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伎刀》 第一章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宴会。 从来没有这么少的人参加这么大的盛宴。 准备的宴席只有一桌,请的人也都到了,只有五个人。 天下只有五个人能参加得上这种宴会。 这五个人是黑道的枭雄、白道的领袖,如今放眼天下,也只有这五个人能称得上是英雄。 宴席设在一个小小的水阁上。水阁的四周至少有七十个叫得出名的江湖豪客站在那里。如果不是在这里,他们在哪一处不是宴席上的贵宾? 可他们如今只配给人站岗。 参加宴会的第一人是一个长着一颗硕大无朋的脑袋的小子,他嘻嘻笑着,说什么也不像是天下有名的英雄。他坐下来,说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请客的主人是谁?” 他回头瞅瞅,站在一旁的有那么几个是认得的,但他们都一声不吭。 一个是少林的无生禅师,他对着大脑袋的小子一笑。 另一个身背长剑,看那剑只是很窄很长的那一种,便知道他是武当派的高手。八个人站立,都是侍候人的。 这大脑袋的小子挠头了:“怎么都不说话?” 忽听得有人笑了:“我以为是请什么人赴宴,原来是你这小子?!” 走进来了一个婀婀娜娜的女人,她对着大脑袋的小子笑,说道:“方方,你三个媳妇儿来了么?” 方方一见此人,顿时心里划魂儿了:她算什么天下英雄?至多她算是一个天下最有名的疯子! 原来这人是大侠米离的新婚夫人许茹仙。 她是那种敢管事儿,时常管不明白什么事儿的女人。 这种女人最乐意管的事儿,是她丈夫的事儿,尤其是大事儿,她一定要管。 第三个进来的人,他的名字叫“伞”。 天下的人都不认得他,但都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你真心恨哪一个人,那个人让你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你便找“伞”。“伞”会很快让那人在世上消失。 谁知道这大名鼎鼎的“伞”竟是一个干瘪猥琐的小老头儿? 他坐在方方对面,一句话也不说。 第四个人走进来,更让许茹仙吃惊了,她心道:“原来世上真有比我更美貌的女人,她那气质、风采都让我望尘莫及。她很嫉妒,只是盯住了那女人。 女人笑笑,坐下了。 第五个人呢,没人。 只有四个人的宴会。 后面听得有声响,珠佩铿锵,便从屏风后转出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来。她坐在远处的椅上,对着四人看。 她的目光很诧异。 令她诧异的是,她请了五个人,只有四个人到会。更叫她惊奇的,是她请的人本来都是男人,偏偏到了这里,却有了两个女人。 她的风采却比刚才那女子更好,她如是皇后,那女人只能是小妃了。 她说:“我只发了五张请帖,请天下五大英雄聚会。不知道哪一位是‘伞’?” 小老头点颏,算是答应。 她再笑道:“这一位想必便是无所不能的方方了?” 方方笑笑:“无所不去的方方。” 女人再看看那美丽佳人,说道:“你是……” 那女人笑笑:“曲十六。” 美人一愣,哪里有这种名字?那佳人说道:“我是苑老爷子的侍姬。” 美人笑笑,也不见如何愠怒,只是说道:“我的请帖上写明,要请苑老爷子赴宴的。”那佳人说道:“他从来不赴俗人的宴席。”听她口气,甚是骄傲。 也是难怪,如果你做了苑老爷子的下人,你就是天下武林的宗主了,你为什么不傲?美人再看许茹仙,陪笑道:“这一位想必就是大侠米离的妻子了?” 许茹仙笑道:“我替他来,凡事我都作得主张。” 那美人一叹,她一叹竟是千柔万曲,像是有一股气从她的口里徐徐吐出,神态甚是娴雅。 她是谁?为什么她请客,所请的人这般有身份,而她却连名字也不晓得?她慢慢说道:“我是魏无知。” 不知道这名字,不知是他们无知,还是她本来就“无知”?她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想告诉诸位……” 忽地那“伞”伸出了一只手,这是一只很枯干的瘦手。他说:“我先得知道,我同谁打交道。” 女人一笑,她不怪罪“伞”。 她从胸前掏出一块玉牌,这是一块龙牌。 她说道:“无心婆子,不知道诸位知道不知道我的贱名?” 原来她便是天下第一名捕“无心婆婆”?无心婆婆有这么年轻?她找来这些人做什么? 无心婆婆说道:“有几件大事,不得不请诸位来,共同商量。” 无心婆婆忽地一拍手,那身后默默站立的八个人都起身而去。 只剩下了她们五个人。 无心婆婆说道:“在前月的十四天里,一共死了七个人。这七个人是洛阳罗金刀、两广离明、汾水杂十八、铁炭、北方十三罗锅、京都许风衣,还有一个是少林的无望大师。” 听的人都是心惊肉跳,要知道这些人无一不是江湖豪客,他们的名头都不在米离、苑老爷子之下。 因为米离与苑老爷子很少过问江湖事,他们的名头虽大,但人们对他们还不很畏惧。可刚才说到的那些人便不同了。他们是武林巨擎,他们的生死,直接关系几百几千甚至几万人的安危。 方方一叹,说道:“我就知道宴无好宴,是不是?” 没人应声。 那事件太大了,让人一时不得缓颊。 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无心婆婆苦笑:“先说那洛阳罗金刀,他是洛阳最大的大户,从前皇上赈灾,也曾向他借过银子。他在洛阳……” 洛阳的七月天,风和日丽。 罗金刀很是惬意,他晚上睡得太好了,与三个他最喜欢的侍妾乐了一晚上,到了最后,他便鼾然入睡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睡着的。到了天亮时,他又精神矍铄了。爬起身来,在他的领地上巡视。 他很辛苦,因为他的领地太大了。但他从来不曾真的巡视遍他的领地,他只是巡视一下洛阳城。 城里处处都站着一群人,他们站立在那里,恭敬地对着他笑,点头。 只要他们没有一个人对他举起他的手来,他的车马便不须停。如果他们中间有一个人举手,那就是他遇上了一件很棘手的事儿,无论如何也料理不来了,只得请罗老爷子过问。 那时马僮才轻轻一勒马缰,马车便在踢踢踏踏声中站住。 那人说:“老爷子,找到了几个好货,老爷子是不是去看看。” 看那人神采飞扬的样子,罗老爷子知道了必有好事。他笑笑,说道:“上车来吧。” 那人哪里敢上车来,说道:“不,不,老爷子,我跟着车跑。” 罗金刀便由他,马车就是轻声慢行,那人跟着跑,也够他受的,幸亏了那个小僮赶着车慢慢走,不然他更惨了。 他心道:下一次要给小僮五百两银子,一定不要忘了。 马车到了地方,罗金刀一纵下车了。他来到了一间很大的大房子前。 “就是这里么?” 那人点头,像鸡啄米。罗金刀大笑,说道:“你去吧,我自己来。” 那人也笑:“罗爷看清了,都是好货。” 罗金刀大声道:“小王八蛋,你以为罗爷看不清,罗爷老了么?”那人陪笑:“罗爷不老,只怕那些人受不住罗爷。” 罗金刀满心欢喜,他摸着进了屋。屋里应该有五个、六个,或者是七个女人。 他的手下都知道,他喜欢的女人是纯贞的少女,最好是那种像兔子一般的,张大着眼睛,一看见男人身子就哆嗦,一与男人贴身,身子就化了般地觳觫的女人。 罗金刀悄声说道:“乖乖儿,我来了。别怕,别怕,人嘛,早早晚晚都有这一回,你与罗爷有这么一回,天也不亏,地也不亏,人也不亏,你就知道做女人是什么滋味儿了……” 罗金刀对女人说的,大都是这样的话。 他摸到了女人的躯体,他嗅到了女人的气味儿…… 他的手很灵巧,他知道在哪里摸,能摸到什么,他只体味那气味、那曲线、那光洁,他醉了……王皮儿的心眼不错,明天还要升他的职…… 无心婆婆不说了。 方方斜着脑袋,他听入神了。他是男人,男人真的很喜欢刺激。 只是那个“伞”却是不动声色。 他算不算是一个男人? 连女人都听得入神。暗夜里的故事,时常比白天的故事更令人神往。 方方问:“他后来……怎么了?” 一问之下,便见那四人的眼光灼灼正在瞅他,心不由得讪讪的。也是,说来说去总那么一回事,还会怎么样? 无心婆婆说道:“罗金刀死了。” 他就死了。是谁杀死他的?不知道。 “找他的那个王皮儿!” 方方一说,无心婆婆看他一眼,说道:“王皮儿也死了,他像是自尽而死。” “伞”忽地说话了:“仇杀。” 无心婆婆看看他,知他说话吝惜,一个字也难得吐出。 第二个死的是两广离明。 离明是两广离身剑的后代,离身剑是天下名剑,自从离身剑离玉同鱼漂儿一段恋情后,离身剑在北方更是有名。 离明这一回是来北方聘娶的。 他的父亲为他聘了一个武林世家的女儿。他宝马轻车,来到北方。 他在树林里看到了一些女人。 这些女人正在演奏乐曲。离明是一个方家,一听便是大惊,原来她们演奏的正是从前久已失传的《天风》。他听得入神,不由得从日暮听到昏夜。 他流泪了。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忽地,那些演奏的女人停手了。她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咯咯地笑起来。 一个说:“你看他听得流泪了。” “嘻嘻嘻——” 有人叫道:“不许笑,他是情种。” 另一个悄悄说:“他是情种,你哩,你哩?” 没人应声了,便万籁俱寂。随后有人悄声说:“你去邀他,来做我们的入幕之傧,好不好?” 一个女人更是咯咯笑,说道:“又梦见襄王了,小妮子近日总是梦襄王。好不痛快!” 一人道:“休得取笑,你去请那公子,看他愿意不愿意来?” 清风徐徐,夜正清冷,飘然来了一个女子,离明看得清,她走路竟是无痕,慢慢来到了眼前,也是中衣有缝,倩影有形,她低头摆弄衣角,说道:“公子,人家请你去哩。” 他笑笑,虽是南方公子,却也是此中惯家,说道:“人家,人家是谁?” 那女子低声说道:“天上仙姬,香妃、龙姑、凤妹,都愿意一侍公子!” 离明对他的家人说:“我去去就来。” 家人亲眼看着他入了那帐内。 方方插嘴道:“又是一段旧故事,人没了,??杀死了?” 无心婆婆说道:“不是,他们亲眼看着,那离明进了帐,忽地帐内起了一股烟。眼见得那帐忽地冉冉升起,直升到天上去了。” 方方忽道:“我不信,莫非是淮南王白日飞升?” “伞”也说:“不信。” 无心婆婆笑了:“我也不信,只是没了离明,天下再也没了离身剑离明这个名字。” 第二章 死得不明白 没人说话。如果你亲眼看到一股烟便没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也会心寒。 无心婆婆伸出玉手,一只尖尖玉手。只有方方看了那手一眼,心跳:她的手比刺刺的胖,比刺刺的好看,比佛佛更好看,比磨磨更好了。不知人家那手是怎么长的。难怪从前荆轲看到了美人的手,说声:“美哉手也!” 无心婆婆嫣然一笑,让方方心咚咚乱蹦。 她说:“汾水杂十八,相信大家也听说过……” 方方扬眉道:“杂十八,就是天下去得的‘赌圣’么?” 无心婆婆浅笑道:“是他。” “赌圣”是赌界最有名的人,他怎么会死? 汾水是一条不算很有名的河,这条河两岸的人都不怎么富庶,除了杂十八。 他自叫“十八子”,也自叫杂十八。说他杂,是因为他什么都赌,牌九、骰子、大点儿、豁拳,有什么赌法他会什么赌法,而且无一不精。 赌王酒掌严释的徒弟,还错得了么?他怎么会死?杂十八也不相信他会死。在十二天前,他正在京都赌钱。 他这一会的是京都有名的恶大少。 恶大少叫何铃儿,一个女孩子的名字。他老爹生下他时,已经死过十个儿子了,忙不迭的听风水先生的话,叫他一个女孩子的名字,以好养活。 恶大少与杂十八在京都的城门下赌。 这一赌豪兴。 先是杂十八的身后带来了三个人,他们三人都提着箱子。恶大少带着六人,他们也提着箱子。 恶大少皱皱眉说道:“怎么只来了这么两个鸟人?” 杂十八说道:“也够了。” 恶大少咧咧嘴,说道:“别到时没了耍兴。” 便摆开了地摊赌。 先是赌蓍草。 蓍草本来是占卜用的,一把草儿一抓,也不知道是几根。数一数,奇数算是恶大少赢,偶数算是杂十八赢。 一扔而已。 便上来人数数儿。恶大少不数数,他嫌数数儿累。他斜歪躺着,看着。 “输了?”他问。 就输了十万两银子。 再扔,一直扔了十六把。 恶大少输了,他的运气不佳。 他叫道:“没意思,没意思,来别的,来别的,怎么活人叫尿憋死?来别的,好玩的!” 就来别的。 用脚丫子掷骰子。 这玩艺儿恶大少从小便练过,他来过十六回,赢了九回。 恶大少的脸色好看些了。 他叫嚷道:“王八蛋,我要你们早晨出来时,叫那些女人别出来倒屎倒尿,别搅了我的赌运,妈的,还遇上了一个!真霉兴!” 他划手大叫:“来快的,来快的!” 一掷两瞪眼。 一枚神宗通宝,一背一字,一掷看样儿,便扔银票。 一掷便是十万两。 这一回更快了,转眼间恶大少便掷出去了二百万两。 恶大少叫道:“不来了,不来了,你的手怎么有鬼啊,一扔就准?” 他叫道:“你别来,你来!” 他指着对面的那个清秀小子,他再指指他身后的一个家人,叫道:“你们两个来过,替替班!” 便用两个家人掷。 看看天晚了,恶大少的箱子也空了,他说道:“不来了,不来了,我约了小香在那儿等我,不去她揪我耳朵。” 杂十八笑笑,说道:“什么时候再来?” “三天后。地点时间再定。” 两下分手了。 恶大少骂道:“王八蛋,来时轻,回去沉,压死你个老乌龟!” 一想到他叫了杂十八是老乌龟,他就笑了,心里好受些了。 杂十八向回走。这时的月亮刚爬上天,地面很亮,他走路,一路笑着。忽地,他站住了,问人:“听到什么声音了没?”从人皆说没有。 杂十八大声道:“怎么没有?” 从人站住了。他们细听听,只有风声,细细微微的风声,再有什么声音?什么声儿也没有。 没有什么声音。 杂十八的脸上有一种惊恐,他悄声道:“不对,不对,不走了,你们站住,把我围起来!” 一共是一十六个人,把他围起来了。他站在众人中间,身子哆嗦,说道:“你们都聋了,怎么听不到那么大的声音?” 决不会十六个人都是聋子,他们再听,没有什么声音。 杂十八是闯过大阵势的汉子,刀头上也舔过血,他怎么会忽地怕起来?那十六个人忽地闻到一股很不好闻的臭味儿:是杂十八的屎臭味儿! 他怎么竟吓出了屎尿?有一个大汉叫道:“十八爷,你怎么了?” 那杂十八叫道:“行,行,真他妈的香……” 方方也明白了,这个杂十八也死了。 “伞”说:“那一十六人活着?” 无心婆婆说道:“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活着。” 伞说:“活着就好。” 无必婆婆看看她的指甲,像她的指甲里有这秘密。 什么人杀死了杂十八,竟连他身旁的一十六人也看不出? 无心婆婆一叹,她说:“还有一个铁炭……” 铁炭是天下的好汉,他最佩服的人,平生只有三个。 一个是汉时的大将军樊哙,一个是本朝的叛人李逵,还有一个是搏浪椎能击刺秦王的张良。 他是洛阳里城的花王。 说他是“花王”,那是一点儿也不掺假的,他在洛阳的七十二家花牌里,家家去得。如果有哪一天哪一家花魁接了“花王”,比她做了一年的生意还快乐。 因为“花王”是她们的皇上。 这一天“皇上”正在他的“正宫娘娘”那里纳福。 “正宫娘娘”是洛阳的第一名妓,她叫秀蕾儿。 她在一点一点儿为“花王”按摩。 她有这种本事,能让男人的心像飘在海上的船,忽悠悠地晃。心里很好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享受滋味儿。 秀蕾儿正在摸他的脚,他的脚正很享受。 他忽地推开了秀蕾儿,问道:“闻到了花香没有?” 秀蕾儿浅笑:“我的头上有一种新的香粉,你从来没闻过。”铁炭笑了,他说:“是么?” 他再躺下,看着秀蕾儿挠他的脚。 只有秀蕾儿会这么挠男人的脚,挠得人不想做神仙,只想做鸳鸯。铁炭忽地失色了,他坐起来,看着秀蕾儿,说道:“你闻没闻到血腥气?” 秀蕾儿怪道:“什么血腥气,你是不是开玩笑啊?” 她也看出不对了,铁炭的脸变色了,他的牙咯咯响了,他怕得很,有什么事叫他那么怕? 屋里看一遍,没有什么。再看看屋外,也没什么。 铁炭叫道:“不好,不好!” 他抓住了秀蕾儿的手,说:“快,快叫你的姐妹们来,围着我!” 秀蕾儿艳笑,说道:“看你不好好听我的,硬要那么多的姐妹来哄你,你是越来越不像了。”她笑罢,便去叫人。 来了一群哄笑不已的女人。 铁炭的神色真个不对了,他大声叫道:“快,快,你们都脱了衣服,你们的衣服都有味儿!” 女人都知道他要艳玩了,一个个浅笑,全听他的,把衣服都脱了,全围在他身旁。 他仍在觳觫,说道:“贴一点儿我,贴近一点儿我。” 那些女人乐道:“铁爷怎么来了雅兴,要我们贴肉亲么?来吧。”她们都贴在了铁炭的身上。 忽听那铁炭说话,声音像是很久远,他说道:“有没有人来过?”“没有。” 除了他身旁的女人,哪里有人? 他说:“不对啊,不对啊,你们没看到一个女人?” “什么样儿的女人?” “她身穿着一件耦色衣服,还笑,对着我笑。她的手伸出来了,软……” 女人摸他的脑袋。 他叫道:“别摸,我没发烧!” 他笑了,咯咯在笑,说道:“你不如洛阳的姑娘好看……” 他似是昏谵,在说昏话。 女人们贴近他,听他心跳,竟也是很弱,他说:“我要杀你,你快走!”那女人似乎不走,铁炭叫道:“我是铁炭,你听没听说洛阳花王,我就是花王!” 那女人没看到,这些女人面面相觑,她们怎么连一个人影儿也不曾见到? 天很晚了,铁炭只是说着胡话,她们计议要请一个医生。 郎中来了,也不明所以,他只是说不明白,说了一大堆话,最后摇头而去。 眼见得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众女人不知所措。 秀蕾哭了,她说:“莫不是阴世间也缺花王,要请铁大爷去?” 众女人点头,要不是这么回事,怎么会不见人影儿?她们烧纸弄坛,请了一会神,但没什么结果。 一直到了晚上,铁炭就死了。 他死时总在抓什么东西,他想抓什么,急着向前扑? 没人吱声。 怪事,怪事天天有,此处特别多。 方方突说道:“我不信神。” “伞”也说:“我也不信。” 无心婆婆说道:“我也不信,可你不由不信。” 除了有神有鬼,还怎么解释这事儿? 许茹仙突然要说话了。 因为她从来不说话,她要说话,人都注意听。 她说道:“真的有鬼。” 方方噗哧乐了,他笑道:“我以为你有什么高见,原来是这么一句。” 许茹仙大声道:“你是笑话我,还是笑话米离?” 方方愣了,看她那神气,很是倨傲,像她便是米离。 方方大笑道:“笑你怎么样?笑米离又会怎么样?” 许茹仙大声道:“你要笑我,那还算平常,你要是笑话米离,我看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方方突地放声大笑。 谁不知道米离?他是一个缺主心骨的男人,他在杀肃杀时,那犹豫让天下人齿冷。 米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伞”说:“我不认得米离。” 方方也大声说道:“我也不认得米离。” 许茹仙冷冷道:“是么?” 她在冷笑。 无心婆婆叹一口气,说道:“如果我说完了,你还有心争执,那是最好了。” 两人才想起来,他们是来这里听无心婆婆的话的,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些什么? 方方冷笑:女人哪,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无心婆婆说道:“铁炭死了,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死得太怪了……” 曲十六轻柔柔地问了一句:“他死时,那些女人还在么?” “在,她们仍在,她们都活着,活得好好的。” 第三章 鬼气阴森煞千重 曲十六笑一笑,柔声说:“总会有些蛛丝马迹的。” 方方赞赏地看她,一拍手道:“对啊,总不会真个是鬼。” 无心婆婆笑了,她看着曲十六,说道:“请几位来,也因为都是绝顶高手,怕只有几位才看得出其中蹊跷。” 她笑笑说:“好在几位洛阳牡丹正在这里,不妨一试,问问如何?” 果真来了六个女人。 人说洛阳牡丹好,却不说洛阳女儿秀,真是亏了心。看她们几人,一个个秀色可餐,十分艳丽。一个个忸忸怩怩,来到屋内。 显是她们并不曾从那惊慌中醒来。 方方看一个红衣秀女,心道:她比刺刺胖那么一点点儿,比佛佛瘦那么一点点儿,比磨磨高那么一点点儿,真不错。方方这里正在瞅人,忽听得那无心婆婆问道:“方方,你走南闯北,自是见识比我强得多多。依你看,该怎么做?” 方方一听得那无心婆婆问他,心里不由得意起来,他正要笑着起来,忽听得那许茹仙大声道:“我来问她。” 她看着方方,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还是女人最知道女人,你信不信?” 不由得方方不信,那许茹仙已经走到了那六个女人面前。 “你们与铁炭在一起?” 六个女人忙不迭地点头。 许茹仙笑笑,问那个红衣秀女:“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就是那个秀蕾儿,对不对?” 秀蕾儿低头答是。 许茹仙笑笑,问:“你与铁炭很要好?” 一句话竟问得秀蕾儿眼泪哗哗流。 许茹仙说道:“人都说娼家无情,你哭什么?” 她的话很冷。 曲十六忽地说道:“谁说娼家无情?” 许茹仙看看她,只见她眉毛直竖,显是对她说这一句话甚是不满,她笑笑,说道:“你听说过有几个娼家有情有义的。” 曲十六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我便来自娼家,我也算是有情有义的人。” 如果有谁敢说苑老爷子的女人无情无义,那他定是胡说。谁都知道,苑老爷子的女人全都从一而终。 苑老爷子与女人并不交接,他与女人是神交,是像神仙一般,在空中交接,曲尽其妙。 与苑老爷子交接过的女人,她们与常人交媾,定是一死。 许茹仙笑笑,傲然道:“我想你也不必说,我只是奇怪,像苑老爷子那样的人,也算是人中龙凤了,他怎么全尽收些残花败柳?” 这一句话惹恼了那曲十六,她看着许茹仙,只是冷笑。她慢慢说道:“原来是米离米大侠的夫人,怪不得能那么神气。只是我听说,米大侠的夫人也是先破了身,再做夫人的,也不能从一男人而终,是不是?” 许茹仙是先被肃杀奸过,被他用阴寒毒功弄成了一个老太婆模样,再经米离救治,方才又成了一个绝世美人的。她此时经曲十六一语,心里又羞又怒,恨恨道:我早早晚晚教你知我的厉害,你那时才知道我许茹仙…… 无心婆婆也是明眼人,她对着许茹仙一笑,她笑许茹仙不自量力,天下还有人能胜得了苑老爷子么?只要他活着,没有能胜得了他的人。 她轻轻俏笑道:“我想得问秀姑娘一句话,不知道秀姑娘那一天看到了什么蹊跷,说说看。” 那秀蕾儿也看出了许茹仙不好相与,她低头道:“铁大哥是我的好友,那些日子他总是住我那里。那一天他说要几个姐妹相陪,我还以为他是说笑,想他从来风流,想必是变着法儿要与姐妹们欢乐,我便叫来了她们。但看他神色却是不对了,再看时,他竟是脸也抽搐,人也委顿,只是一会儿,便倒地而死……” 她再哭泣。 “伞”说:“你看他时,他喝没喝过酒?” “没有,他只吃过我剥的两粒荔枝。” “伞”再问:“你也吃荔枝了么?” 秀蕾儿的眉毛很长,她抬头说:“我们姐妹几个都吃了。” 七月荔枝鲜,谁不愿先尝? 只是他是不是尝那鲜荔枝才丢了他的性命? 问一个女人,她说:“没看到,也吃了荔枝。” 再问一个女人:“没看到,只看到铁大哥死了,他的样子很可怖。” 再问,说:“听到了他叫,他的样子是看到了人……” 但她们都异口同声说,她们没看到一个人影。 没有结果。 无心婆婆一笑,方方问:“不知道婆婆……你笑什么?” 他那一顿是因为他在心里想,你这么年纪轻轻的,便叫个什么婆婆,有一点儿做作。 无心婆婆说道:“我笑,是因为无结果,也算是有了结果。” 几个人都是聪明人,他们明白无心婆婆已经问过了那几个女人,她也不曾问到结果。 仍是几个人坐在那里。 无心婆婆说道:“北方的十三罗锅……” 方方神情一振,他叫道:“对了,对了,那十三罗锅不是一个人,他们一行动起来,便目标大得多了,他们的死必是有人会看出蛛丝马迹……” 原来十三罗锅是北方的第一保镖。 他们保的镖,大都是不能在正经场面上提的。 这一回他们保的镖数目字一定很大。 从前十三罗锅出动,只是五人、四人或是六人,但这一回是十三人一齐出动,连一个在家里看门的也没留。 十三罗锅一倾而出,这本身对于那些绿林人便是一个诱惑。 他们走在关东店一带。 是一天傍晚。 老大直罗锅忽地说道:“兄弟,我这一回出来,总是心惊肉跳的,总觉得要出点儿什么事儿,你们小心些!” 老三血驼子是一个莽汉,他笑道:“大哥也太多虑了,只要来了两个人,我们会让他得手。 除了这两个人,我们兄弟十三人都不必一齐对他出手。” 哪两个人? 一个是大侠米离,他是名震天下的人。 第二个是那传说中很是厉害,但从来很少有人见到过的苑老爷子。 十三罗锅一点儿也不觉得他是夸张。如果你同十三罗锅动手,你就是一死。 但忽地传来了一声怪啸。 绿色的林子,绿色的雾,在晚上漫漫地过来。 老大忽地叫道:“小心!” 十三罗锅跳开去。 要说他们的本事,那是一点儿也不含糊,他们十三人跃开,便做好了准备。此时如果有人要来到他们面前,无异是自寻死路。 但没有人。 只有呼呼的风声。 忽听得有鬼叫声。 直罗锅大声道:“出来,十三罗锅从来不怕鬼!” 没有鬼,甚至那鬼叫声也没了。 但只听得呼呼风声。 直罗锅说道:“我们十三弟兄出来,在江湖闯了多年,从来不曾失手,但这一回干系重大,你们都要小心!” 本来十三罗锅对于此行,也不太看重,及至听得老大再说,见他神色郑重,才正色起来。 忽地前面树林里闪出了一片片鬼影,那鬼影有白有红,个个飘移而行,鬼嗷嗷叫着,叫啸声十分恐怖。看他闪来闪去,游移不定。 血驼子叫道:“什么人装神弄鬼,出来,我十三罗锅在此!” 但听得咯咯鬼笑,有一片白影急急飘来。 血驼子是急性子,一冲而至,一掌击在那鬼影身上。 血驼子的游龙掌功力,天下第一,这一掌但只是听得有一声轻笑,那笑声阴森冷酷,鬼影便飘飘荡荡,直飞出去。 血驼子忽地坐下了,他对着老大直罗锅叫道:“大哥,我冷,我冷……” 再看血驼子,不像是一个血性汉子了,只是一个很可怜的虫儿一般,委顿在地。他口里叫冷,慢慢身子伛成一堆,再看他时,便眉眼也变了,紧成了一处。 直罗锅大惊,叫道:“三弟,三弟,你怎么了?” 老六小团子吼道:“什么鬼物,出来见过你家六爷!” 但只听得风声,无人无鬼。再看血驼子,他的身子已经要没了,只有他的头,在那小小的身影下,看去很是可怜,他说:“大哥,看到鬼了,十三罗锅不敌的,怕只是鬼……” 血驼子没了,化成了一堆干粉,干干的血粉。 十二个人都不寒而栗。老六叫吼着,但林子无声。 老大直罗锅叫道:“别装神弄鬼了,我知道你们用的是‘血魂焰’!出来见见真章!” 十三罗锅叫了半天阵,也不见人出来,便决定向前再走。一十二人个个跪下,对着血驼子的尸粉行礼。 他们流泪了,也吞下了委屈。 只向前行了几步,那老九驼女忽地坐下了,她说道:“大哥,大哥,我不行了。” 只见她的脸忽明忽暗,像是在阴世阳间一步一过。他们都是大惊,有两人忙来照应驼女。 直罗锅大叫:“碰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她。 老七罗锅酒是驼女的丈夫,他叫道:“驼家伙,你怎么了?” 驼女说道:“中毒……中毒!” 两人对面,直如两世。驼女看着他,说道:“我不能活了,你好好的……别讨女人……” 罗锅酒哭泣道:“说什么胡话,都多大岁数了,还讨什么女人?” 他虎吼一声,叫道:“大哥,你为我们报仇!” 他直扑过去,死死抱住那驼女,说道:“我同你一齐死,你再也不会怪我吧?” 驼女笑了,她的脸上有笑意,她抱住了罗锅酒,说道:“好,一齐死,一齐死,来世再做夫妻!” 眼睁睁看着两人死在眼前。 老大直罗锅没话,他看着树林。 树林里无异,只是风仍吹,树仍绿。他说:“我们十三兄弟,眼瞅着便没了三人。小心些,别入了鬼门关,什么东西都不要碰,过了这树林,再做打算!” 十人紧在一处,慢慢向外走。 忽地,那老二魏大罗叫道:“鬼,鬼!” 他身子疾扑,用一招“人赴鬼冥”直扑一棵树! 眼见得那只是一棵树,但老二看它像是鬼,他直扑过去,疾忙里对那棵树使出了六招! 这是惊天动地的六招。 树摇摇晃晃,但它终不是血肉之躯,晃晃便立定了。 老二魏罗锅便抱住了那一棵大树,看他的脸,是黑漆漆的。只剩下了九人。 这十三罗锅是一向骄横惯了的,在江湖上无人敢惹。他们哪里吃过这等亏,他们竟是连对方是谁也没看到,便吃人家杀死一个个弟兄。他们不敢再久留,便向林子边退去。 他们到了林子边,看到了飘飘荡荡过来了无数人。那老大直罗锅叫道:“王八蛋,我宰了你!”此时他们的愤懑都对着来人。 殊不料那来人一边咯咯艳笑,一边对他们挺出兵器来…… “什么兵器?” 无心婆婆一叹,说道:“不知道。” 她呆了一呆,说道:“他们死了,只剩下了一个人,那人便是十三罗锅里最胆小的一个……” 方方大叫道:“快叫他来!” 来了,来了一个人,那人一进来,顿叫他们都心冷了。 他咯咯笑着,胸前衣大襟上满是垂涎,他对着方方,说道:“都是女的,都是白的……白的……” 小罗锅疯了,他说不出那秘密来,就是他知道那秘密,他也说不出来了。 第四章 京都许风衣 京都是开封。 从来没有哪一个地方像开封这般,既是皇朝,又是小镇的了。 在这里,如果说有皇朝,也有民间的皇上,那么皇上就是当朝的神宗皇帝,民间的“皇上”便是许风衣。 据说皇上曾经要杀过许风衣。 动了这个念头,皇上并不曾认真想一想,他请许风衣来宫里下围棋。 两个下了三盘棋。 本来皇上下棋,志不在胜,而在胸怀,他的布局便十分大度,像是胸有丘壑。 那许风衣的棋路竟与皇上差不许多。 皇上想到:我必杀你。 棋下完了第一盘,皇上咳了一声。 身后来了太师,太师的女儿是皇上的小老婆,自是对皇上很忠心,他看看皇上,说道:“不知圣上有什么吩咐?” 皇上眨一眨眼。 太师装作看不到。 皇上起身如厕。他去时一使眼色,太师便跟来了。 “不能杀他。” “为什么?” 顺妃在街上走,没了,如今传出话来,她在许风衣的家里,与他的妻子闲谈呢。” 皇上大怒。 他说:“杀!” 一看皇上怒了,连他心爱的爱妃也不要了,太师敢出声么? 再坐下来,他与许风衣说话、下棋。 皇上心道:“我与你下棋,你伤我一个爱妃,我便要你死。” 不料得那许风衣忽说道:“皇上的棋子,有一大片是死棋了。” 原来亏在中腹。 皇上要认输。 他忽说道:“你知道,皇上一向不会认输的。” 许风衣悠然道:“照臣下看,不论是何人,只要是输了,便认。当是最好。” 皇上怒气在脸了,他心道:看你一个草民,竟敢对我如此大不敬,我不宰了你,怎么治我的国?他回头对太师使一个眼色。但他看到了太师,太师的眼里是惊慌。 太师是老臣,他是上过疆场的人,怎么会临事惊慌? 他慢慢走出来。 “什么事儿?” “皇上恕罪!” 皇上见老太师竟跪了下来,就不知所云,究竟是什么事儿,能让老太师如此惊慌? 老太师未语泪先流:“西宫娘娘不在了。” 皇上大大吃惊,他问道:“她哪里去了?” 老太师说道:“刚才那个小黄门说道:‘娘娘在花园正玩,看到了一个女人,请她去看珠宝,娘娘以为是宫里的治作,便去了。谁知道竟是再也无归。” 皇上喑声道:“她如今在哪里?” 老太师的眼神很是惶恐,他说道:“娘娘也在……许先生的家。” 皇上大怒,他叫道:“莫非他是皇上,我是他的听差不成?我不管他,宰了他再说!” 老太师扑通跪倒,说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外面有一句话,说……说……” 皇上见他吞吞吐吐,大怒,吼道:“说话,你个老杀才!” 老太师心一横,也顾不得了,他说道:“圣上一定听说了那里巷里的民谣了?” 皇上讶道:“有什么民谣,我怎么不知?” 太师吟道:“北海缺玉床,龙王来请许中堂;皇上缺银两,风衣护庇神宗强。” 皇上神色不豫。 他一定要宰许风衣。 皇上的脾气,连太师也知道。他说道:“圣上,你还是放他先回去,待得他放了顺妃与娘娘,那时再杀他不迟。” 皇上冷笑:“他走了,还会回来么?” 太师不敢语。 他也知道,只要许风衣在皇宫,皇上就可能将他拿下,待得他走出了宫门,能奈之何?但他还是说:“皇上三思,皇上三思!” 皇上对他冷眼道:“你知道不知道朕有几个娘娘?” 皇上的娘娘不多,也足有三四个了,他何惧少了一个娘娘,可一个许风衣在他的眼前,岂不是令他吃不下,睡不着? 他冷冷道:“太师,你就准备替娘娘收尸吧!” 皇上进了宫,再坐下来与许风衣下棋。 许风衣说道:“圣上果然辛劳,这一会儿,便如周公吐哺,一时三出,我看这棋不下也罢了。” 皇上心道:果然是一个狂子,你以为你能在我眼前过得去么,我要宰了你,看你还狂到何处去?他说道:“好,好,既是先生不愿下了,我们便罢棋好了。喝一杯酒,如何?” 许风衣慨诺。 两人对饮。 便说棋。 皇上说:“许先生布子,大气如风。” 许风衣笑笑:“皇上伤子,不肯伤情。” 皇上看他那神态,像是胸有成竹,便也不易对他出手。皇上的身后有四大侍卫。这四大侍卫看着许风衣,只待皇上一声令下,便扑向他。 不料得那许风衣说完了话,有一个黄门匆匆而进,他急急在皇上的耳边说了几个字,皇上的脸色便是大变。 原来那黄门说的是:“皇太子失踪。” 皇上看着许风衣,此时的许风衣仍是谈笑风生,神情自然。他莫非是不怕死么,莫非小皇子真个在他的手上? 他说了一句皇上有伤子之实,莫非正指此事? 皇上叫一声:“来人!” 四大侍卫的第一人雷忽来到眼前。 皇上说:“久闻得许先生本事过人,你何不就此讨教讨教?” 雷忽一笑,走上前来。 许风衣仍是笑眯眯。 皇上心道:待我的第一侍卫对你出手,你便知道厉害了。 忽见那雷忽站住了,他再也迈不出一步去。 许风衣仍在笑,说道:“你走到我眼前,怕不得千儿八百年?!” 那雷忽的脸色一会儿一变,他的脸先是红胀着,布满了汗珠,一步步向前走,走了三步,再也走不动了。 这身后的木剌待要上前,忽听得老三苏生叫道:“待大哥完事,你上去不迟!” 果然有那么一盏茶工夫,雷忽不能上前一步。 他忽地抬手,“波”地一声,那许风衣眼前的茶盏破了,碎成了几片。 他慢慢回身,看着许风衣。 许风衣笑笑,说道:“好一个霸王风!” 他把那几片茶盏握在手里,只是一会儿,便见那手放开。 皇上的嘴也闭不上。 那茶盏在他手里,竟再变成了一只好好的茶盏,只是原先破碎处有一条很深的暗线。 皇上只知道是神奇,但那四大侍卫便不这么以为了,他们都是惊惧地失声叫了一声。 他们知道,许风衣的功力天下莫敌。 别说是他们,就是大侠米离出山,苑九老爷子再世,他也只能做得如许风衣一般,要想胜他,也是很难了。 谁料得他竟是一个盖世高手? 人都无言。 老二木剌叫道:“我来会会他。” 他走到了许风衣眼前,说道:“不识先生真面目,莫怪莫怪。” 许风衣笑笑,说道:“皇宫内久听管弦,疏于武功,不怪不怪。” 木剌的武功,其实比那雷忽更奇,他拍拍手,便见他的手黑了,再拍一拍,便见他的手变黄了,许风衣说道:“好手!” 从前人说,有三个人的手是奇手。一个是大侠米离,他敢出手抓毒,抓刀枪剑戟,毫无所伤。这是一双奇手。还有苑老爷子,他的手无所不能,竟是天下第一双怪手了。更有一个人是从前死在鱼漂儿手下的三尸手,提起他来,所有的人都是心里冷气阴森。 可这木剌的手怎么说得上是好手? 只见木剌一扬手,波波有声。对面的许风衣竟是比刚才更是郑重,他抬起了手,一抬一抬。 两人只是抬了三下手,便见那木剌啊啊怪叫,他大声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跳了两跳,脸色灰黯,再也不抬起头来。 老三看着许风衣,说道:“许先生如此高手,真让我兄弟汗颜!” 老三苏生是一介书生,便显得彬彬有礼,他对许风衣施礼道:“先生赐教!” 皇上看不明白,但他是聪明人,他看着许风衣,知道他一连胜了他两个侍卫,心内又惊又惧,刚才那神气便不知哪里去了。他看着苏生,心里盘算着怎么能赢许风衣一回最好。 苏生手里有一根筷子,他拿这一根筷子直对着许风衣逼去,口中道:“一虹逼峰峰知近。” 那许风衣笑笑,竟扬起一袖,笑道:“一雾卷水水没虹!” 只见那一根筷子在苏生的手里颤抖不止,眼见得要折。那一旁的老四非非见势,知道不好,他也顾不得江湖礼数了,叫道:“三哥,我来会会他!” 老四非非一推掌,便见一阵风生,更添了一股气势,两人齐动,直逼许风衣!许风衣不怕,他笑笑,说道:“两人不如三人,三人不如四人,四人还不如一人!” 他哈哈大笑。那雷忽大声道:“好!”他也出了掌,便见老二木剌也说:“顾不得了,顾不得了!”他也扬手出掌,竟是在皇宫里,四人一齐掌出,对着许风衣。 许风衣的掌力也不见得刚猛,竟是只对着四人遥遥牵力,便见四人甚是吃力。 皇上也知道不妙了。 忽听得那五人中间有风雷之声,那声音隐隐,像是像大川深泽间的回声,荡个不已。 再看他五人倏地分开。 四人的脸色苍白,看许风衣,也甚是吃力,但他的脸上仍在带笑。皇上傻了。 许风衣说道:“皇上不伤子,臣下也不伤情,好不好?” 皇上点头,他知道此时若是不点头,必是性命不保。 许风衣笑笑,再说:“我没野心,只想平静,皇上说行不行?” 皇上此时说话最是痛快:“好,好!” 许风衣笑了,他说道:“皇宫里来去,我当自由,只是我再也不愿意来了,皇上能不能答应我,再不让我来皇宫了?” 说罢,他竟是身子一纵,便在空中扶摇直上,直落到那宫心藻井上了。看那藻井,少说也有六七丈,只见他一手扯在上面,也不甚用力,说话神态,仍是从容:“皇上,我要走了,再无人与你下棋,也无人敢下棋胜你。你不输棋,有什么乐子?” 果然许风衣走了。 四个大内侍卫走了,他们再也无颜在皇宫里呆了。 无心婆婆止住了话头。就是这么一个许风衣,竟然没了,叫人给杀了,怎么叫人相信? 方方问:“是谁杀了他?” 无心婆婆道:“不知道。” “伞”问:“他怎么死的?” 无心婆婆再答:“不知道。” 许茹仙忍不住再问:“他死在哪里?” 无心婆婆说一声:“不知道。” 真个是一问三不知。 还怎么去问? 所有的人都是沉默。 四个人都看着无心婆婆。 无心婆婆一叹,她站起来,走得很轻,像是无声,她像是有心,也像是无意,只是走近在方方的眼前,她的身子站定了,她的眼睛像一泓湖水,深深湛湛的,看也看不透。她的眼睛钉着方方,像方方知道那答案,她慢慢说道:“他没了,他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第五章 宴无好宴 方方再问:“无望大师是少林方丈,他怎么会死?” 众人看着无心婆婆,等她回答。 无心婆婆说道:“少林方丈一死,更是无从得知,只是知道少林的人说出,方丈是入了后山的思过崖,他要达摩堂首座无虚大师替他主事,他入后山半月,后来人见他圆寂在后山。” 这少林方丈的死,看来与那几人无关。 但无心婆婆一叹,说道:“说来是无关,但后来有人提说,在少林的后山思过崖上,有一幅石刻画,上面刻的是一个女人,一个飘逸出尘的女人。” 众人都惊咦了一声。 要说在别处出现此等事儿,那也不算奇怪,但在少林的后山出现了此事,真让人吃惊不小。 无心婆婆说:“有人说,少林方丈是对着那墙死的,他死时脸上带笑,是看着那一个女人的画像,笑着闭眼的。” 这一说更是充满了诡黠。 许茹仙问道:“说不定是少林方丈有什么邪心,他也是人。” 从米离与那些名门正派在与肃杀一斗时,她便知道了,那些名门正派也多是良莠不齐,他们中间坏人也是颇多。 无心婆婆说道:“不会,他是少林方丈。” 说话的神气不容置疑。 方方说道:“听得你说,这七个人都是死得不明不白,只是不知道你找我们来,有什么事儿?” 无心婆婆笑了,方方的大脑袋果然有用。 她说道:“我找你们来,第一件事,是想问你们,你们几个人有没有干过此事?” 她看着方方,说道:“你有此心,却无此本事,你该不算。” 方方恨不能在她那秀丽玉颊上打上三两个耳光,干什么不算他方方?小看他么? 但他不能打,因为无心婆婆说的是实情。 无心婆婆看着“伞”,说道:“我久闻得先生大名,得知先生一向独往独来,只是请先生实话告诉我,这事儿是不是先生所为?” “伞”笑了一笑,说道:“我不知无心婆婆要的是实话还是假话?” 无心笑笑,说道:“当然是真话。” “伞”说道:“我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只是我现在知道了,我对此事很有兴趣。” “伞”再看看几人,他说一句:“京都许风衣是我的生死朋友。” 人都明白了他的话,他定会对此事穷追到底。 无心婆婆一笑,说道:“既是‘伞’先生与许风衣是好朋友,你一定能告诉我们一些秘密了?” 伞”笑一笑,说道:“我来赴你的宴,就是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得知了许风衣的秘密。” 无心婆婆一笑,她撩头发的动作颇是迷人。 方方又是胡思乱想了:她这动作,姿态万千,我的那三个老婆也都不如她,不知她是什么人的老婆,能娶得她做老婆,那个男人也真是福份了。 无心婆婆说道:“我相信‘伞’先生说的是真话。” 不知为何,连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伞”也对她此话十分看重,他长吁了一口气。 无心婆婆再看曲十六,她笑笑,说道:“十六姑娘的神姿,绝非俗人能及,我看曲姑娘在苑老爷子的眼里,也是倍受青睐的了。” 曲十六说道:“这就不对了,苑九公子对他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样看待,很少有哪一个会非常受宠。”她知道无心婆婆定是听不懂她的话,她笑笑再说:“世人不知,空中交接是男人与女人的秘密,但他们的感受都一样,人丑人俊都无关系。” 方方听得她说,心里大大不以为然,他心道:你说是说,但那个苑老爷子我从前曾看到过一回,他只是个小小公子,他一定会喜欢很好看的女人,不然你怎么能这么脱世超俗?你说此话,只是安慰人了。 无心婆婆说道:“我只是想知道,苑老爷子是不是曾经做过这些事儿?” 如果是苑老爷子做出此事,那也不算是奇,因为世人都知,苑九的本事,已然是超凡入圣了,他做什么事,世人不惊不怪。 但曲十六姑娘笑笑,说道:“不是,苑公子近来苦修,他已经有十几个月不理世事了。” 既不是苑老爷子,该不会是米离吧? 天下如果说有一个能与苑老爷子齐名的人,那一定是米离。 说不定米离名声会比苑老爷子更大。 苑老爷子不怎么出山。而米离做下的每一件事儿,都是惊天动地。 他破流花女人谷,破艳尼庵,再杀了鱼漂儿的儿子肃杀,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足以惊天地、泣鬼神。 米离做下此事,也是容易。 许茹仙见来问她,不由得微微而笑,她说道:“米离做事,亏心事儿从来不做。” 她说完此话,看看方方,脸也微微一红。她想起来了,米离为了肃杀,曾经去奸人家的妻女,也做了一些亏心事,他怎么不做亏心事?只是方方一笑,也不说话,让她心内稍安。她说:“他如今很少想着世事,一切事儿,都是委我来办。我尽力办好,总算不负使命。” 无心婆婆看她,脸色有一点儿不豫,她不愿意看许茹仙那自我标榜的神色,说道:“我只想知道米离是不是做过这些事儿。” 许茹仙恨她打断自己的话,说道:“没有,他从来不曾离开那洞一步。” 自从米离杀死了肃杀,他便进了那一条谷,他自命那一条谷叫做“无人谷”。 他自己也不算是人,他说:他在这世上没有朋友,他只是一个快死的鬼。又是鬼,又快死了,他当然不会再出来管什么闲事。 无心婆婆看她,笑道:“许夫人说米离大侠不曾离开一步,定是米大侠不曾离开了。” 许茹仙听得她叫自己是许夫人,心里很是受用,便对她笑一笑,心道:看她美貌,原来心思也巧。 无心婆婆对着众人道:“原来大家都不曾做此事,那就不对了。”方方大声道:“我以为你要设宴诚心请人,原来是审我们,看我们做没做过坏事?!” 无心婆婆说道:“你别吵,你方方虽是江湖上的一个大名人,但要你做下此事,你还是做不了。” 方方本想驳她,但见她俊美双目一瞟,那神色像是对他安慰,便把那一句话吞进肚里,不再吐声。 “伞”说道:“我听说无心婆婆请的是五个人?” 那无心婆婆忖道:也许是那人做下的?但忽地“伞”看着她,斩钉截铁道:“不会是他,我知道他。” 无心婆婆也像是知道那人是谁,她说道:“你说,真的不会是他?” “伞”说道:“不会。” 无心婆婆像是对那人也十分忌惮,她低声说道:“要不是他,那是最好。” 几个人都是沉默。 无心婆婆忽道:“既是不是你们,我请大家来,便有事儿商量了。” 方方笑道:“不是喝酒,不是做贼,我们还有什么事儿要说?” 无心婆婆说道:“死了七个人,不够方方去忙么?” 方方叫道:“凭什么要我去忙?别人去忙好了,我上一次……” “伞”忽说道:“上一次,你只是一个跳梁小丑!” 方方跳脚大叫:“你才是跳梁小丑,我告诉你……” 他刚要对“伞”狂叫,忽地看到了一双柔如水的大眼,他吞下了那几句疯话。 无心婆婆笑笑,说道:“我请你们来,是要找出来,他们七个人是如何死的。” 方方轻声说道:“那是你的事儿,干我何事?” 许茹仙说道:“我也想知道。” 她是大侠米离的夫人,她想知道,必是想插手此事。 无心婆婆说道:“方方,你愿意不愿意帮忙?” 方方心乱,但他嘴硬,说道:“不愿意。” 无心婆婆说道:“你不愿意,那就麻烦了。” 方方说:“有什么麻烦?” 无心婆婆笑笑:“你的三个妻子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她们要是有了闪失,你一定会心疼不止。” 方方跳脚大叫:“你凭什么,你再说……” 忽地看到了那无心婆婆拿在手里的一方印。 这是一方小印。 无心婆婆说道:“就凭它。” “伞”的脸色忽变,他接过了那一方印。 这是一方玉玺,它也无甚奇处,只“伞”的脸色变了,他看到了那上面的四个字:“椒房之宠”。这是皇上妃子的印,它怎么会落在无心婆婆手里? 无心婆婆一叹,说道:“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我就是西宫娘娘。” 还说什么? 如果皇上也关切一件事,那件事必是很大。 无心婆婆说道:“我是天下第一捕头,但我也是皇上的枕边人。你说这事儿是不是有些唐突?” “伞”起身要走。 从来官贼不两立。 但无心婆婆的一句话止住了他。 “在祁山山麓,有一间草房……” 像是箍咒,“伞”忽地不走了。 无心婆婆笑笑,声音很是委婉:“‘伞’,你该帮我。” 无心婆婆再看许茹仙,说道:“许夫人,不知道米离米大侠能否帮我?” 许茹仙说道:“他不会理你,只是我会帮你。” 无心婆婆的眉毛一扬,她说道:“我久闻得米离米大侠的事儿,多半有许夫人料理,是不是我得了许夫人的应允,便算是得了米离米大侠的支持?” 许茹仙听她再问一句,像是有些不肯信实,便说道:“不错。” 无心婆婆笑笑,说道:“那好。” 她再走到了方方面前,手抚在他的肩头上,说道:“方方,连肃杀与米离的那一场惊心动魄之战,尚要你方方出头,你怎么不肯帮我?” 如兰麝之香,如碧玉之傍,方方的头更大了,他说道:“我不愿意帮你。” 无心婆婆说道:“方方一向乐于助人,我知道你的脾气,是不是刺刺不愿再扶助你?要不要我替你去说一说?” 方方忽地捶胸,叫道:“大丈夫……”他忽地看到了那一双笑眼,心里憬悟:她是诓我……他忽地噤声了。 无心婆婆的手轻轻拿捏了一下他的肩,他觉得无比受用,心道:好好的一个女人,不嫁与一个好男人,偏偏做什么西宫娘娘,做娘娘有什么好? 他说道:“好,我便带着我的三个老婆去看看。” 第六章 洛阳奇遇 洛阳城是几朝故都。 方方来到洛阳,看到在街上行走的女人,一个个都有牡丹的花香气味儿,看到她们脸上带笑,像是牡丹开放。他很乐,喜笑神色,溢于言表。 佛佛问:“方方,你为什么笑?” 方方说道:“有三个好老婆陪着,为什么不笑?” 刺刺冷笑了一声,却不吱声。 方方来到了街头,找一条小巷。那磨磨道:“看他模样,像是要偷东西。” 方方乐了,他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一个坐在街角,百无聊赖的无赖。 方方去了,站在他旁边。 “老兄请了。” 那无赖看方方,心里在直划魂儿:看他这人,像是一个落魄公子,衣服不错,但脏兮兮的,看他样子,不十分打眼,但远处那三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儿?他问道:“你有什么事儿?” 方方一笑,悄声道:“你看,那里有三个好货,你能不能帮老兄一把,替我找一个好主儿,我不会白让老兄忙碌。” 那人精神一振,笑道:“好主儿是有一个,只是死了,如今剩下的主儿都不那么好了。” 方方笑道:“别说笑,帮衬帮衬。” 那无赖拍胸道:“好,你找我,便算是找对了人。” 无赖带着他们四人走,弯角抹弯到了一处庄院。看看到了院里,那无赖竟是郑重起来,他说道:“小心些,这是大户人家。” 方方点头,见到那无赖先绕进了屋,再出来时,便是满面笑容了,他叫道:“过来,过来,主人叫你进去。” 一进了屋子,便大吃一惊。方方心道:都说老子是一个玩家,谁知道他比老子还会玩?这满屋里都是古玩,还有一些奇珍,都那么随随便便放着,像是一些平时摆设。 方方心道:“这小子定是洛阳第一富翁。” 看看那床帐很大,那人在帐里,看也看不清他的模样,他问道:“你带来了三个女人?” 方方道:“是的,我带来的。”他喝叫刺刺三个:“过来,见过老爷!” 那人在帐里看看,竟能看得清,他说道:“好,我看她们三个也不像是娼家,你带她来,她愿意么?” 刺刺看着方方的脸上带笑,心恨道:“王八蛋,拿我们三个开心,谁知道他愿意不愿意?” 她笑笑,说道:“愿意。” 这一声愿意说得莺语细声,一时使那个男人大大开心,他笑道:“好,真好,真是愿意,便上来让我看!” 刺刺回头对佛佛递一个眼色,她便袅袅上去,一步一摇,到了阶上。 那男人在帐内,此时竟把一个刺刺看个仔细,说道:“确是好人儿。” 方方心道:不是好人儿,我要她做什么老婆?只是你莫高兴,只是狗咬孵泡空欢喜,老婆还是我的老婆,你再想好事,也是白想。 便见那人说道:“那个胖些的,上来让我看看。” 佛佛心内骂道:我老公总说我是胖子,他也说我是胖些的,我一会儿得宰了他,看他瘦不瘦!虽说是心里恼怒,但佛佛也笑着,一步一摇到了阶上。 那人突然笑了,说道:“我看你眉尖带笑,不像是一般娼家。你从前是什么人?” 佛佛心道:你个方方,我骂你还骂不及,我这一回岂能饶你? 她说道:“我从前嫁了一个老公,他叫方不正。他总是做恶事,在街上闲惹人家妇女,后来他被人家男人打死了,我便成了一个寡妇,但愿老爷垂怜。” 那人笑道:“都求人垂怜,但到了床上,便都欢实了,哪里用得着垂怜?” 方方这里想着,这人是谁?他怎么只在帐内对女人说话?我只是听得他的声音,却看不到他的人,岂不是白费心思?他说道:“老爷若是看好这三个女人,但愿老爷给一点儿银子,小人就走路。”那人笑笑,说道:“好,好,我便给你银子。” 方方靠近些,正想一步跃上阶去,忽听得那人喝道:“慢,别走近!你一走近,便是死!” 方方惊悚,装得有些害怕,说道:“我不靠近,我不靠近,只要给我银子,我便走。” 方方正在装佯,忽听得一声响亮,原来那阶前的台子一塌,他身子忽悠地下沉,一直向下沉去!他大叫一声,身子一纵,再向上提。 眼看着要提到了上面,忽地头撞上了一面铁墙一般的铁物,身子便再向下沉了。一直沉到了底!看看到了底处,原来是一处实地。 他心道:是了,我中了这厮的诡计,他算计了我,我落入了什么地方?他看不见,只好摸着向前走,走着走着,有了一点儿光亮。他看到了一面长满了青苔的墙。他怪道:这里是地下,怎么会长满了青苔?他推那墙,那墙不动,再回头,借着微光,看到了墙壁上有画,有字。他心道:我看不清,不知道他画的是些什么?如果看得清,也许我会找到出去的路。他再一走,忽地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几乎跌倒。他回头一摸,原来是一个大大的火把,他心道:这里没有火折子,我找到了火把,也是无用。他再摸着,向前走。走一走便来到了更亮处,看看眼前竟是有一盏灯,灯苗儿很小,晃晃着要灭。偏偏又不灭。 他看着那灯,点着了手里的火把,顿时室内大亮。 原来这是一间大大的石室,又不知道原来是做什么用的,如今只有方方一个人。他看着屋角,竟有三只大大的蛤蟆,一看原来是癞子。他闭上了眼睛,心里一阵子哆嗦,叫道:“别是刺刺三个变的,别是刺刺三个变的。”一想刺刺三人不会变成癞蛤蟆,他心下稍安。他再看墙上,忽地看到了那墙上的画。只见一面画是女人行乐图。上写道:食色男女,多是一欲。待得行乐,方才后悔。 方方坐下,心道:我跌入这里,方才后悔,我行乐及时,有什么后悔? 方方看完了,坐在墙边的地下,心道:就这么完了,无一去处,无一出路,我怎么活?想到了他三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方方不由悲从中来。 那方方一踏在阶上,刺刺忽地叫了一声:“小心!”她看到了那一双眼睛。 在帘内的一双眼睛。 她从来不曾看到如此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她相信这一双眼睛一定会害人,他一定会害方方! 忽地一声闷响,没了方方。 刺刺抢上去。但她晚了,她只抓了一条绸幔。 有人拍手,那人笑道:“好,好,人说大脑袋方方有三个好老婆,刺刺最好,果然不假!” 帐幕拉开了。 刺刺与佛佛都是大惊,她们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死人。 他是肃杀,是那个与米离有千丝万缕情意的肃杀。 他怎么没死? 忽地有一个人在笑,那是肃杀的声音,真的是那个肃杀。 他笑道:“我知道大脑袋很聪明,我也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能知道我的秘密,我便杀了他。从今起,你们会再也看不到大脑袋方方了。” 他放声大笑,笑得狂。刺刺一见他是肃杀,好久才止住心跳,她问:“你真的是肃杀,你没死?” 肃杀笑笑,说道:“我为什么要死?你知道不知道我怎么能活?我告诉你好不好?” 他凑到刺刺身旁,悄声说道:“我有两个心脏,你知道不知道?米离击碎了我的一个心,我还有一个。” 他哈哈大笑起来。 肃杀突地止住了笑,他说:“你们三人都得做我的老婆,你们再也没了那个大脑袋的方方了,他已经死了。” 方方再回头来,他突地打了一个寒噤,他看到了一个死尸。那死尸躺在地上,身子斜着,一只右手握着,在胸前,一只左手在膝旁。他的尸骨已经烂了,只有骨骼仍在。方方从来惧怕死人,他叫道:“老先生,你死就死,你莫与我在一处,你千万别与我在一起。我告诉你,我害怕,我怕得要命,我不能和死人在一起,我睡也睡不着。” 他嘟哝了一会儿,那死尸的骨头也不理他。他只好坐远处,不再看这尸骨。看看到了那火把渐渐灭时,他叫道:“别灭,南无阿弥陀佛,佛佛佛、磨磨佛、刺刺佛,你救救我,我不行了。” 倏地火把便灭了,墙下一片漆黑。 方方吓得趴在地上,说道:“鬼莫来,神莫来,人间喜事多多来。” 但无论他说什么,都是黑黑漆漆的,无一点儿光亮。 刺刺看着肃杀,突然说道:“你是一个睡棺材的人,你死不足惜,我的方方哪里去了,你交出他来!” 肃杀笑道:“他死了,他入了地狱,此时正向幽冥界走呢。” 肃杀突地描说那地狱了:“那里阴气森森,他一个人在走,他一边走一边摇晃他的大脑袋。他说他枉有三个老婆,到了他死时竟没有一个肯跟他一齐下地狱。孤风习习,他看到了牛头和马面,你知道他对牛头说什么?” 刺刺不怕别的,只怕他讲这些鬼怪,她尖叫道:“别说了!你再说……” 他一把扯过了刺刺,悄声说道:“我再说,你就杀了我?” 他再尖声笑起来。 他冲着刺刺说道:“如果你愿意跟我,我会救他出来,你说好不好?” 刺刺突地出手,她的手里有一条丝线,一条能致人于死命的丝线! 她一出手,那一只纤纤玉手被肃杀抓住了。 肃杀笑了,他说道:“我只是诧异,一个大方脑袋,管人家的闲事干什么?他是不是活得腻了?” 他扯过了刺刺。 他说道:“你是生浮子的徒弟,据说生浮子的徒弟是无所不知的,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死?” 刺刺说不出,她觉得出那肃杀的口里有一种香气,一种逼人的香气,她被那香气弄得要醉了。 肃杀大声叫道:“你的方方没了,他死了,你们三个都成了寡妇!哈哈哈!” 笑声在室内一阵狂响。 佛佛、磨磨忽地冲起,三个一齐奔那肃杀! 刺刺与两人心思,是想拿住肃杀,如果她们拿住了肃杀,便可能救出方方,如果她们拿不住这个肃杀,她们说不定也会身陷囹圄。 佛佛在空中一纵,旋飞了三次,叭叭叭与那个肃杀对了三掌! 她知道肃杀的掌力是阴柔的,但一交手,更是吃惊,他此时的掌力竟无一点儿阳气,像是女人的柔荑,软软弱弱的,无一丝着力处,只是见那肃杀身子翻飞,落在座上。 刺刺叫道:“别放过他!” 磨磨叫道:“他跑不了,我拿住他了!” 磨磨一抓,竟是抓在那座椅上。 叭,抓碎了那椅子。 肃杀叫道:“果然好功夫!” 他身子再跃,跃过去一点儿,使磨磨抓不住他。他恨声道:“好,好,我走,我走!”他一拍身下的那椅子,轧轧地响过,人便无踪了。 刺刺叫道:“快,快拿住那椅子!”但她三人合力,竟也拿不住那椅子,眼瞅着它轧轧响着落下去了。 再也无人。 第七章 死肃杀与活方方 方方叫了一会儿,洞里无一点儿应声,自己也觉得无意思。心道:大丈夫活得顶天立地,掉在一个洞里便害怕,算是什么?他坐在那里,想着刺刺、磨磨、佛佛诸般好处,心道:好老婆啊,这一回你们要是不来救你老公,你的老公便会饿也饿得死了,还哪里能出得去?他想罢掉泪,想着要是那三个老婆如是真的来救他,他出去时,一定会对她们更好一点儿,更好一点儿。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待得他再醒来时,他听到了一丝慢慢的轻轻的呼吸声。 他一时心跳,不会是我的老婆来了一个,再不就是来了三个,她们呆在这里,看老公睡着了,一时不敢打扰我,便叫我好好睡……他叫起来:“磨磨、佛佛、刺刺,是不是你们?” 没人应声。 方方心一紧,他笑道:“我都听到了你的呼吸声,你不出声也是枉然。我听得你吐气的声音,就知道你是女的,你不是磨磨,就是刺刺,你不会是佛佛,佛佛吐气的声音有一点儿重,你知道么?” 那人果然一听到了他的话,便屏住了呼吸。方方说道:“你要是个女人,你的呼吸便会绵长,你知道不知道?那是男人绝学不来的,你要是一个男人,你的呼吸一定会很重浊。你不懂得,我以后教你们好了。” 方方此时知道了洞里不光是他一个人,便心里安定不少,管她是不是佛佛、刺刺、磨磨,就是她是别的女人,他也一定很开心,说不定会更开心。 方方凑过去,对着那女人说道:“我闻到了你怀里的香气,这是女人才有的香气,你知道不知道,我最知道女人的香气了,我能在夜里闻到女人的香气,我能在十里外知道对面来的女人是老是少,你知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告诉你,那是因为老女人没有香气了,她很干瘪……” 忽地,他抓到了一只手。 方方心里一喜,他说道:“我摸到了你的手,你的手很软,像是一个好女人。我摸你的手,便知道你从来没有经过男人……” 那人咦了一声,显是对他此话很惊奇。 方方得意道:“你不知道这里的秘密,我告诉你好了。如果是一个处女,她的手便会很软,软中有一种硬,那是花蕾的硬,像石不是石,像木不是木,像铁不是铁,只是女人的一种硬,没经过男人的硬……” 那人对于方方的一套很是用心,她的呼吸很平稳,在用心听他。 方方说道:“我摸你的手,便知道你最多不过十八岁,你是一个女孩儿,一个没经过男人的女孩儿,你的手上有一种软毛,很香的一种,要是有过男人亲热,你的毛便没那么软了。” 方方正在胡说八道,忽听得那人说道:“你说够了没有?”方方大吃一惊。 这人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他怎么会是男人,他怎么会是男人的声音? 那人说道:“你个方大脑袋,我要你看看我这个女人……” 果然看到了,那人点亮了他怀里的火折。 她不是女人,他是一个男人。 怪的是……他是……他是……他竟是那个死在城垣一战中的肃杀。 他真的是肃杀。 方方的后脑起了一阵阵寒颤。 他问道:“你不是……你不是女人,你是肃杀,你怎么是肃杀?” 肃杀笑了,他对着方方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喜欢玩弄女人的男人,我得玩弄玩弄你。” 方方目瞪口呆。肃杀就不那么好玩了,方方此时宁可与鬼在一处,宁可与那个死尸在一处,他也不愿意与肃杀在一起。 肃杀早就死了,此时的肃杀一定是鬼。 肃杀说道:“你一定以为我是鬼,对不对?” 方方说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别来扰我。” 肃杀说道:“你以为我死了,对不对?” 方方大声道:“你休来扰我,我也是堂堂正正的人,你来,你来,我的阳气要你死命!” 那肃杀笑笑,说道:“你天天与女人鬼混,还有什么阳气?” 方方心跳不止,他叫道:“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别显灵!”那肃杀笑,一直走向方方。 方方大叫:“君子动口不动手,动手非君子,一辈子是小人!” 那肃杀不理他,仍是向他走来。 他伸出舌头,说道:“我可以喝你的血,我喝够了你的血,便拿你当枕头,你看好不好?我到幽冥界,我拿你当我的听差,你干什么都得听我的。” 方方骇怕极了,他叫道:“我闭上眼睛了,我不看你,还不行吗?我告诉你,鬼也不能欺人太甚!”肃杀哪里管他,直走过来,凑到了他眼皮底下。 肃杀说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怎么活过来的?” 方方一跳,叫道:“好,你说,你说,你离我远一点儿,你慢慢说,我听你说好不好?” 肃杀逼着他的眼睛,他看得清,那确是肃杀,是那个一身病骨、一脸傲气的肃杀。 肃杀说:“我有两颗心脏,米离不知道我有两颗心脏。” 方方心道:糟糕,你有两颗心脏,米离未必会再来杀你一次。 肃杀说道:“他们欠我的命,他们欠我的情,我得一一讨还。” 方方叫道:“我不欠你的!” 肃杀的脸相有一点儿凶了,他悄声说:“你欠我的,你自己知道。” 鬼是无所不知的,方方大叫道:“王八蛋,你是鬼,人鬼不亲,你来扰我,不公平!” 肃杀说道:“你们天下所有门派的鬼东西来一齐对付我,便公平么?” 方方大叫道:“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你有什么法儿,你已经死了,还要对什么人使威风?” 方方一横心,叭地一下打过一拳去。 这一拳要是打向人,也太慢了一些,别说是打向鬼了。那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肃杀说道:“你怎么会是我的对手?你知道,就是你的三个老婆一齐来了,她们也不是我的对手!” 方方叫道:“鬼肃杀,你把我的老婆弄到哪里去了?” 肃杀说道:“她们先你一步,到枉死城去了。” 方方大叫道:“完了完了,我没老婆了!” 那肃杀悄声道:“我只是喝你的脑浆,我一口口喝,趁热喝,喝够了再说。” 他凑过来,一伸舌头,他的舌头冰凉。 方方再也受不住了,他嗷地一声死过去了。 方方死过去了,那肃杀竟是站在方方的眼前,呆呆看着他出神,他说了一声:“这么怕死?”像是对这个方方很是失望,他看着方方,说道:“奇怪,他怎么能说出那么多的话,他说的像是有理,有一点儿聪明。怪不得他的脑袋那么大。” 风仍在吹,所有的人都沉默,她们不知道方方是死是活。如果方方死了,她们还做什么?她们突然觉得,有方方这个大脑袋,她们做事像是有趣多了,如果没了方方,她们做事岂不是大没意思?刺刺说道:“找那个人。” 就是找那个无赖,那个带着她们去的无赖。 在一家酒馆里,她们看到了那个无赖。 那无赖和两个人在喝酒。 他一看见刺刺,就是大笑,笑道:“好货来了,兄弟们,看来她们的货没送出去。” 他哈哈大笑不已。 那一旁的阴鸷汉子说道:“看来这货还很棘手。” 那无赖说道:“我看她们傻乎乎的,被那个男人卖了还知道,她们有什么厉害处?” 说罢,那汉子便来奔刺刺。 他叫道:“跟大爷去,说不定有一点儿好处!” 刺刺一反手,竟把他提了起来,叫道:“我杀了你!” 那汉子叫道:“别杀人,别杀人!” 佛佛一见那两个汉子都欲起身,便叫道:“我来对付一个!”她抓起一个汉子便向地上一摔。那汉子被摔得狠,叫道:“别摔,摔狠了不是玩处!” 磨磨扯住了那个汉子的耳朵,叫道:“你说,你们那庄子是什么地方,主人是谁?” 忽地有人说道:“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佛佛、磨磨都回头了。 忽地刺刺叫道:“手下留人!” 她两人一闪,手下的那人便惨叫一声,原来是有人向他们射出了暗器。暗青子正射在他们的咽喉上。 眼见得人是不活了。 佛佛大叫道:“王八蛋,我还没杀,要你来杀?”她冲出去。外面只有风声,没有一个人影。 刺刺手里的汉子不曾死,他看着刺刺,说道:“你要我说什么,我也不会说。” 刺刺一捏他的骨头,疼得他嗷嗷直叫,他叫道:“你就是杀死了我,我也不会说!” 刺刺说道:“是么?你是好汉!” 她正准备拿那穴道。 那汉子看她要用分筋错骨法来对付他,不由得大惧,他叫道:“你死吧,你要对付我,你早晚不得好死!” 他自尽而死。 看他服毒的样子,刺刺大是恶心,把他扔在地上。 人还未死,他吞吞吐吐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天下最好的女人是什么人?青楼……青楼……青楼座上客,一岁一重天……不留花永夜,时时是华年……” 那男人也死了,他说些诗句,像是一个很有学识的人。 只是他真是一个无赖。 不是这诗句很有名,便是这诗句很有用。 刺刺说道:“我听得方方说,他来这里,是想好好看一看青楼,我们从明日起,便去看青楼。” 佛佛与磨磨都瞅着她,她们只能听她的,因为她是生浮子的徒弟,她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 死肃杀仍在站着,他真的是有两个心脏么?是不是他在被米离杀死的那一瞬间,心里有一丝悲哀? 他此时站立在那里,看到方方真个吓死了,他的心里也不无悲伤,他是不是再也不是那个无情无义的肃杀了? 方方对他胡说了一通女人的气味儿,女人的香气什么的,他是不是对方方的话很在意? 他竟凑到了方方的脸旁,看着方方的脸。 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方方那般怪了,他的脸是方方的,他的头也是方方的,他的耳朵看上去也像是方方的了。 这肃杀忽地念叨起来:“方方庄,方方床,上面睡个方方人儿,吃饭睡觉总走神儿,人家打架他看人儿,方方耳朵大脑门儿!”就是这一个方方,就是这么一个怪人儿。 肃杀俯身下去,在方方的脑门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第八章 晴天的伞 “伞”正要走出去,忽地那无心婆婆叫住了他。 她柔声说道:“我是皇上的人,你知道不知道?” 她说这话时,竟然有本事叫他听来那一句话没一点儿炫耀,只是一种不得已。 “伞”不动,他能立在地上,一天也不动一下。 他是“伞”,他见过无数的女人,有的女人也像是她,很柔很软的一种。 从前的“伞”对于很柔很软的一种女人很心醉。但后来他不了,因为有个女人在他睡熟时竟在他心上插了一刀。 幸亏他睡时也是睁着一只眼,不然那一回他便死了。 “伞”再对于很柔的女人便没了那么多的敬意。他说:“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无心婆婆走到了他眼前,说道:“你是一支无坚不摧的箭,我想让你帮我。你愿意不愿意?” “伞”说:“我不愿意。” 他便向外走。 无心婆婆笑了,说道:“‘伞’先生,如果你不愿意,你的那十三处隐处都会被毁。” 他的眼睛亮了,她怎么知道他有十三处隐处?如果她毁了他的十三个巢穴,他会再无藏身之地。 他说:“我怎么帮你?” 无心婆婆笑了,她说道:“我不会要你白帮我的,你说是不是?” 她的手摸上了“伞”的手,她的手冰凉。 “伞”说:“你别碰我。碰我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死的。” 她轻声问:“她为什么要死?” 他说:“因为我喜欢她。” 她笑得更狂了,她的笑有一种荡意,皇上的女人不该有荡意的,她为什么那么对着“伞”笑? 她轻声对“伞”说道:“你不会对我那样,因为我是一个很晓事儿的女人。” 晓事儿的女人岂不是很讨人喜欢? “伞”直走了出去。 无心婆婆的身后出来了两个人,这两人是两个怪人:一个很矮,他的身子只有无心婆婆的脚那么高。另一个是一个高人,他像一支瘦竹,慢慢站在无心婆婆的身后。 “杀了他?” “你们两人杀不了他。如果你们两人能杀死他,他就不会叫做‘伞’了。” 巷子很深,“伞”走得很慢,他慢慢走进了一个小小的酒馆。 他喝够了酒,还来做什么? 店里的客人很少,只有那么两个人在那里无精打彩地坐着。 店主人过来,坐在“伞”的对面。 “她请你喝酒,还是求你杀人?” “伞”不语。 他忽地对店主人大声叫道:“拿酒来,我今天要喝醉!” 那两个人也来到他的桌旁。 一个是很年轻的小伙儿,他盯着“伞”,他看着“伞”的那目光里只有崇敬。 另一个是一个蹒跚老人,他对“伞”说道:“是不是人在晴天,才想起来‘伞’是无用的?” 那年轻人斩钉截铁地说道:“睛天‘伞’也有用,你知道不知道?” 那老人大笑道:“对,可以遮荫,可以遮阳啊。” “伞”说道:“她要我帮她。” “她是谁?” “无心婆婆。” 老人与那年轻人都惊咦了一声,他们显对那六扇门的人来求“伞”很是惊诧。 老人双目如电,说道:“咱们可是与六扇门有仇。” 年轻人说道:“他们再有过不去的山,也不会真心求我们。” 他们在怀疑那无心婆婆做下的是圈套。 “伞”长吁了一声,说道:“她拿出了龙牌。” 两人互看一眼。有龙牌的捕快天下不多。 年轻人道:“她就是有龙牌,也不保她心诚。” “伞”说:“她是皇上的西宫娘娘。” 两人真的惊呆了,他们不明白何以那无心婆婆会对“伞”示以她的西宫娘娘身份。 “伞”说道:“你们该明白,她是想告诉我,如果我坏了她的大事,她决不会饶过我。” 三人不语。 年轻人捶桌道:“四哥还在牢里,她为什么不放了四哥?” “伞”说道:“我不想让她知道。” 他的眼光很深湛,他不相信六扇门里的人,就是无心婆婆,他也绝不相信。 他说道:“我明白,如果她再为难老四,我便宰了她!” 他的眼光凶起来,像是一头豹,一头怒吼时的豹。 夜深了,牢里的牢子也时时昏睡。坐在牢里的那个虬须大汉却时时看着牢门。 他知道,他今天要出牢了,他得出去,他还得在江湖上叱咤风云,他还得出去做他的“四哥”。 更鼓三点。 大汉忽地叫道:“妈的,给我这么一点儿银子,够老子花的么?”那牢子的耳朵最尖,一听得他叫一声银子,顿时睡意全消,他叫了起来:“什么,什么,四哥,你银子不够花了,我出去给四哥要一点儿?” 那虬须大汉说道:“好,你拿出去,拿这一点儿牛屎银子给老三看,你就说四哥不耐烦了,要他拿大个儿的银子来。” 那牢子笑眯眯道:“四哥,那这一点儿银子……” 大汉不耐烦道:“狗屁一点儿银子算什么,就给你算了!” 那牢子满心欢喜,一只手够来抓那银子,嘴里说:“多谢四哥!” 他的手一伸出来,那大汉一叼,便叼住了他的手。那牢子变色叫道:“四哥,别开玩笑!” 虬须大汉一抓住他的手,便一扯,扯过来了他的肩,叫道:“你的死期到了!” 他一把扯住了牢子,一扯扯得牢子的脸变了色,先是胀红了,再是紫的猪肝色,再就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大汉很有经验,他把那牢子扯得很近,便可以找到那钥匙。他扯过了钥匙,开了门,人便出了牢。 牢门外果然有人。 是那个年轻人,他叫道:“是四哥么?” 虬须汉子满心欢喜,悄声道:“是,走得了。” 忽地满地灯光。 有人笑了,笑声咯咯响,那是一个女人的笑声。 十七个人围住了他们两人。 十七个人都不语,只是默不作声看着他们。 虬须大汉叫道:“老六,怎么回事儿?” 那年轻人切齿道:“不知道,是走了水啦,我看跟他们拚了算啦!” 那女人咯咯笑道:“你听说过在无心婆婆手里走过狱么?” 原来她便是无心婆婆? 两人呆立。 忽然,唿哨声自远而起,慢慢走近。 来了一个黑衣人。 他冷冷站在无心婆婆对面。 他说:“我想一想,还是不对,我想你决不会忘记他。” 无心婆婆大笑,说道:“他是你的人,我怎么会忘记?只是我知道你得动,你一定会自己动。我看你的心思还是不太缜密。” 黑衣人说道:“我做事向来不怎么缜密,可我总是成功,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 无心婆婆哦了一声,问道:“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把对方战胜了,我杀死了他,所有的漏洞便全补齐了。” 他的话意是什么,莫非他真的能把无心婆婆也杀死,把这一次的漏洞全都补齐? 两人对峙。 无心婆婆说道:“其实你根本不必这么来,你只要对我说一声,我便会放他走!” 那虬须大汉更是脾气火暴,大叫道:“说什么狗屁话,我宁可死了,也不要你放我!” 无心婆婆说道:“是么,那你一定会死了……” 她轻轻一挥手,身后的女人都上来了。 无心婆婆说道:“我想告诉你们,那个大汉叫‘扇子’,他是“伞”的好朋友,也是他的兄弟。如果我与‘伞’动手,你们只须杀死他便行了。” 她说杀死一个人,像是说碾死一只蚂蚁。 “伞”知道他遇上了劲敌。 如果他服输,他带领的黑道便会一蹶不振。 但他能不能胜得了这个无心婆婆? “伞”头一回对自己没有信心。 风在吹,牢外面真的比牢里更好。 忽地,那虬须大汉说道:“大哥,我进牢里去,我服罪!” 他是服罪,但他杀死了牢子,他的罪更大。 “伞”只吐了两个字:“胡说!” 他对他自己的兄弟从来不多说话。那虬须大汉顿时热泪盈眶。 要知道兵匪从来誓不两立。 但匪总得躲着兵,兵是正道,匪不是正路。 “伞”说:“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他是对无心婆婆说话。 无心婆婆笑笑,说道:“我想告诉你,你做我的人,我与你的过去便一笔勾消,你的兄弟也从此再不怕官府,你愿意不愿意?” 那年轻人与虬须大汉一齐叫道:“我不愿意,死也不愿意!” “伞”的手里真的有了一把“伞”。 伞本来是临雨时带的,在那江南细雨绵绵的季节,你手里拿一把伞,心里定会笃定不少。但他此时手里拿着一把伞,顿叫对面的人都感到了杀机,一股逼人的杀气! 啊——,剑气顿起,人也逼近。 所有的人都逼近了大汉。他吼叫道:“老子在牢里好久没松骨头了,好,来吧!”他一拳一脚,打得颇有劲头,但那些女人的剑法绵密,只是攻他下三路,又不逼近,他便总不能奏功。 年轻人的手里抓着一只鼠抓。一只像是老鼠般的抓子。他东抓一下,西抓一头,让那些女人也无法走近。 时间一长,那年轻人先是抵不住了,他啊一声叫,人便跌倒。 无心婆婆叫道:“别放了他!” 再围过来一群女人,一剑剑逼向那大汉,他叫道:“老六,你怎么了,你能行不能行?你再出一声,哥哥要听你说一句话!” 那老六倒在地上,血在肩头流,终是一声也不吭。 再听得哗一声,那大汉也肩头出血了,他怒极了,叫道:“王八蛋,老子在牢里住了两天,天下反个儿了?我就不信?!”他冲过去,一拳打向一个女人,那女人哼了一声,死在地上。 有人叫了一声:“倩倩死了……” 那无心婆婆说道:“不管她,就是你们都死了,也得拿下他!” 剑更绵密了,他忽地一声低哼,闷闷地一斜,差点儿倒地。 “伞”与那个无心婆婆至此时仍未出手。她说:“你为什么不出手,他们已经败了。” “伞”说道:“我不愿意出手。” 其实是,他变了三次姿势,也找不出无心婆婆的空门。 他不敢动。 他未动,他的两个兄弟就败了。 他忽地知道了一件事实:无心婆婆也许不必用他的人,就会找出那七件大案的真相来。 他说道:“我输了……” 两人大叫:“别放手,大哥,你快走,再别来管我们!” 两人想嚼舌自杀,但都被那女人点中了穴道,无法再自尽了。 无心婆婆说道:“我选了这牢里做我们的斗场,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 她是什么意思?她是怕有人知道了“伞”曾败在无心婆婆的手下,她才选了这一个时机?她心思很深。 她一定会把“伞”带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伞”说:“我不会听你的。” 无心婆婆说道:“那也好,我只杀死你的两个兄弟。” 她挥一下手,只听得嗷地一声叫,显是那年轻人不耐她的折磨,方才出声的。 那年轻人叫道:“大哥,你走,你走,你以后替我们报仇,你走,快走!” 他走不动,看着两个兄弟,他不能丢下他们走。 他忽地垂下伞,说道:“我服了,我听你的。” 无心婆婆笑了一笑。 就在她一笑时,那笑很是粲然。 “伞”忽地出手了,他的手很快,像一阵风! 无心婆婆根本就不知道“伞”会出手,她呆在那里,站立着,一动不动。 “伞”知道,他必得一击三变,他得先击退无心婆婆,再去救他的两个兄弟,如果一击不成,他的两个兄弟的性命便没了。 这是一场赌,一场豪赌! 第九章 苑九的放肆 曲十六站在苑九的面前。 从前的苑老爷子确是一个老爷子,他是一个活了三百岁的人。 如今的苑九是苑九,他只是一个活了二十来年的年轻公子。 怪的是,他的女人却像从前的苑老爷子一般,足足有上百人。 苑九在喝着葡萄酒,他等着曲十六说话。 曲十六说:“她是无心婆婆……” 苑九嗯了一声。 曲十六说道:“在上月里,一共死了七个人,他们是洛阳的罗金刀、两广的离明、汾水杂十八、铁炭、北方十三罗锅、京都许风衣,还有一个是少林的无望大师。” 苑九点点头,说道:“想必是武林又生风波了,是不是?” 曲十六笑笑,权作回答。 苑九的女人有一百个,她们从灵一叫到风一百一,中间只缺“九”因为她们有时也叫他苑九,便没有一个女人能叫“九”。 九是至尊数。 苑九大笑,说道:“无心婆婆找你,是为了我么?” 曲十六说道:“她本来是请公子的,但却请到了小婢,她有一些不高兴。” 苑九笑道:“她有什么不高兴,如果我的十六妹愿意去帮她,她岂不是没了烦恼么?” 他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谁求到了苑九的姬妾去帮忙,他就算是求到了苑九本人,苑九的宠妾肯帮他,谁敢不卖她的面子?苑九笑笑,说道:“十六,你愿意不愿意帮她?” 这曲十六嫣然一笑,一笑时看得出她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人,她说道:“妾不敢作主,还求公子示下。” 苑九一改他嬉戏神态,说道:“再过几日,我便要入祖茔去一死,你们都得过一难关。” 那百名妾侍一个个凝神听他。 要知道,苑九爷在世上,最为神奇的是,他在三百岁的生年中,一共得假死九次,他九次死时,都是惊险万分。 因为,一到了苑九公子死时,你的机会便来了。 ——如果你喜欢金银珠宝,你可以打开苑家祖茔,到了那里,有皇陵里也不及的珠宝,因为苑九爷子死过七八个了,到了今天的苑九,已经是第九个苑九了。 那坟里的珠宝够几辈子用的。 ——如果你不喜欢珠宝,坟里还有一种东西要你动心:武林秘籍! 各大门派的武功秘籍,在苑九的茔里应有尽有。就是你门派里那些早就失传的秘功,苑九的祖茔里也有。 ——如果你还不感兴趣,你或许会对苑九的那一百个侍妾有兴趣,她们是与苑九神交的女人,她们的身上,有一种说也说不清的花纹,洗不掉,擦不去。那是苑九与她们神交的痕迹。她们做了苑九的侍妾,从此再也厌与世上的男人交媾,如果她们再与世上的男人交媾,那结果便是:男人增长三十、四十年的功力,至少是二十年的功力,而苑九爷子这一个与凡人交媾的侍妾必死。 一旦苑九爷子一死,他们必是争着抢着来找苑家祖茔。 苑九只死二十天,这二十天是他们的机会。到了二十天后,苑九便会再出来,那时苑九的功力便大增了。 苑九说道:“十六姑娘,你愿意不愿意管他此事?” 曲十六说道:“再过几天便是公子的大喜之日,公子如果去了祖茔,我们便得逃散,哪里还顾得她的闲事?” 苑九神色黯了许多,他轻声道:“苑九一生一死,让你们受苦了。” 那些姬妾全都跪在地上,说道:“公子洪福,必会保我们安全。” 苑九笑笑,说道:“从来不曾有人攻得入苑家祖茔,我也从来不曾听说过,有哪一个苑老爷子死于别人之手,我更不会例外。只是我入了祖茔,你们可帮那无心婆婆一回,一来可以保得性命,二来也可以做一些事儿。只是我死去的二十天,你们或许不会弄完它,到我再生时,你们的事儿还不得要我插手。” 苑九的代代规矩:不插手江湖恩怨,只是暗杀那些在江湖上谁也管不了的恶人。 这就是说,如果曲十六管不了的江湖事儿,他就是再活转来,也决不会插手去管。 苑九看着曲十六,等着她决策。 如果她愿意管,就是给她自己找来一件闲事。 曲十六低下了头,她再抬头时,说道:“我要管!” 苑九对着曲十六笑。 他没看错,当初他叫曲十六赴无心婆婆的宴会,便料得会有这一举。 就是一死,曲十六也会去管好那件事儿,不给他苑九丢脸。 苑九对着他的侍妾们说:“十六妹去管江湖的事儿,这是一件大事,如有谁愿意去协助十六妹做此事的,可以跟她去。但你们不能去多,只能去十个人,对付那几个江湖豪客,十人足够了。” 他根本就看不起那些江湖豪客,他从不涉足江湖,是不是因为此事? 那些苑九的侍妾一个个都是愿意去与十六妹走,但她们中的十五人不能去了,因为她们是曲十六的姐姐,在苑九的侍妾里,绝对是长幼有序。 就跟她去了九个妹妹。 苑九笑笑,说道:“你们比其他的姐妹更是可忧,因为你们一得去查那案子,看那七个人是谁所杀,二是你们得保着你们自己。决不能让那些人害了你们。要知道,在这二十天里,你们可能遇上许多的坏人。” 十个女人一齐跪倒,齐声道:“愿公子保佑我们!” 苑九冷嘲道:“一到了我必死时,我不但保不得你们,就是连我自己也保不住。” 苑九看着天,夜空里,看不见星星,这是冷夜。他说道:“有人想害你,你知道他是谁么?” 女人都看着他,她们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苑九悄声对她们说道:“我告诉你们,要想害你的人,一定是你最亲近的人,是你平时对他最相信的朋友,只有他在你的背后捅你一刀,才会致命,才会一刀杀死你。” 最好的朋友,怎么会是杀你的人? 苑九对他们说:“如果是你最好的朋友,他就对你不以为然,他们对你会生出怠慢之心,他会对你不在意,他会对你生出一种忿恨,他会杀死你……” 女人不知道他是缘何而发的。 苑九轻声说:“这是我的老爸说的。” 苑九只有一个,他的父亲是上一个苑九,到了他活三百岁时,他才自己走进那苑家祖茔,自己死去。此时他的儿子,那个在世上才活了十八年的人才到了苑九的原居处,找到他的一百个侍妾,做一个新的苑九。 既是老苑九爷子说的,必是有他的道理。 苑九轻声说:“我记着它,是为什么?” 所有的女人都看着他,等他再说。他说道:“这是老爷子死时告诉我的唯一一句话。” 如果你活到了三百岁,对你的唯一后代只有一句话要说,这一句话一定很有价值。 苑九的十个侍妾走了,她们下了山。 苑九站在山坡上,他看着那十个女人飘飘然下山,一个个恍若出世的仙子,绰约神态十分撩人。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灵一问道:“公子有什么事儿发愁?” 苑九说道:“我不知道她们的命运如何,但如果她们十个人真的有什么不测,我想我得破誓了。” 如果苑九出山,为了他的十个侍妾出山杀人,天下谁撄其锋? 一个侍妾问曲十六:“十六姐,你说,我们去哪儿?” 曲十六笑笑,说道:“有人说,两广的离身剑是天下一绝,我们不妨去两广,看看离明死后,他家里的人如何打算,好不好?” 那几个女人都是年轻貌美的仙姬,听说能去玩,一个个早把她们的生死都置之度外,哪里怕去什么两广? 她们都笑着答应。 十个人便奔两广。 她们的路走得很快,一路上,也看到了花花草草,便留连忘行,直到了必走不可时,方才有些恋恋不舍,再走。 这一日便到了一个庄院。 远远看去,这庄院太美了,藤牵蔓绕,一看便是一处美住所。 十个人都是赞叹不已。 方十八说道:“十六姐,我们去看看那庄院,好不好?” 曲十六一向谨慎,说道:“我们还是别惹事儿的好,看那庄院,便不是常人住的。我们不如绕路走开。” 余二十笑道:“十六姐,你就让我们去看看,找那家的主人,让他给我们煮一杯茶,说说话,歇一歇脚也好。” 曲十六耐不过她们一再恳求,便说道:“好,只是去了,得口紧些。” 那九个姐妹听得十六姐答应,个个欢欣,叫道:“还是十六姐好,我们这一下子有玩的了。” 十个人飘然若仙,一直走到了那庄院门前,叩门求见。 有一个老苍头问道:“什么人啊,来做什么的?” 方十八笑道:“天上仙子,一求尘缘。” 老苍头说道:“天上仙子,天上仙子,天上的仙子早都下凡了,哪里还有在天上的,在天上的都是坏人了。” 他嘟哝着,开了门。 一开了门,果然惊得呆了,看眼前的女人,全都年轻貌美,绝世之姿,超世出尘,不是天上仙姝是什么? 他擦眼道:“真是天上仙子?” 曲十六笑笑,说道:“我姐妹只是远路客,听说你庄院风景宜人,特一求观。” 老苍头说道:“我得去问问庄主,让不让你们看,再来告诉你们。” 过了一会儿,那老苍头来了,他说道:“庄主答应了,你们进来看好了。” 十个人进了庄院,看看庄院,一进门便是一块巨石,石头形像狰狞,似人似兽。十个人骇然。那老苍头笑道:“这块石头是天下的恶石,一落到了我们庄院。这庄院便叫一个不好听的名字了,它叫恶人庄。” 过了恶人石,再看那庄院,景色一块比一块秀美。真个是巧夺天工。十姐妹看着,竟是惊叹不已。 一座小亭,偏偏在池上,看仙鹤留连,扁竹弯绕,实在景色宜人。 方十八笑道:“要是能留在这一块地方,做仙子也不如了。” 曲十六说道:“只怕你留在这里,做了俗人,心里更想着仙境。” 方十八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出声。 忽地有人扬声道:“这位姑娘说得对,我是一个伤心人,但留在这里,我的心伤便慢慢好了,姑娘这般喜欢这里,不如便留在这里如何?” 众女人大惊,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那个老苍头急忙说道:“姑娘们休慌,是我家主人来了,他听说姑娘们来了,特来相陪的。” 一说间,便见竹丛后闪出一个年轻人来。 这年轻人却是生得好,他只有二十多岁,面貌俊美,有一股雄纠纠的气概,看着众姑娘,脸上带笑。 他说:“在下慕容怀,唐突了众位姑娘,莫怪。” 这些姑娘虽说是苑九爷子的侍妾,但也是一些年轻女人,平时不曾与世上凡人相近,此时见得慕容怀这般有礼,心也跳不已,脸也红扑扑,低声答礼的也有,不敢出声的也有,更有两个痴痴的看着那慕容怀,娇羞不语。 慕容怀笑道:“小院虽小,便却是千曲百折,没人领着,观赏也未必能尽???,不如在下就领着诸位姑娘一观,如何?” 曲十六看着这位慕容怀,心道:“说不定他便是江南大家的那位慕容氏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看样子他像是一个文弱书生,不知道他是不是坏人?” 原来曲十六她们百名侍妾,都是苑九的掌上明珠,一个个都不涉世事,自然对于世上的风险懵懂无知,一见了人,心里只是猜测他是好人坏人,全忘了如何去考究他。 几位姑娘更是不想此事,她们看着慕容怀是那么风流、潇洒,心内也赞他:“真个像我家公子,也是一个雅人!”她们哪里知道他是什么人,哪里顾得去问他别的? 第十章 恶人石 再进一进院落,再看到了一块石头,迎面而立。 所有的女人都是看它脸红。 原来这一块石头是一块“疯石”。 这石头也找得好,竟是一块石头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相拥相抱,难舍难分。 慕容怀道:“这一块石头,是天下奇石,我从前曾经在路上见它,对它行了一礼,恭恭敬敬,我佩服自然造化,竟是如此神奇,生出这一块神物来。” 众女人看那块石头,黑的是女,白的是男,相拥相抱,十分醒目。看去两人正在狎昵,亲亲热热,正在热火,就是神仙看了,也得动心。 慕容怀说道:“我看了此石,三日三夜不睡,悟出一个道理,人生在世,本来就是食色男女,何必在意人家说长道短?能快乐便快乐,莫虚度了好时光。” 说罢,他看着曲十六,说道:“不知道曲姑娘认为如何?” 曲十六听得他说那恶人石,心里卟卟直跳,她哪里受过这等滋味儿,心里是又慌又乱,恨不能一时便跑。 但她知道在园内与观人家的景致,不能做那无礼神色。 曲十六道:“公子的园子,真是饱人眼目。” 慕容怀心道:你做模样,须知我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他大笑道:“难得姑娘夸奖。” 一行人再转过园来,便见到了一个很方正的房子。 慕容怀说道:“这房子也是本园一大奇观,姑娘们是不是进去看看?” 曲十六心内隐隐不安,觉得不该再看他什么房子。 但那些姑娘都是好奇,说道:“看看也好,难得公子有此雅趣。” 房子很大,门轰轰响了一阵,竟是再也不动了。 原来这门是自动开启的,一开后便春光大泄,原来那里面全是一些美妙的可人儿,竟有百十个美人在室内徘徊。 曲十六等十分惊奇,难道慕容怀是一个好色君子,竟养了这许多的姬妾? 但她们一进了门,便发觉不对了。 原来这室内的许多人,都是栩栩如生的塑像。看去很逼真,但都一动不动。 慕容怀笑道:“这是我最好的地方,轻易不让人与观。只是看姑娘们是可人儿,便请来一观此景了。” 他哈哈而笑,显得十分开心。 姑娘们心惊,看那些人像,竟是十分像人,连她手臂上的血管也看得清清爽爽。 看一个站在门口的女人,她那眉目传神,竟有十二分的妖冶。慕容怀说道:“这人是妲已,她能迷惑住君王。她的眼神应是不一般的。我从前雕她的塑像,总是不像。后来我从北海找来几粒猫眼儿宝石,把它七次雕入她的眼中,方才找到了她的神韵。” 姑娘们大惊,原来有恁多不易。 再看第二具雕像,却是一个村姑模样,她站在那里,神色有些凄伤,十分孤凄的样子。慕容怀说道:“此人原是一个村姑,我把她带入慕容家,遇到了一个本家子,对她十分钟情,竟然在十天内把她亲热死了。最后她死时,竟是眼也不闭。我刻下了她的画像,就是想让她也与那些名人并存。” 说时,慕容怀竟是声音哽咽,十分难过。 十个姑娘心道:“原来他也是一个情种,对于这姑娘的身世,十分怜悯,他也是一个知情知义的人。” 再看第三人,这人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慕容怀道:“这女人是西施,我最喜欢的不是她,她先能投身于这越国的范大夫,后竟再交好吴国的夫差国君,先后不一,是这女人的毛病。我不喜欢她。” 十个女人面面相觑,她们知道,慕容怀这人还很痴情。 慕容怀领着众女人,在这房内走动,看四外都是一个个艳丽美女,都是自古及今的美人,他兴致勃勃,大讲他如何雕出这些女人。 到了最后,竟是一个艳装美妇。慕容怀看到了她,不禁泪如雨下。 方十八问道:“公子为何坠泪?” 慕容怀说道:“她不是古时的美人,她只是我的一个女人。” 所有的女人都是心动:他为何把他的女人雕在这里? 慕容怀道:“她与我相爱,我很喜欢她,与她一连十几日寸步不离。谁知她的病竟再也治不好。到了最后几日,她不让我看她,我疯了一般,直想冲过去看她,但她横着剑,对我说,要是我冲进了屋,她便自刎。我疯一般在屋里雕她的像,待我雕好了她,她也死了。” 方十八听得泪眼婆娑,心道:原来他真是一个有情义的人。 慕容怀说道:“我待得她死了,从那以后,再也不曾娶妻。你们今天来了,我忽看到了这位姑娘……” 他一指方十八。 方十八脸蓦地红了,她不知道慕容怀要对她说些什么。 慕容怀说道:“这位姑娘,你们也看看,她是不与我的这亡妻长得一模一样,她们俩真如同一人,你们看是不是?” 众姑娘本来不甚在意,听得他说,便一齐来端详那方十八。再看看那塑像。 看看方十八,再看塑像,真的很相似。 众人都看呆了。 慕容怀说道:“我让你们进来,是看你们的这位姑娘的面儿,我轻易绝不会让别人进我的门,就是你们要进来,一个老苍头便足打发你们了。” 曲十六说道:“公子的心境,我们也知道了,看来公子对这位死去的姑娘真个是情衷一心,这让我们佩服不已。” 慕容怀大声道:“什么情衷不已,我告诉你们,我要的就是我的妻子这模样,你们看着,你们既是进了我的家,再想出去,就不那么容易了。我知道你们是谁。” 曲十六笑吟吟问他:“是么,你真的知道我们是谁?” 慕容怀大笑,放声说道:“你们一行十个人,一个个都是貌如天仙,个个都有出世之姿、超人美貌,你们只能是两种人。一种是皇家的妃子,一种是苑九的侍妾。你们没一点儿富贵气,只是有些神仙姿。你们不是苑九的侍妾,会是谁?” 十个人都不声语。 她们不知道这慕容怀竟有这等眼力,一眼便看得准了,看得出她们都是苑九的侍妾。 曲十六说道:“你既是知道我们是苑九爷的侍妾,你还敢动我们么?” 慕容怀大声道:“怎么不敢?你们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本子来。他说道:“你们看没看到我这个本子?我这本子里记着的,专门是苑九的事儿,我平生最惦念的人,就是他苑九了。你知道不知道,到了明天,就是苑九死去的日子,我本来这一回想去杀死他,让他再也不会从那苑家的祖茔里爬出来。可惜的是,你们来了,我再也顾不上苑九了。” 他放声大笑,笑得放肆。 曲十六的脸色苍白。 她们要顾那件无心婆婆托付下来的案子,谁曾料得,她们竟是先得顾她们自己的性命? 慕容怀大声道:“本来我只是看好了她,但你们都是苑九的侍妾,我要是和你们中的一个睡过,我便得了几十年的功力,我要是睡了你们三两个人,就是苑九再活过来了,他还能怎么样我?我足能制得了他,我的功力比他更强,他能奈我何?” 慕容怀放声大笑。 他一笑,满屋子的雕像都是轻轻摇动。 慕容怀一比划满屋子的雕像,对她们说道:“我知道你们不能与凡人交接,但我与你们交接后,你们一定会有许多的好处。起码你们死后,我能为你们一个个雕下画像,你们能永远不死,一到了节日,我便会来祭奠你们。你们在阴世间一定不会寂寞。” 他看着曲十六:“你们十个姑娘都美,我不能专美哪一个,让你们其他的几个人看着不公,我要一碗水端平,让你们人人满意。” 曲十六喝叱道:“慕容怀,你作梦!” 慕容怀的眼里都是云翳,他笑道:“我真的爱作梦,我愿意梦见好事,我如果梦见不好的事儿,我便会天天不愉快……” 曲十六忽地叫道:“你休想,你放我们出去,不然我们宰了你!” 慕容怀轻轻俏笑道:“我忘了,你们是苑九的侍妾,你们的本事都不小,怪不得敢在苑九死时也出来闯荡。我记得你们的身上都有一种花纹。我最关心的就是这事儿,你们身上的花纹是什么样子的,是一个人一样儿,还是所有苑九的侍妾都身上有同一种花纹?我很想看一看,我太想看看了。” 曲十六越听越是生气,她喝叫一声:“慕容怀,你死去吧!” 她飞过去了,直扑慕容怀! 慕容怀早有所备,他身子疾躲,一躲到一旁,笑道:“我本来能胜得了你,但我把你打伤了,让你受了一点伤,我再与你亲热,你一定会噘着嘴,那时我多不自在?我看还是别打了,我与你只在床上打,好不好?” 曲十六听得他说,越是生气,恨不能一下子便把他打死。 那慕容怀看她出手,啧啧道:“原来真的有本事,怪不得一出手便想打人!你用的是早就失传的荒拳。我看你的拳法还是生疏,你的苑九公子没好好教一教你么?怕是他的本事也只这一点点儿吧?” 曲十六一攻向那慕容怀,那一旁的九姐妹便齐动,她们一齐攻向慕容怀。 慕容怀说道:“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攻我的好,不然我一走了,剩下你们几个与这些假死人在一起,你们一定会害怕。那时你们是不是会很想念我?” 咚——,一声炸响,那曲十六正击在那慕容怀的身上。这一声响吓了曲十六一跳。 如击败革,慕容怀竟是一动不动。 曲十六心道:“原来他身穿的是一种猬甲,轻易不能伤他。 她喝叱道:“拔剑!” 九姐妹也知道情急,一个个拔出剑来,剌向慕容怀。 慕容怀笑道:“真个不顾老公了,我看你们再也不能与苑九相聚了,再出来时,你们找他,岂不都成了寡妇?” 曲十六大叫道:“宰了他!留他这种畜牲在世上,岂不是大害?” 慕容怀说道:“我就成了大害?你看看那些官老爷,看看那些狗东西,你便知道我是一个大好人!” 一剑一剑,都被他巧妙躲过,十姐妹才知道,慕容怀是一个剑道高手。就是她们再出几十剑,也绝不会伤得了他。 曲十六叫道:“放了他,我们撤!”忽听得轰轰巨响,那门哗哗卷下,竟是连窗子也关得密不透风。曲十六等人知道中计,她扑向慕容怀,叫道:“缠住他,不要他出去!” 十姐妹此时知道情急,便顾不得一切,所有的人都扑向慕容怀。慕容怀笑道:“我的乖乖,你们一个个来,叫我好好消受,好不好?” 他的身子一顿,竟在他身下急急旋出一个洞来。曲十六大叫一声:“不好!”她一抓,没抓住慕容怀,他身子一沉,便不见了人。 第十一章 情迷方十八 这屋子里沉沉昏昏,十个姐妹突地觉出她们中了计,她们再也出不去了。 有人便来埋怨曲十六。如果不是曲十六要管什么江湖的事儿,她们此时一定与那些姐妹一起,也不会有这等变故。 曲十六突说:“与众姐妹在一起,此时也是凶险。” 她们都是噤声了,她们此时与众姐妹在一起,也是很危险,得躲着那些江湖客的追杀,她们得不做他们的掌下玩物。 这事儿说来容易,但做来极难。 他们都像慕容怀一样,都惦念着苑九爷子的死期。 到了这二十天,他们不顾一切,他们到了苑家祖茔的第一件要事,便是杀死苑九本人,让他一死再也不醒。 再一件事,就是夺他的侍妾,夺他在祖茔里的那些财宝。 这是天下最重最贵的财宝。 如果你夺得了苑九的财宝,你做可以做天下第一人,你甚至有可能做得了第二个苑九苑老爷子。 人都不知道苑九的那长生秘诀在哪里。但说来最使人相信的地方,还是在那苑家祖茔里。 夺得了苑九老爷子的命,便夺得了那么多的好处,何不乐而为之? 有人赞叹道:“若得长生术,一生全无亏。”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他夺得了苑九老爷子的一个侍妾,他也得几十年的功力,如果他得了几个侍妾,他的功力岂不是天下无敌了么? 苑九老爷子第一次死醒来,他也不会是这人的对手,他必是得把他的长生秘术交出来,那时,此人岂不就是天下第一人,天下唯一的不死神仙? 所有的人都惦念着苑老爷子的女人,不管他是一个好色之徒,还是一个参详道家神术的人,他决不会在苑老爷子的侍妾面前,不动声色。 苑老爷子的侍妾都知道这一点。 她们涉世不深,但她们都知道,苑老爷子死时,就是她们的大难之时。 她们不能活三百岁,她们只能活百岁余。到了老时,她们会自己消失,再也不在苑老爷子的眼前,没人知道苑老爷子的侍妾老时到了哪里。 这是一个绝对的秘密。 曲十六说道:“我们得找到出处,如果没有出处,我们便死在这里,我们自己也早就说过,如果被江湖客找到,落入他们手里,就是一死,也不能给老爷子留下难处。” 苑九此时的功力不足,就是在一死后,他的功力也不过是当代最高的高手而已,绝不是唯一的高手。 谁得了他的侍妾的功力,定会胜了他。 如果她们让慕容怀得了她们的功力,让他玷污了她们的身子,她们就是害死了公子。 不知道是昼是夜。 方十八看着曲十六,说道:“十六姐,我们或许看不到公子了,我们再也不能侍候公子了。” 风十六说道:“灵一姐说过,要我们自重,便是要我们想着,到了难时,一定想着公子与其他的姐妹,如果我们不顾她们,不光是自己一死,也害苦了我们的姐妹,那时岂不是要受天谴?” 所有的人都是沉默。 方十八说道:“十六姐,我们是不是得先死?” 虽说她是方十八,但她在众姐妹中是最小的,她一向受大家的宠惯,此时到了生死关头,便有些畏惧了。 曲十六说道:“十八妹,我听说了,公子是在你小时把你带来的,如今也是足有两年了,你从来不曾知道公子对你的心思,我看那个慕容怀是一个坏家伙,你一定得小心些对他。” 方十八听了曲十六的话,心里想道:原来十六姐还对我有些不放心,我好好做,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让她不放心,也不会让公子对我失望。想罢,她说道:“十六姐,你要是不放心,就让我先死,好不好?” 曲十六大声道:“笨蛋,你要死了,我们怎么会开心?我看你还是想一想,怎么能不死,不到最后关头,你一定不能死。” 所有的人都昏昏沉沉,都在假寐。 忽听得有人叫道:“姑娘们,你们饿不饿?” 原来在屋顶开了一个洞,一个很小很小的洞,那洞里有一张脸孔,却是慕容怀。他笑嘻嘻说道:“人以食为天,人以色为天,你们说是食大还是色大?” 曲十六不声响,所有的女人都不理他。 慕容怀笑道:“别不说话啊,如果你们不说话,我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你们要是说话呢,我便跟你们好好商量一下。” “有什么商量的?” 慕容怀说道:“有商量的,你们若是让我那个媳妇儿出来,让她跟我亲热一下,我们便好好商量,可以给你们吃一顿好饭菜。” 曲十六懒懒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们?” 慕容怀一听得她说话,像是有些愿意,不由得大喜,说道:“那有什么假,我给你们拿下一些饭菜去,你们先吃几口,好不好?” 就吊下了一个小小的篮子。 篮子里装着一点儿饭菜。只是很可怜的一点儿。曲十六用银簪一试,见真无毒,方才拿来给方十八吃了。九个人看着方十八吃。 方十八正要让,曲十六捂住了她的嘴。 曲十六说道:“哎哟,我得吃一口,不行不行,我得吃!”那众姐妹听她一叫,知她是想骗慕容怀,便都吵着叫着,假作争吃。 曲十六说道:“慕容怀,你听着!” 慕容怀在上面应了一声。 曲十六说道:“我们服你了,只是你能得一个人的功力,便足足有四十年了,你肯不肯放我们九个人?” 那慕容怀一听,心道:你们以为功力是什么,那是越多越好啊,我怎么能放了你们?但他嘴里却说道:“好啊,你们要是让我得了一个人的功力,我便给她塑像,我也不愿让你们十个如花似玉的女人都死,我怎么忍心?你们只要把那个像我妻子的女人给我,我便够了。好不好?” 底下的人争了半天,便听得方十八叹了一声,说道:“好,我去,让你们活着好了。” 慕容怀在上面,看着底下,看到了曲十六抱住了方十八,她哭了。方十八也哭了,旁边的八个女人都围在她两个的旁边,跪着,对方十八跪着。 他想:是了,原来方十八是想救她们,她们对方十八很感谢,便给她跪着。我看你们这一群傻瓜也不必跪着了。你们早早晚晚都是一死,都得死在我慕容公子的手下。我治死了你们,我便得了三四百年的功力,那时我就是天下武林第一人。我听得人说,苑九的侍妾在他死时全都东一个西一个,不让找到,哪里有十个在一起的?这一回被我找到了十个,该我做天下武林第一人了。 他心内好生得意,便笑道:“不必那么假惺惺的了,她死了,你们得生,你们该高兴才对啊。” 便开了一个小孔,看到了那个小孔上,用一根吊索吊着,慢慢吊上去了方十八。 柔十九想冲过去,从那吊索上攻慕容怀,被曲十六制止了。她们没有机会。 方十八上来了,她看着慕容怀,说道:“我不会白让你杀的。” 她脸上有泪。 慕容怀的心里很高兴,但他的脸上也有悲伤,他说道:“我是最重情的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一定要死,莫不如死在我的手里,我一生一世都会记着你。” 方十八大叫一声:“我宰了你!” 她冲过去,与慕容怀战在一处。 方十八的武功很杂,一招一式都是很妙,奈她的功力不足,便徒有高招,胜不得慕容怀。她战了二十几招,竟被慕容怀一扯扯住。 慕容怀说道:“这么迷人的姑娘,不能粗手粗脚的动武,看着不雅。” 方十八恨声道:“放开我,我不要你管!” 慕容怀柔声道:“我不管你,还有谁会管你?她们在地下,她们再也管不了你,你只是我的人了。” 慕容怀扯住了她,直把她扯到了一间大屋子里。她看着这一间屋子,却跟刚才的那一间不一样了。 这一间屋子很明亮。从天上的那棚到墙上的窗子,都是明晶晶的水晶做的,便透亮好看。 慕容怀说道:“我一向在这里做我的事儿,谁也不敢进来我这间屋子,你看这屋子好不好?” 方十八看着这屋子,确是天下少见,就是她在苑九公子的家里,也不曾看到这等屋子。她看着,透出几分好奇来。 慕容怀说道:“我便是在这里做雕刻的,我雕下了最美的人,也费尽了我的心血。” 慕容怀说道:“我最喜欢的人,便是我的那个女人了,你也像她,我平时恨自己,我怎么不在她活着好好的时候,好好雕下她,偏到了她油尽灯枯时来雕她,那时的她已经不是她了,只是她的一个影子。我这一回一定在你最好看的时候雕你,别的事都能等,只有这一件事儿不能等。” 慕容怀把方十八放在桌子上,他先点了她的几处穴道,直到确信她再也不能动了,才放心地把她摆放在桌上。他说道:“我得先雕好你,然后我再与你好好快乐一回,我玩够了你,你便死了,我就做一回苑九公子的入幕之傧了。你说好不好?” 方十八恨恨道:“你早晚不得好死。” 慕容怀说道:“人都不得好死,到了最后,都是死得咬牙切齿的。你说这个,也是白说。” 他拿出了大大小小的雕刀来。看他的雕刀,却是怪了,大的竟是武林中人用的腰刀那么大,小的像是一根针,足足有六七十把。 这些刀放在桌案上,闪闪发光。 方十八说道:“你饶过了我吧,我不愿意做你刀下那死鬼模样。” 慕容怀说道:“世上最美的便是人,就是女人。男人都是须眉浊物,没有一丝好看处。女人却是水做的,一个个都是灵灵秀秀,天地所钟。我雕下你,天地也不白造化了你!” 他不管方十八怎么说,也不管她的眼泪如何哗哗流,只是把她的身子在桌上摆放好。他先是抚摸了一阵子方十八,那抚摸简直让方十八受不了。她的呻吟声起来了,像是一只正在兴头的猫。 慕容怀叫道:“好,好,我看你是一个懂情的人,原来真的是。我要的女人姿势,是那种在最好看的时候的女人。你知道不知道女人什么时候最好看?那就是做完那种事儿的时候,人最懒,也最好看。” 他摆好了方十八,笑道:“好了,我便雕你这一种姿势。” 第十二章 淫意 方十八看不懂慕容怀的意思,只是看他把一个自己脱得光光的,摆放在桌上,要雕一个她来。 他去拿出一块木头,那木头竟粗如桶。他搬来搬去,竟是毫不费力。 他说道:“你知道不知道沉香木数哪里的好?” 方十八自是不会答他。 他笑笑,却也不以为怪,说道:“你是一个我最怪的画人,我自不会怪你。我想你要死了,你自己的心情也不会好,我便不怨你对我不敬。要是我的家人对我如此,我便会打死她!” 他回头看一看那块木头,嘟哝说:“不算好,不算好。这一块木头太沉,在水里漂的时候太少了,便轻了一点儿。雕出来了,眼睛也不会太灵动。” 他再去搬一块木头,再看看,也不满意。他说道:“天下造物,没有几件是好的,难以一选好东西。” 最后他选好了一块木头,累得他自己也汗流浃背。他说道:“好了,好了,就是它了。我自己也找不出再好的木头了。” 他把那一块木头放在他与方十八中间。他看看那块木头,再看看方十八,说道:“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能在木头与人间看出他们的相似处来,除了我之外,再也无人能做到这一点。” 他看看木头,说道:“我以为木头能如沉香,便如人能如处子一般,教人看了心生敬意。” 他上来,像一个老工匠一般,细心地摸着方十八,摸得细极了。他闭上了眼睛,摸着方十八。 方十八叫道:“别碰我,别碰我,我怕痒!” 慕容怀大声道:“你又不是一个处子,你怕什么痒?你再叫,我杀了你!” 方十八从未看到他如此可恶,竟是吓得再也叫不出来了。 他很满意,笑道:“对了,你就是一个乖孩子,做一个乖孩子,那是最好。你知道不知道,人在死时,最好看的神态是什么神态?那就是做那种男男女女的事儿的时候,但我抓不到那种时候。我一抓到了那种时候,我便会扑捉到了最好的神态,我便能雕下世上最美的人。” 他哈哈地笑,说道:“我一会儿,得同你一干那种事儿,我知道你会在一会儿便死,但我不在乎。你就是死了,那雕像也已经在了,你说是不是?” 方十八大叫道:“我死了,你的雕像便不像了,你雕出来它,有什么用?” 慕容怀摇头,说道:“你不懂,你不懂得世上的事儿,最宝贵的,是那种最永恒的东西,像人的青春,是最靠不住的,它一会儿便没了。就是一早一晚,人的样子也不一样。你看美人,在早晨看,她神姿绰约,到了晚上,她便会在灯下有一点儿憔悴。你看有一点儿不同,那就是大不同了。只是像你这样的凡夫俗子看不懂罢了。” 方十八看他在灯下,竟是摆出了那许多的刀来,不由得又是怕又是好奇,她心道:要是在别处,我看到他有这许多的刀子,一定会好奇得要命,一定要看一看他是好何雕出那人像来的。但他此时雕的是我,我这般赤着身子,最是不雅。 要知道,苑老爷子的侍妾,就是与苑老爷子相交时,她也是身穿着衣服,没有一个赤身裸体站在男人面前的。 方十八此时站在慕容怀的对面,心里好生不是滋味儿。 她叫道:“你给我穿上衣服!” 慕容怀说道:“你说得好奇怪,我要是能给你穿上衣服,我还怎么雕你?我要是雕不出来你,我再怎么能知道我奸过苑老爷子的一个侍妾?” 不管方十八怎么叫他,他都是不管,只是拿他的刀子。 先见他拿起了那一把最大的刀子。 他看着方十八,说道:“别叫了,再叫我便削去了你的舌头!” 看他凶巴巴的样儿,方十八吓得噤声。 他指着方十八说道:“我虽是宠你,但我不容任何人坏我的大事儿!” 他左看看,右看看,再在方十八的身后看看。看完了,再像刚才那样在方十八的身上摸了一遍。他嘟哝着说:“这一块骨头不该是是这样儿的,怎么长成了这模样?” 他看看方十八的后背,说道:“美哉,美人的背!” 他摇头晃脑,说道:“从前的人都赞美美人的手,赞美美人的头,没有一个人说美人的后背好看。依我看,美人最美的地方,应该说是她的后背。看你的后背,是最好看的地方。你的苑九是不是也愿意看你的后背?” 方十八咬牙不吐声。 他突地敲一下她的后背,叫道:“说啊,是不是?” 方十八带着哭声,说道:“是,是啊!” 慕容怀再不理她,沉思道:“那就对了。美人的美,在后背上。我看他苑九也不是瞎子,他该知道的。” 他突地回到了方十八的对面。他说道:“我要雕你了,你最好是不动,要知道,这一瞬间,你的精气神儿,都入了我的雕像,你再也不死了。” 方十八闭上了眼睛,她怕,她怕慕容怀一雕好了她的像,她便再也不像一个活人了。 但她张目一看,那慕容怀此时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的身子飞快,在那一块木头前后飞转。他的身子走得快,那刀也像是有灵,在木头上盘旋飞绕,一会儿便飞出了一大片儿木屑儿。 那慕容怀竟长吟起来:“昔有画工吴道子,一龙点睛上青天,今有慕容雕美玉,一人落地长袖舞。无言长木作生灵,护花成玉舞京琼,嫉罢飞燕新装束,得意长生再不输。” 慕容怀长吟时,人竟像是变了一人,他的身子一近一远,一刀一削,竟把那一块木头削、砍、剜、剌、夺,弄得方十八眼花撩乱。 她心道:这么快,他竟是雕也不看人,也不看木,只是一味儿舞刀,雕得成么?只见那慕容怀舞罢人收,竟是徐徐站立。 再看那一块木头,宛然一个大眉大目的美人,形神已俱。 方十八虽是心里惧怕,但她不得不叹:“果然好本事。” 慕容怀大笑,说道:“我从前雕过一个美人,吓得那个美人再不敢放松那一块小小木头,生怕放了它,她自己的神便飞跑了。这算得什么?” 说罢,人也傲然四顾,十分得意。 方十八说道:“慕容公子,你有此等本事,便是天下第一人了,你何必再去学什么苑老爷子的本事?” 莫容怀大笑,放声道:“你休来劝我,你知道什么?人要像苑老爷子那样,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才是天下第一人。” 方十八稚气得很,她说道:“我看苑老爷子也不十分快活,他不管任何世事,他只是管顾他自己的事,他有什么快乐?” 慕容怀大声道:“我要做了苑老爷子那样的人,第一件事便是,广选天下美女,让她们做我的侍妾。我要选上一千一万个,岂能只要一百人?我知道,苑老爷子的本事,是与女人交接,只在空中,不与相交,那本事必是十分养身,且也不累,我要天下所有的美女都尽为我用。” 方十八叹一口气,说道:“看来你做不了苑老爷子了。” 慕容怀问她何故,方十八说道:“就是有我们百人,苑老爷子还天天叹说他得天下的美女太多了,是罪过。你要千人万人,岂不是更多了?你做不成苑老爷子,因为老爷子说,做他,得淡,不然一天也活不下去。” “为什么?” “因为你有欲望,你有欲望,欲望会累死你。” 慕容怀想想,再笑:“我不怕累,我要做苑老爷子,我一定要做天下第一人。” 他看看方十八,说道:“我要是雕好了你,你便是一个死人了。我用这最小的一把刀杀死你。让你一点儿血也不流,你看好不好?” 方十八见他一提再提那一把小刀,便知道他存心想杀死自己,心道:你早晚会杀死我,我只是做了你的雕像,再做你大增功力的用具,我怎生不让你得逞才好。 慕容怀说道:“我一看你,便知道你不甘心做我的用具,不如你告诉我,如何能让你高兴。” 方十八看着他,眉尖紧蹙,愁楚万分。 慕容怀大声道:“你看我削的这人模样,像不像你?” 他大声笑道:“人精神气儿,在于模,在于身。你自身如此好看,便得精气神儿。我看你好好雕一雕,能成千古美人。” 慕容怀再来摸方十八,摸着她的鼻尖,说道:“鼻若悬胆,人如兽。看来你这女人,若是做男人的用具,便是一个淫欲狂。” 他再摸着方十八的脸相,说道:“蛾眉淡扫,人如玉。看似花妆如玉妆。我看你还是一个愁美人,一个玉美人。” 他再摸着方十八的嘴,说道:“嘴线分明,是一个巧舌之人。嘴角带勾,是一个能勾男人魂儿的美人,引八百里烽火白烧,惹一代君王风流,你真是一个怪胎。” 方十八的穴道被点过,只能任他轻薄,看他一次次摸来摸去,恨不能去死。她心道:我看他像是疯子,这么一次次摸我,真个是野兽。慕容怀说道:“你看我像是野兽,是不是?” 慕容怀摸得够了,再去拿起那一把小些的刀来,这刀虽说是小,但也只比那平时用来杀人的刀小一点儿。他用此刀一削,削得那木头形肖,看得出一个女人的头来。他抱着那木头,亲吻一次,笑道:“我生你,我生你,你才是一个美人,若不是我,你怎生得是一个美人?” 他长吟道:“从来蛾眉遭人妒,自古丽姬成俑人。” 慕容怀再拿出一把更小些的刀来,说道:“人如玉,刀也如玉,不然怎么削得出如此好的美人来?” 他身子疾转,看不出用的是什么功夫,竟把那脸相削得很巧,很细,看来那一个眉眼分明的方十八竟是隐隐出来了。 方十八看他如此有本事,竟也忘了害怕,只是出神地看他。只见他手再拿过一把小些的折刀来,说道:“人有七经八脉,都是血管所系,你怎么能用一把大刀去说?” 他拿出这一把小刀,在那木头上一削,竟是削得出血管隐现,看得出是神气俱现的人了。 慕容怀大声叫道:“方十八,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 方十八看得也是心惊,她心道:要不是我亲眼看着他在这里雕出我来,我定是十二分的害怕,我一看到了这个木头人,岂不是会吓死?可见他是真有本事。 她幽幽道:“慕容怀,你有这等本事,真个是功参天地,神夺造化了。你有这好本事,怎么还要杀人?” 慕容怀不以为然,他摇头,说道:“你错了,杀人是杀人,我雕人相时,从来不杀人。我只是在雕过了人相,看那人再也无用时,我才杀她。你知道不知道,有了那一雕像,你便无用了,雕像比你这人更有风彩,我要你这人有何用?” 他说着,竟是刀下哗哗夺屑,把那一个身体雕得神气活现。再看看,一个形神俱备的方十八已经出来了。他大笑道:“好,好,我真个是雕好了一个美人。我太累了,我得去歇一歇,我歇够了,再来奸你,我要好好玩弄你,那时才能好好长我的功力。” 慕容怀走了,他叫来了一个老苍头,就是给他看门的那一个沉默不语的老人,对他说道:“你看着她,一个时辰她的穴道便会解开了,你再给她点穴,让她不能走动,我去睡一觉,待我醒了,我再来奸她。” 慕容怀走了,只有一??老苍头看着方十八。 方十八看老苍头,说道:“他是畜牲……你说,他是不是畜牲?!” 老苍头看着方十八,说道:“他是畜牲!” 方十八听得老苍头肯回答她的话,不由大喜,说道:“你解开我的穴道,放了我,我去找我的姐妹,我们杀了他,好不好?”老苍头愁眉苦脸道:“不好,他是我的主人,我怎么能让你们杀他?” 方十八看着他,恨得大骂:“你真是个老糊涂,他那么坏,你还让他做你的主人,你岂不是老糊涂了么?” 老苍头笑笑,说道:“你骂得对,人家都说我是老糊涂。” 方十八本来满腹是话,都是想劝说老苍头的,但一到了此时,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只是盯着这老苍头,说道:“你个老糊涂,老糊涂!” 老苍头却是不再理她,只是看着她,说道:“我得依着我主人的心意,看着你,不能让你解开了穴道。” 方十八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你的主人是一个花花公子,他一会儿便要来拿我开心?” 老苍头呲牙笑道:“他是一个坏人,他见了人家的好看姑娘,都是这样子的,我也拿他没办法。他是主人,我不是他的主人,他才是我的主人,你知道不知道?” 方十八听他说得胡七八糟,语无伦次,心内叹道:“完了,算他狠,这么一个老苍头,竟还是一个糊涂蛋,我的命看来苦极了。”她索性再不理那个老苍头。 第十三章 欠人一笔债 方十八看看无望,她再也不会得那个老苍头的怜悯,她心里绝望了,心道:原来姐妹们还在等待我去救她们,谁料得我竟是也这般难过?看来我姐妹们只是他这个慕容怀的口里菜了。 正在想着,忽听得有人慢慢走进来。 那人正是慕容怀,他说道:“我从来吃得香,睡得着,不料这一回却是睡不好了。” 老苍头笑道:“公子必是想着这一块嫩肉,便睡不好了。” 慕容怀大乐,他笑道:“你也知道这是一块嫩肉么?可惜你老了,不然让你也知道知道什么是嫩肉。” 老苍头笑笑,不作声,只是出去了。 慕容怀对着方十八说道:“我一向与女人亲热,都是两相情悦的,我不愿意看到女人哭哭啼啼的。拜托你,别流泪才好。” 方十八一听得他如此说,反是流出了泪来。她心里十分憋屈,便哭出声来了。 慕容怀大声道:“你看,来了,来了不是?我告诉你,你再哭,我更凶对你。” 方十八知道得不哭才行,但她的泪水直涌,说也不行。 慕容怀大声道:“好,我让你哭。” 他抱着方十八,把她抱到了那一张床上,他说道:“我从来听说,苑老爷子的女人,一个个都是一身花纹。谁知道她的花纹是什么样子的?是花色好看,还是花色难看?你要是不奸一个苑老爷子的女人,你怎么能得知她的身上有什么花纹?如今我是能看到了,我能看到了!” 说罢,一个慕容怀竟是手舞足蹈,跳得很欢,到了方十八面前,把她的衣服尽脱。 他说道:“我听得人说,苑老爷子的女人身上花纹,一交接便看得见了,确是神奇无比。我今天一饱眼福了。” 他摁方十八在床上,对她逞欲。 忽地,有人喝一声:“慢!” 慕容怀的心里一跳:要糟!他听得是那个老苍头的声音。 老苍头对慕容怀说道:“你别动她!” 慕容怀笑嘻嘻:“你太老了,你也想对她有意,你太老了一点儿。她不会喜欢你!” 老苍头笑笑,说道:“我不在意她。” 慕容怀想动,但他的腰有一件物什在顶着,那是一柄剑。老苍头喝一声:“你要是动一动,便是一死!” 慕容怀说道:“你在我家几十年了,你别犯傻!” 老苍头笑笑,说道:“我没在你家呆多久,只是你认错了人!” 哗,看得出那人的头发披散了,她是一个女人,一个道地的女人。她不再是那个蹒跚而行的老苍头了,她只是一个很妩媚的女人。 她怎么竟是一个女人? 慕容怀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她对慕容怀说道:“你是一个坏蛋,但世上的坏蛋太多,多了你一个也不算多,少了你一个也不算少,我就不处死你,让你好好享受一回吧。” 慕容怀大声道:“你别犯傻,我看得出,你是一个美人。你不是那苑老爷子的人,我要娶你作妻子。你作我的妻子,一定会很享乐。你愿意不愿意?” 女人哼了一声。 他忙说道:“我告诉你,我要她,只是要得她的那几十年的功力,我奸了她,她便一死,那时我便是天下无敌的男人了,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你看好不好?” 那女人轻声俏笑:“我很丑,你娶了我,会不会后悔?” 慕容怀大声道:“我不会后悔,你在我身边十几年,我都没发觉,你有本事,我佩服你。” 那女人轻轻一笑,说道:“我不相信你。” 慕容怀再也无声了。如果你说了许多的话,换来的只是一句:“我不相信你”,你还说什么? 他说道:“既是你不相信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身子忽地跳起来,直对那人扑去!他一扑,再扑,一连三扑!那女人一动不动。她只是还了三剑。 一剑直直刺脸! 再一剑平刺,对着他的腰一刺。 这两刺都是漫不经心。最后一刺她一刺刺向慕容怀的肋间! 慕容怀的脸前有一件猬甲,直刺他脸,他也不惧。但那一剑直刺他的腰间,他直哟地叫了一声,显是受了伤。 女人俏笑,说道:“你忘了我在你身旁,你的甲我知道。” 慕容怀再也无声了,低头委顿在地。 那女人看着方十八,说道:“我解开你的穴,你能不能自穿衣服?” 方十八此时也知羞了,她心道:原来我以为你是一个老苍头,却原来你也是一个女人。还好还好。 她穿上衣服,对那女人道:“我杀死他!” 那女人说道:“他罪不至死!” 两人放了那慕容怀,再来那屋子外。 原来那屋子有些机关,她们牵扯起那机关,放出了九个姐妹。 曲十六看看方十八来了,喜出望外。她说道:“十八妹救我们来了,我知道你不会令我们失望。” 方十八脸红了,她对着曲十六说道:“不是我,是这位大姐……” 曲十六看着那女人,她谢道:“多谢!” 那女人对着她笑笑,说道:“不用谢,我救你们,说不定便有哪一天要你们救我。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来救我?” 曲十六说道:“好,姑娘哪一天需要我们,便直说好了。” 那姑娘笑一笑,说道:“我可是当真了。” 曲十六沉声道:“怎么不当真?我们是苑九老爷子的女人,说话怎么能不当真?” 那女人便笑,说道:“好,那好。” 再也无话,说着话,她们便来到了前厅,看看前厅里,再也没有了那一个被点过了穴的慕容怀。不知道他是去哪里了,也不知道是谁救了他。 那姑娘说道:“我要走了。” 曲十六说道:“姑娘救了我们的性命,还不知道姑娘的姓名,真是不安。” 那女人笑道:“异日见到了曲姑娘,我只报说我是‘老苍头’便是了。” 姑娘飞身上房,直纵远去。 曲十六看着她的身影,说道:“但愿来日她不来让我们为难才好。” 方十八大声道:“她是一个好人,她救了我们的性命,她怎么会来为难我们?” 一行人再出了慕容怀的庄院,曲十六说道:“我们要去看看离身剑的家,看他对离明之死有什么反应。” 就到了广西滨水的一个小庄。 曲十六对庄丁说道:“请报说有十姐妹要访庄主。” 那庄丁报进去,一会儿出来说请,她们一行人再进了庄。 看看庄里,竟是十分幽雅。她们心道:要不是看了慕容怀的庄子,看此庄,说不定也会在心里赞他好。彼此一笑,心里相知,从此便把那一场羞辱记在心内,再不与人道说了。 她们看到了一个老人,一个委顿在椅子上的老人,他是离风,离明的父亲。 老人看着她们,说道:“不知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曲十六说道:“奉命来查离明一案,不知道离明是怎么失踪的,还望老伯说明。” 离风笑笑,说道:“犬子无行,见了女人便心动,自是得坠色劫,不知道几位姑娘与他有什么干系?” 曲十六说道:“我等与离公子无关,但我等是无心婆婆的手下,婆婆要我们查询一下,在两广是不是还能查得出什么蛛迹。” 离风一叹,说道:“也怪,我派人去了,查过了那一地,原来那里只是一处荒郊,根本无人。那一日他们看到的营帐,再也无踪。我派人查过了几遍,没有头绪。” 老人很衰老了,他的身子委顿在座椅里,不愿再起身。 曲十六看到了离风身后的剑,她问道:“离老伯,这一柄剑是不是离身剑?” 离风笑笑:“不是,在离明的手里。” 离身剑,江湖名剑,一剑离身,不识归处。 只要那一柄剑在手,准有人身首异处。离风叫来了几个家人,他说道:“这几位是天下第一名捕无心婆婆的手下,她们想知道公子的下落,你对她们详说说好了。” 就再说了一遍。 这一遍说得同无心婆婆对那四人宴会上的人说得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在场人,说得更惊心动魄。 一个家人说:“我看到了公子,他进去时,还回头对我们笑了一笑。” 曲十六说道:“他进去了,再也没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什么声音?“惊叫声,或者是呼喊声?” “没有。” 一个家人道:“不过我捡到了公子的玉佩。” 他拿了那一块玉佩,给曲十六看。 曲十六的心忽地卟卟跳起来。 离明去那帐前,曾解开过玉佩。 她问离风:“离老伯,离公子的玉佩系得牢不牢?” 离风的眼睛亮了,他说道:“牢,他系得牢,我们离家有一种结剑法,是六六结数,无人能一时解开的。” 曲十六说道:“他把玉佩丢下,是什么意思?” 离风黯然道:“不知道……” 忽地他跳起来,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小时候便丢东西,让人找他。他丢东西时,一找到他,他还得意。笑……” 离风喃喃道:“只是哪里去找他?他在哪里?” 曲十六说道:“你们看那些女人,走路是什么模样?” 家人都说不准。 离风说道:“走路还有什么模样?只是走路罢了。” 曲十六笑笑,说不对,她回头对方十八说道:“十八妹走一下给离庄主看看。” 方十八果然听话,她先是一袅一扭地走。 曲十六说道:“这是小家碧玉在走路。” 方十八回头来,她再走路时,便顾盼生情了。 曲十六说道:“这是风尘女人走路。” 方十八回折头来,再走,她此时威仪过人,有声有色。 曲十六说道:“这是官眷在走路。” 家人看着方十八,看她走路,一时一变,真个把十八般人都学得个像。 那家人忽地叫起来:“我记着的,她走路像是官家人!” 那么说,是官宦人家的内眷? 自古便有一个绝秘的说法,说是帝王的内室里有许多的女人。 她们熬忍不住,便令下人去街上拉来男人,强要他们做入幕之傧。他们一时以为奇遇,多少艳行野趣,说不得在书里话中大肆讲说。真的有这种官宦人家? 曲十六说道:“好了,既是有一点儿眉目,我们便再去查好了。” 一行人告辞出来,那曲十六说道:“我看这老人也怪可怜,平白的便没了儿子,他无一点儿雄心了。” 方十八说道:“那也未必,我看他活得好好的。” 曲十六奇道:“十八妹,你休胡说。他怎么活得好好的?” 方十八说道:“我说是就是嘛,你看他,胡子也刮了,人的脸也洗得很干净。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儿悲色,只是我们说到了他的儿子,他才有一种无奈。我看他是有些毛病。” 曲十六站住了,她说道:“十八妹说得对,我们得看看这个离风。” 她们在等,一直等到了天黑,等到了庄院都在黑黑的夜里像一只蹲伏的兽。只听得静夜鼓响,已是三更了。 方十八说道:“十六姐,我看也不会有什么事儿了,不如我们走吧?” 曲十六正想说话,忽听得有人叫道:“离风,你出来!” 听那人叫声,居然是一个清清脆脆的女人声音。 曲十六心道:“是了,原来有人来寻离风的仇,还是一个女人。只是不知道她是找离风的毛病,还是找离明寻仇? 第十四章 丑女偏嫁俊儿郎 曲十六等人看到,在离风的房上,竟是坐了一个女人。这女人的身上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在暗夜里显得很是诡异。她的身子圆滚滚,坐在那里咬槟榔,她叫道:“离风,我不相信你,你出来,我和你说话!” 她的声音又尖又怪,一叫起来,叫人心惧。 听得那屋子里的声音很稳,说道:“蓝儿,你走开,好不好?我有这大变故,没心思与你再说,你自去玩好了。” 那女人笑笑,笑得咯咯怪响,她说道:“我大了,人家都说我长大了,长大了的人就不能再玩了。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儿么?你叫我去玩,我便去玩,误了正事怎么办?” 屋内的人显然是那个离风,他说道:“你有什么正事儿?” 那女人再笑,笑颤了身子,她说道:“你叫你儿子出来,我和他说。” 离风一叹,很是哀痛:“离明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那女人咯咯笑道:“离老爷子,我得叫你公公的,你别和我开玩笑了,离明是一个好孩子,怎么会没了?” 离风一叹,说道:“我告诉过你,他在路上看到了女孩子,便进了人家的帐内,再也没了。” 女人恨声道:“我找到了他,非打他几巴掌不可!” 离风叹道:“但愿你能找得到他。” 女人忽地跳下房子,来到了那离风的面前,她坐在桌上,对离风说道:“你是不是不愿意我跟你的儿子?” 离风无奈道:“不愿意又有怎样?蓝姑娘又不肯退婚,要是姑娘肯退婚,我们便算了。” 这“蓝姑娘”大叫:“你休想赖,你以为你儿子丢了,你便能赖婚不成?我告诉你,你儿子就是死了,我也得嫁与你们离家。我也是你儿子的媳妇儿,我那时便算是一个小寡妇了,你没了儿子,我便跟你,你看好不好?” 离风气得脸苍白,他说道:“蓝姑娘,你有一点儿分寸!” 这蓝姑娘笑道:“分寸总是有的,只是你得有儿子,你要是没了儿子,我只好嫁与你了。你没了老婆子,一个人也有一点儿孤苦零丁的,不大好受,不如我嫁与你,我们好好说说话。要是你儿子回来了,我便跟你儿子,要是你儿子不回来,我便跟你。你看好不好?” 曲十六等人听得她跟离风胡搅蛮缠,心里暗暗称奇,她是什么人,竟然敢对离身剑这般大不敬?她怎么一心要跟那个离身剑离明? 她坐在桌上,吹气热乎乎的,离风有些受不住,离开她远一些。她哎哟哟乱叫,说道:“哎哟哟,你是我公爹,你儿子没找到前,我不会跟你作爱的,那样岂不是乱伦了?我找到了你儿子,你便没份了。我跟他和和美美,过一辈子算了。要是他不能找回来,我就跟你,我跟你也能过半辈子,只是我再生一个儿子,让他做一个离身剑就是了。” 离身剑离风看着她,不吱声。 她从怀里掏,再掏,竟掏出一只虫子来,放在桌上。 远远看去,那是一只很大很大的蜘蛛。那一只蜘蛛慢慢爬在桌上。 离风很厌恶那一只毒物,他说道:“你又弄这些毒玩艺儿了。” 她嘻嘻笑着,说道:“你们父子都不是好人,明明是生在两广,却惧怕毒物,岂不是好笑么?”她指着那一只毒蜘蛛,对离风说道:“我告诉过你,要是你不能找回你的儿子,我便用这一只毒物来咬你。我说的话你是不是记得?” 离风凄笑一笑,他不管她,就是死在她手里,又能奈何? 她笑着,用一只胖胖的手指拨着那一只毒蜘蛛,说道:“乖乖,你认得不认得人?你说说,要是我能嫁与他呢,你就别咬他。要是我不能嫁与他呢,你就咬他一口。那样我就嫁与他的儿子了。” 曲十六看她用如此神奇的手法来玩弄那一只蜘蛛,看那离身剑却是真个惧怕她的毒物,眼里闪出恐惧来。他盯着那一只毒蜘蛛,看着它向自己爬。 胖女人滚到了地上,对他说道:“离风,我不知道与你是不是有缘,如果我与你有缘,我便嫁与你好了,省得还得等你儿子。如果我与你无缘,我便只好等了。” 她的两眼也盯着那一只蜘蛛,看那蜘蛛爬向离风。 她笑说:“离风,我小时真的看好了你,我看你那时好威风,不像现在这么差劲儿,我以为你是天下无敌的大英雄,我喜欢你。可后来我看你不行了。” 她嘟哝着,看着那一只毒物爬向离风。离风脸色苍白,他心道:我命休矣,看来这毒丫头真的要想要我的命…… 曲十六等人正想跳下去救那离风,忽听得有人叫道:“别胡闹,我杀死你!” 就从外面冲进来了一个人。 看这人,真是生得好:面红齿白,人如玉树,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看来是心有余悸。 那胖女人看着他,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曾死,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怎么能死?你要死了,我岂不是得作寡妇?” 她忽地大笑,又忽地咧开嘴大哭。 一时剧变,弄得曲十六她们无所措手足。 那个胖女人忽地走上去,搂住了这年轻人的肩,说道:“你没死,那很好,我要嫁与你。这一回你走不了啦。” 她扯住了男人,像怕他要飞。 那男人像是极怕她,一见了她,顿时嗒然若丧,他低声道:“我再不走了,行吧?” 胖女人看着他,笑道:“好了,你不走了,那就好。那就好。” 她一连说了几个那就好,便过来给这年轻人拂拂椅子,让他坐下。年轻人面对着他的老爹。离风说道:“我就知道你没死。” 离明低声道:“让爹惦念了。” 曲十六忽地跃下,对那离明说道:“你让许多的人惦念了。” 离风看着离明,对他说道:“这是无心婆婆的人,她们来打探你的消息。” 那胖女人忽地哼了一声,说道:“他好好的,要你们打探什么消息?你们走好了。” 离明看着方十八,忽地脸红了,他也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何以脸红,只是觉得方十八像是他看到最美的女孩子,像是梦中曾相识。 方十八从来不曾被男人如此钉住,她也低下了头,心道:看他如此英俊,只是他有了那一个胖女人,是美中不足了。他这等英俊的人儿,得有一个好女人来喜欢他才是。 两人对面,只是惊鸿一瞥,便心儿跳,脸儿红,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那胖女人对曲十六说道:“你们回去好了,他回家来了,也没什么大事,你们不必再管了。” 她也是聪明人,看方十八、曲十六十个姐妹,人人好容貌,生怕那年轻人再看好了她们中间的那一个,那时岂不是还得一跑? 曲十六说道:“我们自有事儿要办,只是有一件事儿,还得问一问离公子。” 离风点点头,他知道曲十六的意思。 胖女人不依不饶,但离风叫住了她。 离明与曲十六等人在一处了。 曲十六问道:“离公子,依我想来,你是看到了那一群女人,一时心里有了主意,便说去与她们嬉玩,从此一去失踪,是不是?” 离明低下了头,说是。 曲十六说道:“公子看到的那群女人,确实是一群怪人么?” 离明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在闪亮,他说:“我不能说。” 看来他确有难言之隐,他说道:“我答应过人,我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我见到的事儿。” 曲十六说道:“就是有人要杀你,你也不会说么?” 离明看着曲十六,他再看看方十八,看着方十八的那一张笑靥,他心道:就是这位好姑娘问我,我也不会说,既是答应了人家,总不能失信,说出来了,那叫什么人? 曲十六说道:“公子失踪时,江湖上发生了几件大事……” 离明说道:“我听说了。” 他听谁说的,是听他一起的那些女人说的,还是听他的亲人说的。按说他与他的父亲刚刚相见,他还来不及与他的父亲说起此事,一定是听得那些女人说的了? 离明只是笑笑,不答。 曲十六说道:“公子失踪,也是大事。但比起那几位的死来,公子的事儿便算是小了。” 曲十六慢慢说道:“那些人都是江湖上的名人,他们一死,江湖自是震动不小。他们是洛阳的罗金刀、汾水的杂十八,还有铁炭、北方十三罗锅、京都许风衣,还有少林的无望大师……他们都死了。” 离明的嘴闭得严严的。 曲十六说道:“你知道她们是谁,说出来,或许是她们杀死了这些人的。” 离明不语。 忽地闯进来了那个胖女人,她叫道:“离明,我告诉你,别理她们,好看的女人没好心,你知道不知道?” 离明应声而起,他说道:“我再不走,她该来烦你们了。我走了……” 离明走了,他走时再回头,深深地看了方十八一眼。 那是深情不已的一眼。 这一眼已经把一个方十八印入他的脑里,直印在他的心中。 曲十六她们走开了,她们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迎面碰上了离风。 老人的眼里有光彩,他笑着说:“如果你要知道他的事,我会慢慢问出来,再告诉你。” 曲十六对老人很有好感,她笑道:“老伯,我们走了。” 离风送她们走出庄来,一一告别。 方十八忽地说道:“不对,不对。” 有什么不对? 方十八说道:“我看那个女人不像是南人。” 为什么不像?她说话很像。 方十八说道:“她的……她的皮肤很白,她的牙很白,她正在嚼槟榔。她嚼槟榔的样儿不对。” 方十八是南人,她才知道那女人咬槟榔的样儿不对劲。 曲十六叫道:“快,快回去!” 十个人如飞一般,赶回到了庄院外。 看院内,平平静静,没有一丝动静。 有人说:“是不是别下去了,惊动了人家,须知面子上不好看。” 本来已经告辞了出来,再回来的客人,谁见了都会尴尬。 曲十六说道:“不对,我们下去看看,十八妹说得对,我不看不放心。” 十个人慢慢下了坡,她们悄悄到了庄内。 看那庄子,仍是刚才那模样,只是没了离风,没了离明,也没了那一个胖胖的姓蓝的姑娘。 他们都到了哪里去了?几个人在找,蓦地,那方十八叫道:“看啊,看!” 几个人忙去看,在床下,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死人。 他的脸上爬着一只蜘蛛,一只大大的蜘蛛。 他正是那个对曲十六笑着,送她们出庄的离风。曲十六叫道:“小心,别动那蜘蛛,再看看周围,还有没有人?” 离风仍在笑着,只不过他的笑里有一种很无奈的神情,他是为离明,还是为他自己?他是被那个胖丫头害死的,还是另有其人?曲十六喝道:“小心,三十妹与十九妹你们两人看着尸体,我们再搜搜看,看还有没有人!” 所有的人都拔剑搜查,看遍了庄子。 奇的是,庄子里没有什么人,连一只活物也没有。 方十八说道:“看看那个……离公子是不是也遭了那胖女人的毒手……” 曲十六看看她,说道:“多半不会,我看说不定是他与那个胖女人把他的老爹给毒死了。” 方十八失声道:“那怎么会……他看来……不像一个坏人……”这话一说完,她的脸蓦地红了。 第十五章 女大侠 北方的凤凰城是一个重镇,从古及今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城上有一个阁楼,飞檐雕梁,十分气派。阁楼叫“兵楼”,大概是取从这里时常只能看到来兵犯疆的意思。这“兵楼”平时不开,平素也少有人能上得去。但今日忽地阁楼下有人打扫,楼上也有人在那里来回走动。到了午时,竟有缕缕行行的江湖客来了,一个个大马金刀、背刀携剑,上了阁楼。 阁楼上忽地热闹起来了。 在阁楼上,竟摆了一场大宴。 主人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她坐在正中,笑道:“请得诸位来,是有大事要商量。” 一个虬须汉子陪笑道:“许夫人有事,我等自当尽力。” 这女人一叹,说道:“有什么事,我的丈夫不愿意理世事,便弄得我很烦了,天天都是江湖事。你们都知道,我不懂得武功,对于江湖上的事儿甚少明理。但你不理不行啊,一个江湖,总是乱糟糟的,怎么行?所以我便来顾一顾了。” 众人都称赞她管得好,如果这一个大江湖,没有一个好人来管,岂不是要乱套了? 有一个用大背金刀的猛士大声道:“江湖总得有人管,你不管,我不管,谁来管它?总不成叫它没了规矩?” 有人轻轻一笑,这人是一个文弱书生模样,他笑道:“不是你不管我不管,是你管也管不了,我管也管不了。只有许夫人这样大智大勇的人才管得了。” 一个小老头装模作样,叹道:“从前武林有少林,有武当,有七大门派,他们出手管事,江湖总不至于乱。可如今他们哪里去了?七大门派式微,让人扼腕。” 那个书生笑道:“依我明如镜看来,这江湖的事儿,早就没有少林、武当的份儿了,自从大侠米离出山,几件大事,哪一件不是大侠米离摆平的。人有眼,众目所视,众望所归,自是大侠米离来理这江湖事最好。” 许茹仙轻柔柔地叹了一口气,她说道:“他不愿意理世事,他说他在世上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也没有他要挂念的东西。” 她说起米离来,像是说一件她的心爱之物。 那猛汉一拍桌子,说道:“那也难怪,米大侠自己也伤透了心,他做了那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他自己得了什么好?” 一个站在许茹仙身后的年轻人未语先脸红,他说道:“我要是米大侠,我就知足。” 他那一双眼看着许茹仙,他的眼里都是赞赏,都是爱慕。他叫道:“许夫人要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即或是死,我也不在乎。” 竟有许多的人跟着他叫喊,那声音里满是爱慕。 许茹仙笑笑,她一脸甜笑,竟是快意十分,她说道:“我就是米离,我也能替代得了他。” 这许多的年轻人看着许茹仙,许茹仙打扮得十分出众。看去她的那领口开得实在低了一点儿。那领口处的肌肤如雪如霜,竟是雪一般白。惹得那些年轻人不停地偷看。 许茹仙说道:“众案中,我看京都许风衣一案最是稀奇,我想派几个人去看看此案,不知道哪一位英雄肯去?” 美人派下令来,谁不愿去?一连有几个男人喊道:“我去,我去!” 当下派了五个人,都是江湖上新近出道的高手,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她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人,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他站在她的身后,像影子一般随着她。 他的眼睛总是钉着她,像蚊子钉着血,像苍蝇钉着肉。 他的眼光里是一种肉欲,一种疯狂的肉欲。 但他不敢与她的眼光相碰,他怕,怕碰出火来。 她对他说:“生子,你是不是不愿意我做这些事儿?” 她说话时,竟轻轻地玩笑一般碰他的脸颊。 他的身子觳觫,直抖。 “不是。” 她咯咯笑:“我看也不是,你喜欢我做一个强人,对不对?” 她吹气时,他像一张白纸般地苍白,他不敢喘气,不敢看她,只是闭着眼。 她轻轻说:“你是生子,你从前只是一个生人,一个不懂得女人的男人,你不是一个男人,你从来不是一个男人,你说对不对?” 那个叫做生子的男人低下了头,他不敢再抬起头来。 他怕这女人,还是另有缘故? 风吹皱一湖春水。 但那男人的眼睛再不敢看她。 她说:“我要你去,你去看看他们,看他们都去京都,会不会好好做事,你知道该怎么办的,是不是?” 她轻轻摘去了他的帽子。 奇的是,他只是一个光头,一个光头和尚。 她叹气说道:“如果我不是米离的人,我会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我会很快乐的。” 她的手落在他的头上,像有一点儿迟疑,想着她该不该摸和尚的头。 和尚卟一声跪在地上,他说:“你……别担心,我会去办,我能办好。” 他像冲一般出去了。 女人仍坐着,但她的脸上没了笑意。 她在想,在想着她的担心是不是还有必要。 他们到了京都,能找得到那许风衣的死因么?如果他们找不到,她还怎么办?她大声对她自己说:“只要米离能办到的,我一定也能办到。” 她走到了一间地洞,这是一间很潮湿的地洞。 地洞里关的是什么人?她慢慢走,她不愿意扶着那地墙,因为墙壁是湿的,她不愿意碰那墙壁。 她弯弯曲曲,一直走到了尽头。 在这里有一间很小的石室,里面躺着一个人。 如果你不看他的身材,只看他的脸,你一定会吓一跳。 他的脸上有很长很长的胡子。他的脸色很苍白,显是他已经很久不曾走出这间地牢了。 女人坐在他的对面,她虽是皱着眉,但仍是坐下了。 她说:“你愿意不愿意知道我最近遇到了什么事儿?” 他不语,明亮的眼睛只是钉着墙壁。 她说:“江湖上又出大事儿了……” 但他不感兴趣,他只是钉着墙壁,像墙上有字。 墙上果然有字。 这字不算是字,只是一个人字,外面画了一个圆圈圈儿。 人在圆内。只有他一个人。 她说:“你的朋友方方来了,他到了无心婆婆那里,他答应无心婆婆,帮她去找那杀死七个名人的凶手。” 男人说:“我没有朋友,我平生无友。” 他的声音很沉,像是很伤心的人,一种绝望,一种深深的绝望。 她笑笑,说道:“还有一个人,你必是对他很熟,他叫一个很怪的名字,他叫做……” 他无动于衷。 他对谁也不感兴趣? 她慢慢说道:“他叫做‘伞’。” 他身子不动。 她说:“我知道,你与他有很深的过节,他曾杀死过你的朋友……” 他再说一句:“我没有朋友……” 他一听说朋友这一个字眼,为什么总是那么憎恨?他是不是曾受过伤害? 她再说:“她请的是你,我去了,她也不曾心看我,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你知道我明白了什么?” 他不语。 她大声道:“我明白了,我就是米离,你就是不出去,你一辈子不出这间破屋子,我也能活得好好的,你不知道我就是米离,我就是米离!” 那男人道:“米离死了,他再也不会出去了。” 女人尖声而笑,那笑声里满是绝望、愤懑,她说道:“我是米离,我身旁有一些男人,他们知道我是米离米大侠的夫人,对我奉承还来不及,他们怎么会对我不好?我叫他们做什么,他们便会做什么,你看好笑不好笑?” 他不笑,他对于世事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了。 她慢慢说:“我一开始得叫米离的夫人,再以后他们会忘了米离,他们一忘了米离,再也不会叫我米夫人了,他们会叫我……” 她故意顿了一顿。她再说:“他们叫我许夫人。你说这名字好不好?” 米离索性闭上了眼睛。 她跪在米离的对面,她与他的鼻尖碰到一起了。 她恨恨地说:“没有你,我照样能活得很好,你不愿意管我,对不对?你说你不愿意出去,做什么大侠,你不愿意在世上做人,你就在这里做狗吧,你为什么不学狗叫?你叫一声,我便服你,我便再也不来扰你,好不好?” 米离忽地眼开了眼,他看着许茹仙,摇了摇头。 许茹仙忽地扯住了他的衣领,哗地一声扯破了他的领子。 他的领子太朽了,一扯便破。 她说:“你学一声狗叫,我便不来扰你。” 米离咬住了他的唇,他是不是不肯学狗叫,他是不是不肯做一条狗?她嘶声叫道:“你是一条狗,你不是狗,怎么会在这里天天躺着,一动不动?只有一条狗才会这么做。你不来与我睡在床上,你只是躺在这里,我怎么能把你当成一个人?” 他睁开了眼,他说:“我是一条狗……” 为了不让她再扰他,他宁可说他是一条狗?她恨声道:“好啊,你既是一条狗,为什么你不学一声狗叫,你学一声狗叫,我便放过你。” 米离从前是一个名震天下的大侠,他怎么能学狗叫?她是不是疯了? 米离看她,慢慢起来,他对着许茹仙,突地张开了嘴。 她很恐怖,大声叫道:“别学,你别学,你不是狗,你是大侠米离,你是大侠米离!” 晚了,她的手刚刚扑过去,人便像是钉了一般钉在那里。 她听到了一声狗叫,一声很好听的狗叫。 她再说什么?为了不叫她来扰他,他宁可学狗叫。 她像被人打在了脸上,她颤声道:“果然好,果然是我的好丈夫……” 她声音颤颤,再也支撑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冲出门外。她跪倒在地,她哭着,哭得很伤心。 再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爬起来,她呻吟着,走着,走出那曲曲弯弯的通道。 她站在那里,深深地吸气,她的脸再有了一种笑容,一种很自信的笑意。她的胸又挺得高高的了。 她一步步走出去。 门外,有几个年轻的男人在守着,他们看到了满面笑意的许茹仙。 