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国记》 第一章 最毒男人心 黄鹤楼下,聚一群人围观,是一群闲人。 他们都是男人,来看一个男人折磨女人。 黄鹤楼是大楼,楼上有雅座,雅座上坐着十二个男人,他们太恣了,太乐了,有一出好戏等着给他们瞧。 钱不多的女人有三十几个,个个皆是花容月貌,她们是钱不多用许多许多钱买来的。可有一个女人与别的男人私通,她想逃走,与那个男人已经逃出去三百里了。钱不多那会儿正搂着女人,他只说了一句:“把她好好弄回来。” 钱不多抱着女人再玩那么三回,睡得香极了。到了第二天早上,钱不多一醒来,下人便禀报:“抓回来了。” 钱不多说道:“黄鹤楼。” 下人都知道,钱不多一向不多说话,自从十三岁时向一个叫化子讨要吃的,那叫化子训过了他一顿,他再也不多说话了,从那时起,钱不多由一个叫化子变成了富翁;钱不多说的话越来越少,钱越来越多。 下人明白钱不多的意思,请了中州的十二个男人,请他们到黄鹤楼来吃酒。 所有被请的人都欣然而至。 因为他们知道,钱不多要是请你做什么事儿,那一定很有趣。 ×      ×      × 果然很有趣。 请来喝酒的都是男人,黄鹤楼上没有一个女人。偏偏吃酒有那么多的古怪:你得脱光衣服,再放下手里的兵器,一直走到楼上去。 楼上有许多女人侍候着,但她们一个个都不敢动,没有钱不多的命令,她们不敢对任何男人递一下眼色。 钱不多很快乐,大笑说:“各位远来,一定很辛苦。我有个乐子,不好独享,请你们来玩一玩。” 美酒佳肴,当然好享受。但男人都光着身子,也颇尴尬。 钱不多大笑:“来人!” 便带来了那个女人。 这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人,长得很媚气,在座的男人神色为之一夺。她脸上满是凄苦神色,一进来便跪下,对钱不多苦苦哀告:“老爷,你让他活吧,你饶了他,我甘愿一死!” 钱不多慢慢一乐,说:“他要不死,我钱不多就得死!” 又押来了一个男人。 这男人是一个白面青年,他情知必死,人便铁骨铮铮,站在楼上,对钱不多吼:“钱不多,要杀便杀,我绝不叫一声疼!” 钱不多一斜头,喝道:“好汉子,只是你得慢慢死。” 叫来了三个女人。 三个女人一进来,坐在座位上的男人都是皱眉:与在一边侍酒的美女相比,她们简直不算是女人。 她们太胖了,一上了楼,竟是“呼呼”直喘。她们太丑了,竟是让在座的男人看上她们一眼,便很想呕吐。 她们三个到了楼上,对着四周一礼,竟也作一回女人的娇娇万福。 钱不多是叫她们来宰人的。 被宰的是那一对男女。 女人一见这三个胖子进来,神色更是惊恐,她大叫道:“我宁可一死,也不……” 她飞身扑去楼边,向黄鹤楼跳下。 她不是黄鹤,一跳下去,只会成一滩血肉,不可能化为黄鹤。 她没跳成,身子一撞撞在一面墙上,“叭”地摔在地上。 这不是一面墙,是像墙一般的女人。 是一个胖女人。 钱不多说道:“我请了十二个人,十二个人都愿意看你一看,你死了,他们看什么?” 钱不多一挥手。 女孩儿慌了,她叫道:“云郎,快跳楼,快跳楼!” 她一惊慌,竟是叫那男人跳楼。 那男人显是不如她果决,见她如此,竟仍是迟迟疑疑,不敢跳楼。他扑到了楼边,看到了楼下。楼下有人,那人都很小,蝇蝇虫虫的,他知道不能跳。 钱不多也慢慢来到了楼边,对那男人一叹:“你还年轻,不能死,要是死了,你再看不到这么好看的女人了。” 男人再也没了刚强,他扑过来,跪在钱不多的身边,哭道:“钱老爷,钱老爷,我不愿死,你别叫我死,你叫我做什么都行!” 钱不多只说了一个字:“舔!” 那男人便来舔这些男人。 这些男人都知道钱不多好玩,也知道钱不多心狠。他们有人愿意玩,有人不愿意。但钱不多是一个恶人,你得罪不起他。 要想得罪钱不多,莫不如你先得罪你自己。 那男人便像一只狗般“呼呼”地舔所有男人的脚趾。 一十二个男人都不动,他们想尽量装得漠然。 胖女人狠狠一鞭,吼道:“装样子么,用一点儿劲儿!” 就很用劲儿。 那女人泪水哗哗流,怒声而叫:“云郎,云郎,想不到你竟这么脏?!” 钱不多便笑,说道:“你这贱婢,也来试一试。” 女人不动,她恨钱不多,恨得咬牙。但钱不多仍笑,只说:“扯她过来!” 女人不得不俯伏在钱不多的身下,她低头,声音闷闷,钱不多冷冷道:“你好好服侍我一回,你再也没机会服侍我了。再要服侍我,除非我也去阴曹地府!” 女人用她的口,她很羞辱,但心里很恨,她一咬牙,大叫一声:“云郎,我先去了!” 她没自尽,她只是想用力咬下钱不多的脚趾,想让他流血。 她用尽全身的气力。 但她没做成,钱不多只是微微一笑,脚趾便像钢浇铁铸一般,咬咬不动。 钱不多说:“你还想害我么?” 他扯着女人的长长头发,把她生生扯离地面。 钱不多站在楼边,慢慢扯着女人的头发,把她的身子放在楼外,起风了,风“呼呼”响。钱不多对那个男人说:“你要是愿意救她,就跳下去,我放她走!” 那男人扑过来了,一步,两步,三步…… 他只是扑过来三步。 钱不多苦笑:“从来没有男人会为女人倾心,会为她舍命,你知道不知道?” 女人闭上了眼睛。 她恨钱不多,若不是钱不多,她不会知道男人薄情;如果她死了,还会心里挂念着那个男人,因为他们海誓山盟过,他们真心相爱过。 但看来不那么对劲儿了。 钱不多对那男人笑:“你用点儿气力,便可以再做人了。” 那男人果然很用气力,他像只疲惫的狗,喘着粗气,一点点舔男人脚趾。钱不多说道:“好了,这些客人都是有脸有面的人,怎么能让你这狗东西来弄?你还是去弄那些女人好了。” 那男人看看钱不多,在想他是不是听错了。但钱不多的脸很冷,看来他没听错。 男人面露喜色,走向一个婢女。 钱不多的婢女都是天下绝色。 钱不多一声冷哼,把他定住。 钱不多说道:“她们!” 他指的是那三个胖女人。 男人只好来奉承那三个胖女人。 胖女人只是面面相对,顾头低首,脸上没表情,扎撒着手,站在那里。 男人忙活,弄得很苦。 十二个人里,没有一个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眼看着钱不多,他们不怕钱不多的武功,他的武功再好,也不是十二人的对手。他们怕的是钱不多的钱。 一个很有钱的人要与你过不去,你岂不是很倒霉? 虽说对钱不多的恶行不赞同,但他们不愿说话,不能说话。 那女人叫道:“都是哑巴么?你们看着,钱不多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不动。 钱不多大声一哼,那三个胖女人笑了,她们抓起了那个男人。 她们会一种很叫男人受罪的刑罚,那法儿叫一个很文雅的名字:“一寸短,一寸险”。 这原是说兵器,但用在这里也是同样。 一个胖子突地抓住那男人,她呢声细语:“你同那个瘦丫头有什么好处,不如同我……”人虽胖,但声音很媚,像有磁力,竟使那男人一怔。 胖女人的手一扬。 听得男人大叫,叫声很惨,很瘆人。 他捂着他的男根。 那里汩汩流出血来。 “一寸短,一寸险”,是说要一寸寸地削去他的男人根蒂。 说得更准些,一次竟不逾寸。 胖女人看着他,眼里似乎有泪:“别捂着,一捂准会死掉,你得上一点儿药。” 她果然蹲下去,她很胖,蹲起来颇费气力,但她很用心,一点点儿给男人上药。 还真就不流血了。 另一个胖女人忽地出手,众人又是没看明白她手里拿的是什么兵器。 只见那寒光一闪,顿收。 男人的手又松开了,他大声嘶叫。 他的下身满是鲜血。这一回像更厉害,他身上的血溅到了一位客人的杯子里。 钱不多根本不顾那男人叫唤,只是很客气地对那客人说:“你的杯子脏了,要不要换一只?” 那客人看着他,钱不多很是镇定,像看惯了这种把戏,他一叹,说道:“不用了,我愿意喝血。” 钱不多对那男人道:“你不该偷我的东西。” 男人心里已是失望,大骂道:“钱不多,你仗着有两个臭钱,想叫所有的女人都听你的,都做你的奴才,那是作梦!” 钱不多大笑:“我告诉你,在今年,我要弄一个换人大会。你知道不知道我做什么交易?我把金银珠宝拿出来,换女人。不管谁来,只要给我一个我看得中的女人,他可以要我的一切东西。大会一定会很热闹,可惜你是看不到了。” 男人戟指大骂:“钱不多,你占了天下最好最美的女孩儿,你必受天谴!” 钱不多笑笑,说道:“你过来!”他扯过那女人,这女人本来是钱不多用钱买来的,他放着不用,却被那男人偷偷带走了。 钱不多哗地扯开她的衣服,大声道:“去,给那些客人玩去!” 女人欲死不能。 钱不多说:“你让一个客人笑一笑,我便不再削他一刀;你要是照顾不好哪一个客人,客人没笑,他便得再受一刀。你知道不知道一个男人那‘一寸短,一寸险’能受得几刀?” 女人当然不知道。 钱不多像是对情人呢语:“我告诉你,他只能受九刀,受了八刀,他终身残废,受过九刀,他再也活不成了。”钱不多把女人扔下,叫道:“臭女人,去吧,爬在地上求男人吧,你若是不能求得客人一笑,你的男人就得一死。” 女人气得疯狂,轻轻叫道:“死好了,我也死,你也死,反正都是一死,求你们这些混蛋有什么用!?” 她一指那些客人。 那个男人正捂着下身,叫道:“你救救我,你不能见死不救!” 胖女人慢慢悠悠说:“你见死不救也好。不管怎么说,你还能给哪一个男人用用,他可是成了一个废物了。” 那男人叫喊:“救我,救我!” 女人泪眼婆娑,看着男人。 男人再不济,也是她爱过的,不能眼看他死,见死不救。她慢慢移步,来到那些男人面前。 这里共有一十二个男人。 每一个男人都是狠心肠,如果他的心肠不狠,绝不会眼看??她与男人受苦。 女人走到了第一个男人面前。 这人叫大苦儿童辛。 说他是一个怪物,他在江湖上做什么,人都不知。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白道人物还是黑道枭雄,只知他的名声很大。 女人说道:“你怎么样才能笑?” 众男人都看着他,大苦儿童辛是一个怪物,他会不会为了一对狗男女而笑? 大苦儿说:“你很苦是不是?” 女人点头。 大苦儿说:“你后悔不后悔?” 女人想一想,摇摇头。 大苦儿说:“你喝下一杯酒,我就笑。” 这要求很容易做,女人感到意外,她慢慢端了一杯酒。 她一口口喝。她不会喝,却一口口把这一杯酒都喝了下去。 大苦儿真就笑了笑。 再到了第二个人面前。 这人披头散发,眼睛是白的,少见黑眼仁儿。人皆不知他是听着别人的话,还是看着别人的表情过活。他在江湖上也很有名,叫白眼。 没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叫白眼。 双目皆白,没一点儿黑瞳,目不能视,却说:“你挺好看。” 一个瞎子,偏偏说她很好看。 他能看见么,他用什么看人? 女人说:“你怎么才能笑?” 瞎子说:“我要你摸摸我的眼睛。” 世上最难看的,怕就是这一双眼睛了,它们浑浑噩噩,看去像一团浑水,让人生出恶心的感觉。女人不敢看它,他偏偏要她摸。 她只好跪在他身前,摸那一对眼球。 有点儿硬,但一摸时,他居然不眨眼。 因为那眼珠已经不再怕人,所以不用眨。 瞎子笑一笑,说道:“你看到我笑了吗?” 白眼的笑有些阴森。 又来到了第三个人身边。 那人一身阴气,连女人都是一凛。 她知道这人难惹。 他是男人,偏偏像个女人。 他身上有香脂的气味儿,还有一种难让女人舒服的女气。 这男人其实不是男人,他是半个女人。 他叫狐妹。 一个男人,叫一个女人的名字,也生一副女人的模样。 他缓缓说:“你叫我笑,我不会笑。” 女人不听他说,只是问:“你怎么才能笑?” 那男人说:“我不会笑。” 钱不多叹了一口气,说:“他要是不笑,你的男人便得一死。” 女人揪住了狐妹的脖子,心下一动:这脖子玉润生香,实在是女人的味儿。他是不是真男人?或许他只是一个女人,江湖人误把狐妹当成男人,她只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人罢了。 她勒得狐妹喘不过气来。 奇的是,狐妹居然不还手。若是出手,这女人转眼便会毙命。连那个钱不多也不会对他狐妹怎么样,因为那女人是他的仇敌,钱不多也一心要杀死她。 但狐妹没动手,他的两只手纤细而白嫩,只是静静地放在他的膝上。 他眼看便要死了。 蓦地,狐妹笑了一笑,他是在苦笑。 女人松手了,她说话声音哽咽:“谢谢你。” 狐妹只是笑笑:“我再不笑,你便杀死我了。” 女人哽咽道:“我若不死,容当后报。” 第四个人早看得明白,过了前三人,早早晚晚他得一笑。他看得清,便对走至面前的女人说:“你愿意我笑,我便一笑。” 他果然一笑。 这人刚才坐在那里,人还不觉,此时众人看他,真个是大吃了一惊。这人生得太好了:看他容颜,竟是白白净净,浓眉俊目,风度翩翩。他一身傲气,昂藏不群,盯着女人看,似要看入骨子里去。 女人无话再说,只是深深看他一眼,心道:这人却不枉做一回男人。 第五个,第六个,一直下去,直至第十二人。 这第十二人却是一个秃僧,这秃僧正襟危坐,看着女人道:“他有什么好,你却跟他?” 女人双目带愁,说:“他也没什么好,只是他对我笑上一笑,再说几句话,他说我是一个好人。” 秃僧大笑,道:“他是好人,我是不是好人?” 他一拥而揽,竟把那一个女人抱在怀里,对钱不多说道:“你一个人占那么多好女人,这一个却得分了与我。” 当下这秃僧把那女人抱在怀里,大叫道:“你们来看,我与她来参欢喜禅,你们看着好了。” 竟是当众坐下,抱着那女人就欲亲热。 第二章 红衣女人 众人眼见得那秃僧逞凶,奋起精神,要与那个女人亲热。 那男人在几个胖女人抓扯下,竟是叫吼不已,叫道:“放开她,放开她!” 秃僧大笑:“她叫我笑,我便笑,有什么不好?” 女人这场羞辱,却怎生免得?眼见得那秃僧很是刚勇,不像常人那般,只是辣手摧花,全无一丝怜惜。 钱不多说:“你要我的女人,这般做下去,岂不是当场羞辱我?” 秃僧大乐,道:“钱不多,你早已经戴上了绿帽子,我只不过给你涂涂深色,有何不好?” 秃僧大笑。 众人看着秃僧作乐,也是暗暗吃惊。在众人心下,那淫乐嬉戏本来是避人之行,哪里能像他这般,当着众人,竟能如此大逞精神?但一想到他是佛门弟子,也会参欢喜禅,就不以为怪了。 女人挣扎,叫道:“钱不多,我恨死了你,早晚必杀你!” 钱不多悠然道:“你拿什么杀我?眼下你还是好好对付那和尚的好。” 女人叫着,喊着,再过一会儿,竟是叫也叫不出,吼也吼不及了,只是低声饮泣。 秃僧站起,对钱不多道:“钱不多,把你的女人多给我几个,我与你便是朋友。” 钱不多回手,指指那三个胖女人,说道:“你拿她们去好了。” 秃僧微嗔,气道:“你说什么?她们来参欢喜禅,你知道不知道欢喜禅是什么?女人妖娆,那是最好。女人丑陋,佛爷便不喜欢了。” 钱不多大乐,笑道:“你不是佛爷,怎么知道佛爷不喜欢这三个女人?是你来了,要是常人,我还不舍得把她们三人拿出来。你不知道,她们三人都有无穷的乐趣。” 秃僧只是一笑。 钱不多看着女人,那女人如大汗洗身,躺在地上,直是气喘。钱不多道:“你的那个白脸儿小人得死了,你看看他。” 男人已受了三刀。 胖女人看着她,说:“他再来一寸短,便真个是险了。你救他不救?” 女人此时只能流泪,知道她救不下心上的男人。 “唰——” 又是一刀,那男人再无刚才那气力吼叫,只像一只野兽,低低闷吼了一声。 再来一刀,五刀,六刀,七刀,八刀…… 只要再来一刀,那男人必死。 他差不多只有一口气了,男根在流血,止也止不住。 那男人低声道:“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女人低声说:“云郎,云郎,我与你地狱再会。” 男人垂头,死了。 女人眼里无泪,一一看在座的男人。她慢慢说:“我恨你们,你们都怕钱不多么?!” 男人们不语,独有狐妹对着她一笑。 女人大叫一声:“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 她纵身过去,向楼下一跳。 三个胖女人不动,因为她们看得出,她们不必动,钱不多对这个女人已经看够了,她跳下去,只会一死。 ×      ×      × 黄鹤楼下,正有许多男女游春,他们看着那楼上飘飘荡荡飘下来一个人,都是惊叫。 那人飞得极快,正落向下边的人群。 看看到了头上,那人叫着躲她,却躲不开去。忽在众人眼前飘过一朵红云,那一朵红云轻轻一起,抓住了空中的人,再向一边飞过去,直飞出了一丈左右,方才飘忽落地。 那女人睁开眼,看到了眼前的人,这是一个红衣女人。 “你为什么要死?” “我不愿意看男人。” “不愿意看男人,也不必要死。” “男人没有好东西,我不愿意再活下去了。” 那女人一笑,眼睛里有一片云翳,那一片云在慢慢扩大,渐渐消失,以至于无。 “如果有一个地方,你去那里,再也看不见男人,那里的人都是女人,都有一段伤心情,有一段痴情恨的女人。你去不去?” “我去。” ×      ×      × 黄鹤楼上,钱不多看到了那情景。 他冷笑,有人敢与他钱不多对抗,他一定要杀死那个人。 只看得出,那人披一身红披风,不知是男是女。 他刚刚想要那三个胖女人下去,就知道不必了,那个红衣人已经携着女人的手,向黄鹤楼上走来。 昔人已乘黄鹤去,只余此楼空悠悠。 那人已经来了,噔噔噔的登楼梯声很急。 眼前一亮,有一个女人,她扯着那女人的手。 她清清亮亮地一笑,说道:“诸位看来雅兴不浅,只是一十三个大男人,这般坐着,也颇是不雅。” 钱不多头一回觉得他有一点儿可笑,因为这个女人太靓丽了,她那一双眼睛太秀美了。钱不多想他应该与那个女人好好唠唠,与她说说话。 但他才想起来他与那一十二个人一样,都是赤身裸体坐在这黄鹤楼上。 他才想起来,他这样子很是可笑。 女人问道:“钱不多,你有多少个女人?” 钱不多很自豪,无论是谁,只要有钱不多那些精心弄到的女人,他一定会很自豪。 “三十七人。” 女人眼睛像是一汪水,说:“钱不多,你要那么多女人,太过奢侈了。” 钱不多笑笑:“我看到了你,才知道三十七个女人还不多,我马上就有三十八个了。只是这个女人不要了,谁想要,便带走好了。” 红衣女人像是听不懂钱不多的话,说:“好,我便带走她。” 她刚刚想走,钱不多的三个胖女人拦住了她。 钱不多大声狂笑:“她可以走了,你可不能走。要做我的第三十八个女人,你怎么能走?” 所有的男人都不动,不知道这女人会不会听钱不多的。他们只是知道,这女人能带着那跳楼人上来,她绝不会怕钱不多。 钱不多没想这些,他是色欲熏心。 大苦儿看着那红衣女人,突然说道:“我得走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儿,说完这话,猛地站起,也不匆匆下楼,只是身子一纵,跳出楼外。他跳出楼时,身子飘如飞鸢,落在那楼角上,巴了一巴,再落地上。 钱不多不知他何以这么惊慌。 红衣女人对大苦儿一逃,似不在意,笑道:“钱不多,你的女人太多,你愿意不愿意把你的女人放走?只留下三个女人,行不行?” 她像是与钱不多商量一件家常事。 钱不多笑笑:“那怎么会够?我平素也得有五六个美人陪着。” 红衣女人冷眼看他,眼光如刀。 钱不多笑笑,对一十一人道:“有谁真心喜欢这女人,我不夺人之好。若是没人出声,我便下手了。” 没人看得透钱不多的武功,他的功夫很怪,自成一路。 红衣女人看看众人,她仍在冷笑。 钱不多走出来,要对她动手。那红衣女人对钱不多笑道:“钱不多,我对你说上几句悄悄话,你再动手不迟。” 钱不多看出,那红衣女人似有怯意,他得意地大笑起来,在他钱不多面前,不要说是一个柔弱女人,就是武功再强的人,也怕他钱不多。 她说些什么,她要对钱不多讨饶么? 女人附在钱不多的耳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竟使钱不多的脸色大变? 人都看得出来,钱不多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再也没了气势,再也没了凶焰,只是瞪瞪眼睛看着那红衣女人,像白昼里看到了魔鬼。 女人贴近他的耳朵,只是说出几个字:“流花女人谷。” 流花女人谷! 第三章 入谷之邀 天下有三大恶处:恶人岗,疯人楼,流花女人谷。 从前有人说,恶人岗是一个恶人世界,你到了恶人岗,便不会再活着走出来。大侠蘧赛花去过那里。但大侠蘧赛花与那时的几个恶人一齐死了。再也不知道恶人岗的人还在世不在世?只是知道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与那疯人楼的楼主一齐同归于尽,她叫一个很响亮的名字:流花。 流花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她再也不会活着了。自从流花死了,江湖是平静过一阵子的。 可这红衣女人说出了让他震惊的几个字来。 她说的是:“流花女人谷。” ×      ×      × 在座的人都知道,要想要钱不多变脸色,大是不易。 十八剑夺钱不多的金银,钱不多正与大苦儿下棋,他只是问了一句:“死人了没有?” 崆峒七星来抢他府第,入了府,才看到钱不多,钱不多正与女人一吞一吐地咬舌头,那香津津的劲头儿,让崆峒七星也不知如何是好。 钱不多如是要夺下大宋的江山,也决非难事。他的钱多得能买下世上的所有男人做他的兵卒,他怎么会听了这女人的一句话,顿时变色? ×      ×      × 红衣女人回头,对众位道:“原来你们都不如大苦儿聪明,要我是你们,一见到大苦儿逃走,我便也逃。” 男人们都心下不豫,要他们光着身子逃走,岂不是要害苦了他们? 秃僧冷冷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怕你?” 红衣女人道:“七月七日,长生殿上,人难乞巧,我却求生。” 座上最少有五个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们吃惊了,虽是光着身子,人也急急站起来。 她是流花女人谷的人。 江湖十年不闻音讯的流花女人谷! 黄鹤楼上,顿时气氛紧张。 红衣女人挨个儿看众人,像要把这些男人的模样记在心底。她慢慢说道:“你们一十二人,人人要接我的流花令。到了七月三日,必得进到流花女人谷里。要是不去,你们也知那后果。” 流花女人谷的命令,从来不曾有人敢违背,如是不听,必是死得极惨。 秃僧大笑,一掀桌子,一桌残席掀落地上。 他大笑道:“我就不去,有什么人敢强我去?” 红衣女人笑笑,说道:“你去不去?” 秃僧想:谅她一个柔弱女子,能奈我何? 一念未已,便见得眼前一亮,那红衣女子竟是在眨眼间一进、退,又回到原处。 秃僧只觉得那女人进进退退了两次,他说道:“你有什么本事,来试试好了。” 一语未竟,才觉出他的胸前有一点疼,他低头看—— 他的胸前有两点儿血迹。 他的两点乳头没了,那儿只有一些血在流。 秃僧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红衣女人很柔媚,看着钱不多,说道:“我得一个个请,你去不去?” 钱不多当然不愿意去。从前有无数人去过流花女人谷,但没有一个人能走出来。他们全都死在了那里。大侠蘧赛花、阴阳剑贺立,据说他们都进了流花女人谷再没出来。 也有人说,他们是死在了恶人岗下,但谁知道详情? 钱不多不想去,他说:“我去怎么样,不去怎么样?” 红衣女人一笑,说道:“你若是去,那还不要紧;你要是不去,你儿子钱小小便得一死。” 钱不多的身子觳觫起来,世上人虽多,但没人知道那个在天都小街上来来去去做小丐的人便是他钱不多的儿子。 可流花女人谷知道。 钱不多只有一个儿子,怕他今生今世也只能有一个儿子了。 钱不多低下了头。他怕仇家来寻衅报复,不想让他的儿子也在钱家的孔方庄里住,他要让他的儿子将来得一个钱家天下。 哪里料得,这女人一语便说破了他的心事。 钱不多说道:“去,我去。” 红衣女人看着秃僧,说道:“你去不去?” 秃僧看得明白,他绝不是这女人的对手,女人一出剑,他竟连人家的剑招也看不清,便败在人家手下,这情景也够狼狈了。 秃僧叫道:“去,我去,看看你流花女人谷有什么能耐。” 红衣女走到白眼前。 白眼看不到,他眉头一皱,像是认得这人,他轻轻说道:“罗襦一袭难说旧,一剑染红袖?” 他认得此人,能说出此人来历。 众人一凛,江湖中人都知道,红衣女是红袖一剑,也是天下难得一惹的主儿,只是不知她何时竟也入了流花女人谷? 白眼道:“你想要我入流花女人谷?” 红衣女说道:“不错。” 白眼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很是紧张:“我能做你流花女人谷的尤物,这岂不是很好笑?” 红衣女人轻声说:“这一点儿也不好笑。你要是入了流花女人谷,也会是一个男人。” 白眼看她,似乎那浑噩的眼球也能看人。 红衣女说道:“你去不去?” 白眼没有眼珠,但他的眼里仍有肉,能感到那逼人的剑气。如果他不作答,那浑厚的剑气会不会立刻逼向他? 白眼一笑:“我去。” 红衣女笑笑,她这一笑,让在场的人都心神一荡,看来去流花女人谷并非坏事,有她这样惹人爱怜的女人,流花女人谷是不是也真去得? 她站到狐妹面前。 狐妹是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是女人的人。 红衣女说:“你愿意不愿意去流花女人谷?” 狐妹狠狠道:“我去流花女人谷干什么?莫非你们能把我当成男人不成?” 红衣女说:“你愿意去,在那里必会有奇遇。” 狐妹知道,江湖中大凡去了流花女人谷的人,都不曾走出谷,他们在江湖上全都消失了,他们陷在流花女人谷里,生死未卜。 他不愿意死。 狐妹嘻嘻笑,说:“我不愿去,你莫非能强迫我去?” 红衣女说:“你真应该去,你不去,会后悔。” 她竟再也不理狐妹,起身去另一个男人面前。 “你是谁?” “米离。” 红衣女人只是一声苦笑。 她知道米离,天下所有的女人都知道米离。 米离是一个伤心人,他死在了鱼漂儿的怀里。 既是他已经死了,哪里还又出来了一个米离? 这人正是那个病夫米离。仗着一把寂寞剑,骑着一匹瘦马,马叫狗东西,四海为家的米离。 他死过了,但他又活过来了,因为他遇到了天下奇人、也同样以四海为家的苑家老爷。 苑家老爷叫苑八,就是说他已经死过八次了。八次复生的苑家老爷救活了米离。 红衣女仰头向天,说道:“可惜,你活了,鱼漂儿却死了。” 米离悠悠道:“有些人从来不会死。” 鱼漂儿是死了,但在米离的心里,鱼漂儿是不死的。 红衣女说:“你是至情至性人,不必去流花女人谷。” 米离一笑,说:“我愿意去看看,看看有没有谁乐意与我一起走出流花女人谷。” 红衣女说:“不会,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再也不会喜欢一个男人。” 米离说:“我不是一个男人,我是一个死人。” 红衣女对下一个男人说:“飞隼黎亭,你去不去流花女人谷?” 黎亭叫道:“我为什么要去?”他一声叫出,马上用小擒拿手向红衣女一连施出十几招杀手。他的小擒拿手极狠且辣,招招致命。他一出手,便不容红衣女喘息。 一招出手,先是折骨,他一招递出,便来折红衣女的手臂,想把她小臂带住。 红衣女臂弯一曲,便失了所在。 黎亭叫一声:“不要走!”再风驰电掣出手三招,一递她双乳,想抓得实在。 那红衣女便怒,吼道:“男人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她身子一转,手已拍出,直击黎亭的前胸! 黎亭一让,让过了这一招。他心惊,怕红衣女的步法。看来她的步法有些怪,像从前的“天罗鬼步”,又像是江湖上久已失传的“醉酒蹒跚”。 黎亭未等一招递出,那红衣女的手突地从身后绕出,一点切在他的颈上! 只是轻轻一切。 黎亭本来满腹壮志,一被她点中,一切,顿时心头化成一片冰凉。他脸色苍白,看着红衣女,怒道:“你愿杀愿砍,随便。” 红衣女只是一笑,说:“你去不去流花女人谷?” 事已至此,他再怎么说不去? 黎亭说:“好,我去。” 已经有几个人答应她去流花女人谷了。 她看看其余的那几个人,说道:“你们不配去流花女人谷了,你们只能一死!” 红衣女下楼去了。 她说的话是不是会应验? ×      ×      × 从前人说,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最不好惹。你宁可惹那恶人岗,再不好你去惹那疯人楼,你千万莫惹流花女人谷。 恶人岗的恶人会杀死你。 疯人楼的疯子能用他的牙咬碎钢铁,他那牙能生生咬断许多兵刃,他会把一些不是食物的东西吞下去,把它们当成食物。 在疯人楼的疯子面前,人不能不畏惧,因为他不是人,他是疯子,是人所不能的疯子! 但你千万别得罪流花女人谷,因为你是男人,死在流花女人谷里的滋味,将是最不好受的。 秃僧、白眼、钱不多、黎亭、米离都答应了,他们将在七月三日到流花女人谷去。 到了那时,他们必是会死。 还没有一个人能活着从那流花女人谷出来。 就连大侠米离也不能。 第四章 死神 在钱不多的黄鹤楼之约里,共有一十二人。 这一十二人是大侠米离、秃僧、白眼、狐妹、飞隼黎亭、钱不多,更有几个人是不曾被约去流花女人谷的。 他们是九刀迎客郑天奇、活混儿许乐、跑走的大苦儿童辛、千手罗汉陈多、食客莫输、中州虫吕信。 他们一十二人中,除了那大苦儿童辛跑得快,早就逃了以外,有六人答应去那流花女人谷,还有五人不曾被那红衣女人邀请。 看来他们只好一死了。 流花女人谷要杀死的人,从不曾有谁逃得过。 腿都软了,想说上几句硬话,可说不出来,因为他们知道,从今日起,他们时时便得在流花女人谷的算计下过日子了,他们得逃,再逃,最后还是逃。 但早早晚晚有一天,逃不出流花女人谷的手。 可他们心存侥幸,要是能逃得了呢?岂不成了天下头一个从流花女人谷女人手里逃出来的男人? 他们愿意一试。 ×      ×      × 九刀迎客起身了,对着那红衣女一揖,说道:“好,我走了。” 他低下了头,走下楼。 众人都是一阵心酸。 谁料得到,本来是来看热闹的,竟是变成了人家的俎上肉,从今日起便得任人追杀,随人宰割? 千手罗汉陈多走到那女人面前,说道:“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 红衣女笑笑,说:“你不必怕我,你只是当心,从今日起,你不能碰女人。” 千手罗汉的话硬:“我为什么不能碰女人?” 红衣女说道:“因为她可能杀了你。” 难道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是流花女人谷的人?只是他千手罗汉不服,他是一个男人,不能不碰女人。 他阴沉道:“你说,不碰女人,我便不会死?” 红衣女说:“不错。” 千手罗汉想了想,说道:“谢谢你。” 他也下楼去了。 中州虫吕信对红衣女不屑一顾,他说:“我也走了。” 红衣女竟只是冷冷一笑,不理他。 中州虫知道他声名不好,但那红衣女竟对他一句话也没有,让他心下沮丧,他回过头来,对红衣女说:“我什么时候死?” 红衣女看也不看他,只是说:“十天内。” 中州虫大是生气,他恨道:“你要是叫我走开,我一离开这里,你再也找不到我。你知道不知道,要说打仗斗狠,我不如你,要说藏匿奔波,我自有一套办法。” 红衣女说话,像是斩钉截铁:“十天。” 中州虫大笑,竟是又惧又气,笑得气苦,竟呃呃直喘着,说:“好,我便等你来拿命好了。” 中州虫走了。 食客莫输看着红衣女,慢慢再去坐下。 红衣女看他,说:“你还不逃?” 食客莫输笑笑:“我不逃。” 红衣女说:“你要不逃,便是一死。” 食客莫输乐道:“我便跟着你,看你怎么杀我,好不好?” 红衣女一愣,想不到食客莫输会这般做,她轻轻吁一口气,说:“那你死定了。” 她不理莫输,来看着活混儿许乐。 “你也不走?” 许乐的眼珠子转得很快,红衣女像是忍不住要乐,但她强忍住。活混儿许乐嘻嘻笑:“你这好模样,整天板着脸有什么好?不如你也看看我怎么混日子?你学学,好不好?” 活混儿许乐也不想走,他两人愿意跟着红衣女。 既是他们愿意跟着红衣女,那红衣女想杀死他们,也不那么容易。 他们心里有一个心思:如果离开红衣女,你便不知道会有谁再来杀你了。你不离开她,她在明处,要杀你,你也能有所提防。 红衣女说道:“好。” 她扯着那女人的手,噔噔噔下楼而去。 活混儿许乐叫道:“等等我,你等等我!”他与食客莫输一齐追了出去。 ×      ×      × 春天草干,风一吹,衰草沙沙响。 在草里跑着一个人,他是九刀迎客郑天奇。他跑了七八天了,想去大漠。 人都有一个奇想,大漠最难活人,他一去大漠,追杀他的流花女人谷的人便再也不会来杀他了。 大漠虽是不如江南鱼米之乡,但他到了大漠,毕竟还能活命。他一定得活下去,虽有惊天动地的九刀,但自忖还是无法敌得流花女人谷。 他身上有一股臭汗味儿,从前很考究的衣服,如今破成了一缕缕。风一吹,一缕缕的衣片儿在风里飘舞。他只记得一句话:他得走,想不死,就得走,一直走到大漠里去。 大漠里有朋友,朋友们会照应他。 流花女人谷有什么了不起?到了大漠,他还会有女人,还会有金银珠宝,还会有男人应有的一切。 他那时再也不用怕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了。 他飞快地走着,嘴干了,他顾不上。嘴裂了,风吹得裂出了一道道血口子。他只能用舌尖去舔。但舌尖也像裂了,撕心地疼痛。 他的刀仍在背上,他只是逃,不用刀。 远远地能看到大漠了,风嘶嘶啸吼着,吹起一缕烟尘。烟尘在风里一股股奔跑,像是一群奔马。他笑了,回过头来,大声嘶笑,对着身后远处那一簇簇村庄,大声呃呃地笑,吼道:“流花女人谷,流花女人谷,什么狗屁流花女人谷!我逃了,我到了大漠,我到了大漠!” 但他突地噤声。 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满身黑衣的人,这是一个女人。 她的脸上带笑,她是九刀迎客的熟人,叫大漠乳鹰。 她长得很嫩。 九刀迎客的脸上肌肉仍在抖。 她的声音很柔和:“你怎么了,样子这么狼狈?” 九刀迎客看到了她,像看到了亲人,她的脸色那么白净,根本就不像在大漠里住的人;她的神色那么平和,在她身边怎么会有血腥? 九刀迎客有一点儿自嘲,他是不是太过于紧张了,他这几天马不停蹄地跑,一直到了大漠。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哪里会有这种耐性,一直追他到大漠来? 九刀迎客笑笑,他倒下了,他对着大漠乳鹰说:“流花女人谷……” ×      ×      × 他再醒来时,看到了月光。 月下,一双明媚的眼睛盯着他,那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关切。 是大漠乳鹰。 “你去了流花女人谷?” “没有。” “你怕她们?” 他不语,不愿意对大漠乳鹰说他怕流花女人谷,他真的怕,但他不愿意说。 “你怕她们,这也不算什么,江湖上没有人不怕流花女人谷,你怕她们,有什么难为情的?” 九刀迎客从前与大漠乳鹰有过一段情缘,是他离开了大漠乳鹰,但后来他没怎么与大漠乳鹰见面,他也隐隐记得,只知道他们再也没有接续那一段露水姻缘。 “你醒了,跑了很长的一段路?” 他点头。 “流花女人谷的女人要杀你?” 他再点头。 她笑笑,笑得有一点儿凄楚:“要是她们想杀你,你就不必跑。” 流花女人谷要杀的人,怎么跑也跑不掉。 他看着大漠乳鹰,突然想起来,他是错了,不应该逃走,只是应该在江南水乡里找一处很清静的地方,找一个可人心意的女人,乐得一天是一天,他怎么能逃得出流花女人谷的手?逃也是白逃。 大漠乳鹰的眼睛告诉了他这些。 九刀迎客突然来了气力,他挺直身子,一把抓过了大漠乳鹰,直把她压在身下。 身下是黄沙。 …… 风仍在嘶吼着,但嘶吼已经有人情味儿了,天上没有别的,只散一颗颗星星,那些星星里有一颗是他九刀迎客,那一颗星什么时候会殒落? 他很欢乐,身体马上就受到了滋润,身子一点点儿充实,气力又回到了身体内。 他与这个女人疯狂,她先是扔了她的上衣,再丢了身下的披风,最后把她的亵衣也丢掉了。 月下,只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她。 果然不愧那“乳”字,一个纯纯净净的女人。 他搂着她,把她搂得窒息,几乎无法喘息。 月亮更亮。 ×      ×      × 他无力了,一次次。再来一次,她无声地一遍遍要他做。 最后,两人躺在沙上。 没了男人的锐气,只有淡淡的愁思。 她问:“你说,她们会怎么杀你?” 他笑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 “她不会是你。” 当然不会是大漠乳鹰,他未遇上流花女人谷的红衣女时,早已经认得大漠乳鹰了。 大漠乳鹰笑笑,说:“你错了,我就是要杀你的人。” 他不信,但又有一点儿狐疑。 眼看着大漠乳鹰把她手里的那一只狐皮手套轻轻戴上,她说道:“多谢你给我一回快乐。” 他从前也给过她快乐,但这一回确是快乐无比。他把他自己的一切力气都用尽了。 这女人真要杀他? 他看到了她的眼睛,充满杀机,她的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把暗器,那暗器是“夺风”。 夺风一出,他便会毙命! 九刀迎客不信,他不想相信。他问:“你也是流花女人谷的人?” 她一叹:“不错,我相信谷主。” “谷主是谁?” “流花。” 他大声道:“胡说!流花已经死了,据说是上一次与恶人岗一场恶战里,她与疯人楼的楼主同归于尽!” 她抬起了头:“你以为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会那么没用吗?” 九刀迎客握住了刀。 她叹息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没用的。” 九刀迎客不相信他的刀没用,一声怒吼,一刀猛出,这一刀划了一个圈儿,在空中一变三式,落向女人头上! 这是他赖以成名的一刀“九节华山”! 一刀出来,女人的手忽然动了,满天的星空一眨眼,有无数星星陨落,陨落。 星星落得太慢了,一点点儿落在他的眼睛里,落在他的手上。他的刀忽然变滞了,滞得再也拿不动;他的手也动不了,被人用绳索捆得紧紧的;他的声音也哑了,想嘶吼,但叫不出。 “叭!” 刀飞到了一旁。 她的武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竟能用几枚暗器打丢了他手里的大刀!但刀确是不在他手里,手里无刀,心也一空。 她的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声音里满是怜悯:“你累了,你该睡一睡了,是不是?” 他也知道他累了,也知道他该睡了。 眼睛睁得很大,眼看着那女人坐在他旁边,她拣起了那一把刀。这是他赖以成名的一把大刀,这么一把刀握在她纤细小巧的手里,让他突地觉得很可笑。 可笑的是那把刀,更可笑的是他自己。 那女人轻轻说道:“你从前与我作爱,那一回也是在大漠上,我恨你。你弄过了我,连抱也不抱我一回,起身就走了。你至少也得给我擦擦……” 她说话时,像一个柔柔情人。 她说:“我要好好割你,把你身上的女人味儿都割去了,那时你就仍是一个好好的男人了,你愿意不愿意?” 他想大声说不愿意,但他嘴里嘟嘟哝哝说的可是愿意。 一刀一刀,血出来了,黑黑的血。 在月下看,血是黑的。 她一刀刀割,很有耐心。 她用的是剐法儿,用刀一片片儿剐下他身上的肉。 奇的是他并不疼。也许是中了她的迷药了。 身上已经没有好皮肤,只有他的脸是完整的。 他恨得咬牙,但她全不理会。 她自语着:“你再也不脏了,你知道不知道?从此你便是我的人。我与你在一起,你就是一个好男人。谁说世上没有好男人,你便是一个,你便是一个好男人……” 她一边剐下九刀迎客的身上肉,一边流泪,哭得很伤心。 九刀迎客已经快没气了。 第五章 钱小小 他坐在地上。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那楼,那楼里有一个男人与他血肉相连。 那人是城里最大的豪富,他叫钱不多。 那人是他的父亲,他叫钱小小。 但没人知道他是钱不多的儿子,只有他自己知道。 每逢到了十五、初一,他便会去一个很脏很脏从来无人光顾的小店里,坐在那店里吃一顿。 这一顿是他半月里最香最美的一顿,他时常吃不饱。 他坐在那里并不光是为了吃,是为了等一个人。 那人慢慢来了,从后门进来时有人接他,他慢慢来到了桌前,看着钱小小。看他的眼睛,看他的模样,想要记清钱小小的模样,他不愿意忘了钱小小的模样。 他便是钱小小的亲爹钱不多。 钱小小知道,钱不多的钱能把整个会宁府买下,他要是愿意,也可以把大宋皇帝的天下买来,他只要把银子一箱箱扔下,最后会把一个大宋江山都买来。 但他无法照管钱小小。 钱不多的妻子是在他的府上死的。 有那么一天,钱不多正高兴呢,他的妻子忽然死了,她的房里留下了一张纸条:下一个是你的儿子。 那时钱小小只有五岁。 钱不多只是想了一想。 他有个会宁钱府,是天下最大的府第,足足有七百三十六人,哪一个人才是杀死妻子的凶手? 他不知道。 钱不多便把他的儿子送走了,从那一天起,他告诉下人,他的儿子也被人杀了。 钱不多再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儿子的下落,他一月两次来看他的儿子。 钱小小在这里看着,盼着与老爹会面。 ×      ×      × 钱不多看着他,他的老手在颤。 “小小,你……还好?” 话说完了,才想起来说得不好,儿子在街头流浪,怎么会好? 钱小小看着老爹,说:“我不好,很不好。” 他仍在吃,眼泪流进碗里,很苦很涩,碗里的美肴也不好吃了。 钱不多说:“我还没找到凶手。” 钱小小跳起来:“你怎么那么笨?!你能不能找到凶手了?你要是找不到,就让他把我杀死算了,省得我天天受这种罪!” 钱不多从来不受别人的气,但看着钱小小,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没法与儿子生气,儿子正在受苦,他却在享福。他蹒跚着脚步走出去了,还得再去找那个藏在钱府里的凶手,他正在想着:下一个就是我钱不多的儿子,我的儿子…… 钱小小看着楼,从那楼里传来了一阵阵丝竹乐声,还夹着一阵阵女人的媚笑声。 钱小小知道父亲的女人,她们一共有三十多个。 有一回,一个女人正在密室里,他闯了进去,看到了白皙的身子,看到了那女人火热的眼睛。 他正想跑,女人抱住了他。 是一个一身热香的女人。她浓浓细语,对着钱小小说:“你不是钱家少爷么,我是你爹的女人,你是你爹的后人,你愿意拿你爹的东西,他还不得好好给么?” 他不敢说不拿,也不敢说拿,他被抱在那女人的怀里,心咚咚跳。 女人解开他的衣服。 她说:“你也知道男人与女人,世上的男人喜欢女人,是因为他们是火,女人是水,水火交融,才最是大乐。你知道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也知道,只是迷迷糊糊地知道那么一点点儿。 女人身子变得光滑了,变得温热了,她死死抱着钱小小,身子觳觫,眼睛发亮。 钱小小说:“我不能,你是老爹的。” 女人吃吃笑着,说:“老爹是你老爹,他会打你么?” 钱小小挺一挺胸,说:“不会,我要你,他会把你给我。” 女人眉开眼笑:“你要我,你便要我。好不好?” 钱小小不知道那一回是怎么回事儿,被女人抱到床上。他知道那女人在解他的衣服,他一句句对他自己说:“她做了,她做了,是她干的,老爹不会说什么……” 她果然做了,她高兴极了,因为她看得出,钱小小是一个童男子,他是一个小男人。 钱小小的身子发抖,他笑着,和那个女人亲热,其实他根本不懂这男女的秘奥,只是听那个女人的,那女人教他学会这一切。 后来呢,他突然顿住了。 他完全沉浸入了那一场梦里,太快乐了,忘情地叫着,忘了他自己,也忘了女人。但那女人再也不柔如水了,再也不轻声细语了。她不动了,看着钱小小,一动不动。 她怎么了? 钱小小也知道不对了,看到了女人的变化,她再也没了那一句句疯狂的媚语,再也没了那疯狂的劲头儿,出了什么差错? 他一回头,看到了一个此时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人。 老爹钱不多。 老爹斜眼看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钱小小不动,说:“你那么忙,我都不来扰你,我只忙一会儿,你来做什么?” 钱不多说:“你还没长成。” 钱小小说:“我十五岁了,你十五岁时已经有女人了。” 钱不多说:“我是孤儿。” 钱小小笑了,他笑得也很自在:“我也是孤儿。” 钱不多说:“我没爹,也没娘。” 钱小小说:“我也没娘,也没爹。” 钱不多看着他,再也不说话了,钱小小的脾气也很大,要是说得不好,当场给钱小小一顿抢白,准弄得他灰头戗脸。 钱不多说道:“你愿意弄她?” 钱小小的声音懒懒的:“别弄错了,是她愿意弄我。” 女人一听他如此说,便知道事儿不妙,要是钱不多知道是她主动来惹钱小小,他会宰了她,让她尸骨无存。她轻声叫道:“小小!” 这一声叫,满是柔情,满是心意。 但钱小小不动心,看着女人,说:“她还不错。” 钱不多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头一回碰女人,根本不知道哪一个好,哪一个坏。” 钱小小笑了:“我也是头一回买马,但我就买回了一匹千里马。” 那是钱小小的一大功劳,也是让钱不多总对宾客吹嘘的一件大事儿。 钱不多笑了,他说道:“好,祝你玩得好!” 钱不多走了,轻轻关上了门。 钱小小的脸上有汗,知道这个女人是他老爹的女人,老爹很喜欢她。他从前也很喜欢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成了他的妻子,成了钱小小的娘。 女人轻轻抽泣,说:“完了完了,他会宰了我。他会宰了我……” 钱小小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扯起来,吼:“你哭什么,又没死了爹?!来,再与我玩!教我!” 女人不愿意,他直跳下地,从墙上摘下一把剑,直指着那女人,叫道:“你再不来,我便宰了你,看老爹宰你痛快,还是我钱小小宰你快活!?” 女人不能不从。 ×      ×      × 现在老爹在做什么?他仍抱着女人么? 老爹夜里睡时,要与两个女人在一起。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她们两个与老爹对睡,老爹的脚下涌泉穴正对着她们会阴,他要补阳养阴,以滋百心。 老爹很会活。 钱小小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了一滴小泪。 “钱小小?” 他睁大了眼睛。 眼前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很小,像钱小小一般大小。 她是谁,她怎么知道他叫钱小小? “你是谁?” “你别管我,你是不是钱小小?” “是。” “你跟我来。” 本来记得老爹的话,任是谁叫你,你也不去。你只是在这街头巷尾呆着,睡一会儿狗窝,再睡一会儿草棚,你记得总有人要害你,因为你是钱不多的儿子。 但一看到这姑娘的大眼睛,他忘了,忘了他老爹的话了。 钱小小跟着大眼睛姑娘,走了几条街巷,他不走了,停在路上,对姑娘说:“我不去了,你带我去什么地方?” 那大眼睛姑娘对钱小小笑,说:“有一个最好玩的地方,你不去,一定后悔。” 钱小小想一想,他不愿意后悔,决定跟那姑娘去。 ×      ×      × 他走了一会儿,进了一个院子。 这院子有三进,一进是无人的房屋,里面摆了许多好看好吃的玩艺儿。 钱小小对于那些好看的玩艺儿看也不看,他家里有许多好看的玩艺儿,这地方的东西再好,也比不上钱府。但看到那些好吃的东西,钱小小忍不住了,吞咽下两口唾沫。 他馋极了。 一直走到三进院里。 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那人抬起头,钱小小吃了一惊。 这人正是那个在钱府里与他春风一度的女人,她叫一个很响亮的名字:钱串儿。 钱串儿怎么会在这里?她来这里做什么? 钱串儿对他笑:“你饿不饿?” 钱小小当然饿。 他坐下来,一口口吞吃着桌上的点心:什锦糖心、杏仁小饼、一口酥,一直吃得肚子圆圆滚滚。 他吐了一口气,问:“你找我做什么?” 钱串儿笑了,说:“我是你老爹最喜欢的女人,你知道不知道?” 钱小小知道,他一直认为,让他出钱府,并非是钱不多怕有人要害他钱小小,是钱不多怕他再弄女人。因为他弄来的女人都是千里挑一的,钱不多怕儿子再弄他的女人,所以钱小小走出了钱府。 他恨钱不多。 钱串儿笑道:“我告诉你,是我杀了你娘。” 钱小小一声叫,人扑上去,想杀了那个钱串儿。 但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了。无法打到钱串儿,他一到了大眼睛姑娘面前,便跌了一跤。 大眼睛姑娘一伸腿,他便跌得很重。 钱串儿正眼看他,神色里也有杀气:“我告诉你,你再动一动,我便叫人宰了你!”她一指那个大眼睛姑娘。 钱小小说:“你要做什么?” 钱串儿笑道:“你老爹很有钱,知道不知道?” 钱小小终于知道了,他才想起来,才知道老爹的算计是对的,他不该让人知道他是钱不多的儿子。 “你想怎么样?” “钱不多七月三日要进流花女人谷了。那里是男人能进再也出不来的地方,他去了,钱家的银子怎么办?” 钱小小一叹,他明白了,他说:“你想要钱家的银子?” 钱串儿笑了,笑得很好看:“我愿意要,我想要钱家所有的财产。” 钱小小的手也凉了,脚也冷了,才知道钱不多很有算计,但他这一回败了,得败在这个钱串儿的手里。 钱串儿说得兴致勃勃:“你老爹的银子太多了,到七月三日还有三个多月,你说我们是不是还来得及?” 第六章 钱不多的亲儿子 钱小小知道,他成了这钱串儿的本钱。 她有了本钱,便会大赚,她要从钱不多的身上赚。 只要钱不多听说了钱小小在她手里,会给她银子,她要多少便会给多少。 那样钱不多便无法再对她施淫威了。 钱串儿笑嘻嘻地说道:“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把你老娘杀死的,好不好?” 钱小小咬牙,他不能吱声,两只眼珠子咕咕碌碌地转,他在找机会。 钱串儿会不会给他机会? 钱小小看着钱串儿,只是盯着她的屁股,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才知道,我为了你这个屁股,给老爹赶出来还不算冤。” 他忽地想到了:老爹既是想要保住他钱小小,他就该想到杀死这钱串儿,若是这个钱串儿还活着,他怎么能保得住性命?是不是老爹忘了,是不是他根本就不想保住他的性命? 钱不多的为人钱小小很清楚,只要对他自己不利的事儿,他绝不会去做。但他这人从不丢三拉四。 钱串儿看着钱小小的脸,她嘻嘻笑着,说道:“有一点儿明白了,是不是?你老爹对你并不那么好,他一心要你死,你就得死……” 钱小小笑了,他笑得很开心。 “你笑什么?” 钱小小说道:“你不能杀死我,杀死我,对你有什么好?” 钱串儿很痴心地看着钱小小,钱小小也看得出,这痴心是装出来的,便有一点儿矫作。 钱串儿轻声说:“我喜欢你,小小,你比你老爹更像一个男人。” 这一句话应该不错,她拿来对无数个男人说,他们听了都很舒服,都很得意。 但钱小小大笑起来,笑道:“钱串儿,你忘了,我头一回跟你时,没弄上几下,我就不行了。” 钱小小说:“你要讨好我,也不必这么巴结。” 钱串儿挺起了大乳,身子直逼在钱小小的面前,喷出的气够他受了:“我告诉你,我要宰了你,只是得把你老爹的银子都弄出来,你得死,死得很惨,我会掉泪,但掉不几滴。我看着那些银子,怎么会太伤心?” 她哈哈笑了,笑得很傲。 “你错了,他不会给你银子的,我记得,自我小时起,没听说有谁能从钱不多的手里抠出银子。” “我能。” “你抠不出。” “我有你。”有了钱不多的儿子,他还不乖乖地把银子拿出来? “你想错了,你知道,我自从在家里把你弄过了,老爹再也不会放心我了,我不能天天在家看着你,是不是?他还有三十七个女人,弄不好我便找一顶绿帽子来给他戴戴。他能放心我不?” 她大笑,她斜着眼睛看钱小小。 “你老爹有多少银子?” “不知道。” 连钱小小也不知道他老爹究竟有多少银子。 钱不多也不知道他自己到底有多少银子,他儿子钱小小怎么会知道? 她笑眯眯:“可他只有一个儿子。你说他的银子重要,还是他的儿子重要?” 钱小小也叹了一口气。 他笑了,一个男人,竟是一笑两个酒窝窝。 ×      ×      × 钱串儿带着钱小小,来到了一家破铺子。 这铺子很破,只是有几张破桌椅,有两三个蹒跚老人。 钱串儿坐在破桌子后面,对那三个老人道:“他就是钱不多的儿子。” 三个老人再也不老了,一个突地出手,手势很快,抓住了钱小小,说道:“你说的是真?” 还有一个猛出手,一把从那老人手里夺去了钱小小,说道:“我看不像。” 最后那一个看着钱小小,一扯,竟把他生生扯得转了七八圈儿,他乐呵呵地笑,对着钱串儿笑:“你个丫头唬弄我们三个,已经唬弄过几回了,这么个叫化子,会是钱不多的儿子?” 钱小小乐了,盯着那三个老人,一听说钱不多,连老人的眼睛都变得像是年轻人了,贼忒忒的,看着钱小小不放。 原来钱这么管用? 如果他真的是钱不多的儿子,他们一定会很快乐,因为他有一个让他们很在意的老爹。 一个老人说道:“走,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钱不多的儿子?” 怎么看?连钱小小也知道他自己确是钱不多的儿子,他们还要怎么看? ×      ×      × 五个人到了一个赌场。这赌场叫做“一天乐”。 在赌场里巡场的是两个大汉,眼看着四人带着钱小小进了赌场。 一个老人问:“赌场里进了多少银子?” 大汉不知道老头儿为何问,他怯了一怯,说道:“三万。” 老人厉声道:“你说什么?” 那大汉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色,怯声道:“不是……不是三万,是四万三千两。” “叭!”老人上去便是一个耳光,大汉的牙松了,但他不动,不敢吐声。 “都拿出来!” 四万两银子,放在了钱小小的面前。 四个人看钱小小赌。 要知道他是钱不多的儿子,他们看中他,就因为他是钱不多的儿子。但他从小便离开了钱不多,他就是在街头门廊下一夜夜躲着风雨活过来的。 他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多钱。 一个老人说道:“钱小小,我们要的是你老爹钱不多的银子,你看,这里有这么多的银子,你愿意不愿意赌一赌?” 钱小小答得很侃快:“愿意。” 他进了赌场。 四个人冷眼看他赌。 如果真是钱不多的儿子,他必有过人之处。 钱小小看着台子,眼睛渐渐亮了,瞪眼瞅着那些吵吵嚷嚷的人,嘴里念叨着:“吃不光,穿不光,赌得光,赌得光……” 他念叨的是不是钱不多对他的训示? 但他突地抓起了一把银子,冲了过去,对那庄家叫道:“快开,快开!我押大!” 那庄家看着他,不动了。他知道那四万两银子都是他们赢来的血汗钱,不知道怎么又到了这个小崽子的手里? 庄家手怯了,一个跟着钱小小进来的老人吼道:“让开,废物!” 他来坐庄。 钱小小的银子一转眼便输了。 他还有一万两。 那钱串儿笑眯眯对他说道:“钱小小,你要是再输出去,那就太可惜了。” 钱串儿依偎在他的怀里。 钱小小是知道钱串儿的本事的,他看到了钱串儿的乳,也看到了她的眼神。 钱串儿的眼神有些不对,怔怔地看着他。 她想必愿意让钱小小有更风光、更旖旎的用法。要知道这银子是一万两,不是十两八两。 钱小小吼了一声:“滚开!” 钱小小的模样更有些威风了,厉声道:“下,我押大了!一万两!” 他转眼间把银子都输光了。 钱小小的眼睛再也不那么亮了,盯着那台子,看着那些银子,眼睛红得要出血。 钱串儿一只手摸她的乳沟,一只手摸着钱小小的手背,笑说:“钱小小,如果你后悔了,我可以让他们把你的银子抢回来。” 钱小小很动心,何况那四万多两银子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他只是笑笑,从赌坊走出来。 ×      ×      × 他走在风里,仍然是一文也无的钱小小。 四个人拦住了他。 一个老人问:“你是钱不多的儿子,你恨不恨钱不多?” 钱小小咧嘴笑笑:“我为什么要恨他?” 钱串儿笑笑:“我知道你为什么恨他。” 女人有时自以为她很聪明,但一向都误在她自以为聪明上。 钱小小说:“错了,你错了,你根本就不值得他动一点儿怒,你以为他是因为你一个破女人恨我,你就错了。” 他叫钱串儿是破女人。 钱串儿眼波流动,嘻嘻而笑,说道:“你说什么?你说我是破女人,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女人,是不是?” 钱小小当然知道,自从知道了这一个女人是什么样的人,他才从钱家走出来。 一个老人道:“钱小小,你的心也太小了,你从钱家出来,也该大气些。区区四万两,在钱家只是个小数。” 正因为是一个小数,他们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要他在上面写字据。 钱小小装作不解:“写什么字据?” 那老人怒道:“你输了银子,当然要写字据!” 钱小小一笑,说:“是你们给我的银子,对不对?你们还说我愿意怎么用便怎么用,是不是?” 他们都说是。 钱小小更是嘻嘻乐着:“那就更对了,我告诉你,我用起来那些银子,一点儿也不心疼,那不是我的银子,也不是我爹的银子。” 四个人应该很生气,但看上去他们一点儿也不生气,只是你看我,我看你。 果然他是钱不多的儿子。 他们哈哈大笑,对于他们来说,他是钱不多的儿子,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你写不写字据?” “不写。” “为什么不写?” “因为我没花你们的银子。” 钱串儿笑笑,那一个老人的胳臂伸到了钱小小的眼前。 这是一条铁臂,一柄剑、一把刀也不比它更可怕。 钱小小不写,这一条铁臂便够他受用的。 钱串儿笑笑,说:“我要是你,我便写。” 钱小小努着眼睛:“你说我得怕他?” 钱串儿笑了,笑得很媚,笑得钱小小再也不敢看她了,她说:“不是那个,得让你老爹出一点儿血。你在外面,要是天天要他付出银子,你想他那神气,会是什么样?” 钱小小看她,看着她的脸,看得她的脸通红,钱小小突地大笑:“想不到你还会脸红?好,你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我就让钱不多出一点儿血。钱不多有许多的血,出一点儿半点儿很不在乎,是不是?” 四个人都点头。 钱不多确实是有许多的银子,他们要钱不多出多少银子? 钱串儿嘻嘻笑着,说道:“四万两,你刚刚输了四万两,对不对?” 钱小小此时很是大气:“对,你们就敲他四万两好了。” 钱串儿咯咯笑着,她上来抚着钱小小的头,给他闻一身的香气:“小孩子,真是个小孩子,你以为四万两值得找钱不多去要么?你要是缺四万两银子,你来找我好了。” 钱小小瞪圆了眼睛:“你们想敲他多少?” 一个老人道:“四十万两,足足四十万两银子。要是他敢说一声不字,我们便把他的儿子拆成八块,送给他看!” 钱小小看看钱串儿,再看看那三个老人,看他们是不是疯了,看四个人都很认真,他才笑了,这一回笑得更是天真无邪:“好,好,反正又不是我的银子,你愿意去拿便拿好了。只是我告诉你,钱不多的银子一向只进不??的,你知道不知道?” 他们知道。 钱小小写了字据。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好了,我写完了。你们三个人都去拿银子,让她陪我。” ×      ×      × 两个老人走了。 还有一个盯着钱小小,他不动。 钱小小对他道:“四十万两银子能不能买你出门一会儿?你出去呆一会儿,算一算你得了十万两银子,除了买棺材,你还要做什么用?” 那老头儿说道:“买棺材,再买一口棺材,给你用。” 那老头儿出去了。 钱小小凑上来,对钱串儿说:“你知道不知道我叫他出去做什么?” 钱串儿抛过来一串儿媚眼:“不知道。” 钱小小大声道:“我就叫你知道了,你看!” 哗,哗。 钱小小把钱串儿的衣服撕破了,怒声道:“王八蛋,你一个破女人,值那么多银子么?” 钱串儿娇笑:“你真的是钱不多的儿子。” 第七章 风流馆里的怪客 风流馆是留客处。 天天笑语欢声。 那笑语是假的,欢声也是假的,到了夜深人寂,便没人再想你,只是人人自思,她想她自己,你想你自己。 这便不是男欢女爱。 对姐儿说男欢女爱,是不是在说笑? ×      ×      × 这里便有一对璧人,两人模样不错。 男人是一个俊朗清秀的男人,一双神目电闪,他有些无聊,很无聊。 只有无聊的男人才会来这里。 女人是馆里的头牌,在这城里最红的小袖儿。 女人叫花儿草儿的多,能叫小袖儿的,起码她知道红袖添香这一句话。比起别的女人来,便算得不俗了。 男人给老鸨甩了一块五十两的银子。 如今正男女对坐,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 小袖儿十五岁被一个山西客梳拢,岁月风情自是知道不少。她对于这来人是什么人,还在心里一点点犯着寻思。 看他一身衣服,他应该是一个贵胄公子。 但他还不像,贵公子应是很有气派,他没有。 他一进院,便给老妈甩了一块银子,还说了一句话:“够不够?” 一听他说这一句,便知道他是一个“生荒子”。 他坐在那里,盯盯看着小袖儿,话也没几句,他的眼睛很悲伤,有些失神。 他一定是在想着什么人。 他想的是一个女人。 小袖儿知道如何对他说话,才能让他再也不想那个女人了,因为小袖儿也是女人,便知道如何对付男人。 她轻轻抚摸着那人的头,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 他曾当着钱不多与那一十二人说过他的名字,他叫米离,但钱不多与他的宾客都不曾留意,他们知道江湖上有一个名声赫赫的大侠米离,但他早已物故,名声随着坟上的一束衰草随风飘去,再也无影无声。 既是无人知道大侠米离,他说什么? 小袖儿笑了,没名字的男人,对他自己的名字一定很在意。 她说道:“没名字也好,我叫你什么?” 他抬起了头:“随便,你愿意叫什么,我便叫什么好了。你看行不行?” 小袖儿对他有一些怜意,她轻轻说道:“你来妓院里,便是来找快乐的,我怎么能给你快乐?” 他两眼迷离,看着小袖儿,说:“对啊,你怎么才能给我快乐?” 这是一个有病的男人,小袖儿看过不少有病的男人,所以并不惊讶,有病的男人比起那些无病的男人来,更是有心得多,有趣得多。 她愿意看着这男人,如果小袖儿能治好了他的病,岂不是最好? 她轻轻理着他的头发。 他沉入最好的回味里去了。 想必从前有一个他最喜欢的女人,曾经为他理头发。 那个女人是谁,能值得这人那么想,那么惦念? 小袖儿禁不住有一点儿嫉妒那个女人。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中,小袖儿慢慢把他的头发打开,渐渐再把那一头秀发披散。 一头秀发如瀑。 小袖儿想:他只不过才二十左右年纪,怎么会那么伤情? 男人不语,像是入梦。 小袖儿说:“我叫你垂发人,好不好?” 男人点头,叫他什么,都无所谓。 那女人叫他什么?她叫这男人什么名字?她如何叫他? 如果她叫这男人,他会不会在那失神的眼里闪出一缕惊喜来?他会不会再也不那么失意惘然的模样?他会不会变成一个精神百倍的人? 小袖儿能不能让他也那样? 如果能那样,小袖儿便又治好了一个病人。 她轻轻咬着嘴唇,她咬嘴唇的样子很好看,很多男人说过,她自己也知道。 “她叫你什么?” 他恍若入梦:“她叫我什么,她叫我什么?” ×      ×      × 真不知道她叫他什么,她叫过他么?那是很久远的事儿了。自从她亲手把他埋入土中,她再活了几十年。听说她一生都很寂寞,只是天天喜欢唱那一曲《将进酒》。后来他活了,他死了整整五十年后活了。因为他的肺坏了,不能呼吸,他才死去;也正因为他只是肺坏了,遇上了那个苑家活过二百九十八岁的老爷子要去死,才找到了他,把他救活了。 他曾有一个名字,在一百多年前,他的名字在江湖上最是响亮。 他喜欢一个女孩,她叫鱼漂儿。 鱼漂儿是一个大英雄,他死后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寂寞剑与百兽舞的传人,她还是丐帮三十八万众的帮主。 但他不会对这女孩儿说鱼漂儿,她知道鱼漂儿么? ×      ×      × 见他一声不吭,小袖儿笑笑,说:“要不要安歇?” 小袖儿心道:到了床上,便知道我能不能治得好你这个男人了。 男人看着小袖儿,小袖儿轻轻脱衣服,她脱去了衣服,对男人一笑:“太热了,你脱不脱衣服?” 男人不。 看着她的身子,男人的心一抖。 身子洁白如玉,是一块整整齐齐的玉石,在他眼前。她的小腹收了回去,腰肢很细,是蜂腰,那光光滑滑的小肚上,有一个圆得不能再圆的脐眼儿。那脐眼儿也很妙,如一个小小装饰。她的小腿细长,在那脚踝处,有一串儿响铃。 她光着身,对着他,说道:“你要是想上床,便对我示一声儿。” 他摇摇头。 显然他看过女人,看过更是美妙如斯的女人,才对小袖儿的情意绵绵不动声色。 小袖儿依偎着他,一阵阵甜香涌入怀。 “她好看么?” “好看。” “她还有什么好?” “什么都好。” 小袖儿不知道他的心意了,什么都好的女人,在男人眼里很少有。 小袖儿道:“你就当我是她,好不好?” 他抬起了头:“你不是她。” 他的眼里有泪水,男人的泪水。 他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比他小上十几岁的女人,他见到她时,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天真未凿的孩子。但她把一切都给了他,他才死去。 他们那时天天说剑,再就是天天唱那一曲《将进酒》。 后来,他便死了,一个寂寞剑死了,她成了另一个寂寞剑,在江湖上大显威风,如今他再活过来,听说的都是她的事儿,一桩桩皆是惊人听闻。 小袖儿不知如何是好。 男人有泪不轻弹,他掉泪了,而且那么伤心。 小袖儿霍然而起:“你既是那么想她,何不找她去?” 他声音喑哑:“哪里找她?” 小袖儿声很大:“傻子,你去找她,她在哪里,你便去哪里。要是知道你这么想她,她岂不是会快乐得要死?” 男人的泪水更多了。 他哪里去找她?她已经死去了足足有十几年了。他死后多少年,她只是唱着那一首《将进酒》,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她死了,米离又活了,他也得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 小袖儿问:“她在哪里?” 男人的声气儿低:“她死了,她已经死了十二年了。” 小袖儿不相信人间至情,自从十五岁那时,被老妈哄入了客房,给那个身强力壮的山西客奸淫了一夜,天亮时她的泪水都没了,再也不相信人世间有至情。 但她遇上了这个男人,他的女人死了十二年,他仍是惦念着她。 小袖儿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一定要抓住这个男人,这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愿意让小袖儿做什么,一定为他做,只要他能喜欢小袖儿,做什么都行。 她轻轻对他说:“她死了,你很想她,是不是?” 他说:“我去挖开了她的坟,那些人不让我挖,我还要挖,我终于看到了她。” 她不敢说,但她知道,一个死去了十二年的人,只会剩下一堆白骨。 他不再说下去了。 小袖儿轻轻劝他:“别说了,好不好?你有一点儿累了,你不再说了,我为你唱一支歌儿。” 小袖儿看他,心道:从前听得人说,有一个女人,她痴情念着大侠米离,直至最后,她也不曾嫁与一个人。郁郁一生,只是唱着那一曲《将进酒》,她叫鱼漂儿,天下的妓女都知道她的那一曲歌儿。 小袖儿唱道: “人难寂寞, 夜长梦多, 谁说情也难过, 人也难过? 衷情不改, 世事蹉跎。 但留一曲心声, 对着故人说?!” 那男人看着她,泪水长流。 小袖儿说道:“这是一个有情人的歌儿,但不是她唱的,她只是唱着一曲歌儿,叫做《将进酒》。 男人蓦然跳了起来,叫道:“莫说她了,莫说她了,就算是我求你好了,你再不说她,好不好?” 小袖儿看他脸也歪了,神色大变,不禁有些怃然,轻轻道:“我不知道你不愿意听,我们姐儿最喜欢的人就是鱼漂儿。” 他泪水如泉:“我求你,再莫说了。” 他突地来了劲,抱住了小袖儿,把她扔到了床上。 雪白肢体,人美如玉。 用他的嘴去品味女人的温柔,心在抖,嘴也在抖,他轻轻地说:“你没死,你没死……” 吻遍了她的身子,他的嘴停在了她的羞处,轻轻问:“要吻么?” 她不知道那个女孩子答他什么,知道此时很是危险,如果她答得不对,他便会从那沉醉里醒来,他会再也不认她就是他从前的那个女人了。 那个女人说什么? 她既是他痴心想的女人,她一定很疯。 她说:“快,快,快来……” 对了,他知道她仍是那个从前的女人,他身子一颤,把头埋在她的两腿间。 她体味到了他的泪水。 男人很累,他轻轻说:“那是一柄剑,还有一匹马……” 剑叫寂寞剑,马叫狗东西,人叫什么,他自己知道,他那时叫病夫,一个只剩下羸弱病骨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的过去。 但她一定要知道,如果想得到他,便一定得知道他的过去。 她有信心,但不能急。 她轻轻擦着她的下身,他用泪水把她弄脏。 她说:“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失神悲伤,最是伤神。 他不语。 她霍然而起,问:“要不要我给你唱一首那支歌儿?” “哪一支?” “鱼漂儿常唱的那一支?” 他怔了,呆呆看着小袖儿。 小袖儿光着身子,跳到地上,拿来了琵琶,说道:“你听好了。” 她脸色很郑重,在风流馆内,她们对于这一支曲儿最是郑重,因为鱼漂儿用情太专,她们才最尊重她。 男人用手按住了她的琵琶。 “我来唱。” 小袖儿吃惊地看他,他也会唱《将进酒》么? 男人的声音高吭: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 小袖儿呆了,她心血更涌,她知道,这是一个用血用心爱女人的男人,他那歌儿是用血唱的。 哇! 男人喷出了一口鲜血。 小袖儿抱住他,大声道:“不唱了,咱不唱了,好不好啊?” 她吓得哇一声哭起来,男人这般唱下去,用不到曲终,他的命便会唱没了。 她光着身子抱着男人,把他抱到了床上。 他身冷如冰,她用自己的身子紧紧依偎,听得他梦呓一般说道:“鱼漂儿,鱼漂儿……” 小袖儿呆住了,他是那个死在鱼漂儿前面的大侠米离么? 他怎么会是大侠米离?他已经死去几十年了。 他绝不会是那个一心与鱼漂儿相恋的大侠米离。 但何妨把他当成那个大侠米离? 她轻轻说道:“垂发人,我应该叫你米离……” 第八章 银子是爹 钱不多坐在屋子里。 他很气闷,在黄鹤楼上没能出得气,他的那个女人被一个红衣女人截走了,他原先想出一口气,结果他没能出得成。 而且他必得去一回流花女人谷。 那里是男人的晦地。 从来不曾听说有男人去流花女人谷出得来的。 他怎么办? 钱不多正苦闷,便见到了一个婢女慢慢来到他眼前。 钱不多的女人走路都没声音。 钱不多问:“有什么事儿?” 婢女说道:“有三个老人来了,指名要见老爹。” 所有的钱家女人都叫钱不多是老爹,他是挨个儿“幸”那些女人,那是些白天做钱家的事儿,夜里做钱不多女人的婢女。 钱不多告诉别人说,这样做他很划得来,因为每一个女人都靠钱不多来养活,钱不多决不会让她们闲着。 钱不多此时心情不好,他大声叫道:“我没闲心,叫他们滚!” 婢女看着他闭上了眼睛。但她未走。 他再问:“有什么说道?” 婢女说:“他们拿来了少爷的条子。” 钱不多的身子一哆嗦,看着那婢女,像看着一个生人,慢慢道:“好,告诉他们,我来了。” ×      ×      × 钱不多看到了三个人。 这三人笑嘻嘻看他。 钱不多很是生气,问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 一个老人笑笑,把手里的条子递与钱不多。 钱不多一看,竟是一个字据: “我欠人家的银子共四十万两。” 下面画了一个钱,钱眼里面写着两个小字:小小。 只有钱小小才会这么画字,也只有钱小小才会把那两个小小写得一个比一个大。 确是他的儿子钱小小。 钱不多笑了,他看着三人笑:“这我就不明白了,他做什么欠你们四十万两银子?” 一个老人笑笑:“只有一件事,能很快便欠下人家许多的银子,你钱不多也该知道。” 赌。 只有一赌,才会在眨眼间便输去四十万两。 钱不多说道:“我没有儿子,再说我儿子也不会赌。” 那三个老人把钱不多的去路都堵死,一个人笑道:“钱不多,你的儿子快死了,你要是不去救他,他必是会死在女人身上。” 钱不多突然莞尔一笑:“我儿子只是与一个女人交欢过,从那时起,他再也没碰过女人。” 钱不多瞅着三个老人,说道:“你们骗我,也得有一个分寸。” 一个老人笑,他往钱不多的身前凑了凑。 这很危险,但他仍是在凑,看得出他很小心。 钱不多的武功,没人知道底细。 他说:“你知道不知道抓住你儿子的女人是谁?她叫一个很怪的名字,她叫钱串儿。” 钱不多不声响了,像掉入了一个陷阱里。 钱串儿,那是钱小小头一回与她在一起的女人,他让钱小小从家里走出去,是因为他放浪,还是因为他心里怕人害钱小小? 他自己也说不清。 钱不多说道:“你们要四十万两银子做什么?” 那老人一叹,说道:“养老。你没看到我们都老了么?” 他们果然都很老了,但看钱不多那眼神决不老,心也绝不老。 一个老人说:“我要是得了十万两银子,就去南方的一个小城过我的余生,那时我要养一点儿花,再蓄两个小婢女,没事儿的时候,让她们给我解解闷。” 另一个老人说道:“唉,老大,你老了,真是老了。你就是要去南方,也不必那么消沉,何不盖一个大大的庄院,养上十几个美人儿,让她们天天欢乐?” 那最小的老头儿笑笑,说道:“不行,不行,我看得开三间赌坊。一间叫做老来乐,一间就叫做闲时忙,再有一间叫做去得快。你们看好不好?” 三个人一本正经地商量,眼前没有钱不多这一个人似的。 钱不多说:“我看你们好像没银子……” 老大一拍手道:“对啊,我们没银子,可你钱不多有的是银子,你给我们一点儿。我们只是要一点儿,要的也不多,对不对?” 老二说道:“人都知道钱不多这人最是仗义疏财,你要的银子,他一定会给。再说他也不会不看他儿子的面子。” 老三嘻嘻笑:“他要银子也没用,有人告诉过我,说他今年七月七日就得去流花女人谷了。钱不多,你去了流花女人谷,再也不会活着出来了,你得先把你的银子都花完才是。不然你岂不是白赚了这么多的银子?” 钱不多看着他们,一声也不吭。 老大说道:“看样子,他是舍得了儿子,舍不了银子。” 老二笑笑:“不对不对,你说错了。钱不多不会那么傻,他只有一个儿子,对不对?他有的是银子,要那么多的银子有什么用?他去那流花女人谷一趟,就再也没功夫喜欢银子了,要是没了儿子,你说他会怎么样?” 老三慢笃笃地说:“他所有的银子都会落入那些他最恨的女人手里……” 老大说:“你怎么知道他最不喜欢那些女人?” 老三说道:“因为那些女人除了能给他玩,还得吃他的饭,穿他的衣服,花他的银子。如果她们什么也不用,便可以养得活,钱不多一定会真心喜欢她们……” 他们三个人一唱一和。 蓦地钱不多大吼了一声:“别说了!” 钱不多的脸色很是难看。 三人一齐噤口,他们知道,若是再说下去,只怕钱不多会气急败坏,跟他们拼命。 钱不多在走,他在地上来回走。 他站在那三人面前。 “她……把小小怎么样了?” “他没死,挺快活,那个钱串儿的乳挺大的,是不是?钱不多老爷一定知道那乳多大……” 三个人都笑。 钱不多的身子变得伛偻了,对三人道:“我给你们十万两银子,我只有十万两了,好不好?” 他很低声下气地对三个人说话,他很心疼他的银子。但他不得不拿出他的银子来,因为他得要他的儿子。 老大道:“不行。” 钱不多瞪着眼睛:“你们不心疼么?你们拿出十万两银子看看!?” 老三说:“我们没银子。” 老二笑笑:“钱不多,你得拿出银子来,不是我们拿。你忘了么?” 钱不多低着头,他哭了,哭得很伤心,嘤嘤直哭。 他很心疼他的银子,他说:“你知道不知道十万两银子是多少?用银鞘车子装,得装多少车?” 老大笑笑:“车子不用钱老爹费心了,我们自带了来。只是你得付与我们四十万两,少一两银子也不行。” 钱不多无精打采,他说:“少给你们一点儿,好不好?” 老二说道:“不行!” 老三说:“你何必和他啰嗦?只要他少付我们一两银子,儿子便没了。” 钱不多说:“好,我带你们去拿银子。” ×      ×      × 三人跟着钱不多,他们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心跳得更快了。 看看绕过了三条回廊,再走过了一道道墙,一直到了一个很幽深的小院子里。 这小院很怪,只有一个孤孤零零的小房子在院中央。 老二有一点儿怕,扯了扯老大的衣襟:“老大,这里有一点儿古怪。” 老三笑笑:“他做怪么?小心他的儿子……” 老大叫道:“钱不多,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钱不多说道:“我在这间房子里放了四十万两银子,你们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想进去,太想进去了。但他们都顾忌着钱不多,他们知道钱不多武功高深莫测。 他们不想死在钱不多的手下。 老大道:“老三,你进去看看。” 老三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椎,那是一把刺心椎。如果有意外,出手便可伤人。 老三进去了,半天也不见他出来。 老大沉不住气,他问道:“钱不多,你是不是弄了鬼?老三怎么不出来?” 钱不多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似的:“不好了,我在那库里放了一百粒明珠,是不是他拿走了?” 两个人都动心了。 钱不多再也不顾他们两人,他一马当先,冲进了那屋里。 老大叫道:“慢些走!” 他对老二使一下眼色,两个在钱不多身后冲进了小屋。 ×      ×      × 小屋里果然有银子。 一间屋子里都是银子,奇的是大的银锭、小的银块都有,奇形怪状,满满一屋子都是银子。 老大叫道:“银子,银子,足足有四十万,四十万两还多得多!” 老二笑道:“多,真的多,你看看有多少,能不能有七十万两?” 两人忘情了,他们忘了还有一个老三,他们进了这屋子后,再也不曾看到那个老三。 他们忽地听到了一个人冷冷的话语:“这里的银子是九十三万七千一百二十七两半。” 这人静静地站在他们的身后。 他是钱不多。 老大与老二才想了起来,他们并不是这些银子的主人。 