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连环》 第一章 幻灭了三次希望 桥。 这是一座桥。 这座桥,横跨于一带碧水之上。 碧水,波光粼粼,清可见底,由西而东,不知流往何方?只见它越去越远,越远越细。 水上的桥,由一色青石砌成,共有十三孔,由南岸至北岸,宛若一道卧波长虹。 桥,不知名,从古至今,也没听说过有谁给它起个名儿,更不知修自何时?不过,由那色泽已变为深褐色的青石看来,它已经是很古老,很古老了。 既然相当古老,桥儿自非完好无恙,由于多少年来的风吹雨打,或人力摧残,桥上的石栏,毁塌了好几处。 这样的桥,一眼看上去,给人有种残破、凄凉的感觉。 尤其在黄昏日落,暮色低垂之时,一个感情丰富的人,站在四无人烟的荒凉岸边,面临碧波,望着这座古老而残破的桥,往往会触绪伤怀,怆然泪下。 但这座古老、残破、凄凉的桥,却引出了一段感天动地,泣鬼惊神,缠绵悱恻,足令天下有情儿女,为之共同垂泪的武侠故事。 桥,是平凡的桥。 发生在桥上的事,是不平凡的事。 它有血、有泪、可歌、可泣。 有相聚的欢乐,但欢乐是短暂的。 有分离的痛苦,但痛苦是长久的。 慷慨悲歌,英雄泪流。 故事,要开始了。 ×      ×      × 黄昏,本已有点肃杀、萧条,秋天的黄昏,便更令人容易凄然兴感,肠断心碎。 沉沉暮霭里,那座古老、残破的十三孔桥之上,站着一条颀长的青色人影。 衣袂,迎风狂飘,人却伫立不动——一动不动。 这颀长青色人影,是背西而立,凝望呜咽东流的桥下逝水,呆呆出神。 由背影看,他潇洒、飘逸,更难得的是,由他那颀长的身影里,透射出一种超人的、无形的高华气度。 由前面看,他俊挺、英朗,翩翩美男,任凭谁看了他一眼,都会情不自禁地,再看第二眼第三眼…… 一袭青衫,万里暮霭,长桥卧波,天地唯我。 照说这种情景,应该美得迷人,美得醉人。 但由于桥上青衫人儿,深锁无穷愁绪的一双剑眉,宛如蒙上一层薄雾的一双星目,以及由于这容易使人伤心肠断的仲秋黄昏,使一切都改观了,一切都感染了。 不是美,是愁,愁煞人。 在这时候,在这地方,除了那青衫客外,看不见一丝人影,除了淙淙流水,衣袂飘风外,听不到一丝声音。 静,静,死寂的静,静得令人窒息。 天,黑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夜网四垂,已吞没了眼前一切。 今夜,应该有月,但月儿为浮云所遮,时隐时现,闪烁于碧空中的,只有满天星斗。 死寂,在延续着。 时光,在飞逝着。 蓦然,有东西在动了。 那是青衫客的两道迷蒙目光,目光本是凝注在河面上,如今则逐渐上移,越来越高,终于凝注在另一条河的河面上。 那不是人间的河,那是天上的河……银汉天河。 突地,一声满含忧郁、惆怅、悲伤的长叹,划破寂静,随风远扬,飘……飘呀飘,飘得远远。 紧接着,一缕清音,又随风飘起,声调很低,但清晰可闻,吟的是: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是秦少游缠绵动人,悱侧凄惋的“鹊桥仙”。 断肠人才唱断肠词,看来那桥上青衫客,是位在情海中,浮沉苦恼的断肠人了。 吟声,渐飘渐远,渐至不闻。 接着而起的,是一片仿佛比吟声更凄惋,更沉哀的喃喃自语之声: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临别时,你所说的,秦少游给真有情者以安慰,但你我掏尽心中隐痛,能故作旷达吗?我不能,你也不能,那么,为什么你…… “三年了,这是我第三年来此,也是你第三次失约,望穿秋水又如何?满腹相思向谁诉?为什么?为什么…… “我记得你向我说过,别时容易见时难,我也明知相见不易,但你怎忍心让我一连等了三个年头? “希望而来,失望而去,这滋味,我已尝过两次,今夜我又要再一度地,失望而去了。希冀再见,至少再等上一年,这一年之期,对我来说,是太长了太长了……” 青衫客的失神怅惘目光,逐渐下移,由银汉天河,回到人间河面。 喃喃自语又起: “眼前的河,比不得天河辽阔,眼前的桥,比不得鹊桥虚无,银汉双星,虽然常嚼相思,尚能每年一度,会于今夕,何独我偏不能?难道你我之缘,仅止于昔年一会?不会的,绝不会,牛郎织女有知,以己度人,为何不悯我空等,怜我情痴? “你我邂逅于此桥,定情于此桥,分离也于此桥,为何偏偏不能重逢于此桥?这莫非天意,常言道:‘真情上可感天’,难道说你我的情不够真?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今夜,天虽不老,月却不圆,这说明了天本无情,月亦有恨,但你呢?我呢? “你说过,期以三年,三年不见,不等也罢,这是第三年了,你仍然不来,偏偏今夜我不能彻宵久等,因为我另外有个约会,这约会关系我的一生,我不能不去…… “苏东坡说得好:‘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你我已然悲离,欢合却在何时?我……我幻灭了三次希望,还敢存第四次的希望吗?只有虔心默诵‘但愿人长久’的词句,代作祝祷而已。” “呛……” 喃喃自语暂歇,清越龙吟忽起,寒芒如电之下,使拂面秋风,更添了几分寒意。 青衫人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发出一声自嘲苦笑,又复喃喃说道: “江湖人所共知,我被群推为第一流的罕世髙手,但这对我有什么用?你说过,很喜欢这柄剑,如今教我怎样送你?唉!名号、宝剑,不要也罢!” 语音落处,挺腕忽震,长剑剧抖,竟把柄百炼精钢,震抖得寸寸断折,化为一串银星,飞泻桥下。 转瞬间,手中只剩下七寸断剑,和一个剑柄。 青衫客目注剑柄,又是一声苦笑,倏然翻腕下插。 “铮”然脆响,石火星飞,断剑没入石栏,只剩下剑柄在外,丝穗迎风,不住飘拂。 这时,青衫客腾身而起,人影如星,电闪不见。 腾身时,随风洒落了几点晶莹之物,那是伤心热泪。 晶莹热泪,直坠桥下,随着无情逝水,渐渐东去。 人去、桥空,茫茫夜色中,又是一片如死沉寂。 只剩下那仅露剑柄,深没石栏的断剑,以及丝丝缕缕的迎风剑穗。 其他,毫无痕迹。 但,这寂静未能保持多久,不知何时,那古老、残破、寂静的十三孔桥之上,多了一条白影。 这白影身段美妙,胖瘦适中,分明是个白衣女子。 月未升,云乱横,星不朗,夜色黑暗之下,看不淸她的面貌。 但由于她那无限美妙的身段,雾毂冰纨的白衣,以及无形流露,宛如仙人,凌波仙子般的髙华气质之上,可以想象得出,她必然很美,而且美得不带半点人间烟火气。 她站在石栏断剑之前,一动不动,恍若一尊名手雕刻,栩栩如生的女神石像,一任那猎猎西风,吹起白衣,拂乱云鬂。 旋即,那颗已然为夜风拂乱的乌云螓首,缓缓垂了下来,香肩也紧接着一阵轻微耸动。 须臾,白衣女子香肩耸动的动作,渐趋停止,螓首缓抬,人影腾空疾射。 白衣女子不见了,那柄深深没入石中的断剑,也随之失去踪迹。 桥栏上,只剩下一个剑痕宛然的伤心石洞。 ×      ×      × 这是一座巨冢。 这座巨冢,坐落在一处阴森、深邃、黯黑的山坳里。 巨冢,由一块块的大石砌成,或许因乏人祭扫,石缝之中,业已长满杂草。 因此,原本色呈深灰的巨冢,竟变成了一座青冢。 冢在山坳的最深处,紧靠着奇陡如削,高高矗立的峭壁。左边,是一片稀稀疏疏的白杨林。 这地方,荒芜人迹,白日里已经够慑人的,在夜晚更显得鬼气森森,狰狞可怖。 荒山无梆鼓,也不知是三更将近?抑或四更初敲? 一条人影,掠进山坳,直落那巨石青冢之前。 来人正是那位在十三孔桥之上,怀人伤情,断剑寄恨的青衫客。 他来到了巨冢之前,向冢前巨大墓碑,看了一眼,立即扬声说道:“司空远应约而来,请示门……” “请示门户”的“户”字尚未出口,一缕游丝般的语声,业已透冢而出答道:“老朽恭候多时,请进。” 一阵轻微异响,巨冢正前方,突然下陷,现出半人高的一个洞穴,又深又黑,一眼望不见底。 话声又起,这回更觉清晰,似是由地下传上,带笑说道:“老朽病足,不利于行,未能于墓外恭迎,司空大侠要多多原谅。” 司空远答道:“老人家言重,司空远殊不敢当。” 语毕,毫无所怯,飘然举步,低头走进巨冢。 人刚进冢,背后异响又起。 适才所陷的洞口,业已合上,不见半丝缝隙,巧夺天工,布置极妙。 洞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这难不倒功力高绝无匹的司空远,他夷然无惧地,踏着蜿蜓下降层层石阶,飘身而下。 石阶走尽,眼前突然一亮,有人燃起了灯。 这石阶尽头,是一间圆形石室,室中,别无长物,只在中央部位的一个石墩上,放了一具棺木。 棺盖之上,置放着刚刚点燃的一盏孤灯。 凭借孤灯的光亮,虽然微弱,也可看见对面那略呈弧形的石壁上,有两个紧闭着的石门。两个石门中央,再复稍前方的地上,盘膝坐着一个五旬有余的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瘦削、精悍、长眉、细目,相貌清秀,有修然出尘之概,使人一望之下,便觉得定是位高人隐士。 司空远见了对方,神情微肃,立刻抱拳躬身,口中并表示谦冲地说道:“武林末学司空远,见过老人家。” 黑衣老者连忙欠身答礼,苦笑说道:“司空大侠,你这样谦恭,岂不折煞老朽?老朽不单病足,不利于行,便连站起身形,都无能为力,还望司空大侠,莫以傲慢见责。” 司空远胸襟超人,哪里会计较这些小节。遂毫无责怪对方礼数欠周之意地,摇头笑道:“老人家何出此言?司空远末学后进,江湖叙礼,年长为尊,怎敢当老人家起立相迎,更不敢有任何不敬之念。” 黑衣老者看着司空远,双目之中,突出异采,长叹一声说道:“司空大侠不愧曾被四海八荒豪杰,尊为‘武林第一人’,别的姑且不论,便是这虚怀若谷的超人胸襟,即非常辈能及,令人深为心折。看来,老朽虽受点皮肉之苦,能邀得司空大侠远道而来,纵或身入九泉,亦当含笑瞑目。” 司空远逊谢几句,语锋微顿之后,目光凝注在黑???老者的双腿之上,扬眉问道:“老人家这腿……” 黑衣老者神色一黯,接口苦笑说道:“老朽双腿,被人点了残穴,虽未断却,也有等于无的了。” 司空远剑眉微挑问道:“老人家,这是何人对你下的毒手?” 黑衣老者一叹说道:“说来话长,容老朽稍时慢慢奉告。” 司空远道:“那人是为了何事,对老人家下此狠心辣手?” 黑衣老者苦笑一下说道:“常言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但老朽既未‘强出头’,也未‘多开口’,只为了比别人多知道一些事儿,便‘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地,遭人毒手伤害……” 说至此处,凄然一叹又道:“老朽被囚于此,一晃便是年余,已有数百日之久,不曾见过天光是什么模样的了。” 换了一般心胸狭窄,遇事多疑的武林人,听完黑衣老者这段话后,必会认为这黑衣老者头发不长,指甲犹短,不像是被囚年余,未见天日之人?以及长期囚禁之下,这黑衣老者,又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但司空远却毫未想及这些,他只是微扬剑眉,抱拳说道:“老人家,非是在下性急,不耐久等……” 黑衣老者微笑接口说道:“多谢司空大侠关注贱体,但此事与老朽约邀司空大侠,来此之事,颇有关连。司空大侠请委屈些席地而坐,容老朽一一细陈如何?” 司空远洒脱英侠,自不会计较无椅可坐,何况这石室地下,又颇洁净,遂点头笑道:“老人家既有所谕,司空远敢不遵命?但在我坐下之前,想先看看老人家的双腿之伤。” 黑衣老者神情一震,截断了司空远的话头问道:“司空大侠是要……” 司空远知他有所误会,忙自微笑说道:“在下因身兼数家之长,想以所学,勉力一试,为老人家设法打通那双腿已僵经脉。” 黑衣老者神情一松,急忙摇手笑道:“多谢司空大侠好意,但请无需为此平白费事,并非老朽斗胆不敬,轻视司空大侠功力,我这双腿经脉,若尚有复通可能,老朽早就自己动手,何必在此苦度年余黑暗时光?” 听口气,此老颇为自负,一身功力,似也不俗,他明知司空远几乎是世罕其匹的第一高手,却仍说出这种话来,足证他所言不虚,双腿业已无法复原,否则他不会甘愿受活罪。 故而,司空远双眉一皱,不便再自告奋勇。 黑衣老者伸手让座笑道:“司空大侠盛情可感,且请坐下细谈。” 司空远告罪坐下,黑衣老者笑道:“在老朽未曾叙述一切之前,敢请司空大侠,答我两问。” 司空远道:“老人家尽管垂询,司空远知无不言。” 黑衣老者欠了欠身,含笑说道:“老朽首先请教,司空大侠知不知道老朽的姓名来历?” 司空远回答得毫不犹豫地道:“老人家的大函之上,已有明示,老人家是……” 黑衣老者摇头一笑,截口说道:“老朽信上所署,是假非真,乃老朽为避人耳目,不令消息外泄,才出此下策。连司空大侠,也一齐暂时瞒过。” 司空远不由呆了一呆,说道:“这样说来,老人家的真实姓名是……” 黑衣老者不等司空远话完,便即含笑说道:“司空大侠可知当年武林之中,有个被天下公认为一身罪恶滔天,百死不足蔽其辜的神奸巨恶呼延相?” 这呼延相号称“毒心人屠”,二十余年之前,便即纵横四海,睥睨八荒,为人残酷毒辣,所向尸横,武林之中,谈虎色变,闻风胆落。后来被司空远之父,“十全书生”司空玉奇,邀斗青城,三招挫敌,一掌震落百丈深渊,从此以后,便绝了此人讯息。 故而,司空远一闻此言,便点头说道:“司空远虽属晚生后辈,但对于此人,倒颇……” 话犹未了,神情猛震,目注黑衣老者,失声问道:“老人家莫非就是……” 因呼延相的声誉太坏,司空远遂语音忽顿,不好意思把“老人家莫非就是呼延相”之问,率然提出。 黑衣老者倒是神色自若地,含笑点头说道:“司空大侠猜得对了,老朽正是当年为武林共弃,众所不齿的‘毒心人屠’呼延相。” 司空远骇然色变,飘身起立,退了两步,向呼延相注目问道:“既然老人家就是‘毒心人屠’呼延相,则今夜邀约司空远来此之意,定是为了先父昔年在青城绝顶……” 呼延相急忙摇手笑道:“司空大侠完全误会我了,老朽对于你,既无半点仇心,也无一丝敌意。” 这种话儿,竟会出于逢仇便杀,睚眦必报的“毒心人屠”呼延相之口,不禁把司空远听得一怔。 呼延相神色安祥,继续笑道:“当年的‘毒心人屠’,业已葬身于青城绝顶的百丈深渊之中,如今坐在司空大侠面前的,只是个善良老人呼延相。” 司空远“呀”了一声,扬眉说道:“呼延老人家,你已经……” 呼延相微笑说道:“我如今业已毫无凶心戾气。说起来还得感谢令尊的昔年一掌,若非那记当头棒喝,老朽至今尚不会幡然觉悟,革面洗心,重新做人,仍然背着那十手所指,神人共愤的‘毒心人屠’之号。” 话,说得既平和又诚恳,加上那第一眼的好印象,和温文儒雅的谈吐,令人不得不信。 司空远心中,惊奇万分,他真料不到眼前这慈眉善目,相貌清秀的孤独可怜老人,便是当年威震武林,杀人不眨眼的黑道出群高手,第一号大魔头“毒心人屠”呼延相? 他也更料不到“毒心人屠”呼延相,会在青城绝顶,坠渊不死? 但铁一般的事实,毕竟是摆在眼前。 一个“悔”字,能使人伐毛洗髓,能使人脱胎换骨,能使浪子回头,能使屠者成佛。 司空远定下心神,起了一片油然敬念,抱拳长揖地,告罪说道:“晚辈失态失礼,呼延前辈幸勿见怪。” 第二章 金风玉露之约 龙飞天一鞭在手,这位毒手煞神,哪里还把方万川那柄厚背金刀看在眼中,狞笑连声,鞭风霍霍,打、砸、缠、卷、抖、崩、点、钻,幻出满天鞭影,立将方万川圈在奇招百变之下。 中州剑客施朋与追风叟童林,不是没有看见方家驹已遭惨死,也不是没有看见方万川身陷险境,但却被那两个黑衣人苦苦缠住,无法驰援老友。 两个黑衣人,功力均高,施朋、童林拼竭全力,不过保持平衡局面,却哪里分得开身?匀得出手? 约莫二十来招过后,金龙似的鞭影,天矫三击,方万川惨哼一声。 龙飞天得意已极地,纵声狂笑叫道:“方老儿已赴黄泉,两位赫连香主,多加点油,把这两个点子,收拾下来,我们好进庄搜索方家丫头,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永绝后患的最后那个“患”字,刚刚脱口,忽然场中人影连飘,鞭影一飞,并响起了“叭”的一声脆响。 两个黑衣人,与中州剑客施朋、追风叟童林,同感惊奇万分,一齐停手注目。 但见场中添了二人,一个是青衫蒙面书生,一个是灰衣清癯老者。 毒手煞神龙飞天退了一丈四五,手抚左颊,似是吃了重重一记耳光,被打得有点晕头转向。 他两手空空,那条独门得意兵刃金龙鞭,却到了那位青衫蒙面,看来极为潇洒,也极为年轻的书生手中。 这青衫蒙面书生,自然便是心切父母深仇,急欲搜寻罗刹教主坛所在的司空远。 那灰衣老者,便是他借酒浇愁愁更愁时,在酒楼中新结识的宇文奇。 途中,司空远接受宇文奇的建议,为了一切便利,才以巾蒙面,暂时不露本相。 如今,司空远目注被金龙鞭点中心窝,及被掌力震碎脏腑的方万川、方家驹父子尸身,向宇文奇点头感叹说道:“宇文老人家,你所说此事有血腥气味之语,果然不差,我们一步来迟,已是两条人命。” 中州剑客施朋指着火光未熄的庄院,咬牙恨声说道:“何止两条?庄中还烧了几间房屋,并至少死了四五人呢。” 司空远目注施朋问道:“尊驾怎样称谓?这庄院是你的吗?” 施朋答道:“庄院是我已遭惨死老友,金刀铁掌方万川的退隐安身之所。在下施朋,这位童林,不过仗义帮助方庄主,抵御强敌而已。” 司空远目光略扫三个黑衣蒙面人,又向施朋问道:“在下久仰中州剑客与追风叟的侠名,但不知方庄主的仇家是谁?” 施朋手指龙飞天道:“这人是昔日湘西独行剧寇毒手煞神龙飞天,其余两个,则不知姓名来历。” 司空远哦了一声说道:“他们两造如何结仇?施大侠能否为在下从实一道?” 施朋点了点头,遂把龙飞天与方万川之间的结仇因果,向司空远说了一遍。 司空远听得目光一闪,盯在毒手煞神龙飞天的身上,沉声叫道:“龙当家的,这位施大侠所说,是否属实?有无片面之词?” 龙飞天早就怒火如焚,但对方才一现身自己便挨了一记重重耳光,金龙鞭也被夺过手去,分明负有绝世武学,遂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听得司空远发话责问,因事实俱在,无法抵赖,只好厉声答道:“差不许多,阁下何人?要来趟这浑水,管甚闲事?” 司空远蒙面丝巾以外的双眉一挑,应声说道:“我叫……” 他方要报名,宇文奇突在一旁哈哈大笑说道:“龙飞天,瞎了你的狗眼,连当世武林中,年轻一辈的出类拔萃高手都不认识,这位老弟就是大名鼎鼎的玉面神龙管不平。” 司空远闻言,知道宇文奇是故意替自己掩饰,免得自己一时疏忽,报出真名,露了本相,对于寻查罗刹教主坛所在之举,有所妨碍。 龙飞天怒视宇文奇,厉声问道:“你休得口出不逊,你又是什么东西?竟直呼老夫姓名。” 宇文奇嘿嘿笑道:“你站稳些,老夫宇文奇,号称无相追魂,我老人家肯叫你一声龙飞天,已经是相当客气了。” 龙飞天听完话后,心中好生忐忑不安。 因宇文奇语气之内,对身份夸张颇甚,应该属于当世中一流人物,但无论是无相追魂宇文奇,抑或玉面神龙管不平的名号,均从未听过,似乎是新近崛起之辈? 这时,司空远又向龙飞天冷然说道:“江湖中对于急流勇退,封刀洗手之人,向极尊重,除非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多半均不应再对其有甚放不过之事。今日龙当家的只是由于昔年一掌小怨,便放火杀人,不单绝了他方氏血脉,竟连仅存的一个弱女,也想斩尽杀绝,论理、论法、论情,你占得了哪个字?” 龙飞天被他义正词严的责问得答不上半句话来。 司空远眉梢微轩,又复问道:“龙当家的昔日独行湘西,今夜却结党寻仇,三人衣着,更是完全相同,莫非入了什么帮会?” 龙飞天因对方来历不明,身份似甚诡异,遂不愿直言地摇头答道:“管朋友莫要多疑,老夫并未参与什么江湖组织。” 宇文奇怪笑叫道:“龙当家的,你说谎也不挑挑日子,适才你不是对他们两个,称呼赫连香主?大概纵未参加什么帮会,也参加什么教吧?” 龙飞天厉声叱道:“宇文奇,你少多口,老夫是否参与江湖组织,与你何干?” 宇文奇目光如电地凝注在龙飞天的脸上,冷笑答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们既然发现你这万恶贼子,则物以类聚,足见你所参与的江湖组织,也定是罪恶渊薮。遂想扫穴犁庭,除恶务尽,为武林苍生造福。” 龙天飞狂笑说道:“呸!你们敢……” 司空远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沉声叱道:“龙飞天,快说实话,你们是不是罗刹教中人物?” 龙飞天闻言一震,厉笑答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呢?” 司空远两道炯炯目光,从蒙面丝巾中,电射而出,冷笑一声说道:“若是,我把你擒送罗刹教主坛,向你家教主要点公道,若不是,只好就地处置,替方家父子报却惨遭毒手之恨。” 龙天飞哈哈一笑,目光微扫这无相追魂宇文奇、玉面神龙管不平两人,轩眉说道:“管朋友口气不小,就凭你们这两个在江湖中不见经传之人,也敢闯罗刹教的主坛,天欲……” 说到天欲两字,忽似有所顾忌,赶紧住口不语。 司空远精神一振,语音微扬问道:“这样说来,你们业已承认是罗刹教中的狐群狗党了?” 龙飞天冷然叱道:“管不平,你口中放干净些,凡与罗刹教为仇作对之人,无非自速其死。” 司空远哂道:“你们把江夫人那妖妇视若天神,在我眼中,却是不值半文的淫姬荡妇。” 一语方落,龙飞天厉声叫道:“对方斗胆冒渎教主神威,罪当处死,两位赫连香主赶紧下手!” 这毒手煞神龙飞天异常阴险刁猾,他因适才已在司空远手下吃过苦头,不敢亲自动手,遂命所率赫连耀、赫连辉这两名香主上阵,自己则退立一旁,观看风色。 赫连耀与赫连辉,均是功力极高的凶悍绿林剧寇,适才因和中州剑客施朋、追风叟童林缠斗,不曾看清毒手煞神龙飞天是怎样吃了苦头,故而闻言之下,四掌齐挥,立即扑向司空远。赫连耀口中并狞笑叫道:“管不平小狗,你胆敢侮辱我家教主,赶紧拿命来吧!” 司空远冷笑一声,右手抡起从龙飞天处夺来的金龙鞭,砸向赫连耀。左掌默运玄功,向赫连辉以八成真力,凌空推出一掌。 赫连耀功力确实不弱,身躯轻轻一转,便避过金龙鞭飞砸之势,仍向司空远狠狠扑去。 赫连辉则认为对方年龄不大,纵有高明传授,火候也未必精纯,遂聚集真力,硬接司空远的劈空掌劲。 司空远轩眉狂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你们都替我拿命来吧!” 他在这声狂笑之中,左右双手,全加功力。 左手是把原来所凝的八成劲力,加到十一成,打向赫连辉。右手用了一招极为巧妙的点手唤罗成手法,腕间轻轻一顿,金龙鞭宛若神龙掉尾,自行折回,向赫连耀的后背点去。 首先倒霉的,是赫连辉。双方掌力相触,并未分甚上下,他方觉司空远空发狂言,不过如此之际,陡然真气大震,胸前如中铁锤,被一股强劲罡风,卷击得翻跌出七八尺外。 赫连辉被震翻的声息,听在赫连耀的耳中,自然使他大吃一惊。 一惊之下,身形略滞,恰恰那掉头回袭的金龙鞭,点中后心要害。 “唰唰”两道寒光。 “波波”两声脆响。 跟着便在当场弥漫了一片浓浓黑雾。 司空远正自惊疑,忽然听得宇文奇语音叫道:“老弟与施兄,快请屏息后退,这是黑煞追魂弹,雾中蕴有剧毒。” 司空远一面与中州剑客施朋,追风叟童林如言屏息后退,一面叫道:“宇文老人家,你小心龙飞天那贼,会乘机逃走。” 语音了后,听得龙飞天低哼一声,旋即响起了疾驰步履。 司空远心中大急,双掌连挥,发出劲气罡风,企图驱散漫空黑雾。 黑雾渐散,星月微现,但场中业已不见了那位毒手煞神龙飞天的踪迹。 司空远大为懊丧地向宇文奇叫道:“宇文老人家,那龙飞天他……” 宇文奇接口笑道:“龙飞天虽仗恃黑煞追魂的掩护,侥幸脱逃,但已挨了我一记重手,伤势不会轻呢!” 司空远苦笑说道:“龙飞天的伤势轻重,还在其次,但这贼子一走,我们却向何处找罗刹教的主坛……” 宇文奇听到此处,含笑说道:“老弟不是业已擒住了两名香主?” 司空远赧然答道:“晚辈因把目标放在主持此事的毒手煞神飞龙天身上,以致对赫连兄弟,下手稍重,不知他们二人是否活得成呢?” 宇文奇赶紧加以察看,只见赫连耀因被金龙鞭穿透后心,已告死去。赫连辉则尚有一口游丝气息。 经过一番抢救,赫连辉双目微睁,宇文奇便向他好言安慰说道:“赫连朋友,你只要说出罗刹教的主坛,我们便尽量设法救你性命。” 赫连辉上气不接下气,胸头剧烈起伏地,勉强答道:“罗刹教的主坛,是……是……天欲……宫……” 司空远见他情况不妙,急急问道:“天欲宫在何处呢?” 赫连辉道:“在……” 一个在字才出,陡然嘴角泌出血丝,头儿软软垂下。 司空远知道赫连辉已死,长叹一声,转过头来,向中州剑客施朋、追风叟童林抱拳问道:“两位久著侠誉,惯走江湖,可知罗刹教的主坛天欲宫在何处吗?” 童林摇头答道:“老朽对此,愧无所悉,若非管大侠适才说出,我还不知道罗刹教的教主,竟是天慈仙子江夫人呢!” 施朋一旁答道:“我也不知天欲宫究在何处?但老友方万川与其子方家驹既惨死于毒手煞神龙飞天手下,施朋、童林誓必不惜余年,要陪我方家琪侄女,雪此深仇,彼此尽力探查。谁若先行获得讯息,便通知另外一方便了。” 宇文奇哦了一声说道:“方庄主原来还有一位掌珠,如今在庄内吗?” 施朋摇头答道:“不在,她在仙霞岭苦因庵中,跟苦因庵主独臂神尼学艺。” 司空远微感惊奇,扬眉说???:“苦因庵主独臂神尼是当世武林中,有数的绝顶高人之一,方姑娘能获得庵主慈悲,委实福缘非浅。” 童林叹道:“我这位家琪侄女,姿禀极好,从师虽不太久,成就业已非凡。这次若有她在庄中,我老友方万川与家驹贤侄,也不致惨遭毒手。” 司空远歉然说道:“这只怪我与宇文老人家,来迟一步……” 童林摇手叹道:“管大侠怎么如此说话?若非你们二位今宵仗义相助,童林、施朋必然也遭不测,老友方万川父子,尸骨难全,整座山庄可能均被夷平。此恩此德,只好留待我方家琪侄妇于他年报仇之后,再复面谢的了。” 司空远略一逊谢,向宇文奇苦笑说道:“宇文老人家,我们今夜之行,既未救得方庄主父子,又未查出罗刹教主坛所在……” 宇文奇失笑说道:“老弟别抱怨了,常言道:‘一计不成,再生二计’。我们先向施、童二位告别了吧。” 司空远闻言,遂向中州剑客施朋、追风叟童林,施礼告别。 一番缠斗,天已黎明,司空远遂与宇文奇漫步深山,边自茫然叹道:“宇文老人家,你这讯息虽甚正确,但却阴差阳错地让那毒手煞神龙飞天逃走,真成如入宝山空手回了。” 宇文奇笑道:“老弟说得不对,我们并未空手回,至少总知道罗刹教的主坛,叫做天欲宫。” 司空远摇头说道:“晓得叫做天欲宫,又有何用?我们在茫茫海宇之中,到哪里去找这座邪恶宫殿?” 宇文奇微笑说道:“司空老弟,你莫要忘了我所说的一计不成,再生二计。” 司空远双眉一挑,目注宇文奇,问道:“老人家当真有计?” 宇文奇道:“当然,我在武功艺业方面,虽然比不上司空老弟的渊源家学,但在江湖经验,和心机花样方面,却总要比你来得成熟老到一些。” 司空远满面企求神色地向宇文奇陪笑问道:“老人家计将安出?” 宇文奇含笑说道:“据我所知,今日黄昏时分,南昌镇威镖局的副总镖头红砂手洪祥,率领四名镖师,保着一批价值连城的红货,要从这幕阜山中经过。” 司空远诧然问道:“镖行人物,保镖过此,与我们探查罗刹教天欲宫之事,有何关系?” 宇文奇笑道:“怎么没有关系?我们先行伸手,劫下这批红货……” 话犹未了,便把司空远听得失惊叫道:“老人家你说什么,我们要在此劫镖?” 宇文奇点头笑道:“我们仿效毒手煞神龙飞天的装束,也来个黑衣蒙面,并打上罗刹教的旗号,劫下红货,并与对方订场约会。” 司空远惑然问道:“这样作法,是何用意?” 宇文奇微笑答道:“镖行中人,交游最广,镇威镖局这批红货,若是被劫,必然四处邀人助阵,企图夺回原物。如此一来,风声定会传入罗刹教内,他们无缘无故,怎甘背此黑锅?非在约会之日,前来查究不可,我们冷眼旁观,总可获得一些天欲宫何在的蛛丝马迹了。” 司空远恍然顿悟,好生佩服地点头赞道:“宇文老人家,真亏你想得出这种花样。” 宇文奇笑道:“老弟赞成我的这种花样了吗?” 司空远道:“老人家此计甚妙,在下当然赞成。但其中也还有一点顾虑。” 宇文奇微笑说道:“老弟有何顾虑?不妨直言,我们在事先准备周祥,总比临时出错,来得妥当。” 司空远两道人鬓剑眉,微微一蹙说道:“镇威镖局丢了这批红货,定必焦急万分,会不会害得他们……” 话犹未了,宇文奇便摇手说道:“原来如此,这只是老弟的一片侠胆仁心,但却根本不必顾虑。” 司空远愕然问道:“老人家此话怎讲?” 宇文奇笑吟吟地答道:“一来常言道得好:瓦罐不离并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干镖行营业之人,什么凶险风霜,未经历练?偶然遭劫失镖,在他们讲来,简直是司空见惯的事……” 司空远听得点了点头,宇文奇继续说道:“二来我们又非劫走镖银,朋分花用,只是为了制造玄虚,逼使罗刹教人物出头,到时仍可将那笔红货,原封不动,珠还合浦,最多只会使镇威镖局受点虚惊,不会有甚赔累。” 司空远毕竟满腹仁心,一腔侠气,闻言之下,仍是含笑说道:“虽是虚惊,也必相当紧张,我们与对方所订约会,时日不可太长……” 宇文奇接口笑道:“太长固可不必,但太短也不行。因为必须等这讯息传入罗刹教人物耳内。” 司空远笑道:“老人家老谋深算,此事就奉烦你全盘筹划,一切权宜便了。” 宇文奇道:“好,事不宜迟,那批红货,于黄昏时定会过此。我们先准备黑衣,以及蒙面黑巾。” 第三章 精巧的三层水阁 司空远失笑说道:“我对于死倒不怕,但阎王不要命,小鬼不来追,却叫我怎么死呢?” 黄衣书生冷然说道:“一条小小虫儿,容易打发,只要我一伸手儿,便可拍死。” 司空远扬眉笑道:“在下伏罪有心,求生无念,就烦你这条龙儿,伸伸龙爪如何?” 黄衣书生哼了一声说道:“好。” 好字才出,身形未见闪动,便已到了司空远的面前,一招金龙探爪,当胸击到。 这黄衣书生所用金龙探爪,招术极为平常,但身法手法,却极为快速,快速得宛如电光石火,令人不及防御。 但所谓不及防御,是指一般武林人物而言,司空远资禀极好,家学渊源,向有年轻人物中的当世第一之称,他自然可以及时闪避招架。 司空远心中既已有气,自想斗斗对方,遂不肯闪避,右掌一翻,硬接来势。 黄衣书生掌到,司空远恰好迎上,“叭”的一声,接在一处。 “腾腾腾”两人之中,有一人硬被对方震得拿桩不住,接连退了三步。 这被对方震退之人,不是那娇狂得以人中之龙自诩的黄衣书生,竟是有当代武林中,年轻第一高手之称的司空远。 司空远似乎不应该如此不济,其中自有原因。 所谓原因,只是一个傲字。 原来司空远以为满瓶不动半瓶摇,对方既然太以骄狂,多半不会有太高实学。 于是,他这翻掌一接,只不过凝聚了六成有余,七成不到的真气内力。 谁知道这黄衣书生,人虽狂,艺却高,约莫与司空远互相伯仲。 本质上既差不许多,则黄衣书生在这一招金龙探爪上,凝有九成左右真力,遂把司空远震得拿桩不住,跄踉连退三步。 司空远游侠江湖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遭逢挫折,不禁俊脸通红,好生惭窘。 黄衣书生咦了一声,也自略表惊奇说道:“你居然能接得住我这一掌,并未被当时震死,倒也真算难得。” 话儿越说越狂,简直狂得司空远眉腾杀气,目喷怒火。 黄衣书生嘴角微撇,哂然叫道:“你小心,我再给你一招金龙探爪,倘若再能接得住时,我便发发慈悲,饶了你这一条虫命。” 未曾发话,先把所用招术,告诉对方,这黄衣书生着实狂得可以。 他语音一了,果然又是一招金龙探爪,快捷无俦,向司空远追踪拍到。 黄衣书生在这第二招上,凝聚了十成真力。 因为第一次九成力的一招金龙探爪,已把对方震得连退三步,则这次加力一成,足可把对方震得口喷鲜血,脏腑翻腾,栽倒尘埃。 司空远一见黄衣书生掌到,遂仍采上次的同样姿式,翻掌迎去。 双掌合处,“砰”然巨震,劲气如涛,带着大量尘沙,四外飞卷。 “腾腾腾”这回却是黄衣书生被司空远震得往后跄踉三步。 因为司空远第一次由于对敌情判断错误,吃了大亏,这次自然羞怒并迸,全力施为,用了十二成劲。 上次是九成力打七成力,这次是十二成劲打十成劲,两次的差额相同,则黄衣书生也照样被震退三步,自属合理结果。 黄衣书生脸也红了,但目光却比脸色更红,满布血丝,向司空远凶狞注视。 司空远捞回本钱,找回场面,遂恢复了雍容态度,微笑说道:“龙爪之威,不过如此,我这条小小虫命,大概可以保全了吧?” 话儿说得轻松,但所含讽刺意味极浓,等于以无形掌力,向黄衣书生脸上,又复掴了一记。 黄衣书生先是脸若猪肝,再复转为铁青,最后变成惨白。 到了脸色惨白之后,黄衣书生方开口答话说道:“你在做梦!” 这四个字儿,不是冲口而出,是成为单音,一字一字出口,显得极为沉重有力。 司空远扬眉笑道:“你既以人间之龙自居,则应金口玉言,极重然诺,怎么竟龙言无准,又不肯饶过我这小虫儿了?” 黄衣书生无词可对,只有付诸行动,黄衣电飘,又是一掌。 这一掌,仍未变式,竟三度施展了那招金龙探爪。 他不变式,司空远怎肯示弱,也三度以同一姿态接架。 这一次,因为谁都吃过苦头,遂谁也不敢轻敌。 司空远知道黄衣书生的确是条龙,黄衣书生知道司空远绝不是条虫,两人遂均聚集十二成内劲,用了全力。 “沙飞石走,地裂天开”八字,是对于当时情况的适当形容用词。 当空弥散了一片浓厚黄尘,把二人身形,全都笼罩在下。 等到黄尘落后,方看出两人谁也没有移动分毫,周围石土,似乎薄了一层,他们因双足下陷之故,全都矮了三寸。 这次,用力均等,遂谁也没有吃亏,谁也没有占便宜,成了秋色平分,铢两悉称。 司空远见对方竟有这高功力,不禁从厌恨之中,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微微一笑说道:“你若是条龙,我也是条龙,我若是条虫,你也是条虫,我们功力相若,不必打了。” 黄衣书生摇了摇头,脸上密布杀气,冷然说道:“不行,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武林中也不许有两条龙,我今天非和你作场生死之搏不可。” 司空远扬眉笑道:“你既好斗,我自奉陪。但是否应该先通个名姓,再复动手?” 黄衣书生复又摇头答道:“不必,你不必问我,我也不想问你,反正今日一搏,至死方休,谁若获胜生存,便在死者坟前,树方墓碑,并于碑上镌条虫儿便了。” 司空远涵养虽然较好,却也被黄衣书生弄得心头火发,目闪神光,叫道:“好,我们怎么斗法?” 黄衣书生道:“掌力既已未分胜负,我们便比兵刃,倘兵刃又成平局,再比暗器,总而言之,务必各尽所能,非把对方斗得流血伏尸,或是磕头求饶,自己承认是条虫儿不可。” 司空远皱眉说道:“我的剑儿已折,身边现无兵刃……” 黄衣书生不等司空远话完,便自接口叫道:“不妨事,你用剑,我也用剑,我的是连鞘雌雄剑,恰好可以分借一柄给你。” 说完,果然取出一对连鞘雌雄剑来,以其中一柄,向司空远扬手掷过。 司空远接剑在手,略一审视,不禁啧啧赞道:“这柄剑儿,锋芒绝世,足可洞金截玉,定是前古神物。” 黄衣书生冷然说道:“对了,这是汉代名剑,价值连城,你死在如此神兵之下,应该九泉瞑目。” 司空远深知这黄衣书生虽然骄狂得有点不近人性,却系自己生平仅遇的厉害劲敌,遂不敢丝毫怠慢,尽展所能,与他斗在一处。 两人俱怀绝世身手,两人均用的是前古神物,这场剑斗,自然好看煞人。 光摇冷电,气挟秋霜,起初还是一剑一剑地,互相攻拦架隔,但越斗越猛,越斗越快之下,渐渐人剑合一,招式难分,化成青黄相间,翻翻滚滚的一团寒光冷雾。 约莫一百来招过后,青黄两条人影,倏然分开。 司空远巍立如山,神凝气稳,但所着青衫下摆,却被黄衣书生划破少许。 黄衣书生也是轩眉傲立,目光炯若鹰睛,但左面衣袖,却被司空远扫断半截。 司空远目注对方,含笑问道:“这场斗剑,居然又告平手,我们……” 黄衣书生厉声叱道:“你先还剑。” 司空远点头一笑,右手微扬,便将所借宝剑,轻轻抛过。 黄衣书生接过剑去,突然目光阴森,芒彩加强,口中也发出一阵凶厉狞笑。 司空远见他满面煞气,正在暗自提防,突又听得远处传来了悠长箫韵。 严格说来,这是箫声,不是箫韵。 因为只是“嘘——嘘——嘘——”地,三响单音长声,并非吹奏出什么曲调。 但黄衣书生在一闻箫声之下,竟脸色大变,向司空远皱眉说道:“糟糕,我有事要走,不能再和你打了。” 司空远本来就不想与对方作什么无谓生死之搏,遂点头笑道:“有事你就走吧,好在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中尽有相逢之日。” 黄衣书生冷然诧道:“日后我怎样找你?你叫什么名字?” 司空远因知此人骄狂绝顶,不愿多与纠缠,遂未报真名,只以宇文奇替他所起化名,应声答道:“我叫玉面神龙管不平。” 黄衣书生哈哈一笑,身形倒跃而出,一纵四丈有余,但在纵身之际,却双手齐扬,冷不防向司空远打出了两种暗器。 左手中洒出一片银色飞芒,似是细小毒针,右手中则是以三枚专破金钟罩、铁布衫等内家横练气功的白虎钉,作品字形向司空远当胸射到。 这种袭击,来得太以突然,幸亏司空远早就发觉黄衣书生目闪凶芒,眉腾杀气,早就作了提防,才不致惨遭毒手。 他身形电闪,先避开三枚霸道无伦的白虎钉,然后拂袖生风,以内家无形罡气,把漫空银色飞芒,一齐震得飞落四外。 司空远一面施展应变手段,一面怒声叱道:“你这厮武功不弱,怎么行为竟如此卑鄙险诈?” 黄衣书生狞笑说道:“这不怪我卑鄙险诈,只怪你的外号起得不好。” 司空远闻言一怔,黄衣书生继续厉声叫道:“我告诉你,管不平三字无妨,玉面神龙之号,必须趁早改掉。否则下次再若相逢,你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边自发话,边自人若龙飞,等到余音袅袅之际,业已看不见他所着黄衫的半点踪迹。 对方人已驰去,司空远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儿。 忘的是不曾询问对方的名姓来历? 司空远哑然失笑,略一寻思,觉得对这黄衣书生的姓名来历,虽未问出,却可断定必与龙字有关。 因为,一来他自称人间之龙,二来,把他自己比作一条龙,三来在自己报出玉面神龙外号时,又引得他勃然震怒,猛发辣手。 想到此处,司空远心内“咚”的一跳。 他想起了那位孽海回头,如仙如佛的毒心人屠呼延相,在古墓中对自己所说之言。 呼延相说自己武功造诣,虽已极高,但因火候关系,仍非罗刹教主江夫人之敌,只能与她门下的男女二徒,罗刹一龙或罗刹一凤互相颉颃。 不仅呼延相如此说法,便连无相追魂宇文奇也曾说过,那罗刹一龙,异常气傲心高,自诩为当世武林中的第一年轻人物。 根据这两点情况看来,适才那骄狂凶暴,功力却足与自己匹敌的黄衣书生,莫非就是罗刹一龙? 司空远疑念至此,心中又起了一片怅惘。 他怅惘的是,假如那黄衣书生真是罗刹一龙,则自己岂非把刺探罗刹教主坛所在的大好机会,失诸交臂? 但转念再想,那黄衣书生若是罗刹一龙,则徒犹如此,师应可知,自己确如毒心人屠呼延相之言,绝非罗刹教主江夫人的对手。 越想越烦,越想越闷,司空远又烦又闷之下,自然倍感孤独寂寞,盼望能有个人来,与他排解排解。 此时,此地,他自然不会盼望那十三孔桥之上的失约白衣人。 也不会盼望与自己萍水相逢,便倾心投契,送了自己一枚血色玉环的方家琪。 他盼望的是那位江湖经验极为老到,并仗义勇为,自愿充作自己智囊的无相追魂宇文奇。 因宇文奇若在此间,自己把遇见黄衣书生的一段经过,详细告知,必可对是否罗刹一龙之疑,研判出十之八九。 但天下事哪有尽如人愿之理,司空远越是盼望宇文奇,那位无相追魂,竟变成无相消魂般,消失得不见踪影。 一直等到第二日的黄昏时分,宇文奇仍不见来,司空远只好怅然离去。 他知道彼此既经失败,若想盲目找寻,事属万难,只有等到一月以后,或可在与镇威镖局定约的仰钵峰头,和宇文奇互相会见。 幕阜山的景色,极称苍秀,司空远怅然无聊之下,索性拿定主意,打算游遍全山,作为消遣。 谁知在他随兴游山的第四日上,竟又遇见岔事。 司空远于这日清晨,正在一座景色宜人的小峰腰际,作完一遍内家吐纳功夫,突然听得右侧壑下,似有惨呼声息传上。 身为侠义,自具侠义襟怀,司空远一听得有人惨呼声,便毫不考虑地向壑下驰落。 壑下共有四人,一僧一道一俗,年龄均在五十左右,另一人则是个二十来岁少年,貌相在俊美之中,显得相当阴鸷。 那少年似被僧道俗三人擒住,手足倒绑,身上并现出几处血溃。 俗家打扮的灰衣人,正用干柴枯枝,堆集一处,并向那一僧一道叫道:“一光大师、灵空道长,你们反不反对我把这万恶贼子,活活烧死?” 司空远对于一光大师及灵空道长之名,倒不陌生,知道这是南七省中的两位正派方外侠士。 灰衣人语音方落,一光大师便合掌当胸,念了声:“阿弥驼佛”答道:“陈施主,慢说你对他有杀女深仇,便以这厮往昔的一身罪恶而论,活活烧死仍复死有余辜的呢!” 司空远藏身暗处,听得眉头一蹙,暗想那少年年纪轻轻,能有多少罪恶?竟使一光大师不顾慈悲为本的出家人身份,而赞同陈姓灰衣人的火烧活人之举。 这时,那灵空道长,也自念了一声无量佛,点头说道:“这厮的父亲、祖父,均属万恶不赦之人,足见孽根相传,无可矜惜。我们纵或处置稍狠,也算为世除害。” 司空远闻言方知那少年人除了本身有罪以外,竟还世代为恶。 灵空道长的语音方了,那陈姓灰衣人扬手把火堆点燃,并厉声叱道:“呼延蒙,你休要装死,且睁开眼睛看看。” 呼延蒙三字,把藏在暗中的司空远听得大吃一惊。 因为武林中复姓呼延之人,极为少见,这呼延蒙会不会与毒心人屠呼延相,有甚关系? 自己听得江湖人言,呼延相之独子呼延懋夫妇,早为群侠所诛,只留下一名幼孙,侥幸未死,则这呼延蒙,莫非…… 念犹未了,那呼延蒙业已厉声叫道:“陈子方,你休要耀武扬威,合三人之力,算计一人,呼延蒙纵死九泉,亦不心服。” 那被呼延蒙唤做陈子方的灰衣人,冷笑一声,咬牙叫道:“呼延小贼,你祖父毒心人屠,你父亲阴间秀才,全是出了名的心机阴险,专门对人暗算之辈,故而报应不爽,天道好还,你今天就认了命吧!” 司空远听至此处,从怀中取出一付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变成了一个白发老人模样。因为他听出呼延蒙确是呼延相之孙,立即决定要出手相救。 古墓之中,呼延相服毒自绝死后,司空远把他尸身放入棺中,钉好棺盖以后,曾默默祷祝,誓以两事相报。 其一,他打算对天下武林人物,传播呼延相孽海回头经过,使其消却毒心人屠恶名,恢复大侠声誉。 其二,行道江湖之际,凡遇与呼延相沾上丝毫亲故之人,均对其倾力扶植相助。 司空远立誓以后,无时或忘,耿耿在怀,如今遇上呼延相血脉单传的唯一孙儿呼延蒙,并有烈火焚身之危,他怎能不遵照誓言,出手相助? 意欲杀害呼延蒙之人,若是凶邪一流,司空远自然毫不疑虑直接出手。但如今不然,一光大师、灵空道长全是方外奇侠,那陈子方虽不知名,但物以类聚,显然亦属正派人物。 何况更听出呼延蒙一身罪孽,更对陈子方有杀女之仇,则司空远救人之举,师出无名。他遂略加改扮,不肯以本来面目出现。 司空远改装方毕,火堆烈焰已自高腾,陈子方向呼延蒙厉声叫:“呼延小贼,我女儿被你活活烧死,如今我也照样施为,把你……” 他是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去抓呼延蒙,准备抛向柴堆之上。 但话方至此,手犹不曾抓着呼延蒙,半空中便有人叫道:“陈朋友,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又道是: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你就高抬贵手,莫为己甚吧!” 人随声下,一位白发老人,业已飘坠呼延蒙身前,向陈子方、一光大师、灵空道长等,含笑拱手。 陈子方怒道:“足下何人?” 司空远一时措词不及,冲口答道:“在下无相追魂,复姓宇文,单名一个奇字。” 陈子方、一光大师、灵空道长等三人,对这无相追魂宇文奇的名字,似乎前所未闻,陌生已极,仍由陈子方微带怒声扬眉说道:“宇文朋友与这呼延蒙小贼,是亲是故?” 司空远摇头答道:“非亲非故,只不过是路见不平,心生恻隐而已。” 灵空道长在一旁念了声无量佛,插口说道:“宇女施主,你说错了,所谓路见不平,心生恻隐,是要对那些忠臣、孝子义夫、节妇等,加以援助,你怎么竟要援助一个万恶贼子?” 司空远含笑抱拳,温言说道:“道家讲究一念回头,前恶尽去,释家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算这呼延蒙真是个贼子,灵空道长、一光大师,及陈朋友,也何妨上体天心,给他一次悔过机会?” 一光大师摇头说道:“阿弥陀佛,宇文施主虽然是一片仁者之心,可惜却施错对象。这呼延蒙是根不可雕的朽木,难点头的顽石。” 司空远抱拳笑道:“大师此语何来?” 一光大师向呼延蒙伸手一指,叹息说道:“此人恶根太深,罪行无数,他……他不是可以悔改造就之人,何况……” 司空远道:“何况什么?大师怎不说将下去?” 一光大师继续说道:“何况他除了本身罪孽之外,父祖罪孽,更属滔天……” 司空远听至此处,连连摇了摇头,含笑说道:“大师,你说错了……” 一光大师微愕问道:“错在何处?宇文施主知不知道这呼延蒙的父祖来历?” 司空远点头答道:“知道,他是阴间秀才呼延懋之子,毒心人屠呼延相之孙。” 陈子方一旁喝道:“够了,毒心人屠呼延相,与阴间秀才呼延懋,难道还不是罪孽滔天的神人共愤恶贼?” 司空远微笑说道:“陈朋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阴间秀才呼延懋虽然罪恶滔天,但却已遭恶报,夫妇双亡。至于毒心人屠呼延相……” 灵空道长接口说道:“呼延相之恶,更属擢发难数,比较其子呼延懋,其孙呼延蒙,还要多上几倍。” 司空远点头笑道:“早年确实如此,但那位呼延老人家,到了晚年,却已如仙如佛。” 陈子方失声叫道:“宇文奇,你莫非疯了?竟把如仙如佛四字,加在那万恶千杀,百死都不足蔽其罪的毒心人屠呼延相头上!” 第四章 为谁辛苦为谁忙 司空远真想设法向外偷看一眼,却苦于无法转动,只好耐着性儿,继续静听。 灰衣老者话犹未了,三绝神君董大空便长叹一声说道:“大哥还说我享清福,其实小弟还不是躲避强仇,才一面伪装死讯,遁迹江湖,一面隐居在这幽秘异常的涵青阁内。” 灰衣老者“哦”了一声,扬眉问道:“以董二弟这样一身盖世艺业,居然也避仇遁世,则你的仇家,却是什么厉害人物?” 司空远越听越像,几乎已可确定这发话之人,就是无相追魂宇文奇。 他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会与宇文奇不期巧遇。愁的却是虽然不期巧遇,这场所却太以尴尬,见不得人,自己如何方能与宇文奇互通讯息? 司空远空自愁喜交集之际,又有一阵话声,使他入耳心惊。这话声,是董大空所发,那位三绝神君苦笑说道:“小弟所惧强仇,大哥应该知道,就是那一身艺业被公认为盖代无双的十全书生司空玉奇。” 司空远闻言之下,怎不心惊?暗忖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居然这三绝神君董大空,还与父亲结有深仇大怨。 灰衣老者点头笑道:“司空玉奇的一身艺业,固然不是二弟能敌,但这位十全书生业被仇家害死,你还何惧之有?” 董大空叹道:“小弟共有两个深仇,死掉一个,还剩一个。” 灰衣老者问道:“这第二个仇家是谁?难道也有十全书生司空玉奇那等厉害?” 董大空苦笑答道:“纵然没有十全书生司空玉奇那等厉害,却也差不许多,她就是与十全书司空玉奇、碧云仙子吴小梅,合称为一龙二凤的天慈仙子江少苹。” 这番话儿,又使司空远在箱中听得大感出于意料。 因天慈仙子江少苹,就是罗刹教主江夫人,适才三绝神君还与自己是世代深仇,如今竟又变成了同仇敌忾? 说至此处,宓红已捧着一壶香茗,姗姗登阁,向灰衣老者娇笑叫道:“宇文大哥,绿妹正在厨下整治酒菜,大哥先请品试一盅用这潭心冷泉所烹的云雾茶吧!” 一句宇文大哥,证实了司空远心中所疑,知道事有巧合,涵青阁中的神秘来客,正是无相追魂宇文奇。 事实上丝毫不错,那灰衣老者,真是与司空远互相错失的宇文奇。他听完董大空所说,微笑问道:“照二弟这样讲来,你既隐居避仇,定必极少出山,对于当今江湖情况,也不十分了解?” 董大空点头答道:“小弟除了偶尔出山采药,祭炼五毒掌外,对于江湖之事,确甚陌生。大哥问此则甚?” 宇文奇微笑说道:“董二弟,你知道江湖中近来崛起了个罗刹教吗?” 董大空道:“听人说过,教中好手如云,教主与其最亲信的一龙一凤,更属功力绝世。但好像这罗刹教有甚准备不曾完成,尚未正式对外开宗立派,其一切组织行动,均在秘密阶段。” 司空远听得心中一凉,知道受了宓红宓绿之骗,三绝神君董大空对于罗刹教秘密,尚无所知,则宓氏姊妹又哪里知道什么罗刹教的主坛所在? 宇文奇呷了一口云雾茶,失声赞道:“这茶叶真好,泉水更佳,我要向宓大弟妹,深致谢意。” 宓红嫣然一笑,宇文奇目注三绝神君董大空道:“董二弟,你对罗刹教的情形,说得大致不错。但大概尚不知道教主是谁?” 董大空摇头说道:“小弟不知,大哥既如此说,莫非竟是熟人?或你我昔年旧友?” 宇文奇目光电闪,扬眉笑道:“是熟人,却非旧友,那位罗刹教主,就是董二弟所惧怯的强仇天慈仙子江少苹。” 董大空大吃一惊,皱眉说道:“大哥此话可真?” 宇文奇道:“二弟为何不信?” 董大空苦笑说道:“那位天慈仙子江少苹,是自诩侠义之人,她怎会一反常情,去组织什么罗刹邪教?” 宇文奇冷笑一声,说道:“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只以为天慈仙子江少苹是位正派女侠,却不知道她是一个狠毒妖妇。” 董大空愕然问道:“大哥何出此语?” 宇文奇笑了一笑,摇头说道:“关于天慈仙子江少苹之事,不必深谈,因为我也所知仅此,倒是……” 董大空见他语音忽顿,不禁皱眉问道:“大哥为何欲语又止?” 宇文奇笑道:“二弟以医道、占卜,及各种阵法等三技称绝,我如今想请你代我卜上一卦。” 董大空微笑说道:“当然可以,大哥有何疑难?” 宇文奇道:“我最近有桩重大图谋,请二弟为我虔诚一卜,看看可能称心如愿?” 董大空得意笑道:“小弟综合各种占卜之学,制成灵签,大哥只消抽上一根,便可略知吉凶预兆。” 这时,宓绿也已整治了几色精致酒菜,端盘走上。 她一上第二层水阁,便先把两道水灵灵的目光,注向内藏春色的那只书箱。 等看清毫无异状,宓绿方向宓红展颜一笑,定下心来,摆设酒菜。 董大空边请宇文奇入座,边向宓绿叫道:“绿儿,你去取我万应灵签细签筒签纸过来。” 宓绿盈盈一笑,袅娜走过,取来了签筒签纸。 董大空目注宇文奇,微笑说道:“大哥,你先把心中求卜之事,虔诚默祈,然后再抽取一根灵签。” 司空远听在耳中,不禁猜想宇文奇不知是否求卜协助自己,大破罗刹教,搏杀江夫人,报雪亲仇之事? 宇文奇果然先行合掌当胸,相当虔诚,闭目默祷一番,然后伸手在宓绿所捧的签筒之中,抽了一根。 宓红眼尖,目光一瞥,失声叫道:“哎呀!这是第一十三签,下下。” 宇文奇一愕,但旋即微笑说道:“君子问祸不问福,我虽然抽了根下下签儿,仍请宓大弟妹替我查查签纸。” 宓红含笑领命,取出第十三签的签纸,递向宇文奇。 宇文奇接过一看,只见纸上写着:“第十三签,下下:莫把私心欺上苍,到头终必见无常!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忙?” 这签纸上的卜语,不禁把位无相追魂宇文奇,看得眉头深蹙。 董大空见状,欲加安慰他,含笑问道:“大哥,你到底是有甚图谋?要不要重行抽上一根?” 宇文奇摇头苦笑说道:“问卜之事,本在触机,哪有抽得下下签儿,便不算重来之理?但……” 董大空替他斟了一杯酒儿,含笑问道:“大哥似乎言有未尽?” 宇文奇双眉一挑,目闪精芒如电,傲然狂笑说道:“但我向来主张人定胜天,虽然图谋之事,兆头不妙,却偏要殚智竭力,继续进行,倒看采得百花成蜜以后,是为己耕耘?还是为人辛苦?” 董大空举杯笑道:“佩服!佩服!小弟一向佩服大哥的谋略胆识,可说只要你意念一动,几乎事无不成。来来来,小弟奉敬一杯。” 宇文奇饮了一杯酒儿,董大空又复问道:“大哥与小弟是多年知交,此次究竟有甚图谋?以及为何化……” 语犹未了,便被宇文奇截断话头,含笑说道:“一般精于占卜之流,多半易于卜人,难于卜己。但董二弟既然综合各种占卜之学,制成灵签,便对自己有甚疑难,也能占算的了。” 董大空知道宇文奇这是故意打岔,自然不便再续前问。遂点头答道:“大哥说得不错,小弟如今便自己也抽上一根签儿,卜卜流年运气。” 宇文奇微笑说道:“二弟抽根上上签吧!我不希望你也和我一样,抽根下下签儿。” 董大空微微一笑,也自略为默祷,从签筒以内,摇出了一根签儿。 宓红拿起一看,皱眉说道:“第二十六签,也是下下。” 宇文奇失笑说道:“二弟居然陪我摇了根下下签儿,这倒真是朋友交情。让我看看签纸上写些什么?” 说完,查出签纸一看,扬眉说道:“这二十六签签纸,是现成前人诗句:应嫌履齿印苍苔,十叩柴扉九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宓红宓绿见三绝神君董大空竟摇出了这么一根签儿,不禁异常尴尬,对看一眼,姊妹二人均自芳心微跳。 藏在书箱中的司空远,若非穴道被制,几乎为之失笑出声。 他心中暗忖:“这三绝神君董大空,难怪在占卜称绝,所制灵签果然灵验。红杏出墙之兆,分明暗示他侍妾不端,只不过不止一枝红杏,而是两枝红杏,均想出墙,更使他戴上双料的绿色头巾而已。” 宇文奇朗吟签纸以后,向董大空含笑问道:“董二弟,你认为这首诗儿,隐藏有何种预兆?” 