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者》 前曲 开封总捕秦喜功并非好大喜功的人,他夜以继日的亲自苦守住进出大牢的唯一通道,只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想替顶头上司杨大人保住顶上的乌纱帽而已。 杨乾晋杨大人是康熙年间的第七任开封知府,由于为官清正,又难得是个汉人,所以深获城中的百姓和属僚们的爱戴。 但关在大牢里的那两个人犯也是汉人,而且是“日月会”里的精英人物,铁定是武林同道急于舍命抢救的对象。 是以秦喜功不仅自己不敢离开大牢一步,并将手下三百八十六名精悍捕快全部安置在府衙四周,只希望在朝廷派出押解人犯的高手抵达之前,不发生任何事故。 讵料最令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临夜二更竟有六名黑衣蒙面人突破十几道关卡,一直冲入重兵把守的大牢。 经过一场血战,最后虽然对方首脑人物已身负重伤,但却依然能够杀出重围从容退出,不仅武功奇高,更令人吃惊的是那些人使的竟是城中“四维堂”的独门剑法“逍遥十八式”。 开封府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城中两帮三会十二个堂口各个势力庞大,“四维堂”便是十二个堂口中的佼佼者。 秦喜功不仅愈发感到不安,唯恐有人振臂一呼,将这些武林人物结合起来,而引起更大的事端。 开封大牢虽如铜墙铁壁,但防守的人终归是血肉之躯,为了避免局面弄得不可收拾,上上之策便是设法先将这些武林人物稳住,若想稳住这些武林人物,唯一的方法便是先从“四维堂”着手。但在秦喜功的心目中,对“四维堂”最具影响力的却是个最难缠、最不好惹、最使他头痛的人物。 可是为了保住杨大人的顶戴,为了保住自己和那群属下的脑袋,他纵然心不甘、情不愿,也非得硬着头皮将那位他最不愿打交道的人请出来不可。 第一章 江湖小人物 紧密的锣鼓声一直响个不停,站在场子中央的老武师已面现焦急之色,两眼不断的东张西望,好像正在等待着什么人似的。 围观在四周的群众,根本没有人去留意那老武师的神情,所有的目光几乎全部集中在他身后的一张条案上。 条案上堆满了瓶瓶罐罐,下首垂着一块黄色的锦帐,锦帐上绣着“正宗少林铁牛行功丸”九个血红的大字。 而最让大家感兴趣的,还是摆在瓶瓶罐罐前面的一锭十两重的大元宝。元宝虽是银的,这时却在夕阳照射下发着闪闪的金光。 在开封,跑江湖卖野药的多如过江之鲫,终年川流不息,但打着正宗少林旗号,又肯出此巨额赏银的却是不多,所以观众也显得特别踊跃,似乎都想见识一下名满天下的少林真功夫。 锣鼓声响突然静止下来,所有观众的目光不约而同的从那锭元宝转到一个刚刚挤进场的年轻人身上。 那年轻人长得身强体健,生气蓬勃,只可惜穿着打扮有些不伦不类,而且左颊上还隐隐的现出一道刀疤,浑身上下充满了江湖味道。 但那老武师却一点也不嫌弃,登时眉开眼笑,还小心翼翼的直朝他招手,一副生怕一不小心将他吓跑的模样。 那年轻人果然往前走了几步,但目标并非那位老武师,而是条案上的那锭元宝,他显然是想看看清楚那东西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老武师干咳两声,操着外乡口音搭讪道:“还没有请教阁下贵姓?”那年轻人这才收回目光,居然还礼貌周全的朝那老武师歪歪斜斜的一拱手,道:“在下林强,少林的林,武功高强的强……您瞧这个名字还不错吧?” 那老武师下意识的扫了那面锦帐一眼,猛将大拇指一挑,道:“好,好,这个名字起的好极了……” 不待他说完,四周已响起一片哄笑之声。 那自称林强的年轻人状极得意道:“在下还有一个绰号,不知你老人家有没有兴趣听?” 那老武师忙道:“有兴趣,当然有兴趣,阁下请说,老夫洗耳恭听。” 林强胸脯一挺,道:“在下的身子一向结实得很,很能挨几下子,所以道上的朋友都叫我打不死的林强,不知你老人家有没有听人说起过?” 那老武师愣住了。 站在老武师身后那个扎着小辫子的敲锣小姑娘却忍不住失笑出声,还险些将锣锤脱手落在地上。 那老武师急忙打着哈哈道:“久仰,久仰。但不知阁下打人的功夫怎么样?” 林强摇首道:“那可差远了。不过在下倒还有几分蛮力,为了那十两赏银,明知功夫不够又得来碰碰运气。” 那老武师喜得连连点头,猛地在自己腹部拍了一下,道:“好,阁下尽管出手,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只管朝这里招呼!力量越大越好。” 林强急忙倒退一步,摆手道:“且慢,在动手之前,有个小问题一定得先搞清楚。” 老武师皱眉道:“还有什么小问题?” 林强道:“方才你说谁要击退你一步,这十两银子就是他的,对不对?” 那老武师道:“对。” 林强忽然抬手轻摸着自己左颊上的那道刀疤,细声细语道:“如果有人用力过猛,你老人家又刚好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那该怎么算?” 那老武师又愣住了。 四周的观众也都左顾右盼,交头接耳,似乎谁都未曾想到过这个问题。 那老武师愣了半晌,才朝身后那个打鼓的大汉大声问道:“咱们带来的盘缠还剩下多少?” 那打鼓的大汉放下鼓槌,在怀里摸索了一阵,道:“总还有个十五六两吧!” 那老武师沉着脸,冷冷的瞪着林强,道:“你瞧这个数目怎么样?” 林强低着头盘算一阵,才勉强点点头道:“好吧,二十六两就二十六两。” 听他的语气,好像那老武师已经输定,那二十六两银子早已变成他的囊中之物一般。 那老武师似乎再也懒得跟他噜嗦,只将双足微微一分,道了声:“请!” 林强速速摆手道:“等一等,等一等!” 老武师不禁叹了口气,状极不耐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快说!” 林强不待他把话说完,竟猛地欺身而上,“砰”地一拳狠狠击在他的小腹上。 围观的人一片哗然,那老武师却连吭都没吭一声,全身纹风不动,两只脚就像被牢牢的钉在地上。 林强却不停地在挣动,原来他击出去的那只拳头竟被那老武师的肚皮整个吸住,而且深深的陷入小腹中,挣动了几次都不得脱身。 乱哄哄的场子即刻静了下来。 林强的脸色整个变了,颈子上也暴起了青筋,一张原本还满中看的脸孔已完全扭曲,左颊上那道刀疤的颜色也越来越深,看上去十分恐怖。 静静的四周忽然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也不知是在为林强加油打气,还是在赞扬那老武师功夫之高明。 掌声逐渐消失,林强仍在拼命地往外挣扎。 就在这时,那老武师陡然沉喝一声,小腹猛地一挺,竟将林强的身子推得整个倒飞而出,翻翻滚滚的直向场外跌去。围观的人群纷纷退让,林强的身子也继续在翻滚,从观众让出的缺口直翻到两丈开外的一个卜卦摊前,才勉强停了下来。 林强还真像个打不死的人,身子刚一着地,随即一弹而起,谁知还没有站稳脚,突然嘴巴一张,“哇”的喷出了一口鲜血,险些喷在那个卜卦先生的摊子上。 那卜卦先生似乎早已算到这一招,适时把摊子往旁边一搬,刚好逃过了一口鲜血之灾,然后双眼一闭,连看都不再看林强一眼。 林强身子摇晃了几下,重又仰天摔倒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一下。 这时那老武师已然大步赶到,伸手便将林强上身扶起,敲锣的辫子小姑娘也紧随而至,用锣底托着一瓶药丸和一碗清水,双手捧到那老武师身后。 老武师飞快地掰开林强的血口,回手抓起锣底上的那瓶药丸,整个倒进他的嘴里,然后又急忙端起水碗朝他嘴里猛灌,动作既熟练,又迅速,而且一切都配合得恰到好处,一点时间都不浪费。 只听“咕嘟”一声,水药显然均已下肚。不消片刻,林强便将老武师扶着他的手臂推开,开始自己试着挺腰扭颈的活动起来。 那老武师一直都在紧盯着林强的脸,直到这时才大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林强大拇指一挑,也大声夸了句:“好药!” 老武师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话一说出,站起身来便往场子里走。 锣鼓之声重又响起,观众也即刻将那缺口密密堵上,再也没有人理会林强的死活。 那卜卦先生这时才睁开眼睛,瞟着依然坐在地摊旁的林强,哼哼着道:“你小子倒也真会演戏!” 林强匆匆朝后瞄了一眼,含含糊糊道:“不会演戏怎么行,你当我这行饭是那么好吃的!” 说完“呸”的一声,把一个红红的球形东西自口中吐出,刚好吐在那卜卦先生的摊子上。 那卜卦先生急忙用脚踩住,紧紧张张叫道:“你不要乱吐好不好,万一被人瞧见,还以为我是跟你们一伙联手来骗人的呢!” 林强笑嘻嘻道:“你放心,你刘半仙是大相国寺一带的大名人,开封城里哪个不知道!谁敢胡乱怀疑你!” 刘半仙似乎对他的说词很满意,立即眉开眼笑道:“你这次又捞了多少?” 林强伸出一根手指,得意洋洋道:“一两整,不错吧?” 刘半仙马上嘴巴一歪,道:“什么!摔得鼻青脸肿,那老家伙才给你一两!” 林强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道:“我的鼻子既没青,脸也没肿,只打了几个滚就赚到一两,已经不错了,像你这样从早到晚的风吹日晒,每天能赚多少?我看最多也不过是两三钱而已!” 刘半仙不待他说完,便瞪眼叫道:“不错,我赚得是不多,不过我这可是细水长流的生意。你呢!每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不定三五天都捞不到一票,又要经常换花样、挪地方,你怎么可以跟我比!” 林强连忙赔笑道:“我当然不能跟你比,你是老江湖,读过书,认识字,又有一技在身,我只不过是靠着个摔不坏的身体混饭吃,到今天还没有挨饿,就该谢天谢地了。” 刘半仙点点头,居然还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非常同情你,真想找个机会拉你一把。” 林强道:“那太好了,我先谢了。不过今天我可不能在这儿多陪你了,第一,隔壁快散场了,我在这里不方便,第二……实不相瞒,方才提起挨饿,我才想起中午还没吃饭,我得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说。” 说完,拱了拱手,转身就想走。 刘半仙忙道:“等一等,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你。” 林强愕然回头道:“什么重要的事?” 刘半仙捻着自己的八字胡道:“有一笔大生意,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林强道:“多大?” 刘半仙沉吟着道:“少说也该有个三五十两……”林强截口道:“多说呢?” 刘半仙也伸出了一根指头,比方才林强伸出的那根手指更高更直。林强再也顾不得隔壁散不散场,肚子也不饿了,从卦摊下面拉出一只凳子便坐下来,两眼直盯着刘半仙堆满皱纹的脸,静待他把话说下去。 这时武场的锣鼓声响已停,老武师正操着外乡口音,在竭力吹嘘他的“铁牛行功丸”是如何之神效。刘半仙只得把声音压低,神秘兮兮道:“今天一早,就有两个四海通镖局的镖头来找过我,两个人神色急躁,而且还都挂了彩,一个把胳臂吊在脖子上,一个拄着根拐杖,你猜他们来问什么?” 林强没有回答,只两眼眨也不眨地继续盯着他。刘半仙语声显得更加神秘道:“他们居然是寻失物的,接连摇了两卦,都是问我失物的方向。” 林强道:“不用说?我看八成是把镖押丢了。” 刘半仙道:“不像。第一,如果有人劫了镖,铁定早已远走高飞,不可能再把失镖带到开封来,劫镖的人纵然是傻瓜,他也应该知道四海通开封分号的实力,第二,这几天茶楼酒肆谈的都是‘日月会’盛大侠夫妇不幸被捕的消息,从来没有人提过失镖的事,按说四海通镖局的镖车遭劫,也算是武林中的大事,怎么会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林强点点头,道:“你怎么知道失物仍在开封?是你算出来的?” 刘半仙道:“那倒不是,老实说,是那两个镖头自己讲的,为这件事那两人还抬了半天杠,结果一致认为失物仍在城里,而且在短期内也不可能运出去。”林强翻着眼睛想了想,道:“这么说,这批镖极可能是在城里丢的。” 刘半仙摇头摆手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如果城里发生这种事情,早就喧嚷开来,就算别人不知道,你也早就得到消息了,你说是不是?” 林强只有又点了点头,道:“结果呢,方位算出来没有?” 刘??仙道:“有,两卦指的都是正南,那两个家伙听得好像很满意,马上高高兴兴的走了,可是第三卦,似乎起了点变化。” 林强愕然道:“咦!你不是说那两人只摇了两卦么?” 刘半仙道:“是两卦,第三卦是他们在付我钱的时候无意中把卦筒碰倒,这种卦往往最灵,卜卦原本就是一种很邪门儿的事,有的时候你想不信都不行。”林强把头往前伸了伸,轻声软语道:“那第三卦上怎么说,指的是哪个方向?” 刘半仙龇出几只黄板牙,皮笑肉不笑道:“每个人一半,如何?” 林强道:“什么每个人一半?” 刘半仙道:“当然是银子。你想凭早上那两个镖师焦急的神态,凭阎二先生平日用钱的手面,哪怕你只报一个信,起码也是三五十两,能拿一半也不是个小数目,总比你一次一次的挨摔好赚多了,你说是不是?” 林强猛一点头,道:“好,一半就一半,说吧!”刘半仙道:“只往西边偏一偏就行了。” 林强道:“偏多少?” 刘半仙想了想,道:“顶多不会超过三分。” 林强一怔,道:“那不就在金回回的馆子那条线上么?” 刘半仙连连点头道:“对,就在那附近。不过到时候你可不能黑心,一定得分给我一半。” 林强立刻站了起来,转身大摇大摆而去。就在这时,一名捕快打扮的人忽然走到卦摊前面,朝刘半仙“喂”了一声。刘半仙刚刚坐定,闻声即刻又弹了起来,哈腰道:“官爷,请问有什么吩咐?” 那捕快道:“你有没有看到林强?”刘半仙下意识的往南瞄了一眼,马上抓起卦筒,边摇边道:“原来是寻人。” “哗啦”一响,六枚铜钱已飞快的洒在台面上。那名捕快手脚也不慢,一巴掌将那六枚铜钱捂住,恶声恶气叱道:“他娘的,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只问你今天究竟有没有见到过林强?” 刘半仙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充满无奈的点点头,道:“见是见过,不过他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捕快道:“朝哪边走的?” 林强方才走的方向分明是正南,刘半仙却毫不迟疑地朝北指了指。 那捕快谢也不谢一声,急急朝北赶去。刘半仙刚想收起铜钱,突然又把伸出去的手缩住,低下头去仔细一瞧,不禁愣了一下,满脸诧异的喃喃道:“怪了,他明明是往南走,卦上怎么会指着正北!” ×      ×      × 林强穿过大街,匆匆回顾一眼,忽然闪进了一条窄巷,方向一折,直奔正北。边走还边冷笑着道:“太过分了,还说同情我想拉我―把,只说了一个方向就想等着分银子,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走了一程,越走越饿,刚想转到大街上找点吃的,远处适时传来一阵沙哑的叫卖声。林强倾耳细听,竟是烧饼张的声音,不禁大喜过望,急急循声赶了过去。 这时烧饼张也发现了林强,如获至宝般的朝他招着手直奔过来。林强急忙迎上前去,从篮子里拿了个烧饼先咬了一口道:“有没有水?”烧饼张把腰间挂着的一支竹筒递给他,气喘喘道:“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林强几乎把一筒水喝光,然后又取了个烧饼,边吃边道:“什么事这么紧张?” 烧饼张上气不接下气道:“好多捕快在找你,一个比一个凶……你究竟惹了什么祸?” 林强一脸没事人的样子,道:“没有哇!” 烧饼张也拿起竹筒,将剩下的一点水倒在嘴里,用围裙拭着嘴道:“那他们为什么到处找你,好像还急得不得了?” 林强道:“这八成是他们银子太多,想周济我几个。”烧饼张大摇其头道:“你不要想得太美,那群人拼命往里刮都来不及,哪还有闲钱来周济你!” 林强道:“那可难说,你也应该知道,我跟他们多少还有几分交情。” 烧饼张忙道:“你不要太相信什么交情,那帮家伙翻脸不认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说到这里,喉咙似乎出了点毛病,咳了几声才接下去道:“当然,像你老爹林头儿那种人也不是没有,只可惜好人不长寿,唉!唉!” 接连叹了两口气,一看林强只顾猛啃烧饼,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又咳了咳,继续道:“林头儿为府衙奔波一生,最后还弄得个因公殉职、横死街头,结果怎么样!他们眼看着你每天浪荡街头,居然连一点办法都不替你想,你说像话吗!” 林强这时才拍拍肚子,道:“也许这次他们良心发现了,所以才到处找我。” 烧饼张老眼接连眨动了几下,道:“你是说他们这次找你,真的是为了送银子给你?” 林强点着头道:“依我看是八九不离十,不然他们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有犯法。” 烧饼张怔了怔,道:“这么说,如果他们再问到我,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行踪告诉他们?” 林强摸着颊上的刀疤,斜着眼睛想了想,才道:“告诉他们也可以,不过你可千万不要说我往北走,只说我到城南郝老大的场子去了就行了。” 烧饼张皱眉道:“你又要去赌钱?” 林强失笑道:“我正在朝北走,怎么会到城南去赌钱!我不过是想让郝老大难过一下罢了。” 烧饼张点点头,忽然又紧紧张张道:“你到城北去干什么?该不会去找阎三少爷吧?” 林强道:“你猜对了,我刚好有点事要去找他。”烧饼张忙道:“我劝你还是别去的好。” 林强一怔,道:“为什么?” 烧饼张皱着眉头道:“我总感觉这几天阎家有点不大对劲儿,不但大门紧闭,连我的烧饼都没有买,你该知道二少奶奶和五小姐都是我的老主顾,三天没有照顾我的生意,简直是从来没有的事……” 林强不待他说完,丢下烧饼钱就走,走得比来的时候更快。烧饼张好像还有话跟他说,但在后面叫了几声,他却理也不理,转眼间便已走得踪影不见。 第二章 秋水长天 夕阳正沉,晚风渐起,横街上没有行人,没有车马,只有几片枯叶沿着街心两道深深的轮轨随风翻动,不时发出一些“沙沙”的声响。 林强从对街的巷口遥视着四海通镖局两扇紧闭着的大门,脸上堆满了狡诈的笑容。 一百两纹银在阎府说来或许微不足道,但在林强眼中却绝对是个大数目,教他拿半条命来换他都干。 他轻抚着颊上的刀疤,翻着眼睛想了想,突然将敞着的领口扣起,抬手用衣袖拭了拭汗,然后迈开大步,穿过横街,直奔镖局侧面的一道小门。 小门半掩半开,林强刚刚伸进去半个脑袋,一想不妥,又急忙缩回来,对着门缝轻唤了两声:“成大叔,成大叔!” 半晌没人应声,他立即清清嗓子、直起脖子,正待高声大喊,门里已匆匆走出一名家仆打扮的老人,连连朝他摆手道:“别叫,别叫!” 林强急忙往后让了两步,道:“成大叔,您好!”成大叔全名阎成,是阎府的得力家仆之一,专责把守通往内院的门户,这时显得满不高兴道:“林少爷,你又跑来干什么?” 林强边打门缝中瞄着院内,边道:“我是来找你们三少爷的,麻烦您替我偷偷叫他一声。” 阎成忙将小门带上,皱着眉头道:“三少爷这几天很忙,没空见你。” 林强微微怔了一下,道:“他很忙!他还能忙什么?”阎成道:“这你就甭管了,反正他没空,你还是请回吧。” 林强脑袋猛地一摆,道:“那可不成,我前几天跟他约好的,今天非见面不可,因为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阎成连连摇首道:“你不必说了,这是二老爷的命令,谁也不能会客,再重要的事有没有用。” 林强突然把声音压低,道:“如果是有关你们镖局的事呢?” 阎成神情一紧,道:“我们镖局里的什么事?”林强神秘兮兮道:“就是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阎成沉默,同时脸上也现出一副犹豫不决的表情。 这时院中忽然传来一句又尖锐、又冰冷的语声道:“阎成,放他进来!” 林强大喜过望,闪过阎成就想往里窜。 阎成一把将他拽住,一面替他拍着身上的尘土,一面悄声道:“她是我们内院管事程大娘,很难说话,你可要小心一点。”林强点点头,推开小门就冲了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年约四旬、颇具姿色的妇人在沉着脸孔瞪着他。 林强忙一抱拳道:“程大娘好,在下林强,是三少爷正保的朋友。” 程大娘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就是那个什么自称打不死的人?” 林强摇首苦笑道:“不是自称,是道上的朋友胡乱叫的,其实天下哪有打不死的人在,在下只是命长一点,到今天还没有被打死罢了。” 程大娘这次连哼都没哼一声,转身便走。 林强还在呆呆地站在那里,阎成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才紧紧地跟了上去。 只听程大娘边走还边喃喃道:“三少爷也真是的,怎么会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话虽极不中听,但林强却一点也不生气,因为这女人虽已徐娘半老,走起路来却是柳腰款摆,婀娜多姿,简直好看极了,他忙着在后面专心欣赏还唯恐不够,还哪里有闲空生气。经过一层院落,穿过两道拱门,程大娘驻足抬手朝一座高大的厅堂一指,道:“前面就是练武房,三少爷就在里面,你只管进去吧。” 她语气虽比先前缓和不少,但行动却极不友善。经过林强身旁时,竟然横身跨步,猛然向他撞了过去。林强好像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身子已结结实实的摔出一丈开外。 程大娘连脚步都没停,丢下一句“不中用的东西!”就想出门。林强慌忙爬起,扬声叫道:“大娘请留步,您的钱包好像丢掉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脚拨弄着地上的一个皮制的银袋,举止充满了讥讽的味道。程大娘脸色大变,回过半张脸孔怒视着林强,久久没有哼声。林强似乎也不想让她太难看,足尖一挑,那小银袋已直向程大娘飞去。程大娘银袋入手,立刻冷笑道:“阁下倒是真人不露相啊!” 林强赔着笑脸,轻悄悄道:“阎三少爷的朋友,多少总得会两手,您说是不是?” 程大娘冷哼了一声,扭身大步冲出拱门,再也不顾什么走路的姿态。林强这才摊开手掌,掌上已多了指甲盖大小的银子,银子虽然只有三五分,他却十分得意道:“只要让我沾上,就得留下几文,想教我白白挨摔,那可不行。” 银子往怀里一塞,昂然阔步的直奔练武房。边走还边喊着:“正保,正保!”呼喊了半晌,竟然不闻回音,林强不由缓缓的停住脚步,心中开始怀疑起来。 阎正保在阎家论刀法虽然敬陪末座,但为人却最热情,只要他在房里,知道林强来了,断无闷不吭声之理。就算阎正保不在,也该有人出面回他个话。因为练武房虽然闭着门,却已亮起了灯,里面不可能空无一人,如果没有人,点起灯来干嘛? 林强知道问题来了,但既然到了这里,已不可能再退出去,为了那一百两银子,为了浪荡几年仅存下来的一点尊严,纵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 练武房厚厚的房门被他一掌震开,宽大的厅房中竟然空空荡荡,一眼到底,悬挂在里首墙壁上的那块“秋水长天”的匾额清晰可见。 现在他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进了门之后,应该冲向左边还是右边。 林强在门外呆站了一会儿,万般无奈地将袖管挽了挽,然后一头蹿了进去,一踏入门槛就毫不迟疑地横向左首,因为阎正保使的是左手刀。 阎正保果然自左首闪身而出,对准林强的左脸就是一刀。 林强似乎早已知道每个人都对他的那道刀疤特别爱好,只将脸孔微微一偏,肩膀已然贴在阎正保身上,同时双手也已把他那条使刀的左臂紧紧锁住。 阎正保猛地往外一挣,竟将林强整个抬了起来。谁知林强居然借着他力尽坠下之势,原地一个大翻,硬将阎正保强壮的身躯抡出,同时那口钢刀也被抡得高高飞起,越过房梁,直向“秋水长天”的方向落去。 阎正保这时已飞身跃起,伸手就去抓正在下坠的那口刀。 林强也已疾扑而出,他动作虽快,终因起步较晚而慢了一肩,待他赶到,阎正保已凌空将刀抄入手中。但见阎正保身子尚未着地,便已回手一刀抡出,刀势又快又猛。 林强急忙矮身缩颈,只觉得一股寒风自鼻尖前一闪而过,险些将他的脑袋劈成两半,只吓得他登时毛发竖立,冷汗直流。 阎正保一刀落空,脚一点地,第二刀又已迎面劈到,好像每一刀都非取他的性命不可。 林强一面闪躲,一面大喊道:“正保,你疯了,咱们是朋友,不是仇人,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方才幸亏我躲得快,若是稍迟一点,岂不已变成了你的刀下冤魂!” 阎正保刀下毫不容情,边砍边道:“你还敢说咱们是朋友!我一向对你推心置腹,你却一直跟我装模作样……告诉你,今天你不拿点真功夫出来,就休想活着走出这练武房的大门。” 林强急忙道:“我进门摔你的时候,使的就是真功夫,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阎正保又狠狠地劈了两刀,还“呸”了一声,道:“那算什么真功夫!那不过是你在大相国寺一带混饭吃的庄稼把式而已。” 林强被他逼得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道:“可是除此之外,我再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阎正保冷笑道:“直到现在你居然还在跟我反穿皮袄装老羊,好,你既然拿不出别的东西,就索性把脖子伸长等着挨刀吧。” 说完,连连挥刀,果真每刀都在林强脖子上打转。林强被逼得避无可避,突然高声大吼道:“我今天是特地跑来给你传信的,你要杀我也可以,至少总得等我把话说完再动手也不迟。” 阎正保果然停刀道:“你传的是什么信?快说!”林强一边拭汗一边道:“我昨晚陪朋友到群英阁去喝酒,碰巧遇见了小艳红姑娘,她托我传话给你,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叫你务必到她那里走一趟不可……” 阎正保还没有听完,又已大吼大叫的抡刀扑了上来,边劈边喊道:“你这算什么朋友,你怎么可以如此害我!我几时去过什么群英阁,我几时认识什么大艳红小艳红的,你怎么可以跑到这里来胡说八道!” 林强原本是想抬出阎正保的老相好西城名妓小艳红来压压他的火气,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来个翻脸不认账,而且反应竟如此强烈。 阎正保一阵乱劈乱砍,已毫无气势可言。 阎家的“长天七绝”刀法,讲的就是气势,如今气势一失,章法大乱,反而减轻了林强不少压力。 林强一面躲闪,一面朝房门挪动,正想趁机冲出,突然身后有个极其悦耳动听的声音道:“林大侠,您的剑!” 这时阎正保又已赶到,不仅没有容他取剑,就连回首观看的时间都没有给他一点,一阵胡劈乱砍,硬将林强从门旁赶了进去。 林强直往里首冲了两丈有余,才稳住脚步,匆匆回首一瞧,察觉刚刚说话的竟是个姿色出众的少女,那少女此刻捧剑而立,显得既标致又高雅,而且还有一股英气逼人的味道,一时瞧得他不禁整个愣住了。 这次阎正保并未追赶,只站在两人中间,怒视着那少女道:“你跑进来干什么?” 那少女语声更加悦耳动听道:“我是来给林大侠送剑的。”阎正保喝道:“谁要你来多事,赶紧出去。” 那少女竟然粉首一偏,给他个不理不睬,但目光却在偷瞟着林强,似乎对这个陌生客极感兴趣。 林强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这一生几乎什么都有人叫过,就是没有人叫过他大侠,如今大侠虽然满街都是,一文不值,但叫他的竟是出自如此美貌的少女之口,而且声音又如此悦耳动听,在他说来实在是件值得庆幸的事。阎正保似乎奈何那少女不得,又含怒直向林强扑来。林强还在发愣,钢刀已到颈项,幸亏那少女一声惊呼才将他惊醒。他想也不想,立刻使出大相国寺前的拿手功夫,猛地缩头就地一滚,人已翻出丈外。 饶是他闪避的够快,但是顶上的头发仍被刀刃抹下了一撮。头发随着刀风飘落,整整散了一地。 林强不由搓了把冷汗,匆匆一跃而起,正待继续闪避,那悦耳的声音又已在身旁响起:“林大侠,请用剑。”那少女不知何时已站在距离他不满五尺的地方,正在弯身含笑地望着他,而且剑柄也早已朝他送了过来。 林强正想伸手取剑,猛觉耳旁风起,慌忙偏身挪步,“唰”的一声,刀锋已自两人中间闪过。 于是林强只有继续躲避,阎正保继续追砍,那少女也如穿花蝴蝶般游走在两人四周,只想早一点把剑递到林强手上。 三人你劈我闪地追逐了半晌,陡闻林强大喝一声,侧身屈膝,剑锋猛自腋下穿出,刚好顶在阎正保的咽喉上。 