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知》 凉尽了天荒(2) “给东风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何?”都说恨一个人远比爱一个人用情更深,此刻月白全身心的恨着东风,恨不能将全天下最狠毒的招数尽数用在他的身上。 “就按你的意思办!太白把忘川水给东风。” 东风看着瓶中泛着盈盈蓝色波光的忘川水,一瞬间想要落泪,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殿外,步履仓惶,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走,头也不回的走,走了,再也不要回来。 一步一步,踏在月白的心上,他对天界竟无半分留恋,忽然她有些恐慌,似乎这一别就再难相见。 听见门响动,千树手中的汤碗一抖滚在地上。 “回来了?”花千树的话语里没有恋人之间的熟络,带了陌生人之间的疏离,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告诉她,他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他们终于要走到了尽头。 东风走进屋来,手抚上千树隆起的小月复,蓦的笑了,那样的笑,就如同出水的清莲,缓缓而坚定地绽放,轻藐这尘世的污浊,让花千树僵化的心竟然动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抚上她的小月复,他俯身侧耳倾听,眼中的深情全数落进了千树的眼中,手不禁抚上他的发:“他很乖,从来不闹。” “他将来一定是个孝顺的孩子。”东风捉着千树的手细语轻喃。 东风将她安置在被窝里,仔细掖了掖被角,确定捂得严严实实了,这又才起身关窗,清理了地面。 “东风……”千树拉住他的手,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东风柔声安抚:“我去倒杯水,放心吧,我不走。” “恩。”终于,千树阖上双眼,安然入梦。 他看着她,静默的看着,仿佛在欣赏最珍贵的宝藏,不知在他心中被描绘了多少次的面庞。 这次,真的要送她离开了么? 这次的选择时最好的么? 忘掉东风,千树你会幸福么? 为什么心痛得无法呼吸,仅仅是因为以后千树的幸福里再没有东风了么? 还记得她与他的初遇。 十里桃林,花开十里,芝兰玉树般的东风仙者饮了一杯桃花酿,迷醉在其中。 “喂……喂……前面的人,前面的人……”银铃回荡的声音,带着女子特有的欢愉。 东风扫了一眼周围,停下脚步,用手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女子白了她一眼:“这十里桃林只你我二人,不是叫你是叫谁?” “何事?”眉一挑。 “你还没给酒钱呢?”女子瞥了眼他手中的桃花酿,不屑的表情隐隐在说:“好你个偷酒贼,看你逃哪去?” 东风觉得面前的女子甚是有趣,牵起笑,弧线美好,双手一摊,很是坦然:“没,钱。”一字一顿。 “喂,你没钱还敢来喝酒,以为我花千树是那么好欺负的么?”女子拧着眉,生气的模样煞是可爱。 “花千树么?下次再来一定还你,记住,我的名字叫东风,云鹤台的东风。” 开始东风贪恋千树身上的温暖,那样的暖,数以万年,除了月白再无人给过,,努力追逐,拼命汲取,却还是不够,他是自私的罢盲目到遗忘了初衷。 直到千树告诉他有了他的孩子,他才想明白,这才是他希求的温暖。 月白像冬日里的薄阳,和煦却不够温暖,终是暖不进心窝。 而千树,他的千树像母爱般的温润绵长,他终于卸下心防,朝着那团暖,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 爱情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更没有什么地位牵绊,它只需要一点,那就是相爱,相爱便是最大最重要的条件,有句话说人定胜天,只要拼劲一搏,你总是有胜利的筹码。 花千树早就醒了,却依旧闭着眼睛,她能感觉到身边那道炙热的眼神,还有他略微粗糙的手掌轻轻摩挲他的脸颊,她不敢睁眼,是的,不敢,她怕一切都是梦境,一睁眼一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她月复中孕育的孩子,也消失不见,那样,对于这段感情,她连可以拿出来缅怀和祭奠的物件都没有。 “千树,醒醒,该吃药了。”男声渺渺,淡到若有若无,却让人无法忽略。 千树睁开眼,抱了抱胳膊,不以为然:“怎的总吃药,我身子还没弱到保不住孩子。” 东风腾出一手,揉了揉她的发,清眸里嵌进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儿,温润动人:“乖,吃了药,健健康康的,我才安心。” 花千树没有接过药碗,沉默着,是谁说过沉默是女人最好的武器,良久开口叹息:“是要离开了么?” 东风平视千树,下颚紧绷,连眼角都流泻出不舍,轻轻点了点头,轻的不仔细看都会错过。 花千树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东风也不扰她,过了一会儿她方才开口,声若蚊呐:“遇见我你可曾后悔过?” “我此生唯一后悔的是不能与你过平凡人的生活。”他声音嘶哑,悲伤随着字句飘散在空气中,让人伤怀。 千树点了点头,心境开朗了许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那好,如果我陪伴你的方式不是能与你并肩站立在阳光下,只能一起躺在黑暗中,这样的生活我花千树不要!你记住,是我花千树不要与你一同这样生活下去的!”花千树下定决心般的抢过药碗伴着泪仰头饮尽,她不敢有一丝的迟疑,因为她知道如果再给她时间考虑她一定会后悔的,后悔与东风如此诀别。 她曾天真的问过东风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忘川水,东风告诉她在天界之边有一条忘川河河水泛着盈盈蓝色波光,三界之中不论是谁饮下定会忘记前尘情缘。 百闻,不如一见。 “好好照顾自己。”东风的声音很好听,就在耳边,怀抱很温暖,心头微酸,她舍不得了,可,没有舍哪有得,即便这样的舍弃是残忍的。 如果,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那么她愿意一己承担,不是只有月白才能为他牺牲一生的幸福,她也可以,以她的方式。 脑中的一切都在消散,灰飞烟灭的不仅是记忆,还有一颗曾经满是他的心。 哪有什么人定胜天。 恍然若梦,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一朝梦碎,万丈红尘皆跌破。 梦醒了,没有东风,没有孩子,没有了一切,有的只是春满桃林,花开千树的十里荡。 散魂台。 一鞭鞭挥下,东风的仙魂气斯游离。月白站在一侧,冷冷的问:“如果你现在后悔,我可以向玉皇求情,饶你这一次。” 东风蹙了蹙眉,兀自苦笑,他有什么脸面逍遥自在于天地之间,没有了花千树的东风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月白,爱哪有什么后悔?” 月白美丽的脸愤怒到扭曲,她月白成了十足的局外人,成了两个人伟大爱情的见证,她的恨满月复胸腔要将她杀死:“好!你口口声声说爱她,我便让你们上穷碧落,下赴黄泉,生生世世深深纠缠不休,却永远摆月兑不掉道德和种族的界限!!!” 最后一鞭挥下,云鹤台仙者东风跌落九重天。 他用上万年的修为换了这段记忆,他怎么忍心将她忘却在四海八荒。 爱情不是短暂的占有,而是永恒的守候,爱如死般坚强,我爱你不必是现在,而是你需要我的任何时候。 第一章 断魂山 第一章断魂山 断魂山,青碧色的野草中,隐约有一点一点的红色跳跃,是不知名的野花,没有叶子,高挑的花茎上簇生着红色的花朵,一丛一丛,甚是美丽,散发着不是一般花儿拥有的花香,诱人却冥冥中透着危险。 木质的轱辘年久失修,坍塌了一半,横斜在青石井台上,因为树林中湿热的气候上面长满了灰白色的菌类。朴子试着摇了一下轱辘,触手处密密麻麻软而湿的蘑菇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感觉,然而意外的是井绳居然尚未朽烂,连着底下的铁桶,撞击着井壁发出半满的空空声。 空空的声音回荡在暗夜,寂静将声音无限放大,竟让人一阵阵发寒,然而朴子却不为所动,从肩上斜背的布袋中取出水袋,将刚打出来的水倒入袋中,仔细塞好木塞。 朴子是玄云观处玄真人座下大弟子,天赋秉义,道法自然,很受处玄真人的欣赏,极有可能继承处玄真人的衣钵,成为道家掌门,此次下山处玄真人为了历练朴子将西京大户宇文家作法除妖的任务交与他,本来是极厉害的千年道行的厉鬼,他只用了几个符就将厉鬼收进了乾坤袋。 朴子知道自己所处的是厉鬼,妖怪横行的断魂山,市井间传言进了断魂山飘散的都是地府不收的厉鬼和道行千年的妖怪,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断魂山,那里是人间的炼狱,朴子自是不怕的,年少时师傅常带他来这里历练,山中的厉鬼着实尝过朴子的苦头,也不敢再太过放肆。所以,山中的鬼怪有不成文的约定,对朴子绕道而行。 他简单的吃了自备的干粮准备靠着歇息,身体疲惫,刚要入睡,夜风送来一阵阵呜咽,似求救,似讨饶,又似凄苦的叹息,或者绝望的申吟。 他本不想管这等闲事,换了姿势继续睡,腰间的灭魂剑不停地震动,发出嗡嗡的带着些许兴奋的呐喊声。千年前,越王勾践以白牛白马祀昆吾之神,以成八剑,千年后流传于世的只剩下灭魂一柄,据说佩带此剑夜行,鬼魅魑魅为之辟,今夜佩剑如此不安,是感觉到了邪魅逼近? 朴子清明的眼中带着冷峻扫过眼前的一切,高束起的发有几分散落,却更显得韵味,侧耳倾听周围,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看到半人高的荒草后有三个魅影。 