董大空满面尴尬神情,摇头答道:“含意隐晦,不易参详,总之绝非佳兆就是。” 宓红宓绿做贼心虚,深恐三绝神君董大空因而生疑,心中急得如小鹿乱撞。 谁知董大空语音才了,宇文奇却哈哈大笑,连摇双手说道:“不然,不然,我的看法不同。” 董大空目光一闪,举杯问道:“大哥有何高明看法?” 宇文奇饮干了杯中美酒,拈须微笑说道:“以我看来,这红杏出墙,春色难关之语,就是董二弟不宜在此隐居,理应重出江湖,再振你三绝神君的声威之兆。” 宓红听得吐出一口长气,慌忙为宇文奇提壶斟酒,并嫣然笑道:“宇文大哥的这种看法,确实高明,我也敬你一杯。” 董大空听出宇文奇的言外之意,扬眉问道:“大哥不会无故有此看法,莫非你对小弟有何差遣?” 宇文奇道:“我觉得于其隐居避仇,不如设法歼仇。董二弟应该力自振作,与那天慈仙子江少苹放手一搏。” 董大空苦笑说道:“大哥之言,虽属至理,但小弟自忖实力单薄,五毒掌尚未练够火候,倘若明面寻仇,恐怕不是那天慈仙子江少苹之敌。” 宇文奇义形于色,接口说道:“彼此是多年至交,我愿意尽我所能,帮助二弟。” 董大空大喜叫道:“大哥,你当真肯破例帮助小弟?” 宇文奇道:“二弟这破例二字,怎样解释?” 董大空哈哈大笑,说道:“武林中人,谁不知道大哥一向单来单往,独善其身,极少与旁人合作行事。” 司空远在箱中听得心里一动,暗忖这位无相追魂宇文奇,既具如此孤僻性格,这次怎会青眼独垂,自报奋勇,愿意帮助自己? 想至此处,司空远的心中,不禁更对宇文奇加深了几分感激之意。 宇文奇闻言之下,向三绝神君董大空看了两眼,微微一笑说道:“二弟有所不知,我如今早已性情大变,极愿与人合作,帮助旁人。但在我帮你除去天慈仙子江少苹之前,你应该……” 董大空喜形于色,接口说道:“大哥请讲,小弟愿供驱策,无不遵命。” 宇文奇道:“我不要二弟去作旁的事儿,只要你设法查出罗刹教所在,最好连对方究竟有多少实力,也一并调查清楚。” 董大空连连点头,含笑说道:“小弟遵办,在歼敌之前,应该先知彼知己,然后再报告大哥,安排一切。” 司空远所得越发高兴,知道宇文奇在直接帮助三绝神君董大空之下,又等于间接帮助自己。 这时,宇文奇饮了一杯酒儿,向董大空扬眉笑道:“董二弟,如此一来,对于你这涵青阁,我倒要经常走走。” 董大空笑道:“小弟无任欢迎,大哥应该把此地看作你自己的居停之处一般,不论有何需用,有何差遣……” 话犹未了,宇文奇忽然想起一事,扬眉问道:“二弟,我记得你昔年远游大雪山时,曾经获得一朵千年难遇的朱红雪莲……” 董大空接口笑道:“小弟因那朱红雪莲太以名贵,并只有一朵,不舍轻易服食,遂将它配合了其他灵药,练成了万应清心丹。” 司空远心中一跳,暗想难怪自己适才灵丹才一入腹,满腔欲火顿消,原来那万应清心丹中,竟含有朱红雪莲等如此名贵的罕世灵药。 宇文奇笑道:“董二弟所炼万应清心丹,共有多少?” 董大空答道:“因配合朱红雪莲的其他药物,也属极为罕有,故在昔年共只炼成了七粒万应清心丹。” 宇文奇继续问道:“如今呢?是全都用完,还是尚胜下若干粒数?” 董大空微笑说道:“这等材料稀有的罕世圣药,非遇必要,小弟怎舍轻用?到如今还剩三粒,都交与红儿谨慎保管。” 宓红听他们谈到万应清心丹上,生恐董大空要自己取出给宇文奇观看,不禁焦急得芳心乱跳。 宇文奇向宓红略一注目,含笑问道:“宓大弟妹,这种万应清心丹的药效如何?” 宓红还未答言,董大空已自笑道:“疗百伤,解百毒,并可益元补气,增强内力。故而小弟在清心丹上,特加上了万应二字。” 司空远听了他这种说法,不禁突生奇想。 他想的是那种万应清心丹,既然含有朱红雪莲等罕世灵药,功能疗百伤,解百毒,则自己服食一粒之后,不知是否能把呼延蒙用青色小针,对自己所施的散功奇毒,也一并解去? 照理论想来,似乎有此可能,但司空远却无法加以实验求证。 因为司空远如今穴道被制,不能运气聚力,来试探自己是否奇毒已解,恢复原有功力。 他正自又颇喜悦,又有点着急之际,却听得董大空笑声续道:“大哥问及这万应清心丹,是否需用?小弟愿奉赠一粒。” 宇文奇点头笑道:“二弟给我一粒也好,我自己并不需用,是要留着送人。” 董大空失惊叫道:“送什么人?这等罕世灵药,大哥……” 宇文奇不等董大空语毕,便截断了他的话头,微微一笑说道:“我最近结交了一个忘年小友,他身上负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而仇家更极厉害,我遂想向二弟讨上一粒这种功能疗百伤,并可增强内力的罕世灵药,留备那忘年小友他日之用。” 这些话儿,传入司空远的耳中,真使他感极欲泣,不知将来应该怎样对无相追魂宇文奇,加以报答才好。 因那忘年小友,分明指的自己,宇文奇除了不惮辛劳,陪同寻找罗刹教主坛所在以外,并复如此关切,委实使司空远感激涕零,自觉受恩太重。 董大空颇感惊奇,诧然叫道:“大哥真是性情大变,你对一个新近结交的陌生少年,也肯如此尽力相助吗?” 宇文奇微笑说道:“董二弟,你此刻大概才知道我愿意帮你设法歼除天慈仙子江少苹之举,不算破例了吧?” 董大空听出宇文奇似对自己随口而出的这“破例”二字,颇为介意,不禁心中一跳,赶紧哈哈大笑说道:“大哥说哪里话来,像你我弟兄的这等多年深交……” 宇文奇摇手笑道:“二弟不必解释,我又不曾怪你。但你所允赠的那粒万应清心丹,却还没有请宓大弟妹,取给我呢!” 董大空似乎对宇文奇极为惧怯,哪敢丝毫怠慢。侧顾宓红叫道:“红儿,把万应清心丹取一粒来。” 宓红心中狂跳,因自己镇日带在身边的一粒万应清心丹,业已给司空远吃掉,只好勉强镇定,嫣然笑道:“我因不曾出外,遂未带在身边,要到药库去取。” 董大空点头说道:“既在药库,你就去取一粒来。” 宓红正待举步,宓绿忽然叫道:“红姊,我陪你一同前去。” 宓红知道妹子心思较多,此举必有用意,遂微笑说道:“绿妹同去也好,我们顺便再把神君所植的奇香果,摘几枚来,请宇文大哥尝新。” 董大空拊掌笑道:“对!对!不是红儿提起,我倒忘了。那奇香果风味极好,如今正是成熟之期。” 宓绿一面轻轻移步,一面向宇文奇含笑问道:“宇文大哥,你要那万应清心丹,既不是目前服用,而是日后送人,则是否加层香蜡包装?便于携带。” 宇文奇点头笑道:“这样最好,多谢宓二弟妹。” 宓绿流波一笑,便与宓红双双款摆柳腰,向第三层水阁拾级而上。 等进入药库,宓红关好库门,方对宓绿皱眉叫道:“绿妹,这可怎好,想不到那宇文老鬼,竟来捣蛋,会向神君索讨万应清心丹。而神君又毫不推辞,慨然允赠。” 宓绿扬眉一笑,接口说道:“红姊!我认为那宇文老鬼不是捣蛋,而是帮了我们的忙。” 宓红怔然问道:“绿妹此话怎讲?” 宓绿娇笑说道:“红姊难道不曾听见我要替宇文老鬼,把那万应清心丹上,加层香蜡,包装起来吗?” 宓红闻言一惊,皱眉问道:“绿妹是想给他一粒假的?” 宓绿点了点头,从脸上浮现一丝阴毒冷笑,挑眉答道:“当然,反正那宇文老鬼业已声称是转送别人,则只要瞒过目前,日后灵丹真假,药力如何,根本无关紧要。神君也决不会知晓这桩秘密,我们却可借此把一粒万应清心丹加以报销,岂非是那宇文老鬼帮了我们忙吗?” 宓红大喜笑道:“绿妹此计绝佳,你赶快准备香蜡,把蜡中补上一粒固本丸吧!” 宓绿取过药炉,点火溶蜡,并对宓红笑道:“红姊,你在神君与那宇文老鬼的对话之中,有没有听出什么蹊跷?” 宓红摇头说道:“箱中多了一个人,怀中少了一粒药,我正为了这两件事儿提心吊胆,急得要死,哪里还会注意到他们的言语方面,有什么弦外之意?” 宓绿娇笑说道:“我觉得这复姓宇文的老家伙,必然大有来头,不是寻常人物。” 宓红问道:“绿妹从何着眼?” 宓绿笑道:“红姊少时不妨注意一下,我认为神君好像有点惧怯这个宇文老鬼。” 宓红有些不以为然,微摇螓首说道:“不见得吧?神君除了医道、阵法、占卜等三大绝技之外,对本身武功,亦颇自负……” 宓绿听宓红这样说法,接口笑道:“正因神君是事事均极为自负之人,我才觉得他在对于宇文老鬼,一口一声大哥的异常恭谨态度以内,兼蕴有几分畏怯。” 宓红忽然想起一事,扬眉答道:“绿妹,你记不记得玉面神龙管不平兄,向我们提过一个什么无相追魂宇文奇?” 宓绿想了一想,点头答道:“不错,管兄提出过这个名号。” 宓红笑道:“无相追魂宇文奇,与这位是否一人?” 宓绿眼珠微转,娇笑说道:“红姊这种推测,大有可能。但不知管不平兄,与那无相追魂宇文奇,究竟是什么关系?” 宓红皱眉说道:“绿妹把香蜡封得厚些,不论他们是什么关系?我们也只好先对这宇文老鬼,骗上一骗。” 宓绿此时已然点燃药炉,溶开香蜡,并在蜡中嵌放了一粒与万应清心丹重量、大小,均甚相若的固本丸,一面灭却炉火,等待蜡干,一面苦笑说道:“宇文老鬼取得这粒假的万应清心丹后,要赶紧走去才好,不然,便使那位管不平兄,蜷屈箱中,为时太久,大大吃苦头了。” 宓红赶笑道:“绿妹说得极是,我们在一旁应该见机而作,设法让神君早点送客休息。” 话方至此,忽然听得三绝神君董大空,在第二层水阁之上呼唤:“红儿,绿儿……” 宓红、宓绿携了那粒刚用香蜡封好,冒充万应清心丹的固本丸,并采了四枚奇香果,姗姗走下。 董大空一见她姊妹回到第二层水阁之中,便指着那口书箱,含笑问道:“红儿、绿儿,怎么把我那口书箱锁起来了,赶快拿钥匙来。” 这位三绝神君居然要开书箱,真是意料不到之事。 他语音未毕,已使三颗心儿,忐忑乱跳。 所谓忐忑乱跳的,除了宓红、宓绿姊妹的两颗心之外,还有司空远的那颗心儿。 因为尽管三绝神君董大空,与无相追魂宇文奇,来得及时,使自己在误中媚药,欲火煎心之下,尚未和宓红宓绿姊妹,作出凤倒鸾颠的不可告人之事,但于目前情况之下,被人从箱中搜出,也复难堪透顶,并无法洗刷清白。 司空远正自心中狂跳,宓红却强定心神,先向怀中摸了一把,含笑摇头说道:“箱中尽是神君的心血著作,我遂加锁锁起,但钥匙可能是藏于另外一件衣服以内,未曾带在身边……” 宓绿也慌忙设法解围,向三绝神君董大空,送过一丝销魂媚笑,扬眉问道:“神君要找什么书儿?或许刚刚晒过,不在箱内。” 第五章 荒草离离的寺院 司空远见状问道:“老人家莫非认得呼延蒙吗?” 宇文奇神色逐渐平静,摇头答道:“我不认得他,但却知道他是昔年纵横宇内,毒心人屠呼延相的孙儿。” 司空远叹息一声,说道:“对了,正因为呼延蒙是那位如仙如佛老人家的唯一孙儿,我才毅然出手,把他救出烈火焚身之危。” 宇文奇看他一眼,诧异问道:“司空老弟,江湖中都指那位毒心人屠呼延相,罪恶滔天,神人共愤,你却青眼独垂,说他如仙如佛?” 司空远道:“老人家有所不知。那毒心人屠呼延相,不仅在武林中声誉极劣,并与晚辈有杀父之仇。” 宇文奇吃惊问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老弟怎……怎么如此宽宏,还要救他孙儿,以德报怨?” 司空远十分感慨,苦笑两声,遂把古墓奇逢,及自己在毒心人屠呼延相的棺前,虔诚祷祝等情向宇文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宇文奇静静听完,方始恍然一笑,扬眉说道:“想不到,想不到,那位毒心人屠呼延相,竟然放下屠刀,有了如此惊人表现。” 司空远剑眉双挑,双目中神光湛湛,朗声说道:“人生有德须当报,天下无仇不可消。宇文老人家认为我应不应该遵守在呼延相灵前祷祝之语,对他血脉相续的唯一孙儿呼延蒙,加以援手?” 宇文奇连连点头,向司空远翘起拇指,含笑道:“当然应该援手,救得对,也救得好,老弟的厚德深仁,使老朽万分钦……” 万分钦佩的最后一个佩字,尚未出口,宇文奇眼珠微动,又似想起甚事,诧声叫道:“司空老弟,你在陈子方、一光大师与灵空道长手下,援救呼延蒙之事,应该不太费力,没有问题,怎会身中奇毒,落得内力难提,真气难聚?” 想到此事,司空远只有苦笑。当下又把呼延蒙如何对自己以毒针加害,抢去九玄秘籍等情,向宇文奇一一叙述。 宇文奇气得脸色铁青,咬牙说道:“那册九玄秘籍,对老弟关系甚大,怎能容呼延蒙抢去?我们设法夺回,并把那小贼碎尸万段……” 司空远摇手一笑,截断了宇文奇的话头,神色平和,缓缓说道:“九玄秘籍是他祖父之物,正好还他,何必设法夺回?但愿呼延蒙在静参秘籍,武功大进之下,能够潜移默化,改变气质,免得日后还有要我救他的为难之处。” 宇文奇目注司空远,似乎不相信他所说之语,是由衷而发。诧声问道:“呼延蒙这样卑鄙地对付老弟,老弟竟不记恨,日后还愿援助他吗?” 司空远点头答道:“许他负义,不许我忘恩。只要我目睹与呼延前辈有关之人陷于困境中时,定必尽力相助。” 宇文奇点头赞道:“老弟的胸襟品德太以超人,如今我相信你与宓红宓绿姊妹,确无苟且的了。” 司空远俊脸一红,宇文奇又复笑道:“老弟请伸左手,看看是否能我的一点微薄医道,能替你祛解体内毒质,恢复原有功力。” 司空远抱拳一揖,称谢说道:“多谢老人家,但晚辈所中奇毒如今业告祛解……” 宇文奇不等司空远说完,便即摇头说道:“我不相信,宇内用毒名家,首推呼延祖孙,怎……” 司空远截口笑道:“并非晚辈力能自祛奇毒,是因宓红在把我藏入书箱之前,喂我吃了一粒万应清心丹之故。” 宇文奇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万应清心丹是三绝神君董大空费尽心血所炼,效验如神,极是名贵,足见老弟福缘真好。” 司空远向宇文奇恭恭敬敬地又自作了一个长揖。 宇文奇愕然笑道:“司空老弟,你怎么如此多礼?” 司空远赧然说道:“老人家与三绝神君董大空,既是多年至交,日后若再相逢,千万莫提此事。” 宇文奇咦了一声,说道:“老弟问心无愧,怕些什么?” 司空远道:“不是我怕,我请老人家守秘莫宣之意,是想替宓红宓绿姊妹,保存颜面,给她们留点自新机会。” 宇文奇连连点头,呵呵大笑道:“好,好,我一定照办。那宓红宓绿,着实娇媚可人,难怪老弟会如此垂怜。” 司空远正色叫道:“宇文老人家,你要弄清楚,司空远此请,完全出诸与人为善之心,决无半点荒唐绮念。” 宇文奇笑道:“老弟莫急,我自然晓得你的操守,会想桩别的理由,在三绝神君董大空面前,替宓红宓绿姊妹设法开脱。” 司空远微笑说道:“理由极为现成,老人家不必想了。” 边自说话,边自从怀中取出那册奇门无极阵法图解,向宇文奇双手递去。 宇文奇伸手接过图解,微笑说道:“为护娇娃甘作贼,司空确是有情人。但这册奇门无极阵法图解,几乎可以说是各种阵法的精奥大成,老弟既已取得,何妨把它读熟。” 司空远不好意思说自己看得入迷,业已记熟心中,只是摇了摇头,含笑说道:“我不必看,请老人家收藏起来,他日并代为奉还好了。” 宇文奇也不多说,便如言把那册奇门无极阵法图解揣入怀内。 司空远问道:“老人家认为那位于平白无故之下,要和我一死相搏的黄衣书生,是不是罗刹一龙?” 宇文奇点头说道:“有此可能。假若那黄衣书生真是罗刹一龙,则仰钵峰头之约,他定会参与,你们两人,可以再痛痛快地放手一搏。” 司空远叹道:“那黄衣书生确实厉害,我虽然不致输他,却也无甚必胜把握。” 宇文奇含笑说道:“如今老弟该知道我前说罗刹教主江夫人,功力绝世之语,不是信口开河,徒长他人志气了吧?可惜……” 司空远问道:“老人家可惜什么?” 宇文奇皱眉说道:“可惜那册九玄秘籍竟被呼延蒙抢走,否则老弟只消参透其上所载的玄功秘技,不仅必胜罗刹一龙,便对天慈仙子江少苹,也可一较胜负,不知鹿死谁手?” 司空远早就有桩疑问,梗在胸间,如今便乘机问道:“请教老人家,天慈仙子江少苹,为何被江湖中称为江夫人,她是谁的夫人?这‘夫人’二字从何而得?” 宇文奇双眉一轩,正待答话,但眼珠微转之下,竟自摇头道:“这桩事儿,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天慈仙子江少苹,有次在镇江金山寺,指着滚滚长江,声言此生不愿嫁人,只愿嫁给东流逝水。遂在江湖中又赢得一个江夫人的称号。” 司空远虽觉宇文奇语焉未尽,似乎有所保留,但也不便深为追询,只是皱眉说道:“万一仰钵峰头之会,真有罗刹教人物参与,探悉他们的主坛所在以后,老人家是否和我立即直捣黄龙?” 宇文奇连摇双手,微笑说道:“不行,我们不能徒逞匹夫之勇,像以肉包子打狗那般有去无回。罗刹教既然能人无数,好手如云,我们也总要请上几位够分量的压阵脚色。” 司空远问道:“老人家所谓的压阵脚色,恐怕不好找吧?” 宇文奇含笑答道:“人选现成,但却须老弟亲自拜请,否则便难以如愿。” 司空远扬眉笑道:“我去拜请,理属当然。但不知是哪些人选?” 宇文奇目中精芒电闪,应声答道:“我打算叫老弟去请武林七老,不必七老同出,只要来上两人,便属莫大助力。” 司空远苦笑说道:“武林七老?这称呼我怎么从未听人说过?” 宇文奇道:“以前,他们不称武林七老,而是叫做武林七仙。” 司空远恍然说道:“我明白了,我爹爹昔年也曾名列七仙之一。” 宇文奇笑道:“岂仅令尊十全书生司空玉奇,连令堂碧云仙子吴小梅,以及天慈仙子江少苹,也均名列武林七仙内。” 司空远哦了一声,宇文奇继续说道:“直等令尊令堂双双遭难,天慈仙子江少苹改称江夫人,由正入邪,创设罗刹教后,武林七仙中其余四位,才伤心异常,补上了另外三位江湖异人,改称为武林七老。” 司空远问道:“那武林七仙的其余四位是谁?如今改称武林七老,所补上的三位又是谁呢?” 宇文奇屈指答道:“武林七老中起先名列七仙的四位是大漠驼仙晏阳,东海渔仙郭石,终南樵仙柴子丹,桥山农仙孙老圃。” 司空远听至此处,接口笑道:“这四位武林前辈的驼仙、渔仙、樵仙、农仙外号,相当别致。” 宇文奇点头说道:“这是一桩驰誉众口的江湖笑谈。武林七仙中,除了大漠驼仙与碧云仙子、天慈仙子外,所余郭石、柴子丹、孙老圃,加上令尊十全书生司空玉奇,恰好凑成了渔樵耕读。” 司空远心中一动,扬眉问道:“其余六位的外号中,均带着一个仙字,我爹爹却为何不叫做书仙?” 宇文奇说道:“江湖中奉赠令尊的外号,原来是潇洒书仙,但他因与令堂伉俪之情太笃,坚拒仙号,才改称十全书生,以示只羡鸳鸯不羡仙之意。” 司空远闻言,想起爹爹妈妈在日,亲爱安祥的天伦乐趣,忍不住心中一酸,双睛湿润。 宇文奇看出他心中难过,慌忙转过话头,含笑说道:“这四位武林奇人,改称武林七老后,也各自把仙号去掉。” 司空远问道:“他们如今改称什么外号?” 宇文奇应声答道:“晏阳改称为大漠闲驼,郭石改称为东海潜渔,柴子丹改称为终南醉樵,孙老圃改称为桥山睡农。” 司空远失声叹道:“这几位老人家,以仙为号之时,何等飘逸,如今一改为闲驼、潜渔、醉樵、睡农,却顿觉颓废得无甚生气。” 宇文奇点了点头,也自叹息一声,道:“老弟这颓废二字形容得极为恰当。但晏阳、郭石等四位武林奇人的颓废心情,却均是由于令尊、令堂的不幸遭遇,以及天慈仙子江少苹的反常举措而起。” 司空远听得宇文奇提起爹娘,心中又是一阵黯然。 宇文奇继续说道:“至于后来所补上的三位,则是九指跛丐萧东林,天都医隐华铭以及苗疆眇叟狄瑞。” 司空远道:“这以萧东林、华铭、狄瑞三人补人,改称武林七老之举,是何人出的主意?” 宇文奇想了一想,说道:“是那大漠闲驼晏阳,闲游天下,结交了萧东林等三人,才沟通各方意见,促成此举。” 司空远双眉一挑,目闪神光,向宇文奇朗声叫道:“宇文老人家,我如今又有了与适才完全不同的相反看法。” 宇文奇看了司空远一眼,诧声问道:“司空老弟有甚新的看法?” 司空远道:“我认为大漠闲驼晏老前辈,不单并未颓废,可能更是满腔热血。” 宇文奇先是一愣,但在略为思索以后,点头笑道:“老弟这种看法,蕴含相当深度,大概不会有错。因为晏阳等人,若是心情颓废,壮志全灰,大可闲的闲,潜的潜,醉的醉,睡的睡,还组织什么武林七老?” 司空远道:“我又有了更进一步想法。” 宇文奇失笑说道:“老弟怎的灵机忽动,思路大开?请说出你有什么更进一步想法,老朽洗耳恭听。” 司空远牙关微咬,剔眉说道:“我认为晏老前辈等组织武林七老,废弃武林七仙之故,是不屑与天慈仙子江少苹为伍。” 宇文奇抚掌笑道:“高论,高论,对极!对极!故而我说只要老弟去亲自拜请,这几位功力奇高的武林异人,必然肯对大破罗刹教,歼除天慈仙子江少苹之事,慨然相助。” 司空远想了一想,摇头说??:“未必尽然。” 宇文奇诧然问道:“何以见得那几位武林奇人,不肯相助老弟?” 司空远苦笑说道:“此事显而易见,大漠闲驼晏老前辈等,若想剪除天慈仙子江少苹,必然早就动手,怎肯容她培养势力,组成罗刹邪教?故而晚辈认为晏前辈等人,可能尚对那妖妇存有不忍破脸的香火之情。” 宇文奇这才明白司空远心意,含笑点头说道:“老弟想得极为合情合理,但老朽所说必须老弟亲自拜请这几位奇人相助,才可如愿之故,也就在此。” 司空远道:“老人家此话怎讲?” 宇文奇拈须笑道:“大漠闲驼晏阳等人,对于天慈仙子江少苹,虽有香火之情,但对于令尊、令堂,却更有同情之义。他们若知十全书生及碧云仙子,竟是江少苹阴谋所害,定必同伸正义之诛,哪里还会饶得她过?只怕……” 司空远见他语音忽顿,讶然问道:“只怕什么?老人家怎不说将下去?” 宇文奇眉头微皱,说道:“只怕晏阳等人,不会相信天慈仙子江少苹,竟是谋害令尊、令堂的首恶元凶。” 司空远愤然叫道:“此事绝无半点虚假,是那位呼延相老人家,亲口对我说的。” 话方至此,宇文奇接口说道:“问题就在于呼延相往日的毒心人屠之名太坏,晏阳等人未必肯轻易信得过他的话儿。” 司空远似乎觉得宇文奇对于毒心人屠呼延相的成见太深,微含不悦。 此时,司空远扬眉说道:“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呼延老人家孽海回头,心如明镜,不惜自戕谢罪,并把所珍藏的武林瑰宝九玄秘籍相赠。司空远对于这位老人家,感戴甚深,视如仙佛,颇不愿有人再对他那崇高人格发生怀疑的呢!” 这番话儿,说得婉而且重,使宇文奇只好讪然一笑,闭口不语。 司空远因宇文奇也是一番热心帮助自己,深恐说得太重,得罪了人,遂赶紧移转话头,陪笑说道:“老人家认为对于大漠闲驼、东海潜渔、终南醉樵、桥山睡农等四位前辈,是先行拜请哪位比较妥当?” 宇文奇略一沉吟,说道:“大漠闲驼晏阳宛如野鹤闲云,孤飞不定,踪迹最难寻找;终南醉樵柴子丹与桥山睡农孙老圃,虽一个贪睡,一个贪醉,比较容易遇上。但桥山、终南离此又太路远,算来算去,老弟还是先去找那东海潜渔郭石,来得方便一点。” 司空远点头笑道:“老人家说得对,我们等仰钵峰之会了结以后,便去东海吧!” 说至此处,忽又想起一事,向宇文奇含笑问道:“老人家既对昔年江湖掌故极为博闻强记,晚辈尚有一事要想请教。” 宇文奇道:“老弟尽管动问,宇文奇知无不言。” 司空远扬眉说道:“晚辈记得在童年时,曾听过一句江湖谚语,叫做三凶二毒,一佛七仙。” 宇文奇哦了一声,微笑说道:“不错,昔年江湖中有过这么一句谚语,也就是当时十三位绝顶高手简称。” 司空远点头说道:“关于武林七仙,已蒙老人家相告,但所谓一佛、三凶、二毒等人又是谁?” 宇文奇笑道:“所谓一佛,就是苦因庵主独臂神尼,老弟应该听过。” 第六章 早已曲终人散 宇文奇点头笑道:“一点不错,大概老弟确与江夫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才到处都遇见她手创的罗刹教中人物。” 司空远略加思索,以一种惑然神色说道:“那位法尊大师,也算是有相当身份的人了,他为何甘冒如此卑鄙下流,盗走那只泥塑小手则甚?” 宇文奇道:“这还用问,自然是那只小手,具有重大价值,必须加以夺取,毒弥勒法尊才会甘于不顾身份,不择手段。” 司空远摇头说道:“理虽如此,事却不然。我不相信那只泥塑木雕的偶像断手,会有什么特殊重大价值?” 宇文奇含笑说道:“泥塑木雕自然无甚价值,只恐价值在那手腕朱痕上。” 珂空远注目叫道:“宇文老人家,听你之言,那只偶像断手的腕上朱痕,莫非又蕴含着一段武林秘密?” 宇文奇道:“我认为可能关系着一件被三山五岳人物,梦寐相求的武林至宝血连环。” “血连环”三字,把司空远听得心中一动,正待继续探问,忽然山风微拂,吹送来几声远方的低微喝叱。 宇文奇闻声之下,扬眉叫道:“司空老弟,那位毒弥勒法尊和尚,可能尚未逃远,便被人截住,我们赶去看看。” 司空远渴想与罗刹教中人物正面放手一搏,自然顾不得再问什么武林至宝血连环,遂随同宇文奇,向喝叱声音传来之处驰去。 他们才出飞云禅寺,便看见远远有两条黑影斗在一起。 但就在宇文奇与司空远遥遥注目之际,双方胜负已分,一条黑影倒了下来,另一条黑影则如飞逸去。 宇文奇低喝一声道:“司空老弟,我们要足下加快一些。” 随着话声,功力潜凝,一纵便是七八丈远。 司空远一面暗佩这位无相追魂宇文奇老人家的轻功极好,一面也提气施为,赶得宛若飞云掣电。 谁知到了那条黑影倒地之处,却发现了惊人怪事。 方才他们注目远眺之时,分明见这条黑影,是于恶斗中不支倒地。 但如今却地上无人,只有几件长短衣裳,一柄吴钩剑,和一堆殷然血渍。 宇文奇指着那堆血渍,向司空远瞪了两眼,扬眉问道:“司空老弟,你看见了吗?这恰好证明了黑眚落魂砂的厉害,绝非我替那毒弥勒法尊和尚滥事吹嘘。” 司空远额间微泌冷汗,苦笑摇头说道:“厉害,厉害,由此可见方才我若非意外侥幸,也已在飞云禅寺的庭院之中,化作一滩腥臭血水。” 宇文奇眼珠一转,含笑说道:“如今老弟总该知道,宓红宓绿姊妹所给你服食那粒万应清心丹,委实是无价之宝,老弟日后万一再见她姊妹之时,不可过分薄情,应该有以报答才对。” 司空远想不到宇文奇会有这么两句话儿,一时间,直觉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俊脸通红,莫知所对。 宇文奇虽帮宓红宓绿姊妹,说了两句好话,却并不深言,一点便止。 又复转过话头,指着地上那柄浸在血渍中的吴钩剑,向司空远含笑叫道:“司空老弟,当世武林中,用吴钩剑之人,虽有几个,并不太多,你能不能从这柄剑儿之上,判断出死者身份?” 司空远想了一想,轩眉说道:“据晚辈所闻,祁连三剑中的谷清泉,和天目隐士侯洵都是惯用吴钩剑之人……” 无相追魂宇文奇听至此处,摇头说道:“老弟不是这样猜法,要知道谷清泉与侯洵,功力绝非毒弥勒法尊和尚之敌,最多十来个照面,便将败阵伤亡,哪里还会使那狠毒秃驴,舍得施展他极为心爱的黑眚落魂砂呢?” 司空远点头说道:“老人家看法透彻,说得极是……” 司空远说至此处,蓦然又复想起一人,不禁失惊叫道:“宇文老人家,照你所揭示的原则看来,这位使用吴钩剑,惨死于毒弥勒法尊和尚所发黑眚落魂砂之人,莫非竟是华山派的掌门人,华山仙翁夏侯川吗?” 宇文奇连连点头,微笑说道:“老弟这种想法,与我完全相同,故而我们不妨把这柄吴钩剑带在身边,日后或有用处。” 司空远诧然问道:“这柄吴钩剑日后用处何在?老人家请加指教。” 宇文奇一面先行取出一些药粉,擦在手上,然后从血渍中拾起吴钩剑,加以拂拭。 一面向司空远笑道:“倘若死者真是华山仙翁夏侯川,则掌门人一旦失踪,华山派中好手必然四出寻找,查究原因,则我们只要以剑为证,便可激使他们去向罗刹教问罪拼斗,等于是添了不少帮手。” 司空远闻言,深觉这位无相追魂宇文奇,委实心机极深,思路敏捷,善于利用一切形势。 宇文奇见他剑眉微蹙,遂含笑问道:“老弟想些什么?莫非不以我所说为然?” 司空远自然不便明言心中所想,只是摇头答道:“老人家睿智高明,哪有不妥之处。但关于这死者身份,我们只是出于猜测,似乎未便向华山派遽加指证……” 宇文奇不等司空远话完,便把那柄业已拂拭洁净的吴钩剑,递向司空远道:“老弟请看,我们不是完全出于猜测,业经获得相当有力的证据了呢!” 司空远接剑看,只见剑柄上镌有“夏侯”两个铁线篆字。 既有“夏侯”两字,自然足证死者真是华山仙翁夏侯川。司空远不禁暗叹堂堂掌门,一代大侠,竟在恶毒暗器之下,化作南柯,归诸劫数。 他感叹夏侯川的不幸,更复暗忻自己的侥幸,遂越发警意潜生,觉得在这鬼蜮四布的险恶江湖之中,真必须以经验、机智、武功、品德相辅相生,倘若仅占其一其二,定难有所成就。 宇文奇笑道:“老弟,你的惯用长剑既已毁去,便暂时保存这柄吴钩剑便了。” 司空远道:“老人家呢?” 宇文奇接口笑道:“一来我不惯用剑,二来我还有我自己的独门兵刃。” 司空远想问问宇文奇,他的独门兵刃又是何物?但尚未开口,却突然听得一片箫声,隐隐传到。 司空远因精于音律,一听箫声之下,便觉十分耳熟。 他觉得这箫声与自己遇着那蛮不讲理的黄衣书生时,倚桥独立的白衣少女所吹极为相似。 当时,他因那白衣少女的身材背影,极像自己魂梦相思的桥上失约之人,曾想追去看看,致与黄衣书生发生冲突,作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殊死之战。 如今,箫声又作,极似前闻,司空远不禁剑眉双轩,循声举步走去。 他这一赶去听箫,并欲窥看吹箫之人,却忘记了两件对日后关系重大的事。 第一件,就是忘记与宇文奇继续谈论那和佛手红痕有关的武林至宝血连环。第二件,就是忘记向宇文奇探问什么东西是他惯用独门兵刃? 宇文奇自也听见箫声,他见司空远循声举步,遂含笑问道:“司空老弟,你是否精于音律?对这月夜箫声,深感兴趣?” 司空远道:“晚辈略通音律,听出这位吹箫之人,一腔幽愤,是把极度伤心,托诸箫管,遂想前去看看。” 宇文奇闻言笑道:“老弟真是位多情种子,但望吹箫人是位绝代红颜。” 司空远赧然说道:“老人家休要取笑,你若这样说法,我便不去。” 话方至此,倏然住口,剑眉双蹙,倾耳凝神。 原来,在这沉沉静夜之中,除了箫声以外,竟又起了第二种悲凉的乐韵。 司空远既是知音,自然听得出那第二种悲凉乐韵。 是有人吹笛。 起初,司空远以为是偶然巧合,但在一聆听之下,便知其大有因由。 因为他听出后吹笛韵,与前吹箫声似乎有对抗迹象。 一般武林高手,以乐韵对抗时,无非把内家真气,化入箫笛之中,吹奏出石破天惊,降龙伏虎之曲词,看谁禁受不起? 如今这箫声,笛韵,虽有对抗迹象,却非凝气争强,只是出于纯音律,绝不渗杂武功,看谁吹得凄凉,奏得呜咽? 宇文奇见笛韵一起,司空远反倒止步,不禁“咦”了一声,含笑问道:“司空老弟,你不是要去看看吹箫人吗?怎不……” 司空远苦笑接道:“老人家难道未曾听出箫声笛韵是在竞吹心曲。这种比赛,意境极高,我们何必加以破坏?” 宇文奇笑道:“照老弟这样说来,你是准备就在此处,远远地领略一番?” 司空远叹息一声,点头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吹箫人和吹笛人的音律造诣均极精奥,这种情调绝高,老人家何妨与我一同静静欣赏。” 宇文奇目光一转,含笑说道:“老弟要我和你静静听这笛韵箫声的断肠曲词,宇文奇自可奉陪,只惜我身无雅骨,多半是成为对牛弹琴,声不入耳而已。” 说完,便与司空远双双在一株大树根际,盘膝坐了下来。 这时,那隐隐传来的箫声笛韵,吹奏得越发凄凉,宛如哀猿啼壑,孀妇悲秋,简直令人不忍卒闻。 以乐声相竞的二人,无论在乐技造诣,及曲调悲凉之上,均差不多,难分强弱。 但静坐聆听,远远欣赏的二人,却在感应上,有了显著差别。 宇文奇始终在嘴角间,挂着他那独有的神秘笑意,丝毫无动于衷,仿佛对那些悲凉音韵,完全左耳进,右耳出,不曾在他情怀中有半点吸收感受。 司空远则完全沉醉于这断肠乐律之中。初时听,便剑眉深蹙,满面愁容,继而跟随着箫声笛韵的越吹越觉悲凉,渐渐流下眼泪。 最后,他竟伤心大恸,珠泪狂流,使所着青衫的前胸,一片尽为水湿。 甚至于在箫声笛韵两皆收歇,余音全消,夜寂如死以后,司空远仍自满面悲愁,木然垂泪。 宇文奇目光一注,看得摇了摇头,朗声叫道:“司空老弟,常言道:英雄有泪不轻弹,你为了一点不相干的萧声笛韵,便如此泪湿衣襟,未免太以英雄气短了吧?” 司空远被这样一叫,才蓦然惊醒,一面举袖拭去满颊纵横泪溃,一面赞叹说道:“音乐之力,本足感人,这吹箫吹笛之人,更复造诣精深,能把满腔幽怨,化为乐律,从管内、唇边,曲曲吹出,司空远佩服万分,愿以师事……” 他直等说到“愿以师事”之际,方发觉乐韵早停,不禁目注宇文奇,愕然问道:“宇文老人家,你……你知不知道那箫声笛韵,何时停歇?” 宇文奇失笑道:“停了好大一会儿,曲终人早散……” 司空远呀了一声,不等宇文奇话完,便即闪动身形,向适才箫声笛韵来处,电疾驰去。 宇文奇知道他是想去追赶吹箫奏笛之人,不禁摇头一叹,随在司空远的身后。 司空远一路疾驰,一路注目,终于在一片峭壁之前,发现蹊跷。 这片峭壁,高约百丈,壁下约莫相距丈许,有两大块平坦青石。 两块青石之上,各显出一些有人盘膝而坐的痕迹,坐痕深浅相若,肢体细小,足见两人功力相差不远,均是身怀上乘内家绝艺的武林红粉。 正对这两块青石的峭壁之上,也一左一右留下了几行字迹。 左边那几行字迹,写的是:“卿有泪如海,我有泪如江,吹断箫声痛断肠,伊人在何方?” 右边那几行字迹,写的是:“恨!恨!恨!扪心按剑苍天问,问苍天是否聩聩?血仇怎刃,伊人怎摁?” 这壁上的几行字迹,着实把位司空远,看得呆呆发怔。 宇文奇伸手轻拍司空远肩头,含笑叫道:“司空老弟,你认得壁上留题之人吗?” 司空远摇头答道:“留题人并未署名,晚辈如何识得?只觉得字里行间,充分透露出无穷郁恨而已。” 宇文奇见司空远神情悲凄,好似入了魔道,知道空劝无益,非加刺激不可,遂仰首长空,发出了一阵纵声狂笑。 司空远果在闻声之下愕然问道:“老人家为何发笑?” 宇文奇向他深深看了一眼,点头叹道:“我懂得老弟何以如此激动,关怀他人的伤心恨事了。” 司空远苦笑说道:“晚辈只是自然感触,老人家却又有何看法?” 宇文奇双目之中,精芒微闪,说道:“爱管人间伤心事,只缘身是伤心人。但老朽认为司空老弟在欲替旁人伤心之前,应该先打点精神,振奋勇气,先把自己的伤心事,加以消弭才对。” 几句话儿,果然把司空远刺激得豪情勃发,闲愁尽散,剑眉双轩,厉声叫道:“老人家,我不是忘却了父母之仇,只可惜找不着江夫人,不知道罗刹教主坛所在……” 话方至此,突然听得有人在身后极为低微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把宇文奇哼得脸红,把司空远哼得耳赤。 因为以他们的功力造诣,内家火候,不应该连身后有人,都懵然无觉。 司空远首先回身,宇文奇也跟着转头,向后看去。 身后阒然无人,只在二丈来外,有一片并不太高的陡峭石壁。 壁上并无洞穴,只围绕着东一堆西一堆的环生杂草,杂草中央,则是方圆四五尺的一块坚厚平台。 司空远看不见人,便向宇文奇看了一眼。 这是因他不好意思询问人在何处,才以眼色代替语言,探询宇文奇可有发觉? 宇文奇果然在江湖经验方面,比司空远强胜多多,一看便知人在石壁之中。 遂咳嗽一声,扬眉发话问道:“尊驾何必藏于石壁之中?有甚事儿,敬请现身指教。” 石壁中果然响起一个苍老人声答道:“我不和你说话,我要和那年轻娃儿说话。” 宇文奇想不到石壁中人,性情异常怪癖,自己竟碰了一个钉子。 不禁忍着一肚子闷气,向司空远苦笑说道:“司空老弟,他不肯和我说话,由你去答话吧!人家看我有点不顺眼呢!” 司空远心中好笑,举步向前,宇文奇也只好皱着眉头,随同他走去。 到了石壁近前,司空远因听出壁中人语音甚苍老,遂一抱拳,躬身含笑说道:“老人家有何指教?” 壁中人道:“老弟是不是位伤心人?” 司空远点头答道:“在下有无限伤心之事。” 壁中人又复问道:“老弟是不是想寻罗刹教主坛所在?” 司空远听得这壁中人似乎知晓罗刹教主坛所在,不禁心中暗喜,应声答道:“当然想寻,在下与罗刹教教主江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壁中人道:“江夫人号称当世第一高手,老弟竟想寻她报仇,力能及吗?” 司空远剑眉一挑,朗声答道:“在下不计力之能及,但求心之能安。” 壁中人哈哈大笑说道:“老弟豪气凌云,既怀壮志,必有绝艺。如今我要和你谈一谈条件。” 司空远愕然问道:“要谈什么条件?” 壁中人道:“我把罗刹教主坛所在告知老弟,老弟则替我做件事儿。” 司空远略一沉吟,扬眉说道:“老人家请先说出是要我替你做什么事儿,若是伤天害理之事,则在下宁愿海角天涯,自行找寻那罗刹教的主坛所在。” 壁中人哈哈笑道:“老弟放心,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因看你既怀壮志,必具相当功力,想请你双掌凝劲,替我打碎一块石头。” 司空远透了一口气,微笑说道:“这事不难,但不知老人家要我替你打的是块什么石头?” 壁中人道:“就是你正前方峭壁之上,为四周杂草所围的这块平坦山石。” 这时,宇文奇突在一旁向司空远暗打手式。 司空远会意,向壁中人发话说道:“老人家,我在动手震石之前,还有两件事儿,想要请教。” 壁中人怪笑说道:“老弟问吧!我能答则答,不能答则恕不奉告。” 司空远向壁上乱草所围的那块平石看了一眼,朗声问道:“第一件要请教的是,在我震碎这块石头之后,对老人家有何益处?” 壁中人笑道:“这个问题,可以答复。因为我和人打赌失败,立誓自囚,只有寻得一毫不相干的年轻好手凝功震碎封洞巨石,才是我唯一脱困希望。” 司空远哦了一声,继续问道:“第二件要请教的是,老人家上姓高名,如何称谓?” 壁中人默然片刻,说道:“这桩事情,恕我不愿答复。我不问老弟是谁,老弟也不必问我是谁,你替我震碎大石,我告诉你罗刹教的地址以后,便谁也不欠谁的人情。即使日后江湖巧遇,也彼此陌不相识。” 如此说法,显然有悖人情,不合道理。 但司空远却觉得这位壁中人,在狂傲无礼之中,则具有一种性格,一种趣味。 在他心中转念之时,壁中人又自怪笑叫道:“老弟不妨考虑考虑,愿意接受我这种交换条件,你便发掌震石,否则,你便扬长自去,我再等待机会。” 这时,宇文奇又在一旁,背过身去,向司空远暗比手式。 司空远目光微扫,看出宇文奇所比手式之意,竟是要自己拒绝壁中人的请求,撒手不管而去。 他虽知宇文奇这等暗示,必有深意,但因好奇之心,遂佯作未曾瞥见宇文奇动作,向石壁笑道:“在下愿接受你的交换条件,不再问你姓名。” 司空远如此答话以后,宇文奇脸上立即显出一种不悦神色。 但这种不悦神色,只是一闪即逝,转瞬间,又恢复了他那一向深沉的冷静态度。 壁中人哈哈大笑说道:“老弟既然答应,便请凝功施为,但要特别注意,击石之举,必须一掌立碎。假如你凝劲不足,我老头子便难免终身幽居,无法出头了。” 司空远闻言,一面尽量提聚自己的内家真气,一面向石壁缓步走去。 第七章 捷逾鬼魅的黑影 宓绿继续说道:“神君一闻此言,自然愤怒异常,何况罗刹一龙又说出身份,是深仇江夫人的得意门徒,遂以冷言冷语,把对方恶狠狠地讥嘲一顿。” 宇文奇点头说道:“那厮骄狂成性,一受讥嘲之下,定必与董二弟翻脸动手。” 宓绿恨声说道:“骄狂倒无其可怕,阴毒才着实难当。罗刹一龙静静听完神君的讥嘲之语,并未动怒,只是哈哈大笑说道:‘我以为你们是父女关系,原来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把两朵鲜花,插在一堆臭牛粪上。’” 司空远摇头说道:“无礼,那罗刹一龙简直无礼之至,他怎配称得上一个龙字?” 宓绿妙目之中,泪光又现,悲声叫道:“管兄,那罗刹一龙的卑鄙可恨之处,还在后头呢!他笑声未绝,语音未了,右手倏然一扬,三枚淬毒白虎钉,业已向神君心窝要害,闪电飞袭。” 司空远咬牙说道:“不错,这是他惯用手段,那日萍水相逢,无端起衅之下,罗刹一龙也是用淬毒白虎钉,对我暗加袭击。” 宓绿拭泪说道:“一来事出不意,二来双方对面答话,距离太近,神君遂闪避不开,被其中一枚淬毒白虎钉,穿透心房,含恨九泉,化作南柯一梦。” 宇文奇听得目中厉芒连闪,仰首夜空,抱拳叫道:“董二弟英灵不远,愚兄誓尽全力,替你雪此深仇。” 司空远问道:“宓大姑娘的遭遇如何?难道也一并惨遭毒手?” 宓绿珠泪又流,悲泣答道:“那罗刹一龙功力极高,动作好快,一面发出淬毒白虎钉,暗算神君,一面欺身骈指,点了我姊姊晕穴。可……可惜……可怜我姊姊竟被……被他掳去了。” 宇文奇“哦”了一声,点头说道:“那罗杀一龙暗算董贤弟,点倒宓大弟妹之际,正好是宓二弟妹的良好逃走机会。” 宓绿玉颊一红,赧然说道:“我当时虽想一死相拼,但又恐敌他不过,反遭蹂躏。何况更想寻得宇文大哥,报告噩耗,或许有望复仇,遂只好咬紧牙关,忍辱遁去。” 宇文奇问道:“那罗刹一龙见你逃走之下,可曾追赶?” 宓绿摇头答道:“他把我姊姊抱在怀中,满面淫笑,正想恣意轻薄,哪里还顾得追我?只是恬颜无耻地说了几句话儿。” 宇文奇道:“他说的是什么话儿?” 宓绿应声答道:“他说罗刹一龙是龙,除了娶凤为后以外,还要搜尽天下美女,列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司空远忍不住,哂然叱道:“真是狂妄绝伦,恬不知耻。” 宓绿继续说道:“那厮并声称他相貌之俊,与武功之高,当世中无出其右,并对我爱慕异常,叫我不必再记杀夫之仇,寻去罗刹教主坛的天欲宫,与他同享风流岁月。” 司空远听得怒满心头,愤无可泄,竟把方斗大山石,震成无数碎块。 宓绿把三绝神君董大空遇难,及宓红被掳的经过讲完,又复泪若泉流,悲声叫道:“宇文大哥,管不平兄,小妹忍死须臾之故,无非想觅人救我姊姊,并与神君报复深仇。如今话已讲完,无颜苟活,我……” 话犹未了,娇躯已腾,竟向峭壁之上一头撞去。 她曾经背夫偷欢,足见并非贞节烈女,与三绝神君董大空,也并无太多情份,这种寻取自尽之举,显然只是做作,非出本心。 故而,宓绿撞壁之处,也是选择司空远伸手可及所在。 司空远明知她是出于做作,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只好伸手相拦。 一拦之下,宓绿便未撞上山壁,却把那软绵绵,香馥馥的娇躯,撞入司空远的雄健胸膛。 她又喜又羞,索性撒起娇来,竟偎在司空远的怀中,珠泪纷披,哀哀痛哭。 司空远被她弄得耳根发热,慌忙推开宓绿。宓绿又顿足叫道:“管兄,你……你让我死掉好了,何必救我?” 边自说话,边自作出仍欲向山壁撞去之势。 司空远目注宇文奇,见宇文奇站得甚远,只好仍自拦住宓绿,低声叫道:“宓二姑娘何必如此,常言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你徒死何益?应该留此有用之身,营救宓大姑娘,并为董神君报仇雪恨,使他能在地下瞑目。” 宓绿悲声叫道:“管兄,你话虽不错,但凭我一个弱女子,就能斗得过罗刹一龙,或敢惹罗刹教吗?” 司空远尚未答言,宇文奇忽在一旁叫道:“宓二弟妹,我告诉你,这位玉面神龙管不平老弟,身怀绝世武学,正是罗刹教的唯一克星。” 宓绿闻言,竟向司空远双膝一屈,盈盈拜倒,泪落如泉,悲声叫道:“管兄,你……你既怀惊人绝艺,不怕那罗刹一龙,可否仗义助我……” 事既至此,司空远觉得业已义不容辞。 遂不等宓绿话完,便自朗声说道:“宓二姑娘请起,关于为董神君复仇,及营救宓大姑娘之事,由宇文老人家,及你我三人,共同努力。” 换了以前,司空远必然豪气干云,声言独任其难。如今历遭险验,阅历大增之下,毕竟精明了些,把无相追魂宇文奇也拿话扣住,拉在一起。 宇文奇闻言,目注司空远,失笑说道:“司空老弟放心,三绝神君董大空是我至交,我哪有置身事外之理?何况行凶掳人者,又是罗刹一龙,正与我们大破罗刹教,歼除江夫人的雄图,敌忾同仇,不相悖义。从此宓二弟妹,便与我们同德同心,一齐行动便了。” 宓绿听得宇文奇与司空远,均如此仗义允诺,自然拭泪称谢,流露出满面感激神色。 司空远起初因宇文奇命宓绿从此与自己一同行动,有点眉头暗皱。 但转念一想,只要自己胸怀坦白,不涉淫邪,怕她何来?或许宓绿经过这番惨痛打击后,业已顿悟前非,不会再那等不知自爱。 加上三人同行,有位年高德劭的宇文奇在旁,即令宓绿情不自禁,有点意马心猿,宇文奇也可随时向她加以劝告申斥。 他经过一番思虑,目注宓绿,闪射炯炯神光,双剔剑眉,朗声叫道:“宓二姑娘,为董神君复仇,及拯救宓大姑娘之事,我与宇文老人家,虽然义不容辞,但你自己的今后脚步……” 话犹未了,宓绿便接口答道:“小妹懂得管兄的言外之意。常言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未来种种譬如今日生。宓绿便以此二言,为今后立身根本,管兄是否还有甚明教?” 司空远摇头笑道:“宓二姑娘但能如此,管不平敬佩不尽,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明教……” 宓绿微微一笑,扬眉叫道:“管兄,你虽不肯赐教,我却要向你请教。” 司空远猜不透她所谓请教之意,只好应声说道:“彼此同仇敌忾,不算外人,宓二姑娘有甚话儿,尽管请讲,不必如此客气。” 宓绿闪动着两道似水目光,但却收敛得相当澄澈,不露丝毫邪荡之气,凝注在司空远的俊脸之上,缓缓问道:“管兄,请你再把你的名号,告我一遍。” 司空远既已被她称做管兄,自然毫不迟疑,应声答道:“玉面神龙管不平。” 宓绿银牙微咬下唇,柳眉双蹙,以一种惑然神色,偏过脸去,向宇文奇问道:“宇文大哥,他是玉面神龙管不平兄,你怎么适才又叫他司空老弟?” 宇文奇被宓绿问得一怔,方知自己适才在无意之间,用错称呼,露了马脚。 司空远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窘得俊脸发烧。 三人默然片刻,还是由宇文奇哈哈一笑,打开僵局,向司空远叫道:“司空老弟,今后宓二弟妹既与我们一同行动,不算外人,似可把你真实姓名来历,告诉了她,免得我必须把你的真名假名,时时挂在心头,仍不免说漏了嘴。” 司空远点头说道:“晚辈的真实姓名,原不必对宓二姑娘隐瞒,就请老人家……” 宇文奇不等他再往下讲,便向宓绿笑道:“宓二弟妹,这位老弟复姓司空,单名一个远字,是昔日武林第一高手十全书生司空玉奇,及碧云仙子吴小梅之子,家学渊源,武功精绝,连罗刹一龙、罗刹一凤算上,恐怕年轻人物中,无人能出其右的呢!” 司空远赧然笑道:“宇文老人千万莫要过于谬赞。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道是只道此身凌绝顶,那山更比这山高。四海八荒间,高人无数,晚辈这点浅薄功力,能算什么?” 宓绿娇笑说道:“满瓶不动半瓶摇。仅从司空兄这种谦抑襟怀之士,便可看出宇文大哥说你是罗刹一龙的最大克星一语,定必丝毫不错。” 无论任何圣贤豪杰,几乎极少有人不爱奉承。司空远在宓绿的巧言倩笑之下,不禁把对她的欠佳印象,渐渐减少。 宓绿语音方落,司空远忽然想起适才有人在此间用飞凤毒针,向自己及宇文奇暗算之事,遂向宓绿问道:“宓二姑娘,你是何时到此?” 宓绿答道:“我本不知宇文大哥与司空兄在此,只因远远发现这小峰头上,伏有一人,似向峰下扬手,发甚暗器,遂好奇心起,赶来看看,竟和司空兄等,不期巧遇。” 宇文奇扬眉问道:“宓二弟妹,大概在你赶到以前,峰头所伏之人,业已溜走?” 宓绿点头答道:“我的身形才动,那人身形已腾,跟着便见司空兄发话责问,登峰搜查。小妹是在司空兄凌空纵落以后,方悄悄赶到。” 宇文奇目光一闪,向宓绿打量几眼。 宓绿笑道:“宇文大哥,你这样看我则甚?” 宇文奇怪笑说道:“我是在想,宓二弟妹要不要改易男装?抑或就以本来面目,随我们参与仰钵峰头的群雄大会?” 司空远略一沉吟,摇头说道:“仰钵峰头的群雄大会,我认为宓二姑娘,在会前不必改装易容,于会后再以男子装束,随同我和宇文老人家,共商大破罗刹教,扫荡魔巢,雪仇救姊之计。” 宇文奇眼珠一转,点头笑道:“我明白司空老弟之意,宓二姑娘于群雄大会以前,不必掩饰本来面目便了。” 宓绿相当聪明,闻言之下,含笑问道:“司空兄,莫非我这本来面目,还有什么作用?” 司空远尚未答话,宇文奇便即笑道:“因为罗刹一龙既对宓二弟妹曾起不轨之心,假如他看见你时,比较容易出现。” 宓绿“哦”了一声,目注司空远含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三人暂时还不宜合在一起。” 司空远道:“表面上确以宓二姑娘单独行动为宜,但我与宇文老人家,却均隐身跟随,绝不离开你十丈以外。” 宓绿娇笑说道:“这样也好,我就来作香饵,看看能不能钓起什么东海鳌鱼之属?” 说完,她正待如计单独动身,司空远忽又向她叫道:“宓二姑娘,你适才虽然未曾看清在峰上对我们施展暗器之人,是何模样……” 宓绿接口笑道:“我虽未看清她的容貌,却在对方腾身逸去之际,看清了她的身材。” 司空远道:“此人大概是个女子?” 宓绿扬眉一笑,点头答道:“司空兄猜得对了,不单是个女子,并是个身材极为曼妙的绝美白衣少女,她手中似乎……?” 司空远见宓绿说至此处,双眉忽蹙,似在思索甚事,便忍不住问道:“那白衣少女的手中怎样?宓二姑娘为何不说下去?” 宓绿笑道:“我所以迟疑之故,是只看见那白衣少女的手中,持着一根长约二尺左右的管状之物,却拿不准究竟是根玉箫?抑是根玉笛?” 这几句话儿,把司空远听得又复目瞪口呆,陷入了一片迷惘。 因为白衣少女、玉箫,加上险些儿要了自己和宇文奇性命的四根飞凤银针,业已十有八九可以断定就是曾使自己与黄衣书生,大起冲突的桥上吹箫之人。 假如黄衣书生真是罗刹一龙,则这白衣少女,必是罗刹一凤。 但她究竟是不是在十三孔桥之上,使自己伤心肠断的失约人呢? 司空远不能不想,却又想不明白。 于是,他便呆呆出神,剑眉深蹙,陷入了一片迷云愁雾之中。 宓绿笑道:“司空兄如此愁思则甚?莫非你认识那位对你暗算的白衣少女吗?” 司空远摇头答道:“不认识,我在猜测这不肯明面出头,却在暗中施行鬼蜮手段的女魔头,究竟是什么来路?” 宇文奇一旁笑道:“老弟不必猜了,我几乎已可断言她定是罗刹一凤。” 司空远双眉一挑,点头说道:“罗刹一凤既来,罗刹一龙必不在远。宓二姑娘且遵照我们适才所定策略,请你权为香饵去吧!” 宓绿点头笑道:“好,我去峰下独坐,司空兄与宇文大哥,就在这小峰头上,隐身伺敌,替我打个接应。” 宇文奇、司空远双双颔首,宓绿便轻轻纵落峰下,在一片平石之上,倚树而坐。 约莫等了半个更次,毫无动静。 司空远不禁暗运蚁语传声功力,向宇文奇苦笑叫道:“老人家,这不像以饵钩鳌,简直像守株待兔,要不要请宓二姑娘走动走动?” 话方至此,峰下忽然响起一片歌声,划破了静夜沉寂。 这片歌声,自然是宓绿所发,她唱的是: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宇文奇听得歌声,向司空远悄悄笑道:“她也等得不耐烦了,这歌声一起,或许……” 司空远俊目之中,突闪异采,先对宇文奇把手略摇,然后向宓绿所坐石后的小林之内,指了一指。 宇文奇也听出小林之内,有了轻微行动声息,遂对司空远附耳叫道:“司空老弟,你不要以为守株待兔事必无成,如今有只倒霉兔子,快要出现了呢!” 司空远冷笑说道:“兔子来的不止一只,可能是三只,甚或四只?” 宇文奇暗佩司空远耳力极聪,点头微笑说道:“老弟听得不错,小林东边,似有三人,但西边又另来一人,他们可能不是一路。” 司空远眉峰一聚,心中微觉纳闷。 他纳闷的是这位无相追魂宇文奇,分明身具极高功力,比自己只强不弱,却为何老是掩掩饰饰,仅在极端无意之下,偶露一二。 虽然,老成持重的前辈人物,往往讲究满瓶不动,谦抑为怀。 但宇文奇与自己已是同甘苦,共患难的道义之交,仍如此不肯开诚布公,似嫌过分深沉了些。 念犹未了,宇文奇含笑问道:“老弟想些什么?莫非不以我所说为然?” 司空远扬眉笑道:“老人家天听神聪,怎会有误?” 一言才出,峰下宓绿的歌声又起,这回她唱的仍是青莲名诗: “民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歌声仍在袅袅,一片狂笑之声,已从小林东面响起,有人接口说道:“小姑娘,你完全错了,等待良人平虏而归,岂非痴心妄想,难道没听过‘可怜无定河边骨,尽是香闺梦里人’吗?” 司空远低低咦了一声,向宇文奇附耳叫道:“宇文老人家,你觉不觉得这语音好熟?” 宇文奇点了点头,含笑说道:“不单觉得熟,我并已听出仿佛就是曾在插云岭下,向方万川寻仇,与我们一度交过手的毒手煞神龙飞天。” 司空远被宇文奇一言提醒,知道他所说不错,心中也越发惊佩,这位老人家的功力心机,确非自己所能企及。 笑语之声发后,宓绿立即从石上一跃而起,目注林中,扬眉叫道:“林内答话何人?” 林内狂笑答道:“小姑娘莫要害怕,我们不是恶人,是良人。” 这“良人”二字,语涉双关,分明含有向宓绿挑逗,并暗占便宜之意。 随着答话之声,从东边林内,缓步走出三人。 当中一人,正是宇文奇所猜的毒手煞神龙飞天,其余二人则黑衣覆体,黑布蒙头,也与上次所见两名罗刹教的香主,打扮得完全一样。 宓绿一向是调情圣手,自然听得出对方的“良人”二字,语意轻薄。遂面罩秋霜,冷然问道:“我因心烦无聊,在此小坐,独自作歌。尊驾素不相识,却出面答话,不知有何指教?” 龙飞天以一种淫邪目光,盯在宓绿的脸庞儿上,嘿嘿怪笑说道:“姑娘是心烦无聊,我也有点无聊心烦,何不彼此慰藉慰藉,只要春风能够入罗帏,却管它相识不相识则甚?” 宓绿双眉一剔,厉声叱道:“尊驾放尊重些……” 龙飞天不等宓绿话完,便即贼忒嘻嘻,哂然笑道:“姑娘不单在歌声中,流露出难禁闺中寂寞的思夫之意,便连脸上也洋溢着一片春情,又何必黄熟梅子假卖青呢?” 宓绿因知司空远在崖上偷窥,不禁窘得玉颊飞红,嗔目骂道:“无耻狂徒,你完全看错人了,姑奶奶是新遭惨变,伤心偷活的未亡人……” 龙飞天接口笑道:“那就更好,姑娘既是文君新寡,我……” “我”字才出,宓绿右手一扬,三线寒光,向龙飞天雷射而去。 龙飞天哈哈一笑,闪身避过那三线寒光,向宓绿轩眉叫道:“姑娘既然敬酒不吃,龙某只好请你吃罚酒了。” 说至此处,扭头向那两名蒙面黑衣人道:“两位香主,替我把这丫头擒下,但不许对她有任何伤损。” 两名蒙面黑衣人暴喏一声,身形闪处,宛若两只巨鸟般,向宓绿飞扑而出。 司空远看着宇文奇低声问道:“那罗刹一龙若在近处,龙飞天恐不敢如此猖獗。我们要不要出面替宓二姑娘打个接应?” 宇文奇向小林西边呶了呶嘴,悄然笑道:“螳螂扑蝉,黄雀在后。老弟稍安勿躁,我们且做个捉黄雀的猎人多好。” 