只有钱不多才是这些银子的主人。他能记得这些银子是多少,一定是费了许多的气力来数这些银子的。 他费那么多的气力来数银子,当然不会把这么多的银子白白给人。 再说,老三没了。 老大想起来时,已经有些晚了。但他想不应该晚,他只要出手,就不晚。 他一出手,便是一记狠招“脱胎换骨”! 老二与老大是几十年的弟兄,自是知道此时老大心思,他一声怒吼,也便出手,他手里使两把改椎。他与老三都是水贼出身,用这改椎最是顺手。他两椎齐出,一直刺向钱不多的身子! 改椎很快,已经刺到钱不多的身上了,但他突地觉出那改椎像是遇到了皮子,滑滑的,一直刺不中。他叫一声怪,不等出声,他便呆住了。 他看到了钱不多的手。 从前没有人注意到钱不多的手。 这是一只不凡的手。 一只手如果像银子一般发亮,你看它时,是不是很有一点儿惊异?如果它还会像金子一般发光,你是不是更是吃惊? 老大惊叫声未已,就听得钱不多的声儿狠狠吐出:“你以为我能把银子给你么?你以为我可惜我儿子,便再也不可惜我的银子了么?” 一声声里,钱不多的手一折一折,竟把那老二手里的改椎一把抓住,“叭叭”折断。 他竟把那改椎抓在手里,放在他嘴里咬着,再吐出来,一口口吐出,像是咬着好吃的食物。 老大与老二的意志被他毁了,他们眼睁睁看着钱不多。 从前听得人说,疯人楼的楼主会咬金嚼铁,生生吞吃那些钢铁之物。那时疯人楼主无坚不摧,他到了哪里,江湖人物莫撄其锋。 可谁也没听说过钱不多也有这种本事。而且他能用一双手活活抓人兵刃。看他的手,像是淡金手,又像是青魔手。但又都不像,他的手有时像是金光闪闪,有时又像黝黝发亮。 有一双铁手,有咬得碎一切兵刃的铁口钢牙,他比疯人楼主更是厉害。 老大叫道:“走,快走!” 他已经顾不上那四十万两银子了。 他与老二抢路夺出,想冲出这间小小屋子,他们一块银子也不想要了。 第九章 钱不多与钱小小 老大与老二头一回见到如此恐怖的情景:眼前的银子忽地都像生了手脚,一块块飞向他们。 银子本来是最可爱的,但银子嗖嗖砸来,每一块似乎都可能要他的命! 老大的手乱挥,叫道:“快走!快走!” 大难临头,老大居然不乱,他一拳挥向钱不多,想只要他顶得钱不多一会儿,老二便可能冲出这间屋子。 只是他无空寻思,那些银子怎么会长了手脚,怎么能胡乱飞向他的头上?每一块都直奔他身上大穴,每一块都是来取他的性命? 银子再不可爱。 钱不多只是施施然站在门前,把那老大、老二的去路全都封死。他站在那里,两人谁也走不出这间小屋。 老大怒吼一声,一拳打向钱不多。 他看到了钱不多的手,心里忽生奇想:我的手是不是也能从那里闪出来?他看到了一件奇事:钱不多的手臂竟从他后肘闪出,一抓抓住了他手。 他听到了骨头咯咯的响声。 知道是他的骨头在响,正有一阵澈心的疼痛。 钱不多说:“你的手再也没了。” 他回过手来,看到了手:那不是手了,只是一团肉,一团看上去什么也不像的肉。钱不多用一股强力玩笑一般把他的手捏成了团。再也伸不出手指,他再也没有手指了。 他刚想把另一只手臂伸出去,忽听得钱不多冷冷道:“你再伸出另一只手,那一只手也一样。” 他电闪一般缩回了那一只手。 老二心念急闪,他的双椎被夺,咯咯咯一阵响,便变成了碎铁。他心里惧怕,知道遇上了从未遇到过的强敌。他大声叫着,像一只豹子般急叫,那嘶叫声他自己听了也是害怕。 他伸腿来踢钱不多。 钱不多能夺人家的手,他伸出腿来,钱不多怕不能握得人家的腿吧? 他的腿是夺命三十六招,那三十六招一出,很少有人能抵得住。 如风掣如电闪的三十六招! 他伸出腿来,对着钱不多踢出了六招。 第七招不曾踢出,便知道他想错了。他的腿忽然变得迟滞了,他知道不能慢,但他就是慢了。那一条腿像乖乖送到了钱不多的面前,直伸到了钱不多的手上! 钱不多用手指敲敲他的腿。 一阵痛心澈骨的疼痛直袭他全身! 他扑通倒地了。 他明白他的腿骨碎了,听得见腿骨的响声。 怕得碎成三四十块以上。 老大看看老二,老二也看老大。他们明白,他们都栽在钱不多的手里。 两人仍在冷笑。 他们还不曾输到底,因为手里有一个钱小小,那钱小小此时正睡在钱串儿的被窝里,正在享尽温柔。 如果他们再到天亮不回去,钱串儿便会把钱小小杀死,她决不会手软。 钱不多脸色漠然,蹲下来,看着两人。 老大吼道:“钱不多,你把老三弄哪里去了?” 钱不多笑笑,一挥手,从屋子的墙边轧轧响出了一道门,门里闪出了三个人,他们抬着一具尸体,把它放在两人面前。 这就是他们的老三,精明的老三死了,他的脸上嵌了三块银子。 最大的一块嵌在老三的颊上,这一块让他流了许多的血。 但这一块并不致命,还有一块嵌在他的后脑上,让他的脑袋很奇怪地多一块凸出。 那也是一块银子,只是那形状不规则。 从前老大与老二都觉得,银子就是银子,形状是什么样没关系,但此时他们可不这么想了。 最后一块是嵌在他的额头上。 这是一块小银子。 小银子狠狠打入了他的脑子,直流出来的是恶臭恶臭的又红又白的东西。 老三死在那银子下。 钱不多说道:“其实人并不要许多的银子,只要一点儿便够了。” 他对老大与老二笑了笑,他的笑让老大与老二毛孔悚然。 钱不多像对两个孩子说话,声音很是温柔:“你们别怕,只是他进来时太不小心,才遇上了麻烦。” 老大与老二怎么能不怕? 老大忽然叫道:“钱不多,你的儿子要完了,你杀死了老三,你的儿子只能一死!” 钱不多的脸色忽然不快起来,他对着两人道:“你说我儿子会死?” 老二吼道:“他一定得死,钱串儿不会饶他!” 钱不多笑笑,说:“不会。” ×      ×      × 钱小小此时很滋润,他正在舔着钱串儿的大乳,说:“你生这么大的乳,在街上走,一定很麻烦。” 钱串儿话语软软的:“你说有什么麻烦?” 钱小小说:“男人的眼光啊,他们看你,恨不能扯去你的衣服,把这玩艺儿拿出来揉。”说罢他便吃吃笑。 钱串儿说道:“我以为你是一时出错了,才与我来那么一会儿闲情,谁知道你真是钱不多的根儿。” 她扯过来钱小小,把他按在奶上,狠狠按,按得他几乎要窒息。 钱小小很乐,他当初并不是看钱串儿是他老爹最好看的女人,他是看钱串儿的奶太大了,他有些纳闷,不知道这奶是不是会碍她的事儿,想看看,才有了那一幕。 老爹不懂得钱小小的心思,才对他那么恨。 钱小小吃吃笑,但他很快就笑不出了。 他的嘴被狠狠按在了那软软的乳上。 乳是人身上最软的地方,男人对这地方像对酒一般,很沉迷。就是男人说他不喜欢,有时想起来,也觉得那味道蛮不错的。 但此时的钱小小气也透不出,这就有些不妙了。 他想大叫,想告诉钱串儿,用不着这么下力气,只要轻轻温柔一下便行了。但他也知道不妙,钱串儿在笑,笑得很得意,咯咯大响,笑得全身乱颤。 他竟是闪不开那一堆软肉。 他要被憋死。 钱串儿说话了:“小崽子,你的命快没了,你知道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 钱串儿说:“连那三个老东西也避不过我这一招去,你知道不知道当今天下没人能躲得过我这一招。只怕是那个苑家的老爷子也没法儿。他要是遇上了我,再也不用活九回了,头一回就得死。” 钱小小像是软了,身子颓下去了。 他昏厥了。 钱串儿很满意,她疾点了钱小小的身上大穴,还很响地亲了他一口,说道:“亲亲儿,我可不想让你死。” 她坐下来,说道:“我得走,要是他们不回来,那一定是出了事,我不能等着钱不多找来,那时我也会没命了。” 她急急地收拾衣服,拿一些细软。 钱串儿拎着包袱,她痴呆一般地站住了。 她看到了钱小小,钱小小正站在她面前。 钱小小一叹,问她:“你要去哪里?我能不能同你一道去?” ×      ×      × 钱不多对着两个人笑,他是在狞笑。 老大看他笑意歹毒,知道他要下毒手,叫道:“钱不多,你儿子早晚要完,你放了我们,我们带你去,好不好?” 钱不多大笑:“就凭你们这两只耗子,就能弄得住我儿子么?他要是死在你们手里,怎么能是钱不多的儿子?” 他不由分说,一把抓住老大,说道:“你先死!” 他抓住了老大,一只手像拾掇鸡,一掰一掰,竟把他的骨头掰得咯咯直响。 一直弄了大半个时辰,看看再也没什么骨头能给他掰折了,才叹一口气,说道:“你只能这样了。” 他告诉老二:“我给他弄折了三百多块小骨头,要不找到那个医不好马聪,他可就永远医不好了。” 老二吓得昏了过去。 钱不多很不快乐,因为他从来不愿意掰折一个昏死过去的人,那样看不到人的神情。看不到那人受苦,还有什么意思? 钱不多把他手下的人分成三种:头一种是硬骨头。他一边掰,那人一边骂,他掰到了最后,那人也骂到了最后。他一生里只遇到了一个这样的人。 钱不多最后无法出手了,他低下了头,让他的手下女人把那人杀了。 但这种人很少。 第二种人是像老大这种人,他一出手,人便软了,在他手下惨叫。他遇上了这种人,决不手软,一直掰到最后,一定要把那人的骨头全都弄折。 第三种人是像老二这种人,如果是遇上了像老二这种人,钱不多会很生气。他为什么不等一会儿,等到他出手掰上几根骨头时再昏过去?这种人会有很多,他们受不了疼。但钱不多也不怪他们,疼是人之常情么?可你不等人家动手,便昏死过去,这也太煞风景了。 钱不多决心等着他醒过来。 ×      ×      × 他正在等,忽听得有人说:“你看,他是不是还要干?” 又有人答:“他怎么不干?你听说过钱不多做什么事儿半途而废的么?” 钱不多的心一跳:竟有人能来他的后院?他们是谁? 钱不多吼了一声:“谁?” 那两人笑了,说道:“是旧相识。” 闪出了两人,果然是旧相识:白眼、狐妹。 白眼仍是没有眼仁儿,狐妹仍是那一副娘娘腔。 钱不多暗暗心惊。 他们能来到这一间小屋,决非易事。 狐妹笑笑,软声软气:“钱不多,你知道我们两人来,决不是来看你玩婢女的。” 他们当然有所图,钱不多心里有些恼怒。 狐妹看着老二悠悠醒来,对他说道:“哎哟,真叫人同情,你伤得这么重,还得受他折磨,你看我给你来一个痛快,好不好?” 那老二看看眼前的情景,知道绝逃不过去。他叹了一口气,说:“好,谢谢你。” 狐妹听得这一句话,顿时再也没了那心疼人的劲儿,手一捏,听得那老二的喉结咯咯一声响,头耷下了,再也无声。 钱不多冷冷看着他做这一切。 他慢慢说道:“你以为这是在哪里,是在你家么?” 狐妹媚笑了,他像女人一般弯腰,拍手说:“对了,对了,我还忘了,这是你家,你要杀人,便由得你;我要杀人,却不行了。对不对?” 白眼只是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钱不多不愿意与他们两人动手,是不是怕他敌不得两人? 狐妹说:“钱不多,我两人来,是找你有要事。” 钱不多不动声色:“有什么要事?” 狐妹说道:“我们都答应去那流花女人谷了,我们离开了黄鹤楼,想想还有一件事儿有些不妥,便急急赶来告诉钱庄主。” 钱不多问:“是什么事?” 狐妹对着白眼,一推一搡地说:“你说嘛,你说嘛。” 白眼却不动,只是冷冷道:“你说。” 狐妹扭扭身子,嗲声道:“说就说。” 他说道:“我们想回去料理一下后事,进了流花女人谷,便再也不用想出来了。可我们一走,想想不对了。像我们两人,哪里有后事可以料理?我们一想,这些要去流花女人谷的人,只有你钱大庄主的后事太多,怕你一个人料理不过来,便急急赶来帮你。” 钱不多的脸色不变:“你们怎么帮我?” 狐妹叹气道:“你的东西太多了,我们只好帮你,不然你怎么顾得过来?” 钱不多笑了:“你们怎么帮我?” 狐妹笑笑:“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想,只是我们先帮你花花这些银子。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你不会太在乎了吧?” 白眼说:“你太小看钱庄主了,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怎么会在意这些俗物?” 两人竟是去拿银子,一点儿也不在意一边的钱不多。 第十章 赖皮缠 食客莫输与活混儿许乐瞅着红衣女人。 一笑销魂红衣女望着两人,说:“你们跟着我,小心我宰了你们!” 活混儿许乐笑:“你宰了我,那是未必,但你可以宰了他。” 食客莫输看他,再看红衣女:“你以为食客是什么人?他总要在人家蹭白食,怎么说也得有一点儿本事。你说宰便宰了,那算是什么食客?” ×      ×      × 四人到了一家酒店。 食客莫输道:“你要去哪里?” “流花女人谷。” 他们很怕,要是去了流花女人谷,便是到了地狱,他们不愿意下地狱。 这是一家酒店,管店的竟是一个女人,一个穿着大红袄的女人,她笑嘻嘻地看着四人。 红衣女人问:“有什么吃的?” 女人笑笑:“有。” 便有几个默不作声的男人出来,端上来几套饭菜。 端上来的饭菜不一样,放在那两个女人桌上的是细菜精肴,上好的女儿红;放在许乐与莫输面前的却是粗粝浊酒。 莫输乐呵呵地看着,许乐大声叫道:“老板,店老板,过来!” 女人扭扭屁股走来,对二人道:“有什么事儿?” 许乐道:“我要找店老板说话。” 女人道:“我就是。” 许乐说:“你是女人。” 女人冷笑:“女人是店老板,男人是老板娘。这种事儿你见过没见过?” 当然没有。 没见过的事,眼前就见了。 那女人懒懒叫道:“去,把老板娘叫来!” 来了一个老板娘,真的是一个男人。 他浓妆艳抹,走路的样儿也满身女相,嬝嬝婷婷地走来。 他问道:“当家的,你找我做什么?” 许乐不乐了,莫输也当然是输了。二人看着这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发呆。 红袄女人笑笑:“你们愿意看,这就是我的老板娘,你们看好了。” 这里是女人谷的辖地。 从前这里可是男人的世界,那时男人说话,女人只是听着,连插嘴的份儿也没有。可后来不知道何时变了,这里的女人说话声音大了,走路也比过去走得急了,这里便成了女人的天下。 这里的女人都比男人气粗。 红衣女看着许乐冷笑,她慢慢道:“你们还是别跟着我的好。” 那做老板娘的男人正扭扭地向里走,听得那红衣女的话,忽地回头说道:“你们还是不要进谷里去。” 红袄女人一听大怒,一掌打在那男人的脸上,顿时他脸颊上炸开了一朵红红的印花。 她怒声道:“女人说话,哪里有你们男人插嘴的地方?” 向来只是听得有人说:男人说话,哪里有你们女人插嘴的地方?谁曾听得这样一句? 男人抚着他的脸,再也不敢吭上一声,乖乖地走了。 ×      ×      × 四个人进了流花女人谷。 一进了谷里,当头便见到了一块大石。大石上书写着几个大字:男人入谷,力上无土。谷人无力不种田。 许乐偏脸看看,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红衣女只是冷笑,却不答他。 谷中当头一群女人拦住,这群女人果然与外面的女人不大一样,都是披散着头发,一个个用足了眼神,盯着两个要入谷的男人。 一个女人问:“你们是干什么来的?” 许乐说:“逃难。” 莫输道:“不想来流花女人谷,就入了流花女人谷。” 另一个女人问:“叫什么?” “混混儿许乐。” “食客莫输。” 那些女人笑了,这些女人也怪,有的捧腹大笑,有的吃吃俏笑,还有的笑时眼神不对,只是左顾右盼,看别的女人。 许乐偷偷对莫输道:“有一点儿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 她们眼神飘忽,像喝醉了酒,一个个醉眼乜斜,看人时那眼神不对。她们脚步踉跄,走路时歪歪斜斜。像喝下了迷药。 混混儿许乐对莫输道:“不好,你看她们的眼神都不对了,莫要被她们把我们两人当成肉,一块一块撕掉。那岂不是大不妙?” 莫输也是吃惊,哆嗦道:“不会,她们不会……吃食客,她们莫非……莫非……” 他竟是吓得语无伦次。 女人们却不管他。 女人有女人的乐子,一个女人叫道:“我们都醉了,一时怕对他们会无礼了。好在他们都是臭男人,你不会在意吧?” 红衣女人笑吟吟:“我在意?我不在意,你们玩你们的好了。” 女人们齐声欢呼。 一群女人冲上来,一人扯着拉着,把许乐与莫输弄到了众女人当中。一个女人厉声喝道:“坐下,若不坐好,我便杀死你!” 许乐与莫输面面相觑,只好坐下。 一群女人围坐在外面。 像是游戏,也像是有什么玩招儿。 许乐与莫输虽是心内栗栗,但也充满好奇之心,瞪大了眼睛看着。 一个女人道:“我先来。” ×      ×      × 原来是说故事。说男人坏。 她说:“一个男人走了,出门在外,玩女人时玩女人,自在乐时自在乐,他还要他在家的妻子守妇道,什么也不许干。你说他混蛋不混蛋?” 一群女人都说男人混蛋。 那女人笑笑,上来便给许乐一个嘴巴。 众女人都是叫好。 再出来一个女人,这女人蹙着眉头,像有无限心事。 她说:“我从前见到一个男人,他对女人很温柔……” 莫输大声道:“那就对了,男人对自己心上的女人总是很温柔的。” 那女人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莫输不敢再说。 “他总是给那女人吃一些好东西,说吃啊吃啊,不然晚上没劲儿。” 众女人有的嘻嘻乐,有的怒目而视许乐两人,有的看着那女人,听她说。 “到了晚上,他便不让女人闲着,他总说女人你不是吃饱了么?你吃得很多是不是?我可是没吃饱……” 说完了这话,那女人便低下头去。 众人都恨声连连,恨男人。 这女人给了莫输一个微笑,她轻声道:“你是食客?人家叫你吃时你便吃,人家要是不叫你吃,你吃什么?” 莫输对她笑:“只要是食客,没有人不叫他吃的。” 那女人说道:“好,我便叫你吃。” 她慢慢从怀里掏出奶来,这是丰硕如玉的奶。 莫输傲然看看许乐,心道:混混儿,你看看好了,你遇上的是什么样的女人,我遇上的是什么样的女人?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他很骄傲,凑上去轻轻吻那乳头。 食客莫输正吻着那乳,不由地大叫了一声。他一冲而起,在空中飞了两次,方才跌落在地。 人都看他。 原来那女人的乳很苦,竟是比世上黄连苦胆更苦的苦物。 那女人幽幽道:“做男人那么便宜?你吻我的乳,是尝苦味儿……” 莫输苦着脸,他的嘴肿了,他不光是吻到了苦味儿,还吻到了毒。虽是不至于一死,但也得受些苦楚。 众女如蛇,盯牢二人。 二人此时方觉不妙,她们眼神飘忽,比刚才更是不对。 混混儿许乐自有一项过人本事,那就是见风使舵,此时见众女那神色不对,便是大叫:“快走,不走没命了!” 两人飞起,像两只赛飞的鸢子。 一飞到顶。 那几个女人忽地抬起了头,她们的手臂一齐向上扬。 两人从未见到过那般壮丽的景像:七个美女若翩翩惊鸿,一飞至头上,再轻轻缓落,一直落在他们的头上! 两人再四外看看,顿时心凉了半截。 他两人仍在阵中,仍在那几个女人的围中。 仍是那些懒懒散散的女人。 一个女人道:“许乐,你该死了。” 另一个道:“食客也该没了,不是春秋后再也没有食客了么,怎么这里还有什么食客?” 众女都慢慢脱衣,袒露出她们的乳。 没人知道她们为什么这般做。但许乐与莫输隐隐觉得不安,她们非有意于他二人,如此袒露她们自己,又是为什么? 红衣女看他们仍是不解,便说道:“这是流花女人谷里的规矩,她们一露出乳来,便是让你看到,女人无羞。女人再无耻了,你说她们会做什么?” 许乐与莫输再笨,也知道了这些女人要他们死。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他们不该随着红衣女来流花女人谷,不该来。 许乐大吼道:“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但那些女人恍若无闻。 莫输不语,只是呆呆看着地上,半晌才道:“我能不能得些你们刚才吃的那药?” 那些女人很惊异莫输的多闻,一个女人道:“好,你既是要死了,让你体味体味仙境也好。” 她给了莫输一块黑黑的东西。 莫输问:“你吃不吃?” 许乐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毒物,他问道:“你吃么?” 莫输点头。 要是吃下了这东西,是不是死时就不很痛苦? ×      ×      × 两人吃下了那迷药。 红衣女看着他两人,像不认得他二人似的。 此时的食客莫输与混混儿许乐皆是脚步踉跄,他两个扯着那些女人,放浪形骸,只觉得天也蓝了,人也顺眼。 莫输更是很快活,他对一个女人道:“你愿意不愿意跟着我,你要是愿意,我便带你走……” 女人当然很愿意。她依偎在莫输的身上,情意绵绵,说道:“我愿意,我愿意。” 她手里捏着一只铁胆。 她一边说愿意,一边把手里的那一枚铁胆放在莫输的头上,用它在莫输的头上搓着玩。笑眯眯地问:“你说,这玩艺儿凉不凉?” 莫输哈哈大笑,此时竟觉得胆也壮了,大声斥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怕,弄这么个玩艺儿,我就怕了么?” 那女人喃喃说道:“对,你是男人,你不怕。男人从来不说怕,对不对?” 说话间,她竟把一枚铁胆直搓向莫输的额头里。她的手劲儿很大,眼见得那一块铁胆直入莫输的头里,在他的额头上搓出了一个大大的洞来。 莫输哪里知道他性命危在旦夕?他只是喃喃说道:“不错,不错,男人从来不说怕……” 他一头鲜血,咕咚倒地。 混混儿许乐不知道他的腿在抖,抖得身子也站不直。 他同那莫输不一样,莫输那一块黑黑的迷药吃得太多了,便恍惚不知所以。他心里明白,此时性命攸关,大声叫道:“我不曾对女人有负,你们要杀???,也得让我心服口服才行!” 一个女人道:“臭男人,我要杀你,便是杀你,要什么心服口服?” 众女人围着他。 一个女人凑上来,许乐大叫:“别走近我,别走近我!” 她扯住了许乐的手。人看得清,她一扯住了许乐的手,许乐便用力挣扎。但无论怎么用力,终是扯不脱。 他大叫道:“放开我,放开……” 他又惧又怕,叫喊时已带哭腔。 他亲眼看见了:他的手臂在一点点变色,变成了惨绿的颜色,一种很可怕的颜色。 第十一章 流花漂尸 流花女人谷是从何时名声鹊起的,无人知道。只是有人说过,自从那关东补袜子的女人被男人抛弃,大大伤心后,便跟着母老虎进了这一条谷,从此她们便再也不出谷来。 谷里的人也有出谷的,但她们出谷决不是要离开流花女人谷,是因为她们在谷里睡不着,心被仇恨噬咬,一定得出来再害几个男人,然后再进谷去。 在谷里的女人,极是可怕。 但留在谷外的,更是可怕了。她们决不会告诉你,她是流花女人谷的人,她可能对你一片柔情,但你一入了她的圈套,你就死定了。你会死得很惨。 自从母老虎带人入了流花女人谷,这谷里再也没人进得去。天下武林的人都知道,疯人楼去不得,那里有一群疯子。恶人岗去不得,那里全是一些恶人。流花女人谷更是去不得,那里的女人个个吃人不吐骨头。 流花女人谷比不得别处。 来了一个女人,她们会当你是一个贵宾,来去自由,让你在谷里好生自在。但来了一个男人,你就没命了。 没男人走得出来。 谷究竟有多深,究竟有多远,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只知道每到了七月七日,是谷里的大喜日子,到了这一天,谷里的人都聚集到一处,狂欢几天几夜。狂欢自那七月三日便开始了,到了七月七日夜结束。 到了七月八日,谷里流出的流水便是鲜红鲜红的了,那里面满是血水。在那溪水里,流出无数条漱泉。花都是鲜的,嫩的,在水里若浮若沉,一直漂出谷外。 花是够美的了。但在花间,还有那血红的血水,让人触目惊心。 只有血水,可能还会让人想到:那不是人血,只是谷里的牲畜血水。 但后来便在那溪水里漂出来了尸体。 那是男人,一色的男人尸体。 尸体是赤身的,便应了那句老话:赤条条来,也赤条条地去。 尸体放在一块大大的木条栅上,栅上旁边摆着鲜花。鲜花很多,便使得那一条木栅很好看。在溪水里漂浮,有时若浮若沉,让人以为那是很少见的稀罕物儿。 刚刚开始时,有人便跳下溪水,要去捞那木栅。到了眼前,不由大惊,险些人也沉入了水里。 原来鲜花满床的木栅上放的是男人的尸体! 漂来的男人尸体千奇百怪。 有一样是一致的:他们都是光着身子,也全都是男人。 他们都死在重创下。 每年如此,也不光是在七月七日,就是平时也能看得到,只不过平时有时有,有时无。到了七月七日,就一定会有。 七月七日漂出来的男尸,最多时有十个人,最少只有三个人。 每年如此。 河中府尹大怒,他知会手下捕人,要他们去流花女人谷寻找凶手,大千世界,朗朗乾坤,竟然有人敢放胆杀人,难道不怕王法了么? 他一下令,头一天跑了三个捕头。 第二天只剩下了一个捕头余跳跳。 余跳跳不是不愿意跑,是他有一个七十岁的老娘,他跑不了。 余跳跳要是去了流花女人谷,也没法儿活着回来。 从谷里漂出来的流尸,有的伤处能看得出来,是用硬器打的。但也有的伤势,让干了几十年的仵作也说不出,那伤是什么玩艺弄的。只是说那伤他从来不曾见到过,要是不怕死在流花女人谷里,他一定会斗胆去看看那伤是怎么得的。 最可怕的是,那些男尸的身上伤很多,最多的一个人身上的伤竟有七百二十三处。 河中府的府尹把此事上报了皇上。 皇上也是勃然大怒,下旨道:朕躬知民不可欺,独心下栗栗,对于民心民事,不敢有一日稍怠。独闻得河中府治下那流花谷里,竟随意有草菅人命案事,不由盛怒。望治下各省确查,若是有实,当全力剿灭之。 第二天,皇上的圣旨便到了中书省。 不等下发,便见到来了小太监,气急败坏,直追到了中书省,不发那一道旨意,留中不发。 中书省从未听得此等奇事,后来从宫里传出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说是皇上刚刚睡醒,便在他的枕边看到了一条怪形怪状的东西。皇上不识,叫来了那个大太监,他看那条粘粘乎乎的东西,原来是鹿鞭。 生生从皇上的鹿苑里割下来的。 皇上看着那一条鹿鞭,从来不曾有这般冷静,他看了半天,方才对那太监下令,要他去中书省。 从此,再也无人敢对流花女人谷动一点儿恶念。 ×      ×      × 如今不是七月七日,却在流花谷里漂出来两具死尸。 这两人被捞上来,放在了那河中府尹的大堂上。 河中府尹自从那一奏章上去后,再也没了脾气,也只是懒懒地道:“报上来!” 仵作报声响亮:“有男尸两具,一具是年约三十,无须。江湖客。看来擅用掌,功夫不错。他的额头上有一个洞。洞里是……” 仵作用最快的速度从那人的头上挖出一个铁胆来。 “有伤,不像是打进去的……”他自言自语道。 打进去的应该很深,但这一粒不深,像是被人生生……按进去的。 仵作不敢说。他知道,要真的有人能生生把一粒铁胆按进了人的额头,他不说最好。 府尹也知道,千奇百怪的事儿都发生在这流花女人谷里。他见仵作不出声,也不便追问,只是问道:“还有伤么?” 从前的男尸漂出,身上的伤处不可胜数,让仵作都是胆寒。但此时仵作只是一犹豫,说道:“没了。” 奇怪,这一回怎么会这般轻易?难道流花女人谷改了她整治男人的主意,对男人要稍加宽容些了? 再看那另一具男尸。 仵作道:“青年男尸一具,有须,样子很英俊。” 府尹看看那男尸,果然有些模样。但人既死了,英俊不英俊又有什么用处? 仵作道:“这人的身上中了毒,不知道中了什么毒。只是他身上的肉都是黑的,在水里冲了许久,也不曾改了他身上的颜色,看来那毒非同小可……” 府尹听得头大,河中本是肥缺,他放了河中府,高高兴兴来了,哪里知道治下有一个流花女人谷? 仵作说道:“毒死人一具,要深埋。在堂上的人凡与他触过的,当晚不得与女人亲近,不得喝酒,不得吃鲜生食物。如有违背,怕会出事。” 府尹看着下人把两具尸体都抬下去了,怨道:“余跳跳,你说我这官儿做得冤不冤?” 余跳跳笑上一笑:“不冤。” 府尹来了脾气:“我做河中府尹,可不是管来给她流花女人谷收尸的。一年管她出来多少死尸,我都得收着,这官儿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余跳跳说:“大人,你要是知道皇上也不愿意管流花女人谷的事儿,便知道此事有多难了。说不定你身边的一个女人,她便是流花女人谷的人,你怕不怕?” 府尹盯住了余跳跳,余跳跳说得他毛孔悚然。 余跳跳说:“大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只管收尸,别的事儿不管。” ×      ×      × 余跳跳出了衙门,他深深喘了一口长气。 他得回家去了,到了此时没事儿,他余跳跳便是又多活了一天。 他慢慢往回走。 河中府有三个女人,她们很可能是流花女人谷的人。这三个人是:小袖儿,钱串儿,还有一个是府尹的丫头脆生。 小袖儿是城里最红的头牌妓女,听说最近迷上了一个男人,那男人说是有一点儿疯颠,自称他是前代的大侠米离。他长得有人样子,但神情呆呆木木,没一丁点儿灵气儿。小袖儿看中了他什么? 余跳跳向回走了,他要到风流馆去,看看那个小袖儿。 ×      ×      × 红袖暖添香。 那男人依偎在小袖儿的怀里,睡熟了。 余跳跳出现在床前。他看到了雪白的玉臂,看来男人睡前与小袖儿疯也疯过了。 余跳跳道:“你稀罕些怪男人……” 小袖儿慢慢说道:“你小声儿点儿,弄醒了他,你休想要我给你好看。” “你就那么喜欢他?” “他是男人。” “据说他快变成男尸了。” 原来余跳跳也知道这个疯狂男人要进流花女人谷的消息。 小袖儿的脸红了,红得羞羞的:“米离与鱼漂儿最后也只是聚那么几十天……” 余跳跳尖着嗓子笑,声音却是格外难听:“你以为他是米离么?你以为你是鱼漂儿么?” 小袖儿笑笑,她抱着男人,无限柔情。 她对余跳跳说:“本来我不愿告诉你,但你来了,我便告诉你,我要进流花女人谷。” 余跳跳声音很大:“你疯了?!” 小袖儿一字一句:“我要进流花女人谷,听说当年花仙妙灵便进去过,要是没有那个花仙妙灵进谷救了玉面狐狸陆灵生,他二人哪能还成了夫妻?一直住在那流花女人谷里?” 那是流花女人谷里唯一的一对夫妻。 小袖儿的眼波流转,既有一对,就会有第二对。她与这男人进去,便做那第二对人好了。 余跳跳说道:“疯子,疯子!” 他直走出门去,连门也不给关上。 小袖儿听得他走远了,喃喃自语道:“我是疯子么?我一定是疯子,连余跳跳都说我是疯子,我怎么不是疯子?你让我变成疯子了,对不对?” 她伏下身子,用温润的唇去亲吻男人的额头。 ×      ×      × 余跳跳走到了屋前。 他听到了有人在唱歌。 唱歌的人是那个钱串儿。 钱串儿唱歌的本事,是把所有的曲儿音儿都唱得没调没辙。 钱串儿有喜事儿了,才唱歌。 余跳跳进去了。 他看到了怪事儿:一向不见银子不唱歌的钱串儿正苦着脸唱。她的身边有一个小孩子,那小孩子看着钱串儿唱歌,似乎很开心。他正拿着钱串儿的一块铜板敲呢。 那一块铜板是汉宣帝时的古物,值二十两金子。 余跳跳大叫:“别唱了!” 钱串儿不敢不唱,她回头看看那小孩子,见那小孩子笑嘻嘻地,也不说话,还唱。 余跳跳的手去抓他的怀里,他有八只金蛙蛙。 他的金蛙蛙不是那种怪鱼,是暗器。 小孩子叹口气说:“你别唱了,本来我听你唱,还是很开心,可惜他的脸色不好,他不懂音律,你唱得再好,也是白唱。” 钱串儿不唱了。 余跳跳说道:“你是谁?” 那小孩子笑笑:“钱小小。” 余跳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钱小小说道:“我就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一听得我是钱小小,一下子全想到了别人,就像我这人真的不很出名似的。” 他说的别人,当然是钱不多。 余跳跳说道:“小子,你活到了我这年纪,你就??道了,人要是有钱,那该多出名了。” 余跳跳对钱串儿说道:“从谷里漂出了两具尸体……” 钱串儿笑笑,说道:“又是臭男人?!” 余跳跳点头。 钱串儿笑:“钱小小,要是你进了流花女人谷,你死在那里,我一定好好再唱一曲儿给你听。” 钱小小看看钱串儿,再看看余跳跳,他的样子很天真,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你们两人真的像那告示上写的那话儿,通奸有染啊,对不对?” 钱串儿看他,恨不能把他生吞下去。 余跳跳说:“我也愿意把你送去那谷里……” 钱小小笑了:“我七月七日去,只是我得告诉你,我要她带我去!” 余跳跳一声吼,扑向钱小小。 钱小小身子疾动,他躲得了余跳跳的拳势,却忘了他有八只金蛙蛙! 他听到了一声很浑厚的蛙声。 其实是八声,只因为它们几乎是同时出手的,听来便像是一声响罢了。 第十二章 谷人无力不种田 什么叫谷人无力不种田? 说的是谷里都是女人,没有“田”字,下面也没“力”字,便是没有男人的意思。 这里是一个没有男人的世界。 从前有女人来过这里,她们愿意来看看热闹,看看便动心了,她们不走了,有的便终老在这里。 她们都是一些伤心伤情的女人。 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有三种。 第一种,是原来谷人的后代。 据说是原来谷中便只有一些伤情的女人,她们有了后代,如果是一些男婴,便当时把他溺死,免得后来再生事端。如果是女孩子,她们便被谷里养了下来。谷里专有养下一代的地方,那地方有许多的女孩儿。 第二种人,是从外面来的。 谷外的女人伤情伤心,刚刚把她们的脖颈吊在树上时,便遇上了流花女人谷的人。她们把她带到了谷里,从此她再也不愿出去。 第三种人,是在外面拣回来的婴儿。 一生下来,便被人弃,这种婴儿最是苦命。她们被流花女人谷的人买回来,带回来,养大,从此成了流花女人谷的人。 这三种人,都恨天下的男人,她们说男人时,只是一个称呼:臭男人。 ×      ×      × 七月二日,这一天的天气很晴朗。 从谷外来了三个人。这三人是秃僧、白眼、飞隼黎亭。 他们慢慢来到了女人谷。 女人谷的谷口有一块大大石壁。石壁上写着那两行字: 谷人无力不种田。 男人入谷,力上无土。 秃僧冷笑:“我偏要入谷去,看看他们能不能杀死我?” 白眼抬头,问道:“有字么?” 说道:“有字。” 白眼去摸摸,摸到了石壁上的字。 没人像白眼这般认真,也没人像他这般镇定。 白眼摸过了,说声:“是用大力金刚指写的。” 用指力写下这些字来,必是前代的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写的。但不知是那个母老虎写的,还是那个流花写的? 白眼道:“我师祖要是活着,他能写下三字,多一个也不能了。” 秃僧本来不想说话,但他此时重重一声咳,说道:“若是少林寺的方丈无心禅师来,也只能写得三个字。” 但看得出,那两行字写得挥洒自如,一气呵成。 几个人心情沉重。 要是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功夫与他们相比,不相伯仲,那样他们便可多几分生还的希望。但她们的武功高深莫测,他们还怎么能活着出来? 秃僧尖声笑,大叫道:“既是来了,怕她怎地?” 众人一同笑,但又一齐止住,他们想起来了,这里已经是流花女人谷的境地,他们怎么能随意欢笑? ×      ×      × 从石阶上下去,踏完了二百级,便到了一个深谷。 忽地热闹起来了,在这谷里,看到了许多的房屋。 房屋里也有男人,真正的男人。 像是忽地到了书里的仙境,他们看到了人,来来往往的人。 他们问那些人话,但那些男人都像哑巴,一个个看着他们,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秃僧大声道:“问他怎地?这里有一个店,进了店里再说。” 他们进了这家店。 店里也很古怪,所有的店伙计都是男人,忙忙碌碌,三个人坐定,喊来了店伙计。 店伙计看他们三人,指指一旁,比划要他们过去。 那里有一张桌子,肮脏得很。秃僧怒道:“那里肮脏,你要我们去?!” 店伙计点头。 秃僧正要发怒,忽听得一阵笑声,像铃声一般脆的一阵笑声。细看,原来是一个艳丽美妇。 她说:“是从谷外来的,是不是?” 白眼说是。他翻着白眼,似看实是未看。但那美妇笑嘻嘻说道:“哎哟哟,你这是个男人啊,你知道不知道谷里的规矩……” 白眼道:“什么规矩?” 美妇乐道:“男人不能抬头,走路不能抬头,说话不能大声,吃东西不得占好处。” 她话未说完,便惹了那秃僧怒气,他大声道:“气死我了,佛爷可是未说这话,你女人谷出此鬼道,不怕天怒么?” 那美妇笑笑说:“女人是天。” 飞隼本来不说话,但忽地插了一句:“男人是乾,女人是坤,乾为天,坤为地。天地的事儿,大概是不能颠倒的。” 那美妇笑了,说道:“你是头一回来女人谷,你不知道些道理,也还情有可原。” 她招招手,一个正在忙碌的男人看见了,忙颠颠地跑来。 美妇问他:“你说,男人是乾呢,还是女人是乾?” 那男人不抬头,但说话声音侃侃:“从前制《易经》时,伏羲便多了一个心机,他说男人浑浊,做乾不对。但后来孔夫子这混蛋多了心眼,让男人做乾了。其实男人是坤,女人是乾。” 三人愣了。 想不到这么简单的事儿,竟会有这么一个答法儿。 秃僧看着那人,像看着一个疯子。 美妇对他三人道:“看什么?你们三人,怕谁也没他的学问大。” 飞隼嘲谑道:“不错,不错,他是学问大,只是不知道他这位大学问家是谁?” 美妇道:“他忘了他的名字了,但他在江湖上曾有一个名号,你们一定会记得。他叫三问作一答。” 这一回他们三人更吃惊了。 三问作一答,是江湖中最有名的人,江湖客谁会没有疑问?无论你是什么样的疑问,你去找“三问作一答”好了。 他一定会给你一答。 飞隼问:“男人女人干事儿,总是男人在上,对不对啊?” 白眼道:“总是女人生孩子,对不对?” 秃僧道:“世上的神仙佛祖,总是男人多,对不对?” 那男人低着头,他说话了:“男人在上,实在下。男人总得累,得给出去,不亏何要给?佛祖做男相,想的是女人,缺的是女相。女人生孩子,是因为传宗事儿大,别叫男人弄坏了,不放心,才自己生。” 还说什么?他三人哑口无言。 ×      ×      × 谷口又来了人。 这一回是两个人。 一个女人,一个孩子。 孩子是钱小小,他对着那女人笑,说道:“人都说,女人若是愿意替那男人死,那男人在女人谷便有救了。你说对不对?” 钱串儿道:“对。” 钱小小道:“你不光喜欢我爹的银子,是不是还喜欢我啊?” 钱串儿笑了:“我不喜欢你,我只是喜欢你爹的银子。你爹的银子比他人好,你爹的人比你人好。” 钱小小一叹,说道:“这么说,我爹的银子最好,我爹这人次好,我这人更次一等的好?” 钱串儿更是笑得甜:“不对,你爹的银子好。你爹不好,你这小子更不好。” 两人携手,亲亲密密的样儿,像一对情侣,走进了那店里。 ×      ×      × 一匹马,驮着两个人,来到了山谷里。 那一匹马足见得是一匹宝马,它驮着两人,足力不弱,竟是能在那石砾上行走,直走入谷里,绕过石壁,来到了谷内。 两人分手。 男人说:“我是垂发人,我不是米离。” 他不愿意再说他是米离,他再也不是米离了。 那女孩子是小袖儿,她脸色苍白,胆儿忒小,对他说:“你是米离,你得记着,你是米离。要是到了最危险时,你叫一声鱼漂儿,我便来救你!” 果是好计。 因为在谷里,你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如果有一个女孩子愿意为你而死,你便可以让她替你死了,你可以活着走出流花女人谷。 至今还没有一个男人走出谷来,因为他们对女人薄情,不值得女人为他而死。 小袖儿愿为他而死,他不是米离,她也不是鱼漂儿。 “鱼漂儿没为米离而死……” “她不死比死更难受。” 是的,长夜漫漫,相思入骨,故人已去,只余一人活在世上,孤孤零零苦凄凄,有什么意思?鱼漂儿生不如死。 “米离和鱼漂儿他两人再有一个人活过来,他会怎么样?” 她笑了,她说道:“那她马上得再死,她不敢再活着。” 他和她一个心思,只是她知道,他得靠她来救。 “记着,到了最后,你如果还想着我,想着我在你死后会受苦,你便叫一声,我便来救你。” 他走了,把她轻轻放在地上。 他一个人进了那家店。 ×      ×      × 钱不多是带着许多人来的。 他到了流花女人谷的谷中,方才对那些人道:“要是到了七月六日,我不出来,你们怎么办?” 那下人道:“放三只信鸽。” “七月七日,我不出来,你们怎么办?” “带人冲进去,去夺谷里的外围。” “七月八日呢?” 无人回答,若是七月八日他还不回来,那怎么办? 钱不多笑了:“我从前未对你们说,若是七月八日我未走出谷来,你们便有了我钱不多的一切家产。” 钱不多向谷里走去,他也走进了那一家店。 ×      ×      × 谷口坐着一个人,他坐在那里哭。 哭声引来了无数的人,有男人,也有女人。因为这里是流花女人谷的谷口,便有男人,也有女人。 男人是无权说话的,便有女人问:“那个男人,你哭什么?” 那人忽地抬起头来。 谷里的人都愣住了。 她们错了,还是他错了? 看他模样,像一个男人。但看他穿戴,却是一个女人:他的头上有一支凤钗,脸上有一层薄薄的脂粉,身上的衣服,外面穿着一件大衣,是男人的,里面穿的小衣,却是女人的衣服。 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觉得,这事儿该问清楚:“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说:“我不知道。” 世上奇事多,这里最个别,他竟是不知道他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 众人都想笑,但看看他自己,却是笑也不笑,真个是愁,他不知道他自己是男人是女人,他不愁,这些人愁。 女人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想必要据他的名字想他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了。 “叫狐妹。” 狐妹是江湖上的人,很有名的人,听名字他是一个女人,但走过江湖的人都知道,狐妹是男人,是一个江湖上名声很臭的男人。 他因为不知道他是男人还是女人而哭,因为不知道进不进那流花女人谷而哭。 众人正在迟疑???便见那狐妹对着众人施上了一礼,说道:“真是愧对你们,我进谷去了。” 看他行事果断,是大丈夫,但看他嬝嬝挪步,活脱一个女人。 ×      ×      × 各路人都到了那店里。 店里人都满了,男人都坐在最差的桌前。后来的不像先来的秃僧那几个人那么挑拣,他们只看重他们的性命,知道这一回是来玩命的,便对于吃喝很不在意。 他们在等,想必流花女人谷对他们早有安排,他们只听命便是。 第十三章 女人世界 女人谷的人好久不来,便见到从那外面走进来了两个女孩儿。这两人太是艳丽了,顿叫所有在座的男人为之神夺。 她们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一般高矮,一般秀丽,一般嘻嘻笑靥,一般嬉皮神色。 她们两人一进了店,便一一看这些来女人谷的男人。 一个说道:“这人长得怪。”说的是飞隼黎亭。 另一个问:“这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她是看着狐妹说话。 狐妹也笑笑:“我也不知,你告诉我,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那一个女孩子拍手笑道:“你在世上,这事儿看来也难,但到了流花女人谷,这事儿再容易不过了。” 两人拍手大笑。 她们是谁? 店里的男人,看到了她们二人,大是惊悚不已,便知道她二人在谷里绝非等闲之辈。他们见到这两个女人来了,惊惶失色,战战兢兢,怕有大祸降临。 一个女孩子道:“来人!” 几个店里的男人竟不敢来。 众人如那老虎面前临难的猴儿,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终于推出了一个猥猥琐琐的小个子男人。 这男人如临大敌,对那两个姑娘又是行礼,又是陪笑,说:“姑娘放了我吧,姑娘放了我吧?” 一个丫头笑道:“好了,我看不上你,他们愿意让你来,我也没什么话说,算是命。” 那男人过来,先是陪笑,再是战战兢兢地给那姑娘送上手巾把儿,为那姑娘端凳子、脱鞋子。 那丫头坐在桌边,说道:“来菜!” 果真有人端来了菜。 两个姑娘大剌剌坐下,看也不看那个陪跪在一边的男人,欢声笑语,举杯碰盏。但也不曾饶过那个男人,喝下一杯酒后,两人便吆喝起来,要比划拳。 看看店内的人都是低着头,不敢则声。明白看出,这两个姑娘在谷内是极有势力的人。 两人划拳。 一个输了,拿来酒杯斟了一大杯酒,说道:“好,喝!” 店内诸人看得明白,她竟是把那一大杯酒倒在了那个跪在一旁的男人口中。这人战兢,不敢有一点儿怠慢,把那一杯酒吞下去,喝得呲牙咧嘴。 另一个姑娘也输了,就把杯里的酒也倒入那跪着的男人口中。 一来二去,竟有十几杯酒入了那跪着男人的肚内。众人看他,脸色红了,微微有些跪不稳,但他可不敢得罪那两个蛮横丫头,只是老老实实跪着。 看了一会儿,来谷里的男人们便知道,这两个丫头会把那个男人弄得醉死。看他一喝一呃,要吐了。 一个丫头道:“他吐你算输!” 另一个笑:“怎么会是我输?你看我让他喝上一杯,他一点儿事儿也没有,怎么会输?你可是得小心了,他再也喝不下一杯酒了。” 果然哇地吐了一地。 两个丫头一个冷冷地看,一个拍手大笑,叫道:“我终是赢了你,你服是不服?!” 那丫头一冲而起,对跪在地上的男人一顿脚踢,吼叫:“你真是废物,怎么输了?!” 看的男人都很吃惊,众人显是大大不忿。 但他们有的能忍,不动声色。他们不能惹那姑娘,这里不是外面,是流花女人谷。 流花女人谷里,女人虐待男人,算是天经地义。 有人拍案而起,那人一声吼道:“可耻,真是可耻!” 那两个丫头的目光犀利,一齐回头看着这一群男人。一个笑眯眯地问:“是谁敢说我可耻?!” 她虽是在笑,但谁也看得明白,她目光犀利,那分明是对众男人寻衅。 她吐出一句话:“你们这些臭男人!臭男人!” 可惜的是,一恶语相向,臭男人果然再不声响,她们两人相对而嘻,都是一笑。 在流花女人谷里,臭男人多得是,但哪里有一个人敢对女人不敬?有哪一个男人敢对女人出声? 虽是他们来到了这流花女人谷的外店,能在这流花谷的外围居住,但没有一个人敢作出男人气概。 真是肆虐的女人! 正在她二人得意当口,有人吐声了:“可恶!” 一个丫头听得,顿时怒声:“是谁,站出来!” 真有人站出来,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两个丫头相互一瞅,她二人一进得门来,便看到了此人,他比起那些男人来要英俊得多。 “你是谁?” 他是谁?说他是过去近百年的大侠米离?他说他是过去骑着一匹瘦马,佩带着一柄寂寞剑的米离? 谁能相信他? 他早已经死去了,在他死后,心上人鱼漂儿竟再活了五十来年,后来鱼漂儿也死了,只剩下了一个留传很久远的故事…… “我叫垂发人。” 他眼睛迷离,他的样子很好看。 那两个女孩子盯着他,很吃惊。 想不到今年会来这么一个英俊的男人。他是谁?他为什么叫做垂发人?是因为他的长发披垂到了肩头,还是因为他人有些颓唐? 一个女孩子笑笑:“你是来流花谷的男人?” “不错。” 她同那女孩子彼此心意相通:好一个奇男人,既冷又傲,果然是好男人。 一个斜着眼问:“你应声站出来,想做什么?” 男人笑笑,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两位姑娘,要再赌赛,还不如让我来喝那酒。在下的酒量恰好比那位仁兄好些。” 两个姑娘惊异地一瞥。 在流花女人谷里,男人不值钱。死在女人的手下也很平常,决不会在女人们残虐男人时,有人胆敢仗义挺身,那他便算是得罪了流花女人谷所有的女人。 得罪了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比得罪了阎王还要糟。 得罪了阎王,你还只是一死!但你得罪了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你会生也不能,死也不得。 这男人莫非不知道这些么? 两位姑娘在谷里显是骄横惯了,此时得一个男人来吐口教训她,便是大大不屑。 一个笑:“莫非你要替他?” 另一个道:“好,好,你要替他,切莫松垮了才是。” 本来两人已有罢手之心,只是这垂发人不曾察觉而已,他一吐口,便惹得两人重生斗心。 两人一样的心思:看你强撑,能撑得几时? 一个道:“我叫天婴,你记得记不得我的名字?” 另一个道:“你干嘛记她,你记得我的名字好了,我叫地婴。” 垂发人只是披垂两发,低声道:“对不住,在这世上,我只记得一个女人的名字。” 她两人齐声道:“你记的名字是谁?” 垂发人的眼睛看着远方,他的眼里满是悲哀,痛苦。 他的神色让两女吃惊。 能让一个男人如此倾心想念的女人究竟是谁? 男人说道:“我也要跪么?” 他说得很是平静。 他从前是大侠米离,一柄寂寞剑横行天下,从无对手。那时他见到了小丫头鱼漂儿,鱼漂儿也像她二人这般大,但她那时很快就当上了丐帮三十八万众的帮主,且是一个痴心钟情的女子。她喜欢上了米离,一生对他衷情不改,就是最后他米离死了,她也再未嫁人。 那就是他的女人鱼漂儿。 如今他不在乎是跪还是站着,能生生死死转世为人,还有什么事儿能让他看得很重? 两个丫头重重地对看一眼,这眼里已经不光是鄙视了,她们的眼光很复杂。 天婴说道:“好!”地婴也应了一声好,两个便再划拳。 她们划了一拳,地婴输了,她要灌米离一杯酒。 米离说话也慢:“且慢,我可以不可以自己喝?” 两人对视,她们的眼睛很亮,都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好!” 一共划了十八拳。 米离喝下了十八杯酒。 十八杯酒下肚,米离脸色已是微有醉意,他看着两个人轻轻一吟:“鱼漂儿,鱼漂儿……” 两人大惊,天婴跳起来,扯住了他,摇他,说道:“你说什么?你是谁?你说什么鱼漂儿,鱼漂儿是谁?” 鱼漂儿是谁?米离此时稍一振作,他对两女说道:“我说了鱼漂儿么?她是谁?” 地婴怒道:“你刚刚说出了鱼漂儿,她是谁?” 米离笑了,他笑得很凄楚:“她是我家……隔壁的宋伯的女儿。” 天婴、地婴长吁了一口气,她们放下了米离。 他是一个臭男人,是一个酒鬼,仅此而已。 还喝不喝? 天婴道:“你输了,他喝得太多,说什么鱼漂儿,你算输了。” 地婴说:“胡说,我又没看到他醉,你怎么知道他醉了? 他没醉,我怎么算输?” 好,不输便再划。 世上从来不见女人划拳,男人喝酒的。 但在流花女人谷,就有这种事儿。 两人再划,足足又来了三十拳。 越划越快,越划越快。 她们两人一划,只要分出了输赢,那垂发人便一下子喝干了杯里的酒。 从来不曾看到有人喝酒能喝得这么快。 世上只有两人能喝得那么快,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儿了,一个能笑语吟松风的大侠米离,一个是巾帼赛须眉的鱼漂儿。 再以后,哪里找这样的人? 两人呆怔,她们看着米离,再也不划拳了。 天婴道:“他……是个怪人。” 地婴的脸红红的,恨得直跺地,叫道:“臭男人,他是一个臭男人,他真的是一个臭男人嘛!” 地婴憋得脸红,几乎要哭出声来。 她们看到的男人,都是流花女人谷口谷里的,这些男人早已经不再是男人。她二人任意侮辱、玩弄男人,二人成了流花谷里的恶煞。 可她们从未看到像垂发人这般的男人。 他听她们的,但他的性子刚烈。 是谁输了?她们总是来这店内玩弄男人,每一回都弄得一个个男人丑态百出。只是这一回怕出丑的不是男人,而是她们了。 臭男人,天下的臭男人! 但这个垂发的男人像是不怎么臭。 垂发人喝下了几杯酒?她与地婴想了想,他是喝下了五十多杯了,他怎么还不醉,而且喝得越来越快? 从前的人传说,天下有两人喝酒的本事,谁也比不上,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大侠米离与鱼漂儿。 眼前的这个垂发人喝得很快。 天婴看看地婴,地婴也看看天婴。两人孪生,便知心意。 她们不服。 天婴说道:“臭……算了算了,你还不算太臭,我便不叫你臭男人,好不好?” 垂发人说:“好,你便叫我垂发人。” 不知道是伤心人垂发,还是厌世者发垂? 天婴道:“从前有两个人喝酒很快,他们是大侠米离和他的妻子鱼漂儿。” 垂发人的身子一震。 地婴看到了。 他为什么动心? 天婴道:“自从米离死后,天下再也没有真男人了,都只剩下了一群臭男人!咳,不管它了,剩不剩男人,又有什么用处?” 垂发人只是听,也不抬头。 他是不是不想看这个世界?他是不是再也不想看看眼前的人? 天婴说:“我与地婴与你比试,省得你不服。我与你比试喝酒,看谁喝得快,喝得多。” 垂发人不抬头,只是声音低沉:“不必比了,你两个不是我的对手,这世上没人是我的对手。” 曾有一个人与他喝酒,能和他喝得一样快的,那人便是一个笑靥百生的鱼漂儿。她死了,在他死后的几十年死了,如今她躺在地下长眠。 再没人能胜得过他。 天婴大叫:“得比,你不愿比也得比!” 第十四章 魔窟销金帐 两个丫头与一个垂发人比酒。 比谁喝得快。 两人对望一眼,天婴说道:“你喝得快,我一个人是比不上你,但我两人是孪生姐妹,自是做什么也一起。你要是愿意比,我两人比你一个。我们一人喝下一杯,你也喝下两杯,好不好?” 那就是说,她两人一人喝下一杯,垂发人便得喝下两杯酒。 她二人的速度怎么也比得上垂发人的速度了。 天婴笑嘻嘻,地婴也笑嘻嘻。 垂发人也不多说,只是应了一声好。 他喝得很快,看着眼前的一坛子酒没了,再搬来一坛子,放在他的眼前。 两女也不示弱,流花谷的女人没有比不上男人的,要是她们比不上这男人,岂不是流花谷人的奇耻大辱? 围观的有许多人,大都是流花谷的女人,也有那些在流花谷里不算是男人的男人。 女人为那两女叫好,男人在心里为男人叫劲儿。 天婴地婴喝得很快。 天婴笑嘻嘻:“知道不知道我姐妹天天练的是什么?我们天天练的是鱼漂儿的那两种本事:一种是武功,她擅两种功夫,一种是寂寞剑,一种是百兽舞。还有一种本事,便是喝酒。鱼漂儿喝酒很快,说是只有大侠米离能与她相比,比她喝得快……” 天婴果然喝得很快,她一边说话,一边喝下了七杯酒。 酒染桃花面,人面更桃花。 地婴只不说话,她呆呆看着酒杯,竟是一连喝下了七杯酒。 她们再看垂发人,他一连喝下了几杯,她们看不清,只见他的手动,他的嘴动,但不见他的人动。 他究竟喝下了几杯酒? 有人惊呼一声:“十四杯!” 果然厉害。他一连喝下了十四杯酒,与天婴地婴喝下的酒一般多。 地婴咬着嘴唇,她轻声道:“好,叫你看看我姐妹的厉害!” 她一连快喝,一直喝下了十杯酒,方才罢手不饮。 她看着天婴,她正在上那第十杯酒。天婴喝酒做事总是比她慢一些。 她不无敬意地看垂发人,只见他仍是低着头,她说道:“垂发人,你输了吧?” 没人有动静,都哑然无声。 有一点儿不对,是哪里不对? 原来那垂发人的眼前,竟是齐齐剌剌地摆着二十只酒杯。 垂发人早早就喝完了他的酒,低着头,在等她们姐妹。 地婴看着他,他是谁,莫非他真的是大侠米离的阴魂转世?莫非他像米离一般,是一个带着寂寞剑,骑着一匹叫做“狗东西”的瘦马,在天下游荡? 天婴看看地婴,她轻轻念叨:“不会是他,不会是他。他早死了,他死有几十年了。” 地婴呶着嘴唇,说:“是不是他,把他带走!” 一句话刚落,两人一齐出手。 这两个丫头一出手,齐把垂发人带起,三人如飞起的大鸟,一纵而去。在店内一个回旋,再冲出店去。 众人不及细思,但见他们三人冲出了店去,再无影踪。 ×      ×      × 天婴地婴的心思相通,所以她二人带着米离,一直飞到了谷内。 谷内的女人没人愿意管别人的事儿,只是看看她二人,看她二人带着一个男人在街上飞奔,一时有些好奇而已。 三人到了一处大院,大院没门,四处都是围墙。三人从那墙上飞过去,直落在墙内。 墙内无人,只有几间很是华美的房间,她二人把垂发人带到了院子里。 一直走进了房。 房内有许多珠宝,像牙雕的沉船图,怪风号号,一只沉船正在海上沉没,样子很是凄惨。还有两柄宝剑挂在墙上。 这里看得出是一间女孩子的闺房,兰麝之香漫浸。 两人把一个垂发人放在床上。 天婴的腿屈着,地婴的腿也屈着,一个跪在垂发人的身前,一个跪在他的身后。 天婴说:“你虽不是米离,但你像米离。” 地婴说:“我说你不像米离,说你不像,是因为你长得不像他,他的样子很怪,很瘦。” 垂发人忽地出声了:“米离什么样儿?” 他以为他一问,两个女人会告诉他,她们知道的米离的模样。但她们两个只是对视一笑,并不说话。 ×      ×      × 她们两人嬝嬝走了,再过了一会儿,两人捧着一轴画卷来了。因为很贵重,所以两人捧着。 天婴轻声说:“让你看,是因为我们相信你。” 地婴道:“我们从来没有给人看过。” 两人拿着那一轴画卷,展开了给垂发人看。 垂发人看着,蓦地身子直抖,像是狂疾突发,他说道:“他……他是谁?” 画上的人是一个男人,一个很是落寞的男人,骑着一匹瘦马,带着一柄剑,在路上走。 他就是那个米离,那个狂歌唱《将进酒》的大侠米离。 垂发人怎么竟是身子疾抖? 他认得米离? 天婴说:“你认得这人?” 地婴说:“你肯定认得这人,不然你不会抖得那么厉害。” 天婴的眼光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了,她轻轻说道:“虽说是流花女人谷把你弄来了,我们姐妹俩还可以把你弄出去,不让你死在这里,因为你是……你是米离与鱼漂儿的儿子。” 男人突然扬起了头。 他想笑,但笑意里有哭。 他是想留下一个儿子,但他没能,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也许是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因为他中了毒,毒得太深了些,也许是他与鱼漂儿太想要一个孩子了,她与他都在留心,一心要一个孩子,结果没有孩子,只有一个鱼漂儿在世上孤零零地活了半生。 他落泪了。 天婴忽然也心酸了,她知道她说对了,他一定是大侠米离与鱼漂儿的儿子,不然他怎么会像大侠米离一般喝酒?怎么会像大侠米离一样做人? 地婴说:“你是米离的儿子,也算得上是我与姐姐想的男人了。你可以不死,我们把你带出去,你再也不进流花谷来,就可以好好活着。” 垂发人不吱声,他是不是愿意让人把他当成大侠米离与鱼漂儿的儿子? 他先死了,他就不是那个大侠米离了,他后来再活了,他再也不是那个与鱼漂儿在一起的大侠米离了。 天婴说:“大侠米离活着的时候,天下没有人敢对他不敬。他一柄剑横行天下,那时候,有没有流花女人谷?” 那时候没有流花女人谷。 或者说,那时的大侠米离有名,流花谷不如他有名。 地婴说:“你是他的儿子,我们让你看看他的东西。” ×      ×      × 果然有好东西。 先是一张琴,一张古琴。 它是一张很平常的琴,但是他送与鱼漂儿的。 鱼漂儿用它用了几十年,想不到它竟会在这里。 琴仍在,人仍在,但伊人儿去了何方? 他一拨琴弦,琴声仍旧铿锵。 天婴看他,他的神色很是古怪,脸色沉痛,一种伤情者的沉痛,无法隐瞒的伤痛。 地婴带来了一柄剑,她轻声说:“这是一柄剑,是大侠米离的寂寞剑。” 寂寞剑仍在,从前给鱼漂儿带来寂寞与痛苦的那一柄寂寞剑仍在么? 剑在人亡。 看着剑,米离很难不激动。 她们姐妹两个真是有心,她们把大侠米离与鱼漂儿的东西收了不少。 鱼漂儿九泉下有知,一定会感激她们的心思。 天婴说:“鱼漂儿与大侠米离的情,已成千古绝唱,再也无人能如他们两人那般相爱,再也无人能像他们那样,生死也不能将他们分离。” 天婴看着垂发人,说道:“世人再也没米离,便再也没了鱼漂儿。” 她的意思是说,因为世上再也没有米离那样的男人,所以才再也没了像鱼漂儿那样的女人。 地婴说:“不对,世上再也没了鱼漂儿,便再也没了米离。” 她的意思是说,世上因为再也没了鱼漂儿,才再也不曾出现像米离那般的痴心人。 两人一齐对垂发人说:“是不是说得不对?” 她两人的神情十分急切。 她们看是争执过许久。 垂发人不动,声音很沉:“你们不是鱼漂儿,怎么知道鱼漂儿想什么?你们不是米离,你们……又怎么知道他现在如何想?” 两人看他,终于慢慢说:“米离早死了。” 认定米离早死了,不是他才想的,是早早就有的事实,那时鱼漂儿天天形单影只,就是因为没了米离。 天婴和地婴看着垂发人,说道:“你长得不像米离,但你的模样神气像,你又像那个丐帮三十八万众的帮主鱼漂儿,你一定是他们的儿子。” 天婴与地婴的脸竟奇迹一般地红了,两人看着垂发人,说:“我们喜欢米离,我们恨不生与他同时,要是与他同时生,天天跟着他,就是做不成他的女人,做他的婢女也行。那样我们便不用在这流花谷里呆了,我们便可以做一回真女人……” 天婴地婴的心思竟是这样? 天婴来轻轻扯他的衣服,地婴却很坚决,她一直在扯垂发人的头发,她一绺绺地理,说:“我们要你爱我们。” ×      ×      × 帐是销金帐,屋是黄金屋。 没有一点儿声响,只有两人的喃喃低语。 天婴说:“鱼漂儿知道米离不久人世了,她便带着米离到了一处很安静的地方,与他度过那最后的日子。他们两人一直在笑,一直到米离死在了她怀里……” 地婴说:“如果流花女人谷要你死,我与天婴也把你抱在怀里,你安心死好了……” 既然鱼漂儿对她的米离那样,她们两人对米离的儿子也会那样,一切都很自然,有什么奇怪的? 天婴轻轻抱垂发人放在床上,她们才发现,这个看来很是高傲的垂发人其实心里很是孱弱,身子颤抖,有如风中的飘叶,他很难过。 女人能够无限温柔,只要她愿意。 地婴说:“你不必害怕,我与天婴和你在一处。我们要作爱,但一切都得依那米离与鱼漂儿的过去办。” 她两人把垂发人放在床上,一个拥着他,另一个去拨琴。 琴韵铿锵,把一个人带入了久远的过去。 天婴唱的是那一曲《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她唱得浓情,忽听得那男人低声说:“别唱了,你不唱这个……好不好?” 天婴对他很有耐心,对他解释道:“从前鱼漂儿与米离在一起时,便唱的是这一曲。” 男人低头,他慢慢说:“既是要唱,我来唱。” 他也会唱么? 这男人看来古怪,既是他会唱,让他唱一曲也好,看他是不是大侠米离的儿子。 他先是把琴放在案几上,他手放在桌案上,十指都放在那里??十个指印都是深深伏案。 天婴与地婴对望一眼,不禁骇然,他这一举措,像极了鱼漂儿,是不是他就是鱼漂儿的儿子? 大侠米离与鱼漂儿不会没有儿子。尽管世上的人都说他们从来不曾生过儿子,但天婴与地婴可不相信。 她们从不相信。 那些狗屁不是的人能生儿子,他们就不该生儿子么? 他们一定有儿子,这儿子十有八九就是眼前这怪人,看他举动,一举一动都像鱼漂儿,像米离。只不知道他唱的《将进酒》如何?也会像米离一唱,天地齐泣,人神共惊么? 第十五章 二女与一男 垂发人的神情忽地变了,他再也不是一个颓丧委靡的人了,他眼睛放光,盯着远处,远处有一个他心里久久不去的倩影,他盯着她,不愿放弃。 琴声铿锵,一拨琴弦,顿叫两女知道,这人琴音不俗。 只听得他低声唱第一句:“君不见……” 只是一声,便叫她二人立时色变,他一唱,不正是那久已失传的传说中大侠米离的“夺魄神音”么?一唱摄人魂,二唱夺人魄,魂魄俱已丢,再唱泪滂沱。 这话说的正是米离唱的《将进酒》。 这垂发人一唱竟是直逼米离了么? 他唱“黄河之水”,竟像有滔滔河水在滚,是有水声从天上而来,直逼人眼前。 泪如泉,人如痴。 两女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看神人,他就是那个米离,他就是米离的化身,他是鱼漂儿与米离的儿子,这事儿定是无疑。 两女知道,她们就是粉身碎骨,也决不会再放过他了,她们一定要得到他。 从前的一切都是神话,如今眼前的人正是米离与鱼漂儿的化身,她们怎么能再饶过他? ×      ×      × 红烛高烧,喜气满屋。 两女盯住了他,天婴轻轻道:“我是女人,你要不要女人?” 他长吁道:“流花谷里莫非也有女人?” 他声音里也有幽怨,不由得让两女心神一爽。 他是一个挚情汉子,定是不假。 地婴盯住了他,天婴也神不稍移,两人都看着他,说道:“你为何自称是垂发人?你何必留这么长的头发?” 他慢慢道:“伤心不截发。” 既是伤心人,留长了头发,形销骨立,却是一种哀毁。 可惜的是,他仍气盈神完,一个精精神神的人。他是刚刚从那坟里醒来,走出来这个世界,恰如新生婴儿,一身都是完美,他想死也死不了。 就是死了,他也无法与他心爱的女人鱼漂儿相见。 生离就是死别,死别哪堪生离? 地婴说:“你去铺床。” 天婴道:“你为什么不去?” 两人眼神不曾稍移,不愿离开米离半步。 两人都是伸出纤纤素手,一直扯着米离,来到了床帐前。 两人吃吃笑着,说道:“让你便宜,好好做一回新人。” 床是碧玉床,被是合欢被,两女笑意盈盈,满斟了情意的酒窝,乐微微、笑眯眯看他。 素手如映,人如桃花,披散了头发,秀发香馨,如闻沉香,似听幽乐。 两人身体慢慢展在他眼前。 天婴说:“你知道不知道,当初米离与鱼漂儿一起时,他们怎么欢乐?” 他不知道谁又知道? 地婴的神色很是郑重:“天下只有一个米离,若米离仍在,我与天婴就把你杀死,然后再去找他,你真是米离的儿子也不行。” 她说得很坚决。 身子佻挞,秀美如玉,人站在他眼前。 只是她二人缘何要用一块薄纱掩住身子? 只见那地婴哭了,她轻轻抽泣,对他道:“你会不会只喜欢她,不喜欢我?” 为什么? 她二人狠狠咬着牙,银牙在灯下亮闪,一扔披纱,顿叫米离一怔。 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不对,两人还不一样。 身材一样,脸面一样,连她们身上的那隐秘处也是一样,只是有一处不一样的地方,让米离一眼便看得出来。 天婴的身子肤色如玉,雪白雪白。地婴的身子肤色如漆,黑得亮亮。 她为什么是那样子? 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那是说龙生九子,天下的人生孩子,从来不曾有过这般不同。 地婴看着他,她的脸上是愁容。 她那神色楚楚可怜: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我只是一个黑人,是不是?你不喜欢黑,对不对?你千万别不喜欢我…… 他瞪着眼看地婴。原来如此,若是他说他不喜欢地婴,她会如何? 只是看看她的脸色便知道了,若是她听得一句话,便会一死。 天婴轻轻叹道:“她不喜欢人家说她,我与她如同一人,若是她死了,我也不能活……” 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地婴的嘴唇在抖,她轻轻道:“你是鱼漂儿与大侠米离的儿子,你自然是到处有人爱,人家只要知道了你是米离与鱼漂儿的亲骨肉,谁不爱你?我就不一样了,我告诉你,我与天婴从来不曾有过男人,从来没一个人男人碰过我们……” 她的身子热颤。 两个不更情事的女孩儿,却偏偏做出那许多的凶恶,她们是不是很怕男人?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男人的温柔,什么是男人的强暴? 米离心内大呼:鱼漂儿啊鱼漂儿,若是你在,你定会对我莞尔一笑,说道:由你。我如今该如何做? 他一叹,抱起了那黑黑的姑娘,她的身子一阵抖,喃喃说道:“抱紧我,抱紧我,从来没人……” 天婴也一般热抖,奇特的是,他只是抱着地婴,天婴也一般激动。 两人孪生,心意相通。 ×      ×      × 床是爱终处。 人倒在床上,米离看着她两人,真是奇怪,那地婴的身上,竟是从她玉颈处,渐渐才生出一种深深黑色,看去亮亮的皮肤,竟真如漆。 地婴哭泣着,说道:“你别不喜欢我,你别不喜欢我……” 她搂住了米离,呻吟。 连天婴也在呻吟。 天婴说道:“你不愿意搂着她,那也行,你只是搂着我好不好?你要是搂着我,我便可以让她也一般好过。” 她说话时竟是泪花满腮。 米离竟是又来了那放荡不羁的劲头儿,哈哈大笑,说道:“地婴,你是地生的神气,我看到过多少女人,自己也说不清。可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般妙绝人寰的女人,我还有什么不愿意?” 天婴地婴齐声问道:“你真的喜欢?” 米离大笑:“我傻么?我真的很喜欢。” 两人大喜过望,一齐扑过来,搂住了米离,果然不愧是大侠米离与鱼漂儿的儿子,他真的不凡。 黑人在怀,玉人在股。 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黑美人轻声道:“你有什么不快意的,为何总是不能开怀?告诉我们,要是有人欺负你,我们两个去杀了他。” 黑美人的手像是玉石,是雪白雪白的。 但她的手臂便是黑的了。如此美妙的可人儿,竟然怕男人不喜欢。 他慢慢说道:“我恨……” 他恨什么? 既是你爱他,便可以为他做一切。他恨的东西,你为什么不替他除却? 天婴说道:“我们不会让你死在流花谷里的,就是她们要你死,你也死不了。我与地婴只要死一人,你就可以再活着走出谷了。” 地婴说道:“我去死,你带他走。” 天婴道:“胡说,我去死,你没看他真心喜欢你么?要是有一个人真心喜欢你,我活不活有什么关系?” 地婴叫道:“从来你都是压我,从来都是你压我。你就不能听我一回么?” 天婴说道:“别的事儿都可以听你,只是这一回不能听你的。” 米离懒懒地说道:“我必是得让你们两人死一个么?我就不会把你们两人都带走,让你们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么?你看我们三人一齐出去,好不好?” 当然好。 男人毕竟是男人,他不能只是搂着两个女人。玉一般的肌肤,兰一般的馨香,火一般的软语,蛇一般的纠缠,他还能做什么? ×      ×      × 只是一阵子男人的欢声,女人的呢语。 床上掀浪。 男人的眼睛始终不看她们二人,他不行了。 谁知道男人如何能够刚强,他为何不能? 那两个女人轻轻抚摸他,不知道他怎么了,但她们知道他一定是受过伤,伤在心里。 天婴说道:“你别动,抱紧我,你别动,只是抱紧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好不好?” 他不动,眼泪流出来了。 地婴喃喃道:“你是一个真男人,看你喝酒的时候,我与天婴便知道了。你怎么会这样?” 他不语,躺在床上,眼睛眺望苍穹,在冥冥中,有一个女人凝视他。 “她在看我……” 天婴道:“谁在看你?是你害了的一个女人?” 他轻轻点头。 “自从那一回过后,我再也没有女人……” 他躺在坟里多少年?他没死,也没烂,他中了毒,他没活成,也是因为他中了毒。再活过来,也是因为他中过毒。 多奇怪的冥冥定数?! ×      ×      × 两个女人的眼神变了,慢慢坐起来了,她们再也不依偎着他的身子了,脸上再也没了那微微的笑意了,她们站到地上。 地婴抓起了剑。 天婴也把一副很重很贵的金丝手套戴在手上。 天婴说:“你别怪我们。” 地婴哭:“你杀女人,是负心人,流花谷里不能容负心人。你去死好了,好在有我们姐妹,我们会好好安葬你的,到了冥日,我们会去祭你……” 真真奇怪,说得情意浓浓,既是情意浓浓,又何必要杀死他? 天婴一声怒吼,她出手了:“要你再看看你母亲的手段吧!” 她用的真是鱼漂儿的武功“百兽舞”。 地婴不语,只是流泪,这个男人是喜欢她的,她看得出来,他看了她的黑色皮肤,甚至都没吃惊一下,他是一个真男人。 但他杀死过女人,杀死过喜欢他的女人,他该死。 流花谷里的女人不杀死他,她们定会受天谴。 地婴用的是鱼漂儿的别一种手段“寂寞剑”。 人寂寞,剑也寂寞,便从来不与人的兵器相碰,只是用它的无边杀机杀人。 米离怎么能想得到,在他重生的时候,竟是看到他的一大绝技在一个姑娘的手里施出? 那“百兽舞”是玉面狐狸陆灵生的绝技,他授与了鱼漂儿,此时也被天婴用出。 她两人虽是不抵得鱼漂儿一个,但她二人心意相通,一招施出,却也具无穷威力。 百兽一舞,便是威风极大。寂寞剑出,令人胆丧。 她二人在谷里的威风,也决非是做出来的,就凭这一手本事,就是到了外面江湖,也是绝顶高手。 她二人本想一击而杀,不想让这个男人活下去了,他虽是寂寞剑的传人,虽是鱼漂儿的后代,但他毕竟是一个废人了,要他再活着何用? 要是换了别人,这一回定会命丧当场。 但他不是别人,他只是米离,当年以一柄寂寞剑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米离。 ×      ×      × 床上一斗。 两女以为,一定会溅血,但她们的剑一飞起来,便觉得手一松,剑没了。她一挥???百兽舞,便当场给男人擒住了手腕。 两女大惊。但一想也无甚惊处,他是鱼漂儿与米离的儿子,怎么能不武功高强? 天婴道:“你杀死我们两人吧,你就是杀死我们,也走不出这流花谷……” 地婴道:“你杀死了她,在冥冥中,一定不许你与别的女人亲热,你也心虚,你怕与别的女人亲热,才弄成了这副样子…… 他身子一震,是不是地婴说出了他的心事,他才如此惊心? 第十六章 真处女情 米离哭了。 两个女孩儿从来不曾看过男人哭泣。 真男人哭泣,没有眼泪,只有鲜血。 他哭了一会儿,只是低声轻轻吼喝一般。到了后来,便再也没声了,只看到他的眼角处流出了血。 要不是对那女人有深深挚情,他怎么会流血? 他哭着,没一分顾忌地哭着,两个女孩子看他,手也软了,要她们杀一个挚情人,怎么能够? 天婴慢慢脱下了她的手套。 她说:“你喜欢的女人是谁?她怎么死的?” 地婴把剑也丢了,刚才对于这男人夺了她的剑很是气恼,如今她也没了气恼,她轻声道:“你有什么苦楚,为什么不对我们姐妹说?” 他要说,他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很苦楚。 他从前是一个大侠,人见人惧的大侠,江湖上的人都叫他大侠,因为他做事向来只凭他自己的好恶。他用一柄剑,他的剑上刻有一行字:寂寞人行寂寞剑,寂寞枯风寂寞雨。 地婴“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天婴的脸色苍白,她抓住了地婴的手,不要她叫。 两女看他,那神色渐渐郑重。 他后来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她看着他喝酒,她笑了,说她自己喝酒也很快,问他要不要比试一下?后来她便成了他的妻子…… 两女越听越是吃惊,她们又听了一次她们听也听不厌的故事。这故事她们很心慕,她们在夜里总是睡不着,她们想着那个故事里的女孩子,她长着一双大眼睛,她总是在笑。 她叫鱼漂儿。 但故事由这男人的口中说出,还知道他自己就隐隐是那故事的主人,这让她们又是吃惊又是惊喜。 真的会是他么?那他就是人见人惧的那大侠米离了。 可米离已死。 他莫不是在开她二人的玩笑? 可他曾经说过,他喜欢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真的是鱼漂儿么? ×      ×      × 他的故事说完了,说的是一个很伤心很长的故事,故事的最后,一个在街头上踽步而行的人,就是他自己。 天婴说道:“你是米离?你真的是米离?” 地婴几乎喘不出气来。 如果他真的是米离,他就是给她们两人再生的,她们二人此生此世就再也不愁世上无男人了,她们再也不用呆在这流花谷里了。 他说:“我就是米离。” 他说出了那个苑家老爷,那个九死之后活了三百岁才必定一死的苑家老爷。江湖武林的人最近也传开了,这苑家老爷术可通神。如是米离不死,他一定会把米离救活。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能救治米离。 如今他是米离了。 他是米离,怎么还说是他害死了鱼漂儿? 米离说道:“我死后,她一直未嫁人,她曾经喜欢过那个离身剑离玉,但她也没嫁与他。离玉为了她而死。后来她还喜欢过别人,终于只是她一个人过了一生,一想到此,我便心酸。” 他一说,满以为会获得天婴地婴的一片唏嘘同情,谁料得那天婴看着地婴,说道:“完了,完了,他这人还是那个寂寞剑么?他还是那个讨鱼漂儿喜欢的米离大侠么?” 地婴一叹,说道:“不是了,他不是了,他从坟里爬出来,真没什么意思。” 米离愣了,不知道她们为何如此说他。 天婴看他,目光如炬。 “你该知道,鱼漂儿喜欢你,是因为你比她更倜傥,更放得开,世事如云,人生如梦。总得有一个能放得开的人去看……你如今这样子,鱼漂儿会真心喜欢你么?” 米离看她,再看看地婴,他对地婴说道:“你也……如此说么?” 她点头,很深切地点头。 在目光看去的最深处,总是有一个女人在凝视他,她便是鱼漂儿,是他的心上人,鱼漂儿看他时,满心都是爱意。他从来不曾看到过鱼漂儿对他不满。如果鱼漂儿对他不满,他来人世再走一回,又有什么意思? 他说道:“鱼漂儿,鱼漂儿,你若是活着,你说我怎么办?你一定会教我。” 天婴慢慢走近,她扯住了他的手:“我与妹妹都最知道鱼漂儿,你要不要我告诉你?” 地婴抱住了他的头,她理他的头发,说道:“头发乱了不好,你知道不知道,只有死了亲人的时候,你才能这样,这叫故意弄坏你自己,让人看你很伤心……” 天婴说:“鱼漂儿会很伤心,因为你再也不是她那个好生可爱的米离。” 他说:“我怎么办?” 她说:“男人束手无策的时候,才知女人有用处。你要是总有许多的办法,女人活在这世上做什么?” 他问:“你……你有什么办法?” 另一个她说:“你首先得是男人,你得是一个活脱脱的男人。你要不是男人,我们还有什么话说?” 他必得先做一个男人。 地婴轻声说道:“米离,你得先让我两人做一回鱼漂儿才行,那时你才又是那个米离了。我从前听过你的故事,你得了重病,仍与鱼漂儿交欢,仍是与她一日日面不改色地做夫妻。你找过了医不好马聪,他也医不好你的病,是不是啊?” 米离仍是活在过去里。 天婴怒声道:“别说了,不再与他说远了,好不好?” 地婴知道天婴的怒气,她不语了。 两人都把头埋在他的脸上,一齐轻声耳语:“米离,你先得做一回强壮的男人。你要做不成男人,便无法再说其他的了。” ×      ×      × 仍是红绡帐,仍是销金帐。在床上的,是米离的身子,无法看得清的,是他的眼睛,眼里仍有一片云翳。 他能不能忘了鱼漂儿,真心醉入花丛? 如果能,他还能再做一回重新叱咤风云的大侠米离,如果不能,他只是一个废人。 女孩子很是郑重,既然他就是她们心里日思夜想的大侠米离,她们决心好好待他。在她们两人身边,他怎么会不好?他怎么会还想着鱼漂儿? 莫非鱼漂儿真的就那么漂亮? 当她们一心想着米离与鱼漂儿的情事时,她们心里最多的是想着米离。她们喜欢米离,要是她们的生命有米离,会多快乐? 如今她们就要有米离了。 关键在她们医得好医不好米离。 天婴说:“米离,你把我们两人看成是鱼漂儿,你就心安了……” 她们是鱼漂儿么,她们怎么会是鱼漂儿?鱼漂儿不是一个女人,她是米离的一部分,米离死了,寂寞剑却没死。鱼漂儿就是米离,米离就是她鱼漂儿。她们能是鱼漂儿么? 他尽量想,她就是鱼漂儿。 算是有两个鱼漂儿。 腰细盈握,身子绵软,依偎在他怀里,确如鱼漂儿在他怀中。他曾经抱过鱼漂儿,他听得见鱼漂儿的心跳。她像鱼漂儿么? 地婴抱着他,身子很紧,说:“我从前想着,恨我自己,恨我不早生几年。我那时若是生下来了,就会去找你,我一定做你的妻子。你有鱼漂儿也行,但你得有我。你不要我,我立时死在你面前,没一刻的犹豫。” 