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鹰会江南》 第一章 斗室惊变 斗室之内,两丈见方,一张梨木方桌,三张高背梨木椅,四壁各插着一枝儿臂般粗的蜡烛,夜风自气孔中吹了入来,烛光摇晃,忽明忽暗,气氛有点阴森恐怖。 这是雄踞长江南北水路的“大江帮”总舵的地下密室,通常只有三个帮主才能进入来,无数的大江帮帮规、计划及一切重大的决定,都在这密室内制定! 烛光照在端坐高背梨木椅上的三个壮年汉子的脸上,也是忽阴忽阳,使本来已甚难看的脸色,看来更加令人心悸,也更费人深思难测,他们心中在盘算些什么? 三人如泥塑雕像般,一动不动,只有墙上及地上的投影不断地晃动,乍看有点像幽灵在窥探。 坐在正中间的是大帮主“皓首蛟龙”铁凌威,一张酱紫色的脸长满短戟般锋利的胡须,双眉斜飞,虎目圆睁,神色十分吓人。 左手边坐的是老二“百变蛇王”姚百变,脸色青白,身材瘦削,像是被酒色淘空了身子般。 右手那位便是三帮主“锦衣蟹王”莫朝天,一颗尖细的脑袋,短颈圆身,一双小眼睛中黑多白少,骨碌碌地转动,看样子十足是个出点子、献策谋的货色。 良久,只听“皓首蛟龙”铁凌威道:“这次算了吧,希望二弟以后别再这样妄为了,否则只怕帮里的积蓄也会山崩!” 老三“锦衣蟹王”拉拉衣袂,尖细的脑袋一阵摇晃,道:“大哥说得不错,二哥你这样做,等于不把帮内兄弟放在眼中,也不把大哥放在心上。” 姚百变脸色一变,更是白得宛似墙上的白灰,冷笑一声:“老三,你就只会吹拍老大的马屁!咱们三兄弟自从合伙创了这大江帮之后,咱什么时候出力少过你俩?大哥娶妻生子,一家的费用岂不也是从帮中的库房支去花用的?老三你呢?你那个姘头花得难道还少?你的钱不也是从帮中取去的?难道是你那姘头自个带来倒贴的!” 他目光瞥一瞥铁凌威:“小弟只不过在分舵取了点钱,而且也不是小弟我自个花用的” 莫朝天自脸上红至脖子,尖声道:“只取了一点?你前前后后取了多少只怕只有你才知道!” 姚百变冷笑道:“咱取得再多也未必能比你多!” 铁凌威眉头一扬,喝道:“你真是太放肆了!这些年你嫖赌饮吹玩得还少?花的钱还不够多!” 姚百变在他积威之下,心头一吓,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半晌才道:“这次小弟取的真的不多,小弟只不过想买个女人回来,省得到外面夜夜笙歌。”一顿,好像想到理由,声音大了很多:“大哥跟三弟都早有家了,难道我不能有?” 铁凌威干咳一声,道:“老二,你要娶妻只需说一声,做兄弟的岂会不通情理的?再说,你怕分舵的兄弟看不过眼,便多取了一点来分派给他们,以塞悠悠众口,可是总舵的兄弟们他们会怎样想?” 莫朝天接口道:“老二,你知道么,他们都在起哄,闲言闲语颇能涣散人心,要是他们都像夏口分舵那样,三天五日便得到你一次赏赐,咱哪来这许多钱?” 姚百变轻声道:“他们平日流汗所求无非也是为钱,咱平日赏赐点给他们也是应该的,而且这样子能提高他们的士气!” 铁凌威双眉一掀,沉声道:“老二,你说什么?你说得倒好听,要是愚兄和三弟也学你这样,帮里哪还有这许多钱给你胡花!” 姚百变噤若寒蝉,莫朝天嗤嗤冷笑。 斗室又再沉寂。烛光摇曳,气氛十分诡异! 良久,莫朝天道:“老二既然看法与咱不同,以小弟之见不如分伙,省得将来纠纷更多,也更难收拾!” 