他们很高兴看到她。 一个年青英俊的后生过来,对她一膝跪地,说道:“许夫人大好,米大侠好么?” 许茹仙的脸上有一种羞涩,一种少女般的羞涩,她说道:“他很好,他很好。” 那些年轻人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神采,心里艳慕极了:能得她这种女人,一辈子也不枉了,亏他是大侠米离,也只有那大侠米离能得她这种妻子。 一个女人,她一定有缺陷,上天造她的时候,一定给她许多的缺陷。 上天也妒,不然他怎么不造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可许夫人没缺陷,她是一个很美的完人。 她有一个令天下人瞩目的丈夫,有一身本事,她有天妒红颜。 她什么都有,她是天下最完美的女人。 许茹仙笑着,看着他们,像是知晓他们的心事,她说:“你们一定会有一个很知心的女人,像我……” 他们心跳。 她说:“……像我与我的丈夫……米离……” 第十六章 男儿渴血女渴欲 离明懒懒地躺在一个女人的怀里。 女人的手像是蛇,轻轻地绕,一直绕过他的头丝,绕过他的眼,绕过他的下颏。离明的喘息便有些粗。 她笑,笑得咯咯响,悄声说道:“你刚刚要过,再来过,怕你的身子吃不消。” 她放声笑起来。她一笑时,手仍在急急游动,在那离明的身上,五只手指像是蛇首,滑来滑去。 离明硬撑着,像是与她较劲儿。但他终是吃不住劲儿了,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再也撑不住。 他偎在女人的怀里。 她说:“你喜欢那个胖子么?” 他急急摇头。 但他的眼里有怅意,他是不是仍在想着那个胖胖的蓝姑娘?他说:“她不如你,你会疼人……” 女人笑了,她笑得很得意。 男人说着,竟有眼里流下了泪。 他轻轻说:“你杀死了他,你杀死了他……” 女人仍在笑:“不是我,而是你……” 男人的身子一抖,他拚命叫道:“不是我,我不会杀死他,他是我老爹……” 女人笑得狠了,她说道:“正因为是你老爹,你才杀死了他。如果你不杀他,你便会娶那个胖得像猪一般的女人做媳妇儿,是不是?” 他沮丧极了,低下了头。 女人叫了一声,走进了三个女孩子。 她们正在发育,像是才摘下的草莓,很清香。 女人让她们脱下衣服,笑道:“你看,这样子的女人才是女人,你知道不知道,像她那副样子,只是一只水桶!” 男人也苦笑了笑。 他与那胖姑娘在一起时,从不把她当做一个能令他心跳的女人,她只是一个胖丫头。 眼前的女人却是真正的女人。 他的眼睛盯着那三个丫头。 他的心跳得快了。 女人笑眯眯,说道:“你知道,好女人像马,真正的好马……” 他很喜欢马,喜欢真正的好马,他的眼神不够用了,紧紧盯着那三个丫头。 丫头们慢慢移到他眼前。 一个浓语似酒:“公子,你喜欢不喜欢女孩儿,真正从未开封儿的女孩儿?” 离明的眼睛盯着那个女人,因为她是他的人,他才不敢当着她的面对这三个女孩儿放肆。 女人浓笑了:“你愿意做她们的入幕之傧,那是最好。让她们也知道知道公子的本事。” 她回头对那三个女孩儿笑,说道:“别让离公子弄得你们不知天南地北……” 帐幕放下了,离明沉溺入肉欲里。 他不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只是任由那三个人抚弄他。 深深的梦。 “你是什么人?” “离身剑。” “你是天下武林的高手么?” “有人说他是高手,那他就离死不远了。” 那是女人的叹声:“好,你还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也很清醒。” 但他真的很清醒么?他真的不曾沉迷? 女人说:“你从这里走出去,在街上有一个叫化子,他是一个拿着三节乞丐棍儿的人,你听清了么?” 他听清了。 女人抚摸着他,喃喃说道:“你走出去,到了街上,便看到了一条布幌子,那叫‘爆肚冯’。在那下面,你会看到一个乞丐,一个唯一坐在那里吃爆肚的乞丐。你杀死他,再回来。” 他的声音很遥远:“就做这一点儿事?”她们吃吃笑了,一个丫头摸着他的肚皮,说道:“你做了这件事,我们姐妹便陪你几天几夜也行。” 他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他说:“为什么……要杀死他?” 那小丫头愁眉紧锁,她说:“他奸污了我们的一个姐妹……” 三个人都唏嘘有声。 他想了想,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有血在他的身内急急涌流,他一定得走出去,去街上找那个手里拿着三节乞丐棍儿的人。 一个丫头抓起了他的衣服,另一个给他佩上了剑。 还有一个用她那很香很香的吻送出了他。 他知道,女人的香吻是很珍贵的,尤其是这三个女人,她们的吻有一种处子的清香,她们还是冰清玉洁的女孩子。 他到了大街上。 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在想:我出来做什么呢?想了一会儿,他看到了他手里的剑,他知道他得找人去,他答应了别人,他得去杀死一个人,那个人是乞丐,他的手里有一条棍子,是一条有几节的棍子呢?他记不清了。 天光很亮,是一个很清静的好天。 他慢慢走着,到了一条街上。 他恍惚不记得他出来是做什么的了。 他看到了一个乞丐,他看着那个乞丐,那个乞丐是一个很平常的小丐,他低头对着所有的过路人,对着他们讨乞。 他恍然:他得杀死一个人,那个人是一个乞丐。 但他在哪里,他去哪里找他,记不清了。 他再走,眼前忽地出现了一个小乞丐,那小乞丐像是一个女人,他对着离明笑,问道:“公子做什么?” “杀人。” 那小乞丐并不惊奇,像他说的话丝毫也不能引人惊奇一般。他说:“你要杀谁,我带你去。” 那小乞丐带他到了一条巷子里,他看到了一条布幌子,看到了大大的“冯”字。 他恍悟了:原来在这里。 看着那小小摊子,竟是十二分的红火,眼前的那摊上,有十几个人在吃东西。那个肚皮鼓鼓的人正在吆喝:“爆肚,爆肚!”人都在吃,爆肚的香气冲鼻子。 掷铜钱的动静很好听,克克的响声,一直掷到了那竹筒子里去了。 他一掷一个准。 忽地从街筒里走出了一个乞丐,这是一个委实很怪的乞丐,他手里拿着一条棍儿,棍儿上有三个节疤儿。离明看着他,心道:不对啊,不对啊,他明明该拿着三个节的乞丐棍儿的,他怎么棍儿上有三个节疤儿? 忽地,他眼前一亮,他看到了袅袅婷婷走来的三个女孩子。 她们哪里像是与离明亲热过的那样子,她们只像是未经世事,令男人艳羡不已的那种未来的女人。 她们嘻嘻哈哈,到了爆肚冯的摊子前。 三个女孩子已经在吃爆肚了,她们的眼睛盯着离明。 离明的剑还在他的身上。 剑不离身,离身必会见血! 那乞丐看看离明,显是对他的那一柄剑很在意,他盯着离明的剑,自言自语道:“离身剑死了,天下也还有他背剑的姿势,怪怪……” 他坐下了,叫道:“大胖子,给我上一碗爆肚!” 果然爆肚冯拿出了一只新的碗,放在案上,再陪笑道:“大爷看这一只碗如何?” 这一只碗比起别的碗来,竟是大上三倍还有余。 原来爆肚冯有一个臭规矩,他的爆肚来人只卖一碗,不卖再多。 可这乞丐不买帐,他硬是多吃,爆肚冯只好用这一只大碗了。 那乞丐看看大碗,笑道:“这还差不许多。” 他大模大样坐下,端起那一只碗来,再不来理会离明。 在他眼里,分明不曾把他当成离身剑的离氏子弟。 离明已死,离风又是一个老人,这个人定不是离家子弟,只可能是一个冒充的人,或许是一个离身剑的弟子。 他何必在意离家子弟?只要他不是离风或是离明,便不需怕他。 大碗冒出热气,爆肚冯的手艺果然不同寻常。 三个女孩子向离明挤眉弄眼,那乞丐看在眼里,嘀咕道:“世风不古!” 他再不来看那三个女孩子,以为这是年轻人的把戏,当不得真的。 一个女孩子挤挤离明,说道:“公子,你看看,看看!”乞丐的那一条棍子正在他的眼前。 有三个疤的棍子。 离明站起来了,他看着那乞丐,问道:“你为什么用这三个疤的棍子?” 一语未竟,他的身子飘飞起来,在空中旋飞了三次。 一怒拔剑! 剑在空中飞,那乞丐看到了剑光! 他从未看到像离明这般拔剑的,像是剑从他的身子上脱出,一怒而泻。 那三个女孩子乐得拍手而笑:“有人打架了!” 看到了剑光。 那乞丐的身子一斜,人便脱出去。他去抓他的棍子。 棍子没抓到。 他的棍子实在是个宝物,那是千年的铁树枝儿,硬逾过铁。他如能抓得到,便可来搏离明的离身剑。 他已经看出,这离身剑是真的,不是离氏子弟了,但他太晚了,只看到了空中的一道剑光! 卟——,一只手臂落下来。 “啊——”,一声痛彻心肺的叫喊。 老乞丐跳纵,一掌击去。 离明的手不转,但迎向他的是剑,一柄离身剑。 老乞丐知道他剑快,不敢再来,他的手缩回去。堪堪只躲过这一击。 离身剑再一削,只见那乞丐大声一吼,他的头便跳跳而落。 一腔子血直扑出去,哇地落在那爆肚冯的桌案上。 所有的人都逃光了,只有那三个女孩子在看。 她们笑着,叫着,像看一出好戏。 离明对着“爆肚冯”说道:“你看到了什么?” 那“爆肚冯”战战兢兢,说道:“我没……看……没看到……什么。” 离明昂然道:“人问你,你就说是离身剑。” 唰——,一剑,那一只大碗劈成了两半。 一丝一毫也不差的两半。 “爆肚冯”心道:乖乖,这一剑劈在我头上,岂不是把我也劈成了一丝不差的两半?唰唰唰唰一连几剑,再看那一只碗,只是一片片一模一样的碗片儿了。 离明喝道:“有人问你,你就这么说!” 爆肚冯道:“是,是,公子,是离生剑……是离生剑……” 他吓得把那离身剑说成了离生剑。 离明说道:“如今,你们该与我回去了?” 三个女孩子扯着他的手,一个为他提着剑。 四个人像是喝醉了酒,唱:“剑是血,情是血,浓血不如侬血浓!情是亲,侬是亲,人亲不如剑器亲!”他们摇摇晃晃,像是一群疯子,渐渐去远了。 第十七章 方方奇遇 方方再醒来时,竟是仍在那一间石室里。 他叫一声:“有人么?” 没人答应。 他想起来了,他看到了那个肃杀,那个原本死在米离手里的肃杀,他怎么又活转过来了?他说他有两颗心,是不是真的?如果肃杀真的活转过来,他方方要倒大霉,连米离也要倒大霉。 江湖便会再乱。 “他根本就不是肃杀!” 他大声叫着,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那个人便是肃杀。 可他明明是肃杀。 肃杀又活了,天下该再乱了。 他摸着,又触到了冰冰凉的尸骨。 他叫道:“对不住,对不住!” 他不怕活人,只怕死人。 再坐了一会儿,忽听得有人叫道:“过来,过来!” 他循声望去,看不见,黑忽忽的,他慢慢摸过去,看到在那洞口竟有一丝光亮,看到了那光亮中有人,原来是一个女人,一个一身皆是素色的女人。 那女人说道:“你是方方么?” 方方点头,一出了洞,他又很神气了。 那女人看着他,她的脸色在一片纱中,她轻轻问:“你什么时候都是这么神气么?” 她像是揶揄,又像是讥讽他。 方方回头一顾他自己。他掉入洞里,竟是衣衫也破,人也十二分的狼狈,他看看好笑,大笑道:“我怎么会总是这样,一个人娶了三个老婆,他的本事总不至于太差。” 那女人看他,竟忍不住笑,轻声咯咯地笑起来。 她一笑,竟把一个方方笑呆了。 他痴痴地望着那女人。 那女人一双明眸望他,有些羞意,低语道:“你看我做什么?” 方方说道:“你这人的眼睛,比起那刺刺来,更叫人心疼。” 她低语呸了一声:“呸,我又不是你的老婆,说什么刺刺!”但她再也不出声。她说道:“我奉命来带你出去,放你一条生路。” 方方大笑,说道:“我明白你的主人,他是知道我自己早早晚晚会走出去,所以特地派你来,给他一个人情。好啊,出去就出去,我记着他这个人情就是了。” 方方随着她向外走,但洞内漆黑,竟是没有一点儿光亮。那女人说道:“你扯着我。” 方方心内一喜,心道:听她说话,那声音也是无限柔婉,一句话“你扯着我”说得有情有义。 他这里正在胡思乱想,那女人低声道:“又在胡思乱想了?” 方方忙道::“没有,没有。” 他轻轻扯住了那女人的衣带,心道:只是扯着这里,却不是好地方了。他闻到了那女人的香气,说道:“美人如玉兮,如麝如兰。” 那女人装作不懂他的话,让他自言自语。 出了洞,到了外面,方方忙看那女人,只见她身穿着一件黑色衣服,却把一张脸紧紧地包着,让他看不到她的俊目。 她说道:“我家主人说,他请你去赴宴。” “你家主人是谁?” 女人冷笑道:“你一定认得他,何必装佯不认得?” 方方说道:“那说得也是,大江南北的武林中人,我很少有不认得的,就是我不认得他,他也认得我。” 女人一笑,说道:“他请你,自是你的老相识。” 方方一拍胸,说道:“好,好,既是我的老相识,你带我去好了。”那女人带着方方走,在曲径里走。 方方是识家,一看这幽幽曲径,便知道这园子不是平凡去处,心道:这是一个名园,但洛阳是好地方,像这般的名贵园子总该不少,不知道它是哪一处?心里正想着,便到了一处亭子。 这亭子在幽径间,正临水面山。山是假山,水是小湖。 那女人把一个方方带到了这亭子里,便说道:“主人有请方公子赴宴。”说罢,请他坐下,说道:“方公子请坐,请宴好了。” 方方大模大样儿坐下。 怪的是,说是赴宴,却是不见菜肴,只见从后面进来一个女人,她低头站在方方身后。 方方心道:对了,她是来侍候宴会的,一会儿便会出来许多的送菜人,她们如穿梭一般,来来去去。她站在我身后,一会儿便会莺声燕语地劝我多多喝酒。但一会儿,也不见来人。 方方忍不住,对着那身后的女人说道:“你该让她们早早送菜来,就是请我一个人赴宴,你们主人不出来陪客,总得有菜啊。” 那女人笑笑,说道:“好,请公子品菜!” 真的出来了一个女人,她袅袅婷婷,慢慢来到了方方面前。 她手里什么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儿?那身后女人说道:“方方公子是见识过世面的人,一定懂得这是怎么回事。” 方方大声道:“我不懂……” 但他蓦地住口了。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美人儿,她长得十分纤巧,像是一个纤细美人儿,她樱桃小口,一双秀目,直瞅着方方。 方方心道:“这人怎么这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到过的?”可她是谁,方方想不起来了。 “你是什么人?” “未亡人。” 方方心道:是了,她说她是未亡人,看来她的男人是死了,她活得百无聊赖,才这么说的。“你是我的一个熟人,我这人过目不忘,何况你这么一个美人?” “我是公子的熟人,只是公子忘了我……” 方方一拍手,叫道:“是么,原来你是我的熟人,只是你是谁,我有些眼拙了,说不出你的名字。” 她嫣然一笑,说道:“我叫满珍儿。” “满珍儿,满珍儿?” 满珍儿是一个很熟悉的名字,她是谁?什么时候见过她的? 她嫣然而笑,说道:“公子真的忘了?” 忽地,方方的脊骨凉了:她是满珍儿,她是满珍儿,她是那个肃杀的女人,是那个肃杀天天装在棺材里,带着到处走的死女人。 她们早就死了,当场死在那许顺手下。 可是,既是他见到过肃杀,他也可能见到满珍儿。 她一口洁净如银的玉齿,对着他笑:“你一定记起了我是谁了,你的脸上有一种怕意……” 满珍儿是一个死人,方方亲眼看到许顺的手挑起了一具尸体,那就是满珍儿。 她怎么又活了。 大白天,人有影,衣有缝。方方吓得脸白了,他叫道:“你是鬼,你是鬼!” 满珍儿的身影有些形形绰绰的了,方方不敢再看她。 满珍儿竟有一身香气,她凑近了方方,说道:“我要杀死那些害我家肃杀公子的人,你也是一个。” 方方大声道:“不,不!” 满珍儿笑笑:“你怎么不吃菜?” 方方以为她是说鬼话,桌上没有菜,他吃什么菜?莫非鬼能使出障眼法儿,无菜也说是有菜?桌上真的无菜。 满珍儿吐一口白牙:“你知道不知道古话有一句,叫做秀色可餐?你看我的美色,能不能好好吃上一顿?” 身后有人再吐声了,说道:“公子也许不喜欢你那道菜,但他要是喜欢别的菜,也可。” 方方一回头,便看到了说话的人。 她是一个绝色美女,她那媚媚的样儿,像西子捧心,像昭君出塞。 她走到了方方眼前,说道:“公子面前,是不是有我的座位?” 方方说道:“坐,坐。” 看到了她,方方更惊。 她是肃杀最宠的美人儿,她叫媚娘。 她也是一个死人。 她也死于那一次城垣之战中。莫非那一战所有的人都又活了过来?莫非她们都再变成世人不识的鬼? 眼前的人都变得影影绰绰的了。 媚娘说道:“你知道,那一战,我们所有的女人真的都变成了鬼。” 方方胆战心惊。 媚娘说:“我们跟着公子,在阴世间不能得进血食,便无奈再来阳世。” 方方大声叫道:“你知道,那一战不是我杀死你们家公子的,你找我也是白找!” 他跳起来,向外就跑。但他跑不动,他的腿像有线扯着,一直跑不出去。 满珍儿叹一口气,说道:“方方公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既是敢找人杀死我家公子,你怎么不敢担承?” 方方大叫道:“我没杀他,我不愿杀他,我怕污了我的手。” 那身后的女人轻声一叹,说道:“你不敢承认,也不算是大丈夫。” 方方一转身,跳到了桌上,大声道:“我是找到了米离,我带他到了城垣,他愿意杀肃杀,我也没劝他。肃杀有什么好。他就是该死!”“你说什么?” 方方再回头。 他的脑袋更大了。 他又看到了肃杀。 那个一身病骨、一脸傲色的肃杀。 他昂立在方方眼前。 他说道:“你说我该死?” 方方心一横,俗人说,人不与鬼斗,我与他们这一窝鬼遇上了,真个是“秀才遇上了鬼,说也说不清”了,我得咬牙挺着。 他忽地大叫道:“我不怕你们,我真的不怕你们,肃杀是什么好东西?他杀死了那么多的人,作恶江湖,他害了那么多的女人,害得人家破人亡,他有什么好?” 他逼近了肃杀,说道:“我当时不杀死你,是因为我没有功力,如果我有功力,不用米离出手,我自己就杀了你!” “是么?”肃杀的脸有笑意,他是笑他自己,还是在嘲谑方方,笑他在死时还嘴硬? 方方心道:反正是死了,说破了也没有什么。他叫道:“肃杀做别的恶事还可,可他奸人家的妻女,这事儿太缺德了……” 他说不出来了。 他的脖子被人掐住了,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得死了,他有一点儿缺憾,他说:“你要是一个……女人……” 掐他的那一只手忽地松了,他看到了肃杀那一双迷迷蒙蒙的眼睛。 “我不是女人……” 他想说的是“你要是一个女人,你也……” 但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张大了眼睛,他看到了,在大白天,亭子里闪出了一道迷雾,那迷雾鬼鬼障障的,一绕而没,再瞪眼看时,眼前没了人,没了那肃杀,没了那媚娘,没了那个满珍儿。 第十八章 肃杀的魅力 梦一般的身影,站在公子慕容怀眼前。 他本来是风流潇洒的样儿,一脸的得意,但一见了这个人,便见他的身子也弯下来了,人也脸上陪笑,对肃杀道:“肃……” 那肃杀不高兴了,哼了一声,说道:“我已经提醒了你千百遍,你不要叫我肃……” 慕容怀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忘的,我只是叫你肃公子。” 那肃杀不吐声了,显是他对于肃公子这称呼还满意。 慕容怀盯着肃杀看,他那眼神不十分正常,看他的那样子,像钉着一个绝世美人,不断眼地看。 肃杀哼一声,不高兴了,说道:“你记着,再看我时,不能像看佛那般直盯盯地看。” 慕容怀说道:“是,是。” 他是怕这肃杀,还是另有心意。看他依依不舍地看着肃杀的样子,就像那肃杀是一个绝世的美人,他眼也不眨地看着。 肃杀说道:“慕容怀,你办的事儿办好了么?” 那慕容怀说道:“办好了,我看到了那些人的影子,也知道如何弄好她们,公子放心好了。” 肃杀哼了一声,再不理他。 肃杀缓步向屋子里走去。 慕容怀跟着他。 肃杀说道:“慕容公子,你该回你的客房去歇息了。” 慕容怀忽地有了一脸的愁容,他对肃杀道:“肃……公子,我对你不是有什么恶意,我只是看你是当今天下第一人,我才看得呆呆怔怔的,我怎么琢磨公子的身材、脸相、神气,都是千里挑一,天下难寻的。我多看看公子,也算是我的福份呀。” 那肃杀恨声道:“我告诉过你,我不能与你很近的,你也知道,我与你总算……有别。” 那慕容怀看他急了,匆匆说道:“公子领会错了,我要与公子在一处,也不是对公子有什么不利,我只是看着公子,一笑一颦,一悲一喜,都是天下情致,我不看公子,哪里领会得来这神态?我是一个雕尽天下极致的人,我不能不看公子。” 他情真意切。 肃杀看他哀哀而说,心里沉吟,后来轻轻一笑,说道:“好吧,反正我已经是一个半死的人了,哪在乎你看我?” 他两人相跟着,进了一间很幽的房间。 这屋里挂着一幅幅画,画很火爆,是用大红大绿的颜色画出的。看得出那画的人很性急,画得便惊心动魄。 一张张画,如果看得明白的人,便看得出,都是肃杀与许顺、与米离的城垣之战的画图。 肃杀看着那挂图,坐在床上,他沉默了半晌,说道:“肃杀,肃杀,你忘了城垣之耻了么?” 那慕容怀在一旁,像是知他心意,他大声叫道:“不能忘,不能忘,人羞我耻我,是我不耻于人,不能忘!” 他声音很大。 肃杀低下了头,他哭了,他哭得很伤心。 从前的肃杀,到了开封府,有许多的人来踏青看他,那时的肃公子是名满天下,所有的女人都用一双媚眼看他,看他时想恨不能嫁与这样一个如意郎。但那美时辰转瞬即逝,换来的竟是天天不夜,夜夜不眠,只想着一个字:仇! 他低头道:“肃杀,在城垣一战里,你死在谁手?” 慕容怀说道:“你死在米离的手里!” “肃杀问他自己:“米离是什么人?” “他是你最大的仇人,是你的心上仇敌!” 慕容怀再问:“还有谁是你的敌人?” “许茹仙,米离的妻子!” 慕容怀说道:“对,对,没有那个女人,你一定仍在世上好好活着,你仍是一个很得意的肃杀公子,是一个宝马轻裘、傲睨天下的肃杀!” 肃杀的泪水没了。 慕容怀再问:“还有谁是你的敌人?” 肃杀恍惚说道:“还有一个,叫做方方,还有的,就是他的三个老婆,她们叫做刺刺、佛佛,还有磨磨。” 从前有一个越王,他受辱于吴国,他立志不忘,天天卧薪尝胆,终于报了大仇。 这个肃杀像是那个越王,他的羞辱比那个越王更深更大。 慕容怀看着这肃杀,他心内赞他:好一个人儿,看他像是男人,但又像是一个女人。世上的男人都失之太刚,如果一个男人太刚了,他便不是一个男人了,他只是一个汉子。如果世上的女人太弱了,她便不是一个女人,她只是一个婆娘。如果男人太弱了,他只是一个男娘们儿。一个女人太刚了,她便是一个女爷们儿。那有什么好? 他不是一个男人,他也不是一个女人。他是一个好好的人儿,他既是男人,又是女人。他才是一个完美的人。慕容怀看着肃杀,他的神色像看神祗一般恭敬。 肃杀也不脱衣,看来他虽是一个男人,但对于慕容怀颇是忌讳。他平平躺在床上,对慕容怀说道:“慕容怀,你看着我,你要是动一动,我便宰了你!” 慕容怀哪里敢动,只呆呆看着他,看他渐渐入睡。 肃杀的梦里,还是有些魇物,他突地叫道:“方方,你个大脑袋,我……我……” 他渐渐低语,再也无声了。 他睡熟了。慕容怀的手在动,他在一点点儿琢磨那个肃杀,他要雕出肃杀这睡态,他死也无憾。 他轻轻说道:“他要是让我雕出他的像就好了,他要是让我雕就好了。” 他话语里有无限的惋惜。 方方再看那庄子,仍是飘飘渺渺的。 他听得那个女人对他说道:“主人请公子回去。” 方方说道:“请我赴宴,我没吃什么,为什么要走?” 那女人说道:“公子饱餐了人间鬼域里的秀色,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的手很纤细,扯起了方方,说道:“你如果再留在这里,恐怕你再也不能回到人间了。” 她扯着方方的手分明有暖意,她扯着方方,急急而走,一会儿便走出了那园子。 她对方方说道:“我家主人对公子并无恶意,但愿异日公子与我家主人成了仇敌时,公子会格外开恩。” 方方心诧异,心道:她家的主人与我有什么过节,要我对他开恩?他是肃杀,他是天下有名的恶人,他活过来了,天下武林又要起轩然大波了。他要杀人便杀人,他要兴风便兴风,谁能制得了他? 正思忖间,那女人一揖而别。 方方昏昏迷迷,走出了谷。他看到了一家酒楼,便上了楼。 看到正有五个人坐在那里,都是年轻人。他们正在嘀嘀咕咕说些话,一见到方方上来,便不再说了。 五个人都看着方方,一个上来作揖道:“这位公子,想必是方公子了?” 方方心道:不用你说,凡是知道世上有方方的人,看了我,都会知道我是方方公子,何必多问? 那人说道:“我们是许夫人的人。” 方方说道:“什么许夫人?”一个年轻人的火气大,拍桌子叫道:“你不认得许夫人么?我看你是明知故问!” 方方大声道:“对了,对了,你们是不是说的许茹仙?” 一个年轻人说道:“你敢对许夫人不敬?” 他上来便打。 方方招架了两拳,说道:“我是许夫人的好友,你们与我动手,她能愿意么?” 那年轻人住了手,说道:“谁说你是许夫人的好友?我怎么不知道?” 他迟疑了,担心许夫人会怪罪他。 方方大笑道:“她明明是米夫人,怎么叫个许夫人了?怪事,怪事!” 另一个年轻人阴沉着脸,说道:“你胆敢再说,我杀了你!” 他一剑刺去。方方纵跳开去,叫道:“她是许夫人,我是大男人,我就不能说她几个字么?” 两个年轻人一脸虔敬,说道:“不行!谁对许夫人不敬,我们护花使者便杀了他!” 方方不解,说道:“护什么花?” 那年轻人喝道“许夫人是人中凤,自是花王,我们都是她的护花使者。” 方方喷出一笑,乐道:“这我就不明白了,她就是一朵花,也是残花,她从前曾经……” 那年轻人全都眼中喷出怒火来,他们齐把剑、刀杀向方方。一个年轻人怒喝道:“你说许夫人坏话,罪该万死!” 方方也怒,喝道:“她许夫人有什么了不得?她是许夫人也好,是米夫人也罢,她只是一个平凡女子,怎么能作大浪?” 五个人齐掀却了桌子,逼住了方方。 店主人见势不妙,生怕出了人命,哀恳道:“几位要是有事,出去办好不好?小店地方太小,生意也淡,还望几位大侠成全!” 方方嘻嘻笑道:“我不是大侠,我只是一个无赖。” 那年轻人喝道:“他就是北方的无赖方方,我杀了他,替民除害!” 店主人再叩头作揖,好言相劝,要他们出去一斗。 方方说道:“无赖出门,也是有道,你们出来,我与你们好好斗一斗。” 方方昂然出门,站立住,叫道:“来啊!” 五人一齐出门,抢出门来,一个叫道:“别管是谁,只要得罪了许夫人,便是我们的敌人!” 方方哂笑道:“她是一介女人,怎么也算得上大人物了?” 那年轻人厉声喝道:“该死,我宰了你!” 一个上来,剑法竟有些绵密,对方方说道:“出招吧!”他一剑刺来,方方慌忙出袖中神抓抵对。两下打了起来。 方方本来不把这五人看在眼里,一待得交手,方才心内叫苦:错了错了,他看来是江南哪一个世家的弟子,一手摆柳剑竟是有七八分的功力,与方方动手,没一点儿漏处。另一个年轻人叫道:“华兄,我等一齐出手杀了他!管他什么方方圆圆?” 那姓华的叫道:“休叫人家小看了我们护花使者!” 那人叫道:“他必死无疑!怎么敢小看我们?” 他们五人齐出,一齐来杀方方。 方方顿时手忙脚乱,他叫道:“许茹仙,你个王八蛋,嫁人便嫁人,叫做什么许夫人,许夫人便许夫人罢了,还有什么护花使者,叫我大脑袋怎么受得了?” 唰——,一剑刺出,竟在他的腹上划出一道血痕。 血涌时,方方大叫:“不好了,杀了我啦,杀了我啦!” 五人更是看不起他,看他行径分明是无赖模样,那姓华的叫道:“杀了他,了账好了。” 五人痛下杀手。 有人笑了,说道:“方方,你是一个笨蛋,与这五个蠢驴在一起,你都不能赢,你还叫什么大脑袋方方?” 听得有人叫,那五人却也心齐,一齐纵跳出去。华实叫道:“你是谁?管什么闲事,不想要命了么?” 那个人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伞’?” 那华实说道:“原来先生是‘伞’?” 那人慢吞吞道:“我不是‘伞’,我只是‘伞柄’。” 原来世上还有“伞柄”? 那人说道:“你们只知道世上有‘伞’,全不想一想,如果没有‘伞柄’,怎么会有‘伞’?” 方方大笑,说道:“我看到了‘伞’,只是没看到你这个‘伞柄,你说说,你与‘伞’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人说道:“我是他的兄弟。” 方方大乐道:“我怎么没想到,原来伞柄与伞是兄弟?” 他哈哈大笑。 华实道:“我没看出有什么好笑的。” 方方说道:“我认得‘伞’,却不知道他有一个兄弟叫‘伞柄’,我觉得这很好笑。” “伞柄”有很好的脾气,他说道:“你们放了方方,我来与你们一斗,如何?” 那华实看他,正在沉吟,一个年轻人叫道:“他污辱许夫人,罪该万死!” “伞柄”说道:“什么许夫人,就是那个被肃杀玩弄过的女人么?” 华实的脸变了,他恨道:“混蛋,你敢污辱许夫人?” 那“伞柄”大声道:“我只是不知道米离何必拣她这么一个破货!” 一语未竟,五个人疯了般地扑向“伞柄”! 第十九章 洛阳花后 方方看着那“伞柄”说道:“既是你愿意与他们动手,便请与他们动手好了,我可是得走了。” 说罢,竟是不容那“伞柄”说出一句话,人便一溜而去了。 方方也没看到他们动手的那一场好戏,他心道:这几个毛伢子,竟把那一个许茹仙当成了绝世的神仙,你说上她一句坏话也不行。许茹仙有什么了不起?她比起我方方的三个媳妇儿,也不强到哪里去。 但他心里知道,许茹仙毕竟是比他的三个媳妇儿强的,他大声道:“强,也只是强上那么一点点儿!” 他很满意了,他再大声道:“她没刺刺心眼儿多。” 但他心里知道,许茹仙决不比刺刺心眼儿少。他再大声道:“她没佛佛能心疼人。” 但他也知道,许茹仙比佛佛更心疼男人,她不管不顾地去爱米离,成为江湖一时佳话。 他再恨恨地说道:“她没磨磨鬼怪。” 他心里更是叹气,这个许茹仙,说起鬼怪来,竟是天下第一,她曾亲自去找那些与米离相近的女人,劝说她们嫁与米离,看她做出的这一件事,便知道她是鬼怪万分了。 有人搭腔了:“你说的她是谁,该不会是我吧?” 原来他正当街,原来他站在街口,原来他挡了人家一个女孩儿的轿子。 那女孩儿在轿里说道:“你想着的一定是个女人。” 方方大声道:“是女人又怎么样?” 那女孩子柔声道:“你如果正想着一个女人,我就不怪你了,古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模样,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呢。” 说罢,竟是吃吃地笑。 方方忽地咬牙,他大声道:“我不认得你,你怎么能随便说我。再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随便说什么君子淑女的,那多不好意思?” 那女孩子吃吃笑道:“不知道是方方公子不好意思,还是我不好意思?” 方方说道:“你怎么认得我?” 那女孩子说道:“你这模样,天下所有的人都认得你。” 方方想着,世上的人唯有女人你与她说不清。他转身欲走。 那女孩子说了一句:“不知道洛阳的花儿,是不是还得落,只是贪花的人必是得殒命了。” 她喝一声:“起轿!” 方方忽地大叫道:“等一等,等一等!” 那女孩子的轿子已经去了几步,她叫道:“停一停!” 轿子停在空中,那轿夫也不落轿,听得那女孩子莺声燕语,问道:“方公子有什么吩咐?” 方方涎脸笑道:“有些事儿,想请教姑娘。” 那女孩子说道:“是一句,还是两句?” 方方说道:“十句八句也说不定。” 那女孩子乐道:“既是说那么多的话,方公子何不上轿来,我们回去再说?” 方方的心卟咚地一跳:原来运气在这里?!他说道:“那好,只是委屈了你的轿夫了。” 他掀帘一进轿内。就有一双柔荑来扯他,扯他在那姑娘的身旁坐下。他心道:“我只以为轿子里窄小,只能让我坐在她的腿上,或者是她坐在我的腿上。那滋味儿便不同了。谁知道她的轿子还这么宽大? 他说道:“姑娘的轿子,像是时常有男人来坐?” 话语里便有一丝讥讽意味儿了。 那女孩子不以为忤,说道:“是,我的轿子里时常有男人来坐。到了你,也不是第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 她是谁,她怎么这么说话?轿子忽悠悠到了一座门楼前,听得有人叫道:“姑娘回来了,开门!” 轿子便抬到了后院,到了后院,那姑娘放开了扯着方方的手。方方心憾道:“她必是怕羞,怕见到她的家人,便不能与我那么亲热。” 他心内乐滋滋,想一个良家女儿,对他竟是这般痴情,不由得心里美极。心道:要是我的三个老婆见了,岂不是如秋日挂霜,一脸苦相?那轿子到了门庭前,落了轿。姑娘说道:“还是公子先下。” 方方心道:“自然是我先下,我下了轿子后,你的父母对你会怎么说?” 他下了轿子,再回头看着那轿里的姑娘,心想看看她是什么模样,他一看便笑了。 这姑娘他认得。 她是那个红衣姑娘,那个洛阳牡丹花后,她名叫秀蕾儿。 秀蕾儿笑道:“我知道是公子,公子却未必记得我。” 方方心道:“妈呀,我怎么不记得你,我看你强过了我的三个老婆,我才记得你,要是你不强过我的三个老婆,我可就真的未必记得你了。” 他笑道:“姑娘叫做秀蕾儿,是不是?姑娘是洛阳的牡丹花后,我只是一个凡人俗子,刚才对姑娘多有冒犯了。” 秀蕾儿一见他彬彬有礼,笑道:“人都说方方公子是人中龙凤,果然。” 方方哼了一声,心道:人中龙凤不敢说,只是人中色鬼这却是真的。 既是秀蕾儿,方方当下便熟络了不少。 他执着秀蕾儿的手,此时也不怕她的什么妈妈爸爸了,一直到了厅中。 待茶。 秀蕾儿问道:“方方公子来洛阳,是不是仍为铁大哥……”说时,她的眼竟一红。 方方心道:你要是真的惦记着铁炭,你也算是有良心的。但恐怕你只是假模假样地掉泪,那我方方就不值了。 他说道:“姑娘不必难过,我看姑娘与他,也算是不错了,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些详细情节?” 秀蕾儿看看方方,突然低声道:“我这里不便,以后再说。” 方方心道:她有什么不便处,是怕有什么人,还是怕我知道,用这一番话来敷衍我? 秀蕾儿说道:“这里不是讲话处,公子请随我来。” 方方心喜,以为她是想告诉自己那件事,便随着她曲曲弯弯到了一间密室。 看来,这里正是女孩儿家的闺室。 红绫帐、鸳鸯枕、青葱被、像牙床。果然好是奢华。 两下坐定,秀蕾儿对方方说道:“我想告诉你,那铁大哥不是惊吓而死的。” 方方心跳不止,问道:“是么?” 秀蕾儿匆匆看看四周,说道:“我看过了他的头,他的头后这里,有一个小小的针孔,那是像针一般的小小细孔,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方方心道:“果然是了,原来是在这里。 他问:“你怎么看到的?” 秀蕾儿泪流下来了,她说道:“洛阳的人,只有铁大哥对我最好。他时常来我房里,与我亲热,我后来只是与他好了。他那一天躺在我的床上,说他想着众姐妹来,我以为他说笑,便找来了众家姐妹,谁知道他竟是要死了……” 她再嘤嘤细细地哭。 哭过了,她抹去了泪水,说道:“他死了,众家姐妹都怕,没有人敢靠前,我为他洗殓,竟在他的后脑看到了血……” “有多少血?” “没有多少,只是有一点点血迹。” 方方心想:那一点点儿血迹,便不知道是什么了。我看要知道他的毛病,非得去看看他的尸体不可,只是他已经死了几个月了,人也烂了。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出毛病。 秀蕾儿说道:“方公子,你能找得出那个凶手来,替铁大哥报仇么?” 方方伸手出去,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有一点儿硬,不像女儿家的柔发。方方说道:“我去找找看。” 秀蕾儿大惊,扯住了他的手,人还在抖:“你别去动铁大哥的尸体,好不好?” 方方大笑,说道:“我不动他,我不动他,我怎么敢去动他。我生性怕鬼。” 秀蕾儿与方方坐在一处,气息也隐隐可闻,方方笑道:“秀姑娘真是可人儿,连你身上的气味儿也那么好闻。” 秀蕾儿笑笑,不语。 到了夜晚,方方走出巷子,到了一座破庙,看到躺在地上的都是乞丐,他慢慢踅到一个老乞丐的身旁,挤他。 那老丐叫道:“别挤,房不大,地还不大么?你有本事去一旁躺,别挤我!” 方方说道::“借一步说话。” 那老丐看看他,此时月下看他,才明白他并不是一个乞丐,他冷冷道:“你是旁处的虫,怎么也装模作样儿躺在这里?” 方方的后脊冷了,他看到所有的乞丐都慢慢坐起来了,他们的眼光像蛇,盯着他。 他说:“我是北方的方方。” 一个乞丐冷笑:“我只知道猪肉块子是方的。” 另一个乞丐说道:“冷食盘子是方的,你一个好好的公子哥儿,来这里躺什么,莫非想来打趣我们兄弟?” 所有的乞丐都挤他,身体又脏又臭,挤得他透不出气来。 方方叫道:“有没有人认得铁炭?” 乞丐们都不语了。 老丐说道:“铁炭死了,你提他做什么?” 方方不知道他们与铁炭是有仇还是有情,但事至此时,只好豁出去了。他叫道:“我与铁炭是好朋友,我要为他申冤!” 没有声息了,乞丐们都看着他。 老乞丐说道:“你是他的朋友,他有什么朋友?他要有朋友,一定不会死!” 那个愣头青乞丐叫道:“杀死他,既是你是铁炭的朋友,你就死吧,去地狱里找他好了。” 几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方方要死了,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他再醒来时,看到了几双眼睛,都在对着他笑的几双眼睛。 仍是那些乞丐。 老乞丐说道:“铁大哥是我们的兄弟,你想找出铁大哥的死因,我们帮你。就是一死,也会帮你。” 方方跳起来,大骂道:“你们这些狗乞丐,连我也要掐死,你要掐死了我,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们!” 他跳脚一顿大骂,那些乞丐只是笑着看他。 乞丐们看着一个坟墓,说道:“铁大哥就埋在这里。” 众乞丐七手八脚地把那个坟挖开,看到了一具棺材。 棺材是上好的楠木做的,竟连烂也不曾烂掉。 撬开它,就看到了一个汉子,躺在棺材内。 方方一看那汉子,竟是好好的,他嘟哝道:“铁炭,铁炭,你是一个好汉,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儿,告诉我,你是谁杀死的!” 乞丐们看他低头在铁大哥的身体旁,只是嘟哝,并不动手,不由得有一点儿好奇。 但见方方说完,人便到了棺材旁,看着那棺材,细看那铁炭的身体。他抓起那铁炭的手,看了看,再看看他的头旁。 他叫道:“劳驾,兄弟们,把他的头抱起来。” 那乞丐也不怕死人,抱住了铁炭的头,让他看铁炭的脑后,他看到了那真的是有一个针孔。 看来那秀蕾儿说的真是事实。 方方笑了,他抓起了铁炭的手,在铁炭的手里,有一些头发。 这是一缕很乱的乱发。很硬的头发,很长的头发。 方方叹一口气,说道:“好了,不看了,不看了,看不出什么来。” 那些乞丐看他,心恨道:原来他也是一个笨蛋,??他这么一折腾,闹了大半夜,竟连什么也没看出来,岂不是白白折腾?但他们不愿再对方方说什么,只是慢慢再把铁炭埋起来,与方方作别,一径走了。只剩下了方方,他的手里仍是握着那一绺头发。 静夜里,只有一个方方跪在那坟前,喃喃说着鬼话,他念念叨叨说道:“铁炭啊铁炭,你真的是死得太冤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死在何人手里,我知道了,一定会替你报仇!” 蓦地,像是有人在嘤嘤哭泣,那声音很细,像是女人在哭。 方方抬起了头,他看到了一群人慢慢打着灯笼上了岗,那是一群女人。她们的身上穿着孝服,手里提着风灯,挑着灵幡,飞着纸钱,慢慢向岗上走来。 死了什么人,要在夜里下葬? 第二十章 美人夜哭坟 那些美人逶逶迤迤上了岗,来到了坟间。 方方看她们,竟是旁若无人,对于在夜间坟场里有一个方方这么个大男人竟是不管不顾。她们毫不以为奇,看着坟前,慢慢向方方眼前踱来。 到了铁炭的坟前。看得出当先的女人,正是秀蕾儿。 她们皆是一身素孝,齐刷刷跪倒,对着铁炭的坟。 先烧纸钱,再慢慢哭坟。 一片素孝,当先的秀蕾儿哭道:“铁大哥,你真个是冤,你死在这里,不知道受了哪一个人的害?如果你地下有灵,能告诉我,我当带众姐妹替你报仇!” 所有的女人都跪在地上,她们哭得很哀切,嘤嘤细声的,哭天抹泪的,悲悲切切的,全都是痛苦万分。 一旁的方方此时竟成了路人。 夜风凄凄地吹,这坟边吹得恐怖已极。 秀蕾儿说道:“铁大哥,你英灵不远,能看着我众姐妹,我们都是你的红颜知己,如果你能替我们指出来那个恶人,我姐妹要杀了他!” 众女人齐声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说此誓时,竟还有人来看看方方,像是方方就是她们的仇人。 方方突然大声笑起来,他的笑声在众女人的悲声里显得诡异。 秀蕾儿的脸上有怒意:“你笑什么?” 方方大笑,说道:“我看你们这些人来祭坟,显得有一些滑稽。” 秀蕾儿与她的姐妹们脸色都是大变,有人敢对她们不敬,敢对她们花王铁炭的情意不敬,他岂不是要找死? 方方看她们都从地上爬起,再过来对着他。一个个怒目所视,怒戟所指,都是恶意狠狠。 秀蕾儿说道:“我们找不到那个杀死铁大哥的恶人,但如今有一个对铁大哥不敬的人了,我们就拿他开刀,祭铁大哥的灵!” 所有的女人都听秀蕾儿的,她们的身影在方方身旁飘,她们的眼神里都是杀气。 谁杀死铁大哥,必死!谁污辱铁大哥,必死! 秀蕾儿说道:“铁大哥死后,我们姐妹足足有二十天不接客人,二十天后,再接客人,一定得先在她的静室里坐一夜,与铁大哥的阴灵交谈,让铁大哥允许她。铁大哥如果不入她的梦,她就不能再接客人了。” 方方卟哧一笑,说道:“我想必是你们都与铁大哥交谈过,他一定允许你们都去接客人了?” 秀蕾儿奇道:“你怎么知道?” 方方忍不住大笑,说道:“有时第一夜梦不到,偏偏第二夜便梦到了。第二夜梦不到,第三夜便梦到了。但你们同一天梦到铁炭的人不会太多,太多了你们自己就不好意思了。” 秀蕾儿的脸红了,如果不是在夜里,她们的脸一定会很好看。 方方大声笑起来。 他笑得太过放肆了,他笑得太不顾一切了。 让所有的女人都生怒气。 秀蕾儿喝道:“方方,你太过放肆了,你要死在这里!” 秀蕾儿拿出一支簪来,直刺方方! 这是一支小簪,刺向方方的脸! 方方一躲,叫道:“哎哟哟,夜半三更,杀人夺命,真是放肆!”方方在那坟前坟后躲闪,让秀蕾儿刺不中。 秀蕾儿喝道:“姐妹们,杀了他!” 几个女人飘忽来去,竟直扑方方。 方方大惊,看她们身影,有几个竟使出了高妙的轻身功夫“飘萍横渡”。他叫道:“好身手!” 那秀蕾儿说道:“你以为铁大哥的姐妹们都是白痴不成?” 方方急急疾闪,但他的脚下一滑,滑在地上。 那两个女人一个直扑他,簪子一刺,平刺在他的腿上! 这一刺颇深。方方嗷嗷叫着,吼道:“杀死我了!” 秀蕾儿喝道:“拿过他来!” 那两个女人点了他的穴道。 秀蕾儿的脸面很是苍白,她盯着方方,说道:“你对我姐妹不敬,看坟前的样子,你明显是挖过了我铁大哥的坟,你说,你来挖坟做什么?” 方方说道:“我看看你们给你们的铁大哥用什么棺材。” 秀蕾儿喝道:“胡说!” 方方涎脸笑道:“胡说就是胡说,胡说又能怎么样?” 秀蕾儿说道:“我久听得北方有一个方方,是个只靠老婆保护的无赖。没有了你的老婆,你一定会死在我们手里。” 方方翻翻白眼,看着那秀蕾儿,不再说话了。 秀蕾儿扯过了方方,让他跪在铁炭的坟头,说道:“方方,你唯有对铁大哥告罪,我们听你说得有理,或许会饶过了你,不然你就是一死。” 方方说道:“真个叫我对他告罪?” 秀蕾儿说道:“方方,就算你是北方的一个豪杰,你也不能对我铁大哥不敬,你要是得罪了我铁大哥,我们姐妹一定会置你于死地。” 方方被迫跪于坟头,他心道:不知道这些洛阳名妓对于铁炭的情意是真是假,我何不试上一试?他跪在坟头,说道:“好,我便对你的铁大哥告罪。” 方方嘟哝道:“铁炭啊铁炭,人都说红颜祸水,你偏偏与红颜为伴。人都说女人是灾,你却天天乐意君临灾难。你是一个好人,却死在了女人中间……” 那秀蕾儿叫道:“你别胡说!铁大哥不是死在我们中间。” 方方叫道:“咦,你怎么不承认,你明明在那无心婆婆那里,当众承认他是在你们中间死的。” 秀蕾儿说道:“铁大哥死在我们眼前,却不是我们害的。” 方方说道:“你害不害他,他自己知道。” 方方再哭拜道:“人都说你得了红颜知己,只有你自己知道那是一场虚幻梦境。人都说你是花王,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是粉骷髅里的死灵。” 秀蕾儿喝道:“你莫胡说!” 方方不理她,索性越说越快:“你在那些女人中间,不知道她们要算计你的性命。你以为能快快乐乐过一生,岂知她们要用一支簪子要你命?你以为她们都是你的禁脔,哪里料得她们都是杀你害你性命的元凶……” 女人们齐声喝道:“方方,你胡说什么?!” 方方说道:“我知道那个凶手是谁,铁炭,你愿意不愿意我说出来!?” 铁炭躺在地下,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怎么能说出来他愿意不愿意? 秀蕾儿瞅着方方,她冷冷一笑,说道:“怨不得人都说北方的方方是一个聪明鬼怪的人物,难得,难得。只是你怎么就认定我们姐妹就是杀死铁大哥的凶手?” 方方说道:“我不光知道你们姐妹是杀死铁炭的凶手,还知道一定是你在场,或许是你亲手杀死的铁炭,或许是你指挥这些女人杀死了铁炭,我知道那情景是这样的……” 这就是方方描述的情景——铁炭坐在床上,他想起了一个新鲜的主意。 从前他总是君临所有的洛阳名妓,他从来不曾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 他对秀蕾儿说他的主意。 名妓也不愿意聚齐,但她不得不听铁炭的,因为她怕失宠。 铁炭是花王,他说的话一定要听,如果在他那里失了宠,她还怎么做那花后? 所有的女人来了,铁炭在她们中间,自得其乐。 他对秀蕾儿说道:“秀蕾儿,我从前以为一个好女人,一定是与众不同的,但我看你在她们中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那秀蕾儿咬着牙,看着铁炭。 铁炭道:“你是花后,我看花后与平常的花儿也没什么不同。”秀蕾儿仍是咬着牙,她不愿意再说话。 铁炭大笑,他摸着那几个女人,说道:“如果你是花后,你一定会与众不同,我摸到了你,我一定会试出来。” 他摸着,说道:“我试不出来。” 秀蕾儿说道:“我也是平常的女人。” 铁炭大笑,说道:“杨贵妃一定不是平常的女人,唐皇有三千宠姬,竟是只宠她一个人。能夜夜专夜,看得出她一定与平常的女人有不同,不然那个皇上怎么会迷她迷得忘了他有三千妃子?要是你是皇后,我是皇上,我得天天惦念着这些名花……” 他当着秀蕾儿的面儿抚摸那些女孩子。 铁炭是花王,他自是知道如何讨好那些女孩子。 他抚摸得她们都忘情了。 她们的呻吟像是野兽。 铁炭笑道:“她们的呻吟也与你没什么不同。” 铁炭昂头大笑。 他还未笑过,他的后脑忽地一凉。他的头一阵子刺疼。 他叫道:“贱货,你怎么敢……害……我?!” 铁炭的脑后有一根簪,一根簪刺入了他的后脑。 方方抬起头来,在那昏昏暗暗的灯下,看那些洛阳名妓的脸孔,她们的脸孔在灯下一明一暗,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所有的人都是静静的。 方方说道:“我说得对不对?” 秀蕾儿说道:“人都说你方大脑袋聪明,我看你真是聪明,但你聪明得过头了,你怎么能肯定我是凶手?” 方方抬起了他的手,把他的手抬到了秀蕾儿的眼前:“是铁炭告诉我的。” 方方的手里有一缕头发,是一缕很硬的秀发。 方方的脸上仍有那种迷人的笑意,他说道:“这是你的头发……” 秀蕾儿说道:“方方,你迷我,便直对我说。何必偷偷扯去我的头发?” 方方手脸上很是肃然,他说道:“这头发不是我扯下的,是你的铁大哥扯下的,他至死也不肯丢下他手里的这一缕头发,他想告诉我的话,岂不是就是那一句话?” 秀蕾儿仍在笑,她笑得很妩媚:“那是一句什么话?” 方方说道:“你是凶手,你是杀死铁炭的凶手!” 方方笑了,他是大脑袋方方,他一定比别的人聪明。 女人们仪态万方,她们丢下了手里的那些纸钱,丢下了手里的灵幡,丢下了手里的丝帕,因为那丝帕上还有她们的泪水。 她们一瞬间竟是再也无泪了。 她们的泪是哭给方方看的? 秀蕾儿说道:“那是我的头发,是我的头发不假。” 方方看她,女人十八变,越变越难看。 难看,不是说她长相难看,是难于看出她的心思。 秀蕾儿说道:“方方,我告诉你一句真话。” 方方说:“你是该讲出真话来了。” 秀蕾儿说道:“我杀死了他,是我最后杀死了他。” “你为什么杀死他?” “像你说的一样。” 方方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说道:“我是骗你,我才说出那些话来,你是骗谁?你这么说?” 秀蕾儿幽幽地一叹,说道:“你真的以为我是骗你?我不骗你,我真的是为情杀他。” 那女人中有一个说道:“秀姐姐,何必对他多说,他懂得什么是情?” 秀蕾苦笑笑,说道:“名闻天下的方方要是不懂得情,天下哪里还有懂得情的男人?” 方方说道:“我知道,从前我小的时候,大人说一句话,我便认承一句。因为我知???,有一件大事,我不敢认承,所以所有的小事我都认承下来,包括那些不是我做下的事我也认。你说这是为什么?” 他看着秀蕾儿与她的姐妹们,他轻声说:“因为你们有秘密,有比杀死铁炭更要紧的秘密。” 方方瞅定了秀蕾儿,他看出了她的心内有一丝慌乱,他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比杀死铁炭更让你心内不安。你们杀死铁炭决不是情杀,是另有原因的。” 第二十一章 色是刮骨刀 方方站在那里,凛立有威,那些妓娃儿们看他,竟是虎虎有威,心道:原来人有威仪,却也不是有功有势。像他方方这般的智者,也会有那么多的威风。 秀蕾儿说道:“你说得对,我杀死了铁大哥,是因为他不再亲近我们了。” 方方笑笑,显是不信。 一个姑娘说道:“方方,你是聪明人,何必逼人太甚?” 方方笑道:“我只想知道什么是真相。” 另一个姑娘阴沉沉搭言:“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后悔?” 方方大笑,说道:“我从前也不曾后悔,就是与肃杀那一战里,我也不会后悔。” 他很自傲,就是在对肃杀的那一战里,如果没有方方,米离不会获胜,肃杀也不会死。 但他对于这些女人,有什么吹嘘处?莫非他真的不识趣,要对她们讲一讲他的功绩不成? 秀蕾儿说道:“方方,我也知道你是一个智人,但你得死在你的智上,说不定你今天便会后悔,后悔你有智慧。” 她拿出一支簪来,对着方方的心窝。 方方说道:“对了,我知道了。” 秀蕾儿像是他的情人,情意依依地依在他的怀里,说道:“你知道了什么?” 方方说道:“我知道了什么是凶器。我知道了你用什么杀死铁炭了。你是用这一支簪刺死了他。在你对他微微笑着的时候,仍然用一支簪在他的后脑上一刺。说不定你那时也摸不准他的后脑什么地方刺上一簪最好。你先在他的后脑上摸,摸了半天。对不对?” 秀蕾儿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她看着方方的眼睛里有一丝恐惧。 她怕方方,方方像鬼,像是在场,看到了她行刺铁炭。 秀蕾儿说道:“怪不得,他说……” 方方问道:“他是谁?” 秀蕾儿卟地吐了一口气,说道:“你不觉得你知道得太多了么?你得死了,你死后到了地狱里,你一定会遇上铁大哥,那时你会知道我与铁大哥真的很有情意……” 方方的穴道被点,看到那些女人扯出了一口浮棺,把那里的尸体倒出来。 秀蕾儿对方方说道:“方公子,如果你下世托生,一定记得不要找女人,一辈子都在寺里庙里过。” 一会儿,女人们便把那地挖了一个大坑,把那一口棺材放入坑里。 方方咧嘴笑道:“莫非就真的把我丢下坑里。把一世聪明,一世能猜人心事的方方丢下这破棺材里?最不济也得像你的铁大哥一般,把我放下一个楠木的好棺材里,让我的妻子们来了,也看得出那一个大脑袋的家伙是我。” 但无论他如何油嘴滑舌,那些女人也不管,她们只是把他丢下那棺材里。 再向下丢土。 方方叫道:“完了完了,佛佛佛、刺刺佛、磨磨佛,你们快来救救我,晚了来不及了!” 没人应声,谁知道此时的刺刺、磨磨、佛佛在哪里? 卟——。卟——。所有的土都丢下来了,一会儿便把一个方方埋得无影无踪。 坟前没人了。 方方在坟里,心道:完了,完了,我一生青春,不曾得意,竟是春风不得意,马蹄早早疾。一疾一急失了蹄,把我方方丢地狱。他心道:如果我的老婆们不能如火急来救我,我就完了账了。 他找到了铁炭的死因。但他再也无法去对那个无心婆婆说了。 因为他得死了,他就是再知道了那洛阳名妓们的秘密,他还有什么用? 方方想起了他的神抓。 一摸,他赖以成名的那一把神抓也没了。 如果有神抓,他还可以忙一气儿。 他热,热得喘不上气来。 他大叫一声:“完了,佛佛佛、刺刺佛、磨磨佛,我的命休矣!”轿子很轻盈,轻轻快快地上了路。只是一会儿,便进了城,进城后,一径进了那个曲曲弯弯,外人难知的院落里。 秀蕾儿对着众姐妹说道:“都去歇息吧,明日好顺气。” 顺气,对于妓娃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所有的姐妹们都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秀蕾儿去打扮,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慢慢向屋里去。她看着眼前的屏风,说道:“我得去见他,我得去见他,我一定要去见他,我一定要去!” 她慢慢走过去。 很奇怪,那一面屏风像是云雾,渐渐迷蒙了,她渐渐走进了那雾中。 是不是梦里,还是在鬼域?她如今站在那个她既爱又怕的男人面前。 她是肃杀,是活过来的肃杀。 她从前很久的时候,就爱上了这个肃杀了,但她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一直到听说他死了,死在离的手里。后来他又来了,来她的屋子里时,只是一夜。一夜间,他从来不抱着她一次,也不对她狎昵,他只是喝酒。 他喝酒的姿势很怪,像是在刻意学什么,他喝得快,像是作戏,一下子那杯里的酒都没了。 她问:“你是谁?” 他说:“你听没听说过肃杀?” 他真的是肃杀?她说:“肃公子是我最钦佩的人,他死了,他再也不活了,我也没有最佩服的人了。” 他听说她喜欢肃杀,不禁奇异地看她,说道:“天下英雄都不齿肃杀的为人,你为什么喜欢他?” 秀蕾儿说道:“我从小便是喜欢强壮的男人,我喜欢他。但我一生没看到过令我心颤的男人。” 这男人笑了,他站起来,说道:“我告诉你,我就是肃杀。” 直至今日,肃杀还不曾把她搂在怀里,真正同她交媾,但她已经是肃杀的禁脔了。 她为了肃杀,杀死了那个铁炭。因为铁炭竟要说娶她。 她嫁了铁炭,怎么再去侍候肃杀肃公子? 她站在肃杀的面前。 “我杀了他。” 肃杀漫不经心:“谁?” 秀蕾儿一笑,女人的笑有时是恶毒的:“那个大脑袋方方,我杀死了他。” 肃杀霍地站起,他说道:“方方不是我们的敌人。” 秀蕾儿说道:“禀主人得知,他太过聪明了,他知道了我们杀死铁炭的秘密。他说得像在当场,一点儿也不差。” 肃杀说道:“好,我知道了。” 秀蕾儿发现,肃公子今晚有一点儿心不在焉。 他在想什么,他是不是不喜欢秀蕾儿杀死方方?那个大脑袋的人有什么好? 肃杀问道:“你怎么杀死了他?” 她依去,依在他的怀里,他仍像往常一般,不为她所动。她心里着恼,莫非她真的不好看,他为什么对她那么不在意?真的在意那个慕容怀公子么?他莫非对于飞之乐有所好?她情意浓浓地说道:“肃公子,我愿意为你死。” 他像仍在想着那个大脑袋方方,他问:“你怎么杀死了他?” 秀蕾儿吃吃笑:“我把他活埋了,把他埋在那一具棺材里。” “有多久了?” 如果她心细,她会听出那声音是颤抖的。 她吃吃笑:“有一刻钟了。” 肃杀伸出手来,说道:“你对我很有意,是不是?” 她看到了肃杀的眼睛,那一双眼睛竟很朦胧,他对于秀蕾儿的心思怎么才知道?是不是他才愿意说出来?他说:“我要带你去一个极乐世界,你不要动,只要好好听我的就行了。”他摸着秀蕾儿的脑后,只是轻轻一捏,她便睡熟了。 风吹着,夜里的风很凉,有许多人在熟睡,他们在梦里什么也不想,便睡得分外香甜。 夜里有一阵风吹出来,在院子里巡更的人看到了一个黑影。但那黑影太快了,一瞬间便从他们眼前吹过去,再也无踪。 真的有过那黑影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是没有。黑影吹到了山岗上。到那坟前。 他对着那一个个坟包看,看得心慌。他说道:“是哪一个,是哪一个?” 有两个坟包是挖开过的。一个是铁炭的坟。那是一具楠木的棺材。 还有一个是从前的破棺材。她们会把他放入那一具好棺材里么?“不会,她们不会。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曾做过铁炭的女人。”她是女人,她猜对了。 她疯了一般地挖,终于把那一具棺材挖开了。 他看到了那个死去的方方。他的身子颤抖,把那一个方方放在地上,说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他抱着方方的尸体,飞一般去了。 夜仍在黑暗中。 秀蕾儿的眼睛是亮的,她盯着肃杀的身影看,她看着肃杀在挖坟。他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个大脑袋方方?他是一个男人,男人为什么对这个死去的男人那么在意?他为什么要点昏自己,才去挖那方方的坟? 她百思不解。 不管怎么说,肃杀是为了这个方方,才再也不理自己的。 她不能容许别人不理自己,就是她最喜欢的肃杀也不行。她要给肃杀一个难堪。 如果方方死了,她就能饶过肃杀。如果肃杀真的救活了方方呢? 她恶狠狠说道:“我要他死,我要他死在我手里!我一定要他死在我手里……” 她的眼睛很亮,她是洛阳的名妓,她要的男人,一定要得到。有一次,她宁可要了三个臭男人,才把那一个她喜欢的男人捞到了手。她可以利用那些男人,所有的男人都会喜欢她,她不喜欢那些男人,但她可以利用那些男人,她一生活着的乐趣,就是要利用男人。 肃杀把那个方方抱在怀里,他如飞一般去了,他不入那间密室,只是向着山崖飞奔。看看到了天亮,他手里那个方方仍是不动。他心道:完了,他是死定了,我来晚了,我救得他晚了,他才死了。他的泪水潸潸落在方方的脸上。 他把方方放在那大石上。 他说:“方方,我喜欢你……” 突地,那死去的方方坐了起来,他放声大笑,说道:“怪事啊,怪事,你是一个男人,我也是一个男人,你怎么能喜欢我?你喜欢我,岂不是一件怪事?” 肃杀看他活转过来,脸面一变,又是一副冰冰冷的面孔了,他说道:“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一个开心解闷的玩艺儿,什么男人女人,跟男人女人有什么相干?” 方方抱着腿,说道:“我刚刚到了地狱,和那个阎王把酒言欢。他说我是一个怪家伙,我说他是大脑袋,你知道不知道,阎王的头比我还大。我对他说比头大,他说我比不上他,因为地狱里的事儿太多,他的头变得越来越大了……” 肃杀冷冷道:“你说完了没有?” 方方噤声了,他看得出,肃杀不喜欢他的油嘴滑舌。他心道:怪啊,他又不是一个女人,我的老婆都不喜欢我油嘴滑舌,尤其是刺刺,一看到我说笑话,就像是挖她家里的祖坟一般。他是一个男人,怎么也这么小肚鸡肠?他低声问道:“肃杀,你不愿意我说笑话?” 肃杀说道:“我被人也杀过一回……” 方方心里一热:原来他是死过一回,才知道死的滋味儿并不好受,他才这么来救我。 方方说道:“谢谢你,你救了我……” 没人应声。 方方再一抬头,没人,没了那个傲气满面的肃杀。 第二十二章 女人的武器 音乐轻轻飘起,像是梦。人在梦里,便有无限的情意。 两只手扯在一处。一只手是女人的柔荑,另一只手也像是女人的手。但它决不是女人的手,是一只比女人手更巧更妙的手。 它决不比那个艳丽可人的俏美人的手更差。谁敢不说它是一只巧手?这只手摸着美人的手,它摸得很细心,一丁点一丁点儿地摸,曲尽其妙地摸。 女人说道:“别动手了……”其实她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也在动,也在呼应着那一只男人的手。 她知道,如果只是用手说话,世上的男人再也没有一个会像他这么会说。她说:“我求你一件事。” 男人笑道:“万死不辞。” 她嘟着嘴道:“别只说笑,我说的是真的。” 男人也笑,但笑声也像女人一般纤细:“我说的也是真的。” 她扶起了男人,男人与女人躺着说话,话儿多半不会认真。 男人看她,很惊讶地看。 她说:“我要你杀一个人。” 他说:“咦,你怎么来求我?我知道你,杀起人来,你的本事不比我差。” 她笑笑,说道:“你干不干?” 男人笑了,他说道:“你求我,我当然干。” 女人说道:“杀的人是一个男人。” 他哼了一声,显是对于男人更有些不耐烦。她说道:“是一个你认得的人,他的名字叫做方方。” 他睁大了眼睛。他说:“你想杀死他,你也杀过他,可惜,你没杀成。” 她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来,她的眼里便满是泪水了,她说道:“肃杀公子他……” 那男人的眼睛亮了一亮,显是对于这个糊涂女人有些同情,他说道:“他不愿意你杀死那个方方?”他的声音也满是惊讶。他知道那个肃杀公子,只有他才会在那个肃杀公子睡时,一看便是半夜。 他知道那是一个天下最好看的人。他不是一个男人,不是一个女人,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他怎么能相信那个肃杀公子会喜欢那个方方,那个大方脑袋的呆瓜?他说道:“他喜欢他?不可能,不可能!” 秀蕾儿一撇嘴,说道:“他喜欢那个方方,是我亲眼看到的,那一夜,我看到了他……”她说出了那一夜。她没发觉那个慕容怀的眼里更多了阴沉,她只是恨,恨那个肃杀不理她,只对那一个臭男人更多情。他是一个男人,他对于一个臭男人那么多情干什么?她说得很难:“他救活了那个方方……” 她说道:“我要杀死他,他是一个我要杀死的人,他干么不理我,那一天还头一回……”她突地发觉她说得太多了,她不愿意说得太多。 他冷笑了,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有心思,人有一点儿心思才能活。你有心思,有什么奇怪?” 秀蕾儿很感动,她说:“我求你杀死那个方方,我恨他。” 男人笑了,他说道:“你知道不知道要杀死一只虫子时,怎么最好?” 她不知道。 男人说道:“我从小便杀过。你可以先把它的所有的腿都弄断,让他没一条腿了,然后再扯去他的胡子,扯去他的四肢。然后再……” 她明白了。她说:“那好,你替我杀死那三个女人,她们是方方的老婆,是佛佛、磨磨,还有一个刺刺。她们三个里,那个刺刺最不好惹,她是生浮子的徒弟。” 他笑笑,说道:“无论她是谁,只要落入我的手里,她一定会死。”找遍了洛阳城,也找不到她们的男人,那个大脑袋的方方。 磨磨叫道:“这个死男人,他又哪里去了,叫我们好找!” 刺刺忽地喝道:“胡说,你再咒他,我宰了你!” 头一回见到刺刺发这么大的脾气,她们更是害怕了。 刺刺是她们的主心骨,就是有方方在,也大半是刺刺拿主意。如今连刺刺也没了主意,岂不是要完了么?佛佛哭了起来。她嘤嘤哭道:“完了完了,方方大脑袋,你在哪里,我再也不气你了,你出来好了。你是一个好男人,你比那些王八蛋都强,你是一个好男人,一个伟岸的男人。” 一听她如此说,竟说得那刺刺噗哧一声笑起来了。 两人看着刺刺,磨磨道:“好刺刺,我平时都让着你,不是我怕你,是你讨老公喜欢,我也喜欢你,我才让着你的。你到了紧急关头,可不能说你没了主意。” 刺刺说道:“我怎么会没了主意,只是老公此时凶多吉少就是了。” 两人听了,心内更是七上八下地打鼓。要是没了方方,她们三个还有什么意思?刺刺说道:“我带你们去,找一个人。” 三个到了一间古玩店,看到了一个瞎子老板正坐在那店里。他听得脚步声,很是惊奇,站起来道:“怪了,这人是刺刺,是刺刺。刺刺,你怎么来了?” 他斜着头,再说道:“还来了两位姑娘。你们是刺刺的朋友,请坐,请坐。” 刺刺也不说话,她一屁股坐下。 那老板说道:“刺刺,你平时不是这样子的,一定是出了大事儿。” 刺刺流出了泪。 他看不见,但突地脸色也不好了,他说道:“刺刺,你有什么事儿,说给我听好了,别哭,别哭。” 他没听到刺刺说话,不由得焦躁起来,对佛佛两人道:“我家刺刺平时便好强,是谁欺负了你们,说出来听听。” 佛佛便说,直把那方方没了的事儿说了。 那瞎子老板笑笑,说道:“好刺刺,我没料到,你竟与那个大方脑袋在一起了,好,好!” 刺刺只好出声儿:“有什么好?” 瞎子老板笑笑,说道:“天下多的是那种一横一竖的大侠,有什么意思,只有这方脑袋的小子还有一点儿意思。我要是你,我也看看他怎么样。” 刺刺急说道:“他丢了,你不帮我,还说。” 瞎老板说道:“好,我帮你,我帮你。” 只是说帮,但他不站起来。佛佛急道:“你是出去啊,去问一问哪里有那个大脑袋的人儿,我们好去找他啊?” 瞎老板傲然道:“我已经找人去了。” 他找什么人去了?他只是坐在这里,他怎么会找人去了呢? 刺刺竟是面露喜色,她看来对于这瞎子的本事很是放心。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前台吵吵了,吵的声音很大,像是说一块玉的成色如何。 到了他们吵上几句,瞎子老板突然说话了:“他在那曲庄院里。” 曲庄院是什么地方?他说:“那里从前是一个退隐的官员住的地方,最近听说让与了一个人,他叫做肃公子。” 肃杀? 真的是肃杀? 刺刺说道:“我看到了他,你猜他是谁?他是肃杀,是那个死在城垣一战的肃杀。” 瞎子的脸色阴下来:“你没看错?” “没错。我们三人都看到了他,他真的是肃杀,是那个傲气十足的肃杀。” 他怎么没死?刺刺说道:“他说,他有两颗心脏。” 如果人真的有两颗心脏,他就不该死。 佛佛说道:“我看,发出武林帖,告示天下武林的人,肃杀又活了,再杀死他。” 瞎老板道:“人无两重罪。从前有一个人,在行刑时,他的亲人给那刽子手送贿赂,说要他刺死罪人。依大宋刑律,他是死于绞、杀、砍均可的,可亲属愿意他死于刺刑。那便是一种针刺,一刺钻心,他死于非命。也算是一种快死法。那刽子手便刺了他一刀。顿时血流如注,怪事也出来了,他一刀在胸,竟是不死。大叫:‘我不该死,刺心不死,阎王不收我!’他再踊跃而起。刽子手要再刺他一刀。不料得那亲人都是冲上来,扑在他身上,护住了他,叫道:‘大宋刑律,只得一死!’后来这人便得放释了,他的心便是偏了一点儿,得免一死。” 真的有这种事儿?肃杀如是真的有两颗心,他也该是免了一死? 佛佛说道:“方方在他手里。” 瞎老人说道:“我去问问看。”他蹒跚出去了,好久才归,他说道:“方方不在他手里。” 刺刺问,老人说:“他走了,但有人要杀他,也有人要杀死你们。” 为什么,为什么有人要杀死她们? 瞎老板说道:“因为你们是方方的老婆。” 他也知道她们是方方的老婆?一定是他真的听说了方方的事儿。他说:“刺刺,你别走了,我老了,你在这里,不会被人杀死。” 刺刺站起来,说道:“二师叔,我一定得走,就是他们杀死了我,我也得走。” 瞎老板说道:“走?走就走好了,只是我老了,不能帮你们,你们记着,小心男人,尤其要小心那些对你们很好的男人……” 她们走出来了,刺刺的身子晃了,她的师门不能帮她,她是不是也没了信心? 她们走在风里。 迎面过来了一个男人,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素衣,只是他的衣服很怪,没有一条袖子,只是一件光光的衫子。但他要是只穿着衫子,他应是有袖子的,他为何穿着没有袖子的衣衫在街上走?他看到了刺刺。他站住了,说道:“美哉,美人如玉!” 刺刺还记着师叔的话,不肯理那个公子,那人道:“冷若妲己,艳若飞燕,只是命若昭君,便不那么好了。”说罢摇头。 佛佛怒道:“你嚼什么舌头?你怎么知道我们命不好?” 那公子笑笑,说道:“我说的是那个姑娘,至于你嘛,那是更……” 佛佛怒道:“更怎么?” 这公子笑道:“我说是更糟,你得死于非命,而且不过三日,受刀光之灾。” 佛佛大怒,她一冲而上,直扑向那人!她用一手小擒拿手,要知道这佛佛平时与人相拚,很是勇武,一拚时便命也不顾,她直扑向那男人,恨道:“我看你先得有刀光之灾!” 她拿那人的臂,心道:我叫你光光的臂在外面晾风,我折了你的臂,看你还有什么闹头!?她一折,折空了,再一折,仍是空了。回头看那个男人,他的臂竟是比平常的人更快,弯绕的角度也与常人不同。佛佛要对他再使出劲儿来,那刺刺忽地叫道:“慢,慕容公子,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你怎么寻我们开心?” 那公子大笑,说道:“果然是浮生子门下,刺刺姑娘,见礼了!” 他对着刺刺行一个大礼。 这公子先兵后礼,弄得街上有许多人看相,闹得刺刺三个女人很是狼狈,她们不知道对这慕容怀是礼是兵,站在当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十三章 吃人宴 慕容怀对着满街的人忽地叫道:“你们见没见过女人,见没见过漂亮的女人?没看到过,是不是?这三个女人都是漂亮女人,像你们的洛阳牡丹,你们好好看看。看啊,看啊,别不看,扯直了眼睛看!” 他扯着一个男人,让那男人看刺刺三人。忽地他叭叭打了那男人两个耳光,笑道:“看也别白看,你看了也得受一点儿苦!” 人都哄叫道:“这人是一个疯子,他是疯子!” 所有的人都逃光了。逃得远远的,站在那里看他。 慕容怀笑道:“姑娘们,是不是得走了,我带你们去找你们的男人,那个满是福气的大脑袋方方。” 当场唤住了一辆马车。那赶车的老头儿是一个很老的老人了,他听不清慕容怀的话。慕容怀对他说许多的话,他也吱唔不清。但慕容怀拿出了银子,他的眼睛就睁得大了,赶着车飞跑。 看看到了一条街上,这条街很怪,只有一栋房子。他们进了那一栋房子。房子从外面看,不算大,但一进了屋,不知里面有多大多深,一直走进去,好久也走不到头。 一直走到了一个很幽静的房间。 佛佛道:“方方在哪里?” 慕容怀大笑:“你们还不知道,他早就死了,死在了那个洛阳花后秀蕾儿的手里。” 三个女人呆怔住了,她们不知道是不是要信慕容怀的话。 磨磨先流出泪来,她叫道:“方方死了,我得去杀死那个女人,她杀死了方方,我要杀死她!” 刺刺扯住了她。刺刺问:“你看到方方死了?” 慕容怀说道:“当然。” 刺刺忍不住也流泪,她说道:“他……是怎么死的?” 慕容怀说道:“我请你们来,可不是为了谈一个死人,你们要是好好与我快乐便罢,不然你们也得受苦了。” 刺刺冷冷道:“是么?”她的手里有剑,既是方方死了,她们绝不独活。 慕容怀说道:“你们好好吃过我的菜,我便带你们去看他。” 看谁?当然是看方方,不管是死是活,他会带她们三个去看方方。 三个女人心内不安,但她们不能走,不能对慕容怀发火,只得坐下来,吃慕容怀的大菜。 上来了四双筷子。这筷子太讲究了,是镶玉的像牙净筷,慢慢放在桌上。再上来了四只酒杯。杯子也是玉的,雕得龙凤栩栩,似活的一般。 慕容怀说道:“我平日吃东西,也很讲究,何况这一回是请你们三个贵客?请!” 没有菜,吃什么? 便见从后面走出一个女人,她袅袅而来,端一只大盅,放在桌上。 掀开盖子。 三个女人吓得不禁要吐。 原来那盖盅里是一只人手。一只雪白的人手。 慕容怀说道:“天下百味,最美的是人,你要是知道,便会忍不住要吃。从前的周文王囚居在朝歌,吃了他儿子伯邑考的肉,那美味太让他难回味儿了。因为那是他的亲儿子,所以他才吐了。不然怎么会吐?” 三个女人看着那只手。这是一只女人的手,很漂亮的一只手。连手上的血管脉纹都看得见。三个人怎么能出筷? 慕容怀大笑,说道:“你们三人可是想好了,你们不吃,便见不到你们的郎君。人都说,男女情意,甚者能有填山移海之志,我看不尽然。就是吃下一口人肉,你们也不能,怎么替你们的夫君报仇?”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此美肴,过时便酸。如果你们不吃,我便叫她们拿下去丢了。” 那佛佛忽地拍案而起,叫道:“慕容怀,你好歹也算是一个世家子弟,怎么能拿出这人肉来让客,这岂不是有违天和么?” 慕容怀说道:“我请你们吃,是请你们吃天下最好吃的宴,你们不知好歹,我便不请了。” 他一喝道:“拿下去!”便有使女来端那菜。 刺刺看那只手,心里在作呕,但她忽地抬手,说道:“好,你能告诉我方方在哪里,我便吃!” 磨磨叫道:“刺刺!” 刺刺倏地起身,说道:“你忘了我是生浮子的徒弟?” 她突地伸筷去挟。 她心惊肉跳,几乎要闭上眼睛。 但“卟”地一声,她的筷子一挟到了那只手,忽地那手暴裂了,那手里滚出许多的菜来。有夹心菜、有肉珠、有水晶虾球。原来是一只假手。 慕容怀大笑,说道:“你以为慕容世家的子弟会出江湖害人么?” 刺刺大是宽慰,心道:原来是虚惊一场……再上来了一个大大的瓦罐。三个人心道:别再是什么人手了。 不料得这一回更是吓人,原来是一颗人头。虽是她们知道那该是假的,但看那一颗人头眉眼俱全,也不由得战战兢兢。佛佛说道:“慕容怀,你别吓坏了我们……” 这颗人头坐在那瓦罐里,有头发,有眼睛,有眉毛,还有鼻嘴,五官俱全。不是人头是什么? 磨磨道:“别是刚才那一个是假的,如今这一个是真的了。” 慕容怀说道:“请!” 他不伸筷,只是笑让她们三人。 三人还是不敢出筷。 刺刺道:“慕容怀,从来也没有人敢用人作宴的,你怎么敢这么做?” 慕容怀大笑,说道:“你不知道,便作没有。从前有高瓒与石崇,都是以人肉作宴的。高瓒斗不过石崇,因为石崇把刚刚在侍酒的美妾烹熟了,拿上来,伸手去掐她乳房,一口口吃肉,还请高瓒品尝。