阎正保原本举刀欲劈,这时依然高举着钢刀保持原样,连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那少女也???捧着空空的剑鞘在一旁出神,因为连她也搞不懂林强是怎么越过挡在中间的阎正保,将长剑拿到手的。 热热闹闹的练武房登时静了下来,三个人刚好定在大堂的正中央,看上去活像三具巧夺天工的塑像,既生动又诡异。 就在这时,里首的侧门忽然启开,一个鬓发斑白、神采奕奕的老者缓缓走入堂内,边走边道:“好剑法,好剑法,名师高足,果然不同凡响。” 林强一眼便认出是阎二先生,急忙收剑退到一旁,阎正保也慌里慌张的将钢刀藏到背后,闷声不响的缩到林强旁边,只有那少女依旧愣愣地站在原地,手上也依旧捧着那只剑鞘,但现在那剑鞘早非空空之物,因为林强就在收剑之时,已将长剑随手还入鞘中,手法之快之准,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那少女显然是被他给惊呆了。 阎二先生瞧她那副神态,眉头不禁微微一皱,立刻朝她低声喝道:“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过来!” 那少女这才急步走到阎二先生身后,双手捧剑的姿势却连变都没变。 阎二先生沉叹一声,道:“这是小女正兰,幼年丧母,难免失于闺教,尚请林大侠不要见笑。” 林强急忙躬身道:“不敢,不敢,更不敢当二先生的大侠二字,我与正保相交多年,礼当持晚辈之礼,二先生以后就请直呼我的名字吧。” 阎二先生缓缓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其实我与令尊原是故交,记得在这座大馆落成之日,我曾力邀令尊入座喝几杯,但他说什么也不肯进门,结果我与他两人就坐在阶前共饮到天明。这虽已是二十年前之事,但至今仍然记忆犹新,谁知令尊竟然不幸早我作古,实在是令人遗憾得很。”说完还深深的叹了口气。 林强整个愣住了,他还真没想到因公殉职的亡父竟然还跟名满天下的阎二先生有过这么一段往事。 阎二先生也神色黯然的沉默了一阵,忽然神情一转,回望着身后的阎正兰道:“你这口剑是从哪里弄来的?” 阎正兰道:“是向程大娘借的。” 阎二先生道:“你借剑赶来送给林大哥,无非是想见识一下四维堂的剑法,对不对?” 阎正兰点头,同时还偷瞄了林强一眼。 阎二先生似乎对这个幺女极有耐性,又轻轻问道:“结果你看得何?” 阎正兰居然摇首道:“我没看清楚。” 阎二先生讶然道:“咦!那你方才睁大眼睛站在旁边在看什么?” 阎正兰道:“爹指的是不是……林大哥最后使的那一招?” 阎二先生道:“不错,他一共不就使了这么一招剑法么?” 阎正兰道:“可是我两年前曾经看过罗大小姐练剑,每一式都逍逍遥遥,洒洒脱脱,好看极了,但方才林大哥那一剑,好像一点儿那种味道都没有。” 阎二先生哈哈一笑,道:“那你就看走眼了。罗家的剑法博大精深,绝非一套供人观赏的剑法。据我看你林大哥方才使的那一招,极可能是耻字诀中的‘勒马回枪’,也就是全套剑法中的第二十九式……” 说到这里,回首向林强问了句:“对不对?”林强怔了一下,才道:“二先生高明。”阎正兰满面诧异之色,道:“咦,他们四维堂的剑法不是只有十八式么,怎么会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 阎正保也赶忙接道:“对,那套剑法明明叫‘逍遥十八式’,怎么可能一下子翻了一倍!”他一时说得溜口,竟连平日赌钱的词儿都使了出来,幸亏没有被人发觉。 阎二先生只顾摇着头道:“那你们就孤陋寡闻了。罗家的先祖原是奔驰沙场的武将,怎么可能创出这种逍遥洒脱的剑式,那不过是由于后十八式的心法逐渐失传,所以后代才索性称它为‘逍遥十八式’,这也正是子孙平日太过逍遥的后果。” 阎正兰急忙追问道:“那么方才爹说的耻字诀,又是什么意思?”阎二先生道:“罗家这套剑法共分礼、义、廉、耻四诀,每诀九式,所以全名称之为‘四维三十六式’,是当年武林中极负盛名的一套剑法。我原以为后半套早已流失,没想到罗大侠竟将后十八式保留在你身上,看来罗大侠倒也真是个有心人。” 林强忙道:“二先生误会了,晚辈现在所使的剑法,并非先师所授。” 阎二先生诧异道:“那是谁教给你的呢?”林强道:“不瞒二先生说,这是晚辈这几年自己体会出来的。二先生想必已知晚辈是个被逐出师门的孽徒,已不敢再使用师门的剑法,但又不会别的功夫,只有朝那些没有心法的零散剑招中摸索,其实晚辈日前也只对廉字诀那九式有点心得,至于耻字诀就差远了。” 阎二先生听得连连点头,后来忽然长叹一声,道:“我过去只当你是正保的酒肉朋友,就因为你是故人之子,所以才不忍打断你们的交往,直到昨天令师兄葛天彬到访,从他口中才获知你的一切,只可惜罗大侠已不幸仙逝,否则我一定设法请他收回成命,让你重返四维堂。” 林强黯然道:“多谢二先生盛情,实不相瞒,纵然先师仍在人间,纵然他老人家亲自恩准晚辈重返师门……晚辈也没有脸面回去了。”阎二先生又接连叹息两声,道:“真是造化弄人,只为了世俗之见,竟将两个年轻人给毁了,真是可惜。” 林强垂着头,眼中已开始有了泪意。 阎二先生立即话锋一转,道:“这些事咱们姑且撇开不谈,你知道昨天葛师傅为什么会来找我么?”林强急忙吸了口气,抬首道:“正想请教。” 阎二先生道:“他为两件事来找我。第一件,他想邀我联手去搭救关在大牢里的盛民夫妇,已遭我断然回绝。我家大业大,京里还有个哥哥,纵然我自己有心,也不能拿两家几十口人命开玩笑,你说是不是?”林强只有点头道:“是,是。” 阎二先生又道:“第二件就是有关你的事情,他不但把你做了个详细的介绍,而且还极力的向我推荐你。” 林强不解道:“这话怎么说?还请二先生明示。”阎二先生道:“正保有没有跟你提起我们阎家这几天所发生的事?” 林强道:“没有。” 一旁的阎正保也在拼命的摇头。 阎二先生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道:“你也应该听人说过,家兄近年身体欠佳,膝下又无子嗣,早就想将那口传家的‘秋水长天’宝刀赐给犬子正杰。这次趁我赴京探病之便,便将那口刀交我带回,其实那口刀也算不得宝刀。既不能削金,也不能断玉,充其量也只能算口名刀罢了,谁知就这么一口刀,居然也被一个女贼给相中了……”说到这里,忍不住沉叹一声,又道:“也活该我运气不好,就在我们进城同时,刚好‘日月会’盛大侠夫妇也被解返城中,我为了追去看个究竟,竟被那女贼乘虚而入,从跟随我的手下手中将那口秋水长天盗走,你说可不可恨!” 林强一直默默的在听着,这时才搭腔道:“结果呢?” 阎二先生道:“结果我只有请人手众多的丐帮卢香主手下帮忙寻找那女贼的下落,直找到前天深夜,才发现那女贼的藏匿之处,可惜那女贼武功极高,又得那口秋水长天之助,结果又被她脱困而去,而且还连伤我数名手下。不过据说那女贼也负了伤,只怕也不可能走得太远,当时被她脱走的地点,正是你最熟悉的地段,所以令师兄才建议我不必再劳师动众,只要托你处理就行了,但不知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林强忙道:“不劳二先生吩咐,晚辈极愿效命,回去马上着手追查。但不知这女贼是哪条道上的人物,有没有什么特征?” 阎二先生唉声叹气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只知道是个女的。唯一的线索就是她手上有那口秋水长天。” 林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立刻道:“那也不要紧,只要她真的有伤就好办。”阎二先生又道:“还有,第一,此事暂时不能惊动官府,以免更加混乱,第二,我出一百……不,一百太少,你朋友多,花费也大,我出你二百两银子的赏金,不论是你或你的朋友能够指出那女贼的下落而让我追回那口秋水长天,二百两纹银即刻如数奉上,绝不失言。” 林强嘴上答着:“是,是。”心中却雀跃不已,好像银子已经到手一样。阎二先生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松了一口气道:“我原本打算明早再派人去请你,你现在来得可以说正是时候。至于正保,我因他课业荒废过多,原想在家里关他一个月,现在看在你的份上,姑且饶他一遭,但愿你能经常开导开导他,叫他多用点功,莫要辜负了阎家两代创下来的这套大好刀法。” 林强连忙答应,阎正保也笑口大开。 阎二先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带领着一步一回首的阎正兰缓缓朝里走去。阎正保脖子一摆,道:“走,咱们先到厨房把肚子填饱再说。” 林强立刻小声道:“笨蛋,还填什么肚子,赶快去办咱们的大事吧!” 阎正保怔怔道:“什么大事?” 林强道:“你去私会你的小艳红,我去找那口秋水长天,你说世上还有比这两件更大的事情么?” 阎正保二话不说,钢刀一扔,拉着林强就往外走。看他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饿着肚子的人。 第三章 卢香主的袖里乾坤 夜色渐浓,半轮明月高挂天空。 林强一出阎府,便先吐了口气。然后领口一松,大摇大摆的阔步前行,再也没有先前那股拘谨的味道。 阎正保也如脱缰马般的紧随在后,边走还边嚷道:“喂,你还没有告诉我,小艳红那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林强不答,只顾大步的往前走,刚刚转出横街,忽然刹住脚步,将阎正保拽到墙边,道:“你看见那个家伙了没有?”说着,还把下巴朝对面伸了伸。 月光淡照下,只见有个人正倚在对街的墙根下,腰间还横着一把刀,两只手腕懒洋洋的搭在刀鞘上。 阎正保只瞄了一眼,便道:“我看八成是六扇门里的人。” 林强道:“不错,这群家伙们已跟了我一整天,我实在懒得和他们噜嗦,你帮个忙替我挡一挡如何?” 阎正保沉吟着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嘛……”林强即刻道:“那件事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拿她跟你开玩笑。” 阎正保神情一振道:“她还有没有说别的了?”林强摇头道:“没有,但她的模样好像很可怜,讲起话来眼泪汪汪的,连我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人鼻子都有点酸……” 阎正保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将胸脯一拍,道:“好吧,这件事交给我了,只要我的手往他肩膀上一搭,你马上走人,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说话间,那人已趾高气扬的走过来,远远便道:“怎么,两位要出门儿?” 林强马上道:“正保,你的朋友来找你了,你们聊聊,我告辞了。”说着就想开溜。 那人即刻张臂一拦,道:“林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站在这儿等了你一个多时辰,你怎么一露面就想撒丫子?” 林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你是找我的!但不知有何贵干?” 那人道:“我们老总有急事想见你一面,劳驾你辛苦一趟吧。” 林强眼睛一转,道:“你大概是一早出来还没有回去过吧?” 那人道:“是又怎么样?” 林强道:“我已经跟你们秦总约好,晚上在城南郝老大的场子里见,难道他们没有告诉你?” 那人道:“也好,那我就陪你到城南走一趟。”阎正保这时突然笑呵呵地走上来,抬手在那人肩膀上一搭,道:“郝老大那里我们是一定要去的,不过现在我们还有件事急着要去办,不敢有劳你陪我们跑东跑西,我看你还是请便吧。”说着,一块沉甸甸的银子已塞在那人手里。 那人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呆了,愣愣的盯着那块银子瞧了半晌,等他再抬起头时,不仅林强早已不见,连阎正保的身影也已去远。他不禁狠狠地把脚一跺,恨恨道:“他妈的,这算什么!” 但骂归骂,那块银子还是飞快的揣进自己的荷包里。 林强急奔一阵,已渐接近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闹市。他稍许迟疑了一下,立刻转进了左首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岔路。 那条岔路虽然又窄又难走,而且还有很多邪里邪气的传说,但却比从大道上走要近得多,只要穿过一片坟地,再绕过一片稀林,便可插进通往城根的平坦大路,那里跟他的目的地固然尚有一段距离,但至少可以不必担心有人会在那条僻静的路上等着他。 林强壮着胆子,踏着月色,足足走了一炷香之久,才算穿出了那鬼地方。谁知刚刚松了口气,却又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原来这时林边正有一堆人围火而坐,似乎在作法事,但那些人既非和尚,也非道士,竟是一群鹑衣百结的叫花子。 其中只有一人例外,那人虽只是个肥肥胖胖的背影,但从后面看去已然气派十足,活像哪家钱庄的大老板。直到林强走近,才发觉那人肩上竟也补着两块补丁,只是颜色相近,手工又精巧,在月光下让人难以发现罢了。 其实林强早已认出他是丐帮中极具实力的“铁拐”卢修,也正是阎二先生口中的那位卢香主。 这时卢修正用他的铁拐拨弄着火中的花子鸡,其他人也都神情专注地望着那堆火,好像根本就没有人发觉林强已到近前。 林强摸了摸空空的肚皮,忽然打着哈哈道:“各位雅兴不浅,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来打牙祭。” 卢修依然拨弄着他的花子鸡,其他人也依然呆呆地望着那堆火,理也没人理他。过了很久,卢修才抬起铁拐,朝对面一指道:“坐!” 林强马上挤进了人堆,在两块平摆着的砖头上坐下来,这个位子就像早已替他准备好的一样。 卢修仍旧不言不语,其他人也都默不作声。 林强只有干咳两声,寒暄道:“卢香主最近得意吧?”卢修先叹了口气,然后才点了点头。林强又搭讪着道:“贵帮的林长老好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老人家了。” 所有的那些花子一听,身子都挺了起来。 卢修也抬起头,眼睛一翻一翻的瞪着他,道:“你认得我们林长老?” 林强点头道:“当然认得,而且我跟你们林长老还是本家呢!” 卢修嘴巴一撇,道:“我跟‘太和堂’的卢老板也是本家,我经常到他店里去抓药,他连一文钱都不肯少算我的,本家有什么用!” 旁边立刻有个人吃吃笑道:“是啊,东城‘六华斋’的老板娘跟我也是本家,可是她每次赏我钱的时候,总是把钱扔在地上,连放在我手里都不肯。” 一旁又有个人抢着道:“那你们都比我强多了,我跟知府杨大人也是本家,但直到今天,我连他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你说可不可怜?”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瞟着林强,似乎每个人都在等着他的反应。林强一点反应都没有,直等到没有人再接下去时,他才隔火望着卢修,笑眯眯道:“卢香主坐在这里,该不是专门为了等我吧?” 卢修道:“不等你,我跑来这里干什么,要吃花子鸡,我不会在自己的家里做。” 林强继续道:“香主在这里等我,总不会只想试试我的涵养吧?” 卢修听得哈哈一笑,道:“你既然这么说,咱们就只好言归正传了……”说着,将脸孔往前凑了凑,轻声道:“这次二先生许了你多少?”林强也轻轻道:“我一定要说么?” 卢修道:“如果你想借重我们丐帮的力量,最好是实话实说,这样彼此也好合作。” 林强摸着左颊上的刀疤想了想,道:“一百两,不算少吧!” 卢修立刻将脸孔缩了回去,神色也显得冷多了。旁边那些人有的摇头,有的叹息,好像对这个数目都不太满意。 过了好一会儿,卢修才冷冷道:“林老弟,你太不了解阎二先生的习性了。” 林强道:“这话怎么说?” 卢修道:“阎二先生最喜欢的是二姨太太,最信任的是二儿子,最宠爱的是二女儿,而且养鸟成对,养鱼成双,连早上吃鸡蛋一次都要吃两个,他怎么可能只许你一百两银子?”林强听得傻住了。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香主高明,二先生答应我的,的确是二百两。” 卢修的神色这才和缓下来,微微点着头道:“这还差不多。老实告诉你,当初他也曾许过我这个数目,只可惜最后却被他赖掉了。” 林强又是一愣,道:“阎二先生应该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才对。”卢修一叹道:“看来你对二先生的个性也毫不了解,你知道在他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怎样称呼他么?” 林强摇头。 卢修道:“那时江湖上都称他‘翻云覆雨’阎二,他为人行事之反复无常已可想而知。但也正因为他的个性难以捉摸,才能将他家那套难以捉摸的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而得享武林第一刀的盛名。” 林强恍然道:“难怪同样的一套‘长天七绝刀’,在他手中的威力远超过京里的阎大先生,原来与使刀人的性格还有关系。” 卢修点点头,继续道:“当然,如今他名成业就,处世的手段也比以前收敛多了,但有时一不小心,还是难免会露出尾巴来的。” 林强一怔道:“尾巴?” 卢修道:“是啊,狐狸总是有尾巴的,像二先生那种老狐狸,怎么可能没有尾巴?”说完,竟缩着脖子吃吃地笑起来,一旁那群叫花子也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各式各样的奇怪的笑声。 林强也只好跟着干笑两声,同时目光若有意若无意的朝卢修盘坐的腿部扫了一下。因为铁拐卢修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胖猴子,猴子的尾巴虽然比狐狸短得多,但多少也应该有一点。 卢修居然还将身子挪了挪,才道:“现在好了,我取刀,你拿钱,根本就不告诉他那女贼在什么地方,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林强诧异道:“听香主的口气,莫非二先生已跟那女贼照过面?” 卢修道:“就是因为他们照了面,才把事情搞得一团糟。那女贼刀法虽然不错,但凭我和几名弟子之力,纵然不能将她拿下,至少也可以把那口秋水长天夺过来,可是二先生却在我们即将得手之际,硬叫我们弟兄退下来,结果……嘿嘿!” 林强忙道:“结果怎么样?”卢修道:“结果弄了个蛋打鸡又飞,人刀两不得,而且还让她连伤数人,轻松逃逸而去,你说可笑不可笑?”林强道:“那女贼不是已经负伤了么?”卢修道:“那算什么伤!又能杀人,又能跑路,而且还跑的快得不得了,让人追都追不上。” 林强又扫了他颇负盛名的双腿一眼,道:“连香主都追她不上?” 卢修道:“我才不管他的闲事呢,当时只是他手下那几名没有负伤的镖师装模作样的追追而已。” 林强道:“阎二先生呢?” 卢修道:“阎二先生连动都没有动,好像一点都不急,可是奇怪的是现在他又急起来了,又托你找人,又托四维堂的人马站岗,而且连镖局都关了起来,镖师家属几乎全部都已出动,你说怪不怪!” 林强皱眉道:“他托四维堂的人站什么岗?” 卢修道:“在各药铺和伤科大夫门口站岗,他认为那女贼既已受了伤,就一定会来买药,他想得也未免太天真了,照这样下去,包他一辈子都找不到。” 林强皱着眉头,久久没有吭声。 卢修立刻得意洋洋道:“你不必伤脑筋,找这个女贼的方法,除了我之外,谁都想不到,你也绝对不行。”林强淡淡道:“找那女贼是香主的事,我才不会瞎伤脑筋,我只是在想阎二先生为什么会把那女贼放掉。”卢修笑了笑,道:“这的确是件耐人寻味的事。”林强道:“依香主看,她会不会是阎二先生的熟人?” 卢修道:“不可能,如果是熟人,阎二先生就不会赏她那一刀了。” 林强又道:“也许阎二先生瞧出了那女贼的武功来历,不便当场捉她也说不定。” 卢修连连摇首道:“不可能,不可能,那女贼既蒙着脸,使的又是阎家的秋水长天,而且跟阎二先生也只不过对了三五招,时间极其短??,连我都没有看出她的路数,何况是他。” 他神情话语都十分自负,似乎连阎二先生都没有放在眼里。 林强根本就不理会这些,继续道:“至少她的身材和年纪总应该看得出来吧?” 卢修道:“身材好像还不错,要论年纪嘛……好像也不太大,嗯,应该是个年轻人才对。” 林强即刻道:“按说善于使刀,年纪又轻的女人,在江湖上屈指可数,以香主的眼光和阅历,怎么会猜不出她的来历!” 卢修稍微愣了一下,道:“嗯,这倒可以试试看。”说完,马上皱起眉头,敲着脑门儿思索起来。一旁那群丐帮弟子有的翻着眼睛,有的拼命抓头,一起大伤脑筋,大有非把那女贼的来历猜出来不可之势。突然坐在卢修身边的一名年轻弟子大叫道:“你们看她会不会是玉流星?” 卢修马上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道:“你胡扯什么,玉流星使的是短刀,而且现在正在崇阳附近,前几天简长老还提起她,难道你忘了?” 那年轻弟子立刻垂下头,不敢再吭一声。 这时又有个年近三旬的弟子道:“香主,您看可不可能是太原颜家的人?” 卢修想了想道:“不对,如果是颜家的人,早就大队人马开来了,不可能让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单独行动。” 又有一名满面胡须的弟子道:“我看八成是豫西的孙五娘,也只有她的身手才会如此惊人。” 卢修即刻眉头一皱,道:“你怎么越活越糊涂了,第一,孙五娘使的是飞刀,第二,二十年前她已年近三十,你算算她今年该多大,还年轻得起来么!”那满面胡须弟子连连在头上敲了几下,好像自己都觉得糊涂得太过分。 坐在林强身旁面色乌黑的弟子忽然接连叹了两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时所有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在他脸上,连卢修也在伸着脖子望着他,似乎都急着想听听他会抬出个什么特殊人物来。 那黑面弟子这才开口道:“我真怕那个女贼是柳金刀,如果是她,那就太可惜了。” 众人一听,精神全都来了,每个人都竖着耳朵眼巴巴的等着他说下去。 林强从来没有听过柳金刀这名字,不禁好奇地问道:“柳金刀是什么人?” 那黑面弟子道:“是个很会使刀的女人。” 林强道:“如果那个女贼是她,又有什么可惜呢?” 那黑面弟子道:“林兄有所不知,那个女人长得既白晳,又俏丽,好看得不得了,有一次林长老就因为惊于她的美貌,差点把胡子都被她削掉。像这种女人如果被人砍一刀,不论砍在什么地方,起码也要落条疤,你说可惜不可惜?” 说完,还在林强脸上溜了一眼。 旁边那些人有的摇头,有的叹气,有的还直拭嘴角,也不知是垂涎柳金刀的美色,还是想吃香味越来越浓的花子鸡。 就在这时,卢修突然将火中的花子鸡挑起,铁拐轻轻一点,糊在鸡外的泥壳已经断裂,直落火中,那只滚烫的全鸡却被弹到空中。卢修不紧不忙的将铁拐往地上一插,双手同时伸出,正好拎住两条鸡腿,然后利用撕下的鸡腿轻轻一拨,那只无腿鸡身直向林强身旁的那个黑面弟子飞去,手法熟练。 那黑面弟子只用三个指头在鸡身上一抓,不但已抓下一块鸡肉,那只鸡也已借力传送给另一名弟子。另外那名弟子也以同样的手法传给第三人。如此相继传下去,等传到那名最年轻的弟子时,已只剩下了一副鸡骨头,但他仍吃得津津有味,啧啧出声。林强这时也从卢修手中接过了一条鸡腿,那鸡腿虽然很烫,但他还是飞快的全部填进肚子里。 只有卢修吃得最慢,过了半晌,他才将嘴巴一抹,道:“你们不必急,那女贼是不是柳金刀,还有阎二先生满肚子的秘密,我想不久即可分晓。” 林强忙道:“香主莫非已发现那女贼的藏匿之处?”卢修摇头道:“还没有,不过一切已在我的掌握之中,不出一个时辰,一定会有好消息,你安心好了。”林强只好等,同时他心里也不禁感到奇怪,铁拐卢修怎么会说得如此有把握。 卢修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从地上找了枝干草,开始慢慢的剔牙,边剔牙边问身旁的弟子道:“你后面那些东西不会跑掉吧?”那弟子回首看了看,道:“不会的,口袋是新的,绝对跑不掉。” 林强这才发现那名弟子身后还有两个布袋,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布袋里装的是什么?” 卢修神秘兮兮道:“小虫,各式各样的小虫。”林强皱眉道:“捉这么多小虫干什么?” 卢修道:“喂鸡。” 林强又看了那两个布袋一眼,道:“香主养了多少只鸡?” 卢修道:“我一只都没有养,这些小虫都是准备替别家喂鸡用的,只是现在还不知是哪一家而已。” 林强默然不语,只百思不解地望着他。 卢修继续道:“你一定感到奇怪,为什么我会如此好心,拿辛辛苦苦捉来的虫子去喂别人家的鸡,对不对?” 林强点头道:“不错。” 卢修轻声道:“你想想看,如果我们到养鸡人家去捉那个女贼,不把人家养的鸡设法引开,万一踩死几只怎么办?” 林强怔了怔,道:“香主怎么能确定那女贼一定藏在养鸡人家?” 卢修指指自己的脑门儿,道:“想出来的。”林强道:“根据什么想出来的呢?” 卢修道:“因为养鸡人家一定有新鲜的鸡蛋,蛋清涂在伤口上可以暂保伤口不会溃烂,蛋黄既可充饥又可保持体力。试想一个人若是负了伤,又不敢公开去找大夫医治,还有比躲在鸡堆里更理想的地方么?” 林强虽没有说话,眼神中却已流露出敬佩之色。卢修愈说愈得意道:“推断这种事情,不但要脑筋好,而且还要有足够的江湖阅历,像阎二先生那种养尊处优的人,他哪里会想得到这种事,派人去各药铺门口站岗管个屁用。” 说完,已忍不住昂首哈哈大笑,好像不论任何事情只要超过阎二先生,都会令他感到很开心。 突然间卢修将笑声中途打住,人也猛地站了起来。只见月光下有个人影沿着林边疾奔过来,转眼已停在卢修面前。 卢修忙道:“怎么样,找到了没有?”那人喘着气道:“启禀香主,有着落了。”卢修神情大振道:“在哪一家?” 那人道:“她正躲在张老爹跨院的谷仓里。” 卢修浓眉一皱,道:“她躲在谷仓里面干什么?”那人道:“那间谷仓紧挨着周家的养鸡大院,那两三百只鸡至少有一半喜欢挤在谷仓墙根下蛋,谷仓墙壁上有很多窟窿,她只要一伸手,要取多少蛋都有,而且绝对新鲜,总比躲在大院的柴房里要方便很多。” 卢修浓眉一舒道:“这女贼倒也会选地方。” 那人道:“可不是嘛,依属下看来,这十几家养鸡大户,哪一家都没有这里舒服。”卢修猛地跨过即将熄灭的火堆,一把抓住林强的手臂道:“走,我倒要看看这个狡猾的女贼究竟是哪一路人马?” 第四章 惊艳 起更时分,张家的正房里还亮着灯,张老爹进进出出的已往跨院里跑了几趟,依然不肯吹灯就寝,而且精神似乎还好得很。 那跨院并不大,除了堆放着一些农具之外,就只有一座谷仓和一间茅房,看上去一目了然。 卢修从门缝中打量了一下情势,道:“那女贼确实在里面么?” 方才引路的那名弟子道:“错不了,方才我们还从周家大院里看到她伸手出来取蛋,动作快得不得了,而且手上还有血迹,不是她是谁?” 卢修又朝门缝中瞧了一眼,脑袋一摆道:“动手!小心点,千万别让她先冲出来。” 那名弟子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已跃过了墙头。随后早已埋伏在对街墙荫下的五名灰衣弟子也相继腾身而起,足尖只在街心一点,身已窜过土墙,尤其最后一人仿佛成心在林强面前卖弄身手,凌空还翻了两个筋斗,姿势美妙之极。 那几人衣服虽然也是补了又补,但色泽却与卢修的穿着相同,而且手上又都带着兵刃,让人一眼即知是他堂中的得力兄弟。是以卢修不免面含得色的朝林强笑了一笑,道:“你就在外边替我把风好了,万一那女贼跑出来,可不能硬拦,她的刀法很厉害,你对付不了。” 林强一边点头,一边翻着眼睛道:“怎么现在就动手,难道不要等后面那几位师兄了么?” 卢修冷笑一声,道:“那几个只能捉捉虫,等他们何用。”说着肥胖的身形已然弹起,无声无息地落入院中。 林强又开始抚摩着他颊上的那道刀疤,过了一会儿,只见他腰身一拧,人已平平的过了墙头,脚一着地,即刻沿墙窜至谷仓门旁,动作既轻快,又优雅,看上去犹如鬼魅一般,幸亏卢修无暇回顾,否则准得吓他一跳。 卢修此刻正背门而立,双腿微分的堵在两座一人多高的米囤中间,米囤后面铺陈着许多稻草,稻草中一个身着紫衣的女人身影隐约可见。 那六名弟子个个兵刃出鞘,将所有可能的退路均已封住,只待卢修一声令下,马上出手捉人。 卢修却一点也不匆忙,轻颤着双腿得意了半晌,才轻声唤道:“姑娘,天亮了,该起床了。” 稻草中的那个女人动也不动。 卢修又耐着性子呼唤了几声,依然不见回音,甚至连一丝反应都没有,他这才发觉事情不对,急忙一个箭步窜了过去,铁拐一挑,竟将一件紫地黄花的小袄直挑落在仓门外的一片月色中。 紧跟着一条花裤也被甩在米囤的边缘上,从裤腰至裤管已裂开了一尺多长,而且整条裤管都已沾满了血迹。只听卢修大喝一声,道:“给我搜!她一定还藏在这里边。” 