姚百变脸色一阵青白,尖声道:“老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敢情要赶走我,哼哼,你如意算盘倒打得响!” 莫朝天神色不变,冷冷地道:“小弟也是为大家着想,与其将来反目,不如现在分手,多少还保留一点兄弟的情义!二哥若要另创基业,小弟必定鼎力从旁协助,大江帮上下亦会念着你往日之情,助二哥一臂之力!” 姚百变怒极反笑,阴声道:“老三你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要分手,希望你另创基业,届时,愚兄也会尽力助一臂之力,为何要我脱离大江帮?”他原话奉回,跟莫朝天针锋相对。 不过,莫朝天城府深沉,闻言并未发怒,只是尖声地道:“小弟是为二哥着想,二哥若要小弟离开,小弟怎敢多说一句?不过,大哥只怕也再不能容你像以前那般胡闹!若要大哥也离开,把大江帮拱手送给二哥,这岂不是痴人说梦话!你文材武功、德望威信怎及得大哥万一?说到对大江帮的贡献,你跟大哥一比,也无疑是萤火比之皓月! 姚百变脸色青白得吓人,半晌才喘了一口气,说道:“我早知你不是东西!今日姚某认栽,就辞去二帮主之职。不过,以咱所料,不出三年只怕连大哥也无立足之地!” 莫朝天怒道:“我如何不是东西,只怕你没安着好心,故意挑拨我与大哥之感情!” 姚百变冷笑一声:“这话本应由我先说,只是你嘴快心毒抢先了一步!” 莫朝天拿眼瞥了铁凌威一下,道:“大哥,你看二哥他……” “住口!”铁凌威提起酒壶替各人斟了满满的一杯,道,“自家兄弟说这种话岂不令人心凉?要是传了出去,帮中兄弟会怎样想法?来,愚兄敬你们一杯!”说罢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莫朝天道:“多谢大哥教诲!”也是一口把酒干了。 姚百变双手举杯把酒虚举一下,然后放回桌上。 铁凌威神色一变,道:“老二,你怎不喝?难道真的想与愚兄决裂?” 莫朝天冷笑道:“小弟早说他心存异志了!” 姚百变对他视若无睹:“大哥,不是小弟跟大哥过不去,心怀异志,只是近来生了个毒疔,大夫吩咐食物要戒口,而且也不宜喝酒,尤其是这种烈酒!” 铁凌威神色十分诡异,忙道:“既然如此,愚兄再去取一壶淡酒来。” 姚百变忙止住他,道:“不必了大哥,待小弟痊愈之后再跟大哥共谋一醉!” 铁凌威神色一怔后,迅即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如此,愚兄也不勉强了!” 莫朝天冷笑了一声,跟着把姚百变面前的那杯酒取了过来,道:“大哥,小弟现在再陪你喝一杯吧!” 铁凌威神色一变,无可奈何地道:“好吧,三弟你先请!” 莫朝天一口饮尽,铁凌威却只浅尝一口,莫朝天举一举杯,道:“大哥……” 铁凌威道:“既然老二有病不宜饮酒,咱亦无谓多喝,以愚兄之见,老二假如今后一切按照帮规来办,则依然是好兄弟。大江帮是咱三兄弟合力创办的,如今只是初具规模,日后还需要大家合力再把势力扩大!” 他双目炯炯扫了二位把弟一眼:“目前咱们的势力只止于鄂北至皖西的一段水路,愚兄打算明年扫平皖境的‘巨鲨帮’。那时不但咱们的势力可与雄踞上游的‘三峡坞’以及下游的‘江海帮’一争长短,而且收入也会较丰!”他顿了一顿,“为此,愚兄希望大家能保持创帮时期的锐气及精神,共创大业!” 姚百变眼露兴奋之色,欢声道:“小弟见大哥这两年不求寸进,还以为大哥已心满意足了!原来大哥暗中已在策划新计划。” 