫的,磕掉了两颗了,他脾气也不太好了:“妖主,可以让小的走了吗?” 荣树一个类似于千刀万剐的眼神丢过去:“滚吧。” “……” 丫的,不想干了! 无常甩手就走了,可才刚走到门口,前面就又多了一道影子。 阴魂不散! 无常嘴角又是狠狠一抽,顶着两个漏风的门牙,问:“妖主,您不是说不去吗?” 荣树换了件漂亮的嫩绿色袍子,拂了拂袖子与头发,面色阴冷地说:“我去抢亲。” “……”无常问,“您酒醒了没?” 荣树冷眼睨过去:“本妖主何时醉了?” 呵呵了。 无常捂住漏风的门牙,心里那一千头草泥马又在奔腾,他皮笑肉不笑:“您没醉没醉。” 荣树哼了一声,踩着风前去,又是一派风姿绰约。 鸣谷腹诽,这道行深了,说醒酒就醒酒,说抢亲就抢亲,诶,突然不想去吃酒了,只怕有的闹,甩甩隐隐作痛的头,咬了咬少了两颗的牙,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去了。 听茸小筑,红烛生烟。 啪嗒一声,门推开,一缕风卷着烛火摇曳了两下。 端端正正坐在榻上的小姑娘立马站起来,兴奋地喊:“青青。” “……” 沉默了一下,荣树闷闷的声音扔过去:“是我。” 盖头遮着,看不清小姑娘的神色,她乖乖巧巧地行了个礼,喊:“荣树师傅。”便又端端正正地坐回榻上,安静又乖顺地,问,“您怎么到现在才来呀。” 荣树轻描淡写地回了句:“睡过头了。” “哦。” 他走过去:“桃花。” “嗯?”桃花抬头,盖头下的流苏晃了晃,“怎么了师傅?” 她什么都看不到,眼前一片红绸,似乎被突如其来的身影挡住了光,暗了暗颜色,低头,可以看见一双白色的缎面靴子。 “开心吗?” 她微愣。 荣树俯身,盯着那绣了鸳鸯的盖头看:“嫁给凤青,陪他在这片冰冷的雪地里日复一日一成不变地过千千万万年,这样你会开心吗?” 不等回答,他有些急迫地又开口:“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只要你有一丝犹豫,一丝不确定,我便带你天高海阔,过你想要的千千万万年,绝不让这听茸境的冰寒与清冷沾染你一分。 她点头了,毫不犹豫。 隔着大红的盖头,她的眼睛一定在直直望向他,说:“这样就很好了。” 荣树突然想把这盖头给掀了,想看看她的脸,看看她的眼,只是耳边全是她甜糯却又坚定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他脑袋里。 “我娘亲告诉我,人不能太贪心的,若是什么都想要,人活一世便永远都在追寻,不会觉得满足,不会停下脚步,慢慢的便会忘了拥有了什么。”她顿了一下,盖头下的玉石流苏也动了一下,说,“当时我不太懂是什么意思,现在懂了。” 他弯着腰,僵着身体,听她说:“我只要记住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便够了。” 他几乎立马问:“你最想要凤青?” 桃花笑着说是。 她又问他:“师傅,你最想要什么?” 你。 只想要你,发了疯地想要! “我想要……”沉默了片刻,他笑了笑,说:“天高海阔任我逍遥。” 她也笑着说逍遥好。 只要她不哭,只要她好好的,就没什么好不好了。 荣树定在那里,许久,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悬在她眼前,隔着大红的盖头,触手可及,却始终没有落下手。 风吹,烛火摇曳,掀落了盖头,她的脸、她的眼、她嘴角浅浅莞尔都毫无预兆就撞进了他眸底,很美很美的红妆,美得让他丢了神魂,像一瞬被抽空了灵魂。 那一瞬,荣树想,小姑娘说得真对,若是得了最想要的,便什么都不会求了,天高海阔也不及她抬眸时嘴角的笑。 聪慧的小姑娘,真会折腾他的心呢,疼得要命。 他几乎慌张地缩回了手,垂在身侧,紧紧握住。 “师傅,你眼睛怎么红了?” 他垂下眸,漫不经心地站直了,说:“风太大,吹的。” “不好!” 荣树看向突然一惊一乍的小姑娘,她跳起来,把地上的盖头捡起来,有点急:“盖头掉了不吉利的。” 还好,盖头掉了。 荣树将眼底的潮意彻底压回去了,再看向她时,一片悠然。 桃花六神无主了,织霞织胥被她赶去用膳了,揪着手里的红盖头她不知道怎么是好:“酥酥说不能让盖头掉下来,很不吉利的,今晚会不会出什么事?会不会洞房不了?会不会有人来抢亲啊?我好慌好慌啊。” 她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圈,一只手盖在了她脑袋上。 荣树说:“慌什么,整个北赢最厉害的妖全部在你院子外面,谁敢来闹事。” 桃花想了想:“也是哦。”她便又不担心了,笑着问,“师傅,你来我房里做什么?” 他施施然往她的鸳鸯被上一躺:“抢亲。” “……” 桃花懵了,手里的盖头掉了。 荣树勾起嘴角,笑了:“吓你的。”他摊开手,朝她扔了一个玉瓷瓶。 桃花愣愣地接住。 他说:“这是给你大婚礼物,等到明年春盛,把这个给凤青服下。” 桃花瞧了一眼手里头的玉瓷瓶,想打开来闻闻,荣树按住她的动作。 她不解:“是什么?” “是蛊,不能直接用皮肤接触,一碰它就会立刻钻到你身体里。”看着小姑娘一头雾水的样子,荣树笑着解释,“是用你的骨血培育的,虽造不了凤凰的妖骨,可你的骨血承自凤青的十二根妖骨,可以造出契合凤青的普通脊骨。” 桃花想起来了,半月前,荣树师傅扎破了她的手,取了几滴血,当时她问做什么,他只说做好玩的宝贝给她玩。 原来,是给青青的宝贝。 桃花立马神色紧张了:“能治好他的剔骨之疼吗?” 荣树摇头:“可以减轻五成。” 减轻五成已经很不错了,她立马追问:“那你呢?要不要紧?” 荣树悠然自得的口吻:“我可是蛊虫的祖宗。” 语气里,倨傲,又洋洋自得。 桃花紧了紧手里的瓶子,心里涨涨的:“荣树师傅。” 荣树打断她:“不要道谢,也不准感动得哭。” 桃花把已经淌到眼眶的泪花逼回去,心里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鹿,是天上地下最最好的妖了,恨不得把天上地下最好的东西都拿来孝敬他! 荣树被她那温柔似水的眼神弄得有点无奈,将盖头捡起来,放到她手里:“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弟,不疼你疼谁。” 只要她不哭,命都给她。 心正软着,荣树就听见小姑娘一脸真诚地说:“你千辛万苦给青青种蛊,青青他一定会很感激你,然后更喜欢你的。” “……” 这分明是给她种的!谁要那老凤凰的喜欢了!荣树起身,没好气地说:“我走了。” 再不走,他怕他会忍不住抢亲。 荣树转头,便对上一双清冷的眼。 “盖头谁掀的?” 凤青走进来,一身大红的锦衣,荣树只觉得扎眼,随口便回了句:“我啊。” 果然,凤青眉头狠狠一皱。 荣树心里就舒坦了,只要老凤凰不痛快了,他就痛快了,四百年来,屡试不爽。 凤青冷着脸:“出去。”顿了片刻,又道,“在外面等我。” 荣树抱着手,对桃花挥了挥手,说了句‘奉陪’,才出了屋去。 桃花只觉得空气莫名剑拔弩张了许多,十分担心青青同荣树会相爱相杀,把玉瓷瓶收好,立马解释:“不是荣树师傅掀的,是风吹的。”她怕凤青不信,很情真意切地补充,“真的,我才不会骗青青你。” 凤青冷峻的眉眼稍稍柔和了,把她抱到床上坐好,拿了她攥在手里的盖头,双手绕过她后颈,抬起,徐徐落下,将小姑娘略施粉黛的脸盖住。 凤青俯身,在桃花耳边低语:“不算。”抬手,又将盖头掀起,别在她耳边,亲了亲她粉粉的耳垂,“现在才作数。” “嗯嗯~” 她家青青,真的好撩,她都快要酥了。 凤青浅笑,在她唇上吻了吻,哄着她说:“等我片刻。”又亲了一下,他说,“很快回来。” 已经酥化的桃花乖巧得不得了,叮嘱了句别打架,就如新婚里娇羞懂事的小妻子一般,目光流转地把凤青送出了门。 别打架? 鸣谷呵呵了,看着眼前一红一绿的两道身影,头痛地不行,拉着他的老铁无常,到一边去商量对策。 荣树正靠着听茸境外的梅树,懒洋洋地接了一手落花把玩:“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倒舍得出来。” 凤青走过去,一地落花,他一袭红衣,不似平日清贵,添了几分精致的妖艳,他道:“不揍你一顿不痛快。” 这头鹿破了他的结界,去了他的洞房,坏了新婚的规矩,桃花纯粹不懂,凤青却知道,这头鹿就是故意的,甚至,他想抢亲也不一定。 凤青怎能痛快。 荣树不否认,坦坦荡荡地说:“不痛快就对了,我就是来给你找不痛快的。” “找打?” “怕你啊?” 一言不合,开打。 风卷残花,妖气喧嚣,两道身影缠斗不分。 无常:“……” 鸣谷:“……” 又相爱相杀了,分明彼此在乎啊,怎么就老是彼此找不痛快呢,鸣谷与无常面面相觑,真是一筹莫展,抬头,看看两位的战况。 两个老人家身体都不好,就怕…… 无常与鸣谷登时目瞪口呆,只见凤青妖尊一掌打向荣树妖主,手刚要落下,便见绿影摇摇欲坠地往下栽。 什么情况?诈死? 凤青捻了道光练,接住了荣树。 无常:“……” 鸣谷:“……” 这一幕,谁敢说不像英雄救美。 荣树落地,撑起身子,却又摔回雪地里,一口血喷了出来,染了一地红梅。 娘呀,不是诈死!是旧伤!无常急了:“妖主!” 他奔过去,很快,不过,一道红影比他还快,是凤青妖尊,他单膝跪在了雪地里,俯身就掐住了荣树的脉搏。 凤青大喝:“你是找死吗?” 体内妖气,耗得丁点都不剩,还敢拖着这幅要死不活的身子来破他的结界、闯他的洞房。 这只找死的老东西! 荣树翻了个身,仰面躺在雪地里,吐了一口血抹,把被凤青抓着的手用力抽回去,勾着血染得鲜红的嘴角笑了笑:“祸害遗千年,死不了。” 凤青没了耐心,温润的眼冷得不像话,吼道:“你又做了什么?” 也就只有荣树,能把一贯无波无澜的妖尊激得破口咆哮了。鸣谷想。 荣树冷哼了一声:“你管我!” 说完,他嘴角大口大口的血渗出来,衣襟被染了大片大片的血红,煞白了脸,连坐都坐不住,躺在雪地上,一滴一滴血淌下。 无常都快急哭了:“妖主,您别嘴硬了。”会吐血身亡的! 荣树一脚把他踢开,撑着身子起来,刚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便又往后栽了,然后一动不动,安静如死鹿。 嘴硬又骄傲的家伙,四百年了,一点都没变。 凤青问无常:“怎么回事?” “无常也不清楚,只知道妖主他闭关练了半月的蛊,出来就这幅模样了。”无常急红了眼,手上已经摸不到自家妖主的脉搏了,立马跪到凤青面前,“凤青妖尊,求您发发慈悲,帮我家妖主一回,我怕他这样子挺不过去,就算死不了,也怕要废了。” 发发慈悲? 凤青沉吟,他哪里来的慈悲心,他可是魔。 “啪嗒——” 桃花闻声,立马跳下了床榻,兴奋不已跑过去:“青青,你回来了。” 凤青嗯了一声,问她:“饿不饿?” 桃花摇头,挽着凤青的胳膊:“不饿,拜堂前我吃了很多桂花酥了。” 他牵着她,坐在椅子上,让她坐在怀里,取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你酒量薄,不过合衾酒要喝。” 桃花笑着接过去,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搂住凤青的脖子,小声地说:“青青,合衾酒要交杯哦。” 凤青浅笑,端起酒杯绕过她的手,交杯饮下。 桃花也乖乖喝下,可刚把酒水含下,还未来得及咽下,凤青便扣住她的脖子,将她拉过去,张嘴含住了她的唇,舌头一扫,将她唇齿里的酒水都吮了过去。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懵懵的,就觉得哪里都火辣辣的,心还荡荡的,一定是新婚的红蜡烛火光太美,合衾酒太醇香,她都要醉晕了。 她耳边,凤青嗓音染了酒,低低柔柔的,他说:“尝出酒味便好,不宜贪杯。” 她点头,雀跃又紧张地看着凤青,抱着他的脖子,手心出汗。 凤青啄了啄她嫣红的唇角,将她抱起来,放在了榻上,俯身,目光痴缠地看着她。 桃花滚了滚喉咙,觉得那半口酒灼得她有点口干舌燥,咽了咽口水:“青青,我们——” 凤青突然打断她:“桃花。” 她晕乎乎的:“嗯?” 凤青说:“我若一个时辰没回来,就别等我。” “……” 所以,她是要独守空房? ------题外话------ 写得挺肥,所以晚了。 085:老凤凰开吃了!(福利) “梅花为证,楚择华是凤青的妻子,以生生世世相许。”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凤青说:“我若一个时辰没回来,就别等我。” “……” 所以,她是要独守空房? 桃花拽住凤青的袖子,不松开,怏怏不乐地问:“你去哪啊?” 凤青倾身俯下,将她发间的凤冠取下。 他回道:“去给人问诊。” “很严重吗?” “剩了两口气。” 迟疑了一下,桃花很小声地问:“你不去他会死吗?” 她真的舍不得他走呀…… 凤青摇头,道:“不会死。”顿了一下,“会废。” 桃花抿了抿嘴角,紧紧盯着凤青,许久,拽着他衣袖的手一点一点松开,把脸埋进枕头里,细弱蚊蚋地说:“那你去吧。” 还是不舍得,只是,人命关天。 她不能任性的。 手被凤青握住,他把她从枕头里捞出来,解了她盘发的发簪,是他给她买的那根簪尾雕刻了凤凰的簪子,三千青丝铺在红绣锦被上,凤青俯身,落了一个吻在她发间,指腹摩挲着她有些发热的脸。 “乖,别胡思乱想。”唇噙着她的,吮了吮,凤青低低沙哑的声音道,“我会尽快回来。” 桃花乖顺地点头:“嗯。” 他褪了她的嫁衣,按着她重重地亲吻,反手覆了被子,才起身离去。 桃花躺了一会儿,就从被子里爬出来了,重新披上她大红的嫁衣坐在床边上等,嗯,她是乖巧温柔的小妻子,要懂事,要给青青留房,要等他。 于是乎,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红烛烧了一半,等到新的红烛重新燃上,等到眼皮都撑不住了……鸣谷来了。 “小殿下。”鸣谷在屋外喊了一声,小声地。 桃花闻声立马把眼皮撑开,瞌睡一下子就没了,揉揉眼睛:“是青青回来了吗?” 鸣谷说:“妖尊怕是今晚赶不回来了,差了鸣谷来回话,让小殿下别等了。” 犹如一阵寒霜打来,桃花瞬间恹了,拢了拢身上的嫁衣,她抱紧自己,咕哝了一句:“盖头掉了,果然不吉利。” 她的新郎官跟病患共渡良宵去了,洞房花烛夜泡汤了,她独守空房了,好!忧!伤! 桃花整整一夜都没睡着。 一大早,两个花样年华的姑娘面对面坐着,各趴一边桌角,面面相觑,黑眼圈对黑眼圈。 “诶!” “诶!” 两个小姑娘,都在唉声叹气,无精打采得像两只霜打的茄子。 桃花茄子问:“二白,你叹什么气?” 二白茄子又叹了一声,一脸深沉地说:“我在思考人生。” 桃花无言以对,她一直都以为二白的人生只有十八师弟的包子。 二白揉揉酸胀的眼睛,瞥了桃花一眼:“你新婚燕尔的,叹什么气?”扯嘴奸笑,“欲求不满?” 欲求不满? 那也得欲求过啊。 桃花在娇羞中焦躁着,瓮声瓮气地说:“青青昨天晚上给人问诊去了。” 二白大吃一惊,嗓门就拔高了:“你独守——” 织霞织胥就在屋外,桃花赶紧捂住二白的嘴,神秘兮兮地说:“你别声张。” 二白理解了,要是让昨晚刚回大阳宫的楚家那两只猫知道他们家宝贝桃花独守空房了,估计得让桃花休了那只老凤凰。 二白沉思了一下:“新婚之夜还能抛下你,那个家伙一定对你家凤凰很重要。”再一番思索,她得出结论了,“桃花,你得有危机感,外面牛鬼蛇神妖艳贱货太多了。” 虽然桃花坚信她家青青才不会理二白说的那些‘妖艳贱货’,但不妨碍桃花产生浓浓的危机感。 她向二白取经:“那怎么办呢?” 狗头军师二白立马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颇为激昂地说:“生米煮成熟饭,把他榨干!” “……” 桃花一愣一愣,不明觉厉,娇羞地夸赞她的狗头军师:“二白,你太厉害了,什么都懂。” 二白尾巴都要翘上天了,相当之自豪:“那当然,想当初我仗剑走天涯的时候,那也是万花丛中过、巫山云里游,什么场面——”话音突然扼断,只见二白呆若木鸡,俏脸一红,就捂住心口咳,“咳咳咳……” 桃花顺着二白的视线瞧过去,看见来人,喊了一声:“十八师弟。” 流零面无表情:“师姐。”瞥了咳得惊天地泣鬼神的某鸟一眼,便目不斜视了,“午膳想吃什么?” 桃花说:“都可以的。”她不挑食。 流零问:“红枣炖老母鸡如何?” 桃花点头。 二白咳得更惊天地泣鬼神了:“咳咳咳……” 流零眼皮都没抬一下:“那便吃鸡。” 桃花说好,流零就出去了,二白抱着脸,咳得人仰马翻,桃花赶紧体贴轻柔地给她顺气:“二白,你嗓子痒吗?”怎么一直咳。 二白白眼翻上天,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捶胸顿足说:“我心痒。”说完,她就追出去了。 桃花深思了,二白怎么越来越怕十八师弟了。 屋外,二白跑得飞快。 “流零。” 流零顿住,回头,站在大雪里,面容清冷,黑色的瞳中沉沉墨色微微浮动。 二白趴在小筑的玉石栅栏上,身子往外够着,面红耳赤地掩嘴喊了一句:“万花丛中过,巫山云里游,都不是真的,那都是唬桃花的。” 他不置可否。 她努努嘴,不知道说什么了,莫名地心惊肉跳,只觉得冰天雪地里流淌的全是紧张得快要把她挤爆的气压。 两相无言了很久,流零先开了口,迟疑又深沉的口吻。 “昨晚,西厢梅园,”他语速很慢,目光如炬,问她,“你去过吗?” 他不记得了。 她醒来时,一地狼藉,她将酒瓶里剩下的酒全部喝了,壮了胆,强忍慌张地毁尸灭迹,最后,落荒而逃。 像做梦一样。 她低头,说:“我去那里做什么?” 一时沉默,一双黑色的缎面靴子走到她垂着的眼底。 她抬头,流零逼视而来:“我再问一次,去过吗?” 她连忙躲开:“没有。”放在身侧的手紧握了几分,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嘴角拉扯出她一贯嬉皮笑脸的弧度来,状似平常地问,“怎么了?” 流零盯着她看了很久:“没什么。” 黄粱一梦罢了,而你入梦来。 他转身,又走进了雪里,脚步略急,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二白怔怔失神,站在原地,看着远去模糊的背影,忽然红了眼眶。 “你若知道了,”她轻喃,“你若知道了……” 不,没有以后,一厢情愿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凤青是第二日夜里回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桃花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他从后面抱住她时,她立马就睁开了重重的眼皮。 “青青。”她翻过身去,自动往凤青怀里滚,闻到了淡淡血腥味,便伸手在他身前身后摸索。 凤青按住她的手,说:“没受伤。” 桃花这才老实不动。 他把她整个环到怀里:“怎么没睡?” “等你。”桃花抬起头,眼眶里有明显的血丝,说,“从昨晚一直等到现在。” 他不来,她甚至不敢让红烛灭了,便白天黑夜地一直点着,开始是织霞守着,后来不放心,自己便盯着烛火一直守。 眼睛现在酸死了!快睁不开了。 “累吗?”凤青低低哑哑的声音。 桃花点头,摸了摸凤青的脸,他眉宇同样倦色很浓。 “睡吧。”凤青拍着她后背哄她睡觉。 桃花硬撑着眼皮不睡,打了个哈欠:“我不睡。”她咕哝,“我们还没有洞房,不能睡。” 凤青低低笑了。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傻。”俯身将唇落在她眼皮上,声线像烟熏过,却噙了一抹醉酒似的缱绻,他说,“以后补给你。” 桃花眼皮抖了抖。 凤青的唇便从一边眼睛又落到另一边,声音像梦里浮来。 低低呢喃,凤青说:“补很多很多好不好?” 桃花觉得她家青青声音好听极了,像荣树师傅教她培育的蛊,专门蛊惑人心。 催眠似的。 然后…… 她便睡得天昏地暗了。 月隐云层,天边慢慢泛上一层鱼肚白,冬阳徐徐升起,一缕微光洒下,铺在听茸小筑的玉石屋顶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薄光,落在满地白雪与落梅之上,好看得祥和又宁静。 屋里,门窗紧闭,榻上厚厚的大红色锦被里,高高凸出一团,那一团动了动,像只笨拙的大蚕蛹,又动了动,从被子里头钻出一个脑袋来,一张睡红的脸颊的小脸懵懵的,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眨巴眨巴眼,睡意消散,随即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了,先是摸了摸枕边,然后把整个被子掀开。 最后,大喊:“青青,青青。” “青青。” 没有回应。 什么红罗帐暖春宵夜,什么醉卧美人怀,什么牡丹花下醒,全是骗人的! 桃花气嘟嘟地喊:“织霞。” 织霞端了热水进来:“殿下。” 桃花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拱来拱去,嗅来嗅去,脸闷得红红的,问织霞:“青青昨晚是不是回来过?” 她闻到了,有凤青的气息,不是做梦! 织霞好笑道:“是的,辰时便起身去寒冰洞了。” 桃花:“……” 所以,她的洞房花烛夜又泡汤了?桃花看着那对已经燃尽的红烛,悲伤来得猝不及防。 “诶!” “诶!” “诶!” 桃花去了二白那里,开口就是三声叹。 二白挑挑眉。 桃花垂头丧气地说:“我又独守空房了!” 狗头军师都吓了一跳,觉得不可思议。 “桃花,你家老凤凰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不然解释不通啊,这么个软乎乎的小娇妻睡在身边,没理由不吃啊。 嗯,二白断定老凤凰可能有什么隐疾,毕竟常年修习佛道,比如什么童子功之类的。 桃花立马信誓旦旦地反驳:“才没有。”她底气可足了。 二白不怀好意地眯眯眼,没脸没皮地跟小姑娘探讨:“做过?” 好羞! 桃花捂脸,从指缝里漏出一双滴溜溜的眸子,环顾四方后,然后神秘兮兮地说:“做了一半。” 吾艹! 二白笃定了:“做一半还能停,有隐疾无疑了。” 桃花:“……” 好吧,二白看起来好有经验的样子,桃花决定谦虚点,像军师取经:“那怎么办?” 狗头军师眯眼笑:“这啊,”她支着下巴,拖着长长的语调,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似的,说,“得下猛药啊。” 桃花不耻下问:“怎么下?” 狗头军师招招手:“过来。” 桃花立马凑过去。 狗头军师捂着嘴贴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 桃花面红耳赤地连忙点头。 然后,只见一个小姑娘缩着脑袋,东张西望偷偷摸摸地钻进了听茸小筑,不大一会儿,一个身披披风捂脸抱胸的小身影从听茸小筑钻出来,紧紧抱着身上的披风,猫手猫脚鬼鬼祟祟地往寒冰洞的方向跑去了。 太阳钻进了云层,雪越下越大,寒冰洞外的红梅压了厚厚一层雪。 凤青走出洞口,便看见外面蹲了一个小人儿,大大的兜帽盖住了半张脸,瑟瑟发抖地蹲在那里玩雪。 一股暖流淹到了他心口,呼吸都滞了一下。 凤青快步走过去,把小姑娘抱进怀里,心疼坏了:“等了多久?” 桃花抬头,看见了凤青,便扬唇笑了,说:“两个时辰。” 他托着她的腰站起来,握着她冻得冰冷的小手贴在脖颈给她取暖,轻斥:“怎么不叫我?” “怕打扰你练功。”桃花打了个哆嗦,“青青,好冷。” 凤青无奈,把她的哆嗦的小身子藏到自己披风里,手揽住她的腰:“你——” 话音戛然而止。 凤青眸色骤然一浓,怀里软软的小身子紧紧偎过去,严丝合缝地贴着他,把冰凉的小脸靠在他心口,怯生生软绵绵地说:“穿得太少了,青青,你抱紧一点。” 他呆若木鸡,环在她腰上的手木然僵住。 厚厚披风下,窈窕玲珑的身躯温热,只着了一层纱衣,薄如蝉翼。 “妖尊!” 突如其来的喊叫将凤青出神的思绪给拉回来。 是鸣谷,从远处梅林里跑来,边激动地喊到:“妖尊您出来了,真是太好了,无常传话来了,说他家妖主已经无——” 已经无大碍了。 不等他说完,一个冷冰冰的字,带着杀气,毫不犹豫地扔过去:“滚!” 鸣谷刹住脚:“……” 他招谁惹谁了? 这是哪里来的火气! “妖——” “滚!” 杀气!好浓的杀气! 鸣谷摸摸鼻子,脚底抹油,边跑边偷窥,只见寒冰洞口的雪地里,他家妖尊老人家把一坨东西严严实实藏在怀里,眼眸里全是浓郁的青色。 给妖尊大人点了一把火的那一坨,不用想鸣谷也知道是谁了,千年的老凤凰,火气撩起来,必定燎原。 鸣谷赶紧撤了。 等到听不到声响了,桃花从凤青怀里抬起小脑袋。 “青青。” 凤青没有应她,耳边只有他稍稍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腰上越勒越紧越来越烫的掌心。 她被他裹得密不透风,动了动,可动不了,桃花便用鼻子拱了拱凤青的下巴:“青青,你抱得太紧了,我喘不上气。” 他略微松了松力道,垂眸,眸光灼灼,潋滟光华直直摄入她眼底。 “本来想等的。” 声音沙哑极了,他俯首将脸埋在她脖颈里:“桃花,我等不了了。” 气息滚烫,桃花只觉得一股热度从脖颈里一直往脸上蹿,耳边是凤青干涩低沉的声线:“现在就洞房好不好?” 他张嘴,含住了她的耳垂。 她又打了个哆嗦,麻了,酥了,动不了了。 凤青低低说:“我要在这里。” 呼吸相缠,越来越热。 许久,桃花滚了滚喉咙,点头,说:“好。” 凤青抱起她,一跃而起,落在了繁花似锦的梅树下,拂手便铺了一地幻化的红绸,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了红绸上,梅花飘落,坠了她胸口。 凤青俯身,含住。 ------题外话------ 大尺度发不了正文。 兽血沸腾的那部分大概明天发群里,老规矩,不让你流鼻血我就不叫顾司机!吃肉自带纸巾擦鼻血! qq阅读和潇湘的群号都在置顶评论里,自己去找!非全文订阅不可! 086:不知餍足的凤青(福利) “欢好,是一种比冥魇花还毒的东西,蚀骨入髓,食之沉迷。”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凤青抱起她,一跃而起,落在了繁花似锦的梅树下,拂手便铺了一地幻化的红绸,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了红绸上,梅花飘落,坠了她胸口。 凤青俯身,含住。 缠绵悱恻,食髓知味,漫长而缱绻的夜被情欲撞得支离破碎,终归,微光从西边山上洒下。 哦,天亮了。 一地红绸已被揉得皱巴巴的,铺了几片落梅,星星点点的绯红,极致的艳色里倒显得娇俏。 结界外,风雪缠绵,落花纷飞。 梅花树下,静好。 凤青垂眸,俊朗出尘的容颜添了几分情欲退却后的慵懒,温热的眸漆黑如墨,像是藏了皎洁的上弦月,映着眸中俏丽的女子容颜。 他衣衫随意披着,半敞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细看,脖颈上有几道划痕。 那是昨夜欢好时,小姑娘猫儿似的挠的,不痛不痒,平白给他添了几分艳色的邪肆与风流。 他撑着下巴,腰间随意搭着白色的披风,怀里,小姑娘缩在披风里,正睡着,嘴角弯弯,小小的脑袋埋在薄如蝉翼的宽袖下,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与微张的红唇,似抹了最鲜艳的粉脂,呼吸浅浅,胸口跟着微微起伏,薄纱下,姣好的轮廓若隐若现,隐隐,有些青紫的痕迹,暧昧却恰好诱人。 凤青几乎失神,俯身便堵住了那张微张的粉唇,舌尖轻探,勾了勾她怯怯的舌。 清梦被扰,小人儿咕哝了一句,便悠悠转醒,颤了颤睫翼,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声:“青青。” 嗓音微微沙哑,眸光迷离,像是酒醉后,懒散又倦怠。 凤青浅笑,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啄了啄她的唇,情难自禁,又亲了亲她泛红的脸颊。 “还睡吗?”他问,声音低哑,携了餍足后的迷人。 桃花摇头,张开手,软软地撒娇:“青青,抱。” 他喜欢极了她这般娇憨的样子,抱进怀里,紧了紧,她伸伸懒腰,在他胸口拱,很是不安生。 凤青按住她的腰,声线压得低沉:“乖,别动。” “嗯?”她抬头,目光清澈。 凤青伏在她耳边,低低道:“会忍不住。” 桃花:“……” 她老实了,不动了,乖得像只吃饱睡足的小奶猫,懒洋洋地偎着。 “疼不疼?”凤青轻声轻语,同情人间呢语般,连鼻尖气息都是旖旎又温柔的。 桃花红了红脸,摇头,羞得不吭声。 他低低笑了,贴着她耳朵,哄骗似的:“那再做一次好不好?”片刻,又伏过去,把下巴压在她肩窝里,说,“我还想要两次。” 这般明目张胆,这般堂而皇之地不知餍足。凤青以前从来不会如此,他克己复礼,甚至无欲无求,即便欢喜了什么,也不曾沉迷过。 这一次,对她,确实贪得无厌了。 怀里的小姑娘像只受了惊的猫,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怯又羞,小声地说:“青青,天亮了。” 抬头,甚至有雪鸟挥着翅膀来回扑腾。 她终归是羞赧,又把头埋到他胸口,不抬起来。 凤青便端着她的下巴,他说:“结界里,别人看不到。”嗓音微沉,低醇而嘶哑,带了分毫不掩饰的情欲,他缠她,“桃花,还想要。” 一千年没有尝过荤的凤凰,怎会浅尝辄止,一动星火,便会燎原,热烈又汹涌。昨晚便是例子,桃花就深深领悟到了二白这个‘过来鸟’的忠告。 她懒懒地窝在凤青怀里,不愿意动弹,似是抱怨,却藏不住小女儿的娇羞,嘀咕着说:“我腿酸。” 嗯,腰最最最酸了。 二白军师说的对,要榨干积攒了千年情动的上古神兽,需要强健的体魄与持之以恒的……厚脸皮。 后者桃花可以勉强努力,前者,她只能束手投降,老骨头好像快散了…… 小姑娘这么娇娇软软含羞带怯地一抱怨,凤青便心疼了,立竿见影地令他百转柔肠。 “我不好。”他懊恼得不行,“我太——” 不知节制。 桃花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口无遮拦地说出令人脸红心跳的闺房话。 凤青见她紧张兮兮的模样,浅浅笑开,抓着她细细一截白皙的手腕,略微凉意的唇摩挲着她的掌心,密密麻麻地亲着。 桃花觉得痒,笑着把手收回去。 凤青抓着不放,将她手指一根一根啄吻过去。 美人艳色,风流俊秀,当真是勾人,桃花觉得她应该是醉倒温柔乡了,不然怎么神魂颠倒了,连凤青的声音,都酥得媚骨柔肠。 他说,低低地:“昨天没有忍住,我以后尽量轻一些。” 是尽量,不敢保证。 凤青想,以后恐怕要更疯魔。 桃花抬眸,便撞见他滚烫的眼,像极了昨夜他掐着她的腰疯狂欢爱时的神色,她脑袋都被烫得晕乎了。 到底是个新婚的小姑娘,羞答答的,她可劲儿往凤青怀里钻:“你别说。” 她快羞成煮熟的皮皮虾了! 凤青被她拱得心头发热,揽着她的腰,不让她乱动:“不用害羞。”他道,“我们是夫妻。” 夫妻啊。 听着就能幸福的冒泡泡,桃花那点女儿羞怯瞬间没了,她兴冲冲地说:“青青,我要给你生凤凰。”她坚定不移地补充,信誓旦旦地说,“生好多好多窝小凤凰。” 凤青沉默。 片刻。 他突然一本正经,问:“桃花,要做吗?” 桃花:“……” 话题跳跃太大,她懵了,许久,才捂着脸,把脑袋藏进凤青脖颈里,说:“我饿了,要先吃鸡。” 白日宣淫什么的,不好,没有神秘感,要黑灯瞎火才妙。这是二白的原话,桃花坚决不忘狗头军师的教诲。 凤青自然舍不得她饿着,道:“好。” 反正,来日方长。 蚀骨欢愉之后,放出了身体里的魔,叫嚣着要占有,要刻骨入髓。 他啊,仗着那头魔,开始贪婪无餍了,无休无止。 吃完鸡后,桃花就窝在二白平日里偷食的小榻上眯眼浅寐,不过,太心花怒放,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乐呵呵地哼着调不成调的小曲儿。 二白走过去,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脸:“哟,瞧这小脸红润的,昨晚被狠狠疼爱了吧。” 桃花:“……” 她掩面娇羞,嗔怒:“你讨厌!” 这嗓音哑的,能让耳朵都麻出水来,果然,被疼爱过的花骨子,长开了。二白恶趣味得紧,偏生要打趣她,坐到榻上,作势挠她痒痒。 “哎哟,你这声音,酥得我呀~” 二白她掐着嗓音,九曲十八弯的调调,特别像人族妓院里的老鸨。 桃花略微抖抖鸡皮疙瘩,不同她玩笑了,正儿八经地道:“你脚拿开,别挤着我,我要躺着。”她微微后仰,揉了揉平坦的肚子,那是一脸慈爱,“我肚子里可能已经怀小凤凰了,不能久坐的。” 二白无语。 这小丫头,真是一张白纸,单蠢极了。 她无情地戳穿:“上古神兽哪是那么容易孕育的。”何况,凤青那个独占欲……罢了,她不打击泡在蜜罐子里的小姑娘了,拍拍她的头,爱心满满地鼓励,“少女,再接再厉哦。” 桃花甜甜的笑:“好。” 二白:“……” 这股新婚少妇的酸甜味儿。 受不了! 二白直抖鸡皮疙瘩,坐远了,对桃花招招手:“来,姐姐教你几个容易怀宝宝的姿势。” 桃花一听,就立马巴巴地过去讨教。 无所不能的狗头军师啊! 于是乎,两人深入探讨了一下《少妇宝典十八则》之《幸孕篇》,简直打开了桃花的新世界呢。 正是火热的时候,鸣谷来了。 “小殿下。” “小殿下。” 鸣谷有点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桃花问:“怎么了?鸣谷爷爷。” 鸣谷气喘吁吁地回:“妖尊方才没见着你,要来寻你,我转个身就没瞧见妖尊的身影,这都一刻钟了,还没找来你这,恐怕又是迷路了。” 桃花小眉头一皱,担心了, 二白听了很是无语凝噎,调侃桃花道:“你家凤凰自家家门口都能迷路,这架势,莫不是要你以后出门都把他拴裤腰带上?” 桃花想了想,郑重其事地点头说:“那我一定要用最好最牢固的锦缎做裤腰带。” 二白:“……” 这少妇,十足的夫控,彻底没救了! 夫控桃花撒腿就跑了,寻夫去了,二白躺在榻上,摇头失笑,这傻姑娘啊,当真是疼爱惨了她家那只老凤凰了。 漫漫风雪,缠缠绵绵,雪压枝头,梅花盛放,十里梅园里冰天雪地,落花卷着风与雪,洋洋洒洒。 树下,那人负手而立,一袭白衣,衣袂翩翩,风雪喧嚣里,他安静沉敛,低头,足尖接了几朵新落的红梅,俯身,衔了一朵最艳的花儿在掌心,安静端详,忽闻脚步声,他抬头,莞尔轻笑,眸中融了漫漫风雪与潋滟花色,一盏风存,风华绝伦。 此景,只应北赢听茸境有。 桃花站在雪里,笑着喊:“青青。” 他轻轻吹拂掉掌心的落花,走向她,直至足尖与她的相抵。 凤青道:“在等你。”伸手,把她抱住,嘴角含笑,他说,“我就知道你会来寻我。” 迷路了,便在原地等我。 她曾经对他说过的,他牢牢记着,便一直一直等她来接他。 她回抱住他,身子有些冰凉。 “下次出门带上我。”凤青在她耳边说。 桃花乖乖地任他勒住腰,点头应他:“嗯。” 凤青又道,语气有些不由分说的执拗:“出房门都要带。” 桃花笑,还是点头:“嗯。” 凤青这才宽心,心满意足地抱着她,不愿意松手,想亲亲她,想要更多,心口在膨胀,喧嚣,酸酸胀胀的。 桃花便乖乖地窝在他怀里,抬头,看到远处梅花树上雪鸟的窝,雪鸟娘亲正把鸟宝宝拖出窝里来,似乎要赶着它自己飞翔,那雪鸟宝宝吓得微微颤颤,抖得枝头梅花纷飞。 桃花笑了笑。 “青青。” 凤青松了松力道,看向她:“嗯?” 桃花收回目光,凝着凤青的眼:“问你个问题?”她想了想措辞,“你生出来是小凤凰,还是一颗蛋?” 她见过许多飞禽兽,似乎都是蛋生,小时不懂事,她还掏了许多鸟蛋。 凤青怔了一会儿,才不大自然地道:“……是蛋。” 原来,她家这么漂亮的凤凰,是从蛋壳里钻出来的,桃花立马就说:“那青青你一定是所有飞禽兽里面最最漂亮的蛋。” 那不也是颗蛋。 北赢哪颗蛋不是圆头圆脑,差别不大。 凤青没有接话,还是喜欢她这么夸赞自己的。 桃花兴趣正浓,又问凤青:“那我也会生蛋吗?” 她是人形妖骨,凤青是上古凤凰,娘亲说,终归跨了种族,孕育子嗣不易,不过,不妨碍桃花盼星星盼月亮般的满心期待。 她想生一颗像凤青的蛋! 凤青摇头:“不一定的。”牵着她走出树影,将她揽在怀里,“若是随了你,兴许是人形,或是半妖原形,随了我才会是一颗蛋。” 桃花听了激动不已,抬起斗篷披风下大大的眼睛,满怀期许地看着凤青:“青青,我好激动啊,我肚子里可能已经有一颗蛋了!” 不会有的。 他不允许。 凤青只是笑笑,把她又拉进怀里,突然问她:“桃花,做吗?” 这么一本正经,这么正大光明地……索欢。 “……” 桃花彻底懵住,好半晌,才红着脸东张西望,小声地问:“现在?” 凤青脸上没有半分忸怩,直视她的眼睛:“嗯。”他嗓音温润,细听,染了极淡的情欲色,他说,“很像尝了冥魇花,会上瘾。” 冥魇花,一旦浅尝,会上瘾,是极其蚀骨的情药。 桃花忽然觉得,她家青青,似乎已经上瘾了。 “好不好?”他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央求,低低缱绻的音色撞进她耳廓里。 桃花有一瞬的恍惚。 凤青轻舔了一下她耳垂:“做吗?” 嗓音迷人又诱惑,要勾起翻天覆地的心动。 鬼使神差,桃花点头了:“做。” 宠他也好,美色沦陷也罢,她都是愿意的,她的凤凰这么好,要什么她都舍得给。 不过…… 凤青说的上瘾,真的没有言过其实。 什么是瘾? 食髓知味,不可自拔,沉迷到蚀骨入髓。 之后的两日里,桃花才算真正领悟凤青那一番冥魇花的言论。 比如,大婚第二日,午饭后。 桃花才刚吃饱喝足,凤青就过来抱她,蹭了蹭她的脖子。 他直白又期待地问:“桃花,做吗?” 两个时辰前,她才刚从榻上爬起来。于是,桃花揉了揉酸痛的腰,摇头了。凤青捉着她,吻了很久才放开,看她的眼神里,像关了一只兽,炽热而滚烫。 然后,午休后,桃花刚醒。 凤青从后面抱住她,用下巴摩挲她后颈窝,低低的声音,微哑:“桃花,我想做。” 桃花想了想,羞涩地点头了。 于是乎,她腰更痛了。而凤青眼里关的那只兽,那像是要破土而出的狂欲与疯魔,一点都没有消退。 桃花并不知道,这令她陌生的东西,是一种比瘾更恐怖的东西,叫做魔。 直到晚膳后,凤青还是特别缠她,眸光近乎艳丽,有一抹灼人的媚色。 他依旧直白,从来不加掩饰他对她那短时间积攒却又近乎病态的占有欲,他问:“桃花,可不可以两次?” 凤青似乎有点贪欢了。 不过,桃花是个宠夫的,毫无底线地宠,点头:“可以。” 许久后,她才迷迷糊糊睡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还好,他们都是妖,不然,纵欲伤身。 她以为,凤青身体里那股瘾已经压下了,不想,夜半时,他将她亲醒了,湿湿热热的吻落在她脖颈。 “桃花。” “嗯?”她迷迷糊糊,困得不行。 只有昏暗的月色,凤青的眸里像融尽了冷寂的月,亮得惊人。 “我还要。”他低低地说,像只任性的小奶凤,声音柔软得不像话。 桃花略微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些,在凤青怀里拱了拱,撑不开眼睛,说:“明天要回门。” “哦。” 凤青好像有些失落,在她胸口咬了一下,便不再闹她了。 桃花:“……” 她家凤凰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黏人。 桃花困得厉害,晕晕乎乎睡去之前,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冥魇花真毒!还好整个北赢的冥魇花都被青青铲了。 ------题外话------ 六七千字的福利,尺度很大,纯粹是亲热戏,不影响剧情,正文不能放,审核通不过,今天会放正版群里犒赏我最爱的小仙女们,让你们污个够。 潇湘与qq阅读的全文订阅粉,置顶评论里有群号,其他野路子的,求你们了,让我家宝贝管理清净一点,验证严格,浑水摸鱼不可能的。 相互尊重,开车愉快~ 087:贪欢成性 “他若贪欢,我便陪他纵欲。”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三朝回门,桃花公主带着驸马听茸妖尊回大阳宫省亲。 一大早,大阳宫门外便声势浩大,楚彧尊上、萧后,还有梨花尊上都在,七十二族大臣们,也就都不敢怠慢,睡到半夜便爬起来,去宫门口列队迎驾了。 远远便看见听茸妖尊牵着桃花小公主走来,一个清贵俊郎,一个娇俏貌美,两个颠倒众生的人儿站在一处,真是好生般配。 桃花拉着凤青快步上前,笑着喊人:“爹爹,娘亲。” 萧景姒含笑,把她牵过去。 楚彧眸光略抬,看向凤青。 凤青抿抿唇:“……爹。”顿了一下,“……娘。” 萧景姒颔首,气度礼仪都极好,不似萧景姒的好脾性,楚彧爱答不理,嗯了一声,便算受了。 桃花又走到梨花跟前,甜甜地喊:“哥哥。” 凤青:“……” 对着这十六岁的小少年,凤青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楚梨花直接冷脸,摆足了大舅子的架势:“哼,这才成婚几天,便不把娘家人放眼里了?” 口吻听起来火气不小。 不知是谁惹了小尊上不快,从方才起,便一直沉着一张漂亮的俊脸。 桃花扯了扯梨花的袖子:“哥哥。” 她嗔怒,不让他为难凤青。 楚梨花对妹妹温柔地笑笑,语气却强硬:“桃花乖,不能惯他。”免得以后那老凤凰骑到他家桃花头上去。 这大舅子的架子摆明了。 凤青压了压声线:“……哥。” 楚梨花这才松了松眉头:“嗯,下次懂点事。” 这大家长的口吻! 桃花:“……” 凤青:“……” 桃花想抱抱她家青青,安慰安慰他,是她把他辈分拉太低了,还没说上话,她哥哥就招手,唤她过去:“桃花,跟哥哥过来,给你做了桂花酥。” 桃花一步三回头地跟过去了,一颗心就挂凤青身上,不愿意走。 楚梨花拉着她先走了。 萧景姒失笑,对凤青道:“他养的小鲤鱼被人偷了去,最近脾气有些无常,见谅。” 凤青颔首。 他听桃花说起过,楚梨花那只猫养了一条鱼,不吃,养了当媳妇,可鱼还没长大便让人偷走了,掘地三尺亦没有找到,心火自然下不去。 他修习了千年,还不至于同楚梨花这只丢了童养媳的小奶猫计较。 “我想留桃花多住两日。”萧景姒又道。 凤青点头,说好。 萧景姒礼貌地寒暄了两句。 这时,楚彧便插话了,语气十分不悦:“阿娆,你同这老凤凰说话都没理我。”他站在那里不动,对萧景姒道,“你过来搂着我。” 凤青:“……” 白灵猫家的男人,一个比一个金贵任性。 午膳之后,萧景姒拉着小桃花说了许久的话,快黄昏时,她才回昭明殿,凤青煮了茶在等她,应是等了许久,茶都凉了。 他皱着眉,太久没看到她,不太开心。 桃花一回来便乖乖去他身边,有事的样子:“青青。” 凤青把她抱到腿上:“嗯?” 桃花靠着他,搂着他脖子:“我爹爹娘亲要去游历行医了。” “嗯。” 她又说:“哥哥要去寻他的小鲤鱼。” “嗯。” 凤青耐心好,听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 桃花用手指缠着他的一缕发,绕着玩,说:“这样北赢就没人管了。” 凤青抓过她的手,啄了啄她的手指:“让你摄政?” 她点头,苦着脸说:“可我不喜欢批折子。”埋头,趴在凤青肩窝里蹭了蹭。 她撒娇讨好时,便会特别黏人。 凤青知晓了,问她:“要我帮你?” 小姑娘立马抬起头,连连点头:“嗯嗯。” 大抵楚彧父子也是料准他舍不得小姑娘政事缠身,才如此潇洒地当起了甩手掌柜,那对狐狸一样的父子! 凤青扶着桃花的腰,问:“那我能不能要报酬?” 桃花十分爽快:“当然。” 凤青道:“试试好不好?” 试什么? 桃花没听懂,懵懵地看凤青。 他贴在她耳边,小声了说了句:“水里。” 桃花:“……” 昨天,她泡汤泉,不让他跟着来着,她家青青近来喜欢变着花样折腾她。 桃花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手指搅着袖摆,小声地说:“青青,不能太贪欢。” 凤青看她,语调稍稍拖长,尾音提起,话里带了几分逗弄:“不喜欢?” 桃花立马摇头。 她一脸认真地说:“你身体不好。” 凤青低低浅笑,勾着她的腰将她拉近,俯身在她脖子上重重吮了一下,桃花小肩膀抖了抖,凤青并不浅尝辄止,拨开她衣领,凉凉的唇继续摩挲往下,贴着她的肌肤,声音微哑,笑道:“不好?” 这……简直是挑逗!桃花晕晕乎乎地想,要是她点头了,估计青青会压着她做到她摇头为止。 嗯,无言以对了。 二白说的对,她对青青就是毫无底线,他若贪欢,她就跟着纵欲,她不认同二白那一套‘男人不能惯’的道理,她觉得,夫唱妇随嫁凤随凤才是真理。 所以,桃花就乖乖不动,趴在凤青肩上,让他亲热,心里自然也是欢喜的,不过……轻点就好了,她耳边听得见他重重吮吻的声音,她皮肤白,肯定会留印子,于是,桃花推了推凤青:“不要亲这里,别人会看到。” “好。” 凤青拨开她肩上的发,轻扯衣领,俯身将唇落在她胸口,他轻咬了一下:“这里看不到。” 凤青的唇,很凉,动作特别轻。 桃花被痒得哼哼唧唧了一声,立马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面红耳赤羞得不行,她家凤凰,可会可会撩拨了。 凤青抬头,把她的手拿开:“别怕,我不会让别人听到。” 不,她摇头,做贼心虚似的,眼珠子乱瞟,紧张不安分地动了动,坐不稳。 凤青托着她的腰,便将她放在了案桌上,他坐在椅上,仰着头凝眸看她,浅浅地笑,他任她红了耳尖,手扶在她纤细的腰上,指腹挑着腰带轻扯。 他眼里的情动,毫不掩饰。 桃花立马按住她腰间的那只手,支支吾吾地说:“还、还早。” 凤青抬头,唇正好碰到她的下巴,轻吻了一下,低声道:“我们可以慢慢来。” 话落,他慢条斯理地挑开了她的衣裳,俯身轻含住月白小衣上浅绯的茱萸。 桃花犹豫了一下,伸手抱住了凤青的脖子。 食色男女,性也,她与她的凤凰,亦不过是红尘风月里的俗人,情痴情缠,免不了俗的。 此次回门,桃花在大阳宫住了三日,她回听茸境当日,她的哥哥——北赢的妖王小尊上不顾七十二族的苦谏,毅然决然地离宫远行。 哥哥走时桃花去送他了,她问他:“何时归来。” 她哥哥说:“找遍了天上地下之后。” “若是找不到呢?” 她哥哥只说了八个字:“逆转乾坤,重塑时空。” 她一句都没有劝,只是抱了抱那个高了她一个头的少年:“珍重。”妖族白灵猫楚家的天下她与凤青来守,她的哥哥,有他的不可或缺。 此后,妖族由听茸境凤青妖尊摄政,北赢与大楚的奏折一律送往雪域听茸境。 近日来,桃花特别嗜睡。 “桃花。” “桃花。” 小姑娘趴在软榻上睡着了,凤青唤了她几声,她只是嘟囔了两句,便又睡了。 “桃花。”凤青把她蒙在绒毯里的小脑袋抱出来,蹲在榻旁耐着性子哄,“用了晚膳再睡。” 她闭着眼,眼皮动了动,迷迷糊糊地嘟哝:“不想吃,我困。”然后,又把脑袋往毯子里钻。 凤青怕她饿坏了,狠着心把她抱起来,摸了摸她额头的温度,并不烫,小声同她说:“就吃几口好不好?” 她瓮声瓮气地说不要,睁不开眼睛。 凤青无奈,一手揽着她,一手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嘴边:“桃花乖,张嘴。” 桃花耷拉着小脑袋,呼吸浅浅,已经睡着了。 凤青放下勺子,抱她回了屋里的榻上,探了探她的脉,这才替她掖好被角出去。 鸣谷在屋外,看着凤青把碗端出来。 “小殿下又没吃?”鸣谷问。 凤青嗯了声,蹙着眉。 鸣谷跟着忧心,想了想,神色突然大吃一惊:“这般嗜睡厌食,莫非是,”他试探地问,“有、有了——” 凤青打断:“没有。” 他语气笃定。 鸣谷便又思索了,嗯,也是,怎么会有小凤凰,妖尊他老人家的避子汤还是他亲手熬的呢,三天一碗,就没断过,老凤凰根本不打算生小凤凰,也不知道能瞒小殿下多久。 遇到小殿下的事,妖尊便有些不镇定,会乱方寸,鸣谷便又多问了两句:“妖尊可给小殿下号过脉了?”难不成是病了? 凤青道:“她身子虚。” 哦,明白了。 鸣谷没过脑子,话到嘴边就脱口而出了:“能不虚吗?您成日里——”说到一半反应过来,鸣谷赶紧闭嘴。 凤青抬眸:“继续说。” 得了特赦,鸣谷便口无遮拦了:“小殿下便是有了您的凤凰妖骨,也终归是个初学妖法的人形小妖,生骨成妖之前身子骨还不好,哪里经得住您这般,”想了想措辞,尽量风雅,“这般折腾。” 连鸣谷都瞧出来了,凤青这千年老雏儿,开荤之后就食髓知味大快朵颐了,搞得他这个老人家都臊得慌。 凤青沉吟,未语。 沉默了许久,他开口,突然道了句:“忍不住。” “啊?”鸣谷怀疑自己产生幻听了。 忍不住? 哈哈,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凤青妖尊如此放浪的话,这清心寡欲了千年的老凤凰也有今日,还以为修了佛法之后他便戒了这天底下所有的贪欲呢。 鸣谷转念又想了想,凤青再怎么沉迷桃花小殿下,也断不会不顾分寸,除非,心性不定,魔性作乱。 他试问:“可是您体内魔性作祟?” 凤青点头。 果然如此,魔性一贯贪婪,鸣谷忧心了。 “我需闭关几日,明日起,大阳宫的折子便送去寒冰洞。”凤青道。 “是。”鸣谷欲言又止了一番,还是忍不住道,“妖尊,鸣谷多嘴,有一句话要讲。” “说。” “鸣谷觉得魔性寄于小殿下身上也未尝不好。”鸣谷语气郑重,道,“食性总好过嗜血成性。” 鸣谷没见过成魔的妖族,凤青有了桃花这个心头宝之后心性就越发不定了,不知道放任下去会如何,只是,他始终坚信,成仙也桃花,成魔也桃花。 他曾在古籍上看过上古四尾狼对魔性的记载,寥寥几笔,九个字——贪生念,念生欲,欲生魔。 贪也好,念也好,欲也好,对凤青来说,全部来自于那个小姑娘,他有理由推测,嗜血成性可以变成嗜她成性。 凤青闻言,神色微凝:“不好,她会累。” 那也比不识亲缘杀人成性强啊! 鸣谷就献策了:“这好办,大家都是妖,可以双修啊。” 果然,凤青犹豫了,思忖。 鸣谷觉得要为自己的机智给个赞! ------题外话------ 因为更新不稳定,建议晚上八点后刷。 七千字的群福利写完,兽血沸腾的同时,桃花被榨干了,我也被榨干了,以后咱们正版群的福利尺度放小点成不,我快被你们这些小妖精掏空了! 推荐笑无语的文《擒盗妃》: 人前一本正经,温良无害。黑夜化身大盗,偷金窃玉。 谁敢惹她,偷谁! 神出鬼没,敏捷如猫,一出出盗窃案,谁能侦破? ——◆—— 月黑风高盗王府,单枪匹马盗国库。 浑身是胆盗皇陵,最不经意盗人心。 足智多谋机灵鬼,美男跟在身后追。 这就是她——眼明手快、号令群贼的飞天大盗。 【小剧场】 “爱妃是飞天大盗,眼明手快,从不失误。这也难怪,能盗走本王严防死守的一样东西。” “别胡乱冤枉人,我偷你什么了?” “我左胸口第四根肋骨往里一寸。” 088:闻不得荤腥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莫怕不舍,分离之后,便是遇见。”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鸣谷就献策了:“这好办,大家都是妖,可以双修啊。” 果然,凤青犹豫了,思忖。 鸣谷觉得要为自己的机智给个赞! 凤青纠结着,眉间打着褶:“她会不会烦我?” 魔怔了魔怔了!妖尊都开始担心失宠了,鸣谷愈发肯定‘食色成性’能碾压住‘嗜血成性’的那一套猜想了。 鸣谷信誓旦旦地保证:“妖尊放心,小殿下特别宠爱您,绝对不会烦的!” 凤青闻言,缓缓扬起了唇,心情颇为愉悦。 鸣谷趁热打铁,继续分君之忧:“妖尊,鸣谷记得您当初埋了几本双修的典籍,可还记得埋在了哪?” 当时妖尊老人家觉得双修典籍里画得衣不蔽体,认定了是少儿不宜的春宫册子,有辱风化,特别是不能让小殿下看到,便给埋了。 凤青拧眉,想了想:“哪?” 果然! 鸣谷一副‘我就知道你不记得’的表情,特别周到地提醒:“妖尊,埋在了左边梅园第一百六十三棵树下了。” 凤青凝神。 片刻,他起身。 鸣谷连忙问道:“这么晚去作甚?” 凤青心情好,回了句:“挖树。” 不用这么迫不及待吧?这是急着双修还是急着压制魔性?反正他觉得是前者, 鸣谷赶紧跟上去:“要不要鸣谷同你一起去,免得您又忘了或是迷路——” 话还没说完,人影已经没了…… “……” 鸣谷眼皮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事实证明,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善忘的大路痴果然成功地迷路并且刨错了坑。 当鸣谷赶到梅园的时候,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满地的坑、东倒西歪的树,还有拿着典籍抱着小姑娘亲吻的老凤凰…… “我的树——”鸣谷仰天长啸,“造孽啊!” 这天夜里,凤青很快活,前所未有的快活,鸣谷很郁闷,前所未有的郁闷,这张良计是他自己献的,这后果,跪着也要担下来,所以,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把梅树一颗一颗移回坑里……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凤青沉迷双修,不可自拔。桃花嫁凤随凤,可劲儿宠着惯着,天天泡在蜜罐子里,心情舒畅。 这日,桃花兴冲冲地跑来厨房找二白。 二白在吃包子,抬抬眼皮分了个眼神给她:“青天白日的,怎么不和你家老凤凰滚雪地去?” 桃花:“……” 开口闭口滚雪不好! 她正经认真地回答:“青青他闭关修炼去了。” 二白嗯了一声,了然:“难怪。” 难怪什么? 说得好像她家青青不务正业就会男欢女爱似的。哼,她家青青好着呢! 桃花不理二白,她走到灶台:“十八,青青闭关去了,我今天要吃冻冰子。” 若是青青在,她想都别想吃冰的。 “好。”流零把一笼包子放到锅里,神色依旧沉冷,眼神却有几分柔和,对桃花说,“我去雪山铲雪,掏最干净爽口的冰凌做冻冰子给你吃。” 流零虽然不爱说话不爱笑,可对她这个师姐特别孝顺,几乎有求必应。 桃花好感动呐,激动地说:“师弟,你太好了。” 流零扯动嘴角,应该是想笑,不过他几乎从来不笑,那嘴角弧度略显僵硬。 桃花看着心酸得不行,便说:“师弟,师姐有一本绝顶厉害的双修典籍,可以借给你看,有事半功倍之效,修炼特别快的。” 同门师姐弟,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流零好像在思考。 二白突然从后面勾住桃花的脖子,拖走,咆哮:“桃花,你个已婚少妇,别用那些有辱斯文的东西教坏了小孔雀!” 小孔雀:“……” 桃花:“……” 有辱斯文?二白是不是忘了,她才是最大的斯文败类啊。桃花觉得,二白对十八师弟好生护犊子,像……老母鸡对小鸡那样。 午膳过后,流零背了个小背篓就去雪山铲雪了,二白隔着四五步的距离亦步亦趋得跟着。 她是个啰嗦的,一路上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流零。” “流零。” 流零不理,她就喊:“小孔雀!” 小孔雀冷冷瞥了她一眼。 她一脸严肃又迫切地继续唠叨:“小孔雀,我跟你说,桃花的那劳什子典籍,你可不能看。” “那种东西,只有成婚了的妖才能看的。” “不成婚的妖随随便便拉个小妖来双修,那可是败类行径。” “你还小……哦,不小了,”他被封印了几百年,论年岁都不知道大她多少倍。二白改口了,继续啰里啰嗦,“你虽然不小,可吃过的米都没我吃过的盐多,听我的没错,那什么双修真碰不得,搞不好会被那些来路不明的小妖精把你吸干了的,所以,你可千万别找小妖精来双休。” 流零始终一言不发,走得很快。 二白追上去:“听到没,你不能——” 他停下,突然转头。 二白立马刹住脚,差点没往他身上扑。 他面无表情:“我不看。”继续面无表情,问,“可以安静了?” 不看就好,不看就好。 “哦。”二白悻悻地住嘴了。 流零转身,抬脚,走得更快,她继续追上去,小碎步地跑着。 他回头:“别跟着我。”