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残地缺》 一 好女不和男斗 世上最美的女人是谁? 有人说道:是貂婵,你看人家貂婵,把吕布弄得神魂颠倒,让他稀里糊涂地把他的义父都给杀了,他把董卓的大事儿给坏了,终于有了董卓的死期,也终于有了吕布的白楼之死。 有人说是妲己,她迷惑纣王,终有了八百里的烽火,有了七十路诸侯的讨伐,才有了殷商王朝的上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更有人道:要说美人之美,该数着唐代的武后,也就是周的开国帝王武曌,她成了天下第一个女皇上,她能做两代君王的妃子,要不是姿色出众,她焉能如此? 人人说法不一,莫衷一是。 众人把酒闲聊,自然话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得畅快时,话也当酒,像是美人已经在自己的身侧,已经向自己飞了媚眼,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侍妾,一个个眉飞色舞,好不快活。 ×      ×      × 这是在南楼上,在北方的一座酒楼之上,是北方众豪杰为北方七雄之首的大猛龙金虫做寿时的酒宴闲谈。 众人之中,只有这做寿的正主儿大猛龙金虫不声响。他听着众人的话,一声也不吭,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 有人便道:“咱们只是空口讲话,全不顾做寿的正主儿,咱们的金大哥见多识广,让他说说,什么样的女人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大猛龙金虫笑笑,他看看周围的弟兄们,咧嘴一乐:“弟兄们,我也是说不好,谁知道世上的女人哪一个最好?人家都说:萝卜青菜,各人喜爱。有的人喜欢女人泼辣,有的人喜欢女人温柔,有的人喜欢女人俊俏……不一样。我也说不好,到底是哪一样的女人好……” 众人道:“不行不行,金大哥得好好说,就说你喜欢哪一样的女人好了。” 金虫道:“我喜欢的女人可怪了,我喜欢女人对我又疼又爱,一高兴了还拿脚踹。” 众人一哄地乐了,都说金大哥真是好情致,喜欢的女人也与众不同。 ×      ×      × 酒楼上,男人们一高兴了,就声音大了点儿,这时,从楼下走上来了一群人。 这一群人一上楼,顿时让金虫这些人一个个都鸦雀无声。 这一群人中,有龙有凤,尤其是当中的那一个女人,真是生得好。她眉目姣好,面目上满是春意,一张脸似可向人诉无限心事儿,她的身体似乎很是娇美,光是她的玉颈,就让在场的众豪杰心荡神驰。那是像一块玉石一样的脖颈,像大理石一样光滑的脖颈。 众人都在心中叹了一声,都在心里喝了一声彩,一个个在心中暗道:都说上朝古代,全没看见,世上最美的一个女人原来却在这里。 随在她身后的那几个男人也都不凡,他们都是唇红齿白,玉树临风的美少年……一共有四个人跟在她的身后,他们一个个都极倨傲,对眼前的人全都视而不见,但听她的眼神行事。 这四个男人像是她的跟差,像是她的侍从。 她慢慢走上楼来,她像是这些豪杰的老相识,对他们微微一笑,然后就来到一张桌子边,着着众豪杰,眼神中满是笑意,像是问他们: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坐下? 众豪杰都醒酒了,他们看着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都笑着,他们争着说道:“坐,坐吧,你随便坐。” 女人向他们一笑,她笑得千娇百媚,像是向他们大家笑,又像是冲着他们每一个人笑,她笑罢,就坐下了。 她向着这四个年轻人笑笑,示意让他们坐下。 但这四个年轻人却不敢造次,虽然她满面含笑,让他们坐,他们也只是欠欠身子,向她恭恭敬敬地行礼,不敢坐下。 ×      ×      × 众豪杰本来正在大讲特讲女人,但现在来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女人,他们反而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害怕,害怕唐突了美人,让美人笑话他们。他们也怕女人看不起他们,笑话他们没有风度。所以他们一个个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都规规矩矩,都不讲话。 金虫心里暗暗好笑,他心中笑道:说的是美人,就来了美人。可笑的是众人,他们正讲得来劲儿,正巧来了个美人,他们正该评头品足,可笑的是,他们反而没话了。这算是什么江湖好汉?这算是什么黑道白道的巨擘? 金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很厉害。 笑得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      ×      × 众豪杰中便有人问:“金大哥,你笑什么?” 金虫道:“我笑你们。” 众豪杰中便有人好事,又问道:“金大哥,你笑我们什么?” 金虫道:“我看你们真是那个好龙的叶公,一说起美人来,端的眉飞色舞,但你们真的见到了美人,却一个个噤若寒蝉。依我看,也别说什么貂婵,也别说什么妲己,就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就是天下最美的美人了。你看见过妲己什么模样?你见到过貂婵什么样子?咱们没看见。可眼前的这个美人却眼睁睁地在你的眼前。她真是我所见过的天下最美的美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都说金大哥说得对。 众人看着这个女人,越看越爱看,越看是越吃惊,这个美人太美了,真的是天下少见的一个美人。 女人,他们不是没有见到过。美女,他们不是没有占有过,但像这个女人这样的,他们确实是头一回见。 ×      ×      × 男人们都很有经验,尤其是对女人,对马,对酒,对剑。 有佳酿烈酒,让他们心中醺然。他们看得懂剑,名剑湛庐干将莫邪,都让他们血脉贲张,让他们可以弹剑狂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们也看得懂女人,他们明白,女人什么样的最好,他们看女人时,比看马,看剑,看酒更看得仔细。 一个女人,你很容易一眼就看好她。 这很容易,只要你一眼看去,她很耐看,也就是了。但一眼之后,你还得看,而且越看越想看,越看越耐看,左看右看,百看不厌,百看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她的脸红润,她的眉修长,她的腿很匀称,她的眼睛会勾魂夺魄,她的身材让你怎么也看不够。这样的女人,才是你从来也没有见到过的女人。 从这个女人进了酒楼以后,酒楼中便鸦雀无声,没有人讲话,只用眼睛,一饱眼福,让男人们惊为天人,让男人们看也看不够。 女人不讲话,她生得这样美,又天生有一种威仪,她不用讲话,也让男人们凛然。 她身边的那一个少年对店家道:“你们这个酒楼有什么好东西?拿来吃。” 店伙计也看得明白,知道她是一个大家闺秀,知道她身份不凡,忙点头答应,匆匆来去,不一会儿,就摆上了一桌上好的酒席,请这位美人享用。 女人看着眼前的珍馐佳肴,微微皱着眉头,像是十分不情愿吃东西,又像是没有胃口,她看着这些菜,很少动筷,只是挟几下,吃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那四个少年见她不动筷,也不敢动,只是看着她,一个个都是愁上眉梢。 他们站在女人身后,立等着她吃完。 好久,好才一声叹息,挥了挥手。 就有一个少年上来,从怀里掏出一只玉杯,在这玉杯里盛上水,用手捧着,让美人洗手。 她洗手也洗得很慢,直到众人把她的那一只玉脂般的手看得眼热心跳,才总算是洗完了。 就又有一个少年递上来一片丝巾,丝巾雪白,她把丝巾拿了起来,看一看,像是看看它是不是干净,总算是满意了,她才用它,把她的手轻轻擦干,然后就把这一块丝巾扔在了地上。 ×      ×      × 这是一个十足的美人。 金虫心中想到:这个女人看起来是哪一个大家的千金,她那样子只知道摆阔,只知道她自己享受,全然不想她这样做,只是给她的老子装门面,让天下黑道的人看见了,还不见她起意,把她和她老子的钱财都顺手牵羊一起弄去? 金虫再回头看着他的兄弟们,他心里暗暗笑了:他们真的是看傻了,这个女人也真是美,不光是他们,就是我天天见美人的金大爷也看得口水直流。 想到这时,金虫突然笑了,他想,他应该去问候问候这位美人。 ×      ×      × 金虫走了过去。 他向四位少年施礼道:“四位,请了!” 四位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女主人,一见金虫来了,忙不迭地回礼。 金虫道:“请问,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一个少年道:“唔,我们是从长白山来。” 金虫心中一喜,真是深山出俊鸟,有这么一个美人,却出在长白山那样的大山里…… 金虫一听他们是来自长白山,就不由得有了几分轻视之心,他想到,虽然这女人看上去是一个大家闺秀,但她如果来自长白山,她又有什么大能为?这方圆几千里,都是我金虫的天下。她是从山上来的,就活该我金虫有福了。 金虫道:“你们是来自长白山的,自然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了,你们是不是要我告诉告诉你们?” 少年的脸上居然仍然带着笑意,他笑着对金虫道:“不知道你们这里有什么规矩,我们初来此地,还望老兄告诉一声。” 众豪杰此时都暗暗发笑,知道老大金大哥要向这女人发难,都在等着这一场好戏。 金虫心里好笑,他知道这四个少年都是初涉世事,不懂江湖上的规矩,所以他也成心要捉弄他们。他向他们道:“你们凡是初来这里的人,一定要向这里交上二百两银子,不然的话,就有的苦头吃了。如果你们不交,这里的黑道人物会来找你们的麻烦的。我看你们几位都不像是习武的人,如果他们一动手,你们可就惨了。” 少年看着他,像是有些慌乱,忙问道:“那么,请问,大哥,我们向谁交这二百两银子?” 金虫一叹,说道:“你们初来此地,人也生疏,我看你们也怪可怜的,你们就交给我,让我代你们交银子,好不好?不知道你是不是信得过我?” 这个少年道:“信得过,信得过。” 他回头向那个美人施礼,说了几句,就见那美人点点头,让旁边的一个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二百两银子,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与金虫。 大猛龙金虫本来不想他会相信自己,但巧的是,他真的就相信了自己,他本来不想要骗她的这二百两银子,可银子轻易就到手了。 一 好女不和男斗 世上最美的女人是谁? 有人说道:是貂婵,你看人家貂婵,把吕布弄得神魂颠倒,让他稀里糊涂地把他的义父都给杀了,他把董卓的大事儿给坏了,终于有了董卓的死期,也终于有了吕布的白楼之死。 有人说是妲己,她迷惑纣王,终有了八百里的烽火,有了七十路诸侯的讨伐,才有了殷商王朝的上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更有人道:要说美人之美,该数着唐代的武后,也就是周的开国帝王武曌,她成了天下第一个女皇上,她能做两代君王的妃子,要不是姿色出众,她焉能如此? 人人说法不一,莫衷一是。 众人把酒闲聊,自然话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得畅快时,话也当酒,像是美人已经在自己的身侧,已经向自己飞了媚眼,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侍妾,一个个眉飞色舞,好不快活。 ×      ×      × 这是在南楼上,在北方的一座酒楼之上,是北方众豪杰为北方七雄之首的大猛龙金虫做寿时的酒宴闲谈。 众人之中,只有这做寿的正主儿大猛龙金虫不声响。他听着众人的话,一声也不吭,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 有人便道:“咱们只是空口讲话,全不顾做寿的正主儿,咱们的金大哥见多识广,让他说说,什么样的女人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大猛龙金虫笑笑,他看看周围的弟兄们,咧嘴一乐:“弟兄们,我也是说不好,谁知道世上的女人哪一个最好?人家都说:萝卜青菜,各人喜爱。有的人喜欢女人泼辣,有的人喜欢女人温柔,有的人喜欢女人俊俏……不一样。我也说不好,到底是哪一样的女人好……” 众人道:“不行不行,金大哥得好好说,就说你喜欢哪一样的女人好了。” 金虫道:“我喜欢的女人可怪了,我喜欢女人对我又疼又爱,一高兴了还拿脚踹。” 众人一哄地乐了,都说金大哥真是好情致,喜欢的女人也与众不同。 ×      ×      × 酒楼上,男人们一高兴了,就声音大了点儿,这时,从楼下走上来了一群人。 这一群人一上楼,顿时让金虫这些人一个个都鸦雀无声。 这一群人中,有龙有凤,尤其是当中的那一个女人,真是生得好。她眉目姣好,面目上满是春意,一张脸似可向人诉无限心事儿,她的身体似乎很是娇美,光是她的玉颈,就让在场的众豪杰心荡神驰。那是像一块玉石一样的脖颈,像大理石一样光滑的脖颈。 众人都在心中叹了一声,都在心里喝了一声彩,一个个在心中暗道:都说上朝古代,全没看见,世上最美的一个女人原来却在这里。 随在她身后的那几个男人也都不凡,他们都是唇红齿白,玉树临风的美少年……一共有四个人跟在她的身后,他们一个个都极倨傲,对眼前的人全都视而不见,但听她的眼神行事。 这四个男人像是她的跟差,像是她的侍从。 她慢慢走上楼来,她像是这些豪杰的老相识,对他们微微一笑,然后就来到一张桌子边,着着众豪杰,眼神中满是笑意,像是问他们: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坐下? 众豪杰都醒酒了,他们看着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都笑着,他们争着说道:“坐,坐吧,你随便坐。” 女人向他们一笑,她笑得千娇百媚,像是向他们大家笑,又像是冲着他们每一个人笑,她笑罢,就坐下了。 她向着这四个年轻人笑笑,示意让他们坐下。 但这四个年轻人却不敢造次,虽然她满面含笑,让他们坐,他们也只是欠欠身子,向她恭恭敬敬地行礼,不敢坐下。 ×      ×      × 众豪杰本来正在大讲特讲女人,但现在来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女人,他们反而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害怕,害怕唐突了美人,让美人笑话他们。他们也怕女人看不起他们,笑话他们没有风度。所以他们一个个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都规规矩矩,都不讲话。 金虫心里暗暗好笑,他心中笑道:说的是美人,就来了美人。可笑的是众人,他们正讲得来劲儿,正巧来了个美人,他们正该评头品足,可笑的是,他们反而没话了。这算是什么江湖好汉?这算是什么黑道白道的巨擘? 金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很厉害。 笑得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      ×      × 众豪杰中便有人问:“金大哥,你笑什么?” 金虫道:“我笑你们。” 众豪杰中便有人好事,又问道:“金大哥,你笑我们什么?” 金虫道:“我看你们真是那个好龙的叶公,一说起美人来,端的眉飞色舞,但你们真的见到了美人,却一个个噤若寒蝉。依我看,也别说什么貂婵,也别说什么妲己,就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就是天下最美的美人了。你看见过妲己什么模样?你见到过貂婵什么样子?咱们没看见。可眼前的这个美人却眼睁睁地在你的眼前。她真是我所见过的天下最美的美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都说金大哥说得对。 众人看着这个女人,越看越爱看,越看是越吃惊,这个美人太美了,真的是天下少见的一个美人。 女人,他们不是没有见到过。美女,他们不是没有占有过,但像这个女人这样的,他们确实是头一回见。 ×      ×      × 男人们都很有经验,尤其是对女人,对马,对酒,对剑。 有佳酿烈酒,让他们心中醺然。他们看得懂剑,名剑湛庐干将莫邪,都让他们血脉贲张,让他们可以弹剑狂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们也看得懂女人,他们明白,女人什么样的最好,他们看女人时,比看马,看剑,看酒更看得仔细。 一个女人,你很容易一眼就看好她。 这很容易,只要你一眼看去,她很耐看,也就是了。但一眼之后,你还得看,而且越看越想看,越看越耐看,左看右看,百看不厌,百看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她的脸红润,她的眉修长,她的腿很匀称,她的眼睛会勾魂夺魄,她的身材让你怎么也看不够。这样的女人,才是你从来也没有见到过的女人。 从这个女人进了酒楼以后,酒楼中便鸦雀无声,没有人讲话,只用眼睛,一饱眼福,让男人们惊为天人,让男人们看也看不够。 女人不讲话,她生得这样美,又天生有一种威仪,她不用讲话,也让男人们凛然。 她身边的那一个少年对店家道:“你们这个酒楼有什么好东西?拿来吃。” 店伙计也看得明白,知道她是一个大家闺秀,知道她身份不凡,忙点头答应,匆匆来去,不一会儿,就摆上了一桌上好的酒席,请这位美人享用。 女人看着眼前的珍馐佳肴,微微皱着眉头,像是十分不情愿吃东西,又像是没有胃口,她看着这些菜,很少动筷,只是挟几下,吃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那四个少年见她不动筷,也不敢动,只是看着她,一个个都是愁上眉梢。 他们站在女人身后,立等着她吃完。 好久,好才一声叹息,挥了挥手。 就有一个少年上来,从怀里掏出一只玉杯,在这玉杯里盛上水,用手捧着,让美人洗手。 她洗手也洗得很慢,直到众人把她的那一只玉脂般的手看得眼热心跳,才总算是洗完了。 就又有一个少年递上来一片丝巾,丝巾雪白,她把丝巾拿了起来,看一看,像是看看它是不是干净,总算是满意了,她才用它,把她的手轻轻擦干,然后就把这一块丝巾扔在了地上。 ×      ×      × 这是一个十足的美人。 金虫心中想到:这个女人看起来是哪一个大家的千金,她那样子只知道摆阔,只知道她自己享受,全然不想她这样做,只是给她的老子装门面,让天下黑道的人看见了,还不见她起意,把她和她老子的钱财都顺手牵羊一起弄去? 金虫再回头看着他的兄弟们,他心里暗暗笑了:他们真的是看傻了,这个女人也真是美,不光是他们,就是我天天见美人的金大爷也看得口水直流。 想到这时,金虫突然笑了,他想,他应该去问候问候这位美人。 ×      ×      × 金虫走了过去。 他向四位少年施礼道:“四位,请了!” 四位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女主人,一见金虫来了,忙不迭地回礼。 金虫道:“请问,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一个少年道:“唔,我们是从长白山来。” 金虫心中一喜,真是深山出俊鸟,有这么一个美人,却出在长白山那样的大山里…… 金虫一听他们是来自长白山,就不由得有了几分轻视之心,他想到,虽然这女人看上去是一个大家闺秀,但她如果来自长白山,她又有什么大能为?这方圆几千里,都是我金虫的天下。她是从山上来的,就活该我金虫有福了。 金虫道:“你们是来自长白山的,自然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了,你们是不是要我告诉告诉你们?” 少年的脸上居然仍然带着笑意,他笑着对金虫道:“不知道你们这里有什么规矩,我们初来此地,还望老兄告诉一声。” 众豪杰此时都暗暗发笑,知道老大金大哥要向这女人发难,都在等着这一场好戏。 金虫心里好笑,他知道这四个少年都是初涉世事,不懂江湖上的规矩,所以他也成心要捉弄他们。他向他们道:“你们凡是初来这里的人,一定要向这里交上二百两银子,不然的话,就有的苦头吃了。如果你们不交,这里的黑道人物会来找你们的麻烦的。我看你们几位都不像是习武的人,如果他们一动手,你们可就惨了。” 少年看着他,像是有些慌乱,忙问道:“那么,请问,大哥,我们向谁交这二百两银子?” 金虫一叹,说道:“你们初来此地,人也生疏,我看你们也怪可怜的,你们就交给我,让我代你们交银子,好不好?不知道你是不是信得过我?” 这个少年道:“信得过,信得过。” 他回头向那个美人施礼,说了几句,就见那美人点点头,让旁边的一个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二百两银子,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与金虫。 大猛龙金虫本来不想他会相信自己,但巧的是,他真的就相信了自己,他本来不想要骗她的这二百两银子,可银子轻易就到手了。 二 天残令 大猛龙金虫的脸上直门儿流血,让他的兄弟们很是心惊。 他的兄弟老二镇五山岳正嘿嘿一阵子冷笑,说道:“原来真的是练家子,真的让咱们兄弟看走眼了。” 他向这姓风的少年一吼道:“放了我大哥,没你们的事儿,如果你们真想在这里撒野,就让你们看家伙!” 姓风的少年突然来了邪劲儿,他冷冷一笑,说道:“没有人教训你们,让你们这些混蛋在这里撒野。今天少爷有空,好好教训教训你们!” 他向这镇五山岳正走去。 岳正以为他这两下子也不差,就向那少年一拳打去,他这是少林百步神拳,也有个七成火候。 一拳打去,足以让千斤巨石碎裂。 但那少年却无所畏惧,他只是看着岳正,看着他把这一拳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嘭—— 一拳打在了少年的身上,却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只是岳正咧了咧嘴,显然他这一拳打了出去,他自己的滋味儿不大好受。 岳正还想再出手,可他一回头看他自己的拳头,他马上吓傻了。 他的拳头已经不能称其为拳头了,他的拳头成了一团肉,他的手指指骨已经碎了,他痛彻心肺,他痛得大声叫了起来。 这些为大猛龙金虫做寿的人都明白了祸事惹得不小,他们大叫了起来,想一哄而散。 他们都想夺门而出,想一走了之。 但他们这时才看见,门窗都已经被四个少年人守住了。 他们走不出这酒楼了。 有人便充硬,对这四个少年道:“几位英雄,我们不知道几位是英雄,我们多有得罪,请几位英雄开恩,让我们走。” 那个姓风的少年看也不看他们,只是冷冷道:“银子?” 什么银子? 那少年的话仍然很简短,像是不屑与他们讲话,他只是又说出了几个字:“我的银子?” 马上就有人把他的银子拿了出来,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这风姓少年回头看着店伙计,问道:“我们小姐吃的菜,要多少银子?” 店伙计早就吓破了胆子,他战战兢兢道:“不要了,客官只管走就是了,那银子,就算小店对小姐的孝敬就是。” 那少年笑道:“哪里有这说法?该多少就是多少,我们小姐对店里的盛情心领了。你说,是多少银子?” “三两二分银子。” 少年笑了:“原来真的不要那么多。我以为出了山,一切都是贵的,只是三两二分,没少算么?” 店伙计忙道:“没少没少,只要三两二分。” 少年给了五两银子,把他的银子收了起来。 他还向那些为大猛龙做寿的人们乐:“你们还有谁要银子,可得马上讲话,不然我的银子可要收起来了。” 他这一逗趣,本来很乐呵的人们也不敢乐,他们都得装着苦着脸,装着心里很不快活。他们怕这几个少年。 姓风的少年看着这大猛龙,大猛龙金虫的样子很不妙。 他对另一个少年说道:“雪弟,你给他来一下子,让他今后记得这教训好不好?” 叫雪弟的那个少年显然是很乐意,他一听,就笑了,笑出了两只小小的虎牙,他回头看看他们的小姐,见她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就走上去对着大猛龙的后脖颈,吹了两口风。 他对着那姓风的少年笑笑,说道:“大哥,好了,管教他总记着这事儿。” 众人看他们行事儿,像是很邪门,他们不把大猛龙杀死,只是冲他的后脖颈吹吹风,这倒是让他们得了便宜,所以他们一个个暗自庆幸,不敢吱声,唯恐一讲话,便使这几个少年变了主意。 那个叫雪弟的对大猛龙吹了两口风后,几个少年便都闪开了去路,这些北方豪杰们一个个都缩头龟似的,一声也不吭,低头走出去了。 只有镇五山岳正没走,他看着大猛龙仍在那少年的手上,就不敢动。 姓风的少年对那个雪弟笑道:“你还不把这家伙还给人家,你莫非要带着他走路么?” 雪弟乐了:“我干嘛要带着他走路?我看他一眼就恶心,让他走开好了。” 他一把推开了这个大猛龙。 那个女人看着这酒楼,惊讶地看着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大概她也奇怪,好好的一座北方酒楼,为什么却要叫个南楼?她看了半天,摇了摇头,才走出酒楼。 他们一行人上了车,直向关内方向急驰而去。 等到他们走远了,这些北方豪杰们才敢来看大猛龙金虫。 大猛龙金虫的额头被那少年点了一指,这一指点得好悬,把他的额头点得破了个很深很深的伤口。如果他再用力一点儿,大猛龙还焉有命在? ’ 众人七嘴八舌,把大猛龙送同了家。 大猛龙的样子很颓丧。 他一声不吭。 他心里直骂倒霉。他怎么就看错了眼?他以为那个女孩子是没有什么威风的,却没有想到,那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出远门,怎么会不带几个厉害的人手?他怎么敢动她的主意,真真是色迷心窍了。 他呻吟着,他的头疼得很厉害。 但最难受的地方并不是他的头,而是他的后脖颈。 他觉得他的后脖颈很难受,像是受了风。 他的身子一阵阵冷,他直门吵冷,蒙上了几层大被,也不见暖。 ×      ×      × 镇五山岳正请来了一位郎中。 郎中看了大猛龙的后脖颈,直叫奇怪。 岳正问:“什么奇怪?” 郎中道:“我看,他这脖颈,没有一点儿毛病,好好的,一点儿伤也没有。只是一摸,冰冰凉。不知是什么毛病。” 大猛龙疼得直叫。 郎中无法,只好乱用药。 大猛龙更疼了,他直门乱叫,叫得连岳正也束手无策。 一个好好的人,哪儿也没破,哪儿也没伤,却生生地乱叫不已,这让镇五山岳正也没有一点儿法。 ×      ×      × 直到了第五天,大猛龙已经成了一条有气无力的虫子了,他看着镇五山岳正,说道:“兄弟,我不行了。我死了以后,你去到六子峰找我的师父,让师父他老人家为我报仇。” 岳正看着他,点头。 这时,门外有人在喊:“大哥,大哥,师父来了,师父来了!” 镇五山岳正心里暗喜,好,大哥的师父来了,也许大哥的病能治好。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老头。 这是一个很瘦很瘦的老头儿,他的衣服腌臜,头发老长,人也一副颓丧模样。他一步迈入大猛龙的屋子,叫道:“徒弟,是谁伤了你的?” 大猛龙一见了师父,顿时满心的心酸就来了,他的泪水哗哗流。 ×      ×      × 老头子是北方的一霸,他叫孤独石。 老头子看着大猛龙的脸色,吓了一跳,他的徒弟一脸死色,已经没救了。他受了什么伤,竟有这么严重? 老头子一搭大猛龙的脉,就心里吓了一跳,他奇道:怎么弄的,这脉相实沉若虚,实浮若沉,一跳一跳的还很有力。大猛龙究竟受了什么伤? 老头子请镇五山岳正说说当时的情景,岳正却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对老头子讲了实话。 老头子最是好色,他虽然在徒弟病得要死要活的当儿,在听得岳正说那女人的姿色时,也不禁馋涎欲滴,他心中道:怪不得,原来徒弟是眼馋人家女人的美貌,却被人家给弄成了这样子的。他又好气又好笑,觉得徒弟实在是窝囊,一个小辈的年轻人,就把你名动江湖的大猛龙给弄成了这样子,你不是太窝囊了吗? 老头子心中暗道:听岳正所说,那个女人很不错,她是不是已经走远了?还能不能追得上?他想到了这里,就问道:“你们派人追她了没有?” 岳正一见老头子问话,就行礼道:“派人跟着她了,这会儿,怕她已经走出几百里路远了。但跟她去的人是老手,甩不掉的。” 老头子哼了一声,不再问了。 老头子就去看大猛龙的伤势。 他让镇五山岳正把大猛龙扶起来,让他趴下,看他的后脖颈,看究竟是什么原故他总是难受。 镇五山岳正把大猛龙扶过来,让他的前胸贴床,后背露出来让老头子看。 ×      ×      × 老头子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大猛龙的后背上,有一块黑黑的僵肉,这块肉像是中了毒,像是被人用淬毒的暗器打在了后背上,毒发时的坏疽。 镇五山岳正一见,也暗暗吃惊。 他问道:“老爷子,大哥的这后背是中了什么毒?他只是用手在大哥头上点了点,另外一个少年用嘴对着大哥的后脖颈吹了吹气儿,大哥就变成了这样,他这是什么功夫?” 老头子沉吟道:“世上的掌式,说来也不过就是那么几种,像朱砂掌、小无相掌、佛家的般若掌、江南江门的雪花掌,还有几种是独家所习的掌式,像诛脉神掌、五行掌式、六合掌,看你大哥的这脉相,却也奇怪,不知道他是中了掌式,才这个样子的,还是被人吹了一口气,才这样子的?” 岳正思忖了一会儿道:“依我看,大哥的伤是被那个少年在他的后脖颈吹了一口气,才这样的。那个姓风的少年对另外一个叫雪弟的少年说道:‘雪弟,你给他来一下子,让他今后记得这教训,好不好?’这时,那个被叫做雪弟的少年就给大哥来了一下子。他只是向大哥的后脖颈吹了吹气……” 老头子突然脸色一变,他对着镇五山岳正道:“你说什么?你说,他对着那另外一个少年叫什么?” 镇五山岳正嗫嚅道:“他……他说什么雪弟……” 老头子又追问道:“你说,他们之中那一个少年姓风?” 镇五山道:“对,他们互相称呼时,叫他风兄。也不知道他是姓封还是姓风。” 老头子的脸色变得忽阴忽晴,他看着大猛龙金虫,口中自言自语道:“莫非是她?真是奇怪了,如果是她,她最少也该有六七十岁了,怎么还会这么年轻?” 镇五山道:“老爷子,她是谁?” 老头子仍然在自言自语:“风花雪月,对,对,是她,是她!” 老头子一脸惊悚,他看着他的徒弟,好半天不语。 镇五山岳正知机,见老头子沉吟半天,便知道事儿有一点儿眉目了。他小心翼翼,问道:“老爷子,你知道她是谁?” 老爷子一叹,他说道:“岳正,麻烦你一下,你派人去,把那两个跟着她盯梢的人找回来吧,不用盯着她了。” 岳正答应了一声,叫人去了。 他看着老爷子,见老爷子心情不快,就不敢问了,只是盯盯地看着老爷子。 孤独石长叹了一声,说道:“徒弟,徒弟,不是师父不给你报仇,只是你的祸闯得太大了。” 这时,镇五山岳正再也忍不住了,他问道:“老爷子,她是谁?她在江湖上很有名么?” 孤独石冷冷一笑:“她是天下少有的一个魔头,她叫天残。” 他指着大猛龙的后背,说道:“你看,这就是江湖上人人骇怕的‘天残令’!” 老爷子一叹道:“天残地缺,唯我独尊;行走天下,我不识人;任人负我,我不负人;人若负我,天地诛心。” 镇五山这时才知道他是江湖上的一个傻子,连老爷子说的这天残地缺他都没有听说过。 老爷子道:“不光你没有听说过,连我也是从我的师父那里听来的,在我师父那时,天残地缺都是天下最难对付的人。可我一直以为不会是她。看你所说,她只不过只有那么十几岁,决不会是天残。她可能是天残老人的徒弟吧。但就是她的徒弟,你们也动不得。她的心狠手也辣,你一旦得罪了她,你一生会连死也死不成。她会折磨你,直到你死……” 就是这个老江湖孤独石,一想到了天残,也不禁谈之色变。 镇五山岳正道:“老爷子,那大哥他……” 老爷子长叹了一声,道:“他自己做恶,只好他自己受罪了,他是生是死,只看他有没有造化了。” 三 孤独剑客 一行人走至凤凰城。 凤凰城是北方的一个大城,马车走到了城内的闹街,就停住了。 四个少年走下了车,打了车帘,请这女主人走下马车。就有人看见了这情景,人们看的是这个女人,这女人生得太美了,从来还没看见过生得这么漂亮的女人:人们就看也看呆了,挑担的人不走了,赶车的人停下了鞭马,走路的人也驻足凝望,真是千人万人皆停步,“但因观罗敷”。 这女主人想必是也常看见这情景,她就很不以为怪,她轻轻移动莲步,走下马车,一步步走向酒楼。 凤凰城的大酒楼是北方第一大酒楼。它很雄壮,很有气派,从前面看去,足足有五层高,都是用北方的万年松咬榫上去的,一根咬着一根,倒也别致。酒楼上有笙歌弦舞,有一些常醉不醒的酒仙,有吟诗道景的文人墨客,有一些弹铗高吟的武林狂人,所以这酒楼的生意总是好极了,热闹极了。 这四个少年很是喜欢热闹,他们一见这酒楼的气派,就不禁脸上露出了喜色。 女人于是看到了他们的快活,她就微微皱了皱眉。 她大概是想起了南楼上大猛龙金虫的纠缠,就不禁皱了皱眉。 风大看见了她的神情,就低头问道:“小姐,你看,是不是不进这家酒楼了?” 女人看着他,见他的眼中明明是一种企盼,见他们四个都是很愿意进这酒楼的样子,那神情是恨不能马上就走进去,好好地吃上一顿,喝上个痛快,就沉吟着,点点头。 虽然她一句话也没说,但她一点头,就让他们四个人喜出望外,他们马上上去吆喝,让店家把马车赶靠至酒楼楼下,四个人就肃然揖让小姐上楼。 酒楼上,果然热闹。 一楼内,当然都是一些下等人,都是挑夫走贩之类的人物,有的坐着,一包豆豉,一碟小菜,一壶浑酒,就其乐也陶陶,也喝得十分有兴致,有的边喝边唱,有的一边喝着,一边熟络地闲聊,都是一副乐陶陶的神色。 可一见到她走进了酒楼,马上就没人再讲话了。 他们的眼睛不够用了,他们就只好闭上了他们的嘴。他们看得呆了,他们的酒也醒了,他们的眼睛睁大了,他们的嘴巴也张得老大,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是谁?她从什么地方来?她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女人只是微微一笑,仍然向楼上走。 她这一笑是一种很不好意思的笑,她是致歉,她是怕她这一来,打扰了他们的酒兴。生得像她这么好,就总是打扰别人,让别人做什么事也做不好,这让她很是无奈,但她天生丽质,让她自己有什么办法? 她就袅袅娜娜走上了二楼。 二楼上,是一些很有身份的人。 这些人,大都身穿着一件很像样子的长衣,有的还带着一个两个随从,还有的摆摆阔气,叫了一大桌子菜,吃菜的时候少,叹气的时候多。他们像是活得很不如意,他们的日子过得太单调了。 这时,他们也看见了这个慢慢走上楼来的女人。 他们的眼睛马上就亮了,他们很快活,他们很庆幸,庆幸他们今天来了酒楼,庆幸他们看见了这么美的美人。 他们也呆呆地看着这个女人,他们也忘记了说话。 女人很不好意思,她有一点儿惶愧,她觉得很不安,因为她不该让这么多人注目她,但她没有办法,她只好匆匆走过,只好一声不吭地走上去。 她走上了三楼。 这里的人很少了,只有两桌边有人。 她看见了这里人很少,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了。 她回头向着她的四个少年笑,她笑的意思是,这里反正没有人,你们就都坐下好了。 那四个少年也是累了,他们都向她行礼,然后就都坐下了。 就走来了店伙计。 他对这些人匆匆道:“几位,来一点儿什么?” 他边说边笑,这时,他看见了女人。 这个店伙计也是见多识广,但他又何尝见到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他看着她,有一点儿呆了。 直到那个姓风的少年叫了他几声,他才面红耳赤地直门儿答应。 风大道:“你给我们来一桌上好的酒席来,有好的花雕,也来上两瓶。” 店伙计点头答应,飞跑着去了厨房。 几个人此时也就松了一口气,风大道:“走了一天,今天得好好喝一点儿,小姐也喝上一点儿酒,好好找一处地方歇息。” 酒菜来得好快。 就边喝边吃。 风大看着几个人,回头看看另外两桌上的人,他就微微一怔。 另外一桌上,有一个人在大吃大喝。 他的身体很胖,胖得让风大都有些担心,担心他如果再这样吃下去,他就会站也站不起来了,他会带不动他的那一身胖肉。 但他自己并不担心,他在用心地吃,他的面前是一堆骨头,有鸡骨头,有猪骨头,有牛骨头,还有几块小的,像是飞禽的骨刺。 他正一心一意地吃。 但他的身后有两个人,正是这两个人,让风大暗暗吃惊。 一个是瘦子,穿着一身白衣服,这一身衣服穿在别人身上犹可,可一穿在了他的身上,就叫人啼笑皆非了。他那么黑,又脸色阴森着,何必要穿一身白? 另一个是个胖子,他虽然胖,但比起他的主人来,他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他没有他的主人胖,比他的主人耐看多了。他盯着他的主人的菜,像是眼馋,也像是替他的主人愁,这么多的菜,他如何吃得完? 这个胖子也不会穿衣服,他这么胖,就穿一件衣服,至少让人看着他显得不太胖才对,但他偏偏穿着一件黑衣服,让人远远地就看出来。他太胖了,他因为穿了这一件黑衣服,就显得比他的主人还胖。 还有一桌上,有一个中年文士。 这人很落寞,他像是太不幸了,他像是一个受够了苦难的人,他看着他的酒杯,看着他的酒杯里的酒,他像是永远都不知道他喝过了这一杯酒,他再干什么。他的脸色很平静,因为他的脸色太平静了,就显得像是一种绝望,一种对这个世界的绝望,一种对于这眼前的一切的绝望。 他只盯着他眼前的酒杯。他甚至在这一些人拥着女人走进来时,也不抬头看她一眼。 风大看着她,眼中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女人却不在乎眼前的一切,她像是对别的一切都很少关心,她只是默默地喝酒,吃菜。她很能喝酒,一杯一杯地喝。她喝酒时看也不看别人,也不劝别人喝,只是她一个人闷头喝酒。 四个少年也只是闷头喝酒。 酒楼上很静,与下面的那吵嚷很是不同。 这时,有一个人冲冲撞撞地上了楼来。 他一边冲上来一边喊道:“有人么?有人么?都说是有一个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子在这里,有么?不是他们骗人……骗人……” 他是喝醉了,他直冲了上来,他冲到了女孩子的面前。他笑了,笑得很快活:“真的,真的,真的有一个漂亮女孩儿,真的有……不骗人……真的有……” 他真的凑到了这女孩子的面前,他看着这女孩子,说道:“你……你真好看……” 女孩子看着他,突然脸红了。 这是一个小乞丐,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风大道:“走开!” 这个小乞丐乐了,看着风大:“你……你好有福……” 风大愣了,他怎么会有福?他有没有福,小乞丐怎么会知道? 几个人都看着这小乞丐,不知所云。 小乞丐道:“你跟着她,天天能看她,你好有福……” 风大与他的三个兄弟都笑了,想不到,这个小乞丐还是一个多情人。 雪三看着这个小乞丐。他对这个小乞丐很有好感,他笑道:“小兄弟,你是不是走开,让我们吃东西?你在这里不要紧,我们小姐会吃不好的。” 小乞丐似乎也明白人家要赶他走的意思,他连连点头道:“好,我走,我走。” 这时,另外一边桌上的那个正在饕餮大嚼的胖子突然讲话了。 他喊道:“小兄弟,哎,小兄弟……” 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喊谁。 幸亏他想了起来,他又对着这小乞丐喊道:“小兄弟,小乞丐兄弟,你来一下……” 小乞丐当然不敢不过来。 他站在了这个胖子的面前。 胖子看着他,问道:“你饿不饿?” 小乞丐眼睛盯着他桌上的酒菜,道:“饿。” 胖子笑了:“有人嫌你脏了,是不是?我可不嫌你脏。你在我这里吃一点东西,好不好?” 小乞丐虽然脏,但也分得出好人坏人,他看着这个胖子,样子很凶恶,不像个好人,他就心里不情愿,但他又不敢不听这个胖子的话,怕他生气,就只好答应。 他匆匆坐下来吃东西。 他的吃相很馋。 那女人和她的四个少年都看到了,他们都是微微一怔,觉得这个胖子的行为举止有一些怪,但一想想也不觉释然,人家请乞丐吃东西,和你有什么相干? ×      ×      × 这时,她与她的四个少年只顾看着这个小乞丐吃东西,没注意到一边的那个中年文士却在这时站了起来,慢慢踱步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看着这个女孩子,看得肆无忌惮,看得很专注,那神情像是在看一件古董,根本就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 姓风的少年马上就来了怒气,他冷冷道:“尊驾还是回去喝你的酒的好,若再在这里寻没趣的话,我可就要不客气了。” 那中年文士居然不以为忤,还乐呵呵地对他道:“人家都道是世有美人,应是有德的人得之。你看我这个人是不是很有德行?” 姓风的少年一听就来了怒火,他看着这个人道:“你给我马上滚开,不然你可要难看了。” 那中年文士乐了,他看着风大,笑道:“我倒是要看一看,你有什么本事,竟敢口口声声说要教训我?” 他向风大一站,双脚分开,前胸向着风大,一点儿也不避不躲,等着风大动手。 风大当然是气坏了,他大吼一声,就冲了过去。 他向这个中年文士出了一掌! 他这是足以裂石开碑的一掌。 中年文士居然不闪不躲,他看着风大的掌向他来了,反而冷冷地笑了,像看着孩子的把戏。 小乞丐这时反倒呆了,他只知道他这次是遇上了好人,给他好好吃一顿的机会,但他没想到会在这吃东西的时候人家打架。他傻呵呵地看着,就连吃东西也忘了。 他身边的那个胖子也是看热闹不怕乱子大,他张大着嘴,看也看得呆了。 这时,只见那个风大一掌向那中年文士击去! 猛然间,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女孩子动了,她的身子动得很快,她一步就来到了风大与中年文士的身前。 她呆呆看着那个中年文士,她的眼睛像汪着一团水,这眼睛会讲话。 那中年文士道:“你是天残?” 女孩子笑了,她向那中年文士乐了一乐。 这文士居然知道她是天残,他知道她是天残时还敢向她挑战,显然他???江湖上也是威名赫赫的人物。他是谁? 中年文士的样子很倨傲,他看着女孩子道:“我是孤独剑客文一奇。” 少年们大吃一惊。 孤独剑客文一奇,是海内最有名的剑客,是天下第一剑客。 他就是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孤独剑客文一奇? 四 断剑恨 文一奇看着这个清丽不俗的女孩子,他冷冷笑道:“天残那个老东西竟然有后了,你也是天残么?” 女孩子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她依然不讲话。 文一奇道:“好,看来老东西把她的后事儿料理得很不错呢。你们就是那四个天残手下的人,风花雪月?” 风大冷冷道:“不错。” 文一奇哂笑道:“老东西竟然想得怪好的,又是一辈的天残,又是一辈的风花雪月,但都是年轻了不少,她想一代代地传下去她的衣钵么?” 女孩子依然不讲话。她很难堪地沉默着。 只有那四个人都冷笑,他们知道,这个文一奇是天下少有的唯一劲敌,是他们师门的一个世仇。 ×      ×      × 文一奇慢慢地掏出他的背囊,从他的背囊中掏出了一柄剑。 这一柄剑很怪,是黑黑的,很难看,但文一奇看起它来也不禁是肃然起敬,他把那破破烂烂的鱼皮剑鞘拿掉,就见到了这一柄剑。 奇的是,这是一柄好剑,它古拙不工,但也十分锋利,可它竟然是一柄断剑! 如此好剑,为什么要把它弄折? 文一奇道:“这是一柄好剑……” 当然,不用他说,在场的人除了那个小乞丐,所有的人都看得明白,这是一柄好剑。 文一奇道:“这是天下无敌的一柄剑,从来没有败过。” 所有的人都站在他的对面,这四个少年也不禁肃然起敬,他们是后辈人,一听到前辈的浴血雄风,一听到江湖豪侠的率性恩仇,也不禁血热。 文一奇道:“这一柄剑一生只败过一次。” 他们很是震惊,就凭这一柄天下纵横,傲啸江湖的剑,它怎么会败? 文一奇的眼里有了一点儿失意,他是不是也想起了那一场血战?他是不是也想起了那一败的耻辱? 文一奇看着这四位少年,说道:“它就是败在了天残的手下。” 四个少年的心不禁一热,原来他是败给了自己的师父。 “就是在长白下的那一场,我与你们的师父打了三天三夜,最后她以一招‘天残令’让我败了,她一招出手,我不能敌,她把我的剑尖弄折了……” 四少年听着他的话,他此时是轻描淡写,但彼时那一场好斗,一定是令天地低昂,风云变色的。他们听着,不禁十分神往。 文一奇道:“自从我那一败之后,我就再也不曾出山,现在我走出深山,就是要来会会你们的师父天残的。” 他的声音变得黯然了,他心中也十分悲哀,他再也看不见天残了,这岂不是他的终生遗憾? 风大道:“你不必悲哀,你想会我师父,我师父已经仙逝,你来会会我们也就是了。” 文一奇冷冷一笑:“你算是什么?” 他走过来,向着风大一点指,风大就像被狂风巨浪推动了一般,生生地退出去了几丈远。 他面色苍白,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呆呆看着文一奇,他没有想到,在这个世上,除了他们的师父,还居然有文一奇这样功夫深不可测的人物。 文一奇道:“你是天残?” 他此时是向那女孩子问话。 女孩子居然向他笑了一笑,点点头。 “好,老太婆既然让你成为天残,让你顶着天残的名头在江湖上走,想必你已经得了老太婆的真传。你就来与我斗上三百个回合,也让人看看天残的后辈有什么真本事。” 文一奇说完,就为他的这一番话而哈哈大笑,他庆幸他想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 他对这女孩子道:“如果你胜了我,你就可以杀死我,你也可以要我为你做任何事儿。但如果你败了,你就要到我的死人庄去,你就要此生此世再不能走出死人庄!” 众人听了,都吃了一惊。 ×      ×      × 江湖上,谁听了那死人庄的名号,不吓得面色大变?谁听了死人庄的名头,不心惊肉跳? 可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却要此生都住在那么一个鬼地方去,要此生都陪着那一个哭丧着脸的孤独剑客么? 女孩子笑了笑,她摇了摇头。 文一奇道:“你不愿意?你不愿意也好,只要你能赢得我,你就可以走了。” 女孩子不动,她坐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她是不是被文一奇的威势弄得害怕了,她是不是不敢与文一奇动手? ×      ×      × 文一奇也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就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突然发难,把他的一根手指遥向她点点戳戳。 她也不弱,竟然面色不变,在他的一指点戳之下,也还了一点。 啵—— 一声脆响,却原来是在他与她中间的一只酒杯被大力点中,一声脆响,破碎了。 只有那小乞丐看得睁大了眼睛。 她缓缓站了起来,要向外走。 文一奇道:“你想走?” 他身子一动,就拦在了她的面前。 她只好不走了。 两人都僵在了当场。 这时,她身后的那四个少年互相一递眼色,都想纵身而起,与这个文一奇决一死战。 但显然她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她突然向天长长地清啸了一声。 文一奇更是惊奇不止了:“好,好,你居然把老婆子的看家本事都学了来,看来我更是不能让你走了……” 一边的小乞丐这时却不知深浅,他冲了过来,冲文一奇道:“你这个混蛋,你凭什么拦人家的路?你没听说过么,死了的化子也不拦路,你为什么不让她走?” 文一奇也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化子,也会仗义执言。 他当时就一惊,居然不知怎么好了。 他好久才回过滋味儿来。 他是又羞又怒,有别人来管的事儿,居然也有你一个小小的化子管的事儿么?你是看我文一奇好管么? 他对着化子叫道:“小化子,你马上走开,不然,你就得死在这里。” 小化子居然不怕死,他看着这个威风凛凛的人,瞪着他的小眼睛,道:“你怎么说,也没理。” 他居然不懂,在武林中,有功夫便是有理。文一奇看到了那个胖子在笑,像是在笑他与一个小化子一样,没什么派头,他看见了那一个女孩子的惊奇的目光,她向着那个小化子看去,她的目光好温柔,让文一奇暗暗吃惊。 她看着那小化子,无奈地摇摇头。 风大道:“小兄弟,你赶快走开,这里没有你的事儿。” 雪三道:“小兄弟,你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玩的。” 他们知道,文一奇的性情极为怪僻,如果这小化子一言不妥,就可能被他杀死。 但小化子居然不怕,他看着文一奇,说道:“你要杀就杀死我好了,有什么了不起?” 文一奇乐了,他笑得很阴森,他呵呵地乐:“是么,好,好。” 两个好字刚一落地,他就向这小乞丐点了一指。 ×      ×      × 这时,有几个人都一齐动了! 先是那女孩子尖叫了一声,她想不到文一奇会向这孩子出手,她向文一奇扑去! 文一奇身后的那个胖子也变了脸色,他还没有动,他身后的那一黑一白两个却向文一奇扑了过来! 四少年也不示弱,他们一齐向文一奇出手! 眨眼间,文一奇受到了几面的夹攻。 他好身手,一回身,来了一个平地飞鹤,就身子一纵而起。他也知道这一招并不能躲过所有的人的攻击,他就在空中又来了一式一跌三折,身子在空中生生地退出了几丈远。 他已经落在了酒楼的梯口。 他不看那女孩子,不看那四个少年,只是看着那一黑一白两个人。他盯着他们的目光极是吃惊。 “黑鬼白鬼?” 那一个穿黑衣服的人乐了一乐:“不错。” 那一个穿白衣服的人也乐了一乐:“不错。” 文一奇马上就去看那个胖子,看那个坐在一边,不动声色的胖子,那胖子任他看,只是呆呆地坐着,目光很呆滞,像是没有一点儿灵气儿。 文一奇道:“好,好,今天放你们一马,我走了。” 他身子一退,一退就退到了楼窗前,叭地一声,楼窗震得粉碎。他人已经不见了。 ×      ×      × 这女孩子盯着这个小化子瞧,她瞧他瞧得很仔细,她向他一笑,笑得小化子都痴了,她笑着看他,眼里落下了泪水。 小化子不知她为什么落泪,还以为她只是伤心刚才的耻辱,他对她道:“你别伤心,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他们都愿意帮你。” 女孩子泪水止不住地落。 她看看风大,风大的脸色也黯然,他们都明白,这个小化子活不长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块银子,又掏出几片金叶子,递与小乞丐。 小乞丐居然不要。 风大道:“小兄弟,你拿着吧,你马上……就会用得着的。” 小乞丐道:“我不要,我用不着这个。” 他起身走了。 ×      ×      × 女孩子的脸上还在流泪,她的泪水很多。 她不讲话,只是向着那个胖子鞠了一躬,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走下了楼。 那个胖子也不还礼,坐在那里很坦然地受了她的一礼。见她下楼,也不动地方,他向着店伙计喊:“来人哪!” 店伙计匆匆来了。 “来菜,再上几个菜,要肉,要肉!” 五 黑鬼白鬼 夜已经深沉,在这静静的暗夜里,没有一丁点儿声嚣。 从暗夜里走过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的脚步无声,飘飘然而至,极像是一个幽灵,转眼间就走到了眼前。 他来到了这里,向四外看上一看,见这里很是黑暗,就迟疑了一下,然后高声喝道:“天残,天残,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猛然,这荒郊野外突然间灯火通明,在一片灯火中,有一个笑意嫣然的女孩子,向着来人灿然而笑。 来人正是那个孤独剑客文一奇。 他仍然身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衣,长衣飘袂,让他有了十分的风采。 他向着来人笑笑:“果然是信人,像你那个倔强的师父。” 女孩子只是向他一笑,并不答话。 ×      ×      × 文一奇是一个天生的傲人,他视天下于无物,但他在这个女孩子面前,却无法十分倨傲。他心中暗暗恼火,他看定她,冷冷道:“你知道不知道,即使就是那个老婆子,她今天也要死在我的手里了,何况是你?你如果明白,就趁早跟我走,免得后悔。” 女孩子嫣然一笑。 这一笑,让文一奇没了斗志。 他一叹道:“那个凶神恶煞似的老太婆,居然去哪里找来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来做什么天残,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喂,小丫头,你知道不知道天残在江湖上的名声?” 她笑了一笑,点点头。 她显然知道她的师父在江湖上都做了些什么。 她盯着文一奇,她的目光中没有畏惧,没有杀机,只有一点点儿好奇。 因为她不知道她的师父与这个文一奇是什么关系。 她还记得,当师父与她讲起了这个文一奇时,师父的脸色好奇怪,她一会面色苍白,一会又满面红润。她像是在回顾一个很久远的往事,而且这往事是让她总是心醉不已的。她不明白师父与这个文一奇之间有什么事儿。 她看着文一奇,她知道他是当年与师父齐名的人物,是天下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魔头。 但她也只是看着他,她的眼中只有一点儿好奇,没有一丝畏惧。 文一奇道:“天残,你还是不要与我动手的好,免得你自寻苦头吃。” 女孩儿摇了摇头,她显然并不怕这个文一奇。 文一奇道:“我如果一出手,你一定会受伤,你还是跟我走的好。只要你跟着我走,我不难为你。” 女孩子笑笑,不讲话。 文一奇看定这个女孩子,居然没有一丁点儿杀机,他心中也十分奇怪,知道他对这个女孩子很有好感,他对于天下武林中人还从来没有这样,他心中暗暗惊奇。 文一奇道:“我不愿意与你动手,你只是一个小辈而已。” 她居然也不以为怪,她向着这天下武林中人人见了都大惊失色的文一奇灿然而笑,那神情也分明是在说:我也不愿意与你动手。 文一奇长声而叹:“你跟我走,保你也有说不尽的好处。” 这时,有人搭话了:“你凭什么让我们跟你走?” 文一奇看到她身后的人,他们是那四个少年,风花雪月。 ×      ×      × 文一奇问道:“风花雪月?” 风大道:“不错。正是风花雪月。” 文一奇居然也是一声赞叹:“好,好,这老婆子果然有十分的本事,竟然能找得到这么好的四个少年来做你天残的帮手。好一个风花雪月!” 风大道:“家师生前最是佩服孤独剑客,这可是让我们兄弟四个有那么一点点惊奇了。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师父那么看重你?” 文一奇的脸色满是惊奇,他看着风大道:“你想试一试?” 风大笑了,他的笑意很冷:“不错,我们兄弟四个想与孤独剑客试一试,想一睹孤独剑客天下无双的剑法。” 这时,风大、花二、雪三、月四四个人都冷然而立,四个人都看着孤独剑客。 ×      ×      × 风大道:“你的剑呢?” 文一奇道:“自从与老婆子动手之后,我再也没有用过我的剑。你们四个尽管动手就是了,如果我一出手,我就决不会再客气。” 风大看看他的三个兄弟,他们从小就在一起,他们的心意相通。 风大一声怒吼,身子就平平一趁,飞了过去。 他看不见孤独剑客的剑,他知道,他不应该看见孤独剑客的剑,如果他看见了孤独剑客的剑,他的命就可能没有了。 风花雪月是师兄弟,也是心意相通的朋友,他们知道风大的意思,他们决不会让他们的师妹同时也是他们主人的天残受孤独剑客的凌辱。 风大冲上时,用的是他的“九风掌”。 天有四极,地有四维,风有八面,独这风大有九面风,九风掌是天下绝技。 花二见风大冲了上去,知道他心中是想与孤独剑客拼命,就也一声怒吼,同时也冲了上去。他用的是“花痴剑法”,这剑法也是天下极为有名的剑术,是天下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一种极高剑法。他飘忽而上,直扑向孤独剑客。 雪三也不慢,他一声长啸,身子直直地飞了起来,直飞向孤独剑客的头顶。他是四兄弟中心思最为缜密的人,但动起手来,他却是最狠最毒。 月四却慢,他走向孤独剑客,慢慢出手,他的手指是“月冥指”,有三十六种指法,他一出指,就让孤独剑客心中暗暗吃惊。 这四个人一齐出手,是他们出山以来的第一次,他们明白,这个孤独剑客是最难对付的人。 这四个人一齐出手,已经足以对付天下最好的一流高手了。 但他们忘了,他们面对的是天下武林一绝的孤独剑客。 文一奇怒吼一声,他的长衣飘袂,人也飞了起来,他直直扑向风大。 花二道:“大哥,小心!” 风大只退了一步。 但这一步也就够了,他一后退,文一奇马上就向前飞一步。 他的出手让世人谁也看不清。 他的手一出,就逼退了风大,他又一划手,手在空中飞了一个弧形,花二就见他的手直切向自己的手腕,他不得不退回去。如果他不退回,他的手就会被文一奇生生切断。 孤独剑客的手一翻,又直逼向雪三,雪三飞在空中,是生生落在了孤独剑客的头上的,他见孤独剑客文一奇的手向上一动,便有无边剑气直冲向他,他心中大惊,不敢造次,只好在半路上一折,生生地向旁一落。 孤独剑客的手像是虚虚向雪三一指,又向月四挥去。这一挥很重,马上让风大和花二一起惊叫了起来:“四弟,小心!” 但已经来不及了,月四马上就摔落在地上。 ×      ×      × 三个人都站在了月四面前。 风大抱起了月四:“四弟,四弟!” 他的眼中有泪。 三兄弟都流下了泪水。 他们自从下山以来,还从来没有遇上过像孤独剑客这样的对手。 他们的脸上是悲愤,是决一死战的决心。 他们放下月四,三个人一齐向孤独剑客走去。 这时,有人在笑,笑声很是难听,像枭在哭。 看时,见到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他们都见到过,他们正是在南楼上遇见的那两个人,是那站在胖子身后的一胖一瘦两人。 这两个人很悠闲。 胖子道:“你看,这个孤独剑客是不是有那么两下子?” 瘦子乐了,他一乐,脸上满是皱纹:“你看不起他,他可是中原上最有名的人物,他叫文一奇,是天下少有的高手。如果那个老太婆天残真的是死了,他恐怕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胖子的脸色很难看:“是么?我看他这两下子也不怎么样。他怎么就会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瘦子道:“你怎么知道他这两下子不怎么样?” 胖子的脸色仍然是一脸苦相:“他的手在乱动,你看没看明白?他如果只出一招‘天外飞鸿’,再出一招‘紫云手’,是不是用不着来上这么多的招数,弄得他自己也手忙脚乱的?” 瘦子拍手乐:“不错,不错,你说得对极了……” 胖子道:“你看,我是不是很有道理?” 瘦子仍然在笑:“不错,不错。” 胖子道:“你看,我是不是可以打得过他?” 瘦子叹道:“你如果能打得过他,你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胖子道:“为什么不试一试?我什么都不愿意做,就愿意做这个天下第一高手。” 瘦子一叹:“你以为这个人好对付?他如果好对付,他早就死了,他怎么会做这个天下第一高手?” 胖子的脸色也仍然苦着,他慢吞吞道:“这有什么怪的,只是他早先没有遇上我。” ×      ×      × 胖子也不再讲话了,他只是向文一奇走去。 文一奇只是冷冷笑着看他。 早些年江湖上还有人对他出言不逊,但那些人都死了,活着的人都学会了如何尊敬孤独剑客。 他们知道,他们尊敬文一奇,其实只是尊重他们自己的生命。 可是这两个人却对文一奇出口不逊,他们是不是已经活得腻了,他们是不是不想再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 文一奇的脸上有了杀机。 他一定要宰了这两个人。 瘦子突然道:“不好了,你这个家伙,不光你自己有了麻烦,也连累了我……” 胖子愕然:“怎么了?” 瘦子道:“他想杀人,看那样子,不光你性命不保,连我也要遭殃。” 文一奇道:“你们是什么人?” 胖子苦着脸道:“你不知道?我们不是人,我们是鬼。” 文一奇道:“是人也好,是鬼也好,反正你们马上就会成为鬼了,是人是鬼又有什么关系?” 瘦子道:“不对不对,怎么会没有关系?我们本来就是鬼,除非你把我们杀了,让我们变成人,否则我们怎么会成为人?” 文一奇不想与他们罗嗦,他冷冷道:“好,好,我就让你们变成人好了。” ×      ×      × 文一奇走向两人。 这时,两个人一起动了! 他们的身手很快,快得让文一奇也想不到。 厉厉鬼叫,随着他们的身影一齐奔向文一奇。 还有漫漫长吟—— “黑鬼白鬼, 出手不悔。 白鬼黑鬼, 杀人无罪。 世事不平, 人皆为鬼。 鬼其行事, 无怨无愧!” 文一奇知道了他们是什么人了。他的心里暗暗吃惊,他知道他遇上了麻烦。但他已经与他们动上了手,他怕也没有用了。 他不怕这两个鬼,但他还是有一怕,他怕这两个鬼身后的那个阎王。 那是十殿阎王,是溟海之岛上的十殿阎王。 世人之中,还没有谁可以与这个十殿阎王动手的。 世人有俗语道: “阎王叫你三更死, 谁敢留人到五更?” 也有人不怕邪的,江州大侠江习风,把他的好友偷王于乐留了五天,他没想让他的朋友活下去,他只是想让他的朋友多活几天。 但他也死了,因为他留了人,他想与阎王抗衡。 有人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的就是这两个小鬼。黑鬼白鬼。 ×      ×      × 文一奇也不能不动手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一声长啸,身子飞得极快。 黑鬼白鬼一扑,本来为能扑得到文一奇,却不料真的就扑了个空。他们就一愣。 真的是有两下子? 胖子道:“听说他的剑法天下第一?你看他能不能用他的剑法杀死我这个鬼?” 瘦子仍然是无精打采的:“他想杀死你……” 这时,有人插话了:“你以为你这一招有多高明?刚才要不是人家孤独剑客留情,你已经死定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向四外寻找,才发现,在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人,一个胖得不能再胖的人。 胖子道:“黑鬼白鬼,你们以为你们那两手能横行天下,那可就错了。这位是天下第一高手,他叫孤独剑客文一奇,是天下少见的高手,就凭你们那两下子,根本就无法胜他。” 文一奇道:“你是谁?” 胖子嘻嘻乐:“你也许听说过我,我就是十殿阎罗。名字不大好听,是不是?可我这个人很善良,对人很好,只是阴世阳世的事儿大不相同,你要用阳世间的行事主意去看我,我当然也没有办法……” 文一奇望着他,心中暗暗吃惊,他想不到,那个溟海的恶人就是这个胖子,他就是世上最有名的十殿阎罗。 胖子道:“你们打不过这个天下第一高手,他是天下最有名的剑客,他的剑法已经天下无敌。就凭你们黑鬼白鬼,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黑鬼道:“我不服他!” 白鬼道:“他有什么本事?我也不服他!” 胖子乐了:“好啊,你们不服,跟他动手就是了,看你们能不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 黑鬼道:“他刚才与那四个少年动手,我看了,也不过如此。” 胖子冷冷道:“他只是虚与委蛇,根本就不曾用尽全力。” 白鬼道:“我想看看他用尽全力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胖子懒懒道:“好,你乐意看你就看好了,反正有我在这里,他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胖子坐下了,他懒得要命,竟然就坐在了地上。 黑鬼白鬼也就不敢小视孤独剑客,他们向他一施礼道:“好,请!” 他们的话音刚落,人就飞了起来,直扑向文一奇! ×      ×      × 兔起鹘落,一连几个起落,三个人一齐飞起来,再落下去,又倏然分开。 黑鬼的脸色苍白,白鬼的脸上没了笑意,他的嘴角上有了血丝。 显然,白鬼比黑鬼更吃亏。 白鬼一吼,人又冲过去。 这时,只见坐在地上的那个胖子没了,他不知在什么时候飞了起来,人直扑向白鬼。 也不知他是怎么动手的,白鬼的身子就像是失线的纸鹞子一样,向后猛地飞起来,叭地落在了地上。 胖子就站在了文一奇的面前。 胖子道:“你想把这个女孩子带走?” 文一奇道:“不错。她是天残,我与天残早有过节。” 胖子道:“我告诉你,如果我能赢了你,你就自己走。如果你能胜了我,你可以把她带走。” 文一奇道:“好!” 胖子是十殿阎王,是天下武林中人人皆知溟海岛上的恶人;孤独剑客文一奇是天下第一高手。两个人谁会赢? 六 十殿阎王 胖子站在文一奇的对面。 他的眼睛总是眯着,他像是对这个海内闻名的天下第一剑客不屑一顾,他似乎根本就不把这个文一奇看在眼里。 文一奇知道,他这是遇上了劲敌。 “溟海在哪里?” 胖子看也不看文一奇,就朗声而吟道:“云深不知处。” 文一奇又道:“名重,却不知人是不是也重?” 胖子道:“人不重,却让名声累了,人就垮了。” 文一奇一笑,他笑得很含蓄,笑得很知趣。 他明白,这个胖子一定真的就是那个名闻海内的十殿阎王,因为他确实有王者之气。 文一奇道:“不知道阎王要我做什么?” 胖子道:“也不想让你做什么,只是想看一看你是如何用剑的。人家都说,天下第一剑就是孤独剑客文一奇的剑,可使鬼泣,可使神惊,可让天地低昂,可让风云变色。风闻久矣,可不知是真是假?” 孤独剑客文一奇低下了头,他低声道:“剑也有不幸,让阎王见笑了。自从我与天残老太婆斗过了那一场,就发誓不再用剑了。除非我用我的这一柄剑从天残身上雪过我的耻辱。” 胖子道:“着相了,着相了,我以为你已经深深地悟透了剑道。谁知你却是这样的冥顽不灵,你以为你败了,你就再也不向世人用剑了,这就是剑客的作为了么?你真是太着相了,你可真是让我见笑了!” 文一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胖子道:“我这话是告诉你,我只是与你有那么一点儿不同,世人皆着相,独我不尽然。世人皆眢怨,只我尽淡然。你如果能把这世事看得淡了一点儿,你的剑法就会更进一层的。” 文一奇似乎有所悟,他向这个狂妄的胖子深深地施了一礼,说:“多谢,多谢有以教我了!” 、 他与胖子都一笑。这是会心的一笑。 十殿阎王瞅着文一奇,慢慢道:“孤独剑客,我们是不是这一试可以不试了?” 显然,他并没有与孤独剑客一试的兴致,他根本就没有心思与孤独剑客比试。 他身边的人也以为,与这个十殿阎王比试,孤独剑客文一奇实在是凶多吉少。今有胖子一言在先,孤独剑客文一奇一定会答允下来,不再与这个十殿阎王比试。 但文一奇道:“你如果让我把这个天残带走,我就答应不与你动手。” 胖子满脸惊愕,他瞅着文一奇,像看着一个怪物:“你是不是在同我讲笑话?” 孤独剑客文一奇慢慢道:“我从来不讲笑话。” 胖子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孤独剑客道:“你明白了就好。” 胖子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是不想再活下去了。你想死,你想你是这江湖上的第一高手,你就无法自己去寻死,你只好死在我的手里。我说的对不对?” 孤独剑客不讲话,他只是在冷笑,他在向着胖子冷笑。他心里想道:“你就是真是十殿阎王,我也不畏惧你,你还能真的一出手就会制我于死地不成?听说十殿阎王的功夫超群,人莫能敌,但也只是传说而已,谁真的见到过?闻名不如见面,真的见到了,也许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他如果真的不战而退,那岂不是让人笑话么? 文一奇道:“十殿阎王,你要与我动手,你就动手好了。” 胖子朗声长笑道:“好,好,既然你也这样讲,我就动手了。” ×      ×      × 众人之中,多半的人对这胖子都很是畏惧,他们都静静地看着这个胖子,等着看他的功夫。 胖子道:“孤独剑客,你既然通晓剑道,知道你的剑是败军之剑,你为什么不把你的这一柄剑掷之于深渊?你不能忘情于你的宝剑,显然你这人不能弃情弃义,你的剑道就不能更为精深。” 文一奇道:“不错,你说得不错。” 他看定十殿阎王,长吟道:“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今天我要与你这十殿阎王一拼!” 他向十殿阎王走去。 ×      ×      × 众人看他们,两人都是沉若峙岳,稳如泰山,沉凝不动,却不见两人如何动手。 这时,孤独剑客文一奇开始向胖子面前走去。 孤独剑客文一奇一步比一步走得艰难,他想走至十殿阎王面前。 直至离十殿阄王十几步远时,就再也走不动了 他站在十殿阎王面前,好久也不动。 风似乎大了起来,他的长衣飘飘而飞,他竭力站稳,立在胖子的面前。 再看胖子,他仍然若无其事,稳稳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们根本就不曾动过手,他们甚至眼都不曾眨过一眨。 ×      ×      × 好久,只见孤独剑客文一奇的脸色变了,他的脸变得越来越苍白,他神色黯然,说道:“你赢了!” 胖子也不动声色,他也是盯着孤独剑客文一奇,沉沉地说了一句道:“你输了。” 众人根本就没有看出他们是如何动手的,只是知道他们已经动过手了,知道孤独剑客已经败在了胖子的手下。 胖子道:“你只好自己走了。” 孤独剑客道:“我一定要把她带走,虽然你今天赢了我,但总不会总带着她到处走动。只要你离开她,我就要把她带走。” 胖子笑道:“你以为我会离开她?” 孤独剑客道:“你会离开她的,因为她根本就不想跟你走。” 胖子看着那个女孩子,他明白,孤独剑客的话很对,她根本就不想跟他走。 胖子道:“你该走了……” 文一奇一声长笑,人倏忽而飞,一转眼之间,人就杳然不知所终。 胖子看着天残,说道:“我曾经在十年前来过中原,见到过你的师父,我与她动过手……” 她盯着他,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她想知道他与她师父动手谁输谁赢。 胖子好像明白了她的心思,他慢慢说道:“我与你师父动手,过了五招,她败了。” 她神色黯然,她的师父也不是这个十殿阎王的对手。 她对着胖子,深深地施了一礼。她想,她应该走了,她应该带着她的四个随从走了。 她刚刚迈步,就听到了一声断喝:“站住!” 她只好站住了。 胖子道:“你走不了。” 她张大了眼睛,盯着他。 “你如果一走,那个孤独剑客文一奇一定会捉住你。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一定是在前面等着你。” 她灿然一笑,她不怕,他等她做什么?他已经败在了这个十殿阎王的手下,他怎么会再来? 胖子道:“你只好跟我走。” 胖子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笑着,但她很坚定地摇摇头。 她不愿意跟这个十殿阎王走。 胖子道:“你不想跟我走,是不是?” 她点点头,她点头的时候很是用力。 胖子冷冷地笑:“你不想跟我走也不行。” 他是十殿阎王,他说话就是命令,谁敢违背他的命令? 可他未动,就见到那三个人站在了他的眼前。 他们是风大、花二、雪三。 他们冷冷地盯着这个十殿阎王。 他是十殿阎王,他们的功夫与这个十殿阎王比起来,确实是不如,但他们不怕死,如果他一定要他们的师妹跟他走,那就是要她受辱,他们是宁可死在他的手里,也不会让她受辱。 胖子当然知道他们的心思,他冷冷道:“这没用。” 他的身子突然动了,在三个人当中飞了一个来回。三个人来不及出手,胖子就已经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胖子道:“刚才,我已经有了十多次的机会,我可以一出手就杀死你们……” 三个人阴森着脸,他们知道,胖子的话不假。 胖子不看他们三个,他只是盯着女孩子,他看女孩子的眼色露出一种少见的温柔。 “你跟不跟我走?” 女孩子看看他,突然用力地摇摇头。 她不愿意跟这个十殿阎王去。 胖子道:“如果你不去,我就杀死他们!” 胖子走向四个人,坐在地上的月四不动,站在一边的三个人也不动,他们明白,这个胖子如果要杀人,他们动也没有用。 胖子盯着月四,道:“你受了伤,但你的伤不至于死。” 谁都知道月四的伤不至于死。 胖子冷冷道:“可是只要我的手一动,你的伤就会流血不止,你就会死了。你信不信?” 月四是条汉子,他冷眼看着这个胖子,居然面无惧色。 胖子的手只是一动,点向月四。 说也奇怪,他只是在空中向月四凭空虚虚一指,月四的伤口就像是被人用利刃划了一下,顿时血如泉涌。 风大吼道:“四弟,别动!” 他冲了上去。 他疾点月四的三大穴,血仓、期门、曲池。 但月四的前胸仍然止不住地流血。 风大三个都手忙脚乱。 可是根本没用,月四的前胸仍然在流血。 不会儿,月四的脸色就变得苍白。 他对风大道:“大哥,没用……” 他闭上了眼睛,等死。 风大一声怒吼,人冲向十殿阎王。 胖子只一挥手,风大就被他击退。 花二抱着月四:“四弟,四弟!” 月四眼睁睁地看着天残,他的眼光极是温柔,他慢慢道:“你们好好照看她……” 胖子悠悠道:“你们走不走?如果你们跟着我走,他就不会死,你们还会有受用不尽的好处。” 风大道:“你做梦!” 他想冲向胖子,但这时,胖子的面前突然站了两个人,这是那黑鬼白鬼。 花二道:“你只会得到我们几个人的尸体……” 雪三恨恨道:“你也不一定会那么轻松……” 他们决心与胖子决一死战! 这时,突然有人在笑。 是天残在笑,她向着这个胖子乐。 在月四生死系于一线的时候,她居然在笑,她的笑竟然是千娇百媚。 她又向三个人挥了挥手。 三个人看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他要我们去他的那个溟海岛,我们为什么不去?去就是了,他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她对着月四,笑意嫣然:你的伤这么重,我们怎么会不顾你? 她又冲着胖子笑,她指指月四,乐了。 胖子道:“你愿意跟我走?” 她点点头。 胖子道:“你不会后悔?” 她又咬紧牙,用力地点点头。 胖子大喜,他哈哈大笑:“好,好!你答应了。” 他冲过去,疾点月四的四大穴。 月四的前胸顿时就止住了血, 胖子乐呵呵地盯着她。 黑鬼白鬼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他们出发了,他们要去武林中人人皆知的那个溟海岛。他们去溟海岛后,是吉是凶,会有什么遭遇,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一 小叫化子 小叫化子很是无聊,他无事可做。 他喜欢那个女孩子,他明白,那个女孩子是一个大人家的女儿,是很娇贵的一个女孩儿,他根本就不可能与那个女孩在一起,但他还是在想:如果能让他与那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就是让他为她而死,他也心甘情愿。 但他自己又唉声叹气,他就是连为她而死的福份也没有。 现在,他只好仍然去做他自己的事儿。 他的肚子饿了,他得去找一点儿吃的。 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因为他知道,他看见了那么漂亮的女孩儿之后,还一心去想着吃什么东西,这很不体面,但他的肚子很饿,他不能为了顾他的体面,就不去填饱他的肚子。 他骂他自己真不是东西,看见了那么漂亮的女人,还怎么会饿? 他慢慢走进了一家酒店。 这是一家很小的小店。 他东瞅瞅,西看看,他想找到他要的东西。 这时,他看见了那个孤独剑客文一奇。 ×      ×      × 文一奇正在喝酒,他一个人在喝闷酒。 他喝得很是无聊。他此时的心境怕是极坏,这一点,连酒店里的伙计们都看了出来,他们都离他远远的,不敢凑近他。 文一奇的脸色阴沉,他的脾气无处可泄。 他喝着酒,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喊道:“来人!” 店家马上战战兢兢地跑来了。 “客官,不知道你老人家要一点儿什么?” 文一奇冷冷道:“要解闷。” 店家一愣,他不明白,文一奇要解闷,得用什么法儿。 文一奇道:“你不明白怎么样会解闷么?” 店家马上陪笑道:“客官明示,你老人家要什么,我尽力去办就是了。” 文一奇道:“我很闷,闷得很想杀人,也想砸店。你看,我是杀人好呢,还是砸店好?” 店家呆了,他知道,他今天遇上了麻烦,杀人他也担不起,砸店他也不愿意。但看着文一奇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店家心里暗暗叫苦: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怎么遇上了这样一个丧门星? 他正无计可施时,就听到了一声脆脆生生的声音:“哎哟,怎么在这里看见了你呀,我的大剑客?” 这时,店里的众人都抬起了头来。 ×      ×      × 从店门外就袅袅娜娜地走进来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生得好,她的样子很是漂亮,真是长之一分嫌高,减之一分嫌矮。她生得面色红润,像是刚刚浴罢出池,她的身姿极苗条,像是赵飞燕出妆,像是杨贵妃新浴,一身的清爽,让在店里的男人们眼也不眨。 但文一奇显然并不把她看在眼里,他对这女人出现在这店里还稍有不快,他的眉头皱了一皱,冷冷说道:“你又来做什么?” 女人咯咯而笑:“听说,你看上了一个女孩子,我来帮帮你,好不好?” 文一奇仍然无精打采:“你能帮我什么忙?” 女人咯咯乐,乐得很开心:“你是一个呆子,你只知道练剑,你根本就不懂得女人,你怎么会讨女人的欢心?要不要我告诉你怎么做?我还要帮你看一看,看一看那个女孩子是不是貌若天仙,不然她怎么会把我们的天下一剑孤独剑客弄得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文一奇道:“你别胡扯,我只是与她的师父,那个老太婆有仇。我与她根本就没有什么瓜葛。” 女人一拍手道:“不错,眼下是没有什么关系,但也快了,你不是要把她弄回你的老家去么?你如果真的把她弄回去了,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的,你还会不对她有情?” 文一奇冷冷一喝道:“你胡扯,我已经是六十来岁的老头子了,她还只是一个小丫头,你知道不知道?” 女人的笑声更冷了:“噢——,你还算是有一点自知之明,还知道你这个人已经六十来岁了?她是一个小丫头,但她是不是很美?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文一奇道:“她长得漂亮不漂亮,又干我什么事儿?” 女人扬声道:“见色起意啊,你看她长得漂亮,就打算把她弄到你的老家去,然后你就说你与她的师父有仇,你就把她囚在你的家里天天用你的软功夫磨她,你总有一天会做她的东床快婿的。” 文一奇道:“胡扯!” 他的声音不大。 女人的声音很是恨毒:“我说得对了,我一说得对了你的心思,你就只好一言不发。我可是告诉你,我要你娶我,你是不是想过要娶我了?你一定是想过了,不然你怎么会救我,你怎么会对我那么好?你如果变了心,我一定要你难堪,让你在天下武林中难以做人。我也要杀死她,让你连她也得不到。” 文一奇看着这个女人,这是一个心思歹毒的女人,她只要说了,她就会去做,她会说到做到。 她会去杀死那个女孩子,她会因为他文一奇对那个女孩子多看了一眼,就把她分尸,把她碎尸万段。 文一奇道:“你不会那样做。” 女人盯着他,她的眼光满是讥讽:“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干?” 文一奇道:“因为你离不开我,你不是总在想着,要让我娶你,让我和你在一起么?” 女人乐了:“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徐家的大小姐,我从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我想要一件东西,你不给我,你也别想得到。我会把它砸碎,我会把它烧了,也不让你得到。” 文一奇知道,她会这样做。 她笑得很开心:“我从前不知道如何让你喜欢我,现在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你想不想让我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 文一奇一哆嗦,他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思。 女人乐得更快活了:“我告诉你,孤独剑客,你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你孤独,你不是一个凡人,你只是一把无情的剑。如今你已经不可怕了,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孤独的人了……” 女人突然回头,向一边呆呆看着她的店伙计笑了,她笑得很淫荡,笑得让那个店伙计马上就想入非非了。 她笑道:“你喜欢不喜欢我?” 店伙计的心卟卟乱跳,他想说喜欢,但他的嘴里说不出。她的手就伸了出去,她的手软绵如玉,她的手放在了店伙计的肩上,她声音绵软:“你如果真的喜欢我,你就说一声,你莫非连喜欢一个女人也不敢说么?” 俗话说,色胆包天,说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你看见一个很美很美的美人,你一定会忘情了,你忘了你自己是什么人,你想象着你与她在一起时的旖旎情境,你就忘乎所以了。 这店伙计就变得脸色苍白,人也变得绵软了,他恨不能瘫软在这女人的怀里。 这时,正走入了这店里的小叫化看见了她这样子,他心中道:这女人如此淫荡,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如此依偎着那个店伙计,并不是她要对那个店伙计有什么举动,她只是要存心气一气那个孤独剑客文一奇的,她如此做,只能是说她与文一奇的关系极为密切,而且她对文一奇极为关心。 店伙计却是当局者迷,他此时正痴痴迷迷地沉醉在那女人的温柔里呢。 他不知他该怎么办才好。 此时,那女人对着店伙计的脸,吹气若兰,柔声道:“你喜欢不喜欢我……?” 店伙计的声音也颤:“喜欢,我……喜欢……” 他真的沉迷了,他的眼睛一时也不离开女人,他看着女人,他从来还没有看见过这样美的女人。 女人的声音如梦,她对着店伙计的耳边说道:“他看不出我多美,你说,他是不是傻子,他是不是很呆?” 店伙计像是沉迷了,他看着女人的脸,呆呆地说道:“他是傻,他是呆。如果是我……我一定天天看着你,什么也不干。” 文一奇看着她与这个店伙计调笑,只是冷冷地笑,并不讲话。 女人呆呆地向着店伙计笑,她这笑,有许多的话语在笑意中出,她如要向这个店伙计倾吐千言万语一般。她笑着道:“我也喜欢你。我一定要你很快活。” 店伙计真的就忘了他身在何处,他也忘了他是什么人,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否真的对他有一点儿真情,他只是痴痴迷迷地看着女人,对于他身边的其它一切都浑然不觉。 女人的声音很甜:“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店伙计的声音像是梦呓:“喜欢,我真的喜欢。” 女人的声音更是甜得浓浓的了:“你喜欢我么?如果有人让我生气,你肯不肯杀了他?” 店伙计痴痴地说道:“我一定杀死他,我一定不让你生气。” 女人乐了,她轻轻地一拍手,道:“对呀,他惹我生气,你为什么不杀死他?” 她的纤纤素手直指向孤独剑客文一奇。 店伙计居然色胆包天,他冲向文一奇,吼道:“我杀死你!” 他的拳头刚刚打向文一奇,他的身子就嘭地飞了起来,人就飞向了一边。 他被文一奇的浑身罡气震飞。 他的嘴角流血了。 他呆了,他的心思有一点动摇,他正在想: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是文一奇的对手,他根本就不能同文一奇动手?他刚才是凭什么想与这个人动手的,这个人的功夫很厉害,只要人家一出手,他这个小店伙计就会没命了,他如果没了命,他还怎么会讨女人的喜欢? 他此时刚刚在踌蹰,他在想他是不是再也不去惹像文一奇这样人的麻烦了。 这时,那个女人走近来,她凑在了他的身边,轻轻地用她的牙咬一咬他的耳垂,低声道:“你知道不知道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他呆呆看着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美极了,像是一个天仙。 她轻轻道:“女人喜欢男人对她好,喜欢男人保护她。” 她的话语轻轻,又轻轻咬着他的耳垂,让他心里又是惊喜又是痒痒。 他想站起来,他想为这个女人拼命。 这时,女人乐了,她吃吃地笑。 她的手在这个店伙计的身上摸着,她摸得很放肆,让这个小店伙计不由得呻吟起来了。 她低声道:“你是不是很快活?” 他点点头,他很难受,他不愿意当着众人的面,让她如此做,但他又很舒服,他咬紧牙一声也不响。 她乐了:“你是不是快活得要死?” 他咬紧牙,点头。 她的笑声变了,变得很凶恶。 这时,小店伙计也明白事儿不妙了。 但他已经迟了! 他的后背在女人的抚摸下,显得很快意的抚摸变成了若有芒刺在背的感觉,他的嘴大张着,说不出话来。 他的嘴角在流血。 女人仍然在笑:“你说过,你愿意为我而死?” 他说不出话来,他自然无法说得出他现在想说什么。 女人仍然乐:“你现在如愿了,你一定很快活,对不对?” 小店伙计死了,他的眼睛大睁着,他死不瞑目。 ×      ×      × 女人杀死了一个人,但她仍然乐呵呵地笑着,看着孤独剑客文一奇。 “你对我为什么总是那么冷淡?” 文一奇的手很稳,他的手里握着酒杯。 他看也不看这女人。 女人的声音幽幽:“你总是看不上我,可你走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你看你对我,还不如这一个小小的店伙计那么好。你是不是没有心肝?你是不是一个石头人?你是不是一个冷血人?” 孤独剑客文一奇仍然不动声色,他只是一门心思沉浸在他的酒杯里。 女人道:“我以为你是一个剑道大家,你的心思一心在剑,所以我也不怪罪你。可今天我明白了,你根本不是心思在剑,你是心思在那一个女人身上。你对她的心思,我一眼就看明白了。” 孤独剑客文一奇仍然只是看着酒杯,像是他的一生都在这一只冷冷落落的酒杯里。 女人道:“你已经不是孤独剑客了,你如今什么也不是了,你的剑再也不会有那魔力了。你从今天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剑客,你再也不是天下第一剑了,因为你的剑被你的情丝缠绕住了……” 她的声音像是咒语,在无情地诅咒着这个天下第一剑客。 无论她怎么讲,孤独剑客也不讲话。 他是不是同她根本就无话可说?他是不是对她很是厌恶? 这时,她突然乐了,她乐时,声音中满是怨愤。 “好,好,你不动声色,足见得你这个人的修养极高,对不对?我再杀死一个人,看你是不是心性不动?” 她说杀人,就像是说她要碾死一只蚂蚁。 她向四外环顾,找她要杀死的人。 看她在寻衅,旁边的人早就知道不妙,有的人早早就走开了;就是不走的人,也都躲她躲得远远的,只有这小乞丐站在一边,看着她。 她随手就抓住了这个小乞丐。 她对小乞丐冷笑:“小孩子,我杀死你,你愿意不愿意?” 她要杀人,却偏偏总有这么多的废话。 小乞丐的声音很响,让她吃了一惊。 “不愿意!” 她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 小乞丐觉得她问的简直就是废话。 “你要杀死我,我怎么会愿意?我要是情愿被你杀死,我不就是一个傻子了么?我活得好好的,我怎么会让你杀死?再说,你就算是功夫高强,你也不能说杀人就杀人了,说杀我就杀我呀……” 她看着小乞丐,道:“你不愿意也不行了,因为我很愿意杀死你,你就只好一死了。” 她这一回很快,手马上就抬了起来,一掌拍向小乞丐的头! ×      ×      × 她的手拍向小乞丐,她的眼睛却看着孤独剑客文一奇,她盼着文一奇叫一声,不要她再杀人了。 但文一奇不动声色,他仍然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酒杯。 她只好杀人。 她一掌拍向小乞丐的头。 这时,有人脆声叫道:“别动!” 是小乞丐在叫。 她停手了。 “你不想死?” 小乞丐却一声叹道:“我想不想死没什么,可你却惨了。” 她很惊讶,她怎么会惨了? 小乞丐道:“你想让这个人理睬你,你应该另有办法,你只是杀死我,我又不是他儿子,他怎么会理你?你杀死了我,岂不是白杀人么?” 女人可呆呆地看着他,像是小乞丐的脸上画着花。好一会儿,她才拍手乐道:“好,好,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你可真的是一个好孩子……我不杀你了,我还要教你一点儿本事,让你能在江湖上走动,不受别人欺负。” 这时,孤独剑客文一奇冷冷道:“连你自己受什么人欺负都说不明白呢,还想教别人不受人欺负?” 女人见他讲话了,居然脸色红了,她不理孤独剑客,对小乞丐道:“我这里有一本书,你拿去看,好不好?” 小乞丐也不把她的这一本书当成一回事儿,他心里想:给一本书就把我打发了,这可倒是好,你为什么不给我一点儿吃的,你就不知道我现在饿着呢么?这本书不能当吃也不能当喝,有什么用? 但他也聪明,知道她不想杀死他,这就是他的造化了,给不给书都是其次了。他现在得马上离开这里,省得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再生气。 他拿着书就走。 ×      ×      × 他走到了楼梯边,就听到了她与那个孤独剑客的对话。 ——“你把书给他,是想害死他么?” ——“我想干什么,你管得着么?你要是想管我,你为什么不来娶我,你如果真的娶了我,我就让你管,你愿意怎么管都行。” ——“你把书给他,他只要一出门,就会死在那些江湖豪杰的手里。你这也是想杀死他。再说,你的书也就没了。” 女人乐了,她乐得很开心。 ——“你以为天下人人都会像你,对我一点也没有情意,也没有一点儿畏惧?谁只要敢拿我的书,我就杀了他!” 小乞丐走远了,他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如果他不走得那么远,他一定会听得明白,他会宁死也不要这女人的这一本书。 一 小叫化子 小叫化子很是无聊,他无事可做。 他喜欢那个女孩子,他明白,那个女孩子是一个大人家的女儿,是很娇贵的一个女孩儿,他根本就不可能与那个女孩在一起,但他还是在想:如果能让他与那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就是让他为她而死,他也心甘情愿。 但他自己又唉声叹气,他就是连为她而死的福份也没有。 现在,他只好仍然去做他自己的事儿。 他的肚子饿了,他得去找一点儿吃的。 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因为他知道,他看见了那么漂亮的女孩儿之后,还一心去想着吃什么东西,这很不体面,但他的肚子很饿,他不能为了顾他的体面,就不去填饱他的肚子。 他骂他自己真不是东西,看见了那么漂亮的女人,还怎么会饿? 他慢慢走进了一家酒店。 这是一家很小的小店。 他东瞅瞅,西看看,他想找到他要的东西。 这时,他看见了那个孤独剑客文一奇。 ×      ×      × 文一奇正在喝酒,他一个人在喝闷酒。 他喝得很是无聊。他此时的心境怕是极坏,这一点,连酒店里的伙计们都看了出来,他们都离他远远的,不敢凑近他。 文一奇的脸色阴沉,他的脾气无处可泄。 他喝着酒,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喊道:“来人!” 店家马上战战兢兢地跑来了。 “客官,不知道你老人家要一点儿什么?” 文一奇冷冷道:“要解闷。” 店家一愣,他不明白,文一奇要解闷,得用什么法儿。 文一奇道:“你不明白怎么样会解闷么?” 店家马上陪笑道:“客官明示,你老人家要什么,我尽力去办就是了。” 文一奇道:“我很闷,闷得很想杀人,也想砸店。你看,我是杀人好呢,还是砸店好?” 店家呆了,他知道,他今天遇上了麻烦,杀人他也担不起,砸店他也不愿意。但看着文一奇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店家心里暗暗叫苦: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怎么遇上了这样一个丧门星? 他正无计可施时,就听到了一声脆脆生生的声音:“哎哟,怎么在这里看见了你呀,我的大剑客?” 这时,店里的众人都抬起了头来。 ×      ×      × 从店门外就袅袅娜娜地走进来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生得好,她的样子很是漂亮,真是长之一分嫌高,减之一分嫌矮。她生得面色红润,像是刚刚浴罢出池,她的身姿极苗条,像是赵飞燕出妆,像是杨贵妃新浴,一身的清爽,让在店里的男人们眼也不眨。 但文一奇显然并不把她看在眼里,他对这女人出现在这店里还稍有不快,他的眉头皱了一皱,冷冷说道:“你又来做什么?” 女人咯咯而笑:“听说,你看上了一个女孩子,我来帮帮你,好不好?” 文一奇仍然无精打采:“你能帮我什么忙?” 女人咯咯乐,乐得很开心:“你是一个呆子,你只知道练剑,你根本就不懂得女人,你怎么会讨女人的欢心?要不要我告诉你怎么做?我还要帮你看一看,看一看那个女孩子是不是貌若天仙,不然她怎么会把我们的天下一剑孤独剑客弄得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文一奇道:“你别胡扯,我只是与她的师父,那个老太婆有仇。我与她根本就没有什么瓜葛。” 女人一拍手道:“不错,眼下是没有什么关系,但也快了,你不是要把她弄回你的老家去么?你如果真的把她弄回去了,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的,你还会不对她有情?” 文一奇冷冷一喝道:“你胡扯,我已经是六十来岁的老头子了,她还只是一个小丫头,你知道不知道?” 女人的笑声更冷了:“噢——,你还算是有一点自知之明,还知道你这个人已经六十来岁了?她是一个小丫头,但她是不是很美?