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锦》 楔子 前生如梦 “少夫人,二姨娘来了,在外边候着了。”迎儿打起大红喜登枝毡帘进来,笑着拜道。 顾云娘收了手里的绣活搁在案上,笑着道:“她怎么来了,身子也重了,不在房里歇着,倒过来瞧我来着,快请她进来吧。”迎儿应着去了。 不一会,迎儿便引着二姨娘顾玉琴进来了,只见她扶着小丫鬟的手,一身藕丝对襟衫子,香纱滚边裙,浑圆的月复部已经遮不住了,微微挺着。她转过屏风来便要拜下去,口中道:“少夫人万福。” 云娘忙让迎儿扶住了,叹道:“都是自家姐妹,你又是个有身子的,还行这些虚的作甚,还不快坐下说话。” 玉琴也不推让,在绣墩上坐下,却是左右瞧了瞧,口中道:“眼瞧着已经是五月了,姐姐如何还用着这毡帘,便是身上穿的还是这般厚重。” 云娘轻轻笑了笑,低头瞧了一眼身上穿着的大红遍地金滚边褙子,淡淡笑着道:“你又不是不知,好些年的病根儿了,如今虽说调养得好些了,却也是受不得半点凉。” 玉琴脸色一紧,低声道:“姐姐那心悸的旧病还不曾好?” 云娘取过一边搁着的活计,捻针引线补了补针脚,道:“先前也曾用了不少汤药,请了不少大夫,都说是只能养着,但凡不受气不着凉便也无甚要紧的。” 玉琴叹口气,接过迎儿捧来的茶盏,却也不吃,只是搁在案上,瞧着云娘手里的绣活,笑着道:“姐姐身子不好,还费心做这个,让迎儿她们做了就是了。” 云娘笑着道:“这是给安儿做的小衫,贴身穿的,我也是整日无事,费不了多少事。” 玉琴瞧着那绉云纱上还绣着福寿无边的花样儿,点头道:“从前在府里姐姐的绣活便是最好的,给安儿做的小衫也这般精致。怎么不见安儿?” “前些时日请了位教习先生,爷说是安儿年纪不小了,也该启蒙了。这会子怕是还没散学吧。”云娘瞧了一眼西洋钟道。 玉琴倒是一愣,旋即笑道:“可不是呢,安儿已经四岁了,又是府里的嫡孙,该是启蒙的时候了。”说着不禁向着自己隆起的小月复瞧去。 云娘哪能不知她的心思,笑着道:“你这也快了,再过几月便该临盆了,也就有你操心的时候了。”又瞧了瞧她身子,“肚儿尖尖,是个哥儿吧。” 玉琴忙道:“这如何说得准,我瞧着倒似个姐儿,整日也不爱动弹,难得踢腾一下。”云娘笑了笑也不言语,只是接过迎儿手中的木樨茶吃了几口。 “西边院子里那位这几日可有过来给姐姐问安?”玉琴停了一会,似是无意般问道。 云娘瞧了眼她的脸色,却是轻轻一笑:“我打发人吩咐过她不必过来了。如今我病着,你也身子重了,她自然得帮衬着夫人操持府里的事,不来也罢。” 玉琴听着却是有些不以为然,隐隐有几分气恼地道:“她倒越发张狂了,姐姐不让她来问安是宽厚,她却是上了脸面了,不说在跟前茶水伺候着,就是平日里来问安却也不见,仗着替姐姐帮衬夫人照管府里的事更是轻狂了。” 云娘心里一叹,打发了迎儿等人出去,低声道:“你的心事我还能不明白,你是怕胡氏借着这回帮着管事之机,得了夫人的眼,压过你一头去,可是这心思?” 玉琴一时脸色微微涨红,待要分辨几句,却听云娘又道:“且不说你现在有了身子,无论是哥儿是姐儿,府里上上下下谁不会高看你一眼,纵使日后也有个依傍。你又是我的亲妹,也是世家小姐出身,虽说同为妾,她如何比得上你半分。” “她不过是寒门小户的女儿,又是爷去庄子上时看上的,无媒无聘,单说这个,夫人便瞧不上她,进府一年多也没个响动,你还怕什么。怕是过些时日,爷也就不那么看重了。”云娘语气深长地说道。 玉琴长出一口气:“还是姐姐想得周全,忍着她。我就是瞧不上她那轻狂的模样,整日弄了穠词艳曲地唱与爷听,不过是些狐媚手段。” 云娘神色黯了黯,低头道:“咱们爷偏偏就喜欢这些,谁又能拦得住呢。” 正说话间,迎儿在帘子外道:“安哥儿回来了。” 云娘一时满脸喜色,口中道:“这会子下学了,倒叫我一直惦着呢。” 一旁的玉琴忙笑道:“安儿回来了,姐姐又该操心了,我便先回院子去了。”云娘也顾不得留她,只是笑笑叮嘱她小心些,吩咐了丫头扶着她回去了。 待到迎儿领着小小的安哥儿进来时,已经换了冠带外衫,只是扎着攒顶小辫,辫梢缀着个小小金交子,一身红花团福绸衫褂,小脸红扑扑地向着房中跑来,口中唤着:“娘亲,娘亲……”活月兑月兑画里的童子一般招人喜欢。 云娘忙起身接住小人儿,笑着拉他坐下,取了手绢替他拭去额上的汗,道:“今儿下学倒是早,可去给祖母问安了。” 安哥儿笑着滚到云娘怀里,扭股糖一般厮缠着:“方才一下学我便去给祖母问安了,祖母原说要留在那边用饭,我想着娘亲就回来了,还赏了些荔枝让带回来呢。” 云娘笑着替他整了整蹭乱的衫子,道:“那便好,快别淘气了,一会子就该用饭了。”吩咐了迎儿摆了饭上来与安哥儿用。 娘儿二人正用饭时,迎儿打了帘子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怯怯懦懦的小丫头,手里拎着一只雕花提盒,进来便跪下。 迎儿在旁道:“少夫人,西厢那边使了她送来些糕点,说是胡姨娘亲自做了孝敬的。” 云娘夹了一箸女敕生生的莲藕到安哥儿碗中,这才抬眼瞧了瞧那提盒问道:“可还有说的没有?” 小丫头连忙磕了个头道:“姨娘说,上回送来的如意酥卷安哥儿爱用,所以今日又做了些送来。” 云娘微微颔首道:“放下吧。”小丫头放了提盒在一旁的案几上,轻手轻脚跟着迎儿退了出去,不敢再多话。 倒是安哥儿听说是如意酥卷,一时欢喜不甚,扔下手中的碗便要下桌去抓,却被云娘喝住了:“用了饭再去,不可淘气。”他这才撅着小嘴不敢起身,却还是不住瞟着那提盒,让云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好容易哄着他用了饭,见他急不可待地揭开盒盖,抓起里面的酥卷便往嘴里塞,一时笑骂道:“少吃一块罢,才用了饭,仔细一会子克化不动。”又留着他在房里小半盏茶的功夫,才打发女乃娘抱了下去歇息。 迎儿瞧着安哥儿出去了,这才端着熬得酽酽的药汤进来,轻声道:“是时候用药了。” 云娘收了线,将小衫上的线脚一一抚平才放下,微微皱眉瞧了瞧那碗汤药,却是接过来慢慢吃了一口,终究耐不住苦,搁在桌上。 迎儿取来蜜饯碟儿送上来,待云娘捻了一颗含进嘴里才道:“药还是趁热吃了吧,凉了怕坏了药性。”见云娘苦着脸将那药汤一饮而尽才放下心来,又低低声道:“方才前院来回,说是爷已经回府了。” 云娘目光微动,将那药碗递给迎儿:“可是去见老爷夫人了?” 迎儿端着那空药碗,轻声回道:“已经请过安了,说是车马劳顿,又怕吵着少夫人休息,已经去了西院里歇下了,明儿个再来说话。” 云娘一时怔怔的,竟也想不出什么话来,默然坐了良久,才低低叹了口气,招呼迎儿铺了床歇下了。 夜半时分,只听屋外脚步声嘈杂不已,灯影重重,云娘素来睡得轻浅,此时却觉得身子困重,勉力睁开眼唤了一声:“迎儿?” 房门推开,迎儿快步上前来,扶她起身,却是一脸惊慌之色:“少夫人……” 云娘隔着绢纱影屏瞧着外边,狐疑道:“这是怎么了,外边这样急急慌慌的……” 迎儿此时已是手上微微颤着,眼中滚下泪来:“是安哥儿,哥儿他,他睡到夜里,突然大哭不止,说是肚痛……” 云娘听闻此言,眼前一黑,如同被攥住心一般,却不及缓过来,翻身下床便要向院里快步而去,迎儿忙取了件长襟与她披上,口中急急道:“已经打发人请了郎中去了,少夫人莫急,想来是哥儿受了点寒凉,才会……” 云娘全然不及思量,只是脚下越发急了,奔进偏房榻前,便见床榻上安儿早已抱着月复部哭闹不已,雪白的小脸上豆大的汗滴不断滚落,云娘一时禁不住哭出声,扑上前去抱住他道:“安儿,你这是怎么了,安儿,是娘亲呀……” 安儿小手攥住云娘的衣襟,断断续续哭道:“娘亲,安儿,疼……” 云娘只恨不能自己替了他,一叠声喝倒“郎中呢,为何还不来,还不打发人去请爷过来,莫非要瞧着我们娘儿俩死在这一处么?” 迎儿忙交待了几句,让人再去催,这边上前低声道:“已经再打发人去催了,也使了人去西院,只是哥儿如今……” 云娘低头瞧着怀里的安儿,他小小的身躯缩成一团,口唇青紫,想来已是月复痛如绞,却不再大声哭叫,只是哀哀凄凄地瞧着自己,眸光里满是委屈和痛楚,看得她更是心碎,强压住心中苦楚,柔声道:“安儿乖,娘亲在这,不疼了,不疼了……” 此时却觉得手里的小人儿身子如同抽搐一般,一阵阵地痉挛,那攥着自己衣襟的小手也在籁籁发抖,云娘大惊失色,连声唤道:“安儿,安儿……”却再无回应。迎儿此时也已经手足无措,只得转身出门去瞧郎中请来没有,不断打发人去催。 云娘眼睁睁瞧着安儿在怀中一阵阵抽搐,小脸由雪白变得青紫,终于悄无声息,那只攥住她衣襟的小手慢慢松开去,滑落在身旁,眼中的光彩也渐渐涣散了。她不敢置信地抱着小小人儿,越发抱得紧,似乎如此便可让那小人儿回来,嘴中依旧不停地低声道:“安儿莫怕,娘亲在呢,莫怕……”只是那怀中已经不动的小人儿却再无声息。 一时间又清醒过来,或者安儿只是厥了过去,该让人快些请郎中来瞧瞧,她抱着安儿直起身子,想要张口唤人,却觉得胸口一闷,先前那股子被攥住的痛楚越发厉害了,想来是已经多年不曾犯过的心悸之症又起了,只是此次却不似从前,她只觉得再也叫不出声来,连喘息之力都没有,只能抱着安儿滑坐在地上,不省人事。 第一章 重生 “苏大娘在么?”话音未落,人已经迈步进来了。 “是吴家妹妹,有时日不见你过来了。”苏大娘一见来人笑道,迎了她进来坐下,又回头唤道:“如意,还不出来给吴大娘倒茶来。” 棉布门帘动处,一个身着青色素面比甲乌裙的丫头端着茶盘过来,轻声道:“大娘请用茶。” 吴家大娘细瞧时,那小丫头十五六岁年纪,头上双平髻梳得齐整,眉目俊秀,虽是年岁尚小,却有一番冷清清的意味。她一时看得有些怔忪,好一会才笑道:“这不是如意么,好些时日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叫我这老婆子看着都喜欢。”如意上了茶,只是退到一旁垂手不语。 苏大娘倒是笑着向如意道:“你去小厨里瞧瞧,打些酒菜来与你吴家婶子吃。”如意低声应下了。 吴大娘倒也不推辞,只是笑着叮嘱道:“你可仔细些,这几日为着大姑娘没了,请了水月庵的姑子们在园子里唱经,莫要给撞见了。” 待如意出了门去,吴大娘这才向苏大娘道:“我瞧着这如意丫头怎么与之前大不同了?” 苏大娘摇了摇头道:“前些时日她病了一场,请了郎中来瞧了却说不出病症来,险些连命都保不住,这几日不知怎的好了起来,人却是换了一个似的,不爱言语,连我都不大亲近了。” 吴大娘笑道:“怕是姑娘大了,有心思了也说不准。”她瞧了苏大娘一眼,“你这个当干娘的也不寻思着给她说门亲事?” 苏大娘叹气道:“你道她是为何被送来这府上,认了我做干娘?她那嫂子的性子谁人不知,无利不起早的人,平白会送了她来这,不就是指望我能为她谋个好人家,帮衬着哥嫂。” “要说这如意也是苦命,长得标致不比这府里的小姐差几分,却生在这么个人家,嫡亲哥哥是个嗜酒如命的浑虫,偏生找了个泼辣厉害的嫂子,不但不顾着她一点,还送了进府里来想着能当个姨娘填房。”吴大娘感叹道。 苏大娘倒是不以为意:“这不也是命么,先前大夫人挑了四个去大姑娘房里,如意也被挑了去,只是过了一年半载,还是只在外间端茶倒水,都不曾近前过,不似迎儿那丫头,合了大姑娘意,带去了织造郎中府。” 吴大娘摇头道:“如今又如何,大姑娘与小哥儿都没了,迎儿就是留在郎中府也是个寻常丫头,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苏大娘哂道:“你莫非是忘了还有二姑娘也在那边府上呢,虽说如今只是姨娘,可是有了身子,安哥儿没了,指不定那肚子里的就是个哥儿,迎儿跟了她也是有盼头的。”说话间,如意提着食盒进来了,取出两碟小菜和一壶酒斟好,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吴大娘取过斟好的酒,吃了一口,咂咂嘴笑道:“也是如此,如今大夫人为了大姑娘的事连门都不出,整日念佛茹素,府里的事都是赵姨娘一手管着,那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有几分眼色的人都知道风头了。” 苏大娘一叹,颇有几分感慨:“谁承想瞧着好好的哥儿就那么着没了,那边府里说是害了急症,可听着便觉得蹊跷,无端端怎么会这般快便没了,可怜大姑娘也跟着去了。大姑娘待人极好,就是我们这些下人听着心里也不好过,何况大夫人。”说着又是一叹。 且不说两个婆子在外间吃酒闲聊,里间坐着的如意此时已是泪湿双颊,她一想到当日安儿在自己怀中慢慢断绝了气息的情形,便心如刀绞,只恨自己无力救回他,又想到如今母子双亡,却要累及母亲伤心,更是不安,一时间按耐不住,终究哽咽不已。 她是如意,或者并不是,这副如意的身子里却是顾云娘的魂魄,那个本该随幼子夭亡一道入了黄泉的顾云娘,却不知为何会借尸还魂,更不知为何会是如意。初醒来之时,她懵懂不知所措,过了两日才渐渐明白,却也不敢多言,只恐被如意的身边人看出破绽来,怕不是要被人当做妖孽活活烧死去。 也曾想去寒月斋与母亲相认,但终究是按捺住了,且不说旁人,这等怪诞稀奇之事只怕连母亲也未必相信,那时更是没有容身之处了。还有安儿之死,那绝不是意外!旁人或者有所怀疑,她自己最是明白,安儿素来身子健壮,自小无病无痛,只那一晚用了那几块如意酥卷,便……既然老天让她得以再活一世,便是给她为安儿和自己雪恨的时机,决不能让安儿屈死。胡氏!!她一时恨上心头,手紧攥成拳捏在袖中。 却听外间苏大娘低声道:“不瞒你说,昨儿刘家娘子来寻我说话,说要给如意说门好亲事呢。” “哪个刘家娘子?”吴大娘吃了口酒很是好奇地问道。 “还能有谁,不就是府里管事刘瑞家的吗,说是要给她侄儿说这门亲。”苏大娘有几分得意。 吴大娘停了箸,惊道:“刘管事的侄儿?那可是门好亲事,可也在府里当差?” 苏大娘摇摇头道:“说是在庄子上,但有刘管事关照着自然有进府里的时候,如意要是能嫁了过去不会差了。” 吴大娘点头:“自然是不差。只是她嫂子一心想让她能当个姨娘,嫁去刘家能愿意了?” 苏大娘嗤笑道:“没见哪个人上赶着送自家姑娘当姨娘的,就是想当,也得爷们瞧得上,如今她想给四爷当丫头年岁也大了,想伺候老爷也得赵姨娘准了才行,能有这门亲事已经是顶好的了,再挑只怕更耽误了如意。” 如意在房中细细听着,不禁心中一沉,不想自己才得了活路,却这么快就要订下亲事,若是真遂了她们定了这门亲事,那自己和安儿的事休想再有水落石出之日,她得思量个法子,不能就这么任人摆布。 第二章 风头 第二日,卯正时分,如意便被苏大娘唤了起来,换上湖青棉布襦裙,随着她匆匆向碧云苑而去。 碧云苑在内府西边,是赵姨娘所住,如今府里大小事情都交与她处置,早卯问事也便都到碧云苑里了。苏大娘领着如意进了苑门时,里面早已站满了人,各处各院子的管事婆子和丫头们都三三两两站在院子里。 苏大娘本是管着抱月斋杂事的,自然不同于别的院子,她带着如意径直向前去,也不与别人搭话,倒是不少婆子丫头见了她,笑着招呼着,她也笑着应了。 只是一旁一位穿着松花绿纱滚边襦裙的婆子上前来笑着拦住二人,口中道”:“苏大娘来得早,这两日不见往我那处去坐坐。”眼光却是全落在如意身上,上下瞧着,倒是细细打量着她。 苏大娘一见这婆子笑得合不上嘴,连连应道:“劳娘子记挂,这几日事多,不曾过去,过两日必然去。” 那娘子倒也不在意,只是瞧着如意,笑道:“这就是如意吧,果然出落得水灵灵的,大姑娘身边教出来的,自然是好的。” 苏大娘忙看了眼如意道:“这是你刘家婶婶,还不来见过。”如意心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就是那个替侄儿向自己提亲的刘家娘子,怪不得这样刻意打量自己。 她暗地里沉了沉心,待要上前行礼时,只见正房边的抱厦门吱呀一声打开来,出来个身着莲青绫纱襦裙的大丫头,向着众人道:“都进来吧。”原本在院子里闲聊的婆子丫头们忙都敛了笑,轻声静气地鱼贯而入,进了那间抱厦。 如意跟着苏大娘寸步不敢乱行,进了抱厦跟着众人一道向上边问了姨娘安好,抬眼时才见那正中一张大圈椅上坐着一位穿着缃色菡萏绢衣,撒花长裙的妇人,云髻上斜簪着点翠嵌宝金凤步摇,柳眉杏眼,桃腮粉面,嘴角微带笑意,却是隐隐含威不露。 如意见了她,心头别是一番滋味,数年前自己出阁之时,赵姨娘便是这等模样,不想好些年了,二妹妹都已嫁入郎中府有了身子,她容颜依旧,无怪父亲颇为看重她。不及细想,却听赵氏已经吩咐大丫头绣春照着家口花名册点卯,又问道:“大夫人那边可有何吩咐?” 抱月斋年资最老的便是苏大娘,只听她上前欠身答道:“大夫人昨日吩咐了,郎中府上大姑娘的丧期未满,使过去的人依旧还留在那,待过了头七再回。” 赵姨娘点头道:“夫人吩咐的是。”向一旁立着的刘家娘子道:“刘瑞家的可听见了,照着夫人吩咐的,若是那边守灵举哀的人手不够,你只管回了我,再添几个便是,不可出什么岔子。”她停了停道:“虽然郎中府上不缺人使唤,可是使了人去也是尽一尽我们的心意,不叫人瞧了笑话。”刘家娘子忙答应了。 她又向站着的婆子们吩咐道:“这几日请了姑子们在园子里为大姑娘唱经,人多事杂,你们都警醒着些,该守园子的守园子,该回事的回事,不可闹出事来。不可怠慢了那些姑子,但也不能让闲人乱窜,进了院子里。若哪一处出了岔子,我只问着那管事的,可都明白了?”最后一问,已是声色俱厉。 众人一凛,忙都肃容道:“明白了。”这才让退下。 苏大娘带着如意转身要走时,却听赵姨娘笑着出声道:“苏大娘且等等。” 苏大娘忙停住脚,欠身道:“姨女乃女乃有何吩咐。” 赵姨娘笑容温和:“不敢吩咐,只是听小玉说大夫人这些时日因着大姑娘的事,身子不痛快,连饭也少用了,可有此事?” 苏大娘点头道:“正是。这几日厨里送去房中的吃食,大都原样不动地撤了回来,大夫人只用了些素斋,寻常用的燕窝也都停了。” 赵姨娘柳眉微蹙:“这如何使得,夫人身子素来弱,平日就靠燕窝养着,多少用点滋补之物,如今这不是要坏了身子,大姑娘已然仙去,可不能再累了身子。” 苏大娘应道:“谁说不是呢,巧月和明春劝了多少回,大夫人哪里听得进去,只是日日念佛垂泪,叫我们下人见了心里也难过。” 赵姨娘长叹口气,垂下泪来:“大姑娘去得突然,哥儿也没了,夫人心中自然是受不住,就是我这个做姨娘的,也时不时心酸。”她用手绢儿拭了泪,这才道:“这几日二姑娘使人从那边府里送了些上好的血燕,你一会使人来拿去,小火细炖了,让巧月她们伺候夫人每日用上些,好过这般空熬坏了身子。”苏大娘应着,又劝了赵姨娘几句,这才领着如意退了出去。 如意跟着苏大娘往抱月斋回去,一路上她心里满是刘瑞家的那上下打量的眼神,心知这门亲事怕是迫在眉睫,若再不想出法子来,只怕就要定了下来,可是自己如今无法可想,很是棘手。 苏大娘一边走着,一边与如意道:“你身子才好,一会也不必做什么粗重活了,只管在厨里帮着看火便是了,我吩咐人去送茶水。” 如意沉吟一会道:“既然来了,不如一会子我去取了血燕回来就是,省的再走一趟。” 苏大娘想了想,倒也省事,便点头吩咐道:“也好,原该让巧月来取,只是院子里如今人手正缺,你去倒也省了事。只是一会你自个儿过去那边规矩些,莫要惹出事来。”如意应着,回身向碧云苑而去。 到了碧云苑,如意也不敢造次,让门上的婆子请了方才的绣春来,说明了是抱月斋使了来领血燕的,这才跟着她再进了院子。 绣春让她在门前等着,自己进去回话。只听房里赵姨娘问道:“这么快便来了,可是巧月?” 绣春道:“不是,是个小丫头,方才跟着何兴家的那一个。” 赵姨娘倒有几分惊讶了:“叫进来我瞧瞧。” 绣春出来唤了如意:“姨女乃女乃叫你进去。” 如意低着头随着绣春进去,向着赵姨娘微微屈膝道:“姨女乃女乃。” 赵姨娘细细瞧了瞧:“倒是面善,你叫什么名儿。” 如意低声道:“唤作如意。”心里却是直打突突,只怕被赵姨娘瞧出什么不妥来。 “是了,先前大姑娘在府里的时候,你在跟前伺候过,可是?”赵姨娘笑了。 如意应着:“是,姨女乃女乃记得不错。” “长得倒是清爽。何兴家的是你干娘?”赵姨娘问道。 如意知道苏大娘夫家姓何,想来就是说她:“是,认了苏大娘做干娘。” 赵姨娘点点头:“不错。”转头吩咐绣春把血燕取了来,才又向如意道:“原本该让巧月或是明春过来的,因这血燕是新采的,与陈年的不同,要交代几句,如今却是使了你过来,却不知你可记得住。” 如意心中一动,沉吟一会,轻声道:“奴婢先前曾听人说起,新采血燕最是珍贵,当以旧年雨水或是山泉浸泡,再与冰糖莲子隔水蒸,就是浸燕窝之水也是极好的滋补之物,可兑入热**中用下。” 赵姨娘一时惊讶不已,口中道:“你这丫头倒有些见识,知道这新采燕窝的做法,如此便不用交代你了。” 如意接过那包血燕,轻笑着道:“姨女乃女乃过奖了,奴婢一时口快,在姨女乃女乃跟前弄斧了。” 赵姨娘听她谈吐举止不同寻常丫头,又瞧了几眼,忽而问道:“你在抱月斋作何差事?” 如意回道:“在茶水上当差。” “倒是屈了你了,可愿意来碧云苑跟着我?”赵姨娘一时又笑了,不急不缓地瞧着她道。 如意心中明镜一般,眉眼上却满是惊喜,口中连声道:“奴婢听姨女乃女乃吩咐。” 赵姨娘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你且先把这血燕送回去交代了他们,明日我使人去叫你过来。”如意满是感激之色地应着,这才告退了出去。 第三章 冷遇 如意抱着包袱儿随着荷香去了碧云苑,一路上旁敲侧击问了不少院子里的规矩,荷香倒也不瞒着,尽数说与她听了。 再想起前一晚,苏大娘听闻赵姨娘要了自己过来当差,很是惊讶,直追问自己可是说了做了什么,后来才叹口气道:“想不到你病了一场,倒似是换了个人一般,如今竟还有这般造化,让她挑上了你。” 如意有几分不解道:“不过是过去当差,再如何也比不得在大夫人身边伺候,哪里就说得上是造化了。” 苏大娘叹口气道:“如今大夫人早就不理事了,都是碧云苑管着上下,我们这些有了年岁的婆子也倒罢了,丫头们谁不想去那边当差,也能得个好出路。”如意倒是不曾想过那些,使了些心机也不过是为了避开那门亲事,如今自己刚去了碧云苑,这桩亲事自然也就只能拖着了,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才进了碧云苑,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位妇人,身边陪着个小丫头,见荷香过来,忙笑着道:“荷香回来了,你家姨女乃女乃可得闲?” 荷香屈膝福了福身:“姨女乃女乃安。”如意这才瞧见是三姨娘何氏,不想她这一早就带着丫头过来要见赵姨娘,只是不知为何连门都不进,只在院子里等着。 “姨女乃女乃方才问了事,现在想来正闲着,您且等等,待我进去回一声。”荷香笑着道。 那何姨娘连连笑着应了,安心地等在院子里,全然不觉得有何不自在的。如意也等在门前,悄悄打量着何氏,模样倒是寻常,穿着雪青竹叶绸面比甲,银灰撒花马面裙,常髻上只戴着朵米粒串珠花,一身打扮还不如寻常得脸的丫头花哨。 当日还是顾云娘时,听说这位何姨娘原是前院茶水上的丫头,伺候了喝醉的顾安亭,之后又有了身子,这才做了姨娘,她先前当丫头时本就不伶俐,做了姨娘也是畏首畏尾,幸得生了个庶子,也是府里唯一的男丁,只是依旧不得顾安亭看重。如今看来这何姨娘的确是不得势,才会在赵姨娘这里如此做小伏低。 待到荷香出来请了何姨娘进去,才又回过头来领着如意去了下房。如意瞧四下无人理会她二人,便笑着道:“姐姐真是得姨女乃女乃的倚重,这般多差事使了去。” 荷香听她吹捧,心里自是得意,笑盈盈地道:“姨女乃女乃身边使惯了绣春与我两个,旁的人伺候总是不得心意,少不得要多些差事。”她回眼瞧了瞧如意,口中道:“你倒也是个有眼色的,怪不得姨女乃女乃让我叫了你来,手里勤快些,自然有你的好处。” 如意眨眨眼,陪笑道:“敢不听姐姐吩咐。如今姨女乃女乃理事,这园子里上上下下哪个敢不敬姐姐,就连何姨女乃女乃都要卖姐姐几分面子。” 荷香越发得意了:“何姨女乃女乃是来惯了的,从前便是常来与姨女乃女乃说话,如今更是走动的勤了。这回怕是又是为了三爷上私塾的事来说项的。” 如意愣了愣,三少爷顾俊甫有何事却要何姨娘来此说项,还未待细问,却已到了下房,只好按捺下话题,先行安顿了。 原以为来了之后,赵姨娘多多少少会唤她去见一面交代一番,再使了她差事,却不想三五日了,仍不见有半点响动。如意心中有些惊疑,莫不是赵姨娘早已忘了她这个小丫头,想来不也该,荷香是她贴身伺候的,哪里会不提起自己,只怕这赵姨娘还是信不过自己,先冷着瞧瞧才是。 如此,如意每日便只是随着一众丫头婆子早起问事,碧云苑杂役上若是短了人她也帮衬着,很是清闲无事。荷香倒是来瞧过她几回,只问她在这苑里可还惯,从前都做了哪些差事,半句不提让她当差事的事。如意心里明镜似的,也便有一句回一句,不多说半点。 因着大夫人请了僧尼来园子里打水陆道场,碧云苑一时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三三两两的婆子进来回话,又是丫头们匆匆忙忙送了对牌去取物,只如意依旧闲着,帮着杂役上送了些斋果去园子里,便无事回来了。 方进了苑门,转过游廊,便见荷香急慌慌地端着盏茶水过来,见她到跟前,忙叫住了:“如意,老爷过来了,你把这盏茶替我送去正房,小厨里炖着姨女乃女乃的参汤,人都被使到园子里去了,我去瞧着去。”如意愣愣地接过那盏茶,瞧着荷香脚不沾地地快步走了,只得硬着头皮回身向正房走去。 小丫头打起帘子,如意端着茶盏进了房,不敢抬头多看,只是悄声无息地走进去,只听赵姨娘正笑语殷殷地道:“前几日玉琴那孩子还使了人送了几支上好的野山参和燕窝来,巴巴儿嘱咐了要孝敬老爷和夫人的,燕窝已经使人送了去抱月斋了,这山参还得等老爷来了,吩咐人做了参汤送上来。” 如意低着头,目光微转望向坐在上位的顾安亭,只见他淡淡然道:“府里又不是没有这些,费这些心力作何。” 赵姨娘忙笑道:“那孩子便是实心眼,难得有这份孝心,得了好的一心只想着老爷与夫人,如今有了身子也不知道多顾念着自己些。” 顾安亭脸上这才有几分意动,这才道:“你打发人过去瞧瞧便是了。” 赵姨娘忙应着,又压低了声道:“郎中府上大姑娘的丧事也让玉琴帮瞧着,有什么都要问了她才准了。” 顾安亭眉间微动,又蹙起道:“云娘才过了,就是有打算也不急于这一时。” “老爷说的是,”赵姨娘轻笑着,这才向如意看了一眼:“还不给老爷上茶。”如意低低应着,端着茶上前去,将茶盏送到顾安亭手里,又低着头退下。 顾安亭却是对如意多瞧了一眼,只见小丫头俊秀伶俐,道:“怎么不是荷香在跟前?” 赵姨娘脸色微变,却笑得更盛了:“荷香去瞧着参汤了,小厨里几个小丫头毛毛躁躁,怕过了火候糟蹋了。” 如意心里一凛,知晓这情势只怕不妙,便趁着顾安亭吃茶的间隙,悄悄儿退到门边,出了门来,快步去小厨让荷香将参汤端去,自己却回了下房,不敢再向正房那边行一步。 第八章 堂兄 时已中秋,如意在碧云苑已有近两月,每日只是循规蹈矩奉茶伺候,行事也都小心谨慎,并不强出头,但凡有露脸些的差事都让玉珠去了,如此玉珠与她也越发亲热,就是赵姨娘最亲近的荷香也对她别眼相看。 说来如意如此做,都是有一番思量的,她一直做小伏低留在赵姨娘身边,只是因着知道,郎中府玉琴那边眼瞧着就快临盆了,到时赵姨娘必然会送丫头和婆子过去帮着伺候,虽说只能留到出了月子就得回来,但是对于如意来说已是极为难得的机会,她只盼自己能得了赵姨娘信任,送了过去,如此便可好好打探当日安儿冤死的真相。这些时日她也常独自去抱月斋门前徘徊,却始终不敢走近一步,她瞧着那重重院墙,只觉得心酸,明知母亲在其中为自己的离去难过不已,但她却不能出现,只能忍辱负重,想法为自己和死去的孩儿报仇。 正思量着,听见院子里小丫头高声道:“三爷和侄少爷来了。” 荷香正赶着进来,向着她和玉珠道:“快备查,三爷他们来了。” 如意起身准备茶水,玉珠倒是满脸惊喜,悄悄打起一角帘子看向院内,口中还道:“这真真是稀罕了,这两位爷怎么来了。” 如意手上不停,淡淡道:“如今姨女乃女乃理事,想必是来说事的。” 玉珠瞧着外边,道:“听说那侄少爷文采人品都是极好地,不知真也不真?” 如意将吊壶里热腾腾的茶汤倒入汝窑天青釉茶盏,这才看向她道:“想知道不如自己过去瞧瞧,快来送茶吧。”她端起其中一盏便打了帘子出去了,玉珠忙端了也跟着一块出去。 正堂里,赵姨娘正让了顾俊甫和顾浩泽二人在上位坐了,自己在旁边坐下了。如意二人进去上了茶,退到一旁等候吩咐,偷眼看时,云娘这位素未蒙面的堂兄顾俊甫长身圆脸,玉色束发直裰,举止之间自是斯文有礼。 顾俊甫瞧了瞧一旁的堂兄,这才有几分腼腆地开口道:“原不该来扰了姨娘的,只是怕小厮们说不清楚,这才冒昧过来了。” 赵姨娘一时笑开来:“三少爷这说的是哪的话,都是一家人,您有什么只管吩咐了,哪里敢当三少爷这般说。” 