宇文奇一语方毕,崖下情势,果起了重大变化。 宓绿见那两名黑衣人,已向自己扑来,崖上隐身的宇文奇及司空远,却仍无动静,遂只好准备单独应敌。 但她尚未出手,那两名黑衣人,已从约莫六七尺外的空中,蓦然翻跌在地一动不动。 龙飞天怒啸一声,纵身赶过,只见那两名黑衣人,不知中了什么恶毒暗器,业已双双死掉。 他上次带了赫连耀、赫连辉二人,向方万川寻仇,折在司空远手下。如今竟又平白断送了两名香主,不禁暴怒如雷,目闪凶芒,向宓绿厉声叱道:“丫头,报上名来,你为何如此狠毒?” 宓绿知道龙飞天以为人是自己所杀,正待反唇相讥,西面林中,突然有人冷笑说道:“匹夫,你先报上名来,并说明你为何如此无耻?” 龙飞天这时方知另外有人隐身在侧,不禁脸上一热,目注林中说道:“要老夫报名不难,阁下请现身答话。” 西面林中,又响起哼的一声冷笑,跟着便慢腾腾地,走出一个人来。 龙飞天因自己手下两名香主,死得太以容易,心知对方必是什么名震八荒的绝世高手,遂想等见了对方形貌,摸清身份以后,再定或逃或战之策。 但如今对方业已出林,反倒把位毒手煞神龙飞天,弄得越发目瞪口呆。 因为这位从林中慢腾腾走出之人,竟也是黑衣罩体,黑布蒙头,与龙飞天及那已死的两名罗刹教的香主,完全是同样装束。 不单龙飞龙看得发呆,连在小峰头上,准备隔岸观火的宇文奇、司空远二人,也自十分诧异。 司空远暗以蚁语传声功力,向宇文奇悄悄问道:“宇文老人家,这从林西出现的黑衣蒙面人,莫非也是罗刹教中的魑魅魍魉?” 宇文奇摇了摇头,悄然答道:“大概不是,否则这干东西,虽然万恶,尚不至于同类相残。我们且看下去,自会明白。” 这时,龙飞天于越发吃惊之下,戟指对方,厉声叫道:“来人通名。” 黑衣人两道如电目光,从蒙面黑布中,炯炯射出,注向龙飞天,哂然叱道:“老匹夫,你到底是人是狗?” 龙飞天怒道:“阁下请在口舌之间,放尊重些……” ‘黑衣人接口冷笑道:“人必先行自侮,然后外侮方来。是你自己不尊重你自己。” 龙飞天愕然问道:“老夫有何不知自重之处?” 第八章 慎防金笔,莫近红花 宓绿嫣然笑道:“他们也许是镇威镖局或罗刹教的友好,被邀来参与仰钵峰头盛会的。” 宇文奇一摇头,忽又回身笑道:“司空老弟,你也龙虎调元,把功夫作完了吗?” 司空远边自从洞中缓步走出,边自神光满面,英气勃勃地微笑答道:“做了一遍功夫,委实天君通泰,百骸皆舒。老人家与宓二姑娘在讨论什么?莫非出了事儿?” 宇文奇尚未开言,宓绿便娇笑问道:“司空兄,你认不认得妙手书生时大千?” 司空远闻言一怔,摇头答道:“素不相识,我只听宇文老人家谈过,称是驼、瘸、偷、骗等四大怪物之一。” 宇文奇把手中那片树叶,递向司空远道:“司空老弟,你看看这片树叶。” 司空远目光一注,看清了叶上所划的“慎防金笔,莫近红花”八字,不禁剑眉深蹙。 宇文奇鉴貌辨色,咦了一声问道:“司空老弟,你蹙眉则甚?莫非你对这‘慎防金笔,莫近红花’八个字儿的隐秘含意有所了解?” 司空远摇头答道:“不是,我是觉得这留字之人的书法根底极深,笔迹有点眼熟。” 宇文奇笑道:“老弟的这种感觉,与我完全一样。我们既均觉笔迹眼熟,不妨来想想看……” 话方至此,忽似触动灵机,扬眉叫道:“司空老弟,你想想看,那洞中老鬼使你上当的空白地图之上所书的‘容当后报’四字,是否……” 司空远不等宇文奇话完,便即摇手说道:“不是,那空白地图之上的‘容当后报’四字,书学北魏,体近郑文公碑。这‘慎防金笔,莫近红花’八字,却有点像是诸遂良阴符经的笔法。” 宇文奇见司空远说至此处,俊目中突闪奇光,遂接口笑道:“司空老弟,你目中突闪智慧光芒,似乎已有所得?是不是?” 司空远暗佩宇文奇目光犀利,能够察人隐微,点头含笑答道:“老人家神目如电,猜得不错。我已被老人家触动灵机,想出是在何处见过这种字迹。” 宇文奇哎呀一声,苦笑说道:“我也想起来了,是不是那‘拜登嘉贶’四字?” 司空远点头说道:“一点不错,我还把‘拜登嘉贶’四字的破碎谢帖,保留在此,老人家对一对看。” 说完,遂把从藏宝坑中,所掘得的那张碎纸取出,递向宇文奇的手内。 宇文奇两相对照之下,发现丝毫不差,不禁气得两眼翻白,哼哼冷笑。 宓绿茫然说道:“这张碎纸上的‘拜登嘉贶’四字,却是何意?” 司空远答道:“那是……” 宇文奇不愿把劫镖、埋宝被窃的这段秘密,轻易向人泄露,遂赶紧接口笑道:“那是我与司空老弟所埋藏的几件宝物,被人偷偷掘走,并在宝坑中留下这张碎纸,充作谢帖,自鸣得意,对我们加以讽刺。” 司空远听宇文奇抢先答话,并说得极为含混笼统,也就体会出他不愿向宓绿轻泄秘密之意。 宓绿哦了一声,恍然笑道:“怪不得那白衣儒生肯来报警帮忙,原来他是表示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 司空远因尚不知这段经过,闻言下愕然注目,向宓绿问道:“宓二姑娘,什么白衣儒生?” 宓绿自然有问必答,把自己适才所遇,向司空远说了一遍。 司空远听完经过,又向宇文奇问道:“宇文老人家,你能认定那白衣书生,准是妙手书生时大千?” 宇文奇点头答道:“应该有九成九的把握。” 司空远把那张上书“拜登嘉贶”的破纸,揉碎抛去,扬眉说道:“既然对方身份已可认定,这张充满讽刺意味的纸儿,便再无保存必要。” 宇文奇道:“司空老弟,我们如今不必重视那白衣儒生,究竟是不是妙手书生时大千,却应研究那‘慎防金笔,莫近红花’八字,究竟是对方信口胡扯?抑或真藏有什么异常凶险的阴谋手段?” 司空远剑眉双挑,岸然说道:“这事宛如海上萤光,空中楼阁,根本无法研究。常言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又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连对罗刹教教主,天慈仙子江少苹都不怕,还怕什么红花金笔?” 宇文奇摇头笑道:“话不是这样说法,蜂虿微毒,若不善加防御,往往胜于毒蛇……” 话犹未了,已见司空远愁聚眉梢,目光发直。 原来,这时有一缕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凄绝箫声,远远传至。 司空远倾听片刻,觉得箫声太熟,霍然站起身躯。 宇文奇笑道:“老弟,古人是闻鸡起舞,你怎么闻箫发愁?” 司空远道:“我要前去看看。” 宓绿不明白奥妙,娇笑接口说道:“这箫声虽极哀怨,吹得却极动听,要去大家都去……” 司空远连摇双手,向宓绿和宇文奇苦笑说道:“宓二姑娘、宇文老人家,我有桩要求,让我独自去看看,你们千万不可同去,也不可随后窥探。” 宓绿还想诧然问故。 宇文奇却已极为知趣地点头笑道:“老弟放心,我和宓二弟妹,决不会窥探你的秘密。” 司空远俊脸微热,赧然谢了一声,便循着那缕飘渺箫音,独自寻去。 宓绿见他去后,向宇文奇愕然问道:“宇文大哥,你知不知道这位一向洒脱的司空远,为何在忽闻箫声之下,立即变得如此忸怩神秘?” 宇文奇含笑答道:“这道理极为简单,情之一字,作祟而已。司空老弟以为那吹箫者,是使他相思欲绝的梦里情人。” 宓绿听得芳心一跳,秀眉微扬说道:“我想跟去看看他那梦里情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多才多艺身,倾国倾城貌?” 宇文奇摇手笑道:“不行,他刚才业已提出要求,你若跟去,他会和你翻脸。” 宓绿苦笑叫道:“宇文大哥……” 宇文奇不等她再苦苦央求,便即连连摇手,含笑说道:“宓弟妹,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欲速则不达之理。若想俘获这位司空老弟,作为裙下不二之臣,必须攻心为上,多下一点功夫。” 宓绿玉颊绯红,赧然问道:“宇文大哥,你……你当真愿意帮我?” 宇文奇哈哈大笑说道:“宓二弟妹放心,宇文奇言出不二。但时间方面,却必须拉得长些,希望你不要心急。” 宓绿目中流露出感激神色,向宇文奇盈盈一笑,点头不语。 不说这娇艳少妇与白发老翁的谋略行动,且说那位少年英侠的寻箫行动。 司空远循着箫声,独自寻去,约莫越过了几重山路,才在一片峭壁的淙淙流泉之下,寻得了吹箫之人。 那是一名白衣长发少女,在壁下面对挂壁喷洙的淙淙泉水,独坐吹箫。 司空远约在七八丈外,目光一注,心头便腾腾乱跳。 因为从背影上看去,这位独坐吹箫的长发白衣少女,太像在十三孔桥上,对他失约,使他心碎肠断,魂梦相思的昔日情人。 若在先前,司空远有此发现时,早就不顾一切地一扑而前。 如今他却暂忍激动心情,想先冷静理智地,对几桩要点,略作思考。 第一桩要点,是这长发白衣少女,又只能看到背影,她到底是不是自己所相思欲绝的桥上情人? 第二桩要点,是这长发白衣少女,是否独坐吹箫?那位武功既高,心肠又毒的罗刹一龙,有未潜伏在侧? 第三桩要点,是这长发白衣少女,是否在掌中扣有飞凤毒针,准备暗袭自己? 司空远忍着激动心情,暗窥片刻,所得如下: 关于这长发白衣少女是自己魂梦相思的桥上情人一事,是越看越像。那种窈窕身段,简直毫无二致。 关于罗刹一龙是否潜伏在侧一事,是丝毫不见踪影。 关于长发白衣少女是否在掌中扣有飞凤毒针,准备暗算自己一事,是根本无法看出。 司空远忍不住了,从所藏身的一株大树后出现,向那长发白衣少女,缓缓走去。 在他心中揣测,可能自己一现身形后,那长发白衣少女,又将电疾飞逸。 故而他表面从容缓步,实已提足功力,准备在那长发白衣少女一逃之际,立即跟踪追赶。 如今,那长发白衣少女,已从口边取下玉箫,停止吹奏,用丝巾拂拭箫身。 司空远从树后现身,并未掩饰,步履虽轻,照说也可使那白衣少女,立即发觉。 但白衣少女即是置若罔闻,既未如司空远意料中的电疾飞逸,也不回头观看。 司空远行到距离对方仅约两丈左右,因人临切近,看得更清,几乎毫无疑惑地,可以认定那长发白衣少女就是自己魂梦相思之人。 长发白衣少女,却仍以素巾拂拭玉箫,对身后来人,毫不理会。 司空远终于沉不住气,咳嗽一声,低低叫道:“二妹……” 这“二妹”两字,是从喉间轻吐即止,语音低微得几乎只有司空远自己可以听见。 但长发白衣少女,却宛如突遭电殛地,全身一震,倏然回过头来。 呀!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张脸庞儿? 眉似远山山更秀,目如秋水水还明,琼瑶鼻、编贝齿,比云更美,比墨更黑的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和鬂边所戴的一朵小小红花。 每一单元,业已尽美极姘,然后再把这些极美单元,以最理想的位置,排列组合起来,便成了一张使人不敢逼视,即令偷偷瞥上一眼,也必终生难忘的美女脸庞。 而这美女脸庞,更与司空远为她苦嚼三载相思,空度年年七夕时的萦魂梦中人,完全一模一样。 果然是她。 司空远呆了……痴了……怔了……傻了……终于从俊目中,流下泪来……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久别离人,渴思苦念,固然已颇伤情,但相思魂欲断,蓦地一相逢,这种惊喜欲绝之前的一刹那间,也就是容易使任何英雄侠女凄然垂泪而最最伤心的时刻。 这种眼泪,流得虽极凄凉,但却深具一种凄凉的美,换句话说,也就是颇有情趣意味吧! 可惜美中不足。 要有意味境,要有情趣,要有凄凉美感,应该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 倘若流泪眼观无泪眼,断肠人对木然人,却还有什么美感?什么意境?什么情趣? 如今,司空远满面泪痕,凝视着那位白衣少女,简直凄然欲绝。 那位白衣少女却丝毫无动于衷,只呆望着司空远。 双眉微挑,好似诧异身后来人,不知发甚神经?流下满颊泪渍。 司空远还以为她必然也和自己表现出同样心情,故而,见了白衣少女如此漠然之下,不禁却步一怔。 但他旋即想出这流泪眼观无泪眼,为肠人对木然人的大煞风景情由,不怪对方,只怪自己。 因为他如今业已易容,难道叫他那梦里情人,会对一个神经兮兮的陌生男子,来个娇啼宛转,情泪狂流地投怀送抱。 司空远一面暗骂自己糊涂,一面柔声叫道:“二妹,你不认识我吗?” 白衣少女仍是闪动着两道明媚秋波,但眼神中充满诧异地,对司空远默然如故。 这时,司空远的心中,也有点惊异起来。 因为自己容貌虽易,语音未变,白衣少女应该可以从称呼上,语音中,听出自己是谁?却为何还是这般毫无喜悦神色,茫???相视? 这是司空远的惊异原因,但所谓惊异,只在他百分情绪之中,占了一分而已。 其他的九十九分,全是相思,全是乍见几疑梦的悲喜交集。 一分的惊异,掩不住九十九分的相思,司空远不遑多想,极其迅速地卸除了脸上化装。 化装一卸,那白衣少女顿觉眼前一亮,不禁呆望着风神绝世的司空远,颤声叫道:“你……你……你……是……” 语不成声之下,玉臂一张,便向司空远的怀中扑到。 司空远情泪如泉,急忙迎上前去,接受对方这投怀送抱的刻骨锁魂情意。 娇娃犹未入抱,本香先已袭人。 女孩儿家身上,本来都蕴有醉人体香,但如今却在天然女儿体香之外,还有一种特别浓郁的奇异香味。 这浓郁奇香,不是发自别处,正是发自长发白衣少女鬓边所戴的那朵小小红花之上。 司空远绝顶聪明,天姿颖悟,记忆之力极强,真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一目十行。 但在这为情所迷之下,纵是聪明鬼,也变糊涂蛋,他竟忘了一桩要事。 这要事,并非经过了漫长岁月,不易想起,就是刚刚经历不久,那位妙手书生时大千特意警告的飞叶传书。 时大千银钩铁划,写得分明,那树叶上是“慎防金笔,莫近红花”八字。 司空远居然忘却这八字警语,居然对那长发白衣少女鬂边所戴的小小红花,毫未在意。 佳人已入怀中,红花便恰好凑在司空远的鼻际。 不单见了红花,偏又近了红花,司空远岂非太以粗心大意? 如今,他方觉得有异,觉得这朵小小红花,香得有点刺鼻,红得有点耀眼。 一觉有异,灵机动处,那“慎防金笔,莫近红花”八字,也就现在心头。 司空远恍然有悟,大叫不好! 但“不好”两字,尚未出喉,业已脑中一阵晕眩,昏昏沉沉地失去知觉。 香,仍在香。 此刻的香,虽亦浓郁,但却有点醉人,有点撩人,不像适才那朵小小红花,香得刺鼻。 第二个感觉是软,仿佛卧身于绵衾绣褥之间,绝非山林草石之地。 第三个感觉是暖,仿佛自己并非独卧,身边另外还有一具软绵绵、光滑滑、香喷喷、暖洋洋的人体。 又香、又软、又暖,应该是极为舒泰的人间仙境。 但司空远不觉舒泰,只觉惊心,他先行定了定神,然后睁双目,打量周围环境。 果然,这儿不是山林草石之间,是一座绣榻珠帘,翠屏玉风,陈设得极为华丽的女儿寝室,那份气派捧场,并非寻常闺阁,有些像是深宫内殿光景。 尤其更令司空远惊心的是,在这九华帐里,悲翠衾中,鸳鸯枕上,还有位美女,与自己同卧。 这女郎脸朝外睡,司空远所能见到的,只是一头乌油油的垂枕秀发。 但脸上虽看不到,身上却碰得到,司空远由触觉所感,知道这女郎是裸体入衾,身无寸缕。 其实,岂仅对方是裸无寸缕,司空远本身照样是精光赤条条。 他在恢复知觉以后,本当立即纵起,但因全身赤裸,太不雅观,想悄悄寻得衣履。 但司空远才稍一转动,与他并枕同卧的那位女郎,便已娇笑叫道:“你醒了吗?” 司空远闻言,始知对方不曾睡着。 不禁脸上一热,低声说道:“姑娘上姓芳名,我……我……我又怎会到了此处?” 那女郎咦了一声,娇笑说道:“你对我流泪,叫我二妹,竟不知我是谁吗?” 边自说话,边自缓缓转过身来,那副绝代容光,仍是司空远魂梦相思的心头倩影。 先前这张脸庞儿,是使司空远惊喜欲绝。 但因人品显然不同,如今这张脸庞儿,遂使司空远惊惧欲绝。 他目注共枕女郎,连连摇头说道:“你……你不是我……我的二妹。” 枕上女郎向他微送秋波,媚笑说道:“你的二妹是谁?” 这句话儿,倒把司空远问得怔住,苦笑一声,摇头答道:“我……我不知道。” 枕上女郎忍悛不禁,银牙微咬下唇,吃吃失笑说道:“你这话是真是假?我不相信天下有不知妹妹是谁的糊涂哥哥。” 司空远正色说道:“真的,她不许我问她身份,只许我叫她二妹。” 枕上女郎笑道:“那你怎知道你所想念的神秘二妹不是我呢?” 司空远欲言又止,几度翕动嘴唇,方想出措词,苦笑答道:“我和我二妹相互之间,情感极深,用不着……” 话犹未了,枕上女郎便即接口娇笑说道:“我明白了,你是说我若是你二妹,根本仅凭双方情感,便可使你唯命是从,用不着仰仗药物迷魂之力。” 司空远点头答道:“姑娘猜得不错,故而你虽在容貌、身材方面,与我二妹长得完全相同,我却知道你不是我的二妹。” 边自说话,边自注目。见枕上女郎鬂边秀发之上所戴的那朵小小红花,已然不见。 但蝤蛴粉颈,宛如玉琢无痕,显系本来面目,绝非戴有什么化装易容的人皮面具等物。 司空远看得好不心惊,暗忖:天下相像之人,虽然不能说是没有,却怎会相像到如此逼肖程度? 容貌、身材,已极酷似,甚至连语音也有九成以上相同。 只是这枕上女郎,于一颦一笑之间,百媚丛生,更为妖艳而已。 他心中正自越看越觉惊奇,那枕上女郎业已风情万种的嫣然笑道:“既然我与你那二妹长得极为相像,你不妨就把我当作你那二妹便了。” 话音方落,竟把她那赤裸裸、光滑滑、暖洋洋、香喷喷的娇躯,偎向司空远的胸膛之内。 司空远醒来以后,未曾推衾立起之故,便因身无寸缕。倘若精赤条条的行起来,未免太不雅观,太不像话。 但如今这枕上女郎赤身投怀,移樽就教,情势显已急迫,遂使他无法顾及太多,急忙缩身,意欲推衾纵起。 谁知他腰间才一叠动,竟发觉自己周身软绵绵地,用不上半丝气力。 枕上女郎玉臂一勾,把司空远搂个结结实实,微扬星眸,吃吃笑道:“傻哥哥,你嗔了我的醉神花香,倘不服寒玉灵浆,最少也全身软瘫,在三日间难于行动,还想跑什么?如此良宵,风流无价,难道像你这样一位风神绝世的美侠士、俏郎君,竟真是又蠢又傻的鲁男子、柳下惠吗?” 司空远被对方紧紧搂住,无力挣扎,不禁又窘又急,弄得面红耳赤。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既中那小小红花的醉神毒香,周身绵软无力。 若再一味抗拒,无非逼得这枕上淫娃,施展更不堪的下流伎俩,倒不如设法虚与委蛇,徐图脱困之策。 想至此处,枕上女郎又勾着他的头儿,向司空远附耳妮声叫道:“傻哥哥,你看你急得满面通红,额上连青筋都现了出来,真是傻得可爱。以后我就叫你傻哥哥好吗?你喜不喜欢这个称谓?” 司空远觉得对方娇躯如蛇,紧紧缠着自己,遂想根据所定策略,暂时设法缓和情势,苦笑说道:“你叫我什么都行,但我却应该叫你什么?” 枕上女郎媚眼如丝,低声笑道:“且将新腻友,聊当旧情人,你就叫我二妹如何?” 司空远摇头说道:“不行,我已有了一位二妹……” 枕上女郎接笑道:“你既忘不了你那二妹,我就吃亏一点,作你三妹也可。” 司空远一半是故意找话,一半是想起那位方家琪来,遂自摇头又道:“不行,三妹也早已有人。” 枕上女郎向他看了两眼,双现梨涡,嫣然微笑说道:“原来你刚才只是假正经,实则风流放荡,女朋友颇不少呢!” 第九章 白发驼背老人 司空远见是这位武林奇侠,脸上更红,抱拳叫道:“郭老前辈。” 郭石咦了一声,目注司空远道:“贤侄,我与先尊、先堂,均相交甚厚,你为何不称我郭伯父,只称为老前辈呢?” 司空远嘴唇翕动,欲言又止,于略一迟疑以后,抱拳为礼,缓缓答道:“老前辈望重山斗,司空远是流落寻仇的无家孽子,不敢妾自高攀。” 这是一个从奉承中隐蕴讽刺的橡皮钉子,暗暗表现出司空远万难自克,不屑求人的嶙嶙风骨。 郭石被这个橡皮钉子,碰得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恍然笑道:“贤侄,你莫非对于我不信任毒心人屠呼延相,会孽海回头之事,有所介蒂?” 司空远被东海潜渔一语道破胸臆,遂直承不讳,点头说道:“呼延老人家,放下屠刀,如仙如佛,委实太以可敬。司空远不容许任何人有对他侮蔑之念。” 郭石又被他顶撞了几句,但仍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我如今业已同意了贤侄看法,不再对呼延相的动机怀疑,认为这位毒心人屠,确已放下屠刀,如仙如佛。” 司空远听得郭石此语,精神一振,含笑扬眉问道:“郭伯父,你怎会在观念上突有改变?” 郭石的观念一改,司空远的称呼也改,“郭伯父”三字,便自脱口而出。 郭石笑呵呵地答道:“要改心中念,先证冢中人。我是求证得证以后,才来此处。” 司空远愕然问道:“什么叫‘求证得证’?” 郭石笑道:“贤侄未听得我方才所说的‘先证冢中人’吗?” 司空远赧然摇头,苦笑说道:“小侄愚昧,请郭伯父把‘先证冢中人’一语,解释得详细一些。” 郭石微笑说道:“上次相逢之际,贤侄对我说是那毒心人屠呼延相,于告知你秘密以后,为了忏悔罪行,业已在那巨冢之中,服毒自尽。” 司空远点头说道:“事实如此,这是我亲身经历,郭伯父不必多疑。” 郭石笑了一笑,目注司空远道:“贤侄,你觉得不必多疑,我觉得大有可疑。不论我们的意见谁对,反正是一个若对,另一个便错。” 司空远嗯了一声,说道:“当然,这是不移之理。” 郭石笑道:“不移可以,不疑不行,要明白究竟是你对?抑或我对?只有设法求证。” 司空远道:“小侄如今要请教的,便是郭伯父的求证法儿。” 郭石目光电闪,扬眉笑道:“既要求证,必求确证。最确切的证据,莫如开棺验尸。” 司空远大吃一惊,诧声问道:“开棺验尸?开谁的棺?验谁的尸?” 郭石答道:“那还用问?自然是开那呼延相的棺,验那毒心人屠的尸。” 司空远摇头说道:“验不得了,我为了使呼延相老人家在九泉之下,能够永远安息,业已于离去之时,把坟震塌。” 郭石微笑说道:“为了求证这桩对整个武林,关系极大之事,不计畏难,贤侄能塌坟护棺,我就能挖坟觅棺。” 司空远双眉一挑,俊目之中,神光凛如电闪,凝视着这位东海潜渔郭石,沉声叫道:“郭老前辈,你……你这挖坟觅棺,开棺验骨之举,岂非使那呼延相老人家,在泉下不安?” 称呼又改,从颇为亲切的“郭伯父”,还原到比较生疏的“郭老前辈”,充分显示出司空远对于东海潜渔郭石,所作所为,心中不满。 郭石却不加理会,依然笑吟吟地,点头说道:“贤侄说得不错,翻尸动骨之举,难免使死者不安。但我为了使生者能够安心也就顾不得太多,只好请呼延相的棺内遗尸,为我作一确证。” 司空远眉腾怒气,似想发作,但仍强自按纳,缓缓问道:“郭老前辈主要既定,想必挖了坟了?” 郭石点头笑道:“挖了。” 司空远继续问道:“既已挖坟,必已开棺?” 郭石笑道:“那是当然之理。” 司空远目中神光朗射,盯在郭石脸上,扬眉问道:“郭老前辈,你既挖了坟,开了棺,可曾看见呼延老人家那具心如仙佛的皮囊在内?” 郭石收起笑容,换了副正正经经的恭敬神色,颔首答道:“看见了,但不应该说是看见,应该说是瞻仰。” 司空远一阵狂笑,勃然叫道:“郭老前辈……” 郭石面带愧色,摇手叫道:“司空贤侄,你且不要发怒,先听我说。” 司空远虽然生气,但对方毕竟名列武林七仙,曾是先父好友,也只得默默不语。 郭石长叹一声,目注司空远道:“司空贤侄,你应该知道毒心人屠呼延相的昔日声名太坏,仅论武功,已颇惊人。若是谈到智谋之狡,花样之多,恐怕数尽正邪两道的当世英雄,仍要推他为第一。” 司空远知是事实,遂不加反驳地淡淡一笑说道:“那是昔日之事。” 郭石叹道:“就因为是昔日之事,我的印象之中,才把呼延相当做行必有毒,言必有诈,属于厉害之最,无耻之尤的万恶不赦之辈。” 语音甫顿,不待司空远驳斥,便又往下说道:“故而,我觉得贤侄所告在坟中与呼延相倾吐心腹之事,便立即起了一种想法。” 司空远道:“老前辈起了什么想法?” 郭石答道:“我以为呼延相是编造了一套美丽谎言,骗得你去向天慈仙子江少苹寻仇,搞得武林大乱,他自己则于诈死之后,安安闲闲地,欣赏自己的得意杰作,甚至于更倚仗他千变万化的易容手段,换副面貌姓名,参与推动其事。” 司空远冷笑一声,哂然叫道:“郭老前辈,你的心思,恐怕比呼延老人家还要多上一些。” 郭石苦笑一下,说道:“我接受你的指责,但易地而论,贤侄若站在我的只知呼延相昔日为人的处境之上,恐怕也难免会有这种想法。” 司空远对于郭石的这种说法,倒也表示同意,只是淡淡问道:“老前辈的动机,虽然有理,结论却恐无凭。” 郭石赧然说道:“直等挖坟见棺,开棺见尸以后,我才知天下果有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人。不禁悚然起敬,向那位业已略为腐烂的呼延兄遗体,恭施一礼。” 司空远嘴角微撇,哂然叹道:“可怜,可怜,呼延老人家坟墓被挖,棺木被开,九泉难安之下,也不过仅仅获得一礼之报。” 郭石苦笑一声,摇手叫道:“司空贤侄,莫加责怪。东海潜渔郭石,绝非不知分寸之人,我对于呼延相尚有后报。” 司空远目光一亮,扬眉问道:“后报如何?” 郭石答道:“从今后,凡遇武林人物集会,我必到场,当众宣扬呼延相大彻大悟,放下屠刀之举,替他把昔日的丑恶声名,洗刷洗刷。” 司空远闻言,称呼又改。 竟向郭石抱拳长揖,躬身施礼笑道:“郭伯父望重山斗,一言九鼎,既有此心,呼延老人家的幽光必显,潜德必彰。小侄代为谢过。” 郭石摆手叹道:“我此意既决,遂特地赶来这仰钵峰头,谁知……” 这位东海潜渔,目光扫视仰钵峰头的一十七具遗尸,竟愕然住口,说不下去。 司空远也感慨无穷,长叹一声说道:“郭伯父,看见了吗?这就叫江湖板荡,世乱方殷。到处都尸横血潴地,成了罗刹屠场,人间地狱。” 郭石起初以为这一十七具尸体,全是死在司空远手下,如今听出语气不对,诧然问道:“这些峰头遗尸,不是贤侄杀的?” 司空远苦笑答道:“小侄因事延误,也仅比郭伯父早到一步,业已遍地尸横。峰头人杳,正在细加查看。” 郭石问道:“贤侄可曾察看出什么迹象,足以推断是何人如此心狠手黑?” 司空远应声答道:“小侄查看出了两桩不可思议之事。第一桩是这十七人的死因完全一致,显出一人之手。第二桩是死者几乎正邪各半,十个是武林侠义,七个是罗刹教徒。” 郭石咦了一声说道:“这是谁作的?正也杀。邪也杀,他自己是何立场?” 司空远苦笑说道:“正因如此,小侄才觉得不可思议。” 郭石扬眉叫道:“司空贤侄,你可曾替这一十七具尸体,验过伤痕?若是掌伤,可以看出功力路数,若是刀剑之伤,也可从兵刃上推测那人……” 司空远不待郭石话完,便即摇头截道:“我看过了,这一十七具尸体,全都身上无伤。” 郭石闻言一怔,讶声问道:“无伤怎会致命?他们身上分明均染有斑斑血渍。” 司空远手指那一十七具尸体,失声叹道:“郭伯父请加细看,尸上血渍,不是由伤口所流,而是由七窍所溢,他们是集体中毒而死。” “集体中毒”四字,把位东海潜渔郭石,听得悚然一惊,边自低下头去,一具具地,细察遗尸,边自口中喃喃说道:“谁能使正邪立场不同,准备争雄斗狠的十七名武林豪雄,乖乖集体中毒?除了业已放下屠刀,超然解脱的毒心人屠呼延相外,谁还有这等高明的用毒手段?” 司空远见这东海潜渔郭石,在验看了几具尸体以后,竟把两道眉头,愁皱得结在一起,遂忍耐不住,含笑叫道:“郭伯父,以你的江湖经验,应该看得出什么端倪了吧?” 郭石嗯了一声,点头答道:“我确实看出来了,他们都是被无相落魂砂所伤。” 司空远听他答复得十分肯定,便自继续问道:“郭伯父,你所说的无相落魂砂,是谁的独门暗器?” 郭石向司空远看了一眼,苦笑说道:“司空贤侄,你……你不要叫我郭伯父,还是叫我郭老前辈便了。” 司空远听出郭石话中有话,不禁悚然一惊。 郭石见了他的吃惊神情,点头叹道:“司空贤侄,你确实应该吃惊,再度感到不可思议的了。因为我所说的无相落魂砂,便是毒心人屠呼延相绝不传人的独门暗器。” 一番话儿,把司空远听得目瞪口呆,呆怔当地。 郭石一声长啸,蓑衣飘处,身形凌空飞起,纵下仰钵峰头。 司空远见他离去,急得叫道:“郭伯父请留步,小侄还有事奉禀。” 郭石一面疾驰,一面传声答道:“我想起有要事待办,无法停留,贤侄珍重,前途自当再见。” 语音落处,人似云飞,业己到了数十丈外。 司空远欲追不及,气得顿足自语叫道:“郭伯父,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未免太性急,太武断了。呼延相的无相落魂砂,纵令绝不传外人,难道还会不传给他的孙儿呼延蒙吗?” 这时,郭石早已形消影杳,去得太远,哪里还听得见司空远的这番解释。 司空远独立茫然,目光又扫视向那十七具峰顶遗尸之上。 他摇头一叹,不惮烦劳地动手挖了一个大坑,把十七具正邪群雄遗尸,全都埋葬其内。 埋完尸体,孑然下峰。但才行不久,身后突起步履疾驰声息。 司空远止步回头,见有三条人影,飞扑自己。 从轻功身法看来,这三人功力不弱,但却仍非自己之敌。 展眼间,人到近前,居然是清一色的罗刹教徒打扮。 司空远见是罗刹教中人物,立时剑眉双挑,扬声喝道:“来人……” “来人”两字,刚一出口,站在三人中央的那个黑衣蒙面之人,便冷然叱道:“小狗住口!不要乱吠,你可是来自仰钵峰头?” 司空远听对方在一见??下,便出语不逊,自然面含冷笑,不予置答。 那黑衣人厉声道:“小狗,你听见了吗?怎不快点答我问话?” 司空远哂然说道:“我哪有心情,听甚疯狗乱叫?” 黑衣人见司空远竟敢反唇相讥,不禁勃然大怒,厉啸起处,十指如钩,向司空远当胸抓到。 司空远恨极这般罗刹教徒,蓄意加以严惩,足步一滑,旋身右闪。 从表面看来,他是想闪身避势,谁知身躯仅旋尺许,便又翻回,右掌一扬,疾拍而出。 黑衣人以为司空远畏怯自己来势,闪了开去,正待在得意之下,变式继续追扑,却想不到对方不单电掣回身,并还猝然出掌。 事情既出意料,临时应变,自感为难,那黑衣人轩眉狞笑叫道:“来得好,小狗,你这叫老寿星吃砒霜,大概是有点嫌命长吧?” 边自发话,边自改抓为击,迎着司空远的掌势击出。 一个是单掌猛抡,一个是双掌翻接,自然是实胚胚地,起了“叭”的一声脆响。 脆响声中,司空远青衫飘拂,屹立如山。 那黑衣人却“腾!腾!腾!腾!”,接连退出四步。 不单人退四步,并在退了四下之后,先是全身急颤,然后便“咕咚”一声,仆倒在地。 当中这人,似是三名罗刹教徒中的首脑人物,故而在他出手之际,其他两人,均不敢妄加助阵。 如今,人已仆地,只惊得那一左一右两个黑衣蒙面人,双双怪啸,向司空远作势欲扑。 司空远哂然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你们既要找死,便赶紧一齐上吧!” 两个黑衣人虽惊于这少年人太以厉害,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就一拥齐上。 就在他们身形刚闪之际,左边一片崖壁的转角之后,响起了一声“阿弥陀佛”佛号。 这佛号绝非声如霹雳,只是平平淡淡地,仿佛随口而出。 但就这平平淡淡的“阿弥陀佛”四字,却似蕴有极大威严,把那两个黑衣蒙面人,震慑得赶紧收势不发,双双恭身肃立。 司空远见状之下,知道来了什么在罗刹教中的身份极高人物。 他目注崖壁角下,果见徐徐缓步转出了一个僧人。 这僧人年纪甚老,须眉俱白,看去至少有七十开外。 身量不高,双颊瘦削,两只鼠眼,不时闪眨,再配上一个又尖双长的鹰钩鼻子,令人一望而知,这老僧不仅不是个正派人物,并还阴险异常。 颈中挂着一圈骷髅念珠,空着双手,身上穿的是件黑色僧袍。 先来两名黑衣人,见了黑衣老僧,双双抱拳躬身,礼貌十分恭敬。 黑衣老僧也不去理会他们,走到距离司空远五尺以外,立定脚步。 向他略一打量,又念了声阿弥陀佛,语调低沉地缓缓问道:“适才那一掌乾坤再造,是昔年十全书生司空玉奇的独门绝学,小施主既然擅此,不是司空大侠后代,也是他的衣钵传人?” 司空远闻言之下,暗惊这黑衣老僧的眼力好生厉害。 来历既被对方识破,也就不愿再瞒,并因对方曾经提起先父,遂只好微抱双拳,点头答道:“在下司空远,十全书生正是先父。但不知大师的法号上下,如何称谓?” 黑衣僧人听得司空远自承是十全书生司空玉奇之子,不禁又闪动两只鼠目,向他盯几眼。 且把那只又长又大的鹰钩鼻子,皱了一皱,怪笑说道:“老衲上一字法,下一字尊……” 这“法尊”二字,才一出口,司空远便惊得微退半步,失声问道:“大师就是昔年列名三凶、二毒、一佛、七仙,如今则为罗刹教三大护法之一的毒弥勒吗?” 黑衣僧人微笑说道:“司空施主猜得不错。但你为何目注老衲,眼光中流露出闪烁迷惑神色?” 司空远蹙眉说道:“弥勒佛便便大腹,笑口常开。大师虽号弥勒,却是瘦子,似乎名实不对?” 毒弥勒法尊笑了一笑,慢慢说道:“司空施主有所不知,老衲本来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和尚,但因被人所害,渐渐由胖子变成瘦子了。” 司空远感觉希奇,诧声问道:“大师说些什么?把胖子害成瘦子,此人未免太具神通,他又是如何害法?” 毒弥勒法尊双眉微扬,淡淡答道:“我是中了奇毒。” 毒弥勒名列二毒,属于当世中不数一,便数二的用毒名家,他怎会被人所害,中了奇毒? 司空远惊奇之下,扬眉问道:“大师名列二毒之一,是当世武林中的用毒名家,你……你怎么还会中毒?” 毒弥勒法尊阴森森地露齿一笑说道:“这就叫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何况对方也是用毒名家,老衲错把冤家,当做好友,就在双方略谈数语之下,便不知不觉地,中了无形奇毒。” 司空远有点不信地,皱眉说道:“毒倒外行易,毒倒内行难。我不相信还有何人敢在大师这等以毒成名的盖代行家之前,来个江头卖水?” 法尊大师目闪凶芒说道:“弄斧班门必大匠,江头卖水是龙王。司空施主既知我是二毒之一,也应该知道对方是谁的了。” 司空远听出这位毒弥勒的语意,微吃一惊,注目问道:“听大师这样说法,莫非那位使你中了无形奇毒,渐渐由胖子变成瘦子之人,竟是毒心人屠呼延相老前辈吗?” 法尊大师哼了一声,点头答道:“除他以外,普天下谁还能把我毒倒?司空施主似乎与那呼延老鬼颇为熟识?” 司空远并不隐瞒,应声说道:“不错,在下认识这位武林前辈。” 法尊大师语音转厉,狞笑叫道:“司空施主既与呼延老鬼相识,请说出他的踪迹,老衲要找他报仇。” 司空远把手一摇,含笑说道:“大师请息嗔心,你此仇报不成了。” 法尊大师一怔问道:“仇报不成,此话怎讲?” 司空远满面神光,抱拳笑道:“常言道:人死不记仇。呼延老前辈业已放下屠刀,如仙如佛,离开了这肮脏尘世。” 法尊大师闻言,突然双眉一挑,纵声狂笑。 司空远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禁惑然问道:“在下据实相告,大师为何如此发笑?难道你为了些许小仇,还饶不过一具冢中枯骨?” 法尊大师目注司空远,阴恻恻地叫道:“司空施主,我来问你,为人子者,应不应该克绍箕裘?” 司空远不假思索,颔首答道:“当然。但只须明辨是非,即所谓盛德当昌,悖德当改。” 法尊大师怪笑说道:“好一个‘盛德当昌,悖德当改’。我要请教司空施主,令先尊‘十全书生’之号,是盛德?抑是悖德?” 司空远剑眉双轩,目闪神光答道:“若非盛德,怎号十全?” 法尊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双掌在胸前合什地,叹息说道:“司空施主说得对,令先尊在日,不仅文通武达,冠冕江湖,其品格之高,更令人衷心钦佩。十全书生司空玉奇是一言九鼎,从来不以虚语骗人的呢。” 司空远听得这位毒弥勒夸赞先父,不禁心中高兴,抱拳称谢说道:“多谢大师盛赞。但既为武林侠义,本该正直无私……” 话方至此,法尊大师突然把脸一沉,面罩严霜,接口厉声叫道:“司空施主,你能克绍箕裘,把令尊昔年誉满武林的‘正直无私’四字,作到了吗?” 司空远诧然答道:“在下文武两途,一切学识,未及先父百一。但守正不阿,尚知自励……” 法尊大师狂笑接道:“说的真比唱的好听。你简直是当面说谎,把我这老和尚当作三岁村童,加以欺骗。” 司空远不悦叫道:“大师请尊重自己身份,在下语语属实,骗字何来?” 法尊大师冷笑说道:“你说毒心人屠呼延老鬼已死,他死了多久?” 司空远应声答道:“这日期好记,呼延前辈是于七月初七,超举解脱,距今恰好一月。” 法尊大师哂然说道:“连日期都如此确实,听来确实逼真。但一月埋尸,皮囊已腐,他还能从坟墓中跑到仰钵峰头,把我罗刹教中人物,毒死八名之多吗?” 司空远一愕说道:“贵教中的人物,在仰钵峰头,仅仅遗尸七具……” 法尊大师接口说道:“当时死了七个,另一个是勉强逃下峰头,然后毒发身亡。” 司空远皱眉问道:“大师在场?” 第十章 利用钓线把那鱼儿缠起 就在司空远纵登七层,落在塔顶之际,奇袭突来。 “呼”的一声,一片强劲罡风,从塔顶窗中涌出,向司空远排空撞到。 塔顶窗中,地势有限,司空远无法闪避,只有硬接。 但他由一层到六层,均在小心戒备,偏于抵达塔顶之下,略因疑思疏神,翻掌吐劲之间,功力遂打了折扣。 加上罡风来势,居然奇强,司空远于双方劲气,一合之下,便知自己未尽全力,接架不住。 这种情况,若是硬抗,必受内伤,只有顺势借劲,让对方震落塔下,或许稍好一些。 利害既明,司空远提气倒纵,顺着对方所发的罡气余波,往塔下凌空飘落。 饶是他应变迅速,胸口真气,仍自一阵激荡。 司空远知遇大敌,不敢再有丝毫怠忽,利用从七层塔顶,飘落地面的这段时间,已把气机调匀,全力备战。 果然,他脚方点地,一条矫捷黑影,已从七层塔顶的窗中追出,凌空飞扑而下。 这是个罗刹教徒打扮的蒙面黑衣人。 面貌虽看不见,但从那猿臂鸢肩的英挺身材看来,显然是个年轻人,不是毒弥勒法尊那等成名老魅。 司空远闪身避势,诧然问道:“来人是谁?毒弥勒法尊何在?” 那黑衣蒙面人一见司空远之下,似乎也略觉吃惊,稍稍一怔之后,方始沉声说道:“你又是谁?先报你的来历。” 对方这一开口,司空远便觉语音甚熟,但究竟在何处听过,却一时想不出来,只好朗声答道:“在下司空远,是与毒弥勒法尊,定约在此相会……” 语犹未了,那黑衣蒙面人,突然仰首长空,发出了一阵满含哂薄意味的嘿嘿冷笑。 司空远初闻笑声,颇为恼怒,欲待加以斥问,但旋即灵机一动,恍有所悟。 他从这阵既极骄狂,又颇阴毒的冷笑之中,业已想出对方来历,哦了一声,扬眉问道:“阁下是罗刹一龙?” 黑衣蒙面人揭去蒙面之物,赫然露出张既颇俊美,又颇阴险的脸庞儿来,点头狂笑说道:“不错,我就是被称为罗刹一龙的玉面神龙龙不凡。你又到底是谁?” 司空远怫然说道:“什么叫到底是谁?方才不是业已说过我叫司空远吗?” 龙不凡嘴角微撇,哂然一笑,说道:“大丈夫讲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上次我遇见你时,你叫玉面神龙管不平,如今又叫司空远,却教我怎生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司空远被人抓住毛病,弄得无词可辩,只得红着脸儿,赧然说道:“玉面神龙管不平是我化名,司空远是我真名。” 龙不凡一双厉目之中,厉芒如电,在司空远脸上,来回一扫,冷然说道:“这样说来,冒用我的名号,劫取镇威镖局红货,也是你了。” 这桩事儿,是无相追魂宇文奇的主谋,也由他主持行动,但如今因宇文奇不在面前,司空远不愿推诿地,点了点头,毅然答道:“不错,冒名劫镖之事,有我参加。” 龙不凡厉声问道:“你不知羞耻地,冒名行事则甚?” 司空远的俊脸之上,又是一热,索性针锋相对地,扬眉答道:“用意无他,就是要斗斗你这罗刹一龙。” 龙不凡目中厉芒又闪,沉声叫道:“司空远,你既想斗我,则仰钵峰头的那笔血债,定也是你一手所为的了?” 司空远未加答复,目注龙不凡道:“你难道不曾参与仰钵峰头之会?” 龙不凡傲气满面,冷笑说道:“我因另有要事,略为迟去。若是及时赶到,哪里还会容你那等猖獗?” 司空远连摇双手,接口说道:“你不要弄错,仰钵峰头的那场屠杀,不是我司空远所为。” 龙不凡闻言,又发出一阵哼哼冷笑。 司空远皱眉问道:“你笑些什么?笑得宛如夜枭号哭,多么难听?” 龙不凡哂然说道:“我笑你虽具堂堂六尺之躯,却毫无丈夫气概。” 这“毫无丈夫气概”六字,分量太重,不禁把司空远骂得勃然变色,目注龙不凡道:“龙不凡,你不要信口伤人,此话怎讲?” 龙不凡狂笑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你则只敢承认冒名劫镖,却不敢承认杀人。哪里有甚丈夫气概?” 司空远怔了一怔,剔眉叫道:“我委实不曾杀人,但你若硬要把这桩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我最多也只肯担负一半。” 龙不凡愕然问道:“什么叫担负一半?” 司空远满面神光,朗声答道:“仰钵峰头的七名罗刹教徒,全算我杀无妨,但其余十名镖行豪杰,及武林侠士的惨死血债,却绝不能一并推到我的头上。” 龙不凡冷笑说道:“你杀不杀那群东西,与我何干?只要承认杀了我罗刹教下之人,便已够了。” 司空远决心与这罗刹一龙,放手一搏,遂也傲气腾眉,点头说道:“好,就算是我杀了你们罗刹教下之人,你又怎样?” 龙不凡狞笑答道:“简单得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要你血债血还!每杀我一名教徒,割你十片血肉,仰钵峰头,共有七具遗尸。” 司空远听至此处,连摇双手。 龙不凡目闪凶光,叫道:“你摇手则甚?莫非想赖?” 司空远哂然一笑,扬眉答道:“你适才业已说过,大丈夫敢作敢当,我既已承认,决不推赖,只是告诉你数字不对。” 龙不凡被他弄得一怔,讶声问道:“有何不对?” 司空远剑眉双挑,冷笑说道:“仰钵峰头,共有七具遗尸。但这孤峰之上,还有刚刚死在我手中的两名恶贯满盈的罗刹败类。” 龙不凡厉啸一声,目闪精芒,死盯在司空远的俊脸之上,咬牙叫道:“好,九笔血债,换句话儿,也就是我今天非在你的身上,割下九十片血肉不可。” 司空远神色从容地,微微一笑,说道:“为了扫荡丑类,造福武林,何辞血肉横飞,肝脑涂地?但望你如愿以偿,莫要使我把血债越欠越多,下次又有罗刹教中的牛鬼蛇神,想割我百斤血肉。” 这几句话儿,说得颇为漂亮,并蕴锋芒,含有叫玉面神龙龙不凡小心一些,也将死在他掌下之意。 龙不凡是绝顶聪明,并绝顶阴毒之人,自然一点就透,气得玉面煞白,冷哼叫道:“司空远,你莫口舌逞能,今日在你我之间,非分个死活不可。” 司空远笑道:“放心,能遇着你这条罗刹一龙,也不容易,我会轻易放过批龙鳞,啖龙肝的机会吗?” 龙不凡阴森一笑,正待凝神进手,司空远扬眉叫道:“慢点,毒弥勒法尊身为当世武林中一流名手,他为何如此轻诺寡信,不来践约?” 龙不凡狞笑答道:“法尊大师另有要事羁绊,无法分身,才特地命我代他来超度于你。” 司空远自恃艺业,原未把这罗刹一龙放在心上,只对毒弥勒法尊,略怀忌惮。 如今听说法尊有事不来,不禁宽心大放,微微一笑,向龙不凡轩眉问道:“我们是怎样动手?较量何种艺业?” 龙不凡哂然说道:“你问得够笨,我们既然是生死相拼,还要规定比斗什么兵刃,暗器等项艺业则甚!自然是谁有什么本领,谁就施展什么本领。” 司空远道:“好,我们这就开始。” 龙不凡厉声叫道:“当然,从今以后,只要龙不凡与司空远互相对面之际,便是在殊死斗争之中,也不必再打甚招呼,以及谈甚武林规矩!” 司空远狂笑说道:“妙极,妙极,这样倒也干脆……” 话犹未了,龙不凡抢步进身,硬踏中宫,一招手挥五弦,挟着锐啸劲风拂向司空远胸前,用的是极为歹毒的铁琵琶指。 司空远见他无耻偷袭,正待斥责,忽然想起龙不凡业已说过无时不在殊死斗争之语,遂哂笑一声,青衫微飘,闪出四步。 龙不凡哪肯干休,趁着这先机在握,如影随形,追随着司空远的身躯,又以五岳排云八荒齐扫等两式,连绵攻出。 这两招掌式,不但诡辣异常,幻起漫天掌影,并隐隐挟着阴寒腥风,显得除了凝聚相当沉稳的内家劲气以外,并蕴有其他恶毒功力。 司空远上次在幕阜山内,业已与这玉面神龙龙不凡,有过一次莫名其妙的生死狠搏,故而略悉敌情,知道这条罗刹孽龙,虽欲与自己互争年轻第一好手之名,但论起功力火候,毕竟仍要差上半筹,似非自己之敌。 在知己知彼,我强敌弱之下,司空远怎肯再事退让,一招相当精妙的燮理阴阳,便把龙不凡所发五岳排云八荒齐扫的两招掌势,一齐封住。 龙不凡一双相当漂亮,却也相当凶毒的眸子之内,微闪诡谲厉芒,原式不变,照样进手,似乎要与司空远合掌硬接。 这种现象,有点反常。 因龙不凡的攻敌招式,既被司空远以精妙手法封住,自应撤招换式,有所变化。 像这样原招不变,一味狠斗,似是只有自己在内力真气方面,必胜对方之下,才会采取的蛮横骄傲手段。 司空远微感惊奇,有点不服气了。 虽然说士别三日,便将刮目相看,但司空远却不信这位玉面神龙龙不凡,在这短短期间,真有突飞猛进的异常造诣? 故而,司空远要试试龙不凡的反常原因,打算在一场血雨腥风,各尽所能的生死拼斗之前,先与对方,一交内力。 双方有意,自然一拍即合。 但就在两只手掌,即将相合的一刹那间,司空远突觉有异。 他内功精纯,目力自锐,瞥见龙不凡不是空手,竟在掌心以内,暗扣了一只血红色的扁扁之物。 司空远蓦然一惊,赶紧悬崖勒马。 虽然悬崖勒马,事属甚难,但总比失足踬落,坠身深渊,来得胜强万倍。 司空远右掌一沉,硬行截住与龙不凡相拼之势,右足足尖为轴,青衫飞飘,身形电疾右旋,向右方退出了八九尺远。 龙不凡似乎想不到司空远会如此机警,一怔之下,纵声狂笑叫道:“司空远,你连对上一掌的胆量都没有,哪里像一条龙?简直是一条虫了。” 司空远不理会对方的讥嘲之语,俊目中神光电闪,注视龙不只沉声问道:“龙不凡,你……你掌心之中,扣的那枚血红色的扁扁之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龙不凡嘴角微撇,哂然说道:“你问得着吗?” 司空远扬眉叫道:“我怎么问不着?你既胸怀大志,欲以当世武林中,第一年轻人物自居,便该不单修技,并且修德,为何处处均想暗箭伤人,行为太以卑鄙?” 龙不凡眼皮一翻,冷笑说道:“你简直放屁。” 司空远见他口出不逊,气得双眉方剔。龙不凡又自阴森森地,狞笑说道:“你莫要不服,难道忘了在开始交手之前,我便说过这是一场龙斗龙的殊死之战,根本不谈武林规矩,谁有什么本领,谁就施展什么本领?” 司空远因龙不凡确曾有过这种说法,不禁心中一动,好生惶悚。 他惶悚的是自己在这种殊死斗争以下,为何精神不太集中,还要向龙不凡这等禽兽之人,责甚武林大义? 念头至此,龙不凡突然又把神色放得和善起来,笑嘻嘻地叫道:“司空远,念在这是第一次,我且答复你的问题,以后就不理了。你自己看看这枚血红色的扁扁之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完,果然把手一摊,将掌心所藏的血红之物,给司空远观看。 司空远目光微注,看出那血红扁扁之物,好似是无数牛毛细针,编在一处。 色泽本属血红,但就在司空远注目之际,似乎又有点暗绿光芒闪烁。 他不认识这种东西,正心中盘算应否向龙不凡询问,龙不凡竟猜透司空远心意,狞笑说道:“这叫夺命针,又称催命符,司空小贼,你又上我当了。” “上我当了”四字,刚一出口,掌心所摊的那无数牛毛绿针,突被内家真气所激,化为一蓬光雨,向司空远当头罩下。 说也奇怪,血红色的一蓬牛毛细针,到了空中,竟幻成一片暗绿光雨。 司空远先颇惊奇,但想起了适才所发现的暗绿闪光,也就立时明白。 原来,针身色属血红,针尖则因淬毒之故,变成暗绿色泽。 针置掌上,自己所看到的是针身,当然一片血红。针飞空中,自己所面对的是针尖,遂幻为暗绿光雨。 但飞针虽已淬毒,龙不凡的发针方式,又复如此阴损,司空远却仍颇有所恃地,含笑叱道:“龙不凡,你太卑鄙,也太幼稚了。就凭这片淬毒飞针,配称为司空远的催命符吗?” 发难之处太近,飞针散布又广,要想及时闪避,自然极度不易,司空远遂凝足内家罡气,双掌齐翻,向当头飞罩的那片血红中闪烁暗绿,暗绿中闪烁血红的怪异针光,猛力击出。 他认为不管针上毒力多么延,以及针数究有多少,均必将被自己的狂排罡气,震得四散废坠。 这绝非司空远自傲,他功力湛深,真气极强,确确实实地可以做到。 但就在司空远语音方落,真气刚发之际,那位玉面神龙龙不凡,突又阴侧恻地狞笑叫道:“司空小贼,论功力,你或许和我差不多,论心机,你却差得太远。漫空毒针,只是幌子,真正的催命符儿,在这儿呢!” 语音未了,锐啸摄魂,一柄链子九芒锤,和一根文昌笔,已向司空远的两肋攻到。 原来,龙不凡趁着司空远双掌齐翻,会神凝劲击向空中飞针,胸前门户洞开的大好机会之下,竟以极快手法,取出兵刃施为。 左手链子九芒锤,以一式斜撞景钟,扫向司空远右边腰肋之间。 右手文昌笔,以一式魁星点元,飞点司空远的左肋重穴。 他一点也没吹嘘,这一锤一笔,全都够狠,司空远或左或右,只要挨上一下,确将成为他的催命符儿、阎王帖子。 司空远侠士胸襟,一向仁厚,哪里会像龙不凡这等满腹鬼蜮? 他不仅门户洞开,更复赤手空拳,哪里应付得了龙不凡一锤一笔的无耻猝然袭击。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行险。 司空远把他那已翻右掌,功力猛加,仍击向当头飞罩的怪异针光,左掌却略改方向,平推而出,觑准龙不凡的七坎死穴,劈空击去。 这样一来,结果将成为司空远死在龙不凡的链子九芒锤和文昌笔下,但龙不凡照样将被司空远的劈空掌力,击得脏腑崩裂。 龙不凡嘴里虽叫这是拼命之战,殊死之战,但他却是只要拼掉司空远之命,不是拼掉自己之命,是想司空远死,不是自己想死。 故而,如今司空远敢拼之下,龙不凡却不敢拼。 既不敢拼,必将闪避,但适才费尽卑鄙手段的那番心血,岂不白费? 龙不凡拼既不愿,退又不甘之下,他只好钢牙一挫,也自行险。 所谓行险,就是龙不凡略一向左侧身,仅仅避开司空远的掌力正面,手中一锤一笔,仍保持原来攻势。 但他身形既向左侧,左手的链子九芒锤,自然便略为滞后,尺寸差了一些。 “嘶”的一声,链子九芒锤仍然扫中了司空远,但所被扫裂的,不是司空远右肋骨肉,只是身穿青衫,在右下摆的部分,硬被扫去一角。 司空远着实犯险,他身上险些挨了一锤,头上却险些挨了两针。 因为当空针光,分布太广,司空远单掌吐劲之下,难于全数震落,遂有两根漏网毒针,插在他的衣领之上,尚幸未曾破皮见血而已。 司空远万险之中,获得侥幸,一身冷汗,猛吸真气,飘退出两丈五六。 他不是转身纵退,而是面向敌人,吸气后飘。 根据龙不凡的凶毒性格,绝不肯就此干休,也绝不肯听任自己有甚喘息机会,他必将保持先机,乘势追击。 故而,司空远虽在后退,仍复面对敌人,这样,方能于龙不凡追施煞手之际,容易应付。 司空远这种措置,完全正确,合于善退者不乱的兵法要诀。 但措置虽当,心思却属白费,龙不凡根本未曾对他追击。 这种情况,并不是龙不凡突然知耻惭恧,也不是突然仁慈起来,只是他也几乎挨了一下重的。 适才,龙不凡行险逞凶,却几乎伤人之手,仅仅避开了司空远的掌力正面,仍被余波所及的,扫了一下。 换在平时,双方造诣,相去不远,司空远的掌力余波,不会对龙不凡构成多大威胁。 如今不然,一来,龙不凡左锤右笔,双手不空,二来他整副心神,都在实施偷袭,想把司空远一下置于死地,对他自己,遂成了不设防的状态。 在不设防的状态之下,虽是掌力余波,龙不凡亦难禁受,他唯一办法,只得顺着那阵排空罡气,卸劲后纵。 这便是司空远以为龙不凡会追,龙不凡不追反退的原因所在。 两人全都退出了两丈五六,落足之时,相距已将六丈。 司空远见对方未加追击,心神略定,仰面云空,发出了一阵哂薄冷笑。 龙不凡哪甘示弱,也报之以一阵嘿嘿阴笑。 司空远笑声一收,身形宛如电掣云飘,扑前五丈,落足在距离龙不凡的八九尺外。 他不是愚人,知道对付龙不凡这等万恶凶人,只有“攻击”二字,才是最好防卫。 因此,他不愿再复敌不动,我不动的镇静待变,他准备采取主动攻击。 龙不凡见司空远扑来,双眉挑处,左手一松,抛去了那柄链子九芒锤。 这也是他的聪明反应,知道链子九芒锤只能发挥暗袭威力,对于司空远这等厉害对手,若是用作兵刃,反会成为累赘。 龙不凡抛去九芒锤,手横文昌笔,目聚神光,与司空远互相凝视。 大雷雨之前,往往有刹那平静,如今的司空远与龙不凡两人,便是处于充满杀机的平静以内。 约有半盏热茶时分,两人不单互相凝视,连目光均未瞬上一瞬。 蓦然间,司空远的双眉一挑。 仅仅双眉一挑,便有无穷杀气,从眉宇间,森厉逼人地腾射而起。 但司空远双眉才挑,龙不凡一式雁塔题名,手中文昌笔已向司空远的面门点到。 这是敌欲动,我先动,抢占先机,确属兵家妙旨。 司空远巍立如山,一声轻笑,居然以一式拿云提月,伸手硬夺龙不凡的文昌笔杆。 一来,司空远的动作快得宛如石火电光,二来他赤手夺笔,太以卖狂,出于龙不凡的意料之外。 两种原因之下,龙不凡撤招不及,文昌笔杆竟被司空远擭住。 他俊脸通红,凝劲猛一夺笔。 司空远不约而同地,也采取了这种动作。 “喀嚓……”“唰……”“唰……” 这是一连串的声音,其间并无有半点休歇。 “喀嚓……”,是文昌笔杆,难禁内家真力互夺的折断声息,笔杆断后,笔头在司空远手中,笔尾在龙不凡手内。 “唰!唰!”两响,是司空远的手中笔头,飞向龙不凡,龙不凡的手中笔尾,飞向司空远,相对而起的破空锐啸。 第十一章 孤凤坟前的风流好戏 司空远语音方顿,忽然神色一惊,失声叫道:“六先生,难道竟……竟是郭老人家,用……用什么无相夺魂芒来打你?” 苏六先生摇手笑道:“老弟休要错会了意,那位东海潜渔郭石,才是你真正父执,名列武林七仙,他怎会有甚暗算伤人的卑鄙手段?” 司空远俊脸一红,耳根一热。 苏六先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是在此附近,巧遇东海潜渔郭石,见他神思不属,眉宇间似有重虑,遂加以探询,问他有何急事?” 司空远道:“郭老人家是怎样回答?” 苏六先生笑道:“为了一个死人。” 灵机动处,恍然叫道:“我明白了,郭老人家口中所谓死人,大概是指昔日二毒之一,号称毒心人屠的呼延前辈。” 