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文一奇道:“她长得漂亮不漂亮,又干我什么事儿?” 女人扬声道:“见色起意啊,你看她长得漂亮,就打算把她弄到你的老家去,然后你就说你与她的师父有仇,你就把她囚在你的家里天天用你的软功夫磨她,你总有一天会做她的东床快婿的。” 文一奇道:“胡扯!” 他的声音不大。 女人的声音很是恨毒:“我说得对了,我一说得对了你的心思,你就只好一言不发。我可是告诉你,我要你娶我,你是不是想过要娶我了?你一定是想过了,不然你怎么会救我,你怎么会对我那么好?你如果变了心,我一定要你难堪,让你在天下武林中难以做人。我也要杀死她,让你连她也得不到。” 文一奇看着这个女人,这是一个心思歹毒的女人,她只要说了,她就会去做,她会说到做到。 她会去杀死那个女孩子,她会因为他文一奇对那个女孩子多看了一眼,就把她分尸,把她碎尸万段。 文一奇道:“你不会那样做。” 女人盯着他,她的眼光满是讥讽:“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干?” 文一奇道:“因为你离不开我,你不是总在想着,要让我娶你,让我和你在一起么?” 女人乐了:“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徐家的大小姐,我从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我想要一件东西,你不给我,你也别想得到。我会把它砸碎,我会把它烧了,也不让你得到。” 文一奇知道,她会这样做。 她笑得很开心:“我从前不知道如何让你喜欢我,现在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你想不想让我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 文一奇一哆嗦,他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思。 女人乐得更快活了:“我告诉你,孤独剑客,你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你孤独,你不是一个凡人,你只是一把无情的剑。如今你已经不可怕了,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孤独的人了……” 女人突然回头,向一边呆呆看着她的店伙计笑了,她笑得很淫荡,笑得让那个店伙计马上就想入非非了。 她笑道:“你喜欢不喜欢我?” 店伙计的心卟卟乱跳,他想说喜欢,但他的嘴里说不出。她的手就伸了出去,她的手软绵如玉,她的手放在了店伙计的肩上,她声音绵软:“你如果真的喜欢我,你就说一声,你莫非连喜欢一个女人也不敢说么?” 俗话说,色胆包天,说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你看见一个很美很美的美人,你一定会忘情了,你忘了你自己是什么人,你想象着你与她在一起时的旖旎情境,你就忘乎所以了。 这店伙计就变得脸色苍白,人也变得绵软了,他恨不能瘫软在这女人的怀里。 这时,正走入了这店里的小叫化看见了她这样子,他心中道:这女人如此淫荡,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如此依偎着那个店伙计,并不是她要对那个店伙计有什么举动,她只是要存心气一气那个孤独剑客文一奇的,她如此做,只能是说她与文一奇的关系极为密切,而且她对文一奇极为关心。 店伙计却是当局者迷,他此时正痴痴迷迷地沉醉在那女人的温柔里呢。 他不知他该怎么办才好。 此时,那女人对着店伙计的脸,吹气若兰,柔声道:“你喜欢不喜欢我……?” 店伙计的声音也颤:“喜欢,我……喜欢……” 他真的沉迷了,他的眼睛一时也不离开女人,他看着女人,他从来还没有看见过这样美的女人。 女人的声音如梦,她对着店伙计的耳边说道:“他看不出我多美,你说,他是不是傻子,他是不是很呆?” 店伙计像是沉迷了,他看着女人的脸,呆呆地说道:“他是傻,他是呆。如果是我……我一定天天看着你,什么也不干。” 文一奇看着她与这个店伙计调笑,只是冷冷地笑,并不讲话。 女人呆呆地向着店伙计笑,她这笑,有许多的话语在笑意中出,她如要向这个店伙计倾吐千言万语一般。她笑着道:“我也喜欢你。我一定要你很快活。” 店伙计真的就忘了他身在何处,他也忘了他是什么人,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否真的对他有一点儿真情,他只是痴痴迷迷地看着女人,对于他身边的其它一切都浑然不觉。 女人的声音很甜:“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店伙计的声音像是梦呓:“喜欢,我真的喜欢。” 女人的声音更是甜得浓浓的了:“你喜欢我么?如果有人让我生气,你肯不肯杀了他?” 店伙计痴痴地说道:“我一定杀死他,我一定不让你生气。” 女人乐了,她轻轻地一拍手,道:“对呀,他惹我生气,你为什么不杀死他?” 她的纤纤素手直指向孤独剑客文一奇。 店伙计居然色胆包天,他冲向文一奇,吼道:“我杀死你!” 他的拳头刚刚打向文一奇,他的身子就嘭地飞了起来,人就飞向了一边。 他被文一奇的浑身罡气震飞。 他的嘴角流血了。 他呆了,他的心思有一点动摇,他正在想: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是文一奇的对手,他根本就不能同文一奇动手?他刚才是凭什么想与这个人动手的,这个人的功夫很厉害,只要人家一出手,他这个小店伙计就会没命了,他如果没了命,他还怎么会讨女人的喜欢? 他此时刚刚在踌蹰,他在想他是不是再也不去惹像文一奇这样人的麻烦了。 这时,那个女人走近来,她凑在了他的身边,轻轻地用她的牙咬一咬他的耳垂,低声道:“你知道不知道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他呆呆看着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美极了,像是一个天仙。 她轻轻道:“女人喜欢男人对她好,喜欢男人保护她。” 她的话语轻轻,又轻轻咬着他的耳垂,让他心里又是惊喜又是痒痒。 他想站起来,他想为这个女人拼命。 这时,女人乐了,她吃吃地笑。 她的手在这个店伙计的身上摸着,她摸得很放肆,让这个小店伙计不由得呻吟起来了。 她低声道:“你是不是很快活?” 他点点头,他很难受,他不愿意当着众人的面,让她如此做,但他又很舒服,他咬紧牙一声也不响。 她乐了:“你是不是快活得要死?” 他咬紧牙,点头。 她的笑声变了,变得很凶恶。 这时,小店伙计也明白事儿不妙了。 但他已经迟了! 他的后背在女人的抚摸下,显得很快意的抚摸变成了若有芒刺在背的感觉,他的嘴大张着,说不出话来。 他的嘴角在流血。 女人仍然在笑:“你说过,你愿意为我而死?” 他说不出话来,他自然无法说得出他现在想说什么。 女人仍然乐:“你现在如愿了,你一定很快活,对不对?” 小店伙计死了,他的眼睛大睁着,他死不瞑目。 ×      ×      × 女人杀死了一个人,但她仍然乐呵呵地笑着,看着孤独剑客文一奇。 “你对我为什么总是那么冷淡?” 文一奇的手很稳,他的手里握着酒杯。 他看也不看这女人。 女人的声音幽幽:“你总是看不上我,可你走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你看你对我,还不如这一个小小的店伙计那么好。你是不是没有心肝?你是不是一个石头人?你是不是一个冷血人?” 孤独剑客文一奇仍然不动声色,他只是一门心思沉浸在他的酒杯里。 女人道:“我以为你是一个剑道大家,你的心思一心在剑,所以我也不怪罪你。可今天我明白了,你根本不是心思在剑,你是心思在那一个女人身上。你对她的心思,我一眼就看明白了。” 孤独剑客文一奇仍然只是看着酒杯,像是他的一生都在这一只冷冷落落的酒杯里。 女人道:“你已经不是孤独剑客了,你如今什么也不是了,你的剑再也不会有那魔力了。你从今天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剑客,你再也不是天下第一剑了,因为你的剑被你的情丝缠绕住了……” 她的声音像是咒语,在无情地诅咒着这个天下第一剑客。 无论她怎么讲,孤独剑客也不讲话。 他是不是同她根本就无话可说?他是不是对她很是厌恶? 这时,她突然乐了,她乐时,声音中满是怨愤。 “好,好,你不动声色,足见得你这个人的修养极高,对不对?我再杀死一个人,看你是不是心性不动?” 她说杀人,就像是说她要碾死一只蚂蚁。 她向四外环顾,找她要杀死的人。 看她在寻衅,旁边的人早就知道不妙,有的人早早就走开了;就是不走的人,也都躲她躲得远远的,只有这小乞丐站在一边,看着她。 她随手就抓住了这个小乞丐。 她对小乞丐冷笑:“小孩子,我杀死你,你愿意不愿意?” 她要杀人,却偏偏总有这么多的废话。 小乞丐的声音很响,让她吃了一惊。 “不愿意!” 她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 小乞丐觉得她问的简直就是废话。 “你要杀死我,我怎么会愿意?我要是情愿被你杀死,我不就是一个傻子了么?我活得好好的,我怎么会让你杀死?再说,你就算是功夫高强,你也不能说杀人就杀人了,说杀我就杀我呀……” 她看着小乞丐,道:“你不愿意也不行了,因为我很愿意杀死你,你就只好一死了。” 她这一回很快,手马上就抬了起来,一掌拍向小乞丐的头! ×      ×      × 她的手拍向小乞丐,她的眼睛却看着孤独剑客文一奇,她盼着文一奇叫一声,不要她再杀人了。 但文一奇不动声色,他仍然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酒杯。 她只好杀人。 她一掌拍向小乞丐的头。 这时,有人脆声叫道:“别动!” 是小乞丐在叫。 她停手了。 “你不想死?” 小乞丐却一声叹道:“我想不想死没什么,可你却惨了。” 她很惊讶,她怎么会惨了? 小乞丐道:“你想让这个人理睬你,你应该另有办法,你只是杀死我,我又不是他儿子,他怎么会理你?你杀死了我,岂不是白杀人么?” 女人可呆呆地看着他,像是小乞丐的脸上画着花。好一会儿,她才拍手乐道:“好,好,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你可真的是一个好孩子……我不杀你了,我还要教你一点儿本事,让你能在江湖上走动,不受别人欺负。” 这时,孤独剑客文一奇冷冷道:“连你自己受什么人欺负都说不明白呢,还想教别人不受人欺负?” 女人见他讲话了,居然脸色红了,她不理孤独剑客,对小乞丐道:“我这里有一本书,你拿去看,好不好?” 小乞丐也不把她的这一本书当成一回事儿,他心里想:给一本书就把我打发了,这可倒是好,你为什么不给我一点儿吃的,你就不知道我现在饿着呢么?这本书不能当吃也不能当喝,有什么用? 但他也聪明,知道她不想杀死他,这就是他的造化了,给不给书都是其次了。他现在得马上离开这里,省得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再生气。 他拿着书就走。 ×      ×      × 他走到了楼梯边,就听到了她与那个孤独剑客的对话。 ——“你把书给他,是想害死他么?” ——“我想干什么,你管得着么?你要是想管我,你为什么不来娶我,你如果真的娶了我,我就让你管,你愿意怎么管都行。” ——“你把书给他,他只要一出门,就会死在那些江湖豪杰的手里。你这也是想杀死他。再说,你的书也就没了。” 女人乐了,她乐得很开心。 ——“你以为天下人人都会像你,对我一点也没有情意,也没有一点儿畏惧?谁只要敢拿我的书,我就杀了他!” 小乞丐走远了,他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如果他不走得那么远,他一定会听得明白,他会宁死也不要这女人的这一本书。 二 淫荡女人 小叫化子走在街上,他觉得很是无聊。 他看看他怀里的这一本书,心里觉得它没有用,这本书不能当饭吃,他要这么一本书做什么? 这时,他看到了一群人,这群人正走向一家酒楼。 小叫化子闲得无事,就也跟着人家走进了那一家大酒楼。 就见人都去坐在桌边,一共是十几个人,个个都是太阳穴高高贲起的好手,他们的身上背后都背着剑,或者腰间佩带着剑。他们一个个都神情倨傲,坐在那里一迭声地喊店家上酒上菜。店家也看明白了,这是一伙不好惹的人,就忙不迭地应声,来去忙碌如穿梭,为他们上酒上菜。 小叫化子眼馋极了,他看着人家的那一桌子酒菜,盯得他直流口水。 但他不敢造次,他不敢凑过去看人家,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大吃大喝。 一个虬髯汉子道:咱们跑了这么多天,也没有看见那只骚狐狸的影子,如果回去,掌门一定会埋怨咱们办事不力。” 这一句话一说出来,顿时让那几个正在兴致勃勃地喝酒的人放下了酒杯,不再喝了。 他们的脸上都有了愁容。 一个少年看起来显得很是稚嫩,他向那虬髯汉子道:“二哥,你说,那个女人会到哪里去?她会不会像大哥所说的,正和那个天下第一剑孤独剑客在一起?” 虬髯汉子脸上浮起了愁容,他慢慢道:“师兄所说可能不差,这个女人和那个天下第一剑客文一奇极有渊源。如果她现在正与文一奇在一起,事儿可就更棘手了。” 众人都默然,他们都静静看着他们自己的酒杯。 那少年道:“我没有看见过文一奇出手,可我知道咱们武当剑阵的厉害,他真的能斗过我们的七星阵不成?” 那个虬髯汉子一叹道:“我们的七星阵如果有掌门师兄在,那还有一点把握,现在师兄不在,我们的七星阵想与那个孤独客文一奇斗,可就没有什么把握了。” 少年的脸色一红,他想分辩,但他强忍住,不再讲话了。几个人都有心事,就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喝酒。 小乞丐看到他们一个个都看着那酒菜,很少动箸,就心中想道:看来这些人并不是真的饿了,他们只是来这里摆摆阔的,他们一边吃还一边讲话,活活是糟蹋了这一桌上好的酒席。他们有什么话不能吃过了饭再去说?他们为什么一提起那个师兄就人人眉飞色舞,一说起那个女人就人人愁容满面? ×      ×      × 小叫化子不明白,他不知道这十来个人就是天下武林中人人畏惧的武当九剑。 这些人是: 武当清风剑吴一怒; 武当摆柳剑云天扬; 武当随手剑天食客; 武当玉剑龙在天; 武当断剑许婴; 武当顺风剑司徒一横; 武当插石剑石冲; 武当少剑凌少甫。 还有几个是武当的下一辈弟子,他们这一次,除了武当的掌门人武当心剑石中恕外,都倾巢而出了。 他们为的是找到那个武林天下中人人提到她的名字就直皱眉头的狐狸精。 他们已经追踪她好多日子了,他们想把她拿下,让她乖乖地交出她从武当偷来的那一本怪书。 这本书是武当上一代传下来的,一部书中,有武当派的不传之秘,从来都是上一代掌门在临终前将这一部书十分郑重地传给下一代掌门。每一代的武当弟子都知道有这么一部书,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从来没有人研习过这一部书。 这一次,被那个天下第一淫荡女人把这书窃走了,武当九剑中除了掌门人武当心剑石中恕外,全部追踪而出,他们一定要追回那一本书,要把它从那个天下第一淫荡的女人手里夺回来。 此时,他们已经追了十几天了,他们知道,这一次他们要遇上那个女人的旧相识孤独剑客文一奇,他们的事儿会变得更棘手。 ×      ×      × 小乞丐看着他们桌上的酒和菜,心里分明是十分羡慕,他心中想道:如果让他在这桌坐下,他一定会好好地大吃一顿,他准会一句话也不讲,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喋喋不休地讲话,不好好吃喝? 他对那桌上的酒菜太用心了,就一点儿也没有想到,他怀里的东西在这时掉了下来。 武当派的人都在默默地想他们的心事,他们之中,没有谁看见这个小乞丐的怀里掉落下来的东西。 偏偏有人在一边搭上了话,那个多事儿的店伙计看见了小乞丐掉落下来的东西,就吵道:“快走,快走!你的什么东西掉了,快拣起来,走吧!” 这时,那武当九剑中的两三个人都看见了这小乞丐掉落的东西。 还是玉剑龙在天眼尖,他一眼看见那小乞丐掉落的东西,正是一个黄黄的包皮,包皮里装着的像是一本书,他心中一动,就对清风剑吴一怒道:“二哥,你看,那东西是不是像咱们那本书?” 吴一怒没有看见小乞丐掉落东西,他只是听得清风剑这么一说,才回过头来看,他只是看见了那个小乞丐把一件东 西匆匆揣在了怀里。他神色一变,问道:“五弟,这是大事儿,你看清了么?” 玉剑被他如此一问,也不由得心里不敢认准,他说道:“二哥,我看那东西像是……” 清风剑只是看着这小乞丐,他沉吟不语。如果那个淫荡女人真的拿到了那一本书,她一定会带着它,把它像一件奇珍一样藏着,她怎么肯让这一部书落在了一个小乞丐的手里? 这一行几人中,有一个笑容满面的断剑许婴,她见到二师兄有一点儿迟疑,心中就明白他的心意,他是不敢造次,不肯弄错了,如果武当九剑在江湖上把一个小小的乞丐当成了偷他们的武当秘籍的人,真的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他们武当派在江湖同道中难堪?她心中一思量,便脸上带笑,对小乞丐道:“小兄弟,你的怀里装的是什么?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一看?” 她的脸色很和气,不像武当另外几个人那样,满面凶气,就让小乞丐心里很有好感,他看着这个许婴,心里虽然有一点儿犹豫,但还是一点点儿把他的怀里的东西向外掏。 他刚刚掏了半截,就听得玉剑失声喝叫:“是它!正是它!” 玉剑一声断喝,马上就把小乞丐吓了一跳,他不往外掏了。 玉剑道:“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这本书?” 小乞丐被他吓住了,他看着玉剑的脸,他不明白为什么玉剑一看见他的这一本书就大惊失色。 他吓得更不敢掏出书来了。 这时,断剑许婴乐了,她笑得咯咯响。 她笑道:“哎哟,五哥,你可不要吵了,你会把这个孩子吓坏了,你没看见他饿得不行了么?你也不让他吃东西,就这么吓他,你怎么忍心?” 众人一愣,都看着这个断剑许婴,他们知道,这个许婴是最有心眼儿的人,她此时不向这个小乞丐发火,只是向他讲好话,多半是想从他的手里把那一本书骗回来。 此时,武当的清风剑、顺风剑、插石剑都不作一语,他们在心里不大情愿让断剑这么哄骗这个小乞丐,但这部书事关重大,他们不能声张,如果真的能从这个小乞丐的手里把这本书骗出来,他们也就没了这天大的心事了。 偏偏小乞丐是一个吃硬不吃软的人,他因为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好过,所以他对断剑的好意有些半信半疑,他看着断剑,满脸怀疑。 许婴满面春风,她对着小乞丐道:“小兄弟,你来,坐下,你就坐在我这里,好好吃一点儿东西,好不好?” 她把小乞丐引到了她的座位上,让他坐下,就把她的筷子递与他,让他好好吃菜。 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就让肚子十分饥饿的小乞丐不敢动箸。 清风剑也看着他,说道:“好,你就吃哟,你不是很饿么,你就吃好了。” 许婴道:“你是不是不能吃凉的,我让他们给你弄一点儿热菜吃,好不好?” 小乞丐哪里受过这样的恭敬,他看着众人,分明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断剑许婴看着小乞丐,她想如果小乞丐真的用心吃上了东西,他一定会忘了他的怀里的那一本书,她如果想从他的怀里把这一本书偷出来的话,小乞丐肯定不会查觉。 但她想错了,小乞丐虽然在吃东西,可他的手里还是紧紧捂着他怀里的东西。 许婴笑道:“小兄弟,你的怀里是不是有一本书?你能不能把它送给我?” 小乞丐道:“不行。” 许婴仍然在笑:“为什么不行?” 小乞丐道:“它不是我的,是一个女人的……” 清风剑听他这样一说,便更加认定他怀里的就是那一本书了,他问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要把这一本书给你?” 小乞丐道:“她没把这一本书给我……” 他说不清他的怀里为什么有这么一本书,他说不清他是怎样得到的这一本书。 许婴仍然在笑,她那笑像看到了她最心爱的情人。 “你让我看一看这本书,好不好?” 小乞丐道:“不行。” 他知道这一本书不是他的,他不能把这本书随便给人看。 这时,一边的少剑凌少甫忍不住了,他向小乞丐道:“你拿的是我们武当的不传之秘,你把它交出来便罢,不然,我一剑杀死你!” 清风剑吴一怒有一些不满,他不愿意让少剑凌少甫这样待人,但他又一想,这是大事,如果少剑能把小乞丐吓住,他们岂不是把这一件大事办成了么?他就忍隐不发,只是看着少剑对小乞丐发怒。 岂料这小乞丐根本就不理会少剑凌少甫的一番威胁。 少剑凌少甫发怒了,他一想: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乞丐,竟然也敢来欺负我武当派,这岂不是要让武当派受尽了天下各大门派的耻笑么?我今日不给你一个厉害,你怎么会知道我少剑凌少甫的厉害? 他冲过去,一掌就击向这小乞丐。 这是武当的八卦掌,这一掌用了七分力气。 见他出手击向了小乞丐,清风剑吴一怒心里有一点儿不安,他厉声喝道:“少甫,出手轻些!” 也多亏了清风剑这一声怒喝,才使这小乞丐命不该绝,少剑一犹豫,出手后的力气又收了几分,才叭地一声,这一掌击在了小乞丐的胸前。 这一掌很厉害,一下子把小乞丐打飞了出去。 凌少甫的身影很快,他一出手之后,就飞向小乞丐,他冲了上去,揪住了小乞丐的前胸,去掏他的书。 他一把就把那一本书拿在了手里。 他看看这本书,又把它递与清风剑吴一怒,道:“二哥,是这本书么?” 吴一怒的声音也有一些颤抖,他看着这本书,说道:“不错,正是。” ×      ×      × 这时,有人在咯咯笑着,笑声很淫荡,笑得这武当派的所有的人都明白是谁来了。 她笑盈盈地站在了一边,拍手道:“好,好,真是好极了。我以前不明白什么是侠义道,今天我可是明白了。原来这样人就是侠义道啊。如果我说得不错,你一定是名重天下的武当少剑了?不错,不错,你的功夫不错。你打人家一个没有一???儿武功的人时,功夫着实不错呀。” 众人看时,只见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站在了面前。 清风剑饶是老成,也不由得被她一顿抢白,弄得脸色又红又紫,十分难看。他知道,这事儿如果传了出去,于武当派的名声十分不利,他对这女人道:“天狐白玉么?” 女人向他嘻嘻一笑,道:“不错。” 清风剑道:“不管怎么巧辩,你从武当偷书,也罪在不赦!” 天狐乐了,她一乐,面颊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浅浅的酒涡,她笑道:“你是武当派的一派名人,你也该知道,世上只有一种东西能偷,也只有一种东西最不能偷。” 清风剑冷冷道:“我不明白,这倒要请天狐指教了。” 她咯咯笑道:“好,指教就指教。我告诉你吧,世上唯一可偷的东西就是书。窃书无罪,是自从孔夫子时就如此说的。可有一样东西你千万不能偷,那就是偷情。男人女人都是这样。你们武当派是天下有名的名门大派,那就更不能做这种事儿了。我说,少剑,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众人之中,她突然直向少剑凌少甫,这一问竟然很是突兀,让凌少甫顿时变得面红耳赤。 清风剑道:“天狐,你偷去了武当派的书,你罪在不赦,今天你犯在了我们的手里,你逃不出武当九剑的手下。” 天狐却不畏惧,她悠然看着众人,问道:“你们那个老杂毛怎么没来?没有你们那个心剑掌门,你们休想动我。” 清风剑吴一怒的脾气火暴,他冷冷道:“好,我们就让你看一看武当派的剑法……” 天狐仍然不以为意,她咯咯笑道:“你以为我没有看过么,早就见识过了,不就是那么几下子么?没有那个老牛鼻子,你们就更不行了,还是别动手的好。” ×      ×      × 清风剑一声厉喝,顿时众人齐动。 武当九剑,天下闻名,九剑齐动,人无魂踪。 这句话说的就是他们武当派九剑齐出时的威力。 现在,天狐白玉面前站着的是武当九剑中的八剑,他们的剑虽然都未出鞘,但他们都满身杀气。 天狐白玉仍然满面笑意,她乐着,看着众人,视众剑如儿戏。 三 七星阵 天狐白玉见武当派八剑气势逼人,却也不畏惧,她天生就是一个惹事儿的主儿,她当然不会畏惧他们这些武当的名派要人。 她咯咯而乐:“你们想做什么,打架么?我可是看到你们打人了,你们的少剑对一个小乞丐狠下杀手,那功夫着实不错啊。” 少剑凌少甫对她这模样很是有气,他冷冷道:“天狐,你也不用张狂,你如果真的有本事,何必同我们斗嘴?我们只……是动手,分一分输赢就是了。” 天狐看着凌少甫,冷冷道:“果然有一些门道,怪不得能让一些无知的女人对你倾心,少剑的本事不错……” 清风剑道:“九弟何必与她争执,我们只要与她动手一分输赢就是了。我们如果输了,就走开,让她好自行其是。如果我们胜了你,你就把那一本书还我们武当派好了。” 天狐笑得很媚:“果然名不虚传,真是武当派的名家风范,我说少剑,你是不是该向你的这位二哥好好学一学?你看人家,每临大事有静气,如深渊似峙岳,比起你的二哥来,你说你是不是还欠一点儿火候?” 少剑凌少甫盯着天狐,他恨不能把她活活吞下去。 天狐道:“好,我与你们一战。我也答应你,只要你们真的能胜了我,这本书就归你们好了。” 清风剑举着手中的那一本书,说道:“书本来就是我们的,如今已经归还了我们,你偷书之罪,罪在不赦。我们今天要拿下你,把你交与掌门师兄发落。” 天狐冷笑道:“果然是名派的风气,动不动就要把人家拿下,要把人家交与你们的掌门发落。不知道你们武当的人在江湖上做下了多少坏事儿,如今你们不看看你们自己,却总是要想如何发落别人。这岂不是有一点儿怪么?” 清风剑道:“既然已经非动手不可,还说这么多的话做什么?我们出去,一做生死较量如何?” 天狐道:“好。” 天狐当先而出,武当派的人随后鱼贯而出。 ×      ×      × 众人都来到了一个空处。 这里是一处旧房舍,这里已经好久没有人踪了,只有荒荒的萋草和一地的瓦砾,众人都在空地中站定。 天狐道:“我看,你们还是把那一本书放下,好好走开的好,免得你们今天在这里流血。” 清风剑道:“天狐,久闻你本事非凡,今天倒是要见识见识。” 天狐吃吃艳笑着:“清风剑,我的真正本事可不是打仗,我的真本事是与男人在一起时才有的,可惜你看不到了。” 清风剑脸色一红,他是出家人,当然听不得天狐的这一番话。 天狐道:“清风剑,你别以为你们武当派有多么清白,你们……” 她这一番话还没有讲完,就见到少剑凌少甫一冲而上,单手仗剑,猛地击刺向天狐。 天狐自然不能再讲话,她只好一闪身,躲过这一剑。 谁知少剑的剑法却也不凡,这一剑得势,便不再容让,一剑狠似一剑,一剑更快一剑,剑剑都是要命的剑招。 天狐道:“哎哟,少剑,我人在江湖,可是久闻少剑的大名了,我听说少剑这人不错,最能怜香惜玉了。今天怎么了,难道我天狐就不漂亮了么?” 少剑冷冷道:“你是贼女人,人人得而诛之,我恨不能杀了你!” 天狐咯咯笑,她的笑声很媚:“少剑,你为什么想杀死我?你就不会真的怜香惜玉那么一会儿么?” 清风剑道:“大家一齐上,先拿下这妖狐再说!” 众人也看得明白,尽管少剑是一剑紧似一剑,一剑凶似一剑,但他的剑也渐渐变得迟滞了,有一些吃力,而天狐只是在他的剑中游走,一点儿也不曾用功夫。如果他们不早早上去与少剑联手,恐怕少剑凌少甫一个失手,便有性命之忧了。 众人一声喊,都一齐冲了上去 天狐却也不惧,她看着众人的剑,剑光在她身边游走,她在剑光中来来去去,虽也不能让她一时受伤,但也显然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她不再有功夫与武当派的人们斗嘴,只是一直在剑光中游走。 ×      ×      × 这时,酒店里那个小乞丐却在大吃大喝。 酒店里的人再也不敢训斥他。 因为刚才那几个武当派的人对这个小乞丐都那样客气,店里的伙计都看在了眼里,他们不明白这个小乞丐究竟有什么花样,但他们知道,即使他真的有什么花样,他们也不敢得罪武当派,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 这样,小乞丐就不管外面有什么风声,他只是在那里大吃大嚼。 他的桌边来了一个人。 他认得这个人。 这人是那个天下第一剑孤独剑客文一奇。 文一奇道:“你是不是一个撑死鬼?” 小乞丐只是白他两眼,仍然照吃不误。 文一奇道:“你吃饱了,要去做什么?” 小乞丐道:“吃饱了干什么?吃饱了当然是要去睡了。” 文一奇长叹了一声道:“人不能除了吃就是睡,那样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小乞丐白眼看他:“那你说,人除了吃和睡,还有什么事儿?” 文一奇像是很有耐心,他对这小乞丐道:“你刚才在这里,差一点儿就被人家杀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小乞丐答得很快:“知道。” 文一奇道:“你知道是谁救了你么?” “那个笑女人。” 文一奇道:“可她马上就要死了,她被那些人给围了起来,他们要杀死她,说那一本书是她偷的。你为什么不去救救她?” 小乞丐看着文一奇,慢慢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谁知道你却是一个大笨蛋……” 文一奇愕然,天下能说他文一奇为大笨蛋的人,直至现在,竟然只有这个小乞丐。 小乞丐道:“我救得了她么?” 文一奇看着他,摇摇头。 别说是这个小乞丐,就是天下的武林中人,也很少有人能从那个七星阵中救人。 小乞丐道:“我救不了她,所以我只好在这里吃东西。你能救了她,你却不去救她,却在这里同我闲聊。你就只会闲聊么?” 文一奇乐了,他看着这个小乞丐,乐了。 小乞丐很聪明,他知道文一奇在想什么,他此时说道:“你不太喜欢那个女人,对不对?她不是你心上的女人,是不是?不然你早就去救她了。可她喜欢你。” 文一奇道:“你怎么知道她喜欢我?” 小乞丐道:“看她的眼睛。你想知道一个人讲话时是不是在撒谎,你就看她的眼睛。” 文一奇道:“她的眼睛怎么了?” 小乞丐道:“她的眼睛看你时,在闪光,她真的很喜欢你。” 小乞丐道:“你该去救她,我该在这里喝酒。” 事儿说穿了,真的就这么简单。 小乞丐没有什么能为,他真的就应该在这里喝酒,而他,做为天下第一剑客的文一奇,却应该去救人。 文一奇看着这个小乞丐,他吃惊这小乞丐的聪明。 “你现在吃饱了没有?” “如果你是去救人,我就同你去,不管吃没吃饱,救人如救火,我吃不吃饱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走了,而且走得很快。 ×      ×      × 这时,天狐白玉已经额头见汗了,她轻轻地喘息着,在众剑之中来去走动,她连一声也不能出,只是在剑光中来回游走。 她知道,她对于这武当九剑实在是有些低估了,他们的剑法比她想象的要狠得多,要快得多。 此时,她已经有了一点儿狼狈。 这时,她看见了孤独剑客文一奇与那一个小乞丐。 她顿时又来了精神。 武当众剑也看到了孤独剑客。 他们的剑势不由得一缓,他们的剑阵一缓,便再也看不到杀机了。 孤独剑客看着小乞丐,慢慢说道:“你为什么不去救她?” 小乞丐道:“我怎么样才能救她?” 孤独剑客道:“你可以训斥他们,他们这样不顾脸面,你有气没气?” 小乞丐道:“有气。” 他就走了上去,对众剑道:“你们这么多的人打人家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你们就不知道羞耻么?我听说你们都是武当派的人。武当派是天下名门大派,怎么会干这种事儿?” 清风剑与众剑都不曾想到,这个孤独剑客会拿出这么一个主意,让这个小小的乞丐来羞辱他们。他们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半天,清风剑才道:“孤独剑客,你也是名扬天下的人物,怎么会用这样的把戏来耍弄我们?你如果要与我们一战,我们武当九剑拼死也会同你一战的。你这样耍弄我们,可就不是你的做人之道了吧?” 孤独剑客道:“不愧是侠义之人,一讲话,就满口都是侠义之道,可惜的是,你们做事时,竟然让人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什么侠义之处,十几个人围着一个女人厮杀,这哪里是什么侠义道的人做出来的事儿,说出去不光辱没了你们武当派的威风,也让天下武林中的人耻笑。武当派难道真的就没有人了么?怎么竟然让你们这些人在江湖上这样丢人现眼?” 少剑凌少甫道:“你就是天下第一剑,你也不要出口就侮辱武当派,小心我的剑!” 孤独剑客道:“你也会用剑么?” 少剑见他如此侮慢,竟不由得心头火起。他一剑冲天,向孤独剑客刺去! 众剑见他不由分说,就向孤独剑客出手,都不由得事出意外,他们怕少剑这一击有失,就也马上出剑,一齐向孤独剑客刺去! 这一击,却也与对天狐那一击有所不同。刚才与天狐动手,武当八剑都是有所顾忌,他们怕真的伤了天狐,让天下武林中人耻笑,所以一出手,真的就让她三分,不然,天狐恐怕早就抵敌不住了,此时他们面对的是天下第一剑,自然就更多了几分敌忾,他们一出剑时,便都用了内力,剑出时,嘶嘶有声,一团剑气直逼向孤独剑客。 孤独剑客道:“少剑凌少甫,也在江湖上算得是一号人物了,怎么不知道剑道的大忌?” 他一出手,就从少剑的身边滑过,人像一条滑滑的鱼,一滑滑过了凌少甫的身边。 不知他如何出手的,只见少剑凌少甫的手中剑没了,它落在了孤独剑客的手里。 孤独剑客冷冷道:“你们是不是还要一试?” 众剑看不清他的出手,他们知道,他们的手法与这个天下第一剑相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但他们决不甘心服输。 清风剑道:“古人云:见猎心喜,我等练剑几十年,却从来也没有看到过像你这样的剑道高手,这就越发该讨教了。” 孤独剑客哈哈大笑:“说得好听,讨教讨教,其实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占上一点儿便宜,你看,你们这些笨蛋,能占上便宜么?” 众剑知道,他们或许这一次真的会大败亏输,但他们决不甘心就此不战而退。 清??剑道:“结阵!” 就结成了一个战阵。 这就是武当派赖以成名的“七星阵”。 ×      ×      × 七星阵,机巧变化,人莫能识,自从武当派的创始人张三丰创出武当派以来,就多次凭此阵与敌人周旋,赖以使武当派在强敌面前自保。如今有了武当八剑,虽然尚缺一个武当派的掌门人心剑石中恕,但有八剑在此,大约也足以抵敌住这孤独剑客了。 谁料得到,孤独剑客一见他们又结成此阵,却心中一阵子恼怒,他冷冷道:“你们以为我是谁?我可不是天狐白玉,你们可以十几个人围住她,但就凭你们这几个牛鼻子,却也奈何不得我。” 孤独剑客一扬手,他手里的剑便飞入了剑阵。 少剑凌少甫一飞身,便接剑在手。 七星阵一成,清风剑顿时心中一松,他心中道:天下人都称道这个孤独剑客,却也不知道他的真正本事如何,看他动手能不能破得了我的武当七星阵就是了。如果他真的能破了我的七星阵,也算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客。 ×      ×      × 八个人都围在了一起,团团围住,把孤独剑客围在了阵中间。 这时,反把那个天狐闲了起来,她看着那个小乞丐,问道:“他们动手打架,你怕不怕?” 小乞丐摇摇头。 “他们动不动就杀人,你真的不怕?” 小乞丐道:“不怕。” 天狐乐了:“怪不得你同他一起来救我。” 天狐此时的心情特别好,因为她现在看着她心爱的人在同别人厮杀,而且是为她去厮杀。 小乞丐突然道:“他们好不要脸。” 她卟哧一乐:“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要脸?” “他们八个人打他一个。” 小乞丐知道,八个人打一个人,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 天狐乐了,她抱着小乞丐,狠狠地亲了他一口,说道:“你看着吧,他们八个,也不是他一个的对手。” 小乞丐就同这女人一齐,看着他们斗。 但他们九个人都凝立着,一动不动。 八个人状如北斗,一个个站稳位置,稳稳而立。剑在手,剑尖向内,直视孤独剑客。 小乞丐问道:“他为什么不出剑?” “因为他不想用剑。” “他没有剑,他就会死在人家的剑下。” “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他的心里有剑。” “心里有剑?” 小乞丐不明白,他念叨着,他不明白心里有剑是什么剑,他不明白人若手中无剑,怎么会心里有剑。 “怎么才是心里有剑?” “你饿的时候,心里想什么?” “想吃的。” “特别想时,会怎么样?” “眼前都是吃的,一样一样的好东西都在眼前过啊过的,一样一样,特别清楚……噢,我明白了,他心里有剑,是因为他心中总是想着剑,所以他现在才不用剑了。对不对?” “差不多。” ×      ×      × 现在,清风剑才有一点儿后悔,他后悔他太孟浪了,他不该让他们武当八剑与孤独剑客动手,他们与孤独剑客动手,胜算实在不大。现在他们就已经足足对峙了半个时辰,足足半个时辰,他们还是没有看见孤独剑客的一丁点儿破绽。 据说,孤独剑客的剑一向是后发制人。 如果你不动,他就会一直不动,如果你一动,他就会动,而且比你动得还快,他只要一动,就会十步溅血,非死即伤! 清风剑不想动,他没有机会,他不愿意让机会失去,他还想找机会。 但有人动了,而且动得很快! 动的人是少剑凌少甫。 他向孤独剑客一剑击去,他用的一剑是武当的绝技,这是一招“剑走云天”。 其他的七剑也动了,他们是看少剑动了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不得不动。 清风剑奔的是孤独剑客的前胸,他用的一招是“天外飞鸿”,他这一招即使是武当的当代掌门亲自施来,也不过如此了,他的剑出得又稳又快,剑走得不带一点儿火气,直追向孤独剑客。摆柳剑使的是一招“风拂绿柳”。摆柳剑云天扬是武当派的一个奇才,他用武当的至刚剑法竟然能够创出一种阴柔至极的剑术来。他这一剑,看上去没有一点儿气力,但他的剑尖却直指孤独剑客的咽喉这时。随手剑天食客却在孤独剑客的身后,他一出手,剑就随随便便地刺出,他这一剑,看上去漫不经心,其实他的剑直指着孤独剑客的后背上的几大穴位。玉剑刺腿,断剑击腰,顺风剑击向足踝,插石剑刺向头颅。武当八剑,八剑齐出! 小乞丐吓得叫了起来,他想,这个很骄傲的孤独剑客一定是死了,他一定会死在这许多人的剑下了。 他拼命地大声叫了起来。 他吓得闭上了眼睛。 他好半天才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听到死人的那一声吓人的叫声,他没有听到武当的八剑的欢呼声。 很静,静得让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      ×      × 他睁开了眼,看到了孤独剑客。 孤独剑客站在了他的眼前。 孤独剑客在笑。 “你怕了么?” 小乞丐点点头。 “你不该害怕,你害怕他们,他们只会杀死你。你要是不怕他们了,他们反而杀不死你了。” 小乞丐看着他,他再去看武当八剑,他看到了少剑凌少甫已经躺在了地上,他的身边已经满是鲜血了,断剑许婴在一边看着他。其他的几个人都面色惨白,站在了一边,呆呆地看着孤独剑客。 他们败了么? 这时,小乞丐看到了天狐,她笑盈盈地向那八剑道:“你们还是把书还给这位小兄弟,好不好?” 清风剑看着她,他知道,他们无法把这一部书带走了,他只好先把这一部书给小乞丐。 他把这一本书递给了小乞丐。 他们走了,他们中,有人扶着少剑凌少甫,一步一蹒跚走了,他们一直走了,走得很远很远,他们连头也不回。 他们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但小乞丐没有看见,他不知道这一次孤独剑客是如何胜的。 四 偷情学少年 小乞丐和两人在一起。 他并不愿意与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但孤独剑客文一奇却喜欢和他在一起。 文一奇对小乞丐道:“你还是同我们一齐走,好不好?” 小乞丐马上回答:“不好。” 文一奇觉得奇怪,同他和天狐在一起,再不好也不至于像乞丐天天吃不饱饭,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天狐笑道:“你是不是嫌和我们在一起时,总是过着不安稳的日子? 小乞丐点点头。 连文一奇也马上神色黯然,他看着小乞丐,好半天不语。 即使在江湖上能活到了像他孤独剑客文一奇这样的地步,也不能让一个小乞丐觉得比他的讨乞日子好过多少,这不能不让人心里伤悲。 天狐见他的神色有变,就强笑着说道:“你还是同我们一起走哟,不然你那一本书就会被人强抢去。” 小乞丐道:“那一本书不是我的,它是你的书。” 天狐笑道:“它归你了,好不好?” 小乞丐道:“它是你的东西,我不要。” 天狐道:“你不要也不行,你已经要了,如今又说不要,不是出尔反尔?” 小乞丐不吱声了,他明白了天狐是非要把这一本书给他了,他就再也不讲话了。 天狐道:“你不跟我们走,一会儿那武当派的人来了,一定会杀了你,他们为了夺那一本书,一定会宰了你的。” 小乞丐竟然不惧,他淡淡一笑道:“他们来了,我就把这一本书给他们,为了这么一本书,竟然杀人,我看也不值得。” 文一奇听他如此一说,竟有一些愣了,想不到这一个小小的乞丐也能如此淡泊,对这功夫名利不屑一顾,这可是让他有一些惊奇了。 “你即使把书给了他们,他们也会杀死你的。” 小乞丐道:“不会,他们怎么会不讲道理?” 天狐冷冷笑了:“你跟他们没有道理可讲。” 小乞丐想了想,他当然不能不要他自己的生命,他只好先跟他们走,然后再想办法脱身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活得多自在,却偏偏遇上你们这两个倒霉鬼,让我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了快活。跟你们有什么好?” ×      ×      × 三个人就同吃同住。 孤独剑客文一奇愿意让小乞丐同他们一起走,他和小乞丐很亲近,天天同他闲聊。 “你愿意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不愿意做事,我愿意天天躺着,什么事儿也不做。” 文一奇笑道:“你是无为派。” 小乞丐道:“什么是无为派?” 文一奇道:“无为派,就是什么也不做。” 小乞丐瞪圆了眼睛,惊讶道:“想不到像我这样想的居然还有人?” 文一奇道:“为什么没有?从前有一个人,就是主张像你说的这样去做事儿,去治理国家,后来他还成了一个大名人呢。” 小乞丐越发惊诧了,他想不到,像他这样想的人不光不是懒骨头,而且可以做一个天下的名人呢。 “那个无为派的人一天都做什么?” “他什么也不做。” “那他吃什么?” “有人给他弄吃的。” 小乞丐一叹,既然有人为他弄吃的,他当然可以做他的无为派,可他小乞丐不行,他没有办法做无为派,他一做起来无为派,他的肚子就不会干了。 他无为不了。 天狐看着文一奇,她的眼光里有火,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文一奇,眼光跟着他,他走到了哪里,她的目光就追到哪里。 文一奇假作看不出。 天狐看着他,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叹什么?是叹你把书给了这小子?” 她摇摇头,文一奇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对于她的情意是看不出,还是故意假作看不见? 她嗲声道:“奇哥,多谢你救了我。” 文一奇道:“我没救你,是这小子救了你。” 她依偎在文一奇的身上,她看着文一奇:“你以为你可以摆脱我,对不对?你以为你能从我身边逃走,对不对?你没法跑,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办法?” 文一奇看着她,他一见了她,就无可奈何。 “什么办法?” “你杀死我!” 她依偎在他的身上,轻轻说道:“你杀死我,你就可以自由自在了,那时,再也没有人跟着你了。你试过多少回,你从我身边逃走过多少次?没有机会,只要我不死,你就没有机会。你是不是想杀死我,你如果真的想杀死我,你就杀好了。省得我早早晚晚也会被那些人杀死。” 文一奇不能动,他只好看着这个女人,苦笑。 如果一个女人太喜欢你了,你真的不知道那是福是祸。 天狐是女人,是一个很媚人的女人。 但无论多媚人的女人,如果她像蛇一样地缠住了你,你就再也没有办法脱身了,这时,你宁可做狗做牛,你也不愿意做一个男人。 文一奇道:“白玉,你为什么不离开我远一点儿?你如果离开我远一点儿,那时我就会真的更想你了。” 白玉卟哧一笑道:“我可不信,如果我真的离开了你,你一定会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那时,我还怎么同你亲热缠绵?我想过,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一步也不离开你。你看,这是不是一个最好的办法?” 孤独剑客斜觑着她,看着她那样子,一点儿也没有办法。他如果同这个女人天天在一起,他还是什么孤独剑客?他还怎么浪迹天涯? 如果他不是一个人浪迹天涯,以剑为生命,以天下为自己的家,他还算是什么孤独剑客? 白玉依偎在他的怀里,嗔怒道:“你呀,你以为天下就只是有剑有酒么,你难道不知道‘楚王好蛮腰,宫中皆素食’么?你呀,你做一个孤独剑客已经做傻了,你知道不知道,天一落雨,人就十分闲愁,一个人只好把酒消愁,图谋一醉。如果你的身边有一个女人,那时就夜也不长,天也不长了。” 孤独剑客看着她。突然来了一句:“好!好一个‘夜也不长,天也不长’!” 天狐向他笑笑,就乐颠颠地唱: “孤独剑客不孤独, 美女玉杯尽乐土; 夜也不长天不长, 时光流逝为忙碌。 - 孤独剑客不孤独, 锈剑浊酒不胜数; 天下事情置脑后, 管它武林春秋图?” 孤独剑客轩眉一扬,大笑道:“好!好!好一个‘管它武林春秋图’!” 白玉依偎在他的怀里,轻轻地说道:“你如果不是孤独剑客就好了,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家无分文的农夫,好不好?那样我就可以天天看着你,天天和你在一起。那时我就可以为你做饭,为你生孩子,为你做衣服。我会做很好的衣服,我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说,那样好不好?” 孤独剑客道:“好,怎么不好?” 白玉道:“我会为你生孩子,为你生许多许多的孩子,他们一个个都很聪明,都很乖,他们都像你那么倨傲,都像我这样漂亮,他们一个个都很听话,他们都文武双全,他们在江湖上都是谁见了谁钦敬的人物。他们是女孩子钦敬的男人……你说,这好不好?” 孤独剑客看着她,女人的脸上有着光亮的一层光彩,她是不是一想到了她与他在一起时就百倍地憧憬这美妙辰光?她是不是一想到她可以做一个好女人,就顿时精神百倍? 可他是孤独剑客,他是名动天下的孤独剑客。 他的一柄剑,自几十年前,就饮尽了天下英雄的血,他如今怎么能让他的剑放入匣中,让它在匣中长鸣,而他却去安乐乡里度日呢? 小乞丐道:“你何必苦苦劝他,你不知道他这些人么?他们都是一些乐于杀人的人,如果不杀人,他们怎么活?” 孤独剑客惊奇地看着小乞丐,他惊讶于他的敏睿。 他怎么知道江湖上的风风雨雨,他怎么知道人在江湖,心也不得不在江湖的道理? 他们都不讲话了。 ×      ×      × 这时,小乞丐道:“我把这本书给你,我与你们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对不对?” 白玉向他笑:“没有你,他不会来救我,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你同我们在一起。我同孤独剑客相爱,你不会见了生气吧?” 小乞丐的眼里闪着光,他说道:“我怎么会生气?你们是你们,我是我。” 白玉摸着他的头,说道:“我是人间的魔头,人家都说我是一个妖精,你是不是也怕我?” 小乞丐道:“我不怕。” 白玉道:“我也是女人。” 小乞丐看着她,不语。 白玉抚摸着他的头,问他:“你喜欢不喜欢我?” 小乞丐摇摇头。 白玉道:“说不喜欢我的人有三种。一种是我马上就要杀死他的人;还有一种是心里喜欢,但嘴上不肯说的人;最后一种是他的心里有一个他最喜欢的人,那是一个比我强上百倍的女人。你是哪一种人呢?” 小乞丐盯着她,不讲话。 这个天狐是人间尤物,她肤如凝脂,眼含秋水,眉似远山,人立如玉,实实在在是一个人间美人。 但小乞丐的心里想起了那一个从来不讲一句话的女人。那是一个比她要年轻许多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比她更漂亮。 他一想起那个女孩子就心里一热。 “你叫什么名字?” “玉情。” 女人吃吃笑:“为什么不叫玉鸣,叫玉鸣是想少有大志;为什么不叫玉忠?叫玉忠是想做一个好人。你叫什么不好,偏偏叫一个玉情,是你这人很有情么?” 小乞丐不语。 孤独剑客道:“你这只狐狸,你想缠人,还是来缠我吧,你没看见他的眼里已经快流出泪水来了?” 两人互相一递眼色,便都不吱声了,他们心里明白:这个小乞丐一定有一段很伤心的往事。 ×      ×      × 他们在北方的林子里过夜。 孤独剑客的剑再也不能出鞘了,他今夜已经不再孤独了,他有了一个衷心喜欢他的女人。 他的怀里有了他的女人,他的剑就再也没有了杀气。 小乞丐在一边,他在想着他自己的心事。只要是一个人,他就有他自己的心事。 他从前有一个很好的家,他从前是被人尊敬地叫一声“公子”的,但忽然一天,他没有家了,没有父母了,他没有了一切。 他成了一个小乞丐。 他从来也不向人家讲他自己。 他只是夜里,自己一个人时,自己对自己流泪。他哭了好半天,他哭得累了,她看着月亮。 今天晚上的月亮是孤独剑客与天狐的,月亮很大很圆,让他呆呆地看了许久。 他忆起了父亲教他的那一首咏月诗: “潇湘何事等闲回? 水碧沙明两岸苔, 二十五弦弹月夜, 不胜清怨却飞来。” 他当时读此诗,哪里明白什么清怨,哪里明白什么二十五弦弹月夜的心境,他只是琅琅而诵就是了。此时一想起了那首诗,心中就分外凄楚。 他想起了他怀里的那一本书。 他把那一本书从怀里掏了出来。 他见了那黄黄的书皮包着的一本书。 书里都写着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的人要为这一本书而忙碌,杀人? ×      ×      × 他翻开了书。 他看到了一段话。 ——凡我武当弟子,人人皆须遵守此令:不得翻阅此书,不得习研此书上的武功,如有违者,当以武当派门中最大法规处之。戒之戒之! 他看到了这一段话,心中想到:我不是你们的武当弟子,自然不用听你们的法规了,我不用听你们的法规,就可以研习这本书上的武功了。可惜的是,我不想去学什么武功,我只想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够了,我不想学什么武功,这本书对于我,又有什么用处? 他想一想,想把这一本书还给那个天狐,好自己一走了之,但一想到天狐当面让武当派的人把这一本书还给的是自己,到时,武当派找到了他,还问他要书,他怎么办? 他心里一动:他为什么不把这一本书还给天狐? 他慢慢走近天狐与孤独剑客,他看着天狐与孤独剑客。 他们互相搂抱着,他们搂得很紧。 也许就是因为他们在夜里会这样搂抱得很紧,天狐才一心一意地找这个孤独剑客的吧? 他不再想了,他把那一本书轻轻放在了天狐的腿边。 天狐和孤独剑客没有醒,他们睡得得熟。 他走了,他走得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      ×      × 林子里的人仍然在熟睡。 但有人在对话。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我为什么要拦住他? ——你不是愿意让他跟着我们么? ——我又不愿意了。 …… ——他会不会被武当派的人杀死? ——我说过,如果他们杀死了他,我会把他们武当派的人全都宰尽杀绝。 ——你杀光了武当派的人也没有用,他也活不了。 ——你知道,我不想让你与我之间还有一个人,他是一个小乞丐,他也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他该念么保护他自己。 ——他是很聪明,他把这一本书扔下,就见到他的聪明。 此时,两个人都一齐想到了那一句古话:匹夫无罪,怀玉其罪。 如果他不怀玉,他是不是就没有罪了? 一 滥杀无辜 小乞丐暗暗高兴,他总算与那两个人分手了,他从此就可以仍然过着他自己那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他不愿意同他们江湖豪杰在一起。 他晃晃荡荡走在大街上。 他想:只要我小心一点儿,不遇上那几个武当派的人,我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江湖上的人会对我这个小乞丐有什么威胁?他们要找的是那些在江湖上很有名头的人,他们一遇到一起,就你杀我砍的,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他们杀他们的,他们砍他们的,与我小乞丐有什么相干? 他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 他情愿做一个乞丐,他也不愿意做一个江湖豪客。 ×      ×      × 小乞丐走进了一家酒店。 店里的人不太多,只有那么三三两两的人坐在那里喝酒。他四外寻找,他想找到一点儿吃的,好过今天这一天日子。 这时,他看见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很让人注意。 这是四个人。 坐在上首的那一个,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道了,他的眉毛是白的,他的胡子也是白的,他的脸有许多许多的皱纹,像是足足有一百岁了。他的脸相很威严,看上去是一个很有身份的老道。他坐着时,也是危襟正坐,目不斜视,他只是看着眼前的那几个菜碟,好像身外的事儿与他一概无关。 坐在他下首的是三个年轻的道人,他们的眼光中都有一种炯炳的逼人光芒,他们向四外看时,那目光中露出一种骄傲的神情。他们的背上都背着长剑,他们的剑比一般人的都长,他们的剑都很旧。 只有那个老年道长的身上既不背剑,也不佩剑,他只是空着一双手。 他们正在吃饭。 几个年轻的道士正在闲谈。 ——飞鸽传书说,就是在这一带。 ——听说,那个孤独剑客非常厉害,他的剑术已经出神入化了。 ——可他还是抵不住七星阵。 ——二师叔他们已经用过了,他们败了。 ——没有师父,七星阵也不能说是武当派的七星阵了。 那个老年道士突然轻轻地咳了一声。 三个年轻的道士就不再讲话了。 老年道士突然道:“你们吃好了没有?” 三个人道:“好了。” 老年道士的脸上有了一丝不易查觉的笑意,他向三个道士道:“既然吃好了,就走吧。” 四个人一齐起身,走出门外。 小乞丐知道,他们既然是道士,就很可能是武当派的人,或者是与武当派有关系,他还是离他们远一点儿为妙,他就悄悄地离开他们,躲在了店内的一角。 他看着他们走出了店。 他现在要去找吃的了,他先要去的地方是店内的厨房。 只有总做乞丐的人才明白,如何才能进到人家的厨房里。 ×      ×      × 他走进了厨房。 厨房内,人正在忙。 厨子一见到小乞丐,就喝道:“出去!出去!你来这里做什么,来找麻烦么?” 小乞丐道:“出去就出去,你急什么?” 他只好走出来了。 他刚走出来,就愣了—— 他看见了那个微微带笑的老道。 这老道正站在他的面前。 老道向他笑:“你是不是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道:“我是。” 他在心里嘀咕:反正你又不认得我,你说我是我就是。你还会知道我曾经拿过你的书不成? 老道笑了:“小兄弟,你把我的书拿出来,还给我,好不好?” 小乞丐一惊,他不明白老道怎么会知道他曾经拿过他的书,他这一吃惊,当然瞒不过那个老道的眼睛。 “我没拿过什么书。” 老道一叹:“你还没有做几年乞丐,你还没有学会撒谎。你知道不知道如何撒谎?” 他只好摇摇头。 老道笑了“你如果要撒谎,你一定要先相信你自己的谎话,你如果相信了你自己的谎话,你面对着别人时就显得理直气壮了。” 小乞丐道:“你是谁?” 老道道:“我是武当派的人。” 小乞丐道:“你就是那个什么心剑石中恕?” 老道有些诧异:“你这小叫化子居然也知道老道的名字?” 小乞丐乐了:“我知道你,是因为你的那些人被人杀得屁滚尿流,我才知道有一个武当派,我才知道有一个武当派的掌门人叫心剑石中恕。” 老道的眼光很厉害,他盯着小乞丐道:“好厉害的一张嘴。” 老道问:“你把那一本书弄哪里去了?” 小乞丐也像模像样地一叹,他说道:“我把它又给了那个女人了。” “那个妖精?” “她不是妖精,她是天狐。” 老道也乐了:“你听说过有天狐没有?她不是妖精是什么?” 小乞丐道:“我反正知道,她不是妖精。” 老道道:“她去什么地方了?” 小乞丐道:“不知道。” 老道笑了一笑,显然他并不相信小乞丐的话。 他看着小乞丐,像在他身上寻找什么东西。 小乞丐把他的破烂衣服抖了几抖,对老道说:“你看,是不是没有什么书?” 老道知道他很聪明,但也看出他确实没有那一本书,就一笑而去。 ×      ×      × 小乞丐走出了酒店。 他向荒野走去。 他要去找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他进了一座古庙。 庙里黑黑的,他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躺下就睡。 睡梦中,他听到了有人在讲话。 “你找到人了么?” “没有。” “听说,那一本书仍然在那个天狐手里。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她?去找她。她现在同那个天下第一剑客孤独剑客在一起。两个人的目标极大,怎么会找不到?” “他们没有在酒楼上出现,他们也没有在哪一家大客店里。他们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胡说!他们决不会没了影踪的。” “属下没有看见。” “好!你没有看见他们么?那好,你现在去一个地方,你马上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在哪里了。” 那个人怯怯地问:“不知教主让小人去什么地方找?” 这人的声音也马上变得阴森森的了:“你去地狱,你如果去了地狱,早早晚晚你会等到他们的。” 只听得一声惨叫,就没了声音。 小乞丐吓得再也不敢有一丁点儿动静了,他的睡意早就被吓得没了踪影。 他吓得缩在那供桌后边,一动也不敢动。 只听得这人又慢慢问道:“老四,你怎么不讲话?你是不是哑了,你是不是也要说你没找到?” 一个声音吓得哆嗦:“我……我……找到了一个小乞丐……” 那个人的声音变得更多了愠怒:“我要你们去找什么,你们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你们找到了一个小乞丐,有什么用?” 那个叫老四的哆哆嗦嗉:“不是……教主……不是……这个小乞丐是那个女人的人……” 那个教主哦了一声,他明白了。他问道:“你说的那个小乞丐,他在哪里?” 那个人突然声音又哆哆嗦嗦了:“教主,教主,他……他在你的身后。” 那人马上又怒气冲冲了:“冯老四,你是不是活腻了,你开什么玩笑?” 那个道:“不是玩笑,教主,你看看,供桌后边,有人!” 果然有人来了,从前边来了,来到了供桌后,把小乞丐提到了前面。 ×      ×      × 小乞丐这才知道,天已经黑了。 眼前亮晃晃的是许许多多的灯,这是提在人手里的一些灯,用些提灯的人一动不动,他们整整齐齐地排在了几个人的身后。 在前边的几个人都站着,只有一个人坐着,他坐在了一张很大很重的椅子上。这张椅子很华贵,是一把金灿灿的椅子,椅子上有一块布套,布套像是用金线编织成的,上面织绣着龙凤和祥云雾沼。一个样子很不起眼的小小矮子坐在了上面。 这矮子的声音倒是很威严:“你是谁?” 小乞丐看不起这个矮子,他就是那些人人畏惧的教主?他是什么教的教主?他凭什么本事这么张狂? 小乞丐道:“我叫石情。” 矮子道:“石情?石情是什么人?没听说过。” 他当然没听说过,他是石情,他不是什么武林人物,小矮子当然没听说过。 那一边静静而立的一个人此时躬身施礼道:“禀教主,这个人就是那个从天狐手里拿到那本书的小乞丐。” 小矮子道:“噢,是你拿了那本书?你马上把那一本书给我,本教主会给你许多的好处。” 小乞丐看着这个小矮子,他突然说道:“我没有那一本书。” 那小矮子不看他了,盯着那个叫老四的人。 那人马上就慌了,他忙施礼道:“教主,他是从那个女人手里拿过了那一本书的,我亲眼看见了……” 小乞丐慢慢道:“你看错了,我的手里可没有那么一本书。” 小矮子突然乐了,他一咧嘴,那笑足比哭还难看。 叫老四的人慌了,他急急喊道:“教主,教主!我是看见了,那一本书是在他的手里……” 他的叫声没停,人却慢慢倒下了。 小乞丐看着倒下的这个老四,他死时眼都没闭。 众人都冷冷看着这死人,看着这小乞丐。 小乞丐没想到,他这一不承认,就白白死了一个人。 他问:“你为什么杀人?” 小矮子乐:“我乐意杀人。” 乐意,就杀人么,难道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我杀人时,从来不问为什么,我只是问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如果做的事不合我的心思,我就杀死他们。” 小乞丐道:“你已经杀死了两个人了……” 小矮子却乐得呲着牙:“我有时一连杀死十几个人,有时一个也不杀。我心情好时杀死的人多,我心情不好时杀死的人也多。我只是在心情不好也不坏时杀死的人少。” 小乞丐看着他,这么一个矮子,却把这一些高高大大的人弄得俯首帖耳,他有什么能耐? 小矮子道:“你是不是在想,我这个矮子有什么能为,能让他们这些高高大大的人听我的话?” 小丐点点头。 小子笑了:“你杀人啊,你只要杀死他们一个,他们就怕了。顶好你杀死他时,别的人根本看不出他为什么会被杀,那可就好了,他们就再也不敢不听你的了。你说,这办法好不好?” 小乞丐道:“不好。” 天天杀人,怎么会好?天天不问理由就杀人,???么会好? 小乞丐在想:你天天杀人,你的手下一定会恨死了你,他们一定会盼着早早离开你的。这样,你就会慢慢没人可杀了。 小矮子居然又猜出了他的心思,笑道:“他们不会离开我的,他们很乐意跟着我。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小乞丐真的不知道,他也很想知道。 小矮子乐:“因为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他们要女人,我就给他们最好的女人;他们要钱,我就给他们钱;他们要权势,我就给他们权势。所以他们只好跟着我,他们只好死心塌地跟着我。” 小乞丐一叹,他明白了,他明白了世上什么东西最可怕。金钱、权势、地位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自己的贪欲,自己的贪欲无边,就会坠入贪欲的深渊,这是最可怕的。 小矮子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把那一本书弄哪去了?” 小乞丐摇播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矮子笑了:“因为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要杀人。” 这可不是一个玩笑,他亲眼看见过这个小矮子杀人,他杀人时,眼也不眨。 小乞丐道:“你想错了,我根本就不怕死,我很想去死。” 小矮子道:“你也想错了,你以为我想杀死你么?我不杀你,我只是杀他们……” 小乞丐懵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矮子不杀他,却去杀他自己的人? 小矮子乐得很得意:“你以为杀人是很随便的一件事么?杀人是一门学问,古往今来的大人物都会这一门学问。不然,他拿什么统治天下?我就看出来你不怕死,但你这个人很爱多管闲事,你怕看别人死。所以我不杀你,我只杀我的人,让你看着,让你看了心里不好受,那时你就讲话了。你告诉不告诉我,你把一本书弄里去了?” 小乞丐摇头。 那个小矮子一动,就飞到了那一排举灯人的面前,他一出手,就点在了那一个人的咽喉上,那个人还在笑着,就一动也不动地僵死了。他死时竟然没有倒下,人僵僵地站着,连笑容都僵在了他的脸上。 小乞丐决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杀就杀,他心中大为不忍,他大声喝道:“行了,你别杀人了,我告诉你!” 小矮子乐了:“你还是告诉我的好,不然我一杀得来了兴头,你就会看见一地鲜血,你就会呕吐不止。” 小乞丐道:“我告诉你,我把它又悄悄放回那女人的身边去了。” 小矮子愣了,他呆呆地看着小乞丐,他有一点儿不明白了,他看着小乞丐,问道:“你真的对那一本书没心思?你真的把那一本书放回去了?” 小乞丐点点头。 小矮子道:“你和我中间,一定有一个大傻瓜,一个十足的大傻瓜。” 一 滥杀无辜 小乞丐暗暗高兴,他总算与那两个人分手了,他从此就可以仍然过着他自己那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他不愿意同他们江湖豪杰在一起。 他晃晃荡荡走在大街上。 他想:只要我小心一点儿,不遇上那几个武当派的人,我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江湖上的人会对我这个小乞丐有什么威胁?他们要找的是那些在江湖上很有名头的人,他们一遇到一起,就你杀我砍的,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他们杀他们的,他们砍他们的,与我小乞丐有什么相干? 他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 他情愿做一个乞丐,他也不愿意做一个江湖豪客。 ×      ×      × 小乞丐走进了一家酒店。 店里的人不太多,只有那么三三两两的人坐在那里喝酒。他四外寻找,他想找到一点儿吃的,好过今天这一天日子。 这时,他看见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很让人注意。 这是四个人。 坐在上首的那一个,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道了,他的眉毛是白的,他的胡子也是白的,他的脸有许多许多的皱纹,像是足足有一百岁了。他的脸相很威严,看上去是一个很有身份的老道。他坐着时,也是危襟正坐,目不斜视,他只是看着眼前的那几个菜碟,好像身外的事儿与他一概无关。 坐在他下首的是三个年轻的道人,他们的眼光中都有一种炯炳的逼人光芒,他们向四外看时,那目光中露出一种骄傲的神情。他们的背上都背着长剑,他们的剑比一般人的都长,他们的剑都很旧。 只有那个老年道长的身上既不背剑,也不佩剑,他只是空着一双手。 他们正在吃饭。 几个年轻的道士正在闲谈。 ——飞鸽传书说,就是在这一带。 ——听说,那个孤独剑客非常厉害,他的剑术已经出神入化了。 ——可他还是抵不住七星阵。 ——二师叔他们已经用过了,他们败了。 ——没有师父,七星阵也不能说是武当派的七星阵了。 那个老年道士突然轻轻地咳了一声。 三个年轻的道士就不再讲话了。 老年道士突然道:“你们吃好了没有?” 三个人道:“好了。” 老年道士的脸上有了一丝不易查觉的笑意,他向三个道士道:“既然吃好了,就走吧。” 四个人一齐起身,走出门外。 小乞丐知道,他们既然是道士,就很可能是武当派的人,或者是与武当派有关系,他还是离他们远一点儿为妙,他就悄悄地离开他们,躲在了店内的一角。 他看着他们走出了店。 他现在要去找吃的了,他先要去的地方是店内的厨房。 只有总做乞丐的人才明白,如何才能进到人家的厨房里。 ×      ×      × 他走进了厨房。 厨房内,人正在忙。 厨子一见到小乞丐,就喝道:“出去!出去!你来这里做什么,来找麻烦么?” 小乞丐道:“出去就出去,你急什么?” 他只好走出来了。 他刚走出来,就愣了—— 他看见了那个微微带笑的老道。 这老道正站在他的面前。 老道向他笑:“你是不是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道:“我是。” 他在心里嘀咕:反正你又不认得我,你说我是我就是。你还会知道我曾经拿过你的书不成? 老道笑了:“小兄弟,你把我的书拿出来,还给我,好不好?” 小乞丐一惊,他不明白老道怎么会知道他曾经拿过他的书,他这一吃惊,当然瞒不过那个老道的眼睛。 “我没拿过什么书。” 老道一叹:“你还没有做几年乞丐,你还没有学会撒谎。你知道不知道如何撒谎?” 他只好摇摇头。 老道笑了“你如果要撒谎,你一定要先相信你自己的谎话,你如果相信了你自己的谎话,你面对着别人时就显得理直气壮了。” 小乞丐道:“你是谁?” 老道道:“我是武当派的人。” 小乞丐道:“你就是那个什么心剑石中恕?” 老道有些诧异:“你这小叫化子居然也知道老道的名字?” 小乞丐乐了:“我知道你,是因为你的那些人被人杀得屁滚尿流,我才知道有一个武当派,我才知道有一个武当派的掌门人叫心剑石中恕。” 老道的眼光很厉害,他盯着小乞丐道:“好厉害的一张嘴。” 老道问:“你把那一本书弄哪里去了?” 小乞丐也像模像样地一叹,他说道:“我把它又给了那个女人了。” “那个妖精?” “她不是妖精,她是天狐。” 老道也乐了:“你听说过有天狐没有?她不是妖精是什么?” 小乞丐道:“我反正知道,她不是妖精。” 老道道:“她去什么地方了?” 小乞丐道:“不知道。” 老道笑了一笑,显然他并不相信小乞丐的话。 他看着小乞丐,像在他身上寻找什么东西。 小乞丐把他的破烂衣服抖了几抖,对老道说:“你看,是不是没有什么书?” 老道知道他很聪明,但也看出他确实没有那一本书,就一笑而去。 ×      ×      × 小乞丐走出了酒店。 他向荒野走去。 他要去找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他进了一座古庙。 庙里黑黑的,他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躺下就睡。 睡梦中,他听到了有人在讲话。 “你找到人了么?” “没有。” “听说,那一本书仍然在那个天狐手里。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她?去找她。她现在同那个天下第一剑客孤独剑客在一起。两个人的目标极大,怎么会找不到?” “他们没有在酒楼上出现,他们也没有在哪一家大客店里。他们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胡说!他们决不会没了影踪的。” “属下没有看见。” “好!你没有看见他们么?那好,你现在去一个地方,你马上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在哪里了。” 那个人怯怯地问:“不知教主让小人去什么地方找?” 这人的声音也马上变得阴森森的了:“你去地狱,你如果去了地狱,早早晚晚你会等到他们的。” 只听得一声惨叫,就没了声音。 小乞丐吓得再也不敢有一丁点儿动静了,他的睡意早就被吓得没了踪影。 他吓得缩在那供桌后边,一动也不敢动。 只听得这人又慢慢问道:“老四,你怎么不讲话?你是不是哑了,你是不是也要说你没找到?” 一个声音吓得哆嗦:“我……我……找到了一个小乞丐……” 那个人的声音变得更多了愠怒:“我要你们去找什么,你们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你们找到了一个小乞丐,有什么用?” 那个叫老四的哆哆嗦嗉:“不是……教主……不是……这个小乞丐是那个女人的人……” 那个教主哦了一声,他明白了。他问道:“你说的那个小乞丐,他在哪里?” 那个人突然声音又哆哆嗦嗦了:“教主,教主,他……他在你的身后。” 那人马上又怒气冲冲了:“冯老四,你是不是活腻了,你开什么玩笑?” 那个道:“不是玩笑,教主,你看看,供桌后边,有人!” 果然有人来了,从前边来了,来到了供桌后,把小乞丐提到了前面。 ×      ×      × 小乞丐这才知道,天已经黑了。 眼前亮晃晃的是许许多多的灯,这是提在人手里的一些灯,用些提灯的人一动不动,他们整整齐齐地排在了几个人的身后。 在前边的几个人都站着,只有一个人坐着,他坐在了一张很大很重的椅子上。这张椅子很华贵,是一把金灿灿的椅子,椅子上有一块布套,布套像是用金线编织成的,上面织绣着龙凤和祥云雾沼。一个样子很不起眼的小小矮子坐在了上面。 这矮子的声音倒是很威严:“你是谁?” 小乞丐看不起这个矮子,他就是那些人人畏惧的教主?他是什么教的教主?他凭什么本事这么张狂? 小乞丐道:“我叫石情。” 矮子道:“石情?石情是什么人?没听说过。” 他当然没听说过,他是石情,他不是什么武林人物,小矮子当然没听说过。 那一边静静而立的一个人此时躬身施礼道:“禀教主,这个人就是那个从天狐手里拿到那本书的小乞丐。” 小矮子道:“噢,是你拿了那本书?你马上把那一本书给我,本教主会给你许多的好处。” 小乞丐看着这个小矮子,他突然说道:“我没有那一本书。” 那小矮子不看他了,盯着那个叫老四的人。 那人马上就慌了,他忙施礼道:“教主,他是从那个女人手里拿过了那一本书的,我亲眼看见了……” 小乞丐慢慢道:“你看错了,我的手里可没有那么一本书。” 小矮子突然乐了,他一咧嘴,那笑足比哭还难看。 叫老四的人慌了,他急急喊道:“教主,教主!我是看见了,那一本书是在他的手里……” 他的叫声没停,人却慢慢倒下了。 小乞丐看着倒下的这个老四,他死时眼都没闭。 众人都冷冷看着这死人,看着这小乞丐。 小乞丐没想到,他这一不承认,就白白死了一个人。 他问:“你为什么杀人?” 小矮子乐:“我乐意杀人。” 乐意,就杀人么,难道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我杀人时,从来不问为什么,我只是问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如果做的事不合我的心思,我就杀死他们。” 小乞丐道:“你已经杀死了两个人了……” 小矮子却乐得呲着牙:“我有时一连杀死十几个人,有时一个也不杀。我心情好时杀死的人多,我心情不好时杀死的人也多。我只是在心情不好也不坏时杀死的人少。” 小乞丐看着他,这么一个矮子,却把这一些高高大大的人弄得俯首帖耳,他有什么能耐? 小矮子道:“你是不是在想,我这个矮子有什么能为,能让他们这些高高大大的人听我的话?” 小丐点点头。 小子笑了:“你杀人啊,你只要杀死他们一个,他们就怕了。顶好你杀死他时,别的人根本看不出他为什么会被杀,那可就好了,他们就再也不敢不听你的了。你说,这办法好不好?” 小乞丐道:“不好。” 天天杀人,怎么会好?天天不问理由就杀人,???么会好? 小乞丐在想:你天天杀人,你的手下一定会恨死了你,他们一定会盼着早早离开你的。这样,你就会慢慢没人可杀了。 小矮子居然又猜出了他的心思,笑道:“他们不会离开我的,他们很乐意跟着我。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小乞丐真的不知道,他也很想知道。 小矮子乐:“因为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他们要女人,我就给他们最好的女人;他们要钱,我就给他们钱;他们要权势,我就给他们权势。所以他们只好跟着我,他们只好死心塌地跟着我。” 小乞丐一叹,他明白了,他明白了世上什么东西最可怕。金钱、权势、地位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自己的贪欲,自己的贪欲无边,就会坠入贪欲的深渊,这是最可怕的。 小矮子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把那一本书弄哪去了?” 小乞丐摇播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矮子笑了:“因为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要杀人。” 这可不是一个玩笑,他亲眼看见过这个小矮子杀人,他杀人时,眼也不眨。 小乞丐道:“你想错了,我根本就不怕死,我很想去死。” 小矮子道:“你也想错了,你以为我想杀死你么?我不杀你,我只是杀他们……” 小乞丐懵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矮子不杀他,却去杀他自己的人? 小矮子乐得很得意:“你以为杀人是很随便的一件事么?杀人是一门学问,古往今来的大人物都会这一门学问。不然,他拿什么统治天下?我就看出来你不怕死,但你这个人很爱多管闲事,你怕看别人死。所以我不杀你,我只杀我的人,让你看着,让你看了心里不好受,那时你就讲话了。你告诉不告诉我,你把一本书弄里去了?” 小乞丐摇头。 那个小矮子一动,就飞到了那一排举灯人的面前,他一出手,就点在了那一个人的咽喉上,那个人还在笑着,就一动也不动地僵死了。他死时竟然没有倒下,人僵僵地站着,连笑容都僵在了他的脸上。 小乞丐决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杀就杀,他心中大为不忍,他大声喝道:“行了,你别杀人了,我告诉你!” 小矮子乐了:“你还是告诉我的好,不然我一杀得来了兴头,你就会看见一地鲜血,你就会呕吐不止。” 小乞丐道:“我告诉你,我把它又悄悄放回那女人的身边去了。” 小矮子愣了,他呆呆地看着小乞丐,他有一点儿不明白了,他看着小乞丐,问道:“你真的对那一本书没心思?你真的把那一本书放回去了?” 小乞丐点点头。 小矮子道:“你和我中间,一定有一个大傻瓜,一个十足的大傻瓜。” 二 阶下囚 小乞丐成了小矮子的阶下囚。 他知道他与小矮子是两种人,小矮子是一个嗜杀如狂的人,而他是一个只想一天到晚能有一顿饱饭的人,他一无所求。 但小矮子不想让他过安生日子。他只好跟着他们。 小矮子坐着那一张大椅子,让他的下属们抬着,人们就吵吵嚷嚷地出发了。 他们要去找那个女人,那个叫天狐的女人,她的名字叫白玉。 ×      ×      × 他们向北出发。 他们知道,那个白玉同孤独剑客在一起,他们一起向北走,他们去北方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小矮子很威严,他御下极严,所以一走出城,他的人就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一路行走,走得极快。 他们走到了镜儿河。 ×      ×      × 镜儿河,是居北方的一条小河,史书不载,但在《长白汇征录·长白山江岗志略》中有记,讲的是这个镜儿河的古事儿。 相传,早在宋时,有一个在长白山砍伐木头的木把,走在这长白山的深山里,他走着走着,居然总是走在同一条小路上,他有一点儿奇怪,以为他自己是“麻搭”山了,但他看四周,不像是有深茂的林子,也不是在一无天日的阴天,他怎么会“麻搭”山呢? 他细看看,发现他所在的这条山岗有一点儿怪,这条山岗很光亮,像是另有一个太阳照射在这里,光闪闪的。 他觉得奇怪,现在天色很阴,分明没有阳光,这里怎么会这么光亮? 他就过去看,他看见这条山岗上有一道光,是从山岗里向上反射的。那光像阳光一样,很亮,还有一点彩色。 他吃了一惊,知道山岗下有宝物。他就慢慢下去,到了那山岗下。 他走到了山岗下,就觉得不那么冷了,他心里暗暗奇怪:现在是深秋天气,他身穿一件老棉袄,居然显得热不可耐。他知道他现正在这岗上的光中,一定是从岗上反射出来的光有一种暖气,使他暖极了。 他慢慢走到了光束中间。 他看到了一泓水。 这是在山岗中的一泓水。 这泓水是七彩颜色的,有红,有绿,有橙,有紫,还有蓝色,七色光从这一泓水中透出,直逼射向天际。 山岗因为有了这一泓水而显得十分明亮,山岗因为有了这一泓水而显得生机勃勃。 他看得呆了。 水中有鱼。 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鱼。 这种鱼像是“七星子”,一种颊下生有七个点星的鱼,这种七星子专门吃鱼,大大小小的鱼它都能吃,它生有一种像是吸口的吸盘,一旦它看见了鱼,不管你是大鱼还是小鱼,它都把它的吸盘吸在你的身上,吸你的血,一直到把你的血吸干为止。鱼要是不死,它就不松口。 这种鱼像那种“七星子”,怪的是它并不是“七星子”,它是一种像“七星子”的怪鱼。 它的身子像是一般的鱼,像鲤鱼,像鲫鱼,但它的头却是“七星子”的头,上面有一种吸盘,它的吸盘比起“七星子”的吸盘还要大,还要红,像是婴儿的血红的小嘴,让人看了极不舒服。 这人不知道,这神鱼叫做“梦得鱼”,是长白山中一种奇鱼,古人说:谁见了“梦得鱼”,不是大福大贵,就是大灾大难。 梦得鱼,唯有在有宝物的地方才可以看得见。 这一泓水中,足足有上百条“梦得鱼”在其中游来游去。 这个木把虽是一个莽汉子,他也知道这里有稀罕,他就趴下去看。好天,他才看明白了,这“梦得鱼”下面是有一条石匣,这石匣中有水,才存得住鱼。鱼在水中嬉戏,像是一群顽皮的孩儿,他看着看着,都看得呆了,他看出这水周围显然也与别处不一样。别处已经是叶落枝黄了,可它这里还有一些绿油油的小草,这些草都很绿,绿得很茁壮,而且是一片一片的,围着这石匣生长。这鱼,这绿草,这水都是五光十色的,显得很是好看。 他着着绿草中的一泓水,水里的一片光,是从水中射出来的。 这是一片很柔和的光。 他看到了这水里的光,就小心翼翼地去拿那块光里的东西。 他慢慢把那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面古镜。 他一把那面古镜拿出水面,马上一切都变了—— 天马上变得黑黑的了,他几乎看不见天日了;石匣里的鱼一下子全看不见了,它们一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石匣也慢慢变了,变得裂开了,裂成了几片,像是风化了的石头;而那些在石匣旁边的绿草则更怪,它们眼看着一点点变得枯黄,变得再也没有一点儿活气了。 这木把儿眼看着这一切,他惊呆了,他再看眼前的那石匣,已经再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石匣了,只剩下一堆石头了。 他此时再看这山岗,再也没有那和煦的阳光了,再也没有那一地绿色了,再也没有那七彩的颜色了,只有一片肃杀的秋色。 他的手里有了一块锈蚀斑斑的古镜。 这就是古时的镜儿河,从那个木把走上了山岗以后,山岗就渐渐沉了下去,沉成了一块水,沉成了一条河。 这条河被后人叫做镜儿河。 关于这块古镜,后人又有新的传说。 有人说,有一个人看见了这个木把,这个木把在街上走,一个道人就跟在了他的身后,一直跟到了他的家里。 木把奇怪地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道人道:“你得了一件宝物,为什么不拿出来给我看一看?” 木把知他说的是那一面古镜,就掩饰道:“我没有什么宝物,你走吧。我是一个木把,只是在冬日头里闲着,平日里只好上山去挣一份饭钱,你走得了,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宝物。” 道人道:“你有宝物,是一面镜子。” 木把见道人一语中的,就心中暗睹吃惊。他心里想道,这个道人很怪,他没有看见我的镜子,怎么会知道它在我的手里? 木把越发心疑,就越发不肯把这一面镜子给那道人看。 道人一叹道:“匹夫无罪,怀玉其罪。你是一个凡人,你不该这样贪心。你知道不知道,你从那山岗里发掘出来那面镜子,让天下乱了四百年。你从那里拿来了一面镜子,让那片山岗没了王气,从此北方再也没有王者相了,你犯的过失大了。如今你还藏着镜子不拿出来,你是不是要犯天谴?” 木把是粗人,他对于道人的一切话全然无惧,他乐呵呵地道:“我不怕,死就死,有什么了不起。你想要骗我的镜子,我不干。” 道人道:“好,你不愿意也好,你只要你自己拿着镜子,让我告诉你这面镜子究竟有什么神奇,你愿意不愿意?” 木把细细一想,他愿意知道这镜子有什么神奇,现在他只是知道这面镜子冬日让他暖和,夏日让他凉爽,别的他一概不知。 他想知道这面镜子的古怪之处。 他就答应了这个道人。 他心里想:我自己拿着这面镜子,你还能做了鬼不成?你只要告诉了我这面镜子的妙用,我就自己受用它,省得只知道它是冬暖夏凉了。 木把就自己用手拿着镜子,让道人看。 道人细细看了半天,他才一叹,道:“果然是一个宝物!” 木把忙问这面镜子究竟是什么宝物,它有什么灵异之处? 道人道:“你看,这面镜子的背面有文字,像是篆文,像是秦汉时物,文字剥蚀不能辨认,隐隐有风雷之文。钮如龙形,共有七个钮儿,大大小小分嵌在镜面背后。镜面上有红绿斑斓的异光,光彩闪闪。面上能分昼夜,昼润夜干。背上能认月之亏盈,月盈则全润,到晦日则全干了。” 木把一听这道人讲述,知道他说得不假,就又问道:“不知这镜子还有什么奇异之处?” 道人道:“这镜子最大的奇异之处,对于你却没有什么用处。那就是,历代鼎革,朝代盛衰,你只要一看这面镜子即可知道。这是天下大事,你却看不出来的。” 木把大笑:“我是一个木把,一天到晚,有酒有肉足矣。我要看什么天下大事?哪里像那些总想着宰割世人,总想着鱼肉百姓的大人物,总琢磨着逐鹿天下?历代朝代盛衰,与我有何相干?” 道人道:“你把这一面镜子给我,我可以给你天下各种宝物,你转眼之间就可以成为天下最富有的人,你干不干?” 木把乐了:“我不要做天下最富有的人,我只要有酒有肉就足了。有此一面镜子,我在山中可以知道天时,知道天气,知道冷暖,我还有什么需求?” 木把终于没有把这一面镜子给那一个道士。 ×      ×      × 小矮子把小乞丐带到了镜儿河边。 他在这里有一处很大很大的居处。 他告诉小乞丐:“我是这儿的教主,他们都叫我教主,你也叫我教主好了。” 小乞丐问道:“你是什么教的教主?” 小矮子道:“你一定听说过,天下武林中有一个‘不毒教’,我就是这个‘不毒教’的教主。” 小乞丐当然听说过这个“不毒教”,但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这个名声极大的“不毒教”的教主就是这个小小的矮子。 “你如果在江湖上走动,你一提起‘不毒教’,准没有人敢动你的。” 小乞丐看着他,心里满是诧异。 小乞丐同他一起吃喝。 吃喝完了,他叫人把小乞丐带下去。 ×      ×      × 小乞丐被带到了一个地牢里。 他不怕什么地牢,他从来就没有一个好好的歇处,他不在乎住在什么地方。 他想着,他如今已经是那个“不毒教”的囚犯了。 地牢里很黑,里面有人。 那人问道:“你是谁?” 小乞丐看不见他,就只好慢慢答道:“我是被他们抓来的。” “你为什么被他们抓来?” 小乞丐懒懒地答道:“他们向我要一本书。” 那人一听说是一本书,就冲了过来,他一把抓住了小乞丐,急急地问道:“什么书?是不是一本从武当派那里偷来的书?” 小乞丐一句话说漏了嘴,心里十分后悔,他心中暗暗道:胡说,胡说,你明明知道这天下武林中的人全都像疯子一样,要找这一本书,你怎么又多嘴? 他就说道:“不是,是一本四书。” 那人一声断喝:“胡说!你以为我是傻瓜?你快说,不说,我就宰了你!” 小乞丐道:“你别动手,我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有那一本书,你再逼我,也是白白费力气。” 那人道:“我只要一用力气,你的脊椎骨就折了,你从此就变成了一个瘫子,你可要记住,你是被风大所害的。你知道不知道风大?风大是天残的下人,是风花雪月中的老大。” 小乞丐失声道:“你是风大?你是她的下人,你是在酒楼喝酒,为主人与剑客打仗的那个风大,你就是那个好有福的风大?” 风大吃了一惊:“你是谁?” 小乞丐道:“我就是那个小乞丐。” 风大沉声道:“你就是那个冲进门来的小乞丐?” 小乞丐道:“我就是那个小乞丐。” 风大道:“有人说,你拿到了武当派的那一本书?” 小乞丐道:“我是拿到了,但我又把它还给了天狐。” 于是,小乞丐便一五一十地把事儿的经过告诉了风大。 风大呆住了,好半天,他才一叹:“活该我们命运不济,这回更要难了。” 小乞丐便打问是怎么一回事儿。 风大告诉他:那一本书,据说是一本奇书,告诉人们怎么才能练成一种奇动的。不知道为什么,武当派的人从来没有人练这种功失,掘说如果人练好了这种功夫,就可以天下无敌。风大与他的三位兄弟都想好好练成这种功夫,好对付那个胖子十殿阎王,好救他们的师妹出来。 他们派风大与雪三一齐出来,只留花二与月四服侍天残。 风大与雪三一定得把这一本书找到,而且他们一定得练好这种稀世的武功。 可现在,风大与他一样,都落在了这个“不毒教”的手里。 ×      ×      ×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一个小乞丐,你就叫我小乞丐好了。” “咳,你总该有一个名字的,你告诉我,咱们是患难之交,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了。” “我叫玉情。” “玉情,好,好名字。看来老弟也是至性之人,是我辈中人。好,你与我就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小乞丐道:“我……我什么都不会,我怎么能做你的异姓兄弟?我……” 风大道:“我早就看好了,你这人性情刚直,正是我辈中人。你与我结成兄弟,是你我的造化。” 小乞丐道:好。你说好,就好。你可不要以后后悔啊,你可是知道,我什么都不会。” 三 兄弟之情 风大与玉情结为兄弟,他们发誓:要有难同当,要有福同享。 他们现在没有什么福气可言,他们都住在一间囚室里,他们现在只好有难同当了。 风大看着玉情,道:“兄弟,你与我现在既然做了兄弟,那你与我就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你告诉我,你的那一本书真的是给了那个天狐了么?” 玉情道:“风大哥,你相信我吧,我真是给了她了。我当时是想,拿着这么一本书也没有用,索性把它还给她,不然,还得总跟在他们的身后,那算是个什么事儿呀。人家是快快乐乐,我跟在人家身后,只会碍手碍脚的。我这样一想,就再也不能要那一本书了,我就还给了她。我真是不知道风大哥你们会要那本书,如果我知道,我会拿着那本书跑走的。” 风大知他所说不假,但如此一来,就更难弄到手了,这让他不由得又是一叹。 玉情道:“风大哥,你别愁,只要我们出去了,你要那一本书,我可以帮你去要。我一定要找到那天狐,再向她要来那本书。她早就把那一本书给了我的。” 风大沉声道:“恐怕她会变了主意,再也不给你了。” 玉情道:“不会,我看,她比起那些武当派什么侠义道的人来,还好一些。” 风大突然哈哈大笑道:“你真的不愧是我的兄弟,你的话真的很合我的心思,你也看不上那些侠义道的人,我也是。我看不上他们,我一见他们就来气,要不是主人不让我动手,我一出山,就会把他们打得稀里哗啦,让他们一个个喊爹叫娘。” 玉情也笑笑,他心中道:这个义兄也是一个好事的人,他怎么也是一出口就是打打杀杀的,他也是一个野性不褪的人,我与他结为兄弟,恐怕也是要和他一起去与人家打架了?我可是不能与人家打架,因为我不光不会打架,而且不愿意与人家打架。但如果真的是我的义兄与人家打了起来,我也不好不管,只顾逃命,那还是什么义兄义弟呢?我看来也只好与人家乱打一气就是了,打得头也破了,血也流了,就算对得起义兄的这一番结拜之心了。 想到了这里,他只好苦笑笑。他心里想:本来想好了的,此生不与人家斗殴,谁料到,只是与风大结成了兄弟,便没了这自由,他心里也只好苦笑了。 风大道:“兄弟,你看,咱们能不能走出这囚室?” 玉情道:“我看,那个‘不毒教’的教主甚是骄傲,我们不如激他一激,或许他一气之下,会放我们走。” 风大有些犹豫,他明白,如果真的弄好了,那个喜怒无常的教主真的会放他们走,但如果弄僵了,弄得那个教主生气了,他与玉情都会性命难保。 但他们没有别的出路。 ×      ×      × 玉情喊道:“来人!来人!” 就来了一个人,这人是看守他们的狱卒。 “喊什么?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玉情道:“叫你们的教主来!” 狱卒睁大眼睛:“混蛋,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教主夫人不成?就是教主夫人,也得看是哪一个夫人,你以为你是教主的五夫人不成么?天下只有教主的五夫人才可以叫人喊教主来,你知道不知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竟然敢喊叫教主?” 玉情道:“我与你们教主有交情,你为什么不替我告诉告诉他?你如果不去,说不定你们教主会训斥你。” 狱卒道:“胡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是教主的座上客么?你只是教主的一个囚犯……” 这时,有人莺声燕语,轻轻说道:“你怎么不相信他?你最好是相信他,因为他真的是教主的座上客,即使他现在不是教主的座上客,他以后也一定会是的。你如果此时变了主意,还来得及。再晚了,你可就来不及了。” 从狱卒的身边,走出来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这狱卒马上就满脸是笑,对那女人一躬,道:“是,是,五夫人说得是。小人不知这人是教主的座上客,还以为是教主的仇人呢。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这女人闪过身来,对玉情道:“玉公子,你好啊?” 玉情刚才一听她的声音就是脸色一变,他刚刚转过身去,想不让这个女人看见他的面容,但他已经晚了,那女人一声称呼,叫他一声玉公子,叫他不得不应声了。 “是你?” 声音中有许多的苦涩,有许多的心酸。 女人光艳万分,她一步步走上前来,双眼中似有泪花,看着玉情慢慢道:“玉公子,贱婢这厢有礼了。” 玉情忙不迭地还礼。 女人道:“想不到,此生还能看见公子……” 玉情的语言却很涩:“人生路狭,哪里也能重逢。不知姑娘可好么?” 女人道:“好,好,我很好。” 她一边说着好,一边却掉下了眼泪来。 女人看着玉情,那眼光让一边的风大也暗自吃惊。这是一个很有风姿的女人,她与风大的师妹比较,确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的。