高瓒才认输,他不如石崇狠。人肉之宴,古已有之,你知道什么?” 可恨的是,他说完此话,竟用一双明亮的双眼来看刺刺三人。看得她三人发毛,心道:他看我,像是看人肉……浑身竟是大不自在。 那刺刺突地叫道:“慕容怀,你快撤下这东西,我们不愿吃!” 慕容怀说道:“我准备了好久,才请到了你们三位贵宾,我怎么能让你们轻易走开?你们不吃就看着我吃好了。” 他伸筷去挟那人头。说道:“人的眼珠子最好吃,你们没吃过,自不知那美味儿。”他说着竟去掐那眼睛。 三个女人都闭紧了双眼。 只听得慕容怀大笑。 刺刺三人忍不住看。 他手里的筷子上挟的,可不就是人的眼?血淋淋的,竟直滴血。那连眼珠处还有一条线,是人眼珠后的那筋。 佛佛先是哇地吐了,吐得一声连一声。 刺刺与磨磨也忍不住吐了。 慕容怀更是得意,他大声笑道:“好,好,我连你们三个都骗了,看来我要设天下人肉大宴,必能成功!”他挟着那一只眼珠子,对三人道:“这是一只鱼眼,我拿下它来,你们知道,鱼眼有三个圈儿,那是眼皮。我得轻轻剥,从前几次,我都剥得不好,把那鱼眼剥得坏了,不能再用。后来我再用它时,便拿到了一个诀窍,我直接从活鱼上剥眼。” 他说着笑着,说得若无其事。但她们三个听得心惊肉跳,像是他剥的是自己的眼睛,也觉那眼睛在隐隐作痛。刺刺叫道:“慕容怀,你再休折磨我们了,你说,你带不带我们去找方方?” 慕容怀看看刺刺,说道:“你这人没什么情趣,不知道那个大脑袋怎么看中你的?” 他愀然不乐,看定三人,心里在转着主意。 刺刺对他强笑道:“慕容公子,我知你是江南慕容世家的子弟,江南慕容氏,也是好响亮的名头。你怎么能用这人肉大宴坏了你家的名声?只是说说罢了,我看你还是带我们去找方方,好不好?” 她是强笑,便笑得很是勉强,那慕容怀看着她,像是在梦里,他说道:“你说的江南慕容氏,是我家么?我家从前是门前车马喧,庭院人不辍。可现在的江南慕容氏,你去看过么?那儿没人,没人……” 刺刺心道:糟了,我得找他快意的事儿说,怎地说起慕容氏的过去来了? 佛佛说道:“慕容公子,我们是方方的妻子,我们很惦念着他,你带我们去找他,无论找到什么,我们……都谢谢你。” 慕容怀大声道:“找到什么?只能找到一具发臭的尸体,只能找到一具骨架,你们找他干什么?他哪里有我这菜好看,也没这菜好吃。” 刺刺道:“慕容公子,你就带我们去找吧!” 慕容怀没了心绪,他叹息道:“好,我带你们去。” 慕容怀站起来,他带着三个女人走出了院子,坐上了马车。 车摇摇晃晃,直走出城门,看看到了城外。佛佛刚要张口问他,忽地刺刺扯住了她的手。 佛佛也感到了刺刺的手很湿,她也怕,怕方方死了,怕见到方方的尸体。 车走得慢,终于到了城外的乱尸岗子。 慕容怀下了车,一言也不发,只是向前走。一直走到了那坟前。 这里有两丘新坟。一个埋得匆匆,还看得出被人刚刚挖过。另一个便惨了,棺材在外面乱丢着,尸体也不知在哪里了。 慕容怀大声道:“你们要找的人,便在这里,你们自己看吧。” 刺刺三人此时也不顾得怕了,一齐去掀开那棺材看。 棺里无人。 刺刺问:“慕容公子,是这一具棺材么?” 慕容怀说道:“不错,她们埋的人,我亲眼看到的。” 刺刺三人坐在地上。 夜风冷凄,她们是不是从今再也没了那个大脑袋方方了?她们是不是再也不会有那个百事不愁的方方了。 佛佛大哭起来。 磨磨也掉了眼泪。 刺刺咬着牙,她也是泪水潸潸,但她忍着,她看着那棺材,说道:“洛阳花后,洛阳花后……” 她要杀了那个女人,替方方报仇。 慕容怀说道:“我不说你们也该知道,那方方也不是什么稳当人,他看到了那个女人,便去了她的花帐……” 刺刺冷冷道:“我不要听……” 三个女人更是悲声。 佛佛道:“都怪你……”她指的是刺刺,平时刺刺对方方不假辞色,他自是在家不自在,非得出去寻欢了。他这一次死在女人手里。凡是贪色的男人都会死在女人的手里。 刺刺忽地叫起来:“等一等!”她对着慕容怀说道:“我知道,他没死。” 慕容怀笑笑,说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死?” 刺刺一叹,说道:“我只是觉得,他不能死。” 慕容怀笑笑,他在月下看刺刺,冷凄凄地美,心道:原来方方这大脑袋真个不傻,他娶了这三个妻子,个个都是很美。只是我怎么能说得她信我才是? 刺刺说道:“我要挖一下那坟,看看那里面的人是谁。” 听她说方方没死,佛佛两个也顾不上哭了,她们瞪大着眼,看着刺刺,但愿聪明的刺刺这一回说得准。 慕容怀叹一声,说道:“你的心情我明白,但人死不能复生,你挖也是白挖,那是别人的坟,怎么能给你挖出一个方方?” 刺刺不听,她回头说道:“先别哭,挖!” 两个女人挖坟,刺刺在一旁看着。她要盯着慕容怀。 第二十四章 防不胜防 “伞”坐在座位上。这是他的座位,即使他很少来,在这间大厅里,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坐在那座位上。平时那座位是空着的。他在等消息。如果等来了两处的消息,他会动手。他先动那个无心婆婆。谁叫她无心,竟敢去使“伞”?他等祁山,如果去祁山山麓的那快马回来,他就可以放心了。再一个是通知他的十三处巢穴,要他们都避开,再也不惹那无心婆婆。如果他们都动了,“伞”也会动。他一动,便会去击那无心婆婆,把她的命拿走。 他已经输了一回。那一回去劫狱,他与那无心婆婆动过了手,他输了。他决不能再输。等了两天两夜。他不能给无心婆婆一个机会,要知道,天下没有人能支使“伞”,无心婆婆想支使他,她也错了。 手下人说道:“老五回来了!” 滚进来了那个年轻人,他的手里有那一只鼠抓。 他的喘息很弱,身上有许多的血。 他说:“大哥,他们被抓走了……没有下落……我追了一程,去京都了。” 他低下了头,祁山山麓的亲人落在了无心婆婆的手里。 他又输了一步。他咬牙再等。那年轻人的血在滴,一滴滴听得清爽。他不说让他下去,那年轻人便挺着。 “大哥,大哥……”滚进来的是那个老四,那个在牢里被救出来的虬须大汉。他叫道:“大哥,那十三处都有人看着,洛水那里,有唐门的三个恶鹰在看着,走出门来的兄弟都死了,不知不觉中了毒,倒地上死了……” 说话时,那老四突地叫起来,他叫得两眼血红,吼道:“大哥,跟她拚了吧,她一个臭娘们儿,难道我们就服了她么?” “伞”突地吼了一声:“别乱叫!” 静寂无声。 老五说道:“四哥,他们去了祁山……” “伞”看着阶下的兄弟们,如果他发出一句话,所有的兄弟都会拚命,他们会与那无心婆婆一场死战。 但老娘在无心婆婆的手里,那十三处巢穴是他苦心经营十几年的结果,难道就都不要了么? 老四说道:“大哥,大哥,我们认了吧,就算她狠,行不行?” 老五说道:“大哥,就是十三处都没了,也不打紧,但老人家不能没。” “伞”的眼里流出了泪。他从前也知道,万一他的事儿发了,老娘一定会受累。他把老娘搬到了祁山,可那个无心婆婆竟也知道。他怎么办? 老五说道:“大哥,我们就听她一回,帮她一回。我去京都,看无心婆婆,看看老人家……” “伞”呻吟了一声,说道:“我们有三处人马,都是要杀无心婆婆的,他们都在动……” 老五说道:“大哥,快撤回来。” 怕来不及了。 老五挺着,叫道:“是谁去了?” 他看着台阶下,失声道:“二哥?” “伞”点点头。 如果是别人还可,性如烈火的老二去了,能不动手么?“二哥去了哪里?” “他去杀那许茹仙的人。” 杀了许茹仙的人,便可以牵累无心婆婆,也可以让那许茹仙受挫。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但如果他真的杀死了许茹仙的人,无心婆婆也不会放过他,说不定真的会对他动手。 老五叫道:“放信鸽!” 放出了一只信鸽。 还有谁出去了? 老三?她在哪里?“她去了洛阳……”“但愿她还未动手。”“老三一般不愿意对人动手,除非她认定有了十二分的把握。” 再放一只信鸽。 老三去对付谁? “一个叫做方方的大脑袋。” 老四与老五哑然。 他们也知道那个方方,他也是无心婆婆的座上客,如果他也死了,无心婆婆便没了几个强援。 老四说道:“三妹不傻,她不会轻易出手的。” 人都哑然。 他们在等,在等着“伞”出主意。 “伞”突然变得很苍老,他说:“我们没法儿了,只好听那个无心婆婆的……” 老五说道:“她会叫我们做什么?” “伞”静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我头一回不知道我还要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信鸽在空中飞。它飞得快。一直向城里飞,过了一个城池,再飞过一个城池。它看到了一片空地,那空地上立着一个人。他屹立在那里不动。他的手里只有一个棍子,一个长三尺的棍子。 他是“伞柄”,是“伞”的二弟。 那旁边的五个人是许茹仙的护花使者。 五个人都是遍体鳞伤了。 华实叫道:“你是什么狗屁‘伞柄’,我恨不能生吞了你的肉!” “伞柄”笑笑,说道:“你们五个人都是一死!” 他看着五人,说道:“像你们这般的狗才,竟也想当护花使者,岂不是大大笑话?你们死到临头了!” 他叭地一棍,打在那个华实的脸上。 他的脸颊碎了。那里面的骨头支出来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伞柄”说道:“我不喜欢人家骂我!” 他再一棍,叭地打折了那个年轻人的腿,说道:“你说一句许茹仙是一个娼妓,我便饶过了你!” 那年轻人笑地呸了他一口,说道:“许夫人是大侠米离的妻子,她是天下敬仰的人,像你这样的狗屁人物怎么能配谈她?” 叭——,再一下,竟再打折了另一条腿。 “伞柄”笑笑,说道:“如果你们说出一句她的坏话,我便饶过你们!” 无一人应声。 “伞柄”笑笑:“都是花痴,像你们这般的身手,也要护什么人,岂不是笑话?我看你们都死了算了!”他扬起了棍子! 只要他一劈下,那五个人都是一死!五人情知必死,他们齐声叫道:“你早晚得死在许夫人的手里!许夫人会替我们报仇!” 更有一人叫道:“许夫人,生不能侍候你,死后保你,我仍做你的护花使者!” 棍子要砸下。 忽地听到了一声鸽子的咕咕声。一只鸽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伞柄”有一些惊奇。他拿下了那只鸽子。看到了那一张纸条。他笑笑,转身走了,丢下了那五个躺地上的倒霉鬼,起身走了。 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个突地笑了,他挣着一条伤腿,说道:“他怕了,他怕许夫人对付他,他怕许夫人,他怕米离米大侠!” 更有一个说道:“是许夫人保佑了我们,我们只要忠心许夫人,便没错儿。” 他们扶着搀着,慢慢走了。 洛阳城里,花街上,那个秀蕾儿正在倚栏笑看街上景致,忽地飞来了一只鸽子。 她身后的女人吵着嚷着,叫着要赶走那一只鸽子。 她笑道:“别赶,别赶,只要它落在谁的怀里,叫她今夜做花后。” 做花后,便是今夜里无论哪一个俊俏郎君来了,都得做她的床上娇客。只要她愿意,别的妓娃不得不愿。 女人们哄地笑了,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看看那一只鸽子真的愿意飞落她们女人丛中。它在飞绕来去,不愿走开。 女人吵着,小声吵着:“快落,快落,搏个彩头!” “落我身上,给我一个俏男人!” “你呀,捞不上一个俏郎君,只能捞一个眇目的瞎子!” 女人轻轻打着、吵着,眼见得那一只鸽子轻轻旋飞,慢慢落在秀蕾儿身上。 秀蕾儿大笑,说道:“看来我要有好运了,不知道是什么人来做我的床上客?”她起身便走,说道:“姐妹们,我去去便来。” 秀蕾儿看到了那一张字条。 她不能再杀死方方了。那个可恨的大脑袋方方,他不死怎么行? 她爱那个肃杀,肃杀是一个真男人,她真的很喜欢他。但肃杀喜欢那个大脑袋方方。莫非他真的不喜欢女人,连她这样的洛阳花后也不喜欢,只喜欢男人?他是一个男人,如果他也喜欢男人的话,秀蕾儿便不能得到那个肃杀了。 她轻轻说:“我已经杀死过那个大脑袋一回了。”她还叫那个慕容怀去杀大脑袋方方的妻子,他的三个妻子。 她恨恨道:“要是他也如此好色就好了……” 就算是肃杀真的喜欢三个女人,秀蕾儿也愿意嫁与他。她能让肃杀最喜欢她,能专宠,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她还算什么洛阳花后? 她对一个使女说道:“你去,告诉那个慕容怀公子,就说我愿意让他雕我的画像,你说只在此时我愿意,再过一会儿我就会改主意了。” 那个使女如飞而去。 慕容怀看着刺刺三个挖坟,她们三个哭哭啼啼,挖得也不快,直到了天也亮了,人也在岗下走动,她们还没挖完。慕容怀说道:“刺刺,他不是方方,方方躺在这里,不知被什么人弄走了。” 刺刺眼也哭得通红,叫道:“你休说话,我待一会儿便去对付你那个洛阳花后,我要剥了她的皮!” 磨磨叫道:“我叫她吃下我的变胖的药,我叫她做洛阳花屎!” 慕容怀看她三人像是疯子,一会儿哭,一会儿挖,只好看着。终于挖出来了。 原来不是方方。 佛佛失声道:“不是方方,不是方方……” 刺刺吼她:“不是方方才对,要是方方,岂不是真的是一个死方方了么?” 三个人不哭了,看着那一个人发愣。 他是谁? “他是铁炭,是洛阳死的那个铁炭。” 他怎么死的? “死在秀蕾儿那些女人的怀里。” 刺刺也知道此事儿,她冷冷道:“要她偿命。” 她们决意去找那个秀蕾儿。 慕容怀陪笑道:“我得走了,你们要杀她去,我不能去。” 忽地,刺刺叫道:“慕容怀,你不能走……” 刺刺先倒下了。再倒下了佛佛。 磨磨叫道:“好你个慕容怀,竟敢对我们姐妹使坏!”她扑向慕容怀。不料得只是扑到了他的眼前,忽地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慕容怀笑道:“你们三个,我最看中的是刺刺,不是你,但你先倒在我怀里,我也愿意。”他对磨磨狎昵,说道:“我得拿你们三个在我屋里,好好玩一玩。再看看要不要雕一个像。”他很得意,没了那十个如花似玉的苑九的女人,来了三个方方的老婆,也算是好的。 他扶着三个,把她们放在袋子里,说道:“先委屈了。”他带着下人,把三个放在袋子里,下了山,上了车。忽地看到了远处来了那个使女。 使女说:“你快去,我们姑娘叫你去。” 慕容怀笑道:“你们姑娘叫我办的事儿,还没打理停当,待一会儿,我便给你们姑娘一个好消息。” 使女抿嘴笑笑,她知道这个慕容怀有一些古怪,她说道:“??容公子,我们姑娘今天早晨乐了,她叫我来,说愿意让公子画她的像,雕她的玉容。过了这会儿,她改了主意,你可就来不及了。” 慕容怀睁大了眼睛,说道:“你说的是真?” 使女笑笑:“怎么不真?她在那里刚刚沐浴停当,告诉我只等你一会儿,如果你不去,她要与那个王公子去玩了。” 慕容怀心道:她说得也是,这些娼家姑娘,一个个都是心如流水,一会儿一变。我要雕一具她的像。她总不肯。如今她肯了,真是一个好时机,我得去。我一定得去。 他对那下人道:“把这三个女人拉去家里,把她们捆好,我回来时再发落!” 下人答应,赶着车去了。 慕容怀急急忙忙,与那个使女去找秀蕾儿。今天有好事儿,他能雕出一具天下难寻的好玉人儿了。 第二十五章 方方的神抓 离明醒过来了,他玩得很慵懒,一直到昨天的深夜,他还同那三个女孩子玩乐。三个女孩子缠住了他,让他不得歇息。 天亮了,他又醒来了。 三个女孩子,一共有六只眼睛盯着他。她们又要缠他了。 有一个声音很柔和,却不可抗拒,对他慢慢说道:“离明,你得去杀一个人……”又是那个女孩子,她的名字叫秀儿。她的眼睛很大,离明知道她很柔顺,但她说的话他不能不听。 他说:“你总是叫我去杀人。” 她嘟着嘴,说道:“你愿意不愿意去?” 看到那秀儿生气了,他不愿意惹秀儿生气,秀儿是一个好人,她在床上的功夫让离明又是吃惊,又是欣喜。他说:“杀谁?” 她笑了,吊一只手臂在他的脖子上。他们是一群笨蛋……” “一群,你要我去杀一群人?” 她的脸愀然不乐:“你不愿意,我可以让任何一个别的男人去,他一定乐意为我去。你愿意不愿意?” 他看着她,修长的双腿、细细的眉毛、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说道:“我去,我去。” 她再笑了,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他闭上了眼睛。她拍他一下时,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他小时母亲总是这么拍拍他的头的。只不过他的母亲早就死了,他很小时母亲便死了。 离明上路了。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回来。但那个女人突地冲过来,她紧紧抱住了他,用一双乳逼住了他,挤在他的胸前,把他挤得透不出气来。 她说:“你早一点儿回来,我等你。” 他笑了笑,他想他一定得回来,有她在,他一定得回来。他走出了屋子。 外面的街上阒无一人。他能找得到那五个人么? 他能默念出那五个人的名字:华实,使一口剑,学艺华山,是华山派的第十七代弟子,他家道殷实,是富家子弟;风灵,江湖混混儿,但他是一个华族弟子,据说他的祖先曾出过一个将军;石屏,鞑靼人,一个使双轮的猛汉;恶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说是少林的叛徒;于去恶,山东跑解的后代,会使邪术。 他看着那天空,天空灰蒙蒙的,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杀死那五个人,而不受一点儿伤。或许他会死在那五个人的手里。他该回家了,他的家在两广,他的父亲死在那个蓝姑娘的手里,他不想见到那个胖胖的蓝姑娘。 他只好做这秀儿的杀手。 五个人在那破庙里,他们是许夫人的人。 不管他们是谁的人,只要离明出门了,他的离身剑一出,他们注定必死。 当他出门时,秀儿扯住了他。 她笑道:“你不能再用剑了,你的剑太惹人注意了。你用这个……” 她递与离明一把神抓。 离明笑笑,又皱眉了,谁会用这种东西,只有顽童才用这种东西对敌。 他说道:“我不用它。” 秀儿扯下了他的剑,说道:“你一定用它。你用它杀人,不易被人发觉。” 他便听了,既是听命杀人,用什么都行啊。他慢慢走进了那破庙。 正当离明走进破庙的时候,那五个人正在讲他们的许夫人。 点着篝火,讲来便觉得温馨。 那风灵说道:“我不知怎么,上一次在院子里看到了许夫人,看她总是郁郁不乐的样儿,我便想对她说几句话。要是能让许夫人笑上一笑,我死也情愿。” 那于去恶道:“我看着夫人时,夜里想着那些对她说的话都没了,只是傻傻地对她笑。夫人看到了我,也对我笑上一笑。但像你说的,夫人那笑,也有十二分的心事,她不开心,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石屏说道:“要是能知道夫人为什么不开心就好了。” 恶生说道:“我躺在街上,没有人关心我,我那一天说,我今天必死。但我没死,是夫人来了,她蹲下身子,对我说话,她说时笑一笑。我知道她关心我,我便不能死了……” 恶生说时,眼里有泪,他一辈子不死,定会记着许夫人的恩。 华实不讲话,但四个人都知道,他对许夫人的情意,比他们四人都深。 五个人看着篝火,华实说道:“我们要是办好了事,许夫人一定会笑。” 他们的心内一热,如果许夫人笑了,他们都会很开心。 他们只顾说自己的话,全不防有一个人站在他们的身后。 那人冷冷说道:“许夫人是谁?” 他们全都跳了开去。看到了眼前的这个人。 华实道:“你是谁?” 那人说道:“不知道。” 他记得秀儿要他不说出名字。本来他不愿意,但秀儿哀求他,他便答应了。他答应秀儿的事儿,一定会照办。 离明笑笑,说道:“许夫人是谁?你们跟她睡在一起么?” 五个人顿时觉得受了大污辱。 他污辱他们还行,可他污辱了许夫人,他们岂能饶过他? 华实喝道:“混蛋,你敢亵渎许夫人?” 恶生说道:“我得杀了他!” 恶生不多说话,但他做事,一向很快。他双手便来抓离明。他的手很快,一直伸出去,眼看就要抓在离明的身上,倏地他停住了。 他的两眼通红,叫道:“小子,你快认错!不然你定是一死!” 离明心道:看来他们对那个许夫人还很忠心,也许那个许夫人长得像是天仙一般,他问道:“她长得好看么,她是不是长得像秀儿一般?” 华实说道:“秀儿是谁?” 离明说道:“她是洛阳城的名妓。” 他也不知道秀儿是谁,只知道她是洛阳城的名妓。 那五个人顿时大怒,他们吼道:“这小子不是东西,他敢把许夫人比成那洛阳城的妓女,杀了他!” 一把剑、一双掌、一条恶绳、一双钩子,直来挑离明! 离明的身子一闪。他要闪出离身剑。但他的后背没剑。他的臂嘶地一声,被人划开了一道血口。 鲜血涌流。 离明叫道:“别惹我!” 五个人谁肯听他?他们恨声道:“小子,你得罪了我们,那不要紧,但你对许夫人出语不逊,你死定了!” 钩子挑在了他的后背,挑出了他一声虎吼。 血再涌出。 他想到了他没有带剑,他的离身剑没了。这一瞬间他有些惊慌。 秀儿是不是要他死?如果她要他死,他宁可死算了。他的心里一阵子灰心。但他忽地想起,他走时,秀儿那一双眼睛是依依的,有十二分的情意,她不会愿意让他死,她怎么会愿意让他死?秀儿不是说过么,天下的男人只有他才是真正的男人么?她说过,她有过许多的男人,只有他才是真正的男人。她是抚着他的背说的,那一天她还哭了。 秀儿不会叫他去死。 他一定得回去看秀儿。 “啊——” 他怒吼了。他拔出那神抓。神抓是一种五龙爪一般的兵器,那抓抓向恶生! 卟——,一声抓去,抓去了恶生的臂肉。 恶生也大吼一声,叫道:“痛死我了!” 他跌向一旁。 四个人都知道他手下快。但他们不怕,他们是许夫人的护花使者,如果他们见了像离明这种敢出语污辱许夫人的,他们不管,还算什么护花使者? 慕容怀慢慢走进了院子。 他看到了那个秀蕾儿,她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一把剑。 那是一把好剑。 慕容怀好情致,他说道:“姑娘一早便有了好心思,能让我来雕姑娘的像。真的么?” 秀蕾儿乐了,她抿嘴一笑,嘴旁有两个小小的酒涡。 慕容怀笑道:“人说酒少不醉人,不识秀儿两浅盅。” 秀蕾儿说道:“我要你猜一猜我手里的剑,如果你猜对了,我便教你来雕我的像,如果你猜得不对,你便没机会了。” 慕容怀大声道:“秀姑娘教我好生委屈,我大老远的,一听说你教我雕像,便跑来了。你怎么能改了主意?” 秀蕾儿笑道:“你是一个世家子弟,又是武林高手,你说出它是什么剑,岂不是易如反掌?你要说不出,你的名声地位都是虚的了,你雕人像的本事,想必也是假的,我怎么能放手让你雕我?” 慕容怀说道:“好,我便来猜。”他拿过了那一把剑。只见那剑青光闪闪,确是一把好剑。 慕容怀拿起了那一把剑,心道:确是一把好剑,看来今天要真想让她服我,还真得拿出一点儿本事了。他弹了一弹那剑,只听得“琮”一声响。他说道:“天下剑,分轻、灵、重、拙,这种剑是轻且灵的那一种。天下的剑,拿在人手的,轻且灵的剑只有六把,武当的小师叔有风华剑,北方的刺刺有越女剑,南方的江门长女江采衣有蛇剑,两广的离家有离身剑,更有双剑在苑九老爷子的两名侍妾那里,那是电剑与雷剑。” 秀蕾儿拍手叫道:“果然不差,原来你真的是一个世家子弟。” 看她浅颦低笑的模样,慕容怀也心里美滋滋的,他心道:我的本事,你知道得不多呢。他说道:“要知道这一柄剑是哪一种,得用水。” 秀蕾儿惊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说道:“用水做什么?” 慕容怀用水洒在剑上。他一挥出去,只见那剑上的水划出一道圈儿。他说道:“它不是电剑,也不是雷剑,那两柄剑不丢水。”他再看看,在手指上划了一划,划一道血痕在它上面。 秀蕾儿大惊小怪,叫道:“慕容公子,你划伤了自己!” 慕容怀笑道:“正要划伤自己,名剑在手,品它不祥。出了血,它会放过你。” 只见那血在剑上,成一点点,不分开,也不分散。 慕容怀说道:“我知道它是什么剑了,它是离身剑,是两广离家的剑。” 秀蕾儿瞪圆了眼睛,看着慕容怀,说道:“真的是好眼光,我服了你了。看来你这个世家公子真的不是白做的。你怎么能知道那么许多的事儿,我真服了你了。” 她抚着慕容怀的手,扯着他进了屋内。 她轻声说:“我从前不愿意让你雕我的像,我如今愿意了。” 她一声愿意,说得委委婉婉,听得慕容怀心跳。他心道:看来这秀蕾儿看上了我,我要是真的雕好了她的像,她的一生说不定便死心塌地跟了我。他说道:“好,姑娘坐好,我看着姑娘,我要给姑娘雕一具好像,让姑娘看着它,忘了自己才是活人。” 秀蕾儿笑道:“真的有那么灵验么?”她慢慢坐下了。 神抓在空中飞,华实站在他对面。 离明说道:“只有你,还勉强算是一个武林人。” 华实吐出了一口血,说道:“你也杀死了我……” 他慢慢倒下了,他说道:“许夫人不会放过你……她一定会杀死你!” 他一句句重复那诅咒,慢慢倒下。 离明看着手里的那神抓,他心道:什么破东西?亏是我遇上了这几个笨蛋,要是遇上了一个大行家,我用这破玩艺儿,一定会死在别人的手…… 他心??一阵子快乐,他杀了人了,他能横行在江湖,能在洛阳杀死许多的武林中人,他不再用那破玩艺儿,他丢了那神抓,走了,回洛阳去。 洛阳城里有一个秀儿,她正眼巴巴地等着他。 第二十六章 夫妻之道 许茹仙站在米离身前。她看着米离,她轻声说道:“你很久不曾理你的头发了。我来替你理一理,好不好?” 米离不理她。 她说:“人家都是夫妻一同出去散步,我知道你不愿意去。但我是你的妻子,人家都知道你还活着,你应该出去走一走。让人家知道你还在世,那时那些一心为非作歹的恶徒再也不敢作恶。” 米离看也不看她,索性闭上了眼。 她说道:“我是你的妻子,我从前也为了你出生入死,你不能到了此时,便丢下我不管,人家说我时,仍是说我是米离的妻子……” 他的身子动了一动。 她知道,他听进了一句话。 自从上一次他杀死了肃杀,他便再也不出世了,他说他在这世上再也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他只是独自一人。 她很恨他,难道她不是他的亲人么?难道他的妻子不算是他的亲人?一个虽是活着,但已经算是死了的米离。 她恨他。 她说:“我告诉你一句话。在江湖上的人看到了那个肃杀……” 一提到了肃杀,米离的身体不觉挺了一挺。他亲手杀死肃杀,看到肃杀死了,就是许茹仙再说,他也不会信。 许茹仙说道:“有许多人看到了他,看到他的有我的人,也有方方……” 米离睁开了眼。 方方也看到了肃杀,那么说肃杀真的活过来了?是不是天不该杀他,他才又活过来? 许茹仙说道:“你是一个当世神仙,我当初嫁与你的时候,你何等英雄?你那时是天下人瞩目的大侠,人人看到了你都是十分敬仰。我那时看见你就心跳不止……” 她像疯子一般追求米离,她终是做了米离的妻子。 她此时还有什么话要说?可她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她不能天天躺在床上,只是她一个人,她得有一个男人,一个壮伟的男人来安慰她,来浇灭她心里的欲火。 她是一个有很多欲望的人。 米离没了男人的欲望,可她还有。 她慢慢蹲在米离的身旁,她说:“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在外面出头露面,你不能让他们一个个男人来欺负我……” 他说:“你可以不出去……”因为久不说话,他的声音都是喑哑的。 她说:“我不能天天躺在床上,一天无事可干。你是一个男人,你是一个男人么?” 米离想起了那一次争吵,他笑笑,苦笑道:“我只是一条狗,我叫得像不像狗?我其实真的是一条狗,你知道么?” 许茹仙抢过去,抱住了他,她的手抱得很紧,像在水里捞到了一根草,她说话很快:“你是大侠,你是一个很英俊的大侠,你从前很好看,我一看到了你,我的心都化了。我一辈子跟了你。你不能让我受太多的苦啊。我是你的人,你不能让我做一个尼姑,我不是尼姑,我是许茹仙,是一个美人,是一个世人皆是瞩目的美人。世上的小男孩儿都愿意跟着我,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看天上的神仙。你知道不知道?” 米离说道:“我不是小男孩儿了。” 许茹仙看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她冷笑了,她说:“你就让我做你的假妻子么?你就天天坐在这里,天天想你那个死去了一千年一百年的鱼漂儿么?你真是一个畜牲!” 不管她怎么骂,米离只是看着她,无动于衷。 她恨声道:“我是一个女人,你知道不知道?我是你的女人,别的人不敢碰我,你知道不知道?他们知道我是大侠米离的妻子,我才是一个守活寡的女人!” 她恨声道:“米离,你休了我,你休了我!我再嫁一个别的人,我嫁一个拐子,一个瘸子,我也不再嫁你这样的活死人!” 米离看她,说道:“你能做一个女人,你可以嫁人,你说米离死了,不然你就说我……” 她扯住了米离,叭叭给他打了几个耳光。 这几下打得很响。 她恨声道:“你死了,你真的死啊,你怎么不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就是大侠米离的未亡人,便会有许多的年轻男人来找我,我便可以和他们在一起了。你说对不对?我和他们在一起,他们怕,他们怕我,也怕你。他们不敢动大侠米离的老婆,他们不知道大侠的老婆也爱与男人熬。你说怪不怪?” 她哈哈笑起来。 米离闭上了眼睛。他心如死灰。就是肃杀再活过来,他也不再出山了。他不再杀人了。他杀死过许多的人,但杀人不曾给他带来一点儿快乐,只给他带来无限的痛苦。 许茹仙的身子在他面前,离他只有一丁点儿远。 她慢慢脱她的衣服。她要决心再试一次。她曾经试过无数次,但米离不肯与她亲近。 她熬不住,她只好再来。她是高山,那些年轻的男人不敢来够她,生怕跌死。她脱光了,她的身体仍是少女般的身体,她的脸面仍是那么光滑,她的乳仍是那么坚挺,她的眼睛仍是那么亮。 她叫道:“米离,米离,我知道是那个张稳婆挑了你的脚筋,但你能动,你要想动,你与平常人一样能动。你甚至比那些平常人更能行。你来啊,你来啊!”她伸出手去,像是在扯他,远远地够着扯他。 他不动。 许茹仙说道:“就是那一夜,我被那一个畜牲奸污了,你来了,我那时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你来亲近我,你把我又变成了一个少女。我又是一个美貌无比的少女了。米离,你再一次生下了我,我的血都是你给我的,我的今天也是你给我的……” 她身子笔直,腰身很纤细。 她站在米离身前。 她像是一块未凿的玉。 如果不是米离,换了任何一个男人,也决不会看了这如玉的身体不动心,也不会寂然不动。 她恨声道:“米离,你是一块木头么?你是一个死人么?你能不能动一动,你来摸一摸我的身子,我的肌肤如玉一般软,像缎子一般光滑。你来摸摸看!” 米离不动,但许茹仙扯着他的手,让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游动。她慢慢说道:“这就好多了,这就好多了……” 她的喘息声渐渐粗了,她的眼光渐渐变得狂热了,她的身体也变得像蛇一般地扭动着。 米离仍不动。 她怒吼道:“米离,你是不是一个男人?” 米离的眼光很迷离,他说:“我不愿做一个人……” 因为他看到的人都叫他很失望,他甚至不愿意做一个人了。 许茹仙说道:“米离,做一个人很快乐,我就很快乐。那是从前,我在你的身下时,心在激激地跳,我的心里很快乐,你知道不知道?” 米离不知道,他不愿意知道这些。他的心里,只记着那些人世间的尔虞我诈,只记得肃杀给他的打击,只记得鱼漂儿死后的孤独,只记得那些恨他的人,只记得那些人做下的恶事儿。 他不愿意做人。 许茹仙今天决心要把米离再弄回来,他的灵魂没了,如果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就能唤回米离的灵魂。 她轻轻抱起了米离。她把那一个骨瘦如柴的米离抱在了床上。她慢慢给米离脱下衣服。她说道:“你是一个孩子,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人太坏了,把你给吓坏了,是不是?你不愿意再出去了,但你总得出门,你不能再也不出门了吧?” 她放米离在床上,很柔和地对他说:“你是我的丈夫,我要你做一回丈夫,这不算很过份吧?” 她依在他怀里,尽管他只像个孩子,而她像一个母亲。 她摸着他,说道:“你久不与我亲热,一定忘了如何亲热了吧,我看你得再学学。那一个跟我老太婆亲热时的米离哪里去了?那时的你还不愿意跟我呢。你那时并不喜欢我,只是为了不让我做一个老太婆,我那时丑极了,对不对?” 她把一个米离摆弄得服服贴贴,他躺在床上,看着她动。 她再脸红了,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她说:“米离,你好好待我……” 她再依在他身上,想用她的吮吸让他回味起那快乐。但她失败了,米离的身体没一点儿反应。 她哭了,她流泪时,那神色让人很是悲哀。 她说:“米离,你不是人,你得死,我要杀死你,我要你死,我要你死,我再找一个男人,一个疯子,一个街头上的疯子,我也不再找你这样的狗!” 她掐住了米离的脖子。 如果米离不想死,他一定会喘得出气来。任何人也别想掐死米离。 但许茹仙看得出,他的脸胀红了,他的气喘得粗了,他的眼睛有一些血丝,他想死,想死在许茹仙的手里,他想一死了之。 许茹仙放开了他。 她抚摸着她自己的身体,她说道:“米离,我是你的妻子,我得为你留着这身子。你知道不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再来爱我的,我要你知道。” 她慢慢穿衣服,她的眼里流着泪。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茹仙再穿上衣服,站在米离身前时,米离忽地说话了:“你做不了大侠。” 她看着米离。 米离说:“做大侠的人都很累,也很傻。” 她既不累,也不傻,她怎么做得了大侠?她冷笑道:“我总不能天天躺在床上,看星星,数日子吧?我得做一点儿事。你不愿意做什么,我替你做。你放心好了,我早晚有一天,得让你戴上一顶绿帽子。你那时看着我与一个男人亲热,你会不会很后悔。你会不会也无动于衷?” 她笑起来,笑得很愤懑,笑得眼泪齐出。 她说:“我要走了,我得做大侠去,我是大侠米离的妻子,我也是一个大侠,你知道不知道?” 米离看着她,看她流着泪,在那里细细地梳妆打扮,她的样子又是一个笑眯眯,很和气的许夫人了。 她说:“如果有了好消息,我一定会来告诉你,让你也替我高兴高兴。” 她袅袅走出去了。 米离看着黑暗,他的眼睛能在暗中看见一切。他突然对着他自己说:“我是不是一条狗?”他笑了,笑得很有一点儿悲切,他的笑里有一丝无奈。 许茹仙走出了那屋子。她装出很满意的样子,她的神态很慵懒,像是刚刚厌足了情欲,刚刚从那个满身是劲儿的米离那里得了快乐,她走在路上,眼睛里闪着光。 看到她的人都知道,大侠米离对她很重要,有了大侠米离,她一生什么也不缺了。 她走进了她自己的屋子,失神地看着她的床。她夜里总在这里躺着,有时一夜直到天明,只想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米离。可米离不想她。她如果能恨一个人,最恨的那人就应该是米离。可她恨不恨米离? 有人站在了她身后。 那是一个最崇拜她的男人,一个年轻人。 她哦了一声,那是他可以说话了。他说:“他们五个人死了,死在一件兵器下。” 那个年轻人拿出了兵器。 她说:“这是什么?” 那年轻人笑笑,说道:“禀夫人得知,这件兵器人不常用的,它叫神抓。” 许茹仙说道:“既是不常用,那使这兵器的人一定会很快知道了?” 那年轻人???恭敬地说:“属下知道,那个人叫方方,只有他使这种兵器。” 许茹仙说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那年轻人说道:“他们死得很惨,神抓抓得他们的身体没有一处好地方。” 许茹仙说道:“他们五人会得罪那个方方么?” “按说不会,因为夫人要他们去查那一件事,他们去了,但他们死在一座破庙里。” 许茹仙笑笑,说道:“我要你去杀死那个方方,你能不能做到?” 那年轻人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站住!” 年轻人站住了,但他不回身来。 许茹仙说道:“你努力,他们五个……叫我失望。” 年轻人感到许夫人的手在他的肩头上停了一下,他的肩抖了一抖。 她说:“杀了他的妻子,他不是有妻子么?那妻子是他的真妻子么?” 年轻人说道:“方方有三个妻子……” 许茹仙突地暴出了怒火,她叫道:“杀死她们,让他一个妻子也没有!我最恨的就是用情不专,他凭什么有三个老婆,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年轻人睁大了眼睛,他头一回看到和气的许夫人这么动怒,他怕极了。 第二十七章 阴杀 使女把三个人带到了院子里,她笑眯眯,说道:“你们都是那个大脑袋方方的媳妇儿?” 刺刺不理她,像她这种人,怎么配与刺刺说话? 佛佛说道:“我就是方方的媳妇儿。” 使女笑道:“那个方方像是一个鬼精灵,你怎么……”她说漏了嘴,再改口,也来不及了。 刺刺忽地抬手揪住了她,说道:“你说,方方没死,方方没死?” 那使女笑眯眯,说道:“他那么好玩的人,怎么会死?” 刺刺看着她,呆了。 佛佛喜极而泣,说道:“好,方方没死,方方没死。” 磨磨只是呆看着那使女,不动。 刺刺说道:“你放了我们,我们很感谢你。” 那使女说道:“那怎么行,我家公子回来,他会打死我的。”三人正要与那使女再说,忽听得有人叫道:“有人在么?” 那使女叫道:“等一等!”她便去开门。 门一开,从门外进来了一群人。四个人。他们都是年轻人,三个佩剑,一个带刀。 拿刀的那个人像是头儿,他叫道:“这里便是慕容怀的住处么?” 使女说道:“慕容公子是住在这里,你们有什么事,说好了。” 那使刀的拿刀逼着使女,说道:“叫慕容怀出来!” 使女娇声道:“哎哟哟,我可没看到他,公子他出去了。” 那四人一听说慕容怀出去了,更是来了本事,叫道:“好,我进去搜搜看!看他是不是不敢出来!”他们冲进了屋。 刺刺看他们冲进了屋,心道:莫要是坏人才好。但她们的穴道被点,无法再解开,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冲进来。 那拿刀的说道:“你们是谁?” 佛佛说:“你们是谁?” 那拿刀的笑道:“我们是许夫人的人,你们知道不知道大侠米离?许夫人就是大侠米离的夫人。” 刺刺心道:对于你们这位许夫人,我们知道得可是太多了。她笑道:“既是许夫人的人,就帮我们一回好了。” 那拿刀的人叫道:“你们是谁?” 那使女说道:“不能放她们,她们是方方的妻子,三个都是啊。慕容公子要她们在这里的,你们不能带走她们。” 那拿刀的狞笑道:“我们要的就是方方的妻子,你管什么闲事儿,滚开!”他扯着刺刺,叫道:“带她们走!” 他们带着刺刺三人,出了慕容怀的家,便奔那荒林处走。 刺刺说:“小心!” 佛佛与那磨磨也知道事儿不妙,但她们此时穴道被点,无法解开,只好任人摆布。 到了荒林,那拿刀的说道:“好了,就是这里了。” 四人都住脚了,他们看着刺刺三人,恶狠狠狞笑。 拿刀的说道:“你只记着我们是许夫人的护花使者就是了。 我们奉命来杀你们。” 一个使剑的说道:“你们死吧!”说罢便要仗剑来刺。 佛佛与磨磨都是惊呆了。 只有刺刺喝道:“住手!” 那使刀的摇头,说道:“你有什么话,说也是白说。” 刺刺冷笑道:“我记得许茹仙是装作大侠模样的,她怎么要滥杀无辜了?” 那使刀的一听得她说许夫人的坏话,不禁气愤填膺,叫道:“你休说许夫人的坏话,让你死而无怨!” 他咣当扔下了一把兵器。 三个女人都是心动。 这是方方的神抓。 方方的那一点儿本事,也是很有限,他拿那神抓与人动手,往往也是败的多胜的少。此时见了那一把神抓,佛佛不禁又流出泪来。 刺刺硬着心肠,说道:“你们杀死了方方?” 那使刀的说道:“我要是看到了他,我一定会杀死他。他杀死了我们的五个兄弟,我不会饶过他!” 刺刺说道:“你看到他杀人了?” 那使刀的气哼哼:“我要是看到了他,我不会放过他,我要把他碎尸八段!” 刺刺说道:“我们的这位夫君,他的本事,我们可是知道,他怎么能杀得了你们的五个兄弟,我看其中定是有诈。” 那使刀的叫道:“你休再说,说也是白说,我得杀了你们,先给我们的兄弟祭灵,然后我再去找那个方方,宰了他!” 那使刀的吼三人把刺刺三个捆在树上。他说道:“记得明年是你们的周年!” 刺刺大叫道:“你休胡扯,方方不会杀人的。” 佛佛也叫道:“你休杀我们,方方来了,你们会后悔,你们是米离大侠的人,怎么能胡乱杀人?” 那大汉不管她们怎么叫,说道:“杀!一个个地杀!” 佛佛与磨磨看着刺刺,刺刺忽地很平静了,她说道:“好,既是你们要杀,让你们杀好了。你先来杀死我吧。” 佛佛叫道:“别杀她,我是方方不喜欢的人,你们先杀死我,饶过她,好不好?” 磨磨说道:“佛佛,你尽胡扯,你是方方喜欢的人,方方最不愿意看的人就是我。我有一件事很后悔。” 此时,她还说什么事后悔? 佛佛泪眼婆娑地看她。 磨磨说道:“如果我活着,我该把那变胖的药怎么制教与你就好了。” 那使刀的叫道:“快动手,快动手!” 拿剑的那三人显然并不愿意杀这三个女人,但拿刀的叫,他们也是无奈,一个慢吞吞对着佛佛叫道:“姑娘,你看开些!” 佛佛叫道:“看开你个狗屎,你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哧——一剑穿心。 磨磨大叫道:“佛佛!” 刺刺也叫道:“佛佛,啊佛佛!” 三个女人共事一夫,她们的血肉也算是相连。 刺刺闭上了眼睛。 她自份必死,既是死在许茹仙的手里,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 磨磨说道:“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也得找那个许茹仙算账。” 她们曾与许茹仙有过那么一段情,但许茹仙忘了,她是大侠米离的妻子,她不需要情意。 下一个便轮到了磨磨。 磨磨叫道:“刺刺,你要是活着,别忘了替我们报仇!” 哧——,又是一剑,另一个剑客刺穿了磨磨的心脏。 她的头也软软地耷下去了。 只剩下了一个刺刺。 那使刀的忽然说道:“等一等!” 三个人看着他。 使刀的说道:“方方的三个老婆,顶数这一个好看……” 他咽了一下唾沫。 那三个人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他的欲火。 一个说道:“那怎么行?” 另一个忽道:“没有人。” 他是说,没人看到,他们自是可以胡做非为。 另一个说道:“做下了恶事,如果夫人知道了,可是不得了。” 使刀的吼道:“胡说,你能叫她知道么?他能叫夫人知道么?” 三个人点头如鸡啄米,他们定不会叫许茹仙知道。 眼前的刺刺流泪满面,让人看了又爱又怜,真个是好朵花儿。 他们要摧残刺刺。他们要玩够了,再杀死刺刺。 那使刀的狞笑道:“知道了这件事,不如我们先干那两个。”使剑的说道:“有这一个便行了,我看我们不如先打昏她……” 刺刺心道:完了,我活该有此劫数。佛佛与磨磨死了,我也得死。我更不幸,临死前竟还得受他们一顿摧残。我怎么能死才好。此时的她,恨不能一死了之。 那使刀的大汉说道:“你们三个先看着点儿,别来了人。” 那使剑的嗫嚅道:“要是来了人,怎么办?” 使刀的恶狠狠道:“有什么怎么办?杀了他!” 他伏在刺刺身上。他一边要做事,一边叫道:“你们都看着旁处,别看我!” 那三个人便看别处。 刺刺忽地心酸了,她心道:我一生要强,怎么临死竟死得这般窝囊?她正恨不能立时就死,忽地闻到那大汉的恶臭口味儿,她恨道:“我不能杀死你,我不能杀死你……天哪……” 忽地她的手动了一下。手里忽地有了一支簪。那是一支很平常的簪。她心里亮了。 大汉手里拿着刀,很不得劲儿,丢刀在一旁,反正有人,也不怕她会逃走。 忽地刺刺对他一笑,说道:“你要是愿意,我随你好了。” 大汉狞笑道:“你反正没什么希望了,不如你好好听大爷的,我让你死得痛快一点儿就是了。”他看着刺刺,刺刺忽地回头向旁一看。 他也向一旁一看。 哧——,那簪子插在他的脖颈上。 刺刺不动。 那大汉的尸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那使剑的也来了淫兴,他叫道:“庞大哥,你好了没有?” 没有声响。 他便凑上前来,对那大汉道:“我只是看看,只是看看。” 忽地刺刺起身,抱住了他。那一支簪插在了他的咽喉上! 旁边的那两人大惊,不知刺刺如何解开了她的穴道,他二人忙递剑向刺刺便刺。 刺刺正要对他们出簪,那两人忽地站住了。 他们不能动了。 刺刺看着他们,拿下他们的剑,恨恨地把他们的头刺成窟窿。树林仍是一片静谧。 刺刺跪下了,她说道:“你出来吧。” 从树林里走出来一个老人,这是她的那个瞎子二师叔。 刺刺仍跪着哭。 二师叔说道:“刺刺,刺刺,我来晚了。” 刺刺不语,她只是跪着哭。从前她恨方方有三个老婆,如今她不用恨了,只有她一个人了。但方方也没了,只剩下她一个,在这天地间空空旷旷,没什么意思。 二师叔说道:“方方那小子命大,他不会死……” 刺刺不哭了,她问:“方方会在哪里?” 瞎子的眼里看不出喜怒哀乐,他慢慢说:“他会在一家妓馆里,抱着一个妓娃,在那里享乐。” 刺刺知道她二师叔是一个明眼人,他眼虽是看不见,但他说的定会不假。 她说道:“拜托你了,二叔,你葬了她们吧。” 她如飞而去。她要找到方方,她一定要找到方方。 他为什么要杀人?他杀人后的代价是什么?死了佛佛,死了磨磨,他怎么说? 刺刺此时最恨的人再也不是许茹仙了,她最恨的是那个大脑袋方方,那个一心享乐的大脑袋方方。 她哭着,叫着方方的名字,像一个疯子一般冲向洛阳城,她一路冲去,旁若无人。 第二十八章 狎妓神仙乐 洛阳是好地方,洛阳的花儿美,洛阳的女儿秀。 方方从来不曾听得像洛阳女儿那样的浓浓情语,她绕你膝前,轻轻地对你说情话,那情话的情意浓得化也化不开。方方很喜欢。他决意在这里再呆上几天,如果找到了刺刺几个人,他的日子便没那么自由了,他得天天听那三个女人的,他还怎么风流快活? 洛阳名妓,有一个叫做蜂姑娘的,她最骚最浪。她的乳很大,大得让男人看一眼就心跳。方方如今不是看了,他是在揉,他用劲儿地揉,揉得他自己的心火也起来了。 他对那蜂姑娘说:“我有三个老婆,但没有一个老婆有你这么浪,像吱吱叫的蜜蜂。” 那蜂姑娘笑道:“是么,我是蜜蜂,你公子就来舔一舔,看甜是不甜?” 她摁着方方的头,把他的头埋在她的两乳间。方方竟是透不出气来了。 他笑道:“好啊,要谋杀老公么?” 女人咯咯笑,她捉着方方的手,说道:“我接了那么多的客人,我头一个喜欢你。” 方方斜头问:“为什么?” 那蜂姑娘笑道:“我一见你上来了,我便对自己说,这小子是一个尤物,你可别放过了他。” 方方大笑,她竟也知道自己是一个尤物?他得意洋洋。 蜂姑娘突地问他:“公子,不知道你怎么那个模样来这里?” 原来,他是夜里被人送来了这里,用的是一只袋子,把他装在袋中,院子里的龟公看那袋子有些奇怪,便解开了。他从那袋子里钻出来,一看这里是妓院,不由大喜,叫道:“原来阴间是这里!这里比阳世好!” 他再也不提在坟场的九死一生。他不知道是谁把他送到这里来的,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来了这里,只听得那龟公对他说:“公子,院子里有的是姑娘,你玩不玩?” 方方苦着脸,说道:“玩是愿意玩,只是囊中羞涩,无法玩啊。” 那龟公笑笑道:“有一个公子告诉院里,只要公子不走,愿意玩到什么时候便玩到什么时候,银子自有那一位公子付。” 方方大声道:“有那样的好人,我怎么没遇上?” 那龟公笑道:“公子别说笑了,那一位公子让好生侍候公子呢。”方方心道:原来我死了,埋在那坟场里,还有人愿意把我挖出来,拿银子来给我玩。这人不是傻子,便是我的八辈子亲戚。我得看看他是什么人。 他愿意泡在这妓院里,他要等待那位不知名的公子。他为什么要给方方拿银子,让他狎妓?他为什么救方方? 方方在这里已经呆了两天了。 从前他也是时常自己跑,跑得远了,刺刺与佛佛、磨磨就会找得到他。要知道,他的老婆里有一个是生浮子的徒弟,她怎么能找不到方方? 方方说道:“我头一回看你的乳那么大的,我想那一定很碍事儿,不如我来给你挤一挤,让它小一点儿,好不好?” 那蜂姑娘知他是说笑,便笑道:“好啊,只要公子乐意,便挤一挤也行啊。” 方方说道:“本公子有绝招,能使女人乳变小,你的乳太大,招摇过市,惹人物议,实在不妥。不如本公子给你弄得小一点儿,看去更像一个诚实姑娘。”说罢,他叫那蜂姑娘:“你过来,躺下,躺下!”那蜂姑娘也不知他弄什么鬼怪,便听他的,躺下了。 方方晃着大脑袋,说道:“我来压一压,你的乳便会变小。” 他坐下去,坐在那蜂姑娘的身上,挤她压她。 这一挤一压,竟压出了那蜂姑娘的浪笑来。她笑道:“方公子,我不行了,我有些痒,你快走开!” 方方大夫声道:“对啊,有些痒,就是你的乳在变小。你挺着那大乳出门,多有不便,你一出门,觉不觉得乳有些痛?” 她不解,问道:“为什么痛啊?” 方方得意,笑道:“人家男人的眼睛像是针,盯着你看,你的乳怎么会不痛?” 那蜂姑娘媚笑道:“你坏,你坏!” 蜂姑娘来打他,说是打,也是轻轻地拍拍而已。 忽地,她的房里多了一个女人。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但她的样子太狼狈了,她的衣服破了,衣服上还有血,她的头发乱了,脸上还有泪痕。 蜂姑娘问道:“你是谁?你来做什么?出去,出去!” 那女人不说话,只是盯着方方看。 方方正在说笑,那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了。正是:船到江心翻了;房间里饮宴,房子起火了;正在乐,忽地一根鱼刺卡在嗓子眼里……那滋味儿,难说。 刺刺看他的眼光里,有卑视,有仇恨。 方方笑道:“我要死了,被人埋在坟里,起来了,便来到了这里……” 刺刺不看他。 方方说道:“我知道你们急着找我,可是……” 刺刺的声音很冷漠:“我为什么要急着找你?” 方方大笑道:“你是我的老婆,你们没了老公,怎么不急着找?对了,佛佛与磨磨呢?” 刺刺颓然坐下,说道:“她们死了。” 方方仍在笑:“你别咒她们好不好?” 刺刺说道:“不光是她们两个死了,我也再不会找你了,你从今起自由了,你再也没有老婆了。” 刺刺走了。她走得很快,她的眼里有泪水。 方方急道:“大事儿不妙,大事儿不妙,老婆急了,佛佛与磨磨怎么没来,要是她们两个来了,说不定不会像刺刺这么绝情,我看她们两个一定是躲起来了。我得去找她们。” 方方急忙出去,却看不到那刺刺了,他找刺刺难找,却在门口看到了一个年轻人。那人说道:“方公子是不是要找你的老婆?” 方方急忙道:“是啊,是啊,烦忙帮帮。” 那年轻人说道:“何不去城外坟场去找?” 方方呆了,他看着那年轻人,说道:“你开什么玩笑?” 年轻人道:“我从不开玩笑,你的两个老婆是死了,死在别人的手里,她们正埋在那城外坟场里,你不信,可以自去看看。” 一时如五雷轰顶,方方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慢慢向城外走,说道:“好磨磨,好佛佛,别吓着我,你们没死,你们没死……” 城外坟场,有无限的凄凉,没有一个人。他找来找去,在那坟边看到了两丘新坟,坟土还不曾干。他看着那坟上的字,写得是:姐姐磨磨之墓。另一个是:姐姐佛佛之墓。 方方呆了,他的舌头不能动了,他的眼泪哗哗而流。他嘟哝道:“怎么会死,怎么会死?你们是我的好老婆,老公不死,你们不能死的,你们怎么会死?”他跳起来,他要找到刺刺,他一定要找到刺刺,他找到刺刺,问她,是谁杀死了他的两个老婆的,他要报仇! 方方冲到了那一家古玩店。他叫道:“师叔,刺刺在哪里?” 那瞎子理也不理他,只顾坐在那里,一个字也不吐。 方方哀声道:“你老人家开开恩,说说刺刺她在哪里,我要找她。” 那瞎子的眼睛一睁,竟是黑黑洞洞。他说:“你要找刺刺?” 方方点头,尽管点头瞎子也瞧不见。 瞎子说道:“你再也不要去找她了,她去了一个你不愿意见她的地方。” 方方的脑袋疾闪,他不愿意见她的地方?那地方是什么地方? 再三追问,瞎子只是不说。方方垂头丧气,慢慢走出了店门。刺刺在哪里?是谁杀死了佛佛与磨磨她们,为什么要杀死她们,因为仇?他与谁有仇呢?他方方在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正经仇人,就是寻仇,也不会杀死他的老婆啊,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找他方方,一刀一枪地斗,何必去找他的老婆?方方哭了,他哭得很伤心。 夜来了,他坐在那里,一口口地饮酒。他无处可去。囊中无一文银子,他去哪里过夜? 方方忽地大声道:“我去过夜,我去过夜。我不去过夜,我怎么找我的仇人?”他决心明天去找刺刺,再找出他的仇人来,他要报仇。方方又来到了妓馆。 那蜂姑娘笑了,笑得很浪:“哎哟哟,我以为方公子被老婆吓坏了呢,怎么又来了?这一回恐怕你老婆不会来了吧?” 方方颓然坐下,说道:“不要扰我,我得睡了。” 蜂姑娘自是不会饶他,说道:“我来陪你睡。” 方方突地坐起来,大叫道:“谁叫你陪,你去陪狗睡好了!”他倒头便睡。 睡不着,忽听得隔壁欢声笑语,他跳起来,说道:“蜂姑娘,蜂姑娘!” 那蜂姑娘正在没趣,听得他叫,以为他回心转意,陪笑道:“方公子有什么事儿?” 他说道:“那公子是不是说我可以多花银子?” 蜂姑娘一呆,说道:“对啊。” 他叫道:“你多给他们银子,要多少便给多少,让隔壁的那些家伙滚蛋!” 蜂姑娘去了,一会儿便苦着脸回来了,她说道:“隔壁来了一位新姑娘,那位新姑娘的生意可红了,有许多人愿意陪她,正在乐呢。我说过公子的话,她说她愿意,公子要是缺银子,她也可以给公子。” 方方苦脸问:“新姑娘是谁?”那蜂姑娘说道:“不认得,只是看她长得俊俏,看来她能做我们院里的头牌姑娘了。” 蜂姑娘说时,颇有醋意。 方方大怒,心道:我怎么做什么事儿都这么倒霉?我就是一个倒霉蛋,也会有几分顺心的时候吧?我看她有什么得意处,我去找她! 他冲出了门。听得那门里有人说道:“像姑娘这般才貌,在这风尘处落脚,实是可惜了。” 听得那姑娘说道:“我有伤心事,是大伤心处,也不必对你们说,只是我来这里,须得大家费心了。” 方方听得那人的声音耳熟,她是谁?她的声音怎么这么熟?他叫道:“我告诉你,你不能再吵,吵得你家少爷我睡不着觉……我就……” 他冲了进去,一眼看到了那位新姑娘,顿时他像是被雷殛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二十九章 自家老婆做妓娃 有几个男人在那里陪笑,一个个都是衣着绵缎。那几个男人像看着肉一般地看着对面的女人。他们的眼光像刀,恨不能一下子便把那女人的衣服剥尽,得窥她全貌。 那个女人正满面春风地对着那些狗男人笑,她的衣着也很华美,人很俊秀,简直就是这院里的花后。她笑着看着那些男人,像她很喜欢那些男人。 她是刺刺! 方方忽地傻了。 他明白了瞎子老板的那句话,他知道了刺刺应该在这里。他结巴了:“刺刺……” 一个男人笑道:“看他这模样,定是一个雏儿,他也知道吃吃……” 众男人大笑。 笑得他们心里直乐,笑得方方心里直酸。 他叫道:“别笑了!” 就没人再笑。 他说:“刺刺,你……来这里做什么?” 刺刺笑笑,说道:“你认错了人,我不叫什么刺刺,我叫忘人。” 为什么叫忘人?她把什么都忘了,她再也不记得她与方方的情意了,她再也不记得她有过那两个出生入死的姐妹了。 刺刺陪笑道:“几位公子,你们还是说那个笑话与我听,我愿意听。” 那胖子陪笑道:“好,好,既是姑娘愿意听,我就再说。” 不待那个胖子说话,方方忽地跳上去,扯住了他的耳朵,叫道:“你们给我滚!滚!” 那男人大怒,叫道:“狗东西,原来是一个不晓事的玩艺儿!打他!”那些男人也会些拳脚,他们冲过来,七手八脚地痛打了方方一顿。 方方本来要还手,但他心里正苦,心道:就被你们打死吧,反正也没了佛佛与磨磨了,这个刺刺从来对我就不那么好,她对我总是厉声厉色的,我怕她最甚。如果有佛佛在,有磨磨在,她们会帮我的。他心一酸,便流泪,任由他们打他。 只是一顿拳脚交加。 刺刺忽地说道:“放过了他,还是我们来说笑,好不好?” 几个男人也是听话,再说你打一个人,他只是不动,任由你打,这有什么意思?他们放了手,有人还喝道:“你再来扰事儿,小心我打烂你的狗头!” 方方抬头,已经是满面血渍了。他看着刺刺,说道:“刺刺,你还要怎么样?我死了也行,你告诉我,佛佛磨磨两个怎么死的,是谁杀死了她们?” 那几个男人听说是死了人,也不由得怕起来,看着刺刺,看她怎么说。 刺刺笑一笑:“我不认得什么佛佛磨磨,你说的是谁,是院子里的姐妹么?” 方方看她,镇定极了,竟再也不是那来院子时模样,他心道:是了,她恨我,已经恨入骨髓,我怎么能得她宽恕?我看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理我了。他心灰意冷,说道:“好,好啊,既是你不愿意告诉我,我自己去找人问好了。我要替她们两个报仇……” 他正要走,忽地再回过头来。 他对那些坐在屋里,看着他摇头、幸灾乐祸的男人们道:“你们听着,你们不许再找刺刺,要是你们不听,我一个个都宰了你们!” 他的眼里闪着怒火。 这怒火把那几个男人都吓住了。他们听着他与刺刺的对话,显是两人熟识,但刺刺怎么也不肯认他,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们心道:“莫非这两人间真的有什么瓜葛? 一个胖男人笑道:“这位老兄,你与这忘人姑娘有什么相知,你怎么这样说话?” 方方大声道:“她是我老婆!” 一语顿惊四座。不知是不是真的?看刺刺,她正稳稳地坐在那里,在笑。 她不像是怕这个男人的,她不像是他的老婆。 但看这个男人,可就不妙了:他的脸气得青青的,人也哆嗦。不是她给男人戴了绿帽子,他怎么会气成这样?如果真的是他的老婆,他的话可信。 方方叫道:“刺刺,你生气,我是王八蛋,你也不能来这种地方!” 刺刺说道:“这地方怎么样,难道不是人来的么?我来了,你不是也来了么?” 方方说道:“男人来,是行。女人来,不行!” 刺刺笑了,她说道:“你说男人来,是行。女人来就不行了么?可是我就不明白了,男人来,没有女人,他们来做什么?他们得来找女人啊,找到了女人,就可以说笑了,就可以玩乐了。我看这地方很好,不用担心吃喝,不用担心花费。我可是很喜欢这地方啊!” 方方火冒三丈,叫道:“你是我老婆,你不能喜欢这儿!” 刺刺笑了:“谁是你老婆?” 这时,院子里的人已经聚了许多,看到他们别开生面的吵架,人人都是稀奇。 这么多年了,看到了院子里来了女人,吵着把男人揪回家去的有;看到来男人要找亲戚的也有,只是没看到过一个男人来院子里吵,是找女人的。一时站满了院子,看笑话。 方方虽是倜傥风流,可也没经过这个,他心内暗暗叫苦:刺刺啊,你怎么治我都行,只是这么玩,叫我一个大男人的脸往哪里放? 刺刺说道:“我愿意做这儿的姑娘,你管不到我。” 旁边来了一个壮汉,他问道:“老兄,你说她是你老婆,你有婚书么?” 方方说道:“什么?你开什么玩笑?我与她们成亲,只是你愿意,我也愿意,两个便在一起睡。有什么婚书?” 那壮汉怒道:“没婚书,她怎么会是你老婆,分明是你想拐卖女人!” 方方不理他,对刺刺道:“刺刺,你要不要我说我与你的私事儿?” 众人哄笑。 方方气沮了,他看着刺刺,心道:我就是说了,早晚我与她再有合好的一天,她一定会不高兴,我不能说。 众人嚷道:“说啊,说啊!” 方方叹一口气,说道:“我不能说。” 就见刺刺对着方方一揖,说道:“这位公子,我与你萍水相逢……”(她自己的老公,身子上下,里里外外,没一处不熟悉,她竟说是萍水相逢?)“你何必说我是你的老婆,莫非你的老婆长得像我么?她要是长得像我,嫁与你这样一个人,她可就是……”她不说话了,竟长长地叹一口气。(唉,她装模作样,她嫁与大脑袋方方,不是也乐得很么?此时竟装不认得他,可恨可恨!) 刺刺说:“这位公子也怪可怜,我们便不理他好了。” 几个人都入屋去,她仍对那几个男人谈笑风生。 方方叫道:“刺刺,你是生浮子的徒弟,我怕了你行不行?我只问你,你说,她们两个死在谁的手里?” 刺刺不理他,自顾与那几个男人说话。 方方出了院子,他急着走,他不愿意被那些人指指点点。他到了坟场,他要找到佛佛,他要陪着佛佛、磨磨两人,让她们冤魂不再孤独。 他点着了篝火。 他念叨着:“佛佛、磨磨,人不能做错事儿,人一做错了事儿,连狗都不愿意理你,我做错了,刺刺不理我,她也不告诉我是谁杀死了你们。我今夜里就睡在这里,你们有灵,就托一个梦,告诉我,是谁杀死了你们……” 他正在嘟嘟哝哝,蓦地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用别人告诉你,我告诉你,好不好?” 方方猛回头,他看到了一个人,那是肃杀,是那个阴气味儿很重的肃杀。 他练过“阴气一煞”,他像一个女人。 肃杀说道:“你想知道是谁杀死了你的两个老婆,为什么不问问我?” 方方急道:“原来是你,我就该想到会是你!你恨我,便对我来好了,何必去杀她们两个?她们两个与你无怨无仇,你杀了我,她们自会死,要你杀么?” 肃杀忽地大笑。他说道:“你以为你死了,你的老婆们便会死么?” 方方心道:不妙,我死了,她们三个也没死。那个刺刺竟是去了那好地方,我再说什么? 肃杀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男人不用靠女人,除非很好很好的女人……”(他为什么说出那个“很好很好的女人”,莫非他又想起了满珍儿、媚娘?) 方方冷冷道:“你说,是不是你杀死了她们?” “不是我。” “那是谁?” 肃杀长吁了一口气:“是许茹仙。” 方方尖声叫道:“你胡说!”许茹仙能与米离聚在一处,他与三个老婆还有功劳,是他们推着米离,让米离再与肃杀决战,那时许茹仙才会有时机再与米离做夫妻。许茹仙怎么会杀死他的老婆? 方方冷笑道:“是你杀了人,你用的是借刀杀人计,你用的是嫁祸与人计,可惜你遇到了我方方,我太过聪明了,我看破了你的计,你白费心思了。” 肃杀一叹,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你的神抓在哪里?” 神抓? 他的神抓,像是他的随身衣服,他用不着它的时候多,他决不会在那神抓上写下“人在抓在,人亡抓亡”的。神抓哪里去了? “丢了。” 肃杀说道:“它到了一个人手里,他用了这个神抓。” “那人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便就是你干的。” 肃杀笑一笑,他不怕方方,但他看着方方可怜。他说道:“我告诉你,那个人是离明,两广的离身剑离明。” “他拿那神抓做什么?” “他用你的神抓,抓死了五个人。他们是华山派的华实、江湖混混儿风灵、鞑靼人石屏、少林叛逆恶生、山东解人于去恶。” “他们都是什么人?” “他们是许茹仙的人,他们都围在许茹仙的身旁,自称他们是护花使者。他们来洛阳是查那件铁炭的案子的。” 方方总算有一点儿明白了。 是离明用他的神抓杀死了那五个人,许茹仙派人杀死了他的妻子。 她是女人,自是知道如何打击男人。她做得好极了。 肃杀说道:“我看你不能报仇了,莫不如我替你报仇……” 方方冷笑了,他说道:“你不觉得你对我有些热心得过份了么?” 肃杀不语。他对方方的热心有些过份么?方方此时恨所有的人,因为刺刺不理他,因为他的两个妻子死了,他恨这世上所有的人。 肃杀说道:“你恨所有的人,但你不该恨我。” 他说话时有些凄伤。 方方说道:“我正奇怪,你与我有仇,按说这世上与我有仇的人,只是你一个,你不杀我的妻子,却让我的妻子死在许茹仙的手里,我不明白。” 肃杀说道:“我救了你。” 方方不语。 他知道,他被人埋下了,那个秀蕾儿埋了他。但救他的人是谁,他一直不知。 是肃杀,是肃杀把他送到了妓院? 肃杀说道:“我不知你有那么多的事儿,如果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你去那里。我知道你的妻子死了,我不会让你在那里快乐,我对不起你……” 他说得很诚挚。但说得诚挚没有用,只是他说得对不对? 大脑袋方方有些糊涂了,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肃杀。 肃杀说道:“你小心些,那些人不会放过你,你要珍重!” 肃杀走了,他走得悄悄,走得像一个女人。 他怎么办?他得找人去,先找那个离明,找那个离身剑离明,看是不是他用了他的神抓,看他为什么要用他的神抓,为什么要嫁祸与他,是不是他杀死了许茹仙的那五个人。如果是他,他的用心是什么? 方方大声道:“要是你就是我的仇人,我一定要杀死你!” 第三十章 步步陷阱 离明的眼睛很亮,因为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很清秀的女人。 她叫秀儿。妓楼里的人也叫她秀蕾儿。她是洛阳的花后。据说从前她与那个铁炭很要好。但铁炭不是死了么?如今她就该与离明很要好了。 她对离明不错,她对离明说话时,连大声一点儿都不愿意,她会轻轻地说,对着他笑。那笑很明媚,很粲烂。所以离明很喜欢她,他发誓,他不离开这个女人。 秀儿对他说:“你应该把那一只神抓拿回来。” 他说:“为什么要拿回来?” 他不想说那一只神抓对他是碍手碍脚,他不喜欢那一只神抓。他说:“我把它丢了,丢在路上了。” 忽地窗上坐了一个人,一个男人。那男人对他说道:“你是离明?” 离明说道:“不错。” 那男人说:“听说你死了,死在一群女人的帐里,怎么又活了?” 离明说道:“我只能死在一个女人的怀里。”他对着秀儿笑。 这男人笑了,是冷笑。“是你杀死了许茹仙的五个人?” “不错。” 方方问道:“你用我的神抓?” 离明大笑,说道:“对极了,我用的就是你那只破爪子。我用了它,嫌它费事儿,把它扔了。” 方方看着秀儿,说道:“你一会儿叫秀蕾儿,一会儿叫秀儿,你到底叫什么?” 秀儿笑笑,说道:“从前我是叫秀蕾儿,但那是铁大哥在世时叫的,你们这些人,就不能叫我秀蕾儿了。” 方方说道:“你一会儿要活埋我,一会儿又要杀我,再一会儿要嫁祸与我,你是什么心思?” 秀儿笑笑,说道:“我本来要杀了你,可是有人不愿意,我便放了你。至于你的那一把神抓么,是离公子的事儿了。你与他说好了。”方方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我要杀了你,你杀死我的妻子了。” 离明冷笑,说道:“你是一个无赖,你的妻子怎么死的,干我什么事儿?” 方方问道:“是不是你杀死了那五个人?” 离明昂然道:“不错。” “你是不是用我的神抓?” “不错。” 方方怒吼一声,扑向那离明。他要杀了离明,他一定要杀死离明,他要杀死离明,是为了给佛佛、磨磨报仇!但他的功夫太差了。他一冲过去,不待他动手,面孔上叭地挨了一拳。这一拳打得他眼花撩乱。 他叫道:“刺刺……”忽地他噤声了。他想起了他没了老婆,他赖以与人打架的三个老婆没了。 他怒吼道:“王八蛋,你泡上了一个臭女人,就能对付得了我么?” 他再冲上去,叭地一声,又给那离明打了一拳。这一拳打得更重。 方方叫道:“王八蛋,真打啊?” 离明叹道:“久听得人说,中原有一个方方,是北方的一条汉子,他算什么汉子?他就是那个方方,是不是弄错了?” 秀儿笑笑,说道:“他就是那个方方,他的头是方的,他的耳朵也是方的,你看他时候长了,他的眼珠子也是方的了。” 秀蕾儿突地咯咯笑起来。她不在乎方方,因为方方根本就不是离明的对手。 方方吃人家打了两拳,心道:原来我报不了我老婆的仇,看样子如果我再与他动手,多半连我的命也得搭上。但大丈夫是男人,得报仇必报仇,就是报不了仇,死在这里算得了什么?我得与他动手,就是他最后打死了我,也累得他半死。 方方叫道:“王八蛋,你杀死了那五个人,害得我死了两个老婆,我要跟你拚了!”他直冲过去。 这一次,方方准备挨更厉害的一击。他如果胜不了那个离明,他只能挨人家的打。他冲到了那人的面前。 忽地离明的脸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他的脸呆怔了,像是看到了最可怕的事情,他呆看着秀儿,说道:“你杀我,你真的要杀死我……”他踉踉跄跄,一直冲到了方方面前,他止不住脚步,便抱住了方方。 方方看他,他的眼珠子向外流血,他慢慢说道:“我不如娶了蓝姑娘……” 他再扑了两下,倒地上死了。 方方看着他,不知道秀儿何苦要杀死了那个离明。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死他?” 秀儿看着他,眼圈儿是红的,说道:“你看不出我的心思,我喜欢你,我愿意帮你。” 方方心道:“你是愿意帮我,可你把我埋在那坟里,如果不是那个肃杀,我现在只是一具尸骨……” 秀儿轻声说道:“你不知道女人的心……”方方再是聪明,也不明白她何以要杀死那个离明。 离明是她的人,那是不假的,他用那一把神抓杀死了许茹仙的人,害得他的老婆也死了,她为什么还要杀他? 忽听得有人叫道:“好,好,杀得好!” 门已经洞开,从门外走来了十几个人。 两人一排,像是仪仗,慢慢进来了。 站在两旁的,都是江湖高手。他们都是近年来在江湖上数得出名字来的年轻高手。最后出来了一个人,她坐在一乘软轿上。她看着秀蕾儿,说道:“你就是洛阳花后?” 秀蕾儿一看到了这个人,面上就带满了笑,她说道:“禀许夫人,那是洛阳的男人们这么说,只是见了夫人……” 许茹仙笑笑,说道:“你见了我,有什么话说?” 秀蕾儿说道:“我见了夫人,才知道洛阳城没什么花后了,夫人才是天下的花后。” 许茹仙笑笑,她很受用。 如果有人说她好看,说她美貌无比,她的心里一定很受用。她看着方方,说道:“你就是方方?” 方方一见她,顿时心里来气了:装什么三孙子?!我与你许茹仙也不是不认得,早就在你还是那个肃杀的鬼老婆的时候,我便认得你。你装三孙子给谁看? 他说道:“原来是许茹仙许姑娘,只是多时不见,怎么混上了许夫人?” 那身后的年轻人忽地喝道:“大胆!你敢叫许夫人的名讳,你不怕死么?” 方方心道:看来是真的了,我原来以为她是米离的夫人,做事会有些分寸,看来不对了。她身后围着这么些男人,一个个狗舔屁股似的,怎么能哄出个好来。她一得意,随便草菅人命也是有的。 方方说道:“是你杀死了我的佛佛、磨磨?” 许茹仙笑了,她说道:“像你这种人,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一个好东西,但早先碍着我夫君的面儿,我不会动你,但如今你杀了我的人,我不会饶过你!” 许茹仙回头,对着那秀儿说道:“你本来也不免一死,但我看在你杀死了这个离明的份儿上,我不难为你。” 那秀蕾儿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方方心道:原来这个许茹仙要想管天下事儿,看她神气,分明是不把我方方放在眼里。他对着许茹仙说道:“你想怎么样?” 许茹仙说道:“像你这种人,最是刚愎自用,谁的话也不肯听,你像足了他……” 他是谁?她怎么一说起他来,便恨得咬牙? 许茹仙看方方要说话,立时狠狠说道:“住口!我什么也不要听!你死定了!只是我告诉你,你还有一个老婆,我得先宰了她,再去杀你!你杀死了我的五个人,我要宰你五个人,你只有四个人,只好将就了。” 方方气得咬牙,他没想到许茹仙会这么不讲理,他心道:你想杀我,那还可能,你要杀死我刺刺,那就是作梦了。 许茹仙看着秀蕾儿,说道:“我来问你,你怎么杀了他?” 秀儿的脸红了,她低头道:“我从前的男人是铁炭,铁大哥对我百般好,他来欺负我……” 许茹仙说道:“是么?”她忽地一抬手,两个男人的剑直刺出去,直刺那秀蕾儿! 秀蕾儿像是惊惶失措,她不知如何是好,身子觳觫着,不敢出声。 许茹仙厉声道:“是你叫他杀人,你当我不知道么?你说,你为什么叫他杀人?” 秀蕾儿叫道:“许夫人,许夫人饶命!” 许茹仙不管她,急问道:“你为什么叫他杀死那个拿三节疤棍的人?” “他是铁大哥的仇人。” “你还叫他杀过谁?” 当着方方的面儿,她怎么会说她叫离明杀死过许茹仙的人? 方方悠然道:“她还叫那个离明杀死过你的五个人……” 许茹仙笑笑,看着方方,说道:“方方,你尽管聪明,可你骗不了我。” 她回头对那秀蕾儿说道:“我知道你与铁炭的情感很好……” 秀蕾儿竟流出泪来。 谁知道那泪水是真是假? 许茹仙看着方方,说道:“你离间不了任何人。只要遇上了我,你那一点儿聪明都没用了,你只好一死。” 许茹仙走了,只剩下了方方与那个秀儿。 方方坐下来了,他说道:“你何必撒谎?你杀死了离明,是想灭口,对不对?” 秀蕾儿说道:“我近来发现,他已经离不开我了。” 方方心一颤,如果一个男人离不开女人了,那个女人便要杀死他,那女人岂不是太过于毒辣了? 秀蕾儿再也不是那个战战兢兢的女人了,她对着方方说道:“方方,她要去杀你的老婆了,你只剩下了一个老婆,如果她杀了你老婆,你心疼不心疼?” 方方顿脚大叫道:“心疼,怎么不心疼?你个混蛋,你杀死了那五个人,还用我的神抓,害死了我。” 秀蕾儿说道:“对不起,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方方失神了一会儿,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有苦衷,我就没有苦衷了么?她一句话,我的老婆就没了。他跳起来,直扑向那个秀蕾儿。奇的是,她没反抗。