朴子嗤的冷笑一声,抽出灭魂剑,快的让人只能看见冷月下的几道寒光,随后就听见两声凄厉的悲鸣,刚才还作威作福的厉鬼化成了两道黑烟收进了乾坤袋,他的剑没有收,指向躺在地上几近透明的魂魄,略微单薄的身形,触及眼底,似曾相识。 他的目光中有探究,还有一丝玩味,一个刚刚逃离地府三千鬼兵阵的魂魄怎么会出现在此,她的身上散发着强烈的执念,是什么样的执念能让她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冲破鬼兵阵,想到这儿朴子收回了剑,他第一次面对鬼的时候收了剑,朴子的脑海中总是有模糊的影子,绚烂的桃花,醉人的酒浆,还有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而她身上有着他一直寻找的熟悉,对于前尘往事,让他想一探究竟。 地上的魂魄气思游离,勉强的直起身要磕头谢恩的样子,朴子看到她勉强支撑的模样,眼睛微眨,语气淡淡的说:“我不过是路过,随手罢了,不必言谢。” 魂魄抬头迎向朴子眼前这个男子,哪点也不像一个做收鬼道士该有的表现,眉梢微微上扬,并无些许失惶的神色,甚至,眼角的余光,还流露稍稍玩味的笑意。 魂魄微怔,朴子刚要抬脚离开回去睡觉,魂魄试探性的开口问道:“请问,真人知道怎么才能变成魅生么?” 她的声音此刻带着些微的嘶哑,却依旧悦耳,不禁让人联想如若为人时这该是一个声音婉转的女子。 山林间一时寂静,朴子眸中黠光一闪,即掩没在夜色中,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今年遇到的这缕魂魄似乎不如想象中简单,出乎意料是,他竟有一丝隐隐地期待。他眼神复杂的看着地上越来越淡的魂魄,腰间的乾坤袋不安分的微微响动,魂魄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再问一遍:“求真人告知小女子,小女子感激不尽。” 明明是一团透明,朴子却仿佛看到了地上的人眼中带着泪水,渴求的,哀伤的,卑微的看着他,看得他不明所以的心头一热,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一个人用这样绝望中暗含希望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仰头喝下忘川水。 朴子清了清嗓子,破了例,忘却了师傅在他临行前占得一道凶挂,脸部的线条难得的柔和,隐隐透着关心:“魅生,为的就是能够集结七魂六魄,首先在胸中封印作为人类的记忆,将记忆存在结魂草中,在炼魂台经历七七四十九天的风雨雷电,在铸魄塔经历九九八十一钉的铸魄钉的锤炼,此番后,便能集结七魂六魄,不过很少有人能够坚持住,很多人是一开始就放弃了,况且你在地府三千鬼兵阵中每日烈火焚身,损了元气更是比寻常的鬼魂要痛苦百倍,没有强大的信念是不能撑过那非人的折磨的。” 地上的透明冷笑出声,像一根刺一样划破了朴子的心脏,她说:“我花千树本就已经不是人,还有什么撑不过,谢谢真人告知,小女子感激不尽,就不耽误真人休息。”说完那团透明飘向了远方,想必是寻结魂草去了。 回到刚刚栖身的地方,朴子今日赶了很远的路本已是疲累至极,靠在树边,辗转反复,总也不能成眠。 总有一个念头在不断的拍打着他的心。 或许,今日一瞬间的慈悲和同情,将来会酿成万劫不复的大祸。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长流山山崖,这片昊天大陆唯一能长出结魂草的地方,这山崖十分陡峭极难攀爬,不管是仙者,鬼者还是常人都不敢轻易挑战,一失足,便魂飞魄散,跌落轮回之外。 而结魂草偏偏长在山崖的中端,难得指数更是飙升至顶。 花千树心中虽做了十足的准备,也还是不禁感叹第一步便如此困难么?可是,没有什么能阻止她!没有!她一定要变成魅生!一定要去青云山庄寻仇! 她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回不了头了…… 第二章 修罗场 第二章修罗场 天上没有星子,更没有月亮,漆黑得像一个大洞,让人有些颠倒分不清上下,似乎一失脚就要坠进去。 花千树已经不知道自己困在这里多久了,上不去,也下不来,身型颜色越来越淡,再这样僵持下去,她恐怕还没变成魅生就先交代在这长流山山崖。 即便她有再大的执念支撑也受不住周身缠绕的戾气,决不能再拖下去,一定要想办法速战速决。 她提一口气,咬紧牙关,慢慢接近,烟雾缭绕中,终于看见一株紫黑阔叶,散着淡淡灵魂之气的草植,那便是结魂草了! 千树湿了眼眶,伸手摘得一株结魂草,迫不及待的将它置于胸中,原本已经近乎透明的身体有了隐隐的形状,她舒了口气,嘴角上翘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突然,胸口如撕裂般疼痛,那是有什么东西在胸中疯狂生长所带来的撕扯,她甚至听到根茎延伸的撕拉声,那疼痛让她无法忍受,手失了力气,一个没抓住,坠入山崖。 那能让三界千万神兵都不敢触及的戾气将她伤的体无完肤。 因着引力迅速坠落,伸手却抓不到任何能依托的物件,千树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悲凉,让她想到自己前世临死前的一幕,也是同样的企图抓住什么,最终握在手中的只是带着血腥的口气,耳边还有他猖狂的笑声和婴儿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将她推向无边恐惧的地府。 一切都带着浓浓的苦楚和微微的桃花色跌落凡尘。 胳膊传来隐隐的疼痛,千树不禁皱眉,胸口的疼痛开始减轻,她睁开双眼,过了初期的迷蒙才得以清明,自己的身形在结魂草的作用下已经完全形成,只是还没有魂魄只是一副皮相,看来长流山山崖并没有真真要了她的命,顿时安心了些。嗅到刺鼻的腐臭味,耳边隐约传来一阵阵鞭打和惨叫,这才开始打量起自己所处的地方。 花千树永远不会忘记在房间里看到了一切,那本是一件顶华丽的屋子,但完全变了模样,如果一定需要一个词语来形容的话,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地狱! 难道自己被鬼兵再次抓回了地府?! 空气中悬浮着一种低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她总是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但又和以往在地府的感觉不太一样。 直觉告诉她,这里比地府还要可怕。 她仔细回忆跌落山崖的细节,竟然发现自己想不起任何一个片段,莫名其妙的被抹去了那段记忆。 “请问……有人在么?”花千树壮着胆子慢慢模寻,之所以说模寻是因为这里实在太黑,这里的黑鱼地府的黑不同,地府的黑是单纯的黑,没有任何灯火的漆黑,而这里的黑是将一切都汩没,吸纳的黑,无形中带给人一种心生的惊恐。 周围没有半点风,花千树紧张到开始觉得炎热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呼吸莫名的絮乱,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味一点点通过鼻子扩散到她的脑细胞。 突然不敢靠过去,只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可是脚还是忍不住的一点点移动着到了洞前。 滚滚而来又带着热浪的血腥气浪将她瞬间湮没,花千树发出一声极度恐惧的尖叫声响彻八方,然后捂着脸跪在了地上。 难道这里是传说中位于昊天大陆至南边的修罗场?! 修罗场的主人是轮回在三界之外的王,不受三界的控制,自成一个王朝,传说中修罗王骨荀外貌极其丑陋,生性残忍,每日以人心为食,他的灵力有多强大无人知晓,一万年前的四王之战就是玉皇为了收复极南之滨联合妖界,鬼界展开的战争,当时兵力相差甚远,玉皇联合三王百万之众却不敌修罗十万精兵,落荒而逃。最终订立协约,日后互不干涉,分域而治。 花千树自认为在鬼府见过多少的血腥恐怖的场景都没有如这般的修罗场! 眼前有一个山洞,无数的尸体一层又一层把整个洞口都填满了。浓烈的酸腐尸体味道扑面而来,满目都是凌乱的尸骨,风干的肢体上有曾经潺潺流淌如今又凝固的土红色血迹,已经腐烂的麻袋,粗布,麻绳缴缚在一起,尸骸杂乱无章,更骇人的是所有的尸骨都没有头。 真真是惨不忍睹! 可是四周根本就没有一点打斗过的痕迹,这些人分明几乎都是一招毙命,竞相被屠戮。 花千树一边呕吐一边用四肢想要爬得远一点,却隐约听见什么声音,虽然微弱,但是清晰,难道还有幸存者么? 强逼着自己转过头去,在一堆尸体之上,看见了那个脖间缠着脐带的婴儿,一只手被硬生生扯断,胸口中央一个大洞,完全穿通,心肺皆被掏走,竟然还有一丝尚存在微弱申吟。 花千树顾不得许多连跌带爬的滑进坑里,在一堆尸体中艰难的攀爬,手触及到那些黏糊糊的血肉和不知是什么的粘液,让她不住的干呕,却依旧手脚并用的向前攀爬,只因那是个婴孩,她甚至听见了婴孩气斯游离的哭声,那样的熟悉。 “孩子,孩子……你……你怎么样?”花千树想起前生曾经历过的人间惨剧,鼻子酸得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拼命忍住,却又不敢碰那孩子的身子,怕一个触碰他便再也不能呼吸,微微颤抖的双眼紧紧闭上再也不能如蝶翼般颤动。 她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谁能告诉她应该怎么办啊? 前世,她不过就是一个被人活活破月复夺走了孩子的人,现在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面对同样被挖空心肺的孩子! 那孩子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胸口的起伏也慢慢缓慢,失血过多的脸色苍白中还带着紫黑,花千树顾不得其他,轻启嘴唇念动咒语将胸中的结魂草一半渡给了他,结魂草遇到人体迅速的生长,盘根错节的填满了他的心肺,气息随着也平稳些许,不仔细看以为是熟睡的婴孩罢了,低头吻上那婴孩的额头,凉如死人。 