铁凌威笑道:“这两年帮中一切才渐上轨道,根基也刚稳定下来,咱虽有心要吃肥肉,但也得待肚子里的先消化得差不多,才能再举箸!” 姚百变大喜,道:“小弟之所以耽于声色,只因平日无所事事,如今小弟回去分舵之后立即为明年的行动而准备!”铁凌威哈哈大笑,道:“愚兄早说你不是个不长进之人!”他伸手向他肩膊拍下。 不料,身子突然一侧,没有拍着,反而斜靠在左边扶手上! 刹那,莫朝天尖声道:“有毒,有毒……酒中有毒……我……”声音凄厉。 姚百变猛一回头,只见莫朝天头上豆大的汗珠流出,脸上泛着黑气,嘴唇又紫又黑,神色却十分诡异,一副想笑又笑不出的神情。 莫朝天转头对铁凌威,道:“大哥,你、你……酒是你……”可是铁凌威也是一脸黑光,显然也是中了剧毒,奠朝天把脸渐渐转向姚百变。 一会,他突然叫道:“是你!哼哼,你这蛇王好毒的心!毒杀了大哥及我,大江帮便是你一人所有!”他拼尽余力,双手在桌上一按,身子凌空飞扑姚百变。 他的手脚摊开,姿势十分难看,可是姚百变却丝毫不敢怠慢,一侧身,从椅上滚落到了地上。“嗤”的一声,背心后幅已被莫朝天的“蟹钳爪”撕下一大幅。 姚百变反应亦快,立即在地上斜蹿而上。“噗”一声响起,他回头一望,莫朝天已经跌落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铁凌威斜倚椅上,纹丝不动,双眼圆睁,眼珠子眨也不眨。 姚百变心中陡地升起一股寒意,叫声“大哥”。 铁凌威没有回答,姚百变心一慌,双足连点,自台阶上跃上门旁,他回头一望,斗室内好像突然暗了许多,他吸一口气,连忙运劲于双臂推开石门,闪身而出。 他人影刚逝,只听铁凌威低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只见他鼻孔流下几滴鲜血,随即见他艰辛地移动上身,扑在桌面上。 不知何时,烛光突然熄灭,斗室之内伸手不见五指。 x       x       x 姚百变抬眼一望,四更未尽,星月满天。一阵夜风吹来,凉飕飕地吹在身上,姚百变不禁打了个寒噤。 “谁?口令!”背后传来一声暴喝。 姚百变神态一张,猛地回首,道:“是本座!长江惟我威!” 那守卫认得他是二帮主,忙行了个礼,恭声道:“属下见过二帮主!” “唔。”姚百变沉声道,“小心戒备!本座到那边巡视一下!” “是!属下遵令!”那手下立即转身离去。 姚百变暗吸一口气,双足连点,展开身形疾驰而去。他不敢稍留,拼尽全力奔驰。他深知只要铁凌威及莫朝天之尸体被人发现,他立即便会成为大江帮的公敌! 铁凌威的妻子“梅花剑”梅傲霜绝不会放过他。本来,铁凌威及莫朝天两人一死,他应该是大江帮的惟一魁首,不过他自知自己在总舵的声誉并不好,不少人对他不服,他怕自己控制不了局势,届时给梅傲霜反咬一口,则再也无逃脱的机会了。 尚未离开武昌,天色已将亮,他脚步一慢,决定暂时留了下来。 x       x       x 天刚麻麻亮,铁凌威及莫朝天的死讯已传遍大江帮总航,一时人心惶惶,人人悲愤莫名,对姚百变恨之入骨。 梅傲霜乍闻丈夫死讯,如遭雷击,所幸她不愧是个女中丈夫,临急不乱,银牙一咬,硬生生把悲伤压下去,并且立即更衣击鼓,在聚义厅中召集帮中大小头目集合。 她当仁不让,一屁股坐在正中的虎头交椅上。众人闻鼓号而来,见此情景有部分人一怔,心中大不以为然。尽管平日梅傲霜亦曾代铁凌威颁传帮令,不过,那到底是帮主在世之时。 梅傲霜双眼红丝满布,哑着声道:“兄弟们对未亡人坐在这张椅子上是不是心中有点不快?” 