一旁的侄少爷顾浩泽开口了:“是这么回事,眼瞧着就是中秋之期,几个素有来往的好友商议着要一道办个诗会,赏菊作诗论时事见闻,定钧兄便邀了我们一道去府上,他原是金陵同知钱大人之子,故而俊甫与我想请姨娘向老爷说一说,准了我们去同知府小聚。”一旁的顾俊甫也忙跟着应和,有几分恳求地瞧着赵姨娘。 赵姨娘掩口笑道:“我道是什么事儿呢。只是这事你们不该来求了我,应当去求大夫人,她帮你们说个情儿便顶事了。” 顾浩泽笑道:“大夫人如今为了大妹妹的事正伤心,一心念佛,我们也不好为了这点小事扰了她清净,思来想去,只有姨娘最是菩萨心肠,替我们说上一说,必然也是管用的。” 赵姨娘却是向着顾俊甫道:“前几日何姨娘还来说三少爷身子不好,如今可大好了?这要出府可不同在府里,只怕身子吃不消。” 顾俊甫急忙道:“已经大好了,难得堂兄肯带了我去,就当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赵姨娘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二位爷都到我这了,我再推了也不该了,待晚些老爷回来,我便说一说。只是有一样,出去不可惹了事,要小厮们好好跟着,否则我可不肯说。” 顾浩泽起身作了个揖,口中道:“多谢姨娘了,浩泽必然好好照看着俊甫。”顾俊甫也跟着起身一揖。 赵姨娘忙起身让了,口中道:“折死我了,哪敢当爷们的礼。” 一时又叫了人上来嘱咐了第二日出门的车马小厮,还让人备了去同知府拜访的见礼,事无巨细,一一吩咐好了,顾俊甫二人更是感激不已,这才辞去了。 玉珠与如意一道收拾了残茶推出去时,低低声道:“怪不得她们都说侄少爷好风采,如今瞧来还真是。” 如意露出一丝笑:“怎么,你瞧上了?要不去求了姨女乃女乃将你送了给他?” 玉珠一时脸颊绯红,啐了一口:“浑说!”她转而又道:“就你正经,我就不信这等人才你都看不上?” 如意笑容淡了去,心中却是冰冷一片,这等人才?他岂能跟刘玉堂比,当日金陵城里谁人不知,郎中府大少爷刘玉堂貌似潘安,才高八斗,金陵世家小姐们又有谁人不暗暗羡慕云娘,能够嫁与他作妻,只道是天大的福气,可是再没有人能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一个又一个凄冷的夜,看着他对着旁人恩爱……她一时只觉得身子冰冷,如同回到了那个死去的夜里。 “如意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玉珠见她脸色发白,惊讶地问道。 如意摇摇头:“许是站的久了,乏了。不打紧。” “侄少爷人才倒是极好地,只可惜命不好。”玉珠见她无事,便又接着摇头晃脑地道:“听那些婆子们说,他爹娘过的早,家中早就败落了,要不是老爷体恤他是族里的,一直资助他只怕早就不知道流落去哪里了。” 如意问道:“那好好的,为何老爷要把他接到府里来?资助他些银子不就是了。” 玉珠瞧了眼外边,这才低声道:“还不是三少爷身子不济呗,三少爷前些年大病了一场,大夫们都说是不成了,何姨女乃女乃四处求神拜佛,想尽了法子,才好了起来,只是还是隔三差五病着,老爷许是怕有个万一,这才把这侄少爷接过来,想着也能有个帮衬的。” 如意想不到顾浩泽是为了这个来的顾府,只是如今顾俊甫身子并不太坏,这顾浩泽又该如何自处?冷眼瞧着顾浩泽也是个知书识礼的,但如意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他不似是那么简单的人,太过得体的人反倒让人有几分怀疑。 第九章 中秋 寅时不到,如意与玉珠二人便被使了到西圃堂帮衬,为着晚间的中秋家宴。先前便得了消息,大夫人身上不好,并不理会,今儿只是应景。赵姨娘既得了这差事,倒也上心,一早儿便让人取了前些时日订好的太湖湖蟹几十篓子,个个脐圆肚肥,在竹篓里张牙舞爪。又备好园子里新开的八月菊十余朵,菊叶儿一盘,兴福寺桂花陈酿十坛,状元红十坛。另让厨里连夜做了豆沙、五仁、八宝、素馅的各种月团,一碟碟摆放好,倒也精致。 如意与玉珠二人使着小丫头们将点心一一摆好,守在堂中,如意倒也罢了,素来见惯了这种宴席,玉珠却是满脸好奇之色,时不时瞧瞧这,又望望那里,口中道:“到底是大府里,家宴都是这等排场。” 赵姨娘带着四姑娘芳惠来时,银八件已经上桌了,如意又吩咐了婆子抬了十二扇黄梨木山水围屏隔开席位,这些她瞧也不瞧,只是皱着眉道:“侄少爷与三少爷还不曾回来么?” 四姑娘芳惠小云娘四岁,虽然是庶女,倒也一贯娇养着,进来便在位上坐下,也不搭理这些事儿,只是摆弄着自己的手绢儿。如意悄悄瞧着,她长圆脸,眉眼间有几分赵姨娘的艳丽,却没有那份精明之色,只是比着云娘出阁前多了些骄娇之气。 绣春自前院回来,道:“还不见跟着的人来回话,怕是还未回来。老爷已经回了前院了,一会子就要过来了。” 堂外小丫头道:“何姨女乃女乃来了。”只见何姨娘一身银红祥福团花香云纱对襟长衫,一只鎏金偏凤钗颤悠悠地晃着,她却是一脸焦急:“俊甫还不曾回来么?莫不是出事了?” 赵姨娘哼了一声,看向她脸上挂着笑道:“妹妹来了。” 何姨娘这才瞧见赵姨娘,脸上强挤出笑来:“姐姐,我来得晚了些。只是想着俊甫如今来不曾回来,莫不是……” 赵姨娘肃着脸打断她道:“三少爷出门是老爷准了的,不是咱们这些姨娘改过问的事,跟去的小厮也不少,若有事会来报的,妹妹还是安心坐下。” 何姨娘脸上一道红一道白,却还是放心不下,口中低声道:“要不要,打发人去同知府瞧瞧……” 赵姨娘扫了她一眼:“爷们出门自有规矩,哪有还打发人跟着去问的,再说那同知府是旁的地方吗,随便能使人过去?妹妹还是听我一句吧,安生坐着。前几日老爷还在我跟前说起,要把三少爷送到前院住下,就为了妹妹这一刻不离地守着三少爷,听着也不妥当。” 何姨娘脸色雪白,却不敢再多说了,只得诺诺地应着,坐在下席,手里却是攥紧了手绢儿。 “大夫人来了。”小丫头外头道。 赵姨娘、何姨娘一干人忙都起身,迎了出去。如意心里砰砰直跳,一时百味陈杂,可以见到亲娘了,却不能相认,只能看着她为了自己的冤死伤心,无能为力。 大夫人郑氏扶着丫头明春的手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缓缓走进来,看了一眼一旁请安的两个姨娘和一干丫头婆子们,淡淡道:“都起来吧。” 待如意起身时,才看见大夫人身上穿着月白纱褙子藕荷色裙,与两个姨娘比起来,一身淡素,手腕上一串紫檀佛珠,只为了中秋带点喜气,头上一只赤金衔珠金凤钗,再无旁的点缀,却有了些许华发。叫她瞧得很是心酸,只得低头忍着泪。 赵姨娘亲自端了茶,上前奉上:“夫人身子可大好了,这几日想去给夫人请安,却怕扰了夫人清修。” 大夫人让巧月接了茶放下,道:“你替我管着这府里的事,千头万绪,不必过去请安了。” 赵姨娘忙道:“能给夫人分忧,是我的福气,原该在跟前伺候的。听丫头们说,夫人这些时候身子不利落,要不要请了千金堂的穆大夫过来看看脉,拿个方子?” 大夫人摇头道:“不必了,不过是受了点风寒,头痛脑热的,使点窨花鼻烟,发发汗便好了。” 正说着,丫头们报道:“老爷来了。” 大夫人这才领着姨娘丫头们迎了出去,顾安亭阔步进来,见大夫人也在,道:“你身子好些了?” “是,”大夫人道,“怕扰了老爷的兴致,不敢不来。” 顾安亭在正位坐下:“身子要紧,自己要加小心些。”大夫人应着。 他环顾四下,慢慢皱起眉头:“怎么不见俊甫和浩泽?” 赵姨娘连忙起身回道:“先前陪着出去的小厮们还未来回话,怕是耽搁了,还未回府。” 顾安亭登时火起:“胡闹,这都什么时辰了,居然还未回来,不成体统。” 赵姨娘道:“方才我使了人沿路去看看,不敢惊动同知府那边,想来很快回来了。” 正说话间,外边一阵混乱,人声纷杂,只见顾浩泽快步进来,后面两个小厮扶着酒气熏熏的顾俊甫也进了门来。 顾浩泽跪下请罪:“侄儿有罪,不该让俊甫多吃了酒,耽误了回来的时辰。” 那边厢顾俊甫半倒在小厮身上,口中还咕哝着糊涂不清的酒话,全然不省人事。 顾安亭看着顾俊甫那副模样,早已气的手脚发颤,怒道:“你们这些个不成器的,我原说你们素来不知轻重,不让你们出去与人厮混,偏又一遍遍来求,如今准了你们出去几个时辰,却成了这幅腌臜模样回来,还有何脸面见人,不如打死罢了。”又一叠声叫人拿家法来。 旁人倒罢了,何姨娘哪里忍得住,顾不得规矩,转过屏风一把扑上前去搂住顾俊甫,眼泪滚了下来,口中泣道:“你素来身子不好,怎么会喝成这模样,这可怎么是好……” 她一哭,顾安亭更是恼怒,思量起自己年岁渐长膝下只得这一子,却不想三灾六病,又是毫无半点出息,只一味被宠惯着。他咬牙指着何姨娘道:“终究是你害了他,我连你一道打死,反倒清净。”赵姨娘在旁吓得不敢多言,只是听着顾安亭喝骂。 大夫人叹口气,起身道:“老爷,且消消气,今儿是中秋,孩子们有什么不好也不赶着这一时发作。俊甫自小难得出府去,也不是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我先头听着不是跟同知府上公子么,想来也是知书识礼的,多吃了几盏酒也是有的,待他醒了再训斥他就是了,何必动了气伤了身子。” 下边顾浩泽连连磕头道:“老爷消消气,终究是侄儿的不是,不该带了俊甫出府,惹出这等乱子,求老爷发落了我便是。” 赵姨娘此时也起身劝道:“老爷,依我看,此事也是侄少爷想带三少爷出府去见见世面结交些世家子弟,许是三少爷一时贪玩多吃了几杯酒,也不打紧,如今还是让三少爷下去醒醒酒才是,免得何妹妹担心。” 顾安亭冷哼一声,口中低声道:“慈母多败儿。”向着那两个小厮喝道:“还不拖下去,弄醒了去。”小厮们忙不迭地扶着顾俊甫下去了,何姨娘再也按耐不住,匆匆起身跟了去。 他看向跪在堂中的顾浩泽,叹口气道:“罢了,起来吧,今日之事也不怨你,终究是他胡闹多吃了酒,你也坐下吧。”顾浩泽起来,向着围屏一揖,在外席坐下了,陪着一道吃着。 虽然厨里用桂花酿蒸了湖蟹,又配了姜醋,连着时兴菜肴,菊花酥月团小点,但终究是被败了兴致,大夫人也只吃了几块菊花酥便推说身上不好,回了抱月斋歇着了。只剩下赵姨娘和顾浩泽陪着顾安亭一道吃了,把剩下的赏了丫头婆子们,这才收了席。 第十章 夜遇 赵姨娘依旧没有提起要送丫头去郎中府的事,如意越发着急了,她只得求了苏大娘设法打听郎中府的消息,自己按耐着性子在碧云苑等候着。 “玉珠,”荷香打了帘子进来,“姨女乃女乃看上了几个花样子,你给何姨女乃女乃送过去,请她替姨女乃女乃纳几双鞋面子。” 玉珠不情不愿地起来,接过花样子,磨磨蹭蹭地,等荷香走了,她才向如意跟前道:“好姐姐,一会子老爷来了要奉茶,我替你去了吧,这些时日跟着你学了不少,不如让我也试试手,可好?” 如意看向她手里的花样子,想了想道:“那也罢了,我替你去涛韵轩走一遭吧。” 玉珠欢喜不尽,连声道:“多谢姐姐了。”把那花样子交与如意。 如意倒也不为旁的,只缘心中满月复心思,在房中很是憋闷,出来走走也是好的,二来也能躲过顾安亭,她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赵姨娘的信任,不敢再把自己往虎口里送,只是她不明白的是,玉珠的心思那般清楚,不信赵姨娘瞧不出来,为何却并未有半点为难她。 到了涛韵轩,何姨娘却是脸色不大好看,叫了她进去,让丫头接了那花样子,道:“这花样子是时兴的,只怕一时半会做不出来,回去回了你们姨女乃女乃,待做好了我让人送了过去。”如意屈膝应了,悄悄儿退了出了。 刚到回廊上,便听房里哗啦一声响,何姨娘声音尖利起来:“又跟着侄少爷出去了,还不去问,去了哪里,可是又去吃酒去了。”如意愣怔一下,莫非是说三少爷顾俊甫? 过了秋,天色黑的早些,不过申时便已暮色沉沉,如意加快了脚步,只怕晚了各院便要落了钥,不提防在转角处撞在旁人身上,她吓了一跳,惊呼出声,退一步看时,却正是顾安亭。 他刚自丝制坊回来,不想走到这里却被不知哪个院子里冒冒失失的丫头给撞上了,正要发怒时,却见引路小厮打得灯笼照着一个娇俏的身影,竹叶青比甲月白纱裙,一双水汪汪的明眸正怯怯地看着他,似乎是被吓着了,可不是前些时日给自己奉茶的那丫头。 他一时语气柔和了:“这是打哪儿回来?” 如意心里七上八下,她已经故意避开了,再想不到在这里撞见了顾安亭,只得低声回道:“姨女乃女乃吩咐我去涛韵轩送花样子,回得晚了,不想撞上了老爷,还请老爷恕罪。” 顾安亭瞧了瞧她:“你叫什么?” “奴婢如意。”如意低低声回着。 “如意……”顾安亭不觉念了一遍,“你是在碧云苑伺候的?” 如意低着头,瞅着自己的绣鞋尖尖,低低回道:“是。” 顾安亭在烁烁的灯光下,只觉得她牙白的小脸与颈项莹然如玉,含羞带怯的模样更是让他不觉心中一动,不仅欺身上前一步道:“先前倒不曾见过你。” 如意心慌地退后了一小步,道:“老爷,姨女乃女乃等着我回话儿,我先告退了。” 顾安亭哪里肯放她走,眼睛定定地瞧着她,口中道:“你可愿意到前院伺候,爷身边少了个贴身伺候的。” 如意忙道:“如意不敢,如意告退。”匆忙福了福身,便快步离开了,脚下一刻不肯歇,只想着快些回了院子。 顾安亭却是站在原处瞧着她逃回院子去,倒有几分喜色,良久,才慢悠悠带着小厮向碧云苑去了。 如意脚下不停也不往上房去,径直回了角房,直到掩上门这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玉珠一脸奇怪地瞧着她:“这是怎么了,赶什么似的。” 如意苍白的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见她问了,强笑道:“见天色晚了,怕赶不上落钥回来,走得急了些。” 玉珠撇嘴道:“哪有那么早,老爷还未过来呢,姨女乃女乃让人备了晚饭等着呢。” 正说着,外间小丫头道:“老爷来了。”玉珠一咕噜爬起来,却慢了下来瞧着如意。 如意如今哪还有那心思,忙道:“你去吧,我走的乏了,歇一歇。”玉珠笑着应了出去了。 坐下来好一会,才定了神,今儿这一出只怕是连如意也想不到,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被顾安亭撞见了,又留了心,自己怕是想躲也难了,若是被赵姨娘知道了,这碧云苑也容不下她了,只怕连回抱月斋也不能了,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还得赶紧想个法子才行。 第十一章 抉择 “有这等事?”赵姨娘蹙着眉向着荷香道。 荷香哪敢隐瞒,连连点头:“再不会错,昨儿院门上的郭婆子亲眼瞧见的,就在碧云苑转角儿上,老爷留着那丫头问了好一会话,最后还是她走了老远,老爷才进来的。” 赵姨娘听得火起,手上不觉攥紧了圈椅扶手,咬着牙道:“如今是要反了,在我眼皮子底下都有这等事了。”她瞪着荷香道:“可瞧清楚了,是哪一个?” 荷香皱着眉:“那郭婆子说是天色暗了,她隔得远瞧得不清楚,只是看那丫头转过角门进了院子,却是向正房过来的。” “正房?难道是跟前伺候的?”赵姨娘疑道。 想了一会,她揣道:“莫非是绣春?不,不该是她,她是家生子,量她也没这胆量。” 荷香低声道:“我倒觉着像是茶水上的。” 赵姨娘觑着眼,慢慢道:“不错,那两个倒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冷眼瞧着,倒像是玉珠做出的事,她平日里就轻狂,每日老爷来了都巴巴往跟前凑,分明是有那心思。”荷香很是不屑地说道。 赵姨娘却并不出声,好一会才道:“若是她倒还罢了,不过是眼皮子浅想攀高枝,只怕是另一个。” 荷香有些惊讶:“如意?瞧着她平日倒是个老实模样,想来不会……” “她不想,难道老爷也不想?”赵姨娘有几分怒意,“前一回她来奉茶,老爷不是瞧在眼里了,难保不上心,只怕这回说不好也是她。她可不是玉珠,心思深,倒是个我瞧不透的人,长得模样也周正,若是真让老爷得了她,日后难保不是个刺儿。” 荷香一时有些焦急:“那可怎么好,要不趁现在老爷没要了她,打发她出去,远远地送到庄子上去?” 赵姨娘冷冷地道:“晚了,如今老爷既然有了这意思,保不齐这几日就来要,这个节骨眼上我把她打发出去,老爷还能不知道?只怕更不落好。” 她思量了一会,低声道:“想当通房当主子,我随了她的心意就是,只是有没有那个命当下去,这可就说不好了。”向着荷香吩咐道:“不管她二人是谁,都不能留了,正巧这几日二姑娘眼看要临盆了,要送几个丫头过去,你明儿带着郭婆子悄悄去认一认是她们两个中的谁,不拘是谁都别声张回来说与我知,另一个就送去郎中府伺候二姑娘。”荷香答应了退下去。 这边厢如意也是心急如焚,昨夜这种事怕是保不了多久就会被赵姨娘发现,顾安亭这边也应付不了了,若是他开口要了自己,只怕回天无力了,她得想个法子。 “这几日老爷倒是来的越发晚了,也不用我们时时在跟前奉茶。”玉珠懒懒地坐在竹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茶吊的火说道。 如意却是登时眼前一亮,瞧向玉珠,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片刻才笑着接话道:“可不是,昨儿我去涛韵轩送花样子,回来正巧碰上了老爷。” “你碰见老爷了?”玉珠眼前一亮,坐起身来问道:“老爷可有说什么?” 如意笑着道:“我一个丫头,请了安就退开了,还能说什么。”她接过玉珠手里的扇子,一下下扇着,“对了,老爷倒是夸我那件竹叶比甲儿挺素雅的。” “老爷夸你穿的比甲儿素雅?”玉珠惊疑道,目光上上下下地死死瞧着如意。 如意忙道:“可不是,后来我想着我这比甲不是先前姨女乃女乃穿旧了赏给我的嘛,想来老爷是瞧着姨女乃女乃穿过觉得好才喜欢的。” 玉珠应了一声,却是不再多问了,只是低着眉眼在想心事一般。 如意瞧了瞧外边的天色,又笑道:“这会子还不过来,只怕今儿老爷又要来得晚了,这茶还是撇了去,另外煮吧。” 果然,顾安亭又是到了晚间才过来,赵姨娘依旧无事一般陪着吃了饭,又吃了盏茶。如意和玉珠奉了茶就退了下去。 回了角房,如意见玉珠眉间不展,便问道:“你想什么,这么闷闷地?” 玉珠叹口气道:“你没听院里的婆子说吗,姨女乃女乃这两日要挑了丫头送去那边府里伺候二姑娘临盆,想来多半会着落在咱们院里,旁的也信不过。院里那些粗使的婆子丫头哪里能做这个,贴身的咱们几个,荷香是姨女乃女乃一刻不能离的,绣春也是老人了,茶水上你又是做的极好地,思来想去只有我了,要被送去那边。” 如意一边打开了衣箱收拾着,一边道:“到哪里不是伺候,何必计较这些。” 玉珠却满是沮丧:“话是如此,终究那边不比这里,大府里规矩多,咱们也不是打小在哪儿的,要是有个行差踏错的,只怕是……” 如意笑而不答言,收拾许久才起身道:“瞧我这糊涂的,把个耳坠儿落在了厨里了。” 玉珠有些奇怪,只见如意一边耳上戴着银耳坠,另一只空空不见,便问道:“好好地,怎么落在厨里了。” 如意笑道:“今儿扇火时只觉得耳根儿发痒,取下来跟卢婆子要了点桂花油抹上,一准是忘在那儿了。我拢共就这么几件首饰,再丢了更没了,还是去拿回来。”说着便打了帘子出去了,却忘了床上还摊着她的几件衣裳,那竹叶青比甲就在其中。 外边正熙熙攘攘得人声作响,想必是顾安亭要走了,玉珠只觉得耳鼓里一阵一阵地跳动,心慌气短,一时看向床榻上的比甲一时又向外张望着,拿不定主意。 片刻,她终于沉下心来,快步上去取了那比甲,解了自己身上的纽儿,换上衣裳掀开帘子出去了。 如意回来时,房里空无一人,又看了看自己床上,心里松了松,却又叹了口气,转身出去慢吞吞去了下房里。 “卢大娘,今儿多谢了你的桂花油……”如意打了帘子进去了。 第十六章 迎儿 郎中府原是前朝富商的府邸,三进三出不过寻常,后被刘家祖上买来几番扩建,刘府又是官运亨通,任了江宁织造府郎中,圣眷优渥之时先皇御驾亲临金陵便是住在这郎中府,可见府邸排场不同一般。 顾玉琴住的便是东南边的闻莺院,通房丫头迎儿素来起的早,为着要伺候玉琴起身,因她手巧,故而连梳头的差事一并做了。 “迎儿姐姐。”如意正捧了铜盆热水来,见了进来的迎儿笑盈盈地道。 迎儿倒是一愣,素来玉琴身边的贴身丫头也不会这么早就过来伺候的,知道玉琴用惯了自己,也就躲懒了。她细细瞧了这小丫头一会,恍然大悟:“你……是如意?从前在大姑娘跟前伺候的?” 如意笑着道:“昨儿就瞧见姐姐了,只是姐姐贵人事忙,倒不曾认出我来。” 迎儿听到“贵人事忙”的话,脸色不由地黯淡了几分,强打起笑来:“一时不曾瞧出来,毕竟也好些年不见了,那时在府上你不过是个小丫头,成日低着头说话都不敢大声了,哪成想如今敢调侃我了。” “姐姐如今怎么到了二姨娘这边了,听说已经是通房了……”如意乌溜溜的眼眸瞧着迎儿,一脸笑意。 迎儿蹙了蹙眉,低声道:“二姨娘怕是起了,咱们进去瞧瞧,待晚些你去我那坐坐吧。”分明不愿提起这些。 许是快要临盆了,身子越发倦怠,玉琴的脾气越发大了,不过是梳妆的片刻,她向替她梳头的迎儿发了好一会脾气:“越发无用了,让你留人你留不住,现在连梳头都不会,梳个髻也歪歪斜斜的,叫人来瞧着笑话吗?还不给我重新梳过。”全然不似是当日在云娘跟前那娇怯柔弱的二妹妹了。 如意在一旁冷眼看着,迎儿似乎并不得玉琴喜欢,却不知为何会纳了她做通房?莫非是刘玉堂自己瞧上的?却也不该呀,当日迎儿在云娘那也伺候了几年,并未有半点征兆。 晚间,如意去了小厨里,她来了几日已经知道这边管事的是邹大娘,一进门她便笑着上前道:“邹大娘可在?” 一位穿着青灰布裙的妇人有些疑惑地走上前来的:“你是……” 如意笑着道:“大娘安好,我是顾府使了来伺候姨娘临盆的丫头,叫如意,现在姨娘跟前伺候。” 邹大娘听说是跟前伺候的大丫头,忙擦了手亲自搬了凳来,口中笑道:“姑娘莫怪,我眼生一时没认出姑娘来,快请坐了。” 如意让了让道:“大娘说哪里话,是我初来乍到不知规矩,闯了进来。”她请邹大娘替她备了几道小菜,又准备了一壶水酒,临了给了她一钱银子,邹大娘满口答应着去准备了。 迎儿住在正房后边的罩房里,旁边是伺候她的丫头绿品住的。如意提着食盒在外边高声道:“迎儿姐姐可在?” 帘子打起来却是个小丫头,她有几分陌生地瞧着如意:“这位姐姐可是要见迎儿姐姐?” 此时迎儿自己迎了出来,笑着道:“料到你该来了,快进来吧。” 如意摇着手里的食盒,口中笑道:“我带了些小菜酒水想着要与姐姐好好说一会子话呢。” 迎儿对她的亲密热情有几分不解,却也想着毕竟是相识的旧人,好些年不见,当初同是买进顾府的丫头在一处伺候,能说说话也是喜欢的。她笑着道:“你如今倒是变了个人一样,还来与我吃酒说话了。”又转头吩咐小丫头绿品:“今儿不用你在这伺候了,下去歇着吧。” 待绿品走了,迎儿把房门闭了,这才与如意二人在桌前坐下。如意亲自斟了酒,递给她:“好些年不见了,姐姐越发出挑了,昨儿一见叫我好一个吓,都是通房了。” 迎儿却是柳眉长蹙,低低一叹:“妹妹哪里知道我的苦。” 如意取了筷自顾自吃了口小菜,低声道:“说来也是命,当初你我都在大姑娘跟前伺候,我年纪小不过是茶水上帮衬,你已经是贴身大丫头了,还被一道带了来这边府里,想着就算不是通房也能得个好出处,不成想大姑娘忽然没了,好在姐姐还是做了通房了。” 迎儿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神色怔怔的,许久才回过神勉强一笑:“是呀,大姑娘……就这么没了。”说着一口吃干了杯中酒。 如意一副未瞧出她有什么不妥的模样,笑着道:“也是姐姐命好,不似我这般终究未得瞧上,送到这府里来不过两月又得回去。”又给迎儿斟了一盏满满的。 迎儿此时已满是辛酸,顾不得许多,叹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呢?不曾瞧见二姨娘如今对我也是厌烦地很,再怎么听话也终究难让她瞧得上。就是先前也是时时防着的。” 如意蹙眉道:“这倒是奇怪了,二姨娘既然纳了你做通房,自然是再信任不过,怎么又会这般防着恨着?” 迎儿含着泪摇摇头:“你还小,哪里懂这个。终究是我自个儿不好,当初若是被打发出去配了人也强过如今。”她又低头吃了一杯。 “这话说的可不是真的,”如意有几分促狭地笑道,“咱们姑爷刘家大少爷那是什么模样什么文采,多少姑娘小姐想着盼着的,你如今也是他身边人,说这话倒是寒碜人。” 迎儿瞧着如意天真无邪的笑容,道:“好妹妹,你哪里知道这些,这大府里瞧着尊贵热闹,吃的用的不是旁人想得到,可是背地里的勾当也吓人,若是能不卷进来该有多好。” 如意听出一点门道来了,心知迎儿必然知道什么,不然不会有这等感慨,她有意套话道:“姐姐这话倒说得我糊涂了,这二姨娘是咱们二姑娘,大少爷又是咱们姑爷,能有什么勾当呢,想来至多不过是姐姐吃吃干醋吧?” 迎儿却并不答话,只是摇摇头不再多言,自顾自吃着酒,倒叫如意有些失望,但也想得到迎儿必然不会这般轻易信了自己,吐出真言,看来还需些时日。 第十七章 偶遇 “二少爷回来了,”角门上候着的小厮笑着打千道,“爷这么喜欢,只怕是又得了什么宝贝回来了。” 刘锦程自己解了汗巾荷包扇子一概丢给他,口中笑骂道:“油头滑脑的小猢狲,偏你知道事,还不让人送回去。” 小厮端着东西,笑道:“爷是要去给大夫人请安?” “是了,”刘锦程大步迈进门去,“陪大夫人吃了晚饭再过来,你们不必跟着了。” 他是郎中刘恒的二少爷,生母冯姨娘死得早,自小也在大夫人身边养着,如刘玉堂一般管大夫人叫母亲,倒也颇得看重,不比别的府上庶子与嫡母那般生疏,只是他素来无心仕途,倒是从商一道颇有几分能耐,刘恒索性把自家的庄子和几个绸缎庄子与了他管着。 大夫人住的永华堂在内府正中,穿过后园才到,刘锦程倒似并不急着赶过去,欣然踱步慢慢走着,时时停下来看看花,逗逗鸟,倒是自在。 转过廊桥,正往永华堂去,却见前边九曲栏边半倚半坐着一个着玉色樱草花样比甲,雪白长裙的窈窕女子,瞧不见正面,只是分明梳着乌黑的平髻,不知是那房的丫头。 刘锦程原以为不过是哪房里的丫头在此躲懒,只是那人儿侧面瞧来也是娟秀清隽,又是容貌娇美的可人儿,瞧着曲池的美目盈盈波光滚动,分明是画上的人儿活了一般。 他一时看住了,却也不敢上前惊动,只怕吓着她,便隔得远远地立在廊桥另一侧。 如意站在廊桥上,看着池里亭亭而举的莲叶,含苞的蓓蕾,心中极是复杂。自以如意的身份再活过来,她心里只有复仇,为屈死的自己和安儿复仇,她不惜一切接近赵姨娘,强忍着心痛不向亲生母亲透露自己还活着的消息,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悲痛欲绝,明知道做了通房是怎样凄惨的火炕,又设法推波助澜让玉珠遂了心意做了通房,只为来到郎中府,可是如今真的来了,又如何?还不是瞧着亲者痛,仇者快!胡氏没有半点妨碍,依旧是姨娘,刘玉堂心中仍旧只有她,玉琴也并不记着云娘这个姐姐,就是最贴身的丫头迎儿如今也成了通房,丝毫不再念着旧情。思想到此,她一时心中悲愤难平,莫非真是造化弄人,这莫大的冤屈就此石沉大海,再也难以雪恨了? 看着曲池里烨烨波光,如意长舒一口,她终究是不信的,老天既然让她这般莫名地活着,必然不会就此罢休。她收回了心思,平复心境,转身向着西边杂役处的下房而去。当日云娘最信得过的不过是迎儿和乳娘陈氏,她已经打听清楚了,陈氏自云娘死后便去了杂役处管事,也是受了不少委屈。 刘锦程远远看着如意站起身来,眼眸里不复那般悲切哀伤之意,却是整整衣裙,抿了鬓角淡然地转身走了去,他更是瞧着不敢上前,那一颦一动仿若近在眼前近在心上。直到她走远了,刘锦程才慢慢吐了口气,走到方才如意倚坐的地方,瞧着那一片莲叶痴痴地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竟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在哪房里伺候的也不知道,悔之晚矣。 “二少爷来了。”小丫头打了帘子来报。 “锦程怎么才来,方才门上传了话说你早就进了园子了,想来又是去哪里乱逛了。”刘府大夫人孙氏瞧着刘锦程笑道。 刘锦程不敢怠慢,上前请了安才笑道:“方才在园子里散散,瞧着曲池里那一池子莲花开得好,一时瞧住了,忘了时辰了,真是该罚。” “那莲花倒是开得极好,我也时常过去瞧瞧的。”大夫人笑着点头道,“你今日怎么有空赏花了?庄子上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刘锦程陪着大夫人在桌前坐下,一边接过丫头们送来的茶亲自端给大夫人,一边道:“还是秦管事的精明能干,过去了不过几日,已经都安排地妥妥当当了,我瞧着也没什么要操心的了,赶着回来陪母亲。” 大夫人接了茶吃了一口,吐在小丫头捧着的五彩粉瓷四君子痰盂里,点头叹道:“还是你有这个孝心。