苏六先生目光微转,点头笑道:“老弟定知东海潜渔郭石,是怀疑毒心人屠呼延相未死,并由你神情表现之上,可能对于郭石的这种怀疑,还有点不太同意?” 司空远未便直言自己觉得东海潜渔郭石的这种怀疑,属于神经过敏。 只好目注苏六先生笑道:“六先生的看法如何?” 苏六先生笑道:“英雄之见略同。我与东海潜渔郭石的怀疑,完全相同。” 司空远皱眉说道:“六先生,你不应该再持这种怀疑论调的了,因为郭老人家由于慎重起见,对此曾加求证,他曾去呼延前辈的埋骨之处,挖棺验骨的呢!” 苏六先生笑道:“我知道他曾挖棺验骨,并根据郭石所说,指出了毒心人屠呼延相这种伪装死亡,欺骗老弟的破绽所在。” 司空远几乎想对苏六先生,加以申斥,但剑眉一挑,便自勉强忍耐,未曾翻脸,只是冷冷说道:“破绽二字,六先生用得有点欠妥了吧?你定尚不知,郭老人家于挖棺以后,曾在墓中寻得呼延前辈的半化皮囊。” 苏六先生微笑说道:“东海潜渔郭石对我说了,我就指出毒心人屠呼延相,虽然心机细密,诡诈绝世,但天下事往往百密一疏,破绽便恰在此处。” 司空远骇然问道:“此话怎讲?” 苏六先生又服了一粒丹药,不慌不忙地,含笑说道:“根据郭石所言,司空老弟曾经去过毒心人屠呼延相的那座埋身墓穴?” 司空远扬眉诧道:“当然去过,正因为我是目击其事之人,才认为一切局外人的盲目多疑,都是以……是对呼延前辈伟大人格的无端侮辱。” 他虽然忍住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两语不曾出口,未予苏六先生过分难堪,但心情激动,愤然话发之下,已把话儿说得颇重。 苏六先生却毫不为意,依然含笑说道:“司空老弟,你既然去过那座墓穴,我便想问你两项问题。” 司空远道:“六先生有话,尽管请问。” 苏六先生向他盯了两眼,目光中闪烁出诡秘寒芒,轩眉笑道:“司空老弟,你是否觉得那座墓穴,规模甚大,不像是毒心人屠呼延相独自营建的埋骨之所?” 司空远点头道:“当然不是,那墓中不单范围极大,并有机关,必须以众多人力,营建多年,绝非草率可就。我认为纵非古代帝王陵寝,也是什么奸雄大盗的秘密墓穴。” 苏六先生笑道:“在这一点上,我们看法相同。我再请教司空老弟,不论那墓穴原主,是帝王将相?抑或大盗奸雄?既花费巨大人力物力,营建身后佳城,则应否请位堪舆专家细细勘定风水?” 司空远弄不懂苏六先生为何突然提到堪舆?应声轩眉答道:“当然应该请人,勘定风水,我对此道,也自略通,并已看出那座古墓,风水绝佳,是处上好龙穴。” 苏六先生笑道:“上好龙穴的价值何在?” 司空远毫不迟疑地,立即应道:“一来尸不易朽,二来子孙易发……” 苏六先生连摇双手,含笑叫道:“够了,够了,有第一句就够了。老弟前一次进墓,与东海潜渔郭石后一次挖坟之间,相距多少时日?” 司空远想了一想答道:“我不知道郭老人家是于哪一天动手挖坟?但综合计算起来,相距时日,必在一月以内。” 苏六先生微笑说道:“老弟想想,区区一月时光,即令常人死后,葬于寻常墓穴之中,尸体尚非定会腐朽,何况毒心人屠呼延相,身负精纯内功,葬处又是地气绝佳的上好龙穴,则东海潜渔郭石,挖坟验骨之际,应该看见一具完整尸骸,哪里会是什么半化皮囊的呢?” 一番话儿,推测得入情入理,不由司空远不剑眉深蹙,讶然问道:“照六先生这等说法,那具半化皮囊,却是哪里来的?” 苏六先生笑道:“呼延相刁滑过人,他自知那套口蜜腹剑的鬼蜮花样,只能骗得过老弟这等宅心仁厚之辈,倘若事一外泄,必将有人怀疑,甚至挖坟求证。于是,他便弄具身材大致相若的半化皮囊,作为他死后化身,埋在坟内。” 虽然苏六先生如此推测分析,司空远仍自不肯全信,只是一面聆听,一面摇头。 苏六先生扬眉叫道:“司空老弟,你摇头则甚?难道不以我所说为然?” 司空远应声答道:“我认为即令呼延前辈未死,是觅尸代葬,障人眼目,他应该弄具白骨骷髅,而用半化皮囊之故,便以有人于挖坟见骨时,会猜疑到尸首不应腐败得如此快速……” 苏六先生闻言,继续笑道:“如今他既用了半化皮囊,则只消过上三五个月光阴,便不会在时间方面,露出了太大破绽,谁知……” 司空远见他语音忽顿,蹙眉问道:“谁知什么?六先生怎不说将下去?” 苏六先生看了司空远一眼,含笑说道:“谁知千算万算,不如苍天一算。老弟竟会于短短一个月内,遇见了东海潜渔郭石,而郭石偏又爱管闲事,立即挖坟开棺。这样一来,才使呼延相的阴谋败露否则,有老弟全力作证之下,真还会使顽石变玉,铜化黄金,被呼延老魔欺世盗名地,掩盖天下耳目。” 司空远目注苏六先生,朗声叫道:“六先生,你说呼延相口蜜腹剑,但他如此大费心机的用意何在?他为甚不在那墓穴之中,设法害死我呢?” 司空远对于毒心人屠呼延相,一向尊称前辈,如今竟直呼其名,可见心中已被苏六先生分析得略起疑念。 苏六先生摇头说道:“呼延老魔智慧如海,他的用意所在,一时哪里猜测得透?但他既肯如此大费心机,则用意之毒,必甚险恶深远,却可以想见。” 司空远听苏六先生指不出毒心人屠呼延相的用意所在,遂又微微摇了摇头。 苏六先生问道:“老弟为何摇头,你是否有甚更高明的不同看法?” 司空远苦笑答道:“我倒不是有甚更高明的不同看法,只觉得六先生所猜测之事,虽然颇具慧心,却缺乏事实佐证。” 苏六先生笑道:“老弟说得早了一些,我在理论推测之后,马上就要向你提出实际证据。” 司空远哦了一声,失惊问道:“六先生还有事实证据?” 苏六先生点头笑道:“当然有。我这臂上伤痕,和老弟亲眼目赌的鲜鱼拔毒之事,难道还不是千真万确的绝好证据吗?” 说完,又把右臂伤痕,向司空远加以显示。 司空远皱眉问道:“六先生,你这伤痕,代表什么证据?以及怎样受伤经过,还未对我说呢。” 苏六先生缓缓说道:“我对东海潜渔郭石,如此分析以后,把这位武林老侠,听得连连点头,立即告别而去。” 司空远道:“郭老人家与六先生匆匆而别,是去往何处?” 苏六先生笑道:“他是去往呼延相埋骨之处,二度挖坟,非验个清清楚楚不可。” 司空远指着苏六先生的右臂伤痕问道:“六先生你这臂上伤痕,是……” 苏六先生不等司空远话完,便即接口说道:“我与郭石分手以后,想起自己所作分析,颇为得意地哈哈一笑。谁知笑声才发,周围劲气袭人,一把几乎已臻无形的无相夺魂芒,向我密洒而至。” 司空远道:“六先生仓猝难防之下,怎脱此难?” 苏六先生苦笑说道:“一来由于我尚称机警,鼻中一嗅腥气,立作紧急应变。二来贴身并穿有一件宝衣,遂极为饶幸地,只在右臂之上,中了一粒飞芒,尚可以设法自救。” 司空远又复问道:“这种无相夺魂芒,是……” 苏六先生蹙眉接道:“是毒心人屠呼延相的独门暗器,他绝不传人,天下不可能有第二人再擅此技。” 司空远恍然笑道:“六先生所谓事实证据,就是指这无相夺魂芒吗?” 苏六先生听出司空远似有不以为然之意,不禁双眉微蹙,愕然问道:“老弟莫非认为这证据尚不够确实?” 司空远笑了一笑,目闪神光,扬眉答道:“六先生,你忘了一件事。据我所知,当世武林中,至少还有一人,会把这无相夺魂芒,作为暗器。” 苏六先生颇感惊奇,失声问道:“还有别人会施展无相夺萍芒吗?司空老弟快说,此人是谁?” 司空远含笑答道:“呼延相之子虽死,尚有一孙,名叫呼延蒙,凡属武林绝艺,最多只有传媳不传女之说。呼延相对于他这血胤相依的唯一孙儿,总不会吝于传授什么无相夺魂芒吧?” 苏六先生点头说道:“老弟说得不错。我知道毒心人屠呼延相,确实有那么一个孙儿。” 司空远微笑说道:“呼延门中,既然尚有一脉相传,则在六先生与郭老人家说完话后,对你暗发无相夺魂芒之人,未必准是我眼见死去的呼延相,可能是那呼延蒙呢!” 苏六先生闻言之下,略一寻思,仍然摇了摇头。 司空远愕然问道:“六先生摇头则甚?莫非仍认为我的这种说法,有何漏洞,不能成立吗?” 苏六先生皱眉答道:“呼延蒙虽然极可能获得他祖父传授,会用无相夺魂芒,但因火候关系,似难在手法方面,有那等高明,使我于腥气尚未临近之时,根本丝毫无觉。” 司空远正待再加辩论,忽然听得远远传来了三声悠长清啸。 苏六先生目注司空远道:“司空老弟,你离此以后,行踪何往?” 司空远弄不懂这位武林怪客的问话之意,只好不加隐瞒,从实答道:“在下半月以内,必将缓缓南行,不会改变方向。” 苏六先生含笑说道:“我有位多年老友,不知有何急事,突以啸声相招,使我不得不赶去看看,事完必往南方,寻找老弟,彼此再作详谈便了。” 说完,向司空远微一点头,儒衫飘处,便自轻灵无比,越墙纵向庙外。 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司空远早就觉得这位苏六先生,身怀极高武学。 如今获得证明,仅在轻功身法的火候老到之上,便非自己所能企及。 但自己并非平凡之辈,向有年轻人物中的第一高手之称,换句话说,就是凡能胜过自己之人,必是当世武林中之前辈一流高手。 司空远几乎遍思四海八荒间的所有正邪高人,却想不出这么一位苏六先生。 于是,他认定苏六先生定是化名,决心在前途相见之时,设法查出这位武林奇客的真实身份。 苏六先生既走,司空远自然不会再在这废庙中,多作逗留。他因颇爱那片湖光山色,遂又去湖边,游赏一周以后,方缓步向南走去。 金风送爽,明月当头,山中夜景,自然清绝。司空远信步前行,走到了地势略见开阔的一角山环之内。 忽然间,山环左侧,也就是司空远的东面山峰之下,传来了一阵悲悲切切的女子啼哭声息。 根据大漠闲驼指示,是要他缓缓南行,途中尽量避免纠纷,不必多管闲事。 但司空远天生侠义心肠,既然听得女子啼哭之声,又复哭得甚惨,便不由自主地,止步不向南进,转往东方走去。 行约二三十丈,哭声更觉清楚,也更觉哀哀欲绝。 司空远听出哭声是来自峰下一片林木之后,遂身形略闪,急急赶去。 这片小林,只有数十株树木,林后是一间茅屋。 茅屋门户大开,那种令人心酸的女子哭声,便是由茅屋之中传出。 司空远一个箭步,纵到茅屋门口,目光注处,不禁热血沸腾,钢牙暗咬。 原来茅屋门内,倒卧着满身血渍的两具人尸,一具是个庄稼人打扮的年轻汉子,一具是位白发婆婆。 司空远正想举步进屋,哭声为谁所发?是否受伤待救?但眼皮抬处,剑眉立蹙,有点迟疑不前。 因室中有张板床上睡着一个面向里卧,身无寸缕的赤裸女子,正在哀哀痛哭。 不单那女子被剥得像只白羊,床上被褥,并甚凌乱,地下更抛落些撕裂衣裤。 此情此景,使司空远心中恍然。 这是一户山农,不幸遭遇强人,主妇惨被奸辱,其婆母、丈夫,则均被万恶贼子,加以杀害。 司空远本待进屋慰问,并设法查缉凶徒,为遭辱及惨死之人,雪冤报仇。 但因那农妇全身赤裸,未便接近,遂只好咳嗽一声,在门外叫道:“这位大嫂,请把衣服穿好,将经过情形,告知在下,我必查缉凶人,替你报仇就是。” 谁知他不发话还好,这一发话之下,那赤裸农妇,似因身遭奸辱,羞于见人,竟微一仰身,抢起床脚一柄利剪,便往自己的咽喉扎去。 司空远救人心切,顾不得再避嫌疑,青衫飘处,手发如电地,把那赤裸农妇的右腕抓住,并皱眉沉声叫道:“这位大嫂何必……” 话方至此,手中一震、那赤裸农妇,竟以极快手法,反扣住司空远右腕脉门,明晃晃的利剪锋尖,并向他肋下搠到。 司空远顿告恍然,知道这是陷阱,床上全身赤裸女子,不是被辱农妇,可能是罗刹一龙手中丧廉无耻的淫娃恶女。 反应极快,才有警觉,便自劲贯周身,真气反震之下,首先将赤裸女子紧扣自己脉门的三指震脱。 那柄利剪尖锋,微闪暗绿光芒,分明又淬有剧毒。 司空远冷笑一声,身形略侧,避过利剪来势,并向对方一掌拍去。 双方功力,相差甚远,他躲得过那女子的一剪之刺,那女子却躲不过司空远的一掌之击。 但司空远眼看已将击中对方,却对那女子的赤棵躯体,起厌恶,不愿使自己手掌,触及这下流恶妇的淫贱皮肉。 就在他意欲缩掌的略一迟滞之间,脑后突然起了极为迅疾的金刃劈风声息。 司空远暗吃一惊,心想自己在这屋中,分明未见别人,金刃劈风之声,却是从何而起? 一面惊奇,一面可又不得不仗恃听音辨位耳力,躲避身后袭击。 司空远听准那金刃劈风之声,是由上往下,从左后方斜劈而来,遂一式斜扯云旗,电疾向右拔身,纵往茅屋门外。 一片刀光,擦肩而过,形势端的险极,但因司空远应变机灵,身法灵巧,总算是未受毫发之伤。 身才及门,又响起呼的一声锐啸。 这是有人用兵刃横扫,攻击司空远的下盘。 司空远委实猜不透这些敌人.是埋伏室中何处?竟能在弹丸似的茅屋以内,瞒过自己耳目。 他是仓猝避刃,纵向屋门,如今二度遭袭,又复身在空中,自然情势更险。 司空远冷笑一声,真气潜凝,半空猛抖双臂,竟收煞住纵向外之势,改往屋顶冲去。 人未到,掌力先到。 区区茅屋屋顶,哪里禁得起司空远内家掌力的一击之威,一片摧枯拉朽的声息之下,立被击出了一个大洞。 司空远的青衫人影,便在这大洞之中,从屋内飞出,落向距离茅屋的两丈七八以外。 在室内,他不知对方究竟埋伏有多少毒着?自然颇觉头疼。 如今到了室外,司空远却哪里还会再有所怯。 他脚尖才一点地,便宛如飚飘电旋般,转回身形,目注茅屋,沉声喝道:“茅厔之中,是否罗刹教的无耻教徒,赶紧出面答话。” 屋中静寂无声,根本无人理会。 司空远剑眉双剔,厉声叫道:“你们再不出来,我便索性把这茅屋毁……” “把这茅屋毁掉”的最后一个“掉”字尚未出口,司空远目光注处,已见人影闪动。 人影共有三条,但这三条人影,并非从茅屋中出面应战,却是从屋后逃出,电掣风驰般,窜入了茅屋后方的密密森林之内。 入林莫追,本是江湖大忌,何况纵令司空远身法再快,在对方已到林边之际,追也不及。 司空远无可奈何,只得哂然一笑,但双目却凝神注视,想看看那三条人影,究竟是什么人物? 虽是夜间,月明如昼,司空远凝神注目以下,把那电闪入林的三条人影,看得分明。 其中最显明的一条人影,身段窈窕,但却精赤条条,上下未着寸缕,一望而知,便是适才在屋中,用毒剪对司空远首先发难的无耻妖妇。 其余两条人影,则一条是个庄稼人打扮的精壮汉子,一条是个白发婆婆。 司空远看清以后,恍然大悟。 原来那倒毙室内,满身血渍的庄稼汉,及白发婆婆,并非死尸,也是匪徒所扮。 怪不得自己在茅屋中,除了遭受赤裸妖妇暗算以外,还受了莫名其妙的两度袭击。 庄稼汉与白发婆婆,定是一个就地挥刀,一个就地挥杖,自然在未发动前,毫无声息。 尤其自己业已误把对方,当作死尸,毫无戒心之下,情势端的险极。 三名匪徒,均已遁入深林,司空远只好带着一身冷汗,和暗觉侥幸之心,依然踏月缓步,仍往南行。 边行边自暗忖:自己别无仇怨,看来今夜设计相害的这三名徒,多半是那玉面神龙龙不凡的手下。 想到龙不凡,司空远不禁感慨丛生。 在峰腰废塔之下,自己本可杀他,偏又怜悯到凤栖梧身上,不忍令这旧日情人,永为寡鹄离鸾,才把龙不凡轻轻放过。 看来此人恶性重大,不会被自己感化,心机更毒辣无比,手下罗刹教徒的牛鬼蛇神又多,自己南行一路之间,不知将遭受多少风险? 大丈夫游侠江湖,为了济民救物,本来就是镇日价刀头舔血,剑底惊魂,故而,司空远对于前途中的各种灾危险厄,倒并不惧怕。 使他心中愁虑的,只有一桩难题。 这桩难题,就是倘若前途再遇龙不凡,而对方又被自己所擒之际,却应如何处置?对他是杀?是放? 若杀?则第一次的缩手施仁,岂非多余?龙不凡的妻子凤栖梧,仍将丧失所夫,成为离鸾寡鹄。 若放?则放到何时是了,会不会弄得纵虎伤身,实现了对敌宽仁,便是对自己残忍之语。 这确是一桩难题,司空远反复寻思之下,剑眉忽剔,仰首夜空,发出了一声舒怀长啸。 这声舒怀长啸,表示司空远暂宽忧怀,也表示他对于那项难题,想出了处理原则。 原则是什么?原则是三。 三之一字,形象简单,意义可不简单。 区区三画之中,有前因,也有后果。 所谓前因,也就是往事。 司空远铭心刻骨,记得分明,自己在那十三孔桥以上,曾经为了凤栖梧,望断秋水,嚼尽相思,空等了三个玉露金风的七夕之夜。 所谓后果,也就是司空远心中所决定的处理难题原则。 原则是放,但不能永无休止的放,司空远决定对于龙不凡的宽忍原则,以三次为限。 对于凤栖梧本人,既曾三年苦等,黯然消魂,则对于凤栖梧的丈夫,也不妨宽纵三次。 三次过后,倘若龙不凡仍不肯悔悟,仍对自已继续逞凶,便则…… 空远想至此处,心中一惊,立即杂念尽泯. 因为他又发现情况,前路大堆嵯峨乱石之后,似乎有条人影,悄悄闪匿其后? 第十二章 雁荡山观音十八洞 宓绿娇笑说道:“这‘鲜鱼拔毒’四字,我也是前所未闻。” 宇文奇皱眉问道:“司空老弟,你知不知道那苏六先生,拔的是什么毒呢?” 司空远目光电闪,眉峰深聚,面带不悦神色,缓缓答道:“提到此事,我又有点不服气了,那苏六先生,竟一口咬定是中了毒心人屠呼延前辈的独门暗器无相夺魂芒。” 话完,便把遇见苏六先生的那段经过,向宇文奇及宓绿说了一遍。 宇文奇静静听完,冷笑说道:“老弟缘法不错,竟遇上这多旷代高人。” 司空远听出宇文奇的语意,扬眉问道:“老人家认得那苏六先生?” 宇文奇摇了摇头,哂然答道:“他不姓苏。” 司空远诧道:“既不姓苏,他却告诉我姓苏行六则甚?” 宇文奇道:“此人向来信口开河,说话没有准谱。但他‘苏六’二字,却也非完全杜撰,因为苏秦倡合纵之说,曾六国拜相,他又有个苏秦外号,遂在偶然触机之下,随口自称苏六。” 司空远想了一想,恍然有悟说道:“我明白了,那位苏六先生,大概就是名列四怪之一的双口苏秦车大空?” 宇文奇点头说道:“老弟猜得一点不错。” 司空远目注宓绿笑道:“宓二姑娘请想,有这么多绝世高人,均应允在前途为我设法解毒,则毒弥勒法尊,向我无耻施为的那点区区毒力……” 话方至此,忽然瞥见宇文奇的脸上,浮起一片哂薄不屑神色。 司空远慌忙问道:“宇文老人家,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宇文奇摇头答道:“老弟没有说错什么,我是笑那些双口苏秦,和宇外双驼等人,有的列名四怪,有的列名七仙,论起武功,自然均都远比我这糟老头子高明,但论起祛毒手段,却未见得能比我强上多少。” 宓绿笑道:“宇文大哥,你也精于祛毒之道?” 宇文奇向司空远看了一眼,含笑说道:“司空老弟应该记得,你上次被呼延蒙用毒针所害,真力难聚,我是否着手回春,立告治愈?” 司空远想起前事,大喜说道:“老人家可否再施回春妙手,替我把毒弥勒法尊……” 一言未毕,宇文奇业已连连摇头。 司空远想不到宇文奇竟会拒绝为自己疗毒,见状之下,不由怔住。 宓绿也自诧声叫道:“宇文大哥,你是不肯为司空兄疗祛奇毒?还是力所不逮?” 宇文奇微微一笑,目中精芒电闪,扬眉说道:“一不是不肯,二不是不能,好在毒弥勒法尊所施伎俩,眼前不会发作,且等上一等再说。” 宓绿急道:“等些什么?宇文大哥既有办法,便该早些下手,却听凭毒弥勒法尊所施奇毒,留在司空兄的体内则甚?” 宇文奇尚未答言,司空远业已会意笑道:“宓二姑娘有所不知,宇文老人家是想先看看宇外双驼等人,在前途能对我施展出什么样的祛毒手段?” 宇文奇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好在有我同行,不虞毒发,问题只在司空老弟放不放心……” 司空远接口笑道:“在下哪有不放心之理?因为万一未与宇文老人家凑巧重逢,我还不是要带着一身奇毒上路?” 宇文奇双眉深蹙,若有所思。 宓绿娇笑问道:“宇文大哥,你又在想些什么?” 宇文奇道:“好多绝世武林奇客,纷纷重出江湖,必非无故,我是在想他们云集东南,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宓绿苦笑一声,轩眉叫道:“宇文大哥,不要想别人了,你说已发现我姊姊的踪迹,便应该设法救援,莫让她再被龙不凡无耻凌辱。” 司空远侠心义胆,也在一旁说道:“宓二姑娘说得对,援救宓大姑娘,实为目前的当务之急。” 宇文奇向那座孤凤坟看了两眼,目光移注司空远道:“司空老弟,你不想研究这座孤凤坟了?” 司空远苦笑说道:“对着一丘黄土,空自研究何用?我们又不能像东海潜渔郭石那般,动辄开坟验骨。” 宇文奇含笑说道:“司空老弟到是深信那位毒心人屠呼延相,确已忏悔自尽了?” 司空远毫不犹疑地,朗声点头答道:“当然,除非是让我亲眼看到呼延老人家的声音笑貌,我是绝不相信旁人的揣测忖度之词。” 宇文奇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说道:“司空老弟,既然不愿再在这一丘黄土之前,多作逗留,我们便去找找那龙不凡的晦气也好。” 于是,他们一行三人,便相偕离开了这座孤凤坟。 宇文奇、司空远、宓绿等,由于立场不同,心情均不一致。 司空远是惭愧,他愧的是若非宓绿及时避开,自己并因毒制毒地,头脑忽然清醒,则早坠欲海,把清白侠誉,生生断送。 直到如今,他还不知孤凤坟后的峭壁顶端,又来了一位蒙面白衣少女。 司空远既认为是宓绿成全了自己,自然对她敬佩感激,并泯去心中向有的戒惧防闲之感。 宓绿的心情之中,是一半失望,以及一半希望。 失望的是眼看好梦将圆,忽如彩云易散,真所谓剖过的肥羊,跑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希望的是她也看出司空远对她观感已自不同,这样下去,只要彼此长途相偕,事仍可为,似未绝望? 除此以外,宓绿还有另一点高兴,和另一点希望,就是宇文奇业已探出姊姊宓红下落,此去盼能得手,把她救出魔掌。 宓绿与司空远的心情,是诚中形外,时常流露于眼神之内,使人并不难猜。 但宇文奇的心情,却无法加以捉摸。 从外表看来,他神情淡漠,只是偶然会在嘴角间牵动出一丝冷冷笑意。 这位无相追魂,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宓绿不知,司空远不知,除他自己以外,恐怕无人知晓。 一路飞驰之下,越过了两座山岭。 蓦然间,宇文奇突然把脚步放得慢了下来。 宓绿会意叫道:“宇文大哥,是不是到地头了?” 宇文奇点头说道:“过了前面那片峭壁,便是龙不凡所建巢窟。但那厮太以机灵,一有风吹草动,可能立即遁去。” 司空远虽已决定对龙不凡宽恕三次,但如今却又想把他擒住,逼问孤凤坟中,到底埋的是谁? 故而,听得宇文奇说是龙不凡可能知机遁走之语,遂接口扬眉叫道:“我们不必全从正面攻击,若是来个三路包抄,龙不凡不是便难以遁逃了吗?” 宇文奇笑道:“好,司空老弟向右,宓二弟妹向左,我则略为绕得远点,包抄他的后路。” 语音一落,身形电闪,便自当先驰去。 司空远目注宓绿,低声叫道:“宓二姑娘,你要小心一些,那龙不凡凶毒绝伦,若是发现他的踪迹,便立即给我讯号。” 宓绿见他对自己表示关切,遂心中颇悦地,点头笑道:“我理会得,但司空兄也要特别慎重一点,这些罗刹凶徒,无不是穷凶极恶的呢!” 司空远略一颔首,青衫微飘,遵从宇文奇的分派,向右前方悄悄行去。 宓绿望着他那英挺背影,扬眉一笑,施展轻功,翻上左面峭壁。 壁后,果然是一片庄院,但就在宓绿前方,有座小楼,似建盖得金碧华丽,特别精致。 楼中,本来灯火通明,但就在宓绿刚刚跃登峭壁之际,灯光突然灭掉。 宓绿一惊,暗忖自己并未发出声息,难道对方已有发觉? 动念之间,楼中灯火,暗而复明。 宓绿知道楼中有人,遂蹑足潜踪,悄然闪下峭壁,打算一探究竟。 直等她到了楼下,仍未见有甚桩卡埋伏。 宓绿暂时蛰伏不动,把两道目光,投向右方,以及前方远处。 这是她的细心之处,她要看看从后包抄,及从右面进袭的宇文奇、司空远等,是否已发现情况? 细看少顷,果然有异。 宓绿发现有三五条黑影,悄悄驰往右面。 这种情况,可以判断为司空远的踪迹,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宓绿因知司空远功力过人,比龙不凡尚胜一筹,除了遇见老一辈的盖世魔头之外,一般罗刹凶邪,不会对他构成多大威胁。 她心中有谱,遂不替司空远担忧,乘着对方注意右面的良好机会时,悄然纵向小楼。 谁知宓绿脚尖才一踏上楼栏,小楼门户便告呀然开启。 两名劲装俊婢,并在门内抱拳躬身,向宓绿含笑发话说道:“远客光降,我家仙姬敬命婢子迎迓,楼内待茶。” 宓绿以为自己行踪,极为秘密,谁知也被对方发觉,不禁脸上一红。 但事既至此,只好硬着头皮,一面举步进门,一面向那两名劲装俊婢问道:“你们仙姬是谁?” 左面那名俊婢,伸手指着楼门以上的“逍遥”两字横匾,含笑答道:“这是逍遥楼,我家仙姬,便是逍遥仙子。” 宓绿仍不知这听来相当陌生的逍遥仙子是谁?只好在两名俊婢躬身肃客之下,进入逍遥楼内。 楼中陈设,华丽无伦,一个招呼宓绿落座,一个却向暗室之中,躬身禀道:“启禀仙子,有位年轻女客光降。” 暗室中香风一动,闪出了一位身披红色薄纱的妙龄美女。 这妙龄美女,冶荡异常,精赤着两条玉腿,裸露出半截香肩,仿佛除了那幅斜披红纱之外,居然身无寸缕。 宓绿目光一抬,不禁“哎呀”一声。 原来这位冶荡撩人的逍遥仙子,竟就是她胞姊宓红。 宓红见来人竟是宓绿,也觉一怔。 但她立即向那两名俊婢,扬眉笑道:“来客不是外人,我们要好好密谈,你们二位楼下守卫,除了相公回来,任何人不许登楼惊动。” 两名俊婢唯唯领命,退往楼下。 宓红牵着宓绿手儿,把她带进那间暗室以内。 暗室之中,陈设越发华丽,牙床锦帐,香气宜人,显然是间卧房。 但床上衾翻枕乱,枕边犹有坠钗,呈露出一片残余春色。 宓绿是风流行家,一看便知究竟,不禁双眉微蹙。 宓红笑道:“绿妹,你是孤身前来的吗?你……你怎会知道我的踪迹在此?” 宓绿答道:“我不是孤身前来,是与宇文大哥,以及曾化名为玉面神龙管不平的司空远兄,前来营救姊姊脱离龙不凡那贼子魔掌,并为神君复仇。” 宓红目光一闪,向宓绿脸上,打量几眼,银牙微咬下唇,吃吃低声笑道:“绿妹,你既与司空远长途偕行,朝夕间必有不少机会,昔日心愿,达成了吗?” 宓绿苦笑一声,摇头说道:“事虽有望,尚未成功。因那司空远人虽英俊无伦,却嫌太以方正,有点头巾迂气。” 宓红娇笑说道:“既然他不识抬举,绿妹何必三千弱水,定饮一瓢?我另外替你介绍个知情识趣的俏郎君好吗?” 宓绿诧然问道:“红姊,你要替我介绍谁呢?” 宓红笑道:“当世武林中,年轻第一高手,与司空远有同名之雅的玉面神龙龙不凡。” 宓绿想不到宓红竟有此言,不禁全身一震。 宓红扬眉叫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儿,绿妹吃惊则甚?” 宓绿摇了摇头,皱眉说道:“红姊,你……你……忘了一件事儿。” 宓红不解其意,含笑问道:“绿妹此话怎讲,我忘了什么事儿?” 宓绿正色说道:“红姊莫非忘了我们的夫主,三绝神君董大空,便是死在龙不凡手下。” 宓红先是脸上一红,但旋即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向宓绿摇头叫道:“绿妹,你还说司空远有点头巾迂气,怎么连你自己也迂起来了?” 宓绿愕然问道:“红姊怎说我迂?你是否认为应该不记夫主之仇?” 宓红娇笑答道:“绿妹请想,我们既非董大空明媒正娶之人,不过是他霸占姬妾,平时恩爱,更不甚浓,否则,在他生前,我们怎会便有寂寞难忍的红杏出墙之举?” 宓绿眉峰微蹙,宓红继续笑道:“故而,龙不凡杀死董大空之举,从正面来说,虽是不共戴天之夫主之仇,但从反面来说,却又是使我姊妹,脱离董大空掌握,重获自由的大恩大德之人。” 宓绿对于宓红这种论调,有些不以为然,却也未便驳斥。 宓红笑道:“鱼玄机说得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司空远迂腐方正,龙不凡风流多情,绿妹在这两人之中,应该容易选择。” 宓绿哂然一笑,颇为含蕴地目注宓红问道:“红姊,你对这逍遥仙子之称,和目前环境,到是相当满意?” 宓红点头答道:“当然满意,锦衣玉食,奴婢成群,枕席间更时获温存,无虞寂寞,总比跟随董大空,幽居深谷之中,强得多了。” 说至此处,远远瞥见有一片火光,冲天而起。 宓红咦了一声,自语说道:“他已率不少好手,布置擒人,怎么来人仍如此猖獗?” 宓绿失笑叫道:“红姊不必惊奇,我刚才不是业已告诉你,来人是宇文大哥和司空远……” 话犹未了,宓红冷哼接道:“司空远又算什么?龙不凡说司空远是他手下败将,只因一时心慈,才饶他不死而已。” 宓绿双眉一挑,摇头叫道:“红姊,龙不凡腆颜无耻,太会吹嘘,你完全受他骗了,这话应该反过来说。” 宓红讶然问道:“反过来说?怎样反法?” 宓绿含笑说道:“事实上是龙不凡曾经败在司空远的手下,司空远厚德宽仁,将他放走。” 宓红嘴角一撇,满面哂然不信神色。 宓绿笑道:“红姊撇嘴则甚?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宓红向宓绿看了两眼,扬眉叫道:“绿妹,是否你亲眼看见龙不凡败在司空远的手下?” 宓绿摇头答道:“这是司空远对我说的,我若在场,龙不凡恐怕便难以侥幸,定要他偿还血债报复杀夫之仇。” 宓红冷笑说道:“绿妹,你既非眼见,怎可深信?难道这就不会是司空远往脸上贴金的自我吹嘘之语?” 宓绿摇头笑道:“司空远人品端正,绝非信口开河之辈,我认为他不会有虚伪之语。” 宓红脸色上深深一沉,不悦说道:“你信任司空远,我信任龙不凡。但我和龙不凡已是恩爱夫妻,你和司空远到如今还是隔靴搔痒,算是什么关系?” 宓绿绝想不到好容易姊妹重逢之下,竟会立场相反地,抬起杠来? 遂站起身形,苦笑一声说道:“小妹此来,本想营救姊姊脱险,但看来姊姊竟以事仇为乐?” 这“事仇为乐”四字,分量很重,把宓红骂得玉颊通红,赧然欲泣。 毕竟是同胞姊妹,宓绿见她这副神情,也不忍再加斥责,只好叹息一声,说道:“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愿红姊福禄无疆,小妹就此告别。” 姊妹二人,口角间虽不相让,但宓绿一说要走,宓红又不禁执手嘘唏,欲加挽留,满面惜别伤离之色。 第十三章 突然布满了无形屏障 推起起来,司空远突然止步之故,不外乎两种原因: 一种原因是司空远提气踏波已久,有点乏力,要想抛枝入水,来个寸木浮身,歇息歇息。 另一种原因是司空远发现敌踪,准备应付袭击。 前一种原因,根本不对,后一种原因,也只对了一半。 司空远止步之故,是走不动了。 但这走不动,并非司空远本身累得走不动,而是在这宽不及丈的水洞空间,突然布满了无形屏障,使司空远无法前进。 司空远发现了有无形屏障,阻住自己走路之下,心中大为震骇。 因目前光线,虽仍黑暗,但至少可以看出在一丈以内,洞中绝无人踪。 这种无形屏障,无疑是极度高明的内家罡气所化。 司空远心中暗忖:以自己功力而论,若以内家罡气,化为无形屏障阻挡毒粉、毒烟等力量轻微的暗器之属,固然不难,但若用来阻挡子午问心钉、蛇头血羽箭、七孔黄蜂针、五云捧日摄魂钉等力量极强的霸道暗器,便不会有多大效用。 如今,面前的无形屏障,能阻人行,简直宛如一片极为坚韧的百仞高墙,自比阻挡霸道暗器,更加难上十倍。 由此可见,施展内家罡气,化为无形屏障之人,在武功火候方面,比自己高得太多。 自己虽无法企及,谁又能…… 无相追魂宇文奇、双口苏秦车大空、白阳驼翁罗九公,甚至于连大漠闲驼、东海潜渔等武林双仙,一并算上,其中也绝无任何一人,能到达这等境界。 司空远怎不吃惊?惊的是此人是谁?人在何处? 他尽量把心情平静之下,聚于双目。 看,司空远要施展天眼通神功,把当前环境,看个清楚。 在目前的黑暗情况之下,司空远目聚神功,可以看出一丈五尺左右。 向左看,左面四五尺外,便是洞壁。 向右看,右面情况与左面完全一样。 向前看,一片水波而已,在一丈五尺的距离之内,绝对毫无人迹。 司空远散去所凝目光,暗暗提聚真力。 他惊则虽惊,惧却不惧,准备凝功一试,试试是否可以把布在面前的无形屏障破去? 就在司空远凝功待发之际,沉沉寂静中,起了声音。 这声音不是先前所闻,相当复杂的海潮妙音。 是人声,极为简单的人声,说的是“妄进者死”四字。 “妄……进……者……死”,一字一字吐得极慢极低,使人听在耳中,虽颇清晰,却茫茫然不知来自何处。 好像是从洞顶透石传下,好像是从两壁隐隐传出,当然也更好像是来自前面那片寂寂无人的神秘水域。 司空远想发“前辈何人”之问,但知绝无结果,只有贻笑大方。 故而他语音未出,便打消了白碰钉子的问话念头,仍一本初衷地,右掌一扬,向空中凝劲虚劈。 这一掌劈得不妙。 因为司空远掌力才发,一加外劲,顿使布满空中的无形屏障,变为有形罡气。 从无形变为有形,也就是从暗阻变为明斗。 司空远并非不度德,不量力,他是根据常识判断,认为对方把内家罡气,化作无形屏障之举,定有相当消耗,也就是在威力上,会打了一些折扣。 有了这些折扣,自己施为之下,似可一拼,再不济也能逼得对方现出身形,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物? 谁知他全力施为地,一掌劈出之后,当空竟毫无反应,好像是那层能阻止自己前进的无形屏障,突然悄悄消失。 司空远并非外行,他知道这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对方业已撤去无形屏障,不再阻挡自己。 另一种可能是对方功力,比自己高得太多,不单使自己所发掌力,毫无作用,并立将借力打力,发生比自己所发掌力更为强烈的回旋反震作用。 第二种猜测对了。 司空远心中念犹未毕,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家罡气,陡然生自虚无,向他狂袭而至。 假如他方才所发掌力,约有千斤,则如今反震而回的这片罡气,也不过只是在千斤之上,仅加四两而已。 这就是借力打力的上乘法藏。 这就是四两拨千斤的内家妙法。 说来也怪,司空远能发千斤之力,却难禁四两之加,他只闷哼一声,觉得脏腑如焚,仿佛连全身骨节,都将被震得散却。 这种情况之下,他哪里还能踏波虚立?哪里还能寸木浮身?真气一散,身躯便直向水中沉没。 水有多深?答案难获。 司空远沉了五尺,沉了一丈,沉了丈五……他还在继续下沉。 他身受重伤,再遭灭顶之下,神智自然便渐渐迷忽。 但在司空远神智尚未全昏之前,他已知道自己受伤太重,断难饶幸,果然应了对方妄进者死之语。 他有点恨,恨的是自己平白惨遭不测,却连死在谁的手内,都告茫然不晓。 对方功力太高,这是谁呢? 司空远昏了,不能再推想了,他从口中冒出一连串气泡,身躯也加速沉向水底。 x      x      x 时光,倒退回几个时辰、地点,也回到司空远初遇白发樵夫,受人欺骗之处。 夕阳虽已沉山,余霞仍自艳绮。 这是一日将夜之前,最美丽的黄昏时刻。 黄昏虽美,可惜赏眺无人,四周是一片寂寂。 蓦然间,人影现了,这条人影是从在前方的一座峰下,飞快驰来。 转瞬,人到当地,正是与司空远曾作小别的无相追魂宇文奇。 他并未失约,说是约需离去一两个时辰,果然在夜色未合之前,便自赶转。 但司空远却失约了,他声明在百丈范围之中,徘徊等待,如今竟使宇文奇目扫四周,毫无踪影。 宇文奇深知司空远的性情,相信他绝不会无故失约。 既不会无故失约,偏偏人影不见,必有其重大原因,宇文奇不禁摇首沉思,他要想出原因所在。 第一种推想,自然是司空远业已遇敌,与玉面神龙龙不凡,或其他罗刹教徒,发生恶斗,或追或逃地,去往别处。 宇文奇有了这种推想,遂瞩目四顾,看看当地的草木土石之间,有没有什么打斗痕迹? 他这一细看之下,不曾看见打斗痕迹,却看见山壁间有一红圈。 宇文奇赶紧飘身,只见壁上写了“先行一步,东去十里”八字。 宇文奇哪里知道司空远所留字样是转述白发樵夫之语,并画了“水声密洞”的入口图形。 如今,图形不见,一大堆的字迹,又只变成“先行一步,东去十里”等八个字儿,自然是有别人,暗中弄鬼。 宇文奇虽够精明,也不知道这是计中之计,对方目的是要先把他和司空远作弄得远远分开,再复个别击破。 他自然信以为真,并确定司空远必遭险厄,遂立向东方,赶去接应。 不过,宇文奇并不是拔脚便走,他在向东赶去之前,先行转身向左,发出三声低啸之声。 他不会无故发啸,但这三声低啸的用意何在?却只有宇文奇自己知道。 宇文奇轻功绝世,曾使司空远暗中一再心折,照说这区区十里路程,在他脚下,应该是晃眼即至。 平地,确实如此,山地不同。 尤其是在万峰如梭的当地情况之中,十里路程,至少要飞越两个高岗,一条深壑。 过了深壑,是两峰夹峙间的一片平坡,坡上有位书生,负手蹀躞。 宇文奇一来觉得所经恰约十里,二来又见青衣书生的英俊背影,绝似司空远,遂一面提气飞身,匆匆赶过,一面含笑叫道:“司空老弟,你等久了吗?” 声落,人落,那青衫书生恰好回身。 宇文奇不觉一怔,因为这青衫书生,不是自己意料中的司空远,是位陌生面孔。 论眉目俊秀,身材俊拔,比起司空远,到也未遑多让,但却比司空远少了一点难以形容的高尚气质,又多了一点易于发现的阴晦神情。 这青衣书生一见宇文奇,便冷笑说道:“我不是司空远,你就是那倚老卖老,和司空远狼狈为奸的无相追魂宇文奇吗?” 宇文奇笑了一笑,以牙还牙地,也自冷然说道:“我是宇文奇,你就是那想与司空远争当世武林中,年轻第一高手之称的玉面神龙龙不凡吗?” 这青衣书生,确实就是龙不凡,他闻言之下,不禁一怔,目注宇文奇道:“你怎么认得我呢?” 宇文奇哼了一声,哂然答道:“由于你的阴毒神情,目光中所流露的武功火候,以及所说语气等三方面加以综合,应该不难获得结论。” 龙不凡双眉微轩,狞笑说道:“难怪有人说你难缠,你这老家伙,确实有点门道。” 宇文奇扬眉说道:“你既然知我难缠,最好不必再弄斧班门,耍甚花样。” 龙不凡一阵狂笑,截断了宇文奇的话头,目闪厉芒叫道:“好一个不必再弄斧班门!但谁是斧?谁是班呢?” 宇文奇失笑说道:“你敢作班?恐怕连作柄班门之斧的火候,都不太够。” 龙不凡双眉之间,杀气忽腾,目光微扫,仰天一啸。 就在他一啸以下,从四外的石间树后,闪出了七八名黑衣蒙面的罗刹教徒。 宇文奇早知入伏,见状毫不在意地,哂然叫道:“龙不凡,你唤出这群酒囊饭袋则甚?他们比你更差,连作为班门之斧的斧柄儿,都还不够硬呢!” 语音才了,有人沉声喝道:“放屁,宇文奇老儿,你替我拿命来吧!” 人随声到,有名站在龙不凡左后方,身材颇为高大的黑衣蒙面人,向宇文奇飞扑而至,并右掌猛扬,以一式恶鬼拍门,当胸疾袭。 宇文奇左足微退,右掌微翻,以一招拂袖驱尘,接架来势。 双掌一交,砰然巨震,黑衣蒙面人被震退数尺,宇文奇也踉跄两步。 行家眼内,一看便知,交手双方的内力强度,是不差太多的彼此相若。 龙不凡满面哂薄神色,仰天狂笑叫道:“宇文奇,我以为你这老儿,会有什么惊神泣鬼之能,原来也不过是我手下香主一流的货色。” 宇文奇不理会龙不凡的讥嘲,却向与自己动手的黑衣蒙面人,冷然说道:“朋友不必再故作神秘,快把罩在脸上的捞什子,拿下来吧,你是在岭南一带的独行剧寇铁掌灵官曾健。” 黑衣蒙面人吃了一惊,果然揭去黑布,露出一张蟹壳脸来,诧声问道:“宇文老儿,彼此素昧生平,你怎么认识我呢?” 宇文奇冷笑说道:“当世武林之中,什么事瞒得过我?我虽不认识你的人,难道我还不认识你这种练者不多的三阴绝户掌吗?” 铁掌灵官曾健一阵震天狂笑,双目中凶芒如电地,厉声叫道:“宇文老儿,你既知我三阴绝户掌的威力厉害,怎么还敢张狂?赶紧下跪乞命。” 宇文奇哂然笑道:“做你的清秋大梦,你便下跪乞命,我还不饶你呢!刚才不过是掂掂你的斤重,估估你的身份,真若动起手来,像你这等酒囊肉袋,不会逃得出一掌之外。” 铁掌??官曾健,见宇文奇如此狂傲,不禁气得怒火高腾,厉吼一声,扬掌便击。 他为了报复被对方藐视之恨,竟连招式都不改变,仍是用了方才用过的恶鬼拍门。 宇文奇因对方依样画葫芦,自己遂也外甥提灯笼,照旧施为地,仍以拂袖驱尘,挥掌接架。 龙不凡注目而观,看得非常仔细。 也因宇文奇夸了大话,神色又极为从容,遂想旁观者清地,细看这位无相追魂的武功火候,到底如何?究竟是哪路人物? 两掌又接,砰的一声。 这次,宇文奇既未踉跄,曾健也未后退,两人相对巍然,卓立不动。 看来,这第二掌又是秋色平分。 谁知这秋色平分状况,只在刹那之间,便告消失。 宇文奇毫无异状,依然巍立当场,曾健却突然发抖。 所谓发抖的时间,并不太长,只见曾健的周身黑衣,微一颤动,人便半语不发,颓然仆倒。 龙不凡暗吃一惊,走过看时,见曾健业已气绝身死,但七窍之中,却并未有甚淤血溢出。 这种情况,看得龙不凡心中怙惴,弄不懂宇文奇第一掌毫无异状,第二掌过于神奇,能够伤人于无形的奇诡武功,究竟是什么路数? 宇文奇淡笑一声,目注龙不凡,扬眉叫道:“龙不凡,你看见了吗?这位铁掌灵官曾香主,是否逃不出与我动手的一掌之外,他是否连作根班门之斧的斧柄儿,都嫌不够硬度?” 龙不凡目光一转,沉声叫道:“余香主。” 站在他身后一名身材瘦削的黑衣蒙面人,立即躬身答道:“属下在。” 龙不凡道:“以你的绵掌功力,与对方周旋周旋,败阵无妨,但不许一掌就死。” 黑衣蒙面人应诺一声,飘身出阵。 宇文奇笑道:“你也把脸上罩的黑布,取下来吧!你是昔年恶迹甚昭,为三湘豪侠,所不能相容的衡山修士余非信。” 余非信吃了一惊,伸手取去覆面黑布,愕然问道:“彼此一掌未交,你怎知我身份?” 宇文奇道:“你姓余,湖南长沙口音,练的是绵掌功力,有这三桩已知条件,我难道还猜不透你是哪票货色?” 余非信目中凶光一转,阴笑说道:“宇文朋友果然高明,你的眼皮子宽得很呢!” 语音未了,杀手已发,一招浪拍洪涛,拍向宇文奇胸前七坎死穴。 宇文奇早知这衡山修士余非信,生平不讲信义,阴毒异常,遂在他目光电转之际,便已有了准备。 眼看对方掌到,宇文奇右掌翻处,仍用的是使铁掌灵官曾健一招毕命的那式拂袖驱尘。 余非信对于这招莫测高深的拂袖驱尘,着实有点心惊,但因宇文奇事先有备,是等对方把招式用老后,才翻掌接架,致使余非信虽想变招,亦已不及。 双掌合处,因余非信所练绵掌,属于阴柔功力,遂并未发出那种砰然巨震之声。 但巨震虽无,双方于合掌后,便相对巍立不动的奇异情况,却与适才毫无二致。 龙不凡眉头一蹙,知道自己手下这位在绵掌一技上,造诣颇深的衡山修士余非信,恐怕又已报销。 果然,余非信的身着黑衣,又告抖颤起来,人也与铁掌灵官曾健一般无二地,仆倒绝气而死。 宇文奇微微一笑,目光冷注龙不凡,嘴角微撇,哂然叫道:“龙不凡,常言道:历史每会重演,又道是: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你应该对你属下这干酒囊饭袋的性命,略为珍惜,莫让他们再以灯草芯,来冒充斧柄儿了。” 龙不凡玉面如霜,钢牙一挫,又复厉声叫道:“黄香主,你去与这宇文老儿,用兵刃较量较量。” 一位比那铁掌灵官曾健,更为强壮高大的黑衣蒙面人,抱着一只看来足有百斤上下的独脚铜佛,应声抢步出阵。 宇文奇目光一注,微笑说道:“龙不凡,你想用这土金刚黄大权的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和两臂蛮力,来对付我吗?告诉你,他虽长得比较高大结实,照样一掌必死。” 龙不凡冷笑叱道:“你少作自不量力的虚言大语。” 宇文奇接口说道:“你若不信,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儿?” 龙不凡扬眉问道:“怎样赌法?” 宇文奇微笑答道:“我若在一掌之下,打不死这土金刚黄大权,便立即当场自尽。” 龙不凡因深知土金刚黄大权,不仅力大无穷,一身十三太保横练,也练得火候极深,到了几乎非实刀实剑无法伤害地步。 故而,如今听得宇文奇说了狂言之下,不禁心中大喜,扬眉问道:“你是说能把土金刚黄香主,一掌打死?” 宇文奇笑道:“我已说过,若不能把他一掌打死,我便当场自绝。” 龙不凡心想你这老儿,当众夸下大话,少时却如何反悔?看来真所谓自取灭亡…… 念方至此,宇文奇复又目注龙不凡,说道:“既然打赌,便不能单方落注,你也该下点注儿。” 龙不凡因觉自己稳占胜面,遂阴恻恻地,点头说道:“可以,可以,你想要我以什么作为赌注?尽管提出条件。” 宇文奇道:“我若能把这土金刚黄大权,一掌打死,你便把司空远好好交出。” 这句话儿,把龙不凡听得双眉一蹙。 第十四章 神秘的罗刹圣母 话方至此,那名叫熊桂生的香主,便即躬身一礼,目注龙不凡,接口说道:“属下拦驾,海潮音去不得了。” 龙不凡皱眉问道:“为何去不得?难道圣母又新颁了什么禁令?” 熊桂生从怀中取出一面血红色的竹牌,呈交龙不凡道:“圣母以罗刹神牌传谕,在百日以内,任何人不得妄闯海潮音,违者必遭无形神掌之诛,甚至于包括教主在内。” 宇文奇听得心中愕然,暗忖这所谓罗刹圣母,究是何人?怎在威权方面,似更高出罗刹教的教主江夫人之上? 龙不凡接过血红色的竹牌,恭恭敬敬地,看了一眼,便自交还熊桂生,并向宇文奇苦笑说道:“宇文朋友,我不能陪你前去海潮音了,因为万一触怒圣母,反会对司空远有所不利。” 宇文奇细心观察之下,看出熊桂生所说,均是实情,并非做出虚言,遂点头说道:“事既如此,我们且退出这观音十八洞后,再作研究。” 龙不凡见宇文奇并未坚持要去海潮音,与圣母面质,不禁心中一宽,赶紧陪同这位相当难缠难惹的无相追魂,循着原路,退向洞外。 那名叫熊桂生的香主,则仍留在观音十八洞中,执行圣母所交任务,对不知就里,来此妄闯罗刹教中人物加以警告。 退出洞口,穿过飞瀑,到了对壑以后,宇文奇便向龙不凡冷然说道:“龙不凡,既然司空远要到百日以后,才能复原,并恢复自由,则你所中奇毒,也要到百日以后才能解。” 龙不凡并不惊奇,点头说道:“我早就猜出,这是你的必然手段。” 宇文奇冷笑一声,双目之中,闪射出足以令人心神生慑的炯炯寒芒,沉声说道:“龙不凡,你不要以为毒弥勒法尊,名列乾坤二毒,生平以毒成名,便可帮你祛除我对你所施毒力。” 龙不凡摇头说道:“用毒之道,各有专长,我不会以为法尊大师能祛解万毒。” 宇文奇哂然说道:“不单法尊不行,便连毒心人屠呼延相,一齐算上,由乾坤二毒,合力施为,也多半解不了我对你所施的独门毒物。” 龙不凡默然不语,但神色之间,却流露出有点哂薄不信。 宇文奇冷冷叫道:“龙不凡,请你记住三个日期。” 龙不凡一怔问道:“哪三个日期?我……记它则甚?” 宇文奇目光炯如严电,扬眉说道:“这三个日期,是今日开始起算的第三十三日,六十六日,和第一百日。” 龙不凡相当聪明,一点就透,恍然问道:“这第三十三日,六十六日,和第一百日,是不是我的毒发之期?” 宇文奇点头答道:“猜得差不太多,这是必须亲自与我见面的领药之期,假如不来领药加以服用,则第二日必然毒发无救。” 龙不凡眉头双蹙,略一寻思,目注宇文奇道:“我们在何处见面?” 宇文奇笑道:“第三十三日和六十六日的黄昏时分,是在此处,第一百日的黄昏,则在那位罗刹圣母所指定的雁荡大龙湫下。” 龙不凡苦笑说道:“我已看出你这人相当厉害难缠,可能在我这三次领药之际,还要有所敲诈。” 宇文奇哈哈大笑说道:“你也着实聪明,宇文奇生平绝不做吃亏蚀本之事,既然给你解药,总得收点药价。” 龙不凡道:“药价多少?是要金珠翠玉?还是要……” 宇文奇接口笑道:“一不要金,二不要银,三不要翠玉珠宝,我要的是人。” 龙不凡失惊叫道:“要人,要什么人?是要那司空远吗?” 宇文奇嘴角之间,浮现得意笑容地,缓缓说道:“第三十三曰的黄昏,你把宓绿送来换药,第六十六日的黄昏,你把宓红送来续命,第一百日的黄昏,在大龙湫瀑布之下,以司空远的是否安全了断双方之事。” 龙不凡双目之中,凶光微射地,点头说道:“好,我接受你开出的这张换药价单。” 宇文奇笑道:“这药价既不便宜,却也不算太贵,希望你莫加吝啬,也切莫出甚花样,我在当日黄昏,若不妥收药价,则第二日的天光未透之际,便是你肝肠寸断的绝命之期。否则,你可以剁我双手,挖我双目,并替我宇文奇更名换姓。” 龙不凡强忍讥嘲,点头说道:“我记下了,如今我可以走了吗?” 宇文奇伸手笑道:“尽管请便,反正在三十三日之后,我们还会在此处见面。” 龙不凡钢牙一挫,向宇文奇深深盯了两眼,转身疾驰而去。 这罗刹一龙走后,宇文奇面对飞瀑,双眉紧蹙,陷人了怅惘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宇文奇蓦然听得身后约莫四五丈外,有人呵呵笑道:“这真叫人生何处不相逢了。宇文兄,你还认得我吗?” 宇文奇大吃一惊,暗忖自己耳力之聪,照说十丈以内,能辨风吹叶落声息,为何来人到了这近距离竟告毫无所觉? 他一面暗自惊愧,一面脚步微旋,以一种极轻灵的身法,倏然转过脸去。 目光一注,恍然大悟,原来巍立身后,宛如苍松古月之人,竟是东海潜渔郭石。 这位东海潜渔,昔年名列武林七仙,一身功力,几入化境,加上自己又在怅惘失神,以致不曾听出他的来时动静。 宇文奇看清来人,惭愧之念稍解,一抱双拳,含笑叫道:“郭大侠……” 郭石摇手笑道:“大侠之称,万不敢当。宇文兄对我司空贤侄,仗义相助,郭石感佩不尽,我们谊属同道,无须再作什么世俗客套之语。” 宇文奇听他这样说法,也就改口笑道:“郭兄,从何处来?听得司空老弟之言,说你因对那毒心人屠呼延相的死讯怀疑,再度开棺验骨。” 郭石点头答道:“正是,宇文兄莫非认为我疑心过大,此举不妥?” 宇文奇笑道:“哪里,哪里,郭兄这种想法,极为高明,只是业已不必再开棺了。” 郭石愕然问道:“不必开棺,此话怎讲?” 宇文奇道:“已有事实证明,郭兄所料,极为正确,那位毒心人屠呼延相,的确根本未死。” 郭石方一扬眉,宇文奇已把毒心人屠呼延相在这雁荡山中出现之事,对郭石说了一遍。 郭石先是双眉连扬,似对自己所料的完全正确,颇为满意,但听毒弥勒法尊,狂追呼延相之时,却又眉头紧皱。 宇文奇含笑问道:“郭兄何事悬忧?” 郭石答道:“罗刹教如今业已藏龙卧虎,声势极强,万一毒心人屠呼延相,再被毒弥勒法尊说动,参与其中,岂不为虎添翼?” 宇文奇哦了一声,含笑说道:“郭大侠这是多虑。呼延相与江夫人,仇有一天两地,恨如四海三江,他怎会被毒弥勒法尊说动,投入罗刹教内?” 郭石问道:“他们之间有何仇恨?” 宇文奇道:“说起来结仇起因,江夫人并不清楚……” 郭石说道:“却是为何?哪有当事人竟不知结仇原因之理?” 宇文奇默然片刻,扬眉说道:“事实是这样的,昔年江少苹游侠江湖之际,曾于天台山中,斩了一名蒙面人……” 郭石一点便透,接口问道:“这蒙面之人,莫非与毒心人屠呼延相有关?” 宇文奇道:“岂单有关?那人正是呼延相的独生爱子。” 郭石双目之中,突然闪动寒芒,宛如森森雷电,盯在宇文奇的脸上。 宇文奇含笑问道:“郭兄为何如此看我?” 郭石皱眉说道:“我有点奇怪,这桩事儿,连杀死呼延相独子的江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宇文兄却是如何知晓?” 宇文奇微笑说道:“问得有理。但天下事往往巧合万端,昔年我在一座山村的酒店之中,偶遇呼延相,听了这位毒心人屠自言自语的几句醉后真话。” 郭石问道:“呼延相说些什么?” 宇文奇想了一想,扬眉说道:“他除了叙述结仇经过之外,并誓言必倾全力,向江夫人加倍报复这杀子之仇。” 郭石点了点头,向宇文奇抱拳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宇文兄告诉我一桩几乎别无人知的武林隐秘。” 宇文奇方一逊谢,郭石目光微扫,又复问道:“为何不见我那位司空贤侄?” 宇文奇皱眉答道:“司空老弟有了意外磨难,恐怕至少也要与我们小别百日。” 说完,遂把司空远失陷在观音十八洞经过,向郭石细加叙述。 郭石听得眉峰深聚,满面愁容地,对宇文奇苦笑叫道:“宇文兄,你认为对那凶刁无品的龙不凡小贼之言,信得过吗?” 宇文奇道:“事既至此,信不过也要信,何况小弟还在龙不凡身上,施了剧毒,加以挟制,料他虽极凶刁,也必以自己性命为重,不敢出甚花样?” 郭石看他一眼,含笑问道:“当世武林之中的用毒名家,无出毒心人屠呼延相,毒弥勒法尊之右,宇文兄居然也……” 宇文奇不等郭石往下再讲,便即接口笑道:“小弟这点用毒之技,自信相当不弱,与那毒心人屠呼延相,是源出一流的呢!” 郭石大感意外,目闪神光,向宇文奇讶声问道:“源出一流?莫非宇文兄与那毒心人屠呼延相,还是有同门之雅之师兄弟吗?” 宇文奇摇头笑道:“那倒不是。不瞒郭兄说,小弟颇擅胠箧之技,上次与呼延相在山村野店巧遇,乘他饮酒大醉,曾偷了他贴身所藏的一部百毒真经。” 郭石扬眉笑道:“原来如此,照宇文兄这等说法,则你对呼延相的各种恶毒害人伎俩,都可一一解消的了?” 宇文奇微笑说道:“一一解消之语,我虽不敢自诩,但解消个十之七八,或许不难办到。” 郭石向那道悬空飞瀑,看了两眼说道:“宇文兄目光老到,经验丰富,据你看来,这观音十八洞中的罗刹圣母,究竟是什么人物?” 宇文奇摇头答道:“我正为此事凝神寻思,郭兄便自到来,致未获得结论。总之,这位罗刹圣母,身份极为特殊,其中必蕴有绝大隐秘。” 郭石点头说道:“我也觉得奇怪,因从宇文兄所说经过听来,那凶横骄肆绝伦的龙不凡,居然还对这罗刹圣母,颇存忌惮。” 宇文奇哼了一声说道:“岂止龙不凡颇存忌惮,这罗刹圣母的身份地位,似乎比罗刹教的教主江夫人,还要高上一些。” 郭石皱眉说道:“这就更奇怪了,江夫人在当世武林中,已是这一流中第一流的绝顶高手,在罗刹教中,更是教主之尊,还有谁能高过她呢?” 宇文奇苦笑说道:“常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打算不管用甚法儿,也非把这罗刹圣母的身份,摸摸清楚不可。” 郭石沉吟说道:“我想……” 宇文奇笑道:“郭兄想要怎样?你定然有甚慧眼独具的高明见解。” 郭石叹道:“我哪里会有甚高明见解?只是想进入这观音十八洞中,探上一探。” 宇文奇向郭石看了一眼,低声说道:“对方在这路径繁复的观音十八洞中,太占地利,倘若贸然而探,恐怕危机四伏,险诈太多。” 郭石双目之中,神光微闪说道:“我也明知有险,但司空贤侄是姿质绝世的少年侠士,更是我故人之子,为了救他,说不得只好冒点险了。” 宇文奇脸上一红,改口笑道:“郭兄是昔日七仙,今之七老,一身功力,已入化境,你本身当然不会有甚危机,小弟所谓凶险,是指那罗刹圣母,既已传谕封洞百日,连罗刹教主都不准闯入其间,郭兄若是……” 郭石听至此处,接口笑道:“宇文兄虽然顾虑周到,但罗刹圣母,只能对罗刹教中人物,下达禁令,却禁不了教外之人。故而,我入洞一探之举,最多险在本身,不会对司空贤侄,构成什么危害?” 