此刻,这孩子,也变得与花千树一般,人不是人,鬼不是鬼,违背天道伦常的存在于这世上。 好在,还有彼此,不会孤独。 花千树双眸掩饰不住的温柔全数落在了角落里的暗影眼中,他狰狞的面具下,凤目微挑,深沉的如千年的深潭望不到底。 第三章 骨荀 第三章骨荀 人可以放下痛苦,又怎么能放下和抛弃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幸福? 即便这幸福是镜花水月,即便这幸福是短暂如白驹过隙。 可,又有人说,时间会淡化一个人的记忆,却永远没有办法消磨一个人的悲痛。 此刻,花千树坐在污秽不堪血流成河的地上,幽灯闪烁下面目妖艳如鬼魅,唇上仿佛沾染着血色,红的有些刺目,她抬头看着那婴孩,缓缓的向他伸出左手:“叫你豆沙如何?” 豆沙,都杀。 都是被迫杀死的可怜人。 “这是你的孩子。”突兀的从千树身后传来一个嘶哑的嗓音,极其古怪的音调,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能分辨出他说的是一个陈述句。 花千树回过头,黑暗中渐渐走过来一个面目可怖的人,眼球凸在外面,眼角处还有未干涸紫黑的血,脸颊处有狰狞的疤痕,悉悉索索的竟然还有虫子来回蠕动,花千树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气息,无从判断他是三界中的哪一族。 抱紧豆沙,警惕的看着来人,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步:“这里的人都死了,你是谁?” 来人闷声一笑:“你说这里的人都死了,我自然不是人。”那古怪的嗓音让人觉得好像有虫子爬过身上,难受得紧。 花千树右眼微挑,想到了什么,带着几分不确定,试探的开口问道:“修罗王?” 来人轻笑出声,耸了耸肩:“算你聪明哦。” 那惊悚的模样,古怪的嗓音,附加上带着些许撒娇意味的语气,真是让人……想吐。 花千树稳了稳心神,强压住胃里的翻滚:“是你救了我?” 修罗王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为何?我与你素不相识,而且你修罗场一直置身三界之外鲜少过问世事,怎么这次管了我这等闲事?”花千树双眸射出咄咄逼人的光,她不知道修罗王的目的,一切小心为上。 “恰好路过长流山,看到山崖上跌落的还未成形的魅生,而且今天心情好,随手罢了。”修罗王骨荀状似轻佻的抬了抬下巴,本就在外面的眼珠动了动,好像是在……抛媚眼。 呃,如果,那时眼睛的话。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花千树知道绝对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长流山乃三界禁地,罕有人迹,怎么就那么巧的让他去那里散步,又好巧不巧的撞见跌落山崖的自己,除非他一直跟踪自己,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了一下,转念一想,自己不过一个还没成型的魅生,法力低下,可谓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不可能劳烦修罗王的大驾,不如跳过那些弯弯角角,曲曲折折直奔主题:“你刚才还说孩子是我的什么意思?” “跟聪明人交谈真让人又爱又恨。爱的是一点就透,不用拐弯抹角,恨的也是这直接,花千树你很聪明,看来我没选错人!”骨荀恢复正常的语气,收起轻佻,语气严肃起来到越发的带着王者之气:“我不禁这次要救你,我还要帮你渡过变成魅生最难的两关,你变成魅生后要效命于我,帮我做事,我给你修罗场除我之外最高的位置,我们之间不过是利益关系。” 骨荀仿佛看出了花千树的心思,缓缓开口道出其中的利害关系:“先别急着拒绝,你应该知道仅凭你现在的能力不可能熬得过结集魂魄的酷刑,仇还没报你就已经没机会了,得不偿失,不如你加入我,我可以将我的灵力渡给你助你一臂之力,况且你擅自逃离鬼兵阵这等奇耻大辱鬼王是忍不下的,一定会四海八荒的把你找到,押你回去,你必须依靠一个能与他旗鼓相当的力量与他抗衡不是么?还有,你就不想知道你前生的孩子在哪里么?” 这对于花千树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一方面,她深知自己就算有强大的执念可以支撑个一时片刻,也远远不是长久之计,鬼兵的通缉想必也很快会在三界九州散播开来,那时就算自己已经变成魅生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抵挡,如今加入修罗场确实是一个权宜之计,至于修罗王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日久见人心,早晚会被她知道的。 况且,骨荀真真的抓住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是真的想知道生前自己的孩子被带去了哪里? “好,我答应你。”沉思片刻,她语气诚恳,扭扭捏捏倒不如痛快加入,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爽快!”骨荀哈哈大笑,面具下眸子闪过一丝狡黠,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花千树果然不一般,东风的女人果然不是一个生活在十里荡一切都躲避在男人身后等待保护的凡人女子,似乎不如想象中简单,出乎意料是,他竟有一丝隐隐地期待:“你的孩子被人活生生剖月复取走后不久就死了,我派下面的人寻了很久才将他在勾魂使者手中拦下,你怀中抱着的就是你的孩子,你刚刚将你的结魂草渡给他一半,你们的生命从此以后生生相惜的连在了一起,共生共死。” 花千树太久没想过去的那些事,恍惚以为自己记不得了,可是只要有人提起,前世的一切都在眼前,就仿佛不断有人用钝钝的刀在她心上撕拉着口子,虽然死去多时不会再有痛的感觉,但是还是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悲哀像海水一样溢出来,一次次将她淹没:“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现在跟这孩子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你没有不相信我的理由。” 换句话说,是你自己一时冲动将结魂草渡给那孩子的,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不知道有没有人切身的体验过失而复得的喜悦,那是发自内心的开怀,迎浮世千重变,有时随着自己的心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便是花千树此刻的写照,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孩呢喃:“豆沙,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娘亲,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骨荀蹲下,眼波交汇处,刹那芳华,时光定格,嘴角的上扬被面具掩饰,孩子? 哼……孩子…… “明天我带你去炼魂台!”骨荀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他想自己是残忍的吧,将她置于此情此境,不过为了自己的一点欲念,想要撕开那人那张漠然的面具,看看真实的东风仙者,是否如他所期许的,又或者远远超出他想要的。 第八章 惊吓 第八章惊吓 那丫头似乎惊魂未定,哆哆嗦嗦的几次想开口都没有说出半个字,宋末桓蹙着眉,沉着声音说:“大哥,我们去看看。”转身安慰面色异常的宋氏说:“娘,莫怕,我与大哥去去就来。” 宋氏由着丫头拍背顺气,脸上依旧带着被惊吓后的苍白,无力的微微点了点头,叮嘱道:“当心些。” 宋末珩颇有庄主的风范,很快镇定下来进入状况:“娘,放心。”转头又示意如玉清:“照顾好然一和娘亲,我跟二弟去看看。” 如玉清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少夫人,虽然一开始着实被凄厉的尖叫吓得不轻,深呼吸了就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只是眉间的川字还是能读出一丝恐惧,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你们去,这里有我。” 宋末桓拍了拍梅笙的手,梅笙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美目掠过很复杂的情绪。 宋末珩和宋末桓快步赶到传来尖叫的后院井口,刚才尖叫的丫头吓破了胆,面色扭曲,仿佛是见了什么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瘫在地上昏死过去。 剩下的还算有意识的小厮见了来人,也没有力气顾忌什么上下礼仪,快速的指了指井口的一边,好像多指一下就能被夺走生命一样。 顺着小厮的手势往那边看去,行走江湖多年的两人大大的吸了口凉气。 他们看到了什么! 宋末桓更是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到的景象,被吓得面无血色,伸出食指颤抖的指着地上,张了张口,一个字都没说出来,那模样颇像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儿,等着刀俎的鱼肉,宋末桓踉跄的向后退了两大步,最后转身逃命似的跑了,一边跑一边吐。 大抵上,江湖任谁也不能相信口中的温润公子竟能狼狈至此,毫无形象可言。 怎么可能呢?! 怎么会呢?! 