刻板冷漠的美人脸,有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坏脾气的小凤凰哦! 二白见好就收,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犊子:“谁说我是跟着你,太久没有飞上天了,翅膀都不听使唤了,我是来雪山上飞的。” 说完,她就幻化成原形,扑腾着飞来飞去。 流零:“……” 吃包子撑的吧。 流零背着背篓,一跃飞上了最高的雪山之巅,上空十米,一只百灵鸟扑着翅膀,盘旋不去,叽叽喳喳鸣叫不停。 他微微勾唇,取出工具,将雪山表层的新雪刨开,由浅入深,一层一层拨开,千丈雪山之下,是极寒冰凌。 二白飞了几圈,有些累了,又飞回来,从上俯视,只能看见一堆松雪,眯眼望去,雪峰之下少年背影僵直,一动不动。 “流零。” “流零。” 她喊了两声,他都没有应她,只是突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甚至将铁锹扔掷到一旁,徒手插进雪里,疯狂地重复着刨挖的动作。 二白惊觉不对,立马幻形落地。 “流零。” 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蹲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你怎么了?” 流零置若罔闻,机械又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厚雪之下是极寒的冰凌,几乎要将他的手背刺穿。 他眼都红了,全是血丝。 “到底怎么了!”二白用力拽住他的身子,他趔趄后倒,她低头这才看到雪坑里的一角。 冰棺,是冰棺,冰山一角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只血肉模糊爪子,翎羽焦黑,能隐约看到森森白骨。 是凤凰,那是凤凰骨! 流零似疯了般扑上去,趴在那冰凌之上,赤手空拳地一下一下刺入冰凌,不肖片刻,他满手血腥,指甲一根根脱落在极寒的冰棺里。 二白拉住他,大喊:“别挖了。” 他用力甩开她的手,低吼了一声,赤红着眸子把自己的五指戳进冰凌里,血水飞溅,一点一点晕开。 她看着他重击到快要断裂的十指,发了狠地抱住他的身子,使尽了力气往后拖:“流零,流零,够了,够了!别挖了!会受伤的,别挖了好不好?” 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打在她肩上,嘶吼:“滚!” 他眼里,血红一片。 悲伤,绝望,木然,又空洞,像那个醉酒的晚上,他也是这样,仿若生无可恋,仿若下一刻便会随风散去。 二白摇头,怎么都不肯放手,怕一放手,她的小孔雀便回不来了,她抬眼,泪如雨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直一直喊他的名字,死死地抱着他不肯撒手。 他近乎暴烈地推打她,却怎么都挣不脱,猛地抬起鲜血淋漓的手,对着她的肩…… 怎么都打不下去,打不下去! 手握紧,血肉模糊的手指掐进掌心的肉里,流零殷红着眸子,咬破了唇,嗓音撕裂,几乎咆哮地喊:“你知不知道,那是我姐姐!” 他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抱着头哭了:“那是我姐姐的尸体……” 原来,凤凰一族的尸骨,被凤青埋在了千丈雪山的冰凌之下。二白蹲下,一言不发,张开手,抱住他颤抖的身子,哭得歇斯底里…… 连着半月,听茸境大雪。 冬盛将至,这是三年为冬的最后一次冬盛,之后,便是春日,大抵是晚雪,下得特别汹涌。 “二白。” “二白。” 桃花叫了两声,二白都没有应她,趴在桌子上,失魂落魄般。 “二白。”桃花轻轻推了推她。 她突然抬头,神魂恍惚地看她:“嗯?” “你怎了?魂不守舍的。”桃花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二白摇头,眸子移开,远眺窗外的大雪,答非所问,道了句:“马上要入春了。” “入春怎么了?”桃花只觉得二白不对劲,她性子活络洒脱,极少如此悲天悯人,桃花很不放心,“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赴汤蹈火我都帮你的。” 这傻丫头,总是这么掏心掏肺。 二白摇头:“能有什么事?”她揉揉桃花的小脸,“快入春了,我也该回族里了。” “不走行不行?我舍不得你。”桃花眼巴巴地看她,特别特别不舍。 转眼,她在听茸境都住了快两年了,本是因族中内斗来避难的,倒舍不得走了呢。 二白还是摇头,低头叹气,自言自语似的喃了句:“再不走,就要暴露了。” 桃花问:“暴露什么?” 她垂眸默了一下,再抬头,眼里有笑,同平日玩闹嬉笑的模样一般无二,她道:“当然是暴露我的行迹啊,你不知道,百灵鸟族上下都在找我,我也该回去继承衣钵了。” 桃花耷拉着肩膀,立马蔫儿了。 除了满满,二白就是她最喜欢的朋友,心里特别特别不愿意她走,却也明白,不能挽留,她不止是浪迹天涯无忧无虑的二白,她也是百灵鸟族嫡系仅剩的血脉遇白。 谁都有自己的心不由己,也有自己的山川湖泊。 二白揉揉她的头发:“傻姑娘,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她扬唇,笑得明朗,“再说,我翅膀硬,飞得快,从百灵山到听茸境也就飞个半天,有最新典藏版我肯定最快给你送来!”慈爱地摸摸桃花的头,“典藏版会常有的,我们也会常见的。” 桃花立马点头:“我瞬移特别好,去看你半天都不要。” 二白取笑她学坏了,迷上了典藏版。 桃花说不是,说是迷上了二白。 笑闹了一番,桃花把桌上的盘子端到二白面前,把七宝鸭的鸭腿扯下来,豪爽地递给她:“鸭腿给你吃。” 二白喉咙一滚:“呕——” 一口酸水,吐在了桃花裙子上。 桃花:“……” 二白捂着嘴,跑出去,吐了个天昏地暗。 桃花愣住了老半天,才跑过去给她拍背顺气,问她:“怎么了?” 她说:“吃撑了。” 桃花就问:“要不要让青青给你配药?” 二白说潇洒地摆摆手:“流水的七宝鸭,铁打的胃,小事儿!” ------题外话------ 建议晚上八点后刷更新 089: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时候,我应该守着我的凤凰的。”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梅园小筑,风拂灯而过,留一盏风存。 月色昏黄,洒一抹颜色落于屏风,倒影朦胧,徐徐移动。 “不想报仇吗?” 女童的声音,夜里尤为灵清,显出几分鬼魅的阴冷。 她说:“凭你的道行,还动不了凤青的。” 那女童笑了笑,屏风之上倒映出一只纤细的皓腕,她略微转身,原本逆光隐匿的身影露于光照之下,暗光打下,落在伸出的那只手背上,遍布了皱纹与凹凸不平的沟壑。 那只手,将掌心的玉瓷瓶端放在了桌上。 她道:“凤青的弱点,知道的吧。” 屋外,忽而拂来阵阵急促的呼喊。 “流零。” “流零。” 竹门推开,二白小跑进来,只闻窗户外轻响,一阵风吹起了珠帘。 她寻声望去,目光审视:“刚才谁来过吗?”视线一扫,她盯着案桌上那个瓷瓶。流零走去案桌旁,将瓷瓶收入袖中。 二白觉得鬼怪,正要询问,他开口道:“什么事?” 他眼神微倦,有几分逐客的味道。 二白收回思绪,正色道:“我要回百灵山了。” 沉默了许久。 “嗯。”他淡淡一个字符,垂了眼睫,之后便没了话。 没有珍重,也没有挽留,他便如此沉默,将所有情绪藏在眼底,不泄露半分。 二白走近,抬头看他:“你便一句话都没有?” 他继续沉默着,并不看她。 真是只冷漠的小孔雀! 二白等了须臾,开口:“那我有话。”她垂眸,沉吟了许久,再抬头,眸光凝神,专注又认真地看着他,“跟我回百灵山好不好?” 流零突然抬起了眼睫,猝不及防地目光相对。 她郑重重复:“跟我回百灵山好不好?”带着逼视,却又似央求。 只要你点头,只要你点头我就都告诉你,告诉你我会生生世世陪你,和宝宝一起陪你。 流零问:“哪一天走?” 眸底一汪浓郁的黑墨,沉沉浮浮得看不清喜怒神色。 二白始终盯着他,回道:“四天后。” 那天夜里,是三年为冬的最后一次冬盛。 片刻沉默之后,流零给了答案,直白简单又波澜不惊:“我不能去送你了。” 她笑,似玩笑:“那就他日江湖再见了。” 说完,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她撑着眼皮,死死盯着门口外的飘雪,终是忍不住鼻酸。 二白走的那天,听茸境恒古不变地飘着雪,没有什么不寻常,大抵是冬盛的寒流将至,有些冷。只有桃花去送了她,远去听茸境几千米,桃花一直送一直送,一向多话的两个姑娘,这一路却都没怎么开口。 再往前五百米,便是长亭山,长亭山上有座长波亭,到了山里,二白拉着桃花去亭子里歇憩了会儿。 “你家凤青怎么了?”她打开水囊,喝了一口,递给桃花。 “嗯?” 二白觉得奇怪,问她:“他怎么舍得放你一个人出听茸境了?” 桃花喝了口水,含在嘴里,嘟着嘴。 其实她也很纳闷啊,青青平时那么黏她,恨不得把自己拴她裤腰带上,可今日她说要送二白,然后……青青就送她去境口了,他亲了她,就让她一个人出来了。 着实古怪啊! 桃花猜想:“可能他要闭关。” 二白觉得有古怪,凤青哪是那种会为了闭关撇下小娇妻的凤凰,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桃花一眼,颇为苦口婆心地叮嘱她:“以后你要留点心。” 桃花不明所以:“留心什么?” 凤凰那个杀性未除的大魔头啊! 话到嘴边,便又不正经了,二白是说:“你家老凤凰生得如此颠倒众生,你当然要留心他被外面的小妖精惦记上。” 这个解释与叮嘱,桃花特别受用,很认真地点头:“嗯,我会的。” 这夫控狗! 二白对她很无语,恨铁不成钢:“还有,你别太惯着你家凤凰了。” 桃花:“……” 她不说话了,喝她的水,这她没办法点头啊,因为她完全不觉得她惯凤青了,她这是出嫁从夫! 二白一个白眼飞过去:“出息!” 桃花笑笑。 二白收好水囊,起身,桃花跟着起身。 “可以了,再送都快要到百灵山了,别送了。”二白把包袱挎到肩上,对桃花摆摆手,“回去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桃花抱了抱她:“路上小心。”把自己身上那个包袱塞到二白手里,“这是十八师弟让我转交给你的。” 二白愣了一下,接过,抱在手里,对桃花挥挥手,走出了亭子。走到十米之外,她又回头,挥了挥手,示意桃花先走。 桃花点头,捻了个瞬移离开。 二白往前走了几步,顿住,盯着手里的包袱看了很久,迟疑了一下,动作稍微急促,将包袱解开,里面放了一纸袋的包子,还有一封信。 信没有署名,一张白色的宣纸上,只有力道苍劲的两个字。 “等我。” 她盯着信纸,红着眼骂了句:“傻子。” 谁要等他! 她笑了,取出纸袋里的包子,是她最喜欢的鸡肉馅儿,她一口塞进嘴里,吃得太急,喉咙涌出一股酸水,她蹲在路边,吐了一番,吐完接着吃,一边吃一边吐,眼泪一颗一颗砸下,尝到了满嘴的咸涩。 等我。 好,等你,一直等,地老天荒都等。 日暮西陲。 桃花还没有归。 雪停了,鸣谷便将晚膳摆在梅园里,煮了一壶茶,将热腾腾的竹筒饭放在炉火上温着,边问道:“妖尊,您怎没同小殿下一起去?” 凤青不言,擦拭碗碟的手顿住。 鸣谷瞧着气氛不对,连忙道:“鸣谷多嘴了。” 怎觉得今儿个不对劲,冬盛寒流将至,妖尊大人不仅没去寒冰洞,还如此悠哉地在梅园用膳,他甚是提心吊胆,总觉得有什么风波要起。 凤青神色自若:“你去境口守着,若是桃花回来,先带她去云渺山。” 鸣谷诧异,他怎么有种调虎离山的错觉,思虑了番,道:“冬盛将至,小殿下只怕不会去。” “你便说让她替我去荣树那里讨镇痛用的蛊。” 还有这种东西?他怎么觉得妖尊大人是在支开小殿下呢? 鸣谷满肚子疑问,迟疑了下,放下手里煮茶用的竹夹:“鸣谷这就去。” 揣着满腹心思,鸣谷往梅园深处去,隔得远,隐约听到他家妖尊的声音,道了句‘来了’,鸣谷好奇,便回头瞧了一眼。 哦,是弟子十八来了。 鸣谷走远了。 来了。 平常又轻松的两个字,像早有预料,像胸有成竹。 梅树下,少年已走近,一身墨黑的衣袍,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锋利,他望着凤青:“你知道?” 凤青仍处之泰然,不疾不徐地继续手上酌茶的动作。 “雪山的冰棺外,我布了结界。”凤青未抬头,“今日冬盛,是你唯一的机会。” 已有察觉,却不动声色,甚至不惧冬盛这个极有可能致命的劣势,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流零口吻笃定:“看来你已经猜出来我是谁了。” 大概,他刨开雪山之巅的时候,凤青就知道了,知道这笔血债该一笔勾销了,也知道冬盛之日必定会有一次孤注一掷的血债血偿。 凤青抬眸,眸色淡淡,便是唇色也极淡,他道:“凤凰一族的尸骨是我下葬的,只少了一具。” 凤凰全族一夜灭族,除凤青外一千九百具尸体,独独少了谭松妖主之子风零。 七百年了,终于找来了。 凤青心平气和,倒不意外。 流零眸底火光顿时汹汹燃起:“全族一千九百条性命,有你的族人,你的家人,甚至你的血缘同胞,你居然一个活口都不留。”他冷笑,讥讽,“还有其他飞禽六族,死伤不计,凤青,你这样的魔头,怎就没有被天打雷劈。” 时隔七百年,旧账终于被翻出,当年那场血雨腥风,确实该抽丝剥茧了。 凤青坐着,微仰视线:“我没有被天打雷劈,那么,”他似笑非笑,眼底眸色浓郁,声线微提,“你要替天行道?” 少年不置可否:“你欠我谭松一家三十六条性命,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冬盛风起,寒流至,他抬手,捻风成剑。 “咣——” 凤青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四分五裂,他微微弯下了腰,剔骨之疼从背脊渗入四肢百骸,来势汹汹。 梅林树下,少年持剑而来,剑端直指,卷起风雪漫天,剑刃一闪,朝着凤青肩下心口处刺去,刀光灼眼,直直射入凤青眸底。 凤青抬头,不退不躲,剑气逼人,茶盏震碎,他却似漫不经心,便是动作也慢条斯理,微并两指,截下了剑尖,刀光落在他脸上,他两指夹着剑端。 雪卷残花,遍地喧嚣。 凤青独坐,苍白的唇微微开合,他道:“你杀不了我。” 是,连一招都招架不了,即便他凤青身负剔骨之疼,也照样坚不可摧,他的弱点,全部托付在了那个小姑娘身上。 流零持剑,只隔了一米之远,他却举步维艰:“她——” 话到了嘴边,却生生顿住,又咽回了腹中……罢了,那个明媚的小姑娘,不该成为谁手里的利器。 他又一声不吭,冰凌似的眸死死盯着凤青,运气,将所有妖气注入剑中,猛地狠狠推向凤青。 凤青擒着那灼烫的剑刃,被微微推后,额头大汗淋漓,背脊疼得已有些麻木,脸部轮廓一点一点紧绷,青筋暴起,他抿唇,喉间干涩。 他说:“从今往后,你非我凤青的弟子,不得入我听茸境一步。” 话落,他突然松手。 剑,抓着剑狠狠刺入他心口。 十分力道,直接刺穿了凤青心口,血溅了流零满手,他不可置信地瞠目:“你——”他手猛地颤动,“为、为什么?” 他分明躲得过,分明刻意任那把剑刺入,甚至……甚至他添了一分力道,将自己刺骨穿心。 流零木然怔住,目光不可思议地锁着凤青,看他嘴角血流,看他心口大片大片妖娆的红色晕开。 凤青张张嘴,血滴在了尚未插进胸膛的剑刃上,声线彻底破碎,无力却清晰,不带任何情绪。 “一千九百条性命,我是没有留活口,若留了,若不够狠,若不入魔,死的便是我,我的翎羽、我的利爪、我的凤凰心脏,都将被瓜分得一干二净。” 字字掷地有声,震得流零浑身僵硬。 凤青嗤笑,指腹抹去嘴角的血,他握着剑刃,用力一点一点拔出,满手的血,滴在衣摆,斑斑驳驳地开了一朵朵红色的血花。 “一千九百只凤凰,有我的族人,我的家人,甚至我的血缘同胞,却也没有留我一条活路。”凤青微顿,“七族围攻,是他们,迫得我大开杀戒入了魔道。” 他用力把剑拔离心口,半指方圆的伤口汩汩流血,受了反推的力道,流零重重往后趔趄,握着那剑柄,僵着背脊。 他目光涣散地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大吼,“分明是六族围攻,分明是你魔性大发杀了整个凤凰一族!是你!是你杀我父母兄姐,是你丧心病狂地灭了我谭松凤家!” 凤青紧抿苍白的唇,撑着案桌踉跄地站起来,摇摇欲坠,任心口血流不止,一步一步地逼近,流零便一步一步后退。 “你的父亲,我的兄长,他啊,才是七族围攻的主谋。”凤青指着心口,目下无尘的眸像这冬盛的夜,“因为他想要我身体里这颗不死不老的凤凰心肝,他贪得无厌,打着除魔的幌子来诛杀手足。我是大开杀戒了,他们也该死,是他们逼我魔性大发,也是他们逼我不识亲缘嗜血成性。” 话落,剑被凤青彻底拔出,强烈的凤凰真气反扑过去,震得流零五脏六腑俱碎,整个人被弹出,重重摔在树干上,血气上涌,吐出一大口血。 凤青扔了剑,晃晃荡荡地走到他面前,冷冷俯视:“我是罪孽深重,可你谭松家三十六条性命,也只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你狡辩!我不信!我一句都不信。”匍匐在地的少年不停地嘶喊,心肺震裂,每一个字都混着满嘴血腥。 “这一剑,便是还她。”凤青指着心口血流的地方,始终波澜不惊着,“你的姐姐风行,我欠她一条命。” “不——” 地上的少年狂躁地大喊,彻底失去了理智。 凤青倒地,血淌进皑皑白雪里,触目惊心的红。 “啪,啪,啪。” 忽而,三声掌响,梅树下乍然多了一个人影,半人高,黑衣,覆面,一双妖艳的眸满含得意的笑:“真是一出自相残杀的好戏呢。” 声音,轻灵好听,如无邪的孩童。 ------题外话------ 弄死萧魇,差不多就完结了,这两天的事。 推荐:重生娱乐圈:盛宠隐婚影后 作者:冬季有雨 【萌宝来袭,宠文爽文,身心干净,1v1】 这是一本娱乐圈双重生文,男女主互撩,抱着萌娃,花样秀尽恩爱、撒尽狗粮的故事。 090:凤青成魔 “娘亲曾说过,凤青魔性未除。 我说不怕,他若成魔,我就变坏一点,与他相配。”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忽而,三声掌响,梅树下乍然多了一个人影,半人高,黑衣,覆面,一双妖艳的眸满含得意的笑:“真是一出自相残杀的好戏呢。” 声音,轻灵好听,如无邪的孩童。 童妖萧魇,她啊,有备而来。 她不疾不徐地走出雪压枝头的梅树,睨着几米外口吐鲜血的少年,笑了:“谢谢咯,帮我起了东风,不过,”她走近,俯睨,“你已经没有作用了。” 地上的少年微微仰起头,抹去嘴角的血,雪覆眼睑,目光冰冷。 好生硬气的家伙呢。 萧魇微微俯身:“念在你帮我推波助澜的份上,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少年被凤凰真气震碎了肺腑,张嘴便是血涌,硬挤出了一个字“滚。” 萧魇不怒,似乎心情十分愉悦,笑着用脚尖踩踏着血染了颜色的雪,慢悠悠的童音道:“我以前听我婆婆说,修得了永生的上古凤凰便会有一颗不死不老的凤凰心,我这张脸会变成这样,都是拜一人所赐。” 她抬手,取下面纱,指腹摩挲脸上的褶皱,几乎占据了小半张脸的幽冷瞳孔睃向了凤青,女童的嗓音,突然阴森又冷魅。 “她是你的妻子,你说,你是不是该用你的凤凰心还我一张脸。” 冬盛极寒,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将凤青埋覆,他纹丝不动,任那剔骨之疼钻进了四肢百骸。 这寒气,来得正巧呢。 “你们说,”萧魇凝眸狞笑,“我先杀谁好?” 寒风骤然刮起,树影摇晃,山中鸟兽四散。 匆匆脚步突然顿住,山间,小姑娘抬起了头,望着阴翳的天,突然若有所思。 前头的鸣谷便也停下来,问道:“小殿下,怎么了?” 桃花沉吟了许久,拧着眉头说:“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她仰着头,神色凝重:“那些鸟儿。” 鸣谷跟着抬头,对天端详了一番:“鸟儿怎么了?” 桃花眉头皱得更紧了:“上次冬盛时,不是这样的。” 飞禽兽里,以凤凰为尊,凤青是上古神兽族,冬盛时,他受剔骨之疼,八方飞禽盘旋不去,却不似现在,如此燥动与混乱。 桃花隐隐不安,心惴惴的,无端有些慌。 鸣谷连忙宽慰道:“小殿下您过虑了,妖尊定是疼得狠了真气大开,适才惹得这些飞禽兽上蹿下跳的,不如我们速速去云渺山,讨了蛊虫来给妖尊止疼。” 他早便觉得不对了,所以得赶紧把这小祖宗藏起来。 小姑娘固执,站着不走:“我不放心。” 鸣谷还想再劝。 桃花把随身的玉佩塞给了他,一副托孤的口吻:“鸣谷爷爷,你拿着我的拜师玉去找荣树师傅,他看到这个断不会刻意为难你的。” “你——” 她打断,语气很急:“我要回听茸境了,鸣谷爷爷你也要快些,我怕青青出事。” 鸣谷哪里放心:“小殿下——” 他话都没说完,人影已经没了,瞧了瞧天,阴沉沉的,心头十分不安,揣着玉赶紧往云渺山赶,这邪妖的地盘,到处都是巫蛊,乌烟瘴气的,凭他的道行,简直是龟速,鸣谷心里急得直骂娘。 听茸境里,风雪大作,月隐云后,乌云密布不透一丝光,唯有埋于雪地里的明玉折射出缕缕绿光,像笼了一层薄纱,朦胧而空幻。 半人身高的女童抱手站在血染的雪地里,踩着厚雪,阵阵稀松轻响。 “你们说,”她笑,“我先杀谁好?” 她身侧两边,抽搐的少年与纹丝不动的男子,皆是一身血衣。两凤相斗渔翁得利,萧魇悠然自得地瞧着昔日被世人尊奉的两只上古神兽,毫无还击之力地躺在那里,她笑了,痛快又得意。 梅树下,少年瞪着一双冷冰冰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唇瓣:“老、妖、婆。” 萧魇顿收笑意,一双大得狰狞恐怖的瞳孔像毒舌般阴阴缠住少年的目光。 “这是你自找的。” 她抬手,浓黑色烟雾瞬间从掌心升腾,匍匐在地上的少年却动弹不得,任烟雾缭绕,他张嘴喘息,似被扼住了喉,剧烈地抽搐着,久久战栗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萧魇冷眼嗤笑,抬手,乌黑的掌心不断逼近。 骤然,身后一股风刃袭来,她倏地收回手,纵身闪躲,那利刃便直直击入粗壮的梅花树桩,轰的一声,梅树被连根拔起,轰然倒下。 好强的凤凰真气! 萧魇讥笑了声:“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慈悲为怀呢。” 身后,凤青趴在雪地里。 心口的血染了大片大片衣襟,周身疼痛迫得他蜷缩成一团,四肢颤抖、痉挛,一双瞳孔早已被剔骨之疼磨得涣散,只余空洞。 这般狼狈,依旧美得一塌糊涂,一身气度半分都不曾折去。 这上古凤凰,倒是一只比一只桀骜不驯。 萧魇也不急,拖着徐徐的步子走到凤青身旁,冷眼俯视着,她笑道:“那只白凤凰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不知道吧,你养了一头豺狼,背地里早就咬了你的心头肉了。” 话里有话,三分威胁,七分得意。 凤青松开咬破了的唇,一字一顿:“滚、开。” 萧魇噙笑的嘴角顿时僵住,她眸光沉下,森森寒光逼出。 “找死!” 她抬起手,对准的是凤青的心口—— 身后,忽然随风拂来女子的声音,温温软软,却冷冷冰冰。 “他让你滚开。” 萧魇猛地回头。 十米外的梅林深处,一抹白影从漫天飞卷的梅花里徐徐走来,眼眸微红,带着几分冬盛的潮意,像融了这听茸境里所有的明玉,亮得惊人。 萧魇一字一字念道:“楚择华。” 凤青浑浊空洞的眸,忽而凝住,望着那漫天飞花里明媚的小脸,她的目光直直撞来,像是无畏无惧,有坚定而漂亮光。 她说:“我家青青让你滚开。” 萧魇嗤笑,纹丝不动地站在那一滩血色里,眯着眼,目光挑衅:“你终于来了。” 陈年旧账,是该好好算算了。 桃花冷冷收回眼,不看那张皱纹遍布的脸,她从梅树林里走来,朝着凤青的方向,一步一步逼近,停住脚,蹲在那一滩雪水融了血水的地方,喊了他。 “青青。” 几乎哽咽,她忍住,抬手擦了擦凤青额头上密布的汗,然后转身,将他掩在身后,背脊很消瘦,挺得很直,抬头对上萧魇的瞳,微带颤音却镇定地说:“他的凤凰心脏很金贵,你不可以碰。” 语气,不凌厉,却凌人。 口气不小呢。 萧魇哂笑,嘴角微微一扯,牵动着嘴角的皱纹,好整以暇地道:“那便要看你守不守得住了。” 桃花起身。 凤青拉住她的手,他没有张嘴,是腹语,他让她走,说他不会死,他满手的冷汗,紧紧抓着她的手。 桃花摇头,对他浅浅地勾了勾唇,嗓音细软,她说:“你在这,打不赢我也不怕。” 她根本不是萧魇的对手。 可说完,她就推开了凤青的手,毅然决然地起身,幻了一把软剑,背影纤细消瘦,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凤青前面。 她的凤凰,她得守,死也得守。 只是,凤青怎会舍得。 青色的眸,映了满地血红,他撑着痛得快要炸开的身子爬起来,仰着脖颈,长长一声嘶鸣。顿时,风起云涌,一团青光破天,他幻作了凤凰,扶摇而上,青色的羽翼卷落了枝头的花,夹杂着冰雪飞乱。 桃花木然怔住,仰头看着那盘旋半空的青色凤凰,像笼了漫天霞光,浴火重生。 “青青……” 漫天杀气,凤青的眼,已经全无一丝清透的青色,猩红遍布。 她娘亲曾说,凤青魔性未除,若失心性,会嗜血为性。 “犯我听茸境者,死。” 萧魇几乎被那强光刺得昏厥,目瞪口呆地任那浓郁的青色光刃破空而出,直逼过来,她连连后退,闪躲不及,被重击肩头,摔在了树干之上,她几乎立马弹起身体,还未站稳,一团光晕袭来,已无处可遁,正中腹下,卷着她的身体高高坠下,一口血便涌出了喉咙,抽去了心骨般瘫倒在地,嘴里血流不止。 几乎仅用了一招,凤青便震碎了她的肺腑,甚至他的羽翼连碰都没碰到她一下。 她捂着心口,将上涌的血气硬生生吞回腹中,抬袖抹掉嘴角的血:“呵,我果然还是低估了上古的神兽。” 疾风微缓,那扶风盘旋的凤凰幻回了人形,他披一袭捻风幻化的白练衣裳,满身血腥全然不见,启唇道:“你该死。” 抽空了神色的眸,殷红似血。 是魔! 桃花呼吸一滞,像被定住了身体,愣愣地看着凤青抬手,一挥袖,风起潮涌。 萧魇大喊:“等等!” 凤青抬起的手,微微顿住,透白的指甲很长。 她扶着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眼底慌色转瞬即逝,添一抹胸有成竹的快意,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你可不能杀我。” 凤青凝神,眸中血色更浓了。 “我方才就告诉你了,你养的豺狼,早便咬了你的心头肉了。”萧魇略略抬头,望向怔愣出神的小姑娘,指着她,问凤青,“还认得她吗?多亏了你的好徒弟相助,我才能把同生共死蛊种在她身上。” 凤青转眸,看向了他身后的小姑娘,空洞幽冷的红色瞳孔突然有了浮动的光影。 桃花掩着嘴,几乎哽咽出声,她的凤凰,已坠魔道,面目全非,耳边,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看不清飞雪乱花,只有他的一双眼睛,红得像血,触目而惊心着。 萧魇大笑,突然疯狂地大笑。 “就是在你徒弟发现那只红凤尸骨的当天,便开始与我合谋了,楚择华的膳食全部由他经手,要给她种蛊易如反掌,所以我便把蛊虫给他了,你凤青于他可是血海深仇,他根本没有犹豫,我亲眼看见他把我给他的蛊虫种在了一碟糕点里,然后端给了楚择华。” 萧魇冷冷睨着凤青:“母蛊就在我身体里,我咽气那一刻,就是她楚择华的死期。”凤青眸色渐近深凝,她便越发得意,狂笑不止,“哈哈哈哈……你还要杀我吗?” 她早便知道动不了这千年神兽,所以啊,她的底牌,是神兽的逆鳞呢。 果然,凤青停下了所有动作。 楚择华,三个字,是他的死穴,即便他已神智全无,像是本能,他寻着桃花所站的方向,木然又机械地走过去。 他还认得她! 不能乱,不能慌……桃花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所有不安与惶恐都压下,她尽量沉住气,对他说:“青青,不要相信她的话。” 他好像置若罔闻,只是用血红的眸子盯着她。 “青青,听到没有,流零不会和她合谋!” 他听不进,听不进去! 桃花几乎浑身都在抖,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流零面前,摇晃他早便僵冷的身体,哭着喊着:“师弟,你醒醒,你醒过来告诉青青,你没有给我种蛊,你醒醒啊!” 匍匐在地上的少年却昏死了,任桃花怎么推搡,他都纹丝不动,她红了眼,无助极了,哽咽地唤凤青的名字。 他募地站在雪里,看她,赤红的眸突然转向大笑不止的萧魇。 桃花彻底慌了:“青青。” “青青。” 她站起来,脚陷在雪地里,腿软地挪不动脚:“凤青!” “你看着我,别听她的。” “没有同生共死蛊,我不会死的!” 凤青转头,眼眸里木然而空洞,除了森森杀气,什么影子都没有,他张嘴,声线毫无温度:“我要她死。” 他信了,信了萧魇的同生共死蛊,信了流零与她合谋。 也或许不信。 那又如何,怕是凤青宁愿毁天灭地,也不会拿她来冒一分险。已入魔道,除了她,他还有何惧呢? 萧魇弓着腰,走出了树影,嘴角渗血,她却笑得自得:“好啊,来杀了我吧,有她楚择华陪葬,我也不亏了。” 凤青盯着她,却迟迟不动。 她大笑:“哈哈哈哈……”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萧魇走过去,慢慢悠悠地,看着凤青道,“杀了我呀,你杀了我啊!” 一声凤鸣,凤青周身突然青光涌动。 骤然风起,漫天卷动的冰雪凝成了剑刃,破空而出,直直刺入萧魇的腹,她身子一震,倒下,跪在了地上,一口血吐在了插在腹上的冰刃之上。 “怎么不往我心口上刺,不敢了吗?”萧魇仰头,手抓着剑,一点一点拔出来,目光如毒蛇,近乎癫狂,“哈哈哈……我就知道如此,即便入了魔又怎样,你的死穴还是她,还不是要被我拿捏在手里。” “杀了他。” 萧魇抬手,指向晕厥在地的少年,命令道:“你去杀了他。” “他不死,我就催动同生共死蛊让她楚择华死!” 凤青抬眸,眼底血色骤然滚动,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雪里,风卷大雪,狂乱地飞舞,越下越汹涌。 桃花几乎声嘶力竭:“凤青!” 萧魇截了话,已然耐心全无,对着凤青咆哮:“你听到没有!”她大喊,咄咄逼人,“是他把蛊种在了你心上人的心头,你杀了他啊。” 凤青转头,看向桃花。 她摇摇头,风吹散了她的声音,几乎快要湮灭不见,她说不要。 凤青抬起脚,走向她。 萧魇猛地将凤青刺入她腹中的那把冰刃抵在喉咙,重重一刺,顿时血流如注:“快,杀了他!再不动手,我就割破喉咙拉着她楚择华一起死!” 凤青突然挺住了脚。 桃花几乎歇斯底里地大喊:“青青,不要!” “不要信她!” “你听见没有,你听我的话,流零他不会害我。” 桃花抹了一把眼泪,脸颊被风雪刮得刺痛,她快要睁不开眼睛,用尽力气制止他:“她不敢的,她不敢的!” 萧魇嗤笑了一声:“那你看我敢不敢。” 话落,她用力一推,抵在咽喉的利刃又刺入一分,再重一分,颈动脉破,必死无疑。 桃花怔住,回头,视线突然被遮住,耳边,是凤青的声音。 “桃花。”凤青的嗓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撕扯出来的,沙哑又干涩,他说,“你别看。” 他放手,在她眼下留了一条白练,然后便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那里,流零正昏睡在树下。 “不要!” 桃花撕破了嗓音,什么都看不到,她手麻木了,抖得不成样子,扯不下眼睛上的白练,急得哭了:“青青,你别杀他。” “你若是杀了他,我便”她哽咽,“我便再也不见你了。” 凤青站在雪里,回头,红色的瞳孔里没有倒映漫天的梅红,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不哭。”他说,“很快就结束了。” 桃花用力扯下眼睛上的白练,睁眼便看见凤青他拿着剑,满目猩红,一步一步走向流零。 ------题外话------ 这一章,写了八个小时…… 难产成我这样,还有谁! 091:大结局(多章合并) “听茸境的雪,千千万万年里,日复一日。煮酒赏梅,冬去春来,他与灼灼十里梅园相伴,择一朵芳华,与星辰同辉。”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桃花用力扯下眼睛上的白练,睁眼便看见凤青他拿着剑,满目猩红,一步一步走向流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魇在放声大笑,得意至极。 “凤青!” 桃花大喊,声嘶力竭:“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他是你的十八弟子,是我师弟,你怎么能杀他!”风吹疼了眼,她嘶声哽咽,“怎么能……” 凤青顿住,回首。 “快啊!”萧魇以剑抵喉,猖獗地咆哮着,“杀了他,再不动手,我就拉着楚择华立马死在你面前!” 他迟疑,不过停顿了须臾,毅然决然地走向梅树下的少年。 桃花说,他是他的弟子,不能杀。 怎么不能杀? 他谁都不认,只认她,也只要她。他本来就是魔,哪有什么慈悲。他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对准少年的咽喉—— “啊——” 急促的尖叫声,是桃花。 凤青动作顿住,回头,看见他的姑娘,手握剑刃,刺入了萧魇的心口。而萧魇的剑,没入了她的腹,一滴一滴血,在她白色的衣裳上,晕开。 “你、”萧魇募地抬头,眼珠凸出,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女子,“你——” 她同样惨白了脸,血渗出嘴角,滚了滚喉咙,咽下去。 “别逼我家青青。”她舔了舔嘴角的血,说,“你动他,我会跟你拼命。” 每一个字,铿锵有力,像孤注一掷,孤勇又决绝。 还不等萧魇开口,心口的剑,毫不犹豫地被再刺入一分,几乎同时,对方腹下那把剑,也刺入一分。 萧魇几乎痛得晕厥,神智开始涣散不清。 剑入腹近三寸,桃花同样脸色大变。伤敌十分,自损八分,便像她自己说的,拼命。 她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彻底让凤青溃不成军。 “咚。” 手里的剑,砸在了雪地里,凤青失声大喊:“桃花!” 他穿过风雪,揽住她的肩,空洞幽冷的赤色瞳孔里,终于乱了个天翻地覆。 “松手。” 他大喊,声音到了嘴边却无端变得无力,生怕惊了她,怕吓了她,低低地央求:“桃花,你快松手。” 再往前,剑入腹中,萧魇会死,她只怕也凶多吉少。 “青青。”桃花回头看凤青,咬字吃力,“你信、信不信我?” 她不松手,始终不松手。 凤青眸色这才清明,开始慌乱:“桃花乖,先松手好不好?” 她晃了晃身子,摇摇欲坠。 凤青立马扶住她的腰,手哆嗦得厉害,整个身子紧绷着,神经被扯得快要崩溃,却一秒都不敢松懈,要防着萧魇有任何动作,还要顾着这个折磨得他快发疯的小姑娘乱来。 她咽下喉咙里的血气:“青青,你信我。” 他握紧了手,指尖将掌心掐得血肉模糊。 不似他慌了手脚,她一点都不乱,镇定又坚决极了,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有力地说:“我信十八师弟,他不会,绝不会害我。” 她手抖得不行,腹下血流如注,喷得整个剑上到处都是。而萧魇,心口动脉破裂,摇摇欲倒,不管往前,或是往后,都必将扯动插在桃花腹上的那把冰刃。 只要再动一分,她必然九死一生。 没有时间思考了,凤青猩红的眼睛,几乎同血一般颜色,不敢碰她,颤着手去抓她的袖子,几乎慌不择言。 “好,我信你,你松手,我来,我替你杀了她,我杀了她,我都听你的。”手足无措地僵着背,凤青战战兢兢地求她,“你先松手好不好?” 桃花点头,松了手,惨白的唇笑了笑。 她没有低头,盯着凤青,不看那把刺入腹中的剑,却清晰地感觉到凤青拔剑的手在颤抖,腹上麻麻的,微微灼烫,有一股浓厚的妖气灌入她身体。 剑出身体,没有预想的血溅三尺,不知道凤青到底渡了多少凤凰真气。她浑身无力,栽进了他怀里,萧魇同时倒下,心口命脉还含着剑,奄奄一息。 耳边,凤青说:“闭上眼。” 桃花合上了眼睛,被放在了厚厚的雪上,然后听见了松雪的声音,听见了骨肉撕裂的声音,还有萧魇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凤青将尖利的指甲刺入她的双臂,再生生扯下,两条手臂几乎整只撕碎,光秃秃的两肩血流如注,惨叫声不绝于耳,她浑身是血,躺在雪里痉挛抽搐,血红与雪白,最刺目最鲜明的对比。 叫声突然戛然而止,萧魇瞳孔募地放大。 “别杀我,别杀我……” 凤青手里执着刀,是从桃花腹中拔出来的那把,步步逼近。 萧魇惊恐极了,没了手臂,用血淋淋的两肩磨蹭着地,蹬着腿,像软体动物般蠕动退后。 凤青目光微凝,落在了她腿上。 萧魇慌了,拖着腿,呜咽嘶喊:“不要,不——” 求饶的话戛然而止。 之后,惨叫声歇斯底里。 凤青剑落,两道光刃破空劈出,萧魇的双腿被整根斩断了,摔在了几米之外的雪地里,凤青盯着那一双仍在抽动流血的腿,捻了妖力,生生碾碎,最后化为一滩血水染红了一堆松雪。 四肢尽断,萧魇疯狂地尖叫。 “啊——啊——啊!”蓬头散发,她像个疯子一样,满地打滚,尖叫嘶喊。 凤青俯视着,剑尖抵着地面,语调幽幽冷冷,不紧不慢:“才刚刚开始,撑着一口气,好好受着。” “不要过来,不要!”她拖着最后一口气,不停地蠕动,眼里全是惊恐,是濒临死亡的绝望与慌张。 “不——” 尖叫声骤停。 凤青的第一剑,割破了萧魇的喉咙,所有嘶喊全部化为破碎的嘶鸣,睚眦欲裂,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抬起,落下…… 一刀一刀,片下她的血肉,却偏偏不取她性命,避开所有命脉,将她身上的骨肉全部剔下来,没了四肢,没了骨肉皮像,像一块鲜血淋漓的肉块,被反复割碎。 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让她悔不当初,面目全非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 “够了。” 凤青执剑的手被拉住,他回头,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 桃花抓紧他的手,眼睛泛红:“青青,够了。” 他目不转睛,认真地看她,眼底殷红似血,他说:“不够。” 刀刃上的血顺着锋利的尖端滴下,沾到了他衣摆上。 凤青道:“我要把她凌迟至死,还差三百一十四刀,一刀都不能少。”语气冰凉,没有丝毫起伏。 桃花摇头,不松手,潮红的瞳子望着凤青。 他抬手,想拍拍她,发觉手上沾了血,在身上擦了擦,才覆在她手背上轻拍:“桃花不怕。”声线僵冷,他刻意柔了又柔,道,“若是错了,若是真有同生共死蛊,我杀了她后,立马就来黄泉陪你。” 桃花还是摇头。 不会错的,一定不会,萧魇那么着急地要凤青杀了流零,不正是说明她自己也没有确凿的把握,而桃花信流零,一直坚信不疑,她从来不会看错,流零即便有千万理由,也绝不会丢掉他的赤子之心。她不是赌命,是有确凿的信任,只是凤青魔性未除,一遇到她的事,便彻底心性全乱。 “够了,杀了她吧。” 再凌迟下去,凤青必然魔入心性,被这血腥彻底拉入阿鼻地狱,该停下来,该停下的。 他却摇头,语气冷硬又强势:“不可以,她伤你了,我要让她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桃花欲张嘴,肩胛处一麻,身体便被凤青定住了。 他俯身,贴着唇,渡了她一口真气,便执着剑转身。 桃花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凤青走到那个血流不止的躯干前,面无表情地刀起刀落。 他一刀一刀把萧魇片成血肉模糊的人彘,他眼里,半丝清明都没有,全是血,全是杀戮,全是毁天灭地的昏暗。 几米方圆里,全是鲜红,染了一片妖娆血色。 狂风大作,雪鸟惊蹿,死寂里,忽然融进来一道悠懒的声音,简单而干脆的两个字:“够了。” 是荣树,他来了,终于来了,落英缤纷里穿了一袭绿色的袍子。 桃花吃力地挪动眼珠,向他求援。 荣树颔首,给了个宽慰的眼神,穿过纷纷扬扬的飞花,转瞬便移至凤青身前,截下他的剑:“够了。” 凤青抬眸,无半点温度的声音:“滚开。” 两个字,除了杀气,就是杀气。这老凤凰,还是没压住魔性。 荣树没好气地道:“你别疯了。” 凤青冷眼一凝,不发一言,直接把刀刃转向他,抬手就是杀招。 荣树被他搞得连连趔趄,顿时恼了,一边躲一边炸毛地吼:“娘的,你清醒点,看看老子是谁?” 凤青漠然置之,直面攻击,步步紧逼。 荣树原本只守不攻,被凤青逼得连连后退,躲得好生狼狈,火气就上来。 “艹!” 他大骂了句,捻了妖法便幻了把大刀,毫不客气地劈回去:“老子现在就弄死你,然后我就独占小桃花。” 他说完这句,凤青攻势便更猛了,疯了般进攻,招招都是绝杀,荣树应接不暇,很快便落了下风。 凤青本就妖法高他一筹,这厢又入了魔,招数更是狠绝,荣树即便妖法大开,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这般打法,毫不藏私,不是鱼死,便是网破。 鸣谷腿脚慢,姗姗来迟了一步,刚一进梅林,便被浓烈的妖气逼得举步维艰,整个园子里的梅花枝头都被风卷得乱颤,花落了一地,夹杂着雪乱飞,血腥气铺天盖地地灌进鼻子里,鸣谷心里一个咯噔,立马硬着头皮挤进妖气环绕的包围圈里。 这一看,鸣谷心都跳出来了。 完了完了! 鸣谷急吼吼地喊:“小殿下,您快去阻止妖尊,他好像,”鸣谷眯着眼,血水胡乱地拍在脸上,他抹了一把,继续说,“他好像杀红眼了,已经不认得荣树妖主了。”这是入魔了? 桃花纹丝不动,一双亮丽的眼珠子睁得很大。 鸣谷见她不动,急得不行,一边观战一边催促:“小殿下,您快呀!” 桃花不说话,拼命眨眼。 穴道怎么都冲不破,倒是腹上被凤青止住血的伤口被冲破了。 鸣谷这才察觉不对,赶紧跑过去问:“动不了?” 她眨眼。 鸣谷如梦惊醒,立马给她解了穴道。 穴道一松,桃花身子麻软,险些站不住,原本被凤青真气护住的伤口,又潮湿起来,她将腰间的衣服紧紧勒住,大喊了一声:“青青。” 两个字,凤青顿住了所有动作,回头看她。 桃花眨眨眼,捂着肚子呢喃软语地拖着哭腔:“我疼……” “咣!” 凤青扔了剑,毫不迟疑地转身。 荣树就趁此时,一个手刀劈下去,用了十分力道、十分妖法,凤青缓缓倒下,合上了赤红色的眸子。 桃花脸都白了,一点血色都没有,快要哭了:“师傅,你为什么打他呀?” 荣树直接绕开凤青,走过去扶着摇摇欲坠的小姑娘,又是气又是急:“不打晕他,等他看见你裙子上的血,估计又要发疯。” 他扶着她的腰,蹲下去查看她腹上的伤口,剑伤不浅,二次撕裂,皮开肉绽了,很不容乐观。 她发着抖:“谢谢师傅。” “不用——” 她一脑袋往雪地里栽了。 荣树慌手慌脚地接住她,整个人随着一起倒下,怕扯到她的伤口,动都不敢动一下,他哆嗦着手,按住了她血流越来越厉害的伤口,温热的血烫得他心头都跟着滚了。 “桃花!” “桃花!” 连喊了两声,闭着眼的小姑娘都没有半点反应,身子僵冷得不行,荣树心慌得紧,胸口被扯得生疼,他扣着她的手掌,一股一股妖气渡给她,在她耳边反复喊她名字。 “乖桃花,你要撑住,嗯?” 荣树眼睛都红了,脸上不知道是雪水还是什么,一滴一滴顺着侧脸砸下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你若是没命了,凤青恐怕要血染你白灵猫家的北赢疆土了。”没了理智,荣树大喊,“凤青会发疯的,你不拦着他,所有人都得完了!” 怀里的小姑娘募地睁开了眼睛,抖了抖眼皮,便又合上了,艰难地扯了扯唇,声音细弱蚊蚋的,一字一顿。 “我、没、事。”咳了一口血,她吞了,一个字一个字从胸腔里拉扯出来,“撑……撑、得、住。” 断断续续的声音,可总归恢复了意识,荣树顿松一口气,整个后背都是汗,风从身后狠狠灌来,冷得刺骨,他挪了挪位置,挡住风,把腿上的小姑娘往怀里藏了藏。 她还闭着眼,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她说,杀了。 荣树知道她指谁,一向心慈的她,怕是第一次这样明确地想要取一条性命。那个童妖,留着,也是要为祸人间,确实死不足惜。 荣树嗯了一声,脱下自己的斗篷,把她严严实实裹住:“别说话,闭上眼睛炼化我渡给你的妖气。” 桃花依言闭了眼,静心调息。 待她血止住了,荣树才把她抱起来,顺着风向往前走,踩着一地浸了血的松雪,走到血色最浓处,俯下眸子,冷冷睨着地上那一团模糊的血块。 他问:“死没死?” 语调懒散,漫不经心地。 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一团动了动,脸上挨了数刀,面目全非,只有两只眼珠子完整,唇被整个削去,只留两排牙齿裸露在肉里,沾着碎肉血沫,喉咙被割破,她发出沙哑又微弱的声音:“我就知道……知道你会来,所以不敢、敢咽气。” 荣树瞧着她,目光凉凉。 “有话……有话问你。” 荣树把怀里的人抱紧了紧:“说吧,让你死个瞑目。” 牙齿张张合合,萧魇被割破的喉咙里不断往外渗血,发不出声音来,她撕扯着声带,血流更汹涌,挤出断断续续的字符:“如果……我当初没有……没有将楚择华抓来你的洞府……你、你会……会有一点欢喜我吗?” 荣树勾唇,笑了笑,说:“不会。”他又说,毫不在意地,“一点都不会。” 语气里,丝毫不掩饰他的憎恶与不耐。 两颗充了血的眼珠子突然定住,瞳孔失焦,然后一点一点涣散,她开始发笑,笑得身体发抖,不停地抽搐,不停地流血。 “呵呵呵呵……” 好可笑呢。 七年前,她婆婆告诉她,他是巫蛊族的万蛊之王,是蚕食千万生命后的产物,没血没肉没心没肝的。 她不信,救了他,陪了他七年,杀人放火都帮他做,天真地以为她能不一样,以为能得他一分真心。 错了,她错得离谱,婆婆也错了,他不是没血没肉没心没肝,是都一股脑给了楚择华,然后所有其他人,都变成了无关紧要,变成了死不足惜。 她笑,笑得满嘴都是血。 “你可以去死了。”荣树突然说。 瞳孔缩了缩,她僵硬地扭过头去看他。 他正小心抱着手里的女子,风吹开了女子的兜帽,他单膝撑地,蹲下,腾出手给怀中的人戴好帽子,又拢了拢她的衣服,这才又把她横抱起来,一连串动作轻柔又缓慢。随后他才垂眼,柔软的目光骤冷,眯了眯眼睨着地上,一句话都懒得多说,抬起脚。 萧魇低头,就看见了那只缎面锦靴,踩在了她汩汩流血的心口上,左右移动,重重践踏,浅浅绿色的妖气,钻进她心口的血窟窿里。 他的声音像这冬盛的雪,冷得彻骨:“动我心头的人,你死一万次都不够。” 她瞳孔骤缩,天暗了。 血肉模糊的躯干被挫骨扬灰,然后,风吹来,灰飞烟灭了。 荣树低头看缎面的锦靴,沾了血,嫌恶地皱了皱眉,擦在松雪上,紧了紧怀里的人儿,如履薄冰似的抱着她放缓了脚步。 “荣树妖主!” 他停顿。 鸣谷追上去,请示:“妖主,那我家妖尊他——” 荣树思忖了,道:“拖到寒冰潭去,小桃花醒来之前,都要用银链子锁着他。” 鸣谷闻言为难:“一定要锁着?” 他似笑非笑:“随你。” 那就不锁着,妖尊老人家他不敢锁。 冷不丁,荣树悠悠懒懒地扔了一句:“不锁着,他会杀了你。” 鸣谷:“……” 他还是锁着吧,万一发起狂来,还能牵制着点。 事实证明……鸣谷还是太年轻了,道行太浅了。 那是三天后了,桃花就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在那一会儿里,寒冰洞的银链子响了几声。 正打盹的鸣谷立马惊醒了,怀着又激动又惊喜的心情跑到银链子旁。 “妖尊?” “妖尊?” 妖尊老人家正被银链子拦腰捆着着,双手双脚也都上了两层束缚,鸣谷瞧了瞧那粗壮的银链子,就把荣树妖主那一番‘不得靠近’的警示语抛到脑后了,凑近了探问:“醒了?” 低着头的人动了动,抬起来,睁开一双赤红的瞳子。 鸣谷欣喜若狂,对着洞口狂喊:“小殿下!小殿下快来,妖尊他醒——” “砰!” 突然一声巨响,鸣谷愣住,话被噎回了喉咙,只觉背脊一凉,打了个哆嗦,缩缩脖子,回头。 粗壮的锁链没了,就剩地上一地碎渣渣。 鸣谷目瞪口呆,一声尖叫刚到喉咙,咽喉就被掐住了,整个身子被脖子上那只手提起来,他蹬腿挣扎:“妖尊,您、这是——” 喉咙上那只手,再加一分力道。 鸣谷被掐得白眼直翻,胸腔里火烧火燎的,肺都要咳出来了:“咳咳咳……妖尊……我、我是鸣谷……咳咳咳……” 只见凤青那双血红的眸,仍旧没有半分波动。 完了,魔性大发,不识亲缘。 鸣谷双眼翻白,脸色一点一点乌青,胸腔里空气越来越少,他梗着脖子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串断断续续又含糊不清的字符。 “小殿下……救、救命。” 心诚则灵吧,可能,鸣谷好像听到了那个犹如天籁般的声音。 “青青!” 哦,是小仙女来了! 半条命快没了的鸣谷胆子就肥了,慢动作似的抬起手,啪的打在脖颈那只手的手背上:“松……松……松、手。” 再不松手,他鸟命就没了! 鸣谷翅膀都被逼出来了,狂拍:“松、手。”啊! 凤青完全置若罔闻,一只手提溜着鸣谷的脖子,就盯着门口,一动不动。 小姑娘跑进来了,满头大汗仰着头,说:“青青,松手。” 凤青盯着她,目不转睛,五指一张,松开了。 鸣谷:“……” 咚的一声,屁股着地。 这一刻,就是小姑娘开口的这一刻,鸣谷觉得他的拼命挣扎与呼唤渴求都显得那么滑稽是怎么回事,同样是一双赤红的眸子,同样是一个大魔头,为何还有厚此薄彼的区别对待?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勒的,鸣谷只觉得肺都在翻滚,扯着脖子咳得天崩地裂。 桃花站到凤青的面前,指着自己:“认不认得我?” 他点头,血色的眸子光影浮了浮。 她又问:“我是谁?” 凤青回答得很快:“桃花。”妖异的眸子木然却又执拗,他一板一眼地说,肃穆又专注地,“我的妻子。” 说完,继而,他强调:“我的。” 字正腔圆,咬得很重,他自始至终都只盯着桃花,眼里什么都没有,像是幽幽阴冷里,燃着唯一一簇火光,炽热又强烈。 不再是往日温润矜贵的模样,入了魔,他冷漠又狂躁,唯独看桃花时,矛盾地纯粹又执拗着。 桃花朝他伸手。 他立马抓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血红色的眸弯了弯。 桃花拉着他走到鸣谷面前:“他呢?” 鸣谷抬头:我呢?我呢? 凤青目不转睛,盯着桃花,其他的什么都不看一眼,回答:“无关妖民。” 无关妖民:“……” 是的,凤青入了魔,见人就砍。 是的,他还认得桃花,特听她的话,她让砍谁就砍谁,她不让砍谁就不砍谁。 怎么形容,就像一头放养的狼,对血腥杀戮极其敏感,就如同本性嗜血,偏偏,这头狼认了一个饲主,就是桃花,就像被抓住了命门勒住了脖子,忠贞又忠诚,对她唯命是从,让他东便东,让他咬谁就谁。 这头狼,危险又顺从,矛盾极了。 鸣谷见了就躲,再也不去伺候了,他还没活够。 萧后来看过了,说是暂时的,魔性何时压下了,何时就能正常了,没压下之前,桃花就得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带着他。 这几天,凤青与桃花几乎形影不离,不论是她去哪,他都会跟着,他不爱说话了,基本是桃花问他什么他便答什么,从第一天同眠的晚上抱了桃花之后,凤青便不怎么愿意撒手了,不抱就一定要牵着,若是不牵,他会狂躁,会想杀人。 七天后,桃花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了,凤青便会缠着她亲热,把她亲得呼吸不过来才会放开她。 鸣谷说,这样的凤青,除了危险点,简直就是一只大型家养宠物,还是特别黏人的那种。 冬盛后的第八天,正是北赢三年为春的初春时节,流零说,他要走了,再也不会回听茸境。他站在梅园外的雪地里,回头望着十里梅花,很久都没有转身。 桃花把凤青拉到一棵树下,哄着他说:“青青,你在这等我,我和师弟有几句话说。” 凤青不乐意,但是,他不会忤逆她。 他说:“我数到一百,你不回来,”凤青想了想,语气极其严肃,“我就去拽你回来。” 桃花笑着点头:“好。” 凤青把她拉过去,亲了三下才放开他,看着她走出梅园,然后靠着梅树,他便开始数数。 一百下,一下都不能多,她不回来,他就要去她那里把她拖回来占着。 走出梅园,桃花回头看了凤青一眼,安抚地对他笑笑,然后走到流零跟前。 “去百灵山吗?” 流零回:“嗯。” “去了之后呢?” 他思索了一下,说:“问问可不可以入赘?” 桃花笑出了声:“二白很欢喜你,一定可以的。” 流零勾了勾唇,没说话。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哦,大概是这个漂亮的少年不再总是皱着眉头,不再将最干净漂亮的一双眼睛藏在混沌的阴翳下面,像拨开了冷冰冰的一层雾气,豁然清明了,温暖又纯净。 桃花对他浅浅笑了:“谢谢你师弟。” “谢什么?” 坦坦荡荡地报仇,潇潇洒洒地放下,即便背负了沉重的枷锁,也从来没有丢掉赤诚。 桃花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温温柔柔地望着他。 他说:“我走了。” 桃花点头:“保重。” 他摆摆手,转身,又回头:“桃花。” “嗯?” 他说:“同生共死蛊我拿到后就扔灶里了。” “哦。”桃花并不意外,她信他,自始至终都坚信不疑,所以才敢把利剑刺进萧魇的心口,敢让她死。 不是赌注,是坚信。 流零背着手,站在梅林外的雪里,他说:“我若不接,那个老妖婆一定会想其他办法。” 暗箭难防,他当时想,不如接了这明枪,也好过猝不及防。 “我知道。”桃花有些好奇,“那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流零回答:“我第一次配的药。” “什么药?”桃花也是知道的,有一阵子流零迷上了医术,时常尝试自己配药,只是也时常……时常事与愿违。 他有些窘迫:“十全大补药。” 难怪那天她拉肚子了。桃花抿嘴忍俊不禁。 “我走了。”流零说。 桃花挥手相送。 流零摆摆手,转身走了,桃花也转身往回走,片刻,又听见脚步声,回头,她看见流零折了回来,径直走到梅树下,双膝跪地,给凤青磕了三个头,一句话都没说,磕完头就起身出了听茸境。 三拜,算是谢了师恩,从今往后,前尘过往一笔勾销。 凤青看了一眼,就走过去,牵住桃花的手。 “他是谁?”凤青问。 桃花想了想,说:“你的十八徒弟。” 凤青显然对他的十八师弟兴致缺缺,问桃花“昨天晚上我们做过的,我还想再来一次。”迟疑了一下,凤青小心地询问,“两次可不可以?” 昨晚啊…… 桃花红着脸点头:“可以啊。” 就目前的情况,桃花真心觉得,双修是最合适又愉快的事情。 凤青有点迫不及待,拉着桃花回去,可刚到听茸境,一袭绿影从梅花枝头上纵身跃下,拂掉发间落的花瓣。 他没骨头似的,靠着树:“诶!老凤凰。” 凤青几乎立刻把桃花藏到身后,本能动作似的。 荣树嗤笑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个玉瓷瓶,扔过去:“给你的。” 凤青接了,看了一眼,就扔了。 荣树:“……” 丫的,他养了好几天的宝贝虫子,自己都舍得吃给老凤凰,这只老凤凰,还这死样子! 他压着火气,问正颠儿颠儿跑去捡瓶子的小姑娘:“桃花,他都这般德行了,你要不考虑休了他?” 一句话,刚说完,凤青幻了把剑就招呼过来了。 娘的! 