她比天残要风姿更美。她如果要天残比起来,天残比她多了几分温柔,她比天残多了几分成熟;她比天残多了几分妩媚,天残比她多了几分羞涩;她比天残多了几分稳重,天残比她多了几分天真。 她是一个真正的美人。 她与玉情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一语就称玉情为公子?玉情原来是一个贵公子,这是风大隐隐就猜到的,但他的身份如何,风大却不知道。风大只知道他是一个落魄的公子,但他如何落魄的,风大却一无所知了。如今看来,这个玉情真的是一个公子,而且还是一个很有点来历的公子。 女人站在玉情的面前,她深深地施了一礼。 “公子,你别来一向无恙?” 玉情的声音很冷:“我还好,多谢姑娘挂心了。” 女人道:“公子不知为什么被关在了这里?我可以把公子放出来,让公子自去,好不好?” 风大心里一乐,他知道,这个女人八成就是那个什么五夫人,她如果要放人,别人怎么敢不放? 风大想讲话,但此时玉情的声音却转而变得严厉起来了:“不劳姑娘费心了,我与风大哥自会有办法脱身,我们自想办法,也免得姑娘难做人。” 风大一想,或许他这话也对,他与玉情虽然身陷囹圄,但他们也不该托庇一个女人,这让他们太有失身份了。 女人一听他的话,马上愀然不乐了,她低下了头,好半天才幽幽道:“既然公子如此说,我就不再打扰公子了,只盼公子有事时,一定来找我……” 她低着头,慢慢走开了。 风大想问玉情,想知道这个女人是玉情的什么人,但他看见玉情的脸色阴沉,知道他心里正不高兴,就不吱声。但他心里也在暗暗思量:看来这个玉公子是一个很有来头的人,江湖上的哪一家名门大派姓玉呢? 风大想了好半天,他想不出来。 “你为什么不走?你以为我们在这里能有什么好结果不成?” “我不是不想走,我是不想让人以为我要靠一个女人才能走出这间囚室。” 风大笑了笑,他心中道:你不想靠女人,你怎么走出这间牢房? 这时,就听得有人开门,吱吱响过之后,从外面走进来了一群人。 ×      ×      × 这是“不毒教”的教主小矮子来了。 他向着风大和玉情乐。 “我以为你同你的那个女人不错,你一定会逃走。哪知道你这人这么傻……” 玉情道:“我不是傻,我是不想让人以为我要靠女人才能活着。” 小矮子拍拍手,道:“好,好,好极了!你真是一个好人,我从来还没看见过像你这样的好人。我真的不忍心杀了你。可我现在又想杀人了,你说,我不杀你,杀谁好?” 玉情的心中一抖,他心中想道:这个矮子嗜杀成性,他说杀人,就一定会杀人。现在他这里只有他与风大,他不死,小矮子就一定会杀死风大的。他一想到这里,就说道:“你还是杀死我吧,你这个人说杀人就杀人,你不杀我,你还杀谁?” 小矮子道:“我不想杀死你。因为你是一个傻瓜,我不想杀死一个傻瓜。你如果同一个傻瓜在一起,你会很开心,因为他比你傻。对不对?” 玉情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自己是傻瓜。 小矮子道:“你以为这个风大会看上你,同你结为同生共死的弟兄?你以为他会与你一样,做一个老老实实的人,你真是一个傻瓜,是一个天大的傻瓜!” 小矮子哈哈大笑,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玉情沉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小矮子道:“你当然不明白我的意思,因为你是一个傻瓜,傻瓜就不会明白别人的意思,别人把他吃了,他也不知道。你知道风大为什么要同你做兄弟?” 玉情看看风大,风大的脸色不变。 小矮子道:“风大,风大,你要不要我告诉他?” 风大懒懒道:“随你便。” 小矮子道:“我告诉你,风大从来不与世人交结,他之所以同你交往,是因为他中了毒,他中了很深的毒,他想让你帮他,帮他逃出这间牢房。他的心思,你也许不明白,可我知道。” 玉情看看风大,他的眼里是失望,他很失望。 真是这样? 风大真的已经中了毒?他已经没有办法逃出去了么?他为什么要与玉情结交,他只是为了要逃走么?如果是那样,他岂不是又中了别人的计了?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没有话可说。 他看着风大。 “大哥,大哥,……” 风大惨笑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中了他们的毒,只有他们才可以毒倒我。他们有一种天下最毒的毒药,叫做‘不毒’,就是天下至毒草爬子液。这种毒,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可以解救的。” 可是,风大为什么要同他结拜? 风大道:“你不必认真,你同我结交,只是我的一时心计,你从此就算全没有这一件事好了,那样你就走你自己的路,我自己死在这里……” 风大的脸色很难看。 他是不是也不想与玉情交往,他只是想逃离这囚室,他如果只是如此想,这一场交往岂不是一场儿戏么? 玉情看定风大,说道:“大哥……” 风大很绝情,他不看玉情,他冷冷道:“我不是你的大哥。” 玉情道:“你是不是一个人,你是不是一个男人?如果你是一个男人,你做过的事儿,怎么会不算数?” 风大吃惊地看他。 小乞丐变了,他变得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了。 小乞丐再也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乞丐了,他已经成为一个风姿翩翩的公子了。 他对“不毒教”教主道:“你要怎样才肯放我与风大哥?” 小矮子道:“玉公子,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小乞丐,你是天下第一富人玉情玉公子。你想出??,很容易。你只要能服下我的天下至毒‘不毒’,你与风大侠就可以走出去了。那时你们乐意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与我们‘不毒教’根本就没有关系。这就是‘不毒’……” 他手里举着一包药,这是一包毒药,是号称天下第一毒的毒药“不毒”。 天下最毒的毒药,却叫做“不毒”。 风大道:“兄弟,你别上他的当,这‘不毒”动不得。” 风大情知这“不毒”的厉害,他自己就是中了这毒的,如果不是他武功精湛,他早就一命归阴了。他此时能活着,只是用内力把这毒逼向他的腿部,让毒不至于走向全身,他厉声而喝,不让玉情去动那毒。 小矮子道:“我这毒药,是我教的至宝,我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出来一个最好的名。你说,叫至毒吧,还不如叫大毒,叫大毒也不好,叫至毒也不好。最后只好叫一个不毒了。你看,你有没有好名字告诉我?你如果真的给我的毒药起一个好名字,我或许会改了主意,让你不至于死得很惨。你有什么主意么?” 玉情道:“你想用这毒治住我?如果我服了你的毒药,却没有死,你怎么办?” 小矮子像看一个怪物,他看着玉情,突然哈哈大笑。 “你以为我是一个小孩子?你服了我的毒药不死,你能不死?你要是服下我的毒药不死,我就一切都听你的,行不行?再不我就吃下这毒药,死给你看……” 小矮子居然越想越乐,他哈哈大笑,笑得喘不上气来了。 玉情也不讲话了,他只是接过了那一包药,细细地看一看它。 无色,无味,无份量,却是天下至毒。 他笑笑:“你这就是天下至毒?” 小矮子很傲,他点点头。 玉情当着众人的面,把他手里的这一包药全都吃了下去。 他是不是真的想死了,他是不是想会有什么仙丹妙药,能救他不死?他是不是想他可以为风大而死,他一死,风大将终生惭愧,将一生也不会安宁,他一想起来他的这个结义兄弟,就会愧不欲生? 玉情把这一包毒药全都吃下去了。 风大的眼里满是泪水,他吼道:“兄弟,兄弟,你……” 他冲向小矮子,他想与小矮子一拼死活。 但小矮子的手里拿着一包药。 风大不动了,他知道这药的厉害,只要这药一沾身上,顿教人此生无救。 他眼里泪水哗哗淌。 “兄弟,兄弟……” 四 侏儒的妻子 众人眼看着玉情把这一包药吃了下去。 小矮子乐了,他看着玉情,慢慢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你吃下去这一包药时,你会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你会以为你喝多了酒,你会以为你是一个醉里神仙,你会以为你很好受,你的心里很惬意,你知道你现在的滋味最好,但你不明白你已经快死了,你不死也会成为一个人人憎恶的活死人。你天天流口涎,你见人就乐,像一个十足的疯子,你听不懂别人的话,你看不懂别人的事儿,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一具僵尸,是一具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用处的僵尸。你不会哭,你不会乐,你只会吃吃地笑,你的笑永远都没有什么道理,也没有什么欲望。你死或者不死对于这个世界并没有一丁点影响,你活着,也只是一具活死尸……” 小矮子的话让人们听了心冷,心冷如冰。 他们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玉情。 这时,小矮子乐滋滋地喊道:“来人,叫她进来!” ×      ×      × 来了人,带来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就是小矮子的五夫人。 她是教主最宠爱的五夫人。 她冷冷地看着屋内的人,看着风大,看着小矮子,看着小矮子的一切下人,独独不看玉情。 小矮子道:“叫你来,是想让你看一出好戏,你如果不来,就再也看不着了。这就是你的主人,他就是你魂牵梦绕的什么玉公子。你这个女人,从来还没有让我看见过你的眼泪,可你今天为了他,竟然流下了泪水。他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流泪?你看看他,他吃下了一包毒药,就是那一包‘不毒’。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他是大罗真仙呢,他竟敢吃下我的‘不毒’,他吃了整整一包毒药。你说,他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我让你来,就是让你看一看,看一看你的公子……” 小矮子因为嫉忿,他的脸也扭歪了,他恨恨地盯着玉情,像玉情是他的情敌。 女人看着他,再看看玉情。 她的脸色不变。 她看着地上的那一张纸包,只是看一看。 她看看玉情,她的脸上既无喜色,也无忧虑。 她莫非对玉情根本就没有什么情感?莫非她只是认识玉情,而与玉情根本没有什么瓜葛? 但不像,看她对玉情连一眼也不敢瞧的那心境,就说明她对这个玉公子有极深的情感。 小矮子也察觉出了这一点,不然他决不会让玉情吃下那一包药,他也不会活活杀死这个玉情。 小矮子道:“你说,这个玉公子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女人脸色苍白,她慢慢道:“你说错了,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心上人,我怎么配做他的心上人?” 小矮子与众人都看到了,这位五夫人的脸上流下了热泪,她悠然道:“他是只天上的凤凰,我是地上的乌鸦,你以为凤凰能喜欢乌鸦么?” 小矮子乐了,他乐的是,他的老婆不是这位玉公子所喜欢的人,这样他就不会戴绿帽子了。 他乐孜孜地道:“好,他不是你的情人就好了,他一死,你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女人道:“你想错了,他一死,我就必须死了。” 小矮子一愣,刚刚女人还说,她与玉公子无缘,此时怎么竟然要为玉公子陪死? 女人道:“他不是我的情人,他是我的主人。” 她看着小矮子,一叹道:“如果他活着,你还可以让我苟延生命,可他如果死了,你让我再怎么活下去?” 众人看着她。 她的目光犀利,她的目光也坚定。 原来,她是这个公子的仆人,如果这个公子死了,她也要随着这个公子而死。 她盯着小矮子,道:“可惜的是,就凭你的那‘不毒’,想毒死我家公子,却是痴人说梦了。” 众人一听她说,都不由得大惊。 难道这天下至毒,也毒不死这位公子么?他是谁,他难道是大罗真仙不成? 却见玉情微微闭着双眼,他的头上轻轻飞出一缕缕气息,这一缕缕气息在他的头上盘旋飞绕,像一条清清淡淡的玉带,一起一伏,好久不散。 众人中,只有小矮子明白,这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真境,但就是连他也只是听得人家说的,他也从不曾见到过。 过了好久,但见玉情轻轻一叹,他长长吟道: “世事不长但违和, 人生无涯苦短歌; 清淡一场时世梦, 莫怨笙歌怨情多。” 他这一吟而毕,人就缓缓而起,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他瞅着小矮子,说道:“你何必这么做?天下之至,最有应用不得者,你就不该用它,用它则违天和。你是不是知道古人的故事?古人时,有人做了一张网,他把这一张网放在树上,同时就祝词曰:天上飞来的鸟,东面来的,飞入我的网中;天上飞来的鸟,西面飞来的,飞入我的网中;天上飞来的鸟,北面飞来的,飞入我的网中;天上飞来的鸟,南面飞来的,也飞入我的网中。此时,圣帝尧听见了他的话,就走来了,对他说道:你错了,你做得太过份了。你应该说天上飞来的鸟,东面飞来的,飞入我的网中;天上飞来的鸟,南面飞来的,飞入我的网中;天上飞来的鸟,西面飞来的,也飞入我的网中。但天上飞来的鸟,北面飞来的,就随你自由飞去吧,你千万别飞入我的网中。圣帝的心思,今人也应该知道,他是要网开一面,让天下终还有鸟。凡人做事,总该给人一点儿出路。你用这种毒药,实在是有违天意,如果人真的吃下了它,连你后悔了,想救他也来不及了,你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太过份了……” 小矮子见他一派正气,盛气凛然的样子,就不由得心头怒起,他想道:他就是能服下我的毒药不死,也是元气大伤,我为什么不趁虚而入,把他杀死?他是什么人,我一个堂堂的“不毒教”教主,岂能这样坐听他的教训?天下人只要服下这“不毒”,就没有一个不死的人,单单他不死,却叫我今后怎么对人下毒?却让我的“不毒教”今后如何对人? 想到了这里,小矮子的脸色就一变而再变,他盯着玉情的脸,一会儿一变脸色。 玉情道:“看来,我的劝诫没有用。你不服,是不是?” 小矮子道:“不错。” 玉情道:“刚才我好像听得你说,如果我真的服下了你的毒药而不死,你就一切听我的号令?” 小矮子恨恨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么?你是天下第一剑么?就是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何况你什么也不是?!” 小矮子一声令下,顿时,所有的下人一声呼喊,都冲向了玉情。 ×      ×      × 玉情的脸色很难看。 他看着小矮子,冷冷道:“别逼我,我告诉你,我不想杀人,我讨厌杀人……” 小矮子狂笑道:“你不乐意杀人,你可以不杀,但你可不能不让人家杀你。他们要杀死你,你只有向我告饶,你才可以有一条活命……不然,你今天死定了……” 他一声令下,众人一齐攻向玉情。 风大知道玉情虽然有奇遇,但他很可能不会武功,就一声怒吼,冲向玉情。 他想他该护着玉情,至少让他少受伤害。 但小矮子一挥手,风大的身体就飞了回来。 此时,只见众人眼前一花,众人丛中飞入了一个人,她一挥袍袖,像是挥起了铁剑,袍袖化剑,嘶嘶有声,把眼前的几个人打得鲜血直流。 几个人马上就退下去了。 众人再看时,原来是小矮子的五夫人,是那个漂亮的女人,她护在了玉情的面前。 小矮子的脸色分外难看,他冷冷道:“真是一家人了,是不是?还真就是舍命护公子了,是不是?我要他的命,干你什么事儿?你偏偏要管这闲事儿?” 五夫人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在护着我家公子?你以为我是为我家公子保命么?我告诉你,我是在护着你。因为……你虽然矮小,可你对我还不错,我不能看着你死……” 众人中,有许多人是头一回看到这女人的功夫,他们很是吃惊,这女人的功夫非凡,决不是他们所能抵敌住的。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那个玉情真的是天下最高的高手?他不愿意与人动手,是因为天下人再也没有人能与他动手么? 他不是不会武功么?他真是不会武功,还是他不屑于与这些人动手? 只见他微微一叹,说道:“湘君,湘君,你何苦如此?你真的是天人之性么?你何苦让他们受苦,你可以让他们杀了我,让他们一剑宰了我,那有多好?我不见这天下纷扰,也就心中清静了,我就再也不能有什么苦衷了,你说,那好不好?” 这女人紧咬着嘴唇,不吐口,她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小矮子正在犯疑,他心中道:这个玉公子真的是没有武功的么?还是他真的修为极高,已经到了不怒不嗔的地步?如果他真的不会武功,只是有一种极为精深的内力,能让他把那“不毒”服下后逼了出来,那样,他就不免一死,只要众人一出手,他就死定了。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功夫卓绝,这下子“不毒教”可就惨了…… 他捉摸不定。 这时,他的部下狂剑吴修道:“有什么邪魔歪道,竟敢在我教猖狂,让我吴修看一看!” 他一剑刺向玉情。 玉情并不动手,他只是看着这剑尖,眼光中是悲天悯人的模样,他看着剑尖,任凭那剑刺向他的心窝。 …… 恰在这时,有人厉声一叫。 “住手!” 一个人飞入了众人之中。 这是一个女人,是一个浑身缟素的女人。 这女人的轻功很高,她一飞就飞入了众人之中,她一飞入众人之中,就大声疾呼住手,众人中有人听得,就呆了一呆,但那狂剑吴修在一边早就心存怒火了,他不管不顾,怒剑直刺玉情。 奇的是,玉情并不在意,他任凭那剑刺入前胸,显然他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一剑刺胸,马上就鲜血直流。 那女人落下后,手向前一伸,只听得叭叭直响,狂剑吴修的剑寸寸而断。 吴修惊呆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手中剑,他的手里只剩下了一寸多长的剑柄。 这个浑身缟素的女人忙去看玉情的伤势。 她一声声呼喊:“公子,公子!” 玉情已经跌倒,她把玉情抱在了怀里,口中兀自不停地说道:“你们等着,如果我家公子有一点儿好歹,我就要你们的命……” 风大也看得呆了,他刚才看着那个五夫人,就惊为天人,如今看到了这个女人,更是不知道他的心中有多吃惊了,他心里道:看来,这个玉情确实是一个天下少有的奇人,就看他身边的这两个女人,就见出他的不凡来了。他到底是谁?他来这里做什么?他叫什么?他真的叫玉情么? 这个一身缟素的女人看着玉情的伤,她的手很娴熟,马上点了他的几处穴位,止住了血,她嗔怪道:“你真就是怪??你就动动手,又能怎么样?莫不是我不来,你真的就让他把你刺死了不成?” 玉情显然对这一切都不以为意,他慢慢道:“夫人,你真的不来,我可就惨了,我就真的会死在了这柄剑下……” 那女人虽然明知他不会死了,但一听他说这句话,还是不由得脸色一变,她匆匆看了看那个狂剑吴修,她想必是要记得住他的模样,好以后再找他。 玉情管自说着他自己的话:“夫人,我真的喜欢你穿这一身缟素,我如果真的死了,你这一身衣服岂不是穿得再好也没有了么?” 女人突然脸色大变,她马上当着众人的面,撕扯起她的衣服,她一扯一扯的,把她的外衣撕得粉碎。她气得直流泪:“你以为你说的话很好玩,是不是?你以为你的事做得很妙,是不是?你做的好事,你的心肠怎么这样狠?你为什么要折磨人?你就不能让人好好地活几天?” 她的泪水潸潸而下。 众人看得呆了,他们还从来没有看过像她这样不加掩饰的女人,她对这个玉公子一往情深,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儿,也如此对他。这样的女人,既让他们吃惊,也让他们从心底里艳羡。他们知道,一个人在一生中,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女人喜欢你,你的一生就该说是福气不小了。这么美貌的一个女人,居然对这个玉情一往情深,可她既然被这个玉公子称为夫人,她就一定是一个有男人的人,她的男人是谁?是这个玉公子么? 这时,那个五夫人走向前去,盯着这个浑身缟素的女人,声音哽咽着,叫了一声:“夫人!” 这女人也呆呆地看着这个五夫人,叫道:“湘君,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了你……” 她与这五夫人相拥抱,她们都热泪双流。 她向五夫人道:“他们要伤害公子,你为什么不出手?” 五夫人的眼圈儿一红,她喑哑着声音道:“我何必出手?如果他们真的伤了公子,我也不要活下去了,我就随公子去了,又有什么不好?” 说这话时,她的热泪就潸潸而下。 众人再看这两个女人,都知道巫山有神女,吴下有西施,女人之中,尽有十分姣美可爱的人了,只看眼前,这两个女人就都是天下难觅的美人,但她们两人却又有极大的区别,这白衣女人比这五夫人更华贵,比她更雍容,比她更威严。 白衣女人道:“湘君,你为什么在这里?” 五夫人一叹,她幽幽说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嫁人了。” 白衣女人惊呼:“是么?” 五夫人的神色淡然,她轻轻地点颏,像是在表示首肯。 白衣夫人道:“你的郎君在哪里?快让我们看一看。” 五夫人道:“你早已经看到了。” 谁是这天下美人的夫君?就是这个小小的侏儒么? 白衣女人很是惊愕,她看着这个小小的侏儒,好久不曾言语一声儿。 五夫人道:“夫君,你就是个什么‘不毒教’的教主,你见了我的姐姐,你也该行一个礼才是。” 她的语气中,听不出来是讥讽,还是揶揄。 小矮子就向这个华美的女人一礼,他心里道:看来,天下尽有美妙可人的女人,我以为我的这个老婆就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了,谁知道还有更美的女人在这里呢。这个女人让人有一种不敢逼视的美,谁见了她也得敬她几分的,她很威严。 谁料得到,那浑身缟素的女人瞅了半天这小小的侏儒,她越看神色越是难看,她的脸色突然一变,人身子一飞,就飞向了这个小侏儒,她飞向侏儒,直向他出剑一击! 众人一声喊,却来不及救他了。 这时,只见那五夫人一冲而起,也飞向空中,她在空中飞旋了两个圈儿,只听得她与白衣女人在空中叭叭地换了几掌,便两人一齐落地了。 白衣女人道:“你凭什么护着他?这样的人也算是一个人?你让我把他杀了算了!” 五夫人苦笑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白衣女人的眼中闪着怒火,她冷冷道:“我与你这样的女人,天生就是这样的苦命,一生可能无着无落,但你我是天上的孤鸟,就是命再苦,你也不能嫁与他这样的男人……” 白衣女人一闪,她就闪到了小侏儒的眼前。 她举剑就刺。 五夫人一声断喝:“姐姐!” 五夫人的声音颤抖,她的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白衣女人的手停在了空中。 五夫人的声音哆嗦:“姐姐,你不明白我么?你真的……不明白……么?” 白衣女人的剑掉落在地上了,她缓缓转过身来,她盯着五夫人,她泪眼婆娑,她盯牢五夫人,但她看不清五夫人。 两个女人互相凝视,她们的眼中都是泪水。 五 湘君与湘夫人 众人眼看着玉情公子与他的两个女人一起走了。 他们走时,还是玉情招呼了一声风大,他喊了一声:“风大哥,你是不是跟我一起走?” 风大明白,他只好跟玉情一起走,他现在知道,他去找那一本书的事儿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事儿了,他现在很想知道他的这个结义兄弟究竟是什么人,他是哪儿的玉公子,他是不是身怀奇技,他是不是天下无敌的一个世外高人? 他默默地跟着玉情走了。 连那个小矮子的五夫人也跟着玉情走了。 似乎玉情对于她们是不是跟着他走一点儿也不关心,他只是看着风大,对风大道:“风大哥,如果你不愿意跟着我,你随时可以自己走。” 五夫人看着小矮子,她的声音中也有一点儿苦涩:“你是不是别再用那毒药害人了?我明白,你总是觉得你的那毒药是天下最毒的东西,但你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你看,你今天就没有毒死我家的公子,你自认为天下最毒的毒药‘不毒’真的能毒死任何人,可今天你败了,而且败得很惨。如果你今天不是遇上了我家公子,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小矮子盯着她,他一向对这个夫人是言听计从,他此时也是在用心听着她的话,一边听还一边点头。 五夫人道:“我要跟着公子走了,你好自为之。” 小矮子看着她,突然道:“我也要跟着你家公子走。” 五夫人一愣,她回头看着公子,公子不看她,他不需要有这个用毒的小矮子跟着他,他不需要毒死江湖上的任何人,他不愿意对江湖上的任何人下毒。 他当然用不着小矮子和他的“不毒教”。 小矮子突然道:“玉公子,你是一个大人物,你说话是不是该言而有信?” 玉情像是突然从沉思中醒来,他对着小矮子道:“你说什么?” 小矮子道:“你说过,你要是服下‘不毒’能不死,就让我从今以后听你的话。我从今以后跟着你就是了,你看这样好不好?” 玉公子正在沉吟,一边的夫人道:“既然公子吩咐过你,你就听我的命令就是了,你可以仍然在这里,但你要体谅公子的仁义之心,再也不要对来往之人下毒,如果公子有事儿,我自会招呼你的。” 小矮子还想讲话,但他看看湘君,湘君对他摇摇头,他只好不再说话了。 这时,湘君对他道:“夫君,我要随公子去了……” 小矮子真的对这位五夫人依依不舍,他对她道:“你能不能不去?我也是公子的人了,你从今就跟着我,我再也不对江湖上的人下毒了,好不好?” 湘君一笑,她对小矮子道:“我从前与姐姐都曾经发誓,一生都要好好服侍公子的,如果公子不出岛,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如今公子走出岛了,我们只好生死都跟着公子了。你要好自为之……” 说罢,两人还有一点依依难舍。 这时,众人都不再讲话,因为他们看见,那个玉情竟然不管不顾众人中的五夫人与小矮子正在告别,他一个人居然施施然走了。 夫人一声喊道:“湘君,公子已经走了,我们走吧?”她说罢,人也如飞而去。 湘君也匆匆随后追去。 这里,只留下了小矮子和他的那一些“不毒教”的下人们。 ×      ×      × 玉情如今走起路来很快,他看上去毫不费力,一步步走去,像是在闲庭信步。但他的步子不大,却让他身后的人们一阵子急步追赶也追不上。 从后边看,他走路一点儿也不费力气,他正大步慢慢走着。 但风大仍然是很难赶上。 风大心里暗暗吃惊,他心里想:我们刚刚出长白山,师父曾经说过,天下武林中有的是高手,能人之外还有能人,让我们出山后要小心从事,不要张狂。但我们从来还没有看见像这个玉情公子这样的人物呢。看来,他要比那个胖子还厉害,那个胖子号称十殿阎王,是天下武林中号称最狠的角色了,但这个玉情比起他来,却也不见得有一点儿逊色,看他的轻功与内力,他至少能同那个十殿阎王一试高低。 风大正在想着,他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玉情此时竟然像看见了风大一样,他回过头来,对风大道:“风大哥,你是不是因为有伤,走不快了?我看,我们也可以慢一点儿走的。到了前面镇子里,我们可以买一匹马,让风大哥骑上,我们再走也不迟。” ×      ×      × 众人走到了镇子里。 买了一匹好马,就又到店里歇夜。 风大知道了玉情是一个贵公子,自然就与他有一些疏远,他想到了玉情的奇怪的举止,就有一些不明所以。他想到,如果玉情真的不与人同,行为怪僻,举止乖张,他风大又何必与玉情很近,让他有一丝一点儿瞧不起我风大呢? 但玉情一入了店,就招呼风大道:“风大哥,你先去那间好屋子休息,一会儿你我兄弟再谈,好不好?” 风大见他知情知礼,却也高兴,就忙答应了。 就见玉情进了那一间自己的屋子。 也见到了那两个女人都跟着玉情进了那间屋子。 风大的耳尖,他在他自己的这一间屋子里,也可以听得见玉情的那一间屋子里的动静。 他听见了玉情同那两个女人的声音。 玉情一进了屋子,就由那两个女人服侍他,脱下了衣服,让他宽衣就坐,让人为他打来了洗脚水,请他洗脚。 就听得那五夫人道:“公子,奴婢有幸,终于又能服侍公子了,还请公子坐下,让我为你洗一洗脚……” 就听得玉情一叹道:“湘君,湘君,我已经告诉过你,你是一个好女孩子,你不必为我做什么,你只要你自己活得好一点,舒服一点儿,我就心安了。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又不是没有手,我为什么要你们天天服侍我?” 就听得那女人哽咽道:“公子,你何必这样讲话?如果你能让我们服侍你,那就是我们的天大造化了,我们也不求别的,我与姐姐也知道,公子看不起我们,但我们总是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公子一生,走到哪里,就把我们带到哪里就是了。” 玉情一叹:“湘君,夫人,你们都是天下最好的女人,你们服侍我,让苍天都会对我降祸。苍天会降罪于我,怪我这人不知道爱惜美人。你以为天生美人是为了服侍人的么?” 就听得那个白衣女人的声音很沉静,她说道:“好了,好了,公子,你这话,我与湘君已经不知道听到过多少遍了,我们明白你的心思,你再不要讲这话了好不好?你与湘君也是主仆一场,你就让她服侍你先洗一洗脚,这又会怎么样?” 玉情大概是说不过这两个女人,他只好一叹道:“好,好,听你们的就是了。” 就听得水溅声响,好半天不曾止息。 这里,风大暗暗惊奇,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玉情公子不知道如何消受美人恩,他是不是有一点儿傻?看他对来剑不管不顾那样子,就可能是因为他有一点儿傻,不然,有他那么好的内力,只用内力一震,那个狂剑吴修也就完了。他何必要冒着那天大的危险,受狂剑吴修的那一剑呢? 但他与这两个女人的主仆关系确实是真了,不然她们决不会如此对他。 有这样两个女人终相厮守,人此一生足矣。他这个玉情有如此艳福,他还不知觉,他不是个呆子,又是个什么? 但听得那一间屋子里,有人在一声一声地抽泣。 抽泣声越来越大。 就听得那玉情道:“湘君,你也不必难受,你如果想念你的那个‘不毒教’的教主,你也可以让他跟着我们,我们反正已经是罗罗嗦嗦一大群了,再多他一个人也不算多。可你一定得告诉他,只能让他一个人跟着我们,不能让他的那一个‘不毒教’都跟着我们。” 这时,只听得那个女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为什么要哭? 这时,只听得玉情惊叫道:“湘君,湘君,你这是何苦?你哭什么?你哭什么?” 只听得那个白衣女人长长叹息道:“公子,你是聪明?你还是傻瓜?你真的就不知道,湘君与那个小矮子并没有成亲么?你看看,你看看……” 此时,大概那个白衣女人正在向玉情示意,让玉情看湘君身上的什么东西,以证实她并没有与那个小矮子成亲。 好久,那一间屋子里,没有一丁点儿声响,一切皆默然。 好半天,才听得玉情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他长长一声叹息道:“湘君,湘君,你这又是何苦?……” 他这一声中,有无限的情意,也有万般的无奈。 他看见了什么? 风大一猜便知,他是看见了那个叫做五夫人的女人的守宫砂,他才知道了那个湘君仍然是那个在岛上的玉女,他是看见了湘君别的什么信物? 此时,那个白衣女人轻轻道:“公子,公子,她就是湘君,就是你的湘君……”白衣女人的声音竟然也是一阵子呜咽。 玉情不作声。 那个湘君仍然在哭泣。 ×      ×      × 风大暗暗纳罕,他知道,这两个女子都对这玉情痴心爱慕,但看来这个玉情却对她们不理不睬,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为什么要如此?他是不是对这个世上的一切女人都如此?他是不是对这两个女人有什么难为之处? 他听得两个女人的哭泣声。 她们哭得很是悲伤。 好久了,风大不再听得她们的声音了,她们的哭声渐渐变得低下去了,再也听不到了。 这时,他听得他的门一声响,他看见进来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这是那个白衣女人。 她的眼睛还是红的。 风大看着她,等她讲话。 她低声道:“风大哥,公子请你去。” 风大就下了床,随她走向玉情的房间。 玉情一见了他,马上就解开了愁眉,笑道:“风大哥,我想让你来和我好好聊聊,但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很累,就不太好意思去打扰你…” 风大道:“我不累。” 他不愿说他累,虽然他中了那个小矮子的毒,但他不愿意向玉情说。 玉情道:“我反正睡不着,想与风大哥好好扯一扯。” 此时,那个湘君在一边道:“公子,你可别忘了,风大哥还中了毒呢。” 风大道:“这毒一时还不碍事儿,我已经把它运到了腿部,一时还不至于怎样。” 玉情抱歉道:“我还忘了,这时事儿忙,让我把风大哥中毒的事儿都忘了,真是该死了。” 他一说他此时的事儿忙,就让那两个女人有一点嗔怨,那湘君在一边眼中一红,脸儿别过去,再也不回头的那样儿,让风大也不禁心动神驰。那个白衣女人的脸色也一红,像是儿女私情被人当场窥破,脸色也是一红一白。她那脸儿十分红润,让人以为她是从冬日的室外踏雪归来,有十二分的红润,也有十二分的娇美。 风大知道她们都是天下绝色,就不禁低下了头去,不再看她们。 玉情道:“风大哥,你坐下,让我先为你疗伤。” 风大就坐下了,他坐在玉情的前面,他等着玉情为他疗伤。 玉情就坐在了他的身后,让湘君为他在前面护住风大的心脉,然后他就用内力开始为风大疗伤。 风大一坐稳,就觉得有一股平生也没有感受过的一种源源不断的内力从后背涌来,他屏息静气,助玉情驱毒。 玉情一边运力为他疗伤,居然还能一边同风大讲话。 “风大哥,你的伤虽然不重,但你早先把这毒都驱至腿部,这解毒就麻烦一点儿了。好在你遇上了我,不然,你就没有救了。” 他说这话时,确实是一种真挚,没有一点儿夸耀。 风大又很吃惊,他明白,为人解毒时,一般人最忌的是讲话分心,如果他分心它顾,则有不可测的危机。但玉情显然并不怕这个,他一边向风大讲话,一边为他解毒,居然两不耽误。 大约有一个多时辰,玉情一跃而起,他说道:“好了,风大哥,你自己用一下内力,能运行一周天,让你自己也活动一下。” 玉情就去与湘君与夫人三人在一边谈笑去了。 风大心中暗暗纳闷,他不是与那两个女人不能和谐么,他此时为什么又与她们在一起乐乐融融地谈笑?他们之间的事儿,让风大百索不解。 但此时风大却也只好自诫:好好用功,自己绝不会有玉情那么好的功夫,绝不能心有两骛,如果真的那样,一定会走火入魔了。 风大就心内视,志如一,一视内心,气行六合,渐渐进入了心志合一的境界。 六 舜帝不近女色 风大与玉情很是知近。 他觉得玉情没有一点世家公子的那骄横,没有一点儿世家公子的那狂妄。 玉情对风大也很友爱,他是不是从来还没有与一个男人像同风大这样友爱过?他同风大这兄弟的情谊实实在在,让风大也很是感动。 风大的心中却一直是闷闷不乐。 这也让玉情看了出来。 他就问道:“风大哥,你怎么有一点儿不高兴?” 风大道:“你也知道,我是天残的部下,如今她已经被那个凶恶的十殿阎王给劫走了,她此时也许正在受苦受罪,我怎么能快活?” 玉情看看他,却也不吱声。 风大想:如果他能主动提出,同我一起去解救我的主人天残,这是最好的事儿了。但看他那不言不语的样儿,就知道他一定会不理这件事儿。他是不是也怕那个十殿阎王,他是不是也不想动那个天下武林中人人知道的暴君?他是不是也对那个十殿阎王有所畏惧? 这时,玉情道:“如果风大哥想靠那一本武当派的书来解救你的主人,我想你一定会失望的。” 风大看着他,等他说明。 玉情见风大不解,就说道:“那一本书是武当派的不传之秘,之所以武当派的人都不学它,不是因为它很难学,而是因为你要学了它,你得废了你自己,你得自宫,成为一个不男不女的人,然后你才能学习那一本书。武当派的祖师之所以不传它,实在是因为它有悖人伦大道。你就是拿到了它,你也未必能学。所以风大哥提这一本书,我才没有说什么。” 风大一时间恍然大悟,他才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女人天狐能把这一本书给了小乞丐,她为什么那么慷慨大方。她之所以把这一本书给了小乞丐,是因为她不能学这一本书上的武功,她也不能把这一本书给别的什么人。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武当派的人要急着追回这一本书。他们是怕江湖上真有人丧心病狂,真的去学这本书上的武功,那样江湖上就多了一个魔头,多了一个对江湖白道豪杰们作对的恶人。 风大道:“公子,不知道这本书上的武功是不是可以同十殿阎王敌对?” 玉情道:“我不太知道,但我明白,这是江湖上的十种久已失传的绝技之一,我想,它一定很有威力。” 风大也想:玉情的话一定不会错,他的武功很高,连他都说那一本书很不错,那一定会是一种奇世武功,如果我风大真的学会了这种武功,我一定能把天残师妹从那个十殿阎王的手里救出来。 但他也知道,自残肢体,刻意自宫,是一种十分残酷的事儿。 他想:我是不是可以说服玉情,让他去解救我的师妹呢? 风大道:“玉兄弟,我想求你一件事儿?” 玉情道:“风大哥,你不必客气,有事儿你尽管说好了。” 风大道:“玉兄弟,我想,你是见到过我师妹的,上一次在那个酒楼上,你亲眼见到了她被那个十殿阎王逼着,去了他的山上。我和三弟一起下山,来找那一本书,如果我们找不到那一本书,师妹的处境就不妙了……” 玉情并不讲话,他一言不发。 风大道:“你见到过我的师妹,她是一个天人,真正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她的性子也是刚中有柔,我怕她在山上,万一那个十殿阎王有点什么事儿逼她,她一定会同那恶魔拼命……” 风大的话再也讲不下去了,他的话很明白,如果真的那个十殿阎王逼她,她的性子很刚烈,她会一死了之。 但风大讲不出这话来。 风大对玉情道:“玉兄弟,你与我是结义兄弟,虽然我与你结义时只是想骗你,但天可怜见,你与我毕竟是结义兄弟了。我想,我是你的兄弟,我的事儿就是你的事儿,你是不是能帮帮我,帮我救出我的师妹来,让她少受一点苦?” 风大说着,就几乎落下了泪来。 他要向玉情下跪,但被玉情以一只手凭空一扶,他就跪不下去了。 玉情盯着风大,他半晌不语。 他好久才说道:“你是我的兄弟,我与你结义时,并未是没有看出你的心思。我愿意与你结为兄弟,这件事儿你并没有什么过失。本来你我是兄弟,你的事儿也是我的事儿,但我真心请你宽谅我,我不能去与人动手,我发过誓,此生不与人动手,我不是一个血性男儿……” 他说到此时,竟然有一点儿感喟,他的脸上也有一点儿悲哀。 他是不是有一点难言之隐?他是不是有一点儿不好启齿的话难以说出? 如果一个人为了对人说出他的心里话,能自认他不是血性男儿,这也让风大暗暗吃惊,他心里想道:这个玉情肯定是有难言之隐,他不愿意向外人讲述他的心事就是了。看来,他风大真的是一个外人,玉情不会向他讲述他的心事的。 风大苦笑道:“玉情兄弟,我与你是一世兄弟,但我的师妹却与你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你也不必客气,我只是怕她落在了那个十殿阎王的手里,怕她会受罪。但她受罪不受罪,也只是她自己的事儿,也只是她与我们兄弟间的事儿,与你无关。我想求你帮忙,原是一时情急,请兄弟见谅。” 玉情见他客气起来了,就也不禁苦笑笑,他对风大道:“风大哥不必客气,如果我不是真的发过誓,我一定会陪风大哥去救人,我此生对于我的生命并不十分珍惜,生生死死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并不在乎我自己……” 风大心里明白,他看见过这个玉公子做乞丐,他也见到过这个玉情被武功平平的吴修险些一剑刺死,看来他对于他自己的生命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并不珍惜。 但他为什么要立誓,他为什么要不再与人动手?他不知道他有了这么高的武功,足以使他在天下武林中成为数一数二的人物么?他凭着他自己的武功可以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可以称王称霸,可以为所欲为。 他为什么要这样刻薄他自己? 玉情道:“天也不早了,风大哥也该去休息了,有事儿有话,咱们明日再说。” 说完这话,玉情就向身边的夫人一示意,让她把风大送了出来。 ×      ×      × 风大满腹狐疑,他心里有话又不能问,就匆匆走出玉情的屋子,回到了他自己的屋子里。 夫人帮着他放好行李,轻轻道:“风大哥,你也累了,早早歇息吧。” 这时,风大突然一声轻轻问道:“夫人,你慢走,我有话要问你一问。” 夫人苦笑笑,她眼睛如秋水,苦苦看着风大一叹道:“世人烦恼多,风大哥是性情中人,何必多这一问,何必多这一层烦恼呢?” 她的意思是要风大不要问她,她也不想让风大知道那些事儿。 风大可是决心已定,他对夫人道:“我问夫人,如果夫人觉得不便,就不答我就是了,好不好?” 夫人看着他,轻轻咬着她的嘴唇,点了点头。 风大如获至宝,他知道,他如果问得得当,他这一次就会得知这个神出鬼没的玉公子的身世。 风大沉吟着,他想了好久,才问道:“不知道公子为什么要叫她为湘君,要叫夫人为夫人?夫人可不可以告诉我,公子与夫人间的事儿……” 夫人一笑“果然聪明,风大哥一问,便问得有些道理。” 夫人轻轻地舒展眉毛,她盯着风大看,把风大看得心惊肉跳,她慢慢莺声燕语,说道:“风大哥想必是读过古书的,一定知道舜帝死于苍梧的故事了?” 风大一怔,他问的是玉情公子的事儿,这与舜帝死于苍梧有什么关系? 便从女人的口中流淌出来一个美丽动人,却又凄婉哀艳的故事来。 ×      ×      × 从前,古时的三皇中,最有名的人应该是舜,他是继承了尧的帝位的,尧见到了他很聪明,又十分能干,就把帝位传给他。 有人说,舜不想做皇帝,他觉得像尧那样一生忙忙碌碌,是一种苦差事儿。尧那么苦苦地做事儿,结果却被很多的人看成了一个傻瓜,尧为了找一个可以接替自己做皇帝的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可他得到了什么呢?他去找那个有名的大学者许由,许由一听尧来了,以为他仍然是找他来谈天下大事儿的,就十分高兴地接待了尧帝。但一听说尧帝告诉他要他去做皇帝,他马上就不高兴了,他说尧弄脏了他的耳朵,让他受了污辱,他马上去河水里,不停地洗他的耳朵,再也不听尧讲话了。 尧当然很难受。 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他的家里很穷,那时的皇帝还没有学会先享受,只是忙忙碌碌地为天下人做事儿呢。 帝尧有两个女儿,这是天下最美天下最聪明的两个女人了。尧以往每逢做事,常常要听他的两个女儿的劝告。 这时,他的大女儿娥皇就问他:“爹爹,你这几天总是愁眉紧锁着,你是不是又遇上了什么大事儿?又有哪一个部族要反叛了么?又有哪一处要发洪水了么?又有一个地方要闹灾荒了么?” 他的二女儿女瑛道:“爹爹,你不要愁,就是哪里有了灾荒,也不过是一时之急,只要应付得当,马上就会过去的。你一急,可就要急坏了身子了。” 尧看着他的两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一叹道:“我不是为了荒灾,也不是为了战乱,天下现在好好的,我只是老了,我想我已经快要死了,我要找一个好人来替我做天下的国君。可我找不到,这怎么办?” 娥皇和女瑛明白了尧的心思,她们马上也愁了起来,女瑛问道:“爹爹找过了许由了么?” 尧叹息道:“许由不听我的话,他一听我说叫他做皇帝,马上就去洗他的耳朵了。还说我是污辱了他。” 娥皇叹道:“天下太平,就养了像许由这样的闲人了,他自己以为他自己很是清高,他为什么不想一想,他能这样清闲,就是因为天下太平啊。如果他不来做国君,将来天下乱了,怎么办?他还能好好呆着么?” 女瑛笑了:“你们也太高看许由了,他不当帝王,确实有他自己的心思,只是你们没有好好想一想,所以你们就认为他是自诩清高,其实,许由是最知道他自己的,他知道他自己当不了帝王,他就做出这一副清高的样子来,让你们看就是了。他心里真的怎么想,你们又怎么知道?” 尧问道:“依你看,许由他怎么想?” 女瑛道:“许由做不了帝王,他一想,他受不了十几年奔波劳累之苦,他受不了人心困扰之乱,他受不了帝王百务之疲,他受不了世情纷扰之惊。许由的心思不像爹爹,他心思很小,要他的心里装下整个天下,他怎么会做到呢?” 尧帝便有一些不明白了,他问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直说呢?” 女瑛就哈哈大笑了:“你以为他是你么?他是天下最有名的名士啊,他一定很在乎他的名声,他像是珍鸟一样,最看重的是它的羽毛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说他不行的。” 尧帝一听女瑛所说,就长长一叹道:“依你所说,还让我的心里有一点宽慰,我一听到许由不想做事,我就心里很是难受,难道天下的人都是贪图安逸,而没有一个想做事的人么?” 娥皇女瑛劝慰尧,要他慢慢找,不必着急。 但尧一叹:“我已经老了,最近,我已经天天睡不好觉了,我总是梦见天阙中的仙女翩翩起舞,我总是梦见天上宫阙,我已经要死了……” 女瑛劝他,娥皇也劝他,说他一定会找到一个好的帝王的。天下这么大,难道就没有一个好人么? 尧突然一拍手道:“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一个人,他一定合适的。” 两个女儿忙问他是谁? 尧答道:“他是舜,他是舜,他就是舜啊!” 尧因为想到了一个舜,就乐得手舞足蹈。 于是,舜就来到了尧的身边。 舜还是一个小小年纪的少年。他的年纪比娥皇女瑛还要小。 两个女儿见了舜,就都笑,她们一齐笑,笑得一点儿也不加掩饰,她们想,从来没有见尧办了一件错事儿,如今见了这个舜,她们才知道尧真的是老了。 舜看着她们笑。 她们笑啊笑的,笑得止也止不住。 舜等她们笑完,才问话。 “如果你们是笑话我,就见出你们根本就不是世人所说的聪明的娥皇女瑛了。” 女瑛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娥皇女瑛?” 舜笑道:“娥皇聪明,见到了舜定知道尧要托付给他的大事一定能办好。女瑛漂亮,她一定与娥皇都想:如果我要嫁人,一定得嫁给了一个像舜这样的男人。” 女瑛和娥皇都很吃惊。 她们不知道这个舜这样能讲。 女瑛问道:“你知道尧帝要你来做什么?” 舜沉吟道:“天下太平,没有荒乱,没有洪水,没有饥馑,没有人作乱造反,我想一定会是尧帝老了,他想找一个人替他做帝王。” 娥皇与女瑛现在已经不再是笑意地看他了,她们都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这个小小年纪的舜。 她们明白,这一回,又是聪明练达的尧对了。 舜见到了尧。 没有等尧讲话,舜就说了:“你很着急,你现在着急的是,你已经很累了,但你现在还是得不到休息,你想马上找一个可以代替你的人,你现在就想,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尧看着这个聪明的人,他低声道:“不错。” 舜说道:“我就是代替你的人。” 尧看着舜,他看着眼中的舜,舜只是一个孩子,是一个很成熟的孩子。 尧慢慢说道:“本来我已经决心下定了,把我的帝位给你,但你一说话,就让我变了主意。” 舜本来以为他的话讲得不错,他此时一听尧的话,反而呆了,他什么地方弄错了呢? 尧道:“做帝王的,大都讲话很少,这不是他们不乐于讲话,而是他们明白一个道理:言多必失。你一进屋子,就讲了许多话,让我知道了你很聪明。但做一个帝王,光有聪明不够,你还得稳重,凡事不出错才行。别人都可以做错事儿,独有你不可以做错事儿。这好像很不公平,但因为你是帝王,也就只好如此了。你一做错事儿,就会有千百万人头落地。做帝王,你也太嫩了一点儿了。” 舜很沮丧,他早上是唱着歌儿来的,他一定要做帝王,他一定会做好这个帝王。可现在尧不给他机会,他怎么办? 这时,舜已经没有办法了,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子的箫声。 这是女瑛在吹箫。 女瑛的箫声给了舜一个机会。也许女瑛就是在提醒他吧? 舜笑了,他笑得很快活,他对尧说道:“你以为我除了不很稳重以外,我还有什么地方不合适?” 尧笑了,他喜欢这个爱寻根问底的少年。 “你一切都合适,只是你太年轻了。” 舜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了,他笑得很响,他一笑,屋外的箫声就没了。 舜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办法,让你可以放心。” 尧当然喜出望外,他急煎煎地问:“什么办法?” 舜慢慢吞吞地说道:“只怕你未必愿意。” 尧说道:“只要你的办法对天下有好处,我一定做。” 舜乐道:“当然有好处,不光对天下有好处,也对你有好处,更对我有好处……” 尧问道:“你说,你说!” 舜只是乐而不语。 这时,从屋外飞进来了两个女人。 这是尧帝的两个女儿。 她们打扮得焕然一新。 尧帝有一些纳闷,她们为什么要如此打扮? 这时,只见女瑛走了过来,她向舜一礼道:“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听箫?” 舜点点头,他愿意听箫。 可又见娥皇走了上来,她向舜一笑,这一笑也让舜心荡神驰,她问道:“你喜欢不喜欢听琴?” 舜点点头,他喜欢听琴。 他既喜欢听琴,又喜欢听箫,他到底想听什么? 七 两女一夫 舜愿意听琴,舜也愿意听箫。 这让尧帝有一些不明所以了,他想到:这两个女儿一向行事古怪,此时见了这个舜,怎么竟然一个个争相要为他吹箫抚琴?莫非她们真的看上了这个小小年纪的舜,要争着取悦于他么? 舜却也不让,他居然一句话就说出了大言,他竟然要两个女儿为他奏乐。 这时,尧帝以为他的两个女儿一定会对舜发火,因为她们平日里十分傲气,对于舜的这种傲岸,她们一定会生气的。 但他想错了,他看见娥皇女瑛一起笑笑嘻嘻地一乐,对着这个舜齐施一礼,便一齐坐下了,她们一心一意地为这个舜演奏。 便一齐吹起了箫,抚起了琴。 一时间,便有凤凰飞来,有百鸟鸣啭。 两个女儿都是天下智慧之人,她们一齐用功,便有了百鸟来朝的喜气。 尧听了她们的吹奏,也十分快活,他乐道:“美哉,美在这百鸟朝凤,美在泱泱大气……” 不一会儿,便音散云收,便见两个美女施施然起来,向着舜一一施礼,笑着望舜,再也没有一句话了。 舜看着亮,亮也看着舜。 尧说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 舜也说:“我也知道你明白了我的意思。” 尧道:“我不会答应你的。” 舜却说道:“你会的,你一定会答应我的。” 尧看着舜,他轻轻道:“你太狂了,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 舜道:“因为你要治理你的天下,你以你的天下为重,你要把你的天下给我去治理,你就得答应我。” 尧有一点儿泄气,他看着舜,他的脸色变了,他显得很衰老,他的脸上有一丝痛苦,他慢慢道:“你可以拿去我的一只手,但你不能让我没有两只手。” 舜笑了:“如果你让我治理天下,我就不能没有两只手。你看我如果有了这两只手,我还会不会很嫩了?” 尧的脸上有了笑意,他知道舜很聪明,他的这笑意转眼即逝。 尧的脸上有一丝紧张,他不想让舜的心愿得遂。 他说道:“我其实不一定非要你不可……” 舜说道:“你何必自己骗自己?你已经看中了我,但你舍不得你的女儿……” 亮说道:“我现在看明白了,你不一定非要我的女儿不可,再说我的女儿也不是为了我的天下而生的,她们也不一定会看中你……” 舜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就自己去同她们讲。” 尧道:“你应该知道,她们都很倨傲,如果你真的同她们讲这件事,我想,你一定会自取其辱。” 舜道:“那好,就让我对她们说。” 于是,舜就对她们讲道:“我想,我可以做天下的君王,但我一定要娶你们两个做我的夫人,你们愿意不愿意?” 娥皇与女瑛虽然大方,但一说及她们的婚事,仍然是满面的羞涩,她们一时羞涩,就无法讲话了。 舜说道:“这是大事,你们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也是天下最好的女人,你们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女瑛问:“其实,你只要娶我们中间的一个,你就足以做得天下的帝王了,你又何必如此贪心?” 舜笑了:“你又要给我出难题了,你知道,我喜欢你们,你与娥皇是春兰秋菊,各胜擅场的。你聪明,且思路敏捷,遇事有急智;而娥皇却行事稳重,每事则细又详,让人更为放心。我如果不是做天下的君王,娶你们中的一个自然就很满足了。但我是做天下的君王,我不能只娶你们中的一个。” 此时。娥皇突然插话道:“你是为了做君王而要娶我们姐妹呢?你还是为了要娶我们姐妹而做这个君王?” 舜含笑不语。 女瑛也问了一句。 舜不得不答。 舜说道:“我对你们姐妹的回答是一样的。我对你们的父亲的回答是一样。” 娥皇与女瑛笑了,她们真的很喜欢舜。 ×      ×      × 此时,灯火已经阑珊。 有女在此,且又姿色出众,容貌似仙,莺声燕语,像是在对你娓娓而谈,让人生出无限旖想。 风大心道:不知她对我讲这些舜帝的故事,是为了什么? 真的是讲她与湘君对玉情的情意么?但看她们那样子,却又没有人家那舜与两女的心意,她们在玉情的面前,是既恭且顺,但那玉情对她们,可就没有一点儿柔情了,他对于她们,只是那么木木呆呆,全然没有一丁点儿心意。他这样子,哪里有人家舜帝待娥皇女瑛的那一份心思呢? 但他只是心里在想,他一点儿也不能表白出这心思。 风大心道:我问她她为什么被玉情叫做夫人,她不对我实讲,只是告诉我这一个故事,让我实在无法揣摸出她的心意。她是说她与湘君都是效娥皇女瑛的故事么?她们是为了一个玉情,宁可二女同事一夫么?可她的心意却让风大无法看出,她们真的是对玉情一往情深,但玉情对她们,却是很难看得出有什么真正的情意。 她们为什么不明白玉情的心思?他是不是对她们没有一点儿情意,他对于她们根本就不喜欢? 但也难说,如果他不喜欢她们,他又会喜欢谁呢?他眼前的这两个女人,是天下少见的两个美人。她们既美又智,是天下少见的女人,他有了她们,又复何求? 风大道:“夫人,看来,你是效舜帝时的两女故事,所以你们才叫夫人与湘君的?” 女人点点头。 风大道:“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叫什么?” 女人一笑,不回答。 风大也默然了,他知道他的这问话有一点儿唐突,让女人不好回答了。 女人不想告诉他她自己的真实名字,她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就叫夫人,她愿意让所有的人都叫她夫人,让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就是玉情的夫人。 那又有什么不好? 奇的是,连玉公子也叫她夫人,他是对她的这称呼的首肯,还是对于这称呼的含义不甚知晓。 女人低声道:“叫我与她为湘君与湘夫人,这是从小就叫的,在岛上,大家都这样叫,我们也惯了……” 她的脸上有一些对往事的无限想往。 风大想道,舜帝的故事并不妙,那结局是一个很悲惨的故事,最后舜帝死了,两个女人赶到了苍梧,她们哭啊哭啊,哭得天昏地暗的了,最后,她们一个抚琴,一个吹箫,送早已经死去的帝舜的灵魂去到天上。她们的琴箫让凤凰低徊,让百鸟哀鸣。她们的哭声殒落了群星,让天地为之失色。 有人说,她们的泪水把竹林都染了,让那竹子都变得血泪斑斑,从那以后,那竹子都叫斑竹了。 ‘ 这就是舜帝的故事。 他盯着这个女人,他的心里充满了柔情,他不讲话,但他的心里满是话语。 夫人盯着他,她的眼里满是悲伤,她的故事当然没有结束,也许她还想说,但她又不能再说下去了。 她看着风大,说道:“风大哥,谢谢你,向你讲这一番话,让我的心里很舒服。” 她慢慢走出去了。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息。 ×      ×      × 风大心里想着事儿,他睡不着。 这时,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敲门声。 不知为什么,让他以为是那个湘君或者湘夫人,他的心没来由地咚咚乱跳了一阵子。 他轻轻问:“谁?” “风大哥,是我。” 他马上去开门。 是玉情。 他心中一喜,是不是玉情想到了他与风大的情义,他又改变了主意?你愿意与风大去救天残了? 他盯着玉情的脸,看他要说些什么。 玉情只是道:“天冷,又睡不着,就想来与大哥聊聊。” 风大释然,他一笑道:“好,你也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我们好好谈谈,又有什么不好?” 两个人就谈起来了。 风大越谈越吃惊,他对玉情知道得越多,他对玉情就越佩服,他和玉情谈得最多的还武功。他得益匪浅。他把他从来想不明白的问题都提出来,让玉情为他解答。他吃惊的是,玉情对这些难题根本就不在乎,他常常是一语中的,把他的难题一语道破,让他马上如茅塞顿开。 风大极为惊讶。 他明白,他遇见的这个玉情,是天下第一的奇人,竟连风大的师父老天残婆婆都解答不了的难题,也可以一一为他解答。 两个人一直谈到了深夜。 玉情像是极为随便地一问:“风大哥,你看,夫人这人怎么样?你与她刚刚见面,当然谈不上什么深的印象,但你可以说一说你的见解。” 风大心里一下子咯噔一响。 他想道:玉情何必要他谈对夫人的印象,他对于夫人的印象好坏,又有什么关系? 风大道:“她人很好。” 玉情只是向风大微微一笑,就再也不谈这个话题了。 玉情与风大再谈江湖上的风风雨雨。 玉情听风大谈江湖,一则他对于江湖上的恩恩怨怨都有一些不甚了解,再则他对于此道也不甚喜欢,就只好听风大讲。 风大告诉他,那个在酒楼遇见的十殿阎王就是天下最难缠的一个人物了,他最难缠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自己,还因为他有两个手下人也很难对付。一般人与十殿阎王对敌,还从来没有与十殿阎王交过手,就死于非命,就都是死在了这两个人的手下。 “他们俩,就是那天在那十殿阎王的身后站立一黑一白两个人。他们一胖一瘦,最大的特点是一个身穿一身白衣服,他叫白鬼。另外一个总是穿着一身黑衣服,他叫黑鬼。” 黑鬼白鬼,夺命断腿。 说的就是他们两个,出手极为狠辣,从来不留活。只有十殿阎王让他们留下活口的,他们才能留人一命。不然,他们的手下只有死尸,没有一个人还可能活下去。 玉情听得风大讲那黑鬼白鬼,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他不去惹他们,他们怎么会来找他的麻烦? 玉情对风大道:“风大哥,我想好了,你一定要去救你的主人,是不是?” 风大点点头,他真的想马上就去。 玉情道:“我不能助你了,但我可以让夫人跟你去,但愿你能好好待她……” 玉情一笑,风大隐隐觉得此事有一些不妥,但又说不出什么来,他总不好推辞不受,玉情让夫人去助他本来也是好意。既然是兄弟间的情意,他如果再做推辞,就显得有一些做作了。 也许,玉情的意思是,如果夫人助他,不能成功,他就会亲自出手了,他总不能置夫人的事儿于不顾吧? 玉情道:“明日,我让夫人随大哥去,但愿大哥能成功。” 风大表示感谢。 一 阎王的心愿 十殿阎王也有他自己的心愿。 他想他应该有他自己的日子了,他从来都是为别人的事儿忙忙碌碌的,现在他该为他自己忙碌一回了。 他想,他应该同那个天残姑娘谈一谈。 他就去同那个姑娘谈。 他现在就坐在了天残姑娘的面前。 他看着这个姑娘,心里充满了爱慕,他明白,像他这样的男人,根本就不可能爱上什么女人,但真的一旦爱上了,他也就坠入了爱河,变得情不能已了。 他看着天残,慢慢说道:“我喜欢你,我才把你带到了这里来。你知道这个,这对你很有好处。” 他以为他的话很动听,他对于天残姑娘就是用这动听的话来讲他的心意的。 这里,是天下知名的凤鸣山,在这座山里,有一千种传说,有一万种故事。 在这里的故事里常常有一些很动人的很美丽的东西。 人们在这些传说里,把一切都说成了可爱的,动人的。人们的故事里,一切邪恶结果都是失败,一切善良的结果都是成功 可现在,天残面对着的就是天下第一邪恶的人,他就是那个人人畏惧的十殿阎王。 天残不语,她看也不看这个恶魔。 十殿阎王又娓娓说道:“你也许不知道我,现在江湖上的人都把我说得很凶恶,其实这都是江湖人的莫须有的传闻,你也许知道,江湖上的人多是一些无事生非的人,他们对于江湖传闻多有改语,把一个人说得好,就好得无以复加,把一个人讲得很坏,就坏得再也不可救药。你看,他们无法能胜得过我,他们就只好用言语诋毁我。你应该明白这些……” 这时,站在一边的月四道:“你的为人,天下人连妇孺皆知,你何必向我们讲这些?” 十殿阎王看着月四,他明白此时他不宜向月四发火。但月四在一边冷嘲热讽,让他有苦说不出,让他有火难发。 他的脸变成了紫肝色。 他想:如果不是我有求于你家的主人天残,我一掌就可以毙了你这个混蛋……” 天残盯着他看,像在看他此时在想什么心思。 十殿阎王对月四道:“月四,我不想让你再流血,你是不是知道你自己的伤还没有好?” 月四突然朗声大笑:“十殿阎王,你以为你能吓住我?你要是能吓住我,我也就不是天残手下的月四了。你看我受了伤,你能让我血流不止,是不是?随你便好了,只要你愿意,月四这一条命随时都可以给你。” 十殿阎王一笑置之。 天残不语。 十殿阎王道:“天残,你是一个残疾之人,世人没有人可以像我一样知道你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你只要嫁给我,我就是天下最富的人了。你有我为你做主,你便有了天下的一切。你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那时你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我是天下武林中的第一人。英雄美女,这样的结合,岂不是天下最妙的一对么?” 天残盯着他,像看着一个痴人说梦。 十殿阎王道:“我有溟海海岛做我的依仗,我有天下的武林中的许许多多的人物做我的下属,我有天下数也数不尽的宝藏为我所用。你如果跟了我,我会让你成为天下第一人的。” 天残只是不语。 十殿阎王有一些恼怒,他冷冷道:“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了那个孤独剑客文一奇?如果你看上了他,我马上就可以把他杀死……” 天残依然只是冷冷地看他。 十殿阎王不悦,他想道:如果我对她用强,那难免好事不谐,我只要长久地用心,天天用好话打动她,一个女人,她会有多大的耐性?我只要下一点儿功夫,她早早晚晚会听我的。 想到了这里,十殿阎王笑一笑,说道:“我等你的答复,如果你同意,我就向天下武林的人发出请柬,好好办一办我们的大事儿。” 十殿阎王慢慢走出去了。 ×      ×      × 花二看着天残,他突然道:“我们不能再等了,我们得走。” 她看着花二,花二的话当然正合她的心意,但她与他们两个人如何走?他们如果走不出去,再惹恼了十殿阎王,一怒之下,再恼羞成怒,对她逼婚,她又怎么办? 花二道:“不知道三弟与大哥去找那一本武当派的书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月四道:“看现在这样子,十殿阎王根本不会等到我们把那一本书上的武功学会,就会死乞白赖地逼着师妹与他成亲。这样,我们便更没有时间了。” 花二道:“我最怕的是,那一本书上的武功并不如江湖上的人所传的那样厉害,那样,我们就更没有希望了。” 这时,天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笑着向两人比划。两人久与她是师兄妹,自然明白她比划的是什么。 ——从前,师父跟我讲过,有一个人,他是地缺,他的功夫比师父更好。天下能与这个十殿阎王较量的,只有这个地缺了。据师父讲,他的功夫比十殿阎王还要好。 花二道:“可是,我们去哪里找这个地缺呢?” ——不知道。只是听得师父讲过。 月四道:“如果真的有这么个人,就不愁我们师兄弟会把他找出来。但他是一个什么人,师父是不是跟你讲过?” 天残一脸的沉思,她是听得师父讲过,但那时也只是一语带过,此时回想起来,却是有一点儿模糊了。 ——师父说,他是一个老人,一个跛足的老人。他的右腿是跛的,他的左眼是瞎的。他的功夫可数天下第一,没有人可以比得上。 月四道:“好,师父说没说他是住在什么地方?” ——他的住处并不远,说是在海边的一个岛上。后来,他又迁居到了长白山里。 花二道:“我看,事不宜迟,我去找这个地缺老人。师弟与师妹在这里等待。如果我遇上了大哥与三弟,我一定要他们早日赶回来。” 天残盯着他看,她的眼中有一种恋恋不舍的神情。 花二知道她从来没有出过山,从出山以来,她就遇上了一个个天下武功最强的人,她先是遇上了孤独剑客文一奇,又遇上了这个天下武林中人人畏惧的十殿阎王,她的心境怎么会好?但此时事儿紧急,他也顾不上多说,只是对月四道:“四弟,如果我走了,只要你做一件事……” 月四的神色极是郑重,他对着花二一揖道:“二哥,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就依你。” 花二道:“我如果走了,这山上就只有你与师妹了。你凡事要三思而行,不可与十殿阎王言语冲撞,一切都要忍让,要等我们回来才行。” 月四道:“好,我就依你。” 花二看着月四,他们都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自然是心心相印了,他知道,月四这一诺,会至死也不易他的诺言。花二此时就放下了心。 他又对天残道:“师妹,凡事忍则安,你要好好想一想,再做决断。师父的事业在你的手里,你切不可任性而来。” 天残流下了泪,她点点头。 ×      ×      × 花二走了。 他走下了山。 在山坡上,他看见了那两个鬼。 黑鬼白鬼。 黑鬼瘦瘦的,他穿一件黑衣服;白鬼胖胖的,却偏偏穿一件白衣服。 黑鬼白鬼都很自在逍遥。 黑鬼道:“你知道天下武林中最厉害的人是谁?” 白鬼道:“自然是阎王了。” 黑鬼道:“你看,他忙忙碌碌地到处找人,人能不能胜过阎王?世上有没有能胜过阎王的人?” 白鬼得意道:“那当然没有。” 黑鬼道:“照你这么说,他这么忙忙碌碌的,岂不是白忙了么?他东跑西颠的,岂不是白跑么?” 白鬼道:“他当然是白跑了,可他不死心,你有什么办法?” 黑鬼道:“你说,咱们是不是要把他拦住,一顿打把他打回去?让他死了那份心,免得白白跑一场?” 白鬼一叹:“依我看,就一顿打,把他打死算了。可有人不愿意,你又有什么办法?” 黑鬼道:“谁不愿意?” 白鬼无奈地:“阎王。” 黑鬼突然拍手乐了:“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你从今天早上就一直闷闷不乐,原来你想杀人,阎王不让了。可是……真真奇怪,你说阎王怎么不让杀人了?” 白鬼盯盯地看着花二:“他想让一些傻瓜知道,无论他找到了谁,这个世上,无论是人是鬼,决没有人可以帮他,只要他告诉人家要人家来与阎王作对,人家就会告诉他自己走开。他是不是就会灰溜溜地回来了?” 黑鬼乐了,他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依你说,我今天不能杀他这个人了?” 白鬼道:“不光你不能杀,我也不能杀。” 白鬼从他的身边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包狱,他把这个包揪递给了花二。 白鬼的脸上一时就没了嬉戏的神色,他正色道:“花兄,这是敝主人为花兄准备的盘缠,如果花兄上路,我们主人让我们再问一声,你是不是还缺什么东西,让我们妥为准备。” 花二心中有些震惊,他心里想道:看来我们的心思,十殿阎王都知道得很是详细,可他的心里没有一丁点儿畏惧,他是不是真的知道我是要去找那个地缺?如果他知道了,他是不是也还是那么从容?他是不是也天地不怕,如果他连那个地缺也不畏惧,恐怕天下就再也没有能让他害怕的人了。 花二心里虽然这样盘算,但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他对两鬼说道:“我们虽然是屈服于你家主人的压力,但总不能让我们心服口服,如果你们让我们心服口服了,一切还可以商量。” 花二的话很是含混,他想告诉这两鬼,他对于下山去求人救天残也是信心不足。 黑鬼道:“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依我的主意,早早把你们这些人全都杀死,留她一个人,她早早晚晚不得依了我们的主人?可主人不让如此做,这就是你们的造化了。你去吧,去找人来好了,看你能找到什么替死鬼?” 白鬼就纠正他道:“不对不对,你应该说看你能找到什么替死人,怎么说看你能找到什么替死鬼?” 黑鬼与白鬼就当场争执起来了。 花二心里道: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他正走时,就听得两鬼不吵了。 黑鬼道:“你看,他是不是很有心眼?他一定会去搬一些兵来。不如你和我就把他杀了算了?” 白鬼道:“只怕杀了他,主人那里难交待。” 黑鬼道:“反正他已经死了,还怕什么难交待?” 白鬼抚掌大笑道:“好,好,好主意!” 两人一起飞身直冲向花二。 花二没有想到,他这一走走出了毛病。他忙出剑应敌。 他用他的“花痴剑法”。 如果是在平时,他的“花痴剑法”与人敌对,还是有十分的威力,但如今他是与十殿阎王的两个鬼动手,他就十分吃力。他一边打,还心里焦急。他想到:如果让十殿阎王??道了,听到了风声,一发怒了,他就再也走不出去了,他的救人计策就白费了心机。 花二一剑比一剑狠,他也一剑比一剑着忙。 黑鬼道:“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有一点儿毛病?他怎么不知道一个道理?他怎么不明白,性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急急忙忙要做什么呢?” 白鬼大笑:“你不知道?让我告诉你吧,他这个人是做贼心虚,他怕咱们的主人听到了动静,一旦发怒,就不会让他走了,他的那一点小计谋就没有了,他就惨了。” 这时,花二的衣服上已经有了血痕,他一个不小心,被黑鬼击了一掌,他一趔趄,又被白鬼抓了一爪。 他已经身受重伤了。 黑鬼白鬼一看,他们已经稳操胜券了,就一边说笑,一边对敌。 ×      ×      × 花二一叹,他已经要灰心放弃那下山的打算了。 这时,有人就在一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听到了这一声太息,就只见黑鬼白鬼都一齐住了手。 花二一听到了这一声太息,他的心顿时就冷得冰凉。 这是那个凶魔,是那个十殿阎王! 十殿阎王盯着花二,他慢声道:“你想做什么?” 花二心里一横,想道:反正已经是如此了,我又何必隐瞒? 他就道:“我要下山去找救兵,来救我师妹。” 十殿阎王心里很奇怪,他盯着花二,好久才说道:“你以为你能找到人,他能胜过我么?” 也一脸狂傲,一脸不屑一顾的神态。 花二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以为你就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了么?” 十殿阎王笑了笑,这是绝世高手的冷漠的笑,是一种在高山之巅的处世外之人的一种无奈的笑。 他确实很孤凄,他没有对手,他在这个世上没有对手。他找不到对手。 他看见着花二,他慢慢道:“你很坦率,你可以去找人,但你不要去找那些江湖上徒有虚名的人,他们来了,也只是白白来找死,我对他们不屑一顾。你如果真的要找,恐怕你应该去找一找武当派的那九剑,尤其是那个老道士心剑。你还应该去找一找那个传说中的地缺,据说他的武功比天残更厉害,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你还应该去找那个孤独剑客文一奇,他是这些用剑的人中最有用的人了。另外呢,你还应该去找一找谁,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天下还有更厉害的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你也不妨打听打听。” 花二张大了嘴,他不明白十殿阎王为什么要告诉他去找这些人,难道他真的不畏惧这些人么?难道他从来也不惧那个地缺么? 十殿阎王道:“花二,你走吧,你早去早回。” 他的目光中,是一种很轻很轻的冷嘲,他是嘲笑自己,笑他自己的傻劲,还是笑花二,笑花二白费功夫? 花二来不及多想,他向十殿阎王一施礼,就向山下大步走去。 花二的身上在流血,但他不想让十殿阎王看见,他不想让十殿阎王知道他受了重伤。 一 阎王的心愿 十殿阎王也有他自己的心愿。 他想他应该有他自己的日子了,他从来都是为别人的事儿忙忙碌碌的,现在他该为他自己忙碌一回了。 他想,他应该同那个天残姑娘谈一谈。 他就去同那个姑娘谈。 他现在就坐在了天残姑娘的面前。 他看着这个姑娘,心里充满了爱慕,他明白,像他这样的男人,根本就不可能爱上什么女人,但真的一旦爱上了,他也就坠入了爱河,变得情不能已了。 他看着天残,慢慢说道:“我喜欢你,我才把你带到了这里来。你知道这个,这对你很有好处。” 他以为他的话很动听,他对于天残姑娘就是用这动听的话来讲他的心意的。 这里,是天下知名的凤鸣山,在这座山里,有一千种传说,有一万种故事。 在这里的故事里常常有一些很动人的很美丽的东西。 人们在这些传说里,把一切都说成了可爱的,动人的。人们的故事里,一切邪恶结果都是失败,一切善良的结果都是成功 可现在,天残面对着的就是天下第一邪恶的人,他就是那个人人畏惧的十殿阎王。 天残不语,她看也不看这个恶魔。 十殿阎王又娓娓说道:“你也许不知道我,现在江湖上的人都把我说得很凶恶,其实这都是江湖人的莫须有的传闻,你也许知道,江湖上的人多是一些无事生非的人,他们对于江湖传闻多有改语,把一个人说得好,就好得无以复加,把一个人讲得很坏,就坏得再也不可救药。你看,他们无法能胜得过我,他们就只好用言语诋毁我。你应该明白这些……” 这时,站在一边的月四道:“你的为人,天下人连妇孺皆知,你何必向我们讲这些?” 十殿阎王看着月四,他明白此时他不宜向月四发火。但月四在一边冷嘲热讽,让他有苦说不出,让他有火难发。 他的脸变成了紫肝色。 他想:如果不是我有求于你家的主人天残,我一掌就可以毙了你这个混蛋……” 天残盯着他看,像在看他此时在想什么心思。 十殿阎王对月四道:“月四,我不想让你再流血,你是不是知道你自己的伤还没有好?” 月四突然朗声大笑:“十殿阎王,你以为你能吓住我?你要是能吓住我,我也就不是天残手下的月四了。你看我受了伤,你能让我血流不止,是不是?随你便好了,只要你愿意,月四这一条命随时都可以给你。” 十殿阎王一笑置之。 天残不语。 十殿阎王道:“天残,你是一个残疾之人,世人没有人可以像我一样知道你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你只要嫁给我,我就是天下最富的人了。你有我为你做主,你便有了天下的一切。你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那时你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我是天下武林中的第一人。英雄美女,这样的结合,岂不是天下最妙的一对么?” 天残盯着他,像看着一个痴人说梦。 十殿阎王道:“我有溟海海岛做我的依仗,我有天下的武林中的许许多多的人物做我的下属,我有天下数也数不尽的宝藏为我所用。你如果跟了我,我会让你成为天下第一人的。” 天残只是不语。 十殿阎王有一些恼怒,他冷冷道:“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了那个孤独剑客文一奇?如果你看上了他,我马上就可以把他杀死……” 天残依然只是冷冷地看他。 十殿阎王不悦,他想道:如果我对她用强,那难免好事不谐,我只要长久地用心,天天用好话打动她,一个女人,她会有多大的耐性?我只要下一点儿功夫,她早早晚晚会听我的。 想到了这里,十殿阎王笑一笑,说道:“我等你的答复,如果你同意,我就向天下武林的人发出请柬,好好办一办我们的大事儿。” 十殿阎王慢慢走出去了。 ×      ×      × 花二看着天残,他突然道:“我们不能再等了,我们得走。” 她看着花二,花二的话当然正合她的心意,但她与他们两个人如何走?他们如果走不出去,再惹恼了十殿阎王,一怒之下,再恼羞成怒,对她逼婚,她又怎么办? 花二道:“不知道三弟与大哥去找那一本武当派的书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月四道:“看现在这样子,十殿阎王根本不会等到我们把那一本书上的武功学会,就会死乞白赖地逼着师妹与他成亲。这样,我们便更没有时间了。” 花二道:“我最怕的是,那一本书上的武功并不如江湖上的人所传的那样厉害,那样,我们就更没有希望了。” 这时,天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笑着向两人比划。两人久与她是师兄妹,自然明白她比划的是什么。 ——从前,师父跟我讲过,有一个人,他是地缺,他的功夫比师父更好。天下能与这个十殿阎王较量的,只有这个地缺了。据师父讲,他的功夫比十殿阎王还要好。 花二道:“可是,我们去哪里找这个地缺呢?” ——不知道。只是听得师父讲过。 月四道:“如果真的有这么个人,就不愁我们师兄弟会把他找出来。但他是一个什么人,师父是不是跟你讲过?” 天残一脸的沉思,她是听得师父讲过,但那时也只是一语带过,此时回想起来,却是有一点儿模糊了。 ——师父说,他是一个老人,一个跛足的老人。他的右腿是跛的,他的左眼是瞎的。他的功夫可数天下第一,没有人可以比得上。 月四道:“好,师父说没说他是住在什么地方?” ——他的住处并不远,说是在海边的一个岛上。后来,他又迁居到了长白山里。 花二道:“我看,事不宜迟,我去找这个地缺老人。师弟与师妹在这里等待。如果我遇上了大哥与三弟,我一定要他们早日赶回来。” 天残盯着他看,她的眼中有一种恋恋不舍的神情。 花二知道她从来没有出过山,从出山以来,她就遇上了一个个天下武功最强的人,她先是遇上了孤独剑客文一奇,又遇上了这个天下武林中人人畏惧的十殿阎王,她的心境怎么会好?但此时事儿紧急,他也顾不上多说,只是对月四道:“四弟,如果我走了,只要你做一件事……” 月四的神色极是郑重,他对着花二一揖道:“二哥,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就依你。” 花二道:“我如果走了,这山上就只有你与师妹了。你凡事要三思而行,不可与十殿阎王言语冲撞,一切都要忍让,要等我们回来才行。” 月四道:“好,我就依你。” 花二看着月四,他们都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自然是心心相印了,他知道,月四这一诺,会至死也不易他的诺言。花二此时就放下了心。 他又对天残道:“师妹,凡事忍则安,你要好好想一想,再做决断。师父的事业在你的手里,你切不可任性而来。” 天残流下了泪,她点点头。 ×      ×      × 花二走了。 他走下了山。 在山坡上,他看见了那两个鬼。 黑鬼白鬼。 黑鬼瘦瘦的,他穿一件黑衣服;白鬼胖胖的,却偏偏穿一件白衣服。 黑鬼白鬼都很自在逍遥。 黑鬼道:“你知道天下武林中最厉害的人是谁?” 白鬼道:“自然是阎王了。” 黑鬼道:“你看,他忙忙碌碌地到处找人,人能不能胜过阎王?世上有没有能胜过阎王的人?” 白鬼得意道:“那当然没有。” 黑鬼道:“照你这么说,他这么忙忙碌碌的,岂不是白忙了么?他东跑西颠的,岂不是白跑么?” 白鬼道:“他当然是白跑了,可他不死心,你有什么办法?” 黑鬼道:“你说,咱们是不是要把他拦住,一顿打把他打回去?让他死了那份心,免得白白跑一场?” 白鬼一叹:“依我看,就一顿打,把他打死算了。可有人不愿意,你又有什么办法?” 黑鬼道:“谁不愿意?” 白鬼无奈地:“阎王。” 黑鬼突然拍手乐了:“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你从今天早上就一直闷闷不乐,原来你想杀人,阎王不让了。可是……真真奇怪,你说阎王怎么不让杀人了?” 白鬼盯盯地看着花二:“他想让一些傻瓜知道,无论他找到了谁,这个世上,无论是人是鬼,决没有人可以帮他,只要他告诉人家要人家来与阎王作对,人家就会告诉他自己走开。他是不是就会灰溜溜地回来了?” 黑鬼乐了,他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依你说,我今天不能杀他这个人了?” 白鬼道:“不光你不能杀,我也不能杀。” 白鬼从他的身边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包狱,他把这个包揪递给了花二。 白鬼的脸上一时就没了嬉戏的神色,他正色道:“花兄,这是敝主人为花兄准备的盘缠,如果花兄上路,我们主人让我们再问一声,你是不是还缺什么东西,让我们妥为准备。” 花二心中有些震惊,他心里想道:看来我们的心思,十殿阎王都知道得很是详细,可他的心里没有一丁点儿畏惧,他是不是真的知道我是要去找那个地缺?如果他知道了,他是不是也还是那么从容?他是不是也天地不怕,如果他连那个地缺也不畏惧,恐怕天下就再也没有能让他害怕的人了。 花二心里虽然这样盘算,但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他对两鬼说道:“我们虽然是屈服于你家主人的压力,但总不能让我们心服口服,如果你们让我们心服口服了,一切还可以商量。” 花二的话很是含混,他想告诉这两鬼,他对于下山去求人救天残也是信心不足。 黑鬼道:“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依我的主意,早早把你们这些人全都杀死,留她一个人,她早早晚晚不得依了我们的主人?可主人不让如此做,这就是你们的造化了。你去吧,去找人来好了,看你能找到什么替死鬼?” 白鬼就纠正他道:“不对不对,你应该说看你能找到什么替死人,怎么说看你能找到什么替死鬼?” 黑鬼与白鬼就当场争执起来了。 花二心里道: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他正走时,就听得两鬼不吵了。 黑鬼道:“你看,他是不是很有心眼?他一定会去搬一些兵来。不如你和我就把他杀了算了?” 白鬼道:“只怕杀了他,主人那里难交待。” 黑鬼道:“反正他已经死了,还怕什么难交待?” 白鬼抚掌大笑道:“好,好,好主意!” 两人一起飞身直冲向花二。 花二没有想到,他这一走走出了毛病。他忙出剑应敌。 他用他的“花痴剑法”。 如果是在平时,他的“花痴剑法”与人敌对,还是有十分的威力,但如今他是与十殿阎王的两个鬼动手,他就十分吃力。他一边打,还心里焦急。他想到:如果让十殿阎王??道了,听到了风声,一发怒了,他就再也走不出去了,他的救人计策就白费了心机。 花二一剑比一剑狠,他也一剑比一剑着忙。 黑鬼道:“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有一点儿毛病?他怎么不知道一个道理?他怎么不明白,性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急急忙忙要做什么呢?” 白鬼大笑:“你不知道?让我告诉你吧,他这个人是做贼心虚,他怕咱们的主人听到了动静,一旦发怒,就不会让他走了,他的那一点小计谋就没有了,他就惨了。” 这时,花二的衣服上已经有了血痕,他一个不小心,被黑鬼击了一掌,他一趔趄,又被白鬼抓了一爪。 他已经身受重伤了。 黑鬼白鬼一看,他们已经稳操胜券了,就一边说笑,一边对敌。 ×      ×      × 花二一叹,他已经要灰心放弃那下山的打算了。 这时,有人就在一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听到了这一声太息,就只见黑鬼白鬼都一齐住了手。 花二一听到了这一声太息,他的心顿时就冷得冰凉。 这是那个凶魔,是那个十殿阎王! 十殿阎王盯着花二,他慢声道:“你想做什么?” 花二心里一横,想道:反正已经是如此了,我又何必隐瞒? 他就道:“我要下山去找救兵,来救我师妹。” 十殿阎王心里很奇怪,他盯着花二,好久才说道:“你以为你能找到人,他能胜过我么?” 也一脸狂傲,一脸不屑一顾的神态。 花二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以为你就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了么?” 十殿阎王笑了笑,这是绝世高手的冷漠的笑,是一种在高山之巅的处世外之人的一种无奈的笑。 他确实很孤凄,他没有对手,他在这个世上没有对手。他找不到对手。 他看见着花二,他慢慢道:“你很坦率,你可以去找人,但你不要去找那些江湖上徒有虚名的人,他们来了,也只是白白来找死,我对他们不屑一顾。你如果真的要找,恐怕你应该去找一找武当派的那九剑,尤其是那个老道士心剑。你还应该去找一找那个传说中的地缺,据说他的武功比天残更厉害,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你还应该去找那个孤独剑客文一奇,他是这些用剑的人中最有用的人了。另外呢,你还应该去找一找谁,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天下还有更厉害的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你也不妨打听打听。” 花二张大了嘴,他不明白十殿阎王为什么要告诉他去找这些人,难道他真的不畏惧这些人么?难道他从来也不惧那个地缺么? 十殿阎王道:“花二,你走吧,你早去早回。” 他的目光中,是一种很轻很轻的冷嘲,他是嘲笑自己,笑他自己的傻劲,还是笑花二,笑花二白费功夫? 花二来不及多想,他向十殿阎王一施礼,就向山下大步走去。 花二的身上在流血,但他不想让十殿阎王看见,他不想让十殿阎王知道他受了重伤。 二 雪三 雪三是与风大一起下山的。他与风大分手时,他是跟踪寻找着那个天狐白玉的行踪,才自己一路寻找下去的。 他听说,白玉是同那个孤独剑客奔长白山而去的,他就一路奔长白山而去了。 他想,他一定要追上那个白玉,要她把她手中的那一本武当派的不传之秘交出来,他好回去研习。 他追到了凤凰城。 他看了两人,见到了依依偎偎的孤独剑客与那个天狐白玉。 他亲眼看见他们走入了一家赌坊。 这是一家很破烂的赌坊,这家赌坊的门口有一扇破门,破门上钉一个认记,上面挂着一盏灯,灯不亮,也没有蜡烛在内,只是形同虚设,它是告诉人们,这是一家日夜开着的赌坊,而且这一家赌坊是很大气,在大门口上竟然敢用乱笔涂鸦着六个大字:天下第一赌坊。 真真叫人笑话了,它这里就是天下第一赌坊?如果他这里就是天下第一赌坊,那京城的一赌坊呢?那太原的和气庄呢?那江浙的运气城呢?都比它小么?而且人家那里,看上去是雕梁画栋,一堂气派,而他这里却是冷冷清清,根本就不像一家什么有气派的赌坊。 雪三就暗自发笑,他想:这里如果真的是天下第一赌坊,我雪三也可以自称为天下武林第一人了。 他看也不看,想也不想,就昂然而入。 ×      ×      × 一进了那屋子里,雪三顿时就傻了。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像这样的房子。从外面看,这房子像是要倒了,要塌了,让走近它的人连挨得近一点儿也不敢,生怕让它给砸了。可你一走进里面,你顿时就明白你想错了,它里面真的是金碧辉煌,一片富贵景像。且走走停停,秘室百间,回廊千条,来来去去,走着走着,恍惚间像是入了地下,像是上了天堂。 一进了里间,就见出是上好的云南大理石铺地,满地都是这种上好的大理石,没有一块不是灿烂夺目,人走在上面,得分外加一点儿小心才行。 雪三走了进去,在每一个拐角处,都有一个人在看着你,她是一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人,她看着你向你笑,让你的血也流得快,让你的心也变得猴急,你急煎煎地想快一点儿进去,去看一看这个天下第一赌坊是个什么样子的。 走廊里有灯,灯都是用上好的酥油盛满灯碗,灯碗里装着满满的酥油,灯点得很多,照得内室犹如白昼,照得人在屋子里亮堂堂的,光闪闪的,都像是一些假人了。 雪三走进了一间一间的屋子。 但一间一间的屋子里都没有人。 他最后走进了一间很大很大的屋子。 ×      ×      × 这间屋子里很奇怪,很大很大的一间屋子,却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他愣愣地看着雪三,像是不认得他。看了一下,他就仍然只顾他自己,自顾自地扔骰子玩。 雪三盯着这人,看了他半天,那人才讲话道:“欢迎你来天下第一赌坊,你要玩一玩什么?” 雪三真的不知道他来这里玩什么,但他是一个聪明人,他就说道:“别人玩什么,我就玩什么。” 那人乐了:“你是一个大玩家,你想怎么玩都行,你在这一家赌坊里,保你玩得痛快……” 雪三笑一笑:“我就是要玩得痛快。” 那人乐了,他很看中雪三的这句话,他直门儿点头。 他对雪三道:“你的身上带了多少银子?” 雪三一怔,他似乎才想起了他来这间赌坊里赌,他应该有许多的银子才对。 但他没有银子,他与风大分手时,根本就没有想到他应该带一点儿银子的。 他的脸色有一点儿不好看,他沉声道:“我没有银子。” 那人乐了:“没有银子什么要紧?你没有银子,在别处你就赌不成了,可你现在不是在别处,你是在天下第一赌坊,你在天下第一赌坊,你总能赌得成的,而且你不光可以赌得成,你还可以赌得尽兴。” 这人天生是一个赌痞,他生得皮包骨头,他的脸上一副死相,他刚刚坐在那里时,还是有些儿无精打采,但此时一说到赌,他的眼睛也放光了,他的手也动了起来,他的头也在颤,他的身子无一处没有表情。 他是一个活赌徒。 雪三心道:他这个人莫不是在胡说八道?他怎么知道人在没有银子时也可以赌?如果人在没有银子时也可以赌,那天下的赌局八成都得黄了,他这话就是去唬弄小孩子,也没有人相信。 但此时那个人问雪三:“你真的想赌?” 雪三点点头。 “你真的想大赌?” 雪三又点点头。 那人笑了,笑得真像是十八年没有看见的好兄弟,他对雪三道:“好!你真是一个好赌徒!你就赌吧。” 雪三的心里在暗暗纳闷,他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让他赌,而且是大赌。 这个人就向后一声招呼,他喊道:“来人哪!来人看看,有一个雪三爷来了,来侍候侍候!” 就从后边来了一个人,来了一个胖子。 这个人的胖劲简直可以同那个十殿阎王相比。 这个人一边走还一边在喘气,他走到了雪三的面前,就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他终于站在了雪三的面前。 他看着雪三。 “干什么的?” 雪三很有一点儿稀奇,他就答道:“练武的。” 那个胖子的嘴一咧,说道:“哟,是个会家子。” 那个胖子道:“哪里人?” “海岛。” 那个人就睁大了眼睛,很吃惊地看看雪三。 “叫什么名字?” “姓雪,没有名字,只因为排行第三,就叫雪三。” 那个胖子也不喘了,他的眼睛张大着,盯着雪三,道:“哪一个雪?是血气方刚的血,还是风花雪月的雪?” 雪三一怔,他明白,他是遇上了高人了,这个貌不惊人的胖子一下子就点出了天下两大派的人物,如果他是血性方刚的血,就是大血旗的弟子三少爷血如风,如果是风花雪月的雪,他就是天残的下属雪三。 雪三道:“下大雪的雪。” 那胖子乐了一乐,向雪三一揖,道:“三万两银子。” 说完这句话,这个胖子再也不看雪三了,他自顾自地走进去了。 雪三就愣在了当场。 他不明白这胖子与这个赌鬼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说了一句三万两银子?他是说他有三万两银子么?但他有三万两银子又有什么用?他又不会借给雪三去赌? 这时,那个赌鬼就慢吞吞地说道:“雪三爷,你有三万两银子了,你看,你是要一些银票呢,你还是要一些银子?不然你还可以要一些金叶子?” 雪三不明白他的话,但他是雪三,他就一问道:“你说你要借给我三万两?” 那赌鬼笑了:“不是我借给你,而是你自己就有三万两银子。” 雪三一怔,他说道:“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从来就没有一点儿银子,我嫌那东西麻烦,再说我是做人家的下人,我怎么会有三万两银子?” 那赌鬼乐了,他向着雪三道:“你不知道,这里是天下第一赌坊,你以为天下第一赌坊是白叫的么?你在这里,没有银子也可以赌。只要你报上来你的姓名,赌坊就会知道你值多少银子,你的银子是赌坊的,但也是你自己的,你自己就值这么多的银子,你可是要好好地用你的银子了。” 雪三一想,就觉得他这办法像是一场玩笑,他自己没有银子,他怎么会还得上这么多的银子?他如果真的输了,他拿什么来还这些银子? 他问了这个赌鬼。 这瘦瘦的赌鬼道:“即使是天下第一的十殿阎王,在这里也一样与别人赌,连他也不敢欠我们的银子,别说是你了。” 雪三一听,心就咚咚跳。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不怕那十殿阎王的人了,他问道:“我能不能与你们的赌坊主人见上一见?” 那赌鬼道:“你想赌,你去赌就是了,你要见我们的赌坊主人做什么?” 霄三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儿……” 那赌鬼懒懒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们的赌坊老板给你一点儿周济,可你见不到她,你如果真的见到了她,你的命就没了。” 雪三道:“为什么我一见到她,我的命就没了?” 那赌鬼道:“这你还不明白?我们的老板只见那些不还我们的赌帐的欠帐人。可她一旦见到了那个人,那个人的命也就没了。” 雪二道:“这我就不明白了,如果有谁欠了你的赌坊的债,他就用银子去还,他怎么会死在你们的老板手下?他又不欠你们老板一条命。” 