老爷每日在织造府忙的分不开身,回了府也是在前院与清客们闭门而谈,你大哥也是个闲不住的,不是要去拜师访友,就是要出游,只有你这般安安生生地肯陪着我吃饭。” 刘锦程忙起身道:“母亲过奖了,老爷与大哥都是有事在身,不比我这个闲人,庄子上的事有秦总管,绸缎庄那边有顾家人帮着瞧着,不用我出什么心力,自然当多陪陪母亲。” 大夫人夹了一箸竹荪放在他碗里,口中道:“你也别怨母亲多事,庄子上虽然交给你打理了,但你终究是刚接手,也不知道如何处置,秦总管是我用老了的人了,很是能干知进退,他能帮你瞧着,你也少费不少心思。” 刘锦程面色更是恭敬:“是,母亲说的是。” “说来,你也该再说一门亲事了,”大夫人蹙着眉瞧着刘锦程道,“秀君没了也有两年了,总不能就这么不理会了,让人瞧了咱们家笑话去。” 刘锦程低声道:“这事不急,母亲。” 大夫人叹道:“说来也是我命苦,秀君才过门一年便病的不省人事撒手而去,没想到云娘也是个没福气的,还有我那可怜的安儿,小小年岁就……”说着又要掉下泪来。 刘锦程忙起身道:“母亲,宽宽心,终归是儿子们不好,叫母亲跟着操心。” 大夫人拉着他坐下,擦了泪道:“罢了,不说这些。前几**姨母来府里坐了坐,说起七堂舅膝下还有一女,不过十七,还待字闺中。长得是极好的,待人处事都是极好,只是因你堂舅母过世守孝耽搁了,所以一直未许人家,说来跟你倒是颇为般配,我想着不如……”她瞧着刘锦程笑而不语。 刘锦程身子一紧,低声道:“母亲,如今秀君没了还不过三年,现在便谈嫁娶叫人说了闲话,不如再等等吧。” 大夫人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闲话,大丈夫娶妻纳妾是天经地义,哪有还要守三年妻孝的规矩。就这么说了,过几日我让你姨母要了她的八字来合一合,若是合得上便成了这桩美事,也给府里沾点喜气。” 第十八章 端倪 杂役处的下房与闻莺院已是天差地别,低矮的房檐,西北向的小院落,如意微微皱着眉进了院子,恰巧撞见个洒扫的小丫头,她忙叫住了:“陈大娘在哪一处住着?” 那小丫头却是偏着头瞧着如意半天,许久才道:“姐姐找陈大娘作何?陈大娘前几日就病了,在房里养着呢。” 如意心中一急,忙问道:“请郎中来瞧了没,可好了?” 那小丫头咕哝着:“这杂役处还有能请什么郎中来。”她指了指西边的一间房:“陈大娘就住在那一处,姐姐自己去瞧吧。” 如意快步向那间房走去,乳娘陈氏是云娘在生时最信任的人,她自小就是陈氏瞧着长大的,嫁过来时陈氏也跟着过了府,虽然陈氏有两个儿子,但都不大成器,夫家也过的早,陈氏也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云娘在这边,只是云娘撒手而去,留下陈氏在府里想来也很是艰难。 在外问了几声,也不见人来答,如意不由地慌了,自己打了帘子进去,却见低矮的房内不过床榻和一张桌子,床榻上背对着自己躺着个人,她快步上前:“陈大娘?” “谁呀?”床榻上躺着的老妇人慢慢睁开眼,瞧着如意,“你是哪一房里的姑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声音黯哑无力,更是勉力要坐起身来。 如意只觉得心酸,上前搀住她轻声道:“大娘不认识我了?我是先前在大姑娘跟前伺候的如意呀,过来瞧您来了。” “如意?”陈妈妈微微眯着眼看了一会,才惊讶道:“是你?可是大夫人差你来的?差你来问大姑娘的事儿的?”她一时语气急促,满含希望地瞧着如意。 如意有几分不解,为何会问自己是大夫人差来的?她摇头道:“我是府里差来伺候二姑娘临盆的,想着大娘在这里当差,过来瞧瞧。” 陈大娘眼里那一丝期盼的光瞬间熄灭了,她半倚在床头,眼中泪如雨下:“大夫人好糊涂呀,为何不肯信我的,到如今还那般忍让,莫不是要瞧着大姑娘就这么白白没了?” 如意扶着她的手不由地攥地死紧,口中道:“你说什么?什么白白没了?” 陈大娘却并不愿与她多说,只是擦了泪,冷淡地道:“难为你有心来瞧我了,我身子不好,你自去吧。” 如意此时哪里肯走,她一把握住陈大娘的手:“大娘,你只管说与我听,我这就找人去请郎中来给你瞧病。” 陈大娘狐疑地瞧着她,却更是不肯多说:“我一时病糊涂了胡说八道,你莫要信了,快走吧,我要歇着了。” 如意顾不得许多了,低低道:“大娘莫疑,实在就是大夫人使了我过来瞧你,想问一问大姑娘的事。”她见陈大娘一副不信的模样,才叹口气道:“大夫人叫我问你,当日大姑娘嫁过府来,收在妆匣底的房契地契现在哪一处?” 陈大娘如遭雷劈一般愣在当场。当初云娘嫁过郎中府来,虽然是桩极好的婚事,但大夫人终究是爱女心切,私下里将自己陪嫁的江宁府三百亩地契和十数个铺面房契塞在云娘妆匣最底层藏着,只为了日后有急用之时。这件事只有大夫人、云娘还有最为贴身的陈大娘三人知道,如今说起此事来,她也对如意再无怀疑了。 她一把拉住如意,滚下泪来:“当日大姑娘与安哥儿无端端没了,我就知道事有蹊跷,使尽了银子去打探,听说那一晚胡姨娘送了点心去正房给安哥儿,又听守灵的下人说瞧着不像是得了急病,倒是脸色青白如同中毒,必然是那胡姨娘下了毒手。” “我上二姑……二姨娘跟前哭诉,想着怎么她也是大姑娘的亲妹妹,又怎么会眼睁睁瞧着他们母子二人被人害死。谁承想,二姨娘倒劝我莫要生事,说都是捕风捉影的话,闹了出去只怕更是惹出麻烦来,她非但不肯听我的,还跟夫人说我伤心糊涂了,不能再在跟前伺候,把我送到这杂役处来。”陈大娘两行泪止不住地道。 如意听得心如刀绞,玉琴居然会如此对待自己和陈大娘,看来她必然也在其中有什么干涉,她轻声问道:“那云水居的其他人呢?打发去了哪里?” 陈大娘更是伤心:“说来都是些没良心的下作胚子,大姑娘和哥儿刚没了,丫头们就各寻各的出路,白芍和玉娟两个回了夫人跟前伺候了,下边的小丫头也都被各院子分了去,竟然没有一个能给大姑娘守全孝的。”她脸涨得通红,“最最气人的是迎儿这个死丫头,当初大姑娘可怜她是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无亲无故,怕被胡乱配了人,才带了她到这边府来,事事交给她打理,样样也都不曾亏待她,谁想到大姑娘刚没了不到两月,她居然被二姨娘收了去,给大爷做了通房丫头,这要是大姑娘知道,不知道该有多气多伤心。” 如意此时心里已经麻木不知疼痛,她握着陈大娘的手,含泪看着她:“这些倒都罢了,大娘怎么会病的这般重也不瞧瞧郎中?怕是要拖出大病来。” 陈大娘歇了歇气,才又道:“大姑娘被人谋害了,知道这等事我哪里能安心度日,只是这府里借着操办大姑娘丧事的由头不许我们这些在云水居伺候的出府去,我没了法子,只得把体己银子使了,求了好些人送信回府里给大夫人,指望大夫人知道了这些能想法子给大姑娘伸冤,不让她白白被人谋害了……可是我托人送了十来次信回去,并无半点音讯,如今体己银子也花了干净,却还没盼到人来,才落了这病。” 她猛然坐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瞧着如意:“你是大夫人使来的,你与大夫人说,不能就这么让大姑娘平白被人害死,要替她查出真凶来。我是个不中用的,没有护好大姑娘和哥儿,待查出真凶那一日,我就以死谢罪,下去陪大姑娘和哥儿。”说着竟然在榻上砰砰磕起头来。 如意再忍不住了,泪落了下来,她一把拉住陈大娘,哽咽道:“这如何能怪你,这些鬼蜮伎俩防不慎防,你有这心意,大姑娘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她取了手绢替陈大娘擦了泪,缓缓道:“这事兹事体大,又是牵扯到府里的姨娘,急不来的,就是大夫人知道了也只能使了人暗暗地查,不敢明张旗鼓,反倒打草惊蛇。你先安心养病,一会子我让人请郎中来,你只管养好身子。说来我在这府里还有好一阵子,有什么咱们再慢慢商议。” 陈大娘如今哪有不听的,连连点头道:“说的是。多亏了你,不然我还要想偏差了。真真瞧不出,你是这么个有心的人,日后有什么要问要说的只管来寻我。”如意又劝慰了她一阵,才出去取了自己的月钱银子打发人请郎中来替她瞧了病。 第十九章再遇 “姨娘,匀匀面吧。”如意捧着胭脂匣子和铜镜半坐在脚踏边道。 顾玉琴身子越发重了,又是秋暑微消,越发懒得动弹,平日里也只是蓬松着发穿着家常裳子躺在小榻上,只有看着时辰刘玉堂快来回府时才起身收拾一下。 她支起身子,用簪子取了一点儿用水匀开来拍了面,不耐烦地道:“罢了,罢了,都这般模样了再打点又能如何,还能哄了爷撇了那女人来瞧我不成。” 如意悄悄起身收拾了正要退下,却听身后顾玉琴道:“昨儿,你去杂役处瞧了陈大娘?” 如意不禁身子一顿,旋即笑着回身道:“是,昨儿不当值,想着去园子里走走,可巧听说陈大娘在杂役处当差,便过去瞧了瞧。” 顾玉琴似笑非笑地取过榻上的团扇,慢慢打着:“说来陈大娘也是从前府里的老人了,伺候姐姐那么些年,你与她旧日素有来往?” 如意从容地走到妆台前,放下胭脂铜镜,笑道:“从前我在大姑娘跟前伺候茶水,陈大娘也是日日在院子里的,少不得有些来往。” “前几日听说陈大娘病了,原想打发人过去瞧瞧,一时竟然忙忘了,”顾玉琴道,“如今怎样了,说来你是府里来的,她总与你说些贴心话吧,你劝劝她莫要太过伤心了。”说着只是觑着如意。 如意唤了小丫头又取了些冰来放在榻边的冰缸里,才叹气道:“姨娘不知道,陈大娘已经病了好些天了,整日迷迷糊糊,我去瞧她时,她都病糊涂了把我瞧差了,拉着我的手只喊大姑娘,叫我好一个吓,忙去问了那院子里的小丫头,才知道她已经有好几日烧得糊涂了。” 顾玉琴脸色一僵,瞧着如意道:“她把你瞧成了大姑娘?与你说什么了没有?” 如意小脸煞白,低声道:“都烧得糊里糊涂了,哪里还说的出什么。”她状似无心地说着,目光却是落在顾玉琴身上转也不转。 顾玉琴却是脸上褪了几分血色,目光流转片刻,才笑道:“既然如此,请个郎中与她瞧瞧吧,从前也是伺候过姐姐的,莫要说是现如今无人理会她。”如意愣了愣,应下了。 “姨娘,”香莲打了帘子探头进来:“大少爷在觅香楼吃醉了,大夫人打发人送了他过来,您看这……” 顾玉琴一时急了,顾不得自己身子不便,翻身便要下床来,口中忙忙问道:“怎么又吃醉了,是谁跟去的,也不劝着点。” 如意忙上前扶着她,却听她道:“迎儿呢,怎么不见人呢,这当头她倒是又没影儿了,真是不知要她何用!” 门外的迎儿忙进来扶着她,应道:“姨娘莫急,我这就去瞧瞧。” “还不快叫几个婆子丫头,去扶了爷去你房里歇着,难不成还要我去扶?”顾玉琴没好气地瞪着迎儿。 迎儿带着如意和几个丫头婆子,急急忙忙地到了闻莺院垂花门外等着,好一会才见几个婆子抬着一顶青帷小轿过来,旁边陪着的是刘锦程。 迎儿带着人忙迎了上去,向着刘锦程一福:“二少爷安。” 刘锦程远远就见迎儿等人等在此处,却不想竟然在人群里见到如意,先前在廊桥上他未上前问如意的名字,这几日时不时想着,不想却在这里碰见了,一时心中欢喜非常。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侧身让了迎儿的礼,笑着道:“大少爷与那些世交兄长们吃酒,一时吃的多了些,你们扶他回去歇着吧。” 几个婆子打起帘子,刘玉堂正倚在轿中醉的不省人事,迎儿亲自上前扶了他,几个丫头帮衬着才勉强扶着他起来。如意见此只得上前向刘锦程道:“有劳二少爷相送,我们这就送了大少爷进去歇着。”说着转身随她们回了院子。刘锦程看着她们送了刘玉堂进了院子,许久才回身走了。 迎儿送了刘玉堂回了自己房里,如意则回了顾玉琴房里复命:“说是与世交们吃酒吃得多了,迎儿姐姐已经送了他到房里歇着了。” 顾玉琴皱了皱眉:“是二少爷送过来的?” “是,二少爷带着几个婆子用小轿送回来的。”如意答道。 顾玉琴扶着肚子思量许久,忽而抬头道:“去把绣春叫来。”待到在小厨里打点的绣春过来,她才吩咐道:“如意与香莲留在房里打点,绣春你随我去永华堂走一遭。” 第二十四章 云锦(下) 如意瞧着那细竹筐里还有几个绞好的透花点心样子,心中一动,笑着对兰琴道:“姐姐这里的点心样子真是别致,前两日还听香莲姐姐说起,柳园厨里的糕点做的最是好吃不过了。” 兰琴瞧着那几个点心样子,叹口气道:“那都是姨娘亲手做的,从前还时不时打发我去大厨里要些干果荷叶和蜜露做点心,送了去给云水居和闻莺院,只是自少夫人过了,她便再不曾做了,叫我把这点心样子都烧了去,是我瞧着这样子实在精致,没舍得。” 如意心中千头万绪,面上却是分毫不动,道:“香莲姐姐是个有口福的,说是吃过这边厨里做的如意酥卷,可惜我们两个来得晚了,再不得这好福气。” 兰琴把点心样子一一收捡好,道:“定是那一回她来说是二姨娘想着吃,特特来请姨娘做上一碟儿要了去的,第二日还送了几个新的点心样子说是谢礼。”她偏头想想:“算来有些时候了,还是少夫人与安哥儿过身前了。” 如意手一抖,脸色煞白,许久说不出话来,还是绣春瞧着她面色不对,低声问道:“你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好的么?” 如意压着心中恨意,强笑道:“许是这风吹得凉了,不大好受。” 兰琴忙放下绢纱竹帘,道:“这园子里湿气最重,刚进来还不觉得怎样,坐得久了只怕受不住。” 正说话间,只听外边传来门声响动,兰琴忙起身:“怕是姨娘出来了。”说着便迎了出去,如意与绣春二人也赶紧起身,在一旁垂手立着。 果然听见胡姨娘柔柔弱弱的声音:“是谁来了。” “夫人赏了几匹云锦料子,让闻莺院送了过来。”兰琴道,“是二姨娘跟前的绣春和如意二人。”打起帘子让胡姨娘进了房来。 如意和绣春二人福身请安时,见胡姨娘一身黛青素面对襟褙子,素白马面裙,手里捻着一串菩提子佛珠,含笑向她二人道:“有劳你们了,快请坐下。” 绣春笑着道:“不敢再扰了姨娘清修,我二人是送了这些料子来,都是绸缎庄新织绣了送进府里,夫人赏了下来的。” 兰琴上前端了那些云锦近前来要与胡姨娘看,她却只是摇摇头,道:“让人收着吧,不必看了。” 又问着如意二人:“你家姨娘身子如何?” 绣春见如意愣怔不出声,只得又道:“劳三姨娘记挂着,姨娘身子重了,前几日大夫瞧了说是怕过不了几日就要临盆。” 胡姨娘双手合十念了句佛,笑道:“菩萨保佑母子平安才好。”又问了几句闲话才让她们二人去了。 回到闻莺院,如意依旧愣怔不语,绣春只当她真是在柳园里吹了凉风身子不妥当,道:“怕真是给吹着了,脸色瞧着不好。你下去歇着吧,我去房里回话。”如意道了句谢,径直回房坐着。 果真是她了,再想不到自己的妹妹居然会下此毒手,假借胡氏之名送点心去给安儿,害了他们母子。当日在顾府,自己虽是嫡长姐,对她并无苛待,母亲也是素来宽厚待下,几位姨娘都不曾受过委屈,自嫁进府里,自己对她也多有照拂,只想着姐妹同心,日子也能好过。却不想自己一片诚心,却遭到这般毒手,她果真是机关算尽。 想到此处,如意只觉得心痛地发狠,一时坐不住,站起身来,在房里走了几步,渐渐静下心来,不能叫她这般得意了,她以为如今正房空了,怀着身子,夫人有意要扶她做了正便可以高枕无忧了?自己母子二人就这般白白死了不曾! 第二十五章 晚间,如意回了正房伺候,才进门便觉着不对,绣春与香莲都垂手立在一旁,迎儿却是跪在榻前低声抽泣,顾玉琴半躺在榻上,直着身子恨恨地瞧着她,一旁还有翻到的铜盆,和洒了一地的水渍。 却听顾玉琴恨道:“以为你是个伶俐的,要了你过来做通房总能留住个三五日,哪知道是这么个下作惫懒的,日日一副轻狂的模样,爷瞧不上你,就连跟前伺候都躲了去,你以为你如今是半个主子了,便敢骑到我头上了么?”说着便向跪在地上掩面低泣的迎儿啐了一口。 迎儿泣声低低道:“我不敢的,姨娘饶了我吧……” 顾玉琴冷笑道:“你不敢?那你整日一副哭丧脸与谁看?莫不是我这里委屈你了,少夫人那里倒是好去处,你为何要过来?”迎儿身子一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低低呜咽着。 顾玉琴尤不解气,顺手抓起榻边桌案上的茶盏照着迎儿劈头盖脸砸过去,口中骂道:“我还没死,你就敢在跟前做张做智。” 那青花缠枝茶盏里是香莲新换的茶水,最是滚烫,尽数泼到迎儿身上,只听她凄厉地惨叫一声,却把如意等人都吓了一跳。 榻上的顾玉琴也是吃了一吓,再看迎儿疼的脸色煞白也不敢高声哭泣,只是把被茶水泼到大半的手藏进袖里,低声落泪申吟。她更是厌恶,向着一旁站着的香莲道:“还不打发出去了,瞧着便晦气。”如意心思微动,忙上前搀起无力起身的迎儿,送她回房去。 一路上小丫头们见着迎儿鬓发散乱,脸色青白不定地半靠在如意身上,一半的衣裳袖袍俱是湿淋淋滴着水,都吓得退开一旁,不敢多问。 迎儿早已疼的出不了声,只是用袖子遮着双手,任如意掺了自己回了房,甫一进门,如意向着迎上来吓得不知所措的绿品道:“快去打盆凉水来,怕是烫的厉害了。” 迎儿微微摇头,翕动着嘴唇道:“不妨事的,不劳烦妹妹了,让她来伺候就是了。” 如意扶了她坐下,轻轻撩开一角衣袖瞧了瞧,只见一双手上已经烫的通红肿胀,更是起了透亮的数个水泡,忙道:“都发了泡了,那茶水烫的厉害着呢。”又瞧了一眼一旁捧了铜盆吓得发怔的绿品:“她哪知道这个。” 迎儿疼的厉害了,也就顾不得这许多,只得点点头,轻声道:“有劳妹妹了。” 如意慢慢将她衣袖撩到手腕处,用凉水将红肿处轻轻擦了,皱着眉道:“这水泡怕是碰不得,若是这时候挑了只怕会热毒攻心。”迎儿看着自己一双手已是红肿不堪,更是疼痛难忍,一时低着头垂泪不止。 如意叹口气,吩咐绿品:“你去园子里管花的婆子那讨一些象胆来,切得薄薄地给迎儿姐姐敷上。”绿品忙去了。 “都是爹生娘养的,这又是何苦……”如意瞧着落泪的迎儿,叹道,“弄成这个模样,莫说老子娘,就是我们瞧着也不过眼。”迎儿听得这话,只觉得更是心酸,再压不住心头委屈,放声哭了起来。 如意瞧不过,摘了自己的手绢递了过去:“快擦擦泪,别落在手上了。”见她接过去,这才上前坐下,低声道:“姐姐,恕我说句心底话,你这又是何苦,你这么个伶俐的人难道还瞧不明白,通房岂是好当的,说是半个主子,不过是听着罢了,日日照旧跟前伺候,若得了大少爷的欢喜,二姨娘如今是有身子,盼着你留住大少爷,倘若生了之后,只怕未必容得下你;若是不得大少爷看重,二姨娘也用不上你,更是不容你!” 迎儿怔了怔,慢慢坐直身子看着如意,含着泪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你是关心则乱,”如意瞧着她道,“你且说,如今姨娘待你如何?” 迎儿低头道:“我留不住爷,她瞧我自然不喜欢。” “那若她生产之后呢?”如意又问,“她还用你留住大少爷吗?到时候她那般厉害的人,容得下你在跟前吗?”。 迎儿一时心乱如麻,低头不语,许久才抬眼看着如意:“妹妹替我思量这许多,便替我想想法子吧。” 如意瞧出她眼中的不信任,笑道:“姐姐是不信我呢,你想想,我是过来伺候二姨娘临盆,过月余便要回去,不过是看在旧日的情分上,不忍心姐姐这般被糟践,才与你说一说心里话。姐姐若是信不过我,只当我不曾说过便是了,我也不费这份心思。” 迎儿听她说的真切,的确如此,如意不过是顾府遣来伺候顾玉琴生产的丫头,过了满月就得回去,自然不会与这边府里有什么瓜葛,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图谋。 她忙道:“妹妹莫要如此说,我知道你待我是一片诚心,如今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只有你肯说这些话,哪里还能不信你呢。” 如意见她如此说,这才点头道:“姐姐从前在大姑娘跟前伺候的,什么阵仗不曾见过,也是事关自己才糊涂了。你且想想,如今你要在府里立足需得依靠谁?” 迎儿低声道:“二姨娘?” “这便错了。”如意摇头道,“你如今虽然是闻莺院的通房,却也是大少爷的枕边人,自然只有依靠大少爷才能立足。” 她顿了顿,瞧着迎儿低声道:“二姨娘再要强终究是姨娘,只怕若是爷大少爷定了主意她也无计可施。就说胡姨娘吧,当日大少爷去庄子上瞧上的,无媒无聘便收了,带回府里夫人很是瞧不上,说她父亲生前不过是私塾先生,小门小户没见识。那又如何,大少爷喜欢了,再也没人说什么。” “你是说……”迎儿脸色更是白的吓人,死死盯着如意道,“这怕是不成的,自打我伺候大少爷以来,便不得他看重,好些时日都不曾来这边,哪里肯……” 如意淡淡笑道:“爷们都是贪新鲜的,大少爷就是再喜欢胡姨娘,终究会有些厌了的,你若是能投了他的喜好,还怕他不看重你?”对刘玉堂她是再知道不过的,五年夫妻情分,当日对他牵肠挂肚,到如今她居然要凭着这些送了别人去投他所好,以雪冤死的仇恨,不得不说这是个绝妙的讽刺。 听着外边绿品走近的脚步,如意站起身来,低低道:“你瞧胡姨娘便知,大少爷最是喜欢风雅清奇,你自己慢慢思量吧。”聪明之人点到即止便可,她自会想明白的。 第二十六章 退避 得了杂役处丫头悄悄带来的口信,如意打量无人跟着才快步来到陈大娘这边。 “大娘,你无事吧?”如意很是担忧地瞧着陈大娘。 陈大娘却是轻笑着摇头道:“不妨事了,自己煎了几服药吃了大好了。” 如意依旧不放心,瞧了瞧帘子外道:“她让人请了郎中来与你瞧了?” 陈大娘脸色一冷,咬牙道:“可不是,还真真是放心不下我,让人请了个不知哪里来的郎中,居然说我是肠澼,还让人端了汤药来与我吃。” 如意忙道:“那可不能……” 陈大娘打断她的话,笑道:“我自然知道,那汤药我都悄悄浇了后院子的花了,只怕这会子她也想不出别的主意来。” 如意却不是这般想,毕竟陈大娘不过是下人,顾玉琴纵然只是个姨娘也有法子拿捏她,要除掉她也不必大费周章。 正想着,外边小丫头打了帘子进来道:“大娘,方才白管事的让我与你说,前儿郎中给你看了病症,得了肠澼怕是一时也好不了,又怕过了病气给主子们,不能在园子里伺候了,让你收拾收拾衣裳,明儿送了你到庄子上养着去。” 陈大娘与如意俱是脸色一变,不想顾玉琴手脚这么快,居然拿她的病作筏子要送了去庄子上。 如意冷声道:“大娘,庄子上不比府里,山高皇帝远,她只需让人动动手脚再没谁知道的。” 陈大娘何尝不知,却淡淡道:“如今也没旁的法子,她已经说动了夫人要送了我去,我还能如何,大不了就是一死,只是可惜不能眼瞧着她得了报应。” 如意心思飞转,想了一会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大娘只需如此……”她凑近陈大娘耳边轻声说了一阵,陈大娘暗沉的脸色缓缓松开来,瞧着如意叹道:“这再好不过,我这就去。”正要走时,又回头向着如意福了福身:“真真是多谢你了,我替大姑娘和哥儿谢过姑娘了。” 如意含笑摇摇头,心中却是酸涩不定,她怎么也不会让这个尽心尽力对自己忠心的女乃娘再被人折磨被人害死。 刘府大夫人孙氏正打发了人送了庚帖去合婚,一旁的魏大娘端了盏老君眉奉上前去笑道:“瞧表姑娘的命格便是极好地,与二少爷必然配得上,夫人又要喝到媳妇茶了。” 孙氏却是笑得极为平淡:“不指望什么大富大贵的命,只要规矩守礼便好。” 魏大娘轻声道:“我冷眼瞧着,二少爷对这门婚事似乎有几分不情愿的样子。” “由不得他!”孙思声音拔高了许多,眼神冷冷地道,“儿女婚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容得他情愿不情愿。” 魏大娘陪着笑道:“自然是如此。只是二少爷如今大了,不比小时那般,只怕逼得急了反倒不好。” 孙氏冷笑道:“我也瞧出他大了,上一回居然敢跟老爷说想管着绸缎庄和庄子上的事了,真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当我不在了!” 魏大娘忙道:“还是夫人有法子,送了秦管事去替他瞧着了,纵然有个什么也逃不出夫人的掌控。绸缎庄那边有顾家的人盯着,自然不会让他得了好处去。” 孙氏端起茶盏,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道:“养不熟的白眼狼,等这桩婚事定了,我便与老爷说,让他分出府去,省的他日日谋划着府里的钱财。” 魏大娘倒是有几分惊讶:“那岂不是替他置办宅院田地?” 孙氏勾起一抹笑,指月复慢慢摩挲着茶盏:“宅子是现成的,当初老爷养着冯姨娘的那套宅子不是还空着么,让他搬回去住着也好念着他的亲娘的生育之恩。至于田产,老爷前些年不是在大同府买了一百亩地么,就给了他好了。”魏大娘一愣,好半天才想明白了,对孙氏越发敬服了,她最是明白,当日冯姨娘是郎中老爷刘恒在扬州任上纳了的歌伎,回了金陵不敢声张,怕人奏他一本狎ji荒yin,故而只能在金陵城最偏处挑了个小不起眼的宅子让她住着,直到生了刘锦程才接了到府里来。而那大同府的一百亩地是刘恒为了与人合伙开马市才买了的,如今与东胡人早已断了来往商贸,那地也就荒了,大同府又是人烟稀少,留着也没有半点用途,如此算来,刘锦程分出府去,除去零碎打点,居然在公帐上一点也不花。 正说着话,小丫头进来福身道:“夫人,杂役处的陈大娘求见。” 孙氏皱了皱眉:“她来作甚,不是说得了肠澼,我都已经答允了顾氏送了她去庄子上养着,还不避讳着,跑到我跟前来作何。” 魏大娘忙道:“要不要让人打发走了,肠澼可是传人的。” 孙氏想了一会,道:“不必了,叫她进来,她也是伺候云娘的,若是就这么打发走,倒让人说我不顾情面。” 陈大娘跟着丫头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孙氏跟前,磕头道:“给夫人请安。” 孙氏瞧了瞧跪着的陈大娘,只见她脸色红润行动有力,不似是得了肠澼病的厉害的模样,心里微微起疑,道:“起来吧,我已经打发人跟你说了,你病了不能伺候,去庄子上养一养,待好了再进来就是了,怎么还来跟前呢?” 陈大娘却不起身,只是含泪道:“我是来求夫人赏个恩典的,还请夫人成全。” 孙氏皱眉道:“莫不是你还想留在园子里?你也知道郎中说你得了肠澼,我也让人问了杂役处的丫头们,说你发热病的糊里糊涂的,自然不能留在园子里伺候,若是过了病气给别人,更是不好,这你也不必求了。” 陈大娘流着泪道:“夫人,我不是求您准了我留在园子里,我是想求您准了我去守祠堂,也好日日替少夫人和哥儿抄经守灵,不教他们在九泉之下孤零零的。” 孙氏与一旁的魏大娘都愣了,再想不到她居然是求了去守祠堂,谁人都知道祠堂最是冷清孤寂,平日里也只有老不堪用或是坏了事的婆子下人去那守着,如今她居然自己要求过去。 陈大娘接着泣道:“我不过是伺候少夫人的婆子,如今少夫人与哥儿忽然撒手而去,我这心里早就恨不能跟着去了,想着不能给府里添了麻烦,身子骨也不好,与其这般拖着,不如去祠堂守着,也好替少夫人和哥儿积点阴鹜,也能叫夫人安心。” 孙氏见她说的情真意切,又念及安哥儿小小年纪便没了,陈大娘当初也是他贴身伺候的,一时也感念伤怀,取了手绢蘸了蘸眼角,叹道:“再想不到你还有这份忠心,怪不得云娘平日对你格外不同。按说你是顾府过来的婆子,不该让你去守祠堂,只是你既然执意如此,我也不好拦着,你下去收拾收拾吧,明日让人送你去祠堂。” “祠堂那边原本就只得几个婆子丫头,你既然过去了,就照管着些,那边不比旁的,莫要出了岔子。”孙氏又道。 陈大娘心里一松,忙磕头答应了:“听夫人吩咐。”她来之前,如意特特与她说了,与其去庄子上落入顾玉琴手里任其宰割,不如退一步求去守祠堂,一来顾玉琴即使再有手段也没法在祠堂下手,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二来也可以暂时避开这府里,以保安全。再有一层,是如意不曾说给陈大娘听得,她不想让陈大娘被搅入这个局里去。 第二十七章 决绝 迎儿好几日不曾到正房伺候了,二姨娘顾玉琴也不耐烦见她,只是打发人送了一盒红玉膏过去,便再不曾问起。如意倒是过去瞧了她几次,她安静地在房里做着针线活计,身上头面全都卸了,只是挽个随云髻穿一件家常半旧裳子,见如意过去也只是留着说说闲事,那日的事再也不曾提起,瞧来是定了主意了。 “姨娘,你快瞧瞧,这些小衣裳真是精致,料子也是极为上好的,一点都不硌手。”顾玉琴就要临盆了,孙氏使了人送了孩子用的衣裳鞋袜襁褓来,香莲端着那盘子衣裳在顾玉琴跟前凑趣道。 顾玉琴瞧着也是欢喜,点头道:“这是夫人吩咐绸缎庄请了金陵最好的绣娘做的,自然不会差。” 香莲瞧着那些青紫靛蓝的衣裳笑道:“夫人怕是早就瞧出姨娘肚里的是个哥儿,故而送了这些衣裳来。” 顾玉琴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却是故作淡然地道:“夫人不过是盼着我给爷添个哥儿,未必就能是呢。” 香莲数了数那小衣裳:“当初安哥儿生时也不过八套小衣裳,如今咱们的哥儿也不差。” 