地婴哭了,是喜悦的泪水:“真好,真好,我有了你。” 两人捉弄米离。她们要米离做男人,做一个坚挺的男人。 米离平静如初。他不再想着眼前的人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他只是看着远处,他眼里有一片云翳。 他看到了鱼漂儿么? 两女在哭。 她们知道他是米离,他真的是米离,只有米离,才会像一个痴心人一样,想着他的女人鱼漂儿。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两个把被子给米离盖上了,慢慢退出去。 再也没人来惊扰米离。 ×      ×      × 米离睡了,他睡熟了。 两女又悄悄来了。 地婴看天婴,天婴看地婴。 她们本来是同根生,自是对话不用出声。 ——他是米离。 ——谁说他不是? ——我喜欢他。 ——我也是。 ——我不想放弃他。 ——除非我死。 ——我得让他好好爱我。 一个人的眼睛看得出秘密,她轻声说:“不行。” 真的不行,要是他醒来了,知道她二人给他用过了药,一定会气愤出走,那时她二人再也没了米离。 他想鱼漂儿,她们嫉妒,但鱼漂儿毕竟只是死人,她们连死人也斗不过,岂不是贻笑世人? 天婴说:“我们可以让他受受苦。” 说完了,也知道没把握,她二人给他受足了苦头,他仍是不忘鱼漂儿,他还会什么苦受不住? 天婴说道:“让他好好受一回苦。” ×      ×      × 天大亮了,米离夜里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鱼漂儿,她对着他笑,说他是一个傻瓜,她说了好几遍,说时还咯咯笑。 他醒了,看到了他在一片树林里,看到了眼前的一些亮闪闪的小灯。 他再一揉眼睛,才知道他看错了,那亮闪闪的小灯不是灯,只是一些野兽的眼睛。 是一些林子里的野兽。 有虎,有豹,有蛇,咝咝响动着,都奔他来了。 他醒过来了,坐起来,对着那些野兽笑笑,他不怕。如果他真的死了,岂不是又可以看到鱼漂儿了么? 虎走到了他前面,虎很饥饿,它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能吃。从前它们也吃过了活人,但那活人一下子便成了毒药,把野兽都药死了。 这人有没有毒? 豹子跟在虎后,如果这人没有危险,它会比虎扑得更快。 只听得一声虎啸,那只虎耐不住了,它一扑到前,直抓米离。 米离苦笑,如果你乘我睡时吃我,我便不计较了,你在我醒来欺我,我岂能让你平白便吃了我? 虎一扑,卟地一声,一抓落空。 虎也吃惊,它怒吼一声,再回头一抓,它想抓实了米离。 只听得有人拍手叫道:“对啊,要吃,便去吃好人,吃他这种人,有什么用处?” 米离听得人声,回头便看到了一个女人。 这女人与那两个女孩子不同了,她一身风韵,是一个成熟欲滴的人,看得米离也心跳不止。 女人笑:“看来你不是一个老实人。” 米离道:“太老实了,所以我才不转眼地看。因为不看,再想看,说不定会没机会。” 女人浪笑,一笑时浑身的肉直颤。 米离又长了见识,才知道女人的身上,有的肉要动,有的肉不能动。该动的地方一定得动,不该动的地方一定不能动。 这才是女人。 米离道:“你是谁?” 女人笑笑,她说道:“我是流花谷里的没骨头的人,你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米离摇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女人一呶嘴,说道:“你看,就像是它……” 米离顺她的眼睛看去,看到了一盆花,一盆水仙花。 她说:“我叫水仙,没骨头的花。” 第十七章 女人的尤物 七月四日,是女人谷里最不平常的日子。 这一天,女人谷里的女人都走出来,她们要到那“快乐亭”去。 那里有男人在。 女人谷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是从外面走进来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伤心往事,如果有一个不是从外面走进来的,她们的母亲也是一个伤心人,她一定会对她的女儿说起她恨死了男人,教她一辈子不理男人。 女人谷里的女人叫男人为臭男人。 所有的女人都浓妆艳抹,她们把这一天当成自己的节日,一齐拥到了街上。 满街艳色,所有的女人都在街头上嬝嬝婷婷地走。 到了日上三竿,便见那亭子前的遮布下来了个女孩儿,这女孩儿从上到下,只有块小布遮在羞处,是女人谷里的真处女。她慢慢对众人道:“静静,静一静!” 众女人本来叽叽咕咕,听得她说话,方才慢慢静了下来。 她说道:“今年谷里的尤物,一共有这么几位。” 她回手一指,向那亭中指去。 但见那帷幕一开,那亭里的人都显在众女人眼前。 秃僧、白眼、黎亭,坐在一边像是在笑的狐妹,还有在另一边的钱不多。再向后一指,说道:“还有几位,这一个是钱庄主的公子钱小小。” 钱不多的脸色变了,恨声道:“混蛋,你来做什么?不会躲在街头装几天孙子么?” 钱小小笑:“我是你儿子,可不是谁的孙子。” 坐在椅子上的一个人,那人是米离。他已经中了毒,坐在椅上了。 女孩儿笑道:“这些人里,最有戏的是那人。”她指指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米离,“据说他便是从前近百年的大侠米离。他最近又活过来了,说是被人家苑家老爷子救的。那个苑家老爷子便是九死九生的奇人。” 女人们一声哄笑,她们兴奋了,有一个对女人衷情不改的米离,流花谷今年盛大节日,必是胜过往年。 女孩子说道:“这人不是一个负心男人,今年请米大侠来流花谷,不是因为米大侠是一个负心人,只是看看流花谷的女人对于米大侠这种人是不是满怀敬意。” 米离冷冷一笑,敬意他早已经领教过了,那个水仙已经给他下了毒。 女孩子再说:“这第二个人是天下第一奇富钱不多钱庄主。有人说,皇上要想赈灾,也得派人去问钱不多,今年有戏没戏?” 众人一声哄叫,叫好声很乱,像一群疯魔。 众女人叫吼,显是一种疯狂,她们的七月七日,有天下最杰出的男人来,那是最好。 女孩子说道:“钱不多钱庄主是天下一富,他蓄妾养婢,足有三十七个美人做了他的金屋娇娘。这一回流花谷里的主要贵客,怕是这位钱不多钱庄主了。” 钱不多看着众女人,想着他的布置,竟是微微一笑。 那女孩子看着第三个人,说道:“这人不是我们请来的,他是钱不多的儿子钱小小,他这人很固执,一心想来流花谷,只好请他进来了。” 众人听得,叽叽喳喳说起来,都觉得钱小小是一个怪人。如果钱不多死在这里,所有的钱财都是钱小小的了,他何苦来这里寻死? 女孩子看着秃僧,说道:“他是少林的僧人,人称无理和尚。后来无理和尚终于有理了,他在少林大闹一阵,便下了山,从此不理少林,江湖上人称秃僧。” 众女人看他,有的女人高声叫道:“好,我就喜欢和尚!” 那些女人都是大笑,一个个放声高叫,声音尖细的、粗野的都有。 一个女人高声叫道:“把他交与我,他是和尚,我是尼姑,我与他共参连理!” 女人们哈哈大笑。 女孩子说道:“这人是飞隼黎亭,他当年共害了七个女人,其中有一个是他的师妹。” 女人一哄声嘘他,一个女人尖声叫道:“让他先上天台去!” 众人看着白眼,都不声不响,不知道他那样的人缘何能来流花谷。 那女孩子道:“这人是白眼,在江湖上有白眼欺人之说。” 一个女人在下面说道:“像他这种人,能害得咱们女人么?我看他连一个老婆婆也未必能害得上。” 众女人听得大笑。 女孩子待得众人笑过,才说:“他害死了一个江湖上最有名的女人,后来他自己的眼睛也瞎了……” 果然有戏,那些女人再一次哄吵起来。 最后说的一个人是狐妹,他笑着看那女孩子,说道:“何必所有的人都要伊人来说,我自己来说我自己,好不好啊?” 他施施然站起来。 “我叫狐妹。” 众女人一阵笑。 笑声中,狐妹不露声色。 一个女人叫道:“说说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另一个女声笑道:“别说你不是女人,你要是一个女人,我保你不受谷里人欺负。” 看来这女人喜欢与女人在一起,所以言语无忌。 另一个女人道:“谷里这么多的人,难道会不知道他是不是男人么?” 狐妹施施然再坐,居然对于那些女人的话再也不答。 那女孩子静气得很,听得女人喧嚣,不动声色。待得她们叫过了,方才说道:“这里是流花谷,江湖人称是流花女人谷。在这里每逢七月七日,是谷里的大节。因为七月七日是女人节,所以谷里要好好狂欢一次。” 众位男人知道她要说的是正事,都静静听她。 女孩儿说道:“你们来流花女人谷的男人,必是一死!如要不死,那得在七月七日的狂欢后,谷里或是外来的女人有一个人愿意为你而死,你才能得活。这是从前补袜子的女人们立下的规矩。” 从前的流花女人谷,是关东来的补袜子的女人们占住,从此再也不理世人的,因为她们的主人冰冰姑娘,一连被两个男人骗奸,从此补袜子的女人们再也不信男人。 世上遂有了流花女人谷。 女孩儿道:“如果有人肯为你死,说明你这男人还有人味儿。若是没人肯替你死,那你就死定了。在谷里,从今日起,一连三日,你们都是谷里的贵客,我们这里称贵客是谷里女人的尤物。你们做尤物时,十分荣耀,这三天在谷里要什么便有什么,你们愿意干什么都行。但到了七月七日天一亮,你们便得听谷里的女人摆布了。” 原来这就是流花女人谷。 白眼冷冷道:“我要你流花谷里的谷主来陪我睡,那也行么?” 女孩子正色道:“你既是谷里的尤物,谷里的一切人都得听你的话。你要谷主陪你,只要是你第一个提出来,她一定会陪你。” 米离笑笑,他说道:“只是不知道你们谷主是谁?” 那女孩子笑笑,说道:“是她。” 众人忙回头,他们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女人。你一见了她,便知道女人的华贵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慢慢踱步,来到了众人面前。 她戴着面纱。 白眼盯着她,十分激动,他问:“我既是女人谷里的尤物,我要你现在摘下面纱,你做不做?” 女人的声音很是温柔:“我不能摘,因为我对神发过誓,只有我的男人才能让我摘下面纱。你要是一会儿真能做了我的男人,便能看到我。” 她声音温婉,如对情人说话,让人生出无限痴想。 听一听她的声音,便知道她这人十分美貌,你便心里焦渴,想一睹她的真容。 忽地有人咳了一声,众人看去,咳的人正是那个在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大侠米离。他慢条斯理地问:“请问谷主,不知道流花女人谷的规矩,是不是容得男人说话?” 那谷主对着米离,像是微有笑意,她说道:“不知道米离大侠有什么话,说出来便是。” 米离笑笑,他道:“你流花女人谷在河中府境,河中府被你搅得鸡犬不宁,动不动溪水里便漂出去一具死尸。男人固有可恶的,但怕也不是全都罪在不赦。我看你这谷里女人,也大都看不顺眼。是不是我看不顺眼的人,我便可杀她?” 那谷主幽幽道:“不知道米离大侠看谁不顺眼?” 众女人何尝看过像米离这种男人?从前来的男人有的无趣得很,一听得三日后便死,一个个早就吓得腿软筋麻,哭天抹泪了,哪里还顾得在这谷里作乐?少有的大胆人敢对谷里的女人强暴,知道必死,索性为难谷里的女人一回,作践谷里的女人一回,以泄他心内愤恨。但连那样的男人也是极少,更不曾有什么人敢对着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发难了。 果然这个大侠米离有些胆色。 只听得那谷主说道:“你要是该死,自是得死。在谷里死也是一死,在江湖上死也是一死。譬如你米离米大侠,在江湖上早已经是死人了,偏你不甘寂寞,又从地下爬出来,谁说你该活着?你死了一个心上的女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惜你米大侠偏偏还活着,你说是不是也有些不对?” 这女人说话莺声燕语,很是好听,虽是说得刻薄,但听来很是委婉,像在劝人。 米离一噎,他再也无话,又如呆怔,痴痴看着空中,是不是那个在冥冥中的情人鱼漂儿又让他生出痴心情苦来? 那女孩子笑笑,对众男人一揖,说道:“如是无话,我说过之后,你们几个男人便是谷里的尤物了,你们愿意让谷里所有的女人服侍你们,也能做到,但愿你们能快意快活。” 女人们“哇”地一声叫喊,个个快乐无比。 谁见过这么狂欢的女人?谁见像流花女人谷里这般的狂女人? 一个女人胖得像猪,却偏偏一件衣服也不穿,她的身子给人看来,只有一双颤动的奶。她总是哈哈大笑,笑声如黄钟大吕,很是响亮,把谷里的山也震得直响。 她叫道:“好,把那个男人弄来!” 有人喊:“哪一个男人?” 那胖女人叫道:“哪一个?自是那个对女人最钟情的一个,你们叫他大侠米离,我叫他小男人!” 众女人一齐拍掌,拍掌声齐齐整整,响成一个点儿,像齐齐踏步。 那些女人抢上去,把坐在椅子上的米离抱起来,一直扔到胖女人的怀里。 那胖女人力大,一扔把米离扔到她肩上,叫道:“走啊,难道在这破亭子里做事么?” 所有的女人疯一般扑向亭上。 她们要扑男人。 ×      ×      × 天正中午。 女人都在狂欢。 十一个女人弄来了一个钱小小。 钱小小笑,笑得很不自然。他看着后面的人,在下面有观望的人。那些人大都是流花谷里的疯女人,只有一个钱串儿在那里毒笑,她笑的时候只看着钱小小。 她笑得很开心。 钱小小似乎对那个钱串儿比对别的女人更是关心,他盯着钱串儿的眼神不动。 有一个女人说道:“看他那样子,呆头呆脑,说不定没什么乐趣。” 另一个道:“我来玩他,我从前的男人便是一个小男人,他小的时候,我侍候他,那个王八蛋一成人时,竟在床上放一堆蚯蚓,我一大早看他时,见那被子脏了,我问他是什么东西。他嘻嘻笑说是我生的虫子,后来他便害我,要我捉蚯蚓。我看小男人便恨,我来对付他。” 那女人是一个瘦骨筋筋的女人,钱小小吓得闭上了眼睛。 他在心里大叫:天哪,就是让我死在谷里,也得给我一个好人啊?! 第十八章 小男孩儿也被人玩 七月四日,是女人谷里的节日。 有十一个女人正围着钱小小玩乐,她们知道,就是钱小小现在如何命令她们,她们也得听从。但过了这三日,他就是她们的掌中玩物。她们要他怎么死,他便会怎样死,何必惧他? 她们要好好快乐快乐。 这是一些喜欢小男人的女人。 她们从前的那些苦日子,多多少少都与小男人有关。 瘦骨伶仃的女人正要上来对付钱小小,忽听得一个女人冷冷笑道:“等一等,你的那一点儿恨,就能对付他了么?” 瘦女人火了,盯着那个女人,说道:“你说什么?我对付不了他,要不要我做给你看?” 那女人笑了,说道:“我说你只是一个恨小男人的人,你那一点儿仇恨,在我们眼里,却是很平常。你莫不如让我说。大家都说说,看谁对小男人的仇恨最大,再让她来对付这个小男人,这样做好是不好?” 都叫好不止。 一共有十一个女人。 十一个女人,便有十一个故事。 先是那个女人说,她当然再也说不出什么新鲜的事儿来了,只是再说说她的那个小男人,他打她,让她捉蚯蚓。 轮到了那个拦她的女人说。 女人说,她从前有一个男人,那是一个小男人。他在店里做伙计。从前他的主人是一个好人,后来便换了一个恶人做他的店主了。那店主天天说他:你这么个矮子,怎么能讨到一个老婆?你老婆是不是比你高啊?他敢怒不敢言,一回来便打我,他打我时,叫我跪地上,骑着我脖子,问我:你还高不高了?我说我不高,我不比你高。后来我天天挨他打,吓得真的不敢高,我从那时起,便成了一个弯腰驼背的女人了…… 她看着钱小小,说道:“他是一个小男人,他像我过去的丈夫,我要好好宰他……” 钱小小的眼睛盯着她,慢慢问道:“只是不知道你丈夫他现在哪里?” 那女人冷笑:“他死了,有一天他正在喝酒,又开始唠叨我。你猜我怎么样了他?” 钱小小当然不知道。 那女人说道:“我抓起一双筷子,直把这一双筷子捅进了他的嗓子里。” 众女人都笑,都叫捅得好。 到了第三个女人,她看着钱小小,说道:“我的小男人姓钱。” 钱小小笑了笑,说不上是不是苦笑,他笑道:“我也姓钱。” 女人不理钱小小,自顾自说:“我那个小男人是一个傻子,他只是天天要我给他摸鼻子上的一个肉包。我不理他,他便大喊大叫。他一叫,他那个老爹便来弄我。他老爹一边弄,一边对他的傻儿子说:你会不会?他一弄就把我弄昏,在我的那地方一踢再踢,直把我踢得昏死过去才罢。我恨小男人,我尤其恨那种狗屁不是的小男人。 这女人尖声而笑,笑得很涩。 第三个女人看着钱小小,说道:“我从前的男人很有钱……” 钱小小冷冷道:“我没钱。” 那女人大声道:“我说话时你别插嘴!” 钱小小一咧嘴,他怕女人,很怕那凶女人。 那女人过来,“叭”地打了钱小小一个耳光,脸相十分凶狠,但转眼间便变成了笑眯眯的甜模样,轻轻呢喃:“你喜欢不喜欢凶女人?” 钱小小不知所措。 第四个女人上来,先是抚摸着钱小小的头发,眼睛闭着,像是体味温柔,慢慢说:“我从前的小男人很喜欢我,你知道不知道?只是后来我看他太小了,他太小了,什么地方都小,你明白不明白?” 钱小小的声音很冷漠:“我不明白。” 那女人细语如丝:“你得明白,男人有的地方可以很小的,但有的地方不能太小。” 女人那媚样儿,真是软到了骨头。 第五个女人贴着钱小小,轻轻说道:“你是今天谷里的尤物,你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你喜欢做什么?告诉我好了。” 她伸出舌尖来,舌尖软而腻,慢慢舔着钱小小的脸,把钱小小舔得心一耸一抖。如果被她这般舔下去,岂不把一个钱小小舔得难受欲死? 但第六个女人扯过了他。 “你有没有过女人?” 钱小小回头,他看不见钱串儿了。 钱串儿去了哪里?她是不是不愿再看钱小小的苦样儿? 钱小小笑笑:“有过。” “几个?” “一个。” 那女人尖声笑,声音如在冰面上滑,尖刻而锐利。 “你得知道女人有什么不同,你看看,我叫你看,你得先看,看一眼便说得出这几个女人的不同,那样你才是真男人。你能不能说出来?” 钱小小懒懒洋洋:“试一试。” 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第十个,一直到第十一个女人都站到了他的面前。 都是养得光滑如玉的肌肤,平平坦坦的小腹,都满是恶意的笑。 她们是不是都一样? “看上去都是一样的女人,你知道不知道她们有什么不一样?”钱小小凑上去看。 “其实用不着那么看,她们不会一样……” “你要是看不明白,便有苦头吃了……” 钱小小突地跳起来,一拳打在第七个女人的面门上,顿时血流如注。 女人都愣了。 钱小小跳脚大笑:“果然看出来了,她鼻子流血了,一流血,她那小模样果然与别人不同。” 这女人的眼里露出了凶光,她恨恨地过来,伸出手去。 钱小小看她,心里满不在乎:你一个柔弱女子,就是抓住了我,又能怎样? 不料那女人一揪钱小小,竟把他活活拎了起来,恶狠狠道:“你以为你是尤物,我便不会宰了你么?你就是到天台上,我也会活活咬下你那块肉!”她一抡,竟把一个钱小小摔在地上。 钱小小被摔得七荤八素。 他再也笑不出来。 五个女人坐在他身上。 谁知道被五个女人坐在身上的滋味儿?只有钱小小。 这真个是享尽温柔,也真个是不能温柔。 一个摸着他的脸,说:“忍耐些。你是尤物,你是谷里的尤物,你知道不知道?” 一个又说:“你得笑,尤物这几日都得笑。你不笑,怎么能让人知道你是尤物?” 五个女人都在喜欢钱小小,她们的喜欢是掐,是捏,是揉,是打。 钱小小被喜欢得叫了起来。 他大声吼道:“女人谷里没规矩!女人谷里没规矩!” 听了他叫,那五个女人慢慢站起来了,她们看着钱小小,眼里满是怨尤:你说说看,女人谷里怎么没规矩? 钱小小也是气急了,他大声叫道:“我是尤物,我是你们女人谷里的尤物,你知道不知道?你们女人谷里的规矩,是这三天我说什么,你们便做什么,对不对?” 谁敢说不对? 钱小小看看她们,见她们一个个都是束手而立,站在那里看他,像是一个个肃然而立的侍女。 他大笑,笑道:“快啊,快来,侍候你们谷里的贵客,三天后你们杀我也罢,吃掉我也罢,今天我不是你们的贵客么?过来,都给我过来!” 一十一个女人不知道这小男人要做什么。 ×      ×      × 天色渐晚,从谷里吹出一阵阵冷风。 在谷里的男人都有些不对劲儿,不知道他们会得到什么艳遇。 白眼只是昂着头,似能看得透世上的一切隐私。 狐妹笑,女人般掩口而笑。 米离仍是坐在椅子上,像是谷里的一切人与事都与他无关。 只有飞隼黎亭瞪着眼看着那些女人。 女人们看着他们,换了一副嘴脸,她们变了,像外面那些规规矩矩的女人。 女人一旦规矩起来,这世界岂不是也变得可爱起来? 女人们看着男人,她们的眼珠子如果能挖出来,一定会全落在这些男人身上。她们小心翼翼看着男人,因为男人是她们的“尤物”。 什么是“尤物”?你最喜欢的东西,也算不上是尤物。你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捧它看它,天天想它念它,捧在手里怕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怕就是如今女人谷里的“尤物”了。 女人的“尤物”? 从前只听得人说“天生尤物”,说的是男人喜欢的女人,那女人很风骚,很可爱,很让男人心急火燎,那女人便被叫做“天生尤物”。可谁想得到,男人会成为女人的“尤物”? 钱不多看着众人,心不在焉,在想着他的儿子钱小小:钱小小如今在哪里? ×      ×      × 钱小小正在一间大屋子里。 他坐着,喊了一声:“来茶!” 便来了茶。茶是上好的龙井。 他坐着细细品,一边喝茶,一边说道:“这茶是不错,但光茶好水不好。我家从前的茶,水也是上好的,非是川峡的水不甘,非是天雨的露不甜。这中间的好处,难对你们这些俗人分说。” 他像是大富翁。 看着他喝茶,那一十一个女人恨得咬牙,听得见有人银牙叩响。 钱小小笑了,乐道:“我喝茶的时候,你们最好没一点儿动静。你听着,我喝的时候,滋滋,滋滋,这声儿,你们说,好听不好听?” 女人都说好听。 谁敢说他喝水的声音难听,便是得罪了“尤物”,得罪了“尤物”,那还了得? 钱小小一叹,说道:“我从前不知道女人有什么不一样处,你告诉我,你与她们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那个想折磨钱小小的女人。她盯着钱小小,明白钱小小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笑了,笑出了笑靥,笑出了酒窝窝,又笑得媚媚的:“你愿意怎么说,我便怎么告诉你。” 钱小小说:“我看看,你脱衣我看。” 她有一些犹豫,也有一点儿羞涩,但又怕钱小小生气,便得听他,忸怩了一阵儿,便成了一个赤身人,站他面前。 钱小小笑,拍手而笑:“原来我以为你有什么过人处,你不也是一个女人,不也是一个笨得白白胖胖的呆鹅?” 女人有的也掩口笑,但又不敢明白笑她,只是羞口半掩,欲笑不笑。 那女人变了神色:“我最恨男人叫我笨鹅,我从前的那个小男人叫我笨鹅,你猜我怎么样了他?” 钱小小装出吃惊模样:“莫不是你也把一双筷子插进了他的喉咙?” 女人双目瞪瞪看他:“我喂了他一钱砒霜,你猜他什么样?” 钱小小不笑了,一个喂男人砒霜的女人,怎么也不好笑。 女人的声音很平静:“我看着他吃,你知道不知道吃下砒霜的男人先是哪儿疼?” 钱小小没吃过砒霜,自是不知道男人先哪儿疼。 女人和声细气:“我告诉你好了,省得你吃砒霜时难受,你先是那男人的根蒂一抽一抽的,很难受。再是你的鼻子热了,流血。后来更不妙了,你??耳朵呼隆隆地响,再也听不见声儿了。最后便是屎尿齐流……是不是不大好玩?” 钱小小看她,想不起来她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要是得罪了她,她会不会给钱小小吞砒霜? 她慢慢敞开怀,一双玉乳如霜,但怀里藏的是一个小小包包儿,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好了,剩下的这一点儿砒霜,便留给你好了,明日你上了天台,我便给你服砒霜。” 钱小小想笑,但笑不出。 当着这些仇恨男人的女人,一些疯狂痴醉的女人,你能怎么样? 十一个女人又都笑了,看着她们的“尤物”笑了。 世上的男人都不怕女人,因为他们最后都能征服女人,男人一旦能征服了女人,这世界便平静了。 要是男人做了女人的“尤物”,这世界是不是会又回到混沌初蒙? 第十九章 男人的快乐 男人的快乐是什么? 只有那几个男人心里知道。 他们到了这流花谷,便是谷里女人的尤物,他们只能快乐地度过三天,然后便是一死。 他们未到谷里前,只觉得流花女人谷神秘,此时才知道谷里的男人为什么都没了,男人到了流花女人谷为什么再也出不去。 他们只有一死。 他们怎么办? 只有一条路,快快乐乐地过上三天,然后再一死。 ×      ×      × 飞隼黎亭站在一边,冷冷看着谷里的女人。 那些女人都锦衣浓妆,眼巴巴地看着他。 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都恨男人,但谷里不会总有男人,尤其是那些“尤物”,总不会天天有。 有“尤物”的时候,是流花女人谷里的节日。 她们一年里只有这三天才最快乐。 一个女人高声叫道:“飞隼黎亭,你快过来!” 飞隼黎亭盯着她,那女人竟把她的衣服一撕,“哗”地一声响,上衣便撕得碎了。看得出那玉臂雪肌,她嘻嘻说道:“黎亭,你是不是一个无用的男人?” 飞隼黎亭的脸色一忽儿一变,他恨这些女人,她们此时玉色生香,但她们并不是男人的玩物,她们要玩男人。 女人的怯怯神情,能让男人生出勇气,能玩弄男人的女人,也让男人生惧。 黎亭不敢与这个女人兜搭。 他看着那女人,这是一个大块头的女人,她浑身无一处生得不美,但一个美妙好看的大块头女人走到他面前,使黎亭生出一丝丝恐惧来。 他怕。 他一生中,少说也玩过几百个女人,他闯荡江湖,嬉戏青楼,对于女色,从来不曾当回事儿。随手拣来,再随手抛却,真个“一夜情郎”。 如今竟然败在了流花女人谷里,让他心有不甘。 他不动,对于那个大块头女人没有一丝反应。 女人走到了他面前,搂住了他。女人玉臂虽长,但也不乏温柔,对他说道:“你要不要我当众好好吻你?” 也不容得他说话,那女人就低下头去,啧啧有声地吻起他来。 他是飞隼黎亭,从来不曾被人这么亲吻过。 这哪里是亲吻,就是剥皮,也没有这么厉害。 一啄一下,像是针刺一般。 飞隼黎亭像被人扎了一下,大声叫嚷。 那女人愀然不乐,对他道:“黎亭,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黎亭突地出手,一下子便扼住了她的手臂,他大叫道:“都让开,要是不让开,我便宰了她!” 他忽地觉出不对了,他看到了那些女人的脸色,她们的神色不对,她们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他怀里的女人仍是笑语依依:“好,好,你便杀死我好了。” 他忘了,这是一群疯子。他以为能胁迫一个女人,便可以走出这流花女人谷,他想错了。 想错了的事儿,便得付出代价。 他必须为此事付出代价。 那女人忽然一叹:“你何必要抓住我?你是谷里的尤物,就是你要我死,我也不在乎。你要不要我在你面前自尽?” 她声音平静,根本不把她的生死放在心上。 如果你要一个人死,她很怕死,对于这事一定很在乎。但她不怕死,你要她死,又有什么了不得? 飞隼黎亭只好放开了她。 那女人的衣服被她自己撕得碎碎的,便身上的雪肤看得清清爽爽。她对黎亭道:“你错了……” 飞隼黎亭看着她。 她对黎亭说道:“你在流花女人谷里杀死一百个女人,也出不得流花谷。你只有一个办法,才能活下去——就是谷里有一个女人,肯为你而死。” 如果有一个女人肯为他而死,他才能活下去。 黎亭的嘴唇颤抖。 他不知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看看周围的女人,她们都是伤情人,怎么肯为一个男人而死?她们只是一心一意要弄死男人,怎么能替他死? 他忽地大声笑了,笑声颤抖。 他大叫道:“你们还不快来,来侍候我!” 女人们都过来了,她们看飞隼黎亭,再也不像是看一个活人。既是一个死人,他愿意做什么,便叫他做好了。 黎亭抓过一个女人,这是一个娇小的女人。 一抓过她来,便觉得出她是瘦若无骨,柔若有肌。飞隼黎亭哈哈大笑,狠命揉搓着那小小女人。她一会儿便娇声气喘。 她的脸上有一种兴奋,这是快乐,是激动。 她狠命地叫:“狠些,狠些!” 是不是她从前的男人也是一个凶狠的人?是不是她从前也被男人狠命揉搓过? 所有的女人都围上来了,她们当然受不了飞隼黎亭的这一番挑逗,她们愿意与飞隼黎亭寻欢,他们情愿一醉在黎亭的狠命揉搓下。 女人多,男人少。 这是流花女人谷的怪事。 就是少有的这几个真男人,也会在三日后的日出时全都毙命,最后流花女人谷里只剩下女人。 黎亭抓过来女人,他笑道:“我从前听得人说,女人都是贱人,你不害她,她也害你,莫不如你一来便是害她,她就老老实实了。” 他要把这些女人弄成老老实实。 众女人看他,不知道他想什么花招。 “拿来鞭子!” 拿来了鞭子。 飞隼黎亭大吼:“混蛋,为什么只拿来一条鞭子,我叫你拿来十条鞭子!” 果然真的拿来了十条鞭子。 飞隼黎亭大笑,叫道:“你们这些人,一左一右,都给我站好!” 两排女人,各自听命站在两边。 看着这些桀骜不驯的女人乖乖听命,站在两边,飞隼黎亭大乐,他叫道:“好,左边的先拿鞭子,抽右边的女人!” 本来不愿做,但此时的飞隼黎亭是谷里的尤物,他愿意怎么做,便由得他做好了。 “叭——” “叭——” 飞隼黎亭大吼道:“你会不会拿鞭子?你看我的!” 他一把抢过一个女人的鞭子,狠狠地抽女人。 飞隼黎亭大声吼叫,气喘吁吁,叫道:“看我抽!看我抽!看你们这些臭女人,我叫你们看我的厉害!” 对面站着的女人先时还能站住,再抽上几鞭,便听得吟唤声声,十分痛苦。 飞隼黎亭大笑,叫道:“好,便是这般抽,好好干!” 仍是“叭叭”地抽人。 看来,飞隼黎亭不想好好过了,他知道在流花女人谷里早晚必是一死。他既是要死在这些女人手里,何不早早把她们折磨一番? 两排女人中,已经有一排浑身鲜血的人了。 飞隼黎亭大叫:“把鞭子给你对面的人!” 鞭子易手了。 飞隼黎亭对那些身上沾满了鲜血的女人说:“你们知道不知道她们也恨你们?不然你们的身上哪来的鲜血?你们好好抽她们一顿,要她们也尝尝厉害!” “叭——” “叭——” 果然是一顿好抽。 皮鞭下,有女人的低声吟唤。 有人软语一叹:“飞隼,你也太狠心了。” 他慢慢回头,看到了一个蒙面女人。 这个脸上总是蒙着面纱的女人,便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谷里的女人说,她叫流花。流花,很响亮的名字。 只知道她们是那关东补袜子人的后代,也知道她们都是一些伤心人,但她究竟是谁,无人知道。 飞隼黎亭冷冷道:“谷主来了,莫不是要告诉我,你们谷里的尤物,不能随意做什么事儿么?” “不是。” “谷主来了,不知有何见教?” 她笑了笑,她的笑如一阵春风,像一袭春雨。 “飞隼,你要是对她们好一点儿,你三天后上天台,会有人心里对你有一丝怜惜,那时你岂不是会死得轻快些?” 飞隼黎亭说道:“我听得人说,女人谷里的人一个个狠毒无比。” 谷主妩媚地一笑,那笑足以荡人心魄,她轻声道:“飞隼,你害天下的女人不少,死在女人谷里也值了。何必这么烦恼?” 飞隼冷哼一声,他抬起了头。 他是不是想起了与他春风一度的那些女人? 女人是先扑上他怀里的。但此时对这些女人说什么,也是白说。 飞隼笑笑:“我听说谷里有规矩,凡是来谷里的男人,都有权做一回‘尤物’,他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对不对?” “对。” “好!” 一声刚落,那飞隼黎亭夺鞭在手,“叭叭”飞鞭向那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打去。 一声声惊叱,一声声呼叫。 天下有三大恶处,那就是疯人楼、恶人岗,流花女人谷。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是天下恶人众望所归处。谁敢对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不敬?谁敢对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出手? 女人们一拥而上。 但见那谷主的衣裙竟是血迹斑斑。 她不躲不避,看她神气,分明是有一身深不可测的奇世武功,但她不躲不闪,只是静静受着飞隼的鞭笞。 她身子一颤一抖,分明也受不住那摧残。 有女人在叫:“你竟敢对谷主无礼?!” 更有女人在怒吼:“把他撕碎!!” 女人一拥而上。 女人的愤怒,足可以把他撕得粉碎。 她们的手都长,人都很快,手抓到了他的身上,扯起了他,“叭”地一拳,击在他的面门上。只是嗡地一声响,便叫他昏昏沉沉,他身子一趔趄,险些跌倒。 又有女人狠狠掐他男根,使他尖声叫起来。那女人恨道:“你想在外面世界逞能,算你飞隼有种,你想在流花女人谷称雄,是不是想找死?” 黎亭想死,他恨声嘶叫,没一个女人肯听他。 “住手!”声音很平静。 他看到了谷主,她的身上有血,是在他的鞭下抽出的血。她看着飞隼,说道:“他是‘尤物’,在三日内,他愿意做什么,让他做好了。” 谷主走了,飞隼看她娉娉婷婷的模样,心里不知是啥滋味。 女人们看着他,像是看着猎物。只有野兽在琢磨如何吃食物时,方才有这般眼神。 一个男人一生再不幸,也不愿意让女人们这般看他。 飞隼突地大叫:“你们这些臭女人,快来侍候我!” ×      ×      × 飞隼到了一间很好看的屋子。 这是流花女人谷里的好屋子,屋子里有许多的屏风,屏风画的是女人,一色的女人,都在空中飞,两两交接,做那乐事。 让飞隼这样的男人看了那些画,也禁不住眼热心跳。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平日没有男人,她们一定是相互在一起,聊以自慰。 飞隼黎亭大叫道:“过来,给我脱衣服!” 过来了一个女人。 她低眉顺目,跪在飞隼黎亭面前。 此时的女人,真个是女人。 飞隼黎亭狞笑:“伸出手来!” ???为他是“尤物”,他要她做什么,她便得做什么。 飞隼看着她的手,低声笑:“你是个女人不是?” 那女人抬头看他,面色愠怒,她是女人,一个很有几分姿色,漂亮极了的女人。怎么问她是不是女人? 飞隼说道:“你是女人,女人的手应是什么样子,想必你也知道。人家说,柔荑雪白,寸心动动,说的就是女人的手。你看女人的手,看得雪白,看得心动,方才是女人的手啊。你这手哪里像是女人的手?人家荆轲大声一叹:‘真是美人的手啊’,说的就是那手。你看看,你看看,看看你这手,哪里有一点儿好看之处?” 飞隼突地抓起那女人的手,狠狠地在她的手上咬了一口。 女人不叫不嚷,眼里却疼得流出泪来。 所有的女人都盯着飞隼。 他是她们的“尤物”,她们一定得听他的,只有三天。其实没有三天了,不是已经天晚了么?还有两天零一夜。 飞隼大笑,叫道:“都来,都来!都过来与我快乐!” 所有的女人都围在床边,她们不知道飞隼黎亭会出什么新花样儿。 第二十章 白眼 白眼是男人,但他不是一个可人心意的男人。 如果他在街上走,没有一个女人会回头看他。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都盯着那几个男人,没有一个人肯来光顾他。 他做流花女人谷里的客人,是最受冷落的。 他没有眼睛,没有女人会喜欢没有眼睛的男人。 白眼慢慢走,奇怪的是,他从来不曾来过流花女人谷,但他走路那神态,像是胸有成竹,像在一条一向熟悉的路上走。 他不走了,对面有一个人。 那人是站在路中间的,她停在路中间。 “你是谁?” 白眼的问话,没人答。 是一个女人,他嗅到了一种很好闻的香气。 女人不说话,但白眼能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也知道她目今正斜着眼睛看他。 “别斜着眼睛看人,尤其是看一个残废人。” 女人问:“你残废么?” 这一句话问得很糟,你向一个残废人问他是不是残废,这问话好残酷。 但白眼抽了一口冷气。 他站在路中央,手里握着一支竹简。 远古时,大臣上朝时用的是竹简,后来改用了玉圭,孔夫子还叹气说:“完了,从此天下大乱了。”他的弟子子路问他为什么,他说:“如果用竹简,世人知道做大臣也没有什么威风,要是换了玉圭,人家知道做大臣威风,岂不是都愿意做大臣了?天下从此乱了……” 世上的大臣已经没人再拿一支竹简了,只有一个白眼手里握着一支竹简。 他用这一支竹简做什么? 女人问:“你用竹简做什么?” “杀人。” 果然是用做兵器。 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有这么好听的声音的人一定是美女。 白眼的眼睛斜着,他听得很专注,再说:“我听你的声音很熟。” 很熟,就是说他白眼从前见到过这人。 女人笑,笑声很轻,但也有一点儿放荡:“你在哪里见到过我?莫不是在你睡不着觉的时候?” 她笑得有点儿紧张。 白眼忽地一叹:“你不该笑,我知道你是谁了……” 一句话刚刚落音,便听得那女人一声娇叱,扑上去出手。 一见她出招,便知此人狠辣,她先是叫了一声,然后手下先递出一招。这一招在先,却是很慢,右手握着几支银针,直慢慢刺向白眼。 白眼无眼,便看不出她的银针。 眼见得那几枚银针将要刺在那白眼的身上,忽地白眼一跳,蓦地一声清啸,人飞出了几步。 女人惊诧了,莫非白眼只是佯装眼瞎,他什么都看到了? 她不敢再出手了。 她的手下功夫,绝不会是白眼的对手。 “你看到了?” 白眼一叹:“从前也有人这么暗算我……” 听他的口气,真是痛深恶绝。 白眼道:“你小心了!” 他恨,恨这些一心想要暗算他的人,他一定要把这些人都杀干净! 一阵狂飙,一阵恶风,白眼的攻势十分猛烈。 他用一招狂扫,一连十八腿,腿腿踢向女人的要害,虎吼声声,一连向女人出腿,不让她有一丝还手之机。他用手里的竹简出招,招招砍向女人! 女人也出手,但她出手太弱了,她的手不待伸出,便让白眼占了先机,“叭”地一击,她身子直如飘鹞,跌飞出去。“叭”地一声巨响,人摔在地上。 白眼身子飘忽,姿势曼妙,一抓抓起她。 “告诉我,你是谁?” 女人一叹,叹得有滋有味儿:“我告诉你,我只是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 白眼招起了头,他想了想,说道:“我从前一定看到过你,你到底是谁?” 女人不语,她宁死也不说。 软玉在前,如温香抱怀,白眼的脸色也渐渐好看些了,他慢慢说道:“我从前见过你,我一定在哪里见到过你,我见过你……” 女人轻轻窃笑:“你是谁,你从前……眼睛也这样的么?” 当然不是。 他从前是谁,他的身姿十分曼妙,就是让大侠米离来与这女人动手,也不见得会比白眼更强。 他究竟是谁? 他的手扼住了女人的脖子。 她轻轻说:“你要不掐死我,你要做什么,我便为你做。” 所有来女人谷的人都可能在今天听到这一句话,但唯有白眼只听得到这一个女人对他这么说。 他动心不动心? 白眼怒道:“你错了,你想杀我,你一心想杀我……” 他浑浑噩噩的眼球又像是想什么了,他仰着头,在想着他的过去。 女人说:“你放了我,我便听你的。” 白眼笑笑,不作声,他一直扼着那女人的咽喉,一直到了那女人双腿乱蹬,直挣得不能动为止。 白眼杀死了一个女人谷里的女人。 他慢慢站起来了。 明显地,他闻到眼前的杀气。 “谁?” “是我。” “你是谁?” “流花女人谷谷主。” 原来是谷主,她来做什么,是来杀白眼的么?但她看着白眼杀人,为什么不出手救人?她是什么意思?她有什么心思? 谷主说:“你杀死了流花女人谷的女人,罪在不赦!” 白眼笑笑,说道:“我从来不曾打算活着出去。” 对不怕死的人,你有什么法儿? 谷主对他说道:“你的武功,很像一个人。” 白眼淡淡道:“是么?我的功夫像谁?” 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也是一个女人,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这香气直袭白眼,七窍八孔都很是舒服。 这究竟是什么香气? 美女在前,犹如夜梦。 美梦在夜,如醉如痴。 白眼的梦会不会成真?他眼前的人究竟会不会杀死他? 忽地,那谷主出手了,飘若轻鸿,轻若细羽,人在他身前,直飞出去,慢慢回旋,再突冲至他眼前。 白眼不动。 谷主道:“白眼,我如出手,你已经死过了七次。” 白眼笑笑,说道:“人不能死七次,你再有本事,也只能让我死一次。” 白眼笑了。他一笑,让那谷主顿是大大惊讶,没有人像白眼这般有霸气,他那一笑,居然是一副霸主神情,倨傲、残忍、狂狷,不可一世。 谷主看得呆了,她瞪眼看着白眼。 白眼绝不是凡人,他一定是武林中的一个宗主,他会是谁? 白眼虽是准备让谷主出手,与她放手一搏的。 但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你会死在天台上。”转身便走了。 只听得轻轻风声。 白眼不动了,他站在那里。 谷里的风紧,他一阵阵听风,听得心也痴了,像是能从那风里听出来什么秘密。他一会儿便把一双手握得苍白,他太用力了,竟握得他一双手失血。 如果此时那谷主看到他的一双手,她一定会惊呼,她会想起来这白眼是谁来了。但她走了,没人看到。白眼的手就是失血一整天,也绝不会有事。 因为他是白眼。 ×      ×      × 仍是一个人茕茕独行。 仍是那么落寞。 面前站了一个人,仍是香气逼人,但这一回的女人却不是那香艳浓浓的香气,而是那种袭人入怀的处子体香。 这是一个纯净女儿。 “你一个人逛?她们都不陪你?” 白眼笑笑:“你是谁?” “谷主的女儿。” 刚与谷主相遇,这一会儿他又遇上了谷主的女儿,他是不是很倒霉? 白眼笑笑:“你一个小姑娘,不怕我宰了你?我刚刚掐死了一个女人。” 姑娘听得笑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一点儿惧意:“我不怕你。” 她伸手来牵着白眼,白眼的心一颤,觉得那一只手很软很香,像一块软玉,握在他的手里,让他的心也一哆嗦。很香很香,也是很乖很乖的乖女儿? 两人到了一座楼前。 白眼看不见,他问:“这是什么地方?” 女孩儿嘘他一声,说道:“别动,这里便是女人谷里的禁地。” 女人谷里还有禁地? 但听得她说,确像是确有其事。 ×      ×      × 像是一个山洞,她扯着白眼的手,慢慢曲曲折折地入了楼,直走入洞去。 白眼低着头,也不出声,只是一味地跟着她走。 只听得有滴水的叮咚之声,听那声音,知道洞很幽深。 走得很久,方才听得那姑娘叹了一声,说道:“到了,你坐好了,你知道不知道这地方?” 白眼当然不知道。 她说:“我从前也不敢来这里,后来有一回,我闯进了这里,才知道女人谷里有这一个秘地。” 洞里很香。 白眼坐下了,他摸到了硬硬的石灰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姑娘说:“这是一个洞,洞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这些东西很怪,你要不要看一看?” 他不答。 姑娘的声音很好听,也满是歉意:“对了,我忘了你的眼睛……我告诉你,好不好?” 姑娘的话如梦:“这里是女人谷里的秘密处,从来女人谷里的人要死时,方才到这洞里来一回。我只是知道,每一个来这里的女人都哭过,把她们的东西放在这里……” 白眼的心跳得厉害,他也许知道了女人谷的秘密,那样他岂不是不会在女人谷里白白送死? 他的声音很急:“你能不能让我摸一摸,这里都有些什么?” 女孩儿的声音很脆:“能。” 先是摸到了一把软软的草一般的东西。 女孩儿说道:“这是一束头发。” 头发很硬,像是男人的头发。 女人谷里的女人,何必要留着男人的头发? 白眼摸着头发,好久不语。 他再摸到的是一方绣襦。那女孩儿说道:“这只是一块绣襦,不知道她死时为什么把这一块东西放在这里……” 死人的秘密,有时难向活人分说。 白眼摸着那一块绣襦,绣襦上有字,他问:“绣襦上写的什么字?” 姑娘一阵羞涩:“不说它,好不好?” 白眼抬起了头,说道:“你是流花女人谷里的人,你恨不恨男人?” 她很茫然,她恨不恨男人?谷里的女人都恨男人,她头一回见到的男人便是白眼,她恨不恨男人? 她不知道她该不该恨男人。 白眼道:“告诉我,那上面绣的是什么字?” 她轻声如梦:“生生死死,也是同心。” 白眼明白了。 他听得姑娘说话,一件件说出那洞里的秘密,洞里的东西都是那些恨极了男人,一生一世只愿捉弄男人的女人死时放在这里的:有男女定情的物件,有女人送与男人的礼物,也有男人用的东西,像剑囊琴袋,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什。 女人们放不下的,原来是男人的情,她们为何要把这些东西放在洞里?她们是不是在临死前对于心内的那一点儿温馨还恋恋不舍? 他是男人,他是过来人,他知道这心思。 他是不是想得对,女人谷里的女人也该有情? 第二十一章 不赌也得赌 女人谷里的女人很是豪放,她们要的是日日放纵。 如果没有男人,她们一天天的日子会很平静地度过,但这种日子太枯燥了,她们需要刺激,需要男人。 用男人来使她们的血再沸腾一次,使她们知道自己仍是女人。 女人谷里的女人再也不平静了,她们聚在街头,围住了那几个男人,她们需要那几个男人。 如果任她们去做,这几个男人转眼间便会成为一具具累死的尸体。 没人能阻止得了她们,因为她们是流花女人谷里的主人,她们愿意做的事儿,世上任谁也阻止不了。再说这七月七日是她们的节日,这几天她们快乐着呢,谁敢对她们说上一个不字? 谷里的女人满身媚气,她们向男人进攻,像是摇起了尾巴的孔雀,向男人炫耀她们的美丽。 ×      ×      × 钱不多被十七个女人包围住了。 她们都是谷里的财主,她们围住了钱不多,人人大声叫嚷,像是叫春的猫儿一般。 钱不多看着她们,实在听不清她们都说些什么。 待得她们叫过,嚷过,看钱不多时,竟是平平静静,纹丝不动。 一个女人道:“钱不多,我们这些人都是谷里的富人,你知道不知道?” 钱不多笑笑,他当然不知道,他知道京都有富人,天下最富的人便是他钱不多;但流花女人谷也有富人,他却是头一回听说。 谷里当然也有富人。 眼前的十七个人都是谷里的富人,她们围着钱不多,只是眼盯盯地瞅着他。 钱不多笑了,他突地来了精神,蓦地觉出了一个道理:只要有人在的地方,他钱不多就能找得到乐子。 钱不多乐了,他盯着那个胖女人,她是流花女人谷里最富有的富婆。钱不多说道:“你有多少财富?” 富婆一提起她的财富来,不由得满面红光,她嘻嘻笑道:“我有七万两银子,别的珠宝不算。” 她是流花女人谷里最好的梳发人,如果谷里流行一种新发式,一定是她先梳出来的,她是谷里最受宠的人。 人人都讨好她。 谷里虽是只有女人,但女人与女人在一起,那发式也得新奇,能压得倒一切人才行。为了这个,女人们不惜把手里所有的银子都给她。 钱不多问:“你有多少珠宝?” 她笑笑,笑得很傲:“我有一间屋子,装的都是珠宝。” 谁装珠宝用得上一间屋子?她也足以自豪。 但钱不多忽地哈哈大笑,他一笑时,顿叫那些女人瞠目。 钱不多笑什么? 钱不多问:“你知道不知道有一部书叫做《大宋珍宝御览》?” 女人很是泄气,她看着钱不多,说道:“知道。” 钱不多说道:“那一部书里提到了一千七百二十一种珍宝,你知道我有多少种?” 女人都看着钱不多,他是天下一富,但头一回听得钱不多对人说起他的财富。钱不多从来不对人炫耀他的财富,世上的人没有人不服钱不多,他是天下一富。 钱不多见众女人无声,他笑笑道:“我有八百九十种。还有一百七十种在大宋的皇宫里,另外的那些流落在民间……” 钱不多不看女人,他说得很轻,是不是他仍有一丝遗憾,恨那些珠宝不能全落在他的手里? 没有人再来与钱不多说她的财产。 她们在谷里是富人,但与钱不多一比,她们都是穷光蛋。 女人的眼睛都亮了,她们看着钱不多,像是看着那八百九十种珠宝。 一个女人道:“钱不多,听说你是一个大富翁,这事儿我们知道。只是你从来不赌,这一回我们要你与我们赌,若是你胜了,我们的珠宝都归你。要是你败了,你的财产都归我们。你看好不好?” 女人们一个个目光炽炽。 她们太盼这一赌了。 世上的女人本来都比男人喜欢赌,但她们从来没有男人那大赌一场的机会,如果让她们有了男人那样的机会,她们会一赌到底,比男人更是沉迷。 她们喜欢赌,哪里去找比钱不多更好的赌家? 可惜的是,钱不多听了她们的话,慢慢又坐下了,他只吐出了一句:“我不与你们赌。” 一齐声地问:“为什么不赌?” “因为你们只是一群女人。” 有人这么想,与女人一赌,丧气,不管你是输是赢,你总是没好运气。 所以钱不多不与女人赌。 女人都露出惋惜的神情,钱不多不赌,岂不是大大没趣? 一个女人很是丰腴,她枕在钱不多的身上,问:“钱老爷子,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初几了?” 钱不多不语。 “今天是初四,过了初五,再一天是初六,然后便是你归天的日子了。你知道不知道,像你这模样,一到了天上,连一个铜子儿也带不走,你要那么多的财产做什么?不如一赌,还可以玩得快乐一点儿……” 另一个女郎的样子气呼呼的:“你要是跟我们赌,到了天台上,我们可以保你死得痛快一点儿。” “我们十七个人,一人一手,足以使你早早就死,免得受那么多的苦楚。” 钱不多不愿听她们说,他闭上了眼睛。 一个身穿小小披肩的女人一声吼叫:“他不赌,我们自己赌,何必非要他来赌?” 女人都嗷地一声冲了过去,她们掷骰子,叫声连天。 女人再也不来管顾他,就算他是天下最富的钱不多,也没人再来理他。 钱不多一叹,他不是一个赌徒,见了赌桌,再有耐性的赌徒也不会来理他了。他是钱不多,又有什么了不得? 钱不多看着她们,骰子在滚,人也吆喝,一个个都变得双目炯炯。 女人见了骰子,两眼也放光。 一个女人偏偏不去赌,她坐在钱不多的旁边。 “你有那么多的钱,丢在水里了,连一声响也听不见,可惜不可惜?” 钱不多不语,气哼哼地看着那几个女人。 一个女人在叫:“下注,下注,没有一千两银子,不许下注!” 果然都有银子,女人谷里的女人都是富婆,只是她们要那么多的银子何用? 那女人像是看透了钱不多的心:“你要那么多的银子也是无用,银子只是累赘,生不能带来,死不带去。你只有三天好活了,你以为你是钱不多,便能从女人谷走出去么?” 钱不多心里一动,他想出去,他并不想死在这女人谷里,要是他知道他必得死在这女人谷里,他肯定不会来。 但他能不能活着出去? 女人笑了,她对钱不多说道:“我与你一赌,赌一千万两银子,我赌你一定会死在女人谷里!” 钱不多大声一叫:“不,我不会死!我决不会死!” 他站起来,他眼里闪光:“我与你赌!” 一千万两银子,赌钱不多不会死在这里。 钱不多知道这一赌值得,他要活,他绝不会死在这里,他一定得出去。 那女人很是雍容,她回过头去,大喝一声:“住手!” 所有的女人都住手了,她们看着这女人。 她慢慢道:“钱不多要同我赌!” 寂然无声,随之便爆出一迭声叫喊来。 流花女人谷要的就是同钱不多的一赌。不管赌什么,只要他能同流花女人谷的人一赌,她们便算是胜了。她们必得胜了钱不多。就是他死在流花女人谷里,她们啧啧乐道的,不是死了的钱不多,而是与钱不多的一场豪赌。 女人大声道:“我赌一千万两银子,赌钱不多在流花女人谷里的七月初七必死!” 谷里的女人都面面相觑,她们看着钱不多,她们知道钱不多必死。凡是来流花女人谷的男人,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流花女人谷。 从前只是活了一个人,那个人叫做玉面狐狸陆灵生,他娶了花仙妙灵做妻子,但他也得在流花女人谷里居住,无法走出谷去。 凡是入了流花女人谷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 他钱不多能有什么例外? 他比玉面狐狸人才更俊么?不是。 他比玉面狐狸更有本事么?不是。 他只有一样比玉面狐狸更强,那就是比起玉面狐狸来,他更有钱,他是天下第一富翁钱不多。 但在女人谷里,有钱有什么用?有钱你能买来女人,能买来甘心替你一死的女人么?你能买来这些伤情伤心女人的心么? 他知道不能。 那女人说道:“我与钱不多一赌,是流花女人谷里最大的一场赌,你们有没有兴趣也来玩玩?” 胖女人笑了,她是流花女人谷里最富的人,她当然不能不赌,她说道:“我也来赌一千万!” 那女人寂然不动,只是一问:“你想赌什么?” 胖女人笑得咯咯响,她直乐道:“我只是一赌,我赌这个钱不多不会死在谷里,他一定得死,但他不会死在流花女人谷的天台上!” 一语吐出,四座皆惊。 她说什么?她敢说这钱不多不会死在谷里,他也不会死在天台上?这岂不是说钱不多能逃得脱流花女人谷的毒手,能脱得出这女人谷? 另一个女人冷冷道:“痴娘子,我不明白了,人家都说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厉害,能让天下的男人生进死出,你说钱不多不会死在谷里,你是什么意思?” 胖女人是谷里的能人,所有的谷里的女人都愿意自己是谷里最漂亮的女人,她们知道,她们是不是谷里的漂亮女人,都取决于她,她愿意让谁在谷里最好看,谁便成了谷人注目的人物。 她们在谷里也有自己的爱心,她们喜欢的是女人,她们自己也是女人。 有时,她们愿意让胖女人把自己扮成一个最有魅力的男人模样,有时她们希望胖女人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最漂亮的女人。 她们离不开这胖女人。 但她不怕谷主么?她不怕她犯了谷里的规矩,被谷主一罚么? 胖女人道:“如果谁要他死在谷里,我便同他一齐死!” 胖女人的话震惊了所有的女人。 她是她们的骄傲,她们有了这个胖女人,才知道她们能做男人,也能做女人。 胖女人能比任何宫妆侍女都会打扮,经她的手,所有的女人都知道自己比原来漂亮十倍。 她们舍不得她。 但要钱不多不死在谷里,她能做到么? 钱不多笑笑,知道他成功了。 只要谷里有人不愿意他死在这里,他便有人助了。如果有人愿意他死在谷外,他这一次岂不是又得了一次天助? 那胖女人笑笑:“我要钱不多活,不要他死在天台。你们谁想杀死他,我便与她过不去!” 胖女人威风凛凛。 钱不多大声道:“来啊,我与你们一赌,凡是赌我钱不多能死在这流花女人谷里的,都来下注。我赌一赔十!” 女人都阴沉着脸。 她们喜欢银子,但她们不喜欢钱不多。 有银子的女人自然不喜欢男人比她更有钱,何况这个有钱的人是天下第一豪富钱不多? 一个恶女人狠狠道:“钱不多,你一定得死在谷里,我就是拼尽了所有的钱,也赌你钱不多死在谷里!” 第二个女人上来,对钱不多说道:“钱不多,你上了天台,我一口咬下你的阳具,让你再也做不成男人,你死不死在谷里,干我何事?” 钱不多一叹,说道:“我根本不认得你,你何必像是与我有天大冤仇似的?” 那女人道:“我从前的男人便像你,有几个臭钱,竟是天天摆布我,我恨你们这些有钱的臭男人!” 第三个女人对着钱不多笑,钱不多的心里不安。女人谷里的女人对他笑,未必是什么好兆头。 钱不多嘎声道:“你要干什么?” 那女人笑笑:“我不与你赌钱…… 钱不多心内大大不安:“你要赌什么?” “赌命!” 第二十二章 大赢家 钱不多看着这女人,心中一沉。 他不怕厉害女人,不怕残忍女人,最怕的是阴沉沉的、一句话也不说的女人。 遇上阴沉沉的女人,他钱不多一定会倒霉。 她不笑,从来没有笑容。 “我与你赌命。” 钱不多有的是钱,但他只有一条命。他大是愤怒,自从那黄鹤楼上以来,多少人都愿意来与他赌命。他只有一条命,怎么能与人一赌再赌? “我为什么要与你赌?” 女人的声音很平静:“因为你只有一条命,我也只有一条命。” 这道理很简单,钱不多无法答她。 众女人都是哑然,有人愿意与钱不多一赌性命,却是比她们赌钱不多的财产更是刺激,他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钱不多不赌。 女人一冲而上,直揪住钱不多的头发,冷哼道:“钱不多,你有本事,大家凭一条命来赌,与人家赌钱,你当然占了便宜,你有的是钱,谁能赌得赢你?” 钱不多看着这女人,笑笑,说道:“你怎么与我赌?” 女人冷冷道:“你愿意怎么赌便怎么赌。” 钱不多当着众女人,知道必须把这一个女人的气焰压下去,要是他不能胜得这个女人,必将会再受苦煎。 “我与你赌。” “怎么赌?” “比武功。” 女人一怔,她知道钱不多的武功奇异,也知道她不是钱不多的对手。 钱不多冷冷道:“我还可以选一件你自以为能行的技艺,我与你两试定输赢。” 女人冷冷的眼睛里有光在闪,只是一闪而逝。 “好,我便与你一试!” 众女人哗地一声便炸开了营,她们知道,钱不多有三十七个女人,这瘦女人怎么能是他的对手? 这女人莫不是疯了? 钱不多笑笑,他不在乎。既是她愿意,他还能说什么? 两人走出屋去,站在一块平地上。 那女人不笑,只是冷冷瞅他。 钱不多的武功究属何派,无人知道。钱不多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也无人知道。他从来不曾认认真真与人动手,因为他是钱不多,他的事总是有人替他去做。 风云突起,两人蓦地飞出,在空中一交而散。 再看女人,她的一绺头发飘飞,似是让钱不多占了一招先机。 钱不多手里多了一支玉簪,他傲然道:“静于无声处,乍寒还听雷。你看你缺了什么?” 女人冷冷道:“我说的是胜了我,不说你拿去了我的玉簪,你听清了?!” 钱不多冷笑。 既是不服输,再动手一招如何? 所有的女人都是好整以暇,静静看着他两人搏斗。 钱不多此时想起了谷口的人,他想起了那一吩咐:七月六日,下人从谷口放出三只信鸽,七月七日,他若是再不冲出去,他们必会舍命冲进谷来。那时谷里将是一场好杀。 儿子与他两人在谷里,他必得一战。 他决不甘心雌服。 钱不多的眼里隐隐透出一丝杀机。 有的女人看到了,惊呼:“小心!” 钱不多飞身而起。 飘若细羽,人在空中,变了三式,一声炸雷也似的吼喊,一掌直逼向那女人! 女人的身子在飞旋,也转了三个圈儿,她躲得极快。因为她知道钱不多的功夫强过了她,她只能躲他,不能再强出击。 “叭!” 一声炸响,女人飘荡如絮,直射出去。 钱不多仍是站在那里,他看着那女人,她躺在地上,眼里仍是闪着野性的光,她不服,但口里吐出的是鲜血。 “你输了。” 她本来就知道她不会赢。 她看着钱不多,说:“我只输一次。” 钱不多看着她,突然道:“我有三十七个女人,你知道不知道?” 那女人看他,不知所云。 钱不多像是自对自说:“我有三十七个女人,我从来不知道我一次能满足几个,后来我试了一试,你猜我能让几个女人满意?” 女人咬住了嘴唇,她不吐声。 钱不多的声音很慢,也很有威胁:“我让十个女人再也不能动了,她们情愿去找一张床,好好歇息。” 从前说,《黄帝内经》讲,男人如是强壮,夜御十女,能补阳滋阴,不知道说的是不是钱不多? 那女人看来再也胜不了钱不多。 因为她已经受了重伤。她仍在吐血,她如此模样,怎堪忍受钱不多的蹂躏? 钱不多笑道:“从来不曾有人对我钱不多说过,她能胜得了我,你不必再试了……” 女人低下了头。 听得有人说话了,那人应声道:“钱不多,既是你与女人谷里的女人赌,我可以不可以与你比一比一夜交媾?” 钱不多抬起了头,他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叫做痴娘子的胖女人。她盯住了钱不多,像是一眼便可以看到他的心里去,她慢慢悠悠说道:“我在谷里不是最好淫的女人,但我不愿见你那狂劲儿。钱不多,我要让你倒在流花女人谷里,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钱不多笑了。 他当然不服。 胖女人笑了,她一笑,胸竟是颤颤而动,像是一头巨象。她直逼近钱不多,说道:“钱不多,我只是想,你别让我在你弄事儿时,太是无聊,睡着了才好。” 钱不多也笑笑。 钱不多看着众女人。 他心里暗惊。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疯,一个比一个狂,她们一会儿还会想出什么花招来,他也不知道。只是知道他得胜了这些女人,不能让她们征服了他。 但他胜得了这个胖女人么? 钱不多看着胖女人,胖女人也看着钱不多。 从前他与女人嬉戏,都是在密室内所为,这一回她们是不是要他当众做事,他必是不会很自然。 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做事,一向是疯狂的,那胖女人可能做这种恶事,从来不避人。 那样,他钱不多便比这胖女人差了一筹。 胖女人道:“钱不多,你喜欢暗夜呢,还是喜欢白天?” 钱不多问:“暗夜如何?白天又是如何?” 胖女人咯咯笑:“你要是喜欢暗夜,我便带你入一间密室去,我与你战个结果,再出来对众人说,你要是喜欢白天,我便叫她们点着火把,看你与我一战。” 钱不多大惊。 ×      ×      × 暗夜看鸳鸯,真个不知情。 钱不多被那个胖女人痴娘子领去了密室。 室深人静,只见胖女人的脸色,她笑吟吟看着钱不多,说道:“钱不多,你从来只是一个富人,只知道天下美女任你享用,却从来不曾知道被一个女人享用时的滋味儿。我看你也尝尝这种滋味儿的好。” 钱不多不语。 到了一间密室。看得见一张大大的床,床有平常人的床几倍大。 胖女人站定,看着钱不多,说道:“要不要有人侍候你?” 钱不多摇摇头。 胖女人站在他面前。 她胖,但也很是妖娆。 她用一条胳臂搂住了钱不多,搂得很紧,对他道:“钱不多,你知道不知道她们为何叫我痴娘子?” 钱不多自是不知。 “因为我太痴了,我特别乐意做那种事,男女交媾,女人双戏,都是我最乐意的。” 胖女人抓起了钱不多,一扔把他扔到了床上。 鸳鸯一戏,真是忙乱。一会儿竟是水里看月,一会儿又是雾里赶山。再一会儿来了兴头,竟是忙忙碌碌,做一会儿信天游,又做一会儿娇娘吟。 胖女人不动声色,钱不多暗暗吃惊。他不懂得何以这胖女人如此贪淫,竟是一时两时都无动于衷,竟是像没事人一般。 钱不多道:“从前的女人,可是人人都从我这里败下阵去……” 胖女人咯咯笑:“像你这种银样儿蜡枪头,要能让我痴娘子满意,岂不是妄想?我忘了告诉你,我从前来流花女人谷前,就有过一个男人,他有一种病,叫做花痴。你知道他为什么叫做花痴?” 钱不多不知道。 “他天天不离我身,从他那里刚刚出来,到了院里,便听得他一声声急慌慌的叫:‘痴娘,痴娘!’我便得赶回他身边,再与他在一起淫戏。时辰一长,他岂不是累得不能再动?要是他再能动,他便不会放过我,天天如此一番。刚刚与他在一处,我还有巴望,以为他能放我休歇一会儿也好,谁料得他无休无止,竟是最后累死在我身上。” 她瞪圆了眼睛望着钱不多:“钱不多,我只是不愿意让你累死在我身上,我不愿意看到一个死人趴在我身上,我怕作恶梦!” 钱不多呆怔了,他不知所云。 古人说风云,多说夜来急雨,一阵阵摧花,却不知花红落处,有多少变成花泥?那时的细节,却也不由人分说。钱不多在女色上一向不让人,以为他自己能把那三十七人都治得服服贴贴,全都听他摆布,心里好大满意,以为自己雄壮。殊不知那三十七人,有三十人是想得他好处,讨他那几百种稀世珍宝,故意做了那吁吁喘态给他,像是他阵下败兵。做出此态只一心让他得了男人的大满足,从此自以为强壮。哪里料得他在钱家的孔方庄里做事,同这流花女人谷里有万般不同? 胖女人太厉害了,他无法胜得胖女人。 钱不多只觉得她搂得太紧,他本来守意抱元,一心只是游神在外,不料得心下一紧,他竟是再也守不住了,只是慌慌吐出,便成了一滩泥般。 胖女人道:“钱不多,你输了?” 钱不多是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胖女人道:“钱不多,你与她一赌,是赌的命。” 钱不多当然知道。他知道他这一来,便与那个女人旗鼓相当。两人再赌,此回由那个女人出题,他必输无疑。 胖女人道:“我赢了你,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你得来侍候我。” 钱不多只好来侍候她。 钱不多感到屈辱,他才知道,从前他让那些女人在他快乐过后来侍候他,那是让她们太受难堪。 他慢慢做着,很是笨拙。 胖女人道:“像你这么笨,什么也做不好,你凭什么叫钱不多?你若没了钱,还有什么过人的地方?” 钱不多忽地明白了,他所以在世上能呼风唤雨,只是因为他有钱,他有许多许多的钱。 在流花女人谷里,他什么也没有,没有钱,没有钟情他的女人,没有一个死心塌地愿意为他效命的勇士,他只是一个孤家寡人。 胖女人狞笑道:“钱不多,钱不多,你什么也没有。你拿甚对世人神气?你从前的神气都是假态,再也没什么可神气的,你是一个废人,在流花女人谷里,连一个健旺的男人都不是,你还算什么?” 钱不多想一想,蓦地心神一灰,是啊,他连一个健旺的男人都不是,他还算什么? 胖女人道:“你的钱在流花女人谷里无用。你的三十七个美人都不在流花女人谷里,她们一听到你死了,一个个慌不择路,忙忙去找别的男人。钱不多,你一个人,还有什么可炫耀的?” 他确是没有什么可炫耀的,他只是一个最最平常的人罢了。 胖女人扯着他的手,让他来到室外。 钱不多立时脸红了,他看到了那一块屏风,屏风只是一层薄薄的纱帐,那些一心与钱不多赌戏的女人们都在这里。 她们对钱不多的一切都是听在耳边。 钱不多的脸通地红了。 他觉得他受了屈辱,恨声地大叫:“痴娘子,叫她们滚!” 他此时最不愿意看到这些女人,怕见这些女人。 第二十三章 贪心男人 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都很放荡。她们看着米离,像是看着一块肥肉,决心连坐在椅子上的他也不放过。 有十几个美女围绕着米离,她们都是流花女人谷里的绝色。 米离笑着看她们,笑得很迷人,也笑得很轻松。 他已经被那老板娘下迷药迷住了,他再也不能走下椅子,他还有什么心思笑? 但你能从他那笑里看得出,他仍是那么放浪不羁,仍是那么毫不在乎。 仍是那个寂寞行路的米离,仍是那个寂寞一人的米离。 但如今的寂寞米离不寂寞,他的身边有许多女人。 没了那两个最喜欢他的女孩儿,没了天婴地婴。 她们两人到了哪里? 那个一身媚气,不像人间女色的水仙仍在米离的身边,她轻轻喃语,细细对米离说天下最动听的情话,她说得很急,似乎她要在一刻时内把天下所有的情话都对米离说尽,然后与米离从此去天上人间,再也不呆在这流花女人谷里。 但米离只是笑。 如果是那两个美艳如处子的天婴地婴,米离还会对她们说上几句话,遇上了水仙这般的媚娘子,他竟是再也吐不出一句话来。 米离心明,若是他说得出一句话,那水仙必是会看透他的骨子里去,她会连骨头带肉一下子吞吃了他,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米离了。 水仙的声音刚开始时是热切的,后来便是缠绵的,再后来便是乞求的,慢慢变成了委婉的、凄凄楚楚的,像是对他说女人受苦时的无限心事。 米离仍是屹然坐在椅上,他不动心么?听得美人说下这许多话语,他竟是一句话也没有么? 水仙突地问:“米离,你只是一个死人,天幸让你再活了过来,你能活过来,除了及时享乐,你还想什么?” 米离忽然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了那一双俏丽的媚眼。 眼儿媚,足以媚死人。 从来君王不死战,只用红粉埋帝尘。 她这般的媚眼,天下也少有,米离看她,怕是也心旌摇摇。 米离道:“我想看看谷主。” 水仙吃吃笑道:“谷主不愿意看你,你在这些来谷里的男人里,怕还不是最有魅力的。” 水仙的话,想刺伤米离。 从前的大侠米离,谁敢说他不是天下最有魅力的男人? 米离却是不动声色:“我要见你们谷主。” 水仙还要说话,米离说:“我要见谷主,我有什么心情,自会去对谷主说,你看好不好?” 水仙道:“米离,自从离开那块死气沉沉的尘土,便该知道人活着不易,你何苦自戕?看你与那两个毛丫头作戏,便知道你还是不懂风情,男人喜欢的女人,怎么会是两个毛丫头?” 米离不语,他只是笑,坐在轮椅上的米离,是不是对谷里的一切皆是无奈? 水仙说:“谷主看你是一个聪明人,特地叫我来服侍你的。” 米离笑笑,说道:“我要的是你们的谷主,何不叫她来服侍我?” 水仙一惊,她悄语道:“你要是让谷主服侍你,她一定会来,但你到了天台上,怕会后悔。一向要谷主服侍过的男人,最后都死得最惨。” 米离大笑:“我已经死过了一次,我怕什么?” 水仙的媚气仍在他身边,她依依可人,那神色也楚楚可怜。 “你要叫她,便不要我了?” 米离摇摇头。 ×      ×      × 水仙走了,所有迷恋米离的女人都走了。 来了一个悄悄走路的女人。 她面上蒙着面纱,静静地站在米离的身边。 “你想要我陪你?” 她说话时故意很平淡,但仍不掩一丝紧张。 米离笑笑,自从他与鱼漂儿生离死别,再无一个女人能闯入他心扉。 伊人心死,再复何求? 但这个女人站在米离面前,他缘何有一点儿紧张? “你是谁,我只是觉得我从前见过你。” 女人一笑,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微沙哑:“我从前不曾见过你,你怎么会见过我?有人说,见到漂亮的女人,总觉得似曾相识。” 米离笑笑。 那谷主说道:“我让谷里最漂亮的女人都来侍奉你,你还不甘心,人太贪心,没什么好处。” 米离大笑:“你没来,怎么说谷里最漂亮的女人都来了?” 米离看得清楚,那谷主的身子一震,必是米离的话让她心内一动,不然她怎么会心动? 米离道:“我来流花女人谷,并不是来玩的。” “我知道。” “我来这里,只是有人要我来。” “我知道。” “你为什么不问一问是谁要我来的?” “我不想问。” 米离笑上一笑。 这就是米离的笑,当年的一个“病夫”米离,骑着一匹叫做“狗东西”的瘦马,在江湖上寂寞而行,只是佩有一柄寂寞剑,名震天下。米离的笑,迷倒了多少痴情少女? 谷主看他,似乎不为所动。 米离道:“我想,你要与他对抗,那是痴想。” 流花女人谷的谷主确是不可一世,但她听得米离说话,竟是深深低下头去,她相信了米离的话?还是她深知米离说得有理,不再与他分辩? 冥冥中确有个连流花女人谷的女人都惧怕的人物么?他是谁? 她幽幽说道:“我知道你来,决不会是因为我们叫你来的,流花女人谷再有名声,也怕是叫不动你。” 米离说道:“他说,流花女人谷都是一帮可怜女人,你去告诉她,那里的女人决不会独自成为一个天下。” 她慢慢说道:“流花女人谷已经是一个天下了。” 米离笑笑:“你错了,你听说过花蕊独开,不需秀穗的么?” 自古没有雌蕊自开的道理,便也没有女人可以独自成为一个天下的道理。 流花谷里的谷主,面前对着天下独一无二的男人,她还能说些什么? 听说流花女人谷的历代谷主都是武功过人,有奇世神功,不知道她面对着米离,有些什么心思? 米离说道:“我一进了谷,便被你谷里的人迷倒……” 她突然说道:“你愿意被迷。如果你不愿意,你一定不会倒在那里。” 米离眼神一亮。是不是因为她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才眼睛一亮? “你能不能站起来?” “不能。”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总不能算是男人。” “我来谷里,是找女人谷的谷主,我要说服你,要你们走出女人谷,不是来做男人的。” “要说服我们,你总得是一个男人,可惜这世上的男人太少了。” 米离看她一叹,那一叹终是遗憾,她看到的男人,不是负心人,便是假男人。哪里有一个风流蕴藉、倜傥可人的男人? 米离笑笑:“我是男人。” 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一震,她太知道这个男人了,他是早她多少年出生的男人,那时她还小,就听得人说起江湖上曾有过一个大侠米离,他死了,为了一个钟情于他的女人鱼漂儿,她后来成了天下万人仰视的大侠,一生不曾再找男人。 如果看一个男人怎么样,只看他喜欢过的女人便知道。要想看一个女人怎么样,看她喜欢的男人也就知道了。 要知道米离的为人,就看后来名震天下的鱼漂儿便知。 生恨不是鱼漂儿。就连女人谷里的女人也都如是说。 女人谷的谷主终不是凡人,她嫣然一笑,说道:“你想来女人谷证明女人不能独活?” 米离大声道:“不错。” 他眼神迷离,他是不是又想起了那一个鱼漂儿?她在米离死后,天天抚琴唱曲,一首《将进酒》唱了一生,直至她郁郁而终,总不能得一佳偶。 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慢慢走近来,她一步步,都是仪态万方,身上流香溢彩,直逼得米离也不敢对她仰视。 她走近来,声音里满是磁力:“如果你是米离,你最好离开流花女人谷。” “为什么?” “因为你是米离。” 就因为他是米离,才不能与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玩笑嬉戏,人说玩火者必是自焚,说的就是他。 他既是米离,必是不会真心与谷里的女人相处,他来谷里,只是想让流花女人谷破败,他真心要破坏流花女人谷,但他真的有这份能力么? 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声音颤抖:“好,那便一试!” 一手伸出,便见纤纤素手,手上筋脉隐隐可见,看得出是一只纤巧无比的玉手。 米离心里忽地一动:这一只手,却像是何处似曾见过。 但在哪里?是在他生前,还是在他死后?他记不得了。 他只是记得这一只手很熟悉。 是鱼漂儿的手么?是鱼漂儿的那一只能弹得一曲好曲子,也能用得一手好剑的素手么? 不是,如果这一只手是鱼漂儿的,他的心会跳动不止。 这是谁的手? 一念,也只是电掣风驰般一闪而过。 谷主向他出了六招。 第一式,只是一式“投枝问路”。这一式很是郑重,对他微微一笑,便出了一指。这一指很是光明正大,直指他胸前。 米离还了一式“玉女投梭”。这一式很轻,也很洒脱,轻轻便把那一式破掉。 谷主“咦”了一声,显是对他的功夫很是看重。她笑笑,又出了一式“问道于盲”。这一式很是鲁莽,竟是狠狠直逼他臂间几个大穴。 米离慢慢抬起了手。 他手一抬,把那一式化掉。他一避一让,看似险中更险,但真是化解得恰到好处。 一连六招,招招逼人。 连解六式,式式快疾。 米离连化她六式,她便住手了。 米离化解她的六招,连手都不曾与她碰上一碰,在电闪交睫的当儿,一闪而过。别人此时如看,连他二人出手的招式也看不清楚。 谷主问:“寂寞剑?” 米离笑笑:“寂寞剑。” 从前人说,寂寞剑是天下怪剑,剑招出手,不与敌手相碰,没有一丝声响,两人对招,无论千招百式,你从不曾能碰得到他的剑。 他的剑叫寂寞剑,剑不与人相遇,剑寂寞,人不曾得深交知己,人也寂寞。 天下最有名的剑,寂寞剑。 谷主一叹:“果然好剑!” 她斜着头,想了一想,说道:“我破不了你的剑招。” 米离笑笑,他笑得傲岸,本来就不曾有人破得了他的寂寞剑。如果有人都破得了他的寂寞剑,他还称什么寂寞? 她说道:“但我一定会破了你的剑。” 米离说道:“你破不了。” 她慢慢道:“要是破不了你的寂寞剑,我便答应你,我带流花女人谷里的人出谷。” 米离大笑,他扬头大笑:“我已是多余之人,再生来世上,也是讨人厌的家伙,你还是不要欺瞒我的好。” 她说得很坚决,似是斩钉截铁:“我告诉你,我将在七月七日一早,便告诉你,我如破不了你的寂寞剑,我听你的好了。” 她慢慢转身走了,走时像是一阵轻风,一去再无消息。 ×      ×      × 有人来了,那人站在米离身后:“你说,她会不会胜了你?如果她胜了你的寂寞剑,你再也不是寂寞剑米离了。” 米离的声音淡淡的:“你怎么知道她会胜得了我?” 那人的声音很孩子气:“我看你的寂寞剑会败。” “为什么?” “因为你自己也不再看重它了。从前鱼漂儿拼命维护那寂寞剑的名声,是为了你。而你不再维护寂寞剑的名声,也是为了鱼漂儿。” 米离一叹,说道:“你太聪明了,你不会是钱不多的儿子,你像是医不好马聪的儿子。” 那人一叹,居然也像大人般地像模像样地一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医不好马聪的儿子?说不定我真的就不是钱不多的儿子,只是医不好马聪的儿子……” 医不好马聪,他一见了他的病人,第一句说的总是那几个字:“医不好。”所以人称医不好马聪。 难道他说的真是事实?他真不是钱不多的儿子钱小小,而只是那个医不好马聪的儿子? 第二十四章 洞房花烛夜 流花女人谷是女人的天下。 但在这三日,流花女人谷里的主人是外来的男人。 他们愿意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秃僧想做什么? 他静静而坐,居然有一点儿禅意。 他等待着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来摆布他。 走进来的是三个女人。 三个女人进来,对他毕恭毕敬,行过礼后,问道:“不知道大师想做什么?” 秃僧笑了,他对着那三个女人笑:“我想和女人亲热。” 三个女人一点儿也不奇怪,像秃僧这般的男人,根本不惧生死,他肯来流花女人谷,定是对于自己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不享乐,还能做什么? 三个女人过来,把那秃僧轻轻放倒,一个女人在慢慢抚摸他的敏感处,一个女人过来,站在秃僧面前,脱她的衣服。 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很急迫,听得到她粗粗的呼吸声。 莫非她们三人是来侍候他秃僧的? 那个女人很白净,她慢慢到了他身前。 她要跪下来了。 秃僧突然大叫了一声:“慢!” 秃僧的眼里有欲望,他的眼里有残忍的光闪。 他说道:“我从前有过女人……” 女人看他的眼色不变,知道他从前有过女人,如果不是知道他从前有过女人,她们怎么会叫他来流花女人谷? 来流花女人谷的男人都曾与女人相近过,他们或许也都曾做过负心男人。 女人的手指很凉,轻轻划过他的额头,说道:“我知道你。” 秃僧不为所动,他慢慢说道:“我看你确是很美。” 女人年近二十岁,像她这般年纪,居然也会有过伤情事儿? 秃僧说道:“我听说过,来流花女人谷里的男人在这几日都可自求一些事儿,流花女人谷对男人的要求有求必应?” 女人点头。 秃僧看着她,他伸出手去,轻轻一啄女人的额头,哈哈一笑,道:“好,那好!” 秃僧要做什么? 他对着两个女人笑,再对着那个跪在他面前的女人说道:“我想的事儿,告诉你们,你们要是做不了主,便告诉谷主好了。我从前有的是女人,但有一件事儿,我向来不曾做过,就是一死,也有遗憾。我从来不曾成亲……” 说来说去,秃僧竟想成亲。 像模像样地成亲,这是秃僧的愿望。 ×      ×      × 没有什么事儿在流花女人谷里不能做。 便有了一间洞房,洞房里张灯结彩,许多人忙忙碌碌,她们都是女人,她们有许多人曾经成亲,但她们都恨男人,她们为自己憎恨的男人成亲而忙碌。 喜床准备好了,喜堂也准备好了。 便有一切仪式。 古人说,成亲要有六礼,那一道道的程式很烦,但是为了郑重,必得先做。 先纳采。再问名。 终于娶妻了。 到了喜堂上,许多的女人簇拥着新娘,来到秃僧面前。 新娘是秃僧自己选定的。 那是一个看来很羞涩的姑娘。 新娘披盖头,嬝嬝走到秃僧面前。 两人对拜,唱辞的主婚人大声叫过,便让人来祝他们新婚之喜。 那些女人围上来,一个个揪扯着那新娘的衣袖,唱起来了: “别让男人碰你呵, 他从来不怀好心。 到了夜半三更时, 守住你的童贞。 - 别让男人碰你呵, 他从来不懂女儿心。 他软语劝你半天了, 守住你的童贞。” 女人笑着,闹着,有的女人的眼光也温柔起来,她们看着秃僧的目光好是温柔,是不是她们也想起了自己的新婚日子? 大多数的女人,新婚之日总该有一种甜蜜。至于她们恨毒男人,那是以后的事儿了。 女人目光如线,女人的心思如线,线头扯着牵着男人。 众女人拥着她入了洞房。 仍在唱: “你要痛, 你别喊啊; 有人心疼你时, 你别懒啊; 到了天亮时, 你别醒啊, 那才是新人啊。” 只有秃僧与那一个羞涩的女人留在洞房里。 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喜烛粗如儿臂,颤颤地燃,那灯影下,有一个美人坐在床上,静等着男人来为她剖犀沾露。 秃僧喜欢过女人,他也强暴过女人,但此时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他不愿意再有一丝用强。 夜三更了。 男人喜期,自是心情忐忑,他慢慢说道:“夫人,你与我安歇了,好不好?” 女人喘息如丝,轻轻吐气,竟使那盖头一颤一动,看去撩人心动。 秃僧轻声说道:“我可是从来不曾娶过妻子……” 他说得很认真。 他慢慢过去,轻声问:“我为你挑开披头,好不好?” 声细如蚊蚋:“好。” 人有一阵甜香,心有一阵抖颤,便在灯下现出一个绝色美人。 新人美如玉。 轻轻放好女人,秃僧便来到了床边,睁眼看着那床上的美人,美人的眼睛细细的,竟是一闪交睫,美艳万分。 他轻轻道:“我来谷里,不虚此生。” 他温柔地进入那美人的身体。 只听得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么?” “愿意。” “其实你说不愿意,我也不会嫌你,因为这是谷里的规矩,你不愿意也得来,我是谷里的‘尤物’。” “我愿意。” 交唇极热,透出一丝丝暖意。 如果有人爱,岂不是很好? “我来流花女人谷,可能是一死。你说我是不是只有一死?” “还有两天,何必说两天后的事儿?” “对,何必早说,为什么不好好享受一下这快乐?” 便是颠颠倒倒,喜喜泣泣的快乐。 秃僧忘了他的身份,他何曾为僧,只是色中饿魔,女人忘了童贞,她何曾恨过男人?两人真个是卿卿我我,一直沉浴爱河。 “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从前以为都是疯子,谁知道有这般温柔!” “你不懂温柔么?” “我只知道强暴,从来没有温柔。” “我从前的男人……” “何必说他?” 便不必说他,因为秃僧知道,若说起他来,谷里的女人都是伤情。 此时既能忘情,何必伤情? 女人先是忘了温柔,她既是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必是对于男女之欲早已生疏,何能解得男人的温柔? 秃僧却是不管这些,他先时还是慢慢,后来便大大忘情了,竟是用足了气力,使那女人大大不堪。 女人轻声道:“你何必……那么发狠?” 秃僧道:“男人从来以为发狠便是温柔,你难道不知?” 女人不语,眼里流出泪来。 想必她有一段伤心往事,但秃僧怎么问她,她也不说。 秃僧自是发狂,他一阵阵发狠,使那女人慢慢再也无泪了,她也快意起来,轻轻慢慢地呻吟,沉浸入快意里。 “你有过男人,他什么样儿?” 女人无语。 “他对你不好?” 女人无声。 “他喜欢不喜欢你?” 女人无言。 “他是不是一个很能干的男人?” 女人无应。 洞房里一切都是红的,很是刺激。 秃僧叹一口气,说道:“我何必问,只是好奇,知道我必是得死在流花女人谷里,只盼那一天,她们都来害我,只有你在一边不声不响……” 能让这个受够他折磨的女人不声不响,也算能让他死而无憾了。 但怕是不能,因为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对男人都充满了仇恨。第一个上来折磨他的,也必是那个受了他凌辱的女人。 他慢慢问:“到了七月七日,你准备怎么杀我?” 泪水又流出来了,她默然无语。 秃僧是一个很残忍的人,他曾经把一个女人折磨了一天一夜,他把那个女人弄成了一个再也不会动的女人,那时他还不想停止,兀自扯住了那女人,叫道:“你爬起来,对我笑,你这种样子,我做事还有什么劲头儿?!” 但此时他人到死期,便多了一分仁慈,轻轻抚摸着那女人的头,说道:“你受够了,是不是?我看你受不住,只好等明日……” 明日,是他的第二天,他就可再有一日快乐了。 人如果得知了自己何时能死,是不是也是一种悲哀? 女人看着秃僧,秃僧已经入睡了。 男人做事,做得太累,那睡便十分香甜。 女人慢慢起身。 秃僧是江湖人,江湖人不该睡得这么死。 他是不是知道了他在三天后必死,方才这么放心大胆地入睡? 女人看着秃僧,她的目光变了,竟是有一种仁慈的神色。 她轻轻念叨,像是念叨着什么话语,但吐不出声来,只是默默地看秃僧。 这是一个恶男人。 但恶男人在睡着的时候竟是很温柔。 秃僧在笑,他笑的模样很是开心。 ×      ×      × 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坐在座椅上,她看着来人。 那是一个红衣女人。 “秃僧怎么样?” “他睡了。” “他睡得很安稳?” “他知道他必死。” “来谷里的男人必死,不只是他。” “那个米离……” 谷主的声音忽地变了,变得很是严厉:“我告诉过你,他也是男人,他是男人,便不能活在谷里!” 红衣女人低下了头。 谷主的声音轻了一点儿:“你不想让他死?” 红衣女人说:“他不该死。” 谷主笑了笑,她笑得很残酷:“鱼漂儿死了,他还活着,还有什么兴头?” 红衣女人在沉思,她不愿意杀死米离,凡是有心的女人都不愿意杀死米离。 谷主笑笑,说道:“我不会叫你出剑,我叫别人去。” 是谁? 谷主看出了她的意思,她笑了:“有人会愿意杀他,越是好男人,她越是愿意杀他。” 红衣女颤了一下,她说道:“谷主,她不能去。” 谷主哦了一声,她幽幽道:“你是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你动了凡心,对你不利。” 她抬起了头,她是不是真的动了凡心?若是动了凡心,她会不会死在谷里? 流花女人谷里的规矩,到了七月七日,如果有一个女人甘愿为一个男人而死,那男人便可以不死。 她会不会为米离而死? 在她心里,米离是一个矢志不改的丈夫,她情愿看到米离活着。 可她能情愿为米离而死么? 谷主看着她,说:“我要叫米离死,也许不到那七月七日,他就是一个半死人了,你那时还愿意不??意他活着?” 第二十五章 男人的黑手 男人最喜欢女人什么? 他们不说,时常有人问,但没人肯说。因为这是男人的心事,他们不愿意对女人说。 如果他们把心事对着女人说出来,必定会让女人从此仇视他们,再也不愿意给他们欺凌。 他们愿意欺凌女人。 女人越是听话,他们越是快乐。 所以有人愿意当皇帝,他愿意当皇帝的一个理由,便是皇帝可以选天下所有的美人来供他玩乐。 女人最聪明,她时常把玩男人,让男人以为他是在欺辱女人,但不知道女人也正在享乐。她把男人的欺辱当成一种快乐,她岂不是没什么羞愧么? ×      ×      × 一群女人正对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是她们的“男人”。 女人谷里既是没有男人,这个女人便是她们的“男人”。 她是一个很果断脾气很坏的暴君。 她坐在树丛下,脾气很坏,看不起男人,她最恨男人,每年七月七日这几日,是她脾气最坏的日子。 她的身边有三十个女人,都是谷里最柔顺的女人。 如果你以为“柔顺”便是无能,你便错了。 这三十个女人有一个意志,她们一切都听她们的“主人”的。 三十个女人坐在她的周围。 一个女人看看,见四外无人,便低声道:“开始吧。” 那个女人昂然坐在那里,待得一个个女人上来,她们上来,先是对她行礼,行三次礼,叩一次头。把头深深叩在地上,叩出一个大响来,然后再爬过去,轻轻吻那女人的腿股间。 当她是一个男人。 她却不是男人。 当三十个人都过来行了一遍这仪式后,她们都跪在她面前,静等她说话。 跪在地上的足足三十个女人。 那盘坐在树下的女人只说了一句:“我恨男人!” 三十个女人一齐说道:“我恨男人!” 她再说:“凡是男人,我都恨!” 三十个女人大声道:“凡是男人,我都恨!” 她一一扫视那些女人,看得众女人都是低下头去,她厉声道:“有谁喜欢男人的,站出来说!” 没人敢站出来,也许她们没一个人喜欢男人。 女人笑了,她们是她的奴才,她说什么,她们都得听。 她说:“有几个男人来了流花女人谷,你们看他们比往年的男人怎么样?” 一个女人柔声说道:“有一个是大侠米离,有人说他是一个好男人。” “叭!” 也不见那女人如何出手,只见那女人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鞭痕。那鞭痕在流血,血顺着脸上慢慢流下来。 她怒声道:“世上没一个好男人,有好男人,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众女人不寒而栗。 她飘身而进,来到那女人身边,说道:“你说他好,他哪里好啊?” 那女人战战兢兢,显是对她十分畏惧,此时再哪里敢出声说话? 她柔柔道:“你说,你不说,我可是真生气了。” 那女人声音吞吞吐吐:“我从小便听得娘说,天下的男人只有一个好的,那就是从前与那鱼漂儿在一处的大侠米离。他真的是大侠米离,说不定他便是好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 众女人听得一声说话,都是齐齐回头。 她们看到了谷主,那个永远披着面纱的谷主。 她究竟是什么人? 谷主说:“孤独红,我愿意把那个米离交与你。” 树下的女人眼光是热的,她对于米离很是热心,笑笑,说道:“谢谢谷主。” 她很是傲岸,对谷主说话,也是桀骜不驯。 谷主道:“有人说,天下有好男人,譬如这个米离…… 天下如果有好男人,还怎么会有流花女人谷?” 那女人粗声恶气道:“天下没有好男人!” 谷主笑了笑:“好!” 谷主笑了:“我把米离交与你。” 孤独红冷冷道:“他要是死了,岂不是天下再也没好男人了么?” 谷主悠悠道:“我不想让他死。如果他死了,天台上的男人便逊色多了,那还会有什么意思?” 孤独红说道:“好,我明白了。” ×      ×      × 夜色如漆,远远有几声犬吠,听来温柔,或许也是母犬? 在流花女人谷里,对男人永远只有仇恨么? 女人谷里,女人在欢乐,自从那七月四日起,她们便有了节日,天天欢乐的节日。 篝火在燃,一些女人在自寻欢乐。 她们都喝醉了。 只有在流花女人谷里,女人才会如此大醉。 女人在笑,她说:“我从前的老公是一个恶人,他天天想我是他的奴才。我有一天,把他弄在身下,弄得他没劲头儿了,我才问:‘谁是谁的奴才?’他不服,我一扼,便把他掐死了……” 众女人都叫掐得好。 但那女人突地哭起来,大声道:“我不想掐死他,我不想掐死他。我只是想叫他知道我很厉害,有本事,可他死了,我把他掐死了……” 女人的哭声在暗夜里传得很远。 众女人劝,男人既然不是好东西,掐死他便罢了,还想他做什么? 那女人醉得厉害,大声道:“我男人还不那么坏,你们别说我男人坏,他死了,就不坏,你知道不知道?!” 如果谁要说不知道,她一定会与那人拼命。 这女人坐在篝火旁,哭过了的脸上有一圈泪痕。 蓦地,她大笑起来:“我还哭他做什么?他早就是阴间的死鬼了,我活我的,他死他的,岂不是最好?” 她对着众女人说声:“我去溪边,好好洗洗脸。” 她这一脸泪痕,也确是不好看。 ×      ×      × 众女人坐在篝火旁,忽听得一声惨叫。 惨叫声是从溪旁传来的。 她们急急赶来,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倒在溪边。 她的脖子有一圈印儿。 她是被人掐死的。 是谁掐死了她? 只有男人才恨这个女人。 她在谷里是一个很老实的女人,要不是因为喝醉了,她决不会说出她恨男人的话来。 就是她这样老实的女人也得一死。 那些女人大大生气了,她们站在溪边,寻找仇人。有人冷冷道:“找到了那个男人,把他劁了!” 她们急急展开身形,在流花女人谷里搜寻。 是哪一个男人,竟把她杀了? ×      ×      × 钱小小正坐在一群喜欢小男人的十一个女人身边。他醉了,喝得很烂,正在唱,唱市肆酒歌: “人生一世不饮酒, 莫如不来世上走; 人生一世不玩色, 真是傻瓜蛋一个。 ……” 再看那个米离,他冷冷看着来人,说道:“你们的谷主是不是没什么事儿干了,才一会儿一派人来看着这几个男人的?” 他脸上满是冷嘲与恶笑。 他是不是也喝醉了? 再看那个白眼,正要那些女人忙碌,他支使着那些女人,让她们一会儿也不得闲。 他此时正在对一个女人大发脾气,说她不好好让他看看,就是她有花容月貌,不让他看,那有什么好? 他忘了他是白眼,白眼看不见女人。 秃僧在那洞房里睡,睡得正香,他决不会去杀人。 还有一个钱不多,他与那些女人赌,他此时已经忘了说他再也不赌,他的手正抓着一个胖女人的手,他此时与那胖女人痴娘恨不能做一对夫妻。 他忘了流花女人谷是一个杀男人的地方。 飞隼黎亭在看人,看着那些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他挑挑拣拣,想把那些好看的女人都挑出来,可惜燕瘦环肥,他也一时拿不定主意。 还有一个狐妹,不知道狐妹在哪里? 或许他就是杀死谷里女人的凶手? ×      ×      × 狐妹正在喝酒。 他坐在一棵树下喝酒,他喝酒的地方离那些女人玩乐处不远。 女人们问:“你杀死了那淑娘?” 狐妹笑笑:“她是男人还是女人?” 当然是女人。 狐妹乐了:“我要杀的是男人,你知道不知道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人家不知道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那当中的女人说话的声音很是沉稳:“好,我便来看看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像是电闪雷鸣,一直不动的狐妹忽地跳开了。 他躲着闪着,大声叫着,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疯了,连女人也要杀了!” 那女人手势很快,竟是说话间手也不停:“谁说你是女人?” “我叫狐妹。” “那我叫欺男。” “果然是一个刁女人!” “看看你是不是男人?” 狐妹大笑:“我在江湖上走动许多年,连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你凭什么再来缠我?!” “不是男人不是女人,你还是不是人?” “我不是人,我只是狐。” 一种鬼物,闪烁来去的鬼物,人也惧怕它的鬼物,人称它叫狐。 他叫狐妹。 忽地有人大叫起来:“溪边还有死尸!” 人都停手了。 都来到溪边。 看到了溪里的死尸,连站在溪边的女人都愣了。 她们看到了什么?—— ×      ×      × 从前,流花女人谷里时常有这种把戏,从谷里流出一块木排,或是用树枝扎成的筏子,上面有一具男尸,尸身边有一堆堆花朵。花朵鲜艳欲滴,都是刚刚从花枝上摘下来的。死尸在溪水里漂,慢慢漂出谷去。 可她们此时看到的,竟是在那溪水里,有一具女尸。那长长的头发披散开,直流在水里。枝筏在慢慢走,一直向谷外流去。 莫非谷里也有男人想算计女人谷? 他们也想让女人谷出丑,让她们也有十具八具尸体流出谷去? 那样岂不同她们的做法一样? 这人是谁? 女人谷里的女人怒了,喝叫道:“混蛋,是谁杀了她?快把她拖上来,不然她会漂出谷去……” 真的下去了人,有人把那枝筏拖到了岸边。 这真的是一个女人。 是那个淑娘。 刚才她的尸体还在岸上,此时竟然到了溪里,是谁竟在众人眼前把她弄走,放在那枝筏上?他的手脚也太快了。 米离,只有米离才会做这种事儿! 拖上岸的女人也惨不忍睹。 她再也不光是脖子上有一道掐痕了,她的乳被人切去,胸前的样子很是可怕。肚腹上有一道鲜血的划痕。那是兵器的划痕。 女人们沉下头去看那兵器的划痕。 看不出是什么兵器。 淑娘死了,她刚才就死了,她们寻找凶手,凶手竟是不慌不忙地再做一回,把她的尸体放在那枝筏上。 女人们来到了溪水边,酒醒了。 有人对流花女人谷挑战,她们岂能不应? 第二十六章 惨杀 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有一种很别致的葬礼,她们把死去的女人丢在天台下,让鹰啄。 所有的女人死后,无一例外。 女人们到了谷涧上,风吹得呼呼啸响,她们默然伫立,静静等着送那女人下崖。 鹰在空中飞旋,它们等得太久了,久得不耐烦了,想一举飞下崖来,啄食尸体。 女人们都跪下,给那叫做淑娘的女人送葬。 她不知死在谁人手里。 只知道她从前曾经把她的丈夫掐死,如今她也被人掐死了。 冥冥中,自有定数。 所有的女人看着,把她的尸体丢下了悬崖。 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告诫所有在谷里的男人:不得妄动,妄动者死! 但到谷里的男人都是不平凡的男人,他们会不会听她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摆布? ×      ×      × 夜慢慢过去了。 天亮了,天亮时谷里有雾。 雾迷漫在谷里,近处可以隐隐看到人影,远处只有淡淡的一层薄雾,人在雾中,影影幢幢。 所有的男人身边都有女人。 但所有的人都心上蒙上一层暗影:是不是还会有人不幸?是女人,还是来谷里的男人? 女人谷的节日已经不那么美妙了。 只听得远处有一声惨叫。 人听得声音,忙都急急冲去。 只见一个女人倒在地上,她的身上没有衣服,她的乳也赤裸裸露在外面。 血腥!血腥一点红,在她的乳上! 白得吓人的尸体。 她是一个谷里人人皆知的女人,她的身体上,只有那一双乳特别,很黑,也有些大。 谷里的女人都知,她从前的丈夫总咬她的乳,最后时日她终是忍受不住,在丈夫睡时,用一把刀把丈夫的乳切下,只是切下那一双小小的乳头。 如今她也是没了乳头。 是有人报复她们,报复她们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 肯定是这些男人。 所有的女人都不愿再沉默了。 她们冲出去,把睡着的男人揪起来,把正在欢乐的男人扯来,让他们都来看这具尸体。 看他们怎么说? 米离看着那女尸,叹道:“又是残害,何必这样?” 谷主看看米离,问:“米离,是不是你干的?” 米离笑笑,不出声。 谷主回头看那白眼,问道:“是不是你?” 白眼的脸很冷漠:“你是问我?” 谷主沉声,说:“就是问你。” 白眼说道:“我来谷里是找人的,不是杀人。” 女人谷的谷主显是不知道谁杀死了那女人,她轻吐莺声道:“你找到了人么?” 白眼忽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十分悲愤,显是他心头有难以平复的创伤,他对谷主说话,声音很是不敬:“你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必是有一个是我要找的人,我只要闻到了她的味儿,便知道是不是她。我要死之前,能不能让我闻一闻谷里女人身上的味儿?” 这是一个怪要求。 但当着所有的男人面儿,白眼竟是提出了这一要求,她流花女人谷怎么说? 谷主说道:“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太多,你总不能让所有的女人都来让你闻。你能不能说出那女人是谁,什么样儿的?” 白眼的脸一阵子抽搐,他显是不愿意提起往事。 “她在江湖上失踪了十年……” 谷主笑了,她笑声很脆:“那好办了,我让谷里十年前来的女人都出来,从你身边过,你闻闻看,哪一个是你要找的女人,好不好?” 白眼也不那么沉稳了,他颇有些激动:“好!” 十年前的女人,有一种他熟悉的味道。 十年后仍能闻得出她身上的味道来,莫非是神话不成? 白眼就是再能,他也无法把十年前的女人一举找出,就是她真的来了,从他身边飘然而过,他真的能把那一个旧人找出来么?何况他只有一对白垩般的浑眼,根本就无视眼前的璧人? ×      ×      × 女人谷里十年前入谷来的女人都来了。她们自是年纪不小,一个个至少是三十可人年纪。 这些女人都嬝嬝经过白眼身前。 有人说,女人每人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蠢男人闻不到。 心上人能知道自己的女人是谁,一闻便知。 白眼是不是在寻他的心上人? 女人一个个从他身边过。 奇的是,一个女人明明是女人谷里的女人,是百经世事的女人,却偏偏身上有一股处子的幽香。 白眼愣了愣。 她是谁? 从他身边先飘过的原来是女人谷里的谷主。 他如能看得清楚,自是会惊讶不止,但他不能看明白,便不能吐声。如果那些坐在一边的男人都听他说那谷主是一个处子,他们会不会惊讶失色? 再从白眼的身边飘过去一个女人。 白眼失声暗笑。这是一个假女人,她的气味,全然再也不是女人的那温馨,只是一种似男人非男人、似女人非女人的气味儿。 这种人如是女人,也只能对着她的男人天天作河东狮吼。 从白眼的身前飘过了许多的女人,他是不是在胡思乱想? 只是一心想找到他的故人,他连那人的气味儿都忘了,他还哪里去寻得到那个梦中故人? 没了,只剩下了那一个站在一边的红衣女人。 她自不会是白眼的梦中情人。 因为是她要这些男人来流花女人谷的,她在黄鹤楼上与众人曾有一晤。 白眼斜着眼,像是看到了她。 他的神情很是紧张:“你为什么不走过来?” 那女人笑笑:“你见过我。” 白眼的眼白有些失意,他听出了声音:“对,我见过你,你在黄鹤楼上,很是威风……” 那女人笑笑,她是红袖一剑,是“罗襦一袭难说旧,一剑染红袖”,决不会是白眼所找的人。 声音也不像。 她冷冷道:“你要找的不是我。” 白眼看看她,他似有眼,确实无珠:“我要看过流花女人谷里所有的女人,你是不是流花谷里的女人?你要是,你就该走过来。” 红袖一剑不愿意,但也无奈,她慢慢走到了白眼的面前。 白眼有眼白浑噩,他斜着眼,等那红袖一剑到眼前,他突地脸色大变,说道:“等一等,你等一等!” 红袖一剑像是对他很是怜悯:“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还是去别处找。” 白眼说道:“我要你等一等,既然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何必忙着走?” 红袖女对他很是同情,她说道:“我身上的气味儿是药香味儿,我从小便体弱,从来得佩带着香囊……” 她或是对白眼的残疾有些可怜,对他说话声音变得轻轻了。 白眼说道:“我知道你是一剑染红袖的红衣女,我看不到你的红衣,但我听得出你的声音……” 红衣女说道:“你恨一个女人,你要找到她。可她不在流花女人谷……” 白眼听得她说话,斜着眼在想。 他想什么?他是不是在想这红衣女的话是不是很对,他寻找了十年的女人并不是躲在这流花女人谷? 红衣女的话音刚落,忽听得那白眼大吼一声:“不对!” 有什么不对处? 白眼狠狠扯住了那红衣女,大声道:“你不是红衣女,你就是罗袭,你是罗袭!你说,你承认你是罗袭好了,你就是罗袭!” 白眼浑噩的眼球竟是流出了泪水,他哭了。 红衣女的声音虽是婉娈,但也有一点儿愠怒:“你说什么,我是什么人?” 白眼仰头向天,他大声呼叫,双手握拳,竟欲捶击苍天,叫道:“老天!老天!你真如此不公,我找到了罗袭,她不承认,我怎么办?” 众男人都怪白眼,他是不是神志乱了,方才把一个红袖一剑看成了他的旧日情人? 秃僧说道:“白眼,你莫是看走了眼……” 他说完这话,就是苦笑了一下,想白眼无眼,怎么说他看走了眼? 白眼泪如雨下,他说道:“罗袭,你拿下不拿下那一只香袋,都是无用。我一听得你走出来,我便心扑扑跳。我知道在这流花女人谷里有罗袭在,我便心扑扑跳。这还有假么?我告诉你,你走了后,我与方儿在一起,后来方儿病了,他只是叫娘,我不能医好他的病。我看着他死……” 红衣一剑的神色变了一变,男人都看到了。 莫非她真的是白眼的旧日情人? 方儿是谁?她关心方儿,那是显见,一听得方儿死了,她也心伤。 白眼道:“我想我找到了你,你要是愿意跟我走,我便带你去方儿的坟上,我与你理论个是非。若是你能说得过我了,我便此生听你的。如是你说不过我,你须得听我。” 那红衣女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天白,你何苦这般对你自己?你从前是一个何等俊秀的人,可如今……” 她说时,也知道她有些伤感,便不再说了。 一语难尽说心事。 两人对怔,不知道再说什么才是。 他说:“方儿死时,他握着我的手,叫妈,叫妈……” 她不语,只是扼腕而叹,她与他有一段难说裂痕,她怎么会忘? 原来白眼竟是那个从前在江湖上最称英俊的语天白?他就是语天白,那个“江湖一生秀,难觅同心侣”的语天白! 语天白是江湖上最有名的英俊人物,他怎么会是白眼? 她问:“你的眼睛怎么坏了?” 他幽幽道:“我自刺了我的眼睛,我在方儿的坟上说,我要是找不到你,我决不为人。” 她慢慢说道:“你找到了我,可你那一回……” 她看着语天白,轻声说道:“世事两茫茫,自从那一回别后,十多年了,再见面时,人如参商,你何苦再来重说旧事……” 语天白哈哈狂笑,他笑道:“罗袭,罗袭,上一次我在溪里看到了表妹倒在那里,我自是得去扶她。就是你看到了她倒,你也不会见死不救,对是不对?” 罗袭大笑,她说:“对,对,她是一个骚蹄子,她会自己倒在那溪水里,叫你去扶她,要是我不去看到你们,你岂不是把她扶到床上去了?” 语天白恨声道:“你羞辱我不要紧,你不能羞辱表妹!” 罗袭说道:“语天白,你有眼无珠,你看你表妹好,还是看我好?” 语天白冷冷笑笑,说道:“你说得对了,我真的是有眼无珠,我有眼无珠,我的眼珠被我自己挖去了,我不愿再看你使坏心思。” 罗袭不再声语了,她只是低声饮泣。 众人不料竟有此变故,个个惊愕。 语天白是十年前的有名大侠,江湖上人人钦敬的人物,谁料得竟是因情生变,变成了如此模样? 罗袭道:“你不知道,你那表妹是故意做的,她故意做下此事,就是要我看到,我看到你们在一起,她依依??偎的模样,真让我恶心!” 语天白说道:“她不会是故意的,她不会是故意的,她如是故意的,她怎么会对我说……” 罗袭见他欲言又止,大是生气,她叫道:“她说什么,你对我说好了!” 有人应声道:“你有什么话,何不来问我?” 从那谷里女人中走出一人,这人一身素衣,竟是面目丑恶,她笑嘻嘻对着那罗袭道:“罗袭,你一个骚货,对着我表哥说什么花言巧语?我想告诉我表哥的是,他不该喜欢你,他喜欢的是我!” 语天白脸肌直抽搐,他吐不出声来了:“是你?表妹……你也没死?……” 那丑女大笑,叉腰道:“罗袭,你也来了女人谷!我知道你来了女人谷,我盼的就是这一天。表哥,你来女人谷,只要你杀死这个恶女人,我便替你死!” 语天白看着她。 罗袭问道:“丑女人,你假装跌在溪水里,让他来救。他不明白你,我还不明白么?你使诡计,须知骗不了我……” 丑女人放声大笑:“我何必骗你?我只是想知道,他肯不肯来救我……” 语天白的声音颤抖:“表妹,原来你真的是用心机,可你不会水,我不救你,你岂不就是一死?” 丑女人恨恨道:“我死不死有什么关系?我早就发过誓了,如是我死了,也得揪扯着你这臭婆娘去地狱!哈哈,我离开了他,你也不曾有过什么好,我与你也算是扯了个平!” 丑女人恶声恶气地大笑,她笑出了泪水。 她又突地变了颜色,转身对着众人大笑,说道:“语天白是什么人?他是我的人,我与他从小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罗袭算得了什么?竟与他成了亲……” 罗袭看她,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那语天白看她的神色,竟从浑噩的眼里看出一丝无奈。 她大叫道:“语天白,你死了儿子,没了老婆,我看你还是想着我,别与那个妖精往来的好!” 她对着语天白道:“她还是那么风骚,我却依旧是你那个清清白白的表妹。我虽是在流花女人谷,但我天天等着你来,我从来不曾与一个臭男人亲热过。我只是等你来,我要救你,我用我自己的身子救你。只要在那天台上,我死过一回,你便得救了。” 罗袭的神色很是可怕,她对语天白说道:“是不是她害死了我的方儿?” 第二十七章 情浓恨煞 两人对峙,犹如两座冰山。 冰山还有化时,她两人深仇浓浓切切,无法化解。 罗袭对那丑女道:“你生得太丑了,他父母不愿意他娶你,你有什么法儿?那须赖不得我。” 丑女道:“干他父母何事?只要你不来语家,我与他自是成了夫妻,一应事体,何须你管?”她恨声切切,“我与天白从前像是一人,来了你,我与他再怎么欢笑?他从前一切都让着我,对我笑脸相迎,我说什么,他听什么,那日子有多妙?你来了后,他天天看着你笑,又哪能看着我?我不能让你好,你有了儿子有什么用,他早晚还是死了!” 她恶声恶气地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罗袭对那语天白道:“天白,你听听,她是不是恨死了你语家,不然她怎么会出干出那种事儿来?” 语天白的浑噩眼珠儿不动,他轻声问:“表妹,你害死了我家方儿?” 那丑女说道:“天白,你听我说……” 罗袭恶声道:“还说什么,你害死了我方儿,我杀了你才解心头之恨!” 她是一剑出手,便直奔那丑女而去。 须知她是“红袖一剑”,她若出手,那丑女必是不能抵挡。 语天白听得她出手,便叫一声:“罗袭!”他一拦,那一只手便生生拦在了那丑女与罗袭间。 忽听得一声长笑,那丑女迅疾无比,一阵风般掠过,竟是在语天白与那罗袭间闪过。那罗袭哟了一声便即倒地。那丑女大笑,叫道:“语天白,你老婆要死了,你不来求我,她便死得快了。” 其实丑女的武功大大不如罗袭,只是她早就算定了语天白会帮她一下,乘此时机,她便对罗袭下了毒手。 一转眼间,丑女人即不见。 红袖女倒在地上。 语天白抱起了她,他流泪道:“罗袭,罗袭,她是……何苦?” 罗袭笑笑,她的身上有毒,她中了那丑女的毒。 她轻声道:“天白,方儿是不是中了……她的毒……?” 语天白道:“他血亏,我找那医不好马聪,但是没找到,人说他已经死了,也有人说他来了流花女人谷……” 罗袭笑笑,她脸色苍白:“不是她就好,我不怨她。” 看来两人还颇有情意,只是众人看在眼里,却是不知是何滋味儿。 那谷主对罗袭道:“红衣女,你忘了流花女人谷里的规矩了?” 她的问话声很是傲岸,她显是对红衣女的不能忘情极为恼怒。 罗袭听得她说,眼里的泪水不禁潸潸而下,她说道:“谷主,我听你惩处,只是与天白十年不曾相与,这一回我替代了他就是。” 从前在谷里有一个女人叫做花仙妙灵,她愿意替代她的情人玉面狐狸陆灵生而死,结果是谷主母老虎答应他二人在谷里居住,并不曾把他两人处死。 但自从那以后,再有女人情愿替代男人死去,她一定得死,不然女人谷的规矩岂不是都形同虚设?只要两人咬定会替死,岂不是两人生生会脱逃出女人谷的毒手? 女人谷决不肯饶过男人。 罗袭的嘴唇在变色,她轻轻说道:“天白,你不要难为她……” 语天白看着女人谷的谷主,他说道:“我千里迢迢,一直想来流花女人谷,到了你这里,如今还总算是你谷主的客人,我想求谷主一事,不知谷主可否允我?” 他抱着那罗袭,神色凄伤,除那谷主外,人人看他,都是有些怜他。谷主对他说道:“你有何事求我,但说无妨。” 语天白是有名的豪杰,他求到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头上,她又怎能不应? 语天白刚想说话,那罗袭在沉沉中听得他求谷主,对他道:“天白,你既是到了谷里,也找到了我,何必再……求谷主?” 罗袭对谷主道:“谷主,我要死了,我愿意为天白而死,求你放过天白……让他出去。” 语天白神色黯然,他悄然道:“罗袭,你若一死,我还复何求?” 两人相拥相抱,自是把流花女人谷的凶险都忘了。 米离突然哈哈大笑。 众人都是惊愕。那谷主终是不能自抑,对米离道:“米离,你笑什么?” 米离笑道:“你流花女人谷自以为对得住世上的女人,谁料得到,你流花女人谷最后所做所为,竟都是使女人不快乐!” 谷主笑笑,对米离道:“你说说,我谷里做下何事,使女人不快乐?” 米离笑,说道:“何必说?你自己也看得见。这一对虽是十年怨偶,但未必不能重圆。你们要杀他一人,必是得使两人受难。还有那一个丑女,她一心要的是男人属她,她的心思,也极可悯。你等把她们心思,都化做流水,如果你杀死一个语天白,岂不是会伤了两人的心?” 众男人都不曾言语,但都在心底里暗暗喝彩,就是要他们来说,也未必能如大侠米离说得有力。 那谷主显是对大侠米离很是重视,她对米离道:“你说得像是有理,但谷里的规矩已经留下几百年,像百年前的事儿,你米大侠知道,我们却不知道了。流花谷总须有一个规矩可依,你说是不是?” 米离大声道:“臭规矩也算么?” 谷主绝然道:“当然。你不曾伤情,怎么知道这规矩臭与不臭?” 众人一听得她说,便知道她说得错了,如果有人说大侠米离不懂得情意,那世上还有谁人知道情意两字? 那谷主也知道她错了,顿时语塞,她若不是面蒙青纱,便会大大脸红。难道她也深知此中三昧? 谷主神情,谷里众女人都知。 但那些男人也都深明此理。 秃僧道:“罗袭,我与你有一仇,我不曾报,但看在你与语天白是真心相恋上,我便不再来计较了。” 原来在他二人前次交手时,秃僧想他会胜得那红衣女,不料他一招败北,遂败在红衣女手下,他的胸乳被伤。 如此大仇,他却是当场答应不再报复,也算是豪爽汉子了。 米离对谷主道:“我对你说过,流花女人谷必是不能自成大器,你不信服,如今你也看到了,就是多年的仇怨,也有化解的一天。你流花女人谷枉自害人,岂不是造下冤债?” 谷主忽地恨恨,对米离说道:“米离,你本来是一个死人,你知道不知道‘情意’两字,如何去写?” 米离被她两次提及,竟是大大生气,他心道:我不知道,莫非你就知道?我不与你好好理论一番,你也不会服我。 当下米离说道:“我曾经生生死死,至今身上伤疼未愈,我不愿对你说,是我不想说我自己心事。自家心事,何必对人分说?况与我平生知己的人,早是物去人非。我何必与你再谈此事?” 谷主笑笑,她淡淡道:“你错了,你决不是米离。你不会是米离,米离决不是你这模样。” 既是她不相信他是米离,他怎么才能让她相信? 米离也不说话,他只是做了几招手势。 人都不识,但有心的人都看得出,那几招端的是妙用无穷,看去招招式式都是过人。 这便是米离的两大绝技:寂寞剑与百兽舞。 百兽舞是谷里人的绝技,从前她们放过了那陆灵生,他传百兽舞与那鱼漂儿,又传它与谷人。谷主应是知道,只有鱼漂儿的传人才会百兽舞。 米离当然不是鱼漂儿的传人,但她是鱼漂儿的丈夫,她教与了米离那百兽舞。 谷主一看他的招式,便知道他是得了鱼漂儿的真传。 这不会有假。 看到了他那几招,谷主笑笑,说道:“我说你不是米离,是因为你没情意,我不是说你不懂得那几招,我是说你没情意。” 米离愕然。 谷主说话,竟是口口清楚:“鱼漂儿死了,你又活了,你若真是米离,你若是听得鱼漂儿死了,她在你死后的三十年竟是孤孤凄凄,苦苦自守了三十多年,你应是再死在她身旁,与她相伴,那才算是一场情意。可你竟还来女人谷,与人家说什么情意两字,岂不是可笑?” 众男人听了她话,有的深以为然。 不知道米离怎么说? 但见米离肃然。 他仰天而啸,那啸声悲凄。 他像是没有一丝气力,那啸声虽是悲楚,但也无奈。 谷主在等他,难道他对谷主,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米离说:“我与鱼漂儿一别,便是几十年。我埋入地下,九泉下最是无知。我若有知,怎么能让鱼漂儿受清灯苦楚?我一定会告诉她,我无论如何也要活转来陪她……” 众人一震,如米离一般痴情的,天下能寻得几人? 米离说道:“我死后,鱼漂儿再活了五十年零三个月,我也要活五十年零三个月,在这五十年零三个月里,我也与鱼漂儿一样,受尽孤零之苦。到了那一天,我也再去死。” 一番话,说得女人谷里的人都是静寂无声。 谁还有什么话说? 忽然那罗袭叫道:“天白,天白,我不行了,你好自为之,你跟谷主说上一声……” 语天白忽地大笑,他扬声道:“人家米离与鱼漂儿虽生死两隔,还能不忘,你与我怎么不能再有旧缘?” 他抱着罗袭,口里念叨着:“罗袭,罗袭,记得你头一回来我家,你问我,你叫语天白么?我说是。你说语家姓氏你头一回听说,为什么姓语?” 罗袭犹如昏谵,她慢慢说道:“你告诉我……语是说话,你问我,难道你不说话么?” 语天白说:“你笑了,你真的不说话……” 这一对夫妻沉入他们自己的往事里去了。 语天白抱着罗袭,他说:“罗袭,你与我一起走,愿意不愿意?” 罗袭苦笑:“你一个人走,带着我与方儿的心,好不好……” 语天白热泪纵横:“我不会,我告诉你,我找了你十年,你也该跟我走。” 他抱着女人,趔趔趄趄奔那大崖去了,只听得一声呼叫:“方儿,我们来了!” 两人纵身跳下。 众人正在诧异,忽听得一阵咯咯笑声。 回头再看,看到那丑女慢慢踱步而来。她看着众人,忽是热泪滚滚,她悄声道:“什么流花女人谷?他们死了,他们一齐走了,是不是?都说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再也不想世事,骗人!” 谷里的女人有的想上去拉她,但谷主冷哼了一声。 米离看着那谷主,他不明白谷主的心思。 丑女喃喃道:“你们走了,我何必独活?我与你罗袭不在同一处活,可天白在那里,我不去,怎么办?” 丑女来到了那崖上,对着崖下,呼叫道:“天白,你真是傻透了,你不是可以活着出去么?只要我死在流花女人谷里,你便可以出去了,你一出去,可以好好活,好男人谁不喜爱?” 丑女的手伸出去,在那崖边一按,身子漫漫飘出,只听得一声叫:“天白,等等我!” 又一个素色衣衫慢慢落下崖去。 一眨眼间,便没了白眼,没了两个流花女人谷的女人。 米离走过来,对着谷主说道:“你喝不喝一杯?”他手里竟托着一只酒坛。 从前的江湖人都知道,江湖上能喝得很快的人,是大侠米离与他的妻子鱼漂儿。 只见米离大饮三杯,对着那陡崖一叹:“世人都说痴,谁解其中味?语天白,两个女人痴心爱你,你此生不枉了,你此生不枉了!” 米离竟是哈哈大笑。 谷主一叹,转身要走。 “站住!” 米离竟是大喝一声。虽是他中毒后中气不足,但一声吼喝,也足以使人色变。 谷主缓缓回头,说道:“米离,你以为我应该听你的话么?” 米离笑笑:“不必,我只是与你一赌,你说过,如是男人女人恩恩爱爱,你得带着你的女人离开女人谷……” 谷主幽幽道:“米离,我不想与你动心思,你别逼我……” 谷主的声音竟是微微有些颤抖,她是不是对米离气愤已极? 米离道:“我来女人谷,就是让你们没有那个七月七日!” 谷主笑笑,说道:“米离,今日是七月五日,还有两天,你何必着急?” 她慢慢转身,离开了谷崖。 第二十八章 小袖儿 米离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每逢到了午夜,他便一时忽然惊醒,睁大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夜,静静躺到天明。 从前他中毒后,再也不能医好,他便是天天受这种罪。如今他已是两世为人了,但仍像是他过去那般,一到了午夜,他便蓦地醒来。 没梦。 他应该梦见鱼漂儿,他应该梦见自己躺在她的怀里,梦见两人喝酒,她喝得很快。 红颜知己,一生得一足矣。 鱼漂儿死了,她最后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大侠,是三十八万众的丐帮帮主。 她死时最后也仍是在想着米离。 忽地,他觉出有人在他身旁。 红袖添香暖,春日练剑迟。 是一个女人,一个有着处子幽香的女人。 是小袖儿。 她的眼光幽幽:“你睡觉的时候,像是仍在想着念着你那个鱼漂儿……” 她的声音有一些幽怨。她恨鱼漂儿,因为他想着她,就是她成了死人他也想,这让她生恨。 米离看她,问:“你到了谷里,都做些什么?” 她慢慢坐在他身旁:“谷里对女人从不为难,她们让我看,说是到了七月七日,那时害男人,好玩多了。” 米离不动,他沉凝如山。 她说:“她们说你中了毒?” 他点头。 她说:“你中了什么毒,能不能治好?” 他笑笑,不说话。 小袖儿知人心意,见他不说,便不再问。女人最聪明的,对于男人的事儿总是不愿意多问,不愿意多说。 温柔女人。 她说:“我等着,到了七月七日,我一定来救你。” 他笑笑:“我不要你救。” 她忽地哭了,忽地便是泪落如雨:“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从来就不想我,你只是想着那一个鱼漂儿。你想她做什么?她早就死了,你知道不知道?再说她就是不死,也是一个鸡颜鹄面的老太婆,你想她做什么?” 她死死扯住米离,晃他摇他。 他眼中有泪。 一提起鱼漂儿,他便落泪,无论何时何地。 “她们要杀死你……” “谁?” “谷主。” 他笑笑,总是那寂寞一笑。就是这笑,当年迷倒了多少少女! “她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管闲事太多。” 他要管闲事,他得以活转来,主要是受了苑家老太爷的恩惠,这是再生之德,他不能忘。苑家老太爷要他来流花女人谷,他不能不来。 她哭着扯住了他:“你走,你走哇,你不能呆在谷里。你知道不知道天台?她们天天告诉我那七月七日,她们盼着那一天,到了那一天,所有来谷里的男人都得一死……” 米离微微一笑。 他不怕死。 小袖儿哭了,她哭得嘤嘤泣泣,哭得黯然神伤。 她走了,带着一阵阵呜咽走了。 暗夜里,只有她的一阵阵伤情哭泣。 有人笑了,那笑声像是鸭子在叫。 “你愿意不愿意点灯?” 米离不动。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这是一个英气逼人的女人。 她根本就不像是女人。 细看看,她还真的是女人,很有一点儿模样的女人,眉眼也不错,人也有模有样的,只是看来看去,总是不像女人。 “我叫孤独红。” 米离不认得孤独红。 她笑笑,像男人一般地笑:“你不认得我,也好。” 她一挥手,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许多女人,足足有三十人。 她们围着米离。 孤独红笑笑:“她们是谷里的女人,她们今天来就是要与你好好亲近的,你是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可不能让她们失望。” 三十个女人来与米离相亲近。 他从前有鱼漂儿时,只是与一个女人相亲近,后来他有了小袖儿,他与小袖儿在一起时,也是神思恍惚,心不一属。 如今来了三十个女人,她们要做什么? 头一个女人上来,她很妖冶。 她很瘦,但很好看,脸很清秀,慢慢对米离说道:“我从小就听说过你,我头一回听说你的时候,第一回为男人哭了……” 米离不知道,不知道他能惹出那么多的女儿烦恼。 “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亲亲你的全身。” 米离知道,今日麻烦必是难免。 他如今是在三十个女人面前。 那孤独红坐在他对面,她手里握着一只酒杯,想像米离一般喝得很快,像米离一般飞快地喝酒。但她不能够,她一喝,竟微微有一点儿戗口。 米离笑笑:“你是女人,你不能喝得那么快。” 她瞪圆了眼睛:“我不是女人,我是谷里的孤独红。” 米离看着那清秀女子:“我不愿意脱衣服。” 那女人道:“我只是第一个。” 她后面的女人,对米离会有什么要求? 米离摇头,那清秀女人拿出匕首来,“嗖”地一声,竟在她的臂上剌出一条血痕来。她笑笑道:“你要不听我的,我便流血而死。据说大侠米离最疼爱女人,你不会让我死在这里吧?” 真在流血,血汩汩流,米离与那清秀女子一齐看着血流。 米离想着鱼漂儿,他不愿意让这清秀女子弄他身体。 地上流了一滩血。 女人瘦,她的血本就不多。 她的脸失血了,便变得纸一般白,她笑着,看着米离笑,竟是眼神也变得有一些迷惘。 她是不是愿意死在米离的身边? 米离脸红了,知道他斗不过女人。 好男不和女斗。 他大声叫道:“好,我认了。” 他慢慢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一抖,便飞到了一边。这是一手“金蝉脱壳”功夫。 那清秀女子突然鸣咽了,她低下头,对着米离,行了一礼,说:“多谢米大侠了。” 迷梦多在情深处。 他正在多思,忽觉得那清秀女子的眼神一亮,他忽觉不好,猛一闭息,便见那清秀女子的手飞扬起来,“叭叭叭”在他身上连点了十八道大穴! 她跳下去,对那孤独红说道:“主人,我制住他了。” 她的声音里毫无喜色。 孤独红到了床前,看看他的身子,本来体肤如玉、让女人沉醉的身子,她看了竟是大大憎厌,说道:“臭男人,有什么好?谷主偏偏看中了他,要我来杀他。他算是什么好样的人物也罢了。” 她跳上去,对着那三十个女人道:“我本来准备了三十个女人,要她们一一对付你米离,你连我手下的一个女人也对付不过,还叫什么米离?” 她哈哈而笑。 她坐在米离的身上。 米离生死不惧:“你说,是谷主要对付我?” 孤独红笑笑:“你以为我有闲心对付你?” 米离笑笑,他笑得莫测高深:“谷主对我不薄。” 孤独红大乐,“叭叭叭”一连打了米离十几个耳光,大声道:“你算是什么东西,我是流花女人谷里的‘男人’,我也不敢对谷主不敬,你敢再说一个字,我宰了你!” 血从米离的嘴角流出,他仍是笑意不改。 明明是女人,却硬充做是男人。 孤独红道:“米离,你算冤鬼,明年今日算是你生辰,你切莫忘了。” 她伸手出去,说道:“我打算掐死你。你们这些臭男人,不知是谁掐死了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我也一样掐死你,让他们看看!” 她果然说到做到,伸出手去,狠狠掐着米离的脖子! 米离仍在笑,但他的笑已经不那么好看了,他的脸色变得红了,紫了,气也粗了,他的眼睛渐渐迷离…… 谷主坐在她的座位上。 是夜深了么?还是她很冷? 她不觉身子哆嗦了一阵。 她轻轻道:“她杀死了米离了,她出手了,米离必死……” 她轻轻看着眼前,那里有一座洞门,在那里,有十二个女人把自己埋尸洞里。 她们都是女人谷的谷主。 她们都恨男人。 她是不是也同那些谷主一般,深深地恨着世上的所有男人? 米离渐死,他的躯体渐渐了无生气。 那个清秀女子突然哇地哭出声来,她叫道:“主人,主人,别杀他,别杀他!” 那些女人中,竟有许多饮泣者。她们喜欢米离,她们知道米离是世上难得的有情有义人。 孤独红大乐,她坐在米离的身上,狠狠掐着米离,恶声恶气地叫着:“我把天下唯一的男人给杀了,我把天下唯一的男人给杀了!” 她回头来,杀气腾腾地对着那三十个女人叫:“过来,人人都给这米离一个狠的,要他死到阴间,也是难堪!” 女人都嗷地一声叫吼着,扑了过来。 三十个女人都扑到了米离身上。 她们疯着,急着咬米离,想生生把一个米离吞了。 忽听得米离的声音,这声音很是镇定,像在闲庭信步:“你们何必那么忙,要不要我起来时,与你们好好盘桓盘桓?” 如电闪,如风刮过,眼前顿时没了米离。 眼前倒下了一片女人,人人狼狈。 孤独红恨恨道:“男人都是坏种,都是坏种!” 她恨男人,世上的男人都坏,他们坏了女人的心,坏了女人的身子,也坏了女人的名声。 他们一心一意骗女人。 那清秀女子竟嘤嘤抽泣起来。 米离把她们扶起来,让她们都坐好。他刚才在那一瞬间点了她们三十人的大穴。她们不防,竟是全被米离点倒。 米离笑笑:“你们何苦来杀我?” 孤独红恨声道:“笨蛋,你们都是笨蛋,一个个对他都有好心思,不然我们三十一个人,怎么会被他全点倒?” 所有的女人都是脸红,她一语便说出了她们的心事,她们刚才没一个人对米离下狠手,她们头一回顾惜一个男人。 米离看她,笑意微微:“我看你也是一个女人,怎么硬是做出男人状,要不要我好好看看你是不是女人?” 米离一句话,竟立时说得那孤独红闭上了嘴。 她是谷里三十个女人的“皇帝”,若是被米离剥下了衣服,岂不是大大丢脸? 她大声道:“米离,你是不是人?” “是人。” “你是不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想她做一回谷里的“男人”,竟能说出男人得顶天立地,确是不容易了。米离便是一笑,答是。 “你做男人一回,和我们谷里人做鬼心思,你一进得谷来,在那店里装出中毒的样子。其实你并没中毒?” “对。” “你想要我们谷里的女人服你,你得做出顶天立地的大事儿来,我们才会服你。你耍鬼得胜,让人不服!” 米离想不到孤独红竟说出这般话语来,他笑意微微。 他笑得懒懒,竟使那些女人一个个意荡神驰,她们心中想道:我从前曾在哪一个梦里梦到了一个男人,梦到了他的这么一个甜甜的微笑? 第二十九章 三十一个女人 米离不知道他与这三十一个女人如何说话。 她们都是伤心女人,都想杀死他。 他如果再放开她们,是不是会死在她们手中? 就是大侠米离,也难得招架这一群女人。 她们一个个眉眼含怨,星眸闪闪,看着米离。 米离一笑,说道:“你们都恨男人,是不是?” 都答是。 米离说:“我只知道世上有可恨男人,但世上也有可恨女人。你们有什么仇怨,我来听听,好不好?你们说一回,如说那个男人真正可恨,我便自刺一刀,你们三十一个女人说出了三十一个男人的坏处,我便刺我自己三十一刀好了。” 众女人惊讶莫名,米离是不是傻了?他能替代得了那三十一个负心男人么?他能受得了那三十一刀么? 但都知道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说了就算。 依他所说,第一个女人是那个清秀女子。 她说话的声音像水,幽幽怨怨,十分好听。 “我男人是一个卖火烧的,他天天在街上走,叫唤吆喝。一回来,便看我不顺眼,他骂我,骂我看他像是武大郎,他说我早晚会把他杀了,同那个奸夫淫妇一齐,把他火化了,然后两人快活。我听得他说,便不出声。后来他火了,说我认了,方才不敢出声。我说怕你生气,才不出声的。后来来了一个我的小弟,是我叔叔家的,他坐了一回,便走了。我丈夫陪他喝酒。一送他走,回来时大声怒骂我。我不该回了他一句。他便把我吊起来打。问我看他顺眼不顺眼,是不是看我那个小弟更顺眼?” 米离看她,她是一个伤心人。 “我被他打了个半死,后来他拿了一把刀,递与我,让我杀他。他叫道:‘杀啊,杀啊,反正你也看不上我,杀了我啊!’他拿着刀,直往肚子上刺。我夺刀,他一扯,直刺在他的肚子上……” 这是一个负心男人。 米离不说话,他只是把一把刀拿在手里,嗖地一声刺了自己一刀。 第二个女人是一个高个子。 “我长得比我男人高,我男人看我时,就叫我长脚。后来他有一天恨恨地对我说:‘你为什么长那么高?你要是不长那么高,我便同你好了!’他天天看我不顺眼,他说人家在街上走,都说男女两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我与他一举案,我竟比他还高一块,我齐了他眉,他齐了我嘴,那他怎么受得了?他天天要我低头走路,然后再给我做一只小小木鞋。” 女人拿出一只木鞋,米离也看到了,这是一种很小巧的木鞋。它很秀气,但很难穿。女人一穿上它,便疼得不能直腰走路。 男人要女人受苦,因为女人比他高。 米离对那痛哭失声的女人道:“我与鱼漂儿在一起,我不知道她高还是我高,我只知道她和我一般能喝酒……” 既是相爱,谁高谁矮,又有什么关系? 米离不声不响,他再在自己的身上扎了一刀。 血慢流了一点儿,便不再流。 米离能用他的心神控制他的血行。 但他很累,如果一直听下去,岂不是会死在众女人的手里? 孤独红对他狞笑:“米离,你别逞强,世上男人的罪恶太多,你能受得了么?要说男人做下的恶事,你刺死了自己也不够!” 米离低声道:“那就刺死我自己。” 如果女人们的三十一个故事,个个都是男人负心的故事,他岂不是只得一死? 第三个女人过来,对着米离说道:“米离,我的故事只有一句,男人坏,是真的。你信不信?你要是信,你就听凭我刺你一刀,你要不信,我再告诉你,只是……我不想当着众人说这种事……” 米离的眼睛也亮了一亮,他说道:“我也不愿意对人说我与我的鱼漂儿的事……我不怕人听,只怕他们不懂……” 那女人一笑,说道:“米离,你是真男人……” 她上来了,伸手出去,刺了米离一刀。 这一刀刺得很轻很轻,甚至没有流血。 是不是那女人太过于感激米离,她认为米离是懂得她的心思的男人,不愿意再刺伤米离,只是想轻轻地用刀刺他一下,让他记得还有一个女人同情他? 米离低下了头。 他刚才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再活下去,现在他知道了,他能活下去。 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憎恨男人,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愿意让他死在当场。 第四个女人对米离问:“你说,男人可以不可以娶两个女人?” 米离想了想,说道:“可以。” 那女人怒道:“那你说,女人可以不可以嫁两个男人。” 米离说道:“不行。” 那女人气哼哼道:“米离,你说个清楚,不然这一刀我来刺你!” 米离看着她,说道:“从前有人娶了两个女人,那两个女人是姐妹,她们相亲相爱,一齐帮那个男人做大事。他是皇帝,两个女人一个很能主大事,一个能与他一齐东奔西走,吃苦楚,他才成了大业。你说这是不是很好?” 女人也知道,他说的是古时的大舜皇帝,他娶了两姐妹,娥皇与女瑛。 这是人人皆知的故事。 那女人目光炯炯:“如果你与鱼漂儿在一处时,再有一个女人与你亲热,你与她好么?” 米离看她:“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像鱼漂儿,她能喝酒,能唱那一曲好歌儿,她能与我一齐看破生死,我再哪里另找个鱼漂儿一般的女人?” 一个鱼漂儿已经难寻,再寻一个鱼漂儿,哪里能够?就像是鱼漂儿找到了一个米离,再一生一世也找不到像米离一般的男人。 米离对着那女人道:“你可以嫁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就可以把你爱得够了,你还哪里再找一个好男人?” 那女人低下了头。 她的男人爱她,但她的男人也爱另一个女人。她一发现便把她的男人杀了,连同那个女人一齐丢入了深涧。 米离目光炯炯:“你想不想他?” “想。” 米离说道:“你还恨不恨那个女人?” “恨。” 米离说道:“要是不杀死他,能不能有别的法儿与他再团聚?” 她低下了头,好久方才再抬起头来,她看着米离,幽幽地说:“我有法儿。但已没法儿了,因为我已经杀死了他。” 后悔也再无法,因为伊人已死,良知不再。 她的眼里无泪,但她的心里是不是有泪,谁人知道? 米离说道:“这一刀不能刺我自己,那个男人真心喜欢你,你不该杀他……” 那女人幽幽道:“你不刺,我该自己刺自己一刀。” 那女人竟也掏出一柄匕首来,把它慢慢扎在她的臂上。 顿时血流如注。 良人已去,良时不再,一念之差,遂成千古遗恨。 第五个女人看着米离,她说道:“米离,我想知道,你要是做了我的男人,你会怎么看我?” 这是一个很没有柔情的女人。 她说:“我只会习武,我不懂温柔,我会龙拳七十式,能走镖押车,但我不会做菜,不会做针黹。我本来以为我丈夫对我很是疼爱,但有一天,他与朋友喝得醉了,说我不是女人。你说我是不是女人?” 米离看看她,说道:“你是女人。” 女人苦笑:“名闻天下的大侠米离也说我是女人,我丈夫凭什么说我不是女人?” 米离再慢慢说:“你不是一个好女人。” 女人喜欢男人,男人喜欢女人,都得发自内心,她男人一番话语,是来自他心内,他不敢在平时说出,但酒后吐出,便是直言。 “他怎么样了?” “他与他的朋友都死在我的拳下,我用了五十招,他们两人都吐血而死。” “你与他在一起时,谁照顾谁?” “他照顾我。他会做针黹,会煮饭,会烧菜,他还会……他还会梳洗打扮……” 声音极低,是不是她又想起了两人在一起的那日子? 男人变成了女人,女人成了男人,这世道便出了毛病。 米离看她,说道:“你说一声你杀死他,再也不后悔,我便在自己的臂上再扎一刀。” 女人说了一个字:“我……” 她说不出来,她无法说出她是不是后悔,只是在夜半人静时,她暗暗垂泪,怨她自己性急了点儿,她是男人么?她不是男人,她只是生就一副男人的性子,她何必气恨自己的男人? 米离笑笑:“你其实不该在流花女人谷里呆着,你应该到外面走走,看看哪一个男人更有男人气儿,他愿意与你在一起,他大声斥你,骂你,都行。你就跟着他,受点儿气也跟着他……” 女人看他,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主她这脾气,男人如果那么待她,她怎么会受得了? 米离说:“你想想,从前你这么对你的男人,你便会心平气和了。” 她默然。 她能心平气和,还复何求? 她看着米离,说道:“米离,我谢谢你。” 这是一个再也不恨男人的女人。 她明白了,她再恨男人,莫如恨她自己。 第几个女人了?米离的身上扎了十几刀,还是二十几刀了?他心里暗暗哀叹:天下的负心男人多,要我米离再受这种苦楚…… 他一叹后心道:也罢,如是我不再活过来,又何必来受这种苦头?我只是一死,便平平静静了。 人生苦中苦,再难平复心。 为了像鱼漂儿那样的女人,便多扎自己几刀,那又何妨? 米离能不能撑得住? 那谷主忽地坐不住了,她站在那座位前,看着那门洞,轻声说道:“老谷主,我来了。” 她推门进去了,在那一条暗暗的甬道里,走至尽头,到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鬼火幢幢。 有十几个女人坐在那里,有的已经成了一具枯骨,有的仍是一个完人,但人人都是鬼气森森。 她跪下来,对着那些谷主跪下。 她跪在第一任谷主的骷髅前。 第一任谷主是母老虎,她从前是关东山里的补袜子的女人。补袜子的女人是赶山男人的假妻子,他们一下山,便直奔那补袜子女人的房内,住一阵子方才出来。 从那补袜子女人房内出来的男人身子打晃。 在林子里与虎豹也敢斗的男人从补袜子女人的房里出来,再也没了脾气。 母老虎带着姐妹们来到了女人谷,她们再也不出去了,她们从此恨透了世上的男人。 谷主跪在地上,对着那一具枯骨说道:“我也该恨男人,我该恨死了他们。可是,男人哪里可恨?你得告诉我,你告诉我……” 她落下了泪水。 她抬起了头。 她说:“如果冰冰不遇到陆啸天,遇到了别人,她从此便有好日子过了。你们是不是不会来这里?天下是不是不会有一个令男人惧怕的流花女人谷?你们是不是不会要我杀男人了?” 她得不到答案,那些枯骨不会答复她。 她慢慢看着那???死人,她们的脸都很恐怖,她们死时都带着恨毒。 她也会带着恨毒走么? 她还不能走,她还能活许多年。 她要在恨毒里过许多年。 米离能不能支撑得住? 女人们有几个过去了?她们还有几个人不曾对米离说她们的苦楚? 米离对她们的话已经不能一句一句地听了,他身子在晃,他像是支撑不住了。 他是不是情愿在女人的话语下一死?他是不是愿意为那些害女人的负心男人一死? 女人在他面前只剩下了一个个影子,她们的话也慢慢成了一种梦。 那梦里有他么? 梦里没他,他何必为那梦付出鲜血? 连那个孤独红也不出声了,她也瞠目看着米离。 米离是真男人,如果她是鱼漂儿…… 她暗暗脸红,她不是鱼漂儿,她是女人谷里的女人,谷主有命,要她杀死米离。 如果不是谷主的命令,她必是会心软,她不再害米离,米离是她看到的真男人。 她心里想哭,她在米离面前忽然想到:她是女人,她真是女人,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男人! 第三十章 赌狂 钱不多不知道他与那个胖女人痴娘赌了多少回。 他知道,他的田产大都归了那女人。 如果他不能胜得那女人,他必会死在流花女人谷里。他要是死在流花女人谷里,要那么多的财产有何用处? 钱不多与她先是押宝,后来是猜枚,最后是掷骰子。 一掷两瞪眼。 一掷万金。 钱不多已经在桌案上写下许多的字条,那些字条从前他看了都能昏死过去,但如今他不在乎,他既是要死了,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 “五,五!” 他掷不出五来。 他今天风不顺,早就看得出,那胖女人是一个克星,她专与钱不多作对,要是他钱不多出一个五,她准是出一个六、七;要是他要小,那女人也专门出一、二、三。 莫非他钱不多就该死在这里? 他看到了一只手,这是一只小手。 一只很小的小手,那一只小手放在桌案上。 钱不多很恼火,虽是人说“劝赌不劝嫖”,但这一只手此时他最不愿意看见。 “拿开!” 那人笑笑,说道:“老爹,人家都知道了我是你的儿子,你好不好再不赌,把那些银子归我一点儿?” 钱不多说:“我有的是银子。” 那人是钱小小,他看着那胖女人,笑了:“你赢了我老爹的银子,想干什么?” 胖女人笑:“找杀手,把天下所有的好男人全杀了。” 钱小小仍在乐,他乐得很狡猾:“你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是好男人?” 那胖女人笑了,大声道:“你何不试一试?你试一试我便告诉你。” 钱不多厉声道:“他还是一个孩子!” 胖女人笑道:“他早就动你的女人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他……” 便有女人在一旁吃吃窃笑。 钱小小被人扯走,一边走一边挣,叫道:“老爹,我不会死在谷里,你记得死时给我留下一点儿家产!” 钱小小被扯走了。 钱不多像是忘记了钱小小是他的儿子,他看着那骰子,突然对那女人道:“今天是几日了?” 七月五日。 七月六日,有三只信鸽飞来,那时他钱不多如何接那三只鸽子,她们会不会让他有机会接那三只鸽子? 明天便是七月六日。 胖女人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事:“你不必着急,一天天过去了,那一天总会来。” 她说的那一天,是说他钱不多上天台的那一天么? 他钱不多上天台,会不会像从前在流花女人谷里的男人一般,死得凄凄惨惨? 银子会不会救下他的命? 胖女人道:“我下了赌注,我不会让你死在那天台上。” 钱不多忽然发现他很傻:她不会让他死在天台上,一定会在与他赌钱的时候杀他! 她是说:她不会让他死在天台上,但她可以早早杀死他。 胖女人说道:“钱不多,你在想什么?” 钱不多想站起来,他想他再也不应该与这胖女人赌了,他得去找他的儿子钱小小。 但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胖女人说道:“你摸的骰子里有毒,这毒叫做‘妇人心’。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是‘妇人心’?人家说是那黄蜂尾上刺,毒蛇口中涎,还有那孔雀胆、蟾蜍毒,做成了这毒。” 钱不多道:“你毒不倒我。” 他突地站起来,真的虎视耽耽,直扑向那胖女人! 突地一条铁索直扫过来! 捆在他的身上,系得很紧。一道两道,三道五道,把一个钱不多捆得结结实实。 钱不多知道胜算没了。 那胖女人是痴娘,她对钱不多笑道:“你的命早在昨天的一赌时就没了,人家放你一马,是因为她们愿意你在天台上死,她们愿意看你那死相……” 钱不多的命早就输了,他有的是钱,但他只有一条命。 这一条命也输掉了。 那个赢了他的一条命的女人来了,她伏在钱不多的身上,对他嘻嘻笑道:“钱不多,你的胸很厚,如果我真的不愿意杀你,我倒是愿意躺在你的怀里,你的厚胸很好。” 她笑时,不像会杀人。 她对钱不多道:“你忘了,我与痴娘子都想你早死。我们不愿意你死在天台上。” 她说话时再也没有犹豫,她的手里有一条钩子,这钩子直掏向钱不多的肚腹! 一掏后,钱不多再也不会是钱不多,他的身子会鲜血横流! 那时极快。 “叭,叭,叭”三响。 只听得“嗡”一声,訇地一声,再是“叭”地一声炸响。 原来是有三个女人,一个冲出来,她抓住了钱不多的头发,一扯把那钱不多扯出去。钱不多只觉得头嗡地一响,便一阵子刺疼。再听得那勾子打在桌上,把一张桌子打得粉碎。 最后一声是那胖女人的掌击在那飞过来的桌案上! 女人们打起来了。 她们为的是钱不多。 胖女人要他早死,那赌钱不多不能早死的女人们要他在天台上死。 她们为了这个而战。 钱不多从前想得很不错,他想流花女人谷再是厉害,也不会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但他此时看着那几个女人动手,他太害怕了。 她们的功夫很特异,看去像是一群怪物,不类常人,一个个踊跃跳动,像是野兽。看她们一时啸吼,一时嘶叫,像狼像虎,像鹿像豹,真个野性难驯。 这便是那传说中的百兽舞么? 百兽舞,是传自从前的一个和尚,来自玉面狐狸陆灵生,他传与了鱼漂儿,再传与了谷里的女人。她们习得了百兽舞,便真个成了野兽。 一百种兽,一百种出手招式,招招逼人。 兽在林中,要的是活命,它遇上比自家更猛的野兽,拚起命来,再猛的对手也难抵挡。 女人是野兽,谁曾见过? 像狗,像鹿,又像是狼,像狐。恍惚间百兽齐舞,竟是狠命逼人。 钱不多看呆了。 他想他的手下,如是他们来了谷里,能救得他钱不多么?怕他们只是谷里女人的手下败将,那时他钱不多依然会上天台…… 女人们打了许久,她们忽地住手了。 扑通! 倒地上一个女人,再看又是倒地上一个女人。 她们转眼便死了。 一个个都是死不瞑目,她们瞪着眼睛,要说话,但她们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瞪着眼看钱不多,看得钱不多毛孔悚然。 她们怎么了? 胖女人也骇怕得叫了起来。 马上有一阵子乱叫,都是女人的乱叫。 钱不多看到了谷主,她的身影像是一个幽灵。 她说:“叫什么?” 一个女人道:“她们……都死了……” 谷主幽幽道:“在为男人动手时,谷主令会对她们有用的。” 原来谷里的女人不能妄自残杀,她们一动手,便会惨死。她们忘了,她们以为谷主不会对她们如此。 钱不多对那谷主一声喝叫:“站住!” 谷主的口气很是不屑:“钱不多,你在叫我?” 钱不多笑笑:“我不叫你,我还叫谁?” 谷主对他道:“钱不多,你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好了,不然我走了,你再无法说。” 钱不多说道:“我想你别难为我儿子。” 谷主笑笑:“钱小小?” 钱不多像是呼吸也困难了:“对,我从前不敢叫他在钱家的孔方庄里,我是怕有人害他。那个钱串儿就想害他……” 谷主笑笑,那是洞窥一切的笑:“你像是很关心他?” 钱不多放声大笑:“我为什么不关心他?他是我儿子!” 谷主的脸不动,看不到她纱后的脸是什么样子,她是不是美艳绝伦? 她慢慢说:“钱不多,其实你自己也知道,钱小小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钱不多大声叫道:“胡说,胡说!小小是我的儿子,你怎么说他不是我的儿子?” 谷主的声音冷冰冰:“他不是你的儿子,要不要我再对你细说说?” 钱不多像是一头野兽,他恶狠狠盯着那谷主,如是他能吞得下她,早已经把她吞下肚里去了。 钱不多的气焰没了,他的声音微弱:“你说他……不是我的儿子,你说他是谁的儿子?” 他莫非真的相信谷主的话,莫非他真的也知道那钱小小不是他的儿子? 谷主说道:“从前江湖上有一个怪人,他叫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医不好。他叫医不好马聪。” 果真是医不好马聪的儿子,他真的不是钱不多的儿子,只是医不好马聪的儿子。 钱不多不声响了。 谷主的话响在他的心里:“你本来知道,你也有一个儿子,但你想告诉人家,你的儿子便是这个钱小小,不是那个人……” “住口!” 钱不多有一点儿气急败坏。 谷主对他冷冷道:“钱不多,要是你不能走出流花女人谷,你的儿子也不会再承继钱家的孔方庄了,你的孔方庄便成了我流花女人谷的财产。” 一阵子冷颤直到了钱不多的心里。 他输了,真的输了,输得很惨。 有一个人在哭,他哭的时候很怪,居然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是抽抽泣泣地哭。 他哭了很久了,足足哭了一个时辰。 他看到了一个老人,一个很瘦很瘦、没有一点儿生趣的老人,那老人像是不愿意活着,对于人世的许多事儿都不看在眼里。 “你哭什么?” 钱小小看他,像看怪物。 “我哭我的,干你什么事儿?” 那老头笑笑:“你哭你的,我问我的,你说行不行?” 钱小小马上就乐了,这老头像他一般鬼。 老头看他,对他道:“来谷里的人,想做点什么,我都知道。但你来流花女人谷做什么?” 钱小小知道,这老人唬弄不得。 “找人。” “找谁?” “一个医生。” “医不好马聪?” 钱小小的眼睛亮了,他看着那老人:“你认得他?” 那老人笑:“我想问问他,我到了三百岁时,能不能不死?” 钱小小惊讶得叫起来:“你是那个苑家老爷子,你活了九次,已经到了二百九十八岁?” 那老头一叹,说道:“不错。” 苑家老爷子活着,能死九次,再活来九回,最后到了二百九十八岁那年,他才找回他的儿子,他在两年后再去苑家九冥,自己寻死。 钱小小道:“我只想活五十岁,活你那么多,太累。” 老头儿笑笑,说道:“是累,但人真的活到了三百岁时,突然觉得还是活着好,你说对不对?” 当然是活着好。 钱小小道:“你说,我……那个医不好还活着么?” “当然。” 钱小小几乎要跳起来,他急急问道:“他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 第三十一章 一老一少医不好 老人与钱小小到了谷里。 钱小小不知如何走的,只觉得老人把他的身子轻轻一托,他便像离了地,身子飘飘忽忽在空中,一会儿便到了谷里的秘处。 这里有十数块巨大的石块,块块石头像是巨屋,座落在那山凹里。远看,像是一座座小山。 老人领着他到了一块石头前,老头笑嘻嘻地问:“小子,你说这块石头好看不好看?” 钱小小想的是那个医不好马聪,哪里顾得上这石头好看不好看? 钱小小道:“你说……他在哪里?” 老头笑笑:“你看他在不在这儿?” 钱小小四顾,这里除了一块块巨石,别的什么也没有。 那老头乐呵呵:“别忙,别忙,你看看,你再看看。” 石头上有一条缝。 从前骂人,骂道“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就是说他无爹无娘,但人怎么能真的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钱小小起身想走,那老头扯住了他,笑嘻嘻道:“我跟你说,你不信这石头里有人,是不是?” 钱小小当然不信。 那老头领他到了石头的另一面,看到那里有一个圆圆的石孔,他笑嘻嘻道:“我把这一个石头孔儿一堵死,那里面就有死玩艺儿了。你愿意不愿意看?” 钱小小不信。 那老头把他的手放在那石头孔上。 果然有奇事出现。 那石头缝里突然冒出一般烟来,那烟很香。 钱小小正要问,那老头一推他,说道:“你不知道‘医不好’的怪烟么?你快躲开!” 那老头却是若无其事,把一只手放在那石孔上,眼看着那一只手变了颜色。 先是变黑。 再是变绿。 最后变成花花的颜色了。 那老头乐呵呵道:“你有烟弄我,我也有法儿治你,我看你死不死?” 看他那模样,像是那大石头里有什么野兽一般。但有什么怪兽竟然敢在大石头里安身? 这让钱小小百般惊讶。 那老头看看浓烟薄了,渐渐也没了,他便拿回手来,嘻嘻笑着对钱小小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我带你进去好不好?” 钱小小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老头把他的一只手拿回来,看着,叹气,掉眼泪了。他唉声叹气,说道:“好好的一只手,竟被他拿天下最毒的‘不毒’给毒成这样子?以后到了下雨阴天的时候,我手就该疼了。这个混蛋,混蛋!我要是进去了,一定不饶他!” 他扯住钱小小,说道:“你看看,我的手完了,我再也不能娶老婆生孩子了。” 钱小小看他那老样儿,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他笑道:“你娶老婆了么?” “娶过了。” “你老婆呢?” “她们都死了。” 钱小小也乐:“你老婆有几个,还说都死了?” 那老人一叹:“我有几个老婆,我自己也说不清,反正我的老婆身上都有记号。” 钱小小更是奇心大炽:“你老婆的身上有什么记号?” 那老头很不耐烦:“我告诉你,你也没有看到过,我告诉你好了,我的老婆身上都有花纹,阴阳花纹。你知道不知道她们?” 江湖上是有些身上有花纹的女人,她们叫做阴阳女人。 所有身上有阴阳花纹的女人都武功神奇无比。 想不到他竟是那些神奇莫测的阴阳女人的男人。 老头来了烦,叫道:“别说我老婆好不好?你不知道一提起老婆来,我有多烦!” 钱小小笑了:“你烦什么?” 老头悄声道:“我老婆在世上不少,我一死了,人家便要把我的老婆弄去。弄了我的老婆,那可妙用无穷啊……” 钱小小正要问他,忽见那老头嘻嘻笑道:“不好了,不好了,要是再不进去,他可就真是医不好了。” 钱小小看他来到了那长满青苔的大石前,在石缝那里抠抠,叫道:“起!” 要不是亲眼看见,钱小小决不相信,这老头儿能把那一块大石生生抠出两半来。 他把一块大大的石片拿了下来。 原来这是一间石屋。 大石片是那石屋的屋门。 老头儿把那石片儿放在地上,对钱小小说:“进去看看啊。” 石屋很亮,钱小小一进了屋,便呆住了。 石屋正中,有石桌石凳,石凳上坐着一个鬓发皆白的老人。 这老人比刚才带钱小小进来的那老头还显老。他的胡子是白的,他的眉毛也是白的,甚至……他的眼睛也是白的。 他闭着眼,像是入睡了,像是入定,也像是死了。 他是谁? 钱小小没来由地大大心跳起来。 老头叫道:“医不好,医不好,你别装死了,你儿子来了……” 果然那老头儿睁大眼睛。 他就是那个江湖人人称道的“医不好马聪”? 钱小小看他,竟是心跳不已。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医不好”的儿子,他如是马聪的儿子,即是马聪在老年生下的儿子了,但这个“医不好”怎么会衰老如斯? 老头儿道:“你才一百岁,竟弄成这模样?啧啧……” 那老头儿道:“你有多大岁数?” “三百岁。” 那老头儿笑了,他笑得很自信。 那老人盯住了钱小小:“你是钱小小?” “是。” “你爹是钱不多?” “对。” “他对你好不好?” 钱小小语塞,说不出钱不多对他好不好。要说好,钱不多把他赶出了孔方庄。要说不好,每逢到那相逢的日子,不管怎么忙,他一定会与钱小小在那个小店里相逢。 老人目光犀利,突地大叫起来:“我一定要杀死他,我一定要杀死钱不多!” 老头的手边突地跳起来一只小小的毛光光亮亮的小兽。这小兽尖嘴,小眼明亮,一闪便没了。 钱小小急问:“你放的是什么?” 老头阴测测地笑:“你一会儿就知道了。过一会儿,那个钱不多一定会死。” 那个跟着钱小小来的老头儿乐呵呵地笑:“医不好,我不放心的就是你这家伙放出那小玩艺儿来,你要是把它放走了,再想对付我老人家,那就难了。” “医不好”笑笑,他问:“苑老爷,你愿意不愿意帮帮我?” “怎么帮?” “你教与我儿子十几种绝世武功。” 那老头子大叫:“什么?你以为绝世武功是什么,是家里的菜,一说就是十几种?” “医不好”稳稳看他:“别人没这个本事,只有你苑家老爷才有,你愿意不愿意教我的儿子?” 老头子摇头,像是拨浪鼓般:“不教不教。” “医不好”阴笑笑。 他竟再也不求那老头子。 老头子看他再不来求,有些奇怪:“你怎么不求我?” “医不好”说道:“我不让你求我,就是怪了,我何必求你?” 那老头子哈哈大笑,笑得鼻涕眼泪一齐流:“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谁?你以为苑家九生九死的老头子也会求人?我凭什么求你?我也不怕死,我也不怕人家把我打成重伤。世上能把我打成重伤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他再看“医不好”,“医不好”仍是稳稳坐着。 “你怎么不说话?” “我一说话,你就害怕了,我还是不说的好。” “不怕不怕,你说好了。” “医不好”笑笑,说:“你苑家老爷有一个地方最怕人去,那就是你的祖宗坟茔,那地方叫做‘苑家九冥’……” 老头子大笑:“早就有的是人打苑家九冥的主意,他们没一个人能进得去,你‘医不好’也是一样……” 苑家九冥,是一个最神奇的地方,那里有一面石壁般的陡崖,在陡崖里有一个石洞,人恰恰只能把那一口棺材丢入那石洞里。再听得一声响,那棺材也没了。再听得见的,便是一阵阵轧轧的响声,说是那洞里一直有兽在拖扯着棺材,把它拖到了洞里。洞里另有天地,那地方有苑家十几代的苑家老爷。每一个人都是在世上活过九次,死过十次,方才最后躺在里面。 丢棺材的洞是留着丢那九次死去的苑家老爷的,这一次次的死人并非真死,最后他还是会悄悄从那苑家九冥里走出来。 一直到第十次,他才在三百岁的那一天,悄悄走进了苑家九冥,静静死在那里。 苑家的老爷子,每一代都终死在苑家九冥。 苑家九冥被江湖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们垂涎很久了,但没有一个人能进得去。 据说苑家九冥有天下全部门派的武功秘籍,还有苑家一代代的老爷子能生生死死的秘密。 苑家九冥还有比皇宫里还多的奇珍异宝。 每一代的苑家老爷都把那苑家九冥里弄得珠光宝气。 还有名剑,各种天下奇绝的兵器。 苑家老爷子看着“医不好”马聪,但“医不好”不看他。 他还是有一点儿不放心,单看“医不好”马聪做的这一间石屋,就知道他有妙夺天工的本事。 也许,“医不好”马聪会找出苑家九冥的入处? 他脸色忽地苍白。 苑家九冥是一个神秘地,决不会让人知道那地方的神秘。 