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剑山庄》 第一章 世外桃源 不见绝峰、深壑,没有浩瀚烟波,疏落的一片翠竹,环绕着五六座土墙、茅舍。 这是座平凡的小村,平凡得连一座砖瓦盖成的房子也看不到。 一眼间,可以数清楚所有的房舍,决不会超过五户人家。 这里没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逸趣闲情,也没有晨钟暮鼓的幽远意境。 这里不像隐者住的地方,而是几户朴实的农民,朝和鸟唱肩锄去,归来犹有纺织声。 但这里也有快乐,平静的快乐,平静得像一口枯井,没有一点点涟漪。 七月七日,是一年一度牛郎织女相会的佳节,卧看雀桥渡双星,这个远古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充满着缠绵、凄迷和坚贞的美,不知由哪个年代开始,这一天,被称为情人节。 这座平凡的小村,似是也感染到了七夕佳节的气氛,小村中间的晒谷场上,摆了一张白木桌子。 菜由各家做好,酒是自酿而成。 太阳下山时分,菜肴已摆上了桌子。 实在说不上什么佳肴、美味,大都是自己种的青菜,最贵的两个莱,一盘风干的腊肉,一只肥大的老母鸡。 男女老少七个人,围满了一桌。 七个人,就是这座小村的人口总数。 一个五旬左右,留着长髯的老者,高居首位,三个壮汉、三个少妇,环围而坐。 老者举筷,把每样莱都吃了一口,笑道:“好,好,三位弟妹的手艺,又有进步了,三个红烧萝卜,都烧得各有风味。来!大家喝一杯。” 说是杯,实际是碗,一种粗糙的黑碗。 礼失求诸野,那三个壮汉和少妇,对那老者十分敬重,恭恭敬敬站了起来,双手捧碗,一气喝干。 老者摇摇头,叹口气,道:“坐下,坐下,我说过多少次了,要你们随便一些,总是这样拘谨,让我吃得也不舒服。” 三男三女六个人,齐齐躬身应了一个“是”字,才坐了下去。 长辑老者摇摇头,不再理会三人,自顾吃喝起来。 三个壮汉看他吃得高兴,脸上皆有得色。 三个少妇更是看得得意,那满桌青菜、萝卜毕竟是她们亲手烧炒的。 老者停下筷子,道:“老二……” 坐在左首的壮汉,急急站起,道:“主人……” 长髯老者一皱眉头,道:“十年前,咱们就都以兄弟相称了,怎么?十年了,你们还记不住。” “是!剑东记住了,大哥请吩咐!” “坐下,坐下。” 剑东坐下了,但腰杆仍然挺得笔直,道:“剑东洗耳恭听!” “十年乡居,泥土芬芳、菜根香,竟然还不能把你们这些拘谨的礼法消磨下去?” “尊卑分明,剑东不敢逾越。”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老三,你说,这生活习不习惯?” 坐在对面的壮汉,起身应道:“剑南和东兄、北弟,一直都遵照着大哥的吩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十年来,平平安安,风波不起……” “奇怪了,你怎么跟老二一样,为什么要站着说话?” “是!剑南这就坐下。” “老四,你一向洒脱,别跟他们一样,去!把他们都带出来。” 右首壮汉霍然站起,道:“剑北愚昧,不知道大哥要带什么?” “???” “???” “想不到你们三个,完全一样……”长髯老者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接道:“孩子们!这十年岁月,你们都该养育几个儿女了吧?” 剑北道:“小弟惭愧。”缓缓垂下头去。 长髯老者怔了一怔,望望剑东、剑南,道:“老四没有生儿育女,你们两个该有了?” 剑东,剑南齐声应道:“我们,我们都没有养育儿女。” “为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知不知道?”两道炯炯的目光,缓缓由六个人脸上扫过。 三个少妇相互望了一眼,低声道:“知道,这是我们约好的!” “约好的?”长髯老者脸色变得十分严肃。“这是大逆,你们身为人妇,怎可……” “大哥,不能怪她们,是我们六个人约好的,我们怕……” “怕什么?”长髯老者的目光,盯住在剑东的脸上。 “怕儿女拖住了我们,磨去了锐气。” “大哥,这也不是二哥的决定,是我们六个人商量的结果。”剑南看出了老者的神色不对,分担起剑东的责任。 剑北接道:“大哥,我们没有违背你的用意,也有终老于此的决心,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的生活,我们一直惕厉着自己,过着最简朴的生活,我们都做到了。” 长髯老者的神情缓和了不少,叹息一声,道:“我看得出来,你们的生活,过得的确很简朴,几乎已经到了刻苦的地步,不过,你们还没有完全锁住心猿意马,你们心有所思,意有所寄,还没有完全返璞归真,你们想想看,这个小小的农村之中,如果多一点婴儿的啼笑,承欢膝下,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乐趣?” 轻轻吁一口气,剑东缓缓说道:“大哥,我想……” “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要说了,十年了,你们忍受了这田园生活的孤寂,却没有领受到田园的乐趣,好在你们都只有三十几岁,还来得及,明年今日,我再来看你们,希望你们都有一个小宝宝,是男是女一样好,我会为他们准备一份很丰厚的礼物。” 端起面前的一大碗酒,一饮而尽,举步行去。 剑东急道:“大哥,你……” “我要走了,明年我会带着礼物来看你们。” 剑南道:“大哥,咱们酒还未过三巡,您怎么就要走了?” 剑北道:“大哥,十年不见,仰慕情深,至少,也该过了今宵,我们也好多向大哥讨教、讨教。” 长髯老者没有回头,但却传来清晰的回答,道:“想让我明年能够留下来,和你们秉烛夜话,那就为我生几个小侄儿女。” 他走得很慢,踏着小径上的上弦月色,逐渐消失不见.十二道目光望着那老者的背影,却没有人敢追过去把他拦下。 剑东仰天长长吁一口气,道:“三弟、四弟,看来,主人真的是已经忘情江湖了,咱们也该步他后……” “不!主人的豪情仍存……” 说话的是坐在剑东身侧的少妇。 “二嫂由何得知!”剑南有些不解地问。 “喝酒,你们没有看到主人临去时,喝下那一大碗酒么?有如长鲸吸水,一饮而尽。” 剑南、剑北,微微颔首。 那少妇理一理鬓边的散发,缓缓接道:“三弟、四弟,你们明白么?主人尽量和我们疏远的用心何在?” 剑东一皱眉头,道:“灵芝,你就一口气说下去吧!大家都是自己兄弟,还卖的什么关子?” 剑南道:“对!二嫂一向是我们这群人中的女诸葛,必有高人一等的看法,我们洗耳恭听。” 灵芝道:“我说出我的看法,但却未必就对,两位兄弟妹妹们,如若有什么不同的看法,也请说出来大家商量。” 剑北道:“好!二嫂请说。” 灵芝道:“第一,主人希望我们能真正成为一个农人,抛弃过去的想法,过一生平静快乐的生活。” 剑南点点头,道:“不错,二嫂一说,我们也体会到了。” 灵芝道:“第二,他不想让我们再卷入一场纷争之中……” 剑北怔了一怔,道:“二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灵芝道:“我说不出什么理由,因为,我和你们一样,这十年来一直住在这样一个小村之中……” 剑南接着:“会有什么事呢?他和咱们一起隐于田园,十年的岁月,不算长,但也不算短,能过十年,一些恩恩怨怨,也该过去了!” “剑南,我相信灵芝姐的话,她不但是我们之间思维最缜密的一个,而且,她察颜观色的能力,也非我们所及,你怎么能不信任……” 剑南笑一笑接道:“金兰,我一向佩服二嫂,我只是想问得更清楚一些。” 坐在剑北身侧的少妇,突然冷哼一声,道:“两位姐姐,你们瞧出来没有?” 金兰道:“白菱,你说瞧出什么了?” 白菱道:“他们三个呀!二哥、三哥和剑北,都有些动心了。” 金兰道:““你是说,他们想叫咱们生孩子?” “对呀!主人刚才那一席话,给他们很大的勇气,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白菱,我们没有这个意思,不生育儿女,是我们六人约定好的!我们上无父母,也不在乎无后为大这句话,只是主人刚刚拂袖而去,看上去,似是有些不太高兴……” 白菱接道:“就是嘛,明年,我该替你生个小宝宝了……” “白菱,你……” 白菱还要反唇相讥,却被灵芝拦阻,道:“菱妹,就算剑北要求你生个孩子,那也没有错,生儿育女,本来是我们女人分内的事……” “可是,我们早约好的,他们还一力赞成!言犹在耳,怎可变卦……” 白菱仍然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灵芝笑一笑,道:“我们六个人约好的事,我们六个人同意了,自然可以改变,不瞒两位妹妹说,我心里早就想孩子了,这农村太平静了,静得令人寂寞,如若有几个小儿女哭哭笑笑,也可增加一些生活乐趣,两位妹妹,难道你们内心中真的不想吗?” 金兰、白菱互相望了一眼,低下头去。 灵芝轻轻吁一口气,道:“我们互相约定,不生育儿女,有一个特殊的原因,这个原因消失了,我们自然可以改变,但如这个原因仍然存在,我们就不能不遵守这个约定……” 剑东道:“灵芝,这个原因消失了没有?” “剑东,是不是想要个孩子?” “唉!我担心明年大哥再来的时候,看到我们还没有孩子,会不会再生气?” “会!”灵芝点点头,接道:“而且会真的生气,因为,他衷心希望我们能夫唱妇随地过平静、快乐的日子。” 金兰道:“灵芝姐,如若主人真的生气了,咱们要怎么应付?” 灵芝微微一笑,望着剑东,道:“秋收之后,我们就走……” “到哪里去?” 问话的是白菱。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泛起了一种激动和希望的神色,他们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年,平淡的十年。 灵芝道:“到大哥住的地方去看看,如果一切很平静,我们过年之前赶回来。” 白菱道:“对,在家吃年夜饭。” 灵芝道:“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金兰道:“什么事?” “准备生孩子。” 三个少妇,脸上都泛起了一股喜悦的羞意。 三个男人,却互望着,嘴角间挂上了一抹微笑。 这是他们的约定,虽然他们都早有了改变的意思,但谁都不敢,也不便先提出来。 九月廿五日,六个人离开了这座宁静的小村。 如果他们早有了孩子,也就不会再离开这里。 他们虽然已十年不履江湖,但武功并没有放下,男耕女织的生活中,仍然保持武功的进境。 他们知道主人住在襄阳城外,但却没有再去过。 当他们被遣散时,主人也隐去了他喧赫的身世,他们都是主人身侧最为亲近的人,也身受了最深恩泽,从幼年起就追随在主人的身侧长大。 虽然,主人没有说明他们的家世,但他们已了解自己是弃婴、孤儿。 因为,他们从主人收养另一个弃婴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他们都已经长大,一个风雨之夜,主人抱回来了一个仍在襁褓中的弃婴,包着那婴儿的小棉被上,仍然带着泥水,而且那婴儿还发着高烧,如不是被主人捡回来,那孩子绝难熬过一夜风雨。 是灵芝为那婴儿洗澡,剑东代为煎药,在主人细心的调理下,那婴儿拾回了一条命,也成了主人家庭的一员。 剑东、灵芝等,看着那孩子茁壮、长大,也指点他的武功。 他们仍然清楚的记得,主人替那孩子起的名字叫剑飞。 剑飞的年龄比小主人小了两岁,也是小主人的玩伴。 那时,主人不过三十几岁,但在江湖上的声誉,却如日中天,神剑李慕云五个字响彻了大江南北。 李幕云,也就是他们的主人 他们仍然记得,主人最风光的一段往事,是十二年前南七、北六十三省中的武林同道,四十八家门户的掌门人,联名送了李慕云一块玉符令,玉符令所到之处,四十八家门户,都要唯令是从。 这是江湖上从未有过的光荣。 除了玉符令之外,还有一块“神剑山庄”的金字匾额,下面有四十八家掌门人的签字、印玺。 神剑山庄虽然在江湖上如此显赫,但李慕云并没有扩展实力,仍然保有了原来的形态。 那只是一座青砖建成的两进宅院,除了李慕云、李夫人之外,就是他们唯一的亲生儿子李秀、一个教书的酉席先生、一个厨师、两个老妈子和管家李福。 那时,剑东、剑南、剑北的名字上,也都冠了一个李字,李慕云传授他们武功,也要他们跟着西席先生读书,但却没有正式收他们作为弟子。 他们姓李,但李慕云也没有把他们收为义子,就这样,他们承受了李门的剑艺传授,却没有正式名分,李慕云待他们如同子侄,他们也一直视李慕云为主人,偶而也随侍李慕云在江湖走走。 灵芝、金兰和白菱的情形,也与剑东等相似,不过,她们的艺业,却大部分是李夫人所传授。 就在李慕云接受了玉符、金匾的第二年尾,李夫人却突然失踪不见。 他们看到了李慕云的焦虑和痛苦。 但李慕云并没有把这些痛苦,加在他们身上。三个月后,李慕云遣散了厨师、西席,两个老妈子和管家李福,亲自放火烧了神剑山庄,带着他们到那处荒凉的小村中,让他们男耕女织,过着平凡的生活,并且要他们结为夫妇,不许再提神剑山庄,也不许他们再姓李,以后,彼此以兄弟相称。看他们安居下来之后,才带着李秀、剑飞飘然而去。 第二年,李慕云又来看过他们一次。他们问起李夫人,李慕云只含糊地应付过去。 一向细密的灵芝,由李慕云谈话中,听出来李慕云隐居于襄阳郊外。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襄阳,住在一家客栈中。 但襄阳的地方相当大,李慕云已非当年的神剑庄主。 六个人分成了三组寻找,找了三天,仍然是没有一点眉目。 他们走遍了大街小巷、襄阳近郊。 虽然没有找到人,但他们并未灰心,仍然继续去找。 第四天,六个人聚集在灵芝的房中,准备分配方位后,立刻出动。 他们找了三天,也并非盲目寻找,而是,有计划地把襄阳城内,郊外,分成了若干个区域,两人一组的,交叉搜寻。 灵芝打开了一张襄阳近郊形势图,看了一阵,道:“这个找法不行!” 金兰道:“为什么?咱们已找了十之四五的地方,再有几天,就把这地方找个差不多了……” 灵芝摇摇头,道:“金兰,如若大哥住在襄阳,他现在应该知道咱们来了。” 金兰沉吟了一阵,道:“对,咱们到处打听,大哥应该可以听到了一点风声。” 灵芝道:“就算咱们找不到他,他也该找到咱们了…… 现在……” “现在什么?总不能罢手不找吧?”剑东皱起了眉头。 灵芝道:“自然要找,咱们既然到了襄阳,总要查个水落石出。” 金兰道:“二嫂二姐说得对,咱们一定要找到主人……” 白菱低声道:“金兰姐,叫二姐,叫二嫂,都行,怎会把二嫂、二姐连在一起叫了?” 金兰道:“我一急,两样都出来了,反正是她一个人!” 白菱接道:“你急什么?” 金兰道:“咱们这么发疯一样,找了三天,就算咱们找不到,主人也该来找咱们了,我担心……” 突然住口不言。 白菱道:“你担心什么?” 金兰道:“担心,担心……” 望着灵芝,说不下去。 剑南接道:“担心他不愿见咱们……” 金兰摇摇头,道:“不是,我担心主人有了什么不幸……” 白菱接道:“金兰姐,你胡说什么?主人怎么会有……” 灵芝叹息一声道:“白菱,金兰不是胡说!这件事,我也想了一夜,主人如若知道我们在找他,就算他心里不高兴,也不会不见咱们……” 白菱接道:“大姐,也许主人根本不住在这里,因为,他一直没有直接告诉咱们他住在襄阳啊!” 剑北道:“对!也许他根本不住在这里……” 灵芝接道:“但愿如此,不过,主人可以不告诉我们他住在什么地方,但他决不会骗咱们,我记得,他提到过住在襄阳……” 剑东道:“会不会又搬了家?” 灵芝道:“不会。” 剑南苦笑一下道:“其实,他只要深居不出,咱们又不能挨家查看……” 灵芝接道:“对!这是一个很大的可能,他既是决心退隐,决不会再和江湖中人来往,所以,咱们只好用一个办法逼他出面了。” 白菱道:“什么办法?” 灵芝说出了她的计划。 金兰道:“好!我赞成,就算他生了气骂咱们一顿,咱们也认了。” 剑东等齐齐点头。 显然,五个人都同意了灵芝的办法。 第二章 三剑会襄阳 襄阳府上四座城门楼上。忽然垂下了一条两丈多长的布招。 布招上,写着斗大的黑字。 白底、黑字,看上去十分醒目。 三剑会襄阳,四方独缺西。 西城的门楼上,虽然也挂一条白绢,迎风飘扬,但绢上却没有写字。 这件事,立刻哄传襄阳,也惊动到一水之隔的樊城。 这就是灵芝的办法。 借千万人之口,传出去寻找主人的消息。 眼看大街、小巷,男男女女奔走相告,剑东等暗暗高兴,灵芝这找人之法,竟然是有如此的神效。 只要李慕云住在襄阳,不管是城内、近郊,一定会听到这个消息。 四方独缺西,也无疑报出了剑东、剑南、剑北的名号。 但不知内情的人,却很难猜出什么。 布招高挂在城楼上的最高所在,直到午后很久,才有官府中人,化了很大的气力,把它取下来。 茶楼、酒肆中,传出了各样不同的传说,最惊人,也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那布招上写的是江湖中一个门派的暗语,这襄阳城中,立刻要发生大事! 剑东、灵芝坐镇在襄阳最大的一家酒馆汉江楼上。 剑南、剑北、金兰、白菱,却巡走在大街之上。 他们尽量保持本来的面目,以便主人能在一眼间瞧出来。 由晨至午,四个人分两组,走遍了大街、小巷,仍是一无所获。 剑东和灵芝,却经过一番刻意装扮,他们尽量使自己平凡,不让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两人已在汉江楼上坐了一个多时辰。 每一个桌位上,都换了两三次客人,但剑东、灵芝,仍坐着不走,为了不让小二起疑,只好不停地喝酒。 虽然喝得很慢,但也喝了三个双壶。 好在,剑东的酒量不错,灵芝也可凑合两杯。 中午时分,汉江楼更是挤满了食客。 店小二行了过来,低声道:“两位,天已近午了。” 剑东点点头道:“对!对!我该吃点东西了,你先来四个热炒,一壶酒……” 店小二怔了一怔,道:“你还能吃得下呀?敝店一开门,你们就进来,已经喝了大半天了。” 剑东笑一笑,道:“伙计,咱们喝酒给酒钱,吃菜给菜钱,难道你怕咱们白吃不成?” 一面由袋中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剑东和灵芝穿着很土,店小二见他们半天不肯结帐,还真的很担心他们会白吃白喝,如今眼看一块白银子,脸色立变,笑一笑,道:“两位老人家尽管请坐,各位开酒楼饭店的,还会怕人家吃得多,你要的四个热炒,我立刻就给你送过来。” 剑东笑一笑,道:“这块银子,你先拿着……” 店小二接道:“这个,不好意思了……” 口里说着话,人已经伸手接过了银子。 这时,剑南和金兰,也进了酒楼,两个人容貌未改,都穿着短装、佩着长剑,一眼间就可以看得出来。 但两人却看到了灵芝在桌子上摆下的暗号。 灵芝的计划很周详,每个人,都分配好了一定的工作。 但这时,汉江楼上已经坐满了人,奇怪的是,只有一张靠窗的方桌还没有客人。 那该是一个最好的座位,依窗外望,可见滚滚湘江。 金兰拉了一下剑南,低声道:“咱们去坐。” 剑南当年也曾追随过主人行走江湖,有一些江湖阅历,满楼客人,挤桌抢位,都不肯过去坐,必有原因。 但他见灵芝没有反对的意见,就和金兰行了过去。 两个人,坐了一张大方桌,看起来很松散。 但却没有人跟过来坐。 剑南笑一笑,低声道:“金兰,这位置恐怕不太好坐……” 话未说完,一个店小二,已快步奔了过来。 他一脸怒容,似是要发作出来,但看看剑南、金兰,也是佩剑带刀的江湖人物,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道:“两位,这里不能坐。” “不能坐?为什么?” 店小二看看金兰,道:“这地方被人长期包下来了。” 金兰道:“哦!他今天没有来嘛!” 店小二道:“长期包下来的意思,就是说,不管他来不来,我们都要留下这张桌子来,不管来不来,也都一样付钱。” 金兰道:“这么说,他很大方了。” 店小二低声道:“襄阳府的范五爷,谁不知道。” 他亮出了范五爷的招牌,心想剑南、金兰定会识相而退。 谁知道,金兰却笑一笑,道:“那很好呀!等范五爷来的时候,由他自己来说吧。” 店小二一脸茫然,道:“怎么?你们是范五爷的朋友?” “不错,他们是我的朋友,快去准备酒菜。” 答话的是一个二十四五的汉子,浓眉大眼,阔履长衫,身体很健壮,但衣着上,却以尽力束装得斯文。 店小二一回头,急急打个躬,转过身子奔去。 剑南站起身子,一抱拳,道:“范五爷。” “不敢,不敢,在下正是范五,两位请坐。” 剑南坐下,道:“五爷,实在是找不到座位,承蒙五爷不弃……” 范五哈哈一笑,道:“不用客气,两位是刚到襄阳……” 剑南道:“对!咱们刚到不久……” “请教贵姓?” “李南。” “原来是李兄,这一位是……” “拙荆金兰……” 范五笑一笑,道:“李兄夫妇是专程来此呢?还是路过此地?” 剑南心中一动,忖道:看这范五,似是此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如能和他攀谈一阵,也许能有所获。 心中念转,口中却应道:“在下夫妇是路过此地,却被一桩传闻所动,说不得,要留下来看个明白了?” 范五微徽一笑,道:“莫非是为布招上传言所动!” 剑南道:“对!三剑会襄阳,四方独缺西,不知是何用意?范兄常居此地,对此传闻,必有高见?” 范五沉吟了一阵,道:“就字面求解,前一句倒也不难,三剑会襄阳,大概是指三个人了……” “三个用剑的高手……” 看着剑南、金兰身上的佩剑,范五笑一笑,道:“对!三个用剑的人,但也可能是三个人的姓名、绰号,他们要在襄阳见面,那句西方独缺西,就有些叫人费解了。” 剑南道:“范兄,你看会不会是找……” 突然警觉,住口不言。 范五接道:“找一件东西?” “对,对!找一件东西,这东西,一共有四样,已经找到了三样,独缺一样?” 剑南似是已知失言,故意把话题扯远。 范五却双手互击一掌,道:“照啊!照啊!这一种暗语,表示出他们还缺一样东西……不对呀!他们如果是找东西,应该是怕人知道才对,为什么这样惊天动地、大张旗鼓,闹得尽人皆知……” 这时,店小二已送上酒菜。 范五爷的菜虽叫得晚,但却送上来很早。 那表示了范五爷在这里的地位,确然与众不同。 就在店小二送上酒菜的时候,一个鹑衣百结、满脸油污的小叫化子,突然行近了金兰,道:“夫人,赏我几文……” 金兰还未及回头看,范五已大声喝道:“走开,走开……” 小叫化似是受到很大惊骇,急急转头跑去。 金兰感觉到左袖之内,似是飞入一物,不禁心中一动,站起身子,低声道:“相公,我去去就来。” 这是襄阳第一名楼,分设有男女方便之处,一向粗枝大叶的金兰,这一次,突然间变得谨慎起来。 便处无人,金兰仍掩上木门,才由左袖中取出一个纸团,小心展开,只见上面写道: 今夜初更,请到白沙渡口。 下面没有署名,金兰收好纸笺,整整衣衫,再入席位。 这时,席间除了范五爷之外,又多了范五爷一个朋友。 那是个四旬左右的青衫中年人,酒量好,也很健谈,一面敬酒,一面不停地探询剑南的出身和来意。 但剑南已提高了警觉,虚与委蛇地应付。 金兰匆匆进了一些菜饭,忽然说道:“相公,咱们走吧!五爷给了咱们很大的面子,咱们总不能赖着不走啊!” 剑南推杯而起,笑道:“对!五爷,今日承蒙赏脸,改天再来谢过,告辞了。” 范五笑一笑,道:“怎么?要走啊?” 剑南道:“不错,五爷赏脸,这顿酒饭,算我请客。” 范五笑一笑,道:“就算你想请客,他们也不敢收你的银子。” 剑南道:“那好!五爷的盛情,咱们心领了。” 转身行去。 青衫青年人突然站起,一横身拦住了去路,道:“李兄,酒未足,饭未用,怎能就走?我看,还是留下来喝几杯吧。” 剑南已看出情形有点不对,一面戒备,一面示意给剑东、灵芝,口中却冷笑一声,道:“你姓朱,对吧?” 青衫中年人道:“不错,兄弟朱成……” 剑南道:“朱兄,请让让路。” 右手一挥,直叩朱成的脉穴。 朱成沉腕反拿,应变十分快速,一面大笑道:“李兄酒还温,菜还热,李兄吃得嘴角油渍未干,这就要翻脸动手。” 就这一阵说话的工夫,两人已交手了十几招。 范五冷冷说道:“朱成,闪开,不可对李兄无礼。” 朱成应声收掌而退。 剑南取出一块碎银,丢在桌子上,道:“不敢再领这一餐酒菜之情。” 大步向外行去。 金兰紧追在剑南身后。 剑东和灵芝仍然坐着未动。 这一阵短暂的搏斗,使得汉江楼上的客人,走散了不少。 范五爷微微一摆头,朱成迅快地追了出去。 剑东、灵芝,相互望了一眼,悄然起身,下楼而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已经卷入一次诡密的漩涡之中。 初更时分,湘江白沙渡口,已经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时刻,但现在却站着两个人。 是剑南和金兰。 望望天色,剑南轻轻吁一口气,道:“金兰,初更了吧?” “嗯!我想他没有理由骗我们的。” “金兰,你想,约我们到这里来的人,会是谁呢?” “我想不起来,一个叫化子……” 剑南道:“我和东兄、北弟,在江湖走动的时间不多,也没有结交过任何朋友,和丐帮也无渊源,怎么有人……” 忽听一声轻轻叹息,传了过来。 剑南霍然回头望去,冷冷喝道:“谁?” 三丈外一片荒草丛中,缓缓站起了一条人影,慢慢地对两人行了过来。 剑南的右手,握在了剑柄之上。 金兰希望是那个小叫化子,但可惜不是,他穿的是一套黑色的衣裤,不是那件百结的鹑衣。 “是我!你是金兰姐姐?” “是你,剑飞。” “正是小弟。” 当年,在神剑山庄时,李剑飞和金兰最为接近,情同姊弟。 十年了,两个人都有太多的变化,金兰由一个活泼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小妇人,李剑飞已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 但金兰还记得那熟悉的声音。 “那个小叫化子就是你!” “是!小弟不能正式和你们相见,金兰姐多多原谅。” “剑飞,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剑南大哥?” “对!是我。” “只有你和金兰姐么?” “不!都来了,剑东哥、灵芝、剑北、我,还有白菱。” “我知道你们会来的,我果然没有猜错,我告诉秀哥说,你们会来的……” 剑南焦急地说道:“剑飞,小主人在哪里?老主人呢?主母呢?” “老主人死了,主母一直没有回来过,唉!说来话长,走!咱们先去看看小主人……” 他虽然尽量想使自己保持着平静,表示出经过风雨大变之后的坚强、成熟,但却无法控制两行夺眶而出的热泪。 剑南双手高举,互击三掌。 清脆的掌声,在夜暗中传出很远。 四条人影,如飞而至。 正是剑东、灵芝、剑北、白菱。 李剑飞也从口袋中取出了一个火折子,迎风点燃,在夜暗中划出了几个圆圈。 一艘渔舟,悄然驰来,靠近渡口。 李剑飞低声道:“各位兄长、姊姊,容小弟到船上,再行对各位见礼。” 当先带路,登上渔船。 剑东等依序登舟,进入舱中,渔舟离岸,驰向江中。 李剑飞点起一支火烛,拉上窗口垂帘,才跪拜了下去,说道:“剑飞叩见几位兄长、姐姐。” 剑东扶起了剑飞,道:“不听你说话,真是对面相逢不相识,你已经长这么高了。” “十八岁了……”剑飞泪如泉涌,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究竟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大孩子。 灵芝取出一方绢帕,帮剑飞拭去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剑飞,我们都看到了你处事的精密,渔舟夜渡,保持了行踪的隐密,你大了,而且,冷静、沉着,超过了你的年龄,不要哭,慢慢地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月前的夜晚,一批人进入了宅院……” 灵芝接道:“小弟,一批人,大概有多少?” 李剑飞沉吟子一阵,道:“大概有七八个人。” 灵芝道:“是你看到的,还是猜的?” 李剑飞道:“我看到的,他们进入宅院时我已警觉,就隐在暗中查看……” 灵芝点点头,道:“那时候主人……” 李剑飞接道:“老主人在他们进入庭院中时,就迎了上去。” 灵芝道:“他们围攻主人……” 李剑飞道:“当时情形,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 剑东道:“兄弟,慢慢说,说明白所有细节。” 所有的人,都意识到,这是整个事件中一大关键,不允许有任何的差错。 李剑飞也警觉到了,想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所有进入宅院中的人,都穿着天青色的衣服,其中有一个人,突然对主人说了一句话……” 灵芝接道:“说的什么?” 李剑飞道:“声音很低,我只听到了‘青青’两个字,然后,那人就一剑刺入了老主人前胸……” 剑东吃了一惊,道:“老主人没有反抗……” 李剑飞道:“我不懂的也就在这里了,主人中剑之后,仍未还手,只盘膝坐下,自己拔出刺在胸前的长剑,放在一侧,说了一句:‘逃命去吧!’” 灵芝道:“那是告诉你们了……” “大概是吧!我听到这句话,立刻进入内间,背了小主人就跑……” 金兰接道:“慢着,小主人活蹦乱跳的,为什么要你背着跑?” “金兰姐,我忘记先说明了,小主人秀哥,两年前双腿突然瘫痪了,不能行动,我一直照顾他的生活……” 灵芝道:“为什么呢?小主人一直很健康啊!” 李剑飞道:“有一天,我去买菜回来,小主人忽然躺在床上,说他两条腿坏了。” 金兰道:“好端端的人,怎么腿忽然坏了?” 李剑飞道:“等一会,你们见着小主人时,当面问他吧!” 灵芝道:“好!说下去。” 李剑飞道:“那天小主人服过一种药,人一直在昏迷中,我背他逃走时,他还未醒。” 灵芝皱皱眉头,道:“剑飞,那座宅院中,除了你、小主人、老主人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李剑飞道:“没有了,只有我们三个人,那是一座很小的宅院,竹篱、茅舍,比起当年神剑山庄的厨房也不如。” 灵芝道:“好!说下去吧!” “我背着小主人出去之时,受到拦截,四个青衣人、四把长剑,全力围攻,我背着小主人,没有法子和他们全力搏杀,结果,我左臂中了一剑,小主人也中一剑,危急中,似是听到了主人一声怒喝,四个青衣人,忽然都倒了下去,我才得背着小主人逃离了现场。” 灵芝道:“剑飞,你确定那是主人的喝叫声么?” 李剑飞道:“错不了,是老主人。” 金兰道:“主人武功精湛,虽然要害中剑,仍有反抗之能。” 灵芝道:“问题就在这里了,主人内功、剑术都已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来袭之人,根本非他敌手,只是他不愿反抗,宁可被杀,所以才让人一剑刺入前胸……” 剑东接道:“可是,他又救了小主人。” 灵芝道:“对!他想所有的恩恩怨怨,由他一人承担,但他却忘了对方要斩草除根。” 李剑飞道:“灵芝大姐说得对,我逃出险境之后,小主人也清醒了过来,他很坚强,问明了经过情形,只叹了一口气,告诉我,找一个隐密地方先躲起来。” 灵芝道:“你找到这艘船上?” 李剑飞道:“不是我找的……” 灵芝道:“那是谁找的?” 李剑飞道:“小主人秀哥找的,我们躲在一处农家的牛棚内,秀哥要我化装成个小叫化子,找他一个打渔的朋友,躲在了他的船上。” 灵芝道:“就是这艘船么?” 李剑飞道:“不是!那个人叫邓渔,已经五十多岁了,不知道几时和小主人交的朋友,这艘船主人,只是邓先生的朋友,邓先生似是有很多打渔的朋友,我们受到了很好的掩护,所以,躲过了很多次的搜寻。” 灵芝点点头,道:“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李剑飞道:“我们住在渔船上,听到了‘三剑会襄阳,四方独缺西’的传说,小主人告诉我你们来了,要我去找你们,果然找到了金兰姐,唉!原先,我说你们会来的。小主人硬说不会,他事事都比我强,每次,料事都比我准,这一次却是我赢了他。” 灵芝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李剑飞道:“主人待我们如弟、如子,他死了,你们一定会心有感应。” 灵芝叹息一声道:“可惜的是,我们仍然晚来了一个多月。” 这时,渔船突然停了下来。 李剑飞霍然站起,吹熄了舱中的烛火。 第三章 渔村侠隐 剑东道:“怎么,到了?” 只听剑飞在黑暗中应道:“不错,跟我下船吧。” 剑东等站起身来,跟在剑飞之后走出了船舱。 今夜,微有月光,站在甲板上,借着昏暗不明的月光看,一边是浊流滚滚的湘江,水声哗哗,夜静时分,听来特别清晰,另一边,则是江岸,也就是船停靠的地方,船前、船后,停泊着数十条竹篷渔船,每条船上暗无灯光,随着轻微的波涛起伏着,数十丈外,是一片黑压压的小村落,透着几点灯光,除了偶而几声犬吠之外,别的什么也听不见,典型的一个宁静淳朴小渔村。 几个人都身怀上乘武功,用不着等撑船的搭跳板,跟在剑飞之后都跃上了岸。 剑飞沉默地在前带路,剑东等也没说话,一方面固然各人心情沉重,还有份即将见着劫后余生小主人李秀的激动,另一方面也不想打破身周这份安逸的宁静。 剑东等过惯了恬静安宁的田园生活,谁都珍惜这份跟住处类似的宁静,除了轻捷的沙沙脚步声跟身后不绝于耳渐离渐远的江水之声,还有那偶而几声的犬吠外,再也听不到一点别的声息。 渐行渐近,一片渔村已近在眼前,都是土砌的茅舍,看不见一座砖墙瓦房。 有菜蔬淡闲逸趣,田园泥土菜根香,一刹那间,剑东等恍若远离了襄阳,携手联袂回到了安逸的居处,然而冷酷无情的现实,却告诉他们依然置身他乡。 剑东等并不抱怨,三对夫妻,人人热血,个个性情中人,身受李门主人山海厚恩,愿意为李门付出性命而毫不犹豫,他们不是留恋数日以前的那段生活,而是觉得奇幻变故恍若梦中,给他们的打击太大,一时间不能适应,也不敢相信。 就在各人的思绪在安宁中起伏,几乎忘却身外一切的当儿,蓦地,一声低低咆哮划破寂静,也把剑东等倏地拉回到现实,几对锐利目光投注处,一条巨大黄影从前面不远一处屋角窜出,闪电般直扑过来,剑东等脚下不由一顿,也各自自然反应,迅速地手握兵刃把柄。 只听剑飞喝道:“大黄,是我。” 那巨大黄影立即煞住扑势,扑势快,收势也快,钉在地上,纹风不动。 是一条黄狗,这条黄狗却看得剑东等人心头为之一震,只因为它个头儿跟条牛犊子差不多,头大腿粗,两跟铜铃也似的,绿光闪动,紧盯着剑飞身后的剑东等。 这种狗不多见,没想到一个小小渔村竟养着这么一条,别说人了,就是虎豹恐怕也近不了它的身。 剑飞走过去拍了拍它的头,它立即变得温驯异常,一边播昆,一边舔剑飞的手。 这时候,那处屋角后又转出一条人影,那是个五旬上下,一身渔家打扮的瘦削老者,只听他一声:“大黄,回来!” 那条大黄狗扭头摆尾窜了回去,偎在瘦削老者身边。 剑飞一抱拳,招呼道:“大爷还没安歇呀?” 那瘦削老者带笑道:“我听见摇橹声,带着大黄出来看看,没想到是哥儿你回来了。” 剑飞道:“大爷,我把兄长跟姐姐们都带回来了。” 立即转身向着剑东等道:“三位哥哥,三位姐姐,这位老人家就是我跟你们提起的邓渔邓大爷。” 剑东等正在琢磨眼前老人是不是邓渔,闻言不由神情一肃,还没来得及施礼说话,那边邓渔已带笑说道:“这六位想必就是李少爷跟我常提起的剑东、剑南、剑北、灵芝、金兰、白菱六位。” 剑东肃然抱拳:“正是剑东夫妇等,老人家义施援手,救助剑东等的小主人,大恩不敢言谢,先请受剑东等一拜!” 话是剑东说的,却代表着剑南、剑北、灵芝、金兰、白菱几个人的心意,剑东话落,六个人一起肃然拜下。 “各位,断不可行此大礼,老朽不敢当。” 邓渔嘴里叫着,脚下抢步,他走得不算快,可却轻捷平稳,而且也在剑东等即将下跪之前赶到面前,伸双手就拦。 剑东等俯头下拜,没看见邓渔的步履,可是以他们六个算,甚至以常理算也是如此,两方距离在一丈开外,再加上邓渔一句话的耽搁,此老决不可能赶到阻拦,但是,邓渔竟能不早不晚恰好赶到,及时伸手阻拦,这,使得剑东等微一怔,下拜之势也为之微一顿,不过,在一怔、一顿之后,六个人还是拜了下去。这,一方面是六个人诚心拜谢,另一方面也是想试试此老是不是能拦得住。 邓渔虽然及时赶到,伸手阻拦,却似乎无力拦阻站在前排的剑东、剑南、剑北三个壮汉的下拜之势,他一面仍尽力拦阻,一面也单膝着地拜了下去:“六位,折煞老朽了。” 剑东等六人一拜而起,邓渔也随之站起,六个人十二道带着疑惑的目光刚瞥邓渔,邓渔已经开口说了话:“请李少爷渔村暂住,不过是尽心意,谈不上义施援手,更谈不上救助,怎么敢当六位行此大礼,此处不是谈话处所,六位请去见李少爷吧,我马上过来。” 他没等剑东等说话,举手一拱,带着那条大黄狗走了! 望着一人一狗消失在屋角黑暗处,剑东道:“剑飞,难道你跟小主人都没看出来?” 剑南道:“听此老的谈话,看此老快捷的步履,我敢断言,此老决不是寻常的渔夫。” 剑北道:“虽然他在警觉之后已作掩饰,也掩饰得天衣无缝,但却已经迟了。” 剑飞道:“怎么会没看出来?来这儿的头一天,我就觉察出此老非常人,我跟小主人提过,小主人每回不是含混其辞,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似乎不愿跟我谈此老。” “呃!” 这话不但听怔了剑东等,而且心里也为之泛起了疑云。 只听到剑飞又道:“走吧,有什么话等见了小主人之后再说。” 他转身前行带路。 剑东等三对暂时抑制住满腹的疑云。 在这片渔村之中拐了几拐,一座外围竹篱的茅舍呈现眼前。 这座竹篱茅舍坐落在整个渔村的中央,也是整个渔村中唯一有竹篱的一座。 竹篱内的茅屋里亮着灯光,竹篱两扇柴扉还贴有春联,虽然纸色泛白,字迹也已模糊不清,但隐约还看得出字迹笔力雄浑,不是出自寻常人手笔。 剑飞推开两扇柴扉行了进去。 只听那一明两暗,屋门虚掩的茅屋里,传出了带着颤抖的清朗话声:“是剑飞么?” 剑飞忙应道:“秀哥,是我,还有……” 剑东等六人一近竹篱就已相当激动,如今再一听那带着颤抖的清朗话声,更是忍耐不住,没等剑飞再说下去,就已一起腾身跨步拥到了茅屋前,伸手推开了茅屋两扇门。 灯光泻出,门里是茅屋的厅堂,厅堂里,摆设简单而不失雅致,靠里神龛前,正中,摆着一张朱红靠椅,靠椅上,盘膝坐着一个书生型的年轻人,书生看上去年纪在二十上下,略嫌瘦弱了些,长眉细目,胆鼻方口,肌肤白皙,尤其是脸色,自得有点近乎苍白,修长的一双手,十指根根似玉,白里更泛些青色,算得上俊逸,但缺少些英挺,不但让人觉得瘦弱,甚至让人觉得他带着病容,从他的脸庞上、眉宇间,可以依稀看出,有几分那位老主人李慕云的神态。 门开处,剑东六人当门而立,书生也带着激动,猛然睁大了一双细目。 剑东六人更是齐声颤呼:“小主人。” 热泪夺眶,带着洒落的晶莹泪珠,六个人旋风般拥进厅堂,拜倒在地。 李秀一惊,苍白的脸上因窘急而微泛血色,伸手欲拦:“叔叔,婶婶,快……” 或许是因为手伸得猛了些,盘坐的身驱往前一倾。 剑飞带着劲风掠到,一把扶住。 李秀反手抓住剑飞:“剑飞,快,快扶起六位叔叔、婶婶。” 剑飞伸手去扶,剑东等又一拜而起,剑东带泪说道:“小主人,千万不能这么称呼,您是折……” 李秀一双细目之中泪光闪动,接口道:“爹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也与您六位兄弟相称,他老人家严谕,他日相见,一定要敬您六位叔婶……” 剑南道:“那是老主人重爱,以往在山庄的时候,剑一直叫我们哥哥、姐姐。小主人要是这么称呼,叫剑飞……” 李秀道:“爹的严谕,不敢更改,他老人家这么交待,也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剑飞到家里来的时候,犹在襁褓之中,我长他两岁,而那时候您六位都已长成,就算剑飞改口,跟着我叫您六位一声叔、婶,也是应该的。” 剑北要说话。 只听灵芝流泪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你们三个还在称呼上计较。” 李秀叫道:“灵芝婶……” 灵芝泪如泉涌:“小主人,我们来迟了,有负老主人的大恩,罪该万死。” 李秀两眼之中的泪光为之一涌,但是他就是不让它夺眶而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变生肘腋,谁又料想得到,您六位请坐,大家坐下来再说话。” 剑飞搬过来两条长板凳,剑东、剑南、剑北、灵芝、金兰,白菱三对夫妻分坐两旁,剑飞又搬来一张圆凳子,就坐在李秀所坐的靠椅之旁。 金兰道:“小主人,那夜的变故,我们只听剑飞说了个大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秀道:“我要先问一声,您六位怎么会突然想到到襄阳来的?” 白菱就把他六人来襄阳的始末说了一遍。 李秀道:“算算时日,您六位兴起来襄阳的意念的时候,恐怕也就是家里发生变故的前后,至于那夜的变故,真要说起来,当时的情形我并不比剑飞清楚,我的两腿残废,不能外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谁给服的药,人在半昏迷之中,虽然听见了外头说话,但也没听清楚是谁在说话,都说了些什么,后来剑飞进来背着我逃命的时候,我已经是人事不省了……” 灵芝道:“听剑飞说,小主人受了剑伤,如今……” 李秀道:“谢谢灵芝婶,我受的剑伤很轻,只是伤了些皮肉,到这儿来以后,敷敷药已经好了。” 金兰道:“对了,听剑飞说,小主人的腿是两年前坏的,究竟是怎么坏的,老主人精擅医术,难道他都没有办法为小主人诊治?” 李秀轻轻叹了口气,道:“他老人家要是能给我诊治,我也就不会落下这么个残废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坏的,两年前的那一天,突然觉得两腿麻木,等到剑飞买菜回来,我已经躺在床上无法站立了。” 剑东忽然站了起来道:“小主人,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李秀道:“剑飞,帮我个忙。” 剑飞应声站起,使李秀身子后仰,然后用手小心而缓慢地扳直李秀的腿。剑东等六个也忙过来帮忙。 李秀的下身穿条跟上身质料,颜色一样的长裤,脚上穿着布袜,没穿鞋。 灵芝、金兰、白菱三个大李秀十来岁,也都长李秀一辈,不避什么嫌,小心而轻缓地把裤腿拉到膝盖之上。 只见李秀的两腿跟常人没什么两样,不但是看不出什么来,也未见有一点萎缩。 剑东伸手试按两腿的肌肤,肌肤也跟常人丝毫没有异状。 剑南道:“小主人,现在可有什么感觉?” 李秀道:“现在没有丝???不适之感,也觉得出触摸,就是不听使唤,不能行动。” 这是怎么回事? 剑东等六人都皱了眉。 精擅医术的李慕云都治不好,剑东等六人自是束手无策。 李秀也许已经习惯了,脸上并没有难过神色,只轻叹一声道:“我倒不在乎今后这一生怎么过,只是当年爹没能授我武功,如今又落个两腿残废,不能行动,李家有我这个人,等于没我这个人,娘的神秘失踪,爹的离奇被害,我这个李家之后却不能……” 剑北道:“有我们六个跟剑飞在,这两件事哪还用得着劳动小主人。” 李秀道:“虽然是只好烦劳您六位,可是我总是觉得愧疚不安。” 剑南道:“小主人怎么好这么说?” 灵芝道:“小主人这么说,也不怕我们听了难受。” 李秀笑了笑,笑得微嫌勉强,道:“您六位请坐吧。” 灵芝、金兰、白菱三个拉好了李秀的裤腿,剑东、剑南、剑北又把李秀的腿盘好,这才各自回座。 剑东道:“依我看,家里的变故与老主人的被害,可能跟主母早年的失踪有关。” 李秀道:“我也这么想,我更感不解的是,娘失踪这么多年了,爹从来也没有出外找寻过,也绝口不谈娘失踪的事,娘的失踪,对爹好像也没有成为什么重大打击,他老人家似乎心里明白,但就是不肯吐露。还有就是,那夜发生变故的当时,爹为什么不愿反抗,宁可被害,究竟是什么理由促使他老人家这么做?” 剑南道:“主母失踪在前,小主人两腿残废在后,要是没有重大理由,老主人决不会作这种牺牲而置小主人于不顾。” 剑北道:“或许,老主人的牺牲自己,就是为救小主人,可能老主人明白,若不牺牲自己,便不能保全小主人这唯一的李门之后。” 李秀悲笑道:“真要是这样的话,爹可以说是白牺牲了,我这唯一的李门之后性命算是保住了,但是有我等于没我,倒不如当时舍弃我不管……” 金兰悲声道:“小主人,护犊之心,是每一个做父母的都有的啊,任何一个做父母的,一旦到了危急的时候,都会不顾自身的安危而尽力保全他的子女啊。” 李秀目中的泪光又为之一涌,但是他还是没让它夺眶。 白菱道:“小主人,你当天因服药而昏迷,确实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给服下的?” 李秀道:“确实是不知道,不过事后我想过,一定是爹下在饮食,或者茶水中给我眼下的。” 金兰道:“照这么看,老主人所以这么做,一定跟他不愿反抗,宁愿被害有关,而且老主人也一定事先知道,那夜会发生变故。” 灵芝道:“以老主人的一身修为,足可保住自己跟小主人而尽歼来敌,何况还有剑飞这么个帮手,为什么非要牺牲自己来保全小主人不可。” 剑东道:“老主人一定有不能出手的理由。” 灵芝道:“这大家都知道,只是是什么理由使老主人不能出手,甚至不愿出手呢?” 剑南道:“咱们虽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但又可肯定跟主母的失踪有关,听剑飞说,杀害老主人那人,不是跟老主人说了‘青青’两个字么,‘青青’不正是主母的闺讳么?” 剑北道:“照这么说,非要解开主母神秘失踪之谜,才能明了老主人为什么不加反抗,宁愿被害了。” 白菱道:“恐怕是这样了,可是主母失踪多年,一直没有任何讯息,也一直没有可循的蛛丝马迹。” 李秀道:“讯息跟蛛丝马迹都深藏在爹心里,可是,他老人家已经被害了。” 灵芝蛾眉一扬道:“讯息跟蛛丝马迹虽然又随老主人而去,但决不可能跟老主人的遗骸一样,永埋地下,世上毕竟还有知道内情、明了这个秘密的一些人,只要有他们在,这讯息跟蛛丝马迹总有显现的一天,再则,或许有什么理由,什么顾忌,使老主人不加反抗,宁愿被害,但却没有任何理由,任何顾忌使咱们这些人不去查明这件谜团似的疑案,咱们一定要找到主母,了解内情,为老主人报仇,重振神剑山庄的声威。” 李秀两眼充满感激的目光一扫:“六位叔婶,我……” 剑东肃然抬手,拦住了李秀的话,道:“小主人不必再说什么见外的话,我们跟李家,我们彼此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都是受老主人、主母的抚育长大成人,怎么说都是李家的人,也永远姓李,老主人现已仙去,他遣散我们,命我们隐居田园的令谕便从此不复存在,我们六个,加上剑飞,不惜把天下武林闹地个天翻地覆,不惜一个个地血溅尸横,也要查明这件疑案,找回主母,为老主人报仇,以报老主人跟主母的恩德于万一。” 李秀两眼之中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口齿略动,欲言又止。 只听剑飞道:“您六位在汉江楼上碰上的,会不会跟这件疑案有关?” 剑南道:“我正想提呢。” 李秀刚投过探询目光,剑北不等他问,便把来到襄阳以后,找寻老主人的经过说了个大概。 李秀静静听毕之后,道:“我想姓范的跟姓朱的这两个人,不可能跟娘失踪、爹被害有关,而只是一方豪强耀武扬威显颜色的一贯作风。” 灵芝道:“小主人,何以见得?” 李秀道:“六位请想,娘失踪,爹被害,一直神秘而离奇,刚才经过咱们的分析,也知道这是件极难解开的谜团似的疑案,没有讯息,没有蛛丝马迹,所谓没有,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爹把它深藏心中,不加吐露,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些制造疑案、明了内情的人的极力而高明的掩蔽,既是这样,那些人会轻易露面而自显讯息,自为蛛丝马迹么?” 李秀的这番话,说来合情合理,听得剑东六个跟剑飞都各自点头。 汉江楼上所遇,如果跟疑案真扯不上关联,那么溯源至当年,一直到目前为止,是真的一点讯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了。 一时间,厅堂的气氛,陷入了沉重的静默中。 但是,一转眼工夫之后,剑飞头一个打破了这份沉重的静寂:“小主人,现在我又要提了,以前我就跟您提过,您不是含混不应,就是顾左右而言他,现在当着剑东叔婶六位,刚才他们进林的时候,碰见过邓大爷,他们六位也看出邓大爷不是寻常人。” 李秀神色微现异样。 剑东道:“小主人,这位邓老……” 只听竹篱柴扉上传来几下剥喙之声。 剑飞扬声问道:“哪位?” 外头传来一个苍老话声,剑东等一听就听出来了,赫然正是那位邓大爷邓渔:“剑飞哥儿,是我呀。” 此老来得真是时候。 李秀忙道:“是邓大爷,剑飞,快去迎迎。” 剑飞快步迎了出去。 剑东等站了起来。 转眼工夫之后,剑飞带进来两个人,一个正是那位启人疑窦的邓老先生邓渔,另一个,则是位十八九的大姑娘。 邓渔启人疑窦,剑东等原本打算在灯下再细看此老,但是,六个人的目光却全被那位大姑娘吸引了过去。 没别的,只因为大姑娘长得太好了,也因为大姑娘太不寻常了,不只是在这小小渔村来说不寻常,甚至于在剑东等六人的人生旅程上来说都不寻常。 剑东等自小生长在武林大家,也曾跟随着老主人李慕云走遍大江南北,但是像这么一位大姑娘,却是生平首见。 大姑娘有着一副无限美好的身材,穿的虽是身粗布裤褂儿,但是干净、合身,无碍她如此清丽,也掩不住她那高洁的风华。 大姑娘年约十八九,但有着一种成熟的风韵,长得白皙娇嫩,肌肤羊脂似的,而浑身上下,尤其是眉宇间透着刚毅,显示出精明练达。 尤其动人的,是梳得一根乱丝也没有的秀发,跟那排整齐齐的刘海儿,还有那条垂在酥胸前的乌油油大发辫。 十二道锐利目光凝注下,大姑娘毫无羞涩忸怩态,反而落落大方地含笑点头,向剑东等六人招呼。 如此渔村,何来这么一位姑娘?简直比发现邓渔可疑还令人震动。 剑东等六人的目光被牢牢吸引,心中正自意念翻腾、疑窦丛生,李秀的一句话惊醒了六人:“剑飞,快把邓大爷跟青青手里拿的东西接过来。” 剑东等六人忙定神,这才发现,邓渔跟大姑娘手里还拿着东西,邓渔手里捧的是个带着泥封的酒坛子,大姑娘两手里端的是个盛鱼虾野味的漆木盘。 剑飞那里连忙接东西,剑东等六人则含笑向邓渔见礼,邓渔连忙答礼,并道:“青青,平素急着想见,如今六位叔婶面前,还不赶快见礼!” 青青落落大方,含笑上前见礼:“侄女儿青青,见过六位叔婶。” 邓渔一旁道:“六位,这是小女青青。” 剑东等连忙答礼,齐称不敢当。 李秀道:“邓大爷,您怎么还带这么多酒菜?” 邓渔笑道:“酒是自酿,菜是本村土产,不成敬意,略尽地主之谊而已,好在都是自己人,谅六位能大度包涵。” 剑东等连称不敢,李秀让坐,邓渔却说道:“这六位远道而来,时候也不早了,正宜吃喝,咱们就揭开泥封,摆上洒菜,围坐言欢吧!” 他不等别人有任何表示,立命剑飞搬过桌子,大姑娘青青去拿碗筷,揭开酒坛泥封,举手让坐。 这一顿,在吃喝到近三更,其间邓渔谈笑风生,大姑娘青青坐在李秀之旁殷勤照顾,也引得剑东六人注目,使得剑东、剑飞七个人,根本无暇多作探询。 酒尽菜残之后,邓渔又表示已为剑东等安排好了住处,他命剑飞先安置好李秀,然后与剑飞、大姑娘青青陪着剑东等六人走了。 等到剑飞安置好剑东等六人回来,照顾李秀睡下,他自己也回房安歇,一切归于寂静之后,躺在床上的李秀,却突然自己掀被下床,穿上了衣裳。他,两条腿站得好好的。 第四章 山雨欲来 夜已深,渔村更静,就连偶而几声的犬吠也没了,静得听不见一点声息。 不,还听得见声息,那是江边的水声。 整个渔村,只有靠东一座房舍还透着灯光,那就是邓渔为剑东等三对夫妻安排的住处。 紧靠渔村西头,还有一座房舍里也有灯光,不过这座房舍里的灯光,外头看不见。 只因为一灯如豆,门窗里头都加一块黑布掩遮,使得灯光一丝儿也不会外泄。 这座房舍,也是一明两暗,外头一间是厅堂,油灯就点在厅堂的神龛上。 神龛前,一个人脸色肃穆,正交手踱步,是邓渔。 突然,左边那间屋里,传出了一声轻响,像是窗户没关好,被风轻轻吹动了一下。 邓渔立即停了步,道:“我等着您呢。” 左边那间屋里,掀帘走出一人,一个俊逸的年轻人,赫然是李秀。 他一见邓渔,立即恭谨躬身。 邓渔去坐下了,李秀仍站着,执礼甚恭。 邓渔道:“想说什么,说吧。” 李秀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 邓渔看了看李秀:“你是指这一套故事?” “是的。” 邓渔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有一天,不用我告诉你,你就会明白。” 李秀道:“可是剑飞、六位叔婶,都是自己人,您怎么忍心……” 邓渔道:“除了你,其他的不管是谁都一样,我不得已,我要是再不做忍人,姓李的一个也剩不下。” “难道六位叔婶跟剑飞……” 邓渔截口道:“我跟你说过,除了你,其他的不管是谁都一样,我看过惨痛的经验,你能怪我么?” 李秀道:“既是这样,您为什么又故露破绽,引他们起疑?” 邓渔道:“这样他们只会怀疑邓渔,不会怀疑别的,总比让他们再多想好。” “那套故事,天衣无缝,再加上剑飞的说辞,我不认为他们任何一位会多想。” 邓渔摇头道:“你错了,任何一个人,做一件不愿为人所知的事,尽管他掩饰得再天衣无缝,总有他永远想不到的破绽,这种破绽,那怕是一丝丝,便足以败坏整个大事,所以我不得不尽量多作预防。” 李秀道:“既然您这么说,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咱们既然还承认他们六位跟剑飞是李家人,既然也接受他们为李家事尽心尽力,我总觉得不应该让他们费心费力在暗中摸索……” 邓渔道:“你觉得不应该让他们费心费力在暗中摸索,那么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李秀道:“我认为至少应该让他们多知道一点。” 邓渔道:“你认为应该让他们多知道一些,那么你认为我又知道多少?” 李秀呆了一呆道:“难道您也……” 邓渔轻轻一叹,摇头道:“你怎么不想想,我要是知道得够多,我还用得着编那套故事么?我还会待在这个渔村里耐心等待,把整个事情查明了么!” 李秀道:“那您现在编那套故事,这么做,究竟是要……” 邓渔道:“你是个不谙武技,双腿残废,有等于没有的唯一李门之后,我是个偏僻渔村的老渔,不会有人注意,也不足以引人在意。他们六个就不同了,他们六个的出现,再一着手侦查,足以在武林中引起不小的波涛,一旦这阵波涛引出对方来,到那个时候,对你我来说,是敌明我暗,对方全心全力只注意他们六个了,你我这支奇兵……” 李秀神情震动,道:“我明白了,您等于是以他们六位为饵。” “应该说是他们七个。” 李秀扬眉说道:“他们七位跟李家并没有血缘关系,并不是真正的李家人,您拿他们做饵,以他们去试险,去挡剑锋,是不是太……” 邓渔叹道:“我又何尝愿意这么做,他们跟李家虽没有丝毫血缘关系,虽不是真正的李家人,但是在李家,跟你并没有什么两样。除此之外,我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好在,也就是因为在李家他们跟你并没有什么两样,如今为李家尽这番心力也是应该的。” 李秀道:“我相信他们愿意为李家尽这番心力,他们甚至能为李家舍命,因为他们把李家当成自己家,甚至比李家人更珍爱李家,也因为他们觉得欠李家的恩情,只是,既然他们在李家跟我没什么两样,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您的想法跟做法,不要让他们将来有被欺瞒的感觉;您要知道,一旦有了这种感觉,多年来他们对李家的情感,很可能会毁于一旦。” 邓渔道:“不行,我有不能明白告诉他们的理由,我也有把握,他们决不会有那种你所说的被欺瞒的感觉。” 李秀道:“要是我,我就会有这种感觉。” 邓渔道:“就因为你不是他们,他们也不是你。” 李秀似乎有股义愤,但似乎又无可奈何,沉默了一下道:“他们要是根本不到襄阳来呢?” 邓渔道:“我料定了他们会来,事实上他们已经来了。” 李秀微一怔,道:“这么说,您早就……” 早就什么,李秀没说下去。 邓渔也没说话,似乎他知道李秀要说的是什么,他默认了。 李秀那股被压制的义愤,突然之间更为强烈,他急速地来回走了两步。但是,那股突然强烈的义愤,终于还是被另外那股无可奈何压下去了。 他停了步,望着邓渔道:“他们在汉江楼上的所遇,跟李家事有关联么?” 邓渔缓缓道:“目下还不敢说,不过我料襄阳城里的那些人不会就此算了,我已经把青青派出去了。” “您以为他们会找到这儿来?” “襄阳才多大个地方,那些人盘据襄阳已久,有他们的势力,只要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只怕这六位的行踪,瞒不了他们。” 李秀脸色微变:“这么说,今夜他们一定会找到这儿来了。” 邓渔道:“不能说一定,但至少十之八九。” 李秀双眉一扬,转身要走。 “站住,”邓渔轻喝一声道,“你要上哪儿去?” 李秀没回身,道:“不能让武林中的血风腥雨,波及这平静淳朴的渔村,我要在半途截住他们。” 邓渔道:“好胸襟、好心肠,你是个武林人,纵不算武林人,也是出身武林大家的武林人之后,要是怕武林中的血风腥雨波及这平静淳朴渔村,当初你就不该到这儿来,更不该在这儿住下,何况,还不能断定他们一定会找到这儿来。” 李秀霍然旋身,两眼暴射冷芒,直逼邓渔:“您……” 邓渔坐着没动,神色平静之中带着冷峻,两眼中也现威棱,在望李秀.突然,李秀眼中冷芒敛去,俊逸的脸上掠过一种异样的神色,话说得轻微,似乎有气无力:“您怎么忍心,明明这都是您的安排,我不能不听您的,您原可以避免……” 邓渔目中威棱依然,没有说话。 李秀又道:“我觉得您变了,变得太多了。” 邓渔两眼威棱倏敛,霎时间像变了一个人,变得那么苍龙,变得那么虚弱:“我自己也知道,不要怪我,你不是我,任何人,只要他有着像我一样的遭遇,他都会变,或许比我变得更多。” 李秀道:“我不是您,我跟您的遭遇不同,感受也不同,可是我相信我受的打击、我的悲痛不比您轻。” 邓渔摇头道:“那不同,本来就不同,以前,你不过是个小孩子,即或懂事,也懂得不多。而我,是个成年人,除了悲痛之外,还关系着颜面,尤其是我……” 忽听右边房间里窗户轻响。 邓渔脸色微变,改口轻喝:“进来。” 右边房间垂帘掀动,香风袭人。大姑娘青青翩然而入,说道:“您没有料错,他们找来了。” 李秀双眉微剔,两眼之中,闪现冷芒。 邓渔道:“来了几个?” 大姑娘青青道:“只见船,没见人,看不见几个,不过他们既然是为六位叔婶而来,人数应该不会比六位叔婶少!” “船已经靠岸了?” “没有,还在卅丈外。” 李秀要动。 邓渔喝道:“站住,不许你去。” 李秀道:“不许我去,难道……” 邓渔道:“你不要管,给我赶快回去。” “您……” 邓渔脸色微沉,道:“我的话你敢不听!” 李秀似乎永远畏惧邓渔的威严,头一低道:“我不敢。” “那就得给我快回去,别忘了你两腿残废,是个有等于没有的人。” “是。” 恭应声中,李秀转身又掠进了没灯的左边房间。 渔村东头,邓渔为剑东等六人安排居住的那座房舍里,三对夫妻仍坐在厅堂灯下,但是六个人相对沉默,没一个人说话,显然是谈过什么,但却没能谈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还是剑东说了话:“睡吧,明天再问小主人也不迟!” 几个人各自站了起来,灵芝道:“是要弄个清楚,此老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什么隐于渔村,深藏不露,为什么小主人隐瞒不说。” 金兰道:“还有,那位青青姑娘,对小主人似乎挺不错,也别忘了问小主人,是不是有可能……” 可能什么,她没说下去,不过,她、灵芝、白菱脸上,都浮现一丝难得的笑容。 六个人刚要分对走开,蓦地,不远处传来一阵犬吠,这阵犬吠声高亢宏亮,不同亍一般犬吠,夜静时分,听来不但分外响亮,甚至有些震耳。 连剑东等这六个久经大敌的人,听来都为之一惊。 这阵犬吠一起,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犬吠。 剑东道:“听出来没有,头一阵像是邓老养的那条大黄!” 剑南道:“嗯,别的狗吠声不会这么震人。” 话声方落,大黄跟其他的狗吠声倏然转急。 不要说是剑东等六人了,就是任何人,一听这样的狗叫,也知道外头一定有事。 剑北道:“出去看看。” 剑东道:“咱们三个去……” 灵芝道:“不,要去六个人一块儿去,别老认为我们女人没用。” 剑东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们三个赶到小主人住处去,帮剑飞卫护小主人,别的事不要管。” 灵芝道:“这还差不多,金兰、白菱,咱们走。” 开门掠了出去。 剑东道:“咱们也走。” 剑北抬手熄灯,三个人跟着掠出。 三个人都是久经历练、经验丰富的高手,一出屋门,立即翻上屋顶,伏身四望。 不用多看,只一眼,便瞧见七八条人影从江边一条船上掠上了岸,看那掠身法,一个个都不是庸手。 剑东低声道:“来得还不少。” 剑南道:“恐怕是冲咱们来的。” 剑北道:“何以见得?” 剑南道:“没听小主人跟剑飞提起,有武??中人来过。 咱们今晚刚来,就有这么多武林人跟着来到,不是冲咱们来的是什么?” 剑东道:“别是汉江楼上听见的……” 话还没完,五六条狗从村中窜出,直扑那刚上岸的七八条人影。 遥遥传来一声叱喝,七八条人影中一个人扬了手,那五六条狗还没扑到呢,便有三四条各自惨吠,翻身栽倒。 剩下的两条,一看情形不对,掉头就跑。 轻叱声中,适才扬手那人又要扬手。 剑东忍不住了,一直腰,扬声说道:“朋友,何必跟四条腿的畜牲一般见识!” 那人倏然停手,八个人循声望了过来。 剑东轻喝一声:“走。” 三个人长身拔起,直上夜空,几间茅舍上借力,两个起落,便似行空天马般,射落在那八个人面前丈余外,落地凝目,立即看出,八个人之中,有两个正是汉江楼上所遇的范五跟朱成,刚才扬手以暗器击毙几条狗的,就是朱成。 剑东一笑说道:“不出所料,果然是汉江楼上故人。” 另六个是清一色手提单刀的黑衣汉子,剑东话落,他六人闪身欲动。 范五抬手一拦,带笑说道:“别这么不懂礼数,见面就上,也不怕外来的高人朋友们笑话……” 话声微顿,遥遥抱拳:“三位,范五带着弟兄们特来拜望。” 剑东道:“不敢。” 范五道:“听说朋友共有六位,还有三位堂客怎来见……” 剑南道:“那是我们三个的浑家,爷们儿见面,女人家理应回避。” 范五道:“原来那三位是三位的令正,三对夫妻同行江湖,这种事倒是少见啊。” 剑北道:“就是因为少见,所以才不免多怪。” 范五干笑一声道:“说得是,说得是,也许是范五久走江湖,少见多怪……” 剑东道:“彼此缘仅一面,算不上是熟朋友,阁下不必多绕圈子。有什么话直说吧!” 范五道:“朋友快人快语,令人敬佩,既是如此,范五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问,朋友们驾临襄阳,有何贵干?” 剑南道:“阁下是六扇门里吃公事饭的,还是襄阳地面上的?” 范五道:“六扇门里吃公事饭的如何?襄阳地面上的又如何?” 剑南道:“如果阁下是襄阳地面上的,我们为什么到襄阳来,似乎没有必要非向阁下说明不可。” 朱成突然道:“要是六扇门里吃公事饭的呢?” 剑北冷然道:“襄阳府水陆要冲,每日进出何止千万,难到每个人都要陈明来意吗?” 范五笑道:“朋友真会说笑话,真要那样,岂不把人累死,再说大清朝每月给了我们多少粮饷,我们那么样卖命法,只因为你们六位来到襄阳之后,行动举止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我们才要查个清楚,问个明白。” 剑北道:“这么说,阁下真是六扇门里吃公事饭的了?” 范五一抱拳道:“不错,在下在襄阳府衙捕房供职。” 剑北道:“失敬。” 范五道:“好说,不敢。” 剑东道:“阁下,我们的行动举止,跟别人怎么个不一样法?” 范五道:“朋友这么问我,岂不是明知故问。” 剑南道:“阁下想必是指‘三剑会襄阳,四方独缺西’那回事了?” “不错。” “三剑会襄阳,四方独缺西。碍着官府什么事了么?” 范五道:“明人面前不必说假话,光棍眼里,也揉不进一颗砂子,范五虽然供职官府,靠的是江湖朋友平日的多方照顾,范五交的是江湖朋友,敬重的也是江湖朋友,深知江湖道有江湖道的事,江湖道有江湖道的禁忌。不管是几剑会什么地方,也不管是缺那几位,原是江湖道的事,只要不招摇张扬,相信任何一个吃公事饭的,都会一眼睁,一眼闭,奈何三位在城门楼上高悬布招,太以惊动襄阳,上头交待下来,范五端人碗,服人管,职责所在,不能不查,也不能不问,是故,还望三位高义,给个方便,好让范五有以覆命,那就感激不尽了。” 范五这番话说得漂亮,站在一个吃公事饭的立场,对江湖道,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剑东等哪能不懂这个过节,但是,三个人也是十足的老江湖。 范五话落,剑东淡然一笑:“范五爷面面俱到,实在令人敬佩,曲意宽容,也使得我们兄弟十分感激,本该没有什么话说,诚如范五爷所说,江湖道有江湖道的禁忌,这件事牵涉太广,我们兄弟不敢轻犯禁忌,这么办,我在你范五爷面前立下保证,保证这件事一不妨碍官府,二不惊扰百姓,范五爷是不是可以高抬贵手,不再追究。” 剑东这番话,够客气,也够漂亮,而且轻易地把对方的话挡了回去。 范五眉锋微皱,道:“这个……” 朱成突然沉声道:“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知道,单凭你们在三座城门楼上高悬布招,惊扰地方,弄得人心惶惶这一样,就够把你们拿进府衙的,难道你们还不知进退,非把官司惹上身不可么?” 剑东,剑南、剑北相处日久,默契够,剑东不发火,剑南、剑北也是听若无闻,平静如常。 