宋末桓脑中充斥的都是刚才亲眼所见的骇人的景象,在井口看到的那竟然是他的千树,给他十里桃林都不换的千树!!! 他从未见过花千树的尸体,六年前,他办差回来看到就是摆在供桌上的一块牌位,上面写亡妻宋氏花千树。 留在后院的宋末珩用了很大的力气,控制自己不要向宋末桓一样失态,稳了心神,尽量掩藏心中极致的惊恐,说出的话却像撕裂的锦帛:“何时发现的二少…………不不,何时发现她的?” 常年跟着宋末珩的栖宿也是心惊肉跳,哑着嗓子说:“刚才,绿柳来井边打水,听到井中似乎有声响,类似于指甲划墙壁的声音,于是就找属下来瞧瞧,是不是有人威胁山庄安全,毕竟快到舞林大会一切还是小心为妙,属下命下人将其打捞上来,却没发现竟然是去世整整六年的二少夫人,面容完好甚至皮肤还有光泽,脸上还带着往常的微笑,只是肚子是个大大的血窟窿,就像,就像…………”栖宿勉强咽了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刺耳:“就像活生生的被人从月复中拿走了孩子……” 宋末珩眼皮一直跳,突突的搅得他心乱如麻,他是山庄上下少数的知道当年实情的人,六年前的那个血腥的夜晚,所经历的一切全化作了记忆,深埋在不可见人的角落。 宋末珩承认为此愧疚过许久,觉得自己愧对了自己的弟弟,看到弟弟因为失去了花千树意志低沉,几欲求死,哪里还有当年江湖响当当宋二公子的模样,一直尽力弥补,近几年才慢慢好转,可,换一个角度,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年的行为,再给她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那么做。 他知道,在父亲宋林池眼中他是不得宠的孩子,宋林池或者的时候,每每看见他都是站在远处冷冷的没有意思父亲应有的疼爱,他曾经以为这是父亲在教育他身为青云山庄的下一代要熟悉江湖的冷漠,不要依靠任何人,即便是最亲近的人。 可是,在偷看到父亲私下里与宋末桓的相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漠,眼中都是疼爱,嘴角擎的笑容宋末珩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时,他就知道,不是他开始认为的父亲用心良苦,而是根本无心在他身上。 成长,有时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好像前一天还在办家家酒,今天只需要一个导火索,心中的星星之火就可以有熊熊之势,自此,与过去彻底决裂。 宋末珩暗暗告诉自己,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保住自己在山庄的地位,绝对不能让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狠下心说:“栖宿,这件事情瞒下去,今天看见的下人交给你,我想要怎么做不用我教你,明日我要是听到山庄有一个人议论这件事就拿你是问!” 栖宿打了个冷战,素来知道表面上温玉的宋家大公子实则手段狠辣,却还是怕了:“属下遵命,明日定不会有任何纰漏。” 宋末桓跌跌撞撞回到房中,翻身关上门,瘫软在床上瑟瑟发抖,任凭门外的人怎样唤都不肯开门。 “还不开门么?”问的是宋末珩,眉宇间有几分担忧。 “回庄主,二少爷从刚才回来就一直躲在屋内,小的担心就守在门外,半步不敢离开,刚开始屋内很是安静,后来听到砸东西的声音,还喊什么不可能,不可能,那不是之类的话,庄主这可如何是好?这症状与二少爷六千年一模一样,莫不是…………”褐色布衣的小厮脸上有些畏惧之色,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如若蚊呐,不敢说下去。 “休得胡说!”宋末珩宽眉一横,声色厉荏道:“好生照看好二少爷,要是在听到你嚼舌根就命人将你舌头割下来,图个清静!” 小厮肩膀一颤,不敢再说什么,可是心中却依旧害怕,要真是二少爷旧疾复发那可就太恐怖了,相比传闻,他是真真实实见过的。 六年前,二少夫人刚刚去的时候,二少爷正巧出门办差,回来时,二少夫人已经下葬,宋氏告诉他的是花千树难产,生下的孩子也因为在娘胎中憋了太久,生下来就死了,因是盛夏,怕尸体腐烂就下葬了。 只是几天的时间,宋末桓从一个幸福的规划日后三人幸福生活的男人,变成了妻儿双双死去的悲剧男主,这样大的打击是致命的。尤其是看到大嫂抱着婴儿的时候,总是不禁想到其实自己也可以拥着娇妻孩儿承欢膝下的,心中郁结交叠,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也不见任何人,任谁也劝不了。 山庄的人再看到宋末桓的时候,宋末桓披散着头发整个山庄到处寻找花千树的影子,说什么梦到花千树凄苦的哭泣,求他帮她伸冤,温润公子的眼中都是满满的杀气,不听他的人就杀于剑下,早就杀红了眼,一时间山庄死了近百人,伺候的下人们都以为二少爷疯了,避之不及。 第九章 梦魇 无人相信的宋末桓把自己的话告诉宋末珩,彼时的宋末珩已经是青云山庄的新任庄主,本是期望大哥能够帮助他,结果宋末珩却带回山庄一个道士,人称处玄真人,一进山庄就说这里怨气很重,在看到宋末桓的时候,淡淡的说:“厉鬼怨气深缠,需要作法。” 法式做了足足四十九天,山庄上上下下都贴满了用血写就的符咒,道士说:“一把真火烧了二少夫人的院子,才能永久消除孽障。” 山庄上上下下准备好,要投火把的时候,本来喝了药应该昏睡的宋末桓突然出现再院门口,只身护着院子,任谁来劝,说什么也不退让,宋末珩和宋老夫人也没有办法就只得退一步,处玄真人画了几道法力强劲的符咒贴在花千树咽气的床榻,暂时压制住了怨灵侵扰。 保住了院子的宋末桓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松了口气,整个人陷入昏迷,这一睡就睡了足足三年,宋氏夫人和宋末珩寻遍天下名医,均是无果,山庄中的人都不抱希望,谁知就在三年前的一天,宋末桓竟然奇迹般的醒了,不疯不癫不傻,也不再提起当年旧事,完全恢复了江湖宋二公子的气度和行事作风,对宋然一更是视如己出,协助宋末珩打点山庄大大小小事务,均是井井有条,山庄上上下下甚是欢喜。 为此宋老夫人特意去金城寺上香感谢佛祖保佑,吃斋念佛一月有余,广开善堂向穷苦人家施粥,以此来感谢佛祖恩典。 真真是做足了面子功夫。 青云山庄的名声日渐提升,逐步走出了宋林池暴毙后的阴霾。 是夜,明明是盛夏,夜风依旧薄凉。 睡梦中的宋末桓极不安稳,身体痛苦的来回扭动,眼角有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盈盈玉枕之上,圆圆的映着一只黑得看不见一点神采的眼睛。 梅笙坐在床边低头凝视因痛苦而面容扭曲的宋末桓,此刻她的脸上木然的没有一丝表情,身上散发着死人的冰冷,语调诡异而低沉:“我的夫君,看你这般的不舒服,送你个梦如何?” 从袖中拿出短笛,幽幽吹起了怅惋的曲调。 眼前慢慢展开一副画卷,梦境真实的让人惊叹。 半空突然传来滚滚惊雷,像是九天之上的天河泛滥,转眼便落起倾盆大雨,雨水寻着雷声间隙劈开浓密云层倾泻直下,破天的水幕层层笼住夜幕里的青云山庄,远方传来不知名咆哮,紧闭的青云山庄大门豁然大开,比大门还高的巨*迎着高墙径直扑进来,像一头猛兽,贪心地张开血盆大口。 吞天没地中,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可怜楚楚的站在浪的最高处,惨白毫无血色的唇微动:“夫君,我的夫君……”那声音带着瘆人的寒冷,呜咽的继续:“夫君,我的夫君,救救千树,千树死得好惨啊…………千树在地下很孤单啊…………”刚刚还白衣白裙的女子,眨眼间便七窍流血,肚子像是有人用利剑划开,刻意探取。 “啊…………”惨叫声此生难忘,惊起所听之人一阵鸡皮疙瘩。 突然天空电闪伴着雷鸣,天边又出现一个女子,手擎着青竹柄白油伞,袖中飞出白色菱纱卷起早就血肉模糊的花千树扔出了千丈之外,长袖在一挥,雷电风雨瞬间停住,不久拨开云雾见青天,圣洁如天仙的女子微微一笑:“别怕,一切都好了。” “千树……千树……”睡梦中的宋末桓双手乱抓触到一丝清凉,蓦地一惊,睁开眼睛,焦距慢慢调整,映入眼帘的是黑紫色额环的白皙额头,黛色的远山眉,清冷的眼中有湿漉漉的水雾,高挺的鼻梁,微抿的淡色的唇,他的声音还带着刚刚睡醒的嘶哑和噩梦过后的虚弱:“梅笙?” 坐在床边的人轻轻点头,手帕拭掉宋末桓额头的冷汗,温柔一笑,那笑容有温暖人心的力量,似是哄小孩一样问道:“做恶梦了?” 宋末桓像小孩子一样躲进梅笙的怀里,嗅到梅笙身上熟悉的淡淡的桃花香,莫名的安心,他像个孩子需要安慰一般,有些委屈的说:“我看到她了,那样的凄清……那般的无助,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梅笙没有追问宋末桓到底看到了谁,她自然是了然于心的,伸手捋顺着宋末桓散落的发丝,一双浓黑的大眼鼎鼎的看着他,声音柔和的像流过心间的山泉,:“过去了,都过去了,梦醒了,就过去了……” “梅笙你知道么?是你救我出了梦境。”宋末桓靠着梅笙的瘦弱的肩,语气软软的,这样的宋末桓即便是前生的花千树也未曾见过,如此的脆弱,如此的需要依靠。 “我在,你别怕……”说这话的时候,梅笙的心是矛盾的,脑中一片混沌,前世的记忆全部汹涌而来,温暖的,幸福的,开怀的,直到那残酷的一夜,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是自己太蠢了么?怎么能将一辈子的命运和喜怒全全交付在这个男人手中,他不能护自己和孩子周全! 胸中的结魂草疯长,疼得她握紧了拳,尖细的指甲刺进手掌,切肤的疼。 就这样一个依靠着另一个,谁都没有在说话,静静的享受这样的气氛坐了一夜。 后来宋末桓再次睡去不过极不安稳,梅笙稍微一动他都皱眉紧紧的凑过来,触到之后又甜甜的笑开,睡梦中的宋末桓如孩子般没有一点防备,梅笙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他,不留下一点嫌疑。 