那赌鬼懒懒道:“我可以告诉你,你千万欠不得我们天下第一赌坊的赌债,你如果真的欠债不还,你就只有一死了,而且你还会死得很惨……” 雪三暗暗称奇。 那赌鬼同雪三这么对讲了半天,颇有一些不耐烦了,他对雪三道:“你这个人,真是有一点儿怪,你是不是真的赌徒?你如果是真的赌徒,你马上就会拿着一些银子去赌了,因为只要有得赌,银子将来怎么还,可不是今天的事儿呀。” 雪三一笑道:“好,我就去赌了,刚才是不明白这里的规矩,多多麻烦了大哥了。” 那个赌鬼见雪三真的要去赌,就也一笑,说道:“好好好,你去赌好了,说不定你还会赢呢,是不是?” 雪三一笑,他再也不同这人罗嗦了。 那赌鬼问道:“你要多少?要金子,还是银子?还是银票?” 雪三道:“金子好带,赌时心里踏实,就来一点儿金子。银子太沉,带它就显得土气了。我看还是来一半金子,来一半银票,你看好不好?” 那人道:“好,好,怎么不好?人家都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你说他为什么下扬州?为的是去赌啊。你说他为什么要骑鹤?为的是骑鹤比别的来得快,快点儿去赌啊。骑马也不如骑鹤,坐船也不如骑鹤。对不对?” 雪三大笑道:“不错,不错。” 这时,雪三觉得这个赌鬼真是可爱。 ×      ×      × 他从这个赌鬼的手里拿到了一沓子银票,还有一大堆金叶子,就大步走进了赌场。 他以为他会看见一间间的屋子,他会看见一个个正在乘兴大赌的人,他会看见男人,也许会看见女人,他看见的女人也许正赌得来劲儿,正脱得赤膊,在大赌。他也许会看见赌场里的烟雾腾腾的样子,他也许会看见一个个人形同骷髅,一个个人正双眼放光。他想着的赌场就是这个样子,天下的赌场都是这个样子。 可他走进去了,他一直走了进去。 没有声音,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只有他的脚步声,只有他一个人在向里走。 有许多的房间,但他听不到一点儿声音,没有一点儿声响。 哪一个房间是赌场? 他是不是找错了地方?他是不是弄错了?他是不是中了别人的计了?他如果真的带着这么多的金???银票走进了人家的地下室,他被人家碎尸万段,他连分辩都没有办法分辩,他无法为他自己辩解。人家会说他是一个江湖大盗,他是来偷了人家的银子金子,想一走了之的。 那样,他就会死在这里,他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 三 天下奇赌 正在雪三发愣的时候,他看见了一间屋子的门开了。 这间屋子的门一开,就走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是个胖子,一个比起十殿阎王与他的那一个白鬼来不知道要苗条多少倍的胖子来。 这个胖子盯着雪三,说道:“你是不是来这里赌的?” 雪三眯着眼,点点头。 那胖子道:“好。” 他问道:“你想怎么赌?” 雪三以为他是想问自己,是去掷骰子还是去推牌九,是去玩一揭两瞪眼,还是去玩押宝局儿?就沉吟道:“我还是去玩骰子吧?” 那人看着雪三,像是看着一个生疏的人,好半天才大笑道:“掷骰子?你费了好大的劲儿来到了这里,你就只想掷骰子?你是不是真的有一点儿傻?你是不是真的不明白什么叫豪赌?” 雪三道:“不掷骰子,还有什么把戏?你是明白人,你告诉我,好不好?” 那人一笑,说道:“好,有什么不好?我可以告诉你……” ×      ×      × 那人领着雪三,直到了一间屋子的门口,他看着雪三,说道:“你进去吧。” 雪三看看他,只见他在笑,仿佛是在不怀好意地笑,他笑着看着雪三,像是一个图财害命的强盗。 雪三却也不惧,他对那人道:“我一个人进去?” 那人道:“对,对,只是你一个人进去,你以为这种赌法会有许多的人么?你真是一个傻瓜,一个道地的傻瓜……” 那人哈哈大笑着,走了。 雪三走了进去。 屋子有好几层,他走进了一层又是一层,他一直走进了三四层,才走到了一间里屋。 在这间里屋里,坐着一个女人。 这是一个很媚的美人。她比起雪三的师妹来,虽然没有她那么美貌,但却也有十分的风韵。 她盯着雪三瞧,她的眼里有一种媚态,让雪三的心嗵嗵地没来由地就是一顿跳。 她讲话的声音也很好听。 “雪三爷来了,不知道雪三爷想怎么赌?” 雪三知道他完全不明白这里的把戏,他慢慢道:“你说怎么赌就怎么赌。” 雪三早在刚才进门时就想好了:如让他步步受难,不如他从此一步步就只是让他们出主意,不就是一个赌么?他雪三从小时就赌,就在大大小小的赌场混过,他们愿意怎么赌就怎么赌好了,看雪三样样也来得。 这时,那女人嫣然一笑,她媚声道:“好,好,雪三爷想样样来一下,好好地享受一下,这又有什么不好?” 她轻轻地一声咳,就从后边来了几个女人。 这是天下也难找寻的几个女人。 说她们是天下也难找寻,并不是因为她们的风貌姣好,而是她们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共是六个女人。 第一个是苗彝女,她的身材很好,人也长得漂亮,她看着雪三,一个劲地笑,她笑得很放肆,笑得雪三以为她对自己有了一点儿什么念头了。 第二个是一个深眼珠,蓝眼睛的回纥人,她的身材很成熟,像是一个熟得欲滴的女人,她在雪三面前转了一个圈子,这个圈子转得很疯,让雪三知道她这个女人一定是一个风一样快火一样热的女人。 第三个女人却低着头,看也不敢看雪三。她的步子很小,她的声音也很小,她盯着雪二的鞋尖,一声声也慢,声音虽然也很温柔,但她太羞涩了,让人以为她不是在赌场,而是在温柔乡里。 还有第四个,第五个…… 这时,雪三对着那女人一笑,道:“我似乎忘了我来干什么的了,你叫来这么多的美人做什么?” 女人道:“赌啊。” 雪三惊奇道:“这倒要领教了,怎么赌?” 那女人的声音十分柔媚,十分好听,她对着雪三道:“你知道,这里是天下第一赌坊,你如果在这里赌,这赌坊决不会亏待你。在这间屋子里,是赌‘艳’。看雪三公子是不是有福气是不是有赌运了。你可以在这些女人身上下赌注,你也可以在这些女人的身上直接赌。你如果真的喜欢上了她们,你也可以同她们好好在一起春风一度。如果你真的有福气,你真的有运气,你就会赢。你既赢了钱,又有了美人,你看这是不是很好?再说,天下豪杰就有那样的人,如果没有美人在身侧,他做什么都没有兴致。” 雪三道:“好,我赌。” 那女人乐了,她嘻嘻一笑,确实是让雪三心神一荡。 雪三看着她,待她吩咐。 这时,她对着雪三道:“你喜欢大吵大闹地赌,还是喜欢静赌?如果你喜欢静赌,就让她们中的一个陪你赌。如果你喜欢大吵大闹地赌,就让她们都在这里陪你。” 雪三道:“我喜欢赌时很安静。” 女人乐了:“看来雪三爷一定也会喜欢这个女人了?” 她指着那个低头敛眉的女孩子。 雪三道:“好,就是她好了。” 女人们就都出去了,只留下了那一个低头敛眉的女孩子。 女人道:“她叫五点儿,但愿她会给你带来好运气。” 此时那个低头敛眉的女孩子突然向雪三一礼,说道:“就请雪三爷开赌吧。” 雪三点点头。 这时,雪三就更明白了女人的妩媚,他在这两个女人之中,他看见了这两个女人的美貌,听得见两个女人的声音,他处于两个美貌姣好的女人中间。 这时,那个状似羞涩的女孩子突然脱去了她的长衣。 她变得几乎是赤裸着。她的胸很挺,她的乳很美,她的身材也极好看。 她慢慢斜下身去,斜倚在雪白的羊毛上,静静地等着雪三与那个女人。 骰子呢?骰子在哪里? 就见那个低眉敛目的女孩子的口一张,从她的口中就吐出了两粒骰子。 这是两粒玉骰子。 这女孩子一吐,那女人一出手,就把这两粒骰子接在了手里。 那个女人一出手,就见两粒骰子飞向了那个赤裸女人的背上。 巧的是,那两粒骰子一飞出去,落在了她的背上,就再也不动了,巧巧地停在了她的背上。 这一招,得有十分的技巧才行。 女人道:“你愿意怎么赌,就可以怎么赌。” 雪三此生,还是头一回在一个美女的背上赌钱。 他有一点儿心不在焉,他总是在想着那背的光滑,闻着那肌肤的香气,想着那皮肤的细腻,想着那正在一点点徐徐呼吸的女孩子的身体。 他掷了几次,但因为他都不能全心全意,他掷得不顺,他都不如那个女人的手气好。 那女人几次就赢了雪三的几千两银子。 雪三心里想道:看来,她们这是以色迷人,如果真的进来了天下第一赌坊,你就没法儿赢他们的钱了。他们以这些漂亮的女人为饵,以色相诱你,你就输定了。如果你真的一输,下一步,就是他们的那个赌坊老板来取你的命…… 这时,只见那个轻轻斜卧着的女孩子突然轻启朱唇道:“雪三爷,你看,我可以不可以换一换姿势?我这样久了,就有一点儿累了……” 雪三道:“好,好,随便你。” 就见到那个女孩子轻轻地一翻身,她的身体就完全变了过来,她的胸完完全全在上面了,她的眼睛流光转动,她的眼里有一些柔情,她看着雪三,像看着她的多年的心上人,她的胸起伏不定,像是在大大地呼吸,她的胸窝很深,足足可以埋死像雪三这样的好几个汉子。 女人道:“好,就这样掷吧。” 说着,她先在这女孩子胸前掷了一次。 她掷了一个三三五。 她乐一乐,说道:“点儿不错,小五点儿,看来你今天的日子又有好了,你又会有银子赚了。” 伏在羊毛上的女孩子突然莺声燕语:“我不想赢银子,我只想让他记得住我……” 她的声音很弱,但很坚定。 她看着雪三的眼里闪着光。 雪三心里一震,他知道,这个女孩子此时说出这话来,确实是扰了他的心思。 他的骰子就掷不出去了。 女孩子道:“雪三爷,你看一看,有无数人在我的胸前掷骰子,但他们都是大大眼睛盯着骰子的,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只是盯着我的胸……” 她轻轻凄笑起来。 她像是很满足,也像是很快活,又像是很伤心。 雪三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胸是雪白的,是足以让一切世上男人都恍恍惚惚的那种女人的酥胸。 但雪三不看它,他宁可挖去他自己的眼睛,也不愿意在此时看它。 那个与雪三赌骰子的女人一叹道:“雪三爷,你是输了,你如果真的是这样着相,你一定会输在了这天下第一赌坊里,你会一直输得一无所有……” 雪三道:“好,好,就是输得一无所有,我也认可了。” 他伸手去扶着女孩子,他的手去扶着她的柔软的头发,他看着她,心里满是柔情。 “你叫什么名字?” “五点儿。” 雪三摇摇头:“不,我问的是你的真名字。” 那女孩子突然哽咽了,她的声音再也没有了那娇媚,她的声音在颤抖:“你……你问我的真名字?我的真名字,我是不是有……真名字?”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起身,向门外冲去。 现在,只剩下了那一个与雪三赌的女人了。 她看着雪三,慢慢道:“天下有两处不可留情的地方,不知道雪三爷是不是知道?” 雪三道:“我当然知道,你是不是说,人不可以在赌场留情,人也不可以在青楼留情?” 女人沉声道:“不错。如果你没昏了头,你应该知道,你不该对她有一点儿好感。你对她有好感,明天你走了,你又去寻你自己的快乐去了,她却要在这里受苦了……” 雪三道:“你错了,我对她真的是有一点儿好感,而我对你,真的就是没有一点儿好感。你为什么不走,你为什么不走出去?” 那女人看着他,看得她的眼里已经冒火,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以为我怎么样?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如她?你以为她就是天下最弱最弱的女孩子,是不是?如果我再向你哭诉,你会不会也喜欢上了我?因为我也是天下最弱最弱的女人,因为我也没有人爱……” 她看着雪三的眼光突然也满是热情,她的手直伸过来,她紧紧地拉着雪二的手,她的手在抖,像是一片在风中飘动的树叶一样在抖。 她的声音中满是柔情她盯盯地看着雪三。 她的声音仿佛很是遥远:“雪三,雪三,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你是不是真的看到过我?你是不是看见过我……” 她的身体在奇异地扭动,她仿佛在呼唤雪三。 雪三有些痴迷了,他直直盯着这女人。 我沉迷了,他沉入了一种昏昏然的沉迷中。 他看见女人在脱衣服,他看见了那女人在向他笑,他看见了那女人在向他一句句呓语,她在向他一句一唏地说她的思念,她在一句一句地说她是如何想念他的。虽然他也知道,他与她只不过是刚???认识,他与她连名字就不曾得知,但他受不了这种诱惑,他受不了这女人的诱惑,他知道,如果他一昏迷,他就也许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但他看着女人迷人的身姿,他看着女人迷人的身体,他情愿再也不醒过来,他情愿再也不看这个世界了。 四 生死一场梦 雪三知道他要死了,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去为他的师妹做一点什么事儿了,他现在只能一死,他要死在这个女人迷人的诱惑里。 他昏昏沉沉地入睡。 好久,他也不曾醒来。 这时,有人在轻轻呼唤他。 他慢慢张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那个小女孩子,那个为男人们做一张掷骰子没有桌子做桌子摆设的小女孩子。 她伏在他的身上哭。 她哭得很是伤心。 他的声音喑哑:“你哭什么?” 他想,他应该去抚摸一下她的头发,他忘记了她的身上的一切,只有她的头发,他抚摸过的头发,让他总是记得。 他的手很沉,他动也动不了。 她低声道:“你中毒了,你中了一种很香很香的毒……” 雪三心里一惊,他用力一做吐纳,便知道他的内力空空荡荡,没有一丁点儿着力之处。 他的心里很是吃惊。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惊惶。 他瞅着这女孩子乐,他笑得很是快活:“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女孩子在抽泣,她一边抽泣着,一边说道:“我叫……雪莲。我的名字叫雪莲。” 雪三笑了,他看着女孩子,笑得很是开朗,他乐道:“怪不得我一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了,原来你是我的妹妹,你叫雪莲,我叫雪三。雪三雪莲,岂不是一家的人么?” 女孩子见他如此说,就更是抽泣不止了。 雪三道:“雪莲,你为什么不走出去?” 雪莲抽泣道:“我是被他们卖到了这地方的,我走不了。” 雪三道:“我明白了。” 他看着雪莲,心里道:如果我真的看见了他们的老板,我一定要他把这个姑娘放走。如果他要我做什么,我就为他做什么就是了。” 他看着雪莲,心里对她满是柔情。 雪莲哭着哭着,她的泪没了,也只是盯着雪三,一个劲地看着他。 雪三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雪莲道:“我想记住,你长得什么样子。” 雪三道:“你早早晚晚会同我在一起,你不必记住这个。” 雪莲不声响,她又流下了泪水。 雪三道:“你怎么了?” 雪莲不吱声。 这时,有人答话了。 “雪三,她知道你要死了。” 雪三的身子没有一点儿气力,但他的心里很是明白,他就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要死了?” 那是一个女人,是一个飘飘渺渺的女人。 雪三想知道她是谁,他相信,他一定见过这个女人,因为她的声音他很是熟悉。 他想:她是谁?我为什么听她的声音很是熟悉呢? 那女人道:“我告诉你,你已经中了我的毒,你已经非死不可了,现在你只要告诉我你的一切,你或许会不死,因为那样我也许会放过你一次。” 雪三乐了:“我要死了么?我真的要死了?如果你真的能让我死了,那可真是不错。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有什么要告诉你的?” 那女人道:“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就是了。” 雪三想,他反正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他就听听她讲一些什么,又有什么不好? 那女人问:“雪三,你说……那个十殿阎王真的想娶你们的师妹么?” 雪三恨道:“他是想,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想也是白想。” 那女人的脸色一会儿一变,她俯下身子,盯着雪三的脸,看着他好半天,才幽幽说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癞蛤蟆?如果他想办一件事儿,他真的没有办不到的。” 雪三道:“是么?那好,就让他想好了。” 那女人站在了雪三面前。 她一身白衣,长衣雪白,头发披垂着,她的影子很长,像是一个幽灵。 她对雪三道:“你看到了他么?” 雪三恨道:“我怎么看不到他?他天天像一个癞皮狗,赖在师妹那里,像是一条狗……” 那女人长长一叹,她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件事儿是真的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明白他这样做很丢人么?他不明白他这样做,让他的脸都丢尽了么?” 雪三道:“你说什么?你以为他有脸,你以为他怕丢人?” 雪三在哈哈笑。 他的笑声嘶哑。 “你以为他是什么人?他是阎王,他是十殿阎王,他是什么好东西么?” 那女人此时突然很快,很快地就给了雪三一个耳光! 雪三愣了,那女人也愣了。 她大概不想她会打雪三,她大概也没有想到她真的会情急动手,打了雪三一个耳光。 雪三被她这一个耳光打得有一点儿清醒了。 他抬起头来,他看见了那个女人。 这是一个冷得凄艳绝伦的女人,她的身子从上到下,都透出一种高贵,一种骄傲,一种对人的不在乎,一种对世人的冷漠。她的样子很美,但美得让雪三看也不敢多看,她的神态太倨傲了,她是一个高贵得让人不敢仰视的人。 她的眼里满是泪水。 雪三道:“你是谁?” 那女人道:“我叫云娘。” 雪三在等她,等她再讲话,他知道,她决不应该只是说这么一句话的。 果然,这女人又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话让雪三震惊万分。 “我就是这里的老板。” 雪三看着她,他的心里在想:看来,这个女人对于那个阎王,一定有一种很深的交情。 她是不是不乐意与别人讲她的心事? 云娘看他在沉吟,就一句话让他又大吃了一惊。 她说的话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十殿阎王的妻子。” 雪三盯着她,她是一个女人,她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但她也很不幸,她被那个十殿阎王抛弃了,她成了一个孤独的女人。 她看着雪三:“你看到了我,你大概明白了我的心思了吧?” 雪三盯着她,他明白,这个女人虽然与十殿阎王分手了,但她一听说十殿阎王要娶妻子,她还是不禁要怒火中烧。她对于雪三的迁怒就是因为这一件事么? 雪三道:“如果你真的是因为这事儿要杀死我,你为什么不听听我的话,把我放了?” 女人道:“你是风花雪月中的老三,我一定要杀死你,让他也难受一下。如果那一个小狐狸精能难受,我为什么不高兴?” 雪三道:“你以为我的师妹能乐意嫁给你那个老头子?” 那女人一听,她的眼睛亮了:“你说什么,你的师妹会不乐意?她为什么不乐意?他很有办法,他会让她乐意的。她怎么会不乐意,她一定会乐意的,因为她要是嫁给了十殿阎王的话,她的日子一定很威风。” 她大概是想起了她过去的日子,她的脸色变得红了。 雪三只是冷笑,她大概以为天下的女人都会像她,都会喜欢那个威风凛凛的十殿阎王,都喜欢做那个阎王的妻子么? “他很有办法,他会很有办法的……”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你说,你离开了凤鸣山有多久了?” 女人的脸色一红:“二十天,只要他想做,二十天尽够了,他当初就……” 她是不是想起了她与那个十殿阎王的事儿?她当初是不是连二十天都不到,就做了十殿阎王的妻子了? 她一句一句地说道:“他一定能做到,他从来还没有做不到的事儿……” 她的脸色阴沉,她的心情很不好。 她看着雪三道:“所以,我只好杀死你,把你杀了,然后我再去杀死你那个师妹,看一看她是一个什么样的狐狸精,能让那个老大不小的老头子动心了……” 一边讲话,一边就走向雪三,她要杀死雪三! ×      ×      × 雪三想喊,他想告诉这个疯女人,他的师妹一定不会嫁给她的丈夫。她是人中之凤,她怎么会嫁给那个十殿阎王呢?但他讲不出,而且她也不听他讲,她根本就不会相信他的话,她只是一心想杀死雪三,好让他的师妹难受,也让十殿阎王难受一下子。 她的手中有一柄刀。 这柄刀快如风,直刺向雪三。 叭! 一声响,便让雪三再睁开了眼。 他没有死。 他看见了那个女人在瞪着双眼,看着眼前。 她的眼前站了两个人。 这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人是一个身穿白衣,风姿绰约的美女,她长得比起他们的师妹来也不差。她的手里有一点儿刀尖,她的神色很是郑重,她看着雪三,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但她的大眼里,有一种浓浓的善意。 这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 雪三再看那个男人,他的精神一下子全都垮了,他只是叫了一声:“大哥,大哥……” 他就昏死了过去。 五 良善天性 雪三被救,白衣夫人与风大,还有那个天下第一赌坊的夫人云娘,都聚在了一处。 他们能坐在一起,当然也是一个奇迹。 这里,云娘是十殿阎王的妻子,而他们另外的一些人,当然都是十殿阎王的仇人。 风大道:“我看,我们要去凤鸣山一次,看一看我们是不是他的对手,我想,有了夫人,还有我们几兄弟,我们要打败十殿阎王,或许有一点儿希望。” 夫人道:“我看不一定,我来时,公子嘱我,凡事要三思而行,我想,我们还是去约一些江湖上的同道来,同我们一起去找十殿阎王,那样我们或许会取胜。” 夫人的话很沉稳,她向着风大讲话,她的脸上有一种很明朗的笑意。 风大不瞅她,他沉吟着,其实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细想一想他们该如何行事,他只是在心里惦念夫人的仪容,她一举手一投足,竟然如律如诗,没有一点儿不美处。 这时,十殿阎王的妻子云娘突然向夫人问道:“我问你,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好好告诉我?” 夫人笑着,说道:“我当然能,你说好了。” 云娘道:“你是不是地缺的人?” 夫人惊奇地看着她,好半天没有讲话,但好久之后,她点了点头。 云娘一叹:“也许,只有你们才是他的对手。他还从来没有遇上过对手。” 众人惊愕,他们不知道十殿阎王的家事,他们现在也不知道十殿阎王的武功究竟怎样。 云娘道:“据我所知,只有一个地缺,是他没有遇上过的对手。当年他与天残老太婆相遇,那一仗打得十分厉害,让天下武林中的人十年不敢再言战事。他自从那一战后,再也不曾与江湖上的人动过手。我也从来没有看见到他练过功夫。” 夫人默默盯着她。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曾经倾心过十殿阎王的女人。她如今就是回忆起她的往事来,脸色仍然没有一点儿表情,也不知她是喜是忧,还是忧喜参半? 她是不是仍然想着那个十殿阎王?她是不是仍然不能忘情于那个十殿阎王? 夫人在沉吟,她的姿仪很美,让其余的几个人都不禁看着她。 风大道:“是不是他再也不练功夫了,他认为他从此再也没有对手了?” 雪三道:“依我看,他是再也不屑于练什么功夫了,他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功夫都厌倦了。” 只有夫人摇头,她长长一叹,说道:“他的功夫太深了,让他对于这世上的一切人都只有一种态度……” 风大不禁道:“依你看,他有什么态度?” 夫人道:“像看小孩子的游戏,他失望,他很是失望。他对于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兴致。” 可云娘冷冷道:“谁说他对于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兴致,他对于女人还有兴致……他还很有兴致……” 云娘还想讥讽几句,但她看一看雪三与风大,她忍住了,再也没有吱声。 这时,风大与雪三都一齐发了一个冷战:对呀,就是因为他对于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了兴致,他才对师妹有了兴趣,他如果得不到师妹的心,他反而会更有兴致,因为他从来没有得不到一件东西,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想得到她。 这样,师妹就更危险! 夫人道:“我们应该去了,不管我们是不是能胜得了那个十殿阎王,我们也应该去同他决一死战了。” 众人看着她,他们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他们不早一点儿去同那个十殿阎王决战,他们恐怕会再也来不及救他们的师妹了。 ×      ×      × 这时,十殿阎王正与天残坐在一起,他请天残喝酒。 他对着天残,似有无限的感慨。 他的双眼湿润,他的神情很是颓丧。 天残看着他,天残的眼里对他也有一种关切。 十殿阎王道:“你不知道,我是娶过妻子的……” 天残笑着,她摇摇头。 她摇头的意思是再也明白不过了,她是告诉十殿阎王,他娶没娶过妻子,跟她真的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干殿阎王的眼睛盯着她,他对天残道:“我要告诉你,我一定要告诉你,你就是不想听也不行。” 天残一笑,她的一笑是无可奈何的笑,既然她不想听也得听,她就只好听一听这个十殿阎王的家事儿了。 ——我从前和一个女人很要好,她很漂亮,她也很高贵。你应该知道,女人很漂亮,这很容易办到,只要天生丽质就行了,可她要高贵,就不那么容易了,她必须真的是一个长在高贵家庭里,生在高贵家庭里的女人。她就是一个很高贵的女人。她对我很好。我当然一看见她,就被她迷住了。我跟着她,一天什么事儿也不做,只是看着她,真是入迷了地看着她,一天从早到晚地看着。后来,她跟我成亲了。她做了我的妻子。她是一个很任性的女人,她一天到晚只要我做她的事儿,她要做一个天下最有名的女人,她就在天下周游,她在天下武林中就有了名气,人们大半是看在了我的面子上,才对她半是畏惧,半是敬重的。那时,我在江湖上的名声并没有现在这样坏。她总是早出晚归,一天到晚不在家里。我就劝她:你何必总是在江湖上跑,你一天到晚不在家中,你总在江湖上到处出现,多讲话又多生是非,这又何必呢,因为你是十殿阎王的妻子,你就在江湖上走动,你在江湖上的行事,一向全凭你自己的好恶去做,你已经得罪了不少的人,他们早早晚晚会找你的麻烦。现在他们没有来找你,是因为你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该收敛一下,再也不要同江湖上的人来往?她不听我的话,一怒之下,去江湖中杀人,她杀死了许多的人,杀过了,都说成是我干的。我一向在江湖也是任意而为,所以这些事儿别人就都深信不疑。我那时还是十分喜欢她,我当然不能让他们去杀死我的妻子。所以终于有一天,他们江湖上的十大派的人一齐来找我,那是一场好杀…… 十殿阎王的脸色一变,他大概是想起了他在江湖上的那一场厮杀,他才脸变心跳的。 他从那一场厮杀以后,就被江湖上的一切正派人物看成了江湖上的恶魔。 他无从解释,他也不想解释。 天残看着他,她不明白,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要对他这样?是因为他太傲了么?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十殿阎王看着天残,他盯着天残的脸:“你长得同她很像,她也是像你一样的脸,像你一样的身材,像你一样的性格,但那是她不动声色时才这样,如果她真的恼怒起来,她就像……” 十殿阎王不再说话了,他只是看着天残。 “后来,她就天天饮酒,她饮酒过度,把孩子都弄没了。这也是我恨她的原因……” 天残看着他,她很是可怜他,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他也是一个孤独的人,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也是一个不幸的人。 他大概从来没有向别人讲过他的不幸,他只是向天残讲过,他向天残讲时,他的手握成了拳头,他这是仇恨,是一种无法排解的仇恨。他的心也是破碎的,他的脸色很难看,他不愿意向人述说,却又不能不向人述说。 天残盯着他看,她发现他此时再也不是那个叱咤江湖的天下第一高手了,他已经很是衰老了,他已经真的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天残的心性善良,她对这个老人满是同情。 她比划着对他说:“你的儿子如果真的活着,他现在有多大?” 十殿阎王盯着她看,他问月四道:“她是在讲什么?” 月四的声音很冷:“她是说,你的儿子如果活着,他现在有多大了?” 十殿阎王神色凄然:“他现在该有十八岁了。” 天残一笑,她也十八岁,这个老人就像是她的父亲一样大。 她的心里对这个老人满是同情。 她对着他比划:“你是有过一个儿子的,你跟她是患难夫妻,你怎么跟她分手了?” “她把我的儿子弄没了……” 她盯着他看,她明白,他与他的妻子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事儿,这才让他与她分手的。但这个老人不讲,他不愿意讲。 天残笑了,她笑得很快活,因为她明白了,这个老人对他的妻子还有一丝挂念,他对于他的妻子并不是只有怨恨。 ×      ×      × 她走了,她向着十殿阎王一笑,就带着月四走了。 她回到她的房里,去歇息去了。 十殿阎王看着她的背影,他的心里想到,他是头一回向别人讲他自己的心事,而且是向一个女孩子,向一个从来也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悲哀的女孩子,他这一举动,是不是有一点儿疯狂了? 这时,站在一边的黑鬼讲话了。 “主人,我看到了月四的冷笑,他站在一边,根本就不怀好意。我看,我们还是把月四杀了,找到她的那另外三个人,把他们全宰了。那样,主人的心愿就会办到了。” 十殿阎王盯着他:“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 黑鬼有一点儿诧异,他一向知道他的主人的心思,今天他怎么会不明白他主人的心意了? 他沉吟着,没有讲话。 十殿阎王的声音很冷:“如果我告诉你,我今天是平生头一天,根本就不想杀人的一天,你会以为很奇怪,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今天不想杀人,我今天不想听到杀啊血啊的,你告诉白鬼,如果你们今天扰了我的心境,我一定会活活地宰了你们!” 黑鬼愕然,他不明白,他头一回真的不明白他的主人为什么变了,他竟然变得仁慈起来了。 黑鬼慢慢走了出去。 他回头看时,见到了十殿阎王正在看他的一张琴,那是他的妻子用过的一张琴,他大概是又想起了他的过去,又想起了他过去的那些旖旎美好的日子了。 黑鬼一叹,他偷偷地在心里道:阎王,阎王,你已经老了…… 一 论剑 孤独剑客与天狐在一起,他们想,他们该去长白山里了,他们要在那里好好地休憩一下,他们在这个凶风恶浪的江湖中呆得时间也太长了。 他们现在很快乐,因为他们现在知道,他们是两情相悦,他们没有嫌隙,他们没有厌恶,他们相亲相爱。 他们正在向长白山走。 他们在那里可以找到一间小小的棚屋,在那一间棚屋里,他们可以像一对农家夫妇那样过一过平平安安的居家日子。 他们很快乐,一边走,还一边说笑。 这时,他们看见了三个道士。 这是三个年轻的道士。 他们都背上背着长剑,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孤独剑客对天狐笑道:“你看,你净自己想做什么可不行,得人家让你做你才能做,对不对?” 天狐的眼里也是闪着怒火,她现在与孤独剑客在一起,就是天塌下来了,与她也没有关系,她不想让人们来扰了他们的清兴。她看着那三个道士,笑眯眯地说道:“你是不是手痒了?你可千万不要与他们动手,好不好?我说,你就听我的,听这么一回,好不好?” 她不管有人没人,把她那白生生的手臂吊在孤独剑客的脖子上,一边笑,一边柔情万分地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同人家打仗啊……” 孤独剑客哈哈大笑道:“你想让我不打仗,又有什么用?人家已经站在了路口,你是不是看不见,他们想跟你打,你不想打都不成的……” 天狐一拍手道:“好啊,咱们就说定了,我去同他们打,你在一边看着,行不行?” 孤独剑客道:“也好。” 天狐向前走了几步,她突然站住了,她对孤独剑客道:“我差一点儿忘了,你一向是在我去忙别的时,就一走了之,溜之大吉的。然后就是一年年一月月,我千辛万苦地去找你。这一回,我要再一去与他们动手,你又跑了,我可再到什么地方去找你?” 孤独剑客笑:“你别对我玩心眼了,你是看明白了,这一回有一点儿棘手,你就知难而退了。” 她嘻嘻而笑,伏在了孤独剑客的身上,嘻嘻道:“你干嘛要讲出来,你就不知道人家对那个武当派的老家伙有一点儿……” 孤独剑客的脸上升起了一丝笑意,他微微笑道:“有一点儿什么?是不是有一点儿害怕?” 天狐的嘴噘着,无奈地点点头。 孤独剑客开心极了,他大声道:“哎,亏你还是天下人人知晓的天狐,你干嘛要怕这个老家伙?可也是,天下不怕他的人又有几个?你怕他,也不算什么。” 天狐抿嘴一乐,她再也不讲话了。 她心里道:傻瓜,如果你不在,你看天狐的本事,可你在这里了,就让你高兴高兴,让你以为只有你才能保护我,你是不是会很快活,你是不是能非常得意?就让你得意好了,就让你快活好了。如果你不得意,如果你不快活,你怎么还会同我在一起?你怎么还会对我好?你怎么还会跟我去长白山,做什么农家夫妇? ×      ×      × 孤独剑客盯着那三个道士,他说道:“你们是武当派的人么?” 那三个年轻的道士虽然年纪不大,但一个个都是神色凛然,十分严肃,其中的一个道士说道:“不错。” 孤独剑客道:“好,武当派的人中,只有一个人还可以一提,那就是你们的掌门人心剑老道。你们还是回去吧,让他自己来,或许他还能同我做一回对手……” 年轻的道士不理会他的劝告,都慢慢掣出剑来。 三个年轻的道士看着他,等着他出剑。 孤独剑客道:“你们是武当山谁的弟子?” 一个年轻道士道:“家师正是心剑老人。” 孤独剑客道:“哦,原来你们就是心剑老道的徒弟?你们还是回去,告诉你们的师父,让他来长白山找我,我可以在长白山等他,与他决一死战。” 孤独剑客要走。 年轻的道士一齐站在了孤独剑客的面前,他们拦住了他的去路。 孤独剑客道:“你们真的不是我的对手,你们何必要自取其辱?你们还是回去吧?” 年轻的道士中,一个人一声吼叫,三个人一齐出剑,长剑一齐刺向孤独剑客。 孤独剑客不动,但他的眼里已经有了一点怒火。 他看着来剑,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他的身子闪得很快,他一连躲过了这三人的九剑。 年轻人有一点儿又羞又怒了,他们自从出道以来,还没有见过像孤独剑客这样的高手。 他们决心把他们的看家本事都拿出来。 他们一声齐吼,三个人一齐出剑,这一回,剑走得嘶嘶有声,也充满了内力,他们用了全力。 一个道士用的是武当派的一招“天外飞鸿”,一个道士用的是武当派的绝技“一山独峙”,另外一个道士用的是一招“失手飞剑”,这三招一出,上中下三路都被他们用剑封死,如果孤独剑客不出剑,也只有一退而败了。 只见孤独剑客的眼一瞪,人突然在两柄剑中间一滑,身子就滑了出去。 他一滑就滑到了一个年轻道士的背后。 他只是轻轻一拍那年轻道士的后背。 年轻的道士一个趔趄,差一点儿跌倒。 一瞬间,孤独剑客出手了! 他一出手,就从另外一个年轻道士的手里把一柄武当长剑夺了下来。他又一出手,就一柄长剑便飞向远处。他再对另一个道士一比划,那个道士以为他仍然要夺剑,就死死地护住自己的长剑,人却不知不觉地退出了几步外。 三个年轻的道士一招出手,便弄得个灰头垢面。 ×      ×      × 有人就高声而叹道:“好,好,真是好身手!” 从远处走出来了一个老道士。 这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道士了,他的脸上有许许多多的皱纹,他看着孤独剑客,他的脸上有着很快乐的笑。 孤独剑客道:“老道,你自己的徒弟,你自己不去教训,干嘛要我来费力气?” 老道士乐了,他看着孤独剑客,笑道:“他们一向自傲,难得遇上你这样的好人,好好教训他们一番,让他们也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孤独剑客一笑,他不再吱声。 老道道:“孤独剑客,咱们一向没有什么仇冤,你放手,让我们与天狐算一笔帐,好不好?” 孤独剑客道:“老道,你打错了算盘了,我不会让你们动一下她的。” 老道士愕然道:“江湖上的人一向都知道,你与她不睦,你何必要帮她?” 孤独剑客哈哈大笑,他笑毕,说道:“我与她不睦,是因为她总是惹我生气,现在她不惹我生气了,我与她不就和和睦睦了么?你在这时来找她的麻烦,不就是找我的麻烦么?” 这时,天狐突然一乐,她对孤独剑客道:“奇哥,你让我来对他说……” 孤独剑客一笑,就由她去做。 天狐走到了老道士的面前。 她乐孜孜地说道:“石掌门,你可是辛苦了……” 心剑石中恕心里一怒:可不是辛苦了么?为了追她,武当的所有人马都追了出来,武当山上几乎成了一座空观,她只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就算完了?她把武当派的不传之秘带出了武当山,这不光是对武当派的一个污辱,而且也给武当派折了威风,她再让武当派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石中恕道:“天狐,你拿了我们武当的不传之秘,你交出来!” 天狐一阵子艳笑,她笑得很得意,她笑道:“你们武当派真的就没有什么好东西了么?你们为什么把这样一本见不得人的东西当成了你们武当的至宝?你们这一本书,就是白送我,我也不会要的……” 心剑是修行之人,自然不会在乎她的调笑,他冷冷道:“好,既然你不在乎,你就把它还给我好了。” 天狐想:这一本书虽然珍贵,但你没有办法去练,你一个人,总不能自残自身,去练这种功夫。再说和孤独剑客去长白山要紧,怎么能再同他在这里纠缠?就把这一本一无是处的书还给他,又有什么不好? 想到了这里,天狐就媚媚地一笑,她对心剑老道说道:“好,好,我就看在奇哥的面子上,把这一本书还给你,省得你再找我纠缠。” 天狐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她一飞手,就把这一本书扔给了心剑老道。 心剑一出手,就把这一本书接了过来。 石中恕接过了书,他就手翻了一翻,知道确实是他武当派的那一本不传之秘,就收下了,递与他身后的一个弟子。他的心里一松,心道:谢天谢地,总算把这一部书收了回来,不然,武当派的上上下下总是被弄得鸡犬不宁。 他对天狐道:“书是收了回来,但事儿并没有完,我想请天狐去武当山一游。” 天狐马上就惊叫了起来:“你说什么?你让我去武当?我不去武当,我为什么要去武当?” 老道的声音很冷:“你得去一趟武当,因为你从武当偷来了我们的书,你不去,怎么会了结此事?你得去武当,当着武当派的上上下下的人,说明你偷书的不是。然后你得在武当的后山上思过,你只要在武当的后山呆上一个月,老道保你能安安全全下山……” 天狐大声惊叫着:“你要我还你的书,我还你的书就是了,你还要怎么样?你可别欺人太甚!” 老道说道:“天狐你差了,是你欺人太甚,本来我可以拿你,把你杀死,或把你关在后山,五年不出山,为天下武林中除去一害。可我看在孤独剑客的面上,只让你在武当山上思过一个月,这在武当弟子中,也算上最轻的处罚了。” 天狐大叫道:“什么最轻的处罚?我不去,我又不是你们武当派的弟子,我只是拿了你们的一本书,又不是偷了你们武当的别的什么东西。你知道不知道,窃书不算是偷,连孔夫子他老人家都这样说,你说对不对?” 心剑老道也忍不住一笑,他看到了天狐的天性,他心里道:这个天狐,江湖上的人都把她说得十分残忍,但我看她,却也有良善天性。她同这个孤独剑客同气相求,大概是一对情侣,我看,要她去武当,只好去说动那个孤独剑客了。 此时,心剑石中恕看着孤独剑客,想讲话。 孤独剑客突然说话了,他盯着老道,慢吞吞地说道:“天狐怕你,我可不怕你。” 心剑道:“我并没有说你怕我。我只是想跟你讲一件事儿。” 孤独剑客道:“如果你是和我讲别的什么事儿,我还可以同你讲,如果你是同我讲,让我去你那武当山,你最好就别说了。我告诉你,我现在要去的地方是长白山,不是武当山。那地方千里迢迢的,我不想去,再说,我也有一点儿嫌你那里热。” 孤独剑客的脸上有一种倨傲,他这是不想听别人劝告的一种倨傲。 心剑老道心里愀然不乐,他想到:武当山被一个天狐闹得灰头垢面,在江湖大大地失了脸面,如果真的能将天狐弄回武当,还可以遮一遮羞,不然,这一回怎么???江湖中的人交待?从此后,再有人对武当小视,武当的麻烦可就大了。 心剑老道突然一笑:“孤独剑客,我想说的就是,请你们两位去我们武当,小小地盘桓几日,我想你还是不要推却的好。” 孤独剑客冷冷一笑,他说道:“好,真没有想到,你心剑老道居然还有这个胆子,想请我去你们那破山破庙去盘桓几日,你这是真心还是假意?” 心剑大声笑道:“当然是真心了,如果在贫道掌门的这几年,能得到孤独剑客的光临,武当真的要不胜荣幸了。” 孤独剑客看着心剑老道。 心剑老道也看着孤独剑客。 他们从来没有交过手。 不是他们不想交手。是他们的名声太大了,让他们无法交手。 他们总有时机交手的,如果他们真的想交手。但他们都是盛名十几年了,或者是几十年了,他们从来没有碰过。 他们大概自己也不想碰面吧? 现在,他们不得不交手了。 一边,天狐盯着孤独剑客,她幽幽说道:“奇哥,你别同他交手,你让我跟他去,好不好?你先去长白山等我,我一出武当,就白天黑夜拼命兼程,日夜赶奔至你的身边。” 她这一番话,居然讲得情意绵绵。 她这一番话,让心高气傲的孤独剑客更是气冲斗牛。他心道:我同天狐要去长白山,谁敢拦我?我是天下武林中的第一剑客孤独剑客,你心剑老道算什么?你就拦得住我么?再说,你拿去了那一本破书就是了,天狐也把书给了你了。如果你要致歉,就向你致歉好了。还有什么说道?居然非要我们去你的破山,还想让她在你那破山里受你们的污辱,想关她一个月。想得好,你是不是没有看到,站在你眼前的不光是一个天狐,还有一个孤独剑客?! 孤独剑客对心剑老道说道:“如果你能胜了我的剑,别说让我与天狐跟你去,就是让我去死,也算不得什么。如果你胜不了我,你还是走你自己的路,别碍我们的事儿。” 心剑道:“好,一言为定!” ×      ×      × 在大路边,在一个无人走过的大路边,两个人都坐了下来。 他们想动手,但天狐极有心计,她劝他们:既然都是名扬天下的剑客,何必总是动手?论剑岂不是更好? 他们同声道好。 就论剑。 两个人都坐在了大路边。 两个人都坐得很稳,孤独剑客的身边,是天下第一淫人天狐,而在心剑老道的身后,站着他的三个徒弟。 众人都肃然而立,静静等着两人论剑。 天狐居然此时也还是笑眯眯的,她一会儿一顾盼,一会儿一向那三个徒弟挤眉弄眼,弄得他们三个出家人也心神不安。 那三个徒弟一个个都神色肃然,他们明白,他们今天有福气,能亲眼看见当世两大剑道高手论剑,如果他们能真的得到了一点儿启悟,他们此生就会受用无穷。 心剑老道一脸得道者的欢欣,他的神色中有一派圣光。孤独剑客又是那一派孤独的凄惶惶的神色,他看着老道的那目光也是没精打采的。 这时,心剑老道突然问话了:“你的剑呢?” 孤独剑客道:“剑在。” 老道问:“你的剑在哪里?” 孤独剑客道:“剑在囊中。” 老道一笑:“你错了。囊中的不是剑,是情。你已经没有剑了,你怎么还谈剑?” 孤独剑客惊诧地看着老道,看了他好半天,他终于说道:“你说得不错,我没有剑,只有情在囊中。” 老道一乐,他再也没有讲话好久,只听得呼呼风声。 该孤独剑客问了。 这时,天狐想,他应该问什么,才能让老道也被盘诘住呢? 孤独剑客的问话有一点儿犹豫:“你的剑呢?” 天狐一听,就知道孤独剑客要输了,人家问你这一个问题,你何必一定仍然要问它?你再一问,人家早已经是成竹在胸了,你岂能不输? 谁料得到,心剑老道也是一愣,他也没有想到孤独剑客会问这一问。 “剑在心中。” 天狐一叹,要说剑在心中,这个老道是最有门道了,他的名字就叫心剑,他岂能对心中之剑的剑道不知不晓?看来,孤独剑客这一问是输定了。 孤独剑客却也笑了一笑,说道:“你错了,你的剑不在你的心中,你的剑放在了你云房里。” 天狐一听,她就乐了。看来,孤独剑客是聪明的,他一用起来这计策,岂不是用其之道,反治了其人之身? 老道居然细想了一想,他答道:“不错,我的剑是在我的云房里的。” 孤独剑客一笑。 他也不再讲什么了。 众弟子本来以为,他们看到了孤独剑客与他们的师父论剑,他们一定会大大地谈上一番剑道,却不料他们只是像打哑语一样地谈禅,这让他们又是失望,又是着急。 只有天狐乐了,她从两人的谈剑说禅悟到了武事的极大启示。 孤独剑客道:“你与人敌时,着意的是出剑,拔剑,还是招式,收剑?” 这是一句很实在的问话,这句问话一出口,就让老道的三个弟子十分轻视,他们心中道:看来这个孤独剑客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看他提出的问题,连我们做弟子的都可以答得出,这又有什么难的? 但他们又惊异了,老道居然对这个问题十分小心,他慢慢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我与人敌时,不重出剑,拔剑,不重招式,收剑,我只重对手的眼睛。” 孤独剑客一点头。 老道问:“你号称孤独剑客,可你现在同她在一起,我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她?” 孤独剑客的身子一震,他想不到心剑老道居然会问他这么一句。 好久,只有风声,没有回答。 孤独剑客抬起头来,他看着心剑老道,突然一叹:“你胜了,我输了……” 他慢慢站了起来。 天狐很吃惊,但她旋即一想,马上就想明白了,她的眼中流出了热泪,她明白了,这个孤独剑客的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无所忌了,他现在有了挂牵,他现在无论走到了哪里,都会挂牵着她天狐的。 他只会承认他的心里有挂牵,他对于天狐真的很挂念。 他是孤独剑客,他的剑之所以在江湖上能横行无阻,只因为他的剑是孤独的,可现在他不孤独了,他与人对敌,很可能会败。 他不可能败给了别人,但他一定会败给心剑老道。 孤独剑客输了,他再也不讲一句话了,他输得心服口服。 天狐扑了上去,她紧紧抱住孤独剑客,她的口里在喃喃着什么,念叨的都是一些情人才讲的疯话,一些十分亲热的话,让那些年轻的道士脸红心跳的话。 她告诉孤独剑客,他用不着再杀遍天下无敌手了,因为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他的心上人就是她,就是天狐。 一 论剑 孤独剑客与天狐在一起,他们想,他们该去长白山里了,他们要在那里好好地休憩一下,他们在这个凶风恶浪的江湖中呆得时间也太长了。 他们现在很快乐,因为他们现在知道,他们是两情相悦,他们没有嫌隙,他们没有厌恶,他们相亲相爱。 他们正在向长白山走。 他们在那里可以找到一间小小的棚屋,在那一间棚屋里,他们可以像一对农家夫妇那样过一过平平安安的居家日子。 他们很快乐,一边走,还一边说笑。 这时,他们看见了三个道士。 这是三个年轻的道士。 他们都背上背着长剑,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孤独剑客对天狐笑道:“你看,你净自己想做什么可不行,得人家让你做你才能做,对不对?” 天狐的眼里也是闪着怒火,她现在与孤独剑客在一起,就是天塌下来了,与她也没有关系,她不想让人们来扰了他们的清兴。她看着那三个道士,笑眯眯地说道:“你是不是手痒了?你可千万不要与他们动手,好不好?我说,你就听我的,听这么一回,好不好?” 她不管有人没人,把她那白生生的手臂吊在孤独剑客的脖子上,一边笑,一边柔情万分地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同人家打仗啊……” 孤独剑客哈哈大笑道:“你想让我不打仗,又有什么用?人家已经站在了路口,你是不是看不见,他们想跟你打,你不想打都不成的……” 天狐一拍手道:“好啊,咱们就说定了,我去同他们打,你在一边看着,行不行?” 孤独剑客道:“也好。” 天狐向前走了几步,她突然站住了,她对孤独剑客道:“我差一点儿忘了,你一向是在我去忙别的时,就一走了之,溜之大吉的。然后就是一年年一月月,我千辛万苦地去找你。这一回,我要再一去与他们动手,你又跑了,我可再到什么地方去找你?” 孤独剑客笑:“你别对我玩心眼了,你是看明白了,这一回有一点儿棘手,你就知难而退了。” 她嘻嘻而笑,伏在了孤独剑客的身上,嘻嘻道:“你干嘛要讲出来,你就不知道人家对那个武当派的老家伙有一点儿……” 孤独剑客的脸上升起了一丝笑意,他微微笑道:“有一点儿什么?是不是有一点儿害怕?” 天狐的嘴噘着,无奈地点点头。 孤独剑客开心极了,他大声道:“哎,亏你还是天下人人知晓的天狐,你干嘛要怕这个老家伙?可也是,天下不怕他的人又有几个?你怕他,也不算什么。” 天狐抿嘴一乐,她再也不讲话了。 她心里道:傻瓜,如果你不在,你看天狐的本事,可你在这里了,就让你高兴高兴,让你以为只有你才能保护我,你是不是会很快活,你是不是能非常得意?就让你得意好了,就让你快活好了。如果你不得意,如果你不快活,你怎么还会同我在一起?你怎么还会对我好?你怎么还会跟我去长白山,做什么农家夫妇? ×      ×      × 孤独剑客盯着那三个道士,他说道:“你们是武当派的人么?” 那三个年轻的道士虽然年纪不大,但一个个都是神色凛然,十分严肃,其中的一个道士说道:“不错。” 孤独剑客道:“好,武当派的人中,只有一个人还可以一提,那就是你们的掌门人心剑老道。你们还是回去吧,让他自己来,或许他还能同我做一回对手……” 年轻的道士不理会他的劝告,都慢慢掣出剑来。 三个年轻的道士看着他,等着他出剑。 孤独剑客道:“你们是武当山谁的弟子?” 一个年轻道士道:“家师正是心剑老人。” 孤独剑客道:“哦,原来你们就是心剑老道的徒弟?你们还是回去,告诉你们的师父,让他来长白山找我,我可以在长白山等他,与他决一死战。” 孤独剑客要走。 年轻的道士一齐站在了孤独剑客的面前,他们拦住了他的去路。 孤独剑客道:“你们真的不是我的对手,你们何必要自取其辱?你们还是回去吧?” 年轻的道士中,一个人一声吼叫,三个人一齐出剑,长剑一齐刺向孤独剑客。 孤独剑客不动,但他的眼里已经有了一点怒火。 他看着来剑,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他的身子闪得很快,他一连躲过了这三人的九剑。 年轻人有一点儿又羞又怒了,他们自从出道以来,还没有见过像孤独剑客这样的高手。 他们决心把他们的看家本事都拿出来。 他们一声齐吼,三个人一齐出剑,这一回,剑走得嘶嘶有声,也充满了内力,他们用了全力。 一个道士用的是武当派的一招“天外飞鸿”,一个道士用的是武当派的绝技“一山独峙”,另外一个道士用的是一招“失手飞剑”,这三招一出,上中下三路都被他们用剑封死,如果孤独剑客不出剑,也只有一退而败了。 只见孤独剑客的眼一瞪,人突然在两柄剑中间一滑,身子就滑了出去。 他一滑就滑到了一个年轻道士的背后。 他只是轻轻一拍那年轻道士的后背。 年轻的道士一个趔趄,差一点儿跌倒。 一瞬间,孤独剑客出手了! 他一出手,就从另外一个年轻道士的手里把一柄武当长剑夺了下来。他又一出手,就一柄长剑便飞向远处。他再对另一个道士一比划,那个道士以为他仍然要夺剑,就死死地护住自己的长剑,人却不知不觉地退出了几步外。 三个年轻的道士一招出手,便弄得个灰头垢面。 ×      ×      × 有人就高声而叹道:“好,好,真是好身手!” 从远处走出来了一个老道士。 这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道士了,他的脸上有许许多多的皱纹,他看着孤独剑客,他的脸上有着很快乐的笑。 孤独剑客道:“老道,你自己的徒弟,你自己不去教训,干嘛要我来费力气?” 老道士乐了,他看着孤独剑客,笑道:“他们一向自傲,难得遇上你这样的好人,好好教训他们一番,让他们也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孤独剑客一笑,他不再吱声。 老道道:“孤独剑客,咱们一向没有什么仇冤,你放手,让我们与天狐算一笔帐,好不好?” 孤独剑客道:“老道,你打错了算盘了,我不会让你们动一下她的。” 老道士愕然道:“江湖上的人一向都知道,你与她不睦,你何必要帮她?” 孤独剑客哈哈大笑,他笑毕,说道:“我与她不睦,是因为她总是惹我生气,现在她不惹我生气了,我与她不就和和睦睦了么?你在这时来找她的麻烦,不就是找我的麻烦么?” 这时,天狐突然一乐,她对孤独剑客道:“奇哥,你让我来对他说……” 孤独剑客一笑,就由她去做。 天狐走到了老道士的面前。 她乐孜孜地说道:“石掌门,你可是辛苦了……” 心剑石中恕心里一怒:可不是辛苦了么?为了追她,武当的所有人马都追了出来,武当山上几乎成了一座空观,她只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就算完了?她把武当派的不传之秘带出了武当山,这不光是对武当派的一个污辱,而且也给武当派折了威风,她再让武当派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石中恕道:“天狐,你拿了我们武当的不传之秘,你交出来!” 天狐一阵子艳笑,她笑得很得意,她笑道:“你们武当派真的就没有什么好东西了么?你们为什么把这样一本见不得人的东西当成了你们武当的至宝?你们这一本书,就是白送我,我也不会要的……” 心剑是修行之人,自然不会在乎她的调笑,他冷冷道:“好,既然你不在乎,你就把它还给我好了。” 天狐想:这一本书虽然珍贵,但你没有办法去练,你一个人,总不能自残自身,去练这种功夫。再说和孤独剑客去长白山要紧,怎么能再同他在这里纠缠?就把这一本一无是处的书还给他,又有什么不好? 想到了这里,天狐就媚媚地一笑,她对心剑老道说道:“好,好,我就看在奇哥的面子上,把这一本书还给你,省得你再找我纠缠。” 天狐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她一飞手,就把这一本书扔给了心剑老道。 心剑一出手,就把这一本书接了过来。 石中恕接过了书,他就手翻了一翻,知道确实是他武当派的那一本不传之秘,就收下了,递与他身后的一个弟子。他的心里一松,心道:谢天谢地,总算把这一部书收了回来,不然,武当派的上上下下总是被弄得鸡犬不宁。 他对天狐道:“书是收了回来,但事儿并没有完,我想请天狐去武当山一游。” 天狐马上就惊叫了起来:“你说什么?你让我去武当?我不去武当,我为什么要去武当?” 老道的声音很冷:“你得去一趟武当,因为你从武当偷来了我们的书,你不去,怎么会了结此事?你得去武当,当着武当派的上上下下的人,说明你偷书的不是。然后你得在武当的后山上思过,你只要在武当的后山呆上一个月,老道保你能安安全全下山……” 天狐大声惊叫着:“你要我还你的书,我还你的书就是了,你还要怎么样?你可别欺人太甚!” 老道说道:“天狐你差了,是你欺人太甚,本来我可以拿你,把你杀死,或把你关在后山,五年不出山,为天下武林中除去一害。可我看在孤独剑客的面上,只让你在武当山上思过一个月,这在武当弟子中,也算上最轻的处罚了。” 天狐大叫道:“什么最轻的处罚?我不去,我又不是你们武当派的弟子,我只是拿了你们的一本书,又不是偷了你们武当的别的什么东西。你知道不知道,窃书不算是偷,连孔夫子他老人家都这样说,你说对不对?” 心剑老道也忍不住一笑,他看到了天狐的天性,他心里道:这个天狐,江湖上的人都把她说得十分残忍,但我看她,却也有良善天性。她同这个孤独剑客同气相求,大概是一对情侣,我看,要她去武当,只好去说动那个孤独剑客了。 此时,心剑石中恕看着孤独剑客,想讲话。 孤独剑客突然说话了,他盯着老道,慢吞吞地说道:“天狐怕你,我可不怕你。” 心剑道:“我并没有说你怕我。我只是想跟你讲一件事儿。” 孤独剑客道:“如果你是和我讲别的什么事儿,我还可以同你讲,如果你是同我讲,让我去你那武当山,你最好就别说了。我告诉你,我现在要去的地方是长白山,不是武当山。那地方千里迢迢的,我不想去,再说,我也有一点儿嫌你那里热。” 孤独剑客的脸上有一种倨傲,他这是不想听别人劝告的一种倨傲。 心剑老道心里愀然不乐,他想到:武当山被一个天狐闹得灰头垢面,在江湖大大地失了脸面,如果真的能将天狐弄回武当,还可以遮一遮羞,不然,这一回怎么???江湖中的人交待?从此后,再有人对武当小视,武当的麻烦可就大了。 心剑老道突然一笑:“孤独剑客,我想说的就是,请你们两位去我们武当,小小地盘桓几日,我想你还是不要推却的好。” 孤独剑客冷冷一笑,他说道:“好,真没有想到,你心剑老道居然还有这个胆子,想请我去你们那破山破庙去盘桓几日,你这是真心还是假意?” 心剑大声笑道:“当然是真心了,如果在贫道掌门的这几年,能得到孤独剑客的光临,武当真的要不胜荣幸了。” 孤独剑客看着心剑老道。 心剑老道也看着孤独剑客。 他们从来没有交过手。 不是他们不想交手。是他们的名声太大了,让他们无法交手。 他们总有时机交手的,如果他们真的想交手。但他们都是盛名十几年了,或者是几十年了,他们从来没有碰过。 他们大概自己也不想碰面吧? 现在,他们不得不交手了。 一边,天狐盯着孤独剑客,她幽幽说道:“奇哥,你别同他交手,你让我跟他去,好不好?你先去长白山等我,我一出武当,就白天黑夜拼命兼程,日夜赶奔至你的身边。” 她这一番话,居然讲得情意绵绵。 她这一番话,让心高气傲的孤独剑客更是气冲斗牛。他心道:我同天狐要去长白山,谁敢拦我?我是天下武林中的第一剑客孤独剑客,你心剑老道算什么?你就拦得住我么?再说,你拿去了那一本破书就是了,天狐也把书给了你了。如果你要致歉,就向你致歉好了。还有什么说道?居然非要我们去你的破山,还想让她在你那破山里受你们的污辱,想关她一个月。想得好,你是不是没有看到,站在你眼前的不光是一个天狐,还有一个孤独剑客?! 孤独剑客对心剑老道说道:“如果你能胜了我的剑,别说让我与天狐跟你去,就是让我去死,也算不得什么。如果你胜不了我,你还是走你自己的路,别碍我们的事儿。” 心剑道:“好,一言为定!” ×      ×      × 在大路边,在一个无人走过的大路边,两个人都坐了下来。 他们想动手,但天狐极有心计,她劝他们:既然都是名扬天下的剑客,何必总是动手?论剑岂不是更好? 他们同声道好。 就论剑。 两个人都坐在了大路边。 两个人都坐得很稳,孤独剑客的身边,是天下第一淫人天狐,而在心剑老道的身后,站着他的三个徒弟。 众人都肃然而立,静静等着两人论剑。 天狐居然此时也还是笑眯眯的,她一会儿一顾盼,一会儿一向那三个徒弟挤眉弄眼,弄得他们三个出家人也心神不安。 那三个徒弟一个个都神色肃然,他们明白,他们今天有福气,能亲眼看见当世两大剑道高手论剑,如果他们能真的得到了一点儿启悟,他们此生就会受用无穷。 心剑老道一脸得道者的欢欣,他的神色中有一派圣光。孤独剑客又是那一派孤独的凄惶惶的神色,他看着老道的那目光也是没精打采的。 这时,心剑老道突然问话了:“你的剑呢?” 孤独剑客道:“剑在。” 老道问:“你的剑在哪里?” 孤独剑客道:“剑在囊中。” 老道一笑:“你错了。囊中的不是剑,是情。你已经没有剑了,你怎么还谈剑?” 孤独剑客惊诧地看着老道,看了他好半天,他终于说道:“你说得不错,我没有剑,只有情在囊中。” 老道一乐,他再也没有讲话好久,只听得呼呼风声。 该孤独剑客问了。 这时,天狐想,他应该问什么,才能让老道也被盘诘住呢? 孤独剑客的问话有一点儿犹豫:“你的剑呢?” 天狐一听,就知道孤独剑客要输了,人家问你这一个问题,你何必一定仍然要问它?你再一问,人家早已经是成竹在胸了,你岂能不输? 谁料得到,心剑老道也是一愣,他也没有想到孤独剑客会问这一问。 “剑在心中。” 天狐一叹,要说剑在心中,这个老道是最有门道了,他的名字就叫心剑,他岂能对心中之剑的剑道不知不晓?看来,孤独剑客这一问是输定了。 孤独剑客却也笑了一笑,说道:“你错了,你的剑不在你的心中,你的剑放在了你云房里。” 天狐一听,她就乐了。看来,孤独剑客是聪明的,他一用起来这计策,岂不是用其之道,反治了其人之身? 老道居然细想了一想,他答道:“不错,我的剑是在我的云房里的。” 孤独剑客一笑。 他也不再讲什么了。 众弟子本来以为,他们看到了孤独剑客与他们的师父论剑,他们一定会大大地谈上一番剑道,却不料他们只是像打哑语一样地谈禅,这让他们又是失望,又是着急。 只有天狐乐了,她从两人的谈剑说禅悟到了武事的极大启示。 孤独剑客道:“你与人敌时,着意的是出剑,拔剑,还是招式,收剑?” 这是一句很实在的问话,这句问话一出口,就让老道的三个弟子十分轻视,他们心中道:看来这个孤独剑客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看他提出的问题,连我们做弟子的都可以答得出,这又有什么难的? 但他们又惊异了,老道居然对这个问题十分小心,他慢慢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我与人敌时,不重出剑,拔剑,不重招式,收剑,我只重对手的眼睛。” 孤独剑客一点头。 老道问:“你号称孤独剑客,可你现在同她在一起,我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她?” 孤独剑客的身子一震,他想不到心剑老道居然会问他这么一句。 好久,只有风声,没有回答。 孤独剑客抬起头来,他看着心剑老道,突然一叹:“你胜了,我输了……” 他慢慢站了起来。 天狐很吃惊,但她旋即一想,马上就想明白了,她的眼中流出了热泪,她明白了,这个孤独剑客的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无所忌了,他现在有了挂牵,他现在无论走到了哪里,都会挂牵着她天狐的。 他只会承认他的心里有挂牵,他对于天狐真的很挂念。 他是孤独剑客,他的剑之所以在江湖上能横行无阻,只因为他的剑是孤独的,可现在他不孤独了,他与人对敌,很可能会败。 他不可能败给了别人,但他一定会败给心剑老道。 孤独剑客输了,他再也不讲一句话了,他输得心服口服。 天狐扑了上去,她紧紧抱住孤独剑客,她的口里在喃喃着什么,念叨的都是一些情人才讲的疯话,一些十分亲热的话,让那些年轻的道士脸红心跳的话。 她告诉孤独剑客,他用不着再杀遍天下无敌手了,因为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他的心上人就是她,就是天狐。 二 凤鸣苍天 秋日苍凉,便有说不尽的苦凄。 在风中,有无数的落叶飘飘摇摇,直飞入万丈深渊。 在这凤鸣山上,传说有上千种,每种都是美丽的,动人的。但每一种传说都让人不敢相信,因为它都是太美满了,因为它都是太巧了,美满得让人不敢相信,神奇得让人不敢相信。 人们走进了这座山,他们走得很匆忙,他们来不及看这天下美景,凤鸣山里,有天下最美最美的景致。 他们的心是热的,他们一心想与一个江湖上人人畏惧的魔头决一高低,哪怕把一腔热血都抛弃在这座山上,也不足惜,但他们一定要同天下第一魔头决一死战! 众人之中,只有风大似乎是满腹心事,他只是看着夫人,盯着夫人,他的目光中有一些呆滞。 他们走到了一座山坡上,他们看到了一片森林。 森林中有一些鸟,鸟儿都飞了起来,在众人头上盘旋,惊叫着。 ×      ×      × 他们不走了,他们看到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满身黑衣的人。 他向着众人冷笑。 他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风大道:“我们来找十殿阎王。” 黑衣人是十殿阎王的手下,黑鬼白鬼中的黑鬼。 他吃吃而笑道:“风大,你是天残的部下,咱们可是一家人了,你知道不知道,天残要做咱们的女主人了,你与我现在可都是十殿阎王的部属了,是不是?” 风大一听这话,顿时怒火满腔,他怒道:“胡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是阴世间的鬼,什么阴鬼,什么阎王,都是一些人间鬼魅!你以为你的主人是什么好东西?他只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鬼,他怎么配与我们的主人在一起?!” 黑鬼道:“你再多说又有什么用?你说你的,你的主人可是与我的主人天天在一起。你要是看见他们那亲亲热热和和气气的样子,你就会明白,我的话很对,我说的话是实话了。” 风大气得浑身颤抖。 这时,雪三道:“黑鬼,你说,我们要见你们的主人,我们要与他决一死战,他现在在哪里?” 黑鬼一听雪三的话,马上乐了,他乐得满面都是笑:“好,好,真是好,我这几天没有杀人,真是呆得有一点儿不耐烦了。我来杀了你,省得让你们这些人天天卖狂,天天吵着要与我家主人比试。你也不看看你那两下子,你与我动手,就难取胜,你与我家主人动手,你真是不自量力了。” 黑鬼一下子就跳到了他们面前。 他的鬼手一伸,倏地就伸到了众人面前。 他的手直取风大。 风大不动,只是冷冷地看他。 ×      ×      × 突然,黑鬼的手不动了。 他突然念念叨叨:“不对,不对,这两天主人的心情不对。他不愿意让人死,我何必让他生气?我可不找这麻烦。我不干,我可不干……” 他自言自语好半天,就不动手了,他冷冷道:“你们走吧,再也别让我看见你们。省得我一看见你们就来烦了,我不想杀死你们,你们走好了。” 这时,夫人慢慢走上去,对黑鬼施了一礼。 黑鬼看着她,突然也回了一礼。 即使是十殿阎王的手下,凶煞如恶魔的黑鬼,也知道对美人要有礼,这让风大等人又有点儿嗟叹不已。 夫人道:“你是十殿阎王的人?” 黑鬼看着她,突然道:“我明白了,你们是来替代那个天残的,是不是?” 众人惊愕,他为什么有这么一句话? 黑鬼自作聪明,他看着夫人,说道:“论起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像你这样的美人来,也真是难为了风大了。论起来,你这个女人不但可以替那个天残,而且你可能比那个天残更好,起码你会讲话,可那个天残不会讲话。你也不比那个天残姑娘的容貌差。可你们不知道,看起来我家的主人好像对那个天残特别好,他不会让你来代替她的。” 夫人一笑,这一笑,让黑鬼顿时就没了主意。 夫人道:“我不是来代替天残的,我们是想来救她的。你还是去告诉十殿阎王一声,就说是地缺的人要会他。” 黑鬼马上就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你说地缺?谁是地缺,你们中间哪一个是地缺?我看看,哪一个是地缺?我家主人告诉过我,天下最有名的武林中人就是地缺,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地缺。你们中间谁是地缺?” 众人都面面相觑,他们中间谁也不是地缺。 夫人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地缺的人,我奉地缺之命来会你们家主人。” 黑鬼一笑:“我就知道你们中间没有地缺。据说地缺是右腿残,左眼盲的, 夫人道:“那正是家师。你还是去向十殿阎王禀报一下的好。” ×      ×      × 黑鬼如飞一样去了。 这时,雪二道:“夫人冒充地缺的人,他还是会看出来的,他可不是这个黑鬼……” 雪三的话当然也不无道理,众人也都知道,夫人只是那个玉情的下人,她根本不可能是那个地缺老人的手下。 如果真的是十殿阎王来了,她还能冒充地缺老人的手下么? ×      ×      × 远远地,有人发出一声长啸。 这是一声从来也没有听到过的长啸,啸声绵长而且悠远,一声长啸久久不绝,在山上,在林子里,徘徊不去。 就从山上冲下来了一个人。 这人的影子很快,一直冲到了众人面前。 他一下子就顿住了。 他就是十殿阎王。 他的胖身子居然十分灵便,他一顿就顿在了众人的面前,他不长吁,也不气喘,只是看着众人,问道:“你们之中,有哪一个是地缺老人的手下?” 此时,众人都有一点儿紧张,他们知道,他们要与这个人做一次浴血之战。可他们此时,却也明白了,他们要与这一个人动手,也许他们还差得很远呢。 十殿阎王道:“我在问你们,你们哪一个是地缺老人的手下?” 夫人慢慢走了出来,她看着十殿阎王,静静道:“我就是。” 十殿阎王吃惊地看着她。他不相信,据说地缺老人对于天生丽质的人特别反感,他怎么会用这样一个美如天仙的女人? 十殿阎王道:“你就是?”他的口气中满是怀疑。 风大知道她要说漏,就忙想向前,但他又被夫人不慌不忙的话止住了。 “我就是地缺老人的手下,我就叫湘夫人。你听没听到过我的名字?” 十殿阎王愣了一愣,他想了一想,说道:“我好像听到过,说是地缺老人有两个义女,就叫湘君与湘夫人,你就是地缺老人的义女么,你就是那个湘夫人么?” 夫人道:“不错,我就是。” 十殿阎王的眼中闪光了,他的眼里交织着惊喜的光,他看着这个美艳绝伦的女人,一叹道:“果然是天人一般,你来这里,不知道地缺老人对我有什么教诲?” 夫人道:“我受地缺的吩咐,要我告诉你,要你放手,把天残交出来,让她自己去做她自己的事好了。” 十殿阎王看着她,盯着她的脸,好久才道:“是么?看起来,地缺老人对于世事还真的管得不少。” 他的脸上升起了一种沉思,他是在想什么?他是在想地缺老人一向不理世事,他为什么这一回变了他自己的主意?他是不是真的要管这一件事儿?他还是在想地缺老人为什么管这件事儿,这件事儿与地缺老人有什么关系? 夫人在静静等他。 十殿阎王盯着她,好久才道:“我想,我不能听你的。” 夫人长叹了一声,也道:“我也想过了,我想,你也不能听我的。” 十殿阎王惊愕地哦了一声。 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听?” 夫人一笑,她这一笑笑得雍容,笑得极有风采,让十殿阎王也不禁十分心仪。 夫人道:“我知道地缺,就也算是知道了你。” 十殿阎王哈哈大笑,他笑得十分畅快。 他心里暗暗称赞这个女人,他称赞这个女人的聪明。他心里嗟叹,天下的聪明,竟然怎么都放在了这些女人的身上,让须眉男人都变成了俗不可耐的浊物? 他看着夫人,慢慢道:“我如果不听你们主人的吩咐,你要怎么办?” 夫人的话让他大大吃了一惊。 “我被主人吩咐过,如果十殿阎王不听,就让我助风大哥,与你做一场生死之搏。” 十殿阎王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他看着这个女人,他吃惊地看着这个女人,他想说,他想问一句话,问这个女人,他是不是听错了?他想问一句话,难道她的主人地缺老人就是这样对他说的么?他看待他十殿阎王就是那么轻么?他对待天下最厉害的恶魔十殿阎王,就是让她一个小小年纪的女人来,与他斗上一斗就行了么?这是不是也太看轻他十殿阎王了? 这时,十殿阎王的脸色变了,他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他冷冷道:“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就让你教训教训我好了。” 夫人一笑,她不明白她已经激怒了十殿阎王了么?她不知道她这一番话已经把他的野性激了起来了么?她不知道,从这一句话开始,十殿阎王对她就会满心杀机了么? 夫人道:“好,如果你准备好了,咱们就一试身手。” 十殿阎王道:“好,请!” ×      ×      × 两个人要一试身手。 此时最着急的是风大。 他明白,夫人决不会是十殿阎王的对手,但她如此不顾惜她自己,她想做什么?她是不是想一死了之?她是不是想死在了十殿阎王的手里,好让玉情对她更为怀念? 风大想讲话,但他讲不出,如骨鲠在喉,他无法说话。 夫人走向十殿阎王,她是一步步走向死亡。 众人中,只有风大知道她的一些底细,只有风大能救她的命。 风大一声大吼,叫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站住!” 两个人站住了。 十殿阎王吃惊地看着风大,连夫人也吃惊地看着风大。 风大的话很吃力:“你等一等,我与你决战,她不是地缺……她不是……” 风大想说的话都留在了他的心里,他想说她不是地缺的人,但他也说不准;他也不知道她真的是不是地缺的人,但他只知道她决不会是十殿阎王的对手,他只知道这一点,知道了这一点,对于风大已经足够了。 夫人看着他,她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她盯着风大,她的声音很是温柔,她的声音让众人都明白,她对风大很好。 “风大哥,我如果不去与他动手,你让我如何对公子交待?” 风大不声响了,他看着她,一声也不响。 她是公子的下人,像他只是天残的下人一样,他怎么有权管她的事儿??连她的生命也不属于他风大,而只属于一个叫玉情的公子。 风大看着她,有话在喉,但吐不出。 她向风大一笑,是足以碎人心肝的一笑。 ×      ×      × 女人又站在了十殿阎王的面前了。 她风情万种,如一株临风之树,十分娇美。 十殿阎王突然向她深深施了一礼。 凡是能向十殿阎王挑战的人,都该受他这一礼,还是这一个十分果敢美貌的女人,才能受十殿阎王的一礼? 他们要动手了! 突然间,十殿阎王长啸起来了。 他的啸声很长,长得让众人感到一种压人的室息。 他的啸声绵长,足以让众人吃惊。 他长啸过后,就笑着看夫人。 夫人道:“这就是你的内力一啸,‘阎罗夜哭’么?” 十殿阎王道:“不错。” 夫人道:“好。” 她这一声好,对于十殿阎王是一种夸赞,十殿阎王竟然少见的一乐。 夫人也嘬唇而啸。 没有人料到,夫人的这一啸竟然也有天崩地坼的威力。她的啸声竟然也同十殿阎王的一样,让人吃惊不已。 十殿阎王盯着她看,像是看一件古董,他好久才道:“果然不凡,果然是地缺的看家本事,你这就是‘地坼维缺’么?” 夫人道:“不错。” 十殿阎王站在那里,他久久才道:“我从来没有与世人一争武功的心境,你今天让我想起来了,武功还是要一分高下的好。” 夫人道:“好,你还要做什么,我来奉陪好了。” 十殿阎王道:“看你的功夫,已足以让我对于地缺老人的功夫十分神往。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罢手,让你请地缺老人与我一会?” 夫人笑了,她摇摇头:“他不会与你动手。” 十殿阎王的脸色一沉:“难道他看不起我?” 夫人道:“不是,他从来不与人动手的。” 十殿阎王看天,他像是在琢磨一件很难办的事儿,他久久才问道:“既然他不与人动手,他有那么高深的武功做什么?” 夫人道:“他只是到处云游,他什么也不做。” 十殿阎王沉思道:“果然是世外高人,我恐怕做不到这个……” ×      ×      × 十殿阎王与夫人在比较内力。 他们都站在一块大石后面,他们要用内力将这一块大石击碎。 他们好半天没有动。 后来,先是十殿阎王动了,他笑着走开了。 再后来,便是夫人走开了。 再看两人,十殿阎王的脸色红润,分明是没有太费力气,而夫人的额头分明已经见出了热汗。 一块大石,纹风未动。 突然间,风吹了起来,那块大石一下子就风散了,随风飞成了一片片粉末。 十殿阎王赢了。 众人都想冲上去,但他们被夫人叫住了。 夫人也不讲什么,她脸色苍白,她只是对众人道:“没有用。” 众人默然,他们想与十殿阎王死战,但他们也明白了夫人的意思,她是说,他们不用与十殿阎王交手了,他们根本就不是十殿阎王的对手。 这时,十殿阎王道:“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能请得地缺老人来此,我就等他。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全可以答应你们。但如果你们请不来地缺老人的话,我可就要自行其是了。” 他讲完这话,不待众人发话,就一声长啸,飞身而去。 三 赌室怪客 在天下第一赌坊里,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这里很安静,除了这里的女老板外,任何人都不知道这里每天会有多少赌客,每天会有多少奇奇怪怪的事儿发生。 但就是连这里的女老板,她也不会知道那些马上就要发生的事儿会是什么样的,会在哪里发生。 她只能等待,只能等待着将要到来的每一件事儿,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不知是福还是祸。 这时,从前边走进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句话也没有,他只是直奔第二间赌室。 在这天下第一赌坊,那一天雪三进去的那一间屋子是赌“艳”,在那一间屋子里赌,就是赌“女人”。你可以要女人陪,你也可以要女人赌,你甚至可以用女人赌。总之,在那一间屋子里,可以满足天下所有赌徒的“色”心。 但在第二间屋子里,就不是那样了。 这一间屋子里,赌“绝”。 ×      ×      × 他直走入了第二间屋子。 屋子里,有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是女人,这里,有一个是雪三曾经与她赌过的那一个女人,还有一个是脸上蒙着面纱的女人。 刚进来的男人看着两个女人,他一声也不响。 那个很风骚的女人向着他笑,笑得眉开眼笑的。 “你想赌?” 他点点头。 他的脸上很僵,是那种戴了面具的人的僵硬。 女人心里知道他是不愿意让赌坊里的人知道他的身份,就问道:“你想怎么赌?” 男人连想也没有想,就比划道:“大赌,与你们的赌坊大赌。” 女人乐了,她明白,这是一个常客,他大概是知道这里的规矩,所以不愿意露名,他想大赌,与赌坊一决,这是一个大大的奇闻了。 女人一笑,问道:“你不愿意露名字?” 男人一点头。 女人嘻嘻而笑,她向着这个男人一乐,说道:“你知道这家赌坊值多少银子?你知道你得带多少银子,才能与这家赌坊一赌?” 男人又点点头。 女人仍然在笑,她的笑声中已经满是惊异了。 “好,能不能让我们看一看你的银子?” 男人一笑,笑声很有一点儿诡黠,他盯着女人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点变化,他盯着女人,像是要从外表将这一个女人看到了她的心里去。 男人开始从怀里往外掏银子了。 女人在冷笑,她在笑这个男人自不量力,他就是将他的全身都装满了纸,所有的纸都是银票,他也不能与这间赌坊一赌的。他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他是不是太自大了?他是不是想来这家赌坊找事儿?他如果真的来这间赌坊找事儿,他如果真的是街市的混混儿,他这一回可算是找对地方了。 男人仍然从怀里往外掏。 第一次掏出来的,是一个小小的包儿,他把这个包儿打开,在包儿里,满满的是一些金光闪闪的珠宝玉石。 男人把这些放在桌上,又从怀里往外掏。 他又从怀里掏出来的是一座小小的玉塔。这座玉塔,是天下珠宝商人人人都十分垂涎的那一座珠玉塔。它价值连城,十分有名。 男人再从怀里往外掏,这一次掏出来的是一些金子做成的薄薄的纸,这些纯金的薄纸,也让两个女人一见了就肃然起敬。 这一些纯金的薄纸,是天子宋真宗为他的儿子做生日打成的。这一页页金纸上写着大宋的历史,写着宋代三朝至宋真宗天禧元年共计五十七年三朝代的大事儿,从宋太祖赵匡胤陈兵变起始,一直到宋真宗生下儿子仁宗赵祯,那天示祥瑞,人皆欢喜的大事小事儿,事无巨细,娓娓写来,尽在这薄薄的十一张金纸上。在当朝,人人皆知这十二张金纸。致使有人对话,竟然也说你还有什么大指望么,是不是你也可以写在那十二张金纸上? 这十二张金纸,确实是天下人人皆知的至宝。 这来人竟然不讲话,他只是用他那一只十分干燥十分稳定的手,一张张地把这些金纸全都摆在了桌案上。 这时,那两个女人的目光由惊异变成了呆怔,她们只是看着这只听说过的至宝,看着它闪闪发光,不再讲一句话了。 男人比划了一个手势。 他是在说:“这些,是不是够?” 女人一叹道:“你这些宝物,别说是来与我们的这一个天下第一赌坊赌,你就是要买下这整个赌坊,也尽够了。” 男人一笑,他的笑声既生涩,又难听。 他向女人比划一下,他的意思是,既然这些都够了,你们可以同我一赌了吧? 女人的话语温柔,她们对于很有钱的人一向是话语温柔的。 “我想,你应该理会我们赌坊的规矩,既然你是想与我们整个赌坊做赌,我们就得告诉老板,请老板与你一赌。再说,我们得让这赌坊里的一切赌客都罢手,从现在起,这里的一切都得整理清楚,万一你真的赢了,我们会马上告诉你,你赢得了多少银子……” 男人皱了皱眉,他大概是嫌这些事儿太罗嗦了。 但女人讲的都是实话,他也无可奈何。 他只好等。 两个女人都走出去了。 ×      ×      × 他等了很久。 他明知道,在那一边的间壁,有一双眼睛在看他,那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看了他好半天,看得很细,看得很明白。 但他一动也不动,只是低着头,不做一声,只是低着头,没有一丝表情。 那个看他的人大概也看累了,终于不再看了,那个破墙洞再也没有了一种刺他后背的光,一种让他犹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终于,他听到了一阵子脚步声。 他侧着耳朵,细听了听这一阵子脚步声。 他明白,是老板来了,而且这个来人是一个女人。 这脚步声很平淡,但也很慢,没有一点儿焦急和忧虑,像是一个很有信心的人正在走向她的内室,她明明知道她的内室里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她明明知道这些东西会放在哪里,她一点也不必忙,她一点儿也不必急,她只要走进了内室,这一切都会如她想象的那样,一丝不苟一点儿也不乱。 他听着这脚步声,知道他这一次遇上了一个最可怕的对手。 ×      ×      × 一个女人走进了这间赌室。 他盯着这个女人,他对于这个女人没有一丁点儿反应。 女人很是漂亮,她的漂亮是一种很逼人的漂亮。 她很威严。 她盯着这个男人,问道:“你想把这一个赌坊赢去?” 男人点头,他仍然不讲话。 他是不愿意与女人讲话,还是他另有什么隐衷? 女人道:“我愿意与你赌。” 她说这一句愿意也不容易,她经营这一家赌坊,做得好好的,竟然在半路上杀出了一个人来,要与她赌这家赌坊,她怎么会十分愿意? 她只有这一家赌坊。 她不愿意把这一家赌坊也输了出去。 但她不能对来人讲她不愿意,她开的是天下第一赌坊,天下第一赌坊就是任什么也可以赌,她怎么会对来人讲她不愿意将她的赌坊与人家做赌注呢? 她看着男人,突然问道:“你真的想与我一赌,想把这一家赌坊赢去?” 男人直点头。 她冷冷一笑:“从来都有人打我的这家赌坊的主意,但他们从来就没有机会得手。你以为你这一回看明白了么?” 男人又点头。 女人一笑,她笑得很冷,笑得很凄凉:“好,我与你赌!” ×      ×      × 就走来了两个女人,奇的竟然是那个与雪三做赌的女人和那个对雪三很好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雪莲,这名字是她亲口对雪三讲的,却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两个女人站在了她们的老板身后。 女老板竟然二笑道:“请!” 她看一看眼前的那一些珠宝,这都是这个男人带来的,他想把这些宝贝送与女老板,还是想用这一些珠宝做诱饵,把女老板的这一家天下第一赌坊赢去? 凡天下的赌家,没有一个不想赢的。 他也一定是想把女老板的这家赌坊赢去。 他低着头,不看眼前的一切,他没有一点赌徒的样子,他只是半闭着眼,瞅也不瞅眼前的三个女人。 女老板一挥手,身后的雪莲递上了一只小小的玉碗。 女老板道:“这是京都‘一和斋’的骰子,是一点也没有假的真货。请你看一看。” 男人只看了一眼,就再也不看了,他向着女人点了点头。 女人道:“你可以同我一掷分输赢,也可以同我三掷分输赢。你愿意是一掷还是三掷?” 男人瞅着这三粒骰子,像是心不在焉,他只是慢慢地举起了一根手指。 他竟然要一掷见输赢。 女老板饶是多识,她此时也不禁有一点心跳不已,她心道:看来,这人是一个大行家,他对于这些珠宝竟然看也不看,就想一掷为戏。如果我真的能赢了他,他的这些珠宝就归我了。可万一我真的输了呢?那可就惨了,我与我的这些人就会没有地方去吃饭了,我这一次一定不能输。 她暗暗心里拿定了主意。 她回头向着她的两个女人一笑。 这是她的两只左右手。 她想,她无论如何,也要做一次弊。 男人瞅着她,似乎对于她的这一举动视而不见,他似乎是一个傻瓜。 女人笑了,笑得很媚,她的身后的那两个女人此时也都动了,她们虽然没有走动,但她们只是略略一动,便可以让眼前的男人看得清清楚楚,如果这个男人愿意看她们的话。 女人的声音似蜜一般地甜:“你看,是你先还是我先?” 男人示意了一下:当然是你先。 女人的心里很乐,她的笑意竟然变得更浓了:“你看,同点儿是不是可以再掷,同点追不追?” 当然是同点儿追了,因为你有一次机会,别人也有一次机会,终不成你掷了一个六六六的豹子,人家再也不用掷了,连掷也没有掷,就得认输了?这怎么公平? 男人点点头,同点儿可以追。 女人仍然风情万种,她向着男人笑。 最好的女人是在任何的情况下都会笑的女人。她不但会笑,而且会笑得很快乐,笑得很自然,笑得让你怜,让你爱,让你以为你遇上了一个很招人可怜的女人,让你愿意把你的心里话都对她讲,让你情愿为她做一切事儿,让你甚至为了她宁可自己粉身碎骨,让你不知道你该怎么对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使她快活。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即使你把她的这家赌坊赢去,她也会当着你的面笑,她永远不会让你看见她的泪水。 她向玉碗中随随便便地一掷。 就见到那三粒骰子在碗里滚啊滚着,直滚得人都大睁着眼睛把它们望定了。 果然是好身手! 六六六!六豹! 男人的希望转眼间就要化为乌有了。 但这男人不慌不忙,他看着这三粒骰子,像在沉吟,他像是在吃惊,吃惊这个女人怎么会一掷就掷出了一个六豹来。 ??他抓起了骰子。 他只是随随便便地向上一扬。 骰子也有他这样掷的? 三粒骰子像是三粒暗器,直奔向对面的两个女人。 那两个女人的脸色一变,她们刚想动身,但这骰子竟像长了眼睛,突然一转身,就直直地落在了碗里。 这时,坚如玉石的骰子突然破了,没有一丁点儿声响地就破了。 ——众人再看时,碗里的骰子竟然有了四个,是四个半片,都是骰花儿朝上,有三个是六点儿,有三个是一点儿。 总比女老板多了三点儿。 ×      ×      × 女老板的脸色一会白一会青,她看着这个男人,她至今也没有看得出这个男人用的是什么手法。 两个女人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用一点手腕,她们就输了,她们输得很惨。 女人低着头,她的脸色很是苍白,她好一会儿,才抬头道:“莲儿,你去点一下帐……” 那个雪莲姑娘一句话也没有回,她起身就走了。 一会儿,她又走了进来,她带着一大叠子帐本。 女人道:“这就是本赌坊的帐,你愿意拿,就拿去好了。” 这时,她身边的那个女人突然一声喊,大吼着,扑向了那个男人,她急急地向那个男人下手了! 她用的是武林中人常用的小擒拿手。 她的手法很是熟练。 但她只是一出手,还没有等人们看清她的出手,她就已经飞了出去。 她飞出去的时候,飞得很高很惨。 她以为她这一下子会摔得很重,但不料,她落下来的时候,只是稳稳地站在了屋子里。 女主人知道,她们遇上了世上最好的高手,她们三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女主人喝道:“红玉,住手!” 女人站住了。 女主人对男人道:“我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只有这么多的家当,你看好了,都放在了你的脚下。我要带她们两个走了,她们两个不是这赌坊的人,她们是这里的主人,同我一样,曾是这里的主人……” 女人说完了话,她连头也不回,就走。 这时,那个一直不讲话的男人说话了。 他喊了一句:“站住!” ×      ×      × 他想说什么?他是不是想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女主人,他是不是想让这个女主人为他经营这家赌坊?他是不是想给这个女主人一些金银财宝,让她今后可以度日?他是不是想安慰安慰这个女主人,让她好略示宽心? 女人还真的就站住了。 男人用一种假嗓音讲话。 “你去哪里?” “天下四海。” 男人的假声音听了让人很是难受。 “你可以不走,只要你把这一家赌坊关了……” 难道他千辛万苦来赢一回,就是为的要女主人把这一家赌坊关掉么? 女人不语。 男人道:“你为什么不讲话?” 女人道:“我一定要讲话么?” 男人点头。 女人长叹了一声,说道:“我要讲话,我就会告诉你,你这一生,已经把我逼得够苦的了,你为什么还要来逼我?” 女人猛地转过身来,她面对着这个男人了,她的眼里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哗哗淌。 四 情仇 男人没有动,他只是看着这个女人,他看着这个流着伤心泪的女人。他的心里是不是也没有一丁点儿感动,或者是他的心里正在思绪万千,众人根本就看不出? 这时,他慢慢道:“你的眼力还不错,是我。” 他慢慢从脸上摘下了面罩,他露出了真面目。 这是一个很苍老的面孔,是这个女人十分熟悉的面孔。 他看着女人,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 两个女人看着他,她们明白,她们的主人遇上了她的故人。 他是谁? 女主人看着她们,她的眼光中有一种很伤悲的神情,她对她们道:“你们是不是不认得他,他就是当今天下的绝世高手,他就是十殿阎王……” 她的脸上也是没有什么表情。 两个女人都大吃了一惊。 他就是天下最有名的十殿阎王?他就是女主人早先的男人?他来这里做什么?据说他十年前曾经来过一次,那一次他是来赌的。如今他又来了,他来做什么? 女主人道:“红玉,莲儿,你们走吧,这里,用不着你们招呼了。有事时,我会喊你们……” 两个女人看着他,不动,她们根本就不相信他。 十殿阎王的名声并不怎么好。 女主人道:“你们走吧,我同他谈一谈。” 两个女人走了出去。 ×      ×      × 只剩下了两个人,他们互相望着,他们突然明白了,他们之间,很是陌生。 女人一叹:“上一次,你是来送给我银子的,你故意在这里输了七十万两银子,这一次,你可是来要我关门的。十年了,难为你了,竟然能让我开了十年门。……” 她的话语,些微有一些颤抖,她的声音中,有一些感慨。 男人道:“我来这里,只是想看一看你。” 女人一笑,她笑得很是勉强:“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话?不然的话,你不会来……” 男人道:“我想告诉你,我很想有一个孩子……” 女人的身子一震,她的头低了下去。 她不能同他谈孩子,他不能同她讲孩子,她的孩子没了,她的孩子因为她喝酒喝没了,她不光是喝酒,她也不光是没了孩子,她也没了她的一切,她的家,她的男人,她的名声,她的财富…… 她低下了头。 她想说:听说……你要成亲? 但她没有讲出来。 她知道,如果那个男人想让她知道,他就会对她讲,他就会告诉她,他为什么要同那个女人成亲,如果他不愿意讲,她何必问? 男人道:“我这一次来找你,还有一件事儿要告诉你……” 他的话也讲得不那么痛快。 他是在犹豫,他是在想他应该怎么样讲,他怎么样讲能让女人听得明白。 他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儿,你……” 女人的眼睛睁得很大,她看着他,让他一下子猝然不讲了,他再也不说了。 女人一叹,说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又要成亲了?” 男人的声音很涩:“不错。” 女人道:“我明白了。她是谁?她有什么地方让你动心了?” 女人的声音没有一点儿情意。 男人道:“我看她像你……” 女人嘿嘿冷笑了:“那可不妙了,你何必要找一个像我的人?你看到了她,就是新人,你没有听得那一句诗么,‘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你知道她会笑,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为你而哭……” 她的嘴里说她不会为男人而哭,但她的泪水仍然在流。 男人看她,像是看着一个无可奈何的孩子。 他没有办法,他从来就拿她没有办法。 女人笑一笑:“她叫什么名字?她就是那个天残么?” 男人点点头。 女人一叹道:“我与你已经恩断义绝,你与她怎么样,也不干我事儿了,你何必用这事儿来扰我?” 男人不语。 他不知道他应该对这个女人讲什么,当他离开这个女人时,他就有了主意,有了叱咤风云的勇气,有了一个个雄霸天下的主意,有了一种威震四方的雄心。可他一到了这个女人面前,他就什么也没有了,他变得木木讷讷,没有多少话语,没有多少主意,甚至都没有一点儿豪气。 他怎么了,他还是那个天下武林中人人畏惧的十殿阎王么? 女人道:“她不会讲话?” 男人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了天残的缺陷,他似乎是有了一点儿安慰似的。 女人笑道:“不会讲话的好,省得你听女人的话,不耐烦。” 男人没有吱声。 他此时心里想道:我这是何苦,我为什么一定要来看这个女人?她如今只是一个疯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我为什么要来看她,我为什么要来告诉她?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就可以把它解决了,我为什么要来告诉她? 但他仍然站在了那个女人的面前。 这女人喝酒太多了,就毁了她的容颜。如果她不喝那么多的酒,她一定不会容颜消瘦,她会是一个天下最美最美的女人。 可她不光喝酒,她还率直而为,她无论做什么事儿,都是任性而做。 男人道:“你还是在喝酒?”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丁点关切。 女人道:“不喝酒,你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酒是你最好的朋友,它不会嫌弃你,它什么时候都可以同你在一起。” 女人的脸上升起了一脸的笑意,她笑得很苦涩。 男人道:“你应该告诉我,你把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女人乐了,她看着男人,乐得很开心的样子,尽管她的脸上仍然有泪,但她还是很乐:“你怎么又想起来这件事儿,我已经告诉过你多少遍了,我告诉你,他没了,他死了……” 男人瞅着她,她说孩子的时候,没有一点儿仁慈,她的脸上有一种很残忍的表情。 