剑东微一笑道:“朱兄既然这么怪罪,我们弟兄就不便再说什么了,身在江湖,也不能不服王法,这样吧,只要几位拿得出供职官府的凭证,我们弟兄跟几位到官府认罪就是。” 朱成一怔:“这……” 范五哈哈一笑道:“怪你招子不亮,江湖上的高明朋友,也是你唬得了的,看来这件事不是单凭口舌所能了的了,亮家伙来硬的吧。” 此言一出,六个黑衣人立即单刀出鞘,朱成也从腰间掣出一把链子枪,振腕一抖,金铁交鸣声中,链子枪抖得笔直,怪唬人的,似乎真有两下子。 剑东不动,剑南、剑北也没动。 剑东笑笑道:“几位既是襄阳地面上的,那就更好说话了。” 朱成道:“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剑东道:“我们远道而来,纯是为个人私事,不想开罪地面上的朋友,若是为悬有布招的事冒犯,我们兄弟谨此当面赔罪。” 三个人一起抱了拳。 剑东等确有息事意,奈何对方没有宁人心。 范五摇头一笑说道:“三位不必如此,范五在襄阳地面只是个跑腿办事的小角色,拿主意做主,小事不能,大事不敢,三位若真愿意给这个面子,江边有现成的船,劳三位的驾跑一趟,跟我们去见上头,当面致意,要不然,就请明说三位的来意,让我们回去复命。” 剑东有点忍不住了,扬了扬眉,道:“范五爷,你不觉得逼人太甚么?” 范五道:“事非得已,我也是没办法。” 剑南冷哼道:“路要退一步,味须减三分,诸位既然如此逼人,说不得我们也只好应付应付了。” 朱成冰冷道:“你们有一个先早说这话,不也省费这么多口舌了么?” 链子枪一抖,疾点而出。 六个黑衣汉子紧随而动,六把单刀带着刀花,一起罩向剑东、剑南跟剑北。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七个,身手不俗,出手便颇具威力。 剑东淡然一声:“动吧。” 随着这一句,三柄长剑一起出鞘,疾迎链子枪跟六把单刀。 第五章 银面怪人 铮铮铮一阵乱响,双方兵器一触即分,六把单刀一转,分从六个不同的方向砍向剑北,朱成链子枪再一抖,吞吞吐吐,接连十三枪封住了剑南的身形,范五同时凌空扑下,手中已然多了一对分水刺,袭向剑东。 这八个人显然也早有默契,配合得恰到好处,范五的当中袭来,时间拿捏得尤其准确,剑东原是可以乘隙欺上,剑刺朱成,这时候却不能不应付那一对分水刺。 十一个人迅速分成三堆,恶战起来,范五双手仿如无骨,可以随意转动,一对分水刺时而化作两个光轮,攻击的部位每每在剑东意料之外。 剑东的剑也不慢,再加上身形矫活,轻易接下范五百招,突然一声冷笑,道:“想不到六扇门中,竟然有阁下这种高手。” 那边剑北笑接道:“这六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六扇门里吃公事饭的,用的可不是六扇门的一般刀法,乃是六合门的。” 剑南亦道:“我这个对手却是将翻子门的武功用到链子枪上来了。” 剑东淡然道:“这位范五爷可是飞鱼塘的高手。”说话间,长剑自左至右一划,将范五的一双分水刺封死,再一引,直迫范五的面门。 范五抽身倒退,一面道:“好一招‘后羿射日’,神剑山庄的人果然见识广阔。” 朱成接道:“这位相信不是叫李南,而是叫李剑南!” 语声一落,链子枪抖开了一团枪花,人却倒掠了出去。 剑南一怔,剑东面色一变,猛喝一声:“留下这八个人?” 语声未发,六个黑衣汉子亦已倒退,圆阵一开,左右一折,弧形一退丈外,剑北冷笑,长身拔起,一个风车大翻身,落在六个黑衣汉子后面,剑一展挡住了他们的退路。 六个黑衣汉子身形一转,相顾一眼,左右一合,又变成一个圆阵,将剑北包围起来,但一刀砍出,便又散开,弧形倒退,剑北的身形也不慢,再一个风车大翻身,凌空从六人头上翻过,又将他们截下。 与之同时,剑东、剑南双剑齐展,紧迫在范五、朱成身后,两人的轻功绝无疑问在范五、朱成之上,瞬息追及,朱成轻叱挥手,寒光暴闪,七八枚暗器射向追来两人的要害,身形却没有停下。 剑南冷笑,长剑一震,剑花开处,射来的暗器尽被击落,左手却往上一掌拍出,剑东那一刹那间已往上拔起,左掌一沉,正迎上剑南那一掌,借力使力,身形急射四丈,已到了江边,也将范五、朱成截下来。 朱成左手暗器再出,既密且劲,再射剑南,链子枪随即飞刺向剑东,范五也不慢,分水刺扎了出去。 剑东长剑方动,范五,朱成已一旁绕开,倏地凌空拔起,掠向那边一时轻舟。 “要走,没这么容易!”剑东声到人到剑到。 剑南也一旁掠来,人剑合成一道飞虹,凌空击向范五、朱成,看二人身形的迅速,绝对可以在范五、朱成落在舟上之前将他们截下,哪知道范五却就在这时候,凌空一脚疾踢在朱成的后背上,这一脚踢得很准,而且很用力,只踢得朱成发出一声闷哼,飞撞向剑南、剑东二人,范五却借这一踢之力,身形再一快,落在那叶轻舟之上,不等身形稳定,左手分水刺已然将系舟绳子削断,右手分水刺同时将舟上竹竿挑了起来,一沉一点,轻舟如箭,离岸飞射。 朱成左掌又扣了一把暗器,右掌链子枪亦蓄势待发,都来不及发出来,剑南迎上,倒转剑柄,连封了朱成双肩六处穴道,剑东却从朱成头上掠过,左掌往朱成头顶一印,身形又快了很多,可是到他落在江边,范五一叶轻舟已然远在江心,剑东不由顿足。 剑南随即掠至,脱口道:“二哥,咱们……” 剑东摇头道:“如此黑夜,咱们的水性又不好,如何追得下去?” “想不到姓范的心肠如此恶毒。”剑南接一声冷哼。 朱成即时叫起来:“姓范的,姓朱的有眼无珠将你当做兄弟看待……”声音传出老远。 “你既然有眼无珠,还留在这世上干什么?”范五大笑遥应,竹竿频落,轻舟更远。 朱成面色惨变,突然亦大笑起来,剑东、剑南目光转落在朱成面上,心头一动,一齐举步走了过去。 “姓范的既然不仁,你这个姓朱的难道还会替他守密?”剑东、剑南都是这样想,来到朱成面前,剑东随即问:“哪一个叫你们来的?” 朱成置若罔闻,大笑不绝,剑南迫不及待,厉声道:“说!否则有你好受的!” 大笑声陡落,朱成竟然道:“我若是能够说,根本就不会来,该知道的你们迟早总会知道。” “好啊,”剑南冷笑,“倒要看你是不是铁打的。”再前一步,一把将朱成从地上抓起来。 朱成惨笑,口里“格”的一下异响,面部的肌肉突然扭曲,双睛怒突,剑东面色骤变,探手捏开了朱成的嘴巴,只见丝丝白烟冒出,朱成的口腔竟然在腐蚀,一缕黑血接着从嘴角滴下。 “好厉害的毒药。”剑南吓了一跳,不觉手一松,朱成的身子便烂泥一样倒下。 剑东目光一转,接呼道:“四弟,留活口,小心他们口里藏的毒药。”身形接展,往那边掠去。 剑北大笑道:“已经在小心了!”剑势一紧,夺隙而入,到现在他才找到那六合刀阵的破绽,一入一抹,挡开三刀,左手戟指疾点在一个黑衣汉子的胸前,这一点用的力道很大,那个汉子立时浑身麻痹,就是口里藏有毒药,也没有力气将之咬碎了。 事实朱成那边的情形剑北已经看在了眼内,所点的穴道,所用的力道算准了才一指点出去,一招得手大笑转身,接攻向另一个黑衣汉子。 六合刀阵六缺其一,已经不成阵法,剑北有绝对的信心在剑东、剑南掠到之前再点倒一人,因此才笑得那么开心。 他虽然已入壮年,争强好胜之心还未消尽,在自己兄弟面前,仍是要一逞威风。 剑东那边及时又一声:“小心!” 语声未落,旁边一个黑衣汉子刀已斩出,斩的却不是剑北,而是穴道被封、倒在地上那个黑衣汉子的脖子上,只一刀,便将那个黑衣汉子的头颅斩下来。 剑北一惊回头,一眼瞥见,当场一呆,剩下那五个黑衣汉子这时若是全力扑击,不难将他伤在刀下,可是他们的刀反而纷纷脱手坠地,反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一个个倒了下去。 剑东掠到的时候,五个黑衣汉子都已毒发身亡,毒发的情形与朱成完全一样。 “他们宁可死,都不肯落在咱们手上。”剑东摇头苦笑,“千古艰难惟一死,为什么竟全都是视死如归?” “但他们方才不是有意逃命?”剑北哼一声。 剑南道:“他们就是落在咱们手中,坚决不说,难道咱们真的会杀掉他们不成?” 剑北点头道:“咱们怎会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他们难道一些也瞧不出来?” 剑东沉吟着,轻叹道:“即使咱们随后将他们放走,他们也还是非死不可。” 剑南恍然道:“不错,他们尽管瞧出咱们的为人,却不能保证,在他们上面的人相信他们没有泄漏任何秘密。” “那索性不回去就是了。”剑南手一挥,“天下之大,总不成没有他们容身的地方。” 剑东道:“也许他们有非要回去不可的苦衷。” 剑北喃喃道:“小弟可想不出江湖上有那一个帮派对付属下这么严厉。” 剑东道:“咱们已经有十年不问江湖上的事情。” 剑北怔了怔:“二哥,以你看,他们这一次到来,目的何在?” “只是在摸清楚我们的底子。”剑东目光转向大江那边,“这八个人虽然有一身不错的本领,只怕都是无足轻重的小脚色,摸清楚,厉害的便会来了。” “咱们并未与人结怨,这些人绝无疑问与主人的死大有关系。”剑南笑了笑,“也好,咱们正要找他们。” 剑东叹息着说道:“来时咱们已经极尽小心,想不到还是给他们找着,这些人倒也不简单。” “那咱们就在这里等他们来,问一个清楚,拚一个明白。” 剑北一分衣襟,挺起胸膛。 剑东摇头:“咱们可是非要立即离开这里不可。” “二哥……”剑北显然要反对,下面的话还未接得上,已给剑南截住:“咱们的命不要紧,但是小主人……”他没有说下去。 剑北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随接道:“安置了小主人,咱们再找那些人算帐。” 剑东淡笑道:“放心,机会多着呢。” “咱们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咱们。”剑南眉头一皱:“只怕这附近已伏下了他们的眼线,咱们要离开也不容易。” 剑东目光一转:“灵芝这时候应该有一个办法的了。” “二嫂……”剑北话出口,笑了笑:“对,二嫂一向心思缜密,一定有一个好办法。” 村中几座茅舍已经亮起灯光来,这一阵厮杀,绝无疑问已经将村中所有的人惊动,只是没有人敢出来一看究竟,再看那边泊着的数十条渔船,更加静寂,纵然有人住在舱中看得清楚,那还不只有藏在被窝里发抖的份儿。 剑东随即道:“咱们先将尸体搬到他们乘来的那条船上。” 一脚将一个黑衣汉子的尸体挑起来,双手随即各抓起了一个,往那条船掠去,剑南、剑北不敢怠慢。 三人回到村中,剑飞已等在柴扉外,进到厅堂,灵芝等竟然已整装待发,李秀盘膝坐在靠椅上,看见剑东三人回来,眼中焦急之色才消去。 听罢三人的说话,灵芝不由叹息:“这一次,倒是我弄巧反拙的了。” 金兰道:“二嫂说到哪里去了。” 灵芝道:“若非我出那个挂布条的主意,又怎会惹出这许多事来?” 金兰道:“咱们当时根本不知道主人……” 灵芝叹息道:“三剑会襄阳,四方独缺西,只要稍微知道主人过去的人,都不难想到是咱们来了。” 金兰道:“若非如此,我们到现在还找不到小主人呢。” 灵芝摇头:“小主人在这里原是很安全,咱们这一来,反倒又将危险带给他了。” 李秀到这下子,再也忍不住,道:“灵芝婶这样说话,不觉太见外?” “这也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剑东接上口,“灵芝,咱们现在要做的只是如何护送小主人安全离开这里。” 剑飞道:“邓大爷那么多打渔朋友,要将咱们藏起来还不容易?” 剑东摇头道:“你没有见过方才范五那八个的手段,既然肯定了小主人在这里,相信不难将小主人找出来。” 灵芝接道:“咱们来时已经万般小心,黑夜上船,由水路到这里,应该可以摆脱所有追踪,可是那些人仍然找到来,惟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已经动疑,留意着这附近一带,说不定,停泊在江边的渔船中,早就布下了他们的眼线。” 剑东道:“不无可能,那咱们……” “还是由水路离开。”灵芝笑了笑,“坐船无论如何总比走路快,再说,千里江流,他们如何封锁得了。” 剑东以嘉许的目光看着灵芝:“好,他们以为咱们走水路给追踪到了这里,不会再走水路,咱们偏偏再走,看他们如何再追下去。” 剑北喃喃道:“这样躲躲藏藏总不是办法。” 灵芝道:“咱们只是暂避其锋……” “噤声!”剑东突喝一声,一个箭步窜到门旁。 柴扉那边即时一下轻响,一条窈窕的人影闪了进来,剑飞眼利,随即呼道:“是青青姑娘。” 剑北诧异道:“这么晚了她还出来干什么?” 话口未完,青青已奔至,直入厅堂,神态显然有些紧张,目光一扫,匆匆一福:“打扰六位叔婶。” 剑东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青青还未回答,狗吠声大作,四面八方,较之方才一次,更加急激,邓渔养的那条大黄,吠得尤其吓人。 “这个渔村给包围了。”青青终于说出这句话。 剑东面色一变,身形急拔而起,撞碎了一大片瓦面,窜上了屋顶,放目望去,只见火光点点,漫山遍野,向这个村落移来,江岸那边同时一亮,泊着的渔船一齐着火燃烧。 风助火势,不可收拾,惊呼声、儿啼声,随即此起彼落,狗吠更急,乱成一片,周围的人家门户纷纷打开,出来的村民都是涌向江岸那边,这个渔村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打渔为生,烧了他们的渔船,等于断了他们的生机。 剑东看着那些呼天抢地、张皇失措的渔民,怒火中烧,握拳透爪,剑南、剑北跟着掠了上来,看见这种情形,亦勃然大怒。 “情形怎样?”下面传来了灵芝的问话。 剑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下去再说。”当先跃下,剑南跟着,剑北仍看了一会才跃下去。那下面,灵芝已迎着剑东追问究竟。 “江岸那边一定有他们的人,也考虑到咱们会乘船离开,放火将船烧掉。”剑东的神态语气激动之极。 剑南接道:“渔村外漫山遍野都是火光,也不知来了多少人,看来他们早已作好准备,只等姓范的证实,立即发动,志在必得。” 灵芝黛眉轻蹙,若有所思,看看李秀,欲言又止。 李秀面露悲愤之色,沉声道:“这平静淳朴的渔村,到底被武林中血雨腥风波及了。” 剑北道:“那些人行事如此狠毒,若是闯进来,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受害。” 李秀一咬牙:“决不能让他们闯进来。” “对!”剑北浓眉陡扬,道:“咱们兄弟三个到村外引开他们,其他人保护小主人离开。” “剑北!”白菱移步向前,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心情已然在眼神中表露无遗,他们到底是多年恩爱夫妻。 剑北看在眼内,道:“这正是咱们报答主人的时候。” 白菱无言点头。 剑北笑接道:“凭我们三个的武功,难道还杀不出一条血路?” 剑南旁边倏地伸手一拍剑北肩膀,道:“咱们两个要说的都让你说了。” 剑东随即道:“剑飞背起小主人,灵芝与两位弟妹保护左右,出了村子,咱们三个转移敌人的注意,你们立即保护小主人离开。” 他完全没有说及事后在什么地方会合,虽然没有说出口,对三人的突围显然并没有多大信心,灵芝心思缜密,如何听不出来,她一直留在这里,不知道范五等八人的身手怎样,现在想来,已知道绝非庸手可比,所以剑东三人才会一些信心也没有。 探路的都有那般本领,正主儿当然更厉害的了。 李秀也不是呆子,看见剑东等慷慨赴义的豪情侠气,亦不禁满腔热血沸腾,再想到一直都欺骗着他们,心头更觉不安,脱口道:“要走,咱们一起走!” 剑东摇头。 李秀接道:“别拿我当作废人看!”身子接着一挺,便要站起来。 青青却就在这时有意无意伸手按在李秀的右肩上,一股内力接着透了进去,口里道:“秀弟,别这样冲动。” 李秀心头怦然一震,那一股冲动竟消于无形。 青青向着灵芝,剑东等人虽然看在眼内,并没有看出青青有怪异之处,灵芝尽管心思缜密,只看青青的背后,亦看不出什么来。 剑东随即说道:“可不是,咱们若是走在一块儿,万一有什么不测,还有谁去追查这件事?难得那些人现身,小主人正好趁这个机会,看看能否抓住一些蛛丝马迹。” “剑东说得是。”灵芝的语声异常低沉。 剑东目光转向灵芝,笑了笑,他知道以灵芝的聪慧,即使不说也一定能够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看见灵芝这样坚强,又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灵芝却已笑不出来,李秀鼻一酸,叹息道:“六位叔婶……” 灵芝截道:“再说,咱们便要走也走不脱了。”一顿接道:“剑飞,背起小主人!” 剑飞应声上前,俯身将李秀背起来,剑东三人拔剑在手,一齐举步,一步才踏出,便给青青叫住:“三位!” 剑东回身抱拳:“邓大爷与姑娘相助恩德,咱们兄弟结草衔环……” 青青冷截道:“三位一定要往村外闯?” 剑东道:“刀剑无眼,咱们若是留在村子里,厮杀起来,难免伤及无辜村民,再说,那些人纵使穷凶极恶,看见咱们离开,也当无再进来捣乱之理。” 青青摇头道:“你们就是留在村子里,那些人也不会肆意胡乱杀人,江湖中的仇杀官府虽然很少理会,但殃及无辜村民,却是不由他们不管,那些人势力再大,相信也还不敢正面与官府冲突。” “这是不错,问题在咱们留在村子里,可是只有挨打的份儿,拚了命也未必保得了小主人的命。” “三位果然是侠义性情中人。”青青叹一口气,“我拚着一顿骂,也要救你们一次。” 剑东六人齐皆一怔,剑飞亦是极其诧异。 只有李秀,喜形于色,忙问:“青青可是有什么好办法?” 青青不答,取过桌上灯盏,绕着厅堂走了一匝,燃起了几处火头。  众人不由自主聚向厅堂中央,更觉得奇怪。 “随我来。”青青接着往李秀的房间走去,一路上,又以灯火燃起了三处火头,她选择的全都是易燃之物,一经燃着,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 众人亦步亦趋,虽然奇怪,却不暇细问。 青青一直走到床前,道:“哪两位与我将这张床移开半丈。” 剑东、剑北一齐上前,各抓一端,轻而易举,将床移开。 青青随手将灯火掷在床上,接着绕到床后,双手往地上一插一拉,那地上便给她拉开了一道四尺见方的暗门。 床上的被褥帐枕无一不着火,灯火落处,迅速出现了几条火蛇,四下游窜,房间同时大亮。 明亮的火光照耀下,清楚看见暗门下一道土阶斜斜往下伸展。 “地道?”剑飞脱口一声。 李秀接着诧异地道:“怎么我床下有这么一条地道?” 青青道:“早就挖好,以备不时之需的,爹从来不以为有什么地方是真正安全的。” “他老人家却是连我也瞒着。”李秀苦笑。 青青冷笑道:“这条地道原是只让你一个人用。” 李秀只有苦笑,剑东六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疑念又重了三分,剑飞却是傻了眼。 青青随即催促道:“你们还呆着干什么?下去啊。” 剑东一点头,快步上前,第一个步下土阶,剑北紧跟着,剑南目注剑飞:“该你了。” 剑飞背着李秀走了一步,李秀忍不住问道:“大爷怎么不见来?” 青青道:“爹追着那个范五去了。” 剑南说道:“两位方才莫非在一旁看着?” 青青微颔首:“本是我去的,爹认为由他去更好。” 剑南道:“那令尊可知道……” “这屋子一着火,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青青随手一牵一抛,燃烧着的被子飞向那边窗棂,火势开始往上蔓延,青青目光一转,看见剑飞仍然背着李秀呆在那儿,不由一跺足,“再不走就要变烤鸭子了。” 剑飞如梦初觉,慌忙往下走,灵芝四顾一眼,道:“那些人要搜查这儿,总得在火势熄灭之后……” 语声未已,窗外嘈杂的人声中猛一下惨嗥,青青应声浑身一震。 “大黄!” 那一下惨嗥后,大黄高亢宏亮的吠声便不再听到,灵芝叹息道:“那些人进村子了。” 青青胸膛起伏了几下,一咬樱唇,接把手一挥,白菱、金兰忙随着灵芝步下土阶,剑南看看青青,亦自举步。 青青待剑南也下去,才伸手往旁边墙壁按了三下,身形接着一动,飞燕也似掠进暗门,反手将暗门盖上,那面墙壁同时往下倒塌,散落在暗门之上。 那面墙壁也绝无疑问设计得很巧妙,要发挥其中妙用却还是要倚赖青青,这个女孩子年纪虽远较灵芝为轻,身手心思似乎还在灵芝之上。 女儿已这般,父亲当然更加不简单,那个邓渔到底是什么人?与李秀又是什么关系? 江水夜寒,邓渔却没有感到不适,以他的内力修为,即使卧身冰雪中一两个时辰,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何况这三四十年来,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泡在水里。 若论水性之佳,大江南北,能够与他相比的只怕不上十人,有他这种内力修为的相信决不会多过三个。 他能够在激流之中屏住呼吸泅行百里,范五莫说不知道,即使知道了,在江上要摆脱他的追踪,也不容易。 现在他就像一双大壁虎,手脚并用,攀附在船底下,随船东去。 范五等与剑东三个在江边厮杀的时候,他带着青青已然在一旁窥伺,知道范五等其实是冲着剑东三人到来,大为兴奋,只看如何能够令他们逃出一二人,好得追踪。 他们虽然原就是准备以剑东三人为饵,然而这么快鱼儿便上钩,倒也有些儿意外。 范五能够自行脱身,当然更加理想,轻舟才离岸,邓渔便已追上,黑夜中虽然拿捏得不大准确,但那一刹那,轻舟亦只是一晃,范五匆忙之中,并没有在意,更想不到竟然有人用这种方法追踪。 范五尽管心狠手辣,表面可一些也瞧不出来,这也是他聪明的地方,否则朱成防着他,要走也没有这么容易。 他也很小心,立即催舟远离,若非邓渔这么好的水性,实在很难将之追及。 舟行三里,前面江岸上清楚看见燃烧着一堆火,范五竹竿一摆,靠了过去,不等及岸,便弃去竹竿,自舟上拔起身来,掠上江岸,正好落在那堆火之前。 江岸平坦,疏落几株树木,范五半身一转,却看见那边两株树木之间,幽灵般立着一个人,但他刚才身形落下之时,那个人还未出现。 火光照耀之下,只见那个人一身银白色的衣衫,面上还戴着一个银白色的面具,光滑一片,并未刻上口鼻,黑发披肩,不辨男女。 第六章 金面怪人 黑夜中突然出现一个这样的人,相信谁也难免吓一跳,范五没有例外,只是从他的神情变化看来,那种恐惧并不是因为突然,乃是来自内心的深处,他早已知道有人在这里等候消息,以火堆为号,却怎也想不到在这里等候的是这个人。 凭他的身份,怎会在这里出现?范五想不透,却不敢怠慢,一怔之下,慌忙拜倒。 银面人把手一挥,并没有丝毫内力透出,范五一眼瞥见,已拜不下去,他没有侍候过这个人,但已听说过多次,很清楚这个人的脾气。 这个人不要做的事,谁若做了,不管是跪是拜,表示尊重,都会令他很生气,也必会倒足霉头。 “都清楚了?”银面人接问,语声森冷,但仍然可以分辨得出是女人的声音。 “是……”范五下面的话还未接上,银面人已然转身,飘然往不远处的一个山坡走去,范五不由自主跟在她身后。 银面人一面走一面道:“那三个其实是神剑山庄的剑东、剑南、剑北。”语气异常肯定。 “正是他们。”范五眼中露出诧异之色。 “他们的剑术得自李慕云真传,十年磨练,你们八个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属下侥幸,总算逃得性命。” “咱们也没有走眼,八个人中,果然只有你能够逃出来。” 银面人脚步不停,“凭你的身手机智,对方相信也不用多费心思,细作安排。” “属下不明白。”范五这话确是由衷之言。 银面人没有立即回答,继续走上那个山坡,范五亦步亦趋,不敢多问。 山坡上一株古松,高不可攀,银面人在松下停步,转过身子,道:“既然知道你们决不会泄漏秘密,当然就只有安排机会给你们其中比较机警的逃脱,以便追踪。” “可是……”范五只差一点没有将自己如何逃脱说出来。 银面人截道:“你是黑夜中操舟离开的。” 范五吁了一口气,道:“若是有人乘船随后追来,属下一定会发觉。” 银面人摇头。 “你完全没有留意到你纵舟上跃上岸之际,那叶轻舟并没有怎么样晃动?” 范五一怔。 银面人接道:“那只证明了一件事,舟底下附有重物一个人!” 邓渔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银面人转身离开,他便从舟旁冒出来,悄然上岸,遥遥跟在二人后面,二人的语声随风而至,他逆风而行,更加安心。 一路上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响,银面人这句话入耳后,不由心头一凛,那绝无疑问是说给他听的,双方的距离有十多丈,即使是最好的轻功,也不能一跃而至,银面人必有所恃。 邓渔动念之间,身子已蹲入草丛中,便要倒退。 银面人却即刻又道:“我若是你就不会由原路退回去了。” 语声未已,邓渔眼角已瞥见一个人,那个人一样黑发披肩,却是一身金色的衣衫,套着一个金色的面具,与那个银面人不同的也就只是这金银二色的分别。 他不知何时已立在岸边那堆火的旁边,火光照耀着面具衫衣,金光灿烂,炫人眼目,以邓渔听觉的敏锐,竟然不知道他的出现,武功之高,可想得知。 与之同时,邓渔突然感觉一股杀气排山倒海般由金面人那边涌来,身子不觉由草丛中站起。 金面人没有动,也没有作声,银面人也没有,范五第一个向邓渔扑来,人在半空中,分水刺已经在手,两个起落,手只一探,便扎向邓渔。 邓渔偏身闪开,范五分水刺一转,冷笑一声:“好老头儿,竟然敢跟到这里来。” 邓渔一声不发,只是看着范五,双眼毫无感情,一片空白,事实上他虽然望着范五,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没有将范五放在心上,只是怪自己一向谨慎,这一次竟如此疏忽离开了江水,走上陆地来。 范五知道这个人是自己引来,一心只想着将功赎罪,身形再转,双刺抢上,邓渔迎着双刺倒退,一退三丈。 双刺追击,左七右八,一连十五刺,都被邓渔让开,范五第十六次刚要出手,邓渔瘦削的身子倏地鬼魅般一闪,从刺下欺进,双手一提,将范五双臂震得往上扬起来,空门大露。 邓渔双掌紧接着,在范五双刺回救之前,已然在范五的胸膛上拍了三掌,再加一拳,噗地如中败革,将范五一拳击飞丈外。 范五口吐鲜血,倒在草丛中,连呻吟也没有一声便自了帐。 银面人视若无睹,站在原地,这时候才说一声:“好身手!” 邓渔冷哼,身形骤起,在银面人身前三丈落下。 银面人若无其事,悠然道:“我还以为什么人竟敢插手这件事,原来是你啊。方才我还在怀疑,是哪一个水性这么好。” “我的记性也很好,还记着你的声音。” 银面人阴森森一阵冷笑:“透过这面具,很多女人的声音听来都一样。” 邓渔冷笑道:“多说什么,将面具拿下来,不是明白了。” “这要看你的本领。”银面人仰首向天,“若是你没有这个本领将面具从我的面上拿下来,也不要紧,在你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说不定我会拿下来让你看看。” 邓渔大笑:“我若是要死,十几年之前便已死了,等不到现在。” “一个人的运气不是永远都那么好的。” “姓邓的靠的也不是运气。”邓渔暗运了一遍真气,蓄势待发。 银面人忽然道:“你那个女儿也该有二十岁了,是不是还叫青青?” 邓渔面色一变,厉声道:“那是我的女儿,叫什么与你也没有关系。” “当然没有了。”银面人摇头,“你本是躲得好好的,那样子消磨下半生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跑出来惹这些麻烦?” 邓渔双手握拳:“那只怪你们为什么惹到姓邓的头上。” 银面人接问:“你是决不会罢手的了?” “这件事姓邓的拚了命也要查一个水落石出。” “之后又如何?”银面人再问。 “要看这是怎样的一件事了。”邓渔鼻子里哼了一声。 “以你们所用手段的卑鄙,哪还会有好事?姓邓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相信都难以罢手。” 银面人摇头叹息:“一个人太固执也不是一件好事。”语声一顿,又接着问:“你来还是我来?” 这是问那个金面人,说话间,金面人已移近很多,距离邓渔不到五丈。 “谁来还不是一样!”金面人语声同样森冷,也是女人的声音,与银面入竟仿佛完全一样。 邓渔怔在那里。 银面人及时从山坡上掠下,衣袖急展,划向邓渔眼目。 邓渔一闪让开。 银面人另一只衣袖紧接着削到,削向邓渔咽喉。 衣袖过处,一簇几及人高的野草断飞开去,如同刀削,若是削上咽喉,真是不堪设想。 邓渔一个铁板桥,倒翻开去,银面人紧追不舍,衣袖飞舞,飕飕有声,动人心魄,所过之处,野草纷断。 邓渔身形不停,一连十七个斛斗,倒翻出十七丈,偷眼望去,金面人赫然亦已横移十七丈,与他仍然在同一条直线之上,他完全看不出金面人所用的是什么身法,就是这一点,便足以证明金面人的武功还在银面人之上。 银面人双袖又再削至,双袖交剪,有如一把巨大的剪刀剪向邓渔的咽喉。 邓渔再一个筋斗,这一次却是横向山坡上翻去,半空中左脚往右脚背上一点,又一个翻滚,正好让开紧接拂至的一袖,落在那棵古松之下。 “谋杀亲夫你知道是怎么一条罪?”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笑指银面人。 “你硬要将我当作妻子,我也没有你的办法。”银面人语声与身形直拔上半空,凌空扑向邓渔。 邓渔同时拔起身子,右掌之中已多了尺许长的一条铁管子,迎风一抖,一连串的金属声响,七节长短一样,粗细不同的铁管子疾从邓渔掌中那条铁管子内射出来,接成了一条丈许长的铁竿,横扫向银面人的面具。 他快,银面人也不慢,双手从袖中穿出,迎向那条铁竿,那双手赫然亦是银白色,与铁竿相接,发出了一下金铁声响,一翻掌,立即将铁竿抓个结实。 邓渔不等身形着地,已将铁竿抡动起来,银面人亦随着铁竿在半空中打旋子,才打了一个,身形便要贴着铁竿俯冲滑下。但就在这当儿,那支铁竿的第一节突然断下,一支锥子接着从第二节铁管中疾射而出。 那支锥子呈三角形,每一边都嵌着一个倒钩,长只半尺,末端一个铁环,相连着一条线香粗细的铁链子,既是鱼钩,也是兵器、暗器。 铁竿一断,银面人骤失重心,凌空坠下,双手却仍护住了全身要害,而那支怪鱼钩却不偏不倚,正好射在她的银面具上。 铮的一下异响,银面人倒翻出半丈,面具凹下了一点,但显然并没对她构成伤害。 邓渔原是要将银面人的面具钩下来,却被银面人硬以面具将这一钩挡飞,不禁有些失望的感觉,但口里却道:“好厚的脸皮,难怪人尽可夫。” 银面人不怒反笑:“我若是你的妻子,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却是狠心下这个毒手?” 话说完,银面人已到了邓渔的面前,邓渔铁竿连扎,阻不住银面人的来势,贴着松干,急拔而起。 银面人紧随而上,双手抢攻,松干上一字儿多了一排深深的指洞。 邓渔一拔三丈,去势已尽,但手中铁竿也已挥出,鱼钩曳着铁链子高飞四丈,钩住了一支横干,身形借此往上升高。 银面人那双银手一插一拔,一只猫儿也似继续追上去,她面上虽然套着面具,看不出表情变化,但从外透的眼神看来,邓渔那一钩,已然引起了她的真怒。 邓渔半空中打了一个哈哈,横枝上再挥渔钩,又贴着树干拔高三丈,这一次他身形方稳,金面人突然从树干后转出,双掌拍至。 那是一双金光闪闪的手,尚未拍至,杀气已然迫入眉睫,邓渔的反应也自不慢,弃竿出掌,及时迎住了拍来的双掌,霹雳一声,金面人后背往树干一靠,邓渔却凌空飞了出去。 这一飞远达数丈,邓渔半空中双臂一抡,飞鸟也似斜斜落在草丛中,着地接连七八个翻滚才弹起来,立即往江岸那边窜去。 “姐姐好掌力……”银面人这句话才说到一半便自一顿,她总算瞧出邓渔并不像受伤的样子。 金面人闷哼了一声,一手抄住了那支铁竿,往树下掠去,凌空未落,铁竿往地上一点,再往前掠出,银面人亦贴着树干掠下来,邓渔在掠上树干之前,已看见金面人由树干后掠来,早有准备,那一下硬接,却仍震得他血气翻腾,但总算借这一震之力,远飞了开去,半空中双臂一抡,虽然卸去了大部分的冲力,可是那么高掉下来,亦不好受,几个翻滚,完全是不由自己,到他拔起身子前窜,浑身骨头就像已散掉了一半,可是他没有停下来,越过那堆火,掠上了那叶轻舟,不及用竿,力透双脚,那叶轻舟便射出了江心。 金面人如飞掠至,铁竿一挥,钩曳铁链子射出,飕地落在轻舟上,那叶轻舟立时往岸上射回,她内力之高,也实在惊人。 邓渔虽惊不乱,身形倒跃,一条飞鱼也似倒射向水里,只听通的一声,水花激溅,不知所踪。 金面人??在眼内,弃竿拍出一掌,那向她飞撞过来的轻舟片片碎裂,硬生生被她一掌击散。 银面人一旁掠来,没有作声,金面人胸膛起伏,犹有余怒,突然道:“这个姓邓的我要定了。” “下次再遇上,姐姐莫要留情,先将他击伤,那便跑不了。” 金面人冷笑,转身吩咐道:“着人日以继夜,小心监视那座渔村。” “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将人找出来了。” “凭他们?”金面人语声充满了不屑,“你以为姓邓的不会作好安排?” 银面人笑道:“幸好我们的目的也只是要引出那个插手来管李家事的人。” “虽然走脱了,知道了是哪一个,亦总算是有些收获,上面还以为这个人已经自杀死了。” “他其实是一直在追查我们的底细,否则也不会那么巧介入李家的事。” “想不到李慕云跟他暗中拉上了关系。” “也许不是,但他们二人的关系的确已非常密切。”银面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异常邪恶。 金面人沉默了下去,半晌才转身走出,银面人跟在他后面,两人走得都并不快,衣衫飘扬,幽灵般消失于黑暗中。 那场火仍然在燃烧,但已逐渐弱了下去。 渔村中那座茅舍这时候却正烧得猛烈,就像是一团火球,翻滚在竹篱内。 茅舍周围都有相当宽阔的空地,火势尽管猛烈,并没有波及周围的屋子。 竹篙外立着一群天青色劲装疾服的汉子,有些手掌灯笼,有些高举火把,看着燃烧中的茅舍,一声不发,仿佛不知道应该采取些什么行动。 夜空中倏地传来了一阵怪异的竹哨声,那些汉子互望一眼,倒退开去,没多久便走得一个不剩。 村民畏缩躲在一旁,目送那些汉子走远,仍然不敢有什么举动,更不敢上前救火。 他们本来是出来抢救那些渔船的,发觉那么多人手执兵器涌进来,忙又逃回家里,但随后又给唤出来,接受来人的盘问,当然全都知无不言。 连是邓渔接待剑东三人进来,新迁进来的只有李秀、剑飞二人,住在什么地方,他们全都和盘托出。 那些人烧了他们的船,他们本来很愤怒,但看见对方声势浩大,惟恐性命不保,哪还敢跟对方争论。 邓渔早已知道很难保得住秘密,预先作好了安排,只是对方来得那么快,仍然在他意料之外,幸好青青处变不惊,总算没有令他失望。 地道不太长,通往一座小小的石室,那里只放有一桌四凳,人在石室中,有些潮湿的感觉,呼吸久久仍能够畅顺,可想而知,必定有通风的地方。 这么小的地方挤着九个人,当然不会太舒服,但谁也不在乎,也没有作声,一片死寂,连心跳声也可以听到。 剑飞扶着李秀坐在一张凳上,只怕李秀一个坐不稳跌下来,李秀没有理会,双目低垂,若有所思,面色阴晴不定,青青站在一旁看着他,神态却毫无变化。 剑东三人虽然知道看不见什么,但仍然不由自主仰着头,金兰、白菱依着剑南、剑北,亦是那样子,只有灵芝,不时有意无意看着李秀,眼瞳中充满了疑惑。 这种死寂维持了相当时候,终于由青青打破,她的目光缓缓转到灵芝面上,道:“这座石室花了爹差不多两年的时间,虽然弄得不太好,几位在这里仍然可以放心说话,用不着担心惊动外面的人。” 灵芝笑一笑:“咱们要说的都已经说了,小主人藏在心里的话,咱们也不敢相强。” 语声在颤抖,灵芝面上的笑容也很苦涩,话说到一半,眼泪便夺眶而出。 李秀霍地抬头,泪光隐现:“灵芝婶……” 灵芝流着泪,摇头:“你若是还有怀疑,还是不要说了。” 剑东五人讶异地一齐望着灵芝。 “灵芝,好好的怎么流起泪来?”剑东目光一转,脱口一声:“小主人……” 李秀嘴唇颤动,整个身子都在颤动,剑飞亦吓一跳,忙问:“秀哥,你哪儿不舒服?” 李秀摇头,青青替他说出来:“李大哥是心里有话说不出口,憋着难受。” 剑东道:“小主人对咱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不妨说出来。” 李秀又摇头,青青道:“看你这样我也难受,到这个地步,我看也藏不下去的了,爹也是明白人,总不成还会责怪你。” 李秀感激地看了看青青,点点头,青青随即道:“灵芝婶是怎样看出来的?” 灵芝叹息道:“我有些奇怪,那些人的势力如此庞大,手段又如此狠毒,剑飞当夜如何能够背着小主人,一剑闯出来。” 剑飞正待接话,青青已应道:“是爹跟我暗中出手。” “难怪……我也奇怪主人那是什么武功,怎么一喝,围攻我的四个青衣人忽然都倒了下来。”语声一落一怔。“那么邓大爷跟青青姐姐的武功……” “也不怎样好。”青青叹息,“否则咱们也不用如此躲躲藏藏。” 灵芝道:“那些倒底是什么人?” “爹也不清楚,咱们到观在仍然只是摸索阶段。” 灵芝道:“你们到底……” 青青道:“爹像李伯伯一样,也是一个受害者。” “你能否说清楚一些。” “那要爹才能说清楚。”青青苦笑,“我知道的决不比李大哥多到哪儿去。” 剑东插口问:“敢问令尊到底是……” “邓飞龙!” “五湖龙王?”剑东等六人齐皆震惊,只有剑飞,年纪较小,也从来没有在江湖上行走过,并不知道有这个人。 李秀接道:“五湖七十六寨,都奉邓大爷为首,邓大爷飞龙寨的威名决不在咱们神剑山庄之下,可是十多年前,邓大爷忽然放火烧了水寨,带着青青悄然离开。” 灵芝追问道:“之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青道:“那时我年纪小,比较印象深刻的就是娘走了,爹的脾气变得很暴躁。” 灵芝再问:“之后你们就到了这里?” “不,开始我随着爹到处流浪,爹好像在找寻什么,每一个地方都不会留上多久,一直到十二年前,爹与我到了襄阳,住在一间客栈里,一夜回来,说了一句话,之后就留在襄阳一带,经过三个月才选择了这里……” “那是怎样的一句话?” “怎会有这么相像的人?”青青苦笑了一下,“爹很少说话,所以我年纪虽仍小,他说过的话大都还记着。” “那句话说的是谁?”灵芝忍不住追问下去。 青青道:“到现在爹也不肯说明白?但绝无疑问,必定与神剑山庄有关。” 李秀接道:“邓大爷一直在留意神剑山庄,所以爹烧了山庄,迁到郊外,邓大爷很快就找了去。” 剑东沉吟道:“咱们可没有听说过主人与什么人相像。” 灵芝道:“也许他说的不是主人。” 所有的人都沉默下去,好一会灵芝才再问青青:“其后你们一直在……监视咱们主人在郊外那座宅院。” 青青道:“爹还找机会与李大哥认识。” 李秀接道:“我一身武功也是邓大爷传的。只是他坚决不许我认他作师父。” 这句话出口后,除了青青,所有人齐皆怔住,李秀一撩长衫下摆,接着就从凳上放下双脚,站起身子。 剑飞第一个叫出来:“秀哥,你的一双脚……” “欺骗了你们,我心里也很难过……”李秀叹了一口气。 青青接道:“这可是爹的主意,希望不引起别人注意,在几位明查同时,咱们则暗访,李大哥是不愿意的,但强不过我爹。” “小侄向六位叔婶叩头陪罪。”李秀接着拜倒下去。 灵芝、剑东左右上前,虽是赶上,却挡不住李秀下跪之势,剑南四人亦自跪了下去,剑飞看见这种情形,也忙跪下。 青青看见,只有叹息。 灵芝接道:“小主人莫要如此,邓大爷也是因为强敌太狡猾恶毒,不得已才瞒着咱们,若是咱们都清楚了,装得自然不像,也做不成活饵的了。” 剑东亦道:“咱们都是明白人,小主人再不站起来,可要折煞咱们了。” 李秀终于在灵芝、剑东、剑飞三人扶持下站起来。 青青展颜一笑,道:“爹说得不错,六位叔婶都是明白人,即使是知道了,也不会见怪的。” 李秀如释重负,吁了一口气,剑飞忽然道:“我就是不明白,小主人的一双脚……” “是真的坏过。”李秀垂下头,“那是爹下的手,爹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利的消息,下手将我双脚的经脉封了,若不是邓大爷及时解开,日子一久,只怕扁鹊、华陀重生,也无计可施。” “主人怎么下这个辣手?”剑飞不明白。 李秀叹息道:“爹也许认为,对方一定会放过一个废人,他当时显然也很矛盾,否则只要下手再重一些,邓大爷来了也没用。” 灵芝动容道:“主人一身武功,也不是没经过大风浪的人,怎会变得这么怕事?难道对方的势力竟然是那么大,主人即使有五符令,可以调动十三省武林同道、四十八家门户,也不能与之相抗?” 没有人能够解答,灵芝一掠秀发,接着叹道:“我现在倒有些替邓大爷担心了。” 众人齐皆心头一凛,只有青青,以坚定的神态接口道:“爹一向小心,不会出错儿,倒是这一来,情形要变了。” 灵芝轻哦一声,青青目光一转,解释道:“原是六位在明,咱们在暗,现在咱们这些人都在暗,爹一个在明了。” 李秀沉吟道:“只怕邓大爷孤掌难鸣。” 剑飞立即道:“我跟邓大爷一块儿,邓大爷也好得有个人使用。” 众人的目光一齐落在剑飞身上,剑飞的胸膛挺得老高,眼中充满了自信。 拂晓,火势已熄灭,茅舍变成了一片颓垣废瓦,浓烟仍然弥漫。 邓渔逆风掠来,在浓烟中若隐若现,到了篱边,稍作沉吟,便自原路掠回。 一条牛犊子也似的大黄狗却即时从转角窜出,追在邓渔身后,正是邓渔养的那条大黄。 大黄一身血污,脚步走过,留下了一行血印,邓渔仿如未觉,进入了一条大巷子,大黄也跟了进去。 再前行丈许,邓渔身形突然一顿,转过身来,瞪着那条大黄,冷笑说道:“你好大的胆子。” 大黄继续向前,一双眼睁着,却是呆滞不动,死气沉沉,说不出的诡异,倏然人立而起,口发人言:“大爷,是我!” 邓渔一怔,脱口一声:“剑飞?” 大黄的胸膛应声裂开,剑飞一身血污,从狗皮中探头出来。 邓渔面部的肌肉一下颤抖:“说你大胆果然不错,连我心爱的大黄也敢杀掉.” 剑飞忙道:“大黄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借他的皮一用,避人耳目。” “胡涂虫,杀大黄的人难道忘了大黄已然死掉?”邓渔怒叱声中,身形突然闪电般从剑飞身旁掠过,掠至巷口,一掌拍出! 第七章 神剑神威 曙色迷茫中,邓飞龙(即邓渔)飞身出掌,快得如魅如电。 他掌势甫发便收,凝身屹立。 剑飞一掠落在他身侧,这时只见巷口墙角一个黑衣汉子打横跨出,不过动作颇为古怪。 这个黑衣汉子显然不是自愿现身的,不过他手中长刀已经弯曲变成v字,胸口也凹陷了一片。换言之,他已被邓飞龙一掌打得刀弯胸塌,所以就算不想现身也是不行的了。 巷口另一边还有一个黑衣汉子,横剑作势欲扑,气势凶悍。 邓飞龙没有瞧他,眼光却投向三四丈外,那儿有篱笆也有树木。 剑飞也像豹子般稍稍蹲低,正对着那持剑黑衣汉子。他头面全身血污处处,看来竟然比对方更凶悍可怕。 邓飞龙道:“为了灭口,我大可以继续出手击杀此人……” 剑飞随口应道:“您当然可以,但为什么不出手呢?” 邓飞龙瘦削面上泛现一抹冷笑,道:“因为杀了他也不算灭口,而且我扑过去的话,那边的位置对我大大不利。所以我何必那样做呢?” 他目注的篱树间突然出现一片眩目黄金光彩,那是一个全身金袍,还套着一个金色面具的人。 晓风中垂肩黑发稍稍飞扬,配衬纤长身子,大有韵味。 可惜金色一片的面具上,看不出容貌,也看不见表情。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金面女人!”剑飞说,他眼光只一闪便又回到那黑衣悍汉身上。又道:“她是谁?她为什么不敢露出真面目?她是不是长得很难看?” 金光乍然连闪,那金面人忽然已经站在他们面前不及一丈之处。 邓飞龙干干瘦瘦的身子无端端胀大了不少,长衫无风自动,双手打腿绑拔出一对尺半长分水刺,口中道:“我也希望看得见她的样子,但你何以知道她是女人?” 剑飞道:“我觉得她是女人,难道她不是么?” 金面人的声音从面具后透出,果然是女性嗓子,亦是邓飞龙很熟悉的声音:“老邓,这孩子是谁?是不是李慕云的儿子?” 邓飞龙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是李剑飞。” 金面人道:“那是李慕云的义子了!他年纪尚轻,我瞧还是由你出手比较好。” 邓飞龙道:“这话甚是,但我出手对付谁?是你还是那位仁兄?” 金面人道:“你说的那位仁兄姓秦名良,是当今武林有数剑客之一。他大概堪作你的敌手,甚至可能击败你呢!” 邓飞龙微微动容,道:“四川三大名剑之一的花言巧语秦良也成了你的手下?” 那黑衣汉子两眼不离剑飞,涩身应道:“在下正是秦良。” 他显然不是擅于辞令的人,所以他的外号无疑是形容他的剑法而不是他的口才。 邓飞龙轻叹一声,颔首道:“好,好,既然是当代剑家,邓某当亲自请教。” 李剑飞悍然道:“不,我来!” 金面人发出冷嗤。邓飞龙摇头,道:“你只怕不行,连我都不知道能接人家几招……” 李剑飞道:“不,还是我来。我只要跟他拼一招!” 秦良弹剑冷笑,道:“要拼就拼到底。”言下之意,决计不肯一招罢手。 他双眼仍然没有离开过李剑飞,那是因为李剑飞豹踞的姿势,以及悍厉眼神使他感到压力,因而每分每秒必须全神戒备。 金面人像鬼影一样无声无息地飘退寻丈,道:“好,你们先斗这一场。” 邓飞龙也横移六七步,腾出地方给他们决斗。他虽然从双方凌厉对峙形势瞧出李剑飞有资格一拼,但终究不放心,所以没说什么,只担心地叹了一口气。 李剑飞的剑一直斜系背后,此时还不掣剑出鞘。 他向前踏出两步,仅仅两步而已。 秦良徒然感到森冷凌锐的杀气迎面攻到,身子想不动也不行。只不过这一动却有了退避或进攻的分别。 他毫不迟疑采取进攻,手中长剑骤然幻变出七八道剑光。 大概由于每一道剑光又蕴含虚实刚柔好几种变化,因此李剑飞脚下直退,发出哧哧声。 李剑飞虽然是后退,但姿态沉稳,步伐坚实。休说是金面人和邓飞龙这等一流高手,就算是平常武师,也能够瞧出他并非仓皇败退。 那秦良剑光四洒,数步之间,已变成千百缕眩人眼目光影,招式奇诡幻变,果然当得“花言巧语”四字。 李剑飞其实也已几乎透不过气来,当此之时,他左脚斜斜踏在坎宫,蓦地但觉汹涌排空的剑光,忽然变成图画上的重重霞影而已。真真正正攻向他身上的,只有一剑。 那一剑直指他胸口紫宫穴。剑式虽然诡毒无匹,可惜偏歪了一点,同时剑身中段内力不匀。正如一支麻秆,虽然两头镶了钢,但中段却脆弱不堪。 剑光从他肩上飞出,闪得一闪。霎时云收雨霁,光影尽皆消失,只剩下两个人屹立对峙,宛如石像。 鲜红的血从李剑飞左肩喷出,那是因为一截剑尖插入而又跌坠地上,肩上的伤口便肆无忌惮地流血了。 但秦良似乎更不妥当,因为他胸口要害多了一个小洞。 鲜血虽流喷流得少些,但要害跟肩头这种部位岂可同日而语? 秦良眼睛睁得比平时大许多,凝声道:“好剑法……” 他丢掉手中只剩半截的断剑,又道:“神剑山庄,唉,神剑山庄……” 天色已经明亮得多,但见秦良凶悍的面庞忽然松弛安祥,然后向前仆跌不再动弹。 远处兀自传来劈啪火烧声响,但邓飞龙与金面人都不投瞥一眼,亦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李剑飞收剑入鞘,从怀中掏出一条汗巾,一下子就包扎好左肩伤势。 金面人默默瞧他每个动作,等他昂然挺立时,才道:“李慕云真了不起!” 邓飞龙道:“你究竟是谁?” 金面人不答,又道:“李慕云的神剑,据我所知并没有这种凶险拼命杀着。” 邓飞龙仍然问道:“你是谁?” 金面人轻笑一声,气氛一时大见缓和。她道:“我可能是你的妻子,可能是李慕云的妻子,也可能是任何人!” 邓飞龙道:“我打算留下你。” 金面人道:“你办得到办不到且不说它,但为何想留下我?” 邓飞龙口气转冷,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金面人道:“其实你应该说你想安然逃掉才对。因为你若是被杀或者被擒,岂不是连一线机会也没有了?到那时你就算知道我是谁,又有何用?” 李剑飞一声不哼,稍稍蹲低身子豹行数步。一般凌厉杀气直迫丈许外的金面人。 她那乌油油飘扬的长发,窈窕玉立的身形,以及娇柔声音,都不足以阻遏报仇的炽烈感情和意志。 管她是谁?反正必是仇敌。直接也好间接也好,终归就是仇敌。 金面人声音虽冷,可是仍然相当娇柔悦耳。她道:“李剑飞,人生既复杂而又多变,你现在想杀我,也许将来却想帮我。” 邓飞龙的声音毫无感情,道:“废话,这算哪一门子的道理?” 金面人道:“假如我被他一剑杀死,然后他发现我居然是他义母,你猜他会怎样?” 邓飞龙摇摇头,这种歪理那有谈论之必要? 李剑飞步伐坚稳如泰山,哧哧哧三声,又迫前三步。 杀气更凌厉强大,森冷迫人。 金面人徐徐道:“好家伙,这一招又全然不同刚才拼命的一招了。李慕云究竟还有多少绝招不为世人所知的?” 李剑飞此时才开口道:“你小心了,这是天下第一攻招,叫作‘三军辟易’……” 金面人身子忽然摇摇晃晃,宛如风中杨柳,袅袅娜娜十分好看。 她声音却反而又严厉了许多,道:“如果你那一招是天下第一攻招,我这一招‘慈航普渡’,就是天下第一守招了!” 邓飞龙抖丹田大喝,声如霹雳:“剑飞,杀呀……” 他自己也自须发戟竖,杀机弥漫。 李剑飞剑光忽闪,应声电掣射去。他剑式平凡朴实之至,只不过当胸搠入。但剑上轰轰烈烈之声,却有如山崩海啸,威势无与伦比。 他脑中连李秀这个传授剑法给他的人的影像也不曾闪现,眼中只见对方千摇百扭奇奥美观的身法之中,有一道裂口。只要攻入这道裂口,就天下大事已定了! 他剑上力道不增不减,速度亦不快不慢,但豪雄无敌之势却在一瞬间增加百十倍之多。设若是两军对垒之际,这一剑当真有千军万马辟易溃退之威。 邓飞龙大喝声中,左手飞出一道光芒,遥遥疾射金面人。 他分明已脱手射出分水刺,但左手内仍是握着同样一支分水刺,敢情他的一对分水刺也跟那支钓鳌钩竿一样,有不少花样。 金面人挥掌一拍,掌心掌背金光灿烂夺目,掌力先刚后柔,刚时有如拔山扛鼎,柔时却宛如春蚕吐丝。 李剑飞的无比凌厉攻招忽然斜斜歪开三尺,刺不到人家身上。 可是那边分水刺光芒闪处,金面人闷哼一声,随手从右腿侧拔出,也不管鲜血淋漓,金手一抖,那支分手刺断为七截,铮铮琮琮掉落地上。 金面人又哼一声,转身时已飘出三丈,快似鬼魅,再一眨眼便远在十丈以外。 邓飞龙仰天大笑,声传数里。 这时才真的天色大亮,东方天际一轮红日,欲起未起…… 一阵淡淡如兰如麝的幽香传入鼻中,同时臂膀也碰到软绵绵而又充满弹性的地方。 李秀的心冬冬急跳好几下,勉强按定心神,声音低如耳语,道:“青青,咱们一定截得敌人?” 青青娇靥泛起桃花似的娇艳光彩。每个人在人生某一阶段中,总免不了会特别敏感,因而放射出更加强烈的魅力和热力。 虽然现在时机好像不太对,可是谁管得了那么多呢?任何事情都会在任何时间发生,如果人类自己能够主宰,能够控制,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她柔声道:“一定会,因为爹跟我通过消息。他会设法使一些敌人经过这边。” 曙色中她眼波柔如春水,双颊艳似桃花。她为什么变得加倍吸引加倍美丽呢? 李秀下意识地伸手揽住她,道:“等一会让我出手,你压阵好不好?” 青青本想回答,可是忽然被软热的嘴唇封住了嘴巴,只好在喉咙中咿晤几声算是回答。 数月来朝夕相处,也曾耳鬓厮磨。心坎深处亦各自有过种种梦想。可是都如空中鸟迹,水中鱼痕,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但何以在这紧急危险之际,心中的梦想、满腔的热情居然变成真实的行动? 如果有敌人走过,这两三分钟之内保证他们都不觉察。 幸亏当他们嘴唇分开,互相脉脉凝视之时,数丈处才传来轻微声响。 青青娇躯一缩,李秀反而长身站起,俯望脚下低了两丈许的山路。 山路相当宽阔,正是一个宽坦的弯角。李秀和青青匿候此处,自是大有深意。 路上三个黑衣大汉,两个提刀,一个扛着一把月牙钢铲。 李秀的目光却跳过他们,落在三丈后面那个银袍银面具的人影身上。 那是因为这个银面人好像影子或幽灵一般跟在后面,透出无??诡异味道。 人家也都看见陡坡上的李秀,霎时都停住脚步。 李秀拍拍腋下挟着的长剑,声音和缓道:“诸位辛苦了! 但你们没有走错路吧?” 三个黑衣大汉刷地分开,布成三角阵势,突出尖端的就是扛着钢铲的人。此人虽是头如笆斗,却无发无须,假如换上僧服,一定会把他当作大和尚无疑。 他浓眉一掀,声如洪钟,道:“你是谁?” 李秀好声好气,道:“我只是一个过路人,你们呢?” 那光头黑衣大汉道:“洒家是千杯不倒莫醒非,你是不是姓李?” 李秀道:“啊呀,真想不到湘南凶僧千杯不倒莫醒非也变成狗腿子,不过我想知道的人不是你们,而是他……” 他指着三丈外的银面人,又道:“他是谁?跟我李秀有什么不解之仇?” 莫醒非咆哮道:“李秀,你下来,你接得住洒家三铲之后再说话不迟!” 李秀俯视着他,本来有点苍白的面色现在更为苍白。他心中可真禁不住有点紧张。 这些黑衣大汉不论声名有多响亮,本事有多么高明,都没有用处。因为他们一败必死,连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世上有什么人?用的什么法子?能够这样控制手下呢? 所以他知道必须截得下那银面人,只有这个神秘的人,才可以从他身上找出一些有用线索和资料。 而观在,既然他已露形迹,就算想悄悄退走也不行的了。 至少那银面人绝对不会让他飘然远遁。 他回顾草丛一眼,微笑作别,便自飘出空中,既像大鸟也像一只猫般无声无息落在宽大山路上。 三角形敌阵的尖端正正对着他,换言之,那扛钢铲凶霸霸的莫醒非与他正面相对。两下相距不及一丈,所以连面上的皱纹也瞧得十分清楚。 莫醒非凶悍凝视,威势骇人。 但为何那凶光四射,以及含有狡黠意味的眸子内,另外尚隐藏着说不出的呆滞和散乱? 呆滞散乱跟凶暴并无抵触,但跟狡黯就是互不相容的心态了。 李秀心念电转,刹那时已设想了很多可能性。 幸好近些年来老是装扮半身不遂的残废,坐卧时间多过走动,因而用脑筋几乎比用体力还高明敏锐。而且另一种本领也是练出来的,那就是面上表情决不泄露心中的秘密。 他又拍拍腋下挟着的长剑,先发制人道:“我家传神剑的声誉,大概有资格与你们三位印证吧?” 这一点倒是事实,神剑山庄昔年得到天下武林四十八家门户掌门人联名赠奉的玉符令,隐隐已尊为天下第一之意。 李秀身为神剑山庄少庄主,这句话摆出来简直重如山岳,谁敢说不? 湘南凶僧千杯不倒莫醒非隆重颔首,道:“你当然有资格。” 李秀道:“那么你们别走,我过去跟那一位讲几句话,便来领教。” 他顺理成章潇潇洒洒迈步行去,莫醒非等三人一时呆住。 银面人等他一步一步走近,忽然嘿嘿冷笑,道:“真想不到李慕云还有这样的虎子!” 李秀皱起剑眉,疑道:“你声音好熟。” 银面人道:“透过这副面具,似乎所有人的声音都一样。” 李秀道:“不一定,至少我可以肯定你是女人。” 银面人道:“这有什么关系?” 李秀道:“既然听得出是男是女,也等如可以听得出每个人声音不同之处。” 银面人一怔,道:“这便如何?” 李秀微微而笑,没有立刻回答。 本来以为从来没有闯荡过江湖,没有跟高手过招拼命,一定有很多地方不如这些经验丰富诡秘毒辣的老江湖,谁知大大不然,看来这个问题关乎智慧多些,经验只不过是辅助的工具而已。 李秀当然不会说出心中的想法,徐徐道:“下一回我再遇见你,大概可以从你声音认出是你。咱们要不要打赌?” 银面人斥道:“胡闹,根本没有下一回。” 李秀道:“一定有。除非你不肯告诉我一个秘密。” 银面人道:“你好像有点语无伦次,是不是发高烧神智不清?如果不是,何以你讲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李秀笑笑。我正要你似懂非懂,不然你怎肯跟我讲下去?如果你不讲下去,我的伏兵怎能发生作用? 他无意中转眼向山路徒壁上面扫瞥一眼,那儿正是他现身所在。 银面人忽然警觉,突然发出一阵怪异哨声,远远传出。 这阵哨声实在不止是怪异,简直能使人毛骨悚然,使人厌闷欲呕。 李秀露出大吃一惊神情,侧脸望时,但见那莫醒非等三人已像巨鸟般飞跃上陡壁,个个身手矫健快捷之极,无疑都是当今一流好手。 他跟着又发现自己退两步,那银面人也进两步,如果这个距离是对方出手可及的距离,那么他算是被对方钉住了。 他笑得有点苦涩,道:“你好像已占了我一点上风了!” 银面人冷冷道:“不敢,但那上面你还有同伴,却是我早已知道的……” 那莫醒非等三个黑衣大汉,身形已经隐失于陡壁顶。 李秀讶道:“你早巳听到声息?” 银面人道:“早晨的山风这么大,当然听不到声息。但你下来时回顾那一眼,还有刚才也瞥了一眼,这些已经足够了!” 李秀从她眼睛望入去,事实上她也只有这一对眼睛可以观察。 这对眼睛如果嵌在轮廓还不错的女人面庞上,一定增添无限风情魅力。 但可惜她眸子深处,竟亦隐隐有呆滞散乱的意味。为什么呢? 然而无论如何,现在已濒临最重要关头。许多谜包括血淋淋的,使人伤心的或可在她身上找出答案。即使不能立刻找到答案,但她是最有力的线索,却绝无疑问。 他感到肋下长剑大有鸣跃出匣之意,是不是此剑也知道盘根错节复杂离奇的人生,往往必须快剑一挥方能了断了莫醒非等三人但见崖上长草及胸,乱树丛生。 这等所在莫说匿隐一个人,就是一只大象亦不易找得出来。 但他们有他们的办法,三人呼哨一声散开七八丈,每个人都戴上薄皮手套,掏出一把毒蒺藜。 有可疑之处他们就扬手发出几颗毒蒺藜,根本懒得细细搜索,故此他们追搜得极快,一下子就搜出数十丈远。 山草乱树区域忽然已尽,前面是一大片斜坡,一眼望过,有几块庇荫于七八棵古树下的巨石,很可能有人躲在后面。 他们飞跃扑去,没有一个人迟疑一下。因为的确有个女子身影闪现过。 斜坡尽是一片茸茸碧草,宛如茵褥。这个地方如果让孩子们追逐打滚,一定是极理想的地方,也因此而充满了爱和活泼生机。可是做了生死相搏的战场,回想起来印象就大不相同了! 莫醒非他们三人齐齐在绿茵长坡当中停步,因为石后树后这时已闪出三个人。 那三人年纪都差不多在四十上下,个个五官端正,说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们每个人腰间一式配着长剑,剑鞘都是极醒目的杏黄色,剑柄飘摇着绿色穗子。 神剑山庄的招牌终于又出现于江湖上。 那三人不徐不疾迎上来,到了近处停步,人人手按剑把,微微而笑,气概吞天,豪情飞扬。 当中的是李剑东,他以气吞山河目无余子的姿势四下顾盼一眼,道:“神剑山庄李家三将在此,你们报上名来!” 声音清越远远传出,草木簌簌摇颤。莫醒非等三人耳鼓也轰轰洪洪不太好受。 莫醒非深深吸口气才道:“洒家千杯不倒莫醒非,这两位是豫南刀客断魂双飞娄家兄弟。” 李剑东豪情傲气都从一笑中跳跃出来,道:“天下英雄都到哪里去了?为何现在只剩下你们和我们争杀流血?” 莫醒非虽然气势被夺,仍然勉强厉声道:“洒家一直都认为你算是一号人物!” 李剑东豪情稍敛,柔声道:“是的,你我都可以在江湖叫字号称人物。不过,请你们相信,当真当得上天下英雄的,却不是你和我!” 娄家兄弟的老大不服气,长刀一挥呼啸作响,道:“谁是天下英雄?” 李剑东道:“当年敝主上神剑李慕云,一剑连破武林七大门派掌门人的七种兵器。当时鬼哭神泣,日月无光。各门派不少高手因此胆寒心裂,终身永不言武。你们见过听过这个故事没有?” 他们当然没有听过,更没有见过。谁能描述那时候的真实情况?怎能将当时心魂皆颤宛如世界末日的情景重叙一遍? 李剑东豪气又从双眉拂拂溢出,目光如电,冷冷道:“你们虽也算成名人物,但只怕是平生未遇敌手而已。” 他威势慑人,莫醒非、娄家兄弟竟答不上话,亦不敢无礼撒野。 李剑东继续道:“现在我神剑山庄正式出手,你们哪一个若是过得十五招,照例免死。这一条规矩你们听过没有?” 莫娄三人茫然摇头。 李剑东仰头长啸,剑南剑北也一齐按剑应和,声震万木,远传百里。 他们满腔悲愤,多年抑郁,尽在这一啸中宣泄。神剑山庄就算全军覆没、靡有孑遗,也定要轰轰烈烈,定要有易水萧萧的气魄…… 第八章 初试锋芒 李秀听见龙吟虎啸之声来自天际,雄心壮志一时高入云天。 他眼中神光四射,威势迫人。陡然从一个文弱书生,变成凛凛天神。 银面人看了不禁怔了一怔,唉,神剑山庄雄踞天下武林颠峰,果然不是侥幸。看这李秀尚且如此,当年风流潇洒的李慕云更是不能想象,更是高不可攀了。 李秀道:“我若是三剑收拾不了你,以后永不杀你!” 他威仪赫赫,声如洪钟,大有君临天下的王者气象。因此连银面人也没受辱委屈之念,心中只惦念着三招的承诺。 李秀迫前一步,冷冷喝道:“出手!” 银面人不知不觉双手齐收,两只银光闪闪的手掌带着阴阴幽幽寒气劈去。本来是普普通通手法,却由于脚下的大腾挪步法,便化腐朽为神奇。 一时掌影幻化为百数十只,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攻法。 李秀身子稍稍蹲低,右手五指摸到剑柄。 剑并未出鞘,可是剑气如潮涌出,仿佛可以把宇宙劈开。 银面人身子一震,连退七步。 李秀也进七步,目光如剑如冰,钉住了对方。 银面人咳了一声,喉头发甜。当下运气一压,硬是把快要喷出口的鲜血压了回去。 但她不禁心胆寒凛,魂魄惊惶。 神剑李慕云当年可有这个青年那么厉害?只凭剑气就能透穿我护身神功?就能使我血气波荡受了内伤? 李慕云当年若是也有这般登峰造极的造诣,他可以甘心受剑?甘心默默无闻而死?甘心与草木同腐? 李秀冷冷道:“快出手!” 银面人如受催眠,一纵身跃起七尺。人在空中连打三个筋斗,却已从四方攻击二十八掌之多。 阴冷掌风凝聚于两丈方圆之内,附近六七棵树木突然软软垂偃,好像劲风下的野草,尽皆低头俯伏。 李秀面色忽然又苍白几分,长剑铿然出鞘,光芒电闪掣动,一招七式,但见七支长剑凝现空际。 七把剑的锋锐剑尖,恰恰都指住银面人腕脉要穴。 因此她一军都拍不出去,若是逞强拍出,就算能伤了对方,自己吃的亏必定更大。何况还不一定能伤了对方。 但见漫空掌影剑气忽然消失,此时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一宗事物一把长剑。 这把长剑悬空冉冉飞去,犹如浮在奔腾浪花上,或者是悬浮于充满了桂花香味的空气之中。 银面人四肢无力,门户敞开。 但见那剑到了面前,向下一划。赀然一响,面庞一时凉沁沁的。 那具银面具已经一分为二,又向两边飞开,因此银面具后面的面庞,清清楚楚出现在晨光之中。 她大约只有二十余岁,或者三十余岁吧?总之看来很年轻也很漂亮。 她面色也稍嫌苍白一点,恐怕是长年累月藏在面具后面之故。但那两道弯弯斜斜飞到鬓边的秀眉,却使她平添无限动人魅力。 李秀转头就走,大声道:“我没有看见你。我又希望以后不再见到你。” 长眉入鬓的美丽妇人深深叹口气,眼光从那年轻男子背影收回,落在分为两片的面具上…… 你可以没有看见过我,但这个面具怎会分为两片? 我若是从此消声匿迹,好像从来没有在世上出现过一样也无不可。可是我却会变成又老又丑的女人,而且,归根结底说,我怎敢背叛他呢…… 李剑东冷冷望着如今唯一仅余的对手,他就是湘南凶僧千杯不倒莫醒非。 那娄家兄弟雄霸豫南千里的两把刀,都已被剑南、剑北的快剑劈成十二截,每个人身上也多了十二个伤口。 所以他们的刀既变成废物,人也和没有知觉的朽木一样躺在草坡上。 他们只拼了七招,就得到如此结果。 现在只剩下李剑东独对莫醒非。 李剑东的剑不是不够锋利,他的心也不是不够狠。可是他看见灵芝和青青。这两个公认为足智多谋的女性,竟然都现身出来,还作出不可下杀手的手势。 故此他只好剑下留情,让莫醒非只少了左手三只手指,以及钢铲斫崩了一块便算数。他满腔豪情未抒,须发兀自倒竖。 但莫醒非已经知道自己远远不是李剑东的对手。以豫南凶名四播的娄家兄弟呀,也不过是七招之内就溅血伏尸了,自己岂能例外。 灵芝温柔的声音传来,道:“莫醒非,你输了。我们知道你非死不可,所以给你自杀的机会。” 青青清朗圆润的声音接着送入人人耳中。她说:“自杀不难,但莫醒非要不要交代几句遗言呢?” 李剑东矍然道:“对,莫兄,你若有遗言后事,不妨讲明。我李剑东只要办得到,当必如你之愿。” 莫醒非用没有伤的右手摸摸光秃秃头颅,苦笑一下。 还有甚么遗言后事呢?我平生杀人无数,但爱的人却没有一个…… 他心头灵光忽现,讶疑忖道:何以我这十年来都有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只为了各种任务奔波劳碌?为何我从没有想到自己?哎,哎,我十几年前不是也有一个妻子么?她现在在何处?她会不会贫寒难熬而改嫁了?她有没有为我生儿育女呢? 这些疑问目前自是得不到答案。 但灵芝的话使他生出一丝希望。她说:“你仔细想想,反正我们也不急在一时!” 莫醒非喃喃道:“我的妻子,她是长沙人,对了,我们以前也住在长沙……” 青青柔声道:“你们可有孩子?” 莫醒非苦笑,道:“我不知道。” 灵芝道:“那么是谁使你忘记了妻子的?” 她接口而问,令人没有思索机会。 莫醒非道:“是黄金夫人。” 青青道:“不是白银夫人?真是黄金夫人?” 莫醒非拍拍秃顶,惘然道:“其实都不是她们,是……是……” 他面色忽变,凶厉之气徒然弥漫,使人不寒而栗。若要形容确切一点,那么他就像是身体或头脑内某一个开关被触动,因而忽地变成另一个人,也可以说变得不是人了。 青青灵芝一齐道:“小心!” 青青加上一句,道:“三剑合力才行。” 灵芝也附和道:“对,剑南、剑北万万不可袖手坐视。” 李剑东已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暴戾压力,冲得他身形一侧,斜迈两步。 他跟着已纵声长笑,长剑幻化成一道强烈光芒,迎风电射,迅猛攻击。 剑南、剑北一生罕得有联手出击之举,故此动作不免迟缓,呆顿一下。 只见那湘南凶僧千杯不倒莫醒非目露狂光,左手一挥,劈中光芒烁目的剑光。 这一掌虽然内力强劲之极,但李剑东此剑具有裂山碎岳的威力,岂是一只肉掌所能摇撼得动的? 故此莫醒非已残缺了三指在前的左掌,突然离开了手臂,飞出七八丈之远便不足为奇了。 只不过李剑东的剑势也不免大受震荡,剑光波动幻变中,敌人钢铲宛如泰山压顶,挟着风雷之声砸落。 李剑东猝然扭腰侧身,另一方面剑南、剑北两剑呼啸夹攻而至。 一时但见血雨飞溅,那莫醒非庞大的身躯被斩为四截。 但李剑东左边身子也血迹斑斑,齐肩至肘,已被钢铲刮下一大片皮肉,深可见骨。 灵芝扑上去扶住剑东,青青连白了剑南、剑北各一眼,噘噘嘴唇,没说什么话。 然后她自个儿终于轻叹一声,款款走开。 她也明知有人走近,而且这个人居然贴近她后背,她却既不惊惶也没有避开。 那人在她耳边轻轻道:“我看见她的真面目了!” 青青身子一软,被那人抱住,她道:“她长得怎么样?像不像我?” 抱她的人柔声道:“像是像,但有一点很不像。” 青青声音有如呻吟,道:“哪一点不像,请告诉我……” 那人道:“是眼睛!她眼睛深处,好像莫醒非他们一样……” 青青禁不住连连低叹,因为她知道一个莫大的悲剧正在上演。