宇文奇终于被这位东海潜渔郭石加以说服,点了点头,含笑说道:“郭兄说得有理,小弟奉陪你一同入洞。” 郭石摇手笑道:“不必,由我单独前去,比与宇文兄同去为佳。” 宇文奇双眉微挑,目注郭石问道:“郭兄竟把小弟看得如此不中用吗?” 郭石微微摇头,含笑答道:“小弟怎敢轻视宇文兄,并妄自尊大,这意欲单独入洞,完全是为了营救司空贤侄的利害而定。” 宇文奇道:“此话怎讲?单人入洞,利在何处?双人入洞,害在哪里?” 郭石笑道:“凡事应该双管齐下,预留退步,才不致一谋不成,便告愤事。” 宇文奇恍然说道:“郭兄莫非是要与我分从两条路上,营救司空老弟?” 郭石含笑说道:“这两条路儿,可以并行不悖,我先入洞一试,若能救出司空贤侄,固然最好,万一无法相救,宇文兄还可从那龙不凡身上,来个釜底抽薪,岂非留有退步?” 宇文奇不再争执,点头笑道:“郭兄老谋深算,小弟万分佩服。但司空老弟年历虽轻,武功成就,颇不在弱,他一入观音十八洞,便折在罗刹圣母手下,身负重伤,足见不是洞中,别有奇险,便是那罗刹圣母,练有恶毒无比的特殊厉害武功,郭兄虽胸罗万象,技臻天人,仍当多加小心,处处提防才是。” 郭石笑道:“小弟定当谨记宇文兄教言,决不恃技自骄。如今就请宇文兄把那水帘秘洞所在,加以指点。” 宇文奇指着那株崖壁横生古松,扬声叫道:“郭兄,你看见壁上那株姿态甚美的横生古松了吗?松左部位的瀑布之后,便是水帘秘洞,也就是观音十八洞的入口之一。” 语音才落,人影已腾,东海潜渔郭石以一式长虹贯日身法,轻妙无比地,扑向宇文奇指点之处。 宇文奇想起龙不凡还派得有人,留守洞中,若见郭石这陌生人妄闯秘洞,可能会加以阻截。 正想出声发话,警告郭石之际,那位东海潜渔,业已穿越瀑布水帘,进入秘洞。 宇文奇见郭石并未遇甚袭击,遂知那名叫熊桂生的香主,不曾守在这入口之处。 他与龙不凡所定约会是三十三日之后,大可乘这一段时间,作点别的事情。 但东海潜渔郭石既已孤身入洞,涉险救人,自己绝无舍之而去之理,好歹也该等个讯息,看看他是否能从罗刹圣母手中,把司空远安然救出? 宇文奇心中估计,整个观音洞中水九洞,旱九洞的路径如何复杂,以及郭石救人企图的或成或败?都最多可在三数日间,得见分晓。 谁知这项估计,完全错误,那位东海潜渔郭石,进入水帘秘洞之后,竟如石沉大海,根本毫无讯息。 宇文奇等了整整七天,未曾有任何人进入水帘秘洞,也未曾看见有任何人从洞中走出。 他不禁好生惊奇,暗忖:“郭石纵令遭遇困难,无法营救司空远,也该退出观音十八洞,对自己告以经过,互相从长计议。” 像目前如此毫无音讯情状,除非是这位东海潜渔,也蹈了司空远覆辙,陷身洞内,受了严重伤损。 但郭石名列武林七仙,功力之高,几乎罕有敌手,加上江湖经验,又极老到,似乎不至于会跌翻在什么罗刹圣母手下,弄得连脱身逃出,都办不到。 宇文奇想不通其中究竟,只好带着满腹疑云,耐心再等。 等到第十天上,仍然消息沉寂。 宇文奇实在按纳不住,决心自己也进入水帘秘洞一探究竟。 此举当然犯险,但宇文奇觉得自己只要加意小心,一见危机,立即退却,也不会有甚大了不起之事。 就在主意打定,准备飞身入门之际,突听得壑上有了人声。 宇文奇心中一动,暂止入洞之举,悄悄藏入暗处。 他刚刚藏好,一条人影,便从壑上飘落。 宇文奇目光注处,见来人是个用绿纱蒙面的绿衣女子。 这女子的面目,虽用绿纱罩住,但从她的窈窕身材,和行动间的姿态看来,却有点像是宓绿。 宇文奇本拟出声相呼,但转念一想,宓绿既被龙不凡掳去,多增必遭淫辱,除非她和她姊姊宓红一样,甘心投顺罗刹教,否则必被严密监禁,怎能轻易逃出? 若是龙不凡故意放出,则时间方面,又觉不对,自己与龙不凡所订约会,是在第三十三日,把宓绿送来,换取解药,如今才不到三分之一的仅仅过了十日。 宇文奇有了疑心,遂暂时不出口相呼,打算看清这绿衣女子,究竟是否宓绿再说。 那绿衣女子,下到壑腰,并未纵向水帘秘洞,只是到处徘徊,目光四扫地,仿佛有所寻觅。 宇文奇因越看越像,不禁忍耐不住地,暗运蚁语传声功力,向那绿衣女子的耳边,悄悄叫道:“宓二姑娘……” 绿衣女子闻声之下,倏然一惊,目扫四外地,高声叫道:“是宇文大哥吗?你……你在何处?” 一面说话,一面自行扯下了障面绿纱,果然正是宓绿。但却并不憔悴,反比被掳之前,更加丰腴一点。 宇文奇眉头微蹙,两颗眼珠在目眶中转了两转,然后飘然走出,含笑叫道:“宓二弟妹,你既被龙不凡掳去,却是怎生逃出虎口?” 宓绿见了宇文奇,颇为高兴地,含笑说道:“凭我一己之力,哪里逃得出龙不凡相肖众多的爪子监视,还不是亏了我姊姊苦心孤诣,设法周全。” 宇文奇哦了一声,点头说道:“我到忘了你姊姊如今获得龙不凡的相当宠信……” 话方至此,宓绿接口叫道:“宇文大哥,请你不要误会,我姊姊不是真心投顺罗刹教,她只是被药物迷神,惨遭淫辱,反正此身已污,遂索性假意耽于风流,惑于富贵,仿佛爱上龙不凡,实则乘此刺探机密,作一内应,为复仇之事,作长远的打算。” 宇文奇从脸上现出一丝安慰笑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说宓大弟妹,怎会忘记杀夫之仇,腆颜事敌,把我三绝神君董贤弟的昔日恩情,完全忘却。” 宓绿脸上一红,朱唇翕动地,欲语又止。 宇文奇笑道:“宓二弟妹,你姊姊既已获得龙不凡的宠信,可曾探出什么有关罗刹教的重大机密。” 宓绿摇头说道:“这事要缓缓而来,龙不凡那厮机灵无比,若是稍露破绽,一引起他的疑心,则整个计划,均告付诸流水。” 宇文奇点头说道:“不错,稳重总比躁急为妙,我想不到宓大弟妹,竟进步极快地,老练到如此程度。” 宓绿眼皮一眨,扬眉娇笑说道:“我倒忘了,在我逃离龙不凡手掌之际,恰好听得了一桩大讯息。” 宇文奇问道:“什么重大讯息?” 宓绿说道:“罗刹教的护法,毒弥勒法尊,于偶然之间,竟与比法尊名气更大用毒本领更强的毒心人屠呼延相,互相遇上。” 宇文奇颔首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儿,并还亲眼目睹。” 宓绿柳眉双蹙,目注宇文奇道:“宇文大哥,你虽亲眼目睹法尊和尚,与呼延相相遇,但恐不知呼延相已被法尊说动,归入罗刹教,担任教主为他虚悬已久的护法之职了吧?” 宇文奇大吃一惊,愕然叫道:“有这等事?那毒弥勒法尊,昔年曾吃过呼延相的苦头,对这毒心人屠,恨入骨髓,怎会……” 宓绿笑道:“大哥难道不知: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法尊对呼延相仇恨虽深,但仔细衡量,无论在哪一方面,毒弥勒也绝非毒心人屠之敌,不如索性捐弃前嫌,化敌为友。” 宇文奇叹息一声,点了点头说道:“这秃贼果然知机,也就是他年老成精的厉害之处。” 宓绿继续笑道:“毒弥勒法尊不知陪了多少小心,费了多少唇舌,才把毒心人屠呼延相,劝得点头,愿意担任罗刹教护法之职,这一来罗刹教如虎添翼,对我们相当不利呢!” 宇文奇目光微注宓绿,轩眉笑道:“不谈毒心人屠呼延相了,谈谈你吧,宓二弟妹是来找我的吗?” 宓发摇头答道:“不是,我根本想不到会在此处,与宇文大哥相遇。” 宇文奇目光一亮,看着宓绿问道:“宓二弟妹,你既非为了找我,却跑来此处则甚?” 宓绿玉靥一红,赧然说道:“一来我不知司空兄与大哥的行踪何在?二来听说罗刹教在此埋有大批珍宝……” 宇文奇听得愕然一惊,接口问道:“此地有罗刹教的藏宝吗?但不知宝藏在何处?” 宓绿答道:“我听得是藏在一座观音十八洞中的海潮音内。” 宇文奇咦了一声,皱眉自语说道:“奇怪,海潮音分明是那罗刹圣母修真之所,怎会又是藏宝之处?” 宓绿问道:“宇文大哥,你说什么?谁是罗刹圣母?” 宇文奇答道:“所谓罗刹圣母,就是险些儿要了你司空兄的性命之人。” 宓绿大惊叫道:“我司空兄,难……难道也遇见什么危机,失陷在这观音十八洞内?” 宇文奇向宓绿看了一眼,双眉微扬,遂把司空远怎样为了来此救她,而身受重伤,失陷在观音十八洞的海潮音内之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第十五章 一粒黑色药丸 风尘飘泊,到处苦寻之下,虽然杀掉一些穷凶极恶的罗刹教徒,却不曾与正点仇人龙飞天相遇。 在方家琪的凄苦芳心之中,可以说只有两个字,一个是仇,一个是情。 所谓仇,是欲寻龙飞天,所谓情,是思念司空远。 仇人未曾寻得,情人倒两度巧遇。 但好事多磨,造化太以弄人。 这两度巧遇,不仅不能使方家琪稍获慰藉,略解相思,反而使她在凄苦之中,更添凄苦。 第一次巧遇,是在雪衣魔女凤双飞的双飞小筑之内。 方家琪首先看见全身赤裸,仅剩薄纱的凤双飞,从室中走出驰去。 跟着又看见一位精赤条条的司空远,扑向自己。 她是一位圣洁女郎,在这种情况之下,哪里还敢和司空远叙阔、温存?自然又羞又气地,掩面顿足而去。 方家琪当时虽恨司空远太以荒唐无耻,但事后却又暗悔走得太快,为何不给司空远一个解释机会? 她觉得司空远绝非色欲之徒,虽在双飞小筑之中,与雪衣魔女凤双飞,裸身同室,可能并未发生苟且,即令有了苟且,也可能是为药物所迷,受了捉弄。 方家琪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过分冲动,以后再若遇上司空远时,无妨问问他实际情况。心意才一打定,第二次巧遇又来。 这次,是在孤凤坟前。 方家琪又遇见司空远了,但司空远这次所表现的,却比上次在双飞小筑之中,所表现的还要不堪入目。 上次,他只是与凤双飞赤身同室,尚未有甚动作,被方家琪看见。 这次,在孤凤冢前,司空远是裸逐宓绿,简直像个色情狂般,欲对宓绿强加奸辱。 方家琪哪里还看得下去,也觉得根本不必再给司空远有什么解释机会。 她又走了,仍然像上次一样,是掩面吞声地,顿足而去。 这两次的打击太重,并一次重似一次,打击得方家琪的一颗凄苦芳心,几乎承受不住。 她气无可出,唯一的发泄之途,只有与寻常的红妆弱女一般,付诸哭泣。 方家琪寻个僻静所在,放声痛哭。 放声痛哭之后,是无声啜泣,无声啜泣之后,是放声痛哭。 整整哭了一日一夜,方家琪把两只妙目,都哭得肿成胡桃一般。 她当然没有搅镜整容的心情,但在口渴寻找的溪流顾影一下,才发现自己哭肿双眼,变得十分难看。 女孩儿家,几乎无不爱美,方家琪发现自己的一双妙目,肿成胡桃,哪里还好意思在人前走动? 故而,方家琪干脆找了座隐秘山洞,对自己的师门绝艺,十八罗汉拜观音,痛下百日苦功。 对于这种掌法,方家琪是学成不久,便即下山,根本不曾用过,也可以说是尚未到达可以充分发挥威力的随心运用阶段。 如今,以百日光阴,苦加练习之下,方家琪芳心之中,又复渐生寂寞。 寂寞之生,成分不一,其中最大成分,仍然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仇二字。 虽然,方家琪两度巧遇,碎尽芳心,在“情”字之上,受了严重打击,使她既有点鄙薄司空远,但又无法把司空远的影子,从心中永远去掉。 尤其是一个“仇”字,令方家琪于寂寞思亲以下,便想起了老父长兄声音笑貌,和那一丘黄土,两座坟头,简直咬碎银牙,恨不得立即生擒毒手煞神龙飞天,剖腹挖心,坟前一祭。 由于消极的情,和积极的仇,方家琪又想动了。 事情巧极,方家琪方一静极思动,便听得雁荡山的观音十八洞中的藏宝秘讯。 “七叶紫灵芝”对她的诱惑力并不太大,但“金刚三诀”四字入耳,却不禁立使方家琪心内怦怦。 因为她是神尼弟子,知道这“金刚三诀”,是绝世甚久,威力无比的佛门神功。 想司空远,无处找司空远,恨龙飞天,无处找龙飞天之下,再听得雁荡藏宝秘讯,方家琪遂自然而然地,来到雁荡山内。 她不像东海潜渔郭石,双口苏秦车大空,白阳驼翁罗九公等,对这雁荡名山,是足迹曾经的旧游之地。 既然陌生,在找寻途径方面,便发生了不少滞误。 方家琪找来找去,尚未找到观音十八洞那秘密入口处的幽壑之中,却与宓红,不期而遇。 两人在一座山谷中,走对了面,同觉眼前一亮,也同自大吃一惊。 宓红并不认识方家琪,她所吃惊的是居然有如此仙骨珊珊的绝代美女。 宓红不认识方家琪,方家琪却有点认识宓红。 因为宓红宓绿是孪生姊妹,容貌几乎完全一样,方家琪遂把宓红当作宓绿,以为是自己在孤凤冢前所见,险些被司空远横加奸辱之人。 由于见了宓红,想起孤凤冢前之事,由于想起孤风冢前之事,司空远那可恨、可鄙,但仍有点可爱、可念的影子,立即在方家琪的心头加浓。 方家琪呀了一声,退后半步,两道惊疑目光,在宓红身上,来回电扫。 宓红发觉方家琪目光之中,含蕴着一种奇异意味,遂向她扬眉问道:“这位姑娘,怎么这……这样看我?你……你认为我吗?” 方家琪嗫嚅问道:“你……你知不知道有……有座孤凤冢?去……去未去过?” 这种问话,有点突如其来,把宓红问得宛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地,在怔了一怔之后,方点头答道:“我知道,我也去过,但……姑娘问起那孤凤冢来,却……却是何故?” 方家琪自然不好意思直言自己在孤凤冢前,所见荒唐情事。眼珠微转之下,有了主意,向宓红继续问道:“请教姑娘,你你可认识司空远吗?” 宓红又是一怔,点了点头答道:“认识,但……” 方家琪接口叫道:“我知道,你大概对于司空远的印象不好?” 她把宓红当是宓绿,再想起孤风冢前,不堪入目的迫奸情况,才会有这种想法。 其实,方家琪完全料错,宓红正因司空远不肯对她风流示爱,才投入龙不凡的怀抱。 故而,方家琪语音刚顿,宓红便摇头答道:“我对于司空远只是认识而已,谈不上什么好不好来?姑娘上姓芳名,你与司空远又是什么关系?” 方家琪答道:“我叫方家琪,与司空远只是江湖偶识,姑娘怎样称谓?” 宓红笑道:“我叫宓红……” 语音略顿,向方家琪投注几眼,连连点头,叹了一口气道:“还好,方姑娘与司空远只是江湖偶识,彼此若有深交,你就更大失所望了。” 方家琪诧声叫道:“大大失望?我怎么会大大失望?莫……莫非宓姑娘以为司空远的品行不端?” 宓红摇头笑道:“他是武林大侠,有甚品行不端?我说你将失望之故,是……” 方家琪听她并未怪责司空远品行不端,不禁心中一宽,扬眉问道:“是不是他……他病了?” 宓红冷哼一声,目光电掣地剔眉哂笑说道:“方姑娘猜得差不多了,但比病之一字,还要重上一些。” 方家琪全身一颤,失声问道:“比病还重?难道他……他……他……” 宓红冷冷笑道:“司空远的腹中有毒,身上有伤,多半性命难保,就算他侥幸万分,逃得不死,一身上好武功,也必彻底毁去的了。” 方家琪心中一酸,目中泪光立现,向宓红叫道:“宓姑娘,他……他……他人在何处?” 宓红从方家琪的神色变化之上,看出她与司空远,绝非江湖初识,可能情感甚深,遂嘴角微撇,阴笑说道:“他在本教一处禁地……” 话方至此,方家琪秀眉双扬,妙目中神光如电地,接口问道:“贵教是什么教?难道是罗刹教吗?” 宓红哪里知道方家琪与罗刹教有那深宿仇,竟还颇为得意地,傲笑答道:“正是。方姑娘问此则甚?” 换了别的罗刹教教徒,方家琪可能仇火顿燃,立下绝情。但对于宓红,总算相当容忍。 容忍之故,在于她始终把宓红宓绿,觉得孤凤冢前,司空远曾有对她相当不礼貌的行为,应该尽量宽容代司空远赎罪答报。 由此可见,方家琪的芳心之中,虽然恨极司空远,却仍未全泯爱意。 她听得宓红自承是罗刹教下的人物以后,目中神光,先转杀气,旋即恢复平和地,嗯了一声问道:“宓姑娘,贵教之中,有位毒手煞神龙飞天吗?” 宓红点头答道:“有的,龙飞天职位不低,他是罗刹教中的一家堂主。” 方家琪尽量按纳胸中仇火,掩饰冲动感情地,继续向宓红问道:“宓姑娘,这位堂主如今何在?” 宓红笑道:“龙堂主因遇强敌,受了极重内伤……” 方家琪失声叫道:“受了极重内伤?他……他……他死掉了吗?” 宓红摇头说道:“龙堂主重伤未死,他如今正在本教总坛养修……” 方家琪听说龙飞天未死,不禁透了一口长气,合掌当胸,向空一拜,喃喃说道:“多谢苍天默佑,他……他既然只是重伤,未曾死去……” 宓红错会了意,目注方家琪,含笑问道:“方姑娘,与我家龙堂主,莫非沾些亲故?” 说到此处,见方家琪连连摇头,遂又扬眉笑道:“既非亲故,则方姑娘定必受过龙堂主的什么大恩?欲加报答,才会听得他侥幸逃脱大难之事,如此愉悦高兴。” 方家琪正想不出掩饰之词,遂顺着宓红语气,点头答道:“正是,这位毒手煞神龙堂主,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亟待报答。宓姑娘,你……人可以告诉我贵教总坛,在何处吗?” 一来,宓红信了方家琪之言,二来,罗刹教主江夫人,如今自觉羽翼长成,已不再严令教下弟子,守甚秘密。遂在闻言之下,点头答道:“当然可以,本教总坛是设在洞宫山百盘谷内,方姑娘若是愿意归入本教,宓红定为尽力接引。” 方家琪微抱双拳,含笑说道:“多谢宓姑娘厚意,方家琪他日若是前往洞宫山百盘谷时,定当多多仰承大力。” 宓红笑道:“他日才去?方姑娘莫非如今有甚要事待办,无法分身?” 方家琪道:“如今我要在雁荡山中,找寻一处名叫观音十八洞的隐秘所在。” 宓红目光一亮,向方家琪看了两眼,含笑问道:“方姑娘,你要找寻观音十八洞则甚?莫非是为了想得‘金刚三诀’,和‘七叶紫灵芝’?” 方家琪闻言一怔,皱眉说道:“宓姑娘,你……你也听得这桩观音十八洞中的藏宝之讯?” 宓红微微一笑,摇头叫道:“方姑娘,你既与本教龙堂主,有深厚关系,便不算外人,我且救你一条命吧!” 方家琪诧声问道:“救我一命,此话怎讲?” 宓红微笑答道:“那观音十八洞中,虽然真有‘金刚三诀’,和‘七叶紫灵芝’,但谁若妄起贪心,谁就多半惨遭劫数,入洞者死。” 方家琪恍然说道:“我明白了,这观音十八洞中,定然藏伏着什么奇毒无比的蛇虫之属……” 宓红摇了摇头,接口笑道:“奇毒蛇虫算得了什么,洞中是住了一位厉害无比的罗刹圣母。” 方家琪道:“罗刹圣母又怎么样?她难道不许人进这观音十八洞吗?” 宓红笑道:“进洞无妨,只是不许妄闯圣母所居的海潮音。但那‘金刚三诀’和‘七叶紫灵芝’,偏偏均隐藏在海潮音内。” 方家琪哦了一声,向宓红点头说道:“多谢宓姑娘指点,但我还是要去观音十八洞中看看,我不怕什么罗刹圣母。” 宓红皱眉问道:“方姑娘,我看出你是高人弟子,有一身精纯武学。但你应该自己忖度忖度,比起东海潜渔郭石,双口苏秦车大空,以及白阳驼翁罗九公来如何?” 方家琪道:“这三位都是名满天下的武林前辈,我这年轻技浅的末学后进,怎能比得?” 宓红目光一闪,轩眉叫道:“方姑娘明白就好。这郭石、车大空、罗九公等三人,均为了企图寻得‘金刚三诀’和‘七叶紫灵芝’,进入观音十八洞,多日未出,恐已惨遭不测了呢!” 方家琪向宓红看了一眼,含笑问道:“宓姑娘,你是否业已看见这三位武林前辈的遇害尸体?” 宓红方一摇头,方家琪便即笑道:“宓姑娘既然未见尸体,怎能断言遇害?难道这三位武林前辈,便不会正在洞中,分食‘七叶紫灵芝’,共参‘金刚三诀’?” 宓红叹道:“方姑娘既执意要去,我为你领路就是。因为观音十八洞的入口,相当隐秘,不好找呢!” 方家琪大喜称谢,便随着宓红,向那幽壑走去。 刚刚走到壑口,宓红忽向东边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方家琪问道:“宓姑娘,你若有事,尽管请便,反正你已把入洞之法见告,我自行下壑便了。” 宓红点头答道:“方姑娘猜得不错,我正是另有要事,未便再复奉陪。我们江湖有缘,再图后会。” 方家琪抱拳笑道:“我不论能否寻得‘金刚三诀’和‘七叶紫灵芝’,均必会前往洞宫山百盘谷一行,敬烦宓姑娘,转告毒手煞神龙飞天,叫他善自保重,好好等我。” 宓红虽然听出方家琪最后一语,似非完全善意,却也不便深问,只好点头笑诺。 两人分手之后,方家琪独下幽壑,宓红则向东边一片林木之中走去。 她一面行走,一面扬眉问道:“适才是谁用本门信号寻找?” 林中,静默无声。 宓红咦了一声,快步入林,再度扬声叫道:“尊驾到底是谁?再若不出面答话,休怪我……” 说完此话,林中起了人声,但人声异常森冷,是极为简单的一个‘我’字。 随着这个“我”字,闪出一条水淋淋的通身湿透人影。 宓红目光一注,悚然却步地,失声叫道:“是……是……是宇文大哥……” 来人正是被飞瀑冲入壑底的无相追魂宇文奇,他不单全身水湿,额上,脸上,以及肘膝之间,并有几处伤痕,显系为崖石擦破。 宇文奇脸色如冰,双目之中,也射出炯炯寒芒,沉声叱道:“宓红,你忘却夫仇,贪欲负义,你……你还配叫我大哥?” 宓红脸上一热,赶紧装出一副泫然欲泣模样,含泪叫道:“宇文大哥,你千万莫要误会我腆颜事仇之举,是出于自愿。” 宇文奇冷笑说道:“我知道,你大概是迫不得已,才暂时忍辱偷生,以等待机会,再杀死罗刹一龙,为你丈夫三绝神君,报仇雪恨。” 宓红听出这是讥诮之语,却故意以假当真地,拭泪点头说道:“宇文大哥当真是明鉴昭昭,仿佛看穿了小妹脏腑。” 宇文奇不等她再往下说,便笑了一笑说道:“你确实比你妹妹,高明一些。” 宓红被宇文奇这一提醒,遂想起宓绿,微轩双眉,讶然问道:“我妹子呢?” 宇文奇冷笑说道:“你还要再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姊妹已同事龙不凡,被他一箭双雕了吗?” 宓红耳根一热,赧然说道:“常言道: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我姊妹也是命运太苦,夫主早死,保护无人,才……才入仇敌之手。” 好厉害的口才,宓红不仅为自己辩白,并把宇文奇讽刺一顿,暗指他对于老友遗孀,保护不力。 宇文奇哈哈一笑,宓红又复拭去眼角泪痕,凄然说道:“但我妹子的运气,毕竟比我稍好,她居然寻得机会,逃出虎口,脱离了龙不凡的掌握。” 宇文奇哼了一声,说道:“好一个脱离了龙不凡的掌握!你知不知道你妹子宓绿如今何在?” 宓红觉得宇文奇话外有话,不禁心中一跳,急急问道:“大哥快说,我妹子如今何在?我……我能去见见她吗?” 宇文奇阴森森地,点头笑道:“你要见她不难,只要照样闯进鬼门关,进入枉死城。” 话犹未了,宓红便花容变色地,失声叫道:“宇文大哥你……你……你说些什么?难道你竟狠心辣手地,杀……杀了我的妹子?” 宇文奇淡笑答道:“杀死你妹子宓绿之人,不是我,是那与你如今亲如夫妇的玉面神龙龙不凡。” 宓红不肯相信地,摇了摇头,目注宇文奇,咬牙说道:“会有这等事儿?我……我不相信。” 宇文奇冷笑说道:“你莫要不信,我把当时经过讲给你听,也好让你知道知道龙不凡小贼的狠心辣手。” 说完,果然把宓绿惨死经过,向宓红讲了一遍,但却隐起宓绿想用毒弥勒法尊的独门暗器,化血归元弩,暗算自己之事。 宓红听得妹子已遭惨死,顿时泪如雨下地,紧咬银牙,恨声叫道:“龙不凡,你好狠毒,我若不设法杀你,为夫君及胞妹报仇,宓红便誓不为人。” 宇文奇心中暗喜,但两道目光,也格外森冷锐利地,注视宓红的一切动静。 宓红银牙一挫,好似下了极大决心,向宇文奇叫道:“宇文大哥,我如今给你看件东西,以便使你知道罗刹教的重大机密。” 宇文奇点头笑道:“好,我颇想看看这是一件什么东西?” 宓红妙目之中,闪射出一种略现即隐的奇异精芒,探手入怀,取出一只三角形的扁扁铁匣。 但铁匣才一取出,宓红便觉手中一震,已被宇文奇以一式奇快无比的摘星换斗手法,夺了过去。 宓红脸色大变,宇文奇却翻覆摩挲着那只三角扁匣,含笑问道:“这匣中藏的是什么秘密?” 宓红勉强摄住腔子中一颗腾腾乱跳的心儿,装得极为平静地,嫣然笑道:“这是罗刹教主坛天欲宫中,所有消息结构的秘密总图。” 宇文奇暗叹宓红相当沉稳,并能把谎话编得极圆,像是煞有其事。 他佯作相信地,哦了一声说道:“既是天欲宫结构秘图,委实太以重要,我非仔仔细细地,看上一番不可。” 说完,便作出竟欲开启那中藏化血归元弩的扁匣之状。 宓红见状,立即满面喜色。 第十六章 宇内三凶 但三凶之内,身份不同,欧阳珏要长一辈,皮坚、班三胜二人,均对他恭称师叔,论起武功,也数那位九全秀士,登峰造极,炉火纯青,足为三凶翘楚。 虎牙天王班三胜,见宇文奇业已识破自己来历,遂冷笑一声说道:“宇文老兄,你既已知我弟兄身份,怎的还敢倔强?真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宇文奇微笑问道:“班天王,请你说明白些,敬酒是怎样吃法?罚酒又是怎样吃法?” 象鼻天尊皮坚冷笑一声,剔眉叫道:“宇文老兄,你是在明知故问,你最近伤了不少本教门下弟子,及执事人物,若吃敬酒,便乖乖随我弟兄,去见本教教主,听凭发落。若吃罚酒,便须在艺业上一分胜负,尝尝我弟兄金虎牙和银象鼻的滋味如何?” 宇文奇哦了一声,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让我来把这敬酒罚酒的利害关系,盘算盘算,斟酌斟酌。” 班三胜摆手说道:“不必盘算,也不必斟酌,关于其中的利害关系,由我来告诉你吧!就是若吃敬酒,尚有一分生望,若吃罚酒,则这子午谷中,便是你宇文老儿的埋骨之处。” 时大千闻言之下,不禁“噗哧”一笑。 班三胜目光一转,看着这位妙手书生,扬眉问道:“时兄,你……你为何发笑?” 果然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四怪威誉,不下三凶,虎牙天王班三胜竟对时大千称以时兄,听来着实要比称呼宇文奇的“宇文老儿”四字,来得顺耳一点。 时大千微扬右手,指着宇文奇,向班三胜含笑说道:“班天王,我笑的是以你这等身份,这等见识之人,怎不知己知彼地,乱打如意算盘。宇文奇兄,虽无籍籍之名,但这根老骨头,却又酸又辣,不是好啃的呢!” 班三胜冷笑说道:“不劳时兄费心,希望他越酸越辣越好,我班三胜生平最爱吃酸辣排骨。” 时大千对宇文奇叫道:“宇文兄,这位班天王既有嗜痂之癖,你就让他一尝异味……” 话犹未了,宇文奇便连连摇手,怪笑说道:“不行,不行,时兄莫要忘了对方是虎牙天王,老虎胃口,至大且巨,我这把老骨头,恐怕还塞不了班天王的牙齿缝呢?” 时大千知道宇文奇这等说法,必有用意,遂顺水推舟,含笑问道:“宇文兄,你既然珍惜自己的一把老骨头,不愿以身啖虎,莫非打算吃敬酒了?” 宇文奇点头笑道:“原则上正是如此,但细则上却还待与班天王和皮天尊,商议商议。” 象鼻天尊皮坚从腰间解下一条长约四尺的银色象鼻,边自盘弄示威,边自冷冷说道:“商议什么?常言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我希望你不要多出花样,自找麻烦才好。” 宇文奇笑道:“我不是自找麻烦,是想替你们找点麻烦。” 皮坚愕然问道:“此话怎讲?” 宇文奇用两道目光,向时大千略一注视,笑吟吟地笑道:“我与这位妙手书生时大千,是多年契合的生死之交,彼此久别重逢,情深金石,业已立誓相偕,永不分离,班天王与皮天尊,若把我带去贵教总坛,却教时大千兄,置身何地?” 时大千见宇文奇竟把与自己萍踪偶识的关系,改称多年契合的生死之交,不禁暗赞此老,确颇狡猾有趣。 皮坚闻言,与班三胜略一计议,向时大千抱拳道:“时兄,本教教主江夫人,久钦四怪风采,今日既有机缘,时兄可肯屈驾罗刹教总坛,由我弟兄,竭诚招待,互作平原十日之宴?” 时大千因摸不准宇文奇的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药?遂谲笑一声答道:“皮天尊,你已与班天王商议过了,是否也容我和宇文奇兄,商议商议,再作答复?” 皮坚点头笑道:“时兄请尽管与宇文老儿,互相商议就是。” 时大千把宇文奇拉过一旁,悄然问道:“宇文兄莫非不想与这两个魔头,在此一分上下?” 宇文奇冷笑说道:“班三胜的金虎牙,与皮坚的银象鼻,虽极厉害,我和时兄,却还未必有所怯惧。小弟只是觉得,于其硬闯洞宫山百盘谷,似不如由对方接引,大摇大摆地,进入天欲宫中,来得较有趣味。” 时大千点头笑道:“这样去法,虽然容易,但想安全退出天欲宫时,恐怕要大费手脚。” 宇文奇目闪精芒,谲笑说道:“以后的难,是以后之事,我们何不把这目前便宜,捡了再说。” 时大千听他这样讲法,只好表示同意地,颔首笑道:“宇文兄主意既定,小弟自当遵从。但为了了解对方功力,要不要激这象虎双凶,露上一手?” 宇文奇微笑说道:“这倒并无不可,小弟来促成此事便了。” 说完,走到虎牙天王班三胜,象鼻天尊皮坚面前,含笑叫道:“班天王,皮天尊,经我一番相劝,妙手书生时大千兄,总算是愿意一游天欲宫,作你们教主江夫人的座上嘉客。” 班三胜喜出望外地,哈哈笑道:“时兄也肯赏光,真是再妙不过……” 宇文奇摇手截断班三胜的话题,接口怪笑说道:“班天王且慢高兴,时大千兄去虽欲去,但却附有条件。” 班三胜脸色一变,目射厉芒,扬眉问道:“什么条件?” 宇文奇含笑答道:“条件不高,就是久钦班天王,皮天尊的震世盛名,想见识见识你们的高明绝学。” 班三胜咧嘴一笑,露出口中的两枚外翘虎牙,目光微扫时大千、宇文奇二人,扬眉问道:“说来说去,你们还是要与我弟兄,过招动手,彼此比划比划。” 宇文奇摇了摇头,向班三胜含笑说道:“班天王错会意了,我与时兄,只有瞻仰班天王、皮天尊的绝世神功之心,并无彼此过招动手之意。” 象鼻天尊皮坚在一旁嘿嘿笑道:“既然如此,我弟兄到未便过拂盛意的了。” 时大千笑道:“皮天尊不吝施为,便请先展绝艺,让时大千与宇文奇兄,开开眼界。” 皮坚把头一偏,目注在旁侍立的六名黑衣劲装大汉,朗声叫道:“秦香主。” 站在左面壁下的一名背插单刀的劲装大汉,抱拳躬身,应声答道:“属下在,皮护法有何法谕?” 皮坚指着一块斗大山石,向那大汉笑道:“秦香主膂力极强,所用厚背鬼头刀的分量也重,你替我把这块山石劈碎。” 那位秦香主躬身领命,抢前两步,探臂拔刀,刀光一闪,脆响立腾,无数火星溅处,那方坚硬山石,果被劈得裂成数块。 宇文奇哈哈大笑地,点头赞道:“好刀锋,好膂力。但时大千兄与我,是想看皮天尊的震世绝艺,并非……” 话犹未了,象鼻天尊皮坚业已卷起衣袖,伸出左臂,放在另一方平石之上,向那秦香主,怪笑叫道:“秦香主,请你凝足全力,照准我这左臂之上,再剁一刀。” 那位秦香主虽知象鼻天尊皮坚武功绝伦,被教主江夫人尊为护法,但对于挥刀剁臂之语,却也未敢应命。 因为秦香主自知力猛刀沉,皮坚又把左臂硬搁大石之上,纵令他有混元气等防身功力,也无不应刀断臂。 念方至此,象鼻天尊皮坚业已诧然问道:“秦香主,你怎么还不挥刀?” 那秦香主皱眉答道:“属下……” 皮坚沉声叱道:“秦彪,你知不知道罗刹教中的五大护法权威,竟胆敢不遵号令吗?” 秦彪悚然一颤,慌忙肃立躬身,抱拳答道:“属下怎敢违抗护法法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皮坚脸色略霁,哼了一声说道:“快剁,不单要剁,并还要尽力施为,不许有丝毫藏私保留之处。” 秦彪无可奈何,只得再度拔出背后所插的厚背鬼头刀来,躬身说道:“属下领命。” 语音才出,刀光已扬,一式力劈华山,恶狠狠地剁在象鼻天尊皮坚的左臂之上。 未闻脆响龙吟,未见火星飞溅,大石却照样裂成数块。 象鼻天尊皮坚笑吟吟地,收臂起立,把那毫无所伤的左臂,略一屈伸,向妙手书生时大千,扬眉叫道:“时兄,皮坚已经献丑,些许薄技,恐怕有污尊目……” 话方至此,宇文奇接口笑道:“皮天尊不单御刀避剑,并能借力传力,这种象皮神功,委实令我宇文奇叹为观止。” 武林人物,无不爱名好捧,皮坚听了宇文奇的这几句揄扬之语,自然颇为高兴。 但对方两人之中,妙手书生时大千的名头,高于无相追魂宇文奇,皮坚遂想再获得时大千的几句赞美之语,才算真正过瘾。 他目光一转,移注时大千,含笑问道:“时兄有何指教?” 时大千笑嘻嘻地答道:“皮天尊的象皮神功,虽然高明透顶,足称当世绝艺,但却尚未使时大千看得满意。” 皮坚闻言一愕,向时大千皱眉问道:“时兄要怎样才满意呢?” 时大千不答反问,向皮坚怪笑说道:“皮天尊,武林中人对你所赠的是什么美号?” 皮坚虽觉对方似是明知故问,却也不得不答地,应声说道:“象鼻天尊。” 时大千笑道:“由此可见,誉满江湖的银象鼻,才是皮天尊压箱底的震世绝学,不知何以吝教?” 皮坚哦了一声,哈哈大笑地,点头说道:“原来时兄是要观看在下这点薄技,皮坚为了欢迎本教贵客,遵命献丑就是。” 说完,探手腰间,一摸一抖,便从内衣撤出那条威震江湖的银象鼻来。 时大千与宇文奇注目看去,见此物银光闪闪,绝类象鼻,却比象鼻细了好多,就是一根长约四五尺的银怪鞭。 皮坚持鞭在手,含笑说道:“在下这根象鼻鞭,别无他能,不过专破各种内家气功,以及可吸取各类细小暗器而已。如今,遵命献丑,尚请时兄不吝明教。” 对方共有二人,却仅请时兄指教,分明只重视妙手书生时大千一人,毫未把无相追魂宇文奇看在眼内。 宇文奇毫不在意,只是与时大千并肩而立,含笑静观皮坚怎样施展? 皮坚又复目注手下那六名大汉,朗声叫道:“你们分站六方,把我围住,并各以身边暗器,向我打来。” 六名大汉,个个躬身应喏,把这位象鼻天尊皮坚,团团围住。 皮坚手中长鞭一扬,银光电转,口内并高声喝道:“你们尽力施为,各发暗器。” 语音才落,精芒蔽空。 镖、箭、针、石、钉、刺等各型大小暗器,由六个不同方向,向皮坚汇集飞袭。 武功一道,委实神妙异常,皮坚手中的象鼻长鞭,不过在身外舞起一圈银色光幕。 但这银色光幕,却对任何暗器,都起了克制作用。 镖、箭、石等大型暗器,一近银色光幕,便被震得飞出老远,或是碎裂,或是断折锋尖。 针、钉、刺等小型暗器,则一齐飞进银色光幕,全若泥牛入海,没了踪影。 转眼间,六名大汉的暗器打完,皮坚的象鼻长鞭,也自停舞。 银色光幕一收,只见无数飞针、飞刺、飞钉之属,从鞭梢两个鼻孔形的小洞之中,纷纷泻落在地。 宇文奇抚掌赞道:“皮天尊……” 三字才出,银光又闪,“吧”的一声,那根象鼻长鞭,忽然飞起,击在一片石壁之上。 这“吧”的一响,声息极为轻微,石壁也绝未碎裂,或显出什么鞭击痕迹。 妙手书生时大千毕竟是大大内行,面含微笑地,向石壁上遥遥举袖一拂。 微风拂处,石粉碎落如雨,壁上竟现出一条深达寸许的长长鞭痕。 原来,象鼻天尊皮坚,用的是阴柔暗劲,虽仅轻轻一鞭,未伤石壁表皮,却把壁内打出一条寸许深沟,使着鞭之处,尽成石粉。 外行人虽明奥妙,如今既被妙手书生时大千,以拂袖罡风,毁去石壁表皮,自然充分露出象鼻天尊皮坚这一鞭的厉害程度。 宇文奇不过含笑点头,那六名罗刹教下的香主、舵主等人,却均佩服得五体投地。 时大千微微一笑,向那位虎牙天王班三胜,扬眉叫道:“班天王,皮天尊的象皮神功,和银象鼻等两般绝技,着实高明,时大千钦佩无似,如今应该看你的了。” 班三胜闻言,眉头略蹙,欲语又止。 时大千说道:“班天王为何面有难色?” 班三胜虎牙一掀,怪笑答道:“在下承蒙江湖人物,贺号虎牙天王之故,是因我精于虎扑十三威,及金虎牙二技。” 时大千笑道:“我知道,班天王请把这两桩绝技,施展一番,或是只施展其中之一……” 班三胜不等时大千话完,便即苦笑说道:“时兄有所不知,我这两桩薄技,与我皮坚弟的象皮神功,和银象鼻有点不同,无法单独表演,必须在与人过招动手,生死互搏之时,才会发挥威力。” 时大千以为这虎牙天王,是有挑战之意,遂不甘示弱地,扬眉笑道:“这样说来,由时大千奉陪班天王,走上几招……” 班三胜摇手笑道:“我家教主,对于驼、瘸、偷、骗等四大怪杰,一向景慕殊深,时兄前去天欲宫,极可能备受盛待,彼此成为一家人,何必伤了和气?” 象鼻天尊皮坚,忽在一旁笑道:“大哥,你把你的虎爪神功,略为施展,请时兄加以指正,不也一样的吗?” 班三胜点了点头,目注时大千,含笑说道:“时兄,我二弟提醒我了,我不必施展虎扑十三威,和金虎牙,且以另外一桩薄技,请时兄加以指正如何?” 时大千自然不能非要强人所难不可,只好扬眉笑道:“班天王请随意施为,时大千虽然不敢以行家眼自居,但尝鼎一脔,却也可知全味的呢!” 班三胜闻言,微微一笑,把两道目光,注视面前地下。 时大千与宇文奇,均知他是凝功待发,遂聚精会神地,观看这位虎牙天王,究竟如何施展? 班三胜凝视面前石地,约莫有半盏茶时工夫,蓦伸右手,五指屈若钢钩,向下虚空一抓。 说来相当骇人,地上山石立裂,并有一块拳大碎石,自动飞起,直投班三胜的右掌之内。 班三胜接住这拳大飞石,略一翻掌,把它托在掌心,目注时大千,颇为得意地,含笑叫道:“时兄,你是绝代人物,班三胜这点薄技,大概难入高明法眼,尚请时兄莫要见怪才好。” 发话之间,山风微拂,他掌上石块,竟自动化为石粉,散落一地。 时大千见状之下,知道这两位罗刹教的护法,确非浪得虚名,功力之深,均到了炉火纯青程度。 他边自与宇文奇交换了一瞥眼色,边自哈哈大笑说道:“这哪里是什么虎爪神功,分明是妙用万方的武林绝艺五行掌嘛!” 班三胜听得这妙手书生,一口叫出自己的功力来历,不禁也好生佩服,微笑叫道:“时兄真好眼力,我这虎爪神功,确实与五行掌殊途同归,只是尚缺一成半火候,未能尽善尽美而已。” 时大千笑道:“班天王快人快语,实话实说,居然毫不掩饰,真足令人敬佩,我知道你所说未能尽善尽美之故,是指石地上除了碎石孔穴之外,尚有其他裂痕,显得所凝神功,并非完全精纯,仍嫌略见驳杂。” 班三胜连连颔首称是,说道:“时兄所指,正是三胜功力未到之处,足见法眼,毕竟高明……” 时大千不等班三胜话完,便接口笑道:“班天王毋须过谦,你这自称虎爪神功的五行掌力,虽然尚可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但揆诸当世,恐已冠冕武林,足可把一般敌手,抓得心魂欲飞,七窍喷血地,立毙掌下。” 语音至此微顿,目光转注宇文奇,含笑说道:“宇文兄,我们业已瞻仰了班天王和皮天尊的震世绝学,如今应该乖乖走趟天欲宫,见见那位罗刹教主江夫人了。” 宇文奇嘿嘿笑道:“那是当然,我们既已见识颜色,再若不受抬举,便将灰头土脸,正所谓敬酒不吃吃罚酒……” 象鼻天尊皮坚听至此处,满脸含笑接道:“两位不能这样去法……” 时大千双眉一挑,朗声喝道:“不这样去,却要怎样去呢?难道要我们披枷带锁……” 皮坚连摇双手,陪笑叫道:“时兄不要误会,我等并非意欲有所失敬,只是觉得常言道:抛砖引玉,又道:投之桃李,报之以琼瑶……” 时大千哦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了,皮天尊是要我与这位宇文奇兄,亦复当场献丑?” 皮坚笑道:“我弟兄久仰盛誉,欲观绝学。” 时大千正待答话,宇文奇却已笑嘻嘻地,扬眉说道:“皮天尊,你要我与时大千兄,各显薄技之举是会吃亏的呢!” 皮坚弄不懂他弦外之音,愕然问道:“吃亏?此话怎讲?” 宇文奇笑道:“有道是: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皮天尊与班天王既是大大行家,自然不想看我们敷衍了事,而是想看看我和时兄,压箱底的一身所学。” 皮坚答道:“当然如此,你们也不会以寻常技艺对我们加以搪塞。” 宇文奇双眉高挑,从脸上现出一种诡谲笑容,缓缓说道:“吃亏之处,就在于此,因武林人物,各有专长,即以时大千兄而论,他既得号妙手书生,自然是以胠箧妙技,冠绝宇内。” 班三胜一旁笑道:“我们早钦神偷之名……” 一语才出,便被宇文奇截断话题,怪笑说道:“时兄最拿手的,便是一个‘偷’字,班天王和皮天尊,若是要他表演,恐怕荷包中难免会少点东西,岂不是吃了亏吗?” 皮坚笑道:“不妨,不妨请妙手书生时大千兄,毫无顾忌地,尽量大施神技,让我们开开眼界便了。” 宇文奇听皮坚这样说法,遂向时大千伸手笑道:“时兄,皮天尊与班天王,既然这等表示,你就把你的那套神偷本领,露一手吧!” 时大千扬眉一笑,伸手入怀,徐徐取出了两样东西。 这两样东西,并非名贵之物,一样是个金色小小皮囊,一样是柄湘妃竹折扇。 这时大千才把这两件东西取出,却立使两位武林老魔,同自面红耳赤。 所谓面红耳赤的两位魔头,正是宇宙三凶之二的虎牙天王班三胜,和象鼻天尊皮坚。 第十七章 虎牙天王遭难 时大千双眉紧皱,哭丧着脸儿答道:“这帮罗刹凶人,仿佛每个都穷的精光,一无所有,我空自在他们袋内怀中,摸来摸去,也未摸到半点东西……” 宇文奇哦一声,失笑说道:“原来如此,这并非时兄失手,只怪你这妙手书手的偷名太大,可能那毒心人屠呼延相,在迎宾之前,先行下令清身,才会使所有罗刹凶人,个个一光如洗。” 时大千忽然想起一事,目闪精芒,扬眉叫道:“宇文兄,我想起来了,此行并未完全空手,总算在那老毒物呼延相的身边,摸到一样东西。” 宇文奇闻言问道:“什么东西?想必十分名贵。” 一时大千摇头答道:“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大概是个纸卷,我到手以后,尚无机会察看。” 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纸卷,向宇文奇递去。 宇文奇接过纸卷,在未加拆阅之前,先仔细看了几眼,并凑向鼻尖,嗔了一嗅。 时大千诧声问道:“宇文兄,莫非纸上有毒?” 宇文奇并未答复时大千的这桩问话,把那纸卷,缓缓拆开,顿时面呈微笑。 时大千道:“宇文兄笑些什么?” 宇文奇把那业已拆阅的纸卷,递还时大千,含笑说道:“那毒心人屠呼延相,果然老奸巨猾,一闻时兄之名,便断定你这盖世神偷,会对他下手。” 原来,那只是个寻常纸卷,纸上写着“多承光顾”四字。 时大千气得牙关一咬,目注宇文奇道:“宇文兄,你不是也有要毒倒毒心人屠呼延相之话,不知曾对他下手了吗?” 宇文奇脸色忽变,长叹一声答道:“下手虽已下手,但呼延老儿,毒圣之名,果不虚传,恐怕我只是白费心机,未必能发生作用,把他毒倒。” 时大千见宇文奇神色不豫,遂加以安慰地,含笑说道:“宇文兄不必懊恼,这次纵未得手,下次再来,常言道:善水者,死于溺,善火者,死于焚。那毒心人屠呼延相,既有毒圣之名,终必将死于毒上。” 宇文奇苦笑说道:“时兄,我不是为了毒不倒呼延相有所懊恼……” 时大千听出宇文奇话中有话,接口问道:“宇文兄难道另有什么失意之事?” 宇文奇叹道:“时兄居然还一无所知吗?我们两人,均已于不知不觉之间,中了呼延老儿那名不虚传的神奇毒技。” 时大千闻言,双眉一挑,立即盘膝坐下,运气行功,察看体内有何异状? 宇文奇摇头叫道:“时兄不必再加察看,这正叫一山还有一山高,呼延老儿毒技,着实高我多多,慢说你还动手摸他身边,就连我刻意提防,毫未与他接触,并在鼻中手上,先抹解药,也照样难免中毒。” 这时,时大千也已察出脏腋间果蕴奇毒,不禁愁锁双眉,向宇文奇苦笑说道:“宇文兄,此事怎办?” 宇文奇的神色,仿佛比时大千来得轻松一点,不慌不忙地,含笑答道:“时兄,你不是精于医道的吗?最好我们设法找上几条新鲜鲫鱼,由我再施展一次鲜鱼拔毒手段……” 时大千不等宇文奇话完,便自脸上一红,赧然叫道:“宇文兄,这次的毒力,与上次不同,更为奇异多多,不是小弟的浅薄医道,所能加以祛解。” 宇文奇皱眉说道:“这样说来,我们只好于毒发之前,再去天欲宫,向呼延老儿,低头求药。” 时大千双眉一挑,厉声叫道:“不行,我已把那呼延老儿,恨入骨髓,非和他誓死一拼不可,纵令尸成血水,骨化飞灰,也绝不低头慑服。” 宇文奇笑道:“时兄何必这样固执,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即令对呼延老儿低头,也未尝不是一种高明手段。” 时大千扬眉问道:“宇文兄是打算假意归顺罗刹教下,然后再从中……” 宇文奇接口答道:“这是万不得已的下策,眼前我还有一着闲棋,可以试加发动,或许能略生效果,解决问题,也说不定。” 时大千喜问道:“宇文兄所预置的,是一着什么闲棋?” 宇文奇遂把自己控制宓红之事,向时大千说了一遍。 时大千听完,眉头微皱说道:“预置内应,虽是良策,只可惜宓红的身份低微,仅系龙不凡泄欲之具,恐怕发生不了太大作用?” 宇文奇笑道:“那倒说不一定,天下事往往只要略得些微助力,便可有关成败,左右大局。” 时大千想了一想,也觉宇文奇所说,不无道理,遂向他扬眉问道:“我们已离天欲宫,却怎样找那宓红,难道再走趟回头路吗?” 宇文奇含笑道:“我们不必找她,那宓红自会设法找我。” 时大千方对宇奇看了一眼,宇文奇又自笑道:“因为宓红受我药力控制,性命攸关,非找我索讨解药不可,我们不要走得太快,注意一切信号便了。” 时大千闻言,将信将疑地,与宇文奇并肩缓步,向前走去。 一路之间,并未有甚信号,直等走出那条纷歧路径以后,方看见有人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个箭头,箭头之前,并写了一个三字。 时大千指着箭头,侧顾宇文奇道:“这是不是……” 宇文奇不等时大千问话,便举袖一拂,抹去了地上痕迹,依然向前缓步。 时大千拟动问间,却见宇文奇于前行数十步后,陡然改变方向,脚下加快地,向左驰去。 他记得那箭头是向左指,遂知果是宓红所留记号。 宇文奇之这样做法,无非替宓红掩饰痕迹,免得万一被罗刹教中人物,识破机关,断了这条内应之路。 约莫左驰三里,有片密林阻路。 林口,仍然有道箭头,划在地上方向直指林内。 但宇文奇、时大千二人,进林之后,却鸦雀无声,听不见任何声息,也看不见任何人影。 宇文奇以为宓红是对时大千怀有惧心,遂含笑扬声叫道:“宓大弟妹,你出来吧。这位妙手书生时大千兄,不是外人……” 话方至此,忽在目光微瞥之下,一株合抱巨树之后,飘起红衣一角。 这角红衣,显然是宓红所着,但她对宇文奇的指名相呼,仍未作答。 宇文奇颇感惊奇,提气飘身,纵向树后观看。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竟使这位相当深沉,极为稳重的宇文奇,看得怒冲牛斗,咬碎钢牙。 原来树后的那角红衣,虽是宓红所着,但这位曾经一再为情欲失足的风尘奇女,却已惨死多时。 宓红是被一枝长箭,穿胸射死,钉在树干之上。 人死之后,并似毒力仍发,手足四肢,及颈腹等处,均有强烈痉孪现象,以致死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时大千是与宇文奇一同飘身赶过,手指树上遗尸,向宇文奇皱眉问道:“宇文兄,这就是你所说的宓红姑娘吗?” 宇文奇铁青着一张脸儿,从双目中闪射出令人心悸的恨毒神色,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时大千知他气愤异常,遂加以安慰地,含笑叫道:“宇文兄不必过分气恼,你的这着闲棋,虽被对方识破毁掉,但毕竟只是一着闲棋,似乎无关大局。” 说至此处,双眉一挑,目闪炯炯神光,正色朗声说道:“但下手人太以狠毒,竟对一个弱女子,用有干天和的错骨分筋手段,此人心肠过辣,必伏阴诛,我不知道他将来死时,会是怎样死法?” 好,这下够妙,时大千想安慰宇文奇,结果竟把宇文奇臭骂一顿,骂得他体无完肤,面色如土。 其中原因,在于宇文奇自知所用手段,有点过分,还曾把自己控制宓红的所用药物性质,向时大千坦白明言。 时大千骂过以后,才发觉宇文奇的脸色,特别难看,不禁愕然说道:“宇文兄,你为何神色如此不豫,难道不以小弟之说为然吗?” 宇文奇挨了一顿窝心臭骂,苦于无法声张,只好摇头答道:“时兄所言,正义凛然,哪有偏颇之理,小弟是在对那下手杀人的万恶凶徒……” 时大千接口问道:“杀人者是谁?宇文兄看出端倪了吗?” 宇文奇不假思索地,点头答道:“此事不难判断,因宓红与她妹子宓绿一样,全是死于长箭之下,显然又是那玉面神龙龙不凡所为,只不过这次未在箭上,涂那化血剧毒而已。” 时大千恍然说道:“我明白了。” 宇文奇道:“时兄明白何来?” 时大千道:“宓红必是在偶然不慎之下,露了马脚,使龙不凡起了疑心……” 宇文奇听至此处,接口说道:“有此可能,因为那龙不凡是个相当狡诈的多疑脚色。” 时大千继续说道:“龙不凡既然起疑,必会暗中跟蹑宓红行动,追至此处,见她叛迹已露,才不再怜香惜玉地,张矢放箭,下了毒手。” 宇文奇点点头说道:“时兄所料,多半近于事实,但若然这样说来,龙不凡不会以仅杀宓红,便告满足,他难道未曾另派杀手,而容许我们,轻轻走脱吗?” 时大千愕然叫道:“宇文兄的看法,比小弟更进一层,这片密林之中,必会另有凶险。” 宇文奇突然目射凶芒,狞笑说道:“龙不凡不弄花样便罢,若是弄甚花样,这我非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不可,难道这片密林的凶险程度,还强于天欲宫吗……” 话犹未了,“轰”的一声,林中满布火光。 时大千皱眉叫道:“不好,对方是利用地势,纵火焚林,我们毫无警觉,入林太深,这回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宇文奇经验老道,遇危不乱,向时大千冷笑说道:“时兄莫要气沮,我们且看看火势,是否四面八方,同时烧起,毫无空隙可资逃避?” 说完,两人便闪目四周,仔细观察。 照说,龙不凡既系谋定而动,意欲把宇文奇置于死地,自然是四面八方,同时放火,绝不会再给他留甚逃遁之路。 理论如此,事实不然,偏偏在正西方,留出一面未曾纵火。 时大千见状一愕,手指正西方,向宇文奇叫道:“宇文兄,你看龙不凡居然用这种浅薄手段,对付我们,正西方必有比烈火更为凶毒的厉害埋伏。” 宇文奇冷笑说道:“这是当然之理,但我们明知罗网,也只好自行往投,总比待毙此间,被无情烈火,化为灰烬的好。” 时大千哼了一声,点头说道:“好,我们与对方放手一拼,手下不必再留任何情分,拼得了一个是一个,拼得了两个是两个,反正时大千不甘白死,纵进棺材,我也非拉上几个垫背货色不可。” 语音甫落,身形已如电掣虹飞,飞越当前的一片大树林,向正西方无火之处扑去。 宇文奇知道这位妙手书生,中毒在前,被困在后,生平可能尚未曾受过这等挫折,胸中愤怒,定必到了极致。 但利令智昏,人若过度愤激,往往会乱了章法,眼前局面,最忌冲动,非要冷静应付不可。 故而他一面紧紧追随时大千,一面含笑叫道:“时兄切莫激怒,眼前局面,极为凶险,我们既失天时又失地利,更不占丝毫人和,要保持一世英名,非特别冷静不可。” 时大千冷笑一声,剔眉说道:“宇文兄话虽不错,但对方手段卑鄙,太以阴毒下流,我非要斗他一斗,看看究竟是甚么东西?那副心肠,又是什么颜色?” 这两位武林怪人,身法何等快捷,说话间,几个起落,已纵出二十余丈,到了正西方的未曾着火之处。 到了地头,方看出非是有人为他们特留逃路,而是地势天成,在这一带,全是石地,不曾生有半根树木。 时大千狂笑说道:“原来这是天意如此,并非对方有心慈悲,宇文兄……” 宇文奇接口叫道:“时兄莫要大意,对方对于当地地形,定比我们熟悉,他虽无法在此放火,也必在此设有厉害埋伏。” 话方至此,面前一片小山崖,有人冷笑说道:“宇文老儿,你算猜得对了,此处正是设有埋伏,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们不必再妄想逃生,还是乖乖纳命便了。” 时大千仿佛觉得说话人的语音,有点耳熟,遂向宇文奇问道:“宇文兄,你听不听得出这说话之人是谁?好像不是我们所猜的玉面神龙龙不凡呢?” 宇文奇冷冷说道:“他虽竭力隐瞒原来语音,但在我耳中,却一听便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变的。” 语音一顿,目注山崖之后,精芒电闪地,厉声叫道:“班三胜,你替我滚出来吧!你以为呼延相老儿,为你设法解毒之后,我宇文奇和时大千,便制不了你?” 时大千被宇文奇一言提醒,想起难怪自己要觉语音耳熟,崖后发话之人,正是虎牙天王班三胜。 宇文奇话完,崖后一声冷笑,倏然闪出了三条人影。 这三人现身以后,正是虎牙天王班三胜,象鼻天尊皮坚,与另外一个貌相既颇俊美,又颇阴鸷,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瘦削黑衣少年。 时大千因在幕阜山,暗中见过龙不凡,遂对宇文奇低声问道:“宇文兄,这黑衣少年,不是龙不凡,他是谁呢?看来一身武功,已有相当成就。” 宇文奇疑心对方就是曾与司空远互订约会的蒙面黑衣人,眉头微皱,悄悄答道:“小弟不敢断定这少年是谁?但觉有点像是九全秀士欧阳珏的得意爱徒,屠龙客曾凯。” 宇文奇语音虽低,却已被那黑衣少年听见,冷笑一声,扬眉叫道:“宇文老儿,你的眼力不错,我正是屠龙客曾凯,你那同伴,昔日化名为‘屠屠龙’的司空远,怎么没有来呢?” 宇文奇生恐他师傅九全秀士欧阳珏也在此间,遂目光一扫四外,见毫无其他人影,方心中略宽地,缓缓笑道:“曾老弟……” 三字方出,屠龙客曾凯已自不悦叫道:“住口,你凭借什么资格,叫我老弟!常言道:有志不在年大小,无才枉活千百岁。我对于你那把年纪,根本不曾看在眼内。” 宇文奇不以为忤地,笑了一笑说道:“我知道能被曾朋友看在眼内的,只有龙不凡的那位风流腻友,雪衣魔女凤双飞。” 这几句话儿,宛如在曾凯心中,深深扎了一刀,也正是宇文奇善攻对方弱点,笑里藏针的厉害之处。 曾凯果然先是神色一震,旋即摇头说道:“宇文老儿,你弄错了,龙不凡与凤双飞,是师兄妹,不是什么风流腻友。” 宇文奇看出屠龙客曾凯,情绪已颇浮动,遂再烧一把野火地,哂然说道:“他们明是师兄妹,暗是夫妻,罗刹教中,何人不晓?” 曾凯钢牙一咬,目中顿现凶光,侧顾虎牙天王班三胜,象鼻天尊皮坚,似欲发话相问。 班三胜不等曾凯开口,旋即含笑叫道:“曾师弟,你休听宇文老鬼的信口胡言,这老鬼惯会挑拨离间,他是想使你和龙不凡起了误会,互相不睦。” 说至此处,目光转注宇文奇,冷然叫道:“宇文老儿,你不必枉费心机,还是干干脆脆,和我比划比划,你不是早就想领教领教我的金虎牙吗?” 宇文奇方一点头,时大千已自扬眉叫道:“班三胜,你不要张冠李戴,要领教你金虎牙厉害的,是我时大千。” 班三胜缓步出场,冷然说道:“时兄见教,亦无不可。班三胜早就暗忖你除了神偷之外,还有什么了不起的武林绝艺?” 这一位凶人,和一位怪杰,正待互相交手,那屠龙客曾凯,突然叫道:“班师兄,杀鸡岂用宰牛刀,你且让我一阵,小弟要和这名列四怪之一的妙手书生较量一下。” 