一时但见稻草纷飞,米囤四裂,囤中雪白的米洒了一地,最后连屋梁上都已仔细搜过,依然找不到那女贼的踪影。 突然有名弟子大声叫道:“香主请看,这里有块墙板活动了,那女贼极可能是从这里逃走的。” 卢修即刻冲上前去,在洞口四周查看了许久,忽然冷笑一声,道:“不错,那女贼走的正是这条路,追!”说着,头已伸进了洞中。 那洞口很窄,但卢修只将肥胖的身子扭动了几下,便已蹿了出去。 随行那六名弟子也个个收起兵刃,鱼贯而出,转瞬间脚步声便已去远。 林强这才上前拾起了那件小袄,走进仓房又抬手将那条染满鲜血的破裤取下,摊在米堆上观看了一阵,不由暗自赞叹道:“这女贼不简单,阎二先生显然已把她的裤带削断,她提着裤子居然还能连伤数人从容逃逸,更何况还带着如此重伤,看来真是个厉害角色。” 思忖间,他已将衣裤折起,勉强塞进怀中,决心想带到二先生面前去献献宝,说不定可以逗他把赏银再提高一点。谁知就在这时,猛然发觉颈子一凉,好像有些黏黏的东西滴在了自己的发根上。 林强顿觉全身汗毛均已竖起,不暇细想便已翻滚而出,只听“哗”的一响,显然有个人已落在米堆上。同时他也已退无可退,结结实实地撞在谷仓的壁板上。待他慌忙抬眼一看,才发现落在米堆上的是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 那女人这时也正在双目圆睁的瞪着他,手上一把钢刀的刀头已砍进米中,也正是林强刚刚停留过的地方。林强不禁捏了把冷汗,急忙闪到米囤后面,生怕那女人追砍过来。 那女人果然一跃而起,一副举刀欲砍的模样,但身子摇晃了一阵,重又跌坐在米堆上,显然已经力不从心,无法再战。 林强这才松了口气,这才敢从米囤后面走出来,仔细去打量那个女人。 此刻那女人的脸孔刚好展露在月光下,只见她的脸孔果然十分白皙,虽然白得有些过分,但仍不掩她俏丽过人的容貌。 林强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柳金刀,果然是你。”那女人似乎吓了一跳,急忙缩到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脸色立刻显得阴沉了许多,而且两眼眨也不眨地瞪着林强,目光中充满了敌意,只看她的表情,即可断定她准是柳金刀无疑。 林强抬头朝上看了看,道:“你身负如此重伤,居然还能避到屋顶上去,我真服了你。” 柳金刀这时才开口道:“你……你是谁?” 林强急忙含笑摆手道:“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来拿刀的,只要你把那把刀交给我,我回头就走,你跟阎二先生的恩恩怨怨,通通与我无关。”说着还朝她手上的那口刀比了比。那口刀当然是“秋水长天”,林强过去虽然没有见识过,但也不难看出那就是他那二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柳金刀听后好像十分气愤,又猛地站了起来,但似乎已站立不稳,接连倒退几步,才靠在了米囤上。囤中的米不断地往外流,柳金刀的身子也不断地往下滑,几经挣扎,最后才算勉强地坐在囤脚下,神态十分狼狈。 林强瞧得连连摇头道:“为了一口有名无实的破刀,值得么?依我看你还是索性把刀还给他,赶快找个大夫治伤要紧,再拖下去,说不定会糊里糊涂的把小命送掉。” 柳金刀又挣扎着往上坐了坐,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阎二先生的徒弟?” 林强继续摇头道:“我既不是他的徒弟,也不是他镖局里的伙计,实不相瞒,我向你索取这口刀,只不过是想向他换取二百两银子罢了。”柳金刀颇感意外道:“什么!你只想拿刀去换取银子,并不是来捉我的?”林强双手一摊,道:“你看我手无寸铁,像来捉人的么?” 柳金刀道:“可是如果我把刀给你,我就手无寸铁了。”林强叹道:“就算你有宝刀在手,又能支撑到几时!我苦苦相劝,固然是想顺利的得到那二百两银子,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你能早一点去治伤,如果再拖下去,就算侥幸保住性命,你这条腿只怕也要落个残废,像你这么标致的人,若是变成一个跛脚,老实说,连我都有点替你可惜。” 柳金刀沉默,同时粉首也缓缓地垂了下去。 林强赶忙接着道:“柳金刀,你怎么还想不开,再拖下去,你这条腿真的要完了。” 柳金刀猛然抬首道:“你很需要这二百两银子,是不是?”林强拼命地点头道:“需要,需要得不得了,就像你需要你那条腿一样。” 柳金刀道:“好,我成全你,不过你得替我带句话给阎二先生。”林强迫不及待道:“可以,你叫我带什么话给他,你说!”柳金刀道:“你替我告诉他,刀,我可以还给他,但另外那批东西他想都不要想,除非他把大牢里那个姓盛的给我救出来,否则他这辈子就再也不要想见到那批东西了。” 林强似乎除了那口刀之外,对其他任何事情都已不感兴趣,听罢连忙点头道:“好,这些话我一定替你如数带到,你放心好了。” 柳金刀二话不说,连刀带鞘立刻抛到林强的面前,由于用力过猛,她的身子又开始往下滑,重又滑到了月光下。林强这才发现她俏丽的脸孔上已充满了悲戚之色,而且眼中也正在闪动着泪光。 但他知道此刻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急忙将刀还入鞘中,然后匆匆朝柳金刀一抱拳,道:“多谢赐刀,你多保重,在下告辞了。”说完,紧紧张张的冲出了仓门,好像生怕她突然反悔,又把那口价值二百两银子的“秋水长天”给讨回去。谁知他刚刚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住脚步,抬首望望中天的半轮明月,又低头看看一双即将露出脚趾的破鞋,猛地顿足长叹一声,又大步地转回了谷仓。 柳金刀吃惊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道:“你……你又跑回来干什么?” 林强居然将刀往米堆上一扔,竟在柳金刀面前坐下来,眼睛一翻一翻的盯着那张吹弹欲破的俏脸道:“你方才说阎二先生还有一批东西在你手上,是不是?” 柳金刀道:“是又怎么样?” 林强道:“果真如此,那就麻烦了。” 柳金刀极不屑的瞟着他,道:“不错,如果那批东西落在你手上,你的麻烦就大了,不但得不到好处,说不定还会把性命赔掉,所以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林强忙道:“你弄错了,我并不是个贪心的人,纵然那批东西价值万两也与我无关,我有这二百两已经足够了。”说着,还在那柄“秋水长天”上拍了一把。 柳金刀不禁有些诧异道:“那你还追问那批东西干什么?” 林强道:“我只是在替你打算。” 柳金刀道:“你想替我打算什么?” 林强道:“你手上既然还有阎二先生的一批东西,就算我替你把刀还给他,他也不可能放过你,对不对?” 柳金刀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林强继续道:“如果他不可能放过你,就一定会派人继续找你,而且安置在药铺和跌打大夫门前的人手也不会撤掉,对不对?” 柳金刀继续点头。 林强紧接着又道:“如果他不把那些人手撤掉,你怎么去找大夫治伤?你怎么能去抓药?” 柳金刀摇首道:“这些事情我早就想到了,我早就打定主意跟他拼了。你赶快走吧,这件事你管不了,而且没有管的必要。” 林强猛地把脑袋一摇道:“这是什么话!有道是大丈夫受人点水之恩要涌泉以报,你白白的送给我二百两银子,我怎么可以置你的生死于不顾!” 柳金刀似乎有点感动,默默地凝视他一阵,忽然轻叹一声,道:“算了吧,阎二先生是什么人物,你也应该知道,如果你得罪了他,你还会有活路可走么?”林强突然往前凑了一凑,低声道:“我知道像阎二先生这种人是绝对得罪不得的,但有件事,我不告诉你,恐怕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柳金刀稍微往后仰了仰,道:“什么事?” 林强道:“我这个人武功虽然不怎么样,蒙人的本事却是天下一流,我一旦插手管这件事,只要你自己不泄露出去,保证他至死都不会发现,你相不相信?”柳金刀听得整个愣住了,过了很久,才道:“你想怎么插手,你说!” 林强翻着眼睛想了想,道:“我当然是先得把你带回去,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你藏起来,然后想办法把你的伤治好,当然要很细心地调理,尽量不要留下疤痕,然后我再买些有营养的东西把你的身体养得肥肥胖胖的,然后再给你买几件好看的衣裳,然后再给你买点胭脂花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把你送出门,你看怎么样?” 柳金刀咧开嘴巴想笑,不知为什么忽然垂下头去,泪珠成串地洒了下来。 林强立刻站起身道:“你还能不能走路?” 柳金刀呜咽着道:“如果我能走路,我早就已逃出城外,怎么会躲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捉我!”林强沉吟了一下,道:“不要紧,你不能走,我可以背你。”说完,钢刀一抓,背起不断呻吟着的柳金刀便朝外走。踏着淡淡的月色,直朝正西方向而去。 房里很窄,很乱,窗外的月光比闪闪如豆的灯光还亮,但林强还是把灯摆在房里仅有的一张小桌上。 桌旁的两张椅子只有七条脚,那张缺脚椅子虽已用砖头垫得很稳,但也好像很久没有人坐了,上面已堆满了脏衣服,堆得比桌面还高。 林强就坐在房里唯一的好椅子上,正拎着一个破嘴瓷壶往嘴里灌水,直灌了大半壶,才想起了土炕上还躺着个柳金刀。 土炕是在整个房间的最里首,林强一定得弯着腰才能走进去。因为顶端是个储藏杂物的小阁楼,只要是他暂时认为没有用处或是舍不得丢掉的废物,几乎全都摆在上面。 这时林强已弯着腰走到炕边,拎着瓷壶吆喝道:“柳金刀,起来喝口水!” 柳金刀没有吭声,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弹一下。炕边的光线很暗,但仍可隐约看到她那张苍白的脸。 林强不免有些紧张,急忙将她扶起,把破旧的壶嘴小心翼翼的送到了她的嘴上。 柳金刀居然张嘴喝了几口,仿佛还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然后又软绵绵地躺了下去,好像全身都没有一点力气似的。 林强终于急了起来,慌忙将油灯端到炕前,紧跟着手巾破布及药罐捧来了一堆,最后匆匆的窜进了厨房里。 厨房与土炕只有一墙之隔,从房中的一个小门进去就是矮灶,除了严冬之外,平日极少使用,林强每日进出的唯一理由就是取水。 果然,他进去不久,便已端着一大盆水走出来。灯光照射下的柳金刀,脸色显得更加苍白,甚至连唇上都已毫无血色。 林强挽起了袖管,刚想松开柳金刀的裤带,一想不妥,急忙把手缩回来,因为他觉得前几天阎二先生才削断了她的裤带,如果现在自己再悄悄的替她松开,日后她一定以为开封的男人就只会松女人的裤腰带,那怎么可以! 思忖间,他已将藏在炕里的“秋水长天”取出,“呛”的一声,钢刀出鞘,刀光一闪,柳金刀的一条裤管已整个裂开来。 林强凑上脸去一瞧,急忙将头撇开,因为不仅那道由腰至腿,一尺多长的伤口十分可怕,而且还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那气味当然是发自涂抹过久的蛋清,但也正由于那蛋清,才使那道深逾半寸的伤口尚无溃烂现象。 林强经常开花挂彩,对于处理伤口极有经验。他先用清水小心翼翼地将涂在上面的蛋清洗掉,然后又把伤口擦抹干净,才将自己仅剩下的一点伤药全部洒在上面,连带善后的包扎工作,直忙到他已饿得手脚发软,口漫酸水,才算大功告成。 现在,他必须得马上去找东西吃,因为此刻已是二更将尽了。 “金记清真馆”的店门半掩半开,店里依然灯火明亮。林强一跨进门槛,便已大声喊道:“金大叔,先给我来碗羊杂汤。”正在柜台里结账的金掌柜板着脸孔瞪了他半晌,才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火都封了大半个时辰,还哪有什么羊杂汤!” 林强急忙赔着笑脸道:“馅饼还有没有?” 金掌柜眼睛一翻,道:“连羊杂汤都没有,还哪儿来的馅饼!”这时身后忽然有人长叹一声,道:“金掌柜,我看这家伙乌云盖顶,神昏气散,八成难逃血光之灾,你就发发慈悲,先把他喂饱吧。” 林强一听就知道是卜卦的刘半仙,正想回他几句,厨房门口早有人抢着开骂了。刚从厨房里伸头出来的,正是金掌柜的宝贝儿子金火顺,也是林强的好友。只听他直着嗓门儿叫道:“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他那套东西全是诓人的,从来都不灵验。” 旁边又有人接口道:“对,方才他还把郝老大的两个兄弟骗到城根去,他也不想想,林强又没有发疯,半夜三更的跑到那种鬼地方去干什么?” 金掌柜老于世故,生怕刘半仙脸上挂不住,急忙喊道:“好了,不要吵了!”回头又朝着金火顺道:“你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想办法给它弄点吃。” 金火顺道:“我看大家的食欲正浓,咱们何必这么早封火,干脆开封算了。” 坐在墙角上的“快板”吴天马上叫道:“对,身为开封人,应喜开封事,每日多开封,大吉又大利。” 说完,即刻引起了一阵哄笑。 林强这才发觉店里还有这么多人,而且十之八九还都是熟面孔。刚想进去找个座位,刘半仙已向他连连招手,而且神色十分急切,他只好走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刘半仙盯着他的脸孔看了又看,还不断地在摇头。 林强抓起一块冷馅饼塞进嘴里,边嚼边道:“怎么样,那批银子有没有希望?” 刘半仙忙道:“那些身外之物暂且不谈,咱们先把你眼前的灾难解掉再说。” 林强含含糊糊道:“眼前有什么灾难?” 刘半仙道:“血劫,也就是方才我说过的血光之灾,这种劫难非见血不收。” 林强依然满不在乎道:“你看怎么才能解掉呢?”刘半仙神情庄重道:“记住,明天你千万不要出门,不要碰铁器,走路小心不要摔倒……”林强接口道:“还有不要喝水。”刘半仙一怔,道:“为什么?” 林强道:“因为我家的壶嘴是破的,万一刺破了嘴唇,也是会见血的。”刘半仙连忙点头道:“对,对。” 林强哈哈一笑道:“刘半仙,算了吧,你还真以为你是活神仙了。” 刘半仙沉叹一声,道:“林老弟,不瞒你说,过去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一套,只是看了几本命理风水之类的书,靠着信口胡诌混饭吃,可是最近我好像撞了邪,好事全都不中,坏事却灵得吓人,老实说,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有点害怕。” 林强嘴巴一抹道:“你最近如此反常,该不会气数快尽了吧。” 邻桌坐的卖膏药的冯一帖突然接口道:“对,我也觉得他最近有点不大对劲儿,说不定哪天祸从口出,会惹来大麻烦。” 林强又道:“冯大叔说得没错,你今后嘴上最好留点分寸,好话多说,坏话少说,这才是长命百岁、延年益寿之道。” 刘半仙什么话都没说,还在死盯着他的脸看。就在这时,金火顺已左手端着羊杂汤,右手端着馅饼走出来,东西往桌子上一放,便悄悄在林强耳边说:“等一会在外边见,今天我决定陪你去。” 林强愕然道:“我到哪里去干什么?” 金火顺道:“当然是去赌钱,他们今天包你赢,你怎么能不去。” 林强失笑道:“别逗了,天下哪里有包赢的赌场,那不输死他们才怪。” 金火顺急道:“是真的,是郝老大的兄弟亲口答应的,而且他们还直发誓,你不信可以问问刘半仙。” 刘半仙这才开口道:“是有这么回事儿。” 一旁的冯一帖也道:“事情虽然不错,可是却有点邪门儿,开封的赌鬼多得很,为什么他要千方百计的勾你去?如今刘半仙又说你有血光之灾,莫非你跟郝老大结了什么怨,他想把你勾去剁掉!” 刘半仙也赶忙道:“而且衙门里的捕快也在找你,莫非他们得到了什么风声,想当面警告你。” 林强听得哈哈大笑道:“你们整个搞拧了,事情是这样的,秦喜功大概又天良发现,差人找我,想周济我几文,我当然不肯理他,于是我便托烧饼张传话给他们,说我今晚会在郝老大的场子里。郝老大当然得派人来找我,否则场子里站着几个官差,他的生意还怎么做?” 刘半仙皱眉道:“开封这么大,你哪里不好支,为什么偏偏把他们支到郝老大那里去,你要知道那群家伙可不好惹啊!” 林强笑笑道:“我支使他们到郝老大那里,也不过是想解一解我平日输钱之恨罢了。至于郝老大的为人,我清楚得很,谅他也不至于为这件事跟我翻脸。” 站在桌旁的金火顺紧紧张张道:“这么说,他包你赢钱是真的了?”林强道:“我看他们今天多少也得放点血,否则我就赖在那里不走,看他们能将我奈何。” 金火顺立刻道:“好,等一下外面见,不见不散。”冯一帖也急忙道:“既然这样,我也想去试试手气,说不定会沾林老弟一点光。” 刘半仙这时居然还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们都去,我也只好跟去看看。我倒要弄清楚林强这一劫会不会应在郝老大的场子里。” 第五章 夜战 郝老大的年纪并不太大,最多也不过三十出头,但现在他却老气横秋的盘腿坐在临门的一张板凳上,而且嘴上还叼着一杆旱烟袋,两眼瞧瞧房里,又瞟瞟门外,神情显得十分紧张。 房里烟雾弥漫,人杂灯暗,所有的灯光都已被围在赌台旁的人头遮住,所有的目光都在紧盯着田三姐的玉手。 田三姐是郝老大远自扬州重金礼聘来的压庄人,她长相虽然并不出色,但却有两样人所难及的长处,第一是嗓音又嗲又嘹亮,第二是那双手灵巧得实在令人可怕。 但今天她的嗓子似乎出了毛病,竟然一边用那双灵巧的手把弄着两粒骰子,一边哑着嗓门儿喊道:“开了,开了,押金子赔金子,押银子赔银子,珍珠首饰也照收不误啊,押啊……” 场边的人好像全都跟自己的银子过不去,片刻间已将一锭锭的银子毫不留恋的甩在台面上。 田三姐飞快地把骰子掷了出去,骰子尚未停稳,她已吃吃的望着天门道:“阎三少,这两粒骰子似乎跟你有缘,又找上你了。”坐在天门的阎正保等那骰子停稳一瞧,果然是三点,只得把牌抓起,四张牌只看了三张,便已开始摇头叹气起来。只听田三姐又已哑着嗓子喊道:“上下门走,独吃天门呐!” 阎正保忙道:“我的牌还没有看完,你急什么!”田三姐居然叹了口气,道:“甭看了,你配不出四点来的!我前面是板凳四,后面是蛾五,吃你吃定了。” 阎正保把牌一摔道:“三姐,看在咱们都是行三的份上,你多少留点情怎么样?” 田三姐满脸无奈道:“没法子,我想留情,怎奈牌也想留情,你没看到今天找你的都是三点么!” 四周立刻响起了一阵闷笑,每个人都捂着嘴,好像唯恐笑声传出门外。 田三姐又道:“阎三少,我看你今天的手气实在不行,还是换换手,让别人摸摸牌吧!”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个大嗓门儿喊道:“我来,让开,让开!” 所有的人好像都吓了一跳,站在阎正保边上的人急忙往一旁挪了挪。 喊声正是从刚刚进门的林强嘴里发出来的,他人还没有沾到台子,“啪”的一声,两锭银子已押在天门上。阎正保没容他摸牌,便急忙将他拖到门口道:“他妈的,你怎么现在才来?” 林强道:“还早得很嘛,我才吃过晚饭。” 阎正保似乎已懒得跟他争辩,亟不可待道:“我有件很要紧的事要和你商量,咱们到外面去谈谈怎么样?”林强忙道:“那可不行,今天不赢他十两二十两的,我绝不离开。”说着,还朝一旁的郝老大瞄了一眼。郝老大吭也没吭一声,只“叭叭”的拼命的在抽烟。 阎正保被呛得咳了两声,道:“好吧,你不愿意出去,咱们在这儿谈谈也行。” 林强忙道:“有话快说,别耽搁我赢钱。” 阎正保又把林强往旁边拖了拖,道:“你猜小艳红找我去干什么?” 林强道:“我只听不猜,要说就快。” 阎正保道:“她竟然哭着嚷着的非叫我替她赎身不可,你说糟糕不糟糕!” 林强只哦了一声,道:“这是好事,有什么糟糕,我应该恭喜你才对。” 阎正保唉声叹气道:“还说什么好事,五百两啊,我的老兄,你叫我到哪里去找?” 林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道:“什么五百两?”阎正保道:“当然是小艳红的身价银子。” 林强又哦了一声,道:“你嫌贵?”阎正保道:“怎么不贵?我一个月才十五两银子,不花不用也要三年才能凑到这个数目啊!” 这时田三姐又在催大家下注,两粒骰子在手里搓得“嘎嘎”作响。 林强忍不住踮脚朝赌台看了看,突然道:“你们家里那些驮东西的牲口,一头要多少钱?” 阎正保即刻道:“总要个七八十两吧……”话说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对,急忙道:“这种时候,你问牲口的价钱干什么?” 林强道:“如果一边是八头牲口,一边是小艳红,你只能选一边,你选哪一样?” 阎正保不假思索道:“我要牲口干什么,当然是选小艳红了。” 林强双手一摊道:“你瞧,不贵吧!一头牲口就打七十两,八头也得五百六十两,小艳红才五百两,你怎么还嫌她贵?” 阎正保气急败坏道:“林强,你怎么可以如此待我?我在这里等了你大半夜,只打算好好跟你商议一个对策,可是直到现在你还在跟我胡说八道,你这也算是我的好朋友么?” 林强这才将目光从场边转到阎正保焦急的脸孔上,道:“奇怪,你跟那女人交往了两三年,她从来没表示要跟过你,怎么会突然叫你替她赎身?” 阎正保沉吟着道:“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她正在当红的时候,不该急着找人从良才对。” 林强道:“你有没有追问过她原因?”阎正保道:“有是有,不过她也没有说得很仔细,据我猜想,可能是由于这几天出入的客人多,人头比较杂,不知从哪个客人那儿受了点闲气,人走红的时候,总是要比往常娇气得多 ” 林强不待他说完,便将手掌在他肩膀上一拍,道:“正保,看样子这件事还挺复杂,好像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谈出结果来的,你说是不是?” 阎正保点点头道:“也对,那咱们就干脆出去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总得聊出点眉目来才行。” 林强忙道:“等一等,老实说,今天是我包赢不输的好机会,你可不能挡了我的财路。” 阎正保微微一怔,道:“包赢不输?” 林强道:“是啊,要想赢钱就跟着我押,至于小艳红那码事儿,等离开这里再谈也不迟,如何?” 阎正保马上头一点道:“也行,我正想把输出去的那几两银子捞回来,不过你走的时候一定要招呼一声,可不能单溜。” 林强即刻答应,拉着阎正保就往场子里挤,刚刚挤到天门的位置上,顿时尖叫起来道:“咦!我的银子怎么不见了?” 田三姐咧着嘴巴笑道:“被我吃掉了。”林强抬手一指道:“你的嘴巴也未免太大了,我人不在,你怎么可以把我的银子吃掉?”田三姐脸孔一绷,道:“林大爷,你也是经常出入场子的人,应该知道赌牌九的规矩,只要你的银子推出来,不论人在不在场,庄家都是照吃照赔,除非你有言在先,叫我等你,你方才有没有说过叫我等你?”林强讲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郝老大挤进来,将他手上的那杆烟袋往林强面前一拍,道:“当十两。” 林强看看那杆烟袋,又看看郝老大,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郝老大道:“我的意思就是请你不要吵了,这杆烟袋顶十两银子,算我借给你的,你押吧,小点声音,莫惊动了外面那两个官差。”林强大喜过望,将烟袋往前一推,笑眯眯地望着田三姐,道:“你可听到了,这杆烟袋可是十两银子啊 ”谁知他话还没有说完,而且所有的赌客还都没有下注,田三姐的骰子已掷了出来。林强惊叫道:“喂,我还没有决定押多少,你怎么就开了!”田三姐冷冷道:“废话少说,看牌。” 说着,帮庄的已将四张骨牌推到他的面前,一不小心,还跌落了一张天牌。 林强充满无奈的抓起牌来一看,整个傻住了,原来竟是两张天牌和一对虎头,所有的大点全都到齐了。骨牌一摊,举座哗然。同时两个五两一锭的元宝已推到那杆烟袋旁。林强已很久没有见过如此大的元宝,刚刚拿起一锭想欣赏一番,骰子又已滚到了他的面前。他只好把那锭银子揣进怀里,小心翼翼的抓起了牌。虽然台面上等于只押着十五两,但这已经是他出入赌场以来最大的赌注了。四张牌又已摊开,在场的人几乎全看红了眼,两张地牌和一对人牌全都是红点,红的连一丝杂色都没有。三锭元宝又已推了过来,林强的嘴巴也已笑得像个元宝一样。 田三姐的骰子再也不肯掷出来,只笑眯眯地瞧着他道:“林大爷,这两副牌的点子,您还满意吧?” 林强连忙点头道:“很好,就照这样再来两把就行了。” 田三姐嗲声嗲气道:“牌局变幻莫测,手风也随时会转的,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郝老大也一把将烟袋抓回去,使劲地在林强大腿上顶了一下,道:“够了,走吧!” 一旁的金火顺急忙叫道:“他的手气正旺,怎么能走?” 挤在后面的刘半仙也嚷嚷道:“对,能抓出这种牌,手风一定下不去,至少也可以维持个三五庄。” 紧靠在他旁边的冯一帖立刻道:“你算过?” 刘半仙眼睛一翻,道:“这是赌出来的经验,哪里还要算。” 阎正保反倒没有开口,只将怀里所有的银子使劲儿的掼在林强面前。 其他的人一看有人下注,也都急忙跟进,片刻间天门大排长龙,合起来至少也有一百多两。 郝老大瞧得脸色大变,恨恨地瞪着林强,道:“你银子已经赢到手了,还赖在这里干什么?你想把我拖垮是不是?” 林强耸肩道:“没法子,这叫众命难违。好在这点银子在你郝老大说来也算不了什么,你索性就高抬贵手,让大家开心开心吧。” 只气得郝老大闷哼一声,回头就走,临走还狠狠地瞪了林强一眼。 这时田三姐又已将牌垛好,把弄着两粒骰子,道:“林大爷,这一把你可是任务繁重啊,配牌可得多动点脑筋才行。” 林强笑眯眯道:“不劳三姐操心,我输了,充其量大伙叹口气,可是万一你连输个三五把,只怕你就得卷起你那套香喷喷的铺盖回扬州了。” 阎正保似乎听得兴趣也来了,竟在一旁接道:“不回去也行,我养她。” 田三姐又吃吃的笑着瞟着他,用嗲死人的声音道:“阎三少爷呀,听说你已经有了个小艳红,如果再加上个我,你吃得消么?”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一片怪笑。谈笑声中,牌局又已展开。 可能是由于银子太多,不易搬动,接连三把竟然都是和局,场面显得非常轻松,直到第四把,也就是第二庄的下半副牌,牌面才突然紧张起来。 林强牌一入手,脸色就变了,身后挤着看牌的人也个个目瞪口呆,一副银子已长了翅膀的模样。 田三姐的表情却完全不同,两只眼睛得意的只剩下一条细缝,灵巧的手指轻敲着台面,静待林强把牌配出来。林强犹豫了很久,才将两只牌推了出去,究竟是怎么配的,连站在背后的人都没看清楚。 上下门的牌立刻被人揭开,田三姐只扫了一眼,便已嗲声喊道:“赔上和下,专吃天门。” 帮庄的人大喜,咧着嘴就想搂钱。林强忙道:“等一等,等一等!” 田三姐又吃吃笑道:“还等什么?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前面也配不出三点来,对不对?” 林强轻轻道:“不错,我前面一点都没有。” 田三姐听得脸都歪了,声音也整个走了调道:“什么?你把点子都摆在后边了?” 林强居然也吃吃的笑着道:“是啊,你前面是蛾九三,后面是板凳五,我不配个六点保命,银子岂不都变成郝老大的了。” 四周的人登时眉开眼笑,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下,纷纷增加赌注,一副想关门打狗的模样。 田三姐果然像被打闷了一般,不声不响的在垛牌,再也没有方才那股嚣张的味道。待她把牌垛好,刚刚想掷骰子,林强突然叫道:“等一等,等一等。” 田三姐满不开心道:“你又有什么指教?” 林强道:“指教可不敢当。我只想到后边去一趟,先跟你招呼一声,你可不能和上次一样,糊里糊涂的把我的钱搂走。” 紧跟着又向身旁的阎正保叮咛道:“小心把银子看好,这女人嘴巴大得很,千万别让她把银子吞掉。” 说完,夹着腿就朝后跑,但一到后院,却看也不看茅房一眼,闪身便出了后门,谁知刚刚转过身子,当场又傻住了。原来门外早已停着一顶软轿,而且站在软轿旁边的四名捕快,通通都是熟面孔。 林强只有叹了口气,一句话没说便已坐了上去。在两名轿夫的吆呼声中,软轿飞也似的往前走。 林强也逐渐有了睡意,他虽然很不想睡着,但他实在太累了,只觉得眼皮愈来愈重,几经挣扎,最后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陡然被一片呼喝之声惊醒,同时猛觉左肩一阵剧痛,就像被人刺了一刀一样。 他急忙睁开眼睛,这才发觉不是刀,而是剑,一段剑刃正横在自己胸前,显然是途中遇上了刺客,他大惊之下,身子猛然一缩,人已滑出轿外。 这时随行的那四名捕快已有一人负伤倒地,那名刺客一见有人出轿,又已一剑刺出,但出剑之际,却被那负伤捕快抬脚绊倒,紧跟着惨叫一声,三把捕刀已同时砍在他的身上。 三名捕快得手之后,立刻习惯性的将林强护住,生怕他有个闪失,无法向上边交代。 林强只好自两人头间往外瞧,一瞧之下才发现尚有六名青衣大汉阻在轿前。 月光下只见那六人个个神情剽悍,每个人手上都握着一柄长剑,每个人的目光都充满敌意的紧盯在他脸上。 