梅笙轻抚着睡梦中的宋末桓,眼眸似千年的寒潭,冷冷的说:“当年,为了托梦给你,丢了三魂两魄,只求你查明真相,还我清白,求你撕掉符咒,不要让我每天烈火焚身,结果呢,一点用都没有……我的夫君,你知道被人活活剖月复取物的感觉么?你知道看着自己一点点失血过多,离死亡越来越近的感觉么?你知道索魂使者拿着套魂锁站在你面前等待你死亡是多么可怕么?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宋末桓不知道的可怕,都是花千树切身的经历! 怎么能让她不恨,怎么能让她大度的放下。 梅笙走到庭院,吹了声口哨,引来数千只乌鸦,这乌鸦不同于一般的乌鸦,它们的眼睛闪着血红的光,正是铸魄塔每天蚕食千树身体的魄鸦,它能将活的变成死的,死的结成灵魄。 她随手指了指锦鲤鱼塘,黑压压的魄鸦飞了过去,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被人刻意消了音,只能看见锦鲤的挣扎和魄鸦的贪婪。 弱肉强食,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 这永远是定律。 ============================================= 小可,求收,求推~~ 第十章 火莲 第十章火莲 清晨,阳光洒下,镀了层金子般,然空气中却弥散着血腥和紧张。 梅笙哄着豆沙,闲适的坐在屋内,听到来来回回奔走的脚步声,想起刚才紫竹慌张来报:“梅姑娘,山庄出了些事情,庄主吩咐下来各屋的人都不要外出走动,恐怕生变。” 她冷冷的笑,这才是刚刚开始罢了,她要的是整个山庄的覆亡! “豆沙,陪娘亲一起看完山庄的这出好戏,就带你回十里荡,再也不问世事。” 池塘边,往日白莲浮水,红锦游曳,鸟叫虫鸣的场景,被如今的满池腥臭,红锦漂在水面上,鱼月复空空,鱼刺突兀的划破水面的平静,白莲被染红,泛着瘆人的火红色,一朵朵灼红的莲花怒放在碧绿的莲叶间海中,吐着火舌的火焰,像是要把一切都吞噬。 火红的莲花穿手可过,明明看上去真实的存在,其实不过是幻觉,站在池边甚至可以闻到它的花香,感受到它摇曳带起的灼热如火的风,但它确确实实是不存在的。 昊天大陆盛行一个千年传说,火莲出现,恐有大变。 池塘中除了火莲,更加怪异的死的全是怀有鱼籽的红锦,胎死的鱼卵都浮在水面,像一条条扼住生命的绳,缠住了此刻站在池塘边的宋末珩和如玉清,莫名的让他们感觉呼吸困难,如玉清几近哭泣,颤抖的抓住宋末珩的手,语无伦次:“珩哥,她是不是找来了?是不是要报复我们?提防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宋末珩手抚着如玉清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他嗓音冷冷的强作平静,还是听得出来有压抑的颤抖:“玉清,别瞎想,不可能的,当年道法高强的处玄真人做了盛大的法式,又贴满了符咒在那院子,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掉的,早是已死之人,哪能折腾出什么大事,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巧合……”宋末珩的话到了最后越发的轻,更多的变成了安慰自己的惊慌,看着眼前的鱼塘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她真的回来了,当年一时的冲动,提心吊胆了六年,终于还是躲不过了么? “栖宿,快马加鞭速去请处玄真人来青云山庄。”宋末珩蹙眉对身边一袭黑衣的栖宿吩咐道,无人看见她清冽眼中闪过狠意。 栖宿领命刚要离开,由远及近的传来因为惊恐发出的哭声,侧首看着身着翠色带偏偏杨柳衣衫的婢女跑过来。 “庄主,不好了!”日常照顾宋然一寝食的婢女绿柳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 宋末珩眼睛微眯掠过一丝杀意,冷寒出声,冰冻三尺,似乎只要这来人一个字不对就定要死于他的剑下:“何事?” 来的绿柳突然扑通跪下,带着哭腔和惊恐:“小少爷……小少爷……” 如玉清一听是自己的儿子,一把拉起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厉声训斥:“然一怎么了?!” “小少爷昨夜微微有些烧,奴婢就煎了退热的药,喝下没多久烧退了,奴婢以为没事的,结果今晨叫小少爷晨起的时候发现,小少爷身上烫得惊人,像火烧一样,怎么喊都不醒,知道闯了大祸,这才赶紧来通报……”说完,连连磕头,额头血肉模糊,仍没有停下:“求庄主,少夫人饶命,奴婢也是一时疏忽大意……求饶命……”丫头眼里有恐惧的光,越说越颤抖,手指也越抓越紧,白皙的手痉挛着。 如玉清听到这也不管任何,抬脚就往宋然一住的院子跑去,哪个做母亲的不担心自己的孩子。 但从这层面上来说的话,如玉清的确是个好母亲。 宋末珩忽然觉得喘不过气,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盯着那只紧抓着他衣襟的手,脸色苍白如死,似乎根本没有听那贱婢在讲什么,忽然间用力一把推开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十条贱命也不及我儿子一条命!!” 追往如玉清的方向,跑的时候,一阵冷风掠过耳畔,传来一个女声轻蔑的笑,轻的来不及捕捉,宋末珩脸色一变,从昨天开始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连在一起,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月兑口尖呼:“是她!!!真的是她!!!她回来了!!”突然又抽出腰间的寒光剑,对着空气乱挥,哪里还有什么青云山庄庄主的模样,活月兑月兑一个疯子,歇斯底里的对着空气喊道:“回来又怎样,别以为我堂堂青云山庄的庄主会怕了这些小伎俩,当年用寒光剑杀了你,这次也一样,不要妄想伤害我的家人!!!” 黑色的血沫从嘴里吐出,肺部仿佛再度感受到了当时弥漫着血的空气,剧烈地收缩着,宋末珩剧烈的咳嗽着,嘴角却有了一丝复杂的微笑,缓缓从怀里拿出那个布包,展开了那块残破的布,显然是硬生生撕下来的,那个布片残缺不全,却依然可分辨出优良的质地,一边是做工精细的金丝拷边,另一边线头月兑落,似乎是被人从衣服上生生撕下。然而,让身边的人再度惊叫出声的却是布片上面的一个印记。 一个血手印! 殷红血手印留在断裂的布上,栩栩如生,仿佛要跳出来迎面打人一个耳光! 空气中的笑声越发清晰,由开始的轻笑,渐渐的成为尖细鼓破耳膜的笑,飘在青云山庄的上空,久久不散。 宋老夫人在佛堂做完晨课出来,就看到府内一片混乱,喊来随身丫头红袖:严肃问道:“发生何事?怎的山庄上下这本混乱?” “回老夫人,山庄花园池塘那边发生了十分怪异的事情,满池的白莲一夜之间变成火红的颜色,而且池塘中的红锦全数都死了,这还不是最怪的。”红袖深吸了口气:“庄主莫名的发起了狂,对着空气挥剑,嘴里还喋喋不休的你说着什么。” “竟有这事!”宋老夫人倒吸了口气,宋末珩性子一向阴沉,再大的事也能在心中消化,不让外人看出一丝破绽,今次这是怎么了,还来不及说更多就有小厮快步跑来。 “老夫人,庄主请您去小少爷房中一趟,小少爷高烧不退,已经请了勋先生过来。” “什么?”宋老夫人心头难掩惊讶,快步跟着小厮走向宋然一房中。 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十一章 治病 第十一章治病 灯火通明的房间,床上躺着小小的人儿,因为发烧脸不健康的红,眉微微蹙着,眼珠一动一动,似乎做着梦,又似乎在挣扎,极难受的模样。 宋老夫人坐在软榻上一脸焦急,床边站着的宋末珩横眉紧锁,如玉清眼睛红肿依靠着宋末珩才站得住,宋末桓刚刚赶来,焦急程度远远不低于孩子的亲生父亲。 床边圆凳上坐着的中年长者一手把着脉,如鹰一样锐利的眸子仔细的观察着躺在床上的宋然一,中年长者的面色凝重,眉间化不开的疑惑,这样的姿势已经半个时辰。 “勋先生,小儿可有救?”如玉清再也沉不住气,轻声询问。 勋元,江湖第一妙手神医,却不是真的神,遗憾的摇了摇头,抱拳充满歉意的说:“老身自以为此生见过重多疑难杂症,也有幸治愈过许多,可是令公子的病症实在奇怪,明明脉象一切正常,体内却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不停地侵吞令公子的身体内的元气,这股神秘力量很有规律的游走于血脉之中,着实让人模不着头脑。” 如玉清泪眼朦胧,哪里肯相信自己的孩儿竟然没救,一个做母亲的哪里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儿死在眼前,她顾不得形象,苦苦哀求:“求求您,勋先生,江湖上都说您用药如神,求您…………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他才六岁啊……还那么小,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好多事情,昨天还吵着我想去山庄外面看看……” 在场的人听后没有不心酸落泪的,勋先生也是看着宋然一长大的,长长的叹了口气:“少夫人,您身子不好,别太难过,老身也只能尽力一试,不过,还请做好心理准备…………老身,这次……没有把握……” 宋末珩一直在旁边听着,心如刀绞,揽住已经哭成泪人的妻子,勉强打起精神:“谢过勋先生了,药材一律用最好的,要是山庄没有我吩咐下去,让下面尽快寻来。” “勋先生,这边请。”宋末桓恭敬的做了个请的姿势,带着勋元抓药去了。 “勋先生,刚刚看您欲言又止,何时有什么难言之隐?”宋末桓观察人一向细致入微,刚刚就察觉到勋元面色的迟疑和犹豫,应该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面说的,所以他借由抓药将勋先生带了出来。 “二少爷真是观察细致,老身佩服。”