班三胜虽知曾凯纵获师叔九全秀士欧阳珏的真传,但经验火候,必然尚逊自己,却仍毫不争先地,点头笑道:“曾师弟小心一些,盛名之下,必无虚士,这位时大千兄,可不是什么乱充字号的不见经传之辈。” 说到末后两语,目光微瞥宇文奇,从脸上浮现出哂然神色。 宇文奇听出班三胜语含讥嘲,却毫不为意地,泰然自若。 象鼻天尊皮坚,见班三胜让曾凯出阵,压低语音,皱眉问道:“大哥,时大千分明艺业甚高,曾师弟是否……” 班三胜略施眼色,止住皮坚话头,并以蚁语传声功力,对他耳边秘密说道:“我让曾凯出场之举,含有深意,因曾师弟如胜,固然最好,即令他折在时大千手中,也会激怒欧阳珏师叔,毫不考虑地,接受罗刹教的首席护法职位。” 皮坚点头一笑,也以密语传音说道:“我猜出大哥是这种用意,但我们仍须特别留神,不能使曾师弟受到太重伤害,否则在欧阳师叔面前,却将无法交代。” 班三胜点头笑道:“那是自然,但曾师弟为了与司空远争胜,近来痛下苦功,并磨着欧阳师叔,传授了七巧追魂指,可能会使妙手书生时大千,在阴沟之中翻船,吃点意外苦头,也说不定。” 他们互相密语之间,屠龙客曾凯又向宇文奇叫道:“宇文老儿,我问你司空远为何不来,你怎么尚未答复?” 宇文奇猜出曾凯定是刚才尚未听说司空远身陷观音十八洞中之事,便自应声笑道:“曾朋友太性急了,我记得司空老弟与你定的是清明之约,时日还未到呢!” 曾凯问道:“听你这样说法,司空远到了清明约期,一定会来?” 宇文奇笑道:“司空老弟是最重然诺的少年君子,我猜他多半不会爽约的……” 语音一顿,皮坚狂笑叫道:“宇文老鬼,你不要再吹牛了,纵算司空远重于然诺,他能重闯阴阳界,再过鬼门关吗?” 曾凯闻言愕然,把头一偏,目注皮坚,扬眉问道:“皮师兄此话怎讲?” 皮坚怪笑答道:“曾师弟请专心一志与对手较量,不要再想司空远了,那小贼已于雁荡山观音十八洞的海潮音中,被本教至高无上的罗刹圣母杀死。” 这番话儿,把宇文奇听得心中嘀咕,眉头双皱。 以宇文奇的江湖经验,觉得不论从司空远相貌、品貌、为人、处事等任何方面看来,均显得福泽甚厚,绝非夭折之相。 但如今从呼延相,皮坚等这般罗刹凶人的口中听来,却似乎司空远当真毫无救星,已遇劫数。 故而,宇文奇眉头微皱,拿不稳究竟是该相信自己的目光判断,还是相信耳闻之语? 这时,曾凯听说司空远已死,自然深信皮坚,不会哄骗自己,遂把这件事儿撇开,向时大千傲然问道:“时朋友,我们怎样较量?” 时大千淡淡笑道:“那要问你自己。” 曾凯莫名其妙,诧然说道:“问我自己?这话是什么意思?” 时大千道:“就是看你们在此设伏,截击我们的用意如何?若想留下我们两条老命,则彼此各尽所能,无须再作任何约定,否则……” 曾凯目光一闪,截口说道:“我们的用意,极为简单,只有八个字儿,就是‘顺我者安,逆我者死’。” 时大千微微一笑,曾凯又复说道:“我不妨说得更清楚一点,就是除非你们接受抬举,投入罗刹教下,否则,明年此时,便是你们的周年忌日,这座山崖之前,也正是你们埋骨之处。” 时大千嘴角微撇,哂笑说道:“曾朋友说得倒真是痛快,可惜……” 曾凯喝道:“可惜什么?” 时大千应声说道:“可惜令师九全秀士欧阳珏未来。” 曾凯问道:“你提我恩师则甚?凭阁下这点端烟袋,拔鸡毛的功夫,难道还敢和我的恩师交手?” 时大千陡然把脸色一沉,目闪寒芒,眉腾煞气地,向这位屠龙客曾凯,冷冷说道:“我倒并不想与令师交手,是因他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徒儿,却无法与你见上最后一面,有点惋惜而已。” 直等时大千话完,曾凯方知对方是意存调侃,根本未曾把自己看在眼内。 他一向心高气傲,不肯服人,闻言之下,气得怒火高烧,狞视着时大千,咬牙叫道:“老偷儿,你少要自命不凡,赶紧进手领死。” 说完,双掌微分,交护前胸,足下不丁不八地,站立凝神,蓄势待敌。 时大千哈哈一笑,正待再向他讥嘲几句,却听得宇文奇暗以蚁语传声功力,在自己耳边说道:“时兄,这曾凯年岁虽轻,已得九全秀士欧阳珏真传,时兄既欲出手,千万不可轻敌。” 时大千向宇文奇看了一眼,表示会意,然后对曾凯面含微笑,扬眉问道:“曾朋友,你为何叫我先行进手,难道我妙手书生时大千竟……” 曾凯听出对方又有倚老卖老之意,双眉一剔,截口叫道:“我师门中虽有规矩,与人动手,先让一十二招,但你这老偷儿,既得虚名,自命不凡,我便暂时破例,取消这让招规矩,使你早死早投胎,也无不可。” 语音方落,厉啸已起,黑衣飘处,疾逾鬼影地,扑向时大千怀中。 这是一招邪门武学,名叫鬼上门,来势不凡,的确够快够狠。 换了旁人,多要闪躲这一扑之威,以避其锐,但妙手书生时大千,是何等艺业?何等身份?怎肯在一开始时,便为屠龙客曾凯的先声所夺? 他冷笑一声,拂袖喝道:“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不怕鬼上门,你这小小魑魅,少替我张狂猖獗。” 第十八章 变成两只铁笼烤猪 宇文奇叹息一声,摇头说道:“小弟亦为此事寻思多时,均未想出合理解释,足见那呼延老儿,心智深沉,太以谲诈难测。当世武林之中,恐怕无人能看穿他肺腑的了。” 时大千冷笑一声说道:“未必,常言道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又道是:千算万算,不若苍天一算。那呼延老魔无论弄甚玄虚诡计,终必有败露灭亡之日。” 宇文奇微微一笑,不再与时大千讨论呼延相的问题,继续扬眉说道:“如今,司空远老弟,陷身观音十八洞中,生死难卜,龙不凡、曾凯,均属敌对之人,难道那白衣金面少年,竟是呼延蒙?但慢说呼延蒙,便是司空老弟,也绝无震散象皮神功,把皮坚断去一臂的那么高的功力?” 时大千点头说道:“慢说少年人,便是你我,恐怕也达不到那等境界?” 语音至此微顿,忽似想起甚事,看着宇文奇,含笑又道:“宇文兄,你既然想推测那白衣金面人,小弟倒可以供给你一点参考资料。” 宇文奇真是绝顶聪明,一点就透地,怪笑说道:“时兄莫非又大展空空妙手,摸了对方的什么东西?” 时大千颔首笑道:“我因也对白衣金面人的身份,颇有怀疑,遂顺手摸了他身边一件东西,但迄今犹未开视,不知道有无参考价值而已。” 边自说话,边自从身边取出一只扁平玉匣,向宇文奇含笑递去。 宇文奇接过玉匣,打开一看,只见匣中盛着四根油油草叶。 那草叶宽仅三四分,长约三四寸,似兰非兰,色呈绛紫,但却香气四扬,怡人神爽。 宇文奇细看几眼,递还时大千道:“时兄既通医道,当识百草,这是什么花叶?抑或珍奇药物?” 时大千对那四根紫色草叶,细看有顷,摇了摇头,赧然说道:“小弟孤陋寡闻,我不认识。” 宇文奇双目又阖,脸上神色,仿佛倾刻万变,口中也喃喃有词,不知说些什么? 时大千失笑叫道:“宇文兄……” 一语方出,宇文奇忽张双目,闪射出炯炯神光,凝注在时大千的脸上,朗声发话问道:“时兄,我们析理推论,寻常药物花草,不仅你必认识,连我也不至于陌无所知。” 时大千道:“这推论可以成立。” 宇文奇眉梢双挑,继续说道:“根据前项推论,反而视之,你我既对其毫无所知,则这四根紫色草叶,必是太不寻常,极为珍贵的罕世难睹之物。” 时大千含笑说道:“当然,若非罕世珍物,对方又怎会用这玉匣密藏,贴身携带?” 宇文奇闭目喃喃自语地说道:“这项资料太有价值,可惜,可惜……” 时大千诧然问道:“既有价值,宇文兄还连称可惜则甚?” 宇文奇苦笑答道:“我可惜的是时兄无法再给我一点辅助资料,否则,我或许可以成立一桩大胆假设。” 时大千笑道:“何谓辅助资料?” 宇文奇道:“是说时兄所看出那白衣金面人的任何特点。” 时大千灵机一动,扬眉笑道:“有,有,不单有一项,我可以奉告宇文兄,有关那白衣金面人的两项特点。” 宇文奇大喜说道:“时兄快快请讲。” 时大千笑吟吟地说道:“那白衣金面人,一掌震散象皮神功,断却皮坚左臂肘,所用功力,我虽不详,但看出属于佛门无上绝学,不是须弥金刚手,便是大悲神掌,此点有无价值?” 宇文奇点头说道:“太有价值了,就这一点,几乎已可使我敢对那白衣金面人的身份来历,推断出十之八九。” 时大千摇手叫道:“宇文兄慢点推断,我还有一桩重要资料,那白衣金面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凌空扑击皮坚,救了你时,用的是柄吴钩剑。” 宇文奇全身一震,失声叫道:“时兄,你……你说什么?他用的是吴钩剑?” 时大千点头笑道:“不错,看宇文兄这等神情,好像是业已获得骊珠,猜透那白衣金面人的身份了吗?” 宇文奇微微一笑,点头说道:“不会错了,那白衣金面人,就是我们以为业已损折在观音十八洞中的司空远老弟。” 说完,因知时大千一时不会明了,遂把司空远如何在那白骨废寺之中,获得吴钩剑之事,向时大千说了一遍。 时大千静静听完,尚自略表怀疑地,目注宇文奇,双眉微扬,含笑说道:“宇文兄,你这种推测,是否有点过于武断?因为使用吴钩剑者,并非绝无仅有之人。” 宇文奇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说道:“我早知道时兄必会有此一问。但除了吴钩剑主证以外,尚有其余三项旁证。” 时大千道:“什么旁证?” 宇文奇屈指计道:“第一项旁证是时兄听出那白衣金面人的语音怪异,似是故意所为?” 时大千颔旨说道:“确实有这种情形,但不知宇文兄认为这种情形,足以证明什么?” 宇文奇含笑答道:“足以证明那白衣金面人与你我定是熟人,否则,用不着怕被我们听出语音,而我们熟人之中,年青有为者,除了司空远老弟外,尚无其他适当人选。” 时大千嗯了一声,说道:“宇文兄的第一项旁证,说得合情合理。第二项呢?” 宇文奇笑道:“第二项旁证就是时兄大展空空妙手,从白衣金面人身边盗来的那四根绛紫草叶。” 时大千愕然问道:“宇文兄,你为何前言不对后语?你方才不是说不认识那绛紫草叶吗?” 宇文奇失笑说道:“我确实不认识,但我可以根据推断情况,慢慢猜测。” 时大千问道:“宇文兄怎样猜法?” 宇文奇道:“我们刚才是否业已推断出那四根绛紫草叶,属于罕世难见的珍贵药物?” 时大千应声答道:“正是。” 宇文奇含笑说道:“如今我猜测那绛紫草叶,便是观音十八洞中的武林圣药,‘七叶紫灵芝’。” 时大千骇然一怔,正欲发问,宇文奇又复说道:“司空老弟,身受重伤,假如未能获得‘七叶紫灵芝’这等罕世灵药,哪里还有复生之望?故而,我猜他是服了芝实,和三根芝叶,余四根芝叶,带在身边。” 时大千皱眉说道:“宇文兄,你这猜测,是否嫌过于理想一点。” 宇文奇笑道:“理想虽是如此,事实亦必相近。时兄,你刚才揣测那白衣金面人,是用什么功力,把已将象皮神功炼到十二成火候的象鼻天尊皮坚,震断一臂?” 时大千道:“那是一种佛门无上神功,不是须弥金刚手,便是大悲神掌。” 宇文奇扬眉笑道:“不是大悲神掌,我敢断定是须弥金刚手。” 时大千诧声问道:“宇文兄未曾目睹,却是如何立论?” 宇文奇笑吟吟地说道:“因为须弥金刚手,正是佛门神功‘金刚三诀’之一。” 时大千呀了一声,目注宇文奇道:“宇文兄是说司空远老弟,福缘如此深厚,他在观音十八洞中,不仅获得‘七叶紫灵芝’,并获得‘金刚三诀’?” 宇文奇目闪奇光,微微一笑说道:“恐怕司空远老弟福不止此,他可能还有福泽更厚遭遇?” 时大千道:“还有什么……” 话犹未了,宇文奇已自怪笑说道:“时兄是大大行家,你总该知道,虽获灵药,不一定能够随意服食,虽获秘诀,也不一定能够立即领悟。” 时大千点头说道:“宇文兄说得不错,但不知尊意何指?” 宇文奇笑道:“所以我认为司空远老弟,可能有更大福泽。所谓更大福泽,就是他服食‘七叶紫灵芝’后,有人为他打通血脉,增强药力。他获得‘金刚三诀’后,有人为他指点精微,加速进境。” 时大千失笑说道:“宇文兄想得妙极。但这些对司空远老弟,尽力相助之人,又是谁呢?” 宇文奇得意笑道:“疑难之事,若是钻入牛角尖中,委实百思莫解。但一旦豁然顿悟,却又一通百通。我认为那对司空远老弟尽力相助之人,就是我们曾深为怀疑,不知他们在观音十八洞中,待了那久,作些什么的东海潜渔郭石,白阳驼翁罗九公,和双口苏秦车大空。” 这番话儿,把时大千听得怔了半天,方自目注宇文奇,点头赞道:“宇文兄委实想入非非,但又语语皆合情理……” 宇文奇不等时大千再往下说,便自眉峰略蹙,苦笑叫道:“时兄且慢夸我,关于此事,我还有个绝大关键,想不通呢!” 时大千笑道:“什么绝大关键?宇文兄不妨说出,或许小弟会愚者千虑,偶有一得。” 宇文奇道:“就是那位罗刹圣母,她究竟是何身份?是否对于司空远老弟,也加助益?” 时大千沉思有顷,扬眉说道:“关于那罗刹圣母的身份问题,无法凭空猜测。但关于她是否对司空远老弟,亦加助益一节,小弟却是作否定估计。” 宇文奇问道:“时兄为何否定?” 时大千道:“那罗刹圣母若对司空远老弟,助之在后,便不会伤之在前,故而我料她未必……” 宇文奇笑道:“不为大助,定为大敌,照时兄如此推测,那罗刹圣母,不单未助司空远老弟,并可能对他获得‘七叶紫灵芝’、‘金刚三诀’之事,力加破坏阻挠的了。” 时大千点头说道:“观音十八洞既是罗刹圣母的隐居之地,别人来她洞中取宝,她自会加以破坏阻挠。但只恐破坏不成,而为郭石、罗九公、车大空等三人联手所制。” 宇文奇点头说道:“时兄这项推测,倒也颇有道理,若是郭、罗、车三人合手,制服一个罗刹圣母,应该是可能之事。问题只在他们是否顾全身份,不肯以众凌寡。” 时大千笑道:“常言道:事急从权,我相信郭石、车大空、罗九公等三人,在那种环境之下,尚不至于会过分迂腐。” 宇文奇点头说道:“我同意时兄的这种看法。但那白衣金面人,倘若真是司空远老弟,他和我劫后重逢,应该一倾经过,慰藉悬怀才对,却为何要蒙面变音,如此故作神秘?” 时大千含笑说道:“人各有心,关于这项问题,恐怕只能等证实那白衣金面人,真是司空远老弟之后,再请他自己答复。” 宇文奇道:“好,我们如今不必研究别人,且研究我们自己。” 时大千诧道:“我们有何需研究之处?” 宇文奇看他一眼,缓缓说道:“时兄,你难道忘了我们被毒心人屠呼延相暗算,身已中毒之事?” 时大千道:“这等切身利害之事,怎会忘怀?但我们却怎样才可祛除所中毒力,宇文兄……” 宇文奇摇头笑道:“没有别的办法,虎项金铃,只有系???解得。” 时大千听出宇文奇的语意,皱眉说道:“宇文兄莫非当真意欲投顺罗刹教吗?” 宇文奇笑道:“我们可以身投而心不投,因为一来所中毒力,非毒心人屠呼延相不解,二来有些重大秘密,也非等投入罗刹教后,无法探出。” 时大千想了一想,苦笑说道:“我们若想假投罗刹教,似应早投,如今既杀了虎牙天王班三胜,又把象鼻天尊皮坚,断去一臂,彼此结仇太深,会不会……” 宇文奇摇手笑道:“我的看法,与时兄恰好相反。我认为越是如此,罗刹教主江夫人才越会对我们加以尊重。” 时大千眼珠一转,点头笑道:“宇文兄这种看法,江夫人既然网罗豪杰,自以能者为尊,但……” 宇文奇见他语音忽顿,目注时大千诧然问道:“时兄但些什么?为何不说将下去?” 时大千道:“但象鼻天尊皮坚,必会记仇,九全秀士欧阳珏,和屠龙客曾凯,也定会为他师侄师兄报复。” 宇文奇目中电闪精芒,一声怪笑说道:“这正是我们企待之事……” 时大千接口叫道:“宇文兄不要大意,其他人都好打发,那九全秀士欧阳珏,却绝非易与之辈。” 宇文奇由怪笑转为狞笑地,嘴角一撇,低声说道:“若容九全秀士欧阳珏,轻易为江夫人所用,则罗刹教实力太强,牢不易破,故而我才打算利用各种机会,在他们老老小小之间,制造矛盾。” 时大千点头笑道:“宇文兄的这一着手段够高,我最佩服你轻轻一句‘龙不凡与凤双飞,名为师兄妹,暗是夫妻’之语,便使那屠龙客曾凯,为之醋火高燃,疑根深种。” 宇文奇得意地笑道:“这不过是一份最轻微的见面礼儿,往后包管有热闹看呢!” 时大千道:“宇文兄主意既定,我们是否就再入虎穴,投奔天欲宫呢?” 宇文奇摇了摇头,微笑说道:“时兄别忙,我们等两天以后再去。” 时大千愕然问道:“宇文兄此语何意?” 宇文奇含笑说道:“这有两点用意,一来,那位罗刹教主江夫人,如今不在天欲宫中,等她回宫再去,比较妥当。” 时大千点头赞道:“有道理,如今是由毒心人屠呼延相掌权,对于我们或恐不利。” 宇文奇继续说道:“二来,我希望在这两日之间,能够与那白衣金面人,再复见一面,把对方身份,弄弄清楚,免得万一猜错,误了大事。” 时大千道:“宇文兄此意虽佳,但我们苦于无处寻找那白衣金面人,只有等他来寻我们的了。” 宇文奇嗯了一声说道:“只要那白衣金面人,真是司空远老弟,我料他在大闹天欲宫之前,一定会和我们,开诚相见。” 时大千想了一想,摇头说道:“这倒未必……” 话犹未了,远远听得传来喝斥之声,好像是在前面一片峭壁之后,有人动手模样。 时大千向宇文奇看了一眼,低声说道:“宇文兄,这是谁在动手?我们过去看看。” 宇文奇点头一笑,两人遂蹑足潜踪,悄悄向那片峭壁掩去。 到了壁下,声息已渐清晰,果然是有人互相动手,其中一人,并被宇文奇听出,似乎是那玉龙神龙龙不凡。 宇文奇对时大千一打手势,两人便提气飘身,纵上了这片高约十七八丈的陡立峭壁。 他们轻功之高,均夸绝世,手足并用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便自到了壁顶。 另一面的壁下,是片平坦谷地,正有两条人影,斗得凤舞龙飞,好不热烈。 其中一人,正是江夫人爱徒,被称为罗刹一龙的玉面神龙龙不凡。 另外一人,则身穿宽大白衣,头戴金色面具。 宇文奇暗运传音密语,向时大千的耳畔,悄然叫道:“时兄,这就是你所遇见的白衣金面人吗?” 时大千毫不思索地,点头答道:“一点不错,想不到我们这么快便和他遇见……” 话方至此,突又低低咦了一声,眉头微蹙。 宇文奇传音问道:“时兄是否觉得有甚不对?” 时大千悄然答道:“这白衣金面人,武功造诣极高,连象鼻天尊皮坚,也都被他一掌断臂,震散象皮神功,怎会与龙不凡打了个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宇文奇道:“龙不凡并非弱者,我们且看上一会再说。” 这时,两人在打得难角难分之下,倏然互接一掌,各自震退三步。 龙不凡未再进攻,突然仰天狂笑。 白衣金面人怒声问道:“你不再动手,却如此发笑则甚?” 语音果极奇怪,尖锐异常,似系故意拿捏,不是本来腔调。 龙不凡哂然答道:“我以为尊驾艺业之高,真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才敢自诩在百招以内,定能胜我。如今……” 白衣金面人似是看不惯他那副狂态,冷笑一声,接口说道:“你不要发狂,如今斗了多少招了?” 龙不凡应声答道:“约莫在九十五招左右。” 白衣金面人语音提高,朗声叫道:“好,你再接我三招,若能保持不败,我立将脸上所戴的金色面具取下。” 龙不凡嘴角一撇,冷笑说道:“慢说三招,便是三十招,三百招,你又其奈我何?” 白衣金面人不再多言,右掌一扬,极为缓慢地,当胸推出。 时大千悄然叫道:“宇文兄,你注意对方的掌心部位,并细看它的色泽变化。” 宇文奇注目看去,只见那白衣金面人一只莹白如玉右掌掌心部位,现出一圈钱大金色。 龙不凡因见对方掌势,来得不疾,遂以一式拂柳穿花,加以接架。 但他也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表面上虽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狂傲神情,其实却在这招拂柳穿花之上,凝足了十二成的内力。 宇文奇因获得了时大千的提醒,专门凝神注目,观看那白衣金面人的掌心色泽变化。 果然,白衣金面人出掌之时,掌心金色极淡,仅大如钱,但掌到中途,金色突告加深,并扩及整只手掌。 这时,龙不凡也已觉得不对。 要想撤招,势已不及,双方手掌业告合在一处。 就在他们双掌将合未合之际,时大千暗以蚁语传声,向宇文奇叫道:“宇文兄请注意,白衣金面人又施展出那种奇异佛门神功,龙不凡一掌必废。” 密语方了,白衣金面人与龙不凡两只手掌,业已合在一处。 果然,龙不凡一声惨哼,身形被震出数步,右掌半垂,用左手托住右臂肘部,显已受了相当伤损。 白衣金面人冷笑连声,哂然叫道:“龙不凡,滋味如何?慢说三十招,三百招,大概你连三招之数的其余两招,也不敢再接的了?” 一面说话,一面缓缓又把右掌扬起。 龙不凡是又气又怒,又无可奈何,厉啸一声,飘身便起。 白衣金面人叫道:“你想跑吗?哪有那么容易?我要的人儿,你还没有交出来呢?” 说话声中,也自闪身追去。 第十九章 神秘人独闯天欲宫 呼延相一怔,问道:“宇文兄言不由衷之语,却自何来?” 宇文奇笑道:“呼延兄不是想不到我们会来,因为小弟与时大千兄,发现身中呼延兄独门毒物,除了获得你慨赠解药之外,一经毒发,便难活命,遂只得学那贪生蝼蛾,投身贵教,托庇蒙泽的了。” 呼延相微笑道:“宇文兄太谦了,我那一点用毒手段,在你眼中……” 话方至此,宇文奇便截断呼延相的话头,突把话音提高,朗声狂笑说道:“呼延兄不必再度谦辞,言不由衷。其实你方才到说过一句由衷之言。” 呼延相道:“宇文兄指的是哪句话儿?” 时大千目光偶瞥,发现有条人影,从呼延相背后,远远走来,但忽又隐身树后,暂时止步,似在窃听模样。 他正猜测此人是谁? 宇文奇业已把语音提得更高地,应声答道:“呼延兄,你方才不是曾对龙不凡老弟言道:倘若专从用毒之道而论,真所谓天下英雄,使君与操吗?” 一言甫毕,这两位用毒名家,竟亲热异常,互相把臂,来了场惺惺相惜地,凝神纵声狂笑。 直等他们笑声渐歇,树后那条人影,方再度出现,缓步走来。 龙不凡也已发现来人,忙向呼延相叫道:“呼延护法,法尊大师到了。” 时大千恍然顿悟,宇文奇早就看出来人是毒弥勒法尊,故而才特意提高语音,把呼延相所说之语,重述一遍。 可见得这位无相追魂,太以厉害,正好把握机会,他居然业已开始展开了挑拨离间活动。 呼延相闻得龙不凡之言,转身看去,果见缓步走来的黑袍僧人,正是毒弥勒法尊,遂含笑叫道:“法尊大师快来,我替你引见一位用毒同道。” 法尊大师一式雁掠平波身法,飘然赶来,呼延相便立为宇文奇、时大千,向其引见。 法尊和尚合掌当胸,诵了声阿弥驼佛,含笑说道:“时施主确系初度识荆,但与宇文施主,却早已会过,也早知他精擅用毒之技。但不知呼延首席护法的‘同道’二字,是……” 呼延相虽然听得法尊大师,把自己称为首席护法,有点刺耳,却仍不以为意地,微笑说道:“大师有所不知,宇文兄与时兄,均英雄识时务地,一齐投顺罗刹教了。” 说完,遂把适才经过,扼要复述一遍。 法尊和尚听完,双眉忽皱。 呼延相讶然问道:“大师皱眉则甚?” 法尊和尚又诵了声佛号,怪笑答道:“我不是为我自己皱眉,是为呼延首席护法皱眉。” 他硬要把“首席护法”四字,挂在嘴上,呼延相也无可奈何,只好惑然问道:“大师此话怎讲?” 法尊和尚怪笑一声,阴恻恻地说道:“时施主今之怪杰,宇文施主旷代奇才,对于他们这等人物,罗刹教别无其他名位,适于借重,少不得又要增加两名护法。” 宇文奇点头说道:“那是当然之理。” 法尊和尚双眉微轩,目闪寒芒继道:“宇文施主是人中之龙,他一参加护法阵营,我们是多亲声颏,或有进益。但呼延首席护法的‘首席’二字,可能会渐渐摇动。” 时大千心想,这才叫当场出彩,毒弥勒法尊言语之中,业已流露出与呼延相不协之意。 呼延相哈哈大笑叫道:“原来大师是为此替我担忧。但你应该知道首席护法之位,原是留给九全秀士欧阳珏,呼延相不过承教主雅爱,特命替代而已,又哪里会有什么动摇得失之念?” 法尊和尚正待再言。 宇文奇业已走到那刚自地上勉强起立的象鼻天尊皮坚面前,向他抱拳笑道:“皮天尊,先前我们是敌对地位,只好各尽所能,如今既为一家之人,则理应和衷共济。不知皮天尊可否对宇文奇不咎既往,忘却班天王之事?” 在这等情况之下,皮坚虽仍对宇文奇衔恨颇切,也只好苦笑答道:“宇文兄,往事不必提了,我班大哥虽然死在你手,但你也照样中了他垂死反击的金虎牙。若非那白衣金面人突然来援,只怕宇文兄难免与我班大哥遭受同样命运?” 宇文奇点头陪笑说道:“是,是,宇文奇只是一时侥幸。” 皮坚目注宇文奇,扬眉叫道:“宇文兄,我们如今既成为一家人,你应该告诉我那白衣金面人是谁,他破去象皮神功,断我一臂的绝世掌法,究竟是须弥金刚手,抑或大悲神掌?” 宇文奇双手一摊,耸肩苦笑说道:“皮天尊请信我绝非虚言,我与时大千兄,如今也正满腹疑云地,对那白衣金面人的身份、功力,加以猜测,却苦于无法猜得透。” 皮坚闻言诧道:“他不是你们同伴?” 时大千摇了摇头,笑道:“不是,那白衣金面人,救了宇文兄后,便立即飘然而去,小弟曾问他姓名,也未答复。” 龙不凡突向皮坚叫道:“皮护法,我也遇见一个白衣金面人,但他武功火候,好像不如你所说的那么厉害?” 皮坚问道:“龙老弟与他交过手吗?” 龙不凡答道:“斗了将近百招,未分胜负,直到最后,他使出类似须弥金刚手,或大悲神掌的奇异功力,才稍稍胜我一筹。” 皮坚咦了一声,皱眉自语说道:“奇怪,这二个白衣金面人,会是同一人吗?” 呼延相道:“皮兄认为他们的疑点何在?同点何在?” 皮坚答道:“疑点是后者功力火候,显然逊于前者。同点是均一样白衣金面,所用威势极强的神奇功力,又是同一路数,呼延兄智慧绝伦,能否就此二者,作一推测?” 呼延相略一沉吟,摇头说道:“此事因非我亲眼目睹,似乎茫无头绪,好在对方曾有即将再来天欲宫之语,到时莫要把他轻轻放过就是。” 皮坚厉声说道:“他若真来,自然绝不轻饶,就怕那厮无此胆量,是胡吹大话,未必守信。” 皮坚语音方了,呼延相一旁接口笑道:“不会,我认为那白衣金面人会来,不会轻诺失信。” 法尊和尚问道:“呼延首席护法,你是从何论断,认为那白衣金面人,会胆大包天地,再闯天欲宫?” 呼延相微笑说道:“根据皮天尊与龙老弟所说,我认为那两位白衣金面人,无论是二是一,均身怀惊人艺业。” 法尊冷笑说道:“当然,能战败罗刹一龙,并破去象鼻天尊的象皮神功,自然当得起‘惊人艺业’四字。” 此语一出,皮坚、龙不凡二人,均不禁面带惭色。 呼延相微笑说道:“既怀如此功力,必有高傲胸襟,尤其对方在皮兄与龙老弟之前,侥幸得手,可能更会助长傲气,把所有罗刹教中人物,都看得一钱不值。” 皮坚与龙不凡的脸上惭色更深,但苦于自己委实败在人手,只好干自恼火,作声不得。 呼延相继续笑道:“我由这种心理方面推测,觉得那白衣金面人,似乎不会在新胜之余,言而无信。” 毒弥勒法尊冷笑不语,皮坚与龙不凡二人,也相顾赧然,默默无言。 只有宇文奇,却在把头连点。 宇文奇点头之意,自然是英雄之见略同,表示赞成呼延相所作分析推测。 不错,不但英雄之见,往往略同,并连英雄之动,也往往略同。 呼延相与宇文奇二人,这时竟有了同一动作。 他们都是伸手入怀,都是缓缓取出了一些药物。 动作虽同,同中有异。 所谓异,是数量上的分别,宇文奇只取出一料丹药,呼延相则取出两粒。 呼延相正待开言,宇文奇已把那粒丹药,递向皮坚,含笑说道:“皮兄,你且把这粒丹丸服下。” 皮坚接过丹药,看了一看,目注宇文奇道:“宇文兄,这就是使我适才缩骨抽筋的奇毒解药?” 宇文奇点头答道:“正是。但这丹丸,不能永远解毒,功效只够维护七日,换句话说,小弟今后每隔七日,必对皮兄赠药一粒。” 皮坚双眉一挑,似欲发作,但仍勉强忍耐地,看着宇文奇,缓缓问道:“宇文兄,你既擅用此毒,难道就没有永远性的彻底解药?” 宇文奇道:“有,当然有……” 皮坚忍耐不住地,挑眉怫然接道:“既有永远解药,我便不服这七日一次的临时解药。” 边自答话,边自把那粒丹药,向宇文奇递去。 宇文奇摇手笑道:“皮兄慢发脾气,我有话说。” 皮坚目闪凶光,厉声叱道:“有话快讲。” 宇文奇从容不迫地,微笑说道:“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皮坚不等宇文奇话完,便自喝道:“你引用这两句成语,是何用意?” 宇文奇长寿眉一扬,含笑道:“宇文奇与时大千兄,初投贵教,不知贵教群雄,是否以真诚相待?尤其自知为了班天王之事,与皮天尊曾结仇太深,拿不准你是否当真大量相宥,故而不得不留点退步。” 皮坚气得发抖地,怒声叫道:“宇文奇,你……你简直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宇文奇丝毫不以为忤,仍然含笑说道:“皮天尊,你若认为宇文奇这种想法,不太光明,属于小人,则贵教之中,也有人不是君子。” 龙不凡一旁问道:“谁?你说谁不是君子?” 宇文奇向毒心人屠呼延相看了一眼,淡笑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这位身为罗刹教首席护法的毒心人屠呼延相兄。” 皮坚诧声问道:“此话从何而起?” 宇文奇笑道:“简单得很,不过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已。我认为呼延兄持在手中,准备赠我与时大千兄服用的,也不会是永远性的解药。” 皮坚与龙不凡,因不便发问,遂双双向呼延相投过一瞥探询目光。 呼延相毫不掩饰地,向宇文奇点头赞道:“宇文兄真好算计,真好眼力,我与你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想法相同,所以你及时兄服用的,也正是临时性的解药,并极为凑巧地,也是七日一次。” 时大千在旁静听至此,不禁对宇文奇的应变敏捷,处事从容,以及判断精确等等,越发佩服万分,自知望尘莫及。 呼延相话完,转向皮坚笑道:“皮兄先把这临时解药服下,等宇文兄等,见过教主,正式成为本教同道以后,再复互换永久解药。” 皮坚一来由于深知适才所受痛苦,太以难熬。 二来又听呼延相如此说法,遂只好把那料临时解毒丹药,悻悻服下。 宇文奇微微一笑,也从呼延相手中,接过丹药,与时大千毫不犹疑地,分别服下。 这时,龙不凡突然向宇文奇伸出一只手来。 宇文奇??道:“龙老弟,你向我索讨什么?” 龙不凡扬眉答道:“我方才业已试出,上次在雁荡山中,叨承厚惠以后,至今仍余毒未净。” 宇文奇哦了一声,含笑说道:“龙老弟尽管放心,我因早对罗刹教,存有向往之心,故在雁荡山中,对你留情,未下真正杀手。” 龙不凡惑然问道:“对我留情,留什么情?” 宇文奇笑道:“老弟所中毒力,发作极慢,眼前根本不必服食什么解药。” 龙不凡皱眉苦笑说道:“话虽不错,但毒留身中,终是心腹之患……” 宇文奇截断龙不凡的话头,含笑叫道:“老弟不要着急,等呼延兄考验完毕,认为我尚可信任以后,我自然会替你根除心腹之患。” 龙不凡无可奈何,只得苦笑两声,但在苦笑之中,突然想起一事,向法尊和尚叫道:“法尊大师,你……你不是随我师傅,一同外出了吗?怎的独自先回?” 法尊和尚摇头说道:“我不是独自回转,教主也已回宫。” 龙不凡喜道:“我师傅既已回宫,我们便立可引介宇文奇,时大千等两位新进同道,与她老人家见面。” 法尊和尚摇手说道:“不行,不能立刻去见,至少要等上三日以后。” 龙不凡淹然叫道:“为什么?我师傅一向礼贤下士,尤其对于投顺本教的各路高明人物,更是……” 语音未毕即顿,因为龙不凡发现法尊和尚在对他暗施眼色。 龙不凡虽然弄不懂这眼色代表了何种意义?也知法尊和尚定是有甚不能公开的秘密话儿,准备单独告诉自己。 呼延相笑道:“不论教主是否可以立即延见宇文兄,我们也应先回天欲宫,为他们两位,安排住处再说。” 龙不凡连连点头,立命罗刹教徒,收拾各物。 呼延相目注宇文奇、时大千二人,含笑叫道:“宇文兄,时兄,我们先回天欲宫吧!龙老弟与皮护法的一切冒渎,都请看在小弟面上,多多担待。” 这几句话儿,虽是对客谦词,但听在皮坚耳中,却老大不是滋味。 因为关于虎牙天王班三胜,被宇文奇害死之事,呼延相一字不提,却为了自己报仇不成举措,反向对方道歉。 皮坚表面默然不语,其实恼在心头,对呼延相也存了悻悻之念。 诸人回到天欲宫中,那位罗刹教主江夫人,果然正在闭关,无法立即延见这两位新来高手。 呼延相吩咐设宴,并向皮坚道:“皮兄,你既与屠龙客曾凯曾老弟相遇,为何不把他请来天欲宫……” 皮坚接口答道:“我曾师弟不愿单独前来,他要随侍他师傅,一同来此。” 呼延相哦了一声,扬眉问道:“九全秀士欧阳珏兄,当真要来了吗?他有没有决定于何时光临……” 皮坚不等呼延相话完,便即笑道:“我欧阳师叔不曾明定日期,但根据曾师弟的看法,大概于十日之内,便可前来天欲宫,与教主相会。” 呼延相闻言笑道:“我真希望欧阳兄早来,好把这‘首席护法’四字,归还原主,免得尸位素餐,镇日芒刺在背。” 皮坚暗忖:“自己对于九全秀士欧阳珏,是一口一声‘师叔’,呼延相则一口一声‘欧阳兄’,岂非又是自己吃了暗亏?” 他心中有气,遂隐蕴讥讽,阴阴一笑说道:“呼延兄,你这话儿,真是言出由衷的吗?这‘首席护法’四字,地位相当崇高,我们想还想不到呢!” 呼延相微微一笑,目中厉芒电闪,刚待答言,突然有名教徒,匆匆跑来,向龙不凡躬身禀道:“有人拜山。” 龙不凡问道:“来人是谁,有无名帖?” 那罗刹教徒答道:“没有名帖,那人身着雪白长衫,脸戴金色面具,根本看不出来人身份。” “白衣金面”四字,顿使龙不凡吃了一惊,侧顾呼延相,冷笑说道:“呼延护法,你看那厮有多狂妄?居然明目张胆地,向本教叫阵,单人拜山。” 呼延相含笑说道:“对方既称拜山,龙老弟何妨便按江湖规则,叫他一一闯关,我们也可暗中察看此人,究竟有多高功力?” 龙不凡对于呼延相所说,十分同意,点头笑道:“呼延护法所说极是,晚辈先行一步,去安排安排,诸位请随后跟来,看个究竟。” 说完,便对那罗刹教徒,厉声叫道:“你去对那白衣金面人说,他既欲拜山,便按照本教规矩,在落魂坡前,闯关而进,只要能连过三关,定予隆重接待。” 那罗刹教徒,领命告退,龙不凡也跟踪而去,安排一切。 呼延相向宇文奇、时大千笑道:“宇文兄,时兄,你们才来本教,便赶上这场热闹,且同去落魂坡头,看看好吗?” 宇文奇与时大千,本对那白衣金面人,极为关怀,闻言之下,自均连声应诺。 呼延相一笑起身,偕同法尊、皮坚、宇文奇、时大千等五人,向落魂坡头,飘然走去。 原来,罗刹教主坛百盘谷中,共有三四条道路,其中的一条路儿,进口之处,是片百丈斜坡,相当陡峭,名为落魂坡。 如今,坡前相当热闹。 适才接受呼延相指示的那名罗刹教徒,向一位身着宽大白衣,脸戴金色面具之人,抱拳说道:“尊驾说来拜山,可懂得本教所订的闯关规矩?” 白衣金面人摇了摇头,表示毫无所悉。 那罗刹教徒,指着身左那片斜坡,扬眉说道:“这片斜坡,名为落魂坡,上设三道关口,尊驾只要能闯过这三道关口,到达落魂坡顶端,便会获得本教首脑人物的隆重接待。” 这罗刹教徒的语音刚了,眼前白光已腾,那位白衣金面人,业自纵身向落魂坡上扑去。 这片百丈山坡,前五十丈较陡,尤其是开头一段,简直宛如壁立,一削如纸。 后五十丈,则坡势稍平,仿佛只要略具轻功之人,均可随意驰登。 那白衣金面人的轻功造诣,果然极高,身形一拔便是六丈左右,点足山壁,两度借劲,便纵登了二十丈上下。 但他第三度身形跃起,正待点足山壁之际,他落足之处,轰隆一声,竟陷落了一块山石,变成深黑洞穴。 一足踏空之下,那白衣金面人,似乎不可避免地,非坠入深洞之中不可。 谁知那白衣金面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能猛提一口气,在半空中略停身形。 虽然所为停留,不过一瞬,但身怀绝世武功之人,对于这一瞬之际,却可善加利用,发挥它的最大价值。 身形凌空一停,略止下落之势,那白衣金面人,便立即双臂猛抖,手掌下按,并用右脚踹向左膝,向上长身。 一踹,一抖,一按,全是反坠落的动作,白衣金面人居然不坠反升,长约八尺。 慢说八尺,只要能升出他那踏空之处,白衣金面人,便算闯过一道关口。 但一关才过,一关又来。 第二十章 炼魂台前五马分尸 时大千见宇文奇这副仿佛把握十足地,充满自信模样,不禁好生惊讶,弄不懂他的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药? 自己除了神偷妙技,盖世无双以外,一向也颇为自诩智计,怎么在这位无相追魂宇文奇的面前,竟事事被动,好似变得愚蠢起来,摸不透,猜不出他的一切奇异举措。 时大千双眉微蹙,心头嘀咕之间,一阵喧哗人声,那毒手煞神龙飞天,业已倒剪双手,被四名罗刹教中弟子,押到炼魂台上。 这时,神坛早设,呼延相满面严霜,侧立坛左,向龙飞天沉声叫道:“龙飞天,你通敌叛教,罪该万死。如今教主恩典,赐你五马分尸,你还有甚话说?” 时大千听得失笑,心想:五马分尸乃是无上酷刑,居然还称为教主恩典,若是…… 念方至此,心中陡然一惊! 因他目光瞥处,看见右侧高峰峰腰的一株横生古松之上,在青苍枝干之间,现出一角白色衣襟,好似藏着一位白衣人模样。 时大千心想,炼魂台后,已有人踪,如今右侧峰腰,又出现这位白衣人,莫非司空远、方家琪,竟告双双来此? 呼延相问话以后,见龙飞天垂头不答,遂厉声喝道:“龙飞天,你既自知罪孽,甘愿受刑,我便给你一个痛快,让你领受教主慈悲便了。” 说完,向四名罗刹教弟子叫道:“你们把他押下台去,上了法绳,等我掷香为令,便即鞭策五马。” 罗刹教的这四名弟子,均是刑堂老手,恭身应喏之后,便把龙飞天押往炼魂台下的广大石坪之上。 五匹高大骏马,早已备好,每匹马儿,拖曳着一根黑色法绳。 执刑弟子,把这五根法绳,套向龙飞天的颈项,以及双手双足根际,一一加以绑紧。 时大千见时机急迫,以为松上白衣人,与隐身台后崖顶之人,应该有所动作。 但他暗用耳目之力,观察之下,却不见丝毫动静。 行刑弟子准备妥当,在台下躬身施礼,朗声禀道:“法绳套好,五马齐备,恭请坛主掷香。” 呼延相双眉微剔,伸手向坛上香炉之中,抓起一束线香,走到炼魂台上。 这时,一阵枝叶摧折之声,使罗刹群凶,循声向炼魂台的右侧峰腰看去。 峰腰古松之上,现出一位白衣人,脸上也赫然戴着金色面具。 对方既然现身,自必有所动作,呼延相还佯作欲抢先机,举起手中那束线香,便往台下掷落。 其实这是伪装,他的手虽举起,线香却并未掷下。 台下执刑弟子,共有五人,分站五马股后,执鞭以待。但照理说来,在未见线香落地,他们便绝不会鞭马狂驰,使那五绳套尸,身如“大”字的毒手煞神龙飞天,为之分尸殒命。 谁知眼前事情,相当出人意料。 所谓出人意料的是,呼延相虽然举手未落,那松上白衣金面人,却往下拂袖挥手。 他不是仅仅拂袖,是从袖中飞出比电还疾,极细极细,几乎目力难见的五线青芒。 这五线青芒,并非什么独门暗器,只是就地取材的五根松针而已。 但在白衣金面人的内劲贯注之下,这五根松针,居然发出嘶嘶锐啸的破空之声,其威势强厉,何异于五支铁翎利箭。 情势显然,他所发这五根松针,不是射人,是射向那五匹高大骏马的马股部位。 呼延相见状之下,叫了一声不好,手中线香也即掷出。 他是把线香捏散,化为数十缕黄色飞芒,企图把那五根松针截住。 呼延相手法极高,极快,也极准确,但因落了后手,终比白衣金面人慢了一步。 只见漫天青黄微芒,交错一闪,那五匹骏马,便齐告厉声惊嘶! 因为每匹马儿的后股部位,都鲜血微泌,被一根松针,深深钉入肉内。 马儿经此惊吓,自均立即分头奋力狂奔。 呼延相急急叫道:“宇文兄,龙老弟等,你们赶紧用暗器杀马。” 一声号令,精芒乱飞。 各种暗器聚袭之下,那五匹骏马,自均无可侥幸地,纷纷倒毙。 但一切都迟了半步,就这半步之差,业已使那毒手煞神龙飞天的头颅及手足四肢,全被五匹骏马,生生拉断,变成了六块模糊血肉。 这时,那白衣金面人,却仍高高坐在峰腰古松之上,丝毫不动,只发出一阵龙吟长笑。 时大千从笑声里听出这白衣金面人,不似女子。不禁与宇文奇对看一眼。 呼延相则向龙不凡使了一瞥眼色,龙不凡凝聚真气,向松上白衣金面人,厉声叫道:“尊驾既施诡计,害死本教龙堂主,及五匹骏马,便该……” 话犹未了,松上白衣金面人,又是一阵隐蕴讪讽意味的哈哈大笑。 龙不凡怒道:“你到底会不会说话,老是这样狂笑则甚?” 白衣金面人笑声一停,冷冷说道:“我笑的是你们这群东西,自己拼命弄鬼,反而恬不知耻地,把‘诡计’二字,移转到别人头上。” 龙不凡厉声问道:“此话怎讲?” 白衣金面人缓缓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把毒手煞神龙飞天,在炼魂台下,五马分尸之举,只是一个诱人入伏的圈套而已。” 龙不凡听对方看破宇文奇与自己所作安排,不禁微吃一惊,强辩说道:“你少含血喷人,龙飞天惨遭五马拉身,尸分六块,总是事实。” 白衣金面人又是一阵震天狂笑。 龙不凡顿足叫道:“你还笑……” 白衣金面人接口笑道:“我怎么不笑?笑你们自己以为高明,其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浅薄得着实可怜,那在炼魂台下,被五马拉身尸分六块之人,最多是你教下一名凶徒,会是真正身为堂主的毒手煞神龙飞天吗?” 呼延相苦笑一声,向宇文奇摇头叫道:“宇文兄,对方委实厉害,居然又识破了我们这香饵钓鳌,并包含偷龙换凤的双重妙计。” 宇文奇尚未答言,龙不凡又厉声叫道:“你这厮既然自诩高明,怎不敢下来,和我各凭艺业,互作生死一搏。” 白衣金面人神态悠闲地,坐在古松横枝之上,微笑说道:“龙不凡,你是我手下败将,我怎会有所怕你?” 龙不凡生性极傲,闻言之下,觉得脸上发热地,嗔目叱道:“你既不怕,怎不下来……” 白衣金面人接口笑道:“我在等待,等到我应该下来的时间,自然便不催而下。” 龙不凡听不懂白衣金面人的语中玄机,皱眉问道:“你在等什么时间?” 白衣金面人朗声吟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我只等循环报应,天理昭彰以后,便会下来和你们其中的任何凶人,放手一会。” 这“循环报应,天理昭彰”八字,把这位自诩为相当聪明的龙不凡,听得疑云满腹。 宇文奇忽然“哎呀”一声,低低叫道:“龙老弟,你……你有没有把那位真正的毒手煞神龙堂主,好好藏起,妥为保护?” 龙不凡闻言一怔,摇头说道:“没有再加特别防护。因为呼延首席护法和我,都认为对方不会看透我们的偷龙换凤手段。” 宇文奇不以为然地蹙眉说道:“偷龙换凤之举,只是寻常手段,并非什么对方无法预测的绝妙良策,只怕……只怕呼延首席护法,智者千虑,这回要失算了。” 时大千一旁听得失笑,暗忖宇文奇果然厉害,硬把今日之事的错误责任,推向呼延相的头上。 龙不凡因这种安排,是自己与呼延相合谋,遂自动代呼延相辩护地,摇头笑道:“宇文护法无须过虑,我们最多诱敌不成,空自略损香饵,钓不到这条鱼儿。但龙堂主的安全,却不会出甚问题。” 宇文奇诧然问道:“龙老弟怎知不会出甚问题?你刚才不是说未对龙飞天堂主,作特殊防护吗?” 龙不凡指着古松以上所坐飘飘如仙的白衣金面人道:“对方人在此间,难道我们高手云集之下,还会容任他闯入……” 宇文奇不等龙不凡话完,便自连连摇头。 龙不凡讶道:“宇文护法摇头则甚?难道你以为对方闯得过我们这多高手?” 宇文奇叹息一声说道:“除了教主与尚未到来的九全秀欧阳珏、屠龙客曾凯师徒以外,罗刹教一流高手,几已云集此间,对方纵有天大本领,也难硬闯。但我却认为越是高手云集,龙堂主的安危,便越是可虑。” 龙不凡不解问道:“宇文护法如此说法,似乎含有玄机?” 宇文奇道:“不是玄机,只是推理。因为前方高手云集,后方定然空虚,容易被人乘虚而入。” 龙不凡指着松上白衣金面人道:“他……” 宇文奇哼了一声,接道:“龙老弟,你是绝顶聪明人物,怎么直到如今,还看不出松上白衣金面人,不像是昨日来向龙飞天堂主寻仇的白衣金面人呢?”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龙不凡经宇文奇这一提醒,果然觉得有点不对,目光一凝,向松上白衣金面人,高声问道:“尊驾是不是昨日进入本教总坛之人?” 松上白衣金面人狂笑答道:“倘若是我进入你们罗刹教的总坛,恐怕你们不会这样平安,早就被我闹得天翻地覆。” 龙不凡心中一震,又复问道:“昨日进入本教总坛的白衣金面人呢?” 松上白衣金面人道:“她既欲向龙飞天报父兄之仇,自然是一本初衷,贯彻到底。” 话方至此,猛然听得靠近天欲宫方面,传来了一声长啸。 松上白衣金面人道:“是时候了,龙飞天业已报应临头,如今且看看你们之中,有谁应该遭报?” 发话声中,松枝微颤,白衣飘然,恍似绝世飞仙,一泻十二三丈,卓立在炼魂台下。 宇文奇看得暗以蚁语传声功力,向时大千耳边,悄悄说道:“时兄,不会错了,这白衣金面人的身法,属于十全书生司空玉奇路数,定是司空远老弟所扮。只不知百日小别,他有何奇遇?竟陡添一倍功力?” 时大千眉头微蹙,暗以传音密语,择人专注地,向宇文奇悄然答道:“我也看出是司空远老弟,但他胆量未免太大,面对炼魂台上这么多一流好手,少时却怎样全身而退?” 宇文奇微微一笑,蚁语传音说道:“不是猛龙不过江,司空老弟似是有所准备而来,我们暂安勿躁,只在他委实危机一发之际,方可设法相助。否则,你我这几日诈投魔巢的一番心血,便告白费了。 这时,呼延相偏过脸来,对宇文奇叫道:“宇文兄,这白衣金面人太以小视罗刹教中的人物了,我们应该派谁出阵?” 宇文奇相当知趣,毫不僭越地,含笑答道:“呼延兄身为首席护法,教主更授以全权,自然以你为三军统帅,小弟等服从号令就是。” 呼延相双眉一挑,狞笑两声,环顾群凶说道:“好,我们一齐下台,无论是由谁出阵,也定不可再让这白衣金面人,逍遥遁去。” 罗刹群凶自然一齐领命飘身,纵下炼魂台,与那白衣金面人,距离丈许,相互对立。 白衣金面人虽见这多盖世凶邪一齐下台,却毫无惧色地,朗笑问道:“你们哪位赐教?” 呼延相冷笑一声,哂然不屑地,接口说道:“尊驾身入龙潭虎穴,纵令肋生双翅,亦难飞腾,大可不必再事狂傲,我们这群人中,任凭你选上一个,也定能把尊驾送上西天大路。” 白衣金面人点了点头,含笑说道:“好,你既然让我选,我就选上一个。” 说完,两道炯炯眼神,便从金面面具之后,闪射而出,向罗刹群凶,仔细扫视。 群凶之中,有一人亟愿出战,有一人不愿出战。 亟愿出战之人,是象皮天尊皮坚。 因为皮坚觉得面前这白衣金面人,极像是震散象皮神功,使自己断去一臂的前遇之人。 他既心切前仇,又觉自己虽断左臂,但仅凭一根罕世无双的得意兵刃银象鼻,也足够报仇雪恨。 故而,皮坚是亟欲出战之人。 但因呼延相未曾指派,遂只好等待白衣金面人挑选,并渴盼能选中自己。 不愿出战之人,是玉面神龙龙不凡。 因为龙不凡有自知之明,即令面前这白衣金面人,就是昨日闯关的白衣金面人,自己也绝非其敌。 何况面前之人,显然比昨日之人,还要厉害,则万一选中自己,岂不难免丢人现眼,并可能有相当危险。 故而,龙不凡是不愿出战之人,他渴盼对方不要选中自己。 常言道:越是怕鬼,越是迷鬼。 白衣金面人那两道炯炯眼神,偏偏停注在龙不凡的脸上,笑声问道:“尊驾就是威震江湖的罗刹一龙,又称为玉面神龙的龙不凡吗?” 龙不凡心中一跳,眉头立蹙,但又无法不加理会,只好点了点头,厉声答道:“我便是龙不凡,你要怎样?” 白衣金面人笑道:“久闻尊驾自诩为当代武林中年轻第一高手,在下有点不服,我就选中你吧!看看你有甚能耐把我送上西天,抑或打下地狱?” 龙不凡无可奈何,一剔双眉,厉声问道:“听你这样说话,你也是年轻人了。” 白衣金面人点头答道:“我今年二十三岁,年龄方面,绝不会比你为大。” 龙不凡道:“你既然有意和我争雄,还不把脸上面具取下,彼此光明正大地,放手一搏。” 白衣金面人一阵朗笑,笑毕说道:“要我取下面具不难,就看你有无本领?” 龙不凡愕然问道:“此话怎讲?” 白衣金面人狂傲无伦地,略一昂头答道:“无论是比兵刃,比拳脚,比内力,你只要能在我手下支撑十招不败,我便把这面具,自动当众摘下。” 这几句话儿,说得委实太狂,加上龙不凡又是相当自傲之人,听在耳中,自难忍耐。 罗刹群凶,均以为龙不凡必将要暴怒,说不定立即会同白衣金面人,发动杀手。 但事实却相当出人意料之外,龙不凡并无怒气,只在白衣金面人话完之后,蹙眉沉思。 原来,他觉得对方这狂傲之语,是自己的大好良机。 因龙不凡明知白衣金面人太以厉害,自己难是其敌,但凭借一身所学,支撑十招,却应该可以办到。 他认为支撑十招的原则不难,难处在于细则,自己究竟与对方比较拳脚?比较兵刃?抑或硬碰硬比较内力? 故而,龙不凡陷入沉思之中,是在周密考虑他所宜采取的应战策略。 内力不能比。 以象鼻天尊皮坚所练象皮神功的高明程度,尚被对方一掌震断左臂,自己若采硬拼策略,岂非自寻死路? 拳掌也不能比。 根据所闻所见,先后两位白衣金面人,都精擅一种不知是须弥金刚手,抑或是大悲神拳,威力无伦的佛门绝学,自己若是选择这种比斗方式,便又成了攻人之长。 内力、拳掌,两不宜比之下,便只剩下了兵刃一项。 龙不凡对于兵刃一道,颇具专长,尤其有一根极厉害的独门兵刃,两仪文昌笔。 这两仪文昌笔不仅笔尖是寒铁所铸,无坚不摧,笔杆更复中空,系风磨铜打造,金光闪闪,不虞宝刀宝剑砍削,并藏有七种毒辣暗器。 上次龙不凡因不曾把最心爱的两仪文昌笔,带在身边,故而是一根寻常文昌笔,和一柄链子九芒锤,与司空远互相动手。 如今,他这用寒铁为尖,风磨铜为杆的两仪文昌笔,就在身边,理应仅仗此笔,便可获胜,何况只须撑持十个回合。 龙不凡权衡利害,刚刚想至此处,那白衣金面人业已意存哂薄地,冷然问道:“龙朋友,你沉吟什么?是不是在考虑和我怎样比斗?” 龙不凡怒满心头,恨不得把这白衣金面人,连皮带骨地,生吞下去,但表面上却竭力保持冷静地,淡笑点头答道:“你猜得不错,我正作如此考虑。” 白衣金面人道:“有无考虑结果,不妨请你快点。因为今日机缘难得,斗完你以后,我还想……” 龙不凡不等白衣金面人话完。 便即接口一笑,剑眉双挑地,目闪厉芒答道:“有结果了,我打算和你用兵刃较量。” 白衣金面人笑道:“龙朋友要用兵刃?你的兵刃不是一根文昌笔和一柄链子九芒锤吗?” 这两句话儿,着实把龙不凡听得目闪奇光,满腹惊疑地,盯着白衣金面人,呆呆发怔。 因为根据对方语意,这白衣金面人应该是与龙不凡业已见过几次的司空远。 但龙不凡绝不相信司空远还能在观音十八洞的海潮音内,从罗刹圣母手下,侥幸生还。 应该是不可能,龙不凡就在这应该与不可能两种想法之间,充满了惊奇迷惑。 白衣金面人笑道:“龙朋友,你这样看我则甚?” 龙不凡因心中起疑,忍不住地问道:“你……你是司空远吗?” 白衣金面人淡笑一声,摇头说道:“你何必问我是谁?只要能接得住我十招不败,我自然会把这金色面具取下。” 龙不凡又吃奚落,不禁怒声叫道:“尊驾莫发狂言,恐怕你连我所用兵刃,是何名称?都叫不出呢!” 边自说话,边自把腰间一根长约尺许,笔杆金黄,笔头乌黑的奇形兵刃,探衣取出,向白衣金面人略加炫示。 白衣金面人一见此笔,似也略为怔神,目光电转,有所思索。 龙不凡因受尽奚落,想占点口头便宜,遂冷笑一声,嘴角微撇说道:“你不必想了,便是想上一年,也未必能想得出我这根笔儿是叫什么……” 话犹未了,白衣金面人竟似想出究竟,朗声笑道:“不见得吧?你这根笔儿,是否名叫两仪文昌笔?” 龙不凡大吃一惊,暗忖:“这两仪文昌笔之名,根本不入兵器谱,是由自己命定,怎会被对方一口道出?” 惊念未定,那白衣金面人又复笑道:“我不单知道这叫两仪文昌笔,并知道笔尖是海底寒铁,笔杆是千载风磨铜,其中更藏有七种见血封喉的毒辣暗器。” 龙不凡惊得呆了,他简直猜测不出对方怎会知道自己独门兵刃的装备秘密? 白衣金面人继续笑道:“龙不凡,你何必过分惊奇?常言道: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不管作甚伤天害理之事,都有人知,一根两仪文昌笔的机密难于保守,也算不得什么奇异之事。” 龙不凡因想不出对方何以知晓这项秘密,遂只好不想,恼羞成怒地,一剔双眉,冷然叫道:“尊驾莫要得意,你纵知晓我这根两仪文昌笔的名称厉害,仍难在我笔下逃魂,躲过这场劫数。” 第二十一章 苦练金刚三诀 龙不凡看得颇为惊奇,心中暗自忖道:“自己业已仔细看过,车大空确告死去,罗九公还如此则甚?难道白阳驼翁,竟有起死回生之力?” 片刻过后,罗九公缩回手掌,指着一根极细乌芒,向呼延相冷笑叫道:“呼延老贼,你还耍赖?这不是你的独门暗器无相夺魂芒吗?” 呼延相笑道:“这不是我的无相夺魂芒,是宇文奇兄的无相飞芒,在色泽方面,比我所用的,还要淡上一点,真正高明得近于无相状态。” 罗九公怒视宇文奇,竟似不信说道:“他……” 呼延相接口笑道:“宇文兄号称无相追魂,我适才业已说明,他的用毒妙技,绝不在我之下。” 罗九公道:“我不相信,定是你这老毒物……” 呼延相笑道:“罗兄若是硬要把这笔帐,算在我的头上,呼延相也绝不怕事,愿意代宇文兄担待担待。但罗兄应该想想,适才车大空毕命之际,我是与江教主站在左侧峰头,恐怕任何人也无法把轻轻飞芒,打出那远?” 罗九公咬牙说道:“好,无论是谁所下毒手,车老四的这条命儿,我只向罗刹教主索讨便了。” 江夫人冷笑一声,目闪寒芒接道:“欢迎,欢迎。但不知何日开始这索命之会?” 郭石一旁答道:“一个月内如何?” 江夫人点头说道:“一言为定,彼此既已定约,我希望你们尊重身份,于约期之前,莫再……” 郭石哂然一笑,接口说道:“江教主放心,在一月之间,我们绝不会再有人来,对你惊扰。” 说完,弯腰抱起车大空的遗体,便欲与罗九公相偕离去。 宇文奇冷笑一声,向这位东海渔仙扬眉叫道:“郭石,你不要仅仅带走车大空的遗尸,林内还有你另一同党查鸣,怎不一齐带走?” 郭石不再理他,只是目光如电地,向宇文奇冷冷一注,袍袖展处,与罗九公化为两缕白烟,射向山林深际。 呼延相见罗郭二人一走,便对江夫人笑道:“教主,宇文护法以无相飞芒,击毙双口苏秦车大空之举,功劳确实不小……” 江夫人极为高兴地,点头含笑接道:“当然功劳不小,甚至于可以说是我罗刹教的开教以来第一功呢!” 宇文奇自然逊谢,呼延相又笑道:“宇文护法既立不世奇功,教主却怎样加以酬谢?” 江夫人知晓呼延相话外有话,遂向他问道:“呼延护法有何高见?不妨为我一道。” 呼延相对宇文奇看了一眼,缓缓笑道:“像宇文兄这等人物,定必不重利只重名,教主把赐予我的首席护法名义,转赐宇文兄吧!” 