只听其中一人突然冷冷喝道:“你是什么人?”林强一听就火了,隔着三个人朝那人一指,骂道:“你他妈的连你老子是谁都没弄清楚就胡乱出手,你他妈的是哪条线上的?你他妈的懂不懂江湖规矩?” 那几人面上同时现出了惊异之色,方才说话的那人突然长剑一挥,喝道:“管他是谁,上!” 那三名捕快急忙横刀后退,连那名负伤的人都已连滚带爬的退到轿旁。 林强却在这时弯腰拾起那已死刺客的长剑,硬从两名捕快之间挤了出去。这时那几名青衣大汉已攻了上来,为首那人的剑尖已闪电般的刺到林强的胸前。 但见林强撩剑矮身,慌里慌张的自那人腋下窜过,第二人的剑锋已然递到,他骇然抱剑仰身,接连打了两个转,方从那人身旁转过,而第三剑又已到了他的颈子上只听他惊叫一声,甩头侧肩,不要命的扑身而出,脚步尚未站稳,剑尖竟已糊里糊涂的刺进了第四个青衣的咽喉中。 说也奇怪,先前被他闪过的那三个青衣大汉,竟然都像中了邪似的,站在原地挺剑瞪目的动也不动,神情极其诡异。 身后一名捕快这时才抓住机会,尖声大喊道:“林强,快回来,快!” 林强果然慌忙收剑倒退了几步,还没有退到轿旁,只闻“轰”地一声,四名大汉竟然同时栽倒在地上,而且每个人的颈部都在淌血,显然致命的伤处都是咽喉,以至死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连那四名死者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惊骇之色,似乎至死都不枏信一个十足市井混混模样的人,竟会拥有如此高明的剑法。 尚有两名青衣大汉惊慌失措的愣了一阵,突然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回头,生怕林强追来。林强没有追赶,只将那负伤捕快的钢刀挑起,在剑上旋转两圈,猛然一甩而去。钢刀越过那两名飞奔中的大汉,直向自后面急急赶来的阎正保飞去。 阎正保在阎家虽是敬陪末座的人物,但他终归是天下第一名刀阎二先生的儿子。只见他钢刀入手,猛不可当,刀光闪动间,已接连传来两声惨叫,叫声还在耳边萦绕,人已冲到近前。林强不等他开口,便已大拇指一挑,道:“高,你最后那招过关斩将、回手夺刀的手法,实在高明极了,不愧是阎家的子弟。” 阎正保就像跟那把刀有仇似的,狠狠地往地上一扔,怒气冲冲道:“你少跟我闲扯,你这个人怎么如此不守信用,你分明跟我约好不准单溜,你怎么可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你这算什么朋友?” 林强急忙嘴巴朝那三名捕快一歪,小声道:“你还没有看清楚么,我是被那几个家伙抓来的。” 阎正保虽然火气小了一点,但神色仍极不悦道:“你少骗我,如果你不愿意,就凭他们这几个人,真能把你抓来么?” 林强叹了口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追了我一整天,如今轿子都已经来了,如果我再不跟他们走,那就未免太不识相了,你说是不是?” 阎正保没有再吭声。 林强急忙丢剑拾刀,将那口钢刀还入鞘中,然后看了看负伤捕快的伤势,立刻道:“你们赶快抬他回去,如果再不替他止血,他就没救了。” 那三名捕快这才如梦乍醒,七手八脚的将那人抬上软轿,两名轿夫吆吆喝喝的直奔相隔仅有一条大街的府衙,但那三个人却依然没有走,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商议了半晌,才由一个随轿而行,其他两人连动都不动,神态上虽已对林强恭敬了不少,但看样子还是怕他又脚下抹油,非要亲自把他请回去不可。 林强万般无奈的耸耸肩,匆匆将阎正保拽到一旁,道:“你快点回去吧,这是是非之地,你们名门子弟千万沾惹不得。” 阎正保道:“哪里来的是非?” 林强朝那几具尸体一指,道:“你没看见么?”阎正保道:“死几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又有府里的差官在场,怎么能说是是非?” 林强忙说道:“我指的不是他们的死活问题,而是他们的身份。万一他们是你们阎家不愿意得罪的人,那你岂不是又惹祸了?“阎正保一听有理,急忙上前仔细观看那几具尸体,结果虽然没有发现那几人的来历,却发现了那其中四人完全相同的致命伤痕,不禁大吃一惊道:“这是什么人干的?” 林强好像生怕吓着他,轻轻说道:“我。” 阎正保一副打死他都不相信的神情道:“你别吹了,这几人一定是死在一名绝顶高手的剑下,莫说是你,就连你们四维堂剑法最高的罗大小姐,只怕也没有如此功力……” 说到这里,陡然想起在家中练武房林强使出的那一剑,赶快追问道:“这几个人……真的是你杀的?” 林强大拇指朝后一挑,道:“你不信,可以问问他们两位,他们方才都是亲眼看到的。” 那两名捕快不待阎正保发问,便已不断地在点头。阎正保即刻把林强拖到街边,低声道:“你这几招剑法还满中看,改天教教我怎么样?” 林强失笑道:“正保,你是怎么搞的,刀法还没有练好,又想学剑法,一个小艳红还没有搞定,又要养活田三姐,你的胃口究竟有多大?” 阎正保哈哈一笑,道:“好,学剑的事儿姑且不谈……小艳红那码事儿,你有没有替我想一想?” 林强即刻道:“有,方才在软轿上,我就是因为一直在想着你们的事,所以才会糊里糊涂的挨了一剑……”说着,指了指受伤的左肩,道:“你看,伤势好像还蛮严重的。 阎正保凑近一看,登时吓了一跳,道:“果然不轻,伤口好像还在流血,你得赶快去找个大夫瞧一瞧。” 林强点头道:“不错,我也得想办法先把血止住再说,否则日后想补回来都难……”说着,朝远处望了一眼,又道:“现在他们的轿子又回来接我了,幸好府里的郑大夫是位伤科圣手,我正好请他替我调理一下。” 说话间,软轿已到近前,后面还跟来不少官差,想必是赶来清理现场的。 林强不待轿子停稳,便已坐了上去,朝阎正保连连挥动着右手,道:“你快走吧,千万别给你们阎家惹上麻烦。” 阎正保追上去道:“喂,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五百两银子该怎么凑?” 林强隔着轿帘道:“问题不在银子上,而是你把那女人赎回来,准备把她摆在什么地方。” 阎正保愣住了。 直到轿子已去远,他还在埋头苦想,好像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第六章 柳金刀 开封总捕秦喜功的生活极有原则,他不喜欢骑马,不喜欢乘车,也不喜欢坐轿,总之只要在露天的地方,他就永远不肯坐下。但在房里,椅子仿佛和他的身体粘在一起,除了知府大人之外,纵是上级官员驾到,他最多也只是欠欠身子,让让座而已。 而现在,林强还没有迈进门槛,他就霍然站起,大步迎了上去,神态也表现得十分亲切道:“林强,听说你受了伤,伤势如何?” 林强却极冷漠道:“好险,只差一点我们就父子同命,全都为你秦大人尽了忠。” 秦喜功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道:“你的记性倒不错,每次见面总要提一提,难道你就不能暂时把那件事忘掉?” 林强叹道:“我是很想忘掉,可是秦大人一再提醒我,有什么办法!” 秦喜功一怔道:“我几时提醒过你?”林强道:“你三番两次的差人找我不说,今天又非用轿子把我抬来不可,你这不是在提醒我么?” 秦喜功听得哈哈一笑,即刻回首大喝一声:“来人哪!” 那个侍奉他的属下,其实就在他身后,这时反而吓了一跳,道:“总座吩咐。” 秦喜功没好气道:“去把郑大夫请来,快!”那名属下应诺一声,急急退下。 秦喜功随又换了个笑脸,道:“你的伤口还痛不痛?”林强道:“当然痛,不痛就糟了。” 秦喜功点着头,很快便先坐定,然后才指指对面的椅上,道:“你暂时忍耐一下,先坐下歇歇,郑大夫马上就到。” 林强没有坐,只托着左臂在明灯亮挑的房中转了转,最后停在秦喜功背后的一面墙壁前。墙壁上挂着一排排小木牌,每个木牌上都上写着一个人名和番码,一看即知是整个大牢的人犯记录牌。 秦喜功明知他停脚的地方,居然没有出声,而且还若无其事的在喝着茶。 林强匆匆将一排排的名牌看完,突然诧异叫到:“咦,上面怎么不见盛大侠夫妇的姓名?难道他们没有关在大牢里?” 秦喜功头也不回,道:“你问这些干什么!是不是有人托你来查看的?” 林强笑笑道:“你放心,我跟你秦大人一样,对什么民族气节、武林大义一概不懂,我才不要蹚这种混水呢。” 秦喜功似乎已忍无可忍,猛的将茶碗往几上一撂,身子忽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不久前出去的那名属下已提着一个沉重的药箱急急走进房中,随后而至的是一个白发苍苍,身体却极健壮的老人。 林强一眼便已认出那老人正是伤科圣手郑逢春,远远就已招呼道:“郑大夫,您老人家好。” 郑逢春身体虽好,眼力好像差了点,眯着眼睛望了他半晌,才道:“我以前有没有替你治过伤?” 林强忙道:“有,有。”边说着边已凑上来,将左脸伸到郑逢春面前。 秦喜功片刻间火气已消,也在一旁提醒他道:“这就是已经过世的那林头儿的少爷,当初他脸上的伤也是请你给医治的。” 郑逢春听得连连点头道:“哦,我想起来了,嗯,嗯,这条疤长得还不错。” 林强不待他吩咐,便龇牙咧嘴的把衣服脱下,只听接连两声轻响,一锭银子和―块乌黑的腰牌已先后落在地上。秦喜功飞快的便将那两样东西拾起来,银子往几上一丢,把弄着那块乌黑的腰牌道:“你这东西是从哪儿弄来的?” 林强道:“是从那群刺客的头头儿怀里摸来的,你看那群家伙是不是‘万剑帮’的人马?” 秦喜功道:“万剑帮的人还没这个胆子,这是军务府的腰牌,那些人显然是黄国兴的手下。” 林强吃惊道:“黄大人贵为巡抚提督军务,派人来杀你这个开封总捕干什么?” 秦喜功摇头道:“他想杀的人不是我,而是府里的王师爷。” 林强道:“这么说,那顶软轿不是你的?” 秦喜功道:“我一向不喜欢坐轿,那顶软轿是王师爷的专用之物,我只不过是临时借来一用,想不到却险些要了你的命。” 林强不免好奇道:“他们为什么要行刺王师爷?以王师爷的身份地位而论,根本就不值得黄大人出手才对。” 秦喜功一叹道:“这是官场中的恩怨,纵然告诉你,只怕你也不会明白。” 这时伤口已然处理干净,郑逢春正以熟练的手法在替他涂药。林强咬牙切齿的忍痛道:“正因为我不明白,所以才会向你秦大人请教,如果我什么事都明白,我还问你干什么?” 秦喜功突然又大喊一声:“来人哪!” 这一声大喊,不仅把正在帮忙端药的那名属下又吓了一跳,连郑逢春大夫也被惊得打了个哆嗦,林强也难免受到连带,痛得他哼哼着道:“他人就蹲在你面前,你何必喊这么大声,你这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么?” 秦喜功自己也觉得有点可笑,干咳两声,道:“去把我的替换衣裳取一套出来,选干净一点的。” 林强立刻接道:“还有鞋子。” 秦喜功待那名属下去后,沉吟着道:“好吧,你为这件事差点送命,我让你知道一下原委也好。事情是这样的,黄国兴大人是朝中重臣索额图的亲信,而我们杨大人却是明珠大人选拔的人才,由于双方政治背景的不同,不免时常发生摩擦。” 林强截口道:“我不要听什么政治背景,我只想知道他们要刺杀王师爷的原因。” 秦喜功道:“我所说的也正是这件事情的远因。”林强道:“近因呢?” 秦喜功道:“王师爷这个人虽然没有功名,但文才武略均非常人所能及,杨大人能有今天,至少有一半要归功于他。你想黄国兴若成心要断送杨大人的仕途,还有比毁掉王师爷更有效的办法么?”林强恍然道:“原来是为了这个。”秦喜功道:“这也只是原因的一部分。” 林强一怔道:“除此之外,莫非还有其他的理由?”秦喜功点头道:“我想促成他们提早行刺的最大理由,还是为了刚刚落网的盛氏夫妇。” 林强吃惊道:“这件事跟盛大侠夫妇还有关系?”秦喜功道:“有,据说盛氏夫妇北上的消息,早已被黄国兴手下探知,所以他们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盛氏夫妇入伏,谁知在他们即将得手之际,却被王师爷略施小计,硬从他们嘴里把那两块肥肉给抢了过来,你想他们怎会善罢甘休?” 正在替林强包扎中的郑逢春也接口道:“有一件事总座忘了提,我们还杀了他们几名手下,否则这两个人也不会如此轻易便落在我们手里。” 秦喜功道:“对,这也正是引起他们立即采取报仇手段最主要的原因。” 林强道:“我说同是朝廷命官,钦犯落在谁手上不是一样,何必争个你死我活!” 秦喜功道:“官场之事,不能以常理推断,这些事你不问也罢。”林强道:“好吧,你叫我不问就不问。” 这时郑逢春已开始清理药箱,还不时眯着眼扫视林强左颊上的那道刀疤,似乎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林强忽然把即将合起的箱盖挡住,道:“等一等,等一等。”郑逢春笑眯眯道:“你还哪里有伤?”林强摇首道:“没有,没有。我只想向你老人家讨点药。不瞒你老人家说,这里的门槛实在太高,别说跑来治伤,就是想向你老人家道谢都不容易,所以你老人家何不多给我一点药,让我自己在家里调理?” 郑逢春马上递给他一罐,道:“行,不过这种药配制不易,你可得省点用。”林强意犹未尽道:“老实说,我在你老人家这里治过伤才知道,城里那些老字号、名大夫的药,比你老人家替我上的这种可差远了,简直就不能比。”郑逢春猛地把头一点,道:“那当然,这是郑家几代传下来的秘方,又经我加进几味名贵药材,他们那些骗钱的东西怎么行!”说完,不但又给了他两罐药,而且绷布油纸的也给了他一大堆,最后差点连涂药的竹刀都送给他,然后才高高兴兴的提着几乎轻了一半的药箱而去。 秦喜功在一旁瞧得连连摇头道:“你倒是满会骗人的。”林强双手一摊,道:“这怎么能说骗,他老人家硬要送给我,我能不要么?”秦喜功笑了笑,道:“好吧,就算是他硬要送给你的,你要这许多伤药干什么?” 林强没有回答,只忙着将秦喜功命人取来的衣裳穿好,又把旧衣服和药物卷在一起,才抬首道:“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位王师爷究竟用的是什么计?” 秦喜功重又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才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柳金刀这个人?” 林强的兴趣马上来了,急忙坐在他对面,道:“柳金刀怎么样?” 秦喜功道:“柳金刀原本是活动在云贵一带的女贼,据说盛某人当年落难西南,曾经受过柳金刀的恩惠,甚至日久生情,有过一段不可告人的情感,后来盛某回返中原,娶妻生子早已将她忘记,可是柳金刀却不依不饶,非要赶来讨回一个公道不可。” 林强道:“所以王师爷就利用柳金刀为饵,轻轻松松就把盛大侠骗到手里。” 秦喜功道:“其实我们并没有抓到柳金刀,王师爷只命人放了个柳金刀中伏的消息,他就急急地赶来了。这也正是自命侠义中人的悲哀,只因当初受过人家的恩惠,结果却连老婆都一起赔上了。” 林强不声不响的望着他,好像在静等他继续说下去。秦喜功叹了口气,道:“人间的恩恩怨怨,实在说也说不完。就以令尊当年为了救我而舍命的这件事来说,至今想起来还沉痛不已,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再把他老人家换回来……我这种心情,希望你能够了解。” 林强道:“我很了解,所以我从来也没有怪过你。”秦喜功道:“这几年我屡次三番的派人找你,也无非是想给你一些照顾,至少也可以在生活上给你一点帮助,可是你却一直避着我,我真不懂你究竟在想什么?” 林强把手一伸,道:“好吧!这次你想帮我多少,我接受就是了。” 秦喜功缓缓摇首道:“只有这次例外。我连夜把你接来,是想拜托你替我办件事,不知你肯不肯赏我个面子。”林强愕然缩回手道:“我能帮你秦大人什么忙?这倒怪了!”秦喜功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我不过想请你递个话给四维堂,叫他们闭门自珍,千万别再做糊涂事。” 林强一愣道:“他们做了什么糊涂事?”秦喜功道:“劫狱。” 林强大吃一惊,道:“什么?他们竟然跑来搭救盛大侠夫妇?” 秦喜功冷笑道:“他们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开封大牢防守的是如何森严,岂容他们把人救出去!你最好去告诉他们,叫他们赶紧死了这个念头,以免惹火烧身。”林强再也坐不住了,在房里不安的打了几转,道:“可是我跟四维堂早已断绝往来,秦大人应该知道才对。”秦喜功道:“你的处境我很了解,不过现在四维堂的情况,已与罗掌门在世时全然不同,罗明虽已接掌了门户,但大权几乎全操在罗大小姐手中。你过去与她的交情非比寻常,而且你又为她被逐出师门,脸上???挨了一剑,你想你讲的话她能不听么?” 林强道:“那可难说得很。” 秦喜功道:“就算她不听,至少你也可以把我的话带过去。” 林强低头沉吟不语。 秦喜功立刻接道:“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给你留几分情面,因为无论如何你曾是四维堂的弟子,我很不愿意你在当中作难,要依我们王师爷之意,前几天就把他们抄了,还要你带什么话!” 林强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会尽量把你的话传给罗大小姐,听不听就看她了。” 秦喜功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应该顺便嘱咐你一下。” 林强忙道:“什么事?” 秦喜功道:“柳金刀那女贼极可能潜伏在城中,那女贼虽然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万一遇上她,千万不要沾惹,切记,切记!”林强听得再也呆不住了,挟起东西就走,恨不得早一点赶回家里。 夜深人静,一灯如豆。 林强拨了拨即将熄灭的油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柳金刀沉睡中的脸孔。 那张美艳脱俗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红润,而且充满了祥和之气。 林强看了又看,怎么看她都不像个女贼,即使她真是个女贼,心地也一定十分善良,绝不可能是心如蛇蝎之辈。 远处已隐隐传来雄鸡报晓之声,林强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呵欠,他很想继续欣赏柳金刀优美过人的睡姿,可惜他实在太疲倦了,他不得不挤到柳金刀脚下,拥着一角破被倒头便睡。 朦胧中仿佛正置身一个极炎热的地方,而且正有一团烈火在烤着自己的小腿。他急忙挥手推搪,想将那团烈火赶走,却迷迷糊糊地捞到了一只脚,一只热得可怕的脚。 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正睡在炕上,炕上似乎还睡着一个女人,手中捞到的极可能是那女人的脚。但女人的脚通常都很温凉,这只脚为何会如此烫手? 突然间他清醒过来,翻身跃下土炕,因为这时他才想起炕上躺着的是身负重伤的柳金刀,这女人显然是正在发髙烧。 他不假思索的便拎起了水壶,残破的壶嘴对准了柳金刀嫣红的樱唇就灌,直灌到第三壶,柳金刀才开始摇头。于是他又取来一盆清水,一次一次的用湿手巾敷在她的脑门儿上,可是接连替换了几十次,仍然不见效果。 逼于无奈,他只好将平日舍不得喝的小半坛大曲取出来,又找了一些棉花,开始拼命地擦抹她的手心,手心擦红了又擦抹脚心,直将那小半坛酒擦完,才筋疲力尽的挤上了炕。 这时窗外已现曙光,林强终于在附近几只懒鸡的啼叫声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声清脆的声响惊醒。林强连睡眼尚未全开就已跳下了土炕。不小心扭痛了伤口,他才猛然睁大了眼睛。 瓷壶已碎在地上,炕上的柳金刀也已清醒过来,一只雪白的手臂正搭在炕头的矮几上。 林强急忙拎起了家中仅有的一把大铜壶,又想像昨夜般的给她灌水,但她只喝了两三口,便用无力的手臂把壶推开来。 柳金刀的头颈也开始缓缓地转动,似乎在四下张望,过了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轻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林强道:“这是我家里。” 柳金刀眉尖微微蹙动了一下,道:“你怎么把我弄到你家里来了,你不怕阎二先生找了来?” 林强将身子往一旁让了让,道:“你瞧瞧这种环境,像阎二先生那种人肯来么?” 柳金刀好像安心了不少,重又闭上眼睛。 林强也趁机将地上的碎壶片清理干净,然后一头窜进了厨房。过了很久,才满头大汗的走出来。 柳金刀一见到他,便紧紧张张道:“你这张床好烫啊,下面好像有火在烤似的……” 林强截口道:“这不是床,是炕。我现在正在给你煮稀粥,难免会热一点,你暂时忍耐一下吧,过一会儿就好了。” 柳金刀咽了口唾沫,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问了两次,你都没有告诉我,万一我死在这里,死在谁炕上都不知道,你说那多窝囊。” 林强听得哈哈一笑,道:“我叫林强,双木林,差强人意的强,道上的朋友都叫我打不死的林强。是打不死,不是杀不死,这一点你一定得分清楚。” 柳金刀嘴角也忍不住往上弯了弯,突然又皱起眉尖道:“我的脚心好疼,是不是你的炕上有什么东西在咬我?” 林强摇头道:“那不是有东西在咬你,可能是我用力过猛,把你的脚心擦破了。”柳金刀大吃一惊,道:“你……你擦我的脚心干什么?” 林强道:“退烧啊。昨夜你烧得吓死人,我只好拼命的替你用酒擦,整整擦掉我一缸大曲才停下来。简直累得我腰酸腿软,眼冒金星,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呢。” 说着,还装出了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柳金刀没有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绷着脸道:“除了脚心,你还有没有擦过其他地方?” 林强即刻道:“有。” 柳金刀横着眼瞧着他,只等他说下去。 林强停了停,道:“还有手心,难道你还没有感觉出来么!” 柳金刀追问道:“除了脚心和手心之外呢?” 林强拎起铜壶喝了口水,才不慌不忙道:“没有了。本来最有效的方法是擦抹前胸和脊背,但我知道你一定会不高兴,所以我就没有做……你瞧我这个人还挺君子吧!” 柳金刀神色马上和缓下来,好像还吐了口气,刚刚挪动了一下身子,忽然又愣住了。 林强远远的瞧着她道:“怎么,是不是又有东西咬你?” 柳金刀道:“是谁把我的裤管弄破了?”林强道:“我。” 柳金刀忿忿道:“你把我的裤管弄破干什么?我就这么一套衣裳了,你把它弄破,我还穿什么?” 林强道:“衣裳破了可以买新的,如果你的腿不上药的话,只怕以后有再多的银子都买不回来了。” 柳金刀赶紧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立刻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怎么可以私自替我上药!” 林强道:“我昨夜把你的脚心擦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征求你的同意?” 柳金刀道:“你可以等我醒再说。” 林强道:“如果当时你不上药的话,我怎么知道你还能不能醒来!”柳金刀不讲话了。 林强沉叹一声道:“昨夜我割开你裤管的时候,你涂抹在伤口上的蛋青已经腥臭不堪,而且你那双脚好像起码也有半年没有洗,我在这种情况之下把你救回来。你怎么还在怪我!你究竟在怪我什么?” 柳金刀垂着头一声不响,而且还紧紧地抓着被子,一副生怕林强突然窜进来的样子。 林强笑笑道:“我知道你怕我趁你昏迷的时候占你便宜,可是你何不想一想,如果我要占你便宜,何必朝那种又脏又臭的地方下手,你浑身上下,哪里不比那两个地方可爱。” 柳金刀依然没有吭声,但过了一会儿,忽然道:“我的肚子好饿,你的粥煮好了没有?” 林强一笑进了厨房,少时端出了两碗稀粥,一个碗大,一个碗小,大碗上有个缺口,小碗尚称完整,另外还带来了一支半羹匙。那半支羹匙和大碗留给自己用,所有完整的东西都已摆在炕前的矮几上。他分配得虽然很合理,但他平日生活之狼狈,已由此可见一斑。 柳金刀虽然觉得可笑,却又不忍笑出来,所以只有埋头喝粥,直到把粥喝完,才道:“你究竟是干哪一行的?” 林强翻着眼睛想了想,道:“这可难说了。总之只要是赚钱的事儿,我都干。” 柳金刀突然道:“你会不会缝衣裳?”林强道:“那我可不会。” 柳金刀脸上略带失望之色道:“看来你家里也不可能有针线了?” 林强道:“你要针线干什么?” 柳金刀道:“我得把裤子缝起来,否则你叫我怎么下炕!” 林强道:“那好办,等一下我出去顺便替你买回来就行了。” 柳金刀神情一紧道:“你要出去?” 林强道:“我当然得出去,否则我们吃什么。”柳金刀忙道:“你不在家,如果有人来找你怎么办?” 林强道:“在外边叫的,你不要应声,闯进来的,你就拿秋水长天照顾他,而且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说完,连脸都没洗便已捧着左臂走出了房门。柳金刀似乎还想叫他,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她只回手抄起了那把刀,那把她用来极其称手的秋水长天。 第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午正,大相国寺一带又开始热闹起来,那位卖药的老武师和辫子小姑娘已在兵刃架前擦拭刀枪,打鼓的大汉也正耍着一对流星锤在人群中开场。 刘半仙的卦摊早已摆好,他一向是大相国寺广场中出摊最早最勤快的人,此刻正瞪着两只贼眼不断的四下搜索,只要是穿的稍许体面的人,他总要凑上去搭讪几句,拉拉生意。 人来人往中,突然有个小叫花跑到刘半仙身旁,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喂,你有没有见到林强?” 刘半仙习惯性道:“你是寻人?”那小叫花道:“对。”刘半仙这才斜着眼睛瞧着那小叫花道:“你……有没有钱?” 那小叫花道:“没有。找个人还要什么钱!”刘半仙即刻像赶鸭子般的挥着手道:“去去去,我还没有开张,别来触我的霉头。”那小叫花叫道:“咦,你不是林强的朋友么?”刘半仙贼眼一翻道:“朋友值多少钱一斤,我不赚钱,他能管我饭吃么!”旁边忽然有人接道:“他不管,我们管,你到丐帮来,我们讨饭给你吃。”刘半仙这才发现自己已被六七个叫花子包围起来,不禁长叹一声,道:“好吧,穿鞋的遇上赤脚的,我认了。 我就免费送给你们一卦,算完了赶紧滚蛋。” 他没好气的回到卦摊上,抓起卦筒才摇了两三下,就忽然定住了,两眼直直的呆望着远处,连嘴巴都已合不起来。 那群小叫花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每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愣在那里,就像一起中了邪似的。 “得得”声中,只见一辆篷车徐徐驶来,车不华丽,马不神骏,令人吃惊的是车中有个俏丽脱俗的少女正在倚窗外望,一双美目直在刘半仙的卦摊附近打转。 篷车缓缓驶过,那少女似有失望之色。刘半仙等人丝毫不以为憾,目光依然跟着篷车转了过去,直到有一名小叫花由于转头过度,险些摔倒,大家才回过神来。 那险些摔倒的小叫花摇着脑袋道:“这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媳妇儿,生得好俊。” 他旁边那人立刻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道:“你胡扯什么,人家明明是小姑娘,你怎么说她是小媳妇儿!” 其中又有一人道:“喂,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小姑娘一直朝着这边看,该不是看上了我们这位刘大叔吧?”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全部落在刘半仙那张怎么看怎么不讨人喜欢的脸孔上,每个人都是一副宁死也不肯相信的神情。 刘半仙干咳了两声,道:“你们少在这儿胡说八道……”说着,随手将筒中的铜钱往外一倒,只扫了一眼便朝前面一指,道:“那边,快滚,快滚!” 那群小叫花虽然个个面有疑色,但还是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蜂拥而去。刘半仙这才冷笑一声,喃喃道:“花子找他还会有什么好事儿,既然是朋友,我怎会害他。” 这时老武师场子里的锣鼓已然响起,不远的冯一帖也正在为人贴膏药,而刘半仙却连一个客人都还有捞到,这是极少有的事。刘半仙索性拿起了卦筒,一边摇着一边走了出去,说什么也非得硬拉个客人回来不可。 忽然间,刘半仙发现那辆刚刚走过去的篷车又已徐徐的驶来,而且居然缓缓地停在他的面前,那个美丽的少女还在频频的向他招手,脸上也堆满了醉人的笑意。 