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劫燕支》 第一章 血溅墓地 高坡低冢蔓草荒烟! 这是一片绵延里许的乱葬岗,岗上巍峨巨墓,虽有四五,但大部分还都是些普通土坯,以及一些随意杂置,或被犬狐毁损的败坏棺木。 棺中腐骨,墓穴骷髅,这种景色,白昼间已颇凄厉慑人,何况深夜? 更何况,是个星月无光,黑云罩空,并不时下着阵雨的凄清深夜? 如此时光如此景,何来深夜漫游人? 偏偏有,请听在这片乱葬岗的西方方向,传来了马蹄之声。 马是黄骠骏骑,马上人也是位约莫三十五的英挺汉子。 如今,阵雨又降,那匹黄骠马竟在驰过一座比较高大的坟冢之际,陡然狂嘶一声,前蹄人立而起! 这种变化,来得太过突然,一般骑士,多半都难免摔落马下。 但马上英挺汉子,却身手卓越不凡,一式“紫燕翩飞”,便从马背上离镫飘身,斜斜纵出丈许。 人一落地,马儿也踣,并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英挺汉子颗身纵回,向爱马诧然注目。 可怜绝好的一匹千里良驹,如今从口中流出黑血,显已中毒死去! 英挺汉子勃然震怒,目光森冷如电地,一扫四周,厉声喝道:“哪位江湖朋友,想对俞玉招呼,快些请出答话,莫要藏头露尾地,不像汉子……” 俞玉语音方住,三四条人影,已从萋萋蔓草中纵出,向他电疾扑来。 在这些人影扑到之前,并有数十线寒芒,从四处飞来,直射俞玉。 俞玉冷笑一声,飞身而起,向那三四条人影迎去。 半空中,双袖抖处,罡风狂卷,把数十线寒芒,震得倒射而回,那片蔓草丛中,立时响起了一片惨哼声息。 跟着,一招“旋乾转坤”,幻出漫天掌影,把那三四条人,均击得或伤或死的纷纷坠地。 俞玉一招挫敌,身形飘落在那座比较高大的坟冢之前,面罩寒霜,向其中一个被自己掌力震伤,抚胸胆栗之人,冷然问道:“狗贼快报来历,为何埋伏此间,并用什么歹毒之物,伤我爱……” 他这“伤我爱马”的最后一个“马”字,尚未出口,语音便一顿,脸上也倏然变色。 原来,俞玉发话之间,陡然觉得左小腿的腿肚以上,好似被蚁虫狠狠叮了一口。 俞玉心中明白,当然不是蚊叮,而是中了什么细小暗器。 这暗器不仅发时无声,并在被打中后,立感伤处微麻,显然掺有剧毒。 俞玉心中大惊,赶紧凝气自闭左腿通心血脉,并电疾伸手入怀,摸了一粒丹药,塞进口内! “砰!”一声巨响起处,他身后那座坟冢,居然起了炸裂之声。 俞玉转身看去,只见墓穴中空,站着一个蒙面黑衣女子。 俞玉方待发问,那女子已以一种显非原来语音的怪腔怪调说道:“俞大侠,你还不自己找坟头么?你虽是乾坤小八剑之中人物,但既中我‘九毒吹针’,等于是接到阎王请帖,绝无再活之理!” 俞玉一凛,方知自己是中了“九毒吹针”,爱马显也是丧命在这种险毒无声的暗器之下! 如今,究竟是先行搏杀对方解恨?还是先行突围离去,设法疗治针毒要紧…… 就在俞玉心意未定之间,四处又有响动! 俞玉目光微扫,看出有四个与墓中女子,同样装束的黑衣蒙面之人,把自己遥遥围住,其中南面之人,也以那种有意变音怪腔怪调的语音说道:“俞玉,你想脚底抹油,消然溜走么?告诉你,办不到了,这片乱坟之间,就是你这位‘三湘大侠’的葬身之地!” 俞玉怒道:“无耻狗贼,凭你们这些下流手段,还未必留得住你家俞大侠?” 人随声起,以“神龙御风”的上乘轻功身法,向那南面黑衣人,纵身飞扑! 但他身形才动,对方五人,业已迅疾聚合,一面避开俞玉凌厉猛扑之势,一面纷纷出手,把这“三湘大侠”圈入一种显经精研苦练,联合攻守的阵法之内。 交手数招,俞玉便知这五个黑衣人,著实不凡,均具有一流身手。 以一对一,自己仍可稳占上风,但在以一对五,又先中毒药暗器的情况之下…… 俞玉凛然生惧,知道眼前情势,不宜逞强,倘被对方缠住,内力大耗,真气难凝之际,“九毒吹针”毒力,必将侵入脏腑! 利害一明,智珠立朗,这位“三湘大侠”,拚着受些伤损,也决意先行闯出重围,再作其他打算! 俞玉念头定处,立时行动,拿南面黑衣人,作突围目标,身形一闪,“推山震虎”、“渴骥奔原”、“神龙探爪”等三绝招,巡环改出,幻起一天掌影。 在他攻击南面黑衣人之际,其他四个黑衣人,也以极狠毒的招式,攻击俞玉。 照说,这是牵制妙诀,俞玉应该立刻撤招,防御自己,不能继续攻人。 但俞玉分清轻重,竟放弃防守,只是略一闪避,仍然向南面黑衣人,继续猛攻击。 结果的感况就是俞玉右背左肋,各中一掌,但也以第三招“神龙探爪”击中南面黑衣人的前胸,把他震跌出五六尺外! 包围缺口一现,俞玉立即提足真气,向南方纵身。 身形纵起数丈外,右股一阵剧痛,竟于顾前不顾后的飞纵之际,又中了一件暗器! 这件暗器,比前中之吹针,粗长不少,似是“铁翊箭”,“子午闷心针”之属。 因为伤处并非要害,俞玉顾不得拔出观看,牙关咬处,拚命施展轻功,一纵便是数丈! 那些黑衣人也不追赶,只听身后远远传来那怪腔怪调的女子语音,怪笑叫道:“三哥、二哥,不要追了,且去看看大哥的伤势如何?俞玉这斯,业已中了我“追魂夺命凤头钗”,他还活得成吗?嘿……嘿……” 俞玉见对方果然不追,便知绝非虚言恫赫! 他剑眉紧蹙,尽速前奔,准备奔出十来里外远离群贼之后,始作疗伤祛毒打算,免得万一再度生变,便难有所侥幸! 俞玉的心中打算,虽然不错,但却天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 他如今右背左肋,均受击伤,左小腿与右股之上,又先后中了绝毒暗器! 假如他不是于中了“九毒吹针”之际,先行服食了一粒效用极好的“保命金丹”,恐怕早就无法支撑,化作南柯一梦! 但气力与药力是在随着奔驰,渐渐消弱,毒力与伤势,却在随着体能消弱,渐渐加强! 终于,俞玉支持不住了,在约莫驰出四五里后,便觉心中发慌,脚下发软,所勉强提聚的闭穴真气,也有点驾驭不住! 他知道,人已难支,毒已将发,赶紧停住了脚步。 不停步时,脚已发软,这一步之下,竟连站都无法站住,气一散,颓然仆倒! 俞玉听那女子说出,“追魂夺命凤头钗”之时,便知对方是自己昔年在四川道上所结强仇“岷山五恶”,或与“岷山五恶”关系密切之人! 如今,人一仆倒,嗓眼发甜,鲜血从口角溢岀,俞玉便知自性命已休! 他剑眉剔处,勉强起身举掌,劈向一旁一株白杨树上! 这位“三湘大侠”,名列当世武林的“乾坤小八剑”之一,武功着实不弱,死前馀力尤有惊人,“卡察”脆响起处,竟把一棵粗若碗口的白杨树,生生劈折! 俞玉此时双目已花,耳内“嗡嗡”乱响。 他以指醮着唇角鲜血,在折树之上写道:“杀我者,岷山五恶与风头钗……” 歪歪斜斜地写“钗”字,俞玉最后一个“也”字,竟无力再写,全身一颤,七窍溢血地,再度仆倒在白杨树下。 第二章 江湖寻仇 三年后…… 这是一座灵堂,一座相当别致的灵堂。 素帏供桌,灵位鲜花,都与一般无异,所谓“别致”,是灵位前的三件供物! 灵位上写的是“先夫三湘大侠俞玉灵位”,那三件别致“供物”,则是两颗新鲜人头,一具骷髅骨。 俞玉左侧的供桌之上,还有三具名牌,上书“五毒灵官董焰”、“险司秀士方秋”以及“凤头钗”字样。 一位姿容绝代,素衣如雪,约莫二十八九的秀美妇人,正向俞玉灵前,添香拜祭,并星眸含泪,喃嘲说道:“玉哥,李梦华对不起你,你身遭惨祸,已有三年,我却只能搜索到‘岷山三恶’把他们人头带来,其余的‘五毒灵官’董焰,‘险司秀士’方秋,想是因畏祸潜踪,始终无法找到……” 这位未亡人祝祷至此,两行珠泪,已夺眶泉流而下。 她银牙一挫,举袖拭去满颊泪痕,秀眉双挑,又再向俞玉灵位说道:“尤其是‘岷山五恶’中,向无‘凤头钗’其人,偏偏你在白杨树下所留血书却写有‘凤头钗’字样,而遗体右股之上,又中了一根淬毒凤头小钗,遂使我在这三年之间,几乎踏了整个川湘黔贵等西南诸省,也问不出所谓‘风头钗’的半丝讯息……” 李梦华边说泪珠又边落,她把灵前供果供菜,一一放好,突然取出一套鲜艳红衣,目中泪光一收,神光如电地,轩眉朗声又道:“玉哥,李梦华素服三年,如今为了在江湖间寻仇便利,我把麟儿寄养在他姨母之处,暂时脱去孝服,改穿我‘九劫胭脂’一向爱着的鲜艳红衫,等到董焰方秋,双双授首,凤头钗也在我剑下伏诛以后,李梦华立即摧头返北,将住宅改作家庵,缁衣黄卷,古佛青灯,陪伴玉哥的尺许灵牌,以终此世的了!” 语音顿处,从怀中取出一根长约五寸的“凤头钗”,暗挫银牙,举向灵牌,叫道:“玉哥,你生是‘三湘大侠’,死为九幽英魂,李梦华不辞海角天涯,不避风霜雨露,从此,江湖浪迹,仗剑寻仇,你……你的泉下英灵,也应该助我一臂之力!” 祝祷既毕,这位曾被江湖人称为“九劫胭脂”,使黑道群豪闻名胆丧的女侠李梦华,便在她亡夫灵前,脱去素服,换上红衣,带了自己惯用的一柄“吴钧剑”,一囊“九劫蝴蝶镖”,向灵前再拜而去。 四川酆都,是个相当具有传奇色彩的地方,据说城郊荒僻之处的茶楼酒馆,在黄昏前,便纷纷关门,否则,或许会在买醉客人的所付酒资中,发现锡箔纸钱之属。 这日申末时分,酆都区郊一座兼营客栈的小酒楼中,传出了一片嘈难声息。 既闻人声嘈杂,自然表示客多,但酒楼主人,却未喜笑颜开,反而双眉紧蹙! 因为除了靠着墙,以及南窗之下,所坐的一男一女之外,其余酒客,都是霸占当地的一些青皮混混。 时近黄昏,酒楼已将收市,店东童大之女童小琴,正协助乃父,在柜台结算帐目。 十来名青皮混混之中,有个是为首之人,贼头贼脑地叫道:“琴姑娘,你长得越来越标致了,我骆老大替你作个媒儿如何?” 童小琴听得玉颊飞红,轻轻一啐。 骆老大怪笑道:“琴姑娘的脸红了,这叫做‘嘴里不想心里想’,我早就看出你长得像朵花儿般的,必是春心已动……” 店东童大,站在柜台旁,向骆老大陪笑说道:“骆爷,真开玩笑,琴丫头现今才十七岁,她还小呢!……” 骆老大把三角眼一翻,冷笑说道:“十七岁还算小吗?柳家的玉香丫头,不是在十六岁上,便送与方爷作了第七房姨奶,如今吃的是油,穿的是绸,那份荣华富贵,着实羡煞人呢!” 靠着石墙的一张酒桌之上,放着几色酒菜和一柄带鞘长剑。 桌旁坐的,则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貌相相当英挺俊秀的白衣书生。 这白衣书生听了骆老大所说无聊之言后,不禁把眼皮抬了一抬。 但仅仅精光一闪,这白衣书生便又偏过头去,不管事的依然独自饮酒。 南窗之下,也单独地坐着一位酒客,这酒客是个年约二十左右的美貌女子。 她身穿黑色劲装,双眉微露剑柄,目内神光甚足,顿盼间炯如冷电,显然是位具有相当身手的江湖侠女,故而人虽年轻貌美,骆老大等那群无赖们,却也未敢轻易向她罗嗦。 这位黑衣少女,并未理会骆老大向店东童大所说的无心之言,只是目光斜睨面墙独坐的白衣书生,嘴角微披,满面不悄神色。 骆老大语音一住,店东童大便陪着笑脸,抱拳说道:“骆爷,我们童家与柳家不同……” 骆老大根本不容店东童大再往下说,便即“哼”了一接道:“什么不同,是不是认为你们童家比柳家有钱?须知在方庄主的库房之中,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小小一座客栈酒楼……” 这时,童小琴姑娘见骆老大似是当真,并非随口罗嗦,遂想悄俏离开。 但她才离柜台,眼前人影一闪,便被骆老大横张双臂,拦住去路,口中并嘿嘿怪笑道:“琴姑娘,告诉你老实话吧,今天是‘聚英庄’庄主,方春方大爷的四十大寿生辰,我弟兄平日深受方庄主照顾提拔,要想送他一件别致寿礼,才来此通知作媒,使你能攀上高枝,由村鸡变作凤凰,成为方庄主的第八姨奶……” 童小琴“嘤咛”一声,再也忍耐矜持不住,泪珠儿宛如断线珍珠般,从她羞红的双颊之上,泉流滚落。 南窗黑衣少女,目闪煞芒,勃然起立。 但她见了面墙白衣书生依旧自斟自饮的毫不理会神情,不由秀眉深蹙,银牙一咬,又强自忍耐,并无行动地,缓缓地坐了下去。 骆老大见童小琴哭得宛如一枝带雨梨花竟亳无怜惜之心地,狞笑叫道:“琴姑娘,你哭些什么?快点收拾收拾,方府晚上便来抬亲,我弟兄千选万选才选中你,这机会是多么不容易呢……” 店东童大见事竟成真,急得摇手叫道:“不行,不行……” 骆老大勃然变脸,厉声喝道:“放屁,什么不行,老头儿,你要弄清楚点,你是‘童大’,我是‘老大’,且想想半月之前,你们隔邻杨寡妇,和她那十八岁女儿,全身赤裸,先奸后杀,连被砍了二十七刀一案,是何人所作之事……” 说至此,倏然伸手在腰间一探一挥,便有七柄柳叶小刀,先联翩飞起当空,然后“夺,夺,夺,夺”地,均插在柜台之上。 店东童大和他的女儿童小琴,几曾见过这等场面,吓得全身发抖地,父女抱在一处。 骆老大以飞刀示威以后,目闪厉芒,狞笑叫道:“童大,敬酒也是吃,罚酒也是吃,我弟兄已向方庄主说明送位娇滴滴的八姨奶,为他祝寿,方庄主极为高兴,定于酉正迎亲,此事已绝无更改,你这老头儿应该识相一点,早些上起店门,好好打扮打扮你女儿,等待喜轿来接,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众无赖一阵哄笑,骆老大把手一挥,便带着这群青皮混混离去,只赎下那七柄柳叶飞刀,还明晃晃地,插在柜台之上! 骆老大等人一走,南窗下的黑衣少女,玉手忽扬。 随着她扬手之势,从西墙方面,飞起了一条剑影。 所谓“剑影”,就是白衣书生面前桌上的那柄带鞘长剑! 白衣书生见自己的带鞘长剑,被人用一上乘的“接引功凌空”摄去,竟仍无惊诧神色,只是目光略注,向南窗黑衣少女笑了一笑。 剑影横空飞来,黑衣少女微伸右手,接在掌中,立即轻按崩簧,拔剑出鞘! “呛啷啷”一阵清越龙吟起处,剑才出鞘盈尺,便已寒芒如电,令人耀眼生辉。 黑衣少女不再把整柄宝剑拔出,“呛”然归鞘,双眉一挑,目注白衣书生,哑然说道:“剑倒是一柄好剑,是在你这等人物手中,未免太辜负了它……” 语意虽颇刻薄,白衣书生却仍不动怒,只是双拳一抱,向黑衣少女笑道:“请教姑娘芳名上姓,以便称谓。” 黑衣少女冷然道:“我叫胡冰心,你呢?” 白衣书生笑道:“在下邓凌风,想向姑娘请教一下,为何有认为在下不配佩用此剑之语?” 胡冰心一双星眸之中,电闪神光,朗声说道:“为剑士者,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每见人间不平事,胸中常作不平鸣!若能救物济民,除暴安良,扫尽世路崎岖,方不负匣内神兵,胸中绝艺!适才尊驾目睹骆老大那群无赖,欺压店内父女,竟无拔剑伏义之举,则这柄剑儿,虽具绝世锋芒,在你掌中,又何异三尺凡铁?” 邓凌风“哦”了一声,点头笑道:“胡姑娘侠骨豪情,的是高论,但世间事见仁见智,容或不尽相同……” 胡冰心听至此处,接口问道:“听你之言,莫非对适才按剑不动,见义弗为一事,还另有番见解?” 邓凌风笑道:“在下认为小事当忍,剑不轻拔,但若遇大义之事则绝不逃避,纵令折颈横尸,直流五步也……” 胡冰心不等邓凌风说完,便嘴角又披,哑然冷笑说道:“一片高调……” 四字才出,邓凌风接口笑道:“胡姑娘既怪在下,未曾见义勇为,则便方才为何也默然坐视,不把骆老大等那群万恶青皮,好好惩戒一顿?” 胡冰心听了邓凌风的抢白之话,挑眉冷笑道:“浅薄狂生,你懂得屁!” 随着这个不太文雅的“屁”字,剑影凌空,飞还邓凌风的座位。 邓凌风把剑接住,胡冰心扭过头去,向正在抱头啜泣的童大父女叫道:“童店东,不必哭了,你父女请先到我房中,彼此商议商议。” 就当童大,童小琴,随同胡冰心上楼,走向她所住房间之际,从楼下传来了邓凌风狂笑和纵歌之声! 他唱的是杜工部的出塞曲:“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胡冰心听得歌声,怔了一怔,似想回头对邓凌风有所探询。 但目光微转,主意又变,不理邓凌风,仍然拉着童小琴的手儿,走入自己卧室。 入房以后,胡冰心闩好房门,拉着童小琴在床边坐下,向她低声问道:“琴姑娘,你伤心痛哭作什么?是不是不愿意嫁给那‘聚英庄’的庄主方春,作人姨奶么?” 童小琴一双妙目,业已哭得红肿,微颔螓首,含泪悲声答道:“当然不愿,常言道‘宁为贫人妻,不为富人妾’,何况那方庄主的一张脸儿,险沉得像个陈死人,鹰鼻鹞眼,兔脑猴腮,令人一见之下,便会说不出的对他十分厌恶!” 胡冰心压低声音地,凑向童小琴耳边说道:“琴姑娘,方庄主是富贵之人,你不想嫁给他,就让我嫁给他……” 童小琴惊奇地“哦”了一声,??目问道:“胡姑娘,你……你说什么?你这…………这等人才,竟……竟愿嫁……嫁给方春作……作妾吗?” 胡冰心笑道:“正是如此,等到酉正迎亲之际,由我代你上轿,前往‘聚英庄’中,风光风光,当个八姨奶奶!” 童小琴尚自有点惊讶不信,店东童大毕竟阅历较深,略一寻思,恍然问道:“胡姑娘是否想藉机进入‘聚英庄’中,为‘酆都’地面,除却一名大害?” 胡冰心点头道:“对了,要除害便除方春,方才若是对那骆老大等狗腿子们,先行出手,便没有多大意思,故而,我才骂那邓凌风懂得个屁!” 店东童大眉头双蹙,想了一想问道:“胡姑娘,邓相公所作‘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歌声,好像正和你这种用意符合!” 胡冰心挑眉说道:“我也听出他大概是在自作聪明,胡猜我的心意!其实,我要剪除方春,大可以仗剑直闯‘聚英庄’,但却不如代你上轿,以新人‘八姨奶奶’的身份,大闹寿堂,来得较有趣味!” 童大皱眉道:“胡姑娘欲为‘酆都’除害的侠义之心,虽然令人敬佩,但闻得人言,方春擅用判官笔,和各种毒药暗器,武功十分厉害,‘聚英庄’中,更是高手如云,胡姑娘单人任侠,独闯虎穴,未免太以势孤……” 胡冰心不等童大说完,便把窗边一根用以支窗的烧火棍取起。 这根铁棍,约有酒杯粗细,长度在三尺左右,看去十分沉重! 胡冰心取在手中,双臂轻轻一圈,便毫不费力地圈成圆形,再伸出春葱似的右手食中二指,以指作剪,剪得寸寸断折! 这一手功夫,在内家高手看来,根本不算得什么。 但在一般人眼中,却相当惊世骇俗! 童大童小琴父女,瞠目咋舌之下,始相信胡冰心是位身怀绝艺的盖代女侠,不再为她假扮新娘,独闯魔巢之举,担甚忧虑! “聚英庄”内“聚贤厅”上,红烛高烧,香烟缭绕,筵开十余席之多。 上百位三山五岳的黑道好手,都在向庄主方春敬酒,祝他双喜临门! 所谓“双喜”,一喜是今日乃方春四十整岁生日,另一喜,则是他新得“八姨奶奶”的纳宠之期。 一个刚到“聚英庄”不久的虬髯壮汉,向方春举杯叫道:“方四哥,你的新姨娘呢?怎的还不请出华堂,让我孟怀九瞻仰瞻仰,是什么样的闭月羞花,沈鱼落雁?” 这位孟怀九,号称‘虬髯阎罗”,是关外一带的有名黑道巨擘! 方春身穿吉服,在寿烛高烧之下,把他那张陈死人般的脸庞儿,也映得仿佛是满面红光,并笑口常开地显得得意已极! 他听完“虬髯阎罗”孟怀九之言,急忙抱拳笑道:“孟当家的……” 孟怀九浓眉一挑,摇头笑道:“不行,这‘孟当家的’之称,多么生分?我在家行六,方四哥便叫我孟六弟吧!” 方春也不再客气,微笑叫道:“孟六弟不要心急,骆老大等,已去迎接新人,等她到了此间,我自会为大家一一引见!” 话方至此,“聚贤厅”,已起鼓乐之声。 少顷,花轿抬到厅前,骆老大招呼等候多时的两名使女把轿中身穿吉服,头盖红巾的新人八姨奶奶,挽抚着姗姗步向“聚贤厅”中央的寿烛之前。 祝寿贺客的“巴东双煞”兄弟由大煞“金锏”孙龙发话笑道:“新姨奶奶到了,方四哥揭红巾吧,让我们看看生长在这小县荒郊之中的天姿国色!” 方春边自点头走过,边自含笑说道:“我那日偶过西郊,口渴思饮,进入酒楼小坐,便发觉柜台中有一少女,明艳照人,谁知骆老大深得我心,又复神通广大,居然说服那店东顽固老头,把这妙人儿弄来,充作八姨,为我祝寿!” 说到此处,目注骆老大:“你明天起,我升你担任聚英庄的二总管之职!” 骆老大喜得眉开眼笑地连连躬身称谢。“巴东双煞”中的二煞“银鞭”秦亮,高声叫道:“方四哥,揭红巾吧,我们把你和新人,送入洞房后,还要重叨盛宴,与一些多年不见的老友们,相互开怀一醉……” 话方至此,方春已笑哈哈地,把新姨娘的头盖红巾,轻轻揭去。 红巾一揭,有两个人心中大愕,其余宾客,则均由衷发出略含艳羡意味的“啧啧”赞美之声。 心中大愕的两人,是骆老大和“聚英庄”庄主方春,他们看出这位吉服新人,并非西郊酒楼的童家小女。 两人心情,又自不同,骆老大是愕中带惊,方春则愕中带喜! 骆老大愕的是酒楼店东童大,向来老实可欺,怎会有胆作出如此新人掉包之事?惊的是方春不知会不会大发雷霆,使自己刚刚巴结到手,尚未走马上任的“二总管”,就此成为梦幻泡影? 方春的诧愕心情,和骆老大大不相同,他在愕中带喜之故,却是为了烛下新人的容光风韵,竟比酒楼童家小女,还要美俏得多! 就在方春与骆老大一个喜愕,一个惊愕之际,那位“虬髯阎罗”孟怀九,已自哈哈大笑道:“新人如玉,方四哥艳福不浅,来来来,我们大家要恭贺三杯!” 全厅宾客,一致附和,方春知道推脱不掉,只得如言照饮。 他三杯酒儿,刚刚下肚,突有庄丁走来,向方春恭禀道:“启禀庄主,庄外有人送来一笔丰厚寿礼!” 方春持杯问道:“送礼的是什么人?” 庄丁恭身答道:“他不肯说出姓名,只说曾受庄主厚恩,特来报答,便放下礼物走去。” 方春“哦”了一声,皱眉问道:“他送的什么礼呢?” 庄丁答道:“是一双极巨的木箱,那人并称箱中所贮是举世无双的第一寿礼!” 方春双眉方蹙,“巴东双煞”的大煞金锏孙龙,业已高声叫道:“快把那木箱抬上厅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弟兄送了明珠三粒,白壁一双,虽然价值不菲,却也不敢自认为‘第一寿礼’四字!” 他的语音方落,八名庄丁已把一双巨大木箱,抬上厅来。 这具木箱,只是薄薄木板钉成,但却有六尺见方,着实巨大得引人瞩目。 “银鞭”秦亮笑道:“方四哥,我来替你开封,公开这件‘第一寿礼’如何?” 方春点头道:“有劳,有劳,但秦贤弟稍微谨慎一点,江风波无限,诡诈太多,我觉得这具木箱,似乎有点蹊跷?” 满厅宾客,本在围着木箱观看,闻言之下,不禁一齐往后退了两步! “银鞭”秦亮笑道:“方四哥放心,我不信箱中有什么花样?倘若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巴东双煞”的功力不弱,阅历也丰,这“银鞭”秦亮发话虽狂,却也不肯接近木箱,只站在五尺以外,微凝真气,一掌凌空吐出! 木箱板质甚薄,“呼呕”一声,应掌而裂! 满厅宾客,目光注处,失声惊呼,不由自主地,均是又退一步。 原来木箱裂散之下,发现箱中所贮的,竟是一口棺材! 这时,连假扮童小琴,一身吉服,高坐堂上的侠女胡冰心,也心中十分奇诧? 她目光一注,发现那具棺头上,竟还漆有“险司秀士,方秋之柩”字样! 胡冰心看在眼中,心头一惊,暗忖“险司秀士”方秋,是突然消踪迹的黑道巨擘“岷山五恶”之一。 难道这“聚英庄”庄主方春,竟和方秋是兄弟关系?…… 她方念动至此,一阵羚笑,已自棺中发出。 笑声本质,娇脆得宛如银瓶浆迸,玉般珠落一般! 但其所含意味,却森冷得令人一听之下,便会肌肤起栗,毛发悚然! 跟着棺盖“呯”然飞起,一位红衣少妇,自棺中缓缓起立。 这位少妇,年约二十八九岁,论姿容比起胡冰心来,还要成熟美艳三分,她穿了一身大红劲装,但又有一朵小小白花插在鬓发之上。 满厅贺客之中,有个身材瘦小的白发老者,见这红衣少妇,不禁吃了一惊,喃喃自语道:“九劫胭脂!” 他这“九劫胭脂”四字,虽是喃喃自语,语声极低,却仍被红衣少妇听见,妙目双凝,神光一注,向这白发老者叫道:“不错!我正是‘九劫胭脂’李梦华,十年久远,居然仍能认出,可见你这‘神偷’萧八,目力着实不错,昔日‘恒山’之誓,你没有再犯过吧?” 真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自从红衣少妇承认就是“九劫胭脂”李梦华以后,顿有一股无形威力,把这聚有百人的“聚贤厅”上,镇压得鸦雀无声! 连胡冰心也颇惊喜,心中暗自忖道:“原来这位红衣美妇,就是自己景慕已久,无缘识荆的‘九劫胭脂’李梦华,但不知她鬓边的那朵小小白花,为何人戴孝?” 这时那“神偷”萧八,已向李梦华抱拳朗声说道:“李姑娘放心,萧八自从在‘北岳’承教以来,便笃守信誓,十年之间,绝未重施故技,偷过人半丝半缕!” 李梦华点点头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我相信萧老人家就是。” 话完,转过脸来,面对方春,冷然叫道:“方秋……” 方春摇手叫道:“李姑娘,你弄错了,在下名叫方春,不叫方秋……” 李梦华从鼻中冷“哼”一声,哑然说道:“我才不会弄错,你虽改名隐居,但却舍不得修理修理那双鼻端特尖特卷的‘鹰钩鼻子’,仍把‘阴司秀士’的这块招牌挂在脸上!” 这“聚英庄”庄主方春,果然就是“岷山五恶”中的“阴司秀士”方秋。 他见李梦华直接了当地,揭破了自己本来身份,只得双眉紧蹙,嘿然不语。 李梦华微一举步,自棺中跨出,向方春扬眉问道:“方秋,你知不知道我踏破铁鞋,四处找你之意?” 方秋抱拳说道:“在下无论是在归隐之前,或归隐之后,均从未与李姑娘结过梁子,如今,李姑娘在我四十生辰之日,竟送来一具棺木,并在棺材头上,铸了方秋姓氏,这个玩笑,似乎开得太大一点?” 李梦华冷冷说道:“我会和你开玩笑?你真把你这‘阴司秀士’的身份,大为提高了些!” 方秋强忍讥嘲,抱拳说道:“方某请教李姑娘来此之意?” 李梦华妙目中精芒一扫全厅江湖人物,朗声说道:“十年前,李梦华的‘九劫胭脂’四字,可称名满八荒,但近数年间,倏然隐迹之故,是已遇着心爱之人,厌倦江湖锋镝,嫁夫生子,我要放下一身武功,好好作个贤妻良母……” “神偷”萧八,接下问道:“李姑娘的尊夫是谁?” 李梦华的双目之中,浮动了一片雾般泪光,凄然又道:“谁知鸳鸯难永,天赐良缘,就在结偶一载,我那麟儿,哺满周岁之际,便骤惊惨变,失怙成孤,李梦华也成为红颜薄命的未亡人了!” “神偷”萧八忍不住再度问道:“李姑娘的尊夫到底是谁?又被何人所害?” 李梦华倏的以两道寒电眼神,扫视全厅,最后凝注在“阴司秀士”方秋的脸上,一挫牙,厉声叫道:“方秋,你大概绝想不到,三年多前荒坟中伏,丧命在你们‘岷山五恶’及‘凤头钗’毒妇的暗算之下,‘三湘大侠’俞玉的床头人,便是我这‘九劫胭脂’李梦华吧?” 方秋一双鹞眼之中,厉芒微闪,点头答道:“我想到了……” 随着四字出口,袍袖倏然疾挥,十来线碧色精芒,便从袖中飞出,向李梦华直射而去! 照理说来,双方相距,不过一丈三四,方秋骤然发难,那碧色精芒,又有十余线之多,李梦华似将闪避不及,难免有所伤损! 但李梦华于适才发话之际,业已发现方秋缩手袖中,似有动作,心中早暗加注意!故而方秋的袍袖才挥,李梦华双掌也翻! 狂啸掌风卷处,十来线碧芒,被震得漫空乱飞,有不少黑道豪雄,纷纷沾了彩头慘呼倒地! 李梦华一向嫉恶如仇,侠肠辣手,知道凡属方庄宾客,多都是些黑道凶邪,绝少好人! 故而,她虽听得纷纷慘呼倒地之声,却丝毫不加理会,趁着方秋暗器无功的惊愕之间,向这“阴司秀士”,电疾扑去! 金光骤闪,银练横飞! 这是“巴东双煞”出手援助方秋,孙龙的一根“金装凹锏”,和秦亮一根“九节亮银鞭”,一左一右地,向李梦华双双截击! 由于锏风鞭啸之上,可以听出这“巴东双煞”的臂力奇强,威势不弱,均属一流高手! 李梦华虽然艺高,但是在赤手空拳之下,却也不敢怠慢! 她顾不得再扑方秋,一式“细胸巧翻云”,不单避开了一鞭一锏的奋力狂扫之威,轻飘飘地,翻回原立之处,并趁势探臂肩头,撤出了昔日威震群邪,仗以会过不少高人的“吴钩短剑”! 方秋由于“巴东双煞”的挺身拦截,得机退了两步,厉声喝道:“金大总管,快取我判官笔来!” 这位昔日的“阴司秀士”,如今的“聚英庄”庄主,因既是寿星,又是新郎,袍褂整齐,一身吉服,身上能找出适才所发的十来根淬毒飞针,已颇不易,哪里还会带着判官笔等惯用称手的外门兵刃。 “聚英庄”的总管金子尼,总算相当机警,一见箱内藏棺,便知事有蹊跷,业已为防万一地,悄悄把“阴司秀士”方秋的判官笔和贮装暗器的豹皮囊,一齐取来。 如今得方秋一喝,金子尼便立即应声答道:“庄主的判官笔及百宝豹皮囊,均已被属下取来,庄主接住。” 