江夫人点头笑道:“好,你们两个,与那九全秀士欧阳珏,同称首席护法……” 话方至此,呼延相便眉梢一蹙,摇了摇头。 江夫人问道:“呼延护法,你莫非不同意我这酬赠名号之举?” 呼延相微微一笑,目注江夫人道:“首席二字,只宜专有,不宜分离。呼延相昨日已将此意,托龙老弟向教主婉陈,教主还是把这首席护法荣誉,留给那位九全秀士欧阳珏吧!” 江夫人风情万种地,嫣然一笑说道:“呼延兄不必介意,欧阳珏生性太傲,若不给与特殊名义,恐难羁縻。其实他功力虽高,也未必能有呼延兄擘画功高,和像宇文兄这般,把绝世高手,一击而毙……” 语音略顿,想了一想又道:“这样好了,首席护法名称,既嫌不适,便索性取消,把呼延兄、宇文兄,以及九全秀士欧阳珏等三位,改尊供奉,地位与教主平行,高出于一般护法之上。” 龙不凡一旁抚掌赞道:“恩师此举极为适当……” 江夫人看他一眼,神色郑重地,冷冷说道:“凡儿,车大空一死,郭石等人,愤激殊深,一月之内,必有恶战,我们既欲争霸武林,需才甚重,你不许对那九全秀士欧阳珏的衣钵传人,屠龙客曾凯,有甚意气之争,一切均应顾全大局,加以忍让才是。” 龙不凡脸上一红,口中唯唯地,躬身领命。 江夫人转过面去,向呼延相叫道:“呼延兄,此处已然无事,我们再去西北两方,察看察看如何?” 呼延相点头笑道:“虽然东海渔仙等,业已声明于这一月之中,不来滋扰,但我们还是尽量小心,以期稳妥。我陪教主,巡视西北,宇文兄与龙老弟,则请回转天欲宫,歇息了吧!” 宇文奇道:“如今天未黎明,且等曙光透后,我的职守方毕,呼延兄与教主请吧!” 呼延相也不勉强,遂与江夫人,向宇文奇、龙不凡略一挥手,飘然离去。 转过峰腰,距离宇文奇等已远,呼延相遂对罗刹教主江夫人皱眉说道:“教主,呼延相惭愧万分,我竟看走眼了。” 江夫人笑道:“呼延兄何出此言?” 呼延相苦笑一声,双眉深蹙地,缓缓说道:“我起初以为本教若有内奸,多半必是宇文奇、时大千两人,才借口今夜加强防守,派他们负责西南两方,然后密令查鸣、梁玉二位香主,扮成白衣金面人,试探他们的忠贞程度……” 江夫人听到此处,接口笑道:“呼延兄如此安排,深获我心。” 呼延相苦笑说道:“谁知所料大谬,不仅白白使查香主送掉性命,宇文奇竟杀死双苏秦车大空,建立奇功。看来这位无相追魂的忠贞程度,无甚问题,多半是真心降顺教主,共图霸业的了。” 江夫人点头答道:“这就叫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时你认为问题严重之人,却是忠贞分子,毫无疑问之人,反是奸细人物。” 呼延相向江夫人看了一眼,低声问道:“教主这样说法,莫非指示呼延相,对于毒弥勒法尊,象鼻天尊皮坚等两位护法,也应加以注意?” 江夫人应声答道:“当然应加注意,不能对任何人,有所疏失。我以为宇文奇之真心归降,固然由于识得时务,深知本教宗旨,但身中呼延兄所施奇毒,受制于人,恐也是重要因素。” 呼延相何等聪明,触类旁通地,听出了江夫人的弦外之音,哦了一声,悄然问道:“教主是要我也对毒弥勒法尊,象鼻天尊皮坚加以……” 江夫人目闪寒芒,颔首娇笑说道:“对,对他们照样应该加上一层毒力控制,才算稳妥。但算计象鼻天尊皮坚,比较好办,那毒弥勒法尊,却是用毒行家,呼延兄要使他无形受制,必甚艰难,你……你能办得到吗?” 呼延相笑了一笑,未从正面作答,只向江夫人问道:“教主,你应该知道,那位无相追魂宇文奇的毒技,绝不在毒弥勒法尊之下。” 江夫人嫣然一笑道:“呼延兄这样一说,是表示颇有自信,可以办得到了?” 呼延相微笑说道:“只要是教主交办之事,呼延相纵令肝脑涂地,亦必不避艰难,勉力报称。” 江夫人心中大慰,含笑扬眉说道:“呼延兄加入罗刹教,长才得展,罗刹教得了呼延兄,如虎添翼,看来整个武林,都在我们的掌握中了。” 两人一面谈,一面行来,业已到了西方时大千负责加强防守区域。 这时,另一名由罗刹教香主梁玉所扮的白衣金面人,刚好奉命试探地,在时大千身边出现。 时大千因与宇文奇已有定计,遂毫不留情地,立下辣手。 妙手书生何等功力,梁玉自难禁受,勉强接了一掌,便在第二招上,被时大千骈指如戟,点了死穴。 梁玉刚刚命绝,江夫人与呼延相,便已赶到。 呼延相哈哈一笑,从壁后闪出身形,向时大千叫道:“时兄好犀利的手法,你来见见,这位就是本教江教主。” 时大千闻言,一抱双拳,便与江夫人见礼。 呼延相乘着时大千与江夫人寒暄之际,伸手揭去地上遗尸的金色面具,佯作失惊叫道:“呀!这白衣金面人,竟是本教香主梁玉?” 江夫人一旁帮腔地,冷笑剔眉说道:“内奸外敌,连连伏诛,时兄与宇文兄的功劳,委实不小。” 时大千明知宇文奇与自己定有同样遭遇,但却不得不接口问道:“宇文兄守卫南方,也有警讯了吗?” 呼延相笑道:“宇文奇兄的这次功劳大了,被我们江教主誉之为罗刹教的开教以来第一功呢!” 时大千愕然一惊,目注呼延相道:“宇文兄所建的是什么功劳?呼延兄请赐告小弟,以开茅塞好吗?” 呼延相双挑拇指,呵呵笑道:“时兄,当世武林中,除了三凶一毒,一佛七仙之外的顶尖高人,是否只有你们瘸、驼、偷、骗等四大怪杰?” 时大千谦谢笑道:“这是江湖人物抬举,小弟更滥竽充数而已。不知呼延兄为何突然提起这四怪之名则甚?” 呼延相笑道:“宇文兄防守南方,偶遇敌踪,他竟击毙了四怪之一……” 时大千听到此处,竟似不信地,扬眉问道:“有这等事?宇文兄所击毙之人,是哪一怪呢?” 呼延相道:“是那位伶牙俐齿,以骗术驰名的双口苏秦车大空。” 时大千微微一震,双眉立锁,脸上布满了疑惑神色。 呼延相含笑问道:“时兄皱眉则甚?难道你竟不信我所说之语?” 时大千知道自己有点失态,赶紧把神色转为从容地,摇摇头一笑答道:“小弟怎敢不信呼延兄之言。只是觉得那双口苏秦车大空,功力相当不弱,人又极为机警,居然……” 呼延相接口笑道:“车大空虽然机警,但宇文奇兄却格外厉害,他是乘着车大空心慌逃走之际,在对方背上,轻轻印了一掌。” 时大千越发惊奇地,目注呼延相道:“呼延兄,你……你说错了吧?轻轻一掌,就能打死人吗?尤其是像车大空那等修为的一流人物?” 江夫人一旁接口,轩眉笑道:“时兄有所不知,宇文奇兄是在掌心中藏了一根奇毒无比的无相飞芒,故而车大空见血立毙。” 时大千见江夫人与呼延相俱是一样说法,遂知事必不谬,心中不禁又悲又怒。 悲的是好友双口苏秦车大空,竟告惨遭暗算,遭罹劫数。 怒的是宇文奇为何突然失心疯,竟对车大空下此毒手。 但这悲怒两种情绪,只能闷在心头,时大千在表面上,还要佯为大喜地,向江夫人拱手笑道:“恭喜教主,大敌已去其一,这消息若轻传播,必令群雄丧胆。” 江夫人侧顾呼延相,嫣然笑说道:“呼延兄听见了吗?时兄此计绝佳,你马上命人把车大空惨死于宇文奇兄掌下之事,传播江湖。” 呼延相躬身领命,并对江夫人笑道:“启禀教主,时兄毙敌立功,西方业已无事,我们还是再到北方一巡,看看象鼻天尊皮护法所负责的区域之中,有无警兆?” 江夫人点头一笑,遂向时大千叫道:“时兄,天将黎明,你该歇息了,我午间摆宴,为你和宇文奇兄庆功。” 说完,略一挥手,便与呼延相,双双往北驰去。 时大千见东方天边,确已微透曙光,遂不再留守,向天欲宫缓步走回。 他缓步走回之故,是为了心中想事。 他心中所想之事,是忖度宇文奇何以如此大违本意作法? 归服罗刹教之意,本系一来中毒难解,二来可借机刺探敌情,三来与司空远,里应外合,把罗刹教予以颠覆。 既然如此,宇文奇为何向车大空下了毒手——难道宇文奇是真心归服罗刹教?自己为他所骗,上了大当…… 念方及此,时大千又觉不对。 因为??文奇入教之前,毒死虎牙天王班三胜,入教以后,设法放走方家琪、司空远,并害死龙飞天等举措,又分明是与罗刹教站在敌对立场。 时大千左想是矛,右想是盾,居然把这位一向聪明绝顶的妙手书生,弄得迷迷忽忽,宛如坠入了云山雾沼。 他想不通无相追魂宇文奇其人,究竟是邪?是正?投服罗刹教之举,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时兄。” 这一声时兄,把时大千从迷迷忽忽中惊得醒了过来。 原来他已不知不觉间,走回天欲宫,到了自己所居的静室之内。 宇文奇已然先回,坐在室中相待。但脸上神色,却显得十分沉重。 时大千微一定神,向宇文奇拱手叫道:“宇文兄恭喜你了,你为罗刹教立了开教以来第一功呢!” 宇文奇向他略施眼色,摇了摇手,示意小心有人偷听,然后压低语音问道:“时兄这样说法,莫非已知我今夜所遇?” 时大千满怀不悦,没好气地,冷冷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宇文兄以为纸能包得住火吗?” 宇文奇笑道:“时兄不要生气,请听小弟解释。” 时大千哼了一声,怒目说道:“你还笑得出来,我到要看你是怎样舌灿莲花?辩解洗刷掉手掌上的血腥罪孽?” 宇文奇换了一副沉痛神情,摇头叹道:“千错万错,都是错在那宽大白衣,和金色面具之上。” 时大千问道:“此话怎讲?” 宇文奇暂不作答,反向时大千问道:“时兄,你防守西方,可曾遇见什么情况?” 时大千道:“有个白衣金面人悄悄掩来,似欲对我算计,被我点了死穴。” 宇文奇目光一亮,双眉微扬地,继续问道:“这白衣金面人是谁?” 时大千应声答道:“不出你所料,呼延相与江夫人恰好赶到,揭去金色面具,发现是罗刹教下的香主梁玉。” 宇文奇透了一口气儿,向时大千叫道:“时兄,我们来作个假设,假如呼延相揭去金色面具,发现死在你指下之人,赫然竟是东海潜渔郭石,或白阳驼翁罗九公,则时兄不是也为罗刹教立了开教以来第二功吗?” 这几句话儿,问得时大千目瞪口呆,几乎无话可答。 略一迟疑之后,时大千皱眉说道:“我当时是过分仓卒,根本没有机会先行询问,或是先行体察对方身份。” 宇文奇苦笑说道:“时兄,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天下事无独有偶,发生在时兄身上的困难,照样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宇文奇真是绝代鬼才,轻轻几语,借人喻己,便使时大千无法再向他责询。 时大千皱眉问道:“宇文兄也是于极度匆迫之中,把双口苏秦车大空兄,加以误杀?” 宇文奇点头答道:“我先杀了一个白衣金面人……” 时大千骇然叫道:“你还杀了一个白衣金面人,那人是谁?是不是方姑娘或司空……” 宇文奇连摇双手,截断时大千的话头说道:“时兄放心,那个白衣金面人出现时,我因可从容判断,看出是罗刹教的香主查鸣。” 时大千点了点头,宇文奇又复说道:“就在我刚刚杀死查鸣,车大空所扮白衣金面人,已在我身后出现。” 时大千诧道:“就算来不及体察对方身份,但车大空兄功力颇高,又怎会那样不济地,被你一掌击毙?” 宇文奇叹道:“天下事诸般凑巧,江夫人与呼延相恰好双双赶到,车大空兄因见情势不妙,转身便走,小弟当着江夫人等,又怎能不加追击?” 时大千恍然说道:“我明白了,可能车大空兄是为了帮助你取信于江夫人,故意卖你一掌。” 宇文奇赧然生惭地,苦笑一声说道:“车大空兄可能有此想法,但我却因他与查鸣双双出现,以为定是呼延相所密遣爪牙,遂立意当着江夫人、呼延相面前,再把他置于死地!” 时大千失声说道:“于是,你就在掌心以内,暗藏了一根奇毒无比的无相飞芒?” 宇文奇恍然叹道:“正是如此,我本意是这样一来,既可剪除罗刹教爪牙,又可取信于江夫人,消灭奸细疑虑,岂非一举两得?谁……谁知竟铸下了滔天大错!” 说到此处,惭惶万分地,苦笑两声,继续叹道:“古人未杀伯仁,尚且引咎自责,遗憾终身,我如今竟误杀了车大空兄,即令时兄了解当时情况,不加怪罪,宇文奇也问心难安,终日如芒在背,我……” “我”字未了,凄然一声,反掌便向自己的天灵拍去。 时大各见他意欲自尽谢罪,遂急忙伸手,阻住宇文奇,摇头叹息说道:“宇文兄不必如此,车大空兄既遭劫数,你便引咎自尽,也无法使他复生,我们还是设法加重他的死亡价值,以慰英魂才对。” 宇文奇扬眉问道:“时兄有何高见?宇文奇无不遵命。” 时大千道:“由于车大空兄之死,罗刹教教主江夫人,及呼延相老毒物等,必对宇文兄疑虑尽消,深为倚重。宇文兄若能大加利用,彻底摧毁邪恶,造福武林,则车大空兄之死,便有相当价值,可以含笑九泉的了。” 宇文奇双目一翻,厉芒如电地,点头说道:“时兄放心,我们如今业已成了罗刹教的附骨之疽,非把江夫人这铁桶似的江山,彻底毁去不可。” 第二十二章 知己知彼以克敌 方家琪听得万分诧异地,接口问道:“等?我们等谁?有哪几位武林高人,会和我们心灵默契地,不请自到,从天外飞来?” 郭石笑了一笑,转面对司空远叫道:“贤侄想想,你一路前来,所会过的特殊人物之中,有没有缺少哪个?” 司空远细一寻思,双扬剑眉答道:“有,大漠闲驼晏阳伯父,似乎不曾再见。” 辄石笑道:“对,晏老驼子听得你想报复双亲之仇,大破罗刹教,知道事极凶险,必须集合相当力量,方足成功,遂立即不殚烦劳,前去邀人相助。” 司空远心中好生感激地,含泪叹道:“为了小侄的亲仇,竟蒙诸位前辈,如此费心,劳神劳力,委实……” 郭石不等司空远再往下说,便自接口笑道:“贤侄说哪里话来?论私,我们和你父母,昔日齐名,全是至交好友,理当帮你报仇。论公,罗刹教既系邪恶渊薮,更应将其歼灭。换句话说,我们的拔刀相助,是公私兼顾,分所当为,贤侄又何必有甚不安之念?” 经过郭石这一开导,司空远果然心中朗然,向这位父执前辈,含笑问道:“郭伯父,我那大漠闲驼晏伯父是去请哪几位武林高人为助?” 郭&答道:“若是普通人物,当然不必拉人来趟这场浑水,晏老驼子是把终南醉樵柴子丹、桥山睡农孙老圃、九指跛丐萧东林、天都医隐华铭、以及苗疆眇叟狄瑞等几人,作为目标。” 司空远知道这些人物,不是昔之武林七仙,便是今之武林七老,不禁又惊又喜说道:“这些前辈高人,若能到来,则歼除罗刹邪教便占绝对优势,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 郭石笑道:“事情哪有这么容易?一来这些武林高人的居处各异,天南地北,不在一方。二来他们均如闲云野鹤,镇日寄情山水,啸傲烟霞,真所谓只能碰,而无法找。晏老驼子虽愿跑腿,效果却是难言,能找上两或三人,就算蛮不错了。” 方家琪暗笑一声,目注郭石问道:“郭老人家,我们如今应该做些什么事呢?” 郭石笑道:“晏老驼子要我们三日后在此相会,我看这林中地势极好,相当幽秘,距离罗刹魔巢,又不太近,你们便在此略微用功,叫你司空大哥,把金刚不坏身法,和金刚劲气的心法传你。方姑娘本是独臂神尼高足,对这佛门绝艺,定必触类旁通,进境极速的呢!” 方家琪听得一笑,向司空远扬眉叫道:“大哥听见了没有?郭老人家要你赶快侍我金刚不坏身法和金刚劲气心法,你不要藏私才好。” 司空远知道方家琪是与自己说笑,遂点头说道:“三妹放心,我一定悉心相传。 但先贤说得好:教不严,师之惰。你既不许我藏私,可也不要怪我过于严厉。” 说至此处,转对郭石含笑缓缓问道:“郭伯父呢?你老人家欲去何处?不在此督促我们作功夫吗?” 郭石笑道:“贤侄在观音十八洞的海潮音中得食仙芝之后,业已青出于蓝,冰寒于水,哪里还用得着督促二字?我……我是打算利用这三日功夫,再去查证一事。” 司空远眼珠一转,剑眉微皱说道:“郭伯父要查证的,大概又是有关宇文奇老人家的本来面目,身份正邪之事?” 郭石不欲相瞒地,应声点头答道:“不错,我总觉得这宇文奇的所行所为,令人莫测高深。尤以那两道目光,更复阴森可怕,非要从各方面另行着手,旁敲侧击地,把他摸摸清楚不可。” 司空远本想为宇文奇辩白几句,但眼皮微抬,却见车大空的新坟赫然在目,遂觉不便多口,且静看事态变化。 郭石交代完毕,飘然自去。 如今,只剩下一双侠侣,三尺新坟,万里晴空,半轮皓月。 方家琪妙目频频,注意着车大空的新坟,失声叹道:“大哥,我真有点不太相信,车老前辈会死在宇文奇老人家的手上?但这件事儿,偏偏又是郭老人家与罗老人家亲目所睹,岂非不可思议地,奇到极处?” 司空远叹息一声,剑眉深锁说道:“这桩事儿无奇无怪,却怕更奇更怪的事,还会层出不穷,多得很呢!” 方家琪道:“大哥的这种感慨,是从何而起?” 司空远苦笑说道:“除了宇文奇为人行事,忽正忽邪,不可思议之外,还有一个毒心人屠呼延相,我也弄不懂他在那古墓之中的假死之举,究竟是什么用意?” 方家琪听他提起呼延相来,点头说道:“我也觉得呼延相老毒物的动机奇异,他那样欺骗大哥,对他有什么好处?” 司空远叹道:“为敌之道,首重知己知彼,如今我们连对方用意何在,都摸不清楚,岂非天大笑话?” 方家琪正色说道:“不明敌方意旨,便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是极为危险之事,我们应该把头脑冷静下来,好好分析分析,研究研究。” 司空远道:“我是当局者迷,也许三妹旁观者清,有什么高明独到之见?” 方家琪皱起双眉,略一寻思说道:“要分析研究,首先要成立一项假设。” 司空远问道:“什么假设?三妹先说出来,我们再研究它能否成立?” 方家琪目闪神光,向司空远朗声说道:“这项假设,一定成立。因为它有正反两面,就看我们选择正面,抑或选择反面?” 司空远道:“三妹正反之意何指?” 方家琪随手取过一片树叶,在指间玩弄着,嫣然笑道:“我们先要决定,那毒心人屠呼延相,是好人?还是坏人?” 司空远不假思索地,应声答道:“起初我以为此人孽海回头,如仙如佛,誓必尽力答报,故而连他孙儿呼延蒙,犯下那等神人共愤之事,我都要设法抢救,希望能以给他一条自新自拔……之路……” 方家琪接口一笑说道:“结果那呼延蒙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反而打了大哥一枚毒针,并把那册武林奇书九玄秘籍抢去。” 司空远摇头说道:“抢书之事,我一点不气。因为那册九玄秘籍,本来就是呼延相所赠,但他恩将仇报,品格太以恶劣,由其孙,知其祖,呼延相定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方家琪微笑问道:“大哥是打量认定那呼延相不是好人?” 司空远点头答道:“当然不是好人,是好人他怎会又与罗刹群凶沆瀣一气?” 方家琪笑道:“好,我们如今便假设呼延相不是好人,再由此原则,开始分析研究。” 司空远道:“三妹请抒高论。” 方家琪以两道充满柔情似水目光,凝注在司空远的俊脸之上,缓缓说道:“呼延相说是坏人,则他在坟中假死,欺骗大哥之举,应该不会利人,绝对是利己打算。” 司空远表示同意地,颔首说道:“坏人利己,是天经地义之理。” 方家琪道:“既然利己,便他所说大哥主要的父母之仇,是天慈仙子江少苹之举,便靠不住,可能是想卸罪,报仇,一石双鸟。” 司空远向方家琪看了一眼,扬眉说道:“三妹有何高见?请说得清楚一点。” 方家琪娇笑说道:“或许那毒心人屠呼延相,就是昔日阴谋伤害伯父母的主使人物……” 司空远听至此处,接口说道:“我如今也有这种想法。” 方家琪笑道:“假如我这种想法,正确无误,则呼延相必与天慈仙子江少苹,有甚深仇,他告诉大哥,说你杀父之仇,是罗刹教主江夫人,岂非可能既诿过卸责,又使你全力破灭罗刹教借刀杀人,遂了他报仇之愿?” 司空远先是听得眉腾杀气,目闪精芒。但听到后来,却仍是满面困惑神色。 方家琪发现他这种神色,遂含笑问道:“大哥,你是否不以我所说为然?” 司空远道:“其中有桩显然矛盾,就是呼延相倘若既想诿过卸责,又想借刀杀人,则应尽量帮助我大破罗刹教才对,为何又投顺罗刹教作了江夫人倚为心腹股肱的首席护法?” 方家琪想了一想,点头笑道:“这是一桩无法调和的绝对矛盾,除非……” 司空远见她语音忽顿,诧然叫道:“三妹,除非什么?你怎么不说下去?” 方家琪嫣然笑道:“也许是我钻入牛角尖内,想得过分一些。除非呼延相是诈投罗刹教,企图从罗刹教内部,加以分化腐蚀,才可与他的前半部战略,起了调和,消除矛盾。” 司空远哎呀一声,向方家琪笑道:“三妹这一着想得甚高。但这么一来,那毒心人屠呼延相究竟是好人?是坏人呢?” 方家琪笑道:“我觉得好人坏人之谜,倘若光凭空猜,绝难获致正确答案。只有从两方面来着眼着手,或可……” 司空远等不及地,接口急急问道:“哪两方面,三妹快点说出?” 方家琪伸出右手食指,娇笑说道:“首先应该从妙手书生时大千前辈之处,加以探询。他在魔巢中,日与呼延相坐卧谈天,总看得出这老毒物,究竟是否真心真意地,帮助江夫人,为罗刹教争夺武林霸业?” 司空远深以为然,点头说道:“时老前辈本极机智,再见好友车老前辈惨遭不幸之下,定必更悉心关注一切有关各事,图谋报复之道。好在罗老前辈已设法找寻时大千前辈,看看是否可以获得什么珍贵讯息?” 说至此处,忽然想起方家琪语意未毕,又复问道:“三妹,还有另一面,又是什么?” 方家琪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微笑说道:“另一方面的危险性质颇大,我们便放弃……” 话犹未了,司空远便紧蹙双眉,怫然叫道:“三妹说哪里话来?无论是为了父母之仇,或降魔卫道大业,都不应再顾虑‘危险’二字。” 方家琪见司空远如此说法,只好笑道:“另一方面就是大哥若能与那毒心人屠呼延相,单独见面,作一深谈,必可从他的解释之上,听出些蛛丝马迹。” 司空远扬眉笑道:“三妹之言,深得我心。我不单想与呼延相一聚,并想和宇文奇互作长谈。只可惜这机会不易安排而已。” 方家琪正色道:“大哥,你不要以为你与宇文奇的交情深厚,便疏了防范之心,应该时时警惕车老前辈的所遭所遇……” 司空远见方家琪满面关切神色,不禁失笑叫道:“三妹放心,我怎会忘了这等足以令人深为警惕的前车之鉴?如今莫谈别事,我把金刚不坏身法,和金刚劲气的心法传你,三妹学会之后,若能用佛家天龙禅定功力,坐上一对周时,必然收效极速。” 方家琪虽极聪慧,毕竟涉世未深,哪里想得到司空远还要借传功之举,耍点花样? 她闻言之下,娇笑说道:“大哥快把那两种心法,传给我吧。我师傅教过我天龙禅定,如今恰好适用。” 司空远立即把自己从罗刹圣母之处,所学来的金刚不坏身法,和金刚劲气,向方家琪悉心传授。 等到方家琪完全学会,司空远便命她运起天龙禅定坐功,并含笑道:“三妹好好用功,我就在这片柳林之外,为你护法。” 方家琪不疑有他,遂含笑趺坐,宝相庄严地入了佛家妙境。 司空远虽非佛门弟子,也知方家琪既坐天龙禅定,若无外扰,便至少要将近一对时,才会从定中醒转。 于是,他悄悄出林,但并不在林外护法,而是直扑罗刹教总坛所在的百盘谷而去。 司空远这种举措,不是作弄方家琪,而是爱护她,不愿叫她和自己一同涉险。 谁知在未抵百盘谷前,便逢岔事。 司空远刚刚转过一角高峰,突然听得身后有人低喝了一声:“站住!” 这“站住”二字,既未以真气传音,又非大声叱喝,但却把司空远着实吓了一跳。 因为来路之上,分明阒然无人,怎会在自己刚刚驰过之下,便有人从身后发话? 司空远止住脚步,缓缓转身,注目看去。 身后数丈的山道之上,卓然站立着一位宽袍博带,神色飞扬的白衣书生。 这书生是中年人物,看去约摸四十来岁,瘦削削的一张脸庞,堆满了傲气,也有种不怒而威的凛人感觉。 司空远仅从对方那副目空四海的高傲神情之上,便知此人不凡,丝毫未敢怠慢地,微抱双拳,朗声问道:“尊驾有何指教?” 那白衣书生一听司空远语音,便知道他是年轻人,冷冷一笑,扬眉叫道:“年轻人,你知不知道: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之语?” 司空远点头,说道:“当然知道,这是司马温公的不朽名言。尊驾为何突向在下提起则甚?” 白衣书生目中,突然炯炯神光,向司空远脸上所戴的金色面具,看了一眼,冷然说道:“既然事无不可对人言,则你戴上金色面具则甚?莫非你的本来面目,有甚重大缺陷,见不得人吗?” 见来人一语入耳,司空远不禁好生激动地,立即伸手摘去所戴金色面具,向那白衣书生,冷然叫道:“尊驾言重了,你看我见得人?还是见不得人?” 白衣书生一见司空远的本来面目,竟然大吃一惊,微退半步,两道眼神,充满惊奇地,盯在司空远的面上。 司空远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其妙起来,愕然问道:“尊驾认识我吗?你……你这样盯住看我则甚?” 白衣书生嗯了一声,点头说道:“我可能认识你,你是否复姓司空?” 司空远因此人显系陌生未识,却能一口叫出自己姓氏,不禁越发惊奇,点头答道:“不错,我正是复姓司空……” 白衣书生不等他往下说,又复问道:“你是昔年武林中,号称潇洒书仙,又号十全书生的司空玉奇之子?” 司空远恍然悟出,这白衣书生不是认识自己,是从自己容貌之上,辨认出家门来历。 由此一事,证明这白衣书生与父亲交谊颇厚,遂又复恭施一礼,陪笑说道:“侄儿司空远,前辈定是先父好友,敬请赐告尊名,免得侄儿有所失礼。” 白衣书生摇手微笑说道:“司空远,你弄错了,我不是你父亲的好朋友,却和他是大对头呢!” 这两句话儿,使司空远吃了一惊,目注白衣书生,扬眉问道:“前辈可否赐告名号?” “前辈”之称,用得不错。因为这白衣书生即使真与父亲有仇,也应该是自己的前辈人物。 白衣书生笑道:“我不必说,你去猜一猜吧!我和你父亲在武林外号之上,有相当密切的关系。” 司空远恍然领悟,目注白衣书生问道:“尊驾是不是号称九全秀士的欧阳前辈?” 白衣书生点头说道:“你猜对了,我正是九全秀士欧阳珏。” 语音甫落,便深深叹了一口气儿。 司空远听得对方果是九全秀士欧阳珏,知道自己业已遇见了当世武林中的邪派第一高人,不禁心生戒惧地,抱拳笑道:“司空远参见欧阳前辈,并请教前辈,适才叹气则甚?” 欧阳珏道:“我叹的是我的运气太坏,竟偏偏遇见了你。” 司空远一怔问道:“遇见了我,怎说是运气坏呢?我又不是什么丧门凶神,吊客恶煞?” 欧阳珏阴森林地,笑了一笑说道:“我倒不怕什么丧门凶神,吊客恶煞,便算真正的丧门、吊客,遇见我也只有他们倒霉。” 司空远道:“既然如此,欧阳前辈为何有运气太坏之语?” 欧阳珏皱眉说道:“因为我刚到罗刹教中,便遇见一件看不顺眼,听不顺耳之事。” 司空远哦了一声,欧阳珏继续说道:“就是那无相追魂宇文奇,在耀武扬威地,夸说他击毙双口苏秦车大空之事。” 司空远道:“这不是夸口,这是事实。” 欧阳珏道:“我也知道是事实,但终嫌宇文奇恃功而骄,太以趾高气扬,遂悄悄走出,打算杀一个比车大空更高明的人儿,给宇文奇看看。” 司空远剑眉双扬,含笑说道:“原来如此。欧阳前辈的运气方面,确实欠佳,司空远人微名薄,在分量上,根本无法与双口苏秦车大空前辈相比。” 欧阳珏笑道:“那是你的看法,我的看法却有不同。” 司空远问道:“欧阳前辈,有何看法?” 欧阳珏目中电闪精芒,哈哈笑道:“我的一双眼,尚称识人,你虽年岁轻轻,但已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内功修为,绝不在车大空之下,并因是名父之子,在分量方面,也绝不会轻于双口苏秦四字。” 司空远初生之犊不畏虎地,一剔双目,目注欧阳珏,满面傲色叫道:“欧阳前辈,你不是想杀人,与那无相追魂宇文奇别苗头吗?既然看得起我司空远,却怎还不下手?” 欧阳珏笑了一笑,阴森森叱道:“好傲气的少年,你以为我因辈份关系,会不肯对你下手?” 司空远一面功凝百穴,气贯周身,一面哂然说道:“我没有这种想法。因为所谓‘操守’二字,似乎是专对正人君子而言。” 这几句话儿,说得锋芒太露,竟暗斥九全秀士欧阳珏,是小人之流。 欧阳珏毫不为忤地,点头笑道:“你说对了,十全书生是君子,九全秀士是小人。你要不要听小人心意?” 司空远冷冷说道:“欲讲就讲。” 欧阳珏目中,凶芒如电地,狞笑说道:“十全书生如在,我想杀十全书生,他既不在,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杀他儿子。” 司空远以为对方即将发难,遂边自戒备,边自扬眉叫道:“既然如此,该动手了。” 欧阳珏突又把神色缓和下来,摇手笑道:“我虽想杀你,却不想在此杀你。” 司空远诧道:“你要在何处杀我?” 欧阳珏道:“东海潜渔郭石不是与江夫人订了一月之约吗?我要在大会之上,等你技震群雄,均称司空玉奇跨灶有子以后,再复出手杀你,那样才不会被人讥为欺凌后辈。” 司空远冷笑说道:“你倒想得不错。但如今你虽不想杀我,我却螳臂当车,想向你领教一番。” 欧阳珏摇手笑道:“武林中,最重然诺,你莫要忘了郭石、罗九公,向江夫人所作一月中互不侵扰之语。” 司空远闻言,不禁剑眉双蹙。 欧阳珏看他一眼,含笑问道:“你想去百盘谷则甚?” 司空远接口说道:“我尊重诺言,不会去向罗刹教侵扰,只是想寻人问句话儿。” 欧阳珏笑道:“寻什么人?问什么话?” 司空远看了欧阳珏一眼,不悦问道:“欧阳珏,你这是对我审问?” 欧阳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答道:“不是审问,是想帮帮你的忙。” 司空远仍然一腔傲气,扬眉说道:“你能帮我什么忙?我会要你帮忙吗?” 欧阳珏道:“郭石既与江夫人有了口头约定,则不管你来意如何?只一踏入罗刹教总坛范围,就算食诺背信。但我若替你把人约出百盘谷来,彼此一谈,却不在限制之内。” 司空远哦了一声,略感意外问道:“你愿意替我把人约出百盘谷外?” 欧阳珏笑道:“不然我问你要寻何人?要问何事则甚?” 司空远哦了一声,目注欧阳珏,缓缓说道:“关于要找何人?我愿意请你帮忙。但要问何事?却请你不必过问。” 欧阳珏含笑说道:“说罢,我和你总算有点缘法,一定帮你这个忙儿,把你想见之人,喊出百盘谷来就是。” 司空远略一拱手,正色说道:“好,在下敬烦欧阳前辈,代向毒心人屠呼延相致语,就说司空远在此候他一会。” 第二十三章 武林至宝血连环 罗九公霍然转身,手拭脸上泪溃,幽咽声令人酸鼻,向法尊与皮坚二人问道:“时老三之死,是谁下的毒手?” 法尊念了声佛号,合掌当胸答道:“时大千佯称投顺本教,暗中却勾结外人,泄漏机密,犯了不赦之罪,他是死于罗刹教主的森严戒规之下。” 罗九公答道:“森严个屁?罗刹教的教规算得什么?我是在问时老三之死,是由谁直接下手?” 皮坚应声道:“执行死刑之命,是教主所下……” 罗九公面凝寒霜,又自接口问道:“执行者呢?” 仍由皮坚答道:“执行命令之人是无相追魂宇文奇。” 罗九公闻言之下,方一咬牙,又目光电射地,盯在皮坚脸上,厉声喝道:“皮坚,你少作嫁祸江东之计。据我所料,杀死时老三者,不是你这断臂匹夫便是法尊贼秃。” 因罗九公业已变脸,话儿够难听,皮坚也不禁勃然大怒地,反唇相饥说道:“罗老驼子,你生什么气,便算是我对时大千那老偷儿执行死刑,你又能把我怎样?” 罗九公哈哈一笑,身形暴涨,好似背已不驼地,扬眉叫道:“把你怎样,我要拧下你的项上人头,作为时老三的棺前祭品。” 说到“祭品”二字,满头白发根根高竖,十指如钩地,便向皮坚当胸抓去。 这份神威,使皮坚微觉胆寒,不敢轻撄其锋,飘身退后丈许。 罗九公正待继续追扑,法尊却在一旁摇手道:“罗施主莫要忘了彼此在约会期前,不相侵犯之诺。” 罗九公大怒说道:“放屁,你们这般无耻凶邪,哪里还尊重什么诺言约定,你能杀时老三,我怎么不敢杀你?” 语音方落,人已飞纵而出,向相距丈许的象鼻天尊猛然扑去。 皮坚狞笑道:“罗老驼子,你休要咄咄逼人,难道我真怕了你不成?” 他缓过一口气来,运足内劲,单掌扬处,一式推山震虎迎着罗九公来势,飞拍而出。 罗九公是虎扑而来,人未到,双掌劲气先到。 因他们均是全力施为,故而这两股内家暗劲,当空互接之下,威势着实惊人! 一声爆震,突响当空,劲气四卷之下,不仅沙石四走,尘灰飞扬,连周围树木,都被摧折不少。 罗九公只是身形微滞,顿了一顿,皮坚却足下立桩不稳地,往后跄踉两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这开门见山的第一招上,便露出罗九公不愧被称为四怪中的最强高手,其内功修为之强,着实要比皮坚高出一筹以上。 强者自然逞强,罗九公在身形微滞之后,一式龙跃天门,又向象鼻天尊皮坚扑去。 皮坚生平狂傲,一向未曾遇甚强敌,但暮年倒运,先在司空远的须弥金刚手下,断了一臂,如今又碰上白阳驼翁罗九公这等罕见高手强敌。 一记硬拼之下,他试出真力微逊对方,自然不肯再见真章,打算采取游斗策略。 皮坚主意打定,不等罗九公扑近身,便以轻灵身法,飘然闪出数丈。 罗九公怎么干休?一扑不中,再扑,三扑,施展出自己最得意的白阳九九抓来,把皮坚渐渐圈入了一片掌风指影之内。 方家琪一旁观战之余,向郭石悄悄说道:“郭老前辈,这象鼻天尊皮坚在罗老前辈手下,虽可支撑一时,但显然必落败局,那毒弥勒法尊,怎么只在一旁作壁上观,不出手帮帮他呢?” 郭石冷笑一声,嘴角微撇,哂然答道:“这就是法尊贼秃的狡猾之处,他一动手,我必上阵,还有你和司空老弟等两个青出于蓝冰寒于水的高手在侧……” 话音未了,方家琪秀眉微蹙,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一点不以为然神色。 郭石愕然住口,目注方家琪道:“贤侄女,你……你是否还另有见解?” 方家琪妙目微翻,颇为慧黯地,娇笑答道:“我以为邪派人物与正派人物不同,他们不一定轻于性命,重于脸面,应该是能敌则敌,不敌则逃……” 郭石失声赞道:“贤侄女分析得对……” 方家琪笑道:“如今,法尊贼秃绝不会看不出皮坚在功力修为上,比罗老前辈弱了一筹。但却既不相助,又不招呼皮坚逃走,皮坚本人也竭力支持,毫无怯色,莫非他们还有甚仗恃吗?” 郭石点头说道:“侄女一言中的,他们大概只是第一拨人物,还有援军在后。” 语音刚了,司空远双眉忽挑,低声叫道:“伯父与三妹留意,有人悄悄由东北掩来,如今大概是在十丈以外嵯峨乱石堆中,但人数不多,好像只有一个?” 郭石也有所闻,遂与方家琪一同游目看去,果然发现有位身手极为敏捷的黑衣人,在乱石堆中,向罗九公、皮坚恶斗处掩去。 司空远脸上神色,突露紧张地,呀了一声,低低说道:“这是无相追魂宇文奇,郭伯父赶紧通知罗老前辈一声,叫他小心暗算。” 郭石摇手说道:“不必。” 司空远对这“不必”二字,颇感惊奇地,顿时愕然瞠目,投注了一瞥询问性的眼色。 郭石胸有成竹地,悄然低头说道:“宇文奇明明看见我们目注乱石,却不掩饰身形,足证对于罗老前辈,不会有甚恶意。” 司空远对于宇文奇,本来极为相信,但被郭石、罗九公一再怀疑之下,难免信心微有动摇。 如今郭石这样一说,使得司空远对这位无相追魂的深信之心,又告恢复。 这时,宇文奇业已背着毒弥勒法尊等人,掩到距离罗、皮二人恶斗场所,只有三四丈处。 蓦然间,东北方山脚之下,又从远处传来了急骤步履之声。 法尊哈哈一笑,向皮坚哼声叫道:“皮护法宽心应付,欧阳珏兄已偕他好友赶到。” 这两句话儿入耳,皮坚精神大振,可能是为了颜面关系,并在百忙中拼命还手,对罗九公抢攻三招。 但也就在此时,宇文奇藏在乱石之中,向皮坚略一扬手,然后便如鬼魅般地,以一种惊人轻功,电疾遁去。 宇文奇扬手之下,并未见有甚物件发出,但皮坚却身形突颤,步下略一跄踉。 名家过手,哪里允许分毫之差,皮坚足下才一踉跄,便被罗九公一记苍龙探爪,击中后背。 白阳驼翁的蕴怒一击,威势岂同小可? “砰”的一声,皮坚的身形,被震得飞了起来,恰好凌空坠落在时大千的棺木左边。 “砰”然落地,七窍血出,这位武林凶人,化作南柯一梦! 罗九公大声狂笑。但一面狂笑,一面老泪如泉地,向时大千的棺木,抱拳叫道:“时老三,你泉下有知,阴灵不泯……” 话方至此,两条人影疾如电掣飞坠当场。 郭石生恐罗九公有失,忙与司空远、方家琪一同迎上前去。 来人并未向罗九公进袭,只落在毒弥勒法尊身后,正是九全秀士欧阳珏,和一个身背巨大金色葫芦的年老黄袍道士。 欧阳珏向皮坚遗尸,看了一眼,眉头双皱地,转头对法尊问道:“法尊大师,皮护法是死在谁的手下?” 法尊因所立方向的关系,未曾看见宇文奇向皮坚暗袭之事,遂对白阳驼翁罗九公指了一指。 欧阳珏咦了一声,颇为诧异说道:“皮护法他怎的如此不济,他是我的师侄,一身功力,我所深知,如何未在对方手下,走满百合,便……” 司空远嫌他言语狂大,冷笑接道:“欧阳老人家,你这师侄,徒负虚名,无甚实学,他在我这年轻小辈手下,尚不是敌手,何况在罗老前辈的精纯功力之下,自如泰山压卵,立成齑粉的了。” 欧阳珏目光微注罗九公,仿佛腾射森森杀气。 郭石唯恐罗九公业已劳累,遂抱拳叫道:“欧阳兄,你若想指教,我老渔翁尚可奉陪三五百合。” 欧阳珏看了一眼,频发冷笑说道:“郭石,我不怕你。但双方现已订约相会,欧阳珏便觉不必在会期之前,再作无谓争斗。” 郭石扬眉问道:“欧阳兄既无斗意,所为何来?” 欧阳珏道:“江教主认为一月之约太长,特命我来问问郭兄,能否把会期提前到十五日后?” 说完,不等郭石作答,便又自朗声说道:“但此事只是商量性质,绝不勉强。郭兄若是人手尚未约齐,无法提前赴会,则自当仍依原议。” 郭石道:“好,我们于十五日后,至百盘谷中赴会。但有件事儿,尚请欧阳兄坦诚相告。” 欧阳珏毫不犹豫地点头笑道:“郭兄请讲,欧阳珏倘有所知,无不坦诚以对。” 郭石抚着妙手书生时大千的棺木,沉声问道:“时大千的死因为何?” 欧阳珏应声道:“叛教通敌,由江教主下令赐死!” 这位九全秀士的答复,居然与毒弥勒法尊适才所说完全一样。 罗九公厉声喝道:“谁是奉命行刑,直接杀死时老三之人?” 欧阳珏毫未犹疑地,应声答道:“武林双怪,命运相同,时大千与车大空完全一样,也是死于本教护法无相追魂宇文奇兄的无相飞芒之下。” 欧阳珏不再多言,命罗刹教弟子,抬起皮坚尸身,向郭石、罗九公抱拳说道:“郭兄、罗兄,一切恩怨,不必多谈,好在十五日后,便可在百盘谷中,作一总结。欧阳珏等,届时恭候大驾便了。” 说着,略一挥手,便率领那黄袍道人、毒弥勒法尊等折回原路,渐渐失去踪迹。 由于欧阳珏与法尊答话相同,罗九公不由不信地,一剔双目,含怒厉声叫道:“宇文奇,你这阴险狗贼,我若不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郭石摇手接道:“罗兄莫要利令智昏,中人反间之计。时大千兄之死,未必是宇文奇所为。” 罗九公闻言一怔,向郭石诧异问道:“郭兄你怎么也和司空远老弟一样替无相追魂宇文奇,作起义务辩护?” 郭石忙道:“不是小弟代宇文奇作甚义务辩护,是他自己来此提出了事实证明。” 罗九公听了这“是他自己来此,提出了事实证明”之语,不禁越发惊奇地,失声问道:“此话怎讲?” 郭石答道:“以罗兄的修为火候,虽在恶斗之中,仍应听得出有人才对?” 罗九公点头道:“我听见了,但以为不是敌人。因如有外敌潜来,郭兄与司空老弟、方贤侄等,绝不会坐视不理。” 郭石遂将刚才宇文奇到此相助,暗算皮坚之事,对罗九公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罗九公听完,皱眉道:“这事太矛盾。因为我知道九全秀士欧阳珏自诩声誉,尚称爱惜羽毛,他应该不会说甚假话才对?” 郭石点头说道:“我也觉得其中矛盾太多,也该查证一下,才可澄清观念,觉得老是在雾中摸索,被人讪笑。” 罗九公道:“怎么查证?” 郭石看了罗九公一眼,扬眉说道:“罗兄难道忘记了,我们那日在车大空的遗体之上,曾经吸出一根无相飞芒之事?” 罗九公点头会意,懔然正色道:“郭兄是说对时老三遗体,也要加以检验一番?” 郭石点头答道:“时大千兄求仁得仁,为了匡扶武林正义,业已慷慨捐躯,我们便对他遗体,略加惊动,也不算是失敬之事。” 罗九公道:“好,我和他齐名数十年,这桩事儿,由我负责??了。” 说完,便自走到妙手书生时大千的棺木之前,对棺中尸体,仔细察看。 这时,时大千依然双目未瞑,罗九公眼中湿润地,含泪祝祷,悲声叫道:“时老三,你安息吧!老驼子一定负责査出害你之人,并誓为你报仇雪恨就是。” 时大千双目虽闭,罗九公反而为难起来。 因为上次是眼见双口苏秦车大空,被宇文奇下手拍中后背,才轻而易举地,吸出那根无相飞芒,如今则未见伤痕,茫然无措,难道真要使时大千死后不安,一寸寸地翻尸动骨? 就在罗九公站在棺边,愁眉如结之际,司空远忽然叫道:“罗老前辈,你是否测不出时老前辈的伤在何处?” 罗九公点头说道:“正是,老弟大概有甚高明见解?” 司空远道:“晚辈觉得,以时老前辈的功力而言,在群凶之中,有把握绝对胜他之人,恐怕只有罗刹教主江夫人,和九全秀士欧阳珏等两个。” 郭石表示同意地,一旁点头说道:“贤侄的这项推理,可以成立。” 司空远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其他人意欲加害时老前辈时,多半必从暗处下手,不是明面打斗,加上时老前辈,死不瞑目,余恨未消,则所谓伤痕应该是在……” 话犹未了,罗九公已冷笑一声,接口说道:“司空老弟,分析得好,时老三可能与车老四的命运,完全相同,也是伤在后背。” 语音顿处,伸手从那楠木的棺材之中,抱起时大千的僵硬尸身,把他轻轻翻转。 解衣以后,果然发现时大千的后背心处,有一小小黑点。 罗九公一面凝聚神功,把左掌贴上黑点,一面向郭石苦笑道:“司空老弟之言,差不多了,时老三和车老四的伤痕几乎完全是一样。” 郭石认为宇文奇既已冒险前来,帮助罗九公,暗杀皮坚,则绝不会再害时大千,遂皱眉说道:“罗兄请运掌行功,先把时兄致死之物吸出后,再细加研判。” 罗九公也觉其中矛盾太多,便不再多言,一心运功,从时大千体中,吸取毒物。 这次与上次情况不同。 上次车大空是刚遭毒手,尸身仍颇柔软,这次则时大千被害已久,尸身完全僵硬。 故而,罗九公在运掌吸毒之际,也比上次觉得困难多了。 过了好久一段时间,郭石向罗九公叫道:“罗兄,你休息一下,让我来……” 罗九公双眉挑处,右掌猛然一起,掌心托着一根极细乌芒,向郭石咬牙叫道:“郭兄你看,半点不差地,正是宇文奇所用暗器,与呼延相无相夺魂芒的形状完全相同,只是色彩更淡的无相飞芒。” 郭石拈起那根无相飞芒细一瞩目,默然无语。 证据显然之至,司空远犹想为宇文奇有所辩护,也是无从辩起。 他见郭石、罗九公等两位武林前辈,均陷入沉思,便低声叫道:“罗老前辈缉凶报仇,是日后之事,眼前还是为时老前辈,挖坟埋棺,使他英灵安息为要。” 罗九公含泪点头,于是便四人合力,在车大空坟旁,又为时大千挖了一个深坑。 盖板落穴,掩土,筑坟之后,罗九公老泪纵横,向郭石凄然叹道:“郭兄,真想不到,我把时老三约出,作了一番长谈,竟把他送进枉死城内,这才真叫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 郭石无言相劝,只好皱眉说道:“杀害时大千的真凶,究竟,是谁?” 罗九公勃然怒道:“郭兄你还要推断真凶是谁?难道有了无相飞芒明确证据,仍不能认定是那无相追魂宇文奇吗?” 郭石微一颔首,神色郑重地,缓缓说道:“当然是他,从法尊、皮坚、欧阳珏的人证而言,是他;从时大千兄遗体上无相飞芒的物证而言,也是他……” 罗九公道:“人证、物证,一齐是他,郭兄还迷惑什么?” 郭石答道:“使我迷惑的是无相追魂宇文奇与时大千、车大空二兄,有什么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又和罗兄有多么深厚交情?” 罗九公诧然道:“郭兄,你说什么?宇文奇和我有深厚交情?” 郭石接口道:“宇文奇若与罗兄无甚深厚交情,则他刚才为何不帮助皮坚杀你,反而暗中帮助你把皮坚杀死?” 这句话儿,把位白阳驼翁罗九公问得瞠目结舌,莫知所对。 司空远发现罗九公的脸上,微泌汗珠,以为他是适才凝功吸取无相飞芒时,过于费力,遂也未曾在意。 但郭石却深知罗九公的功力,不致如此,愕然问道:“罗兄你……你怎么了?” 罗九公想要答话,竟也开不了口,身躯摇摇欲倒,脸上也现出了一片死色。 郭石大惊欲绝,赶紧十指如飞,点了罗九公的三元大穴,使这白阳驼翁,虽告颓然倒地,却保存方寸之间,一息未绝。 司空远骇然问道:“郭伯父,罗老前辈,这是……” 郭石叹道:“他是中了剧毒!” 方家琪皱眉问道:“毒从何来?” 郭石想了一想,面含冷笑地,杀气腾眉说道:“这毒力来得太怪,简直使人无迹象可寻。或许是与那枚无相飞芒有点关系?” 方家琪哎呀一声,花容失色道:“郭老前辈,你赶快行功,察看体内,可有此毒现象。因为你也摸过那枚无相飞芒的呢!” 郭石突然一惊,立即运用玄功,察看自己体内情况。 过了片刻,他满面迷惑地,苦笑说道:“这事怪了,我是好端端的,毫无中毒之状。” 司空远冷笑说道:“我明白了,对方定是暗把无相飞芒染在时老前辈遗体的所着衣衫之上。因为只是罗老前辈一人触碰过时老前辈遗体,故而只有罗老前辈一人中毒。” 郭石点头说道:“司空贤侄的这种推断,大概不会有错。” 方家琪急道:“郭老前辈和司空大哥,你们不要光是研究中毒原因,应该看看罗老前辈的中毒深浅,有救无救?” 郭石叹道:“不必看了,以罗老驼子的功力修为,既然毒发难支,自然是情况极为严重!” 方家琪含泪说道:“这样说来,罗老前辈岂不又……又……” 第二十四章 司空远身世之谜 司空远觉得罗九公交代自己的任务,业已完成,遂抬头一看天时,向宇文奇低声叫道:“宇文老人家,你来此时已不少,罗刹群凶会不会……” 宇文奇不等司空远话完,便自点头说道:“我该走了,司空老弟在此听候佳音,大概不出三天,便有毒弥勒法尊贼秃的死讯传到。” 说完,向罗九公、时大千、车大空的三座坟头,拱手一揖,便即转身走去。 司空远随后相送,宇文奇摇手笑道:“我们是道义深交,不拘俗礼,老弟莫要送了,免得万一落入群邪眼中,又把我送迸了枉死城内。” 宇文奇既然这等说法,司空远自然便不再相送。 他静听宇文奇步履之声,确实远去,正待请出罗九公等,耳边却听得罗九公的蚁语传音,说道:“司空老弟,你这独角戏儿,还得再唱一出尾声。因为宇文老鬼,太以狡猾,他自己虽走,却仍留下同党,以特殊观音观影之物,远远察看你有无异动?” 司空远确未想到有此一着,闻言之下,不禁悚然失惊! 他剑眉蹙处,抢前两步,站在那两座实坟,一座虚坟之前,装作悲愤填膺地,高声叫道:“三位老人家的英灵不远,无相追魂宇文奇老人家,已允于三日之内,毒死毒弥勒法尊,到时信息一来,晚辈即敬告老人家英灵,祭供泉下泄恨。” 祝祷既毕,司空远遂在坟前盘膝坐下,仿佛调元运气地,用起内功。 用功是假,他以内家极上乘的天视地听之术,听取四外的动静是真。 片刻之后,有了声息。 司空远听得出那是一个轻功极俊之人,在林口转身,向百盘谷方面,悄然走去。 如今,他才惊凛宇文奇着实厉害,倘若自己在他走后,冒冒失失地,出声一唤郭石、罗九公等人,岂不前功尽弃,把一切机密,都被识破? 尚幸,宇文奇虽极厉害,罗九公等,却更高明,悄悄密嘱自己,加唱了一出尾声。 宇文奇的同党,既把尾声听去,回报以下,定必相信罗九公之死是真,而那毒弥勒法尊,也就极可能难逃劫数。 然则,宇文奇的同党是谁?一路行来,自己从未见他与其他人有所接触…… 司空远念犹未了,密林深处,业已闪出了郭石、罗九公、晏阳、华铭,和方家琪等五人。 大漠闲驼晏阳向罗九公等人笑道:“你们与司空贤侄谈谈,我去到林口守望,免得再被人把机密听去。” 司空远目注罗九公,长叹一声说道:“罗老人家,这才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真想不到宇文奇扬长走去以后,还暗中留得有人。” 罗九公指着方家琪,颇表嘉许说道:“我和你郭伯父等,也未想到,还是方姑娘的功劳。” 司空远向方家琪愕然一笑,扬眉说道:“是三妹发现的吗?你倒……” 方家琪接口娇笑道:“这不是我的本领,只是事有凑巧而已!因为我藏身高树近梢,远远瞥见宇文奇临去时,在林口打了一个手势,这才仔细观察,终于发现另外藏得有人。” 司空远急急问道:“另外那人是谁?” 方家琪笑道:“奇妙无比,那是一个白衣金面人。” 司空远皱眉说道:“白衣金面人?这人是谁所扮……” 罗九公冷笑一声,接口说道:“假如我所料不错,那在林口为宇文奇接应的白衣金面人,应该是毒心人屠呼延相。” 司空远大感意外,咦了一声,问道:“老前辈是根据何事,猜测到呼延相的身上?” 罗九公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少时再谈。贤侄先把你与宇文奇的交谈情形,讲给我们听听。” 司空远向郭石等扫视一眼,讶声道:“郭伯父等未曾听见小侄与宇文奇的谈话吗?” 郭石笑道:“未完全听得清楚。因为宇文奇功力极高,太以厉害,我们不敢藏得太近。加以你们有些话儿,并非高谈阔论,只是悄悄密语。” 司空远歉然说道:“那是小侄觉得以当时情况,不应高声,才悄悄低语,防止宇文奇起甚疑虑……” 郭石摇手笑道:“贤侄无须解释,你今天这场独角戏儿,唱得极妙,完全把宇文奇那老奸巨猾之人瞒过了呢!” 当下,司空远便把自己与宇文奇所谈各语,向郭石等人,仔细陈述一遍。 郭石静静听完,向罗九公赞道:“罗兄真高明,你这无相催魂之计,看来真要实现了呢?” 罗九公道:“杀死一个毒弥勒法尊,倒不算什么。能把宇文奇的底细,摸出十之八九,才有重大价值。否则,我们一个个蒙在鼓中,难免完全死在他阴谋毒计之下。” 司空远皱眉问道:“老前辈说已把宇文奇的底细,摸出十之八九,则此人是到底是谁?” 罗九公道:“凭空推想,不能算数,直到如今,我还是只敢有八九分把握,好在正邪双方的决战之期,已在目前,宇文奇事事顺心,他也该得意异常地,现出真面目了。” 司空远满腹疑云,急急问道:“老人家请抒高论,你认为宇文奇到底是谁?” 罗九公道:“司空老弟,我先问你,你认为宇文奇要在三日之内,毒死毒弥勒法尊之举,办得到吗?” 司空远想了一想,点头答道:“照理说来,杀死法尊不难,毒死法尊不易。因为这位毒弥勒,是名满江湖的用毒专家,但晚辈却相信宇文奇或许能完成这桩任务。” 罗九公道:“老弟为何相信?” 司空远道:“因为根据多种事实,证明宇文奇也颇精于用毒。” 罗九公冷笑问道:“当世武林中,最高明的用毒人物是谁?” 司空远毫不考虑地,应声扬眉说道:“自然是毒心人屠呼延相,和毒弥勒法尊等二毒,其中更以呼延相比较来得高明一点。” 罗九公点头说道:“老弟说得对。我再问你,你以为宇文奇的用毒能力,比那呼延相如何?” 司空远怔了一怔,说道:“似乎不在其下。” 罗九公笑道:“宇文奇的用毒能力,既然不在呼延相之下,为何江湖中从未听说过宇文奇的用毒之名?” 司空远对于这项问题,无法回答。 罗九公道:“宇文奇毒名不彰,似不合理,他若毒名甚大,反倒是合理之事。” 司空远点头说道:“不错。” 罗九公目中精芒如电地,沉声说道:“既然不错,我们不妨便作桩大胆假设,假设宇文奇的本来面目,是个毒名极著之人。” 司空远失声叫道:“罗老前辈,你认为无相追魂宇文奇,就是毒心人屠呼延相吗?” 罗九公一本正经地,点头应声答道:“不错。” 司空远大大不以为然地,摇手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罗九公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司空远剑眉双挑,把头儿摇得像拨浪鼓似地,苦笑答道:“至少有两大理由,足以证明,宇文奇不可能是毒心人屠呼延相。” 郭石一旁笑道:“我们研究问题,必须辩疑质难贤侄且说出你的两大理由。” 司空远目光如电,一扫诸人问道:“郭伯父等,昔年有人与毒心人屠呼延相,朝过相吗?” 郭石点头答道:“有,我就与他见过几次。” 司空远问道:“是否宇文奇的如今这副相貌?” 郭石摇头答道:“不是。” 司空远扬眉说道:“这就是宇文奇绝非呼延相的第一个理由。因为我在他被班三胜的金虎牙打中之时,曾亲自仔细检查,他脸上既未经任何易容,又未戴甚精巧人皮面具……” 郭石不等司空远话完,便自含笑接口说道:“司空贤侄,你认为绝对不移的这项理由,我可以轻易地加以推翻。” 司空远不敢相信地,诧声瞠目说道:“郭伯父能推翻这项理由?” 郭石笑道:“当然,贤侄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司空远苦笑问道:“郭伯父此话怎讲?” 郭石笑道:“呼延相其人心机太深,我认为我昔年所见,他的那副形相,是经过易容化装,或戴了人皮面具。如今宇文奇的这副形相,才是呼延相的真正本来面目。” 司空远瞠目结舌,默然不语。 罗九公笑道:“司空老弟是否不以你郭伯父之见为然?” 司空远俊脸一红,慌忙摇头说道:“小侄怎敢不赞同郭伯父的高见?但……但我还有第二桩更有力理由,那……那……” 郭石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接口笑道:“我知道贤侄所谓更有力的理由,大概便是分明有个毒心人屠呼延相,现在罗刹教中,怎又把这名号,猜疑到宇文奇的头上?” 司空远连连点头,向郭石苦笑说道:“郭伯父难道能把这项理由,也一并推翻?” 郭石笑道:“自然能够,贤侄听说过昔日武林之中,有个由邪归正,变得如仙如佛的用毒前辈人物,千毒人魔西门豹吗?” 司空远道:“知道,知道西门豹孽海回头,如仙如佛,吕崇文宽宏大量,义释杀父之仇的这段武林故事,太以脍灸众口,小侄怎会不知道呢?” 郭石微笑说道:“那千毒人魔西门豹,曾经以他侄儿西门泰,充为身外化身。如今,毒心人屠呼延相也重师其计,只不过把侄儿,改为孙儿而已。” 司空远呀了一声,皱眉说道:“郭伯父认为如今的宇文奇,是毒心人屠呼延相,如今的毒心人屠呼延相,则是呼延相的孙儿呼延蒙吗?” 郭石脸色一正,颔首答道:“正是。这就是我和你罗老前辈的大胆假设。” 司空远细一忖思,觉得郭石等所作推断,倒也不无可能,遂扬眉叫道:“郭伯父,你们既然作了大胆假设,是否还打算小心求证?” 郭石说道:“小心二字,正是我们的求证态度,我自从作了宇文奇就是呼延相的大胆假设之后,便极为小心谨慎地,细思过去,观察现在,安排未来地,收集一切证据。” 司空远问道:“郭伯父收获如何?” 郭石想了一想,目注司空远缓缓说道:“关于现在的一个观察,贤侄曾亲身参与,似乎用不着我再多作哓舌。” 