刘半仙真的傻住了。险些连卦筒都脱手掉在地上,他急忙定了定神,刚想走上去搭讪,一只强而有力的右手已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忙回头一瞧,竟是林强那半边可爱的右脸,不禁怪叫起来,道:“咦,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林强道:“刚到。今天生意怎么样?” 刘半仙一口气还没有叹出来,车上那美丽的少女已娇声呼唤道:“林大哥,林大哥。” 林强立即将刘半仙一拨,大步走上去,道:“五小姐,你怎么会跑这里来?” 原来那车中少女正是阎正兰,只听她娇滴滴道:“我的车打这儿经过,刚好看见你,所以才停下来跟你打个招呼。” 刘半仙憋在喉咙的那口气直到现在才吐出来。他现在才知道那少女是来找林强的,他现在才知道那美丽天真的少女,竟也跟林强一样满嘴的谎话。 他转身回到卦摊,再也懒得听他们扯下去。 阎正兰待刘半仙离开,才轻声道:“那位就是你的朋友叫什么半仙的,对不对?” 林强道:“对,他叫刘半仙,卦灵得很,要不要请他替你摇一卦?” 阎正兰道:“不了,我今天还要赶回去,还是改天吧。” 她嘴上虽然说着要赶回去,车子却连动也不动。林强往上凑了凑,道:“是不是正保托你来找我?”阎正兰轻轻道:“找你的不是他,是我。” 林强微微一怔,道:“你找我干什么?”阎正兰粉首几乎探出车外,吐气如兰道:“昨儿你在我家使的那几招真好看,哪天教教我好不好?”林强又往前凑凑,双腿几乎贴在车轮上,道:“你看走眼了,想学剑该去找程大娘,人家才是行家我这两手上不了台面,学了也没用。” 车里忽然有人哼了一声,林强朝车里一看,才发现程大娘竟坐在车中,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往后缩了两步。 阎正兰身子又朝外探探,两臂搭在车窗上,道:“你弄错了,我想学的不是剑法,是你那手拔剑还剑的功夫。” 车里的程大娘突然接道:“还有你偷我的钱包所用的手法。” 林强哈哈一笑道:“那只不过是旁门左道的小玩艺儿,有什么值得学的?” 阎正兰也跟着笑了笑,道:“你是四维堂的人怎么会那种功夫,是谁教你的?” 林强道:“说出来只怕你也不信,是我花六两银子买来的。”阎正兰果然半信半疑道:“功夫也能花银子买?”林强道:“当然可以,只要有银子,有的时候连命都可以买。”车里的程大娘又道:“问问他跟谁买来的?” 林强不待阎正兰开口,便道:“是从丐帮里的位朋友那儿买来的。怎么,莫非程大娘对这种玩艺儿也感兴趣?” 程大娘冷哼一声,没有再搭腔。阎正兰突然道:“我给你六两银子,你把那手玩艺儿转卖给我好不好?”林强摇首道:“那可不行,我买来之后又苦心琢磨了一两年才把它融入剑招里,原价卖给你怎么行!”阎正兰呆了呆,道:“那你打算要多少?” 林强翻着眼睛算了算,道:“至少也得十两。”阎正兰忙道:“十两太贵了,我出你七两怎么样?”林强摇头。阎正兰扭着身子道:“林大哥,不要这么计较我一个女孩子家,哪来的那么多钱!”林强斜着眼睛想了想,道:“你多少也得再加一点才像话。”阎正兰想了想道:“好吧,我给你八两,总可以了吧?” 林强赏了很大交情似的,道:“看在你是正保妹妹的份上,八两就八两。” 说着,已把手掌伸了出去。 阎正兰身子立刻往后一闪,道:“要收钱起码也得把我教会了才行,哪有先付的道理?” 程大娘又已接口道:“对,这就叫做不见兔子不撒鹰,对付他这种人,就得用这种方法。” 说话间,篷车已在缓缓前行,阎正兰似乎还想说什么,俏脸刚刚探出窗外,立刻就被人给拽了回去,同时窗帘飞快的垂了下来。 林强目送篷车去远,才摇着头走到卦摊前,见刘半仙正横眉竖眼地瞪着他,忙道:“你生什么气?是不是今天还没有开张?” 刘半仙怒气冲冲道:“生意都被你一个人给搅光了,还开什么张!” 林强一怔道:“我几时搅过你的生意?” 刘半仙数落着道:“一大早就来了群小叫花子来找你,硬逼我说出你的方位,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打发走,紧跟着就是一辆篷车在我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走过去又走过来,还说什么车子打这儿经过,刚好看见你,哼,真是说谎话也不红脸,这年头的女人真是变了。”林强笑道:“说句谎话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还不是靠着说谎骗人在混饭吃!” 刘半仙理直气壮道:“我说谎是为了生意,她说谎是为什么!”林强道:“她也是来跟我谈生意的。” 刘半仙脸上的怒火登时云消雾散,立刻色迷迷道:“难怪这女人看起来妖里妖气的,原来是堂子里的姑娘。” 林强“嘘”的一声,面朝四下望了望,道:“刘半仙,你的胆子可不小,这话幸亏没被外人听到,否则一旦传到她的耳朵里,就算你保住了脑袋,起码也得丢条腿。” 刘半仙愣了愣,道:“这女人究竟是谁?” 林强道:“她就是阎二先生的第二个女儿,阎正保最小的妹妹,大家都称她阎五小姐,你应该听说过吧?” 刘半仙大吃一惊道:“我的天哪,他们家的女人你也敢碰!我看你是活腻了。” 林强道:“我没碰,我只是和她谈笔生意,我方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 刘半仙惊魂未定:“就算跟她谈生意,也犯不着啊,你要知道阎二先生对这个五小姐可护得很啊。” 林强道:“我知道,可是八两银子的生意,我能甩掉么!” 刘半仙一听八两银子,惊慌之色尽消,忙问道:“本钱多少?” 林强道:“六两。净赚二两,还过得去吧?” 刘半仙什么话都没说,只将手掌摊开,另一支手掌在中间比了一下。 林强马上把头一点,道:“行。就算我赔偿给你直到现在还没开张的损失好了。” 刘半仙急忙追问道:“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林强道:“很快,至少比阎二先生那笔快,而且也单纯得多。” 刘半仙状极开心地捻了捻八字胡须,突然又道:“你看那群小叫花急着找你,会不会也想跟你谈生意?” 林强失笑道:“刘半仙,别贪心,贪心的人会短寿的。你也不想想,那群花子比我还穷哪里有钱给我赚!” 刘半仙皱着眉头道:“那他们急着找你干什么?就算讨饭,也讨不到你门上来啊!” 林强道:“你不必想了,反正不会是好事。” 突然身旁冒出个小叫花来,一边拭着汗,一边喘气道:“也绝不是坏事,你放心好了。” 说话间,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相继赶到,转眼工夫卦摊已被一群小叫花围了起来。 林强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说实在的,我还是真有点不放心,你们找我究竟是为什么事,能不能说来听听?” 其中一名小叫花回手一指,道:“我们香主正在那片墙根上等你,想请你跟他一块晒晒太阳,不知你肯不肯赏光。” 林强苦笑道:“拿什么东西请客的都有,我却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拿不花钱的阳光请客,这倒也新鲜得很。” 那些小叫花没有一个人吭声,全都眼巴巴的在等候着他一句话。 林强摸着他脸上的刀疤,一时难以决定,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昨夜的事该如何向铁拐卢修解说。 站在一旁的刘半仙却忽然开口道:“你赶快去吧,把他们全都带走???我看这里八成要出事。” 林强微微怔了一下,急忙回首一瞧,才发现大街上已多了一批持刀佩剑的人,有一个居然还扛着一杆长枪,而且每个人的穿着都很考究,一看即知绝非一般江湖人物。 这些人三三两两,目标都是隔壁那老武师的场子,转眼间几十个人全都挤进了武场四周的人群中。 这时场中的锣鼓声响已停,围观者的掌声四起,显然又到了老武师大展神威的时刻。 过了不久,只听那老武师大喝一声,观众纷纷闪避,只见个年轻人只翻了两三翻便已结结实实的摔在卦摊前。 刘半仙搬起卦摊就想退让,却被林强拦住。 那老武师和辫子小姑娘又已匆匆赶到,又开始往那年轻人嘴里灌药。 林强就趁着这个机会匆匆道:“恐怕有人要砸场,不知你老人家有没有注意到?” 那老武师抬眼一看,道:“原来是林老弟,多谢关心,我早就知道了。” 林强忙道:“等一下往南边退,我会替你们安排接应。” 那老武师点点头,还叹了口气。 那年轻人显然是被摔晕,吃过药后,半晌还没清醒。老武师只好以掌抵住他的后心,同时低声道:“林老弟,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林强道:“你说!” 那老武师道:“想办法把人群驱散,以免误伤无辜。”林强道:“好,这事交给我了。” 这时那年轻人已经逐渐恢复过来,那老武师立刻大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那年轻人含含糊糊的说了声:“好……药。” 那老武师听得虽然直皱眉头,但还是大步向场中走去,同时锣鼓之声又起,观众也很快的把那个缺口堵了起来。 刘半仙立刻顿足一叹道:“林强,我看你准是疯了,你对那老家伙的底细一无所知,只不过是一两银子的交情,何必多管这种闲事!” 林强不慌不忙的将那年轻人扶起,眼看他走入人群,才道:“谁说我不知他的底细,老实告诉你,昨天我一见他腕上那块疤痕,我就认出他是谁了。他是我师傅的结拜兄弟陈景松,我很多年之前就曾见过他。” 刘半仙吓得声音都变了,怪声怪气叫道:“‘八卦游龙掌’陈景松是日月会的人,就算他是你师傅的亲兄弟,你也不该管。更何况你早已脱离四维堂,他是死是活,跟你有啥关系!” 林强听得似乎很不高兴,顿时眼睛一翻道:“你懂不懂什么是民族气节?你懂不懂什么是武林大义?” 刘半仙哼了—声,道:“你懂?” 林强道:“我不懂,不过有的时候还可以装一装,否则日子过得太平淡,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刘半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好吧,你就装吧,我看你怎么赶散这群人,我看你让谁替你打接应。” 林强冷笑一声,弯身朝那些小叫花道:“你们能不能替我找几只狗?” 那群小叫花马上围成了圏,埋首叽叽咕咕商量了一阵,其中一人抬首道:“五只够不够?” 林强道:“够了,等一下你们在后面赶狗,经过这里的时候,大喊疯狗来了,叫大家快跑行了。” 那群小叫花答应一声,一下子就走了一半。 林强又朝另一半道:“你们赶紧去给卢香主送个信,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如他怕的话就赶快夹着尾巴躲起来,如果他想重振丐帮雄风就请他多调点人手在前面接应,这些人后台或许很硬,不过我谅他们也没有胆子得罪天下第一大帮。” 话刚说完,小叫花又跑掉了几个,只剩下两个人正抬眼在望着他。 林强讶然道:“咦,你们俩留在这里干什么?”其中一人道:“在陪你。” 另外一人道:“人多一点,至少也可以替你壮壮胆子。” 林强长叹一声,道:“刘半仙啊刘半仙,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你,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你赶快搬着你的东西走吧,别赖在这里丢人了。” 刘半仙猛将卦摊一拍,叫道:“我偏不走,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拾这个场面。” 林强手掌在他肩膀上一搭道:“这就对了,杀头不过碗大的疤,怕什么!” 这时那老武师又在推售他的“铁牛行功丸”,说起话来字字清晰,句句有力,毫无紧张的味道,但街上的行人却已在一片犬吠人喊声中大惊失色,仓皇奔逃,繁华的街头顿成混乱状态。 五只巨犬在一群小叫花的追逐下,疯狂般地冲了过去,路人几被席卷一空,拥挤的武场霎时间就只剩下那批持刀佩剑的二三十人,稀稀落落的站了一圈,刚好把老武师等三人围在中间。 那老武师直盯着其中一名腰悬长剑的中年人,淡淡道:“一别多年,想不到阁下居然还活着,真是出人意外得很!”那中年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缓缓摇首道:“陈景松,你的运气实在糟透了。我们到开封原本另有公干,想不到却无意中捞到你这条大鱼,而你还带上来两只小虾米,你说你有多倒霉。” 那老武师果如林强所说,正是八卦游龙掌陈景松。只见他依然面带微笑道:“贺天保,你先别得意,究竟是谁倒霉,少时即知分晓,不过在动手之前,我不得不警告你一声,如你把他们两人当成小虾米,你的死期就不远了,到时只怕连老天都保你不住。” 那叫贺天保的中年人听得不禁微微愣了一下,飞快地将目光转到那打鼓大汉身上。那大汉此刻早已放下鼓槌,手上一柄长剑正在阳光下闪动,剑光和目光同时逼视着贺天保,似乎根本就没将他看在眼里。 贺天保打量那大汉许久,才突然叫道:“你……你是温少甫!”那大汉笑笑道:“怕了吧?你号称‘中州一剑’,我却是‘一剑震四方’,刚好震得你晕头转向,满地乱爬,哭着喊着叫爹妈……” 旁边辫子小姑娘不待他说完,已笑得花枝乱抖,前仰后合,连手上的铜锣都已脱手飞了出去。 贺天保盛怒之下刚想拔剑,只觉得一片金光已到面前,慌忙侧肩昂首,“嗡”的一声,那面铜锣已挟风而过,长剑刚刚离鞘,耳后风声又起,又是“嗡”的一声,那面铜锣竟然去而复返,擦过他的头顶,重又飞回到那辫子小姑娘手上。 只听一旁有人大喊道:“当心暗器,这小丫头是‘满天飞花’关玲!” 说话间关玲暗器已然出手,连声惊叫中,方才出言示警的那人已先仰天摔倒在地上,眉心上已中了一枚亮晶晶的暗器,暗器上果然带着朵鲜红的小花。在场之人虽然均非等闲之辈,但仍不免一阵慌乱,关玲趁乱蹿起,掠过林强身旁,直向街南奔去,同时也将那面铜锣随手又甩了回来。 林强似乎整个愣住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竟是个名满武林的暗器高手,直到那面铜锣“嗡嗡”而至,他才如梦初醒,想也没想,抬脚便将卦摊前的一张凳子踢了出去,刚巧击中一名正在弯腰闪避铜锣的持刀大汉的膝盖上。那持刀大汉闷吭一声,当场抱膝栽倒,连钢刀都已脱落在林强脚下。林强抓起钢刀,朝着由后面追来的几人就砍,连砍几刀调头便跑,跑出几步回身又砍几刀。 如此杀杀跑跑,越来越觉得用起刀来极不顺手,却又不能甩掉,正在万般无奈之际,突然从人缝中发现表演吞剑的王老十正在提剑欲吞,急忙纵入人群,一把便将那口剑夺过,顺便将刀往他手中一塞,又从人群中挤出继续的往前跑。但他一挤出人群,马上便后悔起来。因为他发觉这柄剑既轻又短,而且未曾开刃,拿在手上简直如孩童玩具一般,莫说拿来杀人,即使切个白菜萝卜都未必管用。想要回去再换回那把刀,可惜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至少已有七八名手持刀剑的大汉追到他身后。 他只好如先前一般,且战且跑,但手中的剑实在太不争气,几次都险些被人震飞,自己也差一点点血溅当场。 身后的杀喊之声愈来愈近,陈景松也不知何时已将长枪夺在手里,使得也居然有板有眼,威力十足。林强边走边回头,只希望他能早点赶来替自己解围,谁知就在这紧要关头,竟然失足栽倒在地上。刚想挺身跃起,却发现已有两刀一剑同时递到。 在刀剑临身的急迫情况下,林强突然身形倒卷,双足尚在半空,左臂已忍痛将全身撑起,同时右手的剑已朝上刺出,只听得惨叫一声,那秃秃的剑尖竟已没入了那名持剑大汉的胸膛。 这一招不仅刺中一人,同时还避过了两刀,看上去巧妙之极。 几名追逐他的人几乎全看呆了。林强也一如傻瓜般的呆坐当场,连插在那大汉胸中的剑都忘了收回。那中剑大汉直挺挺的仆倒在地上,其他人一惊而醒,刀剑又已先后攻到,幸好陈景松已杀到近前,枪花抖动间,便将那几人逼开,边战边回首问道:“老弟,你方才使的是哪一门的剑法?” 林强这才从地上爬起,口中喃喃道:“‘沉龙飞天’原来是这么使出来的!”陈景松似乎没听清楚,又道:“你说什么?”林强拾起那倒地大汉的长剑,一阵乱杀乱砍,边砍边道:“我这算什么剑法,只不过是在这一带混饭吃的庄稼把式罢了。”陈景松听得连连摇头,正在与他交手的那几脸上也现出怀疑之色,好像谁都不信大相国寺的庄稼把式竟然如此可怕。 说话间,关玲的暗器又破风而至,铁拐卢修肥胖的身躯已在眼前,那些追逐在后的人慌忙止步,愣愣地望着卢修身后数不清的丐帮子弟。 这时温少甫仍被一群人包围着,几次想突围而出,都被贺天保凌厉的剑招阻住。林强忍不住道:“陈老前辈,您看咱们要不要赶去接应一下?”陈景松尚未开口,卢修已抢着道:“不必了,你们赶紧过来,这种小场面我还能应付。”两人相互望了一眼,大步走到卢修身旁,似乎都想看看他用什么办法把温少甫救出重围。只听卢修突然大喝一声:“停,停,停!”这三个停字的威力,远出乎众人意料,非但激斗中的众人同时住手,连远处走钢丝的小翠姑娘都把已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卢修威风凛凛的扬起铁拐,朝温少甫一指道:“你,过来!” 温少甫似乎被他的语气给吓呆了,愣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自众人中穿出。 贺天保居然没有阻拦,其他的人也没有动,甚至有的还自动的让出去路,直等温少甫走入丐帮群中,众人才缓缓的跟了上来。卢修不待他们开口,便铁拐一指,大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的头领是哪一个?” 贺天保打量了卢修一阵,又朝他身后那百十个花子扫了一眼,突然,“当啷”声,将剑还入鞘中,然后才朝卢修勉强一抱拳,道:“阁下莫非是丐帮的卢香主?” 卢修大剌剌道:“我是卢修,你又是谁?” 贺天保停了停,才有气无力道:“在下贺天保,不知卢香主有没有听人说起过。”卢修立作大惊状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中州一剑’贺大侠,真是失敬,失敬……” 说到这里忽然眉头一皱,道:“听说阁下不是做了京官么?怎么不在京中纳福,反而跑到这里来打群架?” 贺天保好像这时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登时脸色—沉,道:“卢香主只怕弄错了,我们正在捉拿钦犯,怎么可以说是打群架?” 卢修道:“什么钦犯?” 贺天保道:“那四人都是日月会的叛党,难道阁下还不知道么?” 卢修匆匆回顾了一眼,满脸狐疑道:“不可能吧,这几个人都是在这附近讨生意的苦哈哈,怎么会是叛党?” 贺天保冷笑道:“那你就被他们骗了,老实告诉你,这四人中的三人都是日月会里的名角色,尤其是那个年纪最老的陈景松,当年曾从我手中逃走过,我是绝对不会认错人的。” 卢修听得连脸色都变了,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道:“糟了,这一来我岂不是惹了大祸?” 贺天保即刻道:“不知者不罪,但愿香主趁早置身事外,以免为贵帮惹上麻烦。”卢修大喜道:“大人这么说,那我就谢了,我们马上走人,免得误了大人的大事。”说完,铁柺一挥,百十名丐帮子弟一哄而散。 贺天保重又拔出了剑,伸长颈子东张西望,但见满街都是叫花子,唯独不见他所要追捕的那四个人的踪影。 第八章 疗伤的日子 林强兴高采烈的走进房中,蹑手蹑脚的关上房门,正想给柳金刀一个惊喜,突然,“叭嗒”一声,那口价值二百两银子的钢刀已落在他脚前。 只听柳金刀在炕上嚷嚷道:“你这人是怎么搞的,买个针线一去就是大半天,你有没有想到家里还有个人等着吃饭!” 林强怔了一下,道:“好,你要吃什么,你说!”柳金刀虽已张开嘴巴,却再也讲不出一句话来。原来站在相距她不远的林强,正左手拎着个小布包,右手提着个大菜篮,肋间夹着一包米,腰间挂着只新瓷壶,而且脖子上还吊着两只鸡,那两只鸡还在不停的挣动。 柳金刀简直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咽了口唾沫道:“你怎么一下子买这么多东西回来?”林强道:“家里有个没有东西吃就乱发脾气的女人,不多买一点,行么!”柳金刀“噗哧”一笑,道:“这些东西你还提着干吗?不累呀!” 林强这才将东西一样样的放下,又从怀里掏出几只碗,一把筷子和一包热乎乎的羊杂碎。 他把那包杂碎往柳金刀手上一抛,提着两只鸡就往厨房走,刚刚走近厨房,就忽然叫起来,道:“咦,锅里的粥呢?” 柳金刀喊着答道:“我吃掉了。” 林强道:“你吃了半锅粥,怎么还在乱发脾气!”柳金刀道:“什么半锅,最多也不过一大碗而已。”林强道:“那也应该够你吃了。” 柳金刀道:“才不够呢,何况那粥又冷又淡又没味道,难吃死了。”林强冷哼一声,道:“你最好不要挑剔,这儿不是饭馆,也不是客栈,有的吃就已经不错了。”柳金刀没有吭声,只挑挑拣拣在吃那包羊杂碎,吃得津津有味。林强又开始磨刀,磨得霍霍有声。 柳金刀含含糊糊叫道:“你磨刀干什么?”林强道:“杀鸡啊。” 柳金刀怔道:“你这两只鸡准备怎么吃?”林强道:“还怎么吃,煮熟放点盐巴就好了。” 柳金刀道:“那太可惜了,红烧怎么样?你会不会做?” 林强立刻把刀往矮灶上一摆,走到炕前先抓了几块羊杂碎塞进嘴,边嚼边道:“你以前有没有受过伤?”柳金刀摇头。 林强道:“你有没有听人说过受刀伤的人不能吃红烧的东西?”柳金刀道:“为什么?”林强道:“因为吃了红烧的东西,将来你那道疤的颜色就很深,很难看。”柳金刀道:“我不在乎。”林强道:“你不在乎,我在乎。”柳金刀登时叫起来,道:“疤在我身上,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强道:“谁说没关系,我曾经答应过你的,难道你忘了?”柳金刀一怔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林强道:“我曾经答应过尽量不让你留下疤痕,就算非留疤痕不可,至少也要留得漂亮一点,就像我脸上的这道一样。” 说完,马上把左脸凑到她的面前。 柳金刀也撑起身子,看过他的左脸又看右脸,最后索性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他一遍,突然道:“林强,凭良心说,你不像个坏人嘛!” 林强听得几乎把满口的羊杂碎都喷出来,急忙咽下去,又连咳了几声,才道:“谁说我是坏人,我只不过是穷一点而已,其实我心地善良得很,是个出了名的大好人,不信你改天到大相国寺一带去问问。” 柳金刀连忙点头道:“我相信。不过有件事我实在想不通。” 林强道:“什么事,你说!”柳金刀道:“以昨夜你闪避我突袭的那招看来,你的武功应该很有点根底才对!”林强道:“是学过几年。”柳金刀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做镖师,你不是认识四海通镖局的阎二先生么?” 林强摇头苦笑道:“你经常在江湖上走动,可曾见过脸上有疤的镖师?” 柳金刀想了想,道:“有疤的强盗我倒见过一个,镖师好像还没有。” 林强双手一摊,道:“你瞧如何?莫说是镖局,就连一般的店铺,也绝对不会雇用破了相的人。” 柳金刀想了又想,道:“你可以自己做个小生意,日子过得总比现在要好得多。” 林强道:“我现在也算是在做生意,而且我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坏……起码还不至于挨饿。”柳金刀听得连连摇头,沉默片刻,突然指着仍旧在地上的那把秋水长天,道:“你不是说那口刀可以向阎二先生换取二百两银子么?”林强急忙把刀捡起来,朝里一扔,道:“是啊。” 柳金刀道:“你为什么不赶快去换呢?有了那笔银子,至少可以把环境弄得好一点……而且也可以把我托你的那句话带给他。” 林强笑笑道:“别开玩笑了,我再蠢,也不可能现在去找他。” 柳金刀不解道:“为什么?” 林强道:“你想想,万一阎二先生问起我在哪里遇到你,还有你究竟是什么人,长的什么样子,多大年纪,哪年哪月哪日什么时辰生人,我怎么说?”柳金刀吃吃笑道:“他哪里会问那么多,又不是合八字。” 林强道:“那可难说,阎二先生心思细腻过人,就算他当时不问,心中也必定起疑,万一找到我这里来怎么办?” 柳金刀下意识的朝四下扫了一眼,道:“你这里究竟安不安全?” 林强道:“保证安全。这里是开封城里出了名的迷魂阵,一般人是绝对不会到这里来的。” 柳金刀道:“可是你要知道,阎二先生并不是一般人啊!” 林强道:“所以咱们一定得忍耐,在你的伤势复原之前,绝对不能出纰漏。” 柳金刀没有吭声,但神态间仍然充满了担心的味道。 林强指了指她手上那包羊杂碎道:“你只管安心吃你的东西,我经常跟他儿子混在一起,我想他在短期之内还不至于怀疑到我头上来的。” 柳金刀果然安心了不少,拣起块羊杂碎刚想往嘴里放,忽然又停住道:“我有件事差点忘了问你。” 林强道:“什么事?” 柳金刀道:“你脸上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林强眉头一皱,道:“你问这干什么!”说完,还横了她一眼,转身走进厨房。 柳金刀被他冲得食欲大减,将那包羊杂碎往小几上一扔,重又平躺在炕上,两眼直直地瞪着矮矮的屋顶,再也不吭声。 林强也一句话不说,埋首在里边忙活,热闹的房中登时静了下来,静得就像没有人一般。 过了很久,炕上的柳金刀忽然大声叫道:“林强,你是怎么搞的!” 林强马上紧紧张张的跑出来,道:“你小点声好不好,什么事,你说!” 柳金刀气呼呼道:“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我摆在锅子上!” 林强失笑道:“你明明躺在炕上,怎么说躺在锅子上?” 柳金刀理直气壮道:“我躺在炕上,你在下面烧火,这不跟躺在锅子上一样!” 林强道:“不烧火,咱们晚上吃什么!” 柳金刀道:“我不管,我不知你昨天给我上的什么药,现在伤口又干又痛,痛得连动都不能动,你还在下面拼命烧火,你成心要烤死我是不是?” 林强道:“你早晨不是还跑到厨房去吃东西,怎么说连动都不能动?” 柳金刀道:“就是因为早晨下去的时候撑破了伤口,所以现在才痛得要命,总之都是你害的。” 林强神色一紧,道:“你的伤口真的撑破了?”柳金刀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看看!” 她嘴上说着叫林强看看,手臂却将被沿儿压得很紧,连一点儿让他看的意思都没有。林强却依然凑过去,隔着被子朝伤口部位看了一眼,道:“糟了,伤口真的裂了,血都浸出来了,难怪你会痛得要命。” 柳金刀大吃一惊,急忙揭开被子一瞧,包在伤口的那块雪白布虽已五色陈杂,却绝对不带一丝血色,不禁叫起来道:“林强,你骗我,你怎么可以骗我!” 林强唉声叹气道:“你骗了我老半天,我都没说什么,我只骗了你一句,你就不依不饶,你的气量也未免太狭窄了。” 柳金刀气得连被子也忘记盖上,依然杏眼圆睁的叫道:“我的气量窄又怎么样,你管得着么!” 林强道:“我当然管不着,而且我也不想管,我只想问问你,你现在的感觉如何?是不是比方才凉爽多了?” 柳金刀这才发觉自己一条雪白似玉的大腿整个露在外面,赶快将被子合起来,道:“我的伤口虽然没有裂,但又干又痛却是真的,而且身子也快被烤焦了,你说怎么办?” 林强道:“我看这样吧,暂时把你抱到椅子上坐坐,等炕冷了你再上来,好不好?” 柳金刀道:“本来是可以的,可是我的裤管全破了,你叫我怎么下得了炕?” 她话才说完,忽然又道:“还有,我叫你买的针线,你究竟买回来没有?” 林强急忙把那小布包递给她,道:“当然买回来了,你交代的事情,我敢不办么。” 柳金刀身子往上挪了挪,嘴里嘟囔着道:“男人就是不会办事,买这许多针线干吗,我又不要开店铺。” 说着,已将小包解开,她微微愣了一下,立刻眉开眼笑,怒气全消,双手拎起一件漂亮得耀眼的红缎子小祆,道:“这是买给我的?” 林强耸肩道:“是打算自己穿的,你既然喜欢,就送给你吧。” 柳金刀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又开心地拎起那条裤子看了看,道:“你瞧这裤子穿起来会不会太宽?” 林强道:“宽一点好跑路,万一再遇上阎二先生,也可以逃得快一点。” 柳金刀忽然缓缓地放下双手,道:“我想起来了,你不去还他这把刀,我托你的那句话怎么传过去?” 林强道:“不必传了,就算传给他也没有用。”柳金刀急道:“为什么?” 林强道:“前天四维堂的人就曾找过他,想邀他合力把盛大侠夫妇搭救出来,已经被他断然回绝,他家大业大,而且京里还有一户人家,这种灭门之祸,他是绝对不会惹的,你手上不论抓着什么东西,总不会比他两家几十条人命还重要吧?” 柳金刀沉默。过了许久,才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林强道:“这是昨天他亲口告诉我的,这把刀的生意,也是那个时候谈定的。” 柳金刀又道:“他有没有谈起四维堂为什么要救那两个人?”林强道:“没有谈起,不过我想他们目的一定跟你一样。” 柳金刀摇头道:“不一样,绝对不一样。”林强诧异道:“何以见得?” 柳金刀恨恨道:“我救他是为了杀他,我曾经发过誓,非要亲手杀了他不可。” 