荣树被掌风逼得连连后退,二话不说就捻了把刀。 凤青道:“决斗。” 荣树哼:“奉陪。” “输了把你的鹿角留下。” 这个死样子,和四百年前一模一样,荣树给了个挑衅又狂妄的眼神:“赢了拔你凤凰翎羽给我当簪子。” 之后,兵戎相见,两人都不遑多让。 桃花:“……” 恒古不变的有听茸境的雪,还有相爱相杀的凤凰和麋鹿。 没有分出胜负,桃花就把荣树恭送走了,把凤青也拽走了,并且耳提面命:“你不能和他打架。” 凤青难得反驳:“为什么不能?” 桃花语重心长地说:“你以前很喜欢他的。”为了避免歧义,她强调,“他是你最好的知己。” 凤青自打入了魔后,所有认知都来自于小姑娘的不吝教诲,这是他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桃花,你说了不骗我。” 桃花无辜地眨巴眼,一脸真诚:“我没有骗你啊。” 凤青最喜欢她这双明媚剔透的眼睛,是非真假从来没有一丝模糊,凤青肯定:“那一定是之前的我让你误会了什么。”他说,“我绝不可能喜欢那只鹿。” 桃花:“……”无言以对了怎么办。 那只鹿,分明觊觎他的桃花,绝对是敌非友。凤青决定,以后绝不能让桃花见那只鹿,或者,把桃花藏起来,藏哪里好呢。 这个问题,凤青一直在思考, 百灵山,山脚的亭子里,女子凭栏而望,远处葱翠里,人影由远及近,她勾唇,莞尔一笑。 来了,终于来了。 少年形影单只,茕茕孑立,连行李都没有,只有满身风尘,与一双灼亮的眸子,他走得快了些,进了亭子:“桃花跟你说了?” 二白倒了一杯早就冷却了的茶水递给他:“没有啊,我不是特意来接你的。”他喝完将杯子递回去,她便又倒了杯给他,语气平常地接了下一句,“我是天天都在这里等。” 他不是说了等他吗。 她就用最笨的方法,天天来这百灵山的必经路上等。 流零目光凝了凝,浮了一层光亮,他放下杯子,绕过半张石桌,走到她跟前:“凤青将我逐出了师门,我无处可归了。” 二白仰头,眸子弯了弯:“百灵山人杰地灵,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压寨夫君,”她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脚尖抵着脚尖,笑着问,“你要不要试试?” 流零低头,便看见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他张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发抖:“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扶着肚子,轻轻地抚着,红了眼眶,却笑着:“怕你不要啊,所以打算偷偷地生,等以后落地了,你就甩都甩不掉了。” “我何时说过不要了?”已有些怒了,他分明问过她,听茸境大婚那日她有没有去过西厢梅园。 这只鸟,居然骗他。 本来打算来个死缠烂打,听他呵斥,二白无端就心虚了,怯怯地嘟囔了句:“你从来没有说过欢喜我啊。” 说完,她就懵了。 她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幽怨地像个被抛弃了的深闺怨妇?骨气呢?脸面呢? 果然,怀孕的女人都是不可理喻又没有脑子的。 二白赶紧低头,恨不得把脑袋往地上钻,不敢看对方什么表情,就听到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不欢喜你,我为何要天天给你蒸包子?”还是那样沉冷又漠然的口吻,不过多了五分怒气,“还是那种最为耗时麻烦的酒蒸包子。” 酒蒸包子,一笼得两个时辰。 曾经,少年不止一次告诫她少吃点,说是一天马不停蹄地蒸,也填不满她的胃。不过,她死性不改地大口吃包子,虽然老被嫌弃,可回想一下,锅里的包子似乎从来没有断过,她随时随地想吃,便随时随地有的吃。 当时少年说,那是他给自己蒸的。 可是,每次都还是进了她的肚子啊。 下次,他还给‘自己’蒸,还是都被她吃了。 二白抬起头,看着少年,笑了,笑着掉眼泪,哭着说:“原来,那包子是你专门给我蒸的。” 他说:“我不爱吃包子。”有些别扭地抬手拍她的背,想把声调放软,却有些不自然,“别哭了。” 二白继续掉金豆子。 他走过去,揽住她的肩,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 她愣住,眼皮抖了抖,目瞪口呆,只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滚了滚喉咙,耳边,是少年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说:“我们成亲吧。” 呆愣了好久…… 二白重重点头:“好。” 流零勾了勾嘴角,又亲了亲她的眼睛。 她一边抖眼皮一边说:“不用你当压寨夫君,给你当寨主,我入赘!我倒贴!” 她在胡言乱语什么? 一孕傻三年吗这是? 二白窘迫地把脑袋耷拉下去,听见少年低低的笑声,然后他牵住了她的手。满世界都晴空万里了,二白只觉得春风拂面,心花怒放,跟着少年的脚步,踩着他踩过的路,一起前行。 “我的肚子好像有点大,可能是一大窝。”喜上眉梢,她笑着说,“你凤凰一族后继有崽了。” 流零摇头:“不是凤凰。”他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说,“你肚子里是鸟。” 仿若挨了一记晴天霹雳,二白懵了:“啊?” “我母亲怀我时,一年才显怀,三年才生下来。”流零耐心又平静的口吻,“而且整个凤凰一族,只有一只母凤凰一胎生了两颗蛋,凤凰子嗣一贯稀少,不会有一大窝,你肚子里这一窝,是鸟。” 是鸟……鸟…… 也是啊,只有百灵鸟族才会这么快就显怀,二白只觉得世界都昏暗了。 转念一想,鸟蛋凤凰蛋不都是蛋嘛。 孕妇的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她笑眯眯地说:“那我们得再接再厉啊。” “嗯。” 哟哟哟,小冰山好暖。 二白掩嘴,乐得花枝乱颤。 鸟族孕期两个月到四个月不等,两个月后,二白生了一窝小百灵鸟,总共七只,七颗十分漂亮的蛋,小巧玲珑,蛋壳光滑又细腻,二白逢人就说,她生的蛋,不是肉体凡蛋,是鸟族未来崛起的希望。 整个百灵鸟族:“……”不还是颗鸟蛋,还能孵出凤凰不成。 二白给她的宝贝蛋取名小一、小二、小三……一直到小七,小鸟蛋的凤凰爹爹不满意,重新给鸟蛋取了一串十分五彩缤纷的名字,七个蛋依照大小顺序,分别叫小红、小橙、小黄、小绿、小青、小蓝、小紫。 整个百灵鸟族:“……”厉害了,我的压寨妖夫! 三个月后,流零与二白大婚。那时候,红橙黄绿青蓝紫还没有破壳,说是也快了。桃花去了百灵山吃喜酒,和凤青一起去的。 整个山头都喜气洋洋的,不算盛大,却别具一格,一上来就先来了个百鸟朝凤,二白说,这是为了表达她对流零的忠诚与坚贞。 桃花看得很激动,不过,凤青好像不太开心,嗜酒的他一杯都没喝,一直闷不吭声地给她夹菜。 桃花问:“你怎么不吃?” “你吃。”凤青把剔好了刺的鱼放到桃花碗里,“你吃完我们就走。” 很急切的样子,他眉头皱得很紧,红色的眸子颜色也深了几分。 “怎么这么急着回去?” 凤青低头挑鱼刺:“不喜欢很多人盯着你看。”抬头,红色的眸一扫周围,道,“我会想挖了他们的眼睛。” 四座众妖:“……”赶紧低头吃饭,抬头望天,是一眼都不敢往那一桌瞟了。红色眼睛的凤青啊,好奇呀! 凤青一眼,杀气腾腾! 众人把好奇心全部揣回肚子里。 桃花赶紧扒饭,凤青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待在人多的地方,容易狂躁,一狂躁,他便会格外暴戾。 桃花刚吃完,正准备先撤,就出幺蛾子了。 “妖主,妖主!” 二白还顶着红盖头:“怎么了?” 山头的鸟管事中年模样,生得心宽体胖,这会儿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说:“窝、窝没了。” 二白问:“什么窝没了?” 鸟管事急得一把拍脑袋:“七位小主子的鸟窝,让人给掏了。” 二白一听,二话不说掀了盖头,上了妆的漂亮脸蛋都狰狞了:“哪个杀千刀的,居然敢掏我的鸟窝!” 流零比她镇定,先让人封锁山头。 顿时,好好的喜宴,一团糟了。 凤青问桃花走不走。 她说稍等,走过去问梅花酥:“酥酥,满满哪去了?” 梅花酥也拧眉,忧心忡忡:“张大蟹喊他去行酒令了。” 桃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北赢第一浑花满碰上北赢第二浑张大蟹,山头都能炸了,她牵着凤青,又走到另一桌,问小胖男孩:“张小蟹,你哥哥呢?” 张小蟹拿着大鸡腿在啃,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哥哥说看见了一窝顶顶漂亮的鸟蛋,说要掏来给我耍。” “……” 因着梅花酥与二白交好,花满才跟着梅花酥来吃酒的,他跟二白不熟,也不知道她生了七个宝贝蛋。 而且,光桃花记得的,花满小时候掏过的鸟窝就不计其数,实属北赢第一掏鸟侠,桃花小时候也皮,屈居第二掏鸟侠,不过后来凤青管她很严,不让她跟着花满出去野,这第二掏鸟侠的宝座就让给张大蟹了。 第一掏鸟侠和第二掏鸟侠合体,要出大事儿了! 半山腰上,两位掏鸟侠正面面相觑。 张大蟹摸了摸手感光滑细腻的鸟蛋,感受一番,说:“看这鸟窝还镶了美玉,甚是豪气啊,不像是低等兽的鸟蛋。” 花满也摸了摸,觉得这几个蛋也不是肉体凡蛋,踌躇:“莫非是开了灵智的?” 北赢妖族大致分为三类,幻不成人形的低等兽类,幻形却不能修习妖法的普通妖民,最后才是位列七十二族的高等种群。 一般,开了灵智修了妖法的妖,生下来的崽,十只里有八九只都是天生妖胎,长到一定年纪就会开灵智幻成人形的。 花满是个有道德的妖,他只掏低等兽类的蛋,绝不碰开了灵智的,同是列为妖班,这点基本道德还是有的。 张大蟹也是,当下就决定:“那还是快还回去吧。” 花满也同意,把鸟蛋又放回镶玉的鸟窝里。 突然,鸟窝抖了抖,张大蟹懵:“诶,怎么回事?” 花满也大吃一惊:“要裂开了!”他凑脑袋过去看蛋壳上的裂缝,他是胎生,没见过蛋生,觉得不可思议,“这是要出壳了?” 随即—— “嘎嘣!” 一声脆响,蛋壳就破了,一个光秃秃肉乎乎的脑袋钻出来,圆溜溜的眼珠子看向花满,奶声奶气地喊:“娘亲~” 花满:“……” 百灵鸟族,语言天赋在北赢那是排列第一的,一直被模仿,却从未被超越,精通各族兽语,正是因此,百灵鸟族成了北赢消息网的掌舵族。 一破壳就会喊娘,是百灵鸟无疑。 随即,又是一声脆响。 “嘎嘣!” 又一个鸟脑袋钻出来,正好对上张大蟹,奶奶地喊他:“娘亲~” 张大蟹:“……” 完了,摊上大事儿了! 白百灵鸟族的雏鸟,会把第一眼看到的活物认作娘亲。 完了完了,掏了一窝便宜儿子女儿,花满和张大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想丢掉…… 别再破了! 然而,破壳之势,势如破竹。 “嘎嘣!” 第三只露出了脑袋:“娘亲~” 这一只认了花满当娘。 “嘎嘣!” 第四只露出了脑袋:“娘亲~” 这一只也认了花满当娘。 花满:“……” 花满拔腿就跑了,身后一群小奶鸟叽叽喳喳地直喊娘,没长毛,飞不动,肉乎乎地打滚,好不可怜,可是请原谅他的懦弱,不能当三只鸟的娘,四只更不行,得逃! 张大蟹也想遁的。 “嘎嘣!” 又钻出来一只,对着张大蟹就脆生生地喊:“娘亲~” 第五只认了张大蟹当娘,这是张大蟹第二次当娘了,那心情……百抓千挠。 “嘎嘣!” 第六只又跟着破壳了…… 正巧,一群人从远处追过来了,领头的女子一身大红的嫁衣,怒气冲冲地喊:“掏鸟贼,老娘要弄死你们!” 第六只奶鸟看过去,扑腾了两下还没长毛的翅膀,欢快地喊:“娘亲~” 终于认对了一次,二白眼泪都快出来了,心肝宝贝地把她鸟宝贝抱进怀里,一边下命令,把掏鸟賊拿下。 花满和张大蟹赶紧逃窜,五只认了娘的雏鸟一声一声娘亲呼唤着,听在二白耳里,简直挖她的心。 那场面,鸡飞狗跳。 “嘎嘣。” 第七只蛋在一片吵闹声中破壳了…… 正好,一双乌黑亮丽的眼珠子对上了桃花好奇的眼睛。 脆生生的:“娘亲~” 桃花:“……”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当娘了! 桃花瞬间被萌化了,恨不得把这只肉乎乎的东西搂进怀里疼爱,不过凤青拉着她不让她过去。 流零走过去,一只一只鸟提起来,揣怀里。 二白追着花满打。 “娘亲!” “娘亲!” “娘亲!” “……” 流零怀里那几只,看着花满哭得声嘶力竭,恨不得立马扑进‘娘亲’的怀里去。多亏了二白这几个月细心教导,这一声声娘亲,叫得是字正腔圆。 二白:“……” 今天她不弄死这只兔子,她就不是好鸟!二白拔了头上的凤钗,逮着花满就扎。 花满上蹿下跳,哀嚎道:“桃花,救命啊!” 他一只手刚搭到桃花的肩膀—— 凤青一股真气打过去。 他眼睛冷得能杀人:“别碰她。” 花满如遭雷劈,一动不动了,半天吹了一口热气,抖抖脸,头发就疯狂往下掉……他的兔子毛,全部连根震断了。 花满:“……” 他躺地,生无可恋了。 他的兔子毛,曾几何时,还是凤青给他治的,如今,他一掌又全部震碎了,真是……有也凤青,无也凤青。 然后,花满就晕过去了,生生挨了二白一簪子都没有醒。 张大蟹也好不到哪里去,被他家太上皇捆了抽了好一顿。 一盏茶功夫后,花满醒了,但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梅花酥说了足足十几遍,不会嫌弃他没有兔子毛都没有用,花满已经没有‘求生意志’了。 最后,还是梅花酥再三道歉,二白才没有揍他,三只小鸟妹妹四只小鸟弟弟都被流零抓回去再教育了,小鸟们冲花满、张大蟹和桃花‘哭天喊地’地叫着娘亲娘亲…… 好端端的大喜之日,生生演变成了一场‘骨肉分离’。 回听茸境时,月儿已圆,初春的风微凉,凤青背着桃花下山。 她趴在凤青背上,懒洋洋地。 “青青。” “嗯。” 桃花把脑袋窝进凤青肩窝里,声音甜软,在静谧的夜里,有些回声,她说:“二白家的小鸟宝宝好可爱。” 凤青道:“很吵。” 他的语气,很不喜欢的样子。 桃花又说:“生得很漂亮啊。” 凤青回:“没长毛。” 语气,冷冷硬硬的。 桃花有点泄气了,歪着脑袋看凤青:“你不喜欢?” 他毫不犹豫:“不喜欢。” “可我喜欢啊。” 凤青就不说话了。 桃花有点丧气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凤青对子嗣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那怎么行,她还要生一窝啊。 桃花便亲了亲凤青的脸,哄着他说:“我们也回去生一窝好不好?是凤凰是人都可以。” 凤青思考都没有思考一下:“不好。”说完,他又改口,“凤族子嗣单薄,哪有那般容易生。” 可流零却一次下了七个啊,她和青青这么多次都没中…… 桃花漂亮的小脸就垮了。 凤青舍不得她生气,站着不动,用脸去蹭她,软着声音说:“你若是很喜欢,我可以把那七只雏鸟偷来给你养。”他顿了一下,又说,“不会让别人知道,你可以偷偷的养。” 桃花:“……” 她才不想养别人家的崽! 桃花气呼呼地说:“青青,我今天不跟你睡了。” “不行。”凤青义正言辞,“我们要双修。” 双修都那么多次了,也没生出小凤凰!桃花突然不想理凤青了,她要反思,是不是频率不够?还是姿势不对?或者是时间地点不对。 凤青哄她:“桃花,乖。” 不乖不乖! 她要回去向二白讨教,到底她是怎么一举得七的。 凤青拿她没办法,把她放下来,吻她,吻到她身子发软,就特别乖了,子嗣便先抛到脑后了,双修为先。 四个月后,凤青的眸色褪了红,不会动不动便打打杀杀了,不过,荣树除外,两老还是见一次打一次。 五个月后,鸣谷和灰猫的大女儿灰筱序坠入了爱河,一天恨不得十封八封书信。 六个月后,凤青问鸣谷,他的鹿角泡酒埋在了哪,鸣谷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妖尊老人家终于正常了,终于认出他来了。他给灰筱序写了封信,内容是:家里的老人身体好了,我择日来看你。 诶,好一段轰轰烈烈的黄昏恋。 这日,鸣谷收拾了几件细软,就去人族了,他刚走,听茸境就来客了,这么来去自如的,还能是谁,隔壁云渺山的邻居啊。 隔着两棵树的距离,凤青睃他:“你又来做什么?” 语气不悦,只是眸光,温和。 荣树好整以暇地挑眉看他:“认得我了?” 凤青笑道:“你的鹿角真丑。” 春盛时期,鹿角生得快,荣树便露了出来,吸收吸收日月精华。 荣树笑骂了句,不在意地顶着一高一低的两根鹿角,大喇喇地走到桃花面前,旁若无人地跟她咬耳朵:“桃花,春盛了,莫忘了。” 春盛了,他种的蛊可以给凤青服用了。 嗯,不是他舍不得这老凤凰受这剔骨之疼,他是舍不得他的小乖徒弟跟着受疼。 桃花有些神采奕奕,开心地说:“一直记着呢。” 荣树摸摸她的头:“明天来云渺山,教你种催魂蛊。” “好。” 无视凤青那张冷峻的美人脸,荣树摆摆手,朝桃花飞了个媚眼,背影便消失在漫天纷飞的梅花里。 随心所欲地来,洒脱干净地走。 荣树一贯如此,一袭绿衣,恣意而孤傲地守着听茸境外的一座山头。 凤青突然想起他乔迁宴那日,他问他,是否一定要定居于此,荣树当时喝了许多酒,有几分微醺,笑着说:你守着她,我守着你们啊,日子太长,不同你打架,我怎么过呢。 凤青把身侧的小姑娘抱进怀里,嗓音低低:“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桃花回头看他:“什么?” “知己。”凤青指着那漫天飞雪里模糊的一抹绿色,说,“算他一个。” 也只有一个。 他的小姑娘看得透彻,他啊,可能真的喜欢这头鹿。他想,如果他七百年前没有入魔,大抵也会活成荣树这个样子,肆意又孤独地游荡着。 “桃花。” “嗯?” 凤青扶着她的腰,让她转过身来,拂了拂她的脸,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桃花往他怀里挪了挪:“怎么了?” 凤青低头,下巴抵着她额头,任声音被风吹走,他抱紧她,在她耳边低语:“我参了千年的佛法,却未曾洗去过怨恨,我恨凤凰一族,恨飞禽六族,恨我这双沾满了鲜血的手,甚至痛恨我的天赋与身体里这颗不死不老的凤凰心脏。”他轻叹,“佛早就救不了我。” 别人不知道,凤青却骗不了自己,他参得透万千经文,也渡不了自己,他生来历劫,拥有多少天赋异禀,便要背负多少磨难跌宕。 没有放下屠刀,所以,佛也弃了他。 他说:“是你救了我。” 若他不幸,与她交错,他定要万劫不复。所幸,遇见了她,用了千年的等候。 桃花笑:“那你要以身相许吗?” “要。” 凤青俯身,亲吻她,在漫天飞雪的梅树下,花落了满地。 听茸境的雪,千千万万年里,日复一日。煮酒赏梅,冬去春来,他与灼灼十里梅园相伴,择一朵芳华,与星辰同辉。 ------题外话------ 还有桃花生凤凰的番外,荣树的番外,梨花与胖鱼番外,不定时更新。 推荐我新书《暗黑系暖婚》(正月十五后更新,qq阅读暂时没同步,等两万字后搜我的名字就有了) 别人是怎么形容他的,公子如玉,矜贵优雅,呵,那是那些‘别人’没有看见过他拿着手术刀剖尸时的模样,那时他的一双眼啊,被血染得通红通红。 他说:笙笙,若是能选择死亡的方式,我希望死在你身上。 她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愿意陪他堕入地狱。 他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愿意为她放下屠刀。 备注:本文治愈暖宠风,1v1双处,摇滚巨星和天才医生的互宠日常,讲述一只变态黑化美人医生是如何‘温润如玉’地将神坛巨星拉到地狱一起……滚浴缸的荡漾故事。 番外:桃花怀孕生凤凰! 最近,桃花很反常,具体怎么说,八个字高度概括——沉迷双修,不可自拔。 自大婚至今,已经五十年了,这般沉迷程度,凤青有过,桃花还从未有过,甚至,长江后浪推前浪。 比如,刚吃完早膳,桃花便问凤青: “青青,双修吗?” 凤青自然很乐意:“好。” 比如,刚吃完晚膳,一盏茶还未喝完,小姑娘便往凤青怀里钻了,拱来拱去,抬头,满含期待地问凤青: “青青,要不要双修?” “嗯。”凤青也是有瘾的,抱着她一起滚了。 可是,刚滚完不久,桃花又压凤青身上了,她双目含春,媚眼如丝地又问凤青: “青青,再来一次吧。” “好。”哦,凤青也有正有此意,扶着她的腰跨坐在腹上,道,“你在上面。” “嗯嗯~” 凤青那个餍足呀! 桃花最近妖法大增,估计,大半都归功于此。 当然,除了如此直白地求欢,小桃花也来过委婉的,总之,花样百出层出不穷。 比如—— 桃花把手里的书卷放下,姿势端正改俯趴,歪着头看凤青:“青青,你冷不冷?” 凤青摇头。 桃花便说:“我冷。”说着,她抱胸打了个哆嗦。 凤青便绕过案桌,取了薄毯,过去把她抱到怀里来,裹得严严实实:“还冷吗?” 她可劲儿点头,用脑门蹭凤青的下巴,提议:“我们去泡汤泉吧。” 凤青对她百依百顺,自然都依着她,所以……就顺便洗了个鸳鸯浴,就顺便被越来越大胆的小姑娘按在汤泉石上压了两次,从里到外吃得骨头都不剩。 当然,有一就还有二,当然,还能玩新花样。 比如—— 这天,桃花穿了件天青色的纱裙,走到凤青面前,转了三个圈,问凤青:“青青,这件裙子好看吗?” 凤青放下笔,毫不敷衍地打量,笑道:“好看。” 他的小姑娘生得美,天下第一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得了夸赞的小姑娘很高兴,搂着凤青的脖子转圈,笑眼弯弯:“而且很好脱哦,你要不要试试?” 要…… 书房,白天,是第一次尝试,凤青做得很尽兴,桃花身子软,比之五十年前,长开了些,模样变化不大,只是越发像她父亲,猫儿似的挠人,凤青喜欢得不得了,用了好几个不一样的姿势。 桃花很主动,大概因为最近沉迷于此。 再比如—— 煮酒赏梅时,桃花小酌了两杯,有点微醺,眸子水汽氤氲的,她兴致很好,很开心,问凤青:“青青,你看那棵梅树,是不是开得特别好看?” “嗯。”凤青忍不住吻她。 桃花微微张开嘴,一边承受他有些暴烈的吻,一边含含糊糊地吐字:“我们要不要在这树下试试?” 毫无疑问…… 凤青说:“好。” 他喜欢同她欢好,喜欢她情动时妖媚而潮热的眸子,喜欢她眸子里全是他的影子,同他自己一样,沉迷又狂乱。 嗜性成瘾,食色男女,便如此毫无节制地过了数月。之后,凤青察觉有些不对,桃花近来精神不大好,容易倦怠,偏偏,贪欢得不行。 天翻鱼肚白,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要天亮。 “青青,我还要。”她才方睡醒,睡眼惺忪。 凤青看了看她眼底青黛,有些无奈。 他轻声道:“桃花,要节制。” 求欢被拒…… 是第一次! 桃花瞌睡全醒了,揉揉眼睛,好不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你厌烦我了吗?” 凤青把她捞到怀里,亲她:“不准胡思乱想。” 她最近睡得少,他心疼。 她不依,奶猫似的用抓子挠他胸口,软软糯糯地说:“那我还要。” 说完,她越发不安分,作乱的小手直接顺着凤青的腹肌往下钻,毫无章法,偏偏,三两下,勾出了凤青所有躁动与欲念。 他沙哑了嗓音,按住她的手,“你别动,会累。”喉结微微滚动,声音湮没在唇齿间,“我来动……” 事后。 桃花累成了一只狗,趴在凤青身上气喘吁吁,眼皮子都睁不开。 窗外,天光破云,很亮。 “桃花。” “嗯?”她懒洋洋压着凤青舒展身体。 凤青扶住她的腰,不让她四处点火,手环着她的身子轻抚她的背,亲了亲她汗湿的脖子:“你最近怎了?” 桃花眯着眼,昏昏欲睡:“什么怎了?” 凤青咬她耳垂:“双修。” 桃花知道他指什么,不答反问:“你不喜欢吗?” “……”凤青诚实地回答,“喜欢。” 可是,频率太高,她会累,他舍不得。凤青喜忧参半,有些矛盾。 桃花闭着眼,寻着凤青的唇亲吻,情欲未褪的嗓音还有些沙哑,她道:“可能是我越来越欢喜你了。”她笑,“沉迷双修,不可自拔!” 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像调皮时的口无遮拦。只是,就这三言两语,甚至算不得正儿八经的甜言蜜语,便足以另凤青柔肠百转。 真恨不得命都给她! 凤青握着桃花的手,放在腹上:“我要再来一次。”不待她回话,便被换了个上下,她被凤青圈在怀里,从她的脸颊亲吻到胸口。 沉沉浮浮的情欲里,她听见凤青说:“想死在你身上……” 便如同桃花说的,沉迷双修,不可自拔。 于是乎,就这么不可自拔了半年。 半年后,冬去春来,听茸境新培育的蓝梅,刚刚抽了芽,天上地下,便也只有这听茸境有这般颜色的梅。 门被推开,风雪灌进来,一抹嫩红的小影子跑得飞快,边跑边喊。 “青青。” 是桃花,还是这般莽莽撞撞,飞扑进了凤青怀里:“青青,青青!” 他被撞得后退了几分,扶着她的肩,轻斥:“别跑那么急,总是不听话。” 她眉开眼笑,眼睛特别亮,欣喜极了的模样:“青青,我有惊喜要告诉你。” “嗯?” 凤青对惊喜不大在意,只是怕她着凉,握着她的手放在脖颈里捂热,见她红红的唇,想亲。 桃花躲开,笑出了一对漂亮的小梨涡,说:“你要当爹了!” 凤青:“……” 他整个人僵硬在那里,懵了…… 只有惊,没有喜! 隔了老半晌,凤青才稍稍镇定,深呼吸一口气,声音微抖地说:“桃花,你别胡说。” 他快吓死了! 桃花喜上眉梢,开心得不得了,欣喜若狂地把手递到凤青面前:“真的呀,你给把把脉。” 凤青迟疑了一下,探了探她的腕。 他没法冷静,除了那一丝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的脉象之外,他什么都探不出来,不知道是人是凤是男是女几个月…… 凤青觉得天都快塌了! 他掐着她的脉,手上的力道都不由得紧了,慌得一塌糊涂:“什、什么时候?” 声音发抖,话都说不清了。 桃花喜滋滋的:“我也不知道,应该就是这半年里。” 开心之余,她是有一点心虚的,嗯,不止一点,好心虚啊。 半年时间…… 这是预谋! 凤青如梦惊醒:“我的药,你知道?” 他一直都在服用避子汤,三天一盅,从未断漏,除非药被动了手脚,否则绝不可能有喜脉。 果然…… 桃花供认不讳:“嗯嗯,半年前就知道了。”她摸了摸平坦的肚子,弯了弯眸子,“而且我还换掉了。” 难怪,这半年,她沉迷双修不可自拔。 居然是暗度陈仓! 凤青只觉得心口一团火气压都压不下去:“谁告诉你的?”他把她抱起来,放在桌上,牢牢圈住,极少如此疾言厉色,“告诉我,谁帮你换的药?” 桃花立马捂住嘴!摇头,就是不说,不说!打死也不能把盟友供认出来! 凤青盯着她看了很久,低头一口咬在她脸上……打不得,骂不得,咬还怕咬疼了…… 这件事,其实还要说到半年前去。 半年前,二白家添了二胎,时隔五十年,二白又生了一窝,足足九个! 当然,一只凤凰都没有,凤凰是上古神兽,子嗣自然是极其难孕育,可鸟蛋也是蛋啊,都五十年了,桃花都修成大妖了,梅花酥都生了一只灰兔子了,跨种族的纯种兔子啊,也很难孕育啊,可就是生了,然而桃花呢,一胎都没影子,别说凤凰蛋,蛋壳都没有生一块出来,眼看着梅花酥家的小兔子都会跑了,二白家的二胎都要破壳了,桃花好急,桃花好难过啊。 不过,话说二白是真能生,二胎一股脑就下了九颗蛋,这才两胎就生了一个赤练小分队,跨种族还这么能生,整个北赢也是没谁了,一只杂种的都没有,十六只鸟,只只都是根正苗红的白色百灵鸟,二白真是太厉害了,基因太强大了! 桃花真心好生羡慕呀,她也想生十六个,没凤凰也没关系,人族都可以啊,然而呢…… 太伤心了,不能想不能想!心痛得不能呼吸了。 哦,二白家生太多了,取名着实费脑,流零省事,便一蛋二蛋三蛋的叫,九个蛋的周岁宴那日,桃花和凤青去了百灵山吃喜酒。 就是那天,出事了。 桃花红着眼睛跑去找二白。 她哭唧唧地喊:“二白~” 二白正在给她家的蛋做胎教,说是这次要仔细教好,绝不能让她家九个蛋再认错了娘,见桃花红着眼眶进来,把蛋放回超奢华豪气的鸟窝里。 二白问:“怎么了这是?” 桃花吸吸鼻子,拖着鼻音说:“我再也不要理青青了。”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啊,这夫控狗还能说出这样有骨气的话来。 二白便问了:“那老凤凰怎么,不听话了?” 说到这里,桃花都快哭了,气呼呼地说:“青青一直都在喝药,先前他告诉我,说是调理心疾的药,可方才师弟瞧过了,说那根本不是治心疾的。” 二白猜了个七七八八,还是问:“那是什么?” 桃花一脸伤心欲绝:“是避子汤。” 这老凤凰,过分了啊。 二白知道这老凤凰独占欲太变态,不想要子嗣,可真没想到桃花那样盼星星盼月亮地想要孩子,他还是狠下心喝了五十年的避子汤。 难怪流零都说,这北赢最最狠心无情的,便是凤青。 “好生气!”桃花气得直揪脑门上的头发,恶狠狠地说,“哼,都不想跟青青双修了!” 二白立马说,“别啊。”她托腮,一脸老谋深算的样子,怂恿桃花说,“我跟你说,回去就跟凤青双修,立马修!” 桃花懵圈:“啊?” 狗头军师二白支招了,问:“凤青知不知道你发现了他的药?” 她摇头。 才刚发现,她就气哭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狗头军师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这就好办多了。” 桃花继续一脸懵逼。 遇到凤青的事,聪明灵慧的小姑娘就会方寸大乱,脑子打结,不过,还好有狗头军师二白,花花肠子特别多。 二白打了个响指,桃花赶紧凑过去听。 “暗度陈仓啊。”二白意味深长地说。 桃花虚心请教:“怎么个暗度陈仓法?” “换药啊。”二白掩着嘴,神神秘秘地跟桃花咬耳朵说,“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凤青的避子汤给换了,然后你再努力点,日日夜夜耕耘,滚他个一年半载,我就不信怀不上。” 桃花立马斗志昂扬了,可又想到一茬,就垂头丧气了:“青青妙手回春,换药太难了。” “放心,有流零啊,他的医术算得上是凤青亲传,肯定有办法偷天换日的。”二白贼兮兮地笑,“我去流零那吹吹耳边风,让他给你配药。” 流零自从被凤青逐出师门之后,便再也没有踏入过听茸境一步,不过不妨碍二白一摞一摞医术从听茸境搬来百灵山,凤青也会偶尔亲自提点流零几句。反正,两人虽没了师徒名分,可这些年,也叔侄相处愉快,毕竟是北赢唯二凤凰,又是血缘上的叔侄。 总之,流零的医术是靠谱的。 桃花连连点头,觉得甚妙,听了二白的话,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暗中换药,还用灰筱序的下一世威胁鸣谷,把他拉到了自己阵营了。 然后,她就开始沉迷双修,不可自拔了。 这一沉迷就是大半年,好在怀上了。不过,凤青知道的第二日便去了寒冰潭,闭关了整整七天。 桃花就每日都去洞口等,到第七天的黄昏,凤青出来了。 “生我的气了吗?”桃花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 凤青摇头,看了看她,把自己的披风脱了给她披上。 他不说话,桃花就特别心虚,虽然凤青有错在先,可她觉得自己‘珠胎暗结’也确实很不对,用满满的话说,她这叫‘欺骗感情’、‘骗色骗种’。 “桃花。” 桃花乖乖地:“嗯?” “孩子,”凤青停顿了许久,垂眸没有看她,说,“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他闭关七日,冷静后,只剩这个念头,无论什么理由,都说服不了他让出一点点位置给别人,即便是他的子嗣也不能,他要她所有心思、所有偏爱都归他独有。 自私,又偏执,可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真是贪得无厌。 桃花沉默不说话。 他便固执地再问:“这个孩子不要好不好?” “凤青。” 她喊他的名字,连名带姓,带了怒气,脸色难看极了:“你再说一次这样的话,我就,”赌气似的,她红着眼喊,“我就不要你了!” 话刚落…… 凤青眸色骤变,渡了一层猩红,覆盖了所有清润的颜色。一瞬,有什么东西在汹涌,他浑身僵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桃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便立马去拉他的手。 她喊:“青青。” 凤青一点反应都没有,掌心越攥越紧,手背迅速沁出了一层薄汗。 桃花见状慌了神:“青青,你怎么了?” 他突然松开紧握的手,拉着她的手腕重重拽进怀里。 “青青?”腰被他勒着,桃花动不了。 凤青在发抖。 方才她的话,乱了他心智了,不分是非,不辩真假,她随口的一句话,便让他体内的魔性突然涌动了一下。 像一只蠢蠢欲动的兽。 凤青想,鸣谷说得对,他的感情,近乎病态,有多刻骨,便有多失控。 他深深吸气,将心头涌动的情绪压制下去,伏在她肩上,似乎在克制,喘息声很急促、凌乱:“我认错,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不可以说这样的话。”嗓音低沉,像呢喃,他说,“桃花,你别不要我。” 不能失控。 凤青一遍一遍告诫自己。 所以,他可以认错,可以低头,可以卑微。 桃花不知是被惊到了,还是吓到了,愣了一下,然后如梦惊醒似的,从他怀里钻出一个脑袋来,急吼吼地喊:“我要我要!” 说完,她一把抱住凤青的脖子:“我当然要你,刚刚我气糊涂了,说的是赌气的话,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她一脸认真严肃,就差指天发誓了,“我那么欢喜你。” 方才,是她口不择言了。 那种话,就算再气都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她知道的,越是不走心的胡言乱语,越是戳人心窝的。 气全部消了,桃花乖巧地挪进凤青怀里,她低声地说:“我那么欢喜你,所以才会那么想给你生儿育女的。” 只一句话,安抚了凤青所有不安与躁乱,心里头蛰伏的那头兽,被她温言软语地一哄,便乖了。 凤青想,到底有什么是他能在桃花面前坚持的。 大概没有,她哄两句,他就没办法了。 罢了。 凤青妥协了:“就生一个,以后都不要了,嗯?” 他求她似的。 态度低微,他在她面前,骄傲自尊什么的,全部都可以不要。 桃花点头:“好。” 她偷偷地想,一窝可能就不止一个啊……七八九十个就好了!嗯,她家青青,可好哄了,虽然有时候会偏执独断,可仔细想想,哪次都是他最后妥协。 这么一想,桃花心好软,她抱紧凤青,亲他,再亲。 “桃花。” “嗯?” 凤青捧着她的脸,不让她动,认真看她:“答应我一件事。” 她立马点头:“嗯嗯。” 一百件都答应! 凤青的手轻轻覆在她腹上,郑重其事的样子,说:“即便有了它,你也要最欢喜我,只能分一点点,”凤青想了想,纠正,“只能分很少一点点的宠爱给它。” 哦,他只是怕失宠呢。 桃花轻笑:“青青,你怕什么呢?”她踮起脚,凑在凤青耳边,低低地耳语,“我欢喜你欢喜得要命哦。” 凤青紧蹙的眉头松开了,眼底所有阴翳散尽,一片清润的柔色。 他心情好了,便大发慈悲地说:“那可以让你再分一点点宠爱给它。” 桃花:“……” 他低头,吻住她。 七天没有亲她,他想得疼。 凤青出关第三日,让鸣谷去了一趟百灵山,给流零夫妇送了点礼,估计,这百来年他们家都不会添三胎了。当然,鸣谷也逃不掉,被罚种了一万棵蓝梅。 怂恿桃花‘珠胎暗结’的,一个都别想好受。 不过,总归是让桃花如愿了,哦,她还有一个愿望:一举得九,一胎生九颗凤凰蛋! 可是…… 三年后,桃花的肚子里只钻出了一颗金蛋,黄灿灿的……凤凰蛋,听说,一个顶流零家九个,重量了得,与其母幼时有得一比。 金蛋楚尔:“我娘亲说了,我是天上地下最重的蛋,我不是胖,我是牛!” 楚尔,是凤青给他儿子取的名字,其姓取自桃花,其意为‘你’。 桃花问过凤青是什么意思。 凤青道:“若非你,我断不会要。” 桃花:“……” 一定不能让楚尔知道他这么不得父宠。 楚尔出生的第二日,凤青便吃了断离果,终生都不会再有子嗣。 ------题外话------ 看过来! 因为只剩番外了,更新不定时,不过我尽量日更,所以,不要频繁地刷更新,隔一天看就不用刷了。 尽量日更,不过不能保证,要过年了,特别忙。 番外:老小凤凰争宠日常 一年显怀,怀胎三年,除了胃口大,桃花并没有受什么罪,肚子里那颗蛋特别乖。 生产的过程,也没有吃什么苦头,大概是凤青的凤凰真气起了作用,并不太疼,只是特别倦,疼着疼着……就睡了。 桃花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凤青握着她的手,正看着她,眼下灰青满脸倦容。 桃花张张嘴,声音有点哑:“青青,宝宝呢?” 凤青指了个方向。 桃花瞧着过去,见桌上——一个金灿灿的蛋! 她欣喜若狂,激动极了:“青青,我真的生蛋了!我太厉害了!” 虽然早就知道肚子里是凤凰蛋,可亲眼看到她亲生的蛋,还是兴奋得不能自已,亲生的蛋啊! 桃花探着头,一脸慈爱地看着金蛋,怎么看怎么漂亮! 最最漂亮的蛋! 凤青不咸不淡地:“一个蛋而已。” 桃花:“……” 难道不是值得骄傲并且高兴的事吗? 她说:“青青,你把蛋抱过来我看看。” 凤青嗯了一声,拂拂袖。 隔空取蛋,一滚,就到床上来了,咚的一声,桃花吓了一大跳。 “青青,你要轻点。”桃花赶紧心肝宝贝地把金蛋抱进怀里,轻轻地抚摸,慈爱得不得了,“它还只是个宝宝,很脆弱的。” 凤青瞥了一眼那颗金蛋:“除非自己破壳,摔不破压不碎。” “哦,这样啊。”桃花对着蛋壳亲了一口,开心地说,“我们蛋真厉害!” 凤青皱了皱眉,不冷不热地:“一个蛋而已。” 桃花:“……” 难道这也不是值得骄傲并且高兴的事吗? “青青,我们蛋多重啊。”桃花一边问,一边用自己的褥子捂着金蛋。 凤青道:“十二斤。” 桃花目瞪口呆:“……” 十二斤? 她不可思议:“好重,比我生出来还重。”她喜出望外,“我们蛋真厉害!” 二白家九颗蛋加一起才六斤呢!厉害吧厉害吧! “一个蛋而已。”凤青停顿了一下,补充,“一个很胖的蛋。” 这口吻里,怎么满满都是不愉悦不美丽的样子。 桃花顿悟出来了:“你是嫌它胖?”她不开心了,抱着她的蛋说,“我生出来也很胖啊。” 凤青哄她:“你们不一样。”他凑过去亲亲她,顺便把那颗金蛋挪远一点。 桃花问:“怎么不一样啊。” 她是最重的胎生,她的宝宝是最重的蛋生,一样一样的,是亲生的! 凤青道:“凤凰太胖了,会飞不起来。” 桃花:“……” 她居然忘了,她的蛋是凤凰,好急啊:“那怎么办?” 凤青思忖,神色自若地道:“不能娇养,多受几次风吹日晒就瘦了。” 是这样吗? 桃花很怀疑。 “别管它了,你要多休息。”凤青扶她躺下。 “哦。”桃花抱着蛋一起躺下。 凤青拉住她:“它不能睡这。” 为什么呀? 桃花不解。 凤青抿着唇:“这是我的位置。” 她知道的,青青怕失宠嘛。 桃花便把蛋搬到里侧。 凤青又按住那个蛋,阻止她的动作,神情严肃:“它需要风吹日晒。” 所以? 他说:“我会在屋外给它弄个窝。” 那个盖在被子里的金蛋,好像抖了抖。 初为人母的桃花哪里舍得呀:“青青,真的要放到外面去吗?” 凤青一本正经:“不能惯它,不然以后会飞不起来。” 一想到她的凤凰宝宝可能飞不起来,桃花就心痛得不能呼吸,咬咬牙,狠狠心,松手把金蛋交给凤青,嘱托他:“那你给它弄个漂亮的窝。” 呵呵。 凤青直接把蛋放在了门口,窝?那是什么玩意,凤凰哪一只会睡窝里? 第二天,桃花发现她家宝宝没有蛋窝。 青青说,是风吹走了。 桃花心疼坏了,抚摸着冷冰冰的蛋,问凤青:“青青,我们宝宝会冷吗?”她蹲下去,抱抱蛋,“我见二白给她家九个蛋做了很漂亮很暖和的玉石窝,那样风就吹不走了,也不会被冻了,要不要也给我们宝宝做一个?” “不必。”凤青的理由是,“它还是个蛋,不会冷。” 是这样吗? 桃花觉得,她对上古凤凰这个种族的了解实在太少了,所以,要听青青的,所以,她给她家蛋宝宝准备一间很通风的屋子,以便风吹日晒,早日破壳起飞。 哦,青青还说,凤凰蛋不用孵,放着便好,到了成熟时机,蛋便会自己破壳,放养着便是。 于是乎,桃花养蛋的日子便开始了。她很是喜欢她的蛋宝宝,日日夜夜都会去看它,会摸摸它抱抱它,用一腔慈母的温柔凝视它。她会跟她的蛋宝宝说话,是同二白学的,二白说孩子的教育要从蛋教起,所以桃花教她蛋宝宝叫娘亲和爹爹,还会给它讲故事。 凤青每次也都会陪同。 金蛋两个月大的时候,蛋壳比刚生出来那会儿更光亮了,通身金色,黄黄灿灿的,一点杂色都没有。 桃花觉得漂亮得不得了:“青青,我们宝宝肯定是北赢最漂亮的蛋。”她拉着凤青近距离地瞧,很是兴奋地道,“你看它,蛋壳又光滑又细腻,而且金光灿灿的。” 凤青兴致缺缺的样子:“我生出来比它更漂亮。” 桃花:“……” 难道青青自己见过自己蛋时的模样? 嗯,不过她相信,凤青生下来的时候,一定是一颗绝世美蛋,她猜测,肯定是青葱又绿油,青光普照。 想到这,桃花突然想起来一个疑问:“你是青凤,为什么我们蛋是金色的呀?” 凤青解释:“我母系那边是金凤。” 哦,原来如此。桃花想,金凤也好,高贵又稀有,也是顶顶漂亮的凤中贵族。 冷不丁,凤青道了句:“真土。” 桃花:“……” 金蛋:“……” 它已经听得到了好吗? 金蛋四个月大的时候,蛋壳已经是纯金的颜色了,除了色泽越来越漂亮,其他没有一点变化,还是十二斤,一斤都不多一斤都不少。 桃花很纳闷,风吹日晒了这么久,怎么没有瘦呢? 桃花听二白说,她家十六颗蛋,全部是两个月内便破壳了,她家这颗大的,四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她有点担心。 “青青,我们宝宝为什么还不破壳?”桃花问凤青。 凤青无所谓的口吻:“这个蛋资质愚笨。” 桃花:“……”更担心了! 金蛋:“……” 它分明是被冻的! 金蛋五个月的时候,还没有破壳,桃花急得成日愁容满面,凤青安慰她说不打紧,可她还担心。 她便跟凤青说:“青青,我要跟宝宝睡。”她要日日夜夜激励鼓舞她的蛋,早日破壳! 凤青直接拒绝了:“不行。” “为什么不行?” 凤青沉吟了一下:“你睡相不好,会压碎它。” 不是说除了自己破壳,摔不破压不碎的吗? 桃花有点云里雾里,皱着秀眉:“真的吗?” “真的。” 单纯的桃花便信了。 金蛋:“……” 它的壳分明刀枪不入! 金蛋五个半月的时候,蛋壳上出现了一条很小很小的裂缝,桃花开心坏了,觉得她的宝宝可能是要发功崛起了。 好期待呀! “青青,你说我们蛋是公是母啊?”桃花拉着凤青日常看蛋中。 凤青说:“最好是母。” 桃花是知道的,凤青不大喜欢子嗣,更不大喜欢儿子,他会吃醋,怕失宠。桃花倒无所谓,只要是她和青青的蛋,她通通都喜欢,公的母的都无所谓。 她又问凤青:“若是公的呢?” 又不能丢掉……凤青死死拧着眉头,没说话。 嗯,原来凤青也是担心他的蛋的,担心里面是个公的,他足足愁眉苦脸了半个月,直到…… 六个月零六天的那天,金蛋的一条裂缝嘎嘣一声裂成了一条大缝。 桃花激动地都跳起来了:“青青,你看,你快看,破了破了!” “嗯。” 凤青看了一眼,兴致缺缺的同时,又皱眉抿唇。 随即—— “嘎嘣。” 一声脆响之后,整个蛋壳都破了,一个毛茸茸金灿灿的脑袋从里面钻出来,一点一点怯怯生生地露出来。 头有冠,形似如意,背有胆,三根尾羽,是凤。 是公的…… 凤青只想把他塞回蛋壳里。 那小凤凰似乎有些怕,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落在桃花脸上,似乎在确认什么。 桃花惊喜地大喊:“宝宝!” 小凤凰两眼立马放光,扑腾着翎羽稀少的翅膀,欢快地扑过去:“娘亲,娘亲~” 这奶声奶气的两声娘亲,把桃花心都叫化了,抱着就亲了一口,重重又一口:“啵!” 凤青更想把他塞回蛋壳了。 三天后,凤青为小凤凰取名楚尔。 小凤凰出壳便会喊娘亲,一个月后会喊爹爹,三个月后幻了人形,是人族孩子一岁大的模样,生得粉雕玉琢漂亮的不像样,除了眼睛像了桃花,其余地方,都简直是凤青的缩小版,只是,凤青不大爱笑,而小凤凰同桃花一般,特别爱笑,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像狐狸似的灵慧,不过小凤凰也只爱对娘亲笑,对着其他人,包括他爹爹凤青,小凤凰都是一副遁入空门不问红尘的表情。 凤青管楚尔小凤凰很严,小凤凰才三岁时,凤青便开始教他读经念古,亲自教授,严苛又不近人情,不过桃花的教育方式却南辕北辙。 桃花喜欢用奖励式,凤青却惯用惩罚制。 比如,桃花总是说:“尔尔,念完了这个,娘亲给你蒸包子吃。” 凤青便会立马道:“一个时辰后还念不完,抄一百遍。” 这时,尔尔便会对娘亲笑笑,对凤凰爹爹……面无表情。抄完一百遍,他的凤爪估计拿不住筷子了,然后,凤凰爹爹肯定就会吃独食,把娘亲蒸的包子吃得一个不剩。 太坏了! 小凤凰埋头苦学,立志要学富五车、兰枝玉树、玉树临风……然后把娘亲抢过来,让老凤凰‘鳏寡孤独’。 写完后,尔尔拿着宣纸去给娘亲检查。 不出所料,娘亲会夸他,然后亲他,最后慰劳他:“全部写对了,我们尔尔太厉害了!娘亲给你做梅花酥吃。” 凤青看了看一旁的沙漏:“如此简单,你却耗了半个时辰。”他顿了顿,道,“资质愚钝。” 小凤凰:“……” 他气得都没胃口吃梅花酥了,想当初他还是颗蛋时,便被凤凰爹爹说资质愚钝,可他后来查过古籍,凤凰的破壳周期是六个月到一年,他到底哪里天资愚钝了! 哼,一定嫉妒他年轻貌美! 老凤凰还说:“桃花,别再给他做吃的了,他会胖得飞不起来。” 桃花:“……” 小凤凰:“……” 哦,这里不得不插一句嘴,小凤凰最大的死穴就是……胖,从破壳那日起,他圆鼓鼓的脸与肉嘟嘟的身子便没有瘦下去过,不管怎么风吹日晒,依旧圆嘟嘟肉乎乎,二白婶婶说,这是遗传,他娘亲小时候就这个样子。 娘亲总是安慰他,说他不胖,一点都不胖,只是瘦的不明显。 尔尔小凤凰倒是不介意胖的,就算他一个顶二白婶婶家两只的重量,他也依旧漂亮好看,只是,他就是不喜欢别人老是掐他胖嘟嘟的脸,最不喜欢的,是凤凰爹爹总把那句‘胖得飞不起来’挂嘴边。 这让尔尔小凤凰很受伤。 不是总说胖得飞不起来吗?可他才三岁半的时候,就被凤凰爹爹提溜去了千雪崖,要教他扶摇直上。 扶摇直上? 尔尔小凤凰有点……怕高。 凤青直接把肉乎乎的一团放在了悬崖边儿上,言简意赅地说:“飞吧。” 他后退:“我不会。” 凤青神色冷了冷:“我记得我教了三遍。” 尔尔小凤凰再后退。 “楚尔。” 小家伙立马立正:“是!” 到底才三岁多,是个奶娃娃,再如何早慧,还是会怕,怕胖得飞不起来,怕飞不起来会摔死,怕凤凰爹爹冷脸严肃的样子。 凤青正色,眼底似一汪无波无澜的水:“事不过三。” 小家伙缩缩脖子,精致的小脸皱着:“我不敢,会摔死的。” “那你会成为上古神兽族第一只摔死的凤凰。” “……” 尔尔小小的自尊心被碾碎成了渣渣。 凤青没有耐心跟他耗:“跳。” 尔尔是真的怕高,可怜兮兮地扭头:“娘亲。”他故意掐着哭腔,以及抖音,“好高,怕摔。” 他从小便不爱哭,桃花被他梨花带雨的小眼神弄得心疼死了,柔声哄他:“尔尔别怕,娘亲和爹爹都在这,不会让你摔了,会接住你的。”又哄,“尔尔乖,你别低头,不要看崖底。” 尔尔是很听娘亲的话的,所以,尽管怕,他还是要勇敢! “娘亲,那你一定要接住我。”尔尔郑重其事地说。 桃花立马点头,安慰小人儿:“不怕,可劲儿可劲儿拍翅膀就好了,等尔尔学会了飞,就可以去月亮上摘星星了。” “那尔尔会带娘亲一起去月亮的。”不带老凤凰! 桃花好生欣慰,觉得她家尔尔是最最乖巧懂事孝顺漂亮的孩子。 “那尔尔跳了。”他往崖边挪了一小步。 桃花鼓励:“嗯嗯,尔尔最——” 棒。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地,凤青走过去,一脚踢在尔尔的屁股上。 “啊——” 声声惊叫,从崖底传来,好不荡气回肠。 崖顶上,凤青的嗓音镇定又自若。 “幻形。” “翅膀。” “看前面。” 最后,一声轻笑,凤青说:“这不就学会了。” 一边猛拍翅膀一边心肝乱颤的尔尔小凤凰:“……” 他感觉快要死掉了! 一圈飞下来,尔尔精致的小脸惨白惨白的,一落地就红着眼到娘亲那去告状诉苦:“娘亲,爹爹他——” 他被打断了。 “桃花,我们回去,让他自己练。”凤青直接揽着桃花便走,回头给了个冷眼,“自己飞回来,日落之前还没飞回听茸小筑,明天就把你从雪山巅上踢下去。” 尔尔:“……” 他可能是捡来的。 绝对不可能是亲生的!绝对! 兴许是今天受到了一万点惊吓,尔尔晚上做了个梦,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然后他就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去拍了娘亲的房门。 “娘亲。” “娘亲。” 桃花打开门,一看见自家小凤凰冻得瑟瑟发抖,赶紧搂进屋里来,捂捂他冰冰的小脸:“怎么了?” 尔尔小凤凰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尔尔梦见一条很大很大的青蛇,它踢我,还要吃我,我怕,想跟娘亲一起睡。” 那条蛇,长得特别像他凤凰爹爹! 桃花赶紧哄,可温柔可温柔:“不怕不怕,我陪尔尔睡。” 尔尔嘴角刚翘起来,便听见他爹说:“不可以。”不由分说、不容置喙地命令,“自己回去睡。” 尔尔不甘愿,就是不回去! 凤青直接拎着他,扔出去了。 “咣!” 门被重重合上,而且捻了结界。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快速又敏捷。 尔尔:“……” 他蹲在门口的角落,画个圈圈诅咒老凤凰失去妖法,然后他就可以打败他把娘亲抢走了。 屋里,桃花犹豫再三,还是弱弱地抗议:“青青,你对尔尔太凶了。” “是你太疼他。” 她不明其意。 凤青走过去,把她抱回榻上,低低嗓音:“他分走了你一半的心思,桃花,你不能再指望我能心无芥蒂地做个慈父。”凤青顿了片刻,神色认真,“我能做的是将我所学所知,毫无保留地授予他,让他站在最顶峰的位置。” 凤青从来都不隐瞒他的独占欲。 他看起来,和尔尔十分不亲近,只是,尔尔还是由他亲授课业与修习,严厉,却也高效。 原来,他的严厉,是因为厚望。 “你不是说尔尔资质愚钝吗?” 凤青笑着啄了啄她抿着的唇:“我凤青的种,又怎会愚钝。”他一边解她的衣服,一边娓娓轻语,道,“我是怕他骄傲。” 他说此话时,眼里有光,明亮而快意,有些隐隐得意。 桃花笑:“青青,你也是喜欢尔尔的对吧。” 凤青动作一顿。 桃花勾着他的脖子拉近:“白天你把尔尔留在千雪崖后,又折回去了,我知道你也舍不得他摔着。” 凤青立马反驳:“我是去看他有没有在偷懒。” 哼,口是心非! 以前他对荣树也是这样的。 桃花从来都明白,凤青也是疼爱尔尔的,只是,他也矛盾地嫉妒着。 嗯,应该是特别特别嫉妒,他啊,吃酸。 比如,桃花给尔尔办了四岁生辰喜宴,大摆了八桌。 后来,凤青也要,要桃花给他办寿辰,一千零六十三岁的寿辰,北赢受邀的众妖不是祝福如东海,就是贺寿比南山,不是祝老来得子,就是贺青山不改,不是送寿桃,就是献古籍…… 一遍一遍提醒凤青他‘年事已高’,凤青全程沉着脸,桃花笑得不行,凤青恼她,把她压在榻上,做到她亲口夸他‘年轻力壮’为止。 又比如,桃花给尔尔做了一件漂亮的披风。 尔尔穿着娘亲亲手做的披风去了章林大妖家长孙的满月宴,逢人就说自个儿的衣裳是娘亲做的!招摇过市得不得了,回来还特地去凤青跟前炫耀,说章林大妖夸了他披风好看。 后来,凤青也要,不仅要披风,还要靴子。 然后,章林大妖家长孙满岁宴时,凤青也穿着去了。 那针脚,那绣工,整个北赢都找不出第二个比桃花公主还差的,章林大妖一看就知道是桃花公主亲手做的。 章林大妖便阿谀了句:“妖尊和小妖尊感情真好,穿亲子衣呢。” 凤青:“……” 他回去便要桃花在给他再做一件,说:“要和楚尔的不一样。” 再比如,尔尔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换毛,一身金毛,脱得一根不剩,然后又长出了一身更金光灿灿的翎羽,桃花觉得神奇又激动,特地把尔尔脱下来的毛全部收拾起来,给尔尔做了一顶金色翎羽的帽子。 尔尔喜欢得不得了,都不舍得戴。 后来,凤青知道了。 后来,尔尔的宝贝帽子不见了。 后来,听茸小筑里,多了一把金色翎羽的鸡毛掸子,哦,不,是凤毛掸子。 后来,尔尔哭着问娘亲:“娘亲,我亲生爹爹到底是谁?” 桃花:“……” 后来,尔尔离家出走了,说要去找‘亲生爹爹’。 最后,凤青终于可以短暂地独占桃花了。 诶,难怪世人都说父子就是前世的情敌,扯不完的冤孽账。 ------题外话------ 下一章写荣树番外,然后就是梨花了! 记得隔天刷更新,番外更新不准时的。 番外:荣树的结局 桃花与凤青大婚的百年之后,荣树已迈入了六百岁的高龄大关,北赢的妖若能活到这般年岁,别说儿孙满堂,就是曾孙都能遍地跑了,唯独荣树他茕茕孑立,形影单只。 桃花问他,为何不找个师母。 他点头,笑:“嗯,为什么不找呢?” 桃花不懂。 他揉揉她的发顶,笑着找凤青喝酒去了。 为什么不找? 哦,累了,他野惯了,也玩狠了,动过心,伤过神,没有轰轰烈烈,甚至雁过无痕,可到底是耗尽了平生的力气,伤筋动骨了,便再也折腾不起来了。 桃花怕荣树一个人寂寞,在他六百一十九岁生辰时,送了他一只宠物兔,是只白色的母兔子,生得漂亮,品种也纯,只是没有修炼的天分,便只能沦为低等兽宠。 这兔子是桃花从听茸境与云渺山交界的山峦里捡来的,她见它乖巧温顺,又生得毛白眼红,便养了一年。桃花甚为喜欢这兔子,觉得它像朵温柔的解语花,特别能解闷,便把解语花兔子送给了荣树。 她为兔子取了名,甯和。 荣树似乎也是喜欢的,笑着抱回了云渺山,说会好好养,让桃花过几日去云渺山看甯和。 桃花说好。 见自家妖主抱了只兔子回来,无常很是吃惊。 “妖主,您怎抱了只兔子回来?”无常猜测,问他,“要吃了吗?” 奇怪,妖主都多少年不吃活物了。 荣树未言,无常便又请示:“妖主您是想清蒸还是红烧?” 荣树一个阴邪的眼神过去:“谁说本妖主要煮了它?” 不煮啊。 无常便善解人意地问:“您要生吃?要不要无常给您剥好皮?” 妖主他老人家一反常态,摸了摸那只白兔子的毛:“我要养它。” 无常:“……” 真是活久了什么稀奇事儿都有,吃了五六百年荤生野味的邪妖祖宗,居然开始养兔子了。 荣树见无常杵在那,不耐烦:“去弄个兔子窝来。” “哦。” 无常刚走到洞口,就听见里面妖主老人家颇为愉悦的低笑声,应该是在喂兔子:“吃吧,等你吃胖了,我便让你桃花小主子来看你。” 桃花小主子…… 哦,原来这兔子是桃花殿下的,那就难怪了。 这只兔子还有名字,叫甯和,是桃花取的,无常早先不知道,总是小兔子小兔子地叫,后来被妖主他老人家‘提点’过后,才改过来。 总归来说,荣树待甯和兔子是极好的,一日三餐一顿都没少它,即便是这兔子夜里钻了荣树的被褥,他也只是把它踢了下去,没有一脚踩死它。甚至可以说,除了桃花之外,荣树最纵容的便是这只兔子,心情好时,甚至会哄哄它逗逗它,给块糖给块肉也是时有的事。 若是这只兔子乖乖的,估计会一直受宠, 可事情总是出人意料的多,甯和兔子养在云渺山的第三个月时,因为贪吃,误食了荣树培育的蛊种,叫生妖蛊,是荣树近一年琢磨出来的新玩意,可以给低等兽类开灵智,不过,还未来得及试验过。 甯和食了生妖蛊之后,昏迷了七天,荣树连葬地都给它选好了。可到第八天的晚上,兔子醒了,开口就说了人话,第一句话是两个字,一个名字。 “荣树。” 声音,与桃花一模一样。 荣树失神了。 “这是开了灵智?”无常惊诧道,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只白兔子。 