如果“医不好”知道,他宁可把“医不好”杀死。 “医不好”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事,说道:“如果你杀死我与我的儿子,我保你再过十天,苑家九冥便会被人家翻得底儿朝上……” 苑家老爷的手哆嗦了。 或许“医不好”的话对? “医不好”说的是不是威胁他,或许他根本不知那苑家九冥的秘密? “医不好”只说了一句:“九九归一。” 钱小小看到苑家老爷子的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 他慢慢放下了手,对“医不好”说道:“你要我教他功夫,为什么?” “医不好”说道:“他走不出这流花女人谷去,我要他活着走出流花女人谷。” 那老头儿笑笑,他有些释然,他有的是武功,教与钱小小十几种,又有什么? 他冷冷道:“你要我教他,你拿什么来保我苑家九冥不受害?” “医不好”果然是“医不好”,他冷冷道:“我一死而已。” 如果苑家老爷子能教与钱小小几种武功,他宁可一死。 钱小小突地大叫道:“你是‘医不好”,你凭什么管我的事儿?你是我什么人?我不听你的!” “医不好”笑笑,说道:“你可以叫我是你爹,也可以叫我王八蛋……” 钱小小叫道:“王八蛋,王八蛋,你怎么会是我爹?” 那“医不好”的脸上尽是泪水,他很是伤心,但看着钱小小,钱小小的脸上也有泪了,他忽地笑了,低道:“果然??‘医不好’的儿子……” 钱小小大声垢骂:“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么会是我爹?我爹是那个江湖上人人知道的钱不多,你是什么人?你哪里会有什么儿子?” 那苑家老头儿笑,说道:“医不好,你儿子不领你的情,你还要他有本事么?” “医不好”抬头看看苑家老爷子,说道:“好,你好自为之吧,但愿你的苑家九冥不会被人看透。” “医不好”的喉咙里咯咯响了一阵。 钱小小冲过去,他看得出那“医不好”有死意,但不料那“医不好”在他的怀里竟渐渐冰凉,他微微有些僵硬,对钱小小道:“儿子……儿子……” 钱小小此时再也撑不住了,他大吼叫道:“爹,爹,你是我老爹……” 苑家老头儿对于生死看得极淡,看着那“医不好”在钱小小的怀里渐渐僵硬,他说道:“好了,他已经死了,你抱着他有什么用?” 钱小小转身扑来,对着他又是撕扯,又是咬打:“老头子,你是个混蛋,我要宰了你,你为什么不救我爹?!” 第三十二章 狐妹是不是女人? 狐妹在笑。 他自从入了流花女人谷,就一直冷笑。 不知道他笑谁,或许他是在笑他自己。入谷时所有的男人都赤着上身,到他时,那女人看他,竟是不曾要他脱衣。所有的男人都是赤身入了流花女人谷,只有狐妹不是。 如果她是女人,她便成了流花女人谷里的贵客,如果他是男人,他便成了谷里的“尤物”,在七月七日天一亮时便上天台。 上了天台的男人,只能从谷里的溪水上流出去,成了鲜花丛里的一具死尸。 狐妹如果是一个女人,他在流花女人谷里便是无恙,如是他是男人,从现在起,他便成了女人的“尤物”。 “尤物”便是玩物。 谷里的女人有七八个对狐妹很感兴趣。 狐妹看看她们,便生呕了,她们都不是谷里的美人,一个个很胖,还有的恶狠狠,都是半老徐娘的人物。 她们是那些既喜欢女人、又喜欢男人的怪物。 她们喜欢的人是那种“女人看来男人扮,男人看他扮女人”的滋味儿男人,或许是滋味儿女人。 他是男人也好,他是女人也行,只要他是那种既不像男人又不像女人的人才好。 一个胖女人说道:“他若是男人,我会很失望。” 另一个瘦女人沉声道:“他要是个女人,我会昏过去。” 她们在谷口时,不曾对狐妹无礼,是不是因为还看不出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胖女人过来,想揪扯住狐妹。 “叭”地一击,狐妹的手变成小擒拿手,一纵一吐,很有威势。 那胖女人笑了,一笑浑身的肉乱颤,她大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是大侠米离,敢与我动手,那可是找没趣了!” 她的手很大,像是一只肉球,一纵吐出,便扑奔狐妹而来! 一招变式,直击他手! 那一吐式,便叼他的腕子而来。 这一叼若是叼中,便把他腕子生生叼折。狐妹沉腕而出,反而超出,一击打向那胖女人的手! 这一击沉实,“叭”地一响,那胖女人便吃了大亏。她嗷地一声叫出来:“妈妈的,你还真玩?” 她身子纵跳跃起,直扑向狐妹! 一招吐出,划了一圈儿,竟对着狐妹出了狠招。她口里啸哨,大吼道:“泼你老娘的水,要宰了你,还不容易?!” 她一纵时,竟在空中顿了三顿。 一顿成狐,二顿变鹿,三顿成虎! 一声狐鸣,还不曾使那狐妹惊恐,再有一声鹿哞,便使狐妹微微失色,最后一声虎啸,顿使狐妹胆战心惊。 那胖女人竟是江湖上少见的高手。 “叭叭叭……”一连七式,她点中了狐妹的穴道。 她威风凛凛,说道:“狐妹,你要是个男人,快来享受我流花女人谷的快乐,我们这些女人,你要我们怎么,我们便听你的。你要是个女人,好好呆在谷里,看天台上的男人好玩不好玩吧。” 她哗地一声撕开了狐妹的衣衫。 所有的女人都呆住了。 狐妹有乳。 她的乳既大又圆,很是浑圆。 看去那乳尖乳突都很好看。 谷里的女人极多,在春日时,女人都跳下溪去浴水,那时人人裸身,便看得见谷里所有女人的真面目。 从来不曾有人像狐妹这般,有那么好看的乳。 谷里没有人像狐妹一样,是个真好看既嫩且娇的真女人。 胖女人喃喃道:“好大乳……” 那几个女人都看着狐妹,呱呱叽叽地笑了,说得山响:“原来你真的是女人,你既是女人,何必装扮成男人?” “那你就不懂了,有时男人比女人好混,你知道不知道世上恶狼多色狼更多?” 那些女人过来,她们摸摸狐妹的乳。 狐妹再也不是那个凶凶煞煞的男人,她的神情变得羞羞涩涩的:“我……我……” 明媚艳丽,绝世佳人,也不过有如狐妹。 艳丽中且有一点儿男人的英气,人不如狐妹。 那些女人中,已经有的女人在眼中冒火了,她们依过来,一个个眼光迷离,看着狐妹。 女人谷里的女人不能爱男人,她们喜欢的是男人般的女人。 像男人一般可靠,你要是累了,便躺在她的怀里舒舒服服地睡着,岂不是最好? 狐妹哆嗦,她显是耐不得那些女人的抚摸。 她还是一个洁净处子。 狐妹哆嗦道:“你们别……动我……好不好?” 胖女人咯咯笑:“你是一个好女人,我们不能放过你,你愿意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一句话未竟,一旁的那女人竟有三人一齐扑向胖女人! 一个道:“她是一个男人,你知道不知道?我们要她做丈夫,岂不是比给你做女人更快乐?” 另一个道:“狐妹,你愿意做男人还是愿意做女人,你自己说好了!” 还有一个道:“我们几个做你的妻子,谷里的女人少么,干嘛还做女人?” 其实她们也都看得出,狐妹真是一个女人,她们情愿她做她们的“男人”。 有男人味儿的女人,做她们的的“男人”,她们愿意。 三人一夺,这一打便精彩至极。 她四人都是用谷里的百兽舞。看着便是一会儿狐变,一会儿兽行,一会儿虎吼,一会儿狮跌。三人围着一个,打得急切。 狐妹看样子惘然若失,她从前是一个江湖上的风流男人,如今人人知道了她是一个女人,她还怎么再做那个人见人恶的狐妹? 传说中的狐妹曾经杀过人,她奸过人家的良家女子。后来有人说那个苑家的老头儿去找过他,不知道为何放了他? 如今人都明白了:因为她是女人,苑家老爷子才放过了她,一个女人自是不能去奸女人。 看她那怅怅模样,真个是让人生怜。 谁料得到,狐妹竟是女人? 她慢慢到了谷里,在那店里坐下。 她看到了一个熟人,那人是一个城里的名妓,她叫小袖儿。她笑嘻嘻看着狐妹。 小袖儿对她道:“你是女人,被人家看明白了,对不对?” 狐妹的脸一片绯红,不堪这屈辱,她不愿与小袖儿说这些。 小袖儿笑笑,说道:“你愿意做男人,还是愿意做女人?你在江湖上走,愿意做一个男人。其实做男人也颇不易,你看那米离……” 米离做男人,做得也是很累。 狐妹笑笑,她不愿理小袖儿,她是一个风尘女子,她既是钟情于米离,又怎么能与狐妹相比? 狐妹的心是受过伤的。 如今的女人谷里的女人都知道狐妹是女人了。 躺倒在地的是七个女人。 她们的姿势很不雅,让来看的女人也暗暗皱眉。她们遇上了谁?那人一定是一个男人,他对这七个女人花言巧语,骗得她们个个都对他钟情。看她们死时,脸上还有着那种甜甜的微笑。 米离看着她们。 他心里很疼。 她们应该是好女人。 但她们不是,她们都喝了酒,喝了酒的女人对男人一定有所求,那男人才能杀死了她们。 谷主看着米离。她的面纱很黑,但那面纱下的眼光仍是隐隐看得出,十分犀利。 “是谁动手杀人?” 米离看她:“我不知道。” 谷主说:“你应该知道,你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大侠。” 米离笑笑:“男人在谷里被杀,像是天经地义;女人在谷里被杀,那就不妙了。” 谷主笑笑,寒笑如冰:“从前只是我们杀人,如今也有人杀我们,你说有什么不好?” 谷里的女人一听谷主说,气极地叫起来。 谷主的面纱被风吹起了一角,她忙去拉它。米离笑了笑,他说道:“我像是见过你……” 谷主说道:“你是大侠米离,见过许多的女人。” 米离不语,或许他见过许多的女人,但他一生里最钟情的一个女人,便是那个已经远他而去的鱼漂儿。 鱼漂儿最后是不是已经满头白发? 她在死时是不是想着米离? 谷主道:“谷里的男人只有那么几个,他们杀人,应该知道是谁干的。我要是知道,天台上的这个男人一定比别的人更受优渥。” 谷里的女人疯狂叫起来。 “绞死他!” “剥皮,抽筋!” “让他点上天灯!” “‘女人喜’,让他上‘女人喜’!” 谷主挥挥手,她对着米离道:“你看,谷里的女人都恨男人。” 米离的两眼满是无奈,他看着谷主,竟是再也无声。他从前想,只要他能让那些女人想着男人的无情,他死了也甘心。 但他收效甚微。 女人谷里的女人对他很是淡漠。 三十一个女人,只有一个女人从此不再与男人作对,其余的女人仍是河东冯妇。 谷主看他,说道:“米离,你要是愿意走出女人谷,我让你走,因为有一个死去的鱼漂儿保你,我可以让你成为第一个从女人谷里走出去的男人。” 米离笑笑,不屑听她。 他自信能从女人谷里活着走出,还是浑不畏死,不怕死在这女人谷里? 米离看到了狐妹,也知道了狐妹是女人。 他很同情狐妹。他不晓得狐妹为什么要做男人,但他知道狐妹这么做,一定有她自己的苦心。 米离道:“狐妹,我能不能帮你?” 狐妹缓缓一叹,说道:“天下的人谁也帮不了我。” 米离笑笑:“我从前不知道女人能帮男人,我一世凄苦,想在尽头处,自己死得清冷。哪料得到竟有一个鱼漂儿,我从此知道世上女人,不尽是哭哭啼啼的。” 狐妹是不是在注意听他? 米离说话时,看到狐妹慢慢走了。她衣袂飘飘,很有一些凄凉美。 狐妹到谷里做什么?她是女人,何必装成男人?是不是她是谷里的死敌? 无人知道。 风吹得凄凄厉厉,山谷里一阵阵兽吼。 不知道是真正的野兽还是那些正在奋力攫取男人的女人的兴奋吼声。 狐妹看到了一个老人。 那老人对着她笑。 老头儿说道:“你不是我的老婆,我的老婆都是身上有阴阳花纹的,她们一个个都像你一样好看……” 狐妹的眼睛亮了,她看着那个老人,问他:“你是谁?” 老人笑:“你会不会骂人?” 狐妹很羞涩,她想起来她是一个女人,她不该再像男人一般骂人。 她摇摇头。 老人道:“你不懂,骂人有时很好,你骂一骂,心里便舒服一点儿了。怪的是,世上的人都不懂,以为骂人不好。其实骂人有什么不好?打人才不好呢。你骂骂他,他也没什么坏处,皮也没坏,身子也没毛病,对不对?所以人应该多骂人,少打人。你说对不对?” 狐妹的脸开朗些了,她笑笑,笑靥竟像是花一般。 老人道:“这就对了,我告诉你,你叫我时,你叫我老不死的,就行了。” 狐妹的脸红了,她慢吞吞道:“前辈……” 老头儿大大生气:“叫你叫你就叫,你就叫我老不死的就是了,你知道我活了多少岁数?我活三百岁了,直到今天还不死。我真是活够了,没人跟我玩,没人跟我下棋,没人跟我说话,我有什么意思?真是老不死……” 狐妹大声道:“你是苑家老爷子?” 老头儿大叫:“别叫,别叫,你只叫我老不死……” 狐妹无奈,只好叫一声:“老不死……” 她“噗哧”一声乐了,世上的人千奇百怪,真的有人愿意骂他,他是不是个怪物? 老头儿乐了,他悄声道:“小孩子,你是一个奇人,我告诉你,我可以帮你一下,我过一些日子就可以死了……” 狐妹悲哀地看他,苑家老爷子能活三百岁,他是早知他自己的生死的世上唯一一人。 他说到死时居然很乐:“我帮你一下,我可以把我的身上功力助你一分,那时你便可以有些过人本事了。那样岂不是没有什么人能欺负你了么?” 他一抓狐妹。 狐妹大惊,她面色绯红,叫道:“老不死的,老不死,你怎么可以抓我?!” 那老头子吃了一惊,他抓狐妹的手法精妙无比,她再怎么躲也躲不过,被他抓了一个正着。 他抓在狐妹的脉门上。 他想助狐妹一臂之力,但一抓狐妹的手臂在手,他真个吃惊了,他沉声问道:“孩子,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狐妹的眼泪唰地流下。 第三十三章 折磨女人 飞隼黎亭正在与女人嬉戏。 他决心好好戏弄这些女人。 既是她们能玩弄他飞隼,他何不好好玩她们? 他先让她们都在地上走,一个个在他面前搔首弄姿。 所有的女人对他都很仇恨,但她们无奈,制不服飞隼,飞隼是天下少有的硬汉。 一个女人过来了,飞隼叫住了她:“你从前有男人么?” “有。” “他是不是你丈夫?” “是。” “你丈夫对你好不好?” “不好。” “怎么不好?” 女人迟疑了一下,她不想说。有时女人的羞处,实在难与人说。 飞隼大声道:“说!” 他是谷里的“尤物”,在谷里的这三天,他愿意让所有的女人做什么,她们自是无不服从。 女人低首处,自是百般羞。 她低声道:“他让我天天在地上跳。我脚疼,他说那不要紧,女人自是天生娇气,练练就好了。” 飞隼道:“他要你跳多久?” “一天。” 飞隼笑笑:“你知道我做‘尤物’还有多久?” 那女人声音很清:“还有一日一夜。” 飞隼哈哈大笑:“那好,你就跳上一日一夜好了。” 那女人就在一旁跳。 飞隼看着后来的几个女人,挑起一个女人的下颏,问她:“你喜欢不喜欢男人?” “不喜欢。” 飞隼笑笑:“为什么不喜欢?” 她声音低低:“我与男人一交接,便吐……” 飞隼大乐:“好,我便叫你吐!” 飞隼扯她过来,竟是当着众女人的面儿,便做淫乐。他对那些女人道:“你们说,她恶心不恶心?” 那女人真吐,她吐得很苦。 她轻声喘息,对飞隼道:“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 再吐,再吐,她吐也吐不出来了,只是口中有吐沫。 她昏过去了。 飞隼很满意他自己。 他对那些女人道:“待会儿她再醒来,再也不会吐了。” 再过了一会儿,这女人悠悠醒来,她看着飞隼,恨声道:“我要一口口吞吃了你!” 飞隼笑笑:“你再也不会吐了,你相信不相信?” 他看着那女人,神情悠闲,说道:“我想,你男人对你,有一点儿太过于骄惯,要是他狠劲儿一点儿折磨你,你是不是就能做一个好女人了?” 那女人突然嘤嘤泣泣地哭。 谁知道她哭什么,她是哭她自己,还是哭她那个丈夫? 飞隼道:“你杀死了他?” 她呜呜咽咽:“我没杀,我是让他喝下了毒药,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飞隼看她,像看着一只弱小的鸟儿,轻轻吐声:“要你是我的老婆,你一定不会杀我,你得天天抱着我,你很顾惜我,疼我还来不及,哪有心思杀我?” 那女人哇哇地哭起来。 再一个女人来到飞隼的面前。 她长得很好看,但看飞隼那样子,像是看到了一只苍蝇。 飞隼看她,说道:“你看我难受?” 那女人恨恨道:“我看男人都难受。” 飞隼笑笑:“我是男人,那可真没办法。” 女人道:“我一年就盼着那一天,就是那个七月七日,就是后天。你知道我为什么盼着那一天?” 飞隼注视着她。 她悄然道:“我到了那天,会想出来一个好办法去折磨所有的男人,只要他是来流花女人谷的,便得好好折磨他一顿。我那一天最开心……” 飞隼看她,像看一个疯子。 她确是一个疯子。 “你从前有男人么?” “有。” “他……什么样儿?” “他?”那女人尖声而笑,笑声满是不屑与不安。她对飞隼道:“他天天把被子尿湿,他一尿湿了被子,我便醒了。你说他怎么说?” 飞隼声色不动:“他怎么说?” “他还有脸儿说:‘你抱抱我……’” 那是一个可怜的人,他愿意做这女人的病人。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他打扰我睡觉。” 飞隼看她,她银牙轻咬,恨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定是个猥琐不堪的男人。 飞隼说道:“你不与他一起睡,行不行?” 那女人吃吃轻笑:“我怎么能不与他一起睡,他是不是我的老公?” 飞隼以为她有一丝情意,说道:“对,他是。” 那女人说道:“他是,我便得看着他了。他要是夜里真的尿了被子,得不得有人管他?” 飞隼笑笑:“你对他真不错,他尿了被子,你怎么办?” 那女人笑:“我只是打他几个耳光,让他在地上抱着被子站一夜。” 飞隼看着这女人,这女人说到她的故事时,眼睛放光。 她愿意折磨她的男人,愿意她的男人尿被子。 这事儿听来奇怪,但却是真事儿。 飞隼看她,他的眼里有笑意了。 他拿起了酒壶,把一壶酒都倒在了那女人的头上。 酒从她的头上流,一直向下流,流到了她的衣服上,流到了她的胸窝里,她很不舒服。但她没动,因为她知道,飞隼黎亭也不是好惹的主儿。 弄不好,她也得受他一顿好羞辱。 她只得等,一直等到过了今夜,过了明天,再天一亮时,她就可以笑吟吟地对着飞隼黎亭了。 她有许多让黎亭想也想不明白的花招,那时她会脸上开花一般地笑。 酒在她的怀里流着,她的怀里不是被子;这不是尿,只是酒。 飞隼黎亭说道:“你的胸很好看,你说是不是?” “是。” 她的胸长得很好看。 但她那胸长来可不是给他看的,那是给她自己看的。 只有自己看自己时,她才快乐。 飞隼黎亭说,他说得很慢:“从前人都知道,这女人胸脯是欢乐杯,人若是在这欢乐杯里喝酒,一定有无穷的滋味儿……” 女人的眼里闪出了恶毒来,要是他只是在她的胸乳间饮酒,让他饮好了。 让他死时后悔。 但黎亭突然不说了,他伸出手来,“叭叭叭……”一连打了那女人无数个耳光。 “是不是这么打?打得对不对?” “是。” “对。” 果然是一个好女人,脸上有血,居然不动声色。 飞隼黎亭笑了,他对着那女人,很是解恨:“你看,你打男人的时候,他一定不很疼。可他打你的时候,你很疼。” “是很疼……” 飞隼黎亭的眼睛里有一丝的闪光:“你是不是很后悔?” 那女人咧咧嘴:“我不后悔,因为……” 飞隼看着她,不明所以。 那女人的话立时把他弄得心也变得冰冷了:“我打完了他,我也让他打我。我后悔了,我一到天亮时便后悔。我便把他抱到了被子里,我哭,我后悔,我让他打我,他不打。不打怎么行?我是一个坏女人,他得打我……” 飞隼黎亭知道他想错了。 他问:“你杀死了他?” 那女人的声音幽幽:“你以为我会舍得他?不是,是他自杀了。他自杀了三回,我都救了他,最后那一回,他用的是一把快刀,我看着他,叫他。他说他再也不想抱被子了,他把那一刀砍向他自己的头……” 飞隼黎亭瞪着眼看她。 她慢慢说:“我头一回看到人可以自己砍自己的头,他把他的头砍下来了,头向前飞,身子向后倒……” 飞隼黎亭看着那女人,慢慢说:“我想杀了你。” 她笑笑:“人都这么说……” 是男人,是女人?也可能是男人女人都想杀她。 再有一个女人,她站在飞隼黎亭的面前。她看着他,眼里满是怜悯。 飞隼黎亭吐了,他这一回吐时比那个刚才在吐的女人吐得更彻底。 那女人道:“你少不更事……” 有人敢说他飞隼黎亭少不更事? 但他从来不曾经过这种事儿,他真的长了见识,虽然他吐了,但他真是长了见识。 飞隼黎亭把他的胃纳都吐净,才能抬头说话。 他知道他或许不是这些女人的对手。 他遇到的都是些疯子。 这女人对他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飞隼黎亭不知道怎么办。 这女人的声音很冷静:“我要是你,就叫女人把你吐的东西都吞下去。” 再吐,一句话说得那飞隼黎亭再吐,一直吐得他直不起腰来。 他眼前的女人都瞪眼瞅他。 飞隼黎亭知道他完了,再也站不直了,他再也做不成一个好男人了。在这些没有人性的女人前,他只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呆子。 那女人没了,眼前只有一个很清秀的女人。 她说:“你还想怎么折磨我?” 飞隼黎亭说道:“别……别……还是你来折磨我好了。” 那女人抱起黎亭,把他抱到了一间屋子里。 谷主看着眼前的人。 “他服了么?” “他不会服,在来谷里的男人里,除了那个米离,便是他了。” 说话的人声音里也有赞赏之意。 “他是飞隼,是鹰,鹰总比那些臭男人好。” 谷主说“臭男人”的话,说得有一点儿迟疑。 男人都臭么? 她从来不问自己。 她从小时在谷里人人都说臭男人,说男人必是说他们臭。她也说臭男人。 她对孤独红说道:“你没制得住他……” 她声音冰冷。 那孤独红很怕,她跪下道:“谷主,谷主,我动了心思,只是他太过厉害,我们还不能杀他……” 谷主笑了,她慢慢说道:“杀人时不一定非用武功,你说是不是?” 孤独红低声道:“他不怕女人媚。” 他是米离,他从前有过一个女人,自从有过那一个女人后,他再也看不见女人。 谷主笑了,她笑得很是自负:“你们知道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人,一个肯为他而死的女人,她叫一个很怪的名字,她叫小袖儿……” 对,是有一个小袖儿。 谷主慢慢说:“有的人不怕死,但他可怕别人死。有的人不怕别人死,他怕他自己死。人有千差万别……” 孤独红大乐,她一跪叩头:“属下明白了。” 她飞身而去。 谷主又是孤身一人了,她站在那里,像是沉思,她在想什么,她一定不会想那些臭男人。 飞隼黎亭已经全然没了气力,他知道他败了,败在这些女人手下。 若是那个大侠米离来了,他会不会也是败在这些没羞耻的女人手下? ??? 飞隼黎亭不知。 那女人擦去了他眼角的泪水,说道:“你是男人,男人是不轻易流泪的。” 他却偏偏流泪。 “尤其是在女人的面前,男人不流泪……” 谁说男人不在女人面前流泪?男人在最痛苦的时候,他一定会流泪,他一定会在他自己的女人面前流泪。 女人再说:“你是飞隼,你从前有过红颜知己么?” 飞隼的泪更多了。 她说:“你累了,你好累,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女人的怀很软,很暖,他闭上了眼睛。 不管明天…… 第三十四章 男人的弱处 夜半时分,多情人最难熬。 听得谷里风声,听得谷里淫声,男人心在何处? 米离的身子坐得很直,眼前原来有许多女人,她们对着他笑,对着他极尽妖娆,但他不动,像是老僧入定,使她们兴味索然,只好默然而退。 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在想着他自己,他愿意只留下他自己。 在冥冥夜里,他总是在想着那个鱼漂儿,她慢慢走来,与他在一起喝酒。他喝得很快。 有人说话了。 “他是不是傻子?” “他不傻,他只是呆。” “他一个人在那里喝酒,再过一天,他就得死了,他还一个人坐在那里,像个道学先生,他怎么不傻?” “他才不傻,他想他到了地狱里,还能见到他那个鱼漂儿,他那时会笑呵呵。” 两人在他面前。 天婴地婴。 他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她们并不跟着那们女人在谷里混,她们时常神龙不见首尾。 她们站在他面前。 米离突然想到了,她们是他曾经与之肌肤相亲的女人。她们是两个体肤完全不同的女人。 她们是一个人,她们的心思也完全相同。 “你想不想我们?” 米离不知如何说。 他想过,但也不曾想过。 想只是一时,不想却是经常。 天婴说道:“你娶了我们两个,我们今天算是成亲的日子,好不好?” 米离这一回答得很快:“不好。” “为什么不好?” 这一回是两个人一齐问。 米离不回答。 天婴地婴都是聪明女人,她们自是知道,米离不想与她们成亲,因为他一生只有一个妻子,他不愿意再去娶什么妻子。 他的妻子是鱼漂儿。 天婴说道:“你别说你娶我们,你说算是娶我们两个做妾,好不好?” 米离仍是说:“不好。” 为什么不好? 他不说,天婴地婴看他的眼睛,也看得出,他是不愿意让她们两个受苦,他愿意死在女人谷里。 天婴笑笑:“我愿意为你死,你不愿意么?” 地婴说:“我愿意为你死,你不愿意要我们么?” 米离不说话,此时他看到来了几个人。 仍是那个女人,那个有着三十个女人的“男人”孤独红。 她对着米离笑,连她的笑也像是男人。 声音是嘶哑的,像是伤风。 “米离,你的命要没了,你说对不对?” 米离仍是懒懒的,说:“我的命要没了,也不会没在你手里,我在女人谷里,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明明是一个女人,却偏偏做一个男人样儿,不是乱来么?” “叭!” 一击出去! 漫天都是雪花,像是雪花,偏不是雪花! 一出手便是二十四枚暗器,她出手对的是米离。 米离一扬手,那二十四枚暗器都落下来了,像是都解人意,全都滚入他怀里! 一时那些暗器都钉在他胸前。 米离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就是这些暗器都打中我,你也不必太高兴。” 他一枚枚摘下暗器,像是从身上摘下那些春天飘扬到人身上的杨花。 孤独红大声叫道:“米离,你有本事,我知道斗不过你,但你这一回总得死了,你再不死,流花女人谷太没面子!” 米离笑:“你用什么法儿叫我死?” 他马上看到了那法儿,他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儿。 小袖儿! 是那个春风一度,暗夜怀千思的小袖儿么? 是那个一心与他过好辰光,愿意替他死在流花女人谷里的小袖儿么? 是那个替他伤情,愿意做一回鱼漂儿的小袖儿么? 是那个抚起琴来,也像鱼漂儿一般大气,有一种郁郁神采的小袖儿么? 正是。 她被两个女人挟持着,在那两个女人怀里,她很瘦弱。 她不会武功,只是一个青楼女子。 她正对着米离笑。 那笑意像是告诉他:只要你一呼叫鱼漂儿,我便会来救你。 孤独红看着米离,她很满意。她看得出,谷主的计策很不错。 孤独红说道:“米离,这个女人是跟着你来谷里的,对不对?” 米离突然仰天大笑:“你错了,她自作多情,以为我会跟她春风一度。哪里知道我从前只想着我的鱼漂儿,如今还是只想着我的鱼漂儿,今后还是只会想着我的鱼漂儿?” 他的笑像刺,刺伤了小袖儿的心。 她哭了,哭着叫:“米离,米离,你别那么狠心……” 米离说道:“我从前无情,对任何人都是无情,我与鱼漂儿有情,是因为她能与我共生死。你与我无缘,还是回你的青楼去吧。” 伤心话语,刺人心泣血。 那小袖儿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吞吞吐吐地说:“米离,你不愿意见我也罢,你不愿意对我说你喜欢我也罢,我也没叫你真心喜欢我,我只是说,我是鱼漂儿的替身,我替她在阳世间照顾你,好不好?” 米离大笑:“你是什么人,你能替得了鱼漂儿?” 他放声大笑。 世上的人,谁知道真情何物? 到了鱼漂儿满头白发,兀自不再与男人一近,到了米离生生死死,尤是不肯再改初衷。情意如此,人复何求? 孤独红看着米离,她的眼光很是奇特:“米离,你不喜欢这个小袖儿?” 米离笑笑:“对,我不喜欢她。” 小袖儿叫道:“米离!” 她泪眼婆娑,伤心欲绝。 但米离不再看她,说道:“青楼一顾,是我无心,小袖儿姑娘,你还多多包涵!” 小袖儿吐气时,已是泪眼模糊:“你就……就这么说上一句,便算完了?” 米离狂笑:“不算完了,还有什么?莫非我还欠你的缠头银子么?” 小袖儿真是恸心,她哭着叫:“米离,米离,人家都说你是痴情男人,你何必这么伤我?” 孤独红道:“等一等!” 她看着米离,说道:“米离,你是大侠客,休来赚我。我告诉你,她虽是谷里的女人,但有人看出,她在谷里曾经杀人……” 小袖儿叫道:“我没杀,我没杀!” 但她一个柔弱女子,她怎么能挣得过那两个强壮女人? 米离说道:“她那样子,若能杀人,我岂不是能把谷里的女人全都杀得干净?” 他说得清爽,但也果决。 孤独红笑了,她笑得很得意。 “米离,你错了,关心则乱。你以为你轻描淡写地说上几句,让我把她放了,那是作梦……” 她喝道:“掌嘴!” 两个女人“叭叭”打小袖儿的嘴巴。 她的嘴流血了,仍是念念不忘米离,她说:“米离,米离,你让我躺在你怀里,我不能忘,我没忘,你就忘了么?你忘了那一曲《将进酒》么?” 她很悲伤。 女人折磨了小袖儿,还觉不够,她们喝道:“米离,你眼看着她受苦,不愿意救她,是不是?” 米离说道:“她是女人,我觉得奇怪的是,谷里不是从来就把女人当成贵客的么?如今变了主意,从此天下绝有信名的流花女人谷也变成朝三暮四的小人地了?” 孤独红乐道:“米离,你休再说,我只是告诉你,她今天要死在我的手下了……打!” 鞭子在抽! 米离坐下了,他在喝酒。 他仍是喝得很快,他的脸上仍很明朗,是不是他真的不在乎小袖儿的生死,小袖儿的生死真的与他无大关碍? 那样,孤独红把一个小袖儿打死,岂不是让她一个红颜薄命的女子白白一死? 小袖儿已是体无完肤。 孤独红大声道:“小袖儿,你只要说一声,米离是一个负心人,我便放过你!” 小袖儿咬牙,说道:“我不会说,小袖儿就是一死,也决不会说米离一句坏话。” 孤独红狠狠道:“那好,我叫你做米离的情鬼好了!” 鞭子忽忽抽下。 米离忽地跳起,他身子一纵,到了那小袖儿的面前,鞭子忽地没了,只在空中飘飞出寸寸断梢儿。 米离抱起了小袖儿。 小袖儿的嘴咧了咧,是一笑。她对米离说道:“米离,你不会不管我,是不是?” 她昏死过去。 孤独红大声笑起来,她笑得开心。 她问:“米离,你知道我为什么笑?” 米离不理她。 “我知道如何杀死你了。” 米离看她,他说道:“小袖儿决不会是杀人的凶手,我在谷里,定会把那个杀人的凶手找出来,你放了她好了。” 孤独红说道:“米离,你中计了,你中了我谷主的计了,你得死在这里。你看!” 米离突然觉得小袖儿的身子又猛地哆嗦起来。 她怎么了? 她莫非有什么不舒服不成? 小袖儿中了毒。 她中的毒是一种谷里的“毒花”。 她的嘴唇干干的,她叫道:“米大哥,米大哥,你救我……你救救我……” 小袖儿看来是昏谵了,若是一个好好的小袖儿,她只会对米离笑,决不会叫他去救她。在她眼里,米离是天下唯一的好男人,她不该牵累他。 米离对孤独红道:“你救了她,我听你的。” 孤独红很满意这结局,她乐道:“好,好,米离,你枉称什么大侠!世上的大侠哪有一个像你,一击便垮?我看你死定了!” 她对着米离说道:“依谷主令,处你一死!像平时一般,把你放在那木枝床上,身上放满鲜花,把你丢入水里,你再顺着溪水淌出去。” 米离突然知道他得一死了,他来流花女人谷,早早晚晚是一死,他何必太着意死在何时? 他刚一听得那苑家老爷子要他做事时,觉得很生气,世上竟是仍有这一个流花女人谷,她们竟是越来越随意杀人了,他得一管。 但来后,他才知道那都是一些伤情女人。 他也是伤情人,他知道这些人好生可怜。 伤情可怜,却是不该可悲。 米离说道:“好,你可以处死我了。” 孤独红说:“好!” 三十个女人拥上来,把一个米离摁住,给他用牛筋绳儿一系,丢在了一边。 米离说道:“小袖儿,你走好了。” 小袖儿跪在地上,叫喊:“米离,我跟你,就是到了地狱,我也跟着你!” 米离笑笑,说道:“小袖儿,你心好,我能入地狱,你却能上天!” 他笑笑,吞下了那一粒药。 他最后想:不知道是不是毒药,或许他还得受苦,不能轻易便死…… 但他一定得死在流花女人谷里了。 第三十五章 媾合之灾 钱不多正在沉溺,才知道在这里与在他的孔方庄有很大的区别。 在孔方庄里,他是皇帝,他愿意怎么做便怎么做。他可以把三十七个女人一齐叫来,叫她们陪他玩乐,也可以让一个女人慢慢唱小曲儿,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品滋味儿。 但在这里,不行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富甲天下的钱不多钱老爷子了,他只是一个男人, 一个来流花女人谷找倒霉的男人。 到了七月七日,一大早,他也得同那些来流花女人谷的男人一起,上天台。 他不愿意去上天台,但他不能不去上天台。 来流花女人谷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去上天台的,也没有一个能从那里逃死的。 除了一个陆灵生,但那是早先年的事儿了,近年来没有一个男人能逃得过劫运。 他也难逃一死。 钱不多决定好好玩乐一下。 他又发现了一个秘密:这里的女人比他家里的好玩。不是那种“家花不如野花香”,是因为他家里的女人都怕他,这里的女人不怕他。 怕便没了许多的乐趣。 他正在玩乐,正叫三个女人与他一起玩。他此时的主意,是要那三个女人折磨他。 一个女人不断地说他破财了,说他倒霉了,说他钱不多得了大病,说他再也活不成了。还有一个女人在那里打他,她用鞭子抽,再用金针扎,让钱不多很痛苦。 他从来不曾受过这种痛苦,他觉得很难受,但很新鲜。 正在此时,他看到了一道金光! 这道金光是钱不多作恶梦的时候时常梦到的,那时他梦到他死了,他的咽喉上有一个小小的洞,洞里汩汩直往外冒血,血流不止。 他看到了这道金光! 金光扑他而来。 幸亏那个女人刚才在他怀里,她也像钱不多一样,也有了他身上的一切气味儿。那小兽便慢了一慢,直扑过去,一咬,便把那女人的咽喉咬穿。 那女人叫了一声,便再也无息。 地上的三个女人直瞅着那个小兽,眼里露出了畏惧来。 那小兽的动作太快了,像钱不多一样的好身手,也决难逃。 钱不多大叫,直嘶嘶叫着,他叫道:“混蛋,说好了的,我养大你的儿子,你不再理我!” 那小兽哪里管他说不说,它刚刚咬死了那女人,突然觉得出不对,它闻到了钱不多的气味儿,闻到了它在那一间石屋里时常闻到的那气味儿,气味很重。 它再扑向钱不多! 钱不多刚才还很矜持,故作郑重,此时再也顾不得了,他一跳再跳,直跳到那几个女人身后。他也动作极怪,竟是又撕头发又扯衣服,把他身上的衣服都扯下来,披在那几个女人身上。 女人们都知道危险。 她们叫着,躲着。 但那小兽像闪电,一闪而逝! 又一个女人尖叫,那声音很惨,叫声一止,便再有一个女人倒下了。 她的咽喉上也有一个汩汩流血的小洞! 那小兽扑向钱不多! 钱不多直恨这屋子太小,他刚才还觉得这屋子过大,不够温馨,此时他连滚带爬,在屋子里直滚。他怕,他怕那小兽,他双手护住头,双手也护住他的脖子。 他不能让那小兽咬他的脖子,也不能让他咬他的头! 愿意咬,让它咬他的身上肉好了。 转眼间,那小兽便咬死了两个女人。 第三个女人傻了,那小兽轻轻易易便跳上了她的肩头,一咬便咬出了她的尖叫声。 眼看着她的咽喉也出了一个大洞。 小兽突然不动了,直勾勾地盯着钱不多。 钱不多此时很狼狈。 他对着小兽说道:“你怕他,是不是?我可是从来没对付过他,你别动,别动!” 他知道他快,但他决没有那小兽快。 他对小兽道:“你回去,对那个‘医不好’说,我不怕他,让他来讲理!” 小兽像是能听得懂他的话,偏偏头看他,再扑了一下。 小兽扑空了。 但它还有三拐,一拐拐到了钱不多的脖子上。 钱不多还不曾有一点儿反应,便听得那小兽吱地一声来到了他的咽喉上。 他心一凉。 没想到,到头来仍是不免这一死。 没想到,他终是还是死在那一头小兽口下。 没想到,他想了十几年的招数,一到了小兽出口时,他竟是再无招架之力。 他闭上了眼睛,等死。 但他没死,他看到了那小兽,它伏在一个人的肩上。 那人竟是……他竟是钱小小。 “你不是我爹。” 既有了小兽,他知道的事儿一定同钱不多一样多。 钱不多脸如死灰,他看着钱小小,说道:“我不是你爹,但我是你后爹!” “胡说!” “真是。” 钱小小看着他,此时的钱不多不应该说谎。 钱不多说道:“你爹是那个混蛋‘医不好’,他连他老婆都不能照管,把她推给了我。” 钱小小看他,等着他说。 钱不多说道:“你娘最好看,我先时不看她,后来忍不住,就看她一眼,这一眼看长了一点儿……” “有多久?” “一年。” 就有了钱小小。但钱小小是“医不好”的儿子,是她来钱不多的孔方庄时就有的身孕。 很简单,是不是? 钱小小想哭。 那小兽又叫起来,钱小小抓住了它的头。 他拍了拍那小兽的头,转身走了。 钱不多哭了,他哭得很伤心。 他突然跳下地来,他叫道:“钱小小,你站住,我是你爹,你听我告诉你,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是你爹呵……” 他坐在地上,捶胸痛哭。 谷主坐下了,她很有威严,属下时常感到她的威严,她们知道她很年轻,但也知道她的功夫深不可测。 “钱不多会不会失去信心?” “他已经失去信心了,一当他知道钱小小不是他的儿子,他便会失去信心。” “他从前是不是知道他没有钱小小这个儿子?” “不知道,他不愿意这么想。他相信十几年了,他与钱小小有情感,钱小小会叫他爹的。” “他完了,是不是?他会在那天台上颓丧得很,再也直不起腰来。” “不错。” 谷主笑了笑,对那女人说道:“你得记着,我们流花女人谷的秘诀是,上天台的男人都垂头丧气,知道女人比男人更聪明,他们才会甘心受死。” 那女人躬身施礼。 钱小小看到了那个老头儿,正在扑老鼠。 怪的是,他扑到了老鼠,竟把那老鼠放在地上,对着它叩起头来。 “你为什么对老鼠叩头?” “它对我好。” 从来不曾听到过有人说,老鼠会对他好。 “我从前在苑家九冥里,那里没有一个生人,只有死人枯骨。后来来了两只老鼠,要是没有那两只老鼠,我一定熬不过那头一次死。” 苑家的老爷子一生死九次,再死一次,才是真死了。 看来这九次死去,也是不易。 说是游魂在,神思在,能看得见一切。 “老鼠不咬我。它如果咬我,我一活过来,至少我的头有一个大大的鼠疤,那难看不难看?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害老鼠了,算它是我爹,好不好?” 老头子嬉皮笑脸。 钱小小哄地脸红了。 他想起了钱不多,想起了小时钱不多对他的好处,他想起了他出了钱府后,钱不多来那店里与他相会。不论风雨,他一回也没有失误过。 钱不多有许多的事儿要办,按说他失误一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也可以派一个人来与他见面,说上两句话,再走,以后他或许就不来了。 但钱不多回回亲自来。 钱小小冲了出去。 那老头儿乐着,看着那老鼠。老鼠熟络了,竟是吱吱叫着,直往他身下钻。 老头叫道:“你当你真个是我的恩人了,我只不过骗骗那个傻小子。我宰了你,你那一回乘我死了,咬我……” 不料得钱小小竟回来了,他叫道:“老头儿,老不死老头儿……” 这老头儿看着那一只老鼠,急得乱跳,他听得钱小小回来了,无奈便把那一只死老鼠吞下肚去。 他肚胀如鼓。 钱小小回来了,他问:“老头儿,他……在哪里?” 老头儿佯作不解:“他是谁?” 钱小小轻声:“我爹……钱不多。” 老头儿笑了:“你骗我,你刚才不是见他了?” 钱小小很正色:“他不见了。” 老头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钱小小一走,他哇地一声吐起来了,那一只死老鼠竟是落地了,它死了么? 老头儿说:“我没杀你,你别装死好不好?”他用手指拨拨那鼠,再对那老鼠吹气儿。过了一会儿,那一只老鼠居然又活过来,慢慢爬走了。 钱不多看着星星,看到了星星很乱,很让他生气。他的钱也像是天上的星星,他有时好好数,一笔笔地数,数一数便乱了。 其实不用数钱,他用不着那么多的钱。 一下子想明白了这事儿,他便衰老了许多。 他早已经把那个钱小小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叫过一千遍老爹,不是他儿子,也成他儿子了。 何况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他看到了钱小小,钱小小正慢慢走来。看他那样子,像是走近一条狗。 “你不用来了,你不是我儿子……” 钱小小看着他,奇怪的是,钱小小的眼睛居然像他。 “爹!” 钱不多跳起来:“你不用叫我爹,我不是你爹。我奸污了你娘,你娘长得好看。再说你那个王八蛋爹,他只知道医人家的病,不知道你娘也有病,是心病。我看着她心疼。你愿意听不听,我奸了她,但她愿意,她死时是握着我的手死的。我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最心疼我,那就是你娘……” 钱小小有泪。 他在哭。 他慢慢叫道:“爹!” 钱不多像是傻了,盯着钱小小:“你别叫爹了,你叫爷也不灵。你从前叫我爹时,我是孔方庄的庄主,我现在决意再也不给你什么了,你只是一个小乞丐了,何苦再叫我声爹?” 他看着钱小小的肩头上那小兽。 他大发脾气:“王八蛋,你那狗爹训了这么一只小兽,便来找我,告诉他我要把老婆放我家里,要我像对老娘一样对她。我笑说,她做我老婆还可,做我老娘太小了。他便放出了那小兽,咬我的鸡……” 钱不多脸上有恐怖,他怕那小兽。小兽咬人,风驰电掣,一咬便死。 他说道:“钱小小,你再莫叫钱小小了,你叫马小小好了,你叫那小兽来咬我,我这一回动也不会动。” 他看着钱小小,钱小小慢慢跪下了,一直跪在他眼前,清清楚楚叫了一声:“爹!” 钱小小落泪了。 第三十六章 谁来做英雄? 七月六日,天刚刚亮。 几个男人扔下那些正在熟睡的女人,走到了一起。 他们知道,到了明日,他们便得听那些谷里的女人摆布了,那时他们便不会再活下去。 他们相互瞅着,心里很别扭。 被女人摆布,死也难受。 本来还有一个白眼,但白眼死了,与那红衣女一齐死在陡崖下。 秃僧说道:“我不愿意与她们鬼混,到了明天,她们会把我们带到那个天台上。” 飞隼冷冷道:“你以为你还能活么?” 米离的目光很深远,他慢慢说:“我看出了一个秘密,只是不知道那秘密最后是什么结局。” 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谷里的秘密,那秘密是什么? 狐妹再也不声响了,她是女人,女人不该与闻他们的秘密。但她来了,这些人也不反对。 钱不多冷冷道:“我与她们一一斗过,她们很难斗,天下三大恶处,流花女人谷居首,这名头不是轻易得来的。” 能斗得过流花女人谷么? 据说那个谷主的功夫高深莫测,她从未对他们出手,就是米离与她动手,也未必有胜算。 秃僧看着米离,慢吞吞道:“我看当今之计,便是由我们中的一个,对她们的谷主挑战,如是一战胜了,自是大大挫伤她们的锐气,那时我们再想法脱身,走出流花女人谷。” 众人都赞成此计。 钱不多说道:“要说我们这些人,当数大侠米离的武功最好。” 众人默然,他们中能与大侠米离比肩的人,确实没有。除了米离,便是钱不多了,但钱不多与米离一比,也是逊色不少。 米离当仁不让。 但看他,似乎还有所推托。 他看着众人,说道:“我想知道一件事,若是诸位肯相信我,便直说出来,反正是明日都得上天台,有话在这里直说不妨。是谁动的手?” 他问的是:是谁杀死了那些谷里的女人? 众人皆是默然。 米离看着钱不多,说道:“你有嫌疑。你不喜欢她们来扰你平静,本来你是天下最清闲的人了,她们一来,你的好日子便没了,你最恨她们……” 钱不多冷冷笑道:“我不喜欢这些臭女人,但我也不愿脏了我的手……” 钱不多不曾杀人。 米离再看看飞隼,他慢慢说:“你从前是喜欢过女人,但后来你再也不碰女人了。听说你这几日一直在忙,在忙着折磨那些女人,你是不是还能忙里偷闲?” 飞隼恶声道:“我没功夫,我要杀她们,便直接去杀,何必要绕那么大的圈子?” 米离说道:“或许你有心,你以为你能出得去流花女人谷,你才不想直接得罪她们,你偷偷地杀死她们,便出了一口恶气……” 飞隼黎亭冷哼一声:“你说的不是飞隼。” 飞隼黎亭的性情,最是明快。 米离再看看钱小小,他对钱小小的神态很温柔:“你只是一个孩子……” 钱小小打哈哈:“我是孩子怎么了?我是孩子,未必就不杀人!” 米离的眼睛一亮,但他看着钱小小,他说道:“你目无凶机,眼里反而比你刚入谷时多出一点儿和气来,你不会杀人。” 钱小小看着钱不多,眼里突然有了一丝泪花,他想对米离说上一句谢辞,但他咬着牙,不肯再说。 米离看看狐妹,她是女人,女人不会杀人。 狐妹说:“我不曾杀人,我不愿杀人,我也不用杀人。” 众人皆是默然,她是女人,杀女人何用? 米离的眼睛盯着秃僧,秃僧是最大嫌疑。 米离说:“你不必杀人,你杀人杀得越多,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对男人越憎恨。” 秃僧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米离道:“我来谷里,看到那些女人,她们个个憎恨男人,她们都有过伤情事,难与人说。” 秃僧抬起了头,慢慢说:“他们都没杀人?” 米离愕然,他不明白秃僧的话意,秃僧看着他,说道:“米离,你如果相信我,我告诉你,我没杀过谷里的一个女人……” 所有的人都不曾杀死谷里的女人,那接二连三死去的那些女人是谁杀死的?她们为什么 死在谷里?没有男人杀死她们,难道是那些女人谷里的女人做的不成? 不会。 因为她们都服下一种奇药,若是她们自相残杀,便会死在当场。 米离大声道:“我会去同那个谷主一战,只是你们得告诉我,是谁杀死了那些女人?” 无人应答。 米离说道:“要我去与谷主一战,也无不可。只是我们几人既是同命相连,总该肝胆相照,我不能不知道是谁杀死了谷里的女人。” 是谁? 米离这么说,他总该承认了吧? “是我。” 站出来的竟是钱小小。 钱不多一声吼喝:“小小,你休胡闹!”他对着米离笑 笑:“离,你也知道这事儿是我做的,小小看我不敢承认,便站出来了。” 米离不看钱小小,只盯着钱不多:“你为何要杀她们?” “恨她们,恨她们飞扬跋扈。” 这是不是最好的理由? 米离的神色像是信了他。 又有一个叹气道:“钱不多,人家都说为富者不仁,谁料得到你竟替别人背黑锅?” 说话的是飞隼,他慢慢吞吞说道:“头一个女人是我掐死的,我恨她,我恨她作恶。我愿意用她杀死男人的法儿杀死她自己。” 米离不动声色,刚才还没人承认他杀过人,一会儿便出来了两个人,承认女人是自己杀的。 这让米离吃惊。 会不会有两人同时在谷里杀女人? 米离说道:“你们两人,谁敢站出来对那谷主说,人是我杀的。我便与她一决。” 对于米离此说,他们皆是悚然。他们知道,若是让谷主得知,谷里的女人是他杀的,难保她会让他好好熬过明日那天台上的一刻。她会尽全力折磨他,让他死不成活不得。 钱不多笑笑,说道:“我去对她说。” 那飞隼也笑:“我也去。” 所有的男人都挺起了胸。他们是男人,男人做事,便该钉是钉,铆是铆,他们承认做下的事儿,无论流花女人谷要如何处罚,他们认了。 左不过是明日天台上一死。 有人说,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武功天下第一,但也有人说,那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曾与从前的苑家老爷子一战,后来的战果,任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流花女人谷仍在,那苑家老爷子也未输。到底如何,谁能知道? 天亮了,天已大亮,那刚刚醒来的女人们又有些迷蒙了,她们在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像是不平常的日子,只是谷里难得有不平常的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月六日。 那就是说,到了明天,天一亮,便可拥到那天台下,她们便能有她们最开心的节日了。 今天是那些臭男人们的最后一天,还有一夜。他们可以抱着女人风流,可以对女人大耍威风,到了明天,看他们哭吧,看他们颓丧吧,他们对着女人下跪叩头,也不会得到宽恕,他们会在天台上出尽洋相。 他们是臭男人。 男人在天台上会吓得哭出声来,对着周围的女人行礼,叩头出血,叫她们是娘,叫她们大姐,什么都叫,只要能放了他们,做孙子也行。 但也有的男人对女人只是破口大骂,他们骂不绝口,一直到死,都不肯服软。 但那对谷里的女人有什么?她们更觉刺激。 她们不喜欢那些一到天台上便松松软软的软蛋,她们喜欢硬男人,又臭又硬,那样才好。 如今她们在心底里猜摸着:这些男人哪一个最硬? 当然是大侠米离与那个飞隼黎亭。 钱不多会怕死,虽说他不像怕死的样儿,但他一定会怕死,因为有钱的人不肯拿自己的性命去玩笑,钱不多一定怕死。 钱小小也会怕死,因为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大孩子。 她们聚到了谷里最热闹的地方。 迎面来了那谷主。她是不是睡得好?她的面纱仍是那么沉沉地罩在她的脸上。 她是谁? 如果女人谷的女人看到了谷主的面目,她就会心里忐忑不安,谷主的秘密被你知道,你便有性命之忧了。 只有第一任谷主母老虎的面目人人皆知,后来的谷主便不知她的真面目了。也许她只是城里的一个富商女,或许她是江湖上的一个女侠,再也可能她是哪一家的贤良妻子。 可她是女人谷的谷主。 迎面来了那几个男人,女人谷明日节日的希望。 他们怎么了?过了这两日,他们居然没有颓靡,还能挺直着胸,直对着她们的谷主。他们还没垮么? 米离对着那谷主,笑笑说:“早上好啊?” 他还有闲心对谷主问好? 但女人们一齐哄叫好。男人是好男人,可惜了他是男人;他若是一个女人,也会是流花女人谷里的好手。 那些男人都挺着胸。米离说道:“我们来找你,有话要说。” 谷主看到了米离,也感到英气逼人,她慢慢说道:“米大侠有话,尽管说好了。” 米离想说什么? 他的眼睛仍是迷离的,看着远处,能看到什么?他总像是在思索,他有什么事儿还解系不开,只是一味儿思索? “今天是七月六日,我想告诉你,我们今天仍是女人谷里的‘尤物’。” “不错。” 既是“尤物”,他们便可以提出要求来,只是他们一齐来,怕有些新鲜主意了。 谷主能不能对付得了他们的新主意? 看米离怎么说。 “谷里有规矩,明日我们才是你们的‘尤物’。”男人说这两字时,总感到极大的耻辱。 谷主道:“不知道米大侠有何见教?” 米离说道:“我们来,是想对你流花女人谷有一个交待的。” 那飞隼黎亭说道:“你那几个女人里,头一个女人是我杀的。” 谷主呆住了,她不料得会有此变。 她不曾想起来说些什么。女人气得大叫大嚷,恨不能上来把这飞隼杀死。那个被飞隼打了许多次耳光的女人大叫道:“飞隼,明天我要上去头一个杀你!” 女人齐拥上来,要生生吞吃了飞隼。 “住手!” 谷主一声喝令,顿叫怒潮止住。 她们眼光很毒,能把那些男人全都生生带骨吞下。 谷主一声问,也是轻轻慢慢:“这我就不明白了,不知道你们杀了人,此时站出来承认,是何道理?” 女人们等着回答,也想知道男人的心思。 钱不多说道:“我也杀了女人……” 女人们更惊讶地看他,他也亲手杀人? 钱不多说道:“我恨,我恨流花女人谷,我恨不能让你们害怕,你们一怕,再也不会杀男人了。” 女人一阵子哄笑。 流花女人谷怕过别人么?就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恶人岗与疯??楼,也不在流花女人谷的眼里。 飞隼笑笑:“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杀光你们这些坏女人。” 谷主笑了:“我们谷里这么多的人,你杀得光么?” 飞隼说道:“杀死一个便少一个,世上少了一个祸害,岂不很好?” 女人们恨,她们头一回看到了像飞隼这般能恨能爱的男人。她们盯着飞隼,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谷主对米离说道:“原来米大侠一早把人聚集起来,是商议如何自首的,你们说出来,也好明天天台上对谷里的死者有一个交待。” 谷主对钱不多与那飞隼道:“你们俩与他们不同了,他们必是得死在天台上,你们得死在那陡崖下,与那些冤死的女人相会。” 米离看着谷主,眼光很无礼,他为何要盯着那谷主不放? 谷主的声音很是温柔:“米离,你还有什么话说?” 米离看她,说道:“其实,我只是来与你说一件事儿的,他们虽是承认了,但我知道,他们都不是杀死那些女人的凶手。” 谷主的声音一扬:“你怎么知道?” 米离有一点儿颓丧:“我不知道凶手是谁,我只知道他们不是。” 谷主笑了,说道:“米离,你要是没事儿,我劝你好好珍惜今天这一天的日子。对了,你还有一天一夜,好好玩吧。” 她转身要走。 她转身的神态像谁,那是他久远前就记得的一个人。 她是谁? 他从前记得谁?只记得鱼漂儿,她定不是鱼漂儿,她若是鱼漂儿,米离一定会心如雷殛。她是谁呢?是他的一个熟人…… 米离对她说道:“谷主,你等等,我是谷里的‘尤物’,我请求你,我要与你在今日决战一场!” 谷主回过了头,她呆住了,她想了千种对策,决没有想到米离会对她挑战。 她扬起头来,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米离,这没用的……” 她的声音轻轻,是劝米离,还是威胁米离? 第三十七章 劝郎莫惜洒热血 约在下午一决。 谷主对米离一笑,说了一句:“米离,你想好了,其实你不必与我决战。到了明日,一切岂不是都过去了?” 她是说米离与她动手,只是枉然。还是说过了明日,她女人谷与米离这些男人们的恩恩怨怨,都将一笔勾销? 如果米离不愿意,下午他就不必去。 这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对他说的。 看来她是胸有成竹,不怕与米离一决。 是不是这些大男人的抉择错了?他们就是与流花女人谷一战,也得败北,更弄得个个灰头戗脸? 米离看她的神色,仍像是在沉思冥想,他想什么,他能想得明白么? 可能自从他从那坟墓里出来,再来到这世上,他的头脑便不够用了,他再也不能风流倜傥地对待这世上的一切人。他再也不复是那个一心无忧的大侠米离。 他看到了谷主转身走去,心又是一动。 她像是谁呢? 像是他的一个故人。 他的故人中,没有一个人能做得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她们的武功平平。看来这谷主的武功,就是与他米离交手,她也不在乎。 米离亲眼看着她离去。 女人们看着米离的眼神,相互交递眼色—— “看来大侠米离对咱们谷主很有一点儿意思……” “胡说!” 女人谷里的女人,不会对世上的男人生一点儿情意,要是她们自己有了一点情丝,便须得自行斩断。不然,她做什么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孤独红道:“胡说!要是谷主看上了他,我会连她一齐杀了!” 她眼睛通红,说到做到。 米离坐在谷里,他现在眼前没人了,那些男人都在远处看着米离,知道他在沉思,很是着急:像他这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怎么能胜得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要是他再胜不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他们明日便会死在天台上。 他们怎么办?只好等。 谷下来了一个女人,看她走路的样子,真个是羞羞涩涩,慢慢来到了众人前面。 她是那个一心钟情于米离的女孩儿小袖儿。 她眼睛很大,也很亮,眼睛里有一种纯净的爱慕,她爱米离,爱得发狂。 秃僧一见了她,顿时便来怒气,叫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扰他,要不要他再活了?” 小袖儿从来不曾看到男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她羞得流泪:“我……我只是想看看他……” 钱不多的眼睛亮了,盯着小袖儿。 有时女人比男人更管用,女人来了,能让男人生出斗志,生出求生的勇气。 男人能创造世界。 但一个好男人,却是女人创造出来的。 钱不多对小袖儿说:“小袖儿姑娘,你能不能坐下,我与你聊聊?” 秃僧不解,他刚要发怒,看到了飞隼制止他的眼光。 钱不多让受惊的小袖儿坐下,对小袖儿说:“小袖儿姑娘,我知道你是好人……” 钱不多笑笑,笑他自己说话无力。 好人不好人,与眼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但他得说下去,把很难说的话题说下去。 钱不多突然很佩服起他的管家来了,从前他听得管家说话,把“不”说成了“是”,把“对”说成了“错”,心里还对他有气。如今他才知道,能把话说到那份儿上,绝对是天才。 他说:“米离神思不属,他下午便要与女人谷的谷主一战了,这一战很危险……” 小袖儿急得要哭了,急急道:“他会输么?他是大侠,不是人人都打不过他么?他怎么会输?” 钱不多才知道,他要对小袖儿说明,真是很难。 “他如果胜了,我们便都会活下去。” “他……也会活下去么?” “不错,他也会活下去。” “那好,他一定会胜,你说对不对?” 她是一厢情愿。 “他得想着我们,也得想着你。要是他死了,你怎么办?” 小袖儿很认真:“他不会死,他死过一回了,我却一回也没死过。要是他死,不如我死,明日到了天台上,我情愿替他死。” 姑娘的心像金子,她只知道,她情愿替米离死。 钱不多摇摇头:“没用,她们不会放过米离的,她们在谷里多次害他,不愿意让他活下去。” “为什么?” “因为面对着他,很多人感到羞愧。” 小袖儿哭了,因为救不了米离而哭。 她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只要她想救米离,到了天台上,她还会冲了去,救米离。她对她自己的举动很满意,一想到那时,她激动得哆嗦。 但钱不多的话告诉了她,那没用。 “我怎么办?” 小袖儿来到了米离身边。 米离看她,像是看着一场梦。 他神思不属。 小袖儿想起了钱不多的话:这样子去与谷主动手,他只有一死,大家只有一死…… 她此时才信了。 她依偎在米离的身上,轻轻抚摸着米离的肩。米离的肩很厚,她一摸那厚肩,心里便一阵子哆嗦。 “你不去与她动手,好不好?” “我得去。” “你与她动手,也没有什么好处。莫不如你们都去求她,女人谷谷主的功夫很厉害,你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米离不理睬她,是不是无论她说什么,米离都不会相信? 神思不再,只是两眼看她,她两眼红红的,是哭过了,哭得很是伤心,她怕米离死在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手下。 “她武功胜过我么?” “是。” 她不懂武功,怎么知道谷主的武功会胜过米离? 她只是一个女人,女人凭直觉觉出,米离要是与谷主动手,定会一死。 她呢呢喃喃,缠住了米离:“我告诉你,你要死了,我怎么活?” 痴痴真情,竟在她的泪水里看出。 “你还是要去?” 他点头。他与那谷主一搏,定不可免。 她轻轻说道:“米离,你不是这流花女人谷里的人。就是钱不多那些人,哪里有一个好人?他们与女人没一丝情感,流花女人谷要杀死他们,让她杀好了,你何必救他们?” “我不是救他们。” “你想救谁?” “救我自己,还救一个喜欢我的女人。” 她扑上来,撕扯住他的衣服,神色既哀且痛:“是谁?是谁会比我更喜欢你?不会有人更喜欢你了,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了……” 她像是疯了,眼神既悲伤,又凄绝。 “我带你出谷去。你只是答应了那个老头儿,他是一个疯子,他怎么不来流花女人谷?在外边自在逍遥,你何必要替他死在谷里?” 他不说话,眼神又是迷迷茫茫的了。 她与他心相隔。 她悲伤至极。 她对米离说道:“你真的愿意死在她的手下?你喜欢死在她的手下?” 米离点头。 没有人知道米离的心思,他是看上了那个一天到晚总是蒙着面纱的流花女人谷谷主么?他真愿意与那谷主一战,死在她的手下么? 小袖儿哭了,嘟嘟哝哝:“她有什么?她也是一个女人,说不定还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你喜欢她什么?” 米离盯着小袖儿。 女人一哭,真是又可怜又可爱,但米离不动。 小袖儿走了,她流着泪,慢慢下谷去了,远远地,可以看到她的衣裙在风里飘。 看着小袖儿的背影,米离突然笑了,他像是寻到了一个久久不曾觅得的答案,笑了。 他从来不曾笑得如此快意。 谷主与她的手下在一处,那些女人对她既敬且畏。 女人们在等她吩咐。 她要与米离一战。 米离是当今天下最有名的英雄,是死去几十年的人物,要是他不死,当今天下再也不曾有人会是他的对手。就是那疯人楼的楼主活着,他也不会是米离的对手。那恶人岗的主人疯子活着,他也不会是米离的对手。 她能不能胜得米离? 痴娘对谷主道:“谷主,我去与他一战,看看他那寂寞剑有什么本事。” 谷主一笑,她冷冷道:“他要出剑,只要三招,你一定会死。” 众女人皆是寂然,痴娘在谷里算是高手,要是她也不行,再有谁可以胜得那米离? 痴娘道:“依旧例,那个钱不多与飞隼黎亭两人害我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上了天台,他二人必是得死得更惨烈。不知谷主有什么打算?” 谷主一叹,说道:“我知道,杀死她们的不是那两人。” 人都惊愕,他们没有杀人,何必要自认他们杀死了流花女人谷的女人?难道这事儿也开得玩笑么? 钱小小看着钱不多。他的眼睛像钱不多,眼光很毒,那眼里是一种恨意。 钱不多经过大阵势,他从来不曾想到,他在钱小小的眼前竟是那么惊惶失措。 “你想做什么?” 钱小小道:“你杀死了我娘……” 钱不多说道:“胡说!你娘是死在你爹的手下。他也死了,你何必再说此事?” 钱小小乐了,呲牙一乐,对钱不多悄声道:“你以为你说你杀死了女人,米离便会帮你?” 钱不多冷冷道:“他不是帮我,他是帮大家。” 钱小小笑了,他冲过去,说道:“人家都知道我是钱小小,我是钱小小,钱家的大少爷,你说对不对?” 钱不多笑笑,说道:“做孔方庄的庄主,并不好玩。” 钱小小笑了,笑得很毒,他冲过来,一把扼住钱不多的脖子,气喘吁吁:“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钱不多不动,他不愿意动,他想死在钱小小的手里么? 他不愿意死。有钱的人都怕死,钱不多也一定怕死。 但他情愿死在钱小小的手下。 眼见得没有气了,盯着钱小小,他的眼里有一种爱意,那是真正的父爱。 钱小小不愿看他,他闭上了眼,再睁眼时,他看到了天空上飞旋着三只鸽子。 他看到了三只鸽子。 三只鸽子直飞过来,直落在钱不多的身上。 钱小小呆了,他慢慢缓下了他的手。 小袖儿坐在谷口,她坐在这里已经一个时辰了。 她是告诉那些痴等着米离的人,她说:“你们错了,我劝过他,不要他与谷主一战。” 那些男人呆呆看她,看她慢慢走下去。 如今她在谷口坐着,等着米离。 她手里握着一粒药,她告诉别的女人,要她去告诉米离,如果他去与谷主动手,她就一死。 她宁可死在米离面前,也不愿意看着米离死在谷主的眼前。 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了。 小袖儿的脸上犹有泪痕。 她在等,在等着米离。 男人也来了,米离也终于来了。 米离看着她,竟是满面带笑。他那笑让那些围观的女人很是气恨,她们大声哄他,斥他。 “他是米离么?米离可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他是个狗屎!米离死了,米离早就死了,他哪里是米离?” 临风而立,满耳垢辞,米离不为所动。他看着小袖儿,说道:“你真个要死?” 那小袖儿此时犹是诚心待她,痴痴地问:“米离,你愿意不愿意走?” 米离看她,不知说些什么。 小袖儿道:“米离,你要是愿意走,我一吞下这粒药,大叫三声米离,我为你死,你就可以离开流花女人谷了。” 米离说道:“我不愿意走。” 小袖儿对着周围的女人一揖,说道:“众位姐妹,我是一个女人,我愿意为这个负心男人而死。我死只有一求,我想让诸位姐妹留下他的性命,若是他败了,输与谷主,只求谷主饶过他,放他出谷便是了。” 米离看着那些女人,那些女人看着小袖儿,她们也很激动。 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再也不会相信男人了,因此她们看到有女人甘心痴痴替男人一死,她们还是很动心。 小袖儿泪眼婆娑,她盯住了米离:“米离,米离,你真的情愿让我一死?” 米离看她,慢慢说道:“我不愿意让你死。再说你就是一死,我也仍是不免与谷主一战,你死有何益?” 女人听他一说,都是恨他,哄他。 从前听得人说,米离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哪里料得他竟是如此一个薄情小人? 那痴娘大声叫道:“小袖儿姑娘,你要愿意,我看就让谷主一剑刺死了他,省得你还替他操心!” 众女人都随声附和。 米离笑嘻嘻看着众女人,轻声说:“米离真个就那么让你们仇恨吗?” 人都嗟讶:从前的米离定不是这个样子,若是他如此无情无义,鱼漂儿怎么会为他终生不嫁,一生郁郁寡欢? 第三十八章 临战磨枪 米离看着小袖儿,竟是不为所动。 难道小袖儿真的为他而死,他也不会在意么?他会真个无动于衷么? 小袖儿看他,慢慢说道:“米离,你是一个痴人,我也是一个痴人,你痴我痴,天知地知。” 她一仰头,竟把那一粒药吞下去了。 小袖儿的脸色渐见苍白,她对着米离笑:“我真的为你而死,我心里……很平……静……” 小袖儿死了。 众女人看着米离。 痴娘看他,恨声道:“米离,你在江湖上还能横行一年,到了明年七月三日,务必把你抓回女人谷,那时要你再受我流花女人谷的折磨!” 那些女人恨声汹汹,恨不能立时杀死米离。 米离薄情,小袖儿无命,众人眼见得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家死于非命,谁不恨米离? 女人们把一个死得无声无息的小袖儿抬了起来,她们看着米离。 小袖儿一死,米离再也不是那个甘心为女人而死,让天下女人钟情不已的可心男人了。 盯着米离的目光如能杀人,米离已死千次! 她们抬着小袖儿的尸体,向那陡崖走去。 依照旧例,那小袖儿必是得在那陡崖上丢下去,任那兀鹰吞食。 她们低着头,为小袖儿悲哀。 世上的男人最不可信,但你却一次次相信他。你一次次相信他,你就一次次上当。 白色的衣裙在那几个女人的怀里,衣裾飘飘荡荡在她们的手边,一个小袖儿,小城的名妓,竟是为了米离,甘心就死。 连男人也不耻米离。 秃僧大叫道:“米离,米离,你也算不得什么好汉!我秃僧这一辈子作践过许多女人,但没有一个女人愿意为我而死,要是有这么一个女人,我就……” 秃僧如遇真情,也不会顾惜一死。 米离不听他们说话,他轻轻一跃,来到了那些女人面前。 痴娘微微变色。 “你想做什么?” 米离有些微悲痛,他对那几个女人道:“小袖儿为我而死,我不愿意让她丢在那陡崖下。” 痴娘大惊:“你要怎么做?” 米离说道:“天下情愿为我而死的女人,鱼漂儿是第一个。但鱼漂儿也是一个奇女子,她情愿一人活在世上,也不曾与我同死。只有这位小袖儿姑娘,她情愿为我而死。我想把她带走,让她回到外面的世界去。” 米离说话时,竟也微微声颤。 真是米离这人很有情感,在最后时天良发现,愿意把小袖儿带走,带她到外面的世界? 痴娘对他有些缓颊,笑笑道:“米离,你的心思也算是好,但流花女人谷有规矩,女人死在谷里,终不能出谷。你没听得那一句诗么,‘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米离大声笑道:“小袖儿本来不是你们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她出得山去,方才是回了她的本处。流花女人谷要她在这里,有什么好?” 飞隼与秃僧都是不解,既是流花女人谷愿意把女人葬在谷里,愿意让那些秃鹰吞食,米离何苦管她? 但米离不愿,他仍很固执:“不行,我愿意带小袖儿回去。” 痴娘大声道:“米离,你愿意带她回去,她本来不愿意回什么外面,你听没听得她说,她情愿一死,替你死了。你从此做什么,都与谷里无关,说不定因为小袖儿姑娘替你死了,谷主也不会同你动手了。你从此就是可出谷的唯一男人了。你走,休再来扰我谷里的人!” 痴娘说话已是声色俱厉。 众人再看米离,痴痴对着那小袖儿的身子,跪下一拜说道:“小袖儿,你真的是小袖儿,甘心情愿替一个废人米离去死。你不知道米离只是一个废人,他什么都不能做,你只是痴心,又有何用?” 男人们看着众女人把一个小袖儿的尸体抱着走了,直走向那陡崖上。米离只是一眼不错地看着她们,见她们在陡崖下便停住了。那个痴娘吩咐几个女人站在那里看着,说了几句话,大约是吩咐她们不要让任何人上得陡崖。 再看她带着两个女人上了崖。 米离远远看着,那两个女人一个是穿着一身红衣的女人,她曾经做过流花女人谷刚刚入谷处的小店店主。还有一个女人是一身紫衣,她在男人面前从不说话。 三个人到了陡崖上,把小袖儿的尸体扔下了崖。 米离坐在谷里,他一个人坐在这里,想静一静。 有许多事儿,看去扑朔迷离,但在米离眼里,却是越看越真。 他听得有人问他:“米离,米离,你来流花女人谷,后悔不后悔?” 他轻轻一叹,他不知如何对那人讲。 那人是救了他一命的苑家老爷子。 他不睁眼,知道他就是睁眼,也看不到那个来去无踪的老头儿。 他轻轻道:“不悔。” 人既已死,再复生还,他有何后悔? 那人道:“米离,你要与那个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一战了,对不对?” 米离说道:“对。” 那老头子一叹,说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曾与这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一战过?” 米离说道:“听说过。” 江湖人都听得说过,苑家的老爷子与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一战。他们一战的结果,世人再也不知,只知道苑家老爷子也在江湖上出现,流花女人谷也不曾坍台,究竟那一战谁胜谁负,人皆不知。 那人的声音很是疲惫,像是老爷子一下子变老了,他说话声缓缓—— “那一战时,本来我与她在谷里一战,先时约好,两人一战分出胜负。后来那女人说,一战分胜负,胜者固然得意,但败者却未必服气,不如三战分胜负,问我愿意不愿意?我从来不曾在江湖上遇到过对手,当然打着哈哈说愿意。她笑时那神情,分明是我遇到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老爷子一说,便说出了当时的事,米离闭着眼睛在听,他听到了惊心动魄的故事—— 老人与女人一战。 老人是一个帝王,真正一代帝王也比不上的武林至尊,他有几十个嫔妃,她们都是他的下女,但也都是他的侍妾。他的女人都有一个特点,她们与老爷子并不曾体交,老人用他的元神与那女人相交,便使得那女人如梦如痴,如仙如神,得了人生的大愉快。 他从来不曾与人体交。 在老爷子看来,他与女人的肉体,此生无缘。 但世人从不知道,苑家的老爷子与女人一相交,肉体一触,他便会万劫不复。 因为老爷子从不与女人相交,女人只知道与他在梦里一相交一次,一清早起来,她身上便多了一种阴阳相间的龙凤花纹。 这花纹像是印在体内的,洗它不去,磨它不掉。 从此她便成了苑家老爷子的侍妾。 如果他想女人了,便在他的静室里细细想一想那个女人,那时他便入了那女人的梦中。如是那个女人正在她的室内想着什么事儿,还不曾入梦,她马上便困倦极了,立时入睡。待得她一睡着了,便梦到苑家老爷子的元神来了。他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他与那女人一再交欢,弄得她欢快无比,最后在她昏然入梦时悄然离去。 苑家的女人再问老爷子,他竟能一一叙说她的梦境。 那梦里情景,生时再也不能得遇,若真能当面演梦,说不出会有多少快活。 但苑家老爷子与那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一交手,他便知道这女人的功夫很是厉害。她的功夫很杂,有过去在江湖上名声很响的百兽舞,有听说来自西域的那弯刀九九变式。 她与苑家老爷子比武,一连用了九种绝技。 九种绝技算不少了,在苑家老爷子的手下,九种绝技并不算太多。 第一种百兽舞一出手,苑家老爷子用手刀对付她。 任你百兽狂舞,我只是一刀! 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刚刚开始,见苑家老爷子出手用的是手刀技法,不由大喜,她以为凭苑家老爷子的本事,决不会愚到了以为他一手刀法便可敌得住那百兽狂舞。但打过了十招八招后,她才明白了,苑家老爷子的手刀绝对制得住她的百兽舞。 苑老爷子的手刀无刀,只是看她出兽技,便是迎面一刀! 无刀的手,手以当刀! 她的百兽不等伸出头去,刚想狂扑那老头儿,便得了他一刀!简简单单的一刀! 一刀直是明快,直砍她的头! 她只好躲,再也吐不出下一种兽扑。 最后,她只好再改招式,因为她知道若是再下去,她只能落败。 她用了谷里的“女儿剑”。 谷里的女儿剑法,也不算是世上最好的剑法,比起大侠米离的寂寞剑来,也是差了许多。但她用剑出手,还是用她的女儿剑法最为熟练,且想一击无隙,但那老头儿一看她出剑,便笑:“你这剑法在世上可算得无用,你知道不知道比你的剑法还高明多少倍的剑法,在我面前也是无用?” 她一划下几剑来,真的知道她不是苑家老爷子的对手。 她要承认她败了。 如果她败于那苑家老爷子的手里,流花女人谷便得解散,她再也不用在七月七日害死那些狠心男人了。 正在此时,她出了一个差错—— 她扑向前去,一下子扑在了那苑老爷子的怀里…… 苑老爷子也无法对米离说清,他有一个不能与人说出的秘密:他不能与女人肉体相交,如果他与女人的肉体一相交,他便得昏死过去。 待得他再醒来时,他已经成了流花女人谷的囚犯。 谷主正在等他。 她问:“你知道你昏死了多长时间?” “一个半时辰。” 她笑了:“看来你自己最知道你自己有什么毛病。” 老头儿不说话。 她仍在笑:“我知道你是苑老头儿,你是天下第一的奇人。但你也有一个毛病,我知道了你的毛病,我便能制得了你。我只要用尽我的招数,我能扑到你的怀里,你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慢慢对老头儿说道:“我有一个办法,我想请你帮我,你愿意不愿意?” 老头儿答得很快:“不愿意。” 她笑得很开心:“你不愿意也不行。你再不愿意,你就会死在我手下。” 他冷哼了一声:“你杀不了我。” 她的脸仍是不红:“我确是杀不了你。但我有一个办法能杀得了你,你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法儿?” 老头儿不相信她有什么法儿能杀得了他。 他在昏死的时候,女人谷的谷主曾派人给他喂毒,他服下毒去,但不死,就是他在昏睡时,那毒就被他体内的流动内功逼出体外,在他的脚下涌泉穴下出一股黑水,在他的手心也流出一股黑汗。 谷主也派人用刀砍他,但她们砍不动,一旦有人用刀砍来,那刀光在他身旁的几尺处便砍不入去了。 杀不死他,毒不死他,她们还有什么法儿能制得住他? 谷主一招手,来了许多的女人。 都是流花女人谷的女人。 人都说是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个个好看,谁料得竟有这般奇丑的女人? 都长得很丑,而且……她们的岁数都太大了一点儿。虽说是与他苑家老爷子相比,她们的岁数都不算大,但她们比起谷里的那些女人来,岁数真的大了一点儿。 苑老爷子一??:“你多大了?” 那女人笑笑,脸上皱纹直掉粉渣:“我六十一岁。” 那谷主笑微微道:“她六十一岁,你二百多岁,你实际上与她在一起,已经很便宜了。她在你看来只是一个小丫头了,对不对?” 二十多个女人,最大的六十三岁,最小的已经五十五岁了。 她们实际是已经不是女人,只是一群老太婆。 谷主把她们带来干什么? 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把她们扯过来,对一个老太婆说道:“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如果你天天抱着他,他就一点儿脾气也没了。你们一共是二十四个人,每一个抱着他一个时辰。谁不愿意抱他,谁便是一死。你们天天抱着他,直抱着他三十三年……” 当时有的老太婆一看苑家老爷子,听说要抱他三十三年,不由吓得昏死过去。 谷主咯咯笑道:“他天天赤身裸体,你们也许会死,但那不要紧,我要他天天有女人抱好了。到了那三十三年后,他便该死了。我把他的尸体深深埋入谷里,埋入九九八十一尺深,苑家老爷子,你说那时你还会不会再活过来?” 苑老爷子满头是汗,如果她说的是事实,他一定会死在她的手里。 只要是女人,身子被抱在女人怀里,他必是无力再起来。天天被抱在女人怀里,他必得一死。如果到了三十三年的当口,他必得死,然后被送至那苑家九冥,他才能再活过来。 但流花女人谷谷主一定要他死,也能真的杀死他。 那样他便成了苑家的罪人,他再也没有一个苑家的后来人了。 因为他那时还不足二百岁。苑家的老爷子是在二百八十八岁时才与女人生下一个儿子。 他服了软,向那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告了饶,发誓再也不来与流花女人谷为难。 如今他虽是来了,但他不能对流花女人谷出手,他只能看着米离,看着米离与那谷主一决。 在他看来,那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功夫,决非一般。 “你胜不了她,你在三十招内,还能打得过她,但到了五十招外,你只能自保。过了一百招,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再活了……” 苑家老爷子忧心忡忡。 第三十九章 男女之战 正下午,米离站在谷口,等待谷主到来。 他的耳边响着老人的叮嘱,但他不能入神,总是在想着那老人,奇怪,他会怕女人扑在怀里。 