她只是看着方方的手,再看看方方的眼睛。她的眼睛渐渐模糊了,她的手也不动。 方方再用一点儿劲儿,就能掐死她了。掐死了她,方方就报了他的仇。但她为什么不反抗?她怎么不吭一声? 方方心道:掐死她,掐死她,我一定得掐死她!可他竟是松开了手。 她大喘,一直大声喘气。 方方觉得有一点儿怪,他问:“你为什么不动手?” 她笑笑:“我要一动手,你便是一死,你打不过我。” 方方哑然。难道这便是一个最好的理由? 方方问:“你为什么要埋我?” 她苦笑笑:“因为我喜欢。”她说得很含糊,是她喜欢方方,还是她喜欢埋人? 方方说道:“你找人杀许茹仙的人,就为的是害我?” 秀蕾儿抬起了头,她说道:“我不知道。我喜欢一个男人,偏偏他不喜欢我……” 方方心道:是了,我看她是陷入了情网了,她莫不是真的喜欢上了我?听说女人厉害的,有的为了喜欢一个男人,竟能把他喜欢的女人都杀了,她可别这么干…… 方方道:“我得去救我老婆,我得去救刺刺……” 他刚想要走,忽听得那秀蕾儿说道:“她不会理你,你说什么,她??不会信。”是啊,那他怎么办? 秀蕾儿说道:“你相信不相信我?” 方方心喝他自己:你信她什么,她是你的仇人,你个大傻瓜!但他嘴里却说:“你要说什么,直说好了。” 秀蕾儿咬着唇,说道:“我与你交换一个条件,你要是愿意,我就帮你。” 什么条件? 她咬牙道:“你从此再不见肃杀肃公子,我便救你的妻子。” 方方恍然,原来她喜欢的那个男人不是他自己,是那个一身女里女气的肃杀。 她怎么会喜欢那个肃杀呢?真是怪事。 第三十一章 谋杀 十个女人到了少林。 少林寺从来不让女人入寺,监寺看着她们十人,说道:“阿弥陀佛,十位女施主如果进了寺去,恐怕菩萨也会从莲台上下来了。” 曲十六说道:“请监寺禀方丈一声,说苑老爷子的十个侍妾求见。” 那监寺也知道苑老爷子名头,说道:“既是如此,我便去禀报,说不定方丈会在这少林寺前的空地接见十位女施主。” 监寺进去了好一会儿,便见他再出来时,他身后健步如飞的,正是那个身穿大红僧衣的方丈。 这是少林的第二十七任方丈悟风。 悟风说道:“不知道几位女施主有什么事儿,请对我说明。” 曲十六说道:“我们是苑老爷子的人,要去少林后山的思过崖。”那悟风一怔,说道:“不行,凡是去少林的后山的思过崖的,都是本寺的犯了戒条的僧人,再不就是外来的有重大过失的人,你们去不得。” 曲十六说道:“我等只是去看看那里的画,据说少林方丈无望大师就圆寂在那里。” 那悟风一听得这么说,更是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道:“不行,不行,那里是少林重地,不得轻易让人进的,你们是女流,更不能随便入去了。” 曲十六说道:“方丈,我有一句话,请方丈答我。” 悟风说道:“请讲。” 曲十六说道:“我们是去看看少林的方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圆寂在那里的。你不让我们去,分明这件事儿少林是有诈了。” 悟风虽是方丈,但言语木讷,很难说得过曲十六,他耳红脖子粗,说道:“不管女施主怎么说,思过崖是不能随便去的。” 曲十六说道:“要是我等犯了你少林的过失,不知道方丈是不是要我们去那思过崖?” 那悟风说道:“那得看监寺戒条了。”他回头叫道:“悟法师弟,你说说看!” 那悟法是一个愁眉苦脸的和尚,他站出来,说道:“凡有外来的人,犯了本寺的戒条,都得在思过崖思过,如是能痛改前非,则可放他归去。” 曲十六笑笑,说道:“好,好!” 少林寺的夜里很清静,十个女人在少林寺前的林子里坐地。她们看着天空。柔十九忽地说道:“今天是公子的第九日。”她们想着那苑公子,如今的苑老爷子只是苑九公子,他才只有二十多岁。苑公子已经死过了九日了,不知他是否安恙,不知道那些姐妹们是不是还健在? 曲十六说道:“我们得抓紧办事,如果公子出来了,他问起我们,我们只是一问三不知,岂不是让公子失望?” 看看月上枝头,那曲十六说道:“我们夜闯少林,只是要去那思过崖,你们千万小心,不要多生事端。” 九姐妹都唯唯称是。 只见一个个身影飘飘忽忽,进了少林寺。 少林寺的大雄宝殿,一向都是森严静寂,曲十六想着,她要冲去那大雄宝殿,在那殿前敲响少林的大钟,让那满寺的和尚都醒来,那样子她坐在少林大雄宝殿里,看少林方丈是不是要发落她们去后山思过崖? 她与五个姐妹闯前殿,另五个姐妹闯入后殿。 曲十六等一入了前殿,忽听得有人叫道:“有人!” 她几个也不想逃,只是要看到少林的方丈来了,再与他理论去后山思过崖事,便不动,静静地站在大殿上,等人前来。 不料得是后殿有人,那和尚叫道:“不要走!”像是有人在后殿行走。 曲十六心道:原来是她们五姐妹被人发觉……但也不惧,她们来闯少林,就是为了要人发觉她们的。 她们站在大殿里,忽听得有人叫道:“他们闯入大殿里去了!” 便哗啦啦闯来了一群和尚。 当先的是少林达摩堂首座悟人。他怒喝道:“你们杀了人,还想逃?!” 曲十六陪笑道:“我们白天便对你们方丈说过,我们一定要闯少林,你们只是要议我们的罪便罢了。” 忽地再冲入了一伙人,那一伙也是拿刀持杖的和尚,中间簇拥着柔十九等五姐妹。 曲十六与她们聚在一块。 悟人叫道:“休走了她们十人!” 和尚们围住了她们。 曲十六说道:“我们闯少林,虽说是犯了你们的戒律,但至多也不过拿我们问问罪,把我们打发去那思过崖去思过而已。” 达摩堂首座悟人叫道:“哪里有那么便宜?你们杀了人,岂能随便干休?” 曲十六诧异道:“大师言过了,我们十姐妹只是闯了一次少林,并不曾杀人。我们与少林无仇无怨,怎么能妄动杀机?” 众和尚正要对她们吵说,忽听得有人叫道:“方丈来了!” 果然是方丈悟风。他看着曲十六,说道:“阿弥陀佛!我看女施主面带煞气,便知道你有难了。果然,果然!” 后面的和尚叫起来:“方丈,她们杀了人!” 方丈惊异道:“是么,女施主怎么妄动无名?” 曲十六说道:“我们姐妹只是要闯寺,决没有杀人。” 柔十九也道:“我们不曾杀人,说我们杀人,就是栽赃害人!” 监寺忽叫道:“抬上来!” 抬上来三个和尚,都是平躺在门板上。都是无一点儿气息了。 方丈叹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动这杀机,罪过,罪过!” 曲十六大声道:“我们不曾动手……” 监寺忽道:“不是你们是谁?你看!” 监寺去摸那死去的和尚,但见他嘴角有血,那血还是一丝丝的。监寺道:“看他死相,分明是你等用那荒拳打死的,还敢妄说?!” 曲十六忽地心一颤:她是用荒拳的。但她不曾打死过人。 曲十六说道:“荒拳在下是用的,但……” 众僧都是哗然。要知道那荒拳是久已失传的一种拳法,女人用来,也是十分霸道,能增她功力不少。既是失传已久的拳法,不是她用的,还会是谁? 在曲十六的身后的方十八忽地叫道:“十六姐并没用过荒拳……” 曲十六忽地说道:“十八妹!”她不许方十八说话。 曲十六看着地上的那三个死和尚,心道:惭愧,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有心机,他乘我们进来时杀人,嫁祸与我。我们就是再怎么说,也是枉然。她跟着苑九公子,自是大气,心道:“就算是我杀了人,他们会把我怎么样?难不成他们会杀我? 曲十六说道:“方丈,实在对不住,这三位师父是我失手打死的,方丈有什么处罚,直接对我来好了。” 众姐妹都要再争,看到曲十六一声喝斥,遂不敢再说。 悟风说道:“好,既是这位曲施主说出来她是杀人的凶手,就得处罚她了。监寺,如何议罪?” 监寺忙说道:“方丈,依罪当在寺内监禁十年。” 方丈一叹,说道:“好,便带她去那思过崖好了。” 曲十六看着众姐妹,心内一喜,她终是可以去那思过崖了。 可那方十八忽地叫道:“佛前说话,此判不公!” 方丈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方十八说道:“你看!”她飘飘打出一拳。那一拳十分飘忽,但拳风到了一个和尚面前,竟把他打了一个趔趄。 方十八说道:“我也杀了一个和尚,终不能让她一个人领罪。” 曲十六心道:“十八妹是想着我一个人太孤独,她也要来,好,就让她也来好了。” 那柔十九说道:“杀人有罪,终不能你二人偿命,我在一旁躲过。”她叭地一拳,看看无力,却把那台前的一盏灯打得灭了。 好一招荒拳! 监寺说道:“方丈,你看!” 方丈看着曲十六,说道:“果然是苑九的侍妾,不一般!”他对那监寺说道:“带她们去思过崖!” 三个便对那七个姐妹使眼色,七个人也是会意,她们不会走远,如果思过崖有事,她们便会来援。 曲十六说道:“姐妹们,来日再会!”她与方十八、柔十九三人一齐昂然而入。 三人随着那监寺走,曲曲折折,便来到了后山。监寺带着她们,走过了许多空地。看来那里也不像是有什么巧妙机关。到了后山,便看到了一块大大的石块。 那监寺道:“这便是我少林的思过崖了。我前方丈便是在那洞里圆寂的。” 监寺对她三人施了一礼,转身便走。 三个到了后山,想不到这么容易,她们走到了那思过崖。传说中,达摩祖师就在这里面壁,他面壁十年,才悟出了上乘武功,悟出了至高佛理。 洞很黑,曲十六道:“能不能直入洞里去,还不知道。” 她们三人刚刚走入,忽听得那方十八啊地叫了一声,吓得她两人不敢再迈步。 在面前,竟有一面大大石壁。石壁上有一幅画。看那画,竟是一个女人。看她模样,像是她们见到的过的人。 她像谁?像她曲十六,还是像她方十八?还是像柔十九,又像,又不像。她像她们几人,是因为她像她们一般美。但细细看,她比她们几个更美。 曲十六去摸一摸,那是用手指刻在壁上的。用少林的大力金刚指刻上的。 只有几个人有这功力。 少林的无字辈,只有硕果仅存的那么几个人了。其中功力最深的当然是无望大师。无望大师刻它做什么?是他到了老年,人坠入了魔道?还是他有什么心事不曾了却,在这里刻下了一个哑谜,供人后来猜详? 曲十六说道:“不管它,从前大师既是在这里思过,我等也在这里思过,好不好?” 方十八大声笑道:“我没有过,我思什么过?” 柔十九悄声道:“要说有过,你最有过。” 方十八笑道:“你再说,我打你了。” 柔十九说道:“魔由心生,你心里一直想着男人,盼着异遇,便是有过了。” 方十八默然,她低下了头,说道:“我对得起公子。” 没人说话。 看看太阳竟升起来了,在那洞前影影绰绰。 曲十六说道:“我想少林方丈死前,一定对这个女人很是耿耿,他才在这里刻下这个女人的画像,但不知她是谁?她怎么与方丈有交情的,这事儿却是一个谜。” 三个人在沉思。 少林方丈在禅室里,他正在喝茶。达摩堂首座悟人几次想问他,但都忍住。 方丈一叹,说道:“勿嗔勿躁,是为静,是为空。悟人师弟,你修不到。” 悟人大声道:“我就是修不到,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她们关到那思过崖去,你不怕她们参得师伯那秘密?” 方丈沉声道:“你参过了多少天?” 悟人顿时无精打彩,说道:“我在那里待了七七四十九天。”“一个小周天,竟也不能得参那秘密,你在那里待得不短了。” 悟人也知道,师兄悟风在那里也呆了三十天。他是方丈,他不能在那里呆得再久了。 悟风说道:“师父从前从不近女色,他对于女人看也不看,他怎么会死在那崖下,他怎么会死时脸带笑容?”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过了,既是你我不能得参,说不定是缘法不在,如果有人能得参,最好是她们,因为她们与世无争,她们是苑九的人。” 是啊,有一个苑九,但他从不过问世事。他是高高在上的神仙。 第三十二章 告诉你一个秘密 看看日出日落,也在那思过崖上呆了几天。方十八有些焦急,她说道:“再呆下去,公子该出来了,我们也得去会公子了。”不知道公子是安是危,不知道她们那些情同手足的姐妹是安是危,她们心里急得不行。但她们得看懂那思过崖的图画。 方十八说道:“我看他是在画着一个他从前久已经想着的人。” 曲十六道:“不会,如果是他从前很久就想着的一个人,他决不会在死前画在这洞壁上。他是少林方丈,他一定知道少林寺的规矩大。” 柔十八说道:“会不会是他遇上有哪一个人,或许是他在死前看到过的一个女人?” 曲十六说道:“这还差不多,只是这个女人长得太美了,简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三人猜来猜去,也不得其理。 有人卟卟走来,她们以为那是往常送饭的和尚,不予理会。 忽地有人哈哈笑起来,那人说道:“三位姑娘好!” 他是什么人?看他模样,像是一个瞎子。他的眼睛是黑洞洞的,他的神色很委琐。他像是一个疯子,一个乞丐,更像是一个落魄的怪物。 方十八说道:“老怪物,你是谁?” 那人笑笑,阴沉说道:“我是你们找的人。” 曲十六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不知道他这话是何意。她们要找的人是那个在壁上画着的女人,决不是他这个怪物。 这人笑罢,说道:“你们看我不像?” 三个不语。 那怪物说道:“我是一个瞎子,人说是瞽者。有眼无珠者叫瞽。你知道不知道?” 方十八见他形像可怜,说道:“你走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怪物也说道:“是啊,荒山野岭的来做什么?”他嘿嘿怪笑,坐下来,正坐在方十八的对面。 他说道:“我问你们几个问题。” 曲十六心道:看他模样怪怪的,说不定他真的知道什么。 就听得那怪物问道:“无心婆婆设了一个宴,是不是?” 曲十六心里诧异,说道:“是。”他怎么知道这个宴? 怪物从怀里掏啊掏,竟掏出一个皱巴巴的请帖来。他说道:“天下要请的人有五个,一个是名重天下的苑九苑老爷子,一个是无所不知的方方,另一个是黑道的巨擎‘伞’,还有一个是那个有名无实的大侠米离,你们听没听说还有一个人?” 曲十六心跳不止,她问道:“那个人是谁?” “瞎子。” 哪一个瞎子?他像是猜得了曲十六的心思,他说道:“天下的瞎子虽多,但能值得请的只有一个,他叫风瞎子。” 曲十六忽地失声道:“凤夏之!?” 那瞎子笑了,他笑时扬着头,对着曲十六,让人看他那黑黑洞洞的眼睛,很是可怕。他自言自语道:“天下有宴,要办天下事儿,但你少了别的人行,少一个苑九,那行。他装模作样,不管天下闲事。但他真个要管,却未必管得了。少了一个米离行,他如今是什么,只是老婆的应声虫就是了。你知道有他老婆,不知道有米离。这也行。这种男人还活着有什么用?少一个方方更好了,这个人有什么用?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用,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大笨蛋,连他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死的死,进妓院的进妓院。他这种人上吊也没好绳子的。那个‘伞’是一个值得请的人,我看他还算是一个人……但他也不行。” 方十八看他说来说去,世上竟没有一个人能行,不由得心里好笑,世上的人竟敢有人说苑老爷子不行的,他也太是大胆了。他不是狂妄,就是一个疯子。 方十八笑问:“你老人家的名字,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那瞎子说道:“那也不怪,因为老苑头子死时,一定对他的儿子说,天下有一龙一凤。他说过这话的,他儿子该记着的。” 一龙一凤是谁? 瞎子说道:“一龙是那个苑老九,他能在空中交接女人。我不能。一凤便是我,我叫凤夏之,自是一凤了。” 方十八心里好笑,但她不敢笑出来。 曲十六忽地心一沉,苑九公子那担心的眼神忽地在眼前闪过,是不是她们会受苦,或许是她们会再不能回去侍候公子了? 那个凤夏之坐下来,说道:“你们三个女孩子,一个个长得天人之表,在这里苦苦猜想。我看着不忍,就出来了。你们有什么事儿不能参详,说给我听听,我告诉你们。” 曲十六心动了,莫非他真的知道那些秘密? 她问:“请问凤老爷,这少林方丈看到了什么,才画下了一幅画?” 那瞎子也不禁肃然,他说道:“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 瞎子说道:“少林方丈本来是要来这思过崖来完他的心愿,创一套剑法的。但他到了这里,忽然看到了一个人,这是一个女人。他看到了这个女人,再也不能完成他的剑法了。” 曲十六小心翼翼,再问:“他看到的女人是什么人?? “江湖人。” “她叫什么名字?” “她无名,她根本没有名字。” 方十八忽地说道:“世上根本就没有无名的人。” 那瞎子说道:“她的名字叫别人的名字盖住了,人只记着别人的名字,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这话对别人说,他可能不解,但方十八三人明白,她们的名字也没了,她们在江湖上,人只说她们是苑老爷子的人,她们的名字有什么用? “她在哪里?” “在江湖。” “她……来了后,方丈怎么不能创他的剑法了?” “那是一个夜晚,方丈看到了她,她飘飘来到了方丈的面前,她与方丈说话,说来说去,她的笑靥竟印在方丈脑子里了,挥之不去。她再来时,方丈再与她说话。怪的是,方丈与她说话,竟是不知倦,不知昼夜。后来,方丈到了时辰,他不知道自己没参得剑法,再怎么出洞去。没有剑法,只有肉欲,他就刻下了这幅画,自尽而死。” 原来是这样? 方十八说道:“他为什么而死?” 瞎子说道:“为情所困。” 曲十六看着那凤夏之,心道:看他诡诡异异的,却是不像个好人。她忽地问:“不知道前辈怎么知道这件事?” 那凤夏之忽地大笑,说道:“你说,天下的事,有哪一件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出来,我都知道。” 柔十九忽地说道:“你知道我们公子……” 那曲十六叫道:“十九妹……” 柔十九也知道她问得冒失了。 凤夏之忽地笑了,他说道:“你们知道我来做什么?” 她们不知。 他说:“我知道你们公子的情形。他先还有一些侥幸,他能死过一回,过几天便活过来了。他活过来,自是增了功力,但他还不是天下无敌的高手。十天后他就得死了……” 方十八忽地叫起来:“你胡说!” 凤夏之慢慢站起来,他说道:“我没胡说,我知道他必死。因为我得了你们三个的功力,十天后去找他,他不是必死么?” 他扑向三人!三姐妹从来不知有这种恶战。她们三个冲上去,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的拳法怪异,一会儿一变,竟是直打在她的胸前。那曲十六叫道:“卑鄙!” 瞎子乐道:“你不知道,我这只凤是淫凤,从来对女人不容情的!” 打了十几个回合,看看三个不支,那曲十六叫道:“十八妹,十九妹,我们不行了!” 她这意思,是说如果她们不行了,她们就得一个个先死,决不能让那个瞎子吸去她们的功力。 那方十八心里一酸,心道:原来我得死在这里。她叫道:“不行,我得杀死他!” 突地她的手腕被那瞎子扯住,他叫道:“我得了一个,我已经得了一个了!”他疾点那方十八的穴道,再弯臂来斗那曲十六,曲十六喝道:“自尽!”她与那柔十九去杀方十八。这也是没法儿的事儿,如果她们能杀得了方十八,便能使苑九公子不受害,如果她们不能杀得了方十八,一个方十八的功力便被这瞎子吸去了。 瞎子大叫道:“你们两个莫要伤我的宝贝!” 他再冲过来,对着那曲十六下手,曲十六心里满是悲愤,心道:我们三个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去害公子!她叫声连连,竟是不护不收,直去刺杀方十八!她眼看得手了,一拳打去,方十八便会一死。忽听得方十八叫一声:“十六姐!”她的手一软,便拳下无力,只是打得方十八一个趔趄,嘴角出血了。 这时,那瞎子竟制住了柔十九。柔十九叫道:“快,快走,莫要再受他制!” 曲十六心道:“我真是走,还是要斗?”她知道她决不是这个瞎子的对手,但她要走,两个姐妹便得一死了。 她叫道:“瞎子,我站在这里,难道你真的好意思去行乐?” 瞎子说道:“我不会像那个傻瓜,放着好好的人儿不享用,却要雕什么像,弄得个鸡飞蛋打。我得乐须乐,怕什么?” 曲十六眼见得他把那柔十九放倒,她心里害怕,知道只要他一与她交接,柔十九便会一死。她叫道:“瞎子,你是一个混蛋,你是一个畜牲!” 那瞎子说道:“好,你骂,越是有人骂,我越是来劲儿!” 他急急把那柔十九摁倒,说道:“乖乖,你待一会儿,我再来对付你。你比她长得还好看,我慢慢享用你好了。” 曲十六恨不能立时杀了他,但她在一旁扰他,他用一只手也能对付得了她。他一只手来对付她,一只手去剥那柔十九的衣服,一会儿便把一个柔十九剥光。 他说道:“瞎子也得春光,这滋味儿你们就不知道了。,” 他如狼似虎,扑倒了柔十九。 天地无光。 曲十六不敢看了,她知道十九妹是完了。 但她待了一会儿,忽听得那柔十九叫道:“你完蛋了,你完蛋了!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你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人,你来做什么恶?!”再看那个瞎子,曲十六不禁哑然,破涕为笑了。她看着那个瞎子,说道:“谢天谢地,原来是一个假男人……” 原来那瞎子不能人道,自是只白忙。 方十八说道:“你是一个男人么?你只是一个畜牲,你要是一个男人,做下了恶事还可,你也算是一个恶男人,可你连一个男人也不是,你只是一个畜牲!” 那瞎子站起来,像是想起了他的缺陷,他说道:“我不能把她们霸占了么?我不能么?我是凤夏之,我什么事儿不能做。我得做,我得做,我得做!” 他再忙乎了一会儿,只忙得他的头上汗也出了,身上也弄得乱极。 他站起来了,他看着那柔十九,柔十九仍是像一只驯服的小鹿,趴在那里。 他不能再去了,看着他,那三个女人的眼光像是箭,直射在他心窝里。 他站着,披头散发,刚才他还像是一只狂暴的狮子,如今他只是一头可怜的绵羊了。 他忽地叭叭地打他自己,把他??头打得血流满面,看去十分怕人,他大吼道:“我做什么不行?我只要做,天下都是我的,我只要干,没有人敢不听我的!我怎么不行?!” 他跳着蹦着,一踊一跃地走了。 方十八看着曲十六,说道:“十六姐,我们是两世为人了。” 三个抱头痛哭。 曲十六说道:“他说得对,说不定他说的是真话。” 柔十九闭着眼睛,两个女人轻轻柔柔地为她擦身子,她仍是一个圣洁的苑九公子的侍妾。 她们要走了,她们得出山去,与她们的那几个姐妹在一起,再去找她们的公子苑九。 第三十三章 刺刺的聪明 刺刺站在了那个店前。她慢慢进了店。 如今的刺刺已经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名妓了,只在那么几夜间,便在洛阳走红。 她走进了店,看着那店伙计,说道:“他在哪里?” 店伙计惊讶已极:原来的刺刺是那么朴素,脸无铅黛,此时的刺刺浓妆艳抹,竟是一个娼家打扮,莫非她真的遇上了什么不幸? 她沦落风尘了么?刺刺真个像是那娼家女,悠悠一坐,说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店伙计哪里听她这个,他冷冷道:“姑娘是干什么的,我都不怕。” 他淫笑道:“就是姑娘是那娼寮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刺刺也不说话,她突地抓起了那店伙计,扯他到了桌旁,扯住了他的耳朵,喂他一包药。 她说道:“你好好品品味儿吧!”那店伙计本来不想吃,但药到了喉,咕咙一下子便进去了。 他叫道:“你给我吃下了什么药?” 刺刺说道:“你不叫你们老板出来,你的命便没了。” 那店伙计却是嘴硬,说道:“你杀死了我,我们老板也会杀你!” 她笑笑,说道:“好啊,那就试试看。” 忽地那店伙计大叫。原来他吃下了那药,像是他的身子被气吹着,竟一瞬间胀大了许多。眼看着他的胳臂像是风吹一般胀大,他吓得惊叫起来。 刺刺悠然道:“你先是胀大,再就是胀破,先在哪儿胀破就不一定了。也许是你的头先破,像泡儿一般胀破。” 那店伙计大叫:“老板,你快出来好了,快啊!” 冲出来许多的店伙计,一看也是无策。 忽听得有人喝道:“刺刺,休得无礼!” 原来真的是那个瞎老板来了,他站在刺刺面前。 刺刺说:“你得帮我!” 店老板的模样很是沮丧,不知道在哪里受了什么挫,他说道:“去去去,我正烦着,你有什么事儿,你自己去办好了。生浮子的徒弟就是武功不如人,也不怕别人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刺刺说道:“她杀死了我的两个姐妹,你亲眼看到的。” 瞎子大笑:“她们死了,你自己占一个老公了,这事儿划算。” 刺刺说道:“我与那个老公分手了。” 瞎子惊问道:“怎么,他不行了?” 他脸红了一红,刺刺装作不见,她说:“他是坏人,我不理他。” 瞎老板忽地叫道:“好刺刺,他怎么坏,也是你的老公,你终不能像我的那个女人,她跟我分手……” 忽地,他变得咬牙切齿。他深深恨那个女人。如果他能杀得了那个女人,他一定杀死她,让她再也不能在世上称狂。 但他杀不了她,一见到那个女人,他的心便泄了,便没了一点儿劲头儿,像是老鼠见了猫。 他怕那个女人。他说道:“那人是谁?” 刺刺说道:“是个女人。” 瞎子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他说道:“不行,不行,我从来不愿意与女人打交道。” 刺刺求他道:“你帮我,我求求你。” 那瞎子脸若冰霜,他哼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就是你师父活着,她也不能求我帮你。” 刺刺笑笑,说道:“你真个不帮?” 瞎子气哼哼道:“不帮。” 刺刺说道:“那好。”她拿出了一包药,给了那个店伙计,说道:“你吃下了它,马上就好。” 店伙计拿着药,不敢吃,只是看着瞎子。 瞎子傲道:“你吃,如果她给你吃下的是毒药,我便叫她给你偿命。” 那店伙计很是信服他们的主人,他过来给店老板跪着,说道:“求老爷子给我作主!”他战兢着吞下了那粒药。过了一会儿,他的胳臂便不肿了,他的身子又像是原来那般了,他乐得叫道:“我好了,我好了!” 这店伙计乐得冲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刺刺说道:“我得走了。” 瞎子忽地有一点儿忐忑,他问道:“刺刺,你真的再也不说什么了?” 刺刺懒懒地说道:“我去求别人。” 瞎子一愣,他不情愿,他冷笑道:“生浮子的徒弟,遇到了难处求人,也算丢人。” 刺刺说道:“我想想,也就算了,我只是去对人说说你不愿意帮我的原因。” 那瞎子仍是冷冷的,他说道:“那好,你说就去说好了,你说我凤瞎子不愿意帮你,我怕那个女人,人家肯不肯信?” 刺刺说道:“不说你不肯帮我,我只说你与那个女人有染……” 凤瞎子突地脸红了,他冷道:“你说那个,人家就肯信你么?” 刺刺笑道:“我说你与她在一起,结果呢……” 凤夏之看着她,脸突地变得难看了,他说道:“混蛋,你能胡乱嚼舌头,我杀了你!” 刺刺说道:“我来之前,已经告诉了十几个人,他们帮我去贴这个东西。”她拿出来,给那凤夏之看看。他的脸冷着,说道:“我看不见。” 刺刺说道:“你让你的那些下人都走开,我就告诉你。” 凤夏之忽地说道:“你以为他们都是好人,你没看他们一个个呆呆怔怔的?他们都是聋子。” 刺刺再看那些男人,他们的脸上带着笑。他们听不到凤瞎子与她的谈话。 她有些愕然。 凤瞎子笑道:“我是瞎子,他们不是聋子,这事儿岂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刺刺心道:原来师叔是把他们都刺成了聋子,他才能相信他们,不然他们也无法在师叔手下做事。她说道:“师叔,你听我念念。” 她冲着瞎子的耳朵念了几句。那瞎子忽地变得神色十分难看,他喝道:“丫头,你敢说老子……” 他忙去看他那些弟子。弟子知他不愿意让他看到他与那刺刺的谈话,全都转过脸去不看他。 他说道:“狗丫头,你说老子不行,你说我不行?” 刺刺说道:“你要是行,师父不会一个人含恨,你要是行,师父她不会早死。她喜欢你,你却不行,我早就知道了的。” 瞎子的眼里有泪水,那泪水像是从很深的地方流出来的。他说道:“是,我不行,我不行,我害了她一生,我看见了女人,心就疼。我怕见女人,我见了女人就不行。” 刺刺忽地说道:“我是师父的唯一徒弟,你知道不知道?我有急难,你不帮我,你还算师父的什么弟兄?” 瞎子冷道:“我不去,你能怎么样我?” 刺刺转身就走,她说道:“那你就不要怪我了,我要回不去时,等到明天,人都在洛阳的大街小巷里看到一张帖子,说你不能人事。” 凤瞎子恨声道:“丫头,你休逼我!” 刺刺说道:“我受人欺负,你也不管,你还算什么人物?你只在这里呆着,像只狗一般……” 她看到了,那凤瞎子的气正在鼓,他恨声咻咻,只要再过一会儿,他便会暴跳如雷。刺刺忽地起身要走。 那凤瞎子叫道:“你别走,你……我跟你去。” 风和日丽,凤夏之与刺刺走在路上。他们要去找那些许茹仙的人。 刺刺说道:“找到一个人,便杀死一个,决不留下一个,让他们再活着,世界太吵。” 凤瞎子大笑道:“好,好,好一个世界太吵。” 他乐意去了,他想他再也不能在那个小店里呆着,消磨他的一生,他得做一点儿事,他得对付那个许茹仙,谁叫她敢害刺刺? 到了街上,看到了一间茶寮里,正有三个人在喝茶,那三个人一个是使大背金刀的;一个是明如镜,穷穷酸酸的人;再一个是一个年轻人。 那使大背金刀的说道:“我们来,许夫人怎么说?” 那年轻人说道:“许夫人说……” 他说起许夫人来,竟还脸一红,看来他也是一个许茹仙的倾慕者。 他说道:“许夫人说,你们来,是要你们去杀一个人。” 那大背金刀狂笑,一笑笑得茶寮里喝茶的人都看他。他说道:“许夫人的话,就是圣旨,我们怎么敢不听?再说她是匡扶武林正义,我就听许夫人的。”他摇了一摇他的大背金刀,很是自傲,像他的大背金刀一出,那个人必死无疑。那个明如镜斟了一盅茶,说道:“依我看来,怕不那么简单,许夫人调你我来,怕更有大事。” 那年轻人道:“是,是,还是明大哥明鉴。” 那使大背金刀的叫道:“明大哥明见,我就是暗见了?我……” 他恨恨地看着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很有一点儿看不起他,以为他是一介武夫,不堪大用。他悄声说道:“有人。” 那使大背金刀的看看四周,看到在茶寮里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瞎子,他说道:“他们不是人。” 那明如镜说道:“他们能听得到我们的话。” 使大背金刀的过来,一把扯住了刺刺,叫道:“你是什么人?” 刺刺看着凤瞎子。她忙说道:“唱曲儿的。” 那使大背金刀的扔下了她,正要回去,忽听得那个明如镜拍拍手,叫道:“好兴头,好兴头!既是唱曲儿的,就过来给我们唱一唱。” 凤夏之不动声色。他站起身来,走到了那三位的旁边,拣了一副座位坐了。他说道:“好吧,三位要听什么曲儿?” 那明如镜在刺刺脸上看来看去,他看不出这姑娘像是什么人。他心道:看她打扮,像是娼家,说不定是那种暗门子。但事儿不可疏忽,我听听她唱就知。 他说道:“这里是一点碎银子,就烦姑娘给我们三个唱一曲儿。” 刺刺笑了。 那明如镜看着凤瞎子,说道:“尊驾也不曾带着乐器,怎么给姑娘助兴? 凤瞎子笑笑,说道:“我自有乐帮她。” 他去桌上,拿起了茶壶,一斟再斟,竟斟出了半杯满杯几杯。他拿起了两根竹筷,轻声说道:“好了。” 只听得他竟把那几只茶杯敲出了金石之声。 那三个显是不识,如是他们有极高的内力,便知道这瞎子的功夫确是深不可测。但他们都是江湖高手,如何知道凤瞎子能在敲击中用上了最高的功力?只听得那刺刺唱道:“人逢愁事愁更愁,劝君莫上楼上楼,风吹草动多伤感,不知君行妾担忧。” 那使大背金刀的叫一声好,他涎脸说道:“果然是好,只是我的儿,你不用担忧,有我呢。你愁时便来找我,我保你千愁皆去,万虑尽消。” 刺刺不理他,却唱道:“时有愁绪在心头,抽刀断水水更流,看他卿卿我我情,悔教夫婿觅封侯。” 那使大背金刀的说道:“果然是好洛阳,我看来对了,如果许夫人不教我等做事,我便好好玩一回。” 那年轻的笑说:“当有玩时,以后怕不得好好玩上一回,能畅快尽兴就是了。” 三人大笑,俨然十二分的得意。明如镜对他二人也放心了,他笑道???“好,果然好本事,尤其是你这老儿用茶杯敲曲儿,很是别致。给你们一点儿银子,你们走吧。” 他扔下了一点儿碎银子。 刺刺去拿,那瞎子忽地一出手,那一点儿银子没了。 两人走了。 使大背金刀的说道:“是江湖上的平常卖唱的人。” 忽地,他看到了明如镜的脸色,他的脸色像是死人一般地难看。 他不敢大声,只是问他:“你怎么了,明兄,你怎么了?” 明如镜不答,他顺着明如镜的眼光看去,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三十四章 血溅洛阳 那明如镜的眼睛忽地变得迷蒙了,他轻轻说道:“我们要是遇上了他,只会一死!” 那年轻人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他大声道:“怎么回事儿?”他看到了明如镜的眼光,看到了那个使大背金刀的猛士的眼光,他才怕起来。他从来不知道人如何怕死,但他看着这两人的眼光,才知道了怕。那眼里有一种死光!他想问,但他盯着两人的眼光,看到了桌上。 刚才那老瞎子在桌上抹了一下,把那一点儿银子都抹走了。但此时这桌上怎么有银光? 明如镜说道:“他只一抹,便把那银子全抹成了银粉,全都逼入了桌里。他一点儿银子也没拿。” 三人哑然。 他们只听说过这等功力,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像大侠米离、苑老爷子这等人才会有如许功力。 三个人哑了,他们再不谈洛阳城好,再不讲江湖纵横了。 明如镜说道:“依我看,我们还是去找许夫人,此次如不请得米大侠出山,怕不敌这瞎子。” 那年轻人说道:“他有这等功力,可他是瞎子……” 明如镜说道:“我想起来了他是谁……” 那使金背大刀的与年轻人都看着他,只听得他轻声说道:“凤夏之!” 谁都听说过凤夏之,他是生浮子的师弟,他是宇内最有名的奇人。有人说,他的功力已经足以与大侠米离、苑老爷子相比。他曾与苑老爷子比过高低,他武功极强,但苑老爷子的空中交接术令他形秽,他便自已认输了。 年轻人说道:“既然他就是风夏之,我去告诉夫人。”他也不再说,只是匆匆而去。 两个互相看了看。 江湖人很是悲哀,如果你是一个高手,是一个人莫能敌的高手,你在江湖上就可横行无忌,但你要是抵不得人,你还能做什么? 那年轻人匆匆出去,他要找许茹仙。 他出了城,迎面看到了道正中有人,坐在道正中的是那个笑盈盈的姑娘。 他嗫嚅道:“姑娘,我不该让姑娘唱曲儿……” 那姑娘笑笑,说道:“你想去哪儿?” 年轻人也不敢说谎,他说道:“我去报许夫人。” 他看到了那个瞎子,他正把一根细如小手指的棍子立在路上,他人像一只细竹,立在那棍子上。他看着年轻人说道:“你想去告诉那个女人,我来了,是不是?” 那年轻人吓得不敢吐声,他说道:“不是,不是。” 瞎子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可坏了,如果你是去报告她,说我来了,我还可放你一条命,如果你不是,你只有一死!” 这年轻人哪里还敢称什么护花使者?他叫道:“是,是,我是去报说凤大侠来了!” 那瞎子正色道:“你叫我凤瞎子!” 年轻人说道:“不敢不敢。” 那凤瞎子叫道:“你叫我凤瞎子,你再叫我大侠,我就宰了你!” 年轻人点头如啄米,连连说是。 凤夏之说道:“好了,我要你去报说我来了,就不能太难为你。你说你是要一条腿折,还是要一条胳臂没了?” 那年轻人心魂俱丧,他叫道:“凤大侠饶命!” 他一声饶命还未叫出,便听得那凤夏之怒道:“我叫你不叫我大侠,你偏不听我,我岂能饶你?!” 他忽地跳起来,人在那年轻人的头上踏。只见他一顿,那年轻人的头没被他顿断,但他大叫一声。他的一条臂竟生生断掉,落在地上。那血如泉涌。 刺刺叫道:“还不快走,如果你走得慢了,就是一死!” 那年轻人疼痛难忍,蹒跚而去。 他们坐在路上等,在等着那两个人。一个是那个明如镜,一个是那个使金背大刀的人。 那两个人坐在茶寮里。此时的两人,如果能再重新活过,一定再也不拿刀使枪。金背大刀在他手边,但它也黯然无光。明如镜说道:“只要出去,就是一死。” 那使金背大刀的人叫道:“既是一死,我们便不出去,他能怎么样?” 明如镜说道:“他不是侠义道中的人。” 如果他是侠义道中的人,他会再不来理你,你怕了他,他会放过你一马。但那凤夏之不是侠义道中的人,他会更残忍。 明如镜说道:“好,我们便去好了。” 两人如丧考妣,喝干了最尽一口茶,走出了茶寮。看看出了城,他们到了那瞎子眼前。 瞎子说道:“你们还是来了,好,好,只是我等得太久了一点儿。”明如镜说道:“要等着人死,等得久一点儿也没关系。” 那凤瞎子突地暴躁道:“什么久一点儿也没关系,你说我要杀死你,偏偏在你咽气的最后一会儿,让你不死,你等得很久很久,那很妙么?” 明如镜打了一个寒噤。他怕,他怕死前那恐怖。 那使金背大刀的突然说道:“凤夏之,你有本事,为什么不去找米离米大侠,不去找苑老爷子,来找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凤瞎子冷笑,说道:“你们害了我的人,我便杀你们,杀你们所有的人,杀死你们所有的人,再杀了米离的老婆,看他出来不出来?”人都知道,米离已经两年不出门了,他只是在那暗室里。 他甚至不出来见阳光。 凤瞎子大声笑道:“我生不能杀死苑九,再杀一个苑九伢子,已没什么大威风了,我要杀死米离,你看好不好?” 那使大背金刀的人说道:“你只能杀我们,你杀不死米离,米离是不败的大侠。” 凤瞎子大笑,说道:“是么,我是要看一看。” 他突地喝道:“来吧,你两个狗奴!” 那明如镜看着那凤瞎子,他说道:“凤夏之,你是宇内高手,要对付我们两个,自是不难。你想怎么办,说来好了。” 凤瞎子说道:“我不愿与你们动手,你们自尽好了。” 明如镜心道:我有三十六路笔法,莫非我师父教与我的,就是要我用它来自尽的么?我能不能胜你,那时再说。但我与你得拚一拚,那是没错的。 他看了那大背金刀一眼,两人虎吼着,冲向那瞎子。 如果他是一个瞎子,你尽可以对付他。但他不是一个很平常的瞎子,他是一个宇内高手。 知道他是一个宇内高手,你尽可以逃走。他是生浮子的师弟,你更不妙了。生浮子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她的师弟一定能找得到你。 看来,你没有希望了,只有求死,而且是快快地死。 大背金刀砍在那瞎子的头上,咣地一声响。那明如镜的双笔直刺在他的身上,滋滋地一连刺了他十三道大穴!再看那瞎子,他不动,一直不动。冷意传遍了他两人全身。如果你能刺伤他,你就有信心,你就能与他搏斗,拚上三十五十回。 可惜你不能,你只能看着他杀死你。 瞎子一抓抓过了那把金背大刀。 他手一拗,那把刀便咯咯裂了。 金背大刀呻吟了,他像也被凤瞎子抓裂了。 凤瞎子冷道:“你是不是也得死?!” 那大背金刀抓起那碎刀,声音哽咽:“刀……刀……” 他抓起那碎刀,怒吼着冲向瞎子!唰唰——,刀片儿舞动,向瞎子扎来! 卟——,卟——。 凤瞎子说道:“我接你这两下!” 那两片刀片儿扎在他身上,看得出他身上在流血。他说道:“我要杀人,总给他一个公平,我让他刺伤我……” 他的脸上升出一种残忍来。他抓住了那使金背大刀的,一阵阵骨骼的裂声,那使金背大刀的吼声连连,叫声极是吓人。他变瘫了,他的身子只是一堆肉,一堆软骨肉。看去只是软巴巴的一堆,甚至没有一人的膝盖骨高。 那明如镜低下头,他支撑不住了,哇哇大吐起来。 瞎子看着他,说话的声音很是温和,他说:“像你这种人,只能在书房里读书,怎么也来杀人?” 那明如镜说道:“我有两支笔,我有笔……” 那瞎子说道:“是么,你要是能胜得了我,我便放了你。” 明如镜大声道:“你要杀便杀,我不要你可怜我……” 他心有余悸,看着那一堆肉的大汉,心道:像他那样子,生不如死…… 瞎子说道:“像你这种人,也不算什么小年轻的了,何必也去捧那女人的臭脚?” 明如镜叫道:“人各有志,你知道什么?” 瞎子说道:“我知道,人说,人要坏,三十开外。像你这种三十多岁的人,决不会像那些小伙子,喜欢一个女人。你说,你要做什么?” 明如镜咬牙,无论怎么样,也不肯说。 瞎子说道:“好了,好了,你不说,我也不愿听。莫如我与你比比书法,你要是比得上我,我便放了你。” 那明如镜狠道:“像你这种人,只知道杀人,你懂什么书法?” 瞎子一听,跳了起来,叫道:“好,好,我便与你比,比得你心服口服才行。” 那刺刺看看明如镜,心道:看他模样,分明是一个奸巧之人,我师叔也未必能胜得了他,不如杀了他算了,省得节外生枝。她刚想说话,忽听得那明如镜说道:“你愿意,你那位女人不见得愿意,她怕你输了与我,便杀不得我了。” 瞎子大怒叫道:“她是女人,她怎么管得了我?世上只有一个女人能管得了我,但她死了,她死了……来吧!” 他莫名其妙地又焦躁起来。 两人一人一支笔。 瞎子说:“我出题,你写,你出题,我写。无论写在什么地方,写得好的,算赢。写不好的,算输。” 听他一说,刺刺放心了,写得好与不好,拿什么做准?只见两人要动手了。 刺刺喊道:“好!”两人便飞开了。原来他两人都看中了附近一块石碑。 石碑上写着几个字。 明如镜是明眼人,他站在那石碑的背面,听着那瞎子说道:“长安城北有古冢,高十数丈,传云周穆王陵也。唐会昌六年,正月十五日,有人夜行至陵下,闻人语于林间,意其盗也,因匿于草莽中伺焉。俄有人自空中来,朱衣执版,宣曰:‘冢尉何在?’……” 那明如镜也大声道:“唐河间刑文宗,家接幽燕,秉性粗险。贞观年中,忽遇恶风疾。旬日之间,眉发落尽,于后就寺归忏。自云:近者向幽州,路逢一客,将绢十余匹,迥泽无人,因即劫杀。此人云:‘将向房州,欲买经纸。’终不得免。注间,属一老僧复欲南去,遇文宗,惧事发觉……” 两人各据碑一侧,书写如飞。看到了时候,竟是那明如镜先行写完,叫道:“完了。” 那瞎子看着还缺两字。他跳起来,看着那刺刺,说道:“他写完了么?” 刺刺说是。他黯然道:“好,我看看。” 他摸着那石碑,说道:“好,好。”遂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过去。 他摸着念,一看果然明如镜比他手快。他心道:我念得也快,他竟是不漏一个字,一字不差地写下。这人的听力、功力都是过人。 明如镜心道:他是念这一部《太平广记》,我是很熟,但他若是念别的书,我便不行了。 瞎子说道:“好,你走,我不杀你,只是你以后再别遇上我。” 明如镜看着他,竟是一揖而别。 瞎子说道:“看来我不是天下第一人,有人写字比我强些,他写字比我更强些。” 他说道:“好,我们走吧。” 他再看也不看那一堆肉似的金刀大汉,扬长而去了。 第三十五章 无心婆婆 洛阳城的夜晚,很是平静。但忽地在城外来了一群人。那一群人到城下时,城门已经关闭。守城的人听得外面叫喊,漫不经心,喊道:“你要进城,晚天再来吧!” 那城外的人叫道:“有皇上的令牌!” 那守城的以为是开玩笑,心道:你胡吹什么,就是有玉皇大帝的令牌,我今天也不给你开门。他笑道:“你拿皇上来吹我,你以为我怕皇上,这城门上,我就是皇上!”他再命令那些小卒,吼道:“谁给他开门,他就是婊子养的!” 不待他说完,便听得那城下的人说道:“真的不开城门,那你就死定了!” 这看城门的叫道:“你死去吧!”他起身要走,忽地看到了鬼影。他看到了一个人在那城墙上走,一路一步步走上来。他叫道:“鬼,鬼,鬼!”他就看到了那个走上来的人。 那人上来,说道:“你看!” 他真的看到了一张皇上的令牌,这是一张他从来不曾看到过的龙牌。他吓得跪地叫饶。 那人不理他,只是下去,喝令那守城的士卒把那城门打开。从城外走进了一群人,带头的是一个女人。她对着这守城的人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守城的战兢道:“我不知道真的会有皇上的令牌,我该死,我该死!” 那女人说道:“我说你也是该死,只是你的亲人能得一点儿恤银就是了。”她一摆手,后面的一个女人一扬手,那人的头便跌落地上。 这女人杀死守城人,扬长而去,那守城的怕她,便悄悄跟着,看她一行人真的进了府内,才知道是真的皇上的人。 在府内,那知府说道:“不知道皇妃驾到,有失迎迓,望皇妃恕罪。” “那女人笑笑:“不开城门,不让我进城,罪是不小,但我姑且饶你一回,站起来说话。” 那府官心内也胆颤,听得她下令道:“去,把那个人找来。” 府官不动,那女人喝道:“你与你的家人搬去下房,再休来烦我,这也不知么?” 那府官屁滚尿流,忙搬出去了。 面前来了那个人。他是“伞”。他说道:“我知道你会来。” 她说:“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谁?” “许茹仙。” “伞”看着她,说道:“这个人并不容易杀。” 女人冷笑,说道:“容易杀,我不会叫你去。” 那“伞”突然说道:“我不愿意见米离。” 无心婆婆冷笑道:“你不愿意见他,我就愿意见他?只是他太有名了。你知道不知道,皇上在他的书斋里写下了三个人名,他反反复复写这三个人名,你看看。” 她丢下了一张纸。 果然是一张黄绢,上面写着三个名字:凤夏之、米离、苑九。反反复复都是写着这三个名字。 “伞”沉默。 无心婆婆突然笑了,她对“伞”很委婉地说:“你的亲人,她很好……” “伞”在咬牙。 她说道:“据我所知,足有几十个人在想法儿对付你。你的老人在皇宫里,她很好,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伞”咬牙,他说道:“我上次派了人,看望了她老人家。” 女人说:“她和我住在一起。” “伞”的心咯噔一下,她是杀人的魔头。 “伞”在沉思,他杀许茹仙,定会与米离交手。如果天下还有一、两个他不愿意与之相遇的人,那就是凤瞎子、米离。苑九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米离与凤瞎子。他说道:“我为什么要杀死她,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无心婆婆笑了,说道:“她不甘寂寞。” 不甘寂寞,是有野心人的作为,但那后果往往很不妙,她得一死,因为她不甘寂寞,她就得死! “伞”说:“我要让他看出是谁杀死了她么?” 无心婆婆笑了,她说:“为什么要他看出来,我只是要他走出来,让江湖再热闹一点儿,你说好不好?” “伞”说:“我明白了。”他心稍安,如果让他直接去杀许茹仙,他定会得罪米离,如今他可以嫁祸与人。 “伞”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无心婆婆坐在府内,她低下了头,像要入睡。身后的丫头轻轻说道:“娘娘,你是不是去歇息?”她说:“不,我在等一个人,他一定会来。” 她在等谁?她怎么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到了夜深了,守在她身后的丫头都困极了,她们闭上了眼睛,站着假寐。 忽地,有人大声说道:“你还我媳妇儿来!” 来了一个男人,他坐在桌子上。是那大方脑袋方方。他眼里有泪,叫道:“你真是混蛋,叫那个什么许茹仙来胡搅,她杀了我媳妇儿,你知道不知道?” 无心婆婆看到了他,脸上忽地没了倦意,她笑道:“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媳妇儿会被她杀了?你受苦了……” 方方说着,禁不住哗哗流泪,他说道:“我有三个媳妇儿,转眼间她们都没了,你赔我的媳妇儿,你赔我好了!” 无心婆婆的脸总是红红的,是不是这个方方在她的眼前总像是个无赖,总像是一个孩子,哭天抹泪的,让她无法儿?她身后的丫头喝道:“休胡扯,你想让娘娘杀你么?!” 那方方竟是不惧,他说道:“那太好了,我要是死了,刺刺总得为我流泪吧?”他大声叫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那丫头说道:“我不杀了你……”她仗剑来刺,忽地那无心婆婆叫道:“休得胡为,你退下去吧!” 丫头心内纳闷,平时娘娘对男人总是声色俱厉,此时对这一个大脑袋的家伙怎么这么心软?她慢慢退下去了。 只有他与她两个人。 她说:“我杀了你,你就去找你那两个媳妇儿么?” 他哭咧咧道:“不去找她们,我找你么?” 无心婆婆看着他,看好半天,说道:“好,你算是一个有良心的男人。” 方方说道:“那个许茹仙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人,真叫我恨!”无心婆婆说道:“你是一个聪明人,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她秋波斜瞥,竟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方方心跳,心道:不对啊,她是皇上的人啦,可她是不是看好了我方大脑袋。她是不是成心想给那个皇上戴一顶绿帽子啊。如果是那样,就戴好了。他一时便忘了刺刺,忘了佛佛与磨磨。 无心婆婆说道:“方方,我从未看到过像你这样的男人……” 方方叫道:“我傻啊,我没了老婆,还来帮你找那什么七处谋杀案的人,我知道了那谋杀案的人是谁了,你知道不知道?” 无心婆婆显得很轻松,她哦了一声,说道:“你说说看。” “肃杀。” 无心婆婆笑笑,说道:“我知道这一个人,我从知道了你时就知道了他。” 方方心里得意,看来她知道了我的那事绩,她也不会小看我方方。他说道:“是他指使了几个人杀人的。那几个人是洛阳的名妓秀蕾儿,还有那个阴阳怪气的慕容公子慕容怀,更有一些人是她们手下,大都掩身在妓馆。” 无心婆婆笑了,她说道:“我也得知了一些消息,但得知一丝半点儿蛛丝马迹,算不得数。” 方方说道:“你知道不知道离身剑离明?”他讲了离明,讲了他被埋坟里的事儿,他说了半天,无心婆婆只是笑。“你不信?” 无心婆婆很大度,她笑道:“我信你,但算不得准。” 方方很沮丧,他说道:“那好,我只是去了,我得去为我的老婆们报仇。” 无心婆婆说道:“我有一个计策,能替你报仇,你愿意不愿意?” 方方当然愿意。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是好计。方方想他能做什么?他的武功很差,他什么也不能做。 无心婆婆说道:“我替你做,只是你得认承是你杀了人。” 方方大声道:“好,我便认承,能怎么样?只要你杀死她,我便去对米离说。” 无心婆婆说道:“她是一个好管闲事儿的人,其实女人不该管太多的事儿,事儿该由男人去管。是不是?” 她过来抚摸着方方的头。 方方要流泪了,他心道:她是一个皇上的人,但她也是一个好女人。她是好女人,她是女人……他的心渐渐平静了,他的心软在女人的抚摸中。 “伞”走出了街头,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那个人随着他走进了一家小店。 两人坐定。 那年轻人是“伞”的兄弟,他是老六,那个曾在救狱时受伤的老六。 “她们在禅林院里住,那里的老僧是米离的故旧。” “有多少人?” “几十个,都是哄哄嚷嚷着,跟着她的。” “伞”在冷笑。 大侠米离有这样一个夫人,也够他受的了。不甘寂寞女人心。“伞”说道:“我要戏弄她一下。” 那老六说道:“大哥……” 他的眼光颇厉,看着那年轻人。 年轻人说道:“大哥,我看她不像是坏人……” “伞”好久无声,他看着地面,说道:“我看去却像是一个坏人……” 老六咬牙道:“大哥,你下令,我去做了她……” “伞”说道:“不用了,你看着点儿,有什么闪失,去告诉你二哥。” 许茹仙很快乐。如果她不是在那间米离的囚室里,她就会很快乐。有许多的人对她很敬仰,她活在那敬仰里,会很高兴的。这些人对她说着恭敬的话语,他们对米离的恭敬,就是对她的恭敬。他们会说无数的好话。她在把玩着酒杯,听着那些好话。 忽地跌跌撞撞冲进来了一个人。这人正是那个与明如镜、大背金刀一起喝茶的年轻人。他说道:“来了,来了……” 许茹仙说道:“你慢慢说,好不好?”她身后总是站着那一个阴沉眼光的人,他看着许茹仙的时候,那眼里都是狂热。他的头上总是戴着斗笠。 这年轻人说道:“瞎子,一个瞎子,他来了……” 许茹仙说道:“他是谁,你说好了。”她笑着,递与那个年轻人一杯酒。 年轻人心魂稍定,他说道:“我与大金刀、明如镜先生三人正在喝茶,要喝过了茶,来听夫人调遣时,那个凤瞎子就来了……他……”那年轻人的脸上有一种恐怖,他又想起了那一桌的银粉。 “哪一个凤瞎子?”她觉出不妙来了,她看到了许多人的眼神变了,她知道那个凤瞎子定非寻常之辈。 响起了一阵响亮的笑声,有人笑道:“她在江湖上混,居然不认得我瞎子,你说她是不是白混了?” 另一个人的声音甜滋滋:“她只认得一个米离,她以为那个米离能胜得所有的江湖人,所以她就拿???鸡毛当令牌了。” 许茹仙居然挺得住,她笑笑,说道:“不知道是哪一位,站出来说话,别那么躲躲闪闪的,不是更好么?” 眼前突地闪出了两个人,他们两个的身影极快,一眨眼便站在她的眼前。 许茹仙心内暗暗称奇,她不是那个刺刺么?那个曾在她与米离相亲相爱时就认得的刺刺么?可那一个人是谁?她眼前站着两人:一个身体伛偻着的瞎子,一个明光艳丽的少妇。 第三十六章 醋海风波 许茹仙冷笑道:“刺刺,你没死,真是大造化,只是你以后未见得总也不死。” 刺刺恨声道:“好,许茹仙,我当初就该在你认得米离的时候把你一剑刺死,省得让你这么一个怪物在世上乱搅!” 许茹仙此时听得她叫自己怪物,心道:她对我这般不敬,就该她死了。我当初叫人杀死她们三个,那就对了。只是斩草不除根,剩下她一个,还得费事儿。她笑道:“你也只剩下了半口气,为什么不死去?” 刺刺说道:“你去死吧,你死了,米离还会流眼泪。” 许茹仙笑笑说道:“那就奇怪了,难道你死,那个大脑袋方方不会流泪么?” 刺刺心一酸,不再说了。 忽听得有人叫道:“无心婆婆到!” 无心婆婆的威风真是不小,她的身前身后跟了许多的人,有男有女,都是高手。她看着许茹仙,说道:“许夫人,真个难为你了。” 许茹仙看到了她,心内蓦地想到:原来我对她还有一忌,我怕她的威风超过了我,我不愿意她比我更威风。 无心婆婆看她不吐声,笑道:“我请你去赴宴,是请你查案的,不是叫你滥杀无辜,你杀死方公子的两位夫人,总不会有理吧?”无心婆婆的身后,闪出了大脑袋方方。 他不敢看刺刺。 因为刺刺不理他,因为刺刺恨他。 在佛佛与磨磨死时,他在做什么?他竟在狎妓。死在地下的两个媳妇儿也会恨他。 刺刺看着方方,心内凄苦道:原来他是这种人,我从前怎么看不清他?他没什么能为,就是死了自己的老婆,也只能去找一个女人来替他打架。躲在那个女人身后,他算是什么?她冷冷说道:“师叔,我们走!” 那瞎子冷然道:“你说要杀这个人,怎么不杀了?” 刺刺叫道:“不杀了,就是不杀了,你还管怎么不杀。”她扯住了瞎子,刚刚要走。 无心婆婆叫住了她。无心婆婆说道:“我找方方和许夫人,要你们找那几起案子的凶手,可不是要你们互相残杀的。你是刺刺,也总不能自相残杀吧?” 刺刺看着她,心内恨恨,因为她与方方在一起。方大脑袋做事,总是涎着脸跟着女人。她说道:“我做什么,要你管么?我愿意杀谁就杀谁。”她看着许茹仙,恨声道:“她早晚得死在我手里!” 许茹仙笑眯眯:“有人说,没了男人的女人没事儿做,你的寂寞我明白,只是你休伤了你的身子,伤身子对你自己不好。” 刺刺突地怒极,她叫道:“许茹仙,你个狐狸精,你以为你迷住了米离,天下的武林人就都会听你的么?你休想!” 许茹仙慢慢说道:“天下武林人听谁的,我是不知道,只是你的丈夫从今可是再也不听你的了。” 刺刺心伤:这个方方离开我,还有人这般恶语伤我,我与他在一起,有过什么好了?还要受这般苦楚? 方方正要说话,忽地那个无心婆婆扯住了他的手。他的心里一阵子迷乱。他心知那无心婆婆不欲他说话,怕他一说话,更惹风波。但他是刺刺的丈夫,怎么能不说话?他叫道:“刺刺!” 那刺刺看也不看他,说道:“别叫我,我不认得你!” 方方强笑道:“我们是夫妻,怎么能说不认得我?” 刺刺说道:“我不认得你,你再休在人前人后叫我的名字,我不会理你。” 方方心乱,心道:原来我是一朝便没了老婆,本来好好的,一个人有三个老婆,何等富裕,何等快乐?可一下子便三个老婆都没了,岂不是太倒霉了?他刚要说话,忽见那刺刺的眼里流出泪来。 原来刺刺看着那无心婆婆竟在大庭广众面前扯着方方的手,心里十分酸楚。她心道:是了,他本来就是水性杨花之人,没了佛佛与磨磨,此时更没了我,又忙着去找了一个新欢。她是皇帝的人,看着也长得整齐,也算是俊人。这个方大脑袋本来就是一个馋猫猫,怎么会不吃腥? 她再不理方方,从此再不理他。 方方说道:“刺刺,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水深……” 刺刺冷笑,一笑笑得他心透凉。她说道:“是么?你又有了一日夫妻了么?” 方方想挣开无心婆婆的手,但她扯住了他,让他挣不脱。他胀得脸红,别人看他,以为他是强颜欢笑呢。 无心婆婆说道:“我原来以为你方方有三个红颜知己,原来也不那么圆满。” 刺刺大声说道:“你完美,你完美,方方,我今日发誓,我要再理你,我两世为人!”她唰地剪下一绺头发,掷在地上。对着瞎子说道:“师叔,你走不走?你要再不走,我也不认得你这个师叔了。” 瞎子听得严重,嘟哝道:“走就走,莫非你还能再生出一个师叔不成?”他两个扯着手,在那禅林院内走出。 方方嗒然若丧。 无心婆婆看着他,轻声俏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这颓丧样子,让女人看了,怎么会喜欢你?” 两个女人对峙。此时的无心婆婆才知道她对面的许茹仙是一个野心极大的女人。她说道:“如果一个女人野心太大,她会摔死的。” 许茹仙说道:“你是不是也管得太多了,你能在皇上的枕头吹吹风,也算是本事了,何必出来管江湖事儿,像你这种金枝玉叶,要是有一点儿闪失,岂不是太划不来?” 无心婆婆一叹,说道:“我做女人,管太多的事儿是无奈,你做一个好好的女人,何必多管闲事儿?如果我猜得不错,米离也不愿意你管江湖事儿,不然他怎么不出来?” 许茹仙大笑,她说道:“你的皇帝怎么不出来?如果你的皇帝出来了,我的米离也会出来。” 无心婆婆有一点儿诧异,她不料得那许茹仙竟能支使那么多的人。她对着那些人说道:“皇上的事儿,自有官家去管,你们不可插手此事。” 许茹仙说道:“是么?”她回头一盼,那一盼有十二分的风姿,她慢慢说道:“你们愿意不愿意我来管江湖事儿?!” 众人都是年轻人,都是许夫人的倾慕者,齐声答道:“愿听许夫人吩咐!” 无心婆婆不语,她对许茹仙说道:“我告诉你,方方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再休来缠他。” 许茹仙回头看看她身后的那个人,他一直沉默不语,此时他挺直了胸,对着她走前两步。这两步走出了许茹仙的信心,她慢慢说道:“我一定要杀死他,尽管你天天护着他,他总不免一死!” 两人较上了劲儿。 方方心里也不知道哪里不对,总是他觉得他像一个傻瓜。他从前不是傻瓜,他只是调弄着一个个傻瓜。如今他是傻瓜了。 许茹仙对方方说道:“你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得在米离的身旁,如果你在米离的身旁,我会不杀你。因为我会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你一死!”她要回去了,她在转身回屋时,回头看了方方一眼,她看方方的那一眼,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无心婆婆扯着方方的手,她的手很柔软。 方方在苦笑,说道:“你能不能放开我的手?” 她笑笑,说道:“我要是放开了你,你再跑了,要找到你,说不定你会没气了,那时再叫我哪里找一个大方脑袋的人?”她回头,对她的手下说道:“回府衙去!” 夜很深了,她看着方方,听方方讲他的妻子。不知不觉时,已经至夜深。她看着方方,目光很亲切。她说:“如果你有痛苦,对人说一说,一定会轻松许多。” 果然方方觉得他轻松了许多。 无心婆婆看着他,说道:“刺刺不会再理你了,你会很寂寞,你再也没了妻子。” 他不知说什么好。 无心婆婆说道:“你去过皇宫没有?” 他没去过。在他想来,皇宫里必是很好玩。 她说:“那里面很阴冷,我在夜里时常睡不着,只听风声,再听那梆声,我盼着那梆声,又怕那梆声。”她是一个夜不能寐的人。她说:“皇上有许多的妃子,我只是一个。他来时,只是呆了那么一会儿,他得回去,因为他怕皇后生气。皇后是一个大家望族的人。”她简单说出了皇宫里的秘密。后来皇上派她出宫来了,她的心透亮了。但她在江湖上闯了许久,她也没有一个知心人。她只是闯出了名头,江湖人都知道了她是无心婆婆。她的名字也说出了她的苦境。她扯住了方方的手,说道:“你能不能叫我再生出人心来?”生出狼心来,容易。再生出人心来,难,真是难。 但她扯住了方方,她的手很柔,摸着他的耳朵,说道:“我很奇怪,你生得与人一点儿也不一样。”她渐渐摸到了他的不该摸处。 他身子哆嗦了一下。 她悄声问:“你好一点儿了没有?” 他点头。他有一点儿忘了刺刺。刺刺不如她高贵。男人也喜欢不同的女人,像喜欢从未尝过的好菜,他喜欢从未尝过的女人。他说:“我不愿意……” 她悄声道:“你愿意,只是你怕她,她再也不是你的妻子了,我从今便是你的妻子,你看好不好?” 方方突地心里升起了一般怪念头,心道:是啊,既来之,则安之吧,我与她好,让皇上也戴上一顶大大的绿帽子。真个不错啊。皇上算什么,他也是一个小龟。哈哈哈!想到了得意处,方方竟脸露笑容了。能叫一叫皇上也做乌龟,他怎么能不高兴? 无心婆婆说道:“看到了你,我也该改我的名字了,我不再叫无心了……”她轻轻抱起了他。她抱着方方时,心里有一点儿犹豫,她轻声说:“你从前与她们……她们对你……是狂暴,还是温柔……” 她怎么问这个?她看出了他的迟疑。她说:“我只想让你高兴,我不愿意同她们一样,不愿意。” 他听懂了,轻声说:“怎么都行,只是和她们在一起,我是皇上……” 她明白了。她抱着方方,扯着他的耳朵,笑说道:“你错了,你再也不是皇上了,我是皇上,你只是我的人,你是我的皇后,行不行?”方方流泪了,他的泪水不知是怎么流出来的,也不知是为谁流的。 刺刺正在破庙里,她默默地在悲伤。她很难受。她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难道他就不知道么?天下本来没有好男人,这个方方就算是不好的男人里的好人了,可是连这个不好的男人也没了,让她怎么能不绝望?她说:“我恨死了你,你再休想碰我!你再碰我,我就一死,我对神明发誓!” 从今天起,那个许茹仙、还有这个无心婆婆都是她的仇敌了。她看着那鼾声如雷的瞎子,心道:我有师叔,我是生浮子的徒弟。你以为你能得罪生浮子的徒弟么?我让你们先快活吧,早早晚晚,我叫你们都哭,一直哭到死!到了那时,你个方大脑袋叫我刺刺佛,叫我佛爷爷佛奶奶也不行了。我要叫你死,叫你死在我手里,叫你哭也哭不成……她睡着了,她的脸相在睡梦里也是歪斜的。 第三十七章 不动心的人 仍是那一间秘室,但里面的气氛变了,有许多的鲜花,屋内所有能放的地方都放满了鲜花。米离的脸是苍白的,埋在那些艳丽的鲜花之中。 许茹仙笑着,对米离说:“米离,我与你已经成亲了三年,我们已经做了三年夫妻了。” 米离不语。 她笑笑,把一只雪也似的臂拿去绕在米离的脖颈上,悄声说道:“我们做了三年夫妻,你与那个鱼漂儿也不过是几个月,我们还得做下去,一生一世都是夫妻……” 米离不说话。他很少说话。 许茹仙说道:“米离,我做了你的妻子,我的人生改了许多。我变了,更爱管天下的不平事儿了,我愿意做像你一样的人……” 米离的话说得一字一句:“你不像我……” 许茹仙笑笑,她抚摸着米离的痒处,只有成过亲的女人才知道抚摸男人的什么地方,让他不能无动于衷。 米离忍着,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兴奋,只很冷淡。 许茹仙笑道:“我有五百多人,他们都是很崇敬你的江湖人物。他们愿意见见你,你愿意不愿意见见他们?” 米离说得很快:“不!” 许茹仙说道:“他们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儿,只要听说是大侠米离的事儿,他们甘愿肝脑涂地,也不后悔。” 米离的脸仍是冷冷的。 许茹仙挑逗他,说道:“你不觉得我很能干么?”她仍在抚摸着他。 米离看也不看她,他说:“我累了。” 她脸上突地升起了一种残忍来,她说道:“是么,你累了?你真的很累了么?你干什么了,你只是一个废人,你坐享其成,你天天仍声名赫赫,如日在中天。你是大侠米离,你三年不出门,可名声仍在。你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你的妻子在替你做事,你是一个男人,你羞不羞?” 米离看看她,像看一个陌生人。 她突地垂泣了,说道:“我也有做不了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早晚有一天,你的老婆也会被人杀死,那时你也能无动于衷么?” 米离看看她,他说道:“你不会死,因为你是一个有名的人。”许茹仙哭了,她伏在米离的腿边痛哭。她许久没有这般哭过了。她哭得肝肠寸断。 刚开始哭时,米离并不理她,但久了,他的手慢慢伸出来了。他的手是迟疑的。 许茹仙能感受到他的手,她心急道:快呀,快呀,你只要对我再好一点儿,再好一点儿,再真正地好上一点儿,就行了…… 米离看着她,她的脸面仍是那么细嫩,她嫁与米离做什么,莫不如嫁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她生下儿子,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哪里会有这许多的烦恼?米离说:“你是一个不愿意平淡的女人,你的日子……”他长长地一声叹息。 许茹仙的手很快,她再一次把米离抱起来,她说道:“米离,你不能让我做寡妇,你不能让我做你的妻子,一次也没有男人。我受不了,你知道我受不了!”她把米离脱成一个赤条条的婴儿。她说:“我哆嗦,我不能自已,我不行……”她伏在他的身上,嘤嘤哭泣。她很快乐,因为她看到的米离不再是一个软乎乎的人了,他的身子变得像男人了。她仍在哭,说道:“所有的女人都有丈夫,他们和和美美地在一处,他们手扯着手,快乐极了。他们一起做事,一起做饭,就是耕田,也是同进同出,你知道么?” 米离长叹,他的身子躺在许茹仙的下面,但他知道他又是一个男人了。 许茹仙说道:“米离,你能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很乐意和你在一起,我要天天也不出去,我天天和你在一起……” 米离像是发现了他又成一个很刚强的男人了,他背着一柄寂寞剑,骑着一匹“狗东西”,走南闯北,他是名动天下的大侠。 许茹仙很快乐,她像骑着一匹马。像米离这种“马”,只有像她这样的好女人才能“骑”得住。 两人都是大汗淋漓。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米离的脑子里都是江湖风云了。他的心很热。“江湖上……有些什么事儿?” 她伏在他宽阔的胸上。“有一个‘伞’,他已经杀了许多的江湖人了。看他杀人,没有一定的路数,像是什么人都杀,死在他手的都是名重江湖的人。”“还有一个无心婆婆……” “无心婆婆?”米离显是对这名字很生疏。 “她是皇宫里的人,是皇上的爱妃,就像我是你的爱妃一样……” 米离很惊讶,江湖很热闹。 许茹仙给米离描述江湖,于是江湖在米离的眼里便是许茹仙说的江湖模样了。 慕容怀在喝酒,他一杯替一杯地喝。像幽灵一般,进来了一个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身上穿得不能再少的女人。慕容怀说道:“你知道,我不是那种见了母狗就爬的人……” 那女人笑笑,说道:“有人看见了我,便像看到了神。他永远不能爬我。有人看到了我像是看到了狗,他如果爬我,我就咬死他。只有看到我,知道是看到了漂亮女人的人,他才能爬我。” 慕容怀说道:“像你这种人,人尽可夫,有什么乐趣儿?我不愿意看你。” 秀蕾儿笑了,她说道:“你以为花后是什么?是人都可以看,可以摘的花儿。人都可以尽情弄,你知道么?” 慕容怀走上去,啪啪地打了她两个耳光,打得她的嘴角出血了。 她嘻嘻笑着,说道:“这像男人了,这才像是一个男人……” 慕容怀把她搂过来,他摸着秀蕾儿,说道:“都说是重色便倾国,我怎不知道?” 秀蕾儿说道:“你只知道一件事儿……” 慕容怀知道她了解自己的心事儿,他的脸红一红,说道:“我不知怎么回事,只是一看到他……” 秀蕾儿也眼睛迷蒙,她说道:“我从来没看到像他那样的男人,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据说从前的大侠米离便是那样子的,人看了他,都消瘦了……” 她盯住了慕容怀,说道:“他是我的,你再休去缠他……” 慕容怀大声道:“你说什么,他是天下最美的人,他不是你的!” 秀蕾儿说道:“我会让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去帮他,你要再扯着他,我会对你不客气!”秀蕾儿的眼里是疯狂。 慕容怀说道:“你要他,是想做他的女人,我知道你最近天天也不去找男人了。你只是惦念着他,可他不是男人……” “胡说,他是男人,他是肃杀,他是肃公子!” 慕容怀笑道:“你的眼睛看错了,你再去看一看,你再看一看,你就知道了,你白担心思了,你爱上的,是一个女人。” 秀蕾儿的眼里有泪,她不能等,她一会儿也不能等,她得去看看肃杀,如果那个肃杀是一个女人,岂不是把她的满腔心思都化成乌有了么?她冲进了那曲曲折折的地下。 那里正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她一心系之的男人。他风流漂亮,他看女人时,那眼波让女人心动,让女人忘了她是什么,只是呆呆看他,想不起来她自己。他仍是那么面上带笑,对着她说:“秀蕾儿,你来做什么?” 秀蕾儿怎么能说她想看一看肃公子是不是男人?她说道:“我想……看看公子。” 两个呆坐,最后仍是那个秀蕾真耐不过了,她说道:“肃公子,我就是死了,也得问你一句话。” 他笑笑,说道:“你问我,你问我好了。” 秀蕾儿的声音像是低语:“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肃杀看着她,像是看一尊佛像。肃杀仍是那个肃杀,是那个一脸病色、一身病骨的肃杀。但他的脸上有了一丝愁苦,他说道:“我是肃杀。” 他的话意是什么?他是肃杀,就说他是男人么?秀蕾儿心一松,但她随即又心一紧:他没说明白,她问的是,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秀蕾儿说道:“肃公子,如果你愿意杀死我,你便动手,但我在死前,一定要知道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你如果是男人的话,我一生一世都跟着你。如果你是女人……”她怨尤地看肃杀几眼。如果她是女人,秀蕾儿怎么会服她,她再也不是那个她一心爱着的肃杀公子了,她只是一个女人。秀蕾儿就是一个艳绝天下的女人,还有什么女人比她更好? 她在等,在等着肃杀的一句话。 肃杀看着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好久方才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一个女人。” 还说什么?秀蕾儿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病态十分的女人。她的脸是苍白的,像纸一般白。她的脸上有笑意,那笑迷倒了许多少女。如今她再一笑,又该迷死许多的男人了。 秀蕾儿突地叫起来,她的声音尖尖细细的:“我不知道你是女人,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骗我?” 肃杀说道:“我为什么要骗你?我要骗你,你仍不会知道我是男人是女人。我告诉你,我只是要报仇,报一个血仇……” 她是肃杀的妹妹。 谁知道,在那一次血的生产中,鱼漂儿生下了两个孩子?他们是一男一女。说不准鱼漂儿的心思,或许是她后悔她不曾给米离生下一男半女,或许是她看破了世情,想着不让她的儿女再惹江湖血腥,不再去担惊受怕地过日子,她把她一双儿女都分开了。她与她的哥哥肃杀分手了,从此再也没看到他。后来肃杀死了,她也成了这世上的孤独人,她没了唯一的亲人。她恨米离,她在这世上活着,就是要杀死米离。杀米离必得杀死那个许茹仙,在江湖人的眼里,许茹仙就是米离,米离就是那个许茹仙。 “你叫什么名字?” “肃秋。” 肃杀的秋天,生下了两个不幸的人,他们一生都紧跟着不幸。肃杀死了,只剩下了肃秋。 她说:“我说得也不错,我与我的哥哥是一个人,有两颗心脏,米离杀死了我的另一个心脏,但他杀不死我,我就是肃杀。” 秀蕾儿哭了,她很失望。她把她的希望放在肃杀身上,她却不是肃杀,甚至不是男人。 肃秋过来,轻轻扯开了她的披纱,扯下了她的衣服,她说道:“你看,像你这么好看的女人,本来就不是给男人准备的,男人都是须眉俗物,他们怎么配得到你?” 