金子尼因系刚从后厅赶到,距离方秋,还有数丈远近,生恐延误时机,有所不及,遂把那两根判官笔,一具豹皮囊,一齐空掷过来。 方秋看见自己惯用的兵刃暗器,业以取到,不禁心中顿地,纵身伸手接取。 但他身形才起,突闻“虬髯阎罗”孟怀九高声叫:“四哥,小心。” 跟着,脑后便起了极为锐厉的金刃劈风之声! 方秋右手刚刚接住判官笔,顾不得再以左手,接取豹皮囊,便用一式“斜鞭紫电”,拆解脑后的金刃劈风来势! 吴钩短剑下劈,判官笔上迎! 方秋在仓卒之间,是以双笔并交右手,硬接李梦华脑后劈来的斜肩一剑! 一阵金铁交鸣的震耳声音起处,方秋总算是领教了“九劫胭脂”厉害,右掌虎口,硬被生生震裂,刚刚到手的判官双笔,也告坠落在地!这位“阴司秀士”万分惊怕之下,一式“巧渡天河”,横移八尺,闪到“聚贤厅”正中的熊熊寿烛之前。 但李梦华大仇系念,岂肯饶人?加上轻功又高,方秋横移,刚把身形站稳,眼前红影一闪,已被李梦华以锋利无匹的“吴钩短剑”,指住咽喉要害! “虬髯阎罗”孟怀九,与“金锏”孙龙,“银鞭”秦亮等人,正待赴援,见了这种情况,遂只得面面相觑,皱眉呆立! 因为“吴钩短剑”的剑尖,距离方秋的咽喉要害,只有寸许,任何人若想发难,李梦华剑先必击,“阴司秀士”方秋的斗大人头,也必无可侥幸地,应剑落地! 大厅之中,一片沉寂! 方秋胆战心惊,下意识的缓缓后退! 李梦华右臂平举,始终以吴钩剑尖,指定方秋咽喉,一面随同他缓步后退之势,缓步跟进,一面眉腾杀气,面罩寒箱地,冷冷喝道:“方秋,你还想退到哪里去?后面是墙,我等你退到墙边,再给你一剑穿喉,钉在壁上,让你充分享受一下死前的恐怖滋味!” 除了李梦华冷若冰霜的话语之声外,整个近百人的大厅之中,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方秋面若死灰,仍在缓缓后退! 他虽知李梦华说得不错,后面已是厅墙,自己最多只能再退上四五步左右。 但除去后退,别无延长生命手段,方秋只得强定心神,缓缓后退,企图发生奇迹! 所谓“奇迹”,方秋企图能在这四五步的距离之内,自己会想出逃生的办法,或是突来救星! 危机越来越近,方秋业已退得几乎无路可退! 适才还有四五步距离,如今,方秋再退两步,便将背贴厅壁。 这时,一身新姨奶奶吉服的侠女胡冰心,仍稳坐厅中,大看热闹! 方秋后退,李梦华前逼之处,就在她身旁不远,胡冰心含笑静看自己一向景仰的“九劫胭脂”李梦华,是否能如愿报雪夫仇,把“阴司秀士”方秋,一剑穿喉,钉在壁上,抑或另生其他变化? 眼看群邪束手,绝无其他“变化”之下,“变化”居然发生! 不过这“奇迹”出现的太亦离奇,太亦出人意料之外! 眼看方秋背已贴壁,无路可退! 李梦华银牙咬处,挺臂发剑! 但谁不会想到,李梦华在挺臂之前,身形略偏! 她这挺臂一剑,并非刺向方秋咽喉,竟是向那一身吉服,端坐椅上的侠女胡冰心刺去! 胡冰心作梦不曾想到李梦华会放弃刺杀方秋,挺剑改刺己? 一怔之下,吴钩剑来势如电,已到咽喉! 胡冰心在万般无奈下,只得连人带椅,仰??倒下! 这种“连人带椅,仰天倒下”的叙述不对,应该是“人倒椅飞”,才合实际! 人往后倒,椅往前飞! 她先是人往后仰,等到身躯与地面平行之际,才脚跟使劲,贴身平窜而出。 应足跟使劲的同时,双手向上一翻,坐椅便飞起空中,向突然要下辣手,剑刺自己咽喉的“九劫胭脂”李梦华打去! 李梦华一刺未中,本等立即追击,再出剑,非把胡冰心毙在剑下不可! 但黑忽忽的一件体型甚巨之物,突从地下飞上,倒把这位胆大包天的“九劫胭脂”吓了一跳! 等到李梦华看清是张木椅,将其一掌击飞以后,胡冰心已在丈许之外卓然站稳! 第三章 同赴鹰愁谷 但他却费尽聪明才智,也想不出胡冰心、李梦华二人的神秘失踪,究竟是什么原因? 经过二十一次右转,邓凌风出了“生门秘洞”,也终于看见了人。 所谓的“人”,不是胡冰心和李梦华,是在“生门秘洞”之处,倚着山壁,盘膝而坐的一个青袍道人。 这道人约莫四十来岁,脸色惨白,双目神光也萎,仿佛是身患重病? 邓凌风怎肯放过这探询机会,立即步下一停,走到青袍道人面前,抱拳陪笑道:“请教道长,可曾见着两位姑娘,出此秘洞?” 青袍道人似乎精神一振,目注邓凌风道:“施主是‘飘萍一剑’邓凌风大侠?问的是‘九劫胭脂’李梦华和胡冰心两位姑娘?……” 邓凌风心中狂喜,但又立即向那青袍道人,苦笑说道:“道长请恕邓凌风失礼,倘若知晓李、胡二位姑娘去处,便赶紧赐告,因为……” 话犹未了,青袍道人便也苦笑一声,接口说道:“我知道邓施主是顾虑‘九劫胭脂’李梦华的安危,但施主尽管放心,并定必意料不到,李姑娘如今已脱大危,需要那‘五毒鞭’独门解药之人,却是贫道莫凌云呢!” “莫凌云”三字,对邓凌风并不陌生,尤其是“李姑娘已脱大危”之语,听得邓凌风神情一愕:“莫道长怎知道我李梦华姐姐已脱险危……?” 那号称“四川一鹤”,名叫莫凌云,身为“凌云观主”的青袍道人叹息一声,接口说道:“这是一场赌博,下赌注之人,是贫道既贫道的一位好友‘洞庭渔隐’郭三,所下赌注,则就是贫道这条性命。” 邓凌风听得一头雾水,目注莫凌云,皱眉说道:“莫道长,你能否说得明白一些?” 莫凌云竟不答反问地,以一种希冀神色说道:“邓大侠此行如何?有没有用‘胭脂刺’的独门解药,换到‘五毒鞭’的独门解药?” 邓凌风听了莫凌云如此说法,已知他确曾与胡、李二女相遇,遂取出那粒五色斑斓的“五毒鞭”独门解药,托在掌中说道:“邓凌风幸不辱命!” 莫凌云闻言,精神更振,脸上病容大灭地,含笑说道:“果然福善祸淫,天道不爽,举头三尺,自有神明,这样以生命作为赌注的赌博,居然是贫道赢了……” 话完,不等邓凌风再问,便把经过情形,详细说出。 原来,这位“凌云观主四川一鹤”莫凌云,是川东一带的侠义领袖,因知董焰占据“鹰愁谷”啸聚凶徒,作恶多端,欲加铲除,反由于“独目鬼女”邵琳,诡计暗算,被董焰“五毒鞭”所伤! 董焰遂每隔七日,给予莫凌云一粒临时解药,勒索其俯首听命,并将东川一带有头有脸的武林人物,引归“鹰愁谷”统率! 莫凌云一面虚与委婉,一面由好友“洞庭渔隐”郭三,远去陕西,请来一位“独腿华陀”牟汉三,为自己疗治所中“五毒鞭”奇毒! 郭三虽把牟汉三请来,牟汉三只有独腿,行走不便,武功又颇平庸,不便深入“鹰愁谷”,只得在莫凌云的“凌云观”中等待。 莫凌云则为毒发,万不得已,又入“鹰愁谷”向董焰求药。 郭三赶到“鹰愁谷”的“生门秘洞”左近,遇见刚刚忍气吞声,虚与委蛇,向董焰求得暂时解药,尚未服食的莫凌云,并听得人声,进入秘洞,发现胡冰心、李梦华二女。 莫凌云昔日曾受李梦华深恩,一见这位“九劫胭脂”有难,于是问明情由,并看清伤势太重后,毅然将忍辱求得之临时解药,先给李梦华服下,命郭三与胡冰心尽速把李梦华送回“凌云观”请牟汉三全力调治,而由自己在秘道之外,等待邓凌风换药回来。 这种处置的理由是牟汉三医术通神,不过稍费手续,一定可以疗祛“五毒鞭”毒,而邓凌风“鹰愁谷”换药之举,却无绝对把握,虽可能成功如愿,也可能失望而归! 莫凌云受人点滴,报以涌泉,他把最安全的脱险路径,让给李梦华,而把自己当作赌注,等待邓凌风,由命运之神,来作胜负判决。 由于有他等待,一切均可当面倾说,胡冰心遂不必再费时误事地,在“生门秘洞”中向邓凌风留甚讯息,赶紧与“洞庭渔隐”郭三,保护性命虽因服了临时解药,暂可无碍,但因伤势太重,人仍昏迷的李梦华,尽快送向“凌云观”内。 莫凌云多次前来,对“鹰愁谷”情况已颇熟悉,因知“生门秘洞”中,可能有未曾发动的恶毒埋伏,自己鞭毒将发,无力应付,才在洞外等待邓凌风,并于闻得邓凌风呼喊“华姐……冰妹……”的叫声时,无法提气应答…… 邓凌风听完莫凌云所说经过,两道剑眉,不禁紧紧蹙起! 他蹙眉之故,是有为难,因照理说来,莫凌云病容满面,中气衰弱,目光萎散,显然鞭毒将发,自己应该把那粒“独目鬼女”邵琳手中换来,五色斑斓的解药,立刻给莫凌云服下才对! 但“九劫胭脂”李梦华的整个生望在此,万一那位被“洞庭渔隐”郭三从陕西请来的“独腿华陀”牟汉三,名过其实,医术并不通神,或药不对症?则李梦华的性命岂不…… 邓凌风满怀为难地,刚刚想至此,莫凌云业已猜避他的心思,苦笑一声叫道:“邓施主,我不怪你有所怀疑,胡冰心姑娘临去之时,留下一根她的独门暗器‘双目凤头钗’……” 说至此处,他在怀中摸出一根“双目凤头钗”来,欲向邓凌风递去。 有了这根“双目凤头钗”,自足证明莫凌云所说情事,是真上加真,确上加确! 邓凌风俊面通红,不等莫凌云说完,便捏碎那粒“五毒鞭”独门解药的五色斑斓蜡封外壳,含笑递向莫凌云,但心中却在暗叫:“华姐,为情势所迫,这位‘凌云观主’既肯为你把性命作为赌注,小弟也只好把这粒‘五毒鞭’独门解药,给他服食,但愿那位牟大神医,回春有力,指下无虚……” 他心中默祷至此,莫凌云已接过解药,迫不及待地,服食下去。 邓凌风见米已成饭,木已成舟,心中也只好尽量放得坦然,免得莫凌云见了自己的不安神色,有所不悦。 这念头原极正确,因莫凌云既肯舍已救人,把董焰所给的临时解药,让给李梦华服食,并由胡冰心、郭三,护送回“凌云观”,接受“独腿华陀”牟汉三的彻底治疗,自己则苦等邓凌风不知是否成功的换药回来,所作牺牲,委实重大!在如此情况下,若发现邓凌风仍有点为李梦华担忧,珍惜那粒“五毒鞭”独门解药,必然不大愉快! 故而,他虽仍有点心中忐忑,暗为李梦华担忧,却不得不堆起满面笑容,向那刚刚服下解药的“四川一鹤”莫凌云和声说道:“莫道长,请放心调息,把药力散布全身,邓凌风替你护法,不容任何鬼魅,妄加滋扰!” 莫凌云双目一睁,扬眉叫道:“邓大侠……” 这位“凌云观主”因鞭毒将发,本已病容满面,中气衰弱,语音极低,连目光都渐渐萎散,情况实极危殆,但服药以后的这声“邓大侠……”,却叫得颇为响亮,那骤睁双目之中,也仿佛略为闪射出炯炯神采! 邓凌风看得心中大慰,暗忖药须对症,才见疗效,莫凌云不过刚刚服药,眼神语音便立显不同,但愿“独腿华陀”牟汉三对李梦华姊姊的疗伤祛毒情况,也能这样立竿见影才好…… 目中正慰……耳内却惊…… 因为莫凌云在那声“邓大侠……”之后,仍继续说话,说的则是:“你……你……你好……狠……” 最后一个“狠”字方出,全身忽然痉孪,把口一张,一大片血水,便向邓凌风喷出! 慢说邓凌风毫无警兆,就算他早就有所提防,在这种面对面的距离之下,也无法及时避开。 邓凌风竭力偏头,勉强避开脸面,但身上却被莫凌云口中污血,喷了个淋滴尽致! 再看莫凌云时,毒血从他眼耳鼻口等七窍中,继续不断溢出,目光呆滞,原本倚壁而坐的身躯,也渐渐往下缩去。 哪消多久?这位号称“四川一鹤”的“凌云观主”,竟告形神皆灭,只剩下件青色道袍,一些内外衣物,以及牙齿、头发等,浸在全身骨肉所化的大滩血水之内! 邓凌风目中喷火…… 邓凌风怒发冲冠…… 邓凌风牙齿咬碎…… 直到如今,情况才完全明显,使他从恍然之中,钻出一个大悟! “独目鬼女”邵琳满怀鬼蜮,要他互相信任,他给邵琳的,是真正的“胭脂刺”解药,而邵琳给他的,却是一粒比“五毒鞭”更毒的化血毒丹! 刚才,莫凌云还欣然色喜,认为他舍己救人,获得善报,赢了这赌局,如今却全身化血,骨肉齐消,成了败得最惨,一文不剩的最大输家! 造成莫凌云一局的全输人儿,是谁呢?直接的罪魁祸首,是心肠狠辣的“独目鬼女”邵琳,但间接的帮凶虎伥,却是他作事粗率,不够精细的“飘萍一剑”邓凌风! 邓凌风心如刀割……邓凌风体似筛糠…… 心如刀割是惭愧,是为“四川一鹤”莫凌云难过…… 体似筛糠是发抖,是为“九劫胭脂”李梦华害怕…… 他忽然想起倘若没有莫凌云舍已施人,岂不是李梦华?…… 邓凌风越想心内越惭,越想身上越抖,竟“呛啷”一声,银芒电闪,拔出他那柄在“鹰愁谷”内,曾令群贼亡魂的“灵龙古剑”! 他太惭愧了,他不肯推卸或逃避责任,他要向刚刚化血惨死,英灵未远的“四川一鹤”莫凌云,横剑就颈,自刎谢罪! 但剑光尚未及颈,邓凌风忽然停手,他觉得自己应该缓死须臾,先替这位心所愧对的莫凌云道长,作件事儿。 莫凌云虽无遗言,但邓凌风却觉得自己应该替他搏杀“五毒灵宫”董焰,和“独目鬼女”邵琳,因为追根溯源,这一双万恶男女,才是害死莫凌云的罪魁祸首! 除了搏杀“五毒灵官”董焰,和“独目鬼女”邵琳之外,自己似乎还应该看看“九劫胭脂”李梦华所中鞭毒,是否已被“独腿华陀”牟汉三彻底疗祛?有无需助之处,并设法向胡冰心用书面、或口头陈述苦衷,然后在莫凌云的“凌云观”中,上香横剑,有始有终,才是男儿本色! 细一斟酌,觉得自己这忍死须臾,等报仇尽责后,再横剑自尽之念,决无差错,至少比如今立刻便惭愧伏尸,来得大有价值! 念头既定,邓凌风便向“四川一鹤”莫凌云所遗齿、发、衣冠,恭谨下拜,并默陈心意,请凌云英灵鉴察,自己决不推诿过错,逃避责任,必在他凌云观中,以血还血,有所交代。 一阵阴寒而强烈的山风吹来,莫凌云所遗的衣冠头发,纷纷飘舞,真好像幽灵不泯,在对邓凌风打甚招呼? 邓凌风举袖拭去由惭悔及悼念莫凌云而流的英雄珠泪,手中“灵龙古剑”也不再归鞘,横护当胸,再入“生门秘洞”。 他如今对这“生门秘洞”,成了轻车熟路,逢岐右转,行走得十分迅速。 但这“生门秘洞”尚未走完,邓凌风便又诧然止步! 因从去路,也就是“鹰愁谷”的方向,飘送来笙箫钹的乐奏之声。 邓凌风文武全才,腹徇甚广,对词章音韵,也是内行,略一聆听,便知奏的是迎宝乐曲。 他心中微愕,暗忖董焰、邵琳等,怎会突迎贵宾?莫非“独目鬼女”邵琳之师“云中紫凤”华青绢,业已这样快捷的到了“鹰愁谷”内? 倘若真是如此,则自己意欲立即搏杀董焰、邵琳,为莫凌云报仇恨之举,岂非平添阻力,弄不好还会折在这武学绝高的妖妇手下,尽虎不成,反类其大地上仇加仇,恨上添恨…… 邓凌风虽然皱眉生惕,却在略一止步后,并未退怯,仍复前行。 又经过了两度右转,邓凌风又吃一惊! 使他吃惊的,仍是音韵! 如今,隐隐传来的笙箫音韵,竟然曲调大变,成了凄凄哀乐! 听得迎宾乐曲,邓凌风可以联想到“独目鬼女”邵琳之师“云中紫凤”毕青绢身上,但听得换奏了凄凄哀乐,却顿觉诧然莫解? 刚刚迎宾,便换哀乐,“鹰愁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就在此时,前面回旋谷道之中,传来了步履声息。 邓凌风听出来的只有一人,遂并不回避,横剑而待,准备向来人有所询问。 果然,片刻过后,便从谷道中转出一人,看出是个喽罗头目打扮的黑衣壮汉。 邓凌风厉声喝道:“站住!” 那喽罗头目打扮之人,吓了一跳,认出拦路发话的正是曾在“鹰愁谷”中,独败孟怀九、秦亮,大奋神威,技驾众寇的“飘萍一剑”邓凌风,不禁头皮发炸,赶紧抱拳恭身,陪笑说道:“在下焦凤章,参见邓大侠。” 邓凌风见这名叫焦凤章之人,认识自己,便知可以少费辱舌,剑光微击,沉着脸儿说道:“焦凤章,我有话要问你,你最好识相一些,照实直言,不许支吾搪塞。” 焦凤章“喏喏”逹声道:“是,是,邓大侠尽管请问,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邓凌风道:“刚才我听得迎宾乐曲,是否‘鹰愁谷’内来了什么江湖高人?” 焦凤章点头答道:“江湖高人,着实来了不少,昔年威震武林‘云中双凤’之一的‘云中紫凤’毕青绢和她好友‘邛徕枭女’尤娥,已来‘鹰愁谷’中,还有‘勾漏三残’、‘桥山一怪’,也将于今夜到达。” “云中紫凤”毕青绢是在邓凌风意料之中,但其余几个显然均具一流身手的凶神恶煞,却出他所料之外! 尤其是“桥山一怪”四字,更听得邓凌风心动微震,皱眉说道:“‘桥山一怪’不是又号称‘三手僵尸’的轩辕木?风闻他曾为佛门高手诛戮,早伏尸在‘冥尤墓’中,怎会又复出世,来到‘鹰愁谷’呢?” 焦凤章陪笑道:“详情小人不知,但‘云中紫凤’毕青绢交给‘独目鬼女’邵琳一张贵宾名单中,却有‘桥山一怪’轩辕木的名号在内,并据毕青绢说此人少时必到,要邵琳准备一些轩辕木最嗟食的毒蛇肥狗等物好好加以招待。” 邓凌风知晓以焦凤章的身份地位,所知委实仅此,遨不再深究,转换了话头问道:“既然‘鹰愁谷’中来了不少绝世魘头,一流好手,董焰、邵琳应该兴高彩烈才对,怎么在迎宾曲调以后,又吹奏起凄凄哀乐之声?” 焦凤章以一种奇诧神色,看着邓凌风,苦笑说道:“这件事儿,邓大侠竟会不知道么?我家谷主‘五毒灵官’董焰,业已毒发不治,死在‘九劫胭脂’李梦华的‘胭脂刺’,以及邓大侠所送来的蕴有剧毒的假的解药之下!” 这种答复,起初虽使邓凌风听得发呆?但旋即心头雪亮! 他明白了所有恶毒蹊跷,全是“独目鬼女”邵琳一手造成! 邵琳不单用假的“五毒鞭”解药,想毒死李梦华,而使莫凌云李代桃僵,倒了大霉,她也藏起自己所送去的“胭脂刺”独门解药,换了毒物,把“五毒灵官”董焰活活毒死!并把罪名,移栽到自己头上! 邵琳趁着方秋已死,董焰已伤的大好机会,再下毒手,斩草除根,便可把“鹰愁谷”这片基业,占为己有! 想到此处,邓凌风目注焦凤章道:“董焰既死,‘鹰愁谷’的新任谷主,是否换了‘独目鬼女’邵琳?” 焦凤章点头答道:“邵姑娘曾是谷主夫人,继任谷主,理所当然,小人便是奉了新任邵谷主之命,出谷置购棺木,延聘僧道,为前任董谷主办理身后之事。” 邓凌风听得嘴角一撇,哂然冷笑说道:“毒手乃是她下,人情又是她作,这‘独目鬼女’邵琳真是个阴损狠辣无比,心肠狡到极点,也毒到极处的无情鬼女,两面妖姬……” 焦凤章听不懂邓凌风言外之意,不禁神色愕然…… 邓凌风也不再与他多言,略一挥手,焦凤章便知获大赦,赶紧急急离去。 他打发焦凤章走后,细一思索,觉得必须把计划再作变更。 邓凌风之所谓变计,是不想再入“魔愁谷”,打算先奔“凌云观”。 “五毒灵官”董焰已死,所欲搏杀,替莫凌云报仇的特定对象,只剩“独目鬼女”邵琳一人,看来似乎较易成功?但邓凌凤心头雪亮,知道“云中紫凤”毕青绢必对她唯一弟子邵琳,全力照顾,其余“勾漏三残”,和“邛徕枭女”尤娥,均是手黑功高的凶神恶煞,尤其那位号称“桥山一怪”的“三手僵尸”轩辕木,更极为难缠厉害,练有特殊独门毒招,自己孤剑支身,倘若妄逞匹夫之勇,必如“羊入虎口,送肉上砧”,根本绝无半分侥幸之望! 邓凌风并不怕死,他觉得自己若为莫凌云报仇,奋战而死,虽可心安,但胡冰心与李梦华二女,久候自己与莫凌云不回,定然极度恋忧,于李梦华鞭伤愈后,立来“鹰愁谷”探看情况,岂非又成了飞娥扑火,难逃邵琳毒手! 忍,必须忍,咬着牙也要忍,流着泪也要忍,应该忍辱负重,赶紧把群邪实力大张之事,飞报李、胡二女,大家设法,分邀正派高手,卫道降魔,才是上策,绝不能因一时意气,使自己和李、胡二女,齐丧“鹰愁谷”中,空埋侠骨,听任群魔乱舞! 邓凌风想通了,他咬着牙,流着泪,猛一顿足,果然立即转身,不进“鹰愁谷”,赶向三峡西口胜地“夔门”。 第四章 险象环生 尤娥道:“想不到姑娘居然还知道我这寂寞甚久的‘邛徠枭女’四字?” 胡冰心似乎还有点不太相信地,盯着对方说道:“‘邛徕枭女’尤娥在……在二十年前,便已成名……” 她觉得眼前这自称“邛徕枭女”尤娥的灰衣女子,约莫只有二十八九,在年龄方面,似乎不太对劲? 尤娥笑道:“你说得对,二十年岁月如奔,我三十岁时,在昔日‘山海英雄会’上,得号‘邛徕枭女’,如今整整五十岁了……” 胡冰心望着对方那副媚艳风神,苦笑说道:“尤官主纵然驻颜有术,缘须未凋,但邓凌风才不过……” 尤娥不等胡冰心再往下说,便“噗呲”一笑接道:“姑娘,你弄错了,我所谓我与邓凌风虽属新交,情分不浅之意,是指他与我的一位师侄女两人,好得密里调油,情投意合!” 胡冰心急急问道:“尤宫主的师侄女是谁?” 尤娥笑道:“就是如今的‘鹰愁谷’谷主,‘独目鬼女’邵琳。” 这“独目鬼女”邵琳名号,真如晴天霹雳,把胡冰心听得全身一震! 她心中所猜之事,似乎件件都在逐渐成为事实?…… 胡冰心痛恨邓凌风太不成材,居然勾搭上“独目鬼女”邵琳这等下流无耻的毒妇淫娃,简直怒火中烧芳心寸裂! 她忽然撤出师傅独门兵刃“七齿半月轮”来,目注尤娥,挑眉叫道:“尤官主,你既自称是昔年在‘山海英雄会’上成名的‘邛徕枭女’,却认不认识我这对兵刃?” 尤娥向胡冰心手中兵刃,看了一眼,含笑说道:“我不单认识你手中这对‘七齿半月轮’,并知道你是谁了……” 胡冰心双眉方轩,尤娥又复笑道:“你是昔年‘云中双凤’之一,‘云中墨凤’冷红瑶的门人,胡冰心姑娘吧?” 胡冰心本对尤娥所说各语,犹未全信,如今听她把自己这对江湖少有的独门兵刃名称,一口叫出,不禁希望全灭,有点鼻间奇酸的泫然欲泣感觉! 尤娥也发现自己把话说漏,正待设法补圆,忽又有个娇脆语音,接口笑道:“不错,是我曾与邓凌风当面定约,三个月后,使天下群雄及‘云中双凤’,会于‘鹰愁谷’,难道你这位相当漂亮的男朋友,竟不曾告诉你?或是你还不曾见着他呢?” 语音虽然比人先从“死门秘洞”中传出,但已可以知晓,这是“独目鬼女”邵琳所发。 胡冰心冷笑一声,目注尤娥,哂然叱道:“尤宫主,你以武林前辈身份,竟然对我说了一片鬼话!” 尤娥的脸皮虽厚,也不禁立被胡冰心骂得红了起来,正在此时,邵琳已从“死门秘洞”中出现,飘身纵过,含笑问道:“尤师叔,你对我这小师妹,说了什么鬼话?” 尤娥先向邵琳递过一瞥眼色,然后讪讪说道:“胡姑娘是来查问邓凌风与‘鹰愁谷’内何人有了情感纠纷?我说你与这‘飘萍一剑’,似乎缘份不错。” 邵琳“哦”了一声,眇目流波,向胡冰心笑道:“小师妹,哪个猫儿不吃腥?你不必查探邓凌风的风流艳迹,赶紧去找你师傅,就说我师傅业已驾临‘鹰愁谷’中等她,互作足以震撼武林的‘云中双凤’之会!” 胡冰心冷哼道:“哼!谁是你的小师妹?” 邵琳有点惊奇地,“咦”了一声问道:“咦!你怎么还敢对我如此倔强,不识抬举,难道不曾看见那件东西?……” 胡冰心诧道:“什么东西?” 邵琳正待说明,忽又恍然笑道:“我晓得了,你根本不曾与邓凌风见面,他才没有把我要他转交的那件紧要东西给你。” 胡冰心道:“见是见过,但只是匆匆一面……” 邵琳皱眉道:“那粒‘五毒鞭’的独门解药呢?他给李梦华吃了没有?” 胡冰心道:“我不知道,但李大姐吉人天相,大概也未必用得着你的解药……” 她因根本不知莫凌云误服解药,已遭惨死之事,故而答话淡然,并未对邵琳发出太严厉的申斥。 但胡冰心却弄不懂邵琳口中的“紧要东西”,究竟何物?故又急急问道:“你要邓凌风转交给我的,是件什么东西?” 邵琳道:“是只银质手串……” 一语才出,又加说明地,扬眉笑道:“不是普通手串,是只甚为细小,但雕刻精美的银质手串,上面还系有两枚小铃,是三四岁幼童的手腕戴用之物。” 胡冰心起初听得神色微哂,但等那“两枚小铃”四字入耳,忽又突转惊容,失声问道:“一只小小银质手串,还缀有两枚小铃?……” 邵琳从那只独目以内,闪射狡毒地,“格格”笑道:“你既不曾看见东西,我便向你说说那只银质手串的来处也好,在陕西通蜀要道的‘庙台子’附近,住有个约莫三四岁大的活泼可爱幼童……” 胡冰心右足一顿,竟把地上山石,顿出个浅浅脚印,妙目中神光怒射,激动得连嘴唇都有点发抖,盯着邵琳颤声问道:“邵琳,你……你……你把那幼童,怎……怎么样了?……” 邵琳一阵诡谲娇笑,向胡冰心摇手叫道:“小师妹,不必激动,我知道那是你的弟弟,你父母双亡,胡家传宗接代,就靠这点骨血!他虽被我们带来‘鹰愁谷’,却安然无恙,只要他姐姐识得抬举,乖乖听话,这位可爱的胡小弟弟,便不会有甚凶险——否则……” 说到“否则”二字,邵琳故意把语音顿住,加重语意地,继续狞笑说道:“否则,本谷新到贵宾中,有位‘三手僵尸’轩辕木,此人性情怪异,嗜食毒蛇肥狗,更嗜生蒸幼儿……” 胡冰心泪珠已滴地,向邵琳厉声喝道:“不许说下去了,你……你……你要我听你什么话儿?” 邵琳知晓自己业已击中胡冰心的要害,这位高傲侠女,性情再怎刚强,也只有乖乖听命,遂笑吟吟地,扬眉说道:“简单得很,我要你替我去找一个人,和杀一个人!” 胡冰心向“邛徕枭女”尤娥,瞥了一眼,冷冷说道:“我知道,要找的人,大概是我师傅?” 邵琳道:“不错,除了你,别人不知‘云中墨凤’冷红瑶如今仍在?这也是你和你兄弟,暂时可以不死的唯一有利条件,否则,你和我,半斤八两,功力相若,加上‘邛徕枭女’尤师叔相助,今日便必死此间,决无侥幸,至于杀你兄弟或干脆上笼清蒸,当作敬‘三手僵尸’轩辕木的一道好菜,更是易于折枝反掌!” 胡冰心听得双眼通红的,咬牙答道:“好,我听你话,马上就去找我恩师,但你决不许对我兄弟,有丝毫伤害!” 邵琳阴笑道:“放心,只要你把我所吩咐的两件事儿办妥,前来‘鹰愁谷’交差赴约,我一定先毫发无伤地,还你兄弟,然后彼此再作生死之搏!倘两件事儿,缺一未妥,便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三手僵尸’轩辕木,口沫横飞,当众吃大菜了!” 胡冰心爱弟极切,心如刀割,但兄弟业已落在邵琳手中,有心死拚,却又投鼠忌器,只得无可奈何,恨恨问道:“说,快点说罢,你还要我杀谁?” 邵琳道:“‘飘萍一剑’邓凌风……” 这七个字儿,先使胡冰心听得心中一宽,然后再心中一紧! 一宽之故,是证实“邛徕枭女”尤娥,确实对自己说了鬼话,邓凌风并未鬼迷心窍地,拜倒在邵琳的石榴裙下。 一紧之故,则是邓凌风在品行方面,若无重大过失,自己怎能对他杀得下手?…… 这时,“邛徕枭女”尤娥突在一旁插口笑道:“邵贤侄女,邓凌风大概用不着胡姑娘动手杀了。” 邵琳讶道:“尤师叔此话怎讲?” 尤娥道:“刚才胡姑娘业已说出,邓凌风单人孤剑,从‘生门秘洞’中再度闯入‘鹰愁谷’!” 邵琳双眉剔处,冷笑一声说道:“如今的‘鹰愁谷’,卧虎藏龙,已成万派朝宗的武林圣地,邓凌风一剑擅闯,必如怒海飘萍,转瞬毁灭,委实不必再动我这小师妹的一双杀人玉手……” 邵琳那只独目中的又凶又媚眼珠,转了一转,盯着胡冰心道:“这样吧,你替我去杀‘九劫胭脂’李梦华吧!” 乖乖,要胡冰心去杀她相当敬爱尊重的李梦华大姐,真是一个天大难题! 邵琳看着胡冰心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儿,不禁“扑哧”一笑,叹了一口气道:“我这‘独目鬼女’,一向心肠最狠,说一不二,但对她胡冰心,却总算师门中略有渊源,不得不稍为宽大,除了必须把你的师傅找到,举行‘云中双凤’之会外,再把邓凌风与李梦华的项上人头,随便带来一颗,我就还你兄弟!” 话完,不再理会胡冰心,扭头向“邛徕枭女”尤娥笑道:“尤师叔,我们慢点再去涪陵,先回‘鹰愁谷’吧!侄女身为谷主,怎能不亲自接待胆敢再闯本谷的‘飘萍一剑’,我若能把邓凌风杀掉,或是使他沉沦欲海成为我的裙下飘萍,就替我这位小师妹胡冰心,省了事了!” “邛徕枭女”尤娥自然微笑点头,被邵琳拉着重向“死门秘洞”走进。 邵琳走到洞口,突又止步回身,向胡冰心笑道:“小师妹,你可不许跟来,‘云中墨凤’未现身前,‘鹰愁谷’内若是见着你的踪影,便等于是把你兄弟,送进枉死城的追魂律令!” 话音落处,身形一闪入洞,把这位胡冰心弄得满面尴尬,呆在当地! 她呆的是不知进退…… 胡冰心此时已知邓凌风并非见异移情与“鹰愁谷”这群荡妇淫娃,有甚苟且之事,否则,“独目鬼女”邵琳,不会要他的项上人头! 由此之故,足见她对自己的态度忍受,既非移情别恋,必然另有重大隐情,理应向他问上一问,若系误会,可加解释,以免把误会越弄越深! 尤其,“云中紫凤”毕青绢,“三手僵尸”轩辕木等罕世高手,已在“鹰愁谷”中,邓凌风孤剑只身,闯入龙潭虎穴,必然有极艰险的遭遇! 无论根据哪一种原因,胡冰心都觉得应该为邓凌风打一接应,免得他孤掌难鸣,万一有甚不测! 但“独目鬼女”邵琳临进“死门秘洞”前回身嘱咐的那几句话儿的威协太大,在恩师“云中墨凤”冷红瑶之前,??己倘进“鹰愁谷”,兄弟便立遭惨死! 邵琳说得不错,胡冰心父母双亡,就留下这一脉根苗,胡冰心能不顾全自己最疼爱的兄弟,将胡家绝了香火…… 不,她不能,她绝对不能,倘若她兄弟当真被邵琳奉敬“三手僵尸”轩辕木,来个“上笼清蒸”,制成一味好菜,或遭其他凶杀,自己便对弟不友,对胡家祖先不孝! 但她明知邓凌风有险,而弃之不顾么?…… 不,她也不能,那样便对友无情,对江湖道义,有所欠缺! 这,就是胡冰心的进退两难! 进,不友!不孝! 退,无情!无义! 在这“不友,不孝”和“无情,无义”的夹缝之中,胡冰心怎么不呆?怎么不觉得千种委屈,万般尴尬地,凄惶得独自落泪! 