男人一冲而上,他上去,揪住了女人的衣服:“你说,你说,你把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女人盯盯地看着他,她一句话也不讲,她只是看着男人,她好久才说了一句:“你可以再生孩子,你还不太老,你只有六十来岁……你说对不对?” 男人的气一下子全没了,他瞅着这个女人,好久不讲话。 女人道:“你还可以去与酒楼上的女人调笑,你还可以在妓院寻欢,你还可以找许多许多的女人,你还可以天天不回家……现在你更自由了,你可以要干什么就干什么……” 男人看着她,他对她没有办法。 女人道:“你知道对付男人用什么办法最好?” 男人的眼里冒火。 女人居然不以为意,她嘻嘻笑道:“你为他生一个孩子,然后呢,在最喜欢这个孩子的时候,你就把这个孩子杀死,你把他杀死……你杀得越惨越好……” 她哈哈大笑起来。 男人气坏了,他一扬手,就把女人扔了出去。 女人的身子飞了出去,直撞在了墙上,然后就软软地落了下来。 她昏了过去。 这时,那两个女人冲了出来,她们的拳头像雨一样落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可这男人无动于衷,他只是生生挨着这两个女人的拳头,生生忍受着这两个女人的殴打,他不还手,也不理会这两个女人。 终于让两个女人打累了,她们只是盯盯地看着这个男人。 这是她们的女主人最恨的男人,但他也是她们的女主人最爱的男人。她们只用拳头殴打他,她们是不是还可以用别的东西去打他? 男人等她们打完了,他轻轻抱起来那个昏迷过去了的女人,把她轻轻抱起来,向外就走。 两个女人见他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抱着她们的女主人向外走,就匆匆地跟着他,追他。 ×      ×      × 男人的脚步很快,他一步步走着,让这两个女人运起轻功,大步追着,犹自追赶不及。 她们追到了一个山洞。 男人抱着女人,进山洞里了。 女人们追到了山洞外,她们刚刚想入洞去,就被人拦住了。 拦她们的是那白鬼。 白鬼嘻嘻而笑道:“你们想干什么?” 红玉道:“进洞。” 白鬼道:“哎呀,我说,你们两个,还是算了吧。人家夫妻要说上几句话,你们怎么这样不知趣,要去跟人家乱凑什么热闹?你们是不是跟我在这里,咱们好好说一会儿话?” 雪莲道:“我们跟你有什么话儿好说?” 红玉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 白鬼一愣,随即自豪地说道:“我像什么?像猪!” 红玉愣了,她看着白鬼道:“你说,你像一口猪,你怎么还那么自以为是?” 白鬼道:“你以为猪容易么?猪也不容易,它得快点儿长,它得快一点长肥,好让人们把它杀了。你以为它容易?它想快一点儿长肥,就得不想事儿,不琢磨别的伤心事儿,天天只是吃。你说,做一只猪是不是也不容易?” 两个女人看着白鬼,情知他这是在同她们胡扯,但他那扯法也太让人觉得稀奇了,谁会喜欢一口猪?谁会像这个白鬼那样喜欢一口猪? 红玉道:“你别胡扯,让开,我们要进洞去!” 白鬼道:“你们可以试一试,试一试今天你们能不能从一口猪的身边走过去,你们如果真的能进洞去,你们还真就算行。如果你们进不去,你们是不是就不如一口猪了?” 两个女人大怒,她们一齐向白鬼出手! ×      ×      × 洞内,那个男人轻轻地把女人放在了一张床上。 他把女人的身子放好,然后就轻轻地疾点她身上的几道大穴。 女人昏迷了,她再也不动了。 这是一个很华饰的洞,洞里什么东西都有,点着亮亮的油灯,屋子里像是春天。 女人醒过来了,她听见一个男人在喊她:“云娘!云娘!” 她醒了,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对她总是柔情缱绻的男人。 “是你么?” 她如在梦中。 他点头:“是我,是我。” 她想起了她的过去,她在二十多年前,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山洞里与他在一起的,她走入山洞的时候,还是一个对世事都不太知晓的姑娘,她走出山洞的时候,她的双腿发软,她的双眼发亮,她全身都十分舒服,她快活得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了,她快活得像是一只刚刚尝过了思春滋味的母鹿。 她向四外看一看,她看到了什么? 怎么这样熟悉?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她看到过的。 她轻轻道:“这……是哪里?” 男人答道:“这是我们在一起的地方,这是一个山洞,一个没有人,没有生灵的山洞。” 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她喊道:“你不……不……我不要你……” 她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但男人知道,他一向在这时知道他应该做什么。 他轻轻地搂起了她,他向她说:“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的孩子……他在哪里?” 她摇摇头,她不知道。 他轻轻道:“你知道,那一天,你在家里,咱们家也像是这里,像是一个山洞,你和孩子在家,你后来喝了酒,你喝醉了么?你喝得多不多?” 她喃喃道:“我喝得多不多?我那一天喝酒了么?我喝得多不多?你说,我那一天……真的喝得多不多?” 男人摇头,他问道:“我是在问你,你那一天喝得多不多?” 女人喃喃道:“我是在问你……你那一天,喝得多不多?” 男人道:“你后来醉了,你醉之前,做什么了?” 女人的眼光有一些痴迷,她呆呆地看着男人,她呓语道:“我……我醉了之前,我都做了些什么?” 男人看着女人,他再也不问了,他再也不讲话了。 他面对着这个女人,他再问什么?他能问出什么? 男人看着女人,他突然冲了过去,给了那女人几个耳光。 女人的嘴角马上就流出血来了。 女人被打醒了。 她看着男人,盯盯地看着男人。 “你是不是这一回有了一点什么收获?” 男人不语。 女人把她嘴角的血抹了一下,她冷冷道:“你的‘失魂大法’是不是不灵?你总用它在我的身上试,试过了几十遍了,总也没有什么结果对不对?” 男人不讲话。 他的身子在抖,他很生气,气得身子乱抖。 女人的声音很毒,她吃吃乐着,瞅着男人:“你一向以为你可以离开我,你可以在这个天下自由自在地做事儿,你想做什么,都有人为你做,你只要一个眼色,就有人为你做好了。你只是一想,就有人会送到你的眼前。你真的是天下第一人么?你真的是武林中的第一高手么?可你没有了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可能死了,他现在可能正躺在哪条一阴沟里,死得透透的了;他也可能没有死,他现在正在哪一家酒店门口,正在那里拣人家的饭底儿。你的儿子,那正是你的儿子,他不知道他是十殿阎王的儿子,他正在痴痴傻傻地乐,他是一个白痴,他是一个笨蛋,他是一个傻瓜……” 男人看着她,他想不动,但他做不到,他的手伸了出去,他的手直伸向那个女人,他狠狠地扼住了那个女人的脖子…… 五 世外之人 玉情不再讲话,他只是看着湘君,他瞅着湘君时,那目光有一些迷离。他的眼光中有一种失望,有一种怅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意。 湘君十分关切地瞅他:“公子,你怎么啦?” 他忙说道:“没怎么,我只是在想一件事儿。” 湘君轻轻道:“公子,我只是想着夫人,她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去与十殿阎王一试身手,我看没有一点儿取胜的可能。我也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让她去?” 玉情道:“我只是想应该去帮一帮风大哥,我又不能去,只好让你们两人中的一个去了,想一想,还是夫人的武功要比你的好一点儿,就让她去了。你说,这有什么不妥么?” 湘君道:“我也没有想到有什么不妥,只是夫人走时有一点儿闷闷不乐,我要她对你讲,她说不必了,我自然不敢不听她的,你知道,我从小就回回都听她的。她一边收拾东西,还一边说道,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玉情一怔,问道:“她要你告诉我什么话?” 湘君道:“我也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只是说,要我告诉公子,说她明白公子的心意,但公子白费心思了,她没法让公子的心意得到满足……” 玉情呆呆地看着湘君,他不知道他讲点什么才好。 他是不是有一点儿什么心意,这心意被夫人看破了?她对于玉情的心思既不好不听,又真的做不到? 湘君道:“公子,你何必要强求于人?” 她的话语也幽幽,有一种深深的哀怨。 玉情不语。 他有什么事儿,不能向这两个知己女人讲,却偏偏让夫人走开了呢? 他盯着湘君的脸,一句句说:“湘君,我让她去送风大哥,明明是为了夫人好,她心里明白就是了,但她一心不听我的话,你说,我又有什么办法?” 湘君道:“你只要把我们姐妹俩都杀死,你再做什么不就可以顺顺当当的了么?” 她的眼中有泪水,她的话中有怨幽,她的头低着,看她时,分明是十分的难受。 玉情道:“我又何尝不知道你们对我好?”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的叹息中,只有绝望,只有悲哀,只有苦情。 湘君道:“公子,你何必多想,世事大多如此,人生也多是不全,世事如能十全十美,还要人有什么苦恼?你是聪明人,这么一来,苦心烦恼,就是犯不着了。” 玉情笑道:“湘君,你们姐妹对我真好,我真的不知道我……” 他长长一叹,流下了热泪。 湘君一笑,她轻轻地放好被子,又慢慢地走了上来,她上前为玉情脱衣服,她的手很温柔,让玉情几乎觉查不出她的动作,他的长衣就被脱下来了。她手很快,把玉情的长衣都放好,然后就让他躺下,她也轻轻一笑,人也躺在了玉情的身边。 她看着玉情,灯光明媚,灯下玉人,分外娇美。 “公子,你真是一个天人,古人常说,男人才比宋玉,貌比潘安。宋玉的才气咱们是见到了的,他只不过会吟几句诗文就是了,他连武功都不会,他算得什么才子?他哪里有公子这样的才能?上知天文地理,下晓兵法战阵,又有天下奇功。貌比潘安的人我也看过,但人能比公子这样的,我可是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了。公子,你何必自卑?” 玉情看着她,她很忘情,紧紧抱着他,像是一个淘气的孩子,她那样子,竟然还不断地做着鬼脸,向玉情耍着鬼脸样儿,一脸的天真劲儿,让玉情觉得好笑。 “湘君,湘君,你与夫人对我,真的是百倍体贴,要是没有你们的体贴,我怎么能活到今天?我真的该谢谢你了。” 女人嘟哝道:“就知道说谢,就知道说谢,天凉说雨伞,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玉情道:“你说什么有用?” 湘君的话语浓浓的,浓得化也化不开,她说道:“你不好轻轻地亲一亲我?你不好真的轻轻地亲一亲我?” 公子一笑,他看着湘君,笑了,他真的去在湘君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他笑着,亲得委实认真,但也实在是正经。 湘君不愿意了,她嘟着嘴,她的心里也不愿意,她瞅着玉情,脸色也有一点儿不好看:“你是不是嫌我了,你是不是真的有一点儿生气了?” 玉情摇摇头,他怎么会生气,他怎么会嫌弃湘君?他看着湘君,轻轻道:“你与夫人自小时就对我好,你们不嫌弃我,我已经对你们感谢不尽了,我怎么会嫌弃你们?” 湘君道:“公子,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我和那个小矮子的事儿……” 玉情一笑,他握着湘君的手,轻轻道:“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心,我从小与你们在一起,自然知道你们两个人的心思。你是一个倔强的女人,而夫人则是一个刚强的女人,你们都是天下最好的女人,苍天对我这个人特别垂怜,让你们来看顾我,我就不知道有多幸运了。” 湘君幽幽道:“我当时想,让公子知道吧,让他知道,他的湘君嫁给了一个矮子,看他怎么说?看他怎么办?他没有他自己的湘君了,他的湘君给了别人,给了一个小小的矮子,他要是不要湘君,就把他的湘君嫁给一个世上最丑陋的人,看他后悔不后悔?” 玉情盯着她,看着她的容光焕发的脸,他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的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湘君的心事?他是不是真的不明白湘君的苦心?他是不是真的要湘君嫁与别人?他是不是对于这个女人真的没有什么柔情? 玉情看着这个女人,他轻轻地拿起她的手臂。在她的左臂上,白白的胳膊上有一个猩红的点儿,这是处子的守宫砂,是湘君与小矮子成亲的一场虚凤假凰的明证。 玉情看着这一点儿猩红,他的声音有一点儿嘶哑,他慢慢道:“湘君,你是不是真的有一点儿傻?你是不是真的有一点儿呆?你和夫人两个人都是傻子,你们两个人都是呆子,对不对?你们不知道如何去过好日子,却偏偏要跟着我这么一个废物……” 湘君一出手,纤纤玉手就堵住了他的口,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瞅着玉情,瞅着他那红红的脸庞,一声也不吱,一声也不响。 她轻轻道:“你是不是记得,我与夫人,还有你,在小的时候,咱们三个人在沙滩上跪下,咱们对天盟誓,生死同心,咱们三个人结成夫妻,生生死死都在一起……” 玉情不语,他不语,是因为他真的清清楚楚地记得。他想起了他与两个人在沙滩上跪下,一齐向苍天表白他们的心境。 “我与夫人,还有湘君向天盟誓,今生今世结为夫妻,生生死死都在一处!” 那时的夫人只是一个小小的胖丫头,她嘟着嘴道:“你是一个男人,我们是两个女人,你一个男人,怎么能娶我们两个女人?” 湘君那时只是一个小小的瘦丫头,她看着玉情,说道:“我和夫人都比你大。” 玉情道:“大就大,反正我不在乎。你们两个在乎不在乎?” 夫人笑道:“我不在乎,反正我是不在乎。” 湘君道:“我也不在乎。” 玉情道:“你们比我大,以后你们就管我好了,反正谁大谁管事儿。” 湘君拍手笑:“那咱们三个,夫人最大,就让她管咱们俩,行不行?” 玉情道:“管就管,反正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大事还得男人来管的。” 夫人安慰他:“好,你就管大事儿好了,咱们三个人的大事是什么?” 湘君的胖乎乎的小脸上升起了一脸的严肃,她说道:“是钱!” 三个人把她们的小手都伸了出来,她们的手里都有钱,湘君的手里是几个小钱,这是几个五铢钱。她说道:“这是爹爹让我买酒时剩的。” 夫人的手里有一块银子,湘君睁大了她的眼睛:“哎呀,你怎么有一块银子?” 夫人乐了,她的眼睛直眨:“我跟爹爹赌博,我赢了他,赢了他的这一块银子。” 玉情道:“你敢跟爹爹赌?他不揍你?” 夫人抿着嘴乐:“他直门吵,说他是世上最厉害的赌人,我说他是吹牛,他不相信。我就说与他赌,他就跟我赌,一赌,他就真的输了。” 她的小小脸儿上满是得意之色。 湘君道:“你怎么能赢爹爹的?” 夫人挤挤眼:“我把他的骰子一面抹上了一点油……” 三个人都笑,玉情大笑着,在沙滩上翻斤斗,一边翻,还一边叫着:“抹油了,抹油了!” 两个女孩子在他的身后跑。 苍天在上,沙滩在前,他们三个小小的人儿跪了下来,向天盟誓,此生一生一世都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玉情看着湘君,他不语,他知道他小时候的日子是甜蜜的,所以今天的日子才满是辛酸,他盯着湘君的脸,轻轻道:“湘君,湘君,你们何苦守着我一个人,你们看一看,这个世上的男人有的是,他们都是好样子的血性男儿,你何必这样执著?你们又何必这样自苦?” 湘君抚摸着他的头,她的话语也轻:“你从小就受惯了我们的娇惯,你自己已经不能管你自己了,我们和你在一起,好放心……你说是不是?” 玉情道:“你们不管我,我去做一次小乞丐,我做乞丐也不错,我一天天在街头上闲逛,我天天睡在破庙里,天天睡得也很香甜……” 湘君流泪了,她对着玉情吼道:“你睡得香甜?你怎么会睡得香甜?没有我与夫人,你怎么会睡得香甜?你是不是在睡的时候想我们?你说,你就说你不想,你说呀,你就说你真的不想……” 玉情看着她,他不吱声,他死也不吱声。 他即使在那独自一人居住在破庙里,居住在破房子里的时候,他也天天想念他的两个女人,他此时才知道,他真的太想她们了,平日里与她们在一起时,他不知道,一离开了她们,他才明白,他真的是想她们,他想她们想得刻骨铭心。他那时一心想死,他做乞丐时,想死在了那狂剑吴修的剑下,他也想死在了那个孤独剑客的手里,但他都没有死成。如果他们真的向他出手,他会一动也不动的,任他们打死他。 死有什么了不起? 可他没有死,他又知道湘君也走了,自从他走后,湘君又走了,只剩下了夫人一个人,在那个海岛上。他就有一些惦念,在夜里就总想:她是不是在想着我?她是不是会哭?从小时起,她就很是要强,她从不当着玉情与湘君的面哭。她此时一个人在海岛,她肯定会自己哭,她会号啕大哭。 他盯着湘君,他情不自禁地去为湘君擦泪。 湘君道:“公子,公子,你这是何苦,人生一世,贵在知心,你与夫人与我都是世上的知心,你何必要那么着相,你何必要苦你自己,你何必要苦我们?” 玉情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的心事,我实在不明白你们的心事,我想,你们应该嫁人,你们应该有一个好日子。我怎么会耽误你们?我一定不能耽误你们……” 湘君抱着他,流泪:“你这么做,你要夫人去死????你要她去死在那个十殿阎王的手里么?你怎么这样狠心,你忘了从小的誓言了么,你想把夫人送给风大?你有了一个风大哥,你好神气啊,你从来没有一个大哥,你这一回有了一个大哥,你就把你的夫人送给了他,对不对?你以为夫人和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以为你这么一做,夫人她会高兴,你这是要她死,你这是要她快死……” 玉情幽幽嗟叹道:“湘君,你说,我怎么办?你说,我现在怎么办?” 湘君幽幽道:“公子,天也亮了,我们该起来了,你与我要一起去找夫人。如果夫人还活着,我就活下去,如果她真的死了,我决不独生……” 她又掉下了热泪。 一 无亲无怨 众人走出了凤鸣山。 他们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十殿阎王的对手,他们只好走开,他们救不了天残,他们只能再想办法。 他们会有什么办法? 此时,他们只是互相瞅着,没有一丁点儿主意。 他们应该去找谁?他们找到谁可以同这个十殿阎王较量一番? 夫人道:“我要回去了,这一回不能帮你们,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风大不语,他只是看着夫人,他的目光中是一种痴迷,他看夫人的目光太执迷了,让雪三看得明明白白。 雪三道:“大哥,我们走吧。” 他与风大只好去同天残在一起,他们不去同天残在一起,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风大道:“我们没法救出师妹,我们怎么回去?” 雪三道:“我们先回去,同二哥他们再一起想一想办法。” 风大仍然看着夫人,他说道:“他会有什么办法?” 夫人道:“风大哥,我要回去了,我要向公子讲这件事,后看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主意,如果公子有什么办法,我再告诉你们。” 雪三也是灰心丧气,他慢慢道:“他会有什么办法?他总是不肯同别人动手,他根本就不会同你说这件事儿,再说,师妹的事儿与你们无关,你们当然不必着急。” 夫人知他是情急,就如此讲话,她就微微一笑,再也不讲话了。 风大道:“三弟,你回去好了,我与夫人再去找玉公子,我看,如果玉公子真的能想办法,我们或许会救出师妹。” 雪三道:“夫人,我能不能问你一句话?” 夫人一笑:“当然能。” 雪三道:“你是不是地缺的人?” 夫人道:“我是,我真的是地缺的女儿。” 雪三道:“我想求你,能不能请地缺老人来,帮我们一次。” 夫人道:“他不会帮别人……”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为什么不会帮别人?他是不是不屑于助人,他是不是从来也不帮助别人?他只是像夫人讲的,总是四方云游,从来也不与人动手? 如果是那样,他们根本就不用求夫人了。 夫人道:“风大哥,如果你想求地缺为你出力,我们还是去找公子的好,只有公子才可以做得地缺老人的主。你如果求得动公子,你自然可以求得动地缺老人。” 雪三道:“夫人,依你看,地缺老人与这个十殿阎王动手,会谁输谁赢?” 风大也看着她,等着她。 夫人想了好半天,才浩然一叹:“如果地缺老人不能敌得十殿阎王,这世上我可就再也找不出能敌得住他的人了。凭十殿阎王的功夫,我们根本就不配同他动手。” 风大明白了她的话意,他知道,如果地缺不同这个十殿阎王动手,他们就再也没有希望能胜得了这个恶魔。 这时,风大道:“不知道夫人是不是要回到公子那里去?” 夫人道:“不错,我是要回去,我得向公子禀报这一次与十殿阎王动手的结果。” 风大道:“我想与夫人一齐去,好不好?” 夫人看看他,她不明白风大为什么要同她一起走,她想自己回去,但风大是公子玉情的兄长,他要去同玉情见面,她自然不能不让他去。可她又不愿意让风大同她一起走,她就沉吟了一下。 风大道:“我也不是非要同夫人一齐走不可,我只是想,玉公子让夫人为我们而来,如果夫人回去,我也该陪夫人回去,直到夫人到了玉公子的身边才是。” 夫人一笑,她听得风大这样讲,就知道他是既想与玉情见面,又想同她在一起。她是不愿意让风大同她在一起,但如总不能不让他去同玉情见面。 她只好点点头。 风大对雪三道:“三弟,你回去,向师妹讲一讲我的意思,我想,我应该向玉公子说一说,看是不是可以求得地缺老人来帮我们。天可怜见,能让我见得到那个天下武林中的至尊地缺老人。如果真的能见到他,我要向他求情,请他来解救师妹。” 雪三看着风大,他也不知道风大这样做有没有什么把握,但他也只好听风大的。 他向风大一揖道:“大哥保重,你要小心,师妹那里,自有我去讲。” 风大咬着牙,不再讲话了。 夫人道:“好,我们走!” 她一句话讲完,就一阵风似地飞走了。 风大只来得及向雪三一笑,便飞也似地赶去。 ×      ×      × 天很凉。 风大与夫人一阵子急急赶路,他们错过了宿头。 他们两个人宿在了一个破庙里。 风大很小心,他四处看一看,见到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就找到了一些树枝,点起了篝火。 风大看篝火照耀下的夫人,她那红润的脸色更是娇美、艳丽。 风大的心止不住嗵嗵直跳。 他想,夜很静,他应该向这个夫人讲一点他的心里话。 风大的脸先红了。 “夫人,你……” 夫人看着他,她的眼睛像一瞳秋水。 风大突然木讷了,他讲话时再也没有了一些果敢。 “夫人,多谢你,多谢玉兄弟派了你来,不然,这一次去凤鸣山见十殿阎王,我们会输得很惨……” 夫人沉吟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个十殿阎王的本事会这么大,我与他比了内力,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我又与他比了一式招法,我也不能取得一点儿先机。看来,他在天下,除了地缺老人,再也不会有人能胜得了他……” 风大道:“我在长白山时,还自认我们兄弟就是天下武功最强的人了,我们那时很自以为是,视天下为无物,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们出山后就会遇上这样的挫折。这一回,可让我们受了教训了……” 夫人一笑:“你的话也不见得对,天下的武林中人,除了这个十殿阎王,还有谁可以让天残受这么大的委屈?” 风大道:“可惜,只有一个十殿阎王就够了,再要是有几个,我们就更不用活了。” 夫人只是一笑,她明白风大的此时心思,他是一出山就遇上了这个十殿阎王,不然的话,此时的风大也许正在江湖上纵横驰骋,不可一世呢。 夫人道:“我看,你也不必着急,也许你家的主人,你的那个师妹是吉人天相,她也许会转危为安的。” 风大看着夫人,他想知道这个女人这时正在想什么,她低下了头在沉思,她沉思的那神态,让风大看了心里十分震惊。 夫人太美了。 风大道:“夫人,你家公子对你们怎么样?” 风大知道,他或许不该问这一件事儿,但既然玉情能让他与夫人一起出来,他是不是有一点儿什么意思?风大的心里反正是在踌躇,他左思右想,只好把心里的事儿向夫人一吐。 夫人不想与他谈玉情,她只是微微地一蹙眉尖,轻轻一笑道:“公子对我们当然好了,他对我们是恩重如山。” 风大不再讲话了,他知道他的话很难出口。 他想问玉情为什么让她与风大走出来,他想问玉情对她与湘君为什么要若即若离,他还想问,玉情那一夜与她和湘君在一起又哭又笑是怎么一回事儿…… 但他只能不问,他只能缄口不言,他无法问这些,他没有法儿吐口。 夫人道:“风大哥,你好好睡一会儿,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呢。” 显然,夫人并不想与风大好好一谈。 风大叹了一口气,他只好偎在了一边,静静地睡去了。 ×      ×      × 篝火正旺,但在两人熟睡了之后,再也没有人添柴了,就慢慢地要熄了。 这时,风大听得有人在讲话。 ——你看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 ——我看,他们只不过是一般的江湖人物,他们像是一对情人。 风大的心里暗暗心酸,他风大如果有夫人这样一个美貌姣好的美人做他的情人,他是不该会美得再也没有一点儿忧愁了? ——去看一看,如果不是江湖上的大人物,你就把他们一齐收拾了就是。 ——是! 就有人走近了这座破庙。 风大知道,这一定是一些江湖黑道上的人物,他们想乘人不备时动手。但看来他们却也像是有一些来历,有一点儿本事的,他们讲话时,似乎根本就不惧有人听得见他们的对话。他们认定,风大与夫人两个人已经是他们的瓮中之鳖了。他们讲话,就是让风大与夫人听见,他们也不畏惧。 这时,就听得那几个人在吃吃笑。 有人问。 ——笑什么? ——属下向寨主禀报,属下看见了那一男一女。 ——看见了又怎么样? ——属下不敢隐瞒,那个男人是一个俊俏后生,长得不错。这男的也还罢了,只是那个女人,真是属下头一回见到的女人。 ——你说什么? ——属下不敢说谎,那个女人,真的是天生尤物,她是属下头一回见到的美人。 ——是么? 这人的声音有一些异样,看来他是已经动心了。 ——好,去看一看,把那一个男的杀了,把那一个女的好好带来,让我好好看一看。 就有人慢慢进了庙。 风大想告诉夫人,但他一回头,看见那篝火的微光中,夫人的那睡态,让他心中生出十分的爱怜来,他想:只是那么几个蟊贼,何苦要夫人醒来?只要有他风大就足够了。 ×      ×      × 这时,就听得那几个人走近了破庙。 风大已经成竹在胸,他想,只要这几个人一走进破庙,他就出手,他一出手,就一定要宰尽杀绝,绝不留情。他在心中愤愤道:你们以为天残的人好欺么,看起来不光是那个江湖暴君十殿阎王要欺负我们,连你们这些在江湖上名也不见经传的鬼东西也敢来欺负我们,真的是风花雪月竟然无能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风大这里再看看夫人,此时夫人睡得正熟,她云鬓稍乱,睡相颇憨,手在支颐,脸儿却红红的。她这睡相让风大又是止不住一阵子心旌摇曳。 风大知道,那几个小贼已经走近了来,他暗暗准备动手了。 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人的轻轻喝声—— “站住!” 那几个人都站住了。 那人道:“快走!快退出去!” 就听得一阵子轻响,那几个人竟然都退了出去。 外面的那人一见他们退了出来,居然大怒:“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不动手?” 有人道:“我们刚刚要动手的,这时,不知道为什么,是老四不许我们出手的。” 那人怒道:“老四,你是不是在耍我?” 那个叫老四的一听,连忙道:“不是,不是,寨主,这人我们动不得的。” 那人一声怒道:“什么动不得?她是十殿阎王的人,还是什么?为什么就动不得?” 那个老四道:“她是地缺的人。” 好半天,没有人吱声。 像是死一般的沉寂。 那个男人的声音也气馁了,他低声问道:“你看明白了?” “看明白了,她是地缺的人,而且很可能是地缺的最亲近的人。我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男人停了好半天,才道:“好,听你的,走!” 那一群人走了,他们走得很快,走得干干净净。 ×      ×      × 这时,风大看见了夫人的笑意,他看见了她眼角的一丝笑意。 她没有睡着,也根本就不用风大为她做什么。 风大一叹:“你没有睡着?” 她嫣然一笑:“我恰好醒了。” 风大一叹:“你根本就不用我保护你。” 夫人一乐。她一乐,就两颊乐出了一对浅浅的酒涡儿。她那一乐,在月亮的溶光下,更显得人是娇美万分。 风大此时的心跳得很是厉害。 他不能不讲了:“夫人,我对你……” 他想说,他对夫人的爱慕之情,他想说,他对夫人早就有爱慕之心,他喜欢夫人,他喜欢她,他早就想对她讲他的心意了,正好他的兄弟玉情让夫人跟他来了,这是缘份,他想说…… 可夫人道:“风大哥,我想,我告诉过你,我与湘君与公子,有过那么一段故事的,我就是那故事中的湘夫人,她就是那个故事中的湘君……” 她就是那个故事里的湘夫人么?那个湘君就是那个故事里的湘君么?她们就是那两个巴巴地赶去苍梧,为那个死去的舜哀哀而哭的女人么?她们就是宁可死,也要为那个舜死守一生的女人么?她们会为了那一个人而恸哭失声,她们会哭得泪尽以泣血,她们会悲不自胜,会为了那个男人而形销骨立,会容颜尽毁。 风大道:“夫人,恕我冒昧,你与湘君与公子的事儿,我也隐隐约约知道了一些,我想公子,他……” 夫人道:“风大哥,你看,公子是公子,我是我,湘君是湘君,谁想怎么做,又干别人什么事儿呢?风大哥,你说,我说得是对,还是不对?” 风大默然。 他喜欢夫人,他更知道他无法让夫人忘记玉情。 她为什么不能忘记玉情,她怎么这样痴迷? 夫人看着他,说道:“风大哥,你是不是还没有看见我与湘君泣泪,继之以血?如果公子真的是那样,我们也只会像那个湘君与湘夫人。我们不会有别的出路……” 风大木然,他听得夫人一声沉重的太息。 一 无亲无怨 众人走出了凤鸣山。 他们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十殿阎王的对手,他们只好走开,他们救不了天残,他们只能再想办法。 他们会有什么办法? 此时,他们只是互相瞅着,没有一丁点儿主意。 他们应该去找谁?他们找到谁可以同这个十殿阎王较量一番? 夫人道:“我要回去了,这一回不能帮你们,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风大不语,他只是看着夫人,他的目光中是一种痴迷,他看夫人的目光太执迷了,让雪三看得明明白白。 雪三道:“大哥,我们走吧。” 他与风大只好去同天残在一起,他们不去同天残在一起,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风大道:“我们没法救出师妹,我们怎么回去?” 雪三道:“我们先回去,同二哥他们再一起想一想办法。” 风大仍然看着夫人,他说道:“他会有什么办法?” 夫人道:“风大哥,我要回去了,我要向公子讲这件事,后看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主意,如果公子有什么办法,我再告诉你们。” 雪三也是灰心丧气,他慢慢道:“他会有什么办法?他总是不肯同别人动手,他根本就不会同你说这件事儿,再说,师妹的事儿与你们无关,你们当然不必着急。” 夫人知他是情急,就如此讲话,她就微微一笑,再也不讲话了。 风大道:“三弟,你回去好了,我与夫人再去找玉公子,我看,如果玉公子真的能想办法,我们或许会救出师妹。” 雪三道:“夫人,我能不能问你一句话?” 夫人一笑:“当然能。” 雪三道:“你是不是地缺的人?” 夫人道:“我是,我真的是地缺的女儿。” 雪三道:“我想求你,能不能请地缺老人来,帮我们一次。” 夫人道:“他不会帮别人……”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为什么不会帮别人?他是不是不屑于助人,他是不是从来也不帮助别人?他只是像夫人讲的,总是四方云游,从来也不与人动手? 如果是那样,他们根本就不用求夫人了。 夫人道:“风大哥,如果你想求地缺为你出力,我们还是去找公子的好,只有公子才可以做得地缺老人的主。你如果求得动公子,你自然可以求得动地缺老人。” 雪三道:“夫人,依你看,地缺老人与这个十殿阎王动手,会谁输谁赢?” 风大也看着她,等着她。 夫人想了好半天,才浩然一叹:“如果地缺老人不能敌得十殿阎王,这世上我可就再也找不出能敌得住他的人了。凭十殿阎王的功夫,我们根本就不配同他动手。” 风大明白了她的话意,他知道,如果地缺不同这个十殿阎王动手,他们就再也没有希望能胜得了这个恶魔。 这时,风大道:“不知道夫人是不是要回到公子那里去?” 夫人道:“不错,我是要回去,我得向公子禀报这一次与十殿阎王动手的结果。” 风大道:“我想与夫人一齐去,好不好?” 夫人看看他,她不明白风大为什么要同她一起走,她想自己回去,但风大是公子玉情的兄长,他要去同玉情见面,她自然不能不让他去。可她又不愿意让风大同她一起走,她就沉吟了一下。 风大道:“我也不是非要同夫人一齐走不可,我只是想,玉公子让夫人为我们而来,如果夫人回去,我也该陪夫人回去,直到夫人到了玉公子的身边才是。” 夫人一笑,她听得风大这样讲,就知道他是既想与玉情见面,又想同她在一起。她是不愿意让风大同她在一起,但如总不能不让他去同玉情见面。 她只好点点头。 风大对雪三道:“三弟,你回去,向师妹讲一讲我的意思,我想,我应该向玉公子说一说,看是不是可以求得地缺老人来帮我们。天可怜见,能让我见得到那个天下武林中的至尊地缺老人。如果真的能见到他,我要向他求情,请他来解救师妹。” 雪三看着风大,他也不知道风大这样做有没有什么把握,但他也只好听风大的。 他向风大一揖道:“大哥保重,你要小心,师妹那里,自有我去讲。” 风大咬着牙,不再讲话了。 夫人道:“好,我们走!” 她一句话讲完,就一阵风似地飞走了。 风大只来得及向雪三一笑,便飞也似地赶去。 ×      ×      × 天很凉。 风大与夫人一阵子急急赶路,他们错过了宿头。 他们两个人宿在了一个破庙里。 风大很小心,他四处看一看,见到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就找到了一些树枝,点起了篝火。 风大看篝火照耀下的夫人,她那红润的脸色更是娇美、艳丽。 风大的心止不住嗵嗵直跳。 他想,夜很静,他应该向这个夫人讲一点他的心里话。 风大的脸先红了。 “夫人,你……” 夫人看着他,她的眼睛像一瞳秋水。 风大突然木讷了,他讲话时再也没有了一些果敢。 “夫人,多谢你,多谢玉兄弟派了你来,不然,这一次去凤鸣山见十殿阎王,我们会输得很惨……” 夫人沉吟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个十殿阎王的本事会这么大,我与他比了内力,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我又与他比了一式招法,我也不能取得一点儿先机。看来,他在天下,除了地缺老人,再也不会有人能胜得了他……” 风大道:“我在长白山时,还自认我们兄弟就是天下武功最强的人了,我们那时很自以为是,视天下为无物,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们出山后就会遇上这样的挫折。这一回,可让我们受了教训了……” 夫人一笑:“你的话也不见得对,天下的武林中人,除了这个十殿阎王,还有谁可以让天残受这么大的委屈?” 风大道:“可惜,只有一个十殿阎王就够了,再要是有几个,我们就更不用活了。” 夫人只是一笑,她明白风大的此时心思,他是一出山就遇上了这个十殿阎王,不然的话,此时的风大也许正在江湖上纵横驰骋,不可一世呢。 夫人道:“我看,你也不必着急,也许你家的主人,你的那个师妹是吉人天相,她也许会转危为安的。” 风大看着夫人,他想知道这个女人这时正在想什么,她低下了头在沉思,她沉思的那神态,让风大看了心里十分震惊。 夫人太美了。 风大道:“夫人,你家公子对你们怎么样?” 风大知道,他或许不该问这一件事儿,但既然玉情能让他与夫人一起出来,他是不是有一点儿什么意思?风大的心里反正是在踌躇,他左思右想,只好把心里的事儿向夫人一吐。 夫人不想与他谈玉情,她只是微微地一蹙眉尖,轻轻一笑道:“公子对我们当然好了,他对我们是恩重如山。” 风大不再讲话了,他知道他的话很难出口。 他想问玉情为什么让她与风大走出来,他想问玉情对她与湘君为什么要若即若离,他还想问,玉情那一夜与她和湘君在一起又哭又笑是怎么一回事儿…… 但他只能不问,他只能缄口不言,他无法问这些,他没有法儿吐口。 夫人道:“风大哥,你好好睡一会儿,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呢。” 显然,夫人并不想与风大好好一谈。 风大叹了一口气,他只好偎在了一边,静静地睡去了。 ×      ×      × 篝火正旺,但在两人熟睡了之后,再也没有人添柴了,就慢慢地要熄了。 这时,风大听得有人在讲话。 ——你看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 ——我看,他们只不过是一般的江湖人物,他们像是一对情人。 风大的心里暗暗心酸,他风大如果有夫人这样一个美貌姣好的美人做他的情人,他是不该会美得再也没有一点儿忧愁了? ——去看一看,如果不是江湖上的大人物,你就把他们一齐收拾了就是。 ——是! 就有人走近了这座破庙。 风大知道,这一定是一些江湖黑道上的人物,他们想乘人不备时动手。但看来他们却也像是有一些来历,有一点儿本事的,他们讲话时,似乎根本就不惧有人听得见他们的对话。他们认定,风大与夫人两个人已经是他们的瓮中之鳖了。他们讲话,就是让风大与夫人听见,他们也不畏惧。 这时,就听得那几个人在吃吃笑。 有人问。 ——笑什么? ——属下向寨主禀报,属下看见了那一男一女。 ——看见了又怎么样? ——属下不敢隐瞒,那个男人是一个俊俏后生,长得不错。这男的也还罢了,只是那个女人,真是属下头一回见到的女人。 ——你说什么? ——属下不敢说谎,那个女人,真的是天生尤物,她是属下头一回见到的美人。 ——是么? 这人的声音有一些异样,看来他是已经动心了。 ——好,去看一看,把那一个男的杀了,把那一个女的好好带来,让我好好看一看。 就有人慢慢进了庙。 风大想告诉夫人,但他一回头,看见那篝火的微光中,夫人的那睡态,让他心中生出十分的爱怜来,他想:只是那么几个蟊贼,何苦要夫人醒来?只要有他风大就足够了。 ×      ×      × 这时,就听得那几个人走近了破庙。 风大已经成竹在胸,他想,只要这几个人一走进破庙,他就出手,他一出手,就一定要宰尽杀绝,绝不留情。他在心中愤愤道:你们以为天残的人好欺么,看起来不光是那个江湖暴君十殿阎王要欺负我们,连你们这些在江湖上名也不见经传的鬼东西也敢来欺负我们,真的是风花雪月竟然无能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风大这里再看看夫人,此时夫人睡得正熟,她云鬓稍乱,睡相颇憨,手在支颐,脸儿却红红的。她这睡相让风大又是止不住一阵子心旌摇曳。 风大知道,那几个小贼已经走近了来,他暗暗准备动手了。 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人的轻轻喝声—— “站住!” 那几个人都站住了。 那人道:“快走!快退出去!” 就听得一阵子轻响,那几个人竟然都退了出去。 外面的那人一见他们退了出来,居然大怒:“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不动手?” 有人道:“我们刚刚要动手的,这时,不知道为什么,是老四不许我们出手的。” 那人怒道:“老四,你是不是在耍我?” 那个叫老四的一听,连忙道:“不是,不是,寨主,这人我们动不得的。” 那人一声怒道:“什么动不得?她是十殿阎王的人,还是什么?为什么就动不得?” 那个老四道:“她是地缺的人。” 好半天,没有人吱声。 像是死一般的沉寂。 那个男人的声音也气馁了,他低声问道:“你看明白了?” “看明白了,她是地缺的人,而且很可能是地缺的最亲近的人。我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男人停了好半天,才道:“好,听你的,走!” 那一群人走了,他们走得很快,走得干干净净。 ×      ×      × 这时,风大看见了夫人的笑意,他看见了她眼角的一丝笑意。 她没有睡着,也根本就不用风大为她做什么。 风大一叹:“你没有睡着?” 她嫣然一笑:“我恰好醒了。” 风大一叹:“你根本就不用我保护你。” 夫人一乐。她一乐,就两颊乐出了一对浅浅的酒涡儿。她那一乐,在月亮的溶光下,更显得人是娇美万分。 风大此时的心跳得很是厉害。 他不能不讲了:“夫人,我对你……” 他想说,他对夫人的爱慕之情,他想说,他对夫人早就有爱慕之心,他喜欢夫人,他喜欢她,他早就想对她讲他的心意了,正好他的兄弟玉情让夫人跟他来了,这是缘份,他想说…… 可夫人道:“风大哥,我想,我告诉过你,我与湘君与公子,有过那么一段故事的,我就是那故事中的湘夫人,她就是那个故事中的湘君……” 她就是那个故事里的湘夫人么?那个湘君就是那个故事里的湘君么?她们就是那两个巴巴地赶去苍梧,为那个死去的舜哀哀而哭的女人么?她们就是宁可死,也要为那个舜死守一生的女人么?她们会为了那一个人而恸哭失声,她们会哭得泪尽以泣血,她们会悲不自胜,会为了那个男人而形销骨立,会容颜尽毁。 风大道:“夫人,恕我冒昧,你与湘君与公子的事儿,我也隐隐约约知道了一些,我想公子,他……” 夫人道:“风大哥,你看,公子是公子,我是我,湘君是湘君,谁想怎么做,又干别人什么事儿呢?风大哥,你说,我说得是对,还是不对?” 风大默然。 他喜欢夫人,他更知道他无法让夫人忘记玉情。 她为什么不能忘记玉情,她怎么这样痴迷? 夫人看着他,说道:“风大哥,你是不是还没有看见我与湘君泣泪,继之以血?如果公子真的是那样,我们也只会像那个湘君与湘夫人。我们不会有别的出路……” 风大木然,他听得夫人一声沉重的太息。 二 兄弟绝情 风大看到了玉情。 这是他的兄弟,是他在那一间“不毒教”教主的牢房里结下的兄弟。 他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对玉情说,但一见到了玉情的面,他反讲不出话来了。 玉情不用看,他就明白了夫人与风大的遭遇。 任何人,只要不是地缺,他去同十殿阎王动手,如果他能活着回来,那实在已经是万幸的事儿了。他还能指望什么? 他看着夫人,他的眼里是一种懊悔忏疚的神色。 他看着风大,缓缓说道:“风大哥,你们败了?” 风大沉重地点点头。 玉情明白,他们一定会败,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夫人与风大会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十殿阎王那里。 夫人惨然一笑:“我与十殿阎王只试了一招。” 玉情道:“什么招?” 夫人道:“我只是一啸……” 湘君道:“你用了一招‘地坼维缺’?” 夫人点头。 “他用的是什么招数?” “阎罗夜哭。” 玉情道:“阎罗夜哭?据说他这一招式天下没有人可以挡得住。他这一啸,如果真的用足了内力,方圆十里内的人都受不了,你们在他身边的人都会受伤。” 夫人道:“他那一招果然厉害,他用这一招之后,我就只好甘拜下风了,不再与他一比此啸了。我又与他拼了一次内力……” 玉情突然脸色一变道:“你干什么?你竟然与十殿阎王比试内力了?你想怎么样?你……唉!你……” 夫人眼盯着玉情,幽幽道:“既然公子不以我为念,我就是死了也好,反正又不是公子的事儿,我一死,你是不是会很清静了?” 她的眼里闪着泪水。 公子无法对夫人讲什么,他此时只是呆呆看着夫人。 湘君的眼里也闪着泪,她盯着夫人,她的手也拉着夫人,她轻轻道:“公子说,他要来救你,就是与十殿阎王闹翻了,他也会救你出来的。” 夫人幽幽道:“我当时只想一死了事,再也没有其他想法,如果不是那个十殿阎王真的并不想要我的命,我恐怕早也就死在他的手里了。” 风大眼见得玉情与他的两个女人亲亲热热,他的眼里有一种凄伤,看来他是错了,他是心里十分迷恋着这个夫人,岂不知她只是玉情的女人,她决不会因为玉情不理她就另有新欢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风大的。 玉情看见他在一边默然不语,心里知道风大受到了冷落,于是就轻轻推开了湘君与夫人,他对风大道:“风大哥,我知道你的心里着急,只是我现在也没有办法了,我总不能去与这个十殿阎王一战的。” 风大道:“是么?” 他的话很慢,话语里满是失望。 他在一路上,还总是在琢磨他怎么样与玉情讲话,想办法说服玉情与十殿阎王做一次生死之搏,但当他一看见了这个玉情,他就明白了,他根本就无法去说服玉情。 他眼前的玉情与他所看见的江湖上的人不一样,他是那么洒脱,那么不染纤尘,仿佛是一个世外之人,他如果为了夫人或者是湘君,他也许可能去与十殿阎王一战,但为了他的师妹天残,他根本就不愿意做什么。他根本就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而去与十殿阎王结成死敌。 风大的心里很是凄楚。 他想,他白白跟着夫人来了。 他既不能解救他的师妹,又不能让夫人跟着他走,他来这里寻到了玉情,他又会怎么样? 他长长地在心里太息着,他知道,他的师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玉情道:“风大哥,你不知道,我是从来不与人动手厮杀的。我的父亲也不让我与江湖上的人为敌。” 风大心里知道,他与玉情既没有他同夫人与湘君那样的自幼情谊,也没有真正的不离不弃的兄弟感情,他怎么会让玉情为了他的师妹而去与十殿阎王做生死之搏呢? 他笑了笑:“我明白。” 人之相处,原在于缘份,他与玉情根本就没有什么缘份,他又何必强求呢? 他把他的心里话压在了心底。 他向玉情道:“兄弟,我想走了……” 玉情对于他,真的也是依依不舍,他看着风大,说道:“风大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风大没有讲话,他想他只是应该走了,他应该回去同他的师妹在一起,或者他会同她死在一起,但他决不能在这里逗留,他再在这里呆下去,既无用,也无趣。 他对玉情道:“兄弟,我想走了,你自己保重。” 玉情道:“风大哥,如果你真的想同十殿阎王一拼,我劝你去找武当派的掌门人心剑石中恕,他一定会帮你的。” 风大的声音很冷:“我与武当派一向没有什么来往,他怎么会帮我?” 玉情道:“我这里有一块玉,是我的父亲给我的,他曾与心剑有很深的交情,你带着这一块玉去,求他帮你,他一定会帮你的。” 风大看着这块玉,他冷冷道:“不用了,我要走了。” 玉情看着风大,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说什么也没有用,他无话可说。 风大道:“兄弟,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这是他与玉情在分手时,再也忍不住了,他一定要同玉情说这样一句话。 玉情看着他,脸上满是恭敬,他问道:“风大哥,你想告诉小弟什么,你尽管讲就是了。” 风大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你是一个武林中人,但我与你在这些日子里相处,我有一点儿奇怪,你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武林中人,你遇事瞻前顾后,对于别人的事儿一点儿也不关心,你总是不想与人有一点点争执,岂不知做武林中人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为武林匡扶正义?就是要做武林中的主义之人?你总是怕这个怕那个,你怎么会做武林中人,你甚至还是天下最有名的地缺老人的后人……” 风大一狠心,就话语不绝,滔滔而出。他一想,反正他要走了,他与这个玉情也不会再是什么好兄弟,他为什么不好好讲出这些心里话来,让玉情好好自省一番? 见到风大这么严辞厉色地讲话,夫人与湘君都有一些受不了,她们明白,玉情的心境本来就不好,风大这样一讲,他岂不是会大怒起来? 果然,玉情的脸色一会儿一变,他的脸色一会变得紫胀,一会儿变得红红的,他看着风大,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在想什么?他是不是有一点儿心中恼怒,不想与风大干休? 夫人与湘君一向对玉情都是言听计从的,她们一向对玉情都是不笑不讲话,她们以对于玉情的情意,让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人家对于他的训斥,此时,风大对他严辞厉色,让他怎么承受? 玉情慢慢道:“你是我的大哥,自然你可以说我,但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一生中没有别的人对我更好了,你不要讲我的父亲的坏话,否则我就要杀死你!” 风大却一点儿也不惧,他瞅着玉情,说道:“好,还好,你果然还是有一点儿血性,你对于世上的一切都可以不在乎,但你可得在乎你父亲的名声。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是地缺老人的后人,你是不是真的能让地缺老人的名声不坠?” 玉情道:“你管不了我,我怎么样活着,与你根本就无关。我想告诉你,你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在那间‘不毒教’的牢房里认得的我么?你认我为你的兄弟,只是为了你自己。在那一间酒楼上,你们根本就没有把我小乞丐看在眼里,只有那个十殿阎王请我坐下喝酒。你说,是你好一些,还是那个十殿阎王好一些?” 风大道:“胡涂虫,你纯粹是一个胡涂虫!你以为十殿阎王会对你好?你以为他把他的酒菜给你吃,是因为他喜欢你?你试一试在他那里做一点儿别的,看他会不会让你做?你试一试告诉他你是地缺老人的后代,看他会不会对你很是客气?他会给你一切,那原因很简单,那是因为他对于你只是一个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人物。他看好了你,只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屑一顾,他拿你当成了他的一条狗……” 夫人道:“风大哥!” 她想劝阻风大别再讲下去。 风大却不愿意善罢干休,他盯着玉情,说道:“你情愿做一个乞丐,你也不愿意做一个地缺的后代,因为你怕……” 玉情冷冷道:“你说我怕?我怕什么?” 风大冷笑道:“你不怕别的,你怕你是地缺的后代,你如果不是地缺的后代,你就可以什么事儿也不做,你就可以对一切人都没有什么责任了。你这个人怕承担责任。” 玉情道:“我看不惯世上的这些江湖人的打打杀杀。” 风大一笑:“你不是看不惯,你是怕。” 玉情的脸色冷了:“你以为我会怕?我会怕这些江湖上的人么?你以为我对付不了他们?” 风大道:“当然,你怕。你以为你可以做一个清静无为的人,你怕担责任。你喜欢老庄,你并不是真的喜欢老庄的精髓,你只是喜欢老庄的无为。你喜欢什么事儿也不做。” 五情道:“这有什么不好?” 风大道:“好,好,所以你一点儿情感也没有,你不用对世人动情,你不用管别人,你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玉情道:“你说错了,我连我自己也管不好……” 玉情的脸上有一丝凄楚,也有一丝悲伤。 两个人面对着,他们是男人。男人,就是应该顶天立地的男人。 但这个玉情不是,他其实应该是。 风大道:“我走了……” 玉情道:“风大哥,你去哪里?我今后在哪里可以见到你?” 风大冷冷道:“我不是你的大哥。” 玉情道:“我在这一个世上,只与你是兄弟……” 风大道:“我想告诉你,我与你的结拜只是我的一时痛快,我只是想让你在那一间地牢里帮我脱身,我再也不是你的什么大哥了,你自己走你自己的路好了,你再也不是我的什么兄弟了……” 玉情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 风大道:“我得走了。” 他为什么要走?他为什么总是说他要走了,却迟迟走不出去?他为什么总是说他要走,他却仍然在训斥着玉情? 玉情低下了头,他不想再看见风大,他怕他自己会流泪。 风大是他走出海岛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兄弟。他以为他会与风大成为天下最亲最亲的兄弟。 但风大要走了,他再也不会是玉情的兄弟了。 ×      ×      × 玉情送风大出门。 他盯盯地看着风大。 “你会去哪里?” “不知道。” “你是不是会到凤鸣山?” “不,我不回去。” “你为什么不回去?” “因为我是天残的人,我一定要去找人救她。要做不到这一点,我怎么会回去?” “但据我所知,天下根本就没有人可以同十殿阎王一拼。” 风大苦笑笑:“我要去找那一本书……” 玉情瞅他:“风大哥,我告诉过你,那一本书中的功夫不能练……” 风大道:“我与师妹在一起,也像你与夫人与湘君,从小就在了一起,从来还没有分开过……” 玉情道:“但世事也有可为有不可为者……” 风大道:“你说得不错,但你看到了我,我怎么办?我还有什么可做的么?” 风大瞅着远处,在那里,有他的兄弟和他的师妹,他们都在等着他。 只要风大不回去,他们就有希望。 他一定要去找到那一本书,找到那一本武当派的武功秘籍。 风大走了,他再也没有回头。 ×      ×      × 夫人道:“公子,他的话伤了你……” 玉情道:“我不怕……” 但他的神情很是沮丧,他再也无话可说了。 湘君与夫人看到了他的心,他很是难受,他一晚上,再也没有讲话。 尽管湘君与夫人把他放在了温暖的被子里,她们两个人一边一个亲亲热热地依偎着他,同他讲话,为他解闷,但他仍然不快活。 他仍然在想着风大,他想:风大哥,你在哪里?你去武当,是不是会拿到那一本书?你是不是会遇上危险? 三 窃书 风大很生气,他明白,只有他自己才能救他的师妹,别人他再也指望不上了,连他的结义兄弟玉情都不愿意为他去救人,他还能指望谁? 他一路上风餐露宿,直走到湖北。 他来到了武当山。 武当也是天下名山,他直走进了山里,才知道他来这里盗书,根本就没有什么指望。 他找不到那本书,他就是找到了武当派的掌门心剑石中恕,他也要不来那一本书,他也无法去练成那一种稀世奇功。 风大在武当山下的道观里呆了两天。 他无法知道怎么样去接近掌门人,他也不知道他如何去山上的乾元宫。 这时,他看到了几个人从山下走上来。 这是从山下归来的武当九剑中的五人。 他们是武当的玉剑龙在天,断剑许婴,插石剑石冲,少剑凌少甫和顺风剑司徒一横。 这五个人人人都是意气风发,人人都是满面的笑容,他们很高兴,因为他们这一次下山,虽然是少剑凌少甫受了伤,但也无大碍,他养养伤就好了,他现在不是已经差不多全好了么?他们夺回了武当的不传之秘,他们现在已经全都乐呵呵地回了武当。 看到了武当山,五个人都是极为开心,他们说说笑笑,直走向山来。 五个人中,顶数龙在天性格豪爽,他向着众人笑道:“咱们每一回下山,总是一个两个的回来,绝没有咱们今天这风光,五人齐归。看来今天晚上,大师兄又该快乐了,他一定会给我们好好洗尘的。” 这个硬汉子一提起他们的大师兄,他就眉飞色舞,快活极了。 断剑许婴是女人,自然比他们更加心细,她皱眉道:“我看咱们不值得那么快乐,这一回,武当九剑虽然不曾折了面子,但也仍然是大师兄的功劳。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们武当九剑中,越来越混得不济了的是我们八剑,越来越风光了的是我们的大师兄……” 她是一个女人,讲这话时,居然也是灰溜溜的。 顺风剑司徒一横道:“师姐这话也对,这一回,我们又没了面子了,如果不是大师兄,这一本书又给那个天狐弄走了。” 龙在天道:“师妹的话没什么道理,不管是大师兄,还是我们,只要我们的武当派不在江湖上丢人,我们就该心满意 足了。何况这一回我们碰上的也不是平庸之辈,他是天下第一剑客孤独剑客文一奇。天下的剑客见到了他,多半连剑也来不及拔出,何况与他一搏?” 少剑凌少甫一直不讲话。 断剑许婴道:“我不是嫉妒大师兄,我只是好恨自己没用。” 这时,插石剑石冲道:“若是没有大师兄,武当九剑在江湖上的面子确实就没那么大。” 五人都默然。他们明白,插石剑石冲这人虽然平时不多讲话,但他在众人中算是最有心计的一个。除了断剑许婴外,他是众人中的智者,他说的是他们的心里话。 司徒一横刚要讲话,断剑许婴就看见了在一边呆呆坐着喝酒的风大。 风大虽然戴着一顶帽子,但他人仍然是满身杀气,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断剑许婴走上去,她对着风大道:“这位客官,请了。” 风大猛然抬头,看着许婴。 许婴没有想到,她看到的竟然是一个颇为英俊的少年。 “你是谁?” “风大。” “风大?” 她看着这个少年,她看到了这个少年的神色,便心里暗暗叫好,他神光精湛,看来肯定有十分过人的内功,他又没有一点儿骄矜,像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博学公子。 风大看着她,他的心里明白,他要上武当,或者可以同这个女人说,因为她在武当山上的地位极为特殊,她是一个女人,就连掌门人心剑老道也对她很是礼敬。 断剑许婴看着风大,她的心里暗暗吃惊,她没有想到,这个英俊少年竟然是天下有名的人物。他是哪一个风大?他是天下有名的魔道人物天残手下的风花雪月中的风大呢?还是大血旗的弟子三少爷血如风?如果他真是天残手下的那四个鬼神莫测的人物,他就是那一个邪神大。如果他真的是那个大血旗的三少爷血如风,他自然是天下武林中的正派人物。 断剑许婴希望他就是那个天下武林中人人知晓的大血旗的三少爷血如风。 但风大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是风大,我就是天残的属下,风花雪月中的风大。” 断剑许婴盯牢风大,她的心里一片迷惘,她看着风大,心内一片痴迷。她看好了这个英俊的少年,她喜欢他,真的很喜欢他。 她是武当九剑中的断剑,她行事决不与人同。 她对风大一见钟情。 她看着风大,不禁道:“你为什么是风花雪月里的风大?你为什么不是大血旗里的三少爷血如风?” 风大哑然失笑。 他为什么要是大血旗的三少爷?他为什么要做那个天天在江湖上忙忙碌碌做好事儿的武林侠少?天下最令人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了。 风大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那种侠客,他们自以为是,到处乱管闲事儿,到处招惹是非。” 断剑乐了,她低声道:“是么?” 她的脸上带着笑,她的身上有一种馨香,这香气很好闻,让风大对她不禁有一些喜欢了。 “你是谁?” 许婴一笑:“你为什么不猜一猜?” 风大道:“我看你是断剑许婴。” 许婴一笑,她对风大低声说道:“我很喜欢你。” 坐在对面的那四个人当然听不见这些,他们只是看到了许婴与风大在一边讲话。 他们有一点儿惊讶,如果是在平时,许婴同风大讲一点儿话,寒暄几句,客气几句,就会回去告诉他们这个人的底细,但现在许婴好半天也没有回来,这让他们有一点儿吃惊这个英俊的少年是谁?为什么许婴同他讲了半天话? 这时,许婴吃吃乐了,她乐时,却也是千娇百媚。 她对风大道:“你为什么来这武当山?据我知道,你们的主人天残与我们武当根本就没有什么瓜葛。你来武当做什么?” 风大道:“求援。” 许婴乐了,她拍手道:“有意思。你来武当求援?你会来武当求援?你是天残的手下,你的主人是天下最有名的魔头天残,她会有什么事儿,来求着我们武当?如果她有什么事儿办不了,我们武当岂不是更做不成了么?” 风大笑一笑:“我们实在做不成这一件事儿,只好来求武当九剑了。据我所知,这一件事儿,虽然天下没有谁可以做得到,但武当九剑却可以做得到。依我看,这件事儿,天下也许只有武当九剑才可以办到。” 许婴乐了,她向着风大笑:“好,好,你看来不但功夫不错,你的话也说得不错,让我听了很快活。” 她向她的四位师兄弟一乐,叫道:“师兄,你们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位武林中的名人。这一位是天残的手下,就是有名的风花雪月中的老大,风大先生。” 众人见到她招呼,怕冷淡了客人,就都来到了风大的身边。 他们一一与风大寒暄。 众人中,有插石剑石冲就心里一怔。他在心里道:天残是海外岛上的名人,虽然她从不与武当来往,但武当派与天残并不陌生,她与武当素无关连,此次风大来武当,要做什么?他总不是要来与武当挑战的吧?如果天残在江湖上要扬名立号,她很可能一下子就先挑上了武当。 这原因很简单,武当派是天下大派,而且自从武当九剑在江湖上的名声一日比一日更盛时,江湖上的人就已经把武当隐隐看成江湖的领袖了,他们一切都唯武当的马首是瞻。天残如果真的考虑到了这点,她先找上武当的麻烦,那也未尝不可。 众人中,只有这个插石剑石冲首先想到了这些。 玉剑龙在天对风大一揖,问道:“你是天残老人的手下,我们只是听说过,但从来无缘与老人相识。只是不知你来武当有什么大事,有什么指教?” 风大也一揖道:“我来武当,是来向武当九剑求救的。” 玉剑听罢一愣,他也是没有想到,天下有名的天残会来武当求援了,天残有什么大事不能办的,要武当派来做?她是天下最有名的人物,从来行事在亦正亦邪之间。她每一行事,总是让天下武林中的人捉摸不透。她如今来找武当,为的是什么事儿? 但风大讲到了这时,就只是默然不语。 人家既然不愿意向你讲,你怎么再好意思问? ×      ×      × 众人便带着风大,来到了武当山上。 心剑石中恕接待了风大。 心剑道:“你是风大?风花雪月中的风大?” 风大道:“不错。” 心剑道:“我们武当一向与天残老人并无来往,你这一次来武当,一定会有以教我?” 风大道:“我来武当,是因为我们的主人天残有事儿要求武当九剑。” 心剑一怔,他虽然是一派掌门,但他也是江湖上人,他对于门户之事也是非常在意,他喜欢武当派在江湖上的声名日盛。他也喜欢武当九剑的名声在江湖上的日见兴旺。他一听得风大讲天残也有事儿求他,他心里也是很快活。天下闻名的天残老人竟然也来求武当了,武当派的面子可真是不小了。但他是一派掌门,他能喜怒不形于色。他对风大道:“不知道天残老人有什么事儿,要武当帮忙?” 风大再看看武当九剑的神态,他们一个个都神色不同。看那个清风剑吴一怒,他的轩眉一扬,似乎也在随着心剑老道的问话,在一心琢磨着风大的话。而那个摆柳剑云天扬,却在看着心剑老道,似乎只要心剑一声发话,他就会去做,无论要他做什么,他也不会犹豫。而一边的那个随手剑天食客,只是微微皱着眉头,他既不看心剑老道,也不看风大,他只是看着他眼前的地下。玉剑盯着风大,等他讲话。断剑许婴的脸上有笑意,那笑意很友善,让风大觉得出她是愿意帮忙的。顺风剑心不在焉,他似乎在想着他自己的心事儿。插石剑石冲盯着风大,像是从风大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的心里在怎么想。只有那个少剑凌少甫低着头,在冷笑。 风大讲明了来意。 众剑不语。 他们才明白,天残遇上了什么样的劲敌。 他们本来应该想到的,本来就是如此。天残是什么样人?她如果不是遇上了像十殿阎王这样的人,她怎么会遇上了难题?她怎么会受困?她如果不是在十殿阎王面前,她也决不会低头。 而他们武当九剑,虽然也是名满天下,但让他们与十殿阎王比试,他们在自家心里扪心自问,他们尚不是十殿阎王的对手。 心剑老道听完了风大的话,他的眼光十分锐厉,他盯着风大,一句一和地问:“风大先生,你以为武当九剑能敌得十殿阎王么?” 风大似乎知道会有这么一问,他答道:“当然。如果说天下还有能同十殿阎王一敌的力量,那就一定是两处。” 心剑问道:“是谁?” 风大道:“地缺老人同武当九剑。” 心剑不语。 他明白,风大的话似乎有一些道理。正因为风大的话并不是漫无边际,才让他一直在心里踌躇???他并不想与十殿阎王一拼,但风大的话又让他很是神往。如果真的武当九剑会胜了十殿阎王,他们武当派在天下就可以真的成为号令武林的第一大门派了。 但关键是:武当九剑是不是会胜得了十殿阎王? 如果他们真的去帮天残,他们没有救出天残,反而让武当派在十殿阎王手里死死伤伤,他们可就不那么好看了。他们那时不光做不成天下第一大门派,反而会由此转衰,武当派会由此一蹶不振。 他在想,他怎么做? 他看一看众剑,他看到的,并不是一种兴奋,而是一种沉思,一种畏惧,一种不明所以的反感。 心剑道:“风少侠,你远路而来,十分疲惫,你是不是先去休息一下,待我们再议一下,看是不是可以帮你?” 风大道:“正该如此。” 他退了出去,被一个小道士带走了,到了客房里。 他很快就睡着了,他睡得很香甜。 ×      ×      × 夜里,武当山一片沉寂。 风大从梦里醒来了。 他自己感到了一种危险,一种他从来说不出但他总是可以感觉到的危险。 他躺在床上,在一点点听声儿。 没有人。 但风大知道一定有人。 他仍然闭着眼睛,但他突然低声一喝道:“谁?” 没有人回答。 风大道:“谁?如果你不动,我可要动了……” 他虽然仍然躺在床上,但他的话里有一股杀气。 真有人低低地回了一句:“别吵,是我。” 风大一听,他的心一抖,他明白是谁来了,她是断剑许婴。 许婴穿着一件白衣,这是一件纯白色的长衣,这件长衣让她成为一个很媚很媚的女人。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毛。 一身素色的许婴显得分外娇美。 她向着风大笑。 风大道:“天这么晚了,断剑来我这里,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许婴一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儿…” 风大知道,这个断剑许婴是武当派的一个极有心计的人,她这么晚了,还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风大道:“断剑深夜而来,一定是有以教我了,不知道有什么事儿,让你能这样奔波?” 许婴笑得很甜,她盯牢了风大,她的眼光有一种媚劲,让风大很不舒服。 许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武当派并不都是一些傻瓜,你的诡计,有人能看出来。” 风大道:“我有什么诡计?” 许婴一叹道:“你来武当求援,本来没有什么破绽,只是你对于武当的人也太不了解了,所以你就露了马脚。你本来不是来求援的,你来,是为了另一件事儿……” 风大的心一跳,他盯着许婴。 “你看,我来武当,不是为了救师妹,是来做什么?” 许婴乐了:“你何必紧张?” 成大道:“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你可不能开玩笑。” 许婴道:“我从不开玩笑。” 许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来武当,是为了救你的师妹的,这一点儿也不假,只是你并不是要武当九剑去与十殿阎王一拼,你只是想来办另一件事儿……” 风大道:“什么事儿?” 许婴道:“你想偷书,你想偷武当的一本书,你想把这一本书偷到手,因为你知道,任何人只要有了这一本书,他的功夫就会精进。这是武当的一本不传之秘……” 风大的心里冰凉。 他的主意本来很有希望,他本来很有希望会成功,但如果真的他被许婴看出,他就会一事无成,他就会拿不到那一本书。 他是不是该杀死这个许婴?他是不是该马上就去偷来那一本书? 这时,许婴乐呵呵地道:“有的人一时想不开,就想,他如果真的杀死了一个知情的人,他就会偷偷地拿到了那一本书。他就会成功。你说,他是不是一个傻瓜?” 风大的心里一沉。 他明白了她的话。 他确实是一个傻瓜。 人家武当派刚刚从外面千辛万苦地寻回来这一本书,怎么会马上就疏于防范,让你给偷去?再说,有了这个许婴,她已经看出了你的心思,她怎么会让你得逞? 风大又一想,他应该杀死这个许婴,如果他杀死了这个许婴,他或者可能把那一本书拿走。 但许婴像是又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冷冷道:“你想杀死我,是不是?可惜的是,你就是杀死了我,你还是拿不走那一本书……” 风大不动,他现在也不知道他怎么做才好,他不明白他怎么办,他像是一个疏于计算的野兽,他掉入了陷阱之中。 许婴看着他,脸上满是笑意,她知道,她已经完完全全制住了这个风大。 四 一往情深 风大进退无路。 他明白他完了,他已经没有一点儿指望了,他只有一条路,就是老老实实地回去,回到凤鸣山去,同他的师妹与三位师兄弟在一起,如果十殿阎王真的要对他的师妹有什么野心的话,他们风花雪月四人就一齐上,与十殿阎王拼一个死活。 他长叹了一声,说道:“我走。” 许婴仍然满脸是笑,她身子一闪,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想做什么? 风大看着她:“我想偷你们的书不假,但我也是想过,如果你们武当九剑肯帮我们,我也未尝不想向你们求援。只是我想自己去与十殿阎王动手,根本就不想让你们去招惹他就是了。” 他一声长叹,心里想道:我何苦要做此表白?她是武当派的一个聪明的人,她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心意? 许婴笑,她的笑有如许的魔力,她向着风大笑,她的脸上顿时有了许多的羞涩。 “风大哥,你……” 风大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许婴道:“自从在山上看到你,我就……” 许婴的脸上升起了一片云霞,她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就是风大再笨,他也该明白了许婴的心思了。 风大恍然大悟。 风大怎么办? 他想着的不是这一个女人,他里想着的是那一个稳稳当当的女人,那是一个很沉静的女人,她很美,她的美是不可能用言语来描述的,她是一轮月亮。比起她来,许婴的美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女人之貌罢。 风大看着她,他并不喜欢她。 许婴看出了他的犹豫,她是一个奇女子,她明白,她与风大是不是好事得成,并不在于她自己,而在于风大,她一定要把风大抓在手里。 她身子斜了过去,她的眼神飞向了风大。 她的脸上有一种渴望,有一种对于男人的渴望。 许婴道:“你是不是看不上我?” 风大看着她,不语。 许婴道:“你如果看不上我,你就完了,你根本就不可能拿到什么书,你只会死在这里。” 风大不语。 许婴道:“你为什么不讲话?你可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风大盯着她。 许婴拍手乐着:“你看,你是不是真的很难,你是不是要我告诉你怎么办?你只要同我在一起,你就没了这些顾虑,你可以把那一本武林秘籍拿走,你可以有了我,你还可以……” 她向风大飞来了一丝媚眼,她盯着风大,让风大有一点心跳不止。 她轻轻耳语道:“你是不是有一点儿心动了?你是不是也看我很不错?” 风大这时长长地太息一声,他也轻轻耳语道:“不错,我是看你不错。你长得很美……” 风大轻轻地走上去,他伸出了他的手,他的手很轻,他轻轻地抚摸着许婴的脸。 她的脸光滑如凝脂,她的脸红红的,像是烧起了云霞。 许婴再大方,她也毕竟是一个女孩子,一个未经春风的女孩子,她一见到了风大的手,就微微闭上了眼睛,她在轻轻念叨:“你好……好生待我……我会对你好……” 风大的心里也升起了一片柔情,他也是一个莽男子,他也有情有义。 ×      ×      × 两个人拥在了一起。 在武当山上。 一个是天下魔头的手下,一个是名门正派的奇侠,他们都忘情于他们自己的情意之中。 许婴道:“我一眼就看中了你。我想,就是他!我天天夜里梦见的男人,不就是他么?” 风大道:“你没看错么?” 许婴的身子在抖,像是在风中的一片树叶,她轻轻耳语道:“不错,不会错的。就是你,就是你啊……” 她在呻吟,她的呻吟像是在呼唤,在呼唤着风大对她温情。 风大道:“你该知道,我只是天残的一个下人,我只是风花雪月中的一个,我只是天残的一个仆人。我什么都不是……” 许婴喃喃道:“你别说了……” 她笑着捂住了风大的嘴,她看着风大,她的眼里满是柔情蜜意。 在她的眼里,风大是一个奇男儿,风大是一个江湖奇人,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正道邪魔,她只是看中了风大的人品,只是看中了风大的潇洒,看中了风大的执著。 她喃喃道:“我喜欢你……” 风大道:“我也喜欢你……” 她的嘴唇火热,也让他的嘴唇火热了。 风大道:“你不该喜欢我,你应该去找一个名门正派的侠少,同他在一起,正是门当户对……” 许婴道:“我就要你,我就要你,我就要门也不当,户也不对。你有什么办法?” 她用她的唇封住了风大的嘴,她不想让风大讲话。 她不愿意让风大讲一些破坏她与风大的心绪的话语。 风在轻轻吹着,武当山的夜风很柔。 月亮在慢慢走着,武当山的月亮也颇有诗意。 许婴看着风大。 风大盯许婴。 这一对成为了一对恋人。 风大道:“你不该穿着一件白衣服走出来。” 他这话是说,白色的衣服很是明显,夜里出出入入不便。 许婴柔柔一笑:“我没想那些,我只是想,我穿什么衣服你会看我,你会觉得我很美……” 风大盯着她,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很美。” 许婴看着风大,风大的脸很刚毅,他真是一个很美的男人。此生如能得此男人,不虚矣。 许婴身子在抖。 风大道:“你的身子为什么在发抖?” 许婴道:“我想,我好想……” 风大看着她,他低下了头,他从许婴的眼里看到了那一种渴望。 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他也想,他也想得要命。 许婴让风大抱着她,她已经有一些晕眩,她已经不能在地上走动了。 她被抱在了风大的怀里,她如在一叶扁舟上,一晃一荡的,竟然十分快意。 她知道她的日子会有改变了,她再也不是青灯古庙的过一生清苦日子的孤凄一人了,她如今有了一个心上人,他现在正抱着她,晃晃悠悠地向岸上走。 ×      ×      × 风大把她抱进了一个山洞。 许婴轻轻喘息着,她轻轻道:“放下我……放下我……” 风大把她放下了。 许婴道:“我想你,我天天想你,我想,这个男人是我的男人,他才是我的主人……只要他来了,我就跟他走,他说一声走,我就跟着他,直走到了天涯海角。只要他乐意,走到哪里,我也跟着他……这时,你就来了。你来了,就是要把我带走的,对不对?” 她抚摸着风大的脸,他的脸很细腻,像处子的肌肤,她轻轻抚摸着,心里满是温柔。 风大把她放在了地上。 地上,有一堆一堆的草。 草是干的。 她喃喃道:“我自己来到过这里,我自己曾经有一夜在这里睡了。夜里我睡醒了几次。我告诉自己,以后,你有了心上人,你可以把他带到这里来,你们可以在这里相拥相抱着好好睡一觉。你是不是我的心上人?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风大道:“我是。” 他轻轻把女人放在了干草上,他的动作无师自通,分外温柔。 风大道:“要不要我抱着你?” 许婴道:“要,我要……” 她发出了一声很是满意的呻吟。 这呻吟像是呼唤,像是对他的一声令下,让风大马上就激动起来了。 他与她在一起了。 他只是看见了山洞在转,一阵一阵地在旋转。 她甚至不知道山洞是不是存在,自己是在哪里。 他们很快活,他们很忘情。 ×      ×      × 这时,有人声传来了。 这是一个人,一个静夜不寐的人。 他慢慢说道:“你们是不是该站起来,你们是不是该好好收拾一下,别让人看见你们这副样子?” 风大的心一下子冷了,他知道他完了,他再也没有办法走出武当了,他如今不光是有偷书的罪过了,他还在武当山上犯下了一个比偷书更大的罪过。 这时,与他相偎相依的许婴居然没有一丁点儿慌张。 她慢慢起身来了,她站了起来。 她轻轻道:“九弟,是你?” 果然是武当九剑中的少剑凌少甫。 许婴的发鬓凌乱,她慢慢起身,一点点理她自己的云鬓,一边说道:“你来做什么?” 少剑凌少甫道:“正是花好月圆时,我也睡不着,就出来走一走,真想不到还能看到师姐与这个风大的好事儿……冲撞了……对不住了,师姐。” 许婴居然并不慌乱,看着少剑,吃吃一笑:“真是不巧,对不对?真的就让九弟看到了。我与风大哥有情有义,真的让九弟看了,也没有什么,但只是可惜了九弟的心思,白白让九弟看了……” 少凌少甫冷冷笑着,他不看许婴,只是看着风大,他道:“风兄果然是一个能人,来到了武当没有半天,居然被我的师姐看中了。我的师姐是一个傲人,她从来看不上江湖上的一些名流侠少,但居然看上了你,你这个人看来真是艳福不浅了。本来么,你与我的师姐相好,就该让你这个人自由自在,在我们武当山上来去自由。但可惜的是,你这人太精于算计了,你想在武当山上,不仅拐走人,还想偷东西走,这可就有一点儿不妙了。你以为你能顺顺当当地走出武当么?” 少剑凌少甫拔出了剑。 风大心一横,他知道与武当的仇怨大了,他知道他是男人,他应该与少剑做一次生死之搏。 但他又一想,他应该与武当派的掌门人一见,他应该与武当掌门人谈他与许婴的事儿,他可以向武当掌门人求婚。他这样做不光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许婴。 他沉声道:“既然少剑见问,我只好求少剑带我去见你们的掌门人了。” 少剑凌少甫怒道:“你以为武当掌门是什么?是你家的一个仆人不成?你想见就见,你想走就走?” 他怒而出剑,直向风大而刺! 风大回头道:“许婴,你快走!” 许婴惨然一笑,她看着风大,说道:“你以为我与你是什么?是一场露水夫妻么,说走就走?我不走!” 风大道:“你走,我不会伤害他的……” 许要道:“我生死也要与你在一起。” 她向着少剑凌少甫笑。这是不畏生死的一笑。 凌少甫这剑刺不出了。 他冷冷一喝道:“你笑什么?” 许婴笑道:“我想了一想,我以为在武当山上,谁都可以来抓我,只有你不行。” 少剑一喝:“你说什么?为什么我不行?” 许婴仍然在笑:“你同我一样,你根本就不可能会???明白我的心境。你与我是同命之鸟,你怎么会难为我?” “你这是是什么意思?” 许婴乐了:“你与天狐斗嘴时,我已经明白了你的事儿,只是我从来没有像你那么有心机,我以为兄弟姐妹间根本不用动心机,所以我从来没有细想。可我当时一见天狐与你的那神态,我就明白了。后来我真的去看了看……” 少剑突然变得很紧张,他期期艾艾地问道:“你……你看到了什么?” 许婴的眼睛盯着他,她的眼里在闪光,这是一种对于少剑的可怜,一种对于他的怜悯。 她好半天才说道:“我看见了她。她很美,她很想你,我也看见了孩子,孩子很好,很漂亮,也很乖……” 好久,没有人再讲话。 风大宁可他自己的耳朵被割了去,也不愿意在这时听到这些。 但他的耳朵仍然是好好的,他的耳朵没有被人割了去。所以他只好听得清清楚楚的。 许婴道:“九弟,对不起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她想说,如果少剑不逼她与风大,她决不会把这一件事儿讲出来的。 只见少剑此时犹如变了一个人一般,他呆呆怔怔地看着许婴,好久不曾讲话。 他根本就不曾料得到,许婴会对他讲这些。 许婴的话语里满是深情。 “九弟,我明白你的苦心,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知道你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你。她是一个好女人,我如果是一个男人,我也会喜欢她的。她和孩子都那么好,你很有福气……” 少剑的话像是从远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空洞而没有生气。 “师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 许婴一叹,她幽幽说道:“情字一关,谁能勘破?别说你我了,就是如大师兄那样的有道之士,也未必能看得透,你与我怎么会看得明白这些?” 少剑道:“师姐不笑我么?” 详婴的脸上升起了一片红云:“我也是这样,我与你彼此彼此,我们都是苦命的人,我们怎么会笑话自己?” 许婴就是一声长叹。 她这一声叹,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的一声醒世之叹。 少剑看着风大。 “我知道你是天残的人,但我从来不轻视天下任何一派的人,我喜欢你的豪爽,我也喜欢你的认真。如果哪一天你对不起我的师姐了,我会用这柄剑上的血涂在你的脸上,让你此生蒙受耻辱。” 少剑走了,他慢慢走了出去。 他走时,说了一句话:“你如果真的想偷走那一本书,你一定要早早下手。我会帮你。” 他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      ×      × 风大回过了头,他看着许婴。 他真的有一些喜欢她了。世上的女人大都如此吧,一旦她们真的爱上了,她们会不管不顾,抛弃一切,跟着她们的男人走,哪怕只是死路一条,她们也心甘情愿。 风大抱住了许婴,他用力地亲吻着许婴,他的劲太大了,让许婴不由得有一些喘息。 “你把我……抱得太紧了……” 风大道:“你救了我……” 许婴的眼里突然落下了泪水,她抽泣着道:“我从来没有当着别人拿人家的把柄,我这样做,是不得已的,你别怪我,好不好?” 她的泪水很多,多得让风大的心里升起了一片柔情,他用他烧得火热的唇来一点点吸吮她的泪水,泪水有一点儿咸,也有一点儿苦涩。 他在心里感叹道:女人哪,真的是女人哪,她真的是一片痴心…… 五 情断义绝 风大与许婴很是缠绵,他们卿卿我我,十分相得。 许婴的眼睛盯着风大,她把她的一腔心思都化在了风大的身上。 她软软地倒在了风大的身上。 “你是天残的人,她漂亮不漂亮?” 大凡女人,如果她自己很漂亮,她一说起别的女人时,大都是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情,像是在说一个与她根本无关的事儿,可她的心里却满是毫不在乎,一心一意地想着她自己。就像是一个美丽的孔雀,只是看好了她自己的羽毛。 风大显然并不愿意与她谈天残。 他只是点点头。 偏偏许婴不依不饶,她又追问了一句:“她是不是很漂亮?” 风大只好讲话:“她很漂亮。” 许婴问:“她比我还漂亮?” 风大一叹,他这一叹让许婴顿时心里冰凉。 她冷冷一笑,她笑得心里好不辛酸,她盯着风大看:“你是不是说,她比我要漂亮好多,我与她根本没有法儿比?” 风大看着她,他想,他应该尽量让许婴的心里快活一点儿。 但他也只好讲实话。 “她很漂亮,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 许婴不语了,她盯着风大,似乎在想风大的这一句话是不是真的是实话,她的眼光很毒,她不光想看出风大的话意,而且她也想看出风大的心思。 “你与你们的风花雪月,是不是都很喜欢她?” 风大看着许婴,他的目光中有种迷惘,他现在蓦然想起,天残还在那一座凤鸣山上,她现在还在那个十殿阎王的手里。她怎么样了?她是不是还好?她是不是每日蹙眉而叹?她是不是百无聊赖,无法消遣她的愁苦?她是不是已经被十殿阎王逼得走投无路了? 风大的这神情让许婴看在了眼里。 她的心里很不好受。 “你是不是很想她?” 风大点头,他是很想念他的兄弟们,还有他的主人,实际上她也是他的师妹。 许婴哪里会明白,他与他的三兄弟们的心意,他们是看着天残长大的,他们都暗暗下过决心,这一辈子都要与她在一起,永不分离。他们要好好保护着天残,不让她受别人欺负。 可他们做不到,他们一出山,就被十殿阎王给制住了。 许婴道:“风大,你是不是也……爱她?” 这话很突兀,让风大无法回答。 但风大却必须回答。 “我们都很爱她。” 许婴一叹:“我明白了,你为了她,才来武当的。你是不是想把那一本武当的不传之秘弄到手,然后就去救她?” 风大点点头。 许婴不语。 风大是她的男人,她应该帮风大,但风大也喜欢天残,她怎么能无动于衷? 他是不是也很爱天残?他是不是也想做天残的男人? 许婴盯着风大看,她现在熟悉这个男人,她现在着迷于这个男人,她一定要这个男人一生都是她自己的。 她是不是要帮他偷那一本武当的不传之秘?她帮不帮他? 她是风大的女人,她应该帮风大。但她又知道,如果风大真的拿到了那一本书,他就会走了,他就会去救天残。 她不想让他走,但她又不能不让他走。 许婴流泪了。她哭得很伤心。 泪水长流却无声,无声之泪实在熬人。 风大道:“我喜欢你,但我却在认得你之前,就是天残的仆人了。” 许婴不语。 女人不讲话,岂不是最大的撒娇? 风大道:“我如果只是躲在这里,与你在一起,我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一定不会喜欢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许婴抚摸着风大的脸,男人就是这样,你喜欢他,甘愿为他而死,可他却依在你的怀里,已经在琢磨着要去远游了。 天涯有浪子,才有依闾而望的怨妇。 许婴哭了半天,她突然止住了泪。 “其实,你与我已经在一起了,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喜欢别的男人了。” 她的声音像是梦呓,她像是要告诉风大她的一件心事。 风大看着她,他的心里也百感交集,他不知他能讲什么,他不知道他讲一点儿什么好…… 他无法说话。 许婴依偎着他,一句一句地唱。 “山也是高高的哩, 有水在长流着呢。 有人真的喜欢了你, 她愿意与你不离不弃。 - 天也是蓝蓝的哩, 风也是轻轻的呢, 有人真的喜欢了你, 她愿意与你不离不弃。 - 江水是长长的哩, 人心也是嫩嫩的呢, 你离开了她, 让她……怎么能活下去?” 许婴的歌声在武当山的山洞里轻轻飘,这歌声像是一根根女人飘拂的发丝,一点点都缠绕在了风大的身上,一点点都缠绕在了风大的心里。 男人的心都是肉长的,风大也是男人,他的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他看着许婴,他的心里在流泪。 许婴,许婴,你是不是知道我要做什么?你是不是真的知道那一本书是什么东西?如果你真的知道,你一定会死也不愿帮我去偷那一本书,你一定会早早把那一本书烧毁,你一定会让我看也看不见那一本书。可你错了,如今你不但要去帮我偷那一本书,你还将为你的这一举动而终生后悔…… 风大的眼里涌着泪,他轻轻地,满心柔情地将许婴抱在了怀里。 ×      ×      × 夜半风静,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武当山是武人的圣地,根本没有人会想到有人来武当的掌门人的后院里偷东西。 许婴知道掌门人将那一本书放在了哪里,她决心帮风大把这一本书偷出来。 如果掌门人知道了她的行动,她宁可受武当的最高刑罚,她也心甘情愿。 她为了风大,宁可做一切。 她身穿黑色长衣,人飞一片飘萍,轻轻落在了掌门人心剑老道的禅房后面。 她轻轻听声,如果真的被心剑老道知晓她的企图,她不要说去拿那一本书了,她只要一走进心剑老道的禅房,她就会被发觉。 她明白心剑石中恕的功力,如果他内视如一,心志澄静时她根本就不能有机会走近禅房。 许婴慢慢走了过去。 那一本书同武当的其它秘籍一样,都放在了掌门人的禅房后院,在掌门人的房屋之后,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院里面放着武当派的所有秘籍,还有武当历代祖师的神位。 许婴慢慢走向后院。 她的耳朵很灵,她走着走着,好像听到了有人轻轻地一声叹息。 是谁在叹? 是心剑老道发觉了她的心思,还是另有其人知道了她的心意? 但她再凝神一听,竟然再也没有一丁点儿声响了,只有风吹树木的飒飒响声。 秋日的夜,风也萧瑟。 许婴的心在咚咚跳,她知道她此举实在是孟浪。 她是武当派的九剑之一,她是武当的冷面美人许婴,她用的是一柄断剑,她的剑断的是人世间一切情欲,是人间的一切温情。 可是,如今冷面无情的断剑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而去偷一本书,而她的那个男人竟然是为了救另一个女人才要这一本书的。 她是断剑许婴,她怎么会干这种事儿? 但她竟然没有一丁点儿犹豫,就来做了。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她像是听见有人在她的身后,轻轻地长叹了一声。 她听得清清楚楚。 是谁? ×      ×      × 许婴一个轻旋,人就飞了起来,又轻轻地飘落在地上。 她看不见任何人,根本就没有人。 是不是她听差了,她的心情太紧张,就听得错了? 她走进了那一个小院。 应该有人在这里把守。 她轻轻地飞入了小院。 有人! 站在她面前的是少剑凌少甫。 她的目光中有许多话,但当着少剑,她居然连一句也讲不出来。 少剑看着她,轻轻道:“师姐,我想,你一定会自己来……” 他的话讲得明白,她一定会自己来这里冒险,她决不会让风大在这武当山上贸然乱闯。 许婴轻轻道:“九弟,我来这里,是为了那一本书……” 她明白,那一本书对于武当至关重要,如果它不重要,心剑决不会让他们八剑齐出,最后居然连心剑老道也出山了,把这一本书追了回来。 少剑沉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一本书……” 少剑的脸色平静,你根本看不出他想做什么。 但许婴的心里自有主意。 许婴道:“九弟,你看!” 许婴的手里有一个药丸。 少剑道:“你要干什么?” 许婴道:“这是武当的九转失魂丹,你看着我,我现在就把它服下去。” 少剑一声惊叫,他怕她服下这药,因为她只要一服下这粒药,就会在十二个时辰里七窍流血而死。 但许婴的脸色很是果决。 少剑一声喝道:“别动!” 许婴就不动了。 她轻轻道:“九弟,你也算是知我,人为了一个情字,甘愿一死……” 少剑道:“你何必要死,我可以让你拿走那一本书……” 许婴的眼里流下了热泪,她声音也颤:“九弟,你……你的话是真的么?” 少剑的脸色不变,仍然是冷冷的,他轻轻道:“你看!” 他的手里是那一本书。 许婴乐了,她的眼里满是泪水,她不知道对少剑讲什么才好,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少剑。 “九弟……九弟……” 她还能讲什么? 许婴拿着书,如飞一般地去了。 武当的掌门人的后院,再也没有一点儿动静了,只有飒飒风声。 少剑呆站着,他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他的笑意很是冷酷。 如果让许婴看见了他的这笑,她决不会从他的手里拿走那一本书的。 ×      ×      × 许婴走了。 风大知道她是去做什么的了,他静静起身,站了起来,他看看这个山洞,他熟悉这个山洞,这个山洞恐怕一生都会在他的心底了。 他在这山洞里度过了他的温馨时光。 他等待着,他知道,如果许婴不死,她就一定会回来。 果然,他看到了许婴。 许婴的脸上带着笑。 她的笑意中有泪水。 她看着风大,说:“我把它拿来了……” 她不语了,风大也只是看着她,他也不讲话。 风大讲什么,他要对她讲一句感谢的话么?他说不出。他不讲这一句,再讲别的什么,岂不是更显得矫情? 他只好一句话也不说。 许婴道:“这就是那一本书,但愿你能救她出来。” 风大的心一热,他很想对她讲一句话,但他忍了一忍,终于没有讲出来。 许婴为他???着衣带,轻轻道:“郎君,你要走了,你要多多保重你自己,我应该好好做你的女人,为你做衣服穿,为你做饭吃,替你梳头发,为你赶蚊子……我可以做一个好女人,你信不信?” 风大在笑,他的笑很是苦涩,他的笑意中满是辛酸。 他讲什么,他能对这个满心里都是他的女人讲什么?他能告诉她他要做什么吗? 许婴道:“你好好练功夫,如果你的功夫练好了,你在江湖上就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你那时可不要忘了我……” 她的情意极深,她的泪水在无声无息地流淌。 她自己马上就破涕为笑:“你看我,怎么像再也见不到了似的,面对着你,只是傻傻地流泪?你去了以后,少则一年两年,多则三年五年,我们就会再见面,是不是?那时我们再也没有别的事儿缠身了,我们只有自己,我们只有我们自己。你说,是不是?” 她的眼里满是幸福的憧憬。 风大点头,他流着泪,轻轻点头。他除了点头,他还能讲什么? ×      ×      × 风大走了,他带着那一本武功秘籍走了,他走得很凄凉,他一步三回头,好像对许婴有无数的话要说,但他终于什么也没说。 风大走了。 一 妒心女人 天残明白了十殿阎王的心,他是想要天残从心底里佩服他,要她从心底里喜欢他,那时,他再与天残在一起,他再与天残成亲,他再做天残的新郎,他再去找天残相亲相爱,终生厮守。 他是天下最有名望的人,他不怕天残不跟他,他不怕天残对他没有好感,他也不怕天残会逃走。 她往哪里逃?她逃到哪里会使十殿阎王无处寻觅?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是一个人,她就不会逃离十殿阎王的手心。再说,她不跟天下最有名的十殿阎王,她跟着谁? 十殿阎王不急,他有耐心等,他一定要这个美丽的女人死心塌地跟他,他一定要这个天下最美的美女主动倒在他的怀里。 天残不知道她该怎么办。 她的身边有三个师兄,只要她一声令下,他们每一个人都会为她而与十殿阎王决一死战,他们最后会全都躺倒在血泊里,但他们决不会有一丝怨言,他们会含笑而死。 可她不愿意让他们死。 她在等待。 她还有一个师兄,他是他们之中最执著的一个,他是他们之中最有办法的一个。 他就是风大。 只要风大不回来,她就还有希望。 ×      ×      × 她静静坐在她的屋子里。 十殿阎王慢慢走近了她的屋子。 他进她的屋子从不敲门,他认为他已经是天残的人了,或者说他认为天残已经是他的人了,他为什么还要自作矫情,还要装得像一个彬彬有礼的少侠模样?他要的是天残对他的敬畏,他要的是天残对他的服从,而不是要她对他十殿阎王有什么好感。 他看着天残,他眼中的天残是很美的,她像是从来就在这个十殿阎王的梦里,他看着她,总想着他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她,她是他的一个很熟很熟的熟人。 