她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何以人生充满了这许多不幸?还有这许多无奈? 狼烟蔡辉瘦削矮小的身形,跟领路的俏婢小雪那丰满身材一比,大是自惭形秽。 小雪的丰乳盛臀摇曳生姿,使蔡辉不禁暗暗猛吞唾沫。 他不但是当今传递消息最快最妥的高手,同时又是男人。 所以后一项使他一直盯住小雪浑圆屁股而禁不住老是想入非非。 那道帘子隔住了内外视线。小雪指指房间,轻轻道:“你自己进去就行了!” 她走出院门之后,蔡辉才定过神来,咳嗽一声,掀帘而入。 房内光线甚是充足,家具名贵华丽。可是蔡辉全都看不见,因为他看见一双修长雪白的大腿,这双大腿却是长在白银夫人身上。 白银夫人向来高不可攀,谁也没有见过她真面目,但现在蔡辉却看见她赤裸双腿,登时心跳如擂鼓,全身血液迅流。 此外,他居然还看见白银夫人的脸孔。大约是三十岁左右吧?修眉凤目明眸皓齿,美艳得令人难以置信。 这白银夫人,别人向来是连手指也瞧不清楚的。她一直那么神秘,何以现在裸露出大腿下体,露出面庞? 蔡辉眼大如核桃,全身滚烫。自知神智已昏,口舌不清,只会呻吟一声,但刚才被小雪勾起的欲火却似乎更炽盛了。 白银夫人道:“我面具被毁,你看见没有?” 蔡辉像傻瓜一样连连点头。如果不是面具被毁,又怎能看得见你的天姿国色呢?这是他仅能推论出来的想法。 这时白银夫人柔声道:“瞧,我们损失了不少人手,更糟的是我和黄金夫人都受挫,你瞧应该怎样才好?” 白银夫人双腿不知是有意抑是无意,稍稍改换姿势,蔡辉登时眼花缭乱,口水都流下来了。 白银夫人嫣然媚笑,道:“阿辉,我们打算暂时瞒住主人。要不然他一知道了消息,便会有另外两个女人变成金银夫人,取代了我们的地位。” 蔡辉惊道:“这……这小的不知道了!” 黄金夫人从旁而入,道:“我们都还不甘认输,其实也是我们太大意了。如若不然,我们可以老早杀掉他们,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白银夫人道:“阿辉,你帮不帮我们?” 蔡辉忙道:“帮,帮。小的一直忠心于两位夫人,小的一定帮……” 白银夫人不是用手而是用那肌肤似雪的玉腿,表示要他靠近。这种动作当然能使男人血管爆裂,蔡辉惘然走过去,在榻边坐下。 他的手已摸在雪白滑腻的大腿上,全身血液已经奔流得快得不能再快。 夫人右腿伸展,雪肤耀眼生光,拦腰勾住了他,轻声笑道:“凭你也配摸我?” 蔡辉不曾回答,因为她的腿看来虽然能使任何男人欲火熊熊焚起,但其实比钢箍还结实坚硬,加上一股无坚不摧的内力透出。蔡辉根本连哼一声的机会也没有,便已魂归天国。 黄金夫人道:“妹妹认为一定须得杀死此人才行么?” 白银夫人一脚踢飞尸体,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他有一百零八种通讯方法,可以通知主人?我们就算日以继夜缠住了他,也不知他何时送出了消息。” 黄金夫人沉??一下,美目中蕴满忧愁,缓缓道:“那么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白银夫人道:“假如完全解决了邓飞龙他们,我们虽然是受过挫败,也没有什么关系的了。” 黄金夫人身子极轻微地震动一下,那是白银夫人又提到邓飞龙名字之时。 白银夫人终于叹口气,道:“好,只好下杀手了。我们还是不是分头出手?你对付邓家,我对付李家?” 黄金夫人也叹口气,道:“正是,但我们不能不赶快,否则我们吃完了灵丹,忽然变成又老又丑,我们是活着好呢?抑是死掉的好?” 人如果不能漂漂亮亮美美丽丽地活着,本来也没有关系。但如果是本来漂亮美丽的人,忽然不再漂亮美丽,这时生命就会变得不可以忍受了。 所以这种话也只有那么美丽的女人才有资格说,普通人倒是不必作如是想。 朝阳斜照进来,使得那张面庞和那两条白白大腿更增魅力。 不过房间内其实却充满了黯然和无可奈何的气氛…… 现在已经将近日落西山,夕阳残照不但使半边天染上霞彩,便那山川田野也如在画中,望去明亮而又朦胧,美不可言。 青青倚窗眺望那黄昏景色,她知道温文尔雅的李秀就站在后面。 可是她心里没有半点罗曼蒂克情绪,说来实在有点可惜,不过,当你想到生死拼斗,而拼斗的人一个是心上人,另一个则可能是失踪了的母亲。这时只怕谁也罗曼蒂克不起来了。 “我们当然要展开反击。”青青说,心中其实一片茫然,连自己说话的内容也不怎么清楚。 李秀后面的灵芝接口道:“现在时机看来已成熟……” 她声音含有镇住人心的无上智慧,使人不敢轻易开口反驳。 她又道:“敌人一定会再出动,因为我们没有隐藏行踪,何况敌方损失巨大,假如他们尚有一战之力,今晚非出手不可……” 她忽然想起李剑东,那条手臂目前还不知道能不能复原如常。这件事使她恨火熊熊,足以烧掉一个城市。何况老主人的惨死,更是复仇的最大理由。不管杀害老主人的凶手是什么身份,即使杀死十次亦不为过。 总之她现在不但头脑极其清醒,而且好像比平日更精明和更足智多谋几倍。 相形之下,青青就黯然失色了。 同样的头脑,放在赤道和北极,工作效率自然大有差别。她们的情形正是如此。 所以现在只有灵芝的声音在分析形势,以及作成好些结论。 会议迅即结束,好几个人默然离开。但房内仍然有三个人之多。 灵芝是其中之一,她重声道:“我知道你们惊怯顾虑的是什么!” 李秀抬拍青青肩背,表示安慰她的心意,一面道:“你只是知道并没有用处,能够解决才重要。” 灵芝的美丽面宠以及清澈眸子中,闪现出智慧光芒。她的声音更加柔和,道:“对,但我却又知道你们决不会碰到心中所害怕的人。少主人,你怕的是忽然发觉争杀拼搏的对象,竟然是主母,亦即是你生身母亲。这时你的情形当然极其不妙!” 李秀连连点头。 灵芝又道:“青青你也一样,所以你平日的过人智慧谋略,都不知到哪儿去了!” 青青当然不敢否认,连连颔首。 灵芝道:“我保证不会出现这种情形。一来你们的母亲虽然失踪,但是不是黄金夫人和白银夫人尚成疑问。第二,如果她们真是李夫人和邓夫人,则她们亦一定掉转对象出手。第三,如果事情迫到那种地步,你们还可以主动逃避。 当然不是真的逃避,只不过大家换个对手而已!” 李秀软轻轻道:“如果她真是我母亲,就算换了对手,我的心又岂能得安?” 灵芝道:“问题正在这一点,假如我们不能取胜,不但一切话都不必说,甚至死了之后人人都是糊涂鬼。我们连死在什么人手中都不知道,你说糊涂不糊涂?” 李秀道:“这话甚是!” 灵芝道:“因此我主张咱们死也必须死得明白,纵然发现杀害咱们的人,竟是李、邓两位夫人,咱们仍然要知道,才死得瞑目。” 死亡是每个人最大之事,既然愿用死亡的代价交换,还有什么不对?还有什么可以訾议的呢? 山径上劲风吹掠,树木呼啸,使人很难分辨出人类或动物的走动声。 但这只不过说很难而已,并非一定不能。 李秀停步拍拍腋下长剑,自言自语道:“朋友,你快要出台亮相了,我只希望你赢得万人喝采,而不是坟前悄幽的泪珠……” 他声音低而模糊,所以就算有人站在他旁边,大概也听不出他喃喃自语些什么。 山径上银光乍闪,出现一个全身银衣的艳丽少妇。 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所以都有熟悉之感。 李秀道:“白银夫人,你并没有令我吃惊。” 白银夫人微微冷哂,道:“我不是为了使你吃惊而来。” 李秀道:“但至少你已失去主动优势,因为我已预料你会出现。” 白银夫人心中一怔,但外表上却若无其事,用优美动作指指无边,道:“好美,夕阳向来都这么美……” 李秀道:“我极同意你的话,不过你可不是来跟我讨论风景吧?” 白银夫人嫣然笑时,眼角居然连一丝皱纹都没有,这一点使李秀甚是诧异,因为即使青青,既美丽而又年轻,但眼角少许的皱纹还是有的。 她既不曾注意亦不关心李秀的想法,道:“我们不但是讨论风景,简直是大煞风景。因为你和我,只怕有一个人必须躺下!” 李秀承认道:“的确很煞风景。泥土应该掩埋一切丑恶的尸体。但像你这么漂亮,便好像不大应该的了!” 白银夫人长眉稍蹙,道:“你很会讲话,你父亲昔年是不是也一样?” 李秀道:“我不知道,你难道不认得他?” 白银夫人双眉皱得更紧,道:“我为什么要认得他?” 李秀耸耸肩,道:“如果你不认识他,那么我就可以稍稍放肆一点。我意思并不是对你无礼,而是可以把你当作美丽的女人,不必当作长辈。” 白银夫人不禁妩然微笑,道:“唉,你真的很会讲话。 老实说,你很难使我不联想起你父亲昔年的风采。” 李秀道:“我也很遗憾先父昔年不认识你。因此咱们今日相逢,竟无丝毫转圜余地!” 白银夫人避开这话题,道:“你的剑法很不错,内力修为很深。而且你也很自信,你比你父亲当年如何?” 李秀不答,反问道:“你是不是忽然胆怯了?” 白银夫人冷笑道:“胆怯?笑话!我就算面对你父亲,也不会胆怯!” 李秀道:“那是因为你知道他是个最会怜香惜玉的人,所以你不怕他。可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而不是他!” 白银夫人笑道:“你就算是铜皮铁骨的人,我也可以捏扁了你……” 话声未绝,双手齐出。只见她两只手由掌背到掌心,都银光灿烂映眼。 她的银掌变化无穷,忽掌忽指,一下子把李秀迫退十二步,连击剑出抗的机会都没有。 掌风如刀,指力似剑,在李秀面颊耳边呼啸掠过。 听和看的人或许觉得他们好像在闹着玩,但李秀却绝对没有办法作此想,认为每一掌每一指,简直连石头也变成豆腐那么软弱,只要碰上一下,不是糜烂就是削开。 他的身体既比不上石头坚硬,而且又比石头珍贵,所以实在没有用身体去试试的必要。 他微微而笑,那笑容苍白而又苍凉。 奇怪的是在这种电光石火间不容发性命交关之际,他居然还能够闪掠过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她到底是谁?是不是邓飞龙失踪的妻子?不管她是与不是,但斩下一颗如此美丽的头颅,未免如煮鹤焚琴,也太可惜了…… 剑光却从鞘中飞出,第一剑连斩三式,最后一剑从她双腕之间削过。 白银夫人变掌合壁之势忽然烟消瓦解,每一双手都仍然可以活动,仍然有气有力。只是因各自为政而又互相抵消了大部分攻势威力。这样就好像小孩子跟大人打架,就算小手掌打中了大人,也变成无关痛痒了! 剑光闪耀出更强烈眩目光芒,简直有如九天银河倒泻。 剑气冲破了一切反抗障碍,剑势迎头劈落。看来就算是再坚实的巨石大山,也绝对可以一剑由顶直劈落到底下的地方…… 这一剑根本已远远超过人力之极限,神剑之所以能威震天下,能使天下一流顶尖家师和高手都心折膺服,这一剑大概可以作为答案了…… 第九章 疑云密布 白银夫人的脸上现出了恐惧的神色,她不相信人间会有如此霸道凌厉的剑式,更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能发挥出如此精湛的剑艺。 剑气弥穹,远在半丈之外,就仿佛是无数细长尖锐的钉子,由一股巨大无匹的力量钉击下来,把人的每一处穴道,每一条筋络都钉得死死的。 白银夫人只觉得全身像被针刺一样,她那件亮光闪闪的银衣本来是可以避刃御坚的。可是在剑气的笼罩下,都变得全无作用,只听得钉钉一阵疾响,那是她本能地用手去迎向剑势,这是个极无意识的行动,她明知道凭自己的功力是很难接下这一剑的,但现在却是无可奈何之际,而寻常的剑式,如此一抓,早就把剑刃抓断了,然而面对此威力无俦的一剑,却有如螳臂挡车。 前五个变化,总算是被她乱拂的手指拂开了,到了第六个变化,她只觉得无名指上一凉一痛,然后是耀眼的剑光照目而来,吓得她尖声大叫起来。 随后他听得有一个清脆柔婉的声音叫道:“不要杀死她,让我问问她!” 接着是斜里一道剑光劈到以及锵锵的几声,然后是李秀愕然而惊怒的声音叫道:“青青啊,你疯了……” 白银夫人不敢看那个掠入的影子,更不敢再听见那柔婉的声音,尖叫一声,回头就逃。 青青的声音仍是在后面叫道:“喂!不要走,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母亲?” 可是这呼喊并没有能拉住白银夫人,反而使她跑得更快,像一溜银光似的,窜入远处的树林,然后就不见了。 李秀的脸色苍白,他以手中的长剑支地,用以支住自己的身体不倒下来,嘴闭得紧紧,脸上的肌肉直跳,好似在忍着极大的痛苦! 青青怅然望着白银夫人的背影发怔,好一会儿后,她看不见那银色的影子了,才回头看见了李秀的样子,不禁上前关怀地问道:“秀哥儿!你是不是受伤了?” 伸手想要拉他,却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手拦住了:“青姑娘,不能动他,否则你就害死他了。” 那是灵芝,青青啊了一声,忙问道:“婶婶,这是为了什么,秀哥儿他……” 灵芝的脸上含着笑,语气中却有着十分的兴奋与激动:“少主不要紧,他已经把神剑九大式中的第八式‘雷动九天’练成了,这是最具威力的一式剑招,共分九个动作,一式强于一式,发到最后,可如霹雳山河,大地俱动,真想不到少主的成就,已经超越过主人了。” “啊!秀哥儿的剑技已经超过了慕云伯伯?” 灵芝点点头道:“是的,当然,在稳健与凝练上的火候是追不上的,但是在剑艺上,确已超过了主人,神剑之学共分九大式,每式细分为九小式,是以外间所传神剑之式数,有为三十六、五十四、或七十二式的,都是未明其奥之故,真说起来,应该是九大式,衍生为八十一手。” 青青听得不禁入神,追问道:“这八十一手剑招,都是一气相承相连的?” 灵芝摇摇头道:“不!它们虽是循序渐进的,必须要悟彻了上一式,才能摸索到下一式的头绪与门径而进入一个更新的境界。老主人后来的进境如何不得而知,但我们在离开他之前,只知道他仅练成了第七大式!” 青青神往地道:“七大式,六十三招剑式,就已经能够无敌于天下了!” 灵芝黯然道:“老主人扬名天下时只用到了五大式,也就是说四十五手变化,就已经足够纵横于天下了!” 说到这儿,她似有所觉地道:“对不起!邓小姐,我说得太狂了,令尊剑傲五湖,威力亦是无敌的!” 青青微微一笑道:“灵芝婶,你真会说话,假如家父也够资格称作无敌,岂非与李大侠一样高低了吗?” 灵芝道:“是的,一样高低,不分上下,并称无敌。” “但是剑道总有个优劣高低之分的。” 灵芝笑道:“他们是成名之后才成为知己好友的,都了解到盛名得之不易,大家互相敬佩,互相尊重对方的成就,从不比试切磋,因此也就无论高低了。” 青青道:“要做到那样很不容易吧!” 灵芝道:“其实也并不太难,只要没有争竞之心,不存胜过对方的心理,就可以做到的了。” 青青道:“就是这种心思难以克服,一个学剑的人,在遇到一个相等的对手时,很难遏制那种一较之心。” 灵芝庄容道:“青青姑娘!他们是男人。” “这与男女之别有关系吗?” 灵芝道:“应该是没有关系的,但是却又不能说绝对无关,男人在心胸气度上,多少比女人开阔些,他们可以承认别人的长处或优点,女人却不能了,总是想超过对方,甚至于连自己的丈夫都在所不免。” 青青低头不语。 灵芝又道:“我想这与我们的主母,及令堂大人之突然离去似乎不无关系。” 青青忙问道:“怎么,李夫人是为了要在剑技上超过李大侠才离开的吗?” 灵芝道:“真正的原因我不清楚,但是我相信这多少有点关系,因为老主人每次指点我们剑法时,总是对我们姐妹几个特别要求严格,总要我们比我们的丈夫略胜一筹。而后他在跟我们姐妹单独聚首时,也总是一再地叫我们要尊敬丈夫,在剑艺之外去发现他们别方面的优点!” “他这么要求是为了什么呢?” “他说欲求家室和美、生活幸福,这是很重要的,我想他是语重心长,有感而发。” 说到这儿,她略略有些哽咽,青青却毫无所觉地道:“据我所知,李大侠夫妇伉俪情深应该不是如此吧!” 灵芝道:“我知道还有许多其他的原因,但是我也可以举一个自己的例子,有一次我与外子绝剑切磋,突然发现他的进展以及悟解已超出我了,我心中虽也替他高兴,但也因此而有些不服气,暗下苦功,发誓要追上他!” 青青十分关切地问道:“结果呢?” 灵芝轻叹道:“结果反而越来越落后,相去更远了,我再问问其他姐妹,知道她们也有同样的结果,我们在一起悉心地探讨了一番,才知道神剑山庄的技艺,必须要与心胸并进,心中无求胜之念,才能在浑朴无争的情况下进入更新的境界。刻意求进,则适得其反……” 青青似有所悟地道:“不错!不错!秀哥儿跟剑飞搬到我家潜居时,我跟他们在一起练剑,起初他们都不如我,后来竟超越我去了,我也下劲苦练,竟然越差越远,后来干脆放弃了,想不到居然日有所进。” 灵芝点点头道:“青青姑娘,你有这份悟解更好,因为我看出你与少主已经有很深的感情。” 青青的脸红了,低头不语,灵芝更为恳切地道:“少主人能够得到你这么一位聪慧多才的玉人为伴,我们是十分高兴安慰的,唯一担心的便是你对少主的争竞之心。” “我没有,我早就不跟他计较上下了。” 灵芝道:“可是你心中仍然不服气,仍然想试一试你的剑技能否比他高明,就像刚才那样,你从旁击,要化解少主的攻招!” 青青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情急之下,怕他杀了那个女人,因为那可能是我的母亲。” 灵芝道:“那你只要出声喝止就行了,不必要把你自己也投进去的。” “我怕他收不住手。” “不会的,神剑山庄之学是十分王道的,不管多厉害的攻势都能在发剑人的控制之下,即使是最重要的关头,也能把劲力撤除,可是你由旁边突出,使他心中毫无准备,紧急间止住劲力,无法把劲力转移到他处,回攻躯体,在体内造成一场冲突……” 说到这儿,李秀才啊的一声,吐出了一口淤血。青青紧张万分地道:“啊!秀哥儿,你吐血了。” 李秀摇摇头笑道:“不要紧,这是我内力自相冲突的结果,但那口淤血若是淤积体内,倒能形成大患,我刚才一面要镇压浮动的气血,一面又要以内力将这口淤血挤出来,那才是危急关头呢,你如果来动我一下,我就完了,幸好灵芝婶把你拉住了,使我能不受干扰地运功自疗!” 青青愧疚地低下了头,灵芝却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青青姑娘情切关心,那是难免紧张的。” 李秀叹了口气:“青青,邓老伯说你学识如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难道你连受伤的人不能惊扰也不知道!” 青青抬头张口欲言道:“我……” 但她仅只是说了这一个字,底下就说不出来了,灵芝道:“青青姑娘自然懂得这个,可是受伤的是你就不同了,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青青嘤然哭出了声,掩面向一角跑去,灵芝道:“少主,你看,你把人家青姑娘都气哭了。” 李秀微愕道:“我去道歉,我没有做错什么!” 灵芝道:“你还说自己没错,对女孩儿家心事摸不准,唐突佳人,就是大错,还不好好安慰她几句去。” 青青就在不远处站住了,背对着这边,双肩不断地抽动着,似乎在等待李秀过去示歉! 李秀不懂这些,灵芝是过来人,对这种小儿女情怀,岂有不明白的,一面推着李秀,一面向他连连眨眼示意,硬把他往青青那儿送去,然后才悄悄地走了。 等她走到二十多丈外,李秀才低声道:“好了,别哭了,一切都是我不好……” 他伸手扳住青青的肩头,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只见青青泪痕满面,似乎很伤心,一下子怔住了。 但是颊上泪痕,双目紧闭,睫毛上犹沾动着泪珠,却使那张脸更具有了一股凄艳动人的美。 李秀忍不住就要向那嘴唇吻下去,但是却被青青撑住了,低声嗔道:“别胡闹,让人看见了像什么!” 李秀笑道:“没人会看见的,灵芝婶早就走开了。” 青青四下看了一眼道:“没人也不可以如此胡闹,人家心里难过死了,你倒还有心情……” 李秀道:“青青!你难过什么?是为了我说了一句,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 青青慢慢地止住了抽泣道:“我难过的是你已经把剑术练到那个境界了,却还跟我装糊涂!” 李秀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以前跟爹在一起,他都是背着人,偷偷地教我练剑,白天更不准我摸剑,不让人知道我会武功!”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他宁可任由神剑山庄没落下去。” “爹说唯有这样,才可以使我远离灾祸!” 青青默然片刻道:“匹夫无过,怀壁其罪。你若真的不会武功,或者是你的剑法平庸无奇,或许人家就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或伤害你了!” 李秀道:“可是遇上另一种人我就惨了,他们不问我是否会武功,都一样的要杀我!” 青青道:“胡说!你与人无怨无仇,谁会要杀你!” 李秀道:“像刚才那银面的女人就好凶好凶,好像跟我有着大仇似的,非杀死我不可,被她逼急了,我糊里糊涂施展出爹口传的剑法!” “什么?那一式‘雷动九天’只是??传的!” “是的!我只是练过一些单调而不同的姿势,既不能连贯,又不能单独施展,似乎一点用都没有,然后爹又教了我一些口诀,说这些诀口自有妙用,要我死记猛背!” “结果你是如何把它们融会贯通的呢?” “我也不知道,就在决斗中,我忽然发觉到一个招式跟某一句口诀是相连的,心到意随,自然而然地就施展了出来,接着下一个招式与下一句口诀也涌了出来……” “你施的那一招‘雷动九天’,果真是十分厉害吗?” “我倒不清楚,但是我却感觉到剑式一展开,对方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下,必将倒于我的剑下。” “可是我从旁一剑横迎,却没有感到太强的压力嘛!” “那是因为我突然见到你撞入剑式中来,唯恐伤了你,硬把劲力回收之故。” “若是你不收回劲力,又将如何呢?” “我不敢想象,若是听任我的劲力施发出去,在我周围的一切,都将成为碎粉。” “有这么强大的威力吗?” “口诀是这么说的,想来不会假,只可惜这种剑招无法演练试招,不能让你体会一下它的威力。” 他想了一下又问道:“青青!你突然出剑,救下了那个银面的女人,莫非她真是你的母亲吗?” 青青沉重地道:“不错!是你母亲告诉我的!” “我的母亲?是那个戴金色面具的人吗?” “是的!我听见响动,出来就碰到她。” “你是否杀了她?” “没有!知道她是你的母亲,我怎么还会杀死她,何况她对我也没有敌意,只说我的母亲找你来了,恐怕会对你不利,要我来帮助你的,哪知反而救下了她!对不起!” “没什么,知道是你的母亲,我也不会杀她的,不过你只要叫一声就行了,实在不必要插进来的!” “我怕你的剑气太猛,无法收得住!” 李秀笑笑:“这一式‘雷动九天’不会,它一直都在控制中,你看过雷击大树没有,霹雳一响,将一株合抱的大树劈成两片,可是筑在树上的鸟巢却完整无恙,霹雳之威是因人而施、因人而异的。” 青青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学过你家的神剑。” 李秀歉然地一笑道:“青青!对不起,这是我爹的遗训,非李家门人子弟,绝对不准习授神剑之诀,不过将来你总是有机会的。” “这是怎么说呢?” “将来你若嫁给了我,成了李家的人,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学习神剑之诀了吗?” 青青的脸又红了,啐了一口道:“不害臊,谁希罕嫁给你呀,我这一辈子都不出嫁!” 她一扭头,飞快地跑了,李秀忙在后面追着,口中也不断地喊着:“青青……青青……” 在远处,一株浓密的大树上,悄悄地爬下了两个人,却是白菱与金兰两人,下来后两人都默不作声,向着东南方疾行,那正是与青青及李秀相反的方向。 奔出一阵后,才在一块大石上看见站立向前眺望的灵芝,她似乎已经知道两人到来,连头也不回,上扬了一下手,叫她们两个人一起上来,然后才问道:“他们离开了?” “是的,往西北去的,大概是回屋子去了。” “我走了之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 白菱抢着把两小的情形说了,灵芝却一直点头。 没有作任何的置评,金兰忍不住道:“二嫂,我们是否会怀疑错了,青青那女孩子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灵芝默然片刻才轻叹道:“我也希望她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剑飞曾说主人遇害濒绝前,喊出了青青这个名字。” “那或许是小孩子听错了呢!” “剑飞的年龄虽小,但机智灵巧不逊成人,资质之佳犹在我们之上,如此重要的事情,他不会记错!” “那只是主人喊出的一个名字,并不一定意味着青青就是凶手,或许主人是要将秀哥儿托给青青照顾!” 灵芝道:“我想过各种可能,在未能确证之前,我不作任何的推定,但是可疑的蛛丝马迹,也不应该放过,青青曾极力地帮助过我们,而且与我们一起浴血奋战,同进共退,照理不该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是今天她却说了一句谎话,今天只有银衣人来了,那个金衣人没有来,而且她一出门就赶到决斗处去了,并没有遇到任何人!” “也许她遇上时我们没看见,这些人神出鬼没的!” “今天却不可能,我一直在盯着她!她既未遇上金衣人,何以确知金衣人就是主母、银衣人就是她的母亲?” 金兰没什么话说了。白菱道:“如此说来,我们担忧的事情果然成了事实!主母怎么会跟主人作对,害死了主人,而且对少主也不放过呢!” 灵芝一叹道:“三妹、四妹!你们别以为我是神仙,凡事都能前知,我只是心思细一点,对事情肯多想而已,有很多事我还是不知道的!” 白菱也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问了等于白问,但是这种扑朔迷离的情势实在叫人纳闷,别说是敌人在哪儿不知道,连谁是敌人也摸不着一点头绪。” 灵芝一叹道:“那只怪我们离开江湖太久了,否则像这样一连串的大事件,江湖上多少都有些踪迹可寻的,我们十年不出江湖,不但跟江湖脱了节,而且连旧日那些可以信赖的朋友,也都一个不见了,像这样盲人瞎马的办法,实在叫人担心。” 她的语音一转,又略带兴奋地道:“不过今天之后,或许能摸出一点头绪来了。” 白菱忙问道:“你又作了什么安排?” 灵芝道:“我听说有警之后,知道来人不多,足可应付,所以把人手都分开来分布在四周,追踪由此地逃出去的人,那个银衣人匆促离开时,剑东他们已经追踪下去了!” “会有结果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要他们这次务必行动隐秘,不要冲动,不要轻举妄动,以求探出个结果来。” 金兰笑道:“神剑门下弟子潜影追踪之术是天下第一的,像我们隐身监视青青,那么一个精明的女孩子居然也一无所知。” 灵芝道:“你们也别太有自信了,像主人与邓老爷子是何等功力,可是在对方激烈的逼迫下,连还手都不能,可以想见对方是多么厉害……” 三人又陷入了沉默,白菱才又问道:“邓老爷子呢?” “跟剑飞一路,也追踪敌人去了,一定也是有所发现,否则应该回来了。” 金兰道:“二姐!你既然对青青有了怀疑,那么对邓老爷子是否也要注意呢?” 灵芝笑道:“你认为他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金兰想了一下道:“他对所受的迫害似乎十分痛恨,但是却又不肯畅所欲言,态度暧味异常,叫人启疑。” “嗯!不错,很入微,还有呢?” “还有就是他隐居十年,始终没人找过他,我们一到,仇家就接二连三上门了,我们一再迁居,地方都十分隐秘,连我们自己都没弄清是什么所在,对方却又已经侵入,若说真是对方神通广大,何以十年来,也没有能找到他呢?” 灵芝笑笑道:“很好!三妹,你也越变越精明了,大概是受了剑南的教导与薰陶吧!” 金兰笑道:“哪里,这是受了二姐你的教导,他们兄弟三个人自从退出江湖后,都变得好懒,凡事都不肯动脑筋,他们说,有二姐在,用不着他们费心!” 灵芝笑道:“这三个大男人家,居然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还像男人吗?” 金兰道:“剑南跟剑北是弟弟,凡事都要跟兄长的,轮不到他们来出主意。因此,真正该负责的剑东二哥,他可是你的老公,你骂他没出息,不就是糟蹋自己吗?” 白菱也道:“可不是吗?为人妇者骂老公没出息,就是彩凤随鸦,二姐嫁了头大乌鸦,难怪心里一直叫委屈。” 灵芝笑道:“两个鬼丫头,好事没学会,磨牙的功夫倒是一等的了,脸皮也老了,整天老公汉子不离口……” 她们三个人虽是在说笑,但也只是在排遣心中的紧张而已,因为瞭望来路,不见一个人影。 这意味着他们一定有了重大的事故,否则纵有发现,也一定会先派个人回来通知一声。 不过这三个女子都很镇定,没有什么慌乱的样子,她们已久经风浪,经得起各种打击,而且她们对自己的丈夫有着无比的信心! 神剑门下三剑合壁,相信没有一种力量能困住他们的。 不过剑东与剑南,剑北弟兄,也的确是遭遇到一些难以排解的困扰,使他们不知如何才好! 他们潜伏在隐处,果然没多久,看见那个银衣人踉跄地奔来,神情困顿,好像是吃了大亏! 剑东兴奋而低声地道:“这婆娘好像吃了大亏,多半是在邓老手中挨了钉子。” 剑南却不以为然地道:“邓老真有这么厉害,她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上门生事了,依兄弟看,多半是碰上那三位母夜叉了。” 剑东不信道:“灵芝她们没这么厉害,这婆娘一手武功实在不弱,我们三人力拼,也不敢说稳能占先,灵芝她们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剑南笑道:“二哥,也许二嫂在你面前故隐实力,据金兰说,二嫂在私下单独练剑时,功力劲透,成就已在我与剑北之上,纵不如二哥,也差不了多少!” 剑东微微一怔道:“这丫头倒是会装神弄鬼,想不到会在暗中加劲练,她若能够超越你们,一定也比我高明了!”略略一顿又道:“她们妯娌姐妹三人事事都在一起,灵芝既有长进,其他两个也差不多吧,我们兄弟三个都被比下去了,看来有空倒要好好加点劲才行。” 说着那银衣人已经掠过他们身前,三人连忙屏气而伏,银衣人似乎很小心,谛听了一会儿,确定附近没人,才折入一条小路而去。 三个人一直在远远地追着,神剑山庄的潜形与追踪之术,在江湖并不出名,但神剑弟子却知道这一手足可凌驾于江湖所有的人之上。 他们追得很小心,可以说毫无声息地向前跟踪,路很曲折,不时还有岔路,假如不是跟着人走,是很难把路走得正确的,约莫十几里后,终于看见了一座山庄。 事实上他们也一直是在山区中走着,剑东登高一望,发现附近已别无建筑,而银衣也的确是进入了山庄。 他们才慢慢地摸近过去。距山庄还有二三十丈远,前面的剑东忽而警觉止步,但是已经迟了。 飕的一声,一张巨网白天而降,正好将他们网在里面,接着四面跳出十儿个执剑的汉子,个个都是穿着天青色的劲装,长剑隔了网比住他们了。 而后,他们也看见了一个全身金衣的女人,这次她没有戴面具,可以看清她的面貌,他们都怔住了。 这个女人的确是他们的主母。李慕云的妻子。 第十章 李夫人 神剑门下三大高弟,居然被人象野兽般的用网困住,说起来的确是很令人感到窝囊。 但是这网并不能真正地困住他们,网索虽粗,却敌不过他们手中的利剑,那些执了兵刃的汉子,也困不住他们的,真正令他们手足无措的还是那金衣人,那应该是他们的主母李夫人才是。 他们三个人对李夫人都不陌生,刚被李慕云收养时,李夫人就曾亲切地照料过他们。 那温馨的笑容、慈祥的态度,曾经令他们一个个感动不已,尤其是剑北,入门时年龄最幼,有时李慕云教他练剑或读书,功课给得太多,他完成不了,发急大哭时,李夫人经常会来温言安慰,帮着他一起做…… 他们一直管李夫人叫大姐,而在他们的心目中,这个大姐,其地位比母亲还重,她的分量也比李慕云更重。 一直到李夫人神秘的失踪后,他们才跟李慕云较为多作接近,而将全副的孺思都移在李慕云身上去了。 但李夫人的音容笑貌,却一直深镌在他们的印象中。 这当然已经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 而这张熟悉的脸,一下子又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么亲切、那么逼真。使他们难以相信,但决不怀疑。 因为存在他们记忆中的脸,一直是这个样子,但也使他们困惑,困惑于这张脸的年轻。 其实这张脸所表示的年龄并不年轻,她已快接近到女人迟暮的风韵了。约莫总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 一个三十到三十五岁的女人,决不可能给人年轻的印象,她们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成熟的美。但是剑东他们却感到异常的困扰,那是因为十几二十年前,他们还是小孩子时,看到的李夫人已是这个样子,现在仍是这个样子。 连受她一手抚育的灵芝、白菱等人,看起来都会较她略见年长了,这怎么可能呢! 儿时的情景以及亲情的孺慕,使得三个大男人心情都在激荡中,也使他们忘却了抵抗。 双方都在沉默中,李夫人的表情很平静,但她的眼睛中却有波光闪动。很明显的,她的情绪也在激荡中。 终于,还是李夫人先开了口:“小东、小南、小鼻涕虫,你们都不认识大姐姐了!” 亲切的声音、亲切的称呼,使他们再无疑问,这个女子的确就是李夫人,大姐姐是他们儿时对李夫人的称呼,其中尤其是剑北,因为他小的时候,常常拖两条鼻涕,李夫人每替他擦一次,就要叫他一次小鼻涕虫,后来渐渐长大,拖鼻涕的毛病已经没有了,小鼻涕虫的昵称却偶而还挂在大姐姐的口中,听来倍感亲切。 因此,剑北最受激动,大声叫道:“小妈妈!真是你!” 小妈妈是剑北对大姐姐的昵称,他被抱来时,年纪还太小,小得离不开妈妈,李夫人对他的呵护最多,因此,开始时,剑北叫她妈妈,后来则叫她小妈妈,直到灵芝她们来了后,因为有了女孩子加入,他才不好意思,改口跟大家一起叫大姐姐了! 这一声“小妈妈”终于把李夫人的眼泪叫得流了下来,她哽咽道:“是的!小北,是我!” 但她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因为他们双方不约而同地记起了此刻彼此的立场,仍然是敌对的。 剑东是兄长,修持的功夫较深,他首先镇定心神道:“大姐看起来还是从前的样子,丝毫不见老!” 李夫人轻喟一声:“就是为了这点虚荣,我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而今后悔也晚了,现在已经领悟到,形体上的青春毫不足恋,一个女人内心若已苍老,就是有了嫦娥的升天灵药,也无法使她年轻起来,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等心情,你们是不会懂的……” 她虽是在对三个人说话,但语气与内容,都是在说给自己听,别人是绝对无法理解的。 剑东只有再次沉重地道:“大姐!大哥被人害死了!” 李夫人身子一震,慢慢点头道:“我知道。” “大哥是被人用剑刺死的。” “我全知道,杀他的人是谁我也知道,慕云虽是被人杀死的,却不能算是被人所害,他是自己存心求死,而且杀他的人也不是有意要杀他!只想给他一点伤害而已,是他自己把要害凑上去的。” “大姐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因为那天我也在场,亲眼看见一切的经过。” “什么,大姐那天也在场,你眼看着大哥被杀?” 李夫人愤然道:“不错!那天我在场,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向另一个女人忏悔,请求那个女人宽恕他的负情,那个女人恨他绝情,刺了他一剑,而他竟为了要求赎罪,就把自己的身体对准剑尖撞过去!” 三个人都大感困惑。剑南叫道:“大哥会是这种人?” 李夫人垂泪道:“我也不希望见到这种事,但他们的确发生了感情,而且还生了一个女儿。” 剑东等三个兄弟都呆住了,李夫人黯然地道:“你大哥在你们心中是个完人,但在我的心目中,他却不是一个专情的丈夫,他把你们带回家来,交给我照顾,绊住了我,自己却出去跟别的女人偷情。” 剑东与剑南对李慕云敬爱最深,视若神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叫道:“不,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李夫人低声道:“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初闻消息时,也难以相信,可是我悄悄去到他们幽会的地方,当场看到了他们幽会,这才使我离开了他!” 剑东渐入沉思,而后才问道:“大姐姐,你有没有再确实调查一下呢?” 李夫人道:“当然有,就在他们一起登床时,我突然地闯入进去,他一见我,居然越窗而逃,而那个女的则拔剑要杀我,我力敌不过,在危急时,幸而有一个人上来救了我,所以他偷情别恋之事,已经确实无误。” 剑东等三人不得不信了,因为李夫人失踪后,李慕云终日痛苦不言,对李夫人的去向,诸多支吾,而且充满了悔恨的情绪,可见这一节内情决不虚假! 空气似乎变得很沉闷。很久之后,剑东才道:“大姐!对于过去的事,我们不太清楚,不说也罢,大哥的死,连你都说非出于仇杀,自然也不必报仇了。” 李夫人点点头道:“不错,李慕云再怎么样也是我的丈夫,我不会让他白白死在别人手上的,若要报仇,我自己也会动手的。” 剑东道:“好!大哥的事自然以你为准,你说了就算,可是有人要害少主,这个我们该不能不理吧?” 李夫人道:“你们说的是秀儿吧!” “是的,我们一连几次遭到了截杀,更有人要对少主不利,尤其是那个银衣人,好像对少主有深仇大恨似的,非要杀死少主不可……” 李夫人道:“那只是试试李慕云是否把他的剑法留传下来给他的后人,并不是真要他的命,只要秀儿的剑技不超过李慕云,就不会有危险的。” “假如少主的剑技能胜过大哥呢?” 李夫人道:“那怎么可能呢?秀儿才多大……” 剑东道:“或许你还不清楚,在你离去之后,大哥已经灰心于世事,他自己是把武功搁下了,却寄望于我们身上,虽不要我们行走江湖,却把一身的技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我们。” 李夫人居然笑了一笑道:“这个我知道,最近围攻你们的人都是好手,却被你们杀个落花流水,铩羽而回,可见你们的功力大有进步。” 剑东道:“如以成就而言,我们弟兄三个人,都可以超过昔日的大哥了。” 李夫人仍然微笑着说道:“那只是你们自己以为而已,实际上还差一截,那是由于资质之故,你们永远也追不上李慕云的。对李家神剑,我比你们更清楚。” 剑东点点头道:“这点我们自然无法与大姐相比的,因为大哥将神剑之诀交给了灵芝掌管,要她视各人的进展而分发下一步的功课,据灵芝说,我们几个人中,最高的是小师弟剑飞。” 李夫人道:“这倒可能,神剑九式,成于灵巧二字,要刁钻古怪的人,学起来才能有进展,你们都太老实了。” 剑东道:“不过异日成就,将是少主最高。” 李夫人目射异光道:“哦!高到什么程度?” 剑东道:“高出每一个人所难想象的程度,而达到一个无人能及的境界。” 李夫人失声道:“真的吗?” 剑东很仔细地观察着,要想看出她的态度反应是欢喜还是失望恐惧,抑或是愤怒。 但都不是,她只是惊奇,对一切新奇的事,表示出适当的诧异而已,并没有特别关心的地方。 剑东只有继续说下去:“这是灵芝说的,各人的成就只有她看得懂。” 李夫人道:“这个丫头,哪天我要找她谈谈。” 谈话似将告一段落,因为庄中响起了一阵哨音,这是一种芦笛,是用芦草的叶子,卷成口哨,含于口中,吹奏出声,技巧好的人,能效鸟鸣及吹奏歌曲,此刻哼奏的人却是十几个人一起吹,而且奏的是同一支歌曲,很好听,也很陌生,说不出是什么歌曲。 一名青衣汉子急促地道:“使者,庄主在催促了,请示……” 李夫人点点头道:“好!收网!把他们带进去!” 那十几名汉子答应一声,用力收紧网索,把剑东等三人拖倒在地,剑东等三人凝神运劲,将剑锋贴在网绳上,他们三人在一起,合作已久,心意相通,虽未经过相商,互相已有默契,在等待一个适当时机,同时破网而出。 网越收越小,持剑在四周监视的汉子也越围越近,突然有一个看出不对,忙道:“不好!他们要反抗!杀!” 招呼同伴举剑要刺过去,剑东等见不能再延迟了,同时奋力割断了网绳,向外翻滚了出去。 在同时,他们也听得李夫人喝道:“让开,由我来对付他们,你们不行的。” 剑东三人滚出两丈许,才翻身跃起,正想与来人展开一阵搏杀时,却又呆住了。 因为地上只有一片断肢残骸,那些青衣汉子们每个人都是身首异处,或是被腰斩成为几截。 李夫人则执剑站在他们面前道:“走吧!” 剑东一怔道:“大姐姐,这些人……” “是我杀的,不杀掉他们,我无法交代,我不能真把你们绑了去吧?” 剑东心中一阵温暖,因为李夫人毕竟还是跟他们一起,没有把他们视作敌人! 他兴奋而安慰地道:“大姐姐,您还是关心我们的。” 李夫人的声音微微有点颤动道:“废话!李慕云对不起我,你们却仍是我的好弟弟好妹妹。” 她脸上微微有一丝激动,忽又促道:“快走!回去吧,这个庄子不是你们去得了的。” 剑东却问道:“里面是些什么人?” 李夫人顿了一顿才道:“我不能说,我若泄了机密,非独我自己性命难保,连你们也活不成了。” “那为什么要对付我们呢?” “看看你们把李慕云的神剑之学,学到什么程度,照目前之能,你们还不足以言敌,因此还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但你们最好躲起来,少露锋芒。” “为什么呢?神剑山庄从不怕谁!” 李夫???冷笑一声,指着满地的残尸说道:“你们能够在一剑之下,将这些人全部都杀死吗?” 剑东等人都怔住了,他们脱网而出时,只有一刹那的时间,而这十几个人却已尸横遍地了。 虽不知他们的技艺如何,但由身手矫捷的样子看来,多少也够得上是二流的好手了,而且每个人都执着剑,更分得很散。李夫人却以一招,将他们悉数腰斩,不闻一点声息,这将是何等凶狠的剑式! 李夫人道:“上次我蒙面相试,受了一点伤,那是我故意失手,若是我施出了这一招,你们还活得成吗?” 剑东等人都不作声了,他们无法否认这个可能,而且他们就是合三人之力,也不可能抵过那一剑之威的! 李夫人一声轻叹:“走吧!去躲起来,在神剑九式未能完全练成前,最好别出来,回去带着你们的妻子悄悄地走,谁都别告诉,然后找个无人的地方,潜居练剑!” 剑东道:“只是我们走?剑飞小弟跟少主呢?” “不要去管他们了,他们已经被人盯牢,再也摆脱不了了,不过你们可以放心,他们不会有性命之危的,我会照料他们,回去后别说见到了我,最好什么都别说。” 这时庄中哨声又起,李夫人两个急纵,如蜻蜓点落,眨眼间已落入庄中不见了。 剑东等三兄弟又怔住了,他们的轻功已经算得上是卓绝的了,但是看了李夫人的身法,他们不禁气沮,因为他们连一半都不如。 顿了一阵,剑东才轻轻一叹道:“回去吧!” 剑南道:“我们就这么回去,不去探个究竟了?” 剑东道:“探什么?这里若是对方的重要据点,一定布防十分严密,我们这点本事,进去只有送死!” 剑南道:“那也许是大姐姐言过其实,没那么厉害。” 剑北不以为然地道:“不!大姐不会骗我们的,至少,她的那一身功力就高出我们很多吧!” “可是大姐不会对我们太认真的。” 剑东苦笑道:“大姐也许会照料我们一二,但是她刚才杀死这些人,就是为?不让人知道她见过我们的事,而且她语多顾忌,可见对方中有着极为厉害的人,大姐那么大的本事尚且如此,我们去了又能如何呢?” 剑南也傻了,半晌才问道:“对方究竟是些什么人,大姐姐为什么会跟他们在一起的,这些人要干什么?” 剑东道:“刚才你为什么不问大姐呢?” 剑南道:“问了她也不会说的!” 剑东道:“这不结了,我问过了,没有得到回答,现在又怎么会知道呢?” 剑北道:“我们还是回去吧,把这一切的情形告诉二嫂,她或许会比我们多想到一些,今天若是二嫂在,她一定会问得比较巧妙,多了解一些的……” 灵芝的确会找出一些比较为巧妙的问题。他们六个人在房间里秘密相聚时,剑东说出了追踪的经过。 对邓飞龙、青青、剑飞和李秀,他们只说追近那所山庄时,为层网所困,他们奋力破网而出,杀死了十几个人,脱困而回,他们不敢进一步深入,因为已经惊动了庄内,对方有了准备,去了必定讨不了好…… 结果除了剑飞埋怨他们太过谨慎小心外,其他人都赞同剑东谨慎的态度。邓飞龙道:“小老弟!这是对的,你要明白,我们此刻的人手有限,经不起任何一个折损,好在有了着落,明天我们一起去摸个明白。” 剑飞道:“为什么要明天去呢,今夜去不好吗?事不宜迟,打铁要趁热!” 邓飞龙道:“夜间固然是利于掩蔽活动,可是剑东他们已经在附近杀死了不少人,对方有了警觉,也认为我们必然会在夜间前去,必然是严加戒备,甚至布下陷阱等我们去入伏,那对我们太不利了!” 剑飞道:“那么明天去又对我们有利了吗?” 邓飞龙微笑道:“对方紧张了一夜,我们没有去,认定我们白天更不会去了,他们会休息,等待晚上再行布伏,那正好是一个防御的空档,我们才可以趁虚而入!” 姜是老的辣,邓飞龙不愧为雄踞五湖的英杰,他虽然已失势,却没有失去他的智慧与经验。 这番话把一批年轻人说得口服心服,于是大家被他赶得早点去休息,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好出发去直捣黄龙。 这次借居的地方,屋子也比较多,较为分散,每对夫妇都能分配到一处小院落,使他们夫妇间的生活有隐秘可言,却也方便了他们的私聚。 大家都挤在剑东与灵芝的屋子里,先听灵芝说她们此间的发现,然后又听剑东叙述追踪的结果。 两方面的发现与收获都非常惊人,有的固足以喜,但是仍然不免有过多的惆怅! 尤其是李慕云之死,竟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李慕云在剑东等人心中已形成了一个偶像,所以他很难接受这个事实,说完后立刻反问道:“灵芝、二位弟妹,你们说,大姐的话可以相信吗?” 灵芝道:“可信,我们知道大姐的为人,她生性高傲,而且对感情的事极为执着,她认为一个男人移情别恋,是做妻子的耻辱,因此,她不会用这种事来侮辱大哥!” “可是我们也该知道大哥的为人。” 灵芝道:“是的,我们也相信大哥的为人,既非好色之徒,也不是轻易变心的负心薄幸之人,他与大姐两情极笃,绝难可能又去爱上一个女人!” “那么大姐说的事又将如何解释呢?” 灵芝道:“我相信这其中必然另外有一个诡异的内情,这内情必然牵涉到今天所发生种种不可思议的一切,只可惜你们少问了一个问题,否则必将简单得多。” “我们漏问了一个什么问题?” “你们该问问,那个介入的女人是谁!” “这问了她也不肯说的,否则她会自动告诉我们的。” 灵芝道:“你们那样问,她也许无法回答,但你们若换一个方式问,她就难以规避答复了。” 剑东不禁追问道:“那要用什么方式呢?” 灵芝道:“你若问,那个女子是不是邓飞龙的妻子,我相信大姐纵不直接回答,也会有点暗示。” 剑东为之一震道:“这……怎么可能呢,邓大爷是大哥的好朋友,大哥怎么会跟邓夫人有了暧昧之情呢?” 灵芝一叹道:“男女相悦,并不一定是有情,有时是为了一些不可抗拒的原因,有时是一件无可奈何之事。” 剑东道:“我决不相信是她。” 灵芝道:“我也希望不是,但是种种迹象却显示极有可能,第一,大姐说大哥与那女人已经生了一个女儿。” 剑东道:“那也不能扯到邓夫人身上,虽然邓夫人也有一个女儿,慢来,她的女儿不就是青青姑娘吗?” 灵芝低声道:“是的,所以剑飞才听见大哥临终前,似乎提到青青这个名字。” “你是说青青是大哥的孩子?” “应该是的,否则那人在刺杀大哥时,大哥没有必要提到这个名字了,大哥不会是青青杀的,但青青必与大哥有密切的关系。” “这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大哥怎会与好友的妻子有染呢?这是杀了他也做不出来的。” 灵芝慎重地道:“我相信此事的内情一定很曲折,所以他与邓飞龙仍然维持着深厚的友谊,但邓飞龙放弃五湖水寨,大哥放弃了如日中天的神剑荣誉,该不无关系。” 剑东敲敲脑袋,这些发展是他难以相信的,但灵芝的分析却又丝丝入扣,最重要的还是灵芝最后的一番话。 她说:“据我的猜测,这种种的一切,恐怕还有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处心积虑,多年来就筹划的一个大阴谋,而大哥与邓飞龙,都是他要打击的对象,所遭遇的一切,正是他打击的手段。” 剑东道:“这点我似有同感,大姐也好,邓夫人也好,似乎都属于一个邪恶的势力中,这股暗中的势力,还网罗了不少的牛鬼蛇神,正因为这个人太厉害,这股邪恶的势力太强,所以大姐才不肯告诉我们。” 灵芝笑道:“你总算有点知觉了,否则明天我就想跟你一起临阵脱逃,照大姐的吩咐,找个地方躲起来,永绝江湖了,因为一个不肯用脑筋的人,在险恶的江湖上瞎闯是最危险的事。” 剑东也笑道:“灵芝,你别笑我笨,你也许比我们细心一点,想得深、看得远一点,但处事之明断果决,临变的从容镇定,你还是比不上我们弟兄的。” 灵芝笑笑道:“这当然,男人在这些地方,天生就比女人强,因此,英雄豪杰才大部分是你们男人。” 她是个可爱而聪明的女人,总不忘记适可地满足一下三个男人的虚荣心,维持他们的尊严,振起他们的雄心壮志。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就在剑东三兄弟的带领下,向昨日追踪银衣人的那所山庄进发。 神剑山庄有一套识路辨路的暗号,不着痕迹地留在不为人注意的地方,所以路虽曲折多变,但剑东仍然能引着他们走向很正确的地方。 在林间山径中穿行了将近大半个时辰,终于又远远可以看到那一片山庄了。 山庄在半山间,阳光被山头挡住了,还照不到那儿,因此看来仍是显得十分的阴森、诡异。 来到他们昨天杀人的地方,地下的残尸以及断去的绳网都被收去了,除了草上隐约的血迹,简直看不出发生过什么事情。 邓飞龙侦查得很仔细,最后才欣慰地道:“对方把这儿整理得很干净,掩去一切杀过人的痕迹,这表示他们对这个地方还很重视,舍不得放弃,现在庄中一定还有人!青儿,你来带路吧,这林中似有不少奇门遁甲的布置,你对这一套较为熟悉。” 青青走在头里,李秀似乎不舍得分开,紧紧地跟着她,两个有时还作低声的小谈,剑飞是一直跟着李秀,像是他的守护神一般,倒是邓飞龙变成断后了。 对青青与李秀的感情,剑东颇为担忧地道:“我们是否该设法叫他们疏远一点,他们可能会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灵芝道:“这倒不必操之过急,目前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万一不是那回事呢?” 剑东道:“我倒希望不是,但万一证实了……” 灵芝笑笑说道:“那也没什么关系,他们仍然是姐弟,姐姐与弟弟亲热一点也是人伦之常……” 剑东道:“我是怕他们万一陷入那种不能自拔的境地!” 灵芝道:“你放心,我敢保证绝对不可能。” “你又根据什么来保证呢?” “根据我对少主的了解,你别看他像个傻呼呼的大孩子,但他内涵极深,大智若愚,他会有分寸的。” 青青终于将一行人寸草不惊地安全带到庄院临近。可以清楚地看到庄院内里了,他们才发现这地方比他们想象中更要大,更要阴森可怕,像是一头巨兽张开了大口,准备将他们吞噬下去。 邓飞龙观察了很久,然后只沉声说了句:“进去!” 他一人当先开路,像是位率兵征伐的大将军似地威风凛凛,又恢复了他五湖龙王昔日的气概! 第十一章 神剑东庄 他们这支队伍,并不单薄。 论人数,有十人之多,论修为,每一个都是第一流中第一流的身手! 五湖龙王邓飞龙威震宇内,剑东、剑南、剑北等三对夫妇,男的是神剑山庄传人,女的比男的更强,李剑飞年岁虽小,但比剑东等亲侍李慕云更久,所得真传,可能更精,最厉害的是青青和李秀,青青虽似略逊于李秀,但看来她或许尚有隐藏,李秀则已在技艺上超越了他的父亲李慕云,他把神剑九大式中的前七式,练得熟透,第八式“雷动九天”,也颇有成就,曾经小试锋芒,几乎使白银夫人伏尸剑下。 以这样雄厚的实力,要摧毁当世武林中任何一个门派,都绰绰有余,但对于面前的神秘山庄,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包括经验最广的邓飞龙和技艺最高的李秀在内,谁也不敢丝毫大意! 原因有三: 第一,这神秘山庄的主持人太过神秘,连邓飞龙那等经多见广的老江湖,镇日穷思极虑,都摸不透对方一点来历。 第二,这神秘山庄的气派太大,比起它来,李慕云昔日的神剑山庄,简直就像是村野茅芦,那堪一顾! 第三,在这神秘山庄庄主的手下,有两个特殊的使者,黄金夫人和白银夫人,剑东等三兄弟,见过黄金夫人的庐山面目,业已认定就是李秀的生身之母、神剑李慕云的夫人,李秀也曾一剑劈开白银夫人面具,看见她的面貌,与青青十分相像。 有了这两位的奇特身份,李秀、青青身为人子人女,邓飞龙身为人夫,临场拚斗的轻重之间,便感左右为难,拿不定应有的尺寸。 为难虽极为难,但丑媳妇终须要见公婆,他们要进庄了…… 一来是大白天,二来对方气派太大,自己也不能过分小气,邓飞龙顿改暗探本意,一马当先,大踏步地,走向庄门,要来个明面拜山。 当当……当当……当当…… 就在他们十人刚进庄门之际,一阵钟声,突自庄中清脆响起! 迎面是一片极广大的庭院,两旁建有房屋,正面则是一座气派豪华,巍峨无比大厅,随着钟声,从渐渐开启的厅门之中,走出两行人来。 以前,剑东等所遇对方人物,大都身着青衣,今天却改了装束。 左面十人,全是金衣,右面十人,全是银衣,与黄金夫人和白银夫人的服饰相同,只是脸上少了一副金色或银色面具。 金衣人和银衣人的手中,并无其他兵刃,清一色的都是长剑。 在这二十名金银剑士之后,是两个分着金银长衣,并戴有金银面具之人,虽然从步履之间,看出是两个女子,但在邓飞龙等眼中,却都觉得神态似乎略异,不太像是已曾交过手,使自己等对她们顾忌最大的黄金夫人和白银夫人。 这衣分金银的两个女子手中,捧着一方长几近丈巨匾,匾上横书“神剑东庄”四个擘窠大字! 最后出现的一人,衣着是左金右银,脸上面具色泽,则是左银右金,看上去十分怪异扎眼。 衣兼金银之人,一出厅门,便向西恭身一礼,然后高声喝道:“上匾。” 金衣银衣女子,一闻号令,立即腾身,把手中“神剑东庄”巨匾,轻轻挂在离地数丈,早就钉好的厅门匾架之上。 巨匾重量,绝对超过千斤,两个女子能轻如无物,平平稳稳地,把它送上数丈高空,这分功力,着实武林罕睹! 但邓飞龙却似未为金银衣女子的功力所惊,他那两道深沉老练目光,始终是盯在“神剑东庄”四字之上,两道眉头,也越来越往中皱结。 灵芝看出蹊跷,走前一步,向邓飞龙低声问道:“老爷子似乎对这神剑东庄匾额看得特别出神?” 邓飞龙不曾回答灵芝的话,反而向灵芝问了一句。 这是一句相当奇怪的问话“为什么李老弟等,名叫剑东、剑南、剑北,剑飞,而没有剑西?‘四方独缺西’意义何在?究竟是西方无剑?抑或西方有某个人的剑艺太高,连神剑李慕云,都在替李老弟等命名之上,表示出对西方的相当避忌?” 灵芝在剑东等兄弟妯娌之中,是最冷静最有智慧的人,也被邓飞龙这突如其来的话儿问住! 但她毕竟智慧极高,微怔之后,目光一注那神剑东庄匾额,便矍然有悟说道:“既有神剑东庄,定有神剑西庄,根据老主人‘四方独缺西’的命名避忌看来,那神剑西庄庄主,必是主持全局之人,而此人之剑艺湛深,更必到了可怕程度!” 邓飞龙叹道:“我们来得极巧,赶上了神剑东庄的上匾开庄大典,看那二十名金银剑士,手中一律长剑,别无其他兵刃,今天恐怕必有一场艰苦剑斗!” 剑南在旁,听得双眉方挑,那衣兼金银之人,忽又高声喝道:“设座。” 一大群青衣汉子,从厅中搬出椅几,西三东十,显然分出了主客座位。 衣兼金银之人,走向西面的三张座椅当中坐下,并对金衣女子、银衣女子,微一招呼说道:“两位使者入座。” 金衣女子和银衣女子,微一躬身,便坐在衣兼金银,看去十分怪异扎眼之人左右。 衣兼金银之人,直到此时,才以目光一扫邓飞龙等十人,朗声发话说道:“柳东权奉命主持神剑东庄,今日粗具规模,开庄上匾,既属大典,宜有盛会,邓朋友昔日声名威震五湖,是中原武林的一流人物,既蒙率众贲临,敢不敢入座论剑?” 话完,向那设在东面的十张座椅,把手略微一伸,不论神情语气,都狂傲到了极处。 邓飞龙正在思忖柳东权的姓名好似曾经听人提过之际,剑东等三对夫妇,以及李秀、青青、剑飞,均已昂然举步,摄衣入座。 事到如今,说不得,邓飞龙只得坐上剑东等为他空出的首席座椅,向那衣兼金银、面具也兼金银的柳东权,抱拳问道:“邓飞龙请教柳庄主论剑之道。” 柳东权道:“邓朋友等既然来了十人,不妨即以十阵论输赢,但柳东权话要先说明,金银剑士向来剑不留人,你们若能获胜,我们的败者,必会毫不偷生地,当场横剑自绝而死!” 就这几句话儿,已勾勒出少时血淋淋的惨烈场面。 邓飞龙尚未答话,剑东已双轩浓眉,豪笑连声道:“好,神剑东庄有勇士,神剑山庄无懦夫,我们这边的上阵之人,不论是男是女,都一样把生命当作赌注!” 灵芝把手一伸,缓缓说道:“慢点,我们何必毫无目的,一味斗狠,且先向对方提出几个问题……” 坐在柳东权身右的银衣女子,突然娇笑接道:“你们能胜一场,我们便回答一个问题,否则,黄泉无客店,今夜宿谁家?有话去问阎王,在这神剑东庄,大可免开尊口!” 银衣女子这一发话,又使邓飞龙等,陷入了莫大惊疑! 因为,他们先觉银衣女子的举动神态,不太像是白银夫人,但如今听她说话语音,又觉得完全一样。 尤其是邓飞龙与青青,一个勾惹起多年伤心恨事,顿时惆怅无穷,一个则突生一种孺慕之思,觉得这发话又狂又狠的银衣女子,似对自己有一种奇妙亲切感…… 这时,西面中坐的柳东权,向列队分立左右的金银剑士问道:“哪位剑士,愿当十阵之先?” 站在右面第三位的一名银衣剑士,向柳东权抱剑躬身说道:“银衣七花剑士左天冲请令!” “左天冲”三字,使邓飞龙听得一惊,他知晓这是一名以七煞追魂剑法威震湖南、湖北以及江西、浙、皖一带,功力甚高,下手极狠,被黑白两道,都目为恶煞凶神的绝顶邪人,想不到竟在神剑东庄中,身为银衣剑士,并只排列在第三位而已。 他心中暗想第一阵不能先折锐气,最好由爱女出手…… 邓飞龙目注青青,正待指名遣将,白菱忽然站起身形,娇笑说道: “老爷子,笨鸟先飞,白菱请令!” 邓飞龙眉头一皱,低声说道:“左天冲凶名极着,所擅七煞追魂剑法,奇诡百变,辣狠无伦……” 话犹未了,白菱笑道:“老爷子请望安,我答应过剑北,明年还要替他生个儿子,一定会好好努力,保全这条性命!” 白菱这样说法,邓飞龙自然只能点头,但灵芝却有点放心不下地,向白菱悄然问道:“四妹,这十阵之战,除了较技,还要赌命,四妹且告诉我,你心中所拟的制敌方针!” 白菱嫣然一笑,把语音压低得只给灵芝一人听见,扬眉答道:“抱必死之念,伺可胜之机,我不打算缠战,迎斗三不过,神剑反追魂,最多三招,我拚着受点轻伤,换这左天冲的一条老命!” 灵芝皱眉道:“四妹小心,不要伤得太重……” 白菱悄笑道:“神剑反追魂,讲究以身诱敌,不伤恐怕不行,是轻是重?要看我的造化高低了!” 说至此处,见左天冲业已抱剑下场,遂伸手微掠鬓丝,向剑北嫣然一笑,袅袅婷婷,举步出阵。 剑北没有拦阻,但脸上的神情,却严肃得十分凝重。 邓飞龙对这三位妇道人家功力,不甚清楚,悄向灵芝问道:“这一场的胜负如何?” 灵芝道:“四妹的剑法,既属大家路数,又以刁狠见长,她要以‘神剑反追魂’的手段来克制左天冲的七煞追魂剑法,胜是必胜,但……” 语音至此略顿,向剑北看了一眼,又对邓飞龙问道:“老爷子,我闻得青青姑娘说起,老爷子身边,有盒白獭髓?” 邓飞龙点头道:“昔年我远游北海,结识一位以渔钓自隐的北海神医,居然彼此投机,慷慨异常地把这种罕世灵药,送我一盒……” 他是一面答话,一面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径约三寸的紫色玉盒…… 但玉盒才一离怀,场中已血光进现! 原来左天冲生性冷酷,所擅七煞追魂剑法,更狠辣异常,一见白菱下场,根本不作任何答话,手中长剑的剑光闪处,一出招便是剑影弥天,回环如电的“小诸天追魂三绝”。 白菱微剔蛾眉,毫不示弱地挥剑硬接! 神剑山庄调教出来的人,在剑式方面,自然决不输人,但内力方面,女人似乎总比男人天生的弱了那么一点。 第一剑硬架硬接,火星四射,瀚海龙吟,双方势均力敌,一震而开,逼使左天冲的七煞追魂剑法,展不出奇诡变化! 但左天冲相当阴损,第一剑未出全力,只用了八成左右的功劲,却在紧跟着的第二剑上凝足了十一成以上劲力! 这一剑,震得白菱虎口发麻,娇呻一声,剑尖微垂,几乎脱手坠地! 最要命的是她连身躯都被震得往左一侧,右后背门户洞开,卖给人家,露出可乘之隙! 左天冲的剑法,本以快、狠、奇、诡见长,怎肯放过这种机会? 白菱空隙才露,他已招化“拨草寻蛇”,剑尖刺入对方右背,鲜血顿时透衣渗出! 但快中有快,狠中藏狠,奇外生奇,诡外含诡,白菱右背中剑,身躯自然向左前倾,手内长剑,竟从左腋下反刺而出。 刚才,是故意做作,长剑几乎脱手,如今,才是咬牙切齿地,长剑真正脱手! 因为,她不能被左天冲将剑刺得太深,必须把身躯前倾卸力,剑不脱手,地位便够不上,无法制敌死命! 这一脱手,长剑从腋下倒飞,恰好刺入了左天冲的心窝! 左天冲自然应剑毙命,但他在绝气的刹那间,右手微挺,向下一划! 赫的一声,长剑入肉更深,在白菱背上,开了道见骨盈尺血口,鲜血在破衣碎肉间,向外狂喷,令人不忍卒睹! 两条人影,电掠而至,一个是刚刚从邓飞龙手中,接过白獭髓的灵芝,一个是满面悲痛神色,但仍强忍两眶英雄热泪,不令抛落的李剑北! 灵芝深恐剑北情急心疯,身在空中,便压低语音说道:“四弟,不要急,我向邓老爷子要来了专门疗伤止血,续断生肌的白獭髓……” 白菱真狠,她居然还神色自若,向剑北含笑叫道:“剑北,这一剑虽然不轻,但我还挺得住,不会耽误了你的儿子,你先拔回我的剑来……” 在剑北俯身向左大冲遗尸身上拔剑之际,白菱又向正替自己敷药止血,并包扎伤口的灵芝,悄悄说道:“二姐!白獭髓省着点用,今天形势凶险,恐怕还有更重大的流血惨事!” 这时,剑北把剑拔回,白菱觉出白獭髓果是伤科圣药,一经敷治,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已减,精神也振,遂抱剑在怀,向对阵中座上的柳东权,提气朗声叫道:“柳庄主,白菱侥幸获胜,如今要依照赌约,向你提出一项问题。” 柳东权脸上戴着左银右金面具,故面看不出他神色变化,只是把头点了一点。 白菱目注神剑东庄巨匾,发话问道:“神剑东庄在此,神剑西庄何在?” 这问题问得好,差不多正是邓飞龙等全都心中纳闷,渴欲知晓之事…… 柳东权似乎想不到白菱竟有此一问,神情微震,但又不得不答,缓缓说道:“在四川崃邛,万剑朝天的剑尊谷内。” 白菱又道:“神剑西庄的庄主是谁?” 柳东权尚未答话,他身左所坐的金衣女子,业已冷冷说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你有资格问么?” 金衣女子开了口,语音居然又与李夫人十分仿佛。 剑北见白菱碰了对方一个钉子,遂向她安慰笑道:“菱妹伤得不轻,吃一粒太乙葆元丹,回坐歇息,这第二项问题,由我来问。” 边自说话,边自深情全露地,含着眼泪,把粒灵丹,喂进白菱口内。 白菱何等乖巧,知情识趣地,佯作偎向剑北怀内,张口接丹,其实却一伸螓首,挡住别人视线,让剑北有机会把在眶难消的两滴关切情泪,滴落在自己的面颊之上。 男女之爱,和夫妇之情,委实魔力无边,剑北这两滴泪珠,几乎比白獭髓、太乙葆元丹的灵效还大! 泪珠落颊,白菱心头一片清凉,肉体上痛苦全消,精神也振,就势在剑北耳边悄道:“你在剑艺造诣上,看来虽不及我诡异灵巧,其实却更厚重精深,你打算怎样制敌?最好不要像我这样逞奇弄险!” 剑北颔首道:“我不会,我要保重自己,设法逼得对方无法取胜,认败自绝!” 这是知情识趣之语,听得白菱嫣然一笑,大放宽心,妙目流波问道:“我再考你一考,李家神剑的重妙诀何在?” 剑北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恩仇置度外,神剑守中平!” 灵芝在旁笑道:“四弟天君朗朗,未忘精髓,四妹不必多向他嘱咐体己话了,对方的一位金衣剑士,业已出阵。” 果然,左天冲的遗尸,已被青衣汉子们拖去,柳东权微一摆手,目光注处,站在金衣剑士排头第一个,容貌苍老,头梳道髻之人,便躬身领命,抱剑出阵。 若照通常情势而论,金衣地位,似已高于银衣,何况这出阵之人,又是金衣剑士之首!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剑北哪敢怠慢,先吸口清气,祛除了爱妻重伤的心头仇火,缓步下场,抱拳笑道:“在下李剑北,朋友请通名号。” 那金衣剑士,冷然答道:“我的名号,早已挂在脸上,其实彼此以剑赌命,又不交甚朋友,互通名号,岂非多余?” 剑北闻言,见对方头梳道髻,年约六十三四,左眉间并有一道两三寸长的斜斜剑疤,突然想起一位早年威震江湖的恶煞凶魔,不禁失声问道:“西南出三剑,残剑最称尊,朋友莫非竟是昔年住持滇池金天观的天残羽士童观主么?” 那金衣剑士微喟一声答道:“神剑西庄一立,残剑焉敢称尊?贫道天残,如今只是权派值役东庄的一名金衣九花剑士。” 刚才的左天冲,只是个银衣七花剑士,如今这天残道人,位列金衣九花,显然在修为方面,要高出左天冲不少。 邓飞龙等阵中,最关心剑北的,自然是尝过左天冲厉害,业已身负重伤的白菱,她愁锁双眉,向灵芝低声说道:“二姐,剑北的这名对手太强,他用慎守中平的耐战剑法,是不是守得住呢?” 灵芝笑道:“他们兄弟中,四弟的耐战之力,最为韧劲,他若真能把恩仇置于度外,用李家神剑,静守中平,百招以内,绝无败理!” 白菱苦笑道:“我也知道他绝对能撑持百招,但这是赌命,不是寻常比剑,百招以后,又如何呢?” 灵芝秀眉微蹙,正在筹思,忽听对阵中座上的柳东权,向天残道人高声叫道:“适才左天冲之败,是剑尊谷问鼎江湖以来首度严重挫折,道长身为金衣剑士之首,位列九花,我要你全力施为,替神剑东庄,赢回一阵!” 天残道人抱剑躬身答道:“庄主放心,贫道在‘天残五式’之内,倘若赢不得对方,便无颜再佩九花,领导金衣剑士!” 