林强已从秦喜功口中得知她与盛大俠结怨的经过,本想劝导她几句,猛然想起厨事才只做到一半,再也没有闲情谈下去,匆匆忙忙的又走进了厨房。 柳金刀也不再吭声,直到林强已将饭菜端到她面前,她仍然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似乎连一点食欲都??有。 林强也不理她,只顾自己吃喝,但愈吃愈觉得没有胃口,最后还是将碗筷放下,抹着嘴巴道:“柳金刀,有一件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柳金刀不但没有开口,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林强立刻解开上衣,露出受伤的右肩,道:“昨夜我坐在府里王师爷的软轿上,糊里糊涂的被刺客刺了一剑,差一点就做了那老家伙的替死鬼。” 柳金刀这才勉强的朝他伤处瞄了一眼。 林强只有继续道:“据说那些刺客全是黄国兴大人的手下,他们所以行刺王师爷的原因,是为了王师爷用计将他们即将到手的两名人犯给骗走了,而且好像还杀了他们几个人。” 柳金刀终于开口道:“你告诉这些干什么?” 林强道:“因为那两名人犯正是盛大侠夫妇,而王师爷运用的计策也极简单,只差了个人把你被捕的消息传给了盛大侠而已。” 柳金刀一怔道:“我几时被捕过?” 林强道:“你当然没有被捕,这只不过是王师爷以你为饵,诱捕盛大侠的一种手段罢了。” 柳金刀愣住了,张口结舌的呆望了林强良久,才道:“你是说那姓盛的是为赶来救我才被捕的?” 林强道:“不错。所以我认为你们之间的恩怨应该了结了,你过去虽曾救过他的性命,或许曾付出更多,但这次他等于已把那条命还给你,而且还搭上个盛夫人,算算也该够了,你说是不是?” 柳金刀听得不断的摇着头道:“你骗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是不是那姓盛的叫你来的?” 林强忙道:“我并不认识盛大侠,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些事我都是从秦喜功那里听来的。” 柳金刀依然不肯相信道:“你胡说,秦喜功是开封总捕,高高在上,你怎么可能接近他?怎么可能从他那里听来这么多话?” 林强叹了一口气,道:“不瞒你说,我爹当年也是府衙的捕头,有一次在围捕盗匪的行动中,为了抢救重伤垂危的秦喜功而丧命当场,所以秦喜功爬得再高,他也还是欠我的,昨夜也是因为他派人用轿子来接我,才害我莫名其妙的挨了一剑!” 他话还没有说完,柳金刀眼泪已夺眶而出,到后来索性将被子蒙在头上,竟在被中痛哭失声,好像想把抑制多年的委屈借着哭声一下子宣泄出来一般。 林强没有阻止,也不加劝解,只闷声不响的吃完饭,点起了灯,在灯下以熟练的手法重新处理已经破裂的伤口,直到他包扎完毕,柳金刀才逐渐止住了哭声。只见她揭开被子,掏出块手帕,拭拭眼泪,又擤了把鼻涕,慢慢把身子往上坐了坐,然后一声不响的抓起碗筷,一口菜一口饭的吃了起来。 这时房里已经很暗,林强赶忙把灯端过去,道:“这就对了,不论你想杀人还是救人,或是拍拍屁股走人,都得先把伤治好,你若想伤口复原得快,最大的诀窍就是多吃多睡少走动。” 柳金刀也不言语,一口气把饭菜吃光,又拎着瓷壶喝了几口水,才道:“林强,你看我这个伤要多久可以治好?” 林强沉吟着道:“我想至少也得个把月。”柳金刀叫道:“什么,要这么久?” 林强道:“我说的是完全治好,如果调理得法,七八天后你就可以试着下炕了,到那个时候就舒服多了。” 柳金刀愁眉苦脸道:“我每天躺在炕上又吃又喝又不能乱走动,到时候不胖死才怪。” 林强道:“我早就想到了,所以我才把衣裳给你买得宽了点。”柳金刀忍不住又把那套衣服拿起来,仔细地看了一看,道:“这套衣服的工料都不错,一定花了你不少钱吧?” 林强道:“花钱事小,我能把这套衣服买回来,可费了不少劲儿。这套衣服原本是人家西城刘大户的闺女订做的,幸亏徐老师傅是熟人,我连哄带骗的磨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勉强让给我的……”说到这里,忽然往前凑了凑,低声接道:“你猜我为什么非要把这套衣裳买回来不可?” 柳金刀怔怔道:“为什么?” 林强皱眉道:“因为我总觉得这套衣裳穿在刘大户闺女身上有点可惜。” 柳金刀道:“她长得是不是很丑?”林强忙道:“不丑,不丑,绝对不丑。” 柳金刀也将脸往前凑了凑,道:“比我怎么样?”林强摇头道:“那可差远了……不过有一样你一定比不上她。” 柳金刀道:“哪一样?” 林强道:“她身上的肉比你多,而且保证都是上好的五花肉。”柳金刀听得愁眉尽扫,格格地笑了一会儿,突然道:“林强,你能不能再去替我买点东西?” 林强道:“你还需要什么?你说!” 柳金刀忸怩了一下,道:“你去替我买个马桶来好不好?” 林强道:“你要那东西干什么?后院里不是有茅房么。” 柳金刀道:“你那间茅房又脏又臭,我可不敢用,而且我身上带着伤,用起来也不方便。”林强摸着脸上的刀疤想了想,道:“你要的是不是南方人常用的那种朱漆马桶?”柳金刀连忙点头道:“对、对。” 林强道:“那种东西在开封难找得很,纵然我找到也一定贵得要命,少说也得一两七八。” 柳金刀忙道:“不要紧,我身上还有钱,我自己出。”林强把头一点,道:“你自己出就好办。” 说着,翘起脚在阁楼上随手一捞,便拎下来一个几乎全新的朱漆马桶。柳金刀讶然道:“这么好的东西,你摆在上面干什么?” 林强道:“我一男人家,要这东西何用,这原是我娘临终前用的,本来不该卖的,既然你非要不可,我只好让给你了。” 柳金刀吃吃的笑了一阵,又道:“那你就去帮我买个木盆吧,要大点的。” 林强道:“你的伤没好之前又不能洗澡,你要那东西有什么用?” 柳金刀道:“我至少可以擦擦身子,偶尔也可以泡泡脚,我总不能用你的脸盆泡脚吧!” 林强翻着眼睛想了想,道:“那种东西好像也不便宜……” 柳金刀截口道:“一两够不够?” 林强二话不说,立刻踩着炕沿儿将头探进阁楼,很快的又拉出了一个大木盆,那木盆虽已沾满了尘土,看起来也并不太旧。 柳金刀两眼眨也不眨的朝上瞄着道:“这上面还藏着什么好东西,有没有大一点的被面儿?” 林强道:“你说这话真外行,那种东西摆在上面不出三天就会被耗子咬掉……咦,我这床被还满不错,你又要被面儿干什么?” 柳金刀道:“我想挂在炕前面,这炕正好对着房门,我睡不安稳。” 林强痛痛快快道:“好,你要什么颜色的?” 柳金刀道:“粉红的、翠绿的、淡蓝的都可以。”林强皱眉道:“那三种颜色脂粉气都太重,挂在这里太难看了,藏青的行不行?” 柳金刀点头道:“行,行,你估计要多少钱?”林强走上去将压在柳金刀身下的垫被一揭,道:“你看着给吧。” 柳金刀这才发现垫被下竟还铺着好几床被面儿,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着道:“你房里还有没有其它的好东西?” 林强胸脯一挺道:“好东西还只剩下一样,就是我这个人,你要不要买?” 柳金刀居然认真地咬着嘴唇瞟了他好一会儿,才道:“那就得看价钱了,如果不太贵的话,倒是还可以考虑考虑。” 日子就在这种和谐宁静中一天天的过去了,到第七天,柳金刀已可以下炕走动,并开始试着做些轻微的家务事,对林强的防范也不像前些日子那般严谨,而且还不时探问他的身世,只对他脸上落疤的原因绝口不谈。 林强的肩伤已渐复元,他每天仍然不断地往外跑,只是在家的时间愈来愈长,在外的时间一天比一天短。这种日子整整保持了十天,直到第十一天才起了变化。 这天林强出外不久,就匆匆地跑回来,从阁楼上取下一柄剑就往外走。柳金刀急忙喊道:“你要到哪里去?”林强道:“我要到四维堂去一趟。”柳金刀立刻挡在门口,道:“你到四维堂去干什么?是不是打架?”林强忙道:“你别瞎疑心,我是四维堂出身,怎么会回去跟他们打架?”柳金刀愕然道:“什么!你是四维堂出身?”林强叹道:“不错,只不过十年前就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柳金刀失声尖叫道:“逐出师门?怎么会呢?”林强在唯一的椅上坐下来,道:“我一向不喜欢提起以前的事,既然你非问不可,我只好说个大概给你听听……我记得你曾问过我脸上这道疤的由来,是不是?”柳金刀点头。 林强沉叹一声,道:“实不相瞒,这道疤是我师傅替我留下的。” 柳金刀急声道:“为什么?为什么?” 林强道:“因为十年之前,在我大师姐出嫁的前夕……我曾陪她一起逃跑,也就是所谓私奔,后来被我师傅捉到,就赏了我这一剑,同时也将我赶出了四维堂。” 柳金刀愣了一会儿,才道:“十年前?私奔!你那个时候还小嘛!” 林强又叹了口气,道:“我现在虽已不算是四维堂的弟子,但我跟他们的情感还在,我已得到府衙的王师爷要围剿他们的消息,我能不给他们送个信么?还有,我大姐为了营救盛大侠夫妇,独闯开封大牢而身负重伤,虽然被随后赶去的师弟们救了回来,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能不去看看她么?” 柳金刀骇然道:“一个人独闯大牢,那不等于是自杀么!” 林强黯然道:“有很多人都这么说,如果她这次真的伤重不治的话,那也算死得其所了。” 柳金刀道:“就算你非去不可,也用不着带剑啊!”林强道:“我已经好久没有正规练剑了,很想去跟他们切磋几招,万一有人为了我跟大师姐当年的事不太体谅的话,我也可以护身保命。” 柳金刀脸上充满了关切之色,道:“我真想陪你去,又怕一露面会惹来大麻烦……” 林强立刻道:“你放心好了,替我把晚饭留下,我会尽快赶回来。” 柳金刀这才万般无奈地将身子让开,本想再叮咛几句,还没容她开口,林强早已到了门外。 第九章 四维堂的危机 四维堂的大门永远是开着的,他们随时欢迎朋友的到访,也从不在乎有人登门挑衅,这是祖上的遗风,历代掌门都没有理由改变。 现在,那两扇大门依然开着,林强毫无阻拦的便走了进去,只是走到第二道门,才被人挡了下来。挡在他面前的是几名年轻弟子,年纪与他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差不多,但穿着打扮却已和过去全然不同。 只见那几人个个身着儒衫,腰悬长剑,一派温文儒雅模样,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武林中人,倒像哪家学塾的学子一般。林强对此地的环境虽极熟悉,但仍不免四下张望了一眼,道:“请问这里还是不是四维堂?” 居中一名手持折扇的年轻弟子缓缓地点点头,道:“当然是。但不知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光临敝堂有何见教?” 他边说着话,那把折扇,还边在手中打着转,神态显得十分傲慢。 林强瞧得满肚子火,但还是强忍下来,仍然客客气气道:“我是专程来探望罗大小姐的,有劳哪位进去替我通报一声!” 那年轻弟子转动中的折扇陡然一停,脸孔也变下来,道:“这一趟阁下是白跑了,我们大师姑从来不见外客,你请回吧!” 林强再也忍耐不住,登时大叫起来道:“放屁!谁说罗大小姐不见外客?她一向最重视朋友,绝无将造访的客人撵出去之理。” 说到这里,往前逼了一步,抬手向那手持折扇的弟子一指,道:“还有你,你身为四维堂中人,怎可对客人如此怠慢,这是哪个教你的规矩?说!”那几个年轻弟子听得脸色大变,手持折扇那人急忙以扇掩口,朝身旁的同伴悄声道:“这家伙可能要硬闯,赶快把苗师哥请出来……” 林强不待他说完,便已截口道:“不是可能,是闯定了。你不必再请什么猫师哥狗师哥的出来,我只想见罗大小姐,你们不替我通报,我也照样可以找到她……”说着,探身跨歩,但见剑光一闪,那年轻弟子的折扇已被削掉了一半,同时悬挂长剑的带子也被抹断,长剑“当啷”一声脱落在地上。 那年轻弟子慌乱甩掉半截扇骨,弯腰就想拾剑,却发觉掉在地上的只不过是个空剑鞘,林强使用的那柄剑竟是自己的剑,不禁失声尖叫道:“那人抢了我的剑,硬住里闯,你快点把他拦住,快!” 旁边那几人仓皇拔剑,一拥而上,五六支剑几乎一起刺到林强胸前。 林强让也不让,只见剑光闪动,“当当”连声中,硬将那几支剑逼了回去,有一支更被震得脱手飞去,摔落到院墙之外。 其他那几人急忙撤步自保,林强也趁机穿过前厅,冲入中院,边走边还大摇其头道:“真是罐里养王八,一窝不如一窝了,四维堂的脸简直被你们这群人给丢尽了。”外边那几名弟子也不还嘴,只不声不响地跟了进来,倒是先前手执折扇那人,直着嗓子大喊道:“快把他拦住,他抢了我的剑……”这时又有十几名年轻人挺剑疾扑而至,看上去每个人都是功架十足,但只三招两式,不是被逼得长剑脱手,便是连人带剑一起翻滚出去,场面极其狼狈。 林强边打边叫道:“他妈的你们使的这是哪门子的剑法,难道四维堂会使剑的人都死光了?快叫你们的师傅出来,否则我可真要杀进去了!”那些年轻弟子剑法虽然不堪一击,却个个都像打不死的英雄好汉,对林强的喊叫之声更是充耳不闻,剑飞出去再捡回来,人翻出去又爬起来,而且人数愈打愈多,说什么也不肯让林强接近那道通往内院的红门。 林强几次想要硬闯过去,都不忍下手,只气得他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这算什么,只派一群小王八蛋就想把我挡回去,告诉你们,没那么便宜的事儿,你们再不出来可别怪我要大开杀戒了……” 谁知骂声未了,乱哄哄的院中忽然变得声息全无,一群年轻弟子也全都提剑退到两旁,将那道红门整个让了出来。 林强还以为那个熟面孔驾到,回首一瞧,不禁大失所望,原來站在红门中的,仍然是个年纪很轻的人。只见那年轻人当门而立,手上也同样提着一柄剑,不同的是他未着长衫,仅穿着一件小褂,小褂上浸满了汗水,整个贴在他结结实实的身子上,让人一看即知他是刚从练武厅赶来,而且来得十分仓促,直到现在仍在气息喘喘,汗水未断。 林强仔细打量他一阵,才道:“你……会使剑?”那年轻人淡淡道:“使是会使,但不知能否令阁下满意。” 林强哈哈一笑道:“好,好,我已经很久未领教过四维堂的剑法,你只管放手施为吧!” 那年轻人倒也干脆,二话不说,挺剑疾扑而上。林强一见他的来势,丝毫不敢大意,急忙屏气凝神,一剑平胸刺出。 但见剑光闪动,“当当”有声,刹那之间已交换了几招,林强竟被逼退了两步,而那年轻人却倒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站稳了脚。 两旁那二三十名年轻弟子,个个紧闭其口,鸦雀无声,只有先前失剑的那年轻弟子哑着嗓子大喊道:“师哥小心,那人剑法邪气得很。” 林强听得连连摇头叹气道:“亏你还是四维堂的子弟,打了半天,竟连我使的是什么剑法都没有瞧出来,真是丟人丢到你姥姥家去了。” 他一面说着,头也不回,便将手中那柄剑朝那人甩了过去。 只听得吭哧一声,那人竟被自己的剑砸了个跟斗。 他即刻翻身爬起,气急败坏道:“师哥你瞧,那家伙简直欺人太甚,等一下你一定得多刺他几剑,替我出出气。” 院中虽站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理他,甚至连看都没人看他一眼,每个人的目光都在朝向刚刚与林强过招的那年轻人身上,似乎都在担心他有没有负伤,是不是有能力再战。 林强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又打量了他许久,才和颜悦色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的徒弟?” 那年轻人道:“四维堂第七代弟子苗玉城……”林强不待他说完,便已作出恍然大悟状道:“四维门下三条龙,方羽、陈功、苗玉城,原来你就是那条小龙,难怪剑法使得不错。” 苗玉城忙道:“那是江湖朋友们胡乱凑数,在下的剑法跟两位师哥比起来还差得远。” 林强突然面色一整,道:“你两个师哥的剑法如何,我是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以你方才出剑的功力而论,可比你那些师伯、师叔们差远了。” 苗玉城怔了怔,才道:“是是是,还请阁下指教。”林强居然把头一点,老实不客气道:“你方才使的那三招,都是礼字诀中的剑法,第一招‘借花献佛’使得倒还差强人意;第二招的‘投桃报李’就觉得太软了;第三招的‘受玉赠金’使得最差,你玉是受了,可是金子为何没有赠出去?莫非你还舍不得出招?礼字诀讲的就是礼尚往来,而你这样只来不往,岂不是在自找挨打,你说对不对?” 苗玉城听得神情大变,愣了半晌,才道:“还没有请教尊驾贵姓大名?怎会对我四维门的剑法如此了解?” 林强忍不住又摸摸脸颊上的那道刀疤,道:“这两个问题等一下再答复你,咱们再比划几招如何?”他也不管苗玉城同意与否,“当啷”一声拔出自己的剑,挺剑就扑了上去,出剑的姿势与方才的苗玉城如出一辙,只是显得更快,更具威力。 苗玉城迫不得已,只有以方才林强使用过的招式应战,但三招下来,结果却全然不同。 剑光闪闪中,但见林强运剑如行云流水,气势逼人,而苗玉城却手忙脚乱,节节后退,几次都险些伤在剑下,等到林强把那招‘受玉赠金’使完,苗玉城刚好被逼进刚刚现身的那道红门中。 林强长剑一收,轻声细语道:“你瞧我这三招使得如何?”苗玉城连连点头道:“高明极了。” 林强声音压得更低道:“现在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苗玉城呆望了林强良久,突然将长剑往背后一藏,嗫嚅着道:“尊驾……前辈莫非是四……四……四……” 他连说了几个“四”字,却没有接下去,幸亏门里适时出现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人,一把将他推开,紧紧张张接道:“四师弟,果然是你,你跑来干什么?”林强远远一抱拳,道:“二师哥别来无恙?”原来这人正是曾到过阎府的葛天彬,也是四维堂第六代弟子之首,紧排在罗大小姐之后的第一个外姓弟子。 只见他慌忙赶到林强面前,浓眉紧皱道:“在这种节骨眼儿上,你来凑什么热闹!趁其他人还没有发现,还是赶紧回去吧!”林强怔了一下,道:“二师哥,你是怎么搞的,多年不见,怎么一见面就赶我走,我只是想来看看大师姐,又不是来偷来抢,别人发现了又怎么样!” 葛天彬叫道:“什么?你还有脸来见大师姐?难道你当年害她害得还嫌不够?” 林强又愣了半晌,道:“我害了她?这是她亲口告诉你的?” 葛天彬道:“这还用得着她来说,师兄弟们哪个不知道!” 林强道:“二师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葛天彬道:“有什么事赶快说,说完了赶快走,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再惹麻烦。” 林强道:“请你进去帮我问她一声要不要见我。只要她说个不字,我回头就走,从此永远不进四维堂的大门,你瞧如何?” 葛天彬忙道:“四师弟,我看还是算了吧,她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你何必再来惹她。” 林强道:“正因为她快死了,我才不得不来见她一面,老实告诉你,当年那件事并不那么简单,如果我不给她个表白的机会,只怕她死都闭不上眼睛,你信不信?” 葛天彬微微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说,当年那件事还另有内情?” 林强道:“不错,你想不想听听?” 葛天彬点头道:“好,你说,我倒要听听是怎么回事儿。” 林强道:“那你就赶快替我去问问她,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倒不如叫她自己说给你听。” 葛天彬浓眉又已皱起,正在拿不定主意,陡见一名持剑少女自门中走了出来。 那少女横了林强一眼,才朝葛天彬道:“二师叔,放他进去吧,师傅正在房里等着他。” 林强大喜过望,没等葛天彬开口,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刚刚走入内院,突然“砰”的一声,院门紧紧合起,他这才发现院中正有十几名少女在狠狠地瞪着他,不仅每道目光中都充满了仇恨之光,而且个个长剑出鞘,一副想要一举置他于死地的模样。 林强讶然道:“哇!你们这是干什么?想关上门打狗?” 院落的最里边,有个女子冷冷道:“废话少说,有本事就闯过来,没本事就夹着尾巴滚出去。”说话的是个年纪较长,也是唯一剑未出鞘的人,这时正斜坐在走廊的栏杆上,边说边晃动双腿,神态十分逍遥。 林强远远打量她一会儿儿,才道:“咦,这不是十五妹么?多年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那被称为十五妹的女子冷哼一声,道:“我只想你早一点儿??。老实告诉你,如果没有大师姐拦着,我们早就去把你宰掉了,哪还容你活到今天!” 林强使劲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当年最可爱的小师妹,现在竟变成了母老虎,而且还想杀我,这倒出人意外得很。”十五妹道:“谁叫你当年不安分,把大师姐害成这模样。”林强耸耸肩道:“好吧,你既然想杀我,今天正是个难得的机会,你赶快拔剑吧!” 十五妹依然晃着双腿道:“我正在等,等你过来拔剑也不迟。” 林强道:“我的手脚可快得很,你最好先准备好了,我马上就要过去了。” 十五妹嘴巴一撇,道:“你吹什么牛,你当大师姐徒弟是那么好对付的!” 林强也不再多说,拔剑就往前闯,只走几步就被十几名少女凌厉的攻势给拦了下来。正如十五妹所说,那十几名少女极为难缠,不仅剑法很有点火候,而且攻守搭配得体,让人很难突破她们的防线。 但林强瞧得好像还很不满意,边打边嚷嚷道:“你们使得是什么剑法,义字诀是义无反顾,死而不悔,而你们却招招畏首畏尾,顾前顾后,这怎么可以,你看你。” 他抽空用剑指了指右首一名少女,道:“你这招‘赴汤蹈火’使的像什么样子,连一丝从容赴义的味道都没有,你看清楚,这招应该这样使……” 说着猛向左边一名少女的肩颈刺去,剑锷擦肩而过,只吓得那少女惊呼一声,飞快地闪到一旁,后面立即又有一名少女挺剑递补上来。 林强接连猛攻几剑,又指着那刚刚递补上来的少女道:“你这招‘肝胆相照’使得更离谱了,这招一定得身随剑走,而你的剑距离身子足有八丈远,如何相照得起来?” 坐在远处的十五妹忽然开口道:“那你就使一遍给我们看看吧,我倒想见识一下你这招‘肝胆相照’是怎么个使法。” 林强立刻道:“好,你们可得看仔细一点,我只使一遍,绝对不使第二遍。” 那群少女的攻势马上缓慢下来,似乎每个人都想学学这招的正确用法。 林强就在这时陡然侧身跨步,竟越过挡在他正面的少女,猛向站在她身后的另一人刺去。 他使的果然是那招‘肝胆相照’,果然是身随剑走,等到那少女仓促避开那突如其来的一剑,他身剑又已一闪而过,与十五妹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一截。只可惜后边又有三名少女同时递补上来,联手攻势比先前那些人更加凌厉。 十五妹又在远处冷言冷语道:“我劝你还是省省吧,这些人对你都了解得不得了,想在她们面前投机取巧是绝对行不通的。” 林强被三女联手剑法逼得连连倒退,边退边道:“我本想多陪她们玩儿几招,你既然这么说,那就算了,我现在可要拿出真本事来了,你最好擦亮眼睛瞧清楚,免得事后又诬赖我诓人使诈。” 十五妹当真擦了擦眼睛,道:“我已经把眼擦亮了,你就快点表演给我看看吧。” 她的话没说完,林强的剑式已变,但见他撤攻为守,长剑倒提,剑锋仅在周身上下游走,用的几乎全是守势,非等对方的剑快刺到身上,才出剑防御,纵有攻势,也只局限在两、三尺的范围,绝无先前那种急攻猛进的招数。 围绕在他四周的那十几名少女,剑式不由得缓慢下来,而且进攻起来也显得碍手碍脚,施展不开,剑招搭配得也不若原先那般流畅。 十五妹显然从未见过这种招式,不但瞧得目瞪口呆,而且连身子也不由自主的站立起来。 就在这时,林强招式又是一变,游走在周身的剑锋愈来愈低,速度也愈来愈快,专朝那些少女的足胫间削刺,同时自身也曲膝弓腰,脚踩碎步,身形摇摆不定的穿梭在已然乱成一团的少女群中,只不过转眼工夫便已轻松脱出重围,飞快地往里奔去,经过正在发呆的十五妹身旁,突然剑鞘一拐,还若有意若无意的在她臀部上轻轻打了一下。 十五妹登时惊呼一声,拔剑就追,边追边叫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给我站住,我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林强知道惹了祸,哪里还敢停停留,慌不迭的冲入了罗大小姐的厅房,回手忙将落地长门闩起,刚想松一口气,谁知转身一瞧,不禁又是一惊。 原来厅中还有两名少女拦在他面前。那两名少女手中虽然无剑,但眼中的敌视味道,却比外边那些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强急忙把长剑交到其中一人手上,匆匆走进了卧房,在床前的一张椅子上坐定之后,目光才落在罗大小姐那张清瘦脱俗的粉脸上。 倚在床头的罗大小姐也正在默默的瞧着他。而且眼波几乎都停顿在他的左颊上。 两人相对无言的彼此打量良久,林强才迟迟疑疑道:“你……是大师姐?” 罗大小姐一听就火了,葱芯般的手指朝他一指,道:“你是不是成心想来气我,就算再多年不见,你也不该把我的模样忘记才对。” 林强忙道:“你的模样我当然不会忘记,我只是一时不敢相认罢了。” 罗大小姐道“为什么?” 林强道:“人家都说岁月催人老,但你却愈来愈年轻,而且比十年前更加漂亮,你叫我怎么敢认你!” 罗大小姐登时捂着小腹笑了起来,边笑边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嘴巴又甜又会骗人。” 林强叹了口气,道:“你也跟以前一样,心眼儿又小,疑心病又重,我说的明明是实话,你却偏偏不肯相信。”罗大小姐也轻叹一声,道:“好吧,无论你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我都同样感谢。尤其是你能赶来见我最后一面,我实在很感动,也不亏我们同门一场。”林强听得眉头一皱,道:“你这次伤得究竟怎么样?”罗大小姐道:“已经伤及内脏,绝对没救了。” 林强道:“可是我看你精神还很好嘛。” 罗大小姐道:“那是因为有药物撑着,据大夫说,顶多也只能再撑个三、五天而已。” 林强突然感到一阵难过,但又不敢显露出来,正想找个话题逗她开开心,外面那两名少女其中一人忽然端着茶进来,闷声不响的在他身旁的茶几上一放,扭身就走,临出门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罗大小姐幽幽一叹,道:“这些徒弟都被我宠坏了,一点都不懂规矩,你可千万不要见怪。” 林强苦笑道:“她是四维堂弟子中唯一没有拿剑对付我的人,我感激还唯恐不及,哪里还敢怪她。” 罗大小姐也苦眉苦脸的看着他笑了笑,忽然道:“四师弟,请你老实告诉我,这些年来,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恨我?”林强一怔道:“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你怎么会想出这种问题来?” 罗大小姐道:“因为你所遭遇到的不幸,全都是我害的。”林强摇头道:“我可不这么想,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命,如果当年第一个发现你离家的人不是我,而是其他的师兄弟,我相信他们也同样会追下去,最后的下场也会跟我一样,只能说我比他们几个走运罢了。”罗大小姐愣了愣,道:“你说什么?你连命都差点送掉,还说走运?” 林强道:“是啊,你想想看,能够跟名满武林的罗大小姐私奔,在我们男人说来,是何等光彩的事?你能说我不走运么!”说完,昂首哈哈大笑,也不知是自我解嘲,还是真的开心。 罗大小姐呆呆地望着他,直等他的笑声停止,才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有几次都想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可是又觉得对爹是一种伤害,不说出来又觉得对不起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林强摆手道:“你不必再为这件事伤脑筋。当年师傅牺牲我的目的,是为了要对大家有个交代。如果我们把实情揭穿,岂不等于陷师傅于不义!” 罗大小姐道:“可是这口黑锅,总不能让你永远背下去。”林强耸肩道:“我倒是没有关系,反正已经背习惯了,背上没有东西,反而觉得不自在,如果你在乎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罗大小姐又是幽幽一叹道:“我还在乎什么?老实说,在爹去世之后,我就曾去找过你,只可惜你搬走了。如果那个时候见到你,我真想嫁给你,只要你肯要我。” 林强立刻笑口大开道:“我现在也肯要。如今你未婚,我未娶,咱们干脆凑合一下算了。” 罗大小姐唉声叹气道:“太迟了,就算这次不死,也太迟了,如果你早几年回来就好了。”林强道:“为什么?” 罗大小姐道:“因为我的心早就死了。这几年我常常在想,我这一生算什么,既害得阎二少抬不起头来,又害得你颜面扫地,而且也等于害得爹爹早死,使四维堂的声誉一落千丈。