那只兔子甜甜地喊了他一声无常。 这语气…… 荣树突然开了口:“谁准许你喊我的名了?” 不知是喜是怒,无常从侧面看去,只能看见他家妖主紧绷的下颚轮廓。 甯和抬着头,耷拉着一双兔耳朵:“那喊什么?” 又甜又软,音色清澈得像泉水叮咚击石。 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像,像极了桃花。 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它学了去,桃花养它的那一年吗? “喊主人。”荣树道。 自那之后,甯和的窝便移出了荣树的寝居。 而且,荣树再也不会喂她,不会逗它,更不会碰她抱她,只是让她用她那副嗓子一遍一遍念一本深奥的经文,隔着屏风,不让她过去。 他侧躺着,不厌其烦地听着,有些失神,唇中溢出了低低一声呢喃:“桃花……” 屏风后诵读经文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久,那个软糯轻灵的声音道:“主人,我是甯和。” 他突然大发雷霆,一掌击碎了屏风:“滚出去!” 也是那天,这副嗓子的主人来了云渺山。 荣树将甯和唤到身边来,睨着她,语调慵懒又随兴:“不准在她面前开口,就和以前一样,若是惹了她不开心,我便割破你的喉咙让你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这般戏谑似的口吻,唯独,杀气一分不少。 “为什么?”甯和问。 他笑,笑得很迷人:“你配吗?” 配吗? 她不过是个供人玩弄的低等兽类。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甘心,有了奢望。她走过去,趴在荣树脚边,隔了几公分的距离,不能挨着。 只有那里,是她的位置。 漂亮的女子这时进来,笑着,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荣树师傅。” 是桃花来了,捧着她新培育出来的一只蛊。 荣树撑起没骨头似的身子,腾出了一半的软榻,对她招手:“到这来。” 桃花不与他扭捏,大大方方地坐在他旁边,他接过她手里的玉石盅子,又顺手将案桌上的一碟糕点放在了她手里。 甯和趴在地上,看着那碟卖相极其精致的糕点。 那碟糕点,无常每天都会做,会摆出来,荣树不吃,他也不从来不许任何人碰。原来,是给楚桃花准备的。 “我培育的第一只噬心蛊,如何?” 桃花的眼睛很亮,很漂亮,看人时,里面会泛着光,专注的时候,更像是望着一对闪耀的星子。 “好是好,”荣树看向她,“你是不是用血养它了?” 桃花心虚地笑笑,伸出一根嫩生生的手指,比了个指甲盖的位置,说:“就一滴。” “一滴都不行,这小畜生可担不起你一滴血。”他沉着脸训她,“再阳奉阴违,我便不教你育蛊了。” 虽然疾言厉色,可他眼神,始终都是柔软又带笑的。 甯和没见过荣树这般神情,他平时也会笑,也会怒,也会疾言厉色地训斥发脾气,可都不一样,在楚桃花面前,他是另外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样子。 “徒儿不敢了,师傅开恩。”桃花讨饶,乖乖巧巧正正经经地喊他师傅。 荣树哼了一声,伸手揉揉她脑袋。 她不满地努努嘴,往后挪:“发髻乱了。” “老凤凰的手艺?” “嗯嗯。” 漂亮吧。 不待桃花这句问出口,荣树便毫不客气地泼冷水,“真丑。” 说着狠狠揉了一把,将她的发髻弄得乱七八糟,跟狗窝似的。 桃花:“……” 她是个尊师重道的,大方地原谅了他老人家的手欠,瞧着地上仰头正看得出神的兔子,她笑着喊:“甯和,过来。” 白兔迟疑了一下,跳到了桃花腿上。 荣树随即便道:“下去。” 也是疾言厉色,可不一样,与训斥桃花时完全不一样,哦,有了对比甯和才算明白,这两者之间差了什么。 宠溺。 荣树对桃花,有那种习以为常且自然而然的宠溺,就好像骨子里的天性与本能,一点刻意为之的痕迹都没有。 甯和是被他的掌风推到地上的,摔得很重。 他似乎生气了:“你抱它做什么?”一边用袖子给桃花擦,一边对她耳提面命,“看把你裙子都踩脏了。” “不打紧。”桃花满不在意地说了句,要蹲下去看甯和。 荣树拉住她,不理会,自顾给她擦裙子上的尘土,脏兮兮的脚印没了,他的袖摆秽迹斑斑。 “出去。”荣树没有抬头,冷声扔了两个字。 暴戾阴沉的情绪,一点都不掩饰,甯和看了一眼转身出去,在洞口,遇上了凤青,她退到一边,听见脚步声停顿。 “谁给你开了灵智?” 她抬起眼睛,便撞上凤青那双漆亮的瞳孔,像浩瀚无垠的冬夜星空,神秘莫测又深不可测。 甯和立马低下眼,恭敬地回:“是小妖误食了荣树妖主的巫蛊。” “你的声音,”凤青微顿,“和桃花一模一样。” 她屏气凝神着,察言观色了一眼,便伏低不语。呵,凤青看她的眼神,与荣树第一次听闻她声音时一模一样,有惊,可更多的低沉阴郁的逼人。 “你若本分地做只兔子也罢。”凤青道。 她低头,不言。 凤青走进洞中,片刻,一句腹语传来甯和耳中:“不要随便开口。” 为什么不能随便开口? 若不本分呢? 甯和站在洞口,想着那一番话的弦外之音,洞中,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出来。 “桃花。” “青青,你来了。” “来接你回去。” 只闻荣树冷冷哼了一声:“你这老凤凰,催死得催,真讨人嫌得紧。”他半真半假似的口吻,挑衅又戏谑,“桃花,你休了他罢。” 桃花轻笑。 “荣树,出来。”凤青语气里有隐隐怒气。 荣树一副柔若无骨的倦懒模样,往那软榻上一躺:“作甚?” 凤青言简意赅:“算账。” 荣树拖了拖语调,兴味儿十足:“哦?”他翘起二郎腿,“算的什么账?” “你这个月已经偷了我三坛酒。” 凤青话音才落,荣树便笑了。 “你这记性。”他搭着一条腿,毫不掩饰他的嘲讽,“桃花,你不嫌弃他吗,我去偷了八回了,他只记得三次。” “滚出来!” 好脾气的凤青,毫无疑问地被惹怒了。 然后,他们便打起来了。 然后,桃花说饿了,他们就住手了。 凤青要带她回去,可最后,荣树却留了他们夫妻用膳,将他从听茸境偷来的酒一股脑地全部搬出来了,他与凤青都喝了不少,唯独,桃花滴酒未沾。 她有些受寒了,凤青与荣树一个都不让她喝,再怎么嘴馋也不准。 甯和只是在洞外听着,听着里面欢欢闹闹,又落落清清,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听不下去,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会让她厌烦,让她刺耳。 她出了夜明洞,漫无目的地,大概因为开了灵智,不多时,她便被云渺山里的一只野熊妖盯住了。 自然是逃不掉,野熊妖将她抓去了洞里,要吃了她来增修为,开膛破肚的前一刻,她吹响了脖子上挂的金属哨子。 荣树来了,眨眼的功夫,他来了,披着盛春最绚烂的晚霞,踩着祥云而来。 那野熊妖不认得甯和,可这云渺山,没有谁会不认得荣树,有谁会不惧怕这位占山为王了多年的邪妖妖主。 “小妖不知道它是妖主您的宠兽,小妖万死难辞其咎,求妖主开恩,求妖主开恩……” 野熊妖一直求,一直磕头,脑袋上鲜血直流,甯和好笑,方才还颐指气使要吃了她的猛兽,在荣树面前,却卑贱如蝼蚁一般。 荣树却没有多少耐心,捻了个妖法,那野熊妖求饶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了,只剩了一滩血水。 洞口,所有观望的妖兽噤若寒蝉,齐刷刷跪了一地,是一句话都不敢吭声,伏低做小看也不敢乱看,唯独甯和抬着头,痴痴地看着荣树,眼底狂热的光迫切地快要溢出来。 他问:“哪来的。” 不知是喜是怒,他敛着眸,漫不经心的目光。 甯和微怔。 “问你呢,哨子哪来的?”语气,不耐烦至极。 甯和低头道:“捡的。” 荣树似笑非笑,突然蹲下,伸手似把玩地拨弄着她脖子上挂的哨子,漫不加意的启启唇:“这是老凤凰给她的,她很宝贝的。”他低笑了声,眼底的光骤然一冷,“你可戴不起。” 他用力,扯下了她脖子上的哨子,金属的链子缠着她的白色兔毛,被拽得生疼,疼得眼泪都逼出来。 耳边,他说过的话,来来回回辗转,一句一句,都是冷冰冰的,阴测测的。 “喊主人。” “你配吗?” “看把你裙子都踩脏了。” “呵,你可戴不起。” 她就这么一文不值?撇去那个天生好命的妖族公主闲暇时施舍的庇护余荫,她就真没有一丁点让他另眼相看的地方? 他一眼余光都没有留给她,负手走出了洞,俯睨那一众跪地心惊胆战的妖兽,不痛不痒般的懒漫语调:“是不是本妖主太久没问事了,打野味都打到我夜明洞来了?” 一句话,教云渺山所有妖兽都怵了心肝。 甯和痴痴地看着那人众星捧月地离去,他后背的光都是暗的,所有颜色加起来都不敌他颜色。这一刻,她为之倾心,为之疯狂又迷乱,她想,是啊,她多少是从夜明洞里出来的,他不会准许旁人动她分毫,那化为一滩血水的野熊妖不就是例子,她到底有几分不同不是吗? 从那之后,她不被允许进夜明洞,荣树将她放养,不管不顾。 四个月后。 “无常。” “无常。” 荣树懒洋洋地在洞中唤了两声。 进来的脚步声很轻,背着光的身影单薄又窈窕。 荣树微眯的眼睫掀了掀:“桃花?” 熟悉的音色传来,她道:“是我,主人。” 音色与口吻都很像,只是,桃花可说不出这般的卑谄足恭的话来。 荣树凝了凝眸:“甯和?” “是我。” 她从背光的阴影里走出来,一副容貌与桃花一模一样,分毫都不差,音容笑貌甚至举手投足都如出一辙,她走近来,伏跪在地上,匍匐于他脚下,将茶盏端过去,抬眼,明媚了眸光:“无常去了人族,让甯和来伺候主人可好?” 软软央求的样子,真是像极了。 荣树低头,嘴边勾了一抹笑,看着俯趴在脚边的女子,她的披风里,一丝不挂,抬手,捏起她的下巴:“真像。” 自然是像,她修成人形时,脑中便是照着那个女子的样子勾勒的,一笔都不差。 荣树端详着她的脸:“可惜了。” “可惜什么?” 他松手,俯身擒着她披风的一角,慢条斯理地擦着那只碰了她下巴的指腹,无关痛痒似的口吻:“你若不是她送予我的,这样屡屡犯忌,我早便弄死你了。” 无疑,他对她,称得上纵容。 甯和双膝跪着,直起了后背,手抬起落在他膝盖,缓缓流连往上,笑靥如花地问:“那甯和再犯一次忌好不好?” 她笑起来的样子,与桃花一模一样。 荣树低低轻笑了声,按住了那双光滑软腻的手,他嘴边依旧挂着不经心的笑:“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要以为你有什么不同,更不要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拥有她的声音,” 他抬手,摩挲着她的脸。 “更何况是她的脸。” 话落,落在脸颊的指腹,突然抵在了甯和的咽喉。 她募地心惊,喉咙被扼住,脸上血色全无,挣扎着出声:“您……您不想要吗?” 她知道,他有多迷恋听茸境的那个女子,即便她已为人妇。 荣树笑,邪邪上扬的眸子微挑,他道:“你配吗?” 你配吗? 要多偏爱,才会将所有其他人都放在那一人脚下。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鄙夷与憎恶,最后一眼,然后,视线昏黑……绿光萦绕的妖气散去之后,地上只余了一堆森森白骨。 无常刚好走进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荣树颇为嫌恶地在擦手。 “妖主,这是怎么了?” 他简直难以置信,他才一转身的功夫,这兔子怎么就犯了死忌了,妖主都多久不怎么杀生了,何况,这兔子还是小殿下送来的。 荣树一派闲适,便好像方才那娇滴滴的人变成一堆森森白骨不是他干的似的,他半躺着,说:“你去听茸境告诉桃花,兔子走丢了,我悲痛欲绝。” 无常:“……” 您倒是做个悲痛欲绝的样子出来啊。 无常指了指那堆兔骨:“那这个?” 他轻描淡写地打发:“扔远点。” 那养了一年多的兔子,便如此说没了便没了,无常不知道那只兔子到底犯了什么死罪,也不敢乱说乱问,毕竟,小殿下那还一直以为小兔子是走丢了,他只是猜测,可能与小殿下脱不了干系,毕竟妖主他老人家这些年来脾气收敛了许多,每次开杀戒,多多少少都是与小殿下扯到了什么或多或少的干系。 诶,龙之逆鳞,动辄不恕。 后来,荣树再也不养兽宠了。 这日,荣树从听茸境回来,便发了一通好大的脾气,砸了好几个酒坛子。 无常甚为头疼:“妖主,您又是怎么了?” 高高兴兴地去,怎么怒气冲冲地回? 是又没打赢? 荣树咬牙切齿好不气愤:“凤青那只老凤凰,居然嘲笑老子老年无子。” 那肯定是您先讽刺他老年得子的。 无常肯定! “他老年得子也好意思在我这嘚瑟。” 看吧。 就知道这俩老人家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善茬。 无常就随口应了句:“那您也整一个气回去啊。” 真的,他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的,没过脑子的,结果…… 荣树笑了笑:“主意不错。” “……” 到底怎么不错了,老年得子是随便说说而已的事情吗?无常硬着头皮试问:“您是要给桃花殿下找师母?” 他哼了一声:“谁当的起她师母?” 所以呢?没师母怎么老年得子? 然后,荣树又去了趟听茸境,心情愉悦地回来了,之后便闭关了,这一闭关,就忘寝废食,无日无月。 直到七个月后,无常就看着他家妖主老人家抱着一颗蛋出关了,真的是一颗蛋,目测十来斤,不小的一颗,蛋壳光滑又细腻。 无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蛋,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这是?” 荣树笑得春风得意:“我家桃花的孩子。” “……” 足足呆愣了十秒,无常才找回精神头,难以置信地盯着那颗蛋:“您啥时候偷了小殿下的蛋?”转念一想,无常又改口,“不对不对,小殿下啥时候生了二胎了?” 荣树掂了掂手里的蛋,异常满足的口吻:“我用她的骨血做出来的。” 邪妖就是邪妖,能搞出新品种,还能搞出大事情。 “……”无常安静如鸡了。 他敢保证,凤青妖尊要是知道了,得弄死这颗蛋,还有这颗蛋的再生父母——邪妖鼻祖。 果然,下午,凤青就杀过来了。 果然,打起来了。 果然,蛋被打碎了。 “嘎嘣。” 一声脆响,一个脑袋从蛋壳里钻出来了,肉乎乎光秃秃的脑袋,脆生生地喊:“爹爹~” 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老人家都停下了动作,看着那蛋壳里面的东西,头无冠,形似如意,背无胆,二根尾羽。 无常惊呼了一声:“是凤凰!” 确切地说,是凰,凤凰中的雌凰。 而且…… 无常盯着那刚破壳的小东西,稀松的尾羽上的毛色,又震惊了一下:“居然还是纯种的青凤。” 纯种青凤,自上古以来,除了凤青,这是第二只。 不知情的,没准会以为是凤青亲生的吧。 小凤凰一开口,就打破了常规思维,它扑腾着翅膀,奔向的是——荣树,圆滚滚的身子站不稳,便滚过去,嘴里欢快地喊:“爹爹~爹爹~” 荣树:“……” 想起来了,桃花身体里的十二根妖骨全是凤青的,她骨血造出来的蛋,承袭了凤青的种族。 荣树整个妖都不好了,怒气冲天:“艹!为什么偏偏是凤凰?” 凤青冷眼看他。 他吼:“老子最讨厌凤凰!” 要问北赢成千上万的种族里,荣树最看不惯什么,毫无疑问,是最高高在上的凤凰,偏偏,他亲手用自己的子蛊,培育出来了北赢唯一一只的母凤凰。 天老爷是耍他吗? 小凤凰还在欢快地直喊爹。 荣树对她咆哮:“滚!” 她圆滚滚的身子真的是滚到荣树脚边的,用嘴啄他的衣摆,娇娇软软地喊:“爹爹抱~” 该死的,像桃花。 怎么办,又不能打死! 荣树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把小东西塞回了蛋壳里…… 显然,荣树是不喜欢这颗蛋的,因为她是凤凰,所幸,不是公的,不然,估计荣树会丢了吧,凤青肯定也不会去捡回来,嗯,桃花可能会去捡。 可是怎么办呢?自己做出来的凤凰,跪着也要养下去,桃花可说了,这是她‘女儿’,好吧,看在她流着桃花的一部分骨血,就勉强忽略她是凤青的种吧。 名字是荣树取的,取的很敷衍,就叫凤蛋。 凤蛋一岁的时候,幻化成了人形,很像桃花,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唯独一双眼睛,和凤青一模一样。 荣树每次看着那双眼睛都很想丢了她,可偏偏又舍不得,想打死又不能打死的感觉,跟对上凤青时的感觉是一样的,恨死了又不能弄死,矛盾得他想拔光这北赢唯一一只母凤凰的毛。 凤蛋三岁的时候,喊桃花娘亲,喊楚尔哥哥,喊荣树爹爹,唯独喊凤青——老凤凰。 不用想,荣树教的。 凤蛋七岁的时候,喊桃花娘亲,喊楚尔哥哥,喊凤青爹爹,唯独喊荣树——老东西。 可能是长歪了,小妮子皮得不行,野天野地,才几岁,方圆千里的山头,一群大妖小妖都跟在她后面喊姑奶奶,今天炸这个山洞,明天挖那个地道,后天拔了老虎屁股上的毛,大后天骑着百年老乌龟游河慰问一干小弟,嘴里喊着‘兄弟们辛苦了’,无法无天得不得了,就差遁地升天了,桃花说,她是继花满之后北赢的第二大混世大魔王。 大魔王十岁的时候,就占了云渺山隔壁的山头,做起了山大王,对外一律自称自己是天下第一邪妖,说荣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以后请叫她大王。 不服? 不服打死你哦! 荣树很想一巴掌拍死她,可是看着那张与桃花像了九分的脸,怎么都下不去手。 凤蛋长到十一岁的时侯,给自己改了名,叫凤旦。 有差吗?她觉得有,高端大气有档次了有没有!还有,不准叫蛋蛋大王,要叫天下第一旦旦大王! “凤蛋,你又碰老子的蛊虫,皮痒是不是?” “嘿嘿,你来打我呀~” 荣树:“……”他炸毛,“妈的,有种别跑,老子跟你决战!” 凤蛋:“就跑!有种来追我呀~” 她拔腿就跑。 打不赢不跑?等着挨揍?又不是傻!她就要跑,还要扶摇直上九千里,跑到月亮上去撒野! “打不过你怎么样,你飞得过我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荣树:“……” 这欠揍讨打的样子,和初识时的凤青如出一辙。 凤旦,是自凤青之后,第二个让荣树咬牙切齿又弄不死的家伙,不愧是是凤青的种,真特么有种! 娘的,作孽!自作孽! ------题外话------ 荣树的结局是开放性的,蛋蛋大王是女儿还是伴侣,我也不知道,你们自己都有各自的看法,所以,也不用争,你希望是什么就是什么。 下一章就是梨花和小胖鱼了。 梨花番外1 北赢常安二百二十七年,冬三荀,下了一场大雪,是三年为冬的初雪,大雪纷飞,片刻,妖都城银装裹素。 子夜三分,更声响,城门之上,铺一层薄薄的白,阴云后的月露出一扇圆弧,薄雪上淡淡明黄,夜深,静谧,唯有风吹的索索轻响。 忽而,城下中气十足的男声穿风响起,喝到:“开门。” 高墙上,戎装将士探身朝下,望了几眼。 二十米高墙望去,只能看见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正是驾车的男子在喊话,瞧不清模样,只是远远望去轮廓硬朗分明。 审视完,守夜的小将士立马持剑端正,摆出了气势,道:“子夜已过,禁止入内。” 驾车的男子抬头仰视,沉了脸,正要开口,马车里徐徐响了一道嗓音,有些哑,带着微微的沙。 “光若。” 两个字,驾车的男子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低头,不再多言。 光若…… 好耳熟的名字。 守夜的小将士正琢磨着,那道声音的主人便掀开了车帘,先是一只手露了出来,精细白皙更甚于女子的手,随后,是男人轮廓。 嗬! 这张脸,即便夜色模糊,只窥得清三分,也足够……守夜的小将士是个五大三粗,没读过多少书,只想到了一个不算贴切的词来形容那张远处看来略显模糊的脸——惊心动魄。 确实,他被惊着了。 锦绣的车帘被掀起,只隔了一层玉石珠帘,那马车里的男子道:“新来的?” 语调微凉,并无多少起伏,却似乎携着几分与生俱来的贵气,不凌厉,却凌人。 守夜的将士几乎条件反射地提高了嗓门:“是。” 艹! 这该死地本能反应! 到底怂个毛啊! 他忍不住拿眼窥视城下,低头,就对上一双黑亮的瞳,眼皮一抖,心肝就颤了,下意识便立正站好了。 “让宁晋过来。”男子道。 好强的气场! 小将士声儿有点抖:“你、你是何人?” 那人不答,只是略沉了嗓音重复了一遍:“让宁晋过来。” “是!” 艹! 又是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守夜的小将士暗骂了几句怂包,拍拍自个儿脑门,就去喊城门都督宁晋大妖了,特别好奇这来者何人,竟有如此强悍的气势。 然后—— 他就看见平日里呼风喝雨的宁晋大人给跪了,这卑躬屈膝的样子,大有一股把脑袋从城楼上磕到城门下面去的架势。 守夜小将士更好奇了,谁呀,这么牛逼,瞧把火爆糙汉的宁晋大人给吓的。 “臣、臣下接驾来迟,请尊,” 宁晋大人抖着九曲十八弯的声儿,一句话还没说完,城下的男子便似乎没了耐心,冷冷打断了:“可以开城门了?” 宁晋大人继续抖声:“可、可以!”赶紧冲着楼下大喊了句,“快开城门!” 随即城门开。 那男子落了车帘,又唤了声‘光若’,恭敬在一侧的男人便纵身上了马车,勒紧缰绳,喝了声,马车便疾速跑进了城门。 待马蹄声听不见了,守城的小将士才收回目光。 “宁晋大人。”他喊。 宁晋大人没反应,继续挺腰一百八十度,行注目恭送礼。 小将士顶顶腮帮子,把国字脸凑过去:“宁晋大人,人已经走了,可以起来了。” 宁晋大妖抽了一口气,起来就是一脚。 小将士捂住屁股哀嚎。 宁晋大人不解气,又是一脚:“让你拦!让你拦!知不知道是什么人你就敢拦!” 小将士咬牙不服:“不是您说的,子夜过后,除了天王老子谁都不能放进来的吗?” 他叫猫小风,是长颈猫族家公子,他家族与白灵猫晚月家有那么一点八竿子亲戚关系,是新来的……关系户,哪懂守个夜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不禁想,难道方才马车上那个和他一样,也是个关系户? 宁晋大人中气十足地回了他一句:“他就是天王老子!” “啊?”猫小风懵,“他是谁呀?” 宁晋大人一副‘老子要死了,老子生无可恋,你别拉老子’的表情说:“我们的王。” 王? 王! 他想起来光若是谁了,北赢最年轻的上将军,妖王尊上的贴身护卫! 猫小风震惊了:“刚才那是猫妖尊上?!” 宁晋大人又是一脚过去:“猫妖两个字是你能喊的吗?” 怎么不能?他的本体就是猫妖啊。 哦,记得小时候父亲母亲说了,对外要说自己是喵妖,绝对不能说那两个字,怕冲撞了大阳宫那只尊贵的白灵猫。 这就是大阳宫那位啊,看上去果然……好吓人!不怪他不认得,这位王两百年前说甩手就甩手了,把政事交给了听茸境那位凤凰妖尊,就再也没光明正大地露过他的圣颜。 猫小风有点好奇:“宁晋大人,你说尊上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不是传言尊上四海为家,两百年都不归家的吗? 宁晋大人扒着城墙挠腮:“八成和最近水域动乱有关。” 这水域动乱猫小风也听说过,说是自打禁鱼令下了之后,鱼族泛滥,这不,鱼兵鱼将多了,就开始觉得领土少了,跑陆地上蹦跶来了。 呵,还真当不敢打他们鱼孙子是吧。 还真是,这禁鱼令一天不解了,就一天不能打那群孙子。 猫小风继续好奇:“宁晋大人,你说两百年前,尊上为什么要下禁鱼令啊?”这显然不是个明智的决策。 害得他两百年没吃过鱼了!当猫的不吃鱼,像什么样子! 宁晋大人托腮,作深沉状。 “我听说是为了条小鲤鱼。”宁晋大人陷入了回忆,“当时小尊上还小,才十几岁,养了条胖头鲤鱼,说是特别宠爱,不知怎么的就被那条小鱼勾去了魂,当时还有传闻说,那条鱼尊上是要养来当妖后的,这不,都两百年了,被勾走的魂还没回来,天上地下地到处找那条鱼,大好的江山都不管了,这一找就是两百年。” 猫小风听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他摩挲下巴,了然了,“难怪我娘拾掇着我爹养鲤鱼,说是妖都城里没有女儿的大臣家里,全部都开始养鲤鱼了,还专门养胖头的小母鱼,原来是咱们的天王老子好这一口啊,也是,燕瘦环肥总有一条是尊上的菜。” 毕竟妖王尊上两百多岁了,还没尝过荤,大阳宫的龙泽殿里更是母的都没有一只,妖都城哪个不惦记。 “呵呵。”宁晋大妖皮笑肉不笑,“尊上不吃鱼。” 大阳宫。 宫门外,一干大臣已经跪了整整一天了,不敢兴师动众,也不敢无所作为,便只好到宫门口来跪着,远远看见马车驶来,赶紧俯首帖耳,高呼了三声‘恭迎尊上回宫’。 只见上将军光若掀开车帘,白衣男子下了车,眼都不曾抬:“全部从哪来回哪去了。” “……” 众大臣碰了一鼻子灰,连连称是。 当年那个气势如虹的少年,沉淀了两百年,锋芒更利了。 成明大妖已经在龙泽殿侯了多时,听见殿外脚步声,立马前去相迎,出门便见远处年轻俊逸的男子疾步走来。 成明大妖跪地行礼:“尊上。” “起来说。” 成明大妖称是,起身抬头,只一眼,微微怔愣,当年的少年,已长成了惊才风逸的男儿郎,处处精致得像浓墨重彩的丹青古画,当真是生得雅人深致。 这等容貌…… 白灵猫族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美人族。 成明大妖惊叹完,立马镇定神情,正色道:“已经送去听茸境给凤青妖尊看过,那颗黑珍珠确实与您的一样,基本可以确定,是产自同一条鱼。” “来源呢?” 成明大妖回道:“暂时不明,不过可以肯定,它在北赢境内。” “继续查。” “是。” 两百年了,仍没有松懈过一分,成明大妖也是感慨,一条鲤鱼罢了,妖王尊上何苦如此执着,不过是黑市里流出了一颗黑珍珠,便让几十年不曾回北赢的妖王尊上披星戴月地连夜赶来。 成明大妖正感慨着,薄凉的男声又下了一道命令:“本王等不了,要快。” “是。” 成明前脚刚走,成玉便来了。 “尊上。” 楚梨花半靠着龙椅,神色倦怠,略抬了抬眼:“嗯?” 成玉道:“凤青妖尊让鸣谷把奏折都送回来了,说您既回来了,也该接手正事了。” 楚梨花哼笑了声:“这老凤凰,动作真快。” 自此次妖王尊上回宫之后,便开始留于北赢亲政,七十二族妖主都高呼万岁,这四海为家的王总算回来了,这么说来,水域这一波动乱也算起了点风浪,至少把王给召回来了。 当然,七十二族大臣们不知道,召回他们王的,实则是一颗黑珍珠。 近日,水域又起风波。 常安二百二十七年,鱼族上书大阳宫扩充水域,未果,集三十万叛兵于虫海水岸发兵动乱。 同月,妖王尊上亲政,亲征虫海,随军不过三千。交战三日,大获全胜,损兵不过数百。 寥寥几笔史书,足以惊天动地,历史素来不乏以少胜多的战例,可赢得如此漂亮、如此干脆利索的,史无前例,妖王楚猫妖一战成名。 当年的少年妖王,已所向披靡,强大到让整个妖界闻风丧胆。 果然,是白灵猫楚家的种! 此次随军平乱的将领是赤练营新上任的上将苗大,头一回跟王出征,也是头一回亲眼见识什么叫帝王气概。 他的王,还是个年轻儿郎,一把剑不过出了三招,便将万里水域搅了个天翻地覆风起潮涌,掷地有声的嗓音威风凛凛:“本王两百年前能用一道禁鱼令保你们小命,今日,也能用我手里这把剑将你们杀个干净!” 帅!太特么帅了! 苗大在一旁都听得斗志昂扬,激情澎湃,壮志凌云…… 可是—— 前一秒还帅破天穹的猫妖尊上,下一秒,突然脸色发白。 苗大心肝一跳:“怎么了尊上?” 只见他盛气凌人的王,躬身蹲下,背脊略微僵硬,苗大也随视线低头看去,见他脚踩的那只色彩斑斓的海螺里滚出来一颗黑色珍珠,然后,尊上魔怔了似的,抖着手将那颗珍珠捡起来。 苗大一头雾水,愣愣地看着尊上又将那只海螺放在耳边,足足怔忪了半晌,然后眸色骤亮,语速极快道:“封锁水域,虫海境内的任何生物,一个都不准杀。” 难道接下来不该是大开杀戒,杀鸡儆猴以示皇威吗?这风向怎么说转就转了,苗大正纳闷,身旁身影一跃,他就看见威风凛凛的猫妖尊上一头扎进了水里。 苗大:“……” 之后,三千御前亲兵也全部下了水,足足五个时辰,将这万里水域翻了个底朝天。 苗大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怎么会突然生变,他瞅了又瞅坐在寒冰潭莲池旁发呆的尊上,把好兄弟拉到一边探问。 “光若,我快好奇死了,尊上捡到的那个海螺到底有什么蹊跷,看把尊上弄的,跟疯了似的,这都把这片海翻了七遍了,还一条乱臣贼鱼都不准我们杀。” 光若面无表情,解了个惑:“海螺里有声音。” “啊?”苗大没听明白,“什么声音。” “猫叫声。” 苗大更丈二了。 光若惜字如金地扔了句:“鱼发出的猫叫声。” 鱼还会猫叫?还有这种操作?苗大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阅历不够。 虫海水域最深,便是寒冰潭,一池莲池水已乱,几朵睡莲东倒西歪,池水清澈见底,清晰可见池底零零散散地落了几颗黑色的珍珠,圆润光滑,成色极好。 楚梨花俯身,一颗一颗捞起来,握在掌心里攥了攥,低低念了句:“让我抓到你了,一定先吞了你。” 不,还是先造个金鱼缸,将她锁着藏起来! 揉了揉眉心,他把海螺放耳边,海风的声音拂来,夹杂了声声似有若无的叫声,他细听,浅浅笑了。 “喵~” “喵~” “喵~” 娇娇软软的声音,与时常出现在梦里的那个声音完完全全重合,是它,他的那条蠢鱼。 “蠢东西,又叫错了。”指腹摩挲着手里额海螺,楚梨花勾了勾唇,“要重教。” 隔了水域千里,是一片幽谷,临近黄昏,格外静谧。 “喵~” “喵~” “喵~” 连着三声猫叫,回荡在幽谷里,女人闻之骤然眸色发寒,尖声吼道:“住嘴!不准叫了!” 赤裸的少女躺在光滑的岩石上,生得精致漂亮,瓷白的半边身子还浸在水里,并着腿甩着一双白皙纤细的长腿,就跟……摆尾似的,受了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捂着嘴。 好怕呀,这个凶女人。 凶女人是谁呀,会不会吃了我? 少女抱胸,磨着肚子甩着身子,试图往水里钻。 女人走过去就拽住她的手,目光如炬地盯着她:“还记不记得你是谁?” 少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女人似乎很吃惊的样子,沉默了很久,说:“你叫缇兮,花鲢鱼族缇兮。” 少女一副困顿又迷茫的神情,弱弱地问:“我不是猫吗?” “……” 少女扯扯嗓子:“喵~” 听听,她会猫叫! “……”女人气急败坏了,吼她,“不准再学猫叫!” 少女赶紧捂嘴,好怕好怕哟。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猫叫,只知道刚才水里突然起了大浪,把她和一群小鱼小虾们一起卷起来,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然后就看见水里自己的倒影,从一条胖鱼变成了一个白花花的影子,她吓得喵喵喵直叫,然后就被凶女人拽住了脚拖走了…… 那个凶女人说她叫定容,她说她是她姑姑。 好吧,她不记得。 凶女人还说,她是两百年前惨遭灭族的花鲢鱼族后裔,她开始是不信的,她始终都坚信自己是一只猫的,好吧,就算她反复对着水面照了照镜子,她的原身也分明是条胖头鲤鱼,可不是什么花鲢鱼。 于是乎,她就质问那个凶女人,说她骗鱼! 凶女人很怒其不争得说:“你个蠢东西,你种族随你那个早死的胖头母亲。” 为什么这么凶吗? 她不想跟凶女人说话了。 凶女人还说,昏君无道,无端灭了他们花鲢鱼一族,还说,当年年仅十六的少年妖王惨无人道地把她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全部都杀了。 她又问了:“姑姑不是说我娘亲早死吗?” 凶女人崩溃:“我说的是你爹的正房!” 哦,原来她还是庶出啊。 凶女人又接着说,那个少年妖王如何如何残暴不仁,说他们花鲢鱼一族如何如何惨绝人寰…… 她听得好打瞌睡呀。 凶女人最后恨铁不成钢地说:“当年只是想给你醒醒脑子,你倒好,自个儿把自个儿封印了,一睡就是两百年,醒来脑子更不清醒了……” 又是吧啦吧啦一堆。 她不懂为什么她需要醒醒脑子,也不懂什么是封印,只听明白了凶女人一句话,大概是嫌弃她的胖鱼身子才十九年修为,妖法稀巴烂,脑子傻兮兮。 哦,她稀巴烂的身子其实才十九岁,难怪,容易犯困,可能还在长身体……好饿好困好困好饿啊…… “此次平乱,楚妖王竟阴差阳错地解了你的封印,哼,也算是苍天开眼,他杀了你全家,这个血海深仇你不得不报……” 嗯,小胖鱼睡着了。 “缇兮。” 女人喊了一声,躺在石头上的少女埋头趴在双肘上,她走过去,踢了踢:“缇兮。” 还没反应。 “缇兮!” 睡梦中的小胖鱼吧唧吧唧嘴,哼了一声:“喵~喵~喵~” 她姑:“……” 这么大个胖头,脑子里却装得全都是泡! ------题外话------ 推荐我新书《暗黑系暖婚》,正月十五之后正式连载。 梨花小胖鱼的故事不长,这两天就能写完。鉴于写番外的我已经彻底堕落,懒得不行,建议梨花的全部完了再看,也就一两万字吧。 梨花番外2 虫海大乱后,时隔两月,鱼族残党再度作乱,楚妖王领兵亲征,大杀四方所向披靡,乱兵余党沿若水河畔四下逃窜。 若水河畔下游分支四通八达,往西,接壤虫海水域,往东,涓流小河颇多,其中最为山明水秀的,当数明山泉,泉水水域不大,不过占地方圆三里,泉中并无集群的大族,多散居的低等水生兽类。 缇兮很喜欢明山泉,因为有她最近最喜欢的虾米吃,大抵水质好,虾肉十分鲜嫩,姑姑带她来明山泉已经一个月了,不知道是不是她食量太大了,缇兮觉得大点儿的虾米特别难寻觅了。 诶,她好想吃大虾,明火烤大虾,蘸点百味叶的汁水,尤其美味。缇兮吞了吞口水,决定要去觅食,于是乎,她甩起她的鱼尾巴,往水深处钻。 “缇兮。” “缇兮。” 身后有声音唤她,缇兮回头,看见了花小鱼。花小鱼是明山泉里的一条花鲶鱼,今年七十了,刚开了灵智,会说话,还不会幻形,花小鱼是缇兮到明山泉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缇兮很喜欢花小鱼,因为她总能带她找到大虾米藏身的地方。 缇兮甩甩尾巴,吐了个泡泡喊她。 “小鱼。” 花小鱼冲她摆尾巴:“快回来缇兮。” 缇兮在分支口,水流有点大,她听不大清楚,便游过去问花小鱼怎了。 花小鱼说:“龟爷爷说了,不能去下游。” “为什么啊?”缇兮很想去。 下游的水好干净,下游的虾米好多好多的,而且特别肥大,烤了吃最棒了。 花小鱼撅着鱼嘴说:“龟爷爷说,下游来了只大猫,专门杀鱼的。”缇兮是鱼,还是很怕猫的,有点怵了,很是犹豫,花小鱼还说,“缇兮,你又肥又嫩,被大猫抓到了,肯定会吃掉你的。” 是的,缇兮幻成人形时,十分窈窕纤细,可她的本体,特别肥嫩,龟爷爷都说看见她白花花的鱼肉,就能让人胃口大开。 可是她还是想吃烤虾米啊。 缇兮再三犹豫,还是让馋虫战胜了胆怯:“没关系的,你别看我胖,我可灵活了,八爪鱼都游不过我,大猫肯定跑不过我的,等我吃饱了我就回来。” 花小鱼想再劝劝。 缇兮已经迫不及待了,跟花小鱼对好口供:“小鱼,你给我放风,要是我姑姑来了你就说我去找龟爷爷家的龟哥哥学妖法去了,不能随便打扰,不然会走火入魔的。” 就缇兮她那点道行,抓抓虾米就罢了,还走火入魔……花小鱼都不信嘞。 花小鱼还是很犹豫:“缇兮,我怕,你姑姑好凶的。” 才来明山泉一个月,泉里老老少少都特别怕缇兮的姑姑,嗓门大,而且妖法厉害,只有缇兮不怕她,表面看起来也是怕的,可缇兮还是照样天天不好好修炼,钻到空闲就去找吃的,她姑姑被她气得不行,便饿着缇兮,可越饿,缇兮越溜出去找吃的。 比如现在,缇兮便是趁着她姑姑不在,不老实了。 “别怕,我会抓虾米来给你吃的。”缇兮安慰花小鱼。 花小鱼也想吃虾米了,便答应了。 “那你要快点。”花小鱼吧唧了一下鱼嘴,说,“我想吃长尾虾。” “嗯啊!” 缇兮甩了甩鱼尾,哼着小调悠哉悠哉地游去下游了。 此时,若水河畔正波涛汹涌,大阳宫的赤练军将鱼族乱兵已经逼到了水域的最下游,这次的余党是虫海叛兵头目填浦的弟弟填占,两兄弟都是赤眼鳟,兄长在上次大乱死在了虫海,弟弟还不老实,一个比一个野心勃勃,仗着禁鱼令后鱼族泛滥的兵将,竟痴心妄想地想要统治水域。 真是自掘坟墓。 苗大上将军上岸禀报:“尊上,赤眼鳟降了。” 楚梨花懒懒地靠着一处礁石,眼微微沉,不曾抬起,语气淡淡,颇冷:“本王的规矩忘了?” 哪敢。 只杀不招降嘛。 就是三十万鱼兵虾将,可惜了。 苗大腹诽了一顿,道:“臣下领旨。”提起手上的剑,正要下绝杀令。 “慢。” 苗大赶紧又折回去听令。 楚梨花抬了抬眸:“雌鲤全部活捉。” 苗大了然了:“是。” 随即,下令三军,所有叛军,除雌鲤,全部杀无赦,王令方下,原本已弃械投降的乱臣贼鱼全部动乱了。 第一个狂躁的,便是此次叛军头目,赤眼鳟填占, “楚猫妖!”填占大喝了一声,挥着长枪便从包围圈里冲出来,急红了眼咆哮,“你杀老子全族,老子弄死你!” 呵呵,还真不自量力。 苗大刚要去杀杀对方锐气,便听见耳边幽幽一声冷笑。 苗大闻之,立马默默地退到一边,只见他家尊上抱着手,不疾不徐地从礁石笼下的阴影里走出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本王最讨厌被直呼全名。” 懒漫的一句话落,楚梨花抬手,捻了一把剑,挥了几招,动作倒是优雅。 当然,杀伤性可不优雅,剑光劈出的风刃直接便将填占打回了水里,他疯了似的,一股要拼命的架势,吐了一口血便又扑上来。 呵呵,继续找死。 三军退至一旁,看尊上耍着一条肥大的赤眼鳟玩儿。 苗大没什么好担心的,看了一会儿填占的惨状,便移步到光若边上,憨厚的圆脸上摆了一脸的好奇:“光若兄,你再给我讲讲那条小银鲤的事情。” 光若瞟了他一眼。 苗大心急地说:“就是那条差点当上妖后的小鲤鱼啊。” 光若冷眼一睃:“尊上的家事,少打听。” 这光若什么都好,就是性子闷,嘴巴用千斤丝缝了似的,紧得不得了。 苗大嘿嘿一笑:“我好奇啊,想见识见识那条让咱们尊上神魂颠倒的鲤鱼,看看那鲤鱼的鱼鳞鱼尾有几个不同,怎就勾了——” 光若直接打断:“让你来若水河是来平反的,不是来嚼舌,成日像个市井妇人似的长舌,成什么体统!”说完便扭头,严阵以待。 “……” 这只无趣狗! 苗大是只大方的狼,不和兄弟一般计较:“那赤眼鳟就算再来十条,也碰不到咱尊上的衣角,你担心个——”屁! 那个不太文雅的字还没来得及吐出嘴,一声巨响便炸进了耳朵里。 “砰!” 巨响刚落,还伴随着一声—— “喵!” 猫叫? 水花四溅,只见巨浪翻涌。 光若大惊失色:“尊上!” 电光火石间,水浪翻天覆地,一眨眼,水面上哪里还有人影,光若顿时急了,立马下令救驾。 苗大呆若木鸡了,方才,填占的长枪刺向尊上,他看见他家妖法无敌的尊上非但不躲,反而往前扑了几步,好像……像捞什么,硬生生往那长枪上撞了。 怎么回事? “那是尊上在叫唤?”苗大问。 “不是。” 光若匆匆丢了两个字便扎进水里了。 苗大挠头不解,可是那叫声,那转承启合,那媚骨天成……分明是白灵猫族的调调啊。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跟着光若就扎进了若水河。 风起,东南方向,水浪随风翻涌,将浮萍打上了岸边,葱葱绿绿的浮萍缠绕,顺着藤蔓,缠在一截白皙的手臂上,肌肉紧实,修长有力。 潮起潮落,趴在岸边的人,毫无声息,任河水浸没衣角,他身子微微拱起,一只手横在胸前,无意识的动作,像掩护藏匿了什么。 一阵风刮来,带起一翻浪打下,潮浪退去,一簇水柱从昏睡的男子胸口喷出来,然后,一个鱼脑袋徐徐地钻出来。 又是一口水从鱼嘴里喷溅出来,那鱼儿又钻出来一点儿,似乎是头太大了,卡在了男子手臂里,它抖了抖背鳍。 “喵~” 这猫叫的胖头鱼,除了缇兮,还有哪个? 她就觅个食,飞来横祸了,一只大虾米还没抓到,便让风浪卷起来了,眼看大枪就要砍过来,又被一座‘大山’压住了。 缇兮小胖鱼提溜着眼珠子去瞅压在她身上的‘大山’,嗯,是个人形,下巴的轮廓特别立体,然后就看不见了脸了。 “喵~” ‘大山’不理她,她换人话:“喂!” 那压在她身上的一团还是纹丝不动,缇兮憋了一口气,很不顺气,用鱼尾巴甩过去:“你别压我啊。” 还压! 还不动! 她快哭了:“我没穿衣服……” 所以,就不能变人推开他。 龟哥哥说,厉害的妖可以捻风幻衣裳,原来,凶姑姑说得对,她弱爆了…… 缇兮小胖鱼四十五度抬头望着天空,忧伤了一会儿,然后东张西望看了一番,最后,捻了妖力,就幻成人了,光溜溜的……被压着。 她往压着她的人怀里缩了缩。 “大哥哥。” 没醒。 她又缩了缩:“大哥哥。” 还是没醒。 缇兮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脚踹过去,她立马抱胸一个鲤鱼打挺,做贼似的,眼珠子溜了一圈。 没人,四周活物都没看见。 缇兮拍了拍微微隆起的胸口,把惴惴的小鱼心肝放回肚子里,这才去打量压着她的‘大山’。 真好看! 她书读得少,人也见得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觉得好看,特别好看,想藏在蚌壳里天天看。 缇兮抱着小胸脯,并着膝盖挪过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漂亮哥哥的腮帮子,用又软又细的声音说:“把你衣服借我好不?” “……”没有给回应。 你不说话。 当你答应咯。 数到三。 一……二……三! 她甜甜地笑:“谢谢大哥哥!” 然后,她就把他扒了,当然,她才没那么坏,她给他留了一条裤子的,扒完衣服,她才看见他右边肋下有一道很长的伤口,深得可以看到骨头,却不流血。 她惊了一下:“呀!”捂嘴,“你受伤了!” 漂亮哥哥紧闭双眼,像死了,脸白得像明山泉底下蚌壳里的白珍珠。 不会真死掉吧。 缇兮纠结思考了好久,觉得还是不能忘恩负义,毕竟不是他压住她,她可能被长枪砍死了,所以,她决定报一下恩,想捻把剑,割点鱼脂给他,可是…… 她一把剑都幻不出…… 弱爆了! 咬咬牙,一狠心……她不敢,咬破手好痛啊。所以,最后她还是决定先把人拖到洞里去,她去抓虾米给他吃。 才一小会儿,她就抓到了四只,徒手抓的,厉害得不行,好开心,用树叶包着新鲜出水的虾米。 缇兮吞吞口水,盯着白嫩的长尾虾瞧。 “这只最大,”她有点不舍得,“给大哥哥好了,他受伤了。” “这三只小的,”眼睛都笑眯了,她把包着虾米的荷叶抱进怀里,“都是我的!”小手轻轻地爱抚荷叶,“别怕哦,我不吃生的。” 眼睛弯弯的,满眼星光,小姑娘笑出两排洁白的齿贝:“我会把你们烤得外焦里嫩的。” 虾米一二三四:“……” 还不如生吞好吗? 她哼着小调,抱着她的虾米,提着大了一截的男子衣袍,蹦蹦跳跳地回山洞,刚走到洞口—— “小银鲤。” 粗噶的声音,就在她背后。 小姑娘站定,肩膀一抖,怯怯地扭头,目瞪口呆了,是只赤眼鳟! 赤眼鳟好像受伤了,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你的虾给我好不好?” 她飞快地点头:“好。”双手捧过去,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要我给你烤熟吗?” 赤眼鳟扯嘴一笑,一双鱼眼凸凸地盯过去:“我吃生的。” “哦,那我放下了。” 她放下了,然后站起来,朝着洞口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就是这只赤眼鳟,刚才把她从水里甩出来的!还挥枪砍她! 闷头可劲儿跑,一脑袋就撞肉墙上了,缇兮捂着撞疼了的脑袋,眼泪花出来了。 赤眼鳟一把拽住她的衣领:“跑什么?” 她哆嗦,哭唧唧地说:“我姑姑喊我回家吃虾米。” 赤眼鳟舔了舔厚厚的嘴唇:“先让老子吃饱了再说!” 果然,花小鱼说得对,她肥嫩鲜美,容易被吃,她挣扎:“喵!”可劲儿挣扎,挥着小拳头叫唤,“喵喵喵!” 赤眼鳟一把捏住了缇兮的下巴。 “喵——” 咳咳咳,喵不出来了,眼瞅着赤眼鳟张开血盆大口,缇兮怕得赶紧闭上眼,老天保佑,要生吞哦,她怕疼…… “放开她。” 乌云拨开,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炸开了一朵花。是一道特别好听的嗓音,缇兮觉得像明山泉里水打玉石的声音。 她抖抖眼皮,掀开眼,看见一张特别、特别……特别好看的脸,唇色很白,像她最喜欢的虾肉的颜色,眼睛很亮,像紫葡藤上最黑最亮的那颗葡萄,总之,是漂亮的不像话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只穿了一条裤子。 “楚猫妖!” 赤眼鳟瞠目结舌了,眼珠子像要掉下来,不过,漂亮得过分的男子看都没看他,目光对上缇兮,一抹光很亮。 缇兮蹬腿,泪光闪闪地说:“大哥哥……救鱼啊。” 他盯着她,好久好久,抬了眸,目光骤然凛冽:“现在松手,本王饶你一命。” 赤眼鳟眼神闪烁,难掩惊恐:“你、你说的。” 不是他怂,娘的,这猫妖太特么变态,刚才若水河里才过了几招,他五脏六腑到现在都不在原处,血都快涌到喉咙口了。 “本王一言九鼎。” 赤眼鳟略微迟疑了片刻,松了手,将少女摔出去,她喵呜了一声,楚梨花皱了皱眉,走向她。 赤眼鳟趁此空荡,一跃出了十米外,临走,回头放了句狠话:“楚猫妖,等老子伤好了,再来弄死你。” 放完话,他扭头就撤离。 铿的一声,利刃破空,一把剑从身后直直插入了他后心窝,趔趄跪地,他回头,喷了一口血:“额……你……”睚眦欲裂,盯着身后抱手的男子,“你说话……不算……话!” 楚梨花摊摊手,嘴角上扬,轻狂又张扬:“现在知道了。” “咚!”人倒地。 一剑穿心,注了三分纯厚的白灵猫妖气,赤眼鳟躺在地上睁着眼死未瞑目。 “……” 缇兮呆若木鸡。 她从来没见过谁扔剑杀人的动作那么随意,不像她姑姑,发狠前先发疯,怎么能像他那样那么自然。 楚梨花蹲下,看她。 她往后缩了一下,怯生生地:“我不是故意要扒你的衣服的。” 他盯着她,目光深沉如水。 缇兮好慌好慌,在衣服里摸她的虾米,没摸到,要哭了:“……我给你抓了虾吃。” 他抬手。 她立马闭眼。 耳边,声音低低的,有点沉,却不冷,他说:“起来。” 她睁开一条眼缝,看见他唇角上牵,还有他伸向她的手,不知怎的,突然就定神了,从地上摸到她扔下的那包虾米,讨好地问:“你吃虾吗?” 对方不说话,就盯着她看。 “你救了我,都给你吃。”她把荷叶包的虾米递过去,嫩白的小手伸着。 楚梨花低头,目光落在她手上,看了一会儿,他又抬头:“我不吃虾。” 哦,那怎么办呢?毕竟是救命之恩,她不能忘恩负义的。 “我吃你。”他突然说。 缇兮:“……” 呆愣了好久,她怕怕地缩缩脖子:“我还不够肥,能不能等我——” 话还未落唇,少女细细的一截腰突然被勒住,他用力一扣,将她抱进了怀里。 缇兮目瞪口呆了,头顶一只手,轻轻地摩挲,有热热的呼吸越靠越近,喷在她耳边,像疾风灌进耳朵里,男人的声音压抑的低沉,沙哑又磁性。 “认不认得我?” 她愣愣地摇头。 然后,耳朵被咬了一口,耳边那个嗓音越发滚烫。 他说,命令的口吻:“那记住,我叫楚猫妖。” 缇兮怔,片刻,呆呆地点头:“哦,猫妖哥哥。” 楚梨花低低笑了一声。 她缩,耳朵痒,想躲,往后退,可是腰被用力箍着,他把她勒得很紧,抬头,目光撞着她的:“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报答我?” 缇兮点点头。 嗯,要不是他,她应该已经死两回了。 她绝不是知恩不报的鱼,而且她又肥美又鲜嫩,用她姑姑的话说,早晚要被厉害的妖叼去吃了,反正是要被吃,不如报恩! “那你要吃我吗?”缇兮打着商量,软绵绵脆生生地问,“那生吞好不好?我怕疼,也怕火。” 对方摇头,死死盯着她,嘴角噙笑:“我要你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 缇兮她书读得少,刚做人不久,不太懂,不耻下问:“那是干什——” 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堵住了。 缇兮呆了,然后,一条舌头跑进来了,含住她的舌头,拖出来,又咬又吸,还发出声音,舌头被啃得发麻,然后那条滚烫的舌头又开始舔她的唇…… 哦,以身相许也是吃了她啊,不是火烤,也不是生吞,是舔咬,不痛不痒,麻麻的,酥酥的,像吃脆皮虾的壳…… 那给他吃好了。 缇兮乖乖张开了嘴,把舌头伸过去,让猫妖哥哥舔个够,然后,他‘吃’了她好久,舌头都麻了,才放开她的嘴。 “缇……兮……” 猫妖哥哥的声音哑哑的,有一点沙,他伏在她肩上,重重地喘气。 她歪头:“你怎么知道我叫缇兮?” 他低低地笑,什么都不说,勒着她的腰把她拖过去,低头,又开始吃她的嘴,她乖得不行,给他吃。 可吃到一半…… 猫妖哥哥就栽在了她肩上,一动不动了。 她推他肩:“猫妖哥哥。” 他不动。 她伸手推他肚子,摸到了结实紧致的腹肌,滚烫滚烫的。 “猫妖哥哥。” 她一推,他就往后倒了,肋下的伤口大喇喇露出来,撕裂开了好深的口子。 “猫妖哥哥!” 缇兮小胖鱼有点慌了,纠结了一下,还是忍着‘剧痛’咬破了手指,把流血的手塞他嘴里了。 嘴巴给他吃了,手也给他吃了,还有血脂,从今之后,她就是他的鱼了,报恩要有始有终,肥了就要给他吃的。 这么一想,缇兮有点惆怅,先把人拖回山洞了,然后摘了几朵荷叶,给猫妖哥哥做了一件荷叶边的裙子,免得救命恩人着凉,还把四只虾全部烤好,她忍住口水,一只都没吃,全部留给救命恩人吃。 弄好这一切,她虚弱的鱼体有点累,正想养养神,外头有人叫她。 “缇兮!” “缇兮!” 不好!明山泉里最凶悍的女人来了。 ------题外话------ 梨花番外不长,估计几天就写完了。 推荐我老书宠文《病宠成瘾》qq阅读又名《病爱成瘾》 推荐新坑《暗黑系暖婚》 梨花番外3 “缇兮!” “缇兮!” 不好!明山泉里最凶悍的女人来了。 缇兮很是慌神,挠了挠后脑勺,噘着嘴苦恼了许久,最后她跪下给恩人行了个大礼:“恩人,等我长肥了,再给你吃。” 乖乖叩了个头,缇兮就跟救命恩人拜别了,拽着不合身的男子衣袍跑出山洞去,为了避开明山泉最凶悍的女人,缇兮还故意朝山洞相反的方向跑了许远。 “缇兮!” “缇兮!” 在定容脾气已经临近爆发前的一刻,缇兮从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后不声不响地跳出来,那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好似要给她姑姑一个大惊喜。 定容气得想一巴掌糊她脑袋上! 小胖东西还一副没心没肺的样,笑得人畜无害。 “姑姑,我在这练功呢。”她讨好似的,蹦跶地跳到定容跟前,抬了抬腕上的宽袖,洋洋得意的样子,“你看你看,我已经会幻化衣裳了,你摸摸,料子可软可软了。” 定容瞧了一眼,便知道这蠢鱼在糊弄她,就这胖头鱼,几斤几两她还能不知道,臭着脸训斥她:“这条蠢鱼,再乱跑,扒你鱼鳞!” 蠢鱼缇兮:“……” 定容恼得不行,揪着她的耳朵便往明山泉拖。 “姑姑,别揪别揪。” “耳朵要掉了!” “姑姑,缇兮知道错了,再也不出来觅食了。” “凶女人!你放开我的耳朵!” “你不放我咬你了!” “姑姑饶命啊。” “……” 小姑娘插科打诨嗓音清脆又悦耳,渐渐远去模糊,约摸过了一刻钟,慌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尊上!” 忽而,男人惊喜得大喊:“尊上在这!” 是苗大上将军,将若水河掘地三尺了,终于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他家金贵的小主子,十分狂喜。 “光若大人,尊上在这里!”苗大对着洞口大喊。 光若闻声赶来,一进来便瞧见平素里矜贵的主子,正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倒也算不得完全赤裸,至少留了条亵裤,还有那翠绿的几片荷叶,这衣衫不整的模样,还是惊吓到了一贯内敛沉稳的光若,几乎第一时间让赤练军全部退远些,顾不上君臣之礼,将那荷叶边的‘裙子’取下来,对苗大道:“把衣服脱下来,给尊上穿上。” 苗大愣了一下,颇为不乐意扒光自己,不甘不愿地一边脱着衣裳,一边揣测猜疑:“尊上不是让人给轻薄了吧。”不然衣服怎让人扒了,“尊上这倾城颜色,最容易让人见色起意了。” 光若沉默寡言,一句话不说,就一脚把脱得只剩一条裤衩的苗大踢出山洞了。 是夜,猫妖尊上方回宫,当即下令,沿若水河,搜各大水域分支,所有银鲤,一律活捉。 众人揣测,尊上这是在若水河吃了什么暗亏,要发难了。各大水域鱼心惶惶,人人自危,就怕尊上龙心大怒殃及池鱼,于是乎,众水域族老商量了一条计策,送美平息圣怒,鉴于猫妖尊上偏好鲤鱼,是以,美鲤优先。 明山泉里,作为最美最肥的鱼,缇兮毫无疑问地被选中了,还是花小鱼告诉她的,说是缇兮姑姑大力举荐、明山泉里一千四百五十八只水生兽一致投票的结果,花小鱼还说,若是此番缇兮被选中了,若是走运被楚妖王那个大魔王看上了,整个明山泉便要飞黄腾达了,若是没看上,大抵便是沦为盘中鱼肉,对此,龟爷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着缇兮姑姑感激她顾全大局,并给缇兮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缇兮听了,只想哭,所以,她就哭唧唧地去找她姑姑了。 “姑姑,缇兮不想去。”她向天借了五百个胆子,特别坚定地反对。 她姑姑横了她一眼,扯扯嘴角扔了两个字在缇兮脸上:“呵呵。” 缇兮:“……” 又面无表情地扔了一句:“道行浅,没资格拒绝。” 这浓浓地嘲讽与鄙视,这个凶女人,恃!强!凌!弱!缇兮憋嘴,她打不过凶女人,好难过,想哭。 她眨巴眨巴眼,惨兮兮地挤出了一泡眼泪:“姑姑,要是我被选中了怎么办?大阳宫里的那只大坏猫会吃了我吗?”毕竟她是这么的肥妹鲜嫩。 定容不痛不痒地:“看你的命。” 她的命好苦,摊上了这样的姑姑,生得如此鲜嫩肥美偏生妖法不好、鱼脂金贵,天生被叼去吃掉的命,好苦好苦! 缇兮咬牙,坚决如铁:“不可以,我只能给恩人吃,不能给别的猫吃。” 定容阴测测地睃她:“你这蠢鱼给我闭嘴!” 蠢鱼缇兮:“……” “你给我听好了!”定容恶狠狠地对着小蠢鱼耳提面命,“这是你的机会,等到了大阳宫,你听我指示。” 缇兮红着泪汪汪的眼睛问:“听什么指示呀?姑姑你要我做什么啊?”怎么像要搞事情的样子呢。 定容吼她这个不开窍的东西:“你还想不想给你爹报仇了?” 她不想啊…… 缇兮泪目,她只是一条弱爆了的鱼而已,而且,她脑子笨,封印之后就稀里糊涂了,亲爹是哪位她真的没印象啊…… 定容兀自冷笑了一声,阴测测的:“等到了宫里,你趁机接近楚妖王,一有机会你就杀了他,我会在宫外接应你的。” 弑君? 搞这么大啊。 缇兮眼闪泪花:“姑姑,缇兮……不敢。” 定容抬眼瞧她哭唧唧的软样便气不打一处来,两百年前,这蠢东西满心满眼就记着那楚猫妖,本想抹了她记忆,不想这小东西竟还反抗,莫名其妙就把自个儿给封印了,白白浪费了两百年,好不容易机缘巧合解了封印,也幻了人形,不记得血仇便罢了,还如此敲打不通,简直就是块朽木! 定容恼得不行,用力戳她脑门:“不敢也得给我去,血海深仇不报,我就把你嫁给花甲龟家那个傻儿子!” 缇兮泫然欲泣。 她不要嫁给龟爷爷家的傻儿子,那个傻哥哥太蠢了,比她还不如,连虾米和章鱼都分不清,哼,鱼塘主家的傻儿子! 所以—— 缇兮妥协了,第二日就被一顶大红的轿子抬去了大阳宫。 