剑北听出便宜,狂笑叫道:“金天观主,莫发狂言,慢说‘天残五式’,你就是施展出‘天残百招’,李剑北也……” 天残道人不等剑北话完,便阴森森地,接口狞笑说道:“贫道练成天残绝剑以来,除了曾被西天剑尊折服,剑下向无四合之将,你如此年岁,能有多高修为?纵获李慕云少许真传,能接我三剑,已算是蛮不错了!” 语音才毕,右手已扬起,那柄长剑,光芒闪动,居然幻变变出千百点剑尖,向剑北飞刺而来! 剑北神色凝重,长剑一举,当胸平平点出! 天残道人的真正剑尖,虽然只有一点,但隐藏在千百支幻变剑尖之中,委实令人疑假疑真,难于辨认! 但李家神剑,专守中平,天残道人那支飞刺对方心窝并暗含挂两肋划丹田无数奇诡变化的真正剑尖,居然被剑北这看来平淡无奇的随手一剑,迎个正着。 双剑相交,粘而不开! 天残道人惊于剑北出剑之准,想以数十年凝炼内力,把对方压得脱手坠剑,岂非一样也算得胜!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双方一剑才交,天残道人便不敢再自狂自大地,轻视剑北,是以十一成真力,吐劲压剑! 剑北气稳神凝,目光朗朗,一柄剑,挺得水平,仿佛剑尖上便托了一座泰山,也无法把他的剑身儿,压得略垂少许。 这种劲头儿,自然是一个往下压,一个往上挑,力敌势均,平分秋色! 蓦然间,龙吟微作,双剑忽分,一道金光,拔空飞起! 这不是天残道人的手中长剑,被剑北挑飞,而是天残道人借着对方上挑劲力,脚尖猛一点地,便金衣闪光,拔起数丈! 数丈上折腰掉头,凌空飞扑,再一吐劲震剑,比适才威势更甚,只见千百万朵剑花.以及一条金光闪闪人影,向下猛罩! 依照李家神剑诀窍,应该神凝山岳,稳守中平,以不变应万变地,当胸举剑,静待对方万变归一的刹那之间,觑准中心,倏然出剑,便可仍像第一招那般从容化解来势。 谁知剑北不知何故,突然改变原意,有了奇诡动作,竟随在天残道人之后,也自高高纵起。 天残道人纵起了四丈一二,剑北竟竭全力,比他更高,纵起了四丈七八! 故而,天残道人掉头扑落,地上人影已无,头顶上空,反而洒落了漫天剑气! 白菱起初见到剑北突变原意,竟欲贪功,不禁把颗芳心提到了嗓子眼内…… 等她看清剑北所用招式,才心中一松,扑簌簌地,掉下了急出来、忍不住的两行珠泪! 原来剑北用的是神剑九大式中第三式“天河洗甲”,又称“反臂倒劈丝”,招术已极威猛凌厉,再加上所掌握的时机,更妙到毫巅,他纵的比天残道人更高,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上,哪里还有不胜之理? 只不知道素来木讷老实的李剑北,哪里来的这等灵感,如此刁钻,他怎会洞烛先机,知道天残道人要纵身发剑,制造出如此有利态势?! 但天残道人岂是弱者,他一发觉剑北到了更高高空,便知不妙,一式“天蝉脱壳”,身形疾转,无数剑花,反向当空涌起! 他这招术,用得不坏,在威力方面,比白菱适才那手“神剑反追魂”,并不逊色多少。 但一个是有意施为,一个是仓卒应变,在快慢的速度之上,难免有所参差。 高手过招,分毫之差,往往便是生死之判!如今…… 漫天剑光一落,无数剑花一迎,便有大片血光,暨三条人影,凌空飞坠! 大片血光之中,有天残道人的血,也有剑北的血! 但三条人影中,却似天残道人练有“身外化身”之术,竟从一个变成两个! 神剑东庄的庄主柳东权,深悉天残道人之能,原本以为必胜,一见竟生如此变故,惊得由中座勃然起立! 金衣女子轻声道:“胜败生死,均是常事,柳庄主身膺东庄重寄,请放从容一些,不要弱了剑尊谷天威!” 柳东权全身一震,默默地坐了下来,这时剑北已卓立被他一剑由顶至尻,劈成两爿的天残道人遗尸之间,向柳东权抱拳笑道:“柳庄主,李剑北再度侥幸,我要发第二问了。” 他这一抱拳,灵芝等方看出剑北左掌上血肉模糊,小指暨无名指,已被对方削去,白菱不禁一阵心痛,眼眶又湿…… 柳东权因自己虽掌神剑东庄,但金衣女子和银衣女子,却是上差特使,在她们的眼中,不宜失态,遂强忍盛怒,点头说道:“有诺在先,当然算数,你是不是要问谁是神剑西庄……” 剑北一来因已从天残道人口中,听出西庄主宰,号称西天剑尊,二来心中另有重大疑惑,遂截断柳东权的话头,接口说道:“不,我要换个问题,你们应该从实答复。” 柳东权向那似乎权限比银衣女子更高的金衣女子,略以目光探询,金衣女子便含笑着说道:“艺有未曾经我学,事无不可对人言,剑尊谷向来一言九鼎,对方既然得胜,由他随意发问……” 语音刚顿,剑北便朗声叫道:“我不问柳庄主,问的是你,你究竟是何身份?请把脸上所戴的金色面具去掉。” 金衣女子笑道:“我是由西庄剑尊,派来东庄襄赞上匾开庄典礼的金衣特使,又称黄金夫人,姓名却恕不愿说,你们能认识我么?” 她一面说话,一面伸手摘去脸上所戴的金色面具。 面具下的那张脸庞,红颜犹驻,仪态万方,人,像极了李夫人,声,也像极了李夫人,但那两道秋水似的目光,却使剑东等三对夫妇,以及剑飞、李秀等,从迷惑中更添迷惑,因为这目光太陌生了,陌生得使李秀起不了孺慕之思,使剑北觉得不像是曾经昵称他为小鼻涕虫的小妈妈,使剑东、灵芝等,觉得不是像曾对自己抚育恩深的大姐姐…… 第十二章 论剑 灵芝首先提出疑问,向剑东耳边,悄然问道:“剑东,你们昨天遇见的,就是她?被她从大网之中救出?甚至于她还对剑北叫过‘小鼻涕虫’么?” 剑东皱眉,略一沉吟,苦笑摇头答道:“我弄得拿不准了,容貌是一点不错,语音也十分仿佛,但昨天的那两道目光,是多么熟悉,多么和蔼,分明是昔年对我们天高地厚的大姐姐,如今这两道目光,却一点都不熟悉,完全陌生,甚至于除了陌生,还隐藏着极度冷酷!” 白菱趁着剑东、灵芝夫妇私语之际,对剑北说道:“剑北,快把你的断指找回,我们有白獭髓……” 话犹未了,剑北已拉着她双双归座,边行边自说道:“对方的天残绝剑,何等的厉害!断指早就绞碎,无法复原,今日之战,太以凶险,若非有高明人物,暗加指点,我还真想不出这黄雀捕螳螂的险中弄险手段,难免伏尸当场,弱了李家威望!留着这点伤痕,以作纪念,并可时时警惕,不也好么?” 白菱听得剑北说是有人指点,大为诧异,正待细问,却见李秀业已站起了身形,缓步下场,遂顾不得对剑北问话,先向灵芝和邓飞龙叫道:“二姐、邓老爷子,对方人手,个个不凡,秀哥儿虽然绝学在身,但他年岁太轻,须防气傲误事,我替剑北敷药疗伤,你们两位,请留神掠阵,必要时,不妨以传音密语,对秀哥儿提醒一声!” 灵芝尚未答话,邓飞龙已含笑低声说道:“秀哥儿稳得很呢,他平素极识大体,能够忍辱持重,今天在这种场面上,决不会傲……” 一个“傲”字,刚刚出口,邓飞龙已老脸微红,说不下去。 因为被他夸赞为极识大体,能够忍辱持重,决不会傲的李秀,业已说出了震惊全场的傲得不能再傲之语! 李秀像一株松,一株在向以松著名的黄山中都找不出那样高古姿态的傲立苍松,卓立场中,目光微扫包括黄金夫人暨白银夫人在内的神剑东庄群豪,双眉高轩,朗声说道:“柳庄主听真,这一阵李秀要请教两位问题,并先行提出,请你准备答复,第一个问题是我父李慕云之死,与四川邛崃的剑尊谷,究竟有无关系?第二个问题是我母亲在不在神剑西庄?” 好!李秀有表现了,这两个问题,提得既极堂皇,也极重要!并从第二个问题中,可以明白他从金衣女子的陌生目光以内,业已否定了这就是自己的母亲,即令昨日剑东等所遇是真,则可能也因纵敌获罪,被调返神剑西庄,换了另一位不知名的女子在黄金面具内,再戴了特殊制作,容貌像极自己母亲的人皮面具,来担任金衣特使。 柳东权有点惊异地,咦了一声,问道:“李秀,你忘了我们所约定的事么,就算你这一阵能够再胜,也只能提出一项问题……” 李秀不等柳东权把话说完,便接口笑道:“我没有忘了约定,因为在这一阵上,我要独斗你们两人,多问一项问题,不算是太过分吧?” 就是这句话儿,听得邓飞龙老脸发红,把夸赞李秀年少老成,决不会傲之语,生生地噎住,说不下去! 柳东权由惊转怒,狂笑一声,目注李秀,冷冷说道:“你们大概侥幸连赢两阵,有点昏了头、疯了心,把我剑尊谷中剑士,都当成了酒囊饭袋!你有没有心目中的对手,要想斗哪两个?” 李秀应声答道:“神剑东庄的九花金衣剑士,业已尸分两爿,血染当场,哪里还会再有值得我李秀为他出手之人……” 话儿至此略顿,伸手指着坐在柳东权两侧的金衣女子和银衣女子,提高语音,一字一字说道:“我要双斗来自神剑西庄,身份足与你这东庄庄主分庭抗礼的金衣特使和银衣特使……” 刚才他做得要独斗两人,曾使满场震惊,起了一片嗡嗡议论。 如今竟更为高傲地,指定金衣特使暨银衣特使,作为对手,当然使所有在场人物,惊上加惊,反而形成了一片沉默!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青青。 她紧张得赶紧离座起身,走到邓飞龙的身边,低低叫了一声:“爹……” 邓飞龙当然懂得爱女的关怀李秀之意,遂握着青青的手儿,悄然说道:“青儿,秀哥儿这样做法之意,是甘冒奇险,期望一举而定今日局面!他……他大概因剑北、白菱,都是带伤险胜,恐怕再这样下去,难免有更惨的伤心恨事发生……” 青青一双妙目之内,泪光浮动,银牙微咬着说道:“爹,他的成就虽高,但独斗金银双使,真能接得下来么?双方有言在先,场场都是赌命,万一……” 说到“万一”之时,青青语音悲咽,有点说不下去,她伸手拭去忍不住顺腮流落的两点珠泪,语音更低地道:“何况那银衣女子,身份如谜……” 这也是邓飞龙最最担心之事,因为万一那银衣女子竟是青青的生身之母,则与李秀当场斗剑之下,不论谁胜谁负,均有一方必须牺牲,无法两全…… 谁说无法两全?立刻便有人替邓飞龙、青青父女,解决了这桩令他们捉心吊胆的难于解决之事! 谁?这人是谁? 是李秀否定她是生身之母,把她选作对手之一,要与她当场斗剑,彼此一决生死的黄金夫人。 柳东权听完李秀太嫌高傲的挑战之言,遂向金衣女子和银衣女子,微一拱手问道:“两位特使是否下场去给这乳臭未干,但却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下辈,一些教训!” 黄金夫人此时已把那具金色面具,仍旧戴回脸上,冷然一笑答道:“剑尊谷傲视天下,以剑称尊,在正式论技的场合之中,最重视的,便是公平荣誉,并不是胜负二字!柳庄主虽然独当一面,贵为东庄庄主,但也总是剑尊谷内奉派出来的人,你听说过西天剑尊麾下,有过以二对一的规矩么?” 这个当着众面的硬钉子,碰得不小,柳东权虽然戴着色兼金银的奇异面罩,但可想象得出,他的那张脸孔,必已羞窘惭怒得为之面红耳赤! 但黄金夫人是上差特使,更扛着西天剑尊名号,打他官腔,遂使柳东权空自惭怒交进,却不敢发作,只得忍气吞声,再度抱拳陪笑问道:“两位特使若不应战,岂不被李秀小儿,笑为示怯,一样弱了剑尊谷的名声?” 语音未毕,黄金夫人又是一声冷笑,接口说道:“不是示怯,而是不屑,柳庄主叫李秀在我或白银夫人之中,选择一个。” 柳东权忍着一腔闷气,回过头来,向李秀厉声喝道:“李秀小儿听见没有?剑谷特使,不屑双战,叫你随意选上一个。” 青青听了这种变化,方略透一口气儿,低低叫道:“爹,我希望他不要挑选白银夫人,否则,这一辈子,别想我再理他了!” 邓飞龙苦笑道:“大概不会,但秀哥儿若选黄金夫人,也难免……” 话音未了,答案业已宣布。 李秀的答案,不是直接宣布,而是间接宣布,他寒着一张略嫌瘦削的英秀脸庞,声冷如冰,脱口吟道:“挽弓挽强,用箭用长,射人射马,擒贼擒王!” 柳东权听得正中下怀地,目注李秀道:“你要斗金衣特使?” 在“黄金”与“白银”的二者之间,自然是前者的分量价值,高于后者,李秀既称要挽强弓,要用长箭,柳东权遂作了如上猜测。 他是绝高手,也是大行家,看出李秀故意狂傲,必有所恃,此人定属敌阵上驷,极为难斗,刚才黄金夫人给自己连碰了两个钉子,委实令人恼火,如今由她拚斗强敌,岂非胜固欣然,败亦快意? 但李秀却向柳东权摇了摇头,冷然答道:“倘若令我单挑一人,我挑的是你这独当一面的神剑东庄庄主!” 柳东权大感意外,闻言一怔,黄金夫人却抚掌娇笑说道:“妙极,妙极,李少侠胆大包天,选得极好,柳庄主的‘风雷三杀手,神剑巧连环’,比我高明多了,何况今日恰值神剑东庄正式开庄上匾,他这身为庄主之人,也该抖抖威风,显显手段,才好给业已为剑尊谷效忠丧命的七花银衣剑士,和九花金衣剑士一些泉下安慰!” 这几句话儿,不单对柳东权加以讽刺诅咒,并还把他生平最得意的“风雷三杀手,神剑巧连环”秘密杀着,给有意无意地抖露出来。 柳东权心中诧异,刚一转念,黄金夫人又复笑道:“李少侠业已亮剑,等待教训,柳庄主快下场吧,西天剑尊的麾下诸员,决没有‘示怯’二字!” 柳东权钢牙一咬,心想自己先收拾李秀,然后再密报西天剑尊,查查这黄金夫人怎会突有胳膊向外弯的有意助敌迹象?! 他一面怒火中烧,心内暗起毒念,一面厉声叫道:“剑来!” 这位神剑东庄庄主认为二十名金银剑士,个个技艺非凡,足以打发任何来敌,故而在现身之际,大大咧咧地,根本没带兵刃。 如今,厉声一喝之下,立有两名青衣壮汉,自大厅中奔出,向柳东权躬身献剑,而这柄剑儿,也引得邓飞龙等,一齐瞩目,心头暗暗惊异! 因为柳东权的剑,长约四尺,宽如人掌,比寻常所见的青钢剑、龙泉剑等,不知厚重几多? 严格说来,这是马剑,不是步剑,凡在步下能用如此重剑之人,没有空空儿精精儿之技,也有霸王贲、镬之勇! 柳东权接剑在手,大踏步地走到场中,先行抱剑躬身,向西为礼。 李秀懂得他是在向西天剑尊行礼,遂静静等柳东权礼毕,含笑问道:“柳庄主,准备好了没有?比剑过后,我要你亲自答复我的问题!” 好个柳东权不愧剑道高手,人到当场,居然能把胸中的一切嗔念,完全泯却,心平气和地,不理对方讥嘲,点头和声答道:“只要你能胜我,柳东权在横剑自绝之前,一定先亲自答复,而且因为我身为神剑东庄庄主,你难以一对一,我仍然答复你适才所提出的两个问题!” 李秀双目神光,笼定对方,脸上也现出一种尊敬神色,缓缓说道:“好,柳庄主你是位英雄,李秀为了尊敬英雄,对你不再轻视。我家传神剑九大式共分九九八十一招,倘若在此招数之中,不能胜你,李秀纵或不败,也必在第八十二招之上,回剑心窝,当场自绝!” 灵芝听得暗向金兰笑道:“三妹,你听秀哥儿狂是不狂?” 金兰正色道:“不狂,他说的是老实话,因为用完神剑九大式后,若不能胜,秀哥儿也就必败无疑……” 剑南在金兰身边,突然说道:“奇怪……” 金兰看他一眼道:“你在奇怪什么?” 剑南道:“直到昨天为止,我们只知道秀哥儿练成了神剑第八式‘雷动九天’,关于那参悟最难、境界最高、威力最大的第九式‘不杀之杀’,他却是何时练成?难道说在一夜之间,能有如此神奇的难信成就!” 这的确是桩极奇怪的问题,不单问住了金兰、白菱、剑东、剑北,连平素心智最高的灵芝,也被问得为之张口结舌。 这些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全盯在青青和剑飞的身上,因为青青和剑飞,比较接近李秀,或许他们会多知道一些,能够说得出有关李秀成就的剑艺秘密? 青青和剑飞,懂得剑东、灵芝等盯注自己的讯问目光之意,但他们一个红了脸,??个傻了眼,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他们全都莫名其妙之际,李秀已向柳东权抱剑笑道:“柳庄主请准备,李秀以家传之‘神剑九大式’请教,这就出招!” 言毕,招发,这一剑,太凌厉了! 声似风雷生万穹,势如银河落九天,耀疑羿射降红日,矫于群帝骖龙旋。一柄剑,幻成了一百柄剑,一千柄剑,甚至于一万柄剑,那种冷森森、光闪闪的慑人剑气,既像由地狱涌现,也像由天堂飞来,把柳东权身形前后左右上下的数丈方圆,一齐密密罩住! 柳东权万想不到,李氏家传神剑,竟有如此威势?哪敢丝毫怠慢地,凝气一肃,剑影也腾! 剑东看得万分惊疑地说道:“秀哥儿怎么会把剑法倒使了呢,第一式就用的是‘雷动九天’?” 灵芝毕竟慧眼最朗,长叹一声说道:“我明白了,秀哥儿根本尚未练成神剑第九式,他是以九九八十一招之数,迷惑对方心神,而全力施展‘雷动九天’,在第一招上,便和柳东权拚个胜负生死!一招不胜,第二招便是使我们连抢救都来不及地,立即回剑自绝!” 叮!叮!叮!叮!叮!叮!…… 剑东、灵芝、青青,邓飞龙等,提心吊胆地,静观究竟之际,双方剑影已合! 九声脆响起处,剑影人影双飞! 先飞的是李秀掌中的剑,后飞的是李秀人影! 显然,李秀的剑,是被柳东权的宽厚重剑,和神勇臂力震飞,他随后纵身空中,是抢接自己的剑。 青青认定李秀已败,他抢回长剑的次一动作,定是回锋自绝,刺入心窝! 她不忍心,也没有勇气目睹这种场面,没能力,也无法挽救这种局势,只好银牙咬处,回手一掌,便向自己的天灵拍去。 一掌落处,未及天灵,中途被邓飞龙抓住手腕,沉声喝道:“青儿不要糊涂,秀哥儿胜了!” 青青惊魂稍定,目注场中,只见李秀接剑以后,刚刚飘身落地,那张本已稍嫌苍白的俊脸之上,更是白得像霜,白得像纸,丝毫没有血色! 柳东权倒仍是原样,身上半丝没有见伤,衣裳完完整整,连那具色兼金银的奇异面罩,也好好戴在脸上,执剑拄地,岸然巍立! 唯一和交手前不同的,是那柄剑! 那柄奇厚、奇长、奇宽、奇重的奇形马剑之上,多了九个被李秀刺得对穿的透明小孔! 李秀身形落地,向柳东权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发话问道:“请教柳庄主,四川邛崃的剑尊谷,究竟与家父遇害一事,有无关系?” 柳东权道:“令尊……” “令尊……”二字才出,柳东权突然哼了一声,身驱向前仆倒,背后脊心死穴之上,露出一截剑锋完全入肉的奇形金色剑柄! 十八名金银剑士,以及一干青衣值役壮汉,见庄主突告身死,不由纷纷大乱,纷纷拔剑,似欲搜寻暗算柳东权之人! 黄金夫人起身离座,走到柳东权遗尸之前,从他脊心穴上,拔出一柄剑来。 那是一柄长不盈尺的奇形小剑,柄是金色,剑身却弯曲如蛇。 黄金夫人双手捧剑,恭身肃立叫道:“大家莫乱,柳东权枉为东庄庄主,有辱剑尊谷盛誉,他是被西天剑尊的金蛇法剑所诛!” 西天剑尊以及金蛇法剑八字,镇慑了那于金银剑士,顿时鸦雀无声! 李秀抢前半步,抱拳叫道:“夫人……” 黄金夫人压低语音叱道:“你还敢开口?赶快服药疗伤,散掉胸头淤血,换邓老上前答话!” 李秀一剑在柳东权那样坚厚的马剑之上,刺穿九个小孔,本已凝劲太过,脏腑受伤,呛了一些血块在口! 偏偏他既好面子又欲开口说话,强行咽下淤血,如今内伤加重,已有点耳内雷鸣,眼前发黑,支持不住! 邓飞龙也看出不妙,赶紧命青青扶走李秀,并向黄金夫人抱拳道:“夫人有何见教?” 黄金夫人道:“柳东权已死,未了的七场论剑,恐怕将来要移到神剑西庄举行,邓老等暂时请便,但今夜三更,希望你派令媛青青,单独来此一趟。” 邓飞龙是老江湖,虽未深悉内情,但从各种片段迹象上,已觉得这看来冷酷,又颇神秘的黄金夫人,似有暗助自己等人之处。 但如今听得她竟要爱女青青,于今夜三更,单独来此,不禁又对这黄金夫人,投注过疑问眼色。 黄金夫人笑道:“邓老不必多疑,柳东权死得太过突然,对李秀所提问题,未及作答,我此时必须处理各事,决定神剑东庄是就此收匾?抑或立报西庄,另派能手,接掌柳东权的职位,故想今夜三更,劳动令媛,到此一谈,依照诺言,把有关李秀父母之事,给她一个满意答复。” 邓飞龙听得对方如此说法,分明一团善意,只得点头应允。 但他目光微闪,瞥见了正命神剑东庄诸员,收拾柳东权遗尸的白银夫人,不禁心中一动,嘴角微启。 黄金夫人摇手笑道:“邓老心意,我已尽知,今夜倘令媛与我投缘,我或许会多让她知晓一些有关重大机密!” 话完,便即转身走回那悬有神剑东庄巨匾的巍峨大厅,对邓飞龙不再理会。 李秀的脏腑内伤,委实太重,在离开神剑东庄,回到原先的居留地后,便立告大口呛血,人事不知。 邓飞龙知医,又有好药,再加上精纯内功之助,总算保住了他的小命,但七日之内,无法下床,甚至在一个月内,都无法恢复原有功力,更不宜和人动手。 青青哭得眼睛红肿,向灵芝皱眉说道:“二婶,这样下去不妙,我认为秀哥儿的剑艺造诣,远超过内功修为,若遇强敌,胜是能胜,自己也难免受伤,总有一次,会把性命送掉!” 灵芝点头道:“姑娘虑得极对,我正和剑东商量,非设法为秀哥儿培元固本,加厚他的体质内力不可!” 青青道:“二婶是有妙药?还是有甚秘方?” 灵芝摇头道:“我们只有伤药,没有妙药,秘方更是难求,但老主人昔日有位知交,却医道通神,能补天地造化!” 青青把一双大眼,略眨几眨,目注灵芝问道:“是不是住在湖北宜昌沿江一带的回天渔隐公孙敬?” 灵芝道:“不错,公孙老人虽不涉江湖甚久,但与老主人情谊太厚,有人去请,定必肯来,我认为他绝对有把握能改善秀哥儿稍嫌薄弱的体质!” 青青想了一想,手指剑北、白菱,含笑说道:“四叔四婶均受重伤,暂时不宜再与强敌动手,就请他们两位,去找趟公孙老人,不是极合适吗?” 灵芝含笑点头,立即叫来剑北、白菱,告知此意。 剑北、白菱知道此举极关重大,而神剑东庄痛遭铩羽,眼前也不会再有凶险争端,最好是利用李秀不能下床行动的三日光阴里,把回天渔隐公孙敬请来,为李秀炼药开炉,施展回天手段! 故而,他们毫不推却,立即向大家告别,赶赴宜昌。 送走剑北、白菱,天色已不甚早,青青便欲独赴神剑东庄之约。 灵芝等经过研究,认为黄金夫人似有极重大的机密,只愿意单独告诉青青,若是有人陪她同去,反而可能会产生不良效果?! 但孤身独行,也不放心,遂决定灵芝、剑南、金兰、剑飞等四人,留守防护李秀,邓飞龙、剑东二人,陪青青同去赶约,但只由青青一人进庄,邓飞龙与剑东则藏在庄外附近,以备万一有变,可以及时接应。 青青身边,带有好几支告急旗花,若发现黄金夫人有甚诡计,情况危急不妙,便立即向庄外报讯。 一直走到神剑东庄的庄门之外,并无丝毫警兆。 庄门无人把守,庄内也黑沉沉地,静悄异常,不见半点灯光,不见半丝人影。 剑东微一皱眉,向邓飞龙低声说道:“邓老爷子,我觉得这局面沉静得特别出奇,会不会对方在庄内设有什么厉害诡秘陷阱?” 邓飞龙方一沉吟,青青已自笑道:“二叔,你记不记得四叔临去宜昌之前,告诉你的话儿?” 剑东道:“剑北是说在他与天残道人比剑时,有人用传音密语,泄漏对方的剑法机密,才使他行险幸胜!” 青青笑道:“有此一事,足见对方阵营中,藏有我们的朋友,不论此人是否黄金夫人?我认为此行也收获大于凶险,二叔和爹,不必多虑,时近三更,我要单独进庄去了!” 语音才住,倩影已腾,毫不迟疑地,纵进庄门之内。 由于庄内毫无人迹,青青遂直扑奔那巍峨大厅。 她虽一向胆大,但一进厅内,也不禁立即止步,周身汗毛根根竖立,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 因为青青看见两件不应该属于这大厅内的东西! 那是两口棺材! 第十三章 劫火 青青暗中提聚真气,凝立不动,使心情完全平复下来,才缓缓说道:“晚进邓青青,履约而来。” 她的声音很低,但静夜之中,仍然可闻得隐隐的回声,厅中竟然无人。 青青的心头震动了一下,一种莫名的惊恐,油然而生。 难道这真的是一个陷阱? 她摸出了联络的旗花。 但她在施放前的一刹间,突然停了下来。 这只是一间充满着恐怖气氛的空厅,没有现身的敌人,也没有恐怖形物出现,一旦召来了剑东,岂不留人笑柄。 “青儿,可有什么发现?” 是邓飞龙的声音。 父女情深,邓飞龙终于悄然追了进来。 摇摇头,青青歉息一声,道:“很奇怪,这里似乎是已经没有人了。” 邓飞龙缓步行入厅中,运足目力,回顾了一眼,也不禁泛起一股微微的寒意。 两具棺木,使这间广敞的大厅,生出一种诡异的恐怖。 “也许,他们已经撤离了所有的人,这是个诡异的剑派,一切行事的法则,似乎都出于常情之外。” 以邓飞龙丰富的江湖阅历,也无法断言今夜的情势变化。 “老前辈说得不错,这一座神剑东庄,确已经人去楼空。” 李剑东的长剑已经出鞘,护住前胸,缓步行入厅中。 “我已经查过两重厅院,没有任何的阻拦,也没有看到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骗我?” 邓飞龙轻轻叹息一声,道:“青青,也许,这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一个使者。” 剑东的目光,凝注在两具棺木上,手中的长剑,已领起剑诀,随时可发出快速的一击。 “老前辈,所有的人,都已离去,为什么留下来这两具棺木?” 邓飞龙一拉青青,突然退出了一丈多远,道:“如非经贤侄提醒,老夫可能已入陷阱之中。” “爹,你是说,那两具棺木?” 邓飞龙道:“青青,这个门户,对敌人很凶残,对自己人也很冷酷,哪里还会想到照顾死人……” 青青道:“棺木中如非装的死人,还能装些什么?” 邓飞龙心中忽然一动,道:“李贤侄走!” 一拉青青,转身而去。 三个人越屋而出,刚离庄院,四周已闪起了一道火舌。 火光窜行极快,似乎是早已在四周布置好的一道药线。 几乎在同一时刻,火光大起,四周同时燃烧起来。 这庄院的四周,好像早已埋下了桐油,火苗一起,立刻不堪收拾。 可怖的是,火势先由四周窜起,一下子封锁了八面出路,由外面向里延烧。 这座雄伟的庄院,在建筑之时,似是也埋下了助燃之物,烧得快速至极。 整座的庄院,霎时变成一片火海。 只要再晚片刻时光,三人势必要葬身火窟。 邓飞龙轻轻叹息一声,道:“好厉害的大火。” 青青黯然一叹,道:“爹,我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不愿留下一点点的痕迹,这熊熊之火,烧去了这座庄院,也烧去了所有的蛛丝马迹。” 青青道:“可是,他们已泄漏了剑尊谷的所在,这把火,没办法烧到邛崃山中。” 李剑东道:“也许,他们正希望我们找到邛崃山剑尊谷去。” 邓飞龙苦笑一下,道:“烧去了神剑东庄,却留下了重重疑云,剑尊谷就算刀山油锅,咱们也不得不自投罗网了。” 李剑东道:“老前辈,但他们也留给了咱们很多准备的时间。” 邓飞龙苦笑一下,道:“剑东,老朽在江湖上闯荡了数十年,自信江湖上这份阅历、经验、不会输人,但老朽就想不出,他们这个行动究竟用心何在?” 剑东道:“是啊!他们可以不用烧去这座庄院的……” 青青接道:“爹,他们难道只是想把我烧死。” “不是,我查看过了这座庄院的四周,这把火不是人放的。” 剑东道:“灵芝,你怎么来了?” 暗影中,缓步行出来一身黑衣的灵芝。 “不是人放的火?怎么会燃烧起来。” 青青讶然望着灵芝。 灵芝轻轻吁一口气,道:“这件事并不太难,他们用的火棒,在预定的时间内,燃起了火药引线,就可以燃烧起来,我藏在附近一株大树之上,看得很清楚,火势燃起,没有见一个人离开这座庄院。” “什么叫火棒?” 青青虽然聪明,但她究竟是初出茅庐,对江湖上的事物,所知有限。 “那是一件很简单的技巧,一根香,插在预先埋好引线处,用香的长度,就可以预定出它燃烧的时间。” 灵芝拂一下夜风吹飘起的鬓发,缓缓接道:“青青姑娘,你在庄院中可曾看到了可疑的事物?” 青青道:“除了两具棺木之外,别无所见。” 灵芝沉吟了一下,道:“姑娘可曾揭棺查看过?” “没有,大厅宽敞,只有两具棺木……” 邓飞龙接道:“老朽也有一种身入陷阱的感觉,急于退出庄院,匆忙中也忽略了揭棺查看一下。” 青青望着灵芝,有些黯然地说道:“我希望能从她的言谈中,多了解一些,为什么?母子和母女之间,会有如此隔阂,如此的恩怨纠缠。” 她目光中满是幽怨,扫掠了站在身旁的父亲一眼。 青青很明显地提出了心中的疑问,不但使邓飞龙心头震动了一下,连剑东和灵芝也有些出乎意外。 灵芝望了呆在一边的邓飞龙一眼,缓缓说道:“青青姑娘,我们心中也有着同样的焦虑和怀疑,希望证实一下那位金衣人的身份。” 青青道:“她是秀哥哥的母亲?” “没有办法肯定。” “为什么?你们难道都不能分辨真假?” 青青似乎是已下了决心,一定要把事情求证明白。 灵芝是最好求证对象, “就音容笑貌上看去,她像极照顾我们谊属师母的嫂夫人,但中间却又有很多使人无法想得通的疑云破绽,青青姑娘,我们和你一样的焦急,希望能查出真相!” 青青接道:“她原本答应我,要告诉我内情的,想不到忽然会变了卦。” “青青姑娘,变卦的不一定是她,虽然,她在神剑东庄出现的身份很高,但她也只是一个受人遣差的使者身份。” 青青突然转过脸去,两道炯炯的目光,盯注在邓飞龙的身上,道:“爹,那个穿着银衣的女子,是不是生我、养我的母亲?” “孩子,为父的只能说,她长得很像!” “爹,难道,你真的连娘也认不出来?告诉我,她究竟是不是我娘?” 邓飞龙拂髯一叹,道:“孩子,为父真的无法肯定……” “我不信,爹,你究竟有什么苦衷,不肯告诉我。” 灵芝轻轻吁一口气,道:“青青姑娘,令尊说的是实,别说令尊无法肯定,以我和李夫人的接近,也一样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李夫人。青青姑娘,我们相处十余年,而且都是女人,相处的记忆,比令尊深刻得何止十倍,目下情势诡异,看样子,如不能深追下去,是很难了解真相了。” 青青望了父亲一眼,欲言又止。 她看出了年迈的老父,脸上的沉痛神色,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不忍再追问下去。 静室中一灯荧荧,李秀伸动一下双臂,缓缓坐起身子。 转眼望去,只见青青一手支头,对灯而坐,柳眉愁锁,呆望着烛火出神,心事的沉重,竟然连李秀坐起身子,也不知道。 “青青,什么时光了?” “你怎么可以坐起来了,快躺下去。” 青青快步行了过来,强行扶李秀躺了下去。 李秀笑笑,道:“见过她了?” 青青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我去见黄金夫人?” 李秀道:“我伤得的确很重,但还未昏迷过去……” “可是你回来,吐了好多血,而且……” 李秀轻轻叹息一声,道:“我是晕过去一下,但很快就醒过来了,我知道你在哭,也知道大家都在为我着急,可是我不能说话,我必须用一口真气,护在心脉。” 青青道:“我爹说,你在七日内,不能下床走动,也不能耗神说话,好好地休息吧!我坐在这里陪你,来日方长,我……” “青青,不要太担心我的伤势,我会很珍惜自己,我不是有意的欺骗你们,而是,我不能肯定自己练成了这门功夫……” 青青讶然说道:“什么功夫?” “一种自疗伤势的神功……” 青青奇道:“你……” 李秀接道:“事实上,我已经大部复元了。” 青青道:“那是什么武功啊?” 李秀道:“九转神功,这是和李家九大剑式调和的一种气功,在练剑时,同时增进功力,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已经练成了九转神功。” 青青道:“真的?” 李秀点点头,道:“真的,可以放心和我谈谈吧!” “唉!其实,告诉你也没有用。” “怎么?你没有见到黄金夫人?” “没有,而且,神剑东庄也完全被大火烧去,大火突然而起,四面八方都被火势封死,我和爹,早退出一步,否则,只怕见不到你了。” 李秀道:“那是说,他们早有准备了?” 青青道:“对!整个的神剑东庄,都隐藏着助火之物,火势一起,立刻成了一片火海。” “神剑东庄的人呢?” “他们似是早已经撤走了,灵芝二婶隐身在一株大树之上,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活人离开庄院。” 李秀沉吟了一阵,道:“青青,如若黄金夫人,不是我娘,白银夫人,也不会是你的母亲!” 青青呆了一呆,道:“你能肯定?” 李秀道:“能!” 青青接道:“你胜了柳东权,但受伤很重,黄金夫人应该有杀死你的机会,但她却没有下手,那是为什么……” 李秀点点头,道:“不错,我当时强咽下一口淤血,但我凝聚的真气未散,还有自保之能,直到你扶我下来,真气散去,才完全失去了自保的能力。” 青青道:“你是说,她已看出你还有还击之能?” 李秀道:“我不知道她是否能看得出来,但她当时却杀不了我,青青,她很像我母亲,但我知道她不是!”长长吁一口气,接道:“我想不通的是,世上怎会有那样相像的人。” 青青道:“真是太玄了,对付我们的人,为什么那样像我们的母亲?” 李秀道:“这就是我们要查的隐秘,青青,我们面临的困难,似乎已非单凭武功可以克服,而必须以耐力、智慧,去面对问题,找出真相。” 青青微微一笑,道:“你好像已经胸有成竹了。” 李秀道:“我想过这件事,??想到了一个方法,只是不知道是否可行?” 青青道:“说出来听听看。” 李秀道:“诈死。” 青青接道:“诈死?” 李秀道:“我伤重死亡,看看对方的反应如何?” 青青急道:“这个,这个……” 李秀道:“我又不是真死,你急什么?” 青青道:“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我爹和剑东叔婶他们。” 李秀道:“可以告诉灵芝婶婶,由她主持大局,别让局面混乱,当然,这还要你的配合才行。” 青青道:“要我作什么?” 李秀道:“现在是什么时刻了?” 青青道:“五更左右。” 李秀道:“天亮的时刻,我就闭气装死,但这一闭气,必须要十二个时辰,才会自行醒来。” 青青道:“那怎么行?要是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情势变化很大,失去了控制呢?” 李秀道:“这也是我和你商量的原因,如果情势需要,就在我玄机或命门穴上拍上一掌,我立刻就可以醒过来了。” 青青双目凝注在李秀的脸上缓缓说道:“如果,情势没变化,难道你要一直装下去?” 李秀笑一笑,道:“如若十二个时辰之内,还没有变化,我正可以借这机会,多装个几天……” 青青道:“装什么?” 李秀道:“装死啊!好好地睡它几天。” 青青回顾了一眼,低声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事,如若真把敌人给引上门来,你能够应付么?” 李秀笑一笑道:“就算我不诈死,也是这样,很难增加实力。” 青青点点头,道:“我再问一件事情,诈死,会不会影响到你复原的伤势?” 李秀道:“这个,你尽管放心,不但不会影响,而且,还会对我有很大的帮助,闭气装死,使一个人,完全休息,对身体大有帮助。” 青青道:“好吧!那你就装一下试试。” 李秀微微一笑,闭上双目。 青青凝目望去,天色已亮。 只听金兰的声音,传了过来,道:“青青姑娘,天亮了,你一宵未睡,休息去吧!我来照顾秀哥儿。” 青青确已有些疲累的感觉,笑一笑,道:“那就麻烦三婶了。”伸出右手,轻轻按在李秀的鼻息之间。 就在这片刻工夫,李秀的鼻息已断,肌肤已凉。 如非早经李秀说明,青青势必柔肠寸断。 饶是如此,青青也是心头一跳,失声而叫。 金兰快步冲入室中,道:“什么事情……” 口中在问青青,人却冲到了病榻前面。 青青道:“秀哥他……” 金兰粉嫩雪白的右手,已然按在李秀的脸上。 只觉他肌肤已凉,气息已停,不禁呆在了当地。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他怎么会突然……” 青青明知内情,但见李秀仰卧榻上,全身僵直,脸色苍白,仍然忍不住泪珠儿夺眶而出。 金兰一腔惊怒,本想责备青青几句,怎么陪着秀哥儿,竟然不知道他何时死去,但见青青泪水涌落,无声低泣,反而安慰起青青来,低声道:“青青姑娘,不要哭了,也许秀哥儿只是一下子闭住了气,快去请灵芝姐来。” 灵芝已在她们心目之中,树立起了一种地位,金兰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剑南,而是智慧过人的灵芝。 青青转身而去。 片刻之后,剑东、剑南、灵芝,剑飞、邓飞龙全都集聚在李秀的房中。 怆凉、悲伤之中,充塞着一股杀气,似乎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股怨气,无处发泄。 幸好,青青已暗中告诉了灵芝。 剑东皱皱眉头,看了青青一眼,道:“青青姑娘,你本来很累了,应该休息一下的,但你却坚持要陪秀哥儿……” 用词虽然很含蓄,但已隐隐流露出抱怨之意。 灵芝一扬柳眉儿,道:“剑东,这怎么能怪青青,她对小主人的关心,绝对不在你我之下。” 邓飞龙道:“奇怪的是,他怎么会突然绝了气。照说,他能撑下去的。” 灵芝道:“他虽然气息已绝,但生机仍存……” 金兰接道:“灵芝姐,我不明白,气息既绝,怎会仍存生机?” 灵芝心中明白,现在,必须让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一点希望,使他们的情绪稍微平静一些,免得希望全绝,使心中那股充塞的怨气,越来越重,一旦超越过了一个人所能负担的限度,会激出变化。 心中念转,口中却缓缓说道:“金兰,我不是随口乱说,老主人的剑法,是独步武林的一种奇技,剑艺和内功,相辅并进,秀哥儿在剑艺的成就上,超过了咱们很多……” 只听邓飞龙叹息一声,道:“灵芝姑娘,回天渔隐公孙敬,几时可以赶到?” 一面把秀哥儿的左手,缓缓放入棉被之中。 原来,邓飞龙借几人说话的机会,悄然替李秀把脉。 他没有说出来李秀已经死亡,但口气之间,已经充满绝望的表示出来,回天渔隐如不能及时赶到,李秀已经没有救了。 灵芝虽然早知内情,仍不禁吃了一惊,讶然说道:“老前辈的意思是……” 邓飞龙说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秀哥儿如无外力之助,只怕他很难再清醒过来了。” 剑东急道:“老前辈,你医道精湛,有没有急救之法?” 邓飞龙摇摇头,道:“老朽已经无能为力了,不过……” 剑南道:“不过什么?” 邓飞龙道:“以秀儿的伤势情形而言,不应该会有如此的突变。” 金兰一把拉住青青,行到病室一角,低声道:“青青,不要害躁,告诉我,秀哥儿怎么会突然有了这个变化?” 青青几乎想说出秀哥儿的诈死计划,但话到了口边,强自忍住,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金兰道:“我知道你们两情相悦,互以心许,年轻男女,对灯夜里,秀哥儿他是不是……” 青青明白了,急得脸色通红,道:“三婶……” 金兰点点头,道:“他伤势沉重,情感最是脆弱,如若他对你有所不敬,你也不太忍心拒绝。” 她想不出李秀何以会突然起了大变,一下子死去,想来想去,想到了这个可能。 青青心中焦急,但此情此景之下,又不能和金兰大声争辩,也不便发作出来,只急得面红耳赤。 灵芝缓步行了过来,低声道:“金兰,不要再逼青青姑娘,事情已经发生,急在善后,我想咱们最重要的一件事,应该是保护秀哥儿,不要再受到任何惊扰,等回天渔隐赶到。” 金兰叹息一声,道:“灵芝姐,就算回天渔隐公孙敬赶到了,难道他真还能起死回生不成?” 青青神情坚毅地说道:“三婶,如若回天渔隐公孙敬赶到了,仍然救不活秀哥儿,我不会独生于世!” 邓飞龙道:“青青,你……” 青青道:“爹,不要劝我,他死了,我活着也是乏味得很,难道让我终日以泪洗面,形同白痴,生同如死?” 邓飞龙黯然一叹,缓步向室外行去。 第十四章 灵堂喋血 望着老父怆凉的背影,青青忽生不安的感觉,几乎想叫回邓飞龙,说明内情。 但她还是忍住了。 灵芝轻轻叹息一声,道:“青青,你一宵未睡,去坐息一下吧,小主人一死,使咱们失去了一个最强的高手,一旦发生什么变化,人人都要全力以赴,保持最佳的体能,才能应付强敌。” 青青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去坐息一下就来。” 望着青青离去的背影,金兰轻轻叹息一声,道:“灵芝姐,小主人死得是不是太突然了一些?” 灵芝道:“你怀疑什么?” 金兰道:“灵芝姐,小主人死得很突然,连一句遗言也没有,难道你不觉得可疑?” 灵芝低声说道:“青青也许有很多的隐密,藏在心中,没有告诉咱们,不过,她对小主人一片真情,却是不容怀疑,所以,她决不会加害小主人,何况,我心中还在猜想……” 金兰道:“猜想什么?” 灵芝道:“小主人也许不是真的死了……” 金兰道:“灵芝姐,你……” 灵芝接道:“小声点,我只是这样猜想,小主人的剑艺,已然超越了我们很多,内功的成就上,也非我们能及,我猜想,他在发觉了自己伤势很重之后,冒险求进,用一种无上内功,自求疗治……” 金兰奇道:“这可能吗?自疗伤势,会疗得气息断绝。” 灵芝道:“金兰,我说的只是可能,因为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到小主人还有什么可疑的死因,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相互猜忌,我们的实力,已经相当单薄……” 金兰接道:“灵芝姐,我心里好不服气,这一夜,本来是应该由我照顾小主人的,青青姑娘一定要替我,小主人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竟然一下子死了,剑南虽然没有责备我,但我看得出来他心中的不愉快,我心里好难过。” 事实上,这个情形,灵芝也看得出来,小主人之死,剑东和剑南,神情都很别扭,虽然他们没有说出来,但心里猜测很多,如若疏导不好,这股怨气,很快就会发出来,势非和邓飞龙及青青姑娘闹个翻脸成仇不可。 但灵芝的困难是,又不能把内情明白说出来。 忖思之间,剑东和剑南已双双行了进来。 两人脸色沉重,剑南更是怒容隐隐,望了金兰一眼,道:“小主人,有没有遗言?” 金兰摇摇头。 剑南冷哼一声,道:“如是你守在小主人的身侧,就算他伤势恶化而死,至少,也会有几句遗言告诉你。” 金兰道:“我……我看他伤势已经稳定下来,青青姑娘夜半归来,苦苦求我,由她来守护,我……” 剑南接道:“你就是想偷懒,多休息一下,是吗?” 金兰没有争辩,却流下两行泪水。 灵芝道:“剑南,不要责备金兰,我仔细地查看过,小主人决不会是被人害死的。” 剑东脸色一沉,道:“不管怎么说,小主人已经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没有一句遗言。” 灵芝轻轻吁一口气,道:“剑东,事情已经发生了,急在善后,我想,先把这件事压下来……” 剑东冷冷接道:“你是说,小主人死去的事,不能宣泄出去。” 灵芝道:“对!” 剑东接道:“不对,我的想法,刚好和你相反?” 灵芝道:“你怎么想。” 剑东道:“灵芝,我一向都听你的,不过这件事,我很执着,你得要听我的。” 灵芝道:“什么事啊?” 剑东道:“小主人要发丧,而且要堂堂正正地办,敌人如是找上了门来,咱们就舍命一拼。” 灵芝点点头道:“还有没有?” 剑东道:“有!小主人的后事办完,如果还是没有人找上门来,咱们就一起找上剑尊去。” 灵芝道:“你说的‘咱们’都包括那些人?” 剑东道:“邓飞龙老前辈和青青姑娘,不能算咱们的人,我也不能勉强人家,去不去由他们自己决定,你、剑南金兰、剑北、白菱、剑飞、我,都得去。” 灵芝道:“是!你已经决定了,我们都会听命行事。” 剑东吁一口气,道:“我和剑南,去替小主人选口棺材,剑飞守在厅中,你和金兰,就守着这间房子,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能离开,死也要死在这里,等我和剑南回来。” 灵芝恭谨地应道:“是!” 剑东回顾了剑南一眼,道:“咱们走吧!” 目睹二人离去,金兰才长长吁一口气,道:“灵芝姐,我从来没见过二哥这样对你。” 灵芝苦笑一下,道:“他们男人嘛,一旦认真,咱们只有让步的份了。” 金兰道:“我看,二哥是准备孤注一掷了。” 灵芝道:“不是孤注一掷,而是全心求死,他明知道,咱们真要找上剑尊谷去,连九死一生的机会也没有,但他认定了非如此不能报答大哥的恩泽,非如此,不能表现出神剑门中的气节。金兰,你有什么意见?” 金兰道:“二哥决定了的事,我们只有遵命行事,好在,我们无儿无女的,也没有什么牵挂,拼了这条命,求个心安,灵芝姐呢?赞不赞成二哥的决定?” 灵芝沉吟了一阵,道:“金兰,这是求仁得仁的作法,如论逐鹿争霸,不应该如此意气用事,我不赞成他的决定……” 金兰接道:“你要反对?” 灵芝道:“我不会反对,金兰,我是他妻子,他的决定,无损大节,我应该成全他。” 金兰点头。 原本是一座荒凉的农舍,突然间变得热闹起来。 充满着凄凉的热闹。 素帐白幡,把竹篱,茅舍衬托得一片肃然,香花素果,供奉在大厅上一具棺木的前面。 棺盖已经合上,青青一身白衣,紧傍木棺而跪。 她虽然和李秀尚未论及婚嫁,但此刻穿着,却似以未亡人的身份守在棺侧。 剑东、剑南、灵芝、金兰,也都穿着素色衣服,李剑飞也穿了一身白衣。 但所有人的兵刃,都佩带在身上。 除了邓飞龙之外,所有的人,都集聚在放着棺木的厅堂中。 一向运筹帷幄说话最多的灵芝,此刻,竟然一反常态,默然不语,一直守护在棺材的右边。 似有意,若无意地,和青青分在棺材两侧。 茅舍之外,两班吹鼓手,轮流吹奏着凄凉,哀伤的乐声。 剑南突然大声叫道:“二哥,你说回天渔隐公孙敬,能不能救活小主人?” “不能!” 声音娇脆,不是男子口气。 剑南一怔,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俏生生站在门口。 一块青色的布巾,包着头发,也包住了她大部分的脸儿,遮去了本来的面目。 剑东吸了一口气,道:“你是谁?” 其实,厅中的人,都已看出来她是谁了。 但这几日中,目睹的人人事事,无不诡异百端,实在无法骤然肯定。 布衣妇人解下了包头青巾,缓缓说道:“你们仔细看看,是不是认识我?” 不错,正是昔年神剑山庄的李夫人。 剑东、剑南、金兰,同声叫道:“你是大……” “慢着!”灵芝突然一声断喝,打断了未完的话,也使得剑东等突然冷静了下来。 轻轻吁一口气,剑东缓缓说道:“这几天,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青衣归人没有回答,只淡淡地笑了一笑。 剑东道:“你认识我吧?” 青衣妇人道:“剑东。” 剑南、金兰齐声道:“我叫什么?” “剑南,金兰。”青衣妇人回答得十分快速,显然是早已认识。 李剑飞靠在一处屋角的墙壁上,瞪着一双眼睛,盯着青衣妇人,一语不发。 连日经历的诡异、神秘,使所有的人都变得十分镇静,镇静得近乎冷酷。 虽然,见到相待恩厚,情同慈母的大姐姐,却都按下那股扑伏而前,一诉思慕的冲动。 “我是灵芝,大姐姐还记得吧?” “小时候,你就很聪明……” 灵芝接道:“长大了,却变得有点糊涂,你是养育、照顾我们情同慈母的大姐姐,但我们却不敢认你。” 青衣妇人居然点点头,道:“我不怪你们。” 灵芝苦笑一下,道:“你有苦衷?” 青衣妇人道:“嗯!有些事很难解释得清楚,也无法三言两语能说得明白。” 灵芝道:“那你来干什么?” 青衣妇人道:“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这里,只想求证一件事。” 灵芝道:“什么事?” “死的是谁?” 灵芝道:“活的人,都站在这里,大姐姐应该想得到死的是谁了?” “剑北、白菱呢?” 灵芝道:“办事去了。” “难道死的是……” “秀哥儿,我们准备全心保护的小主人!” 青衣妇人身躯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灵芝缓缓说道:“大姐姐,秀哥儿是你亲生的儿子。” 青衣妇人神情木然,没有回答。 灵芝道:“难道你不是大姐姐?” 青衣妇人凄然一笑,道:“我已经知道了死的是谁。” 忽然转身而去。 但见人影一闪,邓飞龙忽然出现,拦在青衣妇人的身前,冷冷说道:“李夫人,事情既有开始,也该有个结束,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说个明白再走?” 青衣妇人道:“邓飞龙,你能肯定我是李夫人?” 邓飞龙呆了一呆,答不上话来。 这些天所见的各种情形,似幻如真,实在叫人无法解释。 灵芝越众而出,直逼到青衣妇人的身后,道:“不是大姐姐,你又是谁?” 青青道:“你约我相见,答应过要告诉我事情真相,却预藏火油,烧了那座庄院,如非我爹和剑东大哥及时赶到,我势必会被活活烧死在内。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灵芝凄凉一笑,道:“大姐姐,我们受你养育之恩,心中一直存着很深的感恩之心,千古艰难唯一死,可见一个人的生命,十分宝贵,如若大姐姐肯说明真相,我们愿听大姐姐的吩咐,拔剑自刎,以死相谢。” 剑东道:“对!老主人已然遇害而死,小主人伤重而亡,我们上不能维护老主人大哥的安全,下不能保住小主人秀哥儿性命,活着也是无味得很,但愿了解真相,此生已无再可留恋处,大姐姐,我们不会,也不愿与你为敌,只求明白内情,自会追随大哥于九泉之下。” 青衣妇人轻轻叹息一声,道:“但愿有天,我能告诉你们……” 灵芝接道:“现在不能么?” 青衣妇人道:“不能,我要去了,你们多多保重。” 剑东、剑南,忽然飞身一跃,穿门而出,拦住了青??妇人的去路。 青衣妇人冷冷说道:“剑东、剑南,你们真敢和我动手?” 剑东、剑南,打量青衣妇人一阵,实在瞧不出什么破绽。 除了年轻一些之外,站在眼前的,确是李夫人。 两人互望一眼,双双躬身,道:“不敢。”缓步向后退去。 青衣妇人冷笑一笑,举步向前行去。 邓飞龙右手一挥,拍出一掌,强猛的掌风,直撞过来。 青衣妇人右手一扬,硬把一掌接,道:“邓飞龙,你……” 邓飞龙道:“老夫怎样,他们是晚辈,不便动手,老夫却无此顾忌,何况……” 青衣妇人怒道:“只怕你拦我不住。” 双手挥动,展开反击,一刹间,抢攻了一十七招。 邓飞龙竟然被逼得一连向后退了五步。 灵芝大声叫道:“拦住她,她不是大姐姐。” 剑东、剑南心中的压力忽消,双剑齐出,截住了青衣妇人。 她一轮急攻,已迫近了邓飞龙,本可闯过拦截,想不到剑东和剑南竟已出手,又把她给逼了回来。 灵芝、金兰也都亮出了长剑,堵在门口,一则防止她突然冲入厅中,二则和剑东等布成了夹击之势。 剑东和剑南只把她去势挡住,却不敢挥剑攻击.青衣妇人冷冷说道:“剑东,我不想伤害你们,但你们却敢对我出剑,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邓飞龙道:“就算你身手不凡,今日也很难闯得出去了。” 灵芝道:“你既不是大姐姐,咱们也不会再心存顾忌。” 青衣妇人神情冷肃地望了灵芝一眼,道:“你能肯定我的身份?” “不能,不过,我知道你不是大姐姐!” 事实上,灵芝并不能真的肯定她的身份,主要的原因,是她长得太像了。 完全无法从一个容貌类似的人身上,找出一点破绽,就算你对她有些怀疑,也只能怀疑而已? 但灵芝却表现出了绝对的坚毅和肯定。 她心中明白,如若她不能坚决否定了青衣妇人大姐姐的身份,剑东、剑南、金兰,都无法克服心理上的困难,放手施为。 在高手相搏之中,如果一个人心存顾忌时,不但很难有所发挥,而且很容易为敌所伤。 对灵芝的判断能力,剑东等都有着很强的信心,灵芝的果决宣布,立刻增加了剑东的气势,他朗朗一笑,道:“天下的易容药物,虽然精妙,但却无法和真人完全一样,除非你能把我们完全杀死,否则,你很难离开了。” 长剑一挥,疾刺而出。 剑东一发动,剑南立刻跟上。 他们心中充满着强烈的怨恨之气,出手的剑招,十分凌厉。 青衣妇人已然身陷前后的夹击之中,形势迫得她无法不全力施为了。 只见她双手一扬,突然飞现出两道金芒,当当两声,封开了剑东、剑南的长剑。 邓飞龙大喝一声,疾快地攻出一拳,拳劲强猛,带起了一股呼啸风声。 青衣妇人手中金芒飞闪,忽隐忽现,力敌三人,竟然全无困窘之色。 片刻之间,四人已缠斗了七八十个照面。 剑东一面动手,一面暗中留神那青衣妇人的武功路数。 七八十个照面下来,竟是还无法看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武功博杂,完全不是神剑山庄的武功传统,间中虽有一两招相似之处,却已经别有变化,似是而非了。 但最使剑东和剑南看得惊心的,是一直无法看清楚她手中金芒,到底是刀还是剑。 原来,那金芒隐藏于她双袖之中,必要时,才会飞射而出,但一现即隐,立即缩回于衣袖之中,而且,只用于防守,闪避不开剑势时,才会施用,一直没有用于攻击。 这表示她犹有余力,而且,手下留情。 邓飞龙虽未退守一侧,但却把主要的攻势让给剑东和剑南两人,看两人手中剑势变化,一直无法发挥十成威力,心知他们还有顾忌,立刻大声说道:“两位请退一侧掠阵,让老夫和她放手一搏。” 剑东、剑南也感觉手中剑势变化,无法尽展威力,显然是克服不了心中的障碍,闻声而退,仗剑一侧。 邓飞龙哈哈一笑,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老夫要全力施为了。” 青衣妇人默然不语,不再答话。 灵芝高声说道:“你究竟是何身份,何不明白表示出来?” 青衣妇人望了灵芝一眼,仍未开口。 邓飞龙道:“她不肯再说话了,显然是怕你们从她的声音里,听出破绽。” 喝声中,双拳齐出,左右并进。 这一次,双方的拚战,和刚才情势大不相同,邓飞龙虽只一人,但拳拳如巨锤下击,招招如大斧开山,迫得那青衣妇人不得不全力迎敌。 终于,迫得她亮出了兵刃。 剑东等看清楚了,那是两柄形如蛇身的小剑。似乎是完全由黄金铸成,闪动着耀目的光芒。 灵芝轻轻吁了一口气,低声道:“金兰,你有什么看法?” 金兰道:“灵芝姐问的是……” 灵芝接道:“她的剑法,和手中的细小金蛇剑,完全不是神剑门的路子,现在,咱们可以放手攻击了。” 金兰点点头,道:“咱们联手而上,把她擒住,也许可以由她的身上追出全部内情。” 二女准备停当,正待出手,突觉微风飒然,一道黑影,捷如怒矢,由两人身边掠过。 是李剑飞。 这个一直冷眼旁观的年轻人,心中似是有着自己的打算和决定,到了适当的时机,突然开始行动,而且,一发就惊天动地。 黑影由青衣妇人的身侧掠过,金铁交鸣中,飘过一片雨丝。 带着腥味的雨丝。 以灵芝的经验,立刻感觉到,那不是雨,是血。 只不过是还不知道什么人受了伤。 李剑飞掠过了青衣妇人,直到了两丈开外。 但他左臂衣袖破裂,有一道三寸长口的伤口。 伤的竟是李剑飞。 只见那青衣妇人站着的身躯,突然摇了几摇,竟向地上倒去。 邓飞龙一收蓄势待发的双拳,道:“孩子,干得好!” 李剑飞道:“如非老前辈吸引住她全部的注意,晚辈岂能得手。” 敢情是李剑飞和邓飞龙早就有了合作的默契。 灵芝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们合作得很好,剑飞,你是不是杀了她?” “没有,她长得和师母完全一样,我怎能下得了手,我只是用剑柄,点了她的穴道。” 灵芝道:“好!咱们仔细看看她,是易容,还是别有内情。” 金兰抱起了那青衣妇人。 剑南却取下了她手中两柄金剑。 那是由金索连在右手腕上的两柄蛇形金剑,借金索之助,才能收发随心。 剑东长叹一声道:“就算查出内情,又有何用?小主人已经死了。” 第十五章 青春难驻 灵芝道:“就因为如此,咱们更应该查个明白。” 剑东道:“是么?” 灵芝道:“怎么不是,老主人被害,威震天下的神剑山庄毁于一旦之后到如今,又发生这么多悬疑离奇的谜团,而如今小主人也突然离咱们而去,若是咱们从此心灰意冷,不再追查下去,怎么对得起老主人跟小主人在天之灵?” 剑东听得心头连连震动,默然未语。 青青道:“灵芝婶说得不错,事既至今,就算咱们真又心灰意冷,不再追查,剑尊谷的人却未必会就此罢手,放过咱们,事情很明显,剑尊谷的人对咱们大伙,是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剑东缓缓道:“我就不懂,剑尊谷跟神剑山庄还有邓老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况这里头还可能牵扯着李、邓两位夫人。” 邓飞龙的毫脸上,闪过了一阵抽搐,一刹那间,他似乎显得苍老了许多,风过处,白发飘动,映着灵堂里的烛光,益发显得憔悴,透着凄凉。 剑南双眉扬处,大声道:“神剑山庄的人不能任人宰割欺凌,等安葬了小主人,咱们就主动找上剑尊谷去,拚个敌死我活,查个水落石出,哪怕落得血溅尸横,死也死个壮烈。” 只听邓飞龙轻咳一声,缓缓道:“剑尊谷哪怕就是龙潭虎穴、地煞冥府,咱们自是要闯上一闯,但是咱们之间谁也没那么好的耐性,要破若干谜团,恐怕还要应在眼前这位身上,不要让金兰弟妹老抱着她了!”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这才想起金兰还抱着那被剑飞拚着受创闭了穴道的青衣妇人,当下忙让金兰把她放在椅子上靠坐,此刻,剑飞包好了剑伤也走了过来。 剑东道:“解铃还得系铃人,剑飞,还是你来吧。” 剑飞应一声,就要出手。 青青突然伸手一拦道:“慢着。” 众人齐望青青。 邓飞龙道:“青青,你可是要提醒剑飞,先闭她四肢穴道,以免她醒来有所异动。” 青青娇靥上浮现起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摇头道:“不,爹,我是突然之间感到害怕!” 这句话的意思,剑东等都懂,一语惊醒梦中人,此时此地,突然之间谁又能不怕。 当年难解的玄疑谜团,一旦面临即将可能破解前的一刻本该激动、兴奋才是,可是谁又知道其中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多少骇人听闻的恩怨,一旦揭晓,或许能使多少人无法立足于世,即使是已经故世的,也可能于九泉之下蒙羞,面临此一刻,谁又能不怕,这也是人之常情。 只听邓飞龙轻轻一叹道:“不来的不用担心,要来的躲也躲不掉,世间本多残缺,人生又那有那么多美满事,何况咱们致力的,本就是解开这个谜团,只有抬头挺胸去面对它。” 青青双唇启动,欲言又止,终于默然无语。 邓飞龙有气无力的轻声道:“剑飞。” 剑飞应一声,抬手就要先闭青衣妇人的四肢穴道。 剑东等也忙双目投注,等着看剑飞拍醒青衣妇人之后的事情变化。 而,就在这众目投注之际,却突然发观了一件根本不可能,也使得每个人都不相信自己目光的事。 这件事,使得剑飞一怔,一惊,连忙收手。 这件事,也使得剑东、剑南、灵芝、金兰,还有邓飞龙、青青惊得神情震动,骇然失声呼叫。 只因为,就在这前后不过片刻的工夫中,靠坐在椅上,因穴道被制而昏迷的青衣妇人,已经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仍然是一身青衣,仍然是一个女人,但年纪又增加了十岁不止,原来乌黑的一头秀发,变得灰里杂白,毫无光泽,原来成熟风韵动人一张艳丽娇靥,也变得皱如鸡皮,肌肤松驰,白里泛青,不只是年纪增长,根本就已经不是那活脱脱像极了的李夫人。 这种事前所未有,这种事不但见所未见,也闻所未闻!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但,毕竟,这是众目亲睹,伸手就可以触及的铁一般事实。 青青头一个掩口惊叫:“这,这怎么会,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定过了神,互相惊望,却都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灵芝先定过了神:“我见闻浅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有一点大家都明白,她不是我们大姐,不是神剑山庄的李夫人。” 金兰道:“可是,可是她是谁,为什么原来那么像大姐?” 这,谁也不知道所以然,谁也无法回答。 只声邓飞龙震声道:“剑飞,拍醒她。” 剑飞瞿然应声,抬掌拍出,但就在他的手掌刚触及青衣妇人之际,他脸色陡然一变,一双手掌久久没有收回。 剑南忙道:“剑飞,怎么了?” 剑飞失神地缓缓收手,道:“她,她已经死了。” 人已经死了? 众人齐震动,邓飞龙脱口叫道:“这怎么会?” 挥掌如飞,一把扣住了青衣妇人的腕脉,他的手,也久久没有收回。 显然,人真已经死了。 明知道,但是剑东还是问了一声:“邓老……” 邓飞龙缓缓松了手,面无表情:“已经没有脉了,身子都凉了。” 剑南转脸望剑飞:“剑飞你……” 剑东惊诧欲绝:“我没有,我闭的是她的睡穴,决不是死穴,我怎么会那么糊涂?咱们也怀疑她是小妈妈,我又怎么会。” 不错,剑飞不会下杀手,决不会,他不至于那么糊涂,也不至于那么冷酷绝情。 那么,人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只听金兰道:“她穴道被制,人在昏睡中,也绝不可能自绝。” 那是当然不可能,决不可能。 剑飞叫道:“是不是他们的人暗中出手灭了口?” 一语惊醒梦中人,灵芝、金兰连忙动手,从头到脚,仔细搜查,但是没有一点伤痕,就是没有,甚至连一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有。 邓飞龙道:“事实上,咱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发觉,除了她还有第二个人……” 青青叫道:“可是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死了呢?” 这不是青青一个人的疑问,是在场每一个人的疑问,只不过青青叫出了声罢了。 邓飞龙突又伸手把住了青衣妇人的腕脉,片刻,他松手出指,在青衣妇人身前身后几处大穴轻点轻按,只见他神情连连震动,脸色连连变化,等他最后收回手,他脸色一转凝重,道:“我猜着了,但是在此之前,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也决不会相信,简直骇人听闻……” 剑东忙道:“邓老,什么?” 邓飞龙道:“这个妇人身上的穴道,不但是都移了位,甚至已经都变换了位置。” 众人一怔,齐声叫道:“有这种事?” 邓飞龙道:“所以,剑飞闭的是她的睡穴,但是,实际上闭的却是她足以致命的重穴。” 剑南叫道:“邓老,穴道移位我们听说过,可是穴道互相变换位置……” 邓飞龙道:“这是有可能的,学无止境,武学一途渊博浩瀚,无边无际,中原武林,加上外方异城,宗流门派之多,难以计数,有很多至今尚不为人所知,穴道既能移位,当然也就能互相变换位置。” 剑东道:“这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 邓飞龙摇头道:“这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灵芝突然道:“邓老,把这些事事连起来,我大体上可以说出个所以然来了!” 众人忙望灵芝。 邓飞龙道:“弟妹说说看。” 灵芝道:“这个妇人,不但习有一种诡异奇奥的武功,还可能服用一种药物,那种诡异奇奥的武功,或者是药物,可以使穴道变换位置,使青春永驻,容颜不老,但是一旦死亡,那种武功或药物便失去了功效,因而使得身体容貌起了变化,恢复了本来面目,也恢复了实际的年龄……” 邓飞龙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但是要使某个人像另一个人,就不是武功或者内服的药物所能奏效的了。” 灵芝说道:“对,还有,为什么他们要使别人看来像李夫人,这又是两个暂时解不开的谜团。” 邓飞龙道:“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使某个人去像另一个人,必须借助神奇的灵药,或者是神奇的医术!” 青青突然道:“还有一点可以肯定,被摹仿的人必定在他们那边,否则,决不可能塑造得那么像,也就是说李夫人跟我娘,确实在他们那边,至少曾住在他们那边。” 灵芝一点头道:“对,咱们上剑尊谷找李夫人跟邓夫人,应该是不会错的。” 青青道:“这个像极李夫人的人不是李夫人,那么那个像我娘的人,也可能不是我娘,也就是说,李夫人跟我娘的化身,恐怕不在少数。” 金兰道:“世间的人有多有少,为什么剑尊谷不使她们像别人,偏使她们像李夫人跟邓夫人呢?” 灵芝道:“真正的原因犹待求证,不过现在可以这么说,因为李、邓二位夫人在剑尊谷,或者曾在剑尊谷,也就是说剑尊谷跟李、邓二位夫人的失踪、我们老主人的被害,有直接的关系。” 剑东道:“看来,不闯那神秘的剑尊谷,是解不开这个谜团的了。” 邓飞龙道:“再碰上剑尊谷的人,动手搏杀之际要小心,因为他们的穴道位置都可能已经有了变换,一旦到了剑尊谷,见到了那个幕后主使者,更要小心,因为这些人的穴道位置都能变换,那主使人的一身武功可想而知……” 青青道:“这个主使人究竟是谁?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能使得这些人宁愿失去本来面貌变成别人……” 灵芝道:“那是因为他们规法严峻,促成他们的自绝就是最好的例证,还有就是” 剑东忽然目闪寒光,沉喝道:“什么人?” 众人忙转眼望去,只见厅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美好的银衣人。众人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那位白银夫人,也就是酷似邓夫人,可能是青青之母的那位。 邓飞龙脸色一变,就要闪身迎上。 忽听白银夫人一声惊叫:“她怎么……是你们杀了她?” 邓飞龙脚下一顿,道:“可以这么说,怪只怪她的穴道已经变换了位置。” 剑南叫道:“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愁没有活口……” 金兰忙扯了剑南一把,剑南有所悟,连忙住口。 青青看见了,凄然一笑道:“不要紧,她未必就是我母亲,擒下她,不必犹豫。” 邓飞龙就要动。 忽见白银夫人那袭银衣起了一身轻颤,随听她叹声道:“她死了以后,怎么会变得这么难看,要是我……我受不了,还不如现在死了呢!” 话落扬手,回指疾点心窝,身躯一晃,猝然倒地不动。 她竟然真的自断心脉自绝了。 这变故过分出人意料之外。 邓飞龙,青青、剑东、剑南、剑飞,还有灵芝、金兰一起横掠过去,邓飞龙一把白银夫人腕脉,轻叹一声道:“没救了。” 青青伸手揭去了白银夫人的面具,面具后姣好的面目,正是酷似???夫人,也就是青青生母的一张脸,纵然明知她未必就是真正的邓夫人,真正的生身母,青青拿着银色面具的手,仍然不免为之一阵轻颤,就连一颗心,也起了不少的震动。 就在这时候,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白银夫人的头发跟脸,已经开始起了轻微的变化,不过一刻工夫,变得跟先前那青衣妇人一样,一样的老丑,一样白里杂灰的枯干头发,当然,她也就不再是酷似邓夫人的白银夫人了。 众人自不免又是一阵震撼。 邓飞龙暗吁了一口气,青青也渐趋于平静。 灵芝道:“青青姑娘,这就是我刚才要说没说,她们宁愿失去自己,变成别人的另一个原因。” 青青似乎还没有完全定过神,抬眼道:“什么?” 