刑堂堂主石一平低声道:“按理说这位子只有大江帮帮主才能坐,而夫人未经……未经属下等之同意以及例行的选举手续,似乎于理不合。” 梅傲霜神色不变,道:“石堂主说得对,不过现在一则事出猝然,二则未亡人只是想为夫报仇而已。这样吧,在铁帮主及莫帮主仇未报之日,未亡人便暂且托大坐此,待捉了凶手、替帮主报了仇后,妾身自会让位,另请石堂主选拔高明!” 礼堂韦堂主忙道:“夫人不坐何人敢坐!帮内兄弟谁人不知夫人智勇双全,学富五车,女中须眉,更胜丈夫!” 石一平怒视了他一眼。 她目光自各人脸上扫过,暗暗一点头:“既然有人反对,本座便暂且坐在莫帮主以前的位子上吧!”她站起来走了一步,改坐在右首那张豹皮椅上。 这时石一平才道:“夫人深明大义,属下等自再无意见!” 梅傲霜微微一笑,道:“如此,我便要发令了!”一顿,“嗯,本座暂且挂个副帮主的衔头吧。韦堂主,立即发信号烟花,通知守江的兄弟即时封江,以防姚百变潜回夏口分舶他老巢,而你也请带一些好手赶去夏口分舵主持一切,以免生变。” 目光投在一个面目清癯、身材高瘦的老者身上:“章堂主,请你派人到各地分舵压阵,卢堂主、柳堂主,请你们组织一队精锐的追踪队追杀姚百变,务必把他生擒回来,活祭先帮主之灵!” 群豪见她指挥若定,井井有条,都欣然接令而去。 梅傲霜又道:“傅香主,请你立即设置灵堂以及购备丧礼的用品!”她霍地站了起来,“石堂主,请你与本座下密室视察现场。” 属下领令!”石一平忙低头行了一礼。 x       x       x 尖刀堂的左右两个堂主“破风刀”卢山及“链子锤”柳浴阳两人本是大江帮的左右先锋,在创帮时期各凭手中武器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他俩的武功在大江帮是顶尖儿,如今立即在本部选了二十四个好手组成追杀队伍出动。 大江帮总舵坐落在武昌府江夏城(今武昌市)中,卢山一出门,略一沉思,道:“柳兄请带十二人自此向南搜索,然后抄向西端再向这里搜过来。小弟另带十二人走另一端。” 柳浴阳沉声道:“如此甚好!”立即带了十二个好手向城南走去。 到了近午,柳浴阳带了人回到总舵门口,正碰着卢山亦已回来:“卢兄,你那边情况怎样?小弟不但走遍大街小巷,而且连青楼妓寨也都查遍,不见丝毫踪迹。” 卢山双眉一掀,低声道:“如此便奇怪了,他跑去哪里?江边兄弟又谓未曾发现过任何稍为碍眼的人,莫非姚百变早已离开此城,不过江而南下?” 柳浴阳道:“姚百变素擅易容之术,只怕给他瞒骗了过去。” 卢山低头想了一会,道:“要是别人必会立即出城,但姚百变机警过人,喜行险着,小弟估计他必仍在城中!” 柳浴阳怔道:“他留在这里有何作为?他武艺虽然高,但是所谓双拳难以敌四手,难道他有恃无恐!” “非也非也!”卢山微微一笑,“柳兄,你说姚百变把铁帮主及莫帮主毒杀,用意何在?” 柳浴阳道:“听说近来三帮主及大帮主对他好像颇有些微言,他大概怕自己在帮中站不稳,所以才……” “以上是一个原因,他若没杀人之心,大可以一走了之,如此只怕大帮主及三帮主还会对他留下情面。”卢山侃侃而言,“故此,他杀了大帮主及三帮主,无非也是想一人独霸本帮而已,但事后他却逃离现场,那是什么原因?” 柳浴阳点点头,接口道:“卢兄说得不错,他知道在总舵难以服众,所以暂时离开,潜伏在城中等待他心腹赶来,然后攻入……” 卢山哈哈一笑,道:“柳兄之言正是小弟心中所想,所以小弟说他一定留在城中某处地方,只是咱们还未找到而已。” 