司空远连连颔首,微扬剑眉说道:“现在各事,自然不必劳动郭伯父重述,小侄问的是过去种种,和未来的一切。” 郭石道:“未来变化,颇为难料,也不必谈,我只提醒贤侄,过去的两件有关事儿便了。” 司空远点头说道:“郭伯父请讲,小侄洗耳恭听。” 郭石双目之中,神光微闪,向司空远正色说道:“司空贤侄,请你回想一下,你与那无相追魂宇文奇是在何时何处初逢?” 司空远略一寻思,缓缓答话说道:“时间是在呼延相诈死之后,地点是在幕阜山的一座小小酒楼之上。” 郭石冷笑说道:“这就对了,我认为那古墓石棺,必系下空,建有隧道,贤侄万分感慨地,替呼延相盖棺之际,这厮却已从棺下溜走,换了一副面目,表示见义勇为地,引导你大破罗刹教,与天慈仙子江少苹互为仇敌。” 司空远惑然叫道:“郭伯父,这就是我惑然不解的最大疑点。因为宇文奇若是呼延相,一路上尽有机会下手害我,他为何竟毫无动作?并要帮我大破罗刹教呢?” 郭石笑道:“一来,他也与天慈仙子江少苹有仇,想出这一石二鸟之计。二来借此促令当世武林中,正邪人物,实力对消,以遂他的阴谋诡计,霸视天下之愿。三来,他因与你的父母,仇恨太深,想把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司空远觉得郭石似乎话中有话,意犹未尽,正待细问之际,郭石向罗九公看了一眼,扬眉叫道:“罗兄,如今与群邪决战,业已在即,关于司空贤侄身世之隐,可以对他说明了吧?” 罗九公一点头,司空远便失声叫道:“郭伯父,你说什么?小侄的身世方面,还有隐事?” 郭石微叹一声,双眉略扬,缓缓说道:“贤侄知不知道?你父亲初出江湖之际,有两位红妆密友?” 司空远答道:“知道,一个是我母亲,碧云仙子吴小梅,另一个便是如今的罗刹教教主,天慈仙子江少苹。” 郭石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江少苹与你母亲,都是身负极高武学的绝代红颜。所谓春花秋月,各擅胜场,委实令你父亲,左右为难,无法取舍……” 司空远插口说道:“据宇文奇相告,说我父亲后因发现江少苹为人淫邪,才决定与我母亲结合。” 郭石冷笑说道:“不错,但他只说了一半,隐了一半。江少苹的所谓淫邪,完全是由呼延相一手造成。” 司空远瞠目答道:“郭伯父这话怎讲?” 郭石叹道:“为人在世,交友不可不慎。当时,江少苹与呼延相相识,呼延相便劝她,若想与你父亲,结为佳偶,便应先行委身,把生米煮成熟饭……” 司空远双眉微蹙,郭石继续说道:“江少苹人极正派,虽愿与你母亲公平竞争,却不愿意听从呼延相所献这极不光明的下流之计……” 司空远急急问道:“江少苹并不听其计,怎会又……” 郭石接口说道:“江少苹未听其计,未远其人,呼延相竟找了一个江少苹与你父亲单独相聚机会,在他们饮食之中,暗下了极猛烈的春药。” 方家琪在旁听得哎呀一声,司空远更是紧张之状,形于颜色。 郭石又道:“在药力迷人之下,情况可想而知,你父亲因功力较深,药性先退,一看当时的荒唐情景,以为是江少苹有意安排,遂大怒而去,从此鄙视江少苹为人品德,立即与碧云仙子吴小梅,结为夫妇。” 司空远恍然说道:“原来如此……” 郭石摇手叫道:“贤侄另以为我已讲完,重要的事儿,还未开始呢。” 司空远闻言,遂把两道充满疑问的眼光,凝注在这位东海潜渔脸上。 郭石目光一亮,神色极为郑重地,继续说道:“等到江少苹药性也退之下,自然羞愧万分,把呼延相恨入骨髓,誓欲杀之泄恨。” 方家琪一旁问道:“既然如此,怎会留得他活到如今?” 郭石叹道:“这时不单是江少苹要杀呼延相,连你父亲也明白真相,要向他兴师问罪。但呼延相狡猾,海角天涯地镇日变更居处,变换容貌,屡屡逃出你父亲和江少苹的追杀之下,而更大的事儿,也在此际发觉。” 司空远闻言一怔,瞠目问道:“什么更大的事儿?” 郭石说道:“江少苹自与你父亲作了一夜夫妻之后,居然有了身孕。” 司空远道:“我父亲既已明白当日之事,非出于江少苹本意,是被呼延相所害,便该……” 郭石接口道:“不单你父亲愧对江少苹,便连碧云仙子吴小梅,也逼着你父亲去寻江少苹,师姊妹共事一夫,效法皇英佳话。” 司空远扬眉问道:“我父亲找着江少苹了吗?” 郭石叹息一声,说道:“江少苹是位极为心高气傲的好姑娘,一来她自觉未嫁委身,有失妇德,二来你父亲已与吴小梅结为夫妻,何必节外生枝?遂咬牙忍泪,进入深山,直等把腹内胎儿生下,才悄悄送到你父亲家中,留书说明,自己则从此贝叶青灯,皈依古佛。” 司空远道:“那胎儿是男是女?” 郭石道:“是男。” 司空远愕然叫道:“奇怪,这胎儿到哪里去了?我家中别无兄弟。” 方家琪忍不住地,噗哧一笑说道:“大哥,这才叫当局者迷,那胎儿分明就是你嘛!你难道忘了,郭老人家适才的‘身世隐秘’之语?” 司空远全身一震,目注郭石颤声叫道:“郭伯父,这样说来,我……我的母亲是……” 郭石不等他往下再问,便即说道:“贤侄在名义上的母亲是碧云仙子吴小梅,但事实上的母亲,却是天慈仙子江少苹。” 司空远脑中嗡的一声,默然无语。 郭石冷笑一声,目中电闪,寒声说道:“贤侄明白了吧?你父亲和你名义上的母亲,是被呼延相害死,他却动用巧思,编造成了一段谎言,支使你向你生身之母寻仇,是否阴损狠毒到了极致,要把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司空远钢牙猛挫,格格直响,气得全身发抖。 方家琪偎在他的身边,柔声安慰叫道:“大哥不要生气,呼延相的这种诡恶阴谋,已被郭老人家说破揭穿,大概也就到了他报应循环的天理昭彰之日。” 司空远双目一挑,目注郭石叫道:“郭伯父,小侄还有桩大大疑问。” 郭石笑道:“贤侄请讲。” 司空远道:“根据郭伯父适才所说,我母亲是个好人。” 郭石点头笑道:“当然是好人,天慈仙子誉满江湖,是光明磊落的一代侠女。” 司空远皱眉问道:“既是好人,她老人家为何又组织这分明藏污纳垢,异常邪恶的罗刹教呢?” 郭石听后,面带微笑说道:“这就叫苍天有眼。假如没有这罗刹教兴起武林,贤侄却到哪里去找寻呼延相,你的父母冤仇,何日大白?” 司空远苦笑道:“郭伯父,你似乎答非所问,我问的是我母亲为何要组织这罗刹邪教?” 郭石笑道:“难怪贤侄急于追问,这里面有桩重大秘密,连那奸刁似鬼的呼延相,也想不到。” 司空远问道:“什么重大秘密?” 郭石笑道:“如今在百盘谷天欲宫中,号令群邪的罗刹教主江夫人,并不是你的母亲。” 司空远大吃一惊,瞠目失声问道:“哦……我……我母亲呢?” 郭石微笑说道:“贤侄业已见过你的母亲,并和她相处百日,获得母爱深恩,成就甚大。” 方家琪秀眉双挑,娇笑一声,颇为高兴地,叫道:“我明白了,是雁荡山观音十八洞中的罗刹圣母。” 司空远心中咚咚连跳,目注郭石急急问道:“郭伯父,三妹猜得可……可对?” 郭石笑道:“一点不错,贤侄与你母亲,相处百日之久,难道在心灵上竟没有什么感应?” 第二十五章 欧阳珏猝然一击 法尊笑道:“罗老驼子的一身功力,确实不凡,是个扎手对头,呼延兄此功极大,我要贺你一贺。” 呼延蒙道:“大师怎样贺我?” 法尊含笑说道:“身在宫中,无非是一杯水酒而已。” 呼延蒙正等着他这一句话儿,闻言之下,眼皮微翻,怪笑两声说道:“寻常酒儿,我不爱喝,大师既欲相贺,就把那缸百年陈酒,打开同饮了吧!” 法尊含笑点头,遂取出一缸百年陈酒,与呼延蒙同饮。 呼延蒙一面倾杯,一面连赞酒好,并喊来专门侍候自己的罗刹教弟子,命他取上一壶,送给宇文护法饮用。 这是引诱之计,法尊果然向侍立身边的罗刹教弟子笑道:“既然如此,索性大家同享,你也替欧阳护法,送一壶去。” 那名弟子,自然领命,装满了一壶百年陈酒,送向枉死城去。 法尊与呼延蒙喝得酒兴正酣,蓦然听得门外有人走动,静室门户,也被人一掌震开。 法尊诧然望去,只见九全秀士欧阳珏,与无相追魂宇文奇二人,当门而立。 宇文奇脸上,堆满了诡恶狞厉的奸猾笑容。 欧阳珏的脸上,却寒森密布,目闪凶芒,腾射出森森杀气。 法尊诧然问道:“欧阳兄、宇文兄,你们为何……” 他一句“你们为何这等神情”的最后四个字,尚未说出,呼延相所扮宇文奇业已以笑一声,接口说道:“法尊大师,你大概想不到欧阳兄还会前来找你?” 法尊因心中无愧,遂听不懂呼延相所说话儿的弦外之音,点了点头,诧然答道:“我确实想不到欧阳兄会来,因为我明明命人为欧阳兄送去一壶百年陈酒……” 欧阳珏怒不可遏地,截口厉声叱道:“贼秃住口,你那壶陈酒的‘陈’字,应该改为‘毒’字。” 法尊愕然说道:“这是从哪里说起?” 呼延相所扮宇文奇,怪笑一声,接道:“我方才正在欧阳兄房中,眼见酒有剧毒,那名送酒弟子,于饮酒之后,立即身死,遂接受欧阳兄之约,来此作为见证。” 法尊听得委实宛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苦笑说道:“这才是天大怪事,我和呼延相兄,在此也饮的是同样的酒儿,却为何毫无毒质?” 欧阳珏冷笑说道:“法尊贼秃,你少替我耍这种只可哄骗小孩子的花样,凭你号称为乾坤二毒之一,难道还在一只缸儿之中,弄不出两种酒吗?” 法尊在当世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一流人物,如今被欧阳珏左一句贼秃,右一句贼秃,骂得有点心头火起,按捺不住。 他双眉微剔,目注欧阳珏,摇头叫道:“欧阳兄,你不要出口伤人,随意谩骂。” 欧阳珏怪叫一声,双目中闪射厉芒说道:“法尊贼秃,你有多大狗胆?难道只许你来毒我,就不许我来骂你?” 法尊气得全身乱抖地,怒视欧阳珏道:“欧阳珏,你……你休要欺人太甚,我……我和你去……去见教主辩理。” 说完,便欲走出静室。 欧阳珏双手一张,拦住法尊去路,发出一阵嘿嘿冷笑,向他扬眉叫道:“法尊贼秃,你少下流无耻,你身为奸细的叛迹已彰,居然还想饰词遁走,未免太把我欧阳珏,看成三岁小孩儿了。” 法尊怪叫一声,双眉深蹙地,苦笑问道:“欧阳珏你说什么?你……你把我看成奸细?” 欧阳珏嘴角一撇,泛起了哂薄笑意答道:“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毒弥勒与九全秀士之间根本风马牛不相及,你若不是奸细,却好端端地,想用毒酒来把我毒死则甚?” “冤枉”两字,着实难当,法尊被欧阳珏一口咬定,气急万分,只好侧顾呼延蒙所扮的呼延相,苦笑说道:“呼延兄,我我同室饮酒,想必对于一切事儿,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你且说上几句公道话儿好吗?” 呼延蒙点头笑道:“好,我来做个见证,依照所见情形,替大师开脱开脱。” 法尊合掌当胸,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向呼延蒙称谢说道:“多谢呼延兄,只有呼延兄来仗义直言,才可使我洗刷这种莫名其妙的飞来诬蔑。” 欧阳珏以为呼延蒙扮的呼延相,可能会袒护法尊,正想反对或向呼延蒙加以警告之际,那位由呼延相所扮的宇文奇已在一旁含笑说道:“欧阳兄放心,呼延护法一向作事,极为公正,他定必据实直言,不会做任何偏袒。” 呼延相也自笑道:“此事对我毫无关系,我自然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公平说话。” 欧阳珏点头说道:“呼延兄既然秉公,便请直论。” 呼延蒙笑道:“此事起因是我毒死了白阳驼翁罗九公,法尊大师要为我贺功,遂开了一缸百年陈酒同饮。我因酒味太佳,遂命人为宇文兄送上一壶,法尊大师也便亲自装了一壶酒儿命侍应弟子,为欧阳兄送去。如今欧阳兄竟说法尊大师,曾在酒中下毒,似乎有点冤枉的呢!” 法尊因自己并未亲自装酒,正待说明,但听到后来,觉得呼延蒙扮的呼延相,结论偏向自己,遂也未加修正。 欧阳珏静静听完,向呼延蒙问道:“呼延兄所说,是句句实言?” 呼延蒙笑道:“我愿以数十年武林声誉,作为担保,或是对天盟誓?欧阳兄请莫再对法尊大师多疑了。” 末后一话,表面上又是帮着法尊说话,事实上是等于向这毒弥勒的致命要害,深深插了一刀。 欧阳珏又复目注法尊问道:“法尊大师,呼延兄所作证词,是否句句真实?” 法尊往日也是聪明绝顶之人,如今因突来横逆,极度气急之下,有点神智发昏。 一来呼延蒙所扮呼延相,所作证词的二度结论之中,都是帮着法尊说话。 二来,欧阳珏又似闻言怒解,把称呼上的法尊贼秃,改成了法尊大师。 故而,欧阳珏一问之下,法尊便毫不考虑地,点头答道:“不错,句句是实,呼延兄何等身份,他怎会有半句虚语?” 欧阳珏听了法尊这二句话儿,脸色又沉了下来,眉腾杀气,目闪凶芒地,冷冷叫道:“法尊贼秃,如今总该是证据确实了吧?你还不替我认罪?” 法尊大惊说道:“证据确实?你……你此话是从何而来?” 欧阳珏冷笑道:“装酒之事,何劳你这位毒弥勒亲自为之,这不显而易见地,只是借装酒为名,而暗向壶中下毒吗?” 法尊叫道:“胡说,酒儿是侍应弟子所装,我根本并未动手。” 欧阳珏看着呼延相所扮宇文奇道:“宇文兄,你有没有看见过如此反复无耻之人?刚刚他满口应承,如今又矢口否认。” 法尊怒道:“我应承什么?” 呼延相所扮宇文奇,面含讥笑说道:“法尊大师,你刚才不是应承呼延护法所作证词,是句句真实的公道直论吗?” 法尊哑口无言,满面通红地,怔了一怔,方自苦笑道:“关于我亲自装酒之语,恐怕是呼延兄偶然记错?” 欧阳珏冷哼了一声,呼延相所扮的宇文奇,又复笑道:“若是记错,可以修正,如今复请法尊大师与呼延护法,互相对质一下。” 法尊闻言,便回过头去,目注呼延蒙所扮呼延相,苦笑一声,扬眉叫道:“呼延兄,请你细想一想,当时我是亲自装酒,还是……” 呼延蒙不等法尊话完,便自接口说道:“法尊大师,我绝不相信你会起这歹心,向欧阳兄下毒……” 法尊听至此处,心中方自一宽,但呼延蒙却又继续向下说道:“不过大师亲自装酒之事,却是事实,你不是一面装酒一面还笑吟吟地说道: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尝?我要看看欧阳珏究竟有多高修为,承当酒力……” 这几句无中生有,但却分量极重,坐实毒弥勒下毒罪行之语,听在法尊耳中,使他恍然顿悟。 法尊钢牙一挫,目中喷火,狞视着呼延蒙所扮呼延相,厉声喝道:“我明白了,你们是互相勾连,做好圈套,打算故入人罪!” 欧阳珏早就仇火如焚,加上先入为主,对毒弥勒法尊成见已深,认为他还在狡辩,遂不再忍耐地,勃然叫道:“无耻贼秃,少再诡辩,你替我拿命来吧!” 随着语声,一记内家罡掌,便向毒弥勒法尊,当胸拍去。 毒弥勒法尊发觉自己被人设下圈套,加以陷害,欲同往教主面前辩理。 未想到欧阳珏愤怒太甚,竟会当场动手。故而防御稍慢,直到劲气排空,当胸压到,才慌忙翻掌迎接。 一来九全秀士欧阳珏的功力修为,本就高于毒弥勒法尊。 二来欧阳珏几遭大厄,蓄怒复仇,出手自不留情,在这一掌用上了全力,法尊却仑卒翻掌,勉强应接,无法发挥威势。 三来,双方同在室中,距离太近。 有这三种原因,毒弥勒法尊竟被欧阳珏硬把身形震得飞起,砰然一声,撞在石壁之上。 这一掌,虽不致要了毒弥勒法尊性命,却已使他受了极重的内伤。 呼延相所扮宇文奇见毒计已售,遂暗以蚁语传音功力向欧阳珏的耳边说道:“欧阳兄,我们在此争吵已久,消息不会不传到教主耳中,你是打算对贼秃略加惩戒,还是誓诛此獠,应该早下决断,否则又可能横生枝节的呢!” 欧阳珏下了决心,冷笑说道:“既然踩了蛇尾,索性打碎蛇头,我不会再让这居心险恶的流秃贼,有任何反噬机会。” 一面说一面双掌齐扬,再度出手。 这一次,欧阳珏是竭尽生平所学,毫不保留地,全力猛击。 毒弥勒法尊若在正常情况之下,也非欧阳珏之敌,但彼此间尚可斗个三五百招。如今却连这二掌,都禁受不起。 因为适才猝然一击,法尊已受了极重内伤,正在脏腑翻腾,难过已极。 何况,呼延相所扮宇文奇,怕他不死,并随在欧阳珏掌风之后,打了他三根无相飞芒。 法尊挨掌伤重,中芒毒烈。 他本已神智昏迷,身躯刚刚撞上石壁,哪里还禁得住重如山岳的内家罡气,跟踪压到? 噗!沙…… 一声噗是毒弥勒法尊的血肉之躯,硬被排空猛撞的内家罡气压爆。 那沙……之声,是无数血雨的纷飞怪响。 如今,静室之中,原来的法尊、呼延蒙、欧阳珏等四人只剩下呼延蒙、呼延相、欧阳珏等三人。 堂堂名震武林的毒弥勒法尊,则只剩下一层人皮,贴在静室石壁上。 欧阳珏何尝未曾发现,呼延相所扮宇文奇,暗发无相飞芒帮助自己,灭却法尊之事?故而心中对于这位毒辣绝伦的毒心人屠,反而颇为感激。 法尊刚死,二条人影,宛如电掣风驰,飘进静室。 来人正是罗刹教主,也就是天残仙子江少芸所假冒的天慈仙子江少苹。 江少芸一进静室,便几乎被那一蓬血雨,兜头洒中。 跟着目光注处,便看见毒弥勒法尊,惨被排空劲气压扁,贴在石壁之上的那张人皮。 江少芸知道自己一步来迟,业已无法挽救。 这位天残仙子虽然对于大会在即,同室操戈之事,极为不满,但因法尊已死,再得罪欧阳珏,也是无益,遂只好强自忍住怒气,向欧阳珏略皱双眉,低声问道:“欧阳兄,这……这是为何……” 欧阳珏见江少芸匆匆赶到,也有点不好意思,脸上讪讪地,接口说道:“教主请恕我鲁莽,但是关于本教安危太大,欧阳珏除奸心急,遂不及先行禀明教主的了。” 江少芸闻言,愕然说道:“除奸心急,欧阳兄此话怎讲?” 欧阳珏指着壁上所贴的浄狞人皮,冷笑说道:“教主大概还不知道,这毒弥勒法尊,竟是潜伏本教的万恶奸细,在此大会在即,双方总作决斗之际,若不立予歼除,可能会被他弄坏满盘大局。” 江少芸闻言大为吃惊,瞠目问道:“法尊大师会是奸细,欧阳兄有证据吗?” 欧阳珏答道:“当然有,若无确切证据,我怎会如此狂妄,对他遽下绝情。” 江少芸道:“证据何在?” 欧阳珏侧顾呼延相所扮宇文奇,含笑叫道:“宇文兄,麻烦你把适才各情,向教主仔仔细细地,陈述一遍好吗?” 呼延相笑向江少芸道:“教主,在下陈述欧阳兄发现毒弥勒法尊的奸谋毒计之前,先要请教主为我记上一功。” 江少芸哦了一声,目注呼延相道:“宇文兄建树了什么功劳?” 呼延相所扮宇文奇还未答话,呼延蒙所扮呼延相,已在一旁,含笑接口说道:“启禀教主,四怪之中的第一好手,白阳驼翁罗九公业被宇文护法,又复毒死,与车大空、时大千同埋林中,相邻筑墓。” 江少芸颇感意外地,扬眉一笑,看着呼延相所扮宇文奇,以一种嘉许语调说道:“罗老驼子的修为甚高,是个扎手硬敌,宇文兄能把他毒死,确属奇功一件……” 语音至此微顿,双眉略扬,继续又道:“但此事与法尊大师是本教内奸一节,有关系吗?” 欧阳珏哼了一声,说道:“怎么没有关系?若不是宇文兄探来秘讯,并赠我辨毒宝珠,欧阳珏难免误中法尊贼秃阴谋,也被他以下流手段,活活毒死。” 呼延相所扮宇文奇,静等欧阳珏话完,便把自己安排的双重毒计,向江少芸加油加酱,绘影绘声地,说了一遍。 他们祖孙两人,合谋之事,自然彼此照应,再加上欧阳珏又被拉得与他们站在同一立场便不由那位罗刹教主,天残仙子江少芸不听,乃终于相信。 江少芸误信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摇头叹道:“我真想不到这位毒弥勒竟会与对方有所勾结……” 欧阳珏冷冷接道:“如今在彼此双方的实力方面,我们已稳占大优势,可操胜利之券。问题只在本教内奸方面,不知是否已彻底清除……” 江少芸向呼延相所扮宇文奇问道:“宇文兄,你有没有从东海潜渔郭石,及司空远等入口中,听出什么其他机密?” 呼延相心中本来有桩莫大疑团,乘此机会,意欲加以探问,应声答道:“本教中可能还有一人,也与对方暗有勾结情事。” 江少芸目中厉芒一闪,沉声叫道:“宇文兄,请快说,这一可疑人物是谁?” 呼延相笑道:“教主,在下答话之前,先要请教主恕我一个放肆之问。” 江少芸道:“宇文兄有话请讲。” 呼延相堆起满面笑容,低声问道:“教主,那位住在雁荡山观音十八洞的海潮音中的罗刹圣母究竟是谁?” 江少芸听他提起罗刹圣母,不禁双眉一挑,目闪厉芒,盯在呼延相所扮宇文奇的脸上,冷然说道:“宇文兄,你……你问起这位罗刹圣母作甚?” 呼延相所扮宇文奇,一本正经地,也自沉声叫道:“教主请先答我所问,那位罗刹圣母……究竟是何来历?” 江少芸不愿明言,但又不能不答,眼珠微转,苦笑说道:“她是我的师姊。” 这位天残仙子算是说了半句实话,把胞姊改为师姊。 呼延相所扮宇文奇,皱起了眉头,略一寻思,沉吟说道:“这……这就怪了……” 江少芸面色略带不悦地道:“怪些什么?难道我就不能有位师姊?” 她话犹未了,呼延相所扮宇文奇,已自接口笑道:“教主错会意了,我奇怪的是那位罗刹圣母,既与教主是师姊妹关系,为何会帮助对方?” 江少芸吃了一惊,不等呼延相所扮宇文奇话完,便即皱眉说道:“宇文兄,你说什么?罗刹圣母会帮助对方?” 呼延相所扮宇文奇,点了点头说道:“根据我所获秘讯,以及实际迹象显示,那位罗刹圣母竟将‘七叶紫灵芝’给司空远服用,并教了他‘金刚三诀’。” 江少芸摇头说道:“不见得吧?我于数月之前曾命龙不凡前往罗刹圣母处,求此恩典,尚被她赶出观音十八洞不许再入海潮音,她怎……怎肯把武林重宝,以及三桩佛门绝技,去成全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呢?” 呼延相所扮宇文奇,狞笑一声说道:“罗刹圣母的这种举措,委实悖于常情,但却也就是马迹蛛丝的可疑之处。” 江少芸闻方,脸上突然罩满怒色,目注呼延相所扮宇文奇道:“宇文兄,你是说那位罗刹圣母也有奸细嫌疑?” 呼延蒙所扮呼延相站一旁,接口笑道:“常言道:疏不间亲,那位罗刹圣母既与教主是师姊妹,自然不至于有奸细嫌疑。但我与宇文护法,因有所闻,遂不得不向教主提供有关实际情况,请教主自行睿夺便了。” 江少芸沉吟有顷,双眉忽挑,杀气森森地,咬牙说道:“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我顾不及那么多了。” 欧阳珏问道:“教主打算怎样?” 江少芸道:“我这师姊,功力比我还高,但一向与我不太和睦,故而我把她软禁海潮音时,便预为策划,在她周围,埋下了不少极为强烈的地雷火药。” 欧阳珏扬眉问道:“教主如今怎样决断?” 江少芸满面狞厉神色,哼了一声答道:“为了武林霸业,为了本教兴衰,不能不绝此大患,我立派龙不凡前往雁荡山,点燃地雷火药,使观音十八洞整个震塌,把那罗刹圣母活埋在内。” 说完,不再多话,立即回转所居密室,命人把龙不凡找来,立赴雁荡。 呼延相所扮的宇文奇,见毒计全售,遂也向欧阳珏告别,与呼延蒙所扮呼延相,回转所居静室。 到了室中,得意异常地,向呼延蒙笑道:“蒙儿,我们这条双重毒计,用得可说是恰到好处。” 呼延蒙低声叫道:“爷爷,我尚有一件事儿,想不明白。” 呼延相道:“蒙儿有何事不明?” 呼延蒙道:“据爷爷所说那司空远小贼,并非碧云仙子吴小梅所生,却是天慈仙子江少苹亲生之子。” 呼延相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但这段武林秘辛,在当世武林中,除了我与天慈仙子江少苹外,却绝无第三人知晓。” 呼延蒙目注呼延相,低声叫道:“爷爷,孙儿不明之处,正是为此。” 呼延相诧然问道:“蒙儿此话怎讲?” 呼延蒙道:“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天慈仙子江少苹,既知司空远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怎么还……” 呼延相不等呼延蒙话完,便自哦了一声,微笑说道:“原来蒙儿是为了此事不明,这件事儿,着实又费了我不少心机在内。” 第二十六章 露出了狐狸尾巴 司空远听得好生感慨,心想自己倘若老不知对方底细,定觉呼延相这番话,诚恳热情,仁至义尽,终于会在被他充分利用后,糊里糊涂地,身遭惨死。 他心中感慨万分,表面上却竭力矜持,毫未流露,向呼延相抱拳问道:“宇文老人家,你此次又有什么指教,尚未告诉我呢!” 呼延相神色一正,目注司空远道:“司空老弟,我探出罗刹教教主,天慈仙子江少苹和毒心人屠呼延相,合手布置的一项重大阴谋,遂特来向你告密。这件事儿,可能关系到整个正邪兴衰,和武林祸福呢!” 司空远道:“他们有何阴谋?老人家快点请讲。” 呼延相遂把那十二只盘龙酒杯,六只有毒,六只无毒,以及区别之法,向司空远详加叙述。 司空远听得凝视呼延相,目光中充满了惊讶神色。 他惊讶的是,呼延老魔为何要把这桩阴谋,告诉自己?他的用意何在? 呼延相见司空远目注自己,满面惊奇,遂含笑问道:“司空老弟,你这样盯着我看则甚,莫非不相信我的话吗?” 司空远知晓自己有点失态,赶紧恢复了正常神色,向这位疑心极大,狡若天狐的万恶老魔,摇头笑道:“我哪里会不相信宇文老人家之言,只是觉得罗刹教已居优势之下,何必还要安排这种为人不齿的下流手段?” 呼延相挨了窝心骂,无法还口,只得含笑说道:“那天慈仙子江少苹,为人阴险万分……” 司空远听他又在诋丑自己母亲,不禁恨得想举起手来,狠狠掴上他几记耳光。 但为了整个大局,只好咬牙忍耐,静听呼延相往下说道:“故而,江少苹在与呼延相合手布置这桩阴谋时,曾向我狞笑说道:天下事有备无患,这场大会,我们虽已占了绝对胜面,但还要未雨绸缪,布置最后煞手。” 司空远佯作失惊叹道:“厉害厉害,若不是宇文老人家,深入对方核心,探悉此项阴谋,纵令东海潜渔郭伯父约来强手相助,在下也难免会被那些罗刹凶徒活活毒死。” 呼延相笑道:“我此来,便系专向老弟报告此事,话已说完,我要走了。” 司空远佯作想念对方,不舍分手,向呼延相苦笑叫道:“宇文老人家,你若无事,便在此多盘桓一会儿可好?当这正邪双方,即将决战之际,我……我好像有点紧张,也……也有点寂寞。” 呼延相心中颇觉得意,以一副和颜悦色,仿佛深情款款地,向司空远含笑说道:“这是人之常情,我知道老弟紧张,也知道老弟寂寞……” 语音至此略顿,笑了一笑,又道:“但常言道得好: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尤其在这最后关头,更不能放松半点,我若在此多作逗留,万一引起罗刹群凶猜疑,或是那天慈仙子江少苹,又起了什么新的毒计奸谋,岂不前功尽弃?” 司空远佯作无可奈何,苦笑一声,颔首叹道:“宇文老人家说得对,你……你快点回转天欲宫吧!” 呼延相拍了拍司空远的肩头,含笑道:“司空老弟,你且暂在寂寞紧张的情绪之中,忍耐一下,数日过后,便可获得大大发泄,不单快意亲仇,也可造福武林,把整个血腥江湖,荡涤得干干净净。” 司空远目注呼延相,抱拳笑道:“宇文老人家好口彩,若能如此,真是武林苍生之福。” 他口中如此说法,心中却自忖道:“天下事往往一语成谶,这呼延老魔自敲丧钟,大概死期将至。” 呼延相向司空远略一挥手,便自驰去。 这位阴毒老魔,虽然仍未得遂发掘白阳驼翁罗九公坟墓,查验真假之愿,但心中却业已踌躇满志。 因为他在司空远的神色之上,未看出半丝破绽,认为对方对自己信任已极,根本无须再起疑心,作甚查证? 呼延相志满意得,眉飞色舞之下,回到天欲宫中,便往他孙儿呼延蒙所居静室走去。 静室门户闩得紧紧,呼延相便伸手连敲四记。 这连敲四记之举,是他祖孙间的特定暗号,但呼延蒙所扮呼延相,闻言之下,仍在室中问道:“谁在敲门?” 呼延相听了这四个字儿,不禁双眉一皱,心中大疑。 他起疑之因有二: 第一,呼延相忒以精明,能够聆音察理,监貌辨色,竟在“谁在敲门”等四字问语之中,听出呼延蒙语音急促,似有紧张之状。 第二,这连敲四记,属于特定暗号,呼延蒙闻言之下,明知是自己归来,为何还要故问? 这明知故问一举,只有唯一理由,就是呼延蒙作了什么见不得自己之事,才借此拖延时间,好加收拾。 呼延相真所为老奸巨猾,心思周密,猜得丝毫不错。 呼延蒙确实作了一件见不得他祖父之事。 原来,自从呼延相出得百盘谷后,呼延蒙独自无聊,心中有点烦闷,遂在天欲宫内,随意散步。 哪知不散步还好,这一散步之下,竟散步得更烦更闷。 因为呼延蒙散步到一间宫室之外,突然听得从室中传出一片足以令人神魂飘荡的艳冶春声。 呼延蒙本是一位色中饿鬼,花里魔王,近来因被祖父呼延相严加管训,晓以利害,才竭力克制,老老实实。 常言道:不见所欲,其心不乱。呼延蒙这一听得室中春光外泄的男女欢乐之声,不由像只雪狮子向火般,几乎整个融化。 他偷听之下,听出室中男女二人,男的是九全秀士欧阳珏之徒,屠龙客曾凯,女的是号称罗刹一凤的雪衣魔女凤双飞。 呼延蒙对于方家琪、凤双飞的姿色,本极垂涎。 方才,他还为了企图在二女中留下一人,而受到乃祖呼延相的严厉叱责。 如今,居然听得凤双飞与曾凯的宣淫之声,怎不使呼延蒙妒念如焚,欲念亦如焚地,心中好不难过。 他不太愿意听,又舍不得不听地,遂悄悄偷听下去,听得他咬牙,听得他搓手,听得他心中狂跳,听得他百脉沸腾。 好不容易才云收雨散,室门开处,走出了云髻蓬松,衣裳不整的雪衣魔女凤双飞。 凤双飞突见呼延蒙所扮呼延相站在室外,不禁玉颊一红,叫了声:“呼延护法。” 巫山梦罢,雨露新承的女儿,多半容光焕发,眉目间春意仍慵地,比平时分外迷人。 何况,呼延蒙又对这位雪衣魔女,魂梦相思,久有垂涎之念。 故而,他无法再克制欲火,暗暗一咬钢牙,向凤双飞叫道:“凤姑娘,你到我所居静室中来,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儿,向你密告。” 呼延蒙所扮呼延相,是位老人,凤双飞哪里想得到这位假老头儿,也会对自己起了色心欲念? 她闻言之下,认为真有甚要紧秘密事儿,遂连连点头,跟随呼延蒙进入他所居静室。 呼延蒙等她入室之后,关上门户,向凤双飞含笑问道:“凤姑娘,你师兄龙不凡呢?” 凤双飞道:“龙师兄是被我师傅派往雁荡山观音十八洞中,参谒罗刹圣母,并办理一件要事。” 呼延蒙笑道:“幸亏龙不凡老弟不在天欲宫中,否则……” 凤双飞见他语音忽顿,讶声问道:“呼延护法,你怎么言有未尽,我龙师兄若在天欲宫中,又便怎样?” 呼延蒙把两道目光,凝注在凤双飞那艳若春花的面颊之上,微笑说道:“若是龙老弟听见凤姑娘适才与屠龙客曾凯的云雨情浓之声,恐怕要妒火高腾,闹出非常事变。” 凤双飞想不到这位护法,要向自己所说的,竟是这句话儿,不禁玉颊微红,怔了一怔,方赧然说道:“呼延护法,我和我龙师兄,只是师兄妹的关系,并……并无其他名份上的限制,本门又……又不禁情欲……” 呼延蒙听至此处,心中一喜,接口说道:“这样说来,凤姑娘是可以雨露均沾,宏加布施,广结欢喜善缘了?” 凤双飞觉得对方不但语涉轻薄,并似更有言外之意。 她本来略有赧色,螓首微低,如今遂愕然抬头,向呼延蒙注目看去。 这一看,恰好与呼延蒙两道其红如火,向她逼视而来的目光相对。 凤双飞是风流放荡,阅人甚多的欲海妖姬,自然一看便知呼延蒙目光之中,正在狂喷欲火。 故而目光才对,凤双飞便失声问道:“呼延护法,你……你要怎样?” 呼延蒙从脸上浮现出一丝淫笑,扬眉答道:“常言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我也是人,我觉得寂寞,更禁不起方才屋里春声的那番撩拨,要请凤姑娘也布施上几滴杨枝甘露。” 两人本在对坐相谈,凤双飞闻得此言,呀了一声,便自离座欲起。 呼延蒙业已欲念如焚,哪里还肯容她走开? 他袍袖微挥,一股异香拂处,凤双飞便全身骨软筋酥,动弹不得,但神志方面却清清楚楚。 呼延蒙见一块肥羊肉业已到口,哪里还肯客气?遂抱起凤双飞,置向榻上。 美色当前,兽性毕露,呼延蒙迫不及待地,三把两把,便将凤双飞剥得精光,使这位雪衣魔女,成了无衣魔女。 这时,凤双飞的一双媚目之中,忽然落泪。 呼延蒙诧然问道:“凤姑娘,你是风流场中的过来人了,适才又说罗刹门中,不禁情欲,为何竟……” 凤双飞银牙微咬,皱眉答道:“这种事儿,要男欢女爱,两相情愿,才有意思。像这等霸……霸王硬上弓,岂不令我有屈辱之感?” 呼延蒙狞笑说道:“对不起,凤姑娘,由于我久旷情急,对你又相思甚久,生恐软求被拒,所以只好来个不太礼貌的霸王硬上弓了。” 凤双飞目中珠泪,不断流下。 呼延蒙有点怜惜她,向她含笑慰道:“凤姑娘不要伤心了,你对于屠龙客曾凯,既肯布施,为何对我厌弃?难道我就配你不过?” 凤双飞哭道:“若论声名、功力,你当然配得过我,但……” 呼延蒙笑道:“但些什么?凤姑娘尽说不妨。” 凤双飞边哭边自说道:“但……但是你太老了。” 呼延蒙当真若是老人,倒还罢了,如今因本身与屠龙客曾凯,罗刹一龙龙不凡等,同样年轻,在听了这个“老”字之下,遂有点不大服气。 他认为肉已上砧,鱼已下釜,绝无落空之理,便哦了一声,扬眉笑道:“凤姑娘,原来你只是嫌我老吗?我可以变得年轻一点,给你看看。” 语音一了,立即除去脸上精巧化装,恢复了他那尚称年轻俊美,只是略嫌阴毒阴恶的本来面目。 凤双飞见这位号称毒心人屠,威名久震江湖的呼延护法,竟突然变了年轻人,不禁惊奇得目瞪口呆。 就在凤双飞目瞪口呆,呼延蒙面对娇娃,正欲付诸实际行动,销魂真个之际,静室之外起了夺、夺、夺、夺四记连续叩门之声。 呼延蒙一听便知是祖父呼延相归来,不禁把满腔欲火,立刻陷到冰点。 他赶紧把那赤裸裸的雪衣魔女凤双飞,点了哑穴,连同所脱内外衣服,藏入榻下,并故意问谁在敲门? 这时,门外又起了“夺夺夺夺”四声连叩,以及呼延相的话音答道:“是我,呼延护法快点开门,宇文奇有事相告。” 呼延蒙见榻上已无痕迹,不敢再作拖延,忙把门户开启。 呼延相走入静室,立把门户闩好,目中炯炯生威地,射出两道厉芒,盯在呼延蒙的脸上。 呼延蒙被他看的全身发毛,陪笑问道:“爷爷,你这样看我则甚?” ???呼延相沉声说道:“蒙儿,你方才是在作些什么?” 呼延蒙答道:“孙儿是在用功。” 一语方出,呼延相便似愤怒已极,双眉高挑,从鼻中发出嘿嘿冷笑。 呼延蒙被他祖父笑得全身毛骨悚然,陪着笑脸问道:“爷爷,你……你为何如此发笑?难道竟不相信孙儿是在用功……” 话犹未了,呼延相已呸的一声,勃然大怒,戟指呼延蒙,冷势叱道:“蒙儿,你……你简直枉费我平日苦心教养,连说谎都不会说,竟……竟糊里糊涂到如此地步?” 世间事往往当局者迷,呼延蒙仍不知自己是在何处露了破绽?苦着一张脸儿,目注呼延相,满面茫然神色。 呼延相气极而笑,伸出右手食指,在呼延蒙额头之上,点了一点,恨恨说道;“糊涂鬼,你是在炼什么功夫,竟需要不惧泄漏机密,除去化装,恢复你本来面目?” 呼延蒙脸上烘的一热,尚未开口,呼延相又急叱道:“一座七级浮屠,只等安好塔顶舍利,便告功成,你休要在这最后关头,坏了我的大事,赶快先恢复化装,然后说话。” 呼延蒙满面羞惭地,如言化装,仍恢复了他所扮的毒心人屠呼延相形相。 呼延相知呼延蒙必在弄鬼,遂乘他恢复化装之际,目光电扫四外。 甘蔗总是老头甜,生姜毕竟老的辣。 呼延相目光一扬之下,业已把呼延蒙弄的是什么鬼,猜出大半。 呼延蒙改扮完毕,呼延相向他冷冷问道:“蒙儿,你是不是又犯老毛病了?” 呼延蒙讶然说道:“老毛病?孙儿没有什么老毛病呀,爷爷此话怎讲?” 呼延相哂道:“我是认为你大概又犯了色戒。” 呼延蒙知晓若是照实招承,便非把榻下的雪衣魔女凤双飞,献出不可。 他哪里舍得榻下那团一见便使人神迷意乱的粉臂雪股,活色生香,遂硬着头皮辩道:“爷爷,我……我没有……” 呼延相以一声冷笑,截断呼延蒙的话头,沉着脸儿说道:“你还要赖?这室中的女人脂粉香气,是怎么来的?” 原来呼延蒙怀中抱着一团暖玉之下,忽略了女孩儿家的天赋体香,犹在室中未散。 呼延相这一叫破,呼延蒙无可再瞒,只有涎着脸儿,向呼延相不住狞笑。 呼延相沉声问道:“你弄来的那个女的是谁?” 事既至此,等于纸已包不住火,呼延蒙只好照实招承,嗫嗫嚅嚅答道:“是……是雪衣魔女凤双飞。” 呼延相一听“雪衣魔女凤双飞”之名,不禁气得全身发抖地,咬牙说道:“蒙儿,你……你真该死,你太糊涂,凤双飞是罗刹教教主天慈仙子江少苹的爱徒,你……你怎么可以在她面前,露出本来面目?” 呼延蒙低头说道:“孙儿以为只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凤双飞便……” 话方至此,呼延相便把嘴角微撇,接口哂道:“凤双飞不是贞节烈女,是人尽可夫的荡妇淫娃,你难道还希望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从一而终?” 呼延蒙被骂得垂头丧气,无话可答。 呼延相气冲冲地又道:“就算你对凤双飞意图染指,把她弄来,又何必露出本来面目?” 呼延蒙只得照实答道:“好……她……她嫌我老,总是流泪,不肯好好服贴。” 呼延相双眉紧蹙问道:“你把她……” 他本来想问:“你把她藏在何处?” 但一语未毕,便即住口。 因为呼延相目光电扫,业已看出这室中除了榻下以外,别无藏人之处。 呼延蒙硬着头皮,向呼延相低声叫道:“爷爷,孙儿大错已铸,如今应……应该怎样补救?” 呼延相瞪他一眼,冷冷问道:“你自己说呢?你既闯下如此滔天大祸,总会有点打算。” 呼延蒙道:“爷爷,我们找个秘密处所,把这雪衣魔女凤双飞藏起,等到大会过后,再来放她好吗?这样也等于是保全了她的一条性命。” 呼延相淡淡问道:“你倒说得轻松,秘密处所岂是容易找的。” 呼延蒙涎脸说道:“孙儿倒找到一个极为幽秘之处,就在这天欲宫侧,把凤双飞送到该处,甚为方便。” 呼延相冷哼说道:“这个隐秘所在,你能找到,难道说天慈仙子江少苹,就找不到吗?” 呼延蒙不敢与呼延相争辩,只是低声说道:“孙儿且带爷爷前去看看,若是不妥,我们再想别法。” 呼延相叹了一口气,向呼延蒙看了两眼,点头说道:“你带着那雪衣魔女凤双飞,一齐走吧。记着,一切东西,都要收拾干净,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呼延蒙闻言大喜,急忙把那赤裸裸的雪衣魔女凤双飞,从榻下拖了出来。 呼延相觉得不堪入目,回过头去,不住摇首叹息。 呼延蒙把凤双飞连人带衣,包扎妥当,驮在背上,与呼延相双双驰出天欲宫。 一来罗刹教教主天慈仙子江少苹,与九全秀士欧阳珏,为了应付正邪决斗大会,正在闭关炼功。 二来龙不凡奉派外出,曾凯则在凤双飞身上,报效太甚,正自养神酣睡。 三来呼延相所扮宇文奇,与呼延蒙所扮呼延相,均是名位极尊的护法身份,虽然驮出了一个巨大包裹,一般教中弟子,也无人敢加以盘问。 故而,他们祖孙二人,轻轻易易地,便出得天欲宫,到了呼延蒙所说隐秘之处。 此处是一深涧,涧底乱石遮蔽之间,有一石洞,地势确实极为幽僻。 呼延蒙走到洞口,向呼延相笑道:“爷爷觉得这座天然石洞,能合用吗?” 呼延相目光如电,四外一扫,向呼延蒙伸手叫道:“蒙儿,把凤双飞给我,你且进洞看看,有无异状?” 呼延蒙不敢不遵,遂把凤双飞递交呼延相,自己从狭小入口处,钻入洞内。 未过片刻,他便回到洞口,含笑叫道:“爷爷,洞内毫无异状,并颇为清静,是绝好藏人所在。” 呼延相把凤双飞递进洞去,向呼延蒙笑道:“蒙儿,你替她好好安置。” 呼延蒙喜道:“爷爷,你答应我的要求了吗?” 呼延相笑了一笑,摇头说道:“世事由来真亦幻,且须怜取眼前人。我知道你对凤双飞相思已久,不可错过这大好机会,我在洞外涧底,等你半个时辰。” 这番话儿,把呼延蒙听得喜心翻倒。因为呼延相分明在话中暗示,等他半个时辰,让他在凤双飞身上,一逞兽欲。 呼延蒙是色胆包天的不知羞耻之徒,既听了呼延相如此暗示,自然立即付诸行动。 呼延相脸色阴沉地,走过一旁,折了几根枯枝,架在乱石堆中,用火点燃。 但刚燃一半,呼延相便将火焰弄灭,并暗运所练天寒气,使树枝之上,热气散尽,看不出是适才所燃。 他布置妥当,便独坐在一方大石之上,仰首望云,眉间腾起了阴森煞气。 又过片刻,呼延蒙满面笑容,从洞中走出。 呼延相看他一眼,冷冷问道:“蒙儿,这一来,你把满腹相思,排遣净尽了吧?” 呼延蒙大欲得偿,本是一头高兴,忽见呼延相神色不对,不禁诧声问道:“爷爷,莫……莫非又……又出了什么差错?” 呼延相未加答话,只伸手向自己所布置的枯枝柴堆,指了一指。 呼延蒙目光微注,吃了一惊,皱眉说道:“这……这……这好像是有人曾在此燃火取暖?” 呼延相冷笑说道:“此处既在百盘谷内,更紧邻天欲宫,你应该想得到胆敢燃火取暖的,是些什么人物?” 第二十七章 群恶相残共灭亡 呼延相笑道:“随时皆可施为。教主莫非此际便欲把对方一网打尽?” 江少芸牙关一咬,目中凶芒电闪,说道:“夜越长,梦越多。今日一会,关系双方存亡,绝对不容有丝毫延误,我们既然有刀在手,为何不杀人呢?” 呼延相狞笑道:“好,我就遵从教主之意,选上一人开刀,试试呼延护法的无形奇毒妙用。” 江少芸向赴会群侠,扫视一瞥,含笑问道:“宇文兄打算选谁开刀?” 呼延相道:“我要选那身材高大的白发老人阎不受。因为我们要从此人身上,证实一项怀疑。” 江少芸诧声问道:“宇文兄有什么怀疑?” 呼延相阴恻侧地,笑了一笑说道:“我怀疑‘阎不受’三字,非他本名,这副高大身材,也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说至此处,人已离座下场,向罗九公所扮阎不受,一抱双拳,朗声叫道:“阎朋友,在下宇文奇,向你有所请教。” 罗九公见他指名相邀,只得应声下场,对呼延相怪笑问道:“宇文朋友有何见教?” 呼延相双目之中,精芒炯炯,电射而出,盯在罗九公的脸上身上,细一打量,扬眉说道:“首先要请教的,便是你这‘阎不受’三字,是否阎王不肯收受之意?” 罗九公笑道:“从字面而方,应该是这样解释。” 呼延相冷冷说道:“这样讲来,你这三个字儿,是有意编造,并非真姓名了。” 罗九公暗骂对方厉害,哈哈一笑,言外有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彼此,彼此,我们大概都差不多,姓名只是符号,在正常情形之下,虽应挂祖先招牌,但在非常情形之下,略为变通,也并不算什么亏心行为,和滔天大罪。” 这番话儿,答得相当巧妙,尤其是一开始的彼此、彼此,更使以为自己身外化身之举,是绝无人知,高度机密的毒心人屠呼延相听得心中一震。 呼延相又对罗九公端详两眼,皱眉说道:“你姓名既然不真,则身材似乎也不这般高大?” 罗九公闻言,知道这位老奸巨猾的毒心人屠呼延相,对于自己的来历,业已有点疑心,遂微微一笑道:“宇文朋友,你不要管我身材是否这样高大?何不把你无相追魂的武林绝艺,显露一些,给我瞻仰瞻仰。” 呼延相冷笑说道:“你以为你的那点功夫,蛮不错吗?我们先较量一阵玄功如何?” 罗九公道:“较量玄功可以,但我可没有东海潜渔郭大侠那般功力,你若也要同我上蒸锅,我却不干。” 呼延相眼珠一转,狞笑说道:“我们不必大张旗鼓,不妨来个轻松点的。” 罗九公目注呼延相道:“怎样轻松?你出题吧!” 呼延相争已胸有成算,冷冷说道:“我们互相指尖凝气,劈发成丝……” 罗九公接口笑道:“这办法倒也新奇,但谁劈谁的发呢?” 呼延相道:“自然是我劈你的发,你劈我的发。” 罗九公摇头笑道:“这样不太公平。因为发质韧脆或有不同?我们还是每人拔发两根,再互相交换一根,然后凝功施为,难易便完全一致的了。” 呼延相点头笑道:“你倒想得周到,来,这根头发给你。” 说完,便从头上拔下两茎头发,将其中之一,向罗九公递去。 罗九公也照样拔下两茎头发,与呼延相互作交换。 赴会群侠,与罗刹群凶,一齐含笑静观这场生面别开的武功较技。 罗九公把弱茎头发,放在一块青石之上,扭头向呼延相问道:“宇文朋友,我们相距多远施为?” 呼延相道:“七尺怎样?” 司空远等闻言,微吃一惊,因为能在七尺以外,凝气裂发,若非功力到了炉火纯青境界,哪里能够办到? 由此可见,这毒心人屠不单毒技盖世,连真实武功方面,也已登峰造极。 罗九公听了呼延相这样说法,微微一笑,又复问道:“宇文朋友,是否只许劈发成丝,不许这置发青石之上,留下被指风所袭的任何痕迹?” 呼延相向罗九公看了一眼,颔首说道:“能够作到这样,当然最好。” 罗九公怪笑一声道:“好,规矩业已谈妥,我便先行抛砖引玉的了。” 说完,退后到距离那置发青石七尺左右,略一凝神,向两根头发,伸出右手食指,接连隔空点了两点。 呼延相注目之下,失声说道:“好功夫,你竟将每根头发,劈为三缕。” 罗九公笑道:“劈发为三,算得什么?只是我把劲头拿捏得尚称均匀,大概没有在石上留下什么毁损痕迹。” 话音了后,走到石前,把六缕发丝取起,石上果无任何伤损。 呼延相也把两根头发,放在石上,后退七尺,伸手接连点出两指。 罗九公讶了一声,叹息说道:“宇文朋友好俊的功夫,你竟把每根发丝,劈为四缕。” 呼延相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我虽好胜心切,全力施为,把每根发丝,劈为四缕,但劲头却拿捏不住,使石面略受毁伤……” 说至此处,把手一挥,八缕发丝,凌空飞散,石面上果然多了一条小缝。 罗九公道:“宇文朋友虽然石上留痕,但我阎不受依然……” 话犹未了,呼延相便沉声接道:“不要自称阎不受,我已经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变的了。” 罗九公怪笑说道:“我的破绽,出在何处?” 呼延相指着对方的头发,冷然说道:“你把容貌用药物变易,身材用玄功伸直,并连发色也略加染改,确实颇为细心,但适才被我骗到你一根头发,加以劈裂,现出原来色泽,再一细细思索,便知道你是……” 罗九公不等他再往下说,便自哈哈一笑,收去玄功,恢复了他白阳驼翁的本来形相。 这位白阳驼翁恢复形相之举,虽在呼延相的意料之中,却把江少芸吓了一跳。 呼延相冷然问道:“罗老驼子,你是中毒遇救?还是未曾中毒?” 在他想来,罗九公定是异常侥幸地,根本未曾中毒,否则,只凭一位天都医隐华铭,也解不了自己的独门剧毒。 罗九公笑吟吟地答道:“你何必多问?反正我老驼子福大命大,阳寿未终,阎王爷便不肯接受……” 说至此处,双眉一挑,目注呼延相道:“你叫我罗老驼子,我应该叫你什么?” 呼延相道:“随便无相追魂也行,宇文奇也好……” 罗九公接口道:“除了这两者呢,我叫你别的行吗?” 呼延相心中一震,凛视罗九公道:“你……你打算叫我什么?” 罗九公语音一扬,宛若春雷暴发地,打了个哈哈,目中神光如电,朗声说道:“我打算叫你呼延相,或是毒心人屠。” 两人之间高度机密,竟针锋相对地,彼此揭开。 呼延相一惊非小,回头向他孙儿呼延蒙叫道:“蒙儿,你且把我的一番苦心缕陈教主。” 说完,转过脸来,对罗九公讶声问道:“罗老驼子,我的破绽,又……又在何处?” 罗九公故意气他,哈哈一笑,扬眉说道:“破绽多呢,我一时数不清楚,大概最少也有十二三处。” 这时,呼延蒙遂把自己祖孙的身外化身之计,向罗刹教教主天残仙子江少芸委婉说明。 江少芸只是皱眉静听,未表现任何喜怒神色。 呼延相听罗九公说自己所露破绽,共有十二三处之多,不禁气得眼皮连翻,嘿嘿怪笑。 罗九公道:“呼延老魔,你笑些什么?图穷匕现,报应临头,我认为你应该哭了。” 呼延相戾气高腾,冷笑一声说道:“报应?谁敢给我报应?” 罗九公应声答道:“天要给你报应,地要给你报应,人也要给你报应,我车老四、时老三等两位贤弟的九泉英灵,更在等着你呢!” 呼延相狂笑道:“天聩聩,地盲盲,人则任凭是谁,也不放在我毒心人屠呼延相的身上……” 语音送入江少芸的耳中,不禁使这位罗刹教主为之双眉略轩,目中闪射出异样芒采。 呼延相面对罗九公,不曾注意到江少芸的神色变化,继续狂笑说道:“至于车大空,和时大千两个死鬼,更算什么,呼延相生平杀人如麻,从来未曾考虑鬼神报应之说。” 罗九公双眉一挑,厉声喝叱说道:“呼延相,你的阴谋,和本来面目已被揭破,还敢发甚威风?若凭真实武功,彼此对敌,我老驼子不是夸句海口,定可在三两百招之内,教你难逃公道!” 呼延相哼了一声,目闪厉芒说道:“罗老驼子,你简直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海有多深?你想使我在三两百招中难逃公道,我却认为你逃不出我三两个照面之下。” 罗九公冷笑一声,正待发话,呼延相又复叫道:“不信你就试试,你只要能接我三招,当世武林中,便没有毒心人屠呼延相这个字号。” 说完,果以一式拍山震岳,挟着锐厉掌风,向罗九公当胸击去。 罗九公哂然说道:“秋萤爝火,也放光辉?你……” 语音未了,大袖已拂,和呼延相击来掌势,合在一处。 罗九公一连退出三步,才稳住身形。 呼延相则纹然未动,卓立如山,只是目光冷注罗九公,扬眉微笑叫道:“老驼子,尝着滋味了吧?我来问你,你是否双眼金花乱转,双耳之中,也在嗡嗡作响?” 罗九公脸色深沉,默然不予答理。 呼延相又复异常得意地,狂笑说道:“罗老驼子,你不再卖弄,不再发威了吧?你且试试你还能不能提聚真气内力?” 罗九公闻言以后,似在暗暗运气,但脸上所流露的,却是怅然若丧的失望神色。 呼延相得意笑道:“如今,我告诉你,天就有我这么高,地就有我这么厚,海则恐怕还没有我这样深?老驼子,你乖乖躺下吧!时大千和车大空,在九泉之下等着你呢!” 罗九公大怒说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忘了我又叫阎不受……” 呼延相接口叱道:“谁敢不受?阎王是我,我是阎王,罗老驼子,你替我乖乖躺下。” 最后的“躺下”二字,呼延相是凝聚玄功,宛若春雷暴震般,专向罗九公的耳边猛喝! 罗九公果被震得身躯一摇,牙关暗咬,似想拿桩站稳,力加抗拒。 但事与愿违,这位白阳驼翁终于摇了两摇,目注呼延相,神思昏昏,颓然栽倒。 司空远大吃一惊,赶紧纵出,把罗九公抱回,欲以药物施救。 呼延相狂笑说道:“司空小狗,你不要费心思了,普天之下,谁能不怕我的剧毒,谁又能解得了我的剧毒?” 大漠闲驼晏阳勃然震怒,扬眉笑道:“呼延老鬼休发狂言,凭你也配……” 话犹未了,呼延相便接口说道:“晏阳,你吼些什么?狂些什么?你虽名列武林???仙,还不与罗九公一样,是个跌起筋斗来,两头都不着地的残废驼子而已。” 晏阳飘身而出,向呼延相扬目叫道:“呼延老鬼,你敢不敢和我过上几招?” 呼延相把两道灿如闪电,而又充满狡恶凶毒的目光,一扫赴会群侠。 嘴角微撇,哂然说道:“你们前来赴会之人,每一个都是釜底游魂。我对于将死之人,比较宽容,且答应你的要求便了。” 这副腔调,这副神情,着实太以狂妄。 但大漠闲驼晏阳,毕竟涵养功深,闻言之下,并不动气,只是微微一笑,扬眉问道:“你打算怎样过招?是动拳掌,还是动兵刃?” 呼延相依然大咧咧地,轩眉说道:“随便,反正不论如何动手,你和那罗老驼子一样,也接不了我三招以上。” 晏阳摇头说道:“你真狂得可以,接掌!” 这位大漠闲驼毕竟不失身份,他是先唤接掌,然后发招。 一式飞鸿印雪,劲贯指尖,力蕴掌心,向呼延相当胸,缓缓拍去。 这一掌来势虽颇为缓慢,但在场人物,差不多全是内家高手。 均自看出其中包罗了无穷变化,当前丈许周围,完全在威势笼罩之中。 呼延相仿佛仍是恃技傲敌,巍然卓立,毫无任何动作。 蓦然间,掌影一晃。 大漠闲驼晏阳的那只右掌来势,由极慢变为极快,快得宛若奔雷掣电般,呼然风声,向呼延相胸前疾拍。 晏阳掌势不变,呼延相身形不动。 但晏阳掌势才变,呼延相的身形,也如鬼影疾闪。 打得快,闪得更快,这一式飞鸿印雪,居然印了个空。 晏阳一面继续追扑呼延相,一面赞道“躲得好,难怪你狂,能够逃过我这一招飞鸿印雪之人,当世武林中,绝不多见。” 晏阳口中虽在赞美呼延相,手下却不容情,龙蛇起陆,春涨鲲溟,云迷玉垒等三绝招回环并发,幻起一天掌影,把呼延相密密罩住。 呼延相自知恶孽太重,为各派正人侠士,所不能容,这多年来,痛下苦功,着实把一身武学,锻炼得飞跃精进。 故而,他虽被晏阳的漫天掌影,把身形罩住,仍然毫不紧张。 足下倒踩七星,身形一飘一闪,便以一种极为神妙的奇异步法,遁出晏阳的那连环三招的威力圈外。 晏阳在这几招打空之后,未再追袭,巍立不动,只把两道冷电似的目光,紧紧盯在呼延相的身上。 呼延相仍自气定神闲,扬眉问道:“晏老驼子,你为什么不再打了?” 晏阳忽道:“双方较技,不可欺人,你……你……你为什么只是躲来躲去地,不还手呢?” 呼延相笑道:“我不还手,你还可以多活动一会,我若加以反击,你就立步罗老驼子后尘,连人都不能动了。” 晏阳厉声叱道:“夜郎自大,一派胡言!” 呼延相双眼一翻,傲然仰视云天,狂笑说道:“胡言?你看我是不是胡言?你若能接我三招,不乖乖躺下,四海八荒之中,便从此没有呼延相这号人物。” 话完,果然立即发招出手。 呼延相并未用甚新奇招术,仍是适才业已用过,把罗九公一击倒地的那招拍山震岳。 晏阳冷笑说道:“方才罗兄不知是中了你什么阴谋算计,如今你若想在我身上,故技重施,却是休想。” 边自发话,边自发掌,与呼延相那招拍山震岳,接在一处。 呼延相得意笑道:“晏老驼子,你是武林七仙之一,总有点见识,认不认得我刚才那招掌法,叫做什么名称?” 晏阳微蹙双眉说道:“拍山震岳。” 呼延相点头说道:“对了,山可以拍,岳可以震,难道还对付不了你这个枉负虚名的老驼子吗?你也跟罗老驼子一样,乖乖给我躺下。” 晏阳似想抗拒,但未如他所愿。 只见这位大漠闲驼,紧咬牙关,把头摆了一摆,也自目中神光渐散,咕嘟一声,颓然栽倒。 威震乾坤的宇内双驼,居然先后均被呼延相一掌便告击倒,这种结果,委实太以令人惊奇。 不单群侠惊奇,连那罗刹教的教主天残仙子江少芸,也自双眉微皱,好生疑诧? 司空远与方家琪似乎慌了手脚,忙请天都医隐华铭,对罗九公、晏阳等两位武林神驼加以诊治援救。 华铭为罗、晏二人,略一诊视,失声叹道:“他……他们中毒太深,我……我无法绾魂九幽……” 呼延相冷笑一声,接口扬眉说道:“华铭老儿,慢说你是华铭,就算你是能够肉白骨,生死人的华佗,也无法解得了我的独门剧毒!” 说完,又自提聚真气,择人专注地,厉声喝道:“华铭、司空远,你们两人,也替我躺下!” 说也奇怪,华铭与司空远一闻呼延相这迷魂语音,果告双双晕去。 如今,只剩下一位花容失色,神情慌张的方家琪姑娘在座。 江少芸抚掌赞道:“呼延兄的毒技神功,委实令我叹为观止。这样一来,群雄尽灭,整个武林,都由我罗刹教独霸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