她有点想死,但知道死只是认输示弱的自我逃避,并解决不了问题! 不死,或迸?或退?邓凌风与兄弟之间,或许可以保全二者之一? 若死,则邓凌风与兄弟,保证一齐完蛋! 死,并不痛苦,但这死不得,进不得,也退不得的情况,却是痛苦已极! 就在胡冰心满面泪痕,痛苦已极之际,深山幽谷中,突然起了歌声…… 曹孟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短歌行”虽然作得豪壮,但李青莲“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的诗句,却说得更是透澈! 宋人说得好,“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那么胡冰心如今是“歌入愁怀”,会“化作相思恨”么? 不,这歌声对胡冰心有点帮助,那是充满禅机,劝人看透世情的“空空歌”……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不相逢,富也空,贵也空,无常一到万事终,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 歌声至此,在胡冰心面前出现了一个邋遢和尚。 歌来得怪,人也来得怪! 歌声不高,山风更劲,却一字一字极为清晰地,送进胡冰的耳内! 这“死门秘洞”之前,别无山路小径,这满面笑容,看不透年龄,穿了一件灰色破旧僧袍的邋遢和尚,既非从洞中走出,难道竟是从百丈峭壁顶端,来了个悬空飞降? 就凭这两点怪异,胡冰心已知别看眼前和尚的衣衫邋遢,没有什么袈裟禅杖的宾相金装,却必然大有来头,绝非凡俗! 她急忙举袖,胡乱拭去颊上纵横泪渍,抱拳恭身说道:“武林末学胡冰心,参见大师,请教大师法号,并祈以高深佛法,指点迷津!” 邋遢和尚合十当胸,念了一声佛号笑道:“贫僧大颠,世事多自迷之局,江湖有难度之人,施主热泪盈眶,神色凄楚,所谓迷津,莫非是个‘情’字?” 胡冰心悲声道:“情、友,不能兼顾,孝、义难以双全,其间孰重孰轻?孰缓孰急?使弟子灵明生昧,有赖大师予以当头棒喝……” 话完,便将自己死不得,进不得,也退不得的为难情况,对那法号“大颠”的邋遢和尚,执简驭繁地,扼要说了一遍。 大颠和尚听完,又念了声佛号,含笑说道:“贫僧知道群邪毕集,‘鹰愁谷’已成虎穴龙潭,但接应之举,责无旁贷,‘飘萍一剑’邓凌风,就是贫僧的记名弟子。” 胡冰心早知邓凌风之师,是位空门奇人,闻言之下,又惊又喜,赶紧再复恭身行礼道:“原来是大颠师伯的佛驾光降,这下侄女便可放心前往‘峨眉金顶’,参谒恩师……” 大颠和尚不等胡冰心说完,便截断她话头笑道:“这就是佛家所谓‘缘法’,贤侄女若是未与贫僧相遇,便难免跑趟‘峨眉金顶’的冤枉路了!” 胡冰心惊道:“师伯此话怎讲,家师潜修‘金顶’,轻易不离‘峨眉’……” 大颠和尚笑道:“冷道友有事‘巫山’,贤侄女如今赶去,最多在聚仙峰左近等上一二日,必可与其相遇。” 胡冰心因担优邓凌风只身孤剑,面对那多凶人,遂向大颠和尚抱拳陪笑道:“侄女告辞,如今便买舟放峡,赶往‘巫山’,师伯进谷接应,也事不宜迟,邓凌风兄孤身涉险,情势十分危急……” 说至此处,忽然想起一事,手指“生门秘洞”又道:“入谷途径,共有两条,这‘生门秘洞’中,只是些旋回谷径,逢岔转右,便可通行,比那‘死门秘洞’好走,先前邓凌风兄,便是由此入谷。”话完,不再停留,立即转身向酆都江边赶去。 大颠和尚目送胡冰心,念声佛号,点头自语说道:“这女娃儿的根器甚厚,但大器晚成,天下奇才,她与邓凌风,恐怕尚略有魔蝎动难……” 自语一毕,灰色僧袍飘处,果然听从胡冰心的建议,进入了“生门秘洞”。 这位空门奇才,来得巧么? 巧虽巧,但似乎仍略略迟了片刻。 就这片刻之迟,邓凌风果有劫难! 刚才大颠和尚曾说胡冰心虽根器甚厚,但与邓凌风,两人恐均尚有不少魔劫凶险! 这是修参佛法之人,有了道行,到了火候的一种特别“慧觉”! “慧觉”虽然异于“俗觉”,有点可以预测未来,但毕竟仍是一种空虚感觉,只能略参“人”“事”休咎,无法定“时”,也无法定“地”。否则,大颠和尚只消早到片刻,或到后与胡冰心少谈几句话儿,邓凌风便可能免除凶险,消灾化危。 “生门秘洞”中,无甚凶险,走完回旋谷径,便到“鹰愁谷”口。 如今,“鹰愁谷”实力大张,虽不虞有人侵袭,但为了气派起见,谷口仍派了八名雄纠纠,气昂昂的带刀岗哨。 “飘萍一剑”,曾在“鹰愁谷”内,显过神威,故而那八名岗哨,见邓凌风出现,不禁立觉紧张,分人赶紧往谷内报讯。 邓凌风看见这群喽罗的慌乱之状,不禁冷笑一声,轩眉叫道:“你们不必害怕,叫‘独目鬼女’邵琳出来见我!” 八名岗哨中,一名带队的小头目,抱拳恭身,陪笑答道:“回邓大侠的话,我家谷主刚刚与邛徕尤仙子,一同出谷办事……” 邓凌风闻言,先是一怔,但旋即悟出定是在“生”“死”两大秘洞道路中,互相错过,遂剑眉微蹙,向那小头目问道:“你既认识我邓凌风,却认不认识另外一位也来过‘鹰愁谷’的胡冰心姑娘?” 那小头目因已分人进谷送讯,遂故意延挨时间,把态度放的特别谦恭地,应声答道:“认识,认识,小人曾去‘聚英庄’拜寿,胡姑娘不是曾在‘聚英庄’,做过新娘子么?” 邓凌风想起事才几日,不单“阴司秀士”方秋,已化南柯,连自己与李梦华、胡冰心之间,也生出这多事故,不禁微慨地,轩眉说道:“其实,我不一定要找‘独目鬼女’邵琳,只是来找胡冰心姑娘有事,她可曾先来此处,进入这‘鹰愁谷’内?” 那小头目正待答话,“鹰愁谷”内,突然有人低低“哼”了一声! 这哼声虽低,却森冷无比,连那在谷口率队值勤的小头目,都似乎听得全身悚然地,打了一个冷颤! 邓凌风目光注处,从“鹰愁谷”的谷口内,转出两人。 右面一人,约有六十左右年纪,身穿土黄长衫,狼面鹰目,斑发鼠须,神情貌相,似乎极阴险,尤其是左边那道眉毛,少了一半,代之的是条紫红刀斑,看上去令人极不舒服! 左面那人,则又瘦又长,身量足有六尺四五,但上下如一,又穿了一件灰袍,如一段枯木! 脸上除了瘦削得两腮深陷,颧骨极高以外,看不出年龄多大,一双眼睛,则又细又长,并微微合起,不大睁开,仔细看去,却似有极凶厉的碧芒,在那凹陷眼眶之中,隐作闪烁! 第五章 佛门煞星 胡冰心闻言,立向皇甫贞,扈青芳,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 李梦华又向皇甫贞等失笑道:“这位是我新近才结交的胡冰心小妹,她是‘云中墨凤’冷红瑶前辈的唯一得意弟子……” 胡冰心一抱双拳,向李梦华笑道:“华姊请恕小妹慢禀别情,先告正事,这三粒丹丸,全是罗铁心特炼毒物的独门解药红丸化血,绿丸冷魂,黑丸绝音,扈姊姊以及族人,只消以山泉,化开黑丸,分饮药水,则咽喉肿痛的奇毒自解,红丸、绿丸,尚可留待后用!” 李梦华奇道:“冰妹怎会对罗铁心的‘阴阳教’之秘密,知晓得如此清楚?” 胡冰心道:“家师于‘峨嵋金顶’,有事‘巫山’,途中偶然得悉罗铁心重出江湖,组织‘阴阳教’的机密,并知业已派人向‘小桃源’扈氏家族下手,以期逼索‘续断神膏’供罗铁心另一好友龙玄的疗伤之用……” 李梦华恍然道:“原来冰妹是奉令师冷红瑶前辈之命赶来,对我扈姐姐及其族人,加以援手!” 胡冰心赧然道:“小妹于‘巫山聚仙峰’下,参谒恩师,立即奉命带了一粒峨眉圣药‘小还丹’,星夜赶来,却仍迟了一步!尚幸华姐出手,制住左阎罗,取得解药,‘小还丹’可以留备后用,家师指点,武林重劫将临,无论黑白两道,应劫遭难之人,今后恐怕不会少呢!” 李梦华闻言,立将黑色丹丸,交与扈青芳道:“扈姐姐先去将解药化于山泉,为族人及你自己祛除咽喉肿痛毒力,我和皇甫姐姐及胡冰心小妹,少时便来‘井天坪’场一叙。” 扈青芳也知事不宜迟,遂接过黑色丹丸,先行驰回“井天坪”内。 李梦华想起胡冰心适才曾提“龙玄”之名,蓦然一惊,侧头向敷了“续断神膏”,又经一阵调息,人已大半复原的皇甫贞道:“皇甫姐姐,刚才冰妹提起‘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有个极需‘续断神膏’疗治伤势的好友,名叫龙玄,会不会就是西域‘八条龙’中的‘驼背玄龙’?” 皇甫贞此时自觉药力散开,已见收效,肩头碎骨之处,一片清凉安适,遂不再静坐,缓缓站起身形,点头说道:“华妹猜得大概不会有错,罗铁心向来爱与化外凶邪交结,西域‘八条龙’中,个个均负特异邪毒功力,‘驼背玄龙’龙玄,在其内不数第二也列第三,相当凶狠难斗,昔年是被我师叔屠龙师太,用佛门至宝‘屠龙刀’,把他所炼最阴毒的‘黑眚驼峰’,几乎削掉一半,并挨了一记‘巨灵金刚掌’,才吓得亡魂皆冒,逃回西域,不敢再入中原,如今若与罗铁心的‘阴阳教’,互相勾结,则这股凶邪力量,相当强悍,绝不能稍加轻视有所怠忽!” 胡冰心一旁接口,含笑说道:“家师获得确讯,西域‘八条龙’久蛰思动,除了四龙已瘫,七龙已死外,其余六条龙,业已全入中原,不是与罗铁心的‘阴阳教’,串通一气,便是和‘鹰愁谷’中的凶邪结合,企图在西南一带,造成一次血流漂杵,尸骨堆山的罕见武林浩劫……” 皇甫贞与李梦华闻得西域“八条龙”中,残余的六条龙,业已悉入中原,与兄凶邪勾酿世劫,不由全知事非小可,前途艰难,脸色皆都一样! 胡冰心又道:“家师交代,这六条孽龙没有一条好斗,个个心肠极狠,手下极黑,更恶劣的是,他们又不像中原武林人物,讲究什么规矩过节,故而若与相遇,必须小心应付,提防其不顾一切的穷凶极恶手段!以目前正邪双方人手而论,似乎魔高道浅,相差甚为悬殊!家师为此,不再在‘金顶’清修,亲下‘巫山’访友,想约出几位同道至友,卫道降魔,消此浩劫!同时并命小妹转告三位姐姐,也须尽力邀约师门友好,共襄义举,众志成城,莫让那股凶邪毒焰,汇成燎原之势!” 李梦华向皇甫贞看了一眼,扬眉叫道:“皇甫姐姐,大局如火如荼,越来越热闹了,冰妹恩师冷仙子前辈既有如此指示,你要不要走趟‘白犀潭’,参谒参谒你那位昔年使‘驼背玄龙’龙玄,挨过一刀的屠龙师叔?” 皇甫贞吟声“阿弥陀佛”佛号,含笑答道:“参谒屠龙师叔之行,当然非去不可,‘白犀潭’的‘屠龙庵’,虽然早已封关,但我屠龙师叔,人最热心,她老人家若是闻得西域六龙齐来中原肇事,纵令不肯重开杀戒,亲自再入江湖,也定会把那柄一弯弓如月,金碧辉煌的‘七宝屠龙刀’,借给我权当降魔法物,使‘驼背玄龙’龙玄那等凶邪,一见锋芒便生弓蛇之怕!” 李梦华深知皇甫贞的师叔屠龙师太,冰心铁面,嫉恶如仇,功力更高强无比,当世武林的凶邪左道,向来都把她视为第一克星,闻言之下,大喜说道:“皇甫姐姐既已下此决心,则事不宜迟,我们前去‘井天坪’,探看探看扈青芳姐姐及其族人恢复喉音之事,是否已见成效,便立即结伴走趟‘白犀潭’吧!” 皇甫贞当然点头同意,三位巾帼奇英,遂相偕进入“红叶谷”向扈青芳族人暂时聚居的“天井坪”走去。 李梦华与胡冰心携手同行,向她含笑问道:“冰妹,你在‘凌云观’中,负气独行,是否又去‘鹰愁谷’了?邓凌风也随后追去,你们见着面了么?” 胡冰心玉颊微赧地,把头儿摇了一摇! 李梦华笑道:“那你们之间的一场误会,仍然没有解开,冰妹知不知道邓凌风在‘凌云观’中,挨了我重重一记在耳括子,被我教训惨了!” 胡冰心此时已知邓凌风绝未对自己负心,其中诧异之事,必定深有误会,遂叫得失惊道:“华姐,你……你要打他则甚?……” 李梦华略说经过,扬眉笑道:“其心可敬,其行太愚,那等作法,一个不好,便会酿成无可挽回的情天浩劫,我怎能不实施机会教育,给他来顿好好教训?冰妹大概还想不到吧,邓凌风是闯了大祸,想在‘凌云观’的‘三清教祖’神前,向凌云道长的泉下英灵,横剑谢罪……” 胡冰心“呀”了一声,李梦华又复说道:“邓凌风因与冰妹已情投意合,生恐你突遭此变,刺激太深,甚至有与他偕亡的殉情之举,故而在一到凌云观门之后,便故意对你冷淡,想气得你对他愤怒,甚至忘情,才会减少痛苦!” 胡冰心听完李梦华的实情解说,才了解邓凌风昔日“人到情多情转薄”的一片苦心,不禁眼角微蕴泪光,低叹一声,幽幽说道:“他的这种想法,虽然笨了一点,但也可说悬用心良苦……” 李梦华闻言,慰然一笑,目注胡冰心道:“冰妹既知他用心良苦,则你们之间的误会,业已无须解释,从此情天比翼,为福江湖……” 话方至此,胡冰心忽又关心起邓凌风来,秀眉微蹙叹道:“些小误会,虽然无足再提,但他独闯‘鹰愁谷’,形势太孤,不知会不会又遇上什么凶险之事?” 李梦华问起当时情事,知道邓凌风之师,大颠和尚业已随后赶去,遂向皇甫贞笑道:“皇甫姐姐,二三十年以前,空门中有两位年岁既轻,功力又高明的降魔圣手,不就是你师叔屠龙师太,与邓凌风之师大颠尊者么?” 皇甫贞道:“华妹说得一点不错,大颠尊者一身绝艺,游戏江湖,功力之高,足震任何凶邪鼠辈!有他老人家,前往‘鹰愁谷’中接应,胡冰心小妹,不必忧心,你那位‘飘萍一剑’邓凌风,纵然遇上‘云中紫凤’毕青绢,也不至于有甚过份凶险!” 胡冰心玉颊一红,不再多言,随着皇甫贞、李梦华,向扈青芳率族人暂时定居的“井天坪”行去。 “井天坪”,顾名思义,必然是在一座绝谷之中,四周如瓮,一口如井。 更为奇巧的是,四外排云削壁,将百余丈方圆的一片石坪,以及一泓潭水,恰好围在中央,除了由那井形的孔穴中,缒绳而下,真是别无任何方法,可以进入这片洞天福地! 皇甫与李梦华,乃扈青芳多年至交,昔曾来过,不足为奇,但胡冰心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等奇异景色,不禁瞪着两双妙目向四外不住打量。 这时,由于解药对症,扈青芳与其族人,除中毒极重的数人之外,皆已逐渐恢复喉音,扈青芳颇受胡冰心云慧美秀,一面以当地特产之物,加以款待,一面含笑问道:“冰妹,你在看些什么?可是觉得这‘井天坪’的景色绝佳,他处极少见么?” 胡冰心秀眉双蹙,看着扈青芳道:“景色绝佳,尚在其次,小妹是想此处天险无双,根本无路可通,扈姐姐这多族人,从何至此,似乎绝不可能一个个都是从空降下的吧?” 扈青芳微笑道:“冰妹的心思极细,问得有理,外人单独进入‘井天坪’,虽然必须从空降下,但我们全族移居,却是由水路而来,‘小桃源’中,共有三大弱水寒潭,个个鹅毛沉底,厉害非凡,扈氏族人,久居其间,水性之精,敢夸当世独步!我们发现‘小桃源’与‘井天坪’两地,有泉源相通,遂在急难之间,暂时移居此地,以防那些厉恶凶邪,还有什么下流的邪毒伎俩!” 皇甫贞吟声佛号,目光一扫,正色说道:“青芳妹子,这‘井天坪’易守难攻,不虞魔扰,我觉得在‘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等厉恶凶徒,及西域六龙等,为祸江湖,未加消灭前,你与族人,应暂时居此,不必再回‘小桃源’了……” 她们说话至此,突然有种极为凄厉的啸声,隐隐传来! 这啸声相当奇异,并不十分高亢,却极为绵长,仿佛发啸人的真气弥沛,可以传送极远,久久不断! “井天坪”中闻声,自然是由顶上井口形的洞穴传下,以致听在耳中,分外觉得韵调曲折怪异! 扈青芳秀眉一蹙,目注皇甫贞道:“皇甫姐姐,这是什么啸声?有点像是佛家的‘天龙啸’,但又缺乏祥和,似乎多了一点霸气?” 皇甫贞微微一笑,侧头李梦华、胡冰心二女道:“不管是何来路,我们也该出去看看,青芳妹子且为你族人继续调理失音中毒之事,我和李梦华、胡冰心两位妹子,见识一下是什么密宗人物,不守清规,来此胡乱卖弄!” 语音落处,三条人影,恍疑平地腾烟,从那井天孔穴中所缒落的山藤之间,出外察看。扈青芳知道,慢说“红衣飞街鬼见愁”皇甫贞的“长短昆吾”,和“九劫胭脂”李梦华一身绝艺,足慑群邪,就是胡冰心,亦为“云中墨凤”冷红瑶的高足,功力决不在弱,自然不甚恋心,先行安顿族人养毒疗伤之事! 皇甫贞多年清修南岳,不动杀念,这次??然被激怒得又出江湖,并一上来,就受陶化风无耻暗算,碎了肩骨,心中委实怒极,要想好好抵个对手,出出闷气! 她自经敷用“续断神膏”肩伤已愈,豪兴动处,身形刚刚出得“井天坪”后,便已舒气长啸! 这一啸,自然是针对刚才所闻啸声而发! 刚才,皇甫贞入耳便知,那是密宗“天魔吼”,和今,她发的是佛门正宗的“天龙禅啸”! 在她发啸之际,那“天魔吼”犹有余音缭绕,但等“天龙禅啸”一起,“天魔吼”,却立告消失隐去。 胡冰心嫣然一笑,拉着李梦华的手儿说道:“华姐,禅唱魔韵果然显有不同,宛如皓月照萤,滚汤泼雪……” 她这赞美皇甫贞所发“天龙禅啸”,能克“天魔吼”之语,刚刚语至此处,突然目光闪处,“咦”了一声,手指绝壁之下,诧然叫道:“皇甫姐姐与华姐快看,这些魑魅魍魉,着实花样繁多,刚才那业已惨死的左阎罗,怎么又活了呢?” 皇甫贞与李梦华循声注目,果然看见左阎罗与另外一个身材高大,穿了一件红色袈裳的披发头陀,从一片削壁之下,缓步转出。 李梦华嘴角微披,冷笑一声说道:“我们刚刚是中他计了,左阎罗只系利用药物,闭气假死,等我们离去之后,又复苏醒!这斯既如此刁钻,绝对不能轻饶,要叫他尝尝‘九劫胭脂刺’了!” 皇甫贞忽然似想起甚事,双眉一蹙,向李梦华摇手悄道:“华妹,你暂时莫发‘九劫胭脂刺’,敌人既如此刁钻,我们必须把情况弄弄清楚,免得再上人恶当!” 李梦华一时之间,尚未悟出皇甫贞之意,不禁愕然问道:“皇甫姐姐,你……你是要弄清楚什么事儿?……” 皇甫贞双眉微蹙,低低吟了声佛号答道:“左阎罗既能用药物,闭气假死,我遂怕从他身边所搜出的那三粒解药之中,仍有玄虚,而上了他进一步的恶当!” 这几句话儿,不单使李梦华闻言悚然,连胡冰心也听的大大吓了一跳! 因为自己是奉师命前来,告知扈青芳等红丸化血、绿丸冷魂、黑丸绝音之事,万一对方竟计中弄计,另有蹊跷,却是如何交代? 皇甫贞说明自己想法以后,向李梦华、胡冰心二女笑道:“华妹、冰妹,我们一明两暗,我在明处,用‘天龙禅啸’,向对方叫阵,你们则藏在暗中,注意一切,这样比较容易洞见那些阴毒贼子的鬼蜮伎俩!” 李梦华辣手铁心,是嫉恶如仇的好事之辈,闻言自然点头赞好,皇甫贞遂在高处,找块大石,坐了下来,合十当胸,妙相壮严地,继续施展她那入耳极为祥和的“天龙禅啸”。 佛家妙旨,果非寻常,那消片刻,远山近壑之间,都是一片朗朗禅唱回音,早先所闻道的“天魔吼”声,根本不曾再作,消失得丝毫不见踪影! 胡冰心总是有些放心不下,她刚刚秀眉双蹙,“哼”了一声,李梦华已低低笑道:“冰妹莫急,这只是眼前宁静,左阎罗和那身披红色袭裟的高大头陀,少时必将寻来……” 胡冰心不待李梦华往下再说,便向她悄然问道:“华姐,皇甫姐姐肩伤已愈,你与她二人,应付左阎罗和那高大头陀,应该足有余裕了吧?” 李梦华当然是聆音察理,举一反三的玲珑剔透脚色,闲言之下,目注胡冰心道:“冰妹要去哪里?你想单独做些什么活动?” 胡冰心苦笑一声,向李梦华摇头答道:“小妹不是标奇立异,想要单独活动,我是被皇甫姐姐提醒,深想弄巧成拙,中了对方计中之计,对扈姐姐等放心不下,想回‘井天坪’上看看!” 李梦华懂得胡冰心之意,略一沉吟,点头说道:“照理说来,扈青芳姐姐,及其族人,服食那丸黑解药后,多数喉音已复,应该不像是另藏毒法模样,但冰妹既奉你恩师冷仙子之命,身边带有峨眉至宝‘小还丹’,便回‘井天坪’看看,以防万一也好!反正凭我李梦华这身武学,以及皇甫贞姐姐久已未用,威名曾震寰宇的‘长短昆吾’,料理左阎罗那等下流恶贼,还不是摧枯拉朽,不至于出甚差错!” 胡冰心也认定皇甫贞与李梦华绰有余裕,遂不再停留,仍循原道,攀缘至峭壁顶端,从那宛如井口洞穴之中,缒藤飞身,回转“井天坪”上。 李梦华此时是隐身于皇甫贞右前一块在壁间凸出的大石之后,因觉皇甫贞发出“天龙禅啸”,示威挑战已久,对方人在峰下,理应早就寻来,为何直到如今,都不加理会,岂非沉着的有点怪异?…… 她念方至此,耳边笑然听的皇甫贞以“蚁语传声”道:“华妹要小心一些,对方举措怪异,必非寻常,我禅喝之际,心神曾一再把握不住,像是有甚强敌将临,或是劫数当头预兆……” 这几句话儿,使李梦华听得一惊非同小可! 因为她是行家,知晓皇甫贞在实施“天龙禅啸”之际,一切感觉,特别敏锐,既有这种强敌在侧,劫数当头预兆,则情况必不甚妙…… 念犹未了,四山顿寂! 皇甫贞的“天龙禅啸”,首先停下来,她竽帘合目的双眼一睁。 把两道烁如闪电的目光,盯在一片十来丈高的峭壁之上,念了一声佛号道:“想不到汀西野岭,得遇高人,哪位……” 刚刚说道“哪位”二字,已有人接口笑道:“天魔天龙,禅宗密宗,谁是正觉?谁是虚空?六合较艺,八荒争锋,是非莫论,强者为雄!” 随着笑声,从那峭壁顶端,飞降下三条人景! 左边一人最为熟悉、便是曾为李梦华“九劫搜魂指”所制,利用药物,闭气假死,逃过“错骨分筋”劫数的陕北巨寇左阎罗,如今仍是适才那副走方郎中打扮! 右边一人便是皇甫贞等所见与左阎罗一同出现的披发头陀。 这头陀身量极高,没有七尺,也有六尺七八,穿着一件火红袈裟,颈间挂了一串极为巨大的铁质念珠,右手提着一柄佛门方便铲,铲杆比酒杯还粗,巨颅、深目、虬髯、海口,形貌不似中原人氏,但一看便知硬功极佳,具有奇强臂力! 中间一人,最不起眼,是个奇瘦无比,形容枯槁,看不出有多大年龄的黄衣秀士,但那披发头陀,尤其是左阎罗的神色,却对这黄衣秀士,十分尊敬! “九劫胭脂”李梦华久走江湖,见识相当渊博,决不浅陋,居然一见之下,竟看不透披发头陀和黄衣士来历! 她只觉得这两人的气宇神情,都不好让,尤其那披发头陀,兵刃粗巨,看去硬功极强,皇甫贞肩伤初愈,不宜过份吃重,少时这头陀若是出手…… 念方至此,龙吟脆响起处,当空耀精芒! 这是皇甫贞的动作,她未等对方叫阵,便把多年未用的“长短昆吾”,一齐出鞘! 李梦华着实吓了一跳,多年姐妹至交,她还从未见过皇甫贞如此如临大敌地,主动拔剑! 由此可见,皇甫贞不是认出对方来历,便是心灵上有了奇异感觉,知晓黄衣秀士,或披发头陀,是绝对不能疏忽的奇强对手! 皇甫贞才一拔剑,左阎罗便怪笑说道:“这位南岳‘归云庵主’复姓‘皇甫’,单名一个‘贞’字,早在武林中以‘长短昆吾’双剑,列名‘红衣三煞’,有个‘红衣飞街鬼见愁’的外号!” 黄衣秀士闻言,只把嘴角微披,未曾发话,那披发头陀,却神情更劣地,说了声:“米粒之珠!” 皇甫贞宝相庄严,端坐未动,但披发头陀的这声“米粒之珠!”却惹恼了“九劫胭脂”李梦华!李梦华知道在对方这等人物的眼光以下,自己藏身之举,实是多余,遂索性现身,背倚凸石,曼声吟道:“米粒之珠也是珠,山粗傻大直如猪……” 好,那披发头陀,不过讥讽皇甫贞是颗没有多大光彩的“米粒之珠”,如今却被李梦华反唇相讥,说他长的山粗傻大,是头蠢猪模样! 骂的刻薄,如何不恼?披发头陀伸手胸前,一摸一甩,三粒铁念珠,便挟着锐啸罡风,向李梦华破空怒射! 李梦华现身之际,已握了几块碎石在手,一见铁念珠破空袭来,不禁披唇哂道:“这才是米粒之珠,在你家姑奶奶的面前,想放些什么光彩!” 手随声扬,三团碎石准确无比,把那三粒铁念珠凌空击个正着! 换在平时,铁念珠不是被击得倒激飞回,便是从空坠地! 但如今不然,李梦华准头虽够,劲力不够,她所发碎石,虽击中铁念珠,却不单未生效力,反而连珠带石,一齐飞回,把她的身形罩住! 好位“九劫胭脂”,一声清叱,红光电掣,彩影翩迁! 红光电製是李梦华施展“分光化影”的绝顶轻功,冲出铁念珠及碎石包围,曼妙无伦地,落足在皇甫贞的身侧。 彩影翩迁是李梦华红衣之上的两只彩色蝴蝶,突然向那披发头陀飞去。 左阎罗居然深知李梦华的底细,一见彩蝶飞起,便皱眉叫道:“供奉小心,这是江湖中的有名阎王贴子‘九劫蝴蝶镖’!” 披发头陀的浓眉方挑,那黄衣秀士突然右手屈指连弹,左手向空一撮! 两缕指风嘶处,那两只蝴蝶,突然当空齐碎,化作了彩羽纷飞! 但彩羽纷飞之间,却有胭脂色的寒光一闪! 那是藏在“蝴蝶镖”中的“胭脂刺”,专门出其不意,无坚不摧地,从极不可能的方向伤人,但如今却被那黄衣秀士一伸左手三指,便轻轻易易地,在空中撮个正着! 然后,三指微捻再扬,一些胭脂色的烟光飞处,李梦华的独门暗器,便告化为乌有! 李梦华闯荡江湖至今,“胭脂刺”几乎绝无虛发,至于被人接去毁掉之事,更是从未有过!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她暗吃一惊,心中起了绝大警惕,知道皇甫贞适才所获心灵警兆,相当正确,这看来不甚起眼的黄衣秀士,竟功力高得惊人,不知到底是什么来路? 根据左阎罗口中称呼,披发头陀已是“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所创“阴阳教”中的“供奉”身份,则这功力更高的黄衣秀士,难道竟是什么“太上供奉”? 杂念至此,那黄衣秀士,突然拍拍手儿,向皇甫贞及李梦华看了一眼,眉头微蹙,侧头左阎罗道:“两个后生小辈,不值得我亲自出手,左香主叫她们识相一些,干脆弃剑投降!” 左阎罗抢前一步,戟指皇甫贞扬眉叫道:“皇甫贞……” “皇甫贞”三字才出,皇甫贞面罩寒霜,左手突然一挥! 这位“红衣飞街鬼见愁”威震江湖的“长短昆吾”,是分执左右二手,如今将左手挥处,左阎罗倚仗黄衣秀士及披发头陀威势,正志得意满,扬眉发话之际,却哪里想得到有这一招! 他是陕北巨寇出身,功力也有根底,百险之中,一式“脱袍让位”,向左闪出三尺! 但皇甫贞这脱手飞剑,居然似有灵性,左阎罗左闪三尺,那柄“短昆吾”,居然也左飞三尺! 三尺换三尺,血光飞天赤! 左阎罗这回可死定了,心窝中剑,尸身立仆尘埃! 黄衣秀士倒还镇定,但那披发头陀,却已沉不住气! 他看出那柄“短昆吾”,是锋芒绝世的神兵利器,想在左阎罗的遗尸之上,捡下这桩便宜! 但手还未伸,眼前精芒如电,人影如虹! 皇甫贞的一切动作,全有预算,她人随剑到,右手中,“长昆吾”电掣虹飞,向居心想抢“短昆吾”的披发头陀,攻了一剑,左手顺势直探左阎罗的心窝,又把那柄“短昆吾”抢了回去。 披发头陀着实想不到对方动作竟有如此快捷?百忙中挥动佛门方便铲,与皇甫贞的“长昆吾”接了一招。 黄衣秀士则总算只冷眼旁观,不曾参与动作! 皇甫贞虽然出人不意地,脱手飞剑,杀了左阎罗,但却绝未占得便宜! 原因在于披发头陀的内力太强,强到大出皇甫贞的意料之外! 第六章 聚仙峰上 乖乖,答得大方,也答得大胆! 古代哪里有甚男女交友,这等于是直言“追求”二字。 白衣人虽然大胆,李梦华也不小气,白衣人虽然大方,李梦华更够倜傥!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逑淑女,或是淑女逑君子,都是理所当然,并不犯法,更不悖理逆情! 故而对方这一坦白直言,反而减少了李梦华对他的厌恶之感。 李梦华“哦”了一声,淡淡说道:“我不是窈窕淑女,只是个相当泼辣的不祥寡妇!” 白衣人笑道:“泼辣原较纤弱健,文君何妨第二春?” “九劫胭脂”李梦华行道多年,在江湖中所遇的新鲜怪事,虽然极多,但遇上这等直言无隐,对自己当面追求之人,却还属破题第一遭! 她与故夫俞玉,伉俪情深,自然不会有什么“文君二春”之想…… 对方若是个面目可憎,语言无味的凡夫俗子之流,胆敢起了这种“癞蛤蟆”的意念,必会碰足李梦华的钉子,甚至于吃些苦头! 但眼前这位白衣人,论人才,挺拔俊俏,论言语,坦白俏皮,论神情,风流潇洒,他绝无半点讨厌之处,竟令李梦华想发脾气也无从发起。 她目光一转,向白衣人挑眉问道:“尊驾既走江湖,有几句俗谚,应该知道?” 白衣人笑道:“江湖谚语,盈千上万,李姑娘指的是那几句呢?” 李梦华道:“龙配龙,凤配凤,跳蚤只能配臭虫……” 白衣人起初听得一怔,但旋即会过意来,含笑说道:“李姑娘旁敲侧击,说得极为风趣,你大概是要我报个名儿?” 李梦华嘴角一披,点头说道:“适才承蒙过奖,‘九劫胭脂’在当代江湖之内,尚属薄有微名,则我至少应该明白,企图附我‘交末’之人,不是下等臭虫,不是肮脏跳蚤?” 白衣人轩眉一笑,连连颔首说道:“说得对,说得对,我的姓名,向不隐秘,就绣织在这件白色儒衣胸前……” 李梦华向对方胸前那块寸许见方,宝光闪闪的上好翠玉,以及周围所绣的五条青色小龙,盯了两眼,问道:“你叫玉五龙?” 白衣人摇头道:“我叫龙宝玉,因排行第五,有部分疏懒成性的江湖朋友,遂简单一些,干脆叫我‘龙五’!” 