到了大阳宫,缇兮才知道,原来‘倒霉透顶’的鲤鱼不止她一条,同她住一块的便有四条,一条比一条生得鲜嫩可口,那模样那身段,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缇兮和她们不熟,也不说话,不过没关系,她住的地方唤毓秀殿,每日都会送几盘新鲜的虾条来,味道好极了! 一个屋子里住了四条美鲤,三条凑一堆不知说什么,脸上带笑,缇兮便抱着她名下那一盘虾条,吃得不亦乐乎浑然忘我。 坐在对面的美鲤突然朝她看过去,问:“你叫什么?” 这条美鲤是缇兮觉得最美的一条,颇为丰腴,皮肤特别白嫩,一看便是在水质特别清澈的水域娇养出来的极品。 缇兮记着姑姑的话,不与人交恶,特别娇憨乖顺地回了话:“我叫缇兮。”又有礼貌地回问了,“姐姐你呢?” 美鲤温温柔柔的声音:“凰汀。” 鱼美,名字都这么美呢。 缇兮甜甜地喊了一句:“凰汀姐姐。” 姑姑虽说她被封印了两百年,可到底是封印,她身体还是当年十九岁时的模样,刚幻人形,没怎么长开,身子窈窕,可架不住脸上还褪不去的婴儿肥,逢人便喊哥哥姐姐,一点儿都不突兀,倒是这可爱的小模样睁着小鹿一样清澈无辜的眼睛,十分让人卸下心防。 凰汀不免多瞧了她两眼,夸赞道:“你的簪子很漂亮。” 那当然,她簪子上的珍珠是明山泉里最大最圆的,可是龟爷爷忍痛割爱才给她的,说是嫁妆。 缇兮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诚意十足地问:“凰汀姐姐你喜欢我的簪子吗?” 凰汀愣了一下,不知她何意,却仍是点了点头。 圆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地眨了眨,盯着凰汀身旁案桌上的碟子,小姑娘笑嘻嘻地问:“那我用簪子跟你换虾条好不好?” 凰汀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好。” “谢谢姐姐。” 缇兮高高兴兴地拿自己的簪子同凰汀换了一碟虾条,她觉得这个美鲤姐姐不仅鱼美声甜,还特别善解人意。 从头到尾,另外两条美鲤优雅地端坐着,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瞧着那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姑娘。 “你长得很美。”凰汀端着茶杯,啜饮了一口,突然夸了一句。 缇兮抬头:“哦。” 便又低头,笑眯眯地、认真地——吃虾条。 其他三条美鲤:“……” 这条胖头鱼脑子里有泡吧。 可能是虾条吃多了,缇兮拉肚子了,刚走到净房却发现手纸没了,便又抱着肚子回了毓秀殿,才走到殿门口,便听见里面有些尖细的声音在说话,缇兮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顿住了,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那个缇兮看起来傻乎乎的,怎么也被选来了?” 这是那条穿黄裙子的美鲤,身段很瘦,缇兮同她住了两天,从未见她吃过一根虾条。 “对啊,就知道吃。” 这个声音有些绵软,是那条梳了流云髻的美鲤,看起来也是刚幻形不久,圆脸桃花眼,看似稚嫩又娇柔。 哼,缇兮听到这里有点不开心了,她哪里是只知道吃,她分明也很喜欢毓秀殿的青油果拧的汁水,特别好喝。 “虽然傻,可生得很美。”这个声音是最美的凰汀鲤鱼,“那模样,怕是放眼整个北赢也是罕见的。” 缇兮摸摸自己的脸,嗯,这话姑姑也说过,姑姑说得更难听,说她除了脸就一无是处。缇兮才不觉得,她的鱼脂很厉害,她吐的珍珠也最棒! 黄裙子美鲤很急的样子:“那怎么办?她生得那样美,就算傻,尊上怕是也会心生怜惜的,我们哪还入得了眼。” 流云髻美鲤也很急:“对啊对啊。” 凰汀美鲤最处变不惊,随意又慢悠悠的口气:“要是没有缇兮就好了。” “要不我们把她——” 屋外的缇兮猫着腰扒在门口,从门缝里瞧见黄裙子美鲤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她打了个哆嗦,吓了一跳。 原来这就是宫心计啊,姑姑说得对,果然有雌性的地方就有战争,缇兮冲着门里吐舌做了个鬼脸:哼,本鱼才不傻呢!你们才傻,你们家方圆十里的水生物全部都傻!傻得就会吐泡! 她决定,她要逃!要逃去找恩人哥哥,反正要被猫吃掉,她宁愿给恩人哥哥吃! 一盏茶功夫之后,如厕的缇兮没有回来,倒是龙泽殿的苗大上将军来了,五大三粗嗓门大,在毓秀殿外一声吼:“你们谁叫缇兮?” 七进七出的宫殿,美鲤们全部出来了,皆是一脸疑惑,都未吭声。 苗大便挨个看过去,心里想着这两天查到的信息,目光定在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上:“你就是缇兮?” 果然是条绝世美鱼,难怪把尊上迷得神魂颠倒。 不等那鲤鱼开口,急性子的苗大便吩咐亲信:“她头上戴了明山泉的珍珠,就她。”大手一挥,迫不及待,“带走。” 这被错认的,正是凰汀,此时,她发间确实戴了那根用虾条同缇兮换来的簪子,见殿中那百来护卫军的架势,凰汀有些慌了神:“我不是——” 一护卫兵推搡了她一把。 苗大一脚过去:“你娘的推什么推,你知不知道,她可是尊上的小心肝儿,推坏了你赔啊!” 凰汀辩解的话顿时全部堵在了喉咙,尽数又都咽回了肚子里。 那护卫兵被苗大踢了之后,态度便恭顺极了,陪笑着说:“姑娘请,姑娘您慢走。” 苗大想:笑话,尊上的小心肝他敢得罪吗?这可刚查到小心肝在毓秀殿,尊上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茶水都洒衣服上了,这不,立马来接鱼了。 尊上的小心肝刚安顿好,苗大便去青阳殿邀功了。 “尊上。” 妖王尊上肯定是迫不及待,一时半刻也坐不住,将一干正在议事的妖主全部赶出去,问道:“我的鱼呢?” 我的鱼…… 好酥! 苗大扯嘴笑得像个老流氓:“嘿嘿,臣下让妖侍把她给洗干净了,抬去您寝殿了。”体恤尊上两百多年都没尝过荤腥,苗大此番也是用心良苦啊。 正得意着,一个杯子迎面砸过来,苗大踉跄地躲开了,险些没给砸个正着。 楚梨花哼了声:“多管闲事。” 说完,他起身便出了青阳殿。 苗大摸摸被热茶溅到的脑袋,挑挑浓黑的眉毛:装!您还装!看你那迫不及待的样儿! 确实,迫不及待,青阳殿到龙泽殿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他竟也等不及,甚至用了瞬移,楚梨花好笑,真不知那寻寻觅觅的两百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殿中妖侍见尊上这个时辰进来,纷纷诧异,连忙低头行礼。 “尊上。” “全部出去。” 楚梨花反手便将寝殿的门合上,径直走去了榻前,脚步竟不自觉有些虚浮,像行走在云端,让他小心翼翼,不由轻了又轻。 他的榻上,被褥里隆起了一团。几乎一眼,便让他柔肠百结:“转过身来,我让我看看你。”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榻上的人儿似乎瑟缩了一下,怯怯地转了身。 殿中掌了烛火,榻上还坠了夜明的暖玉,明黄的烛光与暖绿的玉石交映,折了一缕强而不烈的光落在了那张模样精致的脸上,含羞带怯,眉眼含春:“尊上。” 不是她。 没有他的小鲤鱼美,一分都及不上她。 楚梨花满腔怒火瞬间冲进了眼底,当下便怒喝了一声:“来人!” 殿外的成玉立马推门而入,只觉得殿中冷气扑面而来,寒冬腊月一般,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寒。 “尊上。”成玉瞧了瞧脸色极差的主子,又看了看榻上花容月貌的女子。 楚梨花紧绷着脸,眼底压抑了滔天怒气,全是凌人的暴戾:“把她给本王扔出去。” 榻上的美人儿眸光流转,泫然欲泣:“尊上,奴做错什么了吗?” 成玉也想知道,不是找了两百年的心肝宝贝吗?哪不对了? 楚梨花冷冷盯着榻上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毫不掩饰他的不耐与厌恶:“你出现在本王眼前就错了。” 因为不是缇兮吗? 凰汀低低抽泣,眼里盈盈泪花:“尊上——” 楚梨花一眼都不愿多看,转身便往外走:“扔出去,再把寝殿所有东西全部换了。”沉着俊脸,怒道,“让苗大滚过来。” 成玉连忙称是。 这下是明了,苗大那个急性子,定是又搞砸了,把尊上的小心肝不知弄哪去了。 当夜,妖王大发雷霆,苗大上将军被责罚了一百银鞭,青阳殿外,哀嚎阵阵,闻者胆寒。 后半夜,御前赤练军全部出动,逡巡于整个大阳宫,各处宫殿皆是鸡犬不宁。 内侍局的广成大妖迎面撞上了御前的成玉妖主,急急上前问道:“成玉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成玉领着一队赤练军,面色沉冷:“先传令下去,封锁宫门。” 广成大妖惊诧:“什么事这么急?” “尊上的鱼不见了。”成玉眉心紧拧。 “哪条?” 宫里宫外,光鲤鱼尊上就捉了成百上千,前两天,各大水域又献了十几条美鲤。 成玉道:“明山泉那条叫缇兮的鱼。” “我这就差人去找。”不知这条鲤鱼有何不同,广成大妖便多了个心眼,询问道,“成玉大人,那找到之后?” “送到龙泽殿去,尊上会亲自处理。”想了想,成玉透漏了一句,“尊上找了两百年的便是这一条。” 广成大妖倒抽一口气,这可不得了,丢得居然是未来的妖后!他暂别了成玉,赶紧去寻鱼。 整个赤练军出动,大阳宫里几乎五步一兵,将宫中各处角落都掘地三尺了一遍,动静之大,引得一干妖侍都惶惶不安,谁也不敢睡,处处是明火,亮如白昼。 龙泽殿外,有一池睡莲,开得正好,灯火打下,潋滟波光。似乎水里的鱼儿也警觉到今夜动乱,都沉在水底,不敢冒头。 唯独—— 一只胖头的银鲤,正啄着一颗睡莲,刨莲子在吃。 好大的鱼胆! 一条花鲤见它吃得香,便游过去了,刚要讨两颗莲子来吃。 胖头银鲤立马用鱼语制止了它:“嘘。”它嚼着莲子,噘着嘴一张一合地,“小声点。” 小花鲤吐了个泡泡:“姐姐,你是哪来的呀,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这莲花池里养的都是鲤鱼,是两百年前尊上亲自建的,小花鲤在莲池待了几十年了,还从未见过如此白嫩肥美的银鲤呢。 胖头银鲤又往嘴里啄了一颗莲子:“哦,我是流浪鱼,看我肥美,抓到宫里来做给尊上吃的。” 小花鲤一听,鱼眼睛都亮了,崇拜地直吐泡泡:“姐姐你太棒了,居然能被尊上吃,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流浪至此的胖头银鲤缇兮:“……” 她只想给猫妖哥哥吃,不要给楚妖王吃! 她不开心,甩尾巴,用力甩! “哗啦——” 水花四溅,划了个弧度,一抔水便飞了出去。 缇兮从来不知道,她的鱼尾巴如此威力十足,她眼瞧着那簇水花直直飞溅,然后,啪的一声,甩在了昏暗中看起来依旧华美的衣袍上。 她安静如鸡! 下一秒—— “放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好你个大胆刁鱼,竟敢往尊上身上甩水!” 缇兮懵了,嘴里的莲子掉了,她抖着人话:“……刁鱼不敢。” 那率先开口的妖侍显然惊了一跳,这莲池竟有开了灵智会说人话的鲤鱼,正要查询一番,身后低低嗓音穿透而来,微微轻扬,似风拂耳而过。 “缇兮。” 那妖侍虎躯一震,低喊了声尊上,便立马低头退后了。 “缇兮。” 低低又唤了一声,音色低沉,微微染了夜里的凉,像吹了风,有些颤,有些散。 缇兮她夜视不好,瞧不清楚,只是这嗓音好生悦耳好听,好生熟悉,她从水里冒出一个头,仔细瞧过去,那个被她洒了一抔水的华美衣角一点一点从暗中露出原本的颜色。 “是我。”他说。 低低哑哑的声音,像磨砂纸打磨着上好的珍珠。 近了,所有的月光全部落在那衣袍的主人身上,一张绝美的脸,独得宠爱似的,真是处处精致,黑亮的瞳孔灼灼生辉,融进了所有月的光华。 缇兮定睛一看,欣喜若狂地大喊:“猫妖哥哥!”她噗通地游过去,激动地直喊,“猫妖哥哥,猫妖哥哥。” 众妖侍:“……” 这刁鱼,竟敢直呼尊上大名!整个北赢,除了妖王尊上的父亲楚彧,那个会如此直呼猫妖二字。 真是不知死活的刁鱼! 众妖侍只等着看妖王尊上大发雷霆,不想,尊上不仅不生气,还柔了满脸冷峻,耐着性子地对那条刁鱼招手:“过来。” 过来…… 像情人间缱绻又迤逦的呼唤。 众妖侍:“……”怎么不按常理来?难道这就是尊上苦苦找寻的那条鲤鱼?众妖侍心思各异。 只见小银鲤飞快地甩着尾巴游过去,胖头钻出水面,一个劲儿地喊‘猫妖哥哥’,声音里全是雀跃与熟稔。 她又懵又惊又喜,脑袋浆糊似的。 自然,她还未将她的猫妖哥哥与那让她闻风丧胆的楚妖王联系到一处去。 楚梨花走过去,蹲下,沉了沉脸:“谁准你乱跑了。” 是训斥的语气,可眼底揉进的月光,又明亮又柔软,温温柔柔的十分好看。 湖里的小胖鲤鱼好似特别兴奋,鱼尾巴甩得老高,仰着头激动地说:“见到你我太开心了,猫妖哥哥。” 天无绝鱼之路啊,居然在大阳宫里遇见救命恩人,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高兴了。 “我好高兴好高兴啊。”为了表达她的心情,缇兮真诚又认真地问,“猫妖哥哥吃莲子吗?特别甜!给你吃!” 她用尾巴把那浮在水面的莲蓬扫过去,掠得水花四溅。 楚梨花瞧着她,低低笑出了声。 他俯身,微微前倾,伸出了手:“上来。” 像哄她,声音特别轻。 缇兮在水里甩了甩胖乎乎的鱼肚子,诚实地说:“我没有衣裳,妖法也不好,幻不出好看的裙子。” 楚梨花忍俊不禁,忍了笑意,回头道了句:“全部转过去。” 一干惊愕傻眼的妖侍赶紧退避三舍,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便是莲池水底的一群鲤鱼们,也都胆战心惊地直往水底钻。 唯独缇兮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吐着泡泡甩着鱼尾,盯着她的救命恩人瞧,瞧着他解了自己的披风,然后是外裳,里衣,一件一件,动作慢条斯理,直至上身尽裸,露出紧实分明的肌理与腰腹。 缇兮傻眼了,盯着那线条好看的人鱼线目不转睛。 他说,话里带了笑:“穿我的。” 衣服,一件一件被他扔进了莲池。 直到那华美的衣袍盖在了脑袋上,缇兮才如梦惊醒,懵了好久,才哦了一声,摇身一变幻了人形,钻进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将那衣裳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裹,她不太会穿,胡乱缠了一通,穿好后,抬头对岸上的人甜甜地笑。 他伸手。 缇兮乖乖抓住他的手。 他用力,将她带进怀里,湿漉漉的身子与他微微灼热的胸膛紧贴,严丝合缝。 乌黑的长发及腰,滴着水,水滴顺着她长长的睫毛砸在他胸口,小鹿似的眼睛盯着他,缇兮说:“猫妖哥哥,你吃了我吧,你再不吃我,妖王尊上就会吃了我的。” 楚梨花扬了扬唇角:“我不吃鱼。” 话落,他将怀里的姑娘打横抱了起来。 ------题外话------ 本以为梨花的一两万字就能写完,结果……我高估了我家胖鱼的智商,估计还有几章。 梨花番外4 楚梨花扬了扬唇角:“我不吃鱼。” 话落,他将怀里的姑娘打横抱了起来。 众妖侍:“……” 嗷!不近女色的尊上抱了一条鱼!嗷嗷嗷! 酉时,龙泽殿,天边一轮上弦月,笼了纱,半圆儿弯弯,轻风徐徐,成玉挠挠风吹乱的发,探头便看见自家尊上抱了个小姑娘进殿,惊得一时忘了行礼,耳边适时砸来冷冰冰的音色。 “去准备热水。” 成玉如梦惊醒,连忙收回放肆的目光,低头:“是。” 连忙退下,合上门,识趣如成玉,是绝不会扰了尊上的好事,毕竟尊上两百年不开荤,下面的人得懂点事。 湿哒哒的小脑袋从楚梨花怀里钻出来:“为什么他们都好像很怕你的样子?” 他把她放在了软榻上:“因为我是王。” 缇兮:“……” 她想起来了,莲池岸上那喊她刁鱼的妖侍唤猫妖哥哥……尊上! 杀父仇人与救命恩人猝不及防揉杂了,她胖头里的一团面粉当场被搅成了浆糊,只剩目瞪口呆。 楚梨花似笑非笑:“怎么,傻了?” 缇兮点头,小鸡啄米似的:“嗯,傻掉了。” 救命恩人……杀父仇人……救命恩人……杀父仇人…… 她傻掉了,瞪着圆圆的眼睛,一愣一愣。 压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他笑她:“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蠢。”摸摸她的头,他眼底藏了柔柔的光,“也好,我够聪明,你蠢点也无妨。” 缇兮:“……” 她怎么听不懂,她可能真的是一条蠢鱼。 “尊上。”成玉在殿外低声道,“热水已经备好了。” 楚梨花道,进。 成玉推门,几个妖侍紧随其后,皆低头不语,屏气凝神地备好沐浴之物,竖起耳朵,眼观鼻鼻观心。 备好了热水,成玉方又请示:“龙泽殿没有女妖侍,可用臣下去内侍局调来?” 楚梨花泰然自若:“不用。” 不用? 那谁伺候这胖鱼主子沐浴? 成玉正揣度着圣意,又听得尊上无波无澜地命令:“都退下。” 成玉迟疑了片刻,称是,便退下了,刚转身—— 里头尊上哄着似的:“把湿衣服脱了。” 成玉:“……” 缇兮:“……” 所以,尊上是要亲自伺候这条鱼沐浴?成玉摩挲了几下抽搐的嘴角,面不改色地出殿,关门,然后站在门口守卫,顺道——竖起耳朵听听墙根。 里头,灯光微微昏沉,浴池里水雾氤氲,模糊了光,模糊了池边的青铜小鼎,模糊了屏风上的水墨丹青,唯独小姑娘漆黑的眸子干净又清澈,黑白分明,像没有半点杂质的琉璃。 她问:“猫妖哥哥,你把我洗干净了,是要吃掉我吗?” 楚梨花把她从软榻上抱起来,走向池水迷蒙的屏风后,唇角不自觉牵出上扬的弧度,道,有些傲娇:“本王不吃鱼。” 缇兮眨巴眨巴眼,像两把小扇子,懵懵懂懂的小眼神却特别专心致志:“那你喝鱼头汤吗?剁椒鱼头汤还是豆腐鱼头汤?” 她是胖头鱼,做鱼头汤最适合了。 楚梨花:“……” 他嫌鱼腥,除了她! 耐着性子,他尽量轻声细语:“你很想被吃掉?” 缇兮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是的。”她诚恳又认真的态度,“但是猫妖哥哥你不一样,你是我救命恩人,就给你吃。” 报仇太难了! 而且,她那早死的爹爹,她一点都不记得,她努力了,也没办法和定容姑姑同仇敌忾,真的,好难哦! 所以,她还是先报恩好了,反正肥美如她,早晚是被吃掉的命。 楚梨花笑,似乎被她的话愉悦了。 “会吃的。”脸上无端染了三分薄薄绯色,他说,“等北赢铺了红妆,便吃了你。” 红妆? 缇兮不懂,傻傻地点头,说好。 楚梨花抱着她,走到浴池旁:“先洗澡。”把她放在地上,让她赤着脚踩在自己鞋上,问她,“自己会不会?” 点头,她会! 楚梨花摸摸她湿漉漉的脑袋:“那我在外面等——” 话未完,缇兮纵身一跃。 “噗通!” 水花四溅,方才还窈窕的小姑娘不见了影子,一条胖鱼从满池花瓣里钻出来一个脑袋,嘴里还叼着一朵花瓣:“猫妖哥哥,这花好香,可以吃吗?” 被溅了满脸水的楚梨花:“……” 嘴角抿成一条线,他沉脸:“不准叫猫妖哥哥,叫梨花哥哥。” 小姑娘愣愣的,眼里藏了星辰,一眨,一闪:“哦,猫妖哥哥。”鱼嘴一嘬,把那一瓣红艳艳的花儿吸进了嘴,吧唧了几下,眯了眼笑,“这是什么花呀,好甜好甜~” 楚梨花:“……” 真是拿她没办法! 幻成了小胖鱼,缇兮欢天喜地地在池中扑腾,吃了一肚子泡澡的花儿,正哼着小曲,开心满足得不得了。 楚梨花走出屏风,到殿外,唤了声:“成玉。” 成玉立马端正神色:“尊上。” “传书给本王父亲母亲,让他们回北赢。” 成玉狐疑片刻:“成玉斗胆请问,理由是?” 话中带了三分笑意,七分快意:“本王大婚。” 真不愧是雷厉风行的尊上,母胎雏儿说开苞就开苞,绝不拖泥带水,真带劲儿!成玉也很是欣慰:“臣下这便去准备。” “猫妖哥哥!” 里头那不安分的小胖鱼吵吵嚷嚷个不停,楚梨花应了一声,在殿外捻了个屏障便回了内殿。 缇兮正在榻上打滚,笑眼弯弯,像对月牙儿:“猫妖哥哥你快来,被子好软,我们一起来打滚。” 她喵呜喵呜了几声,在可容纳七八人的玉榻上滚来滚去,滚去滚来,不大一会儿,寝衣便被她扯得皱巴巴的。 楚梨花笑,有些无奈:“安分些,别滚下来了。” “才不会,别看我胖,我可灵活了!”她洋洋得意地一蹬腿,用力一滚。 “咣——” 滚到地上了,好重一声响。 缇兮揉揉脑门,眼里冒了一泡泪:“猫妖哥哥,我好像闪到腰了。” “……” 楚梨花沉着脸,小心地把她抱起来,想训她,可瞧见她泪眼汪汪的,到底是舍不得说她一句,耐着性子哄着,想看看她摔着没,一碰她便梨花带雨地抽噎。 “猫妖哥哥,疼。”可怜巴巴地小姑娘叫唤了,“喵呜~” 要命! 楚梨花亲亲她:“我给你揉。” “喵呜。” “喵呜。” “……” 小东西叫了几声便乖了,趴在榻上睡着了,大抵后背被揉得舒坦了,梦里哼哼唧唧了几声,睡得格外香。倒是楚梨花一晚上没睡,给这小胖鱼揉了一宿的腰。 看着窗外天翻肚白,他失笑,眼里浓浓宠溺晕开,黑影沉沉得散不开,俯身,啄了啄小姑娘的脑袋。 “你这么笨,以后都不能再弄丢了。” 不然,他会担心死。 日上三竿,春光明媚,一缕浅阳从半开的窗里漏进来,洋洋洒洒了一地碎金。 空荡荡的寝殿,铜炉里香薰袅袅,祥和又静谧,这时,软软糯糯的嗓音响起。 “猫妖哥哥。” “猫妖哥哥。” 没有得到回应,素色的被褥里,一个滑溜溜的脑袋钻出来。 声音气若游丝:“我快被你压死了……” 楚梨花几乎立马睁开了眼,略动动手,触手一片冰凉的滑腻,他低头,满眼惺忪瞬间清明:“立马给我变回来!” 怀里,窈窕的少女睡了一夜,又变成了一条白胖的小银鲤,脑袋正拱着楚梨花胸口,被他手臂压了半个鱼身子,她挺了挺软乎乎的鱼肚子,刚睡醒,有点懵:“……哦。” 然后,她就幻成人形了,然后——她光溜溜地躺在了他怀里,他的手正横在她胸口。 软! 真特么软,要命的软! 楚梨花:“……” 猛地抽回手,立马扭开头,大吼:“把衣服穿上!” 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一层薄粉色,他快要被这小妖精磨死了! 缇兮觉得,猫妖哥哥可能昨晚没睡好,脾气有点怪,她懂事体贴,就不怪他凶,睡得特别好,伸伸懒腰,唔了一声,便将床头那几件衣裳扯过来,瞧了好一阵才往身上套,一番折腾拉扯。 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缇兮献宝似的凑到楚梨花眼前去:“猫妖哥哥,我穿好了。” 楚梨花不大自然地扭头,瞧了一眼,嘴角微微抽了抽:“……脱了。” 缇兮:“……” 她瘪瘪嘴,不动,一会儿穿衣服,一会儿脱衣服,她不听不听! 楚梨花捏捏她气鼓鼓的小脸,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哄了句乖,把她拉到身边来,将她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又解下,小衣的带子被她打了死结穿在了最外层,他低着头,耐着性子给她解。 “以前衣服谁帮你穿的?” 缇兮乖乖不动:“在毓秀殿有小姐姐帮我,在那之前我都不穿衣服。” 在那之前,她不做人,做鱼。她有鱼鳞,她们鱼都不穿衣服,虽然她刚学会幻形,可她不喜欢干瘪的人族身子,不如她一身光亮的银色鱼鳞。 猫妖哥哥好像不开心,突然不说话。 “猫妖哥哥,你怎么了?” 他略微用力,扯断了小衣的带子,语气有些别扭,却不由分说:“以后不准不穿衣服,不准随便幻形,不准给别人吃。” 连说了三个不准。 猫妖哥哥比定容姑姑管得还多,定容姑姑只不让她把鱼脂给别人。 她怕惹猫妖哥哥生气,还是很乖:“知道了。” 他揉揉她的头,别开眼,给她把衣服穿好,怀里的小东西乖巧,坐在他腿上,张开手不乱动,哪里伺候过小姑娘穿衣裳,动作磕磕绊绊,她坐不稳,扭了两下,抱住他的脖子往上挪了挪。 “猫妖哥哥。”她又扭了扭。 他嗯了一声,气息微喘。 她抱着他的脖子,再扭了扭:“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声音有些哑,手上动作越发不得其法,他额头出了密密一层薄汗。 “可你用棍子戳我了。”缇兮有点委屈,不是不生气吗? 楚梨花:“……” 动作顿住,他僵硬了些,抬头看怀里小姑娘,眼底渐渐潮红,还未来得及训诫这不安分的小东西,她便伸了手,软乎乎的一只,去拽她腿根的那根‘棍子’。 楚梨花闷哼了一声,俊脸红了个透。 小姑娘特别好奇,捏了捏,兴奋地问:“猫妖哥哥,这是什么呀?好像很软,又好硬呢。” “……” 这小妖精,要命!有时候,是真的很想打她,下不去手罢了。 他喉结滚了滚,嗓音嘶哑得一塌糊涂,几乎是吼:“松、手!”一字一顿大喘粗气。 “……哦。” 捏了一下,缇兮乖乖松手了。 好好奇,好软好硬好烫……好想捏,眼珠子不自觉地飘过去,猫妖哥哥突然骂了句粗话,转身下了榻,跳进了屏风后的浴池。 缇兮:“……” 今天是缇兮做人的第七十七天,第一次发现,雌雄原来长得不一样啊,红艳艳的漂亮小衣肚兜居然是穿在里面的,定容姑姑没教,是猫妖哥哥言传身教的。 吃了午膳过后,猫妖哥哥要去和大臣议事,缇兮吃饱喝足眯了眯眼,小憩了一会儿,醒来觉得有些渴意,想来是她刚做人不久,离久了水便不大舒坦,所以她就去莲花池找小花鲤一起戏水了。 猫妖哥哥给她挑了个漂亮姐姐当护卫,唤临乐,是只不爱笑不爱说话的蝴蝶妖,看着年纪不大,不过临乐说她快四百了。 戏水的时候,小花鲤时时盯着缇兮看,好奇得紧。 “缇兮,你这身上裹的什么啊?”小花鲤问。 缇兮从水面钻出一个脑袋,特别骄傲得说:“金丝小软甲啊。”她在水里甩了甩肚子,裹在肚皮上的软甲在太阳下特别金光闪闪,缇兮说,“这是我猫妖哥哥专门让人给我做的,刀枪不入天上地下就这一件,可宝贝可宝贝了。” 宝贝是宝贝,关键是—— 小花鲤不解:“你游得动吗?” 它们有鱼鳞,还穿什么金衣裳。 缇兮也是有点苦恼的:“我游不动,可我猫妖哥哥说了,不可以不穿衣裳。” 猫妖哥哥还说了,在学会幻衣裳之前,只能在他面前幻形,要让人看见了她的肚子,就饿她三天。 小花鲤深思,觉得缇兮就是不一样,不仅被尊上看上了,以后穿金戴银荣华富贵,是条金贵的鱼,它们鱼中的榜样! 又游了一会儿水,岸上好听的声音在唤缇兮。 “缇兮。” “缇兮。” 缇兮一个甩尾,跳起来瞧了一眼,然后对小花鲤说:“我猫妖哥哥喊我吃饭了,下次再找你划水。” 小花鲤目送她,浮出水面瞧着岸上那个尊贵得它都不太敢直视的人,生了一张特别好看的脸,以前它也见过王的,却不像现在,王的神色变了,还会笑,眼睛像水底深处吐出的泡泡,亮晶晶的,还像春日夜里倒映在莲池里的星辰,好看得不得了。 缇兮欢快地喊:“猫妖哥哥。” 王皱眉:“不准喊猫妖。” 缇兮噘嘴:“可我喜欢呀。” 王默了一下,抿抿唇:“……那你喊吧。” 王他又蹲下,把缇兮抱起来,双手揽在怀里,动作小心又轻柔,眼底笑意越发深,那深处藏着的星辰也越发亮。 “猫妖哥哥,你对我太好了,等我长肥了,一定给你吃。”缇兮说,“不过,现在我可以把嘴巴和脖子先给你吃。” 王笑了:“回寝殿再吃。” 王抱着缇兮走远了些,小花鲤听不大清楚了,便游过去,近了,它看见王把缇兮双手捧起来,王低头了,把唇落在缇兮的嘴上,啄了一会儿,然后又贴着啃了许久。 缇兮乖得像条死鱼,不动:“不是回寝殿再吃吗?” 王笑着说:“忍不住。” 缇兮也笑,把尾巴从王怀里溜出来,甩了甩,耷拉地瘫在王的手背上,问:“猫妖哥哥,我好吃吗?” “嗯。” “我就知道,我是明山泉里最肥嫩鲜美的鱼了。”她很开心,而且洋洋得意。 确实,缇兮是很肥美鲜嫩的美鲤,这一点,小花鲤一万个同意。 不知道缇兮叫了声什么,王哄着她:“宝宝,再叫一声。” 声音温柔好听得像春日的水,沁人心脾。 缇兮叫唤了。 “喵~” “喵~” 额,猫叫? 小花鲤有点愣啊,缇兮居然会猫叫! 王很开心,好像特别喜欢缇兮的猫叫声,又舔了舔缇兮的脑袋上的银色鳞片:“真乖。” “喵呜~” 小花鲤:“……” 她盯着越走越远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可能见到了一个假的妖王,分明池底的老鲤鱼告诉它,它们的王是威严神圣、不苟言笑又不可一世的。 嗯,抱着缇兮的这个王,一定是假的。 缇兮在龙泽殿住了半个月,妖侍问,是否需要另建宫殿,尊上道不用,同寝便可。 日日侍寝,盛宠不衰啊。 大阳宫上下,见了缇兮,都规规矩矩地唤一声小主,不过,尊上看得严,轻易不让人瞧了去,只是将龙泽殿前的莲池扩建了,将莲池里的鱼一条一条盘查,撵走了大半,然后让缇兮小主在新扩建的莲池里畅游。 不多久,大阳宫便上下皆知,尊上的龙泽殿里藏了个宝贝疙瘩,只闻金屋藏娇宠冠后宫,不闻其貌何等祸国殃民,竟叫尊上连连几日罢了早朝。 这日,青阳殿上,尊上龙颜大怒,要大开杀戒,上到内侍局广成大妖与毓秀殿司尚大人,下到三等妖侍,皆受牵连。 内侍局广成大妖与上将军苗大交好,是拜把子的兄弟,是以,苗大去了龙泽殿搬来了救兵。 远远,苗大便听见龙泽殿里冷若冰霜的嗓音。 “谁再开口求饶,同罪论处。” 这扑面而来的冷厉与戾气,叫苗大不由得慢了脚步,倒是胖鲤鱼小主天不怕地不怕,掀了珠帘便进了殿,甜甜喊了声:“猫妖哥哥。” 这一声猫妖哥哥,将满殿寒冬腊月般的冷气散了个尽,尊上脸色稍霁,一众站着跪着的大臣妖侍也都松了一口气。 这北赢能治尊上的,除了楚彧妖王,如今,又多了一位。 “谁带你过来的?”楚梨花起座,把缇兮带到身边,眼神的余光向后扫去。 苗大缩缩脖子,往后退了退,背脊生寒,恨不得立刻遁地了。 “我自己要过来的。”她跟着他走上高台的龙椅,挨着坐下,瞧了瞧殿中站着的、跪着的,还有躺着的,“猫妖哥哥,你在做什么?” 站着的不说话,跪着的直流汗,还有躺着的,衣不蔽体梨花带雨。 “你先回去等我,嗯?”尾音上提,悠扬悦耳,他像是哄她。 缇兮摇头,不走:“你要罚他们?” 她虽然做人不久,有点笨,很多都不懂,但眼色还不算很差,能瞧出一点不寻常。 “他们犯了错。”楚梨花拧了拧眉,“要求情?” 缇兮点头。 毓秀殿的司尚大人对她很好,时常送虾米给她吃,内侍局的广成大妖也是只好龟,同明山泉的龟爷爷一样,特别慈祥,她的金丝小软甲就是他做的,还有跪着的几个妖侍,有些认得有些不认得,可都面善。 哦,还有她,凰汀姐姐,躺在地上无声抽噎,衣衫不整,露出了大片大片白花花的胸脯。 这大抵便是苗大上将军来时同她说的,一人犯罪,诛连成群。苗大上将军还说,凰汀想飞上枝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广成大妖与司尚大人没防住,往青阳殿里放进去了不该放进去的东西,污了尊上的眼。 缇兮虽笨,不谙世事,可懂些是非,也辫对错。 她扭头:“猫妖哥哥,饶了他们,就给她一个人治罪好不好?”她抬手,指向凰汀。 楚梨花应得很快:“好,全听你的。”一派好脾气,全然不像方才要大开杀戒时的冷漠模样。 殿中众位都舒了一口气,暗中朝苗大投去感激的眼神,多亏了他把尊上的宝贝疙瘩请来。 唯独躺着的美人儿,泪如雨下,楚楚可怜的瞧着缇兮:“缇兮妹妹……” 缇兮从龙椅上起身,冲楚梨花甜甜笑了笑,然后提着裙摆拾阶而下,走到凰汀跟前,蹲下。 她看着她:“我的珍珠簪子,可不可以还给我?本来同你换了虾条就不能要回去,可是,你不能拿着它做坏事,尤其是,你先前用我的簪子来骗猫妖哥哥。” 凰汀神色一僵。 毓秀殿的司尚大人眼明手快心里亮堂,立马上前将凰汀发间的珍珠发簪取下,递给了缇兮。 缇兮笑着说谢谢,然后拿着簪子又坐回了楚梨花身边,喝他杯子里茶,不再说话了。 楚梨花拂了拂她低垂着头时落下的发。 他的小胖鱼,不笨,只是年幼不通人事,却懂黑白、明是非。 转眸看向殿中,楚梨花道:“还不谢恩。” 一句话,大赦四座。 跪着的那几个连忙伏首:“谢尊上开恩,谢小主开恩。” 缇兮不习惯被许多比她年长的妖跪,有些局促,拉了拉身边人的袖子:“猫妖哥哥,我饿了。” 楚梨花牵着她起身:“想吃什么?” “水晶虾饺。” 她喜欢吃虾,特别喜欢,顿顿吃都不腻。 楚梨花随她:“给你做。” 他便学了几种做法,变着花样做给她吃,分明不喜欢庖厨烟火,却没有半点不甘愿。 走至殿中,楚梨花顿了一下,收了满眼柔色,冷冷道了句:“打回原形。” 凰汀整个人瘫软下去,抽泣出声。 回了龙泽殿,楚梨花做了虾饺,算不得是饺子,包了虾肉,被他捏成了一个个漂亮的形状,他的妹妹桃花贪嘴,是以练就了一身好厨艺,不论是什么食物,他若动手做了,自然也不比御膳司得差。 缇兮很喜欢,吃了四碗,那碗,比她的脸大,吃完就撑了,也不愿意去洗澡,只吵着肚皮撑,瘫在榻上耍赖不愿意动弹,楚梨花无奈,拧了热帕子给她擦手擦脸,又脱了她的鞋抱她到榻上去。 “还撑不撑?” 缇兮四仰八叉地躺着,像条死鱼:“嗯,好撑,我的鱼肚子快要涨破了。” 楚梨花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板着脸训她:“以后晚膳不准吃那么多。”虽不高兴的神色,却还是认命地伸手给他的小祖宗揉肚子。 缇兮说好,不反驳。 先前吃的时候,猫妖哥哥也是不准的,可是她张嘴要吃,猫妖哥哥还是喂了,所以缇兮一点都不怕,乖乖点头,保证下次不吃,反正猫妖哥哥耍赖赖不过她。 肚子被揉得舒服了,她眯着眼哼哼唧唧了一阵,然后趴着,撑着下巴看楚梨花:“猫妖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临乐说,你今天会发脾气罚他们是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可她不够聪慧,不太懂为什么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楚梨花扶着她的腰,抱她坐起来,手放在她腹上轻揉:“不懂?” 缇兮点头。 他说,嗓音轻缓低沉:“那条黄鲤鱼觊觎你的位子,青阳殿与毓秀殿的那群人玩忽职守,让她有机可乘了,所以要严惩,要兴师动众,要让他们知道,也让其他人知道,你的位子是谁都不可以妄想。”楚梨花抬头,“明白了?” 缇兮怔了一下,点头:“嗯嗯。”她气鼓鼓地,不开心,“我就知道,凰汀是想让你吃了她!” 那么一大段,她初做人,人情世故与人心叵测还不深谙,领悟力不够,只对那句‘觊觎你的位子’理解最深刻。 她是懂那一句的,凰汀想像自己一样,睡猫妖哥哥的榻,吃猫妖哥哥做的虾饺,像自己一样成为猫妖哥哥养的鱼,然后被吃掉,也被独占。 楚梨花颇为欣慰,摸摸她的头:“那你为什么只不给她求情?” “我不想你吃别的鱼,我不喜欢凰汀也来霸着你。”缇兮很是认真的语气,似乎有些忧愁,皱了眉头说,“猫妖哥哥,我不想你吃她的嘴,也不要你吃她的脖子,还有不想你养她同她困觉,别的鱼也不行,你想吃鱼就吃我好不好,旁的鲤鱼都没有我头大,也没有我肥美,我都给你吃,鱼头给你炖汤喝,鱼尾巴也给你吃,红烧的清蒸的都可以,你可不可以不吃别的鱼?还有,”她有些没有底气,低头怯怯地看他,很小声地问,“你可不可以晚点吃我,我想让你养我久一点。” 像个懵懂却执拗的孩子,她拉着他的手,胆怯,却认真又倔强。 楚梨花压下几欲仰起的嘴角,循循善诱:“为什么不喜欢我吃别的鱼?为什么想我养你久一点?” 缇兮想了想,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她刚做人,姑姑还没教过她,许多事她不懂。 楚梨花勾了勾嘴角,很是满足,眉梢的愉悦压不住,揉了揉缇兮的脑袋:“以后教你,都教你。” 她点头,说好。 “缇兮。” “嗯。” 他突然凑近,耳根微微泛红:“我要教你一些事。” 缇兮懵然:“什么事?” 他颇为不自然,嗓音哑了哑:“只能和我做的事。” ------题外话------ 梨花番外基本隔一天更一次,章节肥,大概凌晨更 推荐新坑《暗黑系暖婚》正月十五开始连载 推荐老书宠文《病宠成瘾》qq阅读又名《病爱成瘾》 梨花番外5 “我要教你一些事。” 缇兮懵然:“什么事?” 他颇为不自然,嗓音哑了哑:“只能和我做的事。” 她眨眼,又茫然又好奇。 楚梨花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哄着说不怕。 缇兮很乖,说不怕,眨巴着眼让他将她衣裳褪了,继续茫然又好奇,眼眸里像装了一汪清秋的泉水,潺潺清癯,干净而明亮。 他光是看着她一双眼睛,便情动得不行,嗓音沙得不像话:“缇兮。” “嗯。” 片刻沉默,楚梨花眼眸滚烫。 “我有些忍不住,想碰碰你。”声色嘶哑,他滚了滚喉结,“想很久了。” 缇兮懵,抖了抖眼睫毛,然后便手脚大张,神色甚是慷慨激昂:“那你碰,给你碰!” 别说碰,吃都给他吃! 她做人不久,懂得不多,只知道猫妖哥哥想要什么,她就都给他,没有抢也要抢来给他,要星星她都给猫妖哥哥去摘。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愿意,特别愿意! 说干就干,缇兮抓住她猫妖哥哥的手就按在肚子上:“来呀,碰吧碰吧,猫妖哥哥别慌,随便碰!” 楚梨花笑了一声,被她如此一闹,脸上热意倒褪了几分,啄着她唇角亲了许久,方解了她的束腰,绫罗缠绕,轻扯,便露出她月白的小衣。 缇兮冷得哆嗦了一下,立马滚进了楚梨花怀里。 真乖。 想亲。 他低头,狠狠地吻,手绕过她脖颈,将她抱起来,手指缠绕锦带,轻轻一扯,月白的肚兜小衣便滑下了肩头,指腹顺着后背往下,落在了她腰腹。 许是有些痒,她不安分,扭动得厉害,有些羞怯,耳边,他低低地哄,没怎么听进去,不知说了什么,只知道嗓音好听,像蛊,恍恍惚惚地诱人。 小姑娘喘气有点急了,眼角泪盈盈的,哼哼唧唧得像只小奶猫,小声地喊他:“猫妖哥哥。” “嗯?”楚梨花抬头。 她微微发红的眸子,鼻翼沁了薄薄的汗,眼睫像两把潮湿的小扇子。 她嘟哝了一声:“好奇怪。” 楚梨花停了动作:“什么?” 有些无措似的,小姑娘紧紧拽着他后背的衣裳,低声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微微轻喘:“猫妖哥哥,我想叫。” 他笑,嗓音低沉,诱哄般:“好,你叫。” 那她就叫了! “喵呜~喵呜~喵呜~” 楚梨花低笑出声。 真可爱。 想狠狠地疼。 他笑着吻她,凉凉的指腹轻轻下滑。 月光洒下,渡了一室迤逦。 翌日,天阴,轻风微凉。 没有日头,缇兮一觉睡到了午后,全然不知青阳殿上翻天覆地,妖王尊上一旨封后,百官反对,劝谏之声一波盖过一波。 高位之上的年少妖王,百无聊赖得靠着龙椅,好整以暇地听完了所有附议,问:“都说完了?” 殿上登时鸦雀无声。 “既然都说完了,那从现在起便闭好嘴。”他从龙座上站起,眸光轻扫,轻描淡写的语气,“若做不到,自己辞官,别等本王动手。” 一众妖官:“……” 独裁!专治!暴君! 一旨诏书昭告妖族,妖后已立,后宫无妃,两月后,大婚。 缇兮发现大家都叫她娘娘了,之前还是小主的,她有点纳闷,就问苗大上将军,上将军说:安了,这是升官了!娘娘那是最大的官衔! 哦,原来猫妖哥哥的鱼是一种官啊。 缇兮还是很高兴能升迁的,高高兴兴地去找小花鲤游水了,小花鲤今天有点奇怪,都不给她泼水了,客客气气的,也不用尾巴甩她的肚子了。 小花鲤还说:“缇兮,池底的老鲤鱼爷爷说,我以后不可以再喊你缇兮了。” 缇兮穿着她的金丝小软甲,肚子不灵活,游得很慢,慢吞吞地游到小花鲤身边:“那喊什么?” 小花鲤一本正经:“要喊娘娘。” 娘娘不是官衔吗? 缇兮和小花鲤是朋友,她很真诚:“没关系,你可以喊缇兮的。” 小花鲤立马把头摇成拨浪鼓:“老鲤鱼爷爷说了,你是尊上的妻子,是未来的妖后娘娘,我等不能没大没小。” 缇兮一知半解:“什么是妻子?”姑姑没教过她,猫妖哥哥也没有。 “妻子就是,”小花鲤想了想,一副渊博的样子,“嗯,就是和尊上一起困觉生崽的人。” 缇兮心想,她确实天天和猫妖哥哥一起困觉。 “哦,那我是。”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你喊娘娘吧。”只有她可以跟猫妖哥哥一起困觉,娘娘这个官她要当的,不能给别人来做娘娘。 小花鲤甜甜地喊:“缇兮娘娘。” 缇兮眯着眼睛笑盈盈地应。 游了一会儿水,缇兮才想到另一个问题:“花鲤,你知道怎么生崽吗?”小花鲤刚才的意思好像就是说娘娘这个官,干的活就是同尊上困觉、生崽。 小花鲤一边游一边给不谙人事的缇兮解惑:“我听幺幺说过的。” 幺幺是小花鲤以前一起游水的伙伴,后来幻成了人形,嫁给了一条鲫鱼,小姐妹们也偶尔见面,幺幺总会同小花鲤说许多变成人后的事情,好激励小花鲤认真修习早日幻形,关于生崽,幺幺提过不止一回,她都四胎了。 小花鲤回忆了一下,高度总结归纳了一番:“幺幺说,公的和母的脱光了衣裳,再躺到一张榻上滚两圈,然后母的吐了,肚皮就会吹起来,那时候肚子里就有小崽子了。” 好有道理好深奥的样子! 缇兮不明觉厉,她好奇得很,问:“一定要脱光吗?” 昨天她是脱光了,可猫妖哥哥没有,裤子还没脱。 小花鲤又想了想,摇摇头:“不一定的,但一定要摇。” 摇? 她昨天抱着猫妖哥哥打滚的时候,榻好像摇了,猫妖哥哥用他顶顶漂亮的手指弄得她舒服时,她好像……嗯,也摇了。 缇兮翻了个身,把白嫩都鱼肚子给小花鲤看,说:“花鲤,我可能要下崽了。”有点激动,有点小窃喜,还有点迫不及待,她莫名其妙地想……满地打滚。 小花鲤吃惊:“真的吗?” 缇兮闷声:“我也不确定。” 有崽就好了,下一窝白胖的小鱼给猫妖哥哥玩儿。 “那你再看看,会吐不?等吐了肚皮就会鼓起来了。” 缇兮一想,有道理:“嗯嗯。”还是小花鲤渊博,她好崇拜它!缇兮很开心,“花鲤,我们去那里游吧。” 小花鲤甩着鱼尾巴,也很开心,它游在前头,还不忘叮嘱它的好朋友:“缇兮娘娘,你要慢点游,别把肚子里的小崽子给荡出来了。” 缇兮在水里吐泡泡,兴奋地直甩头,雀跃地说:“我会轻轻的。” 今天,缇兮升官当了娘娘,还学会了怎么下崽,她觉得她越来越会当人了,很快,她就能成为一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妖精了。 学富五车和才高八斗两个词,是临乐教的。 之后半个月,猫妖哥哥安排的一个很和蔼的婆婆来教她各种当人的事情,还有一只很老的羚羊爷爷教她识文断字,为了成为一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妖精,缇兮学得很认真,虽然她资质不高,不过她态度很好。 这天,缇兮上完了老夫子的课,又去莲花池同小花鲤游了一小会儿的水,便跑去青阳殿找猫妖哥哥了。 在殿外,突然身后有声音唤住了她。 “娘娘。” “娘娘。” 连喊了两声,缇兮回头,看见一位漂亮的姐姐,穿着妖侍的衣裳,她仔细瞧了,并不认得这位姐姐,一次都没见过呢。 缇兮问她:“你是唤我吗?” 女子点头,手里端着汤盅,走近,欠身行礼:“缇兮娘娘。” 缇兮疑惑:“你唤我何事?” 女子笑笑不语,将手里的汤盅递上。 “这是什么?”缇兮问。 她凑近,低声道:“姑姑说,是时候了。” 缇兮瞳孔缩了一下,募地盯住那一盅汤水。 她怎么忘了,入宫前姑姑说过的,这血仇不能忘记。青阳殿里妖侍严守,又有御前赤练军镇守,任何吃食要进青阳殿,至少也会有三次试吃,还有燕瓷神医的亲传弟子亲自把守,绝不可能会有一丝侥幸与可能,若要瞒天过海,只有一个办法…… 缇兮端着那一盅汤,自始至终都没有谁拦下她,直到她走到大殿,木然又怔忪。 “缇兮。” 她抬头,猫妖哥哥在喊她。 他坐在高高的龙座上面,对她招手,笑得温柔:“过来。” 干净又漂亮的少年,缇兮突然发现,这副模样她好像在梦里见过,一定在那被封印了两百年的岁月里反复梦见、反复刻画过,不然怎会如此熟悉。 她脱口喊道:“猫妖哥哥。” 很熟悉,连称呼都很熟悉。 她不知道为何她从来不喊梨花哥哥,固执地唤他猫妖哥哥,即便他不喜欢,可是便像是本能,像千千万万次反复倾吐,所以,总是脱口而出。 “怎么了?” 楚梨花起身,走到她身边,把好看的眉头皱起来。 缇兮手抖了抖,许久,只吐出了一个字:“汤。” 他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瓷盅,抬手刚碰到她手背,顿了一下,眉宇的褶皱更深了:“手怎么这么凉。”他把掌心覆住她手背,“冷不冷?” 缇兮摇头,又说了一遍:“汤。” 有些木讷,她像被牵线的木偶,魂不守舍的。 楚梨花没有犹豫,接了过去。 她突然抬眼看他,想说什么,手却被牵住。 楚梨花拉着她坐下,把毛绒的毯子盖在她腿上,一只手端着汤盅,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有些气恼似的:“是不是又去划水了?” 缇兮点头。 他低头,轻轻咬她的脸,训她:“又不听话,现在天冷,你不要下水。” 她又点头,乖巧沉默得很。 楚梨花把她抱进怀里捂着,这才端起汤盅,欲饮。 缇兮突然大喝:“猫妖哥哥!” 他动作一顿:“怎么了?” “我,”她支吾了一下,重重咬牙说,“我饿了。”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那盅汤抢过去,抬头就喝了。 ------题外话------ 没洞房花烛,只是我梨花动了手指…… 日常推荐新书《暗黑系暖婚》 梨花番外6 “我,”她支吾了一下,重重咬牙说,“我饿了。”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将那盅汤抢过去,抬头就喝了,一口闷完,喝得急,呛得她直咳,眼泪都出来了。 楚梨花连忙给她顺气,拧着眉头心疼:“怎喝得这么急?” 缇兮捂着嘴,瞳子泪汪汪的,嘟嘟囔囔了句:“我饿啊。” 她舔舔嘴角,一点痕迹都不留。 这模样,看着倒护食,生怕他喝了似的。楚梨花失笑:“想吃什么,给你做。” 缇兮神不守舍般,愣愣地回“虾米。” 她记得定容姑姑说过,她与北赢的妖类不同,她得天独厚,一身鱼脂都是圣药,若是毒入骨髓,也能化去三分。 她舍不得猫妖哥哥,也不忍心定容姑姑被牵扯出来,她不太聪明的脑袋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缇兮摸摸自个儿心口,不痛不痒。不禁心想,诶,怎么回事?怎么不毒发? 见她失神,楚梨花揉揉她发顶:“怎了?” 她又摸摸自个儿的肚子,若有所思。 她不吱声,他忧心如焚,将她揽进怀里低声询问:“哪里不舒服,告诉猫妖哥哥。” 缇兮抬头,怔忪了片刻,然后抱着肚子,大叫一声:“哎哟,饿得肚子好痛。” 楚梨花:“……”咬咬牙,闷声道,“现在就去给你做。” 到了晚上缇兮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她又收到了一盏茶,还是那个容颜姣好的妖侍姐姐送来的。 她喝了,一滴不剩。 她想,应该是慢性毒药,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所以,她做了个重大决定,在毒发前,一定要让猫妖哥哥把她吃了! 白天,她就去猫妖哥哥面前晃悠。 转了个圈圈,她说:“猫妖哥哥,你看我。” 楚梨花把目光从卷宗上挪过去,只见小姑娘又转了个圈圈,正儿八经地问他:“肥了吗?” 他道:“很瘦。”又看了一眼,“要多吃点。” 缇兮懊恼地抓了一把头发,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她那般肥嫩的鱼身幻化成人形怎就如此干瘪,好气哦,这么瘦猫妖哥哥肯定塞牙缝都不够! 于是乎,她午膳把三盘白灼虾米全部吃了,吃完了便又跑到猫妖哥哥面前去晃悠。 “猫妖哥哥,你饿不饿?”这次她换了个循循善诱的问法。 楚梨花捏捏她仍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你想吃虾了?” 缇兮立马摇头:“不是我,你饿不饿?”把漂亮的小脸凑过去,眼里藏了星辰似的,一闪一闪,“猫妖哥哥,要不要吃鱼?” 这下楚梨花知道她的意图了,这小胖鱼,竟还想着献身求吃。 他绷着脸:“不吃。” 不开窍的笨东西! 楚梨花当天晚上便送了她一撮白灵猫毛,并且义正言辞要她收好。北赢妖族还没有哪个不知道白灵猫族这送猫毛的意义,楚梨花自然是盼着这小东西的榆木脑袋能幡然顿悟。 看她一副懵态,楚梨花还是不忍提醒她,并且警告她:“若是弄丢了,饿你三餐。” 缇兮闻言便立马抱紧那一撮猫毛,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丢!睡觉都抱着!” 他这才放心,心情愉悦,摸了摸鱼脑袋:“乖。” 小姑娘眼珠子骤亮:“我这么乖,你要不要吃了我?” 他摸她头的手登时就僵住了。 小东西还不知死活,一个劲儿自卖自夸:“猫妖哥哥你看你看,我又长肥了,可以做剁椒鱼头了。” 她是多不想活了,非要当他的盘中餐。 楚梨花将凑到跟前的脑袋用一根手指推开,有些恼了:“本王不吃鱼。” 不吃鱼啊。 缇兮诚恳又认真地问:“那你喝鱼汤不?”她很是骄傲地说,“我这么肥美鲜嫩,而且脑袋又胖又大,可以炖鱼头汤喝哟。” 楚梨花被她气得不行,可打不得骂不得,便取了她一块银色的鱼鳞。 他板着脸说:“这是给我的回礼。” 缇兮差点把整个脑袋上的鱼鳞都抠下来给他,他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抠,她就问:“你开心吗?猫妖哥哥。” 迟疑了一下,楚梨花还是点头了。 她顺着杆子就往上爬:“那你吃鱼吗?” “……” 这一根筋的脑袋,怎生死不悔改! 楚梨花冷脸了,沉声斥了她一句:“本王不吃。”不想理这条小胖鱼了! 连着两日,楚梨花都不大理会缇兮,她也不闹性子,好脾气地在他后头团团转,若只是跟着,楚梨花自然愿意,只是这小胖鱼心心念念的献身,开口闭口都嚷着要他吃了她,甚至花样百出层出不穷。 楚梨花被她搞得很火大。 “猫妖哥哥,猫妖哥哥。” 这小胖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甚是孜孜不倦地追着他。 楚梨花扭头,威胁:“再跟着本王,本王便真吃了你。” 缇兮一听,好开心,赶紧捣蒜似的点头:“好呀好呀。”又开始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猫妖哥哥,我吃我吧,我是明山泉里最肥的鱼了。” “……” 简直屡教不改! 楚梨花青了一张俊脸,压着怒火吼她:“本王从来不吃鱼。” 缇兮眼巴巴地,一脸的遗憾,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发顶的花苞髻毛茸茸的,跟着她摇头晃脑的动作一动一动,软软绵绵得像那种毛绒的小动物,楚梨花光是瞧着便无端觉得心痒,好似有只软乎乎肉嘟嘟的爪子在挠。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端着小姑娘的下巴,把她垂头丧气的小脑袋扶正,低头便含住她樱红的唇。 她嘤咛了一句。 他伸出舌,便撬开了她的唇齿,缠住那怯生生的舌头,拖出来,用力地吮,也顾不上吓着她,发了狠地厮磨舔咬。 这条不听话的胖鱼,真恨不得吞了! 可到底是舍不得,楚梨花松开牙齿,将他咬过的地方,又轻轻地舔吻了一番,她这会儿倒乖巧了,小口喘着气,微张嘴,任他施为,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迷离氤氲,染了几分媚态,胆子也不小,时不时伸出舌尖来勾缠他的舌,眯着眼,笑得潋滟明媚。 耳鬓厮磨,一个吻,缱绻绵长至极,直至他手掌有些失控地覆上了她胸口,才停歇下来。 楚梨花懊恼咬了咬上唇,耳尖通红,把身子发软的缇兮小胖鱼藏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后背。 她歪着脑袋,笑盈盈地问:“味道好不?” 楚梨花点头,侧过头,又啄了啄她唇角,眸色潮热,他意犹未尽,便又亲了两下,舔了舔她嫣红的唇。 缇兮开心了,又顺着话激动地说:“既然猫妖哥哥你喜欢,那把我都吃了吧。”她兴奋地问,“烤全鱼好不好?” 他满眸笑意顿时散尽,唇角紧抿,松手,不想抱她了,冷冰冰地扔了两个字:“不好。” 不喜欢吃烤的啊。 缇兮再接再厉:“那清蒸的呢?” “……” 楚梨花咬牙切齿,忍住想打她一顿的冲动,嗓音被压得沉了又沉:“你想让我吃了你?” 缇兮点头,神色怎的赤诚。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堵得楚梨花心口发闷:“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吃了?” 她点头,似乎怕他恼她,掐着嗓音小奶猫似的:“就像我吃白灼虾米那样。” 他低吼:“那你还要我吃了你?” 她小声咕哝:“我愿意啊。” 这榆木疙瘩! 楚梨花别开脸,闷声哼了一句:“本王不愿意。” 他生气了,他一生气便会开口闭口本王。 缇兮有点心慌了,无措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眼眶红了红,小心翼翼地问:“猫妖哥哥,你不欢喜我吗?” “缇兮。” 他嗓音提了提,微沉,带了几分凌厉。 “嗯。”缇兮胆颤,有点怕,低垂着脑袋不敢抬起来。 楚梨花恼火得不行:“你到底懂不懂我为什么不吃你?” 吼完,他扭头,着实不想再理睬这条笨鱼。 苗大发现,这两天尊上火气很大。 “尊上。” 苗大才刚喊完,一只脚还没踏进青阳殿,冰刀子就从里头砸来。 “滚出去!” 苗大挠挠头,生生把那只迈出去的腿收回来,掩嘴低声问成玉:“尊上这是怎么了?” 成玉已经见怪不怪了,很淡定:“同缇兮娘娘置气呢。” 置气? 呵呵,尊上都多少年没动过肝火了,白灵猫楚家的男人比起动怒更喜欢动手。那小胖鱼,本事还不小呢。 苗大寻思了一番,探头探脑地进去。 “尊上。” 话刚落,一个杯子砸出来,一阵凛冽寒气刮面而来,伴随着一句话:“让你滚,没听见?” 尾音微提,危险至极。 苗大拂了拂袖口的茶渍,胆战心惊地顺了两口气,挪到大理石柱后边,只探出一个脑袋:“臣下听见了,您让查的事有眉目了,臣下就说一句话,说完就滚。”苗大赶紧放快语速,一口气说完,“两百年前,劫走缇兮娘娘的是花鲢鱼族后裔,虫海水域定容。” 无需多言,苗大的意思显而易见,尊上那条小胖鱼啊,她来者不善。 花鲢鱼族当年一昔灭族,即便时隔了两百年,也不是什么密辛,不管当年年仅十五的小尊上有没有亲自动手,这血海深仇也撇不干净,这个道理,苗大这个莽夫都懂,这小胖鱼入宫的诸多蹊跷更是昭然若揭。 楚梨花沉默,久不言一句。 苗大迟疑不决了许久,还是斗胆开了口:“恕臣下多嘴,还有一句话要讲。”他往石柱后面再藏了藏,一鼓作气,“缇兮娘娘只怕是得了定容授意方才入宫来伺候,只怕居心不——” 还没说完,楚梨花道:“滚。” 苗大:“……” 他就知道,色令智昏,英明神武的尊上已经被那条胖鱼勾了魂了。 忠言逆耳,苗大是个忠臣,还想再谏言一番:“尊——” “滚!”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暴戾至极。 苗大擦擦汗,悻悻地扭头出去,一转身,愣神了老半天,才讪讪喊了声‘娘娘’,随即后背扑来一阵风。 “缇兮。” 语调急促,音色温软,与方才那个滚字天差地别。苗大回头,偷偷瞄了一眼,不是置气吗?怎么这才一见着人,火气便自动偃旗息鼓了。 “怎么来了?”声音低了又低,似带了几分讨好,楚梨花把低头的小姑娘拉到身边,只怕方才怒火中烧的话让她听了去。 她抬头,吸了吸鼻子:“猫妖哥哥……”眼眶红肿,睫毛微颤,眼底还噙着未干的泪,她喊了两声‘猫妖哥哥’,带了浓浓鼻音。 楚梨花蹙眉:“哭了?” 缇兮抽噎了两下,眼里便滚了下来。 她一哭,楚梨花就慌了,不敢说一句重话,拧着眉头低声细语地哄:“我不是让你滚,你别哭。” 她咬着唇,眼泪落得更凶。 他方寸大乱了,手足无措地僵着背脊,用袖子笨拙地给她擦眼泪,绷着一张俊脸柔声安抚:“不哭了不哭了,我不是凶你。” 