顾玉琴却是变了脸色,叱道:“胡乱说什么,拿个死人来比。”香莲忙连连掌嘴,告了罪才作罢。 绣春打了帘子进来道:“姨娘,爷到了前院了,打发人来说一会就过来。” 香莲忙放了那盘小衣裳,上前扶了顾玉琴起身,替她挽了发髻,匀了面,待要换衣裳,却听外间小丫头道:“爷回来了。” 刘玉堂自己打了帘子进来,看着顾玉琴道:“还没有动静?” 顾玉琴知道他问的是自己的身子,笑道:“可不是,大夫来瞧了说就是这几日,哪成想到这会子还没个响动,莫说是爷,就是我也急了。” 她一边吩咐绣春端了茶来,又让香莲上前替刘玉堂月兑了玄色蟒纹斗篷,才又笑道:“爷用过饭不曾,我让小厨备了野鸭崽子汤,还在火上呢。” 刘玉堂微微颔首含糊地道:“用过了,遇见几个先前的同塾邀了一道。” 顾玉琴脸色微黯,却是强笑道:“外边风凉了,爷吃了酒仔细吹了头疼,我让她们做碗热**来伺候爷用了。”香莲忙下去吩咐小厨去了。 顾玉琴见刘玉堂并无话说,这才轻声道:“这两日天凉了,我让厨里做了参汤送去书房,谁料几次都是说爷不在府里。” 刘玉堂转过眼瞧着案桌上琉璃盘里供着的香橼,有几分不在意地道:“这些时日来道贺的同门旧交多了些,不常在府里。” 顾玉琴咬咬唇,终究是耐不住,温言细语地道:“爷莫怪我多嘴,爷中了桂榜,这是大喜之事,难免有些迎来送往的宴请,只是如今已是十月,春闱之期也放眼在望了,若是为了这些应酬来往耽误了课业,只怕……” 她话未说完,刘玉堂已是脸色阴冷,立起身来道:“这是你该过问的事么?你一个姨娘好生在房里养着胎就好,不要越了规矩!” 顾玉琴一时吓得脸色煞白,却仍是不甘心,嗫嚅着道:“这也是夫人的意思,只是盼着爷能金榜高中,也就不辜负了老爷和夫人对爷的期望之意……” 刘玉堂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只是为了她说出孙氏的名头,才不再训斥她,只是也不愿再与她多说,拂袖而去。 看着他一言不发地走了,留下摔得摇摆不定的紫色湘妃竹帘,顾玉琴忍不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端了**进来的香莲一时也愣住了,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扶住顾玉琴:“姨娘快别哭坏了身子,若是伤了肚里的孩子便不好了。爷也是一时心思转不过,待过几日,想通透了就知道姨娘的苦心了。” 一直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的如意却暗暗冷笑起来,顾玉琴你未免太不了解你的爷了,他最是骄傲自负之人,素来才名在外,又广交宾客高朋,自诩金陵孟尝,如何会愿意听你说耽误课业不能金榜题名,更何况这本就不是你一个姨娘该问之事,看来她是瞧着自己行将临盆,越发着急了。 她自然想得到顾玉琴此时正是恼怒,自然不愿意进去触了逆鳞,索性在院子里慢慢剪着花枝,不经意间看见正转过回廊的刘玉堂不远处立着个人影,背对着刘玉堂站着。 是迎儿。如意瞧得真切,不由地心思飞转,她这是要作何,莫不是……一时放下花剪子,悄悄跟着凑近了瞧。 只见迎儿一身月白对襟褙子,青碧纱裙,通身衣裳不过在领口处绣着一圈儿折枝梅花,再无半点花色,虽是背对着瞧不出模样,但那站在临风的游廊扶手边的身影只让人觉得弱质纤纤楚楚可怜。 刘玉堂分明也是瞧见了的,他似乎有些犹疑,脚下却是不自觉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近去,细细端详着,像要辨认是谁。 迎儿丝毫未察觉身后有人走近,她倚着游廊的朱漆立柱边,瞧着廊外开得正好的芙蓉,一时又低头,似是在伤怀,却自袖里掏了手绢出来拭泪,没成想一时错手,将手绢落在地上,恰恰落在走上前来的刘玉堂脚边,她低头捡时才看见刘玉堂,吓得俏脸绯红,含羞带怯地福身下去道:“不知道爷来了院子里,冲撞了爷,真是该死。” 刘玉堂低头看自己脚边的手绢儿,一条素白的绸面手绢绣着一枝带露欲放的西府海棠,旁边更是用丝线细细绣了诗句:暗中自有清香在,不是幽人不得知。再抬头瞧迎儿,粉面含羞,分明脉脉含情地瞧着他。 他瞧了迎儿片刻,才微微绽出一丝笑意:“听你姨娘说你给我做了身袍子,那便过去试试吧。”迎儿愣了愣,不敢相信般抬起头瞧着他,许久才欢喜地笑了起来。 如意悄悄立在游廊的立柱后,瞧着他二人,只觉得心里砰砰乱跳,似乎是担忧却又似惧怕,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是何滋味。直到看着迎儿笑着引了他朝着后罩房去了,才慢慢回转身走向院子里。 她该难过的,那一个不是旁人,是她前一世的丈夫,虽然从未得到宠爱,却始终不曾舍得下。可为何她只是觉得有几分恍惚,并没有当日瞧着他冷淡的模样时的心痛?或许,在她抱着安儿慢慢死去的那一夜里,她的心也死了吧。 第三十二章 临盆(上) 瞧着栖霞阁那边热闹非常,又听是传了觅香楼的席面,宴请了好些宾客,顾玉琴听了气得不知怎么好,只是拿着丫头撒气,把个小厨里不小心跌了碗的小丫头让人打了一顿大发了出去,一时间闻莺院的人都提着心思,小心翼翼地只怕惹了她。 香莲最是知她心思,陪着劝了好一会,才慢慢缓过来些,服侍她歇下,轮着如意当值,在屏风外支了张小榻睡下。 夜里闻莺院四处静谧,如意躺在小榻上一时不得入眠,却听得里间顾玉琴床榻上传来悉悉索索锦缎被面掀动的声音,想来她也未曾睡着。也是了,栖霞阁那边的声响还在隐约传来,让她心里如何能息得下这口气。 如意暗暗笑了,原来她也会有今日,她只以为除了云娘,又有了身子就可以高枕无忧,只可惜,万万料不到却被迎儿这样摆了一道,更是成了姨娘与她平起平坐了,不过这还不是终了,瞧迎儿今日那般强硬地模样,好戏只怕在后头。 忽然,里间传来顾玉琴低低的申吟,叫道:“如意……” 如意翻身下了榻,穿了绣鞋快步到里间,点亮了八方烛台,在顾玉琴榻前道:“姨娘,我在呢。” 只见顾玉琴蓬乱着发,半坐起身子,双手捂着月复部,满脸惊惧之色道:“我……我怕是要生了。” 如意吃了一吓,掀开她身上盖的锦被,只见一道血痕顺着她缎面亵裤沁了出来,****已经濡湿了大半,已经破了水。 如意忙给她盖上锦被,道:“姨娘,我这就去唤人过来。”说着快步去了角房叫了香莲起身,又去下房叫了小丫头们到房里来伺候,再吩咐了两个婆子去前院请了稳婆和压房妈妈过来,一个去永和堂给夫人报个信。 绣春此时也披了衣服起身来,见众人忙的不可开交,轻声对如意道:“要不要给栖霞阁送个信去?”今日是新纳四姨娘迎儿,刘玉堂自然也是歇在栖霞阁。 如意想了想,低声道:“我今儿当值走不开,只怕要有劳姐姐走一趟,怕小丫头们说不明白。” 绣春点点头道:“说的是,我这便过去。”穿好了衣裳快步出了院子去。 如意转回房中,只见顾玉琴已经痛的按捺不住了,满头豆大的汗珠不断滚下,口中咬着牙断断续续地问道:“稳婆怎么还不来,爷呢?让人去告诉爷了没有?” 如意上前道:“已经打发了人去告诉夫人,绣春去了栖霞阁,稳婆和压房妈妈也让人去请了。” 顾玉琴听说绣春去了栖霞阁,脸色微微松了,只是不一会又痛地拧作一团,申吟道:“怎么这么疼,受不住了……” 香莲在旁边急的不知怎么是好,却又无法可想,只得接了小丫头拧的手巾一点点替她擦了额上的汗,口中道:“姨娘忍着些,一会子稳婆就到了。” 如意在旁冷冷瞧着,看着顾玉琴被阵痛折磨地死去活来,面无人色,却是想起那一夜,安儿也是在云娘怀里奄奄一息地哭着痛,慢慢地气息全无,全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狠心害死了安儿,她居然是云娘的妹妹,若是她就这么死了该有多好。她猛然清醒过来,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她欠云娘与安儿的不是一死就能偿还的。 外边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小丫头道:“稳婆来了,稳婆来了。” 香莲忙打了帘子,迎了几个婆子进来,打头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一身青灰缎面长褂,腰间束着松绿汗巾,上前来一福:“给姨娘请安,小的夫家姓韩,您只管唤我韩庆家的便是了,这些是给姨娘接生的几个大娘。”后面的婆子也都福身下去。 顾玉琴强忍着痛道:“不必拘礼了,快些来瞧瞧,是不是要生了。” 几个婆子也不再多说,打发了丫头们出去,只留了香莲与如意在跟前帮衬着,闭了门,这才上前看了,道是果然是破水要临盆了。又忙忙嘱咐了如意出去吩咐丫头们准备热水,干净布巾来,如意想了想,又叫小丫头去厨里吩咐将早就备好的百年老参切了细细薄薄的片端了上来。 正忙着,银瓶快步进来道:“夫人来了。”魏大娘扶着孙氏,身后跟着一干丫头婆子,提着一对琉璃罩面灯笼进了院子。 香莲与如意忙出了房来,带着院里丫头上前福身请安,孙氏顾不得旁的,只是定定瞧着紧闭着门的正房道:“是怎么了,可是要生了?” 香莲道:“稳婆方才进来瞧了,已经破水了,想来很快就临盆了。” 孙氏一时大喜,捏着手上的佛珠,念了句佛,忙又道:“你们只管进去伺候,不必理会我,我就在这里瞧着。” 香莲有几分犹豫地道:“这夜深风凉,夫人在院里怕是不妥,不如去旁边的抱厦略坐坐。” 魏大娘也在一旁笑道:“夫人还是去坐坐吧,这临盆还有一阵子,站在院子怕受了凉,您身子受不住。”孙氏见此便点点头答应了,香莲忙引着她们去抱厦坐着,如意奉了茶上前。 “大少爷还不曾过来么?”孙氏甫一坐下便问道。 如意低声答道:“绣春已经去栖霞阁报信了。” 孙氏皱眉道:“这里离栖霞阁不过隔着一个院落,怎么这会子还不到!” 第三十三章 临盆(下) 正说话间,小丫头进来道:“大少爷来了。” 刘玉堂迈着步进了房来,见了孙氏不敢造次,上前道:“母亲。” 孙氏却是见他神色淡漠,身上又带着三分酒气,知道是晚上闹得过了,叹道:“你也需爱惜着自己的身子,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 刘玉堂让丫头月兑了斗篷,笑着道:“都是说笑,不大吃酒,母亲只管宽心。” 刘玉堂陪着孙氏在抱厦坐着闲话,那边厢,顾玉琴已是痛的死去活来,稳婆们将那床榻上的青纱幔帐一并撤下,绕着床榻支开六尺宽白棉布围挡,围得密不透风,几个婆子都忙碌不停。 几个稳婆一边用热水擦着不断流出的血,一边小心地瞧着顾玉琴身下。韩庆家的半坐在脚踏上一边替顾玉琴擦着额上滚滚而下的汗珠,一边道:“再用点劲,已经见着头了,姨娘莫怕,再用点劲就出来了。” 顾玉琴手脚发软,只觉得要痛的撕裂开一般,她哭喊着:“我使不上劲可怎么好……” 韩庆家的自一旁取过一块干净的手巾,道:“姨娘怕是要委屈一下,咬着这手巾,用力咬着便能使得上劲。”顾玉琴此时哪还顾得委屈不委屈,将那手巾紧紧咬在口中,使尽了全身的气力。 韩庆家的微微起身,向几个稳婆使了个眼色,轻声问道:“如何?可出来些了?” 几个婆子都已是满头大汗,脸色有些难看,见她问也不多说,只是撩开顾玉琴腿上的锦被与她瞧,她身下已是一滩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流着,而月复中的孩子依旧只能隐约瞧得见头顶,没有出来半分。 韩庆家的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怎么还是不见出来?” 一个婆子将她拉到角落里,低声道:“月复里的孩子怕是太大,卡在里面了。”韩庆家的顿时白了脸,她怎能不知,一旦这孩子卡在月复中不能出来,不过一个时辰产妇出血过多,便会母子双亡。 她瞧了瞧床榻上已经精疲力尽的顾玉琴,对那婆子道:“这可怎么好,总得想个法子,不然咱们几个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稳婆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也是一脸忧色,沉吟一会才道:“若是一会子还不能出来,怕只能动剪子了。” 韩庆家的声音有些微微颤着:“那,那岂不是要……”她又瞧了一眼顾玉琴。 稳婆点点头沉声道:“怕是只能保住一个。”她回身进了围挡里去了。 韩庆家的一时神色怔忪,回到顾玉琴身边,顾玉琴见她来,忙吐出手巾,忍痛问道:“可出来些了?” 韩庆家的强打起笑脸:“出来些了,姨娘只管听这几位大娘的,再使点劲就出来了。”顾玉琴只得紧紧咬住手巾,继续使劲。 又等了片刻,已经不见好,韩庆家的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她不敢多耽搁,匆匆出了围挡,唤了香莲到跟前,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香莲听得魂飞魄散,待要问几句,韩庆家的已是焦急不已,推着她道:“快去回了夫人和大少爷,该怎么着也好有个话。” 香莲也乱了方寸,顾不上多说,快步出了房向抱厦去了,一进门便拜在孙氏与刘玉堂跟前哭道:“夫人,姨娘怕是不好了……” 孙氏与刘玉堂都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香莲泣道:“压房妈妈说姨娘月复里的孩子过大,现如今卡在月复中生不出来,再耽搁一会子怕是要……要一尸两命!” 孙氏吓得身子一晃,魏大娘忙扶住她,她不敢置信地道:“什么……怎么会这般……” 刘玉堂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却是冷静道:“那几个稳婆都是请的金陵最好的,必然有法子的。” 香莲抹着泪道:“稳婆说只能动剪子了,怕是只能保住一个。” 孙氏与魏大娘都是经过事的,知道这产房里只有剪脐带时会动剪子,再有就是这等情形,一旦剪开,产妇多半是血流不止没了,若是不剪,单单设法止血,那孩子便会死在月复中。 孙氏沉着一张脸,瞧了一眼刘玉堂,道:“你自来在子嗣上艰难,好不容易有个安儿养了那么大,却又没了。”刘玉堂皱着眉,许久不出声。 魏大娘在旁瞧着二人的脸色,轻声道:“压房妈妈既然打发人说了这话来,必然是耽搁不得了,大少爷怕是要早作决断。” 孙氏瞧刘玉堂低头不言,只觉得心急如焚,道:“再耽搁,孩子怕是要死在月复里了。” 刘玉堂闭了闭眼,终于开口道:“告诉稳婆,保住孩子。”香莲身子一定,旋即跌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孙氏见香莲如此,也等不得她起身回去回话,便叫过如意:“你去说与稳婆听,让她们保住孩子周全。”如意应着,快步去了正房。 进了房门,韩庆家的便迎了出来,焦急地问道:“可有定论了?” 如意点点头,道:“大少爷说了,保孩子。”声音不大,却也并不刻意压低。 围挡里咬着手巾的申吟声霎时而止住,分明是听见了,果然听顾玉琴断续地急问道:“什么保孩子……这是怎么……难不成是有什么不好?” 韩庆家的只觉得眼前这丫头为何这般不小心,将这话说与顾玉琴听见了,她瞪了如意一眼,快步进了围挡去,安抚顾玉琴道:“姨娘听岔了,是大少爷打发人来问孩子出来了不曾。” 顾玉琴哪里肯信,哭着道:“分明是说保孩子。是如意吧?如意,你过来。” 如意进了围挡在顾玉琴跟前:“姨娘。” 顾玉琴顾不得一阵阵要命的疼痛,一把扯住如意的袖子道:“你说,是不是大少爷要保住孩子。” 如意瞧着她脸上的惧怕担忧和绝望地复杂神色,心里低叹一声,俯身在顾玉琴耳边轻声道:“稳婆说姨娘怕是难产了,要动剪子了,大少爷说是保住孩子。” 顾玉琴脸色大变,扯着如意的手不由地哆嗦起来,口中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为了这个孩子,居然要我……” 如意不顾韩庆家的一脸愤愤,她继续与顾玉琴耳语着:“姨娘若真是不甘心就这么没了,还是打起精神来,想法子将孩子生下来才是。不然这孩子就算保住了,没了亲娘只怕会交给三姨娘与四姨娘来养着了。” 顾玉琴只觉得心中那一股不甘翻腾而上,她死死拽住如意,咬牙道:“你说的是,绝不能让她们得了我的孩子,我也不能就这么死了。” 如意面色平淡地转过脸,向稳婆道:“姨娘要再试试,你们也帮着些。”又向韩庆家的道:“请妈妈去点了香烛纸马,替姨娘求平安。”韩庆家的只觉得她语气冰冷威严,竟不敢违抗,连声应着出了围屏去院里点了早备好的香烛纸马,奉了酒饭,祷告祈福完毕才又回来。 如意出了门让小丫头把先前备好的参片端进来,取了放进顾玉琴口中,道:“姨娘,先提一提神,也好有气力。”顾玉琴将那参片嚼碎咽下,将手巾塞在口中,跟着稳婆牙根紧咬使尽全力,全然不再想着疼痛和惧怕。 孙氏此时也坐不住了,扶着魏大娘的手走到院中,满心担忧地看着正房,口中道:“怎么还不动剪子,这若是拖久了,孩子也保不住了。”刘玉堂也一言不发陪在她身边,看着正房的眼神深不可辨。 忽然,榻边的几个稳婆高呼道:“出来了!出来了!”脸上都是大喜过望的神色。 顾玉琴与如意也是一惊,如意快步上前看时,孩子的头已经出来,稳婆上前小心地扶着,很快身子也跟着滑了出来,带出了一滩血和胞衣。 顾玉琴尽力抬着头问如意道:“出来了么?是哥儿还是姐儿?” 如意点点头,道:“孩子出来了。” 一个稳婆手上飞快地取过剪刀剪掉脐带,用手巾擦去孩子身上的血污,用织金锦缎襁褓包了,笑着道:“恭喜姨娘,贺喜姨娘,是个哥儿。” 顾玉琴喜欢地不知道怎么好,却是滚下泪来连声道:“好,好,快去给大少爷和夫人道喜。” 如意却见抱着孩子的稳婆先前欢喜的神色有些凝重了,抱着那孩子轻轻拍打着,便上前问道:“怎么了?” 一个婆子有些为难地道:“姑娘,这哥儿不哭哩。” 但凡新生的孩子出了娘胎都会啼哭,如此才能养大,如意一时也吓住了,瞧那襁褓中的孩子脸色青紫,双目紧闭着,任稳婆怎么拍打都不哭。 虚月兑了的顾玉琴也听到动静,睁开眼无力地问道:“怎么了,是孩子有什么不好吗?”。 如意低声对稳婆道:“用些气力拍打,无论如何也要让哥儿哭出来。”回头对顾玉琴道:“在给哥儿擦身子。”顾玉琴这才放了心闭眼歇着。 稳婆们也顾不得厉害了,将那孩子自襁褓中取出,倒着提起用力拍打着后背,足足打了四五下,才听见手中的孩子微弱地啼哭了起来。众人都松了口气,稳婆将孩子给了韩庆家的,让她抱出去道。 --------------------------分割线------------------------ 这一章写得比平时的长些,今晚就不另外加更了……其实是有事不能加更了,真是对不住各位,明天还是两更,谢谢各位捧场,千万不要丢臭鸡蛋和砖头哈。 第三十四章 谋划 孙氏与刘玉堂一时欢喜不尽,忙上前瞧了,只见那襁褓中的孩子哭了几声便又睡了过去,孙氏笑着道:“快给我抱抱,这孩子倒乖巧,竟不怎么哭闹,当初安哥儿生时哭个不停,还是我抱了才歇了。” 魏大娘在旁凑趣道:“眼睛鼻子瞧着像大少爷,只是这通身气派倒是与老爷一个模样。” 孙氏笑骂道:“浑说,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瞧得出那些。”一时又吩咐了韩庆家的,将孩子交给乳娘。 刘玉堂看了看孩子,笑着对孙氏道:“母亲担了这许久的心,如今看到孩子了,也该回去歇歇了,夜深露重受了寒就不好了。” 魏大娘也在旁劝道:“夫人还是回去歇着吧,时候不早了。” 孙氏点点头,对刘玉堂道:“你也早些歇着吧,如今得了这个哥儿也可以安心了。”刘玉堂恭敬应下了,亲自送了孙氏到小轿上,也转身回了栖霞阁,却是问也未曾问过顾玉琴如何。 第二日,魏大娘送了好些赏赐过来,除了哥儿的长寿金银锁,长命手钏,还有两支百年的红参,一匣子新贡血燕,还有金银锞子,头面数套。 顾玉琴让香莲接了,笑着道:“有劳大娘了。” 魏大娘满脸笑容:“夫人吩咐,不敢扰了姨娘养身子,让好生歇息,待出了月子再请姨娘过去说话。”顾玉琴笑着应了。 待魏大娘走了,顾玉琴才向香莲道:“大少爷昨儿留下话了不曾?” 香莲道:“只是瞧了瞧哥儿,不曾说过什么。” 顾玉琴心有不甘:“不曾给哥儿取名字么?” “不曾说过,”香莲道,看了顾玉琴的脸色又急忙道:“许是欢喜过了,一时忘了。” 顾玉琴咬牙道:“你打发人去前院,就说是哥儿还没个名字,让大少爷取个名讳才好让工匠在长命锁上刻了名。”香莲应下了。 她瞧了瞧门外,又道:“你让如意过来,我有话问她。” 如意得了吩咐,低着眉眼进了正房,只见顾玉琴束着姜黄素锦抹额,脸色蜡黄,半躺在卧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见她过来,却是眼神温和了不少,道:“昨儿多亏你了。” 如意却是心中一警,忙道:“姨娘折杀我了,我不过是见姨娘身子不好,才斗胆说了两句,哪里敢当姨娘这般说。” 顾玉琴眼神定定儿落在如意身上:“你先前是在赵姨娘房里伺候的?” “是,”如意低声答道,“原是茶水上伺候的。” 顾玉琴挑了挑眉:“既如此,为何会送了你过来?” 如意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道:“先前与我一道在茶水上的玉珠,被赵姨女乃女乃收了做通房,我便被送到这边府里伺候姨娘临盆了。”言简意赅,却是暗藏着许多讯息。 顾玉琴听得有些疑惑,却知道这其中必然牵涉的顾府里诸多事情,也便不再多问,只是扶了扶抹额道:“你一会子回趟那边府里,与赵姨女乃女乃报个喜,就说生了个哥儿,旁的也不必多说了。” 如意心里打了个突,照说生了哥儿这么大的事哪里用得着这时候才去报喜,怕是郎中府早就遣了人过去道喜了,顾玉琴这会子打发自己去见赵姨娘,怕是得了哥儿,要为她自己谋划了。昨儿瞧大夫人的意思,怕也有这心思。 她不由地噙着一丝冷笑,她以为被扶了正便可以真正无事了么,如今迎儿被抬作姨娘,还得了刘玉堂的喜欢,更是明着与她不合,胡氏虽然不与人相争,却很是合刘玉堂的心意,日后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会疲于应付,刘玉堂生性风流不羁,她真能视若无睹?她瞧了瞧躺在榻上面色灰暗的顾玉琴,轻笑着告退了出去。 第三十五章 洗三 过了一日,刘玉堂才打发人来说,给哥儿取了名,唤作明诚,下人们都称呼诚哥儿。转眼到了诚哥儿洗三了,顾府打出生那日就操办起来,派了帖子请了一干亲友,在正堂摆了十余桌席面,闻莺院是一早就吩咐丫头婆子们打扫干净,在院中设了香案供着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顾玉琴在月子中不能出门走动,便让她在房里歇着,大夫人孙氏亲自抱了哥儿到前院去,如意和绣春在一旁伺候着。 “快瞧瞧,这哥儿长得真是俊俏,与咱们大少爷还真一模一样,人见人爱的。”几个叔伯夫人就着孙氏的手瞧着襁褓中的孩子笑着道。 孙氏一脸欢喜,很是宠溺地瞧着那孩子:“长得与玉堂倒是相似,只是性子更好些,不大哭闹,乖巧得紧。” 正说着,丫头来报:“顾府的赵姨女乃女乃来了。” 孙氏皱了皱眉,怎么会是赵姨娘过来了,顾府大夫人如今还在,这等场合也不该让个姨娘过来,她挤了一丝笑,点头道:“请她过来。” 赵姨娘早已笑盈盈快步过来了,上前福身拜倒:“给夫人请安。” “请起吧,”孙氏笑得很是客套,“姨娘难得来一回,算是稀客了。” 赵姨娘笑着道:“我家夫人身子不好,着实无法过来,但又想着是诚哥儿的喜事,不能不过来瞧瞧,这才打发了我过来给夫人请安道喜,也给哥儿添个寿,还请夫人见谅。” 孙氏见她也算识礼,也就不再多说,只是笑着点头:“姨娘瞧瞧,诚哥儿多乖巧,回去说给亲家老爷听也是个喜事呢。” “洗三妈妈到了。”丫头来禀。 孙氏忙抱着哥儿向外去,迎了洗三妈妈,只见丫头婆子们引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进了堂来,她也不与旁人招呼,径直走到孙氏面前笑着福了福身:“给夫人请安。” 照着规矩,今儿这洗三妈妈可是上宾,孙氏忙让了礼,笑着把诚哥儿送到洗三妈妈怀里,道:“妈妈请上座。”那妇人倒也不让,抱着孩子坐在上位,堂上的诸位夫人家眷这才依次坐下,杯盏交错,也是热闹非常。 待到席毕,洗三妈妈抱着孩子先起了身,欠身道:“还请诸位随我到园子里,为哥儿洗三。”一干家眷都陆续起身,坐了早已备好的油壁马车向内院去了。 赵姨娘却是趁着这当儿,悄悄挤到了孙氏身边,笑着道:“夫人,今儿来时我家夫人有些物件托我转呈夫人,不知夫人便当不便当。” 郎中府与顾家素来也有生意上的往来,孙氏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点点头道:“既如此,就请姨娘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吧。”赵姨娘笑着应了,她小心地扶了孙氏上了马车,自己才扶着丫头的手上去。 马车慢慢向前走着,赵姨娘轻声道:“夫人,前些时日绸缎庄那边盘了帐,今儿老爷吩咐我把这银票给夫人送来了。”她自怀里取出一叠银票交与孙氏,“拢共是三家绸缎庄,四千二百两银子,你瞧一瞧对是不对。” 孙氏不由地一愣,瞧着手里那一叠银票,道:“怎么这么多,这绸缎庄的账簿子我也瞧过,也不过才一千来两,怎么会……” 赵姨娘笑吟吟地瞧着她:“那绸缎庄本就是夫人劳心劳力地打理着,我们府里并没有什么出力的,不过使了几个人帮着看铺面,这得了的钱自然也该送给夫人。” 孙氏一愣,旋即明白了,却是似笑非笑地道:“你们这么便不该了,顾家是我们府里的亲家,二姨娘又才替玉堂添了个哥儿,论理该我备了谢礼送到府上去,你们却这般客气,这我怕是不能收。” 赵姨娘并不着急,只是笑道:“夫人说哪里话,这点子钱自然是入不了夫人的眼,只是算我们府里的一点心意,权当孝敬夫人的。二姨娘能给大少爷添个哥儿,也是她的福气,终究还是夫人照应着,她自从嫁到府里,时时使了人回去,只说夫人和善亲切,待她极好,老爷和夫人知道了也很是感激,直叫她好生伺候夫人呢。” 孙氏笑了笑,将那叠银票放在了一旁:“说起来二姨娘也是个不错的,聪明能干,说话做事也有大家风范,又给玉堂生了个哥儿,我瞧着也是喜欢。” 赵姨娘接了话头道:“那是夫人抬举她,这府里谁不仰仗夫人的恩典,她就是再好也是夫人教的,日后还要靠夫人照拂。” “前些时日云娘和安儿过了,我这心里不好过,府里上上下下也都紧着心,如今得了诚哥儿,是桩大喜的事,若能再添个主母,替我打理这府里的事那更是喜上加喜了。”孙氏道。 赵姨娘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是,二姨娘从前在府里就是个柔顺听话的,最是知进退,以后必然不教夫人失望。”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定下来了,孙氏收下了那叠银票,赵姨娘也心满意足地不再多说,到了闻莺院,她扶着孙氏下了马车,与众多女眷一道进了院子,趁着洗三妈妈带着众人在院里给诚哥儿洗三时,悄悄去了正房。 “姨娘,您可算来了,怎么样了?”顾玉琴一见她进来,忙追问着。 赵姨娘笑着道:“你只管放心,已经说好了,想来过不了几日大夫人就会给你做主了。” 顾玉琴欢喜地不知怎么好,一叠声地念佛,又拉着赵姨娘说:“真是太好了,我盼这一日不知盼了多久,总算是不负我的苦心。” 赵姨娘笑着与她说了几句,瞧了瞧院子里,起身道:“该添盆了,我出去了,你自己好生保重身子,我瞧你气色不大好呢。” 自那日生产之后,顾玉琴便一直头晕无力,也是出血不止,请了大夫来瞧了,只说是伤了元气,要养上一阵子,她此时哪里顾得上这个,只是答应着,让赵姨娘出去了。 第四十章 试探 第四十一章 打算 魏大娘到正房把如意的话说与孙氏听了,特特说了是宁愿为穷**不做富人妾,孙氏鄙夷地道:“她倒是有骨气,想不到顾家的丫头却是这般有气性,不过终究是个穷苦命,不识得抬举。” 魏大娘陪着小心道:“那二少爷那边……” 孙氏不在意地道:“你就把她的原话说给二少爷听,让他死了心吧。如今这事不成,那桩婚事便该紧着些了。” 魏大娘瞧了眼下房那边:“这丫头不识抬举,要不要罚了?” 孙氏有些不耐:“她又不是咱们府里的,总不能强逼着她应了,又不曾挑明了,说出去坏了名声,过两日打发她回长房就是了。”魏大娘应着了。 扶正全礼的日子定在十一月廿二,这一日魏大娘把如意打发回了闻莺院,说是这边忙着全礼,让她回去伺候,如意心知肚明,却也是松了口气。 