灵芝道:“女人看自己的青春及容貌,重逾性命,当她发现如果在变成别人的情形下,可以使自己青春永驻、容颜姣好的时候,她当然宁愿失去自己!” 青青道:“当她发现真实的自己仍是抵不过岁月的摧残,仍不免衰老,而且是既老又丑时,却又有一种恐惧,这种恐惧竟使得她不惜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外表对一个女人,真是那么重要么?” 灵芝道:“在你这个时候,你年轻,你有美好的面貌,当然是无法体会,而我们几个,已经渐渐地有这种感受了,不过这也因人而异,因生活而异,当一个女人,如果她能在别种幸福上获得满足时,她就会不计较,甚至于忘掉这些的。” 青青若有所悟,娇靥上浮现起一种异样神色。 剑东跟剑南,情不自禁地互望了一眼。 而邓飞龙,老脸上却是闪过了阵阵的抽搐,似是,灵芝所说的话,正击中了他的心灵深处。 只听剑飞道:“这个白银夫人,或许是因为黄金夫人而来,而黄金夫人既不是李夫人,她又为什么到这里来?” 金兰道:“当然不会是因为小主人的故世。” 剑飞道:“可是这儿任何一个人的生死,又怎么会引得起他们的关心。” 金兰道:“毕竟,或者在附近,或者在遥远的剑尊谷有关心咱们这里任何一个生死的人。” 剑飞双眉一扬,大声道:“那两位既是还关心这儿的人,为什么会有从当初到如今的变故,那两位既是还关心这儿的人,为什么她们自己不来?” 一阵静默,没一个人说话,因为,这问题谁都无法回答。 半晌,邓飞龙轻轻一叹,打破沉寂:“不管她们是谁,不管她们的来意是什么?人死入土为安,哪位帮个忙,把她们埋了吧。” 邓飞龙自己,还有剑东、剑南、剑飞都动了手,把两具尸体抬了出去。 厅堂里,只剩下三个女流,灵芝、金兰,还有青青。 青青呆呆地站立着,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灵芝轻叫道:“青青姑娘。” 青青突然道:“灵芝婶,刚才你竟然没有明说,但是你的话我懂,婚姻的美满与否,对一个女人真那么重要么?” 灵芝道:“青青姑娘,这也是因人而异。不过,对大部分女人来说,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婚姻就是她的全部,就是她的一辈子,如果跟丈夫感情不好,那种痛苦可想而知,她还有什么指望?” 青青的目光从那些垂着的条条白幔上掠过,白幔后,停放着李秀的棺木,她缓缓道:“那么,一个女人,在选择终生伴侣的时候,就应该十分谨慎了。” 金兰没在意。 灵芝看在眼内,听在耳中,却为之心头一震,她怕自己说的话影响了青青,正打算解释几句。 邓飞龙、剑东、剑南、剑飞已随后进来了,各人的脸色,显示出各人心情的沉重。 谜团到现在仍是谜团,不但未能破解,反而又自增加,再加上李秀的突然故世,怎不令人心情沉重? 就在这时候,剑北跟白菱回来了,只他们两个人,神情疲累,还加上脸色沉重。 剑东忙道:“剑北,回天渔隐公孙敬……” 剑北摇头道:“没找到。” 剑南道:“怎么说,没找到?” 金兰道:“不是说他住在湖北宜昌沿江一带……” 白菱道:“回天渔隐公孙敬,是住在湖北宜昌沿江一带没有错,咱们清楚,邓老跟青青姑娘也知道,我跟剑北也都在宜昌三里外江边,找到了公孙敬隐居的茅庐,可就是人去屋空,没找到他。” 灵芝道:“或许屋已空,但怎见得人已他去?” 白菱道:“我跟剑北来回五十里,遍访沿江渔家,没人见到公孙敬,甚至有人说,公孙敬那座茅屋,已经空了年余。” 众人为之一怔。 灵芝道:“那么你们有……” 剑北道:“茅屋里用器渔具仍在,甚至他那根举世无二的百节紫竹钩竿都还在,只是到处尘埃厚积,的确像空有年余。” 灵芝讶然道:“百节紫竹钩竿?他若是人已他去,别的东西可以一概不带,但那根百节紫竹钩竿,却是他珍爱异常、从不离手的……” 邓飞龙点头道:“的确,此老闲云野鹤,一生淡泊,什么都不在眼内,唯有那根百节紫竹钩竿,他却是珍爱过于性命,从不离手,只因为那根百节紫竹钩竿,举世难觅其二,坚中带韧,甚于百练精钢,但却远较钢铁为轻,不但上百斤的大鱼挣它不断,还可以兼作兵刃来用,是他几年前在南海发现,整遍紫竹林中,唯一长结上百的一根。” 灵芝道:“那么……” 邓飞龙道:“只从这根百节紫竹钓竿,十九,此老已遭遇什么不测了。” 剑飞失声道:“那么小主人……” 邓飞龙叹道:“我把过秀侄的脉,不管公孙敬是不是能来,秀侄是早已没救了。” 金兰叫道:“不,邓老,公孙敬既称回天渔隐,他当力可回天。” 邓飞龙道:“就算他有回天之力,可却找不到他,又有什么用?” 众人齐为之悲痛俯头。 剑北突然大叫一声,扬掌拍向自己天灵。 白菱失声惊叫:“剑北!” 众人猛抬头,剑东眼明手快,伸臂撞在剑北手肘上,剑北的手掌立即走偏,拍在了他自己左肩之上,拍得他身躯一晃。 剑东趁势抓住了他的胳膊,喝道:“剑北,你这算什么?” 剑北悲道:“公孙敬或有回天之力,可是我跟白菱无能……” 剑东道:“就算是,该死的不只是你们俩,大家都自绝了,神剑山庄老主人惨死,夫人失踪,还有小主人的灵柩,这些事怎么办,别人谁该担当?” 剑北厉声道:“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放开我。” 他沉腕猛挣,挣是挣脱了,但是剑东抖手一掌正打在他脸上,剑东悲喝道:“你再多想想,老主人、夫人、小主人,你对得起哪一个。” 剑北的唇边流下了一缕鲜血,他没再扬掌,没再吼叫,他颤抖着低下了头。 只听邓飞龙哑声道:“谁都不能怪,这也许是天意。” 剑南道:“天意何其残酷,绝我神剑山庄?” 剑飞目眦欲裂,振臂大叫:“不,咱们都姓李,只要咱们几个有一个人存三寸气,神剑山庄就绝不了。” 剑北突然跪倒在剑东之前:“二哥,我错了。” 邓飞龙须眉皆动。 剑东、剑南、剑飞、灵芝、金兰、白菱为之热泪夺眶,连青青都流了泪,恨不得想马上明说,李秀只是诈死,但是她还是忍住了。 剑东伸手扶起了剑北,把自己的汗巾递了过去,剑北接过去擦掉了嘴角的血迹。 剑东忽一扬眉,转身道:“咱们马上安葬小主人,赶到剑尊谷去。” 剑飞道:“对,咱们马上闯剑尊谷,分个敌死我活。” 灵芝一惊,要说话。 青青已先开了口:“不,剑东叔,我不赞成这么急。” 剑东道:“青青,每个人都等不及了。” 青青道:“再急也得从礼,秀哥不过刚入殓。” 剑东道:“眼下的情势,只能从权,再说,我等也不必拘这个礼。” 灵芝道:“剑东,你这种说法,我不敢苟同。” 剑东道:“灵芝,非常之时,我得拿主张。” 灵芝道:“我知道,神剑山庄除了大哥就是你,大事是该由你拿主张,可是你这种主张不对。” 剑东道:“我这种主张不对,你……” 目光一掠剑南等:“你们几个怎么说?”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剑南、剑北、剑飞,甚至金兰、白菱,异口同声,都主张马上安葬李秀,然后赶往剑尊谷。 灵芝怔住了,她没法再拦阻,更不能明说。 剑东道:“过来帮忙。” 带着剑南等就要拿那条条垂着的白幔。 青青伸手一拦:“你们不能……” 剑东道:“青青……” 邓飞龙伸手拦住了青青,道:“青青,这是神剑山庄的事。” 剑东道:“谢谢邓老。” 带着剑南等走了过去。 第十六章 尸遁 青青突然大叫:“站住。” 剑东等一怔停住。 邓飞龙叫道:“青青……” 青青道:“爹,这不只是神剑山庄的事。” 邓飞龙道:“不只是神剑山庄的事……” 青青道:“不错,剑东叔有权处理他们小主人的善后,但是我这个做妻子的,更有权决定丈夫是不是该安葬。” 灵芝双目异采一闪。 众人都为之一怔,邓飞龙惊讶道:“青青,你这话……” 青青道:“我跟秀哥已经互许婚约,灵芝婶知道!” 灵芝点头道:“不错,我知道。” 邓飞龙道:“青青,我怎么不知道?” 剑东也道:“灵芝,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们?” 青青道:“爹,我还没来得及禀告您,秀哥已经去了!” 灵芝也道:“对,剑东,我还没来得及说。” 邓飞龙道:“青青,我是说事前……” “爹!”青青道:“难道我跟秀哥还要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处这么久,您不是已经默许了么,相处这么久,我不嫁秀哥嫁谁?” 邓飞龙脸上闪过抽搐,也闪过极度的震撼:“不行,你们的婚事,我不答应。” 灵芝、青青都一怔,青青旋即趋于平静:“你可以不答应,我也可以听您的,但是,婚约的解除,必须要等到我决定秀哥是否该安葬之后。” 邓飞龙道:“青青,你为什么非……” 青青道:“至少我跟秀哥之间有过婚约,所以我这做妻子的身份,也至少该保持到秀哥入土安葬。” 邓飞龙迟疑了一下,道:“好吧,这我可以答应,但是你剑东叔他们……” 灵芝忙道:“至少青青现在的身份是神剑山庄的少夫人,我们当然该听少夫人的。” 剑东看了看灵芝,没说话,转身行了出去。 剑东既是不再坚持,剑南等当然听他的,也都跟剑东走了。 灵芝看了青青一眼,也跟了出去。 到了竹篱外,剑东掉头就问灵芝:“你为什么也不赞成小主人早入土,难道你不急上剑尊谷去?” 灵芝道:“我的急不下于你们任何一个,但是青青她有权决定。” 剑南道:“青青又为什么不赞成……” 灵芝道:“你没听说,是从礼。” 剑南道:“青青不是为从礼,她要是这么拘礼,也就不会跟小主人私订终身了。” 灵芝道:“那么她另外一定有理由。” 金兰道:“灵芝姐,邓老为什么不答应这门亲事?” 灵芝道:“我们都知道,邓老一定有他的理由,但是我们不希望是这个理由。” 没人再说话,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很沉重。 厅堂里,邓飞龙背负着手,呆呆地望着外头,他皱着一双灰眉,脸色也像暴雨前的那片阴霾。 青青轻轻地到了他身后:“爹,您为什么反对这门亲事?” 邓飞龙没回头,脸色也没有一点变化,道:“因为这个婚约,这门亲事,根本就是无中生有,根本就是假的。” 青青颇感意外,道:“您怎么知道?” 邓飞龙道:“知女莫若父,你外柔内刚,刚烈得不得了,如果你真的把终身许给了你秀哥,你决不会改变,也不是我这个做爹的能阻拦得了的。” 青青没说话,她没打算否认,也没打算辩解,原先就没打算。 邓飞龙接着道:“让我不懂的是,为什么灵芝也帮着你骗人?” 青青道:“爹,告诉我,您为什么反对?” 邓飞龙道:“我已经告诉你了。” 青青说道:“那不是您的理由,不是您真正的理由,照理说,您不会反对,决不会,甚至,您当初就有这个打算。” 邓飞龙道:“先告诉爹,你是为什么,为什么无中生有?为什么编这个假?” 青青道:“我有我的理由。” “我也有我的理由。” 青青道:“我的理由,现在不能说,可是再过几个时辰之后,我就能告诉您,您呢?” 邓飞龙沉默了一下,口齿启动,要说话,可是忽然又沉默了。 青青道:“是不是因为我跟秀哥是亲兄妹,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她很平静,平静得出奇,就好像在谈论别人一样。 邓飞龙却像受了很大的震撼,一个大震撼之后,须发皆动,衣衫也泛起了轻微的颤抖,但是他没说话。 青青道:“爹,您放心,我能承受,我已经有所准备了,早在几天之前,我心里就已经有所准备了。” 邓飞龙仍然没说话,不过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已经恢复了平静,静得像一泓不扬微波的池水,整个人也像一尊石像,无论哪一个部位,哪一寸肌肤,都一动不动。 “爹……” 邓飞龙突然说话了,甚至连话声,也平静得不带一点感情:“不要瞎猜,不要胡说。” “我知道,”青青道:“您是在安慰我,也安慰您自己,您是在瞒我,竭力在瞒我,但是您瞒不了您自己,这是瞒不了的,到最后您连任何人都瞒不了。” “不要瞎猜,不要胡说。” 青青道:“如果这是实情,神剑山庄跟咱们多年来所遭逢的变故,其原因,多少也可以知道一个眉目了,这是神剑山庄跟咱们,多年来所要知道的,也是剑东叔他们跟您、我要闯剑尊谷的目的,我既然能承受,为什么您还忍心让大家焦急,让大家在云雾中摸索?” “不要瞎猜,不要胡说。” 邓飞龙说的仍是这两句,不知道是不是他只能说这两句。 青青道:“爹,你们上一代所造成的,为什么要让下一代默默地承受,连个提早明白真相的权利也没有,你们上一代忍心么,这样公平么?或许这些人跟您的关系都不够亲密,但总有一个叫过您多少年爹的。” 邓飞龙勃然变色,突然转身,目中两道厉芒,直逼青青。 青青很平静,也没有丝毫惊惧地直望着他。 忽然,邓飞龙敛去威态,也就在这忽然之间,他似乎变得比片刻前还苍老,显得那么憔悴,那么衰弱,他转身走了出去,步履之间,也显得那么滞缓,那么吃力。 青青想叫,但张不开口,话声没出口,两行热泪却已夺眶而出,刹时间,她眼前一片模糊。 在农舍外,邓飞龙碰见了剑东、剑南,剑东问:“邓老上哪儿去?” 邓飞龙道:“出去走走。” 他二话没说就走了。 剑东等互望一眼,走回农舍,进入厅堂,只见青青坐在李秀的灵位前,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剑东道:“邓老出去了。” 青青道:“我知道!” 她也没说二话,但是当剑东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她又开了口:“大家都歇着吧,到了秀哥该安葬的时候,我会告诉几位的,仍请几位随时提防剑尊谷的人的侵袭。” 剑东没再说什么,几个人散去了。 邓飞龙一口气走出了老远,直到登上这座小山后,让夜风吹着,深深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心跟人才舒服了些。 这座小山,坐落在剑东等临时栖身的那座农舍的正西,远近约莫半里。山不高,但是站在山顶,一眼可以将农舍周遭里许尽收眼底。 夜空里,群星闪烁,那座农舍里的几点灯光,也像闪烁的星星一样。 邓飞龙站在山顶,面对正东,望着几点灯光透出处的那座农舍,思潮汹涌,连绵不断,但是究竟想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夜风吹拂着他的须发,吹拂着他的衣衫,他站在夜风中,一动不动。 不,他脸上的肌肉突然抽动了一下,而且开口说了话:“你来了?” 他的身后,响起了另一个话声,一个娇美的话声:“你听出是我了?” 邓飞龙道:“我来了,只要有人来,就应该是你。” “你准知道在这儿能见着我?” “我料想得到剑尊谷的人,一定布满在这附近,既然有剑尊谷的人,其中一定有你,因为你跟她要是不来,剑尊谷的行动就毫无意义,这附近也就不会有剑尊谷的人了。” “那么,怎见得来的是我,不是她?” “因为我来了,来的是我。” “你好像很有把握?” “难道不是!” 从邓飞龙身后不远的一处暗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体态美好,莲步轻盈,又一个白银夫人。 邓飞龙缓缓转过了身。 白银夫人在丈余处停住,娇声道:“你最好弄清楚,来的不是谁,而是剑尊谷的一个银衣人而已。” 邓飞龙道:“剑尊谷有不少金衣人,也有不少银衣人,但是有我站立的此时此地,来的就不会是别个。” “有理由么?” “有,或许是情,或许是怨,这两样,都能使两个人互相吸引,甚至心息相通。” 白银夫人一笑,笑得不带一点感情,说道:“随你怎么想,随你怎么说,你们那儿,是谁死了?” 邓飞龙道:“李秀,李慕云的独子。” 白银夫人的身躯震动了一下:“会是他,怎么死的?” 邓飞龙道:“伤重致死。” “可惜!” “不,死了好,死了可以免见人世间的丑恶,也可以免去日后的悲痛。” “这话你不应该对我说。” “我想对她说,可是她没有来,对你说也是一样。” “她没有来这儿,可是她去那儿了。” “那就跟你也去了一样,去的并不是你。” “那是因为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死的是李秀,你们没有让去的人回来。” “不必非知道是李秀,另外那些个,跟她的关系并不下于李秀。” “她心里若是还放着这些,也就不会有当年到今天的这些变故了。” “但是李秀无辜,另外那些个更无辜,亲子之情,谁能真正断绝。” “可是她已经断绝了,最近这些杀伐,她领导的这些杀伐,不就是最好的例证?” “那么她就不是人了。” “她本来就已经不是人了,你以为我是……你以为剑尊谷的这些人是人?” 邓飞龙呆了一呆,要说话。 白银夫人一笑道:“别抱怨了,人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该抱怨的事,也不只这一桩。” 邓飞龙吸了一口气:“你来见我,是为什么?” 白银夫人道:“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你到这儿来,不就是为让我来见你么?” 邓飞龙道:“我要见你,是为了要带你去见青青。” 白银夫人诧声道:“见青青?为什么?” 邓飞龙道:“我要你把她想知道的事,亲口告诉她。” 白银夫人吃吃一笑道:“呃,原来是为这呀,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告诉她,不也一样么?” 邓飞龙道:“我,我羞于启齿。” 白银夫人一笑道:“那只是小部分的原因,大部分的原因,应该是你不敢肯定,你怕将来害了青青,对不对?” 邓飞龙唇边闪过抽搐:“那么,你帮助我,让我肯定,或者……” 白银夫人摇头道:“不,是与否,从我嘴里决不会说一个字,你最好自己去求证,剑尊谷就是你求证的地方,不管将来你求证的结果是还是否,总要让你够受一段苦难与折磨。 不过,那还得你命大,能活得更长些。” 邓飞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银夫人道:“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为什么来见你?就因为你想见我?由以往的经验,你不该再问我是什么意思了。” 邓飞龙道:“你是要杀我?” 白银夫人道:“你不该再问了。” 话落,人已如鬼魅似地欺到,袍袖一展,当胸便拂。 邓飞龙身躯一旋,避了开去,说道:“你说得没错。” 白银夫人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邓飞龙道:“剑尊谷的人都不是人。” 白银夫人娇笑一声,转身扑到。 邓飞龙凝功拍出一掌,只听砰然一声,邓飞龙身子不过一提,白银夫人已退了半步,只见她一双目光倏转凄厉。 邓飞龙道:“既然是来杀我的,你就该跟她一起来,最少也带个帮手。” 白银夫人道:“你以为我一个人就杀不了你?” 邓飞龙道:“曾记得彼此交手过不少次,你们两个都是联手对敌,而我,依然故我,也就是说,你们两个联手,才能跟我势均力敌,而如果你落了单,你想那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后果。” 白银夫人一笑道:“先别那么有把握,咱们试试看吧。” 她闪身欲动。 邓飞龙喝道:“慢着,等我问你一件事,告诉你一件事!” 白银夫人道:“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又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邓飞龙道:“回天渔隐公孙敬,是不是已经落在了剑尊谷手里?” 白银夫人道:“公孙敬,你怎么会想到他落在了剑尊谷手里,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有拦剑北跟白菱?” 邓飞龙道:“不全是,主要还是因为当世之中,除了公孙敬,没有人能利用医术去改变一个人。” 白银夫人讶声道:“利用医术改变一个人?你在说什么呀。” 邓飞龙冷笑一声道:“你一定知道,在一个假冒她的女人去了农舍之后,还有一个假冒你的女人,也去了农舍。” 白银夫人道:“我知道,她们两个都落在了你们的手里,可惜她们两个不是真正的我跟她,对你们并没有什么帮助!” 邓飞龙道:“我现在告诉你,假冒她的那一个,是落在了我们手里,是被李剑飞拚着受伤,以剑柄刺了穴道,而假冒你的那一个,却是谁也没动她,她自断心脉自绝了。” 白银夫人道:“我不信,她没有理由自绝,除非她已经落在了你们手里。” 邓飞龙道:“剑飞下手那个假冒她的女人,刺的原是她的背穴,没想到那女人身上的穴道相互之间已作了变幻,因而剑飞刺她的背穴,却刺了她的死穴,她死了,身体上起了很大的变化。不但变成了另一个人,也变得既老又丑,而那假冒你的女人,看见了那个女人,她受不了那种惊吓,所以才自断心脉自绝了。” 白银夫人的一袭银袍起了一阵轻微的抖动:“我不信,天下哪有这种事?” 邓飞龙冷笑道:“有没有这种事,你自己明白,我只是让你知道,长生之术不可靠,不老之法在心里,没有人能跟生命、跟星月抗拒,一个女人不要太注重容颜外表,内在的美才是真实而永恒的,我也要让你知道,纵然公孙敬有回天之力,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但是他却不能使活着的人不老不死,有一天你也会在突然之间,变得跟那个女人一样,落个到头来一场空,到那时已经是什么都不属于你,除了那一具衰败的皮囊,你后悔都来不及。” 白银夫人一袭银袍急抖暴颤,只听她颤声道:“你,你,你……” 突然转身,飞掠而去。 邓飞龙仰天长笑:“哪里走,你还能走到哪里去,你我是生死都分不开的。” 腾身而起,天马行空般追了去,一前一后,转眼间被浓浓的夜色所吞没。 农舍里,这一夜过得相当平静,没受到任何骚扰与侵袭。 但是,众人的心情却不轻松,仍然是那么沉重,沉重得像块铅。 天亮了,大家都聚集在厅堂里。 停灵的厅堂里,一直没断过人,青青守着,寸步来离,剑东等分批警戒巡弋,也都曾进厅堂来看看,但是天亮后的如今,算是聚齐了,每一个人都到了。 不,只差一个人,邓飞龙。 邓飞龙没回来,一夜没回来。 剑东道:“青青,邓老呢?” 青青道:“出去了,昨天傍晚就出去了。” 众人神情震动,剑南道:“邓老出去的时候,我们看见了,他从那时候出去,到现在一直没回来。” “是的。” 青青很平静,似乎一点不着急。 剑飞道:“青青……” 青青道:“不来的不用着急,要来的着急也没有用,如果我爹真不回来了,相信自有他不回来的道理,也一定有他认为该去的去处。” 剑南道:“不管怎么说,总该找找邓老。” 青青道:“可以找一找,不过不急在这一会儿,等我料理过秀哥的事之后再说。” 剑北忙道:“青青,你是打算安葬小主人了?” 青青道:“不!” 众人一怔。 青青接道:“秀哥根本就没有死。” 众人又一怔。 剑东急道:“青青,你怎么说?” 青青遂把李秀诈死的原因及经过说了一遍。 她刚说完,剑东、剑南、剑北、金兰、白菱五个人十双手已紧紧抓住了她,个个惊喜激动,齐声道:“真的?” 青青道:“灵芝婶知道,不信你们问她。” 五个人转眼望灵芝,这才发现只有她站在一旁,神情泰然安详,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灵芝道:“真的,是这样。” 五个人喜得流泪。 剑东带泪道:“你这个女人,这是什么事,怎么连我也瞒?” 灵芝道:“我这个女人怎么了,我这个女人除了还没有给你生一儿半女之外,别的哪点不好?” 剑东笑了,剑南等也笑了,剑东是大笑,大笑一阵之后望青青:“青青,你刚说十二个时辰。” 青青道:“是的,剑东叔叔。” 剑南忙道:“一个对时已经到了。” 青青道:“所以我现在才宣布真相。” 金兰道:“小主人用心良苦,可惜引来的并不是真正的李夫人跟邓夫人。” 白菱道:“咱们虽然没有发丧,但是设灵祭悼,他们不会不知道,事实上,他们有人来了,也是让他们知道了,来的却不是真正的李夫人、邓夫人,她们两位的心也真够狠的。” 金兰道:“也许她们不知道,死的是小主人。” 白菱道:“不必是小主人,对她们两位来说,这儿的每一个都跟她们关系非浅。” 只听剑飞道:“不要再说了,快把小主人请出来要紧。” 剑东道:“青青,现在是不是可以请出小主人……” 青青点头道:“当然可以,还是麻烦几位叔婶。” 剑东道:“说什么麻烦,应该的,这种事哪一个又会不愿意,巴不得抢头一个。” 众人一阵风般拥到了李秀的棺木旁。 剑南抢着就要伸手。 剑东伸手拦住:“等一等。” 剑南叫道:“二哥,你还等什么?” 剑东转眼望青青:“青青,小主人真是诈死?” 青青道:“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我还能骗你几位么?” 剑东道:“你说十二个时辰?” 青青道:“是啊,秀哥是这么说的。” 剑东道:“那么,棺木里为什么一点声息都没有?” 众人不由一震,马上静了下来。 真的,棺木里一点声息都没有。 众人脸上变了色。 青青呃地一声道:“剑东叔原来是为……怪我没说清楚,秀哥说也许会久一点,会超过十二个时辰,不过不要紧,只要打开棺木叫叫他,他就会醒过来的。” 剑东霍地转脸:“灵芝,是这样?” 灵芝点头道:“是这样。” 众人吁了一口气,脸色恢复了,不约而同,一齐伸手,猛然掀起了棺材盖。 棺材盖掀起,棺材内自是一览无余。 但是,剑东等怔住了,就连青青跟灵芝也怔住了。 棺材里,有件衣裳,那是李秀的衣裳。 可是,李秀已经不见了! 第十七章 公孙秘谷 天越亮,竹林中的雾气便似越迷离。 急风呼啸,竹涛一阵,雾气翻滚,白银夫人一袭银衣亦飞舞在急风中,人看似便要随风飞去。 邓飞龙一身衣衫在急风中一样飞舞起来,那双脚左弓右箭,只要白银夫人一动,一个身子便会离弦箭头般追射出去。 风吹过,白银夫人仍立在原地,倏地笑起来:“你的轻功并没有你的水性那么好。” “对付你,这已经足够。”邓飞龙稍理胡子,“你要摆脱我,除非是背插双翅。” 白银夫人伸手一拢披肩黑发:“这句话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邓飞龙不由一怔,接着一阵大笑:“难道你竟然能够插翅高飞?” 笑语声甫落,白银夫人双袖一展,身子便飞起来,邓飞龙身形同时射出。 白银夫人双袖随即展开,左袖如刀,刷地将一株竹树削断,右袖接着一拂,那截断竹便迎面向邓飞龙插去。 邓飞龙双掌一错,将断竹震开,第二第三条断竹已紧接射来,一条比一条急劲,颤动的枝叶扰乱了他的视线,白银夫人刹那在他的眼中消失。 他心里立时一急,身形疾往上拔起两丈,手一探,抓住了旁边一条竹杆,目光及处,又是三条断竹飞来。 断口锐利,势子更加凌厉,邓飞龙当机立断,抓着竹杆的手一按,借力使力,身形再往上拔起。 断竹紧迫着他的身形飞来,他双手并用,捷若猿猴,继续往上攀升,眨眼间,已经上升了四丈。 断竹竟追射上来,邓飞龙大感诧异。 以白银夫人的武功见识,应该知道这些断竹绝对威胁不到对方的生命安全,可是她竟能不停将竹树削断掷去,的确是出人意外。 她连断四十九株竹树才停下来,银衣飞舞,金鸡独立,站上了一株断竹之上。 邓飞龙差不多同时在她身前三丈落下。 “果然好身手。”白银夫人在断竹上看似便要掉下来,却只是看似而已。 邓飞龙冷笑道:“你不是要借那些断竹扰乱我的听觉视线,乘机逃去。” “这个办法虽然很不错,可是我有更好的办法。”白银夫人笑问:“你真忍心杀我?” 邓飞龙道:“没有人要杀你,我现在也只是将你拿下来。”一顿,接问:“你不是要飞吗,还等什么?” “等我的翅膀长出来。” 邓飞龙不由一怔,但刹那间他突然发觉白银夫人的一双眼睛竟有如两盏明灯一样亮起来,在她的双肩之后同时各多了一样东西,霍地左右张开,赫然是一双翅膀。 邓飞龙原以为那是一双什么兵器,听白银夫人那么说,一怔之下,便待放声大笑。 人怎会长出翅膀?还有什么比这种话更可笑? 现在他当然笑不出来了,他吃惊地望着白银夫人,一个念头还未转过,白银夫人双翼已然拍动,一个身子迅速凌空,冲天高飞。 邓飞龙怔在那里,瞪着眼,张着嘴,就像个傻瓜。 他完全没有想到拔起身子,追上来,到底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人,轻功再好也拔不到那么高。 可是人又怎会长出翅膀来? 难道这个白银夫人不是一个人? “好一个妖女。”邓飞龙不觉这样嘟喃一声。 他不是第一次以“妖女”这两个字来骂女人,却是到现在才知道怎样的女人才是妖女,只有这一次骂的是由衷之言。 动念之间,白银夫人已经在他眼中消失,即时又一阵急风吹来,这一阵急风劲而寒,竟似要吹进他的骨髓,不由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不管怎样,先离开这里。 心念一转,邓飞龙一步跨出,这一步跨出,又吓了他一跳,本来疏落有致的竹林在他跨出这一步之后,竟然变得一片浓密,不见天日。 他急忙转身,后面的情形也是一样,不过一步,竟然就跨进了另一个环境。 “不好!”他脱口一声惊呼,总算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白银夫人并不是什么妖女,也不懂得缩地成寸的法术,却绝无疑问地是奇门遁甲方面的高手,而且还兼练天竺催眠,密宗扰心之类的幻术。 方才邓飞龙感觉她眼睛亮如明灯,心神其实已经不知不觉中为她的眼睛控制,因而生出那种亮如明灯的幻觉。 翅螃的出现,白银夫人的振翼高飞,当然也只是幻觉。 环境的突然完全改变,竹林浓密至不见天日,邓飞龙却肯定决不是幻术,乃是错觉,由于竹树排列的怪异产生的错觉。 白银夫人方才将竹树削断掷出就是要将周围的竹树排列成这样子,掷出的完全是多余的竹树。 懂得摄心术、催眠术的人并不多,懂得奇门遁甲的人更少。 以邓飞龙的经验武功,应该不会这么容易为白银夫人眩惑,只是他根本不知道白银夫人是这方面高手,根本就没有防范。 这虽然大出他意料之外,想透了是什么一回事,他反而不觉得怎样奇怪,不过又多了三分感慨。 他若是清楚白银夫人的一切,也根本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惊呼一声,他随即伏倒地上,耳贴地面,凝神细听。 他听到了几下轻微的脚步声从东面离开,可是到他要听清楚的时候,脚步声已消失。 他一弹而起,随即向东面进去,一步才跨出,一头就撞在一株竹树上,撞得很重。 在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这株竹树的存在。 白银夫人若是在这个时候出手偷袭,他一定躲不开去,那些脚步声是否白银夫人离开所发出来?他也不敢肯定,一撞之下,双掌立即护在胸前,以防万一。 并没有袭击。 邓飞龙吁过一口气,双脚随即移动,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走的是九宫步法。 竹树排的却不是九宫阵,邓飞龙倒踩九宫下来,眼前所见一些改变也没有,他立即改走八卦步法,再倒踩七星。 一趟七星步法倒踩下来,幻像骤然消失,他眼前一清,不由舒一口气。 “原来是一个七星阵。”一口气才舒过,邓飞龙眼角已瞥见白银夫人。 她就站在左侧三丈不到的地方,邓飞龙哈哈一笑,道:“奇门遁甲这方面我虽然懂得有限,已足够应付有余。” 白银夫人毫无反应,邓飞龙目光倏地暴缩,身形骤起,扑了过去。 白银夫人仍无反应,邓飞龙身形凌空未落,右手一探,裂帛一声,便将她的外衣撕了下来。 那也只是她的一袭外衣,挂在一株竹树上,迎风飘舞,再加上一个白银面具,骤看来就像是她本人站在那儿。 白银面具与之同时飞起来,两旁竟然伸出了一对翅膀。 邓飞龙看在眼内,面色一变,身形拔起,再一探右手,抓住了那个白银面具。 那对翅膀仍然在拍动,邓飞龙完全肯定这并非幻觉,不由得头皮发炸,右手猛用力,面具噗地破碎、洒落。 一只猫头鹰同时咕地叫了一声,双翼展开,往上飞起。 邓飞龙目送那只猫头鹰高飞远去,又像一个傻瓜也似怔在那儿。 面具怎会戴在一只猫头鹰身上?那到底真的是一只猫头鹰还是白银夫人的化身? 邓飞龙也不知自己怎会有这种念头,怀疑到那是白银夫人的化身。 此念一转,邓飞龙不由笑起来,苦笑。 辰未巳初的时候,邓飞龙才回到那座农舍,看见他平安回来,众人才放下心头大石。 知道李秀失踪,邓飞龙并没有露出忧虑之色,反而道了一声:“很好。” 剑北迫不及待追问:“什么很好?” “未到时候,他若非有所发现,怎会离开棺材?”邓飞龙悠然坐下。 青青插口道:“我们可是一些发现也没有。” 邓飞龙笑道:“他武功在你们之上,静卧在棺中,心如止水,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听到的一定比你们多很多。” 青青道:“爹以为他听到了什么?” 邓飞龙又笑笑:“你们为什么不到外面周围看看,是不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变化?” 众人相顾一眼,灵芝笑问:“老前辈能否说清楚一些?” 邓飞龙反问:“你们昨夜做过什么比较特别的事情?” 灵芝恍然道:“那两个女人……” 剑东随即道:“我们快去看看埋葬那两个女人的地方。” 转身举步。 剑南剑北跟了上去,青青目送三人消失,回问邓飞龙:“爹不是从那个方向回来?” 邓飞龙点头,道:“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想下来,除了那两具尸体之外,他们似乎没有需要往这边走一趟。” 灵芝奇怪道:“尸体可不是葬在附近。” “也不远。”邓飞龙接道:“他们若是要盗尸,少不得要派个人到这儿来监视我们。” 灵芝颔首道:“这倒是。” 青青接问道:“那两个女人的尸体对他们到底还有什么用?” 邓飞龙道:“爹也想知道,你似乎要将爹当做活神仙了。” 青青噗哧地一笑,剑东也就在这时候掠进来,极其诧异地道:“泥土给掘开,那两具尸体给偷去了。” “偷得妙。”邓飞龙目光一扫,“来监视你们的人武功身手必在你们之上,所以你们才没有发觉,以这种武功身手,在剑尊谷的身份,也应该甚高,秀哥儿若是能够成功追踪他,不为所觉,定必大有收获。” 青青道:“他怎不给我们说一声?也省得我们担心。” 邓飞龙道:“这一说不难为对方察觉,或者他是顾虑追踪不及。” 灵芝点头道:“小主人当时的处境也的确尬尴得很,他还要顾虑对方发现他的装死。” 邓飞龙道:“你们大概都发觉,他是越来越成熟,也是说越来越厉害了。” 青青道:“爹是说他已懂得把握机会追踪敌人?” 灵芝插口道:“我看老前辈是指小主人留在棺中的外衣。” 青青恍然,剑北却不懂,忍不住问:“那外衣怎样了?” 灵芝道:“穿着它追踪敌人,很容易发出声响,不似紧身的劲装疾服来得方便。” 这说来其实简单,剑北听着呆了呆,笑了笑。 灵芝接道:“小主人心智比以前缜密灵活了很多,这是我们可以放心的。”一顿,转向邓飞龙说:“有一点,晚辈可是要补充一下。” 邓飞龙诧异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灵芝道:“小主人那么谨慎,当然是因为发现来人武功高强。” “应该就是了。” “若是只为了发掘尸体,随便派个人在附近把风便足够,用不着出动高手。”灵芝又一顿,“晚辈以为这个高手到来,主要还是想证实小主人的生死。” 邓飞龙嘉许地点头。 灵芝接道:“小主人听觉尽管怎样好,到底隔着棺木,来人若非很接近,相信小主人不易有所发现。而既然能够那么接近,要证实小主人的生死,来人大可以用内家掌力或者其他的办法一试,可是来人并没有这样。” 邓飞龙道:“你意思是来人没有恶意?” 灵芝颔首道:“所以那来的可能就是我们的主母,另一个黄金夫人。” 邓飞龙手按眉心,轻揉了一下,道:“有可能。” 灵芝道:“可惜小主人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暗记,让我们追去。” 剑东道:“那我们现在……” “只有等。”灵芝推窗外望,“等小主人的好消息。” 窗外高树远山,白云有如薄幕。 阳光透过薄幕也似的白云落下,轻柔得有如情人的手,李秀走在这么轻柔的阳光下却非独一些舒适轻松的感觉也没有,而且有些儿紧张。 黄金夫人就在他前面不足三十丈之处,他已经追踪她两个多时辰,都没有被黄金夫人发现,现在更非要小心不可。 他没有欺骗青青,以他所知一闭气,是必须十二个时辰才会自行醒转,他所以才交代青青要是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情势有变,就在他玄机或命门穴上拍一掌,但到了丑末寅初,连他也不清楚何故,封闭的真气突然自行流转,畅通百穴,九转之后,直上十二重楼。 他却是有些怀疑,那是九转神功又一次发挥威力。 真气运转下来,他发觉内伤非独已完全痊愈,而且内力较这以前更充沛,也就在那会儿他发觉有人向棺木接近。 从脚步起落的轻重,他已经听出来人武功高强,在青青剑东等之上,也所以他几乎立即肯定来的乃是敌人。 他没有从棺中扑出,甚至闭上呼吸,真气却已然凝聚起来,准备应付突来的袭击。 来人在棺旁停下,一双手随即按在棺盖之上,那一刹那,他的一颗心几乎跳出来。 来人却没有进一步行动,待在棺旁一会,轻叹一声,退开。 窗户关闭的声音入耳,李秀再也忍不住,推开棺盖走出来,随即将外衣脱下,往棺里一抛,接着将棺盖放回原位。 他没有时间通知青青他们,也恐怕青青他们发现他的失踪,惊嚷找寻,惊动了来人。 他做妥一切,便推开窗户,追了出去。 当他发现来人是黄金夫人的时候,他几乎忍不住要追上去,将之截下,追问究竟,但他到底压抑住这股冲动。 眼前的黄金夫人是否他的生母,毕竟他还未能肯定。 一路追踪下来,他发觉那个黄金夫人显然有些心神恍惚,几次差一点就撞在路旁树木之上,也显然就因为这个原因,她没有发现李秀的追踪,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到底她在想着什么?李秀很想知道,可是在对方是什么人也还未清楚之前,他实在无计可施。 最令他奇怪的是,黄金夫人所走竟然是前往那座神剑东庄之路。 神剑东庄已然被烧去,难道剑尊谷在神剑东庄另外又设了秘密的暗桩? 大火之后,神剑东庄变成一片焦土,颓垣断壁到处,庄院中的树木只剩下一条条焦炭,白天看来,亦令人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黄金夫人在一座假山之前停下,她这才回头一看,当然看不见李秀。 她随即一重二轻,双掌三击,假山上应声出现了一道暗门,两个青衣童子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向着黄金夫人一揖。 “银衣特使可是回来了?”黄金夫人接问。 “回来了,现在去了公孙尊者那儿。” “公孙敬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 那两个青衣童子当然听出黄金夫人语气欠善,慌忙回答:“在销魂潭。” 黄金夫人一声冷笑,也不再说什么,身形一动,往东掠去。 那两个青衣童子看在眼内,相顾一眼,一缩脖子,退回假山里,接着将暗门关上。 李秀藏身在十丈外的树叶中,看得清楚,总算明白,神剑东庄是复式建筑,地下还有一层,烧去上层,只是掩人耳目,若非他追踪一趟,也根本不会再走来这地方。 他却是奇怪,这地方无险可守,也没有什么特别,剑尊谷何以如此重视。 他当然听不到黄金夫人的说话,否则他一定会更吃惊。 那两个青衣童子口中的公孙尊者也就是公孙敬。 叫做公孙敬的人也许很多,在江湖上有名的只得一个,那就是外号回天渔隐的那一个。 回天渔隐公孙敬与神剑山庄已故庄主李慕云乃是知交,医道通神,能补天地造化,所以灵芝看见李秀伤成那样子,立即便想起这个人,希望能将他请来,为李秀炼药开炉,施展回春手段。 剑北、白菱找了去,却是蛛网尘封,人已不知何处去。 难道这个神医竟然亦加入了剑尊谷? 东去三里,密林之中,有一个宽阔的山谷,在山谷正中,是一个水潭,周围怪石嶙峋,西南两面,各有一座不太大的石屋子,两座石屋子四周大大小小的,也不知竖立着多少个石像。 那些石像都有一张很美的脸庞,栩栩如生,刻工之精细,实在罕见,绝无疑问是出自一流高手之手。 石像的表情并不一样,有些骤看来虽似一样,但细看之下,又显然不同,眉目传神,甚至连嘴唇鼻子都充满了情感,或喜或忧,或羞或嗔,虽然是石像,但予人的感觉竟是如此的真实。 可惜的是所有的石像都只是刻到颈部,自颈部以上,还是粗糙的岩石。 一个是偶然,但所有石像都是如此,显然就是有意了。 这惟一的解释该就是,雕刻那些石像的人所迷恋的、印象深刻的就只有那两个女人的相貌。 那些石像刻的只是两个女人,也就是黄金夫人与白银夫人。 远远看去,那两座小屋就好像被很多女人包围起来,若非石像,全是活人,居住在屋中的人,真可谓艳福无边。 潭水碧绿,平静如镜,周围的景物倒映在潭中,清楚之极。 在潭水当中,这时候浮着两个女人,那两个女人鸡皮鹤发,一头灰白色的长发漂散在水面上,更觉得诡异。 她们的眼都睁得很大,眼瞳凝结,一些生气也没有,一个死前显然既惊且怒,另一个却是死在恐惧之下。 那两个女人也就是死在农舍那儿的黄金夫人、白银夫人。 在潭中一块巨石之上,立着另一个白银夫人,银衣银面具在阳光之下闪闪生光,衣发在风中飞扬,充满了生气,眼瞳中却是杀气毕露。 她在看着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须发俱白,穿着一袭月白的袈裟坐在白银夫人三丈外的另一块巨石上,一手拿凿子,一手拿铁锤,正在埋头雕刻着一个石像。 一个白银夫人的石像。 他好像并没有怎样用力,锤子敲在凿子上只发出细微的叮叮声。 一片片石屑在凿子下溅开,都是多余的东西,那张脸在他的凿子下已接近完整。 他完全没有理会立在对面的白银夫人,专心一意在造他的石像,偶而发出一下得意的笑声。 这种笑声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风吹过,几片树叶落在潭中,立即浮在潭面上,就像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潭水的浮力绝无疑问很强,也所以,那两个女人的尸体才能够那样子浮在潭面上,没有沉下去。 啁啾一声,一只飞鸟在潭水上空飞过,白银夫人倏地伸手虚空一抓,那只飞鸟的去势立时一顿,投向白银夫人的掌心。 白银夫人的中指及时一弹,嗤地弹出了一缕指风,那只飞鸟的头立时猛地一震,双翼一垂,停止了拍动,坠向潭水。 才没入水里,那只飞鸟便又浮起来,已是只死鸟。 老人终于停下手,叹了一口气:“这只鸟儿好像没有什么地方开罪你。” 白银夫人冷笑道:“你总不能否认它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嗯”老人又叹了一口气,“你好像忘记了愤怒也会令一个人衰老。” “废话。” 语声甫落,一条金色的人影已然从林中掠出,向这边掠来。 黄金夫人! 第十八章 怪医怪事 黄金夫人身形轻捷,飞鸟般落在白银夫人旁边的另一块巨石下。 白银夫人没有探手抓去,也没有屈指弹出,只是吁了一口气,道:“我们在等你。” 黄金夫人尚未回话,老人已抬起头来,望着黄金夫人,道:“你再不现身,我这条老命只怕保不住了。” 阳光下,他的一双眼睛竟然是乳白色,就像是笼上了一层烟雾,迷离而妖异。 白银夫人却问:“他的话你会不会再相信?” 黄金夫人摇头:“我只知道你就是杀尽天下的人,也不会杀他。” 白银夫人冷笑道:“今天他若是不给我们一个满意解释,我看非独我要立即杀他,你也会抢着动手。” 黄金夫人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医道通神,能补天地造化,起死回生。” 老人叹了一口气:“两位,难道你们没有听过能医不自医?” “不要废话了。”白银夫人冷冷地喝问:“公孙敬,你老实告诉我们,一旦药力消失,我们是否也会变成这两个那样子?” 她手指着浮在水面上那两个女人。 老人竟然就是昔日江湖上的名侠名医回天渔隐公孙敬。 他叹着气回答:“有一点不同,你们比她们要年轻得多,怎也不会变得这样难看。” 白银夫人厉声道:“就是说还是难看。” 公孙敬笑笑:“也是老话,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白银夫人语声更峻厉:“先前你怎样说,你……” 公孙敬截道:“我答应设法替你们将青春保持,长春不老,两位的容貌不是到现在也仍然并无改变。” 白银夫人一顿足:“可是我们仍然会变得像这两个一样。” 公孙敬道:“这两位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她们的机能已经完全断绝,药力当然也同时终止,自然便打回原形。” “那些药……” “有足够的存货,两位只要按时服食,容貌决不会出现这种变化的。”公孙敬又笑笑,那种笑容竟令人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白银夫人看在眼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黄金夫人却发出一声微喟:“我们还以为那些药物能够令我们的容貌永远保存,至死不变。” 白银夫人接道:“你不是也这样说的。” 公孙敬摇头:“我希望两位不要忘记,我只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 白银夫人、黄金夫人相顾一眼,没有作声。 公孙敬笑笑接道:“再说,一个人死了,容貌变成怎样子又有什么要紧。” 黄金夫人一声叹息,仰首向天:“不错,人都死了,还管得那许多。” 公孙敬接道:“这个潭的水质天下无双,珍贵无比,若是不能用,两位需要的药物便炼不成的了。” 话口未完,白银夫人身形已掠出,一把将鸟尸从水里抓起掷飞,接着一把将一具尸体从潭中抓起来,往潭边掠去。 黄金夫人亦同时掠出,抓起了另一具尸体,掠上了潭边。 公孙敬目光一转,道:“两位,不送。”随即又垂下头,继续雕凿那石像。 黄金夫人、白银夫人哼声中,双双抓着尸体,往来路掠回,眨眼不知所踪。 公孙敬继续工作,锤凿相击,叮叮声不绝。 好一会,他才停下手,忽然道:“小娃儿,你待在树上干什么?” 语声甫落,李秀便从潭边的一株高树上掠下,不偏不倚,落在方才黄金夫人立足的那块巨石上。 公孙敬抬起头来,眼神出奇的慈祥,看着李秀道:“这个潭有如明镜,你应该知道,我看这个明潭与抬首上望并无分别。” 李秀道:“现在知道了。”语声异常之镇定,接问:“老前辈就是回天渔隐?” 公孙敬笑道:“鱼竿我早就丢掉了,还做什么渔隐,至于回天也是骗人的。” 李秀方要说什么,公孙敬已问:“你是追踪她们到这儿来?” “正是。”李秀没有否认。 “神剑山庄的传人果然胆识非常。” 李秀一惊,脱口道:“老前辈……” “只看你凌空掠下的身法我便知道了。”公孙敬接问,“李慕云是你的什么人?” “是先父。” “你就是李秀?”公孙敬有些诧异,“这么高大了?”语声一顿,又叹道:“日子是怎样过的?”他拿凿子苦恼地往头上搔了几下。 白发开处,赫然出观了九个佛印。 李秀看在眼内,奇怪道:“老前辈是什么时候皈依佛门的?” 公孙敬皱眉:“十三,十四,很多年前的事了。”随即叹道:“那又有什么用?尘缘未断,欲念来息,读经念佛也是枉然。” 李秀奇怪地望着公孙敬,又叹了一口气。  公孙敬忽然问:“你知道什么是佛?” “不知道。” “我最初也不知道。”公孙敬沉吟道:“后来问寺里的大法师,你知道他怎样答?” 李秀又是一声:“不知道。” “枯木里龙吟。” 李秀摇头。 公孙敬接道:“我说不懂,你知道大法师又怎样说话?” “晚辈洗耳恭听。” “髑髅里眼笼。” 李秀苦笑。 公孙敬又道:“我闭门静思了三日三夜,才明白那是大死一番,大生一场的意思,可是我连死都舍不得,又怎能再生?” 李秀试探问道:“老前辈到底放不下什么?” “女人。”公孙敬的回答粗率得令李秀吃惊。“我喜欢了两个女人,坐立的时候想着她们,睡觉的时候想着她们,就是念经的时候也想着她们,若是她们没有嫁人,说不定我会把她们抢回家,但她们非独已经嫁人,还是我两个好朋友的妻子。” 李秀怔怔地望着公孙敬,公孙敬又拿凿子往头上乱搔了几下,才接下去:“朋友妻,不可戏,我也不是那种禽兽不如的畜牲。”他倏地问李秀:“只是想想她们美丽的容貌也不算得是怎样的一种罪过,是不是?” 李秀道:“应该不是,正如某人写了一首好诗,你欢喜到不得了,一天到晚总是挂在唇边,不见得就是罪过。” “我也是这样想。”公孙敬放了手中锤凿,捧起那个石像:“我最多也是将她们美丽的容貌留下来。” 李秀目光一落:“白银夫人?” “还有黄金夫人。”公孙敬笑了:“来,我们到那边看看。”一下子跳起身子,兴奋地往那边一步一跳地奔去。 李秀看着一阵恶寒,公孙敬的行为举止与其说是像一个小孩子,毋宁说是像一个疯子、白痴。 阳光下,那些石像的输廓分外鲜明,李秀多看那些黄金夫人的石像几眼,心头突然感到说不出的难受,黄金夫人的相貌与他的母亲完全一样。 公孙敬指指点点,道:“她们的一喜一怒,一嗔一笑,都是如此的迷人,我都将之一一用石头雕刻下来,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够将她们美丽的容貌保存至永远。” 李秀道:“石块也有破损崩缺的时候。” “我是看不到那么远的了。”公孙敬一耸肩膀:“我最多只能够再活十年、二十年,这些石像应该能够保存到我死前的一刻,至于我死掉之后会变成怎样,我一概不知,也不能在乎,你说是不是?” 李秀只是问:“那些活的黄金夫人、白银夫人也是老前辈造出来?” “当然了,除了我老人家,谁还有这个本领?” “是易容?”李秀忍不住追问。 公孙敬反问:“你也懂什么叫做易容?” “正要请教老前辈。” “戴假发,黏假须,换上不同的衣服,这是一般的所谓易容,那其实应该叫做变装术,也是易容术中最低下的一种。 利用药物往脸上堆砌,比较高一点,可是在我的眼中看来,还是小孩子玩意,也假得要命。说到将人的面皮剥下来,非独残忍,而且变来变去,也是只得一个。” “老前辈,怎能够将那么多人变成一模一样的一个人?” 李秀追问下去。 公孙敬又反问:“你知道人何以相貌各异?”不等李秀回答,他已经接下去,“那其实是由于骨肉的不同,只要将一个人的骨肉依照模子削薄或加厚至完全一样,便不难弄出相同的一个人来,当然,如果能找到骨肉结构本来就差不多的人便会简单得多,否则既要剖肉,又要削骨,非独麻烦,而且很容易出错呢。” “那当然很痛苦吧?” 公孙敬大摇其头:“药物中最少有二百一十种有麻醉作用,而其中十二种可以令一个人完全失去感觉,注入双脚,便将他的双脚斩下来,他也仍然能够行走而不感觉痛苦,可是这种药物不能够用得太多,否则那个人就会变成白痴,你知道什么是白痴?” 李秀点头,打了一个寒噤,却仍问道:“那面貌总有不同之处?” “眉毛可以拔去,任长任短,随意改变形状,眼皮的厚薄单双,鼻梁的高矮,要改成一样就更简单了。” 李秀不能不同意,那比起削骨割肉,实在简单得多,他苦笑着问道:“老前辈就是如此这般造出一个个一模一样的黄金夫人和白银夫人?” 公孙敬眉飞色舞道:“除了眼神,她们的确已差不多完全一样了。” “眼神?”李秀心头一动。 公孙敬点头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本领将她们的眼神改变成一样,也不敢尝试,我……恐怕一个弄不得好她们会变成瞎子。” 李秀道:“老前辈似乎就只是造出一个个相同的黄金夫人、白银夫人?” “我只是对这两个人有印象。”公孙敬接道:“他也只要我造这两个人。” “他是谁?” 公孙敬一怔:“看来你知道的并不多。” 李秀道:“晚辈正要弄清楚。” 公孙敬叹息道:“有些事还是不要清楚的好。” 李秀急道:“晚辈……” 公孙敬截道:“以你目前的身手,也仍然不足以应付这件事。” 李秀道:“晚辈尽了力,若是不能够……” 公孙敬又截问道:“神剑九大式你练得怎样了?” “已练成八式。” “‘雷动九天’你也练成了?”公孙敬有些意外,“以你这年纪竟然已经有这种成就,实在难得。”一顿再问:“九转神功又如何?” “也已练成了。” “好。”公孙敬连连点头:“好得很。” 李秀道:“还请老前辈指点一条明路。” 公孙敬仰天长叹:“我一生对不起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就是你爹爹李慕云,你能够找来这里,相信也就是天意,要我补偿这罪孽。”霍地突然回过头,手指一个黄金夫人的石像:“你应该知道,这个女人就是你的母亲柳青青!” 李秀心头怦然震动,也就在这刹那,公孙敬突然出手,连封了李秀胸前七处穴道,李秀冷不防,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一个身子立时麻木。 公孙敬暗袭得手,摇摇头道:“年轻人到底经验不足,害人之心虽然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也不能无。” 李秀仍能够说话:“老前辈此举目的何在?” 公孙敬探怀取出一个玉盒子打开,那里面放的是一颗鸽蛋大小,其红如火的药丸,笑接道:“我不是说过,有十二种药物服多了就会变成白痴?” 李秀心头一惊。 公孙敬接道:“这就是其中的一种!” 左手突然一探,捏开了李秀的嘴巴,将那颗药丸硬塞了进去,接着用手一压,李秀不由自主将那颗药丸咽了下去。 那一刹那他心中的悲痛实在难以言喻,父仇未报,而且还要变成一个白痴,有如行尸走肉,焉能不悲不痛? 公孙敬却笑了起来:“傻孩子,我若是要害你还要这么麻烦?” 李秀听说又呆住了。 公孙敬接道:“这是我以一百零八种名贵药物,取其精华,炼成的回天丸,一颗足抵你二十年功力,你还不运气行功,助药物发挥效用?”一挥手,解开了李秀被点的穴道。 李秀一惊而起,忙自运气,真气果然运行,一股至阳至刚的力道同时随真气运行,迅速汇合一起。 公孙敬同时取出另一个玉盒子,这个玉盒子装的却是一百零八支金针,他手拈一支,一声:“天突。”插进李秀天突穴。 李秀真气同时穿过天突穴。 “天宫、玉穷、华盖、水沟、灌风、元关,璇玑、正堂、中庭、巨阙……”公孙敬呼喝不绝,剩下的一百零七支金针应声插遍李秀身上其余一百零七处穴道。 针长三寸,入穴七分,阳光下,李秀浑身闪起了点点金芒,他体内在真气运行一遍后,却有如置身洪炉之中,肌肤与之同时通红,汗珠纷落。 公孙敬接着一声长啸,猛抓起李秀掷进潭里。 扑通一声,李秀直沉至潭底,随即冲天火炮也似地冒起来。 潭水奇寒澈骨,李秀的真气在刹那间猛可收缩成一股,直冲任督二脉,生死玄关。 哗啦一股水柱被李秀曳着直冲三丈,轰地爆开,散落下来,周围十丈就像是突然洒下了一场暴雨。 一百零八支金针同时从李秀穴道脱出,向四面八方迸射,射在石上的,竟然没入盈寸。 李秀人在半空,不由发出一声长啸,这一声直冲云霄,也震得周围树叶纷落。 他身形凌空落下,双掌合处,迎着他双掌的一株碗口粗细的树干齐中裂开,如遭斧劈。 公孙敬大笑着从石像中滚出来,连声大呼:“好极了,好极了!” 他一身衣衫汗水湿透,面色惨白如纸,挣扎着才爬起来又跌倒在地上,李秀一眼瞥见,忙上前扶住:“老前辈,你怎么了?” 公孙敬喘息着道:“我不能太用气力,否则就会百穴收缩,痛得要命。” 一面说他浑身肌肉不住抽搐,面上同时露出了苦痛的表情来。 李秀惊讶道:“怎会这样的?” 公孙敬勉强笑道:“你拉下我身披的袈裟不就清楚了?” 李秀不由将袈裟拉下,只见公孙敬身上的穴道都被一条条晶莹光亮的丝线穿连着,那些丝线竟然全都穿进肌肤内。 公孙敬接道:“你看到了,我身上穴道都被冰蚕丝缝起来,用力一牵动,五脏肺腑,无处不痛,你说要命不要命?” 李秀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忍不住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孙敬道:“这是天下第一酷刑,也是天下第一毒锁,谁给这样锁缚起来,便只有乖乖地听候差遣,唯命是从,希望将功赎罪,得以解脱。” 李秀道:“我替老前辈将之削断。”说罢便要拔剑。 公孙敬慌忙道:“削不得,这些冰蚕丝一条紧扣一条,不得其法,强行将之削断,其余的必定会同时收缩,五脏尽碎,我便是真的有回天本领,也难免当场命丧。” 李秀道:“难道一些办法也没有?” “只有一个。” “老前辈尽管吩咐,晚辈一定会尽力而为。” 公孙敬笑着问:“心病你知道要用什么药才能够医治?” “心药。”李秀脱口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到底是聪明的孩子。”公孙敬将袈裟拉上,躺下来,继续喘气。 李秀忙又问:“那个人……” 公孙敬截道:“你总会遇上他的,凭你现在的武功,已足以跟他一较高低。” 李秀再问:“他到底是……” 公孙敬笑道:“该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李秀还要问什么,公孙敬话已接上,叹息道:“方才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晚辈洗耳恭听。” “就是你千万不要大叫,因为以你目前内力的充沛,一叫之下,声传十里,剑尊谷的人听到,不赶来一看究竟才怪。” 公孙敬摇头,“不过让他们来好了,正好借他们一试你神剑第九式‘不杀之杀’的威力。” “这一式境界最高,威力最大,晚辈到现在还未练成……” 公孙敬大笑:“你现在生死玄关已通,真气内力循环不息,还有什么招式用不来?” 李秀似信还疑,仍然道:“多谢老前辈成全。” 公孙敬仿佛看到他心里,道:“一会你就会相信我说的都是事实。” 李秀脸一红,方要道歉,公孙敬已道:“看,他们来了。” 李秀亦已发觉,目光及处,只见数十个青衣汉子从西面急急奔来。 公孙敬一骨碌坐起半身,道:“小娃子,有多少本领尽量施展出来,好让我老人家开开眼界,吐吐郁气。” 李秀点点头,转身拔剑。 公孙敬目光落在了李秀背上,突然一变,非独看不到丝毫慈祥之色,而且变得狡黠而恶毒。 狐狸般的狡黠,豺狼般的恶毒,李秀若是看见这目光,一定会怀疑这个看来慈祥的老人不惜为他打通生死玄关,其实是另有目的。 可惜他的后脑并没有长着眼睛,看不见。 只是他也应该想得到,一个人暗恋朋友妻子,而且还是两个朋友的妻子,到如此疯狂的地步,怎会是侠义中人,怎会是正人君子? 一个如此狡猾恶毒的人竟然被人锁制在这里,锁制他的那个人亦可见厉害。 到底是什么人呢? 青锋三尺在阳光下有如一泓秋水,李秀剑脊压在眉心上,左手拇食中一指一捏剑诀,往护手一压,已经是神剑九式第九式的起式。 没有风,他的衣衫突然无风自动,猎猎地飞舞起来。 人未动,剑只是起式,人剑已呼之欲出。 二十来个青衣汉子已到了潭对面,看见李秀,齐喝一声,挥动兵器,冲杀过来。 李秀人剑亦在喝声中射出,长啸一声,人剑合一,化成一道耀目的光芒,闪电般凌空飞越潭面,射向冲杀前来的青衣汉子。 这一剑之凌厉,根本就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李秀那一声长啸,亦有如青天陡裂,疾走雷霆! 剑光过处,十八个青衣汉子凌空飞了起来,眉心鲜血激溅,竟汇成一股,飞射出三丈之外。 其余那些青衣汉子几曾见过这般凌厉的剑法,齐皆怔住,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四散了开去。 黄金夫人、白银夫人亦怔住,她们也就立在三丈之外,鲜血从她们身旁不到一尺射过。 她们虽然都戴着面具,看不到面上的表情变化,眼睛显然都暴缩,露出了惊惧之色。 李秀身形凌空落下,剑诀一领一压一推,剑尖指向白银夫人与黄金夫人。 白银夫人立即挥手,噗噗噗三下异响,一蓬烟雾在身前冒起,涌向李秀。 李秀剑一振,一股剑气涌出,烟雾被击回,刹那四散,黄金、白银二夫人却已经不知所踪。 要追,李秀一定追得到,可是他没有追,那一刹他的心情很复杂。 眼前的黄金夫人可能与他是母子至亲,白银夫人亦可能是青青的母亲,这“不杀之杀”的必杀一剑,如何杀得下去? 还有那位公孙敬老人的安全他也得兼顾,他当然也想不到公孙敬这时候正在以一种更狡猾更恶毒的目光遥望向他这边。 比狐狸更狡猾,比豺狼更恶毒。 天下最狡猾最恶毒的只有一种动物。 人! 人为万物之灵,一个狡猾恶毒的人,又岂是无知的狐狸豺狼能够望其项背? 第十九章 血战 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 时间老人永远踏着一样步伐前进,亘古以来,亿万生灵都对之无可奈何。 十年时光,绝大部分的人总难免,虚度庸碌平凡。 但一些不平凡的人,却可以做出很多事,多得令人难以置信。 总之,不论十年廿年卅年都好,反正那些天才杰出之士,一定比普通人所做的事都多得多。这一点大概就是天才与平凡的区别了! 上述那些慨叹真正意思是说,有些人穷毕生之力,也培养不出几个有用人才。但有些人短短时间内,便足以叱咤风云,足以横行天下。 像西天剑尊显然就是后一类可敬而又可怕的人物。 他手下的金银二女、柳东权以至回天渔隐公孙敬,每一个俱足以震骇天下江湖不说,其实稍次一级的人物,例如左天冲、天残道人等,俱是当代著名凶星。要这些人像奴仆一样降心以从,问题是多么不简单,也就可想而知。 这些人不但真的都是西天剑尊手下,而且到了危急关头,又都是一个个紧守秘密,毫不泄漏,宁可自戕身亡。事实俱在,证据确凿。所以西天剑尊必是不平凡人物之中的极不平凡人物,这个结论绝无疑问。 当你遇到像西天剑尊这种神秘可怕的敌人,你应该如何应付? 廿七枝火箭从三个不同方向飞来,目标具集中在那间不算宽敞的农舍。 劲箭破空之声,屋中人人听见,屋内一共有九个人,但没有一个扑出去抵御火箭。因为一来时间上慢了一点,二来这座农舍烧了并不足惜,何必轻举妄动,为这座农舍冒险? 屋内几个人是邓飞龙、青青、剑飞,以及剑东等三对夫妇。 他们冷静对觑,没有一人激动不安。 邓飞龙最老最长,所以首先开口,道:“房子是保不住的了。我担心的是个个箭手外劲内力都很了得,如果另有领队之人,武功可想而知!” 剑东等三个男人都不作声,灵芝瞧瞧他们,知道开口任务落在自己身上,便道:“火箭既然分三面射来,我们只好也兵分三路。剑飞你跟随邓老,青青当然也是。我们这边三男三女,分为两队。” 剑东等三个男人虽然只点点头,却都眉轩须张,威势凛凛。 四壁已有不少处透入火舌,热力迫人。 青青道:“我们若是侥幸大获全胜,仍然留在此地,等候秀哥回来。若是溃败,那就不必说了!” 九个人一齐运功作势,准备扑出。这时人人都听见灵芝以喃喃自语的声调说道:“为什么我们躲在任何地方,都很快就被他们找到?” 她没有询问任何人,所以也没有人回答她。 农舍已经整幢被烈火吞噬,倏然像奇异灿烂的烟花般四下迸射,有些火团飞出了十几丈远,一时满空纷飞着大大小小火团,煞是奇观。 农舍原来的地方,反而一点火星也没有了。但人却有九个之多,分为三组,各各向着一个方向。 每一个方向的五六丈外果然都有一小簇人马。而每簇人马都是以三个黑色劲装,挽弓佩剑的大汉,加上一个或两个平常服饰之人组成。 邓飞龙、剑东等大起戒心,面色凝重。 青青道:“我们不是出击,就是坚守,没有第三条路了。 看来坚守比较不划算。” 这主意有剑北、白菱、金兰等人附和。 灵芝道:“邓老和二哥三哥还有剑飞都不表示同意,可见得出击之策,在他们心中有着顾虑。现在哪一位告诉我,出击之策有何不妥?” 邓飞龙道:“敌人分三面包围咱们,这一点倒不要紧。 但由于敌方每面都有三名黑衣箭手,这就使得咱们每一组出击之时,都受到三面劲箭夹功。” 青青恍然道:“原来如此,在我们来说,九个人分为三组,力量是分散了。但他们的强弓劲箭却无此弊,可以轻易将我们逐个击破。” 灵芝沉吟道:“形势既是如此,我们若是没有出奇制胜之计,也就只好暂时集中一起。不过……”她微微停顿一下,又道:“不过我们虽是被迫集中,却仍可以争回一点主动之势的。” 剑尊谷的三路人马,似乎对这种形势很是满意,个个很沉着很冷静,没有丝毫不耐烦之意。 他们既然是猎人,已包围着猎物,他们当然没有什么好急的。 突见当中的猎物一齐移动。猎人们心中大喜,只要被猎者忍不住想冲杀突围,那就一定有空隙破绽。九九魔箭大阵便可发挥惊世骇俗的威力了。 可是猎物移动的方式却使猎人们忽然感到很别扭很不舒服。因为他们九个人竟是保持着原来方向,一齐向正北冲去。 由于他们每个人面对的方向都不因移动而改变,因此他们的移动跟刚才站着便没有分别了。换言之,如果刚才猎人的九九魔箭大阵不能发动攻击,现在也一样无隙可乘。 猎人们还必须赶快行动,以保持三面围攻的形势。正北一组往后退,西南东南两角则赶快前进。 猎物们忽然横移两丈,倏又改变方向疾冲。猎人们可不能不跟着移动。 这一来猎人们由欣喜变成苦恼,由冷静变为烦躁了。 因为猎物们一看能够把对方弄得跟着自己团团转,又怎肯停下来呢? 于是猎人们只好更加苦恼以及烦躁。但猎物方面不但不同情他们,反而得寸进尺。 但见猎物们忽然向正北疾冲,这一次跟前几次不同的只有速度。以前很多次移动的速度都很平均,所以猎人方面已经有点习惯了。 而这一次突然加快,猎人们就有点措手不及,双方距离忽然只剩下三丈。 但这还不算得寸进尺,真正情形是三道剑光倏然飞出,速度加快了一倍还不止。因此一下子就追上还在后退的正北那组猎人。 这三道出击的剑光由灵芝、金兰、白菱三女组成。她们显然轻功较佳,所以负责这一击。 此时西南东南两角的人马已经驰援不及,因为剑东、剑南、剑北三人一组,邓飞龙、青青,剑飞三人一组,分头迅速急迎扑。 眨眼间双方三组都碰上,于是猎人猎物的形势消失。双方各以实力决战了。 剑东、剑南、剑北一字排开,三把长剑森森冷冷指着敌人。 这三剑布出阵式威势非同小可,隐隐有合壁纵横,无坚不摧之威。 敌方除了三名黑衣箭手,就是一个灰鬓清癯的中年人,左手倒持一对两尺半金笔。 他左手向前一递,右手接过金笔,倏然双笔齐飞,舞出一大片金光。 此时三名黑衣箭手一齐暴退,动作既整齐而又迅速之极。 但剑东等三人也几乎是同时动作,那中年人金笔甫动,剑东啸声便起,三剑齐齐飞去。 剑光笔光如精芒冷电相触,锵锵锵连鸣六响。此时另两道剑光已从光幕一道裂缝中电掣飞过。 剑势直去,比倒纵跃退的三个黑衣大汉快了不少。 两道剑光光华暴盛,剑光鸣颤,那是幻化奇招的先兆。 那三名黑衣大汉身边各飞起一道剑光。他们拔剑手法奇快,显然不仅是一流箭手,亦是一流剑士。 但他们似乎仍然慢了一线,失了先机。假如他们方才不是撤退,而是拔剑出击,大概情形就没有那么糟了。 只见黑衣人三剑尽被对方一剑卷住,弹指间竟发出十七八下铮铮之声。 