缇兮抽抽噎噎地喊他,抬手抓着他的袖子,哽咽出声。 楚梨花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她素来爱笑爱闹,极少这样哭,滚烫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尖都抽疼。 心疼,疼得厉害。 “不哭了,嗯?”他低头,亲了亲她湿漉漉的眼睛,“都是我不好,以后都不跟你生气了,你别哭了。” 她哭得厉害,缩在他怀里轻轻发抖。 “缇兮乖,”他扶着她的肩,抬起那张泪流满面的小脸,声音发涩,“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猫妖哥哥,” 她松开被咬得殷红的唇:“小花鲤它,”滚了滚喉咙,哽咽得厉害,几乎一字一顿,“它死了……” 楚梨花一句话都没说,将哭得浑身发抖的缇兮抱进怀里,垂眸,密长的睫毛遮住眼底一片冷色。 不仅小花鲤死了,整个莲池里的鲤鱼,全部一夜暴毙。 死因,阿陀铃毒发。 猫妖哥哥说,阿陀铃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发肤相传,待毒入骨髓,药石无医,是北赢妖界唯一一味可两两相传的毒。 缇兮亲手葬了小花鲤,当日她便病了,躺了整整两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精神恍惚,成日昏昏沉沉的。 她一病,楚梨花便受罪,没日没夜地守着她,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跟着瘦了一圈。 “缇兮。” 她没有精神头,强撑着眼皮,眼底有血丝,不似平日里明亮,窝在被子里不动,唔了一声,便又眼皮打架,恹恹欲睡着。 楚梨花又喊了两声,她不应,他便将她抱出被窝,用毯子裹在怀里,摸了摸她额头,并不发烧,他舀了一勺药膳喂到她嘴边,她不张嘴,哄她:“乖,吃一点。” 缇兮掀了掀眼皮,唇色苍白,她抿了抿唇:“我不想吃。” 楚梨花拧眉,耐着性子:“听话,就吃几口。” 她苦着脸,伸出舌头,就舔了一口,舔完便闭紧唇,愁眉不展地往喉咙里咽,一股带了荤腥的药味从舌尖漫延开,胃里一阵翻滚,酸水便涌了出来,她捂嘴,吐了一地秽语,红着眼嘟哝着难受。 楚梨花心疼得不行,把药碗扔远了,轻轻拍了拍她后背,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角的污秽,也顾不上脏,低头便含着她又涩又苦的唇,耐心地吮干净。 “不喝了不喝了。” 他令人将药膳端下去,又喂了她温水和蜜饯,仔细地将她抱在怀里哄。 “猫妖哥哥,”她把头埋在他胸口,闷声地嘀咕,“我是不是要死了?” 楚梨花绷着脸训她:“不准胡说。” 缇兮努努嘴,在他心口蹭,心想,她可能真的要死了,定容姑姑的毒药她都喝了三剂了,大概要毒发了。 这么一想,她突然好悲伤,泪花在眼里打转,忍着不掉下来,哭唧唧地说:“猫妖哥哥,要是我去天上陪花鲤了,你也不要太伤心,我希望你好好的。” 她吸吸鼻子,梗着脖子拖着浓浓的鼻音,告诫自己不能哭,要坚强,要硬挺地把‘遗言’说完先。 她伸手,摸他的脸:“猫妖哥哥,我懂的,我都懂,我知道你不吃我是欢喜我、舍不得我,缇兮也好舍不得猫妖哥哥。”在猫妖哥哥衣服上蹭了蹭鼻涕和眼泪,接着说,“缇兮好欢喜好欢喜猫妖哥哥,天上地下最最欢喜了。” 楚梨花心软得不行,低头要亲她,不让她说。 她扭开头,躲开了,突然认真的神色,苦口婆心的口吻说:“猫妖哥哥,你吃了我好不好?我想让猫妖哥哥吃了我,我不想睡棺材,我——” 楚梨花张嘴就咬了她的唇,伸出舌头,把她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 缇兮眨眨眼,红红的眼眶,要哭。 他舍不得弄疼她,舔了舔被他咬过的唇瓣,用色厉内荏的模样凶她:“再胡说,咬你。” 唇上痒痒的,缇兮舔了舔,不说话了,无精打采地安静了一小会儿,便又昏昏欲睡了,这时,临乐领了燕瓷进来。 “尊上。” 楚梨花催促:“快给她看看。” 燕瓷起身,顾不上君臣礼,掀了纱幔进去,放下脉枕便给榻上的小主子号脉,反复了两次才收回指腹。 “如何?” 燕瓷回道:“回尊上,缇兮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忧思过甚,劳心伤脾,臣下给娘娘配两贴调养的药,好生修养几日便可无恙。” 忧思过甚?劳心伤脾? 楚梨花怀里的人儿把脑袋钻出来,疑惑不解地皱着小脸看燕瓷:“我不会死吗?” 燕瓷笑笑:“娘娘多虑了,娘娘只是体虚而已,仔细将养些时日便无碍了。” 没中毒? 那定容姑姑投的什么? 缇兮埋头沉思。 楚梨花眉头这才稍稍松开:“你们先退下。” 他低头,将窝在他膝盖上一动不动的小姑娘塞进被中,她半眯着眼,若有所思,不知在冥思苦想些什么,弯弯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缇兮。”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楚梨花掀开被子躺下,把她抱进怀里:“在想什么?” 缇兮很懊恼,扯了扯自己脑门的头发:“忘了问了。” “问什么?” 她一本正经:“我刚刚吐了,是不是有小鱼崽了?” 楚梨花:“……” 怎么想到一出是一出,思维跳跃得让人应接不暇。 “没有。”将她手指扯住的那一撮头发取下来,楚梨花揉了揉她的头,一只手覆在她肚子上,“这里还不会有小鱼。” 缇兮听了很是不解:“可花鲤告诉我,脱了衣裳滚了床榻,再吐了,肚皮就能鼓起来,里面便会有小宝宝。” 楚梨花失笑:“不是这样的。”她睁着明亮的眼,好奇得不行,他被她看得心痒,低头啄吻她的眸子,“等以后我教你。” 她说好,然后又想到了小花鲤,悲伤得不能自已,眼珠子滚了滚想哭:“猫妖哥哥,我以后都见不到小花鲤了。” 她哭得伤心,楚梨花便整晚整晚哄她。 翌日,那个定时来送汤送药的妖侍又来了,这次送了一碟虾条。缇兮奇怪,定容姑姑莫不是料到了她暗度陈仓了,连口味都变成了她喜欢的,她病了两日,没胃口,刚吃下肚就又都吐了,生怕让那送药的眼线瞧见,她便偷偷吐在了花盆里,本以为那盆花会蔫儿掉,却出人意料地开得特别灿烂。 缇兮怎么都想不通,定容姑姑投的是什么毒,燕瓷查不出来便罢,连一株花都药不死,想了三天三夜,也病了三天三夜。 本是一场小病,却来势汹汹。 数日缠绵病榻,缇兮瘦了一大圈,燕瓷开的药,吃多少便吐多少,非但没有痊愈,身子反而每况愈下,妖王尊上大发雷霆,成日一副恨不得将燕瓷剥皮抽筋的样子,可她能有什么办法,不知道从哪天起,那位鱼主子开始讳疾忌医,不愿号脉,也吃不下药,成日昏沉恍惚。 “缇兮。” “缇兮。” 楚梨花伏在床边唤了几声,窝在被子里的人儿一点反应都没有,蜷缩成一团躺着,一动不动,昔日圆润的小脸清瘦了许多,没什么血色,唇色发白,有些干。 他含了一口水,低头给她润唇,轻声喊她。 缇兮迷迷糊糊应了句:“嗯?” 他把她抱起来,让她靠着自己:“吃药好不好?” “不吃,会吐的。”她闭着眼,梦呓似的呢喃着。 她吃什么吐什么,便是燕瓷也一筹莫展。 “我们去听茸境,让凤青给你号脉。” 缇兮摇头,楚梨花就好脾气地央求她听话。 她把脸埋在他肩窝里,软软地撒娇:“猫妖哥哥,我不去。” “听话。” “我不去。” 她极少这样执拗不听话。 楚梨花恼她,抱着她的腰,紧了紧力道:“别胡闹!” 她闷着头,往他怀里拱,半梦半醒地喃喃不停:“我睡一会儿,睡一会儿便好了。” 等她睡下,楚梨花便出了寝殿。 “光若。” 光若上前听令。 楚梨花压了压声调,只道了一个字:“查。” 莲池鲤鱼突然暴毙,缇兮接着便缠绵病榻,太蹊跷了,甚至于她突然开始忌医,连燕瓷都诊不出个所以然,全部都解释不通,事出反常必有妖。 光若领命彻查。 楚梨花蹙着眉沉吟了许久,道:“去听茸境请凤青妖尊过来。” 苗大遵命。 “臣下马上就去。”苗大挠挠头,走了两步顿住,“尊上,臣下有个小建议,不知能不能先解了尊上的燃眉之急。” “说。” 欲言又止了一番,苗大尽量正色,一本正经地摆出他认真严肃的样子,掷地有声得吐了八个字:“阴阳调和,双辅双修。” 说完,苗大脚底抹油,赶紧撤了。 楚梨花沉默了许久,进了殿。 一个时辰后,日暮西陲,月儿露出了一角,龙泽殿里光线微暗,尊上吩咐了掌灯,妖侍领命点上香烛。 楚梨花突然道:“换上红烛。” “是。” 红烛冉冉,将人影拉长,他负手在窗前站了许久,逆光的烛火打下,在纸窗上落了模糊的剪影,似叹了一声,回了榻旁。 他俯身,轻喊:“缇兮。” “嗯。”缇兮掀开眼,弯弯的眉眼惺忪迷离。 楚梨花放低声音,嗓音低沉,像远处传来的催眠曲,音色缠绕而辗转。 他问:“想要和我生宝宝吗?” 红烛的光影摇晃,笼了烟沙似的,如梦似幻,他好看的眉眼像镌刻在画境里的轮廓,迷了人眼。 缇兮点头,半梦半醒的眼,却是答得笃定,说:“想。” 楚梨花笑,低低的声音绕在她耳边。 “猫妖哥哥现在便教你,怎样才能怀小宝宝。” 他抬手放了床幔,月白的轻纱里,人影交缠,红烛映着月儿洒下一地妖娆颜色,衣裳落了满地……(未完待续) 梨花番外完结篇(多章大肥更) “猫妖哥哥现在便教你,怎样才能怀小宝宝。” 他抬手放了床幔,月白的轻纱里,人影交缠,红烛映着月儿洒下一地妖娆颜色,衣裳落了满地…… 翌日,晨辉铺了一地橘黄,微敞的窗漏进一缕风,荡着床幔轻摇,红烛燃了一夜,薄烟袅袅。 月白的棉絮随意散着,镶了花蕊的被角拖曳在地上,一截藕白的手腕横在一片柔软的月牙色里,指尖轻微动了动,似是被风惊扰了,被中的人儿往里缩了缩,翻了个身,下意识往热源处钻。 楚梨花弯唇笑了笑,敞开手任她脑袋钻来钻去。 肌肤相贴,一触便是大片滚烫,怀里拱来拱去的小东西突然抬起了头,惺忪迷离的睡眼眨了眨了,朦胧了片刻,晕了一汪笑意,含羞带怯。 “缇兮。”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有些厚重感,柔情却不显轻佻。 缇兮埋着头,有点羞,细细的声线,糯糯糍糍地应着:“嗯?” 他低头,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还睡吗?” 她摇头,扯到了被子,月白色滑落肩头,他低头便能看见她颈下一对漂亮的蝴蝶锁骨,本是白皙精致,却因他昨夜动情时的放纵与粗蛮,添了几道红痕。 “累不累?”声音粗哑了几分,他将目光从她肩上挪开,眼角有微微潮红。 缇兮还是摇头,说不累,只是软绵绵的声线里有几分懒漫的困倦,倒是一双灵动漆黑的眸子似乎觉得新奇,四处瞧着,却又害羞,不敢明目张胆,目光飘飘忽忽地在他身上转来转去。 当真可爱得紧。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摩挲着她锁骨下的痕迹:“还难受吗?” 细想,昨夜他确实不知轻重了,又急又狠,楚梨花有些懊恼,偏生这素了两百年的身子好生不争气,这才一碰她,便又开始叫嚣了,燥热得厉害。 缇兮到底做人不久,面皮薄,通红着一张小脸,眼神游离闪躲,不敢直视楚梨花,闷声嗔怒道:“猫妖哥哥,你不要一直说。” 她把脑袋拱进被子里,可劲儿往里藏,羞得不行,心坎里像是泡了一罐蜜,甜滋滋的。 “好,不说。” 楚梨花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拽进怀里,亲了亲她红得滴血的耳垂:“再试一次。” 一本正经的口吻,偏生哑着嗓音,尾音辗转,缠缠绕绕得勾人。 缇兮:“……” 她捂住脸,娇羞,腿好酸呐。 他低笑了声:“坐我身上。” 缇兮:“……” 她愣神间,他抱着她翻了个身,压在了月白色的锦被上,一地碎金的晨光洒在榻上,人影交缠。 当然,很久之后,缇兮明白了一件事——事实证明,坐着也还是会腿酸。 她醒来时,窗外阳光正好,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是榻旁的红烛已经燃尽了,枕边凉了,她也就没了睡意,钻进被子里用力嗅了嗅,还有猫妖哥哥的气息,缇兮捂着脸,傻乐了许久,躺着懒了一会儿,她爬起来,喊了临乐进来。 “娘娘。” 临乐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目不斜视,脸上没有什么神色,很是淡定自若,倒是缇兮自个儿闹了个大红脸,欲盖弥彰地躲在被子里自个儿穿衣服。 “现在什么时辰了?”缇兮问。 临乐拧了热帕子递过去:“回娘娘,已经申时了。” 也就是说,从昨天到现在,她和猫妖哥哥在榻上折腾了一天了,妖族耳力都好,尤其是妖法好的大妖,床角肯定都被听去了! 缇兮窘窘地,不好意思说话了,低着头红着耳朵擦脸洗漱,再状似无意地扯了扯被子,整了整绒毯,试图把‘犯罪证据’都遮住。 许是猫妖哥哥说的双修起了作用了,她身子都精神极了,不像前几日病恹恹的,问临乐:“猫妖哥哥呢?” “桃花公主与凤青妖尊已到了妖都城,尊上与光若将军去了城门相迎了,大抵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会回宫。” 凤青妖尊是来给她瞧病的,她听猫妖哥哥说过,眉头皱了皱。 “娘娘,药膳温好了,可用奴婢现在端来?”临乐收拾好洗漱物什,问道。 缇兮点头,说好。 临乐端着托盘退下。 桌上摆了几碟精致的糕点,用暖玉温着,缇兮坐过去,一手捻了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有些百无聊赖。 一抹光晃过眼前,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觑着眸子瞧见那光斑落在了金镶玉的屏风上,落下一片斑驳,状似游动的鱼儿。 缇兮嘴角用力抿了一下,手里的酥糖被她无意捏碎了,她掸了掸身上的糕点屑,走到殿门前:“你们都先退下。” 殿外十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一番,便避开了。 缇兮坐回木椅上,等了一小会儿,脚步声便近了。 来人唤了声:“娘娘。” 缇兮抬眸看了一眼,便敛了眼神,似乎有些不安,低低的声音:“你又来送药吗?” 应该是第三次来送药时,缇兮才知道这个穿着妖侍衣裳的漂亮姐姐叫章融,她只知道她也是水栖兽类,妖法不低,知道她是姑姑派来的,约摸半个月会来给她送一次东西,然后例行公事似的提醒她是给猫妖哥哥的,缇兮知道,她送的东西里面都是掺了药的,其余对她便一无所有了,她想,这个叫章融的姐姐应该是姑姑的同伙。 只是离上次她出现,还未满半个月。 章融摇头,道:“鱼儿已经上钩了,我来收网。” 日暮西陲,黄昏微光洒下,在青铜的妖都城门上渡了一层橘黄,远远望去,晚霞锦光里人影柔和,由远及近,带了淡淡暖意。 “哥哥。” 楚梨花闻声抬头,笑了笑。 桃花小跑着过来,裙摆有些长,凤青小心翼翼地给她提着,亦步亦趋跟着她,生怕她摔了磕了。 “哥哥。” 一别数月,桃花许久未曾见到梨花哥哥,心里十分欢喜。 楚梨花掠了凤青一眼,便将目光落在自家妹妹身上:“凤青舍得让你出来了?”话里夹枪带棒的,有几分酸意。 自从桃花嫁进听茸境,凤青便开始金屋藏娇,看得她十分紧,这么些年兄妹二人见面的次数两只手数的出来,楚梨花自然对凤青没有什么好脸色。 桃花也不恼哥哥打趣,挽着他,笑道:“我是来瞧未来嫂嫂的。” 提及缇兮,楚梨花神色又柔了几分,揉揉桃花的头,十分欣慰。 凤青却不大愉悦了,瞥了几眼桃花挽着她哥哥的手,还是忍不住把她拉回自己怀里:“待我身边,别乱跑。” 这醋桶! 楚梨花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凤青妹夫。” 凤青抬抬眼,面无表情:“哥。” 楚梨花神色自若,一派稳重:“你嫂子身体抱恙,劳烦妹夫了。” 那长辈的架子,摆得如此理所当然。 凤青:“……” 这番‘虚情假意’的你来我往啊!都两百多年了,大舅子与妹夫还是不能愉快地相处。 桃花早便见怪不怪了,代凤青道:“不劳烦,都是一家人。” 凤青:谁跟这只猫还有那条鱼一家人。 一路无言,任凭桃花如何拉近凤青与自家哥哥的话题,这二位还是不冷不热,两相生厌,桃花无语凝噎,不管那别扭的两只了。 一行三人才刚到宫门口,苗大便神色紧绷地迎上前,还不待桃花问候,他便急急开口:“尊上,娘娘她,”苗大顿了一下,艰难地说完,“她失踪了。” 楚梨花脸色骤然冷下,身形略微战栗了一下,转瞬便消失在了宫门口。 桃花站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抓着凤青的手,紧了紧,掌心不知何时沁出了汗,叹了口气:“要是再失踪个两百年,我哥哥会疯的。” 月上柳梢后,楚梨花才回龙泽殿,神色颓靡,失魂落魄的。 桃花亦是心急如焚,忙问:“找到了吗?” 他摇头,沉默了许久。 突然低喃了一句:“她不见了。”低下头,他自言自语似的,“哪里都找不到。” 声音无力,沉甸甸的,像只被抛弃的小兽。 桃花看着自家哥哥这般魂不守舍,目光像蒙了尘,黯然无光,整个人都颓丧极了,她也说不出那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话了,就抓着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尊上。” 楚梨花立马抬起头。 光若从殿外快步进来,迟疑了片刻,还是摇头,将手中之物递上:“只找到这个。” 白灵猫毛编织的平安结,那是缇兮的东西。 楚梨花沉吟了许久,抬手接住,盯着掌心很小很精致的结扣,若怔若忡。 气氛冷得诡异,便是平日粗心大咧的苗大也不禁绷着脸,神色凝重,用略微小心谨慎的口吻道:“臣现在就带人去死守住城门,挨家挨户给它掘地三尺,就不信——” 他信誓旦旦的话还没说完,寒冽低沉的嗓音便打断了:“都退下。” 分明被那条鱼弄得三魂七魄出了窍,不应该立马把那小妖精逮回来狠狠惩治一番吗? 苗大再谏:“尊上——” “本王让你们退下!”顷刻的停顿,“滚!” 楚梨花吼,近乎暴戾,俊逸的容冷若秋霜,眼底一汪深不见底的冷色,杂着阴鸷的凌厉,在疯狂叫嚣。 苗大上将军晋升后在大阳宫当了七十年的御前上将军,这是第一次看见内敛深邃的王方寸大乱,这样失控。光若显然也惊住了,愣了一下才低头称是,拽着苗大一同退下,不敢走远,守在殿外十米外的距离,气氛太紧绷,下意识保持严阵以待的肃然。 殿中只剩他们兄妹与自始至终都保持缄默的凤青。 “哥哥。” 桃花担忧地唤了声。 楚梨花一声不吭,弯着腰死死盯着手掌的结扣,宽袖滑落露出了肌肉紧实的小臂,轻微在战栗。 桃花走过去,轻轻握了握哥哥的手:“你别急,会找到的,我帮你,青青他妖法好,我让青青去帮你把嫂嫂找回来。” 凤青难得没有反驳。 楚梨花抬头,空洞的瞳,冷然:“她是自己走的。” 桃花诧异不解。 “大阳宫守卫森严,龙泽殿里里外外全是结界,若非她甘愿,不然没有谁能掳走她。”楚梨花敛了眸,嗓音越发艰涩。 “怎么会?”桃花难以置信,她哥哥不至于色令智昏到挑了一条如此心狠无情的鱼揣在心尖上惦念个两百年,“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桃花语气肯定,“一定有什么苦衷。” 楚梨花苦笑,没有半句解释,只是垂着眉眼自言自语:“她走了。”嗤笑,“一句话都不留。” 他只告诉过她,那白灵猫毛编织的结扣上有他的气息,他告诉过她,只要带在身边,她去哪里他都能找到她,可是,她却没有带走。 他弯下腰,腥甜的液体从嘴角淌下,越流越多。 “哥哥!” “尊上!” “尊上!” 楚梨花倒下了,北赢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王倒下了,毫无预兆,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就一条手无寸铁的鱼,叫他狠狠折了腰。 五脏六腑大出血,凤青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止住,人还在昏迷,没有半点意识。 桃花在一旁等得快要发疯,却按捺住,不敢打扰,不敢妨碍凤青一分,直至凤青收了金针,她擦了擦冷汗就拽住了凤青的袖子。 “青青,我哥哥怎么样了?” 凤青默了片刻。 “中毒。”他道。 桃花鼻子一酸,眼睛红了。 她曾听娘亲说过,哥哥妖法高深,一般的毒根本伤不了他,可青青也说,这并非一般的毒,是一种慢性毒药,叫阿陀铃,于人族无害,却对妖兽致命,乃北赢排位于冥魇花之前的剧毒。 阿陀铃极为罕见,是由四十二种毒草混合而成,不止解毒难于青天,便是搜集四十二种毒草也绝非易事,很显然,这是筹谋已久。 光若若有所思了许久,道了一句:“又是阿陀铃。” 凤青眉头微蹙:“还有谁?” 光若思忖,事无巨细地回答道:“几日前,龙泽殿里的一池鲤鱼全部暴毙,燕瓷在水质里也查出了阿陀铃的毒,含量极少,不过对于低等兽类足以致命。” 凤青沉吟。 片刻,他问道:“池中鲤鱼是何人喂养?” “之前是尊上亲自喂养,缇兮娘娘来了之后她便时常投喂。” “除了池中鲤鱼,还有谁会下水?”凤青眸光微动。 光若神色沉了沉,愕然沉默了许久,才若有迟疑地回道:“缇兮娘娘经常在那游水。” 苗大似想起了什么,惊呼了一声,大嗓门道:“那莲池本就是尊上两百年前为缇兮娘娘建的,闲杂人等根本连靠近都不被准许。” 两次提到缇兮,桃花越听越心神难宁,握着凤青的手不由得发紧:“青青,你是什么意思?” 凤青沉默。 “青青。”她催促。 他抿了抿唇线:“阿陀铃的毒可发肤相传。” 桃花大惊失色。 “不可能!” 是临乐,缇兮的贴身护卫,她反驳得异常笃定:“缇兮娘娘绝不会下毒。”那个笑起来便像坠了漫天星辰的小姑娘,绝不可能有那样叵测的心思。 苗大心直口快,脾气不好,眼下尊上昏迷不醒,他哪里沉得住气,不懂那么多女儿家弯弯绕绕的心思,只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有证据全部摆在眼前,他哪里还能心平气和,口吻狂躁愤怒得不行,冲着临乐便吼:“有什么不可能的,她什么时候失踪不好,偏偏这个时候,这不是畏罪潜逃是什么?尊上的衣食住行都极其谨慎,除了那条银鲤谁能有机会下手,莲池那一池暴毙的鱼不就是证据!” 言之凿凿,虽不是铁证如山,但也无从反驳。 不怪苗大暴躁,确实所有痕迹都指向了缇兮,这下不止临乐,连光若也无言以对了。 苗大重重冷哼了一声,肝火气盛:“当日查出那小鲤鱼是定容送进宫来的,那时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早晚得出事,果然是来卧薪尝胆的。”他烦躁得抓了一把头发,骂道,“忘恩负义的小妖精!” 光若喝止:“够了。” 苗大心急气燥,踢了一脚桌子,闷着头不说话了,心里把那罪魁祸首问候了千八百遍。 “凤青妖尊,阿陀铃的毒可有解。”光若沉声静气,不敢误了当务之急。 凤青不假思索:“无解。” 若非楚梨花妖法已入臻境,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天上地下,若是他凤青都解不了毒,绝不会再有侥幸。 桃花声音发紧,慌得手抖得不行,潮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凤青:“真的不能解吗?” 凤青扶着她的肩,神色微凝:“阿陀铃是由四十二种毒草混合而成,顺序与用量都是不可变因素,解药需要反复试验,不过,一般来说,熬不到那个时候。” 四十二种毒草的用量和顺序,有不计其数种组法,单纯靠试验,要配出解药,几乎难如登天,便是凤青配得出来,也等不了那么久,基本等同于无解。 “那我哥哥怎么办?”桃花红着眼,唇瓣都被她咬得充血了。 凤青抬手,指腹点了点她嫣红的唇,带了几分安抚,柔声道:“别慌,我会先替他将毒压下去。”他抬眸望着榻上,神色泰然,语气笃定,“一般的妖自然熬不过,不过,你哥哥他不是一般的妖。” 是啊,北赢的王到底有多深不可测,便是近身跟随了两百年的光若也摸不透,总之,未逢敌手,也不曾受制于人。 这不,吐了小半盆血的人第二日便醒了。 苗大激动得都顾不上殿前失仪,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头鸡窝就往榻旁扎。“尊上!”他太高兴了,堂堂七尺硬汉硬是把眼眶都逼红了,哽着声说,“尊上,你可算醒了。” 再不醒,他可就要殉葬了。 他的王,那真是他的神,他的信仰啊! 苗大正沉浸在一腔热血忠肠里不可自拔,忽而干涩冷硬的嗓音毫无情绪地砸来:“一百银鞭,自己去领罚。” 苗大:“……” 一腔热血,突然就给冻冷了。 光若也奇怪,暗暗观色。 苗大嘴角抽了一顿,苦着脸跪下:“臣下甘愿受罚,但请尊上明示,臣下何罪之有。” 语气十分不甘。 楚梨花还是那个平躺的姿势,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侧了侧眸,脸色苍白极其病态,却仍掩不住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逼人的气势。 “本王还没死,轮得到你来妄议本王的王后?” 苗大这下听明白了,昨天他大动肝火讲的那些话尽让昏迷的尊上听了去了。人才刚醒,就急着护短,伤疤还没好就不知道疼了。 忠言逆耳,但他是臣子,一心记挂他的王,不得不说。 苗大心里堵,嘴上便也不把牢,语气很是硬气:“斗胆敢问尊上,臣哪一句说错了?龙泽殿守卫森严,尊上所有膳食一律都有司药局亲自试查,除了缇兮娘娘谁还能下毒,而且这阿陀铃之毒也非一日所为,又可发肤相传,尊上与她朝夕相对,不是她还能有谁?莲池那一池鱼也是死于阿陀铃,又怎么解释?如今尊上方毒入骨髓,她便人间蒸发了,还是她自己亲自走出了结界,臣下就是脑子再笨也知道所有的事都与那条鱼有关,就不知道尊上觉得臣下哪一句说错了?哪一处冤枉她了?” 哪一句都没有错,简直滴水不漏。 所有证据全部指向她,全部说明了一点——阿陀铃的毒在她身上,由她发肤相传,便是心思缜密如光若也找不出一丝漏洞,也难怪苗大会如此气恼,就是光若也没有办法不怀疑尊上的那条鱼。 而尊上也同样一句都不否认。 他只是冷眼睨着苗大:“她那么笨,想不到这么天衣无缝的计策。” 这理由,苗大只能无语凝噎了。 护短可以,但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偏颇,是不是就女色祸人了? 楚梨花撑着身子坐起,半靠着床沿木质后壁,清风冷月地睃了苗大一眼:“即便是她做的,她这北赢的王后,也不是你能定罪的。” “……” 苗大怀疑他崇拜了一个假尊上,可自己封的神祗,跪着也要服从,咬咬牙:“臣知罪。” 心直嘴快的苗大最后还是领了一百鞭子,也不怨,确实是他脾气燥嘴上急,屁股都没坐热,就一瘸一拐地出去打探消息了,心里忍不住腹诽,那条鱼最好是被人坑了,不然就算尊上拦着护着他要也扎个小人大刑伺候她! 江流南地,仙阳山脉坐落正中,离妖都近九百里远。恰逢春日,仙阳树荫繁盛,枝桠葱郁。 山腰处,有几处岩洞,被劈了做妖兽洞府,几棵参天大树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显得乌压压的,洞中有几分潮气,昏昏暗暗的,唯有洞口一缕浅光漏进去。 洞外有脚步声,人影背着洞口的光拉出斜长的影子。 定容抬头,见来人,急问:“如何?” 是章融,她遣派入宫的帮手,章融还有一个身份,赤眼鳟填占的大女儿,当初填占叛乱被处决之后,章融便找到了她,说了身份、目的,因为有共同的敌人,几句话后就一拍即合。 章融城府极深,绝非定容所能掌控,不过,彼此利用罢了,敌人的敌人总归值得信任。 “大阳宫一切如常。”章融如是道。 她总是敛着神色,模样端正清丽,将心思藏得滴水不漏。 定容又问:“楚猫妖呢?” 她倒藏不住神色,成败在此一举,脸上不免慌张失措。 “已经毒发了。”章融神色无常,又道,“只昏迷了一日。” “他没死?” 章融点头,哪止没死,半点重症都不显,一醒来便翻天覆地将妖都城方圆百里掘地三尺不止。 “阿陀铃都毒不死他,倒真能耐得很。”章融似笑非笑,微微低垂的眼角,若有若无的厉光一闪而逝。 定容觉得不可思议,阿陀铃之毒竟还有妖类能逃出生天,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楚猫妖,皱眉:“这次若取不了楚猫妖的命,以后要再想找机会必然会难上加难。” 章融不置可否。 她凝神了片晌:“定容大妖,我这倒有一良策。” 定容狐疑望去,章融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耳语方落,定容突然神色大变:“我不同意!” 丝毫没有转圜之地,她态度极其决然,甚至于看向章融的眼神都带了几分防备。 “心疼那小丫头?”章融仍是不疾不徐的口吻,胸有成竹般,“放心,不会有谁舍得要她小命。”她可是个宝贝。 “我说了不行!”定容义正言辞,半分不退让,气氛便有些剑拔弩张了。 她倒是心疼那条蠢鱼。 章融只是笑笑,也没有再提了。 缇兮醒来时是晚上,光影灰蒙蒙的,她揉了揉眼睛,太暗,还是瞧不大清楚,不知何时闭了眼,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有些懵,眼皮重,乏力得动不了。 她眯着眼瞧了许久,才确认头顶那是石岩,这里是洞穴,扭了扭脖子,转头看见了她姑姑,姑姑正瞅着她,表情有些晦暗深沉。 “姑姑。”她喊了一声,发现嗓子疼,出声像被掐着。 她姑姑还是目不转睛地瞧她,似乎对她无话可说,默了很久才道了句:“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像对一只脚踏进了棺材又被拉回来之后的慰问。 缇兮一脸懵态,扯着粗哑的声儿问:“为什么让我回来?结束了吗?” 定容点头,面无表情:“嗯,大仇得报,都快结束了。”顿了顿,夸了她一句,“你做的很好。”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定容姑姑第一次夸她。 缇兮显得受宠若惊:“我做了什么吗?” 定容显然不想多说,像是急于遮掩什么,含糊其辞:“这些都不用你过问,好好将养,等过几日风平浪静了,我带你回明山泉。” 缇兮就不问了,就算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姑姑应该也会咬定青山不放松。 她身上就盖了一层动物皮毛,缇兮缩了缩,动作弧度很小,捏着细细软软的嗓音问:“姑姑,我身子乏,动不了,是病了吗?” 她姑姑背过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累了,吃了药就会好。” “哦。” 缇兮合上眼,又睡沉了。 她没有再见到在大阳宫带她回来的那个章融姐姐,是她姑姑亲自给她送药,每日送两次丸药,每次一颗,送了三天,还会给她端茶倒水,温柔得让缇兮有些不适应。 第四天,她见到了章融,没有穿大阳宫里妖侍的服饰,一身张扬的深红色衣裙,也没有再低眉顺眼,缇兮这才发觉,这个章融不仅生得端正,还有几分莫名的眼熟。她这才想起前两天她昏昏沉沉时姑姑说的话了,姑姑说章融就是赤眼鳟填占的女儿,是她们的盟友,缇兮对赤眼鳟还是有几分印象的,毕竟曾经被他觊觎过鱼体。 所谓盟友,就是敌人的敌人,填占的女儿想杀了猫妖哥哥,为报父仇,都是血海深仇,所以和定容姑姑一拍即合狼狈为奸了。 姑姑不在,是章融一个人过来的。 “缇兮,你想不想早日报仇雪恨?” 开门见山,好直接。 缇兮愣了一下:“哦,想啊。” 她眨巴着大眼睛,茫然又纯粹的样子确实是能让人轻易放下戒备。章融说:“别告诉你姑姑,我教你一个报仇法子。” 缇兮点头,说好啊。 翌日清晨,天刚微亮,光若便行色匆匆去了龙泽殿。 “尊上。” 辰时未至,也不知是未眠还是刚起,楚梨花坐在案前,抬了头,长睫在眼底打下了灰影。 光若立马禀道:“长鸣大妖传来消息,仙阳山**。” 楚梨花不言。 一直死守在殿门口赶都赶不走的苗大脾气暴:“又是哪帮孙子蹦跶?”尊上都被那小胖鱼折腾得夜不能寐了,还有不长眼的这时候蹦出来找虐,真是烦不胜烦。 光若神色微沉,接了后文:“是祸起于一条鲤鱼。” 楚梨花募地抬眸。 又是鱼?苗大也目瞪口呆了。 光若事无巨细,继续回禀:“长鸣还说,是一条鱼脂可愈银器之伤的银鲤。” “他如何知道的?”声线紧绷,楚梨花起身,撞倒了案上卷轴,他丝毫不理,神色急促。 缇兮体质特殊,这个密辛早在两百年前便被封死了,知情者少之又少,如今闹得北赢皆知争相抢夺,光若也觉得事有蹊跷,道:“传闻已经在流江一带传开了,不过半日,大半北赢妖族都听到了一个消息,得银鲤者得永生。” 得银鲤者得永生,真是扔了好大一块肥肉。 如此一来,这块天大的香饽饽横空出世,谁不想分一杯羹,这样招摇过市,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不待细想,楚梨花立马下令:“立刻将消息封锁。” 光若面露难色:“来不及了,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各路妖兽都蠢蠢欲动,长鸣大妖来报,仙阳山已经乱套了,为了争夺那条体质特殊的银鲤,数之不尽的散妖兽族头破血流大打出手。” 北赢群峰水域众多,没有正规编入七十二族管辖的散妖杂群多如牛毛,必然来势汹汹,很明显,是有意为之。光若敢肯定,不是冲着缇兮来的,就是冲着尊上来的。 果然,尊上坐不住了。 “本王先行,你速去赤练营调兵。” 没有深思熟虑,尊上的应对之策直接又冒险。不用想也知道,当务之急,只有缇兮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安危后果全部不顾。 “请尊上三思。”光若郑重其事,极力劝谏,“只怕是定容与赤眼鳟的诱敌之计,为防陷阱,臣恳请尊上与大军同往。” 楚梨花丝毫不为所动:“你们太慢,本王等不了。” 话刚落,人影已去。 “尊上!” “尊上!” 光若与苗大几乎第一时间追上去,可连影子都看不见了,这瞬移速度,确实是教人望尘莫及,两人面面相觑,泄气忧心得不行。光若立马放了个信号弹,脸色沉得与漫天黑雾一般阴暗。 苗大还有一事想不通:“尊上怎么就能确定那条银鲤一定是缇兮娘娘?” 关于两百年前虫海银鲤的传闻,苗大并不知情,光若却是一清二楚的,神色难免凝重:“北赢千千万万年,只出了一条鱼脂自愈速度比纯种白灵猫族还快上十倍不止的鲤鱼,它吐出的黑珍珠,一颗能增长十年以上的修为,而且那条鲤鱼才修行十九年,谁也不知道它若是修成了大妖,还能多变态。” 苗大呆若木鸡。 光若又扔了个重磅:“得银鲤者得永生,其实并没有夸大其词。” 苗大已经彻底傻了。 十倍自愈,十年修为,光是这两点,就足以掀翻整个北赢了。苗大简直难以置信,居然还有这种鱼?那条成天就知道吃的胖头鱼竟真有翻天覆地的本事!难怪一进宫就天下大乱。 日头东升,已经漫过了仙阳山的延绵山头。 突然地动山摇,一声巨响,山洞顶部的大石砸下,碎成一堆,灰尘乱飞,青苔藤蔓爬满整面侧壁,定容双手一左一右擒住章融肩头,将她背对着狠狠压在凹凸不平岩石上,这一撞,使了十分力,震得章融痛呼了一声。 她显然不是定容的对手。 “你这是,”章融回眸,不急不躁,略带挑衅,“要杀我?” 定容怒火攻心,眼里熊熊烧着光:“我分明说过,不准打缇兮的主意。” 章融笑:“脚长在她身上,我可没拽着她。” 她动了动肩,定容立马一个用力按压住她:“缇兮心性单纯,若非你教唆,她怎会以身犯险去引蛇出洞,而且,若没有你从中周旋,关于缇兮的传闻怎么会闹得北赢皆知。” 她这是要引蛇出洞! 章融不否认,反讽了句:“心性单纯?”她冷哼,抬手截住定容施力的手,用力推开,转头盯着对方的眼,“看来,你对你那侄女也不是很了解,可用不着我教唆,是你那侄女与我一拍即合,恨不得立马脱离你的掌控。” “不可能!”定容怒极,一副恨不得上去撕了章融的样子。她是有意将缇兮困在洞中修养,可缇兮性子软、不谙事,她怎么也不信她会有这番让人捉摸不透的心思。 章融挣脱了桎梏,揉了揉震得麻木的肩:“信不信由你。” 定容目光狠狠剜过去,极力压着怒火:“若是缇兮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全部算在你头上。” 缇兮到底是她亲侄女,唯一的血亲,怎容得章融拿她作靶。这笔账,她记下了! 章融完全不以为意:“等我报了血仇,你要杀要剐都可以。”她话锋一转,眸光骤然阴沉下去,“不过现下,我们该去收网了。”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大阳宫的大军未至,楚梨花却来了,毫不遮掩,执一柄剑,独身一人杀进了仙阳山。 章融抱着手,藏在灌木之后,瞧着山腰上刀光剑影的混乱,笑得得意:“果然,单枪匹马就来了。” 蛇已出动,这杀人的刀也借好了,就等坐收渔翁了。 满山遍地都是缠斗的散妖,围成巨大的一圈,血雨腥风浮尸遍野,唯独最中间站着的小姑娘纹丝不动地抱着一棵树干,哭红了眼,怯生生的泪眼四处相望着,突然,瞳孔定住。 她大喊:“猫妖哥哥!” 来了,他挥着剑杀了进来,缇兮抬头就能看见那沾了仆仆风尘与血水的容颜。 她撒手,不管不顾就要跑过去。 目光相对,楚梨花吼她:“待那别动。” 她立马顿住了脚,咬着唇一动不动,也不哭了,只是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盯着楚梨花,不仅是她,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掷过去,一双双染了血的贪婪眸子,看着那挺拔的身影从石岩上飞落,一身白衣,沾了斑驳的血色,灰蒙的丛林雾霭里,他一双眸子盛气逼人,桀骜又凌厉。 不知是谁率先高声大喊:“是楚妖王!” 北赢的王,威名无人不晓。 顿时,所有打斗都停了下来,惊呼燥乱声不绝于耳,有窃窃私语的,也不乏胆大高声的。 “楚妖王来了!” “连妖王尊上都亲自来了,这银鲤的传闻果然不假。” “得银鲤者得永生,哈哈哈,今天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 没有大军同往,妖王单枪匹马就闯进千千万万的散妖群里,自然助长了许多妖兽的嚣张气焰,一个个盯着昔日闻之色变的王,蠢蠢欲动。 得银鲤者得永生,诱惑太大,谁都想铤而走险一次,方才还一团散沙的妖兽群自发有了默契,将手里的刀剑都指向了单打独斗的年轻妖王。 不见他一分慌乱与惶恐,仿若置身事外,悠然而淡漠:“要送死,尽管过来。” 一众散妖面面相觑,谁也不先动。 便是这时候,女子的声音穿透极强,从后而来:“单打独斗的确是自掘坟墓,可若是围攻呢?” 无数目光望去,灌木丛里,女子一身赤焰深红的衣裙,不急不缓地走进包围圈,她问:“这条银鲤大家可都想分一杯羹?” 一颗珍珠便是十年修为,更何况连妖族的克星银器都能快速自愈的鱼脂,谁会不想? 女子正是章融,神色胸有成竹,字字掷地有声:“那可就不能让她落到这白灵猫的嘴里。” 一语道破,楚妖王不死,别说独吞,一星半点都没可能。 瞬间,剑拔弩张了,一个个开始面露凶光,贪婪又狠辣。 章融笑了,以夷制夷,这散妖的刀已经借到了,大局已定,楚猫妖他在劫难逃了。章融道:“围住他。” 一语落,所有刀光逼近一人。 缇兮失声大喊:“猫妖哥哥!”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拔腿就要跑过去,一只手就拽住了她后颈的衣领。缇兮扭头就看见了她姑姑。 定容二话不说,拖她往后,缇兮挣扎,定容便压着声音吼她:“跟我走!” 缇兮死死抱住了一棵树,分明浑身乏力已经到了极限,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纹丝不动,犟着脾气喊:“我不走不走!” 定容怒道:“现在再不走,待会儿他们解决完了楚猫妖,便是姑姑也保不了你。” 小姑娘一脸义无反顾:“那姑姑也不用保我了。” 这一头赴死的样子,哪里还是平时那个软性子,绕是养了这丫头两百年的定容也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缇兮神色没有半分松动,镇定又决绝,语气极其平静:“若是猫妖哥哥回不去了,姑姑,你就把我的小命也留在这里吧。”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同生死共进退了? 定容被她气得不行:“你这蠢鱼,胡说八道些什么!” 缇兮抬起头,雾霭蒙蒙的天,她眼底依旧光亮得没有丝毫杂质,黑白分明:“姑姑,我不蠢,猫妖哥哥教了我很多,我已经知道什么叫借刀杀人,什么叫引蛇出洞,我就是诱饵,这些想得到我的妖兽就是章融借的刀。” 这样从容而镇定,与定容印象里的小姑娘大相径庭,她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初入人世的小姑娘懂了这么多。 定容竭力压下心头的惶惶不安,质问她:“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和章融姐姐都想要猫妖哥哥命不是吗?”缇兮说,“我是你们的工具。” “缇兮——” 她打断,自顾安安静静地开口,不急不缓的语调,微弱却清晰:“章融姐姐让我喂给猫妖哥哥吃的不是毒药,是阿陀铃的解药对吗?”她凝眸看定容,“真正的毒药,是我对不对?” 定容神色骤变,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缇兮了然,果然,她说中了,扯了扯嘴角,冷笑:“所以,小花鲤才会死。” 喉咙发紧,定容问:“你……你如何知道的?” “我开始的时候想不通,为什么是慢性毒药,姑姑既然这么恨猫妖哥哥,为何不直接用见血封喉的毒药,因为姑姑一开始就猜中了,我根本不会给猫妖哥哥喂毒,所以从一开始,阿陀铃的毒便是下在了我身上。” 定容不可否认。 缇兮语速很慢,像讲故事,软软的音色娓娓道来:“因为猫妖哥哥妖法好,发肤相传的毒性不够强,一时半会儿毒不死他,所以章融姐姐才会定期给我延缓毒性的解药,让我与猫妖哥哥朝夕相对久一点,我以为是要害猫妖哥哥的毒药,又怕牵连姑姑,就把章融送来的解药都乖乖吃了,姑姑你应该一早就料准了的。不过姑姑不曾想小花鲤会因我而死,也不曾料想我得知后会大病一场,根本吃不进任何东西,断了解药,我便一病不起了,也正好如了姑姑的意,起了收网的心思,因为你知道,我走了,猫妖哥哥身上的毒大概就要发了。”她停顿了一下,漆黑的瞳孔凝了凝,“我说的都对吗,姑姑?” 丝毫不差,全部被她看破了,难怪她乖乖跟着章融出了宫。 定容失笑,点头了:“你说的都对。缇兮,我教了你那么久,你什么都没学会,楚猫妖不过带了你两个月,却把你教得如此心思剔透。” 这样天衣无缝的筹谋,是她蓄谋已久,她一开始便料定了缇兮心思简单,会按部就班地当她的饵。 缇兮摇头否认她:“不是我什么都没学会,是除了同仇敌忾姑姑你什么都不教我,只有让我一清二白什么都不懂,才会让猫妖哥哥毫不怀疑,完完全全地对我放下戒备。” 是呢,她真的不蠢,只是没教而已。不过两个月,她这张白纸上绘出的全是楚猫妖的影子,她像他,被他教的很好,聪慧又懂事了。 “你知道了也好。”定容垂眸,将眼底愧意遮住,“大仇得报,都结束了,你也该清醒了。” 纵使全部被缇兮看破了,也板上钉钉了,回天乏术。 缇兮摇头,说:“没有结束。” 定容眼底略过狐疑。 “姑姑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会答应章融引猫妖哥哥出来。”她下意识拽紧了袖子,摸了摸宽袖里面藏的东西,然后宽心地松了眉头,说,“因为姑姑你给我的解药我没吞下去,都攒下了,我要都给猫妖哥哥吃,全部给他吃。” 定容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白了脸,瞠目而视。 “缇兮!你别胡来。”她慌神了,低吼着催促,“你快把解药吃了!” 缇兮置若罔闻,把袖子拽得更紧了。 她明知道自己身体种了阿陀铃,还跑回来给楚猫妖骗解药! 定容咆哮:“你吃啊!” 缇兮一脸防备地后退,死死咬着牙,警戒地盯着定容,像只绝地反击的小兽,孤勇又倔强。 软硬不吃,定容束手无策,有些动容,红了眼角:“所有的解药都给你了,没有多余的解药了。” 缇兮一点儿也不讶异,从善如流:“我知道姑姑的性子,你不会留后路的,所以我才把药都攒下来了。” 孤注一掷,她这是根本不打算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了。 定容只觉得慌张失措,没有一点办法,半是威胁半是劝谏:“你若是留给他了,你自己就得死!” 缇兮说她知道,然后望了望那腥风血雨里,杀红了眼的那人模样。她的命本来就是猫妖哥哥救的,所以,她也不会觉得可惜。 决绝又毅然,不管她姑姑说什么,她都不为所动。 定容急得眼皮直跳,气急败坏地大肆咆哮:“楚猫妖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怎么可以用你自己的命去换他的,不可以,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 杀父仇人? 从她解了封印之后,这四个字是姑姑唯一教过她的,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可能她天资愚钝吧,即便是沉甸甸的四个字快要刺穿她耳膜,她还是没法感同身受。 缇兮想了想,决定对她姑姑说实话,很诚恳,也很轻描淡写:“姑姑,两百年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就是章融把我带回来那天,磕了下脑袋就都记得了。”缇兮想,可能那一下打通了任督二脉,她继续说,“我记得猫妖哥哥养了我很久,记得从小长到大的鲤鱼湖,也记得娘亲模糊的脸,还记得那只养了我几日、教我猫叫的老母猫,可唯独不记得我的父亲,不记得任何花鲢鱼族的人。” 定容哑口无言,便是她也没见过十九岁之前的缇兮,只知是兄长外室私生的女儿,当时兄长得知缇兮体质特殊,还同她说过,话题大多是他的野心与不甘,并没有多少提及到缇兮这个女儿。 缇兮接着说,不喜也不怒,像是说别人的事一样:“我长到十九岁才被接回虫海,回了虫海,没见过父亲,也没见过所谓的哥哥姐姐,被圈养在了寒冰潭里,天天只能看见一只老鳜鱼,老鳜鱼很凶,总是恶狠狠地跟我说话,要求我三日吐一颗黑珍珠,偶尔也会用针扎我,把我的鱼脂弄出来,然后我很疼,老鳜鱼就会喂我吃很多东西,让我长得白白胖胖,那就有更多鱼脂了,我那时候就想,要不是我会吐黑珍珠,要不是我的鱼脂和别的鱼不同,我是不是就不会被接回去。”缇兮想了一下,“哦,父亲来看过我一次,我没见到他,当时痛晕了,就听到了父亲笑得很大声,很开心,他应该是很喜欢我的鱼脂,那一次扎了好多针。” 轻描淡写的口吻,缇兮说得不紧不慢,清澈干净的眸子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期冀,就好像无关紧要。 定容却听得鼻酸,回想往日,她好像一次也未曾问起过缇兮的过往,一次也不曾关心过她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姑姑,”她语气软,像个乖巧的孩子,“你只教过我同仇敌忾,可是我真的学不会,努力了,也学不会。” 定容喉咙发酸,哽咽着说:“好好好,不报仇了,你把解药吃了,姑姑就不报仇了,我带你离开,我们回明山泉好不好?” 她刚上前,缇兮就后退,用力摇头:“姑姑,你别拦我。” 怎么能不拦,缇兮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却在这时,章融张狂地大笑。 缇兮回头,募地瞳孔放大。 一地的鲜血淋漓,数之不尽的野兽挥着利爪前仆后继,楚梨花被围困在最中间,孤立无援,单膝跪在血染的地上,用箭撑着地,嘴角不断涌出黑红色的血。 章融激动地大喊:“他毒发了,快!快围住他,他中了阿陀铃的毒,撑不了多久了,快把他杀了!” 缇兮心口窒了一下,一直撑着不掉的泪刷的就滚下来了,她想也不想,转身就往妖兽群里扎。 定容纵身一跃,提剑拦在了缇兮面前:“我不准你过去!” 缇兮头都没回,盯着那些步步紧逼的贪婪凶兽,抬手拔下发间的珍珠发簪,毫不犹豫就抵在了喉咙,用力刺入皮肤 她说:“姑姑,别拦我。” 声音发抖,却极力平静。 定容喉咙一哽,酸得说不出话来,却岿然不动,不能让,这丫头是要去拼命。 “姑姑!”她急得大喊,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手里的簪子又刺进去了一分,血一下子便流得狠了。 真是不要命了! 要多死心眼地记挂着那只白灵猫,才会让这平时怕疼又胆小的小姑娘这样胆大包天,死都不怕。 定容张张嘴,终归是什么都没说,闪身让开了路。 缇兮毅然决然就跑出去了,突然又停住脚,转过身来,她跪下,对着定容磕了三个头,大声说:“缇兮谢姑姑救养之恩。” 说完,她起身,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刀光剑影的血腥里。 定容苦笑,她从未想过伤害她这个与世无争的小侄女,却还是一步一步把她推下了万丈深渊,不管有意无意,还是做了孽。 她抬头,看见她家的小姑娘捻了个瞬移便跃过了兽群。 呵,不得不承认,楚猫妖教得真好。 “猫妖哥哥。” 缇兮一头就扎到楚梨花跟前,脏兮兮的脸,趔趔趄趄狼狈得很。 顿时,围攻的兽群都停下的动作。 楚梨花几乎想都不想,就把她推开,抹了一嘴血,冷声道:“你来做什么?快走!” 缇兮摇头,卯足了劲儿往他面前靠。 他拄着剑站起来,推搡着把她往后藏,哑着嗓子吼:“走啊!” 他凶她,她咬着牙也不哭,伸手去拉他袖子,讨好又乖巧,说:“猫妖哥哥,你教我的瞬移妖法,我已经学会了,我还会捻剑了,可以来找你了,我不走的。” 这散妖兽性未泯,狂躁又血腥,就她那学了个皮毛的妖法,不要命了! 楚梨花二话不说便扯开她的手:“你听不懂人话是吗?”冷着脸喝斥她,“滚啊!” 他看都不看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四面八方蠢蠢欲动的妖兽,眼神凛凛,全是逼人的杀气。 只要谁敢上前一步,谁敢动她…… 一时剑拔弩张,然,所有妖兽都没有冒进,这银鲤只能抓活的。 投鼠忌器,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楚梨花趁此将亦步亦趋跟着他的缇兮拉到怀里,低头,压低声音,只说了一句—— “趁机逃走。” 兽性贪婪,这里,没有谁不想独占她这条堪比圣药的鲤鱼,对她尚未有杀心,若要逃,再加上他掩护,并非难事。 缇兮自然懂。 她看了一眼周围的妖兽群,然后转身,放肆把后背对着他们,踮脚,拉着楚梨花的衣领,抬头贴住他的唇,伸出舌尖顶了一下。 楚梨花募地一怔。 缇兮低头,将手里的瓷瓶仰头倒入口中,勾着楚梨花的脖子又凑上去,舌头伸过去,用力翻搅,她催促:“猫妖哥哥,咽下去。” 楚梨花几乎本能地滚了滚喉咙,吞咽过后,满嘴都是涩涩的药味。 她满意了,眯了眼笑了一下,唇色惨白,额头大汗不止。 楚梨花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将剑刃挡在身前,牢牢护住她,目光逡巡四周,如履薄冰地绷紧了神经,单手揽住她:“你给我吃了什么?” “阿陀铃的解药啊。”她说。 楚梨花眉心狠狠一皱:“你哪来的解药?” 缇兮瞧了瞧四周,这些贪婪的家伙果然忌惮她,没有轻举妄动,她松了一口气才缓了缓语调,说:“从姑姑那骗来的,我不仅骗了她的解药,我还把你骗出来了。”她白着小脸,脸色极其难看,却眉开眼笑很满足的模样,“我很聪明对不对,你教我的,我都学会了。” 果然,是引蛇出洞。 所有疑团都解开了,不曾怀疑过她,是以,也不会惊讶。只是楚梨花万万没想到动心思的是缇兮,他教她人世与计谋是为了防身自卫,都让她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了给他解毒把自己置于险境。 楚梨花捏着她的下巴,骂了一个字:“蠢!” 缇兮笑着摇头:“我不蠢,一点儿也不。”她伸手去拽他护在她腰上的手,身子乏力,踉踉跄跄的有点站不稳,有气无力地说,“猫妖哥哥,你让我在前面,你从后面抱着我,只要你不松开我,他们就不敢逼近了,我来给你当人质,只要等你毒解了,他们就打不过你了。” 毕竟她死了,黑珍珠没了,鱼脂也没了,所以,最适合当人质了。 行事前她深思熟虑了很久的,不会出错。 猫妖哥哥他说过的,北赢界内,凭他的本事,谁也取不了他性命。他说的,缇兮都信,她出不去,不能去给他送解药,所以她才敢用自己作铒把他骗出来,只要解了毒,她的猫妖哥哥便可以所向披靡。 “猫妖哥哥?” 他没给回应,只是盯着她,眼里像有惊涛骇浪在翻滚。 缇兮有点没了底气,腿软,身子也软,冷汗出得越来越多,手心一片黏腻,她不禁哆嗦,觉得愈发冷,眼皮子也重。 她撑着力气,催促:“猫妖哥哥,你抱我好不好?我没力气了。” 楚梨花发了狠扣着她的腰:“谁让你自作主张了,待着别动,我……” 后面的话缇兮听不清了,眼皮耷拉,腿一软就往前栽了。 “缇兮!” 楚梨花接住她,膝盖狠狠磕在凹凸不平的石子上,他红着眼,方寸全乱:“缇兮!” 没了理智,除了疯了似的喊她,他什么都做不了,手抖得握不住剑。 周围妖兽跃跃欲试。 楚梨花嘶吼了一声,妖气大开,眼底全是毁天灭地的狠。 杀气凛凛,空气里全是血腥,缇兮舔了舔牙,有点腥甜,她就用袖子擦了擦,喘不上气,声若蚊蝇:“没事的,我吃了很多黑珍珠,我不会死的。”从袖口里掏出来两个很大的玉瓷瓶,她塞给楚梨花,“猫妖哥哥,这是我攒下的黑珍珠,还有我偷偷刮下来鱼脂,都留着给你用。” 她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近来身体不好,黑珍珠她攒了很久,而且瘦了,鱼脂也不是很多。 全部都要给猫妖哥哥! 楚梨花攥着那两个瓷瓶,指尖发白,手背青筋凸起。 气压沉冷,无谁敢上前一步,一时噤若寒蝉。 章融见势,面露慌色,高声大喊:“都还磨磨蹭蹭什么,快杀了他!” “他在拖延,大军将至,还在等什么,杀了他啊!” “杀啊!” 煽风点火,一点即燃,顿时一个个兽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面面相觑后,一齐逼近。 缇兮攥着楚梨花的衣袍,哆嗦了一下,冷汗直流。 “猫——” 楚梨花抬手,指腹摩挲,擦掉了她唇边的血渍,低低嗓音沙哑:“别说话。” 她抿唇,不说话了。 “缇兮,别怕。”他哄她。 她不怕,一点儿都不。 他把手覆在了她眼睛上,凉凉的,带了血腥气息:“兮乖,闭上眼睛,很快就结束了。” 缇兮乖乖闭上眼,眼皮很重,昏昏沉沉的,像一块大石压在了胸口,心滞得动不了,指尖撤离时,她眼前多了一抹白色的轻纱,遮住了眼前低压的乌云,什么也瞧不见了,意识模糊,有点耳鸣,隐约听到尖锐的声音,是章融。 “动手啊!” 刀剑相撞,是定容姑姑来了,一把长刀拦在了最前面:“你们谁敢动我侄女一根汗毛试试!” 姑姑还是会心疼她呢。 缇兮勾了勾唇,任由意识涣散。 “定容,你疯了吗?你快让开!”章融怒极,暗骂这对姑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气得面红耳赤,“马上就能取楚猫妖这个昏君的狗命了,你识相的话就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解决。” 定容懒得口舌,抬刀就劈。 身后,清冷的嗓音幽幽响起,低沉,无波无澜:“让开。” 