李梦华博闻强记,过耳不忘,对于当代武林人物,只要有头有脸,多半皆有知闻,但“龙宝玉”也好,“龙五”也好,在她记忆之中,却属一片空白! 在姓名方面,既然参不透对方身份,若再多问,岂不显得自己见闻浅陋? 李梦华本想在武功方面探测,只要过上几招,总可以看出对方的宗派来历? 但人长得漂亮一些,总占便宜,李梦华这“过手”之念才起,更立刻自行打消。因她自知太以好胜,不肯后人,看这白衣书生神情气势,定有不俗身手,万一在动上手时,无法站得上风,却是如何下台。 难道竟叫这身上不带邪气,长得十分英俊的“龙宝玉”,尝尝自己新得不久的“七宝屠龙刀”么? 故而,这位“九劫胭脂”眉梢眼角的杀气才腾,便又平息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等我先查一查‘龙宝玉’或是‘龙五’,在江湖中有无什么‘跳蚤’、‘臭虫’般的恶迹劣行再说!” 一面发话,一面已红衣微飘,向前举步…… 在她想来,龙宝玉既动色心,定会拦阻自己,只要对方行动,稍有越轨,自己便可痛下杀手了,毫不留情,否则,常言道得好,“烈女怕缠郎”,这桩出人意料的情孽纠缠,要缠到何时是了? 果然,李梦华还未走出丈许,龙宝玉便在身后叫道:“李姑娘,暂留贵步……” 李梦华把面色一沉,止步转身,冷冷问道:“你想怎样?……” 龙宝玉脸上不带欲念,目中未现邪光地,含笑说道:“在下稍通风鉴,看出李姑娘印堂带煞,途中恐遇‘小人’……” 话方至此,李梦华已双眉倒剔,接口说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与我同行,对我加以保护?” 龙宝玉一阵“哈哈”大笑,摇头答道:“李姑娘有误会了,‘九劫胭脂’英名震世,岂是要保护之人?常言道,‘山不转,路会转’,彼此必有再度见面机会,龙宝玉求附交末之请,无妨留待将来,但今识荆也值纪念,我想奉送李姑娘一件东西。” 这种答话,颇出意外,使李梦华听得一怔,目注龙宝玉道:“什么东西?是不是定情之物?” 龙宝玉大笑道:“李姑娘莫把我龙宝玉看得太以俗气,‘情’之一字,不可丝毫勉强,在未曾‘两心相悦’之前,定的甚情?我若有此想法,岂非无聊透顶?不单难望李姑娘青眼相垂,只怕还要吃上几根你的‘九劫胭脂刺’呢!” 这龙宝玉的神情越来越大方,答话也越来越上路,真有点让李梦华要对他另眼相看光景。语音顿处,龙宝玉从怀中取出一条小小青龙。 青龙似用某种金属所铸,长约三寸,形状则与龙宝玉胸前白衣所绣,完全一样,麟甲隐隐,爪牙飞动,神态栩栩欲活! 他取出青龙,立即递向李梦华道:“这是我独门暗器,但在某些场合,或某种时机,却颇有化劫消灾的辟邪作用……” 李梦华本来不想接受,但听“独门暗器”之语,却又觉得此物对自己查究龙宝玉身份一事,定有相当帮助,遂大大方方的接了过去。 龙宝玉笑道:“这东西,李姑娘在目前虽然只供把玩,但入川以后,可能便有大用。” 李梦华心中一震,讶然问道:“你怎么知晓我要入川?” 龙宝玉道:“李姑娘不必惊奇,这是想当然也!方今江湖多事,山泽奇人,纷纷出世,最低限度,我也猜得出你必会参加四川酆都‘鹰愁谷’的‘云中双凤’之会!” 李梦华对这相当英挺,而又流露聪明,并不太讨厌的龙宝玉,看了一眼,扬眉问道:“‘云中双凤’之会,你去不去?” 龙宝玉双眉微轩,嘴角噙笑答道:“‘云中双凤’的威名功力,虽然不凡,但对我说来,并没有太大的吸引之处,但为了再瞻李姑娘的芳颜,龙宝玉是会走趟‘鹰愁谷’的。” 李梦华听得有种吃不出来的奇异滋味,塞满心头,两道秀眉,不禁深深蹙起! 龙宝玉微微一笑,向李梦华抱拳长揖道:“李姑娘,龙宝玉敬候考核,并暂且告别,我们‘鹰愁谷’见。” 礼毕,决不多作无聊纠缠,便即含笑转身,飘然举步。 这几步路,有看头了,他走得潇洒,也走得神奇! 龙宝玉的白色儒衫,轻摇轻摆,宛如行云流水,决不剑拔弩张,但最多举步三次,便走出了约莫五十丈远…… 李梦华看得有点发呆?…… 这龙宝玉的功力,不单远比自己高明,连“红衣三煞”中,其余两位皇甫贞、扈青芳等算上,那一个也难望对方项背! 不是“千里户庭”,不是“壶天缩地”,他三度举步,能飘然走出近五十丈的神奇轻功身法,究竟是什么路数? 来得神秘的“人”,来得突然的“情”,这桩十分意外,十分奇妙的“遇合”,使李梦华相当困惑! 这位“九劫胭脂”,呆立当地,目送龙宝玉身形杳后,看了看手中所接,对方送给自己的那条小小青龙,喟然一叹,颔首微摇,自言自语说道:“龙宝玉,人如其名!他功力高明,举止潇洒,真象‘神龙’,貌相俊美,又不带丝毫俗气,也真像一方‘宝玉’……” 如此赞美,莫非“胭脂”情动? 不,“九劫胭脂”李梦华的“情”没有动,再听她以下的自言自语…… 李梦华喟然一叹以后,又复自言自语说道:“但李梦华虽然此身尚在,此心未死,但男女相爱之情,却早随先夫俞玉,共入黄泉!任凭你‘神龙’也好,‘宝玉’也罢,我必守节教子,古井无波,倘若这般难缠,龙宝玉,你便神龙失水,宝玉生尘,宛如夫蚕,作茧自缚罢了!” 自语一毕,李梦华的娇颜之上,恢复了满面神光,纤手微扬,便欲把龙宝玉送她的那条小小青龙,掷入路旁深壑…… 但手才举起,忽又觉得只要此心如水,何惧外魔,不必如此着相,如此小气! 要想查察龙宝玉的来历身份,这条小小青龙,岂非绝好证物? 此人虽身无邪气,但正派侠士中,却又从未听过,万一来历不正,若能利用他对自己的这份爱慕,将其引入白道,岂不也是件莫大功德?…… 想至此处,突又想起龙宝玉临别之前,所说要去参与“云中双凤大会”,但却全是为了再见自己之语。 此人究竟是何身份?居然连对“云中双凤”的名头功力,均似不太看在眼内? 李梦华虽然对故夫情深,誓以冰霜砺节,但龙宝玉人太不凡,身份又十分神秘,以致也把这位“九劫胭脂”,弄得有点心旌摇摇,精神恍惚! 对方越是神秘,便越是引起她查究兴趣,故而李梦华在细一寻思之后,不曾掷出那条小小青龙,反而索性把这龙宝玉所赠,说是入川后或有大用,可以化劫消灾的独门暗器,插佩在红衣襟上。 因这条青龙,铸造极精,形态美妙得栩栩若活,佩在襟上,倒是件绝好的饰物! 李梦华再度举步赶路,不久便自入川。 川中果似大起江湖风云,李梦华在抵达“巫山”之前,便遇见过三拨黑道人物,似欲对她阻截! 但彼此才一对面,片语未发,对方便一齐抱拳躬身,赔礼遁去。 一连三次,莫不如此,李梦华遂在第一次讶异,第二次惊奇之后,第三次便告恍然大悟。 有此推悟,李梦华反而双眉深蹙,满面不悦神色! 因倘若真是“青龙”作怪?则那身上不露邪气的龙宝玉,岂不成了左道龙头,旁门巨擘? 秀眉暗蹙之下,李梦华把那条小小青龙,从襟上取下,藏入怀中! 她觉得这是机会,自己不妨试验一下,倘若再有黑道人物拦截,看他们是否会不见小小青龙,仍对自己赔礼而退? 倘仍如此,自然另有别因,倘不如此,便是“青龙”作怪! 那时,自己出手,擒住一人,取出“青龙”,命其辨认,岂不便可查出龙宝玉的身份来历? 李梦华从襟上取下“青龙”之际,已近“十二巫山”。 才一进入“巫山”,她便遇上岔事! 胡冰心曾经向李梦华说明,“聚仙坪”十分隐秘,倘若无人接引,几乎无法寻找,李梦华与皇甫贞来寻之时,必须先登“聚仙峰”顶,发出啸声,便会有人接应。 “聚仙峰”为“巫山脉”中,比较有名的“十二主峰”之一,李梦华进入“巫山”地界,尚未抵达“聚仙峰”,便在一处山丘之中,被五名江湖人物,挡住去路。 这五名江湖人物中,四名黑衣佩刀,神情甚是彪悍,手内持了一柄特别巨型的“铁骨摺扇”,站在中央,似是一行之首。 拦住李梦华后,那青衣持扇人,因看出对方器字不凡,遂从那张原本十分阴森冷酷的脸庞儿上,勉强挤出一丝不太好看的笑容说道:“姑娘前来‘巫山’,是游览?还是朝圣?” 李梦华本就有意找碴,何况更看这青衣持扇人不太顺眼! 遂秀眉微挑,不答反问说道:“这‘巫山’,是释道圣坛?还是儒家禁地?” 那青衣持扇人居然听得懂李梦华的言外之音,“哦”了一声,缓缓说道:“姑娘既是游览,则‘十二巫山’,尽多妙景,何必到这‘登龙峰’来?……” 话犹未了,李梦华便接口问道:“原来此处名叫‘登龙峰’,但不知峰中出了什么妖魔鬼怪?” 青衣持扇人狞笑一声,目注李梦华道:“妖魔鬼怪,倒是没有,只不过出了些索命凶神,追魂太岁!姑娘虽然也像位练家子,走过江湖,有点阅历,但又何必不走阳关道,偏闯鬼门关呢?” 李梦华一阵“格格”娇笑,轩眉说道:“阳关大道,到处皆是,走起来有何趣味?鬼门关则颇为新奇,应该找个机会,见识见识!” 青衣持扇人目中凶芒微闪,冷冷问道:“这样说来,姑娘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李梦华此时已看出一些端倪,知道定是有帮黑道人物,在这“登龙峰”中啸聚,才不愿听任外人闯入。 自己身上有事,无暇与不相干的人物,多作纠缠,还是赶紧弄弄清楚,或走?或闯?才好作个决定! 念头打定,挑眉问道:“谁想叫我吃杯罚酒?” 青衣持扇人举起他手中那柄巨型铁骨摺扇,指着自己鼻尖,扬眉答道:“区区在下!” 李梦华嘴角一披,哂然不屑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青衣持扇人受了侮辱,两腮皮肉,不禁一阵跳动,瞪起双眼,厉声喝道:“该死的瞎眼丫头,纵然不识你家萧大太爷,也该听说过我这柄威震川湘黔滇的‘百妙追魂扇’吧?” 随着发话,“嗖”的一声,把他那柄巨大铁骨摺扇展了开来! 扇骨黑黑,刷面金黄,长度足有二尺,纵非“寒铁”为骨,“风磨铜”作丝,也显然是柄别有神妙,甚具威力的外门兵刃! 但在这柄“百妙追魂扇”的金墨光芒闪动之时,另多还有一道形如新月的金碧光芒,闪了一闪! 似乎有人在变戏法了,青衣持扇人长约两尺的“百妙追魂扇”,陡然缩短一半,只剩尺许在手! 青衣持扇人姓萧,名子平,是黔中有名大盗! 他武功不弱,不太外行,当然知道“百妙追魂扇”不会无故缩短,是被对方以兵刃削断! 但自己这柄扇儿,虽非“寒铁”所铸,也是百炼精钢,寻常刀剑,根本无法把它毁损! 如今,金碧精芒微闪之下,“百妙追魂扇”已告断折,连对方使用的究竟是何兵刃,都未看清,甚至连金铁交鸣声息,都未听见…… 这位风姿绰越的红衣美妇,功力高明得惊人,兵刃尤其锋利得惊人,真把这位黔中大盗萧子平,震惊得为之张口结舌! 就在他张口结舌之际,李梦华从红衣袖中,伸出了纤纤玉手。 玉手一舒,掌上托了两件东西。 一件是萧子平正在恃以耀武扬威,却突然丢了半截的“百妙追魂扇”。 另一件则是李梦华故意收起,龙宝玉给她的那条小小青龙。 刚才,萧子平是张口结舌,如今,这位满面狞厉,神态慑人的黔中大盗,却又变得目瞪口呆…… 李梦华倩笑宜人,扬眉叫道:“萧大太爷……” 萧子平的狞厉神色,立刻换成了一副可怜神色,一抱双拳,向李梦华不住打躬作揖,苦着脸儿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你儿子是我的大太爷……” 李梦华失笑道:“尊驾何以如此前倨后恭?” 萧子平道:“是我瞎了眼……” 一语才出,便被李梦华截断话头道:“不大对吧,我记得刚才是你把我叫做‘瞎了眼的该死丫头’……” 萧子平伸手,左右开弓,自己掴了自己两记耳光,向李梦华陪笑说道:“是我瞎眼,是我该死,你不是‘丫头’,是我萧子平的姑奶奶,祖奶奶……” 李梦华懒得再与这亳无骨气的小人计较,遂丢掉半截“百妙追魂扇”,举起龙宝玉赠送自己的那条小小青龙,扬眉说道:“我要逛逛‘登龙峰’,这条小小青龙,可以当作通行证么?” 萧子平连连点头,躬身答道:“可以,可以,慢说是‘登龙峰’,便是‘阴阳宝殿’也照样可以……”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挥手命那四名佩刀黑衣壮汉闪开,似欲恭迎李梦华进入山沟。 但李梦华不等萧子平的话完,便自接口说道:“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你不许我逛这‘登龙峰’时,我是非逛不可,如今欢迎我去,我却又不愿逛了!” 萧子平抱拳躬身,不敢作声。 李梦华笑道:“萧当家的,我‘登龙峰’虽不想逛,却想问你一个问题!” 第七章 亡命情人 龙有珠道:“此事与邵谷主无关,我是要向‘勾漏三残’中的宫朋友,提出一项要求。” “狼面残眉”宫铁心本是看热闹而来,想不到也有花样,落到自己头上,不禁目注龙有珠道:“龙朋友,你……向我要……要求什么?” 龙有珠道:“人世间除了‘情’‘仇’二者,还有何物?” 宫铁心听出话有玄机,不敢鲁莽应对,想了一想,方始答道:“无非‘名’‘利’二者!” 龙有珠笑道:“江湖薄富贵,黄金若粪土,‘利’字不必谈了,在下求的是‘名’!” 宫铁心越发惊奇地,不解问道:“这就奇怪了,‘西域八龙’的盛名,高于我‘勾漏三残’,龙朋友却还……” 龙有珠不等宫铁心再往下讲,便自接口笑道:“宫朋友错会意了,‘勾漏三残’与我无关,‘冷面残眉’也不成问题,‘宫’姓更是你与生俱来,龙有珠所求的是你‘铁心’二字!” 宫铁心说道:“龙朋友要我改名……” 龙有珠点头道:“不错,希望宫明友能卖我这个面子!” 宫铁心勃然震恕,刚一咬牙,突然觉得有支柔嫩细滑的手儿,在桌下把自己的手儿,用力握了一握。 他知道这是邵琳在暗中示意,遂强自忍耐地,怪笑一声说道:“这是江湖中罕见怪事,龙朋友说个理由好么,看看能否使宫某心服?” 龙有珠咳嗽一声,目扫四座,缓缓说道:“‘阴阳教’的教主,‘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是我的朋友,并因重金礼聘‘西域八龙’,也算是我的雇主,我不愿意官朋友与我雇主同名,这理由可说得过去么?” 宫铁心冷笑道:“龙朋友把罗铁心视为雇主,宫铁心却还未把那位‘阴阳教主’,看在眼内……” 龙有珠俊目之中,神光方射,宫铁心又复笑道:“但有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龙朋友既然提出这项要求,宫铁心到愿意和你谈谈条件!” 龙有珠向宫铁心看了一眼,扬眉问道:“什么条件?” 宫铁心道:“我这‘铁心二字,不能平白奉送,龙朋友是想买呢?是想抢呢?” 龙有珠问道:“买又如何?抢又如何?” 宫铁心腹中憋了一片闷气,表面上还要装出笑容,应声答道:“要抢便显点手段,要卖就出个价钱……” 龙有珠以眼角余光,瞟了轩辕木一眼,扬眉笑道:“少时你定有看我手段机会,如今我便出个价钱,买你的吧……” 语音至此略顿,伸手向胸前指道:“一粒明珠如何?” 这粒明珠,固然是罕世稀有,价值连城,但宫铁心若是接受,为钱财出卖‘名儿’,从此也无脸在江湖再混! 故而他摇了摇头,阴笑一声说道:“‘铁心’二字,是亳无价值之物,我不能仗以换取有贝之财……” 龙有珠听懂他弦外之音,目光一闪,问道:“什么意思?” 宫铁心道:“龙朋友弄清楚些,这不是对你考较,是为我自己找个台阶,我若过份窝囊地,把‘铁心’二字改掉,则岂不被四海宾朋认为胆小,把‘勾漏三残’,变成‘勾漏三鼠’,还能在江湖混么?” 龙有珠意气轩昂地,狂笑一声道:“好,宫朋友要看我的无贝之才,你就出题目吧!江湖人说得好,‘不是猛虎不下岗,不是猛龙不过江’,龙某若无三分三,怎敢上梁山?你不妨对我尽量刁难就是!” 宫铁心道:“过分刁难,岂是款待西域佳客之道?这样好了,武技方面,少时自有轩辕兄,承教高明,龙朋友只要除武技外,随意显露一种本领,能使宫某及在座友好心服,我这‘铁心’二字,便甘于奉送的了!” 好个“狼面残眉”宫铁心,真是老好巨猾,刁恶已极! 他所提出的题目,听来一点不难,其实却艰难万分! 因为,除武技外,显露本领已难,何况这种本领,还要能使宫铁心,及在座群邪,一齐表示心服! 故而龙有珠刚才虽豪情勃发,目无馀子,如今在听完宫铁心的话儿之后,却微蹙双眉,目光之中也有了踌躇神色! 轩辕木看在眼内,喜在心头,暗忖:“好条狂妄孽龙,张牙舞爪,乱肆猖獗,这回倒看你是怎样下台……” 念犹未了,龙有珠却已有台阶可下! 解铃原是系铃人,这帮助龙有珠找到台阶的,竟是出了题目几乎难倒他的“狼面残眉”宫铁心! 世间事往往便是如此奇妙,得意之下,每易忘形,得寸之下,还要进尺…… 就在龙有珠双眉微蹙,想不出除了武学以外的技惊四座之策,有名上菜侍者,端了一支有盖巨碗,送到席上。 宫铁心不知已把龙有珠一时难住,竟想使对方益发狼狈地,伸手指着那只有盖巨碗,狞笑说道:“宫某业已说过,不愿过份刁难西域佳客,龙朋友只要猜得出‘四尺易牙’古先生,在这道佳肴之内,给我们吃的是些什么东西,也就可以缴得卷了!” 一言甫毕,龙有珠双眉挑处,目内神光大盛! 铁心当然看得出对方是在高兴,不禁心中暗悔…… 龙有珠略作深呼吸,桌上那只有盖巨碗上的蒸腾热气,便射向他鼻孔之内! 宫铁心忙道:“不能使用武技……” 龙有珠轩眉道:“宫朋友不要说外行话,我是闻味,不是炫功,你若能用鼻子看见东酉,不单‘铁心’二字不要,我还把‘龙有珠’三字齐倒输给你……” 宫铁心自知无此本领,只得闭口不言。 龙有珠微笑道:“那位‘四尺易牙’古先生,名不虚传,真是天府高手,他先给我们喝碗可以开胃提神的‘三毒汤’!” “三毒汤”三字出口,“独目鬼女”邵琳已知龙有珠必甚考究饮食,宫铁心可能弄巧成拙,反而自己无法下台! 虽然如此,她仍想难难龙有珠,面含媚笑地,接口说道:“龙兄,你这‘三毒汤’三字,会不会略嫌笼统?” 龙有珠笑道:“邵谷主且慢挑眼,龙有珠若不详加说明,怎能算得什么本领?并使这位‘狼面残眉’宫朋友,表示心服,输了一个大大东道呢?” 羞刀已难入鞘,宫铁心说不上不算,只得抱拳笑道:“龙朋友请展才华,宫铁心愿闻高论!” “所谓‘三毒汤’,是用一蛇一蛙一蝎,隔水清蒸而成,材料太不平凡,蛇是‘鸡冠紫皮蛇’,蛙是‘三线金蛙’,蝎是长度足有七寸的‘天牌老蝎’……” 话方至此,“狼面残眉”宫铁心有点不信地,伸手把那巨碗盖揭起! 是“金色”,背上有三道极细朱痕,蝎也长约七寸有半。 宫铁心取支羹匙,翻过蝎腹,只见十二粒红点,排得整整齐齐,正是一支螯人立死的“天牌老蝎”! 陪客中,“麻衣鬼王”常二,是个老饕,平素又吃惯各种稀奇古怪之物,一见之下,馋涎欲滴,立刻就要举匙动箸! 龙有珠伸手一挡,含笑说道:“常朋友请慢一点,龙某还有补充说明……” 常二脸上一红,只得住手,龙有珠复笑道:“寻常庸俗厨师,若制此汤,蛇必去冠,蛙必去皮,蝎必去尾,如此一来,毒虽全除,味亦尽失!‘四尺易牙’古先生不屑去毒,但想享受他这道隽美无比的绝味佳肴之人,也必非具有铜浇心肺,铁铸肝肠不可!” 说至此处,张目四顾,恰有只狸奴(狸奴,猫的别称)追鼠,从厅前驰过。 龙有珠突扬左掌,虚空一抓,狸奴立被内家暗劲,吸得飞入手中,龙有珠舀了一小匙“三毒汤”,灌入狸奴口内,那只肥壮狸奴,竟告立刻毕命! 邵琳双眉微轩,向“千杯艳女”淳于妙看了一眼,嘴皮微动,欲语未语。 龙有珠略一抱拳,环揖四座说道:“龙某已证明所猜,完全正确,哪位自忖‘内五行’功力,已练到十二成者,便请放胆享用这碗蛇未去冠,蛙未去皮,蝎未去尾的隽美‘三毒汤’吧!” 包括刚才食指已动的“麻衣鬼王”常二在内,群邪俱面面相觑,谁也不会动箸。 龙有珠微微一笑,不再客气,把那碗“三毒汤”,取到自己面前,把蛇、蛙、蝎完全吃光,汤也喝得点滴不剩! 好,这一来,龙有珠不单在武技以外,显露本领,并就便把“大接引神功”,以及“铁铸肝肠”的内五行功力,也都露了一手! 他喝完“三毒汤”,刚把目光注向“狼面残眉”宫铁心,那位“千杯艳女”淳于妙突然站起身形,娇笑说道:“龙兄如此英雄,在中原委实少见,今日难得有同席之缘,小妹淳于妙想敬你酒儿!” 龙有珠目注淳于妙,扬眉笑道:“淳于姑娘有‘千杯不醉’之号,我们一杯一杯的喝将起来,要喝到何时才了?” 淳于妙笑道:“千杯不醉,只是虚言,淳于妙只想敬龙兄三小杯自酿醇醪,龙兄敢不敢喝?” “敢不敢喝”四字,又激得龙有珠俊目闪光,指着那碗已告碗内空空的“三毒汤”,轩眉狂笑答道:“如此穿肠毒汤,龙有珠尚一扫而光,却何惧醇醪美酒?” 在他发话之际,淳于妙已从身边取出一个酒囊,替龙有珠斟了三小杯色如琥珀美酒。 龙有珠不等淳于妙开口劝饮,便接连举杯,饮了个干干净净,向轩辕木瞟了一眼,狂笑说道:“淳于姑娘与邵谷主,都是‘美人’,龙有珠饮了‘美酒’,尝了‘美味’,倘若真能把轩辕朋友的人头带走,更是‘美事’,则今日之宴,可称为‘四美宴’了!” 轩辕木任他撩拨,只是面含冷笑,不发一声! 这位“三手僵尸”,也是性如烈火,心高气傲之人,今日为何竟能忍得下气? 其中自有原故,那是“千杯艳女”淳于妙暗用“蚁语传声”功力,向轩辕木耳边悄道:“轩辕兄暂勿冲动,我那三杯酒儿,别具妙用,越是稍后动手,便对你越是有利!” 轩辕木此时已发现龙有珠极不好斗,有此便宜,自然乖乖听话! 龙有珠见撩拨不动,又对宫铁心问道:“宫朋友,你那‘铁心’二字,改是不改?” 宫铁心比轩辕木更为油滑,满面堆笑,点头说道:“改,改,当然要改,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怎么能不改呢?” 龙有珠道:“你改用什么名儿?” 宫铁心胸有成竹地,含笑说道:“我改名为‘宫贴新’,贴是倒贴之贴,新是新奇之新,表示我考较不成,反在龙朋友的新奇本领之不,倒贴掉用已多年的‘铁心’二字!” 好,改字而不改音,“官贴新”与“宫铁心”,听起来根本就不太有甚差别! 龙有珠气在心头,偏又找不出理由出来,责斥宫铁心耍赖…… 这时,厨下待役,又来上菜。 这道菜,是味肉羹,同席诸人觉得鲜美异常,均吃得口沫飞溅,尤其那“三手僵尸”轩辕木更是眉飞色舞地,一个人便几乎吃掉一半! 只有一个人,边吃眉头边皱…… 这人是龙有珠…… 邵琳看在眼中,立刻向龙有珠问道:“龙兄为何皱眉?是不是这道肉羹的味道不好?” 龙有珠道:“味道不错,但肉质却差了一点!” 邵琳诧道:“肉质竟会差么?这是‘四尺易牙’古先生亲手秘制的‘八宝童子羹’呢!” “三手僵尸”轩辕木吃得手不停匙地,向邵琳狞笑说道:“邵谷主,你问问这位褒贬肉质不好的龙朋友,他吃得出这是什么肉么?” 龙有珠此时已不再吃,不等邵琳发问,便扬眉说道:“这是人肉,可惜老了一点,不应为羹,只宜煎、卤、烤、炸……” 话犹未了,“三手僵尸”轩辕木突然以一种极怪异的腔调,失声狂笑。 龙有珠瞟他一眼,冷冷问道:“轩辕朋友,你笑些什么?……” 轩辕木道:“我笑你是个假内行,在此硬充壳子,‘八宝童子羹’还嫌肉老?难道一定要未出娘胎的‘紫河车’,才够嫩么?” 龙有珠听完轩辕木的话儿,又舀了半匙“八宝童子羹”,入口略为品尝,然后扬眉叫道:“轩辕木,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儿?” 轩辕木大笑道:“我生平爱赌,但不知你要赌些什么?赌钱、赌运、赌技、赌命,赌的方法,以及赌的彩头?……” 龙有珠指着那碗“八宝童子羹”,朗声说道:“我认为这碗‘八宝童子羹’的菜名起错,肉质不是童子,至少也在中年以上……这样好了,超过四十五岁,我赢,不到四十五岁,我输,赌注则由你决定,重到交代一命,轻到只是满座鼓掌,赞佩彼此的辨味能力,均无不可!” 轩辕木在龙有珠的侃然发话中,听出便宜…… 一来,他不相信龙有珠竟有仅尝一羹,便知年龄的神奇辨味能力? 二来,他已知制羹用料,是胡冰心的幼弟,似乎已操必胜之权! 故而这位“三手僵尸”,在听出便宜之下,立即阴森森地,狞笑说道:“龙朋友,对不起了,你可以随便,轩辕木却无法随便,我生平要作任何事儿,都非过足瘾头不可!” 龙有珠听出他言外之意,扬眉笑道:“原来轩辕朋友嗜爱豪赌?龙有珠决不扫兴,也输得起,就由你自定彩头便了!” 轩辕狞笑道:“我听说龙朋友的今夜来意有二,一是领略‘四尺易牙’古留芳古大先生的‘天厨妙食’,一是要带走我‘三手僵尸’轩辕木的项上人头……” 龙有珠豪笑道:“正是,正是,抱歉,抱歉,我在到此彼此见面之后,才知威震八荒的‘三手僵尸’,荣已变成了‘独手僵尸’……” 轩辕木脸色方自一变,龙有珠又复笑道:“但轩辕朋友尽管放心,龙某决不占人便宜,少时宴罢,彼此互相动手拼命之时,我定绑起左手,只用一支右掌如何?……” 若在平时,轩辕木哪里受得了对方如此骄傲语态,定然立即掀席暴怒而起! 如今,他因看出龙有珠内、外五行功力,俱臻绝顶,极不好斗,遂尽量抑压盛怒,化为一种极难听的狞笑说道:“不必了,龙朋友何须那样费事?就把你的两椿来意,并一办理,岂不省事得多?” 龙有珠“哦”了一声,诧然问道:“轩辕朋友如此说法,是要和我赌命,彩头竟下得这样重么?” 轩辕木狂笑道:“我输了,人头自行摘下,让你带走免得龙朋友绑手费事!你输了,‘四尺易牙’古大先生又可大展妙手,请我们吃一顿难得享受的‘龙头大餐’……但我允许你有次反悔机会,龙朋友若不愿赌得如此惨重,便请当众收回你所作豪语!” 这两位对手,不仅在威名、武技上,旗鼓相当,连言语方面,也针锋相对地,谁都不肯让谁…… “三手僵尸”轩辕木只是性暴,不是粗人,居然也擅词令?他这样一说,不单大气,并等于一步紧一步地,逼得龙有珠自己用话扣死自己不可! 果然,他的语音刚落,龙有珠已声震四座地,朗笑说道:“轩辕朋友千万不要如此说法,江湖人物,头可断,身可磔,志不可夺,名不可辱!话儿出我之口,入四座之耳,虽然明知要我这颗龙头输掉,也绝不能无耻收回……” 说至此处,霍然转面,目光如电地,看看“独目鬼女”邵琳,剑眉双剔,抱掌笑道:“输赢生死,该揭晓了,再烦邵谷主把‘四尺易牙’古留芳古大先生请来,龙有珠要谢谢他那道‘三毒汤’的绝世美味,更要请他当众宣布‘八宝肉羹’的用料年龄,究竟是髫龄童子?还是四十五岁以上之人?” “独目鬼女”邵琳那只独目之中,厉芒一闪,向龙有珠摇手笑道:“龙兄暂安勿躁,也用不着去请‘四尺易牙古大先生,因为能使你与轩辕兄,所定赌约,立分输赢的最确切的证人,已经到了……” 龙有珠不解道:“谁比掌厨的古大先生,更适宜作证?” 邵琳笑道:“古大先生来作证,也不过是片面之词,可能有所偏袒?如今以‘肉质原料’亲自作证,岂不是铁案如山,谁也无法抵赖么?” 原来这时已由四名壮健侍者抬来一具极大蒸笼,放在席前,并准备小碗,欲将笼中美味,分享座上诸人。 邵琳知赌已到决断阶段,遂站起身形,正色说道:“‘四尺易牙’古大先生是先取一髫年幼童内脏,以及部份嫩肉,制成‘八宝童子羹’,然后再把童子全身,加料清蒸,制成这笼‘九味善才’……” 龙有珠听得全身一颤,苦笑接道:“听邵谷主这样一说,我的大局不妙……” 他口中虽在问话,鼻中却又凝功遥吸,把那巨大蒸笼中的蒸腾香气,吸得飘飞过来! 邵琳见状,得意狞笑,向龙有珠问道:“龙朋友的鼻子,比舌头灵光,你刚才能嗅得出‘三毒汤’中的三毒品类,如今定必嗅得出蒸笼之中的童子气味了吧?” 龙有珠双眉深蹙地,摇头苦笑道:“我平时鼻子极灵,今夜为何竟大失味觉?闻来嗅去,仍觉得笼中气味,不象‘童子’……” 语音至此,忽有所悟,目注“千杯艳女”淳于妙道:“淳于姑娘,是不是你敬我那三杯,太以万害,有什么特殊妙用?……” 就在“千杯艳女”淳于妙扬眉得意的“格格”荡笑声中,“三手僵尸”轩辕木突然喝道:“龙有珠,你认输吧,我让你看看蒸笼之中,是否‘童子’?” 他在稳操胜券之下,气势咄咄逼人,伸岀独臂,虚空一抓,也用内家“大接引神功”,把那巨大蒸笼盖儿,抓得凌空飞起! 笼中,赫然果是个盘膝而坐,周身赤裸,仅仅高约二尺的蒸熟童子! 四座群邪,立把目光齐注龙有珠,静看这位西域豪雄,怎样自行把“龙头”摘下?龙有珠目光注处,脸上神色由惊而定,洒然说道:“童子倒像童子,可惜长了胡子……” 天下哪有“童子”生须之理,故而龙有珠这句“可惜长了胡子”,惊得满座群邪,都朝蒸笼之中,注目细看!这一看,大事不妙,蒸笼之中,被热气隔水蒸熟的,满面络腮胡子,竟是原本主厨的“四尺易牙”古留芳。古留芳号称“四尺易牙”,身量本就不高,蒸熟之后,人又缩小,再加上是被摆布得盘膝坐在笼中,故而,倘若不加细看,确实像个髻龄童子模样! 第八章 群侠除奸 茅浩苦笑道:“刚才我虽早有戒意,自己作了提防,却怕华妹内心疏防,中了奇毒,才对你发话阻止!