柳浴阳颔首:“如此小弟跟卢兄调换一下搜索方向,小弟先回本堂去多调二十四位兄弟参加搜索,跟着便向北搜查。”他说罢便立即转身。 x       x       x 梅傲霜听了柳浴阳的分析,认为十分有道理,便多拨七十八位好手与他,另外传令刑堂堂主石一平全力戒备,预防姚百变率人攻入总舵。 尖刀堂的兄弟两人为一组,负责搜索一条街巷,这种方式只怕连一只蚊子也难飞过将近两百只的眼睛。 日落之后,只剩下寥寥几条小巷未曾搜索,看来再过不久,卢柳两位堂主便得收队离去,另作安排了。 孔家大院在江夏城中虽不是最大的,但也绝不算小。孔员外刚吃了晚饭,倚在高背椅上剔牙,突然传来一阵如雷的敲门声,声大且急。他有点愕然,不禁欠一欠身子,把腰挺直。 就在此时,门口涌入六个灰衣劲装大汉,人人腰系武器,声势汹汹。 孔员外认得是大江帮的兄弟,他站了起来打了个拱,尚未开口,只见一个秃顶的大汉道:“孔员外不必惊恐,咱只是来此追搜一个凶手,不便之处,请原谅!”他手一挥,手下立即散开四处。 由于未搜查的地方已很少,因此,如今已成了六个人结成一组合力搜索。 一个唤赵雁的大江帮兄弟笔直跑去厨房,晚饭时间已过,他忙了一整天,肚子已饿得咕咕叫。 赵雁推开厨房的门,里面有个小厮正在啃着一条鸡腿。他一见门被打开便连忙转过身,可是又立即转了过来,笑嘻嘻地道:“我还以为是杜师傅回来呢。嘻嘻,原来你也是想到来偷东西吃的!” 赵雁心中一乐,笑道:“还有吃的没有?拿点来!” 小厮指一指灶边,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赵雁心中好笑:“老子吃人家的还少!”揭起了锅盖,里面还有小半锅面条,大概晚饭时间才过了不久的原因,面条还有些余温。赵雁伸出食指在锅里沾了一沾,放在嘴里啜了一下:“煮得还真不赖!喂,碗在哪里?”回头一看,小厮正要离开。 赵雁目光突然一亮,小厮后背衣裳拱起一片,敢情里面还插了根什么东西。 小厮转身指一指墙角的碗厨,他目光触及赵雁的脸上,神色突然变化起来,先是惊,再而渐渐笼上杀机。 赵雁心房剧缩,惊道:“你……你……你是二帮主?” 小厮脸色一沉,低声道:“算你精明。”突然露出惊怒之色:“柳浴阳,哼,想不到你也敢与本座作对!”目光投向赵雁的背后。 赵雁紧张的心情倏地稍松,转身道:“柳堂主……”声音倏地止住,背后哪有人影?他不禁悔恨起来,背后无门无窗,柳堂主怎地入来?啊,我真蠢!他右手连忙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可惜,这已慢了一步,姚百变的蛇形剑已自他背后插入,深透前胸。 赵雁惨呼声刚起即止,短促的叫声在静寂中远远传出。 姚百变飞起一脚把他尸体踢开,人即如一阵旋风般冲出厨房,双足一顿,身子如一头大鸟般飞上屋瓦。 他行动虽快,但依然给一个站在不远处的大江帮小头目看见,这人叫做“小李广”王雪,善射。他是从姚百变手持的独门兵器蛇形剑认出他的身份的。 当下他立即把另外几个手下召集来,一方面派人去通知卢山及柳浴阳,一方面向姚百变的去向追去。可惜,已迟了一步,姚百变早已不知去向。 柳浴阳一接到信息,立即鸣金把人手全部集合在孔家大院附近搜索,他们几乎搜遍每一寸地方,可是仍无所获,守在城沼四周的手下亦没有人发现有人出城。 江夏城全是大江帮的势力范围,连官府亦畏怕三分,帮会一出,没人敢违旨离城一步。 