顾玉琴是早早就起来了,唤了香莲和绣春到跟前替她换了新作了送来的大红撒花缎面褙子团福马面裙,又特意挑了条金线珠花腰带,连同孙氏让人送来的五尾赤金凤钗也取了来,专心坐在房里等着人来上妆,好出去敬茶全礼。 香莲看她脸色青白,有些担忧,轻声道:“少夫人要不要歇一歇,怕是宾客没那么早过来。” 顾玉琴却是盯着门帘,等着人来,道:“上妆还得一会子时间,不能耽误了全礼。”香莲只得低头不语。 如意悄悄回了正房这边,见绣春在门外站着,使了个眼色,悄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起了?”绣春也是不明所以,瞧了眼帘子里摇了摇头。 如意少不得打了帘子进去见了顾玉琴,说是夫人吩咐今天这边要忙,让回来伺候。顾玉琴一心都在今儿要大出风头,让人知道自己是正室的事上,没有心思理睬她,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几句,让她到房里伺候就再无别话了。 等了大半个时辰还不见人来,顾玉琴有些急了,打发香莲去瞧:“……去看看他们怎么还不来,这般拖延,要是耽搁了拜堂的时候谁吃罪得起!” 香莲出去了好一会子,才低着头进来,却是脸色难看,顾玉琴正要问,却听外边小丫头道:“魏大娘来了。” 她心中一喜,必然是带了上妆的婆子来了,忙道:“快请魏大娘进来。” 挑起帘子进来的魏大娘一脸欢喜,福身道:“给少夫人请安。” 顾玉琴点头笑道:“大娘快请起。”不似作姨娘时那般热情地上前扶了,只是稳稳坐着,目光却是扫向魏大娘身后,“怎么不见来上妆的婆子呢?” 魏大娘眼神暗了暗,依旧笑盈盈地:“少夫人快歇着,夫人交代了,说你身子不好,今儿敬茶就不请外人了,只是老爷夫人和亲家老爷几个自家人,也就不必费工夫上妆了,倒累了少夫人。” 顾玉琴脸色白的吓人,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抖着:“什么叫外人?难道那些族里的夫人太太,妯娌婶子们都是不请了?” 她原想着就算孙氏借口自己身子不好,不愿意大办,至少这族里的亲戚是少不了的,也算是给自己长一长脸面,日后上族谱也能有个说法,再不想孙氏居然连这些都不请了,只有自己父亲过来,这分明就是压着不肯赏这个脸面,可是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小心巴结着,没有半点忤逆之处,她为何要…… 魏大娘哪里知道她转了这么多弯弯道道的心思,只是笑着道:“夫人也是体恤少夫人,您这才生了哥儿,连月子都未曾出,照规矩连下床都不可,如今也是让您安心才全了礼,顾念着身子要紧,也就不让您多费精神了。” “难道都不曾请族里的太太夫人们过来吃喜宴么?”顾玉琴嘴唇哆嗦着道。 魏大娘笑得更盛:“这个自然是请了的,只是几位叔伯太太说是年岁大了府里有事月兑不开身,还有碰巧不在府里出远门的,贺礼倒是都送了来,已经放在前院了,等明日就给少夫人送了来。” 她才不在意什么贺礼,东西是死的,她在意的是族里有没有人来,听魏大娘这么说,更是急切地问道:“还有别人来了吗?”。她语气急促,竟有几分迫问的意思。 魏大娘听得清楚,心中不悦,却按捺下去,笑道:“来了几位表姑女乃女乃和堂舅夫人。” 来的都不是正经亲戚,顾玉琴总算明白了,她不知道孙氏为何要如此,但是瞧明白了自己想要体面今儿是得不到了,她跌坐在椅子里,愣愣怔怔不发一语。 魏大娘见她如此,不觉暗暗冷笑,却是福了福身:“少夫人无事,我便先告退了。”顾玉琴也不搭理她,只是一脸呆滞。 还是香莲看不过,送了魏大娘出来,轻声赔了不是:“大娘莫怪,少夫人自打生了哥儿之后,身子有些不济,才有些慢待了,您莫往心里去。” 魏大娘似笑非笑地看着香莲:“我哪敢说少夫人的不是,只是替你不值,这么个忠心的人,可惜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香莲瞧着她走远了,心里想着她的话有些酸楚,却也没奈何,只得回了房。 魏大娘回了永和堂便把方才顾玉琴说的做的一股脑说给孙氏听了,道:“……瞧少夫人那样子,怕是有些想不开呢。” 孙氏冷笑着道:“她想不开?她有什么可想不开!她一个姨娘扶了正,难不成还让我们敲锣打鼓八抬大轿往家里请了不成?不请族里亲戚那是顾全玉堂的名声,论才学论贤惠论出身她哪一点配的上做玉堂的正房,要不是顾家巴巴儿求上来,玉堂又是娶填房,怎么也轮不到她,也不好好照照镜子,若不是为了给诚哥儿谋个好些的出身,我也不愿意赏她这份体面。” 魏大娘瞧着孙氏那副极为不情愿的模样,轻声道:“她许是怕日后上不了族牒呢。” 孙氏对着铜镜抿了抿鬓角,扯出个冰冷的笑容:“她想的倒挺远,这族牒还真是不好上呢。” 魏大娘吃惊地道:“夫人的意思是……” “若是玉堂真能高中,便是官身了,她那德行只怕做不了官太太呢。”孙氏得意地道,“少不得要给玉堂找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才行。” 魏大娘才明白孙氏打得是这个主意,看来顾玉琴这少夫人的位置也不是牢不可破的,日后只要大少爷高中,放了官职,大夫人便会使了法子让她让出正房的位置,给大少爷找一位官宦出身体面的小姐做正房呢。所以今儿才一位族里的都不请,只让他们送了贺礼来,如此日后有什么便可推说族里一概不知。 第四十二章 敬茶 “新妇给老爷夫人敬茶。”喜娘朗声道。 顾玉琴就穿着那套家常的大红褙子端着茶跪下去,口中道:“老爷,夫人请用茶。” 刘恒与孙氏端了茶吃了一口,放在一旁,刘恒瞧了瞧顾玉琴脸色沉沉,并没有什么喜色,他对扶了姨娘做正房这事始终不大喜欢,在他想来,嫡长子刘玉堂这等品貌,就该寻一个极好出身小姐才叫合适,如此他们两家也能互相帮衬依仗,只是孙氏与他说了许久,终归是刘玉堂还不是官身,那些高门贵族的嫡女未必能瞧得上做填房,就先把这顾氏扶了正,等日后再说。如此他也就不再反对了,毕竟顾家对他也是诸多孝敬,顺水人情也做得。 还是孙氏露了笑,自一旁魏大娘手里拿过一对龙凤嵌宝金手镯给她,道:“日后要好生伺候玉堂,谨守妇道。” 顾玉琴接过那对手镯,低声应了是,却是满月复委屈。且不说这敬茶礼居然只请了顾家老爷,顾大夫人还推说病了不曾过来,刘玉堂原该陪着她一道敬茶的,他却施施然坐在下位上吃茶,丝毫没有要过来一道敬茶的意思,就是这样老爷和夫人居然也不说什么,由着他去,这叫她如何不委屈。 如意与绣春也在正堂里伺候着,她瞧着顾玉琴穿着家常的衣裳独自一人在喜娘的吩咐下给刘家老爷夫人奉茶,再看看这仓促简单的敬茶礼,分明是敷衍,不由地泛起一丝冷笑,原来顾玉琴费尽心机得来的,刘家未必愿意给,这正室的位置也未必坐的牢。 好容易敬完茶了,喜娘才高声道:“礼成。”香莲扶着顾玉琴退了下去,刘玉堂却是一脸不耐地跟在后边走了。顾安亭堆了笑,起身上前道:“只怕日后还得郎中老爷和夫人多加教导才是。” 刘恒哼哼两声,皮笑肉不笑地道:“哪里话,都是自家人。” “前一回与郎中老爷说起过那捐纳之事,不知……”顾安亭小心翼翼地问道。 “此事也不能急于一时,如今金陵并无实缺,你若是捐个虚职也是无用的,且再等等。”刘恒打着马虎眼道。 顾安亭也知道他必然还是不愿帮忙,只得应和着,再想法子送些财帛来才行。 且说顾玉琴坐着轿回了闻莺院,孙氏让人吩咐了,云水居那边新漆的墙还未干,还得放个几日,故而这大喜之夜还得在旧院子里。 “少夫人,到了院子了。”香莲先下车来,让婆子们端了踏凳来,扶了顾玉琴下来。 顾玉琴却是回头瞧了一眼车后,惊讶道:“爷呢?” 香莲忙向后张望,也是吃惊不已:“方才不是还骑着马在后面呢,怎么就……” 还是个素日跟着刘玉堂的小厮来笑道:“回少夫人的话,大少爷上前边陪宾客去了。”顾玉琴气得脸色发白,什么陪宾客去了,今儿拢共来了不够几桌子客人,大都是些女眷,他怕是不愿过来又躲了出去了。 香莲见她气得狠了,低声劝道:“许是爷有些乏了,到院子里去散散,一会子就回来得。那两位姨娘还等着给您见礼呢。”因为是扶正,姨娘见礼也就不必等到第二日那般正式,只是在礼成之后过来磕头奉茶便可。 顾玉琴此时来了精神,挺直了胸膛,扶着香莲的手冷笑道:“走,过去瞧瞧,她们要怎么见这个礼。” 胡氏与迎儿是早就过来了的,二人坐在下位都不怎么开口说话,各自想着心事,胡氏倒也罢了,素来都是淡淡的也不争什么,迎儿却是才抬了姨娘,与顾玉琴彻底翻了脸,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赶上她扶了正,只怕日后真要被她拿捏着了。 “少夫人来了。”这是才分到顾玉琴跟前伺候的杜大娘的声音。 顾玉琴高昂着头地扶着香莲的手进来,后面跟着如意和绣春领着一群丫头,捧着两个漆木匣子和顾玉琴的斗篷手炉等物件浩浩荡荡过来。她走到正位坐下,冷冷瞧着下面的两位姨娘。胡氏与迎儿都起身来,垂手立在一侧。 杜大娘见此,笑着上前拜倒:“少夫人,两位姨娘来给您敬茶见礼了。” 顾玉琴半晌没答话,直到丫头们捧了雕花镂空铜暖炉奉到她手里,拨弄了一会才淡淡道:“让她们过来吧。” 胡氏这才与迎儿一道上前,拜倒在顾玉琴跟前,小丫头端了两盏茶来,胡氏为长,先捧了那茶恭恭敬敬地奉上去:“妾身给少夫人见礼,少夫人请用茶。” 胡氏自入府便极得刘玉堂宠爱,一月竟有半月是在她房里过得,顾玉琴先前也曾当她是眼中钉,好在胡氏自来不爱与人相争,除了必然要出现的场合,平日也都在她的柳园里安分守己地待着。如今顾玉琴做了正房,自然也就不同于做妾时的想法,她微微含笑接了那盏茶,吃了一口放下,又从绣春捧着的匣子里拿了一份打开来送给胡氏,笑道:“妹妹也不必多礼,日后还得你帮着一道伺候爷呢。”那匣子里是一对翡翠手钏,看来也是价值不菲。 胡氏却是眉眼也不动,捧了那匣子轻声道:“听少夫人吩咐。” 到迎儿敬茶了,她端了茶照着胡氏一般恭敬地奉上去:“给少夫人见礼,少夫人请用茶。” 顾玉琴冷笑地瞧着她,却不伸手去接,只是与一旁的香莲道:“打发人去瞧瞧房里可都安置妥当了,今儿冷了不少,把那陀罗呢的毡垫铺在床前。”香莲点头应了。 好一会,迎儿高举着茶盏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了,她只是咬着唇稳稳端着,不敢洒出来半点,如今情势已经不同当日她抬房的时候,由不得她耍性子,她自然是知道的。 足足有一刻钟,顾玉琴才慢慢接过那盏茶吃了,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迎儿:“妹妹怎么不把茶放下呢,端着这么久不累么?” 迎儿垂着眼帘轻声道:“不敢。” 顾玉琴嗤笑道:“好个守规矩的姨娘。”又自如意手中去了匣子打开了给她:“这是我特意为妹妹挑的,还望妹妹回去好好看看,莫要辜负了我的期望。”匣子里却是一本《女诫》,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顾玉琴忽而又似想起什么,故作惊讶地道:“呀,瞧我这记性,妹妹怕是不识字吧,那怎么能瞧得懂呢,罢了,还是去求胡妹妹与你好生讲解讲解吧。” 迎儿俏脸雪白,接着那匣子的手也白的吓人,纵然如此,她依旧低着头听着顾玉琴的讥笑,她先前在云娘身边是贴身大丫头自然是识字的,只是顾玉琴要拿了这个嘲笑她是个丫头出身罢了。 看着胡氏宠辱不惊的模样和迎儿强自忍耐的神情,顾玉琴大感快意,却又无趣起来,想来日后有的是时候拿捏她们,也就不愿再与她们多纠缠,摆摆手道:“都下去吧,我也乏了,没心思再与你们多费口舌。”胡氏与迎儿恭敬地起身告退了下去。 隆重推荐 第四十三章 失望 一早,顾玉琴便挣扎着起身,让香莲如意等人伺候她梳洗,要去永和堂给孙氏请安。 香莲一边替她梳着发髻,一边从铜镜中偷偷打量着她的脸色,轻声道:“少夫人这几日瞧着倒是好了几分,不如再请那傅大夫过来给诊个脉,也能稳着些。” 顾玉琴瞧着镜中瘦的月兑了形,面色青白的自己,道:“不必了,只要再将养些时日便好了,若是费了功夫请大夫来,让人瞧了以为是了不得的大病反倒不美。”她是怕孙氏以为自己病的越发重了,更不叫自己亲近诚哥儿。 绣春捧了头面来,香莲一一替她戴上,又把昨日敬茶时孙氏赏的一对龙凤赤金镯子替她戴上,道:“要不要用了饭在过去。” 顾玉琴目光沉沉地瞧了瞧博古架上的西洋钟,道:“来不及了,先去给大夫人请安。” 待下了马车,到了永和堂时,魏大娘出来接着,笑盈盈地请了安:“夫人还未起身,少夫人不如先到花厅吃茶等着。” 顾玉琴却是四下瞧着:“诚哥儿起来不曾?” 魏大娘引着她向里去,笑道:“早早便醒了,刚喂了女乃,乳娘正抱着在房里呢。” 顾玉琴脚步不停:“快带我去瞧瞧。” 魏大娘却是有几分犹豫,想了想才笑道:“少夫人随我来。” 到了偏房中,顾玉琴顾不得叫乳娘起身,一把接过她怀里的小襁褓,眼睛转也不转地定定瞧着那襁褓里睁着眼的诚哥儿,声音有些哽咽:“诚哥儿,好孩子,可还认得娘亲么?” 乳娘起身站在一旁笑着道:“少夫人宽心,哥儿吃得好睡得好,长得极好。” 顾玉琴抱着软软的襁褓,心也都跟着软了,对着孩子一刻也看不够:“哥儿每日吃几次?可有哭闹?” 乳娘道:“每过一个时辰便喂一次,诚哥儿是极乖巧听话的,不怎么哭闹,倒不似别的孩子那般吵个不停。” 香莲看着顾玉琴的脸色,笑盈盈地从袖中取出一个银锭子塞到乳娘手中道:“你照顾诚哥儿用心,这是少夫人赏你的。” 乳娘吓得不敢接了,却是把眼瞟着一旁站着的魏大娘,见她并无表示,才接过来福身道:“谢少夫人赏。” 如意在后面跟着,分明瞧见了乳娘与魏大娘之间的眉眼官司,倒也明白了几分,看来顾玉琴这少夫人的名头还不如一个得脸的管事大娘,日后怕是艰难。她远远瞧着襁褓里的诚哥儿却是有几分疑惑,诚哥儿已经快要足月了,从前安哥儿这般大的时候虽然也是爱睡,但是渐渐醒着的时辰多了,更是喜欢哭闹,这安哥儿却是如同出生时一般,一天醒来的时候极少,就是醒着也是有些恹恹的,不爱哭也不爱动。 小丫头快步进来道:“夫人起身了。” 魏大娘这才上前笑着道:“既然夫人已经起来了,少夫人不如去房里候着吧,把哥儿交给乳娘照应着就是了。”顾玉琴恋恋不舍地把襁褓交给了乳娘,又叮嘱了几句,才慢慢出了门去。 孙氏坐在上位,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倦意,接过顾玉琴奉的茶,道:“你自己身子不好,不必这般早过来请安的。” 顾玉琴在旁陪笑道:“原该伺候母亲的,不敢坏了规矩。” 孙氏却是抬眼瞧了瞧,道:“怎么不见玉堂与你一道过来。” 顾玉琴脸色有些讪讪,强笑道:“他许是还不曾起身,昨儿忙了大半日,想来是乏了。” “怎么,他不曾在你房里歇着?”孙氏有些吃惊地问道。 顾玉琴低着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昨儿晚间,她见过两位姨娘回了房,等了许久也不见刘玉堂过来,使了人去问,才知道他居然在偏房睡下了,压根不打算到她房里来,她气不过亲自去请时,他却是隔着窗户道怕过了病气,让她自去歇着,就这么过了大喜之夜。 孙氏看她绞着手绢低头咬着唇,叹气道:“虽说是为了生诚哥儿,弄得身子这般不济,但终究也是病,他要专心课业,自然得小心着些,你也别怨了他。如今你已是正房了,少不得要大度些,不要再由着性子闹,让人看了笑话去。” 顾玉琴忍着气,低低应着:“是。” 孙氏瞧了瞧外边抱着诚哥儿的乳母,道:“诚哥儿是你的生的,你自然心疼得紧,我也知道你舍不得让他离了身边,只是你如今身子是这般景况,就是给了你,你也照应不到,若是有什么差池反倒不好。他既然放在我身边,我自然也会尽心照应着,你不必太过操心,只需安生养着就是。平日实在想了,就过来见一见,只是还得忌讳着些,哥儿不比我这老东西,经不住那些病气的。” 顾玉琴身子微微一颤,眼里微微渗出泪来,却只能强忍着,依旧应道:“是。” 孙氏看她如此,有几分心软,让她坐下,才又道:“原说你既然扶了正,少不得要把这府里的中馈大小事宜一并交给你。” 顾玉琴一时忘了抹泪,抬起头来,眼中有几分希冀地瞧着孙氏,却听她接着道:“只是还得等你身子大好了才可,终究还是身子要紧,我少不得再劳累些时日。” 就这样,孙氏留着她说了好一会子,诸多事情,到终了也只是叫她不必出来操持家事,也不必去什么应酬赴宴,只需安生在房里养病,甚至连回门都未曾提起。 隆重推荐 第四十八章 预谋 回了府自然是去碧云苑给赵姨娘请安,几个丫头规规矩矩地到了抱厦门外,好一会子荷香才打了帘子出来,向她们几个道:“姨女乃女乃让你们进去说话。” 如意飞快瞧了一眼,只见荷香神色淡漠,说话行事都有些不情愿的模样,一双眼下面有淡淡的乌青,也不待她们说话便放了帘子进去了。 “给姨女乃女乃请安。”几个人头也不敢抬地拜下去。 好一会子才听到赵姨娘有气无力的声音:“起来吧。” 几个人起身,如意跟着一道垂手立着,只是眼风扫过上面坐着的赵姨娘,见她一身松绿缂丝银鼠褂,鸦青结珠棉裙,额上一条嵌翠的抹额,一身打扮照旧气派,只是那一脸倦意却是厚厚的妆扮都压不下的,对着她们几个连掩饰都懒得做了,哪里还有当初那发号施令气势逼人的模样,如意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赵姨娘扫了一眼下面几个丫头,只想快些打发她们出去了:“既然都回来了,就先下去安置妥当,明日自然有差事分给你们。”几个丫头都应着退了下去。 “如意……”赵姨娘却是在她要出去时叫住了,声音里无喜无悲,不知道是要作何。 如意只得退了下来,等她说完话再想法子去抱月斋那边打探。她垂着眉眼走到赵姨娘跟前:“姨女乃女乃有话要吩咐?” 赵姨娘定定看了她一会,想着顾玉琴托人捎回来的信里提到如意,说她很是聪明,太过聪明了,明明有自己的主意,却看不出半点来,不是个好掌控的人,若是有一日生出别的心思来,反倒不美。她想了会,笑着道:“也没什么要吩咐你,你去那边府里伺候这么些时候,少夫人夸你很是伶俐能干,我才留了你下来说说话。” 如意自然知道这话做不得真,只是欠身道:“少夫人谬赞了,我不过是尽了本分。” 赵姨娘笑得和气,话题一转道:“你如今回来了,我倒是有些发愁该送去你去哪里当差,当初你是房里伺候茶水的丫头,比别的要得脸些,只是如今一等二等的都有人了,倒是让我犯难了。” 她皱着眉一副为难的模样,瞧见如意依旧恭敬,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倒真是一副要等她吩咐的模样,心里暗暗冷笑,口中却是道:“是了,玉珠身边伺候的怜儿前日被打发出去了,她那边正巧少了个伺候的,从前你们也是要好的,如今你去了她身边再好也没有了。你可愿意?”她挑着眉瞧着如意问道。 如意淡淡笑了,福身道:“听姨女乃女乃吩咐。” 倒把赵姨娘噎了一下,却是睁大眼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如意,玉珠原本与如意一样都是茶水丫头,现在她把如意放去伺候玉珠,凭谁都会心里不舒坦,若是有别的心思的,这会子更是怄地不行,更何况如意先前也算是二等丫头了,这可是明着贬了。可这如意还是这般死水不惊,这叫她怎么能不吃惊。 只是如意肯了那便更好,把这个看不明白不敢用的烫手山芋丢给那个眼中钉,让她们互相掐去。这么一想赵姨娘却是露出几分得意,也不再多说,打发荷香去把玉珠请来,说:“就说要给她身边放个丫头,让她自己先来瞧过了。”荷香应着出去。 如意这会子有些不懂了,玉珠不过是个通房,自然是赵姨娘愿意给那个丫头就给那个丫头,哪里还能挑,更别说让她先来看过了。 正奇怪着,就听荷香进来回话说:“玉珠姑娘来了。” 这位许久不见的玉珠姑娘不等赵姨娘说话便已经扶着小丫头的手昂首阔步走进房来,嘴里还笑着道:“听说姐姐又给我挑了个丫头,真真是费心了,只是我性子不好,一般的粗手笨脚的我未必看得上,到时候再打发了出去,反倒叫姐姐面上不好看。” 如意低着头,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离开顾府几个月,这个玉珠居然敢如此跟赵姨娘说话,听这话里的意思,还是把赵姨娘送了去的丫头打发了好几个去,哪里还是当初被赵姨娘罚跪在地上连衣裳都不敢穿的小丫头。 只听赵姨娘也不气恼,淡淡回道:“你先瞧瞧吧,如意从前与你就交好,她才从郎中府回来,到你那边伺候也便宜,我方才问过她了,她也愿意。” 听说是如意,玉珠那很有几分轻视的脸上倒是多了分纳闷的表情,她停了脚步朝着如意看了一会,却道:“这不妥当吧,如意当初可是二等丫头的份例,到我房里伺候怕是委屈了。” 赵姨娘不出声,只是瞧着如意,如意只好欠身道:“能伺候玉珠姑娘也是福气,我不觉着委屈。” 赵姨娘不等玉珠再说话,便笑着道:“她对你也是一片真心,愿意在身边伺候,至于份例的事不打紧,我跟老爷说一说,你如今是有身子的,别说房里添个二等丫头,就是要一等丫头又有何难。” 如意这才明白了,原来是玉珠有了身子,不过想来她也有些手段,才能让赵姨娘这般忌讳,不然恐怕早就连命都没有了,从前倒是小瞧了她。 玉珠见她这般说,脸色微微一变,却是笑了起来:“既然这样,那自然是再好没有了,从前如意就是最合姐姐的心意,想来在我那边伺候也不会差了。” 她这话的意思就不是那么简单了,看样子是把如意怀疑成赵姨娘特意使了过去的,赵姨娘乐得如此,笑着道:“是了,她才回来,我原是打算留在房里的,只是你那里缺人伺候,少不得先顾着你。” 玉珠眯了眯眼,笑着欠身道:“那就多谢姐姐了。”又叫了如意跟自己下去,这才慢慢悠悠转过身,挺着还未显怀的肚子,扶着小丫头走了。 赵姨娘待她走得远了,才咬着牙恨道:“瞧瞧那轻狂的样子,不过是坏了个身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敢这般骑到我头来了,早知道当初就该在她勾引老爷的时候打死。” 荷香送了玉珠几个出去,进来轻轻放下帘子,叹道:“还是姨女乃女乃太慈悲,哪里想到她是这等忘恩负义的人,仗着老爷宠她就敢张狂了,姨女乃女乃送去的丫头都一个个挑了错打发了出去。” 赵姨娘冷笑道:“她那是防着我动手脚呢,以为把人都打发走了,我就奈何不了她了。” 荷香替她换了茶,轻声道:“为何不把她……” 赵姨娘摆摆手:“让她再得意几天,我不但由着她闹腾,还要好生照顾她,连稳婆都替她寻模好,待他生产之后再动手。若是她生的是个女儿,就找个乳娘养着,大不了日后多备一份嫁妆,嫁给谁却是我说了算。若是生个哥儿,那就我来养着,还用提防何氏生的那个病秧子么。” 荷香连连点头:“还是姨娘看得远,只是她这般闹腾叫姨女乃女乃生气还不敢跟老爷说。” 赵姨娘扶了扶鬓角:“老爷是想得个幺儿呢,也怨不得他这般着紧,年岁大了又只有那么个要死不活不成器的儿子。不过我也不会让她太得意的,这不是才给她送了个刺头过去吗,由得她们窝里斗去。” 荷香笑着道:“如意也不是个省心的,去了到能跟她斗一斗。”她上前帮赵姨娘正了正头上金丝攒珠钗轻轻道,“今儿侄少爷使人送了一匣子南珠来,奴婢斗胆先瞧了都是又大又润的,过两日让人去打套头面再贵气也没有了。” 赵姨娘却是转过眼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自小就跟着我,所以我待你与别人不同,也不愿意让你做了通房,想给你寻个好亲事嫁了。只是你如今大了,有别的心思倒也无妨,跟我说了,我自然成全你,不该背着我偷偷模模私下里往来,他要送什么进来,只管明面上孝敬,这般送过来,叫人知道了坏了我的名声,也坏了我的大事,我必然不饶你。” 荷香脸涨得红紫,忙上前磕头道:“姨女乃女乃饶命,我……我糊涂了,下回再不敢了。” 赵姨娘看着她微微露出分笑容:“起来吧。我也是为你着想,若是他真心喜欢你,待事成之后只管来讨,我还能拦着你不成,只是如今还是小心为上,老爷满心想着玉珠肚子里那个,这当头闹出什么来,咱们就白费了那多心思了。”荷香忙答应着。 隆重推荐 第四十九章 疑心 玉珠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时不时跟后面提着包袱的如意说一说话,问一问郎中府的情形,却也不十分亲近,如意也知道她是避讳着自己,也乐得自在,一边走一边四处瞧,才发现偌大个碧云苑的园子居然被花篱一分为二,中间还留出道门来,而另一半居然是玉珠的住处,里面虽小,但好在精致,正堂抱厦角房一应俱全,果然是费了心思布置,也难怪赵姨娘对玉珠嫉恨成那般。 到了正堂,玉珠懒懒地坐在位上,吩咐了小丫头下去斟茶来,却是向着如意笑道:“你这一去就是好些时候,也不使人搭个消息来,只当你不记得我了。” 如意欠身笑道:“怕姑娘事多,不敢来搅扰。” 玉珠指了指自己这房中,道:“我这里小丫头都还有的,只是缺一个贴身伺候有眼色的,所以让送人来,谁知道送来一个两个都是些蠢笨不堪的,都让我打发出去了。这回倒把你盼来了,再好也没有,当初我还多得你照顾呢。”一双眼却是透亮地瞧着如意。 如意知道在府里做主子的,最避讳别人说出身不好的事,自然不敢拿当初跟她一道伺候的事来当交情,忙道:“姑娘说哪里话,我自当尽心伺候姑娘。” 玉珠笑了笑,也不多提这个,道:“你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分差事给你,你是二等丫头,当初又是和我交情匪浅,这些伺候打点也都不用你做,你只替我多管管这些小丫头就好了,她们一个两个还不懂事,有你瞧着想必能安生不少。” 如意听到这里,便知道玉珠的意思了,就是让自己不要沾手她房里吃食和起居之类的,只挂个空名就可,还是信不过自己。她本也没有什么争宠邀功的心思,乐得自在,欠身道:“是。” 玉珠笑盈盈地唤了她到跟前道:“方才她做了那一出,分明是要让我疑心你是她的人。可惜呀,我偏偏不信,你要真是她的人,当初就不会被送到郎中府去了,你的傲气我怎么会不知。”如意轻轻一笑,不曾说话,的确不会怀疑她是赵姨娘的人,但还是会防着。 如此,顾安亭来的时候,玉珠也不用她在跟前伺候,她趁机说了自己要去瞧瞧苏大娘,便拎着些吃食向抱月斋去了。 “没心肝的小蹄子,去了那些时日也不捎个话来,眼里心里都没我这个干娘不是。”苏大娘看见她好好儿回来了还过来看自己,一时心里也是欢喜的,嘴上却是不饶地数落着。 如意见她这样,反而心里暖洋洋的,知道她必然替自己担心,少不得卖个乖:“干娘,您快别恼了我,我也是没法子,你知道郎中府那边规矩严,我也找不得人捎信回来给您。我这一回来不就过来看你了,还从厨里给您带了吃食来,您就消消气吧。” 苏大娘点点头:“那倒是,郎中府那边是官家,不比咱们府里。罢了,罢了,拿你没法子。”笑着拉了如意坐下。 说了一会子闲话,听说如意如今在玉珠那边伺候时,苏大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皱着眉低声问道:“是赵姨女乃女乃要送了你过去的?” 如意道:“是,她说没个去处,只那里短了人。” 苏大娘叹气道:“她必然还是对你有些忌讳,玉珠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如意不明白:“她如今有身子,老爷也是很看重的,怎么就……” 苏大娘一指头戳到她额上:“这么大人了还不长点心眼,你不想想,她一个通房平日那般跋扈张狂,又是碧云苑出来的,敢跟赵姨女乃女乃对着来,赵姨女乃女乃能不恨着她吗,再说她有了身子,若是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叫涛韵轩的能不忌讳着么。” 如意倒是这会才想到,先前只当玉珠只是与赵姨娘不对盘,这么说来看来这府里有不少人惦记着她呢,在她身边果然是风口浪尖上。 苏大娘想了想,道:“不成,你要是跟着在那边久了,若是不帮着玉珠就会被打发出去,若是帮着只怕赵姨女乃女乃日后也不会放过你。我给你想想法子,还要了到抱月斋伺候吧。” 如意看着苏大娘,知道她一心为了自己,只是赵姨娘既然刚把自己送过去,必然不会那般轻易放走,苏大娘虽然在抱月斋算老资格,但终究只是个下人,不好叫她为难。 她笑着摇摇头:“先不急,好歹才过去,这么急慌慌地要走,反倒打眼,待过些时日吧。” 好半天如意才旁敲侧击问起大夫人的病,却听苏大娘叹气道:“夫人哪里是身子得了病,怕是心病才是。原本大姑娘去的时候,她就病倒了,为了给大姑娘和哥儿祈福念经,强撑着这么些时日,幸好一直不见坏,谁料前阵子二姑娘在那边府里生了个哥儿,这边得了消息欢喜的不行,赵姨娘便想着法子跟老爷说要把二姑娘扶正,大夫人哪里肯依,说大姑娘和哥儿死了还没除服,就这般着急要把二姑娘扶了正,于情于理都不该。为了这个还跟老爷闹了一番,终究还是拦不住,二姑娘扶了正后,府里还请了不少宾客来摆了宴席,大夫人知道后气得昏了过去,自此便越发重了。” 