他笑一笑,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所有的男人都怕女人扑在怀里。如果有扑到了他怀里的女人,他必会败在那女人之手。 男人怕温柔,怕女人的温柔。 女人的温柔是最可怕的武器。 他等着那谷主,这谷主也是女人。 飘飘地走来了那个谷主,他又闻到了谷主身上的香气。 是柔柔的处子香气。 谷主说道:“从来没有人能胜得了流花女人谷,就是从前的苑家老爷子也不能。” 米离笑笑:“非不能胜,怕温玉在怀。” 那女人突然惊讶了,她想不到米离会知晓此事。 这并不妙,他对流花女人谷知道得越多,对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就越不利。 他还知道些什么? 谷主对他道:“米离,从前的米离已死,现今的米离无情,我与你一战,定要分出个高低来。” 米离一笑,说道:“人都称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武功天下无双,今天终是可以领教了。” 两人向一处走。 米离的心竟咚咚跳起来。 他从来不曾如此心跳,就是与鱼漂儿在一处时也不曾如此。莫非他真是怕了么?莫非这个女人真能当场折辱他,杀死他么? 女人谷的人都在场,所有被请至谷里的男人都在。 只有那钱不多与钱小小不在。他们父子到哪里去了? 米离只觉得谷主的手在抖,觉得他自己的嗓眼发干,心跳也快,他是不是怕那谷主,那谷主是不是也怕他? 谷主道:“米离,我敬你是条汉子,也有小袖儿替你一死了,我愿意放你出谷。你想好了,一旦与我动手,悔之不及。” 米离笑笑:“我从不后悔。” 谷主说道:“你后悔过,你从前与鱼漂儿在一起时,你后悔过。后悔你不晚生二十年,使你能与鱼漂儿在一起朝朝暮暮。你恨自己不能再活二十年与鱼漂儿在一起亲情缱绻,你恨你不得不死。但你后来醒过来,又恨你自己不能再与鱼漂儿在一起了……” 米离的脸上有泪花,那是泪光,还是他脸上的痛苦? “别说了!” 米离一纵而上,他出手了! 一旦出手,便再无回旋余地。他一出手,便是狠辣招数,一招是“寂寞时节”,出剑时,剑竟是旋旋绕绕,不奔那谷主的头上,只在一旁盘旋。 谷主一叹:“果然好剑!” 她只轻轻拂了拂袖子。 小小地拂了一下袖子。 米离看她拂袖,姿势十分曼妙,大声道:“好,果然是好一条小袖儿!” 那谷主一顿,她听得这几个字,像是一愣,但旋即一笑道:“不想米离也有此等雅兴,知道小袖儿温柔。” 那条袖儿看去十分温柔,但一触上,怕不得皮开肉绽? 米离不敢与她相碰,只是身子急闪,躲过那一条袖儿拍击。 他再出一剑,这一剑却是“问君走几许”。 这一剑出剑后,平平直直,奔谷主而去。 谷主偏不躲闪,直奔米离。 她是不知道米离的寂寞剑的厉害,还是不想胜得了米离? 米离看她奔来,知道至少有十几招可以胜她,但他的身子一疾,转身便行,他回手做剑,一振出剑! 漫天剑气! 谷主仍在,米离仍在。 没人知道这一剑是谁胜谁负。 这一剑太快了。 米离只是看着她,他说道:“我从前只是觉得怪,我现在才知道……” 她大声道:“米离,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你知道不知道任何男人在流花女人谷里最后总得一死?你快走吧,我不愿意杀你!” 他怔住了,看着他的手。 自他从坟墓里走出来,他的手便与平常人的手不同,他的手太白了,白得像是无血,看上去像是尸体上的肉。 他自己看着这一只手也怕,他不愿意再看他的手。 他想让太阳光把这一只手晒黑,但无论他怎么晒,那只手总是白白的,像是死肉。 他活了,是不是那一只手仍要告诉他,他死过了一回? 米离道:“我不想说……” 他不想说什么,莫非他真的败与了谷主? 谷主对着米离,她突然说道:“我不能杀你,我不能杀你,你知道不知道?” 她转身走了,走得很急。 女人们哄然了,她们没见到那大起大落的场面,没看到米离倒地求饶的场面,她们想看到谷主如何把一个男人打倒在地,再让她们一哄而上,那时她们将这一个男人弄得血淋淋的,管他是不是米离。 但谷主走了,只留下一个呆呆怔怔而立的米离。 女人们也一哄走了。 秃僧看着米离,他声音微有些喑哑:“你败与了她?” 他也不曾看出米离与那谷主的倏然分合,是不是交手时吃了亏。他只是看着米离,看得出他心事重重,才有此一问。 米离点头。 他败了么? 如果他败了,他将是流花女人谷里的“尤物”,也会同那几个男人一齐,死在那天台上。 米离也离开了,他要一个人静一静。 但他不能一个人,面前站了一个男人,那人是飞隼。 “你喜欢她?” 他无言。 他是不是喜欢一个女人?他的判断会不会错?他一心想着那人是一个故人,一看到谷主便心里咚咚直跳。他是不是想错了? “你喜欢她,你未尽全力。” 他无语。 “如果刚才那一招吐出,你不顿上一顿,她无法再接你下一招。我听得流花女人谷的谷主的功夫向来天下奇绝,可是我刚才看到,她本事也有限。” 米离睁大了眼睛看他,像是头一回听得男人如此说话。 飞隼说道:“你喜欢上了她?” 米离不能不承认,他点头。 这一点头,是男人的承认。 飞隼不说什么,他也是男人,自是知道情意之事。他对米离说道:“你这么做,值得吗?” 米离不语,看着谷里,那些女人仍在忙忙碌碌,不时地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她们不会失望,到了明天,她们仍在天台上任意凌辱这些男人,她们会好好地快乐一阵子。 然后她们就再等下一年的七月七日。 可过了明日的早晨,这几个男人便再也看不到太阳了。他们会死在这流花女人谷里,他们的尸体会在枝筏上躺着,身旁放满了鲜花,漂流出去的尸体令那些人不忍一睹,满都是伤痕,无法说得清的伤痕,任何人也想像不出来怎么弄出来那么多的伤痕。他们默默地流出女人谷,被溪水带走。 米离不胜,他们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飞隼黎亭来找他,是不是要与他算帐? 飞隼的眼睛很亮,眼里是不是有一些恨意?要是他来与那谷主一战,至少还可以搏得一个痛痛快快的死。 可他们再没机会了。 米离闭上了眼,慢慢说道:“也许我想错了,我不该去与她一搏。” 没有一丝风声,没有一点儿和缓处。 飞隼如果出手,米离只会坐在那里,默默承受他一拳,或许是一脚。如果他被飞隼打上一拳或是踢上一脚,他再也不会是一个完整无伤的米离。 他闭着眼,等着飞隼打他。 没有人动他。 他再抬起头来,看到飞隼已经走了,留下了一句话:“米离,我没看错的话,她也喜欢你。” 这可能么? 在谷里,那一间秘室内,谷主仍在那椅上坐着,她看到了一群人,这一群人是孤独红领来的,她气汹汹走进来,对着谷主也不揖拜。她气哼哼道:“谷主,你为什么不杀死她?你要杀死他,那些臭男人就少了个主心骨,待得明天到天台上,他们一个个都得软成一团……” 谷主看着她,慢慢说道:“他是米离,我为什么要杀死他?” 孤独红大声道:“米离有什么了不起?他只是一个臭男人罢了。明天到了天台上,我一定把他撕成碎片!” 谷主的声音突然变得威严:“孤独红,我派过你几次,要你在七月七日前杀死米离,你 杀了他么?” 孤独红本来气势汹汹,一听得谷主问她,也不由得心虚,她说道:“禀谷主,这人难杀。” 谷主站起,声音十分威严:“孤独红,我派你去杀那米离,就是因为他在这些男人里有威望,在明日上天台时说不定会有麻烦,我才派你去。你带了三十个人,竟不能杀死一个米离……” 孤独红哪里能说出她的苦衷?她去杀米离,米离与她的三十个女人一斗,竟让她的三十个女人个个对他服气,甚至有人从此再不愿与男人为敌。 米离不惜为那些从来不认得的男人陪罪,在他自己的臂上插刀。 谷主道:“他这是买你人心。” 孤独红心道:刁买人心,也算是米离的一条苦肉计,因为男人再不肯向女人赔罪,米离做了,便让女人心软。女人心软了,哪里还能杀得死他? 孤独红再也没了刚进来时的那嚣张气焰,她低声道:“谷主,下一步怎么办?” 那谷主笑笑,说道:“天台上,在天台上见。” 孤独红要走,谷主呼唤住了她。 她走得很近,身上确有一种处子幽香,她慢慢对孤独红说道:“我在谷里,也从未经过一次七月七日,你是经过大阵势的人,以后你多帮帮我。” 孤独红再也没了野性,惶恐地跪下,说道:“谷主,我一定尽力!” 谷主抚着她的肩。她的心一抖,她喜欢谷主,也知道她喜欢谷主。谷主是女人,她是“男人”,她是谷里三十个女人的“男人”,但她们只是谷里的女人,可她是谷主…… 如果谷主真的喜欢上了她,她岂不是快乐死了? 她的眼里有泪了:“谷主,有事但请吩咐!” “你把那米离带走,把他带到疯洞去。” 疯洞,是从前大侠陆灵生与他的妻子花仙妙灵两人的住处。她要孤独红把那米离带去做什么?再说到了明日,就是那些臭男人上天台的日子,让米离上天台得了,那时他再也没了男人的嚣张,他只能死在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手下。 任何好男人,一到了天台上,他再也不是刚强的男人了,他只是流花女人谷案板上的一块肉。 谷主看着孤独红,声音像有吸力:“他喜欢我,所以他才不对我出重手。” 孤独红的心里一抖,他喜欢谷主,不是一件好事。 谷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说道:“我一看出了他的心思,便有了一个主意。你知道,这些男人都是狂傲不驯的男人,你要是不制服他,就是把他们带到了天台上,你也不能让他服气。那时,场景并不乐观……” 孤独红心一悚,她想起有一年,有一个笑和尚,在天台上嬉笑怒骂,把一谷的女人弄得很狼狈,最后不得不把他的嘴堵住。 那一回虽是杀了笑和尚,但谷里的女人不快活。 那??么办? “把米离弄到疯洞去,让他先在那里,等得他们都死了,再把那个米离弄出来,我亲手杀死他!” 孤独红心里一阵快乐,谷主能喜欢她,如果谷主不喜欢男人,她一定会喜欢孤独红。 她心里一阵狂喜。 “我一定把他带到疯洞去。” 她转身欲走。 “慢!” 她回过了头,看到了谷主明亮无比的眼睛。 “你对他说,我在疯洞里等他,你知道不知道怎么说,他才会随你去?” 孤独红知道,她是“男人”,自是知道如何让男人高兴。 她走了,那谷主才坐下来,她看看四外无人,口里喃喃说道:“但愿,但愿,但愿你明白……” 第四十章 三只鸽子 如果没有这三只鸽子,钱小小一定会掐死钱不多。 要是掐死了钱不多,是不是会心里解恨了一些? 他看到了三只鸽子,三只鸽子飞得很快,直扑落向钱不多。它们一看到钱小小掐着钱不多,小小鸽子也知道扑他,叼他。 钱小小的手渐渐松开了,眼里仍有疯狂。 “是你养的鸽子?” 钱不多笑笑:“我天天喂它们食物。” 钱小小突然弯下了身子,呃呃地直呕。 他想起了,他从小便被养在钱不多的家里,从小他便叫他小小,喊他儿子。 他也像这三只鸽子,被钱不多养过。 他能掐死钱不多么? 他恨声叫道:“钱不多,你快走,你再不走,我就要杀死你!” 钱不多看着他,本来钱不多的身子已经不动了,他甘心情愿被钱小小掐死,他只能死在一个人的手里,那个人便是钱小小。 钱小小呃呃地哭,他哭得像一只野兽。 “你不该把我娘弄到你家里去,你叫她自己活,她跟我在一起,才能好好过日子。” 钱不多苦笑笑:“你娘那时快死了。你爹弄一种药,那种药叫‘医不好’,只要还有一口气,他用这种药便把人吊活,连死人也可以不死。” 钱小小叫道:“他弄他的药,干我娘什么事儿?” 钱不多笑笑,笑得很苦:“他没有银子。” 是啊,“医不好”马聪没有银子,可钱不多有得是银子,他拿出了银子,“医不好”马聪就卖了老婆。 他是“医不好”马聪在近六十岁时的儿子,是不是他并不喜欢小小,才让他的娘与他一齐去了钱不多的家? 钱小小想着那个住在石头房里的怪人。 钱不多说道:“你不相信?如果你爹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告诉你。” 钱小小想告诉他,他爹还活着,但他心一酸,告诉他有什么用?“医不好”马聪刚刚死了,他死在那一座石头房子里。 钱不多见钱小小哗哗落泪,他吃惊道:“你见到了他?” 钱小小只能点头,他见到他的爹,是在那一座奇怪的石头房子里。 钱不多道:“你要是见到了他,他一定还是住在一座怪石头房子里……” 钱小小想要说话,钱不多说道:“那座石头房子一定没有门。” 钱小小看他,像看到了鬼。 钱不多莫非见到过“医不好”马聪住的石头房子? 钱不多不看钱小小,默默说道:“他的屋子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石头,石桌子,石床,石头凳子,还有别的东西,都是石头做的。” 钱小小瞪大了眼睛,不知道钱不多为什么知道这一切。 钱不多问他:“你是不是很奇怪?” 钱小小点头。 钱不多说:“他曾与我打赌,如果他的妻子离开他,有了银子,有了好日子,还能先死,他就一辈子只住在石头房子里……” 原来如此。 钱小小看着三只鸽子。 钱不多说道:“谷里的人杀不死我,只有你能杀死我……” 钱不多的脸上又浮起了笑意,仍是桀骜不驯的笑。 任何人别想杀死钱不多,除非他自己想死。 他蓦地直身,抓住了钱小小,他吼叫:“你是我的儿子,你的娘是我的妻子!我从来没有一个妻子,我有三十多个女人,只有你娘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儿子……” 钱小小的腿一软,扑通跪下了:“我……我是你的儿子……” 钱不多抱着钱小小哭,脸上满是泪水。 钱小小的心也软了,心里骂他自己,他不该与钱不多这般亲热,但他知道,他不能与钱不多再分心了。 他想到了那个亲爹,他叫个怪名字“医不好”。他是医不好他自己的怪癖,还是医不好他心上的创伤? 钱不多哭毕,他对着钱小小道:“小小,这里是三只鸽子。” 他当然知道这是三只鸽子。 钱不多一时又显出枭雄气魄:“你记着,无论我生或死,你只要出去了,找得到那些在谷口等我的人,他们会问你,我在做什么。你告诉他们,我在等死,让他们自去好了。” 钱小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钱不多说道:“我自从你娘死后,再也不愿活下去了,只要你能知我心,我便死而无憾。” 钱小小号啕大哭。 钱不多放出了一只鸽子。 他不再说话了,他在等人,他想着有什么人会出来,来到他面前。 钱小小看着他,只见他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果然来了人,但这人却是钱小小此时最不愿意见到的。 怎么会是她,钱串儿? 钱小小看着她,心里很是尴尬。他知道这个女人曾经是他老爹钱不多的女人,后来她又成了他钱小小的女人。 钱不多问他:“你认不认得她?” 就是她,钱串儿,她与那些坏人结在一起,要图谋钱不多的银子。她还拿钱小小做抵押,要钱不多出血。 难道钱不多忘了这些不成? 钱小小的声音很冷:“我认得她。” 钱不多的声音很郑重:“她是我给你娶的媳妇,你与她在一起,当着我的面儿,两人拜上一拜吧?” 钱小小看着钱不多,他是不是糊涂了?钱串儿是他的女人,后来与钱小小在一起了。她不是一个正经女人,她从孔方庄跑出来,还来图钱不多,她怎么能做钱小小的妻子? 钱不多却不管小小如何思想,他对着钱串儿说道:“你与小小成亲,我今天看着,你记着,无论怎样,决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钱串儿跪下,说道:“是!” 钱小小忍不住了,他大叫道:“我不能娶钱串儿,她不是好人!” 钱不多笑了,他笑得很苦,也笑得很自豪,他对钱串儿说道:“你说说你自己。” 她自己有什么好说?她是钱串儿,是一个坏女人,从前与钱不多在一起,后来他便也与她鬼混,她再走出孔方庄,回来骗钱不多的银子。 钱串儿说:“我姓苗,叫苗云儿。” 她不叫钱串儿,叫苗云儿。但她叫什么有什么关系?她叫苗云儿与叫钱串儿,在钱小小看来,也是一样。 “我是东城苗家的女儿……” 钱小小呆了,他再小,也知道东城的苗家,那是一个守礼的老夫子家,他家的女人都是烈女节妇。她怎么会是苗家的女儿? “我看到你时,你老爹早把我定做你的媳妇了。” 钱小小看着钱不多,他呆住了,他既是把苗云儿定做小小的媳妇儿,他怎么还抱她? 她再说:“你老爹那一天告诉我,你在孔方庄并不稳,把你的命交与我……” 她会保住他的命? 但她与他在一起时,她那荡气怎么也不像是一个淑女。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只有一个法儿,能保得住我的清白……” 她拿出一柄刀来,这是一柄小小的刀,看去很短,但她一摁,刀渐渐长了,刀口很锋利。 她把那刀口对着她的胸,说道:“要是你钱小小说一句话,你不要我做你的媳妇儿,我一刀刺死我自己……” 她把刀渐渐插在她的胸前,只见那刀刺入了肉,血流出来了。 钱小小看她,他还是不信。她是钱串儿,怎么会是苗云儿?她那么淫荡,怎么会是一个淑女?她死就死,他决不会娶她! 眼看着那刀已经刺入她的身内了,血在流,在流…… 钱不多也像是没看见她的血在流,他也不语。 如果钱小小与钱不多再不出声,女人的刀会把她自己刺死。 钱不多忽地睁开了眼,他看着钱小小,忽然说道:“她头一回跟你……” 钱小小忽然想到了她与他那一回,她哆嗦着,身子在觳觫。 那真的是她的初夜。 他忽地伸出手去,一扯扯住了她的手,叫道:“别动!” 她已经在胸前刺了道很深很深的伤口。 她笑了,笑得很微弱:“我知道你会信我,只是我想让你看见,我身上的伤口很深,你再也不能看别的女人……” 钱小小的心忽地一热,他拥美在怀,落泪了。 钱不多看着他,说道:“你愿意出去,与她在一起么?” “愿意。” 钱不多说道:“我有三十多个女人,她们都是可怜人,你出去了,给她们些银子。记着,要她们能做一点儿什么事儿才好。” 钱小小问:“你不想出去了?” 钱不多说:“如果你与我要死一个,我便死!” 钱小小看着他,忽然心酸,他才知道钱不多很喜欢他,比那个他的亲生父亲“医不好”更喜欢他。 钱不多抚摸着他的头,说:“你是我的儿子。” 钱不多亲眼看着钱小小与苗云儿对拜,两人对面而立,跪拜了一次,再拜了一次,最后再拜一次。 他们已是生死夫妻。 钱不多说道:“我替你找了三四十个女人,我与她们慢慢亲热,她们全成了我的女人。最后只有云儿不喜钱财,她愿意看看你,她喜欢你……” 钱不多的钱很多,女人在他的面前,能不改主意的,实在不易。 钱不多放出了第二只鸽子。 他说:“我又有了求生的愿望。” 他看着钱小小与女孩儿一笑。 钱小小看着苗云儿,他奇怪地看到,这女人只是一个女孩子,她那羞涩、那神态都是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她的神态可爱极了。 她真的不是一个风尘女子。 钱不多放出的第二只鸽子在空中飞了半晌,竟是一头扎下谷中。 钱小小的脸色变了,他问:“爹,你有人在谷里?” 钱不多笑笑:“我在三年前就派人在流花女人谷里,她如今在谷里也是一个好人物了。” 钱小小很服钱不多,钱不多三年前就想到了流花女人谷,他定有胜算。 钱不多的运筹帷幄,一定极难对付。 谷里的酒店,有许多的人在喝酒。 喝酒的都是女人,她们在流花女人谷里,时常在这里饮酒,她们一喝就是一天,从天亮一直喝到天黑。 她们今天更不能罢饮了,她们要一直喝到天明,那时她们便到那天台去,去看如何折磨男人。 店主人是红衣女人,她笑嘻嘻对所有的女人叫:“喝啊,喝得认不出你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才好。” 薄暮里,远远看到了一只鸽子,它直飞向这店内。 那些女人看到了鸽子,有人喜欢它,叫道:“看,鸽子!” 有人叫道:“看看那是不是男鸽子,要是男鸽子,就叫它与那些臭男人一齐上天台!” 有人要出手,用暗器打那只鸽子。 店主笑笑,说:“别动,说不准它会飞来,别动!” 果然很奇,那只鸽子慢慢飞旋,在店上空飞旋,慢慢转了几个圈子,再渐渐下落。 直落在店内的桌上。 有人想动它。 那店主笑笑,说道:“我看看,我看看它!” 她走??去,悄声抓它,一抓抓住了,握在手里,狞笑道:“好,好,我抓住了它,我抓住了!” 女人们齐声叫好。 有人说:“看看它是不是男的?” 更有人说:“要是女的,放她与我们一齐上天台,看那些臭男人,叫它去叼那些臭男人。” 店主人看看那鸽子。鸽子有脚栓,但那里没有什么东西。她皱皱眉说道:“鸽子有脚栓,是不是谁家的送信鸽子,你们这些人,有没有人在外面有野男人的,快说出来,拿回你家的鸽子去。” 没人应声。 那店主人笑笑,说道:“别怪我,没有野男人,我可就不客气了!” 她手里直抓着那只鸽子,突然那鸽子哀声叫,只叫了一声,便没有气儿了。 她的手染满了鲜血。 女人们都瞪眼看她,她笑笑,说道:“我忘了告诉你们,它是一只男鸽子……” 第四十一章 扑杀谷主 流花女人谷里的最后一个夜晚。 明天一亮,所有的女人都有了她们的节日,她们将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到天台上看男人受苦。 她们愿意看男人受苦,如果她们看了这一次,将会在一年里津津乐道这一回,然后再焦急地等着下一次。 明年的七月七日。 谷里的女人都这么度过她们的日子。 她们焦急地盼着明日,到了明天,她们便可以度过她们又一个节日。 她们在睡梦里仍是睡不着,想着明天要如何对付那几个倒霉的男人。 杀死他们,但得跟往年不同,更让她们疯狂、更让她们解恨的杀法,让那些男人在她们疯狂的摧残下,死于非命。 女人们有的睡着了,有的不能入睡。 不睡的女人是因为太兴奋,明天便可以再看看男人的丑态;她们看到了男人的丑态,便可以再有那么一年不再想着男人,一想到了男人,便生出恶心来。 世上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谷主没有入睡,她正在看夜景。 从前听说谷里的女人受苦,在关东山的长白林子里,有许许多多的赶山人与她们在一起,那时的女人在门前挑上一根长长的树干,上面挂一只袜子。她们叫做补袜子的女人。 她们那时喜欢男人。后来受了男人的骗,才到了这个流花女人谷里,从此再也不相信男人。 谷主慢慢起身,走进了那洞内。 她再跪下,对着那第一代谷主母老虎的骷髅跪下,想着她的心事。她从不认为男人很坏,但她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一定得狠狠对付男人,杀死那些男人,让谷里的女人能出一口恶气。 她记得上一代谷主对她说的话—— 你得让谷里的女人恨男人,流花女人谷才能存在下去。如果她们一年不好好折磨男人一次,她们便闲得难受。 要她们恨男人,要她们一年发泄一次。 死几个男人没有关系,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但你要让谷里没男人,让谷里的女人都恨男人。 有人说万恶淫为首,这句话说错了,万恶恨为首,你得恨,只要恨,你便可以有流花女人谷,可以有一群自由自在的女人。她们能玩男人,她们更恨男人。 流花女人谷是一个世界,一群女人也能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 她跪在谷主面前,对着那些早已经死去多年的谷主们说话。不知道她说些什么,嘴唇在喃喃而动,像是对那谷主说着她的心事。 她一一跪拜,一直跪到那仍是面色栩栩如生的老太婆面前。 她忽地泪流满面,她说道:“师父,你错了,你看错了我……” 她师父早在头几年,就让她尝受了一个男人的践踏。 师父把她叫到了屋里,在师父的屋里竟有一个男人。那男人显是吃下了迷药,在痴痴迷迷地看着师父。虽说师父是一个老女人,他也盯着师父,不错眼珠地瞧。见她进了屋,那男人再也不看师父了,只是一心盯着她。 师父说让那男人弄她。 那男人狠心弄她,她的头晕了,她的心恶心,她吐了,对着那男人直吐。 她师父问她怎么回事儿?她说她不喜欢男人,她一生也不愿意碰男人。 她师父叫她与男人在一起,几次她都不行,她吐,吐得胃纳再也没有一点儿东西。 她那时最恨的便是男人,如果让她一生再也不遇上男人,那才最好。 她默默说道:“师父,师父,我从来不知世上还有好男人,你从不曾让我看到过像他那么好的男人。他是一个好男人,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她默默跪着,看着那死去的师父。师父的脸面很苦,从来不曾与男人交媾过,她是一个老女人。 师父最恨男人。 师父教她恨男人,她也恨男人,她遇到了米离以前,视世上的男人于无物。 但她遇上了米离。 她走出了那洞,她的目光又是低沉的了,她的心再一次平复,她慢慢坐在那张椅子上。 她看到有人进来了,是那小店店主,那个红衣女人。 红衣女人对她笑,说道:“谷主,我听说有人要在谷内作乱……” 谷主看她,静等她说下去。 红衣女人凑得很近,声息相闻。 她轻轻说道:“他们那些男人很想作乱,我听说……” 红衣女的声息渐渐弱了,她已经凑得很近,近得足以与谷主的气息相混,人也相亲。 “唰——”,只听得一声弱响,那红衣女人出刀! 一刀直奔谷主! 这一刀太近了,近得使那谷主无法再避,她怒喝一声:“你想干什么?!” 一声怒喝未已,那刀已经穿在她的胸前。 血溅,人吼,身动,招出! 更复平静,再无一息。 回头看,谷主该是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只是气喘。看来她偷袭成功,已经把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刺伤。 她笑了,扬手大声而笑,她两手在空中狂舞:“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杀死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我杀死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她放声狂笑,笑道:“乐二哥,我为你报了仇,我为你报了仇!” 谷主倒地,气喘不已,不甘心如此就死,她嘶声道:“你……你何苦害我?” 红衣女人怒道:“乐二哥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天在树林里,他打了我,该你流花女人谷什么事儿?要你谷里的女人闲操心?我与乐二哥本来就是打了好,好了打,你们管我们的事儿,岂不是害我?你们把乐二哥弄到了谷里来,还把他弄上了天台,让他好好的一个汉子死于非命……” 女人流泪,泪纷如雨。 谷主看她,喟然道:“人都以为女人恨男人,你不独不恨他,还想他,还要为他报仇?” 女人恶声道:“不错,我投了钱不多,他告诉我,要报仇,就得伏身女人谷。我今天得了一只鸽子,它告诉我钱不多的命令,要我杀死你!” 她慢慢举起了刀,这是一把很快的快刀。 一刀下去,再也不会有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了。 一刀刺下…… 孤独红有些心神不属,她知道今天夜里没法儿入睡,她得一夜大睁着双眼,直到天明。能把这个米离丢在疯洞里,她便完了谷主的意思,她一定得听谷主的话。 她对二十九个女人说道:“我告诉你们,一定得把那米离丢入疯洞,谁也不许出错。我要你们都跟着我去,把米离骗入洞去。” 她们来找米离。 米离看着孤独红,看着这女人,心内好笑。一个女人本来很是娇媚,却偏偏作成一个男人态,那有什么好处? “米大侠,你愿意不愿意去看看一个女人?” 米离愕然,他如今在流花女人谷没有一个知近的女人了,小袖儿已死,他再哪里有一个红颜知己,有如小袖儿那般可爱? 他缓缓道:“我在谷里已无女人可看。” 孤独红笑笑,说道:“米大侠,人在近是,不可太过糊涂,有女人对你十分倾心,你不看她,她伤心欲绝。” 米离心一动,她是谁,会对米离如此倾心? 孤独红笑,她笑时,犹如一个男人,竟是大声豪气地笑。 米离道:“她是谁?” 孤独红说:“你何不去看看?” 米离看着远处,有一群女人在围着篝火嬉舞,百兽的舞姿变成了一群狂兽乱舞。米离知道,他如是不去,便失去了知道这女人是谁的机会。 他去是不去? 孤独红说道:“米离,你明天便要死了,死前不愿意知道那女人是谁么?你要是知道了,死也无憾。” 米离看她,如是他真的随她去了,真个会死也无憾么? 那二十九个女人随着孤独红,她们是孤独红的影子,孤独红走到哪里,她们便跟到哪里。 米离看看夜空,决心跟着孤独红走。 她们走得很快,离那些疯狂的女人越来越远。 米离问:“去哪里?” “找那个女人,甘心情愿为米离而死的傻女人。” 米离喟叹,有一个女人告诉过他,如是在流花女人谷里,只要他呼唤一声:“鱼漂儿!”便有人应声,情愿为他而死。 那人不是鱼漂儿,是那个青楼名妓小袖儿。 小袖儿已死,还有人宁可为他而死么? 迎面来了一个人,是那个痴娘。 痴娘看着米离:“米离,我有话问你。” 米离问:“有话请说。” 痴娘说道:“米离,你有一个红颜知己小袖儿,她情愿你离开流花女人谷。你已自由,还不快走?” 米离看她,摇摇头。 他笑着对痴娘道:“流花女人谷里有这许多的好看女人,离开这里,岂不是很可惜?” 米离的眼神,很是不恭,瞅着那痴娘,像看绝世美女。 痴娘走开了,她盯着米离,望着米离,那眼光不知是赞他还是叹他,总是有无限语意。 痴娘恨他,还是赞他? 米离不知,他也不想知道了。如果到了明天,还走不出流花女人谷,他定死无疑。 他像是宁可一死,也想知道今夜里那个要与他一聚的女人是谁。 他随着那孤独红走,孤独红的身后有二十九个女人。 她们本来有三十个人,但上一次被米离用刀刺伤自己,使一个女人再也不愿跟随孤独红。 有一个人醒悟,米离的血总不算白流。 谷主的身上全是鲜血,气息也微弱了,盯住了那店主,说道:“你也算是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何苦害我?” 她定睛凝视着谷主,说道:“我恨流花女人谷!” 店主的眼睛很亮,向着天上,蓦地一声悲啼,叫道:“乐二哥,乐二哥,我死在你后,你休怪我!” 她回手一刀,刺向她自己! 本来还该是血溅,人仆。 但她的手突地滞住了,再也刺不出去。 像有人狠狠地扼住了她的手腕。 抬头看,是谷主。 她胸前仍有血,但她未死。 店主的头嗡地一声响,知道她必死无疑,但她得死在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手里。 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对于背叛谷主的人,必用重罚。 她狠狠骂道:“疯子,流花女人谷的人都是疯子,人家男人女人喜爱打架,干你何事?!你何苦管我?”她呜呜咽咽地哭,“我与乐二哥从来就是打一场,好一场的,他向来喜欢打我,我也愿意被他打。那一回在屋外,他打我,打就打。他打了我三年,我也没死,他也没死,过得好好的,你们管什么闲事儿?你们一管,我的乐二哥反是死了,你赔我乐二哥!” 谷主不语,看着女人,这红衣女人是谷里的名人,她的歹毒全谷有名。 “你与钱不多怎么联系?”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告诉我,我便放了你。” 她声音呜咽,说道:“我情愿一死,也不背叛他。”她大声叫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我一死了之,我还能看到我乐二哥,我告诉他,我不能为他报仇,但我情愿一死!” 她哭声低下去。 谷主看着她,问:“你愿意一死?” 她点头。 谷主看看她,说道:“我不想杀你……” 她伸出手来,手里有一只小小瓶儿,那瓶里显是毒药。她对红衣女人说道:“你服下这一瓶药,我便放你走。” “这是什么?” “毒药。一瓶毒药,你吃下它,再也不会知道流花女人谷的秘密,你再也不会对人说你想做什么了。你服不服它?” 看得出,谷主的眼里有一丝悲悯,她看着红衣女人,像是看一个死人。 红衣女人悲声一笑,声音悄然,又有一些喑哑,笑道:“我知道你,我站得很近,我知道是你……” 谷主走过来,脚步一步步近。 她的脸上有一丝恐怖,她怕谷主,后悔刚才说了那一句话。 谷主说道:“我劝你还是吃下这一包药,如果你不吃下它,对你没好处……” 她怒声道:“我不吃,不吃,我不吃这毒药!” 她转身便跑。 从谷主的房里跑出来,她急急奔向谷里,她看得见在谷下有一堆堆篝火,在那篝火下,有许多的女人,她们正在笑着说着,她只要奔到了那里,过了明日,她便再也不用服毒了。 过了七月七日,流花女人谷再无秘密。 但她站住了,像是有一条线扯住了她,她的脚再也拔不动了,像是脚下滞住万斤重力。 她的眼睛突出来了,睁得不能再大,她的后背上插了一把刀。 这正是那一把她用来刺杀谷主的刀! 第四十二章 疯洞 在流花女人谷里,还有不为人知的地方。除了那谷主的住处外,还有一处叫做疯洞的地方,那地方鲜为人知。 在那里,有许多的怪异,谷里的女人知道它,但无人知道得很详尽。 米离被领去的地方,正是这个疯洞。 他跟着那三十个女人走,既是有那么多的女人,她们决不会对他怎样。 她们不是还要在天亮时领他上天台么?既是他也同那些男人一样,也要上天台, 她们不会早早杀死他。 米离很放心,跟着孤独红走,因为孤独红是一个女人,虽说她只是一个很像男人的女人。 那个要与他说话的女人是谁?那个一心钟情于他的女人是谁? 如果她劝米离走开,米离会不会走? 眼前到了一个洞口。这洞口很小,看去只是一个猫狗钻来钻去的小洞洞,洞口只能横着钻进去一个人。 孤独红对他说道:“米离,你先钻还是我先钻?” 米离笑笑,他不怕死,更不怕钻洞。 他先钻。 他爬下身子,慢慢向那洞里钻。 洞内一片黑暗,他先爬时,还听得有人在身后慢慢伏下身子,听得有喘息之声,再听得那后面的三十人都是跟着来了,他才放心下来。 她们不会害他,要想害他,决不会都跟着他来。 慢慢爬,他爬得很久, 还是不能抬起头来。连米离这等体力的人都觉得累了,他爬得很慢,一直抬不起头来,直爬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他问:“还有多远?” 身后的人是那个孤独红,她冷笑道:“你怕了?” 米离笑笑,再继续爬。 终于爬出了洞口,先是渐渐洞变得大了,也渐渐宽敞了,来到了一个大洞里。看看洞里有许多的磷火,在洞壁间闪闪烁烁,飞来闪去。 米离一不小心,“当”地一声碰倒了一具东西,看看吓了一跳,再看看,原来是人的尸骨。尸骨暗夜里闪光,发出一片磷光。 原来洞里的磷光都是鬼火,都是死人尸骨上的鬼火。 米离再是不怕,也是心头悚然。 突听得咯咯咯一股怪笑,那笑声飞来逸去,竟在洞内四处轰响。像有无数人在洞内来回逸奔。 “谁?!” 米离一声喝问,在洞内大响,一时洞里轰轰然:“谁的……谁……谁?!” 有人悄声在他耳边笑:“你说是谁?” 还有人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脖子轻轻吹冷风,那一阵阵冷风吹过,吹得他毛孔悚然。 米离不知道洞内有多少人,也不知道这些人对他是恶意还是好心。他只觉得像是有人在洞内飞身来去,一会儿一人,一会儿变成几人,奔逸来去,无影无踪。 他再回头,不禁色变,那些随着他来的女人,竟是再无一人,只把他一人丢在这鬼气森森的洞里。 米离的喉间发紧,厉声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出来!” 那人冷冷一笑,在身后轻轻说道:“装鬼!真个是鬼,你见没见鬼?” 米离冷笑,大声道:“我死过一回了,我见的鬼多了,哪里怕见你们?” 有人哈哈大笑,叫道:“他是一个男人,说不定也同我们一样,也是一个鬼,何不看一看他?” 有鬼在他身上摸摸索索,那手冰冰凉,像是鬼手。 那摸他的叫道:“是个男人,有根儿呢。” 便有一阵狂笑。 米离只觉鬼手摸他,再也受不住,厉声叫道:“别动我!” 那鬼哼了一哼,叫道:“点灯,看看他是不是一个男人啊?!” 灯亮了一亮,但那灯也是惨绿绿的,像是鬼火,细看看不是什么灯,只是一丛磷火。磷火映着眼前,晃晃看得有鬼般的脸面,那脸面疙疙瘩瘩的,不类人相。 竟有十数个鬼魅般的家伙站在米离身边。 他们不是人,不然凭米离的功夫,定会听得出他们的声音。 一个问:“你是人是鬼?” 米离一笑:“我是人,也是鬼。” 那鬼大是开心,抓住了米离的胸,叫道:“好,好,从来来疯洞的人不是吓得半死,就是昏过去了,没有一点儿趣儿,真不如你,敢是胆气不小。” 米离这才知道,这地方也有一个名字,叫做疯洞。 他看着那闪闪烁烁的鬼脸,说道:“你们是人是鬼?” 那鬼脸对着他一呲牙,笑笑。那笑竟是死人般的难看,如是在平时,对着世人,只有这一笑,便可以把人笑得昏死过去。但米离早已经死过一次,什么风浪不曾见过?对于他这一套自是不怕。他慢声细语道:“我从前与鬼打过交道,他们看我不好交,便把我再放回来了。我如今再回鬼域去,也没什么了不得。” 那鬼看着米离,说道:“你不怕死?” 米离对着那鬼脸,浑然不惧,叹息道:“人死固然可怕,但世上远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听了米离的话,便有一些鬼脸在那里欢欣鼓舞,嗷嗷叫着,像是无限欢快。他们听了米离的话,是不是很赞同? 那鬼脸道:“好,你既是来了疯洞,你就是鬼域里的人了,你愿意不愿意做一个鬼?” 米离说:“我不愿意。” 倏地,万籁俱寂。 那磷火也一点点儿熄了。 再也看不到那鬼脸了。 看过了那鬼脸,再看不到时,米离的眼前闪动着那鬼脸,竟是冷冷一颤。他不怕看到鬼脸,但你一想那鬼脸,竟是比看它更是可怕。 那声音也像从他心底发出:“你是什么人?” “米离。” 那声音微微咦了一声,再有人笑了,那笑声变得尖厉起来:“米离,哪一个米离?” 显是那人知道世上的一个米离。但他不懂,那一个米离既是已死,怎么会还有一个米离? 有鬼在厉声叫:“你是米离,你也配叫米离?你知道不知道米离是什么人?以为佩服米离,就可以叫米离这名字么?” 米离冷叹一声,说道:“我不佩服米离。” 那人大声道:“好,你不佩服米离,那是最好,就是那个米离来了此处,我也叫他死得不安生。” 米离愕然,他不知道这些鬼怎么会对他有那么多的仇恨,他们从前并不认得他米离,他死过已经足足有五十年了,他们怎么会还对他那么仇恨?莫非真的是阴世间的冤魂不成? 米离说道:“不知你为什么恨米离?” 那鬼阴测测地笑:“米离是个混蛋,我们怎么不恨他?” 米离愕然,他怎么成了一个混蛋? 那鬼说道:“你不是那个米离,这是真事。我们都知道米离已死,他死过足有几十年了。你叫个米离也不要紧,但你一旦到了这里,你再叫米离,这里的‘鬼’都会欺负你。那样你岂不是很难过?不如你别叫米离了。” 米离看着暗中,看到暗暗的地方竟有几点磷火在闪,那是鬼的眼睛。 一阵冷颤从脊骨里升起。 真是鬼脸,真是鬼影。 众鬼颤声道:“你别叫米离了,你叫这个名字,让我们生气。你从今便得在这疯洞里活了,你再叫米离,我们怎么受得了?” 米离低下了头。 他不知他是在鬼域还是在人间。 他从前死过一次了,那一次是慢慢咽了气,因为他喝了太多的酒,反而使他死时压了一口气,像苑家老爷子所说,他那样死去,才能再救活,要是死时没有那酒在他肺腑里,没有那毒在他身内,他岂能再活?单是尸体也烂了。 看来,人之死生,也应天数。 如果他应在这里死,应在这里与那些鬼盘桓,他也无怨。 他说:“大丈夫生不更名,死不改姓,我就叫米离。我何必改名?” 米离以为他一说,那些鬼也会怕他惧他,世人皆知鬼也怕恶人。 但听了他的话,那些鬼的脸面更清楚了一点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个个十二分狰狞。 一个沉声道:“米离早死了,你何苦要用他的名字?” 米离道:“我就是米离。” 另一个声音阴测测:“你要是米离,我们就会一齐出口,一个一口,咬死你!” 米离大笑:“我是死人,哪里还怕再死?!” 那鬼阴声叫道:“米离是一个混蛋,你要叫米离,你也变成混蛋了。” 米离越来越奇,心道:我就是去了阴世间,也不曾做过什么恶事,他们怎么这等恨我?一定另有缘由。我得好好问一问。 米离说道:“在下也并非一定要叫米离。在世上人间,名字本来只是一个记号,叫我阿猫阿狗都没关系。只是你们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叫米离?米离做下了什么坏事,我才服气。” 那些鬼都是放声大笑,显是很气愤,一提起米离来,他们竟是气得咻咻,一个个争着说话,一时语声纷纷,反使米离什么也听不清。 一个声音冷冷道:“告诉他好了,你们休再高声,听我跟他说。” 米离听得他说话,声音竟是十分威严,知道他是这一群鬼的头领,心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该不会是青面獠牙、恶相狰狞吧? 只听得那人说道:“从前世上有一个男人,他叫米离,他的功夫过人。” 有人插嘴:“他的功夫能怎么样?到了我们疯洞,他只是一个小卒子罢了。他能胜得过‘疯魔七响’么?” 那人说道:“我说话,你休插嘴!” 果然再也无声。 只有这声音在洞里空空地回响:“他是一个男人,与鱼漂儿相爱,两人在一起时,米离已经病入膏肓,鱼漂儿与他相亲相爱,最后一直看着他死。他死了后,鱼漂儿再也不曾嫁人。人家都说,只有米离,才能让鱼漂儿这般才艺双绝的女人一生痴想,不再移情。你说,这米离是不是好人?” 米离越听越是心酸,他不知道他死后,他与鱼漂儿的情事,竟能一回回听得别人来说,而且先是有人对他们的情那么看重,如今又有人对他们的情事那么痛深恶绝。 米离说道:“既是这样,也就与我听得的故事如出一辙了,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恨米离?” 米离真的不懂。 男人爱女人,女人爱男人,那一段情深如海,他们怎么能不愿听? 那些鬼竟是在咬牙,只听得咯咯直响,有一个鬼大叫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以为那些女人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你对她们好,有什么用?” 再有一个声音道:“我恨她们,我恨不能把世上的女人全都蹂躏一遍,让她们在我身下痛苦,让她们哭,叫她们叫,叫她们一个个跪在我腿边,给我舔流口水。我得宰了她们,一个也不饶过!” 米离听来,确是心惊。他心道:这是鬼域,莫非鬼域都对女人恶毒,再也不喜欢女人么? 他无声。 更有一个说道:“我恨那个鱼漂儿,她算是什么东西?她跟米离,就算是跟了,再也不成亲,也不找男人,她打的什么主意,给谁看的?让男人看她好样的,是不是?我要是生在她同时,非宰了她不可!” 米离大声道:“你说我什么,都让你说,你再说鱼漂儿一句坏话,我宰了你!” 那鬼嘿嘿笑,身影在米离的身前身后一绕,一直停在他身前,说道:“你自称米离,你的功夫莫非也学成了,也算是什么狗屁寂寞剑了么?” 米离大叫,一声怒吼,一拳击去,打向那个“鬼”! 一拳打出,竟是空空荡荡。 竟是打不在实处。那鬼在哪里?他走了,还是躲开了?或许是他根本就没有形体,你一拳打去,只能打空? 那鬼阴笑,说道:“你这本事,便就是寂寞剑的本事么?你好好打点精神,拿出一点儿本事来,不然你做鬼也做不成了。” 米离大怒,挥手慢慢出击。要知道他的寂寞剑功夫本来就是以慢打快,从来他与人动手,剑招奇绝,不待人家出招,他的剑先变势,竟是一剑剑从不与人相碰。剑与别人的兵器不相交,人家才叫他的剑为寂寞剑。此时他不曾拿剑在手,只是以手搏击,动作便慢了许多。 一连三招,米离都打空了。 他有些吃惊,莫非他们真的是鬼?他在世上与人动手,从来不曾有过三招落空的。 他打点起精神,再用起一式,这一式不是寂寞剑招了,再是他从鱼漂儿那里学到的百兽舞的“狐突”! 一声狐鸣,狐狸的悲啼! 第四十三章 二十四鬼 米离出手,一招打出! 狐狸出腿,便是狐突,一蹬便走。转身复上,那姿势极是曼妙。 那些鬼有的“咦”了一声,显是对他这一套武功并不陌生,有鬼叫道:“他这是百兽舞!”那些鬼一跳开去,他眼前再也没有那鬼影幢幢,失去了鬼的所在。 “他真的是米离……” 声音里有惊讶,也有失望。 再没声音了,他们是不是真的没有想到,米离会在这里?他们是不是不敢肯定,有一个米离会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真的米离在他们眼前,他们反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世上有人会百兽舞,也有人会那寂寞剑,但绝不会有人会寂寞剑,又擅百兽舞。他不是米离,便是鱼漂儿。 只有这两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他是男人,所以他是米离。 谁都算得明白这事儿。 那鬼说道:“据我所知,米离死了足足有五十年。” 米离道:“不错,我死过了五十年,但后来我又活了。” 那鬼窃笑:“我不信。” 米离冷哼了一声道:“我也不信,但我活了,是那个苑家老爷子活救了我。” “九生十死的苑家老爷子?” 一片唏嘘声。 世上有奇迹,也是那个苑家老爷子创下的,他是一个奇人,他能九生十死,怎么不能把一个死去的米离救活? “他怎么救活了你?你死得透透的了……” “足足五十年。” “他如何救你?” “他说,我肺里有酒,把那一口真气压住了。再说,我死时浑身剧毒。” 缘份,鬼都嗟叹。 因为他与那苑家老爷子有缘,才得了那老爷子救他。 那些鬼看着他。如今米离真的知道他是在鬼域里了,看到了那些鬼的眼睛烁烁闪闪,像是一盏盏灯,在他的眼前转。 他们看他。 一个鬼嗟叹:“苑家老爷子何苦救他,他算是什么东西?!” 米离看他,那一双鬼眼分明很大,超出常人,鬼目炯炯,很是怕人。米离说道:“他救我,要的是我来流花女人谷。” 一个鬼道:“他要你来谷里做什么?” 米离轻声一叹:“我不想告诉你。” 众鬼怒了,他们瞪眼看着米离,米离是他们的眼中钉,是他们的恶鬼食物。他们的牙咬得咯咯响,看他们那神态,像是立时便欲将米离吞下肚去。 一个鬼抓着米离的头,他的身子忽地轻了起来,两个鬼再伸手,便把米离架走了。他们唿哨着,直走如飞,转眼间便来到了一个破屋子。 这破屋子很破,破得不能再败坏了,屋墙倾圯,没有一块屋顶可以避风雨。 但米离一笑,鬼要避什么风雨? 他看到了那些鬼眼在闪。 他们把米离放在地上。 一个鬼道:“让他体味活地狱的滋味儿!” 另有鬼笑,笑得恶毒:“让他毒蛇缠身。” 果然有毒蛇,那些毒蛇也像人间的毒蛇一般,缕缕行行,一直奔到米离的身上。 米离想动,他身子刚想站起,忽地全身一软,像被人抽出筋骨,软软瘫瘫地倒地。 毒蛇咝咝作响,围在米离身旁。他看到那毒蛇盯着他的脚,慢慢爬上他身,竟有几条毒蛇围在他脖颈上,缠绕不已。 眼前是毒蛇那小小的恶眼,是毒蛇那咝咝响的蛇须。米离不敢稍动,只要一动,那毒蛇的毒信便缠住了他。 那鬼声在他身后回响:“米离,你完了,任你是大罗金仙,也得死在这疯洞里!” 毒蛇爬满了他的身子。看来那些鬼并不想怜惜他,只是一味地催那些毒蛇尽快吞噬他。听得那鬼咝声声,也看那爬满他身子的毒蛇,那些鬼在悄悄窃笑。 “米离死了,世上再也没有狗男人了!” “米离一死,谷里的女人再也不用哭丧,她们再也看不到男人。” “宰了那些狗女人,宰了她们,让她们一天也不得安宁!” 他们怒声而骂,像眼前的米离就是他们胥气以待的女人,像他便是他们的宿敌。 但过了一会儿,他们怪异起来。 米离的身上爬满了毒蛇,这些毒蛇来自疯洞的地狱,条条毒性无比,竟是不能把一个米离咬死,也不曾听见米离叫唤。 他不怕毒蛇么?或许是他怕,但不等叫出一声,便被毒蛇咬死? 有一张鬼脸凑得很近,看着米离。 大叫一声,他看到了米离的笑脸,看到了米离行若无事的神态。 莫非这米离真有奇功? 米离看着那怪脸,一叹道:“我忘了告诉你们,对付我时,千万别用什么毒。因为我从前曾被人毒过,用世上最毒的毒药也毒不死我了,何况这么几条破蛇?” 米离忽地出手,只见他手倏地一伸一缩,眼前便扑扑落地一堆蛇尸。 那蛇也惧他威风,吓得慢慢爬开去。 米离大声道:“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再拿出来试试!” 没声儿了,连那些鬼脸也远远地离开了他。 再听得一人的声音:“米离,我知道你有本事,但你到了疯洞,再也难做人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做我们疯洞的鬼罢了。你愿意再出去么?” 米离对他们说道:“我在尘世还有俗事未了,我得出去做完。” 那人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米离,生生死死也经过一回的人,怎么还看不开这种事儿?” 他再对米离道:“你如果看得明白了,世事再大,也可一抛扔开,只要你一入疯洞,从今再也不做人。你愿意做那混浊世上的人么?莫如你来我们疯洞做鬼。” 米离大奇,这鬼也是磨缠,总来对米离三讲两说,说上那许多话,只是一心劝米离做他疯洞的鬼魅。 米离对他说道:“你们是鬼,真鬼还是假鬼,现出真相来我看看,我再对你们说话。” “你真要看?” 米离坚决要看。 那鬼笑笑,声音很是诡异:“好,你愿意看,就让你看好了,只是你进来,再也不能出去了。你做人做不成,做鬼倒有希望。” 便见出隐隐约约的灯光,这一回真是灯光了。 在灯下,看得出那些鬼一个个都冷漠地看他。双眼荧荧如豆,直逼视着米离。若非米离胆大,一吓便会吓疯。 这一张张脸都是鬼脸,没有一张脸像人。 但他们都有人影。 有的站着,双手袖在怀中;有的坐着,看着米离那神态十分悠闲;还有的斜倚着,靠在洞旁。那石洞壁边影影绰绰闪出鬼影,把他们的身影照得烁烁闪闪,跳动不已。 所有的鬼脸都阴森恐怖。 他们的脸都是揪扯在一起的肉疙瘩。只能看到眼睛,眼睛都是怪怪的,有的被肉扯得眼睛变得小了,有的被肉扯得眼睛变得大了。你在这种脸上看不到五官,只能看到眼睛,眼睛也是在那块肉疙瘩里。 不是人,只是鬼。 那对米离说话的人慢慢说道:“你看到了,我们是疯洞里的鬼,二十四鬼,没有一个是人。” 米离的脊梁闪出一阵惧意,真太可怕了,他们真的不像是人类,像是一群鬼域里的怪物。 米离一看到他们,只是看他们的脸,再细看时,竟发现他们的身子也是千奇百怪的,有的只是一块肉团团,上身下身扯在一起,像是小儿风瘫,从来不治。有的腿骨显是被人打折,竟只能在地上爬行。再有的没有双臂,只是看着米离,像是人彘。 米离要恶心,他想呕吐。 那人看出了他的心意,说道:“不要紧,你要吐便吐好了,别说是你,就是我们自己,也不愿看自己这一副尊容。” 莫非他们真的是鬼? 那个独对米离说话的是一个大脑袋的白发鬼,他凝神看着米离,说道:“我们都是鬼域里的人,你要是嫌弃我们,不愿意看我们,你只要回头,闭上眼睛,便可以了。” 有鬼冷笑,对米离道:“要不要再灭了灯?” 米离笑一笑:“不必了。人长什么模样,只是一副臭皮囊而已,何必认真?” 那些鬼听了米离的话,竟是大大惊奇,一个个相顾而嘻,有的笑道:“说得好,你不恶心我这模样?” 这首领鬼王看着米离,说道:“你不恶心我这模样,能不能抱我上那洞石上坐坐?” 米离看他,他是这一群鬼里最丑的,也是最令人憎厌的,他的身子几乎没有了,只有一块腿股在,有一只手在,一条胳臂在右边吊着,十足的一个残疾。 他是鬼,也是一个最不幸的鬼。 满头白发飘荡,他瞪眼瞅着米离,等着米离。 众鬼等着他,看他如何对答。 米离心想,这虽是一群鬼,但他们在这一个小小缝隙的洞里,足见他们受够了气,我对他们再不好,岂不是让他们更是伤心?我就把那个不能动一动的鬼王抱到石壁上去,又有何不可? 米离上去,轻轻抱他。 众鬼想必从来不曾看到有人愿意抱着他们,他们看这一幕,竟是一动不动,眼见得米离轻轻抱着鬼王,把他放在那石壁上,还轻轻试了试那石壁是不是有尖石扎他。 米离很是小心。 众鬼一见他把鬼王抱上了石壁,不由大是欢喜,众鬼皆是跳跃、欢欣,像是有了大庆,他们围着米离,又跳又叫。 有的鬼还落下了眼泪。 难道他们对米离有了新的情感,他们对米离有了好感? 鬼王一挥那只残手,众鬼都静下来。 鬼王道:“米离,你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好男人……” 米离不知所云,他是不是好男人,难道就因为他抱着那鬼王上了石壁? 鬼王对他说道:“从前我们一齐落下陡崖,然后不死,被流花女人谷的女人送至这里。我们想一生再也不出洞,看我们自己这样子,难以再涉人世。但后来总是有一点儿侥幸之心,发誓如果有人能愿意抱着我们,一点儿也不嫌我们,我们便出洞去。你来了,你不嫌我们,岂不是天意?” 鬼王唏嘘再三,他仰头而叹,大放悲声。 所有的鬼都哭,泪水滂沱。 鬼也想出洞去,鬼也想再涉足人间。但他们自惭形秽,不愿意再扰世人。他们以为世人再看他们,一个个对他们都是既憎且厌,想不到有一个米离,会对他们的鬼王那么好。 有这种人在世,他们出洞去,又有什么可怕? 鬼王看着米离,说道:“我们要出洞去了。” 那些鬼都个个踊跃,人人争先,他们抱着米离,在洞里旋风一般转,虽是那洞千奇百曲,有许多的石块阻障,但他们来去自如,行走如风。 他们在这疯洞里呆了多少年? 他们如今要出洞去了,能有多少欢欣! 点起了灯火,所有的鬼都要精神抖擞,走出洞去。 鬼王说得好,他们要去和那些女人算帐,他们必须要那些女人再受他们一样的苦楚。 如果米离不看到他们,他绝想不到他们的功夫会有多高,他到了疯洞,才知道这些残废最可怕。他们仇恨在心,愿意杀人,想把那些天下最狠心的女人一个个弄成大大残废,让她再受一遍他们所受的苦楚。 他们要冤冤相报! ??? 米离说道:“鬼王,我有一事相求。” 鬼王的脸也红着,他也十分兴奋,能走出疯洞,是他们的快意,他大声豪气地笑:“好,米离,你是一条真汉子。你愿意做什么,你说好了,就是你要我放了那个千人怕万人惧的谷主,我也听你。” 米离看他,看那些在疯洞里的男人,他们再也不能算是人,但他们确是人。他们有自己的隐痛,他们叫自己是“二十四鬼”,不愿再称自己是人。 米离说:“你们应该放了那些女人,她们也是一群可怜虫……” 一句话说罢,便再也无声了,没有一个人肯出声。 他们只是瞪圆着眼看米离,像看怪物。 就是看毒蛇,他们也不曾这样看。 就是看那些女人,他们也不曾用如此眼光。 他们的眼里是不满,是仇毒,是恨意,紧盯着米离,像要生生用眼光把他吞下肚去。 第四十四章 第三只鸽子 傍晚,日薄时分,从谷里竟飞出了第三只鸽子。 这第三只鸽子飞起来,是飞向何方的?钱不多再向谁求助,还有谁能救得了钱不多的性命? 钱不多看到第二只鸽子飞出去,久久没有回音,按说到了那人手里,她应该把那鸽子放回。 是不是她根本就刺杀不了那谷主,是不是她此时也身陷囹圄? 钱不多的第一只鸽子飞出去,那些在谷口等候的人该出动了,他们该冲入谷口,一冲至流花女人谷里。 但第三只鸽子在谷里飞旋,它呼唤谁? 夜渐渐浓,谷里住了很久的人都知道,越是这种夜晚,明日的天气越是晴朗。 明日是七月七日,是响晴响晴的天。 第一只鸽子飞到了谷口。 那些本来坐在谷口的大汉看到了鸽子,一人叫道:“鸽子!” 众人全都站起来了,他们很激动,看着那只鸽子。 他们一共是七十人,这七十人里有十几个人是在江湖上从来没有名字的,他们是市井混混儿,他们有这种难处那种难处,是钱不多帮了他们。钱不多帮了他们后,从来不曾要他们来帮钱不多。这一回,是钱不多头一次求他们。 有一个人,他的父亲死了,他在街头上求了三天,叩头泣血,无人理他,他想自杀。来了钱不多,钱不多给他三十两银子,还帮他葬了父亲。这人对钱不多从来不曾说过一句谢话,他知道他不能谢。他得在钱不多需要他时,用血来还钱不多对他的一份深情大恩。 还有一人,他是市场里的狗屠,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竟在一天看到他屠杀出来的狗变成了一个死人,当着众人的面儿,他惊得呆了,不知怎生是好。官司本来是吃定了,他被下了大狱。有人告诉他,要他去找钱不多。他派了一个人去了,只是说求钱老爷帮帮他。过了三天,他出了狱,有七个证人说,他们看到他的狗屠肆里本来是一只狗,有人偏偏诬说是一个死人。 七十人都在这里等。本来钱不多告诉过他们,如果他们等到七月七日还等不来钱不多,只要回去抢钱不多的银子就行了。那时孔方庄再也没了庄主钱不多。他们在等,他们不会丢下钱不多而走,只想跟钱不多一齐死在谷里。 大家都看到了那一只鸽子。 有人流泪了,他流泪是因为终于可以报答钱不多了,要想找得到报答钱不多的机会,实在不多。 有人流泪了,他知道他这一次或许会死,但他情愿一死,因为他欠钱不多的太多了,他得还债,得还他欠钱不多的人情债。 七十个人冲入谷里。 第三只鸽子飞向何方? 流花女人谷是一个深谷,自有良人在这里久居,看看那只鸽子在谷里飞起,在薄暮时分,竟是盘旋不已。 是不是这一只鸽子找不到它的归处,是不是它再也找不到它的头主,只能在这谷里乱飞来去? 鸽子在谷里飞来飞去,终于落在一块石片上。 这石片竟是那“医不好”马聪的石屋。 鸽子也是傻蛋,它竟想能啄开那一块石屋,它笃笃地啄着,那石头竟是无声无息。 石屋里就是有人,他也不会听得见一只鸽子在啄他的石屋,何况那一个“医不好”马聪早已经死了。 鸽子竟是知道它不能啄得那石屋主人出来,就不能罢休,它笃笃地啄,再啄几下,它的嘴角在流血。 再过多少时辰,它才会啄碎它自己的嘴巴,流尽它自己的鲜血,死在这一片石屋的外面? 奇事终是发生了。那石屋里面有人,那人轻轻一推石屋的“门”,那一片石片便轻轻开启了。 从那屋里走出来了一个老头儿,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头儿,他是那个名闻天下的苑家老爷子。 他对着鸽子直乐:“你找人?” 那鸽子见他出来,竟再也不啄那石屋了,只是呆呆看他,一双小小豆眼盯住他瞧。 老头儿乐道:“小玩艺儿,你是不是找那个‘医不好’马聪?” 小鸽子像是听得懂他的话,点点头。 老头儿乐了,大笑:“天地万物,真个是造化弄人,你看这一只小小的鸽子,竟也懂得人语,是谁弄出来的这好玩艺儿?” 他偷偷地四外撒目,看看无人,就心下大乐,心道:这一只好鸽子,我偷了它,把它带 着,玩到哪儿带到哪儿,岂不大妙? 他一纵身,飞上了石屋。他身轻如蝶,居然一飞便在石屋上飘飞了三匝,待得他再落地,仍是不能拿得那一只鸽子。 那鸽子飞了起来,再落在石屋上。 老头儿有些尴尬。就是武林中的有名好手,也不能躲得过老头儿的“三飞蝶”,但这鸽子竟躲过了。 老头儿对那只鸽子吹胡子瞪眼,叫道:“你神气什么?我要不是看你是一只鸽子,我便用‘大吸血法’对付你。不对不对,我要是用‘大吸血法’一吸,至少有那么几天你不能飞动了,好生可怜,人家定要说我是欺负你。我苑老头子欺负一只鸽子,传说出去,有什么好了?不对不对,我用‘万针攒心’来对付你,你该跑不了吧?那也不妙,人家该说我老不正经。我看用‘明花千簇’好不好?” 这老头儿对付一只鸽子,竟是想出了几种武林绝技来,如果让人看到,真该大开朵颐了。 好个苑家老头儿,说做便做,他一只手伸出来。那一只鸽子要飞,他忙摇手,说道:“别飞,别飞,你要飞走了,我老头儿的‘明花千簇’可怎么用?” 那鸽子也像是知道不妙,它刚要振翅一飞,那老头突地嘿了一声,双手团团如盖,竟是飞快绕圈子。 但见那鸽子吱地一声飞起来了,但它飞到了空中,扑扑翅膀,像有人扯住了它的脚,越飞越不能飞出老人的手势。见那鸽子双翅狠命扑,但它终不能飞得出老人的手。慢慢地,慢慢地,它竟落在了老人的手里。 他嘟嘟哝哝道:“你来找‘医不好’马聪做什么?是不是求救?我看那谷里的女人也快神气到头了,只是那个米离傻小子不知能不能救得了那些男人?他要是救不了,我该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因为他从前曾与这谷里的谷主一战,他答应谷主,从此再不与谷里的人动手,不与谷里的女人为难。 老头儿抓耳挠腮。他急得很,谷里的男人与女人必是一战,那一战很是精彩,不看怎么行?再说他去了,一看人家打架,他不动手怎么行? 可他不能看,看了也不能打,那怎么办才好? 他抓起了鸽子,自言自语道:“不管它,我去了再说。” 苑家老爷子走向谷里。 谷里的浓雾越来越深了。如今已经不再是薄暮时分,男人们在谷里已经只有一个夜晚了,到了天亮,便得奔那天台而去。 老头儿笑着,玩着那一只鸽子,鸽子在他身前身后飞绕,极力想挣脱老头儿的手,但它越飞越是无力,只能在他身前身后绕。 老头儿很快乐,唱起来: “人要快乐马要肥, 打起架来你快捶。 人要快乐马要肥, 你不捶人你挨捶!” 女人谷的长夜,那谷主在看书。她的坐姿很妙,看去真是绝妙的美人儿,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走来了一个人,是那个谷里的“男人”孤独红。 谷主的声音很是威严:“我不曾叫你。” “是我自己要来的。” “明日才是谷里的节日,你今晚来做什么?” “我想与你说话。” 谷主有一点儿犹豫,孤独红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谷主说道:“如果你没有十分要紧的话,还是明日再说的好。” “我有要紧话说。” 谷主看她,她不像个女人,越来越像个男人,女人谷里没有男人,她便成了一部分女人的“男人”。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有男人便有女人,有女人也该有男人,没有男人,她便成了“男人”。 谷主对她说道:“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在谷里已经很快乐,何必还说什么?” “我不快乐。” 谷主看她,她也看谷主。 她从来不曾看过谷主的面目,但她在心里把谷主的面目想了千遍万遍,一遍遍想,想得心里直哆嗦。 谷主的美貌使她日思夜想。她一定要看一看谷主的面目。 她来找谷主,也只是一个目的。 谷主说道:“孤独红,你有什么事儿,说好了。” 孤独红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决心对谷主说出她的心事,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她知道,如果不知谷主的真面目,她会欲火焚心而死。 两人相对,两个女人。 一个倾心爱上另一个人,但另一人的心思如何,她怎么得知? 她声音也变了调儿:“我来,只是想看看谷主的面目。” 一句话恍如雷鸣。 谷主半晌不语,慢慢道:“流花女人谷的谷主的面目从来不与人看。你也知道,除了第一任谷主母老虎前辈,再也没有一任谷主曾面对着谷里的人。” “我知道。” “这是谷里的规矩。” “我知道。” 既是知道,又何必再求? 谷主对她说道:“你还是回去吧?” 孤独红的身子像是动了动,但她还是没有动,她的身子仍是屹立在那里。 她是谷里很有影响的人,她是谷里很有威望的人。她如果说话,谷里的很多女人会跟着她走。 因为她们已经忘了她是一个女人,全都在心里把她当成了一个男人。她们嘴里说她们恨男人,但她们行动起来时,真的需要一个“男人”。 这“男人”便是孤独红。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说道:“我想看看你,我若是不看你,你明天别指望会有好结果。” 谷主尖声而笑,笑得悄悄:“你威胁我?” 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怎能受别人威胁? 孤独红犹豫了,突地跪下了,她跪在地上,对着谷主,身子犹如筛糠,她叫道:“谷主,谷主,你让我看看吧,你让我看看你吧!” 谷主看着她,她不明白孤独红何以如此,不明白女人何以对她如此倾慕。她轻声道:“孤独红,你大可不必如此……” 孤独红大声叫道:“谷主,谷主,你再不让我看你的面目,我就……” 谷主威严一问:“你要怎样?” 孤独红抬起了头,她的眼里闪光,那是野性的光,是仇恨的光,但看着谷主的眼光一闪,她低下头,喃喃道:“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看看你。” 谷主笑了,她笑得很淡:“孤独红,你有了三十个女人,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再有三十个。” 她在谷里是比谷主更快乐的人,还有什么不足? 她抬头看着谷主,决心孤注一掷:“我只想着你,那三十个女人,我视如粪土!” 两人对峙,既是话已说明,还复有何话说? 孤独红看着谷主,说道:“我夜里天天想你,我只要一闭上眼睛,便想着是你……” 谷主不言,知道她遇上了麻烦,她是女人,绝不会与这女人交好。 她慢慢道:“孤独红,你也知道,历代谷主对于此事都是……” 孤独红的话说得更急:“我知道,我知道,上一代谷主便喜欢好几个女人,我也是她的……” 谷主一哼,说道:“好,孤独红,你既是说得明白了,我便对你说好了,我不喜欢你,你与师父在一起,我也知道。但你想与我在一起,我不愿意。” 孤独红冷冷地颤抖身子,话语如冰:“你真……那么绝情……” 谷主笑了,她说道:“莫说你是师父的人,就是你不是,我也不喜欢那样。你是明白人,你该知道……” 孤独红大声叫道:“我知道,我什么不知道?你莫要惹我,你要是惹翻了我,我便要你……” 谷主笑了,笑得如云般淡,声音也满是磁力:“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孤独红一软腿,人再跪下了,哭泣着,说道:“谷主,谷主,人都说世上的男人都是须眉浊物,不值得与他们交往。你也听得你师父说,你何苦不与我好,再看上那个臭男人?” 谷主大吼道:“胡说,我看上了谁?” 孤独红也心一横,说道:“你逼我说,我便直说,你看上了那个臭男人,他叫米离!” 第四十五章 女人一怒为红颜 孤独红看着谷主,不知道对谷主如此说话后果会如何,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谷主只是微微冷笑,她似乎对孤独红的话并不在意,只是微微哂笑而已。 既是她不在意,何必怕孤独红说她?再说米离只是一个臭男人,别说她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就算她是流花女人谷里的一般女人,她也不会喜欢米离。 但孤独红看出,她的身子微微一抖。 她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会抖上一抖。 听得米离的名字,她竟动情了,不是看上了米离,又是什么? 谷主对她说道:“你自是胡说,你要再不出去,我便杀死你!” 孤独红笑了,笑得很尖刻,笑声方毕,对谷主道:“你再说话时,小心一点儿,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我喜欢你,你做出一点儿女儿态来,我更喜欢你。” 谷主看她,神情十分倨傲,冷冷道:“孤独红,我看你刚才那模样,以为你是一个假男人,看来你还真的有一点儿血性……” 孤独红笑声咯咯响,她叫道:“是么,我叫你看看什么是流花女人谷的男人!” 她一声尖哨,从外面走进来了三十人,连那个被米离感动的女人在内,一共是三十人。 孤独红对谷主笑笑,说道:“她们都是我的嫔妃,我就是谷里的皇上。你是谷主不假,但你也得做我的嫔妃。你只要做我的嫔妃,仍然可以做你的谷主,不然的话……” 她使一个眼色,所有的女人都拿出了兵器。 她们的神色很决绝。 她们只能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孤独红。 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对于她们来说,也不如孤独红重要。 孤独红乐道:“谷主,我求你时,你不动心,她们劝你,你总该满意了吧?” 所有的女人都是孤独红的人,她们面对着谷主,神情冷冷。她们像是一群无知觉的人,手持利刃,对着谷主。 只要孤独红一声令下,她们便会对谷主不利。 谷主笑了,对着孤独红笑,说道:“你以为流花女人谷的谷主那么容易做的么?” 孤独红愕然,她不明白谷主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在谷里得练十几年的苦功,她得是谷主最杰出的人选,她是女人里的女人,才能做得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谷主笑了,慢慢走到了孤独红的面前,说道:“如果你们放下兵器,还有机会,还能回到那篝火旁,不然……” 孤独红看着她,厉声道:“你威胁我们?!” 谷主说:“你们都是谷里的人,明日是谷里的节日,我真的不想杀人……” 看她说话,像是她无奈,要是她们真的与她动手,她一出手,这些女人定然不是她的对手。 孤独红大叫道:“你有什么本事?你与那个米离一动手,连几招都过不去,便让他得了便宜……” “你知道什么?”谷主一叹,目光犀利,对着那三十个女人,问道:“你们愿意不愿意试一试?” 孤独红不敢出声,不知道她这一赌是不是准。要是她斗不过谷主,后果自是可知;她如是退步,谷主或许会体谅她的爱心,对她不予追究。 但她心思一瞬百转,大叫道:“好,我便与你一拚!” 三十人一齐出手! 抢在最前头的,是那个被米离说得动了心的女人。 她何必抢在前头? 她一刀在手,女人拿的都是那种好看的短刀,这一把短刀一刺当胸,直逼谷主。 谷主不动,她冷眼看着那一柄短刀,直逼向她的胸前!蓦地,那一柄短刀不动了,返身便刺向身后! 一个女人尖声叫着,倒地了。她大叫道:“王八蛋,你刺老娘做什么?” 那女人再刺一刺,一把刀狂舞,叫道:“谷主,你喜欢米离,便就喜欢,那是最好!世上有一个好男人,也是米离!” 她独自面对着那些女人。 一连冲上来二十九个人。人人对她用刀,用剑,用椎,她的身上血涌,喷溅出鲜血,直射向众人! 众女人乱兵刃相加,但她们都愣了,看着血人般的女人一声声吼叫:“你喜欢米离,你 喜欢米离好了!” 她一声声叫,只是叫喊着,要谷主喜欢米离。 人都不见,谷主的眼里有泪,她掉着泪,看着那垂死的女人,看着她慢慢倒地。 那女人眼犹不闭,慢慢说道:“米离说得对,米离说得对,我听他的好了,我早见到……米离就……好了……好了……” 她奄奄而毙。 二十九个女人身上有血,神色木然。 看见死了一个人,她们的心不能不有所震动。她们虽是看着谷主,但那神情已然不像刚才那么勇烈了。 她们是不是有些后悔? 孤独红大叫道:“你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却做下对不住谷里人的事儿,你与那个男人有交往,喜欢那个臭男人,你再也不配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那谷主盯着她看,像是看一只猴子。 她问孤独红:“你想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孤独红愣一愣:“不错,我只是武功不如你。” 谷主悄声道:“你不如人处多了,你自己不知。” 她站起来,那些女人以为她会对着自己来,但看着她只是到了窗口,看着夜色。 浓浓的雾,悄悄掩上来的,是浓浓的雾。 谷主此时的身影,在雾里,在灯前,好生美丽。 众女人都看呆了。 谷主对着她们说道:“刚才你们的孤独红要看看我,她说她愿意看看我,我没有答应。要知道,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一向不对别人显示她的面目。” 人人不知她想说什么,人人都想听她说些什么。 她说:“我现在变了主意,我想让你们看我的面目了。只是有一条,你们谁看了我的面目,一定不能再活着走出我的房屋,她得自尽。” 众女人一阵骚动,她们不愿意死。 她们不愿意死在这里。 只有那个孤独红看着谷主,突地站出来,对谷主道:“我愿意看看你的面目,我看了后,自会给你一个了断。” 谷主看着她,她也看着谷主,两人面对而立,声息相闻。 孤独红对她的那二十九个女人说道:“我对你们说,我真正喜欢的人,不是你们……” 她们麻木了,她们是孤独红的女人,她们听令于孤独红,她不喜欢她们,她喜欢谁? 孤独红说道:“我天天盼着谷主看我一眼,天天盼着她能对我笑上一笑……” 原来她心里只有谷主。 她也同谷里的所有女人一样,从来不曾看到过谷主的面目。 谷主是谁,是不是平时她们最厌恶的人? 也许她是在外面世界的一个熟人,也许她只是谷里的一个老媪。孤独红喜欢她什么? 孤独红是不是疯了? 孤独红对她们说道:“我喜欢谷主,我要是看了她的面貌,决不会对别人说。” 谷主会相信她么? 果然那些女人慢慢退出去了,她们不想看谷主的面目。如果让她们满足一点儿好奇心,她们愿意。但要付出性命来看看谷主的面目,她们决不甘心。 她们喜欢的孤独红是“男人”,她喜欢那么做,因为她是一个“男人”。 男人总是喜欢自以为是,喜欢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 谷主看着她,悲声一叹,说道:“孤独红,我知道你的心事,但我觉得,你那么做,不值得。” 孤独红说道:“我要做什么,我自己明白。” 她仍是站立在谷主对面。 她在等待,等待谷主揭下面纱。 谷主的面纱真的能揭下来么?她真的情愿让孤独红看她的面目么? 她究竟是谁? 她慢慢揭下了她的面纱。 没人知道孤独红此时的心情,她惊讶地叫了一声,她的叫声说明,她从来不曾想到谷主会是这副模样。 是不是一个鸡面鹄颜的老太婆,使孤独红也惊叫了一声? 谷主对她说话的声音仍是那么平静,说道:“你后悔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会是你。” 看来她从前曾见过谷主的真面目。 “你后悔了?” “我不后悔。” 她轻轻笑了:“你也可以与我动手,你要是与我动手,能胜得了我,你便可以不自毁了。” 孤独红笑笑:“我不与你动手。你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我与你动手,岂不是自取其辱?” 二十九个女人待在外面,她们在等。 她们知道,一定有不平常的事儿发生,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是孤独红求与谷主亲近得成,还是谷主对孤独红有一番惩罚? 不知道会等来什么,但也得等。 她们做了女人,就得一辈子等男人。 她们到了谷里,没了男人,她们找到一个“男人”,她们必须得等这个“男人”。 谷主看着孤独红,她说道:“你明白了?” 孤独红叹一口气,说道:“原来是你!我想不明白,你师父怎么会把一谷的人交与你这样的人?” 她一叹:“我明白,我明白师父的心思。” 孤独红不得不问:“她是什么心思?” 谷主说道:“她没有对我说下一代的谷主应该是谁。” 她不说下一代的谷主,是不是她认为到了这一代的谷主,便是终止了?她不愿意再让流花女人谷传下去? 但这么想一想,也算是大胆,就是上一代的谷主,她也无权让流花女人谷在江湖上除名。 要知道流花女人谷在江湖上是最有名的帮派。 天下各派,无人不知道有一个流花女人谷。世上的男人没有一个不知道有一个流花女人谷。他们知道了流花女人谷后,再做恶事时,就会有所收敛。 莫非她真的想让流花女人谷自毁? 孤独红大声怒吼:“胡说,你胡说!” 谷主幽幽道:“我对你说谎,有什么益处?” 孤独红气得哆嗦,她说道:“不会,不会,我说不会就是不会!天下哪里有一个好地方?就只有流花女人谷。就是这里,这是没有一个臭男人的地方,你说天下没了这地方,还有女人的活路么?!” 她上去,猛力摇晃着谷主。 谷主屹立如山。 孤独红放了她,低下头哭了,哭得很伤心,她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了。 她在流花女人谷里最是活得滋润。如果没了流花女人谷,她去哪里? 她对谷主说道:“我知道了你是谁……” 谷主对她道:“你可以呆在我这里,我不让你出去,你便可以不履行你的诺言……” 谷主的心慈悲了,她不愿意让孤独红伤情。 孤独红笑了,她笑时很是激昂,她苦笑道:“你小看了我孤独红……” 飞刀一闪! 血光,刀光,再迸出一声低低沉闷的喝声。 再???声息。 二十九个女人在外面等,她们在等着孤独红。 孤独红出来了,她的舌尖在滴血。 她手里握着刀子,对着一个女人笑一笑,那意思女人很是熟悉,是让扶着她走。 那女人哇地一声哭出来了,叫道:“快,快,来扶她走啊!” 血在孤独红的嘴角流出,血流不止。她紧咬着嘴唇,血仍在流。 二十九个女人都哭了,她们扶着孤独红,她们才知道,她们离不开孤独红,只有孤独红的身上有那种阳刚的男人气,她们离不开这种男人气。 她们慢慢扶着孤独红走,天已经很晚了,夜深得无色。 女人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悲泣。 第四十六章 七十壮士 七十个人冲向谷内! 明火执杖,七十个敢死之士抱必死之心,得把那钱不多抢出来。有了钱不多,才会有他们;如今钱不多遇难,他们得救钱不多。 一冲入谷口,便见到有几簇篝火,篝火像是有意摆成阵势,五五分开,又嵌成梅花形状。 坐在那篝火下面的都是些女人。 从来不曾看过这么多的女人——其实他们也看过这许多的女人,只是看过的女人没这么扎眼罢了。这些女人身上绝少穿衣,有的竟像是丝丝缕缕,坐在地上,浑身透出一股野气,媚眼儿斜着,看着冲入来的七十个男人,竟是不理不睬。 她们不怕男人。 如果有男人敢在七月七日来找流花女人谷的麻烦,他必是死定了。 篝火旁的女人,一个个明媚如春,声音也嗲嗲地:“你们来做什么?莫非也来看明天的好日子么?” 另一个噗哧一声,乐道:“这么多的男人,一个女人就可以享用一个,你看好不好?” 还有女人乐道:“让他们上天台,让他们上天台!” 七十个人喝道:“钱不多在哪里?” 女人撇撇嘴,对他说:“你对女人说话,能不能温柔一点儿,像怜香惜玉?” 没人吱声。 男人遇上了女人,像是无话再说。 那深得钱不多的恩惠的人走上去,对女人笑:“你能不能告诉我,钱不多钱老爷在哪里?” 那女人吃吃笑:“你找男人做什么?来流花女人谷的男人都是为了找女人,你来谷里,就找女人算了,何必找那些臭男人?” 她斜倚过来,身子几乎要靠在那男人的身上。香艳,刺激。 男人的声音似铁:“我只是问,钱不多在哪里?” 女人不答。 “卟——” 一刀刺入了那女人的胸膛。那女人尖声怪叫,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那男人。她至死也不相信男人会把一柄刀刺入她的胸中。她还在笑,那笑渐渐变成了苦笑,只是苦苦地看着男人。 她的手是也染了鲜血,她慢慢对男人道:“你好狠……你个臭男……人!” 女人倒地。 所有的女人都站起来,她们看着这个倒地的女人。 