柳浴阳沉吟了一会,他相信姚百变虽然身份已经暴露,可是仍必然在城中的某处地方。他脑中灵光一现,立即带了几个人重回孔家大院的厨房。 厨房内赵雁尸体仍伏在那里,地上一滩血水。柳浴阳环视一下,道:“上去两个人把灶边的柴草搬开!” 立时有两个大江帮徒小心翼翼地把柴草搬动,只一会,一大堆的柴草只剩下小小的一堆,柳浴阳知道姚百变绝不可能藏在里面,心中一盘算:“他到底藏在哪里?”目光触及墙角的碗柜,心头一动:“把碗柜打开!” “哗啦”一声,一个手下使劲拉开柜门,碗碟跌了一地,里面除了一些食具之外,余无一物。 柳浴阳怒道:“再去别处搜!”他刚转身出门,刚巧卢山亦已闻讯赶来。 柳浴阳脸上的神色告诉了卢山一切。 “还未找到?” 柳浴阳摇摇头,呼道:“王雪,你过来!” “小李广”王雪依言走了过来,他朝两位堂主施了一礼,状甚恭谨。大江帮不愧是雄霸长江的四大帮派之一,纪律森严,台阶分明,人人对上司都异常敬畏。 “你当时见二帮主从哪里逃去?” 王雪指一指屋顶,道:“属下当时见他的身影在屋顶上一闪即逝,要不是他的那把蛇形剑,属下也不敢肯定是他。”他看了柳浴阳一眼,“他好像往后面那间屋顶跳过去!” “那间屋你们搜过没有?” “有。”王雪嗫嚅道,“里面堆满了杂物,属下看过了,他好像不可能藏在那里。” “混账的东西!”柳浴阳恼道,“什么不可能!快去给我再仔细搜一搜!” 卢山道:“且慢,王雪你当时是不是立即追了下去?” “没有。我……我怕一个人截不住他,所以先去把刘盛德他们找来!” 卢山叹息道:“这时间已足够让二帮主逃得远远的了!”他双眉一皱,“不过,有可能还在这孔家院子里!好,今夜就在这里过夜,吩咐兄弟们留神戒备!” 柳浴阳心头一动,道:“卢兄,二帮主为人有点……有点那个,怕会不会躲在内宅?” 卢山呼道:“大有可能!他只要制住那个人,睡在房内,咱怎么会知道?唔,你说他会在哪人房中?” 柳浴阳脱口道:“孔小姐房中!若是躲在孔老头的妻妾房中,很可能会被孔老头发觉!孔小姐尚待字闺中,他躲在那里便安全得多了!” 卢山急道:“柳兄,我跟你去找孔老头,叫他把家人全部召集在厅中。” x       x       x 搜索仍在进行中。王雪却把孔家的厨子召来,叫他们煮点东西给大江帮的兄弟解饥,厨房里立即响起一片刀砧之声,跟着便生起火来。 火刚燃烧起来,屋顶烟囱立即冲起一条人影,矫捷异常,凌空折腰向北边围墙掠去。 刹那呼叫之声四起:“找到了,找到了!他在这里!” “姚帮……凶手藏在烟囱内!” “快追!找一个人去通知堂主!” 姚百变冷哼一声,拔出蛇形剑,向在面前阻截他的大江帮兄弟刺去,口中喝道:“大江帮的兄弟,请即离去!待本座捉了凶手自然会上总舵禀明一切!” “胡说,你就是凶手!” 姚百变剑一挥,却不敢下杀手,依然耐着性子道:“本座的确没有毒杀大帮主及三帮主,你们若相信本座,请即退开,自家兄弟不要兵戎相见!” 大江帮帮众越来越多,有人喝道:“不要信他的话!总舵密室除了三个帮主能进入之外,还有谁能入去!大帮主不是他毒杀的还会是谁!” “对,难道大帮主及三帮主是自杀的不成!” 姚百变一咬牙,道:“你们听了梅傲霜那贱人的话,便不把本座看在眼中了!好,那本座也不再客气了!”他怕卢山及柳浴阳赶来,便再没逃脱的机会,因此,剑一引剌倒了一人。 大江帮帮众更是哗然:“……你跟我们上总舵分辩,要是你不是凶手,又有何惧?” “哼,他杀了自家兄弟,已经没有人性,还跟他……哎呀!”