像我这种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林强道:“所以你就赶到开封大牢去送死。” 罗大小姐道:“那是因为我想替阎家做点事。错过这次,以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林强一愣道:“这件事跟阎家有什么关系?” 罗大小姐道:“关在大牢里的盛夫人,就是阎二少唯一的妹妹。” 林强恍然道:“原来你是想去偿还阎二少的债。”罗大小姐道:“不错,当然我最大的愿望还是能有人继我之后,把盛大侠救出来。盛大侠是日月会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如果他一死,不但反清复明的实力大减,对整个武林也是一大损失,所以这个人绝对不能叫他死。” 林强道:“你既然知道这个人如此重要,为什么还要去独闯大牢!你应该找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共襄盛举才是。” 罗大小姐忽然垂下头,眼泪如泉水般的淌了下来,过了很久,才呜咽着道:“我原本也想多找一些帮手,但我连自己的师弟师妹们都说不动,我还有什么脸去找其他的人!” 林强听得不禁一愣。 就在这时,门帘一挑,葛文彬迟迟疑疑的走了进来,边走边道:“大师姐,你误会了,我们当时……我们并没有说不去,只是说得考虑,像这种毁家灭门的行动,不经过周详的策划怎么行……” 罗大小姐不等他说完,便朝门外一指,道:“你……你给我出去,我不要见你,我也不要听你们解释……”说到这里,突然脸色大变,瘦瘦的身子也整个蜷了起来,看上去非常痛苦。 林强对处理伤痛极有经验,即刻大叫道:“快把她的药拿来,快!” 那两名少女惶惶而入,药和水同时捧到了林强面前。 林强将罗大小姐抱起,刹那间已将水药灌进她的口中,然后又把床头的枕头放低,扶她平躺在床上,手法快速而熟练,看上去就如一名专科大夫一般。 这时罗大小姐那群弟子都已在门外,每个人都在悄悄地瞄着林强,所有敌视的眼神,都已变成了敬佩和歉意。 林强的目光也在那些少女群中搜索着,从里看到外,又从外看到里,独不见十五妹的踪影,正在暗自庆幸,突然有只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膀上。紧跟着有个女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四师哥,你是不是在找我?” 林强一听就知道是十五妹,慌忙回首朝她的右手瞟了一眼,才道:“原来你在这里,你赶快把她们都带出去,免得把大师姐吵醒。” 那些少女的听觉好像都不错,没等十五妹开口,便都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林强回望十五妹,道:“咦,你为什么还不走?”十五妹道:“一别十年,好不容易才见面,我怎么能不陪陪你?而且我还有个小问题想问你一下。”林强忙道:“你要问什么?你说?” 十五妹道:“你方才在外面使的究竟是什么招式?”林强道:“‘惜别依依’,义字诀的最后一招,你不是学过么!” 十五妹忙道:“我问的不是你用在我身上的那一招,我是问你用什么招式从大师姐那些徒弟的包围中闯出来的?” 林强道:“那不过是我胡乱使了两招而已。” 十五妹迫不及待道:“问题是你胡乱使的是哪两招?” 林强没有即刻回答,伸手端起了茶,刚想揭开碗盖,方才那送茶进来的少女忽然慌里慌张的冲进来,一把将茶碗夺了过去。 另外一人随后而入,将另一碗茶恭恭敬敬的直送到林强尚未缩回的手上,悄声道:“四师叔,您请用!那碗冷了,我特别给您换了碗热的。” 林强也悄声道:“这一碗,里边没替我加料吧?” 那少女摇头摆手道:“没有,没有,碗里除了上好的龙井,就是滚开的水,绝对没有加其他东西。” 站在床铺另一边的葛文彬浓眉一皱,道:“你们两个搞什么鬼?给四师叔的茶里,居然也敢乱搁东西?” 先前那少女慌忙道:“我们没在里边搁东西,我们是听小师姑说四师叔一向喜欢喝龙井,所以才将这碗小叶换回来。” 她边说着,还边向十五妹打眼色,显然是在求救。十五妹果然挥手道:“你们出去吧!不过以后可千万要记住,四师叔跟你们师傅的关系非比寻常,你们可不能再跟他乱开玩笑。” 那两名少女急忙点头答应,等到她的话一说完,便又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 葛文彬瞧得连连摇头道:“这年头儿的年轻人难带得很,花样又多又不肯用功,照我们那时候比可差远了。” 林强道:“既然知道难带,为什么不少收一点!外边有些人的资质差得很,只怕很难教出来。” 葛文彬长叹一声,道:“没法子,自从师傅过世之后,四维堂的景况日益拮据,如果没有这些富家子弟出钱,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林强恍然道:“原来是为了活命,那就难怪了。”十五妹却在一旁冷哼一声,道:“这都是三师哥出的馊主意,如果换了我,宁愿关门也不要收这些绣花枕头。”林强道:“大师姐和六师弟他们怎么说,是不是也赞成三师哥的做法?” 十五妹道:“大师姐这几年从不过问堂务,只知道练功授徒,掌门人又经常闭关,二师哥又是个好好先生,只有由着三师哥去胡搞了。” 葛文彬低喝道:“十五妹,不要乱讲话,小孩子哪里知道大人的苦,你以为当家主事是那么容易的事么!” 十五妹立刻垂下头,不敢再吭声。 林强急忙咳了咳,道:“二师哥,你明天最好跟三师哥谈谈,叫他赶快把那些富家子弟送回去。听说府衙的王师爷已决定要向四维堂下手,万一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们有个闪失,只怕你们四维堂会担当不起。” 葛文彬大吃一惊道:“你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林强道:“当然是真的,否则我十年不进四维堂,突然跑来干什么,我是专程里给你们送信的。” 十五妹也花容失色道:“掌门人出关的日子还没到,要不要禀报他一声?” 林强愕然道:“什么!他姐姐的命已危在旦夕,他居然还在闭关?” 葛文彬忙道:“不瞒你说,掌门人这二年对廉字诀中的几式刚刚有些心得,不愿意有人打扰他,所以有关大师姐负伤的事,我们还没敢告诉他。” 林强听得摇头叹气道:“武功这次练不成下次练,姐姐一死就再也见不到了,像这种事,你们怎么可以瞒着他!更何况已到了四维堂生死存亡的关头,没有个掌门人怎么办事?” 葛文彬猛一点头道:“好,我明天一早就把他叫出来,也顺便招集各位同门共同商议个对策。” 林强即刻站起来,道:“我信也传到了,大师姐也看过了,我要走了。” 葛文彬朝床上瞟了一眼,道:“你不要等大师姐醒了再走?” 林强边往外走边道:“我还有急事待办,没空再多耽搁,过两天再来看她吧。” 十五妹急急追在后面道:“四师哥,你住在什么地方?我们怎么可以找到你?” 林强道:“我住的地方连鬼都找不到,告诉你也是白搭……” 说到这里,语声微微一顿,又道:“你方才曾经问我用什么招式从大师姐那些徒弟的包围中闯出来的。对不对?” 十五妹连忙点头道:“对,对。” 林强道:“你还记不记得最后那两招的姿势?”十五妹道:“好像还记得。” 林强道:“那两招我只会用,却记不得名字,改天你不妨问问掌门人,或许他还记得。” 说完,头也不回就出了房门。 十五妹和葛文彬听得全愣住了,过了许久,才同时追了出去。 日影西斜,红日满窗,罗大小姐苍白的脸被映照得也有了些血色,而且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已睁开了眼睛,正在聚精会神的翻阅着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的每页上都画着几个持剑小人,每个小人的姿势都不同,而且上面还写着许多歪歪斜斜的字迹,一看即知上面记载的都是武功招式。 罗大小姐边看着边在淌泪,刚好外面那两名弟子悄悄将头伸进来,她立刻朝其中一人一指,道:“你,快替我把掌门人请来,这种时候还闭什么关!” 那弟子答应一声,回头就跑,另外一名弟子走进来,边收拾用过的东西,边道:“师傅既然醒着,为什么不留四师叔多坐一会儿?” 罗大小姐长叹一声,道:“留不住的。” 那名弟子忙道:“还好,他临走留下了话,说过两天还会来看您。” 罗大小姐黯然的摇着头道:“他不会再来了,他已经把从这里学去的连本带利都还了回来,只怕今后再也不会走进四维堂的大门了……” 第十章 刺杀行动 林强走出四维堂的大门,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悲伤,眼泪忍不住的淌了下来。身后不断传来葛文彬和十五妹的呼喊声,他却头也不回,放开脚步就往前冲,只希望尽快远离这个令他伤感的地方。 他对四维堂已毫无留恋,师傅的教养之恩,师兄弟们的手足之情,以及内心对罗大小姐的一丝仰慕,都已变成过眼云烟,他认为对师门已仁至义尽,再也没有任何亏欠。 他边走边想,愈想眼泪愈多,正在泪眼模糊,忽然听到两声轻咳,他这才发觉已有人挡在他的前面,急忙抬眼一瞧,竟然是日月会的陈景松和温少甫,而且后边还站着个关玲,三个人全都默默的在望着他,目光中都充满了同情之色。 林强急忙拭干眼泪,道:“三位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想去四维堂?” 陈景松摇首道:“我们可不想再给四维堂添麻烦,他们的麻烦已够多。” 一旁的温少甫含笑道:“我们是专程来找你的,卢香主说得不错,你果然会经过这里。” 林强微微怔了一下,道:“但不知三位找我,有何指教?” 温少甫忙道:“指教不敢当,我们只是想找你随便聊聊。” 林强没有吭声,只把目光转到陈景松脸上,似乎早已料定主要的话题一定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陈景松果然一副闲话家常的样子道:“罗大小姐的伤势如何?是否真如外界说得那般严重?”林强黯然点头道:“据大夫估计,最多也只能再撑个三五天而已。” 陈景松皱眉道:“可是王师爷却等不了那么久,据说一两天之内就要动手。” 林强连连点头道:“我知道。”陈景松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惊动了那位快要死的罗大小姐?” 林强叹了口气,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陈景松突然道:“有办法。”林强忙道:“有什么办法。”陈景松道:“咱们何不索性来笔交易?”林强道:“什么交易?你说说看!” 陈景松匆匆回顾一眼,低声道:“我带领日月会的弟兄替你把王师爷除掉,你带领我们将大牢里的盛大侠夫妇救出来,你看如何?” 林强断然摇首道:“抱歉,杀官劫狱都是杀头的罪,我不敢。” 陈景松愕然道:“奇怪,在我的心目中,你应该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才对!” 温少甫也莫名其妙道:“是啊,那天你明知我们是日月会的人,照样敢冒险替我们解围,今天怎么忽然怕起事来!” 林强道:“那天我敢做,是因为我有把握,但这两件事,远比你们想像的要困难得多,尤其是闯入铜墙铁壁般的大牢去救人,简直等于去白白送死,这种毫无把握的事,谁敢干!” 陈景松道:“可是丐帮的卢香主却说这两件事都不难。” 林强道:“丐帮人多势众,铁拐卢修又足智多谋,如果他肯干,或许还有几分希望,你们何不去找他谈谈。” 陈景松道:“谈过了。但他却说这两件事都少不了你,非要你先点头,他才肯办事。” 林强呆了一呆,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像我这种身手的人,丐帮里面多的是,他为什么要拖我下水不可?” 陈景松道:“如果连你自己都搞不清楚,最好是去当面问问他。我想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林强无奈道:“好吧,我明天就去找他,我倒要看看他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陈景松连忙摇头道:“明天太迟了,据卢香主说,刺杀王师爷最好的时机,就是今晚。” 林强登时叫起来,道:“今天晚上!你们别开玩笑,你们连他几时回家、乘的什么轿子、走的哪条路都没弄清楚,怎么去刺杀他!” 陈景松不声不响的直待他说完,才慢条斯理道:“这一点你放心,王师爷的一切行动,都已在咱们的掌握中了,只要你一点头,咱们马上就可以采取行动。” 林强吃惊的望着他,道:“这么说,你们早就把王师爷给盯牢了!” 陈景松道:“不是我们,是卢香主。实不相瞒,他们已经派人盯住王师爷整整五天了。” 林强二话不说,马上点了点头,道:“好了,我现在已经点头了,你们赶快动身吧!” 陈景松忙道:“慢着,慢着,你在我们面前点头没用,得在卢香主面前点头才行。” 林强道:“既然你们这么说,我想他一定就在附近,你们不妨把他叫来,让我听听他开出的条件再说。” 陈景松眉头又是一皱,道:“条件?他叫你办事还要条件?” 林强道:“我与他并无深交,如果没有条件,他怎么可能如此卖命!” 陈景松忽然躬身一揖,道:“林老弟,老夫有一事相求,尚望老弟成全。” 林强忙道:“前辈有话请说,千万不要客气。”陈景松长叹一声,道:“关在大牢里的盛大侠夫妇虽然只是两条命,但他们的生死却足以影响日月会的兴衰,是我日月会非救不可的人,即使牺牲再大也在所不计,所以少时卢香主无论提出任何条件,老弟尽管答应,如非老弟所能负荷之事,我日月会自会全力承担,只希望这次得藉丐帮之力,能把盛大侠夫妇安然搭救出险。” 说完,陈、温两人又已一揖到地,同时身后的关玲竟也不声不响的跪了下去,眼泪汪汪的望着他,满脸都是企求之色。 林强急忙让到一旁,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就算有求于我,有方才那一席话也就够了,何必作揖下跪,老实说,我对这一套实在很不习惯。” 陈景松朝关玲一指,道:“这位关姑娘便是关大少的千金,也正是盛夫人最疼爱的内侄女,你受她一跪,也不为过。” 林强愣了愣,道:“这么说,她也等于是关二少的侄女了!” 陈景松道:“不错。” 关玲立刻抬眼道:“林大叔莫非认识我二叔?”林强忙道:“只是慕名,从未谋面。” 关玲道:“我二叔中午就已进城,说不定今晚你们便可碰面了。”林强点点头,道:“好了,你现在可以起来了,就凭你这一跪,等一下那胖猴子想拿我的脑袋当球踢,我也只好摘给他了。” 关玲听得“哧哧”一笑,边拭着眼泪边站了起来,但陈景松和温少甫的神情却忽然一变,变得极不自在,而且温少甫还在悄悄地直向他打眼色。 林强头也不回,便已大声道:“奇怪,卢香主怎么还不来?没有他在,咱们等于群龙无首,怎么办事!” 只听身后有人冷笑一声,道:“你少来这一套!我在拼命动脑筋帮你扬名四方,你却在背后骂我,你也未免太不够朋友了。” 林强这才转过身来,朝怒目相向的卢修一摊手,道:“冤枉啊,我拼命恭维你还唯恐不及,哪里还会骂你?你一定听错了,你不信可以问问他们三位。” 三人不等卢修发问,便已同时摇头,而且关玲还不断地在摆手。 卢修瞧得哈哈一笑,道:“你们倒也真能合作无间,看来救人的事大有希望。” 林强忙道:“杀人的事如何?” 卢修道:“那更是不在话下,只要咱们谈妥,马上就可动手。” 林强忽然眉头皱了一下,又道:“还有,你方才说拼命动脑筋替我扬名四方,是什么意思?” 卢修道:“你想想看,如果这两件事成功之后,你林强的大名是不是马上就可传遍武林!你是不是一夜之间就可变成个家喻户晓的大英雄!” 林强道:“但你有没有想到,我一夜间也变成了朝廷追缉的要犯,你叫我往哪儿跑?” 卢修道:“你跟我不一样,你无家无业,无牵无挂,哪里不能去!外边的天地辽阔得很,他们捉不到你的。”陈景松即刻道:“对,你可以到南边来,我包你万无一失。” 温少甫也紧接道:“我看你干脆到日月会里好了,我们正需要你这种人。” 林强摇头道:“不行,我不想离开开封。” 关玲忽然道:“开封有什么好?夏天会把人热晕,冬天会把人冻僵,而且黄河的水位比城墙还高,说不定哪天会把整座城都给冲掉。” 林强连连点头道:“不错,开封市有很多缺点,但却是我成长的地方,何况我在这里还有很多朋友,就像卢香主这种好朋友,我怎么舍得离开他!” 卢修听得又是哈哈一笑,道:“那好办,咱们就把刺杀王师爷的事栽在城外那些官兵头上。至于搭救盛大侠的事,大可叫他们日月会自己承担,你认为如何?” 林强道:“好,就这么定了,你把你的条件开出来吧!” 卢修愕然道:“什么条件?” 林强道:“你舍命为我们办事,总不会白干吧?”卢修道:“我这是在帮你的忙,你方才不是还说过咱们是好朋友么,替好朋友做事,还要什么条件!”旁边那三人听得大喜过望,林强却仍然紧追不舍道:“那么你一定要我点头,又是什么缘故?”卢修道:“你认得我们林长老,对不对?”林强道:“对。” 卢修道:“我们那三位长老,一个比一个罗嗦,我趁他们不在办这两件事,等他回来一定也会找我的麻烦,你只要负责说动林长老,到时候支持我一下就行了。”林强道:“这件事不难,还有呢?” 卢修突然把他拖到一边,轻声低语道:“这几天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我认为阎二先生要偷的绝对不止一把刀,一定还有其他东西。” 林强也悄声道:“什么东西?” 卢修道:“暗镖,一批价值绝不少于几万两银子的暗镖。”林强呆了呆,道:“你有什么根据?” 卢修道:“你想如果那女贼手上没握着点东西,像阎二先生那种人,还会投鼠忌器,把明明到手的人在故意放走么!” 林强道:“她手上不是握着一把秋水长天么?”卢修大摇其头道:“秋水长天并不值钱,用不着如此劳师动众,直到现在还找得像无头苍蝇,你说是不是?” 林强道:“有道理。” 卢修又把他往前拉了几步,声音更小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把那女贼藏在哪里了吧?” 林强面不改色道:“香主怎能确定那女贼已落在我的手中?” 卢修道:“那还不简单,自从那天咱们在张家门前分手,那女贼就不见了。按说那女贼身负重伤,应该无法走远才是,但连日来我们已将附近可以藏身之处通通搜遍,不仅踪影全无,便连一丝线索都没有留下,除非有人将她当场救走,否则她不可能消失得如此彻底,你说是不是?” 林强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道:“香主果然高明,看来任何事情都瞒不了你,那天你们走后,我的确将她偷偷背回家中,现在还正睡在我的炕上,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卢修翻着眼睛望了他一阵,道“真的吗?” 林强道:“当然是真的。这些日子我每天替她疗伤换药,辛苦得很,你没发现我比以前瘦多了!” 卢修咳了一声,道:“你少跟我鬼扯淡,一个病人就能把你累瘦,人家那些伤科大夫怎么办?岂不全都被累死了?”林强理直气壮道:“但那女贼跟一般病人可不一样,老实说,长得娇小玲珑,不胖不瘦,不但脸蛋儿美得让人头晕,身上的皮肤更是又白又嫩,摸上去滑得像缎子一般,而且讲起话来又嗲又甜,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要多迷人有多迷人,你想我炕上有这么一个病人,还能不瘦么!” 卢修不声不响的等他说完,才道:“你说的不是那个女贼,简直就是城北芙蓉坊的小百合。” 林强叫道:“对,那女贼长得还真有点像小百合,难怪我愈看她愈眼熟。” 卢修冷笑道:“你少唬我。那女贼的脸孔我虽没见过,但身材却看得很清楚,她至少也比小百合高出半个头,绝不是你所说的那娇小玲珑的人。” 林强脸孔忽然拉下来,道:“照香主这么说,我那天岂不是背错了人!” 卢修忙道:“算了,算了,我只不过是跟你开开玩笑,倒被你耍了半天,其实我若真的怀疑你,派几个人盯你几天就行了,何必要当面问你。” 林强这才松了口气,道:“我就知道香主还不至于怀疑到我头上,我这个人虽穷却从不贪心,绝不会为了一点小钱而得罪朋友。” 卢修立刻道:“现在已经不是小钱了,等我找到那女孩,你只管跟阎二先生去谈,至少也得挤他个五千两银子,少一分也不放他过关。” 林强吃惊道:“五千两?这么多?” 卢修道:“所以你要特别当心,你现在已经是有身价的人了,千万不要银子还没有到手,就糊里糊涂的先死在王师爷手上。” 林强道:“你放心,我这个人福大命大,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的。” 卢修道:“我认为还是小心一点为妙,王师爷腰中那把软剑的招式可歹毒得很。” 林强一怔,道:“原来王师爷也是武林中人!”卢修道:“不错,而且连他那些护轿的亲随也非泛泛之辈,据说其中有几个在西南道上还很有点小名气。”林强恍然道:“难怪他一点都不害怕,明知有人想要他的命,他还敢坐着轿子满街跑。” 卢修匆匆回顾身后那三人一眼,声音压得更低道:“所以等一下你根本不必动手,把那些人通通交给日月会的人去对付,这次人家精锐尽出,你可以给他们一个试手的机会!” 林强皱眉道:“那我去干什么?” 卢修道:“你得去把王师爷指给他们,以免他们杀错人。” 林强忙道:“还有呢?” 卢修翻着眼睛想了想,才道:“等王师爷伏诛之后,你还得亲自验明正身,其他事可以假手于人,这件事非要自己经手才能放心。” 林强听得连连摇头道:“我现在才发觉香主事事都为我设想得如此周到,跟你这种人交朋友,准长寿。”卢修脸孔陡然一板,道:“如果你以为我重视你的安全只是为了那几千两银子,那你就错了。老实说,我不希望你这次出毛病,是因为救人的事少不了你,否则你的死活关我屁事!” 林强赶忙赔笑道:“原来我这个人还有用处,香主为何不早说!” 卢修道:“其实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如果你没有用处,我何必事事卖你交情,处处为你设想?” 林强忙道:“香主不说,我倒差点忘了,刺杀王师爷的事,我还没有谢谢你呢。” 卢修摇首道:“这件事你大可不必谢我,我安排日月会先将王师爷除掉,固然是想替你解救师门之危,叫你没有后顾之忧,但最重要的还是为救人的事先清清路。有王师爷这种人在,就算坏不了我们的大事,起码也会替我们造成不少阻力。你说对不对?” 林强道:“对极了,香主设想周全,实在令人佩服。”卢修面含得意的笑了笑,又道:“至于救人的事,我也有通盘计划,等这次事了之后,咱们再慢慢商量,你瞧如何?” 林强服服帖帖道:“好,总之香主怎么说,我就怎么干,等一下我把王师爷指给他们之后,马上藏起来,除非有人找上我,否则我绝不出手。” 薄暮时分。 一顶小轿在二十余名精悍捕快的簇拥下,晃晃悠悠的走进了暮色茫茫的大街。 街上行人稀少,街旁的人家也都关起了院门,只有街角的一间面馆门还开着。林强就坐在面馆临街的一扇窗户里,从窗口正好可以看到那顶愈来愈近的小轿。 陈景松和关玲两人坐在暗处,一边瞟着窗外的街景,一边留意着林强的脸色。 林强脸上忽然现出一片狐疑之色,道:“不对,这小轿是空的!” 陈景松愕然道:“如果轿是空的,王师爷坐在哪里?”林强道:“我看八成是混在那些护轿的捕快中,你叫大家加把劲儿,一个都不能放走。” 陈景松长身而起,道:“好,你们坐在这里别动,我去告诉他们一声,索性来个人盯人。” 说完,不慌不忙的走了出去。 林强回望着坐在身后的关玲,道:“你带了多少暗器出来?” 关玲悄声道:“不多。” 林强道:“不多是多少?” 关玲迟疑了一下,道:“也不少。” 林强失笑道:“如果我再问你不少是多少,你一定告诉我也不多,对不对?” 关玲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你不是答应过卢香主不动手么?你还问我带多少暗器干什么?” 林强道:“我不动手,你可以动手,等你下我叫你打谁你就打谁,行不行?” 关玲马上把头一点,道:“行。” 林强道:“你既然已答应跟我合作,又不肯告诉我暗器的数量,到时候咱们怎么配合?” 关玲咬着嘴唇想了半晌,才道:“只要不使‘满天飞花’,大概还够用。” 林强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好吧,咱们就不使‘满天飞花’,你准备着吧!” 说话间,小轿已经行到街角,正在转弯之际,陡闻一声大喝,只见陈景松的身形犹如展翅大鹏般的直扑轿顶,手掌轻轻在顶上一按,不但身子又已飞起,同时也将覆盖轿上的轿帷整个揭了开来,轿中果然空无一人。 这时护轿捕快钢刀均已出鞘,日月会的弟兄也已一拥而上,大街上登时响起了一片杀喊之声。那面馆老板大惊之下,急忙关上店门,然后也不管林强同不同意,连窗户也关了起来,嘴里还不停的念叨道:“这是什么年头儿,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拦路抢劫,简直太不像话了……” 窗外杀喊之声愈来愈远,而且还愈来愈星散,显然是人多势众的日月会弟子有意把那些捕快分散开,使他们的防守力量不能集中。 但王师爷在哪里?如果混在捕快中,应该早已被人发现,搏斗也早就该结束了。 林强忍不住将窗户启开了一条细缝,从缝隙中往外望去。 但见街头一片宁静,除了那顶无帷小轿之外,只有两名轿夫正畏畏缩缩蹲在对面的墙根下,目光惊慌四顾,好像正在寻找逃亡之路。 林强神情一振,道:“关玲,你的功夫究竟怎么样?”关玲道:“不太好……也不太坏。” 林强叹了口气,道:“这不等于废话么!我问你,你有没有跟温少甫动过手?” 关玲点点头。 林强道:“结果如何?”关玲道:“如果我手上有刀,再佐以暗器,大概可以撑个四五十招。” 林强讶然地望着她,道:“你还练过刀法?” 关玲没有回答,只闷声不响的瞪着他,神色显得极不开心。 林强忽然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道:“我这人真糊涂,关家的刀法名重武林,你是关家的人,当然练过。”关玲道:“但我嫌它太重,平日很少使用。”林强道:“你年纪轻轻,居然还能在温大侠剑下支撑四五十招,实在不容易。” 关玲嘴巴张开,又合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林强忙道:“你有什么话赶快说,说完了咱们还有事办。” 关玲这才道:“你弄错了,不是我在他剑下撑四五十招,而是他在我的刀下撑了四十八招。” 林强不再罗嗦,抬手朝窗缝一指,道:“你来看看外面那两个人!” 关玲凑上去瞧了瞧,道:“你说的是不是那两个轿夫?” 林强点头道:“不错。我问你,你能不能同时发四只暗器?” 关玲道:“我可以同时发三十六只,而且只只见准。”林强忍不住又在头上打了一下,道:“你只每人轻轻螫他们两下就行了,千万不可伤及要害。”关玲道:“为什么?” 林强道:“如果那两人真是轿夫,咱们总不能平白无故的要人家的命。” 关玲道:“万一他们避过去呢?” 林强道:“能够避过‘满天飞花’关玲一击的人,必是高手无疑,那你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对付他们了,只是别使‘满天飞花’手法,以免把暗器打光,紧要关头没有东西防身。” 关玲答应一声,刚刚抬起手来,忽又放下,道:“不妥,方才陈爷爷明明嘱咐过我们不要动,如果我胡乱出手伤人,他老人家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林强急道:“我并没有叫你胡乱出手,也没叫你一定伤人,我只是叫你试探一下,因为我怀疑那两人中有一个就是我们要找的王师爷。” 关玲瞧瞧那名轿夫,又瞧瞧林强,道:“你不是说你认识王师爷么?” 林强道:“我是认识,可那两人好像都化过装,每个人都与王师爷有几分相似,我生怕认错,是以才请你帮忙。只要你能让他们挪动一下,我就有把握了。” 关玲想了一会儿,还叹了口气,才勉强将手一撩,只见四朵鲜红的小花穿出窗缝,不徐不急的直向那两人足胫飞去。 但那四朵小花好像都欠缺了一点力道,竟然一起栽落在那两人的脚前,每只脚前一朵,几乎全都挨在鞋尖上。 林强难以置信的斜视着关玲,满脸都是诧异之色。关玲的神色一变,没容林强开口,又是四枚暗器打了出去,这次不仅暗器不同,手法也完全两样,只见四点寒星去势如电,目标仍然是那两人的脚面。 那两人的反应和方才截然不同,好像知道再也装不下去了,没等暗器打到,陡然身影一分向左右逃逸而去。 林强急忙推开窗户,正在分辨那两人的特点,关玲已自他腋下跃出窗外。 只见她急不可待的回首瞧着他道:“你叫我追哪边?快说!” 林强迟疑片刻,才抬手朝右一指。 关玲身形一晃,便已蹿出,身法快得惊人,而且边跑还边喊道:“前面的人赶快把他截住,这人就是我们要找的王师爷……” 林强原本还在担心她落单,这时才放下心来,也撒腿急急往左赶去。 这时天色已暗,奔跑在前面那人好像路径并不很熟,又像有意在等他,跑跑停停,停停跑跑。从大街奔入小巷,又从小巷穿入后街,直奔到街尾的一片农舍前,才停了下来,转身背负着双手,昂然不惧的遥视着自后面疾赶而至的林强。 远处的杀喊之声已不复闻,附近的人家也寂静无声,只有晚风时而吹过,土墙里几棵老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那人直等林强走进,才冷冷道:“你是什么人?”林强伸出左脸,道:“咱们曾经见过几面,不知师爷您还认不认得。” 那人往前凑了凑,眯着眼睛瞧了半晌,才道:“原来是打不死的林强!” 