她眼光迷蒙,像是在看什么迷幻情景。 一个女人说道:“好,好,来得好,不用等明天了,是不是?你们想今天死,那也好!” 尖声呼哨,一群女人飞扬身子,像是一群蝴蝶,飘飘飞扬,向男人出手! 一时血光迸溅! 刀光,篝火下闪着的刀光! 再看女人,都变成了凶煞煞的凶婆子,恶狠狠、笑嘻嘻,一招招绝招向男人死处杀。那些男人刀剑齐出,一心也想把女人杀死,冲入谷去。 呼啸声起,直冲入谷里夜空。 七十个男人一个心思,要冲入谷里,去救钱不多。一个男人叫道:“休要恋战,留下二十人,剩下的跟我冲进谷去!” 五十条身影如飞般冲向谷内! 一路无人,看上去流花女人谷也不像传言那般可怕。只是在七月七日前,她们都是痛快玩乐,才疏忽防守,还是流花女人谷本来就是这等不堪一击? 看看冲到谷内,到了那个钱不多等人曾经小驻的小店。 那店内忽地闪出一串灯火,从店内冲出来一排女人。 是那些谷里的女人,是一些准备在明天好好过她们节日的女人。她们一个个浓妆艳抹,个个妖娆无比。 女人见了男人,都哈哈大笑。 男人在七月七日前来扑流花女人谷,岂不是送上案板的肉? 女人乐道:“我正担心那几个臭男人不够我们玩的,原来世上的臭男人还真不少!” 还有的叫:“今夜也休闲过,拿来一个臭男人解闷,看他好玩不好玩!” 女人扑过来! 流花女人谷的女人都是高手,她们都习过那“百兽舞”。 要知道那百兽舞是一种奇技,她们像野兽,一时千奇百怪的兽技都在手下施出。百兽舞学的是百种野兽的护身绝技,你一施必用两种,如脚下蹬出的是狐突,便手中施出的是豹捷。两下不定哪一式是实,哪一式是虚。如是豹捷击中,这一式便成了实式,她突地发出一声豹吼,便一式用实,使你倒霉。如他那一式狐突用在正处,他便发出一声狐悲,狐突便成了实招。 百种野兽,千种绝技,一时弄得男人脚忙手乱。 卟! 一蹬蹬实,一个男人大吼一声,哇地从口里吐出一大口鲜血。他仆地时,双眼兀自瞪着那女人。那女人刚才用一式“虎爪”抓实了他的胸,更用一式“兔蹬”蹬在他的下阴处。 男人倒地,还不曾死,那女人笑眯眯道:“你早死早好,记得再托生时别做男人!” 女人上去,“叭”地一掌击在头上。那男人看着她的手,极白极白,竟在他的头上摁着,一时心头血涌,不及吐声,便倒地而死。 这女人踊跃而出,叫道:“我杀死了一个臭男人!我杀死了一个臭男人!” 谷口的二十个男人打得很苦。 不知何时,谷口的女人多了,他们看来原来只有四五十个女人,如今竟是有八九十人了。他们的武功本来参差不齐,一时护着几个功夫差些的人,便不曾大大得手。如今那几个功夫差的人叫道:“别管我们,快杀那些贼婆娘!” 卟! 一声呼叫,一声惨吼,倒下一个男人。男人大叫:“钱大老爷,我要救你!” 他倒地无声。 那旁边的男人一时血涌,心道:堂堂男人,给女人宰了,岂不是笑话?他们此时也不想那些女人是些什么女人,竟是直冲向她们,身子毫无护防,直冲向女人! 一个女人双手一抓! 男人见她双手无兵刃,就也不在乎。哪里料得她的双手快捷如电,一抓便抓实在他的胸前! 如撕裂般的疼痛,他大叫道:“狗婆娘!” 那女人恨声道:“从来我老公便叫我狗婆娘,你叫啊,你叫啊,你怎么不再叫了?” 她像是仇恨,又像是喜欢他再叫她狗婆娘,她一摇一扯,一拽一拖,把那个男人拖到了眼前。 “你再叫我狗婆娘,快叫!” 她一抓一扯,那男人大吼一声。他不料得这女人用的是虎抓,一抓便把他胸前的衣服都扯碎了,连他的胸乳都扯坏,胸前淋淋出血。 他怒声而骂:“狗婆娘,狗婆娘,我操死你!” 那女人笑道:“你好生得意,你休再说,你只是说你操我,怎么不说我操着你?!” 她哗哗地一扯一撕,竟叫那男人怒声惨叫,再看他的身子,软软倒地,再不复起。 女人比男人更凶残。 女人谷里的女人,本来要好好整治那些来谷里的男人,但忽地来了这些男人,竟想救那些进谷的男人,岂不是让她们大大气愤?她们出手狠辣,一招招都是致命。 又有一个男人抓住了女人,扯住了那女人的头发,喝吼道:“贱婢,你休想走!” 那女人乐道:“我往哪里走?你看看你,那么凶做什么?” 男人怒道:“我宰了你!” 他手里的刀举起来,还不曾落下,便脸色僵僵的,再不复动。原来那女人头上的钗不知何时竟插在了他的心窝! 二十个男人只剩下了十一个。 他们自己围成一团,团团转。 那些女人看他们,像是看着笼子里的兔子。 一个女人笑了,她笑眯眯的样子,很有点儿风情:“臭男人,我们不再打了。你们来陪我们喝酒,好不好?” 另一个女人也乐:“你们要是能喝得过我们,我们跪地求饶,让你们打我们,杀我们都行。” 男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男人大声叫道:“好,我们便与你们拚酒,我们打不过你们,难道喝酒也喝不过你们这些蠢婆娘?” 男人都坐下来,他们坐得并不扎实,怕女人生变。 女人最乐意生变。 女人都围着男人,全坐在外圈。 女人道:“你们与我们一齐喝酒,一个比一个,喝得比我们强的,便可以出去了,走开去,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如果你们喝不过我们,明天便与那钱不多一齐上天台好了。” 男人喝道:“狗婆娘,多说什么,快拿酒来!” 篝火下,女人本来已经喝得半醉。她们醉眼惺忪,只是半睁半闭着眼,看着那些男人。 女人笑:“臭男人不解风情,世上最好的是篝火,最好的地方是女人谷。你们这些臭男人能与我们喝酒,岂不是修来的福份?” 搬酒的是一个女人,她双手捧着四坛酒,须臾便放了满满一地的酒坛。 男人们只剩下了十一人。 那女人笑:“你们这十一个男人还算是解趣的,要是像他们,死在此处,也是大煞风景。你们看,他们再也喝不成酒了。” 旁边躺着十几具尸体,有男人,也有女人,她们竟是不厌不惧,谈笑风生。 喝吧。 一个女人捧着一坛酒,对男人道:“臭男人,我从前的丈夫最能喝酒,我不喝酒,他还打我。我看你好好喝,至少得比我那臭男人能喝,不然你得死于非命!” 女人捧坛,一饮而半。 她放下酒坛,说道:“臭男人,喝啊,难不成只看着那酒坛?!” 男人看她饮下半坛酒,心下暗暗吃惊,他不知道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向来以酒为饮品,从来都是半醉半醒。就是她们练那“百兽舞”,也不是平常的人都能练的,一时心性不坚,便恍惚间自家也成了那野兽。但好在她们能饮,在喝醉时习那百兽舞,自是无妨。此时她一喝下那半坛酒,顿叫所有的男人大大吃惊。 难道谷里的女人都如此能喝? 男人也咚咚饮下了半坛酒。 女人满面桃花,一厢醉意,对着男人道:“你那样子像极了我的男人,我叫你老公,好不好?”她笑意斜眄着男人,好似对那男人有无限情意。 俗话说,酒越喝越厚,钱越耍越薄。 两人喝酒,竟是惺惺惜惺惺。 那女人道:“你喝下半坛,此时再一口饮干,你看行不行?” 男人沉声道:“好!” 两人一齐捧坛,一齐饮干,再一齐推坛给对方。只听得“啪”地一声,两只酒坛齐碎! 地上只有少许酒滴。 他与她都笑。女人乐道:“你不错,也算是好汉子,不如你走吧,我们流花女人谷放过了你。你再休来插手流花女人谷的事儿……” 这女人像是对那男人蛮有情意。 男人不走,他站了起来,看着那女人,说道:“我愿意替换一个人,让他走,我情愿死在你们流花女人谷里!” 女人红颜未改,对他情意脉脉:“你想换谁?” “钱不多!” 女人乐了,她盯着那男人:“是不是喝多了酒,说起胡话来了?你以为你是谁?你能替得了钱不多?” 她一叹,说道:“你不走?” “不走。” 不走只有一死了。 女人拿起酒坛,说道:“不走,你不走,休要后悔。” 她把酒逼成一束,直射向男人。 男人张口一接。本来他以为这只是一束酒,不料得那酒的力量极大,竟是当场把他击倒。 他的满脸都是鲜血。 女人蹲下身子,看他,说道:“你得死了,你说过你不后悔……” 男人不后悔,他在笑。他欠钱不多的债终于还了,用他的一条性命还了债。 只剩下了十条汉子。 他们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酒坛。 他们中有许多人不胜酒力。但他们知道,此时能做的,只是缠住这几十个女人,让她们不再去谷里增援,他们能扯得住这几十个女人,便算是完了大事。 喝死了拉倒,只要他们能喝。 又出来了一个女人,看着他们,问:“谁来喝?” 第四十七章 女为悦己者容 上来的是另一个男人,大声道:“我不会喝酒,但我与你喝,喝死也喝!” 那女人笑眯眯道:“你是男人,男人一般不说那么丧气的话,你知道不知道?” 男人气哼哼道:“我说的是与你喝酒,你休扯别的。” 这男人横眉愣目,身体长大,站在那女人对面,令那女人怦然心跳。她娇声吃吃笑道:“我的男人没有你这般好,要是他像你这般长大,我死了也心甘。” 那些女人噗哧而笑,有人笑道:“傻孩子动心了,看男人好,你嫁与他便是。” 那女人正色道:“要是他不上天台,我便嫁与他,怎么样?” 有人冷冷说话:“所有入流花女人谷的男人都得上天台,他怎么不去?” 女人道:“可惜,你也得上天台……” 男人大声怒喝:“你们这些狗女人,想把男人弄去糟蹋,凭你那一点儿本事么?” 女人皱眉道:“好男人,跟我好好玩玩,然后再上天台,好不好?” 男人怒道:“少罗嗦,喝酒来!” 仍是一人抱一大坛酒喝,那男人显是不胜酒力,抱着那酒坛,不禁眉头一皱,那女人对他颇是关切:“小亲亲的,是不是喝不下?” 男人怒声:“少废话,看喝!” 男人咕咚咚喝下去那一坛酒,酒水顺着他的嘴巴流,他瞪着眼看女人,突地两眼眄斜,怒骂道:“你个混蛋,还不回家去?” 女人看他,很有滋味儿地一饮而尽,那一坛酒在她喝来,却是毫不费力。 男人喝着,喝得昏然大醉,看着女人,恍惚把她看成了自家媳妇,叫道:“过来,老子……喝得醉了,我说上一回……咱们欠钱老爷子的钱,你说拿什么还?” 女人扭扭腰肢,凑上去,笑眯眯道:“你除了有一个媳妇,再什么也没有了,拿什么还?” 男人显是着急,他愣眉愣目道:“你胡说,拿你去顶钱老爷子的债,人家也不稀罕!你那样子,有什么好看?人家钱老爷子有三十多个女人,个个如花似玉的,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女人气喘吁吁,那模样像是娇不胜情,她凑在男人身上说道:“你看怎么办?终不能欠人家的?” 男人酒热,他起身来,抱住那女人,抱得很是狎昵,那神情像是两夫妻。 女人在笑。 这些男人看那男人一露出此态来,便都暗叫惭愧。他们知道,男人到了最后,总是放不下女人。但此人一向不会饮酒,此时醉了,见了女人那赤身模样,怎么能不心花大开? 那女人道:“你平时有过多少女人?” 男人一愣:“除了你,再没别人。” 女人叹气:“你真是废物,人家总有三个五个女人,偷偷时不时尝尝鲜,可你这废物,竟是只有我一个,怪不得你这般无能。” 男人倒下了,女人一推他,应手而倒。 再上来一个男人,他看着那一坛酒。 他知道他不能喝。 他是一个孝子,钱不多帮他奉养老娘。 此时他跪下了,对着谷里方向,说道:“钱老爷子,我不能帮你了!” 那女人捧着酒坛,对他满是同情:“你不会喝?” “不会。” “那你会什么?” 男人一顿,神色黯然:“我会死!” 刀光一闪,男人自刎,那血光一溅,竟直窜出去几米远。 男人的目光看着那女人,恨声道:“真没……看到过这种女……人……没看到过……” 他仆倒在地。 一十一个人再也无活人了,都死在女人的手中。 所有的女人看着地上的尸体,突然有人哭了。也许是喝得醉了,也许是勾起了心中伤悲,大放悲声,哭得呜呜咽咽。 那些女人都斜歪在男人的尸体旁,跪在男人的尸体旁,有的在细声呜咽,有的在大声哭泣。 她们很伤心,因为她们刚刚杀死了人。 五十人男人冲入了谷里。 一个叫道:“看看哪里有钱老爷子?!” 五十个人呼叫:“钱老爷子,钱老爷子!” 竟是无人答应。 看来钱不多并不在此。眼看着那一堆堆篝火下,尽是一些醉眼惺忪的女人,睁大了眼看着来人,不明白谷里怎么尽来了一些男人。 一个女人站起来,对他们说道:“臭男人,你们怎么进来的?” 突地一剑,直挑她身子,“叭”地一摔,她身子摔在地上。 那男人吼了一声:“来杀你们这些狗女人的!” 那坐在篝火旁的女人大叫:“臭男人,美得你紧?!” 所有的女人再扑过来,又与他们厮杀。 谷主仍是坐在椅子上,她在沉思。 进来了一个女人,她是那个痴娘。 “他进去了么?” “去了。” “那些人回来了么?” 她也神思恍惚,她是不是问那些随着孤独红进那疯洞的女人?她们早已经跟着孤独红回来了。她还问什么? 但不像是问那些女人。 “回来了。” 谷主仍在沉思。 那女人说道:“谷口冲进来七十余人,那是钱不多的人,他们呼叫着钱不多的名字,一直冲进了谷里,武功有高有低。” 谷主不动。 “谷主……” 谷主看着她,说道:“杀死他们!” 她不动:“谷主……” 谷主幽幽一叹:“你说还有什么法儿?如果明天过了,我便可替他一死。如果他再不出疯洞,我还有法儿。你说,我还有什么法儿能救得他们,有什么法儿能救得流花女人谷?” 女人慢慢走出去了。 不用她下令,那些谷里的女人会把冲入谷里的男人会都杀光。 到了明日,她们会冲到天台上去,看那些男人受苦。 谷主坐在那里,她的心很乱。 她喜欢米离么? 孤独红说她喜欢米离。她真的喜欢米离么?在流花女人谷与米离间,她选择米离,还是选择流花女人谷? 她慢慢摘下了她的面纱。 一副姣美的面容。 如果嫁与米离,她一定是一个很神气的妇人,她能得与米离一同遨游江湖。在她师父的讲述里,江湖上是有一个不会负心的男人,他叫米离。但他死了,他死在五十年前。他死时有一个叫鱼漂儿女人喜欢他,抱着他而死。 谁知道那个男人会死而复生? 她慢慢脱下她的衣衫。 光滑如玉的体肤,纯净纤细的腰肢,一无瑕疵的身体。 这么好的女人,从来不曾让男人碰过、摸过。 她伏在床上哭了。 她哭得好久。 那个男人能不能活过明天?他会不会死在那些疯洞的鬼手里?如果他死在那疯洞的鬼手里,她的算计岂不是白费了么? 不会,吉人自有天相,米离就是米离,他再怎么会死? 她喃喃道:“米离,米离,你好生为之,过了明日,我就去那疯洞找你……” 到了那时,她就像在那孤独红面前一样,在米离的面前揭下她的面纱,让米离也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 不知道米离是惊是喜? 钱不多此时坐在屋子里,听得有人叫喊,他也知道是他的人在冲流花女人谷。 但他仍在坐着,他知道他不必出去。那些人欠他的人情,他们会一战到死。他们会全都倒在流花女人谷里,随着明日的溪水,最先漂出的男尸不会是秃僧,不会是飞隼,也不会是他与钱小小,而是那些他平素养的死士。 钱不多很会算账,他用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有时用五十两银子,便买来了那些人的命。 他们甘愿为钱不多而死。 钱不多的心里很悲壮,在玩他自己的游戏,拚他的死士。从前有许多回有难,但他从来不曾用过这些人,他是头一回用他们。 这些人一用必死。 他听得那些人在叫他,他不能应。 如果他一应声出来,便成了他带着那些人与流花女人谷一决。他此时不宜出头,只能等待。 他心头血涌,坐着不动。 他的膝头躺着两个女人。 两个猫一般的女人。 这两个女人也随他摆布,让钱不多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他自己的孔方庄里,这两个女人恍惚像是他那百依百顺的女人。 一个女人像是对那外面的杀声未听未闻,媚笑道:“老爷子,要是你与你的女人在一起,她不高兴了,你怎么办?” 钱不多看她,她的样子很妖冶,让钱不多怦然心动,他说:“我从来不曾看到过我的女人不高兴。” 另一个女人笑笑:“从来没有?” 钱不多说:“有过一个。” “她怎么样?” 有过一个女人,钱不多看着她,她哭泣,她的脸上的泪痕太明显,钱不多问了她几句话—— “你哭过了?” “你哭什么?” “你想家了?” “你要干什么?” 那女人不答,钱不多大声:“你滚!” 从此他再不理那个女人。 天下只有一个不理钱不多的女人,钱不多再打听,才知道她有一个心上人。 钱不多看着这两个女人,他笑着看这两个女人。 如果他动手,这两个女人便会对他出手。这两个女人长得很俊俏,是双胞姐妹,她们叫天婴地婴。 钱不多看着天婴,天婴身子雪白,地婴身子漆黑,姐妹俩如天造地设,都是俊俏可人。 钱不多看着天婴,说道:“你在女人谷里,也有你喜欢的人么?” 天婴笑笑:“米离。” 地婴也笑,她笑得更是羞涩:“我也喜欢米离。” 钱不多哈哈大笑:“所有的女人都喜欢米离,米离有什么好,竟能这么讨人喜欢?” 天婴看着钱不多,地婴也看钱不多,她们看钱不多,心里却想着一个人:米离。 那个一身傲骨、满面傲气的米离。 米离在哪里? 天婴对钱不多道:“你有多少女人?” 钱不多傲然:“三十七个。” 天婴悄声道:“她们谁肯为你死?” 钱不多一怔,她们谁肯为他死?如果听说钱不多死了,她们会伤心,伤心的是再也没有钱了,再也没有那荣华富贵了,而不是伤心她们没有了可心郎君。 天婴道:“我甘愿为米离死。” 地婴一叹道:“我也是。” 钱不多冷哼:“米离有什么好?” 天婴笑笑:“他愿意为别人想。” 能为别人想的男人,岂非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她们两个仍在盯着钱不多。外面的叫喊声渐渐弱下去了,是不是钱不多的人已经都死光了?还是他们已经被擒被捉? 天婴道:“他们要救你,是不是你对他们也很好?” 钱不多冷笑:“我告诉你,只要他有难处,你给他一点好处。这一点儿好处不必多,???要有,就是了。” 天婴笑笑:“明白了。” 地婴道:“他们叫你,你为什么不出去?” 钱不多说道:“你听说过,两军对阵时,主将不等对方出尽全力时,便出来拚命招摇的么?” 地婴道:“你等着的主将是谁?” 钱不多笑笑:“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我等着她。” 第四十八章 狐妹是不是男人? 狐妹静听着那吵声,有无数人在争吵,在苦斗。 她静静地等,终于等来了人。 那人站在她对面。 “你不出去看看?” “看什么?” 狐妹嘴角有一丝嘲笑。她在笑谁?笑那些忙忙碌碌为别人拚杀的人,还是笑那些拚命杀男人的女人? 来人一笑,说道:“你想杀男人不想?” “不想。” 那人笑了,乐孜孜地说道:“狐妹,我看你好,便来找你。谷里的情形变了,孤独红从前是谷里的‘男人’,如今她不是了,她被谷主割去了舌尖。” 狐妹哦了一声,表示听得明白。孤独红被割舌,干她何事? 那女人是痴娘。 痴娘对狐妹道:“狐妹,你进得谷来,也知道流花女人谷是好去处,是女人的快乐地方。你要是愿意,便留下来,好不好?” 狐妹笑笑,她不吱声。 难道她不愿意留在流花女人谷?不明白痴娘的一份心意? 痴娘看她,看得心醉。狐妹有一种明媚的美,她那样子,真个有男人的味儿,她像男人,又像女人。 痴娘悄声道:“狐妹,我看你既像男人,又像女人,真的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狐妹眼光迷离,她低声道:“你问我,我问谁?你问谁?谁会知道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痴娘痴痴地笑,她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孤独红喜欢谁?她喜欢的人,你万万也想不到,她喜欢的人竟是谷主……她去了谷主那里,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出来便成了一个没舌尖的女人……” 狐妹不愿听她说,笑笑,说道:“人都说,知道得越多,人死得越快,我不愿知道你们流花女人谷的事儿,是不是就可以晚一点儿死了?” 痴娘笑了:“谁都有秘密,你也有秘密。” 狐妹问道:“我的秘密是什么,你说说看?” 痴娘想说,看狐妹那若无其事的样儿,便笑了一笑,笑得千娇百媚,悄声道:“你的秘密只有你知我知,不说好不好?” 狐妹大笑,她扬声道:“我有什么秘密,你说好了。” 痴娘看她:“真的要说?” 狐妹行若无事,冷冷一哼:“你说好了。” 狐妹虽是若无其事,话音也微有些抖,她是不是在流花女人谷里也有难与人说的秘密? 痴娘笑笑,婉转地说道:“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很寂寞,她们都是女人……” 谁都知道她们都是女人,只是痴娘说它,更有一番意思在内。 “你也是女人,一个让人倾心不已的女人。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保你在流花女人谷里不受人欺负。” 狐妹看定了痴娘,痴娘太胖了,一脸傻相,但她人真的像她长得那么傻么?还是她那傻模样只是故意给人看的,人一点儿也不傻? 狐妹说道:“我告诉你,只要过了明天,我便要走了,我得离开流花女人谷,我走出这鬼地方,再也不会来了。” 痴娘看狐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说道:“你走得了么?你有什么事儿,你自己知道不知道?你要是在流花女人谷里犯了事儿,还走到哪里去?” 狐妹冷哼道:“我犯什么事儿?” 痴娘与她对峙,真是剑拔弩张。 “自己做下什么事儿,你不知道?” 狐妹说:“你说好了,我做下何事,被你看到了?” 痴娘说:“我本来不想说,只是你说出来了,我便说与你听,你杀了谷里的人……” 狐妹脸色大变。 她脸色阴晴不定,她不知道痴娘知道她多少。痴娘看她杀人了?那么痴娘是不是知道她为何杀人? 她静等着,手暗暗攥紧了,如果她一出手,痴娘能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喊,她要是呼救,能不能有人听见? 痴娘一叹,那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你别妄费心机了,只要你动手,我便叫一声,一定有人会听见,你再也不能在流花女人谷里躲藏了。你得死在谷里,死在谷里女人的手下……” 痴娘与狐妹对峙。 她知道多少?她听见了狐妹与那女人的争执么?如果她听见了狐妹与那女人的争吵,她便知道了一切。 狐妹的心凉了。 但蓦地听到了痴娘的声音,声音软软的:“狐妹,你听我说,你做我的女人,好不好?我最喜欢那种女人了,她不光是女人,男人也做得,女人也做得,那是最好。” 狐妹不知如何说话,叹息道:“痴娘,我劝你过了明天,再来扰我,过了流花女人谷的七月七日,我再找你。” 痴娘笑了,笑得很歹毒:“狐妹,你休拿我当小孩子看,你应允我便罢。你不应允,我明天就说出来,说出来你是一个杀死流花女人谷女人的凶手。你那天扼死她,我亲眼见了。” 狐妹静静一叹:“冤孽,我只是杀死了一个人。我只杀了她……” 痴娘说:“谁肯信你?我也不信!” 狐妹再无话说,既是人家不信,你还说什么? 痴娘道:“我是谷里的人,我知道流花女人谷里的一切事儿,你要是与我交好,我自能保你无事。” 狐妹乐了,她笑笑,说道:“你知道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痴娘当然知道。 如果狐妹不在那当场脱了上衣,让人看到了她一双丰乳,人家怎么知道狐妹是女人? 所有在流花女人谷的女人都知道狐妹是女人,她是一个可人心意的女人。 痴娘说道:“我原先也想喜欢那个孤独红,但她太装男人味儿了。你知道,男人不是装出来的。我从前有一个男人,他是镖局的镖师,他一出门回来,抓住我便丢在床上,大声喝道:‘老婆子,好好犒劳你老公!’他是一个血性汉子。可惜他走镖时死了,死在一个劫镖人手里。我再找男人,一个不如一个,再没有一个人像他。我索性来了流花女人谷……” 狐妹笑笑,说道:“我从前听,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竟是当面撒谎,听了狐妹的话,竟也不脸红,只是笑一笑,说道:“从前怎么说的?我忘了。” 她一点儿不脸红。 痴娘对狐妹道:“你愿意不愿意做我的女人?要不你做我的男人也可。” 狐妹笑笑,摇头。 痴娘转身,说道:“可惜,可惜。” 她不等走到门口,忽地扬手,“唰”地满天星云! 狐妹大笑:“早知你会耍这等手腕!”她也一扬手,手里的暗器“七巧相思”便飞上去! 只听得“叭叭叭”一阵子怪声急响,所有的暗器都落下来了。 两人难分轩轾。 痴娘急喝道:“狐妹,你休打算,要死在流花女人谷里,也是容易!” 她急急闪身,再一吐手,手里的满天星云再布。 狐妹看她,知道她手里的暗器疾急,身子急闪,但她一动,那暗器也动,竟在她的腰间“卟”地一声,中了一枚。 如果狐妹手里还有暗器,那痴娘也许讨不得好去,但狐妹的“七巧相思”每一回发出只是七枚暗器,如果不收回,再要吐出,也非易事。她一时失措,竟让痴娘占了先机。 痴娘哪里管她,她抱着狐妹,直像是一只情急的野兽,在寻找床。 狐妹果真是好女人,她大是情急,也羞涩,对着痴娘,竟是声声娇喘,急急道:“痴娘,痴娘,你放了我……” 在痴娘听来,这声声急唤,像是唤她去寻情,哪里肯放开抱在怀里的可人儿?她把狐妹放在床上,说道:“我当众看着你的乳,心里便是一震,我想得了你,此生不枉矣。你知道不知道?” 痴娘把狐妹放在床上,点了狐妹的穴道。 狐妹抓着她,她的手也无力,反而急急乱乱,抓得痴娘更急,她喝道:“事儿已是到了此时,你还想怎地?” 狐妹的眼泪流出来了,她哀求道:“痴娘,我求你了,你放开了我,我一辈子感你大恩大德!” 痴娘大乐:“我此时不放你,你更得一辈子感我大恩大德了。我与你从此一生一世再也不分开,你说好不好?” 她急急解开狐妹的衣服,又看见了狐妹那白白的乳峰,嗟叹道:“好,真是好!我看了心乱跳,像是跳出了心口窝!” 痴娘不管狐妹怎么哀求,只是自行其是。她看着狐妹的胸乳,情不自禁,去伏在那里轻薄一番。她再捉下那狐妹的下衣,蓦地,她呆住了—— 狐妹是男人,还是女人? 狐妹呜呜哭起来。 她的身体在流花女人谷里被人看够了,从前时,她们看了她的上身,知道了她是女人。如今那个痴娘看了她的全身,看到了她的下身,知道了狐妹是男人。 狐妹怎么办? 她哭得很伤心。 她自小便跑了,离开她自己的家,在街头上流浪。她自知自己是一个怪物,是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她哭过多少回?她从来不知道她是男人是女人。有时她在夜里哭醒了,便狠狠掐她自己,把她自己的乳峰掐得流血,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有时她恨自己,他竟是一个男人,他拿着刀子,想给他自己一刀。 切去他的男根,做一回女人,也是他的心愿。如果她能切去她的乳峰,做一回堂堂正正的男人,也不白活一回。 她先时躲着一切人,但她越长越漂亮,躲也躲不过去那些狼隼一般的眼睛,她只能练好她的功夫,做一个狐妹,天下人人称她邪恶的狐妹。 所有的污水都泼在他身上,因为他是不名誉的男人。所有的坏事都推在他身上,因为他是一个恶行昭著的男人。 但她不是男人,她也不是女人。 她不男不女。 狐妹死心已定。 她决心不让人看到她的身体,如果有人看到了她的身子,他或是她只能看她的一面,如果有人知道了她是阴阳人,她一定得死。 狐妹哭得极是伤心,哭得嗓子也哑了,她暗暗对她自己说:要死,就死在这谷里,我明日与他们在一起,我就救了一个男人,那时再死就是了。 狐妹对痴娘说道:“痴娘,我求你了,我明日便死,我替下一个男人,我替他死,就说我是爱他,你看好不好?” 痴娘的声音像是很淡远:“你想替谁死?” 狐妹的眼前闪过了那些男人,她死后,让哪一个男人再活,她的心里也没有底儿。 就是米离吧。 “米离。” 痴娘冷笑。 狐妹的心里一沉。一提到了米离,痴娘的眼里竟闪着光,她是不是恨着米离? 狐妹说:“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她的身子不能动,她的皮肤像是玉,在灯下有光,光光洁洁的,很是诱人。 痴娘看她,慢慢凑得近了,悄声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谁?” 痴娘是谁? 流花女人谷里,从来都有谷主,但在谷里也有一个比谷主更坚定的女人。她在谷主的眼里不值一哂,但在先任谷主眼里,最是重要。如果后任谷主有变,那女人便是使流花女人谷再生的人,这人叫一个很特别的名称:贤人。 痴娘是前任谷主的贤人,是前任谷主的情人。 人都以为那人是孤独红,但她们想错了,那个女人是痴娘,是这个好赌成性的痴娘。 赌只是她的掩饰,她其实不愿意赌,她只是暗中看着谷主,看她是不是能保得住流花女人谷在江湖上的不坠名声。 痴娘哭了,跪下,对着狐妹跪下。她跪下,给那些先后死去所有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叩头,她大声道:“谷主,谷主,你听得见痴娘的话么?你听得见痴娘的话么?流花女人谷有救了,流花女人谷有救了!” 第四十九章 李代桃僵 狐妹不知痴娘缘何竟是那么激动,只是看着痴娘,痛不欲生。要是痴娘不准她再替代米离一死,她便死在痴娘面前好了。 她有女人的心思,他也有男人的身子。 上天造人时,竟把一个他造成了一半是女人、一半是男人。 他能怪谁? 狐妹再也不哭了,只是静等着痴娘的决断。 痴娘看痴了,她一定会把狐妹宰了,决不会容忍她活在世上。 但狐妹能受得住她的一杀,可决受不住她的凌辱。 痴娘满面是泪,对着上天,喃喃祝愿,又对着那在冥冥中的上一任谷主做一番告白。然后她站起来,对狐妹说道:“你不知道,谷里近日会有大变,谷主变了心思,她不愿让流花女人谷再在世上存在下去,她想一旦有机会,便把这流花女人谷毁了……” 狐妹不知她说这些,为了什么,难道她不想把狐妹杀死么? 她听不明白。 “流花女人谷决不会毁在那女人的手里,我平时是她的心腹,我也知道她的心思,如今她要毁了谷人,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狐妹还是听不出她的打算,究竟与狐妹有什么关系。 痴娘看着她,说道:“我们从前的谷主,一代代都想创下一个只有女人的世界。但过了许久,她们都知道谷里没有男人,也不大稳便。她们便在女人里找‘男人’。这些‘男人’便是像孤独红那种女人,她们做女人做够了,情愿做‘男人’。你要知道,在谷里找‘男人’,也极不容易。” 狐妹像是在听痴娘剥茧抽丝,一句句听,方才能听得明白。 痴娘说得很认真,狐妹也听得很在意,两人渐渐入了神。 她们是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狐妹是不是听明白了痴娘的心意? 只听得狐妹颤声道:“你要我做什么?直说好了。” 痴娘笑笑,说道:“凭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我说话的意思。” 狐妹说道:“我只是一个残疾之人,能为你流花女人谷做什么?” 那痴娘大乐,对狐妹说道:“天下的人,分为男人与女人,本来就是多事。要是没有男人女人之分,岂不是大好?我看你一人便兼有男人女人之身,岂不是上天好生,给我流花女人谷一个好机会?你能来做我谷主,带我全谷的女人,再创一个天下第一的女人谷,你愿意不愿意?” 狐妹不知她竟会有这怪念头,她看着痴娘,呆呆怔怔地发起呆来。 在江湖上,人都说他是采花大盗,有人诬他做过采花恶事,他从不声言。后来那苑家老爷子来了,要杀死他。他也是坚不认错。但苑家老爷子何等身手?一交手,便把他打倒。苑老爷子正欲废了他的武功,忽地在他的腕上捉脉,一把,便知道他脉相不对。 苑老爷子大声问他:“你怎么回事?怪事,怪事,你怎么男人女相,女人男脉?” 他哭了,那一回是头一次天下有人知道了他是阴阳人。 苑家老爷子一松开了她,他便强自挺起来,抽剑自刎。 苑家老爷子远远吹一口气,便把他那一柄剑吹歪。 苑家老爷子笑道:“蠢物,蠢物,你不知人生在世,何人何样,都是上天安排,你哪里躲得了上天的美意?” 狐妹总哭,他头一回让人见出她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大羞大愧,使他伤心不已。 苑家老爷子问他:“你说,世上的男人多,还是女人多呢?” 狐妹不知苑家老爷子想说什么,他愣了一愣,不知答什么才好。 苑家老爷子笑道:“世上的男人女人都是极多,只是像你这种人才少。上天造出你来,必是有他的苦心,你何苦违他心意?” 狐妹看着苑家老爷子,哭着说道:“你知道什么,我从来就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是什么人,你说,我是什么人?” 苑家老爷子笑了,笑声朗朗,对狐妹道:“本来我不欲与你交欢,但你是一个痴人,不知道你造化大,生在此时此地,竟是天下一绝。我来与你交欢,让你知道你既是男人,又是女人……” 与苑家老爷子的那一场神交,让狐妹更是感伤不已。 他从未有那种体验。 他看到了苑家老爷子对面站立,恍惚间,苑家老爷子升腾了,起飞在空中,那声音也颇有磁力,对他说道:“你是女人,你是女人,你知道不知道你是女人?” 他的乳在胀,心也很滋润,看着苑家老爷子,苑家老爷子升腾在空中,三出三入他的身体。他那形体有十二分的巧妙,看来凑得近了,再远远离去,像是蛇与蛇相交,一击一击地冲击着狐妹,使他心一阵阵哆嗦。 他心里一阵子颤抖。 他知道男人与女人相交是怎么回事了。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他可以做女人。 但苑家老爷子再落下来时,对他再用一种功夫,便把他的那种神交的兴奋弄得没了。他说道:“我不能让你不懂得男人的那种快意,你将来既能做男人,还能做女人。你是一个快乐的人,你自己就是一个世界……” 狐妹记得苑家老爷子的话,他还记得,苑家老爷子告诉他,如果他不在狐妹的身上用功,狐妹便再也不能与男人交欢了。因为凡是与苑家老爷子交欢过的女人,都有一种极是神奇的体验,她们的身上全有一种阴阳相间的花纹,再不能与男人交欢,一与男人相交,她们便得一死。 狐妹未能一死,因为苑家老爷子最后弄得满头大汗,方才把他的神交痕迹去掉——从狐妹的身上去掉了那种阴阳相间的花纹。 如今他怎么对痴娘说? 痴娘对他悄语道:“从来流花女人谷的女人都不喜欢男人,但她们也喜欢不是男人的‘男人’,才有了孤独红,才有了我。你要是来了,她们会快乐死了,从此你便可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我们把那个谷主杀死,让她随着那个米离一块死,你看好不好?” “为什么要她随着米离一块死?” “因为她喜欢米离。” 因为她喜欢米离,不把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放在眼里,她便该受这惩罚。 痴娘对着狐妹说了一大番话,看到了狐妹的狐疑,她不愿意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么?她不愿意做流花女人谷里的女皇么?只要她做了流花女人谷里的谷主,便有了一切,再也不用担心谷里的女人欺负她,也不用担心世上的男人女人耻笑她,只要她一句话,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会为她做一切。 她会什么都有了。 痴娘问她:“你愿意不愿?” 狐妹看着痴娘。痴娘本来是胖子,但那神采也不凡,对着狐妹侃侃说上了一大堆话,也让他怦然心动。 狐妹有些羞涩,她慢慢说道:“我这样子,你们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不会烦我?” 痴娘对她笑:“你看我对你,便知道她们如何对你。如果过了这七月七日,我叫你好好快乐。你愿意与谷里的女人在一起的,只要你指得出来,我便叫她来服侍你。” 狐妹不知她因何得了这福份,她又是流泪。 痴娘对着她慢慢跪下,说道:“痴娘愿意伏侍谷主,一生一世做谷主的仆人!” 狐妹扶起了痴娘,在痴娘的眼里看到了欲火。 夜深沉,所有的人都不能安然入睡。所有的男人都在梦里想着,明日会在那天台上,被那些女人任意宰割,梦里也叫唤不已,他们不情愿死在流花女人谷里,但他们恐怕不得不死在流花女人谷里。 钱不多与天婴地婴在一起,他的手变了几次姿势,他在睡梦里把他的小手指对着天婴的“肩井穴”,他未动,但他发现,那地婴的小手指正指向他的胸前死穴“斩命”,他不能动。如果那地婴真是未睡,突然一跃而起,点向他的“斩命”,他未动得了天婴,便会死在地婴的手下。 人家都说,天婴地婴的心意相通,如果地婴知道了他的的心意,天婴也一定知道,天婴在那里睡熟,只是装佯罢了。 钱小小此时正与钱串儿——不,此时她该叫苗云儿了,与苗云儿亲热。他们知道,到了明日,他们再也不会有这许多的好时光了,只要此时他们再有一会儿机会,就愿意再亲热一回。他们贪得太多了,在树丛里渴饮他们的欢杯。 “你那时与我老爹在一起,做什么事儿?” 苗云儿吃吃笑:“他教训我,告诉我不能教你这个,不能教你那个。” “你没偷空儿亲亲老爹?” 苗云儿吃吃笑:“他不敢,他一看我时,都是一闪就过,眼睛都不敢看我。我看他还是喜欢他的儿媳,只是不是他的女人,他不敢看就是了。” 好一个厉害女人! 秃僧在那里打盹,他在算计,如果钱不多的亲信能冲进谷里来,那固然是好,但也许没大指望,刚才听得有一阵子喧嚷,但过了一会儿,那吵声渐渐弱了。不知道他们的人是不是能冲到了谷里?如果他们到了谷里,还会有一拚的时机。那时秃僧一定冲出去。他不愿意死在谷里,他有许多的事儿要做。 天渐夜深。 天台下,有许多的女人在那里守望,她们愿意头一个看到男人到了这里,看一个个男人垂头丧气,那可是最快乐的事儿。此时她们一个个搂着抱着睡了,睡梦里还在发出呓语,说着胡话,她们在对着男人吵。 她们平生最恨的就是男人。 狐妹身子在抖,他的身子抖成了一片树叶。 痴娘的话像是在说梦:“你不爱抚我,再怎么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他知道他得做一回男人,如果他做不成男人,他一定不能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那样他会生死未卜。 痴娘坚信他能做。 他知道苑家老爷子说过,他既能做男人,也能做女人,苑家老爷子让他做了一回女人,他还能做男人么? 痴娘把他放在床上,她说着情话,慢慢撩惹狐妹,让狐妹慢慢做一回男人。 狐妹知道他快成功了,身子热起来,心也在热起来。 如果他能与痴娘一次相交,他便能做一回男人。 他渴望做一回男人。 风吹起来了。谷里哪里来的那风,竟是雄劲有力,像是男人的雄风? “呼呼”响着的风,使痴娘更有劲头儿了,轻轻鼓励着狐妹,说道:“你行,你从来不曾试过,是不是?但你一试便行了,你有了一个妻子,她叫痴娘,是流花女人谷里最好的女人。你试一回,她便做你百依百顺的妻子。你愿意不愿意?” 狐妹的话是从心底发出来的:“愿意。” 既然愿意,还等什么? 痴娘还在等,等着狐妹做男人。 狐妹看着她,看着她雪白的脖颈。心颤了:是她么,是他梦里做男人百般寻找的女人么?如果是她,怎么不与她亲热?去与她亲热,再说多少情话,又有什么用? 狐妹轻轻去找痴娘的亲热,他寻到了,痴娘在他的嘴角,她也在寻找狐妹。 痴娘说:“你是一个江洋大盗,是不是?” 他想说不是,但男人雄心不想让他说不是,他低唔了一声。那是算做答应,算做他认了,他是一个江洋大盗。 “你采了花,把人家的闺女给……” 他制住了??娘的话,他知道他行了,他已经是男人了。 他头一回做男人,给痴娘带来了一声欢快的直沉入深湫里去的叹息。 谷主有一些不安,她深深信任的痴娘没来,如在平时,痴娘会在她身旁,一直到了她说声“你走吧”,痴娘才会走开,一声不语地走开。此时是谷主最需要人的时候,她不在谷主的身旁,她在哪里? 她也知道痴娘的那一点儿嗜好,她喜欢与女人里的“男人”相交,但那是痴娘自己的事儿,与她谷主何干?她不愿意管,她只是厌恶与女人交往,她不愿意与女人苟且,她愿意做女人…… 她不愿意呆在流花女人谷…… 天已经要亮了,到了天亮时,米离与他的那些男人是不是会上天台?如果他真的上了天台,她会不会有把握对他说话,她能不能救得米离? 她不知道,手心里握满了汗水…… 第五十章 与虎谋皮 谷主等得不耐烦了,想她应该去看看痴娘。 如果她指望不上孤独红,她应该指望痴娘。痴娘能帮她,帮她度过难关。 她悄无声息地到痴娘的房间里去,从前她就是这样去的,她有时去看看痴娘的睡相,看着她那胖乎乎的样子,觉得痴娘很傻,她一向喜欢痴娘。 她觉得痴娘就是那个被上一任谷主指定的贤人。 但她说不准。 在谷里的女人,一个是那个死去的红衣女,一个是那孤独红,再有一个就是痴娘,这三人里,定有一个是上一任谷主指定的贤人。 会不会是痴娘? 但愿是痴娘。 如果是痴娘,她会同她一条心,她不是知道谷主的心思么?谷主心里喜欢米离,她从来不曾对谷主搭言,她也不对谷主说什么,但愿她心里也认定流花女人谷应有一个喜欢男人的谷主。 她喜欢米离,但不知道米离喜欢不喜欢她。 如果米离喜欢她,她就是死在流花女人谷里,那又有什么? 她到了痴娘的屋外。 本来她想对着屋子叫一声的,但她想那么晚了,痴娘一定会入睡。她如果进去,看看痴娘的胖乎乎的傻睡,一定很有趣。 她便一声不响,冲了过去。 这一冲使她目瞪口呆。 她看到了狐妹与痴娘。 怪的是,狐妹根本就不是女人,他只是一个假女人。 两人看到她进来了,先是很慌,但后来不慌了,痴娘看着她,说道:“我以为你进门来,会敲一敲门。” 她有一点儿委屈,她进痴娘的屋从没敲过门,她哪里想得到要敲门? 她脸色绯红。 那狐妹是一个惯家,看那神色,像是不慌不忙,只是看着她,慢慢说道:“夜这么晚了,谷主还有闲心到处走走么?” 她说什么? 一个臭男人!? 她从来不叫男人是臭男人,但她此时看到了狐妹,她心里暗暗叫他臭男人,他就是臭男人,他是一个最坏的臭男人! 痴娘看着她,笑了一笑,那笑很叫她心惊肉跳:“你来做什么?” 她不知道她对谁说话么?她不知道她是对谷主说话么? 痴娘对着她,那慵懒神情让她心跳不已,她对谷主道:“我对你说过,明天才是谷里最忙的一天,我今天偷一点闲儿,有什么事?” 谷主对着痴娘,她与狐妹的私情被谷主当面撞见,他们一点儿也无愧。 她慢慢道:“痴娘,我不怨你,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男人……” 她喜欢一个男人,怎么会不让痴娘喜欢一个男人? 痴娘笑了,笑得极冷:“你说错了,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 她不是男人,他不是男人,她突地想起来,在众人当场,狐妹的衣服也脱了,她是一个女人,她是一个纯正的女人。 痴娘本来喜欢女人,她应想到的。 但她此时看到的狐妹居然有一点儿怪,他那样子虎势威威的,像是男人的欲火在烧。 痴娘大笑道:“谷主,你知道不知道,他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只是一个奇人,他是一个奇人!” 她不明白。 痴娘大笑道:“有什么不明白?他是一个男人,你看看!” 果然让她看到了男人的根本,她怦然心跳。 痴娘又道:“他也是一个女人,你看到过的。” 痴娘竟去摸摸狐妹的乳。 她明白了,那是不假,是真的颤颤乳峰。 狐妹真的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原来他……她是……阴阳人…… 谷主很吃惊,看着狐妹,眼光里满是怜悯。 狐妹本来不说话,但看着她的眼光,不由得大怒,他叫道:“混蛋!你看什么,你看我的眼光怎么还是那样?你以为我怎么了?我是天下最神奇的人,你看我那眼光,怎么像是看乞丐?” 她看狐妹,连乞丐都不如。因为他是一个残废,一个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的残废。 痴娘说道:“我告诉你,我就是上任谷主指定的贤人。” 她猜得到。 她知道得太早了。从前的那几任谷主指定的贤人,有的终其一生也不曾说出她是贤人,因为谷主在谷里做得很好,贤人就无事可做。如今痴娘一吐口就说出来她是贤人,她对谷主 有什么不满处么? 痴娘道:“我不满意你做的事儿,你把一个流花女人谷弄得人心散乱。” 她心咚咚跳,不知道痴娘想做什么。 只有贤人,能将谷主的地位动摇。 痴娘大声道:“我要你让出谷主的地位,你与那个米离再也不会凑到一起,他得死在流花女人谷。” 谷主看她,眼睛湿润了。 她喜欢米离,真心喜欢米离,她怎么能让她们杀死米离? 她怎么办? 情到浓处不知真。 她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但她也是一个女人。她在谷里从来不曾与那些女人相亲,知道男人与女人在一起才会快乐,但她不曾得到那快乐,那快乐是什么滋味儿,值得不值得她用自己的性命追求? 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追求。 她慢慢说道:“你要我不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我也愿意。但不让我与米离在一起,那可不行!” 痴娘大笑:“我与前任谷主说你,她说你能坚持三年,必定能坚持三十年。如果你不能坚持三年,你绝不会做得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看来前任谷主很知你的心……” 是么?师父会这般说她么?师父知道她一定会出谷去,会喜欢上那些在俗世里忙忙碌碌的男人么? 难道师父最知道她? 她走向痴娘。痴娘对她说道:“如果你愿意做米离的女人,你只能为他一死,你死在流花女人谷里,谷里的女人才会放米离出去,你知道不知道?” 她知道。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为了一个男人而死,这让流花女人谷难受。 痴娘说道:“如果你愿意死,我就答应你。你如果死了,我便放米离出谷。” 女人的心,谁能明白? 她情愿让米离出谷去,宁可自己舍了性命。 她拔出剑来。这一柄剑是流花女人谷的骄傲,这一柄剑曾在江湖武林叱咤风云。 她却要用这一柄剑自刎。 她不曾把横刎在她的脖颈上。 ——有人拦住了她。 是那个孤独红。 静夜中宵,有多少不寐者? 孤独红的舌尖已经没了,她对谷主应该最恨。 此时她看着谷主,眼里还有热光;她看着谷主,心在抖。她把谷主看成了心上人,但谷主惩治了她。 她此时应是来复仇的。 她想用什么法儿来惩治谷主? 原来真的有现世报,只是来得太快了些。 谷主看着孤独红,她的苦笑很有一点儿意味儿,笑道:“孤独红,我想让你来杀死我。因为你恨我,贤人答应我,只要我死了,她再不惩治米离,我死而无憾!” 她竟宁可为米离而死。 孤独红的眼睛很亮,她的舌尖没了,从此她再说话,只能用眼,用手,用她的仇恨,绝不能再用她的话语。 孤独红看着她,脸上有痛苦,她是听到了她说米离,那神情很是亲热?还是听到了她宁可死,也不愿再在谷里做谷主? 谷主的武功盖世,如果她与谷里的人为敌,她可以杀了所有的谷人。 但她不会,因为她从小在谷里养大,她是谷里的女人养大的。她只能死在谷里,她只能为一个男人而死,她决不会背叛谷里。 孤独红看她,眼里忽然有了泪水。 是不是旧情不断,她看到了谷主的真面目,她此时兀自为那一看不值? 她慢慢道:“孤独红,我知道你恨我,杀了我,你便无恨了。你杀死我,贤人答应我,她不再杀米离,我还有何求?” 孤独红听清了她的话,慢慢拔出了谷主的剑。 这是谷里的女儿剑。 如果她用这剑刺杀了谷主,孤独红与谷主的恩怨便会一笔勾消! 孤独红举起了剑! 万花纷来,一时齐止。 万花纷来,那不是好景致;一时齐止,却是难得一观。因为人看了那花,看得花也止住了,人也看得呆了,一时万物万景都尽在眼下,一时化成永久的记忆,人便得到了永恒。 这剑光在谷主的眼前像是得了永恒。 在剑光下,她一死了,她看到了米离。米离正在疯洞里。那里的人都是男人,一定不会杀死米离的,他再出洞来,便会得生。 她死了,心里酸酸的,她用她自己的命来换得了米离的性命。 剑光过去了! 一阵子惊叫声。 她再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孤独红。 孤独红的眼睛里满是笑容,对着那痴娘正在大挥剑势。如果不算谷主,孤独红的剑法在谷里算是最好的,她一剑一剑,把那痴娘弄得避之不及。 孤独红看着痴娘。 狐妹先时还看着痴娘与孤独红动手,但看着看着他便看不下去了。他知道,若是他不出手,痴娘必是一死! 他一声叱叫,出招了! 两人战孤独红一个。 看去孤独红却不如他们两个了,一时失措,孤独红的手臂竟是伤了一处,鲜血直流。 她是谷主,是谷里最有本事的人,如果她出手,痴娘与那狐妹算得了什么?但她不出手,只是呆呆看着,看着孤独红与那痴娘来去递招。 她们为什么而战,是为了她么?她不是说过了么,她宁可一死,只要痴娘答应她,放米离出去,再不为难米离,她宁可一死…… 孤独红不让她死。她死与不死,都是她自己的事儿,与孤独红有什么关系?孤独红是不是管她的闲事管得太多了? 孤独红看着她,眼里满是关切。她仍是喜欢谷主,就是她喜欢米离,孤独红也喜欢她。那有什么法儿? 她看着两人战孤独红。 孤独红的剑渐渐有些迟滞了,她的剑划得慢了,手也慢了。忽地一声哑叫,她的手臂流血了。 谷主仍是呆呆站在那里,想着米离,想着她自己。 谷里的天该亮了吧?谷里的人都该聚集在天台下。所有的女人都很兴奋,她们齐集到那天台下,看一个个被押上来的男人。 她从前曾问过那谷主:“师父,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人皮子。” 那时她还小,师父也不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她听师父说,似懂非懂,不知道师父说的人皮子是什么。但后来她才懂了,才知道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把男人看成人皮子,根本不把他们看成是人。 因为她们看那些男人不是人,才对他们那么百般凌辱。 她想着米离,如果米离也那么被人家凌辱,她会受不住。因为他不是凡人,他是米离,是她心里的神。 她小时便听说过米离,便喜欢米离了。她发过誓:如果米离还活着,她会为了米离一死。 她忽地听得一声怒哼,是孤独红的血在迸溅。她一声不吭,宁可为谷主而死。 她有一点儿醒悟了,宁可为米离而死,孤独红宁可为她而死。 她盯着孤独红臂上的血,轻声说道:“你们能不能放过她?” 痴娘看得出,她的眼光变得犀利起来了,盯住了痴娘与狐妹。 痴娘的心一哆嗦,她想??妙,谷主说话了,她能再杀得了孤独红么? 第五十一章 生死总关情 孤独红的臂上全是鲜血,她支持不住了,盯着谷主,怒声喝道:“走,你走!” 谷主看她,轻轻一句话,说得她一愣:“我走?我去哪里?” 孤独红跺脚大叫,声音也唔唔吱吱,她那意思是说:“你去找米离,你带着他走,离开流花女人谷,再也别来这鬼地方!” 孤独红的心很明净,一心为着谷主,她那焦急心情,谷主焉能看不出? 她流泪了。 她慢慢对痴娘说道:“我是谷里的人,别逼我出手。” 这话说得很慢,但说得很坚定。 痴娘道:“你想出手,对我出手?” 她说:“别逼我……” 她慢慢走向三人。三人本来在舍生忘死地相斗,一见她走过来,顿觉气滞,无法再斗,便皆收手。 她看着孤独红。孤独红的眼里有泪,望着谷主,心里快乐无比:她终于看到我啦,她终于照顾到我了。只要她看我一眼,我就死了,又有什么?她的眼睛盯住了我,我就是死在她眼前,也是值得…… 谷主对孤独红说道:“你走吧,这里不是你与她们动手之处。” 她的声音很温柔。 她慢慢伸出手去,手一哆嗦,摸到了孤独红的头发,那头发有女人的香气,有一些香味儿。她说:“你本来是女人,何必装作男人?” 孤独红泪水哗哗流下,知道她再也装不得男人了,她要做一个女人,做一个十足的女人。 谷主对痴娘说道:“我与谷里的事儿,自当在谷里了断,何必要祸及别人?” 痴娘看她过来,以为她要对自己出手,但见她那样子,不像要绝情,不由心下稍宽,嘴硬道:“好,既是你如此说,我便听你一回,让孤独红走开。” 孤独红不愿走,她知道,如果她走了,谷主说不定真的会听那痴娘的。她此时有满腹的话儿要对谷主说,她想劝谷主,她想劝谷主别答应痴娘,痴娘是一个阴险的女人…… 但她恨她自己,她再也不能说出她的心意了,她只能默默看着谷主。 “我知道你的心……” 谷主的眼睛很亮。 孤独红看着谷主,眼也不眨。 “但我喜欢米离,我不能与女人在一起。其实你也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人,何不去找自己的男人?你别忘了,你只是女人……” 孤独红的眼里更是泪水潸潸。 她哭出声来了。 谷主把剑再递与孤独红,说道:“这是我师父送与我的剑,在谷里我已经用不到它了,你拿走吧。我看你还是走开,带着那些相信你的女人,离开这里,只有女人的地方,有什么味儿?” 孤独红哭着,接过了谷主的剑,她知道谷主的心意,愿意让谷主的心意得成。 她只能走了,就是谷主死在谷里,也无法再救她了。 剩下了痴娘与狐妹,还有一个谷主。 谷主看着痴娘,她说道:“天已经亮了。” 痴娘的心一上一下,本来她十分惧怕孤独红与谷主会变脸,她们一齐出手,她与狐妹便会立落下风。但谷主没有那心思,她心头暗喜。 痴娘笑笑:“好,你愿意为米离而死,我便成全你!”谷主对着痴娘跪下了,她从怀里慢慢掏出了那一枚令牌。 这令牌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女人令。 痴娘道:“你小心着,我知道米离在疯洞里,如果他出来了,我就在天台上放了他,只是你得死在天台上。” 谷主笑笑,既是喜欢米离,为他死去,有何难处? 她慢慢走出去了,身影在暗中茕茕独立。狐妹看着痴娘,心有余悸。 痴娘笑了,笑得很开心:“你看,她情愿把谷主的位置也让出来,这岂不是太好了?” 狐妹看她,说道:“你别太高兴了,我看她心事重重,说不定她会变卦。” 痴娘狂傲一笑:“不会,我知道她,她心性太强了,所以她师父才会叫我看着她。” 谷主出来了,天已经亮了,她看着那些在谷里篝火下熟睡的女人。她们总要在外面熟睡,为什么不找一个家?自从有巢氏造了房屋以来,人类便有了能赖以躲避风雨的地方,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寻找快乐。她们是女人,本来该在房里好好过日子,谁知道她们竟是在谷里睡在地上,相互搂抱着,她们快乐么? 也许七月七日才是她们最快乐的日子? 到了七月七日了,她们醒来时,该去折磨男人了。 天大亮了。 谷里的人醒来了,看着对方,想起今天是不寻常的日子,她们笑了,狂叫着,身上的野性又冲激起来,她们大吼大叫着,冲向天台。 男人们在哪里?把他们带上来,如果有女人,就得有男人,这只是世上人的屁话。看看流花女人谷,竟只有女人,没有男人,不也是一样过活么? 还有几十个男人困在谷里。 他们浴血而战,在房里的钱不多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叫喊声,但他不答。他得等到七月七日,到了七月七日,他才能与那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一战。 他知道他不一定是流花女人谷谷主的对手,所以他一定得养精蓄锐,才能与她决一死战。 虽然天婴地婴在他的身旁,但他一夜只是抚摸她们的身体。他有一阵阵的冲动,也知道他的冲动比在家里更甚,但他不动,他必须与谷主一决,到那时他才能使他自己与钱小小有生机。 如有一线生机,他留给钱小小。 如果能活下去,岂不是更乐? 钱不多看着天婴,地婴,她们的睡姿一样,都是憨相,神态让人怜爱。 如果他冲得出去,一定把这两个女人带着,让她们做他的女人。 钱小小在逗着小兽,他与“医不好”马聪间的联系只有这一只小兽了。他听得“医不好”对他说,这只小兽有极神奇的本领,能在千军万军中取人首级。他喜欢这只小兽。 小兽在他手里玩耍嬉戏,十分可爱。 苗云儿笑道:“你今天得上天台,你知道不知道?” 钱小小笑,对苗云儿一笑,说道:“你得记着,我在你身上种下了我马家的种子,我保他是一个儿子。你得走开,离开这流花女人谷。不然我死后,马家、钱家再也无人了。” 苗云儿嘻嘻地笑:“我忘了告诉你,你早就有儿子了,何必骗我说在昨夜?” 钱小小大乐,他抱住苗云儿大笑,乐道:“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苗云儿,你有功,我有儿子了!” 苗云儿含着泪,看他疯。 钱小小道:“你说,我有儿子,叫他钱马儿,还是叫他马钱儿?钱马儿,马钱儿,都不好听。妈的。我怎么尽姓这些狗姓?” 云儿低语如丝:“你儿子叫钱马苗,好不好?” 钱小小看苗云儿,真是斯斯文文,大家闺秀模样,不由喜从中来,叫道:“好,就叫钱马苗,就叫钱马苗,有什么不好?” 她看着钱小小:“我跟着你死。” 钱小小很决绝:“不行,我儿子怎么办?你嫁与我,就得帮我带大儿子。” 苗云儿哭泣。 谷里有雾。 这是在深谷里,那几十个男人呆在原地,听得水响,有人叫道:“是流花女人谷的溪水!” 一听得溪水,所有入谷的男人都是一噤,他们的尸体是不是都得从那溪水里漂出去? 一个男人道:“我看咱们别再冲了,钱大老爷也许已经冲出去了……” “你说什么?” 问话的声音冷涩如铁。 这人慌极了,说道:“我说,咱们这一阵子吵,一阵子冲,钱大老爷还没有动静,他说过,要我们到了七月七日,看不到他,便出谷去……” 这人说话,声音嗫嚅。 有人应声了:“钱大老爷还叫你去分他的家财,你去不去?” “好,好,这位仁兄说得有理, 只是不知道钱大老爷对你有什么恩,你也来这里拚命?”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他从街上把我救了回来,要不是他,我就冻死街头了。” 那人的声音冷冷的:“是呵,钱大老爷有的是钱,他救你回来,也只是想让你给他干活,对不对?” 那人沉默,许久方道:“不是,他带我回来,给我银子,让我好生过日子,帮我娶了妻 子……” 他说话声越来越低,渐渐听也听不见了。 “是么?”问话声很平静。 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啊”地一声尖叫。 那个想走的人的腰上插了一刀,那一把刀插得很深。 三十几个男人都看着他,他们的眼光很冷。 他慢慢倒下了,说:“我想,我不是想……我只是怕……” 其实,三十几个男人都怕,但他们都站在风里,看着谷里的雾渐渐散去,看得到女人在雾里出现。 女人们的衣着让他们大大吃惊。 他们从来不曾看过像谷里女人此时的装束:所有的女人身上都披着羽毛,挂着树叶,在她们的脸上,用谷里的颜色画得浓浓艳艳。她们的身上只穿了极少的衣服,其实也不算是衣服,只是一丝丝一缕缕的布丝,或是在羞处垂下一块块布绦。 所有的女人都把她们的头发垂成一种种怪样儿,有的盘在头上,成一卷卷儿;有的全披散,垂发如鬼。有的女人头上披了一种谷里的石块,一串串石块在谷里的朝阳下返光。 所有的女人都十分重视她们的节日。 七月七日,是谷里的“尤物”的死期,是谷里的女人忘情欢快的节日。 天已经亮了,谷里的女人从屋里,从树下,从篝火旁出来,一直奔到谷里最神圣的地方——天台。 仍有一丝丝浓雾,那些困在谷里的三十几个男人互相看着,有人哑声道:“是谁,是谁杀死了他?” 更有一人答道:“是我。” “他罪不该死。” “我们都不该死。” 所有的男人都沉默,他们知道,所有的人都得一死。因为到了七月七日,七月七日是男人上天台的日子,他们这一天还留在流花女人谷里,必会倒霉。 “咚咚咚咚——” 有人敲鼓,鼓声时急时缓,像在催人魂魄,更像在呼人去天台。 男人说道:“我们只有一条路。” 是一条死路,谁都知道。 “我们一齐冲向天台,只要奔着鼓声的方向,一定能找得到天台。” 没人反对。 三十几个男人再向谷里走,纵深下去,便是他们的死路。 天台热闹起来了。天台下,有许多的女人聚集,她们笑着,叫着,把一种深色的药水拿来,所有的女人都抱壶大饮,她们在天台下,必须喝下这种药水,才能尽情地折磨男人。她们喝下这种药水,才能对男人没有一丝情面,把他们折磨得奄奄一息。 今年的“尤物”在哪里? 是米离,是那个自称大侠的米离,他不是对女人最尽情么?好,让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看看,米离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个钱不多,他是天下最有钱的人,拿出钱来吧,他就是把流花女人谷的谷涧全都填满,他也得死在谷里,死在天台上。 让男人们上天台! 谷主怎么没来?往年此时,谷主早就来了,她站在那天台尽头,看着下面的芸芸众生,看着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所有的女人都对她欢呼,所有的女人都对她致意。 但今天谷主没来,她有什么事耽误了?难道有比男人上天台更重大的事儿么? 但愿得谷主早来,但愿得痴娘早来。谷主早来,那男人们便该来了,痴娘来了,那盛典便该开始。 女人们在等,她们忽地发觉,谷里的重要人物都没到,谷主没来,痴娘也没来,早先谷内三大支柱的红衣女死了,与白眼一同跳下了陡崖。但还有那个孤独红,她也该来了,她应该带着她那一大群人一齐来。 没有她来,谷里的七月七日会很冷落。 第五十二章 冲天台 女人们在等待。 她们看到了日出,看到了谷里雾渐渐散去,看到赶来了一群群女人。 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有多少?只有谷主知道,只有谷主的心腹痴娘知道。 她们缕缕行行而来,踏歌声也近,人如醉如痴,都是浓妆艳抹,全都聚到天台下。 男人们该来了。 但见远处带来了男人。那些男人与往年不同,一个个傲然而立,慢慢踱步上台,还昂首四望,像是来谷里观光的客人。 众女人一见那些男人,便都大哗。 “钱不多!钱不多!” “小崽子,小崽子!” 这是呼唤钱小小。 “秃驴,秃驴!” 这是叫那秃僧。 钱小小笑嘻嘻,看着下面的女人。头一回看到女人都是这副如痴如狂的样子,他觉得很好玩。 秃僧大声道:“罪过,罪过!” 他低头顺眉,像一个有道高僧,至于他心底里如此思想,又有谁知道? “飞隼,飞隼!” 女人更掀起一阵狂热,她们喜欢飞隼。越是狂傲的男人,她们越喜欢。她们早听说了飞隼对女人的态度,也早就想好了对付飞隼的千方百计,只等着这一天到来。 七月七日! 女人如潮,看着台下的女人,飞隼的心里有一丝悲哀,因为他想起了米离,没了米离,他去了哪里?是不是早就被流花女人谷的疯狂女人给处死了? 钱不多与钱小小站在一处,对着钱小小笑。 钱小小怀里还抱着那只小小的兽儿。钱不多想对钱小小说一句话,但他笑笑,只是说:“人真多……” 他们几个男人只是像猴子,是供这些疯女人玩耍的猴子。她们最后会玩够了,耍够了,再把他们一个个弄死,扔到溪水里去,任他们在溪水里漂流。 钱不多想起了那知府,他做官,只要年年把溪水里的男尸捞上来,埋起来就是也,这很容易。 孤独红来了。 在节日里,孤独红与谷主和痴娘一般,有着说不尽的威风。从前曾有一个男人不服,是孤独红上去,用她那男人般的剑法,一击击败了那人,使那人嗒然若丧,郁郁而死。 若没有孤独红,流花女人谷也没了威风。 有谷主,有痴娘,有红衣女人,有孤独红,流花女人谷便无敌天下。 红衣女人死了,她与白眼一齐跳下了崖。 孤独红到来时,谷里的女人都静无声息,她们看着孤独红,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一向七月七日只她一人穿衣最多的孤独红,如今也是穿着最多,她的衣着让谷里的人都是惊讶不止。从前的孤独红是一身男人衣服,箭衣小袖,一身青衫,俊俏里透着英气,十分精明的样子。她的身后跟着二十八个女人,她们都是女人装束。在谷里,只有孤独红的女人在七月七日这一天全身都是衣服,不像那些疯女人,她们都低头走着,跟着孤独红亦步亦趋。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孤独红是谷里的“男人”。 但今天的孤独红不一样了,她上身着一件水红的上衣,那是闺中少女的装束,头系一条丝绦,一头秀发绾成髻,竟是嬝嬝的一个女人。她的下身穿一件裙衣,雪白雪白,显得极是庄重。 女人谷的女人看她,后面跟着的女人仍是那样衣着庄重,不由得一愣:她怎么是女人打扮了? 在女人谷里的女人看来,孤独红是男人。 谷里的女人一齐声欢呼。 孤独红是她们的主心骨。 有了孤独红,她们对付那些臭男人,定是有许许多多的办法。 孤独红比平时更是威严,对那些对她欢呼的女人一举手,她神情淡漠,只一挥手,便在天台前的椅上坐下了。 再等了一会儿,只见谷主慢慢走出来了。谷主仍是老样子,她的头上戴着面纱,仍是不见庐山真面目,只是嬝嬝婷婷地走,一直走到台前。 谷里的女人齐声欢呼,她们喊的是:“谷人无力不种田!” 一齐声喊,声势浩大。但听得谷里左左右右一齐声响,只听得所有的女人齐声震吼。 她们是女人,女人谷里无男人! 痴娘出来了,她手里举一枚令牌,谷里的女人都看得出,那令牌便是谷主的女人令。 女人令,可令天下。 痴娘对众女人说道:“今天是七月七日,谷里的人都聚在这里,看男人上天台。” 痴娘的眼光变得锐厉无匹,瞪眼看着下面,那些女人一齐振臂欢呼。 世上唯有女人谷,能让男人失色。世上唯有女人谷,女人自家事自家做主。 风吹得响了,谷里有风。 本来天是晴的,但忽地起了风,风吹得谷里的树疯响。 仍是那个童女模样的女孩儿来了,她站在天台上,对着众人道:“今年的男人有许多,都是江湖上最有名的角色:有一个是钱不多,他是天下一富;还有他的儿子,也是一个小富翁;还有一个恶人,他叫秃僧。最后还有那个在谷里百般折磨我们女人的飞隼。” 她这里正在说着,忽听得台下远处,有人呼叫道:“放下钱老爷子,让你们女人得超生!” 远处冲来了那三十几个男人。 女人谷的女人都漠然而视,看着那些男人。男人们怒吼着,持着兵器,扑向台下! 痴娘看着钱不多,说道:“想不到钱大庄主还有这一计。” 钱不多只是笑笑。抬眼望着下面,看到了那些男人,扑过来的只有三十几个人! 那七十人只剩下了三十几人?! 可见他们冲到了天台下,竟是冲得很苦。 一个男人喝道:“臭女人,把钱大老爷放开,我来替他死!” 有一个人叫道:“臭女人,你叫钱大老爷死,我叫你一谷人不得超生!” 谷主屹然不动。 她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见过的阵势比这大得多,她不能动。 孤独红也不动,只是慢慢脱下了她的长衣,那件水红的上衣扔在了地上。 是不是孤独红想出手对付这些狂妄的男人? 但孤独红不动。 她里面的衣衫欺雪,一身雪白的衣衫,是不是不想让血染了衣衫? 她身后的那些女人都是谷里最好的高手,她们一动不动,没有孤独红的命令,她们就是被人用暗器射死,也不会动上一动。 痴娘看着那些男人,大声喝道:“杀!” 谷里的女人冲上去了。 一场好杀。 钱不多看着,听得那些人在喊他,他不能动,只是静静在台上。他知道他不能动,他一动,谷主必是会对他出手。 他此时没有必胜的把握。 待得有把握时,他方才会出手。 他得寻找最好的时机。 那些男人在叫:“钱老爷,快下来,快!” 一个男人冲过来,他仗刀怒吼:“啊——”一刀一刀,狂舞刀风,刀风刮得那些女人睁不开眼。女人看他,等他出刀。刀舞着,他狂叫:“钱老爷子,我还你人情债!”他叫道,“快出来,钱老爷子!快出来,狗女人!” 他乱刀狂舞,毫无章法,一刀刀砍去,全然砍不到人。 他疯了,一夜的颠簸使他的神经狂乱了,他怒吼着,冲过来,无人也砍,见人也砍。 女人冲过去,一个女人一出手,便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在女人握中,还兀自狂舞那刀,叫道:“我杀了你,你把钱老爷子弄来,还要我活命么?” “唰!” 刀光一闪,那人的头被他自己的刀砍下。 那些人拚死冲击。 钱小小看着钱不多,看钱不多的脸上有微笑。 “你不心疼他们?” “他们早就是死人。我从街头把他们拣回来,就是为了今天。” “果然是钱不多!” 钱不多看着钱小小,钱小小的眼里有泪。钱小小还小,他看见这种场合很是激动,看到有人宁肯为钱不多而死,心里就十分激动。他不能理会钱不多的态度。 钱不多看着台下,很少有人能冲得过来,看来那些女人的功夫太强,再说那些男人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们喊着,冲着,但无法冲到台下。 痴娘看着钱不多,说道:“钱不多,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们?如果你动一动,或许还有机会……” 钱不多冷哼一声,对她道:“我没有机会。” 痴娘说道:“你有里应外合的机会。” 钱不多看看她,说道:“我要是动,你动不动?” 痴娘笑笑,冷冷对钱不多道:“我要是动,绝不是对你。” 钱不多不知道痴娘的话意,她不对钱不多,她对付谁?凭她的本事,她对付得了谁?对付米离么?米离在哪里,他怎么不在此地? 钱不多不知道他的判断是不是对,如果米离还活着,他一定会来此地的,那时是他最好的机会。 痴娘说道:“你在等一个人,等米离。” 钱不多也不否认,他在等米离。如果米离来了,他会更有办法。 他知道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对米离有一点儿好感,甚至有许多的女人心里想着愿替米离一死。他能等得到米离么? “米离在哪里?你们怕他,把他杀了?” 痴娘反唇相讥:“他有什么可怕?你以为他是一个大侠,他在我们流花女人谷里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米离在哪里? 痴娘说道:“他没死,你愿意等他,就等他好了。” 钱不多在等米离,秃僧等人也在等米离。若是有了米离,一定会与流花女人谷大战一场。 谷主在,那痴娘也在,可米离在哪里? 吼声低了,血喷溅在人身上,女人见了血,更是情绪高昂,她们吼叫着:“杀啊,杀死那些臭男人!” 一个女人看冲过来男人,一扭把他的刀扭在手里,一刀砍下了他的头。头如飞射出!她竟把那男人的身子一抓抓住,在那人无头的尸体上一抹血,一抹抹在她的额头上,顿时额头上生出一抹血痕! 如魔如鬼的血痕! 女人冲过去,对着男人大肆残杀。 她们的功夫太好了,人太多了,一时像是群蜂叮住了血食,只是一会儿,那些男人便倒了一地。 只剩下了七八个男人。 围着的女人反是一层又一层。 旁观的女人多了,有的像是玩够了,对那男人笑,说道:“愿意不愿意上天台?上天台是很好玩的事儿,你如果上了天台,一死后有花有床,那岂不是很好?像他们一样,什么都没有,也得一死,那太冤了……” 七八个男人瞪眼,目眦尽裂。 一个男人道:“钱老爷,我报答你的恩情,已是不能了,我只能死在你眼前!” 一剑刺胸,他怒吼一声,訇然仆倒。 再有一个男人冷笑,对着女人道:“我替代钱不多钱老爷子一死,你们让不让?” 那女人笑了,慢慢对男人解释:“流花女人谷里的天台上,只有女人才能替男人死。死一个女人,才能活一个男人,你是臭男人,怎么能替他死?” 那男人怒吼一声,冲向女人。 一刀横出,一刀刺入了女人的心胸,女人的椎也刺入了男人的心窝。两人对峙,像是两个互相搂抱着的情人。 两人齐齐倒地。 第五十三章 魔鬼出洞 米离与那些魔鬼一齐出洞。 鬼王对米离笑道:“你出洞去,再见到那些女人,会不会笑?” 米离不知为何要笑。 看他不出声,那鬼王又道:“你出洞去,看到那些女人,你会不会哭?” 米离不知他为何要哭。 鬼王道:“你看见那些女人,一见了她们,知她们就要死在我的手下,你一定会笑。可看见那么些好看的女人都要死在我的手下,你一定会哭。” 米离无语。 鬼王一跃而起。 米离看他们,脸相狰狞,此时知他们一心想与那些女人拚命,反是心里忐忑,心道:那些女人不知她们有这些恶人来缠,如果他们到了流花女人谷,岂不是所有的女人又会遭殃? 但他无法多思,因为鬼王已经在吼叫了:“都走,都走,去与那些恶女人算账!” 所有的魔鬼都兴高采烈,跳着蹦着,不类常人,一纵一跳地来到了那洞口。 鬼王对米离说道:“我们去与那些狗女人算账,你也得去。你要是不愿意与她们动手,只看我们收拾她们便了。” 那些鬼哄哄跳,有的竟掉泪:“杀死她们,杀死她们!” 所有的魔鬼都丢下了破烂东西,来到洞口。 鬼王道:“我们的功夫都不错,但过这洞,有的过不去,你愿意不愿意帮帮我?” 米离看他,那神态很是可怜,他无手,只有半条臂,再有半条腿,他怎么能爬得过那只有一人手脚并用、趴着才能爬过的洞? 米离看他,那眼神在求米离,米离沉吟了一下,说道:“好,我便带你去。” 那鬼王大乐,笑道:“我有一个法儿了,我有一个法儿了!我能过得那鬼洞了!” 他怒声叫道:“快,快给我捆好!” 用一些破布片片儿,把一个鬼王捆得结结实实,连头带脑也捆在那破布里。那鬼王在布里叫道:“捆得紧些,捆得紧些!”只是那声音听去听不清,吱吱唔唔罢了。 那些大鬼小鬼也都快快活活,都来把那些腿脚不便的人捆在布里,他们抱着那些人,来到了洞口。 一个小鬼对米离道:“我们二十四人多亏了你,你能带着鬼王,一直把他拖出洞去么?” 米离从进来时,也知道过此洞不易,但凭这些小鬼的本事,要想把一个鬼王拖出洞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们何必对米离这么客气? 那小鬼说道:“你要是能拖出我们鬼王,我们对你是有求必应。” 米离看着他们,那十八个小鬼个个殷切地看他,等他答话。 米离心一热,说道:“好,我就拖他出洞。” 那些鬼们大喜,一个个踊跃来谢。他们抱着米离,又是亲他又是掉泪。有一个小鬼还说:“多谢,你真是一个好人。” 所有的鬼都爬在洞前了,米离在先,拖着那鬼王。他来时就进的这洞,此时再拖着鬼王回去,很吃力。一边拖着一边想:若是太用力拖,怕把那鬼王拖坏。但要是不用力,怎么能拖过那洞?这洞很深很长,他来时已知,此时拖个鬼王,便更是吃力。 他拖着,听得后面的那些鬼一个个大喘,心道:他们比我更是不如,一个个都是残疾之人,能过得这洞,实在不易。只是我在他们前头,帮他们拖着这鬼王,能帮他们一次,也是好事。 洞很深,也很窄,米离拖着鬼王,一步步挪。他的膝头破了,手肘也破了,血淋淋地流。 只听得鬼王哟了一声。米离一听,吃惊道:“你碰伤了么?” 鬼王笑:“伤什么,还有什么可伤之处么?” 米离听得他说,也是惨然。一想他们在流花女人谷里所受的苦楚,便也黯然。他们此次出去,定是要与那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一拚。他们那神功,足可以与流花女人谷媲美。 鬼王怕米离再多心,就再也不吭一声,就是碰在石洞上,被那尖石划着碰着,也不吱声。 看看过了好久,足足有好几个时辰,鬼王才闷声道:“米离,你是不是得歇一歇?” 米离太累了,只好停下,后面的小鬼看得他停下,顶他的脚一会儿,见他不动,便也停下了。 米离心道:这些小鬼被关在疯洞里,是不是他们愿意来的?他们当初进来的时候,是不 是就是残疾?他们在洞里被人弄成这样子,还是在洞外弄成这样子,才进得洞来?如果到了洞外,见到了那些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他们一定会拚了老命,会对那些女人毫不容情,他们会把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杀个干净。 那时他怎么办? 苑家老爷子对他说,要他去流花女人谷,是要他对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有一个交待,他愿意,是对苑家老爷子把他从坟墓里扯出来的报答。 他怎么做? 他再爬起来,看看过了许久,才爬到了洞外。 终于到了洞外,他拖着那鬼王,听得鬼王大叫道:“米离,米离,你把我拖到洞外了,我眼前亮了,我看到了阳光!” 米离一叹道:“到了,是到洞外了!” 所有的鬼都欢呼雀跃。他们太高兴了,到了洞外,他们便可以对付那些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了。 鬼王被人从那捆破布里放出来,看着米离,眼里有泪,他说:“米离,谢谢你!” 如果没有米离,他们自己不是也可以出那疯洞么,何必对米离再三称谢? 鬼王对着他的二十四鬼道:“下谷,见女人,见一个杀一个,把流花女人谷踏平!” 米离听得他说,一时不知说啥才好。他们出来对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复仇,他也无甚话说,只是要把流花女人谷的所有女人都杀死,岂不是又要造下大大冤孽? 米离道:“等一等!” 什么事? 米离说道:“鬼王,你们二十四人与流花女人谷有深仇大恨,我也不必多说,只是你们要把流花女人谷的所有女人都是杀死,那可是太过。” 鬼王看他,说道:“米离,人都说你是一个大好人,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不知鬼王说他,是讥他讽他,还是赞他夸他? 鬼王道:“米离,你不闪开,我便杀死你!” 转眼间,鬼王与他的二十四鬼人人狰狞,个个狠毒,对着米离,如果他再说一句,众鬼便会活吃了他! 鬼王道:“我与流花女人谷的仇恨,决不是你一句话便可平复的,你何不少说两句?!” 米离正要再说,忽见那两鬼平平飞起,本来那两鬼都是无脚之人,就是他们起来,也不如平常的人那般快当,不料得他们飞起身来,直扑米离! “叭叭叭”,连点米离三道大穴! 米离闪开了,他无法不躲,但他暗下心惊,知道他们功夫过人。如是他们去与谷里的女人动手,会杀得谷里血流成河。 米离一时心里愧悔,他是不是不该把这群魔鬼放出来?他们一出来,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定会遭殃。 米离大声喝道:“不行,你们不能杀绝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 鬼王恶狠狠狂笑,他笑道:“米离,你错了,你把我们二十四鬼放出来,再想我们回去,那是不能了。我们得把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都杀光,再留下几个,让她们服侍我们。那时你再看,我们二十四鬼在世上,有几多威风?” 米离看他,知道制不住他们,心里暗暗后悔。 他不知道那鬼王打的是这种主意。 他此时也看得出,鬼王一伙决非善类,他们平素也决不会做出什么好事儿来。