勋元与宋林池私交甚好,少年时也曾爱慕过蔺雪瑶,却从未显露半分,一直以兄长的身份陪伴左右,然蔺雪瑶失踪后,任他如何探听都没有关于她的消息,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 对于宋末桓勋元是多了一份爱护的,他始终认为青云山庄有太多上不得台面的丑闻,宋林池的暴毙,花千树的难产,宋末桓的疯癫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也知道宋末桓这些年心里的苦楚,叹口气:“刚刚从脉象上看,的确无疑,可宋然一体内的那股力量带着几分邪气,恐怕是外人故意所为。” “什么?”宋末桓怎能不吃惊:“先生是怀疑有人对然一动了手脚么?” “凡事还是小心为妙,小少爷的身世越多人知道,就越不利。”勋元语重心长的说:“事情一旦败露,二少爷你的生活也将更加艰难啊……” “勋先生放心,末桓自会小心。” 三日后,虽然用着上等的药材,可宋然一的病仍不见好,每日如玉清都守在床边半步不离,汤药全都亲自动手,人憔悴不少,眼窝深陷,不过美人就是美人,纵使憔悴却带着柔弱的美态。 “大嫂,然一还是没有好转么?”宋末桓身着玄色的长袍,袖口处滚边的绣着几朵祥云,自门口走进屋来,轻声开口。 “哦,是莫桓和梅姑娘来了,快进来,这些天没有打扫,屋子里有些乱,还请见谅。”如玉清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说话还有鼻音,气势却依旧如大家女主人般吩咐道:“绿柳,看座。” “大嫂,休息一会吧,不用麻烦了。”宋末桓走到床边看了看,宋然一的脸色不再潮红,而印堂眼下有些青黑,有些担忧转身问:“怎么才几日不见竟这般严重,勋先生怎么说?” “勋先生……”想到勋先生的话,如玉清的眼眶又开始泛红。 “大嫂,梅笙刚才与我说,她略懂医理,也知道一些秘方,要不让她瞧瞧。”宋末桓将梅笙拉至身前,乌黑的眼中有几分耐人寻味的试探。 “这…………”如玉清有些犹豫,一来,她不知晓宋末桓的用意,她的这位小叔子表面看上去一副温良的模样,其实心思深得很,甚少有人能拿捏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再加上六年前远嫁过来有了那一桩让她蒙受羞辱的事情,她在单独面对宋末桓时总是有几分抵触的。 二来,连勋先生都瞧不好的病症,面前这个莫名其妙从乡野带回来的女子能有何建树,更何况,每次她看到梅笙总是觉得那一双眸子里淬满了寒冰和仇恨,等要细细观察却不见踪影,她不等不妨。 再说,此刻,她不敢拿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如姐姐,梅笙的爹爹曾是医者,从小跟着爹爹耳濡目染也粗浅学了一些,暂且让梅笙瞧瞧,要是信不过我的话,可以问过勋先生再用药,要是勋先生觉得不可行,就当做梅笙没说过。”梅笙的态度谦虚,却不谦卑,透着一股女王的风范。 “是啊,大嫂,瞧不好,也瞧不坏不是,说不定就可行呢。”宋末桓劝道。 如玉清思忖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道理,点了点头,让出了床边的圆凳,梅笙坐下切脉,扫到枕边的夜明珠眉毛微挑,心中冷笑,眯眼沉思,念下口诀。 “怎么样?”看到梅笙睁开眼,如玉清急迫的问道。 “脉象上看是体内积郁了血块,使得呼吸不畅,脸色才会发暗,吐出来便可。”梅笙开口说,不知怎的,那语气就让人相信。 如玉清听到儿子有救,顾不得其他,连忙问道:“可有方法吐出积血?” “我写个方子,连吃三日,定会好转。”不过,那也只是回光返照罢了,梅笙将后半句话默在喉中。 “大嫂,既然梅笙这般有信心,您就放心吧。” 如玉清悬着的心微微着地,笑了笑,朝梅笙点头致谢:“之前还对梅姑娘有所不敬,还让见谅。” “如姐姐见外了,初见陌生人都会有些提防的,梅笙理解。”多么善解人意的回答,梅笙在心中冷嘲,嘴上依旧温柔的开口:“然一这些日子一直病着也是孤单,可否每日让豆沙过来陪然一玩个一时半刻的,也能分散注意力,再者,心情好了,病也自然就好得快些。” “这样最好不过了,还是梅姑娘心思细,末桓,你可真是找了个可心的人呢!”如玉清的嘴角挂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说出的话,不知怎的听起来有些吃味。 宋末桓自是没说什么,只是梅笙羞红了脸。 “二少爷,大少夫人,梅姑娘,太太让您们到前厅去一趟,说是请来了贵客。”门口的小厮通传。 第十六章 杀心 第十六章杀心 “梅笙,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母亲?”宋末桓看着梅笙仔细的给豆沙擦嘴,不由的就想到了从前。 “没有。”梅笙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清楚的,前生还是花千树的时候,宋末桓也没有跟她提过蔺雪瑶的一切,这个人是青云山庄的另一个禁忌,没有人敢提起。 “其实我与娘亲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四年光景,我曾一度认为她不是我亲娘,因为她对我永远是淡淡的,跌倒了从来不扶起我,只会站在一边冷冷的说,男子汉要知道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站起来的道理。村子里的小孩子从不跟我玩,说我是没爹的野孩子,我大哭,质问娘亲,为什么我没有爹,娘亲依旧态度冷淡,谁说你没有爹,你爹是青云山庄的宋林池。第二天便带着我离开了那个村子,连续赶了近一个月的路将我送到了青云山庄,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父亲。”宋末桓眼睛看向远处,没有焦点,陷落在回忆中不可自拔,他第一次如此完整的展现在别人面前:“四岁的我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似乎是天生的血缘,见到他只觉得亲切,他样貌并不起眼,胜在气宇轩昂,轩轩韶举,卓卓明朗,见到娘亲有几分激动,不顾身边的人,一把抱住娘亲。” 宋末桓摇了摇头,恐怕他也未曾想过宋林池那般的人物会有把持不住情绪的时候吧,继续说道:“娘亲一句话没说,任由她抱着,良久,爹才放开。娘亲将我推到前面,说,这是你的孩子,我给你养了四年,耽误了许多事情,现在该是你尽父亲义务的时候了。爹初听这个消息有些惊讶,迅速稳下心神,蹲,仔细看看我,忽然哈哈大笑,说,是我宋林池的孩子,没错,长得像极了我,勋元你看呢!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淡色衣衫男子点了点头,娘亲没有留在青云山庄,只留给我一句话,好好在这里过日子,这里是你的家。就走了,再没回来过……” 梅笙静静地听他回忆,为宋末桓的平静而心痛。 她是做过母亲的人,深知天底下的母亲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道理,十月怀胎生下的心头肉,连着血脉的关系,必然是爱极了,反倒不知如何对待了,才故意做出淡淡疏离的模样。 如果不爱,也不会再村子小孩一句玩笑,就起身带他找爹爹的。可能蔺雪瑶觉得,青云山庄能给宋末桓的,远比她能给的要多得多,所以,即便是忍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也要将宋末桓送回来。 而且蔺雪瑶自己还扮演了恶人,要断就断的干干净净,再不出现,才不会打扰孩子的心智,不会让他对娘亲产生依赖,跌倒自己爬起来,任何情况都要学会保护自己。 这样真性情的女子,着实让梅笙佩服。 “爱之深,责之切。在你母亲心里,你必定是天底下最棒的男子。”梅笙的手附上宋末桓,带着淡淡的安抚人心的感觉,她知道此刻的宋末桓不过需要一个可以给他安慰的人在身边,借他靠一靠肩膀,休息片刻,片刻之后,他又是在青云山庄行事谨慎的二少爷。 宋末桓的头轻轻的靠在梅笙肩膀,听着她轻声细语的安慰,想起了花千树。 他曾承诺,要用冬天的第一场雪,做成一个她。 他承诺的时候信誓旦旦,她点头的时候幸福喜乐。 可,当真正飘起雪花的时候,她早已魂归黄泉,他只能傻站在簌簌落下的雪中,任凭白雪将他精心堆起的花千树掩埋。 模糊了鼻眼,模糊了身形,模糊了一切,连带着记忆也一同模糊起来。 他总觉得,梅笙是上天再次给他的一个机会,一次可以幸福的机会。 所以,他决定将真实的自己告诉她,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宋末桓的眼睛渐渐恢复了清明,说道:“最近山庄来了许多人,可能不方便你们出入,要是觉得吵,可以搬去肃清的清泉居小住,大哥也要讲然一送去清泉居养病,那里景色甚好,乃避暑良处。” 宋末桓本是好意,怕吵吵嚷嚷的山庄会让生性安静的梅笙烦心,况且武林大会商量武林盟主换届推选此等大事,各大门派都明争暗斗,一个处理不当怕是要有危险,自己也有些事情要做,只有将她们妥善安置,自己才无后顾之忧。 然而,在梅笙听来却全然变了意思,梅笙觉得自己不过是宋末桓的金屋藏娇,上不得台面,在整个武林人面前哪能承认身边的女子是从乡野捡回,还带了个拖油瓶。 哪怕是让他们知道,他们也不过会说,二少爷真是宅心仁厚,乐善好施。 梅笙鄙视自己刚才在宋末桓对自己说身世时竟然还有一丝的心疼的动心,一切都是白费!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宋末桓,她也不是原来的花千树。 一切早就不同,何必执着过去那可怜的回忆。 “好,何时动身?”梅笙应承道。 没想到梅笙能这么爽快的答应,宋末桓怔了一会方道:“明日一早,你同然一,还有豆沙一同过去吧。”他抬头看看日头:“一会让紫竹来仔细那些东西,需要的都置办齐全了,省得用时找不到。” “好。”梅笙点点头。 如玉清的菀陶居,正厅坐着的人,微微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高束起来,别了上等的和田玉簪,宽横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微微凸出,带着精光,嘴角上的八撇胡因为经常的捋顺十分服帖,身着的枣红色云锦仙鹤暗纹衣衫,衬托着非凡的气质,此人正是如玉清的父亲蜀中如家庄庄主如鹤颐。 “爹,我让你帮我查的人查的怎么样了?”如玉清一边倒茶一边问道,焦急的一刻也等不了。 如鹤颐捋了一下八撇胡,微微蹙眉,语气也透着一股难以置信:“没有任何消息。” “什么?”如玉清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爹爹想要在江湖上探听谁的消息简直是易如反掌,怎么能半点消息也无?这……这不合常理啊……” 如鹤颐也点了点头,同意如玉清的话:“自问老夫闯荡江湖多年,关系网自然宽泛,而且如家庄也亲自培养罗息阁专门搜集江湖上各种传闻。可是,派下去的人都对梅笙这个人毫无头绪,好像,这个人是凭空变出来的。” 如玉清的右眼皮一跳,不甘心的追问:“爹爹派去的人可去十里荡查看了?” “去了,那里确实有一座木房,却十分破败,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而且,周围十分偏僻,又紧挨万兽谷,经常有野兽出没,一个女子断断不可能生活在那种地方。” 一切果然跟她所想一样,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心下不安,之后的山庄在她来后种种事情不能不让她怀疑,不知她的目的是何。 不管她目的是什么,此人不可久留! 必杀之而后快! 第十七章 遇险 第十七章遇险 一大清早,宋末桓就过来了,见梅笙一切都收拾妥帖,仔细问了紫竹一下带的东西,了解之后点了点头,开口道:“就收拾了这么少的东西么?” “本来也没什么,只拿了生活必须的,轻装简行一些也方便行路。”梅笙嫣然笑道。 宋末桓思忖片刻,方道:“也好,反正也是小住,少什么东西让人送过去也可以。” 青衣小厮上来恭敬道:“二少爷,都准备好了。” 宋末桓了然点头,从梅笙臂间接过豆沙,对梅笙仔细叮嘱道:“到了那边好好休息,让紫竹带你赏赏风景,今日山庄事务太多,抽不出时间送你们过去,一路要小心。” 宋末桓的话还没说完,梅笙就笑着打断:“好了好了,都快变成老爷爷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宋末桓低头看着身边梅笙的笑容,有一瞬间的晃神,曾几何时,她的千树也一样的抱怨他的唠叨,像老爷爷一样。 时间流逝,千树去世后,再没有人嘲笑他是老爷爷,他也再没有人可以唠叨。 爱情,说白了,就是有一个人能够一辈子毫无怨言的忍受另一个人的唠叨。 院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宋末珩和如玉清正站在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前,指挥家丁将行李搬上马车,宋然一恹恹的趴在如玉清的肩头,见到宋末桓一行人,脸上才有了几分神采:“二叔叔,二婶婶!小dd!” 宋末桓抱着豆沙走过去,眉眼间都是如沐春风般的笑意,宠溺的刮了下宋然一的鼻尖,对宋末珩问道:“然一自己去么?” “今年的武林大会对青云山庄意义重大,半点都马虎不得,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来亲自送他,玉清也要处理如家庄的事情,都走不开,正巧听说梅姑娘也要一同去,就想麻烦梅姑娘一路代为照顾。” “应该的,谈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梅笙嘴角抿着笑,语气轻柔,带着些谦卑。 宋末桓随口也加了意味深长的一句:“大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各位瞬间神色各异,这一句话无异于将梅笙看做自己的妻,这是自花千树去世后六年来,宋末桓第一次当着家人的面宣布一个女子的所有权。 可能,神色各异的各位中有人是感动的。 然而更多的,则是意味深长的揣测,在这个节骨眼上,宋末桓的这句话,似乎有一种警告的意味。 这个女人是我的,不要轻易动他。 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 梅笙睫毛轻动,如秋瞳剪水的双眸看向宋末桓,忽的,有些读不懂他,一股陌生感油然而生,这不是六年前的宋末桓。 还是说,早在六年前,她也不曾了解过宋末桓。 赶来的朴子听到的,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梅笙神情迷茫的看着宋末桓,妄图看穿他的灵魂,宋末桓的双眸只有梅笙的影子,再也容不下其他,仿佛天大地大,宇宙洪荒,都与他们无关。 而宋末珩的眼神则更加耐人寻味,太过复杂的敢情杂糅在一起,反倒让人分不清。 朴子心中五味杂陈。 或许,他错了,他错了,他就不应该来,不应该不听师傅劝告,更不应该看了她的回忆,读懂了她,却除了为她心疼,什么也做不了。 如玉清最先发现了朴子,十分恭敬的迎过来:“朴子道长,要您亲自护送小儿,还请莫怪。” 朴子收敛起情绪,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回应道:“承蒙照顾许久,为山庄略尽绵力也是应当的。少夫人还请莫见外。” 梅笙冷冷的扫过朴子,暗地里哼了一声:“惺惺作态。” 朴子仿佛听到了,微微侧头向她这边看了一眼,无所谓的笑笑。 “有了朴子道长,在下着实放心。”说话的是宋末珩:“天色不早了,上路吧。” 梅笙来到马车前,紫竹先将行李搬上马车,跳上马车,抱过豆沙,扶梅笙上了马车。 朴子同宋然一一车,走在前头,梅笙她们跟在后头。 马车很快驶出山庄,行在宽敞的林间小路上。 “停车。”梅笙吩咐道。 马车停了下来,紫竹面有疑惑:“小姐,何事要停车?不舒服么?” 梅笙没说话,径直下了车,前面的马车也一同停了下来,朴子掀开帘子见梅笙正站在窗口,他似乎早就想到,没有半点惊讶,眉毛微挑:“要换车?” 梅笙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反正每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的,也没多说,只点了点头。 朴子好脾气的摇了摇头,作势要抱宋然一下车,梅笙出言阻止:“然一就别动了,你自己坐后面的车。” 朴子一副那你没办法的表情,去了后车。 马车重新走了起来。 宋末桓派了随身的家丁跟着,马车换过之后,一路较为顺畅,宋然一见到梅笙也颇为高兴,说个不停:“二婶婶,小dd好像又长大了些。最近怎么都不来看然一了呢!”宋然一水汪汪的眼睛里有些委屈,让人心生怜爱。 “小dd最近总是闹腾,然一现在需要休息,哪能总去吵你。” 宋然一低低哦了一声算是回答,眼睛一转又想起什么,问道:“二婶婶,你见过小白兔么?” “见过。” “可爱么?” “嗯,白色的,耳朵长长的竖起来,拿在手上软软的。有没有听过一首儿歌,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爱吃菜,蹦蹦跳跳真……” 儿歌还没有说完,遇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堆强人行刺,尽管有宋末桓派来的会武功的家丁的严密防护,但百密一疏,加上地势着实险要,实在是易守难攻。 来的人,很明显是冲着梅笙的,本来直接冲向后车,发现车内坐着的人不是梅笙立刻跑到前车,也不知是谁用刀狠狠的刺入马的,马痛的一惊,痛苦的嘶吼着向前狂跑,朴子根本来不及阻止。 就看见,马车整个的跌落山崖。 车内的梅笙一手抱着豆沙,念动口诀,寻找逃生之法,按着她的本意,并不想带着宋然一这个拖油瓶,还没等她看准时机,宋然一突然从马车的侧窗掉落下去,倘若她不出手相救,六岁的小孩子跌落山崖断断要粉身碎骨,连个渣都不会剩下的。 相处了近两个月,她也有些于心不忍。 可未曾想,今日不知怎的,法力全无的样子,不管怎么念动口诀,都没有任何反应,全身血脉逆流,梅笙顿觉不妙,本就是女子,此刻怀中抱着两个孩子,一路急坠直下,再好的身手也不容易借力缓住坠落的态势。 第十八章 寻人 第十九章 对峙 第二十四章 我爱你像谁 第二十四章我爱你像谁 座上的玉皇举起杯盏,瑶池酒的清香四溢,当真是顶尖的佳酿,未饮就已先醉,脸上都带着藏不住的笑:“西炔,此番前去涩谷水牢辛苦了,着实解决了朕心头大患!” 西炔举起酒杯,只是客气的应承:“玉皇言重了,驯服神兽乃是在下本职所在,再说那青龙滋扰天界已久,也该受受教训。” “哈哈……好!西炔,以后朕的九重天还是要依仗你的啊!”玉皇神情甚至欢喜:“此番可要大大奖励你,就将太上老君炼出的司华丹赏于你,此丹可增你万年功力。” “谢玉皇赏赐。”西炔起身作揖致谢,低头时嘴角微微上扬。 坐在西炔侧首的北燕上仙心中大大不快,论辈分资历,她都应该排在西炔之上,此次的座位安排本就让她心里别扭,现下玉皇又将司华丹赏给了西炔,谁人不知司华丹可是千年才得一的圣物,四上仙中只有北燕才有机会享用,如今这不是大大挑战了她的权威,让下面的人看了笑话去。 北燕意味深长的看着西炔,收服青龙,笑话,西炔当真以为自己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能瞒天过海么? 瑶池边,出来透气的月白正望着东边出神,身后想起了低沉而又熟悉的声音:“月儿……” 月白哗的转过身去,明知不可能却依旧满目都是惊喜,兴奋的指尖都微微的颤抖,所有的热情却在看清身后的来人后,冷了下来。 拿起玉后之姿,高高在上的开口说:“西炔仙者也乱了规矩么?见了本后竟不行礼。” 西炔将月白整个表情变化全数看在眼中,只是眼神黯了黯,面上满不在意的笑了笑:“月儿,你我二人还需要这些客套么?” 月白清冷的眸子闪出嘲弄,一字一句的说:“你以为装作他的声音,做他能做的事情,抢来他的功劳,你就能替代他么?可笑!” 西炔一副极不认同她的模样:“现在玉皇心中我才是这九重天上不可多得的仙者,四海八荒都要依仗我西炔才行,我已经是最强,我不需要去替代谁!” “如果真如你所说,西炔我问你,你为何去找九天玄女打听天书?”