如意冷冷地听着,像是听别人的故事一般,没有半点意动,她早就料到父亲为了巩固与刘家的关系,一心想着要把顾玉琴扶正,这些她不惊讶,也已经没什么可难过了,只是想着疼爱自己的母亲,不但要经受丧女之痛,还要这样被羞辱,这才是让她满心痛苦和怨恨的原因。 “那大夫人的病就没个大夫给好好治一治?”如意强压着悲愤,有些哽咽地道。 苏大娘只当她是为大夫人抱不平,叹道:“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瞧了,都是金陵城有名气的,药方子开了一叠了,吃了总不见好。依我说,还是得夫人自己想透彻了,不为了这些腌臜事伤了身子,才能好起来呢。” 如意苦涩地垂下头,她是为了云娘,为了云娘的死,为了亲生父亲丝毫不在意云娘的死伤透了心,才会病倒的,都是为了最疼爱的女儿,可是这个女儿一心只有报仇,哪怕还活着也不去见她,果然是不孝。 “夫人……每日还在念经?”好半天如意才挤出一句话来。 苏大娘点头道:“每日除了睡上几个时辰,多半在房里念经,还每日抄经,说是替大姑娘和安哥儿祈福,每隔三五日就会让明春送出一叠佛经到水月庵供着。这些时日实在病的起不来才罢了,还是吩咐了明春几个替她抄着。” 说了半天话,到了快下钥的时候,如意才回碧云苑去,慢慢走在暮色沉沉的花径上,一旁往日茂盛的芙蓉花树在渐寒的北风中落尽了黄叶,枝头只剩下几颗枯黄的叶苞,萧瑟零落。她可以为了复仇不管不顾丢下这一世的前途,但她不能连那个为自己伤心病重在床的母亲都不顾。 隆重推荐 第五十章 离间 使了钱托了采买的婆子替自己带了两支毛笔,和几张生宣回来,又从院子里几个信佛的老婆子手里借来《清心经》,料来房里的事她也帮不上手,玉珠未必肯信她,索性在房里抄写经书,待写完了再让苏大娘设法放在大夫人桌案上。她想到那个心心念念为了她病重的母亲身边去。 她不过去,玉珠反倒好奇了,让小丫头扶着亲自过来看她,进门就见她跪伏在矮矮的小几子上,专心致志地在抄写经书,不禁笑了出来:“你这是在作甚呢?” 如意唬了一跳,忙站起身来:“姑娘怎么过来了,这里是下房。” 玉珠倒是不在意,上前凑近瞧着如意抄的,口中道:“有什么关系,我当初不也是在下房住着的。”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如意:“这都是你写的,看不出你居然还会这些。”她虽然不大识字,但也瞧得出来如意那一笔梅花小纂写的极好。 如意看了一眼,苦笑着移开目光道:“当初在大姑娘房里伺候过,她教了我们这几个识字,我也是比着她的字学的。”当年云娘是顾家的嫡长女,自然是书画精通,可是如今想要去自己母亲身边侍疾都要借用这一笔字。 玉珠笑着在一边椅子上坐下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会,怪不得她们都说你是个当大家小姐的命。” 如意白了白脸,低声道:“不敢。” 玉珠瞧着她,笑了起来:“你真不必如此,当初咱们两个在一块儿伺候的时候,你有什么都是先让着我,也不与我抢,我自然念着你的好。”如意见她如此说,只能应一句,心里却是不敢信的。 玉珠也不理会她的心思,却是道:“正巧有件差事要去你,待回来你再抄你的经书就是。” 如意将那纸笔一概卷了收起来,欠身道:“姑娘吩咐。” 玉珠向跟来的小丫头使个眼色,那丫头忙不迭地提上来一个食盒给如意,玉珠道:“也不知她是没眼色呢,还是觉着我蠢笨,居然这节骨眼上还敢送了鸡汤来,真是有意思。”一副讥讽的口吻。 如意瞧了一眼那食盒,的确散发着掩盖不住的香味,料来又是什么不讨好的差事。 玉珠冷笑道:“她许是指望我把这碗鸡汤砸了,再闹上一阵子,也就趁了她的心意了。可惜呀,我偏不,你替我把这鸡汤送回去给她,告诉她我今儿吃的积食了,她这碗鸡汤怕是用不下了,让她留着自己喝吧。” 如意嘴角抽动,为何要她去送,当初送来的时候就回绝了不好吗,这会子送回去,赵姨娘必然是大怒,少不得要拿了送回去的人出气。 玉珠看出她的犹豫,笑着道:“这事还真不好交给别人去,这几个都是软弱又不会说话,只有你最是机智会应变,所以就只好让你去了。” 如意明白了,这是要通过她向赵姨娘示威呢,昨天送过来的人如今老老实实听着使唤,今儿送过来的鸡汤也给你送回来了,真是张狂。 她接过食盒,轻轻一叹:“何必,这般惹得她恨了你,只怕日后怎么样日子也不会好过。” 玉珠听着愣了一下,却是哈哈大笑,也不避讳小丫头:“你以为我做小伏低她就会放过我吗,当初那两个不就是老实听她话,半步不敢错,结果如何?坟上的树都快要长成材了。我越是这样,闹得全府都知道,让人都知道她恨毒了我,只要我出一点事谁都会想到她身上,也就没有什么不小心的意外了,就是有什么,我也要拉了她做垫背。” 如意看着玉珠再不似从前那边柔和小心的神色,心里浮出一丝悲悯,她这样恨赵姨娘,想必在她手里吃过不少苦头,只是如今也被打磨地跟这府里每一个女人一样,会用手段,心狠手辣,也只有这样才能自保。 如意提着食盒到了前面院子的抱厦处等着,荷香看见她又一眼瞥见那食盒,很快进去通禀了,领着她进去。 “姨女乃女乃,玉珠姑娘今儿有些积食,让我把鸡汤送回来,说是要谢过姨女乃女乃的赏赐。”如意低着头,声音死水一般寡淡。 赵姨娘瞧了眼那原封不动的食盒,却是笑了起来:“你倒是好心,她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果然是老实听话的。” 如意听她的话,知道今天必然不能善了,心下叹息,为何她成了二人之间斗气的夹板了,情势所迫,只得跪下道:“不敢。” 赵姨娘冷笑瞧着她,意态闲闲地道:“我让你去伺候玉珠,你又不曾做错什么,你跪什么。”如意不答言,只是直身跪着,垂头不语。 看样子是怎么都不会跟自己一条心了,赵姨娘瞧着下面一言不发地如意,既然聪明有手段又不为自己所用,那便只能除了,不能叫她被玉珠笼络了去,反倒成了她的助力。 她旋即堆了笑:“这是做什么,荷香,还不拉她起来说话。”荷香忙上前拉她起来,还笑着安慰几句。 赵姨娘指了指那碗鸡汤:“原本是让小厨熬了枸杞野鸡崽子汤想给玉珠补补身子,谁知她没口福,索性赏了你吧。” 如意瞳孔微缩,抬眼看着赵姨娘似笑非笑的表情,欠身道:“不敢。”也不说是不敢得赏还是不敢吃那鸡汤。 赵姨娘模着怀里的手炉,微笑着道:“你是不愿呢,还是不敢?莫非你觉着这汤有什么不妥?” 若是她不吃,赵姨娘就会说她觉得汤里有什么,这可是构陷主子的大罪名,可如果吃……谁又知道汤里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她被逼的无路可退。看着上面面色转冷的赵姨娘,身后还有荷香那冰冷的目光,她没得选了不是,只得上前打开食盒,端起汤碗一饮而尽,但愿真如自己所想,赵姨娘不会傻得这么光明正大地做手脚。 见她吃下去了,赵姨娘也没了兴致再多说,摆摆手打发她回去了。待脚步声走远了,荷香才皱眉轻轻道:“姨女乃女乃就这么放她回去了,若是叫人知道了送去的吃食就这么被送回来,连罚都不罚,真是掉了脸面。” 赵姨娘却是勾起一抹笑:“你以为她就能这么顺利回去了?今儿她送回这鸡汤,若是挨了我的责罚,责罚得越重些玉珠就越发信她,可惜她平安无事地回去了,还把那碗汤赏给她吃了,你说玉珠会放过她吗?”。荷香好一会明白过来,笑着道:“果然姨女乃女乃想的周全。” 隆重推荐 第五十一章 惩罚 “明春姐姐,还请你瞧在我诚心替夫人抄了这些经书的份上,应了我这一回。”如意拉着明春哀哀恳求着。 明春却是一脸为难,她与这如意素来没往来,只知道是苏大娘的干女儿,在碧云苑当差,不知为何一大早就来抱月斋拉着说话,求自己把她带来的一叠抄好的经书送进夫人房里去,她满脸狐疑地看着如意:“这……这是要作何?夫人瞧见必然不喜欢,你还是快些走吧。” 如意原想求苏大娘设法送到夫人房里去,但苏大娘教养如意也有好些年头,必然知道庄户出身的如意哪里会什么识文通字,更漫说会抄写经书了,思来想去,她想起当初绣春说过,让自己有什么为难的就来寻明春,她本就是夫人身边贴身丫头,这才求上门来。 “我原是大姑娘房里伺候过的,夫人和大姑娘待我们几个都是极好,如今大姑娘没了,夫人又身子不好,我总想尽一份心,思来想去,就只能替夫人抄写经书表表心意了。”如意说着红了眼圈,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抄好的经书,“还请姐姐成全我这点子心意。” 明春在大夫人房里伺候许久,自然也不是个好打发的,她见如意说的情真意切,却并不接那经书,只是淡淡看着她道:“你既然有这份心,就好好抄了就是,为何要送到夫人房中去,难不成也想凭着这个在夫人跟前邀功讨赏?” 如意知道她再遮遮掩掩,明春必然不会信她,索性抬眼瞧着她,道:“我想伺候夫人。” 明春倒不想她这么坦诚,心里一别,退后一步,冷笑道:“你当初可是从抱月斋去了碧云苑,又升了二等丫头在赵姨女乃女乃房里伺候的,这会子又是玉珠姑娘身前最体面的,怎么又想着来夫人跟前伺候?” 如意并不答她,只是轻声道:“求姐姐看在我是实心实意的份上,帮我把这经书送进去。” 明春狐疑地打量着如意,见她梳着寻常双平髻,素着脸,一点脂粉不施,一双含泪杏眼下隐隐有些乌青,可见是为了抄这经书熬了不少时候,前面说的也不似作伪,但要是信她,只怕又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瞧了一会,终究退了一步,道:“你回去吧,若真有心盼着夫人好,就好生伺候玉珠姑娘,莫要生出事端来就是。” 如意咬咬牙,从袖子里模出一支素银双股钗递了过去:“绣春姐姐说日后有事可以来请姐姐你帮一帮,我再无别的相求,只求这一件,姐姐帮我把这经书送到夫人房里就是了。” 明春认出这是自己妹妹绣春的物件,却不明白为何绣春会信了如意,犹豫片刻,只好接过银钗和经书,低声道:“我只替你把经书放在夫人抄经的桌案上,别的再不应你,至于夫人如何处置,我却是不管的。”如意大喜过望,连声谢了,明春却是沉着脸摆摆手,让她回去了。 如意回了碧云苑,她原本也就不曾想过明春能替自己在夫人面前说话,只要能把这眷写的经书送进去就够了,她相信夫人一定能认出经书上云娘的字迹来,只要她能在身边伺候,总能想了法子让母亲好起来。 “如意姐姐,姑娘让你过去说话呢。”玉珠跟前伺候的小丫头过来招呼道,一脸不怀好意地笑。 如意停了步,料来是昨日送鸡汤的事,玉珠终究还是疑心她了。她苦笑着转身随小丫头向正房去了。 虽说不过是通房,但这房里的陈设却是格外奢靡华贵,水红荷花双鱼毡帘,一色儿串枝玉兰毛毡地衣,黄花梨圈椅案桌,甜白瓷盘儿里供着新鲜滴水的香橼,这时节能得这个也是新奇了。玉珠穿着桃红撒花小袄,绛紫洋绉棉裙,捧着个铜镂花手炉依在铺着羔羊皮的美人榻上闲坐着,用小铜火箸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见她来了,露出笑来:“如意来了,快到跟前来。” 如意定了定心,走到跟前福身:“姑娘安好。” 玉珠瞧了瞧她:“怎么就这么素着,真真可惜了你的好模样。” 如意低头微笑不语,知道玉珠既然疑心了自己,今儿必然不会轻饶过,索性少说少答,免得被揪了错处重罚。 玉珠见她不言不语,想着从前她就是有主意的,从来都让自己去得脸面,也不争不闹,就连后来的事,也是她说起老爷喜欢看人穿那件比甲,自己才得了机会,如今想来,怕她也不是无意的,看她的样子,当初真是被老爷看上了,才会在那一日把自己当作她跟着进了房。想到这一处,她不由地攥紧了手里的火箸,死死盯着眼前那张清秀明净的脸,恨不能给她一巴掌。 许久才忍了下来,扯出笑容来:“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昨儿老爷让人送了一碟子水晶葡萄,我瞧着这寒天冻日的能有这个,很是稀奇,这会子想吃了,你伺候着吧。” 如意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一旁捧着葡萄的小丫头,只见那丫头把盘子捧到自己面前,她只得接过来,跪在美人榻前,举起盘子, 一旁的小丫头净了手来,笑嘻嘻地摘了一颗,一点点剥去薄薄的皮,送到玉珠嘴边,玉珠就着她的手吃了一颗,笑道:“如意你瞧这葡萄如何?听说是胡商打西疆千里迢迢带来的,老爷也是花了大价钱才弄到一小筐,很是金贵呢。” 如意跪得笔直,高举着那盘水晶葡萄,垂头道:“是,确实极为金贵。” 玉珠见她面色冷淡,死死咬着下唇,分明在忍耐,笑了起来:“一会子赏你几颗可好?” 如意举着盘子许久,只觉得手微微有些颤抖,强忍着不敢动,口中道:“谢姑娘赏,我不敢用这等金贵之物。” 玉珠旋即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盯着如意,眼中狠厉之色呼之欲出,好一会才慢慢收了回来,阴阴笑着:“真是懂规矩知道分寸,怪不得姨娘要把那汤赏了给你吃了。好吧,你既然不要这赏,那就好生伺候着吧。” 就这么如意捧着盘子,小丫头殷勤地剥了给玉珠吃,她一边与小丫头说着话,一边抱着手炉瞧一瞧下面摇摇晃晃额上淌着汗的如意,一个多时辰才吃了小半盘,见下面如意早已身子微微颤着,手上的盘子举不住了,脸上却还是那副淡漠的神色,只是下唇却已经被咬破,渗出血丝来。 她虽然很是恼恨着她,却也不禁对如意又多一分打量,跪了这许久,哪怕熬不住了,她非但没求饶,也不曾开口解释一句,可见心志坚定,这样一个有心思有手段又倔强固执的人,果然不是善茬。 她忽而没了兴致,推开小丫头的手,道:“罢了,收起来吧,这水晶葡萄也没什么稀罕的。”小丫头忙收拾了,如意看了她一眼,由着她把盘子收了去。 玉珠看着还在榻前跪着如意,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也下去吧,这两日不必过来伺候了,安生在房里待着就是。” 如意低声应着,挣扎着要起身来,奈何跪得时候久了,一时麻痹,竟然没能站起来,只得咬牙扶着脚踏,用力撑起身子,慢慢起身来向玉珠欠欠身,一步一挪地走了出去。 隆重推荐 第五十六章 怀疑 ) 郑氏这病来得急也去得快,顾安亭带着一家子人在花厅用了饭,才上了茶,就听丫头们欢天喜地地来报:“夫人醒了,这会子在用汤药了。” 众人皆是一愣,脸上神色各异,顾安亭蹙了蹙眉又松开来,微微舒了口气,赵姨娘听了这消息眼前一亮,欢喜地念佛,何姨娘却是愣了会,脸色黯了几分,应和着赵姨娘说了句菩萨保佑,顾俊甫只是看着众人笑着,顾浩泽叫住那丫头又细细问了几句,这才欢喜地道:“如此看来,夫人是不碍的了,真是再好没有了。” 赵姨娘几个原想都进去请个安,谁料夫人让明春传了话,让她们都回去歇着,这会子身子不好,没心力与他们说话,改日再请他们过来。看顾安亭留在正房里,何姨娘拉过顾俊甫,嗔怪地道:“你明日还要去私塾,先生交代的书可都温了?天色晚了,风也大,仔细着凉了。”说着瞥了一眼赵姨娘。 赵姨娘也是觉得兴味索然,原想着还能进去给夫人请安,声泪并下地说上几句担忧的话,现在倒是都省了,紧了紧身上披风:“走吧,都回去吧,别在这扰了夫人清净。” 何姨娘得了话,脚下不停地拉着顾俊甫走了,赵姨娘与顾浩泽倒是一先一后地走着,间或说上几句。 “姨娘近来身子可好,前一回送来的珠子叫人碾了粉每日用上一点,最是滋养。”顾浩泽放低了声音道。 赵姨娘冷哼一声:“那等好的南珠,哪里舍得糟蹋了,何况现在有一个捧在手心里的,哪还有这些心思。” 顾浩泽微微笑着道:“姨娘是个有福气的,不争这一时,总有出头之日。”二人便收住话,不再多言,各自回去了。 正房里,顾安亭一脸沉重地坐在床榻边,看着虚弱不堪的郑氏:“云娘已经没了,你这个样子又是何苦,玉琴虽然不是你生的,你也是她的嫡母,只要她在刘家得脸,也就是你的福气,你这又是何必……” 郑氏却是并不理睬他,只是瞧着灯影下忙碌伺候的如意,一刻不肯挪开,顾安亭说了好一会,不见她回应,抬头正看见她痴痴的模样,心下不由地有气,待要发作一通,想起已经叫人去余杭接的郑家老太太和大舅子,不由地又气弱了三分,只得按捺着温言道:“你的身子要紧,那两个小丫头竟然敢私下嚼舌根子议论主子,还惹得你这般,我这就叫人打一顿,卖出去。”语气里有几分讨好。 郑氏这才缓缓转过目光看向他,不怒不笑:“不必了,她们也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不至于要卖了,送到庄子上去做活就是了。” 顾安亭不想郑氏会顶撞自己,咬了咬牙,起身道:“你说如何就如何吧,时候不早了,你才好些,早些歇着。”转身自出门去了。 见他走了,郑氏叫了明春过来:“你伺候了一整日了,也乏了,下去歇着吧。把如意叫进来伺候。” 明春待要说几句,却见郑氏疲倦不堪地阖了眼,只得咽下,加了如意过去,尤不放心,拉着她叮嘱了好一会:“……留了两个丫头在隔壁的耳房睡着,厨里也不会断人,有什么唤一声她们就进来的。”如意都应着,她才提着心回了房去。 看着如意到跟前,郑氏目光雪亮,炯炯盯着她,全然不似病的那般危急的人:“你说你是云娘?” 如意深吸口气,跪下将自己死而复生成了如意的事细细说了一遍,便不再多言,静静看着郑氏。郑氏也不叫她起来,也不开口,只是慢慢地想着她所说的这些,一点一点,连一个细节都不错过,她要在这些话里找出纰漏来,虽然她很想眼前的就是云娘,但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却是让人难以置信,她不想自己对云娘的思念之情被人利用了。 只是跪在地上的如意,从容淡定,并不恳求也不试图多解释些什么,仿佛那就是事实了,等待她的相信,就连看向她的目光也都是澄澈空明的,没有那些动了歪心思的人惯有的掩藏和躲闪。 “你先起来。”郑氏终于开口了,虽然这许多许多叫她有几分相信,但她还是不肯就这么轻易地彻底承认她就是云娘:“你先出去,去下房把何兴家的叫来。”何兴家的就是苏大娘,也是她很是信任的,她知道如意是苏大娘的干女儿,这几年都教养着如意的,要知道是不是真的,问一问苏大娘便知真假。 如意依言叫了苏大娘起来,让她去正房,倒唬了苏大娘一跳,急急忙忙披上衣裳,穿了鞋出门来:“做死的小蹄子,你又惹出什么祸来了?可是惹恼了夫人了,这个时候叫我了进去,若是夫人被你气出个好歹来,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你。”先前如意不言不语就自个想了法子进到夫人跟前伺候,她就觉着不好,虽然夫人禀性温和,待下人也很是宽厚,但如意毕竟不是往日就在跟前伺候,若是真的惹得夫人不喜欢,只怕日后很难有出头之日。 如意不言不语,只是引着苏大娘往正房去,苏大娘见她这模样,还以为是被夫人吓着了,少不得拉着她低声道:“你也别怕,夫人最是和善,就是有什么做的不好了,说你几句也是一时之气,待会我跟夫人求个情,你也好生赔罪,想来是不打紧的。” 她说着快步进了门去,如意替她们把门掩上,自己坐在一旁的扶栏上,看着这黑漆漆的冬夜,什么也不愿去想。 “你是说她病了一会,后来性子就变了?”郑氏皱着眉问道。 苏大娘从前也是郑氏身边伺候的丫头,最是知道她性子,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无奈地道:“可不是,这丫头是个苦命的,自小跟在我身边,却是三灾九病,这一回更是病的连命都快丢了,好在好起来了,只是性子却古怪了,连我都有些模不透。” 郑氏手上一紧,攥着那锦缎被面皱了起来:“你瞧着她有什么蹊跷之处吗?”。 苏大娘给郑氏问得有些糊涂了,若真是惹恼了,也不至于要问从前病了的情形,还问得这么细致,只是看着郑氏瞧着自己,少不得照实答了:“我瞧她好像变得冷清孤僻了许多,从前一团孩子气,又软弱怕事,这病了一场反倒有主意了,有什么也不与我说了,心思也很重了。”又把如意设法去了碧云苑伺候,再去了郎中府,连同回来之后的情形细细说了。 郑氏打断她:“她可会写字?” 苏大娘吓了一跳:“她八岁就从庄户里到府里来了,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哪里会写字,后来跟着我还学了几个,但也就是认得几个常用着的。”她说着不见回应。抬头看时,却见郑氏已是含着泪,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她吓了一跳,夫人该不是糊涂了吧,忙上前扶住她:“夫人,您这是……” 郑氏回过神来,摆摆手:“无事,我不过是平白问问,你下去吧,叫如意进来伺候。”苏大娘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哪一出,也不敢多问,轻手轻脚下去了,让如意进去伺候着。 郑氏并不怀疑苏大娘,她知道苏大娘在自己身边伺候了二十年,不会生出什么歪心思来,而且先前如意说的那些也是叫她不能不信,谁能连她们母女私下的事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就连云娘的乳娘陈氏都不知道。她是云娘。 待到如意再走到床榻前,看见的是郑氏含泪似喜似悲望着自己的眼,还有那一声饱含欢喜和疼惜的唤声:“云娘……” 如意再也忍不住了,哭着跪在床榻前,将头埋进郑氏的怀里:“娘亲呀……”眼泪肆无忌惮地留着,她再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这个世上,面对着所有的不公和怨恨,至少她还有母亲。 那一夜,抱月斋正房的灯都没有熄灭,如意躺在郑氏身边,依偎在她怀里细细说了这许久以来的事,连同当初云娘遇害的真相,郑氏听得脸色铁青,恨不能立时就把顾玉琴和迎儿给发落了,被如意拦住了:“现在我们没有明证,只怕旁人不会信的,就是老爷……只怕也不会允许有人打这个主意,她如今是刘家的少夫人呢。” 郑氏满月复痛恨:“难道就这么由着她猖狂得意?” 如意狡黠地一笑,把自己在郎中府做的事说了说:“……好在乳娘躲到了祠堂去了,一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郑氏模着她的发顶叹口气道:“她当初的确是叫人捎了信给我,只是我太难过了,也没心思看,叫人收起来了,不想竟然是这般要紧的事,好在她无事,不然我心里是怎么样也不安的。” 她说到这里,却是皱眉道:“如今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再叫你受委屈当个丫头了,明儿我就去跟老爷说去。” 如意忙摇头道:“使不得,母亲肯信我是因为时时念着我,又听我说了那些隐秘的体己话,您要是去老爷那里说,他必然是不会相信的,只当您是被我蒙蔽了,或是病的糊涂了,更要出乱子。” 郑氏一时没了言语,这样的事也的确难叫人相信,可若是再叫如意当丫头伺候别人,她肯定是不依的,想了一会,眼前一亮:“不如我就认了你做义女吧,养在身边。这样对老爷和府里,还有你哥哥那边也有个交代。”如意愣了一会,看着郑氏又是欢喜又是期待的模样,笑着点点头:“听母亲安排吧。” 二人商量了许久,直到快五更了才迷迷糊糊睡下,郑氏临睡前都不忘将如意的手握在手里。她的云娘回来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隆重推荐 第五十七章 认亲 ) “你是病的糊涂了么,居然要认一个丫头当义女,还要养在身边?”顾安亭听了郑氏的话,气得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恨恨瞪着她。 床榻上坐着的郑氏却是云淡风轻,小口吃着药,直到搁下碗才淡淡道:“是,云娘已经去了,我瞧着如意这孩子很是贴心,颇合我心意,所以决定收了她当义女。” 顾安亭更是咬牙:“你若是实在想云娘,想要个孩子养着,大可以把俊甫放在你身边,他本也就是你的儿子。” 郑氏冷笑一声:“我的儿子?他这个年岁了你让他当我是亲娘,养在我身边?就算我答应,以何姨娘的性子怕不是要哭死去,就是俊甫也会怨上我。” 顾安亭被她的话噎的无话可说,好一会才恨恨道:“旁的事也就罢了,只是要认个丫头当义女我是万万不肯答应的。” 一旁奉茶的明春垂了眉眼站在一旁,她在夫人身边伺候了四年,时时小心谨慎,万事以夫人为先,到头来也不过是寻门好人家放出去,可如意不过才来房里伺候几日,居然这样得夫人看重要收了她做义女,还要当个正经姑娘养在房里,这叫她如何能够忍得住心里不生怨,必然是如意用什么法子笼络了夫人,想攀高枝。 郑氏冷冷瞧着顾安亭,将手里的药碗搁在小几上:“不过是认个义女,老爷何用这般生气,至多她的用度一概由我垫出来就是了,至于出身,我自然有法子。” 顾安亭正要反对,外边小丫头递话进来:“老太太和舅老爷舅夫人来了,已经请了到花厅吃茶了。” 顾安亭忙起身迎了出去,郑氏也很是欢喜,对一旁的明春道:“去吧如意叫来。”明春心里更是恼恨,只不敢在郑氏面前放肆,只得应着下去了。 顾安亭有几分忐忑地向花厅过去,要说他最惧怕的还是这位郑家大舅,原本郑家也是苏杭一带有名的商户,郑氏丝织行出的绸缎更是一度作为贡缎送进宫里,郑家大爷郑希和专心仕途,考取两榜进士放了个正七品知县,不过几年便已是苏州府同知,因郑老太爷过世才致仕回了余杭老家,但郑希和的恩师朱谨昭却已是官拜内阁大学士,位极人臣,对他又是十分赏识,怕是只待除孝就会起复。 当初郑氏嫁过来时,郑希和还未入仕,顾安亭为了在金陵开绸缎庄,腼着脸向郑家借了银子买铺面,后来还是郑氏把自己陪嫁的铺面拿出来与他用了,一直到如今顾记绸缎庄做成了金陵第一家,郑家却是因为郑希和已是官身,也就渐渐收手了,顾安亭之所以如此忌讳郑家也因这个。 他一进花厅就慌忙上前给郑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安好,原该亲自去余杭接您过来,只是夫人的身子……实在月兑不开身。”他一脸诚恳作揖,又朝着一旁郑希和作揖:“大哥一路过来辛苦了。” 郑老太太等不得他说完,急急站起身来:“莫兰呢,她怎么样了,怎么好端端的就这般重了?” 郑希和上前一把扶住郑老太太:“娘,您别急,咱们去瞧瞧就知道了。” 顾安亭自然知道郑老太太和郑希和对郑氏极为爱护,不敢怠慢:“夫人昨儿已经醒了,吃了汤药好了许多,听说老太太和大哥过来喜欢地紧呢。” “那还不引了我们去瞧她。”郑老太太对着顾安亭就没好气,当初郑家那般看重他,把嫡出的小女儿嫁给他,还给了他两个丝织行,他才能在金陵站住脚,哪想到他倒是不管不顾娶了两个姨娘好些通房进府来,还生了庶子庶女,可怜郑氏只得云娘一个,还早早就没了,听闻他的庶女又做了刘家大少爷的填房,他分明是一点也不念着郑氏和云娘。 郑希和倒还有几分客气:“妹夫也不必多礼了,先引了我们去见见三妹妹吧,老太太一路想着妹子心里不好受。”顾安亭忙引着他们去了抱月斋,一路逢迎陪笑。 明春进了正房来道:“老太太和大舅老爷进了院子了。” 郑氏已有好些时候不曾见自己母亲和哥哥,听说已经到跟前了,禁不住滚下泪来:“快请老太太进来,我身子不便,不能亲自去接。” 话音未落,郑老太太已是扶着丫头快步进来,哭道:“三丫头,你这是怎么了,你是要吓死我呀……” 郑氏挣扎着要下床,被她一把按住了,只得拉着老太太的手:“娘亲,女儿不孝,叫您这样辛苦又担着心赶过来。” 郑老太太拉着她上下瞧着,看她清瘦许多,脸色憔悴,更是心痛:“你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你叫我如何能不担心呢。”说着闭了眼垂泪。 郑希和不便进里间,便隔着屏风在外间坐下了,听得如此,便道:“三妹你身子如何了?大夫怎么说?” 还不等郑氏回答,顾安亭陪笑坐在一旁道:“请了好些大夫,但凡金陵城里有些名气的都请了来,都说只要昨儿过了就没大事了,一会子再打发人请了来给看脉。” 郑老太太脸色一冷:“既然今儿已经醒了,就该早些请了大夫再来瞧,难不成还拖着么。” 顾安亭脸色尴尬只好赶紧打发丫头去请大夫,自己却是对着郑希和苦笑道:“大哥来的正好,方才夫人与我说要收个义女,我原想着云娘没了,夫人心里自然是难过得紧,若真要认个义女聊作安慰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她却是瞧上了个庄户出身的丫头,这……这实在是有些出格了。” 郑希和和里边坐着的郑老太太都有些吃惊,老太太看了郑氏一眼,见她微微含笑瞧着自己,可见是打定了主意了,她不等郑希和说话,便抢先开口道:“莫兰素来稳重守规矩,必然不会胡乱认什么人,云娘没了,她又没个儿子,认个义女又是多大的事,还要这样拦着阻着。” 