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把他们放到那疯洞里,一定是想让他们一生再也走不出那疯洞。 但他米离帮助那些魔鬼走出了疯洞。 米离厉声道:“好,你们要去杀人,先把我杀死好了。” 二十四鬼的武功,绝非那流花女人谷的女人能敌。 米离想,他与二十四鬼一斗,如若死在他们手里,也算是赎罪。 鬼王看着米离,说道:“米离,看在你拖我出洞的份上,我饶你不死。只是你得走开,你若再不走开,我对你绝不客气!” 米离不动,他决心与二十四鬼一决生死! 米离绝没有看到过像二十四鬼这般的对手。 他一决定与二十四鬼动手,便发现他已经处于二十四鬼的重重包围中了。他左右都是魔鬼,只要一动,必是粉身碎骨。 鬼王的身上发出一阵阵怪气来,那内功端的是深不可测。 米离发觉,如是他出手,就是用他的寂寞剑与百兽舞的功夫,也未必是那鬼王的对手。 “米离,我放你走,你别再求死了。” 米离能走么?他想着那流花女人谷里的男人们,想着那里的疯狂女人,想着死去的小袖儿,他能一走了之么? 他笑笑,屹立不动。 鬼王说道:“米离,上辈人传说,你有两大绝技,有寂寞剑与百兽舞,但你与我动手,徒然自取其辱。不如你走开,再也不来管那流花女人谷的事儿,我也不去惹你,好不好?” 米离说道:“不行!” 他一句话刚才说完,便觉得身上刮过一阵风,一阵阴风! 一阵无法躲闪的阴风! 米离从未遇上过如此的阴风,他一受那风刮过,便身上抖然一阵寒颤。 真是不胜寒气! 鬼王道:“二十四鬼里,只我一人,便足以对付得了你,你还是休做徒争了。” 米离不让。 没有几招,但见风里抖抖有几片飘叶,就见米离的身前身后都是那些残疾的鬼影。 他身上有几十处都是魔鬼留下的痕印。 只是灰痕。 鬼王道:“你再不走,我一声令下,你只是一具死尸了,你还不走!” 鬼王厉声一喝,群鬼把一个米离围在当中,他说道:“米离,只是一声,你走不走?” 二十四鬼,把一个米离围在当中,他们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高手,米离围在中间,情何以堪?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心道:罢了罢了,我只好死在他们的手下,再也看不到那些坏女人,也看不到他们这些魔鬼,也就是了,也许那流花女人谷也该有此劫。 米离闭上眼睛,一心等死。 但他未死,他在此时听得有人一叹,那叹声很是熟悉:“废物,废物,一与人争斗,便就等死,你何苦从那坟里爬出来?” 米离心一跳,他猛地抬头,看到了一个老人,一个站在他面前的老人。 如同天降的老人,他便是那个苑家老爷子。 苑家老爷子站在米离的身旁,看着米离,说道:“是你救了他们?” “没有。” 苑家老爷子对那鬼王道:“大肚鬼,你说你曾对我发誓,再不走出洞来一步,你背了誓言,该当何罪?” 那鬼王看了老爷子,心里暗暗叫苦,心道:要不是他出来,我这事儿便得手了。如今有了他,岂不是大麻烦?但他事已至此,便硬头皮说:“我没走出洞来。” 老头子哈哈大笑:“大肚鬼,你又骗我了,你不走出洞来,爬出来的?我告诉过你,只要是你那些狗东西弄的,爬的钻的都算数!” 鬼王正色道:“我告诉你,我不是自己爬出来的,也不是我的手下把我扯出来的,扯我的另有其人,是他!” 鬼王指着米离,哈哈大笑。 苑家老爷子看着米离,说道:“想不到会是你,你干嘛把这一窝鬼放出来?” 他看米离那神态,也知道他是中了那鬼王的计,再说道:“我本来想去疯洞救你,以为你真的中了那谷主的计,弄不好你得死在疯洞里,不料你却能与鬼王有这么一番举动……” 苑家老爷子的言下之意,甚是嗟叹。 鬼王大叫道:“苑老爷子,当年我们出疯洞,是你不让。如今我们练了‘二十四鬼闹阎罗’,你要不要试试我们二十四鬼的手段?” 鬼王一说,那二十四个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的家伙直逼苑老爷子,蹦的蹦,窜的窜,把一个苑老爷子生生围住。 米离也被他们围在正中。 第五十四章 二十四鬼闹阎罗 米离不懂那苑家老爷子何以在他身前,用他的身子遮掩住米离。 其实他只要站在苑家老爷子前面,他自然会明白,要是苑家老爷子不拦在他前面,那二十四鬼的“闹阎罗”就足以逼得他气息不畅,难以出手。 二十四鬼在疯洞里呆了许久,真是不曾荒废了时光,竟练就了一身奇异本领,他二十四人联手,便能成为天下绝顶高手。只是遇到的是苑家老爷子,不然他二十四人一齐围住米离,米离怎能轻易脱身? 苑家老爷子哈哈大笑,说道:“你们这几个残人,想困住我?” 鬼王道:“你与流花女人谷一向也无甚瓜葛,我与流花女人谷有仇,你放过我,来日我感你盛情。” 那老头儿笑眯眯:“你怎么感我盛情?我看你还是回到那疯洞里好,你们这些家伙全是些疯子,你不回那疯洞去,岂不坏事?” 鬼王道:“好,我就叫你领教领教我‘二十四鬼闹阎罗’的滋味!” 米离看他二十四鬼,有的残疾,有的手脚不全,虽是站在那里,立无立相,斜歪无状,但一待得动起来,确是风驰电掣般,眨眼间便在他周围变换了一阵。 再看二十四鬼,米离更是大惊。 从来不曾看过像他们这样的招式,一个无腿的人坐在有腿人的身上。此时再看,两人缠绞,竟然比平常之人多出一足,或是多出两手。看他们足足组成十一阵,就是十一个多出手脚的完人。 果然有些门道。 兵法云:以不足补有余,上也。他们这一做,连那苑家老爷子也暗暗吃惊。他看看,又笑了,说道:“你们二十四鬼能做出此阵,也颇是不易,只是却不能耐久。” 鬼王说道:“你要不要试试,我们在那疯洞里,天天这般,你知道最长一次是多久?” 偏偏苑老爷子好奇,真个去问:“多久?” “一天一夜。” 米离大惊,但一想也就释然。他们有深仇大恨,一心报仇,练得久了,能血水倒流,也未可知。他心里更是惊惧:若教他们到了流花女人谷,杀伐之心定是会大开。 看看天已大亮,米离心里焦急,看着此处,苑家老爷子犹自不急,只是慢慢悠悠地看着那二十四鬼,在数他们的形状:“一条腿,两条腿,这个多出了一条腿……一条胳膊,两条胳膊,这个多出了两条胳膊。是多出两条腿的厉害,还是多出两条胳膊的厉害?” 米离心急,他看着谷外。此处离谷尚远,看不到谷里情景,他心道:听说到了七月七日天明,男人们都得上天台,到了那里,那些女人便拿这些男人当猴子耍了。她们一心一意地玩男人,玩得男人再无一点儿精神,然后再把他们弄死,丢入流花溪水里。 米离得去,只要一息尚在,他决不会让那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得手。 老人还在数那些胳膊、腿,对米离说道:“小子,你也来数,你来数一数他们到底哪一个好看些?你说是腿多的好看,还是胳膊多的好看?” 米离着急,不知说他什么才好。 老人看他,嘻嘻笑道:“我告诉你,我这也是一计,他们那样子站着,不能好受了,我跟他们熬一会儿,他们岂不就败了?” 鬼王阴森森道:“苑老头儿,你休想美事了,还是出手好了。” 苑家老爷子大叫道:“好,出手就出手,难道我怕了你们不成?” 他猛地冲上,身子飘然而起,在空中拧了三次,便飘然而落,落在鬼王的面前。鬼王的身子围在两个鬼手里,一鬼抱住了他的腿,另一个鬼贴在他身后,那鬼手在替代鬼王的手,一出一替,十分迅速。两鬼一出,像是鬼王有自己的手脚。 苑老爷子笑道:“这也不错,只是麻烦些!” 他一出手,“叭”地一击,这一击的姿势十分巧妙,竟把那鬼王的胸前空隙一抓抓住,他“叭”地一击,正击在那鬼王的胸前! 鬼王大吃一惊,他连带着那两鬼一齐翻出,滚出几丈远。 苑老爷子手一扬,他的身子巧巧飞起,手一搭,把一个米离搭在手上,叫一声:“去看天台上的男人吧,看他们死不死?” 米离的身子不由自主,忽地飘飞起来,身子在空中本来飞了三匝,竟再翻飞一周,稳稳落地。他回头叫道:“老爷子,你小心!” 那苑老爷子哈哈大笑:“凭他几个鬼崽子,就能奈何得了我?” 米离看看远去。那鬼王狰狞道:“好,苑家老爷子,算你凶,我看你与我们二十四鬼也得了断一下,省得我们不服你。” 老头子乐得大叫:“好啊,好啊!你以为我老头子不愿意?我在世上,好久不同人打架了,那些狗屁不是的人,我还不愿意跟他打。像你们这些鬼啊神的,总不能轻易碰得到,我好好同你们打一架。” 那鬼王道:“我们与你打架,你三百来岁的年纪,胜了我们小辈,也算不得荣耀。” 苑老爷子想想,更是笑了:“不对不对,你们是二十四鬼,我是一个阎王,你们二十四个的年纪比我还大,你们一个人算是六十岁,二十四个也上千岁了。我比不上你们,比不上你们!” 鬼王阴沉道:“苑老头儿,我们不与你逞口舌之利,我看你还是放手来与我们一斗好了。” 苑老爷子说道:“好,鬼王,要是你胜了,你与流花女人谷的事儿,我便不管。要是你输了,我便让你们再回那疯洞里去。” 二十四鬼一听得再回那疯洞,一个个捶胸顿足,大是气愤,有的竟是气愤填膺,恨得戟指大骂。 苑老头儿看着那鬼王,说道:“怎么样?” 鬼王看他,愀然道:“好,既是如此,只看命了,还有什么说?只是我们与你一赌,什么都算。你输了,便再也不能赖。” 一个大头鬼问道:“苑老头儿,你说要我们去那疯洞,我们要是输了,不去那疯洞,你算不算输?” 苑老头儿睁大了眼睛:“你们想跑?” 大头鬼一叹,说道:“有你老爷子在,我们能跑到哪里去?” 苑老爷子大乐,他说道:“好啊,我总把你们都送回疯洞就是了,我要是不能把你们都弄回疯洞去,也算是我输。” 那大头鬼笑眯眯说道:“好,好,苑老爷子是一个信人,我们与你赌便是。” 二十四鬼闹阎罗。 二十四鬼仍是那么静静而立。看他们有的盘在一起,有的绞在一处,竟是招招式式,滴水不露。那苑老爷子被围在中间,嘟哝道:“看那大头鬼的笑模样,像是找到了对付老头儿的本事,我怎么能输与你们这一群鬼?” 他在空中一旋,人也倒立。 苑老爷子两手撑地,倒立着看他们。 二十四鬼看他,很是惊奇,不知道他是用什么花招。 苑老爷子大笑:“你们看,我的‘水倒流千顷’,就是这本事,我有一天无事,这么立着整整三天,后来是我不愿意立了,才倒下。你看招!” “叭叭”踢腿,竟是灵便无比。 二十四鬼在疯洞里呆得久了,人人切齿,痛恨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恨她们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一心复仇,便苦练本事,待得他们练成了“二十四鬼闹阎罗”,真个是天下无敌了。 但他们心忖,如果那个九生十死的苑家老爷子要是活着,他们也许对付不了他。 此时偏偏一出谷来,不曾屠杀得那谷里的女人,便来了苑老爷子。他们只好与苑老爷子硬拚。 众鬼扑来! 这是三个鬼,绞在一起,手足也多,便见他们的手脚都从匪夷所思的部位出来,“叭叭”打向苑老爷子。其实人习武功,一向是知道别人也有两腿两手,便一招一式都从那人有两腿两手寻思,一出对策,便也是对付他的两手两腿。哪里见得有人竟是出了三条腿,三只手? 拳拳出招绝妙,式式一出奇绝。 苑老爷子大叫:“妙啊,妙啊!” 原来他与人对手,一出手一投足,都尽在他算计中,便不甚如他意。要知道他出手招式,人家大都不如,他一招一式,比人家先知先觉,他与人家打,还有什么兴头?如今看到那二十四鬼招数精妙,式式都是见所未见,不禁大是快活,叫道:“好好,我看你们二十四鬼也不必去找什么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了,你们便来陪我天天打一架,那多好玩?” 二十四鬼大是生气,他们出洞,着急忙慌要去对付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他们也知,七月七日,流花女人谷的所有女人都会回到谷里,那样他们要杀人,岂不是大大便当?就是在平时,说不定连她们的谷主也不在谷里,他们冲了入去,杀不到她们的谷主,他们怎会甘心? 时机正好。但他们一冲出疯洞,便遇到了苑老头儿,真是他们活该倒霉了。 鬼王大叫:“众鬼出洞!” 苑老爷子大叫道:“哎哎哎,不是已经出洞了么?难道还得再来一次出洞么?不好,不好,要是再来一次出洞,你们岂不是得再入洞去?看来你们是入洞已定,对不对?” 鬼王的脾气,在那疯洞里养了那许多年,兀自不肯变些,他火爆脾气大发,叫道:“苑老头子,你休惹我!” 苑老爷子笑道:“别人怕鬼,我须不怕。你知道我是阎王,世上哪里有阎王怕小鬼的道理?” 众鬼齐出,竟也不曾把苑老爷子制住。 那鬼王也不与他多说,只是一呼:“群鬼闹妖!” 便见纷纷落兵,所有的兵器一齐对着苑老爷子的身上招呼。 苑老爷子偏要卖弄手段,他大呼道:“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他们想要杀我,他们要杀我!” 剑刺在他身上,一直刺入他的胸前“斩命”大穴! 那刀砍在他颈子上,砍得刀也一颤! 还有两条绞索,奈命绞索直绞在他脖子上! 就是一个大罗真仙,也会被他们奋力撕碎! 但苑老爷子只是瞪眼看着他们,他不动。那剑刺入了许多,便刺不进去了。那刀砍在他脖颈上,竟是若无其事。还有绞索更是平常,他抖抖脖子,那绞索便断。 他看着那二十四鬼,嘻嘻笑道:“好,真不错,你们要是用这一招对付那些江湖高手,一扯一个死,对不对?” 但苑老爷子没死。 谁能杀死苑老爷子? 听说他是死过九回,再活过来,每死一回,便凭空增了许多功力。有人说,他死过一回,便多了一条命。直至他三百岁那年,他才自己去那“苑家九冥”躺下真死。但如今苑老爷子没有三百岁,他的功夫天下无敌。 鬼王盯着苑老爷子,目眦尽裂,如泣血般红。 他喑哑声道:“你本事强,我们二十四鬼胜不了你……” 苑老爷子笑眯眯:“对啊,你胜不了我,便回去好了。你们再回疯洞去,我便再不来找你们。” 那鬼王大吼,嘶声叫着:“我们不回疯洞,不回疯洞,我们决不回疯洞!” 哗! 所有的鬼都一齐坍塌,那些鬼都落在地上,再也不是多手多脚的怪物了,他们又复是二十四个残缺不全的人了。 颓坐在???上,无腿的人,无手的人,一群残疾人。 大头鬼说道:“苑老爷子,你胜了。” 苑老头儿也看着大头鬼,心内也一阵子歉疚,他说道:“我答应你们,我派人来,给你们送酒,送好吃的。” 鬼王惨笑一声,说道:“苑老爷子,天下事儿,都强不过一个理字,她们从前对我们那么残忍,我们一直没有机会复仇。你在中间也来插手此事,对她们是好了,但对我们,岂不是太不公平么?” 苑老爷子笑道:“鬼王,你们已经是鬼了,何苦让世上再添几个鬼?她们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再凶,终还是人……” 这一句话说得坏了,大头鬼看着苑老爷子,冷冷笑道:“好,果然是苑家老头子,说话直来直去。你不把我们当人,我便成全你好了!” 苑家老爷子看着他,那大头鬼竟直把他的刀捅进自己肚子里,他大声惨叫,身子蹦蹦着,只用他的一条腿蹦跳,对着苑老爷子苦笑:“我真个成了鬼……你输了,你输了,你不能把我再带入洞里!” 苑家老爷子大叫:“大头鬼,你胡做……” “站住!” 鬼王一吼,上来两个鬼,直扯住苑老爷子。 “轰!轰!” 大头鬼的身上竟有炸药,把一个大头鬼炸得粉碎。 苑老爷子看着鬼王,鬼王看着他。 苑老爷子心里不是滋味,鬼王他们救了他,如果他们不扯他,他便会与大头鬼同归于尽。 鬼王冷冷道:“你输了,大头鬼说得对,你再有本事,你也无法把他带回疯洞!” 第五十五章 男人女人上天台 男人都在天台上。 女人都在天台下。 当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一心想独自创出一个天下时,她们想出了一个最好的主意:把男人的威风打得光光的,让他们在女人的面前成为一堆臭狗屎。 这很容易。 如今她们便沿袭下了谷里的传统,把男人的命丢在天台上,让他们从天台上下来,便成了她们手里的垃圾。 女人嘶吼着,把那几个男人扯过来,是钱不多的人,他们还有一口气。 女人笑着,对他们道:“你们求啊,看看下面有没有女人肯替你们死?如果有人愿意,你们便可以活命了。” 钱不多当着他们的面儿,看着他们,脸色铁青。 这是他的人,只剩下了六个人,都是遍体鳞伤。 六个人倒在台上。 一个人道:“钱老爷子,钱老爷子……” 他的呼声叫钱小小感动了,但钱不多仍是咬着牙,不动声色。 那人道:“钱老爷子,钱老爷子……” 他似乎有什么事儿,非对钱不多讲一讲。 钱小小看着他,渐渐凑近了他,钱小小看着他的胸。他的胸前有一个大洞,从那洞里汩汩流血。他看着钱小小,问道:“你是少爷?” 钱小小也流泪,对他点头。 那人说:“少爷,老爷子用我们七十人,我们七……十人……都是废物,不能救你与老爷子出去……” 那人头一耷,垂下了,死去。 钱不多的眼泪哗地流下,但头仍是昂着。 钱不多的眼睛看着地上,地上无物,但他不敢看那人。 他的人足足有七十,都是平时交下的死士,但在流花女人谷里,在那些强悍的女人手下,竟是死得殆尽。他能不伤心么? 但他不看那人。 那人死了,只剩下了五个人。 痴娘笑笑,说道:“本来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狐妹,但她不是男人,你们都看到过了,她便算不得我流花女人谷请来的贵客了;还有一个米离,他被谷主送去疯洞了……” 什么?那些女人大哗,她们来天台,最要紧的是看那个米离,对女人矢志不移的米离。没了米离,她们还有什么兴味儿? 有人叫道:“不行,不行,去人打疯洞,把那个臭男人弄出来!” 在流花女人谷的女人眼里,没有什么事儿不能做的。她们说进攻疯洞,便想进攻疯洞。 另有人大声道:“谷主为什么把米离弄去疯洞?” 谷主的身影不动,坐在椅子上,她稳凝如山。 她不怕流花女人谷的女人疯狂,对她不利么? 痴娘举起了女人令,谁都知道那是女人的耻骨,是从女人的羞处弄下来的骨头。 一块环形的骨头。用它便能命令天下的男人,用它便能羞辱天下的男人么? 据说它是用最早的第一代谷主母老虎的耻骨做成的。 这女人令的意思是:誓与男人为敌! 所有的女人看着女人令,都静下来了。痴娘道:“天下的男人都是贱货,你不杀他,他活得太过滋润。那个米离,我保他死在我手里!” 痴娘的话使那些女人平静下来,她们看着台上,看着那些男人。 他们是流花女人谷的“尤物”啊,今天愿意怎么样便可以怎么样,她们可以随心所欲。 女人有的便大笑,笑声尖尖厉厉,很像是夜枭泣哭。 女人中有人在叫:“把那些臭男人带上来,带上来!” 还有五人躺在台上。钱不多看着他们,他记得这个人叫缪常,他无钱买米,家有妻子,还有一个老母,他老母死了,妻子生病。那缪常看着钱不多,大声道:“钱老爷,我太笨,恨不能杀光这些狗女人!” 钱不多泪眼模糊,他不能吐口说话,咬着牙,生怕一吐口,便是啊地一阵子疯狂大叫。 他看着缪常。 缪常道:“流花女人谷的臭女人,天下没有流花女人谷,该有多好?” 他一跃,跳下了台。 他一心想死,一想跌下台去,足有几丈高的台子,必是跌死。但身子未等落地,便有一个女人抄手而来,像是用一式“燕子三抄水”,一下手捞起了他。 那女人问他:“你说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臭?” 缪常破口大骂。 女人笑盈盈:“你闻闻看,我香不香?” 女人的衣服是香的,她的身上的衣服,有一种久放在香草里的香气,那香气很迷人。 缪常大骂道:“臭女人,你这种女人就是臭,你再弄得怎么香,也没有男人要你!” 女人一见缪常如此骂她,不由得变色。她听着缪常再说再骂,还自能忍。但说是男人不肯要她,不由得动怒,她恨恨道:“你个臭男人,莫非我稀罕你不成?” 她一伸手,一掐掐住了缪常的舌头,她说道:“你骂够了没有?先拣好的骂,不然你再也骂不出声了。” 她竟直扯住了那缪常的舌尖,一直把他的舌头扯了出来。 原来人的舌头竟能扯得那么长。 她“叭”地一扯,把那缪常的舌头扯断,笑道:“好,好,你再也骂不出来了。” 缪常的舌头没了,哇地吐一口血水,把那血水都喷在那女人的脸上。女人色变,眉头皱道:“我今天早上费了好久,才打扮成这样,你搅我的兴头,我能饶你?!” 她一击,把缪常的脸打肿,再一掌打在缪常的颊上,那颊顿时便成破碎。 她笑道:“你要做我郎君,我天天修补你,就是‘医不好’来了,你也是一个医不好!” 缪常的脸也坏了,便不能移动,他破口大骂,可惜只是口齿不清,再也骂不成声。 那女人把缪常向天一抛,缪常大吼一声,落在地上,便跌得再无声了。原来那女人把一支刀正冲着那缪常的头。一刀刺入缪常的头里,他还出得什么声响儿? 女人若无其事,她轻轻理理云鬓,对着众女人笑,说道:“像他这样子的,今年怕没什么趣儿了。” 台上还有四个钱不多的人。 他们看着那些女人,从来不曾有人见过像她们这般凶恶的女人。 她们不是女人,只是魔鬼。 一个男人戟指道:“魔鬼,魔鬼!” 女人看着,他们不是流花女人谷的贵客,也不曾做过流花女人谷的“尤物”,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对他们没兴趣。 一个女人跳上台,对一个男人道:“我从前杀我男人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么杀的么?” 那一个男人大骂:“臭货!臭货!你那个臭货,你以为我会稀罕你么?!” 那女人笑道:“我用你稀罕?” 她扯起那男人,疾点他的穴道。 其实不用她出手点穴,在台下早已点过他们的穴道了。 女人嘻笑道:“我杀人时,不用刀,也不用剪,只是用我的手指。你看看我的手指,好看不好看?” 她的手指确是很好看,纤纤细细,十分好看。 她伸出手来,对男人柔声说道:“你全当我是你的老婆,我来亲亲你,好不好?” 男人怎么能说得出话来? 这女人伸出纤纤素手来理理那男人的头发。 男人的头发很柔,也很黑。 女人柔柔道:“我从前的男人也是头发很好的,他的头发很黑,我一给他梳头,总是很好梳,你的头也很好梳……” 女人的柔情渐渐像要把男人感化,为什么男人一声不吭?难道他也想起了家里柔情似水的妻子? 忽地,那女人的手直扯下来。 男人哇地一声大叫。 他的头发被那女人扯下了一绺,老大的一绺。 那女人笑道:“我一直以为我忘了这本事,谁知道还行?我在你的头上扯下来的头发,一定不会少于三百根,你愿意不愿意看看它够不够三百根?” 男人的眼泪流下来了,不愿意流泪,但太疼了,不能不流泪。 女人凑上去,对他慢慢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一句古话,人都说男人流血不流泪。你得知道,再以后你要是悲伤,你就流血,不能流泪……” 男人恨不能生吞了她,只是恨恨地看她。 她笑眯眯:“你再也忘不了我了,你总能记得我,对不对?其实我也很在意你,你看, 我与你在一起,从不让你出血……”她只是扯男人的头发,就是有血,也是微有些渗血而已,哪里像那些女人折磨男人,尽是血淋淋的。 她喃喃道:“我自小便怕血,我不愿意男人流血,你也像我的男人一样,我把你的头发全揪光,你看好不好?” 男人恨得直咬牙,如果能起身来杀她,怕早已经把她一个女人砍成了八段。 她柔声道:“你可能很疼,但你得忍着,我会很快,你一定要忍着点……” 女人的手一飞,便见那男人的头上飞散了一绺头发。 女人手中握着一绺头发,对着男人笑,说道:“你不用剃度,便能皈依三宝。” 她手一飞扬,那一绺头发在她嘴边吹开去,她微微笑着,看那男人。男人是气昂昂的,但他的眉头皱紧,他太疼了,无法止住他的泪水。 女人柔声道:“你不必伤心,有我照料,我决不让她们动你。就是你死了,我也一个人照顾你。我自己一个人来做,把你放在那枝筏上,多放些鲜花,再放些水果。你愿意不愿意吃些梨,吃些水果?” 女人一边说,一边围绕着男人,她一出手,那男人便一叫。男人的眼泪在脸上滚,他怒声啊啊地叫,但哑穴被点,不知道他怒骂声里骂的是什么。 转眼间,那男人的头发尽光,额上有一绺头发,飘拂在额前。 那女人说:“我揪得太不好了,我从前揪我男人的时候,那时额头上剩的头发少得多。” 她摸着男人的额头,那额头上尽是鲜血。她很是怜悯男人,对他轻声道:“你疼不疼?如果抹上红花油,你就不疼了。” 别人以为她是在说笑,不料她真个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盒子来,那盒子里装的真是红花油,她一点点儿抹在那男人的头上。 那男人瞪圆了眼,睁大双眼瞅她,看她那动作,果然尽显温柔。她一边抹一边说道:“从前我的男人与人打架,一回来,都是我给他抹红花油,你说好受不好受?” 男人看她,恨不能吐她一身血。但无奈他的身上也无血,只是头上血糊糊的,但没血流下来。 女人问:“你好受不好受?你觉得好受,便点点头,你要是觉得不好受,你尽摇头好了。” 男人不点头,也不摇头。 女人再问一句,好生温柔,也不怕麻烦。 男人咬牙,恨恨地看她。 女人摇头,说道:“不好,你真是不懂事儿,要是她们看见你这么不听话,她们是不是会笑话我?” 她把一只手,一只很是温柔的手搭在男人的头上,她轻声问:“你好受不好受?” 男人哑穴被点,自是不能说出好受不好受,只是瞪眼看她。只见他的头上有鲜血在流。这一会儿,可是从他的额头往下直流了。 那女人视若不见,只是说:“你好受???” 男人正值生死关头,便无法再点头摇头,咬牙看着女人,恨不能生吞吃了她。但看她温柔如故,只是笑眯眯对他,像他只是她的心里情人,此时只是疼他顾惜他。 血从他的头上流出,再一会儿,便从他的眼睛里流出,再从他的耳朵里流出来,从他的鼻子里流出。 就是在台下的人此时也看得明白,那女人是杀死男人了,只是她一声不响便杀死一个人,这本事也叫人佩服。 男人扑通一声倒地。那女人真个哭了,看着那男人,抱住了他,哭道:“你别死,你死了,叫我怎么办?我想你时,我再跟谁说?” 她抱着那男人的尸体,她喃喃道:“我不能把你放在这里,他们一定会对你不好,我带着你,我带着你,我走到哪里,我就把你带到哪里,你说好不好?” 她不顾那一身鲜血,竟把男人死死抱在怀里,下了台。 她飘忽一闪,人便飞到了台下,人叫着:“别碰我,谁要碰我,我就叫他死!” 她抱着那男人的死尸,如飞而去。 第五十六章 封你男人做皇上 台上还有最后三个男人,他们看着那女人的行止,竟是气得发抖。男人一生得意,从来不曾看到过如此事儿,此时看那女人折磨男人,气愤不已。 一个男人喝道:“臭女人,你们如此横行,不怕受天谴么?” 一个清秀女人从人群里出来,对那男人嫣然一笑,说道:“你说天会责罚我们么?你们男人从前苦害我们那么多的姐妹,天怎么不罚你们?” 她慢慢走上来,对那男人说道:“你是来谷里的人中最后三个,物以稀为贵,你说,能不能有人愿意一死救你?” 男人呸了一口,吐她一下,一吐吐在她的脸上。 她不以为意,只是笑,对着男人道:“从前的男人多好,他们对女人还有一丝怜惜。如今的男人,懂得情意的越来越少了。你想人家幽王,为了一个女人,连江山天下都不要了,天天宠她。那可是真男人……” 她对古人皇帝很是艳羡。 男人刚想再骂,她蓦地出手,点了他的哑穴。 这女人对着男人说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愿意为我一死,我便封你做帝王。你看好不好?” 女人飘身一飞,落在台下,再是一扬身子飞回了台上,她的手里竟提一个大大的包袱。那包袱被她慢慢放在台上,展开来,顿时满台都是珠光宝气。 都是真正的珠宝。 她拿出一顶王冠,那冠真是王者之冠,珠玉缀饰,金丝拢成,确是精细奇巧。看来一定是皇宫之物,她却从哪里得来? 女人看着男人,对他说道:“你要是封我做皇妃,我便封你做皇上。” 女人把那男人抱起来,让他坐在地上,再从一旁拿来一只椅子,把男人抱在椅上。她对男人道:“从来皇帝都有王者尊严,你做了皇帝,应该有些气度。” 她对那两个倒地的男人大叫:“起来,给皇上护舆!” 那两个男人都被封住了穴道,哪里能站得起来?一听得她叫,只是挣扎,却不能动。只见她出手如飞,一一解穴,却把那两个男人提着,让他们站在这男人的椅后。她再点那两人穴道,让他们只能呆呆站在那里。 女人把皇冠戴在男人头上,大声道:“你是皇上,我封你做皇上!” 人人都看她作戏。要知道在流花女人谷里,自来便有些规矩,不管女人们做什么,都是不禁,因为今天是她们的节日,任她们自便就是了。这个女人看来有做皇妃的梦,便由得她忙去。 只见她忙着把“皇上”摆布好,给“皇上”戴好皇冠,再过来对着“皇上”叩头,一脸的羞涩,说道:“谢皇上恩典,皇上昨夜来臣妾的宫里,臣妾得了皇上的雨露,实是万千之喜,要是有一日产下麟儿,皇上幸甚,国家幸甚!” 她娇媚模样,看着男人,像是那男人真个是皇上,她已经纯然是个皇妃了。 众人看她,已然沉醉在那幸福快乐之中,就任有人再说她不是皇妃,有人对她说那坐在上面的男人不是什么皇上,她也不会听,只会怒而杀人。 男人坐在椅子上,盯着她看,看她柔情万种,看她做作娇态,恨不能骂她,唾她。但他被她放在椅子上,无法对她发怒,只好眼睁睁看着她做戏。 她娇声对男人使眼色,说道:“皇上,你后宫里那么多的美人,你只宠我便够了。你看那个黄妃,她虽是对皇上也好,但她那人夜里睡态惊人,皇上在她的身边,一旦静夜醒来,看到了她那睡相,岂不是得受惊?她那样子,连臣妾看了,也是骇怕,更不要说是皇上了。” 男人盯着她,见她如醉如痴,真不知她何以能如此入境。 她私语道:“圣上,你与臣妾在密室里说的事儿,臣妾一日也不敢忘,臣妾一天活着,便一天对皇上尽忠。我想,要是皇上天天能来,臣妾的宫里便可以夜专夜了。” 她嬉笑,对着那男人,在他身前身后转来转去。 世上有人愿意做皇妃,但也不会有如她一般痴迷。她此时看着男人,怎么看那男人怎么像是一个帝王,她痴痴软语,一会儿呢呢喃喃,一会儿流泪哀恳,竟是极尽媚态,像一个极力争宠的妃子。 众人看够了她的媚态,男人看,也是触目惊心,原来女人也有执迷者,像她这模样,要是让她真个做个后宫妃子,怕她也得做尽了枕边功夫,把一个皇帝弄得痴痴迷迷…… 那女人看着看着,看男人半天竟也不笑,她突地怒声道:“你怎么不笑?你怎么不对着你的爱妃笑?你以为你的爱妃不好看么?” 她“叭”地一掌,打在“皇帝”的脸上,顿时把一个“皇帝”打得脸色乌青。 她怒骂道:“从来男人不是东西。我与你打天下,把那一顶皇冠戴在你头上,你却天天弄那狐狸精在你身旁,你是个什么东西?” 她再一拳,把男人头上的皇冠打掉,那皇冠掉在地上,她也不顾。对着男人气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要是你再不听我的,我便废了你,让你儿子做皇上!” 男人被她打得发懵,但瞪视着他的眼睛还是不移。 女人突地抱住他,呜呜直哭起来,哭得极是伤心,泪如雨下。她嘟嘟哝哝,说道:“你儿子做了皇上,他一定会叫我皇太后,那时我还有什么好,夜里睡没有男人搂着,白天就只能看荷花。我不干,我不干……” 她抱着“皇上”大哭。 她对着那“皇上”大叫大嚷,叫嚷着她务必与那“皇上”同归于尽,她叫道:“我儿子在哪里?叫他来!他要是来了,让他做皇上好了。我与他父亲一同归天!” 那女人此时竟又从那大包裹里拿出一件件衣服。 这一回再拿出来的衣服,看去就有些可怕了。 那衣服都是殡衣。 皇帝的殡衣有九重。 那女人抱着“皇帝”。她一边哭,一边给那“皇帝”穿殡衣。 那殡衣看得出,一定是她从哪一处坟墓里拿出来的,那衣服上有斑斑点点的死斑,看去让人心里憎厌,她不管那些,只是给那男人套上。男人此时能动,能叫,还不得大叫着逃走? 她给男人一边穿一边说道:“你与我那么恩爱,从未见世上皇帝有与他的妃子如此恩爱的,你活着也好,你死了也罢,我便跟了你去罢。只是你去了后,我与你一齐死,你与我一齐到阴世间。那时你我再续旧缘,好不好?” 她嘤嘤泣泣,哭个不停。 终于把那九重殡衣都给那个“皇帝”穿上了。 殡衣沉重,再看那个“皇帝”,他已经不能动了,只看得出是一堆衣物。蓦地,那男人呕吐了,他大口大口地吐,一直吐得他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直喘。 那女人媚笑,对他道:“衣服太不好穿了,是不是?” 她很同情“皇帝”,但她皱眉道:“我也得死,我也得穿这些衣服……” 果然她真从那包里掏出衣服来。 她也忙穿衣服。 那一包衣服同男人身上穿的一样,都是墓中物,看去陈旧不堪,但她穿得津津有味儿。她看着男人,浅颦低笑,说道:“皇上,我与你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呢。” 她一件件穿衣服。 无论男人女人,在下面都是看得触目惊心。看来她很是入迷,一件件看着,又是低低呢语,说那件衣服是何时她与皇上在一起时穿的,说得有根有据,听来都是当代帝王所临幸的地方,都是当代帝王所做之事。 她是不是并不糊涂? 女人把九重衣服也穿好了,她再看看自己, 也不禁微笑,说道:“皇上,你看臣妾,也是好看得很哪,只是穿上这些衣服,走动有些不便。” 岂止是不便,简直是寸步难行。 女人抱着男人,说道:“好了,如今我与你可以一齐死了!” 看她抱着那男人,真是难分难舍,一旁的众人看了,也当是一对受难的陈后主与宫娥。 男人女人都是注目她,不知她心里如何滋味。 偏偏她垂泪,对着男人垂泪。 她把一粒药从她手里拿出,对着那男人柔声说道:“皇上,你不能受他们的污辱,你是一国之君,不能落在他们的手上。你看他们都是一些臭男人……” 她一指那台上的众人,她的手指在指着那钱不多与钱小小,指着秃僧与飞隼。 女人痴情,以为她是杨妃,以为她是褒姒,便生出无恨风情,也生出无恨恩爱,她手里拿着药,生生逼住那男人,要他吃下那粒药去。 那男人可是知道,他只是为了钱不多而来,他七十个壮士想救钱不多出谷,没能救得钱 不多,反是陷了七十条性命。 他是男人,他不是什么皇上,但他说不出话来,他再也吐不出话语。 一粒药生生逼在他嘴边,他摇头不想吃下去,那神情真个像是被臣子逼得饮鸩而死的君王。 他摇头晃脑,真个是大煞风景。 底下的那些女人大声叫道:“熊男人,臭男人,她那么喜欢你,你就死给她看好了!” 她们气得大叫,好像那人不死,她们也看着气愤不过似的。 那女人恍若不闻,她看着那男人,说道:“你看,追兵已近,你还是吃了它吧?” 她抓住男人的嘴巴,生生把一粒药逼着放进男人嘴里。她再点了那男人的穴道。只听得咕噜一声,那粒药进了“皇帝”的腹中。 那“皇帝”显是十分怕死,一吞下那药,便脸色苍白,看着那女人,几欲昏死过去。 那毒药很是厉害,男人看着看着,七窍便流出血来。 女人抱着他,说道:“我也来与你一起死。” 她也拿出一粒药来,她的那一粒药竟也是毒药,她也看着那毒药,慢慢吞吞地说:“可惜像卿家这般好人,也得随着你一齐下阴冥地府!” 她一吞下那粒药,便也抱紧了男人,身子像是在颤,好久方才鼻口也流血,与那男人齐死。 这是一个有着帝王梦的女人,她情愿与她的心中帝王一齐死去。 钱不多看着男人,脸上无表情,慢慢说道:“好,这是流花女人谷的头一个女人!” 人都知道钱不多的话意,他是说,只有这个女人才是流花女人谷的真正女人,说与男人一齐死,便就是一齐死,从不对男人说谎。 痴娘对钱不多冷笑,说道:“钱不多,你休胡说,你说流花女人谷里没有真女人么?” 钱不多哪里屑于答她,只是冷笑。 还有两个男人,一个男人怒目而视着那些女人,另一个男人嗒然若丧。 钱不多对着他们两个说:“你们悔不悔来流花女人谷?” 男人也被封了哑穴,他摇摇头,他不后悔。 另一个男人不说话。 钱不多对那个不说话的男人道:“我不该让你来,我对你们说过,你们可以不来流花女人谷。” 那男人抬头看着钱不多,他最后关头竟是害怕了,看着钱不多的眼光,也有些羞愧。 那男人看着女人谷的谷主,谷主不看他。他再看着那痴娘,痴娘知他要说话,便过去解开了他的哑穴。他一被解开穴,便就大叫:“你杀了我吧,我也不愿意再活了!” 他扑向痴娘。 ???娘看他,那神色像是看着一只小小野兽,目光中竟然满是怜意。 痴娘只是在他扑过来时,在他的头上轻轻拍了一掌! 这男人倒下了,他是最后第二个男人。他倒下时,对着钱不多说了一句话:“钱老……爷……我对不住……你……” 这人死了。 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男人,七十个壮士里的最后一人。 他傲视看着那些女人,嘴角流血,那不是被人打的,只是他牙关紧咬,才出了血。 痴娘说道:“你是不想对流花女人谷说上一句话?” 那男人摇摇头。 痴娘仍是笑微微:“你是不是想对钱不多钱老爷子说上那么一句话?” 男人点点头。 痴娘一叹,说道:“也许你还会骂我们,但我实在忍不住,我真想知道你对钱不多钱老爷子说些什么话,我想知道这个,只好给你解了穴道……” 那痴娘真的给那男人解开了穴道。 第五十七章 最后一个男人 痴娘笑眯眯看男人,他是钱不多七十个死士里的最后一个,他想说句什么话?要对钱不多说些什么? 钱不多的眼睛也抬起来了,看到了那男人的眼光,钱不多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瞠目而视。 男人看着钱不多,说道:“我们七十人没用,没能救得了你……” 钱不多不料他会说出这句话来,顿时泪如雨下。 他啊了一声,这一声是长长的嗟叹,但叹不出,只是长吁一声。 那男人笑了,对钱不多说道:“我们的事儿完了,如今轮到你来为我们报仇了。” 他回头看着那些在台下的疯狂女人,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变了鬼,也不会放过她们!” 钱不多点头,只是一点头。 那男人哈哈狂笑起来。 痴娘不想他会说出此话,她痴痴看着那男人,悠悠说道:“你说完了么?” 男人看她,一笑不语。 他既是已经做完了他的事儿,还有什么可说的? 痴娘对下面的那些女人说道:“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你看他那样子,不像是他来流花女人谷受苦,反是我们流花女人谷得受他的荼毒,这是不是怪事?” 她一句话,顿如惊涛拍岸,掀起万丈波澜。 所有的女人都来了气,她们到了天台下,来做什么?不是来看那些狗男人的窘相么?他们怎么那么神气?有什么可神气的?不知是他们的末日来临了么?难道要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受苦么? 有女人吼叫道:“待一会儿,看我来治治他!” 更有人叫道:“他算是个什么东西,我来好好整治他一回!” 还有一个女人咯咯笑,说道:“我就喜欢这种硬汉子男人,不死硬汉,你不让他死,他就是硬!我来喜欢喜欢他!” 痴娘一句话,把所有的女人都搅得来了劲头儿,她们觉得刚才太轻松了,太过于平常了。年年有节日,今年得特别热闹才行。 一个女人嗖地跳上台子,对男人道:“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她出手解开了那男人的穴道。 众女人都是起哄,为她助威。 女人道:“你来错了地方,要是在你家里,还能耀武扬威一回,到了这里,你只是一条狗,你要是不愿意做狗,只会死得快些。” 他不愿意做狗,看着女人,冷笑。 下面的人叫道:“别再多说,难不成你只会说话么?” 另一个女人胖得要命,喊道:“你再不动手,我便上去,只用我的胖身子,压也要压死他!” 那女人突地奋起,一扬手,“叭”地一击,便打了那汉子一拳。那汉子大声叫道:“好,这回算是流花女人谷的本色!” 他两人便在台上一来一往,斗了起来。看那汉子,学的是山西言家的僵尸拳,出拳的方向十分诡异,他一暴出拳来,像是长了一寸寸的臂膊,竟能在意料不到处“叭”地一击击在那女人的胸前。 那女人叫了一声好。 她打得兴起,叫道:“好,好,果然是一个好男人!” 台下大叫:“臭男人!臭男人!” 两人打得兴起,便渐渐不分,看着那男人的拳头像是苍白的死肉,一拳打出,毫无生气。但如是被他打上,那一拳也不是好玩处。女人用的是谷里的百兽舞,一起一动都是兽行禽纵,一来二去,应了十几招。 男人本来能胜得那女人,此时心里蓦地想到:我就是与她战,胜了她,又有何用?我一齐来的人,本来是七十人,到了这里,只有我一人活着,说出去,也不过是惹人耻笑。我不如就与这个臭女人一齐死算了。 男人心头念闪,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那女人哪里知晓?她正在一心与男人缠斗,看到了那男人一个失神,身了一斜,栽了一个趔趄。 女人大乐,此时机会,再哪里去找?她一出手,“叭”地直击过去。 这一拳不能说不漂亮,一拳正打在那男人的身上。嘭一声,像是击在木板上,反是引得她手一阵痛楚。 她说道:“你不是个男人,真个是具僵尸……” 一句话没说完,她突觉得不妙。 那男人的身子竟能在她意想不到处扭过来,一扭扭成反身,一抓抓住了她的胸乳! 她大叫一声,胸乳最嫩,她自是受不了。 男人的手抓得很深,像是直抓入肉内去,他的拳头很凉,手一抓也抓得裂木槁铁,她那胸乳怎么能受得住? 女人再也不那么矜持了,大声嗷嗷叫起来。 女人的肉被抓得很深,她嗷嗷吼叫,但也无奈。 一旁的女人有的想跳上去,但受到痴娘的制止。她只能一个人做,只能自己救她自己。 那男人此时抓得住她的肉,直抓入她的身内,血在流,泉水似地流。男人哈哈狂笑,大笑道:“狂啊,狂啊,臭女人,你再狂啊,你杀死我七十个人,我也不能与你善罢干休!” 他抓入了那女人的体内去。女人先时还气壮如牛,此时突地变疼了,便流泪,对他道:“你把手抽出来,我服你了,好不好?” 男人大声道:“叫我亲爹,你叫我亲爹,我便饶你!” 下面的女人有的大声叫好,有的叫道:“叫他是爹,你叫啊,你叫啊。你再活过来,你便成了流花女人谷的臭狗屎!” 女人的脸上一脸凄楚,实在受不了那疼痛,她对着那男人,看着他的手,那男人竟也真是厉害,一双手直插入她的肉内,足有几寸深。 鲜血从他手边涌流。 那女人大喝一声,把双手直插入那男人的眼睛里去。 男人哇哇一叫,但他忍住了。 他哇哇叫着,大声叫道:“你死吧,你跟我一齐死吧,到了地狱里,我也带着你,一齐爬枉死城,你来吧!” 男人的手掐入了她的肉内,一声怒吼,那块肉生生被他撕裂! 血喷,人倒! 男人两眼也瞎了,在台上跌撞来去,大声叫道:“流花女人谷有什么好东西?你们这些骚女人,早晚都得上天台,都得一死!” 他跌跌撞撞,到了钱不多的身旁,摸到了钱不多的腿。 “你是谁?” “钱不多。” “钱老爷子,你是钱老爷子,你坐在这里,你杀她们啊,你把她们全都杀死,让她们一个个爬地上跪着求饶,你不能饶过她们,让她们爬着哭,让她们死得惨极!” 再也无声了。 天地万物,一时俱寂。 没有一个女人再来扰他。 他站在台上,风里的他,颤颤瑟瑟。他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也该走了……” 他捏碎了自己的喉核。 一腔溅血,一具死尸。 台上再也没有男人了,七十个来流花女人谷救钱不多的人都死尽了。 钱小小眼睛瞪得出血,他早就想出手了,想他向老不死学的几招还不曾用,他可以放出小兽去救那个男人,但钱不多紧紧扯住他,不肯放手。 钱小小叫道:“钱不多,你放开我,你个胆小鬼!” 钱不多只是扯住了钱小小,任他再叫,也不松手。 最后一个男人也死了,钱不多才松开了钱小小的手。 钱小小跳脚大骂:“钱不多,你是混蛋!你是一个十足的混蛋!” 钱不多看他,兀自不语。 谁知道钱不多的心事?谁知道钱不多在等什么?他有三只鸽子,一只鸽子飞去了,应该有人去暗杀那个谷主,那个谷主当死。但她没死,仍是静静站在那里。流花女人谷有她,便足可威慑江湖。 她没死,钱不多的对手便是她了。 钱不多自忖,他绝对不是那个谷主的对手。 但再不出手,他们还有机会么? 痴娘对钱不多说道:“钱不多,你的人太多了,只可惜都是废物,没有一个有真本事,你让他们来,只是枉送了性命……” 钱不多不语。 他还有一只鸽子,“医不好”马聪应该是在这谷里,他会来,只是他死了么?他是“医不好”,他不该死…… 痴娘对着那几个男人道:“你们听着,如今才是流花女人谷里的节日,你们几个男人得听谷里女人的……” 飞隼突然道:“我凭什么听你们的?你们哪里有一个好女人?我只是不服,你们谁来与我斗上一斗?” 痴娘对他笑笑,说道:“轮不上你,看你们哪一个好,还得台底下的女人说。” 世上真有奇事,那就是在这女人谷里。 一个女人嬝嬝上来,她上得台来,一看她,便使那些男人吓了一跳。 她身上的衣服太过少了一点儿。只在羞处有一片布片片儿,手里握着一只瓶子,对着钱小小说道:“小小,你是钱小小,还是什么?” 也许她知道了钱小小身世的秘密? 钱不多此时反是认认真真看着钱小小,怕钱小小说出一句他不愿意听的话来。 钱小小不满意他,他刚才不与那七十个壮士一齐死,小小定是不肯认他是爹了。 钱不多不愿意让钱小小当众不认他。 只见钱小小盯着他看了看,他说:“我是钱小小。” 那女人吃吃笑,说道:“钱串儿是你媳妇儿?” 众人里走出了那个钱串儿。钱小小知道,她不是钱串儿,她是苗云儿,只是她知道,钱小小知道,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哪里能知道? 苗云儿对着钱小小笑,笑道:“钱小小,你不愿意帮我,你不愿意帮我骗你老爹的银子,我看可不妙。你现在再让我来帮你,你说我愿意不愿意?” 苗云儿在笑,但钱小小看得出,她的眼里有泪光。 只有钱小小才能看出,她的眼里有泪。 因为她是钱小小的媳妇儿,她真的是钱小小的媳妇儿,待得他钱小小死后,这个女人能为他生下一个儿子,那儿子叫钱马苗。 名字虽是不好听,但确是他钱小小的儿子。 钱小小对着苗云儿说道:“你下去吧,我不愿意看见你。” 苗云儿看着钱小小,一笑道:“是么,我还不愿意看你呢。” 她转身要走。 如果她下去了,钱小小便可大放宽心,但待得她走到了一半儿,痴娘叫道:“站住!” 钱串儿站住了。 痴娘说道:“你是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是不是?” 她是,谁都知道,她叫钱串儿。 但痴娘冷笑,说:“你还有一个名字,叫苗云儿,对不对?你说,是钱串儿这个名字好听呢,还是苗云儿这名字好听?” 当场惊呆了三个人。 苗云儿,钱不多,还有一个钱小小。 痴娘笑道:苗云儿,我告诉你,你只能与钱小小一齐死了,你连再替他死的机会也没有。” 苗云儿看着痴娘,先是惊呆了,再后来便是笑了,她痴痴地对痴娘一笑,她说道:“谢谢你……” 她缘何要谢痴娘? 她笑笑,对钱小小说:“我本来要与你一起死,只是她们不给我这一个机会,你看我实在不是不愿意给你留下儿子,是她们不让我给你留。” 钱不多忽然掀髯大笑,扬声大笑道:“我钱家只有几个臭钱,想不到也???有你这样的好儿媳,我钱不多何等荣耀?好,你站过来好了。要是我们能出得谷去,再生几个儿子有什么难的?要是我们都死在这里,要儿子有何用?要他来世上做孤儿么?” 钱小小也大是兴奋,抓住了苗云儿的手,再也不愿意松开。 痴娘看着钱不多,看着钱小小,冷哼了一声,想再说话。 第五十八章 女人情 痴娘看苗云儿,心内恨恨,心道:你想在我流花女人谷做手脚,那是作梦了。我让你知道知道我痴娘的手段。她笑眯眯对上台来的女人道:“让我来与这钱串儿说说话,你再来摆布钱小小,好不好?” 那女人也不能说什么,要知道痴娘在谷里的地位,较她不知要高过多少,她再与痴娘较真,有何好处?她笑笑,一纵身跳下台去。 痴娘对着苗云儿笑,说道:“这么说,你与钱家少爷是一对情侣了?只是可惜,你们两人不能再在这里度过你们的好日子,情到尽时方觉甜哪。” 钱不多怒声道:“你流花女人谷做事,难道要丧尽天良么?” 刚才那七十壮士死时,钱不多也不曾动容,那悲悲壮壮的场面也不曾让钱不多起身,但此时痴娘一说,他竟有些坐不住了,怒而起身,刚要对那痴娘动怒,便见到苗云儿只是一笑,对着痴娘说道:“痴娘,你想怎么样?” 痴娘笑笑,说道:“你是谷里的叛逆,你想逃过,那是休想!” 苗云儿像是毫不在意,突地起身,对着谷主一揖,说道:“谷主,我在流花女人谷里呆了几年,但我做事,从不懈怠,只是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你说我有罪无罪?” 女人谷的女人不料那钱串儿竟敢对着谷主发问,她们一时惊呆了,再就哄地嚷起来。 她莫非是吃下了豹子胆? 但看那钱串儿,她的脸色不变,只是看着谷主,等她回话。 谷主不说话。 好久,谷主也不回她的话。 那个叱咤风云的谷主哪里去了?为何不理这一个柔弱女子?她是对于这等小事不屑于回答,还是对于这个背叛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不屑一理? 钱串儿看着谷主,她等着谷主答她。 痴娘大笑,说道:“钱串儿,你背叛谷内,在你看来是一件大事,在我流花女人谷里,可是一件小事。谷主根本不必答你,你有话,来问我好了。” 众女人听得也觉有理,钱串儿算得什么?谷主不理她,必是有谷主的道理。 痴娘说过了,钱串儿忽地大声叫道:“不对,我要的谷主的一句话。如果谷主说我喜欢上了钱小小,罪也该死,我死就是了。” 痴娘看着谷主,她也在等着谷主的一句话。 说这么一句话,有什么难的? 谷主走近了钱串儿,她轻声问:“你与钱小小成亲了?” 钱串儿的心也很紧张,知道她的成败在此一赌。要是谷主说出一句话来,她便得当场溅血。她紧张地看着谷主,说道:“是,我与他成亲了。” 她与钱小小是成亲了,天看得见,地看得见,连谷里的树木草石都看得见。 谷主说道:“你爱钱小小?” 谷主的声音怎么那么小?在台下的女人认真听,方才听得到。 钱串儿此时来了悲愤:“我爱他,我怎么不爱他?他是一个好男人,他虽小,但他是一个好男人。” 谷主的声音像是梦:“什么样的男人是好男人?” 钱串儿话语铿锵:“能对女人温柔,能对女人说真话的男人,便是好男人。” 谷主看着钱串儿,突地说出了一句话:“你喜欢他,没有罪!” 当下大哗。 还有什么话能比谷主的这一句,能使谷里的女人更是震惊的?她们都认定了一条理:男人都是臭男人,世上的男人都是臭男人,是臭男人,就得杀死他们,就得污辱他们,就得折磨他们,怎么能喜欢他们? 可谷主说,喜欢男人没有罪。 女人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人都哗然,看着谷主,不知道她们一向膺服的谷主为何说出了这一句话。 痴娘大声叫道:“等一等!” 她举起了那块女人令! 痴娘大声叫道:“听我说!” 众女人果然静下来,听她说话。痴娘说道:“谷主虽是来了这天台,但她近日身子不好,她是练功练得有些走火,心神恍惚。我看你们做事,还是不要听谷主的。” 在台下的一人冷冷问:“不听谷主的,莫非要听你的不成?” 痴娘笑道:“不错,我是前任谷主传下的贤人,你们不信,可问一问谷主。” 众女人看着谷主,她点点头。 有人冷笑,看时原来是站在孤独红的身旁的人。她问:“既是谷主神志恍惚,她认定你是贤人,怎么能不认错?” 痴娘笑道:“你说我不是贤人,谁是贤人?站出来说话好了。” 众女人一听,认为也对,便回头看,看谁能站出来。看那站在三十个女人间的孤独红慢慢走出来了。 众女人更是哗然,她果然有权做贤人,谷里的女人更喜欢的人不是痴娘,而是孤独红。 众女人兴奋地大声呼叫,她们喜欢孤独红,一个甘心愿为女人而丢去舌尖的女人,她是谷里女人心上的英雄。 众女人心下恍然:她是谷主的心上人,说不定真的孤独红才是前任谷主指定的贤人。 痴娘冷笑,知道必是会有一些麻烦,但料不到会是孤独红来找她的麻烦。 痴娘道:“孤独红,你明知道,你不是贤人。” 孤独红身旁的女人也说:“痴娘,你明知道你不是什么贤人。” 两人说话,却也都对。 痴娘说的是,前任谷主没指定过孤独红做谷里的贤人。 那女人说得也对,她认定痴娘也不是一个贤良的人。 但底下的女人哪里听得清她们的话语? 钱不多握着钱小小的手抖起来了。钱小小看着钱不多,不明白钱不多的手为什么要抖。他不知道钱不多已经看出,这是一个机会,他应该发难了。 他如果对付那个痴娘,孤独红一定会袖手旁观吧? 如果那个孤独红袖手旁观,钱不多便有了机会。 他放开了钱小小的手。 钱小小忽然明白了:钱不多只是在等机会,他一定得为那七十个壮士报仇,不报得那仇恨,他宁可死。 钱小小的眼睛湿润了,想大声疾呼,叫出来,说他是钱不多的儿子。但钱不多眼神渐渐淡下去了。他看得出,谷主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他也听得到一种声音,那是传音入密的声音。 “你要动,你便是一死,我决不会袖手旁观!” 钱不多看看,是谁对他说话? 他猜一定是那个在一旁漠然而立的谷主。 钱不多与她对话。 “你为什么不袖手旁观,那对你很有利?” “我是谷主,我是女人谷的谷主。” “我只有一个机会。” “你错了,你没有机会……” 钱不多的眼睛看到了,谷主双目如电,直视着他。 钱不多笑了笑,再握住了钱小小的手,只要他不死,总会有时机。他能等,他一定得等到那个机会。 一阵杀气,顿时冰消。 但无人知道杀气生出,也无人知道杀气已消。 谷主看着孤独红,孤独红也看着谷主,她知道谷主不会满意,但她一定得这么做,不然她无法保得住谷主。 她熟知谷主,她一定会对众女人说出,她爱米离。孤独红心中念叨:但愿她不说,但愿她不说她喜欢米离。 痴娘笑了,说道:“好,就算你是贤人,那又有什么?” 孤独红看看她的手下,手下的女人道:“你把那女人令丢过来!”痴娘笑了,说道:“你既是谷里的贤人,何必着急?我只是想告诉人,那原先丢失的米离在哪里……” 一句话,顿时把众人念头全转到了米离身上。 “米离在哪里?要不是说有米离,我不会那么早就起来,他在哪里,我得好好待他!” “找出米离来,这几个男人的样儿,我看都看得腻了!” 痴娘一句话,便又控制了局势。 众女人看着痴娘,等她说出米离的下落。 痴娘说道:“我们谷主喜欢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便是米离……” 语惊四座。 寂无声息。 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会喜欢上一个男人,她会喜欢一个在流花女人谷里的男人?她们没想到,她们绝不信。 但痴娘如此说,不由得她们不信。 有人道:“米离在哪里?叫他出来!” 米离,米离! 有的女人吼叫,叫着米离的名字,有的女人呼喊,喊着米离的名字,她们突然觉得米离的名字太好叫了,她们一定得高声叫一阵子,心里才舒服。 痴娘笑着看她们。她们憋了一年,此时一定得在男人的身上发泄她们的愤恨。 孤独红的算计算什么,她能胜得了痴娘么? 她对着众女人一举那女人令,说道:“谷主把米离放到了那疯洞里!” 谷主做什么把米离放到了疯洞?莫非她是想避过这一天么?原来她以为这些谷里的女人比那疯洞里的男人更可怕的,她是这么看么? 这可是得罪了谷里的所有女人。 有人发出了唏嘘不满之声。 痴娘正要说话,忽听得谷主说道:“听我说。” 谷人皆寂静,她毕竟是她们的谷主,是她们赖以扬名天下武林的谷主。 谷主说道:“我是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便……是……米离……” 当场惊呆了所有的人,当然也包括刚刚来到天台下的米离。 他呆住了,想不到会在这里听到谷主的心里话。他才明白老爷子告诉他的话没错,他在谷主的手下走不过五十招去,那一次他与谷主不分胜负,是因为谷主对他手下留情。 一时万念俱起。 有的女人看着谷主,不明白流花女人谷里出了什么事儿。谷主说道:“我喜欢米离,我已经不再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我只是一个女人……我请求过痴娘。对了,她是贤人,她是师父指定的贤人……我请求她,我愿意为米离一死……” 谷主的话,惊呆了所有的女人。 谷主慢慢走下了台,站在台下。 一时旁边的女人像是惧怕野兽一般离开他,离她远远的。 孤独红眼里满是泪水。 情痴,痴情,她的眼里泪水不绝。 飞隼看着孤独红,心里很是激动,他看上了这个一心做男人的女人。他先时恨这个女人,此时忽地觉出她用心良苦,她是一个好人,她是一个好人,一个敢爱敢恨的好人。好人怎么能没有男人爱?他是男人,他应该喜欢上这个好可怜的女人…… 飞隼的眼光再也离不开孤独红了,他的眼光落在孤独红的身上,很沉很沉,久久不移,已经忘了他自己的生死。 痴娘大声道:“你们都看到了,谷主她确是有病,她愿意不再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我看……” 孤独红旁边的一个女人冷冷道:“你看什么?像你那种人,能看出什么好道儿来?我看你还是下去好了,难道你想做谷主不成?” 痴娘大声道:“我是贤人,贤人在没有谷主的时候,得带领谷里的人举出一个谷主来。我举一个人做谷主!” 众人看她,不知道她想举谁。 只见从台下慢慢走上去一个人。众女人一齐声惊呼:咦,怎么会是她? 这人是狐妹。 狐妹是女人,谷里的女人都知道。她们有的看过了她的身体,看过了她那一对好大好大的乳;但也有的人没看过。即使看过了的人,也是有疑:她怎么配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痴娘说出了她的心意。 狐妹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她不是一个平凡的人,才能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狐妹的身子在风里抖。 她们能接受她么?她们愿意让一个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人”来做她们的谷主么? 如果她们愿意,他一定做。如果她们不愿意,他只有一死。 他太怕了。 谷里的女人看他,那神情冷极了。 第五十九章 不男不女做谷主 众女人看着狐妹,突地觉得她们的眼前有一种新人。 她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她们恨男人,她们不恨女人。 但她们心里也不爱女人。 谷主一定得是她们爱的一个人才行。 既然她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她是一种新人,是新人,做她们的谷主,那是最好。在她们看来,孤独红既做不了谷主,那痴娘更做不了谷主,就由这新来的狐妹做谷主也好。 有人冷冷说:“让她亮亮身子,我们看看。” 狐妹想到了,她脸色苍白,知道万一不成,她只有一死,天下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她,都知道了她是一个阴阳人。她还怎么活? 但事已至此,她再无法推托。 她慢慢脱衣。 在众人面前出了一个人,一种新人,一个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新人。 她的上半身看去那么像女人,有胸有乳,胸乳十分硕大,真是个好女人。但看他的下身,却是一个男人,一个很强壮的男人。 只不知她的身内是男人多些,还是女人多些? “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狐妹不得不答:“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痴娘过来,给狐妹披上衣服,帮他穿衣。 狐妹流了泪,她体内的女人在流泪。体内的男人让他脱衣,体内的女人觉得很羞耻。 众女人中有人笑了,哄笑道:“好,好,就叫她当我们谷主好了。” 再有人叫:“他凭什么做谷主?他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做谷主,有损我流花女人谷的威严!” 有人冷笑:“流花女人谷有什么威严?有人喜欢男人,却偏偏不敢说;有人讨厌女人,也不敢明讲。我看他做谷主最好,他既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做谷主有什么不好?” 众女人一齐哄说,愿意推戴狐妹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狐妹看着众女人,她的脸上有泪,知道她能再生了,她能在一个地方光明正大地活下去。她流下了热泪,她能活在流花女人谷里,要为流花女人谷而战,就是死了,粉身碎骨,她也情愿。 一个女人叫道:“好,叫她做谷主好了,她既不是臭男人,也不是女人,她做谷主最好!” 痴娘把手里的那块女人令交与狐妹,谷里欢声雷动,她们有了一个新的谷主。 孤独红看着谷主,她的眼里满是热泪,谷主不做了,她仍是那么冷漠。 有人叫道:“你不做谷主了,摘下你那面纱,让我们看看你是谁?” 许多人应声附和。她们很好奇,从前她们惧怕她,只因为她是谷主,如今她不是谷主了,她们再也不用怕她了。 再说,她们已经知道了新谷主的面目,甚至连新谷主的身体也看过了,谷主有什么理由不让她们知道她是谁? 她慢慢说道:“不行。如果谁要看我,我必杀她!” 众人哗然,对她大是不满。有人心道:她心里不满,看来不立她做谷主是对了,她喜欢米离只是一个借口,她对流花女人谷也有叛心。 有人冷冷道:“你凭什么不拿下你的面纱?” 女人幽幽道:“我说过,我喜欢米离,只有他才可以拿下我的面纱,你们要看我是谁,或许在我死前你们可以随便看。” 无人应声。 她们想起来了,她是从前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功力谷内无人能敌。 狐妹看看痴娘,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她想在江湖上立足,这一次七月七日的大节日,绝不可放过。她清清嗓子,大声道:“米离,你既是谷里的‘尤物’,上来好了。” 痴娘看着米离,说道:“米离,你敢不敢上来?你是流花女人谷请来的贵宾,你不能不与钱不多他们同列。” 米离笑笑,他慢慢走过来,走到那谷主的面前,他回了一下头。 谷主看看他,笑了笑,她的眼睛何尝有一会儿离开过米离?她看着米离,心里万千酸楚,心道:米离终于看我一眼了,他看了我一眼,他那眼神好生可爱,留神瞅我,一眼瞅得那么有情…… 米离慢慢走上天台。 他与钱不多站在了一起。 钱不多笑了,有了米离,他知道他会成功。 因为米离是谷里许多女人心里的好男人,有米离带头,她们会少许多仇恨。有米离在,她们会对男人很宽容。有米离出手,那个谷主一定会帮米离。她如果不帮米离,也决不会帮谷里的女人杀米离。 那么他钱不多就有了一次最好的好时机。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痴娘大声道:“好了,这些琐事也把谷里的人烦够了,我们来看看这些‘尤物’。妹妹,你不是要看那钱小小么?你怎么不来看他了?” 那个女人来到台上,对着钱小小乐:“我知道你是钱小小了,我也知道你有一个媳妇,只是你媳妇眼看便没了。她是流花女人谷的叛逆,只能被绞死,扔在陡崖下。你今天便是我的玩物了。” 钱小小看着钱不多,钱不多看着米离,米离握紧拳头。 钱小小反而笑了,大声道:“你流花女人谷不是从来不杀女人么?” 痴娘笑笑:“她是谷里的叛逆,不杀她何以服众?” 钱小小大声笑,笑道:“她做了什么事儿,算她叛了谷里?” 痴娘冷冷道:“她与你成亲。谷里女人不得随便与人成亲……” 钱小小扬头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你笑什么?” 钱小小道:“你休胡说,你问问谷里的女人,有多少人曾同外面的男人成亲?她们能成亲,钱串儿怎么不能?” 痴娘语塞。有人一见痴娘对付不了钱小小,便插言道:“我们成亲,只是作戏。最后那臭男人都被我们宰了……” 钱小小大笑:“那也不假,钱串儿同我成亲,我还没害她呢,我得害够了她,再叫她宰了我,你说是不是很合理?” 钱串儿看着他,她觉得钱小小说得不对,但不等她插言,就听得狐妹说道:“好,那就叫你来害一害钱串儿好了。” 钱串儿看着钱小小,眼里尽是柔情,不尽柔情,使人心也浓得化解不开。 她说道:“你不该给她们机会。” 他也说:“我不是给她们机会,我是给你机会。” 他说的机会是什么,是要她再离开他,好好折磨他一番,借此机会离开流花女人谷么? 钱串儿笑笑,对着钱小小道:“小小,你没有儿子了,她们要折磨你,我怎么能看着?” 女人笑,嘲笑她二人:“你们做什么鸡公鸡婆?快来受苦好了。” 冲上来一个女人,对着钱小小笑。 “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 钱小小看她那样子,便心里骇怕,哪里知道她最喜欢什么? 那女人悄声道:“我最喜欢小男人。我从前的丈夫便是一个小男人,他来娶我时,我看他个子矮,问了他一句,你怎么长这么矮个儿?他“叭”地打了我一巴掌。说你长得高,再高还不是让人骑?” 她的眼里有泪,是想起了那个矮丈夫,还是想着她受的苦? 她慢慢说道:“我看你像我的那个矮丈夫,你同他一般高。” 女人个子确是很高,她走到钱小小面前,比比个子,她比钱小小高一头。她抓住了钱小小,用力扯着钱小小的头,恶声恶气地叫:“你为什么不长高一点儿?你高一点儿,我就不会受气了。你再长得高高的,像是威武的大丈夫,我与你回我家,邻里都会夸你,说我找了一个好男人……” 钱小小要发作,但他不能动,那女人竟是手法巧妙无比,不知怎么,竟是让他一点儿力道都提不起来。 眼看着那女人会生生把钱小小的头扯掉。 钱串儿笑了,笑嘻嘻地说道:“你错了……” 她说得很慢,甚至在笑,对着那女人说。 那女人一愣:“我怎么错了?” 钱串儿对她道:“他不是你的丈夫,他只是我不要了的男人。因为他长得太矮,我才不要他了。我不愿意动他。你要是愿意动矮男人,你喜欢矮男人,我便把他送与你好了,你说好不好?” 那女人有一点儿迷惘,看着钱串儿,说道:“他真的是你男人。你不要他了?” 钱串儿笑了:“他长得太难看了,我不要他了,你愿意要他,你拿去好了。” 女人沉思了一会儿,她有些迷惑,喃喃自语道:“你不要的男人,我要他做什么?一个人家不要的臭男人,我也不要……” “扑通——”她把钱小小扔在台上,自顾自下台去了。 台下的女人眼光渐渐疯狂。她们虽是都很少穿着,但手里都有一只大大的酒瓶,瓶子里是一种黑黑的酒。她们在谷里时常喝它,因为一喝下它,头晕乎乎,心里便很快乐。 她们已经喝得半醉。 有个女人大叫:“废物,一个钱小小,算是个什么东西?我来对付他!” 她冲上来,看着钱小小,说道:“你抱着个什么?” “一只小兽。” “它能干什么?” “不知道。” 他不能说这小兽能致人死命,只能说不知道。 那女人说:“你是一个臭男人,我喜欢你怀里的那小东西,把它给我。” 女人伸出手来。 钱小小哪里肯把那小兽给她?他心里只想着此小兽是马聪留下给他的,小兽是马聪留下的唯一念物,怎么肯轻易给她? 女人怒道:“你不愿意?!” 她出手来夺,一倏出手,招快如电。她那手势奇快,竟直接来他怀里拿那小兽。 只见电光一闪,在眼前闪过一只黑黑小兽,在那女人的颈上一停,转瞬再无踪影。 那女人笑咯咯,对钱小小道:“好……快……” 不等笑毕,人訇然仆倒。 再看她的脖颈上,有一个小小洞,洞里向外涌血,血如喷箭,直射出来。人人看了骇然。 众女人怒了,从台下扑上来,一个个直奔那钱小小。一个小孩子竟杀死了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他长了豹子胆么? 女人如狂潮。 钱不多一声巨吼,他发难了,扑向痴娘。 他当先选中那痴娘,一出手便是七招。 须知钱不多的功夫高深莫测,人人皆不知他是向谁学来的武功,招式也十分怪异,一出手一投足,都是奇招怪式。他一出手,先是去扼那痴娘的咽喉!痴娘早已防他,见他一来,使一脱兔计,身子退出去,一冲几步。再冲来,两手变式,便来扑钱不多了。钱不多一扑不成,双手一擒,变成了狠毒无比的小擒拿手。他立意要夺流花女人谷的先声,出手一招一式,狠下杀手,一招出手,便想制得痴娘。 痴娘看他出手,嘿嘿一笑:“钱不多,你也太小看了我!”她变招再出,那手反成拂袖神功。 一袖拂来,钱不多很是吃惊,不想佛门深功,反成这女人招式。他一退,再复上,一拳捣向那痴娘的面门。 这一拳有一说,叫做“开门问客”,足见它招式凶险。 那痴娘看拳来了,伸手反来拿钱不多的手肘。手肘的大穴正??痴娘眼前,犹如钱不多亲自送上去一般。钱不多一变,那拳自然也打不上痴娘。 上来的女人齐扑钱小小。她们此时一个念头,把这钱小小一掐两半,让他先成一条死尸,从流花女人谷的溪水里流出去,省得河中府的府尹大老爷心急,今年怎么流花女人谷不出死尸了? 七八个女人扑向钱小小! 她们遇上了钱串儿,钱串儿出手时,悄无声息,只是一拳,便打在一个女人的脊梁上,那女人大吼一声:“你……” 她们也是一时疏忽,便忘了女人也是她们的劲敌,不然钱串儿哪能得手?她们扑上钱小小的劲头兀自不消,哪里管钱串儿是不是拦她们?她们如潮,一齐对着钱小小出手! 一群疯狂的女人! 第六十章 情也难出第一招 女人疯狂了,直扑向钱小小! 钱串儿只能阻得一个人,再也不能阻得第二个了。她们根本就不顾及她钱串儿,她们的眼里只有那个小男人,那个把流花女人谷的女人置于死地的人。 她们扑向钱小小! 她们本来就昏昏迷迷,一连几天都是昏昏沉沉,她们快乐,她们放荡,再也没有比她们更放纵的人了。 此时她们一怒而不可收,要把那个狂傲的小男人撕碎! 钱小小能受得住她们么? 只见一片手臂,直扑住钱小小。钱小小是一只可怜的小兽,只能淹没在那些女人的手下。 但听得一片叫声。 回头看,只见钱小小的身子仍是直直站立在那里,而他身旁的那些女人都捂着她们的手。 她们的手受了伤,有的被钱小小逼退。 钱小小一击击败了她们。 不可思议的一招。 痴娘看到了那一招。就是钱不多出手,就是米离出招,也决不可能比钱小小这一招更是精妙,她心里大大诧异。 狐妹看出了众女人的狐疑,也看出刚才钱小小那一招虽是精妙,但也不无漏洞,她笑笑说道:“好,果然是好。我来与你比试比试!” 她是流花女人谷的新谷主,众女人自是让她先出手,便见她慢慢对着钱小小,走起方步来。 谷里的女人先是不解,谷主何必对着钱小小这般宽容?再看便明白了,原来那谷主是忍而不发,只待得钱小小出招。原来那狐妹看得明白,钱小小只是在众人乱时出招,方能一举制胜。 狐妹不动,他自是不能奈何得狐妹。 米离看着他们动手,心下一叹,看来今日与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一决,是不可免了。谷主不与自己动手,便少了许多麻烦。 他向前迈了一步。 谷主也向前迈了一步。 他先时还不明白那谷主的用意,后来看她再随着自己也迈步向前,心下恍然:原来她是想与自己动手。 为什么?为什么? 她既是不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何必还为流花女人谷出力? 谷主看着米离,众人也看着他们。 女人看着谷主出马,都兴奋已极,大声喝叫着,呼哨着,直冲过来。 她们上了天台,团团围住了男人,围成了两圈。一圈里是钱小小、钱不多与那些疯女人。一圈里是谷主与米离。 更有些人扑向了飞隼与秃僧。 米离看着谷主,说道:“我不想与你动手。” 他言下之意:你不该出手,你要出手,我便不与你动手。 谷主也慢慢说道:“我不愿意与你动手。” 她言下之意是:我是流花女人谷的人,得为流花女人谷撑腰,就是痴娘再说我有罪,我终是师父的徒弟,不能把师父的流花女人谷毁了。 两人对面,才知道难免一战。 既是总得一战,原来怯情,何必要有? 他们想到了原先那一战,原来两人都不曾用尽气力,他们都不想与对方一战。 杀气弥漫。 米离说道:“你不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了。” 她说:“我仍是流花女人谷的人,我只是流花女人谷的一个女人。” 既是女人,就该有情。米离说道:“流花女人谷里没有女人。” 她轻声问:“你在流花女人谷里,为什么不想着你自己的女人?你心里有女人,除了那个已经死了许多年的鱼漂儿,还有谁在你心里?” 米离说:“有,但不是你。” 谷主看他,问道:“是谁?” 是谁,能对她说么?米离心里凄楚,心道:这个女人说是为我,愿意为我而死,却哪里像那小袖儿,她甘心为我一死了之。她死在谷里,是为我而死的。 他凄声道:“小袖儿。” 他扬起了头,看着远处。远处有那个一心为他的小袖儿么?他何必看着远方,一声也不响? 他说:“小袖儿告诉过我,如果我在流花女人谷里遇上了险事,我一声呼唤,叫鱼漂儿,她便来救我。可是,她死了……” 良人已去,痴情不再,他还复有何话可说? 他说道:“你为了流花女人谷,要与我决一死战,你不会像小袖儿,为我一死。” 谷主低下了头,半天,才嫣然一笑,说道:“我不如小袖儿,我也不如鱼漂儿。” 众女人围着谷主与米离的最多,她们愿意看米离,因为他是天下第一个痴情不改的男人。她们也愿意看谷主,因为她是流花女人谷里最有功夫的人。如果她对付不了米离,再也不会有人能对付得了米离。 谷主对米离道:“再也不会平分秋色了。” 米离也道:“再也不会平分秋色。” 两人知道,他们必是会尽全力。 米离出剑了,寂寞剑到了流花女人谷里更是寂寞,他此次出剑,软剑带出一片光华,引来一片啧啧叹声。 谷主却从怀里掏出一尺玉如意来,拿着玉如意,说道:“我从前用的是一片女人令,如今不用女人令了,只用这一尺玉如意。” 风清谷静,再无一声厮打,就连钱不多与钱小小那两处,也只是偶尔有一两声叱喝。 谷主扬手,一举玉如意,喝道:“小心!” 米离果然小心,他一飞剑,目光如电,射向谷主,剑也快了起来,人不见踪,只见一片剑影! 米离才知道,他绝非是那谷主的对手,他与谷主比起来,实在差得太多了。他心里苦笑,在谷口一战,她对自己那么宽容,看来真是有情。此时一出招,便见满天都是玉如意的影子,恍惚包围住自己,再也无法脱困。 “叭!” 一击击在米离肩头上! 谷主的身子一振,她有些心疼了,看着米离,问:“疼么?” 米离像是当场被羞,狂怒起来,心道:你一心与我争战,一丝也不肯让。单看你这招式,便是式式逼命,如我稍有疏忽,便可能被你打死当场。你何必假假惺惺? 米离不言语,大吼一声,又复冲上! 寂寞剑,从来不与敌手的兵刃相碰。 可米离此回觉得力不从心了,他只听得咯地一响,那玉如意便击在他的剑上。只觉一股大力,像是击在他的心头,吱地一声便麻在他心尖。 米离心一热,他的剑从来不曾有过如此狼狈,莫不是他不该再来人世,再来赶这热闹光景? 他知道,他再不能剑击在那玉如意上,如是再受一击,怕连剑也拿捏不住。 谷主的功夫,真的比米离还高? 米离想起了老爷子对他说的话,要是她真心出手,米离怕敌不得她五十招。 果真如此。 “叭!” 又是一击,谷主的玉如意再击在米离的剑上。 米离只觉得一阵钻心疼痛。他脸色苍白,一时气短,再也不能举剑。 谷主对他说道:“米离,你其实不该来流花女人谷,你的本事不如我,只能败在我手下……” 米离看着她,目眦尽血。 他能说什么?真胜不了她,他只能做谷主的手下败将。 米离看那厮杀处,钱小小正在奋力与那些疯女人缠斗。钱不多一心想向钱小小靠拢,但无法靠得过去,只能一步步艰难而行,一招一式地与那些女人缠打。 秃僧与飞隼正背向而立,一齐对付冲上来的女人。 女人们狂了,吼着叫着:“谷人无力不种田!” 米离的剑握在手里,他再对谷主举剑么? 从前米离从来不曾对人认输,但如今的米离是不是从坟墓里出来,便消蚀了他的锐气;或许是他在思念鱼漂儿的刻骨思念里,没了他的男人雄风? 他垂下手里的剑。 谷主说道:“米离,你还可以用你的百兽舞。” 米离摇头,他知道无用。 百兽舞是谷里先人陆灵生的功夫,他教与鱼漂儿,也教与白衣吴智,后来鱼漂儿传与了米离,白衣吴智传与了谷里的女人。 他们是一脉相承,他不愿意让百兽舞的先人蒙羞。 米离看着远处,他知道,再也不能胜得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了,他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为什么他的心里竟隐隐有些高兴?他心头恍然:原来他从前比鱼漂儿更强,知道了鱼漂儿在他去世后很得世人爱戴,他的心里就对女人有一种崇敬,他对这女人也有一种崇敬。 他对着谷主,说道:“我输了,何必再比?” 谷主心里何尝愿意让他用百兽舞来对付她?她也知道,若是两人一齐用百兽舞,说不定她会败与米离。百兽舞是一种狂人功夫,狂而不乱,还有谁能比得过米离?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他一定会狂,也一定不会乱性。 她低声说道:“米离,谢谢你。” 谷主突地扬头,发出一声清清的凤唳声。 这一声长啸,震得那些围斗的人都是不能再举兵器。 她高声道:“你们来流花女人谷里,再动手也是无益,我看你们还是乖乖受苦好了。” 钱不多恨声道:“你有什么威风?像你这种不知进退的人,哪里还有一点儿人心?人家谷里的女人不要你了,你还为谷里拚命。人家再也不用你做她们的谷主了,你还为她们出力,世上真就有你这种傻子么?” 谷主笑笑,说道:“钱不多,你是一个男人,其实人终有大限,你何必为一次生生死死这么难受?看你那七十人,人人都比你强。” 钱不多顿时泪滚,再受不住谷主提起那七十人来,他恨道:“我不杀死你们谷里的这些臭女人,怎么对着我那七十人?我就是入了地狱,也得在脸上蒙着一块破布,不敢见他们……” 谷主对钱不多道:“你舍生取义,便就是了。” 钱小小大声嚷道:“什么义?你也知道什么是义?你知道什么?” 秃僧看着米离,问他:“米离,你再不战了,甘心放弃?” 米离点头,看着远处,说道:“我知道我怎么办,我知道我必须一死。” 米离是不是甘心就死?既是甘心就死,为什么还对着那谷主一笑?那一笑让人心碎,那是英雄末路的笑,是无可奈何的笑。 谷主对着米离说道:“米离,你后悔不悔?” 米离对她笑笑,说道:“我不悔,既是你都不悔,我何必悔?” 谷主的身子一抖,再不对米离说话。 狐妹大声道:“臭男人,放下你们的兵器好了,我看你们还是乖乖做流花女人谷的‘尤物’吧?” 钱不多与钱小小互看一眼,知道他们冲不出去。这些女人很有本事,她们浑不惧死,就是把这天台下的女人都杀光,也无法冲得出去。 钱小小看着钱串儿,她身上也满是鲜血,钱小小叫道:“云儿,云儿,我们不与他们打了,好不好?” 钱串儿笑笑,说道:“不打便不打,我看你还是给你儿子一点儿仁慈心,说不定来世你儿子会大富大贵。” 钱小小大声道:“不要,不要,我要他来生只是一个穷小子,但能娶一个苗云儿那样的妻子,就行了。” 钱串儿媚眼如丝,她嗔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是你妻子,你怎么能叫儿子再娶我?” 两人竟是放下兵器,走???一处,慢慢笑着,到天台上站好,等死。 秃僧看着钱小小,忽地泪眼婆娑,他叹道:“我做人一生,竟不如一个小小孩子,我也不再出手,任由你们杀死我好了。” 只有飞隼不服,大声叫道:“孤独红,我要与你单打独斗,你干不干?” 孤独红看着他,心里也佩服这个硬汉子,她看着飞隼,只是点头。 她慢慢走到飞隼面前,举起了她的剑! 一片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