谁知这一开口,仍然吸入毒粉,如今要发作了……” 李梦华看出茅浩不是做作,何况对方一死一擒,也无需再玩花巧,弄甚心机,不禁急得皱眉叫道:“既然如此,茅大哥暂仗修为,抵抗毒力,我去请仲孙老人家……” 茅浩一面摇手,阻止李梦华登峰,一面伸手入怀,摸取丹药说道:“华妹不必惊动仲孙老人家了,我有他所炼解药灵丹,应该足可祛解!” 说完,取出仲孙达所炼解毒灵丹,服了两粒。 李梦华见茅浩脸色逐渐复原,知道灵丹奏效,已不妨事,遂含笑叫道:“茅大哥,我们对这陈姓黑衣人,怎样处置?是在此地讯问,还是带上峰去?” 茅浩微一思索,向四外看了一眼笑道:“对方两拨人马,相继失踪,可能还会有人找来,似乎把陈姓黑衣人,带到‘凌云观’前讯问,来得稳妥一点。” 李梦华当然同意,遂由茅浩略为调息,觉得毒力全祛,人已无碍后,抓起陈姓黑衣人一同登峰回观。 途中,李梦华笑道:“茅大哥,从那红云喇嘛是‘内廷供奉’的身份看来,这陈姓黑衣人,可能是清宫七十二名‘铁卫士’之一?” 茅浩点头笑道:“我虽尚未搜他身上,但由这身黑衣,以及尚未交手,先撒毒粉的歹毒行为看来,华妹所料,大概无甚差错!” 李梦华道:“奇怪,他们好像看中‘凌云观’了?不然怎会一再在这峰脚江边出现?适才那娄公远的口中,并有生擒茅大哥回京,是他大功一件之语!” 茅浩叹道:“此事不足为奇,如今,天下既定,清廷自然要仗恃利禄,驱使鹰犬,搜杀遗民志士,以绝隐患……” 两人交谈之间,业已回到了“凌云观”前。 牟汉三、仲孙达、郭三、胡冰心等,见茅浩与李梦华在峰下待敌,这快便有收获,不禁十分高兴! 审讯之地,当然便是“凌云观”前的那片石坪。 茅浩先行搜身,果然在陈姓黑衣人身上,搜出一面“铁卫士”的腰牌,并知他名叫“陈豹”。 但就在茅浩欲替陈豹解开被点穴道时,仲孙达却叫了一声:“且慢!” 茅浩先是一愕,旋即恍然笑道:“仲孙老人家是否要检查这厮口内,有未藏着什么自绝毒物?” 仲孙达笑道:“不必检查,一定会有,若不替他取掉,岂非白费唇舌,问不出重大机密?清廷对于此类丧心病狂,为虎作伥鹰犬,利禄虽厚,统御亦酷,他们均有眷属在京,稍有不忠,是立即株连九族,绝无恩赦的呢!” 说完,立即撬开陈豹牙关,略作摸索,果然拔下了一颗毒齿! 茅浩见仲孙达点头示意,便下手替陈豹拍开穴道。 陈豹神智一复,跳起身来,见已换了地点,不在江边,四外皆是陌生江湖人物,知道无可侥幸,也无法逃走!不禁神色黯然! 茅浩笑道:“朋友请说实话,先报姓名身份。” 陈豹似乎本想不答,但略一转念,扬眉答道:“我叫陈南山……” 李梦华听了这“陈南山”三字,向茅浩失笑说道:“茅大哥,‘豹隐南山’,这位陈朋友,不太老实,只说了一半实话,他要和你猜谜语呢!” 陈豹闻言,晓得对方已知自己姓名,不禁回手在腰间一摸。 茅浩手儿伸处,向陈豹展示一黄一黑两块腰牌,沉声说道:“第十号内廷供奉,及第五十八号铁卫士的腰牌,全在此处,但红云喇嘛与娄公远,却均尸沉长江,陈朋友若想好好回京,享受荣华富贵,再见你妻儿老小,不能不说实话,常言道,‘光棍眼中,莫揉砂子,真人面前,莫说……’” 一语未毕,陈豹身形已闪! 他在江边已知“追风剑客”、“九劫胭脂”身份,并见识过茅浩才一个照面,便把娄公远甩落长汪,功夫厉害,故而这要想逃之举,闯的是胡冰心所守方位! 但他那知道这位红妆少女,却是“云中墨凤”冷红瑶的衣钵传人,功力比起茅浩、李梦华来,并不弱了多少。 胡冰心一声清叱:“鸟入天罗,妄图展翅,替我滚了回去!” 一招“天香卷席”,右掌电挥,和拼死前卫的陈豹,互相硬接一记! 陈豹想不到一个美貌少女,竟有这高修为?双掌接处,脏腑一阵翻腾,嗓眼一阵发甜,不单被震得退回三四步去,并还呛出了大口鲜血…… 茅浩觉得不必在这厮身上,多费手脚,便伸手一指,破了陈豹的内家真气! 陈豹全身一抖,知道多年苦练,全付汪洋,不禁牙关一咬! 不咬牙还好,这一咬牙,陈豹却发出了惨哼声息,不断“呸……呸……”满地乱吐! 茅浩喝道:“谁教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快说实话,京中鹰犬,为何突现川东,清廷鞑虏,得了天下,坐了朝廷,难道还不满足,又想对我们这干孤臣孽子,有甚毒辣算计?” 陈豹似乎无力答话,爬在地下,仍是不住惨哼! 仲孙达笑道:“这厮刚才想咬牙自尽,却不知我已用一粒内盛奇苦极辣的药丸,换了他的毒囊,如今满口满喉,皆是苦辣,正在吃苦头呢,茅老弟且容他休息一会儿再问,大概便不敢不老实了!” 茅浩目光一转,向李梦华笑道:“华妹请把你适才钓鱼经过,向仲孙老人家说上一遍。” 李梦华知晓茅浩必有深意,遂把自己江边钓鱼,得而复失经过,对仲孙达细加陈述。 仲孙达静静听完,长眉轩动地,“哦”了一声笑道:“峰下江中,倘若果有‘三足绿蟾’,倒真值得钓它个三日三夜,试试手气!” 茅浩道:“尤其华妹,我觉得她第一次既有机缘,第二次定有福命,由冰妹陪你再去钓钓看吧!” 茅浩此语,含有双重用意,因讯问陈豹时,倘对方不吐机密,势必要用酷刑,不适于李梦华、胡冰心等女孩儿家,在旁观看。 胡冰心慧黠解意,向李梦华笑道:“是,华姊,我陪你去钓鱼……” 茅浩又向仲孙达看了一限,含笑又道:“仲孙老人家最好也屈驾同行,因为万一当真钓上了‘三足绿蟾’,可能要立即处置,才不致有所损耗糟塌了天材地宝!” 仲孙达颔首道:“茅老弟说得对,我替李姑娘换上一种钓饵,或许更容易有所收获!”说话之间,已自站起身形,与李梦华、胡冰心女,一同下峰。 李梦华笑道:“仲孙老人家,你打算替我换种什么东西,作为钓饵?” 仲孙达道:“用我上次与东方铁老弟,茅英姑娘,一同在‘蜈蚣岭’所获得‘百脚飞蜈’,因为‘三足绿蟾’有专解万毒之能,它也最喜爱吞食各种毒物!” 李梦华已从茅英口中,听说过他们捕捉“百脚飞蜈”,遇见‘金雉魔君’之事,不禁向仲孙达讶然问道:“仲孙老人家,你上次所捕捉的‘百脚飞蜈’,能够活到现在?” 仲孙达失笑道:“我捕捉‘百脚飞蜈’之意,原在焙干炼药,故而随身药囊中业已焙干,尚未研粉的‘百脚飞蜈’还有十几条呢!只消取上一条,用水略泡,便可充作特别钓饵……” 李梦华先颇听得高兴,但到了江边,见自己插在石缝中的钓竿,一动未动,不禁有点扫兴地,把嘴角微披,蹙眉说道:“茅大哥是故意在折腾人,脱钓之鱼和惊弓之鸟一样,它心胆已碎,还会在短时间内,再来第二次么?” 说话间,一收钓竿,却是动也不动…… 李梦华以为鱼儿又上钩了,高兴得回头叫道:“仲孙老人家快来,这次的份量,好像比上次更重,连拉都拉不动呢!” 仲孙达也是经常钓鱼之人,垂纶临流的经验技巧,虽然比不上“洞庭渔隐”郭三,却比李梦华高明得多,他接过钓竿,略一起扯,便自摇头笑道:“另一头虽然沉重,却无颤抖之力,这不是钓上什么大鱼,而是鱼钩被激流冲得挂在石缝中了。” 李梦华闻言,果觉前后两次的手中感受,颇不相同,不禁扫兴,噘起嘴儿说道:“钩住石缝,怎么办呢,难道竟凝足玄功内力,把整块礁石,都给钓上岸来?” 仲孙达失笑道:“反正我们准备换饵,索性连钩带线,都一齐换吧!” 语音了处,手中钓竿凝劲一抖! 轻轻一声,果然钓线齐坠江中,仲孙达的手中,只乘了一根空竿。 胡冰心“呀”了一声,皱眉说道:“仲孙老人家,我们虽有备用鱼钩,却恐怕没有线呢?” 仲孙达笑道:“胡姑娘放心,我有一股丈许长短的‘冰蚕丝’,可以暂时代用,这样一来,只要那只‘三足绿蟾’,禁不起‘百脚飞蜈’诱惑,前来吞饵上钩,除非连钓竿也给扯断,决不会再被逃脱!” 说完,果从怀中取出一个约有一丈长短的透明细丝,交给胡冰心,叫她为了稳妥起见,不妨系上双钩。 李梦华则接过一条业已焙干的“百脚飞蜈”,走到岸边,设法用水浸泡。 胡冰心系钩之际,暗暗用力一试,才知仲孙达所谓“冰蚕丝”,果是异宝,居然能吃数百斤重力,而毫无断却迹象…… 但她系好双钩,想起一事,又向仲孙达皱眉问道:“仲孙老人家,如今既用‘冰蚕丝’,暂代钓线,倘再钩住石缝,岂不……” 仲孙达不等胡冰心再往下问,便已知其意笑道:“我们把‘坠子’加重,添上一枚巨型浮标,再把鱼竿固定,钩儿便不会沉底,只被激流冲得不住飘动……” 胡冰心苦笑道:“那别的鱼儿上钩呢?” 仲孙达含笑接道:“反正我们目的是在那只‘三足绿蟾’,不在普通鱼儿,普通鱼儿见了那‘百脚飞蜈’,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敢吞饵?入水浅些无妨,倘若‘三足绿蟾’,还在左近,包管它会馋涎欲滴地,闻香而至。” 李梦华这时已把“百脚飞蜈”泡好携来,含笑叫道:“冰妹你看,这‘百脚飞蜈’虽已焙干,但经水一泡,除了少口气以外,居然栩栩若生,尤其穿在钩上,被水流一冲,头脚齐动,真像是活的一样!” 说至此处,目注仲孙达,嫣然笑道:“仲孙老人家,我对‘三足绿蟾’,毫无所知,这东西除了老人家所说,能解万毒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妙用?” 仲孙达摇头笑道:“没有,这东西不像‘金线鳗王’那般,可以助长内力,但它额间‘丹元’所聚的一块‘蟾酥’,却是祛毒圣品,无论中了何种剧烈毒质,只要一息未断,无不足以药到回春……” 语音至此略顿,一面把“百脚飞蜓”,极为谨慎地,穿上鱼钩,一??含笑又道:“但若一定要替‘三足绿蟾’,找项另外作用,则可以入厨炒烹,是道鲜美无比的绝味好菜!” 李梦华闻言,想起龙有珠中毒身亡,以及他在“鹰愁谷”中,享受异味之事,不禁一声长叹…… 这声长叹,一来是叹息龙有珠福命太薄,运数已尽,他倘能活到现在,或许可从“三足绿蟾”的“蟾酥丹元”之上,有望度过大厄。 二来,她叹的是“三足绿蟾”好端端藏在江中,偏偏贪馋露相,这一来恐怕怀璧伤身,难免要成为“凌云观”群侠的盘中美食。 心中暗叹不止,目中望着仲孙达道:“仲孙老人家,能不能只取‘丹元蟾酥’,而不伤那只‘三足绿蟾’性命?” 仲孙达应声答道:“不行,因为这是两件奇物,非寻常虾蟆蟾蜍可比,它出水即死,并知善护‘丹元’,万一被人、或鹏鹫之类捕获,会在临出水面的一刹那间,把额间那块‘蟾酥丹元’,自行爆裂毀去!” 李梦华“呀”了一声,苦笑说道:“这样说来,倒幸亏我第一次被‘三足绿蟾’脱钩,没有把它钓起来了,否则,空自杀害了一只人间奇物,也得不到丝毫好处!” 胡冰心目闪奇光,向李梦华嫣然笑道:“华姊,江湖人称‘九劫胭脂’冰心铁面,手下狠毒无比。但若与华姊交深,才知你实是菩萨心肠,‘三足绿蟾’的‘蟾酥丹元’,既有祛毒妙用,得之可济武林无数苍生,华姊也就不必再为它惋叹的了!” 李梦华知道胡冰心说得乃是正理,遂不再辩驳,又向仲孙达问道:“仲孙老人家,既然那‘三足绿蟾’会自爆‘丹元’,你又怎能加以维护?” 这回轮到仲孙达叹气,他苦笑一声叹道:“只好用非常手段,狠心一点的了,在‘三足绿蟾’上钩,将出水而未出的刹那之前,用隔空弹指功力,先杀了‘三足绿蟾’,岂不便可以保持‘蟾酥丹元’,不受损害?……” 李梦华听得秀眉一蹙,默然不语…… 胡冰心笑道:“华姊又蹙眉了,大概又动了菩萨心肠,慈悲意念?” 李梦华苦笑道:“冰妹莫把我看得太不懂事好么?一切皆有‘大我’‘小我’之分,李梦华既辨是非,也懂大小,少时那只‘三足绿蟾’出水之际,由我来弹指吐劲,替它超度便了!” 仲孙达笑道:“李姑娘功力深厚,由你施为,当然最好,但请注意一点,那只‘三足绿蟾’额上,有一个红点,一个白点,红点在上,白点在下,你要凝气成丝,对准那白点出手,千万不要点错。” 李梦华道:“大概红点即是‘蟾酥丹元’部位,不能稍加触碰……” 仲孙达接口道:“寻常触碰无妨,若是经内劲真力猛点,有可能裂爆毁去……” 谈笑至此,仲孙达已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加了浮标,投向水流比较不急之处。 因为如今换了“百足飞蜈”,作为钓饵,目标不是普通鱼类,足以吸引“三足绿蟾”闻香而至,故而无须像先前那样,投钩急流。 仲孙达刚刚投下钩线,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极为清宏的“无量寿佛”! 他与李梦华、胡冰心六道目光,循声看去。 江岸上出现两人,宛如流水行云般,缓步走来…… 右边一个,是位青袍白发,佩有长剑,精神瞿铄的年老道人。 左边一个,身材微显矮胖,年龄也在六十左右,但却满面红光,穿了一件蓝绸长衫,空手未带兵刃…… 仲孙达起初以为又来清廷鹰犬,但在来人现身后,方知完全料错。 因为这两人全不陌生,都是白道侠义中的赫赫有名人物。 佩剑青袍道人,是武当名宿青阳子,辈份极高,连现在武当掌教,还要礼他一声“师叔”。 满面红光的蓝衫老人,则是曾被北六省白道武林人物,推为盟主的“燕山大侠”裴俊才。 这两位武林耄宿,双双在川东江边出现,着实大出仲孙达的意料之外! 他把手中钓竿,插入石缝,“哎呀”一声,转身抱拳笑道:“真是幸会,青阳道长仙驾,好像已有多年未入江湖,裴大侠更迁居燕山,怎的也有空到川东走走?……” 语音落处,转面向李梦华道:“李姑娘、胡姑娘,我来为你们引见两位难得一见的武林白道高人,这位是‘武当派’中,辈份高出掌教真人的耄宿青阳道长,这位是曾为北六省白道武林盟主的‘燕山大侠’裴俊才老前辈……” 李梦华与胡冰心知道对方果是身份崇高的成名前辈人物,立即双双抱拳恭身,行礼参见。 仲孙达指着李、胡二女,向青阳子及裴俊才笑道:“这两位姑娘,那是年轻俊秀,穿红衣的叫李梦华,穿白衣的叫胡冰心,李姑娘是……” “燕山大侠”裴俊才接口笑道:“李姑娘的‘九劫胭脂’四字,侠名已腾遐尔,裴某人钦迟甚久,仲孙兄只介绍胡姑娘吧。”( 钦迟:敬仰。《晋书·陶潜传》:“刺史王弘以元熙中临州,甚钦迟之。” ) 仲孙达笑道:“胡姑娘虽然初入江湖,行道未久,但她师尊属品艺双高,万流敬仰的冷仙子呢!” 青阳子又吟了一声“无量寿佛”,笑道:“‘云中墨凤’的门下高徒,虽怪也是根骨珊珊的瑶台上品,冷道长的仙驾,莫非也在近处?” 胡冰心听青阳子问起恩师,又知对方是白道中前辈侠士,自然不加隐瞒,遂立即恭身答道:“启秉前辈,家师现在巫山,但近日间便可赶到这江边峰上的‘凌去观’了。” 背阳子“哦”了声,目注仲孙达道:“仲孙施主,我们上次是在泰山南天门,群侠歃血,同结‘日月之盟’的‘日月精诚’上相聚,虽然一别多年,你到是越来越矍铄了!” 仲孙达道:“道长与裴大侠不会无事结伴,双降川东,难道是也要参与即将举行的‘鹰愁谷’大会?……” 青阳子不等仲孙达再往下讲,便摆手笑道:“贫道已厌争名,不会再参加任何血腥杀斗,此来只是奉了‘日月大令’,前来参谒令主……” 仲孙达说道:“令主?道长指的是那位‘令主’……” “燕山大侠”裴俊才在一旁接口笑道:“仲孙兄的大名,当年也在泰山南天门,亲自咬破中指,滴血书在‘日月同盟录’上,怎会不知有权传颁‘日月大令’朱润波么?” 仲孙达听得越发惊奇,瞪目问道:“‘日月大侠’朱润波到了川东,并曾颁‘日月大令’,召集盟友,来此聚会?……” 曲裴俊才道:“仲孙兄大概离开你北岳隐居之处太久,才不知此事,否则,你也是共结‘日月血盟’的三十六友之一,怎会未接到‘日月令’呢?” 仲孙达“呀”了一声,恍然有悟说道:“难怪……” “难怪”两字刚出,仲孙达的险上,突又浮现一种怪异神色,自行顿住语头。 裴俊才问道:“难怪什么?仲孙兄为何有点吞吞吐吐,不曾说将下去?” 仲孙达又复怔了一怔,方缓缓说道:“怪不得清廷大内的‘铁卫士’,以及‘十二供奉’中人,都曾在此出现!” 青阳子与裴俊才,闻言均神色一震,裴俊才更失声叫道:“‘日月大侠’行踪,以及‘日月同盟血录’均是同人共立血誓,即对亲人,亦决不泄漏的最高机密,清廷鹰犬,怎会被引来川东?他们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物?如今又复何在?” 李梦华突从这位曾为北六省侠义盟主的“燕山大侠”语中,听出了一些矛盾?!…… 所谓“矛盾”,就是“日月同盟血录”一事,即系连对亲人都誓不泄漏之事的最高机密,则青阳子与裴俊才,为何当着自己与胡冰心,向仲孙达公然提及? 但转念一想,可能是自己“九劫胭脂”的侠名在外,而胡冰心之师“云中墨凤”冷红瑶,又是“日月大侠”朱润波的同道至友,才不被青阳子、裴俊才这两位前辈奇侠,当作外人…… 她这里刚把才感觉的“矛盾”想通,便听得仲孙达向裴俊才答道:“关于清廷的大内鹰犬,窨来了多少?以及如今踪迹何在?小弟都不甚清楚,裴大侠与青阳道长,何妨到峰上‘凌云观’小坐,有关详情,可由曾与鹰犬们打过交道的‘追风剑客’茅浩茅老弟,详细奉告。” 李梦华听得又自愕然?…… 因为对方是“血盟”中人,应该彼此间亲爱精诚,直言无隐才是正理,仲孙达为何像世俗应付一般,打起“太极拳”来,把话儿堆给茅浩去说?…… 就在她弄不懂仲孙达何以耍起花样,有点老奸巨猾之际,仲孙达又自笑道:“李姑娘与胡姑娘请为裴大侠、青阳道长引路,前去‘凌云观’小坐,我收了钓竿,随后就来……” 李梦华真弄不懂仲孙达刚刚泡好“百足飞蜈”,下了钓钩,为何这样性急的又要立即收竿?…… 但仲孙达话已出口,自己不便不遵,只得与胡冰心同向裴俊才、青阳子恭身一礼,抱拳说道:“李梦华、胡冰心敬为引路,两位前辈请……” “燕山大侠”裴俊才与武当名宿青阳子向仲孙达略打招呼,也袍袖飘飘的举步相随。 仲孙达抱拳相送,但等四人的身形一杳,他便立又神情凝重起来…… 这位“北岳神医”,突然略整衣衫,拱手向天,口中低声说道:“日月光明……” 四字才出,忽听“托”的一声脆响! 响声是从江岸传来,原来仲孙达插入石缝不久的那根钓竿,突为大力牵扯,竟告折裂! 仲孙达有点慌了手脚,回身一把,侥幸抓住了虽裂未断的前半截钓竿…… 钓竿只剩半截,当然无法吃劲,仲孙达只得仗恃“冰蚕丝”远韧于寻常钓线,一收一放,与“冰蚕丝”另一端的水中之物,比较耐力! 由于钩上是“百足飞蜈”,不是寻常鱼饵,仲孙达认定上钩之物极可能便是那只丹元能炼祛毒圣药的“三足绿蟾”,故而哪敢怠慢,既不肯撒手,又不敢强拉,他双足站桩,凝望水中动静! 第九章 云中双凤 武开湘道:“邓大侠请施展吧,武开湘拭目静观,但不知你要改的是哪两个字?” 邓凌风笑道:“武朋友请注意,我刚才所说的是‘我遂改用玄功’而不是‘我想改用玄功’……” 武开湘极为凶狡,不是笨人,他自然听得出这“遂”字与“想”字的差别何在?不禁愕然问道:“邓大侠这样说法,莫非你的‘隔山打牛’玄功,业已施展过了?” 邓凌风笑道:“在座都是高人,我这点末技,怎值一笑?但确实要改上两个字儿,才觉妥帖传神!” 武开湘目光四扫,委实看不出邓凌风施展玄功痕迹,不禁皱眉问道:“邓大侠要把‘隔山打牛’,改哪两个字呢?” 邓凌风道:“把‘山’字改成‘衣’字,把‘牛’字改成‘蛇’字!” 武开湘皱眉道:“隔衣打蛇?隔谁的‘衣’?打谁的‘蛇’?……” 邓凌风大笑道:“是武朋友要我露上一手,邓凌风怎敢向别人狂妄?自然是隔你的‘衣’,打你的‘蛇’了!” 武开湘叫道:“我的蛇?我的蛇全藏在四外,除非奉我号令,或是见我有了凶险灾难,它们不会在这‘凌云观’外现身!” 邓凌风冷冷道:“不是四外的蛇,是你身上的蛇!” 武开湘道:“我身上有什么蛇?” 邓凌风俊目之中,突闪精芒,向茅浩拱手叫道:“茅大哥,小弟知道你们适才曾作了不少精妙推理,一时兴动,也想东施效颦……” 茅浩笑道:“风弟不必客气,我知道你定是看出了什么蹊跷?” 邓凌风郎声道:“青阳前辈修为高深,纵因年老气血已衰,被‘铁心蛇丐’武开湘用‘追魂帚’卷摔半空,仍可施轻功,安然落地,哪有一坠几丈,毫不抗拒之理?” 茅浩道:“风弟疑得有理,怎样解释?” 邓凌风道:“只有一种解释,活人必有挣扎,死人才绝生望,我认为青阳前辈身在半空之时,已然只是一具死尸!” “洞庭渔隐”郭三听得一拍大腿,失声叫道:“好高的想法,郭老弟请再推料推料,青阳道长是中了什么算计?才死得那般快捷,并毫无声息!” 这时,“铁心蛇丐”武开湘的脸上神色,业已大变! 邓凌风向他看了一眼,冷冷说道:“这倒不难推断,我们有三椿已知线索,第一是青阳道长为示仁厚襟怀,曾不加闪躲他,听任‘追魂帚’在腰间缠上。第二是‘追魂帚’的长尾,全是怪异墨绿色泽,第三是施用‘追魂帚’者,是个善于豢养各种毒蛇之人……故而,我作了桩适合这三种已知线索,即青阳道长能在瞬间死去的大胆假设,我认为在成百成千的‘追魂帚’墨绿长尾之中,有一条是活的,是蛇,是奇毒无比,啮人立死的‘铁线墨绿丝’。” 武开渊深知这种使毒行为,为众不容,急忙叫道:“邓大侠不可胡乱推断,血口喷人,我取出我的‘追魂帚’来,让诸位察看!” 邓凌风笑道:“我刚才要察看时,武朋友不是籍故推脱,伸手在腰间拍了一拍么?你既有驯蛇之能,那条‘铁线墨绿丝’,定已接获讯号,离开‘追魂帚’了!” 武开湘怒视邓凌风,仿佛在恨得咬牙! 邓凌风笑道:“武明友不必作出如此怪相,我给你一次澄清清白机会,你把你的‘追魂帚’拿出来吧!” 武开湘闻言,赶紧伸手入怀,准备把那柄上面已无“铁线墨绿丝”的“追魂帚”取出,给群侠加以验看! 因为武开洲知晓群侠纵不嫉恶如仇,被邓凌风这一分析,自己若不设法抵赖,略加交代,休想能安然脱身,离开这“凌云观”外。 谁知他手刚伸入所着百结鹑衣之内,便低低“哼”了一声,赶紧把手缩出! 邓凌风早有准备,隔空凝劲,弹指如风,点制了武开湘的三处穴道。 然后,目注这“铁心蛇丐”,冷冷说道:“武开湘,我已为你暂闭左手通心血脉,以伤毒力蔓延太快,你身不能转,头尚可动,如尚能言,赶紧从实说出,可是被那条业已从‘追魂帚’退出,藏在衣中,但已受我‘隔衣打蛇’气功震伤,因而凶性大发,不认主人的‘铁线墨绿丝’,咬了一口!” 武开湘向手背上尚自略沁血渍的左手,看了一眼,算是无声答复…… 邓凌风笑道:“以青阳道长那等修为功力,一为帚尾缠腰.立被毒蛇咬死,可知这种‘铁线墨绿丝’的毒性之烈!我虽为你暂遏毒力蔓延,但你是养蛇专家,应该知道你还能活得多久?” 武开湘面色惨白,全身发抖,却文不得不向邓凌风哀求地,苦着脸儿说道:“邓凌风大侠若不赶快解穴,让我取药祛毒,武开湘恐活不过这一盏茶时。” 邓凌风俊目之中,神光一凛地,扬眉喝道:“让你取药祛毒,原是不难,但武当耄宿青阳前辈的毒已入骨,骨已成粉,谁又能替他老人家超灾脱劫,绾命黄泉?” 武开湘听的这样说法,自知此望已绝,不禁钢牙暗挫,双眼觑定邓凌风,射出无限恨毒凶光,那副神情,活脱狰狞的像尾毒蛇一样! 邓凌风洒然一笑,扬眉朗声说道:“善泳者,死于溺,善箭者,死于射,已是先贤哲理,你这‘铁心蛇丐’,生平专豢毒蛇,害人无数,今日便死于蛇口,也只是报应昭彰,丝亳不足矜惜!但邓凌风仍愿给你最后一点机会,我立即解穴,使你恢复行动,至于来不来及取药,祛不祛得了剧毒,却是你自己的事了……” 话完,果然毫不延误地,立即再度隔空弹指,替这“铁心蛇丐”武开湘解除了被制穴道。 武开湘赶紧伸手入怀,准备取药,但就在此时,他全身突然起了一阵痉挛颤抖……。 这种颤抖虽不十分明显,但群侠何等目力,均一齐看在眼内! 尤其是医道十分高明,与“北岳神医”仲孙达互相伯仲的“独腿华佗”牟汉三,更是一看便知,武开湘所中蛇毒,业已攻心,如今便立服圣药仙丹,也无法逃得过这场劫数! “铁心蛇丐”武开湘本人,自然比谁都更明白,知道不必再怕死贪生地,取什药物服食…… 故而,他的手儿,从百结鹑衣中退出时,不是取出什么独门解药,而是捏着一条奇形蛇儿! 这条蛇儿,长度不满二尺,只有一尺六七,其细如丝,周身墨绿,若非七寸被武开湘捏住,全身不断扭曲屈伸,哪里看得出是尾活物?真像是“追魂帚”的一根帚拂丝! 邓凌风见武开湘取出“铁线墨绿丝”来,以为他籍仗蛇力,要作垂死反扑,也不敢怠慢地,暗加戒备! 谁知武开湘只对邓凌风苦笑一声,便将那条“铁线墨绿丝”,放入他自己口内! 跟着“匝匝”有声,口沫四溅,“铁线墨绿丝”便好像一根长长面条般,被武开湘连皮带骨,津津有味地,吃下腹去。 胡冰心站在茅浩身边,看得好不恶心,并有点毛骨悚然地,播了摇头叹道:“茅大哥,‘铁线墨绿丝’咬了‘铁心蛇丐’,而武开湘又吃了蛇,这种情况,是不是也算一种生面别开的循环……” “循环报应”的最后两字,尚未出口,胡冰心又向身边的“独腿华佗”牟汉三,急急叫道:“牟老人家,你看武开湘突然精神大振,难道吃了那条‘铁线墨绿丝’,便是极有灵效的解毒方法?” 牟汉三注目一看,见“铁心蛇丐”武开湘,果然精神奕奕,双目中满是红丝,遂摇了摇头,说道:“以毒攻毒,不过揠苗助长而已,武开湘惯豢毒蛇,应比常人稍能抗毒,本可挺得久点,这样为了泄愤的生嚼毒蛇一来,大概死得快了……” 话方至此,武开湘突然仰面向天,发出一声历啸! 这历啸音节奇异,好似吹竹一般。 群侠中,除了胡冰心阅历稍差,不曾见识过这类似场面外,其余诸人都知道这吹竹之声,是武开湘凶心不泯,要发动所带来的四外埋伏的群蛇,向群侠全面袭击! 但妙在那吹竹之声虽厉,却似失了威严,草树石壁间,竟没有任何一条蛇儿,悉索出现,来接受武开湘的驱役号令! 武开湘目光四扫,见半条蛇儿均未出现,不禁凄然一笑! 然后,这位“铁心蛇丐”,便再度仰首向天! 但这次他却不是发啸催蛇,却从口中吹出了一线红丝! 那线红丝直上数丈高空,色泽越来越红,气味却越来越腥,越来越臭! 茅浩先皱皱眉,略一寻思,方恍然叫道:“这是武开湘已烂脏腑,所化毒血,他是拼竭余力,要施展最恶毒的‘罗喉血雨’,和我们彼此并骨!” 邓凌风深知“罗喉血雨”厉害,急忙双掌连搓,发出了隐隐雷音! 他是打算施展这些时面壁所得的师门心传“大雷音掌”,破去“罗喉血雨”! 但邓凌风虽得心传,火候不够,他师傅大颠大师,可以随意发掌,邓凌风却必须搓手蓄劲,在威力方面,也远有弗逮! 故而,“大雷音掌”虽是“罗喉血雨”这等阴毒煞手克星,时间方面,却似乎慢了刹那!…… 眼看武开湘口中,红丝已尽,当空腥臭的血雨将落,邓凌风却仍在搓手…… 蓦然间,一片朱红云光,从右侧方飞来,电掣般卷住漫天血雨,跟着再响起一声慑人心魂的震天霹雳! 茅浩看得大吃一惊,失声叫道:“这是‘霹雳火云兜’嘛,是当年佛门奇人‘火尊者’,七大降魔法物之一,难道尊者滞留人间仍未化去?” 右侧方石壁之后,响起一声“阿弥陀佛”的清宏佛号,有人接口说道:“火尊者尘缘早满,西归多年,贫僧不过是仰仗尊者所遗降魔法物,又代作了一桩功德,并使‘铁心蛇丐武开湘,应了昔年毒誓而已!” 随着话声,出现了一位癯然如鹤的独臂灰衣僧人。 这僧人出现以后,先向群侠含笑略打招呼,然后便走到“独腿华佗”牟汉三面前,深深躬身一拜! 牟汉三觉得这独臂灰衣僧人的走路姿态,极为眼熟,但等他走到面前,方认出竟是刚才还被自己骂成他不什成材的兄弟,“独臂蛇神”牟汉宗?不禁又惊又喜叫到:“二弟,是你?你居然不作‘蛇神’成了正果?……” 牟汉宗单掌当胸,口中喃嘀吟道:“不作蛇神却用僧,梵音贝叶静无能,大千有劫谁能度?地狱无门我却登……” 茅浩因与牟汉宗有旧,并还交情极好,故而听得失笑叫道:“牟二兄,不要酸不拉几的了,你又要度大千之劫,又要登地狱,足见虽然当了和尚,此心仍在江湖,纵然贝叶参经,梵音学佛,依然清静不到什么‘无能’程度!” 牟汉宗目注茅浩,苦笑说道:“茅兄,贫僧业已不用俗家姓氏,法号‘常山’……” 茅浩道:“常山还不是蛇?既不用俗家姓氏,怎又叫我茅兄?不叫我施主呢?” 常山大师苦笑道:“我本想叫你茅施主,又恐怕你骂我酸不拉几?……” 茅浩笑道:“僧离禅院,人在江湖,发狠无妨,发酸何必?叫你牟二兄,还似太客气了,干脆用江湖口吻,叫你声老二吧?牟老二,‘铁心蛇丐’武开湘在四外埋伏了无数蛇儿,但突然失了踪迹,不听号令,大概是着了你的道儿?” 常山大师点了点头,含笑答道:“贫僧自皈三宝以来,虽无养蛇之心,仍有驯蛇之技,我算是捡个便宜,收了‘铁心蛇丐’武开湘多年心血所化的一笔厚礼!” 牟汉三皱眉道:“二弟既归正道,何必再收那些冷血恶毒之物?” 常山大师笑道:“贫僧是奉了‘日月大侠’朱令主之命,搜寻一些异种蛇儿取毒炼药……” 这几句话儿,听得群侠,多半愕然…… 因他们都想不到以“日月令主”朱润波那等身份,那等功力,还要遣人搜蛇,取毒炼药? 只有那位深明医理的“独腿华佗”牟汉三,点头微笑地,代为解释说道:“常言道,‘解铃原是紧铃人’,中了何种蛇毒?最灵验的方法,便是用这种蛇儿的毒液所炼的药物解之。” 