那大汉话尚未说完,胸口已中了一剑,扑地倒下。 姚百变撕破了脸皮,出手更不留情,招招狠辣,剑剑不离对方要害,大江帮帮众亦不再打话,兵器齐往他身上招呼。 姚百变冷冷一笑,一剑拨开三刀一棍两剑,头一低避过一剑,身子突地倒飞,一个帮众猝不及防,跟着“砰”地一声,胸膛已给他的一个后肘撞及,他清楚地听到自己肋骨的折断声,豆大的汗珠立即沁出,人亦如泄气的皮球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姚百变一退即进,右手剑尖刺瞎了一个帮徒的眼睛,左掌运劲击飞一人。不过,大江帮帮众并未因此而被吓退,相反更激起同仇敌忾之心,攻势更急。 姚百变轻喝一声,人如饿虎入羊群,剑飞掌劈,配合双腿的连环飞踢,击倒了不少人,不过大江帮帮众人多势众,杀不胜杀。 激战中,姚百变拼尽全力使了招“千蛇狂舞”,只见碰到的兵器都给他格开,姚百变立即凌空飞起,射向围墙。 就在此刻柳浴阳及卢山已赶到,姚百变去势更急。柳浴阳脱手把手中的链子锤飞出,直击姚百变背心。 姚百变势已将竭,正在无力为继之时,背后劲风临身,急切间沉身让过布满尖剌的锤子,下面的大江帮帮众亦已围了上来,纷纷举起兵器向他刺去。 姚百变果然人如其名,机智善变,左手一探,握住击锤的铁链,猛一吸气翻身再次腾上。 柳浴阳右手一抖收到左锤,右锤接着飞出。好个姚百变,凌空一个转身,面对锤子,右手蛇形剑在锤上一点,人即藉着锤子的力量倒飞,直向围墙射去。临至墙上,只见他左掌击在墙壁上,一个倒翻,翻过墙头。 这只不过是一眨眼间的事,众人都不禁一怔,卢山立即呼道:“快追!” x       x       x 姚百变一翻过墙头,立即展开身形向江边驰去。 柳浴阳及卢山紧追在后,姚百变不敢稍停,一口气奔出 城北。静夜之中,隐隐传来江涛的拍岸声,他回头望一望背后,柳洛阳及卢山只距他十丈左右。 眼看就快到江边,卢山扬声急呼:“杀害大帮主的疑凶就在此,兄弟们不可放他过江!” 江边立即现出十多二十个黑影,跟着亮起了火把。柳浴阳也呼道:“前面那人便是姚……姚百变,截住他!” 大江帮的守江帮众立即拔出兵器,成一扇形向姚百变包围过来。 姚百变心头一紧,喝道:“大江帮的兄弟闪开!”去势绝不稍竭。他抬眼一望,触及江边的一棵大树,目光立即一亮,身形更疾。刹那,一根齐眉棍已拦腰扫至,姚百变低叱一声,一跃而起,身子在他头上飞过,眼看力将尽,觑得真切,倏地一沉身,踏足在另一人的肩上,蓦地再次腾空,左手轻舒,抓着一条横生的树枝,一拧腰翻上树梢。 他不敢稍喘一口气,立即踏枝走过另一头。此刻,卢山、柳浴阳以及从城中追来的帮众都已赶到,他们在树下布了天罗地网。 姚百变长叹一声,暗中一咬牙,站在一条细树枝之上,默默等待时机逃脱。 卢山即时道:“请二帮主下来,跟属下上总舵解释。” 姚百变冷笑一声,道:“你要本座同谁解释,向梅傲霜那贱人?哼,大帮主及三帮主十九是被她毒杀的!她素来心怀大志,早就觊觎帮主之位,毒杀了亲夫及义叔,却把罪名派在本座头上!”一顿,“卢山,本座问你,她是不是已坐上帮主之位?哼,司马昭之心不是昭然若揭么?本座若跟你回去,只怕未待本座开口,她已下令把我杀了!” 卢山心头一惊,目光暴缩,一时竟想不出适当的话回答他,脑海一片混乱,忖道:“二帮主之言也有一定的理由,不过,他的话可信么?” 柳浴阳适时道:“二帮主若自信没有杀人,因何不敢留下来跟她分辩?” 姚百变哈哈一笑:“梅傲霜能让本座解释么?