月白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如一块千年的寒冰,带着幽深寂寞的孤冷:“你不必解释,你我相识万八千年了,你是什么脾性我恐怕比你母亲亲都要了解,他的下落你不必打听,如果你抱的是其他的如意算盘我劝你尽早收手。玉皇虽年长些许,却并不是老糊涂,他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你,你要知道,君君臣臣的道理。” 西炔似笑非笑,手抚上额头,眼神柔情的似一汪泓水:“月儿,你既知我,就应了我心思,万八千年过去了,我的心思从未变过,我从不认为他强过我,他能给你的,我西炔也能。” 月白不可救药的看了眼西炔,转身离去,飘长的仙衣弄散了脚下的仙云,更显得遗世独立。 就在月白渐行渐远时,西炔叫住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卑微问她:“月儿,我爱你像谁,你才不会转身离去?我换身换头换思想一切不过是希望变成你爱的模样罢了,为什么你从不看我一眼……”话语里杂糅着颤抖和悲伤,这是他一生最后的初恋,他怎么忍心就此放弃。 月白叹气,那口气化作一把无形的剑刺入了西炔的心中,五脏六腑无孔不入的疼,他只见月白望着东方云鹤台的方向,幽幽的说:“他只做自己,从不与任何人比,西炔何时你也能做真正的自己,不再跟着谁的脚步,到那时你一定会遇上真正让你倾心的女子。” 末了,月白还用传音传来一句:“九天玄女是个好女子,她值得你去爱护。” 西炔心中有着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愤恨,那人已经不在九重天之上,却依旧活在每个人的心中,无论走到哪里,不论他做了什么丰功伟业,都能听见众仙说:“想当年云鹤台的东风上仙…………”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人一旦不甘心,开启的便是贪婪的大门。 他西炔出生那日得虹云相伴,那是他整个家族无上的荣耀。他一路成长都是顺风顺水,飞升仙籍也早同辈很多,一切都在遇到东风后改变了,什么天资聪颖,什么道法自然,什么仙术亨通,统统都变成了过去。他很努力才学会的仙术,东风却能熟练运用,他很用心才驯服的神兽,东风甚至微微动下手指就能让神兽自动臣服,就连他真心爱护的女子,东风什么都没做就抢了过去。 这对于他西炔来说,是怎样的耻辱。 当年好不容易将他逐出天界,如今再也不能让他回归,绝对不能。 否则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在心中暗暗盘算之后,他整了整衣衫,沉稳了心绪,重新回到了宴饮座位。 宴饮上,一众小仙还在八卦,一脸的兴奋啊。 酒喝得有些多,脸颊红的赛桌上熟透的蟠桃,打了个酒嗝,说道:“现如今仙界本就纷争内乱不堪,佛道两家为了争控制权明争暗斗,各门各派为了兴旺壮大不折手段,天兵天将也为了营营小利你死我活。玉皇玉后也是名头响亮,其实也不过是摆设,南山佛主和菩萨又几乎不问世事。现在仙界算来算去,唯有西炔上仙道行最高,威望最高的了,如今众仙也几乎以他马首是瞻。北燕上仙也只能恨得牙根痒痒,估计暗地里的阴招,绊子是少不了的了……九重天上着实有好戏看了……” 修罗场。秀浑楼。 豆沙爬到梅笙的身边,女乃声女乃气的说道:“娘亲,娘亲,爹爹……” 梅笙经历一番劫难后,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本就有些许的疲惫,再加上体内的气息一直不稳定,总是横冲直撞,没听仔细豆沙的话,轻声问道:“谁?” “爹爹。”豆沙眨着大眼睛,带着无邪的笑。 “谁?!”这次梅笙可是听得真切,更是惊讶了!豆沙口中的爹爹是谁?! =================== 小可祝大家春节快乐哦!!!! 第二十五章 莫名其妙 已是子夜时分,修罗场一如既往的黑,黑的让人胆颤。 桌边坐着一人,面目狰狞的面具扔在一旁,懒洋洋的姿势伏在案上,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颊,狭长的眸子浸染着几分邪魅,杂糅进几分冷然,似是有心事一般的,薄唇紧抿,这绝世面容看上去,青春少女定是要丢了魂的。 可,这人却半点不为自己有着绝世容颜而开怀半分,铜镜中的人,都是嘲讽,还有更多的憎恶。 他恨自己的这张脸。 更恨自己的身份。 为何他就是被神抛弃的孩子?! 奔波来去的岁月,一站又一站的旅途,在动荡与流离中,他是他,却已不是最初的他。 桌上放着斗大的沙漏,细沙簌簌的从一边流向另一边,流转的好似时光,匆匆的一段华年。 看着沙漏,骨荀的眼睛里泛起了淡淡的雾气,默不作声的伸过手去、轻轻从快要滴尽的沙漏中握起了一把沙,收拢手指,看着细密的砂子从指间如同水一样细细密密的流走,半点也没有留下。 那是人的手不能握住的东西。 就连他骨荀这双能够翻云覆雨的手也无法留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任谁也不得而知。 骨荀始终告诉自己,可以对自己说“我好痛”,却永远不能对自己说“我懦弱”。 他的这条路上,踽踽独行。收拾好心情,嘴角扯出一丝邪恶的笑,既然事实无法改变,那就让它多些趣味,调剂生活的乏味也是好的。 梅笙由着豆沙引路,依稀记得这好像是上次发现豆沙的那条小路,却不知为何心跳得如此之快。她自己也有些紧张,豆沙口中的爹爹到底是谁,是如何寻到她们的! 夜黑风大,更深露重,加之修罗场常年照不到阳光,入夜后便更是阴冷之极,梅笙还有些虚弱,冷风一吹便瑟瑟发抖,脚下有些打滑,后悔刚刚急着出门,仅穿着内里的单衣就匆匆出了门。 豆沙趴在梅笙的肩头,兴奋的四处张望,身上竟然发出莹莹的光,虽然微弱,竟也能照出好远,前方的路倒也能勉强看得清楚。梅笙笑了笑,这孩子着实贴心,心知路黑夜路难走,念动口诀,施了光术。 一直走到了上次的那个堆满尸体的山洞,仍然不见半个人影,梅笙有些疑惑。 远山眉微蹙,看着怀中的豆沙柔声问道:“在哪呢?豆沙。莫不是大晚上的寻娘亲开心?” 豆沙扭了扭头,指了指前面的一团黑暗:“往前,就在这附近。” 梅笙无奈,继续走进山洞,看见上次发现豆沙的尸坑,刺鼻的酸腐味扑面而来,不禁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她的突然心中生出许多的感慨,这一转眼就是半年。 早已,物是。人非。 失神之中,却猛然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然后被对方紧紧搂住。 豆沙连忙蒙住眼睛,却又贼笑着从缝隙里偷瞧。 梅笙怔忪间闻到一股淡雅的墨香,看着那身月白的衫子,未等抬头,知道必是朴子无疑,她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他……他来做什么?!不,他现在在做什么?!不,不,他难道是豆沙口中的爹爹?! 开什么玩笑?! 弄什么情况?! 梅笙几次想要推开,却一次次的被朴子紧紧的环住抽不开身。 梅笙冷静下来,压抑着愠怒,冷冷的开口:“真人这可是要破戒了?” 怀抱明显僵了片刻,收紧的双臂渐渐松开,温柔的低头将梅笙上下打量个仔细,末了松了口气,轻笑出声:“你没事就好。” 梅笙不动声色的退开几步,她不知晓朴子的目的,刚刚那莫名其妙的拥抱,还有豆沙那句重磅炸弹一样的“爹爹”让她不得不防,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他不说,那她便也不挑明的陪他演下去。 梅笙亭亭立在那儿,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睛,只是她眉目微挑一贯表情:“看来处玄真人却有些本事,你这座下大弟子的名声也不是说来听听的,你的道法着实厉害,鬼兵阵下竟然毫发无伤。”从手中拿出一颗丹药交到朴子手中:“这是修罗场特有的血慧丸,放在我这里也是无用,今儿给了你,你将它服下可消除鬼兵火的灼气。” 他微微皱眉,看着她,半晌,道:“你,可是担心我?这丹药听说是修罗王特制,极为珍贵的。” 梅笙抬起眼睛,眼角微微上挑,暗含了嘲讽:“哦?你也听说过。什么珍贵不珍贵,宝贝不宝贝,无用武之处便什么都不是。把它给你,没有旁的意思,还你人情罢了,有句话说的好,井水不犯河水。只是,说到底,这次你确实救了我的性命,暂且不论是不是出于你本心,你若是被灼气伤了肺腑,误了你羽化登仙的时机,你们玄云观的人怕是饶不了我,我一人之力虽说能敌过,却也麻烦,谁的责任就应该谁来承担,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朴子仔细端详着暗红血色的血慧丸,眼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梅笙欲走,他一把拉住她:“你可愿意?” 梅笙看他握住她袖口的手,关节分明,用了几分力气,在往上看去,到衣襟边绣着栩栩如生的暗纹桃枝,只有枝干,未有半点花叶,她笑盈盈的问道:“愿意什么?” 朴子无力的放开她的衣袖,问道:“从新开始,你可愿意?” 梅笙低头做出沉思的模样,半晌,冷然道:“不!”抬起头来,颊边梨涡深得艳丽:“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走得匆忙,终于能留给他一个背影,端正的、高挑的、亭亭的背影也顾不上怀中豆沙一声一声喊得离奇诡异的爹爹。 朴子握着那暗红色的药碗,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嘴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竟是越来越有趣了。 青云山庄。 一个身穿夜行衣的黑衣人伏在勋元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勋元的脸上由惊讶转为惊喜。 ================== 祝姥姥生日快乐哦~~~ 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