无论在江湖上,抑或一般人的生活中,被毒蛇咬伤,最是常见,朱令主遣人搜取各种蛇毒,目的必在练药济世,这样一来,也可节约不少“北天山”特产的“雪莲、冰藕”等罕世圣药,留作其他更重要的用途…… 群侠说话之间,“铁心蛇丐”武开湘的那具尸体,业已仅余少数毛发、牙齿等,全身骨肉,都告尽化血水。 茅浩看了一眼,喟然微叹,向常大师问道:“牟老二,你既然早就到来,却为何直到最后,才肯现身?……” 常山大师道:“武开湘带来的蛇儿,品种既极凶毒,数量也颇不在少,我要收拾它们,自必略费时间,茅兄还怪我出现太迟则甚?” 茅浩苦笑道:“你若早点现身,或可为青阳道长,挽回一场劫数?” 常山大师单掌当胸,念了一声佛号说道:“青阳道友尘缘已满,这也正是道家兵解的超脱途径,换句话说,大限若到,决非任何人力,所能挽回!否则,慢说茅兄心思细密,功力通玄,在场诸位,那一位也比贫僧高明百倍,倘都能为背阳道长,化厄消灾,挽回劫数,还用得着我出头么?” 茅浩也知常山大师所说,乃是实情,遂长叹一声说道:“这真成了俗话所说的‘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诸位之中,那一位日后路过武当,不妨走趟‘真武殿’,向掌教真人说明青阳道长的不幸噩耗!” 当卞便由“凌云观”中工役,清扫石坪,重行设酒,款待常山大师,并庆牟汉三、牟汉宗暌违多年的兄弟之会。 常山大师落座之后,向茅浩笑道:“茅兄,你还记不记不得昔日你在‘乌蒙山’中,大发神威,独破‘修罗堡’,一剑诛七鬼之事……” 茅浩摇头道:“这是当年的匹夫血气之勇,根本不值一提,何况我自负太甚,拒绝牟兄等拔刀相助,结果力有未逮,虑有未周,只斩了五鬼,仍有最凶恶的二鬼漏网,直到如今,尚未听说他们匿迹何处呢!” 常山大师不忌荤酒,举杯微饮,笑道:“一般谚语,皆为经验所得,智慧累积,故往往皆有应验!常言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话方至此,茅浩双眉已轩,看着常山大师问道:“牟二兄如此说法,莫非昔日‘乌蒙山修罗堡’中的‘诛心瘦鬼’殷天恨,和‘负心色鬼’莫三通,又出江湖了么?” 常山大师略一摇头,含笑答道:“他们并未重出江湖,但却成了气候……” 茅浩虽是聪明绝顶,可以触类旁通之人,却也听得莫名其妙地,皱眉问道:“这话怎讲?既未重出江湖,这两个心性最为阴恶,鬼头鬼脑的下流东西,还能成什么气候?” 常山大师笑道:“他们不入江湖之远,却登了庙堂之高……” 这种答话,着实出人意料,茅浩愕然问道:“不入江湖登庙堂?难道殷天恨和莫三通竟作了官儿?” 常山大师念了一声“阿弥佗佛”,点头答道:“不单作了官儿,官位并颇不在小!殷天恨已经是二品武官,莫三通竟更上层楼,据说在京娶了一位郡主,作了极有权势的王府娇客!” “独腿华佗”牟汉三闻言,含笑问道:“二弟业已出家,皈依三宝,却还哪里打探得来这些秘闻轶事?” 常山大师道:“不是打探来的,是我亲眼目睹,我来此之前,路过‘酆都’,见他弟兄,从一艘华丽官船上,下船上轿,才向驾船水手,略加探询,问出业已成了京中权贵……” 牟汉三道:“江湖行走与宦场周旋,在打扮上,交游上,迥不相同,气度亦必远为相异,二弟竟能一眼认出殷天恨、莫三通兄弟……” 常山大师道:“换了别人,小弟或许认不出来,但这两人,却是一看便识!因为殷天恨昔日曾为了一条‘瑟琶蛇’,和我斗过三天三夜,结怨甚深!莫三通则左鬓之上,有道长达数寸的深深剑疤……” 茅浩听到此处,一旁接口笑道:“那是莫三通挨了我一招‘追风落雁’,所留痕迹!” 胡冰心秀目扬处,忽然发话叫道:“茅大哥,一个是二品武官,一个是王府娇客,他们不在燕京享受荣华富费,远赶酆都,所为何来?” 茅浩目闪神光,连连点头笑道:“问得有理,冰妹莫非有什么高见?” 胡冰心笑道:“由京入川,酆都既非大站,也非要地,我猜殷天恨和莫三通既在酆都下船,或许便与‘鹰愁谷’有关?” 这回到是常山大师听得有点诧然,目注胡冰心道:“姑娘是说庙堂显贵,也涉江湖,他们要参与‘云中双凤’之会?” 胡冰心道:“大师有所不知,为了扫荡算计‘日月血盟’的‘三十六友’,燕京下来了不少人呢,这‘凌云观’外的峰头江边,就曾出现过大内‘十二供奉’,及‘铁卫士’中人物……” 语音至此略顿,目注茅浩,娇笑说道:“茅大哥,故而我认为殷天恨和莫三通在酆都下船,便是奉你之命,去参与‘鹰愁谷’盛会!” 一句“奉你之命”,自然把不知细情的常山大师,听得有点目瞪口呆! 胡冰心见了常山大师的这种神情,不禁嫣然失笑,送把适才茅浩暂代鞑虏皇帝,以推断对方策略等事,向常山大师,说了一遍。 常山大师静静听完,颔首笑道:“我同意茅兄看法,并因我在酆都江边,目睹殷天恨,莫三通下船时,业已换了便衣,似可推定清廷虽派人与会,却旨在挑拔旁观,设法扩大江湖意气的鹬蚌之争,而坐收不费吹灰之力的渔人厚利,尚不至于甘冒江湖大忌,动用官家力量!” 牟汉三叹道:“话虽如此,但人心险恶,尤其是官家狠毒,必须严防,我们于赴会之际,务须注意一切可能的特殊变化!” 常山大师道:“‘鹰愁谷’的‘云中双凤’盛会,业已为期不远,我们逆水上行,似应弃舟就陆,一二日间,也该动身了吧。” 胡冰心笑道:“时间方面,绝对是来得及,不会耽误,我们除了等候大颠大师,对我李梦华姐姐加以成全之外,也还要等我恩师,和皇甫贞、扈青芳姐姐等,从巫山来此……” 牟汉三闻言,向常山大师含笑说道:“二弟,我忘了为你引介,这位胡冰心姑娘的恩师,便是‘云中墨凤’冷红瑶仙子,也正是‘鹰愁谷’即将举行‘云中双凤’大会的主体之一。” 说话之间,胡冰心忽然扬眉娇笑说道:“百花香气,淡淡熏人,这是扈青芳姐姐身上,与生俱来的特有芳芬,大概我师傅、皇甫贞姐姐也都到了!” “云中墨凤”冷红瑶是何等声望,群侠闻言之下,无不共恭身肃立。 果然,人影微晃,恍疑天仙飘坠般,坪上多了三人。 一位身着红色缁衣,显得十分怪异,也流露腾腾杀气的“红衣飞街鬼见愁”皇甫贞。 一位是淡香熏人,高华美貌无匹的“百花主人”扈青芳。 另一位则是看不出年龄,风华高绝,令人不敢逼视的黑衣道姑。 不消问得,那黑衣道姑自然是胡冰心之师,为群侠无不敬佩,甚至连“日月令主”朱润波,都要对她客气三分的“云中墨凤”冷红瑶了! 冷红瑶一到,便霭然含笑地,连连摆手,请群侠各自就座。 胡冰心为常山大师向冷红瑶引介之后,含笑说道:“恩师大概不知道朱令主的大驾,业已到了这‘凌云观’了……” 冷红瑶“哦”了一声,动色问道:“令主大驾,无事不会轻离‘冷魂峪’……” 胡冰心不等恩师再往下问,便把裴俊才之事,向冷红瑶、皇甫贞、扈青芳三人说了一遍。 冷红瑶听得“燕山大侠”裴俊才,竟作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以及武当耆宿青阳子已遭动劫数等,不禁黯然长叹,摇头说道:“名、利、情、仇四字,误尽千古英雄,能有几位成仙成佛之人,勘得破而跳得出呢?……” 胡冰心一旁双眉微扬,含笑说道:“仙佛为出世之圣,圣贤为入世之仙,对于本身来说,自然是仙佛超哲。但对于世道人心来说,恐怕还是圣贤比较来得影响宏大,因而徒儿以为,关于‘名、利’二字,须看淡放轻,关于一个‘情’字,却似乎是用得深,比勘得破还更来得重要!” 冷红瑶闻言,不禁向胡冰心深深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是真怪胡冰心接口多言,而是充满了嘉许之意…… 皇甫贞向胡冰心抚掌点头笑道:“冰妹说得好,关于‘情’字,勘得破者,是仙是佛,用得深者,是圣是贤,像我这等惊钝之姿,虽直袈裟拜,贝叶参禅,却镇日仍为情仇烦恼……” 语音至此略顿,因系初见邓凌风,不禁多盯了两眼,向冷红瑶笑道:“冷老人家请看,冰妹慧眼无差,她这位知心好友邓凌风,根骨多好,人品多帅!在江湖中已有‘飘萍一剑’美誉,是大颠大师的得意弟子!” 一句“知心好友”弄得胡冰心与邓凌风,双双满面飞红。冷红瑶自然关切爱徒终身,到此以后,早就对邓凌风暗暗留意,如今因皇甫贞说话太直,生恐邓凌风生窘,送向这位业已看得十分顺服,相当满意的“飘萍一剑”,含笑问道:“令师大颠上人,怎的不见?莫非他有什么事儿,先行离开‘凌云观’了?” 邓凌风是绝顶聪明之人,自然知晓冷红瑶故意岔开话头,是为自己解窘,遂暗暗感激地,恭身陪笑答道:“家师正在观内静室,与李梦华姊姊,参研‘七宝屠龙’刀法!” 皇甫贞“呀”了一声,高兴得扬眉说道:“华妹除了‘七宝屠龙刀’外,我屠龙师叔并给了她一册内含‘雨花三式’的‘花雨精髓’,如今再获大颠上人佛法指点,委实可以在‘鹰愁谷’大会上,抖抖威风,腾腾杀气的了!” 胡冰心笑道:“皇甫姊姊莫要羡慕华姊,你的‘金刚巨灵神掌’,与大颠上人的‘大雷音掌’,均是佛门极具威力的降魔绝学,加上久已驰誉的‘长短昆吾’,在‘鹰愁谷’和‘阴阳教’两场恶战之上,不知要使多少魑魅魍魉,吃足苦头?” 第十章 罪有应得 如今听他竟然夸口,言有必胜手段,不仅有点难信地,向殷天恨看了一眼…… 司空敏八面玲珑,已从“云中紫凤”毕青绢的眼色,看出她有所不信,遂向殷天恨微笑说道:“你胜是必胜,但切忌棋胜不顾家,弄成两败俱伤局面!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茅浩绝非等闲,你多加小心,不要太大意了!” 殷天恨恭身领命,向司空敏、毕青绢深施一礼,便自出棚登台,毕青绢听得司空敏也说殷天恨必胜,不禁心中越发诧异,目注较技高台,要看看这当年在江湖中不过是二三流身份的“诛心瘦鬼”殷天恨,作了大官之后,反而练成了什么惊人艺业? 茅浩见只有“诛心瘦鬼”殷天恨一人登台,不禁微觉失望地,扬眉问道:“莫七当家的呢?他怎不与殷三当家的,一齐赐教?” 当初“乌龙山修罗堡”的“修罗七鬼”之中,殷天恨行三,莫三通行七,故而茅浩才有这等称谓。 殷天恨冷“哼”了一声,摇头答道:“我莫七弟如今身份不同……” 茅浩突然“哈哈”一笑,接口说道:“我知道你们如今飞上高枝,变了凤凰,你是清廷二品武官,莫三通更是因缘权贵,作了王府娇客!” 殷天恨想不起这等秘密,竟被茅浩一语叫破,怔了一怔,摇头笑道:“茅朋友放心,我兄弟不倚仗官势压人,今日是以江湖身份,向你清算‘乌蒙山修罗堡’中血债!” 茅浩笑道:“我记得昔年‘修罗堡’中,你兄弟均以‘鬼’为号,共是七个……” 殷天恨方一点头,茅浩又故意气他地,狂笑续道:“茅某‘追风剑法’施展未及百招,‘修罗七鬼’已只剩仓皇逃遁的两缕游魂,其余五鬼,名符其实地,进了枉死城,入了鬼门关,到森罗殿主之前,忏悔他们的生前罪孽!” 他在竭力激怒殷天恨,殷天恨却偏偏毫不动怒,只是淡淡一笑说道:“这是当年之事,有道是,‘英雄莫道当年勇’……” 茅浩接道:“既然‘英堆莫道当年勇’,殷三当家更应该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吧?” 这句话儿,把殷天恨问得莫名其妙地,愕然说道:“此语何意?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呢?” 茅浩笑道:“当年七人联手,五鬼断头,如今你们这一个‘诛心瘦鬼’,一个‘负心色鬼’,等两名剑底游魂,再不联手齐上……” 殷天恨突然打断了茅浩话头,冷冷问道:“茅朋友,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胜我兄弟用了几招?” 茅浩笑道:“怎会不记得呢?‘追风快剑’百招未满,‘修罗七鬼’分赴黄泉,‘负心色鬼’莫三通如今尚在鬓旁的那道剑疤,便是我第九十一招‘追风落雁’所留痕迹……” 殷天恨冷冷一笑,接口向茅若问道:“茅朋友在今日之会中,是不是仍用你的‘追风快剑’?” 茅浩道:“茅某以此成名,决不旁骛,虽然时光流转,仍不过只在这套剑术之上,加深了几分火候而已……” 殷天恨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好,茅朋友好好施为,用不着比我高明百倍的莫七兄弟出手,殷天恨以‘修罗刀’独斗‘追风快剑’,只要茅朋友仍能施展到第九十一招之后,殷天恨将二品爵禄,拜还朝廷,当台横刀自绝!” 狂,狂得并有点妄,但也狂得着实惊人! 最吃惊之人,是“追风剑客”茅浩! 茅浩虽然年纪并不太大,但整日漂泊游侠,江湖经验,着实丰富,他深知在这等海宇,群雄毕集的武林盛会之上,不能信口开河,否则,羞刀难以入鞘,会找不到台阶可下! 殷天恨既敢如此斩钉截铁,口发狂言,显有万全把握! 换句话说,也就是此阵必败,自己恐怕当真难在对方的“修罗刀”下,走上九十一个回合! 但对方胜算怎样?自己败因何在?却一时间无法参详得透…… 茅浩剑眉微蹙,正在沉吟,殷天恨已阴笑又道:“殷天恨已当众立誓,若容茅朋友能在我手下,走满九十一招,便回刀自绝,茅朋友可满意么?” 茅浩连连点头,面含微笑答道:“满意,满意,茅某佩服殷三当家的英雄气概……” 殷天恨忽然问道:“那么你呢?你若走不满九十一招,便告失手落败,又复如何?” 与会群雄,包括主客两棚的正邪双方,多半都认为茅浩必有状语,堂堂“追风剑客”决不甘心向什么“诛心瘦鬼”殷天恨示弱,被对方挤兑的比了下去—— 谁知茅浩竟出人意料地,微微一笑,轩眉吟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 殷天恨听得“咦”了一声,看着茅浩说道:“茅朋友忍得下这种委屈……” 茅浩不等他再往下讲,便自接口笑道:“当然忍得下,这就叫‘忍字头上一把刀’,也就是‘见贤思齐’,当初‘乌蒙山修罗堡’中殷当家的,若不是忍得下那口恶气,来个‘近来学得乌龟法,能缩头时便缩头’,今天也没有身居清廷二品高官,并向茅某耀武扬威的报复机会!” 茅浩辩才无疑,语利如刀,不但拒绝了对方的僵激之语,替自己留了退步,并趁便对“诛心瘦鬼”殷天恨加以冷嘲热讽! 客棚之中,“云中黑凤”冷红瑶听完茅浩回答殷天恨之语,不禁向李梦华、胡冰心等,点头叹道:“远江湖,薄江潮,近了江湖,服江湖!满瓶不动半瓶动,能泯义气见真如!你们这位茅大哥,具大智慧,他居然有点在江湖之中,悟了道了!” 李梦华也有点看出“诛心瘦鬼”殷天恨显有仗恃,太以咄咄逼人,茅浩似乎大事不妙?遂向冷红瑶皱眉问道:“请问仙子,‘诛心瘦鬼’殷天恨的仗恃何在?茅大哥修为极厚,‘追风快剑’,精奥功深,他纵或会败,怎会连九十一招之数,都走不满呢?” 冷江瑶双眉微蹙,摇头苦笑说道:“这事的确大有蹊跷,其中奥妙,我如今也说不上来。好在你茅大哥不争意气,已留退步,且看看进一步的情况再说!” 呛…… 这是茅浩的青钢长剑,与天恨的“修罗刀”,出鞘之声! 双方兵刃,业已出鞘,自将立见真章,越发吸引得与会群雄,屏气凝神,一齐注目! 茅浩的青钢剑,是一般常见兵刃,除了钢质尚佳以外,并非什么能够斩钉截铁,吹毛断发的神物利器!般天恨的修罗刀,听来虽似什么邪派外门兵刃,其实也不过故炫其名,就是所谓的“鬼头刀”。但刀身刀锋,都比寻常“鬼头刀”,略为加长加厚,刀上“鬼头”,也铸造得特别狰狞而已。 茅浩目光微注,便看出此刀与昔年所见略异,刀身长短式样,仍如昔日,但在“鬼头”之上,多了几枚小小钢环。 殷天恨见茅浩注意自己的兵刃,便狞笑问道:“茅朋友看些什么?不认得我这柄‘修罗刀’么?” 茅浩笑道:“此刀昔日在茅某的剑下,曾挑飞三柄,震断两柄,斩了五名用刀之人,怎会不认得呢?我是在想,如今不过只加了几枚小小钢环,为何便能使殷当家的平添百丈豪气?……” 殷天恨笑道:“茅朋友莫要看走眼了,这不是寻常俗物,这是‘天魔锁心环’……” 话犹未了,茅浩便一阵朗笑,接口说道:“名字听来虽有点唬人,但茅某此心,湛然如水,纵有‘天魔’,却有如何‘镇’法?” 好位“追风剑客”,语音、剑招,问时并发,“花迎剑佩”“柳拂旌旗”,以及“伏地追风”,三式回环,洒出了千百点飘飞剑雨! 殷天恨哈哈一笑,足下微旋! 就这足下轻轻一旋,便使茅浩连环三招完全失效,脱出了那千百点飘飞剑雨之外。 茅浩一见,“哦”了一声,收剑笑道:“这是‘天魔无影步’嘛,难怪殷三当家的如此狂傲自信,原来你改投了‘天魔门下?” 殷天恨闻得茅浩这样说法,遂颇以能投身“天魔门”为荣地扬眉笑道:“茅朋友,以你的江湖经验,你早就不曾看出,也该猜出,这就叫‘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猛虎不下岗’嘛……” 语音才落,茅浩豪笑已起,朗声说道:“即使是龙,茅浩有擒龙手段,纵然是虎,我也有打虎能为!‘天魔无影步’再怎精奥无俦,殷当家的最多仗以防身,却如何能不令茅某施展九十一剑之数?” 豪笑声中,剑光如海,剑影如山,一连串约莫有二三十招的凌利剑法,电掣出手! 这是“小追魂二十七式”,招中有招,式中套式,变换绝妙,奇快无伦,向有“快剑中的快剑”之称,尤其在功力深厚的茅浩手下使出,真有天风海雨,咄咄逼人威势! 殷天恨手中空有一柄又长又厚,看来极为慑人,更加了什么“天魔锁心环”的“修罗刀”,却被逼得连招架都来不及地,只有连连闪躲! 不过,他这套“天魔无影步”,确实不凡,任凭茅浩的剑法再快,总是差之毫厘,被殷天恨在奇险无伦中,安然躲过。 三九二十七招的“小追魂快剑”,转瞬到了尾声,茅浩笑道:“殷朋友对于‘天魔无影步’,确具相当火候!如今,茅某要施展‘大追魂四九三十六式’,希望你不要光是一味闪避,且以加添了‘天魔锁心环’的‘修罗刀’,接我几招,让茅某见识见识异派绝学,否则,‘大追魂刀’一毕,跟着便是茅某自诩颇有心得的‘扫叶追风电光快剑’,九九八十一式,转瞬即满,我要立于不败之地了!” 殷天恨蓄意报仇已久,除了自己苦练之外,对于茅浩所长,自也摸探得相当清楚,深知对方“小追魂”“大追魂”“扫叶追风”等三套剑法,委实一套狠似一套,一套快似一套,越到后面,越是锐势凌利,快捷得难以抵御! 茅浩当台所说,既非狂语,亦非虚语,假如在“大追魂三十六式”中,再不还招,则到了“扫叶追风电光快剑”之际,便根本不会再有还手机会! 故而,殷天恨在以一式“天魔逃劫”,闪出七八尺,避过茅浩一招快袭之后,脚尖才一点地,便倒仆而回,双手捧着“修罗刀”,仿佛以刀代剑,向茅浩还攻了一招“后羿射日”。 招过得怪……势来得疾……力用得巧…… 所谓“力用得巧”,是指那柄“修罗刀”上,虽然添加了几枚“天魔锁心环”,却静悄悄的,绝没有任何两只环儿,触碰作响! 茅浩初见殷天恨在“修罗刀”上,加添“天魔锁心环”时,便认定这种东西的作用,必是发出噪声,乱人心神,再复以其他杀手获胜! 但如今见殷天恨虽已挺力还击,所谓“天魔锁心环”,却仍悄然无声,不禁微觉一怔! 他暗奇不生噪音,怎能“锁心”,则在“修罗刀”上,添加这几枚小环,那会发生什么“魔力”? 武林人既极好奇,更讲究知己知彼! 茅浩何能例外?他故意不避殷天恨这招捧刀倒剑的“后羿射日”之势,把自己内家真力,凝贯了十一成左右在青钢剑身之上,双眉轩处,挺剑迎刀! 两人都自诩有点别来进境,想考验考验对方近况如何,究竟有多高实学! 心意既同,这一刀一剑,哪有不接个正着之理? 青钢剑迎修罗刀,起了龙吟虎啸,也像是鬼哭神嚎! 龙吟虎啸,是推崇剑刀互接时的威势之猛! 鬼哭神嚎,是嗟叹剑刀互接后的局面之惨! 假如是在当年,殷天恨这枝“修罗刀”,会被茅浩震得高高飞起当空! 如今,殷天恨这位“诛心瘦鬼”,虽然另投它门,功力大进,但“追风剑客”的神威功力,也更胜当年! 刀上的“天魔锁心环”被震得响了,发出一阵极难听,宛如碎磁互刮的刺耳错声! 刺耳错音之中,殷天恨虎口微裂,鲜血迸流,“修罗刀”顿被震得脱手腾空,飞起尺许! 这是所谓“龙吟虎啸”,显示了殷天恨虽有大进,但魔高一丈,道高十尺,“追风剑客”的深厚功力修为,仍至少要比这“诛心瘦鬼”,高出了两成以上! 但“诛心瘦鬼”殷天恨是否就此甘服?…… 答案是“不服”! 殷天恨身形转处,虎口已被震裂的鲜血迸流右手,倏然一抬,抓住刚被震飞的“修罗刀”,猛力往下一剁! 刚才是以剑震刀,如今是以刀剁剑! 刚才是龙吟虎啸,如今是鬼哭神嚎! 山中有长青之树,武林无长胜之人,茅浩在化身为逃遁天,大破“黑煞帮”时(事详拙著“黑煞鸿门”),何等威风?“追风剑客”盛誉,独秀于“乾坤小八剑”中,如今居然先胜后衰,在阴沟中翻了大船,手中那柄青钢剑,硬被殷天恨猛挥“修罗刀”,生生剁断! 笔者是否形容不当,区区一剑之断,说什么“鬼哭神嚎”? 形容是允当的,因为随着断剑坠地的,还有茅浩血淋淋的一只齐腕右掌! 茅浩少了一只手,却多了四样东西。 他胸前“将台”“七坎”左期门”“右期门”四处重大死穴之上,各嵌了一只小小圆形,略有缺口之物! 那是殷天恨“修罗刀”鬼头部位,所添加的四枚“天魔锁心环”! 断却一掌,只是重伤,这四处要穴,被“天魔锁心环”击中,却有致命之虑! 茅浩遭此大劫,他,死掉了么…… 没有,这位“追风剑客”,在较技台上,屹立如山,只是目注自己坠在台板上的断剑掌,嘴角间浮现一丝略含愧意的自嘲惨笑! 他不在乎,有人在乎,三条人影,分从主客二棚中,上了较技高台。 主棚中来的是害死“五毒云官”董焰,夺了“鹰愁谷”基业,如今身为谷主的“独目鬼女”邵琳。 客棚中来了两个人,却只有三条腿,是“九劫胭脂”李梦华,和“独腿华陀”牟汉三。 李梦华一上台,目光便盯住茅浩“左、右期门”、“七坎”、“将台”穴上所嵌的四枚“天魔锁心环”,忧形于色地,失声叫道:“茅……茅……大……哥……” 茅浩神色自如地,向李梦华摇头说道:“华妹不要为我担心,掌断虽难再接,剑断却可再炼!常言道得好,‘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身入江湖,心维正义,难免刀头喋血,剑底飞魂,这种一剑一掌的小小伤损,不算什么?……” 语音至此,“哈哈”一笑,胸前四处要穴上所嵌的四枚“天魔锁心环”,便一起坠落台板。 黑衣郡主司空敏看得低低“咦”了一声…… 这位“天魔传人”,有所惊奇,李梦华却并不惊奇,因为她知道茅浩有件护身宝衣,“天魔锁心环”虽中要穴,未能伤他,定是这件宝衣,发生作用! “独腿华陀”牟汉三则于一上台后,便赶紧拾起那只断掌,趁着血尚未冷,替茅浩接回腕上,一面上药,用生鹿皮加以包扎,一面含笑说道:“断剑当然可以再炼,断掌也未必不能再接?仲孙达兄虽尚未赶到,但牟汉三沉醉歧黄,终身苦研,也还自信有此手段,我要竭尽所学,不让茅老弟由‘追风剑客’,变成‘独掌剑客’!” “诛心瘦鬼”殷天恨披唇哂然说道:“老残废,别吹牛了,倘若真有华陀接骨之能,你自己那条腿儿,却是怎么断的?” “独目鬼女”邵琳向殷天恨送过一瞥媚笑说道:“他们今日来人,无一能保首级,殷三哥何必和这些即将进入黄泉的鬼物斗口?你以‘修罗刀’大胜‘追风剑’,已够人前显耀,雪却‘乌蒙’旧仇,小妹多承助阵,至佩神威,且请回座歇息,待会儿,我再给你美妙答报。” 这位“独目鬼女”,身为“鹰愁谷”谷主,竟然不知羞耻地,咪起一只独眼,当着海宇群雄,向殷天恨不住连抛眼风! 殷天恨已沾富贵,当然是好色之徒,懂得邵琳垂青暗示之意。 他即得胜骄傲,又以艳福飞来满足,遂点头一笑,带着满面得意神色。拾起“天魔锁心环”下台回转主棚。 邵琳向正在为茅浩包扎右腕的牟汉三看了一眼,转过头来对李梦华把嘴角一披说道:“李梦华,‘追风剑客’茅浩,声名独秀’乾坤小八剑’,要算你们赴会来人中的尖儿顶儿人物!他在我殷三哥的‘修罗刀’下尚禁不起一招还击,立告折剑断掌,双方强弱,无待判明,你们还推得出什么好手,再登台么?” 李梦华伸手一指鼻尖,冷然答道:“我!” 邵琳因帮手太多,靠山太大,早已不把这位在年轻一辈中侠名也颇不弱的“九劫胭脂”,看在眼里,闻言之下,向李梦华以一种揶揄神色问道:“你?你有勇气?你自信功力能高过茅浩?” 李梦华道:“我功力还远逊于茅大哥,勇气也不怎么样,但我有一口怨气!这口怨气,可以凝聚成莫挡之勇,可以爆发成移山之力……” 邵琳哂道:“别吹牛了,你在本谷诸位高朋贵友之中,随便选一个超度你的人吧!” 李梦华面罩严霜,微一摇头道:“既是‘怨气’,怎能乱发?你以一根喂了奇毒的‘独目凤头钗’,荒坟设伏,害死先夫俞玉,使李梦华永为难众寡鸽,俞玉麟永为无父孤儿,我李梦华的这口久积怨气,会向别人发么?” 邵琳道:“你想找我作为对手,替你丈夫俞玉报仇?” 李梦华神色冷漠地应声答道:“夫仇如父仇,此仇既结,不共戴天!但你若能改邪归正,从此不再为恶江湖,以‘鹰愁谷’人力物力,转事日月重光的还我山河大业,则李梦华素衣焚香,虔诚祝祭,甘愿解消这桩私人仇怨,先夫俞玉,也会英灵默鉴,含笑九泉!” 这一席话,听得客棚群侠,个个含笑点头,主棚群侠却个个脸色变色! 尤其那名站在黑衣郡主司空敏身后,手捧“五音六欲七情万妙夺魂琴”的侍女司音,更冷笑一声,伸手便向“夺魂琴”的琴弦拂下! 黑衣郡主司空敏似乎预知司音会有这种动作,首偏处,向司音低低“哼”了一声…… 司音吓得赶紧缩手,不拂琴弦,司空敏也未过分叱责,只是淡淡说道:“司音,你急些什么?反正龟已入罗,鱼已游釜,还怕他们跑得掉么?照我预计,对方还有重要人物没有到呢!斩草除根,一劳永逸,才是老王爷……” 话方至此,较技台上起了一片不太悦耳的笑声…… 这片笑声是邵琳听完李梦华的话后所发。 由于既像冷笑,又像讪笑,更像狞笑,故而“哼哼喋喋”的,令人听来不太悦耳! 李梦华并不愤怒,只把双眉微蹙,看着邵琳问道:“邵琳,你如此发笑则甚?我的话儿,说错了么?” 第十一章 童家酒店 那赤红圆柱,看去完完整整,其实先遭奇热烤炙,再受寒云水雾的重如山岳猛压,早成了灰,只存其形,只存其质! 但这种灰,蕴有毒得不能再毒的剧烈毒质,决不能任其飞扬空际,否则必对人禽兽畜,构成严重灾劫! 故而包效肃等三位武林奇侠,所发掌力,并非示威,而是深具实际作用的必需动作。“铁面阎君”包效肃是最先出手,他的掌力,不单使赤红圆柱变成了一堆灰,并蕴有极强的旋转力!把地上砂士吸至空中与赤红柱灰混合,急速旋转,渐成实质,凝而不散! 地上砂土,被旋吸而起后,也形成了一个圆形深坑! “独目天曹”柳子严是第二个出手,他先搓手后发掌,掌风中似乎要“以火制火”,并蕴有点点火星! 掌风先把空中由砂土和赤红圆柱所凝结的灰柱,压落深坑之内,然后便有点点火星,随同飞坠。 这些火星是“独目天曹”柳子严的内家三昧真火,主要作用,在于消毒,要使那种奇毒无比的“三阳奇毒火星虫”,彻底毁灭,不为世间留下半丝祸害! 以火克火,虽然效用显著,却也微嫌暴烈,不够温和! 故而,火星飞坠后,地坑中立起一连串越响越高,越响越急的连珠霹雳,似有爆炸之虞! 但中坐白衣人单掌微按,便有片无形劲力,先把坑口封住,再慢慢往下一压! 这片无形劲力,看去甚为祥和,毫元形相,但威力却属绝大! 才把坑口封住,坑中霹雳声息便已由响转闷,由闷转缓…… 等再往下一压,便一切俱归沉寂,坑外地面,也恢复原状,只不过那根赤红圆柱,和漫空“烈火飞星”,一齐失去踪迹而已。 司空敏的捧葫芦婢女司焚,空自毁了一件“天魔门”的传宗至宝,“烈火飞星”仍告无效,魔主又七窍溢血,倒在地上,不知是晕是死?遂觉今日局面,突然由胜转败,并败得太惨,业已不可收拾…… “天魔郡主”司空敏的这四名黑衣侍婢,也就是“天魔门”的四大弟子,性情均与手中所捧法物,关系极为密切! 司焚,捧的是“烈火葫芦”,她平素便性情急燥,宛如烈火! 如今,见“烈火飞星”失效,连惊带愧,烈火脾气突来,一声不哼地,回掌便往自己天灵拍去! 掌犹未落,肘际一麻,整只右臂都酸软无力的垂了下去! 这是“云中紫凤”毕青绢仓卒出手,隔空点穴,救了司焚! 但她虽然救了司焚一命,但心中也慌乱得宛如一团乱丝,失了主张,不知今日之事,应该怎样收场?是拼斗到底?是竖起白旗?自己那位毁了成名兵刃,心爱神物“冷霜丸”的大对头“云中墨凤”冷红瑶,又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她是不肯错过胜利局面,来个狠心辣手,斩草除根?还是会起侠义襟怀,来个“能放手时且放手,得饶人处便饶人呢”?…… 心慌、意乱、气散、神摇,这四者之间,颇有连带关系,也正是毕青绢如今的情况实照! 