郑希和却是皱了皱眉,这会子认个丫头做义女,若是真心喜欢也就罢了,若是那丫头使了什么心思才叫郑氏开这个口……他也不急着说话,只是道:“三妹妹瞧上的是谁,不如让老太太和我先见一见可好?” 郑氏倒也不反对,向一旁垂手立着的如意道:“去给你外祖母和舅舅请安。” 如意向着坐在郑氏床榻边的郑老太太盈盈拜倒:“老太太安好。”面容沉静,从容不迫。 郑老太太细细瞧了好一会,只觉得眼前这丫头长相出挑,虽然一身寻常丫头打扮,但那份态度和风骨却是看得出的。 “好,好孩子,快起来吧。”郑老太太只是心痛女儿这般受苦,难得她有个想头,自然是要成全了。 如意起身去了外间,向郑希和缓缓拜下去:“大舅老爷安好。” 郑希和挑剔地看了一会,这个丫头并不为被郑氏收为义女而喜形于色,对上自己也只是照着规矩行礼,不肯顺着郑氏的话叫自己舅舅,肯见还算知道进退。只是她的出身是庄户的丫头,虽然郑希和并不十分看重门户,但还是有些芥蒂,毕竟顾家也不是小门小户,难保日后不被人说。 郑老太太竖着耳朵听了老半天,不见郑希和答话,沉下脸来咳了一声。大儿子性子就是方正谨慎,他要是帮着顾安亭反对此事,不就是掉了他三妹的脸。 郑希和听到老太太的咳嗽声,不由地露出一丝苦笑,向还福身在地的如意道:“起来吧,去陪你外祖母说话。” 这也就是承认了?顾安亭眉头拧在一起打了结,他倒是忘了郑家最是护短,就是有什么不是也是一致向外的,自然会答应了。 他看了一眼屏风里,叹口气道:“老太太和大哥都是想着夫人能安心养身子,我也是如此想,只是这丫头的出身……” 郑希和既然应了这事自然不会再推月兑,他淡淡道:“丫头又如何,只要是清白出身,任谁也说不出什么。”郑希和这样说,顾安亭只好模模鼻子不再多说。 既然认了亲,老太太自然要给如意见面礼,她自手上捋下一只翡翠手镯给如意戴上:“来得急了,不知道你母亲带着你在身边,这个就当见面礼给你戴着玩。” 如意并不推拒,接下来福身道:“谢外祖母。” 郑老太太见她不会故作姿态拒绝,收了之后却并不多看那只碧绿透亮价值不菲的手镯,不是个眼皮子浅的丫头,心里又满意了几分。 郑希和也自腰上取下块玉佩送给如意做见面礼,看得顾安亭咬牙切齿,这么一桩荒唐的认亲就这么定下来了,奈何他还说不得什么,一肚子气。 他看着垂手站在自己跟前的如意,板起脸来道:“既然夫人要把你养在身边,少不得我要说你几句,你既然已经是夫人的义女了,又是要在府里的,身份就不比从前了,也算是府里正经的姑娘,要守规矩识大体,多跟你三姐姐学学,多学些正经小姐该做的事,莫要叫人笑话了,说咱们府里教出些粗野丫头来。”如意恭敬地应了,并不与他多话。(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隆重推荐 第五十八章 兄妹 ) 郑氏一点也不含糊,这边厢郑家才认下亲,她便吩咐明春把抱月斋东边的厢房收拾出来,又让人知会了赵姨娘,拨了丫头和婆子过来伺候如意,吃穿用度都要比着四姑娘芳惠来,还发下话说,待自己身子好了,就要正式行认亲礼,让三少爷和四姑娘都来认一认妹妹。 赵姨娘听说郑氏竟然突发奇想想要认个义女,还就是如意,再听了这些话,气得摔了手里的账簿子,索性和衣倒在美人榻上气闷着。 荷香知情识趣,上前替她锤着腿:“夫人怕是有意要闹腾呢,若真是为了大姑娘没了,不是还有四姑娘么,却把个丫头收了作义女还养在身边,这可不是作践府里的名声么,叫人听了去笑话。” 赵姨娘听得更是心烦,翻个身过去:“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还有如意这小蹄子,不声不响地,居然还有这等能耐,连她都笼络住了。” 荷香听说大夫人要收了如意作义女,心里也是又妒又恼,少不得酸几句:“那小蹄子一看就不是个守规矩的,怪不得当初二姑娘不留她,真是个祸根子。” 赵姨娘不耐烦地摆摆手:“罢了,由着她去,不过是认个义女,又不是有儿子,连老爷都应了,郑家那两个都还在,我若是拦着反倒挑了不是去。让人把丫头婆子送过去叫她自己挑,再打发人开了库房取几匹上好衣料送过去,就说头面首饰要现打,明儿就叫添箱楼送了册子过来给她挑。”荷香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走了。 带了丫头婆子到抱月斋,荷香却是笑盈盈地给郑老太太和郑氏请了安,又巴巴上前给郑氏身边坐着的如意拜了下去:“五姑娘安好,姨娘听说夫人得了五姑娘,身子又大好了,欢喜地不知怎么好,原想亲自来给姑娘见礼,又怕扰了老太太和夫人,就打发我先送了贺礼来,连姑娘房里伺候的人也都带来了,还请姑娘挑了。” 她堆着笑,端着个剔犀匣子奉上去,如意瞧了一眼郑氏,郑氏笑着道:“既然是姨娘诚心孝敬的,你就收了吧。” 如意这才接了过来,放在一旁并不打开,朝着荷香微微笑道:“回去替我谢过姨娘了。”荷香见她也不打开瞧,白白浪费自己挑了半天挑了这对青花缠枝莲梅瓶,就是想着如意这个庄户出身的丫头必然不识货,说不好还要闹个笑话丢个脸。 挑人倒不算难事,如意挑了几个从前自己瞧着老实本分的的杂役上的小丫头和几个婆子,只是这一等大丫头却是为难,大丫头本就是各院子贴身伺候的,只送了四个二等的来,两个是前院的,另外一个是碧云苑伺候茶水的,一个是涛韵轩针线上的。 如意看了看,有些不中意,前院伺候的,自然是顾安亭或是顾俊甫看得上的,这碧云苑和涛韵轩的就更不能要了,谁知是不是两个姨娘的心月复。 郑氏也瞧出来了,对荷香道:“大丫头还是得慢慢挑好的,这几个都不怎么妥当,你带回去告诉你们姨娘,过几日府里要放些丫头出去,叫牙婆再送了人进来就是。五姑娘身边就暂时用着我院子里的人罢了。”荷香忙不迭地应着,这才领了挑剩下的人告退了。 郑老太太看了半天,有几分不豫地叹口气道:“论理你身子没好,不该烦这些,但我还是瞧着不妥当,哪有当家主母在,让个姨娘理事的,这不是撺得你家老爷往她房里去吗,就是这府里的下人也会生出闲话,叫人小瞧了你。” 郑氏有几分委屈,低着头道:“我原本是管着的,云娘没了我身子不好,心思也不在这上面,才暂且交给她帮衬着。” “那既然你已经好了,她就该主动送回来,你也是个软性子!”郑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眼看自己被气得病成那个模样,都还管不住这几个姨娘通房,由得她们做张做乔,连挑个人都要先知会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郑氏听得母亲训斥,只得低着头不言不语。 如意在一旁笑着道:“母亲,老太太说的极是,你自来慈悲大度,对姨娘和下人都是极为宽厚,只是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府里若是没个规矩,那些不知好歹的少不得会越发放肆了,做出些刁奴欺主贪奸耍滑的事来。如今母亲身子见好,少不得还要费些心思打理起来,让老太太和舅老爷安心。” 郑氏一听得“刁奴欺主”这四个字,就想起当初云娘居然是被迎儿和顾玉琴联手谋害死的,心里就禁不住一疼,眼神也冷厉起来。 郑老太太听如意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连连点头:“如意说得正是,如今我和你哥哥在这里,顾安亭不敢怠慢的,这些姨娘下人也老老实实,可我们若走了,你还是这温吞性子,少不得还得受委屈,你可得振作起来,不能再让人小瞧了你们娘儿俩。” 郑氏沉着脸点点头:“母亲放心,我既然好了,就必然容不得他们再这般张狂。” 郑老太太听她如此说,这才满意地笑道:“这就对了,你也是咱们郑家的女儿,怎么不学着我和你二姐,你父亲挣下偌大家业也不过只有一个通房,你二姐嫁到罗家这么多年了,罗世巍连个房里人都没收,不也和和睦睦地过来了么。” 郑老太太一说,如意忍不住偷笑,云娘自小就听郑氏说过,郑老太太是个暴烈性子,与老太爷少年夫妻,最是容不得旁人提纳妾之事,只说妾室进门合家不宁,又给老太爷生了三个儿女,郑老太爷也乐得家里清净,真的不曾动过纳妾的念头。至于二姨母郑罗氏更是有其母之风,嫁给永安罗家大爷罗世巍后生了三个儿子,她婆母曾想过要给罗世巍纳一房妾室,被郑罗氏牙尖嘴利堵得无话可说,罗世巍又不肯收,气得罗老太太差点背过气去,从此不肯再管他们房里的事了,罗世巍也是仕途得意,进京任了户部正六品主事,府里还是只得郑罗氏一个。 郑氏怕是也想到这些旧事,不禁笑出声来:“是,母亲说的是,是要学着些。” 郑老太太嗤之以鼻:“你的性子我还不知,指望你能管着他是不能了,还是好生教养着如意吧,日后或许能学着几分。”如意红了脸,低头绞着手绢不答话,倒让郑老太太和郑氏笑了起来。 晚间老太太歇下了,如意在郑氏身边陪着说话,说起认亲之事,如意颇有些担心地道:“我与那嫂嫂倒是见过一面,是个十分精滑刁钻势力的,如今母亲认了我做义女,传到他们耳朵里只怕是打定主意要来占便宜得好处呢。” 郑氏已经问过苏大娘这些事,心里早有主意,笑着道:“不妨事,你那嫂子虽然是个泼皮破落户,哥哥却还算正派,只是有些爱吃酒,好歹却是知道的。我打发何兴家的明儿把你哥哥叫来,与他好好说说,再抬举他个管事的名头跟着去杭州的丝织行学着管事,他必然是乐意的,只要他定了主意不怕你嫂子翻出什么花样来。” 如意这才放了心,撒娇地拉着郑氏的手:“母亲最好了,事事都替我想周全了。” 郑氏瞧着如意那一副小女儿的模样,与当初云娘在时一般无二,心里更是柔软:“你房里的丫头才过去伺候,你要好生教着,又不好的就打发出去。” 如意点点头,看着郑氏:“母亲过几日身子好了,就把理事之权收回来吧,赵姨娘太过精滑,只怕这些日子早就将各处要紧的管事换了她的人,时日长了更不好打理。” 郑氏也肃了脸:“你说的是,这府里如今闹得上下不分,你父亲又一心谋个纳捐的官职,由着她胡来,想来当初你和安儿的事也有她的主意,我慢慢再来收拾她。” 第二日,苏大娘果然领着如意的哥哥李全福到府里来,郑氏让他在前院等着,自己换了衣裳带着如意过去见他。 李全福是个地地道道的庄户汉子,从来未进过府里,坐在花厅里缩手缩脚,看着四周一尘不染油亮的黄花梨圈椅桌案,精致的掐丝珐琅高腰花瓶里插着一枝开得正好的腊梅,花厅四角还摆了烧的正旺的炭盆,他何曾见过这等排场,只觉得局促不安。 听着外边脚步响,小丫头笑着打起帘子来:“夫人和五姑娘来了。” 李全福连忙站起身来,隔着紫檀剔红屏风,隐约看见有人走到后面坐下了,笑问道:“你就是如意的哥哥李全福?” 他只觉得手心里一把汗,来的时候苏大娘交代过了,今儿是府里的夫人要见他,为的是要认如意做义母,他自然知道问话的必然是顾家夫人了,连忙作揖道:“回夫人的话,小的正是李全福。” 郑氏虽然瞧不见他的模样,但听说话还算有礼,笑着道:“坐吧,不必这般拘礼。” 如意也在旁开口道:“哥哥请坐。” 李全福退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坐下,额上已经隐隐见汗,不知这夫人要说什么。 郑氏笑着让丫头给李全福奉了茶道:“想必你来时已经与你说过了,如意这丫头很和我心意,我想认了她做义女,你是她哥哥,少不得要问过你才能成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全福听她问话,又忙站起身来:“夫人能看上她,是……是她的福气,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 郑氏挑了挑眉,难道这李全福也有那种想要贪图沾光的心思,她追问道:“只是什么?” 李全福吭哧了一会,才道:“小的只有如意这一个妹子,当初实在是日子不好过,没了法子才送了她到府里来做丫头,如今夫人肯抬举她我自然欢喜,只是她素来是个有性子的,比不得别的大家姑娘那样知书识礼,若是有什么教夫人不喜欢了,还请夫人不怪她才是。” 郑氏一听,原来是担心如意受委屈,果然心里还是有这个妹子的。她笑了起来:“你是怕如意做了姑娘后会受委屈吧?你只管放心,我既然收了她在身边,必然是当自己女儿待,不叫别人欺负了去,倒是你在庄子上做个庄丁,养活一家老小只怕都难,就没个什么打算?” 李全福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模模头:“小的只会种田,又爱吃几杯酒,管事们瞧不上,派不到好差事。” 郑氏微微一笑:“我有个好去处给你,只是要你应一件事,你可愿意?” 李全福一愣,大喜过望,只是口里还硬着:“夫人只要不是叫我应什么不好不该的事,我是不敢的。” 如意只觉得这李全福是个死心眼,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哥哥,夫人是要你应了日后不可贪杯嗜酒的事呢。” 李全福听得这话,哪里有不肯的,连忙拜倒下去:“应了,应了,再不敢贪酒吃了。” 郑氏也笑了起来:“既然你应了,就要记在心里。如此,你就跟着府里几个管事到杭州的丝织行里去学着管事,若学的好了,日后还有重用,你可愿意?” 李全福喜欢地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连连磕头:“愿意,愿意,谢夫人赏我差事。” 郑氏起身道:“既然如此,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去了,让你妹妹与你说说话。” 如意送了郑氏出去,这才绕过屏风到李全福跟前,笑着道:“哥哥如今有了好出路,几个侄儿也都能跟着沾沾光,这才是最好的。” 李全福看着自己妹子,还是那个娇俏出挑的模样,只是眉眼之间的顾盼神飞自信的神色,却不是从前能有的,只觉得像是陌生了许多,不是自己自小带着的妹妹了,但又想着自己能得个管事的差事,跟着去丝织行有欢喜起来:“这要是叫你嫂子知道,只怕也要高兴坏了。” 如意却是蹙了蹙眉道:“嫂子的性子……只怕还会找上府里来闹一番,若是惹恼了夫人,不但不认我,只怕哥哥这差事也……” 李全福哪里不知道自己媳妇的那点子见识,听得如此,沉声道:“妹子宽心,我这回去就好好教训她一顿,必然不让她胡来,就是去杭州我也把她娘儿几个带了去,让她今晚就收拾好行李,免得胡思乱想。”如意笑着点头。 李全福又想着自己一家走了,只留着如意一个人在金陵这府里,有几分担心地道:“妹子如今一个人留在府里,还是多加小心,凡事莫要强出头,性子也收一收,好生伺候夫人,夫人念着你的好,不会教你委屈了去。哥哥不中用,帮不了你什么,难得你有这造化,还盼着你好才是。” 如意听着他的肺腑之言,可见李全福对如意是真切的兄妹之情,心里有些惋惜,若他知道自己并非如意,只怕会如何难过,她叹口气道:“哥哥也是,既然能跟着管事,还得好生打起精神学些本事,莫要再好酒贪杯,耽误了事大家都没脸。”李全福憨憨笑着应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隆重推荐 第五十九章 中馈 ) 原以为交代了李全福,他自然会想法子糊弄好媳妇王氏,不会再来吵闹,谁料王氏听了别家媳妇子挑拨了几句,又看李全福不肯应了她让她去府里的事,心里气不过,第二日便趁李全福一个没瞧见,悄悄跟了进城的骡车来了。 她虽然打定主意是要来闹一场,好教如意知道自己这个嫂子不是好糊弄的,也能要些好处回去,只是瞧着顾府角门边人来人往,看门的婆子都是穿金戴银,派头十足,先生了几分怯,短了气势,蹑着脚上前巴结着与那看门婆子陪笑道:“大娘忙着呢?” 那婆子扫了她一眼,瞧那衣着分明是个乡下庄户婆子,不知道又是府里哪个丫头婆子的穷亲戚,上门打秋风来的,鄙夷地撇开脸去:“做什么的,这里可不是你们这些该来的。” 王氏怯怯望了望那婆子,低声道:“我……我是来寻如意姑娘的,还请大娘行个方便。”她也知道大户人家就是看门的都要打点了才能行事,少不得抠抠模模从袖子里模出几个铜子塞了过去。 谁料那婆子眼前一亮,却是瞧着她笑道:“你莫不是李家大娘子?五姑娘的嫂嫂么?” 王氏哪里被人称过娘子,听她问是不是如意的嫂子,忙点头如捣蒜:“是呢,如意是我家小姑子,我这是过来……过来给她问个好。” 那婆子连忙拉了她进去,与一道看门的婆子说了一声,引着就往花厅里走:“大娘子难得过来,不识得我,我也是临河庄子上张瘸子家的表婶,与李家大爷也是沾亲带故的。” 王氏被她一阵风似地唬弄着跟着去了,直到花厅里坐下,那婆子已经与王氏如同老相识一般,她拉着王氏上下瞧着,啧啧摇头道:“大娘子这通体的气派,又是这般能干,一点也不比这府里的管事娘子差了,从前竟然不知道,好在如今五姑娘极得夫人喜欢,想来也要把大娘子留在府里做个管事娘子才是呢。” 王氏听她一番吹捧,早就飘飘然了,只觉得自己这番能干到如今才被瞧出来,从前只知道生儿育女操心一家子温饱,真是委屈了,她直起腰板来,越发觉得自己来这一趟没错,不能听李全福那个糊涂虫的话。 那婆子说了几句,见王氏已是面露得色,便笑着道:“瞧我,看见大娘子觉得亲切,就不管不顾了,还得回那边门上去当差,就不陪着你坐了,一会子就有小丫头传话进去,五姑娘很快就出来见你了。” 王氏难得碰上个说的这么投契的,待要多留她一会,又想着日后自己要在府里当管事娘子的,有的是时候再见,便向她微微点头,拿腔拿调地道:“多谢大娘走着一遭了,待日后咱们再说话。”话里已经摆出一番管事的模样了。那婆子差点笑出声来,与她欠欠身飞快地走了。 郑氏与如意正陪着老太太说笑着,说到过两日去含光寺烧香都是十分喜欢,小丫头却是进来报说,如意的嫂子李王氏来了,一时间母女二人脸色都有些难看,不想着李王氏这般难缠,分明已经交代好了李全福不叫她再过来缠闹,还是来了。 如意起身向老太太和郑氏福了福:“既然嫂嫂来了,我去与她说话就是,不扰了老太太和母亲说话。” 郑氏却是沉了脸,叫了小丫头到跟前:“虽然她是五姑娘的嫂子,但也是个外人,五姑娘未曾知道她来,是谁私下放了她进来的?” 小丫头难得见到郑氏这样严厉,吓得有些哆嗦:“我也不知道是谁,是……是西边角门的彭大娘叫我递了话进来的。” 郑氏冷笑道:“她一个看门婆子算你哪门子大娘,去把她给我叫过来,再让赵姨娘和何姨娘也过来,今儿我倒要问个明白,这府里还有规矩没有!”小丫头连忙应了,出去传话了。 郑老太太吃了口茶,闲闲道:“既然要拿,就不能手软,若是到后来又草草算了,还不如不管。” 郑氏点头:“母亲放心,我再不会纵着她们了,原以为是彼此相安无事就可,也不想见了她们,如今看来是不成了。”她想起前一日如意私下与自己说的,旁人就是见她们母女心慈手软,才越发欺到头上,若是再一味退让,真是要再让云娘和自己重蹈覆辙。 郑老太太瞧了她一眼:“你自小性子就是个绵软的,不比你二姐那是个烈性子,她嫁出去我是从不操心的,倒是你,总是叫我放不下心来,顾安亭当初仰仗你父亲起的家,你都过得这般艰难,若是再不要强起来,日后可要怎么好。” 郑氏也觉得心酸,向着老太太点头道:“母亲教训地是,是我不孝叫您操心了。” 郑老太太叹口气:“好在你大哥最是疼你,听说你不好了,怎么也要陪着我来,你趁着我们在这里,还是早早把府里操持起来才是。” 正说话间,丫头已经进来回话了:“彭婆子已经带了来。赵姨娘和何姨娘也都来了。” 郑氏冷了脸,向丫头道:“叫她们进来,我有话要问。” 赵姨娘与何姨娘都垂着头规规矩矩进到房里,向着上位拜下:“给老太太和夫人请安。” 后面被丫头带进来的彭婆子再不见方才与王氏说话的那般模样,哆哆嗦嗦进来跪下:“给老太太、夫人请安。” 郑氏向两个姨娘道:“起来。”并不给好脸子看。 又向跪在堂中的彭婆子道:“是你领了李全福家的进了府里的?” 彭婆子头埋地低低的:“是……是。” 郑氏冷笑一声:“谁准了你随意领了人进来的?” 彭婆子微微抬起一点头,瞥了一眼一旁立着面无表情的赵姨娘,咽了下口水:“我听她说是……是五姑娘的嫂子,所以……” “连五姑娘都不知道她要来,你就敢这般胆大领了进来!”郑氏狠狠道:“若是个歹人冒了名来,你也这般领进来?” 那婆子哪成想惹出这番话来,慌忙磕头道:“不敢,不敢的,是我一时糊涂,夫人饶了我吧。” 郑氏溜了一眼一旁站的笔直的两个姨娘,目光在赵姨娘身上停了停:“你们这起子狗仗人势的东西,我还能不知!若不是平日就这般懒散怠慢,不至于会有这等事,今儿幸好是五姑娘的嫂子来了,你引了她随意进来,她不与你计较,若是换了旁的,只怕要拿了你的不是,说你不懂规矩肆意胡为,更要是是个有歹心的,就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赵姨娘听出这话来,分明是说自己管事不当,由着这婆子胡来,她不想为这个会牵扯到自己身上,少不得咬咬牙拜倒:“都是妾的不是,一时疏忽才叫这婆子坏了规矩去。” “一时疏忽?”郑氏并不想轻饶她,她端起茶碗吃了一口:“今儿你疏忽了,下头的人也跟着疏忽,明儿再疏忽了,下头人更是要捅出大娄子来,这府里还有个规矩没有?” 这话说的重了,赵姨娘身子一震,只能认错:“再不敢疏忽了,必然好好管教她们,还请夫人饶了这一回。” 说到这份上还不肯把中馈交出来,郑氏冷笑一声:“罢了,我看你也是个糊涂的,先前我身子不好,不想与你多计较,不想你们越发蹬鼻子上脸,闹得阖府不宁,若再由着你们胡来,只怕要惹出大乱子来。你回去把账簿子和钥匙送了来,安分守己地伺候老爷就是了。” 赵姨娘这一下懵得,想不到夫人居然借了这个由头就要把中馈收回去了,偏偏还是拿了错,连找个由头掩过去都不成,她愣愣看了郑氏一会,见她瞧着自己的眼光越发冰冷了,才回过神来,苦笑着拜倒:“是。” 郑氏又看了一眼彭婆子:“这种不守规矩胡乱行事的留不得,打一顿板子送到庄子上去做苦力活,好叫她长长眼。” 彭婆子听得魂飞魄散,连忙哭喊着求情,她在府里虽然只是看门的,好歹多少能沾些便宜得点好处,若是打发到庄子上去做苦力农活,那真是丢人又要命了。她急起来,胡乱叫道:“赵姨女乃女乃,快救救我,我也是……也是一时糊涂……”她原想喊出来是她吩咐的,但又怕赵姨娘更不饶她,只能改了口说自己糊涂,但眼睛却是巴巴儿瞧着赵姨娘的,只盼着她能帮自己说一句。 郑氏看得明白,冷笑道:“你还是死了心吧,她帮不了你,谁叫你做的这种没规矩的事,那才是真心要害了你。”也不再与她废话,让几个婆子月兑了彭婆子出去了。 赵姨娘伏在地上,只觉得又气又恼,想不到郑氏忽然这般厉害了,不但雷厉风行收了自己的中馈之权,还当着众人面这般说话,有意无意地告诉旁人,自己是个靠不住的,日后还有谁肯听她的吩咐。她恨得牙根痒痒,只等花厅那边闹起来,再看郑氏与如意一个大笑话。(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隆重推荐 第六十四章 往事 ) 回到顾府,老太太终究年岁大了,告了乏去房里歇下了,芳惠思量起今儿求了的姻缘签,心里不是滋味,也拜了郑氏回院子去了。只有如意陪着郑氏回了正房,换了一身雪衣靴子,又吃了碗酽酽的姜汤,驱了寒气,这才坐下说话。 郑氏想起今日去上香时所遇之事,禁不住道:“方才我问过那婆子了,说是那孩童的老子娘已经寻了过去,千恩万谢地接了回去,说是转日要来府里磕头。” 如意想起那孩子哭的伤心的小脸,又想起安儿在自己怀中娇娇哭泣的小脸,心都揪在一起了,无心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用得着这般看重。”说着低了头,眼圈微微泛红,“我不过是瞧着安儿当初也是这般年纪……” 郑氏闭眼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是为了这个,你心里还是想着之前死的那般冤屈,还有小安儿也遭了她们的毒手,只是你如今能这样活生生站在我眼前,我已是不知该怎么谢菩萨了,哪里还敢让你再去冒险。你宽心,虽则不知道其中是什么缘故,刘府里不曾有半点提及你和安儿死的蹊跷,但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理,我已经吩咐了绣春安生留在玉琴身边,待查到实据就送到这边,必然不会叫你们死的不明不白的。” 她却是切切看着如意:“只有一样,你不可再不顾自己犯险,我已经再不能没了你了。”如意含泪应了。 苏大娘打了帘子进来,欠身道:“两个姨娘带了婆子丫头来给夫人回话。” 郑氏直起身子,收起眼中的哀伤担忧,道:“叫她们进来。”如意起身替她抿了抿鬓角,退到下位坐下,不言不语瞧着帘子外。 赵姨娘与何姨娘低着头碎步进来,福身拜倒:“夫人安好,五姑娘安好,听夫人吩咐替玉珠挑了几个婆子丫头,还请夫人过目。” 说着叫了人进来,两个穿着粗布衣服一脸憨厚的婆子蹑手蹑脚进来,跪在给郑氏和如意磕了个头,胆怯地瞧了一眼上位不敢开口。还有三个小丫头,也是干净利落,老实羞怯的模样。 郑氏看了一眼并不就说话,只是向如意道:“你去瞧瞧。” 如意欠身应着,上前向两个婆子道:“伸出手来与我瞧瞧。”那两个婆子愣了愣,踌躇地伸出一双手摊开在如意眼前。 如意瞧时,一个婆子双手细白软滑,看来十分干净,另一个却是粗糙不堪,手上布满了老茧和皲裂,见如意瞧她的手,还有几分羞臊,低着头微微缩了缩手,只是不敢收回去。 如意收回了目光,却是走到三个丫头跟前,盯着她们容貌瞧了好一会,却并不开口,退回到位上。 郑氏见她瞧好了,便笑道:“如何?” 如意笑着指了那个双手苍老粗糙的婆子,和一个瞧着容貌寻常却是垂着眉眼不曾抬头的丫头道:“就这两个留下吧,余下的还叫牙婆带了去。” 赵姨娘与何姨娘大吃一惊,这五姑娘怎么不声不响便挑了她们送来的人,若是就这么由着她挑了,岂不是说先前她们不曾用心,怠慢了夫人交代的差事。 赵姨娘笑吟吟地道:“我是个蠢笨的,最是不会挑人,原本早该挑了人给玉珠送去伺候,谁料没个眼力,挑来挑去总不得好的,方才这几个丫头婆子也是我与何妹妹挑了好一会的,谁料还不及五姑娘这一打眼的功夫,如此少不得要请教两句,姑娘是如何挑中了这两个的?” 如意轻轻一笑:“不过是循着常理罢了。她们都是牙婆送进来的,不是哪个府里的家生子,自然没个自愿为奴的道理,若不是到万不得已,想来也是不愿被卖进来的,如此只需细细瞧她们的一双手便知道家境如何,若是那些从前光景好的不曾吃过苦头的,即便留在府里也是不会用心受不住气,故而我留了这个婆子。至于丫头,玉珠也是通房丫头,虽说有了身子,但终究不会喜欢太过出挑的在身边伺候,这便是道理了。” 郑氏微微颔首,笑道:“想的周全,就依你,留了她们吧。”又向赵姨娘何姨娘道:“你们两个把她们送去玉珠那,就说是你们一片心意挑了这两个人与她送去,叫她安生养胎,有什么再打发人来回。” 赵姨娘听得如意说的头头是道,郑氏又一口赞了,少不得笑着道:“还是五姑娘周全,枉我们两个满心要挑个称意的都不曾想到这些。这就把人给玉珠送去。”与何姨娘领了那两个丫头婆子退了出去。 正出园子,恰巧见了顾安亭一脸阴沉地大步进来,见她们拜倒请安,也不多理会,唔了一声便进了正房去,叫赵姨娘心里极不是滋味,咬咬牙带着众人起身出了抱月斋去。 顾安亭进了正房,见如意还在郑氏跟前伺候,少不得压着性子道:“我与你母亲有话说,你先下去。”如意向顾安亭福了福,与郑氏对望一眼,欠身下去了。 顾安亭这才跌坐在位上,沮丧不堪:“今儿南坪的庄子庄头来了,说那一家的别院像是有人住了进去了。” “哪一家?”郑氏并未放在心上。 顾安亭狠狠道:“还有哪一家,从前靖江王府的别院。” 郑氏一时怔怔,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话来:“你是说,靖江王府有人来金陵了?” 顾安亭忙要上前堵住她的嘴:“什么靖江王,现在已经被贬成庶人了,快别混叫,仔细传出去说你大不逆。” 郑氏掩了嘴低声道:“那老王爷当年不是获罪被抄了家,家眷四散各自谋生去了么,怎么会回这别院?” 顾安亭懊恼道:“我哪里知道这别院怎么有人住了进去,照说也该充公了,都荒了这些年了。” 郑氏定了定神:“先别着慌,还是叫那个庄头设法去打探清楚,来的人是不是当年靖江王府的人还是两说,就算是也未必是来提那桩亲事的。” 顾安亭却还是愁眉不展:“若真是靖江王府的人可就糟了,当初定那桩婚事的时候知道的人不少,他们要真的上门来说亲,可怎么好?” 郑氏瞧着顾安亭那副窝囊胆小的模样,有几分不屑,当初靖江王爷也算先皇跟前得势的,顾安亭一心要钻营结交,用尽了法子打点关系与王府有了些许来往,听闻王爷要敬奉轻容暗花纱罗与太后做寿礼,他花了大价钱请杭州老纺匠连夜赶制了一匹送到京城靖江王府去,靖江王大喜,要赏他,他却说是要与靖江王府攀亲,原本以商贾的身份只能将女儿送到王府做个侍妾,靖江王爷却不知为何定了要将顾家女儿嫁给庶次子作正妻,把顾安亭欢喜坏了,只当自己就要借着这门亲事一步登天了。 