李家这边尚有一剑,突然光芒全敛,只剩下如丝如缕,射入重重剑影中。 那一缕痕影若有若无,却刺中两支手腕,两名黑衣人踉跄退开,各以右手捧腕,面色惨白如雪。 以他们如此凶悍角色,就算身上刺个大窟窿,亦不一定能使他们震骇沮丧至此。但如果你武功有相当成就,忽然真气被破,右手也废了,一身武功尽失,这时活着就倒不如死掉算了。 剑北横剑冷冷监视已负伤的两人。对于剑东力战中年人一支金笔,以及剑南独对仅余的黑衣人,居然毫无出手接应助战之意。 现下整个局势只有邓飞龙这一个尚未动手。那边灵芝等三女将也已三剑联手出击,一时剑虹电绕,精芒耀目,三丈之内都笼罩在她们剑势之下。 她们的对手一共有五名,其中两个劲装疾服粗汉,面貌甚是相肖,使的都是一式一样的鬼头刀,刀身特别阔,余下三个是黑衣箭手,俱已拔剑应战。 神剑山庄的三名女将气势远远不及她们丈夫们激厉迅悍,但却另有一番气象。只见她们三把剑织出一面绵绵密密大网,互相呼应配合得天衣无缝。 在她们剑网内每个敌人,无不感到她们三支长剑好像只专门对付自己一个,对别人却不怎么理会! 那两个粗悍大汉起初微微冷笑,但五招不到,都哇哇大叫,怒叱如雷。第八招过后,两人各中一剑,一个左肩上一个大腿上都见红挂彩。 两人齐声大骂,什么粗言秽语都出笼了,但双刀一合,招式阴冷狠毒之极,丝毫没有火气,与他们怒极狂呼大叫神态全不相衬。 灵芝等三女的剑阵,其实一直是金兰、白菱两剑双翼齐飞,灵芝极少当真出手攻击。她们三人联手,威力比单独出手强大了十倍也不止。所以敌方虽有两人负了轻伤,但灵芝心神湛湛明明,冷静如常,仍不肯大意认为敌方实力不强,亦决不被对方粗言秽语激怒。 她是三剑之首,只要她把持得住,其余两剑便不会失态脱轨,因此她们那张剑网仍然绵绵密密张开缠卷着敌人们。 当此剑气刀光叱咤奔逐,每一个人都在生死边缘之时,其中大多数人仍然听得见邓飞龙苍劲的话声。 他说:“如果我没有看错,你一定是东海名宿灵岩散人。 我却希望看错了,因为你这种对手,自是不碰上为妙。” 率领着三名黑衣箭手的人长得高高瘦瘦,年约六旬,灰眉垂颊。一身劲装外面有件皮背心,前面两排一共十二把六寸短刀,左肋下则挟着一把两尺半连鞘短刀。 他微微而笑,道:“我正是灵岩散人。”声音清越有如鹤唳。 邓飞龙道:“那真是我的不幸了!不过看来你们三路人马都不好惹。使金笔的想必就是插天笔何远,另外那两位使鬼头刀的我见过,是双胞胎郴州雷大忍、雷二忍,这回我大概也没有说错吧?” 灵岩散人的微笑仍在脸上,颔首道:“你没错,五湖龙王眼力自应高人一筹。” 邓飞龙皱眉道:“但我听说你灵岩散人纵横湖海三十余年,身经百战,却从未脱过黄色长衫。为何今日竟然劲装疾服上场?” 灵岩散人道:“问得好,那是有人告诉过我们说,你们这九个人,由你邓飞龙算起直到最年轻的一个,都可以列入当代高手。而且直到现在为止,我们这边还无人能确实估计得出你们每个人的分量。” 邓飞龙苦笑道:“你们太瞧得起我们了。” 灵岩散人摇摇头,道:“我们没有,但虽然已多加小心,却仍然不能顺利得手,反而有两人报了废。我看我们实在还是太低估了你们的实力!” 邓飞龙道:“假如我们实力真的这么强大,我们应该去找你们麻烦才对,但我们却东躲西藏,一直被你们追杀……” 灵岩散人道:“起先我也不明白这一点,后来才知道你们根本就是极力隐藏实力,用意大概想陆续引出我们的人加以诛杀。既然有人这样告诉我,我可不敢不信,所以我平生第一次破例脱掉外衣,你不会怪我这样做吧?” 邓飞龙又泛起苦笑,道:“想不到你竟是这么小心谨慎的人……” 现在剑东那边以及灵芝这边两组人马,总算明白邓飞龙这一组为何还不出击之故了!从这些对答中,邓飞龙已强烈暗示这灵岩散人当真是一代高手,所以不敢贸然出手,极力找寻有利机会才出击。 否则要是他这一组人马落败伤亡,势必大大影响剑东灵芝他们,说不定今日便是惨败覆亡的下场了! 剑飞挺挺胸道:“邓老,我先拚他一场,你们对付其他的人!” 他说的声音很低,显然不想被对方听见. 邓飞龙苦笑未敛,目光如隼一瞬也不瞬盯住灵岩散人,也低声道:“青儿你怎么说?” 青青道:“我看灵岩散人纵是武功极高,但他仍只是高手,不是杀手。真正杀手只怕仍在那三个黑衣人之中。” 她声音比蚊子叫响亮不了多少,如果邓李二人不是凝神摄听,只怕也听不见。 邓飞龙心一跳,道:“你的看法通知了剑东他们没有?” 他已来不及等候青青回答,因为灵岩散人等四人已缓步走来,生死之斗一触即发,实是一丝一毫心神也不能分散的。 青青却可以分散心神,因为她躲在两个男人后面。她迅快低语道:“爹爹,你如果能接得住他三十招,我们父女合力就可以接住这路人马四十招以上,这短短时间内,剑飞就是我们的杀手!” 邓飞龙还未表示,已感到敌方杀气宛如万马奔腾,排山倒海压将过来,当即收摄心神,右手分水刺稍稍向前递出两寸,左手也摸出一把尺半短剑为辅。这一来总算抵住敌人凌厉强大的杀气。 灵岩散人冷笑道:“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邓飞龙道:“我女儿问我,能不能接下你三十招!” 灵岩散人短刀刀柄在握,一时尚不拔出,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邓飞龙声音中充满自信,道:“直到现在我才有了答案。” 灵岩散人垂颊灰眉无风自拂,道:“为什么现在才有答案。” 邓飞龙道:“如果你右手一直不沾刀把,三十招之数我全无把握。但现在莫说三十招,一百招我也敢打赌!” 青青提及的“杀手”,意思就是说这个人所接受的武功训练,由头到尾都是以杀人为目的。他一定是专学最有效的杀人方法,而不必注重什么内外兼修、攻守兼善等原则。 因此这种人上不得大场面,换言之,他一定不能打擂台不能印证武功。但他却一定能够杀人。 当邓飞龙、青青突然先发制人、联手出击之时,李剑飞像一支饿疯了的豹子,连一眼也不瞧瞧邓家父女的情形,宛如闪电般贴地疾窜,身形像劲矢像流星一下子到了李剑南左方。 他必是已看准那黑衣人会跨到这个方向,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所以他变成突然出现的伏兵,一剑刺入那黑衣人小腹。 他用空着的左手抓住一直闲立观战剑北猛然向灵芝她们的方向推去,声如闷雷,震人心弦,道:“去帮她们!” 跟着用右肩一顶剑南,接道:“帮忙二叔,我去了……” 声音倏起,人也倏然扑返原先那边。 这回他是稍稍兜点圈子,以弧形路线避过敌人耳目,猝然已迫近一名黑衣人身后。 只见他长剑斜竖一送,剑尖由于刺裂了骨头而发出轻微声响。一支长剑已斜斜从那黑衣人的背脊骨向上剖裂许多骨节。 紧接着,他已横向滚开,身形滚过的后面地上,连续出现了五把飞刀刀柄。 那正是灵岩散人威震武林的奇幻飞刀,据说从来无人看得清楚他是如何出手,而飞刀却已到了你鼻尖。当然这时候这个人就算看得出他怎么出手,也绝无机会告诉别人了。 剑飞一剑疾出,人也跟着改变方向滚开。他的剑刺中另一个黑衣人脚踝。但另一方面他身形滚过之处,除了又有五口飞刀插在泥土里之外,到他停止滚动时,还有一口插进他身体里。 好个剑飞悍勇无比,当人家飞刀刺入他的身体,刚刚刺破皮肤之时,他的剑也自脱手飞射,如电光一闪,从一名黑衣人背心刺入,前胸透出。 青青俏目余光正好瞥见飞刀射中剑飞,玉面连颜色也来不及变,掌中长剑不知如何内力陡增数倍,削破敌人短刀刀气形成的厚幕,霍的一声几乎削下灵岩散人鼻子。 虽然这一剑没有伤得了敌人,却恰巧斩落了他背心上仅余的一口飞刀。 邓飞龙暴声大喝,揉身贴近肉搏,左剑七、右刺八,一共一十五下搏命杀着便出。 这时青青屈膝弯腰,反手连刺三剑,迅如电光石火,都刺向敌人足踝穴道。 灵岩散人无可选择,气沉下盘,手中短刀一口气接住了邓飞龙十五记杀手,顺便左肘一顶,蓬的一声将邓飞龙打了两个肋斗,飞出两丈,砰然落地。 但灵岩散人双足足踝也已连中三剑,只一呼吸间,真气散窜,双臂已是无力抬起,双足更无法移动了。 青青疾然斜掠,落在父亲身边。邓飞龙抬起头,嘴角溢血,却仍然笑道:“我不要紧,去看看小飞。” 谁知人影一闪,剑飞已经跃到,稳稳站在青青身边,道:“您真的没事?” 邓飞龙道:“当然是真的!”噗地跳起身,屹立如山。 剑飞登时龇牙咧嘴道:“我却不很妙,屁股痛死了……” 原来他右边臀部还插着一口飞刀,刀柄兀自在厚厚的肉上摇颤。 当他尚在拚命阶段,这把小刀虽是深深没入肉内,却一点不痛。现在心志一懈,自然痛不可当了。 青青回头望去,先看看灵芝那边情况。 只见剑北已赶了过去,站立灵芝等三女所布剑网边缘,虎视眈眈,却压剑未发。 旁人看来,剑北暂时很难插手助战。因为灵芝三女的剑阵绵密合拍得如裁云剪月,如天孙织绵,全无针缕痕迹。正因如此,她们才得以缠卷着五个凶悍敌人而好像不大费力。假如剑北硬是插手,会不会影响整个剑阵反而予敌人可乘之机呢? 这大概就是剑北没有出剑的最大理由吧?青青是这样想的,当下道:“爹,你看守灵岩散人,我去助灵芝婶她们一臂之力。至于剑飞只好暂时忍着疼,待会才治伤包扎。” 剑飞立刻道:“不要去!” 青青笑道:“我那一招‘黑狱犁田’好像能帮得上忙。 那灵岩散人就是被我这一招截穴断脉,伤处虽仅在足踝,武功却失去大半。” 她刚才那一剑已显示出专攻下盘的特色,的确可从三女剑网下面袭敌。 剑飞用力摇头,目光转投剑东,剑南那一边,忽然露出紧张神情。 原来此时插天笔何远恰从两道矫矢剑光夹攻中飞起七八尺。他下半身继续上升,登时变成头下脚上。左手金笔一绞,圈住了敌方双剑进攻杀着,右手的金笔闪电挥落之际,陡然幻化为六团金光,剑南由手腕、臂、肘以至头颈百会穴,都笼罩在金笔威力范围内。 剑飞一瞧之下,便知剑南唯一拆法就是矮身斜窜。但,一窜一回,那插天笔何远至少可以集中全力连攻剑东五招,他虽然不知道何远有些什么惊世骇俗绝招,但既然何远用意要拆开双剑,不问可知必定大有古怪。 他一时紧张得连臀部的伤痛又给忘了,但测度距离,自己就算拚全力冲去,亦不见得比剑南回剑相助得快。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眼睛睁得更大些而已。 剑南果然窜开六尺。 插天笔何远冷叱声中,身子无端端升起一尺,看来似是借着双脚翻上空中之余势而升高的。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而是剑东长剑碰触对方左笔时,剑上劲道忽然失去大半,宛如被敌笔吸走,何远便是以这种怪异内功配以奇奥手法利用敌人劲道,使自己升高些。 另一方面他右笔电掣戳到剑东面门,笔风动荡激射,封闭剑东五官七窍。 这一招极尽阴毒之能事,若论招式手法之精绝,以及逆运阴阳内功之怪异,当世武林实难得观。 李剑东可也丝毫不慢,口中长啸声几乎与对方叱声同时并起,双脚牢牢钉住地面,寸步不移。手中长剑嗤的一声刺向敌人肋下要穴,左手剑诀封住面门。 何远右手金笔一缩,在长剑剑身碰一下,改用左手金笔疾戳,仍然是笔未到,锐风先已封闭敌人五官七窍。 如果李剑东仍然不退,又仍然以换命招式硬干的话,何远身子再借力移前半尺,便是倒悬在他头顶正中位置。此时他笔风一射,必中敌人头顶百会穴。 这一招正是他“插天”、“杀人”、“破地”三大杀着之中的“杀人”。根据少林寺《锥笔秘谱》记载,凡是内功能逆运阴阳,已达到第三层以上,使出这一招“杀人”,定必笔不过三。 也就是说最多施展到第三笔,敌人必定当场败亡。 少林寺的拳经或秘笈所记载的自是可以深信不疑。 但《锥笔秘谱》却没有记载假如敌人已炼成身外化身之术时又如何? 剑南恰似剑东的身外化身,他们修习李家神剑多年,朝夕一齐参研磨砺,心意身手已融合无间。 他当时窜避的角度,以及剑东双脚不移寸步,都是一招剑式的细微变化而已。 事实上剑南人才窜出,手中长剑便已脱手射出。剑光淡淡,风声若无。但时间上恰到好处,速度则快得连念头亦不容转。 剑尖轻轻易易无声无息刺入空中那人的小腹,一下子已透穿过去。 何远笔尖杀人劲气刚刚射出,忽然臂腕一软,真力泄散了八成。 但余下那两成力道仍是非同小可,剑东尽力一侧头,总算避开百会穴要害,但左肩一阵巨痛,如中刀剑,登时连退三步,左手软软垂下,动弹不得。 第二十章 石像 夕阳之下,地上那对金笔反映出灿烂光芒。 双笔的主人站在旁边,却没有捡拾起来的意思。 他低头望望小腹上,那支剑已刺透他身躯,带给他痛苦和绝望。但他也没有拔出此剑的意思。 剑东虽也负伤,仍须眉俱张,威势凛凛。不过他眼中却有一种尊敬之意。 “你的确是当代第一流高手,”剑东声如洪钟,又道:“我们虽然能杀死你,却不能不认输。” 在江湖上,在武林中,的确时时会发生武功稍差却杀死武功较高者的事。因为生死相搏之际,除了武功之外,合作、智慧、运气等因素也一样重要。 何远清癯的面上已变得雪白,但眉宇间掠过飞扬的豪情光采,屹立未倒。 三声惨叫连续传来,何远目光闪掠遥望,摇头道:“三名箭手都不行了!李剑北使的是什么剑法?” 原来他刚才已见过剑北运剑化为丝缕之痕,从剑南剑幕中透入,一出手就刺中两名箭手的腕穴,剑气攻经截脉,登时废了那两人一身武功。 李剑东道:“那是敝庄的一种剑法,称为‘阳焰绝脉’,是我们这些家将下人们才修习的。” 那李剑北的确是施展这门绝艺,连歼三敌。此时又一剑透入三女剑网,剑身光痕淡得几乎瞧不见,但森寒剑气却使雷大忍健腕发麻。猛然叫劲抬腕四寸。 那阳焰绝脉剑仍未落空,剑尖叮一声刺中鬼头刀把。 这把鬼头刀刀尖禁不住歪侧了大半尺,当的一声大响,碰上另一把鬼头刀。原来这一歪侧,恰好封住了雷二忍刀势去路。 就这么一点空隙,身为主帅的灵芝长剑嗡然一声抢攻入来。 雷大忍暴喝一声,挥拳硬劈。 灵芝噙着冷笑,剑身一震。雷大忍铁拳击在长剑上,如山拳力却被剑身的急震消卸几乎有如一拳打在空气中,全无着力之处。 他后腰一疼,心知已中了白菱或金兰一剑,但眼见灵芝倒发如风,剑尖已刺到鼻尖,迫不得已大吼一声斜斜拔起。 此时雷二忍已经一口气连攻七刀,杀得金兰连退五步还站不稳,但她剑光飞洒中,李剑北无形无声一剑刺出,雷二忍腕穴一麻,全身脱力,不觉惨叫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绝望悲愤。 雷大忍心酸而又胆裂,但眼见灵芝一剑又迎面刺到,当下运刀旋绞。谁知后腰那一剑虽然不能要他性命,却使他腰劲减弱一半。因此这一刀旋绞之势,只能使用臂腕之力,也因而不够迅快不够严密。 灵芝娇叱一声:“着!”雷大忍胸口中了一剑,落地时身形摇摇已站不稳。 他这时才有空放眼四顾,也才发觉自己这一方已是全军覆没。 既然连灵岩散人还有插天笔何远都落败伤亡,那还有什么话说呢?黄金夫人、白银夫人的忠告果然是真实不虚,但为何大家都不肯也不愿相信?甚至看来连剑尊谷主人也好像不相信呢? 俗语说“好死不如歹活”,这话似乎放诸天下而皆准。 然而在灵岩散人何远等这一些人身上,却似乎不怎么适用了。 固然何远、雷大忍伤中要害,不久便仆倒气绝,但这时还有灵岩散人,雷二忍以及两名黑衣箭手,虽是负伤而又失去大部分功力。但他们好像对这世间,对自己生命,已没有什么兴趣眷恋。灵芝虽然告诉他们,打算让他们自行离去,也就是放他们生路之意。 他们不但全无欣喜样子,那两个黑衣箭手甚至立刻咬碎假牙所藏巨毒,登时毒发身亡。 灵芝举起双手,阻止己方任何人开口,然后道:“灵岩散人,还有雷二忍,你们两位目前虽然功力散失大半,但假以时日,还是可以复原的,只不知你们信不信我的话?” 雷二忍没理睬,蹲下身子,伸手替哥哥阖上眼皮。 灵岩散人泛起苦笑,道:“我信!” 灵芝道:“但你看来不像想活下去的样子,难道你连失败一次的勇气都没有?” 灵岩散人耸耸双肩,道:“我连这次已经败了三次。其中有一次是李慕云,他的神剑名不虚传。你们难道没有听他提过?” 灵芝颔首道:“有,这就是我们都认得出你的缘故。但你千万不可误会李庄主,他说出这件事,只不过叮嘱我们遇上了你,务必小心合力应付,最好还是避开为妙。”她停一下,又道:“既然你是个连我们庄主也甚为忌惮的大人物,既然你敢于面对死亡,何以又不敢面对失败?” 灵岩散人仰天沉吟一下,道:“我忽然记起许多已经遗忘了的事,也想到许多从未想过的事……” 这话自然不能算是回答,但灵芝却一本正经再度举手引起自己这边众人的注意,说道:“谁都不要开口,不要发问,好不好?” 人人都点头答应她。 她好像很了解灵岩散人的意思,嫣然微笑道:“你功力盖世,才会忽然记得,才会忽然想起。但你仍然不能面对挫败后的现实,是么?” 灵岩散人默然寻思,西边夕阳灿烂,战场遗尸静寂。这种景况已出现过好几次,只不过向来不大记得清楚,亦没有细想为何会在夕阳下杀人? 如今行将变为战场上尸体之一了,忽然灵光闪现,蓦地里记起想起了很多事…… 我本是东海的散人,在天海交接碧波绿屿间,行吟遨游…… 我败于西天剑尊剑下,就算必须服输,但为何十年来变成了奴仆? 回天渔隐公孙敬当年以灵药治好我的内伤,同时那茅山逍遥仙子也用无上法术使我心灵创防平复。他们的恩德良深没齿难忘。但为何现在却陡然记得,他们的眼中都有狡黠以及恶毒神色? 我还有许多朋友呢?他们都在何处?都无恙否? 他眼中忽又看见灵芝,看见她旁边的许多人。又看见天边夕阳,以及战场上的遗尸。 当下深深叹口气,很简短地回答灵芝的问题:“是的,我不但不能面对现实,而且为了大家好,这也是我唯一可行之路。” 他苦笑中垂拂双颊的灰眉忽然竖起,忽然低垂又道:“我只不明白公孙敬,还有逍遥仙子,难道他们竟然为虎作伥?” 人人都警觉到他马上会讲出最有权威的真相,千古之谜马上就会揭开。因此脖子都不觉伸长几寸。 谁知灵芝极其令人扫兴,令人不满。因为她柔声道:“别说了,也不要多想。你有你应走的路,我们也有我们的……” 却见灵岩散人目光渐渐呆滞,面上肌肉也有开始抽搐之象。 灵芝立刻回头道:“老主罹难,少主失踪,唉,我心中好恨……” 她双目莹莹,深视剑东。 剑东肚肠忽然打个结,悲郁之气直涌心头,登时按剑仰天悲啸。 其余剑南、剑北、金兰、白菱以及剑飞等,无不情绪汹涌,一齐长啸。 众人悲啸之声汇合,宛如黄河之水,又如峡猿朔鹰,轰轰洪洪,声传十里。 灵岩散人耳鼓一震,忽然清醒,心想道:真是奇哉怪也,刚才我为何几乎出手跟他们拚命?我为了谁? 一把长剑倏地无声飞到,深深插入灵岩散人胸口要害。 他永远也不必找寻答案了,因为他双膝一软,已倒在尘埃中。 青青一转身疾去刺死了雷二忍,一去一回,悄然无声。 啸声歇后,剑东浓眉仍然紧皱,问道:“灵芝,你发现了什么?” 灵芝道:“我不敢忘记那湖南凶僧莫醒非的例子。这些人似乎一触及问题核心,便会疯狂。所以我不让大家开口,而方才灵岩散人好像有疯狂的迹象,所以我设法激起你们心中悲愤,用啸声震醒他。看来我大概没有算错。” 邓飞龙叹口气,道:“方才灵岩散人的确呈现异状,以他功力之高强深厚,一旦疯狂出手,只怕谁都不好受。唉,以灵岩散人、插天笔何远等这般人物,怎么变成奴仆一样供人役使?” 青青道:“他提到过公孙敬的名字,还有逍遥仙子不知是谁?以我看法,似乎连公孙敬也有了问题!” 邓飞龙哼一声,却表现了五湖龙王的广知博闻,道:“逍遥仙子是茅山女法师,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很有名气。她不算是武林人物,灵岩散人为何会提到她?” 这个问题正是人人都想知道的。既然是都想知道,也就证明都不知道答案。 灵芝和青青都陷入深思冥想中。 剑飞一手捂住伤股,一面抬头望天,喃喃道:“不久就日落了,秀哥会不会回来呢?” 李秀向来极为冷静,而且从不在脸上流露出内心情绪。 但现在却显得很不安,眉宇间大有忧色。 他们在十几里外一个小市镇的旅舍,简陋的房间内,昏黄灯光下,低声谈论。包括李秀在内,邓飞龙、李剑东等一共有十人。 青青忍不住问道:“我们历尽艰险,总算歼灭了灵岩散人那批敌人。而你也得公孙前辈之助,赠药刺穴,打通了生死玄关,功力突飞猛进。往后虽然还有难关险阻,但你不是怕事的人,何以大有烦忧之色?” 李秀倒是答得很快,道:“我担心的是你要变成我们的饵。你除了会诱来无数猛兽外,迟早也会把那最凶恶最可怕的猛兽引来。你知不知道做饵是多么危险的事?” 青青讶道:“你是什么意思?” 当然其他的人也莫不表示十分惊异和迷惑。 李秀道:“我还有些经历,是我离开公孙敬之后碰上的,你们听了,大概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本来远在灵岩散人等出手袭击之前,李秀已可以回到那座农舍。 但李秀在离开公孙敬,奔出里许之后,忽然停步寻思,脑海中灵光忽现忽隐,隐隐觉得有些关系重大的疑问,应该先要想通。 他苦思冥索了好一会,总算抓到一些线索,理出一些头绪。他想道: 黄金夫人和白银夫人是公孙老人心里的偶像,是他唯一勘不破的关。 她们的青春美丽,完全靠公孙老人的灵药,得以留驻,不被岁月侵蚀衰败。 公孙老人极度暗恋她们,但却用这驻颜妙药,迫使她们听另外一人西天剑尊的话。 他本身则受冰蚕丝锁住了全身大穴,显然已受黄金夫人与白银夫人她们的主人所控制。 他有时露出近乎白痴或疯狂的样子,尤其是眼神深处,跟剑尊谷那些手下们有些相似。 黄金夫人、白银夫人也一样有这种眼神。 显然剑尊谷的西天剑尊,有一套复杂的控制手下心灵之术。绝非单凭武功,单凭生命危险来威胁。 那么公孙敬的药物之学,会不会也属于复杂控制系统中一个重要因素? 如果不幸公孙敬正是如此,则他帮助我打通生死玄关有何动机。 他是真的希望我击败西天剑尊?抑是那回天丹另有妙用? 许许多多问题在心头此起彼落。李秀当即知道唯一可行之路,就是回头设法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销魂潭澄明如镜,明亮阳光照映下,浮动着宁谧而又有点寂寞味道。 公孙敬也像一具石像,在他对面却当真有具石像,长发披肩,风致嫣然。 他们呆呆相对,李秀却微感一阵恶心。因为那具石雕美人像,正是他的母亲,也就是黄金夫人。 于是他悄然走开,就像山颠林间一阵微风,无声无息。 浓荫内那座白石屋子,亦像四下树木景物一般悄寂。 李秀身在五丈外,凝神一听,便听到屋内只有一个人的呼吸。 他倒没有想及自己何以听觉忽然变得如此敏锐?不但听得见五丈外一个人的呼吸,还立刻知道此人年纪不大,武功有限。 石屋内有厅有房,另外还有厨房,贮物间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正在包裹一些炮制好的药物。 他一点也不知道背后忽然出现一阵淡淡烟雾,烟雾旋即消失,却变成一个丰神俊逸的青年。 他忽然觉得有点疲倦,闭上眼睛。 石屋内现在轮到李秀走来走去。 他以比常人锐利一百倍的眼力,再加上他的智慧,迅快地观察这个公孙敬的住处。 究竟想找寻些什么?李秀自己也不知道。 由厅至房,甚至厨房都仔细看过,除了无数的药瓶药罐以及不少书籍,分布四下橱柜中及几案上之外,没有任何奇怪值得研究的物事。 他在厅中站了一下,又走入房间。 房角有一张高脚几,几上放着一尊石雕半身美女像。他站在石像前面,皱起眉头。 这是因为这具美欠石像又是黄金夫人,而且有假发,面部上了颜色化妆,看来简直跟真人跟活人一样。 除此之外,她竟是裸着胸部。 李秀厌恶中又隐隐感到愤怒,在卧房内放着这么一具裸胸女像,淫亵之意不言可喻。 假如是别的美女,李秀决不介意,可是她却是黄金夫人,面貌酷肖他的母亲,因此他可就大大介意了。 他伸手舒开五指,抓住石像肩头,入手一片滑腻,宛如触摸到冰肌雪肤。 这种感觉使他吓一跳,同时也更感气恼。因为别的男人摸这裸像之时,会发生何种反应以及心中有何种想法,不问可知。 那座三四百斤重的石像在他手中看来宛如纸糊的那么轻,底下有个两寸高的硬木垫座掉下来,在几面碰一下,翻个斛斗掉落地上。 李秀迈步欲行,但刚提起脚,忽然煞住不动。别人一定极难学他那样子一只脚跨出未曾着地,另一方面身子却已前倾,就这样定住不动。 他不但能够,还可以继续用此一古怪姿势想事情。 他想道:“我纵然拿走了这具石像,可是雕塑制造的人就在此处。他如果愿意,大可以再雕制十个八个。我除非杀死他,才可以永绝后患。但我似乎不能因此事杀他,所以带走此像,实属多余之举……” 当然如果他不带走石像,则最好能够使公孙敬不知道他来过。 因此他总算把那只脚放到地上,同时弯腰拾取木座。 他手指快要碰到木座时,目光比手指快不知多少倍看见平滑木头表面上,右边一半刻满了细如芝麻的字。 假如有人利用这石像木座底部,以雕字方式记载一些事情,自然是由右边开始。而假以时日,也许有一天整块都会刻满了字。 李秀心中也承认是记载一些秘密事情的好方法。因为谁也不会拿起石像,再翻转木座查看。至于他能发现,纯是巧合罢了。 那些字虽然小如芝麻,却非常的工整精美。不过既然公孙敬能够把石头雕琢得像活人一样,则他在木头上雕字想来更不成问题了。 普通人就算不是近视眼,阅读这么小的字一定也十分吃力。李秀却可以一目十行,每个字瞧得一清二楚。 他由头到尾阅读一遍,定定神,才记得应该拿起来看比较舒服些。他拾起之后仍然再看一遍,有些地方还特别小心些,以便记住。 厅中的少年忽然睁眼,他打个呵欠,继续整理以及包起那些药材。在他的感觉中,并没有停顿过一段时间。 李秀到底知道了些什么秘密? 他只说出四件。其余还有多少,他没有说别人也就不问。 至少邓飞龙绝对不敢,因为李秀的第一件,已使他骇呆,而久久不能恢复。 茅山女法师逍遥仙子,虽然长得不漂亮,但确实有些鬼门道。而她借助了公孙敬当世无双的药物之力,便能使任何真正道学君子发生无可抑制的欲念,并且把她当作心目中最爱的女人。在两情欢洽之时,便似那个真正的女人忽然出现。可是事前事后,逍遥仙子都不是本来面目,所以那个男人永远不会知道她是谁,而往后任何时间想起,逍遥仙子的面貌都可以变成他幻念中任何一个。 别人也许觉得这等以邪法及药物结合的手段,没有什么意义。然而邓飞龙却不,甚至打死他也不肯认为没有意义。 因为他多年来一直寻思追想,怀中那个女人究竟是谁?有时好像是年轻时交往过的女人,而有时竟可能变成柳青青好友李慕云的妻子。 这真是极其可怕的噩梦,不论躲到什么地方,也逃避不了。 但他又非逃避不可,除了上述原因之外,还有极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妻子看见这一幕之后,便离开了。像河中之水,像天上浮云,不知所终。显然已没有了她,还留在充满伤感的旧居干什么呢? 他虽然在震惊中,却仍然听得见李秀说的第二件秘密。 公孙敬有一种奇异的植药于人身之法。被植了药之人,不论躲在山顶或海底,都有法子容容易易找到。 这一桩就与青青有关了,亦是李秀要青青作饵的原因。 敢情公孙敬跟邓飞龙交情不错,以此缘故,就有机会在青青身上植了药。 也因此只要有青青参与其中时,无论躲藏在什么地方,剑尊谷的人马很快就找得到。 第三件秘密接着说出来。 剑尊谷的人,俱是在武功、药物及邪法三种力量之下,心神受到控制。世上没有人不怕死,更没有人恶生而爱死的。可是当一个武林人受制于邪法药物,而武功方面又一败涂地,他意志上心灵上便绝无反抗之力!这时候必须一个暗示,对死亡也就视若无睹了。 这就是何以剑尊谷的手下,哪怕是当代高手都会宁死而不泄漏任何秘密之故。甚至更进一步,如果触及最敏感的问题,他们就会变成疯狂而出手搏命,至死方休! 第四件秘密是关于西天剑尊本人的。 西天剑尊姓夏侯名长空,是天竺恒河派东土支派第二十代掌门。 由于他的武功剑术传自西方,又以剑为主,历来称为西天剑尊。 二十年前,夏侯长空和李慕云在杭州六和塔上会晤,焚香论剑,三昼夜下来,这两位绝代剑学宗师都筋疲力竭,言和分手。 似此因缘,后来神剑山庄的最出色家将,有东南北而独独缺西。这就是李慕云对西天剑尊表示的敬意。 李秀所知道的秘密透露至此为止,至于那黄金夫人和白银夫人究竟是不是李夫人和邓夫人?李秀没有说。 如果是的话,她们究竟对亲生的儿子女儿还有没有亲情?她们究竟想怎么样?是打算杀死李邓两家所有的人?抑是要他们降服成为剑尊谷的手下? 还有许多问题,例如西天剑尊夏侯长空,费了这许多心思气力,倒底有何图谋? 逍遥仙子是真心帮他!抑或也是被迫?她的人现下在什么地方? 公孙敬又倒底在玩什么把戏?他是真心帮助李秀?抑是已在回天丹中弄了手脚?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很多令人想不通的事情。不过李秀一走,看来只好等他回来才有机会讨论了。 李秀答应众人一定在天亮前赶回来。他估计一下,知道时间还多着,便更有耐心了。 他现在已潜入神剑东庄。当然不是地面上已被焚毁的那一层,而是地下的那一层。 不论他走动之时也好,藏匿不动之时也好,简直有如幽灵。由于幽灵是人肉眼所看不见的,所以用来形容李秀,实是贴切不过。 在地底下的神剑东庄地方颇大,而在地底就算是白天也必须有灯烛火炬才行,何况是晚上。再者纵然灯炬处处,却又仍然有无数阴暗地方。幽灵在此出没,自是方便无比。 李秀当真像幽灵似的,到处飘来晃去,不久就找到目标之一白银夫人。 她匆匆走过几道长廊,然后走入一个房间。 李秀在一处暗影中缩起身子,那是一处绝对不可能匿伏一个人的地方,但李秀却能够,而且全身溶入阴黑暗影中。 他看见白银夫人打开一个大柜,取出三个面具,以及金色衣服和两件银衣。那三个面具当中,有一个是金色的。 白银夫人以任何人都来不及防备的速度,忽然已全身赤裸。 在巨大镜子前,她可以看见自己的玉面朱唇,还有那丰满白皙的裸体。她的面貌,正是李秀曾经削破银面具的那个白银夫人。可是如果她穿上金衣,又戴上金面具,那么她变成谁呢? 幸而她很快就仍然变成白银夫人,而她那一身曲线玲珑白皙异常的身体也藏在银衣之内,这时李秀禁不住地松了一口大气。 她带领幽灵般的李秀,不久到了一个不怎么大的厅堂。 那儿已经有两个人,一个是黄金夫人,另一个是个三十左右,相貌十分俊美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眼睛一直望着地面,白银夫人进厅时他眼光也不抬一下,好像老僧入定。 白银夫人先打招呼,叫那俊美男人做“杨三郎”。她吃吃地笑道:“杨三郎,你直到现在,还不敢瞧看女人?是不是女人会把你吃了?” 杨三郎欠欠身子行礼,但眼睛仍然望地,道:“我什么女人都敢瞧,就是不敢瞧看两位夫人。因为我怕我师父会不高兴!” 黄金夫人道:“这话我们听过一千次了。好啦,我们讲正经的。那公孙敬的死对头小华陀梁叔子,是不是还躲在逍遥仙子的死对头南宫派耆宿紫竹翁那儿?” 杨三郎道:“是的,他们天天饮酒吟诗,垂钓弈棋,我在暗中监视他们,看得烦都烦死了。如果不是师父严谕,我老早就砍下他们两个狗头……” 第二十一章 第三只手 白银夫人轻盈地慢步向前,伸手去摩挲杨三郎的脸,然后发出了一阵腻人的声音:“我的小三郎,不要这么凶巴巴的,动不动就要砍人的头!” 杨三郎吓得退后了两步,惶急地道:“夫人,别这样,师父就在附近,随时都可能过来的!” 但是他的手腕却被白银夫人捉住了,把他又拖近了一点,依然用甜得发腻的声音笑着说道:“小三郎,别理你师父,那个老鬼最不是玩意儿了,表面上装成一片情深万斛的样子,其实心里不晓得在捣什么鬼呢!” 杨三郎连忙道:“师父对二位夫人确是仰慕万分,敬若神明,他一有空,就是在为二位夫人雕琢石豫,说是要把二位夫人的美,永恒地保留下来。” 白银夫人哼了一声道:“谁信他的那套鬼话,这老鬼一肚子阴险,没有一句真话的!” 杨三郎摇摇头道:“不!师父对二位夫人的仰慕之情确是禀于至诚,所以一斧一凿,才能如此传神!” 白银夫人轻伸手指,点着他的额角笑道:“你这小鬼也跟老师父一样,口不由心,只会拣些好听的说,你说那些石像都是传神之作?” 杨三郎忙道:“是的,师父所作二位夫人的石像,不仅酷肖神似,而且把二位的神采风韵都表达无遗,若非对二位夫人有着真挚的思慕之情,是绝难刻划得如此美的。” 白银夫人哦了一声道:“你认为那些石像美吗?” “美,美极了,我每次面对那些石像,总是要凝望良久,内心里难以控制仰慕之情!” 白银夫人咭地一声倩笑,又伸指点了一下他的额角道:“小鬼!你别说得好听了,那老鬼所刻的石像都是不穿衣服的,你当真带着仰慕的心情去看那些石像吗?” 杨三郎连忙像发誓般地举起了手:“是真的,夫人,那些石像都是师父在极其虔敬的心情下镌刻的,是以充满了圣洁之美,令人不敢起冒渎之心。” 白银夫人笑道:“小鬼,我就知道你不老实,你那老鬼师父对我们姐妹有的是什么心,你打量我会不知道,他雕出来的石像,还会有圣洁之美?” 杨三郎急忙地辩道:“是真的,夫人,弟子在见到那些石像时,恨不得跪下来膜拜一下才好……” 白银夫人放开了他的手,佻达地笑道:“我倒不信你是这么一个乖孩子,我要试试看你是否那样老实。” 她的双臂轻轻一抬,银色的衣襟敞了开来,显露出里面不着寸缕洁白如玉的胴体。 李秀藏身的地方与杨三郎在同一个方向,因此也可以看到她裹在银衣中的正面。 他无以否认这是一种动人的情态,动人的线条轮廓,动人的色泽,动人的画面。 任何一个解事的男人,都无法不为这幅活色生香的画面而感到血脉贲张,兴起了难以压抑的生理冲动。 但是李秀的感受却比杨三郎多了一点不同的地方。那是人与人之间的伦常关系。 虽然,白银夫人不是他的母亲,但是却与他的母亲十分相似,地位相同,处境相同,再者,她是青青的母亲。 因此,李秀的感受只是一种厌恶,正因为厌恶,他才能冷静地隐在一旁,静观事态的发展。 他对白银夫人是绝对无好感的,因为她冷酷、凶残、冷漠而没有人性,但至少,她不淫荡! 现在,她主动地以色身在引诱这小伙子,也绝对不会是看中了这个小伙子,她必然是另外有一个目的。 李秀就是想要探明这个目的。 白银夫人却不知道有人在旁边窥伺着,所以她在使尽手段,展示着她女性的魅力,在举手投足间,她都隐隐约约地展露着那些令男人们疯狂的情状与姿态。 杨三郎先是闭上了眼不敢看,但那只是自欺欺人的行为而已,没有一个男人在此情此景下,还能真闭上眼的。 因此,他又偷偷地打开了一条缝,悄悄地瞧出去。然后,他忘了恐惧,忘了一切,贪婪地瞧着。 白银夫人的声音是更甜更腻了:“小三郎,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你在对着我们的石像时,是充满了虔敬的,但是你要明白,那只是你师父心中的形象,却不是真正的我,你师父已经是个老人了,他只能在心里偷偷地爱,然后发泄在雕刻上,但我不是石像,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女人,我要的不是男人的尊敬,而是男人的爱,你懂吗?” 杨三郎的俊脸已胀得通红,脸上的肌肉在作着野性的,饥渴的扭曲,喉咙间却含混地答道:“我懂!我懂……” 白银夫人娇慵地坐下来,她的衣襟仍是敞开着,但是那姿态却更为撩人了。 她轻轻一叹:“我看你还是不懂,如果你是真懂,你不会光呆站在那儿像段木头了!” 这是毫不含蓄的暗示,就算杨三郎真是个木头人,也会懂得她的意思了。于是他疯狂似地冲过去,扑向白银夫人,将她压倒在地上。但白银夫人却只让他嘴唇碰了一下,立刻巧妙地缩开了,而且用手推住了他胸膛,半嗔半笑地道:“死鬼,慢一点,你以前没见过女人吗?哪有急成这个样子的,听说别人都叫你玉面金刚,哪有这副德性的,来!我先问你两句话。” 杨三郎急得将头朝她胸前乱凑,白银夫人则格格娇笑着,暗中的李秀暗骂了两句无耻,正想转身离开,忽听得白银夫人问道:“三郎!听说那个小华陀梁叔子的医道比你师父还要高明一点?” 杨三郎道:“这个我可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师父不是叫你暗中监视他吗?那又有什么好监视的!” 杨三郎道:“那是因为梁叔子跟紫竹翁合作在采炼一种药,师父要我监视他们的动静,注意他们进展的情形。” “哦!那是什么样的药,居然能引起你师父的关心!”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根据我多日监视的结果,他们采用的药材,都是十分名贵的补元益气,养颜滋生的稀有药材,我想大抵是什么养生驻颜的药丸之类吧。” 白银夫人笑道:“在这方面,你师父应该是最权威的了,别人不能强过他去吗?” 杨三郎道:“这我也不知道,不过师父对他们的进展十分注意,叫我随时发现他们有新的动静就向他报告。” 白银夫人道:“你就是回来向他报告的?” “是的,今天有两名南宫门下弟子,拿了一个小竹篓给他们,那两个人十分高兴,立刻就进入丹房,好像是得到了一件珍贵的药材似的。” “篓子里装的是什么呢?” “这却不知道了,不过必定是一头活的东西,因为我还听见其中发出了呱呱如小儿啼哭之声!” “喔!你还没有告诉你师父吧?” “没有!我来到时,师父又进入到他的密室去雕石像了,那是不准人打扰的时刻,所以我只有在此等侯。” “有没有别人看到你在这儿?” “也没有!这个地方也是禁区,不准人前来的。” “笑话!我就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了。” “夫人,你跟黄金夫人不同,禁区对你们不设禁……” 李秀总算明白了白银夫人不惜以色诱杨三郎的目的了,原来是想要探悉杨三郎探查的消息。 李秀也不知道南宫派是什么样的一个宗派,更不知道紫竹翁是何许人也。但此人得为逍遥仙子视作死对头,而且到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就证明此人不简单。 李秀见那两个人已纠作一团,他实在不想再看下去和听去,他知道那声音与情况都是十分不堪的。 因此,他偏过头,悄悄地退后,正待离去时,忽然又听下见一声轻哼,只见杨三郎的身子飞了起来,啪地一声又摔在地上,却已一动都不动了。 然后又见白银夫人,站起了身子,扣好了衣襟,走到了杨三郎的身边,抬起脚又狠狠地朝他头上踏了下去。 忽然斜里掠出一道人影,托住了她的身子,低笑道:“好了!你已经要了他的性命,何必还要毁他的尸呢。” 那竟然是黄金夫人,倒是将暗中的李秀吓了一大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黄金夫人竟然也来到了此间,那么他在此处的行动,虽然瞒过了白银夫人,却绝对瞒不过黄金夫人的。 想到这儿,李秀难禁一阵羞愧,因为他这种偷窥人隐私的举动,实在是很见不得人的。 但白银夫人却对黄金夫人的出现毫不觉意外,只是冷哼一声道:“你又来做好人。每次都是由我来担任那些丧尽廉耻的勾当,你却坐享其成……” 黄金夫人轻轻一叹道:“妹子,别这么说,你我此刻的处境还争这些干嘛?” 白银夫人冷笑道:“不争这些!你为什么不来担任我的这份工作。你不知道被那小淫贼腻在身上多恶心!” 黄金夫人居然轻笑了一声:“妹子,我知道你心里恶心,可是你还能在表面上伪装,把那小鬼哄得死心塌地,什么话都说出来了,我却不行,我没有这份天才。” 白银夫人忽然被激怒了,站起来道:“当然了,你是圣女,我是淫妇,在男人们眼中,你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我却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女,所以,一切不要脸的事,都是我做出来的,你是永远受尊敬的。” 黄金夫人轻叹道:“妹子,现在说这些不是太没意思了,一个背弃了丈夫的女人,还会被尊为圣女吗?” 白银夫人也低下了头不作声了。 黄金夫人又道:“妹子,我也不是心慈,不让你毁尸泄恨,事实上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挖出了那点秘密,添了一分希望,你一脚踏下去,弄得满地血肉模糊,就瞒不过公孙敬那老鬼,若给他知道杨三郎死在我们手上,那点希望就又完了!” 这番话总算打动了白银夫人,悻悻然地收回了脚,然后道:“听这小淫贼的口气,似乎梁叔子已经捉到了成形何首乌,他那长春再造丹即将完功了?” 黄金夫人轻叹道:“希望是如此,但长春再造丹是否能对我们有用,尚在未定之天。” 白银夫人道:“一定会有用的,梁叔子是唯一能在医术上与公孙老鬼抗衡的人,而紫竹翁的无心神功也是逍遥那女妖怪的唯一克星,他们两个人联手,是摆脱夏侯长空这种邪恶束缚的唯一力量,因此,他们合炼的这种药物,也一定能解脱我们所中邪毒!” 黄金夫人苦笑了一声道:“这只是一个希望而已。” 白银夫人道:“我不认为如此,假如他们制不了夏侯长空,剑尊谷还会容他们如此逍遥自在吗?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夏侯长空更不是个能容人的人,因此,我想这副丹药一定对我们所中的禁制有解脱之效,否则公孙敬也不会如此注意了!” “就算是吧!但是能否取到丹药呢?” 白银夫人顿了一顿才道:“不管强求也好,软索也好,我们都一定要弄到手!” 黄金夫人点点头道:“好吧,你去试试看。” “怎么又是我去试试看,你难道不想要?” 黄金夫人苦笑道:“妹子,你怎么又多心了,我自然是要的,只不过此去紫竹林,迢迢百余里,快马来回,也是两天,我们两个人突然离开了,不会引人起疑吗?你去,我留下可以为你也掩饰一下。” 白银夫人想想道:“你不会出卖我吧?” 黄金夫人伤感地道:“妹子,你这样说,就是对我太不了解了,你一直以为我在恨你,在报复你夺去慕云、杀死慕云的仇恨!” 白银夫人尖刻地道:“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黄金夫人的声音充满了柔情:“不!妹子,我从没有恨过你。我知道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摆布着你、我、慕云、邓飞龙,还有很多的人,都是受害者!” “可是你却经常在打击我,阻挠我,破坏我。” 黄金夫人一叹道:“是的!妹子,我是经常在那样做,因为我见你入魔渐深,似乎真正地想为剑尊谷卖命了,所以我才要打击你一下,使你增多失败的记录,却使夏侯长空不认为你已是他的心腹,更使你少造一点孽。” 白银夫人不耐烦地摇手阻止道:“好了!好了!你是圣人,做的每件事情都是对的,只有我是个闯祸胚,永远都要你来照顾,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感激,而且很讨厌你!” 说完她的身影一掠,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瞬间就失去了踪影。她的口中虽是说得硬,但是心中却已经承认接受黄金夫人所施予的一切了! 黄金夫人望着她去的背影,摇了一下头,然后才回过头来,望向李秀的藏身处说道:“孩子!你可以出来了!” 李秀原知道自己早已被黄金夫人发现了,但被她这么一叫,到底有点不好意思,无可奈何地硬着头皮走了出来,朝着黄金夫人拱了拱手,迟疑片刻才叫道:“夫人!” 他感到十分为难叫出母亲或是娘的称呼。 黄金夫人顿了一顿,似乎颇为惆怅,但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应和地道:“孩子,刚才那个人就是邓夫人,也就是青青的母亲,她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千万别误解所看到的一切,那是没有法子,杨三郎不仅是公孙敬的入室弟子,也受过夏侯长空的亲传,武功剑技之高,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敌手,你姨姨不用这个法子,就没法子除去他!” 她很有技巧地说明了白银夫人的真实身份,最后则告诉李秀是他的姨姨,实际上却是要李秀知道,自己就是李秀的母亲。但李秀却反应很冷淡,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夫人,我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好的看法,也不会把她的情形告诉给别人知道的!” 黄金夫人又是一窒,这次李秀仍然称她为夫人,是不愿意承认她的表示,这对她的打击似乎很大,以至于她那金色的外衣都发出了瑟瑟的颤抖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了下来,轻声问道:“你已经知道西天剑尊是什么人了?” “是的,在公孙敬那儿,看到了一份秘密的记录,说明了很多的武林隐秘。” 黄金夫人一怔道:“公孙敬还作了一份秘录?” “是的!在他的卧室,在你石像的底座下,刻了很多小字,记载了这几十年来所发生的一切!” 黄金夫人愠然道:“这老畜生,居然把我的石像携进卧室里去,他是什么意思?” 李秀默然不答,他想起那座石像的姿态与神情,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愤怒和厌恶,而黄金夫人似乎也由他的表情上猜到了一些,因此忙又问道:“他在秘录上说些什么?” 李秀正在踌躇难以回答,黄金夫人忙道:“孩子,你别误会我是在探听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这老儿居心险恶,同样不是玩意儿,他一辈子都没做过一件好事,他受夏侯长空的折磨是活该!” 李秀忍不住道:“可是他却对我……” 黄金夫人忽然急急地道:“不管他对你做了些什么好事,都不是为了你好,因此,他让你看到的那些秘录,也可能不完全是真实的,总之,此人不可信。” 她的语调更转急促:“有人来了,我得赶紧把尸体移开,不让人看到杨三郎的回来和被杀,让你姨姨有个行动的机会。还有,孩子,如果可能,你到紫竹林去帮助你姨姨一下,那对她实在很重要。” 说到这儿,她弯腰扛起杨三郎的尸体,一闪而逝,而另一边也就响起了急骤的脚步声,李秀不禁深为惭愧,他自以为耳目聪敏,行动轻灵都已臻于上乘了,但显然比黄金夫人还差了一筹。 来人似乎功力也很高,步伐虽然急促,但发出的声息却很小,李秀也急着离开,乃也由相反的方向离去,还没走出几步,来人已经追到了,李秀骤感一阵劲风由背上袭到,情知是那人已展开攻击,连忙屈身缩颈,将身子缩成一团,向着旁边滚开。 突突的两声轻响,两道寒光由耳旁擦掠而过,竟是一对匕首,射入了前面的土中。 李秀一怔,心中暗怒,觉得背后这个人太狠毒了,居然不声不响,甚至于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竟然就下此毒手,劲风又至,这次凭感觉似乎是他整个人扑了上来,李秀不再避让,轻叱一声,回身一剑撩出。 当的一声轻响,剑刃刚好挡住了劈下的剑锋,而来人竟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被风吹上了半空,又徐徐的落了下来,赫然竟是回天渔隐公孙敬。 李秀原来知道仙的医术高明,却没想到他的轻功、剑术内力也都如此高明。见他身形落地后,又待跃起攻击,连忙招呼道:“老前辈,是晚辈李秀!” 公孙敬不答话,纵身平空,又是一剑径刺,势劲力猛,李秀不敢闪躲,因为公孙敬的剑势变化十分灵活,无论闪向那一方,都会被对方追击的,只有咬紧牙关,看准了来势,一剑砍了出来。 他的目的并不想伤害公孙敬,只是把剑势撞偏而已,可是两剑交触时,他发现对方的剑上居然虚软无力,被他的剑一荡就开了,情知要糟,因为对方把势力凌厉无匹的一招攻势改成虚招,则必然跟着有厉害的杀手。 因此他立刻把注意力放在公孙敬的另一只手上,果然那只手握着一柄匕首,正向着他的左侧刺到。 在一般人是极难避过这一刺的,因为磕架前面一剑必须竭尽全力,身形未稳,但用式已老,也无法作任何姿势的改变,只有乖乖地等着挨刀了! 但是李秀却是自幼打下极佳的基础,再加以后天的连番奇遇,使他的体能超越了常人很多,也超越了常态。 只是他身子一个急旋,不但把冲向一边的身子扭了转来,而且长剑也跟着兜转回来,砸开了那一剑。 公孙敬冷笑道:“好小子,你还真有两下子,但是你要想逃过老夫的手,却不容易。” 李秀突见他的右边有白影一缩,似乎是一只手的模样,跟着腰侧一阵凉意,低头一看,却是另一柄匕首,齐柄插入腰间,倒是怔了一怔,因为公孙敬一手执剑,一手执着匕首,又哪来的第三只手暗施偷袭呢? 但刺中腰间的那一柄匕首却绝非暗器,在近身搏斗中施放暗器,既不易施力,也没有速度,更难取准,因为暗器出手时速度最慢,方向也最容易为对方测知,没有人会做这种傻事的,何况李秀还看见有只手缩回他的衣襟中。 公孙敬冷笑道:“小子!老夫这一招如何?” 李秀忍住了疼痛道:“前辈,你对晚辈何以要如此?” 公孙敬冷笑道:“你是神剑之后,老夫却是剑尊谷所属,我们本就是敌对立场……” 李秀道:“既是如此,前辈日前为什么又要对晚辈多般成全呢,何不在那时就杀了晚辈呢?” “那时,你对老夫还有用处,老夫成全了你,是想利用你去杀死西天剑尊夏侯长空的。可是你这小子太坏,又到处乱跑,居然冲进了老夫的密室,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这下子老夫可就饶不得你了!” 脸上充满了凌厉之色,使得李秀为之大感惑然,他再也想不到一个相貌慈和的人,会变得如此凶残。 自己在他的卧室中,虽是看到了一篇秘录,也看到了一尊黄金夫人的雕像,但那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呀,不至于使他要因此杀死自己呀! 莫非在他的卧室中还有什么更大的秘密吗? 黄金夫人的警告没有错,这老儿果然是个内心奸险邪恶之徒,看来自己以后真该小心一点! 李秀并不是个城府很深的,但是他天性沉静少言,遇事肯静心思考,所以此刻他闭口不言,倒像是真的窥知了绝大的秘密似的,乃使得公孙敬杀机更盛。 公孙敬又逼前一步,看看李秀,似乎想要上前补上一剑,但李秀的从容,却又使他踟蹰不决,乃又试探地问道:“小子,腰中的那一刀滋味如何,照深处看,已经深穿肾盂,你是绝对活不成了!” 李秀仍是漠然地站着,像是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 公孙敬顿了一顿问道:“小子,刚才你是从哪个屋里出来?你在哪儿碰到什么人?” 李秀顿了一顿后才道:“要我回答这个问题,你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公孙敬想想看:“你想知道什么?” 李秀道:“你刺我的这一匕首,好像用的是第三只手,我想知道你这第三只手是从何而来的!” 公孙敬大笑道:“这个问题是老夫的一个大秘密,不过因为你是个将死的人,老夫也不在乎泄漏这个秘密了,老夫的第三只手,就是由此而来的。” 他从衣襟下又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握住了执剑的手轻轻地地一拔,居然将执剑的手齐腕部拔了下来丢在地下,那只手缩了回去,又从衣袖中伸了出来,由地下拾起断手,取下了长剑,然后把断手收入怀中笑道:“你明白了吗?” 李秀恍然道:“原来这是一只假的手!” 公孙敬大笑道:“不错!这是一只假的手,但是经老夫精心制作,它不仅酷似真的手,而且还能作一些简单的动作。刚才老夫刺你的第二剑,就是由它来动作的,所以你磕架时毫无劲力,因为老夫并不指着它来杀人。只要它引开对手的注意力,要施发老夫以后的杀手,小子,现在你死得甘心了吧,该你回答老夫的问题了。” 李秀深吁了一口气,但也不能不佩服这老儿心机之深,可是他不能将适才厅中所见的一切说出来。 但是他也不能骗人说什么人都没有见到,心念一动,乃变了一下事实道:“我到那儿的时候,倒是有个老头儿在,他说他叫紫竹翁,是你的老朋友……” “什么?紫竹翁那老鬼不敢到这儿来,你骗人……” “我根本就不认识谁叫紫竹翁,骗你干嘛?” “好!他说了些什么?” “他以为我是你的弟子,对我说:‘告诉你那老鬼师父,他那个徒弟杨三郎已被老头子宰了,叫他以后有种就自己过来,不要偷偷摸摸地让人来送死。’” 公孙敬啊了一声问道:“那老鬼人呢?” 李秀道:“说完了话他就走了,而且还说他要去探访一下他的老朋友逍遥仙子!哦!对了,他还说梁叔子要他向你问候。” 公孙敬转身急急地走。那是因为李秀的谎话说得太好,他说得活灵活现,而梁叔子、紫竹翁都是些很冷僻的名字,除了神剑东庄中几个极为重要的人物外,别人更难知道彼此间关系的。 李秀只听了杨三郎的几句话,加以组织了一下,果然把公孙敬哄得急急地离去,丢下李秀没再搭理,而且他以为李秀是绝对再难活下去了。 但李秀自己却不这样想,他有把握自己不会死。 第二十二章 紫竹山庄 李秀实际上挨的这一刀并不浅,但是李秀知道可以不死,则是因为没有伤中要害。 落刀的部位,照刀刃进行的方向,应该会穿进肾盂的,而肾脏若被刺穿,立时会有性命之虞,神仙也救不活了。 李秀之所以有把握保住性命,则是出于神剑李慕云的一片苦心,他留下来的功笈中,有一项很难练的保命心功,这是一种绝对消极的自救功夫,就是控制自己内部的肌肉,在各要害受到伤害时,能因收缩而使刺入的兵刃方位偏移,不伤及内脏重要器官。 这纯粹是一种保命的功夫,却也是十分有效的功夫,所以神剑门下,经常都能受重伤面不死,就是靠着这一手神奇的救命功夫。 李秀虽然避过了要命的部位,但是这一刺却也造成他相当的伤害,幸好他前一天得到公孙敬的一颗灵药,打通了奇经八脉,生死玄关,内劲运用又上了一层楼,所以还能逼住伤口处的气血不外泄,撑住一阵子。 假如公孙敬在他中刃后,不断再加以攻击扰乱,李秀纵然不死,气血外泄,也会大受影响。 正因为李秀急需要一段静疗的时刻,所以才撒了个瞒天大谎,把公孙敬给骗走了。 公孙敬前脚离开,李秀也跟着动了,他却是转回到刚出来的密室,因为那儿也是公孙敬的丹房,陈列着他炼就的各种毒药、解药,以及治伤药.先小心翼翼的拔出了匕首,对着亮处一看,匕首上划了三条隐隐的红线。这是他的第三号毒匕,于是在解药堆中,也找到了第三号解药。一颗口服,一颗捻碎了,投进伤口中,再敷上了治疗外创的药散,包扎妥当后,立刻就地觅取一个隐僻的所在藏好身子,坐地自疗。 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地方,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必须立即治疗,否则伤处进裂流血,麻烦就大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条人影摸了进来,轻声道:“秀哥儿,你在这儿吗?若是在的话,快回答我!” 那赫然是剑飞的声音,李秀也看清了那人的确是剑飞,忙出声道:“剑飞哥,小弟在这里!” 剑飞迅速过来,看见李秀盘坐在两口大缸之间,上面还用个盖子盖住,惊喜万分地道:“可把你给找到了,少主,我们快走吧,你的伤势严重吗?” “不严重,再有半个时辰自疗就好了,现在可不能动,若是一动,就前功尽弃了!” 剑飞点点头:“那也好!我就在这儿为少主护法,少主安心养伤好了!听说少主是腰上挨了一刀?” “是的,叫公孙敬那老鬼抽冷子刺了一刀,而且还是有毒的,幸亏他的丹房就在此地,我很快就找到了解药,否则纵然不被他刺死,也会毒发身死了!” 剑飞愤然道:“那个老杀才,我们一直还把他当作好人呢,谁知他如此混帐,下次见到他,我要他好看!” 李秀却微笑摇头道:“剑飞哥,你若是见到他,千万别去惹他,而且还躲着他点!” 剑飞诧然道:“少主!为什么?” 李秀轻叹一声道:“因为你不是他的对手,这老鬼惯为藏拙,看上去好似不太会武功,其实却高明得很。而其有一肚子阴谋鬼计,说来你也许难以相信,我在腰上挨了他一匕首,是在交手中被他刺中的!” 剑飞啊了一声,他知道李秀此刻所能。在交手之际,能伤得了李秀,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剑飞却又笑了笑道:“少主!他遇见了我就玩不出花样了,少主要研究气度,跟他一招一式地对拆,才能被他找到机会暗算,而我却不给他这种机会!” “你我都是练的神剑之学,有什么两样的?” “不!少主!一样的剑法,相同的招式,在不同的人手中,就有不同的表现,就以我们神剑之学来说,少主施来恢宏博大,隐然是一派宗师的气派,而剑东、剑南、剑北三位兄长使来,勇猛浑厚,有气壮山河之势!” 李秀一笑道:“剑飞哥,想不到你对李家的神剑之学研究得比我还透澈!” “这可不是我研究出来的,是夫人告诉我的!” “哦!她还告诉你什么?” “夫人才是对李氏神剑真正有研究的人,她分析了我们各人的剑术造诣与路子,说灵芝二嫂他们在刚健中带着柔巧,是适合于女子的剑路!” “你还没有说到自己所走的路子!” 剑飞笑道:“我的剑路是趋向于邪的路子,一上手就死杀狠攻,一招也不肯放松。李氏神剑着重在克敌,我却是着重在效果,所以我的剑法不可能有大成,但是却能对付最顽强的对手。” 李秀笑了起来道:“这倒是不错,几次看你与人争斗,对手在你剑下非死即伤,即使是许多成了名的剑手,一样也被你杀得丢兵曳甲,狼狈不堪!” 剑飞笑道:“这是老主人看了各人的体质禀赋后,所指定的路子,我们虽是学同一的招式,但是进度及重点不一样,各人都有特定的重点招式,就是这缘故!” 李秀点了点头,轻轻一叹道:“剑飞哥!这么说来,你就受委屈了,因为你的剑路最易招致危险!” 剑飞道:“看来是如此,其实却不然,因为战法不宜用于比剑,比我高的剑手,轮不到我来对付,低于我的人却又经不起我一阵猛打狠攻,说来我还是最安全的,老主人要我在这方面发展,就是为了要匡扶少主,以弥不足!” “这又是怎么说呢?” “老主人发现少主禀赋超人,必然可以将本门剑艺发扬光大,使之在武林大放异采,只是生性过于仁慈,容易受小人之欺,老主人自己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所以才针对所缺,造就了我,以后凡是那些牛鬼蛇神之流,少主就交给我来对付好了!” 李秀轻轻一叹,剑飞的话给了他很深的感觉,像他这次受伤,放在剑飞身上就不太会受愚了。 公孙敬若是用那只假手来对付剑飞,就会反受其害了,因为剑飞对付的方法不是架开而是凌厉的反击,看准来势,觑隙进击,公孙敬如果用的实招,必然会换个两败俱伤,而且剑飞是在久经训练之下而作的选择反应,他会使自己所受的伤害减到最轻的程度而予敌人以重创。 公孙敬这一手是虚招,那就更惨了,很可能就会被剑飞一剑断送了老命,以后的杀手都使不出来了。 李秀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剑艺造诣的深浅,并不就是决定胜负的绝对因素。 剑飞的剑艺若是在同门中切磋,他连谁都不如,但是真要遇上了强敌,他跟任何人都有得一拼! 这种战技并不足?但有时却很有用,尤其是在生死相搏的时候! 沉思片刻,他又问道:“剑飞哥你怎么知道我受了伤,是谁告诉你到此地来找我的!” 剑飞道:“是夫人!” 他见李秀的脸色不太舒平,忙又改口道:“是黄金夫人,她先到我们的住处去说,白银夫人到一个叫紫竹林的地方去了,那儿有南宫门下的一干好手在,她是一个人去的,于是邓大叔就跟兄长们赶去了!” “几位兄长们也去了?” “是的,六位兄嫂都去了,他们是听说你也随后缀去了,很不放心,跟着去照应的!” “那你怎么又来到此地呢?” “黄金夫人随后又悄悄地告诉了我和青青姑娘,说你被公孙敬老鬼杀伤了,可能躲在此间疗伤,叫我们来找找看,找到了就赶紧带你离开。” “她自己为什么不来找呢?” “由于公孙敬与逍遥仙子领了一批好手,也赶到紫竹林去了,事情恐怕会闹得很大,很可能会惊动剑尊谷主出头,所以她必须留在庄中等候!” 李秀精神一振道:“西天剑尊夏侯长空要出面了?” “夫人说可能会出来,若是被那老魔头找到少主在此,事情就不太妙了,所以她才要我们来找少主。” “好,紫竹林在什么地方?” “距此两百多里,有一座山,满山都是紫竹,是南宫门下的产业,由南宫耆宿紫竹翁主持管理着。” “南宫门又是怎样的一个门派?” “那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除了家传绝学外,还网罗了武林中各种奇技异能之士,精研武技,声势已不下于任何一家武林宗派,尤其是南宫世家,近十几年来,更是人才辈出,凌驾于西南慕容、关外皇甫两家之上。” “这三大世家的行事又如何呢?” “这倒是很难说,不过南宫世家跟咱们神剑山庄却是有点过节,据说是二十年前,南宫世家跟慕容世家起了冲突,南宫世家密遣高手,夜袭慕容世家,而慕容世家猝不及防,被他们杀得很惨,差一点灭了门,恰好老主人作客慕容家中,出头护住慕容家的几个主要人物,才没被他们杀光,南宫世家的主人南宫芙蓉对老主人架梁之举,十分不满,扬言要踏平我神剑山庄!” “以后有没有来找麻烦呢?” “没有,他们那一战虽是占了上风,到底也是元气大伤,要防着慕容世家的报复,自顾尚且不暇,那有余力来找我们的麻烦呢?以后紧接着就是主母失踪、老主人隐居,他们想找也找不到了!不过听说南宫世家这些年来,声势越来越大,实力相当惊人了!” 李秀道:“难怪他们敢跟剑尊谷作对,也难怪西天剑尊要把他们视作鲠刺,要去之而后快了!” 剑飞道:“夫人说白银夫人到紫竹林去是求取一样东西,得手的机会不多,很可能会起冲突,如若她失陷在那儿,剑尊谷可能不会因为她而跟南宫世家起冲突!” “为什么?他们不是互不相容吗?” “是的,两方面都有雄霸天下的野心,但却是在暗中筹划着,还没有到公开的时候,犯不着先斗起来!” 李秀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可是我们夹进去就没道理了,何以我们此去等于是帮剑尊谷对付南宫世家?” 剑飞苦笑道:“少主!夫人前往紫竹林,剑尊谷并不知道,公孙敬之所以往紫竹林去,完全是为了少主的那番话,少主扯的那个谎,若说要引起他们两家一场拼斗,倒是很管用,但少主的身份却不同,你是神剑山庄的传人,在武林中的地位何等崇高……” 李秀神色一震,这是一个他从没想过的问题,也没考虑到它的严重性。 现在经剑飞一提,他才感到不对劲了,他是神剑山庄下一代的主人,是李慕云的儿子。 以武林身份而言,或许比什么西天剑尊以及什么南宫世家还要崇高一点,但他却在公孙敬面前扯了个谎。 这个谎使得公孙敬登门问罪,扯出他李秀来,就不是儿戏了,本来他心中还在责怪黄金夫人,即使要帮助白银夫人,也不该把自己的六位师兄嫂全部弄到紫竹林去。现在才知道竟是为了自己的缘故。 想到这儿,他再也坐不住了,一跳而起道:“剑飞哥,我们要快点去了,我说的话,我引起的争端,该由我来解决,哪怕因此与他们两家都成了仇敌,也不能退避。” 剑飞也十分安慰地道:“好!秀哥儿,应该是如此的,夫人说你这个谎扯得很不高明,也许你只是无意间随口的一句话,并没有考虑到后果,夫人我转告你,切记自己的身份以及神剑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以后说话务必要十分谨慎,才不至于会辱没先人!” 李秀惭愧地低下头说道:“是,剑飞哥,多谢你的教训,小弟省得,以后一定会十分注意。” 他把黄金夫人的话,变成是剑飞的教训,可见心中还有着一个结没有打开,不肯承认这个母亲。 但剑飞并不去勉强他,只是问他道:“秀哥儿,你的伤势若是可以走动了,我们这就走开,此地不可久留!” 李秀运了一下气道:“可以了,公孙敬的疗伤药,以及前天给我服下的灵丹,对我的体能促进大有效用,我想是不妨事了,我们快走吧,对了,青青呢?” “我们约好在外面的枣林中会合的,在那儿去等她好了,或许她已在那儿等我们了!” 两个人出了屋子,剑飞走在后面,见李秀提纵跳跃都没有沉滞的现象,才放心地道:“秀哥儿,你的体质真好,虽说有灵药为助,但你看起来,却不像受过伤的样子。” 李秀轻叹了一声道:“这最该感谢的,还是已逝世的父亲遗给我的功笈上,所打的基础好,使我们在受伤时,不会伤害太重,所以才能如此。” 剑飞眼眶有点红道:“是的,所以剑北大哥他们,连经几番狠斗,都是很快就复原了,也使我神剑山庄,以有限的人数,在武林中创下赫赫的盛名,这都不是偶然的。” 李秀顿了一顿才道:“这就是我无法理解的,我们的武学既是如此深奥玄秘,内脏可避开要害,何以在那天晚上遭受突袭时,父亲会遭人刺中要害而死的?” 剑飞一震道:“这个我不晓得!” 李秀道:“剑飞哥,父亲被刺的时候你在场,你应该清楚的,他是不是甘心死呢?否则以我这次的经验,我知道要想杀死他是不可能的。” 剑飞迟疑地道:“我实在不清楚,那时我的年纪还小,而且已经被人击昏了过去,只在朦胧中仿佛知道了一些,却又说不出个头绪来。” 李秀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相信一定会有人知道的,我也一定要找出那个凶手来,使真相大白。” 剑飞嗫嗫地道:“少主,追究往事没有多少意思,要紧的是把握目前,何况,根据种种迹象,已经可以知道,老主人之死,与剑尊谷脱不了关系。” “这个我知道,但下手的不是西天剑尊,而且,我现在敢说一句狂话,除非是我们自己想死,否则很少有人能杀死我神剑门下的弟子,我对于父亲之死,一定要追究,我并不是坚持要报仇,但是要找出个是非曲直来,我们李家的人不会欠人,但也不容人欠我们。” 他的神情坚毅,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对他这种改变,剑飞也感到很突然。但他却是欣喜半夹着忧虑的。 欣喜的是少主终于成长了,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但忧虑的却是李秀要追究李慕云身死的原因。 剑飞虽是不知道详情,但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以及灵芝她们细心的猜测下,多少有了个概念。 他在担心这些底细的挖掘,是否会损害到老主人的盛名,李慕云在这些门人的心目中,不仅是一个父亲、一个长兄,也是最受尊敬的神明,一个美好的偶像,不容有一丝冒渎或诽谤的。 来到指定会合的地点,青青不但在等着他们,而且还牵着三匹鞍辔齐备的骏马,像已准备远行了。 不用说,这一定是黄金夫人为他们准备的。 李秀没有问这些马匹的来源,只问说:“谁知道路往哪个方向走!” 青青道:“我们都没有去过紫竹山,但是我听人说一直向西去就行了,这三匹马都是千中选一的良驹,可以不用休息,一口气跑了去,说不定在路上还可以追上我爹他们。” 李秀接过一匹马,径直走向西方,等上了大路后,他更是放开马力,急急地赶路。 好在这条路上没什么行人,而且马行甚急,老远就可以听见那急骤的蹄声,使路中的行人来得及闪开,三匹马就像飞一般地向前行去。 邓青青几次想要追个并排,问问李秀受伤的情形以及到紫竹山去的目的详情,但是李秀没有敢慢下来说话的意思。 呼呼疾风使她难以开口,如雷的马蹄声也掩住了她的招呼声。再者,她看出李秀似乎在有意冷淡她,躲开她,若以她的脾气,真想回头不跟着去了。 但是转眼一想,大家虽是受黄金夫人之托,上紫竹山去帮助白银夫人的,而白银夫人是自己的母亲。