平素若有十二成功力,心慌意乱下,至少减去一成,气散动摇下,又要削弱一成,换句话说,这位“云中紫凤”的一身所学,虽甚高深精湛,如今却已打了个大大折扣! 由于此故,毕青绢出手点穴,解救司焚之时,身后有物飞来,她居然不曾发觉? 直等有样小小东西,飞到她后领之上,毕青绢方悚然一惊…… 就在此际,有个清朗语音,远远叫道:“千万不可回头……” 这语音,对于毕青绢来说,绝不陌生,这是昔年与她交厚,后来彼此竟变为敌对地位的“云中墨凤”冷红瑶。 毕青绢一声冷笑,咬牙嗔目叫道:“冷红瑶,你暴露你一向假仁假义的真面目了,你居然不许我回头么?” “刷刷”连声,身后居然纵落两人,冷红瑶的清朗的语音,再度响起,不带半丝火气地,含笑说道:“毕姊姊,你错会意了,我不是不许你从此回头,只是警告你暂时不可回头,因为落在你后衣领上的,是条‘五色飞蛇’,不动无妨,万一回头被啮,仲孙神医,已归道山,‘独腿华陀’牟汉三兄,又为‘天魔琴音’所伤,是否有人能救得了你,真还说不定呢?” 毕青绢一听自己后衣领上,竟了条“五色飞蛇”,不禁更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冷红瑶还是语音平和地,含笑说道:“常山大师,请把‘五色飞蛇’收回来吧,倘若毕姊姊仍想动武,由我奉陪,大家凭真实功力,斗他个三阵五阵!” 一声“阿弥陀佛”,先在身后响起,跟着毕青绢的后领部位,便起了轻轻一震! 毕青绢知已无妨,赶紧回头注目,果见有条全身满布五色环纹的极小怪蛇,扇动着两片极薄极薄的透明肉翅,凌空飞向一个独臂僧人的僧袍大袖之内! 这时,冷红瑶向躺在地上的司空敏,以及簇拥在司空敏身旁,意似卫护的殷天恨、莫三通,四名黑衣侍女,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毕姊姊,你先去看看司空敏的情况怎样?有没有需要我们救助之处?” 毕青绢如言走过,为司空敏仔细诊了脉象,冷然说道:“司空郡主虽然伤势颇重,却死不了,不需你们帮助,今日之事……” 冷红瑶不等毕青绢再往下讲,便自接口说道:“今日之事,暂时到此为止,为敌为友,全在毕姊姊一念之间,能够回头,当然最好,否则,约莫半个月后,我们要去巫山‘登龙峰’,扫灭‘阴阳邪教’,彼此不妨重整旗鼓,作场总决断吧!” 毕青绢向冷红瑶深深看了两眼,突然低声向道:“‘独目天曹’柳子严对中坐白衣人执礼太恭,我又只见他动过一臂,这情况倒有点像是‘太阳庵主’独臂神尼?……” 冷红瑶肃然恭立,点头含笑说道:“正是‘太阳庵主’,毕姊姊法眼无差!” 毕青绢悚然一惊,略似有所不信的皱眉说道:“真有这种事么?江湖人纷纷传说,神尼早已归西……” 冷红瑶道:“毕姊姊也是老江湖了,怎会轻信什么毫无根据的江湖流言……” 话方至此,这位“云中墨凤”,忽然双手合十胸前,恭身肃立! 原来,就这眨眼之间,较技台前所坐的白衣人、红衣人、和黑衣人,也就是“太阳庵主”独臂神尼,“铁面阎君”包效肃,“独目天曹”柳子严等,也已飘然而去。 她们仍和来时一样,未向任何人打招呼地,也已到了“鹰愁谷”口。 冷红瑶与包效肃、柳子严,属于同道至交,无须作什形式上的客套,但“太阳庵主”独臂神尼,却有其特殊身份,虽然不告而行,冷红瑶仍恭恭敬敬地,合掌送别。 等这三位武林奇客,身形在谷口杳失以后,毕青绢方长叹一声,自语说道:“伤的伤,死的死,许多善后问题,亟待解决,看来‘鹰愁谷’之战,确实不得不暂时到此为止的了……” 冷红瑶善解人意,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宜说什重话,遂也双眉深蹙,微叹说道:“昔日毕姊姊是受邵琳挑拨,才动了意气,与小妹背道而驰!如今,邵琳已……” 毕青绢不等冷红瑶再往下讲,便回过头来,把一道妙目精光,盯在冷红瑶的脸上,冷冷说道:“如今,邵琳已死,你要我自承错误,向你低头赔礼?……” 冷红瑶摇手笑道:“毕姊姊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你若要我向你赔礼,冷红瑶愿意当众低头!但顺逆是非,与民族大义之间,却务请姊姊要慎重思辨!” 毕表绢目光微瞥“天魔郡主”司空敏等人,嘴角一披说道:“我有头脑,我会思考,不劳你加以教训,你们也有不少内伤颇重之人,请出‘鹰愁谷’吧,半个月后,巫山‘登龙峰’的‘阴阳教’中一会,你自然便知道我的思考结果!” 冷红瑶于毕青绢语意之中,听出她虽然不肯就此回来,便知在巫山“登龙峰”的“阴阳教”中,彼此还有一次定必更凶狠更血腥的死拼恶斗! 她心意已尽,不便再复探劝,便与常山大师,一齐回转客棚。 常山大师只收回了一条“五色飞蛇”,但也发现了奇小白蛇和奇小黑蛇,与“天魔琴”合在一起的蛇形灰尽,知道竟是这两条爱蛇,于无意中破了“无相天魔妙音”,使“天魔郡主”司空敏,身受重伤,替群侠化解了一场败局已定的凄惨劫数,不由在怜惜中深觉安慰,而安慰的成份,又远远超过怜惜! 洞庭渔隐”郭三、邓凌风、胡冰心等三人穴道,自然早为冷红瑶解开,如今正由“独腿华陀”牟汉三,在替他们调理脏腑间的伤势。 三人伤势,虽以胡冰心最重,郭三最轻,但因郭三年岁太高,反而情况最是险恶,调理起来,最为费事。 除了服些现成丹丸外,必须处方煎药,或再加金针刺穴等精奥手术,以期促进复原,自然是早点离开“鹰愁谷”这等龙潭虎穴为妙! 冷红瑶与常山大师,回转客棚,看了郭三、邓凌风、胡冰心三人情况,又向茅浩问道:“茅贤侄,你的断腕伤势,似乎……” “独腿华陀”牟汉三接口笑道:“接续断骨,是我专长,囊中并恰好带有极合用的上佳药物,茅老弟只要听话小心,十日内不受丝毫震动,便可撤去包扎,服药休息,三个月后,我包他不仅动转自若,腕间无痕,并照样可以施展内家掌力,和他驰誉江湖的‘追风快剑’!” 冷红瑶听了这样说法,愁眉说道:“照此情况看来,我们不宜返回‘凌云观’,因江行飞流急湍,风波难测,万一船只生变故,对郭老人家和茅贤侄的伤势,大大不利,不如就在酆都左近,寻一可以休息之所,等郭老人家、邓贤侄及冰儿的伤势痊愈,再复直赴巫山,大破‘阴阳教’吧!” “独腿华陀”牟汉三点头笑道:“这样最好,酆都市里尚盛,有些药物不至于购办不齐,又要设法用他物替代,在灵效方画,也难免会打折扣!” 李梦华想起自己初来“酆都”,向方秋寻仇时,所住过的童家客栈,便含笑说道:“有了,有家客栈,兼营酒楼,不单店东父女,是我及邓凌风贤弟、胡冰心妹子旧识,会欢迎我们,便连饮食,也无虞供应,极其方便!” 胡冰心被李梦华一言提醒,点头笑道:“我与店东之女童小琴,十分投缘,并还救过她一次,替她扮了回被人倚势抢亲的新娘子呢!” 既有如此合适所在,群侠自无异议,一齐由李梦华引路,前往童家客栈。 但才出“鹰愁谷”,胡冰心便突然叫了一声:“啊呀……” 冷红瑶当然关心爱徒,几乎是与邓凌风一齐注目,并先行发话问道:“冰儿何事惊叫?是不是你被‘天魔琴音’所震的脏腑伤势,有了什么变化?” 胡冰心微摇摇首,苦笑一声答道:“??儿的脏腑伤势,已为牟老人家的灵药控制,除了四肢酸软,周身无力,并时或恶心想吐之外,并无其他恶化迹象,恩师尽管安心!我适才惊叫之故,是发现我们忘记了一件事儿……” 李梦华是搀扶着胡冰心,缓缓而行,闻言不禁止步问道:“是什么事儿?倘若紧要?我们还可分人回转‘鹰愁谷’呢!” 胡冰心目注恩师冷红瑶,皱眉说道:“恩师,雪儿呢?我觉得大会刚开始时,站在‘天魔郡主’司空敏左肩上的那只白鹦鹉,定是‘雪儿’,它怎么不见了呢?会不会与司空敏一同归了劫数?” 冷红瑶因当时情况艰难,几乎败局已定,一心只在照顾群侠,确实把爱鸟“雪儿”之事,暂时忘却。 如今被胡冰心这一提醒,也觉诧异,暗忖自己与常山大师,一同纵过主棚之际,怎的也未发现白鹦鹉“雪儿”踪迹? 倒是李梦华在闻言之后,含笑说道:“我看见了,就在皇甫姊姊被‘摄心铃’声,诱发蛊毒,仆倒台上的情势极端险恶之际,白鹦鹉‘雪儿’,突然飞起,欲啄司空敏双目,被司空敏一把捉住,但并未伤害,只交给一个手捧丝网的黑衣婢女,用丝网网住,提在手中!” 胡冰心恍然道:“原来如此,但华姊怎不早点告诉我呢?” 李梦华正待解释,冷红瑶已先说道:“当时,情况险恶,顾人都来不及,谁还顾得了鸟?司空敏跟着又弹奏起历害得出人意料的‘无相天魔妙音’,情势更险,当然会把‘雪儿’之事,忽略过去……” 李梦华笑道:“冰妹暂坐此处,休息一下,我回‘鹰愁谷’去,替你把‘雪儿’讨回。” 冷红瑶摆手笑道:“贤侄女不必辛苦。一来,群邪下恼羞成怒,一团慌乱,若去索鸟,多半会再动干戈!二来,白鹦鹉‘雪儿’,刁钻无比,也已通灵,把它留在群邪身边,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逃逸机会,多得很呢!” 李梦华闻言微一皱眉,欲言又止。 胡冰心看出她的神情,娇笑问道:“华姊,你想说些什么?是否有不同意见?” 李梦华不便直驳冷红瑶之言,只得婉转其词地,含笑说道:“我也觉得白鹦鹉‘雪儿’,十分慧黠,善解人意,但它以区区一只小鸟之力,竟想攻击‘天魔郡主’司空敏的双目要害,是……否有些不智?” 冷红瑶目注李梦华点了点头,接口笑道:“贤侄女说得太宛转了,何止不智,简直愚蠢!这大概是她知道情况险急,焦急得糊涂起来,常言道,‘急令智昏’,人固往往如此,鸟亦未能免俗!” 胡冰心笑道:“华姊,你可不能轻视这些小小动物之力,这次若非我请常山大师,秉‘遇文王,谈礼义,逢桀纣,动干戈’的法则,悄悄放出了几条灵蛇,如今的‘鹰愁谷’内,不会是一团慌乱,而是一团喜气,群邪要得意洋洋,大摆庆功宴了!” 冷红瑶瞪了胡冰心一眼,佯嗔说道:“冰儿真会胡闹,原来你把常山大师拉向一旁,竟是出的这种主意?” 胡冰心有点撒娇似的,嫣然笑道:“师傅不要瞪我,冰儿这桩主意,出得难道不好……” 扈青芳一旁笑道:“主意是好,但那‘天魔郡主’司空敏,却在已操全胜的局面下,突然自己伤了自己,并伤得那等重法,真被冰妹害得惨了!” 胡冰心双眉一轩,正待发话,茅浩已然笑道:“司空敏除了艺髙,心计更毒,你看她要求以毒蜂解药,换取‘冷霜丸’,并乘机暗撒蛊毒之举,委实作得天衣无缝,使我们全都受人暗算,尚不知所以然!冰妹驱蛇妙计,可谓‘以牙还牙’,也是‘计人者人恒计之’,司空敏的应得报应……” 说到此处,感慨无穷地,长叹一声又道:“这次‘鹰愁谷’之行,本算十分美满,除了我在蛊毒迷神下,被殷天恨‘修罗刀’断了一掌外,别无重大伤亡,但美中不足的却是‘北岳神医’仲孙老人家,不知怎会突归道山?究竟是天年已尽,还是遭人算计?我们应该设法查一查呢……” 提到“北岳神医”仲孙达,群侠神色立由兴高彩烈,变为凄惨! “独腿华陀”牟汉三摇头说道:“仲孙达兄医道远高于我不谈,体力方面,也一向比我壮健,我不相信他是天年已尽!传此讯者,必知究竟,冷仙子能不能设法把‘独目天曹’柳子严兄找来?……” 冷红瑶不等牟汉三话完,便苦笑接道:“柳老人家随侍庵主,不知去往何处,一时无法相寻,但除了他外,白鹦鹉‘雪儿’,可能也会对仲孙老人家何以突归道山之事,知晓几分。” 茅浩被冷红瑶一言提醒,点头说道:“对了,白鹦鹉是被仙子派去向仲孙老人家传话,不知怎会落到‘天魔郡主’司空敏的手中?也不知道它究竟见着仲孙老人家没有?” 冷红瑶道:“见未见着,乃是关键。‘雪儿’若见着仲孙老人家,必知其噩耗之因!这问题无法推料,只有等‘雪儿’脱离对方归来,一切便可明白。” 扈青芳笑道:“仙子,我们住到童家客栈,白鹦鹉‘雪儿’,若是飞离‘鹰愁谷’,它能找着我们?” 冷红瑶道:“童家客栈仍在酆都境内,距离不远,‘雪儿’极具智慧!应该有此能力!最少,它也会飞回‘凌云观’一带,等候我们踪迹!” 群侠一面谈笑,一面果然走到了酆都城郊的童家客栈。 由于方秋已死,方家庄瓦解冰消,无人再加滋扰,童家客栈兼营酒楼的生意,作得极为兴隆茂盛! 店东童大突见邓凌风、李梦华、胡冰心等,引领群侠前来,简直是喜出望外。 尤其是童小琴,立刻带着满面娇笑,扑向胡冰心的怀内。 李梦华因胡冰心被“天魔琴音”所震的内伤不轻,不宜受什震动,遂伸手一把拦住童小琴的纤腰笑道:“小琴,晢时不要碰胡姊姊,她的内伤不轻……” 话方至此,童小琴便惊叫一声,目注胡冰心道:“胡姊姊,你……你伤势怎样?快去我房里休息。爹爹会替你延请酆都境内,最高明的伤科大夫……” 胡冰心对于童小琴所表现的真挚殷勤情意,相当欣慰,含笑说道:“不必请大夫了,我们来的人中,便有一位今之华陀,连你爹爹的多年宿疾,都可以请他老人家伸伸手呢!” 童小琴因爹爹童大,忠有哮喘宿疾,始终无法根治,闻言之下,不禁狂喜,遂搀扶着胡冰心,一面走向上房,一面急急问道:“胡姊姊,你说的今之华陀,是那一位?他肯不肯替我爹爹……” 胡冰心接着童小琴的话头,娇笑说道:“就是那位撑拐杖的年老人家,小琴,你只要多替牟老人家准备几壶好酒,童大叔的哮喘宿疾,便包在我身上……” 童小琴喜道:“前日恰好贵州来人,送了爹爹一缸‘陈年茅台’,店中窖内,也还有一些极上乘的‘泸州大曲’……” “独腿华陀”牟汉三早就听见胡冰心等谈话,遂接口笑道:“茅台及泸州大曲,都是西南诸省的地方佳酿,但‘哮喘’更是自古以来的难治宿疾。胡姑娘莫对童姑娘先夸海口,要等我为童店东诊脉以后,才知道有无把握。” 进得一所幽静跨院,把各人所住房间,安排妥当后,牟汉三便亳不推辞地,立为童大诊脉。 李梦华则悄嘱童小琴,代办两份隆重祭礼。 经过牟汉三的细心诊察,判断童大的“哮喘”之症,已积患廿余年,起因于风寒积湿,和过度疲累,遂斟酌开方,嘱童大朝夕服药,不可间断,十日后,病情便大为减轻,再换上一两味主药,继续煎服上七七四十九日,定当除根,永不再发! 童大久为此疾所累,痛苦异常,想不到直至今日,才遇神医,千恩万谢之下,知道这等江湖奇侠,不能以金钱报答,遂嘱咐厨下,准备了一席盛宴,为群侠接风洗尘。 入席之前,李梦华写了“先夫俞玉”,及“凌云观主莫凌云”等两个灵位,用童小琴命人置办的香花祭礼,加以拜奠! 因为害死俞玉和莫凌云的主恶元凶,均是“独目鬼女”邵琳,如今,邵琳已在李梦华的“七宝屠龙刀”下,尸化碎肉,快意歼仇,自然应该祭告俞玉和莫凌云的在天灵位! 李梦华首先主祭,等群侠拈香之际,她则在灵位之旁答礼。 直至最后一位童小琴也拈香完毕,金碧光华,倏然电闪,李梦华竟把屠龙师太所赐那柄锋芒绝世,形如一弯新月的“七宝屠龙刀”,掣在手内! “红衣飞街鬼见愁”皇甫贞,“百花主人”扈青芳,与“九劫胭脂”李梦华,在江湖中因冰心辣手被人合称“红衣三煞”,最是姊妹情深,见状心疑李梦华在大仇尽歼之下,要殉节自刎,故而首先一声惊叫,双双扑了过来。 李梦华右手持着“七宝屠龙刀”,用左手向皇甫贞、扈青芳摇手笑道:“二位姊姊莫要吃惊,我儿子还没有长大呢,李梦华尚非世俗女子,我不会在此时殉节……” 语音略顿,目光微扫也是满面惊容的童大、童小琴父女,扬眉又道:“再说,要死我会到俞家坟地去死,怎可使童家客栈沾上不吉血腥?故而,我更不会在此地殉节!” 皇甫贞虽然听李梦华说得有理,仍目光紧盯在这位有时相当柔顺婉转,有时又极刁蛮泼辣的“九劫胭脂”身上,皱眉问道:“华妹既然懂得子未成人,殉节无益之理,却突然取出‘七宝屠龙刀’来则什?” 李梦华满面神光地,朗声答道:“我要落发!” 这“落发”二字,一样震惊群侠,包括“云中墨凤”冷红瑶在内,都向李梦华投注过关怀劝止眼色…… 李梦华是玲现剔透之人,当然理会得群侠关怀之意,她秀眉双轩,向皇甫贞叫道:“皇甫姊姊,屠龙恩师于西归之前,赠我‘七宝屠龙刀’,并收我为她老人家的弟子则什?自那时起,我已领悟恩师深心,知道我所应该走的路了!” 这几句话说的全是事实,使皇甫贞一时间竟告怔住?不知道应该怎样向李梦华劝解才对…… 李梦华向群侠微一拱手,含笑又道:“诸位,李梦华夫仇全歼,心愿已消,我虽然为子偷生,不敢轻言殉节,但却应不应该在先夫灵位之前,挥刀削发,表示我除了抚孤以外的余情尽断之心?” 李梦华神色从容,但词锋极巧,把理由占足,使群侠中竟没有一人想得出劝止她落发之策…… 李梦华见群侠默然,遂嫣然一笑,螓首微摇,满头青丝,披肩而落! 眼看这位“九劫胭脂”即将挥动“七宝屠龙刀”把满头青丝,一齐削断之际,突然在酒楼以外,有人厉声喝道:“‘九劫胭脂’李梦华,你情孽未消,不许落发!” 李梦华神情一震,目注楼外问道:“发话之人是谁?” 楼外人并未答话,却有一片白光,带着破空锐响,从窗间飞入! 冷红瑶取起席上竹箸,微一扬手,硬把那片原本飞向李梦华的白光,给钉在酒楼窗内柱上。 红影电闪,带着金碧异芒,这是李梦华手持“七宝屠龙刀”,穿窗而出! 但出得酒楼,四顾寂然,来人竟不愿现身,悄悄逸去。 李梦华不见敌踪,无法盲目追赶,只得回转楼中,见皇甫贞已从柱上取下一张白纸,正在观看…… 李梦华叫道:“皇甫姊姊纸上还有字么?这身法相当滑溜的大胆狂徒是谁?” 皇甫贞默然伸手,李梦华接纸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字儿是:“龙五未死” “龙五”,当然是指“西域八条龙”中,排行第五,武功却属第一,被李梦华曾加戏耍的龙宝玉! 但根据皇甫贞所告,龙宝玉因对李梦华情痴,找到“聚仙峰”,侍技骄狂,要斗“云中墨凤”,被冷红瑶连点三处大穴,破了内家真气,应该转回西域,从此隐居,怎会还在中原,并似业已恢复了原有功力? 李梦华想不通内中原由,不禁向冷红瑶递过一瞥莫名其妙的询问眼色? 冷红瑶微叹一声,目注李梦华道:“贤侄女,龙宝玉能够这快便卷土重来,替你留了麻烦之事,应该怪我!” 皇甫贞听懂了冷红瑶言外之意,含笑问道:“仙子,你老人家与龙宝玉在‘聚仙峰’顶一战,是否曾缩手怜才?” 冷红瑶取了桌上香茗,呷了一口,点头说道:“不错,我因龙宝玉年纪轻轻,便有那高修为,貌相更十分英俊,看来毫无邪恶,不禁动了怜才之念,在点破他三处大穴时,减了劲头,手下留了分寸,以期他受此挫折,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从此敛却傲气,尚可刻苦用功,他年东山再起,仍不失为一代人物!谁料他不知有什特殊际遇,这快便又追踪,向李梦华贤侄女加以缠扰!” 扈青芳平时口才极好,闻言之下,嫣然笑道:“这样也好,仙子可能还不深悉我李梦华妹子性情,她在未把龙宝玉这段麻烦,弄清楚前,是决不会再有什么挥刀落发之念的了!” 李梦华向扈青芳白了一眼,扬眉说道:“扈姊姊,你何必对我激将?我若此时落发,便使龙宝玉绝望,也等于向他示弱!李梦华生性强傲,决不低头,我的确要暂时保全这三千烦恼之丝,倒看那条自以为了不起的西域孽龙,有什么手段追我?” 她一面说话,一面果然把形如一弯新月,闪烁金碧奇光的“七宝屠龙刀”,收回袖内。 扈青芳故意把脸儿一板,佯嗔说道:“华妹怎么这样说话?我与你是至交姐妹,彼此知心,才猜得透你的性情,谁会对你耍什心机,用什激将手段?来来来,我要罚你三杯,你领不领罚?” 李梦华也懒得再整理头发,就让那乌黑长发,披肩而垂,边自请群侠入座,享用童大父女殷勤所备的接风盛宴,边自向扈青芳笑道:“小妹领罚,但要求扈姊姊也要陪我喝上三杯!” 说完,便自提壶斟满了六小杯“泸州大曲”。 扈青芳向那六杯酒儿,看了一眼问道:“既是罚酒,为何要人陪喝?华妹你一向辨才无碍,能不能说个令我服贴的道理来?” 李梦华双现梨涡地,嫣然笑道:“当然有道理,我们是同病相怜嘛!” 扈青芳一时不解,愕然问道:“什么叫同病相怜?” 李梦华瞟了扈青芳一眼,苦笑答道:“我有个龙宝玉给我烦恼,你有个‘八手维摩’公孙彦给你麻烦,真所谓有难同当,姐妹们要好到这种程度,岂不要痛痛快快地,彼此喝三杯么?” “九劫胭脂”委实刁蛮透顶,一席话儿僵得“百花主人”扈青芳不得不面带苦笑地与她把那六杯极为香醇的“泸州大曲”,一齐饮尽! 第十二章 三尺幽灵 群侠也都明白,这项问题,不易回答。 因为,一来不经“望闻问切”,欲作伤势评断,本就不是易事! 二来,仲孙达不知如何逝世之后,牟汉三已成当代武林中第一神医,由于顾全这种身份,他也不能轻作断语…… 李梦华发觉自己对牟汉三出了难题,遂赶紧转圜,含笑说道:“牟老人家不必太费神思,苦苦思索,我只是随口一问,想证实茅大哥的想法而已……” 一语补毕,牟汉三已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目注李梦华,神情坚定地,缓缓说道:“李姑娘我要下断语了,我认为‘天魔郡主’司空敏被真气反震的脏腑之伤,虽然极重,却要不了她的命儿!” 这答案,几乎出于在场群侠的一致意料之外,等于是对“追风剑客”茅浩适才见解,作了否定! 顿时,无数目光,都盯在牟汉三的脸上…… 这些目光,都流露了十分惊奇,也均期盼着进一步的解说。 牟汉三目注茅浩,含笑说道:“茅老弟,我这种断语,并非反对你推测‘鹰愁谷’举行隆重葬礼,死者可能是‘天魔郡主’司空敏的见解……” 茅浩不等牟汉三再往下讲,便拱手笑道:“牟老人家不必客气,晚辈知道老人家定有更精辟的卓见!” 都是道义之交的自己人,牟汉三遂不多作客气地,继续说道:“我是根据两点,作此论断,第一点是司空敏修为极深,绝非常人,她功力用空,遂遭真气反震,既未当时殒命,便至少也有再苛活个一年半载能力,不至于这样快就伤发死……” 茅浩听得深以为然地点头说道:“牟老人家分析缺失在理……” 扈青芳原本在一旁静坐,未发片语,如今却听出问题,嫣然笑道:“茅大哥分析得对,‘独目鬼女’邵琳业已失去价值,‘鹰愁谷’群邪中,够身份举行隆重丧礼的人又不多;牟老人家也分析得对,‘天魔郡主’司空敏本身修为极厚,左右能人又多,她既未死在当场,便不至于这快死在事后;如此看来,难道死者竟是‘云中紫凤’毕青绢么?” 皇甫贞首先表示不同意地,摇头说道:“更不可能,毕青绢与冷仙子齐名,虽然正邪有别,但一身功力,却未遑多让!以毕青绢的身份修为,怎会在会后遭难?扈青芳妹子试想,即令由‘独目天曹’柳大侠,和‘铁面阎君’包大侠,联合出手,也未必准能要得了毕青绢的性命呢?……” 扈青芳笑道:“我也知道不可能是毕青绢,只是提出来研究一下而已,如今我们已然论断出‘独目鬼女’不够格,‘天魔郡主’有续命之力,‘云中紫凤’无致死之由,那么既有丧礼,必有死人,死人却是谁呢?!” 这句“死人是谁”,问得群侠都皱紧双眉,无人能够答话。 因为他们业已想遍在“鹰愁谷大会”时,所见过的对方人物,却想不出任何一个适合之人! 李梦华也在苦思,但却毫无所得,她忽然目光一亮,向东方铁,茅英问道:“东方贤弟,英妹,你们进入‘鹰愁谷’时,除了棺木、丧礼以外,定还看见其他有关情事。譬如说灵前供的是什么物件?披麻带孝的,是何等人物?……” 东方铁尚未答话,茅英比较嘴快,已先答道:“我们到时,正值移灵入棺,乱哄哄地,看不清灵帏前所供物品,但披麻带孝人颇多,约莫有四五个呢!” 李梦华“哦”了一声,向牟汉三扬眉笑道:“牟老人家,这事有点奇怪,若照英妹及东方贤弟凝所目睹情况看来,死者又像是‘天魔郡主’司空敏了,因为她有‘天魔四侍’,和一个丈夫‘负心色鬼’莫三通,加起来替她披麻带孝之人,确应有五个呢……!”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种变中有变情况,弄得“独腿华陀”牟汉三为之皱眉不语。 皇甫贞白了李梦华一眼,失笑说道:“华妹这样性急则什?我们如今再怎揣测,都是瞎猜,只消等冷仙子老人家回来。便可获得正确答案……” 语音才住,楼梯口已响起了冷红瑶的清朗语音接道:“什么事一定要等我回来?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除了见识经验,修为火候之外,我比你们这些年轻俊彦,不会强得多少!” 随着语音,冷红瑶果然已在楼口,飘然出现。 群侠一齐起身迎接,胡冰心更娇笑问道:“恩师是去了何处?怎么这快便即转来?” 冷红瑶看了胡冰心一眼,含笑说道:“你们都年轻好事,不会不研究我的去处,答案也多半可猜得正确……” 邓凌风笑道:“老人家是不是前往‘鹰愁谷’探看隆重葬礼中的死者,究竟是谁?” 冷红瑶笑道:“你们猜得果然不错,但我却空劳跋涉,白跑一趟!” 东方铁听得讶然莫解地,皱眉问道:“难道是我和英妹看错,‘鹰愁谷’中并未举行什么隆重丧礼?” 冷红瑶摇头道:“东方贤侄与茅姑娘说曾目睹,怎会看错?我所谓‘白跑一趟’之意,只是说在尚未到达‘鹰愁谷’时,便看见谷中火光,冲天而起!” 东方铁“哦”了一声,诧然问道:“有人放火,烧了这邪恶渊薮?……” 冷红瑶道:“无论是由外人放火,或由谷中残余群邪,自行放火,既有那火势。红光直冲霄汉,谷中房舍,定已片瓦无存,我遂不必再去查看的了。” 这又是桩令人不解的奇怪讯息…… 因为“鹰愁谷”郡邪,虽在群侠手下战败,仍有“邛徕枭女”尤娥等不少一流高手,外人若想放火烧毀整座“鹰愁谷”,委实是件极难极难,几乎接近不可能之事! 是谷中残余群邪,自选放火,虽比较可能,但他们放火之举,所为何来?难道竟一战寒心,就此隐遁,并不想再藉即将连续举行的“阴阳大会”找回场面? 故而冷红瑶说出整座“鹰愁谷”已被冲天大火,荡涤膻腥,化为劫灰之后,群侠均眉头暗皱,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 李梦华因冷红瑶刚刚回来,遂一面执壶替冷红瑶斟上一杯热热香茗,一面含笑问道:“冷仙子,你老人家想去‘鹰愁谷’探看之意,是否认为那享受隆重丧礼的死者,可能是‘天魔郡主’司空敏吗?……” “我认为虽然有此可能,但可能性却并不太大,才想……” 冷红瑶一语未毕,便起了“当啷”一声脆响! 这声脆响,是李梦华所执茶壶,竟失手坠地,碎片四飞,并使茅英、胡冰心等身上被溅了不少茶水。 李梦华怎可能无故失手?群侠遂不约而同地,都以为是来了敌人,大施放暗器?…… 就在群侠纷向四周凝目,胡冰心与邓凌风并双双赶到窗前,欲向楼外探看之际,李梦华面色煞白地,摇手叫道:“风弟,冰妹,不是来了敌人,是……我突……突然头痛得……” 平时何等刚强,便被砍掉一条手臂都不会哼上半声的李梦华,如今连一句话儿都未说完,便由面色煞白,转为面色火红的,不支晕仆摔倒地上!更怪的是,“云中墨凤”冷红瑶竟对这种惊人情况,视若无睹,未发片语,反而慢慢合起双眼,似乎就坐在椅上,入定起来! “追风剑客”茅浩微一下摇手,扯住皇甫贞、扈青芳纷纷惊得站起的混乱情势,向“独腿华陀”牟汉三叫道:“牟老人家,这情况有点怪,老人家务须费神,为华妹仔细诊察一下……” “牟老人行动不便,庵主请把华妹抱起……” 茅浩尚未嘱咐,皇甫贞已把李梦华从地上抱起,边自走向牟汉三,边自苦笑说道:“牟老人家,这是什么怪病?华妹身上,烫得好隍人呢!” 牟汉三一面伸手搭向李梦华的右腕寸关尺,一面向李梦华脸上,凝神注视!群侠心情紧张,一齐静肃…… 冷红瑶似乎仍在入定,不曾开口,也不曾睁眼,但她眉峰微蹙,似也有什不太愉快心事? 牟汉三已为李梦华诊完脉象,脸色十分凝重的慢慢松了手儿! 扈青芳看了牟汉三那种脸色,心中着实“扑通,扑通”地,有点打鼓,但又不能不问,只有陪笑道:“牟老人家,要不要取纸笔来,开个方儿,好为华妹配方?” 牟汉三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把皇甫贞、扈青芳摇得心如刀绞,几乎热泪直抛,以为牟汉三是拒绝处方,李梦华病已无救! 但她们的盈眶泪水,尚未滴落,牟汉三以出人意外的,发话说道:“这不是病……” 扈青艻的目中泪珠,仍然因姊妹情深,忍不住地,扑蔌蔌落了下来,她举袖试泪,诧声问道:“既不是病,难道竟是中了什么剧烈毒物?” 就这说话之间,李梦华手足四肢,业已起了抽搐,并越来越觉强烈! 十来线细细金光,从牟汉三袖中飞出,隔衣认穴地打在李梦华身上,止住了她四肢抽搐之处,并苦笑说道:“是毒就更好了,我们有仲孙达用‘三足绿蟾酥’所炼的特效解毒灵药!” 皇甫贞简直听得如坠云山雾沼,皱眉急急问道:“牟老人家,你这话太奇怪了,不是病,又不是毒,华妹怎会突然……” 牟汉三以一声苦笑截断了皇甫贞的话头,手指冷红瑶,神色凝重说道:“答案如何,我尚无法定论,必须大家研究,庵主没看见么?冷仙子恐怕也有同样情况,她只因修为湛深,正在用定力相抗而已!” 