定容回头,看见一双赤红的眸子,阴阴沉沉,全是戾气。 楚梨花起身:“你们全部都得死。” 乌云压顶,血染遍野。 月破云层,飞鸟尽,嘶鸣歇。大军已至,马踏飞尘,山间突然喧嚣。 “尊上在那!” 苗大狂喜,拔腿跑过去。 光若神色凝重,抬手,将赤练军截下,令道:“你们不用过去了,守在这里。” 不需要援兵了,放眼望去一地血,听不见任何活物的气息,尊上他已经大开了杀戒。 走近了,苗大喊了两声,尊上没应,背着身,将手里染满鲜血的剑扔了,屈膝跪在了地上,弯下腰,轻轻推了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儿。 “缇兮。” “缇兮。” 她还是一动不动。 “你别睡了。” “我带你回家。” 他的声音哽咽,俯身抱着头,肩膀颤抖。 天光破云的黎明时分,沉寂的大阳宫有了响动,宫里都听说了,说是尊上把缇兮娘娘抱回来了,安置在了尊上的龙泽殿,寝殿外赤练军围了三层,不得尊上亲传,谁都不能靠近一步,违令者,杀无赦。 谁都不知道仙阳山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尊上那日换下来的衣服上全是血。 翌日,萧后与楚彧妖王回了妖都,猫妖尊上请了一道旨,苗大在殿外,只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三句。 萧后问:“确定吗?” 猫妖尊上说:“两百年前我就想娶她了。” 片刻沉默后。 萧后道:“娘亲会给你们挑一个极好日子。” 七日后,尊上大婚,同日册封缇兮为后,一旨令下,永不纳妃。楚彧妖王与萧后亲自主婚,七十二族妖主无一敢置喙。 国婚当日,依照礼度,八方妖主要朝拜帝后,尊上一人高坐龙椅,却不见新后,后位上只摆了一顶凤冠,朝野哗然,一时各种猜测满天飞。 自大婚后,龙泽殿被封,除了尊上与两位心腹上将军,谁都不准靠近方圆千米,宫中上下无谁得见过妖后真容,且尊上夜夜宿于龙泽殿,宫中有传闻说是缇兮妖后在龙泽殿内养伤,也有传闻说是妖后容颜倾城,惹得尊上金屋藏娇。 总之,皆成谜。 九个月后,正值北赢春盛芳华。 青阳殿外,妖侍的惊呼声一路传来。 “尊上!” “尊上!” 真是好生无礼的奴才,鬼叫什么,扰得青阳殿上一干妖主不悦,只待座上的王龙颜大怒。 竟也无人拦下那妖侍,他闯进了青阳殿。 哦,是龙泽殿的外殿妖侍,那就难怪了。 楚梨花微蹙眉头,不发作。 那妖侍跪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娘娘醒了,尊上,娘娘醒了!” 龙座上的王猛地起身,案桌上的奏折全部被撞在了地上,滚了一地,像是不可置信,声音颤抖:“你说什么?” “妖后娘娘她醒了,尊上——” 话到一半,再抬头,龙椅上哪里还有王的身影,那妖侍愁眉苦脸了:“奴才话还没说完呢,您可不能进去啊。” 尊上二话不说退了朝,徒留一殿大臣在碎碎低语,只觉大阳宫有大事儿要发生了,商量了一番,决定去龙泽殿外面转转,顺道隔空给妖后娘娘请个安,虽然没见过,但这礼不可废,该跪的还得跪,该磕头的还得磕头。 这会儿,龙泽殿一改往日的冷清,里里外外全是妖侍,多数是燕瓷带来的药童,见楚梨花进殿,连忙跪下行礼。 “尊上。” 他径直入了寝殿,刚到门口,便有侍女上前拦了路,胆战心惊地直哆嗦:“尊、尊上止步。” 楚梨花冷脸:“让开。” 那侍女哆嗦得更厉害了,瑟瑟发抖,断断续续的口齿不清:“尊、尊上现在进去不方便,娘娘她……她快临盆了,也、也不吉利。” 楚梨花:“……” 躺了九个月的家伙,睁开眼就来吓他,绕是天下大乱也泰然自若的妖王尊上,此时也傻了。 这时,屋里传来一声惨叫,直接喊破了喉咙:“猫妖哥哥!” 楚梨花再顾及不了那么多,推开门便进去了。 屋里正在接生的燕瓷:“……” 正在蹬腿挥拳头的缇兮:“嗷!” 痛!痛得她嗷嗷乱叫。 她这一叫,楚梨花三魂七魄都给叫没了,脚都是飘的,趔趔趄趄扑到了床边,抓着缇兮胡乱挥舞的小手。 “缇兮。”不知是吓的,还是紧张,或者是惊喜,总之楚梨花声音发抖,连连滚了几次喉咙,舔了几次唇。 缇兮一见到他就委屈了,小脸刷白,可怜兮兮吸鼻子:“猫妖哥哥,我肚子疼,好疼好疼。”她是个怕疼的。 燕瓷惊讶够了,继续有条不紊地施针,给孕妇做穴位放松。反倒是楚梨花,慌了神似的,一直冒汗,抓着缇兮的手,抖得比她还厉害,还强装着镇定安抚她:“是宝宝要出来了,不怕,我在这陪你。” 宝宝? 缇兮一脸茫然:“哪里来的宝宝?”她抖着手摸上了自个儿的肚子,“肚子怎么鼓起来了,谁塞进去的?” 楚梨花咬了咬下唇:“……我。” 缇兮满腹狐疑,彻底懵圈:“啊?”然后便是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啊——” 九个月前,缇兮身中阿陀铃,他给她渡了五十年修为清毒,自仙阳山回来,她便昏睡不醒,凤青每月为她号脉,只道她体质特殊,剩余毒素可自行化去,暂无性命之忧。 只是第二个月时,凤青诊出了喜脉。 楚梨花便又渡了五十年修为给她,护住了腹中胎儿,不想,缇兮是昏睡着,可着肚子里的小东西却是活跃的。 赶巧,怀胎十月,她一醒来,就临盆了。 照理说,缇兮好歹是妖,不需要怀胎十月,而且照理说,缇兮好歹是身怀了楚梨花近一百年功力的妖,人形妖族生产一般不太痛,不应该叫得这么惨。 可偏偏,她就是怀胎十月,就是叫得地动山摇歇斯底里,引得殿外一众听墙根的大妖小妖们不禁猜想,这妖后娘娘肚子里到底是人是妖是鱼是猫,还是……杂群小兽? 大家都很好奇,都想知道。 这,就是商机! 苗大直接把披风一脱,捻了几个玉器,摆起赌局,吆喝一声:“来来来,下注了下注了!” 苗大是个大嗓门,一下子就把一群看热闹的大妖小妖吸引过去,他嚷道:“生猫还是生鱼,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 就有妖好奇了。 “上将军,赔率如何?” “是啊,怎么个下注法?” 苗大想了想,觉得白灵猫族是上古神兽里的贵族,缇兮娘娘又是个万年不遇的宝贝,不至于生出杂种兽,更不至于是人或者半妖,便把规则简单化了:“生猫一赔一,生鱼一赔十,其他品种一律一赔五。” 帝后岂是凡夫俗子,其他品种确实概率低,只不过—— “那为何生猫与生鱼的赔率如此悬殊?” 苗大有理有据,抖着二郎腿说:“咱尊上是谁,他的种还能随了孩子的娘?当然是猫绝对碾压鱼。” 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于是乎,大家纷纷下了生猫,极少一部分妖想富贵险中求,下了生鱼,然后就翘首以盼等里面的消息,不敢靠近,一个个只得竖起耳朵听动静。 约摸一刻钟,里面叫声停了,有侍女道:“生了生了!” 众妖屏气凝神,好紧张。 不知谁说了句:“怎么不哭?” 苗大很笃定:“那还用说,肯定是纯种,没有生半妖或人族。”苗大探进去一个脑袋,询问,“临乐,你快说,是猫还是鱼?” 一向面无表情的临乐难得露出了一抹微笑:“是鱼。”伸出四根手指头,说,“足足四条。” 众妖:“……” 一只猫都没有,孩子娘在种群上绝对碾压了尊上,艹,赔大了! 苗大仰头,大笑三声:“哈哈哈!老子赚翻了!” 临乐:“……” 苗大这个狗东西!脑子里有坑,坑里全是屎! 四月芳菲,皇家添了新成员。 妖后一口气生了四条鲤鱼,很是肥嫩的四条,就是在北赢妖族这情况也是见所未见。一条白的,三条银的,都漂亮的不像话。是萧后取的名字,取自北赢春盛四景——星辰夜、井中月、鲁山琣绒花、江海黄昏色,四条小美人鱼分明唤作星辰、井月、琣绒、橘夕。 四位小公主,着实是应了北赢春盛的景,怎生标志好看。 这里不得不说,这胖头鲤鱼的基因好生强大,跨种族这么快就怀上了,孕育了纯种也已是相当难得,竟还一次生了四条,条条都美,绝对性碾压了尊上的白灵猫族基因啊。 皇家添了四位公主,普天同庆,一时间北赢热闹非凡。 缇兮到第二日午时才醒来,还没缓过劲来,浑身无力,睁开眼看见趴在她床边的人,仿若梦里,如隔世般。 “猫妖哥哥。” 她声音叫哑了,有点疼。 楚梨花摸摸她的头,还是昨日那身衣裳,满是褶皱,下巴隐隐有青色冒出来:“还痛不痛?” 其实不是很痛,可看见猫妖哥哥她就莫名其妙娇气了,点头说疼,要摸摸抱抱揉揉。 楚梨花心疼坏了,给她揉肚子,说:“那以后不生了。” “生猫了吗?”她昏迷太久,体力不支,当时就晕过去了。 楚梨花摇头,嘴角莞尔:“四条鱼,和你一样漂亮可爱。” 居然一只猫都没有。 也是,一个肚子里既有猫又有鱼,就算是妖族也确实怪异。 缇兮回了上一个话题:“那不能不生,我还要给你生猫崽子。” 怎么能让纯种白灵猫族绝了种! 他笑,都依她。 “猫妖哥哥,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一醒来就临盆,缇兮到现在都懵懵的,一肚子疑问。 “是很久,二百八十九天。” 难怪一醒来,她就当娘了,好像做梦啊,缇兮觉得特别神奇。 楚梨花好笑地亲了亲她转悠个不停的眼眸:“多亏了我们家四条鱼崽,它们待不住了,这才把你叫醒了。” 缇兮想起来仙阳山的事,突然有点伤感了:“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这九个月,猫妖哥哥一定受了很多罪。 他接她的话说:“嗯,都是你不好,分明这么蠢还要自作聪明。”抓过她的手,他低头咬了咬她的指尖,又舍不得咬疼她,轻轻吹气,有些心有余悸的怒气,“我不是说过吗,谁都取不了我的性命,谁要你去偷解药了。” 缇兮有理:“我怕万一。” “我的万一,不一直都是你。”楚梨花捏了捏她苍白没有血色的小脸,“怎么还不明白,除了你,谁也拿捏不住我。” 阿陀铃是剧毒,她哪里敢坐以待毙,太冒险了。 缇兮不认同猫妖哥哥现在的话,不开口应她,还是觉得她去骗解药是对的。 楚梨花严肃了,义正言辞,有点不由分说:“以后不准拿自己去冒险,记住了吗?” 缇兮乖巧地点头。 “下次还犯不犯傻?” 她摇头。 心想,若有下次,她估计还会这么做,才不是犯傻,她聪明着呢。 这心里活动全摆在脸上,楚梨花无奈,也左右不了他家的鱼阳奉阴违,只好以后再看紧点,务必随身携带。 “缇兮。” “嗯?” 楚梨花俯身,把她抱进怀里,声音很轻,说不出的疲惫无力,唯独眉眼里有满足,也有心有余悸的后怕:“你醒了就好,你再不醒,我会发疯的。” 天知道他这九个月怎么熬过来的,不敢看她,怕自己会疯癫,又不放心别人碰她,压着心里那头叫嚣个不停的凶兽,强装镇定没日没夜地守着她。 缇兮用力抱他,很心疼。 “缇兮。” “嗯。” 楚梨花在她耳边低低地喃:“别再折腾我了,我怕了你了……” 缇兮用力点头:“我会乖的。” 乖是乖,可也不让他安生。 楚梨花低头,含着她的唇咬她。 缇兮躲开,有话要说:“猫妖哥哥。” “嗯。” 细碎的吻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她脸上。 她有点痒,蹭了蹭他的脸,说:“等我有力气了,你再和我双修好不好?”她只和猫妖哥哥双修了一次,才知道双修是可以生宝宝的,“我睡一觉就当了娘亲,好遗憾啊,都没有怀胎十月,我要重新来过一次。” 一定要生一只纯种的白灵猫! 楚梨花笑着亲她的脸:“好,你要生多少都陪你。” 四个月后,尊上家的四条小鲤鱼都幻成小婴儿了,是四位漂亮的小公主,是鱼的种族,却有一半白灵猫的血统,天赋好,还条条都会吐黑珍珠,体质随了娘,不愧是尊上家的,真的得天独厚。 不过,关于妖后与小公主的特殊体质,尊上全面封锁了消息,此事便成了白灵猫皇族的一大密辛,谁敢提一句,尊上就敢灭口全家。 这日,天朗气清,缇兮带了她家四条鱼宝宝去明山泉探亲。 缇兮没进去,站在水洞外,喊了两声。 “姑姑。” “姑姑。” 不多时,不见人,只有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缇兮就这么被拒之门外了,姑姑可能不原谅她叛变了,又或者心里有梗,不想睹人思事,不过,肯定多少是有愧,想避世放下仇恨。 一年多前,仙阳山**,定容是唯一活下来的‘乱臣贼子’,她被囚禁在明山泉,之后,她便终日礼佛,再不露面,尤其不见缇兮。 后来半年内,缇兮又去拜访了数次,次次被拒千里之外。 四位小公主十个月的时候,缇兮家四条得天独厚的小鱼妖都会说话了,血统好,天赋好,说话利索,刚会走路,会卖萌叫人了,粉雕玉琢十分讨人喜欢,任谁见了都不忍疼爱一番,缇兮就带了她家四个小美人鱼去明山泉探亲,猫妖哥哥陪她一起来的,一人牵了两个小公主。 缇兮在外面喊:“姑姑。” 毫不犹豫地高冷拒绝:“你走,不想见你。” 缇兮坚持不懈:“姑姑。” 定容姑姑不耐烦,很凶:“快走!” 缇兮:“……” 缇兮低头,给她家四个小美人鱼使眼色。 四个小鱼精可乖巧聪明了,立马软绵绵甜丝丝地喊人。 “姑奶奶。” “姑奶奶。” “姑奶奶。” “姑奶奶。” 四个奶娃娃,一声比一声响亮,奶声奶气的,特招人。 里面还是没动静。 缇兮丧气了:“姑姑。” 她姑姑干脆利落地说:“你走。”语调柔软了,又说,“让孩子进来。” 缇兮:“……” 所以,她姑姑认孩子但不要侄女? 缇兮不开心,很委屈,但忍着,让小美人进去认亲了,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的声音传出来。 “姑奶奶。” 四条小奶鱼争先恐后地喊。 定容笑得慈祥:“诶!姑奶奶疼~” 缇兮:“……” 好区别对待,她好失落。 “小鱼儿们我会送回去,怎么还不走?”定容姑姑在里面催。 缇兮垂头:“哦,这就走。” 她姑姑转头就哄孩子:“姑奶奶的心肝宝贝,要吃虾米吗?” “要!” 缇兮:“……” 她失宠了,她家四个小美人鱼正当宠。 回去的路上。 缇兮大受了打击,闷闷不乐:“猫妖哥哥,等女儿长大了,你有了漂亮女儿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毕竟她看得出来,猫妖哥哥特别喜欢她家四条小美人鱼。 楚梨花牵着低头磨磨蹭蹭的姑娘:“大可不必担心,她们四个只是我女儿,你不仅是我‘女儿’,还是我的妻子。” 缇兮立刻反驳:“你胡说,我怎么是你女儿!” 辈分都乱了! 楚梨花挑挑眉:“不然这么多年你以为我在养什么?” 缇兮:“……” 好像也是,苗大上将军就总说猫妖哥哥把她当女儿养了,不过,苗大上将军的意思是拐弯抹角说她笨,什么都要猫妖哥哥教。 缇兮没了底气,弱弱地问:“你是不是嫌我老闯祸?” 楚梨花从善如流:“嗯,总是不乖。” 缇兮憋嘴,不开心! 他勾唇,把她拉到怀里,亲了一口:“不过自己挑的媳妇,流血流泪也得养。”还得养一辈子。 缇兮眉开眼笑了,立马表忠心:“我会听话的,才不舍得让猫妖哥哥你流血流泪。”软萌萌地讨好,“我这么乖,那你多欢喜我一点点好不好?” 她家小美人鱼越来越黏猫妖哥哥,她这个大美人鱼有了危机感。 楚梨花顺着她的请求,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要求:“今晚跟我睡,别跟宝宝睡。” 说也奇怪,缇兮一边嫉妒小美人鱼,一边又对她们喜欢得不得了,时时刻刻都形影不离。 猫妖哥哥可能也矛盾地觉得受了冷落。 缇兮很爽快:“好。” “明晚也要。” “好。” “闭上眼睛,先让我亲够本了。” “好。” 她还没闭上眼,他的吻便落下了,又狠又深,吮得她舌头都麻了。 “缇兮。” 他贴着她的唇,气息相缠,喊她的名字:“缇兮。” “嗯?” 缇兮被亲软了,眼睛水汽汪汪的,眸中全是他精致的眉眼,像山水素画,不染尘俗。 他低声说:“我爱你。” 真的,往死里爱。 缇兮笑,眼睛灿若星辰:“我学会了。” 伸手,她勾着他的脖子凑过去,学着方才他吻她的样子,学着那三个字,用同样坚定专注的目光一字一字讲给他听,她的猫妖哥哥,教会了她做人,教会了她聪明,教会了她猫叫与爱情。 十六年后,缇兮妖后再孕子嗣,诞下一子,生来人形,三岁封了太子,王为太子取名:鱼妖。 没错,就是那个鱼妖,与王的名讳猫妖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鱼妖太子却着实是个纯种白灵猫族。白灵猫家都男人,取名字就是这么随便啊!(未完待续) 新书: 暗黑系暖婚 《暗黑系暖婚》简介 笙笙,笙笙,笙笙…… 他总是这样唤她,温柔而缱绻。 别人是怎么形容他的,一身明华,公子如玉,矜贵优雅,呵,那是那些‘别人’没有看见过他拿着手术刀剖尸时的模样,那时他的一双眼啊,被血染得通红通红。 他有个温柔的名字,叫时瑾。 姜九笙第一次见时瑾,在她公寓的地下车库里。 “你的手真好看。”她由衷地赞叹,眼睛移不开,“我能……摸摸吗?” 他诧异。 她解释:“抱歉,我有轻度恋手痞。” 他迟疑了比较久:“抱歉,我有轻度洁癖。”顿了一下,很认真,“只摸一下可以吗?” 摇滚巨星姜九笙,是个恋手痞,新搬来的邻居,凑巧,拥有一双她很想很想私藏占有的手。 姜九笙第二次见时瑾,在他的办公室里,他一身医生白袍。 她先开口,说了症状:“血流不止,浑身无力,”想了想,又补充,“痛不欲生。” 他疑惑:“伤口在哪里?” 她愣住。 “姜小姐,能让我看一下你的挂号单吗?” 她便递了过去。 他笑,眉眼里藏了春天最柔软的星辰:“姜小姐,这里心外科,妇科在楼下一层,左数第四间。” “……” 特么的大姨妈,作孽! 姜九笙第n次见时瑾,在彼得堡大教堂里。 他说:“要结婚吗?我的人,我的床,还有我的戒指与狗,要不要一起收留?” 她笑:“好。” 姜九笙第n+1次见时瑾,在他们新房的浴室里,他背着身,拿着手术刀,满手的血,满地的血,一地残肢断臂,从那堆血肉模糊的骨骸中,依稀能判断出是她捡回来的那只流浪狗。 她问:“你在做什么?” 他说,言简意赅:“尸解。” 她后退了一步,却被他按在了浴室冰冷的地板上,将她的衣服撕碎,满地的血染在她雪白的皮肤上。 他说:笙笙,若是能选择死亡的方式,我希望死在你身上。 他说:笙笙,医不自医,我是病人,血能让我兴奋,让我杀戮,而你,能让我嗜血,是我杀戮的根源。 他说:笙笙,救救我,你不拉住我的手,杀了所有拽走你的人之后,我就要杀了我自己。 她啊,拉住了他的手,说:时瑾,地上有血,会脏了我的鞋,我要你抱着我走。 她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愿意陪他堕入地狱。 他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愿意为她放下屠刀。 备注:本文治愈暖宠风,1v1双处,摇滚巨星和天才医生的互宠日常,讲述一只变态黑化美人医生是如何‘温润如玉’地将神坛巨星拉到地狱一起……滚浴缸的荡漾故事。 新书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那天开始连载,不见不散~ 新书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那天开始连载,不见不散~ 新书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那天开始连载,不见不散~ 新书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那天开始连载,不见不散~ 新书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那天开始连载,不见不散~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你就从了吧(5更) 这,便是北赢邪妖派的老祖宗,荣树妖主,据说啊,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北赢唯一的一只麋鹿。 黑袍的男人上前,递出手里的信笺:“灵鹰传信来了。” 荣树柔若无骨似的,懒洋洋地挥了挥袖子:“念吧。” “是。” 这黑袍男人,名唤无常,是一只两百多岁的遁地鼠,跟着荣树妖主许多年了。 无常道:“信上只有三个字,”念道,“诛妖台。” 荣树拂了拂枕在榻上的长发,笑了笑,本就妖艳的模样,微微一笑,当真是勾人魂魄。 这信上才寥寥三个字,无常不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妖主您可懂她所言之意?” 荣树翻了个身,将修长的腿曲起,手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真是个聪明的妖女,虽法术平平,但比成壁精明多了。” 无常也没听明白,只是听到成壁,便十分恼怒:“成壁那欺师灭祖的畜生,偷练禁术便罢了,还为了一己私情背叛师门。” 荣树妖主座下邪妖无数,倒还真数成壁这条绿焰蛇天赋最好,不过修了百来年,就鲜少有敌手了,只是这蛇妖不听话,为了个男人,忘了还有个师傅,当年将她送入大阳宫,本是为了伺机而动,她倒好,被楚彧勾去了魂。 荣树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一挥袖,隔空取来一旁的竹筒杯子,低眸浅笑:“蛇就是蛇,成不了龙。” 无常便问:“那妖主觉得貂如何?” 荣树瞧了瞧自己修长的手指,从石榻上取来一面镜子,懒懒地说:“我倒要看看,这女人的嫉妒心,能不能抵千军万马。” 那只紫绒貂,野心不小,胆子也不小,敢来夜明洞里招惹是非,几百年来,也就这么一只了,也好,看看这紫绒貂能不能胜了白灵猫。 “鹬蚌相争,妖主,可要做渔翁?” 荣树坐起身来,寻着洞外照进来的光,找了个位置对着镜子摆弄:“我在这洞中无聊了几百年了,陪他们玩玩也好,这北赢的妖王,换来换去才有意思。”懒懒散漫的语调骤然冷冽了,一副暴跳如雷的样子,“凤青那老凤凰不是想要避世隐居吗,我偏不让。” 无常不说话了,妖主大人对凤青那只凤凰,是恨得牙痒痒,他猜想,妖主大人此番陪着那只貂耍耍,没准就是因为凤青,这妖王的位子,可能只是顺带,不然,怎么这才刚修炼出关,就坐不住了。 要问荣树为何这般痛恨凤青啊?看他头上,两只鹿角突然冒出来,他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还是一边高一边低,他摸着那只长出来不过一指长的鹿角,很是不开心。 “我的鹿角怎么长得这么慢。”说翻脸就翻脸,用力将镜子摔出去,荣树怒红了一双眼,“丑死了!” 嗯,没错,夜明洞的荣树妖主与听茸境的凤青妖尊,有夺角之仇,不共戴天。 听茸境里,这才也得了消息。 鸣谷踏着雪从外头进来,一进竹屋,便闻到了一股清酒味,大白天的,妖尊大人又在饮酒,这嗜酒的毛病,真是越老越严重了。 鸣谷道:“妖尊,夜明洞里有动静了。” 凤青挑了挑眉,又倒了一杯:“那只鹿醒了?” 那只鹿,说的可不就是夜明洞里那只麋鹿邪妖。鸣谷附和说:“都睡了两百年了,也该醒了。” 两百年前,妖族大乱,荣树妖主重伤,失了一只鹿角,安生了这么些年,都已过了两百年了,沉寂了这么久,避世的避世,闭关的闭关,封印的封印,也该动一动,乱一乱。 凤青多饮了几杯,眸中几分水汽,不知清醒不清醒,自言自语似的:“不知道他头上的鹿角有没有长出来?” 鸣谷无语了:“若长出来了,难不成您还要拔来泡酒?” 当年荣树妖主可是说了,这一角之仇,不报誓不为鹿,妖尊何必要碰那只鹿的逆鳞,那可是个将自个儿美色当成命的家伙。 凤青不提了,自顾喝他的酒,酒壶里干了,他还没尝够,便问鸣谷:“我的酒埋哪里了?” 自个儿藏的,都不记得,这老人家的记性啊。 鸣谷好笑:“您又忘了?” 凤青揉揉隐隐作痛的头,从木椅上起身:“带我去挖两坛鹿角泡的酒来喝。” 鹿角泡的酒?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鸣谷甚是无语,絮絮叨叨道:“妖尊大人,五十年前您就喝光了,而且,五十年里您都忘了多少回了,上次为了挖这鹿角酒,把风月台都弄倒了,您不记得了?” 凤青一脸茫然:“有吗?” 鸣谷心好累:“有!”估计妖尊老人家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年岁了,是不是九百岁没准就是个不解之谜。 这等健忘之事,妖尊老人家不喜欢提,踉踉跄跄地走出平素里饮酒的小竹屋,对鸣谷挥挥手:“我去困觉,别跟着我。” 鸣谷不放心,跟出屋子去,不大一小会儿,妖尊老人家风姿绰约的身影就走老远去了,雪地里脚印都没有。 鸣谷大喊:“妖尊大人。” “妖尊大人。” 他跟上去,真是操碎了心。 凤青喝了两杯酒,摇摇晃晃,有点不悦:“不是让你别跟着我吗?” 鸣谷跺脚:“妖尊大人,方向错了,是那边。” 凤青笑了笑,漫漫风雪里,衬得模样雅人深致,风雅无边,他一转身,君子如玉,身姿清俊,可……方向又错了! 鸣谷扶额倒地,一口鸟血险些吐出来! 巳时刚过了三刻,听茸境里的雪下得正大,妖都的大阳宫里却是春风拂面,最是三四月芳菲天,花开满园。 菁云匆匆入了青阳殿,拂了拂肩头落花,急急道:“尊上,诛妖台出事了。” 批阅公文的楚彧抬起头来,问:“何事?” 菁云道:“一个时辰前,建邺、香茗两位妖主失踪了,锁妖链又断一根,恐怕要不了多时,诛妖台下的恶妖就会困不住了。” 北赢诛妖台,自古千万年,困恶妖无数,有炼化成灰的,也有执念成魔的,若是锁妖链断,恶妖出,必定北赢乱。 楚彧眉头深锁:“偏偏在这时候,偏偏在我阿娆快要分娩之时。” 是啊,不早不晚,赶着时间**,事出反常必有妖,怕是有不知死活的家伙想趁火打劫。 “锁妖链是千年青铜银所遭,坚不可摧了几百年,却连续断了两根,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而且绝非是等闲之辈,尊上,我们要早做打算。”菁云顾虑重重,又道,“那诛妖台下,困了一只三眼花斑狮,极其凶残难驯,当年荣树妖主与他缠斗几个日夜,还被他打成了重伤,若不是荣树妖主与听茸妖尊来倒插一脚,这北赢只怕是早让那狮炎夺了去,除序不过是当了回渔翁捡了大便宜,不然哪有炽火猫族什么事,这北赢,肯定是花斑狮的天下。” 说起那些陈年往事,菁云一时得意忘形了,就有的没的扯远了,楚彧对北赢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兴致缺缺。 “北赢的历史我不感兴趣,给我查,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 菁云领命:“是。” 诛妖台蠢蠢欲动了几百年,七年前,楚彧一统北赢,下了结界镇压,这才安生了几年,就有妖孽坐不住了。 七年前妖王尊上说得果然没错:诛妖台,始终是个隐患。 大阳宫内殿妖后所居处,尊上赐名杏荣殿,御赐牌匾,金镶玉刻,那是无上尊荣。 近午时时分,妖后殿前的紫湘少将军领人前来参见。 “没想到,我们会这样再见。” 紫湘领来的人,正是凤玉卿。 他打量了一番萧景姒,看她面色不错,失笑道:“我也没想到。” 萧景姒命紫湘上茶,亲自给凤玉卿沏了一杯:“我听紫湘说,是你绝食,晚月妖主才让你来了大阳宫。” 凤玉卿脸登时就是一黑,脸上挂不住,便破罐子破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吧笑吧,你可以尽情地取笑。” 萧景姒毫不客气地笑了,想他大楚晋王殿下,也曾是风流潇洒万花丛中过,不想,竟被一只母猫给圈养了起来。 她笑罢了,问他:“怎么回事?你怎被晚月抓来了北赢。”她只听紫湘讲了个大概,不知事情原委详情。 “我去夏和赴任的途中,醉酒被那妖女劫来了。” 凤玉卿三言两语一笔带过了,也没个曲折蜿绕,似乎并不大想提及此事,想来是晋王殿下觉得有失颜面,毕竟,是被女妖掳来的。 萧景姒笑笑,不留情面地在他伤口上撒盐:“可我听晚月妖主说,是你酒后轻薄了她,她为了让你负责,这才将你带回北赢。” 晚月可能是不想放他走,一大早便来萧景姒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自己也是情非得已,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痴情女子负心汉之类的,总而言之,是想表达她留人心切。 凤玉卿匪夷所思,十分好笑:“我会轻薄一只猫?”咣的一声放下茶杯,冷声道,“她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当时他醉酒,确实隐隐约约记得有只猫跟着他,可他就是再神志不清,也不至于对一只母猫怎样,顶多便是抓了它几把毛发,不想一觉醒来,就被那母猫锁着带去了北赢。 萧景姒表示很无奈:“那怎么办?” 这也是凤玉卿今日来见她的一个目的,他道:“景姒,我要回大楚,你可否助我离开北赢?” 那只母猫在北赢身份极为尊贵,又与楚彧是旁支亲戚,妖法也算上乘,还喜欢用些偷鸡摸狗旁门左道的小人手段,下药用毒耍流氓,无一不精通,他要逃走实属不易,也只有萧景姒能助他离开。 萧景姒的答复是:“晚月妖主今早来我这放话了,说就算是我帮了你,你也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还说你逃到哪,她就上哪去抓你,妖族可以种那种追踪的妖法,你走到哪她都能追去。”她无能为力,一脸同情又无力的复杂神色,“晋王殿下,恐怕我也爱莫能助。” 凤玉卿生无可恋:“本王一定是上辈子造孽了。”那只母猫,就是他的报应。 一旁的紫湘听了这么久,忍不住也劝谏了几句:“晋王殿下,我听说晚月妖主以前也时常抓人族的男子来北赢,若是陪她玩尽兴了,她腻了便会送回去,最长的也不过个把来月,她喜新厌旧得快,不如殿下你先假意应付,与她风月一番,等晚月妖主尝了鲜没了兴趣,她自然就会放了你,殿下也便能自由了,若是你非要与她继续作对,对她爱理不理,她反倒觉得新鲜刺激,不会腻味,也就不会厌弃放了你。” 萧景姒也觉得此法甚好。 凤玉卿不以为然:“没兴趣陪那妖女玩。” 紫湘就不明白了,说了句公道话:“以前晋王府那么多美人,殿下你的后院也从未着火过,逢场作戏不是殿下你的拿手好戏吗?” 凤玉卿:“……” 他脸色发青,无语凝噎,报应,真是报应,他以前为了敛其锋芒,终日与那些女子花前月下八面玲珑,今时今日,本末倒置因果报应。 紫湘强忍笑意,面无表情地提醒:“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凤玉卿满脸颓丧:“这估计是本王的报应来了。” 说报应,报应就到! 晚月闯进殿中,一把拽住凤玉卿:“谈完了没有,谈完了就跟我回去。” 她俨然一副防贼的架势,也不知道在殿外听了多久的墙根,便好似抓到了出墙的丈夫,怎的火冒三丈。 凤玉卿拉下脸,甩开了晚月的手:“景姒,我告辞了。” “嗯。” 告了退,凤玉卿转身就一个人往外走,刻意将身后的女子抛远。 晚月边追便喊:“小卿卿,等等我。” 诶,怎的又是一出郎无情来妾有意。 紫湘甚是感慨,不禁问道:“主子您真的没有办法帮晋王殿下一把?”楚彧是尊上,不应该治不住那晚月啊。 萧景姒摇摇头,浅浅莞尔。 紫湘便不明白:“那为何不帮他一把?这晚月妖主可是够磨人的。”晋王殿下虽说以前也在花丛周璇过,可到底不似晚月那般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哪里是那女流氓的对手。 萧景姒好笑道:“你没发现晚月妖主走路有些怪吗?” 紫湘想了想,莫不是夜里翻云覆雨,这才走路一颠一簸,紫湘一张老脸都挂不住了,这妖族的女子还当真是毫不忸怩,说滚就滚。 她光想着,脸便刷的就红了:“主子是说他们有了夫妻之实?是以走路才,”说不下去,臊人! 萧景姒愕然失笑:“你想哪去了。” “……”好吧,与菁云那只花心红兔子认识得久了,脑子都被潜移默化了,“那是怎么回事?” 萧景姒猜想:“晚月妖主应该是将尾巴上的毛拔下来了。” 紫湘甚是疑惑不解:“她拔自己的毛做什么?” “楚彧以前也送了他尾巴上的毛给我。”萧景姒又道,“白灵猫族遇上心上人,便会如此,将尾巴上的毛赠予当定情信物。” 用毛当定情信物?白灵猫族还真是个神奇的种族啊。 “那以前那些人族男子,她可曾也送过毛?” “不曾。” 紫湘笑了:“这晚月妖主这次是来真的了。”传闻失真,不想这晚月还这般纯情,抱着吃瓜群众的心理,紫湘猜想,“或许他二人不是孽缘。” 萧景姒端了端眉眼,颇为郑重其事地对紫湘道:“莫管他人了,你自己的事呢?” 紫湘一脸懵逼:“我有什么事?” 萧景姒表情严肃了,盯着紫湘闪躲的眼:“菁云要退婚青柠妖女,你不知晓?”(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紫湘遇害了?(6更) 萧景姒表情严肃了,盯着紫湘闪躲的眼:“菁云要退婚青柠妖女,你不知晓?” 紫湘诧异,脸色未变。 看来,她是不知道了,萧景姒又道:“你便没什么想说?” 她很快道:“我说什么,同我无关。”低下头,眼神飘忽,双手交叠,手指拽着手指,手上下意识的小动作。 萧景姒瞧了瞧她的手,身子后倾了倾,扶着肚子懒懒地靠着,抬抬眸:“你不会撒谎,口是心非时,手指便会不自觉打转。” 紫湘脸色一窘,连忙将手藏到了身后。 萧景姒轻叹了一声,拉了拉她的手:“我看得出来,菁云待你当真是不同。” 紫湘默了片刻,眉眼微微带了笑:“便是院子里的那几树杏花,在菁云眼里都有公母不同。” 总归风月情事,他人插不上手,萧景姒不便再劝,只道:“紫湘,匆匆一世,不长不短,别让以前的过错,演变成了错过。” “主子您别操心我了,日久见人心,以后还长着,不急于一时。” 日久见人心,有时,那也是一种幸运。 人往往总是以为时间还长着,总是以为会一直都在,总是以为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所以不急,所以不争不取不求。 却不知,有些人,有些事,没有以后了,然后将过错,变成了错过。 楚彧下午回了杏荣殿,神色深沉,眉间阴翳,有些意难平。 萧景姒问他:“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坐在矮榻上,楚彧走到她跟前,半跪着蹲下去,握着她的手,抬头看她。 “阿娆。” “嗯?” 他心事很重:“兴许我不该带你来这大阳宫。” 萧景姒拉着他坐到身边:“怎了?” 楚彧犹豫了稍许,还是对她坦诚,道:“北赢要生乱了。” 他是怕她会被牵连进去。 萧景姒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的不安:“应该是我们的敌人故意挑了天时地利人和,即便不来大阳宫,他们照样会费尽心思,也躲不掉的。” “嗯。”楚彧拂了拂她耳边的发,“过几日我就送你去听茸境,那里很安全。” 萧景姒已经多次听闻过听茸境里的那位妖尊,想来在北赢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你与他可有交情?” “没有。” 既然如此,萧景姒顾虑:“不是说那位听茸妖尊避世吗?怎会接纳我?”既是避世高人,想必是不愿招惹麻烦的。 “我自然有办法。” 大抵楚彧都安排好了,她便不再多问:“嗯,你别太顾及我,不然会让别人抓到你的弱点的。” 若是没有她这个软肋,楚彧他是北赢所向披靡的王,只要她安然于室,楚彧便无所畏惧。 楚彧笑着亲她:“怕是整个北赢没有人会不知道我的弱点是你。”他拖了缓缓的语调,嗓音轻柔,却异常坚定,“所以啊,我只要顾及你就好。” 三日后,听茸境外,有客到访。 鸣谷匆匆穿过梅园,见妖尊正在树下煮酒,连忙去禀报。 “妖尊,楚彧妖王求见。” 凤青眼都不抬,将案几上干净的雪放在炉子上煮,只道:“不见。” “可是——” 鸣谷话还没说完,就目瞪口呆了:可是拦不住啊! 凤青拂了拂风吹落在衣襟上的花,抬头:“我听茸境外的结界百年没人破了,对你却如同虚设,这一任妖王,倒是好本事。” 楚彧站在几米外的雪地里,踩着一地落梅走近,他不过打量了凤青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这九百年的老凤凰,本以为会是的头发花白的老头,不想是个小白脸。 “你隐居深山老林多年不出,本王只好硬闯了。”楚彧开门见山,“本王有求于你。” 凤青舀了一勺雪水出炉子,又添了些冰雪,放入花瓣与花蜜,慢条斯理地继续煮他的茶,匀了匀炉子里的茶水。 “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凤青放下手里的玉箸,“我五十年不出听茸境,竟不知这主客之道已经变成了这般。” 主客之道?北赢境内,莫非王土,谁是主谁是客,楚彧都懒得说,毕竟,他有求于人,站了许久,肩头都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茶香飘出来,只有一个杯子,凤青自顾喝他的茶,随口而出:“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楚彧也不绕弯子,开诚布公道:“本王的妖后即将分娩,我想将她送来听茸境待产。” 凤青手里的杯子抖了一抖,洒出两滴来,似乎很是不可思议:“你当我这听茸境是什么地方?” 待产?呵呵,鬼扯! 楚彧似乎料到他会如此态度,淡然自若,不疾不徐道:“你可以拒绝,那么下一次送进听茸境的,就不是我的妖后,而是荣树那只麋鹿。” 凤青杯子里的茶水又是一抖:“你威胁我?” 楚彧古井无波:“对,就是威胁。” 凤青哑然失语:“……” 便从来没见过如此堂而皇之地蛮不讲理之人。 楚彧话摆这里了:“听茸妖尊若还想有风平浪静的日子,就跟本王合作,不然,就算荣树那只鹿不将你的听茸境搞得鸡犬不宁,本王也不会让这雪山安安静静的。” 北赢七十二族群,谁不知道凤青与荣树有夺角之仇,谁不知凤青避世几百年图的就是个安静。 阴险,阴险,太阴险了! 凤青撂了茶杯:“真是活久了,什么妖都能碰见。”声音一沉,“送客。” 鸣谷为难:“尊上……” 楚彧掀了掀眼皮,淡淡然地扫了一眼:“三日后,本王亲自带我的妖后过来。” 他转身,消失在漫漫雪中,地上,连脚步都没有留一个。 这一任妖王,好生猖狂,处事暴戾,可不是个讲理之人。 凤青捻灭了火,顿时没了煮茶的心情,一碟子雪全部盖进了茶壶。 妖尊老人家不瘟不火了几百年没发过火了,能让他气成这样,楚彧妖王也是个人才,鸣谷上前问道:“妖尊,您真要让妖王尊上家的来听茸境来待产?” 凤青揉揉眉心,抬袖将案桌上的落雪与落花拂掉。 “你不知道本妖尊最怕什么吗?” 本妖尊? 老人家真是动怒了。 鸣谷想了想,回妖尊大人的话:“怕毛绒兽?”一米之内有毛绒兽,一盏茶的功夫都不用,就能让妖尊大人起一身疹子。 还好,妖王尊上比较有道德,方才隔了好几米,不然白灵猫的毛就有的折腾他了。 凤青纠正:“是麻烦。” 麻烦? 也是,妖尊大人喜欢清净,都五十年不出听茸境一步了,此番妖王尊上明显就是来找麻烦的,而且是有备而来,连安分了两百年的荣树妖主都抬出来了,想来,夜明洞里的动静尊上也知道了。妖尊要是将楚彧家的拒之门外了,怕是就算荣树不来搅个天翻地覆,楚彧也要闹个不得安宁了。 而妖尊老人家恰好就怕麻烦,岂不是真要同楚彧同仇敌忾? 鸣谷便问:“妖尊,那我们如何是好?”让听茸境变成待产圣地? 凤青揉了揉眉心想想,道:“去给我倒杯鹿角泡的酒来,本妖尊要醒醒神。” 又是鹿角泡的酒! 鸣谷心累得无以复加,如此好脾气也不由得恼了:“妖尊!我都说多少遍了,那酒五十年前就喝光了!” “是吗?”凤青一副没什么印象的懵态。 “……”鸣谷一口鸟血快吐出来了! 三日后,妖王尊上陪同妖后大人前往听茸境。 动身前一夜,天光去见了镜湖。 镜湖池塘,那是他的领地,一片十亩大的池塘,是除序妖王称王时赠的,离大阳宫很近,湖心搭了木屋,与多年前一模一样,只是,物是人非。 她推了门进去,他抬起头,手里便多了柄剑,昔日主仆情分已断,视同陌路。 天光低头苦笑着,沉默无言了很久,她问:“妖尊,您也要同萧景姒一起去听茸境吗?” 他不答,目下无尘,如此冷漠:“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不敢?”她自嘲自讽地扯了扯嘴角,无力地辩解,“你还是不相信我,野妖暴乱一事,真的不是我。” 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句,太过苍白。 他神色冷然,并未动怒,也没有正言厉色,只是,明明在看着她,却视如陌路:“我已经查到了,明缪妖女那日已经回北赢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难怪,难怪明缪当日私出北赢时会邀她一起,原来是未雨绸缪啊。 “我无话可说,妖尊,等天光找到了证据再来见您。”她抱手,行了主仆礼,字字艰涩却异常坚定,“天光不在您身边,请妖尊您保重身体,明缪她的附身术,早便已经臻于至境,形神皆可不露痕迹,妖尊您千万要小心她。” 说完,她走出了木屋,背影毅然决然。 镜湖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屋外。 这夜,沂水妖主府邸摆宴,三百六十岁大寿,因着妖后大人身子不方便,明日又要动身去听茸境,多有不便,帖子便下给了妖后大人座下少将军紫湘,紫湘奉命前去贺寿, 她露了个面,便告辞了,方出门,便见菁云堵在门口,抱着手,好整以暇,似乎等了许久。 紫湘目不斜视,抱着剑面无表情:“好狗不挡道,让开。” 菁云耸耸肩:“我不是狗,我是兔子,不用让道。” 这是来找事儿的。 “上次那一脚,好了伤疤忘了疼了?”紫湘视线一扫,落在了菁云腰下。 他猛地后退,用手遮了遮腹下,炸了毛的样子:“你一个女子,怎生如此粗鲁。” 紫湘很淡定,好声好气地问:“还有更粗鲁的,要不要试试?” 这一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架势!菁云投降,投降成吧:“得得得,我让总得了吧。” 诶,一物降一物,没办法啊,谁让他贱骨头,把她骂被她踹还死性不改地一个劲往上贴。 菁云乖乖退到一边,恭送女王大人。 紫湘走出沂水妖主府邸,走了几步,停住,回头:“有话就放。” 她啊,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菁云走过去,郑重其事:“我已经退亲了,以后也不会随便跟别的女妖滚草坪了。” 紫湘默了一下:“说完了?” “还有一句。”菁云突然前倾,近在咫尺,视线相缠,“我对你是认真的,两百年来,第一次这么认真。” 隔得很近,他说话时,气息都喷在她脸上。 她木然怔住,脸刷的就红了,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将距离拉远了,张口就吼道:“兔子不吃窝边草,离我远些。” 眼神飘忽,气急败坏,她啊,慌了。 菁云笑了:“我这只兔子就喜欢吃窝边草,碍着谁了。” 紫湘还想说什么,却被菁云抓住了手,她挣扎着要甩开,他将一串紫玉石手链塞进了她手里,冰冰凉凉的,她缩回手,被菁云拽住了:“我来的路上捡到的,你爱戴不戴。” 塞到了她手里,菁云对她笑了笑,转身,摆摆手。 紫湘摊开手,掌心里一串紫玉手链,折射出淡淡的光,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这么丑,我才不会戴。” 月下,她笑了笑,面若桃花。 月华温润如水,笼着妖都城,街上,廖无人烟,忽而,转角口传来女子尖锐的争执声。 “是你对不对?” “什么是我?” “你还跟我装蒜!” “我何时装蒜了?天光,话可不能乱说。” 话音落,女子调头便要走,却被天光拽住了手,她红着眼,手握一把玄铁长剑,咄咄逼人:“那晚在伺机而动的妖,除了我,便只有你,不是我做的,那一定是你。” 与她对立而站的女子一身白色纱裙,头戴帷帽,垂下的纱幔遮住了半张容颜,月下,轮廓模糊,女子抿了抿唇,已不耐烦,用力推开天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铿——” 天光拔剑直指,字字珠玑,道:“操控尸体的,不是高超的摄魂术,是紫绒貂族最上乘的附身妖法。” 女子转身,风吹起帷幔,一双温良宁静的眸,有一闪而过的凌厉:“凭空捏造也要有个度,便是我父亲也不能附身尸体超过一刻钟,我哪有这样的本事,而且暴乱时我早便回了北赢,你休要血口喷人。” 天光手里的剑逼近她,半分也不退让,大声喝道:“你还狡辩,野妖暴乱的那个晚上,我分明在大凉宫里看到了你,你根本没有回北赢,你还在人族。”疾言厉色,天光逼问,“还有谁?是谁在帮你混淆视听?” 剑前的女子轻轻掀了掀眼睫,目光看看锁向天光,默了须臾,忽然笑了一声。 天光紧了紧手里的剑:“你笑什么?!” 她唇角上扬了浅浅弧度,向前了一步,淡淡目光落在剑上,道:“你知道的太多了。”抬眸,半透明的帷帽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瞳孔骤然凝成了深紫,“正好,可以用你去打消楚彧妖王的怀疑。” 天光募地睁大了眼,疾风一晃,脖颈便从后面被勒住了,她张嘴欲喊,却发不出声来,整个人被锁住了咽喉,瞳孔外翻,身子被一股大力带倒,她抬手就去扯脖颈的器物,触手摸到一片滚烫。 是银! 身子一阵抽搐,缓缓停止了挣扎。 “咣——” 剑,应声落地,她张张嘴,发出细微的声音,断断续续:“明、明……” 身后的女子无声地笑了,勒着银链的手,青筋凸起,她用力一勒,天光双脚蹬了一下地上的泥土,便身子一软,挣扎的手缓缓垂下,五指抓着女子帷帽,重力扯下,帽子掉地,露出了女子的脸,紫眸幽深。 紫绒貂族三尾兽,正是明缪妖女。 她笑了笑,松手,天光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砰!” 明缪猛然抬头看去:“谁?!” 昏暗的月下,女子伫立在墙角,笔直的背,手里抱着一把青铜剑,腕上,紫玉串成的手链折射出淡淡深色的光。 明缪将脚下天光的尸体踢开,俯身拾起地上的玄铁剑,闲庭信步般走向墙角:“又来一个送死的呢?”昏暗不明的光照不清女子的脸,她笑,“报上名来,免得做个孤魂野鬼。” “铿!”她拔剑,一双眸光坚韧,看向天光,毫不畏惧,“大楚戎平军,卫紫湘。”(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 丈母娘驾到听茸境(7更) “铿!”她拔剑,一双眸光坚韧,看向天光,毫不畏惧,“大楚戎平军,卫紫湘。” 杏荣殿里,茶壶应声落地。 “咣——” 茶水四溅,瓷壶碎成了四分五裂。 萧景姒怔忡不动,失神地看着这个碎片。 楚彧闻声,立马放下手上的公文,将萧景姒拉到身旁,拍了拍她的肩:“怎么了?” 她恍然失魂,一时没回过神来。 楚彧将她抱起来,放在一旁的榻上,抓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阿娆,你怎么了?是不是烫到了?” 她愣了愣,才摇头:“无事。”她看向地上破碎的茶壶,说,“只是方才突然心口疼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捂了捂心口,有种空落落的心慌感。 楚彧一听她喊疼,神情立马紧张了:“心口疼?”他扶着她躺下,立马起身,“我去唤大夫过来。” 萧景姒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现在已经没事了。” 楚彧不放心,她却拉着他不放手,他只好坐回去,趴在榻上,手覆在她心口,轻轻地揉:“还疼吗?” “不疼,就是抽了一下,已经没事了。”她将手覆在楚彧的手背上,抓着,微微有些用力,“楚彧,我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了。”心口像被什么扯了一下,很疼,疼过之后,莫名的慌促。 她从未如此过,这样不安。 楚彧拍拍她的手,抱着她,摸摸头,轻声安抚:“阿娆莫怕,我明日便送你去听茸境,你好生在那待产,那里是很安全的地方,等孩子出生了,我再接你回大阳宫。” 次日辰时,萧景姒便醒了,枕边是凉的,楚彧已经起了,她披了衣起身,对殿外喊了两声。 “紫湘。” “紫湘。” 紫湘没有应她,若是以往,这般时辰紫湘都会在殿外侯她。 萧景姒又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回应,她推了门出去:“古昔。” 古昔在殿外的院子里,应道:“主子。” 萧景姒环顾四周,望了望:“紫湘呢?紫湘在何处?” 古昔道:“紫湘一夜未归了。” 紫湘性子十分沉稳,行事缜密细心,从来不会如此不打一声招呼便行踪不定,萧景姒有些担心:“可有在沂水妖主的府邸留宿?” 古昔摇头:“方才菁云来过了,说紫湘昨晚亥时便回了。” 北赢不是人族,除了大阳宫与菁云府上,紫湘并无可去之处,萧景姒觉得蹊跷,催促古昔道:“你快去寻寻她。” “是。” 一个时辰后,行李都准备妥当了,万事俱备,楚彧来杏荣殿接萧景姒,她坐在殿中的贵妃椅上,魂不守舍的。 楚彧走过去:“怎了?可是心口又疼了?” 萧景姒摇头,有些精神不振,脸色很是不好看:“紫湘彻夜未归,我有些担心她。” “我马上让人去寻她。” 楚彧起身,去吩咐了几句。 萧景姒跟着他出去,眉间忧愁不散,她拉了拉楚彧的手:“我们等等再去听茸境好不好?” “阿娆你留下也无济于事,算算日子,你差不多要生了,不好再耽搁。”楚彧用指腹揉了揉她皱着的眉心,“我会让菁云暂时留下来寻人,多派些人出去,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等找到了她,便直接带她去听茸境,阿娆你别太担心。” 她点点头。 楚彧从袖中取出一块玉,挂在她脖子上,放进她贴身的衣物里,又给她整了整衣领:“听茸境终年积雪,这玉可御寒。” 半个时辰后,大阳宫的马车便出了妖都城,没有大张旗鼓,从侧门出城,沂水妖主亲自领路,随行的不过百来护卫,是妖王的亲兵,各个皆能以一敌百。 妖都城门下,一人一马正等着。 沂水上前去拜会:“镜湖妖尊,是有事交代?” 对方一个字都没有回,踢了踢马腹,自动跟在了马车后面。 沂水:“……” 流水的护卫,铁打的炽火猫!论无私奉献,他只服这位镜湖妖尊,这等耐心与耐力,尊上都拿他没辙。 一行妖,走得很慢,到了黄昏时分,才过若云河,行至长鸣山,前头领路的护卫突然停下。 马车中随即便传出楚彧的声音:“出了何事?” “尊上。”沂水妖主坐在马上,抬手示意护驾,边回道,“有妖拦路劫道。” 楚彧嗓音骤冷:“谁?” “无尾紫貂,天光妖女。” 白皙修长的手指拨开了马车的窗帘帷幔,小小的窗口,就露出楚彧一双清寒凌厉的美眸,扔了一句:“你的手下,你自己去收拾。” 镜湖磨了磨牙,抿嘴不乐意,却还是拉了拉缰绳,调转了马头。 正拔剑挡在行路中间的女子一见镜湖,立马躬身行礼:“妖尊。” 镜湖坐在马上,拿眼睃着女子:“你在做什么?” 玄铁佩剑,无尾半妖,正是紫绒貂天光妖女,形神并无异样。 她满脸愤慨,道:“妖尊,请恕天光无礼,便是这萧景姒累得妖尊您是非不分,甚至连诛族的大仇都可以罔顾不顾,也是因为她,妖尊您再不信任天光。”她孤注一掷般,目光决绝,“既然妖尊您已经不需要天光了,天光就只能用自己的办法为妖尊您报仇雪恨,就算今日死在这里,天光也在所不惜。” 好一番忠心护主感天动地的话,当真是主仆情深。 可惜,镜湖不领情,眼神便同看路边的野猫野狗一般:“你再自寻死路,我绝不手下留情。”抬手,手中便多了一把利刃。 天光红了眼,唇齿轻轻颤抖着,握着玄铁剑的手,也在颤抖,哽咽道:“妖尊您便真不顾半点主仆情分?” 镜湖不言,抬起了手中的剑,直指天光。 她突然冷笑一声,自嘲似的,无神的眼渐进灼热凌厉:“原来,在妖尊您眼里,天光便是如此一文不值。” 镜湖看着她,冷若冰霜。 她突然笑出了声,将手里的玄铁长剑提起:“也罢,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对,是我,当日大楚的野妖暴乱就是我动的手脚,是我附身了那孩子的身体,只可惜没能杀了萧景姒,您失踪多年,我苦练妖术,便是为了今日能为妖尊您一雪前耻,既然您已被这人族女子迷了魂道,便让天光越俎代庖一回,即便您会杀了我,我也要先取了萧景姒的命!”眸光一凛,双手握住剑柄,“待我杀了她,再向妖尊您请罪。” 话落,她飞身跃起,提剑砍出,光刃直直劈向十米外的马车。 “嘶——” 一声马啸,前蹄骤然高高抬起,镜湖脚踮马鞍,纵身跳起,手中的利刃被他掷出,与那劈向马车的光刃相撞,迸出些许火星子,抬脚一个回旋踢,将天光手里的玄铁长剑踢落了地,天光后退了数步,双手握紧,赤手空拳便快步扑向马车。 他周身光晕萦绕,移形幻影骤然便挡在了天光面前,出手挡住她的拳头,抬脚便踢在她肩头。 天光被狠狠踢出几米,趴在地上大吐了一口血,咬咬牙双手撑地便要起身,只是刚转头,一双缎面的黑色靴子便落在了眼前,她抬起眼,一抹森然的刀光划过眼底,一把剑便夹在了脖子上。 镜湖冷冷睥睨趴在地上的女子,道:“自不量力。” 天光冷笑,擦了擦嘴角的血。 她是他亲手点化的,她的妖术大半都是他所教,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妖尊——” 镜湖一剑便刺进了她的左肩,她捂着肩,血从指缝中渗出。 他拔了剑,带着血肉外翻,她一口血吐出来,只听见他道了一个字:“滚。” 还是念了一分主仆之情,所以,他的剑刺的是肩口,不是心口,留了她一命。 天光按着流血的肩头,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想走?” 天光摇摇欲坠的脚步骤然停住,回望身后的那辆马车,车帘掀开,露出楚彧半副容颜,薄红的唇,嗓音清冽:“本王还没答应。” 她趔趄了一步,面露惶恐地看向镜湖,他一言不发,甚至面无波澜。 似乎因着有风吹进马车,楚彧又落了帘子,声音慢条斯理地传来:“且先不说大楚暴乱,光是刺杀本王的妖后这一条罪,就该死。” 既往不咎?那显然不是楚彧的处事作风。 楚彧话落,黑衣护卫幻了冰刃,移形幻影,一瞬时间便将天光重重包围。 天光转过身去,佝偻着背:“要杀便杀,我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她咬了咬唇,看向镜湖,“妖尊,请您记住天光的话,萧景姒这个女人,一定会连累您万劫不复的。” 镜湖抬起眸子,刚张嘴—— 楚彧道:“别替她求情,本王与你没有交情。” 镜湖不瞧楚彧,对天光懒懒一瞥,只留了她四个字:“自以为是。” 随后,他便转过身去,不再说一句话,自然,更谈不上求情,一分主仆之情,还不至此。 天光眼一红:“妖尊……” 镜湖背着身,熟视无睹。 马车中,楚彧的命令掷地有声:“杀了她。” 沂水得令,抬手示意,护卫军随即抬起了手中的剑,刀光一闪—— 忽而,远处声音大喝:“尊上!” 刀光骤然停住,只闻马蹄声杂乱,行近了,看见马上之人,是罗什妖主,与其弟罗晋,勒了马绳,罗什兄弟二人下马,抱手跪下。 罗什看了一眼被护卫军包围的天光,高声道:“请尊上高抬贵手。” 楚彧似乎微怒,音色清冽了不少,不紧不慢,却不怒而威:“她该杀,本王为何要高抬贵手?” 罗什妖主默了一下,从怀中递出一物,白灵令出,他道:“尊上可还记得当日大阳宫的承诺,若我紫绒貂一族有人犯错,不论该当何罪,都可免她一死。”顿了顿,他高高举起手中之物,“今日,罗什奉上白灵令,求尊上饶天光一命。” 马车里,楚彧不言。 跪在罗什一旁的罗晋恳求:“请尊上饶小女一命,只要能饶她一命,怎么罚她都可以。” 这是唱的哪一出,紫绒貂族何时变得如此有爱重情了,天光不过是罗晋与人族女子**生下的半妖,被紫绒貂一族冷落了百年,怎突然如此维护,甚至不惜用了唯一的白灵令。 沂水想不通,静候尊上指示。 楚彧惜字如金,没有半句闲言,直接令下:“收回白灵令,罚三十道诛妖锁,打回原形。” 沂水领命,取了罗什妖主手里的白灵令,并让护卫军退下。 “谢尊上不杀之恩。” 