但他决不会有她这样一个熟人,她的年纪很小,小得在他很有名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笑道:“你怎么样,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她看着他,她明白她应该恨他,但她总是恨不起来他,她一看着他,就觉得他很和气,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十殿阎王,他像是一个和气的长者。 她摇摇头。 十殿阎王乐了,他笑得很响。 “好,我应该带你去好好玩一玩,是不是?你记得,我一定会带你去玩的,一定让你玩得好好的。现在我就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兴致勃勃,他去扯住了天残的手,带她去玩。 ×      ×      × 他们走进了一间很大很大的暗室。 十殿阎王和天残走进了这间暗室,室内无灯,但在墙壁上悬桂着一块块晶莹如玉的东西,这些东西在墙上闪闪发光,让她看着心里暗暗吃惊极了。 十殿阎王看着她,乐:“我一想,你就会快活,因为你在海岛上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些东西。你看,这大大的闪光的东西是珠贝,是一种从海里捞出来的珠贝,它总是在闪光。它是不是很漂亮?它很值钱。你看,这一块是明心蟾,是一种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药。还有一些你可以看到的,它们是武林中人的兵器,它们是武林中的人自动献与我的。他们或者臣服于我,或者是死在了我的手下。” 天残看着这些,她的眼里没有恐怖,只有一点儿讥讽。她在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让天下人臣服他唯一方法就是去做这个天下的第一恶人么? 这间室内莹莹光光,闪闪亮亮,让有一种如入仙境之感。 “你看,我可以把这一切全都给你,你只要想得到的,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天残瞅他,他的脸上有一种很和气的仁慈,这仁慈恐怕是他对于别人从来也没有。 她瞅着他,眼睛在讲话。 ——你以为你这些东西就会让我快乐? 他有一点底气不足:我想,如果你跟了我,你会要什么有什么的。 ——我什么东西也不要。 他瞅着天残,他很吃惊,他吃惊的是,她的眼睛明明白白地把她的心意告诉了他。 她什么也不稀罕,她什么也不在乎。 她只是一个天残,她只愿意做她自己。 十殿阎王的脸红了,他从来没有被人拒绝,也从来没有被女人拒绝过。 他认为,如果一个男人能被一个女人拒绝,他就不是一个男人了,他只是一个笨蛋。 二十年前,他曾经被一个女拒绝过,但他还是把那一个女人制服了,从此后,那个女人做了他的妻子。 虽然从那以后,他每一次想起这一件事儿来,都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快,但他也知道,天下的女人都应该是他的,他只要一声令下,那一个女人就该站在他的面前。她不光要站在他的面前,而且她还要笑眯眯地站着,向他笑,尽可能地向着他笑,因为如果她不笑着的话,她可能会连她自己的命也没有了 他会让天下的女人拜倒在他的脚下。 但他对于天残就没办法,他连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她瞅他,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儿疑虑,她的心里也没有一点儿介蒂。她是不是不知道他想把她娶来作为他的妻子?他是不是想告诉她他想在武林中做一个野心极大的霸主? 但她什么也不会听,她不会愿意听这些,她只是向着他笑,一种天真无邪的笑,笑得他一点儿邪心思也没有。 她瞅着他,那眼中有话。 ——你何必总要让我看这些?你知道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这些东西? ——你以为我会对于这个凤鸣山很怀念?你以为我很喜欢你的这地方?你以为我很喜欢你这个人?我只是看你很可怜……真的很可怜的…… 十殿阎王瞅着她,他的声音低沉:“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可怜? 天残看他,他的样子很有生气,但也是那种老年人做出的生气勃勃的样子,他真的已经很老了,尽管他和天残在一起时,他总在想办法掩饰这点。 天残点点头。 她的神情很自然,她的眼里有一种怜悯的目光。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很骄傲的男人,如果他在一个女人的眼里,只是一个很可怜的男人,这就让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看着天残,说道:“你真的以为我很老?” 天残瞅着他,她的眼里有一种深深的怜悯。 十殿阎王忍受不住了,他一起身,一冲而出,不知去向了。 ×      ×      × 只剩下了天残自己,她一个人徜徉在这个十殿阎王的宝窟里。 这是一个世人想也想不出的宝窟。 在一边,有几千万块黄金浇成的金碧辉煌的墙,在墙边,可以看到一闪一闪的光亮,这是黄金在闪光。 黄金边上,有一堆堆的东西。 细看看,也不禁大吃一惊。 有一柄剑,这是一柄很不起眼的锈剑,锈剑无锋,也根本看不出是把柄锈剑,像是废物,扔在了那里,再也没有人理会。但从来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一柄剑就是江湖上人人闻名的大侠米离的寂寞剑。它就是天下武林中人人闻名景慕的寂寞剑。 在它的一边,还有一对已经锈蚀斑斑的铁环。 这是生死环。 生死环是天下最有名的大侠云凤舞的兵器。 它也在这里寂寞地躺着。 天残看着它们,只有它们,才可能让她看着肃然起敬。它们的存在就是一种神话,它们已经是江湖上的一种象征了,它们不再只是一种兵器,它们是武林的灵魂。 这是江湖上风云一时的兵器之王,忽然有一日,它们不见了,再也不在江湖出现了,连同它们那不可一世的主人一起,再也不在江湖上走动了,从此江湖上便没有了他们的踪影。 只有在这里,它们才可以告诉你,它们的主人当初是如何激战而死的。 锈剑没有了把手,是不是它从来就没有把手?还是它的把手已经被日月风尘给锈蚀没了? 这几件兵器说着一个个动人心魄的故事,说着一个个生生死死、悲欢离合的故事。 在墙的另一边,放着一些珠宝。 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过这么多的珠宝,也从来没有人像十殿阎王这样,把珠宝当成敝屣一般,都丢弃在那墙边。有一些是天下闻名的珍宝,连天残这样对于珍宝根本就没有什么大本事的人都知道,它们的价值连城。 天残从那珠宝堆里拿出一件东西来,她在看,这是一件很怪的玉锁,雕刻得精奇无比,一块小小的玉锁,上面竟然雕出了佛祖十世轮回的故事。不光把那故事雕了出来,且真的是雕得好,把那些人物和故事都雕得栩栩如生。 天残很喜欢这些小玩艺儿,她看得出神,都看得呆了。 ×      ×      × 有人说话了,她的话很冷。 “十殿阎王就是十殿阎王,他就是用这些玩艺儿让你着迷的,然后你就是他的人了……” 天残慢慢抬起了头。 她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美艳得让人不敢逼视的女人。 这女人身穿一件极精致的长衣,长衣逶迤,长长曳地,她的脸上有一种嘲讽的神色,像是在嘲讽这个世界,也像是只在嘲讽她自己。 她很高贵,是属于那种在这个世上只有苍天才可以把她喝斥来去的那种高贵女人。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她像是一个病人,或者说她像是一个鬼,一个美丽无比的女鬼。 天残的神色是:我不认得你。 那女人道:“可我认得你。” 天残看着她,无表情。 那女人道:“你和他一起来这里,然后他就会告诉你,他的这一切都是你的了,只要你愿意,他也就是你的了。他告诉你这个的时候,让你有一种感觉,像是你就是天下最富最富的大富翁了。他就让你真的喜欢他了。你能成为天下最富有的女人,你也能什么都有了,什么都能做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向天残凑近,近得只有她的气息不断地向天残逼近,只有她的气息在天残的眼前流动。 好像是在向天残耳语:“你知道不知道,他曾经把这一切都向一个不同的女人讲过一次了,他又向你讲,又向你重复了一遍。你说,他这样做,是不是很可笑?” 天残不会讲话,如果她会讲话,她是不是会对这个女人讲一点儿什么? 她只是看着这个女人,她看着这个女人的目光中,最多的是惊讶。 她很喜欢这个女人。 她是一个残废之人,她更多的是靠她的眼睛,靠她的鼻子来辨别这个世上的一切的。她闻到了一种很让她快乐的气味,这个女人的身上,有一种让她很是激动的气味,她闻着这种气味时,她的心里很激动,她想哭,她想对着这个世界哭。她想对着这个女人讲话,她很想讲话,她头一回明白,一个女人如果不能对人讲话,她会是多么悲哀? 她坐了下来,她坐在了那些珠宝之上。 在珠光宝气里,在一闪一闪的珠光宝气中,她坐在那里,十分诡异。 女人道:“对了,这就对了,你现在看上去,真的像是一个女鬼了。你如果真的是女鬼,你就能成为他的老婆了,你就是他的鬼殿阎王的老??了。如果你成了他的老婆,世人向他烧冥纸时,就会也给你烧一些。” 她咯咯笑着,她的笑声,在这一间宝室里,像是一阵阵夜枭夜哭着。 天残只是看着她,听着她讲话。 女人道:“你知道不知道他是谁?” 天残点点头。 女人乐了:“他是十殿阎王。” 天残盯着她的脸,想听她讲一些什么。 女人咯咯笑:“他把一切世人全变成鬼,他把一切美梦全都变成鬼蜮。你做他的老婆好了,你一定会变成一个鬼,一个冤死鬼。” 她的脸色变了,她的脸上有一种恐怖的神情,让天残不禁也一阵子颤抖。 十殿阎王真的这么可怕? 女人一下子就猜透了她的心事,她冷冷一笑道:“你以为他会对你好?你以为他真的能成为一个好人?你以为他会做下什么好事儿?他要霸占江湖,他想成为天下一呼百诺的雄主,他想让天下武林的人都对他俯首称臣……” 天残笑了,她的笑很天真,她的笑意是:这一切于我有什么干系? 女人笑着:“他会天天杀人,他会让你看着他天天杀人!” 天残的脸色是不相信,她真的不相信。 她是一个很天真的人,她从来就不相信人会那样残忍。 女人道:“你知道我是谁?” 她的脸色有一种嘲讽,她想,天残根本就不会知道她是谁。 天残很坚定地点点头。 她知道。 “你说,我是谁?” 天残看着她,在地上划了几下。 她写下了一个大字。 “妻”。 她是十殿阎王的妻子。 她笑了,她说道:“你有一个下人,他也是你的兄弟,他叫雪三吧?” 天残笑了,她的脸上升起了一种很明朗的笑,她一想到她的几位师兄,她就笑了起来,有了他们,她在这个世上,就不会孤独,就不会寂寞。 女人看着天残,也慢慢道:“我告诉你,我真的是他的妻子,我和他生了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儿子。他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天残的脸上有一脸的迷惘,她怎么会知道她与十殿阎王的事儿? “他很残忍,他和我分手了……” 天残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她讲这些? 女人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对女人,就像对这些珠宝一样。当他没有这些珠宝时,他一定是天天想占有,可一旦他有了,也从不会一顾,他会把这些都扔掉,再也不瞧它们一眼了……” 她的声音中没有悲哀,没有仇恨,甚至都没有一点点儿怒火。 天残看着她,她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女人一叹,她看着天残,她的目光中有一种杀气。 “我是来杀死你的,我不让他再来娶你,我不想让他毁了你!” 女人走了过来,她对着天残走了过来。 天残不动。 她看着女人的目光中,甚至有一种怜悯。她很可怜这个女人,她喜欢她,因为什么,她不明白。 她要一出手,就可以把这个女人杀死,因为她是天残。 天残的功夫对付十殿阎王不行,但对付天下的一切人,恐怕没有多少人会是她的对手。 但她不想杀死这个女人,她真的不想动手。 女人的脸变了,她在嘶吼,她吼道:“我要活活地掐死你!我要他娶不成你,我要他去地狱里找你!” 她很用力,她一定要活活掐死天残。 天残的脸红了,她一点点不能呼吸了,她不能再迟疑了,她马上就会被这个女人掐死了。 可奇怪的是,她根本就不想反抗,她只想一死。 一 妒心女人 天残明白了十殿阎王的心,他是想要天残从心底里佩服他,要她从心底里喜欢他,那时,他再与天残在一起,他再与天残成亲,他再做天残的新郎,他再去找天残相亲相爱,终生厮守。 他是天下最有名望的人,他不怕天残不跟他,他不怕天残对他没有好感,他也不怕天残会逃走。 她往哪里逃?她逃到哪里会使十殿阎王无处寻觅?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是一个人,她就不会逃离十殿阎王的手心。再说,她不跟天下最有名的十殿阎王,她跟着谁? 十殿阎王不急,他有耐心等,他一定要这个美丽的女人死心塌地跟他,他一定要这个天下最美的美女主动倒在他的怀里。 天残不知道她该怎么办。 她的身边有三个师兄,只要她一声令下,他们每一个人都会为她而与十殿阎王决一死战,他们最后会全都躺倒在血泊里,但他们决不会有一丝怨言,他们会含笑而死。 可她不愿意让他们死。 她在等待。 她还有一个师兄,他是他们之中最执著的一个,他是他们之中最有办法的一个。 他就是风大。 只要风大不回来,她就还有希望。 ×      ×      × 她静静坐在她的屋子里。 十殿阎王慢慢走近了她的屋子。 他进她的屋子从不敲门,他认为他已经是天残的人了,或者说他认为天残已经是他的人了,他为什么还要自作矫情,还要装得像一个彬彬有礼的少侠模样?他要的是天残对他的敬畏,他要的是天残对他的服从,而不是要她对他十殿阎王有什么好感。 他看着天残,他眼中的天残是很美的,她像是从来就在这个十殿阎王的梦里,他看着她,总想着他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她,她是他的一个很熟很熟的熟人。 但他决不会有她这样一个熟人,她的年纪很小,小得在他很有名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笑道:“你怎么样,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她看着他,她明白她应该恨他,但她总是恨不起来他,她一看着他,就觉得他很和气,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十殿阎王,他像是一个和气的长者。 她摇摇头。 十殿阎王乐了,他笑得很响。 “好,我应该带你去好好玩一玩,是不是?你记得,我一定会带你去玩的,一定让你玩得好好的。现在我就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兴致勃勃,他去扯住了天残的手,带她去玩。 ×      ×      × 他们走进了一间很大很大的暗室。 十殿阎王和天残走进了这间暗室,室内无灯,但在墙壁上悬桂着一块块晶莹如玉的东西,这些东西在墙上闪闪发光,让她看着心里暗暗吃惊极了。 十殿阎王看着她,乐:“我一想,你就会快活,因为你在海岛上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些东西。你看,这大大的闪光的东西是珠贝,是一种从海里捞出来的珠贝,它总是在闪光。它是不是很漂亮?它很值钱。你看,这一块是明心蟾,是一种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药。还有一些你可以看到的,它们是武林中人的兵器,它们是武林中的人自动献与我的。他们或者臣服于我,或者是死在了我的手下。” 天残看着这些,她的眼里没有恐怖,只有一点儿讥讽。她在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让天下人臣服他唯一方法就是去做这个天下的第一恶人么? 这间室内莹莹光光,闪闪亮亮,让有一种如入仙境之感。 “你看,我可以把这一切全都给你,你只要想得到的,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天残瞅他,他的脸上有一种很和气的仁慈,这仁慈恐怕是他对于别人从来也没有。 她瞅着他,眼睛在讲话。 ——你以为你这些东西就会让我快乐? 他有一点底气不足:我想,如果你跟了我,你会要什么有什么的。 ——我什么东西也不要。 他瞅着天残,他很吃惊,他吃惊的是,她的眼睛明明白白地把她的心意告诉了他。 她什么也不稀罕,她什么也不在乎。 她只是一个天残,她只愿意做她自己。 十殿阎王的脸红了,他从来没有被人拒绝,也从来没有被女人拒绝过。 他认为,如果一个男人能被一个女人拒绝,他就不是一个男人了,他只是一个笨蛋。 二十年前,他曾经被一个女拒绝过,但他还是把那一个女人制服了,从此后,那个女人做了他的妻子。 虽然从那以后,他每一次想起这一件事儿来,都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快,但他也知道,天下的女人都应该是他的,他只要一声令下,那一个女人就该站在他的面前。她不光要站在他的面前,而且她还要笑眯眯地站着,向他笑,尽可能地向着他笑,因为如果她不笑着的话,她可能会连她自己的命也没有了 他会让天下的女人拜倒在他的脚下。 但他对于天残就没办法,他连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她瞅他,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儿疑虑,她的心里也没有一点儿介蒂。她是不是不知道他想把她娶来作为他的妻子?他是不是想告诉她他想在武林中做一个野心极大的霸主? 但她什么也不会听,她不会愿意听这些,她只是向着他笑,一种天真无邪的笑,笑得他一点儿邪心思也没有。 她瞅着他,那眼中有话。 ——你何必总要让我看这些?你知道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这些东西? ——你以为我会对于这个凤鸣山很怀念?你以为我很喜欢你的这地方?你以为我很喜欢你这个人?我只是看你很可怜……真的很可怜的…… 十殿阎王瞅着她,他的声音低沉:“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可怜? 天残看他,他的样子很有生气,但也是那种老年人做出的生气勃勃的样子,他真的已经很老了,尽管他和天残在一起时,他总在想办法掩饰这点。 天残点点头。 她的神情很自然,她的眼里有一种怜悯的目光。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很骄傲的男人,如果他在一个女人的眼里,只是一个很可怜的男人,这就让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看着天残,说道:“你真的以为我很老?” 天残瞅着他,她的眼里有一种深深的怜悯。 十殿阎王忍受不住了,他一起身,一冲而出,不知去向了。 ×      ×      × 只剩下了天残自己,她一个人徜徉在这个十殿阎王的宝窟里。 这是一个世人想也想不出的宝窟。 在一边,有几千万块黄金浇成的金碧辉煌的墙,在墙边,可以看到一闪一闪的光亮,这是黄金在闪光。 黄金边上,有一堆堆的东西。 细看看,也不禁大吃一惊。 有一柄剑,这是一柄很不起眼的锈剑,锈剑无锋,也根本看不出是把柄锈剑,像是废物,扔在了那里,再也没有人理会。但从来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一柄剑就是江湖上人人闻名的大侠米离的寂寞剑。它就是天下武林中人人闻名景慕的寂寞剑。 在它的一边,还有一对已经锈蚀斑斑的铁环。 这是生死环。 生死环是天下最有名的大侠云凤舞的兵器。 它也在这里寂寞地躺着。 天残看着它们,只有它们,才可能让她看着肃然起敬。它们的存在就是一种神话,它们已经是江湖上的一种象征了,它们不再只是一种兵器,它们是武林的灵魂。 这是江湖上风云一时的兵器之王,忽然有一日,它们不见了,再也不在江湖出现了,连同它们那不可一世的主人一起,再也不在江湖上走动了,从此江湖上便没有了他们的踪影。 只有在这里,它们才可以告诉你,它们的主人当初是如何激战而死的。 锈剑没有了把手,是不是它从来就没有把手?还是它的把手已经被日月风尘给锈蚀没了? 这几件兵器说着一个个动人心魄的故事,说着一个个生生死死、悲欢离合的故事。 在墙的另一边,放着一些珠宝。 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过这么多的珠宝,也从来没有人像十殿阎王这样,把珠宝当成敝屣一般,都丢弃在那墙边。有一些是天下闻名的珍宝,连天残这样对于珍宝根本就没有什么大本事的人都知道,它们的价值连城。 天残从那珠宝堆里拿出一件东西来,她在看,这是一件很怪的玉锁,雕刻得精奇无比,一块小小的玉锁,上面竟然雕出了佛祖十世轮回的故事。不光把那故事雕了出来,且真的是雕得好,把那些人物和故事都雕得栩栩如生。 天残很喜欢这些小玩艺儿,她看得出神,都看得呆了。 ×      ×      × 有人说话了,她的话很冷。 “十殿阎王就是十殿阎王,他就是用这些玩艺儿让你着迷的,然后你就是他的人了……” 天残慢慢抬起了头。 她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美艳得让人不敢逼视的女人。 这女人身穿一件极精致的长衣,长衣逶迤,长长曳地,她的脸上有一种嘲讽的神色,像是在嘲讽这个世界,也像是只在嘲讽她自己。 她很高贵,是属于那种在这个世上只有苍天才可以把她喝斥来去的那种高贵女人。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她像是一个病人,或者说她像是一个鬼,一个美丽无比的女鬼。 天残的神色是:我不认得你。 那女人道:“可我认得你。” 天残看着她,无表情。 那女人道:“你和他一起来这里,然后他就会告诉你,他的这一切都是你的了,只要你愿意,他也就是你的了。他告诉你这个的时候,让你有一种感觉,像是你就是天下最富最富的大富翁了。他就让你真的喜欢他了。你能成为天下最富有的女人,你也能什么都有了,什么都能做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向天残凑近,近得只有她的气息不断地向天残逼近,只有她的气息在天残的眼前流动。 好像是在向天残耳语:“你知道不知道,他曾经把这一切都向一个不同的女人讲过一次了,他又向你讲,又向你重复了一遍。你说,他这样做,是不是很可笑?” 天残不会讲话,如果她会讲话,她是不是会对这个女人讲一点儿什么? 她只是看着这个女人,她看着这个女人的目光中,最多的是惊讶。 她很喜欢这个女人。 她是一个残废之人,她更多的是靠她的眼睛,靠她的鼻子来辨别这个世上的一切的。她闻到了一种很让她快乐的气味,这个女人的身上,有一种让她很是激动的气味,她闻着这种气味时,她的心里很激动,她想哭,她想对着这个世界哭。她想对着这个女人讲话,她很想讲话,她头一回明白,一个女人如果不能对人讲话,她会是多么悲哀? 她坐了下来,她坐在了那些珠宝之上。 在珠光宝气里,在一闪一闪的珠光宝气中,她坐在那里,十分诡异。 女人道:“对了,这就对了,你现在看上去,真的像是一个女鬼了。你如果真的是女鬼,你就能成为他的老婆了,你就是他的鬼殿阎王的老??了。如果你成了他的老婆,世人向他烧冥纸时,就会也给你烧一些。” 她咯咯笑着,她的笑声,在这一间宝室里,像是一阵阵夜枭夜哭着。 天残只是看着她,听着她讲话。 女人道:“你知道不知道他是谁?” 天残点点头。 女人乐了:“他是十殿阎王。” 天残盯着她的脸,想听她讲一些什么。 女人咯咯笑:“他把一切世人全变成鬼,他把一切美梦全都变成鬼蜮。你做他的老婆好了,你一定会变成一个鬼,一个冤死鬼。” 她的脸色变了,她的脸上有一种恐怖的神情,让天残不禁也一阵子颤抖。 十殿阎王真的这么可怕? 女人一下子就猜透了她的心事,她冷冷一笑道:“你以为他会对你好?你以为他真的能成为一个好人?你以为他会做下什么好事儿?他要霸占江湖,他想成为天下一呼百诺的雄主,他想让天下武林的人都对他俯首称臣……” 天残笑了,她的笑很天真,她的笑意是:这一切于我有什么干系? 女人笑着:“他会天天杀人,他会让你看着他天天杀人!” 天残的脸色是不相信,她真的不相信。 她是一个很天真的人,她从来就不相信人会那样残忍。 女人道:“你知道我是谁?” 她的脸色有一种嘲讽,她想,天残根本就不会知道她是谁。 天残很坚定地点点头。 她知道。 “你说,我是谁?” 天残看着她,在地上划了几下。 她写下了一个大字。 “妻”。 她是十殿阎王的妻子。 她笑了,她说道:“你有一个下人,他也是你的兄弟,他叫雪三吧?” 天残笑了,她的脸上升起了一种很明朗的笑,她一想到她的几位师兄,她就笑了起来,有了他们,她在这个世上,就不会孤独,就不会寂寞。 女人看着天残,也慢慢道:“我告诉你,我真的是他的妻子,我和他生了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儿子。他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天残的脸上有一脸的迷惘,她怎么会知道她与十殿阎王的事儿? “他很残忍,他和我分手了……” 天残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她讲这些? 女人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对女人,就像对这些珠宝一样。当他没有这些珠宝时,他一定是天天想占有,可一旦他有了,也从不会一顾,他会把这些都扔掉,再也不瞧它们一眼了……” 她的声音中没有悲哀,没有仇恨,甚至都没有一点点儿怒火。 天残看着她,她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女人一叹,她看着天残,她的目光中有一种杀气。 “我是来杀死你的,我不让他再来娶你,我不想让他毁了你!” 女人走了过来,她对着天残走了过来。 天残不动。 她看着女人的目光中,甚至有一种怜悯。她很可怜这个女人,她喜欢她,因为什么,她不明白。 她要一出手,就可以把这个女人杀死,因为她是天残。 天残的功夫对付十殿阎王不行,但对付天下的一切人,恐怕没有多少人会是她的对手。 但她不想杀死这个女人,她真的不想动手。 女人的脸变了,她在嘶吼,她吼道:“我要活活地掐死你!我要他娶不成你,我要他去地狱里找你!” 她很用力,她一定要活活掐死天残。 天残的脸红了,她一点点不能呼吸了,她不能再迟疑了,她马上就会被这个女人掐死了。 可奇怪的是,她根本就不想反抗,她只想一死。 二 夫妻本是一场戏 天残知道她这一次肯定是死了,她要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她宁可一死,她不想与这个女人反抗,其实只要她一动手,这个女人决不是她的对手。 但她的心里很委屈,也很甜蜜,她心中道:我死了,我是死在了这个女人的手里,这是一个很生疏的女人,她与我从来没有一丁点儿关系,我为什么要让她杀死我?我为什么让她杀死我?我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想反抗…… 她再也不能喘了,她已昏死了过去。 ×      ×      × 她再醒过来时,只是那么一瞬间。 她看到了十殿阎王。 他仍然身穿着白色的长衣,冷冷地站在了那个女人的面前。 他只是站在了她的面前,就让那个女人松开了手。 她是不是对他很是畏惧?她是不是对他很有一点害怕? 她看着他,在一声声喘息,她恨恨道:“你来做什么?我要掐死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十殿阎王不讲话,他只是悲哀地看着这个女人。 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迷惘,像是看一个陌生女人一样地看着那个女人。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你……这是何苦?” 他瞅着女人的目光中,只有悲哀,没有一点儿亲热。 这个女人曾经是他的妻子,但现在不是了,她只是一个过路人。 但她自己从来也不认为她是十殿阎王的过路人。 她冷冷道:“我是你的妻子,对不对?” 他点头。 女人乐了:“对呀,我是你的妻子,她又是谁?她是谁?她怎么会在这里?” 十殿阎王瞅着她,他的声音很坚定:“你曾经是我的妻子,但现在不是了。” 女人尖声笑着:“是么?现在不是了?你说得好轻松……” 一声尖笑之后,人突然扑向十殿阎王。 她突施杀手。 天残大吃一惊。 她本来以为这个女人的本事不大,但看到与十殿阎王过了几招后,她明白她想错了。 这个女人的招数极怪,而且都是十分棘手。 她的每一招都很狠毒,都是与十殿阎王同归于尽的打法。她一连向十殿阎王出了九招。 那是一些让天残也很吃惊的招数。 但这些招数在十殿阎王的眼前,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他只是轻轻抬手,就把这些天下武林人头疼的招数一一化解,他一边打还一边能关照着天残。他见到天残醒了过来,就很是高兴,他向天残点了点头,向她示意,她没有什么事儿了。 当然那个女人也看到了他的眼色。 她更是醋心大发。 她怒吼道:“十殿阎王,你这个王八蛋!我一定要杀死你!” 她扑了过去。 这一次,她根本就不用什么招数,只是一味地向十殿阎王撕扑。 十殿阎王只好一一躲过。 她长叹了一声,不再与他动手了。 她再与十殿阎王动手,也只是自取其辱。 她只是怒吼:“你是一个混蛋,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害死了我的儿子……” 他的声音很平静:“是你自己把他弄丢了的。” 她尖声喊着:“不是,不是,那一天我要不是去找你了,儿子根本就不会丢。” 他冷冷道:“我又没有死,你何必找我?” 她说道:“我是找你去了,你没死也差不多了,你昏死在一家妓院里,你那一身酒臭,你喝得人事不省,你哪像一个人,你那时只是一头猪!” 他轻轻一叹:“我跟你在一起时,不是别的,我只是一头猪。” 女人厉声道:“你跟我在一起又怎么了?你跟我在一起时,我又得了什么好?你以为你自己是天下最有名的人么?你只是天下最有名的臭狗屎!” 十殿阎王看她,像看着一个孩子,像看着一个疯子,他无可奈何。 女人道:“你还给我的儿子!如果你不还给我的儿子,你休想再成亲!” 十殿阎王道:“我再成亲,不干你事儿!” 女人尖声道:“如果你还给了我的儿子,我就让你成亲,不然,我就杀死你的女人!” 她戟指着天残,她的手指在抖。 十殿阎王道:“你根本就动不了她的一根毫毛,她没有跟你动手只是因为她可怜你。如果她真的与你动手,你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女人尖声道:“好,好,你别动手,我跟她一决生死!” 十殿阎王道:“你算了吧,何必自取其辱?” 女人道:“我如果胜不了她,我甘愿死在她的手下。” 十殿阎王冷冷地一喝道:“不行!” 当然,他不想让这两个女人斗起来。这两个女人无论谁倒下了,他都不愿意。 但女人不听他的。 她怒吼道:“来,来!天残,你是不是天残?你来,咱俩决一死战!” 天残不动,她根本就不想与这个女人一战。 女人突然放声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念叨道:“儿子,儿子,你在哪里?你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间?你是不是真的死了?你没死,对不对?你如果真的死了,你一定会给我托梦,是不是?” 她突然号啕痛哭。 她突然由一个气势汹汹的女人变成了一个极为伤情的母亲。 天残很可怜她。 十殿阎王突然道:“你别作假了,你这一套,根本就不可能让我相信。” 她突然不哭了,她看着十殿阎王,忽而嫣然一笑,她的笑中有泪,喜中有悲,她破涕为笑,让天残很是吃惊。 她向着十殿阎王乐着,她吃吃艳笑:“你是不是又想我了,你是不是还想我?你在那一天里,和我在那一个山洞里,那日子真叫销魂啊……” 她呆呆看着十殿阎王,她的眼里满是深情。 天残看着她,她心里想:这个女人对他真是不错,她对于他还有那么多的情感,两个人如果真的有这么多的情感,他们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他们还会走到一起…… 十殿阎王叹道:“你何苦……”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低下了头,他像是在沉思,他像是在入梦,他与她的过去,是不是有许多美丽的梦? 这时,那女人突然向十殿阎王扑去了。 天残此时万万想不到她会向十殿阎王一击,她吃惊得大声尖叫了起来。 但十殿阎王像是早有准备,他一出手,疾如飞矢,一下子就把她的手抓住了。 他冷冷道:“我早就知道了你有这一套。” 她的脸色又变了,她突然变得很和气了,她看着十殿阎王的脸色十分和气,她笑嘻嘻地道:“我是想试一试,试一试你这天下最有名的人的功夫如何。” 他只好苦笑。 那女人呲牙乐:“你看你,你怎么当着那个女人和我亲热?你知道,像我这样的女人,天下毕竟不多。你和她如果真的成亲了,她一定不会让你天天去逛妓院,她也不会让你天天喝酒,她会天天管着你,那时你一定会后悔的,对不对?” 她对着天残道:“你的这位如意郎君,他只有一点点的不良嗜好:他喜欢女人,而且是越多越好,越漂亮的他越喜欢。如果他再看上了哪一个的话,你就也只好和我一样,也得走,而且你走得很急,你会什么也没有……” 她像和天残是老朋友,她像是在对她的老朋友讲一件小事。 十殿阎王看着她,无话可说。 世上的男人一般都很有主意,但他们一般都是到了他们所喜欢的女人面前,连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了。 女人看着十殿阎王,乐呵呵地道:“你别生气,我是你的前妻,她是你的后妻,我对她讲一讲你,让她好明白你这个人,这对你也有好处,你说对不对?” 十殿阎王看着女人,只好苦笑笑。 她本来是想杀死他,但一转眼,她又对他笑,他拿她有什么办法? 女人对天残乐:“你可以和他好一下,他这个人,那一点本事儿倒有,他对于女人会哄,他也会温柔。只是他还没有喜欢上别的女人的时候,他对你还是满不错的。” 天残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怪人。 女人轻轻窃笑,她轻轻向天残耳语:“我告诉你,他这个人还是有一点本事的,他那一点儿还行。他的本事不小,不像是一个老头子……” 说罢这话,她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她对着十殿阎王道:“你看,你看,我对你是不是没有什么坏意,你那一点儿本事,我居然也告诉了你的新老婆……” 天残是女人,但她也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姑娘,她听得女人这一番话,脸马上变得通红,她想飞身走出去。 但女人马上就止住了她。 她一把扯住了天残。 “你可不能走,你要是一走,他马上就会把我撕成碎片……” 她看着天残,天残的目光中是一种无可奈何。 她不愿意卷入他们之间的争执,因为他们是夫妻,而她,只是一个外人。 女人居然看出了天残的心思,她吃吃笑道:“你可千万别以为你是外人,你马上就是他的妻子了,对不对?你如果真的是他的妻子,你一定得明白他这个人……” 她像是很关心天残,她看着天残,笑道:“他这个人很会说,他会把世上的一切都讲得天花乱坠。如果你也能说会道就好了,那样你就能和他一点一点儿细细地掰扯。我就不会讲话,你就更完了,你不会讲话,你要真的嫁给他,你怎么和他讲这些事儿?你不会讲,你就只好受他的骗了……” 天残没有办法,她想告诉这个女人,她不想与十殿阎王成亲,她只是想走,只是想走下山去。但她不会讲话,她只好听着女人说。 十殿阎王很明白她的心思,他对女人冷冷道:“你讲完了没有?如果你讲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女人乐了:“你从前对我讲过,你说我可以随便来这间暗室,你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现在你是不是又对她讲,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了?我想问一问你,你是十殿阎王,你讲话一定得算数,你说,这里的一切都是谁的?” 十殿阎王果然不凡,他冷泠道:“你虽然是我的前妻,但如果你马上走,这里的一切你都拿去好了。” 女人大声道:“哎哟,你可真的是说话算数,你不要这些宝贝了么?看起来,你是打算像对待云凤舞一样对付我了,我走了以后,人再找上门去,杀人夺物?” 男人沉声道:“我从来就没有想杀死你。” 女人道:“是么?你想掐死我,你想掐死我,已经不止一次了。对不对?” 天残看着十殿阎王,她想不到,这个男人居然也想掐死人。 女人乐了,她对着天残乐:“我可以告诉你,他从前就是像我掐你那样想掐死我。如果我不是命大,早就被他给掐死了,你可是要小心啊?” 她笑意盎然,像是天残的一个很好很好的好朋友。 十殿阎王一直在忍着,此时,他再也忍受不住了,他突然大??了一声:“你给我滚!” 女人乐了,她向着天残乐:“如果你平时看到的不是这样的一个暴君,你就上当了。你现在再看看,他就是十殿阎王。你以为阎王都像一个忠厚长者似的?那你就错了……” 十殿阎王突然扑了上去,他一把就掐住了女人的咽喉。 他真的想掐死她,他一定要掐死她…… 女人嘶吼道:“你…掐死我好了,让她看……看看……” 她再也讲不出话来了。 十殿阎王的眼里闪着凶光,他不顾一切了,他一定要掐死这个女人。 就是她,害死了他的儿子,她把他的儿子弄没了,她又来害他,想让他不能得到天残。 这时,女人已经要窒息了,她看着男人的目光突然变了,她的眼光变得很温柔。 她想死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她一定要死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天残冲了上去,她在吼,她在心里吼道:“你们住手,你们听我说!” 可她不会说话,她只能吱吱唔唔地叫着。 她恨自己,她恨不能把她自己杀死。 她冲了上去,拼命打着十殿阎王,她打着十殿阎王的耳光。 十殿阎王什么也不顾了,他只是一心要掐死女人,他一心要掐死他自己的妻子。 三 仇恨在心底 天残知道,她再也不能看这一对夫妻的争吵了,她看着他们相争,心里十分难受,她想喊,却又吼不出,她想劝,却又讲不出话来,她只能那样呆呆地看着他们拼命,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她看见了十殿阎王把他的结发妻子摁倒在地,要生生把她掐死。 她突然一声嘶吼,人也像一只疯狂的野兽,直扑向十殿阎王。 她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抓到了那一把锈剑。 这是大侠米离的那一把天下最为有名的寂寞剑。 从前,大侠米离用这一把剑,走遍天下无敌手。 以后,又是一代女侠鱼漂儿用这一把剑斗三尸手游立,苦战天下最有名的江湖奇人,善用酒掌十八歌的凌云阁主严释,创天下武林人人称颂的奇闻。 可谁得到,这一柄天下最为有名的剑,竟然拿在了天残的手里,她要用这一柄剑去排解十殿阎王的家事纠纷。 她一声尖叫,一剑刺向十殿阎王。 十殿阎王没有想到,他没有想到天残会用这一柄剑来杀他。 他把他的全部力量都用在要一心一意掐死他的前妻了。 他一声大叫,他的后腰顿时血流如注。 十殿阎王慢慢倒下了。 他回过了头,他看着天残,他的眼里满是痛苦。他看着天残的眼光中,满是不相信,他从来也不会相信天残会杀死他。他想他对天残十分娇纵,她怎么会杀死他?她将来一定会嫁与他,她会快快乐乐地嫁给他,她会依偎在他的身上,像一只可人的小鸟一样,让他欢喜。她怎么会杀死他? 但她终是向他出手了,而且是在他一点儿也没有防备的财候。 十殿阎王倒下了,他的眼里没有恐惧,没有惊奇,只有一点点痛苦。 他的痛苦是:他看错了天残,他以为天残一定会对他很好的,他想错了。 他因为想错了,就一定要付出代价,他一定得死! 这时,天残看着那个女人,女人的脸色已经紫涨了,像是已经昏迷了,她的脸上有一种满足的心境,她像是很满意她的结局,她希望死在她的丈夫手里,现在她已经死在她丈夫的手里了,她应该死而无憾。 天残瞅着这两个人。 她不知道她应该做什么才好。 她是不是要再补上一剑,让这个十殿阎王死得透透的,让他再也醒不过来?她是不是要好好看护一下这个女人,看看她是不是还有救? 她什么也没有做,她什么也不能做。 她是呆呆地看着两个人,这两个人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已经完全死透了的两个人。 ×      ×      ×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她听到了那女人的呻吟,她的声音很响,她很放肆地发出了一种满足的声音,这是女人对于男人的一种心灵的呼唤。即使是像天残这样的女孩子,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个女人在昏迷时居然像是在与男人狎昵,发出一阵阵快乐的声音。 她看着女人,她完全被女人的声音震惊了。 女人睁开了眼睛。 她向四外看。她看了半天,才轻轻道:“我死了么?我是不是真的死了?我是不是在梦里?” 天残瞅着她,天残的眼里有一种呆滞的目光。 女人看到了天残。她看到天残时,她的眼里有一种讥讽,一种很不在乎的讥讽。 她对天残道:“我如果在地狱里也看到了你,那我可是倒霉透了……” 天残向她比划,告诉她:她并没有死。 女人道:“我是被他掐死了的,我怎么会没死?我死了,我真的死了,我是被他掐死的……” 她哭了,她因为她没有被那个她恨得要命的男人掐死而哭。 她哭得很响。 她开始向四外睃巡,她想找到那个男人。 她看到了十殿阎王。 她突然跳了起来。 天残以为她是想杀死十殿阎王,她不知道十殿阎王已经被她杀死了么? 女人看着地上的血,她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她的手去摸地上的血迹,她的声音哆嗦:“你杀死了他,你杀死了他?真的是你杀死了他么?” 天残点头,她只能向着这个女人点头。 女人看着天残,她的脸上有一种恶狠狠的神色,但她马上就又笑了。 她一笑显得那神色很是奇怪,她盯着天残看了好半天,才幽幽道:“你真的是替我杀死了他,我告诉你,我早就想杀死他的……” 天残仍然是呆若木鸡。 她对着天残轻轻道:“姑娘,你来,你过来,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的声音很是柔和,她对天残的那样子,像是一个很慈和的母亲了。 天残像是中了魔法,她慢慢走向那个女人。 她走得很慢,她知道,这个女人对她很好,因为她杀死了她的丈夫,因为她的丈夫想要杀死她,而天残救了她,让她活了下来。 她终于走到了那个女人面前。 她如果真的能讲话,她一定会对她讲,她并不是要真心杀死她的丈夫的,她只是想救她。 但她讲不出话来,因为她只是一个哑人。 她已经走到了那个女人的面前。 那女人蓦然飞身而起,她一冲而起,一把就揪住了天残。 “我宰了你,我宰了你!” 她一出手,就把天残打飞了,天残飞向墙壁,一头撞在了那金子浇成的墙上。 她的头一碰撞在墙上,就撞得破了,流出了鲜血。 她低着头,她的身子被那女人提了起来,那女人冷笑着道:“你知道我是谁?我是十殿阎王的妻子,他是我的丈夫,我宁可死在他的手里,也不愿意被你救了,你明白不明白?” 那女人把天残扔在了一边,她扑在了那十殿阎王的身上,哀哀地失声恸哭。 天残看着女人,女人以泪洗面,哭得很是伤心。 天残不明白,明明是十殿阎王要杀死她,明明是十殿阎王要活活掐死她,如果不是天残出手救她,她早已经死了,她为什么还要对天残这样凶狠? 天残虽然是女人,但她永远也不是一个可以明白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儿的女人。 她永远也不明白为什么她救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反而伤心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对十殿阎王的死要这样伤心。 女人道:“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 她反复念叨着,她看着天残,她的脸上有一种残忍的表情。 “我告诉你,他是我的丈夫,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丈夫?你怎么不懂这个?丈夫就是要天天打你的人,丈夫就是叫你恨叫你等叫你爱也叫你想杀死他但你天天想却从来也不敢真的动他一下子的人。丈夫就是叫你恨时恨得咬牙根,叫你爱时爱得心发疼的人……你这个哑巴,你懂不懂?” 天残不懂,她承认她不懂,她只是点头,她也流着泪,她不再讲话了。 她知道她错了,她不知道世上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儿,本来就是爱与恨交织着的事儿。 女人告诉她:“我要杀死你了,因为你杀死了我的丈夫。” 女人的脸上有一种残忍,她冷冷道:“我本来想,我一定会让他杀死我,我一定会死在了他的手里,谁会料得到我没死在他的手里,却让你杀死了我的丈夫?” 她走近天残。 她的话语冷冰冰:“如果你想杀死我,你真是成全我了,我也可以死在你的手里。如果你杀不死我,我就杀死你!” 天残怎么办? 她没有一丁点儿办法,她只有一个选择,被杀或杀死她! 可她根本就不想杀人,何况她对于这个女人还有一丝奇妙的好感? 她只是微微闭上了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心中主意已定,她宁可死,也决不杀死这个女人。 她只好一死。 她此时是不是还想着什么?她是不是还在想着她的那几个师兄?她是不是还在念叨着风大?她是不是还记得那个在酒楼上邂逅而遇的小乞丐?她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宁可死去也不愿意与人动手的地缺老人的后代,那个自称是玉情的公子?他是不是真的就叫玉情,他是不是真的就从来也不肯与人动手?如果有人真的要杀死他,要杀死他最亲的亲人,他是不是也会无动于衷? 天残不语,她宁可一死。 女人的手一击而下! 这一击是致命的一击,是让天残不可躲避的一击! 天残闭上了眼睛。 ×      ×      × 她本来已经死了,她本来已经该死了,但她却没有死,她的头上刚刚要落下那致命一击的时候,就听得那十殿阎王在地上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哼叫女人住了手。 她马上就回过头去,看着地上的十殿阎王。 她情意殷切:“你好些了么?你没死,你真的没死,是不是?” 她像是一个很温柔的妻子,她看着十殿阎王,那情意殷殷的样子让天下有情人都十分艳羡。 她真的是十殿阎王的好妻子。 十殿阎王盯着她看,他似乎刚刚醒来,他看着这女人好半天,才轻轻一叹:“你……这又是何苦?” 他这一叹,让女人不禁泪如雨下。 女人道:“你何必要让我受罪?你对我再不好,也足以强似世上的任何人,你对我不那么严辞厉色,又少了你的什么了?你总是让我伤心,你总是让我到处去飘流,你的心怎么这样狠?” 十殿阎王盯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 十殿阎王轻轻道:“你把我的儿子弄哪儿去了,你告诉我……” 女人在苦笑:“你只是念叨你的儿子,你就一点儿也不心念着我么?你如果真的有了我,你还愁没有你的儿子么?” 她居然十分羞涩,居然讲这话时,人也显得十分娇媚。 十殿阎王闭上了双眼,他再也不睁眼了,他这是想告诉女人,他是不想再与她讲一点儿夫妻之情了。 女人看着十殿阎王,突然乐了,她吃吃笑着,盯住了十殿阎王。 “你以为你找到了一个可人心意的女人,是不是?你知道她在你身后干什么?她在你的身后下手杀你,你的腰中了一剑,你差一点儿死了,这都是她的功劳。你为什么不问问她为什么要杀死你?你以为她会对你很是温柔么?你以为她会把你搂在怀里,让她的身子偎着你的老花胡子?你以为她会甜言蜜语地对你说笑?你想错了,她只是想杀死你!最可笑的是,她用的是那一柄天下的锈剑,是那一柄天下无敌的锈剑,她就是想用这一柄剑杀死你!” 天残不语,她不会讲话,就是她会讲话,她也不会对十殿阎王求情,她是差一点儿杀死他,她无话可说。 女人乐着,她乐得很阴毒:“你以为她可以成为你的女人,你以为她可以对你献媚,对你讨好?你错了,她只想杀死你,她只是一心一意去杀死你!” 十殿阎王慢慢起身,他看着天残,无语。 天残的手里仍然很可笑地握着那一柄天下人人知道的名剑。 名剑已经生锈,但它仍然能杀死人。 十殿阎王瞅着天残,他的眼里是悲哀,还是失意? 他看着天残手里的那一柄锈剑,对天残道:“这是那一柄天下闻名的寂寞剑,你知道不知道?” 天残点了点头,她知道,她知道这一柄寂寞剑,江湖中的人,谁不知道这一柄寂寞剑? 十殿阎王盯着她看,他的目光很是犀利,他看着天残的目光中,不知是一种悲伤或者是一种失意,他长长一叹,道:“你走吧。” 天残知道她无法向十殿阎王讲她的心思,她看着那个女人在一边幸灾乐祸,那女人盯着天残,笑着,她心里很快乐。只要十殿阎王不与天残在一起,她就很快乐。 十殿阎王对她们道:“你们都走,你们都走出去!” 他的神色很是严峻,他的脸色很难看。 天残不语,她盯着十殿阎王,她想问一问他的伤怎么样了,她想说她不是有意伤害十殿阎王的,但她什么也说不出,她不会讲话,她就是会讲话,她也讲不过这个巧舌如簧的女人。 天残看着十殿阎王,她只好走,她只好一走了之。 ×      ×      × 天残与那个女人走出了暗室。 那女人一走起来,显得袅袅娜娜。 她刚刚要走出门,突然又转身走了回来。 那个女人突然变得很温柔,她轻轻对十殿阎王道:“你受了伤,我来好好照顾你,好不好?” 十殿阎王突然大发雷霆,他火气十足,吼道:“你给我滚!” 那女人居然也不以为忤,她吃吃乐道:“好,好,我走,我也走,你是不是太伤心了?你看她对你那样狠毒,你一定会很是伤心的。我对你不会那样,你说对不对?” 十殿阎王慢慢闭上了双眼,再也不理她了。 她同天残走出了那屋子。 她与天残来到了外面。 ×      ×      × 秋凉天气。秋日的凤鸣山很是萧瑟。 在凤鸣山有许多的传说,都是很可爱的很好听的传说。在这些传说里,好人都是有福的,坏人一定会受到惩处。可不知现世时的人会怎样? 两个女人默然相对。 那女人道:“你要真的跟了他,你也受不了他,你说对不对?” 天残摇摇头。 她一摇头,只是想说她根本就不想跟什么十殿阎王。 那女人道:“你以为我说得不对?” 天残摇头。 那女人道:“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他这个人最喜欢甜言蜜语。你不会讲话,你怎么跟他?” 天残慢慢一叹,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因为不想听她的心事而装作不明白她的心思,还是她根本就不想弄明白天残的心事。 在海岛,她只要一蹙一颦,就会有人明白她的心意,她根本就不用费什么心思,她是岛上的女王,她想做什么,师兄们一定照她的主意去做。 可现在,她做什么事儿都得受人掣制,她还有什么心境与人讲话? 她想走,她想她要一走了之,她要和她的师兄弟们一起走开,再也不看到这个女人,再也不看到这个十殿阎王。 女人笑了,她对着天残道:“你可要走好了,你如果走不好,再让十殿阎王碰上,你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天残也不去找她的师兄们,她知道,只要她一走,她的师兄们一定会下山寻找她的,那时,他们就会在一起了。 她走下山去了,她听见那女人的吃吃艳笑声。 四 天残地缺 天残飞快地下了凤鸣山。 她再也不回头了,她知道,在这座山上,有她的梦魇一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愿意回首往事,她情愿从此一去不再回头。 她甚至都没有找一下她的师兄们,她只是一个人,就匆匆地从凤鸣山上走了下来。 她一个人走进了凤凰城。 凤凰城是北方的大城,她从前也来过的,但她此时只剩了她一个人,就再也没有了和她的师兄们在一起的威风,她没有银子,她也没有一点儿首饰,她是从来也不戴首饰的,她嫌她自己是一个残缺之人,她认定残缺的人不配使用那些最好的东西。 她只好在路上走,她的肚子很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她怎么办? ×      ×      × 这时,从路边飘过来一阵阵香气,那是一家酒楼正在忙碌,一阵阵快乐的吵杂声从那家酒楼里传了出来,又从那里飘出一阵阵香气,这一阵阵香气让天残的肚子更叫了起来,她的肚子变得更不能忍受饥饿了,她此时恨不能马上就去抢人家的饭来吃。 但她从小就受天残老太婆的教训,她明白,她得宁可饿死也不能去抢人家的饭吃。 她看着人们一个个大腹便便走进了那一家酒楼,她的心里很是着急。 她头一回有一点儿后悔了,她后悔没有同她的师兄们一起出来,同他们一起下山,那样,她的师兄们就会有办法照顾她。她同他们在一起,从来也没有遇上过这样的日子。 她现在怎么办? 她此时突然想起了那一个叫化子。她想起了那个在酒楼上的小乞丐。 她想那个小乞丐时,居然大声地笑了起来。 她也可以做一回小乞丐。 谁知道她是天下有名的天残?谁知道她是一个美艳绝世的女人?只要她做成了一个小乞丐,她就变成了一个道道地地的小乞丐,她就是一个沿街讨乞的小叫化子了。 她很为她自己的这一个好主意叫好,她自己也居然十分得意,看起来如果她真的没有师兄们的照应,她也一样能照顾好她自己。 她走入了一条小街。 再从那一条小街走出来,她就已经完全变了,她也不是那个天下武林中人人尊崇的天残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小乞丐了。 她的样子很邋遢。 她的头发披散着,她的脸上有些油灰,她的身上穿了一件很破烂很破烂的衣服,她脸色很不好,居然有几分饥饿的菜色。她低着头,真的是一副人穷志短的样儿。 她现在看了看街上的人,人们再也不像刚才那样,两眼灼灼如贼了。他们现在不看她了,因为她再也不是一个很娇美的女人了。她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叫化子。 她怯怯地走进了酒楼。 ×      ×      × 酒楼的店伙计看也不看她,他们很忙,现在正是在忙时,很多的客人都在呼唤他们,他们脚都不停,他们飞快地上菜,递酒。 天残走进了酒楼。 她居然也明白,她必须去那厨房,她才能找到吃的。 一走进了厨房,她就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事儿。 她看见了那个厨子,他正在往一盘菜里放毒。 那个厨子放毒的动作很笨,他一点儿一点儿往菜里放毒,还一边放一边念叨着话儿。 他是在说:“你死了,可别怪我,你死了,可别怪我……” 那厨子根本就没有看见天残,他也不想看见天残,因为每天来这酒楼里的小乞丐太多了,多得让这个厨子根本就不会把天残看在眼里。 天残看见了他把那一包药全都放入了一盘菜里,他一边放完了,还在一边念叨着话,念叨着之后,就马上把这一盘菜放在了一边。 天残觉得奇怪,他居然把这几个菜都放了毒。而且他放毒时一点儿也不像是那些做恶事的人,有些慌慌张张的。他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儿,一盘盘地放,直至把所有的菜都放上各种各样的毒药。 来了一个店伙计,厨子就唠叨道:“你快一点儿,你知道不知道,这几盘菜是那个公子爱吃的,主人现告诉的,让一定要好好做,你一会儿把这几盘菜送上去,说不定你还会得一点儿赏银呢。” 店伙计一听说主人会赏银子,就马上变得眉开眼笑,他连连称谢,美孜孜地看着这一盘盘一吃就会送命的美肴。 天残知道这酒楼上的主人做事是有鬼,她就慢慢走了上去,一直走到了酒楼边上。 她依着一根柱子,盯着酒楼上的客人。 她看见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她都能瞧见。 她看见了那一个公子了,她一看见那个公子,就忍不住心咚咚直跳。 那公子生得太好了,他生得面红齿白,人如满月之玉,长得丰朗神俊,像是一株临风的玉树,笑语嫣然。 在他的桌边,却坐着两个女人。 天残一见到这两个女人,就不由得吃了一惊。 她看见那公子则还罢了,但一看见这两个女人,就不得不心里一阵子暗暗赞叹:“果然是生得好!” 这两个女人,却是两个不同的女人,都长得十分美貌,却一个是不苟言笑,十分端庄稳重,如公主般尊贵。另一个却是长得十分媚人,像是一个水水灵灵的女人,是一个一掐可以出水的美人。她看着别人的那样子,让像天残这样的女人也看了怦然心动。 这两个女人显然对这一个公子很是尊敬,她们看着公子,公子的一举一动,都让她们十分关心。 她们是这个公子的什么人?她们是一些什么人?他们是不是江湖人?他们是不是在这里与主人欢宴,很高兴很快乐? 一边,在主位上的是一个虬髯大汉,他一边向着客人笑,一边对着客人讲话。他想必是在讲什么笑话,看到了上面座位上的那个公子矜持地在笑,他笑得很持重,像是对主人也十分尊重。而在一边的两个美人都是笑了一笑,算是相陪。那个十分端庄的女人笑得很是稳重,让天残也看得不由肃然起敬。那一个很媚人的女人却笑得很放肆,她乐时,那一排如编贝一般的玉齿皓然生辉,白白烁烁,让人看了不由得很是生羡。 天残心里想道:这是一个大家公子,看来是那种门前车马喧,樽前酒不空的大户豪族。看他那样子,居然荣辱不惊,居然不动声色,好像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物了。但不知道主人家与他有什么冤仇,竟然要下毒给他,想一下子把他毒死? 就听得那虬髯客道:“听得公子来我们这里,真的让我们凤凰城蓬荜生辉了,我们这里的武林人物虽多,但也都是没有什么本事的人,就从来没有人看见过像公子这样神龙般的人物。难怪公子一入凤凰城,便弄得万人空巷,人人皆来奔走相看公子这般人物了。” 天残看那公子,受人家这样的奉承,居然也是十分不乐,他显得郁郁寡欢,他看着那个虬髯大汉,没有一丝快意。 反是他的那一边的两个美人,向着主人笑了一笑,显出了她们是同意主人的那话,也显得她们听了主人的这一番话,很是受用。 天残心里想道:看这个公子的模样,显然是在世上家里受尽了恭维的,所以就所谓平日好话说尽,此时更难尽欢了。但看来他是有一点儿闷闷不乐,好像是有一点儿心事,他此时全然不知人家对他有一百个好心,却最后只是一盘盘菜下了毒,毒死他就算完了事。他再有身份,再有心思,此番也难逃厄运了。 见那公子说话了,他轻轻说道:“我此次来这凤凰城,并不是家父的意思,因为他老人家在三年前就去世了。” 那个虬髯大汉先是吃惊,然后就是泪水哗哗而下,他看着这公子,声音竟然哽咽着,他慢慢道:“公子,你的话可当总真么?” 他的声音很是颤抖,看得出这个虬髯大汉与公子的家父显然极有渊源。 公子点点头。 虬髯大汉显然不相信,他看着公子,声音有一点儿怀疑, 他问道:“谁都知道,地缺老人一生已经功参造化,他是地上神仙,他怎么会死呢?” 公子唏嘘道:“他是不死的人,但他自己要死,世上又有谁可以阻得住他?” 虬髯大汉显然极是吃惊,他的泪水不断地流,他盯着公子,看着那两个女人,看她们都是热泪满腮,知道所言不虚,便更是伤心痛惜了,他哭了出声来。 众人都知道,他的心情很是悲痛,就都劝他,劝他节哀,因为地缺老人的死,并不是天灾人祸,而是他自己要走,你留也留不住的。 好半天,他才止住了哭声。 虬髯大道:“不知道老人死后,有什么话没有?” 那虬髯汉子显然是人中之龙,他看着公子,此时他的眼中没有了泪水,但双眼仍然微红,人仍然十分悲痛,瞅着公子的眼睛,却十分有神采,眨也不眨。 公子此时也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盯着这个虬髯大汉,说道:“家父生前对虬髯客极为推崇,他说道,世上三分天下,二分已然归了你虬髯客了,只有一分是十殿阎王的。家父说看他生前对虬髯客不公平,但愿他死后你能谅解。” 这公子的话显得很是彬彬有礼。 虬髯客好半天没有讲话。 他低着头,好像是在沉思。 他在想什么?他是在想他与那地缺老人的一时过节么?他是想着地缺老人的临死赠言么? 好一会儿,他突然抬起了头,他号啕痛哭。 奇怪的是,他这一次的哭,哭得比刚才更厉害了,但没有一个人要劝他,众人都是看着他,呆呆地看着他。 他身后的人也还罢了,他们都是他的下人,他们根本就不敢对他劝说什么,他们只是他的仆人,他一声令下,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会犹豫的。但让他们去劝他们的主人不哭,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胆子了。 但此时,为什么连他的客人公子与他的两个女人都不劝他? 天残盯着他们看,她现在看得已经有一点儿呆了。 好半天,那个虬髯客才不哭了。 他盯着公子,慢慢道:“我是不是很好笑?” 公子看着他,一字字地说道:“家父告诉我,只要认为你很好笑的人,没有一个人还会活在这个世界上。” 虬髯客一声长吁,慢慢道:“世上没有了地缺老人,还有谁知道我虬髯客?” 他突然傲然长啸,一声长啸,声如龙吟,其声极为霸道。当场在座的人都大惊失色。他身后的一个随从的脸色马上变得苍白,不一会儿,便七窍流血,死在了地上。而他眼前的一切人,都是十分惊慌的样子。 天残在一边,知道他这是天下武林中久已失传的“天龙吟”。“天龙一吟,生死不分”,说的就是这“天龙吟”的霸道之处。 这虬髯客一声啸罢,便朗声对公子道:“如果你是地缺老人的后人,你就得接着我与地缺老人的过节了。” 只见那公子微微一笑,他看着虬髯客,乐道:“家父生前说过,虬髯客天生豪气,是天下武林中少见的人物,我今日一见,才知道家父的话一点儿也不错。” 虬髯客也知道他此时一啸,决然不会把地缺老人的后代一啸而啸垮,但他看到除了那公子玉情之外,竟然连他的两个女人也没有一点儿变色,才知道地缺老人的后代确实是极为厉害。他心里大为吃惊,心里想道:我以为天下只有我是一个英豪人物,再就是那个隐世不出的地缺老人,当然还有一个十殿阎王,还听说有一个天残老太婆。如今一听说地缺老人已经死去,他心中暗喜,他此时与地缺老人的手下人相遇,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厉害看看。 可他一见到了玉情,他明白他遇上了一个劲敌,一个从未遇上过的劲敌。 他一定要给这个公子一点颜色瞧瞧。 虬髯客此时突然大声道:“玉公子,想当年我与你的父亲是在一招上输的,我才有了五年不出的誓言,今天你是地缺老人的后代,我当然也要在这一招上与你比一比高低。” 玉情的脸色不变,他看着虬髯客,仍然是那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他懒懒地对虬髯客道:“既然你有此心,你便一试好了,我又不想阻止你……” 虬髯客大喜,他决心一试。 他看着玉公子身后的两个女人,一揖道:“我怕唐突了佳人,反而不美,何不请两位走开,暂避一时?” 虬髯客这一说,那一个端庄美艳的女人反而莞尔一笑,她乐道:“虬髯客太小题大作了,你以为我们姐妹们会怕你的‘天龙吟’么?你以为你一作龙吟,天下人都得躲避,唯恐避之不及么?” 虬髯客大笑道:“是,是,是我错了。我一直以为天下无英雄,谁知道英雄就在眼前?” 虬髯客马上就收起了笑意,他回头对他的手下人道:“你们是不是想活命,如果想活命,你们就都走到楼下去吧。告诉酒楼里的人,谁想活命,就别再上来。” 他一讲完这话,他手下的人都十分高兴,如遇大赦,一个个躬身施礼,抬起了那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走下了楼。 只有天残在那一个柱角等待,她想看一看,这个虬髯客有什么能为。 ×      ×      × 虫髯客道:“好,玉公子,请了!” 他起身而立,人如玉树,站在了玉公子的眼前。 天残以为他是想与玉情交手,谁知却不是,他只是站在玉情的前面,呆呆看着玉情,他看了玉情好久,才浩然一叹,说道:“地缺老人真的是人中之龙,他居然把你这样的天下真才找到了,他此生不虚了。” 玉情只是一笑,他看着虬髯客,一声不语。 虬髯客道:“好,公子坐好,听我来吟诗了。” 天残一听他只是要吟一首诗,就不觉微微有一点奇怪,她想听一听他要吟什么诗,竟然要如此大动于戈,要所有的人都出去。 虬髯客顿时眼光极亮,人也如山峙立,声如沉雷,一字一句,确实是在吟诵一首诗。 他吟诵的是一首唐人诗仙李白的一首脍炙人口的古诗,这首诗的名字叫《把酒问月》。 及至虬髯客一声吟诗,天残才明白他的功力已经是功参造化了,他一声吟诵,如龙吟大泽,如雷彻中天,声音回荡久响不绝。 “青天有月来几时, 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 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 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 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 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 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 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 月光常照金樽里。” 天残在一边,却也看得呆了,她看到了那个虬髯客正在吟诵,而且看到了他在吟诵时,他的声音与他的身影已经成了一个共势,声音与身影成为了一体,她明白,虬髯客的这一首《把酒问月》已然成为了一套极为高深的武功,它可以杀人于无形,它可以在一瞬间就置人于死地。 她听得有一些痴迷了,她是一个对于武功对于内力都有极深造诣的人,她如此痴迷,自然是很平常,但她一见那玉公子,就有一点儿吃惊了。 她看见,在虬髯客一开始吟诗时,玉公子还是满面笑容,当虬髯客吟至四句时,玉公子的脸色开始变了,他的脸色微微变红了,他的呼吸开始有一些急促,他的眼光也开始变得微微迟滞了。天残知道,如果这个虬髯客真的把这一首诗诵完,玉公子就可能没命了。 她刚要去助那个玉公子,但一看到他身后的那两个美人,她们都还低着头,一动不动,就心里暗暗诧异,她们为什么还不动手?如果她们知道她们的主人的真功夫的话,他们早就应该与这个虬髯客动起手来了。可她们此时还不动手,她们一定是还有别的什么仗势。 天残告诫她自己:千万别轻举妄动。 只是虬髯客的声音在空中响,天残在一边,只听得那声音很响,却也不怎么厉害,她明白,这一声声的诵诗声都飞向了那个玉公子,别的人越是无动于衷,他承受的内力也就越大。 她看着那个玉公子,他就是地缺老人的后代么?她是天残老太婆的后代,而他是地缺的后代,他们可能是同样的人。 她马上就骂她自己:你是什么人,你看一看,人家是什么人?你看人家,真的是龙凤之姿,真的是一表人材,而且看来人家是一个真正的完人,不像你,只是一个残废人…… 她看着玉公子,她的心思全系在了那一个玉情公子的身上了,她在为他的命运担心。 此时,那个玉公子已经是满脸汗水了,他低着头,显然正在用他的内力与虬髯客的极大功力相抗。 五 毒酒宴 天残看了玉公子正在与虬髯客相抵抗,她心里暗暗为这个玉公子担心,她怕这个玉公子不是那个虬髯客的对手。她知道,那个虬髯客恐怕是天下很少有的一个最可怕的人了。 在天残看来,虬髯客的功夫恐怕比起十殿阎王来还要可怕得多。 因为她在这个世上,从来还没有听到过有这么一个虬髯客。 她的师父也从来没有提起过有这么一个人。 天下武林中的人,只要是值得一提的,她的师父就会告诉她,就连天下不怎么有名的人物,师父也对她都略有提起,像崆峒的人,武当的人,他们在江湖上说不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但师父也对她讲过这些人,告诉她这些人的长处短处,要她将来到了江湖上,要对这些事儿都十分知晓。 可她从来没有听师父讲过这个虬髯客。 正因为师父从来没有讲过,天残才明白,这个人物是天下武林中最可怕的人物。 ×      ×      × 此时,虬髯客的诗已经进入尾声了,他仍然一字一句在念诵,他看到了玉公子的脸色,他的脸上就有了笑意。他心里明白,这个玉公子确实是一个人中之凤,但他实在是太年轻了,他还不足二十岁,所以他的功力不行,如果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但他恐怕已经没有时日了,他今天就得死在这里,他一定会死在这里。 因为他的师父地缺老人是在五年前击败了虬髯客的,他那时只好一誓,发誓说他五年不出山,五年之后,他一出山,就遇上了地缺老人的后代,让他报了这五年之仇。 他心里很是畅快,他快乐得要大笑起来了。 他看得明明白白,这个玉公子已经不能再坚持了,他如果再妄自逞强,他就会被虬髯客的巨大功力一击而毙。 此时,站在柱角后面的天残知道,此时她再不出头,这个地缺老人的后代就会死去了,他再也不能做地缺老人的传人了。 她就轻轻地一哼,走了出来。 她缓缓地走到了虬髯客的眼前。 她走得极慢,并不是她不想走得快一点儿,而是因为她走不快,因为虬髯客的巨大功力正在一步步挤向她,让她几乎要室息了。 她刚刚走向虬髯客时,她看见了那两个女人一齐飞身走来,直扑向她。 显然,她们也不愿意让她走入两个人之中。 天残暗暗吃惊,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不想让她去解救玉公子,她只是心里一闪念,就再也不顾什么了,她仍然直走向虬髯客。 虬髯客正在长吟,她就一声长长的啸声,让虬髯客的最后一句中的那几个字变得模模糊糊。 虬髯客刚一看见一个小乞丐走了进来,他还心里暗暗喜欢,他明白,只要这个小乞丐一走入他的声音中,她就会七窍流血而死。他愿意让他的声音中有一具死尸,那样能让这个地缺老人的后代更为恐惧,让他对于他虬髯客更害怕。 但他想错了,这个小乞丐根本就对他的长吟无所畏惧,她正在一步步走向虬髯客。 她终于站在了虬髯客的眼前。 虫髯客大吃一惊。 “你是谁?” 小乞丐不讲话。 这时,玉公子看到了这个小乞丐,他的眼里闪着惊奇,这惊奇中显然也有一点儿惊喜,看来不光是他自己曾是个小乞丐,而且在此危难时肯于救他的竟也是一个小乞丐。 他看出了,她是一个女孩子。 玉公子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知道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愿意你来这里?” 他不明白虬髯客的心思,他居然还以为是虬髯客一看见进入他与玉情中间的是一个小乞丐,就心软了,就不再出力了,这个小乞丐才能活命的。 他不知道,虬髯客的真心实在是想把这个小乞丐杀死的。 天残只是向着玉公子摇头。 她对于这个世界,只好是摇摇头或者点点头。 玉情没有看明白这其中的奥妙,但他身边的夫人与湘君却看明白了,她们一齐抢上去,一人一侧,把这个小乞丐拥到了一边,让她坐在了她们两个人中间。 她们明白,这个装成小乞丐的女孩子是一个江湖奇人。 ×      ×      × 虬髯客的心里暗暗吃惊,他心里想道:地缺老人的后代中,居然也有这样的人物?我怎么从来不知道?看起来,就是那一个玉公子也是很难对付的,何况又有了这么一个装成小乞丐的女孩子?他们想做什么?他们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小乞丐,她也许只是玉公子的人,也许她比那个玉公子更难缠,那样,我虬髯客就会栽在她们一些女人的手里。 想到了这里,虬髯客的心里顿时一下子有一些灰心。 天残看着她身边的这两个女人,她的心里暗暗艳羡,这个玉公子真的是很有福气,他一行走,有这两个解人心意的女人相伴,他一定会十分快乐的。如果他有什么不好解的事儿,有这样的两个女人,他也会有了办法。 天残看着夫人,她最喜欢夫人。 女人如果她自己很漂亮,她就不会很重视漂亮了,她会看好别人的另一样东西,或者是气质,或者是才能。 天残也不缺乏才能,她只是佩服夫人的气质。 她的眼里只有这个夫人。她再也不看那个虬髯客,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夫人。 虬髯客瞅着这个小乞丐,他看着居然不像是同玉公子一起的人,这让他更是疑心了。他心里一横,道:我五年不出山,是不是真的已经雄心磨尽了?我怎么对这一些小小的江湖侠少有一些顾忌了?我今天就是要与这地缺老人的后代一决高低,我要让他死在这里,让他死得很惨,让他知道知道,虬髯客才是天下最有名的人。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了。 玉公子盯着他,那样子居然仍有一些无精打采,他问道:“不知道虬髯客有什么喜事,这样高兴?” 虬髯客乐道:“地缺死了,我为什么不乐?” 玉公子道:“果然不错,家父生前曾经告诉过我,如果我见了虬髯客,告诉他家父的事儿,他一定会乐得很。” 虬髯客道:“可他是不是料得到我会哭,而且是真的哭,哭得很伤心?” 玉公子道:“不错,家父知道你会哭,你会为了他去世而伤心,因为你一心想与家父再战,可惜这愿望成空了。” 虬髯客抬头望天,天是看不到的,他只能看到的是酒楼的藻井。 他慢慢道:“地缺知我……” 夫人看着天残,慢慢道:“你是不是很饿了?你如果饿了,你就好好吃一点儿东西,好不好?” 夫人柔声细语,让天残很是受用,她从小就被天残老婆子收养,也没有受过多少女人的抚慰,此时一经夫人的柔语相劝,险些流下热泪来。 她点头,不再看夫人与湘君了,她只是低着头、一口一口很文雅地吃着东西。 她很饿,但她的吃相不饿。 夫人笑了,她看得出天残很饿,但她也看得出天残的文雅。 此时,虬髯客瞅着玉公子道:“你如果真的是地缺老人的后代,你一定知道地缺的本事,他最大的本事并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用毒本领。” 玉公子知道虬髯客的心思,他只好点点头。 既然虬髯客提了出来,他就无法回避,只好点头。 虬髯客道:“你知道我在山里五年,我都干了什么?” 玉公子不知道,但任谁也可以猜得到,他闭门不出,一心只是要报仇,他一定是在练一种奇世的武功了。 虬髯客道:“你们一定以为我在练一种奇世的武功,你们想错了,我五年以来,只是在练用毒,我只是天天在琢磨怎么样可以毒死地缺老人。因为我当时就明白了,我要与地缺老人一试,比武功,我决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脸色很神圣,他的心里是不是天天在想着可以把这一件事儿公之于众的那一天?他五年不出,是不是想着一出惊人? 虬髯客一吼道:“来人哪!” 就走入了一个人,一个尖嘴猴腮的人。 这正是那个天残在厨房里看见的厨子,那个一个人大摇大摆地下毒的厨子。 虬髯客问:“都弄好了么?” 那个厨子居然笑嘻嘻,他忙答道:“弄好了,全都弄好了。” 虬髯客道:“好,弄好了,就都拿上来!” 就有那个店伙计从后厨把菜拿了上来。 他一一把菜放在了玉公子与虬髯客的面前。 这个店伙计满心高兴,他知道厨子告诉他的话不错,这一回,这个很阔绰的主人一定会给他许多赏赐的。 虬髯客豪爽地一笑,他对玉公子道:“天下人用毒,大都是偷偷摸摸的,没有一丁点儿爽气,让人看也看不起,让人听了也是齿冷。我这一用毒,是同你的师父地缺老人有一点儿相同之处的,那就是毒也用在明处,让你死也明白你是怎么样死的。” 玉公子看着他,并不作声。 虬髯客道:“我们就比一比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是地缺老人的后人。” 玉公子仍然是一脸的不在乎,他看着虬髯客,问道:“如果你输了,又怎么样?” 虬髯客真的是听不这一个输字,他盯着玉公子,细细地看了他好半天,才慢慢道:“如果我真的输了,我就一死,他说的也是真话,如果两个人比试服毒,那一个输了的人焉有命在? 玉公子却在此时讲话了,他悠悠然道:“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就是你如果真的输了,你就仍然去你原处再呆它五年,不再出山……” 虬髯客盯着玉公子,他的眼里在冒火,他心中道:你这个混蛋,你以为我在山里的日子很好过,是不是?我在山里让仇恨咬得心也天天痛。你知道不知道,我连觉也睡不着,天天想着你这个地缺,你也以为那日子好受?五年,你一说就是五年,你以为你就死不了?我一定要你死,我一定要你这个地缺的后代死…… 他虽然心里很是恼火,但他却在笑,他笑道:“好,好,果然是地缺老人的后代,话也讲得爽气!” 他一声断喝:“好,来吧!” ×      ×      × 世上人与人相比,多是比试功夫,更有比试文才的,也有比试内力的,技不如人,就或死或伤,或败或服,一分输赢,大都马上就罢手,胜者自然对败者有一些宽容,让其自去。但像虬髯客与玉公子的这一比试就不一样了,这是生死之决,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或者可能是两个人同归于尽。 没有另外的选择。 虬髯客道:“玉公子,世事如烟云,也可即时随风而去,如果你真的服了输,我就让你一次,让你们自去。我看你美人在侧,日子也真逍遥,就不忍让你死在这些毒物下。你好好想一想……” 玉公子一笑:“虬髯客在山里呆了五年,或者是真多了一点儿仁慈之心了,这对于世人,却是无尽的好事。但你不必为我担心,我最多是一死,是不是?” 虬髯客道:“好,果然是地缺的后人!” ×      ×      × 两个人就开???比试服毒。 虬髯客道:“世人平庸,便不知服毒的好处,你与我此时用毒,便可以得此乐趣了。” 玉公子一笑,他那一笑,是表示对虬髯客的话很是赞同。 天残在一边心里道:有什么好处,不外是想让人死了就是了,你们还会有什么好处么?服下毒去,不是乱箭穿心,便是烂心穿肺,又会有什么好处? 虬髯客道:“我们先来品酒,你看怎样?” 玉公子笑一笑:“好!” 虬髯客道:“你看,这是一瓶‘玉人春’,古人喝此酒时,大大赞叹它的柔美,像一玉人在抱,有无限的美意。可谁明白如果在这一瓶‘玉人春’里放上一滴两滴砒霜的好处?这时,‘玉人春’就再也不是那温柔在抱的玉人了,她成了一个既娇媚又可人的美人,而且这美人还会时时与你撒娇,让你又是爱来又是恨,你看,这好不好?这妙不妙?” 虬髯客长吟道:“饮下一杯玉人春,生生消受美人恩。” 他一饮而尽他的杯中酒。 玉公子也是看也不看,一饮而尽。 虬髯客道:“人只知道佳肴可调,可烹,可煮,可烧,可熬。有谁知道佳肴最后是可毒的?你是地缺老人的后代,当然知道此中三昧了。你看,我的这几个菜,你可要好好品品味道……” 虬髯客道:“请!” 他自己也是爽气,据案大嚼,不再讲话。 玉公子也是不再讲话,他如样学着,虬髯客怎样吃,他就怎么吃法。他一模一样地依法吃来,虽然脸上的神色是懒懒洋洋的,但动作却也不比虬髯客更慢。 玉公子与虬髯客的样子自己当然不觉,但在一边的人都看着两人,觉得触目惊心。 只是见到两人一吃两口菜,没来由的便脸也绿了,绿得像是一片片菜叶子,绿得像鬼脸儿,像要流出绿汁来。再过了一会儿,又见到两人的脸儿变得黄了,黄得更可怕。从脸上流出一点点汗来,居然也是黄色的汗。再过了一会儿,就见到两个人的脸色又变了,变得黑黑的了,黑得再也没有了人的模样,像是锅底的颜色。最后,两个人的眼角都向外流血。血也不是别样颜色,是一种黑黑的颜色。 虬髯客道:“玉公子,你已经在阎王殿的门前走来走去了,你是不是认输?你如果真的认输了,你就可以有条活命……” 玉公子仍然是那懒懒洋洋的样子,他脸色虽然漆黑,但人一嫣然一笑,让在座的人都不禁莞尔,他乐道:“我只盼一死,如果我死时能同你天下最有名的人虬髯客在一起,我就是去了地狱,阎王又会奈我何?” 天残见到玉公子服下毒物那样子,她的心里在咚咚直跳,她心里想道:如此好好的一个俊公子,一服下那些毒物,却变得鬼一样的狰狞,他何必与这个虬髯客斗?他只是认输了就完了,何必如此认真? 这时,玉公子和虬髯客同时吃完了他们眼前的菜。 他们的眼角仍然在流血,但他们都没死。 他们的比试没有输赢。 ×      ×      × 虬髯客很是吃惊。 他本来以为,他这一次出山,就是和地缺老人本人比试,他也有几分把握,但没有料到他与这个自称是地缺老人的后代的年轻人比试他也没有胜。他看着玉公子,道:“果然是地缺老人的后代,名不虚传。” 玉公子冷冷道:“既然家父与你的那一赌试你也不曾胜,你是不是在江湖上仍然得守你自己的诺言?” 虬髯客道:“不行!” 玉公子也是颜色一冷:“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地缺老人。” 玉公子神色黯然,他也早就明白,他是无力回天,如果虬髯客真的想夺得天下武林中的霸主地位,他根本就不可能阻止得了。 天下武林要受难了。 他低着头,好久才道:“好,但愿你能好自为之。” 他起身,与两个美人一起,要向虬髯客告辞。 天残当然知道,她决不能留在这里,任由虬髯客摆布,她也要随玉公子而去。 但虬髯客看着她,突然一声断喝:“站住!” 人都站住了。 玉公子好整以暇,他看着虬髯客,不动声色。 两个美人也只是看着虬髯客不语。 虬髯客看着玉公子,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可以走,我要与这一位小乞丐讲一讲话……” 天残的心咚咚直跳,她知道,她的大祸又来了。 六 无情公子 正在天残与玉公子要一起走出酒楼时,虬髯客一声喝,生生把这几个人都叫住了。 虬髯客看着天残,他冷冷道:“我与地缺有五年的恩怨要在此了断,却也没有碍着你什么,你何苦来此与我动手?你是什么人?” 天残不语。 虬髯客道:“你看不起我?” 天残只是一摇头。 她的神色很淡然,她从十殿阎王的魔窟里走出,就对于这个人世有了一定的了解,她对于生生死死本也不惧,此时对于这个虬髯客就更不畏惧了。 她对于虬髯客当然有她自己的见解,她认定这个人很是可怕,他一定是未来武林中一个乱世的魔王。 但她根本不屑于理会虬髯客。 虬髯客道:“你自己不讲,我也看得出,你是一个江湖奇人。” 天残只是盯着他,一声也不语。 虬髯客道:“江湖上有一种武功,叫做‘天崩地裂’的,这是一种内力加上一种很霸道的功夫,化成了一股啸声。这是天残老婆子的看家本事,你刚才的轻声一吼,是不是这‘天崩地裂’?” 天残盯着他,不语。 虬髯客有些恼火,他对天残道:“你不讲话,你就走不出此楼了,你来扰我的事儿,你想一走了之?” 天残看着他,突然一乐,她虽然是一身小乞丐的打扮,但也不掩她的一身丽质,她这一笑,更是让人看出了她的美丽。 她回过头来,向着夫人歉意地一笑,然后就慢慢回身坐下了。她坐着,看着虬髯客,等着他讲话。 虬辑客怔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竟然如此大胆,她不光不回他的话,她竟然还好整以暇,慢慢坐在了他的一边。 这时,玉公子长长地一叹,他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一定是天残老人的后人了?” 他的声音很是委婉,让天残听了竟也是一乐,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虬髯客大怒,他冷冷道:“你就是天残的人又会怎么样?你就无视我么,你为什么不讲话?” 玉公子看着他,冷冷道:“天下人都浑浊,苍天让她不与世上的浑人讲话,又有什么不好?” 虬髯客看着天残,突然明白了。 他慢慢道:“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一定是那个天残老太太的传人,是不是?” 天残乐了,她冲着虬髯客点点头。 虬髯客一笑:“好,好,难怪你想管我的事儿,我从入山以后,真是老了,真的不知道江湖上有了这么多的后代人物,让我真真羞愧了。你是天残的后人,我要与你一战……” 虬髯客的脸上有一种光彩,他是一个江湖奇人,他一旦得知有人能够与自己一较身手,自然是十分快意了。 但一边一直冷冷看着他们的玉公子发话了,他对虬髯客道:“你可能明白她是天残的人,但她是与我一起来的,我们得一起走。” 虬髯客道:“我就是要与天残的人做一次生死较量。” 他的主意很坚定。 天残瞅着虬髯客,她微微一笑,她不想与虬髯客动手,她与这个世上的人都没有什么仇恨,她根本不想与人厮杀。 虬髯客道:“人生在世,就是要傲啸风云,想你是天残的人,一定会在江湖上有极大的名声,你想不与我动手可不行。” 这时,一边的夫人乐了,她看着虬髯客说道:“你纠缠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虬髯客道:“如果我说得不错的话,她一定是一个美人,既是美人,又是天残的传人,我怎么能不与她一较生死?” 天残不语。 她不想与虬髯客动手,她只是看着夫人,她的眼光中有一种哀恳,她不是要夫人照应她,她是很心仪夫人的神采,她想与夫人做一番盘桓,如果她真的会讲话,她一定会向夫人讲出她的心意。 但她的眼睛会讲话,她的眼光中有一种哀恳,她是想与夫人在一起。 夫人明白她的心意,她笑着对虬髯客道:“你是天下少有的侠士,人家既然不想与你动手,你又何必强求?” 虬髯客笑了,他大声而笑。 他看着天残,大声道:“这么说,你是怕我的了?” 天残看看他,再看看夫人,她看见了夫人在暗示她的眼光,她就一笑,点了点头。 她点头,是承认她怕虬髯客。 虬髯客哈哈大笑,他大笑道:“好,好,连天下有名的天残的后人也承认她怕我,这就行了……” 他一抬手,手里的一物直飞向酒楼的柱子,那是一根木筷,木筷直飞入柱子里,直没入柱木之中。 ×      ×      × 四个人走出了酒楼。 少年玉公子盯着天残,他慢慢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就是天残?” 天残点了点头。 玉公子再也不看她,他冷冷道:“你如果没有事儿了,那可是最好的了,我们可以走了。” 一边的夫人觉得公子对天残太冷淡了,她对天残一笑道:“我们本来是想去凤鸣山救你的,但因为我们实在力不从心,就没有救得成,还是请你要担待些才好。” 天残看着夫人,她笑了,她一笑,让夫人也觉得出她的天真来了,她真是一个不省世事的女孩子。 ×      ×      × 天气很凉。 四个人慢慢走着。 他们很饿,就一直走进了一家店里。 夫人叫来了酒菜,他们慢慢吃着。 夫人看着天残,心里暗暗叹道:看她这样子,恐怕比她与湘君还要聪明。但世事不尽如人意,苍天不公,让她这样的一个美人有这样的残疾,实在是白玉微瑕了。她这么一个好好的人儿,却不知为什么做了天残的后人。她是怎么做得天残的后人的,她为什么要在江湖上行走?看起来她也是像玉情一样,对于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根本就不感兴趣,她怎么能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上混? 吃着饭,夫人笑着问天残:“你要去哪里?” 天残一笑,她真的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夫人道:“看来,你是不是没有什么地方急着要去?” 天残点了点头。 夫人道:“太好了,你既然没有什么事儿急着要办,你何不跟着我们一起走?我们要去北方的天齐庙去,烧一次香,让上天保佑我们公子,你何不跟着我们?一来你也可以烧烧香,让苍天保佑你;二来你也可以去看一看热闹,听说天齐庙是北方最为热闹的地方,你到了那里,一定可以玩得很开心……” 夫人一提起了天齐庙,就像说起了她的家珍,一五一十地念叨起来了那天齐庙的事儿。 原来,北方的风俗,就原有天齐庙这一说,是指一个大庙会,天齐大帝,是北方人信奉的一个尊神。北方的天齐大帝是一个说法不一的神祇,有的人说他是一个落第不举的秀才,有的人说他是一个失溺落水的书生。还有的人说他是冤狱诉讼的冤鬼。总之,这天齐大帝不是从天上来的神祇,而是一个平民百姓的家人。他掌管天下人的心事,从生老病死到富贵寿禄,他无一不管到。所以到了天齐庙开放的日子,北方的人都呼子携妇,全家齐出,直奔天齐庙而去,他们向天齐大帝求签祈愿,但愿他们一年风调雨顺,平安快乐。 这天齐庙的庙会,确是一个很好的好日子。 天残听得夫人讲得眉飞色舞,就不禁也怦然心动,她盯着夫人的眼睛,听得出神。她是在深山里,在海岛上长大的,她从来还没有在尘世中好好玩过,她喜欢人群,她喜欢与人在一起。如果真的让她与玉公子这些人一起玩天齐庙,她会开心极了。 她连连点头,她愿意与玉公子他们在一起。 这时,只见玉公子看着夫人他的眼光是不愿意,他不愿意让天残同他们在一起。 玉公子的眼光让天残看得明明白白,她向着夫人眨眼示意:是不是玉公子不喜欢她同他们在一起? 夫人一乐:“他不会,他是一个好人,他对我们好极了,他怎么会不喜欢我们在一起?” 玉情本来不情愿,但夫人一说,他就无话可说了。他从来对夫人很是尊重,他对于夫人的话从来不加以反驳,但他对于湘君就总是很有脾气。奇怪的是,他从来对湘君都不好,但湘君对他仍然是百依百顺。他从来对夫人都很好,但夫人对他却总是严辞厉色。 他也习惯了这些。 现在,既然是夫人让天残跟着他们一起走,他自然也不好再讲什么了。 天残很感谢夫人,她向着夫人笑,她的心意都在她的笑意里了。 玉情的心里很是不快,他不想让天残跟着他们。 他想:如果他们去了天齐庙以后,没有什么事儿的话,他们就仍然回到他们的海岛去,他是地缺,他真的永远是地缺,没有什么人可以改变这一个事实,他根本就没有办法。 他以为他走出了海岛,就会快乐起来,但他现在明白他想错了,他这一回来到了北方,更明白了他的苦衷,他的一生都不会有什么转机,他的一生都会在苦水里。 世上根本就没有人可以为他解除痛苦。 他来寄希望于十殿阎王,后来与十殿阎生一交手,他明白他想错了,十殿阎王根本就不是他所要找的那一个人。他再与那一个虬髯客交手,他又一次落入了失望之中,虬髯客的功力也是不如他想像的那样,他仍然无法摆脱他自己的苦恼。 玉情在沉思。 他想起了他师父、也是他的父亲的话。 ——孩子,你的病总是有救的,你可以在这个世上找到一个人,让他教你一种“阴阳气合”的方法。从这个方法里,你就可以得到了一种很大的人伦快乐,而且你的病会好的,会一点点儿好了。据我所知,天下有这种人,因为我在泰山上看到过铭刻,看到过秦始皇的碑刻,我细心地看到过那一块碑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师父当时是一叹。 ——我看到了那块碑上,刻的正是那种“阴阳气合”的方法,我看到了这种方法之后,就明白了那道理。我回来后,把我的功夫细心教给湘君与小湘,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流下了热泪。 他还有那一天么?他还有那一天的日子么?他是死了心了,他暗自哭了多少回?他自己从来就没有信心了,他只是回避夫人与湘君。他知道了他自己不是一个男人,他何必要对她们多情?他名字叫玉情,但他活在这个世上,根本就不配对女人有情。他对他自己早已经诅咒过了,他还有什么指望? 你本该失望,因为你不是你自己,你是有两个女人在一心一意地等你的男人。你如果失望了,他们的一生会很惨。 如果不失望,他又怎么办? 师父的口里在讲述一个奇迹,一个对于世人从来就不曾听说过的奇迹。 ——泰山碑刻上,有那么一块碑石。这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曾经听说过这一块碑石,我为了这一块碑石,特地去了泰山。我去泰山的时候正是一个风雨飘摇的秋日,我一直飞上了泰山。在泰山上,我看到了那个奇迹。 当时,师父讲到了这里,他的神色很是古怪,他看着玉情。 “玉情,你说说,天下武林中,依你所知,师父的功夫算是第几位?” 玉情当时答道:“依我看,师父平日所说的那个十殿阎王与天残老前辈算是与师父齐名的,再算一算,天下就没有人可以与师父比肩了。” 师父道:“不错。我也一直这样认为,而且不瞒你说,自从我入世以后,就再也看不起那些江湖上可以一见的武功了。我的功夫,已经不在我的身上了。” 功夫在身外,这是天下武林中很多人听也听不明白的一种武学上的最高境界。 但师父当时是摇头再摇头。 他问师父,师父在想一件心事,师父并不回答他的问话。 好久,师父才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在泰山顶上的所见。那一天风大,我直趁着风,斜斜地飞了上去。那一天是斜风,是顶风而上,我飞上去,用的是独门功夫,人飞似箭,直飘向泰山顶上。那一块碑石是在五大夫松下,是秦王在泰山封禅时刻的,距今已经有了近千年历史。我听得人说,那一块碑石上,秦王让人刻上了一种功夫,靠这种功夫,可以让失意的男人再找到自己,让无为的男人再得到刚强。我就去了……” 当时,他是屏息止气,一直听着师父的话的。 ——我看到了那一块碑石。那一块碑石确实是有,而且不错,是一种让世上的男人看了都很心动的一种东西。世人都说秦王封禅只是为了显示他的文治武功,却不知道他也有他自己的苦心,他不想让后人看不起他,只说他是一个荒淫的帝王,他就想给世人留下一些好东西。他在这块石碑上写明了这一点…… 玉情听得血脉贲张。 ——碑刻很细,是秦王时的小篆,详详细细地写明白了如何与女人在一起,达到了两情愉悦时的“气合”,这是天下少有的一种奇绝功夫。可以说,秦王如果说有一点对于世人的贡献的话,不是他的别的,只能是他的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车同轨这一些功绩。再说下去,恐怕就是他的这一点了。 玉情一听得师父对于秦王的这一发现这样重视,明白他的师父一定是发现一个秘密了。 师父当时是一叹,他想了想,就再讲了下去。 ——我当时看着那一块石碑,看到了上面的气合之法,就一用心记了下来。我想,一定要把他的这一方法一试,才可以知道他的这方法是不是真的很有效。但我看了半天,在最后看到了一块岩石剥落处,这儿偏偏没了一处文字,在这块文字处,我看到了一块被揸落的石块,在一边,用一根手指深深刻上了几个字。这几个字让我看了马上就觉得触目惊心。 师父当时就再也不讲了,他看着天棚,像是回味那一天在泰山顶上看到的文字。 他不敢问师父,他看到了什么? 好久,师父才说:“我看到的字是:此处是胡扯,真的有此事不假,但看此处文字,就明白了秦王并没有把此事弄明白,他只是要贻误后人,为不误后人,此处文字涂去。” 