群侠闻言注目,果见冷红瑶不单额上有了汗渍,连所着长衣之上,都起了抖颤波纹! 这种情况,委实太以惊人,任何人也不敢在冷红瑶正行功御危之际,擅加惊扰! 皇甫贞紧蹙双眉,压低语音向牟汉三问道:“牟老人家,看来冷仙子修为湛深,可能硬抗得过,但华妹的性命……” 这时,牟汉三已撬开李梦华的牙关,喂她服下了一粒护心灵丹,低低接道:“这要看情势变化,大概一二日间,还不至于有太大的致命危险……” 皇甫贞有点乱了分寸,向茅浩问道:“茅大哥,你的江湖经验最丰,看不看这突然事变,是什原因?为何单单冷仙子及华妹作为对像,其余诸人,却安然无事呢?” 茅浩也莫名其所以然地,摇头苦笑说道:“这件事,有点邪门……” “邪门”二字才出,有人接口说道:“对了,我认可茅兄说的‘邪门’,茅兄听说过‘钉头血箭书’么?” 接话之人,是常山大师,他这话儿,把茅浩提醒,连连点头说道:“确实有点像是传说中的‘钉头血箭’等咒诅邪术!这种邪术,必须有被害人的‘生辰八字’,以及‘贴身之物’,才可施为,或许例是只以冷仙子及华妹作为特定对象之故?” 扈青芳诧道:“对方哪里支弄冷仙子及华妹的‘生辰八字’,和她们的‘贴身之物’?……” 皇甫贞闻言,起初也是一怔,但微作寻思,便瞿然说道:“有啊,‘阴阳教’的陶化风,昔年几乎与华妹成婚,他当然会记得华妹的‘生辰八字’……” 胡冰心也在一旁,双轩秀眉说道:“‘云中双凤’是师门至好姊妹,毕青绢处,可能也留有我恩师的‘贴身之物’……” 茅浩苦笑一声,目注常山大师道:“这样看来,真可能是敌人用了什么‘钉头血箭’之类邪术,大师晓不晓得破解之法?” 常山大师想了一想,皱眉答道:“据说这类邪术,必须以‘草人’施法,且与被害人间,不能距离太远,大概毁去法坛,邪术例破,但若不知方向,搜索起来,仍极艰难的呢……” 话方至此,冷红瑶身上的抖颤停止,呼出了一口长气。 胡冰心首先拉着冷红瑶的手儿,急急问道:“恩师,你……您老人家是……是怎么了?……” 冷红瑶双目微睁,目中神光,已显黯淡,苦笑一声,摇头说道:“好厉害的邪法!我耳中听得有人不断叫我名字,心魂欲飞,全身忽冷忽热,若非平素尚有些刻苦修为,几乎便支撑不住……” 说至此处,向李梦华看了一眼,皱眉问道:“牟兄,李贤侄女可碍事么?她和我这种情况,是不是中了什么添加‘五鬼呼魂’的‘钉头血箭’邪术?” 牟汉三道:“李姑娘暂时只是昏迷,服我护心灵丹,并用金针制穴,止住全身抽搐,尚无大碍,但若当真中了‘钉头血箭’邪法,‘午时’虽过,‘子时’必然再度追魂,且来势一次比一次厉害,安危着实可虑!极应及早毁去对方法坛,或……” 冷红瑶不等牟汉三的话完,便目注皇甫贞、扈青芳二女道:“庵主与扈贤侄女,赶紧在这童家酒楼的方圆五里之内,搜寻对方所设法坛,并准备朱砂镇邪,倘有发现,立以‘金刚诀印’,把法坛及草人等物毁去!” 东方铁、茅英夫妇不甘寂寞,才一起立拱手,冷红瑶便正色说道:“我们搜索对方,也须防犯偷袭我们,我与李梦华贤侄女,暂难动,茅贤侄腕伤初愈,忌战强敌,贤夫妇留守护法之责,重得很呢。” 冷红瑶这样一说,东方铁与茅英,自然乖乖坐了下来。扈青芳相当心细,向冷红瑶恭身问道:“请问冷仙子,老人家适才曾觉耳边有人呼名,不知有未辩出来音方位?” 冷红瑶以颇嘉许的眼色向扈青芳看了一眼,正待答话,忽然双眉微蹙,身上又起了一阵抖颤! 扈青芳知晓以冷红瑶的修为,身上尚时起抖颤,足见这种妖术,来势相当凶猛,遂抢前两步,向冷红瑶耳边,低声说道:“老人家请专心凝功,抵御妖术来势,不必开口说话!晚辈自行诵念各种方向,倘若诵对,老人家只消微一颔首,晚辈与皇甫姊姊,便立去搜敌破法!” 语毕,立即“东、南、西、北、西南、东北……”地,诵念各种方向。 在扈青芳诵念到“……东北……”之际,冷红瑶果然在皱眉闭目的情况下,微微点了点头。 皇甫贞深知情况凶险紧急,必须尽量争取时间,遂向东方铁与茅英说道:“冷仙子已然指示方向,我和扈青芳妹子,立去搜敌,贤夫妇在此坐镇,极可能会有强敌乘机来袭,千万大意不得!” 东方铁与茅英连连颔首,表示会意,皇甫贞便拉着扈青芳,立即从酒楼中穿窗而岀。出得窗外,展目略一巡视,皇甫贞不禁心中微宽,透了一口长气,向扈青芳笑道:“青妹你看,东北方全是连绵山冈,这样搜索起来,比较容易,倘若五里之内,全是民房,那才够麻烦呢,我们总不能一家家硬闯门户,把所有百姓,都给惊动!” 扈青芳目光四扫,看得比皇甫贞还要仔细,等皇甫贞话完,伸手一指,扬眉说道:“皇甫姊姊,那片林木,范围不小,地点约在二三里外,我们先去看看好么?” 皇甫贞当然点头,但驰到距离那片林木,约莫里许之际,皇甫贞突然止住脚步,低声说道:“青妹。我们大概找对地头了,我方才业已远远看见林口有人影闪动。” 扈青芳神色兴奋地,扬眉说道:“我们赶紧去啊!连冷仙子修为深厚,尚那等感觉痉挛,我只怕华妹会支持不住!” 皇甫贞道:“青妹由下面逼近,吸引对方注意,我则从侧方突袭,倘若真有什么草人、法坛之属,便立以虽然学会,尚未用过的‘金刚巨灵神掌’,予以彻底毀去!” 扈青芳深以为然,点头同意,皇甫贞遂蹑足潜踪,绕向侧方把身形隐起。扈青芳因系佯攻,特地把脚步略为放缓,宛如流水行去般,若有意若无意的,向那片占地不小的树木走去。 一直走到距离林口,只有七八丈时,才从林中传出一声冷笑,有人喝道:“姑娘止步!” 随着喝声,有两名黑汉子,从林中走出。 右面一名身材高瘦,面目相当阴森的三十来岁汉子,见扈青芳风神秀绝,只有一人,并无同伴,遂狞笑说道:“姑娘若要游山,请往别处,这林中不是善地,毒蛇怪兽,多得很呢!” 扈青芳一看对方所着那种式样奇怪的黑衣,便知正是“阴阳教”下人物,双眉一挑,冷冷说道:“这林中恐怕并没有什么毒蛇猛兽,却有点阴阳鬼怪!” 她这句话儿,语意双关,“阴阳”是指“阴阳教”,“鬼怪”则指林中设有“法坛邪术”。 两名黑衣汉子均是刁恶人物,当然听得懂扈青芳的语意,那高瘦汉子,阴笑问道:“姑娘上姓芳名?你难道不怕鬼怪?” 扈青芳是故意拖住对方,使皇甫贞容易突袭,闻言之下,扬眉笑道:“姑奶奶是专门降妖捉怪驱鬼除凶的“九劫胭脂”,你既然在江湖走动,难道竟不认识我李梦华么?” 这几句谎言,果然说得恰到好处,那名高瘦汉子,惊得退了一步,失声说道:“算是见了鬼了,你……你可能是‘九劫胭脂’李梦华么?……” 扈青芳玲珑剔透,闻一知十,从这高瘦汉子的答话之中,立即知晓自己与皇甫贞先从“云中墨凤”冷红瑶的口中,问出正确方向,然后运气也好地,找个正着,林内必然设有“阴阳教”邪徒算计冷红瑶、李梦华所设法坛! 她闻言之下,秀眉微剔,向那高瘦汉子,冷笑说道:“你们以为区区加了‘五鬼呼魂’的‘钉头血箭’邪术,便能奈何‘云中墨凤’冷仙子,和我李梦华么?此事定系陶化风所主持,快叫他出林见我!” 高瘦汉子虽听扈青芳宛如目睹,说得头头是道,仍自有点不敢全信,皱眉诧问:“姑娘当真是‘九劫胭脂’李梦华么?……” 扈青芳一面伸手入怀,一面缓步向前,反而把脸得缓和下来,含笑说道:“好,我拿点证明,给你看看,就可让你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九劫胭脂’!” 由于扈青芳把神色放得十分缓和,那两名黑衣汉子,也不禁敌意略懈地,双双目注扈青芳那只入怀右手,看她究竟是取出何物,来证明“九劫胭脂”身份。 扈青芳救人心切,早已打定主意,不择手段,右手才一伸向怀内,左手便微凝功力,从袖中向那两名黑衣汉子,弹出两股无形劲气! 故而,那两名黑衣汉子,目光有点色迷迷地,才一注向扈青芳的香怀,便被无形劲气弹中,双双“吭”了一声,莫名其妙地,翻身仆倒! 这等万恶邪徒,本来已无可怜悯,但扈青芳为了或许尚有讯问口供之需,遂未下杀手,只向他们的晕穴之上,重重加点一指! 这时,红色缁衣微闪,皇甫贞从侧面闪现,人化长虹,电扑林内! 扈青芳为了接应,也从正面入林,但她却有所期待! 她所期待的是一片金光,霹雳声! 因为,皇甫贞和她约定的是冲入林,一见什么法坛、草人之属,便立以屠龙师太所转注传功,足辟万邪的佛门绝学“金刚巨灵神掌”,将其彻底毁去! 但扈青芳所期待的金光霹雳,不单没有出现,反而听到了皇甫贞的一声冷哼! 扈青芳深知不妙,足下加劲,身如闪电,窜入林中…… 这片林木中央,并未见什么法坛?也没有什么草人之属,只有一片方圆还不及丈的小小空地。 皇甫贞落足这片空地中,但似站不稳脚,身形摇摇欲倒! 远处较茂密的林木之间,像有条极小极矮的黑影,一闪而没! 扈青芳见皇甫贞居然似已受伤,不禁大吃一惊,抢步赶过问道:“皇甫姊姊,你……怎么了?” 皇甫贞脸色凝重,暂时未理扈青芳,自行盘膝坐下,并把手中所握的一个麻布小人,放在地上。 扈青芳见那麻布小人,虽仅三寸高下,却做得十分精致,不知究是何物?正待伸手取起观看,皇甫贞急急喝道:“青芳妹子别动,我刚才便是手握这麻布小人,才觉得气血翻腾,胸中有种奇异不适!你千万莫要动它,等我稍作调息,再作研究!” 扈青芳经皇甫贞这一警告,当然不再伸手拾取小人,只是注目细看! 她看出这小人是以麻布制成的道装人形,但眼耳口鼻,绘得栩栩若生,精细绝伦,所着道袍胸前,并画了不少符录! 这时,皇甫贞业已微合双眼,调息运气…… 扈青芳觉得这麻布道装人形,的确有些怪异,但却不知其作用来历? 她想回到林口,把自己适才制倒的黑衣人,弄来一名,拍开晕穴,加以讯问,但又暂时不敢离开…… 因为皇甫贞声称胸中有种奇异不适,正在调息运气,加以镇压,自己必须留此为她护法! 方才,林深之处,曾见矮小人影闪动,显然是逃遁敌人,自己倘若离开,无人防卫,万一使皇甫贞中了更恶毒的暗算,岂非大错,甚至会铸成终身憾事! 由此之故,扈青芳不敢擅离,她只是静静站在皇甫贞的身旁,目光流动,不时扫视四周。 这种扫视,有以双重作用,一是扫视有无敌对人物,暗中掩来,向皇甫贞发动袭击,另一种作用则是看看林中还有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诧异之处。 有了…… 常言道得好,“若要功夫深,钢梁磨绣针,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扈青芳在为皇甫贞护法,闷得无聊,细心注目之下,终于被她发现了两件怪物! 约在距离扈青芳七八丈外,有棵巨树,树干上两个小小树洞之中,嵌着两个小人。 这两个小人比地上那麻布道装人形还小,仅高约一寸上下,一个红色,一个黑色。 扈青芳发现这一红一黑两个树穴中的小人之际,业已觉得奇怪,但定睛细看之下,才怪上加怪,惊奇得几乎要脱口而呼! 原来她细看之下,竟看出黑色人形是“云中墨凤”冷红瑶模样,红色人形是“九劫胭脂”李梦华模样…… 有了这种发现,扈青芳几乎想一纵七八丈的,到那大树干前细看! 但更怪的怪事,又在此时发生,那服饰面目,都酷像冷红瑶、李梦华的两个小小人形,竟能活动,从树穴之中钻出,电疾遁去。 扈青芳大吃一惊,但知追已不及,遂把自己在武林中独擅胜场的“红绒百钩套索”取出,暗作准备! 她是准备万一那红色小人和黑色小人,再在林中出现,便以“红绒百钩套索”,把他们捉住,再仔细研究,到底是什么怪物,并与冷红瑶、李梦华在童家酒楼中突得怪病,有无关系? 世间事,往往失之东隅,得之桑榆,扈青芳哪里想得到她取出“红绒百钩套索”之举,竟会派上了别的用场! 就在扈青芳满腹惊疑,刚刚把“红绒百钩套索”取在手中之际,地上那麻布道人形突然一跃而起! 换在先前,此事太出意料,多半会被那麻布道装小人,吓得就此逃走…… 但如今扈青芳业已目睹红色小人及黑色小人会动,行动并十分敏捷,有了相当戒心! 手中“红绒百钩套索”,又恰巧取出备用,遂哪里还会容这麻布道装人形,有所逃遁? 第十三章 胭脂殊魔 郭三哈哈一笑,手指茅浩说道:“茅老弟,你不必为我找什么台阶,我承认我是由于过度关心,把事料错……” 郭三真错了么? 这位“洞庭渔隐”其实一点不错,“红衣三煞”姊妹“聚仙坪”之行的凶险程度,已到了生死一发,无以复加! “红衣三煞”中,“百花主人”扈青芳是最先赶去“聚仙坪”之人,事情变化,当然应该从她身上说起。 当扈育芳赶到“聚仙峰”顶之时,一切如常,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她按动通往“聚仙坪”唯一“秘密通道”机关,那秘密门户,也应手开启。 但等扈青芳入了“秘密通道”,往下行未三丈,“聚仙峰”顶的秘密门户,却告“砰”然关死! 扈青芳原本是想全族移居来此,自然对“聚仙峰”及“聚仙坪”的一切情况,极为熟悉。 她知道峰顶门户,不会自动关闭,一定有人在暗中加以操纵! 敌在暗处,己在明处,是极为吃亏之事,可能遭受到各种凌厉袭击,而不知从何加以防卫…… 故而,门户一关,眼前立暗,扈青芳已提气护身,悚然止步! 沉沉暗影之中,有人缓缓说道:“你止步得对,‘聚仙坪’不必去了……” 这语音,比秘密门户骤然关闭之事,还要使扈青芳来得惊心,她先微闭双目,然后凝功再睁,勉强看出左前侧方六七尺外,坐着不辨面目的一团人影! 面目虽然难辨,语音却并不陌生,扈青芳知晓自己可能劫数临头,这场面不易应付! 但常言道得好:“丑媳妇不能不见公婆”,扈青芳秀眉深蹙之下,硬着头皮问道:“是公孙彦?” 暗中人影,应声答道:“不错,正是追求你至少十年,并碰过无数钉子,却连面都难得一见的痴情人物‘八手维摩’!” 扈青芳故意避开这些“痴情”“迫求”的令人烦恼的字眼,移转话题问道:“公孙彦,你为何说我‘聚仙坪’不必去呢?” 公孙彦道:“你在离开‘聚仙坪’时,是不是留下四男一女,五名扈姓年轻子弟?” 扈青芳应声道:“不错,你是怎样知晓?并提此事则么?” 公孙彦叹道:“一男一女沉尸壑底,另外三人则悬首峭壁,你还何必再去‘聚仙坪’呢?” 扈青芳听得血脉偾张地,把全身功力,都收聚右掌,一咬银牙,厉声问道:“这四男一女,年经虽轻,功力并不甚弱,何况身居‘聚仙坪’内,寻常人决难加害,莫非是你,杀了他们?” 公孙彦长叹一声,有点自怨自艾地说道:“可笑我空对你追求十年,你却对我‘八手维摩’的性情方面,毫无了解,这四男一女,都姓扈啊……” 扈青芳不解道:“他们虽然姓扈,你此话怎解?……” 公孙彦道:“他们既然姓扈,我便想杀了他们,也为了你的情份,不心下得去手!” 这是好话,这是“八手维摩”公孙彦藉机向扈青芳表达情意之言…… 但因扈青芳与公孙彦无缘,心中压根儿就没对他有过好感,故而分明是充满情意的好话,也使扈青芳听得全身发麻,极不舒服! 换在平时,扈青芳多半是怫然申斥,转面就走! 如今,她一无退路,二来又深知“八手维摩”公孙彦修为深厚,自许甚高,在当前环境,彼此若是翻脸,未必对自己有利…… 因此,扈青芳强加忍耐,冷冷问道:“既不是你,却是哪个万恶凶邪,下此毒手?” 公孙彦道:“清朝大内派来的关外凶邪,‘辽东双煞’!” 扈青芳道:“你既晓得此事,想必你也在场?” 公孙彦道:“我没在场,等我赶到当场,‘辽东双煞’的毒手已施,你那五名族中子弟,全都遭了劫数,我因看不过眼,还对‘辽东双煞’严厉申斥……” 扈青芳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哼,严厉申斥,你们这群豺狠,还会窝里反么?” 公孙彦苦笑道:“扈姑娘,你骂得对,‘辽东双煞’,真是豺狼,我生平行事,太以任性,交游不慎,与凶邪为伍,居然被豺狼咬了一口!” 扈青芳听懂公孙彦的语意,却有点不太相信地,“哦”了一声,问道:“怎会被豺狼咬了一口?你‘八手维摩’公孙彦,身为供奉,是‘阴阳教’倚若长城之人,‘辽东双煞’不过来自清廷大内,有些官方势力而已,他们敢动你么?” 公孙彦冷笑道:“岂止敢动?他们似乎想要我命呢!我方对惨杀扈家子弟的‘辽东二煞’,严厉申斥,大煞却在我身后,半声不响地猛挥恶毒无比的‘化血断魂刀’,砍断了我一条左臂……” 扈青芳此时因进入黑暗中已久,双目渐渐习惯,可以见物,果然发现公孙彦左面衣袖,业已郎里郎当,少了一条手臂!她见状之下,微吃一惊,皱眉说道:“公孙彦,你这位‘八手维摩’,一向目空四海,心雄万丈……” 话犹未了,公孙彦便微笑接道:“你说得不错,公孙彦岂是平白任人暗算之辈,我左臂虽断,右手仍在,一记‘反掌大摔碑’,硬把‘辽东大煞’的心肝脏腑,一齐当场震碎……” 扈青芳虽然看不真切,却仍目注暗影中,盘坐地上的公孙彦,煞眉问道:“你左臂是被‘化血断魂刀’所断,再怒震‘辽东大煞’,失血必多,毒力更势必深入,还……还能……” 扈青芳本来是说“还能活得成么?”但她说到“还……还能……”一二字,就忽然心软,不忍使公孙彦,听得难过,再复说下去。 她虽然顿住话头,公孙彦却仍已听出语意,苦笑说道:“失血虽多,毒也深入,但仍未必能要得了我这条性命!只可惜我虽怒杀大煞,却被‘辽东二煞’乘机逃走……” 扈青芳叹道:“常言道得好,‘曾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你只要先保住自己性命,还怕那二煞飞上天去?他是叫‘长白熊人’蓝二松吧?” 公孙彦道:“对,大熊‘长白狼人’蓝大鹤已死,二煞正是‘长白熊人’蓝二松,假如我活不下去,你也可以找他为你扈氏族中的五名子弟报仇……” 扈青芳暂不提报仇之事,目注公孙彦道:“如何你活不下去?你修为已够火候,应该知晓自己有多少生存机会。” 公孙彦道:“本来有一半机会,但如今却或是无常已到,或是生望大增,势必走极端了。” 扈青芳听不懂公孙彦这句话儿,诧然问道:“什么叫‘走极端’?是什么人走极端,抑或是什么事走极端?……” 公孙彦道:“你就是所谓‘极端’,你要我生则生,你要我死则死!” 扈青芳越发不解地,煞眉问道:“此话怎讲?” 公孙彦想了一想,缓缓说道:“我对你虽相当旖情,追求十年,但我不是傻瓜,看得出你毫无所动,并对我有点厌恶!” 扈青芳心中有点歉然,脸上也泛起一丝苦笑,摇头说道:“对不起,人与人之间的缘份,没有办法勉强……” 公孙彦叹道:“各人的立场不同,各人的性格也不同,你没有办法勉强自己,我则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故而这种讨厌的关系,仍将继续下去,直到石烂海枯,天荒地老或是当事人中,有一方死亡,才会中止……” 公孙彦说至此处,语音顿了一顿,又复叹道:“如今,你的机会来了……” 扈青芳道:“什么机会?” 公孙彦道:“我一臂新断,失血颇多,元气大伤,体中还有剧毒待祛,以你的修为,凝功出手,杀我易如反掌……” 扈青芳微摇螓首,叹息一声说道:“我和你虽没有缘份,但又为什么要杀你呢?” 公孙彦道:“不杀我,你就救我,只消隔体传功,助我一臂之力,约莫一个时辰以后,我有把握祛毒止血,并可以回转‘登龙峰’,去找那‘长白熊人’蓝二松的晦气!” 扈青芳秀眉微蹙,想了一想说道:“假如我既不想杀你,也不愿救你,来个撒手而去呢?” 公孙彦道:“那也等于杀我,因为我必然心情沉重,气机难存,原来半生半死的一半机会,已为之失掉一半!” 扈青芳听完话后,不禁愁聚双眉…… 以她立场来说,原来就对公孙彦相当厌恶,芳心归属龙宝玉后,这位“八手维摩”,更成了眼中之钉,肉中之刺,甚至于可以想象得到,公孙彦与龙宝玉,极可能有一场因妒情而起,石破天惊的龙争虎斗! 眼中之钉,当除!……肉中之刺,当拔!…… 但侠士与凶邪之别,就在于一个“道”字,或除眼中钉,或除肉中刺,均须行之有“道”! 这个“道”字虽然没有什么明白准绳,但最低限度,也不能乘人之危! 此刻,扈青芳若想出手杀死“八手维摩”公孙彦,真是易如反掌折枝,但也正是乘人于危! 慢说“红衣三煞”是巾帼奇侠,“百花主人”是女中丈夫,就换了龙宝玉,也决不肯在身受伤毒,性命垂危的情敌身上,捡这种现成的便宜! 故而,扈青芳虽然皱眉,但那二道眉头,却是一皱即展,向公孙彦身前走去。 公孙彦心中欣慰,面含微笑说道:“你若想杀我?不必近身,是……是决定救我了么?” 扈青芳道:“游侠江湖,即路不平,尚必拔刀相助,哪有见死不救之理?但你要明白……” 话犹未了,公孙彦便接口说道:“我当然明白,你救我之举,是为‘义’,不是为‘情’……” 扈青芳道:“你明白就好,从何处隔体传功,比较对你适合?‘百汇穴’、‘命门穴’,或‘脊心穴’?……” 公孙彦道:“随便何处均可,但经传功,便绝对不可中止,否则……” 扈青芳合手一伸,已按上公孙彦的后背“脊心穴”,并接口说道:“我懂得其中利害,外力一断,内脏立崩……” 说也凑巧,扈青芳刚说到“外力一断,内脏立崩”之际,“聚仙峰”顶的秘密门户上,已起了轻微响动! 这时,扈青芳已开始凝聚内力,从公孙彦“脊心穴”上,慢慢传入,哪里还能分身,或是分神理会这种又有人寻来情况! 公孙彦必须以本身残余真气,迎合扈青芳所助外力,慢慢流转周天,祛毒疗伤,更无法开口说话…… 但两人之间,不必以言语沟通,也有足够默契,就是在疗伤祛毒未曾完成之前,必须把一切其他事变,都付诸无所无见…… 在“聚仙峰”顶,企图开启秘密门户,弄出声息的来人是谁? 是随后赶来,准备接应扈青芳的皇甫贞、李梦华么? 不是…… 那是一个面容瘦削,双额高耸,钩鼻如鹰的黑衣老叟,和一僧一道。 僧人身材高大,眼似铜铃,双太阳穴凸起,显然内力极充沛,修为甚厚,穿件灰色僧衣,腰间丝带上,悬挂着大大小小十二三面铜钹。 道人则瘦长如鹤,发鬓微霜,背后背着一柄长剑,手中并拿着一根三尺来长的鹤嘴青色竹杖。 在秘密门户上,弄出声息的是那黑衣老叟,他一面拔弄机关,一面“咦”了一声道:“咦!这秘密门户,怎么开不……” “怎么开不开了?”一语尚未说完,这黑衣老叟,和那一僧一道,均倏然立则转身。 他们都是一流高手,耳力极锐,听出“聚仙峰”顶又有人来…… 果然,他们身影刚刚转过,两条宛如飞仙的红衣人影,飘上“聚仙峰”顶! 这一回来的人是“九劫胭脂”李梦华,和“红衣飞街鬼见愁”皇甫贞了。 李梦华上得“聚仙峰”顶,未见扈青芳,却发现三个看来均不是正派侠士的陌生人,不禁秀眉一挑,发话问道:“我扈姊姊呢?” 这句话儿,把对方三人,都问得摸不着头,由黑衣老叟答道:“姑娘的‘扈姊姊’是谁?这‘聚仙峰’顶,没有别的人啊!” 李梦华生平最讨厌的,便是黑衣老叟这等阴森森的,陈死人般脚色,遂故作高傲,冷“哼”一声说道:“连我扈姊姊都不知晓,你还在江湖中,混个什么劲儿?看来定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那黑衣老叟是满人中数一数二高手,在大内供职,颇受清帝倚重,平素气焰甚高,哪里听得惯李梦华如此轻视之词!目中立闪凶光,“嘿嘿”阴笑说道:“我明白了,你所谓的‘扈姊姊’,大概就是我所杀光那几名扈家子弟的族长,‘百花主人’扈青芳吧?” 李梦华早就对他厌恶,闻言之下,脸色更变地,目注黑衣老人问道:“峭壁间所悬摆的三颗扈家子弟人头,是你下的毒手?” 黑衣老叟委实没把皇甫贞、李梦华二女放在眼内,扬眉冷笑道:“不止三人,‘聚仙坪’内的扈家子弟,共是五人,都被我杀了个干干净净!” 李梦华银牙暗咬,目注黑衣老叟问道:“他们是扈家子弟,你是谁家子弟?” 黑衣老叟怒道:“妇道人家,怎么如此说话欠缺礼貌?你是否想请教老夫名号?” 李梦华冷冷说道:“遇文王,谈礼仪,逢桀纣,动干戈,对于你这等双手血腥,心肠狠毒的万恶凶人,哪里用得着‘请教’二字?但‘枉死城’不收无名之鬼,我才问是谁家子弟,想替你在‘鬼门关’上挂个号儿……” 黑衣老叟气得全身发抖,一挫钢牙,正待答话,那灰衣僧人,已向李梦华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笑道:“姑娘太狂妄了,这位施主,叫蓝二松……” 在这灰衣僧人,合掌当胸之际,有股相当强劲气流,向李梦华暗暗涌到! 李梦华嘴角微噙冷笑,身形连动都不动,只不过所着红衣,向后微作“猎猎”飘拂! 就这一手,便使黑衣老叟蓝二松与那一僧一道对李梦华等,立即改观,知道来了劲敌! 皇甫贞的江湖经验,毕竟深于李梦华,见闻也博,听得“蓝二松”之名,愕然说道:“长白熊人?……” 那“长白熊人”蓝二松方自一轩双眉,点头冷笑,皇甫贞又目光微扫那一僧一道,发话问道:“这样说来,诸位都是关外人物的了?风闻‘金钹罗汉’大显,与‘毒剑真人’飞云,号称‘黑水双妖’……” 蓝二松“哼”了一声,接口说道:“什么‘黑水双妖’?大显法师与飞云道长,是‘黑水双奇’,老夫弟兄是‘白山双圣’……” 飞云道人笑道:“就算‘黑水双妖’,也没有什么关系。” “这位姑娘刚才挡得起罗汉一拜,想必定有来历,不是菩萨,也是龙女……” 皇甫贞道:“贫尼,南派‘归云庵主’,早年有个俗家江湖外号,叫‘红衣飞街鬼见愁’皇甫贞,这是我结义妹子李梦华,江湖人称‘九劫胭脂’……” “金钹罗汉”大显,“哦”了一声说道:“加上‘百花主人’扈青芳,就是威震中原江湖道的‘红衣三煞’!” 这位“金钹罗汉”的语中有刺,暗示“红衣三煞”最多威震中原江湖道,却未必看得在关外人物眼内! 李梦华是相当刁蛮泼辣,舌利于刀之人,当然听得懂大显和尚的言外之意,正待反唇相讥,那“长白熊人”蓝二松已然说道:“不是‘红衣三煞’,只是‘红衣二煞’……” 飞云道人道:“蓝兄此话怎讲?为何把对方少算一个?” 蓝二松道:“扈青芳业已死了,岂不是只剩‘二煞’?” 这句“扈青芳已死了”之语,着实使皇甫贞与李梦华,听得吓一跳! 皇甫贞深恐李梦华性情太急,容易愤事,遂抢先问道:“蓝二松,凭你未必害得了‘百花主人’,我扈青芳妹子,若遭不幸,她的死尸在何处?” 蓝二松手指唯一“聚仙坪”,如今却已关闭的秘密门户,冷笑说道:“你们难道不曾看见,这秘密门户,既然关闭,显然是扈青芳业已进入‘聚仙坪’了……” 李梦华冷笑道:“进了‘聚仙坪’又复如何?那本来就是我扈姊姊准备率族归隐之地!” 蓝二松道:“如今不一样了,‘聚仙坪’内,多了位‘要命凶星’!” 皇甫贞道:“是令兄‘长白狼人’蓝大松么?他想作我妹子的‘要命凶星’,份量还不太够……” 蓝二松冷笑道:“我不是指我大哥,是指‘八手维摩’公孙彦!” “公孙彦”三个字,听得皇甫贞与李梦华双双心神一震! 她们深知公孙彦的武功修为,也知道“八手维摩”与“百花主人”之间的感情纠葛…… 假如公孙彦真在“聚仙坪”上,扈青芳与他互相见面之下,确实尴尬已极,并可能双方闹僵,发生凶险! 故而,蓝二松语音方落,比较性急的李梦华,便向他沉声喝道:“蓝老兄,替我让路!” 蓝二松道:“这秘密门户,已由人拨动机关,从里面封死,你进不了‘聚仙坪’了!” 李梦华冷笑道:“小小秘密门户,难不住我‘九劫胭脂’!” 蓝二松愤于对方咄咄逼人,出语太傲,遂故意挑衅说道:“假如我不让路呢?” 李梦华挑眉冷笑,目闪厉芒道:“那就是你自寻死路!” 一招“野马分鬃”,颇有十分以上内力,在语音顿后,向“长白熊人”蓝二松当胸击去! 蓝二松号称“长白熊人”之故,便因内力极强,如今见李梦华身是女子,竟敢如此踏中宫走洪门地,强行进招,不禁浓眉倒剔,怒喝一声:“贱婢找死!” 喝声中,凝足十二成内力,“推云托月”,右掌猛翻,与李梦华硬接一记! 慢说大显和尚与飞云道人,以为李梦华至少也要被蓝二松震断一臂,连皇甫贞都以为李梦华可能要吃点小亏! 因为对方是雄于内力的有名之辈,李梦华却非此见长,若要对掌,应由自己以“巨灵金刚神掌”出手,才有制胜把握…… 念犹未毕,双掌已交! “砰”然巨响之后,又起了一声惨“哼”声! “九劫胭脂”李梦华俏立当场,纹风未动,“长白熊人”蓝二松却“腾腾腾”的一连退出三四步去! 李梦华不过凝了十成力,蓝二松则凝了十二成力,情况怎会如此? 皇甫贞惊奇之下,目光微注,已看出蹊跷所在! 她看出“长白熊人”蓝二松不单呈痛苦之状,那双右手的指缝中,还有鲜血下滴! 双掌对接,是较内力,力弱者一方,或许会脏腑受震,而带痛害神情,但却不应指缝滴血! 如今,蓝二松的指缝既然滴血,定是李梦华弄了花样?…… 但皇甫贞有点奇怪,因为“九劫胭脂”李梦华一向侠气豪情,光明磊落,何况新参绝艺,又有“七宝屠龙刀”在身,即令放手硬拼,也不会胜不了这位满洲高手“长白熊人”,何必一上来便弄此狡滑则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