同时白银夫人对李秀却极不友善,再者,从神剑山庄诸人隐约而暖昧的态度中,似乎李慕云之死,也与自己的母亲有关。 这次李秀受伤,大概也与自己的母亲有关,难怪李秀满怀不高兴了,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心如刀割,忍不住在心中低呼:“李秀,我也很恨我自己有这样一个母亲,但她毕竟是我的母亲呀,不管我娘她对你如何,但是我对你的一片心意,你总该说明白的呀,李秀……秀哥儿……” 李秀也知道自己对青青的态度太冷漠,但是他实在没办法原谅白银夫人的一切行为,尤其是那种对杨三郎丑态,即使那是事出无奈,也不值得原谅。 但最重要的,则是白银夫人对黄金夫人的态度,仇视、冷漠、不信任、不知感激,黄金夫人那样地照应她,她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虽然李秀并没有承认这个母亲,但李秀知道,这个黄金夫人的确是自己的母亲。虽然,她似乎也屈身从贼,做出了许多不可恕的行为,但她最近的种种表现,仍然是可敬的,即使在剑尊谷中,她也维持着适度的尊严。 比起那个白银夫人,她不知好了多少倍。而这该死的白银夫人,竟然敢如此对待我的母亲。 “我可以不认这个母亲,却不能容忍别人对她欺凌!” 这就是李秀的心情,由于对白银夫人的厌恶,他连带地也讨厌起青青来了,只是那个女郎却不知道他心中的变幻,仍在为他的冷漠而生气,而默默垂泪。 剑飞只是默默地赶着路,他的年纪比这两个人大,但是却不了解这种儿女情怀,他的生命中没有绮情的激荡,只有剑,只有厮杀,只有流血,以及胜利的光荣。 此去紫竹林,想象得到的必然有一场厮杀。只要想到这些,他的胸中就禁不住热血沸腾,目中泛起了光辉。 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急驰,他们终于望见了一座不算小的山岗丘陵,以及上面遍布的紫竹林了。 竹子的叶子还是绿的,只有竹杆上是黄色加上了斑驳的紫痕,有人说它是古孝子孟宗抚竹哭泣,孝感动天,从地下冒出了一簇鲜笱,给他拿去侍奉病母,所以称之为孟宗竹,那上面斑驳的紫痕,就是孟宗血泪的遗痕。 更远的传说则是上古舜帝的妃子女英、娥皇,为思夫而啼血竹上,因此成痕,故又称之为湘妃竹。 总之,这美丽的竹子是有着极为美丽动人的传说,而满山的紫竹在风中摇曳,更是别具诗情书意。可是李秀却无心欣赏,他来到山下,看到有一条山路,恰可容一骑通过,毫不考虑,策马就上去了。没有注意路旁的一块木牌上的警告字样: 私人园林,未经通告而径入者,定予严惩不贷,主人南宫不二启。 南宫不二是紫竹叟的本名,紫竹叟是南宫不二隐居到紫竹山上所用的名号,所以没什么人知道。但在江湖上提起南宫不二这个名字,却是颇令人震慑的。 他现在是南宫门中的元老,当年却是南宫世家中的四大俊秀之一,仗剑遍游三江五湖,剑下不知有多少高手断首,他从没击败过谁,因为跟他比剑的人,都是一剑断首。他也没被人击败过。 现在南宫四秀只剩下两个了,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南宫世家现任府宗南宫不乐。 南宫不乐的名字起得不好,所以他的脸上终生不见笑容,从没快乐的时候,但是跟他作对的人却更不快乐,因为他会死缠狠拼,一直把对方杀死为止。 多少年前,南宫世家只在李慕云手下碰过一次钉子,但是那一次南宫兄弟都没参加,是由他们的堂妹南宫芙蓉带了队去的,大家一直还在猜测南宫兄弟会不会去找李慕云一决,他们碰了头之后,胜负又属谁? 这三个年轻人若有一个稍具江湖经验的,就会对牌上那南宫不二的名字留点心而不致鲁莽从事了。 只可惜他们三个人都是未履江湖的,而且一路上也没追到邓飞龙他们,甚至于连公孙敬等人也没有碰上,一脚径自来到半山腰。李秀才看见两个人影,即已听见一声断喝:“大胆狂徒,竟然敢擅闯紫竹林山庄……下来!” 随着一声断喝,路面上突然横起一条粗绳,高度恰好拦住马头,疾行中的奔马,一定会被绊倒的。 李秀虽是粗心没看见路口木牌,但是上山后,却一直在注意人踪,对方在断喝之际,他已全神注意,及至拦绳突起,距离马头只有三四尺,勒马已是不及,何况后面的邓青青与剑飞紧接着来到,也不容他驻马。 但见他伏身向前,探臂出剑,刷的一响,恰好把那根儿臂粗细的麻绳砍断,使马匹得以通过。 而后面的邓青青与剑飞也提高了警觉,两人一声轻喝,纵身跳了起来,一左一右,扑入了两边的竹林中,剑光过处,两声惨呼传出。 李秀砍断了拦绳,心中颇为恼恨对方太不讲理,一声招呼也不打,就使出这种坑人的玩意,勒住了马,正想找人理论,那知青青与剑飞早已出手。 他见两个人由竹林中飞回路上,忙道:“伤人了?” 青青受了一路的冷淡,这时正好发作了出来:“不是伤人,是杀了人,一个家伙一剑劈成了两截!” 李秀啊了一声:“怎么可以随便杀人呢?” 青青更是火了,道:“人是我杀的,一切后果我自己负责,而且这是我母亲的事,不必烦劳你李公子操心!” 说完拍马又向前行上去。 李秀倒是怔住了,不知道她何以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剑飞上前道:“秀哥儿,这可怪不得青青姑娘手辣,这些人太狠毒了,林中有两个人,各人持了一个蜂尾针筒对着你正要发射,我们一急之下,才抢先出手的,若是等他们的蜂尾针出手,你就惨了!” 他的手中还持着一个黄铜的圆筒,拿着对准旁边的竹林一按筒后的机钮,只听得一阵咻咻之声,差不多有上百支飞针,形成一片针幕射出。 李秀咋舌道:“这是要对付我的?” 剑飞道:“这叫黄蜂尾针筒,一筒百支,针淬剐毒,用机簧控制。在眨眼间发出,广可被十丈方圆,远可达三十丈,中人无救,是江湖上有名的三大凶器之一!” 李秀一怔道:“乍一见面,他们怎么会用这个对付我呢?” 剑飞道:“这可不知道,反正他们是要你的命,青青姑娘为了救你才情急出手,你不该再怪她!” 李秀叹了口气,没有多作解释,只是道:“快走吧,别叫她一个人落了单,吃了人家的亏!” 两人急急地策马前行,却始终没追到青青,只是在沿途每隔二三十丈,都可以看见一两个被杀的人。都是一剑断喉,十分干净俐落,一望而知是青青剑下杰作。 看样子这位姑奶奶的脾气大着呢!拿杀人来出气,但那些被杀的人,则又都持黄蜂尾针筒,有的已经发射了,似又有取死之道。 第二十三章 南宫英雄 驰约百丈,死者已有十余人,李秀心中颇感沉重,不知青青是否因与自己呕气,以致突然变性,下手过嫌狠毒? 剑飞则视若泰然,他认为这没有什么过分,蜂尾针筒既是有名三大凶器之一,我不杀人,人便杀我,在江湖锋镝之间,生与死,往往只隔一线,强胜弱败,先存后亡,属于自然法则! 但驰上百丈之遥,形势有变,道旁的蔽天紫竹,突然敞开,在这山顶半腰,形成了一片相当空旷的平地。 平地正中央的靠山背处,建有一座十分高大的形状古雅牌坊,坊上横书“南宫”两个巨大篆字。 牌坊之后,是整治得极为平坦,修剪得极为整齐的一条斜斜向上的紫竹甬道,甬道的两侧,则房舍檐牙,隐约可见,仿佛还不在少数。 李秀、剑飞双双勒马,知道已到达紫竹山中枢的南宫世家门前,但奇怪的是一路上来,青青暴怒如狂,杀人不少,南宫世家中,决不会尚未得讯,主人应该早就在此相待,大兴问罪之师,为何竟这等平静,空荡荡地,一人未见? 即令南宫世家的掌门人,大度雍容,不愿追究,但青青呢?邓飞龙呢?剑东、剑南、剑北等三对夫妇呢?从另一方面赶来的回天渔隐公孙敬和逍遥仙子所率的一批武林呢?甚至于还有最先赶来,企图从小华陀梁叔子手中,取得他新近因有了成形何首乌而练成的长春再造丹的白银夫人呢…… 这么多人,哪一个也是绝顶高手,难道竟会被这紫竹山上的漫山紫竹,一齐吞噬,泯泯然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秀想不通了,也在马上坐不住了,他飘身下马,与剑飞一同拴好坐骑,慢慢走到那座镌有“南宫”两个斗大篆字、巍峨古雅的牌坊之前…… 蓦然,他心头微动,剑眉双挑,口中朗声吟道:“昔年启衅兮,在辽东,今日问罪兮,削南宫……” 吟声落处,向剑飞喝道:“剑飞,不论这牌坊上的南宫二字,是不是代表当代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南宫世家,你都替我一剑横飞,把它削掉!” 剑飞是鬼灵精,一听李秀如此吩咐,遂会意点头,长剑呛啷出鞘。 就在剑飞刚刚伸手拨剑之际,一声极为苍凉高亢的“且慢”,宛如鹤唳九霄,从巍峨古雅牌坊之后的紫竹林中响起。 李秀以目示意,剑飞按剑不动,两人均凝神注视那片有人发话的紫竹林中。 密叶浮天的竹林,一阵晃动,从竹林中抬出一乘小轿。 那是一乘用紫竹所制的无顶小轿,由两名垂发紫衣小婢,以肩舁出,轿上坐的则是个约莫五十左右一目已眇的紫衣妇人。 这紫衣妇人年龄已不算小,但貌相轮廓,却仍相当冷绝,她手中持着一根紫巍巍迹近黑色的四尺左右竹杖,直等两名婢女,把小轿抬到牌坊之前,方把手中竹杖,轻轻一顿! 两名婢女放下小轿,侍立左右,紫衣妇人仍大迈迈地坐在轿中,眇目内电闪神光,向李秀、剑飞略一打量,冷然发话问道:“你们这两个吃了熊心豹胆的年轻娃娃,是从哪里来的?擅闯南宫禁地,已属罪不容诛,还敢企图削损我世家牌坊,简直便有九条命,也不够一次死的!既在江湖带剑,有没有听说过‘关外皇甫,西南慕容,三家百派,独尊南宫’……” 话方至此,不等李秀作甚表示,剑飞已报以一阵颇含轻视,并流露揶揄意味的“哼哼”冷笑。 紫衣妇人见了剑飞的高傲神情,突有所悟地,高声叫道:“我明白了,你们定是来自‘神剑西庄’,莫非那目高于顶的夏侯长空老匹夫,有甚信函,或是口讯……” 剑飞直到此时,方开口冷然接道:“你猜错了一个字儿,我们不是来自神剑西庄,而是来自神剑山庄!” 神剑山庄四字,使那眇目紫衣妇人听得为之一怔,似乎有点出神地,喃喃说道:“不……不可能啊?李慕云早化异物,神剑山庄也早告瓦解冰消……” 剑飞指着李秀,恭身正色说道:“在下李剑飞,乃神剑山庄末传弟子,这位是我家少主!” 紫衣妇人把眇目中的如电目光,盯在李秀脸上,轻咦一声说道:“李慕云的儿子,居然也成人出道?他……他年岁太轻,火候定嫩,大概及不上他父亲的三成功力?” 剑飞笑着说道:“自古佳儿能跨灶,冰寒于水蓝透青!你怎不问问大败夏侯长空手下,火焚神剑东庄,是什么人的杰作?”语音略略一顿,目注紫衣妇人,沉声又道:“李剑飞借问一事,二十年前,老主人作客远东,义助皇甫世家,以无形剑炁,曾伤率众暗袭,妄造杀孽的南宫芙蓉一支左眼,老婆婆……” “老婆婆”三字才出,那紫衣妇人便牙关一挫,冷笑接道:“不错,我就是当代门主南宫不乐的堂妹南宫芙蓉,但李慕云在我身上,却绝没占到便宜!他不过倚仗无形剑炁,使我眇了一目,我却以绝妙心机,不仅使他家败人亡,并名誉扫地,至死都在心灵上蒙受一种莫大惭愧,换句话说,就是身入九泉,亦难瞑目!” 李秀听得失声道:“这样说来,你就是杀死我父之人?” 南宫芙蓉阴笑一声,摇手答道:“不是,辽东眇目一役以后,我以极度虔心毅力,苦练三招杀人杖式,摒绝前缘,根本不曾见过李慕云,我可以告诉你,你爹爹是死在你姨母邓飞龙夫人,也就是如今夏侯长空老匹夫倚为左右臂的白银夫人之手!” 李秀剑眉深蹙,觉得这南宫芙蓉的言语之中,先后显有矛盾? 他的疑念方动,南官芙蓉竟似已知究竟地,狞笑一声,得意地说道:“李慕云虽是死在他姨妹之手,却也等于死在我的绝妙策略之中,其间并无矛盾。不过他虽含恨黄泉,我也含恨人世,因为我的夺魂三杖练成后,再想亲手报复辽东眇目的一剑之仇,却是已苦无机会……” 李秀静听至此,接口道:“你有机会……” 南宫芙蓉向他深深看了一眼,问道:“你准备代父还愿?……你够资格么?……” 李秀道:“你不必考虑我够不够资格?我还想在这一战上,与你赌点东道?” 南宫芙蓉道:“怎样赌法?” 李秀向她手中那根紫黑色的竹杖,略一注视,扬眉说道:“你苦练杖法,既为寻先父报仇,则这夺魂三杖,定必威力无比,有泣鬼惊神之妙,我若能接你一杖,便打算向你提出一项问题,你要据实答复!” 南宫芙蓉一阵慑人心魂的阴笑起处,慢吞吞地说道:“你也不必考虑我会不说实话,我只怕你有心无力,根本逃不出我夺魂三杖中任何一杖,岂不是空有雄心……” 李秀不等对方再说下去,便自轻轻掣出长剑…… 剑飞双眉一蹙,低声说道:“秀哥儿,我记得昔日有四句歌谚,叫‘东海一草,西疆一瓜,北岳一果,南宫一花’,全是江湖中最为阴损狠毒之物!这南宫芙蓉,即所谓‘南宫一花’,功力极高,手下极黑,这……这种人物,似……似乎是我的对手?” 李秀想起他途中所告黄金夫人对本门各人的造诣分析、专长探讨之语,点头笑道:“剑飞哥,你说得对,假如如今是与对方生死相拚,由你出手,或许会比我快捷了当!但我志在一来代父了结辽东旧怨,二来追究先父之死的幕后阴私,则冤有头,债有主,这副担子,不能让别人来挑!” 话虽轻松,理却重大,剑飞竟为李秀所屈,不由得地耸肩摊手,退后一步。 李秀怀中抱剑,岸立在那巍峨古雅的南宫世家牌坊之下,满面神光,向南宫芙蓉朗声说道:“南宫老婆婆,先父已归道山,但他的独子李秀,业已成长,并正站在你的面前,昔日辽东旧债,由我代还,武林中只有技术高下之分,没有年龄长幼之别,老婆婆请以全力施为,让李氏后人,见识夺魂三杖,不必有辈份悬殊的半丝顾虑!” 英姿、豪气、分寸、神情,李秀表现得无不醉人的恰到好处! 南宫芙蓉仍然坐在她那紫竹小轿之上,咦了一声,讶然地说道:“李慕云生为‘神剑’,死有佳儿,你……你这娃娃,又倔强,又大方,倒真……” 李秀正色接口说道:“南宫婆婆,你千万不可对晚辈动了丝毫怜爱之意,否则,必会减弱你夺魂三杖的杀人威力!” 南宫芙蓉冷笑道:“你不要妄想,我生平只要出手,必以全力施为,手下决不留人,如今只不过忽动怜才之念,想送给你一点便宜而已。” 李秀摇头道:“不必,既成赌约,必须公平,李氏后人,不会接受任何有弱家风的无谓便宜!” 南宫芙蓉失笑道:“与你的家风无关,我只怕你连我夺魂第一杖都接不住,含恨九泉!反正杖分三招,有关你父之死的机密问题,我也打算分作三个层次答复,只要你真有本领,接我三杖,获得三次答复,包你真相大白!如今我想先奉送一个,你在我出手之前,先问一次话吧!” 李秀仍在摇头,剑飞却一旁笑道:“江湖叙礼,年长为尊!南宫老婆婆既有此美意,则长者赐,不可辞,秀哥儿也不必太执拗了!” 李秀向剑飞看了一眼,对面对南宫芙蓉抱拳道:“有关赌约,不能食言,多谢老婆婆云情厚意,我便提个题外之问,我们先前,还有人来,那些人如今何在?怎的一个不见?” 剑飞听得好生佩服,暗赞李秀果然在灾难和磨练下,逐渐成熟,这问题提得多好,既未有失身份,占人赌约上的便宜,而又可以明了邓飞龙、剑东兄弟夫妇以及青青等人为何都不见踪迹之故? 李秀话才出口,南宫芙蓉便大吃一惊,目注李秀,失声问道:“小娃娃,你们竟与回天渔隐公孙敬,以及逍遥仙子那妖妇等,是一路么?” 李秀立即摇手截断了南宫英蓉的话说:“我不是问的那群妖孽,我是问我一位父执长辈五湖龙王邓飞龙,一位红妆知己邓青青,以及神剑山庄属下的六位叔婶。” 南宫芙蓉闻言,面色略霁,答道:“邓飞龙等下落,我并不十不分清楚,但紫竹山中的落魂涧底,如今正有番石破天惊恶斗,公孙敬、逍遥女魔,以及我两位堂兄南宫不乐、南宫不二、小华陀、梁叔子等,均在该处,你们神剑山庄来人,多半也是去参加那场热闹的了!” 李秀与剑飞闻言之下,暗把落魂涧三字,记在心中,剑飞因知晓李秀矜持神剑后人的身份,不肯轻易多问,遂随口笑道:“这就怪了,当代武林的出奇高手,既在落魂涧中,正作龙争虎斗,老婆婆怎独自清闲,不去参与,令那公孙怪医暨逍遥女魔等,尝尝你的夺魂三杖呢?” 南官芙蓉把嘴角一披,冷笑答道:“公孙敬那老怪物,能有多高修为?他配赏试我的夺魂杖么?我老婆子是在此另等别人……” 剑飞不旨放松地,顺口问道:“这更怪了,老婆婆能掐会算?怎知神剑山庄的传人会到?” 南宫芙蓉摇头道:“我等的不是神剑山庄传人,而是神剑西庄主人……” 剑飞骇然道:“夏侯长空?” 南宫芙蓉点头道:“对,就是夏侯长空,我两位堂兄,认为夏侯长空极可能也会前来紫竹山趁???打劫,故意特地留我等他……” 这句话儿,答得不甚经意,但却把李秀、剑飞,全都听得心中一紧! 因为神剑西庄庄主夏侯长空,名头太大,实际上他也就是剑尊谷的主宰西天剑尊,南宫世家的正主南宫不乐,和南宫不二,均不亲自迎敌,却留下南宫芙蓉来对付夏侯长空,可见南宫芙蓉从昔日辽东一败后,忍辱负气的用功之勤,以及那夺魂三杖的成就之高,威力之厉! 李秀目前立即要应付的,竟是这等武林绝艺?他哪得不战战兢兢,摒息万念呢,只见他神似孤松,抱剑卓立! 南宫芙蓉闪动眇目,看他一眼,点头笑道:“李秀,你留神了,但你便是死了,不冤枉,因为李慕云既逝,我以为只有夏侯长空才配接受我这三招苦心孤诣的精研杖法,想不到居然是你……” “你”字才出口,一条矢矫紫色身影,突然从所坐紫竹林小轿之上,凌空拨起! 这一拔,委实世所罕见的,拔起了六丈五六高下! 李秀足下不丁不八,右手持剑,斜举胸前,左手微捏剑诀,目注空中,一动不动! 他以为如此,一旁观战的剑飞,也以为如此,他们均以为南宫芙蓉拔到最高点后,定必掉头一扑,人影如龙,杖影如虹,幻化出不辨虚实来路的万道精芒,把李秀身形,以及所立处的数丈周围,一齐密密罩住! 谁知他们都错了,南宫芙蓉是怎么拔身,便怎么落下,甚至于双腿盘屈,仍是跌坐轿中姿态! 只在落到李秀头顶上空时,手中紫黑色的竹杖微扬,向李秀轻轻一指。 李秀右手挺处,长剑飞点而出。 南宫芙蓉的竹杖来势,既无半点变化,也无半丝纠缠,只与李秀剑尖,互作轻轻一触! 李秀全身一震,南宫芙蓉借这杖尖剑尖的一触之力,凌空翻回,原式末变地坐在紫竹小轿上,目注李秀,点头说道:“我无相夺魂的第一击,居然未能杀你,委实足见后生可畏,你把握机会,快问第一问吧!” 李秀未曾立即发问,先行微阖双目,似乎凝了凝神,方对南宫芙蓉,缓缓问道:“请教老婆婆,先父之死的关键何在?” 问得好,问得聪明,因他业已知晓手刃李慕云的,是白银夫人,则只要再知关键所在,岂不等于是全盘了解? 但南宫芙蓉何等老练,既称分三段作答,怎会容他在第一问上,便轻易了解全情,遂应声答道:“关键在于那茅山妖女逍遥仙子!” 这是意想不到的答复,李秀与剑飞均以为李慕云之死,虽含神秘,最多与黄金夫人或白银夫人的情感纠纷上有关,怎会想到又牵扯了个茅山妖女逍遥仙子在内,并还属于最重要的关键? 故而,李秀身躯又是一震,好似连站立都有点站立不稳的,要想以剑拄地! 刚才剑杖相交,一触即开,毫未看出什么紧张气氛,直到如今,才使剑飞心房狂烈收缩着,感觉大事不妙! 因为,这一拄,李秀的那柄好剑,居然寸寸碎折,断了一地,根本无法支持他身体的重量。 剑飞大急,脱手掷剑,口中叫道:“秀哥儿,用我的剑!” 李秀一伸手,接住了剑飞的飞掷长剑,右手横剑当胸,左手在胸前一立,沉声道:“李剑飞!” 乖乖,不叫“剑飞”,或更亲切一点的“剑飞哥”,竟连名带姓的叫出了“李剑飞”三字,这显然是摆出了神剑山庄少主人的身份! 何况,他那横剑当胸的姿态,更活脱脱像煞了当年威震八荒四海的老主人神剑李慕云,剑飞那敢丝毫怠慢,赶紧抢前几步,抱拳躬身:“少主人有何吩咐,李剑飞恭遵所命!” 李秀脸色平和,话儿也说得极为缓慢地道:“这里用你不着,快去落魂涧,把昔年之事,关键在逍遥仙子之语,报给邓老爷子父女暨剑东等夫妇六人知晓!” 剑飞面对李秀,四目互投,不单听得了他的语声,并领会了他的心声: 李秀的心声是,“我有自知之明,无法接得下南宫芙蓉其余的夺魂两杖,你不许拚命此处,同为玉碎,要赶紧走,才可把这极关重要的逍遥仙子之讯,传知其余神剑山庄人士!” 这只是“心声”,不是“蚁语传声”,因李秀在勉强接下南宫芙蓉“无相夺魂”的第一击后,业已真气将败,如今正拚命利用时间,以家传心法,回气归元,方可试图继续拚命,哪里还能耗费内力,对剑飞作甚传音密语! 人的能力,就是那么神秘,李秀虽没有说,但仅凭四目一注,他这“心声”,便已使剑飞完全领会! 剑飞想哭,不敢落泪…… 剑飞想留,但对李秀以神剑山庄少主人身份,神威凛凛的所下命令,也不敢违拗! 他甚至想佯作躬身领命,却冷不防地,尽自己所能,对南宫芙蓉发出一记凌厉暗袭! 但这念头,只敢想,却不敢付诸实现。 原因不在于剑飞看出南宫芙蓉的修为太高,自己所研练的杀人手段,杀不了这等人物,不愿空自行险而徒劳无功! 原因在于剑飞明白即令自己一击奏效,杀了南宫芙蓉,李秀也决不会原谅自己,甚至可能会立即横剑自刎,不肯忍受自己的不够光明动作,坏了他李家神剑威誉! 于是,他坚强起来了,让自己的伤心痛泪,留在眼眶内,让对于李秀关切祝福,留在心头,半语不发地,躬身领命,向李秀一拜而别! 他知道,他的少主人是隽智的,也是神圣的,既已下了决断,便不容丝毫违背! 剑飞一走,李秀不禁面带微笑…… 这是真诚而安慰的笑,他安慰的是剑东夫妇等,经过血泪洗练,当然已可自立,剑飞也懂事也长大了,神剑门下,只要有他们之中的一人存在,李氏光辉,在江湖中便永远不会磨灭! 经过这一阵的以本门特殊心法,暗暗调气归元,李秀觉得勉强还可再接第二击,但修为火候,过分悬殊,接完夺魂第二杖后,也就是自己的夺魂之期,绝对没有可能再接第三击的侥幸! 失败既已确定,则对于“死”之一字,倒没有什么恐怖可言,李秀如今心中所打算的,只是若能接下第二击,自己应该提个什么问题?以及在丧命之后,怎样将这更进一步的机密答案,传告给其余有关人土…… 在他寻思之间,南宫芙蓉业已发话叫道:“李秀。” 李秀赶紧凝神抱剑,躬身道:“老婆婆不必招呼,随时请发夺魂第二杖吧!” 南官芙蓉笑道:“刚才一击,是我近二十年来的全力施为,你固难当,我也劳累,这不是寻常江湖高手,这是当代武林中最高技艺的高下观摩,胜负生死,反是小事,我们似乎应该全力把每一个动作,都作得尽其完美!” 这是讨论,也是武道之精华,李秀听得居然对南宫芙蓉有点内心恭敬起来,连连躬身称是。 南官芙蓉道:“落魂涧群雄会战,决非短时内可作结束,故而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再休息上一盏热茶时分,接我第二杖吧!” 李秀丝毫不敢高傲地,方一点头,南宫芙蓉又复喟然叹道:“刚才李剑飞之言,勾起我多少感慨?‘东海一草,西疆一瓜,北岳一果,南宫一花’,被称为世间四大毒物,我南宫芙蓉的心胸手段,真有那么毒吗?” 语音才落,紫影忽腾,这次不往高拔,是往前扑,但比刚才最少要快捷两三倍地,向李秀电掣扑去! 李秀万想不到,以南宫芙蓉那等身份的人物,竟对自己用了诈语? 分明她叫自己再休息上一盏热茶时分,怎会出尔反尔,立即飞身扑袭。 尚幸,大敌当前,李秀又敛尽骄矜之气,毫无躁妄之心,虽有点变生突然,还不致手足无措! 他拚了命,也聚了全力,以李家中平神剑,长剑平伸,缓缓点出! 第一次,他点了个准,这第二次,却点了个空! 不是李秀功力未复,第二次运剑之妙,大不如前,而是南宫芙蓉的来势有了变化…… 两人间的距离,本有一丈四五,南宫芙蓉的来势虽疾,但扑约八尺,便斜往上升…… 这一升,竟升上了南宫世家的牌坊顶上。 原来,那相当巍峨古雅的牌坊顶上,竟藏了一个黑衣人,南宫芙蓉并未对后辈戏言,这次飞扑目标,便是这黑衣人,根本不是李秀! 黑衣人本来以为自己藏身隐密,神鬼不知,经南宫芙蓉这一扑一升,才知行踪败露! 此时想退,已无可能,黑衣人被逼无奈,从异常宽大,连头面都一齐盖住的黑衣之中,伸出了一根黑色木棍! 他的黑色木棍与南宫芙蓉的紫色竹杖,居然又像先前李秀那样,互相点个正着! 接触以前的情况,与上次虽差不多,接触以后却完全异趣! 上次,李秀的一柄剑,和南宫芙蓉的紫黑竹杖,是一触即开。 这次,黑衣人的黑色木棍,和南宫芙蓉的紫色竹杖,却尖端互抵,成了胶着之势! 既然胶着,定是互耗内力,凶险程度,固然极大,却不会有什么看头。 不对,看头大了! 所谓的看头,是发抖! 不是人在发抖,是彼此的所着衣裳,从一接触后,便均簌簌发抖! 南宫芙蓉仍是原式未变,她盘膝坐在南宫世家的牌坊顶上,手持紫色竹杖与黑衣人的黑色木棍互抵,身上所着长衣,抖起了一阵阵的彩色波涛! 黑衣人则岸然卓立,一棍斜往下指,身上的黑衣,也抖起阵阵彩浪! 是写错了吧?黑衣怎会抖起彩浪?应该是乌浪才对! 没有错,那黑衣人的宽大黑衣之内,不知穿了什么奇异衣服,隐隐有金银异彩,透衣而出,与黑衣抖在一起,遂成了极炫目的彩浪! 第一种抖颤,仍在继续,第二种抖颤和第三种抖颤,又复开始! 第二种抖颤是黑衣人手中那根黑色木棍的棍身,有点发抖! 第三种抖颤是整座南宫世家牌坊,都在剧烈抖颤,似要倒塌! 李秀旁观者清,他也看得懂。至少,他已看懂了三件事儿。 第一件是南宫芙蓉似乎双腿已瘫,才始终大迈迈坐在紫色竹轿之上,不曾走动,便连两度腾身发招,也决无丝毫改变,保持了她的原来姿态! 这与南宫芙蓉如今显然已高出门主南宫不乐,暨紫竹翁南宫不二的一身绝世功力有关,因半身风瘫,何异廿年面壁,在她这等人物,心无旁骛的一意苦参之下,那夺魂三杖,及内力精妙充沛程度,自可想见! 第二件是李秀看出黑衣人手中那根黑色木棍发抖之故,是南宫芙蓉的功力表现所致,她似乎不断把真气内力,贯注紫色竹杖杖端,想把对方的兵刃震碎! 第三件则是南宫世家的牌坊发抖,则是黑衣人的功力表现,他似乎想把这座代表南宫家族威望、宗派的巍峨建筑,硬给震倒! 李秀骇然了,他扪心自问,答案是“惭愧”二字,他比不上南宫芙蓉,更比不上似乎比南宫芙蓉声势更强一点的黑衣人,他刚才仅接一杖,便几告力竭,哪里能继续有这等高明表现? 第四种抖颤发生,这是李秀见识高明,自惭不及的心灵上的抖颤! 第二十四章 杀人丝 抖颤……抖颤……一再抖颤的结果,是崩溃! 不是李秀的心神崩溃,是另外两件原本就在抖颤的东西,同时崩溃! 一件是黑衣人手中的黑色木棍,一件是代表南宫世家门面、荣誉的巍峨牌坊。 完全是同时么?李秀拿不太准,仿佛是那根黑色木棍,早崩溃了一刹那间! 黑色木棍一溃,似乎从木棍中又闪射出一条金色怪蛇…… 这条金蛇,是不是射向南宫芙蓉的眉心部位?有没有啮中目标?李秀均未能看得清楚,因为与金蛇电闪同时发作的,便是那座巍峨牌坊,轰隆一声,崩溃倾倒! 此牌坊相当巍峨高大,这一倾倒,威势可知,李秀人在牌坊之下,怎能不赶紧躲避,他只得把握时机,人往北闪。 就在李秀人往北闪之际,牌坊南面的紫竹林中,却出现了不少人影,电掣北扑而来。 第一条身材婀娜,不顾高大牌坊正在崩倒之危,舍生忘死,向前飞扑的人影,便是邓青青。 与邓青青几乎并肩而至的,是一位身着紫色长袍,白发白鬓,手执紫竹长杖的神态威猛老人。 在这两人之后,还有七条人影,是剑东、灵芝、剑南、金兰、剑北、白菱三对夫妇,和刚被李秀硬用神剑山庄少主人身份,强遣往落魂涧中报讯的李剑飞。 好,神剑山庄方面的人,差不多都到了,只缺少一位五湖龙王邓飞龙。 可以想见的情况是,剑飞一到落魂涧中,报告李秀即将死于南宫芙蓉手中凶讯,剑东等人便放下一切,电疾赶来! 由于他们个个安然无伤,可见落魂涧中恶斗,尚未开始,至少也是尚未轮到神剑山庄的人物上阵。 至于独缺邓飞龙的原因,尚不明白,可能性也太多,譬如说:他根本没来紫竹山,因事尚留羁落魂涧中,或是…… 另一个紫袍白发老人,从外形上已可看出定是被江湖人物称为紫竹翁的南宫不二。 李秀自知必死,才逼着剑飞去报告秘讯噩耗,南宫不二却不知南宫芙蓉所遇是何对手,自然也暂由南宫不乐和小华陀梁叔子对付回天渔隐公孙敬等,而先行赶来替南宫芙蓉掠阵。 这原因在于南宫不乐与南宫不二的希望,全寄托在悉心苦炼,面壁廿年,修为比他弟兄高出不少的堂妹南宫芙蓉身上,他们认为只要等不太为人注意的南宫芙蓉,奇兵突出,战败西天剑尊夏侯长空之后,南宫世家便告重振声威,凌越武林百派! 他们一从紫竹林中出现,便为巍峨牌坊正在倾崩的情势所惊,谁也没有注意人在牌坊顶上决斗,以及决斗双方的胜负情况,更没有注意到李秀已在牌坊倾倒的一刹那前,向北闪开。 青青来时虽与李秀负气,以致独自先行,但深情剑侣,岂是泛泛,她一闻李秀已命剑飞往落魂涧中,传达遗言,不禁芳心尽碎,把一切争执负气,都完全忘掉,咬牙噙泪,尽命飞驰,想赶来与李秀共死,或见他最后一面。 故而她修为未必有南宫不二高,路径更没有紫竹翁熟,但到得却比对方还要快上半步。 人到当场,七宝巍峨的南宫世家牌坊,已化作一地乱木碎石! 青青对牌坊没有感情,没有关切,她只急于找人! 人,有了,在散碎牌坊中一段比较完整的横梁之上,还坐着半个紫衣人。 既着紫衣,定是南宫芙蓉,她下半身还相当端正地,保持原来姿态。盘膝而坐,但上半身却少了一样东西,少的是活人必备之物她那一目已眇的冷艳人头! 青青忍不住了,她那蕴藏在眼眶中的伤心痛泪,顿时泉流而出。 她哭的不是南宫芙蓉,哭的是李秀,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李秀决无戏言,功力远胜于他,必能杀他的南宫芙蓉,都已这样惨死,李秀哪里还会有半丝侥幸? 邓青青哭了,南宫不二也哭了…… 他的泪儿虽没有青青流得那么多,但伤心程度,却决不下之,这位紫竹翁是一面把手中那根仗以成名的紫竹长杖,一寸一寸折断,一面目中流泪,口中喃喃说道:“好……好…… 南宫世家的牌坊倒了……南宫世家的希望灭了……” 假如悲伤与是否孤独关系甚为密切的话,紫竹翁南宫不二的悲伤程度,更比邓青青来得深了,因为他是独自流泪,邓青青却立刻有人对她执手加以安慰。 但青青的椎心急痛,又岂是寻常安慰所能减低,她先是茫茫然,向满地散碎牌坊木石中,找寻李秀遗尸,旋即完全失望地,略一发呆,一声巫峡猿啼似的悲号起处,回手骈指便往自己的心窝点去! 抢到她身边,欲加安慰之人,是灵芝,灵芝在神剑群侠中,最为稳健聪明,她预料到青青在大变之余,极可能会有这么一着。 故而青青的疾骈二指,不是点中她自己的心窝,而是被灵芝握在手中,并以极温和的语音,向她低声说道:“青青,你不要怀疑,人伤有血,人死有尸,南宫芙蓉的无头尸体,现在当场,秀哥儿却踪迹不见,究竟谁胜谁败,尚未可知,你却来上这么一手则甚?” 话完,突然提高嗓音,向紫竹翁南宫不二喝道:“南宫不二,我们是重回落魂涧中?还是就在此处分个高下?” 南宫不二对灵芝之言,未加理会,手中紫竹长杖,已被他折得只剩数寸的,仍自呆然失神,喃喃说道:“南宫世家的牌坊倒了……南宫世家的希望灭了……” 轰…… 嘘…… “轰”是火发之声,一大蓬火光,突然从紫竹甬道掩映中的房舍之间腾起! “嘘”是竹哨,远远从落魂涧方向传来。 跟着又是清亮无比的龙吟长啸,接连啸了三次。 三种突发声音中,一种与灵芝等神剑群侠有关,两种与紫竹翁南宫不二有关。 轰然火发之处,烧的是这紫竹山中最重要的所在,小华陀梁叔子炼药的百草山房。 嘘然竹哨,是南官世家现任门主南宫不乐所发,表示落魂涧中有了急事,要南宫不二和南宫芙蓉,摆脱此间纠缠,立即赶去。 故而,南宫不二虽因目睹南宫芙蓉之死,刺激过甚,精神已不太正常,但闻声之下,也立即清醒,不理灵芝的向他叫阵之言,率领先前替南宫芙蓉抬轿的两名紫衣垂髫侍婢,先行向业已起火的百草山房驰去。 与灵芝等神剑群侠有关的龙吟长啸,是谁所发呢?意义又代表什么? 那是邓飞龙的啸声,邓飞龙于来此时,路有奇遇,关系重大,不得不小作勾留,由剑东灵芝夫妇率众,先入紫竹山庄,并规定了联络讯号。 这声长啸,便表示有重大事变,令剑东灵芝等,不必再在紫竹山庄逗留,赶紧退到预先指定地点,与邓飞龙互相会合。 灵芝一闻啸声,脸上微露喜色,握着青青的柔荑素手,向她含笑说道:“青青你听,邓老爷子不会无故要我们撤退,多半是秀哥几已与他会合一处,我们快去瞧瞧,秀哥儿独诛南宫芙蓉,自己也决难轻松,他最近已连受内伤,不要再出甚重大差错才好!” 这是灵芝心思巧妙,故作其词,听得青青脸色大变,哪里还敢丝毫倔强,立即与神剑群侠,一同驰去! 刚才宽宽敞敞气象万千的一片紫竹广场,如今已不堪寓目! 四外的紫竹,有的被砍削,有的被践踏,有的被焚烧,弄得凌乱不堪,最漂亮最巍峨的南宫世家牌坊,已颓崩为狼藉当场的无数散木碎石! 最凄惨的,当然是南宫芙蓉的光头尸身了,她生前因廿年面壁,痛下苦功,曾被南宫不二、南宫不乐兄弟,目为南宫家族的希望所寄,如今少了一颗头颈,雄图成空,芳魂已渺,尤其是死得蹊跷,可能在九泉之下,仍难瞑目! 这一切,都是为了李秀而起,剑东、灵芝等一群人,也正无不关怀李秀,但,李秀这个人呢? 他在牌坊之下,往北一纵,便失踪迹,他为什么要躲避,为什么眼见青青几乎为自己自戕殉情,也不肯出来给青青一点安慰,和大伙打个照面? 李秀会么?李秀不会,李秀不是躲避怕事、无情无义的人! 他除了因黄金夫人、白银夫人与他父亲李慕云的关系复杂,生恐青青万一竟是自己同父异母妹,在关系未确定前,不得不对青青的似水柔情,略有逃避,不敢过分亲昵,以免铸成大错,无法收拾外,可说是肝肠似铁,侠胆如天,对多强对手,多险难关,也敢拚上一拚,闯上一闯! 他不是逃避,他是有所追求! 倘若和李秀开个玩笑,他如今是见色忘义,但这个“色”字,不是“女色”,而是“金色”。 李秀为了躲避牌坊崩倒之厄,是向北纵身,一纵便纵入一片紫竹林内。 但他身形才一落地,便瞥见竹林深处,金光微掣,人影一闪。 李秀一声不响,施展上乘轻功身法,掩向金光闪处。 黄金若粪土,肝胆硬如铁,这是江湖侠士的共有风范,李秀何独“拜金”?! 当然,他不会拜金,他所重视的,不是“金”的价值,而是“金”的蹊跷! 金色,确有蹊跷…… 首先,李秀曾发现与南宫芙蓉在牌坊顶上恶斗的黑衣人的黑衣之内,曾有金银交织的彩色宝光,隐隐透衣而去。 其次,李秀又发现在南宫世家牌坊崩塌的刹那间,黑衣人所执黑色木棍,曾先行碎裂,并在棍中似曾飞出一条极细金蛇,射向南宫芙蓉的眉心部位! 他如今还不知道南宫芙蓉已死,并失去头颅,只觉得林中金色人影,或许与那身份如谜的黑衣人有关,想悄悄掩去,看个究竟? 李秀悄悄前掩,那点闪动金色,也在缓缓后移。 虽然,李秀不是外行,觉得这片紫竹林中,进退转折,似含阵法门户,但也未怎么放在心上,仍一步不肯放松地,尾随着那点金色,循回移转。 默计约莫到了西北生门,那金色人影,突告静止,似是席地坐下。 李秀暗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既然追踪至此,总得见见对方到底是何人物? 于是,他不再蹑足潜踪,改为大踏步地,向那金色人影接近。 双方对面,李秀一怔! 人影、金色,都没有错,但紫竹林中,席地面坐的,却是迥出李秀意料之外的黄金夫人。 虽然,她如今戴有黄金面具,可能是任何人伪装黄金夫人的第几身外化身,但李秀却有那份天性感应,一看就知道这是真正的黄金夫人李夫人,因为他和她血胤密切,她是他的生身之母! 黄金夫人的人,已使李秀发怔,她的话儿更使李秀发怔! 她见了李秀的第一句话,便是先微叹一声,然后便流露出异常关切怜惜情意,低低说道:“秀……秀哥儿,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已死过两次?” “刚才已死过”的语气已使李秀吃惊,而“死过两次”,自然更使他惊上加惊! 黄金夫人低叹一声说道:“武林中何一向不敢轻视身有残疾之人?便因这等人物,心专、练勤,以功夫补缺陷,往往身负极森厉的杀手,和极高明的绝学!南宫芙蓉目眇足瘫,尽屏百欲,以廿年面壁苦功,练成夺魂三杖,若想杀你,第一杖便游刃有余,你可知道她为何对你宽容,在第一杖上,只用了九成劲么?” 李秀不是糊涂人,当时虽没有这种感觉,如今被黄金夫人一加提醒,略为思忖,便恍然有悟答道:“她是故意拿我当作幌???,掩藏实力,但真正的目标,却是藏在牌坊顶上的黑衣人。” 黄金夫人方一点头,李秀又复问道:“您所说我死过两次之意,是不是指那黑衣人也能杀我,只不过为了隐匿行迹,而且保留实力,斗那南宫芙蓉,才未下杀手,令我有侥幸?” 黄金夫人感慨颇深地,叹息一声道:“武功一道,虽然漫无止境,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但目前的武林中,能杀你而想杀你的,大概也只有这两个了!着遇其一,你都必死无疑,偏偏你却同时遇上两个,在互相猜忌争斗的夹缝之中,捡了这条小命,莫非苍天有眼,李氏当兴,神剑山庄的光辉,还能由李慕云的儿子,继续发扬光大?” 虽然脸上带着黄金面具,也可看得出黄金夫人说话时的感慨情怀,以及为李秀的祈祷祝福之意,更复大于感慨! 李秀缓缓说道:“这事有点儿奇怪,像南宫芙蓉那等人物,功力虽极高明,气度却极狭隘,我父亲对她有辽东眇目之仇,她……她不应该在杖下留情,放过我去。” 黄金夫人道:“复仇在往日之恨,争名是今日之情,两者权衡之下,南宫芙蓉只得取其重而舍其轻,急其急而缓其缓,所以我才说你……你……你这孩子,今天太幸运了,大……大难不死,或许会后福无穷……” 黄金夫人说话时,那份极慈祥、极真挚的母性之爱,穿透了黄金面具,笼罩了李秀的全身,可以猜得出她说到后来,语音微颤之故,定是满脸上都已布满了纵横泪渍! 李秀何尝不也有扑入对方怀中,好好亲亲热热地痛哭一场冲动,但他由于奇外生奇,肩任太重,变中兴变,前途日艰,不得不强咬牙关,克制住个人私欲,向黄金夫人低声问道:“南宫芙蓉只要一胜那黑衣人,便可震慑百派么?那黑衣人到底是谁?” 黄金夫人看他一眼道:“你是当事之人,不会没有体会到双方全力拚斗时强烈威势,且先说你心中猜想,看是也不对?” 李秀早就有所猜测,闻言应声问道:“是不是神剑西庄庄主,被称为西天剑尊的夏侯长空?” 黄金夫人点头道:“不错,一个是南宫家族的希望所寄,一个是八荒四海的众望所尊,当世武林中,没有比他们再高明的人了,以你当时人在现场,悉心观察的结果,夏侯南宫,孰优孰劣?” 李秀毫不考虑地,接口说道:“武功到了他们那种程度,优劣分寸,也只在一线之间,以我的直接感觉而论,南宫芙蓉的廿年面壁,成就惊人,她恐怕比八荒共推的西天剑尊夏侯长空,还要强上一些?!” 黄金夫人道:“你是依何立论?” 李秀遂把当时自己所见,详加叙述,认为南宫芙蓉对他先攻一杖,虽然敛劲藏锋,也耗相当功力,夏侯长空却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何况,在南宫世家的牌坊倒塌的刹那之前,夏侯长空手中的黑色木棍,又先被南宫芙蓉震裂! 黄金夫人细细听完,点头说道:“你的判断,相当正确,但你却未知晓,就在牌坊倒塌你向北纵避的一瞬之间,双方胜负已分,我从林中遥见,南宫芙蓉的顶上人头,竟被夏侯长空带走。” 李秀骇然道:“有这等事?夏侯长空能胜便可,何必杀人?更何必把南宫芙蓉的人头带走?” 黄金夫人叹道:“英雄与枭雄之分在此,你和你父亲,都是英雄肝胆,夏侯长空则是枭雄性格,这两者若相斗争,枭雄往往得意于当时,英雄则较吃亏,胜利来得晚,遭遇来得凄凉,故而,史册上往往会有英雄寂寞之语!” 李秀听得懂她的感慨,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目注黄金夫人,皱眉道:“夫人似有言外之意,能不能解释得明白一些?” 黄金夫人道:“夏侯长空不能不如此作,因为这场比斗,不太光明,他留了后步,用了枭雄心机,结果果然败的虽是夏侯长空,死的却是南宫英蓉!夏侯长空要保全他西天剑尊盛名,必须杀死南宫芙蓉,更必须昌言此战,胜得干干净净,抹去亏心污渍,他怎能任凭可以作为赃证的南宫芙蓉人头留在此地?” 李秀回忆所见,恍然叫道:“会不会是南宫芙蓉的眉心部位,钻入了一条极细金蛇?” 黄金夫人点头道:“南宫芙蓉的阴沉紫竹杖,和夏侯长空的天山铁木棒,全是罕世宝物,但南宫芙蓉确实功力惊人,天山铁木棒居然被她的神力震酥,但就在此时,夏侯长空的枭雄狡计得逞,他预藏棒内的一条金线杀人丝,便猝不及防地,进入南宫芙蓉脑内!” 李秀先是神情一震,旋又把嘴角一撇,不屑说道:“难怪夏侯长空会有这种手段,他利用回天渔隐公孙敬,以及一些下流神药物,限制所属,争夺名利,根本就是个枭雄,算不上英雄人物!” 黄金夫人目注李秀道:“秀……秀哥儿,你的机会来了!” 李秀一愕,瞠目问道:“机会?什么机会?” 黄金夫人道:“刚才,我曾说当世武林中,想杀你而能杀你的,只有夏侯长空和南宫芙蓉二人,如今,南宫芙蓉已死,把话掉过来说,想杀夏侯长空,而能杀夏侯长空的,只有你一个人了!” 李秀骇然道:“我?我能杀得了西天剑尊夏侯长空?” 黄金夫人表示得相当肯定道:“能!只要你想杀他,就能杀他……” 李秀双眉一剔,愤然接口道:“想,我当然想,为武林正义而言,他是百派公敌,为私人恩怨而言,他与我有间接杀父之恨,直接夺……” 承接上句“间接杀父之恨”则这句话儿,自然是“直接夺母之仇”,但李秀却及时截断话头,不说出来! 他既不敢说,又不愿说,也不能说…… 不敢说是由于黄金夫人的特殊身份,不愿说是怕伤慈母之心,不能说则是水尚来落,石尚未出,在全局尚未定论,真相尚未大白之前,不能有辱黄金夫人名节! 黄金夫人不计较这些了,尤其是对李秀,她更不会计较,只是笑了一声接道:“既想杀他,就赶快紧追夏侯长空,但要记住,你的机会,只在三天之内,过了三天,最好离他远一点!” 李秀向黄金夫人递过惑然一瞥,黄金夫人又加解释道:“夏侯长空在劣势局面下,杀了功力比他更强的南宫芙蓉,心愿虽谐,精神大耗,在三天之内,他最多只有寻常的六成功力能够展露,岂不是你追踪杀他的绝好机会……” 语音微顿,目光凝注李秀,沉声正色说道:“记住,夏侯长空带着南宫芙蓉的人头,离此以后,必奔西南百里的逍遥别馆,向逍遥仙子得意示威,互相鬼混,并调摄所消耗功力!你离我往西,走出竹林,有匹白马,是逍遥别馆所豢,马能认路,纵辔归槽,不会走向岔处,你务须全速奔驰,对夏侯长空,下手越早越好,时机稍纵即逝……” 李秀听得逍遥别馆和逍遥仙子,想起南宫芙蓉曾告之语,不禁心中一动! 黄金夫人继续说道:“追上夏侯长空后,立即施展李家神剑,我知道你是爹爹的跨灶佳儿,不单把神剑九式,已练得精熟,连看家撒手的李门神剑绝艺‘不杀之杀’也有了七八成的火候……” 李秀心中好生感动,他想不到黄金夫人对自己这样关切,摸得这样清楚,好像是步步都不离自己左右! 黄金夫人道:“你是精兵,也是疲兵,李家神剑,又极耐战,若把九大式反复施为三遍,定可斩却夏侯长空,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用‘不杀之杀’,因为这一招耗劲太过,威势太厉,虽能杀人,自己也必有相当伤损!夏侯长空不过是江湖草寇,你则是堂堂正正的神剑传人,千金之子,万一事难两全,我宁可你让夏侯长空逃跑,也不许你和他拚命,千顷地,一根苗,剑东兄弟等,忠义有余,终是异脉,李氏门中,只有你!你一个人了!” 李秀再怎刚强,也闻语伤心,在两只黑白分明的俊眼之中充满了滚动泪水! 黄金夫人站起身来,走前一步,伸手轻拍李秀肩头,柔声说道:“好孩子,不要哭,要哭等斩却夏侯长空再哭,万斛辛酸,只可化作英雄气,不要化作英雄泪,夏侯长空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你神采夺人的李家英气!” 李秀的英雄气,果然被黄金夫人鼓励得高腾起来,双眉微轩,立即转身西行。 黄金夫人叫道:“还有一件事儿,必须记住,夏侯长空可斩,逍遥仙子却决不能杀,若不留这妖妇,作为活证,我和你邓家姨娘,纵死九泉,也难洗刷清白!” 这几句话儿,使李秀听得心惊,知道逍遥别馆之行任务太重大了! 林内的奇门阵法,难不住他,出得林西,果然见有一匹极矫健的白马,拴在几株紫竹之上。 就在李秀解缰之际,他听得了剑东、灵芝等人的步履之声,也听得了青青芳心似碎的低低啜泣! 他略一迟疑,想出林打个招呼…… 但忽然想起黄金夫人“急其急而缓其缓”之语,不禁咬牙一叹,决定暂时不去见青青等人,翻身上了马背。 丝缰抖处,骏马长嘶,四蹄腾空,风驰而去! 剑东、灵芝夫妇等,以及邓青青,也都听得右侧方一片紫竹林内,起了马嘶马蹄之声,他们只以为是南宫世家弟子,均未想到马上人竟是李秀? 唯一遥遥注视,目送李秀驰去的,是黄金夫人,她如今取下黄金面具,天人般的秀靥之上,泪渍模糊,口中并喃喃说道:“秀儿,逍遥别馆之行,必有无穷凶险,但望你能逢凶化吉,遇难呈样!我本当陪你去的,但在未曾把梁叔子的长春再造丹弄到手之前,又不能公开背叛夏侯长空,否则,你若看到了你娘在转瞬之间,会变成腰驼背屈,鹤发鸡皮,定必伤心欲绝!破坏了美好形象无妨,但变化太大,打击倏来,会伤损你的英雄气概的……” 第二十五章 小华陀 剑东、灵芝,青青等赶入紫竹林中,李秀已纵辔西去。 他们也没有见到黄金夫人,黄金夫人已悄然赶往百草山房。 梁叔子的年纪不大,至少看上去不大,一袭青色的长衫,猿背蜂腰,两条斜飞入鬓的长眉,脸色艳红,有如少女,唯一搭配不太合适的,是那个大脑袋。 他能和一代医学怪杰公孙敬在医道上争一日之长短,也许和这颗大脑袋有点关系。 据说,脑袋大的人,特别聪明。 百草山房火势正盛,但梁叔子的神态却很悠闲,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熊熊的火势微笑。 南宫不二赶到时,火势已把百草山房烧了十之八九。 这是南宫世家仗以对抗西天剑尊的成就,也是梁叔子的心血结晶。 但眼看着这些成就被一把大火烧去,梁叔子居然还笑得出来。 南宫不二心中冒起一股熊熊烈火,冷冷地看着梁叔子,道:“你好像很高兴。” 回顾了南宫不二一眼,梁叔子笑得更快乐,道:“有这么值得人高兴的事情,我为什么不高兴。” 南宫不二道:“芙蓉死了……” 梁叔子呆了一呆,道:“怎么死的?” 南宫不二道:“别人杀了她,而且,还带走了她的脑袋……” 梁叔子道:“谁能杀了她……” “当今之世中,能杀她的人,实在不多……” 梁叔子冷冷笑道:“不是不多,而且根本没有人能够杀她,夏侯长空不能,李慕云复生还魂也不能。” 南宫不二道:“但她确实已经死了!” 梁叔子道:“也失去了脑袋?” “对!她死得很悲惨,也带走了我们一半的希望。” 梁叔子道:“幸好!我及时放把火,烧了这百草山房。” 南宫不二的眼睛,急怒得几乎要突了出来,道:“你烧去了我们余有的一点希望,你毕生的心血结晶。” 梁叔子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缓缓站了起来,道:“人生竟会有这么多的意外!” 南宫不二道:“最大的意外是,你竟然会放了一把火烧去你自己的成就,和南宫世家仅有的希望……” 梁叔子道:“不!南宫芙蓉之死,是意外,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比她武功更好更高的人,但她竟然死了,可惜,她失去了脑袋……” 南宫不二接道:“如果她真的死了,就算脑袋还留在身上,难道,你还能使她复生?” 梁叔子道:“不能,我的医术虽然很高明,但也不能使一个真正死去的人,复活回来,不过,至少,我可以看出她怎么死的。” 南宫不二呆了一呆,道:“暗算……” “一种绝对致命的暗算,因为,没有人能以武功,杀死芙蓉。” 南宫不二道:“芙蓉受到暗算的证据,就留在脑袋上?” “所以,杀她的人,也必须带走她的脑袋。” 南宫不二轻轻吁了口气,道:“可惜,我晚到了一步,看不到芙蓉的死亡原因,不过,我赶到这里的时间,总算还不太晚。” 梁叔子笑一笑道:“你好像对我有些误会?” 南宫不二道:“很深的误会,所以,我必须要杀死你。” 梁叔子道:“你似乎忘记了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南宫不二道:“你如果真的还想到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就不会烧去我们还余下百草山庄的一点希望。” 梁叔子叹息一声,道:“看来,交…个真正的朋友,十分困难,要了解一个朋友更难。” 南宫不二缓步向梁叔子逼了过去,双目中杀机毕露,苦笑一下,道:“我知道你的武功不太好,胜之不武,我实在想不出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出来。” 梁叔子道:“这十几年来,我一直都在研究药物,没有把时间用在练武上……” 南宫不二扬起右手,缓缓接道:“试试看,接下我这一掌,如若你的运气好……” 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忽然响起,道:“不能杀他。” 随着语声,一道金芒,疾射而至,落在了梁叔子的身侧。 “黄金夫人!”南宫不二的神情,变得更为冷漠,接道:“梁叔子,你果然和夏侯长空早就有来往了。” 梁叔子苦笑一下道:“好像,我很难解释清楚了。” 南宫不二摇摇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哪里对你不好?” 梁叔子叹口气,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如果能多用些脑筋,我们还有替芙蓉报仇的机会。” 南宫不二呆了一呆,道:“你太聪明了,我实在想不明白你的意思。” 黄金夫人冷冷地说道:“他的意思很明显,想不到像你紫竹翁这样的人,竟然会想不明白。” 南宫不二冷冷说道:“难道你明白?” 黄金夫人冷笑一声,道:“我不愿和太笨的人多费口舌,梁叔子,你说吧!我们用什么才能交换到长春再造丹?” 南宫不二阅历丰富,也是人中之精,只是他被接连而来的变化,震撼得思维不灵,一时间,竟然无法想通梁叔子的用心。 梁叔子笑一笑,说道:“我知道,我的武功实在不足以自保,这些年来,我能够活下去,全靠南宫世家的保护……” 黄金夫人接到:“可惜,现在,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再保护你了。” 梁叔子道:“局势变化得太快了,也变化得出人意料之外,当今之世,武功最强的南宫芙蓉竟被人杀了。” 黄金夫人道:“杀人的方法很多,武功,只不过其中之一。” 梁叔子笑一笑,道:“我如果能把研究药物的精神和时间,分一点投注在南宫芙蓉的身上,也许,她就不会遭人暗算了。” 南宫不二终于想明白了,轻轻吁一口气,道:“梁叔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南宫世家的好朋友,芙蓉虽然死了,但我还没有死,我会用我所有的力量保护你的。” 梁叔子苦笑一下道:“可惜,我们还是晚了一步,如果芙蓉没有死……” 南宫不二道:“你已经尽了心力,错的是我和南宫不乐。” 梁叔子道:“希望我们能掌握着仅余的一种成功机会……” 抬头看看黄金夫人,接道:“百草山房一把火,烧去了炼制长春再造丹的秘方和所有的药物,但能制造长春再造丹的人,还没有死。” 黄金夫人冷冷说道:“可惜,我们等不及你再去采集那些制造长春再造丹的药物了。” 梁叔子笑一笑,道:“用不着再制造,我已经有了足够的数量……” 黄金夫人道:“哦!你有多少颗?” 梁叔子道:“我炼制了两炉,每炉只有十八颗。” 黄金夫人道:“就是说,你一共有三十六颗?” 梁叔于道:“对!能使三十六个人,解除她身中的毒物,保住她原有的美丽。可是,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它藏在什么地方。” 黄金夫人道:“你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好好地保护你,使你不受伤害?” 梁叔子道:“如果我不幸死了,三十六粒长春丹,会跟随着我的死亡,在世界上一起消失。” 黄金夫人道:“那是说,你藏的地方根秘密,没有人能找得到?” 梁叔子道:“事实上,对藏匿的地点,我充满着信心。” 黄金夫人苦笑一下,道:“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话?” 梁叔子道:“你非相信不可,因为,我立刻可以给你一个证明。” 黄金夫人道:“证明什么?” 梁叔子道:“证明长春丹的效用,也证明我确实已把长春丹藏了起来。” 黄金夫人沉吟了一阵,道:“你给我一颗长春丹?” 梁叔子道:“不是一颗,是半颗。” 黄金夫人道:“哦!” 梁叔于道:“半颗的药量,只能维持十天的效用,你在十天之内,不用再服下公孙敬配制的毒性药物,仍然保持着你的美丽不变。” 黄金夫人道:“十天之后呢?” 梁叔子道:“半颗长春丹,不是一半效果,它能使公孙敬配制的药物毒性消失,但却无法使服药人保持原来的形貌,十天后,会使你们改变……” 黄金夫人接到:“变得衰老?” 梁叔子道:“就像你们死亡之后,药力失去了控制的作用一样。” 黄金夫人道:“很可怕的结果。” 梁叔子道:“所以你们必须有所抉择。” 黄金夫人道:“梁叔子,我们已经过了很多年,如若我们不改变现状,我想,我们还是和观在一样。” 梁叔子冷冷说道:“如若一个人,喜欢永远生活在恐惧和悲哀之中,咱们似乎也说不下去了。” 但见人影一闪,一条白影,出现在黄金夫人身侧。 是白银夫人,银衣飘风,银色的面具发光。 她虽然站得很稳,外形上瞧不出什么异样,但黄金夫人听得到,她正在不停地喘息。 似乎她经过一场激烈的搏杀。 黄金夫人道:“梁叔子,我们现在有两个人了。” 梁叔子忽然由衣袋中取出两瓣长春丹,一半交到南宫不二的手中,说道:“快!退后一丈,如果她们对我出手,你立刻捏碎一半长春丹,洒在地上。” 南宫不二很想保护梁叔子,但他知道,那可能会破坏了梁叔子的计划。 最好的抉择,就是听命行事。 梁叔子笑一笑,道:“两位夫人,南宫不乐也许不是公孙敬的对手,但他足可自保,也许你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黄金夫人道:“你身上,究竟有多少长春丹?” 梁叔子道:“两个半粒……” 白银夫人道:“我们抢?” 黄金夫人道:“十天时间,可以办很多事,我们也可以证明长春丹的效果。” 她缓步行近梁叔子,接过半颗长春丹吞了下去,突然出手一指,点了梁叔子的穴道。 南宫不二想扑上去,却听梁叔子大声说道:“不要动,他不会伤害我。” 黄金夫人迅快搜过了梁叔子,果然,找不出另一颗长春丹。她叹息了一声,道:“你很胆大,也很狡猾。” 梁叔子道:“我知道自己不是别人的敌手时,只有用点智慧了。” 白银夫人道:“我也试试,要死,咱们也死在一起。” 南宫不二把半颗长春丹高举在手中,冷冷说道:“夫人,快张开嘴,我把丹药送入你的口中。” 白银夫人道:“你……” 南宫不二接到:“我听也听会了,夫人如果不愿食用,老夫只好把它捏碎洒在地上。” 白银夫人缓缓把面具向上推开一半,微启樱唇。南宫不二一弹指,半粒丹丸,飞入了白银夫人的口中。 丹丸入口化作玉液流入咽喉,一股强烈的草药香味,散满胸腑。 梁叔子???:“两位可以走了。” 黄金夫人接道:“我们如何再见面?” 梁叔子道:“西行十余里,有一座久失烟火的纯阳道观,三日后,我在那里等候,十日期满,如是不见两位夫人,在下就此退出江湖,息隐于大山深泽之中,茫茫天地,再见无期了。” 黄金夫人未再多言,低声喝道:“咱们走。” 衣衫飘飞,两人联袂而去。 南宫不二苦笑一下,道:“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我们南宫世家二十年的准备,却毁于这一旦之间。” 梁叔子道:“短兵相接,斗智搏命的恶战,只不过刚刚开始……” 南宫不二道:“芙蓉死了,天下还有谁能胜过夏侯长空。” 梁叔子道:“以芙蓉那样绝世武功,仍然会死于人暗算之手,这不但使我们实力受到极大的伤害,而且,完全消失了我们正面抗拒的力量,唯一的办法,只有由明入暗,一面保存实力,一面吸收夏侯长空的人手……” 南宫不二点点头,接道:“天下精英,尽被夏侯长空收为已有,除了由他手下拉人过来之外,还是别无可用之人。” 梁叔子道:“去找南宫不乐,不论情势优劣,都不可恋战,至于南宫门下的武士,留下三五个身手最高的做为助手,余者全数遣散。” 南宫不二苦笑一下,道:“想不到,防守严密的紫竹林,竟然会这么快地一下子垮了下来。” 梁叔子神情忽然间冷肃下来,说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刻,也不是缅怀过去光荣的时间。” 南宫不二轻轻叹息一声,回顾了两个随来的女婢一眼,道:“由此刻起,你们跟着梁先生吧!” 梁叔子看了两个女婢一眼,道:“她们……” 南宫不二道:“紫燕、青叶,她们七岁追随芙蓉,已然十年,芙蓉虽然没有收她们作为弟子,但她们的武功,都是芙蓉指点的,只可惜,她们从没有在江湖上历练过,她们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江湖的险恶,所以,芙蓉被杀之后,她们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梁叔子打量二婢一眼,欲言又止。 南宫不二道:“她们武功很扎实,只是不知如何发挥出来,她们除了芙蓉之外,很少和别人接触,江湖中人,对她们很陌生,以你的智慧,和她们优越的武功基础,我相信,她们很快会变成你最得力的两个助手。” 他的语气很哀伤,也隐隐透出一种诀别的意味。 梁叔子皱皱眉头,道:“你……” 南宫不二接道:“我很惭愧,红花需要绿叶的道理,我竟然没有想明白,如若我在芙蓉的身侧,她就不会受到暗算,别为我担心什么,我不会轻易言死,但我会和不乐在一起,我们联手,会增加很大的威力,我听到了不乐的哨声招呼,落魂涧的搏杀,似是很激烈,你的冷静,已使我由哀伤中振奋起来。” 梁叔子道:“我了解你的心情,你去吧!如若你和不乐都不能生还,我一样会尽我的心力。” 南宫不二笑一笑,说道:“我这一生中最大的成就,就是多了你这个好朋友,紫燕、青叶。” 二婢躬身道:“主人……” 南宫不二接道:“由现在起,你们的主人是梁叔子,对他就像对芙蓉一样。” 二婢互相望了一眼,点点头。 南宫不二突然振臂长啸一声,飞跃而起,带起了一股疾风,消失不见。 他毕竟是武林中一流高手,梁叔子确然发现他已从惊震、悲痛中恢复了豪壮之气。 回头望望紫燕、青叶,梁叔子尽量使自己有种和蔼可亲的感觉,道:“你们都跟芙蓉姑娘练些什么武功。” 南宫芙蓉终身未婚,虽已近花甲之年,但南宫门中人,仍以姑娘相称。 紫燕道:“姑娘传我剑法。” 青叶道:“我练的是飞针和轻功。” 梁叔子点点头,道:“好极了,你们都有很好的成就吧?” 紫燕摇摇头,道:“也许婢子太笨,姑娘只传我七招剑法……” 梁叔子怔了怔,道:“只有七招剑法,你练了十几年?” 紫燕点点头。 “你呢?青叶,除了飞针之外,还练些什么武功?” 青叶垂下了头,黯然道:“我比紫燕还要笨,只练了飞针一种本领。” 梁叔子低低叹息一声,暗暗忖道:“芙蓉如若早知她出师未捷身先死,一定会把她苦练的绝技留传下来,可惜,她太自负了。南宫绝艺,可能因她之死,而失传江湖。” 二婢对自己技艺的孤陋,仍是感到很惭愧,一直低着头,不敢再看梁叔子。 难道这两个丫头真的是不堪传艺的蠢材,一个只有七招剑法的人,和一个只会打几枚飞针的,对我有多大的帮助,带着她们,反而成了一种累赘,我得想个办法,把她们安置一下。 梁叔子向前走去。 紫燕和青叶默默地跟在身后。 她们长得不难看,只是没有少女那种应有的活泼,看上去,有些木讷。 两个的动作,也很呆板,一直和梁叔子保持七尺左右的距离,不落后,也不超前。 梁叔子似早已想好了自己应走的路线,一直穿行在竹林之中。 他是个慎密的人,每一个细节,都有着很详细的计划。 忽然间,一阵嗡嗡之声,数十只巨蜂,疾飞而至。 这群巨蜂,可能是受到了什么惊扰,直扑向梁叔子。 梁叔子急挥双袖,扑打巨蜂。 他的武功本不太好,巨蜂数量又多,一个疏忽,一只巨蜂扑了进来,螫了一下,痛得梁叔子失声而叫。 紫燕、青叶,呆呆地站在一丈开外,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听到梁叔子的喝叫之声,青叶才缓缓说道:“主人,我可以帮忙么?” 梁叔子道:“你能帮什么忙?” 青叶突然双手齐扬,数十只蜂突然纷纷落地。 梁叔子仔细看去,只见落地的巨蜂,每只头上都穿着一枚钢针,数十只挥舞的巨蜂,竟无一只漏网,不禁一呆,忘记了颊上伤疼。 回顾青叶,脸上微现红晕,垂首而立,道:“主人,婢子只有这点技能。” 梁叔子喜道:“好,好!天下施用飞针的高手,恐无出其右了,紫燕,让我看看你的剑术,开开眼界。” 紫燕羞怯地拔出腰间的短剑,那只是一只长不过一尺五寸的短剑,但是青光耀目,看上去,似很锋利。 青叶伸手抬起一把枯了的竹叶,随手抛向空中,十余片竹叶,散布七八尺方圆,在空中飘荡。 紫燕突然飞身,只见青光闪转,人又落回到原地。 短剑上,串穿了十七枚竹叶,竟没有一枚被利剑斩断,落在地上。 “好剑法。” 梁叔子捂着半边浮肿的左脸,大笑起来。 第二十六章 长春灵药 紫燕羞怯地道:“主人夸奖,婢子这种剑法实在称不得好。” 小华陀梁叔子道:“这样的剑法,还称不得好?” 紫燕说道:“姑娘练剑的时候,婢子跟青叶时常在旁侍候,婢子们都亲眼见过姑娘的剑法,婢子这套剑法虽然经过姑娘的指点,但若是比起姑娘的修为来,简直有天壤之别,所以婢子这套剑法,怎么能算得好。” 她口中的姑娘,自然指的是南宫芙蓉。 梁叔子似乎忘记了脸痛,呵呵笑道:“傻姑娘,你们那位姑娘穷廿年之功苦练,是整个南宫世家的希望,南宫世家想靠她的绝艺重振声威,凌越武林百派,你们的所学自是难以跟她相比,可是你们不知道,凭你们俩的这身所学,只出得紫竹林到江湖上走,便是已列为一流高手,有此根基,便不难造就了。” 青叶道:“可是,主人,连我们姑娘那种穷廿年之苦练的功力,都会死在别人手中,被割去了脑袋,你又如何造就婢子们,能使婢子们强过姑娘,咱们还有另一个廿年好等?” 梁不子道:“那就不是你们的事,也用不着你们操心了,跟我走吧!” 他转身行去。 如今青叶、紫燕二婢,得过南宫不二的指示,把梁叔子当做她们的主人,对梁叔子自是唯命是从,所以,等梁叔子说完话,转身向紫竹林中行去之后,她们两个也没再多说一句,立即默然地跟了去。 这里梁叔子带着青叶、紫燕刚走,那里,驰援落魂涧南宫不乐的南宫不二,却碰上了衣衫飘飘,急赶而来的南宫不乐。 南宫不乐的确是人如其名,眼南宫不二一样的一袭紫袍,一样的白发白须,但是身材瘦削,永远是皱着眉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愁容苦相,似乎,从没有一件事能让他乐过,似乎,再乐观的人看见他,也会被他那股忧情愁绪所感染。 另外,他远不及南宫不二看上去威猛慑人,但是,看上去他却比南宫不二深沉得多。 南宫不二迎着他道:“大哥,你怎么往回赶,公孙敬那老匹夫跟逍遥仙子那茅山妖女呢?” 南宫不乐皱着眉,愁容满面地道:“老匹夫跟妖女他们突然撤走了,就是我发出啸声求援,紫竹林中窜起火苗的时候。紫竹林有芙蓉留守坐镇,我不信他们另外一支人马会得手,但咱们原先推测乘隙前来的会是西天剑尊夏侯长空,我仍是不放心,所以赶回来看看。” 南宫不二神情一黯,道:“大哥,你回来迟了,紫竹林方面,他们已经得手了。” 接着,他就把紫竹林所发生的巨变,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南宫不乐须发俱张,一袭紫袍抖得簌簌作响,一句话没说,扬掌便劈向自己天灵。 南宫不二似乎早已料到他受不了这个打击,沉喝声中,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了南宫不乐的手肘:“大哥,你不能死。” 南宫不乐目眦欲裂,两眼之中涌出殷红之物,那不是泪,是血:“芙蓉被杀,百草山房被焚,忍羞含辱,廿年的心血与希望均毁于一旦,说什么外关皇甫,西南慕容,三家百派,独尊南宫,狗屁,我还为什么活着,我哪还有脸活着,放开我。” 最后一句话是厉喝,撕裂人心脾的一声厉喝,厉喝声中,他就要不顾一切地猛力挣开。 “大哥。”南宫不二也是一声厉喝。 他这声厉喝震慑了南宫不乐的心神,使南宫不乐手上为之一顿。 就趁这刹那间的一顿,南宫不二接着说道:“要能死我早死了,还轮得到你抢头一个。” “为什么不能死?” “你没听见我告诉你梁叔子的计划。” “他是个可靠的朋友,也是我南宫世家唯一的朋友,他既答应尽心尽力,你我兄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可是毕竟他姓梁不姓南宫,有朝一日南宫世家声威重振,百派共尊,站在这紫竹林山头的,却是个姓梁的,这算什么?南宫世家声威重振,每一个姓南宫的,在那九泉之下,脸上有光采么?是该哭还是该笑?” 南宫不乐似受了很大的震撼,手上也不挣了,但他仍悲声道:“二弟,难道说你我就再等二十年?” 南宫不二道:“只为咱们南宫世家,也不能让芙蓉妹妹白死,咱们又何妨再等二十年,咱们也应该再等二十年。” “咱们还能再活二十年?” “有一个梁叔子在,咱们又何止能活二十年。” “依你看,咱们还有希望吗?” “咱们必须存希望,有信心,否则不如现在就死。” 南宫不乐身躯猛抖,哑声道:“好吧,我就陪你再活廿年。” 群侠循龙吟啸声飞弛,出紫竹林山庄拐向山左,山左另是一座小山,光秃秃的,不但没一株树木,甚至寸草不生,与紫竹蔽天的紫竹山庄形成强烈对比,大异其趣。 如今,在那座光秃秃小山上,衣袂飘飘,迎风站立一人,正是五湖龙王邓飞龙。 他一见群侠来到,立即拔起身形,掠下小山,青青迎上前叫道:“爹,秀哥呢?” 灵芝抢上一步忙道:“老爷子,紫竹山庄发生巨变,庄前牌坊被毁,百草山房遭焚,最惊人的是南宫芙蓉不知被什么人所杀,脑袋也被割了去,少主人命剑飞往落魂涧传话,说他正拼全力承接南宫芙蓉廿年苦练的夺魂三杖,以便问出当年事情的重要关键,谁知等我们从落魂涧赶到紫竹山庄之时,巨变又生,南宫芙蓉虽被杀,少主人也失去踪迹,青青姑娘正痛不欲生,闻得老爷子啸声,我以为是老爷子与少主人会合,这才劝得青青姑娘赶来,如今只见老爷子而未见少主人,是不是少主人临时有事他去了?” 按灵芝的意思,是抢着把前因后果告诉邓飞龙,并暗示邓老编个谎,暂时稳住青青。 邓飞龙乃十足的老江湖,他不会不懂灵芝的心意。 而,邓飞龙偏偏在静静听完灵芝一番叙述之后,平静地摇了头:“不,我根本没有见到秀哥儿,不过……” 青青如遭重击,一声惊呼。 灵芒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她:“邓老爷子还有后话。” 青青悲叫道:“灵芝婶,不要再安慰我了……” 金兰一步跨到,道:“青青,难道不见老爷子神色平静,若是他不知道些什么,闻得少主人凶险之后,焉能如此泰然?” 青青如梦初醒,呆了一呆,凝望邓飞龙道:“爹……” 邓飞龙道:“青青,你两位婶婶没说错,我还有后话,我也的确知道些什么。” 此言一出,就连表面力持镇定,其实也心悬半空的剑东、灵芝、剑南、金兰、剑北、白菱,还有剑飞,精神都为之一振,不由得齐声脱口叫道:“老爷子……” 青青也急叫:“爹,秀哥他……” 邓飞龙深深望一眼,道:“孩子,别说秀哥儿无恙,就算他当真不幸,已埋首在这紫竹山庄,他的死,也是轰轰烈烈,惊天地而泣鬼神,甚至还保住了神剑山庄的威名,足以赢得天下人的钦敬,你也不该如此。” 