玉情听得惊心动魄。 师父的话让他当时就心惊肉跳。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师父告诉他此事,就是要他明白,世上真有那种可以让男人女人摆脱古老传宗接代的方式的一种奇妙的办法,但师父没有学会,他也没法儿可以学得到。而且师父告诉他了另外一件事,此事会一生都跟着他:世上有人会这种方法,而且真的很明白这种听来只有天上的仙人才会明白的一种奇妙的东西。 玉情此次来北方,就是要来寻找这个的,他不能向夫人与湘君明讲,但他一直很留心此事。他明白,他要找到了一个比他的功夫还高的人,他就可以对他讲此事,向他求教。但遗憾的是,他从来就没有找到这个人。 是不是世上已经没有了这种人?是不是地缺老人对他只是想办法安慰,不想让他自己过份悲伤,才有了这一个说法? 他愿意去逛天齐庙,他要去对天齐庙的北方神祇发一誓愿,他要找到那个人,他一定要找到那一个人。 但他对他自己还是没有信心。 他不相信他自己会有这样好的运气,他的运气一从生下来就很坏的。 七 天齐庙会 一行人真的到了北方名城凤凰城。 他们等到了天齐庙会的这一天。 他们随着人群走,人很多,推也推不开,挤得风雨不透。他们在人群中,只是随着人流,不用自己动一下,就可以走得到天齐庙了。 北方的庙宇也是大大方方的,不像南方的庙宇那样很是工致,秀气,它常常是一种漫不经心,却偏偏又是十分的奢华,像是一种极为宽敞的大气。 人们随着人流,一个个走入庙中去,去向神祇顶礼膜拜,向自己的心里要安慰。 所有的善男信女们缕缕行行走入了大庙,一个个十分礼敬,一个个十分虔诚,向着神祇行礼。 这一行人当中,只有玉情是一个情感不太外露的人,就连一向十分自持的夫人,看到了这十分热闹的场面,也不禁十分喜欢。她看着男男女女们的那认真劲儿,居然把她也感动了。她一入大庙,就十分虔敬地向着神祇行礼,她的口中念念有辞。 天残是一个细心的女孩子,她想听一听夫人都对神祇讲些什么,就运足内力,屏去一切杂声,细细听听夫人的声音。 夫人自言自语道:“天齐大帝,天齐大帝,你要听一听民女的心愿。我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民女,我是小湘,一个很不幸的民女,我向你请求,请求你们让我们的公子好了,让他快快乐乐地活着,就是让我死了,我也心甘。” 夫人的眼里闪着光,她的心志很坚定。 天残听了夫人的心里话,她很是激动,像夫人这样的美貌女子甘心情愿为玉公子而死,显然是玉公子与她们有极深的情感,她不愿意让玉公子身患重病,她情愿以身代死。 但看上去玉公子精明过人,他怎么会有病?他有什么病? 天残正在纳闷,但见了湘君也袅袅娜娜地走过来,跪下,向天齐大帝祈愿。 天残凝神细听,湘君的心愿祈祷比起夫人的来,要更显得直露。 湘君道:“天齐大帝,人家都说你很灵。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很灵,如果你真的很灵,愿你保佑公子平安,保佑公子快乐……” 天残盯着湘君,很多人见到了湘君那袅袅娜娜的娇模样,就凝神看她,他们不再顾天齐大帝了,他们只是愿意看一看这个玉面女人。 此时,两个女人都祈愿完了,她们对着天残笑笑,让她去向天齐大帝祈愿。 夫人道:“你去吧,你也许知道,据说北方的神,当属这个天齐大帝最灵的,你有什么心愿,就一并向他讲好了,他也许会对你很垂怜,你说对不对?” 湘君显然已经知道了天残偷听她们的祈愿,她笑着对天残道:“你可得听好了,你对神祈愿时,千万别让我们听见,我们的心意已经是公开的了,只是你的心意,我们还真的不知道。你只是默默地向神请愿就行了,不然,可定会被我们听了去了。” 此时,聚在这里看美人的人就更多了,因为世上很少有像她们三个这样的美人,更因为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三个女人风姿万千,三个女人像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三个女人一齐来天齐庙烧。 有人念叨:她们是不是天上的仙女,一个个被贬斥到了人间?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美人? 玉公子在一边,他看着三个女人在笑。 他看着这三个女人,也心惊上天造化的神奇:夫人凝重端庄,像是古美人;小湘君却是妖艳万分,像是一个祸国的美胎;而那个天残却是一个旷古少有的美女,她一笑一颦,都是十分让人注目。 他心道:苍天不公,让我玉情和这几个女人为伴,苍天也不公,让这两个美人痴心恋我。我如果找不到这个人,我此生却怎么办? 他想起了那一次让夫人同风大哥去十殿阎王那里的一次交手,他本来的意思很美,他想风大哥也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美少年,如果夫人同他在一起,或者会有一点儿情感的纠葛,那时,他就会再也不用心中惦念着夫人了,他此生就会少得一点儿冤孽债。但事与愿违,夫人居然看也不看风大哥,她是铁了心了,让他再怎么办? 他看着三个女人在笑,心里却像在流血。他看到来逛庙会的人不光看她们三个,也看着他,他们的目光中满是敬重,满是羡慕,他的心里就在隐隐作痛,他想喊:把我的这仪容都给了你们,让你们去快乐吧,我只要做一个男人,一个很丑很丑的男人就行了! 他的脸上不动声色。 湘君对公子笑道:“公子,你是不是也来祈愿一下?” 玉公子盯着湘君,他看到了她们三个人的眼中都有一种祈求的意思,他明白,他不可扫了她们的兴致。但他从来没有想到他要在这里,在大庙的广众之下求愿,他就一踌蹰,再说道:“我还是抽一支签吧,你们看好不好?” 三个女人都笑,都叫好或是点头。 ×      ×      × 玉情看到了那一个细瓷的雨过天青的瓶子,在那一个瓶子里,装着上百支竹签,他的心里也是很紧张,他对天默祈道:苍天在上,我玉情也是一个男人,我玉情也是一个男人…… 他很正色,慢慢走了上去,要抽这一支签。 这时,那个道士突然发话了,他问道:“等一等,这位公子,不知道你想求什么?” 玉情毫不犹豫,他一口吐出:“找人。” 夫人与湘君都惊异地互相望了一眼,玉公子要找人,他要找什么人?他是找男人还是找女人?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讲过?他找的人是谁呢? 那道士道:“好,公子就抽好了。” 玉情走上去,这一次并没有用什么功夫,他只是老老实实地抽了一支签。 他看着这支签上的字。 这是一首咏月诗。 这是唐代诗仙李白的一首长诗。 这首诗叫做《古朗月行》 “小时不识月, 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境, 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 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 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 大明夜已残。 羿昔落九乌, 天人清且安 。 阴精此沦惑, 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 凄怆摧心肝。” 玉情看罢,心中默然。 他看到了那最后的一句,就心里一下子怔住了,他明白,此签不是吉签,多半他找的人没有办法找得到,而且看来他的一生将会很惨地度过。 玉公子看着签一笑。 那道士道:“公子为什么不叫小道为你解签?” 玉情道:“签已明示在此,为什么还要解?” 那道士道:“我想为公子解签,却是小道从此签中看出了凶兆,不得不对公子言明。” 玉情淡淡一笑:“我也看了出来,但吉兆凶兆,对我又有什么干系?” 道士道:“小道却从此签里也看出了公子的一线生机,不知道公子是不是也和小道士一样,也看得明明白白?” 玉情一怔,他再看一看那一支签,再想一想,还是认定它只是一支凶签,他对道士言道:“不必解了,我已经看得明白,它没有什么索解难读之处。” 道士却不依他,盯着玉公子,说道:“在别的事儿上,公子也许比小道士强,但在这一道上,公子还是照小道士的话去做,这没错处的。” 这时,一边的夫人讲话了。 她说道:“既然道长有话要讲,你为什么不要他讲?既然已经是一支凶签,再说得重一点儿又有什么干系?我们听着他的就是了。如果他讲得有理,我们就给他银子。如果他讲得没理,我们只是一笑而走,又对我们有什么损害处了?” 玉情听得夫人这样一讲,他就再也不说话了,他只是看着那个道士,静等着他说签。 那道士也居然大家,他看着此签,说道:“这是前朝诗仙李白的一首咏月诗。人都知李白是一个天上谪仙,他既文且武,一生坎坷。我看公子抽了此签,却也不差。公子想必也是同李太白一样是人中之龙,天上谪仙。” 他这一番话,说得公子微微皱眉,不发一言。 大凡庙内的道士,游方的郎中,靠的就是一张铁嘴才可以嘴大吃四方,可以走天下游说各处把死的说成活的,把生的说成熟的。这个道士熟谙此道,却也不为稀奇。 但道士又说道:“公子要找的这个人是一个重要的人,公子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的一个人。” 玉情道:“哦,是么?” 那道士道:“而且这人的身份比公子更高,名声比公子更响。但他又有一点儿与公子不一样。知道他的人,会知道他像是一轮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可望而不可即。不知道他的人,却也受了他的好处,让他们在天天夜里可以看他。你想找到这一个人,是不是?” 玉情道:‘不错。” 那道士道:“我看你找不到了……” 玉情道:“我也明白,我此生是找不到那个人了。” 他刚想告辞,突然那个道士叫了他一声:“公子,你等一等!” 玉情回过头来,他看见了那道士的脸色大变。 玉情也看得明白,那道士的手中签裂了,裂成了两半。 ×      ×      × 道士带着玉公子和他的一行人来到了后院。 道士道:“祖师就在里面,请公子自去吧。” 玉情居然也有一点儿紧张。 道士告诉他,今早有人传话来,一直闭关不出的祖师告诉众道士们今天他想会一个年轻公子,如果到时哪一根签裂成了两半的话,就是他想要见的人,让他们把此人带至后院见他。 玉情的签裂了,裂成了两半。 他就被带至后院。 道士在外面站着,好久不敢吱声。 一边的湘君想,他这不是呆了么,如果他不吱声,他怎么会让他的祖师知道他已经带了人来? 但此时道士突然一脸的喜气,他说道:“祖师有请,但只是请公子一人进去。” 湘君道:“你又没有同他讲话,你怎么知道他只是请公子一人?你是不是弄错了?” 道士道:“没错,你看!” 湘君与夫人,还有天残都看到了,在那一扇门边的蛛网正闪动,它只是闪动了一下。 湘君道:“它是风吹的。” 道士道:“风吹的不是这样的,你告诉它,公子一个人进的话,要它闪几下,它就会闪几下的。” 湘君很是好奇她对那一片蛛网道:“如果你只许公子进去,你只闪动六下!” 她话音刚落,就见了那片蛛网在闪动,它一连闪了六下。 ×      ×      × 玉情走进了这间黑黑的屋子。 他先时还看不见人,但慢慢地他就看得见了,他看见了一个老年的道士在趺坐,他一动不动,只是闭眼而坐。 玉情问道:“晚生奉命来见道长,但愿道长有以教我。” 那个浑身灰尘的老道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是玉情?” 玉情一怔,这老道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占吉卜数,都是小数,这???有什么奇怪之处。” 玉情的心境被他看了出来,他只好不讲话。 “你是来找人的,你以为你在这里找得到么?” 玉情道:“世界如此大,我也不知道哪里去找。” “你找不到他了。”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死了。” 玉情的心里一阵子悲哀。 “我要问他的事儿,天下是不是还有人可以告诉我?” “天下没有人可以告诉你了。” 玉情不语。 老道士道:“你这个人与武林有缘,你为什么不好好造福武林?你如果能好好造福武林,对你自己也是一个大好处。” 玉情不语,他不相信老道的话。 老道说:“你的一生,实在奇特,就是连我也看不明白,但你的后福不小,你要好自为之。” 老道士看着他,玉情的心境并不快乐。 老道问道:“外面的三个女人都是你的女人么?” 玉情的脸色一红,他答道:“不是。” 老道一叹:“她们都是你的女人,尽管你不想让她们跟着你,但她们都是你的女人。你此生杀劫已犯,你再也不可在武林中不再动杀心了。只是你要记住,你不得妄杀好人,你会得到后福的。” ×      ×      × 外面的三个女人都在等待,她们看着公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们想知道,公子的这一见如何。 但玉公子并不讲话,他只是看着三个女人,呆呆地看着三个女人不语。 她们竟然都是他的女人? 他不相信自己,他也不相信那个道士。 只有在这一点上,他永远也不会相信。 一 自戮尸体 天已经晚了,众人就在这天齐庙里的客房歇息了。 玉情与夫人和湘君本来从小都是在一起睡的,但此时有了天残,他就不再好意思与湘君与夫人在一起入睡了,他让夫人和湘君陪着天残睡,让他自己一个人去睡。 夫人只是一笑,她不再讲什么。 可湘君并不情愿,她嘟嘟哝哝道:“不行,睡不着,睡不着……” 玉公子笑道:“你好好地吹一通,你就可以睡着了。” 他这是说湘君这人的脾气,她从来就是善谈的,人家睡不睡觉,她根本就不管不顾,她只是讲啊说啊的,直到人家都睡了,她也不愿意去睡。 湘君道:“人家不躺在那里,就是睡不着么?” 天残却偏偏笨,她比划了一句:“你得躺在哪里,才睡得着?” 夫人和公子不禁哑然失笑,他们笑出了眼泪。 湘君却不以为这事该有多可笑,她对着天残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只有躺在公子的怀里,才睡得着。我从小的时候,就是躺在他的怀里才睡得着的。” 天残大吃了一惊,她的脸马上就红了。她没有想到,她的一句闲话竟然换来了这样的一句。 夫人也在微笑,她看着天残那窘相,乐了一乐,她轻轻说道:“你别怪我们,我们自小就是在一起的,所以说话也不避讳。” 天残一笑置之。 夫人道:“好,就让我来陪她,你与公子去睡好了。” 天残惊异的是,玉情并不反对,他是不是同这两个女人都是夫妻?他是不是同她们从小时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 湘君乐了,她看着夫人乐:“好姐姐,还是你心疼我……” ×      ×      × 天已经黑了,人们已经入睡了。 天残睡不着,她在想她的心事儿。她想的事儿多了,她想着她的师兄们,想着花二、雪三、月四三个人是不是还在那一座凤鸣山上,想着她的大师兄风大走了,他说是去弄那一本书,那本可与十殿阎王决一死战的武功秘籍,也不知道他弄到了没有?她还想着这个奇异的玉公子。他看似薄情对女人一无关注,但实际上他一定是一个多情的公子,是一个风流的侠士。天残从夫人和湘君那脸色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她们一个个的脸上都闪着快快乐乐的光彩,如果不是公子多情,她们怎么会这样容光焕发? 天残明白,玉情对她自己并不在意,他身边有两个绝代佳人,他何必再对她一个哑子多情?他对她的那严辞厉声,实在是想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对她有一些厌恶。 她想,如果她的师兄弟们来了,她一定要走,要走,不和他们在一起了,她要回到她的那个海岛去,再也不来涉足这险恶的尘世。 天残想到这里,她的心里还安定了一些,她默默对那个傲得不行的玉情公子道:“你不必对我冷淡,我会走的,我一定会走的。” 她睡着了,她睡得很香。 ×      ×      × 此时,在凤鸣山上,十殿阎王正在款待一个客人。 这个客人自称是从虬髯客那里来的。 天下人很少有人知道武林中有一个虬髯客,但偏偏十殿阎王就知道有这么一个虬髯客。 所以他很认真地接待了这个客人。 客人与主人都在喝酒。 没有话语声。 客人是不想早早讲话,主人是无话可说。 客人终于讲话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有一个儿子?” 十殿阎王饶是天下枭雄,他也心中一震,他怎么不知道他有一个儿子?他怎么不知道他曾经与那个女人有过一个儿子?但他的儿子在哪里?谁是他的儿子? 他屏住了呼吸,好像他只要一呼吸,他的儿子就没了。 客人乐了,他慢慢道:“我家主人让我告诉你,你的儿子有了下落……” 十殿阎王盯着那个客人的嘴,他正在等着,他一定要等着,尽管他已经有一点儿等不及了。 但客人又去呷酒了,他根本无视十殿阎王的焦急。 十殿阎王道:“他在哪里,他是不是还活着?” 客人只是一笑,但一句话也不说。 十殿阎王的脸色一变,他冷冷道:“你是不是在消遣我?” 客人道:“我看到了他……” 十殿阎王道:“告诉我,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客人笑了,这一回的笑很是阴森:“是么,十殿阎王可是一言九鼎?” 十殿阎王决然道:“我决不食言!” 客人大笑了,他笑道:“好,我告诉我的主人一声……” 他在一张帛纸上写下了十殿阎王的许诺,然后把这张纸放入了一只小小的铁管内,又从他的怀里掏出了一只鸽子,把它系在了那一只鸽子的脚上,再把它放了。 十殿阎王道:“你这是做什么?” 客人道:“我们少等一会儿,就行了。” 就等了一会儿。 十殿阎王道:“我告诉你,我等不及了。” 客人笑道:“你会等的,因为你已经等了你的儿子十几年,你怎么会不再等?” ×      ×      × 十殿阎王终于等到了这个客人再讲话了。 “你的儿子我知道在哪里,但你一定得杀死三个人,我才帮你找到你的儿子。” 十殿阎王道:“我从来杀人都是我自己要杀的,我从来不替别人杀人。” 客人悠然道:“好,你不杀死这三个人,我就不告诉你。” 他起身要走。 十殿阎王的身子没动,但人像是一个鬼魅一样,又站在了那客人的面前。 “我只看你一会儿,如果你再不告诉我,我就先杀死你!” 那客人哈哈大笑。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放那一只鸽子?我是告诉我家主人,如果我不回去,他就得杀死你的儿子……” 十殿阎王相信,他不相信别的任何人,但他得湘信虬髯客,因为虬髯客是从来说一不二的人。 他不敢杀死这个客人,他不想让他的儿子还没有见到他的面就死了。 他轻声一哼,问道:“你要我杀死谁?” 客人轻轻一笑:“你得杀死那三个人,就是那个天残的手下人,花二、雪三、月四!” 十殿阎王看着这个客人,这客人根本无所畏惧,他看着十殿阎王,不动声色。 他是真的知道十殿阎王的儿子在什么地方,他一定真的知道他的儿子在什么地方!他从来就想不出他的儿子现在在哪里,他有时问他的过去的妻子,但她也糊涂,她从来也说不明白她的儿子在哪里,被什么人弄去了。她清醒时也不知道,她醉时就更不知道了。 他几乎已经要死心了,他天天想着,在同一个天穹下,他与他的儿子天各一方,他的儿子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是讨乞还是很富贵?但他明白,他的儿子再好,也不如和他在一起好,他找不到他的儿子,他死不瞑目。 他沉声道:“好,我杀死他们!” ×      ×      × 花二与雪三和月四不知道他们已经大祸临头,他们此时正在凤鸣山上等着他们的师妹天残。 天残没有告诉他们,她是去了哪里。她是不是让十殿阎王给弄没了?她是不是让十殿阎王给关了起来?他们不知道,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他们只好在这里等。 他们在这可以等天残,也可以等风大。 他们没有办法走,他们走不了。 这时,他们看到了黑鬼白鬼,他们带着一瓶酒,走入了他们的房间里来。 黑鬼道:“来,来,喝酒喝酒。你知道世上最没有趣的事儿是什么?是只同这个白鬼一个人喝酒。” 白鬼咧嘴儿乐,他一拍手道:“不错,你真的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你知道我的心思,真是这么回事儿,我最讨厌和这一个黑鬼一起喝酒了。” 黑鬼道:“有风花雪月陪着,你这个人就不那么讨厌了。” 白鬼也说:“对,对,有你们在,这个白鬼也就不讨厌了。” 花二看着他们真是讨厌,但雪三一见了他们,则马上眉开眼笑,他对两鬼说道:“我真的是有一点儿馋酒了,你们来得好,咱们今天好好喝它一喝。” 花二心里明白雪三的心思,他是想同这两个鬼喝酒,好问一问他们师妹的下落。 就一齐喝酒。 ×      ×      × 酒喝得很闷。 因为花二一声不响,月四也是一声不响,就只有两鬼和雪三三个人在呱呱咭咭地讲话。 他们天南海北,无话不讲。如果你此时看到了他们,你一定会以为你看到了三个最好的老朋友了。 一直喝至天黑。 花二看着他们喝酒,他的心里隐隐有一些不安,他不明白他的心里为什么有一些不安,他想劝雪三别再喝了,但他又没法讲。因为雪三执意要把这两个鬼灌醉,正喝得兴浓。 这时,那黑鬼突然脸色变了,他的脸色变得有一些悲哀。 雪三道:“你怎么了?” 黑鬼的脸色很难看:“我有一点儿不舒服,我办了一件很让我难受的事儿。” 雪三忙问他怎么了。 黑鬼不语。 一边的白鬼道:“要不要我来告诉你?” 雪道:“好,好,就是你来说。” 白鬼也哭丧着脸,他慢慢道:“我告诉你们,你们三个人今天晚上就要死了,你们会一起死……” 雪三和花二一齐跳了起来。 月四大吼一声,他冲向白鬼。 但他一冲出去,人就像真的醉了一样,倒在了地上。 白鬼突然笑了,他笑嘻嘻地道:“你们千万别生气,如果你们不生气,你们还可以活那么一会儿,不然,你们只好去阎王那里报到去了。” 三个人互相看看,他们的眼中有泪。 他们想到过死,他们也想到过死在这凤鸣山上,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会被毒死,他们会死在一瓶毒酒下。 他们想过,他们就是死,也要死得悲悲壮壮,也要死在十殿阎王的手下,让他杀死他们吧,他们是天残的后人,他们决不畏死。 但他们此时若是死了,他们会不瞑目的。 他们没有找到师妹。他们的大哥还没有回来。 但他们只好死了。 雪兰道:“你让十殿阎王出来,我要问他话!” 白鬼嘻嘻笑道:“你是谁?你以为你死了,你就可以见到阎王了么?你也不想一想,天下这么大,天天有许多的死人,他们怎么能都见到阎王?阎王那么忙,怎么会见你这样的小人物?像你们这样的小人物,只能看到我白鬼就不错了……” 雪三的嘴角正在流血,他的酒喝得最多。 他知道他不行了,他看着花二道:“二哥,我恨,我恨……” 花二与他是亲兄弟一样的情谊,自然明白他的心意,他对雪三道:“三弟,我也恨,我???恨……” 这时,月四的嘴角在流血。 白鬼悠然道:“你们马上就要死了,你们怎么办?有没有话要讲的,快说吧?” 雪三揪紧了花二的手,他直直地瞪着花二,说道:“二哥,二哥,你答应我……” 他不知道是想告诉花二什么,他是让花二答应他的一件事儿。 花二看着月四,月四也轻吼道:“二哥,二哥,你答应吧!” 花二咬着牙,说道:“好,好,我答应你们……” 月四先倒下了。 他倒在了地上。 他只对花二说了一句:“二哥,记着,你答应了我……” 雪三只是看着花二:“二哥,二哥,我们是好兄弟……” 雪三也仆倒在地上,死去了。 ×      ×      × 花二的酒喝得很少。 就是花二一点儿酒也不喝,他也不是这白鬼黑鬼的对手。 花二不想动。 白鬼道:“花二,你是不是也起程吧?临死的鬼总望乡,你可别太晚了,你的兄弟们都在那望乡台等你呢。” 花二道:“好,好。” 他站了起来。 他抓起了一把剑。 这是十殿阎王此居室里的一柄古剑。 白鬼看着花二,他慢慢道:“我最不喜欢这一种死法,自己对着自己的脖子一勒,这人死了,还受这么一回罪……” 黑鬼问道:“你喜欢怎么个死法?” 白鬼乐了:“老死啊。你要死,也得等到老时再死。那时,你会死得慢慢的,你会有时间一点一点儿想你的过去,对不对?” 黑鬼道:“不错。听起来不错。” 白鬼道:“所以我总是劝那些匆匆去地狱的人,要他们不必着急赶路,告诉他们想好了再走,偏偏他们总是死志已决,怎么也劝不好他们。” 花二对他们的话恍若无闻。 他的手中剑对着月四刺去! 他的剑很快,他马上就把月四的心挖了出来。 他把这一颗心扔在了一边,他飞剑一刺,把这一颗心刺得粉碎。 黑鬼看着花二,他吃惊道:“你看,他是不是疯了?他怎么把月四的心也刺碎了?” 白鬼也纳闷,他叫道:“花二,花二,你免了吧,算你够狠,好不好?你不知道我不敢看人家太狠毒了么?我一看见人家杀人,我就不吃不喝的好几天……” 花二恍若无闻,他仍然在做着他自己的事儿。 他又一剑刺向了雪三。 仍然是如法而做。 他又把雪三的心脏也掏了出来,也一样把他的心击得粉碎。 他看着雪三的尸体,看着月四的尸体,他泪如雨下。 他最后看着白鬼,问道:“你能不能帮帮我?” 白鬼再嬉皮,对着将死的花二,他也不禁严肃了起来,他对着花二一礼:“你说吧,我一定办到。” 花二道:“我也是要你把我的心脏掏出来,也像我的师弟们那样做。” 白鬼正色道:“好,我一定依你。只要我不死,我一定做。” 花二也死了。 他的心脏也被用剑掏了出来,击得粉碎。 白鬼做了这件事儿,他的脸色惨白,他此一举,实在不如让他杀死一个两个人痛快好受。 只有那个黑鬼在一边嘟嘟哝哝:“他们这是为什么?他们是天残的人,才有这样的规矩么?才得这副样子死么?我可是真的是不明白了……” 一 自戮尸体 天已经晚了,众人就在这天齐庙里的客房歇息了。 玉情与夫人和湘君本来从小都是在一起睡的,但此时有了天残,他就不再好意思与湘君与夫人在一起入睡了,他让夫人和湘君陪着天残睡,让他自己一个人去睡。 夫人只是一笑,她不再讲什么。 可湘君并不情愿,她嘟嘟哝哝道:“不行,睡不着,睡不着……” 玉公子笑道:“你好好地吹一通,你就可以睡着了。” 他这是说湘君这人的脾气,她从来就是善谈的,人家睡不睡觉,她根本就不管不顾,她只是讲啊说啊的,直到人家都睡了,她也不愿意去睡。 湘君道:“人家不躺在那里,就是睡不着么?” 天残却偏偏笨,她比划了一句:“你得躺在哪里,才睡得着?” 夫人和公子不禁哑然失笑,他们笑出了眼泪。 湘君却不以为这事该有多可笑,她对着天残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只有躺在公子的怀里,才睡得着。我从小的时候,就是躺在他的怀里才睡得着的。” 天残大吃了一惊,她的脸马上就红了。她没有想到,她的一句闲话竟然换来了这样的一句。 夫人也在微笑,她看着天残那窘相,乐了一乐,她轻轻说道:“你别怪我们,我们自小就是在一起的,所以说话也不避讳。” 天残一笑置之。 夫人道:“好,就让我来陪她,你与公子去睡好了。” 天残惊异的是,玉情并不反对,他是不是同这两个女人都是夫妻?他是不是同她们从小时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 湘君乐了,她看着夫人乐:“好姐姐,还是你心疼我……” ×      ×      × 天已经黑了,人们已经入睡了。 天残睡不着,她在想她的心事儿。她想的事儿多了,她想着她的师兄们,想着花二、雪三、月四三个人是不是还在那一座凤鸣山上,想着她的大师兄风大走了,他说是去弄那一本书,那本可与十殿阎王决一死战的武功秘籍,也不知道他弄到了没有?她还想着这个奇异的玉公子。他看似薄情对女人一无关注,但实际上他一定是一个多情的公子,是一个风流的侠士。天残从夫人和湘君那脸色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她们一个个的脸上都闪着快快乐乐的光彩,如果不是公子多情,她们怎么会这样容光焕发? 天残明白,玉情对她自己并不在意,他身边有两个绝代佳人,他何必再对她一个哑子多情?他对她的那严辞厉声,实在是想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对她有一些厌恶。 她想,如果她的师兄弟们来了,她一定要走,要走,不和他们在一起了,她要回到她的那个海岛去,再也不来涉足这险恶的尘世。 天残想到这里,她的心里还安定了一些,她默默对那个傲得不行的玉情公子道:“你不必对我冷淡,我会走的,我一定会走的。” 她睡着了,她睡得很香。 ×      ×      × 此时,在凤鸣山上,十殿阎王正在款待一个客人。 这个客人自称是从虬髯客那里来的。 天下人很少有人知道武林中有一个虬髯客,但偏偏十殿阎王就知道有这么一个虬髯客。 所以他很认真地接待了这个客人。 客人与主人都在喝酒。 没有话语声。 客人是不想早早讲话,主人是无话可说。 客人终于讲话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有一个儿子?” 十殿阎王饶是天下枭雄,他也心中一震,他怎么不知道他有一个儿子?他怎么不知道他曾经与那个女人有过一个儿子?但他的儿子在哪里?谁是他的儿子? 他屏住了呼吸,好像他只要一呼吸,他的儿子就没了。 客人乐了,他慢慢道:“我家主人让我告诉你,你的儿子有了下落……” 十殿阎王盯着那个客人的嘴,他正在等着,他一定要等着,尽管他已经有一点儿等不及了。 但客人又去呷酒了,他根本无视十殿阎王的焦急。 十殿阎王道:“他在哪里,他是不是还活着?” 客人只是一笑,但一句话也不说。 十殿阎王的脸色一变,他冷冷道:“你是不是在消遣我?” 客人道:“我看到了他……” 十殿阎王道:“告诉我,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客人笑了,这一回的笑很是阴森:“是么,十殿阎王可是一言九鼎?” 十殿阎王决然道:“我决不食言!” 客人大笑了,他笑道:“好,我告诉我的主人一声……” 他在一张帛纸上写下了十殿阎王的许诺,然后把这张纸放入了一只小小的铁管内,又从他的怀里掏出了一只鸽子,把它系在了那一只鸽子的脚上,再把它放了。 十殿阎王道:“你这是做什么?” 客人道:“我们少等一会儿,就行了。” 就等了一会儿。 十殿阎王道:“我告诉你,我等不及了。” 客人笑道:“你会等的,因为你已经等了你的儿子十几年,你怎么会不再等?” ×      ×      × 十殿阎王终于等到了这个客人再讲话了。 “你的儿子我知道在哪里,但你一定得杀死三个人,我才帮你找到你的儿子。” 十殿阎王道:“我从来杀人都是我自己要杀的,我从来不替别人杀人。” 客人悠然道:“好,你不杀死这三个人,我就不告诉你。” 他起身要走。 十殿阎王的身子没动,但人像是一个鬼魅一样,又站在了那客人的面前。 “我只看你一会儿,如果你再不告诉我,我就先杀死你!” 那客人哈哈大笑。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放那一只鸽子?我是告诉我家主人,如果我不回去,他就得杀死你的儿子……” 十殿阎王相信,他不相信别的任何人,但他得湘信虬髯客,因为虬髯客是从来说一不二的人。 他不敢杀死这个客人,他不想让他的儿子还没有见到他的面就死了。 他轻声一哼,问道:“你要我杀死谁?” 客人轻轻一笑:“你得杀死那三个人,就是那个天残的手下人,花二、雪三、月四!” 十殿阎王看着这个客人,这客人根本无所畏惧,他看着十殿阎王,不动声色。 他是真的知道十殿阎王的儿子在什么地方,他一定真的知道他的儿子在什么地方!他从来就想不出他的儿子现在在哪里,他有时问他的过去的妻子,但她也糊涂,她从来也说不明白她的儿子在哪里,被什么人弄去了。她清醒时也不知道,她醉时就更不知道了。 他几乎已经要死心了,他天天想着,在同一个天穹下,他与他的儿子天各一方,他的儿子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是讨乞还是很富贵?但他明白,他的儿子再好,也不如和他在一起好,他找不到他的儿子,他死不瞑目。 他沉声道:“好,我杀死他们!” ×      ×      × 花二与雪三和月四不知道他们已经大祸临头,他们此时正在凤鸣山上等着他们的师妹天残。 天残没有告诉他们,她是去了哪里。她是不是让十殿阎王给弄没了?她是不是让十殿阎王给关了起来?他们不知道,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他们只好在这里等。 他们在这可以等天残,也可以等风大。 他们没有办法走,他们走不了。 这时,他们看到了黑鬼白鬼,他们带着一瓶酒,走入了他们的房间里来。 黑鬼道:“来,来,喝酒喝酒。你知道世上最没有趣的事儿是什么?是只同这个白鬼一个人喝酒。” 白鬼咧嘴儿乐,他一拍手道:“不错,你真的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你知道我的心思,真是这么回事儿,我最讨厌和这一个黑鬼一起喝酒了。” 黑鬼道:“有风花雪月陪着,你这个人就不那么讨厌了。” 白鬼也说:“对,对,有你们在,这个白鬼也就不讨厌了。” 花二看着他们真是讨厌,但雪三一见了他们,则马上眉开眼笑,他对两鬼说道:“我真的是有一点儿馋酒了,你们来得好,咱们今天好好喝它一喝。” 花二心里明白雪三的心思,他是想同这两个鬼喝酒,好问一问他们师妹的下落。 就一齐喝酒。 ×      ×      × 酒喝得很闷。 因为花二一声不响,月四也是一声不响,就只有两鬼和雪三三个人在呱呱咭咭地讲话。 他们天南海北,无话不讲。如果你此时看到了他们,你一定会以为你看到了三个最好的老朋友了。 一直喝至天黑。 花二看着他们喝酒,他的心里隐隐有一些不安,他不明白他的心里为什么有一些不安,他想劝雪三别再喝了,但他又没法讲。因为雪三执意要把这两个鬼灌醉,正喝得兴浓。 这时,那黑鬼突然脸色变了,他的脸色变得有一些悲哀。 雪三道:“你怎么了?” 黑鬼的脸色很难看:“我有一点儿不舒服,我办了一件很让我难受的事儿。” 雪三忙问他怎么了。 黑鬼不语。 一边的白鬼道:“要不要我来告诉你?” 雪道:“好,好,就是你来说。” 白鬼也哭丧着脸,他慢慢道:“我告诉你们,你们三个人今天晚上就要死了,你们会一起死……” 雪三和花二一齐跳了起来。 月四大吼一声,他冲向白鬼。 但他一冲出去,人就像真的醉了一样,倒在了地上。 白鬼突然笑了,他笑嘻嘻地道:“你们千万别生气,如果你们不生气,你们还可以活那么一会儿,不然,你们只好去阎王那里报到去了。” 三个人互相看看,他们的眼中有泪。 他们想到过死,他们也想到过死在这凤鸣山上,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会被毒死,他们会死在一瓶毒酒下。 他们想过,他们就是死,也要死得悲悲壮壮,也要死在十殿阎王的手下,让他杀死他们吧,他们是天残的后人,他们决不畏死。 但他们此时若是死了,他们会不瞑目的。 他们没有找到师妹。他们的大哥还没有回来。 但他们只好死了。 雪兰道:“你让十殿阎王出来,我要问他话!” 白鬼嘻嘻笑道:“你是谁?你以为你死了,你就可以见到阎王了么?你也不想一想,天下这么大,天天有许多的死人,他们怎么能都见到阎王?阎王那么忙,怎么会见你这样的小人物?像你们这样的小人物,只能看到我白鬼就不错了……” 雪三的嘴角正在流血,他的酒喝得最多。 他知道他不行了,他看着花二道:“二哥,我恨,我恨……” 花二与他是亲兄弟一样的情谊,自然明白他的心意,他对雪三道:“三弟,我也恨,我???恨……” 这时,月四的嘴角在流血。 白鬼悠然道:“你们马上就要死了,你们怎么办?有没有话要讲的,快说吧?” 雪三揪紧了花二的手,他直直地瞪着花二,说道:“二哥,二哥,你答应我……” 他不知道是想告诉花二什么,他是让花二答应他的一件事儿。 花二看着月四,月四也轻吼道:“二哥,二哥,你答应吧!” 花二咬着牙,说道:“好,好,我答应你们……” 月四先倒下了。 他倒在了地上。 他只对花二说了一句:“二哥,记着,你答应了我……” 雪三只是看着花二:“二哥,二哥,我们是好兄弟……” 雪三也仆倒在地上,死去了。 ×      ×      × 花二的酒喝得很少。 就是花二一点儿酒也不喝,他也不是这白鬼黑鬼的对手。 花二不想动。 白鬼道:“花二,你是不是也起程吧?临死的鬼总望乡,你可别太晚了,你的兄弟们都在那望乡台等你呢。” 花二道:“好,好。” 他站了起来。 他抓起了一把剑。 这是十殿阎王此居室里的一柄古剑。 白鬼看着花二,他慢慢道:“我最不喜欢这一种死法,自己对着自己的脖子一勒,这人死了,还受这么一回罪……” 黑鬼问道:“你喜欢怎么个死法?” 白鬼乐了:“老死啊。你要死,也得等到老时再死。那时,你会死得慢慢的,你会有时间一点一点儿想你的过去,对不对?” 黑鬼道:“不错。听起来不错。” 白鬼道:“所以我总是劝那些匆匆去地狱的人,要他们不必着急赶路,告诉他们想好了再走,偏偏他们总是死志已决,怎么也劝不好他们。” 花二对他们的话恍若无闻。 他的手中剑对着月四刺去! 他的剑很快,他马上就把月四的心挖了出来。 他把这一颗心扔在了一边,他飞剑一刺,把这一颗心刺得粉碎。 黑鬼看着花二,他吃惊道:“你看,他是不是疯了?他怎么把月四的心也刺碎了?” 白鬼也纳闷,他叫道:“花二,花二,你免了吧,算你够狠,好不好?你不知道我不敢看人家太狠毒了么?我一看见人家杀人,我就不吃不喝的好几天……” 花二恍若无闻,他仍然在做着他自己的事儿。 他又一剑刺向了雪三。 仍然是如法而做。 他又把雪三的心脏也掏了出来,也一样把他的心击得粉碎。 他看着雪三的尸体,看着月四的尸体,他泪如雨下。 他最后看着白鬼,问道:“你能不能帮帮我?” 白鬼再嬉皮,对着将死的花二,他也不禁严肃了起来,他对着花二一礼:“你说吧,我一定办到。” 花二道:“我也是要你把我的心脏掏出来,也像我的师弟们那样做。” 白鬼正色道:“好,我一定依你。只要我不死,我一定做。” 花二也死了。 他的心脏也被用剑掏了出来,击得粉碎。 白鬼做了这件事儿,他的脸色惨白,他此一举,实在不如让他杀死一个两个人痛快好受。 只有那个黑鬼在一边嘟嘟哝哝:“他们这是为什么?他们是天残的人,才有这样的规矩么?才得这副样子死么?我可是真的是不明白了……” 二 父子温情 十殿阎王站在了玉情的眼前。 他根本就不知道十殿阎王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没有听得清十殿阎王的脚步声。 十殿阎王的轻功,天下没有人可以跟得上的。 他站在了玉情的眼前。 他看着玉情,他的目光很呆,他看着玉情的眼神里,满是温柔的情意。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玉情? 玉情身边的三个女人都很吃惊,她们明白,今天玉公子与十殿阎王很可能不免一战。 天残在一边心道:他是不是又来纠缠我的?如果他只是来找我的,我一定就一句话也不讲,随他走就是了,免得让玉情公子为难。我跟着他,走到哪里再说,那时再图一个逃走的方法。 她此时只好这样想,因为她明白,她与十殿阎王动手,她只会自取其辱。 十殿阎王在看着玉情笑,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恶意,他像是一个温厚长者。 “你是玉情公子?” “我是玉情。” “我来找你……” 十殿阎王突然明白了,他的兴冲冲很是没有道理,因为他与玉情之间还有一段极远极远的距离,因为他与玉情还是很陌生。 虽然眼前的这个亭亭玉立的公子就是他的儿子。 他想到过他的儿子现在是什么模样,他想到过他是一个 乞丐,他想到他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他也想到过他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儿子是一个翩翩公子,是江湖上有名的那个地缺老人的后人。 他很自豪,他很快乐,他快活得想大声地笑。 ×      ×      × 玉情看着他,心里很是厌恶他。 他不喜欢像十殿阎王这样的恶人。 他明白,像他这样的恶人一向自以为是,但他们大都靠别人活着的,他们靠别人对他们的吹嘘活着,他们靠别人对他们的依靠而活着的。 十殿阎王就是武林中的最大恶人。 玉情道:“如果你来是想找我的,你就可以讲话了。如果你来是想让天残姑娘跟你走,你就死了你的心好了……” 天残的心一酸,她没有想到,玉公子对她这样好,她一向以为玉公子对她不冷不热,是因为他畏惧十殿阎王的恶势力,不敢与十殿阎王争雄,谁知道他与十殿阎王一见面就针锋相对? 十殿阎王笑了,他此时的心境从来就没有这样好过,他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样得意过,他是找到了他的儿子了,他再也不让他的儿子离开他一步了,他要一点点教他的儿子功夫,他相信,儿子的功夫并不弱,他要教儿子他的功夫,让儿子成为天下最有本事的人。” 想到这里,十殿阎王反而不想先告诉玉情此事了,他要先考较考较儿子的功夫。 “你是玉情,你是地缺老人的传人?” “不错。” 十殿阎王一乐,他知道玉情是人中之龙,真的是一个好儿子! “我是十殿阎王。” “我知道。” 十殿阎王头一回想告诉别人他是一个好人。 不管别的人怎么样看他,他都可以不在乎,但儿子如果看不起他,他一定很沮丧。 “我并不是一个坏人,你在江湖上,一定会听到许多人说我的坏话……” 玉情道:“你坏与不坏,与我有什么关系?” 十殿阎王心里一叹:当然有关系,你是我的儿子,不但有关系,而且关系极大…… 十殿阎王道:“我想与你交手一次,看一看地缺老人的功夫……我只是听到人说,地缺老人的功夫天下无敌。但我缘吝,始终不得一见。” 玉情淡然道:“我不想与你动手……” “你怕你会败?” “不怕。” “那为什么不与我一搏?” “因为我讨厌与人动手。” 十殿阎王一笑:“你是江湖上的武林人物,你怎么能不与人动手呢?” 玉情道:“我不愿意与人动手打斗,我恨那些在江湖上动不动就杀人的家伙!” 玉情看着十殿阎王。显然他也恨十殿阎王。 十殿阎王无奈,他无法与玉情一较武功了。 但他笑了,他本无斗志,他要来,是想与玉情讲他与玉情之间的亲情的。 “能不能借一处讲话?” 玉情一乐:“我与这两位姐妹始终生活在一起,从来没有什么事儿要瞒她们,有什么事儿,你说好了……” 十殿阎王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儿……” 十殿阎王突然变了,他变得吞吞吐吐了。 玉情看着他,他此时不但不像是一个恶魔了,他只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十殿阎王只好讲,他向玉情讲了他的事儿,他告诉玉情,他的儿子就是玉情。 ×      ×      × 没有人讲话。 这件事儿太出人意料了,所以没有人讲话。 玉情看着十殿阎王,他会是这个人的儿子?他会真的是这个人的儿子?如果他真的是这个恶鹰的儿子,他真的会无地自容。 “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 “你是。你是出生的那一年失去的。” “我没有听说过,师父就是我的父亲。” “可你从来就没有母亲。” “父亲没有告诉过我,但我一定会有母亲,他没有告诉过我,可没有说我没母亲。” “我可以告诉你,你只是地缺老人的义子。你别太糊涂了……” “不,我不是你的儿子!我不是!!” 十殿阎王看着他,他知道玉情不会承认是他的儿子,但他没有想到,玉情的心会这样决绝。 玉情看着十殿阎王,突然道:“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一定要与你动手,做一次生死之搏……” “是么?为什么你又变了主意?” “因为你太可恨了……” 玉情恨他,恨他自认他是玉情的父亲。 十殿阎王道:“好,如果你输了,你得跟我走……” 玉情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输?” 十殿阎王一叹:“我很希望你能赢我,但你不一定会赢得了我。” ×      ×      × 两人在对面而立。 十殿阎王头一回面对着敌手,心里没有一点儿杀心。他笑道:“好,你出手吧!” 玉情知道十殿阎王的厉害,他知道,他只有一出手就用上他的绝顶功夫,才或可占得一点儿先机,否则他必然会败。 他一声长啸,就冲了过去 这一声长啸,是地缺老人的绝顶功夫“地坼维缺”。 他冲了上去,他用上了地缺老人的手法。 十殿阎王只是想看一看他的功夫,他不想与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动手。 一边的三个女人看得呆了。 天残看得若有所思。 她明白,地缺老人的功夫是比她的师父高明,单只看玉情动手,就可以明白这一点了。她看得十分心惊,玉情在十殿阎王的面前,动起手来,十分凶狠,一招比一招凶狠,一招比一招快,快得让她看也看不清。 她心里长叹:看来,玉情的功夫很是厉害,她原来担心玉公子不敌十殿阎王,现在看来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十殿阎王只是还手,并不进攻。 好久,两个人没有分出胜负。 玉情住手了。 十殿阎王在笑,他对着玉情笑:“你为什么不出手了?” 玉情一叹:“我不是你的对手。” 十殿阎王道:“你是我的儿子。”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同他的儿子动手,自然不会用尽全力。此时他的心境很好,他的居心也很仁厚,他想安慰玉情,既然他们是父子,谁输谁赢又有什么关系? 玉情道:“你走吧。” 十殿阎王看着玉情,慢慢道:“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儿子,在十八年前失踪的儿子。” 玉情道:“我虽然是十八岁,但我不是你的儿子,我是地缺老人的儿子,这一点,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十殿阎王道:“不对,你只是地缺老人的义子,你明白不明白?他只是你的师父,只是你的义父……” 玉情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父亲真的是地缺老人,我真的不是你的儿子……” 十殿阎王的眼里是一片悲哀,他明白,玉情并不想认他做父亲,他不想承认他有这样一个父亲。 是因为他是十殿阎王吗?是因为他是天下最有名的魔头么?只因为他是十殿阎王,就连他的亲生儿子也不想认他做父亲了么? “你不喜欢我,我也是你的父亲……” 玉情看着他,突然心里也满是怜悯,他对十殿阎王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身世,我只是缺老人的儿子。因为父亲知道我从小身子极弱,就让我练一种世上的奇功,我是地缺老人的后代,我不是你的儿子。” 十殿阐王不语了,他瞅着玉情,心里在思忖:是不是我真的弄错了,是不是那个虬髯客的手下人糊弄我? ×      ×      × 这时,只见一个人飞也似地扑了过来,老远处就喊道:“主人!主人!” 这是一个壮汉,是一个随着天残手下人在凤鸣山的壮汉。他跪在了天残的面前。 “禀报主人,花二爷、雪三爷、还有月四爷他们都死了!” 天残看着他,声音哆嗦:“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天残瞅着十殿阎王。 她的眼里闪着恨,她想不到,在她走下山以后,花二他们三人会一直没有下山,他们会一直在那凤鸣山上等待,他们死了,他们是被十殿阎王害死的,他们死得十分冤枉…… 她盯着十殿阎王,她的眼里闪着怒火。 “你杀死了我的三位师兄?” “不错。” “你为什么要杀人?” “我根本不想杀死他们,只是别人要杀死他们,我不得不杀。” 她根本就不相信十殿阎王的鬼话。 天下还有能支使得了十殿阎王的人? 十殿阎王一叹:“有,当然有,只要有人告诉我,我的儿子是谁就行了。他让我找到了儿子,我就帮他杀人……” 天残道:“你杀死了我的三位师兄,我一定宰了你!” 十殿阎王道:“好,如果你有机会,为什么不试一试?” ×      ×      × 天残扑向十殿阎王。 她的那几招确实不错,但比起来玉情竟然还差一筹,比起来十殿阎王,她的功夫就更差了。 她被十殿阎王一挥长衣,就扫在了一边。 天残在哭泣,她实在报不了她的仇冤,她实在无法对这个天下第一的恶魔报仇。 她哭着,起身走了。 没有人可以拦得住她。 再也没有人可以去拦她。 夫人想拦住她,但被玉公子用眼色阻住了。 她明白玉公子的苦心:如果你无法真的帮她报仇,你只是空言安慰她,那又于事何补? 天残走了,她流着泪水走了。 ×      ×      × 十殿阎王盯着玉情,他的眼神有一些呆滞,呆呆地看着玉情,喃喃道:“你真的是我的儿子,你怎么不相信?你真的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十八年前丢失的儿子……” 玉情知道他有一点儿痴了,就问道:“不知道你的儿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十殿阎王心里道:他会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只是一个刚刚生下来的孩子,他一生下来,就被人抱走了,他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喃喃道:“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玉情道:“你的儿子如果真的站在了你的眼前,你怎么能认出来?” 怎么能认出来?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的儿子会站在他的面前。他如果真的见到了他的儿子,他怎么去认? 他突然想起来了,他听得他的妻子说过,他的儿子的脖颈后有一块痣,这块痣成七星形状。 十殿阎王突道:“你让我看一看你的脖子,好不好?” 湘君见他疯疯癫癫,很怕他对公子用计,就问道:“你为什么要看公子的脖子?” 她心里道:你与公子是强敌,你又是天残姑娘的对手,你想看公子的脖子,想干什么? 决不能让十殿阎王看玉情的脖子。 但巧巧地就在这时,玉情道:“好,既然前辈想看玉情的脖子,那就看好了。” 他果然就把他的脖子伸了过去,让十殿阎王看。 ×      ×      × 没有什么痣,根本就没有什么痣。 光光滑滑的脖子,根本就没有什么痣。 十殿阎王道:“虬髯客误我!虬髯客误我!” 他的眼里突然又升起了一种凶光,他看着玉情的眼里又升起了杀机。 这时,两边的夫人与湘君一齐冲出,站在了玉情的身边。 十殿阎王的凶焰不得对女人施展,他笑了,苦笑一笑,说道:“好,好,我就不打扰了,愿公子快意!” 他一纵即逝,让天残等三个女人看也没有看清楚他的身形。 ×      ×      × 天色很暗,在一道山坡边,有几个人在等待。 走来了十殿阎王。 他看也不看这几个人,便开始讲话了。 “去找一个人,就是走到了天边,也要把他找到。” 一个人躬身行礼,恭敬地问道:“不知道主人要找的是谁?” “一个天下最有名的人,他的名字叫虬髯客。” 几个人走了。 十殿阎王看着暗暗的天,他在心里琢磨。 虬髯客为什么要告诉他,玉情是他的儿子?他为什么要这样告诉他?是因为虬髯客想让他杀人么?看来不像,虬髯客的功夫是天下一流的,如果他要杀死天残和她的手下,他根本就不用借刀杀人。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想他的心事,他像是已经完全入了神。 这时,十殿阎王突然说话了。 “你不必慢慢靠近我,你直走过来就行了。” 他身边没有人了,他是像对着暗夜讲话。 但他的话音刚落,就真的有了一个人飘在了他的身边。 是虬髯客,是那个他现在一心一意想见到的虬髯客。 十殿阎王的眼里冒火。 “你也许会明白,我知道是你骗了我……” 虬髯客盯着他,像看一个疯子,蓦然大笑道:“你明白了什么?你明白了你的儿子是地缺老人的后代,你的心里有一点儿不舒服?” 十殿阎王道:“你只是用了一计,你告诉我的是假话。” “我没有告诉你假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假话?我又不是想让你帮我除去谁,只要是天下武林中的人,只要他不是你十殿阎王的人,我都可以一出手就置他于死地。” 虬髯客很冷。 十殿阎王相信虬髯客的话,他说的是真话。 “可你告诉我的是假话,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 “你错了,你错得很厉害,他是你的儿子,但他恨你,他恨你的原因你一定会知道吧?” 他又笑了,他的笑声里有一种戏弄。 “我不知道。” “因为你在夺走他的女人。” “你胡说,我对他的那两个女人没有什么兴趣。” “你错了,他最喜欢的女人并不是那两个女人,而是你也喜欢过的女人……” “你是说,那个……天残?……” “不错,就是她,就是那个天残……” 三 凉薄之人 正在路上走着的许婴有点儿心焦。 她听得说在北方的凤凰城新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功夫很高的人,一听得说那人的模样,真的像是她久别的风大。 她一定要找到风大,她很想念风大,她已经是风大的妻子,她很想念她自己的男人。 她就去了凤凰城。 在凤凰城,她找到了那个名闻天下的赌场。 这里是天下第一赌场。 ×      ×      × 断剑许婴也不是一个平凡的角色,她昂然而入。 她进入了第一间赌室。 因为她是女人,就来了男人,一个很俊秀很俊秀的男人。 这男人是解一切风情的那种男人,他看着断剑许婴笑,他笑得很是开心。 “你想赌什么?” “我不想与你们赌,我只是想找一个人。” 那男人乐了:“找人也是赌。在这里,一切都是赌,如果你想找人,你不妨赌一赌试试。” 这个男人不光对人体贴,且是一个很会体察女人心思的男人。 断剑许婴的手里提着三尺青霜,且又神色冷峻,让那男人不得不小心翼翼,他看着许婴道:“女侠要找人,是找男人还是找女人?” “男人。” “不知道女侠是想找什么样的男人?” “一个最近在北方大显威名的男人。” “一阵风?” “不错,正是一阵风。” “请等一等。” 男人就走了出去,好半天,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个女人。 这是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女人。 她的名字很俗气,但人不像名字那样俗气,她的名字叫做红玉。 “你找那一个一阵风做什么?” 许婴看一看她,不语。 “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许婴仍然不语。 那个红玉一笑,一点儿也没有窘迫感,她向许婴一笑,不再问话了。 许婴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剑。 “他在哪里?你只要告诉我,他在哪里就行了!” 红玉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断剑许婴道:“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不说出他是在哪里,你们这里今天可就惨了,你们的赌场会一蹶不振。” 红玉笑了:“是么?你是十殿阎王,你还是虬髯客?” 断剑许婴道:“我什么也不是,但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发了火的女人。” 红玉不说话了,她也是一个女人,也明白,一个发了火的女人其实并不比十殿阎王和虬髯客好对付。 “好,你可以看到他。” ×      ×      × 许婴真的就在这里看到了风大。 这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风大。 他正在卧榻上躺着,他躺得很舒服,他的舒服,其实是正在享受着女人的抚摸的舒服。 有两个女人正在一边抚摸着他。她们的那抚摸像是许婴自己的动作,因为她自己也很熟稔那些地方。 许婴的眼睛都红了,他还是那一个风大么?还是那一个对她温情脉脉的风大么?那一个对她感恩不尽的风大哪里去了? 风大看着她,却动也不动,只是点了一点头。 “噢,是你来了?” 许婴的心里哽咽着千言万语,都一下子被风大的冷淡弄没了。 他没有看见许婴么,他看着许婴的目光为什么冷冷的?他怎么能在许婴面前让那两个女人任意抚弄他? 许婴气得喊道:“风大,你,是你?想不到真的是你?!” 风大看着她:“你为什么想不到?真的就是我,你应该想到,因为世上只有一个风大,你认得这个风大的。” 许婴吼道:“我所认得的风大已经死了,你根本就不是那一个风大,你根本就不是风大!!” 风大道:“对,你说得对,我不是风大,我只是江湖上的一个新人,我的新名字叫做‘一阵风’。” 风大去搂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很风骚,她轻轻地偎在了风大的怀里,她对许婴道:“你为什么不来和他亲热亲热?他的本事可大着呢,你一定是他的好女人,你和他在一起,可有许多的乐趣……” 许婴的心里正在流血,她明白那女人所指的是什么样的乐趣。 她恨恨地看着风大:“你忘了你的话了么?你忘了你在武当山上的誓言了么?你是不是一个人?你是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风大笑嘻嘻道:“你不明白我是什么人?你真的不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和你在一起,就没有一点儿情感,我只是想要那一本书,我只是想从你的手里弄来那一本书就是了……”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更扎心。 许婴的脸上满是泪水。 她恨恨道:“风大,我宰了你!” 她的断剑很快。 风大没有躲避,许婴的一剑刺进了他的肩头。 顿时血流如注。 许婴呆了,她的心里还是爱着这个男人的。她怎么了,她怎么能刺他一剑,她是昏了头,还是恨极生悲? 她流下了热泪,她只是呆呆怔怔地看着风大。 风大任那血如注一般流着,他盯着许婴道:“许婴,你刺了我一剑,我与你的恩怨也还是未了,我欠你不尽的恩情。我现在不能为你做什么,但我可以答应你,只要我报了我的主人之仇后,我一定来找你。那时,你要杀我剐我任你便就是了。我风大决不食言。” 风大的这句话,让许婴更加难受,她知道风大的心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了。 许婴几乎要昏迷过去了。 她咬牙道:“好,好,我走,我走。我不想扰了你的好事……” 许婴走了,她走得很是伤心。 ×      ×      × 风大的身体似乎被许婴给抽干了,许婴一走他就没了一点儿精神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轻轻推开了两个女人。 这两个女人都吃惊地瞅着他。 有另外的一个女人在讲话。 “风大,你何苦这样做,你可以告诉她,你有苦衷……” “我不想让她跟着我受罪。” “可她一定会伤心……甚至恨死了你……” 这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女人,她最明白女人的心思。 风大冷冷道:“正因为这样,我才决定这么做。” 女人道:“你知道你的对手是天下最难对付的人么?” 风大道:“我明白。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也是天下最难对付的人,你也知道这个。” 女人沉吟了一会儿,道:“不错。你的功夫也是天下最难对付的功夫。” 风大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痛苦,他看着女人。 这是一个高傲的女人,因为高傲,她才吃尽了天下女人所吃过的最难吃的苦头。 离弃,这是她的命运。 她不愿意离弃,她对付男人的方法是,杀死他,让他尝尝离弃女人的结果。 “你对女人的态度,恐怕是错了,她不会恨你不是男人,但她一定会恨你这样对她。” 风大道:“我告诉过你,我只是想对付十殿阎王,我根本就不想害她。” 女人沉默了,她再也无话可说。 ×      ×      × 这时,走进来了一个人,这是那个女孩子,那个情愿与雪三好的女孩子雪莲。 “他们都死了,江湖上的传言不假。” 风大的眼里闪着泪花。他把牙咬得格格响。 “你都看到了什么?” “他们的尸体都没有了心……” 风大的神色一变:“你说什么?” “他们的尸体都没有心。说是他们都在死时把自己的心挖了出来的。” 一边的高贵女人一怔,说道:“这怎么可能?” 雪莲的眼里有泪水,在死去的人中有一个她总也忘记不了的人,他是雪三。 风大昂头看着天,他说道:“对了,我一想,他们死时就该没有心。……” 他的泪水止不住地长流。 女人看着他,她不懂,为什么死去的人会没有心。 风大道:如果你死不瞑目,也会死时没有心。” 他的声音已经变了,他的声音变得冷冷的,又很尖厉,像是女人的声音。 “我一定要杀死十殿阎王!我一定要杀死他!” 女人看着他,她的目光也柔柔,她的心思也很重。 “你自己决对付不了他,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功夫有多厉害。” 风大看着她,不语。 “你替我约他一斗,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      ×      × 风大走出了屋子。 他看见了一个女人站在肃杀的秋风夜里,一个人点着香,在黑黑如夜里默默祈祝。 他走了过去。 他看到了那个女孩子,她的名字叫做雪莲。 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在一心一意地祝祷,她的口里在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她是在祈祝雪三的亡灵保佑他么,让他的亡灵保佑风大成功么? “你是我的朋友……” 风大的话语很涩。 风大看着这个女孩子,他才发觉这个女孩子很是柔弱。 他不知道该对她讲什么才好。 女孩子道:“风大哥,只有他才不像别的男人,他不想摸我的胸……” 女孩子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淌下来。 风大只是看着她,他说什么,他什么也说不出。 女孩子道:“我对主人说过,如果他还活着,主人的仇一旦报过了,我就随他去。” 风大不语。 他知道他的三弟,雪三是一个有主意的男人,他是一个好男人。 雪莲也是一个好女孩子。 但雪三死了。 她再也没有一点儿思念了。 风大的话像是静夜里的一点回响。 “你别伤心,像三弟那样的男人,有……” 雪莲看看他,一句话也有,只是冷冷一笑,转身走了。 只剩下了风大,他自己站在了风中。 他在想什么?是想着他的好兄弟,还是想着他自己? ×      ×      × 好半天,他才走进了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里,有一个男人在等着他。 这是刚才许婴看到过的那个男人。 风大的声音变得很尖细,他像一个袅袅娜娜的女人,他看着那一个男人,声音尖细地叫他:“来啊,你为什么不来,小宝贝……” 那个男人显得很粗鲁,他直扑向风大。 风大在呻吟,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的话语都像是一个女人。 他让那个男人尽情地蹂躏他。 四 生死殊途 断剑许婴明白,她的这一生算完了,她背叛了武当派,她从武当偷出了那一本秘籍,把它给了风大,让风大得了那稀世武功,她以为从此她可以做得一个好妻子,做得一个好女人,就是不做武当派的九剑之一,能做得像风大这样善解人意的男人的妻子,她死而无憾。 但她从来没有想到,风大会对她如此。 风大遗弃了她! 她伤心欲绝,她知道她的一生算是完了。 她哭着,哭得伤心欲绝。 她想:此生此世,只有一个心上人风大,只有一个男人入了她的心里,结果这个男人对她如此绝情,让她怎么会不伤心? 她哭了半天,最后,她的泪水也干了。 她想,她在这人世间的事儿算是完了。 她到了一座松树林里,她找到了一棵北方的老松,这棵老松经受了积年的风霜,它足以受得住断剑许婴的身体。 许婴在树上系了一根带子,这根带子曾经见到过她与风大的缠绵亲热。 她要用这根带子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她把她自己交给了这一棵老松。 她的灵魂已经在向天飘去,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只是想着风大,想着他,他为什么要对她那样刻薄,他为什么要对她那么薄情?他为什么竟然能在她许婴面前那样赤裸裸地和另外的女人谈情?他就那样狠心么? 许婴心里很苦,她只是想说:“世上啊,男人根本就没有好东西……” 但她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她恍惚看见眼前有人,但她已经一下子昏迷过去了,她知道她已经死了。 ×      ×      × 她又醒了过来。 她看见了她的师弟,正在流着热泪的少剑凌少甫。 凌少甫正在眼看着她。 正是梦中么?怎么会看见师弟?他来这严寒的北国做什么?他怎么会来到了这里? 凌少甫道:“师姐,你醒了?” 她不愿意对师弟讲话,她知道她愧对她的同门。 凌少甫道:“师姐,你一走,让人想坏了,我们都下山找你,连掌门人都下了山。” 她心里一惊,她知道,掌门人一般不轻易下山,是因为她帮风大盗走了那一本书,掌门人才走下了山么? 她看着少剑凌少甫,声音极是微弱:“你对掌门人讲了我的事儿么?” 少剑凌少甫浩然一叹,说道:“师姐,你与我其实都不明白,那一部书其实……” 许婴道:“那一部书是我拿的,与你先关,如果掌门人真的追究起来,我与他亲自去说。” 少剑刚要讲话,就听得有一个人的声音道:“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 许婴看到了掌门人心剑石中恕。 她想挣扎着站起来,与掌门人见礼,但被少剑与插石剑给摁住了。 掌门人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与风大的事儿,但我……嗐……” 掌门人的眼中也是有泪水,他看着断剑,慢慢说道:“你不明白风大的心境,你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苦苦追回那一本书。” 许婴看定掌门人,她有什么不明的事儿,她怎么不会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苦心追回那一本书? 武当派的人都脸上无光,他们也心里暗暗后悔,如果他们早对断剑许婴透一点儿关于那一本书的消息,她一定不会为风大偷这一本书的,那也不至于有这样的一个后果。 他们不明白少剑凌少甫在这里是不是也知道了许婴的行为,他们在心里暗暗嗟叹,如果早知今日,他们又何必当初? 他们只要对许婴稍稍讲一点儿这件事,许婴就一定会明白,她也不会去偷那一本书给风大了。 但今天木已成舟,他们只好望着许婴,在心里暗暗嗟叹。 许婴瞅着众兄弟,她声音还是有一些嘶哑,她说道:“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告诉我?” 掌门人看着她,欲言又止。 谁忍心告诉她此事的真情?谁忍心对她讲说此事的结局? 还是九剑之中的清风剑吴一怒与许婴最为交厚,他对许婴道:“六妹,我告诉你,那一本书……它是我们武当的不传之秘,因为它是教人自宫后才可以学得成一种稀世武功的,所以我们武当派的历代祖师从来也不许弟子们学此功夫,因为那样做,实在是有违天和……” 这话一出口,便使众剑都是心里一松,他们明白此事一旦对许婴讲明,她的心事自然会解,她对于风大再也不会留恋了,所以清风剑才一狠心,把此事的根底说了出来。 但奇的是,不见许婴的脸色有什么变化,她先是脸上有一点惘然,再就是脸上有了一点儿笑意,这笑意渐渐地化成一片春意盎然的笑声。 许婴笑了,她笑得很开心。 她突然抓住了清风剑吴一怒:“二哥,你说,那么说,风大不是对我无情了?你说,风大不是对我负心了?对不对?看来他仍然是一个好人,你们说是不是?” 掌门人道:“六妹,你说得对,风大只是对你一片痴情才如此做的,那也未必不是他的一片苦心。” 许婴对着掌门人,突然躬身施礼,说道:“许婴不为武当出力,反而给掌门人添了麻烦,实在对不住了。” 掌门人石中恕见她气色已经好转,心里真是欢喜,说道:“好,好,师妹既然明白此事,就让我也宽心了。” 谁知道许婴一礼之后,又哈哈大笑,她笑得有些颠狂,笑得有些痴迷,让武当九剑一个个都哑然失色。 许婴笑道:“我看你们实在是一些笨人,既然是本让男人不能成为男人的书,你们一定都会知道。对不对?你们为什么不对我说,就因为你们是男人,就因为你们是一群笨人?就因为你们一个个全要做什么伪君子?真是有一点儿可笑……真是可笑……” 断剑许婴拔出她的断剑,她一声一声吟道:“断剑断剑,你要斩什么?你要断什么?是情?是礼?是义?是信?” 她一路哈哈大笑道,一路狂笑着,直奔跑而去。 清风剑道:“大哥,我们怎么办?” 石中恕道:“她是一时昏迷,就心里只存这一件事,如果不让她走,或者可能会使她一生疯狂,就让她去好了。让她去找风大,如果你们有心,一个个可在她的身后,也好护一护她……” 众剑一个个嗟叹不已,随着许婴而去。 ×      ×      × 天已经黑了,这是秋夜的昏黑夜。 北方的人家大都喜欢这种昏黑夜。 在这种夜晚里,老人都坐在了他们的热热的火炕上,一句句,一阵阵闲聊,聊过去的时光,聊他们的年轻岁月。汉子们一点儿也不轻闲,他们忙坏了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婆娘。孩子们在昏睡,他们在一声声香甜的鼾声中长大了,一觉醒来,他们才发觉他们已经快长成大小伙子了。 也有人在夜里奔忙。 在一个破败的庙边,有一个人,他在静静地等人。 人还没有来,他就抬头看月亮。 月亮是半缺半明的,这让他沉思,他不明白此时月亮是马上要缺下去呢,还是要圆上来? 他在等人,他的命运会不会像这一轮月亮,时缺时圆? ×      ×      × 从路边飞过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像一个鬼魅,他一飘就飘到了人的眼前。 这是一个很胖很胖的胖子。 “十殿阎王?” “不错。只有阎王夜行,不见小鬼昏哭,你是风大?” “不错,现在我不叫风大了,人家都叫我‘一阵风’。” 十殿阎王道:“其实,我以为还是叫风大好。” 风大道:“我找你来,可不是要和你套交情的。” 十殿阎王道:“你想说什么,为什么不说一说?” 风大道:“你杀死了我的兄弟?” 十殿阎王道:“不错,人家告诉我,你的兄弟如果死了,我就可以找得到我多年失落的儿子,所以你的兄弟们都死了……” 十殿阎王乐于杀人,所以他说起来三个大活人的死,像是说一件家常事儿似的。 风大道:“他们都死得很惨……” 十殿阎王道:“我不明白,他们一个个都是自剖心脏而死,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风大道:“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是为了复仇,如果他们在死时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弄碎,就是说,他们的亲人一定得为他们复仇,他们的仇一定要报。” 十殿阎王恍然:“原来是这样,你以为你可能为他们报得了仇么,你以为你能行么?” 风大道:“我过去不行,可现在行了。” ×      ×      × 风大扑向十殿阎王,他一定要为他的兄弟们雪仇! 风大的声音早就引起了十殿阎王的注意,此时,他看见了风大的手里并无武器,他就是心里一怔,风大的长处是掌,也是剑法,他为什么不用?他如果用他的九风掌,或者他可与十殿阎王拼上几个回合的,但他如今只是袅袅娜娜地走上来,用他的指头化成一种女人式的动作,向十殿阎王一招一招地点点戳戳。 风大的这些动作让别的人还真的看不出什么来,但十殿阎王一见他的动作,马上神色就变了,他身子向后疾退,人一闪而至一边。 “风大,你得到了武当派的不传之秘?” “不错。” 十殿阎王道:“好,好,风大,你居然把那一本书练成了,你能与我动手了,你现在已经是天下少有的高手了。” 风大道:“我要杀了你!” 十殿阎王道:“那也未必。” 此时,风大看到了十殿阎王的怯懦,看到了他的犹豫,如果他没有看错,今天一战,他或者可能操一次胜券。 ×      ×      × 可巧在这时,有人高声喊了起来。 边喊边走过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 这女人是断剑许婴,她一边走,一边高声叫喊,她嘴里叫着:“风大哥,风大哥,你在什么地方?你怎么不来看我?你说你与十殿阎王一战,你胜了你就一定来看我的,我就等你了,是不是?” 她呆呆地走了过来。 她瞅着风大,呆呆地问:“你是谁?你看没看见我风大哥?” 风大瞅也不瞅她。 但十殿阎王乐了,他知道他来了机会。 他看着风大道:“你知道不知道,她就是被你害苦的,她本来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她一心想她会嫁给你,她想做一个好新娘。可她如今疯了,她是被你弄疯的,你知道不知道?” 风大的手指有一些抖。 他告诉他自己,这是他的机会,他也许再也没有这机会了,他一定要在这时杀死十殿阎王。 他冷冷道:“我不管她是谁,我只是要杀死你!” 十殿阎王对许婴道:“??婴,许婴,你看,他就是你的风大哥,你为什么不和他说一会儿话?你看一看你的风大哥,他现在已经不是你的风大哥了,他现在只能叫做你的风大嫂了,你说怪不怪?” 许婴看着十殿阎王,问道:“你说什么怪?” 十殿阎王冷冷道:“风大,风大,你错了,你真的错了,你已经错得不能再错了,你像我一样,一生拿自己的幸福去赌,结果你必然是输,而且会输得一塌糊涂。” 风大看着他,风大的嘴角有一种倔强,一种不屈不挠的倔强。 他的眼神却不行了。 他的眼里满是痛苦。 十殿阎王明白,此时是除去风大的最好时机。 他对风大道:“你看你,你何苦那样对待你自己?你又何苦那样对待你的女人?你知道不知道,世上的女人尽管很多,但一心一意跟你的女人只会有一个。你对她好不好,是你的心思好不好,是你会不会快乐的原因。你不快乐是不是?你不快活,对不对?她已经疯了,你是不是看出来了?你也成为了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处?你为什么不自尽?你如果自尽了,她也会随着你一死,那时,我们是不是都会得到一种解脱?” 风大此时已经渐渐痴迷,他看着十殿阎王,呆呆怔怔地看着,他口里却在说:“是么,我该一死么?我真的该一死么?死时,我能看到我的兄弟们么?” 十殿阎王的脸上仍然带着诡黠的笑意,他说道:“不错,不错,你如果此时去死,你一定会看到你的兄弟们。” 风大已经完全痴迷了,他问十殿阎王:“我怎么死好?” 十殿阎王道:“你是一个天下的大英雄,你怎么能死得窝囊?你得自己死得轰轰烈烈,你自己把你自己的头抓一下,你不是学会了天下无双的盖世神功了么?你自己抓你自己的头一下,你的痛苦就没有了,你就解脱了……” 风大见他如此说,果真就向他的头上抓了一下。 风大此一抓必死! ×      ×      × 但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声:“风大,你是一个笨蛋!你是一个十足的笨蛋!” 风大的耳朵很灵,他听到了这一声喊。 “谁敢说我是笨蛋?” 十殿阎王知道事儿不妙,他仍然柔声道:“没有人,是风声。” 风大却偏偏很固执,他说道:“明明有人,你却说是风声,你是在糊弄我么?” 这时,在一边已经站满了武当派的九剑。 这是七星阵的主人,武当派的九剑。 掌门人石中恕道:“果然是世风日下,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如果有人告诉我,十殿阎王在用蛊心术迷人,我真的不会相信。” 十殿阎王不再看风大了,他冷冷道:“老道,如果世上有人说我奸淫烧杀,无恶不作,你一定得相信,不然你这个自称白道英雄的人怎么会睡得着,怎么会心安理得?” 武当掌门人却真的是一派大家风度,他不再与十殿阎王理论,只是向着十殿阎王一礼道:“十殿阎王,久违了!?” 五 美人计 天残走进了一座古庙。 这是一座古庙,庙古旧得让人无法猜得出它的年岁来了。 天残慢慢走进去了。 她呆呆怔怔地站在那神龛前。 人如果有生机,人如果有活气,她就会对这个尘世有许许多多的哀求,她会对这个也想,对那个也求,甚至会有一点儿贪心,有一点儿不足,对于一切都不十分满意。 但一旦人做到了像天残这样的,她就会对这个世界根本无所求也无所需了。 她呆呆看着那些泥胎神像,觉得它们很是可笑。 她能一一看出它们的可笑之处来。 坐在正中的是一个正在捧书研读的人,他的身边有一个怒目而视的将军,正在为他捧着一把大刀,那个捧刀的人不大会杀人,所以他为人家捧刀,而这个会杀人,据说是在一杯酒也不曾凉下去时,就一连杀死两员大将的人,却在一边秉烛夜读。这个人正是天天杀人的刽子手,却因为他会读几本书就让人家看好了,供奉在这里,世世代代承受着人家的香火,却不知他正是一个最大的杀人狂? 一边,却有一个衣冠博带的儒者,他笑嘻嘻地看着那个读书人,他是圣人孔子,他最满意的事儿,大概就是这个正在读书的人了,这个人很有名,却在白天杀人,夜里读他的书,这让他很满意。他心里道:只有这么一个人在看我的书,就行了,也就算是天下人都看我的书了。 他把书里的事儿一件件一桩桩都弄得明明白白,他告诉人们哪一件可以做哪一件不可以做,他把这些事儿讲得明白讲得透彻。 但世上的人谁真的听他的? 天残看着关公,看着孔子,她的心里无所思,无所想。她无法去想她的手下人了,她的师兄们可能都死光了。花二死了,雪三死了,还有一个月四也死了。只有风大没有死去,但说风大没死,只是因为她没有看得见风大的尸体就是了,也许他此时正躺在哪一处冰冷的坟墓里呢。 她出来时,还是前呼后拥的一行五人,现在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自己虽然能活下去,但她一个人也太形单影只了。 她的心里很悲哀,她从来没有想到会只剩下她一个人。 风大在哪里?他是不是也真的死了? 她怎么办? 她看着关公,她突然觉得关公的样子很是可笑。 她低声对她自己道:我怎么办?我是不是还要活在这个世上?我是不是还能一个人孤苦零仃地活在这个世上? ×      ×      × 这时,她的耳边突然有人在讲话。 ——天残,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师兄们都死了? 她向四外看,她看不到人影,根本就没有人。 不可能没有人,而且凭她的本事,也根本就不会看不到那个人的隐身之处,除非那个人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鬼。 那个人也知道她的心里有一些恐慌,就慢慢道:“天残,我不是鬼,我只是一个人。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叫做‘影中影’的一种轻功身法?我就是会这一种身法的人。” 天残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只是一个人,而不是鬼。 她想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师兄们死了?但她不会讲话,她只好沉默不语。 那个人好像明白她的心思,就慢慢讲道:“他们都死了,只有一个风大,他没有死,但他也是半死不活的了。你的另外三个师兄弟,他们都死了,而且死得很惨,他们死时,都是自剖心脏而死……你当然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错,她当然明白,她连想也不敢想,他们竟然这样做了,他们这样做,是告诉她要为他们报仇,这是他们天残门的法规。如果死者死得委屈,他的同门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否则他们在地狱里也不会安生的,他们会是一个个没有心的鬼,在地狱也无处容身,到处游荡。 天残的眼里流出了泪,泪流得多了,就继之以血了。 她的眼泪是红的,她的心是碎的。 她不能眼看着她的同门师兄们那样惨死而无动于衷,她要报仇,她此生的唯一一件事儿就是要为她的师兄们报仇! 那个人很明白她此时的心境。 他慢慢问道:“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想为你的师兄们报仇?” 天残点头,她重重地点头。 那人道:“对,你一定得为他们报仇,不然,你怎么有心思活在这个世上?” 天残盯着讲话人的方向,她想明白那个人的心思,她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想明白那个人会不会帮她。 那人道:“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人世上只有我可以与那个十殿阎王为敌,但我不愿意与他动手,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办法,让你去与他周旋,你最后一定能杀死他,你一定能做得到。你愿意不愿意?” 天残不会讲话,如果她会讲话,她一定会大声疾呼,说她愿意,她宁愿死了,也要为她的师兄们报仇。 她看着那空中,因为她不知道那一个人在什么地方。 那个人道:“如果你肯替我保守秘密,我一定会见你。你愿意替我保密么?” 她又点点头,她真的很想看见这个肯给她出主意的人是谁。 ×      ×      × 这时,在她的眼前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这是一层白色的无烟雾尘,在雾尘过后,她的眼前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长相很威风,她一眼就看明白了,这个人就是那个虬髯客,那个江湖上的神秘人物虬髯客。 天残很吃惊,她看着虬髯客,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虬髯客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帮你,因为我是江湖上的侠义道的首领,我不想让十殿阎王再活下去,我想让他死,而且让他死得很惨,让他死也不瞑目,让他死时也心里不平,让他在死时,没了在世时的一切威风,让江湖上的黑道人物一提起十殿阎王来都心有余悸,你看我这方法好不好?” 当然好,但不知道他是想用什么样的方法能让十殿阎王屈服? 虬髯客盯着天残,冷冷说道:“我这是一条妙计,你能不能依我的妙计去做?” 天残看着他,她心里想道:我为什么不能?我的师兄们都死在了十殿阎王的手里,我一定要杀死他,我必须杀死他,不然怎么对得起在九泉之下的师兄们?你如果有办法,你就直说好了,我一定会去做,我就是死了也要去做。 虬髯客的心里大喜,他对着天残道:“好,你如果真的想这样做,你就一定会报了你的仇。” 天残看着他。她的眼里是一种急切,是一种渴望,是一种期待。 她太急于报仇了,她为了报仇,她会不顾一切。 ×      ×      × 虬髯客道:“你知道不知道十殿阎王对你很好?” 天残点头,她明白,她看到过十殿阎王看着她时的目光,他的那目光像是一个小孩子,像是一个对女孩子十分渴望的男人,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一点儿好笑,但他肯定是十分认真的。 他喜欢天残。 虬髯客道:“你可以去找他,你不要让他以为你是屈服于他了,你只是说你要杀死他……” 天残不解,她看着虬髯客,她不明白虬髯客的主意有什么妙用。 虬髯客道:“这也是一计,在江湖上,这一计叫做故纵欲擒。如果你对他真的很好,你喜笑颜开,他反而会对你心疑。” 天残很聪明,她马上就明白了。 虬髯客是让她有一个走近十殿阎王的机会。 她如果走近了十殿阎王,她或许会找时机下手杀死十殿阎王的。 她心里想,这也许是一个好主意。 但此时虬髯客突然又是一叹,他盯着天残的目光突然像是一道闪电:“你就是近了十殿阎王,你也没有机会杀死他,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天残盯着虬髯客,她明白他讲的都是实话,她既然无法下手,她还能报仇么? 虬髯客笑了,他知道天残的心思,他明白天残在想什么,他笑道:“你可以接近他,你只要一接近了他,你就有了机会……” 天残心里想了一想,她的机会很少,她不是没有同那个十殿阎王在一起过,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杀死他。 她怀疑地看着虬髯客。 虬髯容哈哈大笑,他看着天残,他笑道:“天残,你是一个知古博今的人,你难道不明白你该如何做么?你知道,古今的美人都杀人,她们杀人的时候根本看不见血。” 天残明白了。 她明白了虬髯客的用心。 他是要她用女色去诱惑十殿阎王,如果她那样做,她当然会要寻机对他下手,她一定会有时机对十殿阎王下手的。 她就是古时的妲己,她可以让十殿阎王的一世英名都尽付流水;她也是一个西施,她可以让吴国的夫差一国尽失。她只要肯做,她就能做到。 但她是一个女孩子,她怎么能这样做? 虬髯客看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冷冷道:“你以为他们死时是看中了风大的那一种武功么,他们是寄希望于风大么?你错了,他们是想着你,他们明白,如果你真的能干,你一定会宰了十殿阎王,所以他们才死那样惨。他们只是想告诉你,你得尽一切方法,你得用尽一切心思把十殿阎王杀死! 她不语,她的师兄们都死了,他们不会对她讲话了,他们在活着时,对她太好了,他们总是爱护她,对她总是嘘寒问暖,让她一点儿也受不着委屈,他们对她像对自己的眼珠子。 他们死了,如果他们对她那么好,他们最后的复仇希望是不是就放在了她的身上? 虬髯客道:“你是天残,如果我讲的话不错的话,天残老人行事就从来不与人同,她一生是眦怨必报的,不然,她也不会有风花雪月这样四个弟子,她也不会选你做她的衣钵传人。你为什么不替他们报仇?你如果不替他们报仇,你还是什么天残?” 虬髯客的一番话真是义正辞严,让天残无话可说。 她真的要去找那个老头子,做那个老头子的女人,她真的要用她的色相去引诱那一个老头子,让他死在她的温柔乡里?她做这件事时,她的这一生也就完了,她再也不能在江湖上混了,可是她如果不做,她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出路了。 她只好干,她为了她的师兄们,也为了她自己,她一定要干! ×      ×      × 她看着虬髯客。 ——我怎么做? “你得先去找他,骂他,和他拼命……” ——然后呢? “你就打不过他,你就哭,你得很好地哭,让他看得出你的千娇百媚。” ——那又怎么样? “然后你就昏迷了……昏迷了以后有事儿,你当然就不知道了么,那以后,他对你讲什么话,你只是哭,只是默默地流泪就是了。从那以后你得见机而做了……” 天残看着虬髯客,她看着虬髯客的眼光中突然有一丝恐惧。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当然有她自己的道理,可天下奇侠虬髯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虬髯客瞅着她???他明白她此时盯着他的心意,他就只好默然道:“我明白你的心思,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刚才告诉你的是假话,我……可以告诉你一句真话,我打不败他……” 虬髯客的话近似于耳语。 他的话让天残明白了。 他敢于对天残承认,他不是十殿阎王的对手,他真的不是十殿阎王的对手。 虬髯客道:“他杀人如麻,但他对你不会,他只能死在你的手里了,他只是会死在你的手里,这是天意,是人力不能违的事实。” 虬髯客的话说得很认真,他的脸上是一种肃穆,一种极为认真的神色。 ×      ×      × 天残走了,她一个人走在了凄风苦雨的夜里。 虬髯客看着她的背影,他想笑,他很想笑出声来。 他已经看见了,有一条绳索正一点点套在了十殿阎王的脖子上,到时,只要他一收这绳索,十殿阎王就再也不是阎王了,他只是一个小鬼了。 他的身后站了三个人。 这是三个在江湖上都很有名的人。 一个是十殿阎王的前妻,她呆怔地看着虬髯客。 另外两个,是孤独剑客文一奇与天狐白玉。 女人一叹:“虬髯客,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与他是夫妻,我也不如你,你这个人的心太毒了……” 虬髯客不动声色:“你看,这一回他会不会死不了?” 女人道:“他死了,我看见了,他必死无疑。” 一边的那两个人没有吱声,孤独剑客与天狐只是紧紧地握着他们的手,他们都从心底里升上来一种恐惧,对于虬髯客的恐惧。 一 真情是假假情真 凤鸣山上。 十殿阎王站在山上看着天,天色很暗,风也狂,云也卷,一阵阵风狂云猛,让天地低昂,让世人变色。 只有十殿阎王呆呆站在那里,他好像对这风云变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他只是看着那一朵朵翻卷的风云,沉吟不语。 他做了一件大事,他让人把玉情给请了来。 玉情不得不来。 ×      ×      × 现在玉情就站在了他的身后。 十殿阎王像是没有看见玉情来了,他仍然在看着那翻卷着的风云。 好久,他才回头看一眼这个玉公子。 他不应该姓玉,他应该是十殿阎王的儿子,他应该姓阎才对。 但可惜的是,他根本就不想认他这个父亲。 十殿阎王道:“你来了?” 玉情的脸上仍然是那一脸的无所谓,他盯着十殿阎王的脸,慢吞吞道:“我来了。” 他也不多说一句话。 十殿阎王在他的心里一赞:好,真的像是十殿阎王的儿子,也是一字千金,也是一字不易。 他对玉情道:“我想请你来,是因为我有事儿要与你讲。” 玉情冷冷一笑:“你把夫人与湘君都抢了来,你大概不是又做梦了,想要她们做你的女人吧?” 十殿阎王忙摇手道:“不,不,不,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我是你的父亲,她们就是我的儿媳,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儿?” 玉情道:“你说错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的父亲是地缺老人。” 十殿阎王一叹道:“玉情,你……何苦……如此……” 玉情道:“我再告诉你一次,你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我来这里,是要你放了我的女人。” 十殿阎王道:“她们没有一点儿委屈,她们的日子过得好极了,我想让你来,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出此下策,还望你会体谅我。” 玉情冷冷道:“我们又不是什么亲人,我为什么要体谅你?我与你又没有什么仇恨,你又何必这样对我?” 十殿阎王道:“孩子,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到地缺老人那里的?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玉情看着他,他眼巴巴的样子,也真叫人看了心软。 玉情再也不讲他是地缺老人的亲生儿子了,他低下了头,轻轻道:“我是父亲从一条海船上拣来的。” 十殿阎王一阵子惊喜,他叫道:“真的,是真的么?你真的是从一条海船上……” 他突然老泪纵横。 他老了,玉情此时也看得出,十殿阎王已经老了,他已经老迈不堪了。 他想做人父,他因为已经老了,所以他非常想做父亲了。 玉情不想在这山上呆久,他对十殿阎王道:“你放出她们来,我要带她们走。” 十殿阎王不语,他根本不想让玉情他们走。 他不想让玉情走,但他又不敢得罪了玉情,他明白,如果他得罪了玉情,也可能他此生就会再也没有他的儿子了。 ×      ×      × 黑鬼白鬼带出了夫人与湘君,她们两人默默走向玉情。 玉情看着她们,他的手紧紧握住了两个女人的手,他瞅着两个女人,想看一看她们会不会已经受了委屈…… 湘君很娇怯地看着他,叫了一声:“公子!”就再也不讲话了,只是流着泪。但小湘却一言不发,她只是看着公子。 玉情道:“小湘,湘君,我们走,我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这里没有我们的事儿。” 湘君当然不想在这里呆着,她一听得玉情说走,心里也高兴,她破涕为笑,说道:“好,好,我们走!” 但小湘不动,她看着玉情,慢慢说道:“公子,你不能走。” 玉情惊讶地看小湘:“我为什么不能走?” 小湘笑一笑,她对玉情道:“你得知道你是不是他的儿子……” 玉情有了一些怒火,他冷冷地看着小湘:“你以为我是他的儿子吗?你也真的以为我是他的儿子了吧?你看,连你都这样以为,我是不是真的就是这个阎王的儿子,我是不是也是一个人间的恶鬼?湘君,小湘,你们走吧,不要管我,我是一个十殿阎王的儿子,是师父从海里把我捞上来的……” 他竟然有一点儿语无伦次了。 小湘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温情,这温情足以让他的火气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我们不走了,我一定得知道他是不是我的父亲,对不对?我一定得知道我是不是他的儿子,对不对?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说,小湘,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小湘慢慢道:“如果他真的是你的父亲,你一定可以让他少杀些人,这就功德无量了。如果他不是,又对你有什么相干?我们那时再走,岂不是一样么?” 玉情道:“好,就是这样。” ×      ×      × 十殿阎王很少睡觉,他已经是不用多食多睡便能养身益气的人了,他对于自己很是自信,但他对于他的儿子,对于他的失去的但又回来的儿子却没有一点儿办法了。 他中夜不寐。 他听到了一阵阵低低的哭泣声。 是谁在后山哭泣? 他冲了出去。 他在月色中,看到了一个浑身素孝的女人,她坐在三个坟头前,哀声不绝地哭着。 她一边哭着,还一边轻轻地念叨着什么,她的话语声音轻轻,十殿阎王隔得太远,什么也听不到。 他轻轻地过去。 他看到了天残。 天残正坐在花二、雪三、月四的坟头。 她声音呜咽,轻轻哭泣,刚刚十殿阎王以为她是在一句一句地向坟中人诉说心里的话,其实她根本就不会讲话,她只是哀哀地哭。 十殿阎王看着她,她分明也看到了有人前来,但她根本就无视于他的到来,只是哭她自己的。 十殿阎王在月光下看着她。 人家都讲,月下看美人,不胜娇媚,十殿阎王虽是一个老人,但他还是一个血气十足的男人,他看着这个美艳万分的女人,不禁也是心旌摇摇,他对天残道:“他们早已经死了,你哭又有什么用处呢?” 夫残听得是十殿王的声音,她一起身,就向他扑来。她用的是她的绝门功夫十八掌“天残令”。 一出山后,她的师兄曾经在南楼给了江湖上的北方七雄之一大猛龙金虫一下,让他半死不活,足见这天残令的厉害。 