谁料先皇驾崩,遗诏令四皇子登位,而非当日亲信拥护最多的二皇子,二皇子被册为惠亲王着令至帝陵为先皇守灵,靖江王爷乃是二皇子最得力之臣,为二皇子登位奔走多时,于是也被获罪,查抄家产除去宗籍,贬为庶人,一时树倒猢狲散,王府的家眷子孙也都四散去了,不知所踪,顾安亭只恐会被牵连,整日惶惶,后打听到王府已经没落,再无人问津,也不曾有人提起这桩婚事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赶忙把云娘嫁去刘府,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将此事丢在脑后。 谁料一晃好些年了,那已经就无人住的靖江王府金陵别院忽然有人住了进去,这叫他怎么能不提起心肠来,只恐又是靖江王府的人。 他想了一会,也不愿相信来人就是从前靖江王府的人,点头道:“时隔多年,靖江王府之人怕是早就不知去向了,怕是别院已经另外卖与旁人了,我叫庄头再去打听了来再又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隆重推荐 第六十五章 年宴 第六十六章 赏梅 ) 几位夫人都在围着郑氏,似是想要探出郑希和入阁的口风来,只是郑氏确实不知,只能应付着。那几个姑娘倒是有些按耐不住了,孙同知之女孙沁雪将绣墩向如意身边靠了靠,轻轻笑道:“妹妹平日爱做些什么消遣?” 如意瞧她模样清秀,只是一双眼承继孙夫人的模样,满是精明,便笑道:“我只会些针线女工,至多再写几副字罢了。” 听得她会写字,孙六姑娘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听闻这顾家五姑娘不过是个丫头出身,服侍顾夫人贴心才认了做义女,不想还会这些:“未知临得是哪一家的字?” 如意轻笑道:“偏爱若兰夫人的璇玑图。” 她们二人说话,芳惠早就留心听着,有意要说两句在孙六姑娘面前压了如意,奈何她并不擅长诗文书法,赵姨娘当初教导女儿,一心是要养了做当家主母的,只教她打理家事盘算账簿,不曾教过这些。 孙六姑娘见芳惠频频看向这边,便笑道:“四姑娘怕也是个爱诗文的,不知临得又是哪一家的贴?” 芳惠有些尴尬,笑着岔开话来:“孙姑娘身上这件褙子的织花很是特别呢,我记着二姐姐也有这么件衣裳,怎么不见二姐姐?方才还在的。”如意抬眼看时,顾玉琴果然不在花厅里。 不一会,顾玉琴打发人来请几位姑娘去园子里的梅苑赏梅:“夫人们都在花厅里叙话,怕姑娘们闷着,正巧梅苑的腊梅花开得好,所以请姑娘们过去坐坐赏一赏花。”几位夫人也都说好,不用拘着她们几个在此处,一般年纪的姑娘们也该多走动来往才是。 孙沁雪笑着拉起如意和芳惠,向那陆二姑娘陆映霜和张七姑娘张琦瑜笑着道:“二位妹妹也快些来,想来这时候的腊梅开得是最好的,咱们也学着那些文人雅士,踏雪寻梅烹茶饮酒,岂不快哉?” 陆映霜生性恬静,闻言微微一笑,跟在她们三人身后,张琦瑜却是个直性子,见不得孙沁雪这般笼络了顾家两个姑娘去,一把拉着陆映霜的手紧跟上去,一步不落。 想来这刘家着实费了一番心思,竟然在后园子里特意栽了一片腊梅,又是算好了日子在正月里开了,红梅映雪果然雅致。 梅林便更筑了一座二层小阁,门上题名问雪,几位姑娘随着丫头上至二楼,早已备好红泥小炉,炉中茶已经沸了,叫人好不惬意。 那引了她们来的小丫头笑道:“少夫人请几位姑娘随意,这茶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若要别的,只管吩咐了去取。” 孙沁雪笑着道:“你家少夫人果然想得周全。” 芳惠却是皱着眉问道:“怎么不见二姐姐人?” 那小丫头回道:“少夫人身子不好,先回房歇一歇,等会摆宴时出来。” 刘家少夫人身子不好早已是金陵城人尽皆知的了,这几个姑娘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只是替刘玉堂可惜,那么个俊俏多情的公子却是娶了个病秧子。 张琦瑜年岁小些,说话也爽直:“既然病着,就该好生将养,怎么还出来宴客,多晦气。” 她刚说完,孙沁雪就瞪了她一眼,岔开话道:“听说府上得了个小哥儿,怎么不见抱出来?” 那小丫头更是吞吞吐吐:“哥儿在夫人房里,我们不曾见,许是睡了吧。” 孙沁雪本也就是随口一问,听如此说,便笑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俗事,还是好生赏梅吃茶要紧。” 如意听那小丫头的说辞,又见她吞吞吐吐,心知其中必然有事,暗暗留心了,思量着要如何打听下消息。 她垂着头暗暗想着心事,孙沁雪却是兴致勃勃与张琦瑜几个说着要吟上几句诗才能称得上这等红梅白雪,又闹着要行酒令,要小丫头去取青梅来煮酒。 正说的热闹,一个丫头在门前晃了晃,如意瞧着倒像是迎儿跟前的绿品,不动声色地笑道:“几位姐姐商量好如何行令吧,我且去宽宽衣,待回来再与你们说笑。” 孙沁雪笑道:“妹妹莫不是怕接不上令要罚酒,这才吓得躲了去?一会子回来可要自罚三杯。”如意笑着应着,带着绮梅出了门,见果然是绿品,便向她微微颔首,不言不语径直下了阁楼。 绿品跟在她身后,待走到问雪阁门前,才福身道:“五姑娘。” 如意道:“这些虚礼就不必了,可是姨娘有什么事?”绿品忙起身道:“姑娘回了那边府里,消息送不过去,姨娘听闻今日姑娘也来,才使了我过来与姑娘说一句,她这些时日得了些消息,想要说与姑娘知,又怕姑娘无心留意这边。” 如意微微冷笑,迎儿是怕自己如今已经是顾家五姑娘了,会与顾玉琴做了一堆,故而才这般前来试探自己,她也不多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姨娘,一会子夫人会要见她的,叫她安心就是了。” 绿品得了这话,顿时欢喜起来,原以为如意做了顾家五姑娘,自然也就不肯再帮衬二姨娘了,毕竟少夫人已是她姐姐,说不好还要与她为敌,想不到她还能说动了夫人见二姨娘,如此一来少不得叫人觉着二姨娘也算是顾家出来的,不会太过轻慢。 她忙应着,又低声道:“姨娘叫我说与姑娘知,诚哥儿怕是不好?” 如意瞪着她:“怎么不好?” 绿品忙道:“听伺候过的人说,不爱哭闹也不大醒着,只是吃了就睡下,与常人不一样,前几日夫人还悄悄打发人请了大夫来瞧,想来是有什么不好。” 如意想起之前自己看那孩子,也是如绿品所说,只是那时才出生,瞧不出什么来,如今已经过去好些时日了,还是如此,果然是不对,连孙氏瞧出不好,请了大夫来,已经能坐实了。 她微微垂着眼帘,向绿品道:“你先回去与姨娘回话吧,我该上去了。”绿品应着,欠身飞快走了。 如意这才抬眼看着那皑皑白雪映着红梅,或许这便是顾玉琴最大的报应,她害死了自己和安儿,拼命生下了诚哥儿夺了正室的位置,却害得自己再不能生育,而唯一的儿子诚哥儿也落了病根。 只是这还不够,她要让顾玉琴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如意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转身要上楼去,却听梅林中隐隐有人声,似是男子的声音。她不禁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梅林在刘府后园子,应当只有女眷可以入内,怎么会有年轻男子进来,她心思飞转,只恐会碰上什么不该遇见的人,忙快步上楼去,至少与孙沁雪几个在一处才能安全。 好容易进了阁楼里,孙沁雪等人笑着看着进来的如意:“才说你躲了去,果然是躲了,这半晌不见来,还不快些认罚。” 如意笑着道:“是该罚,只是还不曾送了酒来,索性以茶代酒自饮一杯如何?” “便宜你了,”张琦瑜嘟着嘴道,“原该罚酒三杯的。” 一旁的陆映霜劝道:“顾五姑娘年岁小,怕是吃不得酒,还是以茶代酒吧。” 如意笑盈盈端了茶盏一饮而尽:“好茶,可惜与了我这等牛饮,糟蹋了。”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梅林中三人听了那阁楼上传来的笑声,与如意的调侃声,不由地都停住了脚步,其中一位正是如意芳惠那日去含光寺上香所遇见的二爷,他微微抬头望向梅花交掩的那小阁楼,嘴角隐隐含着一缕笑。他身旁陪着的正是刘玉堂与刘锦程兄弟二人,刘锦程也听出是如意的声音,不由地失神看着那座阁楼,只有刘玉堂却是时不时打量着那位二爷的神色,他并不认识这位二爷,只是听说他才来金陵,出手颇为阔绰,虽然说是出身行伍,但那副天生的贵气却是掩饰不住的,最要紧的就是他居然有刘玉堂寻了很久的欧阳大家《九成宫铭贴》真迹,这可是翰林院程学士钦羡已久的。他得了确切消息此次春闱主考官正是程学士,如此他对那副《九成宫铭贴》志在必得,只要将此物送到程学士府上,拜入他门中,还用担忧日后么。故而他对这位不知来历的二爷也是有求必应,连他说想去园子里赏赏梅这等事都应下了,还拉了刘锦程来作陪。 “赵兄可要去那问雪阁一观?”刘玉堂笑着问道。 刘锦程回过神来,正要说不妥,如意与那几位姑娘都在问雪阁,怎么好贸贸然撞过去。 谁料那位赵二爷却是不等刘锦程开口劝阻,微微摇头:“贵府女眷在,我不便滋扰,这便回前头去吧。”说着转身就走。 刘玉堂有些模不着头脑,莫非这位二爷真是为了赏梅,而不是自己以为的看上这里哪一家的姑娘,慕名而来的。他少不得也追着一道走了。只有刘锦程有几分不舍地再看了那小楼一眼,转身向前院而去。 如意临着窗,看着梅林里那三个男子服色的人都转身走了,这才宽下心来,虽然隔得远不知道是些什么人,但她下去良久,刚上来便有男子闯到梅林,难保不会叫人生出什么闲话来,她现在可是半点行差踏错都不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隆重推荐 第六十七章 说亲 ) 刘府宴席开两处,女眷都在内院花厅里摆了宴席,如意等姑娘们都陪着夫人们坐在席上。 钱夫人拉着郑氏要到上位坐下,郑氏此时坚辞了,推了孙夫人坐了,自己被刘府大夫人孙氏拉着坐在下首陪着,一干女眷才纷纷落座,几位姑娘也在下位坐下。 钱夫人此时不似之前那般试探,倒似放下什么大事一般,笑着道:“难得郎中夫人如此周到,竟然把几位要好的夫人都邀了过来,我少不得要还席的。” 孙夫人不甘落后地道:“这是自然,过几日我也跟着知州夫人下了帖子,可不能不去。” 几个女眷都七七八八地纷纷说要还席,只有郑氏缄默笑而不语,孙夫人此时笑着道:“听闻元宵佳节,金陵城里要起灯会,还请了京中出名的百戏班子来热闹一番。” 钱夫人颇为自得地道:“老爷说今年风调雨顺,又逢太后整寿华诞,自然要庆贺一番,叫金陵百姓也欢喜欢喜。”她笑着望向郑氏:“我特特给妹妹也留了个位置,到时还要带着姑娘们过去瞧一瞧。” 郑氏微微笑道:“仰仗夫人照拂,先谢过了。” 孙夫人笑道:“我可要去叨扰的。”又瞥了一眼孙沁雪:“她们几个这般要好,怕也舍不得分作两处呢。”席上几位夫人都点头笑着称是。 孙氏此时也不甘人后,笑道:“可不是,玉琴那孩子听说今儿亲家夫人和两位姑娘过来,一早就吩咐了厨里做了鲜汤鲈鱼,说是亲家夫人用着正好。” 顾玉琴自然起身上前,自丫头手中亲自捧了一碗热腾腾香味四溢的鲈鱼羹送到郑氏跟前:“前几日听闻母亲身子不好,急煞我了,原该回去请安,又怕扰了母亲静养,到今日见了才放下心来,这鱼羹最是滋补调养,请母亲用上些。”早有丫头把鱼羹分送到各位女眷手中。 如意瞧着手里的鱼羹,这时节早已是冰天雪地,鱼沉江底,能得了这等肥美的鲈鱼熬做汤羹,果然是煞费苦心了,不知这回顾玉琴又打得什么主意。 郑氏淡淡看着顾玉琴满怀期待捧上来的鱼羹,接过来一笑搁下:“真是不巧,前些时候大夫开了几副方子与我吃,说是最忌荤腥,怕是冲了药性,故而这鱼羹怕是用不得了。” 顾玉琴脸色顿时白了,强笑着道:“如此,还是母亲身子要紧,鱼羹转日再做了送过府去也不迟。” 孙氏此时也瞧出些端倪来了,笑着接过话去:“亲家夫人莫怪她,她也是身子弱的,若不是今儿几位夫人来了,我也不叫她出来,都叫在房里好生养着。” 郑氏瞧也不瞧一旁灰丧着脸的顾玉琴,笑着道:“还是您体贴她,云娘过了,我也是三灾六病的,分不出身过来,倒叫您为难了。听闻迎儿那丫头现在也在跟前伺候,可是?” 孙氏不想她会特意提起迎儿,笑着点头道:“迎儿伶俐妥当,漫说是玉堂,就是我瞧着也喜欢。”低声吩咐一旁的丫头:“去把二姨娘请来。” 几位夫人不想这郑氏对当了刘府少夫人的庶女并不看顾,反倒问起一位姨娘,一时间都有些生疑,只是事不关己,也便闲闲在旁瞧着。 很快迎儿被带了过来,向席上众人恭敬拜倒:“见过几位夫人。” 郑氏却是招招手:“过来让我瞧瞧。” 她拉着迎儿的手看了一会,笑道:“上一回见你,还是云娘出嫁之时,如今也出落得越发好了,能在夫人跟前伺候,是你的福气,好生惜福,莫要丢了本分。” 迎儿欠身应着:“夫人也要珍重身子。” 郑氏这才点点头,放开手去不再多话,迎儿知情识趣地告退了。虽不过几句话,但意思却是大不一样,一旁立着的顾玉琴脸色铁青,使劲拧着帕子强自按捺着。 好容易待到散了席,郑氏推说身子不济,带着如意和芳惠告辞了出来,钱夫人却是殷勤地约了元宵夜赏灯时再会,孙夫人虽是不曾说话,孙沁雪却是拉着如意姐妹二人,笑着说过几日要下了帖子,请她们去同知府上小坐,连陆映霜和张琦瑜都请了,一时都没有异议,便定了下来。 回去的马车上,郑氏紧紧抿着嘴,并不开口,如意也想着先前得来的消息暗暗捉模着,并不说话,只有芳惠这一日并不曾有什么出彩之处,也不曾得了哪一位夫人的青眼,有些失望了。 到了顾府,郑氏打发了芳惠回房去,自己带着如意回了抱月斋,二人在正房换了家常衣裳坐下,跟前没有旁人时,郑氏才叹口气看着如意:“还是委屈了你,若你还是从前的身份,必然也不会这般,我原以为你舅舅要入阁,你又是我心尖上的人,她们必然不会太过怠慢……” 如意心知肚明:“可是有什么?” 郑氏苦笑道:“她们早就得了确切消息,你舅舅要入阁做东极殿大学士,咱们府里也跟着水涨船高,那几个带着姑娘的是想着俊甫,钱夫人和另外两个却是打着芳惠的主意,只是……” 只是不曾提过自己就是了。如意笑了,亲自给郑氏斟了茶来:“母亲何必如此,且不说我如今还不到及笄,再说俊甫和芳惠都不曾说亲,哪里就轮得到我。我还想陪着母亲一世不嫁呢。” 郑氏笑骂道:“浑说,哪有女儿家一世不嫁人的,又不是要做姑子。”她叹口气,拉着如意轻声道:“我知道你从前太过委屈,又受了那许多苦,难免有些想头,但如今你终究是个女儿家,自然该找个好归宿,我也好放心些。” 如意微微侧过脸,并不想说这个,人都以为寻个婆家嫁个良人就是女子最好的归宿,真是如此,当年的云娘又岂会那般冤死了。 郑氏料得她的心结不是一时能解开,便笑着道:“如今可怎么好,提亲的人这般多,我却要应了哪一个?” 如意笑着道:“母亲只管瞧着谁家的嫁妆多,就应了哪家姑娘嫁进来,谁家聘财更好些,就许了哪家做女婿吧。” 逗得郑氏笑骂道:“好不害臊,未出嫁的姑娘就敢这般没脸没皮地浑说,又不是卖儿卖女,哪有为了个嫁妆聘礼轻易准了的,说不得还得为他们好生打点一番。” 母女二人正说笑着,顾安亭却是快步进来,满脸喜色:“夫人,大喜之事。”进来才发现如意也在,倒也不避着她:“听知州大人说起,大哥怕是要入阁拜相了。” 郑氏料得他也是在刘府席面上听了消息,微微笑道:“大哥走时倒不曾说起,也不知作不作得真。” 顾安亭道:“怎么不真,连知州大人和几位大人都如此说,自然不会错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他听闻大舅哥要入阁拜相,已是欢喜地不知怎么好,如此一来,他这个妹夫得个一官半职还有何难,连着顾记绸缎庄和丝织行的生意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了,想到此处,他岂能不美。 郑氏笑着道:“这倒罢了,只是今儿郎中府请的那几位夫人,都是有所图呢。” “图什么?”顾安亭有些愣了。 郑氏笑着说了那几位夫人的意思:“……也是瞧着俊甫和芳惠到了年岁了,该说一门亲了,只是他们两个自小不在我身边养着,我也不好擅自做了主,少不得要问过老爷的意思。” 顾安亭一时眼前大亮,他一介商贾,若是平日哪里能跟这些官宦之家攀上亲,就连云娘和顾玉琴也是他使了大笔银子,人家还瞧在郑氏母族的份上才娶了的,如今却是这般殷勤,自然也是为了郑希和,他想到此处,看着郑氏更是满心喜欢:“这是哪里话,你是他们母亲,自然是为他们好,替他们挑的亲事哪有不好的道理。” 郑氏抿了抿嘴,笑着道:“老爷说的是,只是说亲之事不比寻常,还是慎重些好,不如我先挑好了再回过老爷?” 顾安亭笑着点头:“就依你。” 他忽而想起一事,碍着如意在场,低声与郑氏道:“今儿庄子上回了话来,那别院门前挂着的正是‘赵’字,怕还是那家回来了。” 郑氏一时脸色也僵了,向如意点点头,如意退了出去,她才皱眉道:“怎么会回来了,可知道是当年靖王府哪一房的?” 顾安亭摇摇头:“这就探不出来了,不过那户人回来这许久也不见动静,想来不会有什么。” 郑氏手里捏着一把汗,当日顾安亭订的亲事是靖王府庶次子赵云轩与云娘,云娘早已嫁了,这婚事自然也就做不得准,但若是他们真拿了当初顾安亭与靖王爷结亲的表证来,这婚事怕是不能善了,少不得还要许了与他们,只是如今顾府只有芳惠一个女儿,还有如意……郑氏不由地打了个冷战,难道要叫如意顶替了云娘去做成这门亲事?不能,她决不许如意嫁给那罪臣之后,日后怕是不知道还有多少苦楚。(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隆重推荐 第七十二章 元宵(上) ) 顾安亭又来与郑氏说了两回庚帖之事,郑氏也不似之前那般坚决不允了,只是含糊应付着,顾安亭见她松动了,很是欢喜,还特意叫绸缎庄送了好些新织的料子进来,与郑氏和如意做新衣。 转眼就是元宵,知州夫人也派了帖子过来,邀了郑氏与芳惠、如意一道去翠云楼上赏花灯看百戏,郑氏也想再试探试探那几家可还有意结亲,便应下了。 绮梅给如意梳头上妆,瞧着如意笑颜如花,也不禁笑了起来:“听出去采买的婆子说,今儿知州大人府上包了整座翠云楼,就是要邀请宾客进去吃酒赏灯呢。” 一旁的青萍捧着妃红织银白梅通袖长袄进来,笑着道:“那花灯倒也罢了,不过是些兔儿灯莲花灯,听婆子们说,那百戏可是打京城请来的班子,碎石吐火,样样都会的,若是能看一看才叫个喜欢呢。” 如意不由地笑出声来:“你们两个倒是精乖,这还没有去呢,你们都打听清楚了,怕是都想去瞧瞧热闹吧?” 青萍放了那盘子衣裳,笑着道:“姑娘就带了我们一道去瞧瞧吧,必然不敢惹出乱子来的。” 如意笑道:“罢了罢了,难得有这等热闹的事,你们就都跟着去吧,叫t陶大娘闭了门,好生叮嘱那几个丫头婆子,可别闹出事来。” 青萍应着,飞快向外去,又想起来回头笑道:“陶大娘一准能看好她们,听说今儿夫人叫厨里给各院子都赏了酒菜,庆贺元宵佳节呢。” 天色才暮,知州夫人已经使了人来请,郑氏带着如意与芳惠上了马车向西街翠云楼去了,顾安亭则带了顾俊甫和顾浩泽骑马去赴宴。 芳惠瞧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如意,不由地气闷,先前她盛装去郎中府时,如意是一身清淡装束,显得她落了俗气,这会子她学着如意只穿了件藕荷色撒花棉褙子,一条素面烟水绿百褶裙,头上也只戴着两支金扁方与一朵绛紫色绢花,不料如意却是妃红银线梅花长袄,胭脂缎面裙,头上却是簪着数支白玉梅花簪,倒显得她如同不得眼的丫头一般灰头土脸的。她看着暗暗咬牙,索性别开脸去,瞧着马车外已经挂在街市两旁莹莹亮着的花灯。 到了翠云楼,知州钱夫人殷勤地迎了郑氏三人进去:“每回都是你来得晚些,今儿可要罚酒才行。” 郑氏心里记挂着结亲的事,口中告饶道:“夫人快饶了我吧,我最不善饮,一杯就该醉了,脸上不好看。” 钱夫人笑盈盈道:“快随我到二楼坐下,孙夫人与那几位都已经是久等了。” 厢房里,同知孙夫人、郎中府孙氏、陆夫人、张夫人都已经坐着吃茶说笑,见她们进来都起身笑着迎了:“可算来了,再晚些怕是要叫观灯的人堵在路上了。” 郑氏笑着让了她们:“今年这花灯会真是热闹,方才路上我便留心了,真真是精巧。” 孙夫人笑着道:“都是知州大人费了心思,才有这等盛会。” 钱夫人笑着摆手:“也是托大家的福,今年风调雨顺,粮草大收,老爷才有心思起这灯会,与大家热闹一番。” 正说话间,孙沁雪与张琦瑜几个姑娘手提着花灯进来了,笑着给夫人们请了安,又到如意与芳惠身边笑着道:“两位妹妹才来,方才我们三个去那楼下的街市上瞧了瞧花灯,着实好看,挑了几盏回来,你们瞧。” 如意二人瞧时,那花灯果然精致,薄纱蒙着竹骨架做成各式模样,内里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纱面上还写着字谜,小巧玲珑叫人瞧得喜欢。 孙沁雪笑着道:“这花灯上有字谜,若是猜中了,便可取下来,一会子还能得了彩头呢。” 张琦瑜也笑着点头:“可不是,孙姐姐猜中了这莲花灯,我猜中了金鱼灯,所以都得了。” 如意却是看着她们身后神色落寞的陆映霜,怔忪地瞧着自己手里的八角灯,不由地有些惊讶,这陆映霜与张琦瑜平日最要好,为何今日二人反倒有些疏离,倒是孙沁雪与张琦瑜要好了许多,二人同进同出,把陆映霜给落下了。 芳惠却是看着那花灯很是喜欢,也要下去挑了花灯猜字谜,如意只得也随着下去,孙沁雪笑着道:“既然如此,我们陪着两位妹妹一道下去吧,这楼后的园子已经使了人清了守了门,没有观灯的人会闯进来,倒可以安心瞧花灯。” 几个姑娘一道下了翠云楼,芳惠带着丫头快步上前一个花灯一个花灯细细瞧着,仔细读了灯面上的字谜,冥思苦想地猜着,奈何她不擅此道,总也猜不对,只得又另寻了。 孙沁雪与张琦瑜一下楼来,便拉着手不知去哪里说话去了,独独撇下个陆映霜,低着头一声不吭跟着如意主仆三人,她家的丫头也是远远跟着不曾近前来。 如意没法子,只得轻声道:“陆姐姐怎么不再去瞧瞧花灯,还有许多好看的。” 陆映霜抬头瞧了一眼如意,又低着头声音低哑:“不用了,我不会猜字谜。” 如意不想她这般直白,分明是伤心难过着,只好又道:“陆姐姐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身子要紧。” 陆映霜听了这话,却是拉着如意含泪道:“你可也觉得我很是讨人厌,配不上孙家二爷?” 如意愣了愣,这怎么就扯到孙家二爷身上去了,而且是配不配的上,这话可不该从一个未议亲的姑娘口中说出来,她忙向绮梅丢了个眼色,绮梅带着青萍放缓了步子,与陆映霜身边伺候的丫头远远跟着,并不近前来。 如意这才低声道:“陆姑娘这是说什么呢,你何尝讨人厌了,该不会是还记着与孙家姐姐的那几句争闹吧,那都是闹着玩的,快别当真了。”绝口不提孙家二爷。 陆映霜却还是痴痴地,淌下泪来:“准是我说了那句话,叫孙姑娘不喜欢我了,孙家二爷才会与张妹妹议亲了。可我……我真的是好心,不想见他为难,才……”说着哭了起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隆重推荐 第七十三章 元宵(中) ) 如意唬了一跳,这可是在园子里,虽说没有外人闯进来,可是叫下人瞧见了也不好,元宵佳节这可是触了霉头,怕是知州夫人知道了也不痛快。 她赶忙拉着陆映霜到一旁挂着花灯的树下,借着花灯掩住陆映霜流泪的脸:“陆姐姐快别如此,这要是叫人瞧见了,只怕会生出闲话来。”她把自己的手绢递给陆映霜,陆映霜的那条已经被揉捏的不成样子了,“姐姐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也不该在这时候闹起来,如此只怕陆夫人脸上也不好看。” 陆映霜怔怔地看着如意道:“她们两个如今快要作姑嫂了,哪里还会理会我,我有什么不好,怎么就配不上二爷了?”说着又作势要哭。 如意不由地头大了,这陆姑娘竟然是个死心眼,揪着孙隽逸与张琦瑜议亲的事不松口,只是哭,再闹一会真怕掩盖不住了。 她只得低声道:“陆姐姐快别如此,那孙夫人也在楼上呢,若是真闹了起来,只怕孙夫人瞧着姐姐不喜欢。” 陆映霜登时止住了哭声,用手绢拭了泪,悄声问如意:“妹妹你说,孙夫人可还能喜欢我,愿意来提亲?” 如意心中叹着气,这陆映霜不知怎么就是看中了孙隽逸,人家都已经议亲了,还想着能嫁过去。看陆映霜那模样,怕是有些魔怔了,只得笑着道:“这个,我也不知,不过姐姐还是擦擦泪,别叫人瞧了去。” 陆映霜这会子倒是听话,擦了泪,小心地跟着如意走着,一边絮絮说着她兄长陆家大爷与孙隽逸乃是同窗,早就听说孙隽逸文章做得极好,又通诗书,还曾在兄长书房见过孙隽逸的字画,如行云流水,好不传神,如此陆姑娘便暗暗心许了。 如意一边听着一边月复诽,人都不曾见过,就把芳心暗许,怪不得最后如此难过,只可惜孙隽逸全然不知她这份心思,白白伤心了。 许是丫头见陆映霜神态不对,去报了陆夫人,陆夫人使了人叫她上去,有话要吩咐,陆映霜只得怏怏别过如意,还又道:“今日才知道,妹妹才是最体贴的,一会我再来寻妹妹说话。”如意不由地苦笑,与她别过,向园子深处走去,那里树多繁茂,挂着好些花灯,不怕陆映霜真的又寻了来说话。 分花拂柳,如意难得一人得了个清静,连绮梅与青萍也只是远远跟着,瞧着花灯说笑,她也乐得自在,自寻了那花灯瞧着字谜,只是这字谜不知是谁人所拟,的确刁钻,猜来猜去总猜不着,倒叫她泄了气,坐在石凳上愣愣发呆。 想起郑氏所说的赵家,若是不出意外,怕是要嫁与那素未谋面的赵云轩,也不知是什么模样,是扁是圆,听那冰人说的是极好的,只怕也是做不得真,说不准是个面容丑陋又壮又凶的大胖子也说不好。如意想到这里却是噗嗤一笑,她心目里行伍中的将军便是如此模样,所以赵云轩也该是这般。 好在她对这世间男女之情夫妻之义早已不做期望,也就不在意那赵云轩是何等模样,只不过是嫁过去相夫教子,侍奉婆婆罢了,没有那些肮脏污秽的勾当,也算是一桩幸事。 她抬眼瞧见前面树下挂着一盏双鱼花灯,大红喜庆的双鱼活灵活现地戏珠,不由地生了几分喜欢之意,上前凑近那花灯瞧时,灯面上写着:百姐妹,千姐妹,同床睡,各盖被,却是打一物。 她咬着唇偏头想了许久,总是猜不对,正苦思着,身旁有人轻声道:“是石榴。” 如意唬了一跳,转身看时,自己不远处立着一个年轻男子,含笑瞧着自己,指着那双鱼灯笼又笑道:“那谜底是石榴,姑娘可以取了这花灯去了。” 如意愣愣瞧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冷冷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此处乃知州夫人宴请女眷之地,闲杂人等不得冲撞,你这登徒子竟敢闯进来!” 那人却上前一步,轻笑道:“顾家五姑娘果然不同别人。” 如意更是吓了一跳,退了几步,他居然知道自己是谁,怕是有意过来,若是叫人瞧见了,只当自己与他私会,她回头瞧了一眼,看绮梅与青萍可在附近,便要叫了她们过来。 那人却是笑道:“姑娘不必惊慌,我没有恶意,只是知州大人邀我在前厅吃酒,出来散散,正巧撞见姑娘罢了。” 如意是怎么也不肯信的,知州夫人早就叫人守在园子各门,就是怕人撞进来碰见女眷,这人怎么会来这里散散。她隔着灯影明暗瞧着,那人却是去含光寺上香时所见到的那位二爷,如今正嘴角含笑,眉目俊朗地望着如意。 如意心里一动,忙垂了眼:“你既然不是有意,还不快些退回去,叫人瞧见了算怎么回事。” 那位二爷微微一笑:“如此便告辞了,我姓赵,想来还有机会再见姑娘。”稳稳转身步入树林花丛之中,不见踪影了。 如意按着胸口,他说他姓赵,又是行二,那个与顾家议亲的赵云轩也是行二,莫非就是他?可他一点也不似个又壮又凶的大胖子,如意想了想方才所见的赵二爷与印象中的大胖子,一时觉得可笑,又吃惊起来,这赵二爷若真是赵云轩,为何会知道自己在此,又过来相见呢? 她连忙转身向翠云楼走去,这里赵二爷能进来,怕是别人也能进来,若真叫人瞧见了,只怕很是麻烦。 谁料才走两步,身后有人低低唤道:“如意……姑娘。” 如意回头瞧时,却见那花影深处走出一人来,却是刘锦程。他目光落在如意身上,温文地笑着。 如意却是心中警惕,方才是赵二爷,这会子却是刘府二爷,这两位都是托了人上府里要庚帖的,这会子却都来这里见她。 见她退了两步,一脸警惕,刘锦程露出一丝苦笑:“姑娘莫怕,我只是……只是有些话想问一问姑娘。”(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隆重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