只那么一句,已表示他知道李秀确实安然无恙,剑东等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立即落了下去。 青青的身躯泛起了一阵颤抖,热泪不禁夺眶而出,泉涌似地,嘴张了几张,并没能说出话来。 灵芝道:“老爷子,那么我家少主人现在……” 邓龙飞道:“你们不要急,听我先从为什么我没有跟你们一起进入紫竹山庄说起,你们可记得当时我只让你们先走,而没有说明原因。” 剑东道:“记得,当时我想问,却不敢开口,而且也没功夫问。” 邓飞龙道:“那是因为我发现一个神秘人物正在接近紫竹山庄,我也发现此人武功极其高绝,一身修为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这种人物不多,应该摸清楚他是何许人,但是我又怕连累你们,所以没动声色让你们先走!” 剑飞道:“老爷子,你摸清楚他没有,这个不多见的人物是何许人。” 邓飞龙道:“当时没有,此人一生修为甚至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凭我的身手,还没近他十丈,已经被他察觉,甚至犹在十丈外,已被他用邪术似的手法制住,幸好他没有取我性命,否则我这条老命早没了,直到后来,来个人救了我,才告诉我那个神秘人是何许人,而且也告诉我秀哥儿安然无恙!” 剑南道:“老爷子,那神秘人物究竟是……” 邓飞龙道:“他就是西天剑尊夏侯长空!”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震撼,群侠齐声惊叫:“西天剑尊夏侯长空?” 剑北接问道:“老爷子,真是他?” “错不了的,也应该是,错非是他,谁能役使这么多成名多年的高手,谁能在武林中掀起这么大的波涛。” 尽管剑东等俱都豪气干云,一身是胆,此刻听邓飞龙这么一说,也都不禁打心底里为之震颤。 灵芝道:“老爷子,既然西天剑尊夏侯长空是这么一位人物,普天之下还有人制得了他么!” 这是剑东等三对夫妇,还有青青、剑飞共同的心声,要是真没有人能制住这个西天剑尊,大家岂不是枉费心力,白忙一场,还有什么希望? 邓龙飞道:“南宫芙蓉就差一点杀了他。” 群侠一怔,白菱道:“差一点?” 邓飞龙道:“如果不是夏侯长空事先暗藏好诈,在他那天山铁木棒里预先藏了一条奇毒无比的蛇儿金线杀人丝,在紧要关头窜进南宫芙蓉的脑内,他就非死在南宫芙蓉的阴沉紫竹杖下不可,事实上,牌坊顶上较量内功真力,南宫芙蓉已经先震碎了夏侯长空的天山铁木棒!” 灵芝惊叹道:“原来杀南宫芙蓉,并割去她脑袋的是夏侯长空。” 邓飞龙道:“南宫英蓉的脑子,已被那条金线杀人丝吸食尽净,夏侯长空所以临去割走她的脑袋,就是怕被人发现南宫芙蓉的死因。” 这时候青青已平静多了,她道:“但是南宫芙蓉已死,不是仍然没有人能制他了么?” 邓飞龙道:“不,还有,邪不胜正。” 群侠为之一怔。 灵芝凝望邓飞龙:“老爷子,你没有到紫竹山庄去,这些事你不该知道,更不该知道得那么清楚,是不是救你的那个人告诉你的?” 邓飞龙道:“不错。” 灵芝道:“老爷子,那又是何许人?” 邓飞龙老脸之上掠过一丝抽搐,道:“你们的主母、秀哥儿的生母,黄金夫人。” 除了灵芝外,群侠不但为之一怔,也为之脸色一变。 灵芝道:“老爷子,我们知道黄金夫人,但是你怎么能肯定,她就是我们的主母、少主人的生身之母李夫人?” 邓飞龙道:“就凭她救我,凭她告诉我秀哥儿安然无恙,这已经很够了。” 群侠,连灵芝在内,都忍不住为之一阵激动。 黄金夫人能救邓飞龙,能告诉邓飞龙,少主人李秀安然无恙,这意味着什么? 但,往后会是怎么样一个发展,最后又是怎么样的一个结局,一想到这一点,群侠的心,不由又沉了下去。 只听青青道:“爹,黄金夫人既告诉您秀哥无恙,她必然也告诉您秀哥的去处了。” 邓飞龙道:“不错,她告诉我了,还是经过她的授意跟鼓励,秀哥儿去追西天剑尊夏侯长空去了。” 群侠大吃一惊,剑飞急急说道:“她怎么能……少主人怎么会是夏侯长空的敌手?” 青青也道:“爹,她怎么会是秀哥的生母、灵芝婶他们几位的主母?她救您分明是别有用心。” 灵艾平静地道:“不,青青,她如果别有用心,大可不必这么做。” 邓飞龙严肃地道:“黄金夫人告诉我,夏侯长空在劣势局面下,杀了功力比他更强的南宫芙蓉,精神大耗,在三天之内,他最多只有往常功力的六成,秀哥儿现在是精兵,他则是疲兵,只要秀哥儿把李家神剑九大式反复施为三遍,定可斩杀夏侯长空。” 灵芝道:“这也就是邓老刚才所说的邪不胜正。” 邓飞龙肃穆点头:“正是。” 灵芝道:“我刚才听邓老说,要在三天之内。” “不错,黄金夫人说,过了三天,秀哥儿最好离夏侯长空远点儿。” 群侠刚松弛的神色又为之一紧。 灵芝道:“在这种情形下,三天工夫,弹指即过。少主人能否在限期内追上夏侯长空远未可知,但以少主人的性情,他一定会继续追下去,咱们是不是该赶去援手一二?” 青青急道:“对,爹,秀哥往哪里追夏侯长空去了?” 邓飞龙肃然道:“黄金夫人说,这件事必须让秀哥儿亲手去做,我赞同她的说法,你们想必也懂她的意思,而且,如果在三天之内,秀哥儿用不着帮手,如果过了三天,咱们这些人也帮不了他的忙。” 群侠神情一震,脸色倏变。 灵芝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神剑山庄的人,应该跟少主人在一起。” 青青道:“爹,我更应该。” 邓飞龙看了看青青跟灵芝,青青流露出哀求神色,灵芝则一脸肃穆神色,他一点头道:“好,你们跟着我走。” 他转身往西掠去。 群侠急急跟上,剑飞抢先一步:“老爷子,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少主人往哪个方向追夏侯长空去了?” 邓飞龙没说话。 灵芝道:“剑飞,老爷子用心良苦,你还问什么。” 剑飞也是绝顶聪明,呆了一呆之后,立即住口不言。 一行几人,很快地远去不见。 黄金夫人让李秀骑的那匹白马,脚程极快,而且李秀也是照着黄金夫人的指示,一路往西,直指逍遥别馆! 但是,第一天,李秀竟毫无所见,他怀疑他已追过了头,几次想折回去找,却又几次作罢。 因为他怕耽误,这时候的三天,对他来说是太短暂了。 也就因为时间太过宝贵,他马不停蹄,没敢歇息,继续追赶! 整整两个对时,李秀滴水粒米未进。他生死玄关已通,可以在短暂的时日里不吃不喝,而胯下的马虽神骏,毕竟是一匹凡马,却禁不住不吃不喝,整整两个对时的全力奔驰。 在两个对时之后的正午刚过,白马躺下了,连踢蹄悲嘶的力气都没有了。 浑身湿漉漉的,不是汗,是汗尽血出,直把全身雪白的毛色染成了殷红。 只为了要在限期内追杀西天剑尊,只为了自己的仇恨,为了自己的成败生死,而牺牲这么一条无辜的生命,李秀难过,也歉疚。 可是这时候,只好任它自生自灭,望望那匹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白马,李秀一咬牙,掉头而去。 如果是从离开紫竹山庄的时候算起,已经是第三天了。 但是第三天远没有过完,李秀还没有找到西天剑尊,也还没有看到想象中一定是美轮美奂,一如神仙居处的逍遥别馆。 他焦急、疲累,也感觉到精神,体力大不如三天前。 那是一定的,因为在这段时间内,他一直未进滴水粒米。 但是,他斗志不减,也丝毫没有胆怯,他决心继续追下去,哪怕是追到极西的日落处。 就在李秀决定追下去的同时,白银夫人到了离紫竹山庄十几里处的纯阳道观。 只她一个人,未见黄金夫人,或许是因为约期远没到,梁叔子说三日以后,而现在第三天还没过完。 梁叔子说得不错,纯阳道观的确是久绝香火,不但是断壁残垣,而且是蛛网尘封,一片凄凉萧条。 久绝香火,表示少有人来,甚至没有人来。 看眼前这座道观的景象,也的确是人迹不到,没有人来而且约期未到,道观里更不可能有人。 所以,白银夫人一没有躲闪,二没有掩蔽,大大方方地走进了纯阳道观。 进入两扇门已然不见的大门,是前院,是正殿所在。 正殿本没什么可看的,但是白银夫人打算进入正殿。 就在她打算进入正殿的当儿,她那敏锐的听觉,听见了一种异响,异响来自殿后。 白银夫人凝了一下神,然后鬼魅也似地从正殿前消失,刹那间之后,她又出现在殿后。 殿后有个月形门,通后院,石板小路上,布满了青苔,路旁杂草丛生,草丛里露着一片片破碎的碧瓦。 站在月形门前听去,异响更清晰,是一个沉重粗浊的呼吸声,男人的呼吸声,来自后院深处一间尚称完整的房舍里! 这种呼吸声,对白银夫人来说,是太熟悉、太熟悉了! 谁会到这儿来?谁会在这儿发出这么样的呼吸声? 难道是尚有三清弟子,不守清规。 白银夫人循声飘了过去,到了房舍的门前、窗外。房舍有门,门没关,有窗,窗开着。 白银夫人站在窗前,看见了房舍里一张上头什么都没铺的木板床上,正在上演的一幕活色生香的稀奇好戏。 木板床上三个人,都是赤条条的一丝不挂。 三个人,一男二女、一老二少。 两个女子中的一个,在一旁闭目盘膝打坐,脸色猩红,浑身是汗,水淋也似的。 另外两个,则正在行云布雨地忙着。 就这么一幕戏,看呆了白银夫人。 倒不是白银夫人没有看过这种戏,她自己经常扮演戏中人。 而是,她不相信里面的一男二女、一老二少三个人,会上演这种戏。 因为那一男二女,一老二少三个人,赫然竟是梁叔子跟青叶、紫燕二女。 坐在一旁盘膝闭目打坐的,是青叶。 正在忙的,是紫燕。 就在白银夫人看得发呆的时候,正忙的忙完了,梁叔子翻身躺下,脸色白得没一点儿血色,虚弱若死。 紫燕则挺腰坐起,跟青叶一样地闭目盘膝,转眼间,她也脸色猩红,一身是汗。 怎么会有这样的结局,这算什么? 白银夫人正自暗生讶异,床上的梁叔子吃力地挪动着身子下了地,他站都站不稳,一双手扶着床沿,另一双手去勾搭在一旁的衣裳,也就在这时候,他一眼看出了站在窗外的白银夫人,他为之一怔。 一不惊,二不羞,只是一怔。 白银夫人适时定过了神,轻笑一声道:“我来早了,但是并没有来错,要不是我来早了亲眼看见,谁说给我听,我都不会相信。” 梁叔子定过了神,仍然一不惊慌,二不羞愧,反倒极泰然安详,甚至也没有急着抓衣裳遮体,道:“你是来早了,只你一个人?” 白银夫人道:“是我一个人,怎么,难道你也想跟我……” 梁叔子脸色一冷,他脸色本就白得没一丝血色,如今这一冷,脸色显得好难看:“这么看来,你的心性为人大不如黄金夫人。” “何以见得?” “你不是想早来一步,找到我长春再造丹的藏处,打算一个人独吞么?” 白银夫人吃吃笑道:“小华陀真是个聪明人,你猜到了也好,省得我多费口舌。” “你以为你算盘打对了?” “现在没有人保护你了,至少我可以从你身上逼出藏处来。” “你以为我会说?” “我先礼后兵,你要我像她们那样也可以,只要你……” 梁叔子冷冷道:“你以为我没有人保护了,你以为我跟她们俩在干什么,你要是把念头想歪了,你就错了。” “呃?” “不妨告诉你,在这两天之内,我吃尽百种仙草,然后对她们进行种功植力,如今已然完成,她们俩就是保护我的人。” “是么?” “不信你可以试试。” “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既然你是这么说,我倒真要看看,你给她们俩究竟种了什么,植了什么?” 话落,白银夫人穿窗而入,直扑站在床边的梁叔子。 第二十八章 风雨前夕 李秀淡然一笑,没有回答,夏侯明珠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掠出。 才掠出丈许,夏侯明珠的身形突然一顿,鲤鱼倒穿波,倒掠而回,左手一扬,十二枚蝴蝶镖射向李秀,右手剑同时刺向李秀的咽喉。 与之同时,倒在李秀身后那个死人亦复活,双眼暴张,右手往面前棋盘一抹,黑白数十颗棋子暴雨般飞射,袭向李秀的后背,左手接着一掠,那面棋盘一弹而起,霍霍地在他的掌心旋转,他的身形亦随即已拔起来,托着旋转的棋盘紧追在棋子后,袭向李秀。 他与夏候明珠配合得恰到好处,暗器兵器同时袭到,截断了李秀所有生路。 好一个李秀,刹那间剑势展了开来,右拒蝴蝶镖,左手如鹤嘴,啄去了下盘射来的八颗棋子,身形同时一个铁板桥迅速往后弯倒。 他接拒不下的棋子、蝴蝶镖从他的身上射过,避得虽然险,还是避过了。 夏侯明珠的剑与那个死人的棋盘刺砸下来的时候,李秀已然倒窜出丈外,只留下那个小囊在原来置身的地上。 夏侯明珠身形落下,以剑挑起了那个小囊,娇笑道:“堂堂神剑山庄的主人,怎么也懂得这种伎俩。” 李秀若无其事道:“剑飞送给我这个满储苏木水的小囊,一再提醒我这并非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可惜我经验不足,未能发挥这个小囊的妙用。” 夏侯明珠道:“你的确经验不足,否则又怎会想不到像我这样的用剑高手一剑刺出,必定已算准角度距离。” 李秀道:“也许我根本就不以为你是一个用剑高手。” 夏侯明珠一张脸立时沉下来。 李秀接道:“幸好我总算还能够看出你的相貌与年纪实在有一段距离。” 夏侯明珠诧异地轻哦一声,抬手抚着面颊道:“你从哪儿看出的?” 李秀道:“这其实一半是一种感觉,还有的一半亦是由征兆而来,第一眼看见你我便有这种感觉你与黄金、白银夫人并没有多大分别。” 夏侯明珠笑起来:“你真的感觉到我已经那么老了?” 李秀道:“所以看见你作出那种少女模样我便不由得一阵恶心。” “从你的面上我可是一点也瞧不出来。”夏侯明珠笑接道:“还说你怎样忠厚,原来是条小狐狸。” 李秀目光又自二人而上一转,道:“风闻夏侯长空座下有生死双侍,生的活色生香,死的有如僵尸,大概就是两位了。” 夏侯明珠一瞟身旁那个死人,道:“他看来虽然有如僵尸,到现在仍然是个活人。” 死人冷冷地接道:“看见我的活人很多都已经变成僵尸。” 他非独面色苍白如纸,木无表情,了无生气,冰冷得有如死人,语声亦是冷冰冰的,而且很遥远,仿佛来自幽冥。 李秀一笑道:“只是很多,并不是全部。”一顿,转向夏侯明珠:“夏侯长空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夏侯明珠娇笑道:“我真的复姓夏侯,由认识他那天开始,一直都叫他做大哥。” “大哥”有时只是一个尊敬的称呼。 李秀道:“可惜你不是他真正的妹子,否则将你留下来,要见到他便没有这么麻烦。” “这实在可惜得很。”夏侯明珠伸手一掠鬓边的秀发。 “现在你就是能够将我留下,要见到他还得经过逍遥仙子的八道禁制。” 李秀又笑了:“原来她说的都是谎话。” 夏侯明珠道:“这当然是因为她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一个老实人。” 死人冷冷地接道:“公孙敬已为你打开了生死玄关,真气循环不息,你怎么会疲倦到这样子?” 李秀一怔道:“他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死人道:“到处都有我们的秘密暗探,他怎能够瞒过我们的耳目?” 李秀心念一动,道:“现在他怎样了。” 死人道:“见到他你不就知道了。” 李秀追问:“人在哪儿?” 死人嘴唇一动,好像要说出来,语声还未出口,他扣在右手的棋盘突然脱手,带着一下急劲的破空声飞斩李秀。 夏侯明珠同时发动攻势,蝴蝶镖先出手,人剑紧接射出! 死人的身形也在刹那间展开,半空中一双袖剑在手,当头向李秀扎下。 他们这一次的攻势更凌厉,配合得更紧密,李秀却也化解得更险,剑先展,向前一点接下了那个棋盘,左掌接着一托,那个旋转着的棋盘便到了他的左掌之上,继续在旋转,旋飞了射来的蝴蝶镖。 他身形接转,避双剑,左掌旋转着的棋盘脱出,旋进了那双袖剑间的空隙,橐地嵌入死人的胸膛,终于停下来。 死人惨叫,倒翻了出去,撞倒了一张石橙,滚倒地上,一动不动,双眼仍睁着,但已没有了神采,一张脸反而红起来,有如一般活人一样。 他活着的时候面色像一个死人,现在死掉了,面色反而与活人无异。 好像这样怪的人倒也不多。 与此同时,夏侯明珠的面色却变得有如白纸般,咽喉一股鲜血随着她倒飞的身形飞溅三丈,倒在月洞门边。 她的生命亦随着这一股鲜血飞去。 李秀的剑用得很准、很狠,棋盘脱出左掌,他右手的剑便刺向夏侯明珠。 双剑交错而过,李秀剑与手长了三寸,就以这三寸之差击杀夏侯明珠。 这判断何等准确,但他额上却也不由得冷汗直冒,在他的剑刺入夏候明珠的咽喉同时,他的咽喉亦已感到了夏侯明珠剑尖的寒气。 他本来并不是一个这么狠的人,只是他知道,若不速战速决,恶斗一番,再经过那八道禁制,恐怕已没有余力与夏侯长空一战。 剑入鞘,合掌盘膝暗运了三遍真气,他才再站起来,向月洞门那边走去。 没有人骚扰他,也没有人拦阻他,周围一片死寂。 月洞门后便是那个小湖,一道九曲飞桥飞越湖而,通往建筑在湖中的一座水阁,桥是朱红色,水阁却是白石所砌成,门窗都掩上。 湖面上荷钱田田,碧绿一片,点缀着数座石灯,小巧玲珑,风景也颇优美。 李秀无心欣赏,左右一看,眼前就只有那座水阁一幢建筑物,伸一脚往飞桥上一试,便要走过去,也就在这时候,一下凄厉已极的鸦啼声突然传来。 李秀应声望去,只见湖边的一座高柳上,栖息着一只奇大的乌鸦,颈上双脚都系着一个金铃,一双眼睛盯着李秀,充满了邪恶。 与这只乌鸦的目光接触,李秀不知怎的竟然打了一个冷颤。 乌鸦的眼瞳立时仿佛又多了一种揶揄的神色,又一声啼叫,双翼一展啪啪地向李秀飞扑下来,三个金铃同时一齐摇动,叮叮当当慑人心魄。 李秀剑出鞘,一剑划出,迎向飞扑下来的乌鸦。 这一剑随便使来,威力也甚大,乌鸦却无动于衷,继续扑下。 李秀心念一动,不等剑尖迎上乌鸦,人剑便倒纵了出去。 乌鸦呱一声啼叫,双翼一展一敛,紧迫着李秀,铃声更慑人。 李秀一纵三丈,后背已撞上墙壁,也就贴着墙壁再向左侧掠出,旁边都是高柳,几株非常接近墙壁,幸亏李秀反应敏锐才没有撞上去。 乌鸦紧追不舍,越追越近,双翼猛一展,疾撞了过去,眼看李秀闪避不了,哪知道这一刹那李秀身形一折,从两株高柳之间闪过,再绕到了另一株高柳后面。 乌鸦亦从那两株高柳之间穿过,却不防第三株高柳正挡在前面,一闪不开,半边身子便撞了上去。 火光一闪,霹雳一声,乌鸦立时血肉横飞,那株碗口粗的高柳亦被火药击中炸断,倒向李秀。 断柳还未倒在李秀的身上,便已被李秀的剑挑开,他随又打了一个冷颤。 幸好这种乌鸦只得一只,若是成群飞来……李秀不敢想象。 一个金铃从乌鸦腿上脱落,飞上了半天才叮叮当当地坠下。 铃声过后,周围又恢复死寂,李秀吁了一口气,再往飞桥那边走去。 第一道禁制绝无疑问就是那只携带火药的乌鸦,第二道禁制又在哪里,又是什么? 飞桥看来很结实,李秀一曲又一曲,走到了第五曲仍然有这种感觉。 结实也就是安全的意思,李秀却仍然是步步为营,以常理推测飞桥上也应该设有禁制才是。 禁制到底在哪里?李秀不觉回头望一眼,这一眼便令他整个人呆任。 在他后面的四曲飞桥赫然正在缓缓地沉进湖里,也就在他一呆之际,在他前面的四曲飞桥亦沉向湖里,不是缓缓地而是一下子四分五裂,疾倒了下去。 然后是他脚下的飞桥,亦是一下子四分五裂,所有的安全感亦在这瞬间完全消失。 李秀的反应很敏锐,身形立即往上拔起来,与之同时,他眼角瞥见了闪烁的火光,耳里亦听到了连串的霹雳声音。 那都是来自那些石灯之后,就是一点点银光闪闪的东西飞来。 暗器!李秀却瞧不出那是什么暗器,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暗器。 他的剑施展“八方风雨”,一剑如千锋,整个身子都裹在剑光内! “当当”的暗器射在剑锋上,强劲无比,李秀的剑虽然没有被震脱,方位已然被震乱,一点银光立时向剑光中射进,穿透了他的左臂。 血雾飞溅,李秀只觉得一阵灼痛,接着一阵麻木的感觉,身形亦被带得往前一冲,一口真气亦尽,身形直往下坠。 他的眼角随又瞥见了闪光,湖水里赫然张着一张奇大的金属网。 田田荷钱遮盖下,难怪他先前没有发现这张金属网的存在,也是飞桥散落水中,荡开了缺口,他现在才有所发现。 不过刹那,他总算能够当机立断,长剑及时一沉,抢在身前,点向那张金属网,铮地一下轻响,金属网收缩,那网上赫然嵌着无数倒钩,若是掉进了网中,也不知将会变成怎样。 李秀的身形也就借那一点之力再拔起来,凌空掠向湖中其中一座石灯。 才落下那座石灯便往下沉去,李秀身形再起,掠向第二座石灯,这一次他先已作好了准备,提足一口真气,身形一落,双脚一顿,在那座石灯被他顿得沉下同时,天马行空般横跨湖面,直撞向湖中水阁。 “哗啦”一声,一扇窗户碎裂,李秀却没有直冲进去,及时在窗框上稳住身形。 没有袭击,一阵拍掌声却在阁中响起来,接着一声喝彩:“好!好本领!” 李秀心头又一凛,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奇大的人。 那个人坐在阁中,高逾丈八,若是站起来,也不知有多高。 他坐着,左手拿着一卷书,右手支着一支带鞘的长剑。 拍掌的当然不是他,李秀同时亦已看清楚那只是一个石像。 他虽然已见过公孙敬巧夺天工的雕刻技术,见过公孙敬雕刻出来的石像,从纹理看出眼前那个石像亦是出于公孙敬双手,但目光落在石像的面上,还是大感诧异。 石像的颧高颊削,眼睛深陷,鼻高而尖,虽然没有颜色辨认,仍然一看便知不是中原人氏。 “夏侯长空?”李秀脱口一声。 “石像是,我不是。”声音是方才的声音,一个人接着从石像后转出来。 李秀目光及处,又是一怔。 那个人相貌虽然与石像不一样,但亦是深眼高鼻,有异于中原人氏。 他的肤色??白,一头金发,眼睛赫然是青碧色,衣饰亦不同中原人氏,白底金边,披一袭金红色的披风,甚是威武。 “但我在这儿也是姓夏侯。”他一脚踏在一张椅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李秀,一顿接道:“夏侯清风。” 李秀道:“夏侯长空在哪里?” 夏侯清风道:“剑尊当然在剑尊谷内。” “可是……” “中原武林任何人的话你都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你却是不必怀疑。”夏侯清风的眼神充满了自信、骄傲,还有一点儿揶揄、不屑。 李秀心头一股热血涌上来,沉声道:“我并不否认中原武林也有败类,但只是一小撮,大部分中原武林的人都是顶天立地、言而有信的英雄豪杰。” “你当然也是的了。”夏侯清风突然笑起来,“天顶不到怪不得,怎么你连脚也立不到地上?” “这当然是为了防备你等卑鄙小人所布下的卑鄙陷阱。” 李秀索性坐在窗框上。 夏侯清风笑容一敛,道:“也许你还未知道你口中所谓卑鄙陷阱原就是你们中原武林中人设的。” 李秀道:“这等败类无论做出什么来都不足为怪,但我也绝对肯定,未必全是他们的主意,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也不是中原武林中人。” 夏侯清风仰首道:“坐享其成的当然不是他们。” 李秀转问道:“你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夏侯清风反问道:“你们不是一直都认为剑尊谷目的在争霸武林?” “难道不是?” “你们这等目光短狭的武林中人,除了争霸武林之外还懂得什么?”夏侯清风又大笑起来。 李秀沉默了下去,他出道时日虽短,但所见所闻,中原武林中人的确是大都无时不在想着如何发扬名立万,又如何称霸武林。 夏侯清风笑接道:“你们一个个也就为了要争霸武林,各顾各,什么九大门派、三大世家,想起来我就要笑。”他笑着又说道:“我也决不否认你们中原武林的武功高深奥妙,但这又怎样,各有各传的,少林归少林,武当归当武尚是其次,要不是父子兄弟至亲,总有些私底下藏起来,这些年来各门各派的武功散失了多少?我倒不以为这样下去,中原武林的武功还有多少能够流传下来。” 李秀听到这里,不由暗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能不承认夏侯清风说的都是事实,时至今日,这种坏习惯非独没有改变,而且变本加厉,更加恶劣。 少林七十二种绝技现在到底还有多少种剩下来,能够练成功的少林僧人又有多少个? 武当的两仪剑法据说亦已残缺不全,其他的门派…… 李秀没有勇气想下去,夏侯清风大笑了一会,继续道:“这对我们来说却最好不过,即使我们这一次失败,将来再走这条路一定会更加容易,总必会有成功的一天……” 李秀沉声道:“你们的目的在取天下?” 夏侯清风道:“这才有意思,也显得我们目光远大。” 李秀道:“你们决不会成功的。” 夏侯清风大笑。 李秀接道:“我们平日看来虽然一盘散沙也似,但每当异族入侵,都能够团结一致,将外寇逐出中原,这之前的例子……” “我们还是不要说得这么远,说目前好了。”夏侯清风洋洋得意地说,“到这里来的,除了你,还有什么人。” 李秀道:“还有……” 夏侯清风又截道:“神剑山庄一伙,邓飞龙父女,还有吗?” 李秀说不出话来。 夏侯清风笑接道:“我们啊,中原武林精英已网罗殆尽……” 李秀冷笑道:“都是下三滥……” “三大世家又如何?”夏侯清风又大笑,“皇甫、慕容世家已经为我们网罗,南宫芙蓉既死,南宫世家亦等于灭亡,到现在为止,我们仍然一个个活得好好的,来来去去死的都是你们中原武林的人。” 李秀由心寒出来,语声更低沉:“那你就不该在我面前出现。” 夏侯清风道:“你是不知道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一顿又接道:“邓飞龙父女与你们神剑山庄所属现在应该为慕容摧花所阻,他们纵然能够击倒慕容摧花亦必须付出相当代价,何况还得过逍遥仙子一关,要等他们来助你,是没有希望的了。这件事在今天也应该告一段落,好让我回去复命,你们虽然人不多,惹起的麻烦可真不少。” 李秀道:“你也只是一个人!” 夏侯清风道:“你赶了三天路,又负伤,以伤疲之身,如何敌我这以逸待劳之剑?” 他一抖披风,抽出了腰间挂着的剑。 那支剑有如蜂尾针,既尖又长,顺势一划,猎然有声。 李秀目光落在夏侯清风那支剑上,夏侯清风即时招手:“下来,过不了我这一关,你就休想看得到剑尊。” 李秀从容跃下,反手以剑柄封住了左臂的三处穴道,真气运转。 夏侯清风左手叉腰,双脚右弓左箭,蜂尾剑往鼻尖眉心一比,一落,指着李秀。 李秀剑护胸前,道:“请” 夏侯清风应声欺上,身形如箭,剑亦是箭一样,弩箭! 李秀剑急封,一封之下,夏侯清风的蜂尾剑已缠上他的剑,圈拨穿插,眨眼间,已经刺出了百多剑。 李秀都一一接下,倒退了七步,剑眉一皱,道:“少林达摩剑法?” 夏侯清风笑应道:“是达摩剑法转来,经过改良,已变得简单俐落,少林派的人不懂得改进,我们只好代劳了。” 说话间剑出不停,突然变成了武当两仪剑法,只是简化了很多,更直截了当,由于剑身的细长,弹性大,招式的变化特别灵活,变化之间出现的招式,尤其是出人意料。 李秀抓不住这柄蜂尾剑的变化,一退再退,身旁的柱子在他身形移动的同时,出现了一蓬又一蓬的剑洞。 夏侯清风大笑不绝,紧追不舍,姿势也因为取得优势,分外美妙! 他的身形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双脚弓箭交替,变化更少。 李秀是否已留意到这一点? 大道那边,慕容摧花亦是占尽上风,与他交手的是邓飞龙,他以逸待劳,若非与南宫芙蓉一番比拚,内力损耗得太多,还未能完全恢复,这时候应已分出胜负。 邓飞龙一双分水刺在手,尽量放弃采取主动,打到这时候,仍然感到很辛苦。 他非独要应付慕容摧花那条黑棍的攻击,还要小心那条黑棍的变化。 老江湖到底是老江湖,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南官芙蓉的被杀,一见这条黑棍还是顿起疑心,好像一条这样的黑棍,实在不适宜用作兵器,除非黑棍内另藏变化。 南宫芙蓉年纪虽大,一直以来都是待在南宫世家内,江湖经验当然是不能够与终日在死亡威胁下的邓飞龙相比。 黑棍的变化终于又出现了,这一次是慕容摧花以本身的内力硬生生将之摧破,那条金线丝与之同时出现,一条金蛇,迅速射向邓飞龙眉心。 这一次他把时间、角度、距离一样拿捏得非常准确,唯一算漏的,只是邓飞龙的经验。 邓飞龙一样闪避不开,但他的左掌总算及时挡在眉心之前,注满了真气。 他练的虽然不是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横练功夫,那只左掌在注满真气之下仍然皮革般坚韧,金蛇却还是嗤的一声,一射而入。 邓飞龙暴喝,反掌,刹那抓住了那条金蛇,也阻住了那条金蛇的前射之势! 慕容摧花一时间不由一怔,邓飞龙随即怒雕般凌空扑前去,以掌中金蛇勒向慕容摧花的脖子。 他的左掌鲜血淋漓,几乎齐中被那条金蛇割断,但仍然稳定! 生死存亡也就决定在他左掌的这一勒之上! 第二十九章 飞龙劫 慕容摧花呆了一呆,这是很糟糕的一件事,在性命攸关的搏斗之际,刹那间的疏忽都足以造成无可挽回的失败,何况是这致命的一呆。 但是也怪不得慕容摧花,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想到有人能以这条金线丝作为武器来攻击自己的,那是他精心研制的独门兵器,上面沾满了剧毒,沾肤无救,而且运用灵活。一条金色的蛇,本身已具有生命,能针对敌手的动作而作适当的攻击。 号称为天下第一技击名家的南宫芙蓉,就是在这条金线下毙命的。可是,慕容摧花再也没想到它会被人抓住。 蛇身细而坚韧,名刃利剑都砍不断,而且淬满了沾上就致命的剧毒,谁会去用手碰它呢? 金蛇缠上来时,慕容摧花还来得及用手去推挡,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上面的剧毒是沾不得的,即使他自己沾上也同样的无药可救,因而呆了一呆。 就是这一呆的耽误,他想再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只感到脖子一阵剧痛,这是他在尘世间最后的一丝感觉,而且心中居然电光石火般地兴起了一个想笑的念头。 他是在嘲笑自己,制作这件兵器时,为了求取它能天下无敌,他用尽一切心思,务求其尽善尽美。 然后,他看见一个个的高手在这件兵器前倒下,尤其是用它杀死南宫芙蓉时,他曾感到无限的满足。当时,他就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当有一天,我杀尽天下高手时,我一定用它来结束我自己的生命,而后我要毁了它。 这样才能保持它的无敌盛名,让尘世间永远记住这一件没有被人破解过的利器,使它比干将、莫邪、鱼藏、昆吾等历史有名的兵刃更为有名。 没想到今天,它没等天下所有的高手饮刃伏尸脚下,却先找上了自己,要了自己的命。 在这种方式下,算不算被人击败或是破解呢?慕容摧花没时间去探讨这个问题,他只有刹那间的生命了,必须用来做一件最重要的工作毁了它。他不留能它在人间,连剑尊夏侯长空想获知它的制造之秘也被他拒绝了,也有不止一次,他曾冲动地想用它来跟夏侯长空对搏一下,看看是否能够使这位剑尊也伏尸脚下,只是他没有敢那样做,因为夏侯长空并不是以武功来制他的,除非他不想活了,否则只有永远地屈服于剑尊之下。 不过,他也把夏侯长空放在名单上的最后第二人,除去了夏侯长空,就该轮到自己尝尝金线上毒药的滋味了。 慕容摧花并没有尝到自己的毒药滋味,因为那条金线很快就切掉了他的脑袋,但是他那无头的尸体的手中还握着那支黑棍,也还有一点余劲捏了一下其中某个部位,然后只听见轰然一声霹雳巨震,以及满天纷飞的血雨。 当血肉的碎渣将方圆几丈内铺上一层红色时,整个战场都显得安静下来,慕容摧花、邓飞龙,那支诡异的黑棍,那条如蛇般的金线,以及邓飞龙手中的那对分水刺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慕容摧花是个暴烈的人,他杀人时手段暴烈,用以杀人的毒很暴烈,用以毁灭的炸药也一样的暴烈。 邓飞龙不愧为五湖龙王,他的技艺从未臻于绝顶,可是他竟凭着丰富的经验,跟这个剑尊谷第一杀手与慕容世家的绝世高手慕容摧花拚成同归于尽。 每个人都呆呆地站着,连邓青青也不例外,他们似乎都难以相信看到的一切,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也没有人能真正地了解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良久之后,邓青青才哭喊了一声:“爹……” 蹲下去想从血肉残渣中将父亲的残骨收拾起来,可是却无从着手。因为这些血肉残渣都炸得太碎了,分不出谁是谁了,她固然想要把父亲的残骸收拾起来,却又不愿意沾到慕容摧花的一点残骸! 就在她茫然不知该如何下手时,一个平淡而冷漠的声音道:“站开一点,慕容摧花的兵器上淬有剧毒,沾上肌肉就必死无救,这些血肉残渣上早已沾满了毒!” 那是白银夫人的声音,她已取下了那银色的面具,也脱去了银色的衣衫,显出了本来的面目。 眉目依然姣好,肌肤也依然晶莹夺目,只是已没有那种妖异的美艳,只有一片冷漠的美与一种凄艳的肃穆…… 认得她的人都能记得她就是邓夫人邓飞龙的妻子,像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没见衰老…… 邓青青嘴唇动了几下,很想叫出那个娘字,但是却无法出声,因为这个白银夫人太年轻了,年轻得看上去最多只比她大上一两岁,怎么样也不像是自己的母亲。 白银夫人冷漠地道:“你们快去接应李秀,他被夏侯清风追逼着到剑尊谷去了,李秀的神剑九大式若已练就,还可以跟夏侯长空一拼,但如若先与夏侯清风力拚,那他就毫无生望了。” 剑东兄弟们都紧张起来,灵芝忙问道:“夫人,夏侯清风又是什么人?” “夏侯长空的族弟,有时也是他的化身,样子跟夏侯长空差不多,但剑技尚差一筹,虽然他不如夏侯长空,可是放眼中原,恐怕没几个人能是他的敌手。” 灵芝一惊说道:“又是慕容摧花,又是夏侯清风,剑尊谷中,怎么会隐藏着这么多的高手?” 白银夫人冷冷地道:“剑尊谷能在几年之内席卷武林,慑伏九大门派,制服三大世家,将黑白两道的霸权一把抓住,又岂是偶然的事,也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办得了的!” “这么说,剑尊谷内还有很多好手了?” 白银夫人摇摇头道:“不多了,在征服的过程中,总也免不了要牺牲的。而且,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当利用价值差不多时,他们自己也剪除了不少!” “这么快就对自己人开刀了?他还没有席卷天下呢!” “差不多了,你看看那些当世高手,一个个都对剑尊谷俯首听命,就知道他已经掌握了九成天下!” 剑东立刻道:“至少还有我神剑山主没有被他征服!” 白银夫人顿了顿,然后才道:“李慕云好算计,轻生就死,却留下了一个好儿子和一批好徒弟,老实说,凭你们初时的那点气候,夏侯长空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而且李慕云也真会装蒜,活得窝囊,死得窝囊,使得夏侯长空对他的神剑招式根本不屑一顾,才容得你们慢慢地精练成长,若是他早知你们能有今日的成就,决不会容你们活到现在,他是个十分慎重的人,决不给对手一点机会的!” 她的语气中已经流露出一丝的激动,也有一丝钦佩,但神情仍是漠然的,剑东兄弟与灵芝等人都不禁心神激动,热泪盈眶,心中感到既骄傲,又伤感,灵芝以充满了敬仰的声音说道:“主人是个很伟大的人,他为了天下安宁,为了武林所作的牺牲是无人能及的!” 白银夫人身躯微微一动,却冷笑了一声道:“李慕云自己要做完人,却叫别人来负担罪恶,我最不原谅他的地方是他选我做杀死他的凶手,他的剑术高出我许多,却故意由我一剑刺中要害……” 剑东等人已经在几个人口中得到引证,知道了神剑李慕云就死的情形,也相信李慕云确有就死之心,故而对白银夫人如此的说话,都已经消除了恨意,只是不明白李慕云为什么要就死,可是这个问题却也立刻有人答复了。 “妹子,这却怪不得他,他那时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夏侯长空在向他逼取神剑之诀,他如不死,迟早也难脱老怪的毒手,力敌不足以抗,而这几个孩子也惨了,神剑之诀也无法悄悄地流传保存了!” 这是黄金夫人的声音,她不知何时,也悄悄地来到了,而且及时地接上了这番话。 白银夫人仍是愤然地道:“他要死就死好了,为什么要死在我手中!” 黄金夫人一叹道:“因为他确是对你充满了歉意的,再者,你们互结的那一场孽缘是出于夏侯老怪的摆布,他只有在忏悔的心情下受你一剑而死,才不会引起夏侯长空的怀疑,否则他以任何方式自戕,都无法使夏侯老怪相信而保存剑诀的。再者,还有最大的一个原因,他是感到愧对飞龙兄,死在你的剑下,使邓兄能够消除一点对你的误会,他还是希望能挽回你们婚姻的。” 白银夫人不作声了,低下了头,脸上却有着一种无以名状的表情,黄金夫人又深深地一叹道:“妹子,经过这么多年的煎熬与折磨,你也应该把心胸放宽,更应该懂得感情的真谛了,男人们心中,义的分量往往是比感情重得多的,李慕云、邓飞龙,他们两都是伟大的男人,跟他们一比,我们都太渺小了,当年你若不是那么任性,我若不是那么执着,夏侯长空就无法利用我们,逍遥仙子那女妖怪的邪术也无从施展了!” 白银夫人也轻叹一声,然后看看地下的血迹道:“我一向都是个任性的人,对做过的任何事都不后悔,我不否认,我心中一直只爱着一个男人,只是遗憾被你捷足先登去了,婚前我争不过你,婚后我也要争一下,所以即使没有逍遥仙子施术,我也要那么做的!” 黄金夫人轻轻一叹说道:“妹子,当着孩子,你又何必这么说呢!而且你又置飞龙于何地呢?” 白银夫人道:“我不怕说,我也没有什么愧对邓飞龙的地方,他娶了我,并不是为了他爱我,只因为我是你的妹妹,长得跟你有几分相似,你知道吗?他经常对着我喊你的名字,所以我一气之下,生下了一个女儿后,也把她取了你的小名叫青青,让他叫个够。” 黄金夫人不禁一怔:“什么,青青是你跟邓飞龙所生的女儿,不是慕云的?” 白银夫人冷笑道:“当然不是,我在怀孕几个月后,才跟李慕云相好的。”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是慕云的骨肉呢?” “为了气气你,你以为替李慕云生了个儿子,就可以独占他了,我要你难过一下,说我跟李慕云也有了个女儿。” 黄金夫人呆了半天,才苦笑一声道:“妹子,你这个玩笑可开得大了,尤其是对飞龙兄太不公平了。” 白银夫人冷笑道:“飞龙自然知道青青是他的骨肉,他们父子俩的脚底心都有一朵梅花形的红色胎记,这是他们邓家的独家标记,冒充不了的。” 黄金夫人一顿后才道:“原来是如此,那倒是我错怪他了,我一直以为他明知青青是慕云的骨肉,却听任青青与秀儿的感情发展下去,我还骂他太卑鄙,故意要造成他们兄妹逆伦的惨剧来报复慕云呢。” 白银夫人冷笑道:“报复李慕云?那才是笑话呢!他们两个人之间感情之深,连我这个做妻子都忍不住要吃醋呢! 李慕云娶了他最心仪的女人,他说李慕云比他一切都强,跟你才是最佳的匹配,李慕云又抢了他的老婆,他居然说是我故意诱惑李慕云的,他相信李慕云不是那种人。” 剑南激动地道:“主人义薄云天,本来就不会是那种人,邓前辈对他生死不渝的信任,更是男儿间道义相交,肝胆相照、友情至极的表现……” 白银夫人轻轻一叹道:“以前,我最恨的就是这两个男人,两个人都跟我有过亲密的关系,我却没有得到任何一个人。现在这两个人都死了,我也无所谓什么爱与恨了,但邓飞龙毕竟是我的丈夫,我有义务为他收拾残骸,这儿交给我吧,你们快去接应李秀吧……”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剑东等三对夫妇急急地去了。只有青青、剑飞与黄金夫人还在原地没动。 黄金夫人道:“剑飞!你为什么还不去?” 剑飞顿一顿才道:“夫???!小的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当主人最后受剑濒死前,小的曾经听他叫了一声青青!” 黄金夫人道:“不错!他确是那样叫过!” “小的一直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黄金夫人轻轻一叹道:“我想他是在向我解释他所以轻生的原因,也是向我祈求宽恕的意思!” 剑飞道:“可是主人只叫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黄金夫人道:“那已经够了,剑飞!你应当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心灵之间早有默契,不必有太多言语的,他见到我跟剑尊谷主在一起,忍辱偷生,就知道我不但完全原谅他,也体会到他的苦心了,事实上我从来也没恨过他!” 剑飞点点头道:“既然夫人明白了,小的就放心了,因为邓老爷子有一封信,今天才交给我,说的也是这一切,小的怕夫人对主人还有所误会……” 黄金夫人一笑道:“剑飞,邓老爷子跟慕云只是朋友,我跟他却是心灵相通的夫妇,还用得着邓老爷子来解释吗?有谁能比一个妻子更了解她的丈夫?” 白银夫人却长叹一声道:“有的,我虽是邓飞龙的妻子,但却是最不了解他的人。” 她看见青青还站在原地,耐不住叱道:“你怎么还不走,李秀在那儿跟人拼命,若是他能活着跟夏侯长空交手,你是最能帮助他的人,因为我把天竺剑法的优劣之处都悄悄地传给你了,虽然你自己功力不足,无法奈何那老妖怪,但你若能及时提醒李秀一声,也许很有用处的。” 青青顿了顿道:“我……想我在秀哥儿心中,没有那么重要,最近他似乎变得有些讨厌我。” 黄金夫人道:“那恐怕要怪我们所有的人,因为我们都以为你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弟,怕你们不明就里,越陷越深,现在既然明白了究竟,没有那层顾虑了,你就该好好帮助他,青青!你对他很重要。” 剑飞也道:“是的!青姑娘,少主虽然是故意在疏远你,但我看得出他心中很痛苦。” 青青的脸红了,红得很奇怪,而且她什么也没说,跟剑飞也急急地走了。 黄金夫人看在眼中,不禁深深地一叹道:“幸亏青青是邓飞龙的女儿,否则会很糟,看来这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颇不寻常呢,邓飞龙也是的,我责问他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肯明说呢?” 白银夫人冷笑道:“他见了你的面,心就乱了,若是你们两个人单独相对,他整个人都呆了,恐怕连你说的什么话都没听见,又怎么回答你呢?” 黄金夫人摇摇头,轻轻一叹,大概是真有此等情形,白银夫人忽又一叹道:“我这一生中,什么都不如你,一直被你压着,女儿不如你儿子,可是我终于有一点能强于你的了,我问你,李慕云若不死,他与慕容摧花决斗,两人胜负谁属?” 黄金夫人想了一下道:“论武功,慕云或能稍胜,但是慕容摧花的兵刃太邪,招式太诡异,出手太凶,而慕云的剑招失之于仁,恐怕会吃他的亏。” 白银夫人道:“若只是论武,李慕云胜算较多,如是拼生死,则死的一定是李慕云,这个说法你承认吗?” 黄金夫人想了想道:“我承认。” 白银夫人得意地笑道:“可是邓飞龙居然杀死了慕容摧花,证明他比李慕云要略强上一点。” 黄金夫人一叹道:“妹子,这时候你还争这胜负干嘛?” 白银夫人平静地道:“我不是为自己争,我是为邓飞龙争,李慕云虽然死了,却留下了一个好儿子,一群好传人,替他保住了神剑山庄的荣誉,而邓飞龙这一死,很可能一无所有了,连唯一的女儿都要属于李家去了!” 她的声音,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很空洞,好像是在叙述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同时,她也从身边取出了一具革囊来放在地上,然后用手掬起一捧捧的血肉残渣,放进革囊里。 黄金夫人在她掬起第一把时,曾经想阻止她,但还没开口前,她的手已经触及了血肉,就干脆不开口了。 一直等革囊中盛了有半囊的时候,黄金夫人才道:“妹子!这些血肉是沾有剧毒的!” 白银夫人很平静地道:“我知道,慕容摧花说这种毒无药可解,恐怕是骗人的,不过他死了,谁也不知道毒是如何配的,倒真的是无药可解了。” “妹子!你是决心求一死了?” “是的,我在尘世间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而且我总感觉到我对邓飞龙多少有点亏欠,只有如此补偿他了!” 黄金夫人不禁默然,片刻后才道:“妹子!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尽心的吗?” “等毒药把我化成这皮囊一半大的时候,请你把我也装进去,生不能同梦,死后却能合囊,也算夫妻一场了!” “可是这囊中所贮的并不全是邓飞龙,还有慕容摧花!” 白银夫人笑了起来:“姐!你实在太执着了,如果我与飞龙有心在一起,别的人能介入我们中间吗?我认为在整个宇宙天地间都只是我们两人的世界,又何况只是一具小小的皮囊呢?” 黄金夫人也呆了一呆,然后道:“是的!妹子,你一向是个洒脱的人,敢恨、敢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比我看得远,也比我想得透澈。” 白银夫人凄然地一笑道:“姐!我并没你说的那么洒脱,我也有看不开的地方,比方说吧,为了我这副容貌,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其实,我所爱的人已逝,徒留这花容月貌,又付以谁!想来实在很愚蠢!” 黄金夫人在一边盘腿坐了下来,默然不发一言,白银夫人又等了一阵后道:“姐!你不去看看李秀他们?” 黄金夫人轻轻一叹道:“我不必去了。那些人的胜负,生死、荣辱,原都是与我们无关的!” “与我们无关?我可以这么说,你却不是,你在夏侯长空身边,忍辱苟活多年,不全为了他们吗?” “是的,我是为了他们,掩饰他们,暗中曲护他们,现在把一切都挑明了,就没有我的事了!” “谁胜谁负,你也不关心了吗?” “我关心有用吗?若是秀儿败了,他再也没机会了,若是他胜了,也用不着我去关心。生活起居,有青青照顾他,重建神剑山庄,有剑东跟灵芝他们。” 白银夫人也点点头:“姐!以后你将如何安排呢?” 黄金夫人说道:“不知道,我想最大的可能是找个深山古刹,青灯贝叶,把自己埋葬起来!” “那是一种很寂寞的日子。” “没什么,我早就习惯了,从慕云死去的那一天,我也把自己埋葬进了坟墓!” 白银夫人又顿了一顿,然后道:“姐!我的心脉已经开始麻痹,血脉开始凝冻,我快去了!” “你去好了,我会照你的意思安顿你跟飞龙的!” “谢谢你了,姐!只可惜皮囊中所贮的东西是有毒的,否则我倒是希望能洒入五湖,那是飞龙最希望的归骨之所,遗憾的是不能达到他这个愿望。” “人生又岂能完全如意的!”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静坐着像两尊石像,然后,其中的一尊倒下,慢慢地萎缩、消溶,发出丝丝的白气,而遍地血肉残渣早已化为白气为山风吹散了。 黄金夫人站起来,用剑尖在白银夫人蜕化的地方,挑起了几撮泥土,装进了革囊中,然后,她用剑挑起革囊,荷在肩上,轻飘飘地走了。 自始至终,她没有回顾看后面一眼,那是剑尊谷的方向,似乎那儿即将或已经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李秀踉跄地向前冲着、逃着,他受了伤,伤口在不断地流血。然而他的逃逸得不狼狈,并无败象,仍然是充满了骄傲,充满了斗志,他的剑仍然握得很紧,他那张年轻的脸似乎变得成熟、坚毅,像是一尊永不倒下的神像! 夏侯清风在后面紧紧地追着,不断地变更着姿势,以备作致命的一击,却始终未能够上部位。 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不止一次,他想加快脚步,冲上前去,够上距离,发出那致命的一击,把李秀一剑刺穿,活生生地钉在地上。 可是,他却始终未敢造次,因为这个受伤的年轻人,就像是一头入了圈的困兽,尽管已经逃不掉了,却仍然具有反噬的能力,而且还能一口咬死人的! 已经到了这个程度,给他咬上一口,岂非太不上算了,所以,夏侯清风只有咬紧牙齿,一步不放松地紧追击着,他心中已经作了决定,等他追上了那小子,决不一剑宰了他,要慢慢地折磨他,让他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亭台、楼阁、树林、门户,一段段地滑过去,在冲过最后的一道关口后,终于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巨型建筑之前,它像殿宇,又像厅堂,更像是一座寺庙。建筑的形式以及色彩都不像中土所有。 只有阁上正中间一块大金匾上四个字,却是道地的华夏文字剑中至尊。 阁前是一座白石的平台,晶莹如玉,十分宽广,而且四周都站列着一排排的执剑武士。 他们的剑是金色的,身上的甲衣也是金色的,一片耀眼的金色,显得气势很雄壮。 李秀奔上平台,意图闯进阁内去时,一列武士立刻移身挺剑把他给拦住了,而李秀却也没有试图硬闯,从容地停了下来,转身向后,恰好迎住了追蹑而至的夏侯清风,长剑轻搠,凌厉的剑气把夏侯清风反逼得退后一步。 当他略有慌乱地把那一剑化解开,略带喘息地看着敌人时,不禁大为吃惊,因为李秀变得庄严无比。 夏侯清风是个魁伟的巨汉,李秀至少要比他矮上一个头,可是两个人对立之际,夏侯清风却像是比李秀矮了很多。 夏侯清风有一种很奇突的感觉,像是在面对着另一人,那就是他的堂兄夏侯长空,真正剑尊谷主。 夏侯清风身高在七尺以外,剑艺出神入化,曾经挫败过无数高手,但是他只要一站在夏侯长空身前,就有一种熠然不敢逼视的感觉。 奇怪的是现在面对着李秀,他也有了类似的感觉,这个年轻的剑手在气势上似乎就高出他很多。 夏侯清风摇了一下头,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才挣出一声呼喊,然后一剑刺了出去。 这是他最得意的一招攻式,他也用上了全力,这一剑曾使天下群豪慑伏,万剑称臣,威力无穷。 可是今天,在李秀面前,却不知怎的,竟变得软弱无力了,剑势未及一半时,他已发觉不妥了,在这一招天衣无缝的凌厉剑招中,他居然找到了有三处破绽。 他努力想撤回剑式,弥补那些缺失,但是却没有机会了,李秀的剑已像水一般地淌了进来,一股凉意,透进了他的身体,他看见李秀的剑刺进胸膛,也感觉到那支剑穿出了他的后背,使他定在那儿。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李秀的脸上却十分冷漠:“我要斗的不是你,是夏侯长空,但你纠缠不休,我只好杀了你,我逃走不是怕你,而是因为你告诉我,进入剑尊谷,要通过逍遥仙子所布的十道埋伏,我闯过四道,不得不承认那很有点门道,我不想多费力气,所以我佯装不敌,一路逃了进来,诱使你追击,有你在一起,那些埋伏的人不会发动机关,我才可以留下足够的精力一搏夏侯长空。” 剑抽出,人倒下,夏侯清风呼出了最后一口气。犯了这个大错他倒不在乎一死,只是他很遗憾,无法知道李秀与夏侯长空一战的结果。 第三十章 法火金莲 其实,夏侯清风的命太短了,他若不被李秀一剑搠中心窝,只消再活上片刻光阴,便可获知答案,因为李秀与西天剑尊夏侯长空的胜负分得很快! 夏侯清风才一倒下,李秀便知道背后有人。 背后来人,绝没有发出半丝声息,李秀是凭第六感觉知道的,这种感觉,人人皆有,但因天资互异,而灵钝不同,练武,而内功又到了相当成就的人,尤其会来得敏锐一点! 李秀才自夏侯清风的胸膛之内收回长剑,便凛然发话问道:“西天剑尊?” 身后果然有人答道:“不错。” 这是比夏侯清风标准得多的华夏语音,但仔细听来,仍略略有点异样。 李秀双眉一剔,缓缓转身。 他身后,居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左右两名十四五岁的捧剑小童,中间一个金衣巨人,这巨人无论是身材貌相,均与夏侯清风宛若一胎孪生,长得完全相像。 李秀有点惭愧,并心中暗叫不妙! 因若只有西天剑尊夏侯长空无声无息地,到了身后,犹有可能,如今竟加上两名捧剑小童,仍使自己耳无所闻,则对方功力之高,岂非不可思议? 夏侯长空两道巨灵似的炯炯眼神,先向夏侯清风的地上遗尸略注,眉宇间现出了五分惊诧与五分惋惜的综合神色! 跟着,他立即把眼光移注在李秀身上,细一打量,点头说道:“不容易,不容易,你居然杀得了夏侯清风,真是李慕云的跨灶佳儿!” 李秀嘴角微撇,神态昂然地,轩眉说道:“李慕云的儿子,并不以能杀夏侯清风,便告满足!” 夏侯长空一笑道:“我知道你以能杀我这西天剑尊为最大期望。” 李秀针锋相对地说道:“我也知道你不单想霸视中原武林,并以进窥中原社稷为最大野心!” 夏侯长空突然微喟一声,摇头答道:“以前如此,如今却心念早灰,我只想使我这身武学,无敌于中原各派,故而,剑尊谷中,除了卧虎藏龙以外,并苦心造就了两名超卓高手,一是死在你剑下的夏侯清风,一是已与邓飞龙同归于尽的慕容摧花!” 李秀闻得邓飞龙已遭劫数,不由心中一惨,嗔目叫道:“争尊论剑,何必多伤无辜,李秀不才,愿代表八荒四海的武林同道,与夏侯谷主,生死一搏!” 这“谷主”之称,改得恰当,因彼此既将论剑争尊,便不宜在胜负未分之前,对夏侯长空有甚剑尊称谓。 夏侯长空笑道:“李秀老兄莫急,你还得再过两关,否则,我仍不屑与你交手。” 李秀似乎有点不悦,双眉微微一挑,但仍尽力忍了下来,冷然问道:“夏侯谷主,请示头关?” 夏侯长空说道:“头关很容易闯,我有个想不明白的问题,想要问你,你肯不肯从实答复?” 李秀俊脸之上,弥漫着一团正气,应声道:“艺有未曾经我学,事无不可对人言……” 夏侯长空也对李秀的英风豪气,略觉动容,双眉微蹙说道:“你们自离襄阳以后,一路行来,所有的主要情事,均在我洞察之中……” 李秀点头道:“我承认你情报灵活,耳目甚众!” 夏侯长空道:“尤其对于你剑法造诣,与功力深度,我更极为注意,‘紫竹山’中,你连续硬接南宫芙蓉夺魂二杖,都颇勉强,怎会在数日之间,有如神助,竟突飞猛进,杀得了比南宫芙蓉高明不少的夏侯清风?” 李秀闻言,神情忽变! 他脸上原本漫弥着一团正气,眉宇间,原本高腾着一股傲气,如今却完全收敛,变成了一片孺慕之气,肃立恭身,抱拳高声答道:“母爱如天!” 夏侯长空咦了一声,有些意外,也有些不信的,问道:“是黄金夫人弄的鬼么?她除了有点小聪明外,功力并不甚深,哪里来的如此速成的旋乾转坤之力?” 李秀道:“人无再造功,药有回天力……” 一语方出,夏侯长空便恍然叫道:“她把小华陀梁叔子能夺天地造化的长春再造丹设法弄来,居然不自服食,而喂了你,难怪你在逍遥别馆中,会中了暗器而不畏剧毒,难怪你内劲倍增,能荡得开夏侯清风力重千钧的那柄长剑,而及时反击,一刺穿心!” 李秀抱拳齐额,朗声说道:“母爱如天!” 夏侯长空又哦了一声道:“难怪她在白银夫人死后,便离群独隐,遁入空门,这是因为‘长春再造丹’已无,她又对我背叛,青春玉貌,转瞬消失,才不愿把那副衰老容颜,现世丢丑,这就叫‘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李秀似乎不曾在听夏侯长空之语,只是口中喃喃,第三度低声说道:“母爱如天!” 这“母爱如天”四字,他一共说了三次,第一次是高声,第二次是朗声,第三次则是低声,但以这第三次的低声所说,最为虔诚,也最为悲切,因为李秀双颊之上,随着话声,挂满了决不轻弹的英雄珠泪! 仅凭两行泪,怎报三春晖?李秀终于承认他这位母亲了,不单承认,他并感激、感恩、怀念、惭愧,觉得有点承受不了,也报答不完这种比泰山更重,比东海还深,无微不至的如天母爱! 凄迷的情绪,突被冷酷语音打断! 所渭冷酷语音,自是夏侯长空所发,他沉声说道:“闯第二关!头关容易二关难,李秀,你若胜不了我这两个剑童,便没有资格和我动手。” 李秀闻言,这才仔细打量倚立夏侯长空左右的那名捧剑小童。 他们,服饰平常,年龄仿佛,都是十四五岁,每人手中,都捧着一柄与夏侯清风所用形式相同的金色长剑。 唯一觉得不凡的,便是这两名剑童的神情,似乎过分镇静,分明听得夏侯长空要他们双战李秀,却仍静静侍立,连头都不抬,更对李秀望都不望一眼。 李秀的第六感觉,突然又来,他陡觉全身毛骨森森,似乎这两个毫不起眼的剑童,竟是比夏侯清风更凶狠,更难闯的一道关口,不然,怎会暗起不祥之兆? 他赶紧澄思静虑,一肃心神,想向夏侯长空问个明白,这一阵是属生死之争?抑或点到为止? 但话到口边,突觉多余,心中作了决定,由于对方年岁太轻,倘若不失分寸,自己不妨剑下留情,若是与夏侯清风暨前所会过的金银剑士,一样凶狠顽残,则只好代天行诛,不必再留这等武林败类,遗为世害! 仁念未毕,厄境已临! 两柄金剑,左剑撩阴,右剑分心,已刺到李秀身前。 刚才,那两名剑童,委实静如处子,如今这猝然进袭,却又动如脱兔! 剑招并不奇诡,但来势却太过快捷,快捷得几乎难以形容,似石火?似电光?均非过分之誉! 李秀急闪! 对付绝招,可用奇式,但对付这等快剑,却除了急闪以外,别无他途。 因为在未能闪过对方这奇袭快剑之前,纵有任何绝招奇式,也来不及加以施展! 偏身侧滚,反臂抡剑! 李秀闪得够快,撩阴一剑,被他偏身闪过,但分心一剑,却仍然有了彩头! 闪过了心窝,闪不开肩头,人影滚翻,剑光错落,李秀的肩头上,被挑起了一片血肉!肩上微伤,对李秀来说,并不在乎,令他担心的是以后情势! 一剑快,剑剑必快,自己仓皇闪避,对方如影随形,不单永远挨打,并只要闪躲略慢,便将丧身在对方出招歹毒、剑剑攻敌要害的接连进袭之下。 故而,李秀除了偏身侧滚之外,还要反臂抡剑! 反臂抡剑之举,是想抢回先机,才有机会施展李家神剑的精妙剑式! 这一剑,抡得险,但也抡得妙,更抡得狠! 这是李家神剑中的“雷动九天”! 李秀肩头血肉才飞,掌中风雷已掣,他要凭这一剑,逼退必然片刻不肯放松自己、狠狠追击的两名对手,重行开展局面! 两名剑童,似乎未想到李秀在肩头受伤,仓皇闪遁之际,仍能反手还招,微一怔神,眼前风雷已作! 他们是剑道行家,深知风雷已作无妨,若是风雷已过,便将被李秀扭转局面! 于是,双剑并举,在风雷才作之际,硬撩风雷剑影!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李秀在神情之稳、出招之快以上,已看出这两名剑童的剑道修为,并不弱于自己,而狠辣之处,可能犹过之。 但内力方面,李秀却很自信! 他经过多少刻苦的修为?服食过多少灵药?尤其是最近才由母亲李夫人恩赐,功效最为强大的长春再造丹。 对方,则是两名十四五岁幼童,比招、论武,或许尚待争雄,若是斗力,则三剑一交,必然金剑双坠! 呛啷啷…… 三剑已交,但李秀的想法却错,并由充分自信立即转变充分惊惭! 不是双剑坠地,而是一剑冲天,那道冲天剑影,却是李秀掌中长剑所化! 长剑一飞,虎口绽裂。李秀果然右手虎口间鲜血淋漓,弄不懂这两名年幼剑童,何来如此惊人雄厚内力? 但剑已飞,血已流,时机却不可稍纵,李秀必须赶紧纵身凌空,抢回长剑,才有望继续拚斗,免得在未战夏侯长空之前,便使李家神剑威誉,一败涂地! 他虽惊不怔,立即随着冲天剑影,纵身凌空,那两名剑童,肯放过他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两条人影,带着两道金色剑光,紧随李秀之后,几乎是同时冲天而起! 就在此时,起了一声悲啼! 这啼声好悲,似巫峡哀猿,胜孤舟嫠妇,别人听来,或觉陌生,但李秀却一听便知是邓青青所发。 原来就在这一刹那之间,群雄毕集,剑尊谷中,来了不少的人,有公孙敬,有梁叔子,有南宫不乐、南宫不二,甚至于多年未现江湖的西南慕容世家,关外皇甫世家的首脑人物! 当然更有剑东、灵芝、剑南、金兰、剑北、白菱三对夫妇,李剑飞,以及鬓边簪了块小小白布的戴孝侠女邓青青。 群雄虽到,却鸦雀无声,所吸引他们的,自然是这三剑之战! 李秀肩头飞血,邓青青已在颤栗,等到他长剑震飞,虎口崩裂,勉强纵身追剑之际,她终于忍耐不住地,发出一声悲啼! 青青悲啼之故,倒不是以为李秀此关难过,必死在两名剑童手下,而是觉得李秀连夏侯长空的剑童都斗不过,哪里还会是西天剑尊之敌? 夏侯长空剑下,向不留人,李秀早死晚死,今日必死,胜负局面已定,神剑威誉成空,自己父死母亡,如今又要目睹意中人受如折辱,邓青青虽然是巾帼英豪,也不禁万念俱灰,失声而哭! 好,这一哭,面局变了! 邓青青是侠女,不是巫婆,她的哭声,怎有如此魔力? 这是属于心理作用,男人们,多半不肯当众丢脸,尤其当着心爱之人,英雄主义更浓,一切均可暂时不计,脸面上却必须争光夺彩不可! 青青一哭,李秀脸红,他不肯再听任自己这种狼狈情况延长下去,钢牙挫处,把心一横,施展了“不杀之杀”! 这是李家神剑中的绝招,除了李夫人外,谁也不知李秀业已悄悄练成,但因这招剑法,太耗真气,并系撒手绝招,李夫人遂严嘱李秀,除了与夏侯长空的最后生死之搏,对任何人都不许轻易施展! 如今,一来出人意料的敌势太强,战场情况过分艰险,二来闻???青青啼声,李秀不愿在爱人眼前丢尽颜面,才咬牙狠心,不顾一切,施展绝学! 分明他的右手刚刚抄住空中剑柄,不及回身,追兵已双双赶到! 分明两名剑童连人带剑的追击动作,已幻作两道剑虹,把李秀身形罩住! 不见剑光闪,却听剑童啼! 两名剑童,合起来不过啼出半声,四爿童尸,却由空中飞坠! 李秀也下来了,他不是悠然飘落,而是砰然坠落! 他剑上没有血,胸前却一片飞红! 那不是两名剑童的血,是他自己的血,是勉强施展“不杀之杀”,以剑罡歼敌,血气大震,从他自己口中喷出来的! 夏侯长空脸色白了,眼神中也凶芒突敛,一片空茫地,失声问道:“你……你竟练成了你父亲练……练而未成的‘不杀之杀’?” 把头一昂,李秀居然又倔强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朗声答道:“家传绝艺,敢不精研?夏侯谷主,如今该举行你我之战了吧!” 夏侯长空在叹,邓青青在哭,群雄在心跳…… 当然,谁不替李秀心跳?以他目前这种情况,绝非在场任何高手之敌,何况是名震寰宇的西天剑尊? 只有人担心,没有人说话么? 有…… “不必!”这不必二字,是李夫人的声音,虽然语音明显的已比以前苍老,但剑东、灵芝等,仍一听便知是他们的大姐姐,李秀更闻声泪落,茫然抬头,找寻他的慈爱母亲,人在何处? 轰! 金碧辉煌的殿阁飞了,从平台后方,金碧殿阁的原址以上,冉冉升起了一朵金色莲花。 莲花上,一坐一卧,有两个女人,卧着的一个,是逍遥仙子,但已是不言不动,了无生气。 坐着的,是李夫人,但她如今已不戴黄金面具,不穿金色长衣,往昔的绿鬓朱颜,业已变成了鸡皮鹤发! 但头发虽然白了,脸皮虽然皱了,却别有一种风韵,看起来反比以前还慈祥庄严几分! 李秀抢前几步,满眼泪光,还未开口,李夫人便蔼然笑道:“秀儿,你不必再与夏侯长空动手了,你杀了那两名剑童,便等于杀了西天剑尊,因为那是他的化身,他已把生平功力,完全转注给他们两个!” 夏侯长空怒道:“你……你……你偷看了我的日记?” 李夫人点头道:“不错,我佯称出家,避开你的注意,才潜回剑尊谷,进入密室,了解一切。原来你患了不治绝症,生命只在旦夕,才泯灭了觊觎中原社稷之心,只想永留绝艺,盖压八荒,早就把毕生功力,转注给两个剑童,要他们作你化身,续掌剑尊谷,奴役中原百派!” 夏侯长空咬牙道:“想不到你竟这样叛我?你虽背夫来归,我却待你不薄,赋之以权,遇之以礼,多年来,连你的手儿都未碰过。” 李夫人笑道:“我等的便是你这句话儿,因为这样一来,我才能把贞节还给丈夫,把苦心告诉儿子,把化劫消灾的和乐安祥,送给武林百派……” 李秀和剑东、灵乏等人,听出李夫人言外有厌世之意,不禁顿足出声:“娘……”“夫人……”“大姐姐……”喊成一片。 李夫人向他们作了个安抚手势,又向夏侯长空说道:“如今,我要为你适才‘背夫来归’四字,作一驳斥,李青青岂是朝秦暮楚的下贱之人?这是我与先夫,下定狠心所订的血泪之计!他牺牲性命,使你以为中原武林,从此无人,在西陲自大,暂缓虎狼之吞!我则牺牲名节,到剑尊谷中卧底,佯为保存姿色,甘落骂名,实则刺探机密,釜底抽薪,一面尽量保全武林精英,一面秘密联盟有志之士,等待有利时机,重振中原武誉,谁知皇天有眼,所望终谐,尤其杀死你身外化身,使你万念俱灰的论剑争尊对手,竟是我自己的儿子……” 夏侯长空废然一叹,神情萎然,似乎连他巨灵似的身材,也骤告矮缩许多! 李夫人又向群雄笑道:“夏侯长空刁狡异常,我虽颇得信宠,但在未趁隙偷看他日记之前,仍不明白一切。如今他绝症将发,功力早己转注,除了还有些行动便捷的轻功以外,可说与常人无异,故而,剑尊谷已告瓦解,剑尊之号……” 话方至此,在场群雄同声高呼“李秀”,表示拥戴之意! 李夫人摇头道:“武林中各门各派,均有绝学,各擅胜场,谁也不必称尊,有此一字,争斗便来,殊非练武强身的和样本旨!故而,我不单不许秀儿享甚尊号,连神剑山庄,都不必再建,他应该与青青组织一个和和祥祥,温温暖暖的小家庭,平时,耕读传家,一旦江湖有劫,或国家有事,仍竭尽所学,不计名利,全力以赴……” 语音至此略顿,目光转注剑东、灵芝等人,含笑叫道:“剑东兄弟,灵芝姐妹,你们不要忘记对你慕云大哥的所作承诺,明年此日,大家都该抱儿子了!” 真情换热泪,平台上起了一片啜泣声息! 夏侯长空目注李夫人,长叹一声问道:“青青,是时候了,叫你儿子对我用剑!” 李夫人摇头道:“你是前辈,我不想叫秀儿失礼,何况一代剑尊,也不容轻侮,你平素暗中布置的霹雳消魂,恰好合用,不妨后退三步!” 夏侯长空的如今神色,反倒稍为宁静,果然颤巍巍地向后退了三步! 李夫人伸手向所坐金色莲花之上,接连按了两枚机钮。 第一枚机钮按下,一声霹雳,起于夏侯长空足下,把这位西天剑尊,炸成了灰! 第二枚机钮按下,李夫人所坐那朵金色莲花的所有花瓣之上,都起了熊熊烈火! 这是李秀、青青、剑东、灵芝等人,所预想得的情形,但也是他们所无法挽回的情势i同一的动作,神剑山庄群雄,一个个都满面流泪,跪了下去。 其余英雄,小一辈的,也出自内心,照样拜倒!老一辈的,则一齐合掌低肩,宛如恭送一尊白日飞升的西天古佛! 火光越来越往中心集拢,李夫人的雪白鬓丝,映着火光,似乎变成银色! 她在低吟,吟的是偈: “法火金莲自在身,一来一去净无尘,只期剑谷凄凉劫,悟彻江湖名利人……” 偈声渐微……火光渐烈……人影渐杳…… (全书完,“玄鹤”扫描,“slqlzf”ocr,旧雨楼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