可她面对的是十殿阎王,不是大猛龙金虫。 十殿阎王不与她动手,他只是躲避,不回一招。 他着着天残,说道:“你的师兄们死了,我也很难过。” 天残看着他,她的眼里的泪水哗哗流淌。 她恨死了他,不是他下令杀死了她的师兄们的么?他这一会儿却又来假惺惺地说什么他很难过? 天残不打了,她只是哀哀地哭。 她哭起来的样子真的是让人心也跟着碎了,让人也跟着难受,十殿阎王此时想:就是为了找回他自己的儿子,如果有人要他再杀死天残,他死也不干了。 他看不得天残的眼泪。 他轻声道:“你何必再哭呢?你的人已经死了,人死又不能复生,你自己再哭也是白费,不如你跟着我去,好好休息一下?” 天残看也不看他,她恨死了他。 十殿阎王道:“你是一个柔弱女人,你想怎么样,我决不拦你,就是你想来报仇,我也给你机会,你看好不好?” 天残的目光很毒,她恨恨地看着十殿阎王。 十殿阎王笑了,他的血在沸腾,他发现,他刚刚有了一个好主意了,他要娶这个女人为妻子,她不是恨他么?他就是要她再也不恨他了,那时他就娶她为妻子。 如果他真的娶了这个天残为妻,他的儿子会再有的,就是他老了,他也会再有一个儿子的。 “你跟我走吧?” 天残很坚定地摇摇头。 十殿阎王道:“我不要你不恨我,我也不要你答应你跟我,可你如果在我的身边,你就有机会了,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她明白,十殿阎王太托大了,他自以为他一定会赢,他一定会得到她天残,他想用一点儿柔的办法来得到天残,他不明白天残跟她的师兄弟们的关系,他以为像是他的下人黑鬼白鬼,毕竟只是她的下人么,有什么了不起?他不明白她一定得杀死他。 其实,就是他明白,他也不会放过天残。 因为天残太美了。 ×      ×      × 凤凰山下,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院子。 小院子里很凌乱。有一些破烂东西放得乱七八糟,有破牲口用具,有一些破烂农具,还有一些破柴乱草。 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院。 但在屋子里,可是正有一些奇怪的事儿发生。 一个小丫头在铺床。 在炕上铺床。 她先是在炕上铺了一张虎皮,这是一张白虎皮,是在长白山里百年也难得一见的白虎皮。她又在这一张白虎皮上铺上了一块雪白的羔皮子,这时,炕就看也看不见了,只见得到一层雪白的羊毛…… 这时,就听得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好了,你就退下去吧。八 那一个丫头很是听话,她低着头,慢慢后退,退下去了。 她出去了,蜷缩在灶间。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在暗自庆幸,她今天一天过去了。 屋子里,就有了一点声音。 有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是虬髯客,女人是那个十殿阎王的妻子。 他在笑,笑着看这个风骚的女人。 她向着他乐,她的身子同雪白的羊毛一般颜色。 “你是一个坏蛋,是一个天下最坏最坏的坏蛋……” 男人乐道:“比你的丈夫如何?他不是天不最坏的坏蛋么?你如果问天下武林中的人,他们只会说你的丈夫是天下最坏最坏的坏人,绝没有人说我是天下最坏的坏人。因为我是虬髯客,是天下武林的霸主。” 女人道:“我可是知道了你的那一点儿本事,我从来就没有看见到你同谁动手……” 虬髯客突然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就说对了,我从来不与人动手,我从十年前看见到那一蛇一鹰相争,就明白一个天下至理:人如果动起手来,多好的风度也会化为乌有。你说对不对?像你这样的美人儿,如果杀人,岂不是大煞了风景么?所以我从来不与人动手,我只是用计……” 女人道:“你杀死了十殿阎王…看起来,天下只有你可以杀得死他,他太骄傲了……” 虬髯客道:“你错了,杀死十殿阎王的是你,是天残,根本就不是我……” 女人呆了,她呆呆地看着雪白的羊毛,口中喃喃道:“是么,是我杀死了他么?真的是我杀死了他么?” 虬髯客的脸色一变:“你十八年前就与他反目为仇了,你如今还是对他依依不舍么?” 女人道:“我只是对不起他,把他的儿子也弄没了。他很伤心,因为这个他对我总是冷如冰霜……” 她在沉思,她在想她与十殿阎王的过去。 虬髯客道:“胡说,你与他根本就没有儿子!” 女人的目光很是惊异,她盯着虬髯客道:“你说,你凭什么说他从来就没有儿子?” 虬髯客明白他的话讲得漏了底了,他想吱唔过去,但一见女人的明亮目光,就知道非讲实话不可。 他慢慢道:“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孩子就是我弄走的。” 女人的目光如炬,她盯着虬髯客的眼里有火,她恨恨道:“是你,我想了一千个人,但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会是你?你把……我的儿子弄哪去了?” 虬髯客道:“你根本就没有儿子,你只有一个女儿。” “她在哪里?” “她被我丢在了个海岛上……” “她死了?” “不知道。” “你再也没有去看一看?” “我没有时间。” “是么,你很忙,再说那又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你别胡说,我真的是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女人的声音很空洞:“对呀,你真忙,你得忙着杀人,你杀人时比别的人杀人都慢,你杀人时得用很多的时间,慢吞吞的,因为你杀人时不自己杀,你只是用自己的诡计,是不是?” 虬髯客有了一点儿惊慌,他看着女人道:“你别多心,如果你真的要找,我可以与你一起去找她……” “不用了,你只要告诉我,她在哪儿就行了……” 虬髯客低声说了一个海岛的名字。 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海岛。 女人再也不讲话了。 她低低地唤一声:“小红,小红!” 是那个叫红玉的女孩子。是那个为她铺床的女孩子。 “告诉一声雪莲,我们走!” 女孩子有一点儿惊疑,她看着虬髯客,从来都是这个男人发号施令的,女主人从来就是听他的。今天怎么了,她对红玉一声令下,反而是虬髯客没有话可说? 但她是下人,她只是听令的人,她低下了头,答应了一声,走出了。 虬髯客的声音也有一点儿可怜巴巴的,他问道:“你能不能不走?你如果不走,我可以让他们去找你的女儿……” 女人冷冰冰地笑了一声,道:“如果你想女人了,你可以找天狐,你又不是没有和她在一起过?……” 女人走了,她一声也没有,连一句话也不说,就走出去了。 她甚至都没有说出一句对于他的恨语。 ×      ×      × 虬髯客明白,他同这个女人间的一切都完了。 他一声长啸。 这一声长啸很绵长。 从屋子外面远远处慢慢传来了马蹄声,慢慢地飞近了这屋子。 走进来了一个人,这人是孤独剑客文一奇。 “把她杀了!” 文一奇看着他,孤独剑客像是没有听得懂虬髯客的话。 “杀谁?” “女人,我的女人。” 孤独剑客睁大了眼睛。 但虬髯客不疯也不醉。 孤独剑客走了出去。 ×      ×      × 只剩下了虬髯客。 他睡下了,他像一个孩子一样,他的睡相很像是一个受惊了的孩子。 他正在睡。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谁?” 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甜,是很想把声音弄得甜甜的那种甜甜蜜。 “是我。” 一个女人,她已经把她自己弄得很赤裸了,她坐在了他的身边,她轻轻问:“就你一个人了么?你不是不习惯一个人睡么?你还是睡时像一个孩子一样,很容易受惊的么?” 她的声音像是一个母亲对孩子。 他的眼睛亮了一亮。 这个女人居然记得这一切。 “你来做什么?” “看看你,如果你不需要我,我就走。” 他不讲话,他不说他是不是需要这一个女人。 女人笑了,她看得出他很傲,他从来就是很傲的。 骄傲的男人,如果你看明白了他的弱点,他很容易就成为你的。 “你不要着急,她走了,会回来的。” 他不语。 她会回来么,她一定不会回来了。 他明白那个女人的心思,他也明白那个女人的脾气。 她做事从不回头。 因为她是十殿阎王的妻子。 是不是因为她是十殿阎王的妻子,她才和他虬髯客在一起了?她看不起一般的男人,她才和他在了一起?因为她很高贵,她才同他虬髯客在一起了,她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喜欢他,而是她要对十殿阎王报复? 他不敢问她,但他常常问自己。 他从来也不得其解。 “天狐,你说,她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女人媚声一乐:“不会,她不会那样。” 她知道如何让一个心烦意乱的男人平静。 她喃喃说道:“你和我在一起,就先别想她了,好不好?” 他当然不再想她了,她已经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他再想她也是白想。而且,如果此时孤独剑客真的追上了她,他一定会杀死她。 虬髯客看着天狐,他看着的眼前的女人也是一个美人,他恨恨忖道:我就看好了这个天狐,从今天起,就让这个天狐做我的女人,又有什么不好? 女人是衣服。 这个十殿阎王的妻子是他的最好的衣服,但最好的衣服也不一定非得天天穿啊。 他想,他应该换衣服了。 天狐比她更淫荡,她是天下第一淫人。 一 真情是假假情真 凤鸣山上。 十殿阎王站在山上看着天,天色很暗,风也狂,云也卷,一阵阵风狂云猛,让天地低昂,让世人变色。 只有十殿阎王呆呆站在那里,他好像对这风云变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他只是看着那一朵朵翻卷的风云,沉吟不语。 他做了一件大事,他让人把玉情给请了来。 玉情不得不来。 ×      ×      × 现在玉情就站在了他的身后。 十殿阎王像是没有看见玉情来了,他仍然在看着那翻卷着的风云。 好久,他才回头看一眼这个玉公子。 他不应该姓玉,他应该是十殿阎王的儿子,他应该姓阎才对。 但可惜的是,他根本就不想认他这个父亲。 十殿阎王道:“你来了?” 玉情的脸上仍然是那一脸的无所谓,他盯着十殿阎王的脸,慢吞吞道:“我来了。” 他也不多说一句话。 十殿阎王在他的心里一赞:好,真的像是十殿阎王的儿子,也是一字千金,也是一字不易。 他对玉情道:“我想请你来,是因为我有事儿要与你讲。” 玉情冷冷一笑:“你把夫人与湘君都抢了来,你大概不是又做梦了,想要她们做你的女人吧?” 十殿阎王忙摇手道:“不,不,不,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我是你的父亲,她们就是我的儿媳,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儿?” 玉情道:“你说错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的父亲是地缺老人。” 十殿阎王一叹道:“玉情,你……何苦……如此……” 玉情道:“我再告诉你一次,你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我来这里,是要你放了我的女人。” 十殿阎王道:“她们没有一点儿委屈,她们的日子过得好极了,我想让你来,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出此下策,还望你会体谅我。” 玉情冷冷道:“我们又不是什么亲人,我为什么要体谅你?我与你又没有什么仇恨,你又何必这样对我?” 十殿阎王道:“孩子,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到地缺老人那里的?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玉情看着他,他眼巴巴的样子,也真叫人看了心软。 玉情再也不讲他是地缺老人的亲生儿子了,他低下了头,轻轻道:“我是父亲从一条海船上拣来的。” 十殿阎王一阵子惊喜,他叫道:“真的,是真的么?你真的是从一条海船上……” 他突然老泪纵横。 他老了,玉情此时也看得出,十殿阎王已经老了,他已经老迈不堪了。 他想做人父,他因为已经老了,所以他非常想做父亲了。 玉情不想在这山上呆久,他对十殿阎王道:“你放出她们来,我要带她们走。” 十殿阎王不语,他根本不想让玉情他们走。 他不想让玉情走,但他又不敢得罪了玉情,他明白,如果他得罪了玉情,也可能他此生就会再也没有他的儿子了。 ×      ×      × 黑鬼白鬼带出了夫人与湘君,她们两人默默走向玉情。 玉情看着她们,他的手紧紧握住了两个女人的手,他瞅着两个女人,想看一看她们会不会已经受了委屈…… 湘君很娇怯地看着他,叫了一声:“公子!”就再也不讲话了,只是流着泪。但小湘却一言不发,她只是看着公子。 玉情道:“小湘,湘君,我们走,我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这里没有我们的事儿。” 湘君当然不想在这里呆着,她一听得玉情说走,心里也高兴,她破涕为笑,说道:“好,好,我们走!” 但小湘不动,她看着玉情,慢慢说道:“公子,你不能走。” 玉情惊讶地看小湘:“我为什么不能走?” 小湘笑一笑,她对玉情道:“你得知道你是不是他的儿子……” 玉情有了一些怒火,他冷冷地看着小湘:“你以为我是他的儿子吗?你也真的以为我是他的儿子了吧?你看,连你都这样以为,我是不是真的就是这个阎王的儿子,我是不是也是一个人间的恶鬼?湘君,小湘,你们走吧,不要管我,我是一个十殿阎王的儿子,是师父从海里把我捞上来的……” 他竟然有一点儿语无伦次了。 小湘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温情,这温情足以让他的火气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我们不走了,我一定得知道他是不是我的父亲,对不对?我一定得知道我是不是他的儿子,对不对?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说,小湘,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小湘慢慢道:“如果他真的是你的父亲,你一定可以让他少杀些人,这就功德无量了。如果他不是,又对你有什么相干?我们那时再走,岂不是一样么?” 玉情道:“好,就是这样。” ×      ×      × 十殿阎王很少睡觉,他已经是不用多食多睡便能养身益气的人了,他对于自己很是自信,但他对于他的儿子,对于他的失去的但又回来的儿子却没有一点儿办法了。 他中夜不寐。 他听到了一阵阵低低的哭泣声。 是谁在后山哭泣? 他冲了出去。 他在月色中,看到了一个浑身素孝的女人,她坐在三个坟头前,哀声不绝地哭着。 她一边哭着,还一边轻轻地念叨着什么,她的话语声音轻轻,十殿阎王隔得太远,什么也听不到。 他轻轻地过去。 他看到了天残。 天残正坐在花二、雪三、月四的坟头。 她声音呜咽,轻轻哭泣,刚刚十殿阎王以为她是在一句一句地向坟中人诉说心里的话,其实她根本就不会讲话,她只是哀哀地哭。 十殿阎王看着她,她分明也看到了有人前来,但她根本就无视于他的到来,只是哭她自己的。 十殿阎王在月光下看着她。 人家都讲,月下看美人,不胜娇媚,十殿阎王虽是一个老人,但他还是一个血气十足的男人,他看着这个美艳万分的女人,不禁也是心旌摇摇,他对天残道:“他们早已经死了,你哭又有什么用处呢?” 夫残听得是十殿王的声音,她一起身,就向他扑来。她用的是她的绝门功夫十八掌“天残令”。 一出山后,她的师兄曾经在南楼给了江湖上的北方七雄之一大猛龙金虫一下,让他半死不活,足见这天残令的厉害。 可她面对的是十殿阎王,不是大猛龙金虫。 十殿阎王不与她动手,他只是躲避,不回一招。 他着着天残,说道:“你的师兄们死了,我也很难过。” 天残看着他,她的眼里的泪水哗哗流淌。 她恨死了他,不是他下令杀死了她的师兄们的么?他这一会儿却又来假惺惺地说什么他很难过? 天残不打了,她只是哀哀地哭。 她哭起来的样子真的是让人心也跟着碎了,让人也跟着难受,十殿阎王此时想:就是为了找回他自己的儿子,如果有人要他再杀死天残,他死也不干了。 他看不得天残的眼泪。 他轻声道:“你何必再哭呢?你的人已经死了,人死又不能复生,你自己再哭也是白费,不如你跟着我去,好好休息一下?” 天残看也不看他,她恨死了他。 十殿阎王道:“你是一个柔弱女人,你想怎么样,我决不拦你,就是你想来报仇,我也给你机会,你看好不好?” 天残的目光很毒,她恨恨地看着十殿阎王。 十殿阎王笑了,他的血在沸腾,他发现,他刚刚有了一个好主意了,他要娶这个女人为妻子,她不是恨他么?他就是要她再也不恨他了,那时他就娶她为妻子。 如果他真的娶了这个天残为妻,他的儿子会再有的,就是他老了,他也会再有一个儿子的。 “你跟我走吧?” 天残很坚定地摇摇头。 十殿阎王道:“我不要你不恨我,我也不要你答应你跟我,可你如果在我的身边,你就有机会了,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她明白,十殿阎王太托大了,他自以为他一定会赢,他一定会得到她天残,他想用一点儿柔的办法来得到天残,他不明白天残跟她的师兄弟们的关系,他以为像是他的下人黑鬼白鬼,毕竟只是她的下人么,有什么了不起?他不明白她一定得杀死他。 其实,就是他明白,他也不会放过天残。 因为天残太美了。 ×      ×      × 凤凰山下,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院子。 小院子里很凌乱。有一些破烂东西放得乱七八糟,有破牲口用具,有一些破烂农具,还有一些破柴乱草。 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院。 但在屋子里,可是正有一些奇怪的事儿发生。 一个小丫头在铺床。 在炕上铺床。 她先是在炕上铺了一张虎皮,这是一张白虎皮,是在长白山里百年也难得一见的白虎皮。她又在这一张白虎皮上铺上了一块雪白的羔皮子,这时,炕就看也看不见了,只见得到一层雪白的羊毛…… 这时,就听得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好了,你就退下去吧。八 那一个丫头很是听话,她低着头,慢慢后退,退下去了。 她出去了,蜷缩在灶间。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在暗自庆幸,她今天一天过去了。 屋子里,就有了一点声音。 有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是虬髯客,女人是那个十殿阎王的妻子。 他在笑,笑着看这个风骚的女人。 她向着他乐,她的身子同雪白的羊毛一般颜色。 “你是一个坏蛋,是一个天下最坏最坏的坏蛋……” 男人乐道:“比你的丈夫如何?他不是天不最坏的坏蛋么?你如果问天下武林中的人,他们只会说你的丈夫是天下最坏最坏的坏人,绝没有人说我是天下最坏的坏人。因为我是虬髯客,是天下武林的霸主。” 女人道:“我可是知道了你的那一点儿本事,我从来就没有看见到你同谁动手……” 虬髯客突然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就说对了,我从来不与人动手,我从十年前看见到那一蛇一鹰相争,就明白一个天下至理:人如果动起手来,多好的风度也会化为乌有。你说对不对?像你这样的美人儿,如果杀人,岂不是大煞了风景么?所以我从来不与人动手,我只是用计……” 女人道:“你杀死了十殿阎王…看起来,天下只有你可以杀得死他,他太骄傲了……” 虬髯客道:“你错了,杀死十殿阎王的是你,是天残,根本就不是我……” 女人呆了,她呆呆地看着雪白的羊毛,口中喃喃道:“是么,是我杀死了他么?真的是我杀死了他么?” 虬髯客的脸色一变:“你十八年前就与他反目为仇了,你如今还是对他依依不舍么?” 女人道:“我只是对不起他,把他的儿子也弄没了。他很伤心,因为这个他对我总是冷如冰霜……” 她在沉思,她在想她与十殿阎王的过去。 虬髯客道:“胡说,你与他根本就没有儿子!” 女人的目光很是惊异,她盯着虬髯客道:“你说,你凭什么说他从来就没有儿子?” 虬髯客明白他的话讲得漏了底了,他想吱唔过去,但一见女人的明亮目光,就知道非讲实话不可。 他慢慢道:“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孩子就是我弄走的。” 女人的目光如炬,她盯着虬髯客的眼里有火,她恨恨道:“是你,我想了一千个人,但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会是你?你把……我的儿子弄哪去了?” 虬髯客道:“你根本就没有儿子,你只有一个女儿。” “她在哪里?” “她被我丢在了个海岛上……” “她死了?” “不知道。” “你再也没有去看一看?” “我没有时间。” “是么,你很忙,再说那又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你别胡说,我真的是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女人的声音很空洞:“对呀,你真忙,你得忙着杀人,你杀人时比别的人杀人都慢,你杀人时得用很多的时间,慢吞吞的,因为你杀人时不自己杀,你只是用自己的诡计,是不是?” 虬髯客有了一点儿惊慌,他看着女人道:“你别多心,如果你真的要找,我可以与你一起去找她……” “不用了,你只要告诉我,她在哪儿就行了……” 虬髯客低声说了一个海岛的名字。 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海岛。 女人再也不讲话了。 她低低地唤一声:“小红,小红!” 是那个叫红玉的女孩子。是那个为她铺床的女孩子。 “告诉一声雪莲,我们走!” 女孩子有一点儿惊疑,她看着虬髯客,从来都是这个男人发号施令的,女主人从来就是听他的。今天怎么了,她对红玉一声令下,反而是虬髯客没有话可说? 但她是下人,她只是听令的人,她低下了头,答应了一声,走出了。 虬髯客的声音也有一点儿可怜巴巴的,他问道:“你能不能不走?你如果不走,我可以让他们去找你的女儿……” 女人冷冰冰地笑了一声,道:“如果你想女人了,你可以找天狐,你又不是没有和她在一起过?……” 女人走了,她一声也没有,连一句话也不说,就走出去了。 她甚至都没有说出一句对于他的恨语。 ×      ×      × 虬髯客明白,他同这个女人间的一切都完了。 他一声长啸。 这一声长啸很绵长。 从屋子外面远远处慢慢传来了马蹄声,慢慢地飞近了这屋子。 走进来了一个人,这人是孤独剑客文一奇。 “把她杀了!” 文一奇看着他,孤独剑客像是没有听得懂虬髯客的话。 “杀谁?” “女人,我的女人。” 孤独剑客睁大了眼睛。 但虬髯客不疯也不醉。 孤独剑客走了出去。 ×      ×      × 只剩下了虬髯客。 他睡下了,他像一个孩子一样,他的睡相很像是一个受惊了的孩子。 他正在睡。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谁?” 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甜,是很想把声音弄得甜甜的那种甜甜蜜。 “是我。” 一个女人,她已经把她自己弄得很赤裸了,她坐在了他的身边,她轻轻问:“就你一个人了么?你不是不习惯一个人睡么?你还是睡时像一个孩子一样,很容易受惊的么?” 她的声音像是一个母亲对孩子。 他的眼睛亮了一亮。 这个女人居然记得这一切。 “你来做什么?” “看看你,如果你不需要我,我就走。” 他不讲话,他不说他是不是需要这一个女人。 女人笑了,她看得出他很傲,他从来就是很傲的。 骄傲的男人,如果你看明白了他的弱点,他很容易就成为你的。 “你不要着急,她走了,会回来的。” 他不语。 她会回来么,她一定不会回来了。 他明白那个女人的心思,他也明白那个女人的脾气。 她做事从不回头。 因为她是十殿阎王的妻子。 是不是因为她是十殿阎王的妻子,她才和他虬髯客在一起了?她看不起一般的男人,她才和他在了一起?因为她很高贵,她才同他虬髯客在一起了,她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喜欢他,而是她要对十殿阎王报复? 他不敢问她,但他常常问自己。 他从来也不得其解。 “天狐,你说,她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女人媚声一乐:“不会,她不会那样。” 她知道如何让一个心烦意乱的男人平静。 她喃喃说道:“你和我在一起,就先别想她了,好不好?” 他当然不再想她了,她已经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他再想她也是白想。而且,如果此时孤独剑客真的追上了她,他一定会杀死她。 虬髯客看着天狐,他看着的眼前的女人也是一个美人,他恨恨忖道:我就看好了这个天狐,从今天起,就让这个天狐做我的女人,又有什么不好? 女人是衣服。 这个十殿阎王的妻子是他的最好的衣服,但最好的衣服也不一定非得天天穿啊。 他想,他应该换衣服了。 天狐比她更淫荡,她是天下第一淫人。 二 假儿真女 十殿阎王现在很快活,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有了他的儿子,他也有了他的女人。 天残现在还不能说是他的女人,但她早早晚晚会是他的女人。 他想做的事儿,没有做不到的。 他是十殿阎王,他是天下最大最大的恶魔。 他喜欢玉情,他也喜欢天残。 ×      ×      × 玉情看到了天残时,他的心里一惊。 他如此聪明,当然明白了她是来做什么的。 他看着天残,他的眼里有一种深深的忧虑。 他怕天残做不成她的事儿,反而会被十殿阎王吞噬了。 十殿阎王是恶魔,他决不会做一件善事的。 他喜欢天残,这可以让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 但他对天残的来意也一定会一清二楚。 这样,天残就会很危险。 小湘对玉情道:“公子,你应该救一救她。” 小湘对天残很有好感。她明白天残的心意,她想用她自己的死去换十殿阎王的一命。 但她根本没有想到,就是她真的死了,她也不会动得了十殿阎王的一根毫毛。 那样,她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玉情对天残道:“天残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天残对他只是苦苦一笑 玉情道:“你该走,你该走开,你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事儿可做。” 天残看着玉情,她对这个少年是又恨又有一点儿喜欢,她最后对他是恨多一些呢,还是对他更喜欢一些呢,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天残看着玉情,她的眼里有了层雾,一层让玉情看也看不清的雾。 玉情道:“你根本杀不死他……” 天残向玉情比划了一下,她的心意是:我不想杀死他,我只是想嫁给他。 玉情吃了一惊。 他问道:“你何苦要这样做?” 天残向他比划:你说,天下有谁可以杀死十殿阎王? 玉情想了想,他只好答道:“没有。” 真的没有。 天残笑了,她笑得很凄伤,也笑得很无奈:所以我没有办法杀死他……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办法杀死十殿阎王,可她有办法离开他远一点儿,她为什么不离开他远一点儿,却偏偏走到了他的眼前来,她要做什么? 她向玉情比划:我要让他活着很难受,我让他做我的丈夫,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你想折磨一个男人,你最好的办法是做什么? 玉情看着她,他像是看着一个极为陌生的女人,她不像是那个很秀气的天残了,她像是一个被仇恨的欲火烧得变了样的女人。 玉情道:“你想做什么?你真的要嫁他?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天残看着玉情,她的脸上有一丝苦笑,她比划道:你看,我做他的妻子,他是不是会难受,你要是治不了一个男人,你就做他的妻子好了,你一定会治得他服服帖帖,因为他没有女人有耐性。 玉情看着天残,他不明白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被仇恨蒙住了心么? ×      ×      × 天残看到了十殿阎王。她笑嘻嘻地向着十殿阎王乐。 十殿阎王看着天残,他当然不是一个少年,他自然也不会被天残的一乐笑昏了头。 他对天残道:“很好。” 天残对他比划问他:你说什么很好? 他说道:“你再也不生气了,这就好。” 天残比划道:我一想,生气也没有用,再说,你对我真的不错。 十殿阎王怀疑地看着她,他是不那么容易上当的。 他笑着向天残道:“你要向我笑,未免还是早了点儿,我有一点儿不相信你。” 天残就向他比划:我决意和你成亲,你看好不好? 十殿阎王半信半疑,他看着天残,说道:“你想乘我不备杀死我么?” 天残笑了,她一笑,足以让人心荡神驰。 天残向十殿阎王比划:我想明白了,我要同你成亲,我要你这一辈子受罪,让你知道杀死了我的人,你这一辈子都得后悔。这就是我天残的办法,你看好不好? 十殿阎王看着她,天残的神情飘逸,像是一个不染尘俗的仙子。 十殿阎王道:“我可是告诉你,我与你成亲,你也杀不了我,你别到那时又要后悔?” 天残笑了,她笑得很狠毒:我不想杀死你,我只是折磨你,让你活着很是难受,你看好不好? 十殿阎王不语。 ×      ×      × 一边的玉情看着他们,突然讲话了。 “我一直以为十殿阎王是一个正人君子,就是他杀人如麻,却也不乏可爱之处,谁知道你却是一个衣冠禽兽?” 十殿阎王的眼里放光,他盯着玉情,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衣冠禽兽?” 玉情道:“明明白白的事儿,你和她要成亲,她是喜欢你么?你别作梦了,她只是想宰了你。可你想干什么?你想让她做你的妻子……你这不是作恶是什么?” 十殿阎王的眼里有了一丝恼怒:“我可是告诉你,就是你真的是我的亲儿子,你也不能管我的事儿……” 玉情道:“幸亏我不是你的儿子,我要是你的儿子,我会一头撞死。” 十殿阎王道:“真的么?” 玉情道:“我现在恨不能杀死你!” 他愤然而去。 ×      ×      × 十殿阎王盯着天残,慢慢道:“你看,为了你,我和我的儿子都弄得很难受。” 天残比划着:他根本就不是的儿子,你何必要他在这里? 十殿阎王道:“你看不起他?你不喜欢他?” 天残笑了:“我可以告诉你,除了要嫁给你,我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男人就是玉情公子了,你看好不好?” 十殿阎王惊讶地看着她,他缓缓道:“你不能既同他的老子成亲,又喜欢他的儿子,对不对?” 天残笑了,她笑得很恶毒:如果我同你成亲了,如果他真的是你的儿子,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勾引你的儿子…… 十殿阎王盯着天残看,他不明白天残到底要做什么,她只是要十殿阎王威风扫地么?她只是要杀死他么? 世上要杀死他的人多得不胜其数,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愿。 因为他是十殿阎王,因为他的功夫天下第一,也因为他的心术也是天下第一。 所以,想杀死他的人都死了,只有他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现在,天残又想杀死他了。 他看着天残,说道:“如果你真的能杀死我,那真的就不错了,我已经在这个人世上活得够了……” 他转身走了,他不想让天残看到他心里的秘密。 如果一个男人对女人讲出他的一世秘密来,他的死期也真的就很近了。 ×      ×      × 天残的脸上没微笑。 她真的不快活,她只是在十殿阎王的面前装作很快活。 她很想念她的师兄们。 他们死了,花二死了,雪三死了,月四死了。只有风大还活着,但他也不知去向。 风大现在哪里?他活得还好么? 玉情走近了她。 她看着玉情,她的脸上有一种快意的笑。 她的笑让玉情看不出她是真的快乐还是佯装快活。 玉情道:“天残,你是一个好姑娘,你何必在这里与他纠缠?” 她看着玉情,玉情的脸上真的有一丝苦恼,他真的为她而苦恼。 她的心里一动,他是不是过去对她的一切冷淡都是装的,他其实很喜欢她? 玉情道:“你不能与他成亲,他只是一个老头子,而你是一个风信年华的美女,你何必为了一点仇恨就白白糟蹋你自己?” 天残看他,她咯咯笑着,她比划着:玉公子,你知道不知道,我真正的喜欢的人是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看,我是不是可以同他成亲,然后跟你亲热? 玉情呆了,他眼里的天残是一个很稳重的女孩子,她现在怎么了?她的眼里闪着的是放荡的目光,她居然想勾引玉情。 玉情的眼里是失望,他对天残道:“你可以走了,像十殿阎王这样的恶人,天神共殛之!” 天残乐了,她是高兴玉情此话的无力,她冷冷而笑,她比划道:好,你说得好,但你说,得什么时候?得在他死了以后么?我可是等不及了…… 玉情看着天残,他不明白天残的性情为什么有这样大的变化。 天残看着玉情的神色,他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让她的心里隐隐有一点心疼。 她真的很喜欢玉情了,她现在才明白这件事儿。 玉情道:“我过去对你很冷淡,请你别介意。” 天残看着他,她的眼泪要夺眶而出了。 但她强用力忍住了。 她不能哭,她一哭,就能让玉情看出她的心来,她再也不能去报仇了。 天残比划着:看来,你真的是十殿阎王的儿子了,不然,你怎么会这样护着他? 玉情道:“我真的不是他的儿子,我只是在海船上被我义父救上来的一个孤儿。” 天残笑了,她仍然不放过他:可能你真的是他的儿子,不然,他不会对你这样好…… 玉情道:“你想他的儿子了,因为他已经老了,他老了,他的儿子对于他就很重要了。” 玉情的话让天残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她想让十殿阎王屈服,她也可以在他的儿子身上打主意。 现在,玉情就是他的儿子,如果他没有找到他的另外的儿子,玉情就只能是他的儿子了。 她一定要重重地伤害玉情,她才能让十殿阎王难受。 她下得了手么?她能真的伤害玉情么? 她一定得下得了手,不然,她怎么对得起她的死去的师兄们? 天残道:你真的很喜欢我么? 玉情道:“不错。” 天残道:你自己有女人,她们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了。 玉情道:“不错,小湘和湘君真的是好女人,但她们不是我的女人。” 天残明白他的话,玉情的话意是,湘君与小湘是他从小时的伙伴,但她们不是他的心上人。 可天残能是他的心上人么? 玉情道:“对,我真的很喜欢你。” 天残向他比划:我可是一个残疾人。 玉情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也是一个残疾人,因为我也是一个残疾人,所以我才喜欢你。” 天残着着玉情,他是一个贵公子,他是一个很出色的男人,他真的会喜欢她么? 玉情道:“我告诉你,你一定不要与这个十殿阎王在一起,他会毁了你的。” 天残在笑,她笑得很冷酷。 她知道她一定会被这个十殿阎王毁掉了,但她一定要报仇,她必须报她的仇。 玉情对她说道:“你斗不过十殿阎王,你只是一个弱女人,你只是一个人,而他却可以让天下武林中的黑道人物都听他号令。” 天残知道这些,但她一定得报仇,她的师兄们剖心沥胆,她怎么能忘记这些? 玉情道:“你如果真的喜欢我,你就走,你可以和我一起走,我们都离开这里。” 天残摇摇头。 她喜欢玉情,她不知道玉情就是那个闯入酒楼的小乞丐,但她喜欢他,因为他总是很忧郁,他总是像她一样,心里像是有许多的忧愁,他不喜欢张扬,他只是一个很沉稳的公子。但她不能跟他走,她如果走了,她怎么能报得了她的仇? 玉情道:“你只能毁在这里……” 天残看着他,不再讲话。 她心意已决,她不想再多讲了。 ×      ×      × 天残走了。 玉情站在了一边,他想,他一冲动,就对天残讲了他喜欢她,他真是很喜欢她么?他比喜欢湘君与小湘还更喜欢天残么?或者是他更喜欢她的残疾,更喜欢残缺的女孩子? 湘夫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真的喜欢她?” 他看着小湘,点点头。 他点头时很吃力。 夫人笑了,她看着玉情,像看着她的小弟弟:“我也喜欢她,我真的喜欢她。我的话,你是不是明白?” 玉情明白,他明白小湘的话,她是要他向天残讲出他的心意,让天残成为他的妻子。 但就凭他玉情,一个地缺老人的后代,他有什么资格让 天残做他的妻子? 他真的没有这资格。 三 人虽孤独剑不空 女人知道,她此行是一次危机重重的一行。 但她一定要去,她要去海岛,她要找回她的骨肉,找回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是什么模样,她从来也没有看过,她一 直以为是一个她的一生仇人把她的儿子弄没了。现在她明白了,她的孩子是女儿,而不是儿子,她是一个女孩子,而不是一个男儿。 她的心在隐隐作痛,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正在哪里受罪? 她还竟然不知道她有一个女儿!在昨日,她还一直以为她的孩子是一个男儿,而不是一个女孩儿…… 她一定要找到她的女儿,她一定要找回她的女儿。 她要先去那个海岛,在那个只有很少的一些人居住的海岛上,他一定很快就可以找到她的女儿。 她一找到她,就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再也不让她和自己分开。 ×      ×      × 她现在恨死了那个虬髯客。 他有什么好,让她和他在一起混了许多年? 她那时正临盆,虬髯客来过,也看过她,他对她嘘寒问暖,一点儿也不像十殿阎王那样薄情,结果她相信了他,跟他走了。 谁知道是他把她的女儿弄没了的! 她真恨虬髯客,她想,如果让十殿阎王知道了,他一定会暴跳如雷,他一定会一句话也不说,直走出去,过了好久,他会很疲惫地回来,他的手里一定会拎着一个血淋淋的袋子,袋子里装着虬髯客的人头。 不知道她是什么心境,她此时反有一点儿想十殿阎王了。 ×      ×      × 这时,她看见了前面的路上有一个人,一个正在向她大模大样走来的人。 这人一边走一边还在唱。 他唱的是一支剑歌。 “手提七尺青霜剑, 不知向谁问苍天? 苍天太高高八尺, 只差一尺不着边。 - 天已八尺非等闲, 人人都道剑气炎。 只我心中多悲楚。 世事往来多如烟。” 她看得清楚,这是孤独剑客。 孤独剑客走到了她的轿前。 她的轿子只好停下了。 红玉着着孤独剑客,问道:“大剑客,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你是来送我家主人的,还是提着你的剑来杀人?” 独剑客的脸色一沉,他的声音很低:“我是来杀人的。” 红玉笑了,她的笑声中满是揶揄:“是么,你是人家手里的剑,人家要你杀谁你就杀谁的,对不好?今天你要杀谁呀?” “杀你家主人。” 红玉道:“好,这是一件新鲜事儿,我得告诉我家主人。” 撩起了轿帘,她袅袅娜娜地下了轿。 她看着孤独剑客。 她冷冷道:“就凭你,就能杀得了我么?” “不错。” 她笑了,笑得很高贵。 她看着孤独剑客,她慢慢道:“要杀死我,也得一把高贵的剑,像你的这一把受尽了别人欺负的破剑,一把受别人指使的破剑,怎么可以用来杀我?” 雪莲看着孤独剑客,她冷冷道:“我来对付他!” 她走向孤独剑客。 她的功夫也不错,但女主人知道,如果雪莲同孤独剑客的剑相比,她的功夫就差了许多。 但雪莲不以为然。 她也许不是不以为然,她是知道她应该比一切人都先去死。 雪莲道:“我来领教领教你的剑法。” 孤独剑客道:“你还是退下,我的剑不杀无名之人……” 但他的话音刚落,雪莲就扑上来了。 一剑飞出,一片天光。 是一片剑光,剑芒刺伤了人的眼睛。 雪莲站得笔直,她看着孤独剑客,她的声音很微弱,她的眼睛盯着孤独剑客。 “你……你……你为虎作伥……” 她慢慢倒了下去。 她轻轻地说了一句:“他不像雪三,像一条恶狼,盯着我的胸……他不像……” 她至死时也想着一个男人,一个在一家赌场一遇而去的男人,他的名字叫雪三。 她念叨着雪三的名字,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她的脸上有一种光彩。 “雪三……雪三,我是雪莲,……雪三……雪三……三……” 她死了,倒在了地上。 ×      ×      × 女主人看着雪莲倒下的地方,她一声也不响。 孤独剑客看着他的剑尖,他冷冷道:“你为什么让你的人白死,你为什么不自己来与我争一个高低?” 女人看也不看他,她冷冷道:“你以为你是一个什么东西?你只是他的一条狗,是他的一条看家狗而已,凭你,怎么配同我动手?” 孤独剑客道:“不错,我只是他的一条狗,可你也不比我好多少,你也只是他的一条狗。不同的是,你这条狗是他用来泄欲的,而我这条狗是他用来杀人的。” 女人的心一震,她想他的话是对的,她从来就没有想到,她只是他的一条狗么? 她真的是他的一条狗。 如今她真的应了一句老话:兔死狗烹。 她今天要死在他的另一条狗的手里。 ×      ×      × 一边,红玉向着孤独剑客发话了:“你这条老狗,你杀死了雪莲,我要同你拼命!” 红玉冲向孤独剑客。 也只是一道剑光! 剑光像是一片云彩,一闪而逝。 红玉就倒下了,不同于雪莲的是,她倒下得很快。 孤独剑客看着女主人,他的眼光中有悲伤,真的是很大的悲伤。 “你以为我乐于杀死比我的功夫还差的人?我只是不得已……” 他看着女主人的目光中只有悲哀,一种极大的悲哀。 女主人看着孤独剑客,她突然道:“看起来,你的剑还是一把好剑,不知道像这样的一把剑为什么要做人家的奴才?” 孤独剑客看着他的剑尖,他慢慢道:“我欠虬髯客的一条命……我只欠他的一条命……” 他是欠着人家的,不然,像他这样的剑客,宁死也不会去做人家的奴才。 女主人一声长叹,她明白了。 ×      ×      × 她对着孤独剑客道:“你以为你的剑能杀得了我么?” 孤独剑客道:“过去不能,可现在能了。” 她明白孤独剑客的意思,他的话意是,过去因为她是主人,他就无法杀死她,而今天她不是他的主人了,他就可以杀死她了。再一个原因是,过去她是一心一意行事的,她的心思不乱,心思不乱的她可能不易杀,可今天她要急着去找她的女儿,她的心思很乱,所以她今天一定得死了,她今天也一定会死在孤独剑客的手下。 她在她的心里一声叹,她明白,孤独剑客的话很对。在今天以前,他根本就杀不了她,但今天,他一定会杀死她。 她死了不要紧,她的女儿怎么办? 但她已经无暇顾及她的女儿了。 ×      ×      × 孤独剑客对着她,他的剑已经慢慢提起。 女人用力一跃。 她想走,她此时不想与孤独剑客纠缠,她一心只想奔向一个地方——海岛。 她刚刚站下,她的面前就又站了一个人。 仍然是那个孤独剑客。 他的功夫比她能想到的更好一些。 她一狠心,就向孤独剑客击一猛掌,她要拼命了,她要一心一意与孤独剑客比拼,她有一个心愿,她要去找她的女儿。 但孤独剑客的剑出手了,她的身子在剑光中一躲又躲。躲过了几次,终于躲不过去了,她停住了。 她站在了剑光里。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孤独剑客。 她的眼里有话。 孤独剑客看着她,说道:“如果你有话,我可以替你告诉别人。你说吧?” 她点点头。她的瘦削的手捂着她的肚子,血正在流。 她相信孤独剑客这个人。 她低声道:“你告诉十殿阎王……他的女儿在……海岛……” 孤独剑客看着她,郑重地点头允诺。 她又轻声道:“他不知道,他的女儿不是在脖颈后有痣,是在胸前有一片云样的痣……” 她死了,倒在了地上。 ×      ×      × 孤独剑客看着地上的死尸,他的脸色很阴森,他看着她们的死尸,一动也不动。 有人在拍手,叫好。 孤独剑客像是早已料到了,他没有一点儿惊奇。 拍手的人走出来。 “果然是好剑法,果然是好剑法……” 孤独剑客道:“你是不是不放心我?” 女人乐了,她一乐起来,让男人没了怒气:“我为什么要不放心你?是因为你打不过这个女人,还是因为你这个人比她傻?” 孤独剑客道:“我一想,你一定会跟着我,你就跟着来了,岂不是不放心我么?” 天狐乐了,她乐得像一个没了骨头的女人,她依偎在孤独剑客的身上,她吃吃乐着:“你是不是没有和我在一起,人就有一点儿烦躁了?你可以和我在一起了,你现在就和我在一起,你乐意在这儿做事也行啊……” 她一副媚态。 孤独剑客看了看她,她如此一做,让男人怎么还会有气? 天狐果然很有本事,不一会儿,她已经让孤独剑客很是舒服了。 她躺在了孤独剑客的怀里。 天狐道:“孤独剑客,你的剑本来已经没有什么威力了,怎么近来又有一些进步了?” 孤独剑客看着她,他的话语慢吞吞的:“你有一点儿失望,是不是?你以为我从此就沉沦下去了,再也不会有一把犀利的剑了,对不对?” 天狐乐了,乐得颤颤巍巍,笑得花枝招展:“你以为我就那么坏?你以为我就不愿意你的剑很锋利?你这个坏蛋……” 轻轻地一捶他的身子。 独剑客看着她。 他不能向她讲他的剑为什么又很锋利了。 因为他看到了虬髯客那一天和天狐在一起。 他只看见了他们的手在一起捏了捏。在一张酒桌下,他们的手只是捏了捏。 他再也不需要看见什么了,他只看见这一点就够了。 他明白了,他只是一个大傻瓜。 他想宰了虬髯客。但他又是一叹,他怎么能宰得了虬髯客?虬髯客是天下最有名的高手,就是他不动手,孤独剑客的剑也不一定会碰得到他的身子,何况他还是一个火爆脾气呢? 他只好忍气吞声。 他的剑有气了,他的剑又活了过来。 连虬髯客都看了出来,他一再要孤独剑客去做事,他明白,孤独剑客的剑很有效,他的剑很有生气,他的剑可以杀出鬼泣神惊的功夫来。 天狐乐滋滋地,因为她又可以和孤独剑客在一起了。 她问,问时是漫不经心的:“你杀死了她,她临死时说了些什么话?” 孤独剑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说的话……不说也罢,反正都是胡说……” 天狐摇着他,嗲声道:“不嘛,为什么不说?告诉我好了。” 孤独剑客的脸色一变,他看着天狐,说道:“一说,你该不高兴了……” 天狐摇着他的身子,撒娇道:说呀,说呀,你说嘛!” 孤独剑客道:“她只说了一句……” “什么?” “她说,虬髯客和天狐在一起……” 天狐的脸一下子红了,她大声说:“胡说,她是胡说!” 孤独剑客看着她,他的声音很冷:“既然她只是胡说,你急什么呢?” 天狐一下子变成笑脸了,她笑着看着孤独剑客:“今天不讲这些了,你看一看,多快乐的日子,何必多说她呢?” 孤独剑客看着他的剑,他的剑很渴,下一个死在他剑下的人会是谁呢?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四 武当九剑 风大的眼睛能看得见人了,他看见的是几个男人,他们的脸上都有笑意,一个个全笑着看着他。 他们是谁? 一个人大概有上百岁了,他笑嘻嘻地看着风大,不语。还有几个人,都是太阳穴高高贲起的内外兼修的高手,他们都穿着一身青布衣褂,都十分和气地看着风大。 “你醒了?” 问他的是一个老道。 他是一个很胖的老道,看他的样子,让人想起来清修的人一定都是好人。 风大看着他们,他看明白了,这几个人是江湖上人人都十分敬佩的武当派大名鼎鼎的武当九剑。 只少一个断剑许婴。 她在哪里?许婴她在哪里? 老道像是看明白了风大的心事,他对风大道:“她很好,只是有……一点儿兴奋,我给她服下了药,让她先睡下了。” 风大看着他们,他看得明白,这里是武当九剑中的八剑,除了许婴,他们一个也不少,都在这里了。 风大看着掌门人石中恕,他的声音很微弱:“多谢石掌门救了我,我……” 他真的不知道他该对武当派的人们讲些什么。 老道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笑罢,说道:“你是我们武当派的快婿,我们是一家人,你何必说客气话?” 风大知道他这才是客气话,按说他才是武当派的仇人,他在武当山上时,竟然偷偷拿走了武当派的不传之秘,让许婴和少剑凌少甫为他受屈。他明白他是武当的罪人,他才对武当有愧。 他流下了热泪。 武当派的人看他,都心里暗暗一叹。 风大已经变了,他自己已经不觉得他是在变时,他就已经变了。 他变得像一个女人了。 他爱穿白色的衣服,这本来无可厚非,但他现在在他的衣服上又用上了很香很香的香料,让他的衣服有一种香得吓人的香气。他的脸也变了,没了一点年轻少爷的胡须,光光滑滑的,像是女人的香腮。他的声音也变了,他的声音变幅最大,他的嗓子变成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了,又尖又细,听上去极不舒服。 武当派的人都明白他的心意,都知道他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但他们一个个都不愿意明言。 他们看着风大。 他们佩服风大,风大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师兄弟们,为了他的亲人,为了他的师妹天残才这样做的。 风大看着老道士,他低声道:“石掌门,我百死之罪,任凭你处置了。” 老道士石中恕道:“风大,你何出此言?我们是一家人,只怪我事先没有向许婴讲明白此事的隐衷,由你们去做了,我想,我们武当也对此事有责任。” 风大不语了。 他知道,武当派的门规极严,他们一定会对少剑凌少甫和断剑许婴给以严厉的处罚。 但愿他们宽大处理才好。 风大愿看到许婴,但他又不愿意看到许婴。 许婴怎么样了?她是不是还是那么疯疯癫癫的?她是不是好了一点儿了?她是不是还是像过去那样喜欢风大?她是不是已经恨死了风大了?她是不是恨风大薄情?她是不是真的不再愿意看一眼风大了? ×      ×      × 风大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得掌门人道:“风大,我可要给你介绍一下我们武当的人物了。你看一看,咱们是自家人了,你得看明白才好。” 风大向着道长点了点头。 他其实知道他们,他们是天下闻名的武当九剑,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但人家正式向他介绍一下,这是一种郑重,是一种对他的尊重,他不得不感激掌门人的细心。 老道士道:“这一位是我们武当的细心人,我们的二弟,清风剑吴一怒。” 这是一个和和气气的人,一看就是一个心计极高,修养又好的人。 “这是三弟,武当摆柳剑云天扬。”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人,据说他的家是云贵两省的大户,他是从家中走到武当山,要求当年的掌门人收他为徒的。他在武当山上十年不出,生生把一套武当剑法体味成了一种武当派的人从来也没有弄过的柔和剑法,人称他的武当剑是摆柳剑,剑走随意,但又有武当派剑法的精髓。 “这是武当派的三弟,随手剑天食客。” 天食客原来是一个绿林巨豪,后来成了武当派的人物,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武当派的原来掌门人知道底细。他的武功看起来不大像是武当派的功夫,但一细细看起来却得武当派的精髓,他也是武当派的一个好手,人又十分儒雅,像是一介书生。 “这是武当派的四弟,玉剑龙在天。” 龙在天是一个刚猛汉子,他看着风大,一笑。 再就是武当派的顺风剑司徒一横,插石剑石冲,少剑凌少甫。 只是断剑许婴没来。 掌门人道:“六妹她好了,她也许一会儿会来的。” 风大唯唯,他明白,他只能听人家的,他是武当派的罪人,虽然人家不会对他怎么样,但他自己还是有愧于心。 掌门人石中恕道:“风大,我们想好了,不能总不面对这个十殿阎王,我们武当九剑决然去与他一拼。你放宽心好了,武当九剑的七星阵也不是白给的,我们这一次一定要他十殿阎王败北。” 风大看着他,不知道他讲什么才好。 ×      ×      × 武当九剑走出去了。 只有少剑凌少甫还不走。 他看着风大。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儿……” 风大笑着看他,少剑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他想起了许婴在枕边告诉他的那几句话,少剑有情,他有一个女人,而且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他想告诉风大什么? “我想告诉你,我知道那一本书是什么书,我没有告诉许婴,让她去偷那一本书,才使你练它,才让你这样的……” 少剑的泪水不断,他实在是后悔不已。 风大看着他,突然心里明白了,他们都是一些好人,他们是一些顶天立地的好人。 武当派的人可以相信,他们可以为了朋友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对于这样的朋友,他风大能讲什么? 少剑凌少甫看着风大,他的眼里是泪水,他很恨他自己,他知道他当时的心思很脏,他想的是让许婴受一点苦,他不明白他当时的心怎么会那样坏。 风大对他说一句话,让他看了风大,眼睛睁得很圆。 “你真傻,你以为我看了那本书,不知道它是什么就会练么?” 少剑凌少甫盯着风大,他不明白风大的意思。 风大道:“我是一个男人,你也是一个男人,你做的事你自己会负责,我做的事我自己会负责,是不是?” 风大告诉他,他是看了那一本书,犹豫了好久,才决定练的。 他刻意自宫,他从此做不成男人了,为了他与他的兄弟们,他情愿如此。 少剑凌少甫看着他,眼里的热泪仍然不断,他想着断剑许婴,他明白,他此一举,只是坑苦了许婴。 他慢慢走出去了,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向风大讲明白此事了。 ×      ×      × 风大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看着空空的武当客房,他心里想:我在武当做的事儿,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光彩可言,掌门人及众剑如此对我,显然是因为有着许婴的关系,我怎么没有看见许婴,她现在怎么样了?她是不是不想再理睬我了?如果许婴真的不再理踩我了,这反是一件好事,总能让我的心下稍安。但看武当派众剑的这样子,恐怕事儿不那么容易。 如果许婴真的走进来,风大真的不知道对她讲什么才好。 这时,偏偏他的眼前一亮,他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精心打扮过的女人,她袅袅娜娜走进来了。 她真的是许婴,是那个断剑许婴。 ×      ×      × 许婴看着风大,她的眼睛里有话,她想问风大是不是还好,她想问风大这一段时间是不是还想着她,她想问风大她这一段时间是不是因为想他而容颜消减?但她犹如骨鲠在喉,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风大盯着许婴,他也不知道讲什么好。 许婴道:“风大哥,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那一本书是……那样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如果事先知道,你就是要我去死,我也不会要你拿走那一本书……” 她顿时泪水长流。 她伤心至极。 她伤心的是,她不应该把那一本书给了风大,但她更有伤心处,风大哥根本没有把她看在眼里,他只是顾及了他的师兄弟们,他只是一心想为他的师兄们报仇,他根本就不想想她,不想一想他与许婴的一份情意。 风大看着许婴,突然说道:“许婴,我对不起你……”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他在外面狎昵淫荡,是不是说他自宫习武,不再留恋世情? 许婴的眼泪流下来。 她再也忍不住了,她一下子扑到了风大的怀里。 她嘤嘤泣泣地哭。她一声一声地恨恨地向他哭诉。 “你做什么?你作什么孽啊……你是一个男人,男人有是办法去报仇,你可以告诉我,我能跪在掌门人的面前,如果他不答应,我可以跪上三天三夜的,直到他答应了为止。我们可以一齐去报仇,我们可以一起去死。我们为了你的兄弟们一起去死,行了吧?” 她哭得很伤心。 她的心里在埋怨风大,胡涂啊你真是胡涂,什么事儿都可以做,这种事儿做得么? 风大也不由得流下了热泪。 他想起了他的一举一动。他曾经和一些女人在一起,他想让许婴看他与几个女人在一起,从此不再理他,不再想他。看起来他错了,许婴对他的情意很深,看她的身子骨十分单薄,就知道伊人为了情,思念已刻骨了。 他轻轻道:“许婴,许婴……” “叫我婴妹……” 他的嘴有点儿不顺,他又轻轻叫:“婴妹,婴妹……” 许婴马上紧紧抱住了他,她轻轻叫着,答应着:“是我,是我。我就是婴妹。” 风大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了。 “我对不起你,婴妹……” 许婴破涕为笑了,她笑着看风大,脸上的笑意中有无限的苦涩。 “我们是夫妻,还说这些么?” 风大道:“我已经不是一个男人了,你看,我已经不是一个男人了……” 他的声音中满是痛苦,如今,他宁可不要他的生命,他也不愿意讲出这一句话来。 但许婴仍然紧紧抱着他,好像生怕一松开手,他就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了。 她轻轻道:“风大哥,我一看见你,就好生喜欢你了,你是不是一个男人,又有什么要紧?” 风大道:“婴妹,我不是我一个人,我得为我的兄弟们活着。” 许婴道:“你没听到过我的师兄们的话么?他们决定和你一起去,同那个十殿阎王一拼,你以为武当九剑是白白叫的么?” 许婴又复是那一个英姿勃勃的许婴了,她又是那一个武当派的有名的女侠断剑许婴了。 风大道:“许婴,你知道不知道,他把我的兄弟们逼得自尽,而且他们的心脏都自剖了出来,他们死不瞑目……” 她抚摸着他,让他心定,她轻轻道:“我知道,我知道,就为了这个,武当派的九剑也决不会置之不理的。” ×      ×      × 云房,是武当道士的修行之所。 现在,却是风大与许婴的谈情之处。 他们紧紧地搂抱着。 天已入夜。 许婴的身子又复哆嗦了,她轻轻道:“风大哥,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夜……” 那是她与风大的初夜,在那一夜里,她与风大在一个山洞里初识温柔。 从那时起,她的一切都给了这个男人,现在,他已经不是一个男人了,但他仍然是那一个风大。 她轻轻呓语道:“风大哥,你和我在一起,你紧紧抱着我,我就好快活……” 风大的心里在流血。 他看着许婴,他抱着许婴,他的手儿轻轻,他怕弄疼了许婴,许婴是他的眼珠子,是他的心。 他看着许婴。 许婴的脸仍然是容光焕发,她轻轻道:“风大哥,这里是武当山的客房,你还是宽了衣服,好好抱着我,行不行?” 风大的身子就哆嗦了起来,她是不知道他已经不是男人了么?她是不是已经忘了这个? 她轻轻地帮他,她对他的耳朵,吹气如兰,悄悄道:“你抱着我,你抱紧点我……” 风大只好脱去了衣服。 风大的身子已经有女人态了。 他抱住了许婴。 许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道:“好,好,就是这样……” 五 与子同袍 在武当派的大厅里,云集着武当派的所有高手。 他们是武当九剑,还有武当派的下一代弟子,足足有上百人,都齐集在武当派的大厅里。 掌门人高高坐在上面。 一边,客位上,只有一位客人,这人就是风大。 风大惴惴不安,他明白,武当派的今天是要对断剑许婴与少剑凌少甫处以严刑了。 他无法插手,他知道他亏负武当的甚多,对于此事他实在无法去插手。 但他的心中主意已定,如果武当派真的对少剑凌少甫与断剑许婴给以严刑处罚的话,他一定要不顾一切,去救他们两人。 ×      ×      × 武当派的门规极严,现在,正是武当派全派要人齐聚,要对于断剑许婴与少剑凌少甫处以严刑的时刻。 掌门人心剑石中恕坐在正中,他看一看下面的武当派众多弟子,扬声道:“我武当自从祖师张三丰创派以来,在江湖上兢兢业业,总算已经成为江湖上的一个大家门派。上一代祖师曾经立下誓言,我武当派的人不得动用那一部不传之秘,既然上代祖师有言,就是有其不得传与下一代子孙的道理。我派中的少剑凌少甫,断剑许婴不遵祖师规矩,自行其是,致使一本邪书流传。现据我武当派的门规,对他们两人处以刑罚,以正我武当派的风纪。” 少剑与断剑均不语,他们俯首听令,甘愿受罚。 依照祖师法令,凡违反者,当处以重刑,敲其踝,处以武当后山思过崖思过三年的处罚。 ×      ×      × 这时,只听得掌门人一声令下,说道:“来人!” 便有行刑弟子走了上来,俯首听令。 不待掌门人讲话,便有少剑凌少甫道:“且慢!” 他走了出来,他的脸色苍白。 他向着掌门人道:“启禀掌门,我有一事要报。” 掌门人似在意料之中,对他道:“九弟,你说好了。” 九剑少剑凌少甫是武当山上的骄子,武当九剑,少剑最傲。但此时的少剑凌少甫似乎心里十分愧疚,他对着断许婴道:“师姐,对不住了。” 他一掣手,嗖地抽出了他的宝剑,他看着他的剑,轻声道:“那一本不传之秘的书,是我当值时,师姐从我手里拿去的,与师姐无关。如果掌门要罚,还是罚我好了。本来我应以此剑自裁一死,以雪我少剑之耻。但我是武当九剑,我是武当少剑,我以死罪谢武当对我的栽培之恩,我要与十殿阎王一战,如果此战不胜,或不力,我一定以死谢罪。” 叭—— 一声脆响,少剑的剑尖折了。 武当九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少剑的宝剑折了剑尖。 少剑此举,不啻是告诉人们,如果他在对十殿阎王的一战中不死,他将回到武当来领罪。 掌门人看着他,不语。 这时,断剑许婴站了起来。 她看着少剑,她的眼里有泪:“九弟,我错怪你了……” 她的话很真诚,她的泪水也很实在。 少剑看着许婴,轻声一叹:“师姐,我对不住你,但愿你会原谅我才好。” 掌门人看着他们两人,老道士虽然修养极高,却也心里十分激动,他明白,武当九剑的威风起来了,这是无坚不摧的力量。 清风剑吴一怒上前一揖道:“掌门,我看,九弟他虽然有过,但他能自行省悟,就是人的大善了。我们武当九剑此次要去与十殿阎王一战,自然不能未出兵,便先折了自己的锐气。依我之见,就先把六妹与九弟的过失记下,如果此次出击不成,再回来论其过失也不晚……” 此时,众剑一见清风剑向掌门人求情,就都起立,向掌门人请求开恩。 心剑石中恕一笑,他大声道:“我武当派的门规虽严,但也从来不诛悔过之人。我们此次要去对付十殿阎王,这当然是大事,少甫有志,许婴有心,岂不是大大的好事?不用众位兄弟来说,我也有此心久了。不诛十殿阎王,江湖不宁,我们这些自命不凡的江湖侠义也睡不安枕。我们此次一行,一定要全力以赴才行。” 众剑一听,一个个全都血气激荡,都大声答应。 ×      ×      × 虬髯客坐在他的桌子边,他在笑着,他刚刚和天狐在一起混了许久,他有了一点儿乏累。 天狐抓着他的胡须,她一边捻着他的胡须,一边娇声道:“虬髯客,虬髯客,你除了这一把好看的胡子,你还有什么?你除了讨女人喜欢的这一身本事,你还会什么?” 虬髯客乐了,他看着天狐:“你这个骚狐狸,你知道什么?你以为天天杀人的人才是大英雄么?” 天狐一嘟嘴:“那么说,你是大英雄?” “不错。” 天狐乐了:“你这个大英雄不是在战场上,却是在床上,对不对?” 她依偎在他的身上,她会把身子依在他的身子上,一会儿一缠一绞,像一条蛇,把他紧紧缠了起来。 虬髯客道:“你这就是不懂了,你知道不知道,有这样的一句话叫做: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你明白这句话就好了。你那时就会知道,天下什么叫做大智慧……” 天狐看着他,她的眼睛里是依顺,是佩服,她的眼光里有一些羡慕。 她问道:“你说,你的下一步会怎么样?” 虬髯客看着她,看得她的身子一阵阵发毛,他的声音像是鬼魅在讲话。 “我可以告诉你,下一步,是武当派的九剑与十殿阎王火拼,他们会在一起,拼上个你死我活……” 他在心里想着,他对于那一战也不禁悠然神往。 他不知道那一战有多热闹,但他明白,那一定是武林中少有的一战,是近年来江湖上少见的一场恶战。 天狐想着,竟然也不禁被这一战吓呆了,她轻轻问道:“你说,这一战谁会胜?” 虬髯客盯着她,他的话语让她毛骨悚然。 “你以为谁会胜?武当派的人以为十殿阎王会胜,而十殿阎王则以为武当派的人会胜。其实,他们谁也胜不了,最后只有一个人会胜,那个人就是我……” 虬髯客的脸上有了笑意,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      ×      × 十殿阎王和天残正坐在一起。 她向着十殿阎王乐,她笑得很媚,她的笑,让他有一会儿想起来了,她对他并不是很有恶意的,如果他有那么好一会儿这样想,他的命就可能没了。 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但十殿阎王也是在笑,他笑着看着天残。 他明白天残的把戏。 黑鬼曾经问过他:“你为什么不把这个女人弄死?” 他看一看黑鬼,好半天才说道:“你是不是想把谁都弄死?” 黑鬼这一回并不听他的,黑鬼看着他,直直说道:“如果你不弄死她,她一定会弄死你!” 十殿阎王一叹:“我从来就在想,世上有谁可以杀死我这个阎王,但看来却让人失望,世上没有人能做到,你知道不知道,没有人能杀死你,你活在这世上就很寂寞……” 黑鬼突然来了一句:“我根本就不想这样瘦,可是我却很瘦,白鬼根本就不想那样胖,可是他却很胖。” 十殿阎王看着黑鬼,他是十殿阎王的忠心部下,他的话从来不多。 十殿阎王道:“我从来就不胖也不瘦。我可以告诉你与白鬼一个秘密,我为什么会不胖也不瘦?就是因为我从来也不想着我是不是太胖了或者是太瘦了,所以我从来就不胖也不瘦。” 黑鬼再也不吱声了。 白鬼也曾经问过他:“你为什么不把这个女人弄走?” 他对着白鬼,也是莫测高深地一笑,他当时是念了一首诗的。 他念的是那一首七绝: “昨日花开露井桃, 未央前殿月轮高。 平阳歌舞新得宠, 帘外春寒赐锦袍。” 据说这一首诗是咏唐时的玄宗明皇的,他当时宠一个女人,叫做杨太真,他看好了这个女人,百般呵护着她。花前月下,平阳歌舞,又赐锦袍又赠宝物,着实是忙了一阵子。 他念此诗,是说人不能免俗,人不能无欲,他真的很喜欢天残,再说天残也像杨太真一样,是一个绝世美人, 他念此诗给白鬼,是因为白鬼是一个文士。 白鬼一叹,他再也不向十殿阎王进言了。 所以,天残和十殿阎王还能在一起,所以她能对着他笑,对着他乐,像她是他一个新欢的宠人,像他与她两情欢洽。 他喜欢天残。 如果天残不是想杀死他,她怎么会到他的身边来?如果天残不是与他有仇,她怎么会在他的身边徊徘不去? 他心里宁愿天残与他有仇,他宁愿天残天天算计他。只要她天天想着他十殿阎王,也就够了。是亲是仇,又有什么关系? ×      ×      × 现在,他与天残正在喝茶。 他看着天残。 天残的脸上有一点笑意,笑意让她的脸上有了一点儿酒涡,她乐着对十殿阎王比划道:你看,我马上就给你的茶里下了毒药,你一喝下去,就得死…… 十殿阎王笑着对她道:“我乐于死在你的手里。” 他说这话时,像是他也是一个不更世事的少年。 天残果然举起了茶杯,对他示意道:请! 他也举起了茶杯。 他喝下了一口茶。 茶的味道很涩。 他看着天残,他乐了,他只是微微一乐,他对天残道:“你在这茶里下了毒,本来你可以让我中毒,但可惜你下得不对了……” 天残有一点儿惊愕,她看着十殿阎王,她的笑意很天真,像是一个刚刚谙事儿的小孩子,她乐着比划道:我怎么弄错了? 十殿阎王道:“你再要下毒,千万不要下得过多,你不要下得毒死一匹马,或者是毒死一头牛的剂量。” 天残看着他,嫣然一笑:那样,我就可以把你毒死了么? 十殿阎王看着她,他的心里满是仁慈,他对天残道:“那样,你也毒不死我。” 天残像模像样地一叹。 她很伤心,因为毒不死十殿阎王。 十殿阎王对她道:“你也不必伤心,你还是有机会的,对不对?你只要一次机会得手,你就会成功了。” 天残比划着:可惜,我从来没有机会。 十殿阎王乐了,他对着天残,他安慰她道:“你可以再试一试,你只要好好试一试,你是不是总会有希望?” 天残看着他,忽然又狡黠地笑了,她想起他的种种可恶之处来了。 她走过去,坐在了他的怀里,她抚摸着他的胡须,她比划着: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怎么样才能杀死你? 十殿阎王对着她,眼睛瞪得好圆:“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你以为我会告诉你,我怎么样才会???你杀死我?你以为我是傻子?” 天残笑着:男人一般都不太精明,只要他一看见好看的女人,他的精明就没有了,他的精明就到了天外去了。 十殿阎王一叹道:“不错,或许只有你才会杀死我,也许只有你才能杀死我,看起来黑鬼白鬼的担心一定很有道理……” ×      ×      × 武当派的掌门人看着众人。 他们此次下山,一共是十二人。 除了他们武当九剑以外,再就是风大,这一共是十个人,再加两个武当派的下一代的杰出弟子,就足足是十二个人了。 心剑石中恕看着这十一个人,慢慢道:“我们此次出去,是抱着一死的决心的。我告诉过你们,如果我们武当九剑这一战全都战殁,我们武当派的传人我已经选好了。如果此战不能全军而归,我就让二弟来替我的掌门人之位。” 众剑看着他,都十分激动,没有一个人插话。 掌门人看着少剑凌少甫,突然道:“少甫,我给你一天时间,你去安排一下你的事儿。” 少剑一惊,他看着掌门人,再看一看众师兄,他明白了,他的师兄们都知道他的那一件事儿,此时,大家都故意不再看他,是免得他有一点儿尴尬。 他的心里一动,他十分激动,他看着掌门,轻轻道:“掌门,我不用去了,我……” 掌门人一声轻喟:“你该去的,少甫,我给你的一些银子,放在这里,你拿去,给她,安顿好她,你再回来。” 少剑看着掌门人,再看看他的众位师兄们,他的心里又是惶愧又是不安,他知道,他完全不该对他的师兄们隐瞒一切,他们对他这么好。 他有一点泪眼模糊了。 此时,掌门人突然吟起了一首古诗。 长啸且吟。 这是最早最老的古诗。 这是古诗《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 岂曰无衣, 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 修我矛戟。 - 岂曰无衣, 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 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掌门人唱的是一曲悲歌,他唱的是一个古老的故事,那一个故事里,人们一齐唱着歌,一齐走向战场,为自己而战。 人们唱着—— “怎么说没有衣服穿? 我和你同穿一件上衣。 王要兴兵卫国了, 我们快修好我们的矛吧! 我和你一起去对付我们的仇敌! - 怎么说没有衣服穿? 我与你同穿一件内衣吧。 王要兴兵护国了, 我们快修好我们的戟吧! 我和你一块干起来吧! - 怎么说没有衣服穿? 我和你同穿一件下衣。 王要兴兵卫国了, 我们快修好我们的铠甲和兵器吧! 我和你一块上战场!” 掌门人的长声吟啸,便使这一首古老的悲歌越加凄凉,他这一唱,顿时唱起了众剑的心声,他们一齐唱了起来。 众剑的歌声,如潮如海。 他们的心里很多悲愤,他们一定要从十殿阎王手里讨出个公道,他们一定要取胜! 六 柔情似水 在一座山下,有一间很小很小的小茅屋。 这是世人看也看不上眼的一间小茅屋。 在这间小茅屋里,住着一个女人,一个很年轻的女人。 她自己一个人,带着一个小小的孩子过日子。 每天更深夜残时,她的声音就从这一间小小的茅屋里传了出来。 她是在唱一支曲子。 “小孩儿,小孩儿, 你不要害怕。 你不是没有爸爸, 你爸爸他出门啦, 他去给你挣银子花。 - 小孩儿,小孩儿, 你不要害怕。 你不是没有妈妈, 你的妈妈她在家啦, 她在给你喂奶哪。” 在这山边的一些男人都吃惊,吃惊这一个女人怎么会一个人顶门立户。但他们看到了这一个女人自己在过日子,看到了她的笑意,看到了她的孩子,看到了她的美貌,看到了她的善良,看到了她的一柄剑,他们知道她是一个会武功的人,是一个很有能耐的女人。他们就不敢对她轻视了,他们很是敬佩她。 她一定是有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一定比他们都更好。 她像一个善良的仙子,她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世上的英雄。 她经常倚闾而望。她在望什么? 她是不是在望她的男人? ×      ×      × 人们终于看到了她的男人了,他是一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的俊俏少年,他佩着一把宝剑,他来去匆匆。他一来时,她的小屋子里满是笑声,孩子的咿呀学语声与她的娇美的笑声响在一起,也有他的笑声,但他不常笑,他只是呆呆看着他的女人,连她去洗衣时,他也是呆呆地跟着,看着她。 她就笑呀笑的,笑他:“看你,真的是一个呆子,你干嘛要看着我?你自己去找一件事儿干一干好不好?” “不好。” 他这样说。 当然不好,他大老远地来这里,可不就是来看她的,他不好好看着她,他做什么? 长夜就长得很。 她把她的一头青丝放开,她把她的女人的情怀放开,让他一点点品味快活,让他一点点化在了女人的情怀里。 她用她的长长的青丝缠他,把他的头缠在了她的发丝里。 她就说:“你是一个浪荡子,你是一个有家不能回的浪荡子,你走时,就用我满头青丝把你死死缠住,让你再看见别的女人时,你的头就疼,你的心就疼,只要你不看别的女人,你的头也不疼,你的心也不疼……” 他看着她,她很丰腴,丰腴的女人总是让他产生肉欲。 他总也贪不够。 她在呻吟,她告诉他:“你够了吧,你怎么总也没有够,你只是一个男人,你不是一头狼,你干嘛总这样,你为什么不对我温柔一点儿?” 他那时不识温柔。 这时的女人总是很勉强,她实在受不了他的快意,但她总也能够让男人快意,不然她怎么会是他的好女人? ×      ×      × 她很想念他。 只要他不来,她总是在门边等。 她尝够了倚闾而望的滋味。 她想起了那一首古诗。 “牛羊都进圈了, 连鸡也上了架了, 天已经晚了, 炊烟也烧起来了, 只有你呀, 你怎么还不来? - 牛羊都进圈了, 连鸡也上架了, 天已经晚了, 炊烟也烧起来了, 只有你呀, 你怎么还不来?” 她待在门口,望着大路。如果有一匹马,如飞地向这里奔来的一匹马,马上的人一定就是她的心上人。 ×      ×      × 他真的来了。 他下了马。 马吐白沫,人如水洗。 他急急走进了屋里。 他一句话也没有讲。 他只是搂着她。 她一被他搂着,连身子连心都一齐哆嗦。 她对着他说:“你好多天没来了……” 他不语。 她看着他。 一直看着,男人看着女人,女人着着男人,一直看到了天黑。 她就去铺床。 她从来铺床的时候,都是心跳不已的。 她受不了这一个时刻。 她的手很快,不快,她就再也忍受不住了。 她很快地就钻进了被子里。 她很羞,从来就很羞。她的脸向着墙壁。 她慢慢问:“你……怎么不来?” 他看着她,灯火如豆,一点点地光亮着,像是一点儿幻影。 他一点点儿地脱衣服,他看着她,他从来就是这样,脱衣服时也看着她。 她就羞,她此时就只好再也不看他了,她闭上了眼睛。 其实,闭上了双眼也没用,她心里早就看见了他的身体了。 他终于躺在了她的身边。 她问:“你怎么这么急?” 他不回答。 她是一个好女人,好女人明白,男人不是拴在身边的,是用思念缠在心里的。 他长吐了一口气,说道:“我急着从武当山赶来,是因为他们……他们都知道了……” 她怕了,她抓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在抖。 “他们……他们把你怎么样了?” 少剑凌少甫,是她心上的人,他们一发现了她和他的事儿,他们一定会给他处罚。 少剑一叹:“掌门人让我来看看你。” 她流泪了,她的泪水长流。 他们真的不放过他么?他们真的就不能让他与她这个坏女人成亲么?因为她是江湖黑道上的女人,因为他是武当派的九剑之一,他们就不再容忍她了么?他们会让他在思过崖后过三年。她不能想象,他在那里三年,她会怎么样,她一定会死,她会疯,她不会再活下去了…… “他们……是不是……让你去那个思过崖?” “你想错了,掌门人饶过了我们。” 她突然起来了,她忘了她是一个赤身的女人了。 她伏在他的身上,她的心在咚咚乱跳。 “你说的是真话么?你说的是真话么?你说呀,你告诉我,你说的是真话……” 她一点儿也不能相信。 少剑看着她,他的心里满是柔情。 她哭了,为他的这一句话而哭。 她与他在一起,她担了多少心,受了多少惊啊。 他告诉她,他要走了,这一次,他或者是去死,如果他死不了,他一定会回来,来接她们母子一齐回武当。 她哭了,她知道十殿阎王,她知道他会一去不返。 她伏在他的胸前,哭着。 ×      ×      × 他睡着了,男人总是比女人更贪睡,男人总是比女人更不经熬。 她哭着,一点一点儿用她的纤纤素手梳理他的长发,他很漂亮,但他也瘦了,他的心事太多,他怎么会不瘦? 她小心着,不让泪水落在他的胸前,她想着一句话:出征的人胸前不落女人的泪水,那样会不祥的。 ×      ×      × 他走了,他走时只是看着她,他的眼里有话。 ——等着我。 她看着他,一笑 她再也不想用泪水洗面了,她怕扰了他的剑。 他一回头,走了,他再也没有回头。 他怕回头,怕让女人看见他的泪水。 ×      ×      × 女人慢慢走回了屋子里。 她要看着她的孩子,等着她的男人。 可此时,屋子里有人。 是一个正在笑着的女人。 那个女人抱着她的孩子,向着她笑。 这个女人她认得,她的名字叫天狐。 天狐显然不会抱孩子。 她向着女人笑:“你说,我这样抱着孩子,对不对?我想一定是不对,不然他决不会哭。” 女人对天狐道:“你把孩子给我!” 天狐乐了:“我好不容易抱着的,我怎么会给你?” 女人有一点儿紧张:“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天狐笑道:“我刚刚有了一个好主意,你看好不好?我把他抱回去让他们看一看,就说他是我的儿子,你看好不好?” 女人在心里咒骂:你怎么会有儿子?你有儿子,你的儿子连他的爹是谁也不会知道,你怎么会有儿子? 天狐看着她,显然明白了她的心里话,她看着女人,道:“你以为我不会有儿子?” 女人怕她,只好敷衍道:“你会有儿子,你会有许多的儿子……你怎么能没有儿子?” 天狐的脸色一变:“我怎么会有许多的儿子,你是不是想骂我?” 女人暗暗叫苦,她实在怕天狐,她说道:“我怎么会骂你?” 天狐道:“我想明白了,十月怀胎,实在辛苦,我就不生儿子了,就把你的儿子给我好了,我当他是我的亲生儿子……” 女人终于忍不住了,她一冲而上,扑向天狐。 天狐的身法很快,她比女人快。 她举起了孩子。 女人停住了。 “你……你想干什么?” 天狐乐了:“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有人想让你死。” “谁?” “虬髯客。” 她知道这个虬髯客。 虬髯客不是白道上的英雄么,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天狐笑了:“你以为他是什么?他只是想让你死,如果你不死,你的孩子马上就会没命了。” 女人看着她,她的心里在打算。 她不能不要孩子。 但她一冲上去,也不能保证她会夺回来她的孩子。 天狐道:“我的手里有毒,如果你不死,你的孩子就会死,如果你死了,你的孩子就会活下去,你是不是死?” 女人看着天狐。 天狐看着女人。 好半天,女人才幽幽地一叹,她轻轻说道:“你说话算话?” 天狐道:“我一定让你的孩子活下去……” 女人道:“好,我死……” ×      ×      × 女人死了,她自尽了。 天狐看着她的尸体,她抱着她的孩子,孩子直门哭,她有一点儿不耐烦,她轻轻摇着孩子,对着女人的尸体道:“真是对不住你了,他的心思可比我狠……” 她从女人的头上割下了一绺青丝。 天狐走了,她走出了这一间小屋。 她回头时看了看这一间小屋,她还说了一句话。 “少剑哪,你这个人真的是艳福不浅,这可是一间很静很静的小屋……” 一 剑荡阎罗 天下武林中的人都奔走相告,十殿阎王要与武当九剑一决雌雄了,他们要在凤鸣山下有一场生死决战。 谁能得胜?谁能在这一场恶战中取胜? 江湖上的人都关心这一件事。 这是一件大事。 近来,江湖上已经没有什么大事了,这让江湖人都很颓丧,江湖上没有了悲欢哀歌,没有了生生死死的大事,让这些江湖志士靠什么来消磨他们的日子,用什么来打发他们的漫漫秋夜? 每逢一提起江湖,人们再也听不到像大侠林渊和鱼漂儿那样的人物了,人们再也找不到像鱼溧儿战三尸手游立,大战凌云阁主严释那样的惊心动魄的场面了。 江湖多寂寞,寂寞得使江湖人的剑也消闲了,使江湖人的志气也消磨了,使江湖上再也没有了慷慨悲歌的燕赵之士,再也没有了肯一笑赴诺的敢死之人。 这已经不是天下武林人的江湖了,这只是一般世家俗子的江湖,是一片铜臭气的江湖了。 可现在,有了武当派的九剑,有了正义道上的武当九剑,他们热血而出,要与十殿阎王一战,要以我血荐轩辕。 这岂不是让天下武林中的人都十分振奋的大好消息? ×      ×      × 正义道上的巨雄们都来了,他们来看九剑与十殿阎王决一死战,他们明白,江湖之士除了这武当九剑之外,恐怕就只有那虬髯客能与十殿阎王一斗了。 但从没有听说过虬髯客要与十殿阎王一决生死。 ×      ×      × 从山下走来了九个人,他们是武当九剑,在他们的身后,有三个人慢慢相跟着,他们是风大,还有武当九剑的弟子两人。 风大看着众人,他的嘴角有一丝冷笑,他看不起这些只能看热闹,只能吵吵嚷嚷的人,看不起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他看着十殿阎王从山上下来了,他的心在咚咚直跳,他想着他的师妹,她现在怎么样了,她是不是还好? 这时,从豪杰中生生爆出一阵阵欢呼。 这欢呼声却是真诚的,这呼声让一直十分平静的老道士心剑居然也激动起来了。 他同他的八位师兄弟妹们一起,向欢呼的人们致意。 ×      ×      × 从山上走下来了三个人,这三个人是十殿阎王和他的两个鬼,黑鬼仍然是那么瘦,白鬼仍然是那么胖,他们两个走在了十殿阎王的前面,十殿阎王一个人慢慢走在他们的后面。 十殿阎王的后面,有四个人慢慢走了下来。 他们就是玉情与三个女人。 湘夫人与湘君都是有一点儿兴奋,她们从来还没有看见过这样大的声势,她们看着这些如痴如狂的江湖人,有一些惊讶,她们不明白为什么江湖上的人对这一场恶战这样热衷?他们不知道这一战是要死人的么?他们不知道这一战会死许多的人么? 她们的身边,是一个面色很冷的天残。 她看着那些人,她的心里在惦念着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师兄风大了,她在心里想着,师兄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来,如果他来,我就会知道他现在活得怎么样了。这样大的声势,他听说了,一定会来的,如果他不来,那他一定是也死了…… 她四外寻找着风大。 她终于看到了风大了。 她与他的眼光碰到了一起。 风大的眼里突然一闪光,天残的眼里也闪着惊喜。 但她与他都一言不发,他们不想讲话。 ×      ×      × 十殿阎王看着心剑,慢慢道:“心剑老道,我真的不知道,江湖上真的还有像你这样的人,你的勇气让我佩服。” 心剑看着十殿阎王,慢慢道:“世上总得有人对你挑战,对不对?你以为你是无敌的么?” 十殿阎王一叹:“我真愿意有人可以杀死我,你知道不知道,我活得很寂寞……” 他看着心剑老道,他的这一番话,是不是真的很有诚意? 十殿阎王道:“世上有三大阵,就是我的阎罗十殿,你们九剑的七星阵,还有那一个虬髯客的鬼手三绝。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机会领略一次虬髯客的鬼手三绝了……” 十殿阎王说着话,他看着在人群中的虬髯客。 虬髯客的声音不大,但全场的人都听得见,显见得他的功夫精深已极了,他慢慢道:“十殿阎王,如果你不死,你一定会领教一次我的鬼手三绝。” 十殿阎王道:“是么,那么我还不能死在九剑的剑下,对不对?如果真的死了,我也就领略不到你那天下闻名的绝技了。” 少剑凌少甫有一点儿不耐烦了,他看着十殿阎王,冷冷道:“你枉称十殿阎王,事到临头,仍然这么罗嗦,你还不出手,还在等待何时?” 十殿阎王笑,他慢慢走向九剑。 九剑果然不愧是武当派的精英,他们一声长啸,便众人一齐出手,众剑闪烁,使天地失色。 九剑便成了一个剑阵。 天下闻名的七星阵。 心剑老道便吟道:“入我七星阵,人生多纷纭,世事难成解,只因心多尘。入我七星阵,人生多畸因,情生怨訾多,早晚不得伸。……” 他一声声道来,便见七星阵中的九剑齐动。 剑光齐出齐收。 十殿阎王一见,便知道是厉害了,他看得明白,此阵是一个极厉害的剑阵,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剑阵。北斗七星,星星皆近,你以为其中哪一颗是主星,你便错了。从前张三丰创此阵时,他以天璇星为主,曾经使此阵得天下英雄青睐,以为天生妙阵。但以后武当派的众祖师发现,如果本派的弟子中,没有一个可以独挡得个强敌的,有此阵也没有用,但如果真的有一个可以独挡得强敌的,却又何须此阵呢?于是便改了主意,将此有主之阵变为无主之阵。 这一变变得好,众人之中,你击首则尾应,你击尾则首应,你一看得出一处有破绽,未等你去出手,人家已经将此破绽补足了。 这是一个好阵。 众剑之中,没有一个是弱者。 像是众剑中许婴的功夫最差,但此次她却是最为出力,她的剑时时处处对着十殿阎王,她一心想与十殿阎王以死相拼,总有清风剑吴一怒或者玉剑龙在天在一边为她补绽。 十殿阎王不动,他没有看明白此阵的破绽,他决不会动。 他看着剑光向着他卷来,像一阵狂风,直接要把他绞成碎末。 ×      ×      × 这时,有人高声呼喊了。 这人是天狐。 她的声音很高。 “少剑,少剑,你的信!” 少剑此时是什么当口,他岂能顾什么信? 但天狐却直冲到了七星阵前,她大声一喊道:“心剑老道,你的少剑有事儿要办,你们的厮杀,也不争在这一时,你们停一停,好不好?” 心剑明白,天狐是在找事,但他没有办法,他以为一边的虬髯客会打发了天狐,至少他会把天狐喝止住,但虬髯客没有动。 天狐已经扑到了剑阵前。 心剑比众剑的功力都高,他自然可以一边游走一边问天狐。 他问道:“你想干什么?” “给少剑捎信。” “什么信,不能晚一会儿?” “不能晚,是关于少剑的女人母子的。” 这时,十殿阎王看见了,少剑的手一抖,他的心思乱了。 十殿阎王大喜,他心里明白,这是一个好机会。 但少剑稍一定神,又回头向他狠狠出剑了。 天狐道:“少剑,少剑,你的妻子……她死了,她告诉我,你的孩子也被人弄没了……” 天狐的手里拿着一束头发。 少剑回头一瞥,他看到了这一束头发。 少剑的脸色变了,他的剑一抖,这一次他的心神彻底乱了。 一边的摆柳剑云天扬大声一吼道:“少甫,你要小心!” 因为他看见了十殿阎王的一步,十殿阎王向着凌少甫迈出了一步,这是一大步。 少剑的心思已乱了,他当然看不出这一步有多厉害。 这一步,十殿阎王走出了两个虚步,一步像是走向龙在天,龙在天大吼一声,他的玉剑突刺向十殿阎王,但他的剑走空了! 摆柳剑云天扬一出剑,见十殿阎王奔向少剑而去,就直向他的后背突刺,他这一刺,也是用足了力气的。 心剑老道一看,顿时明白了危险所在,他大吼了一声道:“别动,勿乱了阵脚!” 但他的话晚了! ×      ×      × 十殿阎王出手了,他的手一拍向摆柳剑云天扬,云天扬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拍在了自己的胸前。他听得他自己的胸里闷闷的一声响,他觉得喉头一甜,顿时大大地张开了口,狂喷了一大口鲜血! 血喷向天,洒一天血雨。 玉剑龙在天的手一弯,想把剑从去处提回来,但他的手再也回不来了,他的手被十殿阎王的手轻轻一碰,便没了一点儿力道,软软地耷下来了。 玉剑嗒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龙在天只吐了一声:“太晚……” 他倒在地上。 叭—— 又一声脆响,是断剑许婴的剑折了,她的剑原来就短,此时就更短了,只剩下了一截。 顺风剑的剑击不出去了,他突然明白了,他们的阵法已经没有了,他此时只是在十殿阎王的手前,只要十殿阎王一伸手,他的命就没有了。 但十殿阎王不动了,他只是沉沉地看着心剑老道。 ×      ×      × 少剑的脸色变了,他知道,他的罪过大了,他刚才一疏忽,就使九剑的剑阵大败亏输。他看着心剑老道,长叹了一声,剑一飞扬,便见一道血光飞起。 少剑倒下了,他是慢慢倒下的。 他自刎了。 心剑老道的手垂了下来,九人之中,只有他没有剑,他是心剑,他无须用剑。 十殿阎王道:“心剑,你败了,你败得很惨……” 心剑看着眼前的兄弟,云天扬死了,龙在天也死了,少剑凌少甫自尽了,只剩下了六个人。 心剑老道就算再有定力,他也不能对这生生的血战无动于衷,他看着他的倒在血泊中的兄弟,慢慢道:“不错,十殿阎王,你赢了。” 心剑老道慢慢凝视着他的弟子,他的弟子和石冲、司徒一横把三个人的尸体放在了车上,他们一行人向山下走去。 他们的头是低着的,他们的心情很沉重。 只有许婴没有走。 她看着风大,她的眼里是狂热的光。 她在等着风大。 ×      ×      × 风大慢慢走了出来。 他的身上仍然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他的身上仍然有着一股香气,一股女孩子身上才有的香气。他仍然是那样女里女气的,他走路的姿势让天下的豪杰们看了心里作呕。 ???风大走到了十殿阎王面前。 他看着十殿阎王,一声也不响。 十殿阎王眼看着风大,问道:“你是风大?” 风大点头。 十殿阎王道:“风大,你不是我的对手,你何必白白送死?” 风大仍然不语。 他看着这个十殿阎王,他看得很细心,看得很认真。 “再说,你是天残的人,天残要和我成亲了,你为什么和我作对?你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可以上凤鸣山来,我们可以好好喝一杯。” 风大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看着天残。 他的眼里有问话。 “他的话,是真的么?” 天残看着他,没有话可讲。 她当然不能当着天下众豪杰的面说她的毒计,她也明白,世上的人绝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她的这计会成功,除了她自己。 天残毕竟是天残,她笑了,笑着对风大点头。 风大的肺快气炸了,他看着天残,他的嘴也张不开了,他想告诉她,他们师兄弟们对她是多么好,他们对她是百依百顺,他们不光因为她是他们的主人,也因为他们真的都很喜欢她。他们曾经在背后一齐发誓,如果日后其中一个人和她成了亲,其余的人一定要对她仍然这样好。 他们想过一百个和天残成亲的人,但没有一个会是像十殿阎王这样的人。 但他们没有想到,她的师兄们的尸骨未寒,她便要和这个十殿阎王成亲了。 风大的眼里有泪,风大眼里的泪不流;风大的心里有泪,风大的心里泪水长流。 他看着天残,突然笑了,他笑得很冷,他觉得世事真是可笑,真的是一种怪诞,让人看也看不透,想也想不明白的一种怪诞。 他看着十殿阎王,冷冷问道:“是你把我的师弟们逼得自尽了么?他们是自剖腹心了?” 十殿阎王不想牵惹他人,他大声道:“不错,是我。” 风大道:“好,你偿还我师弟的命来!” 风大一跃,飞向了十殿阎王。 ×      ×      × 十殿阎王根本就没有把风大看在眼里,他刚刚把天下最有名的武当九剑的剑阵都破了,他怎么会看得起风大的这一点儿武功? 但风大一出手,就一招紧过一招,一招险过一招,让他防不胜防。 众人看时,也都暗暗吃惊。 他们看不明白风大的武功招数。 风大的身子飘忽极快,倏忽往还,一飞来去,像是一缕轻烟。 他的身姿极像是一个飘忽散花的天女,他的动作也像是一个女人,他来去飘忽,影踪不定。 十殿阎王早已收起了轻视之心,他沉着而立,静静地周旋于风大的身影中间。 叭—— 两人交替了一掌。 两人倏忽而分。 风大的嘴角有血,他的内力显然不如十殿阎王。 十殿阎王沉声道:“风大,你练成了稀世奇功,但你的内力不够。你仍然得败在我的手下。” 风大身子一退,退至了一边,他冷冷看着十殿阎王,道:“你杀不死我!” 十殿阎王一叹道:“你是她的师兄,我根本就不想杀死你……” 风大厉声吼道:“你别提她!!” 十殿阎王道:“她是你的师妹……” 风大道:“我根本就没有师妹……” 十殿阎王笑了,他知道风大又叛离了天残,他很高兴。天残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独家寡人的天残更容易投入他的怀抱。 风大看着十殿阎王,恨恨道:“不是你剖我的心,就是我剖你的心,我风大立誓……” 一边的许婴看着风大,她始终立在一边,紧张地盯着风大。 风大转身就走。 许婴默默跟着,两个人的身影走下了凤鸣山。 ×      ×      × 众豪杰再也没话可说了。 他们盯着十殿阎王。他们才发现,十殿阎王像是一株不可撼摇的大树,让他们无可奈何。还有谁可以杀死十殿阎王呢,还有谁可以一荡阎罗鬼气,让江湖清平,让寰宇清静呢? 这是在凤鸣山上,那些让人振奋的传说呢?那些恶人总有恶报,善者总有善果的传说呢? 一时,众人哑然。 但旋即从众人中爆出一声雷也似的吼声。 “虬髯客!虬髯客!” 还有虬髯客,还有天下众望所归的虬髯客。 ×      ×      × 虬髯客不能不站出来了。 他看着十殿阎王,十殿阎王也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许久。 十殿阎王道:“我想,你早晚会站出来……” 虬髯客道:“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儿……” 十殿阎王瞅着虬髯客,微微冷哂道:“你今天有把握了么?” 虬髯客笑了笑:“也没有。” “那你岂不是亏了么?可据我所知,虬髯客从来不做亏本的事……” 虬髯客道:“我与你交手,即使不胜,也不会败。所以我一定要同你一决。” 十殿阎王哑然,他与虬髯客彼此都知道对方,有时他们知道对方都甚于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两个人站在风中,再也没有一点儿声响了,天地低昂,只等这天惊地动的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