林强点头道:“师爷好记性。” 那人果然是王师爷,这时脸上堆满了诧异之色,道:“你跑来干什么?” 林强笑嘻嘻道:“我看师爷钓鱼钓得辛苦,鱼又偏偏不肯上钩,我只好暂交一下,让你老人家开开心。” 王师爷脸色一寒,道:“我要等的人不是你,你赶快走吧!” 林强脑袋一阵乱摇,道:“那怎么行?我好不容易才赶上你,你不露两手给我瞧瞧,我怎么会甘心回去!” 王师爷沉默片刻,忽然道:“是谁派你来的?说!”林强道:“是我自己想来的,没受任何人指使,连那些朋友也都自动自发的来帮我的。”说着,还朝空荡荡的身后指了指。 王师爷冷哼一声,道:“你少跟我充大头蒜。如果后面没有人指使你,量你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林强笑笑道:“你这么说就太不了解我了。我这人从不受人指使,而且胆子也一向不算太小。” 王师爷冷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出,一定是那个姓秦的鬼东西,对不对?” 林强一怔,道:“你指的莫非是秦喜功?” 王师爷恨恨道:“不错,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我扮成轿夫,铁定是他告诉你的。” 林强不禁愣住了,他还真没料到王师爷和秦喜功之间居然也会有猜忌。 王师爷就趁他发愣之际,突然解下腰中软剑,剑锋一抖,“嗡”的一声已刺到他面前。 林强也没料到王师爷出剑竟是如此之快,急忙侧首使剑一搪,猛然左脸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原来搪的软剑剑锋一弯,竟然在他左颊上扫了一下。 王师爷挥动着软剑,状极不屑道:“怎么样,滋味还不坏吧?” 林强捂着左脸气呼呼道:“你们为什么都喜欢打我的左脸,难道就不能朝我右脸上招呼么!” 王师爷阴笑道:“好,你既然还想在右边加道疤,我索性成全你算了。” 说罢,剑锋一抖,一片蓝汪汪的精光果然直削林强右脸,气势和速度都远超过刚刚那一剑。 林强就如方才一样,扬剑欲搪,谁知剑式尚未走老,身形陡然前一扑,整个冲进王师爷怀中,同时长剑倒提,竟从背后直取王师爷的胸膛。 王师爷大惊之下,连连倒退,但林强却如影随形,紧紧跟住不放,剑锋也一直未曾离开过他的要害。 接连退出二十几步,直到“砰”的一响,身子结结实实地撞上一面土墙,林强的剑锋仍未被他甩脱,仍然紧紧的顶在他的胸口上。 王师爷就像被钉在墙上,整个身子都已动弹不得,软剑也垂了下来,满面惊容道:“你……你使得是什么剑法?” 林强道:“四维三十六式,有没有听说过?”王师爷点头道:“原来你是四维堂的人。” 林强道:“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杀你了吧?”王师爷摇头道:“我一点都不明白。” 林强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下令围剿四维堂……” 王师爷截口叫道:“谁说我要围剿四维堂?” 林强道:“这件事已弄得满城皆知,你还赖什么!”王师爷叹了口气,道:“如果我真要围剿四维堂,绝不会弄得满城皆知。看起来你这人满聪明,怎么会这么容易上当!” 林强听后整个傻住了。 王师爷紧接着道:“老实说,我现在应付城外那帮人还唯恐不及,哪里还有时间管城里的事?更何况我随杨大人到任不久,纵不能与城里的江湖朋友打成一片,也不至于忙着跟他们结怨。我出身江湖,起码的江湖道义我还懂……” 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大叫一声,软剑松手落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极其恐怖,好像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林强慌忙退后两步,细一瞧,才发现他胸前竟露出了一截刀尖,显然是有人趁他不备,从墙里出刀,将他的身体完全刺穿。 雪亮的刀尖一闪即逝,王师爷的身子也缓缓倒了下来,只在土墙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林强又倒退两步,横剑喝道:“墙里是哪位朋友?”只听墙里有个十分熟悉的声音道:“你还乱喊什么,赶快走吧!” 林强大吃一惊,道:“秦总捕头!” 墙头人影一晃,秦喜功已站在他面前,道:“小声点,万一叫外人看到,你就糟了。” 林强道:“人又不是我杀的,我糟什么?” 秦喜功“呛”地一声,将钢刀还入鞘中,冷冷道:“那你的官司可有得打了。我就不相信有人看到这种情况,会认为我秦某人是真凶。” 林强忍不住匆匆四顾一眼,低声道:“他是你的上司,你怎么会向他暗下毒手?” 秦喜功冷笑道:“怪只怪他自己太过多事,黄大人手握兵权,又是朝中的红人,这种人怎么可以得罪!长此下去,不但杨大人的顶戴不保,只怕连我这总捕的位子都要被他摘掉。为了保护杨大人,为了保护我自己,我非这么干不可。” 林强道:“可是杨大人却未必这么想。你杀了他的心腹,万一被他知道了,他绝对不会轻放过你。” 秦喜功道:“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林强不慌不忙的收剑叹道:“我是不想说,只可惜我这人天生嘴巴不严,就怕哪天一不小心泄露出去。” 秦喜功笑笑道:“你嘴巴纵然不严,却一向恩怨分明,你总不会把你的救命恩人给卖掉吧!” 林强诧异道:“你几时救过我的命?”秦喜功道:“就是方才。” 林强道:“你在开什么玩笑,方才我分明已将他制住,他哪里还有杀我的机会?” 秦喜功道:“有,只要你一收剑,你就死定了。”林强道:“我正想杀他,怎么会收剑!” 秦喜功连连摇首道:“你不必吹了,???的个性我很了解,你听了他那番话之后,根本就已下不了手,所以我才不得不冒险隔墙出刀,救回你一命。” 林强一副死也不肯相信的样子道:“就算收剑,他也未必杀得了我,何须你来救我?” 秦喜功什么话都没说,只走到王师爷尸体旁,足尖在他左肘上轻轻一踩,“当”的一响,一柄短剑已从袖中窜出,比手掌还长出一掌有余。 林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呆立良久,才轻叹一声道:“好吧,看来我只有跟日月会的人打个招呼,将这笔账算在他们头上了。” 秦喜功道:“顺便告诉他们一声,赶快离开开封,以免毁了盛氏夫妇的生路。” 林强一呆,道:“这话怎么说?” 秦喜功道:“上面已经授意,只要再有人闯入大牢,立刻将盛氏夫妇处决,绝不给他们救人的机会。”林强不禁愣了半晌,道:“你认为盛大侠夫妇还有生路?” 秦喜功道:“当然有,只要他们肯协助朝廷招安,活命是绝无问题。” 林强摇首一叹道:“以盛大侠的为人而论,这种条件只怕他宁死都不会答应。” 秦喜功道:“那可难说,你不要忘了旁边还有一个花容月貌的盛夫人。” 林强又是一叹,道:“就算他们肯出面招安,日月会的人也未必会听。盛大侠在武林中声誉虽然不错,但终归是年轻一辈人物而已。” 秦喜功道:“那你就估计错了,日月会原本已成分裂局面,就因为这两人的结合,才逐渐有了转机,所以他们夫妇在日月会中的影响力,远比你想像的要大得多。” 林强悄然道:“原来盛关两人的婚姻,也等于是政治结合。” 秦喜功道:“不错。所以日月会的人才发动大批人力准备不惜一切的把他们救出去。” 说话间,远处已有人呼唤林强,而且声音愈来愈近。 秦喜功忙道:“我要走了,请你告诉他们,叫他们千万不要乱来。他们闹得愈凶,对盛氏夫妇愈不利。”说完,昂然阔步而去,连看也不看王师爷的尸体一眼。 林强却呆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听着愈来愈近的呼唤,发出一连串的叹息。 第十一章 恩仇了了后 金掌柜瞧着满堂的顾客,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每天到了这个时刻,至少也该卖出二十几锅馅饼,但今夜却有点反常,眼看着第十九锅即将起锅,竟没有一个人开口添饼,好像大家都对他赖以为生的馅饼突然失去了胃口一般。 金火顺也不声不响的走出了厨房,里面既没活好干,外面也没忙好帮,只好立在一旁呆望着门口出神。金掌柜“叮叮当当”的敲打了一阵锅铲之后,忽然大声叫道:“火顺,准备封灶!” 金火顺吓了一跳,道:“时间还早,急着封灶干什么?” 金掌柜道:“不封灶,后面的馅饼卖给鬼吃!”说着,还瞪了满堂呆若木鸡的客人一眼。 坐在紧靠门口的刘半仙立刻喊道:“先别急着封灶,再给我来十个。” 金掌柜冷冷道:“你已经吃了十个,还要叫十个,你当我的馅饼是花生米,可以吃着玩儿的!” 刘半仙眼睛一翻,道:“二十个有什么稀奇,我又不是没吃过。” 金掌柜冷笑一声,道:“好,有本事你就吃吧,我看你能吃多少。” 他话刚说完,坐在一旁的冯一帖也忽然摸着肚子道:“也给我添五个,我今天的胃口特别好,总是觉得还没有吃饱。” 其他的客人好像被他说得个个胃口大开,登时你五个我十个的叫个不停,转眼工夫不但将锅里的馅饼全部订光,而且还逼着金掌柜非得赶着做下一锅不可。就在金掌柜赌气似的把一块面摔在面案上时,林强忽然走了进来,无精打采道:“金大叔,给我来二十个。” 金掌柜横着眼道:“你也要这么多?”林强忙道:“十个包回去当早饭吃。” 刘半仙一把将他拖过来,道:“你坐下来慢慢等吧,这锅没你的了。”林强朝座无虚席的店里望了一眼道:“生意这么好。” 刘半仙没有搭腔,面案上的金掌柜反倒冷冷地哼了一声。 林强立刻嘴巴一歪,低声道:“金大叔在跟谁生气?” 刘半仙声音笑得几乎不可闻道:“别理他,我问你,罗大小姐的情况怎么样?” 林强道:“还活着。” 刘半仙道:“你有没有把王师爷那码事儿告诉他们?”林强道:“不必说了,王师爷已经死了。” 刘半仙瞄了他插在腰上的那把剑一眼,叫道:“王师爷死了?” 林强急忙道:“别看我,我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刘半仙急忙问道:“那是谁杀的?” 林强没有立即回答,直等到其他桌上的人都围上来,他才神秘兮兮道:“是日月会的人干的,我亲眼看到的。” 四周顿时响起了一阵议论声,金火顺却在这时挤了进来,道:“这一来刚好替四维堂解决了问题,也替你省了不少麻烦。” 林强忽然长叹一声,道:“我们都上了秦喜功的当,其实围剿四维堂的事,都是姓秦的那家伙放的风,王师爷根本就没发过这种命令。” 金火顺一怔,道:“你怎么知道王师爷没发过这种命令,这又是哪个告诉你的?” 林强道:“是王师爷被杀之前亲口告诉我的,总不会错吧?” 金火顺摇着头道:“林强,我看你最近脑筋准是出了毛病。王师爷那种人的话,你居然也相信!” 刘半仙也唉声叹气道:“你听信王师爷的话倒也罢了,最不该的是把银子存在郝老大那里,我看你最近脑筋出了问题。” 冯一帖立刻接道:“对,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存在郝老大那里,简直就像把馅饼存在叫花子嘴里一样,再想讨回来,就难了。” 他话刚说完,门外忽然有个声音冷冷道:“依我看他听信王师爷的话和把银子存在郝老大那里问题都不大,最糊涂的是把刺杀王师爷的罪过栽在日月会头上。日月会那批人个个都是好朋友,他怎会忍心如此去陷害他们!” 店堂里的人听得全都大吃一惊,目光不约而同的集中在林强脸上。 林强一听就认出是卢修的声音,急忙站起来,面带愧色道:“卢香主请进,今天我请客。” 卢修大步走进来,寒着脸道:“我不要你讲,方才是哪个说把馅饼存在叫花子嘴里讨不回来?我刚好是叫花子,你何不存几个在我嘴里试试,看你究竟能不能够再讨回去。” 冯一帖赶紧打躬作揖道:“我方才只是胡乱说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今天我请客,就算向你赔罪好不好?” 卢修不待人引路,绕过林强和刘半仙,不客气的在冯一帖那一桌坐下来,抓了块馅饼往嘴里一塞,面对着林强含含糊糊道:“你说,我在听着。” 林强干咳两声,道:“说什么?” 卢修“咕”的一声,把嘴里东西硬咽下去,道:“我要知道王师爷究竟死在谁的手上?” 林强匆匆环顾了店堂一眼,道:“这件事说来话长,等你吃饱了咱们外面再慢慢聊。” 卢修道:“不必了,在这里等着听你消息的人,都是关心你的人,叫他们听听也无妨。 林强沉吟半晌,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卢修冷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杀死王师爷的凶手是你两代至交秦喜功对不对?”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金掌柜慌忙叫道:“卢香主,你可不能在这里胡说,万一被他们听到,不但你以后的日子难混,恐怕连我这间小店都休想再做下去了。” 卢修安然道:“金掌柜请放心,我已在外面布置好了眼哨,那些人是绝对走不进这条街的。” 金回回探首朝外看了一眼,才放了心。 卢修又抓了块馅饼,边吃边道:“老实说,在你们离开现场之后,我曾偷偷去看过,王师爷分明是死在刀下,你怎么可以说是死在日月会的手上呢?” 林强忙道:“日月会那些人中,也有几个是使刀的。”卢修道:“我当然知道日月会中有几个使刀的髙手,但这次他们都没有参与行动,你知道吗?”林强道:“不会吧?” 卢修冷笑一声,道:“你当八卦游龙掌陈景松是何许人物,人家会跟你一样糊涂!既然已决定把罪过栽在黄国兴手下的头上,他还会叫人使刀去杀人么!” 林强不讲话了。 卢修紧追不舍道:“我只有一件事想不通,希望你能老实告诉我。”林强道:“什么事?” 卢修道:“秦喜功这次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林强登时跳起来,道:“你……你胡说!” 卢修翻着眼睛望着他,道:“如果他不给你一点好处,你怎么会连这些并肩作战的好朋友都不要了?”林强颓然坐回凳子上,道:“如果我想要他什么好处,伸手就有,何必出卖朋友?” 站在一旁的金火顺急忙接道:“对,只要林强开口,要多少他都会马上捧过来。” 其他的人也都在点头,好像全都赞同他的说法。卢修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拼命袒护他呢?”林强叹了口气,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好,有秦喜功在,等我们打劫大牢的时候,我想多少总会有一些好处……” 卢修不待他说完,已大叫道:“谁告诉你要打劫大牢!你当我疯了。” 林强呆了呆,道:“不劫大牢,怎么救人?” 卢修道:“救人的方法多得很,我现在正在考虑哪一种最安全最有效。” 林强忙道:“能不能先透露一两样听听?” 卢修断然摇首道:“不行,等我考虑清楚之后,自会告诉你,只希望今后任何行动都要先跟我商量一下,千万别再乱做主张,以免坏了我们的大事。”说罢,一手抓了两块馅饼,起身就走。 林强也跟着站了起来,无精打采道:“你们慢慢吃,我也要先走一步了。”还没有容他转身,忽然“轰”的一声,所有的人全都离座而起,似乎都对金回回的馅饼倒了胃口。 金回回立刻叫起来,道:“等一等,要走可以,每个人带几个回去,否则我这锅馅饼还卖给谁!” 林强拎着包馅饼,垂头丧气的走进了窄街,又转进了小巷,在黑暗的巷中走走停停,直到确定身后没有人跟踪,才闪入一条更窄的弄堂,然后又回头望了望,才走进自己的家门。 房中比外面更暗,林强摸索良久,才将油灯点上。昏暗的灯光下,他忽然感到情形有些不对,端高油灯一瞧,才发现房里一切都变了。 首先他看到的是遮挂在炕前的被面已然不见,炕上也空了,既不见人,也不见刀,被子乱成一团,随后他又发现原本折叠整齐的衣服也又堆回到那只三脚椅子上,甚至连刚刚换好的窗纸也多了几个破洞,景况之凌乱,变得就和半个月前完全一样。 林强愣住了。 其实他在这种环境中生活已有几年,早就习以为常,但现在却觉得极不自在,而且还有一股十分强烈的失落感。他也许并不在乎柳金刀的去留,但却很计较她的心态,她既已不告而别,何必又多费一番手脚,非把房里搞得如此凌乱不可!他端着油灯,呆呆地坐在炕沿上,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将油灯往小几上一放,颓然倒在炕上,又接连叹了几口气,才将油灯火吹熄。就在这时,阁楼上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他刚想翻身坐起,一个软绵绵的身子已投进他的怀中,同时嘴巴也被一只香喷喷的手掌捂住。 林强急忙将脸撇开,道:“你是不是柳金刀?” 那人似乎很不开心道:“你炕上除了我还会有谁?你说!”林强难掩一阵失而复得的喜悦,轻轻揽住她的腰身,道:“你跑到哪儿去了?” 柳金刀道:“躲在上面。” 林强莫名其妙道“你好好的炕不睡,躲到上面去干什么?” 柳金刀道:“有人找上门来,我不躲,行么?”林强一怔道:“什么人来找我?” 柳金刀道:“人我是没看到,我猜八成是卢修手下那几个花子。” 林强诧异道:“奇怪!他们每天都可以在外边找到我,跑到家里来干什么?” 柳金刀道:“我想卢修一定怀疑我藏在这里,所以才派人来看看。” 林强恨恨道:“这个王八蛋,我明天非去找他算账不可。” 柳金刀道:“算账倒不必,不过这个人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你以后多提防他一点就是了,千万不要露出马脚。” 林强一边答应着,一边就想爬起来。柳金刀忙道:“你想干什么?” 林强道:“点灯。” 柳金刀一把搂住他,道“先不要点灯,我还有话要问你。” 林强道:“什么话非要摸黑说不可?” 柳金刀沉默片刻,道:“你方才为什么一直在叹气?” 林强道:“我是叹世风日下,好人难为。” 柳金刀微微愣了一下"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强又叹了口气,道:“你想我辛辛苦苦的将一个身负重伤的人背回来,小心仔细地将她的伤给治好,还要每天替她烧??蒸饭,把她养得肥肥胖胖的,还要替她买新衣裳,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结果她不但不辞而别,还故意把房里搞得乱七八糟,我遇到了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我能不叹气么!” 柳金刀“哧”的一笑,道:“我并没有走呀!” 林强道:“那你也不该把我的房里搞成这种样子。”柳金刀道:“那是因为我听有人在巷外打听你的住处,生怕惹人起疑,在躲起来之前,费了半天力气,才将房里弄成你原来的模样。” 林强道:“你也真糊涂,那些人连我的住处都不清楚,怎么会知道我房里原来的样子?” 柳金刀道:“就算他们没有来过,但看你房里收拾的整整齐齐,难免也会起疑,你说是不是?” 林强想了想,道:“好吧,算你有理,我不怪你就是了。”说着,又想爬起来。 柳金刀急忙道:“等一等,我还有话要问你。”林强道:“有话快说,我还没吃东西呢。” 柳金刀沉吟了一下,道:“说实在的,你方才除了气我不辞而别之外,还有没有其它感觉?” 林强道:“什么感觉?” 柳金刀道:“譬如有点伤心,有点难过,有点舍不得什么的。” 林强道:“伤心难过倒是没有,有点舍不得倒是真的。” 柳金刀忙将身子往他怀里凑了凑,道:“原来你真的舍不得我。” 林强道:“你不要搞错,我舍不得的不是你,而是那把刀。” 柳金刀立刻脱出他的怀抱,大发娇嗔道:“什么!在你的心目中,我还不值二百两银子?” 林强道:“那倒不止,据我估计,你至少也值七百两。” 柳金刀登时叫嚷起来,道:“什么!我才值七百两银子?” 林强道:“连小艳红才值五百两,我比她还给你高估二百,已经对得起你了。” 柳金刀一愣,道:“小艳红是谁?”林强道:“是开封最有名的妓女。” 柳金刀不等他说完,便扭着他不依不饶道:“该死的林强,你怎么可以拿我和妓女相比。” 林强哈哈一笑,道:“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千万不要当真。”说着,推开她扭动着的身子。 柳金刀抓着他不放道:“你先别急嘛,我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你。” 林强无可奈何道:“好,你说,你说!” 柳金刀却忽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在林强耳边道了声:“有人!”身子已然爬起,伸手在阁楼沿上一搭,人已翻上了阁楼。 林强也急忙将衣服一件件剥下,刚刚装着睡好,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已停在门前。 那人从门缝中朝里望了一阵,才轻声叫道:“林强,快开门,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你。” 林强一听就认出是阴魂不散的卢修,不禁没好气的下了炕,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每个人都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我,我怎么那么倒霉!” 说着,已将房门打开来。 卢修边往里走边道:“你方才说哪个倒霉?” 林强道:“当然是我,半夜三更的还让人家追到家里来,你能说我不倒霉么!” 卢修忙道:“你别发火,我几句话说完马上走人,如何?” 林强道:“你说吧,我在听着。” 卢修道:“京里派来押解人犯的高手已进城了。”林强道:“是不是‘神枪’葛燕南?” 卢修道:“你怎么知道?” 林强道:“他的左右手贺天保早已露面,后面来的当然是他。” 卢修道:“你推断的很正确,但你对葛燕南的个性只怕还不太了解。” 林强道:“我要了解他的个性干什么?” 卢修道:“知彼知己,百战百胜,你想从他手里救人,不了解他的个性怎么行?” 林强道:“从他手里救人?” 卢修道:“不错,咱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人犯押出大牢之后,在路上动手,而且只能在城里,一出城就难了。” 林强惊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要在路上硬抢?”卢修道:“硬抢怎么行?他只要把枪尖往盛大侠脖子上一顶,试问谁还敢动!” 林强道:“那要怎么救?你心里想必早有妙计!”卢修居然探首门外瞧了瞧,然后又将房门关好,才小声道:“我想用移花接木之计,先用两个人将盛大侠夫妇换来,然后再设法抢救那两个人,就容易多了。” 林强道:“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把那两人牺牲掉。”卢修道:“当然不能轻言牺牲,我只是认为搭救那两个人总比抢救体能薄弱的盛大侠夫妇,机会要大得多。” 林强道:“你怎能确定盛大侠夫妇的体能比较薄弱。” 卢修道:“他们已关在大牢十几天,这还要解释么?” 林强道:“好吧。由哪个替换盛夫人,你决定了没有?” 卢修道:“满天飞花关玲原本很想充当这个角色,只可惜她的身材小了一点,只好作罢。”林强道:“结果呢?” 卢修道:“结果幸好四维堂的荆姑娘挺身而出,总算解决了何题。” 林强似乎吃了一惊,道:“荆十五妹?”卢修道:“不错,也就是你过去的小师妹。”林强道:“这是几时决定的?” 卢修道:“就在你们刺杀王师爷的时候,关二少和我已去过四维堂,也就是那个时候决定的。” 林强长叹一声,道:“顶替盛大侠那个人,想必说是在下了。” 卢修干咳两声,才道:“不错。你的体型容貌都与盛大侠相似,由你替换他再理想不过。” 林强又是一叹,道“难怪香主经常在我面前转来转去,原来是早就相中我!” 卢修沉声道:“林老弟,我知道对不起你,但这次搭救盛大侠夫妇,乃是武林中的大事,也正是你我一展抱负的大好时机。希望你以大义为重,切莫回绝才好。” 林强道:“我当然不会回绝,但我只有个小问题,希望香主能给我个满意的答复。” 卢修道:“什么问题,你只管说?” 林强道:“如果那姓葛的把枪尖顶在我脖子上,你怎么办?” 卢修道:“我会极力抢救,万一抢救不及,你死,我陪你死,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你瞧如何?” 林强哼了一声,又道:“还有,那姓葛的不是死人,一旁又有大批高手在场,你如何能瞒天过海,把盛大侠夫妇替换下来?” 卢修道:“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正在着手策划,等一切策划周详后,我自会详细告诉你。” 林强道:“好吧,你准备几时动手?”卢修道:“那就得看那姓葛的几时解人了。不过据我所知,那姓葛的是个很懂得养生的人,他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不休息个十天八天,是绝对不会离城的。” 林强不再多说,只将房门拉开来。 卢修好像还舍不得走,眯着眼睛朝里望了望,道:“你叫我来看的,就是里边那个土炕?”林强道:“是啊。”卢修道:“你说的那个女人呢?”林强道:“被你那群手下人吓跑了,我正想叫你赔人。” 卢修哈哈一笑,道:“那好办,我看那位荆姑娘对你的印象好像还不错,等这次事了之后,我替你们说合说合,就算我赔给你的好了。” 林强道:“不必了,要女人我自己会去找,用不着你来说合,只希望你以后别再叫你那些手下到家里来烦我就行了。”卢修立刻答应,又四下看了一眼,才摇着头往外走去,边走边道:“是该有个女人了,等这码事过后,我非替你张罗一下不可……”林强不等他说完,就“砰”的一声将他关在门外,直待他的脚步声去远,才重又摸索着点起了灯。谁知灯火刚刚亮起,忽然被阁楼上的柳金刀一掌扇熄。林强怔了怔,道:“你这是干什么?” 柳金刀气呼呼道:“我问你,你方才为什么要答应他?” 林强道:“答应他什么?” 柳金刀道:“当然是搭救那个姓盛的事。” 林强叹了口气,道:“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的。”柳金刀道:“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这种事要干也应该那些大侠们去干,怎么会轮到你头上!” 林强即刻道:“你认为谁是大侠?你说说看!”柳金刀沉吟了一下,道:“开封这么大,我就不信连个侠字号的人物都没有。” 林强忍不住又是一叹,道:“柳金刀,你太天真了,这年头的大侠,只不过是个称呼而已,没事的时候大侠满街跑,有事的时候一个都不见,像阎二先生那种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柳金刀居然也在上面叹了两口气,过了一会儿,又道:“还有,方才卢香主说的你炕上那个女人是谁?” 林强道:“就是你。他怀疑我救了你,追问我把你藏在哪里,我索性说出你在我炕上,想不到他真的会派人来察看,这倒出人意外得很。” 柳金刀道:“幸亏我当时躲得快,否则就糟了。”林强道:“那也没什么,到目前为止,他们根本还不知道那个女贼是谁,更认不出你是柳金刀。我这么个大男人,房里有个女人有什么稀奇,你说是不是?” 柳金刀哼了一声,又道:“还有,荆姑娘又是什么人?” 林强道:“是我师傅最小的徒弟。”柳金刀道:“多小?” 林强道:“大概总有十四五岁吧。”柳金刀道:“才十四五岁?” 林强道:“我说的是十年前,现在也应该二十四五了。” 柳金刀又哼了一声,酸味十足道:“年纪相当,又是师兄师妹,倒是满相配的,看来卢香主这个人还真有点眼力。” 林强诧异地朝上瞄了一眼,道:“柳金刀,你的语气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儿,你是不是在吃醋?” 柳金刀啐了一口,道:“我吃哪门子的醋?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爱跟哪个去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强听得连连摇头,又摸索着想点灯。 柳金刀急忙叫道:“你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窗子上的破洞那么多,你一直想点灯干什么?” 林强道:“我是肚子饿,想吃东西,我带回来的一包馅饼还没打开呢。” 柳金刀又是一声轻哼,道:“一个死定的人,还吃什么东西,干脆早一点饿死算了……” 她话未说完,语声忽然止住。 林强也闷声不响,似乎正在倾耳细听。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个人隔窗轻声唤道:“林兄,林兄!” 林强一听就认出是卢香主的手下,不禁恨恨喝道:“你们又跑回来干什么?还不快滚!” 那人忙道:“我只有一句话,说完就滚。我们香主明早在老福记茶楼门外候驾,请你务必走一趟……” 没容他把话说完,柳金刀已扑到桌前,抓起那包馅饼就打了出去。 只听“噗”的一声,人、饼全已不见,窗户上又多了一个洞,一个很大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