肃秋的手像是有火,抚摸着她,让她忘情了。肃秋慢慢说:“你喜欢我,对不对?我就是肃杀,你为什么不还喜欢肃杀。你就是肃杀公子的心上人了,好不好?你可以天天陪我,你可以替我做事,你可以帮我。”她面对着秀蕾儿,说道:“你看我……”她也脱尽了衣服。 她说:“你身体受尽了屈辱,我的心受尽了凌辱,我们才一样。” 她抱住了秀蕾儿,拥她在床上,她说道:“你好好歇一歇,我们好好歇一歇。” 慕容怀的心狂跳不已,他知道他是闯下了大祸。他的眼睛是看着那些世间最美的东西长大的,他看得出,那是一具世上最美的胴体,???不是一个男人,男人没有那么美。但他不敢说出来,如果他说出来,肃杀会不会杀死他?他不敢说,但他要说,因为他有一个大心思,他要给肃杀雕像。 他决不能把她雕成不男不女的形像。 她是女人,还是男人?这一会儿,秀蕾儿一定会知道肃杀是女人还是男人了。 慕容怀相信他自己,像相信菩萨一样。 第三十八章 雕出一计 慕容怀在等待着秀蕾儿,他在耐心地等。如果秀蕾儿出来了,他便知道那肃杀真的是不是女人。他其实看得很明白,在肃杀允许他坐在那里看她的睡态时,他已经断定肃杀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未经过男人的姑娘。 她是他慕容怀所见到的最美的人。她的样子既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她如果被雕出来,一定是一具天下唯一的美雕像。 他等得太久了。 如果秀蕾走进门去,便很快出来,那肃杀一定是一个女人。她在那屋内呆得时候越长,他就越可能是个男人。 “她决不可能是一个臭男人!”他对他自己吼道。 “你在自言自语说什么?” 他看到了秀蕾儿。 此时的他简直有一点儿绝望了。你看秀蕾儿的面目,便知道她正经过了一场风暴,男人的风暴。她的脸很红润,她的脸上有一种痴痴的笑意,她笑得很开心,因为她刚刚经过了男人的风暴,她便开心极了。 慕容怀说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秀蕾儿笑道:“她是肃杀公子啊。” 慕容怀忽地大叫道:“不对,不对我,看得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 秀蕾儿说道:“她不是女人,女人没有她这等的本事,没有她这么迷人……” 她蹒跚走了,把一个慕容怀留在梦里。 他决意再去看那个肃杀,他知道他的眼睛在看人时,比所有的人都毒。他能从你的衣服里看进去,看得出你的骨骼,看得出你的身材,看得出你的肌肉,看得出你身上的隐疾,甚到看得出你是一个处女,还是一个成熟的女人。 他绝不会看错。他再也不等待了,他得去看。 冲进了肃杀的屋子,他正看到了肃杀。 他仍是那个一脸傲气,一身傲骨的肃杀。 肃杀看着他,说道:“我想你让秀蕾儿来看我,你自己也该来了。”他心一紧,如果肃杀能知道他的心思,他一定会杀他。 肃杀只是一笑,说道:“慕容怀,你看错了。你说是不是?” 慕容怀心一横,说道:“我从来不会错,在这件事上我相信我自己。” 肃杀讥笑地看他,说道:“是么?你相信不相信我?我告诉你,我是一个男人,你不相信么?” 慕容怀闭上了眼睛,他的性命正在交关的关口。他知道他不是肃杀的对手,她的功夫很深,他绝对付不了肃杀。 但他再也不愿意撒谎。他慢吞吞说道:“我再说一遍时,我还是说你是一个女人。” 肃杀的脸冷冰冰,他说道:“慕容公子,你是天下奇才,可不要因一言之失,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慕容怀冷笑道:“我雕了几十具像,我相信你将是我要雕的最好的一具。我也相信你是一具女像,是天下最完美的女像。” 肃杀忽地杀气腾腾,他说道:“你污辱我!” 慕容怀大笑,虽是他心里十分紧张,但他仍是大笑。他笑毕说道:“如果你真是一个美女,你比肃杀更伟大。” 肃杀冷冷道:“你不相信我是肃杀?” 慕容怀笑了,他说道:“我不相信。” 肃杀忽地抿嘴笑了,她轻轻说道:“我确是一个女人。只是你知道了我是女人,你会拿我怎么办?”她慢慢脱下了她的衣服。 看她的身上,慕容怀的身子起了一阵寒栗。她很瘦,但她确实是一个很好看的美人。她的乳很小巧,但是那么浑圆。她的股那么秀美,柔柔地贴上去,像是玉贴在她的身上。 “你是谁?” “我是肃杀公子的人。” 慕容怀在沉思,他说道:“你别骗我,肃杀公子的人都死了,她们都是良玉美质,但她们都被肃杀用过。你却没有。” 她轻轻俏笑,说道:“你也知道,肃杀也有他没用过的女人。” 他要不要相信她,如果她说的是假话,对他有什么关系?他笑了,说道:“我喜欢你……”他看到了假肃杀眼里的冷光。他再说道:“我叫你什么名字?” 她说道:“我是公子的人,我叫肃秋。” 肃杀的秋天。那么说她是秋天,然而她这个秋天是肃杀的秋天。 她对着慕容怀说道:“慕容公子,你看得出,我用的那些公子的人都是假的,但别人未必看得出。我想你帮我,你愿意不愿意?” 慕容怀大声道:“我一定帮你……” 她笑了,说道:“那好。” 他却再说:“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你得让我雕你一具玉像。” 他急急说道:“我有一块美质的玉,我拿它来雕你,那时的人,就是天下最美的一具玉像,你说好不好?” 肃秋冷冷说道:“不好,我活着,就是要杀死米离,杀死那个什么许夫人,杀死那些与我的肃公子作对的人。我不想让你雕什么玉像……” 慕容怀看着她,看着她的身姿,心道:她很美,她很美,看她的臀,看她的肩,再看她的腹,便知道男人的脏手不曾碰过她。他大声道:“好,我来摸摸你!”他这是情急了,原来慕容怀对于女人男人,只要他喜欢的,他都要摸。在他看来,只有摸,才是最高的享受。他一去摸肃秋,叭地一声,他的脸颊便鼓起来了。他呆呆看着肃秋。 肃秋说道:“我是一个女人,也是肃杀的女人,不是你的。” 慕容怀大叫道:“我也不曾说你是我的,我只是说摸一摸你,有什么要紧?” 肃秋冷哼道:“慕容怀,你再图谋不轨,我便叫你死!” 慕容怀大声自语道:“不对,不对,我怎么能放弃她,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的人,从来没有。我一定要她,我一定要!” 他冲过去,对那肃秋出剑。慕容怀的剑快,哧哧哧一连递出了七剑。 叭叭叭,那肃秋一连出了三式,便把他那七剑封得严严实实。 她冷笑道:“慕容怀,你要对付我,还差那么一点儿。” 她叭地击在慕容怀的胸前。 他趔趄了几步,叫道:“我打不过你,但我决不放过你。我要拿你做我的玉雕像。我要是雕完了你的玉像,我就是天下的完人了!哈哈哈哈!” 他冲着,手舞足蹈,一直冲了出去。 肃秋气得嘤嘤哭起来,她慢慢地哭了一会儿,就再坐下来,看着她的脚。她看着她自己,也对自己很满意。一双脚,便能叫她看个不停。她的脚太美了,那足弓很秀气,像是玩具,她玩弄着她自己的脚,再也不哭了。她决心自己好好放纵一下。她披散了她的头发,一头秀发在飘荡,美美地在飘。她的胸很挺,像是一双玉盅在挺。柔柔地颤。她对她自己很满意。 慕容怀冲出去了,他看到了那个秀蕾儿,他扯住了她,叫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是一个美人儿,她是一个美人儿……” 秀蕾儿看着他,看他的双目已是呆怔,知道他犯了疯症,心道:完了,看他模样,一定是看到了肃秋的真面目,一时失心疯了,这可怎么是好? 秀蕾儿柔声说道:“慕容公子,你看到了肃公子了?” 慕容怀大笑,说道:“她是什么肃杀公子?她只是一个叫做肃秋的女人,她叫肃秋,肃秋,肃杀的秋天。你是什么名字?你叫做什么名字?” “秀蕾儿。” 秀蕾儿。是不是秀秀的春天的雷?” 秀蕾儿看他竟有些呆怔,心道:原来他受了刺激,变成了失心疯了。他这模样,如何是好?她这里正呆怔着,忽地听到那个慕容怀说道:“小小巧纤腰,蛮蛮细柳枝,不知迟暮女,昨昏浪几时?” 他呆呆看着秀蕾儿,说道:“你的脸好看,玉颊生香。你的腿好看,秀丽修长。你的手好看,尖尖玉笋。你的眼睛好看,明瞳秋水。只是可惜可惜,上天造物时,只差了一点点儿,你就不能成为天下至善至美的美人了。你知道你差在哪里?” 秀蕾儿知他只有在痴狂时才会说出这个来,她忙问道:“差在哪里,你说好了。” 他悄声道:“说来你别伤心,你的耳朵,差在你的耳朵上……” 秀蕾儿不禁去摸她的耳朵。她不知道她的耳朵差在哪里?她看镜中自己的耳朵,那耳朵很秀,很好看。 慕容怀说道:“女人有秀耳,尖尖如玉笋。对面难得见,美发一秀伦。说的就是人的耳朵,你知道不知道?”他悄声说:“可她的耳朵就比你的好,她的腰也比你的好,你的比她略长那么一点儿。” 慕容怀低下了头,他把他的头发都披散,说道:“你看我要是做一个女人,是不是也可以像她那么好看?” 他的头发披散了,他的眼睛很亮,他有些疯疯癫癫,叫道:“天生灵秀女,当垆卖水酒,不知酒滋味,但见乌发青。” 他疯疯地撞出去,叫道:“你别走,别走,我看你不是肃杀,你只是肃杀的秋天!” 有人站在肃秋的眼前,此时的她,再又是一个男人模样。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瘦子,像竹杆一般的瘦子,还有一个矮子,像圆圆的桶。 “杀了他!” 那瘦子点头。 矮子说道:“你可能用得上他……” 肃秋笑了:“天下的人我都能用得上,只是他们不为我用时,你说我怎么办?” 她说道:“他知道我不是肃杀,他天天在街上叫我是肃杀的秋天,如果他叫破了我的身份,我再怎么去杀那些仇人?” 两个人出去了。 她喘了一口气,如果他们两个要杀谁,那个人应该是死定了的。 洛阳城的人都来看疯子了,疯子手里提着七把刀,在街上闯。后面跟着一群人。有的是衙门的公人,但他们也得了慕容家的银子,不敢来拿他。只见他破头散发,叫道:“天下有的是好女人,只是一无瑕疵的却没有几个了!上天不公,上天不公!”后面跟着的孩子也叫:“疯子,疯子!” 他站住了,吓得那些跟着的孩子退后,他大声拍手叫道:“看你一个人,也是个孩子,长大也是一个须眉浊物,有什么好处?不如你死了算了!” 他便要去抓那些孩子,吓得孩子吱哇乱叫,四散逃走。 再当街忽地看到了一个老板娘,那女人长得有几分姿色,他摇头道:“好个女子,只是误嫁匪人,不得好处了!我与你雕一个玉像,你再嫁与一个好人,好不好?” 那老板娘正要斥他,忽地看到了那身后的仆人,他忙递与老板娘一块银子,说道:“是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他要雕你,你就让他雕好了。” 慕容怀说道:“别的雕像我不舍得送人,你的我就送与你好了。” 他当街竟是拿出了一把刀,唰唰地雕起了那个老板娘的像来。人看着他雕,刚刚开始时看不出什么好处来,但渐渐地眉眼俱肖,看得那些围观的人叫出一声声好来。 慕容怀吟道:“人当我有绝技艺,不当拿来换酒钱,但得有人识卿面,方知崔护是天才。”他几刀再下去,那个妇人的面便看得出了,她看着那慕容怀真个能雕得出她的像来,不禁大喜,笑眯眯看着他。 慕容怀大笑,说道:“小妇人倒比那??人像模样,我雕出了你,你看好不好?” 他举起了那个雕像。 有人叫道:“好,我出五两银子买它!” 慕容怀大怒,睁着眼睛说道:“谁要买它啊?”他看准了,那个要买他雕像的,是一个瘦得像竹子一般的男人。 那个老板娘看着慕容怀雕下的像,心里喜欢,便叫道:“这位公子是给我雕的像,你凭什么要拿走啊?” 那瘦子说道:“他卖给我了。” 慕容怀大怒,叫道:“我何尝卖与你了?你说我什么时候卖了它与你?” 那矮子笑眯眯说道:“这是十五两银子,我出十五两,你卖不卖?” 慕容怀看他,像看一个怪物。 那老板娘大怒,回头叫她的伙计,拿出银子来,喝道:“我出二十两,你出十五两银子就买了我么?” 那瘦子看着慕容怀,说道:“慕容公子技艺,天下有名,我们便多出几两银子如何?” 他竟当街在众人围观下,和那个矮子两人掏出所有的银子,全放在地上。 矮子得意道:“这你该满意了吧?” 老板娘无话说了,她真的掏不出这许多的银子。 第三十九章 动如脱兔 慕容怀却睁大了眼,看着一地的银子,怒道:“我说过我卖我雕的画像了么?” 那两个人看他。 慕容怀大声道:“你的鼻子有一点儿毛病,你的脸有一点不圆。你的手有一点儿黑,你的脖子有一点儿粗。你脸这么多的毛病,我不能存着你的雕像。”他把那个雕像给了那个老板娘,大声唱道:“人说世上无好人,慕容刀下偏英魂,见识此山真面目,美妙佳人生绝伦。”他扬长而去。 那两人跟着他。看那仆人紧紧跟着慕容怀,像怕他走得丢了。这两人冷笑,跟在那仆人身后,盯着慕容怀进了酒店。 只见那慕容怀正端着一只大大的酒杯,对那店内的客人叫道:“客官,人生得意须尽欢,你不尽欢我尽欢,今日你不尽欢去,明天要想尽欢难。”他咕咕咚咚地喝酒,像喝水一般。 他的仆人扯住了他,叫道:“公子,酒不能喝多了,我们还是走吧?” 他说道:“酒为什么不能喝多?李白尚说人生得意,要喝醉。你说我此时得意,要不要喝醉?” 那两个人看他此时已经醉得站也站不住了,要杀他何难?他们便叫了一桌酒菜,一边浅斟细酌,一边看他耍疯。 那店内的人看着来了一个疯汉,再后面进来了那两个满面杀气的人,都知道不妙,有的便悄悄溜走,大胆些的,便趸在那里,等着看他们的热闹。 忽地,那瘦子站起来,他走到了慕容怀的面前,说道:“慕容公子,久违了?” 慕容怀看他,醉眼惺忪:“我不认得你,你怎么说与我久违?” 那瘦子说道:“我在地狱里认得你,只是那一天地狱里的鬼怪跑了风,让你逃出地狱了。你回去不回去?” 慕容怀大声笑道:“原来你是地狱里的人?”他拿着那一把小小的刀子削那米饭吃,只见他一扬手,那米粒便在空中一飞,他的刀在空中疾闪,竟把那米粒削至口中。他叫道:“好,好!” 连一旁的那矮子也看出,他这是一种十分不寻常的功夫。他心道:如果这慕容怀是装疯卖傻,故意作醉,他们两人可能对付不了他。他说道:“慕容公子,能不能出去说话?” 慕容怀指着他笑,说道:“为什么说话要出去,找一个无人处慢慢说么?我看你还是小心些,小心些!” 瘦子看不惯,心道:看我出手,用大度佛母功给他一招,他未心能抵得住。他心想着,便手指忽地化得骨节累累,那样子像是一节烧得焦了的木棍。他喝道:“看指!”他一指点向那慕容怀。慕容怀竟不知死,眼睛半睁半闭,哼一声道:“看刀!”他手一迎,那刀正对着那骨节。 瘦子知道他的刀厉害,但他再厉害,未必厉害得过他的指法。他想他的大度佛母功足能制得慕容怀了,他便用足了气力,大喝一声:“开!” 他的心意,是一指弹开那把小刀。但他忘了,慕容怀在这刀上也浸淫了十几年,他的刀忽地变得游移了,在他们的眼前闪动。刀直移、斜走,竟是再也不动了。 唰唰两下,只听得咯咯两声,那瘦子的手指竟没了一截。瘦子大吼一声,痛沏心肺。 大度佛母功不及得慕容怀的天天练刀,他的刀功天下绝无。 慕容怀看着他,诧异道:“我说他没动,怎么削了手指?” 他对着那瘦子说道:“尊驾的手指怎么流血了?是不是要包上?” 看他样子,似乎是很关切那人,他的眼神里也显出关切来。 那矮子心道:只不知他这傻样儿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他还可制,如果是假,可莫要上了他的当。矮子说道:“慕容怀,我要宰了你。你再找什么人来,你也难逃一死。莫不如你就服了我,我好好埋了你,好不好?” 慕容怀睁大眼睛,看着他,好久才道:“你要埋我,埋不埋我那些雕像?” 那矮子气极,叫道:“埋什么雕像,我不埋它!我只埋了你!” 慕容怀大声道:“不行,我活一世,只有那么几具雕像,你不埋它,只埋我怎么行?” 瘦子大喝道:“我连你一齐也埋了!”他挥杖便打。 原来他的手指被慕容怀用刀削了,也破了他的气,他大是气恨,想一杖击死慕容怀。他喝叫那矮子:“跟他罗嗦什么?还不打死他!”矮子见他如此,只得上去与他齐战慕容怀。 卟——,一叉子砸在桌上。桌子哗哗啦啦倒了,再看那叉子,仍握在那矮子手里。慕容怀恰差几分,还不曾被他击中。 慕容怀吟道:“时常闲睡作襄王,起身梦里无娇娘。寻常时分看不见,更有醉乡是他乡。” 矮子看他舞刀,竟是一把小小刀儿,舞成漫天雪花,透也透不入去,心知他刀功深湛,他喝道:“小心!” 那瘦子本来是大家,但他先失了一指,便心内忿忿,想把慕容怀一击杀死。但他欲速则不达,动了几次杀机,都不曾得手。此时更是眼红,叫道:“不是你,便是我!” 他挥杖一击,恰击在那慕容怀的刀上。只听得劈哗哗一阵响,原来那刀像是迎面的风,一劈便劈开了那杖,拿在那瘦子手里的那一支青藤杖便哗地变成两爿。 瘦子再不识货,此时也知道慕容怀的武功过人了,他喝道:“杀!”这一声喝是提醒那矮子,两人夹击慕容怀。但慕容怀先识他机窍,一刀劈向那矮子,逼退了他。再一刀变成三式,来劈瘦子。 瘦子很生气,但他破不了慕容怀的手中刀。远远看的人都喝了一声彩,看来慕容怀比起那两个人来,真是更有本事,他手里握刀,很小很薄,竟是看也看不清。远远看去,像是他徒手与两人争斗,竟把两个人都逼退几步。 看的人便大声喝彩。 瘦子看看斗不过,呼哨一声,两人便跳窗而去。 慕容怀等得他们走了,便再跌倒在地,说道:“我愿常醉不愿醒。”他竟在那地上呼呼睡去。 “伞”坐在女人的对面,他知道这女人的心机很深。 他觉得他斗不过这个女人。 女人笑笑,说道:“知道十二凌烟阁的故事么?” 从前的唐太宗,在夺得天下后,立了一个有名的阁楼,在那楼上画了十二功臣的画像,时常上去看它。女人提这故事做什么? 她慢慢悠悠说道:“皇上对我说,如果‘伞’先生能帮皇上安定天下,‘伞’先生要什么,只管则声就是。” “伞”的眼里有一点亮光。 他说道:“如果我想得不错,无心婆婆一定是要我做什么了。” 女人一笑,说道:“不错。” “不知道这一回是做什么?” “杀人。” 他想也是,除了杀人,他还会什么? 杀谁? “有一个人,他是江南的名公子,他擅丹青,能雕人像,是天下少有的奇才……” “伞”的身子一震,说道:“他是你的人……” 无心婆婆看他,那眼神很厉,她说道:“你最好别说他是我的人,因为我不喜欢有人说他。” “伞”不语,他对这个女人时,总有一种屈辱感,她时常提醒他是这女人的手下败将。 他再不出声。 女人很满意,她说道:“你能出手,便把他杀了,那时我会对‘伞’先生很感激。” “伞”走出去了,他走到了街上,进了那小小店里。围坐着的有他的几个兄弟。 他们是老六、老四、老二,还有那个老五。 “伞”慢慢坐下来。 老六急急问:“大哥,她要你做什么?” “伞”说道:“杀人。” 老五说道:“知道是杀人,但愿能拣一个好杀的来杀。”但话说出了,也知道是白说。如果是好杀的,无心婆婆岂不是要自己杀,怎么会要“伞”去做? 老二说道:“大哥,你说是谁,我去。” 老五说道:“不必二哥动,我去就是了。” “伞”说道:“这一回不必争,我去。” 他们都吃惊地看着老大。因为老大很少说他自己亲自去的。他说他去,必定那个人很是棘手。 老二说道:“不行!”他很少说话,如果说出一句,众兄弟肯定在意。 老五老六看着他。 老二说道:“老大得主全局,你们都不能去,我去。” 众兄弟看着老大,等他说出一个人来,如果他说得出那人的名字,他到了明日,便会是一具死尸。 老大说道:“慕容怀。” 全都无声。 今天至少有两个人看到了慕容怀与那瘦矮两人一斗,他们知道,慕容怀的武功深不可测。 老二说道:“这一高一矮两人可能也是无心婆婆的人。” “伞”突然说道:“别乱猜测。” 不是事实,何必再说?老六与老五站起来,说道:“我们去!” “坐下!”一声吼,使他们一惊,只听得老大叫道:“杀慕容怀不是我们的最后结局,你知道什么是最后结局?” 众兄弟不语。 “伞”说道:“今天无心婆婆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提起了唐太宗的那一个‘凌烟阁’,她说皇上会让我们成为凌烟阁’上的英雄。” 老五老六看他,不知他说此事何意。 老二的眼睛睁得圆了,他说:“‘凌烟阁’上的功臣有几个能善终的?” 几个都是打了一个寒噤。 “伞”说道:“我们为什么不去找那个慕容怀,让他知道一点儿什么?” 老二说道:’我去,我去。” 众兄弟看他。他说:“我去合适。” 夜风仍在吹,在静静夜里,有人在低声呓语。这是睡梦人的低语,梦中人肯定在作着好梦。 慕容怀在他的静室。他对自己自言自语:“你何苦做这种傻事儿?你是一个贵家公子,你看中的是那些窈窕淑女,她们哪一个看你时不是脉脉含情?她们看你时,个个对你说,慕容公子,慕容公子,她们叫你时,那话声都甜极腻极了,你怎么不知晓?” 他抱着那个木雕的美人,对他自己道:“慕容怀,你有美女在怀,你有什么不快?人生最大乐事,莫过于此。你难道不知道么?” 他突地哧哧几刀,把那美女的身上衣服尽是削落,说道:“我与你是一对鸳鸯,你何苦作弄我?”他搂着那木美人,对她极尽丑态,尽情戏弄。 忽地有人说道:“老六,你看他是不是一个疯子?” 那老六也笑,说道:“是,我看大哥二哥也太看重他了,像他这种疯子,能做得什么大事儿?” 两人竟悄然出现在慕容怀的静室内。 慕容怀呆了一呆,他像是刚刚想起来什么,说道:“你们怎么……进来了?” 两人说道:“找你。” 慕容怀仍是痴痴的,他说道:“我想想看,我认不认得你们。他很认真地想,想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我不认得你,我也不认得你,我不认得你们。” 那??六笑笑,说道:“你不认得我们,你好好想一想,你或许是忘了,你是我们的好朋友,你知道不知道?” 他越是说,慕容怀就越是糊涂,他念叨道:“你们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记得了,我的朋友都是害我的人,我把他们都忘了,从前我与他们都很好,但到了现在,他们都害我,我便没有朋友了,你说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不记得你?” 两人笑着,对慕容怀说着一些胡话,渐渐到了慕容怀的眼前。他们想发出致命一击! 第四十章 无心杀人 慕容怀看着那两人对他出手,急急地从怀里掏出刀来。他怀里的是小刀,对着那两人疾刺。 忽地那老六叫道:“慕容怀,我宰了你!”他一鼠抓直奔慕容怀。 卟——地一声,他的肩头竟喷血了。原来慕容怀轻轻巧巧一刀,正刺在他的肩头上。看去恰如他直把自己的肩头送去与慕容怀直刺一般。 老五大叫道:“六弟!”他的缅刀砍在慕容怀的头上! 忽忽风声响,慕容怀叫道:“别对我出手!” 那老六看看正在抓慕容怀,知道两人对付不了他,大声道:“五哥小心!” 那老五正在砍他,忽地那手一阵子刺疼,原来不知何时,手腕已经着了慕容怀一刀。 慕容怀痴痴说道:“你们没看到我正与美人谈心,你们进来做什么?快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你们。” 那老五叫道:“慕容怀,有人叫你死!” 慕容怀顿了一顿,他扬头说道:“谁要我死,我死了他有什么好处?” 那老五一想斗不过他,就不如与他哄说几句,或可有机会喘息,他说道:“你得罪了一个人,你想杀她,对不对?她是一个女人……” 慕容怀陷入深深的苦恼中,他愁眉不展,说道:“我想杀人?我想杀谁了?我不想杀死谁,我只是想要雕她的像!” 那老五看他,灵机一动,心道:看来他深有苦恼,他想必是对于那个女人有情,但那女人却一心杀他。老五说道:“她不愿意让你画她,她愿意杀死你。” 慕容怀是深深的苦恼,他说道:“她不愿意就不愿意,她怎么能派人来杀我?” 老六说道:“她为什么不派人杀你,像你这种人,活着让她生气……” 慕容怀忽地大声道:“胡说,她看见我并不生气,她从前还允许我在她卧室里,看她在那里睡,只是我不曾碰她,她不让我碰她……”看到他沉入深思,两人心下暗喜,心道:原来症结在这里,惭愧!两人不再说话,忽地一齐出手。 一声狂吼,那慕容怀正在沉思,当然不曾设防,一刀正砍在他的肩骨上。他狂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他再被那鼠抓抓在后背,他怒吼连连,跌将出去。 老六叫道:“不用大哥出手,我们兄弟两个便可把他料理了!” 那老五说道:“小心!” 慕容怀怒极,他嘶叫声声,双拳振振,叫道:“混蛋,你误我大事,你不让她来,你让她来,我便能雕出天下最美的雕像来了!”他怒目圆睁,叫道:“你叫不叫她来?!” 老六恶声道:“她不会来了,她要是来,就是来给你收尸!” 慕容怀站起,他说道:“那好,我知道你们是想杀我,我不能容你们!”他一步步逼向两人。忽地他不痴了,清醒了许多。他对两人说道:“你们是谁的人?是许茹仙的人,还是那个‘伞’的人?你说!” 慕容怀拿出一把小刀来。这一把刀更小,小到了只能看到一条线,那是一条光亮的线。如果他一挥刀,空中便有一条线交过。那是死亡的线! 慕容怀大吼道:“你们都去死吧,你们早早晚晚都是一死!” 哗——,一刀挥出,血迸! 再一刀挥出,吼出! 老六的手臂被慕容怀划断了筋脉。他叫道:“五哥,快走!” 老五慢慢说道:“走得了么?叫他先走!”他再一抓,那慕容怀忽地一刀切在他的腕脉上。他的手全废了,他怒吼一声,跌倒在地。 慕容怀看着他两人都倒在地上,他忽地痴痴地说道:“我说过,你们叫她来,我便叫你们走,我不伤害你们,好不好?” 老六叫道:“你已经伤了我们……” 那老五捂住了他的嘴,他说道:“慕容怀,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决不是我们老大的对手。” 慕容怀一叹,说道:“你们真是江湖中的浊人,我与你们争什么锋?我只是要雕我的像,你们老大是谁?她是美貌无比的女人么?只要她是,我便来会会她。如果他也是一个须眉浊物,我见他做什么?” 老五说道:“他是……” 那老六是一个硬汉子,他叫道:“我们老大是江湖上最有名的人物,他就是‘伞’。” 可惜的是,慕容怀似乎想不起来那个“伞”。他说道:“是什么‘伞’,下雨天用的雨伞么?” 那老六恶声道:“你装什么胡涂,你早早晚晚会死在我们老大的手里!” 慕容怀想了一想,说道:“死在谁手里,并不重要,我看你们还是去对你们的那个人说一说,只要她能让我雕她的像,我绝不为难你们。” 两人此时再无力与慕容怀一战,老五说道:“那好,我们便去与她说,只是她愿意不愿意,我们可就说不上了。” 慕容怀想一想,说道:“也对,说不说在你们,愿意不愿意在她。我与她在一起那么久了,也没看到她愿意。奇怪,奇怪,世上的女人,大多愿意留下她的倩影,留下她那最好看的容貌给人看。她怎么不愿意?莫不是我对她没说明白?” 老六刚要骂他,忽地那老五扯了扯他,老五说道:“我看你是没说明白……” 慕容怀说道:“我对她说明白了,她那一天在我的屋子里,我让她看我的那些雕像,自从那一天后,她像很厌恶我了,不知是什么原因。你说是什么原因?” 两人正在流血,刀也血糊糊的,人也血淋淋。但全都不敢动,怕一动慕容怀便会宰了他们。 老五与老六在偷偷裹伤。 慕容怀看到了,他急急地说:“真是对不住,我想起来了,你们刚才不小心受了伤。我来替你们包包伤。” 两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伤了两人,又说要替他们包伤,岂不是玩耍他们么?但看慕容怀的神气,却又不像是开玩笑。 慕容怀过来,拿出一些金创药来,替他们两人包伤。 两人一递眼色,看来他该死了。只要他一走近两人,必死无疑。 但慕容怀左手拿着金创药,右手出手,疾快如风,把他们两人的穴道点了,让他们两人再也动不得。 两人心下长叹,完了,如今只好受人家的摆布了。 看他两人失色,慕容怀笑道:“我是一个好美的痴人,但决不是一个小人,你们放心好了,我为你们用完药,便会放开你们。” 看慕容怀此时哪里像是一个江湖高手,他像是一个细心的女人,拿药的手也轻轻,药用得也巧极。那一双手简直就是神手,一点儿也不见疼痛,便为他们两人敷了药。 慕容怀放手大笑道:“好了,好了,这一点儿小事,在我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他对他自己很得意。他再看两人时,就有些眼光迷离了,他说道:“我拿你们怎么办?你们看看我的雕像,好不好?” 不管他两人愿意不愿意,他先扯住了那老六的手,再扯住老五的手,扯定了两人。 两人暗暗叫苦,原来他们两人手在慕容怀手里,像是在一把钢勾勾住,闪也闪不得,疼也疼难忍。但他二人不敢出声。 在那长廊里,慕容怀一看到那些雕像,他的脸便发出一种很柔和的光彩,他说道:“这就是我的所有宝贝,你们看看,一睹为快。” 两人被他强拉着,要他们看像。 一具很好看的村姑雕像。 慕容怀对他们说道:“这是我的女人,她先前还活得好好的,有一天忽地像一枝花,枯萎了。我救了她几天,也没救过来。我给她雕了一具像。你们两人得对着她拜上两拜,以示真诚。”他说着,便扯定两人,也不由分说,便三个跪下,真个对着那村姑拜上两拜。 那老六心里苦道:“惭愧,看来今天就算栽在这个疯子手里了,竟连他的这些破木头也得一拜,真气死我了。” 再看那个老五,竟是脸上带着笑,他说道:“慕容公子真个好兴致,我看公子的这些雕像,也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了。” 慕容怀拍拍他的肩,大声道:“你说什么,岂止是天下绝无仅有?简直是空前绝后的。你以为后世便会出现像我这般的人么?” 再看一具玉像,这女人姿色极美,却是宫妆打扮。 慕容怀说道:“这女人是本朝的李师师,她艳丽万分,以至于君王也得修一条地道,天天去她家里私会。” 两人看那李师师,就是那老五老六这等的人,也看得出为什么君王愿意去会她。原来这李师师丽姿里有一种凝静,有一种很端庄的气质,皇上对她才十二分的倾心。看了十来具雕像,慕容怀一说起雕像来,顿时判若两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对他两人说出他的所有的雕像来。 一直看完了。他说道:“完了,只差那最好的一具,就是雕完了那一具,我死了也情愿。” 老五说道:“你为什么不动手雕她?” 慕容怀低声说道:“她不愿意让我摸她。” 老五大声道:“你不摸她,只是看着她,就雕出了她的像,岂不是更好?” 慕容怀低声道:“她让我看她,可不愿意让我雕她。” 老六大声道:“你这个人真是傻,她不愿意让你雕,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雕?你在这里雕她,雕不出来了,就去看一眼她。她总不能不让你看她。” 慕容怀大笑,他笑得十二分的开心,他看着那老五老六,说道:“我错看你们了,原来你们这么聪明?我错看你们了。” 他对着两人说道:“我放了你们,你们告诉了我一个最好的办法,我得放了你们。” 他去放那老五老六,忽地他止住了手,他说道:“不行,不行。” 老六怕他改了主意,大声道:“有什么不行?你去雕她,你记着她的模样,自己一边想一边雕就是了,有什么难的?” 慕容怀说道:“你们两个想出了这么好的主意,我让你们走,你们再给她出主意,她岂不是不会让我再看她?不行,不行……” 两人脸现恐惧,看来慕容怀不是总糊涂,只是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明白。 老六说道:“你放了我们,我们走得远远的,不对她说。” 慕容怀说道:“不行,她会找得到你们,那样不好。”他对着两人,手里仍是拿着那一柄随时都可以杀死他们两人的小刀,他说道:“我好生为难,是放了你们呢,还是杀死你们?” “当然是杀死他们。” 慕容怀大声喝道:“谁?你是谁?怎么敢到我这里,出来!” 随着他的叫声,走出来了那个刺刺,那个与方方分手了的刺刺。 慕容怀大声道:“我告诉过你们,我这里是禁地,你们不能随便进,你们怎敢不听?” 刺刺说道:“是啊,我也说过,这里是慕容怀公子的宝地,人不能随便进的,但他不听,你说有什么办法?”她一指身后,原来她的身后跟着那个瞎子,瞎子凤夏之。 凤瞎子冷冷道:“丫头,你说,他这里是什么宝地,不让人进,莫非他这狗洞里装满了金银珠宝不成?” ??刺说道:“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只是他有一些雕像,他雕下了很美的美人雕像在这里。” 凤瞎子笑笑,说道:“是这样。他雕得好么?” 刺刺一叹,说道:“我害怕,因为她们像活人一样。” 第四十一章 捉个伥鬼好热闹 凤瞎子不能看见,说道:“那好,我摸摸看。” 刺刺失声道:“摸不得。” 凤瞎子说道:“为什么摸不得。” 刺刺说道:“因为她们……她们都是女人。” 凤瞎子乐道:“你以为你师叔从小就是吃素长大的,我就没见过女人?我摸摸看。”他摸来摸去,那姿势甚是粗鲁。 慕容怀大声道:“小心,小心!你个狗东西!” 凤瞎子说道:“你叫我什么?” 那老六忽地说道:“他叫你是狗东西!” 老五说道:“是他骂你老人家!” 凤瞎子一翻白眼,说道:“我只是瞎,我不聋,你知道不知道?” 那老五与老六正想要他与慕容怀一斗,便说道:“你老人家不聋,我们知道。” 忽地那老六与老五的脸上挨了叭叭叭三个耳光。凤瞎子说道:“既是知道我老人家不聋,你就该老老实实听着。” 慕容怀看他摸得手重,便大声道:“你别那么摸好不好?就是真正的美人,你也该对她温柔一点儿。你对她那么粗暴,她怎么会喜欢你?” 凤瞎子说道:“她愿意喜欢就喜欢,愿意不喜欢就不喜欢,我可是喜欢这么摸。”他摸了好一会儿,摸得那刺刺都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慕容怀气得发抖,他不敢再说,他也看出那个瞎子不好惹。但他的眼里有凶光,像要吞了凤瞎子一般。 凤瞎子像是有眼,他瞪着那慕容怀说道:“你不愿意让我摸她?” 慕容怀一叹,说道:“像你这种粗鲁男人,摸了她,也对她是污辱。从前凡是有人来摸过她,我都给她好好洗浴过,让她不受世俗污染。” 凤瞎子大笑,说道:“好一个世俗!”他摸着那一个村姑,说道:“这是一个村姑娘,但她是一个很清秀的人,你对她很有情,他喜欢她,你雕她的时,必是流着泪水的。” 慕容怀大惊,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凤瞎子说道:“摸出来的。” 慕容怀大声道:“你来摸一摸这一个人看。” 凤瞎子就再去摸那一具李师师的像。他摸了半天。慕容怀在等。 凤瞎子说道:“她是本朝的人物,你在雕她的时候,对她仍有肉欲。可她不是活在现时的人,你对她不那么狂热。她的衣服和笑容都有些怪。对了,她是一个娼家,是一个娼女。但她面现华贵,人也风流,她会是谁?对了,本朝有一个李师师,她一定是李师师了。” 慕容怀看着凤瞎子,说道:“人都说凤老板真个是识货的人,原来不仅是识古董。” 凤瞎子冷笑,说道:“我就不识你这雕像么?” 两人再来到了一具雕像前。那慕容怀看着这具雕像,说道:“你要能摸得出来这具雕像来,我便知道你是有本事了。” 这是一具很小巧的雕像。是一具新雕出来的雕像。她的笑意微微,竟还有些凄伤,她的脸有些斜,但她的神思有些不属,她是在想什么?她为什么有些不快?凤瞎子这一回摸得有些时间久了,他慢慢坐下,说道:“慕容怀,你见到过这个女人。” 慕容怀看他,知道他会猜出这一点来。 还有什么? “你见到过她,刚不久前……” 慕容怀睁大了眼睛,他看着那密室,他像是看到了从那里边袅袅走出了一个佳人来。 “她是一个你要完全占有的人,你的心思在刀上,而且你对她有杀机……” 瞎子说道:“很奇怪,你对女人有一种迷恋,但你从来不对女人动杀机。这一回却是例外了。” 慕容怀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 瞎子的脸上有一种沉思,他也像是想起了一种不快的往事来。他说道:“她是一个很神奇的女人,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你对她有肉欲,但她完全没有一点儿反应。说是没有反应也不对,她对你很冷淡……” 慕容怀低下了头,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凤瞎子是他的肚里虫,他完全知道慕容怀的心事。这岂不是很可怕?他的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 凤瞎子仿佛能看得见慕容怀的心事,他说道:“她是一个神女,她不愿意与你交接,那是一定的。但你对她有肉欲,你曾占有过她。不对,你试图对她有过……但没行……” 瞎子的声音突地焦躁起来,他说道:“她走了,你的心也被她带走了。” 慕容怀忽地蹲下,他呜呜地哭起来。哭了好久。他明白了,他的心思完全在凤瞎子的手里,在凤瞎子的心里,不知道怎么做的事儿,他也得问凤瞎子。他对着凤瞎子跪下来了。 凤瞎子很得意,他看着刺刺,大笑。他说道:“谁说我看不见,我看见的事儿,比你更清爽。” 慕容怀此时像是有了好脾气,他说道:“凤老前辈,你有什么法儿,能救得我,你救我一救!” 那两个人看着慕容怀竟对凤瞎子跪下来了,不由得大是吃惊,心道:看来这瞎子更是厉害,比那慕容怀厉害。慕容怀把他们两个打成残废,他几句话便把一个慕容怀说服了。他们不禁不寒而栗。 凤瞎子看看刺刺。 刺刺说道:“师叔,你愿意帮就帮他。”刺刺心道:有一个帮手,就叫他去为难那个许茹仙,叫他去为难那个无心婆婆,叫她们顾不得自己的事儿,好为佛佛、磨磨报仇。 慕容怀说道:“我喜欢她啊,我愿意给她雕一具像,可她不愿意,她不愿意让我看,她不愿意让我摸。她不愿意,我怎么办?” 凤瞎子说道:“她不愿意,你强去摸她,强去看她,看她能怎么样你?” 慕容怀跳起来,他自言自语道:“我强去看她,我强要摸她?那一定比我想着雕她,雕得更来神韵。只是我怎么敢?我不敢,我不敢啊!” 凤瞎子大声道:“她是什么人,你怎么不敢?” 慕容怀看看四周,说道:“她叫肃秋,人家都说她原来就是肃杀。其实她不是,她只是一个女人……” 刺刺的心紧了一下。 “慕容怀再说:“我看得出来,她原来就是那个无心婆婆,她一心要江湖人的好看,她一心要灭江湖人。她的人很多,她的本事也不小,我的武功不敌她……” 原来无心婆婆就是肃杀,肃杀就是那个肃秋。 凤瞎子冷冷问:“肃秋是肃杀的什么人?” “她与肃杀一定有亲,我看到过,她在睡梦里就流过几次泪。” 刺刺心道:原来她在睡梦时也让慕容怀在一旁了,看来她对慕容怀有一定的好感,只是后来怎么不行了? 老六老五两人也听得惊心动魄。如果肃秋就是无心婆婆,他们就是做了无心婆婆的打手。一定要回去告诉老大。他们得洗手,不再为她杀人。两人的神情看在刺刺眼里。 她问:“是谁叫你们来杀慕容公子的?” “无心婆婆。” 刺刺笑一笑,说道:“果然是她。” 慕容怀失神道:“她为什么要杀我?她为什么要杀我?” 刺刺说道:“因为你知道她知道得太多了,你知道得太多,对她没有好处。” 慕容怀拍手叫道:“我对她知道得太多了么?我真的对她知道得多么?”他有一点儿疯了,只是痴痴看着那凤瞎子。 刺刺看着那两人,说道:“你们想杀人灭口……” 老六看出她不怀好意,大声道:“你放我们回去,我们告诉老大,让他再不听无心婆婆的话……” 刺刺笑了,她说道:“如果你们死了,无心婆婆会不会怪你们老大?” 老六叫道:“老大会为我们报仇的!” 凤瞎子冷哼一声,说道:“他有什么本事?” 凤瞎子可不服天下第一的黑道人物“伞”。 刺刺说道:“我杀你们,无心婆婆一定会让你们的老大难堪。你们老大很少难堪,他一难堪起来,一定很好玩。”刺刺笑出声来。 “杀死他们两个!” 慕容怀看着刺刺,说道:“你要我杀人?我不杀,要杀你自己杀!” 刺刺柔声对他说道:“你要杀死他们,我便叫师叔带你去看那个肃秋,叫你雕她的像。我好去劝她,让你雕她,好不好?” 老六大声道:“慕容公子,你别听她巧语,她是在骗你!” 刺刺踢了他一脚,踢得他再也吐不出声来。 老五说道:“刺刺,我们与你无仇,你害我们做什么?” 刺刺眉毛一挑,说道:“谁叫你们听女人的,我一见了女人就恨,见了女人就烦。偏偏你们都去听女人的……” 老五说道:“刺刺姑娘,你不也是女人么?听说你也叫老公听你的。” 刺刺呆怔住了,她忽地大声道:“胡说,我听我老公的,我老公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从来不曾违背他的意愿。” 她说道:“对不住!” 刺刺拿起桌上的雕刀,对着那老六的胸前就划上了一刀。 老六疼痛难忍,哇哇大叫。 刺刺说道:“你遇上了生浮子的徒弟,就算倒霉了。” 她再划了几刀,划得那个老六鲜血淋漓。 老六大声骂道:“刺刺,你个狗养的!我宰了你!” 老五笑道:“宰她做什么?不如拿来做你我兄弟的玩物,你玩一会儿她,我玩一会儿她,那有多好?!” 两人情知在刺刺手里,活着不如死了的好,他们便放声谩骂刺刺。 刺刺冷笑道:“好啊,骂啊,骂啊!”她一刀一刀割那老六的肉。一片儿肉放在桌上,说道:“你再骂,你要不骂,就是我孙子!”唰——,又是一刀。又是一片肉割下来。 老六叫道:“刺刺你个王八蛋,怪不得那个大脑袋的龟也不要你了,原来你是一个骚女人,没人要的骚货!” 刺刺最听不得有人说方方不要她了,她大声怒吼着,一刀刺入了老六的心脏。 老六挣了几下,人就死了。 老五笑骂道:“你个臭娘们儿,没人干你了,对不对?你没了老公了,来啊,爬我身上,我给你快乐!” 刺刺说道:“我不愿意再弄血了。” 老五叫道:“你个吸血鬼,你愿意不愿意,也得来摆布你大爷我!你不摆布你大爷我,我怎么能舒服?” 刺刺说道:“是么?这一下你舒服不舒服?”唰——,一刀飞去,正巧那老五的舌头在外,一刀削去了他的舌尖。他仍是呜呜地骂刺刺,那骂声更是恶毒。 刺刺心道:我老公方方从前带着我,在江湖上净装大侠了,总是十分气闷。不如我与师叔出来,时时快意恩仇,能报仇的就报仇,不能报仇的就拿他消遣,岂不是更好?刺刺摸一摸老五,说道:“我会告诉你的主子,告诉你那个无心婆婆骚货,让她时常带一点儿火纸来看你的。”她说完,唰——地一刀,便把那老五的额头击穿。 慕容怀看着她杀人,看得呆了。他心道???原来女人也这么杀人,真是可怕。他说道:“你怎么在我这里杀人了,我得擦,我得擦她们,只要有血腥气味儿,她们便不那么灵秀了。你知道不知道?!”他几乎是对着刺刺吵起来。 第四十二章 男人的毛病 两具尸体放在面前。坐着的有四个人。他们是“伞”的兄弟。 老二黑着脸看着地上的死尸,他恨不能放声大叫。 老三是秀蕾儿,她正在流泪。 老四是火暴脾气,他低着头,不出声。 只有老大在看他们的尸体。 死人是被人一刀刀割的。割他的人像是在玩,他很残忍,杀死了他们还不算,居然对他们的尸体玩了半天。他决不会放过那个人。 老二说道:“我去!”他走出门,刚刚到了门外,忽听得一句:“站住!”他回来了。 老大说道:“如果你们再走,我便自尽!” 三个人看着他。 “伞”说道:“自从那个无心婆婆找到了我,我们便倒了霉……”一切都从无心婆婆开始。他说:“我宁可天下十三处巢穴不要了,宁可不要……我的老娘,我也得与她斗一斗。”他要走出去。 秀蕾儿大声道:“大哥……” “伞”说道:“如果我死了,三个时辰不回来,你们便走……” 走到哪里去?逃亡,他们从未尝到过的滋味儿:逃亡! “伞”走出去了。 今晚的天气很好,满天都是星星,看来明天不会用到“伞”。“伞”是他的名字,也是他这六兄弟的代号。他从二十岁出道,一连大大小小几百次征战,都未大输过。如今,他会大输么?他找到了无心婆婆的住处。很幽静的地方。他走进去了。 无心婆婆正在洗浴,她对着一个男人,让那个男人看着茶,不许他盯着她看。那男人倒也听话,正盯着那茶。无心婆婆说道:“我在洗浴,你可是切莫偷看啊?”那个男人是一个大方脑袋的男人,他笑笑,明白女人的心意,是叫他偷看。他果然看了那女人。飘逸的头发,一身洁净的她落入了玉盆。她的脸带着笑。她的身体是成熟的,但奇的是,方方能看得出,从未有男人侵犯过那成熟。他走到了浴盆旁。他说:“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身子很美?” 她笑笑,不答。 他看到她,再也不会想别的女人。第一次,是在那一间地下室里,她喜欢上了这个大方脑袋的人,她吻了他。只不过那时他吓昏了。她吻起他来,索然无味儿。 她笑笑,说道:“从来没有男人看过我洗浴。” 方方大笑:“你以为男人都能看一个女人洗浴?有时一个女人洗浴,只是给一个男人看的。你懂不懂?” 她慢慢说道:“我像是什么都懂,但又像是什么都不懂。”说她什么都懂,因为她自称她是皇上的女人,她自是最谙风情的了。但说她什么都不懂,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皇上的女人,她只是肃杀的妹妹,是一个肃杀的秋天。 她说:“你有过三个老婆,你一定知道什么是女人……”她竟坐在那浴盆里与他闲扯。 方方大声叹息:“我有过三个老婆,但她们都没了,两个死了,一个再也不理我了,我没老婆了。” 她伏在那浴水里,轻声对他说:“你还想不想再娶老婆?” 方方想不看,但糟糕的是,那水很清,他能看得出那女人的成熟的小蕾似的乳头。那成熟的乳头让他心神不安。 她扯着他的耳朵,说道:“我知道你,我过去就知道你。那时我问我自己,谁的脑袋能长成方的?” 他笑笑。 她说道:“我吻了你,我那时吻过了你……” 他知道,在那地牢里。他突地跳入了那浴水里。她一声尖叫。这一声尖叫是专门给他听的。两人搂在一起。 方方再也想不起他的三个老婆了。 有时,人会疯。疯了的人再也不是人了。他们只是知道,水很好,正不冷不热,人也很好,很滑,像是鱼,但真的不是鱼。鱼不会像他们这么享受。 方方搂着她,他说:“真的是你……杀死了那七伙人?”他说的是那洛阳罗金刀、两广离明、汾水杂十八、铁炭、北方十三罗锅、京都许风衣,还有无望大师那七桩天下知晓的案子。 她慢慢推开了方方。她哭了。她说:“你不喜欢我,你在与我亲热时,却不一心一意,你仍在想着问明白那一件案子……”她哭得很伤心。 忽地,她不哭了,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她与方方都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是“伞”。“伞”怎么会进了她的浴室?她厉声道:“你出去!” “伞”大声道:“我没看到你的身子,我只是看到了一具死尸……”他的眼光很厉,看人时,人的肌肤如冰砭骨。 她笑了,竟是不慌不忙,她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你有老娘在我手里。” “伞”说:“你错了,我杀死了你,就替老娘报了仇。” 她心惊,再说道:“你还有十三处巢穴……” 他扬头大笑,说道:“我不会受制于你,那十三处的兄弟们会与你们血战……”他十三处巢穴也不要了。他的手里忽地有了一柄“伞”。 方方嘻笑道:“你就是再有本事,也得人家穿了衣服,才能与人动手吧?” “伞”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错了……”一句话只说了半句,“伞”便冲天而起!一伞罩向方方! 要是他对着那肃秋出手,肃秋反是不慌,只是他出手便冲着方方,让她大是吃惊。她叫道:“躲开!” 方方哗哗带水,一闪闪出去。 “伞”的手刚刚要落,忽听得脑后风生,只见那肃秋出手,向他的腕脉划来!“伞”回手一击,来一势“风从叶生”!“伞”击退了肃秋的一攻,叫道:“别扰我!” 肃秋本来不比“伞”差,只是她赤身裸体,怎么也是羞,她叫道:“你快出去,要有本事,我与你在外面战上一天也行!” “伞”只是冷笑。他仍是一伞击向方方。 方方这一躲躲得慢,便划出一道血光! 肃秋害怕了,她叫道:“方方,你不要紧吧?” “伞”再作雷霆一击时,他的伞便打在那肃秋的身上。 哧——,一声轻响,浴盆里满是血水。 一溅血光,肃秋便哭了,她叫道:“我要杀了你!”她的身子像是鱼,在水里飞出。 在空中只转了三次,出手了!伞张开了,像是大网,一撒便开。忽听得哧哧轻响,那“伞”向外一跳,肃秋看着他呆站在那里,说道:“你受伤了,你快死了……” “伞”冷冷道:“你以为我会死?”他的嘴角有血,但他仍是站得笔直。 肃秋说道:“你会死在门外,门外有我的人……”“那个和尚……”他也知道,门外的和尚是无生禅师,是少林无字辈的唯一存人。 “伞”说道:“我来找你,是与你同归于尽的。” 她笑了,坐在那浴盆旁,索性让他看个仔细。玲珑玉体,斜斜而陈,他竟是无动于衷。她笑嘻嘻说道:“你真的想好了?” 他沉声道:“你不该逼我……” 她再笑,说道:“我没逼你。” 他怒道:“你把我的母亲……” 肃秋笑了,她撩一下长发,说道:“你母亲仍在你家里。” 他一怔,叫道:“胡说!” 肃秋笑道:“为什么不问问你的丫头?”“伞”真的看到了他家的丫头凤彩。 凤彩说:“老夫人真的在家,只是你不知道。” 老夫人在家里,她不曾受到肃秋的威胁? 她笑嘻嘻道:“她愿意你做一点儿正事儿。我说什么,老夫人都愿意。” “伞”沉默了。他知道母亲的心思,母亲真的不愿意他做强盗,他做强盗,母亲天天提心吊胆。“伞”再不说话,他走出去了。走在风中。 方方一直是呆着的,他此时再看,那凤彩丫头竟是不知何时出去了,浴室里只有他与肃秋两人。看来她还不那么坏,只是她杀死那么多的人做什么?方方说道:“你为什么要杀人?” 她的眼里有火:“他们杀死了我的哥哥……”她的哥哥是肃杀。 方方大声叫道:“他是坏人。” “谁是好人?你是好人么?你是好人,你欺负我?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好人。”她长长地吁了一声,很是寂寞的一叹。 方方看她的胸,正在流血,那雪白的酥胸有一道血痕。他说道:“你受伤了,我替你包一包。” 她忽地哭了,叫道:“我不用你,我不用你,男人是什么狗东西?他们都有毛病啊,女人对他们好,他们怎么不知道?”她哇哇哭出来。她用衣服掩住她的身子,冲出去了。 只剩下了方方一人,还坐在那有血渍的浴水里。水慢慢凉了。他怎么办?他不愿意走出去,如果这一浴盆水能淹死他,他就死掉算了,省得惹出这许多的烦恼。 但他死不了。先是走进了一个丫头,一个眉眼很俊秀的丫头,她笑着对方方说道:“我家姑娘哭了,是不是你气她了?” 方方无奈地点点头。 忽地冲进来了十来个丫头,人人都是穿着整齐,她们齐出手抓住了方方,一个个揪扯他的头发,撕得他疼痛难忍。方方流下泪来。他大叫道:“别扯我,有什么话直说,扯我做什么?!” 丫头们叫道:“你欺负我家姑娘,我们不杀你便是便宜了!”几个丫头也不顾羞,扯起了光赤赤的方方,扯跌在那地上。 他很狼狈。 那肃秋只是流泪,莫非她真的不再顾方方了么?她终于说了一句:“放开他!”她说:“我杀过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我杀的。”她流下泪来,说:“他是我哥哥,我从来没见过他,可他毕竟是我的哥哥……” 所有的丫头都出去了,只剩下了他与肃秋。 她慢慢站起来,说道:“我喜欢你,不管你是否喜欢我……” 方方能说什么?他只是呆呆看着肃秋,肃秋说道:“如果你真心喜欢我,我便嫁与你,如果你不喜欢我,你看了我的身子,你只有一死!” 方方选择什么,他只有死,或是跟这肃秋成亲。他愿意跟这肃秋成亲么?他还想着他的妻子刺刺么?如果刺刺见到了他与这肃秋在一起,她会不会恨方方? 肃秋到了他面前,她的身子仍是赤裸的,她跪在方方面前,说道:“如果你娶了我,我岂不是会很少再作恶?我要是再不杀你,你会不会很喜欢我?”她的嘴唇是冰冷的,她亲吻方方,亲吻一个呆若木鸡的方方。她的胸前有血,这血流在方方的胸前,流在他们的身上,再也分不出是谁的血了,他们的身子都是热的。 第四十三章 暗杀 五月十六是许茹仙的生日。头一天,整个洛阳城都是喜气洋洋,来为许茹仙做寿的人成百上千,他们有江湖白道的英雄,有黑道的枭雄,有那些在江湖上立志扬万的少年郎,也有成了名的豪客。人都奔洛阳城来,因为寿星许茹仙如今在洛阳。 天要傍晚,从城外驰来一辆车,那车夫是一个浓眉汉子,他急急喝马,马儿疾驰,他还是嫌慢,把一对马儿赶得疲惫,竟是浑身汗湿。他扬头看着那城楼,说道:“大哥,快到了!” 车内有人应声道:“到了就好,这会儿怕是来不及了,许夫人的寿诞怕早就开了。” 那赶车的说道:“大哥,不管怎么样,只要赶得上就行。我见过许夫人一次,那一回,她亲手端茶来给我喝呢。”他说时很是激动。能得许夫人亲自端茶与他,在他看来,只怕是天大的殊荣。 那车内的汉子说道:“二弟,你我虽是在江湖上也混得几年,叫个凤凰双刀,但你我有几分能为,我们岂能不知?上一次幸亏许夫人看到了你我,从重围里救出我们来。要不是有许夫人救,你我早就死了。这一次许夫人见召,一定是有大事要我们兄弟去办。我俩一定全力以赴。” 赶车的老二笑道:“大哥所见极是。”车更快了,眼见得洛阳城在望。如果进了城,赶到了许夫人的宴会上,他们会对许夫人说出他们的心意。 浓眉大汉说道:“大哥,洛阳城到了。” 两人的车到了城外,忽地听到一声阴恻恻的冷笑。那浓眉汉子喝道:“什么人?敢来笑我凤凰双刀?!” 那人笑道:“凤凰双刀是什么刀?莫非是用来杀鸡的么?”说着,竟从暗地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一身黑衣,暗影里,阴气森森。他说道:“你们去做什么?莫非真个是去给那个女人捧臭脚的么?” 浓眉大汉喝道:“胡说,你是什么东西,敢污辱许夫人!?”那人一阵怪笑,说道:“许夫人,什么许夫人?她不是米离的女人么?女人都是一样,你看她好,她只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宠物罢了。什么许夫人,好笑啊好笑!” 那人一心寻衅,叫道:“你两个杀鸡刀要不要来与我见过几招?” 车内的大汉说道:“二弟,这人口气不小。” 要知道凤凰双刀在洛阳中原地带也不是无名之辈,他如此小看两人,使他两人顿生敌忾之心。 浓眉汉子说道:“他自想寻死,怪不得我们。”两人下了车。 看到了那个人,他的手里有一条棍子,一条很短的棍子。 浓眉汉子问道:“你是谁?” 那人笑笑:“许夫人的床上客。” 要知道他两人是受过许茹仙的恩惠的,对于许茹仙的尊敬,更比对米离还甚,听得他如此说话,不由大怒,他两人互看一眼,心道:你是找死了,你敢如此污辱许夫人,死有余辜。 凤凰双刀一齐声吼,他两人出手了!刀如雪花在飘,漫漫刀影。刀如柳絮在飞,一飘无尘。两人一齐,把那个人的身影笼在刀下,要把他一片片儿搅成碎片儿!看得出那人再无生路。但在空中,怎么竟有一声哧哧轻响,那人的棍子只是拨了一拨,那刀便斜了斜。人影飘出。浓眉汉子的头飞了,被一条棍子像是割草一般,飞了出去。那头在空中怒飞,竟是一飞几丈,待得落下,扑通一声,像沉石坠地。 那老大看着,叫道:“老二,你莫要……”他一看,以为老二飞出去,想对那人动手,再看看,知道不对了。那头早飞出去,却是没有身子随着,他知道坏了,刚想叫一声,便觉胸一闷,哇一声吐出了鲜血。那人的棍子捅在了他胸里。他觉得那棍子捅入了他的心,直插在他的心上。他的刀递在那人的身前。只差一寸。他说道:“你好……好……”扑通倒地。 那人看了看两人的尸体,扬长而去。 洛阳城的城门早早便关了,如果有夜来的远客,便到了洛阳城外的小店里住下,待得明早再起来,扑奔城里去。今天的小店里很热闹,有许多的人,而且大都是江湖人。他们有的大吵大嚷,推杯弄盏。有的一声不语,坐在店内。 店老板知道,他们都是为许夫人寿诞而来的。店老板不是江湖人,他不知道许夫人是什么人,但他知道,她一定是一个很好看很美的女人,。她也很有本事,能叫这些大吵大嚷的江湖客听她的,她本事必是不小。在店内的人都是等着天明,再进城去给许夫人作寿的。 有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说道:“许夫人给我们万花山庄许多关照。我们庄主说,如果没有许夫人,便没了万花山庄。”他拿出一颗明如玉球的大大明珠,说道:“这便是我们送与许夫人的寿礼。我们庄主说,怕这件礼也慢了许夫人。” 所有的人都是嗟讶,明珠好找,但寻得这一珠子,便不大容易了。 还有一个人说道:“我这里有一件宝物,也足以与你那一珠子相比了,你们看看,也算是开眼。”他拿出一只小小的活物来。 众人看时,但见那小小活物尤自瞪着双眼,看着众人。 那人说道:“这是名传天下的绿玉蟾,它能解得百毒。许夫人得这尤物,自是没大用,但它也算得上是江湖奇宝了。” 众人再是嗟讶。许多人聚在一处,彼此比富。要知道,江湖客一向是各有心嫉的,他们怕自己的宝贝被人拿去,平时哪里有这等胸怀?这一回所以如此,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来这洛阳的人,都是拿着宝物,把它送与许夫人的。既是大家都是同道,怕什么来抢? 店内有八九个人,都是围在桌旁,看着彼此的宝物,也是眼馋,也是开眼,正是议个不休,忽听得有人说道:“这么好的东西?都拿去送与那个女人的么?”大家听着这一句,却是刺耳了。许夫人是米离大侠的夫人,她是天下武林的盟主,怎么有人竟敢大剌剌叫她“那个女人”? 众人抬头再看,不知何时,竟在屋内多了一个黑衣人,他大大咧咧地坐在那桌上,看着众人。 众人第一件事,就是各自收起了他们的宝物。 一个人傲然问道:“你是谁?” 那人一笑,说道:“许夫人的怀里人。” 众人大怒,他们是许夫人的人,许夫人是天下最有名的大侠米离的妻子,她是圣人,如果有谁敢对许夫人不敬,就是犯了天下武林正义的大忌,他怎么敢如此说话? 一个人叫道:“你不想活了?!” 那黑衣人看看四周,说道:“我看你快死了,你们手里的那些宝物,都快成了我的囊中物了。” 那人大笑。众人哪堪他此等污辱? 有一人叫道:“气死我了!”他是一个穷人,他知道他此番去见许夫人,没有什么宝物可献,但他有一颗心,他能把他的一腔血献与许夫人。他看到过许夫人,许夫人在他的眼里,就是一无瑕疵的天人。他叫道:“你敢污辱夫人,拿命来!”他冲到了那人的眼前。 忽地,他觉得像是有一堵墙,在他的眼前堵着,堵得他心慌,堵得他再也冲不过去。眼巴巴地看着那黑衣人,他的手抬不起来,像是灌满了铅,他想叫,也叫不出来。 那人只是轻声一叹,说道:“一个女人,何必为她送命呢?”他轻轻抬手一拍,这人的性命便没了。 众人愕然。 要说对付这一个人,他们大家齐上,那是顾不得江湖道义了。但就是他们齐上,能是这人的对手么?要是他们都不是这人的对手,岂不是白送一条性命?再说,江湖客也不是至交亲朋,他们怎么肯为他的的性命苦苦相搏?那黑衣人说道:“我唱一道小曲儿,如果我唱完了,你们还不把怀里的那一件宝物交出来,我便杀光你们……” 那人不忙,他先看看那些人的酒杯。找来了一只大杯,把那些残酒都斟在一只大杯子里。他不慌不忙地喝。喝得半酣,他开始唱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你不欢颜空自烦,从来霸王不知愁,待到别姬难上难。你生得意不尽欢,只是白发两鬓添。休讲抽刀来断水,水其无情也枉然。”他大笑道:“我喝完了,你,你,你,还有你,都把东西掏出来!” 一个被他指着的人本来是江洋大盗。他归隐以来,甚得许茹仙的照应,此回来,也是一心一意要给许茹仙暖寿的。他说道:“你是不是说错了,我没什么宝物……”一句话没说完,那人便扑向这人。一招,两招,三招……怪的是,周围的人不动,他们是不想动,还是在更看时机?那人的手插入了这江洋大盗的胸内。 他瞪着两眼,说道:“你就是杀死了我,我也没什么宝物!”他訇然仆倒。 那黑衣人说道:“你们把怀里东西拿出来,不然岂不是白白送死?” 众人里有的人动了,他们慢慢伸向怀里。一个老者笑了,他笑道:“像我这一把年纪,你说我会不会怕死?” 那人看着这老者,说道:“像你这一把年纪,要是换了我,我一定会怕死。” 那老人笑笑,说道:“你错了,我不怕死,我不怕你杀死我。” 他对着那黑衣人说道:“我把那一只蟾吞了,你得不到那一只蟾。” 那黑衣人大笑,说道:“你那是一只绿蟾,一时半会儿不会在你的肚子里化了,我宰了你,从你的肚子里掏出它来,岂不是很便当?” 众人凛然,他们知道,这黑衣人手段极辣,怕真的会做出来。 老者大笑,拿出两支笔来,笑道:“好,你真的能胜得了我的手中笔,再来剖我也不迟。” 两笔一刺,果然好手段,一笔在前,一笔在后,真个名家的笔法。有人便喝彩一声。 那人笑道:“就这等本事,还要喝彩么?”也不知他身子是如何动的,便见他几扭到了那人的眼前。他直抓那老者的笔,笑道:“这玩艺儿是书家用的,你用它,却是不伦不类了。”他一抓,叭地折了那老者的笔。再一抓,另一支笔也折了,他大笑:“果然不堪折。” 那老者本来用了一式“双龙出渊”,想对这黑衣人痛下杀手,哪料得不等自家出笔,人家便三下两下折了自己的笔? 他一声叹,说道:“好,我便死在你面前好了。”要知道,那一只绿蟾的好处,是人若活着,它会随着人的心跳而跳心,便不会死。如果人死了,它便会死在那人的肚内。 老者一见此人手下功夫,真个是了得,便生必死之心。他刚要咬舌自尽,忽地那人点了他几道大穴,使他不能再动,那黑衣人笑道:“你要能死,我怎么办?”他竟卟地一声,把他的手直探入那老者的肚内。老者怒吼一声,疼痛已极,竟是当场昏死过去。 那人从老者的腹内探出一只小小绿蟾来,看那小玩艺儿竟活着。他狞然大笑:“果然好东西,只是沾了血污,却是不美了。”他在那老者的身上蹭一蹭,把那绿玉蟾小心地装入袋中。 第四十四章 生日礼物 许茹仙在笑。她的笑很明媚。如果有人看到了她的笑,一定会以为她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她的生活满是快乐。她的身旁有上百个男人,他们都用那么敬重的眼光看她。她是许夫人,她是大侠米离的夫人。她说不出为什么她的心里一听得人家叫她许夫人,那么高兴,那么满意。这许多的人都是来给她祝寿的。她坐椅子上,听那些人讲江湖事。她能把这些人聚在一起,只有她才能把这么多的人聚在一处。 忽地,听得那个白胡子老者叫道:“诸位,诸位,请静一静!” 众人慢慢静下来了。 那老者说道:“众位,如果说江湖这几年有一些平静的日子可过,是因为有了大侠米离,大侠米离这几年也不曾出山,靠的便是我们足智多谋的许夫人出面,才让江湖有这么几年好日子过的。我们来给许夫人祝寿,也是应该的。” 看来这人要长篇大论了。忽地,有人叫起来:“愿随许夫人打天下!” 众人在厅内便是大吼,众人齐吼,声响震天。 那老者一怔,听得是呼喊愿随许夫人的话,不由脸上带笑,他说道:“不错,就别说后生小子愿随许夫人,就是老朽,也愿唯许夫人的马首是瞻。” 他正想再说出几句漂亮的话来结尾,忽听得有人叫道:“有人来拜寿,送来大大贺礼!” 看得见,外面下马的是四个男人,都是一色的年轻人。他们身背宝剑,骑着骏马,下了马,便奔厅上来。上了厅,当堂跪下,说道:“敝上给许夫人拜寿!” 听得他如此说,许茹仙不由一怔。他们说得有些笼统,若是按江湖规矩,他们得说出他们是谁派来的,送些什么礼物与许夫人才对。她说道:“不知道你们的主人是谁?” 一个年轻人说道:“许夫人不认得我家主人。” 许茹仙一怔,但她心道:这几年我在江湖上广结夤缘,就是不认得的人,也是交下了几个,只不知道他是谁。 那年轻人道:“敝上让在下送来了这礼物,还望许夫人笑纳。”便抬上来了大大的一只箱子。 众人便是一阵子嗟讶。看这么大的箱子,不知道他送了多么重的礼物在内。看样子礼不轻啊。 那年轻人说道:“许夫人,我们走了。”几个人便欲退下。 许茹仙笑了,说道:“等一等!” 那几个人脚步定住了。 许茹仙笑得很甜:“既是你们的主人让你们来送礼,怎么不打开箱子看看?” 当场打开了箱子。血腥气扑鼻。 许茹仙脸色变了一变,但她随即很镇定了,她对着那几个年轻人笑,说道:’你们的主子是谁?”那笑分明已是阴沉沉的了。 一个年轻人冷道:“你还不配问我家主人。” 许茹仙冷道:“是么?”她一挥手,身后飞出了四个年轻的护花使者。 四个人扑向那来人。四个对四个。一阵子扑杀。 那来人虽是很硬气,但他们的手下武功毕竟不如许夫人的护花使者,只是十几招,他们便有的倒地而毙,有的被擒。一个被擒者被拎到眼前。 许茹仙笑着对他说:“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怎么来坏我寿诞?” 那人大叫:“你听着,我家主人说了,像你这个臭女人,能做什么武林主子,早早晚晚,你得受天谴,死在我家主人手下……” 许夫人说道:“是么?”她只是一挥手。她挥手的姿势很好看。因为有许多的人看着,她的手便挥得很优雅。 后面的那个冷面人扑出,只是在空中旋飞了三次。那男人的头便卟地落在地上了。 许茹仙在那箱子旁,她看着那两个血淋淋的头。她认得出这两人,他们是她很借重的两个人,他们叫做凤凰双刀。 是谁杀死了凤凰双刀?厅里的气氛冷极了。 有人无视许夫人的威风,让护花使者汗颜。 有人叫道:“谁想与许夫人作对,我们便打死谁!”“谁反对许夫人,我们便叫他灭亡!”人都叫喊,就是有一两个老者不喊,看旁边的人都喊,也忙应声而呼。 许茹仙笑了,她笑得很甜,她轻声说道:“我是一个女人,我知道我不能做出大事,让大家失望了。只是我的丈夫米离他不愿与尘世里的俗物打交道,每一件事都交与我去办,办得好歹他也不会说什么,我才做这些事儿的。” 人都是豁然,是啊,有了米离大侠,才有许夫人的江湖行,如果不听许夫人的,岂不就是与大侠米离作对么? 一个年轻人久久未语,他总是看着许茹仙,像看着天仙一般,此时他忽地脑袋一热,心道:像许夫人这般的美人,她为江湖人如此操心,江湖人对她却那么冷,真是可惜了她的一片心思。他叫道:“谁为难许夫人,就杀死他!” 众人随着他呼喊。人心皆热。 再有人进来禀报:“夫人,又有人送来了礼物!” 众人心里划魂儿,莫非又是那一场戏不成? 再看许茹仙,却是微微一笑,说道:“是礼就得收下,是不是?带上来!” 这一回送来的是一个战战兢兢的胖子,他一进来,说道:“死罪,死罪!” 众人一看他脸色,便知道又来了麻烦。 胖子说道:“小人是城外的小店店主,昨日店内来了一个人,他杀死了店里的许多人,告诉小人来送此礼的。”他也看出,这些坐在厅里的人不好相与,便说得舌尖也颤。 许茹仙说道:“这回让你送来的礼物呢,拿来看看。” 店主拿出来礼物。 原来是一口袋的死人耳朵。一小口袋的死人耳朵,有多少人死在那人的手里? 有人问:“杀人的是几个人?” 店主叫道:“妈呀,一个人便够凶了,还说有几个?” 许茹仙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人?” 店主说道:“在小店里,他看到了那些来祝寿的人,他们正在小店里喝酒,说今天来给许夫人祝寿。可是后来来了一个黑衣人,他杀了那些人,拿走了他们的宝物,却让我送……送……” 一个护花使者跳起来,叫道:“像你这种人,竟敢来气许夫人,我杀了你!” 他的剑很快。 但许茹仙哦了一声,他的剑马上收住了。能收住他的剑,足见他的本事不凡。但剑尖仍指着那店主。 店主叫道:“许夫人饶命,许夫人饶命!” 许茹仙说道:“放开他!” 那店主又是叩头,又是谢恩。店主出去了。好久无声。 许茹仙说话了,她的声音很沉:“我只是一介女流,我做江湖事,只是要求我丈夫的心愿能实现,江湖上的不平事少一点儿,让江湖上正义能行。谁知道会有那么多的人与我过不去?” 厅里的男人觉得,她的屈辱是自己的屈辱。许夫人如果受苦,岂不是大侠米离在受苦?他们都是许夫人的追随者,他们都是护花使者,如果许夫人受了辱,他们的脸面何存?平地响起一阵炸雷:“誓与许夫人共休戚!”“谁反对许夫人,谁就是我们的仇敌!”“谁与许夫人过不去,他就是我们的仇敌!” 许茹仙挥挥她的手,她的手势很好看。她说:“我只是做了一点儿事儿,如果这些事儿让我的丈夫米离来做,说不定便会一蹴而就,可我一做……”她的头摇了摇。她的姿势很优雅,她的脸色也很伤心。 如果不是她的脸色那么伤心,那些血热的护花使者还不会那么心动,他们叫起来:“誓死保卫许夫人!我们洒热血、抛头颅,也不让许夫人受辱!” 热血沸腾。 有人提议,为许夫人的生辰,他们做许夫的护花使者,人人设誓,听许夫人的命令,不惜一死。所有的人都是响应。没有一个犹豫的,他们都热爱许夫人。一共有近百人,有老的,也有少的,但此时的他们,心都是年轻的,都在咚咚地跳,他们心想:我们做的是正义的事儿,能保得许夫人,便保得江湖正义,我为什么不做? 许茹仙的眼里含泪,说道:“我做米离的妻子,知道这江湖正义,很是难得。如今看众志成城,便知道那些魔鬼的命不长了,正义必胜!” 众人呼喊道:“正义必胜!” 她再说道:“你们的心思,让我很是感动,但我知道,那些魔鬼的本事不小,有一个人叫做‘伞’的,他带着一些黑道中人,专门坏我大事,我们必得除了他们。” 众人吼道:“宰了他们,自古正邪不两立!” 许茹仙再说道:“还有一个人,她自称是无心婆婆,但这人很有心计,她在朝廷做皇妃,是皇上的女人,她总是想方设法儿坏我江湖人的正义大业。” 有人叫嚷道:“杀了她!” 许茹仙笑笑,说道:“能杀死她,那是最好。但依我主意,我们必得先杀了一个人,那就是‘伞’,杀死了他的人,我们再去宰那个无心婆婆,这就是各个击破。” 众人齐声叫好。 一个老者说道:“许夫人,那个‘伞’与我们有旧怨,我来报告他的行踪,只要夫人的人跟着我便是,我们必能杀了那个人。” 另有一人说道:“他不只是一个人,‘伞’有几个兄弟,我知道他们的行踪,他们在洛阳也有一个隐处。” 一些年轻的热血人叫道:“还说什么?去杀死他们,让他们的血也流一流,省得他们只杀我们的人!” 人都涌出去了,形成了一股潮流,一股可怕的潮流。只剩下了许茹仙与站在身后的那个人。她好久不吱声。她像是累了。但她忽地轻声说:“生子,你说,你说,他们能不能杀死‘伞’?” 那个叫做生子的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他的脸上有面具。他说:“他们能杀得了‘伞’的人,但他们杀不死‘伞’,他们不是’伞’的对手。” 许茹仙说:“他们会死么?” “不会,因为‘伞’不在,他们不会死。” 她喘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他不在就好。” 叫生子的人看着她的身体,她只是那么懒懒地躺着,她说道:“你是不是又忍不住了?”她说得轻描淡写。 那人的身体忽地抖起来,抖得很厉害。他说:“是,是……我入了魔障……” 她咯咯而笑,说道:“胡说,就是入了障,也是仙障,是不是?” 男人说道:“是仙障……” 她说道:“你为何不来摸一摸我,你要是摸一摸我,你便会平息心里的热火……” 那男人跪下来,他跪在她的身前,来摸她。在摸她之前,他突地对他自己出手,点住了他的几道大穴。这样一来,就是他欲火攻心,他也不会对许夫人有什么不轨行为了。 她笑了,她笑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淘气的孩子。 他摸她了,他的手像是痉挛的手,直抖,无法摸得顺心。他闭着眼睛。 第四十五章 狂热 洛阳城的小巷里。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里静悄悄的。很少有人知道,这里便是“伞”的十三处隐处之一。有几个人坐在这里,当堂坐着的是那个心细的老四,他正在喝酒。酒很少,只是他在频频举杯。风一般进来了一个人。他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黑衣人。 老四看着他,说道:“二哥……” 他止住了老四的问话。 他对着老四说道:“大哥还未回来?” 老四点头,他不无担心地看看门外。 “伞”还未回来。 老二坐下来,他也添了一只杯子,给他自己斟酒。他的身上有血腥气。 老四无语,他也不吱声。 他们在等,杀死了那么多的人,他们等着老大回来,如果老大告捷,他们就再也不用坐卧不安了。老大去杀那个女人。他们去杀许茹仙的人。如果他们得逞,就再也不用担心两边的人再找他们的麻烦。 黑衣人说道:“三妹来没来?” 老四说道:“三妹没来,她有事儿要办。” 老二哦了一声。 他们得等,等着大哥回来。 忽地炸起一声叫喊,静静的小巷里,有这一声叫喊,显得分外阴森。像有人用尖锐利器扎在人身上,惹得那人叫了一声。一声叫喊便够了。 老四说道:“看来,我们兄弟还不能好好喝酒。”凌乱的脚步声,一直响到了院子里,响到了耳旁。 老二坐在那里不动。 院子里的兄弟足有二十个,但二十个人只有一声叫喊。来人的手脚很快。 哗——,门撞开了,冲进了一群人。当先的是一个老者,他笑嘻嘻,说道:“‘伞柄’在,‘伞’却不在,我们要找的是‘伞’,可不是‘伞柄’。” 老二慢声细语:“你找到了‘伞柄’,命便没了,哪有机会看到一把伞?”那老者的身后跟着许多人,都是初出江湖的年轻后生,他们喝道:“你们背叛许夫人,就是一死!” “伞柄”笑笑:“许夫人是谁,就是那个始乱终弃的贼女人么?”他说的许茹仙,是说她先被恶贼肃杀奸污,后来才被米离娶了做他的妻子的,这一段隐事,并不光彩。所以那些江湖年少听了,大怒,有人叫道:“谁污辱许夫人,便是污辱江湖,宰了他!”冲上来几个人,刀剑齐加。 门口的三个人是“伞”手下,他们见这些人出手,便扑过来护住“伞柄”。 有了“伞”,才有“伞柄”,有了“伞柄”,才会有他们。如果有事,他们先上。卟——,一声响,闷喝一声,便倒下了一个人。“伞柄”不动,他凝然不动,只是冷冷看着他们行凶。 老四虎吼一声,叫道:“你休逞雄!”他的拳头砸上去。叭,迎面来了一双笔,是那个老者的笔,这老者的笔直点老四的拳眼。老四一躲,忽地有人落在老四眼前,是两个年轻人。他们愿意为许夫人献身,就是一死,也不退缩。 叭——,剑刺双肋。老四虎吼,大叫道:“杀!”两拳正砸在那年轻人的身上。那年轻人躲不开,索性直刺老四的双肋。剑直刺入他双肋,老四叫道:“宰了你!”他的拳头砸在那年轻人的身上,但因他的肋被年轻人刺中,那一拳便化得无力了。扑上来的足足有六七个人,六七把剑直刺在他身上。溅血,虎吼,人跃。再扑下来,便成了一具慢慢僵硬的尸体。一地死尸。 只剩下了那一个黑衣人。 有人说:“他就是杀人的凶手,就是他杀死我们的人。” 