罗晋随同兄长一起谢恩:“谢尊上不杀之恩。”叩首低头,用余光撇过正在怔愣的天光,吼道,“逆女,还不快来谢恩!” 她如梦惊醒,扶着伤口跪到罗晋旁边:“天光谢尊上不杀之恩。” 楚彧只让他们滚,便继续行路。闹出如此一番动静,萧景姒早便醒了。 马车里很宽敞,垫了厚厚的绒毯,她窝在小榻上,枕着楚彧的腿,眨了眨眼,眸光清明,没了睡意。 楚彧将她身上盖的薄被拉了拉:“吵醒你了?” 萧景姒摇头:“方才便没睡熟。”她若有所思着,唤了一声,“楚彧。” 楚彧看她皱起的眉便知道她在思量什么,便也不刻意瞒着:“阿娆也有所怀疑?” “嗯。”她翻了翻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楚彧怀里,道,“那白灵令,紫绒貂一族用得太容易了,而且不早不晚,来得太凑巧,还有那位天光妖女,为何要对大楚暴乱之事不打自招,又为何明知送死还来自投罗网?” 她的疑问,与楚彧全部不谋而合,这一出刺杀的戏码,确实蹊跷。 他家阿娆太聪明了,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惊了她的神,少不得要她费心,楚彧宽慰道:“这件事我会去查清楚,阿娆你好好养胎,别担心这些。” 她揉揉肚子:“嗯。” 九个月大了,桃花梨花快出来了,当务之急,是她腹中的两只。 因着萧景姒大着肚子,行路很慢,马车走了三日才到听茸境,雪山下,温度骤降,三月芳菲,听茸境却漫天大雪,甚是严寒。 千丈雪山,除了扇着翅膀四处蹁跹飞舞的雪鸟,并无人烟,甚是清静。十里梅园,花落雪海,漫天飞雪的白雪夹杂着梅花的艳红,飘飘扬扬,美极。 那梅林深处,站了两人,一身白衣,如玉温良,便是听茸妖尊凤青,是个清俊风逸的翩翩少年。 这,便是北赢最老的妖,如此模样到像个不问世事的少年郎。只是这少年郎自始至终冷着脸,似是不大欢愉,想必楚彧是强人所难了,凤青身边的男子,倒是十分熟络热情。 凤青只道了句:“鸣谷,领路。” 这侍奉妖尊的小妖,名唤鸣谷。 萧景姒微微点头,上前见礼,又对凤青福了福身:“打扰了。”毕竟是长辈,又前来叨扰,礼数还是要周全。 凤青点点头,不多言。 却是楚彧扶着萧景姒,说:“你不需同他行礼。” “……”凤青温润如玉的一副容颜,有些清冷了。 萧景姒拉了拉楚彧的袖子,他才不吭声了。 萧景姒暂居的屋子,便坐落在梅园的东南一角,竹木搭建,玉石堆砌,屋前,挂了一串玉石风铃,风雪来时,会摇曳轻响。 她十分喜欢这处,只是,楚彧似乎不太满意,颇多挑剔,对织霞织胥忌几番吩咐。 “我家阿娆畏寒,这床榻要换掉。” 楚彧不满屋里的墨绿玉石床榻,觉得御寒不好。 萧景姒略微尴尬。 凤青给了个冷眼。 “我家阿娆喜欢素色,这红狐锦裘的颜色太艳。” 楚彧不满榻上的狐狸皮毛的裘绒,要织胥换成白色。 萧景姒歉意地看了看凤青,他抱着手依在门口,视而不见。 “我家阿娆喜欢淡茶,而且怀了宝宝,这香覃叶泡的茶得换掉。” 那茶应该是刚煮的,屋里有淡淡茶香。 萧景姒拉了拉楚彧的衣袖,他拍拍她的手,继续:“我家阿娆——” 凤青抬了抬眼瞧过来:“不满意?”温润一笑,春风拂面般道,“好走不送。”(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 老凤凰为何被挖心(8更) 凤青抬了抬眼瞧过来:“不满意?”温润一笑,春风拂面般道,“好走不送。” 萧景姒觉着十分失礼,将楚彧拉到身后,对凤青欠了欠身,不料想没拉住楚彧,他不由分说:“织霞,换了。” “是,尊上。” 萧景姒:“……”对凤青歉意地道,“失礼了。” 凤青看似一副好脾气,摇头道无碍,转而对楚彧说道:“你有你的喜好,我这听茸境也有我的规矩。” 楚彧面无表情,很不平易近人。 萧景姒便道:“请说。” 相比楚彧这个不可一世的妖王,还是这人族女子懂事有礼。 凤青道:“听茸境内,不得擅用妖法,不得擅闯他处,不得随意进出往返。” 萧景姒点头应道:“麻烦了。” 凤青交代完,便出了屋子,只是不大一会儿,他又折了回来,在屋外的雪地里左转右转,绕了一圈。 楚彧隔着窗,睃了一眼:“又做什么?”他以为这老凤凰还有什么要啰嗦。 凤青却杵着,似在思考。 这是鸣谷从竹屋远处跑来,回楚彧的话:“妖王尊上,我家妖尊只是迷路了。”然后走到凤青跟前,给他指路,“妖尊,是那边。” 凤青不大高兴,冷了鸣谷一眼:“谁说本妖尊迷路了,本妖尊还有话说。”然后转头对楚彧说,一本正经,“出了此处竹屋,你的人是死是活,我概不多管。” 说完,凤青调头就朝左走。 鸣谷跺着脚跟上去:“妖尊大人,您又走错了,是这边!” 凤青面不改色地调转了方向,似乎十分习以为常。 楚彧扯了扯嘴角,摇头。 萧景姒走到窗前,瞧着外面,说道:“这听茸妖尊倒是个有意思的人。”一副随性温润的模样,却似看什么都漠不关心,让人看不透。 楚彧将窗落下,回萧景姒的话,语气里有几分不满的情绪:“年纪一大把,没记性又不识路,有什么好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萧景姒夸了凤青,楚彧很郑重其事地告诉她,“阿娆,那凤青真不是好东西。” 萧景姒失笑:“怎讲?” 楚彧将伺候的人都吩咐出去,拉着萧景姒坐在榻上,说:“一只没有心的老凤凰,会是什么好东西,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萧景姒诧异不已:“怎会没有心?” “他自己挖出来的,北赢唯一一个没有脉搏还活到了九百岁的老妖怪。”虽然楚彧语气有些不善,但藏不住眼里透露的几分欣赏。 她很好奇:“那他为何要挖心?” “谁也不知道他给了谁。”楚彧打断这个话题,有些不开心,“阿娆,你这么关心那老凤凰作甚?难道是觉得他生得比我美?” 凤青确实生得一副玉人般的好样貌,楚彧却是画里的美人,截然不同。 萧景姒啼笑皆非:“我只是好奇。” 楚彧觉得好奇不是什么好东西,再三郑重地提醒萧景姒:“反正你记住那老凤凰不是好东西就行了。” 这两只性情似乎不是很合。 嗯,多年后,直到楚彧成了凤青的泰山大人,这两只,还是照样不合,是以,就有一个问题时常困扰桃花妹妹,爹爹和心上人打架,她该帮谁呢? 说远了! 楚彧并没有动身回去的打算,萧景姒问他:“你不回大阳宫了吗?” 楚彧说是:“我要在这陪你。” 也好,她也安心许多,只是有一事她放不下,这几天时常问楚彧:“紫湘呢?还是没有消息吗?” 三天了,一直没有寻到紫湘。 楚彧拍拍她的肩,安抚她的不安:“菁云已经派人出去寻了,妖都城那么大,翻一遍需要时间,阿娆别急,很快便会有消息。” 她沉默着,有些坐立不安。 楚彧敛了敛眸,不再多说,他不敢告诉阿娆,菁云出动了妖都所有守军,若是三天还寻不到人,可能真的出了岔子。 妖都城里,暂无异动。 天光妖女刺杀妖后大人,在诛妖台领三十道诛妖锁,打回了原形。行刑之后,诛妖台的守妖将无尾貂天光的原身押送回了罗什府。 罗什将闲杂人等差遣下去,便连罗晋也拒之门外。 “天光。” “天光。” 罗什妖主唤了两声,那打回了原身的无尾紫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无生息。 看了看屋外,确认四下无人之后,罗什妖主将无尾貂抱到榻上,用妖法为之疗伤,半柱香后,他便满头大汗,收了手,周身妖气敛下,推了推那无尾貂,他喊:“明缪。” “明缪。” 忽而,一团紫光萦绕在无尾貂周身,待光晕散去,一张女子容颜幻化而成,那无尾紫貂瞬间变成了一具尸体。 女子,正是明缪的样子。 紫绒貂一族擅附身术法,能占飞禽走兽人的躯体,貂族以尾论血统,三尾明缪自然是最尊贵的品种,然,明缪自小体弱,不精妖术,这是紫绒貂族上下皆知且深感惋惜的事实。 只是,他们怎么知道,明缪在六十岁时,便修成了紫绒貂一族最上乘的附身妖法,即便是尸体,亦能操控自如,便是这一任妖主罗什,也做不到如此。 是以,她附身了天光的尸体,借她之身行事。 “你可还好?” 明缪盘腿坐下,调整了体内紊乱的气息,缓缓压下四处冲撞的妖气,长吸一口气:“是天光的身子承了三十道诛妖锁,我不过是耗了些元气,没什么大碍。” 罗什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用白灵令换了一命,不是三十六道,不然怕是你也要跟着天光的尸体一起灰飞烟灭。” 若是三十六道诛妖锁,即便附身尸体里的明缪也难逃一劫。罗什妖主今时今日才明白,为何那日大阳宫明缪会讨要免死令,原来她早有打算。 明缪起身,道:“父亲,明日你便将天光的死讯告诉二叔。” 罗什妖主摸不透她的打算:“你是要?” 她扯扯嘴角,笑了笑:“没有死伤,哪来的同仇敌忾,而且二叔性子急,没什么头脑,需要父亲你牵着点走。” 罗什妖主会意了。 “父亲,那人族女子呢?” “在暗窟。” 明缪转身便去暗窟。 罗什妖主提醒道:“凤青在听茸境里设了结界,切记,一旦入了听茸境境内,就万不可随意催动妖法,不然一举一动都很难逃得过凤青的眼睛。” “父亲放心,我的附身妖法便是凤青那只老凤凰也断断看不出来。”明缪顿了一下脚步,又道,“可以去夜明洞给荣树妖主传信了。” 她留了话,推门便出了屋子。 罗什府邸依山而建,暗窟便在府邸后面的天子峰上,夜里,人影匆匆,走得极快,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有晃动的身影,不动声色地跟着前面之人。 窈窕的身影猝不及防转进了路口,身后的人影快步追上去,却已不见了踪影,几人面面相觑,脸上都罩了黑色面具,看不清样子。 男人的声音道:“哪去了?” 罗什府后,长长山路,哪里见明缪的身影,才一瞬时间,便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被发现了! 果然,这紫绒貂一族卧虎藏龙,这明缪,可不是表面那般柔弱无用。 “快追。”为首之人沉声令道,“尊上有令,诛明缪妖女。” 有声音狐疑问道:“尊上为何要——” 那人大喝:“住嘴!这岂是你我能揣度的。”男人声音浑厚,压着语调,道,“若擒住明缪,杀无赦。” “是!” 待人影四散而去,树影摇晃,明缪从树上落下,敛了周身气息,忽明忽暗的月光透过树缝落在她眼里,一双紫眸,深不见底,嘴角缓缓上扬,她冷笑一声。 “我做了这么多掩护,你还是怀疑我,还是要杀我。” 楚彧啊,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要杀我,没那么容易。”紫眸骤然凝成了一道冷光,“楚彧,这是你逼我的。” 突然,她身后幻影出一人。 “你——” 才道一个字,一阵紫光扑面而来,窜进了蒙面男人的身体,他倒地,再睁开眼。一双紫眸森森。 附身杀人,不过须臾,紫绒貂族的附身术,乃北赢上乘妖法。 已入深夜,天子峰上,寒意料峭,枯木逢春的时节,却处处荒凉。 女子走到石壁前,挪了挪大石,洞口便凭空出现,她拨开灌木丛,走进洞窟里。 “啪嗒。” 铁闸门打开,一抹绿光照进昏黑的洞里。 紫湘抬起头,见铁门旁的女子,用夜明珠照明,不急不躁地走进来,紫湘只是瞥了一眼,便合上眸子,继续闭目养神,双腿双脚都被铁链锁住,铁链另一头钉在了地上。 明缪将手里的夜明珠搁放在了石壁上,俯瞰地上狼狈的女子:“你不怕?” 她抬了抬眼皮:“我为什么要怕?” “不怕我折磨你,或者杀了你?”明缪审视着,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紫湘冷哼了一声,神色不露半分惧意。 明缪俯身,盯着她:“果然是萧景姒教出来的人,倒是一身傲骨。” 她拉了拉有些青紫的嘴角,毫不掩饰她的不屑:“你也配提我主子的名字。” 明缪抬手,狠狠一巴掌抽在紫湘脸上。 她吐了一口血水,又挺直了背脊,一双坚韧的眸子死死盯着明缪,明缪哂笑,一把捏着紫湘的下巴:“好个忠心护主的狗奴才,就是不知道,你那主子是不是也护着你。” 紫湘扯动了锁在腕骨上的铁链,狠狠推开明缪的手:“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我家主子不利,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明缪用衣袖擦了擦指腹上的血水,笑了笑:“那等你做了鬼再来找我。”眸光阴翳,毒蛇般盯着紫湘。 她背脊挺得笔直,迎着明缪的视线,没有丝毫退缩。 她重重咬字,说:“要杀便杀,看我叫不叫一声。” 好硬的骨头呢。 “我还不想杀你,”细长的眼角一扫地上的女子,明缪走近她,“不过,你这身子想借来用用。” 紫湘募地后退。 是夜,罗什妖主将天光妖女的尸体送去了罗晋府邸,与之夜谈到天明。 次日,艳阳高照,春日灿烂,是个极好的天气。 天华山上,瘴气依旧,夜明洞外,无常从外头进来,这时辰,应该醒了,没有立即进去,无常在洞口唤了一声。 “妖主。” “嗯。” 听这一个字符,似乎妖主大人心情不错,无常这才进去洞里。 这会儿,妖主大人正趴在石榻上对镜欣赏自个儿的美貌,两只鹿角耸出来,他细细照了照头上的鹿角,左看右看,问无常:“我新长出来的鹿角,好看吗?” 这左边的鹿角两百年前被凤青那凤凰连筋拔起,之后,便长得异常缓慢,这都两百年了,也才冒了个角,嫩生生,粉红色的小团,长在妖主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实在说不上什么好看不好看。 无常昧着良心说:“好、好看。” 荣树听了,眉眼都舒畅了,又对着镜子欣赏了一番,脸色说阴就阴。 “还是没有原来的好看,一大一小。”荣树将手里的铜镜用力一摔,“都是凤青那个老东西,总有一天我要拔了他的凤凰毛!” 也难怪妖主大人会狂躁,那两个角,一边两指长,一边不仔细看都瞧不出来,多不协调。 无常打住这一话题,以免一发不可收拾:“拔凤凰毛的事,我们以后再说,妖主,楚彧妖王将他的妖后送去听茸境了。” “哦?”他甚是有兴趣,枕着双手躺在石榻上,跷了个二郎腿,晃了一晃,笑得风情妖娆,“这下好玩了。” 搞乱子不嫌事大! 无常递了个信笺过去:“是妖都罗什府送来的。” 他兴致勃勃得紧,看完捻了个妖法烧了,取了他最喜欢的那件嫩绿色的袍子:“走,我们去一趟诛妖台。” 无常赶紧跟上去。 “妖主,您为何要助那三尾貂?”无常看不通透,想来想去,都觉得这老祖宗不是对北赢的天下感兴趣,就是觉得,妖主他老人家太无聊了,他一无聊就喜欢搞事情,尤其喜欢给听茸境里的那只凤凰搞事情。 荣树嗤之以鼻的口吻:“那只三尾貂算什么东西。”他哼了一声,“凤青这只老凤凰,在听茸境躲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 果然,主要还是给老凤凰找事情,顺带,换换北赢的天,这夺角之仇啊,还是得有个了断。 无常瞻前顾后,不大放心:“可是,楚彧妖王也不是好惹的呀,您几十年不问事可能不知道,这位妖王,是白灵猫族后裔,可是半点不比凤青妖尊好应付。” 荣树眯了眯眼:“本妖主就喜欢玩大的。” “……”当心玩火自焚! 楚彧只在听茸境陪了萧景姒一天,第二天,菁华便从大阳宫赶来了听茸境,急事禀报。 “尊上,妖都城来报,诛妖台有异动。” 为了不让萧景姒听见,楚彧刻意出了竹屋:“什么异动?” “锁妖链断,诛妖台要塌了。” 梅花树下,雪落枝头,压着花瓣纷纷扬扬地落,楚彧站在树下,一树芳华,半分融不进他眼里,冰冰冷冷的一片墨色。 “本想等阿娆分娩后再收拾他们,偏偏在这个时候。” 菁华不语,等楚彧下令。 他沉吟了许久:“传令虎碑、长啸两位妖主,诛妖台下万妖,出者,必诛。” 这要大开杀戒了。 菁华尊令:“是!”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只是那三眼花斑狮,在诛妖台下两百年都没有被赤练银火火烧死,只怕会很难治服。”能在两百年前与邪妖一派的鼻祖荣树妖主缠斗几个日夜的,妖法自然高深莫测,只怕能制得住他的寥寥无几,一只手数得过来。 当然,尊上算一个。 楚彧思忖了许久:“你先回大阳宫,调令各族群,若有哪个部落敢趁势起乱,全部灭族,我半个时辰后会亲往诛妖台。” “是。”菁华又想起一事,“另外,菁云传话,紫湘已经找到了。” 菁华走后,楚彧在树下站了许久,才回屋里,衣袖沾染了屋外的寒气,他将外袍脱了,待身子暖了些,才走去萧景姒跟前,屋里很暖和,萧景姒在喝汤,见楚彧来了,给他盛了一碗。 楚彧接过汤匙,让她坐着:“阿娆,我要回大阳宫了。” 方才菁华来过,想必是大阳宫出了乱子。萧景姒问他:“出什么事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 古昔出事了(9更) “阿娆,我要回大阳宫了。” 方才菁华来过,想必是大阳宫出了乱子。萧景姒问他:“出什么事了?” 楚彧不想她操心:“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我晚上会赶回来陪你。” 大阳宫到听茸境,若是骑马,需要两三日,晚上便赶回来,怕是要耗他不少妖法。萧景姒便说:“不用那么急,晚一点过来也没有关系。” “嗯。”楚彧点头,还是不放心她,叮嘱道,“菁云已经找到紫湘了,她无碍,你不用担心她,紫绒貂一族我也让人盯着了,只是还是不大放心你,阿娆,记住我的话,不管什么人,什么事,你都不要出了这个屋子,我与凤青在这个竹屋外设了结界,任何妖都不能用妖法伤你,镜湖与古昔也会在外面守着,这里最安全,你不要踏出一步。” 想必能安排的,楚彧都已经安排了,萧景姒乖乖点头,安抚他满腹的不安:“好,我记住了,乔乔与凤青都在这,你就别担心我了,万事小心。”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等我回来。” “嗯。” 午时,楚彧出了听茸境,他将所有守军都留在了听茸镜外,天罗地网,便是一只雪鸟也不得放进听茸境。 守卫的一百个大妖们,各个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松懈,尊上下令了,妖后若有差池,全部处决。 申时,听茸境的天,便开始转黑了。 远远有马声传来,走近了,瞧见是一位女子,听茸境外的守妖拦下她:“听茸境内,不得靠近。” 女子下了马,递出手里的令牌,道:“麻烦通传一声,我是妖后大人的侍女,名唤紫湘。” 守卫的几个大妖面面相觑之后,接过女子手里的令牌,进了听茸境通传。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织霞来为女子领路,穿过梅园,去了萧景姒落榻之处。 梅园后,有几处竹屋,女子径直走向有人守着门的那间屋子,却被人唤住了。 “紫湘。” 她回头,看见了古昔,神色如常:“我来迟了,主子呢?可安好?” 古昔走过去,道:“尚可,刚刚歇下了。” 两人站在竹屋外,这会儿,雪停了,花瓣再落,古玉与紫湘走到一旁说话。 紫湘问:“尊上可在?” “已经回了大阳宫,你问这些作甚?” 她摇头,说随意问问,又道:“我耽搁了,还劳烦了菁云四处寻我,正要去向尊上请罪。” 古昔审视地打量她,她一身衣裙脏污,脸上还有些干了的血迹,左手腕的袖子上满是血迹:“你迟迟不归,可是发生了何事?这伤又是如何弄的?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要不要紧?” 她摇头:“不打紧,都是皮外伤,伤及不到性命。”将左手腕的袖子缠住,打了个结,又抓了一把雪,就着擦掉脸上的血,回道:“我去沂水妖主府上贺寿那日夜里,回大阳宫的途中碰到了天光妖女,无意间听到了她与明缪妖女的对话,得知了天光妖女在大楚时的所作所为,才遭她追击,手腕便是那时候被天光伤了,之后便一直躲在妖都城外的一处荒山,受伤昏迷了许久,前日才被菁云的手下找到,这才快马加鞭赶来与主子汇合。” “又是天光?” “嗯。”紫湘道,“不过我在妖都城时听说,她已经死了,没有受住尊上的三十道诛妖锁。” 古昔道了句死有余辜。 “我先去主子那请罪。”紫湘神色有些急。 古昔拉住她:“我去代你向主子说,你先处理伤口。” “嗯。” 古昔去了竹屋,紫湘站在树下,看着雪地上的脚印,笑了笑,转身去了西南方向的屋子。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雪又开始飘了,鹅毛大雪模糊了前路,月已上了梅林,这般雪景,竟有如此一轮圆月,落满了梅花的雪地里,埋了夜明珠,夜里会有淡淡的绿光从苍茫白色的雪中晕出光来,与天上的月儿交相辉映,雪里夹着花儿,摇摇坠坠,甚是好看。 北赢听茸境,果然是人间仙境。 “啪嗒。” 风吹门响,古昔推了门进了竹屋,唤道:“紫湘。” 紫湘立马将衣裳整好,起身出了屏风,手交叠放在身后:“何事?” “药放这里了,是治外伤的。”古昔将瓷瓶放在案桌上。 “好。” 古昔转身出去,走了两步,突然停下。 紫湘问:“怎么了?” 她穿着简单利索的衣服,宽袖的外袍还未来得及穿上,双手交叠在背后,而她身后,是一面铜镜,镜中,女子的皓腕白皙无痕,没有一点伤口。 古昔看了一眼屏风上褪下来的外袍,血迹斑斑地挂在那里,又将视线落在铜镜里。 神态,语气,甚至走路的姿势,还有她后颈的伤疤,一丝不差,可是,她在撒谎,她没有受伤,或者,伤口自愈…… 古昔抬眸,拔剑,指向女子:“你是谁?” 她诧异地怔了一下,便笑了:“这么快就发现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瞳孔,猝然一道紫色的光闪过,懒懒缓缓的声音,“这,可不行。” 听茸小筑里,风吹烛火,摇晃了一下,凤青募地睁开了紧闭的眼。 一旁添油的鸣谷赶紧过去伺候:“怎么了妖尊?” 凤青沉吟了一下,抬手,掌心升了一团青色的光晕,他收了手,道:“听茸境内有人催动了妖法。” 不是吧,妖王尊上一走就出乱子。 凤青起榻,披了衣服便出了听茸小筑,鸣谷拾了颗夜明珠追上去:“妖尊,等等小妖。” 一出屋子,鸣谷就不见了人影,他一拍脑袋,急得团团转:“可别在关键时候迷路了!” 这夜,妖都城里,突然变天了,乌云遮月,星辰暗淡。 诛妖台外千米,大阳宫的守军驻扎在此,菁云来报:“尊上,锁妖链全断了,诛妖台快要塌了。” 楚彧眉头一拧。 难得菁云不淡定了:“诛妖台下野妖太多,不知是谁教了他们邪术,竟修回了妖骨,情况不太好,各大族群的援兵还没有那么快到,还请尊上速速撤离。” 诛妖台下关押都是些罪大恶极的野妖,剔了妖骨,钉了诛妖锁,又有炼火焚化,若是没有灰飞烟灭,还重修了妖骨,便极不好对付。 楚彧面无表情:“本王撤离了,让你们去送死吗?” 菁云:“……”扎心了!自然不是谁都有本事像妖王尊上这般不死不灭。他便道:“臣下立刻去召集各大族群前来镇压。” 说完,再抬头,菁云就已经不见了尊上的踪影。 这么急!赶着去听茸境陪产吧。 菁云捻了妖法,瞬移去了诛妖台,这会儿,锁妖链全部断了,四根赤练石柱在摇摇欲坠,诛妖台的石垒裂开了一道道口子,这石台快要塌了! 镇守在一旁的几位妖主见楚彧前来,立马跪在一侧。 “尊上!” 楚彧言简意赅:“都退后。” 几位妖主面面相觑之后,退后了数米,皆抬头看着他们的王。 他极少如此,一身戎装,手握长剑,现了半妖原形,白色的猫尾摇动,卷起疾风,一双蓝色的眸,冷冷俯瞰。 他纵身一跃,便上了诛妖台,提剑,周身浓郁的蓝色光晕萦绕,凝成几道利刃,打入了四根赤练石柱,震动裂开的石台顿时便安静了。 “……”一众妖主瞠目结舌! 不愧是北赢的王,一个结界,竟能有如此威力,当下各大族群的守妖还未到,能拖一时都是好的,就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四根锁妖链全部搞断了! 不到半柱香时间,诛妖台外,有妖群逼近,旗徽是紫色的三尾。 那是…… 沂水道:“尊上,罗什妖主率紫绒貂一族来了。” 诛妖台方异动,紫绒貂族就来了,这兵调得可真快。 好个紫绒貂族,不召自来,还带了千军万貂,这阵仗,果然对得起他北赢第一族群的地位。 楚彧飞身下了诛妖台,扫了一眼乌压压一片大军,一开口,掷地赋声:“没有调令,私自召集众妖,罗什,你要造反吗?” 罗什妖主立马下马,跪在楚彧脚下,高声道:“臣下不敢。”罗什挺直背,顶天立地好一股正气,道,“臣下几日前便察觉到了诛妖台有异动,是以才事先调了兵,未能提前禀报,是臣下心急失责,只是诛妖台下恶妖无数,身为北赢第一大族群,紫绒貂族有责任与义务前来为尊上赴汤蹈火。” 好个赴汤蹈火,好一番忠肝义胆。 楚彧懒懒敛了敛眸:“既然如此,”顿了一顿,楚彧抬剑,指着诛妖台,“那下去吧,你们跳下去,用你们北赢第一大族群来堵住诛妖台这个口子,应该差不多了。” 众位妖主都不禁抹汗。 他紫绒貂族别的不多,就是妖兵妖将多,全部入诛妖台,一人一口血都能淹死诛妖台下的恶妖。 尊上……够狠! 罗什脸色发白,仍旧跪在那里,自然是不会去跳诛妖台,指天誓日地说:“大乱当前,紫绒貂族理应首当其冲,只是,臣下还有一言要讲。” 楚彧一脸冷漠:“说。” 罗什中气十足地道:“紫绒貂族愿意前去镇压恶妖,只是大战在即,军心不稳,还请尊上下令,立我紫绒貂族之女为妖后。” 一言,众妖都明了,紫绒貂族搞这么一通,竟是想联姻。 赶鸭子上架,这紫绒貂一族要脸不要脸!没准这锁妖链断,就是这些个多尾巴貂搞的鬼!菁云想,那只三尾貂,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竟如此觊觎尊上美色。 一众妖主都怒了,倒是尊上不瘟不火,还是冷若冰霜的神色,不疾不徐地道:“本王若是拒绝呢?” 罗什语重心长:“诛妖台就要塌了,为免北赢生灵涂炭,还请尊上慎重。” 楚彧默,冷冷俯睨。 一旁的罗晋沉不住了,不比罗什两面三刀,仗着一股蛮力与狠劲儿,恶狠狠道:“若不能立后保我紫绒貂一族安逸于北赢,臣等只好另立新王了。” 另立新王? 沂水大喝:“罗晋!你个狗胆包天的,造反是吧!” 罗晋刚要驳回去,被罗什拉住了,冠冕堂皇地说:“臣下并无此意,只是为了北赢众妖的安逸着想。” “安逸?”楚彧笑了笑,手指自顾把玩着手里的剑,漫不经心似的口气,缓缓懒散着,“看来紫绒貂族是忘了七年前本王是如何拿下北赢了。” 七年前,楚彧一统北赢,凭的就是四个字——大开杀戒,奉行的手段,六个字——顺者昌逆者亡。 罗晋神色突变,大喊:“楚彧!你敢!”他头冒冷汗,却虚张声势,拔高了语调,“我紫绒貂一族妖将众多,若是开战,你也得不偿失。” “几只貂而已,本王还损失得起。”楚彧不冷不热地,好似只是寻常小事,嗓音,带了冷意,道,“紫绒貂族趁乱造反,罪不可赦。” 罗晋纷纷开口:“你——” 楚彧抬手,轻轻一掷,手里的剑便随着一抹蓝光飞出,直直刺入罗晋的心口。 一声惨叫,只见罗晋蜷缩在地,一团紫光破开,地上便只剩了一滩血,和一只二尾紫绒貂的原身。 便这么杀了? 罗什浑身一震,便听见楚彧沉声道:“传本王令,诛紫绒貂族全族。” “你拿什么来——” 罗什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只见诛妖台后,妖气滚滚而来,是大军,是大阳宫的大军来了…… 原来,妖王尊上早便有所准备,他要请君入瓮,一网打尽。 罗什飞身上马,对身后紫绒貂万妖令道:“攻!” 两军交战,弹指挥袖间血流成河,这便是妖族大战。 正是血气翻涌时,漫天妖气将星月遮蔽,诛妖台上突然强光破开,亮如白昼,四根赤练石柱轰然倒塌,无数道光刃从锁妖链下蹿出。 “尊上!” “诛妖台塌了!” 众妖看去,只见诛妖台上滚滚烈焰喷涌而出,那是诛妖台下的赤练银火。 “碰!” 一声炸裂巨响,石台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只见银火直窜而上,一只火红的花斑狮飞至半空,一声狮吼,张开血盆大口! “三眼花斑狮!是狮炎!” “是狮炎!狮炎出来了!” “嗥!” 一声嘶吼,那三眼狮吐出一口浊气,聚成巨大光刃。 “尊上!小心!” “尊上——” 却见楚彧一动不动,抬手便接了那直面袭来的光刃,一挥袖,散成了无数道光影,泯灭在夜下。 菁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将七上八下的兔子心脏放回肚子里。 “哈哈哈哈……” 一声豪迈的大笑,便见那三眼花斑狮幻成了人头狮身,一身毛发被赤练银火烧了,身上一块一块结痂的疤痕,铁锈一般的颜色,脸上、头上皆是一团一团碎壳渣样的片状物,粘连着血色的结痂,厚厚一层,有脓血渗出,甚是狰狞恐怖。 这便是狮炎,两百年前,威名震北赢七十二族的三眼花斑狮的妖主,当年妖族大乱,狮炎被邪妖荣树打下诛妖台,全族被灭,这赤练银火一烧,就是两百年,竟还没死。 “两百年了,两百年了!” “老子终于出来了,终于出了这个鬼地方!” “老子出来了!哈哈哈……” 中气十足的狂笑声振聋发聩,突然,一柄白剑刺入,笑声戛然而止,狮炎三只眼都是一凸,慌忙后退,堪堪躲过那白剑,却被剑气打中了腹部,狠狠撞在了断裂的赤练石柱上。 人头狮身猛地一个打挺,大喝:“谁!谁偷袭老子!” 这时,一道蓝色光刃又从身后打来,狮炎踉跄后退,骤然回头,白衣戎装,蓝眸幽冷。 楚彧扫了他一眼,嫌恶地皱了皱眉:“真丑。” 狮炎顿时戒备地退了一步,看着诛妖台下的楚彧:“你是白灵猫族的后裔?”血红色的瞳孔落在猫尾上,他恍然大悟,“你是当年在诛妖台设下结界的那个孩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 景姒生了(10更) 狮炎顿时戒备地退了一步,看着诛妖台下的楚彧:“你是白灵猫族的后裔?”血红色的瞳孔落在猫尾上,他恍然大悟,“你是当年在诛妖台设下结界的那个孩子?” 七年前,他耗了全部元气,震裂了诛妖台上的锁妖链,还没出来,便让一道封印打回了赤练银火里,他蓄势待发了两百多年,却让一个十多岁的奶娃娃一招打回了原形,这口恶气,堵了他七年。 狮炎哼笑:“原来,是只纯种白灵半妖。” 楚彧面无表情:“我是北赢的王。” 对方大笑一声:“我不过关了两百年,北赢竟不济到让一只半妖来称王,凤青与荣树呢?都死了吗?” 两百年前,凤青、荣树、狮炎,齐名于北赢,威震妖界七十二族。 楚彧抬抬眼,一双绝美的眸子睃了一眼那奇丑无比的三眼怪,漫不经意地懒懒语调:“他们没死,是你活不了了。” 狮炎闻言大怒,一爪子撕裂了诛妖台上的碎石,额头上竖着的瞳子睚眦欲裂,脸上一层层结痂蠕动,脓血顺着流下。 诛妖台再裂,无数恶妖涌出。 狮炎大笑一声,恶声吼道:“你这半人半妖乳臭未干的小子,才吃了几年米就如此大言不惭,今日——” 楚彧听都懒得听完,抬手便是一掌,将狮炎逼退数步,一声令下:“诛妖台内恶妖,一律诛灭。” “是!” 各族妖主领命,领兵剿杀,顿时,风起云涌,三方混战。 浓郁的妖气直逼诛妖台,狮炎退至石台之下,后爪撑地,方才稳住身躯:好,好,好个妖王之王! 血瞳灼灼闪过一抹厉光,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狮炎仰头狂笑一声:“老子倒要见识一下白灵猫族的后裔有多了不起,输了,大不了再被关个几百年,赢了,你这北赢万妖之王的位子,让老子来坐坐。” 楚彧抬手,掌心骤然多了一柄长剑,指腹慢条斯理地擦过剑刃,一抹血涂于刃上,顿时蓝光破开。 剑已开光,杀无赦。 楚彧道:“输了,命留下。” “铿——” 刀枪剑戟碰撞下有横尸遍野,朔风铿锵,那是三月芳菲里烽火踏过千万骸骨的声音。 夜深,听茸境里的雪,下得也深。 梅林深处,几座竹屋坐落,屋前屋后,花飞漫天,两只灵鹰飞落在梅花盛开的枝头上,北赢灵鹰鸟,上及云霄,夜行千里,岂是听茸境外那些守军看得住的。 “咯咯。” “咯咯,咯咯。” 灵鹰鸟轻鸣,响了几声,竹屋的窗被推开,一只素白的手伸出窗外,那鸟儿便扇动着翅膀落在皓白的手腕上。 半开的窗,露出一张侧脸,眉眼英气,是个女娇娥,她解下鸟儿腿上的信纸,摊开在掌心,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子。 一行字跃然纸上,窗儿里的人也沉下了轮廓,将掌心的信纸揉作一团:“楚彧,这是你逼我的!” 一双紫眸,凝成了幽幽冷光,似听茸境雪夜里的月。 片刻,竹屋里的女子披着衣服,提着一掌灯出了屋子,绕过梅林,去了东南方的屋子,她将灯放在的屋外,掸了掸肩头的雪,对守在外头的织霞织胥点了点头,转身,忽然回头,挥一挥袖。 织霞与织胥毫无防备,倒在了雪中。 女子笑了笑,推开了门进屋。 “啪嗒。” 萧景姒还未睡下,从榻上起身:“是谁?” 来人唤了一声:“主子。” 萧景姒披衣去了外间,将遮盖住夜明珠的的布取下,屋里立马亮堂了,她问:“是紫湘吗?” 紫湘撩开里屋的帘子进来:“是我,我来给主子守夜。” 萧景姒又坐回榻上,缓缓侧躺下,问她:“你伤势如何了?” 紫湘抬起手,轻轻动了动腕,笑着回:“古昔送的药很好使,已经无碍了,手动起来都不疼了。” 萧景姒稍稍放心了,身子有些重,却是没有睡意:“我有些渴了,你给我倒杯水。” 紫湘方走到榻前,停下,又折出去,倒了杯水,突然停住了动作,背着身盯着杯中水看了许久,然后,缓缓取下了发间的簪子…… “什么时辰了?楚彧怎还不回来?” 无人应答,萧景姒喊了一声:“紫湘。” “嗯?”她似回了神,端着杯子走过来,说,“已经亥时了,许是诛妖台的事还未平息。” 走到榻前,紫湘递出茶杯,萧景姒皱了皱眉,片刻后接过杯子,在手里捂了一会儿,才低头饮水。 紫湘盯着那杯茶,瞳孔骤亮。 茶杯凑到唇边,萧景姒动作忽然一顿,抬起头,望向紫湘:“你身上怎会有好大一股血腥气?” 她垂着眸子:“许是受伤的缘故。” “不,是新血。” 话落,杯子砸地:“咣——” 杯子四分五裂,地上茶渍溅开,发出滋滋的声音。 萧景姒骤然起身,掀起被子便盖住了屋中照明的夜明珠,顿时一片漆黑,身影一晃,铿的一声,剑出刀鞘的声音。 萧景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是谁?” 女子转身,抬手,五指聚拢,她募地睁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这间屋子竟设了结界,捻不出一分妖法…… 只迟疑了片刻,女子便猛地扑向萧景姒,速度极快,手中匕首一闪,对准的是——萧景姒肚子! 却见她一步不退,丝毫不躲,徒手便接了那匕首,指尖割破,血瞬间便染红了刀刃,她却眼都不眨一下,当机立断趁势便一个巧力旋转,擒住了女子的手腕,用力一扭,匕首便落了地。 萧景姒扣住女子的手腕:“你是谁?” 女子抬头,笑了笑,突然抬起膝盖,对着萧景姒的肚子便狠狠撞去,她快,萧景姒更快,身体后倾一个空翻躲过女子的膝盖,随即一脚踢在女子小腿上。 女子被重力逼退得撞上了身后的玉榻,被踢中的腿一软,单膝便跪在了地上,小腿麻木,竟一时动不了。 好个萧景姒,纵使她妖族速度是人族的七倍,却还是落了下风,若是萧景姒没有怀孕,只怕,刚才那一腿就能废了她。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萧景姒抬起手里的剑,指着地上的女子。 她躬身蹲着,抬起下巴,唇角微微一扬:“我是紫湘啊。”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是紫湘没错,唯独这双眼,像捕捉猎物的野兽,带着兴奋与冲动,灼灼滚烫。 萧景姒目光如炬,道:“紫湘在哪?” 女子揉揉小腿,扶着玉榻站起来,暗色里,她抬了抬眼皮:“她死了。”瞳孔骤然凝成深紫色,艳红似血的唇轻启,“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萧景姒拿剑的手,握紧,青筋若隐若现。 女子目光一扫,借着窗外月光盯着萧景姒的肚子:“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大肚子能挺多久。” 要杀她,痴人说梦。 萧景姒突然掷出手里的剑,直直钉进榻旁那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砰!” 珠子碎裂,五光十色顿时从缝隙里折射出来,灼灼光芒破出,将屋子里照得明亮。 突然的强光刺了女子的眼,她抬手遮挡住,便是这时,窗户骤然从外破开,不待女子睁眼,肩膀便让人重重一击,她狠狠撞向屏风,镶嵌的玉石四分五裂。 她抬眸,只见男子站在窗口,杀气腾腾。 镜湖妖尊…… 好她个萧景姒! 女子咬咬牙,刚爬起来,门便开了。 温润如水的嗓音,懒懒清冷:“原来是只三尾貂在我听茸境里撒野。” 这附身紫湘的,正是三尾貂明缪。 明缪侧目,便看见门口的男子,一身白衣,温良俊朗,乃听茸妖尊。 楚彧啊楚彧,你倒是费尽了心思,将她护得滴水不漏。 明缪咬咬牙,扶着肩口:“萧景姒,”眸光,如炼火滚烫,她一字一顿,“等着,我会让你乖乖走出这个屋子的。” 话落,她抓起榻上的被子,盖住了一地发光的碎玉,屋里一黑,窗台啪嗒一声,人便破窗而逃了。 镜湖二话不说,单手撑着窗户追去。 “乔乔!” 他停下,站在窗外,回头看萧景姒,方才还镇定自若的一双眸,凌乱慌张得一塌糊涂。 脸色发白,她头上全是汗,声音很重,伴着重重喘息声:“乔乔,别追了,你去帮我找古昔,去帮我找他。” 镜湖呆愣在原地。 她大声吼:“快去啊!去找他!”她红了眼,“方才那明缪手里的匕首,是古昔的,他……他可能出事了。” 镜湖迟疑很短时间,点了点头,刚走进漫天大雪的月色里,身后便传来一声响,回头,便看见萧景姒躺在了一堆碎玉旁,夜明的光,将她的脸映得很白,毫无血色,他抬抬脚,却挪不动一步,转了身,折回屋里。 古昔,再等等,他是不能丢下萧景姒的。 “快把她抱到榻上去!” 凤青的催促声,将镜湖的神拉了回来,他双手发抖,把萧景姒抱起来,脚下踉跄了几下才走到榻边。 “她、她怎么了?”镜湖慌得说话都说不清楚,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比萧景姒流得还多? 凤青倒镇定,探了探萧景姒的脉:“动胎气了,要生了。” 镜湖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那怎么办?” “让她生啊。” 镜湖呆愣着,一副全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凤青摇了摇头,对鸣谷道:“去把燕瓷请来。” 鸣谷立马去请人,好在妖王尊上老早就把这位北赢女神医给‘请’来了听茸境,十二时辰随时待命。 不到片刻时辰,燕瓷便被请来了竹屋,只吩咐了织霞织胥二人一句:“去烧热水来,闲杂人等都去外面等。” 闲杂人等,指的自然是凤青与镜湖。 凤青自认是个闲杂人等,离竹屋远远的,温润的眸有些倦怠,困了,只是那炽火猫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着实头晕目眩。 凤青揉揉眉头:“别走来走去,踏坏了我院子里的花。” 镜湖置若罔闻,急得一拳打在一棵梅树上。 咔嚓—— 梅树断了一根枝丫,凤青:“……”他的树得罪谁了! 镜湖还是静心不下来,垫脚频频往屋里张望,雪夜里,很静,只有雪鸟轻鸣的声音。 “怎么什么声音也没有?” 镜湖以为生孩子都会哭天抢地的,他以前在小灰给的画本里看过,人族的女人生孩子会喊得声嘶力竭。 现下,未免太安静。 凤青是局外人,只觉得好生奇怪,问镜湖:“孩子是你的?” 镜湖瞪他:“是楚彧的。” 所以,凤青抬手接了一片落梅,放在掌心里把玩,道:“那关你什么事?” “你不懂。” 凤青张开手掌,让手里的花瓣随风吹走,靠着树,闭目养神,他不懂?是,他确实不懂,不懂这人世间的人和妖,这般逍遥安静多好,何苦要恩怨情仇,都是痴念罢了。 夜里,很静,雪下得安静,树上的梅花,也落得安静,听茸境外埋于雪中的夜明珠,将镜中光景笼上了一层柔和的朦胧,祥和而宁静。 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 “哇——” “哇——” 哭声很嘹亮,惊扰了这静谧,将这人间仙境添了几分烟火气,凤青拧了拧眉,浓浓的违和感。 镜湖却顿时松了眉,僵直的唇角平了。 燕瓷抱着孩子出来,一手一个,嘴角有几分笑意:“哭得惊天动地的这个,是个女孩儿,是妹妹。” 一窝两个,人族的女孩儿是妹妹,还有一只白灵半妖,瘦瘦小小地窝在襁褓里睡觉,一双粉嫩嫩的猫耳朵还没长毛,耷拉着,比普通孩童生得漂亮些,皮肤白白的,也不皱。倒是那女娃娃,脸红红的,还没睁眼,皱巴巴的小脸,又没生眉毛,两相一对比,着实是不如哥哥漂亮。 不过,镜湖喜欢女孩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好奇得紧,一旁的凤青只睃了两眼,只有一个想法:那人族女娃子,真胖。 “她怎么样?”镜湖探着头往屋里看,却不方便进去。 “没事,倦了,在睡。”燕瓷道,“分明是去阎罗殿走了一圈,却一声不吭,性子当真是能忍。” 自然,萧景姒她一向刚强。镜湖继续探头看屋里,挂念里面的人。 “喵。” 突然奶气的猫叫声,声若蚊蝇。 燕瓷惊喜道:“他睁眼了!”刚出生便睁眼,便是在北赢也是极其罕见的。 凤青颇有兴趣地瞧了一眼:“嗯,品种不错。” 跟他父亲一样,纯种的白灵猫族,极为尊贵的血统。 “生了呢。” 懒懒散散的声音随着风吹来,漫不经心的慵懒,带着笑意,道:“有白灵猫族的叫声,新生的纯种白灵猫,一定大补。” 凤青与镜湖转头便见灼灼梅花间,那人一袭嫩绿色的衣袍,红唇绿眸,模样不辩男女,脚踮枝头,衣袂翩翩飞落在雪地里,踩着一地梅花落叶,款款走近。 邪妖荣树,两百年没见了,还是一如既然地……骚包 凤青眯了眯眼睛,瞧着荣树的额角:“两百年没见,你的鹿角竟只长了这么一点点。” 荣树一张花容月貌的脸登时就垮了,眸子一凛:“这两个孩子,正好炖了给我补补。” 话落,他突然顿住了脚步。 这间屋子外,有强大的结界,怕是他进了屋也捻不出一分妖力,楚彧妖王好大的手笔呢。 荣树抬抬眸子,不疾不徐地瞧着那新生的孩童,跃跃欲试的兴奋。 凤青转身,挡住他的视线:“没我的允许,就是我听茸境的一草一木也不准任何人带出去。” 荣树笑了笑“哦,是吗?” 他慢条斯理地一拂袖,厚厚一层雪猝不及防间被掀起,风卷梅花,漫天的雪,阻挡了视线,木屋前的几人被汹涌砸来的冰子击退,散开至各处。 不等肆意的冰凌落下,那一袭嫩绿的身影破雪而进。 镜湖大喝一声:“退后!” 燕瓷突然瞳孔放大,一脚刚退至屋里,那张妖媚的脸便已经映入眼帘,已经、已经来不及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 孩子被抢紫湘之死(11更) 燕瓷突然瞳孔放大,一脚刚退至屋里,那张妖媚的脸便已经映入眼帘,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那绝美的人儿笑了笑,抬抬手,两指点在燕瓷肩上,手腕顿时一麻,手中的孩子便松手坠下。 快!好快!便是在设了结界的听茸境中,也丝毫阻不了荣树的速度,他不过一个倾身,两个孩子便落在了他臂弯里,突然,女孩儿的哭声便停了。 “真乖,这么乖,那我后吃你,”瞧了瞧左手襁褓中的那个,荣树笑,“先吃你。” “喵~” 声如细丝,奶声奶气,一双湛蓝色的眸,睁着四处瞧。 荣树笑了,是只纯种呢,一定大补。 “你这只鹿,当真讨打。” 话音还未散去,凤青便御风移步到了荣树触手可及的近处,一抬手,便捻了把剑,抬手就朝着他额间削过去! 削他鹿角! 荣树脸立马黑了,一手抱着一个奶娃娃,单脚落地,猛地擦雪后退,凤青的剑追着刺来,逼退了几十米,他没入梅林,脚踮树干,他借力跳起,刚躲过凤青的剑,那炽火猫迎面就是一脚踢过来。 荣树退也不退,直接将手里的女娃娃往前一推,镜湖猛地收住脚,转了个方向踢在荣树左肩上,手里的孩子被他高高抛出。 “哇——” 女娃娃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声扯出来,由襁褓包裹着,高高抛起后,猛地坠地。 凤青纵身飞起,衣卷雪花,伸手接住了女婴,旋着风缓缓落地,一瓣梅花落在了婴儿的额头上,凤青俯身,轻轻吹去,哭声突然便停了,那初生的女娃娃紧握的拳头松开了,抓住了一片碎花,然后笑了,无齿小儿,笑得……不好看。 凤青抱着她,掂了一掂:“八斤六两,真重。” 片刻喘息,荣树便飞身来抢。 “燕瓷,看好那个女子,别让她出来。” 凤青留了一句话,便与荣树缠斗在一处,镜湖亦紧追不舍,十里梅园,落花肆意,璀璨了一地雪。 因着凤青与镜湖要顾及到孩子,荣树那只邪鹿,时时用孩子来挡,便是二对一,凤青与镜湖也未能占到上风,一时缠斗不开,风雪肆意,残花落地,被冰凌覆盖。 萧景姒醒时,天边已翻白,窗外淡淡的微光照进竹屋,榻旁的被子,凉凉一片,她猛地起身:“孩子!” 屋里除了织霞与织胥,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榻前。 萧景姒惊慌失措地看着她:“我的孩子呢!” 燕瓷没有回答,只是让织霞与织胥将灵芝水端来,还有一碗药:“你的身子很虚,需要补充元气。” 她似没有听进去,怔忡失神,机械地问:“我的孩子在哪?” 燕瓷犹豫,不知如何作答。 萧景姒大吼:“在哪!” 她刚分娩,身子先前又大亏,若是寻常女子,怕是不会这么快醒,实在折腾不起。 燕瓷接过药碗,递给她,只说:“有凤青在,你不用担心你的孩子。” 萧景姒用力一推,药碗砸地,她掀开被子便下榻,起身得太猛了,狠狠摇晃了一下。 燕瓷大惊失色:“你还不可以下床。” 她惜字如金,一双眼冷得如同屋外前面不融的积雪,没了惶恐,便尽是决绝:“他们在哪?” 燕瓷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子,这样刚硬。 没有等到回答,萧景姒转身便往外跑,脚踩过碎裂一地的瓷片,莹白的玉瓷上立马便沾染了血滴。 燕瓷心道不好,快步追上去:“你不能出这间屋子,外面很危险。”整个听茸境,只有这间屋子里结界可以将妖法隔绝在外,一旦她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眼见拦不住萧景姒,燕瓷大喊一声:“快,拦下她。” 织霞与织胥二话不言便挡住了门口。 “妖后大人,您——” 萧景姒连话都不说一句,抬手便劈向二人,这屋中有结界,她们姐妹二人使不出妖法,根本闪躲不及,猛地后退,便让萧景姒一击即中,便只用了一招,将二人放倒在地,卸了肩胛骨。 这般身手,这般身手…… 燕瓷惊住了,只见那女子一身白色的衣裳,穿得很单薄,白发披散,赤着脚踩在地上,身形清瘦,却站得挺拔,汗湿了发,皮肤苍白得同屋外落雪一般,她回头,看着燕瓷,眼神坚定。 她说:“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顿了一下,萧景姒说,“求你。” 燕瓷犹豫了许久,不忍看她的眼:“这间屋子是听茸境最安全的地方,你不能出去。” 她现在那里,光着脚,血滴顺着竹屋的木板晕开,她却不皱一下眉,站定如松。 萧景姒说:“我的孩子,还有我的家人都在外面。”她说得很难,却字字用力,“有人在等我去救他。” 燕瓷怔怔看着,道:“十里梅园,东南方向千米。” 她转身,跑出了竹屋,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在雪地里,白色苍茫里可见一朵红色的花儿,落了梅花,颜色鲜红。 织霞与织胥连忙跟上去,二人受了伤,被萧景姒一招卸了肩胛骨,哪里追得上。 燕瓷站在门口,看着那白色身影越走越远,摇头惊叹:“不过是个人类女子,哪里来的毅力。” 她才刚分娩,一身力气早就被抽空了,甚至虚弱的身子骨牵连得心脉都不堪负重,支撑她的,到底是什么? 身后,女子唤了一声。 “燕瓷。” 燕瓷转身望去,女子从远处雪里走来,“霍狸,你怎么出来了?” 女子由侍女搀着,缓缓走来:“我方才瞧见一股妖气,似是凤青。” “嗯,是他。” 那唤霍狸的女子脸色发白,带着病态,柔柔弱弱的:“他两百年不曾动手了,是谁逼得他动了手?” “是荣树妖主。” 霍狸睫翼轻轻颤了颤,轻叹:“听茸境怕是不会再安生了。” 她转身,由侍女搀着沿原路走了。 燕瓷沉吟出神,这两百年前与沙华齐名的妖女霍狸,果然隐居在听茸境里,那听茸妖尊两百年前挖的那颗心…… 燕瓷摇了摇头,轻叹。 十里梅园,东南方向,未到千米之外,忽然树影轻摇,花瓣落了厚厚一地,疾步奔跑的萧景姒骤然停下,抬头,见女子坐落在树枝上,似乎久等了,肩上落了厚厚一层雪。 一身利索的紫衣,是紫湘的模样。 不,她,不是紫湘,是北赢最擅附身妖法的紫绒貂族,三尾貂明缪。 萧景姒抬头看她,满眼冰寒。 她脚踮枝头,踩落了树上的雪,掉下厚厚一团冰凌,她飞身落在树下。 “这么快又见了。”明缪轻笑,眸子似是而非地透着妖艳的异色,“我就知道,你会乖乖走出楚彧设下结界的那间屋子。” 所以她在这里等,在去东南梅林的必经路上等她。 萧景姒啊,一定会来,她的致命伤太多了,所以,只要等,等她来自投罗网。 “让开!”唇色惨白,没有一点一点血色,唯独一双黑漆漆的瞳孔灼灼发亮。 明缪站在萧景姒面前,一步都不让。 这坐收渔翁的机会,她怎会任其失之交臂。 萧景姒骤然提了嗓音,大吼:“我叫你让开!” 话落,她迅雷不及便逼近明缪,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五指收紧,聚了周身的内力用力一推,将明缪狠狠逼退地撞向了树干,咔嚓一声,梅树便断裂,一树的花落在两人身上。 好快的速度,这般身手,倒是半点不比妖族差。 萧景姒骤然收紧了手,明缪却是不挣扎,一动不动地看着萧景姒,喉咙被扼住,她一开口,嗓子沙哑而干涩,却不慌不乱。 明缪突然开口:“你便不想知道那个叫古昔的男子在哪?” 萧景姒掐在明缪脖子上的手,顿了一顿。 隔得近了,明缪能看见萧景姒眼底跳动的慌乱,她笑了,萧景姒的弱点,她抓住了呢。 萧景姒开口:“他在哪?”嗓音嘶哑,风吹着声音有些颤栗。 明缪抬起眼皮,一双紫色的眼睛深邃不见底,慢慢悠悠地说:“他被我割破了手动脉,绑在了听茸境的雪颠之上,已经有一炷香时间了,不知道血有没有流干?” 萧景姒身子猛地一震。 明缪趁势便一掌打在她肩上,借冲击力连连后退,避开了桎梏。 萧景姒不知痛似的,只是退了一步,一双脚踩在雪里,通红通红的,裙摆被融雪打湿,是厚重的透明色,天寒地冻里,她穿得单薄,一头白发却让汗湿尽了,她咬着唇,苍白的双唇有血红色渗出来。 “紫湘,紫湘呢?”声音颤抖地几乎发不出声音,萧景姒紧握的双手,攥成了拳头。 明缪走近了一步,抬手拂着自己的脸:“不是站在你面前吗?”稍稍停顿了一下,她说,“你不是看见了吗?活生生的一具尸体。” 萧景姒募地向后退,身子摇摇欲坠,一双眼通红,盯着那女子的脸,瞬间泪逼眼眶,她死死咬着牙,喉咙深处的血腥味在刺激着神经,一遍一遍提醒她,她不能慌,不能怕,只是……这是紫湘,是她啊,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她,只是,不敢认罢了。 她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中挤压而出,沉甸甸的:“你,对她了做什么?” 明缪摊摊手:“什么都没做。” 萧景姒通红的眼,却一点眼泪都没有,攥紧的手心里,一滴一滴血从指缝里渗出,落在雪地里,迅速晕开一朵红色的花儿,与她脚掌下那一滩红色,一般妖艳的红。 “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明缪轻悠悠地问,又自问自答,像个胜利者一样,洋洋得意,眼里全是得逞后痛快的笑意:“她是自杀的,割了颈动脉,她以为我会借着她的身子来害你,所以毫不手软就割破了自己的喉咙。”明缪拂了拂自己的脖子,光滑白皙,并没有一丝伤痕,手指在颈间流连,她突然笑了,将发间的簪子取下来,“哦,就是用这跟银簪割破了喉咙。” 那根簪子,是萧景姒送的,她曾告诉过紫湘,若是没了退路,那发簪,便是最后的武器。 只是,她送的发簪,成了紫湘致命的利器…… 萧景姒笑了,笑着笑着,泪便滚下来了,她抬起手,用力擦去,咬破了唇,一声不吭。 “不过那个女人很蠢,她不知道,我是北赢唯一一只可以附身尸体的紫绒貂,可惜了,白白就这么死了。” 明缪将手里的簪子扔在了雪地里,然后看着萧景姒弯腰去捡,笔直的背,一点一点弯下,这个动作,与那死去的女子像极了,一声不吭,一模一样的坚韧与隐忍,那女子死前便是这样,握着那根沾血的簪子,倒在地上,流干了血,不喊一声疼,一身傲骨,不折损丝毫,便是血,也咽回肚子里。 死死沉寂了许久,萧景姒木然抬起眸子,凉得令人发寒的一双黑瞳。 她说:“你出来。” 明缪淡淡看她,耀武扬威地挑了挑眸。 萧景姒握着那根银簪,指着她:“出来!”她猛地扑上去,将明缪按在雪地里,抬起手里的银簪子,抵在她脖子上,“滚出来,别脏了我家姑娘。” 明缪冷冷一笑,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萧景姒抬起手,按住明缪的手背,毫不犹豫地用力扎了下去。 顿时,紫光萦绕,一只三尾紫绒貂滚出了紫湘的身体,雪地里,多了一串血迹,那三尾紫绒貂趴在雪地里,前爪被刺穿,银器所伤,她连人身都幻不出来,一双深紫的瞳孔愤愤盯着萧景姒。 萧景姒冷冷一笑,再轻轻将簪子拔出紫湘的手背,拂去血渍,她撕了裙摆,小心翼翼地为紫湘包扎。 “看到了吗?脖子上的伤口。” 萧景姒的动作顿住,视线落在紫湘的脖子上,不见了白皙光滑,颈动脉缓缓裂开,一个很大的口子,深可见骨。她攥紧掌心的簪子,这么深的伤口,一定流了很多血,很疼,很疼。 萧景姒颤抖着手,手指覆在那道口子上,伤口的地方很硬,没有一点热度,触手像一块冰,刺骨的冷,她缓缓起身,看向蜷在地上的三尾貂,眼里,火光冉冉,是毁天灭地的杀伐。 明缪拖着受伤的腿,下意识后退。 还是人声,尖细又急促,明缪几乎咆哮:“要怪你就怪楚彧,这都拜他所赐,从我拿着白灵令去找他的时候,就给他机会了,诛妖台乱,我又给他机会了,可是呢?他从来都不看我一眼,我在北赢等了他七年,他竟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他还暗中派了那么多人要杀我,甚至眼都不眨一下就灭了我紫绒貂全族,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人族女子,要杀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说到楚彧,她情绪便失控了,满面狰狞,张嘴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利齿:“你有什么本事,你不配!你根本不配陪他坐拥北赢妖族,只有我,只有我才配得上他!当年,若不是我劝服父亲,他怎会那般容易就荣登妖王的位置,是我一路助他,是我七年前第一眼就看中了他,是我带着紫绒貂族成千上万的兽群匍匐在他脚下拥立他为王,我一直在等,等北赢大乱,等他向我抛出橄榄枝,等他看我一眼,我终于等来了诛妖台异动,你算什么!你凭什么让他带你回北赢,你凭什么入住大阳宫,你不配,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话及此处,她疯狂地大叫,像一只发狂的野兽,面目可怖,张开血盆大口,冲着萧景姒不停地叫嚣嘶吼。 萧景姒突然笑了:“原来,是个疯子。”眸子俯瞰,轻蔑地望着,“哦,还是头疯了的畜生。” “你——” 话还未完,萧景姒攥着手里的银簪子便扎向明缪。 紫影一晃,她乍然消失,幻影在十米外的树枝上,一双兽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景姒:“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我埋在雪山巅上的火药便会点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