另一个问道:“是你杀死城外客店里的人?” “不错。” “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黑衣人忽地仰头哈哈大笑。笑声甫毕,他说道:“真是好笑,一大群人,跟着一个臭女人起哄,叫她什么许夫人?她算是什么?一个臭女人罢了。在那平康里,天天怎么也找得到十个八个,她个臭婊子!” 有人高喝:“他敢骂许夫人,让他死在当场!” “伞柄”笑了,他讥笑道:“那个臭女人有什么本事,她是不是跟你们这些狗一齐上床?”他狂笑,狂笑中,竟是咳起来。 老者说道:“许夫人是米离米大侠的妻子,你敢出语污辱许夫人,罪该万死!”他回头喝道:“谁来宰了他?!”年轻人一齐叫道:“我来杀了他!” 对面是那个黑衣人。 在江湖传说中,除了那个神鬼莫测的“伞”,便是他的本事最大了。众人围着他,不敢轻易出手。他是“伞”的老二,他是“伞”最亲近的兄弟。如果杀死了他,等于折了“伞”的一条臂膀。他说道:“那个狗屁凤凰双刀是我杀的,那些在客店里的狗屁人都是我杀的,你们想怎么样?” 所有人都想杀死“伞柄”。他们如果有谁杀死了“伞柄”,许夫人对他们一定会笑上一笑。如果他们得了许夫人的一笑,那就是最高的奖赏。 冲过来一个年轻人。他只有十七岁,一个刚刚出道的剑客。今天早上,老者还称赞他说他的剑法很厉害。他也以为他的剑法很厉害,他想,在这最重要的关头,他不出头,怎么对得起许夫人?他冲上来了,他很悲壮地想,他十几招会杀死“伞柄”,那时许夫人会亲手端与他一杯酒。但他的脸扭歪了,他的身子忽地停住了。他的腹内像是翻开了锅,他的腹内疼如刀绞。一根长长的棍子直插入他的腹内。小腹很热。他想叫,但他叫不出来,他的眼角忽地流下了一小滴眼泪,只有一小滴,一小滴眼泪。他倒下了,再也没爬起来。他的双眼没闭。 那老二只是冷冷抽出了他的棍子,说道:“谁还来?” 年轻人看着倒下一人,他们的心忽地冷了。原来他们还记着他们自己有一条性命。 两个年轻人是双剑,他们同出一门。两人心意相通,一齐声吼,双剑直刺老二!这一剑很有名堂,叫做“双蛟出海”!这双蛟不等刺到,忽地一柄剑在半路上便折了,只听得叭地一声脆快的声响,声响不大,但很脆。一个人便略顿了一顿。 那个人的剑便递老了,直递到了老二的胸前。老二的手指只拗了一拗。 叭——,剑折了,人也倒下了。他的肋间多了一个洞。好几个人也没看得清,他的棍子是怎么探入了那年轻人的肋间的。 老二说道:“你们杀死了我的十四个兄弟,我要你们也死一十四个人……” 双方对峙。 十几个人围着一个老二。他心里焦急,老大在哪里,三妹怎么不来,三妹还是不要来了,最好她不来,如果她真的不来了,那就好了。 他怕万一三妹真的来了,人多眼杂,看清了她,她再也不会在那妓楼里混了。 秀蕾儿摆好了酒,她对着慕容怀笑。这一回她笑得很开心,没一点儿做作。 慕容怀笑道:“据我所知,你一知道了她是一个女人,你便有些灰心了,是不是?” 秀蕾儿不吐口,她有许多的话,不想对慕容怀说。 他猛地一把抓过了她的头,扯住了她的头发,一扯把她扯到眼前,他冷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别装佯,我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秀蕾儿一理她的头发,轻声说道:“你喜欢她,是不是?但你的功夫不抵她,你只能一辈子看着她,你想雕她的像。但你不能摸到她,你只能看着她。你摸不到,就像是一个瞎子不知道像是什么模样,你永远也不会雕出她的像来。” 慕容怀看着她,慢慢说道:“你像是知道不少事儿。” 秀蕾儿笑笑,说道:“彼此彼此,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 慕容怀大声道:“她不喜欢我。”他的身子抖了一下。 秀蕾儿猛地抬起了头,她说道:“你知道女人愿意什么?她愿意有一个男人强暴她,她是一个贱女人。如果你对她好,你只是对她说话,一句一句地说好话,一直说到她老,她也不会喜欢你。只有一个办法让她能记住你,能喜欢你。你就是打她,猛打她,打得她动也不能动,让她永远记住你。”她轻轻吹气,对着慕容怀的脸吹气,说道:“你就是真的疯了,她也不会怜悯你。” 慕容怀的眼睛仍有一点儿呆,他说:“我真的疯了,我想她想疯了。” “你为什么不破坏她的事儿,她想与方方成亲……” 他的心动了,他呆呆看着秀蕾儿。他突地跳起来,大叫道:“不行,她不能成亲,她不能成亲,一个好好的女儿家,成什么亲?她怎么不记着,一个女孩子,嫁了人便成了一朵花泥了?不行,不行……”“可她已经定下来了,她如今天天与方方在一起……”他大声道:“不行,如果一个女孩子自己过,她会是一朵冰雪一般的秀花儿,如果她与男人在一起,便染了浊气了,她再怎么有香气?她怎么会天天仍是那么好看?不行,不行!!” 他暴跳如雷。他的眼里有泪,他抓住秀蕾儿,说道:“我怎么能不让她成亲?我怎么能不让她成亲?” 秀蕾儿笑了:“釜底抽薪。” 他领悟了,慕容公子的才气是天下的聪明人也都比不上的。他说道:“好,我宰了那个方方,看她怎么成亲?” 方方正躺在床上,他在欣赏肃秋的身子。 她说:“我从小时,与他在一起,我能记着的,就是他的身子与我的一样。我的娘是鱼漂儿,她那时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像一个很有名气的女人。她总是在笑,笑得很和气。她说你们俩全一样,只你是女孩子,他是男孩子。她说的话,我至今仍记着。”方方想着那个肃杀,那个一身病骨、一脸傲气的肃杀。 他死了,死在米离的一冲之下。她问:“你说说,我哥哥……他是怎么死的?” 那像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他讲了,讲得她泪水涟涟。 她说:“我的肃杀,我的肃杀……”她的眼睛空空洞洞,她说:“我在我师父那里呆着,忽地有一天,我师父对我说,你的身子是不是有些不适,你休息一天,别练功了。我说我的身子不会不适,但师父只是摸一摸我的头,说我会不舒服的。我那一天很冷,身子哆嗦了一天。 原来那一天正是肃杀死时……” 他们是亲兄妹,他们是双胞胎,他们会真的有感应么? 她说:“我如今梦里,总是看见肃杀,他看着我笑……”她哭,叫道:“我要杀死米离,我要杀死许茹仙。” 方方也要杀死许茹仙,因为她杀死了他的两个妻子,她们是最听他的话的佛佛与磨磨。 第四十六章 难入洞房 武林人都接到了一张帖子。这一张帖子上写的是:千古奇冤,一旦大白。宁做鬼域,必雪此仇。竟是一张喜帖。上写道:武林奇人方方公子与无心婆婆大婚之喜,愿有心人皆来一聚。 有心人不少。 先是那凤夏之接到了一张请帖。他大声道:“刺刺,你的老公又娶了一个媳妇了,你还要不要他?” 刺刺大声道:“我要他做什么?” 凤夏之说道:“你要他不要,你要是要他,我们便去把他揪来,如果你不要他,我们理他作什么?” 刺刺大声道:“揪他回来,把他吊死!我是生浮子的徒弟,我不要他,谁敢再要他?!” 凤夏之大笑,说道:“好,我们便去聚一聚,看他有什么话说。”两人来到了无心婆婆的府第,远远看到那府门前张灯结彩。 凤瞎子大声说道:“方方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他怎么还要成亲?” 刺刺冷冷道:“有女人他就得找,他看到了猪一般丑的女人,也情愿了。” 有人咯咯笑,说道:“听来那怎么像是有醋味儿?” 有人轻声一笑,说道:“她是看见自己的老公嫁了旁人,心里醋火大发。” 刺刺正要泼口大骂,忽地抬头,看到了那两个人。一个正是秀蕾儿,洛阳城里最红的红妓,一个是那慕容怀,一个落魄的公子。两人看着刺刺,像看着一个怪物。 凤瞎子抬起头来,说道:“这两人听来声音怪耳熟的,你说是哪两个混蛋?” 刺刺忽地笑了,她笑道:“师叔,你不知道,这两个人,一个对那新娘有心,一个对那大方脑袋有意,两人都是愿意拣点儿残羹冷炙,你说他们怎么聚到了一块,这事儿怪不怪?” 慕容怀一听她说话竟是讥讽自己,不由得便想发怒,但秀蕾儿一扯,便扯住了他。 秀蕾儿笑道:“我想肃杀公子,我以为她是肃杀公子,真是昏了头。原来她不是,她不是就不是好了,有什么要紧?只是有的人老公被人家骗走了,她在这里还谈笑风生,你说怪不怪?” 慕容怀一听,便明白秀蕾儿的心意,是要激怒刺刺,他笑道:“你不知道,人这玩艺儿,真的是怪。你说她本来不稀罕这破东西,她扔了。但扔是扔,人家要是拣了,她心里还真不愿意。” 秀蕾儿看着刺刺的脸色难看起来,心里直乐,心道:原来你也不是不在意,只是装装样子罢了。这一回你是栽得苦。她笑着对慕容怀说道:“听说肃姑娘是天下最好看的美人,是不是?” 慕容怀说道:“是啊,她是最好看。”慕容怀一听得她说起肃秋来,心里蓦地想道:她天天睡在那里,我从前得她允诺,看她在那里睡。我以为她是一个男人,但看来看去她还是像一个女人。我只是痴痴看她,全忘了真用心去探探她的虚实。她真的是女人,她真是女人……慕容怀的心里一寻思起肃秋来,便脸上又是呆呆怔怔。 秀蕾儿看他失神的样子,忽地想到:不好,如果他想到了肃秋的婚事,他必是会胡思乱想,他一胡思乱想,说不定便会坏了我的大事。 忽地,那慕容怀大声道:“不行,我得去杀了他,我得去杀了他!” 秀蕾儿扯住他,说道:“你不能去,你去杀谁?” 慕容怀对着刺刺大叫:“你算什么?你对付不了肃秋,便用那一个大脑袋去骗她!你有本事,来与我斗!” 刺刺冷笑。 凤瞎子说道:“他胡叫什么?” 刺刺说道:“莫理他,他是一个疯子。” 慕容怀大声道:“对啊,我是疯子,我是疯子,她不会理我了,她以为我真的疯了,她便再也不会理我了!”他跌跌撞撞直奔那城里去了。 秀蕾儿喊他不住,直赶去追他。 凤瞎子说道:“刺刺,你哭了?” 刺刺说道:“我没哭。” 凤瞎子大声道:“刺刺,我把他从那婚宴上扯下来,交与你。你看怎么处置他。” 刺刺说道:“我不理他,我不理他,你要愿意杀了他,就杀死他便了。” 凤瞎子大叫道:“好,我便杀了他,我便杀了他!” 婚事举措很大,在府第里,从假山到厅前,都是花团锦簇,一团喜气。张灯结彩,一府都是忙碌。肃秋坐在桌旁,她看着方方,说道:“你是不是有些后悔?” 方方大声道:“有什么后悔的?你答应过我,如果同我成亲了,便帮我报仇,你得帮我杀了许茹仙,再帮我杀了凤瞎子,对不对?” 她笑笑,说道:“我把那个刺刺捉来,任你发落。”一提到刺刺,她也是心生后悔。她不该提到刺刺。 方方的头低下了,他说:“男人不能报得妻仇,枉为大丈夫。你能帮我,我谢你。” 她笑笑,说道:“她与凤瞎子在一起,上一次来了那个‘伞’,你受了伤。” 方方心里一热,说道:“你也受伤了。” 他俩想起在那浴盆里的一幕,顿时心热,心道:原来我们有过共患难的辰光。到时候了,两人手扯着手,一齐走进了大厅。厅里有许多的人。有的人知道无心婆婆,有的人不知道她,但知道方方。方方不是有过妻子么,他怎么会再娶这个无心婆婆?他们来观礼了。厅堂里有三十六张桌子,供三十六方帮主、香主、掌门用,他们的身后站满了人。 两人走入大厅,众人便喝了一声彩。原来看到了肃秋头一回穿着姑娘家的吉服,光艳照人,有千般媚态,百般俊秀。都是在心里喝一声彩:好一个璧人!但见那方方,也是一个机灵人,虽是不像肃秋那般好看,但也是一个端正男人。 肃秋对所有来宾说道:“多谢诸位来观礼,我虽是做朝廷事,但也不曾多多得罪过江湖同道。这一次我同方公子成亲,确是我的大事,江湖朋友能来,我在这里谢了。”她与方方都是弯腰对众人行礼。有人问道:“听说无心婆婆便是姑娘,此事当真?” 肃秋说道:“当真。” 再有一人问道:“无心婆婆在江湖上,行五人小宴,要寻访那七起大案的祸首,不知道无心婆婆是不是寻到了?” 肃秋看看方方,说道:“当然寻到了。” 众人哗然。 有人再问:“既是寻到了那祸首,能不能请无心婆婆在大吉的日子里,说出来他是谁,也让江湖同道共讨此贼?” 肃秋嫣然一笑,她说道:“怎么不能说?我就说说他是谁,让江湖同道共讨他就是了。” 众人屏气,等待她说话。 肃秋慢慢看看周围,看出来,众人里没有“伞”的人,也没有那刺刺与凤瞎子,她心里一松,他们该来的,怎么没来?肃秋说道:“我探知,那几起大案的始作俑者,都是两伙人。” 众人大哗。 静了一会儿,再听她说道:“头一伙人,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他们是江湖的一伙志士,他们都是年轻后生,在江湖上只尊一个人的号令行事,他们自称是‘护花使者’,打着大侠米离的旗号。可据我所知,大侠米离一次也不曾与他们在一起,他们聚在一处,称一个女人叫夫人,杀人的事儿多半是他们所为。”众人知道许茹仙,此时听得她说,只是半信半疑,他们心道:她是大侠米离的人,她会做下这等恶事么? 方方在一旁说道:“我的两位妻子,一位是佛佛,一位是磨磨,她们两个都是被许茹仙害死的。” 众人有的知道方方所说是实,他们暗自点头,原来如此。 肃秋再说道:“还有一伙人,她们是慕容氏的人,她们都是一群女人,她们在江湖上行事,听慕容怀的号令行事。她们杀死了少林的无望大师,此事细节,于少林的名节有关,不必细说。但无望大师是死在她们手下的,这事却是铁定无疑的了。” 无心婆婆说罢,忽地一叹,说道:“从前的肃杀一案,本来是名门正派的一计,他们要杀许顺,诛肃杀,便定下了一计,叫做‘一石二鸟’。他们成功了,肃杀死了,许顺也死了。” 许多人知道那一场恶战,在那时,正义的力量远不是那邪恶势力的对手,所有的名门正派都不是肃杀与许顺的对手。那一战很惨烈,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正义一派的人幸存。 肃秋说道:“那一战最后,有两人终是郁郁不乐。” 哪两个人? “一个是少林的无望大师,他怕报复。因为他知道,那一战,他们使米离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如果米离要杀他,他情愿一死。再有一个人来杀他,他也情愿一死。” 那一个人是谁? 她看看四周说道:“肃杀。” 肃杀不是已经死了么?他怎么会来报复? 她说道:“肃杀还会有亲人。”她说得很肯定。 “无望大师在思过崖下,他死前最痛苦的一事,就是他设计杀死许顺、肃杀一事,他看到的人必是肃杀的亲人无疑,不然他不会含笑而死。” 这是真话么?人们半信半疑。 她再说:“那个让无望大师能自尽的人,只会是两个人,一个是肃杀的亲人,一个是米离的亲人。” 肃杀的亲人是谁,人们不知。但米离的亲人是谁,人们心里隐隐冒出一个人来,怎么想着,也像是她。 对啊,无望大师在临死时,在思过崖下刻下的女人画像,一定是她。 众人中有人失声道:“是她,是她,就是她。她是许夫人!” 众人看着无心婆婆,心内感谢她,她寻到了事实真相,她为武林出了力。 婚礼正在进行。 唱赞的人唱过后,喝令让他们夫妻对拜。 忽地有人叫道:“他停妻再娶,是不是有些错失啊?” 众人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声音,便知道,是那个难缠的疯子到了。 果然是凤瞎子。他坐在屋檐上,身子倒吊着,对众人道:“方大脑袋,你停妻再娶,是不是犯罪?” 方方看到了他,悠悠说道:“是么,我的妻子死了。” 疯子叫道:“你死了两个老婆,还有一个活着的。”他一指地上,说道:“她不是来了么?”果然厅堂上多了一个女人,她就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刺刺。 她看着方方,说道:“我是不是你的妻子?” 方方叹气道:“从前是的,但现在不是了。” 刺刺也不恼,说道:“什么时候不是了?” 方方大声道:“有那么多的人看到了,你不理我,我怎么叫你,你也不理会我,你再也不是我的妻子了,我要自己报仇,不必找你。” 刺刺笑了笑,说道:“只是你没写下休书给我,你得先休了我,再娶她。” 众人中有的人专爱看热闹,此时心内乐了:原来好戏在这里,看他怎么说?就是那个愿意嫁与他的无心婆婆遇到刺刺,她也难办。 第四十七章 情至狂时人也痴 方方望着刺刺,说道:“她答应我替佛佛、磨磨报仇。” 刺刺冷笑,说道:“她们死得好,死得好!” 方方说道:“她们死得冤,我要替她们报仇。” 刺刺冷冷,再不理他。 肃秋说道:“刺刺姑娘,要是能与方公子成亲,他的仇自是我的仇,我一定替他报仇。” 众人看她说话斩钉截铁,心里暗暗吃惊:要是她能插手,许茹仙定会遭殃。 凤瞎子说道:“你不能行礼,你娶了我家刺刺,自不能停妻再娶。” 方方看着他,说道:“刺刺已经说她不再是我的妻子了,我怎么再与她说?” 刺刺心冷,看也不看方方,心道:佛佛、磨磨,你们死得好,不然看着这个大方脑袋,你们心里一定恨死了他。 肃秋说道:“我愿意嫁与方方,他也愿意娶我,干你什么事儿?” 凤瞎子大声吼道:“反了,反了,你要娶,她要嫁,只是没问问我凤瞎子?”他一掀桌子,大声吼道:“我不让你们做,你们谁敢?” 忽地一只手按住了他。那是一只软软柔荑。 有人咯咯而笑,说道:“有人愿嫁,有人愿娶,为什么不能做?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这话你没听说过么?”这人是许茹仙。她看着肃秋,说道:“我只以为天下混事,是一个像肃杀那般的混世魔王所为,原来却是一个钟情丫头做出来的,佩服,佩服!” 肃秋一看到了她,顿时也心里冷冰冰,她冷冷道:“原来是许夫人。只是从来人从夫姓,你叫夫人,也该叫个米夫人,怎么叫起许夫人来了?” 两人一见,便是针锋相对。 旁观的人看出,两人间的怒火,自是一触即发。许茹仙说道:“肃秋,我知道你是肃杀的妹妹……” 一语吐出,众人大哗。她怎么会是肃杀的妹妹?据说鱼漂儿只生下了一个肃杀,怎么会又出来一个肃杀的妹妹来? 肃秋笑笑,说道:“你说错了,我只是无心婆婆,我的名字叫做魏无知,我不叫肃秋。” 人们听了她话,心下释然,原来她不是肃杀的妹妹。一个肃杀已经搅得武林不宁了,再有一个叫做肃秋的女人,天下岂不大乱? 无心婆婆说道:“我已经做了许多事,查出了原来那七起案子是谁所为。过些时日,我便会去办那些案子,对江湖有一个交代。” 众人一齐嗟讶。 她笑笑,看看凤瞎子,再看看许茹仙,说道:“只怕到时会有人心里不安。” 许茹仙冷笑。 无心婆婆说道:“是不是你杀死了方公子的两个妻子?” 许茹仙看看刺刺,见刺刺正怒目看她,就点头应道:“是。” 她说道:“那两个女人杀了我的人,她们杀死了我的五个人。” 无心婆婆冷冷道:“我请你们赴五人小宴,请你们查的就是那七起案子的着落。方方公子是天下奇人,他的妻子一定是查出了什么,你才杀人灭口。” 众人一听,都是哄起来。群情沸沸,他们听着无心婆婆的话有理。 许茹仙说道:“我想,当初那两个女人与刺刺是在一处的,她一定知道,她们只是杀了我的人,才死在我手下人的剑下,与那七件案子无关。” 众人一听她说起刺刺,都来看刺刺。 刺刺一言,便可以定许茹仙此事的虚实。刺刺低下了头。她知道的事儿,不能说。她不知道的事儿,要她证实。她怎么说?如果不是方方与肃秋成亲,她一定会说许茹仙杀人是有隐私。但此时看着堂上,红烛高烧,方方与肃秋两人亲亲热热,相扶相携,她怎么再吐口? 人都等着她吐口。 刺刺的心里极苦,她淡淡一笑,说道:“我不知道。” 一语吐出,四座哗然。 谁知道刺刺此时一句话,既不认可许茹仙杀死佛佛、磨磨是为她们知道了她的私事,也不认可方方与肃秋说的是实。她不顾四下人吵人嚷,对凤瞎子说道:“师叔,人家有人家的乐事,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凤瞎子大叫道:“我得好好与他理论,这个方大脑袋,他不要你了,你就不管他么?” 刺刺对着四个,说道:“我看江湖同道皆在此,对着诸位说下一誓,我从此与方公子无缘,形同路人,鬼神共鉴!”她一剑刺手,血便淋淌。 众人静寂,看她设誓,十分毒狠,那脸上却淡淡,不着一点儿痕迹。人心里都道:她是生浮子的徒弟,自是有她的心思。世上机巧之人,再也没有能赛过生浮子的。 方方看她,心里更苦,他想替佛佛报仇,但他却恨刺刺不理睬他。他刚想对那刺刺说话,忽地觉出空中有人对着他的后脊虚虚一指,他的穴道便受制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刺刺说誓。他急着想说话,但只是眼睛睁着,人也呆若木鸡,不能吐出一语。 刺刺心里极痛,心道:要是你方方说出一句话来,我便算了你对也罢。你不娶她,跟着我走,我们就是夫妻。她哪里料得方方只会呆呆看她,那眼里有焦急,也有难受,但他动也不会动一下?刺刺说罢誓,回头对凤瞎子说道:“我走了,师叔!”她飘然而去。 许茹仙悠然说道:“江湖诸多人在此,我要说一句话,那就是,不管那个杀人者他是谁,是这个肃杀的妹妹也好,是一个叫无心婆婆的也好,或是别的什么人,我决不会放过他!米离我夫生性不爱管江湖闲事,他正在洞里修真,但我愿意管,我愿意管闲事,江湖上的闲事我不管,还有谁来管?” 有人喝彩,叫道:“许夫人的话真是至理名言,愿许夫人大治江湖!” 许茹仙对着肃秋说道:“从今天起,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监视着你,你休想混过关去。” 她说一声走,跟着她的人都走了。 厅上很静,那肃秋说道:“好事真正多磨,还是行礼的好。”那唱赞的刚才醒悟,知道他还得喊他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他刚刚再唱,忽听得有人叫道:“不行,不行!你不能嫁人,你不能嫁人啊!” 远远的来了两人,一个人都认得,他是洛阳城里的名人,他叫慕容怀,是武林有名的潇洒公子。他此时衣服破烂,一路斜歪,进了大堂,说道:“你不能嫁人,你是一个清秀女人,是天上的仙姝。你怎么能嫁与凡人?他算是什么,一个混蛋而已,你嫁与他,真个是污了清尘,坏了声名,没了秀丽,天也黑了,地也烂了,泥也污了,水也浊了,对不对?”他后面的是那个秀蕾儿,她来扯那慕容怀,说道:“慕容公子,这里不好玩,我们去别处玩,好不好?”他回头对着秀蕾儿笑,说道:“你是秀蕾儿,对不对?你是洛阳名花。名花必得有主,你是天下男人的名花,可她不是……你说,她是谁的?” 他斜斜指向肃秋,说道:“她是我的……我喜欢她,她是我的……”他唱吟道:“人说仙姝秀丽,一丝不染红尘,我谓红尘无缘,仙姝与我参禅。” 见慕容怀疯疯张张,人都嗟讶,有人轻声说出,他原来是暗恋着一个无心婆婆,谁知道她却要嫁与一个方公子?此时的慕容怀便疯了,眼瞅着无心婆婆,语无伦次,人也疯颠。 秀蕾儿叫道:“慕容公子,我们走吧?” 慕容怀说道:“无心,你真个无心么?从前你曾叫我在你的床前,你睡时那姿态,真个好看……” 方方的心一震,真的他说话是实么?他曾在她睡时的卧榻旁,看她,那么他与她岂不是…… 但见无心婆婆一笑,她扯住了方方的手,说道:“他是疯子,疯子的话也作得数么?” 方方看她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心神一荡,再不出声。就是他想吐声,他也吐语不得,他此时的哑穴已经被点,不能吐出话来。 秀蕾儿说道:“慕容公子,我有一块香木,你愿意不愿意去看,那一块香木能雕一个好像,你拿它来,好不好?” 慕容怀沉吟道:“徒有香木积清堂,不见玉色怎生香?” 众人也看出,这秀蕾儿生怕开罪了无心婆婆,她一味儿地扯慕容怀,要他离开这里,但慕容怀看着无心婆婆,他不愿意,他大声道:“你不能嫁人,岂不闻,女子清秀如水,一遇男人化泥?你是天下钟秀,怎么能嫁人?你得升仙,怎么能嫁与他?” 他风一般冲来,对着方方使出毒手。 众人都惊叫起来。 方方竟是不躲不避。眼见得那小小刀儿要插在他胸窝,忽见那无心婆婆一拂,慕容怀一阵子趔趄。他说道:“好,你对他心有所向,你愿意让他这个臭男人污了你?你好,你好狠心!” 无心婆婆看着他,突然噗哧一笑,说道:“慕容公子,不管你喜欢什么人,她是一个女孩子,终得嫁人的,你说是不是?” 慕容怀有些糊涂,他说:“你总得嫁人?你为什么一定要嫁人?” 无心婆婆再是脸大,也不能不脸红,她轻声道:“女人总得归一个男人所有,你说是不是?” 慕容怀大声道:“不是,不是,你不一定非得要一个男人,有的女人没有男人,她也能活,你说观音菩萨她是不是没男人?”他手里握着那一把小刀,刀很锋利,他手狠狠握着,血从他的手心流出。他说道:“你要嫁人,我便杀了你,我一定会杀死你。在杀死你之前,我要雕一具你的像,那时你就会不朽了。” 秀蕾儿说道:“好,她不会嫁人的,你与我走,好不好?我们去看一看那一块香木。” 慕容怀的脸有一缕沉思,他说道:“好,看香木去!”他踊跃而出,回头再对肃秋说道:“你不能嫁人,男人没什么好东西,你嫁与他们,岂不是白白糟蹋你的女儿清秀?”再只剩下他两人时,已是夜昏。 她轻轻解开了方方的穴道。 方方大叫:“你点我的穴道做什么?你知道不知道,我要对刺刺说话?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她细语道:“刺刺不理你,她再也不会理你了。你只有一个妻子,那便是我。” 他气道:“我不要你做我的妻子,我有过三个妻子,她们都肯听我的,我过得好好的,没有你,她们怎么会死的死,逃的逃?” 她笑笑,两手抚着他的肩,说道:“我赔你一个妻子,一个赛过她们三人的妻子,行不行?”她吹气时,香风拂拂,让他头脑一爽。 他气极了,说道:“刺刺再也不理我了,她再也不理我了。” 她笑了,按他在床上躺下,悄声说道:“你先别想她,你能不能先不想她?” 方方大叫道:“你叫我想谁?”她很快地脱下衣服,柔声道:“你想我,你进了我的屋子,看了我的身子,你不想我,你还想谁?” 他不能不想她,因为她的身子那么美,美得眩目,他想不看也不行,他噤声了,再也离不开她的身子。 第四十八章 血恨 “伞柄”知道他的气力快耗尽了,他的头上冒出冷汗,他的腿有些不稳,他的手没刚才那么快了,他的棍子插入人的小腹里,再也不那么神出鬼没了。 许茹仙的人很多,他们叫着,喊着许夫人,为许夫人拚死而战。他想着,三妹不能来了,她不来了好,如果她来了,也会与我一样,死在这里…… 他知道,他会与最后一个敌手拚命,他会与那个人一齐死,死在这血泊里,死在一堆死尸中。 围着他的人冲上来,有人吼道:“你死吧,叫你死在许夫人的护花使者手中,也不枉了你一世英名!” “伞柄”怒骂一声:“什么狗屁许夫人?!”他一棍子插在一个年轻人的胸前。 那年轻人的脸扭歪了,他说:“许夫人,我……” 他卟地一声抽出了那棍子,那年轻人像是布口袋一般倒下了。他冲出去。 门前有人。 那人站在那里,有一股寒风吹来,吹得他一阵寒栗。那人说道:“你死定了。” 他是谁,为何从那人的身上吹出一股寒气来? “伞柄”看着那人,说道:“听声音,你并不是一个毛头伢子。” 那人说道:“我不是,我是一个老人。” “伞柄”笑笑,说道:“老人也随着这些狗屁孩子起哄么?” 那人说道:“溺色,不能自拔。”他一声轻叹。 “伞柄”知道此人不好对付,他说道:“我与你一战。” 那人说道:“你无法与我动手了,你的手已经软了,你杀了太多的人。本来我不该杀你,但我却不得不杀你。” “伞柄”叫道:“何必多说,看棍!”他的棍子一向很有准头。 这一次他的棍子有一些犹豫了,在对准那人的胸前时,竟低了一点儿。 卟——,棍子直插在那人的胸前。只插入了一寸。 那人的胸前流血了。他说:“我让你插入我的胸,是因为我得先受一点儿伤,这样才公平。”他慢慢推出掌来。看似很平常的一掌。 “伞柄”的心突地咚咚跳,他再也不能止住他的狂跳的心。他看着那人,惊讶地叫:“天龙掌?” 那人点头,说道:“你知道就好……” “伞柄”说道:“你是少林的人……” 他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嘴角开始流血。他的嘴角流出的血够多了,那人说道:“你自尽好了,少受些苦。” “伞柄”说:“你杀死我,自有我大哥给我报仇,我看得出,你也未必是我大哥的对手。” 那人应声道:“我不一定是‘伞’的对手。” “伞柄”说道:“你要有种,就告诉我大哥,是你杀死了我。” 那人应声道:“好,我一定说。” 卟——,一口鲜血,狂喷如箭。 “伞柄”倒下了。从院里出来的人看着这人,他是那个在许夫人身后总是一语不发的人,有人知道他是少林僧,是那个叫做无生的少林禅师。 “伞”回到了他的家,他要对他的兄弟们说,他有一个新的决定,他要带着他们走,到大漠去,或是到北方,去那冰冷的长白山。到了那里,他们会过一种很平常的日子,他会好好过他的下半生。院子外很静,但有一股血腥气。 他忽地狂叫:“二弟!” 莫非“伞柄”不曾回来?他冲进了院子。 看到什么了?满院都是尸体,所有的死人都是一场大战后死掉的,他们的身上或是带着刀,或是插着枪,有的头也没了,被人砍走了。 他来到了后院。 他娘呢?他的娘回来了,莫非娘也死在他们的手里了么? 他如被雷殛。他看到了谁? 三妹与娘坐在那里。她们知道他进来了。但她们很安详。 娘问三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三妹在给娘梳头,三妹的眼里有泪,但她强忍着,说道:“娘,是辰时了。” 娘说:“时辰不早了,你告诉你哥哥,办好他自己的事儿。”娘像没看到他。 三妹怎么了,竟是慢慢给娘跪下了。娘的头梳得光光的,娘的身上穿着很齐整的衣服,娘的身子一斜,嘴角流出血来。 “伞”狂叫:“娘,娘!”娘死了,再无生气。 “伞”号啕,但无声息,他的嘴角有血,血滴在娘的身上。 好久无声。 他知道娘。 三妹说:“我回来晚了。娘说,他们杀死了所有的人,只剩下了娘。她说因为那个女人想让娘累赘大哥,才让娘活着。” 娘看得很清。 他站起来。眼里无泪,泪水被怒火烧干了。他说道:“我去找她!”他飞走了。 秀蕾儿不吱声,她低下头,再去看娘,她虽不是老太太的亲生女儿,但她也是老太太养大的,她得送老人终。她不知道“伞”去找谁。 方方很快乐,如今他像是找久了一种渴望,终于找到了,他与肃秋都找到了疯狂。他们忘了自己。警戒声阵阵,刀声响,更响过了一阵惨叫。有人闯来了,像是生死不顾。 有人在帐外道:“婆婆,有人闯来了!”她的嘴唇正吮在方方的甜蜜中,她说道:“管他做什么?让他闯就是。” 杀声传来,越来越近。 他是什么人,竟能闯入她的府内? 方方说道:“会不会是凤瞎子?” 她甜言道:“像你这么大一个脑袋,她不喜欢你才怪。我不怪她,她要是愿意来,让她来好了,让她看看,我与你比与她更甜蜜,好不好?” 杀声闯到了堂前。有人扑门而入,叫道::“婆婆,婆婆……” 那人声音未竟,人竟僵仆。眼前多了一个人,他是“伞”,满身都是鲜血的“伞”。他话也不说,只是怒目看她。两人再亲热,也无法在外人面前做态了。 方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早就知道你这人不像是好人,怎么尽挑人家快意的时候来扫兴?” “伞”说道:“你杀死我的兄弟?” 无心婆婆笑笑:“没有。” 他怒极,狂叫道:“你闯入了我的院子,我的二弟死了,我的兄弟们都死了,老四,还有七弟……我的老娘也自尽了。” 她哦了一声,说道:“我可是送你老娘回你的家了。” 他叫道:“你明知道要杀死她,才送她去我家的。” 她慢声斯语道:“你知道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在嫁人啊。人家都说,嫁人的时候至少要积一点儿德,以后一定会生出一个漂亮的儿子。我为了我的儿子,怎么会去杀死你的兄弟?” 他说道:“是谁,是谁杀死我的兄弟?” 她笑了,说道:“当然有人,你知道如今有一个女人,她比我更有名。” “伞”的眼睛凝成了一线,他冷冷道:“许茹仙?” 无心笑了,她说道:“她去找过你,你的二弟多半会死在她手里。” “胡说,她手下没有什么人能杀得了我二弟。” 她吹一口气,香气便漫漫而起,她说道:“你忘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沉溺在她的美色下的,他宁可死,也愿意为她做一切事。那人的身份在武林中并不低。” 他是少林的无生,少林最后一个在江湖上走动的无字辈的高手。“伞”走出去了。 方方抚摸着她的肩,说道:“你怎么能让他去杀许茹仙?” 她冷道:“你不愿意杀她,如果我是你,我就为佛佛她两个报仇,许茹仙是女人,女人该听男人的。譬如我,从今后便该听你的了”。 方方漫不经心,说道:“是么?你从今真的会听我的?” 她点头,说道:“我会总听你的,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好了。” 方方倏地起身,叭地打了她两个耳光。她的脸微有些肿。 方方说道:“你说你听我的,我便要你先尝尝耳光的滋味儿。” 她先是愕然,再就是在脸上堆下了笑,她的笑很迷人,像狐狸一般的迷人。她轻声说道:“你愿意打我,怎么打都行。” 方方的手停住了,他再怎么能打得下去? 许茹仙在抚琴,她轻轻地抚,那琴韵一直浸入人心里去,慢慢抚平一腔相思。 她身后的人像是铁打的,一动不动,甚至他的喘息声都听不到。 她抚完了,说道:“我的琴好不好?” “好。” 再无一字。 她笑笑,说道:“好,我就是要抚琴给你听。” 他的脸上有一种激动,但那激动很快便平复了。他仍是那么冷冷的。 她说道:“你杀死了‘伞柄’,好。再杀死‘伞’,我就了了一份心思。” “我杀不死‘伞’。” 她一愣,问:“谁能杀死他?” “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大侠米离,一个是那苑九,苑九不是如今的苑九,是从前的苑老爷子。” 她看着他,看他说得很认真。 “还有一个人能与他战成平手,那就是凤瞎子。” 再没人了? “没有人再能胜他了,对了,还有那个神鬼莫测的假肃杀。”他只是不知道假肃杀的本事究竟有多大。 她说:“这么说,他会来这里?他一来,我们便会败在他手里?” “不错。只有一个法儿能胜得他,那就是大侠米离出洞。” 米离出洞,如果米离能出洞,她何必在这儿苦苦熬煎?但他又说:“如果他不出来,我们都是一死……被他杀死。” 她打了一个寒颤。 许茹仙笑着,她说:“你不该总是坐在椅子上,你得躺在床上才行。”她抱起了米离,把他抱在床上,让他躺在她的怀里。她撩起衣襟,让他的嘴在她的乳边,自从那一夜快乐,他似乎又有了男人的渴望。她说:“你看,我的乳有些胀……”很饱,很满,让他不能不看。 她是一个很丰满的女人。 他还不能完全没有女人。 她说:“有一头狼,它来了,天天吃羊。羊首领说它吃它的,管我什么事儿?它的角很硬,能抵得那狼。但它不管,得天天吃草……” 米离闭上了眼。但他的嘴似乎并不想离开许茹仙的乳,那乳有一股清香气。 她说:“你不想听么?” 米离忽地睁开了眼,他说道:“你有难处了?” 她没想到米离会直截问她。她点头,说道:“我只是说我是米离的妻子,人家知道我是米离的妻子,才对我那么尊敬的。可有人要杀死我了……” 米离的声音像是呓语:“他是谁?” “伞。” 他猜也可能是“伞”。 米离的眼睛很亮,他说道:“你推我出去。” 许茹仙的身子直抖,她说:“你真的愿意……”她泪流满面。 米离不敢看她,说道:“你推我出去吧。” 车子轻声吱吱响,米离坐在车上。他头仍是低着,他仍是像在沉睡。他久已不出江湖,也有那么几年从未练功。他的脚筋也断了,成了一个废人,他能胜得了“伞”么? 许茹仙心里忐忑。 忽地,阳光拂面而来。 米离好久不曾看到阳光了,他的那好几年未理的长发在风中飘拂,使他看来像是蹲伏的雄狮一般。 他说:“推我到大门外去。” 第四十九章 请来的神祗 风吹拂面,吹得人心暖。 米离劝声说道:“推我到大门外去。” 门旁的看门人都是看着许夫人天天从那洞口来去,但他们很少看到大侠米离。他们以为,像大侠米离这般的人物,简直就是半人半神,他怎么会轻易出来?他们终于看到了米离了,大侠米离由他的娇妻推着,许夫人满面是笑,他们那么和睦,那么和气,一起走出来了。 所有的人都敬仰大侠米离。他们看着米离,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忽地,一人叫道:“大侠米离万岁!”所有的人都叫起来,叫声如雷:“大侠米离万岁!” 米离皱了皱眉头。 许茹仙悄声说道:“他们中间有许多人,到了这里,就是要一睹你的风采的,来了这许多时,只是今天才看到你。”是啊,他们看到了大侠米离,他们此生足慰了。 许夫人对他们仍是那么和气,她笑着,笑得那么风采,她说道:“你们自做自己的事儿吧。” 他们就挺胸昂头,仍在做他们的事儿。 米离说:“你推我出去,站在门口。” 米离坐在车上,坐在门口。他向前看,远处的宽敞是一块平平的广场,他的门前怎么会有这宽? 许茹仙说道:“那些人家都自愿搬走的,他们要走,我留不住。给他们足够的银子了。”再回头看,他的屋檐真够神气,竟是雕梁画栋,十分气派。什么时候起,他的家成了武林万人景仰之地了?他再低下头。 风仍在吹着,吹着英雄的寂寞,吹着他的心。他在等什么? 许茹仙说道:“我们回去吧?” 米离不语。他不愿意回去么?远处,传来一阵子呼啸,像是一阵惊雷,从地底滚来,一直滚到了他们的眼前。 眼前有一个人。 他是一个黑衣人。他的样子很平常,但他的手里拿着一把伞。 许茹仙失声了,她说:“伞?” 那人笑了笑,说道:“好,果然是有一些仗恃。”他惊讶米离能出洞来,但他也知道米离一定会出洞来。他说:“我听说你不再出来了。” 米离突然抬头,他的眼睛很亮,他的眼里仍是那雄狮般的寒光。 “伞”的心一颤。 米离说道:“你死了亲人?” “伞”的心底升起了一股悲怆,他点头。 血用血偿! 他看着许茹仙,说道:“是你杀死了我的二弟?” 许茹仙的脸色不变,她从来就很镇定:“是他先杀死了我的人,有两兄弟,是正道中人,他们叫凤凰双刀。还有几个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他们来给我做生日,你的二弟杀死了他们,夺走了他们的东西。” “伞”一挥手,他不愿意听。 杀就杀,说什么理由? 从来霸王别姬,不是霸王情愿,是不得已。他不做霸王,他要做帝王,真正的帝王。他看着米离说道:“好,我不愿意与女人说话。” 米离笑笑:“幸好我不是女人。”他的脸色苍白,他在洞里呆得时日太久了。 “伞”看着米离,忽地脸上有了笑,他说:“你不该太相信女人。” 米离也笑了:“谁都知道,偏偏却离不开女人。” 他俩都笑了。这是男人的笑。 许茹仙忽地想到:如果米离真的出了洞,她是不是再也不那么灵了,她能不能再唤得天下那些热血后生听她的话? 米离说道:“有些事儿,你不能不做。” “伞”笑笑:“我知道。” 两人对面。 “伞”忽地扬头大叫:“米离,你是大侠,你能不能杀死我?” 米离惊讶地看他,慢慢地,他说道:“我不行了,我老了,你听说没听说过老了的人再也不能称雄了?我不愿意再让江湖的朋友说我老了,我便再也不出洞了,我宁可做一只缩头龟。” “伞”不语,他只是盯着米离。 如果有人宁可承认他是龟,他是不是已经很胆怯了? 许茹仙听不明白他两人的对话。莫非米离真的不敢对“伞”出手?当世间,有谁能再制得那“伞”?她忽地想到了那个无生对她说的话,只有两人能胜得他,那就是米离与那死过去的苑老爷子。苑老爷子已死。只剩下了米离。 米离不想出手。他的手很无力地耷在那椅上,他的手很苍白。他说:“你不能为难她,因为……她是我的妻子。” 突地,许茹仙叫道:“米离,你怎么不杀了他,他是江湖上无恶不作的恶魔,你杀了他,就为江湖除了害!” 米离看着她,说道:“什么江湖?”他显是并不把她的话听进心里。米离说:“她是我的妻子,这件事叫我很为难。”因为是他的妻子,他便不能不管。 “伞”笑笑,说道:“你出手吧。” 看来两人要动手了。 许茹仙的心咚咚跳。她盼两人动手。如果米离胜了,她从此可以君临天下,所向无敌。就是米离败了,她又会怎么样?她会成为一个自由人了。就是米离死在“伞”的手下,她也无所惧。 米离抬手说道:“这天真热。”他的手抬了三抬。很快地抬了三次。 那“伞”一见,也很快地抬了三次手。但他抬了三次后,再抬了一次手。 米离仍在笑,他说道:“不行,不行。” “伞”有一点儿局促不安,他再抬了一次手。 米离才笑道:“行了。” 人都远远看着,只有那无生才抬起手来,琢磨米离与那“伞”的手势,其余的人都是茫然。 米离再挥挥手,那“伞”更是跳跳,跳出去后,再回头看米离。 米离说道:“那么跳不行。”他的手一翻。“伞’不跳了。 这一次连许茹仙也看明白了,米离与他是在比较高深的武功。她心道:看他们比划,不像那些人打打杀杀的,竟是一比就完。也不知道他两人谁胜谁负。但她看“伞”那神态越来越是凝重,知他是举足重轻。后来再看,竟是那“伞”慢慢抬起了手,他手越抬越沉,再看他时,竟是脸上渐渐流出汗来。 米离也不轻松,他的手也慢慢抬着,他的手指比“伞”更巧,三指弯弓,成一拈花状。 “伞”说:“人无形,动无形,血无形。” 米离沉声道:“原无形,出有形,更无形。” 两人微笑。 许茹仙不知道他们弄的是什么把戏。但她看得出,米离与“伞”是经过了一场较量。 米离说道:“你输了。” “伞”也一叹,他说道:“我输了。” 米离说道:“我想求你放过她。”他指的自是许茹仙。 “伞”说:“我不会放过她,除非她自尽。” 米离说道:“你真一心杀死她?” “不错。” 米离一叹,说道:“人总是杀来杀去,像是一场不能终了的棋局。我看你还是不动她的好。” 他回身便走。 米离叫住了他。米离说:“如果你愿意杀,就杀好了。”米离回头,对许茹仙说道:“你退回去,看我与他动手。” 许茹仙盼着米离与“伞”动手,她笑笑,对米离低声说:“我等你。” 两人在一齐,凑得很近。再不用说话。米离忽地悄声对“伞”说:“你可以杀死我,你杀死我,再去杀她就行了。”说罢,米离便闭上了眼睛。 许茹仙在远处看得清爽,她忽地明白了米离的心思,她叫道:“米离,你不能死!” 米离不睁开眼。 许茹仙叫道:“你死了,扔下我么?你个混蛋,你以为你死了,人家就会不欺负你的老婆了?你老婆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她要是做一个平常人家的媳妇儿,说不定会得个好日子过,可是她嫁与你,有什么好了?你再死了,我怎么办?”她失声而嘶。 “伞”突然笑了,说道:“你不想活了,你一定活得不开心。” 米离不语。他忽地说道:“有了女人的男人,真难过。”米离再睁开眼,他看到眼前没人了,没了那个“伞”。 许茹仙笑着,她过来了,推着他,她的泪水在眼里流,她说:“你吓坏我了,你吓坏我了,我不让你与人动手了,我再也不让你与人动手了。”她把米离推回去。 “伞”走到了暗处,他看到了她。 她说:“你不会与他动手的,我知道,你从小就敬佩他。” 他恶声道:“不是!” 她说:“我也喜欢他,他是大侠米离,他是一个神人,你斗不过神人!” 他坐在地上,眼前是他老娘的坟。 三妹要为他的老娘烧纸。她说:“大哥,我会报仇的,只是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我会自己做。”她站起来,再不与他说话。 他蓦地起身,叫道:“三妹!” 她站住了。 他扯住了她,说道:“你还会那里去?我哪里去找你?” 她说:“你找我干什么?你做你自己的事儿好了,你自己的事儿不够多的么?何必找我?” 他丢下了她,说道:“是啊,我自己的事儿够多的了,我找你做什么?”他蹲在坟头上。 天亮了,他醒了,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竟是坐在他娘的坟上。 他喝道:“你长不长眼睛,坐哪里了?我杀了你!” 那人长声而笑:“我坐的就是这地方,我不长眼睛,我的眼睛瞎了。” 原来是凤瞎子。他的眼前还有一个很俊秀的女人,她是刺刺。 刺刺说:“你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傲然道:“一个人怎么样?” 刺刺说道:“你要不要报仇?” “伞”看着她,冷冷道:“我不要你管。” 刺刺说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对生浮子的徒弟说这么一句话。要知道这只是一句蠢话。” “伞”说:“怎么说才不蠢?” 刺刺说:“你向我请教,我教你一个法儿,你能杀死许茹仙所有的人,你干不干?” 他恨死了许茹仙,怎么不干?他问道:“你说,你直说好了。” 刺刺只说了一句:“风吹暗烛。” 他眼睛亮了。 “伞”长啸了一声,他扑地跪在娘的坟前,说道:“娘,娘,我要杀人了,我得杀人了!”他双手一振,双臂向天,长声悲啸。 第五十章 女人计与男人刀 洛阳城平静了,久未有过的平静。 无心婆婆在府君的府第里与她的新婚夫君快乐,她似乎已经忘了她的使命。 那“伞”也没了,他不听命于无心婆婆了,一夜间,他的那十三处巢穴都起火了,天下再也没了“伞”这个人的行踪。 秀蕾儿仍在妓楼上,她甜甜地笑着,对着所有来找她的男人笑。 男人休息了几天,便忘了惊恐,再来找女人。男人的火要用女人的水来熄。照旧是不眠长夜,照旧是灯红酒绿。依然是不夜秋风,依然是眠花宿柳。 许夫人的人更多了,听说她要在洛阳开一次天下武林大会,这大会要每年再开,这算是头一回。她俨然已经是武林盟主,可以号令天下江湖客。 只是米离仍是在那洞内,一日日静坐,好像他此生的剩余时光都要在那静坐中度过。 许茹仙走进了洞。她说:“你是一个好好的人儿,怎么一天尽是枯坐?” 米离不语。 她抚摸着他的肩头,自那一日他情不自禁,与她交媾,再以后她许多时日不曾与她亲近,她真的很饥渴。她说:“你要是愿意,我来侍候你。”她很快便坐在他身前。一个赤裸的她。她说:“武林中人都盼你出来,主持大局。你不能这么消磨你的意志。” 米离看看她。她红光满面,说道:“所有的人都等着你说话,只要你一说话,马蹄声踏破残梦,剑虹光挑醒血尘,这世道便变了,变得你认也认不出了。”米离说道:“你喜欢做盟主?” 她笑笑,把光滑的小腹来贴在他的脸上,让他体味那抚摸。许茹仙说道:“我不做盟主,你是盟主。” 米离说道:“我不愿意做什么盟主,你愿意做,便由你做好了。只是做盟主也没什么好。” 许茹仙嗔道:“你的盟主,我来替你做,怎么不好?那些年轻后生都知道,我做事说话,都是大侠米离的主意,他们就宁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你的名声叫他们宁可不要性命,也要争江湖道义。” 米离冷冷道:“你就是江湖道义了么?” 许茹仙说话更是柔和,她说:“我要做的就是这个。”她的抚摸,她的暗示都不曾让米离成为一个坚强的男人,她的欲火渐渐熄了,她的眼里有一种失望,一种深深的失望。 许茹仙走出了洞。她刚刚走出洞来,便狠狠地咒骂起来:“活王八,王八蛋,狗屁东西!”她狠狠地咒骂了一顿,便走出了洞。她来到了她自己的屋子里。她是大侠米离的妻子,但她也是二十几岁的少妇。她脱下了衣服,在镜前看她自己。米离啊米离,你怎么就看不出,这秀美如斯的一个美人儿,你怎么能不动心?她狠狠道:“王八蛋,活王八,你自己要做活王八的,不是我要你做!”她狠命揉搓她自己,想忘掉她的欲火。 有人轻声说道:“这么做没有用。”她如雷猛殛,猛地愣住了。她慢慢回头,那一回头竟有千万种风情,她柔声说道:“你……是什么人?”她的话声没有斥责,没有责问,只有一种诱惑。眼如湖水,深深一泓。 那男人轻声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守活寡的女人……” 一句话。顿叫她的泪水长流。 男人的身子笔挺,他说道:“我一直看着你,我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你。你的每一举一动,我都看着你……” 他是谁? 许茹仙突然身子一颤,她厉声道:“你出去!”他一字一顿:“我看到了你,我看到了赤裸的你……”她的声音软了:“你看到我……那又怎么样,我是大侠米离的妻子,他对我很好。我每一回都去他那里,与他缠绵。他对我很好……” 男人的声音很硬:“他不会理你,你只是一个摆设。” 她不说了,眼泪如泉。 男人突地身子觳觫,他猛地抱起了她,他像一只豹子一般,低声嘶吼着,咻咻地轻喘,说道:“我不管,我不管……” 她急急说道:“生子,生子,我让你摸我,已是犯戒,你再……” 他猛地说道:“我不管,我不管……” 这一夜,许茹仙的房里灯熄得好早。 秀蕾儿轻轻放开了慕容怀,她说道:“我让你看我的身子,我让你摸我,你看我能不能替代了她?” 慕容怀猛地睁开了他的眼睛,他说道:“你很美,除了她,你便是我看到最美的女人了。只是你的肋间偏胖一点儿,只胖那么一点点儿。要是一个凡人,他一定看不出你有这一点儿瑕疵。可我不是凡人……” 她的脸上有一种恼,一种恨,但她随即一笑,让慕容怀看不出来。她说:“如果你听我的,我便会叫你有一天能得到她。” 慕容怀大是踊跃,说道:“是么,如果我真的得到了她,我便会雕出一具天下绝无仅有的一尊像来,天下再也没有的可人儿,就是她……” 秀蕾儿说道:“杀人,你去杀人,杀她的人。” “杀谁?” “那个男人,他叫方方。” “她会放过他么,能让人杀他?” 秀蕾儿笑了,她说:“我去把他弄出来,你来杀他。” 慕容怀的眼睛亮了,他说道:“好,好,我杀了他,看她还想着哪一个男人?她想一个男人,我便杀一个男人,让她再也没男人!” 方方很闷,他知道他得呆在这里,出去会很危险。肃秋嘱咐他,如果他出去,她无法保住他。她用一个长吻告诉他,她很想念他。但她得出去,她说:“我再也不滥杀无辜了,我只要与米离一战。” 她对他说:“如果我同米离的一战完了,我会同你过一生,我那时要找一个很平静的地方,我与你呆在一起,那时我给你生儿子,生女儿,生上五个儿子,五个女儿,好不好?” 方方大声道:“不好,不好,你生那么多,我怎么认得出来?” 她悄声说:“女儿都像我,长得媚些。男人都像你,方方的脑袋,方方的耳朵,远远一看便认得出。” 方方决定出去,他跳起来,大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让女人管住?” 房门外有人,是两个秀丽女孩儿,见方方出来,都冲他艳笑。 一个女孩儿说道:“方公子,我家姑娘告诉你,不要你出去。” 方方眼一瞪,大声道:“她是我老婆,还是我是她老婆?” 两个女孩儿一见他横眉怒目,不由得更笑,掩口而笑道:“当然姑娘是方公子的……” 那“老婆”二字,由两个小小丫头说出来,实在不雅,她两个便无法吐出。 方方说道:“好了,既是她是我老婆,就连你们两个也是我的了。我要你们做什么,你们也得做,知道不知道?自古来时,诸大夫国有人嫁聘,从姐妹随嫁。你们姑娘嫁与我,你们也都嫁与我了。我要拿你们怎么样,你们都得听。” 两个女孩儿心跳,不由得想入非非:他要拿我们怎么样?听说这位方公子真个是一个玩遍天下的玩主,他要拿我们玩,那就惨了。只不知道姑娘能不能愿意?但姑娘是他的人,她也得听这位方公子了。只不知道他要拿我们怎么样玩? 两个芳心大动,心卟卟乱跳,竟是喃喃而语,嘴里不知说些什么了。 方方叫道:“你们两个陪没陪过男人?”两个一听得说出这话来,不由得脸上绯红,心道:真个是那话来了,我们怎么说?都说:“公子要我们做什么,便做,只是姑娘……” 方方大笑:“姑娘与你们近便,还是与我亲近?你们真是傻瓜。晚一些时姑娘来问,我自对付她,与你们无干。” 两个听了,便不再说了。 方方说:“你们陪我,先去好好玩一玩。” 两个脸上失望神色,本来以为有更近些的事儿要办,谁料得只是去玩一玩? 三个晃晃到了街上。此时的洛阳,已是热闹非凡了,街上的行人很多,吵吵嚷嚷的,卖的买的,声音响成一片。 方方到了街上,心里不由一爽,心道:原来还是街上好玩。 远远看到有一群人在围着,围着一个算卦的人,方方大乐,心道:我的本事最大,看来还是说嘴卖卦这一类,要是我卖卦,管保说遍天下人,骗遍天下。当下挤了进去。 两个丫头此时与方方一齐挤,进去了后,见到一个蒙面人,在那里摆摊说卦。这人竟是一个女人。 方方听她说卦,说了几个,那听的人都是称妙,原来她说的十有九准,让人赞叹不已。 方方一见是一个女人,看她的身材模样,像是一个美人,方方便大剌剌坐下,说道:“给我算上一卦!” 当下坐定,那女人看着方方,竟是一笑。 “笑什么?” 那女人说道:“你与别人不同,卦金二十两。” 方方叫道:“别弄错了,我凭什么要付你二十两?” 女人轻轻俏笑,说道:“只凭尊驾这一副与常人不同的尊容。” 众人哗笑。 方方嘻笑道:“好,好,二十两便是二十两。” 当下交了银子,方方再坐定。那女人看着方方,看上半天,不声不响。 方方笑道:“莫不是江湖郎中,只骗人家的银子?” 女人说道:“你有桃花运,一生得许多美缘。” 方方拍手道:“对啊,我看你时,竟也是觉得与我有缘。” 那女人不管他打诨,再说道:“你有过几个女人,但她们都死了,都不理你了。” 方方的脸一沉,说道:“着啊,她们不愿意理我,说我是废物,你说,我是不是废物?”不待那女人说话,他自语道:“不对,我对你说,也是白说。你不懂得,要是你是我的妻子,你便知道我不是废物了。” 众人再笑。 女人不笑,说道:“我看你又交了好运了,是不是最近又娶了女人?” 方方大笑道:“对,对,你真的有两下子,不白骗人家的钱。”女人盯住了他,看了好一阵子。 方方大声道:“你是不是得摘下那面纱,不然你也看不清爽。” 女人道:“你有难了。” 一句话把方方说得怔怔。 大凡相面人,一定是先把你说得心里服了又服,后来便一语惊人,说得你心神不安,惊惊悚悚,还怕你不听她的? 方方急问:“我怎么了?” 女人说道:“有人要杀你,而且要杀你的,竟是两个女人。你说是不是怪?” 方方心道:这人与我素不相识,她怎么能说得这么准?看来要杀我的,一定是刺刺了。可还有一个是谁?是许茹仙。对了,一定会是许茹仙,她决不会放过我。 他问:“她们什么时候要杀我?” 女人一声叹息,说道:“你不会活过今天了。” 方方先是一怔,继而大笑。他笑罢,说道:“我不会死,我要是不死,明天可是来砸你的卦摊!” 他起身要走。 两个丫头听得也毛孔悚然,她们依偎在方方的身旁,一同向外挤。 忽地??一个丫头紧紧挤住了方方,她的脸上有一种急切,她哀哀地说:“公子,公子,你扶着我,你扶着我……” 方方不解,心道:坏了,她当街要我对她亲热,可是不妙啊…… 第五十一章 小刀无情血淋淋 方方眼看着身旁的那一个丫头倒下,他既惊且怕,忽地看到那丫头的肋间有一点点血痕,他刚想叫,蓦地有人站在眼前。 那是慕容怀,他没了那痴颠疯状,看着他,乐道:“方方公子,你愿意不愿意做一个死人?” 方方正想说话,那慕容怀嘘他道:“慢点儿,你小声些,我告诉你,你要是吱声,定是一死。” 方方心道:我与他素无怨仇,他再怎么坏,也不至于杀我。慕容怀说道:“方方公子,你说,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去看看那些雕像?” 方方说不愿意也不行,他只得乖乖跟着慕容怀去了。 上了一辆马车,慕容怀说道:“方公子,你能跟我去,一饱眼福,实是你的大幸,你看看我的雕像,便知道我的用心良苦了。” 马车跑得很快,一直到了一个小小的院前,那赶车的亮鞭一响,门便吱呀开了,进了门,看那院子,真个整齐。慕容怀说道:“方公子,请下车。” 方方扯着那丫头,此时那丫头不知到此处是吉是凶,只是有些怕,身子哆嗦着。 那慕容怀对她恶声笑道:“你是不是冷啊?你要是冷,我便给你加些衣服。” 丫头不则声。 到了院里下车后慢慢走,曲弯折绕,便到了后院。 慕容怀说道:“你看看我的雕像,别事再另议。” 方方心道:我想逃走,看来在他眼下是不可能了,只是我得找个机会,逃离这里才好。有一间大屋,三个进了去。 慕容怀当着方方,叫道:“脱下你的衣服!” 那丫头听得他叫,看他恶声恶气,知道他不好相与,也不敢争辩,只是眼泪汪汪,脱下衣服,身子缩成一团,站在那里。 慕容怀大声道:“不是这样,你得好好站着,一个女人,能优游闲适,才是最好的雕像。像你这种人,本来就不是最俏的女人,你再缩成一团,叫我怎么雕你?” 丫头苦脸道:“慕容公子,我不求你做别的,只要你不雕我的像,做什么我都依你。” 慕容怀看着她,奇怪道:“真个是怪事,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我是一个正人君子,君子者,便是天下最好的人了。你要我奸你么?不可,不可,非礼也!” 他摇头晃脑,让那丫头更是吃惊。她心道:人都说男人怪性,原来这慕容公子便是,他是一个疯子,我跟疯子怎么理论?她看着慕容怀,心里怕他。 慕容怀说道:“你是一个女人,凡女人都比男人好看,你让我看看,雕一下你的美处。” 他摇头晃脑,对丫头道:“你知道你哪儿最好,你的肩头不那么好,它太过于中尖了,尖者鼻也,它处主尖,哪有什么好处?你的胯却是好,我就雕你的胯处,让你也有一处不朽处。” 那丫头看他疯疯狂狂,哪里还敢则声。她眼盯盯看着慕容怀从屋子里拿了那十几把刀来,把它一一摆在那桌上。拿起那一把刀来,说道:“从来上苍造化恶,难与不难总瑕疵。” 丫头听得也是半懂不懂,心道:他此时把我雕成像,一会儿便会放了我的。 那慕容怀看着丫头,竟是只盯着她的胯部,只雕她的胯,一点儿也不留意她的旁处。只见他的刀飞飞而行,竟是雕、拆、点、挖,一会儿便毕。 一旁的方方久久不语,他此时看慕容怀的刀下,竟是出现了一条美玉般的腿,他心叹道:“慕容怀才能非凡,他雕出来的人,像是神笔。我从未听说能有人把一个人像雕成这般美,这一双手真是巧手。就是神仙见了,也不能不服…… 慕容怀看着那丫头,眼也不眨,竟是一会儿便雕完了她的那胯部。 他摇头晃脑,叫道:“美哉,美人之胯!” 方方看他,竟是去凑在那丫头的身旁,像在闻兰麝之香,一劲儿嗅她的胯部,那痴迷神态,让人惊悚不已。 丫头吓得闭上了眼。 忽地,那慕容怀的眼睛红了,他跳起来,叫道:“你不让我雕,你凭什么不让我雕?你是天下最美的人,我是天下最好的刀,我不雕你,你怎么能名垂千古?” 他在地上跳,手胡乱而抓,像是又疯了。 丫头叫道:“慕容怀,你放开我!” 谁料得到,慕容怀竟把那一个丫头抱起来,抱她在怀里,说道:“乖乖儿,你知道不知道美处该当如何?不美之处,自当裁缺?” 唰地一刀,他把那丫头的腰削下一片肉去。 血顿时如注。 他赞叹道:“哀哉,你当知道,人都说美人如玉,一说到了美人,便说那么一句老话:‘削之一分太短,增之一分太长’,那是什么意思?便是不可再削再减。你这腰便可削减,你得削削。” 说着话,竟是手中的刀不停,把那丫头的腰削去许多肉来。 他是运“刀”如风,确是刀刀准确,一刀一片肉来,竟是带血中而做。眨眼间,那丫头的腰间便鲜血淋漓了。 丫头拚命叫,她的叫声惨烈,但慕容怀却柔情万分地说道:“人可学竹瘦,不可学猪肥。竹瘦犹有节,猪肥俗难耐。你的身子过肥,实在难看,我助你一削,你该谢我才是。” 丫头此时恨不能立死,她轻声叫道:“慕容公子,你杀死我好了,你杀了我吧。” 慕容怀一脸惊愕,说道:“你此话差矣,人生得美艳,不习杨玉环,痴人方胖体,须知无体面。你不该那么自怨自艾,你得做一个美人啊。” 看他痴痴一说,似乎他对于女人只是一心,一心助她做一个美艳璧人,哪里能料得他会拿刀剖人? 方方大叫道:“慕容怀,你疯了,你拿人家活人去雕,岂不把一个活活的人雕死?” 慕容怀看着他,说道:“人都说你是方大脑袋,人十分聪明,可我看你十二分的愚笨,人与其蠢头笨脑地活着,不如一身洁玉地死。你看‘洛阳宫里承露人,一脸雨露总冰霜’,就是美人死了,也是承万代人看得起。你知道不知?” 看看那个丫头,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再不救治,只能是血流尽而死了。方方道:“她是血肉之躯,怎么能像你那一块香木?” 慕容怀叹道:“人之无知,叫人扼腕。你这等无知,叫我怎么说你才好?”他再对那丫头说道:“你还有不尽如人意处,我看你眉太低,无富贵气,你鼻太削,无富寿相,我一统帮你修修便了。” 他说完,便运刀如风,一劲儿地“帮”那丫头修作,待得他放下手去,那丫头已经是垂垂死人了。 方方看着他,眼里竟是闪着一股狂热,心道:也不知他是作傻,还是真个疯颠,只是可喜的是我不是一个女人,不然被他拿来修,岂不是修得个零零碎碎?他摸着自家的方方耳朵,心道:这一只耳朵若被他修成圆的,那得花许多气力,岂不是血也流得尽了,人也修不好? 他这里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慕容怀哭道:“悲哉,人无力,竟不如草木,你看一块香木,再修也不会死,你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能死?” 原来那个丫头已经死了。 方方看得呆了,心道:完了,只不知他会怎么样我? 忽地,他看到了一个人,这人是那个秀蕾儿,那个在洛阳城里最红的红妓。 她秀纱轻掩,不掩其秀媚,她轻轻说道:“方方公子,你受委屈了。” 方方看见她,从未如此亲热过,大声叫道:“我家的少奶奶,你救救我,你只要救救我,我叫你奶奶也行。” 秀蕾儿乐道:“你是方方公子,怎么也有怕事儿?” 方方大叫道:“秀蕾儿,你救救我!” 秀蕾儿悠然道:“我怎么救你,你说呀?”她一脸媚笑,说道:“方方,你要活命,得听听我的话。” 方方大叫道:“我愿意听你的,你救我就是了。” 秀蕾儿抿嘴一笑,说道:“好,你去杀了你的媳妇儿。” 方方大声道:“我有好几个媳妇儿,你让我杀谁?” 秀蕾儿说道:“你的死媳妇儿自不用你杀,你的两个活媳妇儿,你杀哪一个都行。” 方方心道:是了,他们吓我一吓,就是要我杀死我的媳妇儿。也是一群笨蛋,他们想杀我的媳妇儿,自己去杀好了,找我做什么?他说道:“我不能杀死刺刺,因为她……再也不是我的媳妇儿了。” 秀蕾儿说道:“那也好,我自己去杀,只是你得杀了那个肃秋。” 方方大声道:“你们是不是胡说啊?我的媳妇刚刚娶了几天,新婚的热乎劲儿还没过,就杀了她,我怎么舍得?” 秀蕾儿一笑,说道:“你不舍得,慕容公子可是对你不会客气了。” 方方叫道:“他不客气能怎么样?莫非他能拿我做他的老婆不成?” 秀蕾儿摸着他的背,说道:“你是一个不寻常的人,凡是不寻常的,在慕容公子的手下,都有用处,是不是?” 慕容怀乐呵呵地笑道:“是,是啊。” 方方说道:“他拿我做什么……用?” 慕容怀说道:“你是方方,我看你的耳朵有一点儿不好看,你的鼻子也是方的,我修你一修,你看好不好?” 方方一看他,顿时心里大惊,他心里明镜一般:原来他是拿那丫头来吓我,他修我也像修那丫头一般,岂不是大大坏事了?我这人一身没别的,就是浑身都是方方的,他拿那一把小刀把我修得圆圆的,我再也不叫方方了,只得叫个圆圆了。那时不光是圆圆,还是一个血圆圆,一个死圆圆了。 他大声叫道:“秀蕾儿,你救救我……” 秀蕾儿乐道:“我怎么救你?” 方方说道:“你叫这个疯子别修理我。” 秀蕾儿说道:“那好,你乖乖地吃下这一粒药,你便回去。” 方方眼见得这一粒药吃不得,但他看着那一把刀在鼻尖直晃,心道:我方方大丈夫不吃眼前亏,我不是光棍,便不能打光棍的主意,我得去找我的老婆,向她告一个别,再去死也就是了。 他拿定主意,说道:“好,我吃。”咕噜一声,那一粒药进了肚内。 秀蕾儿失声道:“方方,你死定了,这一粒药是断肠散,你要与你的老婆交媾,便得一死,你完了,你回去好了,你完了。” 方方脸色灰白,心道:原来你的毒心思在这里,我就是死,也没什么,只是死得冤了,有些不值。我得想一点儿什么法儿报复你们才好。 秀蕾儿说道:“方公子,你要死了,只有那么三天的时候,你还不回去陪你的夫人?” 秀蕾送方方出来,她笑笑,说道:“世上要少了一个方公子,会没了许多情趣。” 方方苦笑,大声道:“秀蕾儿,咱们后会有期!”他转身走了。他得回去,去见肃秋,只是他怎么对肃秋说,说他方方让人家捏着鼻子吞下了毒药?他没法儿说,也丢不起这个脸。 第五十二章 新婚不相亲 肃秋等着方方。她才知道男人与女人是怎么回事,也才知道为什么像方方这样的男人会有三个女人,而且是三个挺不错的女人。她盼着方方,如果方方回来了,她一准会拥他入帐,与他浓浓私语,与他亲亲热热。但她久等方方不归。好容易盼得他回来了。 肃秋说道:“方方,你再不能离开我……” 方方展颜一笑,说道:“你也知离不开老公,须知你老公是一个浪荡神,怎么会天天陪你?” 肃秋轻声道:“你做浪荡神,我便是浪荡女,我陪你好不好?” 她拥着方方,把他逼在了床上。 人都说:新婚浓似蜜。肃秋便想让方方与她再亲热。 方方说道:“有一件事,我久未与你说。” 肃秋不理他,只是一味沉浸入她自己的欢快中,她轻声道:“你有话,到夜里再说,好不好?” 方方大声道:“不好。我告诉你,你答应我,要帮我报我妻子的仇,我才与你成亲的,你知道不知道?” 肃秋忽地一下冷颤,她心道:我对他这么好,他却对我这般冷淡,看来我的一腔心思都是白费了。 她慢慢说道:“我是答应过你。” 方方待得她一说,便大叫道:“你答应过我,为什么不干?你杀了那个臭女人,她叫许茹仙,可江湖上的年轻后生叫她什么许夫人。你知道是她杀死了我的妻子佛佛、磨磨,你不帮我,我怎么肯对你好?” 女人一旦与男人成了亲,她的脾气便得变得好了。她笑笑,轻声说道:“我一定会帮你,莫非你不相信我么?” 方方说道:“我与你成亲几日了,你也不曾提起这件事儿,我知道你一定是忘了,再不就是你不愿意对那个许夫人出手。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只是你再休与我亲热。” 肃秋以为她与方方的成亲是她的幸福。但她知道她错了,方方一心要报仇。她慢慢说道:“好,我便去为你报仇。”她走出去了。 方方躺在床上,他心里很疼,他真心喜欢肃秋,但他不能对肃秋说实话。 肃秋出去了,她站在风中。她怎么想,她有一肚子的苦水,对谁去说?她看到了一个白衣女人,那女人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她从前曾把肃秋当成一个男人,那时她真心喜欢这个肃秋。她那时记得她的名字,叫她肃杀。其实,她不是肃杀,她只是肃秋,是肃杀的秋天。真正的肃杀早就死了。后来她也知道了肃秋只是一个女人。 她突然说了一句:“你做一个女人,很快乐,是不是?”她的口气很轻,像吹过的一阵风。 肃秋说道:“是,我很快乐……” 她流下了泪。她不愿意对她的下人说这些事。秀蕾儿也算是她的下人。 秀蕾儿说道:“快乐的人不应该出来,夜里应该睡在心上人的怀里。” 她笑笑,说道:“你能不能去做一件事?” 秀蕾儿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只要你让我做,我便去做。” 肃秋说道:“杀人,去杀死一个许茹仙的人,杀死一个她的人,带他的头来见我。” 秀蕾儿走了,她是悄无声息地走的。她会不会带来一个许茹仙的人的人头,肃秋不知道。她坐在院子里等。她得等到那一颗人头到了,才进屋去,她要告诉方方一件事,她得用一个人的人头告诉他。 方方在喝茶,他的脸上有一种决绝的神情。他一定要与肃秋分手。他怎么对肃秋说?说他是中了毒?那不行,他得说他不喜欢肃秋,他才能与肃秋分手。 夜仍是静。远远的有一两声狗吠。 秀蕾儿到了一个小小的酒馆。 酒馆是一种在夜里总不关门的酒馆。这种酒馆里的店主与客人一样,都是常醉不醒。趴在桌上的人看到进来了一个人。他们的眼睛睁得大了。夜里男人总是做着一个梦,看到了一个美人,一个很漂亮的美人,像旭阳入怀,再也推不出去。可他们几时真的看到了一个美人来?真进来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美人。 她轻声说道:“来一坛酒,我要喝醉。”一句话,她与这店里所有的人都交成了朋友。 店里再一次欢腾。 有人唱:“美人醉,美人泪,美人情怀不可追。美人血,美人飞,梦里醒时不同岁。” 人都大乐,说道:“美人灯下看,分外娇媚,没听说美人梦里醒时不同岁。”有人叹道:“痴呀,蠢呀,美人真的不同岁,一时一样,这滋味儿你怎么能知?” 一个人道:“他说得正对,我从前只知道许夫人很美,及至见了她,才知道那一些夸她的话,一点儿也不过份。” 另一个年轻人道:“许夫人说话,只是把眼一瞅你,那一双眼睛,让我心跳。我只是愿为她死,再说别的,有什么用?” 秀蕾儿说道:“你们是许夫人的人?” 年轻人道:“你不是夫人的人?” 秀蕾儿笑笑,说道:“不是,我是肃秋的人。” “肃秋,肃秋是谁?” 有人突然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不知道肃秋是谁?她就是无心婆婆!” 所有的人都失色而起。剑拔弩张。 有人厉声说道:“你是无心婆婆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秀蕾儿娇笑:“凶什么,我是来杀人的。” 听的人剑拔出来,刀也挺出来,对着她。秀蕾儿突然咯咯笑了,她说道:“你们快死了,知道不知道?” 年轻后生们突觉得眼也干了,心也激跳,嗓眼紧了,叫也叫不出声。 卟嗵嗵,剑落地上。秀蕾儿拾起了剑,笑道:“人死了可是不能再复生哟。”她一怒拔剑,一剑挥去一个后生的头。她怒目道:“谁再动,只有一死!” 她说道:“只是不知道她喜欢要几颗头,是一颗呢,还是几颗?” 她再挥一下剑,一个后生的头再一跳,落在地上。她笑吟道:“美人不挥剑,虞姬不坠泪,时事谁自知,一叹梦中悔。” 众后生看着她,竟是扯了一块那死人的衣服,包着那两人的头,慢慢悠悠地去了。 肃秋坐在院子里,她在等,她等得太久了。如果秀蕾儿不回来,她是不是得在院子里站一个通宵? 风吹得人心寒栗。夜静人杳,无一点儿声息。是方方在屋子里么?他动了一下,在窗前走动。忽地没了他的身影。他躺下了,还是睡着了,他会不会想着他的肃秋?她眼里忽地满是泪水。 方方正欲出门,他耐不住那心事,他想告诉肃秋,告诉她,他是中了毒,再也不能与她一起了。 门前站了一个人,这是一个他不愿意见的人。 他是“伞”。 “伞”说:“如果你出声,我便一下子杀死你。” 方方坐在床上,他失声而笑。 “笑什么?” 方方说道:“我现在最不怕的事儿,你猜是什么?” “伞”低声喝道:“你是个鬼,我知道你不怕什么?” 方方悄声道:“我不怕死,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死,因为我已经死了。” “伞”看着他,认定他是在说胡话。 方方说道:“我中了毒,正想着谁杀死我最好,你来了,我很乐。你总算是一个有点儿名的人,你杀了我最好。你想一想,我要是死了,被人毒死了。人都会说我窝囊,说我什么也不是,死了也白死。不如死在你手里,还算是有一点儿名堂,你说对不对?” “伞”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忽地说道:“我要宰了她!” 她是谁?当然是肃秋。 方方乐了,他说道:“你是不是健忘啊,上一次,你在那浴盆里,都没杀死我们两个,还闹得她做了我的媳妇儿,这事儿你记没记住?” “伞”脸色铁青,他抓起了方方,低声喝道:“走!” 他们走了。 秀蕾儿来了,她抓着那一只血淋淋的包儿把它丢在肃秋的眼前,说道:“但愿你能睡上一个好觉。” 她走了。 肃秋拿起了包袱,她叫道:“方方,你看我带什么来给你了?” 她进了屋。人愣住了。屋里根本没有方方。他去哪里了?只见桌上有一张字条,写道:“肃秋我妻:我去找刺刺,她毕竟是我的结发妻子。你有什么事儿,尽管来找刺刺好了。方方肃秋所急了,她苦道:我有什么心事,他全不知,只是一心找他的刺刺,我就是全心对他,他也不会对我好了。她的泪水便下来了。 轻轻敲门声。进来了秀蕾儿。她说道:“你哭了?” 肃秋不语。 秀蕾儿说道:“方方哪去了?” 肃秋见说起方方,伤心更甚,泪如雨下。 秀蕾儿说道:“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我去找他,如果他不回来,我宰了他!”她疾忙去找方方。 “慢!”她扯住了秀蕾儿,她说道:“你别伤他……” 秀蕾儿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雾,迷迷茫茫的雾,秀蕾儿叹气了,说道:“好,我听你的。” 秀蕾儿走了,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坐在屋里。她躺在床上,她用劲儿地嗅着那被子,她想闻一闻方方的味道。他才走了一会儿,她是不是忘了他什么味儿了? 秀蕾儿笑一笑,她不知道方方走了,但她知道方方为什么走了,她走到了街口,纵上房去,渐渐去远了。 “伞”扯着方方,把他直扯到了一个坟地,他丢下方方,把他丢在地上,大喝道:“你个王八蛋,我就不相信你能不怕死。我早就看透了,世上有一个怕死鬼,那个人也会是你。你说,你肯不肯把那个许茹仙骗来,你要是肯,我便放了你。你要是不肯。我就宰了你!” 他大手一抓,五指都放在方方头上,说道:“你说一个不字,我便击碎你的脑袋!” 正值千钧一发时,方方忽地噗哧一声乐了。 “伞”大怒:“你乐什么?” 方方笑道:“你别击碎我的脑袋,你最好打碎我的肚子。” “伞”冷冷道:“你以为我会乐意听你的那狗屁话,我……” 方方一见他风快出手,便闭眼等死。 那“伞”忽地停手了,他惊讶方方怎么会不怕死了?他说:“你怎么不怕死了?” 方方笑道:“我告诉你……” 有人说话了,那是一个女人在说话:“我告诉你他怎么不怕死,因为那人真的已经死了……” 方方一叹,说道:“我就知道你这人会来,你一来,什么乐趣都没了。” 果然出来了一个女人,她是笑盈盈的秀蕾儿。 第五十三章 打上门来 破庙内,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老人,他的眼是瞎的,他盯着对面的女人,说道:“你已经两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了。”那女人不动。她吃不下东西,她恨,恨意满胸,便什么也不想吃。 老人说道:“你得看开,如果你想着他,想他是你的丈夫,你就心里再也排遣不开。如果你只当他是小猫小狗,你就会忘了他。” 刺刺大叫道:“他是什么狗东西,我不想他!”果然就不再想他。 突地一阵风,从庙门像是刮来一阵风。进来了一个人,他站在刺刺眼前。他说道:“我替你报了仇。” 刺刺看着他,冷冷道:“我的仇不那么好报。” 那人说道:“我把他杀死了。” 两人愕然,那瞎子哈哈大笑:好,好!” 刺刺蓦地跳起来,她叫道:“你杀了谁?” 那人沉声道:“方方。” 刺刺大吼:“你杀死了他?!” “伞”说道:“我给他吃下了断肠散,他活不了啦。” 谁也没料到,刺刺大吼着,疯狂地冲向“伞”,叫道:“我的老公要我自己去杀,我叫你去杀过他么?” “伞”疾忙躲开,叫道:“你告诉过我……” 瞎子一跃,扯住了刺刺,他说道:“那样子的男人,要他有什么用?不是被人家杀,就是算计害人,我就是看见了他,也杀了他!”刺刺大吼道:“我要自己杀死他,你们凭什么杀他?你们凭什么?”瞎子夺过了刺刺的剑。 刺刺疯了,冲过去,叭叭地打在那“伞”的身上。 一拳拳,打得狠。 “伞”竟是一动不动。 刺刺疯了,她叫道:“你为什么不还手,你打死我就是了。” “伞”的嘴角慢慢沁出血来,他说道:“我不愿意打你,你如果想打死我,便打死我好了。” 刺刺住手了。她看到了“伞”的泪花。“伞”也会哭么?他是一个铮铮铁汉,老娘死了,他哭过,他的兄弟们都死于非命,他哭过。这一回,他在刺刺的拳下,怎么会哭?刺刺很不安,她说:“你怎么哭了?” “伞”说道:“我没哭。” “伞”走了,他得去找那个方方,如果他能找得到,就得救他,因为刺刺并不愿意方方死。 “伞”不知道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他只知道他得听刺刺的。他的嘴角有一丝冷笑,他在笑他自己,他不该听刺刺的,他有自己的深仇大恨。他一定得听刺刺的。 肃秋躲在床上,她对她自己说道:你是一个傻瓜,人家有他自己的妻子,他与你成亲,只是在玩弄你。你自不知,还对他一片痴情。她决心再不理方方。 忽地她的眼前有一个人。这人是秀蕾儿,她说:“我听说方方已落在‘伞’的手里了。” 她霍然而起。方方落在“伞”的手里,他一定会受苦。 肃秋的脸红了,她想起了那一幕,她与方方在浴盆里,那个“伞”来了……她站起来,说道:“我得去看看。” 秀蕾儿笑笑,说道:“他在‘伞’的手里,生死未卜。” 肃秋走到了门前,她突然回头了,对秀蕾说道:“你一定会知道‘伞’在哪里。” 秀蕾儿笑笑,说道:“我不知道。” 肃秋看看她,那一眼深有用心,她说道:“好,我会找到他。”坟地里,有阵阵鬼哭声。那像是昏鸦迟暮的叫声,也像鬼嚎。 肃秋来到了这里。她叫道:“有人么?” 没人。没人应声。 她再叫道:“有鬼么?” 有应声了:“有,有。”墓碑后、棺材里都蹦出一群鬼来。都是青面獠牙的鬼。 肃秋冷笑,她说道:“你们都是‘伞’的人?” 一个细声嫩气地说道:“我们是鬼。” 肃秋说道:“我也是鬼,我的哥哥肃杀更是鬼。” 众鬼默然,一想也是,要说弄鬼事,还是她的哥哥肃杀最行。一个说道:“你来做什么?” 她笑笑:“找‘伞’。” 有人怒声道:“天又不阴,你找什么伞?” 肃秋笑得也是阴沉,她大声道:“你们说出他的下落来,不然你们全都得去鬼域报到!” 一个鬼应声道:“你有什么本事?” 肃秋扯起了他,一扯便把他扯到了眼前,她说道:“你看看好了。”那人只觉得有一股大力扯牵着他,生把他扯到了棺材边,再把他的头扯进了棺材。他大叫,但又叫不出,只是嗯嗯哼哼。 忽地,他不声响了,他的头被肃秋扯得断了筋。 肃秋丢下了他,说道:“这么不抗劲儿,只是一个废物。” 那些“鬼”看她如此神力,都是大惊,一个“鬼”说道:“好,你愿意见到‘伞’,就让你见好了。” 她终于见到了“伞”。这是一间很潮湿的墓室,“伞”坐在一块石碑上。那石碑很高,肃秋得仰视才看得见他。“伞”说道:“你来做什么?” 肃秋说道:“你带走了我的丈夫,我来找他。” “伞”忽地仰头大笑,笑声在一间很狭小的墓室内回荡,他笑够了,说道:“你知道不知道我的‘阎罗散’? 肃秋说:“我知道。” “伞”说:“如果你能听我的,你的方方还有望,不然他定是一死。” 肃秋看着石室,石室里瘢瘢墙壁,有许多彩色古画,看来石室年头不小。她说道:“你要我做什么?” “伞”大笑:“杀了那个许茹仙。” 肃秋说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杀她?” “伞”低下了头,再一会儿,他对肃秋说道:“你真想知道那原因?” 她点头。 “伞”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胜不了米离。” “伞”曾经与米离试过身手,他不是米离的对手。 米离虽是坐在椅上,但他仍是名震天下的大侠,没有人能胜得了他。 “伞”说:“我知道,你能胜得了他,因为……” 她静等着,等着他说出原因。“……因为你是肃杀的妹妹,你是米离的仇人。” 无人应声。 她不愿意说出这秘密,她怕人家知道这秘密。但“伞”知道。 肃秋看着“伞”,她不知道“伞”会不会再替她出力。 “伞”说:“我可以帮你,我替你去杀了那个许茹仙,你必须去杀了米离。只有你能杀得了米离。” 肃秋说道:“你让我看看方方。” “伞”笑笑,说道:“他还活着,但他只有两天。” 肃秋终于看到了方方,方方坐在一口棺材上,他看到了肃秋,他唇乌青,人也十分委顿,他说:“我在屋里等你,但他们把我带走了。” 肃秋说道:“我知道。”真情流露,她的眼里流出了泪。 方方笑说:“我怕你真的伤心,我便不敢告诉你。” 肃秋说道:“你不告诉我,我更伤心。” 两人默然相对。 肃秋想问一问方方,他是不是天天仍在惦念着她,但她心里一想,他写下那纸条时,是说他要去找刺刺。不知道他是不是找到了刺刺? 她问:“你找到了刺刺么?” 他看她,愕然道:“我为什么要去找刺刺?”原为他真的没动那心思。 肃秋问:“你写下了一纸条子,说你要去找刺刺,你怎么不去找她?” 方方说道:“我没写过。我与你成了亲,刺刺再也不理我了,我找她做什么?” 肃秋心道:“他怕我伤心,才说出此话。他对刺刺也未必真的无情,只是刺刺不理睬他,他才如此,要是刺刺一找他,他定会不忘旧情。 方方看出她的心思,说道:“肃秋,我与你成亲,是因为我真心喜欢你。” 肃秋怏怏道:“你就是不喜欢我,那也没什么,我只喜欢你,就是我的快乐了。我不能让你忘了她。” 方方心里黯然,他说道:“我方方何能,娶了你这样一个妻子?你知足。但我受了人家的毒,我中了毒,不能再与你在一起了。你忘了我,自能做你的大事。” 在方方眼里,肃秋是一个做大事的人,她不像刺刺那么任性,她有城府,且能担那灭邪派,兴江湖的大计,自是不同凡人。 肃秋道:“方方,你在这里两日,我自有办法救你。” 方方心一宽,但他又说道:“我与你成亲了,我就过了好日子,就是死了也值,你千万不要因为我同那些混蛋客气,我不愿意看他们得意。” 肃秋走出了那坟场。她的心里很沉重。她不能不听“伞”的,她得同那个米离一斗。她知道,要她与米离相斗,也是很难取胜,但她不能不做,她得同方方在一起。她回到了住处,看到等她的秀蕾儿。 秀蕾儿说道:“你怎么办?” 肃秋叹息,她只能想法救方方。她与米离一斗,不论胜败,只能一试。她说:“你去找米离,替我下战书,说我要与他一决。”她的心里有隐秘,她不知道当年肃杀是如何同米离照面的,她不愿意同米离照面。她是鱼漂儿的女儿,肃杀是鱼漂儿的儿子,肃杀死在米离手里,她只要不杀死米离,决不愿意同米离照面。她曾想千种法儿,只要能杀死米离,她一定会去办。她觉得那一千种法儿都难杀死米离。她要亲自与米离一决。她说:“你去找许茹仙,告诉她,我要与米离一决。” 秀蕾儿说道:“我去找米离。” 肃秋一笑,她说道:“你只有去找许茹仙,她也愿意米离同我一决。”她说得很肯定。 秀蕾儿出去了,她去找许茹仙。她走得很慢,她看着夜空中,有一个人在静夜里么?她何以呆呆地看着空中一个地方,那地方空空荡荡,没有人。 她说:“我得找许茹仙,她要与米离一斗,我只好去找许茹仙。” 没有人应声,只有夜的风。在那夜风里,冥冥中真的有人在看着她?她慢慢走了,一直走到了洛阳城最大的那家客店里,她站在那门前,对站在那里的两个持剑的年轻人说:“我要见你们的许夫人。” 那年轻后生喝道:“你是谁?你叫许夫人什么?我说她是我们的许夫人,难道你不承认她是江湖人的许夫人么?” 秀蕾儿笑了,她说道:“我叫秀蕾儿,你告诉许夫人,就说洛阳城的秀蕾儿求见。” 那人飞也似地去了。一会儿,他叫道:“让她进来,许夫人要见她。” 她轻轻盈盈地走进去,她要见一见那个许夫人。 第五十四章 仇人无言 秀蕾儿站在了许茹仙面前。她笑笑,说道:“许夫人,你有一点儿憔悴。” 许茹仙笑笑,说道:“你是洛阳城的第一美人,我与你相比,自是憔悴不堪了。” 秀蕾儿笑了,她说:“许夫人,你想必也知道,要是真的有男人疼你,喜欢你,你一定不会憔悴。” 许茹仙有些恼怒,她盯住了秀蕾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她不愿意对人说她与米离的事儿。她是一个寂寞的人,但她不甘寂寞。她笑道:“秀蕾儿来这里,怕是有事儿吧?” 秀蕾儿说道:“肃秋要与米离决战。” 许茹仙冷丁站起来,她两眼炯炯,看着秀蕾儿,说道:“她只会暗中杀人,伤人,她怎么敢与米离动手?” 秀蕾儿笑了,她说道:“那也不尽然,我只是在想,米离米大侠从不出洞,你要他出洞,是不是有一点儿难?”当着众人,她竟敢说许茹仙让米离出来有一点儿难,她岂不是犯了许茹仙的大忌? 许茹仙说道:“好,我定下日子,再去告诉你家肃秋姑娘。只是她要与米离动手,岂不是找死?别到时怕了,讨一个大没趣。” 秀蕾儿笑笑,说道:“肃秋姑娘与米离有说不尽的纠葛,你也知道。” 秀蕾儿走了,只剩下了许茹仙与她的下人。 有几个后生叫道:“许夫人,让我们去对付那个肃秋好了,这一点小事,何劳米离大侠出手?” 许茹仙轻声说:“这一回,他必得出手。”她慢慢走进了洞。 米离在看一局棋。自古艰难唯一棋。他解的也是这一局千古迷棋。他看也不看许茹仙。 按平时,许茹仙会轻轻来他身后,偎他身上,那一股清香便飘飘然吹他欲醉。许茹仙是洗浴过了的,她是来寻找米离,让他尽做男人的义务的,他有时不得不做。但他心如死灰,往往一边在做着那让男女气喘吁吁的事儿,一边眼盯着洞顶。他如此神态,有时弄得那许茹仙咬牙。这一回怎么了,她不偎在他的身上,只是远远站着。 她说:“你知道,那个肃杀确是死了……” 米离知道。 她说:“他有一个亲妹妹……” 米离不听,他不信,肃杀只是鱼漂儿的一个儿子,她决不能再生一个女儿。他记得清楚,那鱼漂儿只离开他一年,那一年她生下了他的女儿肖晓。后来她再与人生下一个儿子肃杀,她怎么能再生一个女儿?她生下的孩子太多了…… 许茹仙像是知道了他的心情,她说:“也不怪她,你死了,她才跟了人,她未曾嫁人,但她生下了一儿一女,她与肃杀是双胞胎。” 他长吁了一口气。天不灭曹,鱼漂儿还有后。 许茹仙说道:“你庆幸,你自从杀死了肃杀……” 她的手按在了他的肩上,觉得出他的身子一抖。 他伤心,伤心在心,自从那一次与肃杀一战后,他再也不愿出洞。 “她是肃杀的亲妹妹,她长得也同肃杀一样,是一个最可人心的美人儿。”她对米离还要说什么?她说:“你一定不愿意再见她,但她就是那个无心婆婆,就是她,开了一个五人之宴,想把天下的英雄都一网打尽。” 他打了一个寒噤,他像是又听到了肃杀那狂人诅咒,又听到了肃杀的那听来难受的咳声。他像是耳语:“她……咳……不咳?”许茹仙身子一动,她没想到,米离会对肃秋有那么大的亲情。 “她不咳。” “那就好。” 米离很少说话,但他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许茹仙说道:“你能不能去与她见一次面?” 为什么?他的眼里有话,有疑问。 许茹仙说道:“她要与你一战,她要为她的哥哥报仇。” 是啊,亲情在,自有人报仇。她是肃杀的妹妹,她一定会对他出手,她一定会对他报仇的。 当年是他米离杀死了肃杀。他每梦见鱼漂儿时,都看到了她的大眼睛,看到了她当年小姑娘时的那神态,她怪米离杀了她的儿子,她的眼里满是怨尤。他突地吼起来:“不行,我不能杀她,我不能杀她!”许茹仙说时一字一句:“你不必杀她……” 他回头,像是看到了她,看到了许茹仙真个是他的红颜知己。但许茹仙的话让他更是震惊:“你必须把她的武功废了,不然她一定会比肃杀更厉害,在武林搅下更大的风波。” 他呆住了。武林干他什么事儿?不食官家禄,不为稻梁谋。他情愿一人呆在这洞里,不愿意再出去杀人,尤其是杀鱼漂儿的女儿。 他说道:“我不会与她一战的。”他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想睁眼。 许茹仙知道他一定会如此说,她笑笑,说道:“你会去的……因为……”她停住了。她知道米离一定会听,他会听她的话,因为她说得很在理她会把一件事说得滴水不漏,他才能听。她说道:“她与方方成亲了。” 米离没想到这会与他有什么关系。 她再说:“……方方被‘伞’劫去了,他逼着方方吃下了毒药……” 米离有一点儿不安了,他得亲心鱼漂儿的后代,因为……他亲眼看到了他与鱼漂儿的女儿死了,他亲手杀死了鱼漂儿的儿子,他怎么能不关切鱼漂儿的女儿?他说话很艰难:“她怎么办?” 许茹仙说道:“她忽地想起来与你一战,定是因为有人要他与你动手。” 那人是谁?米离也理出了头绪。必是那个“伞”,他要肃秋与米离一战,就是肃秋死在米离手下,他也得利,他会把那无心婆婆的势力都是铲除。如果肃秋杀死了米离,他也得利,他会出手,杀死许茹仙,杀死米离。 米离没有亲人,但有一群拣来的老弱孤寡,他们都是米离养活的人。如果米离死了,许茹仙死了,他们都会死掉。 许茹仙说道:“米离,自从嫁与你,我便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嫁你。你是太阳,我只是太阳下的一只小虫,如果没有阳光,我便会死。但如果你死了,我必是不能独活。我不愿意再独活。” 米离看着她,她是绝情的女子,她说到,便会做到。 米离不说话。 她再说:“如果你去,就可能救了她,也可能救了我。”如果他一死,便会让许茹仙也死掉。 米离站起来,他坐在椅子上,坐得太久了。他的腿仍是被挑断了筋的。当年肃杀耍手段,用那一个归水与张稳婆把他的脚筋挑断了。 但大侠毕竟是大侠,他断了脚筋,还是大侠米离。他说:“我不去与她交手。” 许茹仙笑道:“你会去的,因为如果你不去,我会自己去,我会带着我的人去,你怕不怕我死在她的手里?” 米离不语。 许茹仙有些感伤,她慢慢道:“你不怕我死,但你怕她死,因为你后悔,你后悔杀死了肃杀,如果我再杀死了肃杀的妹妹,你会后悔得再也无法活下去。” 许茹仙说道:“我约她在初五交手,我会告诉她,大侠米离愿与她一战。如果你不去,我可能杀死她的。” 米离不动,他怕不怕许茹仙杀死肃秋?肃秋的本事究竟如何,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许茹仙,她会用心计,在她那一连串的心计面前,肃杀的妹妹会不会遭殃? 许茹仙袅袅走出,不等她走到门前,米离喝住了她:“我去!” 许茹仙笑了,她知道她会说服米离,不管他是谁,只要他能让许茹仙说话,她就能说服他。 肃秋坐在桌前,她把一张画像挂在墙上。墙上的像是一个笑靥常开的少女,她十分明媚。肃秋跪在地上,她对着那画像叩头,说道:“娘,我杀不杀他,你告诉我,我杀不杀他?” 米离是她娘的亲人,但他不是她与肃杀的父亲。她与肃杀是一胞兄妹,肃杀死在米离手下,她一定要为她的哥哥报仇。她记着小的时候,母亲常对她讲一个人,那个人是大侠米离,米离的故事她知道得最多。一柄寂寞剑,一匹狗东西,他纵横天下,竟是所向无敌。只要有米离的地方,就有那些激动人心的故事流传。她的心里早就有了一个寂寞英雄。 鱼漂儿在她小时候问她:“你长大了做什么?” “做大侠。” 鱼漂儿羞她:“你这小样儿,能做得大侠么?你能做什么样的大侠?” “像米离。” 鱼漂儿那时是亲了她一下,那亲很热切。 可她如今要与米离一战了,无论是她死或是米离死去,都是鱼漂儿不愿意的。她跪在那里,轻轻祝愿:“娘,我与他一战,如果我胜了他,我会把他好好埋葬。如果他胜了我,你也会无怨的。”她再站起来,她的眼里满是仇恨。她不能容许米离杀死她的亲哥哥。他是鱼漂儿的情人,他是鱼漂儿的丈夫,就是肃杀的父执了,他该把肃杀带到他的身旁,天天管他,也不该杀死肃杀。她走出去了。 站在风里的是一个高个子,一个瘦细如竹的高个子,一个矮子。两人站在那里看她。 她说:“我要你们杀人,去杀死许茹仙的人,这一回要杀死她身边的人,她最亲近的人。” 那瘦子突然说道:“她有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少林的无生。” 她哦了一声。 那矮子说:“她与那无生苟且……” 她低下了头。她问那高个子:“你能不能带那无生禅师到我这里来?”高个子看着她,再看看矮子,说道:“有什么不能?我死了,就不能。只要我不死,就能。”矮子突然说道:“我不会让你死,你死了,我一人太寂寞。” 两人看着肃秋,她轻声说道:“庞叔、细叔,谢谢你们。”两个人出去了,她拿出了一柄剑。这是一柄小剑。从前她小时候,与肃杀在一起时,母亲给了他们一柄剑。她记得那一天。那天天很蓝,母亲说:“这一柄剑,你们两人谁带着?有人送与我这一柄剑,他说这剑能辟邪。” 肃杀拍拍他的小胸脯,说道:“你带着好了,没人敢欺负我。” 肃杀是她的哥哥,是她的亲哥哥。她低声说:“娘,我顾不得你高兴不高兴了,他能杀我的哥哥,我也能杀他,不管他是不是我敬重的人……” 她举着这一柄小剑,对天发誓:“我要用它杀死米离,我要杀死他!”她脸相狰狞。 第五十五章 和尚重奸情 洛阳城的夜,总是很平静。一家小小的酒店,有许多不愿意夜归的人。他们没有家,或许是他们有家,有一个他们从来也不喜欢的婆娘,回家不如喝酒。坐着默默喝酒,让时光从杯里渐渐流走,没有一丝哀怨,也没有一丝苦愁。在这家店里,有一个靠里边的小桌,这桌上总是有一个蒙面的人,他天天夜里来喝酒。只有那么几天没来,但再来时,喝得比从前更猛。店里饮酒的人都以为怪,在这里喝酒的人是世上最漠然的人了,他还蒙着脸面做什么?就是他不蒙着脸面,也决没有人会问他一句话。 店内的人不多,有那么八九个人。他们只是盯着眼前的酒杯,决不看进来的酒客。进来了两个人,一个高个子,一个矮子。这两人看也不看周围的人,直奔靠里边的桌前。两人坐下了,也不等那人让。 高个子说道:“一个人喝酒不好,伤身子。” 那蒙面人不吱声。 矮子冷冰冰:“你可以跟我喝。” 那蒙面人仍是不吱声。 高个子说道:“我们认得你,你不一定会认得我们。” 矮子说:“你不认得我们不要紧,我们可得认得你。” 那蒙面人一叹,说道:“风竹冬瓜,有什么事儿尽管说。” 高个子笑笑,说道:“你还真认得我们,你认得我们,我们便可以不杀你了。” 矮子也冷冰冰道:“虽说是不杀你,但你总得受一点儿苦。” 那蒙面人笑笑,笑意很冷,也很寂寞:“你们能杀得了我么?”他的话语很倨傲,像根本不把这两人看在眼里。 高个子叹道:“我们两个虽说不能擒下你,但我们总会让你乖乖跟我们走。” 蒙面人冷道:“我为什么会跟你们走?”那高个子叫瘦竹的大声道:“喂,你们听着,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那些坐在店里喝酒的人虽是木讷,但一看他与那矮子气汹汹,便知道事儿不妙,有人便想溜。那矮子说道:“只要有一个人想走,他便是一死……”他说得快,但有人溜得更快,一个人已经到了门口,他心内庆幸道:这两人凶神恶煞的,我可是惹他不起,不如我跑了,再也不来,看你能怎么样我?可他的腿到了门口,竟是再也迈不出去了,两腿重如铅,沉得不能再迈步。再挣一会儿,扑通倒地,死了。店内的人哪里敢再吱声,哪里有一个人敢再逃走?高个子叫道:“有人不识抬举,想自己走,那就是找死了,如果你们不走,还有命在。” 人都不敢应声。 矮冬瓜说道:“你们听着,这位是……少林的……” 突地,那蒙面人大声叫道:“好了,你再说,我便……”他怒目而起。 矮冬瓜显是对他这一套不惧,他冷冰冰道:“你要说什么,尽管对众人说好了。人都说酒店茶馆,没脚随风。你有什么事儿,到了明日,也足以传到千家万户了。” 两个人冷冷看着蒙面人。 他们似乎把握了蒙面人的什么隐私,一提起那事儿来,竟是胸有成竹。 蒙面人说道:“你们有什么事儿,直说好了。” 高个子慢吞吞道:“我听说少林是一个清净福地,只怕说起你的事儿来,污了那少林的一片祥和,你说我对不对大家说?” 那矮子冷冰冰:“再说了,这事儿也关乎着一个女人的名声,你说出来,那人的名声也完了,你看说好呢,还是不说好呢?” 那蒙面人的头忽地低下去了,他说道:“你们……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好了。” 店内的人看他们三人言来语去,不知头脑,只料得那两人的手里有什么把柄,使那个蒙面人对他们两人甚是畏惧,不敢与他理论。他们低着头,也知道:不知人家事儿,少一多半麻烦。他们不敢再抬头看,生怕像门口那个人,糊里糊涂便死了。 两人自顾自地对话。 “你说,怎么办?” “你两个想怎么样?你们也是江湖是有名的人物……” “哎哟,别说,还是不如你有名。少林的无字辈,只剩下了你一个人……” “咳,你别提他的名讳好不好?人家是少林的无生大师,为了不让别人认出他来,人家到酒店都戴着面具。你提人家的名字多不好?” 矮子指着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你说,你听没听到他的名字?” 那人吓得一噤,忙说道:“没听到,没听到。” 矮子一听他说没听到,不由得大怒,一巴掌打得他吐出两粒牙来,吼道:“你的耳朵不聋,怎么会没听到?分明是骗人!” 他再问第二个人:“你听没听到?” 那人忙小心翼翼地说道:“听到了,听到了。他是少林的无生大师。” 矮子更是大怒,叭叭一连打了那人三个耳光,他吼道:“你听到什么?你不知道人家无生大师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是少林的无生禅师么?你怎么能听到?”这人的门牙也被打落,比刚才那人更惨。 矮子看着第三个人,他冷冰冰问:“你听没听到呢?” 这第三个人是一个商人,他自是比那两个乖,他陪笑道:“刚才我是听到了,可现在忘记了。我忘记了,我忘了……” 矮子大声道:“好,还是你这人好,你听也听到了,可又忘记了,好,好!”这第三个人未挨耳光。 蒙面人慢慢摘下了他的面纱,果然是一个和尚,一个年纪有些老态的和尚。高个子说道:“无生大师,你说少林的方丈无望大师在那思过崖上画下了一个美女,他是不是心想着淫欲?” 无生低头,报一声佛号,说道:“瘦竹先生别污我师兄,我师兄是一个有德高僧。”矮子大声道:“大师也是有德高僧,但有德高僧一般都喜欢女人,对不对?” 高个子说道:“要不要我说出大师喜欢谁?”那无生禅师大声道:“不可!你们说,你要我做什么,我做就是。” 两人说道:“你得跟我们走。”矮子说:“你走是走,但你到了我们手里,是生是死就很难说了。”高个子说道:“唉,你最好想清楚,你要是能与我们一斗,那样最好。省得有人说我们欺心。” 无生禅师说道:“只要你们不提她,我便跟你们走。”矮子说道:“你跟我们走,你会死的。” 无生低头,说道:“死也是死,生也是死,不如就死好了。” 高个子明他心意,但他仍是在笑呵呵:“是么,我就不明白了,怎么生也是死,死也是死呢?” 无生禅师起身欲走,那矮子叫住了他。 “不行,不行,有一件事你得弄明白。”他站住了。矮子说道:“你本事不小,要是你一出门便走了,我们岂不是白说这么多的话了,我们也没法再找这么多的人来听我们说无生大师的绯闻。你还是让我们点了你的穴道……” 无生大师想大怒,但他回头一看,看那些在桌旁的人都哀哀地看他,不由得也心软,他说道:“好,你们就捆我好了。” 两人扯着无生大师走了,他们走在夜里。高个子喝道:“无生,你今天唯有一死,你与那许茹仙……” 无生冷冷道:“你要杀我便杀,我不怕你杀死我,可你要诬蔑许夫人,那是万万不能!” 矮子说道:“你和尚的一点儿菩提水,已经是洒入那许茹仙的两瓣红莲中了。你不承认也是枉然。” 那无生禅师说道:“你要我做什么?”矮子喝道:“你要答应了我们,写下一封信给那米离,认可你与许茹仙的奸情。” 无生禅师叹一口气,说道:“你们何必做这种事,要是有本事,便去与那米离一刀一枪地拚,做下这亏心事儿,不怕受报应么?” 那瘦竹先生笑嘻嘻道:“能让米离大侠也受受苦,让他也尝尝戴绿帽子的滋味,那有多好?你只要写出一封信,你的命便保住了。你干是不干?” “休想!” 矮子冷道:“好,你不干,我便挖了你的眼睛。” 无生说道:“你就是挖了我的眼睛,我也不会写。” 两个相互看看,瘦竹说道:“你看女人,眼里溺满了色,不如真个挖了你的眼睛,你还能渡过苦海。” 说罢,他真跳过来,一扯扯住了那无生,手指在他的眼前晃,说道:“你莫后悔!” 无生也不搭话,只是闭眼。忽听得一声惨叫,真个他的眼前血淋淋。那一只眼珠子在瘦竹的手里,他说道:“不知道人的眼珠子是不是好吃,我吃吃看。”他一口吞下了那眼珠。那矮子说道:“做什么事儿,只有瘦竹,没有冬瓜,就不像话了。” 他冲过去,一扯扯过了无生,也挖下了他的一只眼珠。 无生痛不欲生,他惨叫声声。矮子叫道:“莫叫,莫叫,你一叫,我真心疼。”他冷冷把那一只眼珠扔入口中,说道:“也不甚好吃。” 两个看着无生。无生在地上滚来滚去。他疼得不能再站起。 瘦竹笑嘻嘻道:“无生大师,人都说佛祖示人,舍生取义,我看大师真个是佛祖的弟子。只是你舍生取义,救的是那个女人,不知道佛祖愿意不愿意?” 无生呻吟道:“瘦竹冬瓜,你们想要怎么样?”他此时痛得厉害,但心里终是惦念着那一个人,便不忍心猝死。 矮子说道:“无生大师,你能不能让少林听我号令?” 无生忍痛道:“不能,我已是少林的罪人,我再说话,少林也不会听。”瘦子说道:“听与不听,那是由他。但大师说与不说,却是由你自己了。你说不说?”无生大声道:“我不会说。” 瘦竹笑眯眯道:“少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前害米离,少林当其首。你以为少林是名门正派,便不会做坏事,那是想错了。” 无生说道:“两位要杀便杀,休要污辱少林!”矮子说道:“我不想杀你,只要你写出一封信,告诉米离,也算是补一回过。你说你与许茹仙的奸情,说出来就是了。” 无生说道:“我没话说。”矮子冷道:“那你就得一死了。”无生说道:“死便死。” 两人看他,已是疼得汗湿,再去杀他,便如碾死一只虫子。矮冬瓜说道:“杀死他算了,也省得一番麻烦。”瘦竹乐呵呵道:“不如把他这样子,戴上一顶绿帽子,给他穿上一件新衣,送去与许茹仙看。” 那样岂不是要许茹仙的好看?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不料得那无生此时心念百转,他心道:我一死,便救了她,再说也不能叫米离受辱,我死了就是。 他一踊跃,身子一挺,便撞在一块石头上。矮子急急去抓他,把他的身子拎起来,但看他气息也没了,说道:“他死了,没戏玩了。” 瘦竹乐道:“死了就不能玩了么?我们拿他送与米离,岂不是一样要他好看?” 两人狞笑,笑得阴森森。 第五十六章 送你一顶绿帽子 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许茹仙贴在米离的身上,她呢喃软语,把一个米离说得心头火热。 两个只好亲热了一番。许茹仙说道:“我喜欢你,比你的鱼漂儿更甚。”米离不响,他不愿意提起鱼漂儿。 许茹仙说道:“她是比我更漂亮,还是比我更温柔,还是比我更能干?” 米离不语。只要说起鱼漂儿,他永不会对许茹仙说什么,没人知道他心头想着什么。她身上只披了一件披纱,她的胴体在闪光,在米离的眼里,她像是一个幽灵。 来了一个人,在门外说道:“许夫人,那个肃秋姑娘派人送来了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一个死人。” 许茹仙一怔,他们会把谁杀死?但无论是杀死谁,只要给米离看一看,定会引起他的仇恨,那样岂不是更好?许茹仙冷笑了,她说道:“为什么不把他带来,把那具尸体拿到这里来!” 那人应命而去。 抬来的果然是一具尸体。尸体上盖着一块白布。 米离不愿意看,他不愿意看死人。 许茹仙说道:“他是我们的人,他曾经高声喊着米大侠,他死了,但他的心是在米大侠一边,你说他是不是不该死?”米离不语,他闭上眼睛。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不愿意再杀人,也不愿意看见别人杀人。 这个人是被肃秋杀死的,她是肃杀的妹妹。他更不愿意看到她杀人。 许茹仙笑道:“你看看好了,也算能看到肃秋的为人。”她哗地一声掀开了那块白布。 他看到了死人。只是这死人死得有一点儿怪,他的身子平平躺在那布上,竟是脸色平静,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绿帽子。别的都不怪,只有他头上的的那一顶绿帽子很怪。 米离看着他,他的眼睛没了,被人挖去了,只有两处空空洞洞的黑洞。为什么要挖去他的眼睛,是因为他有眼无珠么? “他是谁?” “少林寺的无生禅师。” 许茹仙的脸色变了,她始料不及,没想到这人会是无生禅师。 米离看着那人,他慢慢说道:“他们为什么要给他戴上绿帽子?” 许茹仙笑笑,愤然道:“他们欺人,无生禅师是少林的有道高僧,他怎么会犯色戒?” 米离一笑,说道:“少林也不是清水一潭。” 许茹仙大声道:“无生禅师是有道高僧,他自从离开少林,便来替我做事,他行事谨慎,从来不出什么事儿,他怎么会死在肃秋的手下?” 米离说道:“你的手下也是鱼龙混杂,江湖中人,多半是凑趣生事的,没有几个人能做得成什么大事。” 许茹仙笑道:“是啊,可你得做事,你要不做,江湖岂不是乱了么?从前你在江湖上主事,人都知道,你做了许多的好事,江湖才平静了许久。可现在不行了,江湖大乱,有那个肃秋,还叫什么无心婆婆,她的人在江湖上生事,杀了许多的人,我看那七起案子,说不定都是她做下的。她贼喊捉贼,人拿她无奈,你要不出关,谁来管她?”米离看着许茹仙,他像是头一回看到这个女人。她很能说,米离不喜欢能说的女人。奇怪,当初她就很能说,她去找那几个女人,让她们喜欢米离。她让她们做米离的妻子,她一说说动了白素,说动了丑女,说动了许多对米离很是钟情的女人。那时他怎么还喜欢她?她正在侃侃而谈时,忽地停住了。 ——米离从那死尸的身上,摘下了那顶绿帽子,慢慢戴在他自己的头上! 天哪,许茹仙顿时气窒。她再说什么?她恨恨地看着米离。米离也不生气,也不恼怒,只是看着她,说道:“你看这一顶帽子是不是送与我的?” 许茹仙连忙陪笑,说道:“那是你的仇敌戴在无生禅师的头上的。无生禅师是一个出家人,他一尘不染,怎么能戴这种帽子?我看你还是扔了它的好。” 米离说道:“你说得对,既是无生大师不是一个色欲中人,那这一顶帽子只有我来戴了。”他把那一顶帽子戴在头上,说道:“我来戴它,正正好好。” 许茹仙心道:米离不傻,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与无生的事,他心里也知道了?如是他知道了那事儿,他一定对我很恨。他会恨得心头生气,再也不会理我的事儿。那岂不是坏了我的大事儿?但他坐在椅上,不一定会知道我与无生的事儿,我何必对他说?我只要跟他好好一说,他一定会把这一顶丧气的帽子扔掉,不然岂不是给我难堪?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任何人看她哭时,都会很心疼。她一哭起来,真个是春花落枝,梨花滴雨。那神态让人看了好生垂怜。但米离不动声色。她软语声声:“你拿下那一顶绿帽子,好不好?” 米离笑笑:“人戴帽子,不管它是什么颜色,你怕风怕雨,就戴帽子好了。”他把那一顶帽子好好戴上,说道:“我在与肃秋对敌时,便戴它。” 许茹仙心头恼怒,她知道米离定是对她心有恨意,她心道:你戴那一顶帽子,是对我有恨意,我看你能戴得成么?米离说道:“我要去看看那个肃秋。” 许茹仙恨恨道:“你去吧,你去吧,像你这种人,只愿看她那个骚货!” 米离推着他自己的椅子,慢慢向外走。走到了门外。迎面看到了那几个年轻后生。他们看着米离,叫道:“米大侠!”他们怔住了。 米离的样子有一些格怪:他们再看看,才发现他原来是戴了一顶绿帽子。一个年轻人忍不住,他叫道:“米大侠,你的……帽子……”米离大笑,说道:“不好么,我很愿意戴它。” 年轻人都目瞪口呆。从来不曾听得有谁愿意戴绿帽子。可大侠米离是什么人,他的名声如日在中天,他怎么能戴着一顶绿帽子在外面闯?他再回头看许夫人,只听得她慢慢说道:“他愿意做什么,便叫他做什么好了。” 米离推着他自己在街上走,围上了一群小孩子,他们叫着:“绿帽子,真好看。有人乐,有人烦。男人不愿意,女人笑脸看。明天变变变,变个乌龟好难看!”米离也笑,对一个男孩子说道:“你知道不知道知府衙门,你推我去,好不好?”那男孩子叫道:“我不推绿帽子。”说罢,那些人一哄而散。街中心只留下了一个坐椅,只有一个坐着米离。忽地来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她说:“我推你去,如果你愿意,我推你去看她。” 她是许茹仙,她竟然跟着来了,她不怕这一顶绿帽子么?她已经下了决心,不看米离的头上。他戴就戴,不就是一顶绿帽子么。 两人到了那知府衙门。肃秋住在这里,因为她是无心婆婆,她有皇上的那一块玉牌,她便可以在知府的衙门住下。 米离说道:“烦这位大哥去报一声,找那肃秋姑娘来,就说我是米离。”米离的名字何等响亮?他一说,那个人便惊讶得张大了嘴。 他就是米离,这个戴着绿帽子,坐椅子上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便是米离?他疯一般冲进去了。 米离在等。推他的人也在等。等得很久了,才看到出来了几个人。 当先的是一位姑娘,她的模样十分俊俏。看到了她,恍惚当年的鱼漂儿又出来,一步一笑,走到了他面前。她不是鱼漂儿,鱼漂儿也没她漂亮。 肃秋说道:“米大侠一向可好?” “还好。” 她再问:“米大侠杀死过我的哥哥肃杀,是不是你亲手所杀?”这问话直截。米离吁了一口气,说道:“是。”肃秋说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米大侠没想过么?” 米离看着肃秋,她像肃杀,活脱脱一个肃杀,只是她很妩媚,不像肃杀一身傲骨,他喟叹道:“你像他,你真是像足了他……” 肃秋一语断了他的话:“我当然像他,他是我的亲哥哥,我们是一胞所生,我们的母亲都是鱼漂儿,我当然像他。” 米离不再吐声了。 许茹仙笑笑,说道:“肃秋姑娘,你想必刚刚成亲,怎么能做出那种恶事,把一个有德的高僧弄成那样子,你不怕受天谴?” 肃秋笑笑,说道:“如是我记着不错的话,那一顶帽子正戴在米离米大侠的头上。” 米离笑笑,说道:“这顶帽子很好,我愿意戴它,一直戴到与你决战后。” 肃秋笑笑,说道:“你说,何时决战?”米离一叹,说道:“何必太急,我已经老了,再不能与人动手了。只是与你决战,这是从前的事儿,不能不做。我看你说个日子,我们一战就是。” 肃秋说道:“十五。” 米离一震。 十五,是他与肃杀在城垣一战的日子。是在那一天,月圆之夜,他杀死了肃杀。肃秋记着那一天。 米离说道:“好,我便与你在十五一战好了。”他要回身走开。 肃秋叫道:“等一等!”他停住了。 肃秋说道:“我与你一战,她不会愿意的……” 她说的“她”是谁,米离一定知道,他的心一颤。她说:“我不愿意你带那些狗人,你自己来,我自己与你一决。如果你能胜得了我,我便去找我的母亲、哥哥,也算你把我们母子三个都送上了天。如果你输了,我便拿你的心去祭我的哥哥。” 米离仰头看她,怎么竟看到了她的一丝眼泪?他说道:“好,我便来与你决战。在什么地方?” “狗坡。” 狗坡?什么地方是狗坡?米离说道:“我们走吧?” 肃秋忽地大笑,她说道:“米离,不管我们两个谁死,我们的仇肯定能做一个了断。你是我母亲的故人,你愿意不愿意与我喝一杯?” 米离看她,她确是像肃杀,想当年肃杀在开封城外那一场豪饮,竟是使开封府的人都是念念不忘。她也像肃杀一般么? 许茹仙说道:“不行,我们不去。” 米离说道:“你可以回去了,我要与肃秋姑娘喝一杯。” 他推着他自己,向肃秋走去。 许茹仙也笑笑,她忽地抬起了头,眼里像有泪水,便仍是满面带笑,她疾步走来,推着他,说道:“你愿意去,怎么能没有我?” 米离看她,那目光很是无奈。 两人在那肃秋与她的一群手下人面前,昂然走进府门。 第五十七章 慕容公子 武林人都知道在狗坡有一场大战。对手是那个名震天下的无心婆婆与江湖第一高手米离大侠。人都说,他们是私怨,如果这一战能了结他们的私怨,他们会再也不在江湖搅什么风波。可也有人说,无心婆婆根本就不会是米离的对手。从前那个肃杀曾想对米离出手,他忘了米离的功夫是天下第一了,他以为他用那张稳婆与归水两人便可以把米离的脚筋挑断,从此米离便是废人一个了,不料得米离从坐椅上飞起来,肃杀成了一个死人。 江湖再也不说肃杀了。死去的人便从江湖人的嘴里除名。可也有人说,肃秋是肃杀的妹妹,她与肃杀是一母亲生,且是一胞所生,她待机十年,就是要杀死米离,她没那个本事,怎么会找米离挑战?可总有人说,肃秋找米离挑战本来是不得已,她原来找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是时下有名的浪荡公子方方,方方被人用毒毒倒,肃秋为救方方,不得不同那米离一决。 不知鹿死谁手。 秀蕾儿依在慕容公子的身上,他仍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秀蕾儿的身子是白皙的,她漫不经心地依偎在慕容怀的身上,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他们谁会胜?” 慕容怀说道:“我盼着那肃秋胜,要是她胜了,我还能雕得她的画像。如果是米离胜了,她就是一个死人了。” 秀蕾儿笑笑:“要是米离胜了,你说不定还真的会雕她的画像了。要是她胜了,你怕再也不能雕她。” 慕容怀看着她,惊问何故。 秀蕾儿笑道:“肃秋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人,她要是胜了,决不会饶过你。她会知道是你下了毒,毒倒了方方。她会来找你的。” 慕容怀大声道:“你当我怕她?你以为我怕她来找我么?” 秀蕾儿说道:“你不怕,但我知道,你的小刀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你只能死在她的手下。” 慕容怀说道:“死就死,死在她手,我也乐意,强似死在那些浊男人的手下。” 秀蕾儿依偎着他,说道:“那不如你死在我手里,省得你死在她手下,她还对你的尸体不敬。” 慕容怀说道:“她会怎么不敬?” 秀蕾儿说道:“她会把你的尸体放在你的那些雕像下,放火一烧。” 慕容怀的脸色很是惧怕,他大声叫道:“不行,不行!她不能那么做!她烧了我还行,可她不能烧我的雕像!我雕了二十年,只剩下了这些雕像,哪一具不是神仙一般?她不能烧了我的雕像!” 秀蕾儿说道:“她不光要烧你的雕像,还会杀死你这个人。你从此再也不能雕她的像了。” 慕容怀忽地哭起来,他又有些糊涂了,他问道:“秀儿,你说说,你说出一个好主意来,我怎么才能让她不烧我的雕像?” 秀蕾儿对着他,眼睛瞪得很圆:“杀了她!” 慕容怀说道:“你说过……我不是她的对手……” 秀蕾儿说道:“她与米离动手,你知道不知道?” 慕容怀说道:“我知道,他们是在狗坡,在十五的夜里动手。” 秀蕾儿笑道:“对啊,他们是在十五的夜里动手,就在那一夜,月亮圆圆的,他们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必是会一斗到底。你说,他们两个谁会赢?” 慕容怀看着她,他不知道。 秀蕾儿说道:“自从上一次一战后,米离从来不出他的那一个洞。你说,他天天坐在椅子上,他的功夫会不会丢下?” 慕容怀说道:“不会。” 只有像慕容怀这样的高手才会这么说。因为他也是手里天天玩着刀,他知道他的功夫一日日地精进。 秀蕾儿说道:“他不会丢下他的功夫,所以肃秋不一定会胜得了他。” 慕容怀道:“那么一定是米离胜了?” 秀蕾儿也笑:“米离怎么会胜?他看到了肃杀的妹妹,她是鱼漂儿的女儿,又是肃杀的妹妹。他杀了肃杀,已是后悔莫及,要他再杀肃秋,他怎么能出手?未出手,气已沮,他怎么能胜得了肃秋?” 慕容怀不明白了,他慢慢问道:“你说,他们两人谁都不会胜,那胜的人会是谁?” 秀蕾儿盯紧了他的脸,看着他也心里发毛,她悄声说道:“他们谁也不会胜,胜的会是你。” 慕容怀不明白。他越来越不明白了。他是一个既胜不了肃秋,也胜不了米离的人,他怎么会胜得了他们两个? 秀蕾儿说道:“我想你看着他们两个,他们一定会一战不休。到了最后,他们会筋疲力竭,会全身是伤,会死也死不成,活也活不了。你那时再出来,你说你会不会赢?” 慕容怀笑了,他说道:“秀蕾儿,你是一个好人,你告诉我一个好法儿,我就杀了米离,再杀死那个肃秋。我要雕她,我先雕她,再杀死她,我一定杀死她,让她死在我手里。她要是不嫁与那个大方脑袋,我对她还有一些好感,我如今只能杀死她了,一定要杀死她……”风静了,秀蕾儿的头斜着,她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这一个男人再不是那个慕容怀了。 他说:“他是清醒的,还是糊涂虫?” 她说:“我不知道。有时他是清醒的,有时他是糊涂的。” 那男人说道:“你得小心,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男人的手很紧地搂住她。他热切地说:“你从前是我的,可你太任性,你那一次跟我吵嘴,后来我再找到了你,你便是青楼上的名妓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走?如果你跟着我走,我便再也不让他们出手了,我宁可到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好好与你过下半辈子……” 女人跳起来:“你忘了二哥了,你忘了四哥了,还有六弟……还有你的老母……”她忽地跃到他的眼前,叭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一下很狠。 他的嘴角流出血来。他低下了头。 她忽地抱住他,叫道:“大哥,你不是一个凡人,你是我们的头儿,你别忘了兄弟们的血,你别忘了我们的仇!你要是忘了我们的仇,我宁可死,我宁可再也不活了!” 一个女人跪在他的眼前,她哭得肩抖。他的眼睛红了。他看着那个女人,轻声说道:“三妹,是我不好,我怎么会忘了我们的兄弟?你怎么会忘了我们的血仇?你打我打得好!你再打我,你在我的胸前刺一道血痕,我得记着……” 她哭道:“不,我不能,我不能!” 他拿起了一把刀,那刀是闪亮的快刀。他慢慢在脸前划了一道痕。血在涌,一直在涌。 她搂紧了他,叫道:“你疯了,你疯了,你再刺你自己,我就自尽给你看!” 两个抱在一处。女人轻轻地舔他的伤口。她的嘴在轻轻地咂,咂得那男人真的动情了。她说:“我的身子是脏了,但我的心不脏。你愿意不愿意拿去我的心?” 男人紧紧压着她,他的心跳得很快,他说:“我只要你的心,我只要你的心,别的什么我都不要。” 两人大声呻吟,他们忍不住了。女人悄声说:“我给你,压压你的欲火,到了十五那一天,你会胜得了他们所有的人。那时我们再在一起。” 肃秋的眼睛是红的,她对着对面的人笑。她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说道:“我从小的时候,娘总是告诉我你的事儿,我只记着有一个笨蛋叫做米离。你知道不知道我只记着你时,把你叫做么?” 米离像是一尊像,他凝坐不动。如果不是他一杯一杯地快喝那酒,根本就没人会认为他还是一个活人。肃秋说道:“我的娘说,天下有一个人,最好看。他长得好看,人也潇洒,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你说,你是真正的男人么?” 米离说话了:“我不是,你看我的样子,哪里像个男人?” 肃秋看着他的帽子,大声笑道:“绿帽子,你为什么戴上了绿帽子?” 米离不语。 许茹仙在他身旁说道:“他是米离,他愿意戴什么便戴什么,你怎么能管得到他?” 肃秋忽地抬起头来,她看到了许茹仙,她说道:“你是什么人?” 许茹仙笑笑,说道:“我是他的妻子,我叫许茹仙。” 肃秋大声笑,晃晃地站起来,她醉得不能直立,指着许茹仙说道:“你知道什么?他只有一个妻子,那就是鱼漂儿,鱼漂儿才是他的妻子,你知道不知道?你躺在他的身边,他只是一个绿帽子……” 许茹仙叹一口气,说道:“鱼漂儿也不是从一而终,她在米离死后,竟生下了两个子女……” 肃秋说道:“是么?她生下了两个子女,是不是比你更好些?她在米离死后许多年才生下我们兄妹,不比那些说她是米离的妻子,可同一个和尚有奸情的人好些?” 许茹仙笑笑,说道:“你的脏水是泼向我么?” 肃秋说道:“我说的就是你,不是你,那是谁?” 许茹仙大声冷笑。 肃秋说道:“米离,米离,我唱一曲给你听听。”她抓起杯子,拿起箸,对着便敲:“米离,米离,一生可惜,有了挚友,还去娶妻。妻子不贞,和尚夜栖。大侠绿帽,真正可气。明日再说,江湖笑你!” 米离忽地笑笑,说道:“你是鱼漂儿的女儿,只有她的女儿才这般促蹇,你是她的女儿……”他在笑。这一笑竟把一个肃秋笑傻了。他不在乎,他不在乎他是不是戴绿帽子,他愿意戴绿帽子,她再怎么笑他,又有什么用? 她轻声问:“你愿意戴绿帽子么?” 第五十八章 决战前夜 月亮渐渐地圆了,要到十五的那一天,武林人赶奔到那狗坡去。他们要看这武林十年一次的大战。从前的那十来年里,只有一次是肃杀与许顺,还有那米离三人在城垣的那一场大战。他们看呆了,那血流遍了城垣。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如果这一次肃秋与米离动手,是不是还会有那样一场恶战?有的人打赌,说肃秋决不是米离的对手,三十年来,没有人能胜得米离。 但也有人说道:“肃秋是天下第一怪的徒弟,她的本事也非同小可,她要是胜不得米离,她怎么会向米离挑战。再说兄仇不共戴天,她一定不会放过米离的。人人都在等,等着月圆夜的那一战。 慕容怀的神志有些清醒了,他问:“秀蕾儿,他们两人一战,谁会胜?” 秀蕾儿说道:“你会胜。” 慕容怀大笑,他收拾起他的小刀,他要在大战那一天去看,如果他的料想不错,最后肃秋与米离都不能胜,只有他慕容怀能胜。肃秋会斗得奄奄一息,米离会像一只斗败了的公牛,那时他慕容怀会胜了他们两人。他的小刀会宰了米离。他的小刀会雕下肃秋,他会最后再也无憾,他终于雕下了世上最美的女人。 “伞”对秀蕾儿说道:“三妹,我会去,我要最后斗一斗米离和他的那个女人,我要杀死她们。我也要杀死那个无心婆婆。他们都是我的仇人。我要为二弟报仇,我要为六弟、四弟报仇,我要为老母报仇!” “伞”挥起了他的手。 许茹仙的手下有许多的年轻后生,他们聚在一处,计议如何去参战。一个年轻后生说道:“我看到了许夫人,她愁眉不展,看她那模样,我的心都碎了。我们是许夫人的护花使者,许夫人的性命便是我们的性命,许夫人的快乐便是我们的快乐。我们得让她没有愁事。她要是不高兴,我们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另一个年轻后生说道:“这一场大战,米大侠不一定会胜。我们得去,为许夫人分忧。”忽地,他们不声响了。他们看到了许夫人。 他们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们从来不曾看到过这个模样的许夫人:她的头发全都披散在肩上,她的脸上有一种很平静的表情,她看着众人,说道:“你们都听着,我有话对你们说。”众人热血沸腾,听她讲话。 许茹仙说道:“我嫁与米离,就是嫁与正义、良心,我从前是一个守在家里的女孩子,有何德何能?我嫁与米离,就是嫁与正义、良心,我有什么愧怍?但到了今天,我看时势不与我机会。我劝大家分手,莫再跟着我与米离。如果米离一死,我决心跟他去死,你们都是年轻后生,人人有一条贵重性命,不必跟着我去拚死,只是未来江湖,不知属谁了。” 人人听得热血贲张,有一个年轻人叫道:“我们说誓,誓死跟着许夫人,生死不移的!”另有一人叫道:“跟着许夫人,生死志不移!”所有的人都跟着叫喊,一声呼号,足以震惊俗世。许茹仙说道:“你们看到了我,我披发以明志,就是说米离若死,我定不会独活,你们还是走吧,你们还可以活下去。”一个年轻人说道:“许夫人,我看那个肃秋不会是米大侠的对手,我们何必在意她?”大家都以为他的话对。许茹仙说道:“我与米离做了几年夫妻,我知道他的心思,他的心里,一直以他杀死了肃杀为憾。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杀死这个肃秋。上一次杀死肃杀,也是因为肃杀做的事太有违天和,他才不得已出了手。这一次他决不会杀人了……他只能杀死他自己……”一个年轻后生说道:“米离大侠不出手,他一定会死在肃秋手里的,那怎么办?”许茹仙苦笑道:“人心只有苦,他不想着我,他情愿一死,我能怎么做?”她轻声吟道:“月明非吾夜,只有心相知,他年再回头,杳音已绝迟。” 许茹仙大声道:“我披发明志,告诉江湖同道。就是一死,我也不悔。我同米离一成亲,我便是他的人了,死也是他的鬼,还有谁能夺去我的心?” 年轻后生个个有心,他们看着看着许茹仙,心道:看她那明媚的神态,真个是仙子一般。我们不能让她落入敌手,也不会让她死。就是米离死了,她也不会死。我们是她的护花使者,不是米离的护花使者。有人吼道:“誓死保护许夫人!”众人一齐声吼,吼声震天。 许茹仙说道:“我看,你们还是走吧,人各有志,不得强求。我劝你们走开,将来在江湖上各有自己的志向,千万莫忘了我们的誓言。”一个年轻后生说道:“肃秋有许多人,她的人都是衙门的人,她叫个无心婆婆,她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人!”年轻人心热,有人心道:他的话也未必全对。但听着心里一热,便也吼道:“等什么月圆夜?我们便去杀了她的人,叫她到了十五月圆夜,连一个下人也没有。看她怎么与米离米大侠斗?!” 众人声吼,竟是一齐跪在许茹仙眼前。他们设誓,说道:“宁可一死,也要一战!” 这一天,正是十三日。 十四日晨,肃秋早早出门,她去看方方。她不放心方方,她得再去看他,如果那个“伞”做了对不住她的事儿,她就先杀死他。她直到了那小院。看到了“伞”,她说:“我得看看我的丈夫。” “伞”忽然笑一笑,他说道:“我一直不明白,像你这等一个好模好样的女人,为什么非要找那么一个丈夫?”肃秋笑笑:“我的丈夫有什么不好?” “伞”说:“他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全。” 她笑:“有的人能保住他的命,可他的命连一钱都不值,那有什么好?”她说:“我要看看他。”“伞”盯住了她看,他忽地说:“你一点儿也不准备,你胜得了米离么?” 她抬起了头,她的眼睛很深湛,她轻轻说:“我能胜得了他。”她看到了方方。方方的脸色很不好。她说:“我能不能摸一摸你?”方方大笑:“你是我的老婆,我是你的老公,你摸一摸我,那很正常,你摸好了。”她嘤一声哭了,她摸方方的手是颤的。她说:“我想你,我梦里总想你,我能不能抱着你,要是能,我再也不打打杀杀的了。”方方一叹,说道:“都这么说,都这么说,你看你,还是不哭的好。”她停止了哭泣。方方说:“你要与米离一战?”她点头。方方大声道:“不行,不行!”她说:“为什么不行?”他说道:“其实你与米离不用一战,只要喝下几杯酒,就相安无事了。”她一叹,知道他说得是真话。她说:“我要喝酒,也不会比他差。”方方拍手叫道:“对啊,你是鱼漂儿的女儿,他与鱼漂儿喝酒,只是旗鼓相当。”她静默了。方方说道:“我不该提起鱼漂儿,让你伤心。” 她说道:“方方,你知我心思……”两个相拥相抱。好一会儿,她才忽地醒悟了。说道:“我得走了,你记着,我会来接你。” 方方说道:“我得去,你记着,无论如何,我会在你与米离动手时,在你身旁。” 正在这时,一群人慢慢来到了府门前。 那是知府院的后门。看门的是两个年轻后生,他们的胸是挺着的,剑在鞘内。看到涌来了一群人,他们相互看一眼,两人提高了警惕,一个叫道:“这里是府门,你们是什么人,赶快离开!”两个乞丐笑着指他道:“府门府门,不如地狱之门!你当我们是谁?我们是你的乞丐祖宗!”两个扑向了年轻人。 哧——,一柄小刀砍向了一个年轻人的头。那头划了一个圈,在空中跳了三跳,卟地落在地上。 那年轻人的身子向前扑了两步,手已经拔出了剑,咣当落地。另一个叫道:“有人!” 他的身子也僵直了。 他的背上插了一柄剑,剑由身后直插向前胸。血流出来,在胸前流。他喊道:“……来了敌人!” 他的声音很微弱。一群人冲向府门内。天还早,人都在睡。年轻后生们喝道:“凡是做许夫人的敌人,决没有好下场!” 哇——,冲出来几个人。一个人喝道:“无心婆婆有皇上的龙牌,你们也敢来犯?!”年轻后生叫道:“无心婆婆想犯我们许夫人,早晚不得好死!”两下相持,兵刃交加。刀怒砍出去,一声惨叫,一个人的眉毛被砍上了一刀。他怒吼道:“叫老子吃你一刀,你也吃老子一剑!”一剑直刺那人的胸前。两个相持。 再来一个,一刀砍向那使剑人,叫道:“去吧!”两人栽倒,扑通一声。府门前听得有人叫喊,便来了几个公门的人,当先的是一个牌头,叫道:“什么人敢来府门滋事儿,该死!” 一个年轻后生看着他,笑道:“你不知道我们是谁么?”他一摇头,说道:“不知道。”那后生一笑,说道:“叫你知道知道。” 一剑挑来,便把他的头挑向半天!那几个公门人一看,便大叫着:“反了,反了,有人要反了!”他们赶忙向回跑。跑到了门口,一个个暗自庆幸,这一回终是没死在人家的刀剑下。当门而立的是一个壮汉,他说道:“回去!”他扭住了一个人。他的手很有劲儿,扭得那人的头吱吱响,他叫道:“回不回去?”那人说:“不……不……不……”说话声一声比一声小,到了最后一声,竟是没有一点儿动静了。 卟——,一腔血溅在大门上。那壮汉说道:“还来不来了?”那几个公门人赶忙再退,退回院里。院里一场混战在等着他们。洛阳城的城门开了,天已大亮,那眯着眼,打着哈欠的小卒忽地眼睛亮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美人,看一看,足有上百个啊。奇的是,从前的美人都是很娇贵的,她们一个个都坐在车上。如今的这些美人都是步行,她们上百个人围着一辆车子。那车子里坐着什么人? 只听得车里有人问道:“十六妹,你说,她住在哪里?”一旁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曲身说道:“禀公子得知,她住在那个知府的衙门里。”车里的人说话声儿很是和气,他说道:“那好,我们便去那府衙好了。”众美人拥着那一辆车去了,一直奔那府衙。 第五十九章 血变 院里满是鲜血,血溅,一溅满院都是。怒吼声中,一个人倒下了。再看他,刀砍在他的肋骨上,生生夹住,再也抽不出来。那年轻人高喊:“让你们都完蛋!”一个年轻人吼道:“为许夫人而战!” 他把一柄枪刺入对手的胸内,眼看着那人的嘴角流血,直抽搐。他叫道:“你说一句许夫人万岁,我便饶你。” 那人说句:“许夫人是什么人,只是一个婊子……”他抓住那杆枪,怒而不倒。年轻后生们三五成群,竟是拚死而战,他们有备而来,对那些院内的人成为威胁,他们一声声喝喊:“为许夫人而战!” 院里的人渐渐少了,只有几个人在那里苦苦熬着。忽地,传来了一阵啸声。院里的人叫道:“瘦老与胖老来了!”那院内的人有劲儿了,他们怒吼道:“我们的人来了,你们等死吧!”人渐渐近了,叭地一声,院门被击成粉碎。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人。这两个人那些后生都是认得,他们正是那一高一矮两个紧随着肃秋的贴身人。瘦竹说道:“这里还真热闹。”矮子说道:“好,好,这么多的人,也还够我杀的。”他急急凑近,啪地一拍,那个站在他身旁的人的脑袋忽地软耷下来,人的眼珠子冒血,不声不响地死在眼前。那个高个子的瘦竹先生一笑,他乐道:“原来真有买卖要做,这些人就归我了。” 他飞身来去,倏忽左右,一来一去,他身挨着的那几个年轻后生都是喋血。许茹仙的人没劲头了,他们再也支持不下去。 眼看着他们要全军复没,忽听得有人叫一声:“苑九公子到!” 看着院门忽地大敞四开,从那破败的门外走进来了一乘轿子,那轿子落在地上。在那轿子左右,竟有上百名美艳少姬,她们围着那轿子,一声不吭。 轿子的帘打开了。 院内的人只好住手不斗。他们看到来了这个非同等闲的人,人人都知事儿不妙。帘内有人轻声说道:“为什么要杀人?” 那个瘦竹先生傲然道:“你就是那个苑九公子?”那轿内的人说道:“是苑九。” 冬瓜大笑道:“我等找你不见,本来该在你死第一回的时候去找你,让你永远成为一具尸首,可我们没办到,让你再活一次,你可很幸运了。”苑九笑笑,慢慢走出轿子,对他二人说道:“你们的那一点儿本事也是有限,我就是死了,你们也进不去苑家祖茔。” 如玉树临风,苑九站在他们面前,像是不染尘埃的神仙。苑九说道:“我向来不管世间事,但这一回,因为十六妹管了世间事,我不得不管一点儿了。”矮冬瓜气道:“你算是什么,你愿意管,你就管得了么?”苑九笑笑,说道:“我要是管你,算我以大欺小,还是让我的十六妹管你好了。”他回头对曲十六笑道:“十六妹,你出手教训一下他,也是好的。”曲十六上前,她走路的姿势很好看。 那瘦竹先生突地对冬瓜说道:“你看她那模样,真的叫人心动。你就是老了,也不禁动了凡心,是不是?”那矮子突然冷道:“能得苑九的女人,你把她干死,你就得几十年的功力,划得来。”突地,两人一齐飞身,直扑向曲十六。 曲十六早就有备,她顺手打出一招荒拳。那一拳打得妙,逼得那瘦竹先生退了一步。他咦了一声,说道:“看不出,还算有一点儿本事。”矮冬瓜叫道:“她打的是荒拳,也没什么了不得。” 曲十六一出手,两人再攻向她。看得出,她防他两人的攻势,显是力不从心。 方十八笑笑,说道:“十六姐,我来帮你!”她打上来,一招划出,轻轻直划向那瘦竹的脉门。瘦竹只好再退。那矮子冷冰冰说道:“你再不济,也能对付得了一个丫头!”瘦竹大损面子,他叫道:“我杀了她,让她再也做不成人!” 两下来来去去,竟是攻势曼妙,一招一式,都是奇巧。那年轻后生在一旁看着,心道:原来他们的功夫过人,我与他们动手,如今早就是一个死了。他们与那两个仙姬动手,竟是讨不得一点儿便宜。看来苑九的名声非是虚传。 肃秋看着方方,她说:“我会救你的。只要我不死,我会来救你。” 方方说道:“肃秋,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肃秋柔柔说道:“你说好了。”方方说道:“你老公虽是一个无用的人,但他的脑袋可不是白长的,我想了半天,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与米离动手,只便宜了三个人。” “哪三个人?” “一个是那个许茹仙,她口口声声说她是米离的妻子,但她的胃口大了,米离活着,对她有碍,她不一定怕米离死,如果米离一死,她更有话说了。”她点头,她知道那个许茹仙。 “还有一个人,他是那个‘伞’。” 方方一提到那个“伞”,不由得心头恨恨,他心道:要不是有他,我怎么会那么倒霉?“他决不会呆在一旁,静默不动。鱼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便是你与米离相争时的渔翁。” 肃秋心里明白,她点头。如果“伞”出手,她一定力拚,他手里有方方,他想用方方来胁迫肃秋。“还有一个人,他便是那个时疯时明白的慕容怀,他会利用你与米离相争的时机,出手害人。”肃秋看着方方。时势一局棋,当局者必迷。只有方方看得清,他是一个明眼人。从前的方方便如此聪明么?难怪有三个女人喜欢他。 肃秋说道:“你放心,他们奈何不了我。” 突地,从院外冲进来了一个人,他满身是血,他扑到了肃秋眼前,叫道:“婆婆,婆婆,他们冲来了,杀了我们好多的人!” 肃秋的眼瞪圆了,她叫道:“他们是谁?” “许茹仙的人……” 肃秋说道:“二老在么?” “他们不在。” 肃秋顿时呆了。如果二老不在,那些人能不能顶得住许茹仙的人? 方方说道:“事儿临头,莫乱方寸,你快回去吧。”肃秋起身,她飞出院去。 方方抬头,他看到了那个年轻后生,他看到了他眼里的光。方方一叹,说道:“原来你是许茹仙的人?”那人笑了,笑得很狂,他说道:“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的那个肃姑娘再也了没了念想。许夫人,我替你除了一害!”他扑上来,掐住了方方的脖子。 方方用尽了气力。他想与那人相争。但他的气力不足,他被人毒过,再也使不出气力了。他的眼前乱冒金花,他的嗓子干了,他叫不出声儿来,他看着那人,看他的脸变成了两个、三个……他昏死过去了。 忽地,他醒来了,他看到了一段剑、一截剑尖。他看到了那个笑盈盈的秀蕾儿。她站在那个男人的身后。方方喘息道:“我猜你一定会在这时出现,你一定会用暗箭伤人。因为这是你愿意用的手法。” 秀蕾儿笑眯眯,说道:“我救了你,你还挖苦我?” 方方看着她,不吱声。秀蕾儿笑笑,来摸着方方的手,说道:“我也很喜欢你,你知道不知道?” 方方叹气,说道:“你喜欢的男人有一大罗筐,你让我怎么高兴?” 秀蕾儿竟不以为怪,她笑道:“那是我的本事,你能让许多的女人喜欢你,我也能让许多的男人喜欢我。你有三个老婆,你还又娶了一个。我有几个男人,有什么稀奇?”她笑了,笑得很得意。 方方看着她。她忽然不笑了,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一直在听着,你要是说出我的名字来,你就死了。可你为什么不对你的老婆说出来,我便是害你的那个人?”方方说道:“我要说出来,你就会对她好些么?你就会放了我么?”她叹一口气,说道:“不会。”方方说道:“那就是了。你不放我,我怎么会告诉她,我告诉她,岂不是让她自寻烦恼?”两人都放声大笑了。不知道他们关系的人听了,还会以为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肃秋长长地呼啸了一声,她是想告诉她的人,她回来了。她到了院内。 院里的人正在相斗,看到她来了。那曲十六便跳至一旁,不再与那两老相斗。肃秋看着院内,人都倒在血泊中。她的人死了不少。她恨恨道:“许茹仙,你死到临头了!”忽听得有人笑道:“人不在,你别骂人啊?”从院外走进来那个笑眯眯的许茹仙。 她对着苑九公子一拜,说道:“苑九公子风仪不凡,请受许茹仙一拜。”苑九对她的一拜,只好还礼,叫她一声:“米夫人,请!”许茹仙知道苑九还称她是米夫人,便心里有数了。看来苑九对她仍是有好感,她笑笑,说道:“无心婆婆,你搅起了江湖风波,这回你逃不出惩罚了。” 肃秋说道:“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满口的正义,做下的事却是害人不浅。我恨不能杀光你这种人!”许茹仙说道:“是么,你还恨什么?”肃秋看她,满不在乎,心道:看来她的肚量不小,我须得防着她些,小心上了她当。她笑笑,说道:“你是不是滚开,我与米离已经定了决战之时,你再带人来袭我,也算是做得不光明。你滚开,我自去与米离交涉。”许茹仙笑笑,说道:“米离是米离,我是我。”肃秋讶道:“是么,我只听说有一个女人,满江湖乱跑,她口必称米离,言必讲正义,这人不是你么?你怎么不是米离的夫人了?” 许茹仙回头,对着她的的人说:“走好了,我不曾让你们来与她斗,就知道她必是会信口雌黄,你看是吧?”那些她的护花使者都是低着头,慢慢走出去了。肃秋回头,对着苑九公子说道:“不知道苑九公子还有这等雅兴,进去喝一杯,如何?”苑九看着她,说道:“我不会喝酒。”他心内暗暗羡慕肃秋,心道:原来世上还有这等的倜傥女子,我怎么没遇上一个?他人心不足,身旁有了那上百个美女,看到了肃秋,竟是又心生羡意。 肃秋笑笑,独自走进去了。曲十六与她的姐妹们都笑,笑公子痴痴的神情。她们说:“公子,公子,我们是进去,还是走啊?” 众姐妹都巴巴地看着他,等他令下。苑九说道:“走,走,去无好会,我们何必进去?” 人都走了,府门前,院内都是一地死尸。 第六十章 仇敌酒友 十四的夜里。许多的人睡不着。许茹仙看着米离,如今的米离一蹙一颦,都在她的眼下。她说:“你要大战了,在你是一件小事,但在江湖上,是一场正义与非正义之战。你得好好养足了精神,才能与她好好一战。她说道:“我来好好放松放松你。”她像抱一个孩子一般,把米离抱到了床上。她解开了米离的衣服。她说:“你从来不愿意让人侍候你,只是从前鱼漂儿是不是侍候过你?我就是鱼漂儿,你说是不是?”米离不吱声。他成了一个赤裸的孩子般,放在床上,像是一个婴儿。她说:“你放松一下,我让你好受。” 她的手像是魔手,慢慢地抚摸,抚摸得米离渐入佳境。他忘情了。他的心慢慢化了,化入一片明境中。他叫道:“鱼漂儿……”他看到了鱼漂儿,她站在他的那一匹神行千里的骏马“狗东西”前,对他抿嘴笑。他渐渐认不清许茹仙了,他只认得眼前的女人是鱼漂儿。他说:“我能不能……同你的女儿一决?”她说:“怎么不能,你教训她一下,她再也不敢对你不敬了。”他说:“我教训你的儿子,让我五年不乐。” 她笑了:“为什么不乐?你仍是那个纵横天下的米离,我喜欢的就是你。”米离看到了鱼漂儿,他呻吟了一声,抱紧了鱼漂儿。从前他与鱼漂儿相亲相爱,就是在那种人人皆以为他快要死时,他与鱼漂儿在一起了。他看到了鱼漂儿的胴体,他看到了那美妙无比的胴体。 她说:“为什么不搂紧我,我有点儿冷……”他果然抱紧了她。他说:“我不能再娶妻子了,我对不住她们……”鱼漂儿说道:“你只记着我,是不是?”她的唇是干渴的,她的心入了他的心田,慢慢地化了他的心。他的身体进入了鱼漂儿的身子,他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慕容怀告诉他的下人,不让任何人进入他的密室。但有一个人例外,她是秀蕾儿。如今他在密室里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儿要做。他想在大战前夕,凭他自己的想像雕下肃秋的像。他把所有的刀都摆在桌上,拿出一块最好的香木,他看着那块香木,渐渐的那肃秋的神色在那香木上化出……他笑了,长吟道:“我愿月宫折桂,只恐高处不胜寒。我欲渐入穹境,难得上青天。只有一把雕刀,化出神韵三千。夺得襄王正眼,是神女天仙。”唰唰几刀,渐出眉眼。他的身子突地哆嗦了,他看着那块香木,说道:“久积不发,是不是福?”他再看那块香木,渐渐化成一个人影儿。那是肃秋,是那个在他心头百挥不去的肃秋。 他突地捶桌,哭道:“肃秋,肃秋,我要的不是那块香木,我要的是你啊。”他哭得很伤心。他再跃起时,那块香木已不再是香木,已是浑具雏形的肃秋了。他看着那块香木,自语道:“你是无心婆婆,既是婆婆,就不能无心。既是无心,就不是婆婆。你怎么既能无心,又是婆婆?”他捶心痛哭,说道:“我在那床前,看着你,夏日时,香风也吹我,我也无眠。到了冬日,暖风吹我,我也心懒。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拿我当狗一般。可我想着你,你不能无视我,对我无言……” 忽地,他看到了一个身影。那是秀蕾儿,她站在他的眼前,说道:“我知你的心……”她与他一样心思。从前她也以为肃秋是男人,她的心痴在肃秋身上,那时的她一心当肃秋是肃杀,她愿意做肃杀的妻子。如果她做不成肃杀的妻子,就做他的情人也行。她多痴情啊。但那人不是男人,她只是一个女人。她笑她自己,她怎么能看着她是一个男人,真个是鬼迷了心窍啊。她摸着慕容怀的头,说道:“你病了,你病得很厉害……”他喃喃道:“心病,心病……”她也蹲下来,对他说:“你知道不知道一句老话,说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他哭了,哭得很伤心。 凤瞎子正在炖狗肉,他看着刺刺,刺刺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凤瞎子自语道:“他明天就死了,他一准得死了。” 刺刺忽地跳起,她问道:“谁明天就死了?” 凤瞎子说道:“是那个米离。” 刺刺说道:“他死了倒是不错。只是他怎么会死?”凤瞎子说道:“他一准得死啊,你看有多少人盼他死?有一个许茹仙,她也盼着米离死,不然他戴着一顶绿帽子,让她受气,她怎么会高兴?还有一个人盼着他死,那个人的老公离开她了,她恨不能让那个许茹仙的老公也离开她。可那老公不晓事,只好死了。” 刺刺懒懒说道:“你说的可是我?”凤瞎子说道:“就是你啊。”刺刺大笑,说道:“我不要老公,没有老公,一身轻,你看近来我是不是快活啊?”凤瞎子叫道:“你叫我说直话还是弯着说?” “直说怎么说,弯说怎么说?” “直说,就是说你没了老公,就像是江湖人没了兵器,没得耍弄了。弯一点儿说,就说你有一点儿不舒服,像是有病了。” 刺刺叫道:“你胡说!” 两人无话了。 刺刺看着天上的星星,她想起来那一天,方方与佛佛、磨磨三人找她,找她去坐那许顺的马车。许顺的马车像是穆王八骏,跑起来很快。许顺要他们去查一查那江湖怪事。 最后查出了肃杀,查出了许顺与肃杀的城垣一战。 她流泪了。 凤瞎子说道:“明明忘不了他,却偏偏嘴硬,你一见了他,把他扯过来,让他在你怀里赔不是,好不好?再说那人有什么好?他的耳朵也是方的,他的鼻子也是方的,他的脑袋也是方的。真个是怪……”肃秋坐着,她明白她明天得同她的敌手好好一斗,她再入那一间密室,看着那一张画像,对着她跪下,说道:“娘,我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我,都请娘饶恕我。我知道娘的心思,你不愿意让我与他动手。但他不该杀了我哥哥,这件事就是娘在世,也不会算完。就算他是有理的,他也不该杀死我的哥哥。就从他杀死我哥哥这一件事儿上,我看他与娘的情份也就算完了……”她抬头看着那个画像上的姑娘,她说道:“娘,你听没听到?你听我说,你得听我说!”她絮絮而谈,一句句说下去,说得自己泪流满面。 夜已深了,米离忽地醒来了,他梦见了鱼漂儿,看到了鱼漂儿在他的眼前,他千遍万遍地呼叫鱼漂儿,她只不理他。鱼漂儿从来不曾不理他,他与鱼漂儿心心相印。他醒来时,看到他与许茹仙躺在大床上。他睡着了,什么时候入睡的?许茹仙睡得正香。 她的一只胳臂放在米离的身上。他轻轻拿开了那臂。莫非是这一条臂惊走了他的恶梦?他起身了。走出去,他看到了十四的圆月。十四的月亮已经很圆了。如果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人,他一定会很满意十四的圆月了。他慢慢走出去。他的脚其实已经不那么瘸了,他走路的姿势很曼妙,在草地上划过,像一阵风。像他这样的人,走路不一定非得用脚。 他走到了那个府门前。他看到了远处有一个人,那个人正坐在府门前的台阶上。 他走近了,看得出,那个人正是肃秋。他不奇怪,说道:“你睡不着?”“睡不着,我梦见了她……”他知道那个“她”是谁,她也知道那个“她”是谁。两人坐在一处。他与她差了几十岁的年纪。 她说:“我想知道你与他都说了些什么?”他慢慢说:“他很自傲,不容我说话。到了后来,他想自尽,他便愿意死在我的手里……”她没生气,只是问:“他为什么愿意死在你的里?” “不知道。” 也许他只是喜欢米离,也许是他认为死在别人手里不光彩。肃秋说道:“我与他在小时,总是在一起,他对我很好……”她哭了,哭得伤心。米离不语。她说道:“你可以不杀他的,你不杀他,他也活不下去,他病得太厉害了。”米离一叹道:“他一定会让别人杀死他。在他眼里,只有我与苑九有资格可以杀死他。”肃秋看着他,说道:“我怕明天我无法对你出手……”他说:“为什么?”她轻声说:“我小时,娘一再对我说起你,她说你说得我心都活了。” 他一叹,又是一个米离,一个活在人心里的米离。他说:“我再也不是你娘的米离了。”她突地问他:“你真的喜欢她?她出卖了你,她还同那个和尚……”米离笑一笑,说道:“我知道,她有野心,我因为这个,才戴了一顶帽子。这是一顶绿帽子,你知道不知道绿帽子是什么意思?”她笑笑,但又觉得无法笑。 两人再无话说了。他说:“明天,我们便得好好动手。”肃秋笑笑,说道:“我会杀了你,替我娘杀了你,也替我哥哥杀了你。”米离说道:“好,但愿你能成功。”世上还有另外两个仇人,能如他们一般平心静气,在这里说着他们的生死么?米离走了,他走得飘忽。他来到一个小院子里。他对着静得出奇的院子说:“我要见‘伞’。” 忽地灯亮了,满院亮如白昼。 米离不觉得奇怪,他看到了“伞”。他说:“你要放了那个方方。”“伞”笑了:“你是大侠,但他可是你敌手的丈夫。他在我手,乱了她的心,你就能胜了。”米离再说:“你放了他。”“伞”说:“我不一定非得听你的。”米离笑笑,说道:“我从不要人非得听我的。但我告诉你,你一定得听。你看没看到我的绿帽子?”“伞忽地大笑。米离说道:“你笑什么?”“伞”说道:“我看你像一个小丑。”米离说道:“你错了,我如果把这顶绿帽子给你戴,你像不像一个乌龟?”“伞”的脸色铁青,他说:“我没有一心惦念的女人。”米离说道:“你为什么不试一试,你试一试,只要你说一声不,我就让你的那个女人死在我的手里。”“伞”笑得很勉强,他说:“你说的是谁?”“杀人的花后。”“伞”忽地不语了。 米离说道:“你放了他,我不会顾你。” 米离说道:“给你一次机会,你明天也可能在我战后杀了我,但如果你不听我的,我不等明天了,今夜的月亮也很圆……” “伞”叹一口气,说道:“好啊,我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