只怕她已布置好了一切等我上当,总舵的韦、章二位堂主,不是她推荐入帮的么!” 柳浴阳看了卢山一眼,心头一片混乱,不知谁是谁非,卢山说道:“二帮主,属下职责在身,如果……属下很难回去交代!” 姚百变厉声道:“我就是大江帮的帮主,你不向本座交代,还要向谁交代!” 卢山嗫嚅道:“属下……” 姚百变语气一缓:“你们都跟本座到江北夏口去吧,我们再回来向这篡帮的妖妇算账。” 柳浴阳脱口道:“二帮主,梅……梅副帮主已派韦堂主去夏口了!” 卢山忙拉一拉他的衣袂,却已阻挡不及了。 姚百变神色一变,怒道“好个贱人,存心要姚某走投无路,哼哼,你们竟然称她副帮主,谁推选的?” 柳浴阳嗫嚅道:“没有……是……她……” “哼!事已至此,你们还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卢山朗声道:“二帮主,咱一向在总舵办事,是以……是以还是请你跟咱们去一趟。” 姚百变没有再答话,良久才叹道:“本座自知在总舵是声誉不很好,不过,姚某也只不过擅自取了点钱去嫖去赌而已,男人大丈夫这算得什么?”又再叹息了一声,才道:“也罢,你们如今也不会听我的了!好吧,我就跟你们去一趟,免得你们难做。” 柳浴阳跟卢山心头齐齐一松:“谢谢二帮主!” 姚百变作势要跃下,道:“你们退后一步。” 柳浴阳挥手示意手下退后,就在此时姚百变已凌空跃下,不料半空中,腰一折,身子陡地一转,改向江边跃下。 柳浴阳及卢山齐声惊呼,却已来不及阻拦,眼看姚百变即将跃入江水中,蓦地一阵“飕飕”声响,王雪右手握着的一具铜管闪电般射出三枝短箭,箭疾如矢,直向姚百变飞去! 这是王雪仗以成名的蜂管钢弩,只要一按管上的暗掣,便能在管上射出三枝短箭。 说时迟,那时快,姚百变的臂与首已投入江中,只有双脚仍露出水面,“飕”地一声,左脚中了一箭! 江水水波一现即止,这姚百变不但是条机警的蛇,而且还是条水蛇,他的水底功夫在帮中数一数二,江水滔滔,姚百变的人影已不见。 卢山大急,忙呼道:“快上船,分一半人下水找寻!”他自个首先登上一条快艇。 江水湍急,眨眼千里,大江帮帮众忙了大半夜还未见姚百变有曾露出水面。 卢山抬头一看天色,喟然道:“收队吧!柳兄,咱去一趟夏口分舵,碰碰运气吧!” 柳浴阳无可奈何地说道:“也只能如此。” 第二章 渡江缉凶 卢山及柳浴阳回到总舵覆令时,已是四日之后了。总舵里上上下下,人人手缠黑布,为两位死去的帮主戴孝。 卢山及柳浴阳向梅傲霜报告了经过,只是略去姚百变指责她的那些话,但梅傲霜仍然是怒不可遏:“再去追查,不惜任何人力物力,也要把姚百变抓回来。” 石一平走前一步,道:“禀副帮主,江东突然出现不少战船及生面孔的人,大概是帮主的死讯传出去后,巨鲨帮正想乘虚夺本帮的地盘,请副帮主定夺。” 梅傲霜双目一睁,随即镇定了下来:“如此,柳堂主及卢堂主便请到江东指挥一切,以防巨鲨帮的突袭!”她想了一想,道:“石堂主,你派人去请‘笑面神鹰’管一见来吧,我想把这件事委托他查办,避免咱们分散了人手,予敌可乘之机。” 石一平道:“属下正有此意,副帮主高瞻远瞩,不愧是女中丈夫,属下好生敬佩,属下这就派人找管神捕。” 梅傲霜露出欣慰之色,掠手示意他退下,突然又道:“看来大帮主及三帮主的丧礼也不宜过于铺张,你着人择个吉日,从速让两位帮主早日入土为安吧。” x       x       x 管一见带着端木盛到大江帮总舵时,已是初夏了,铁凌威及莫朝天亦已经安葬了不少日子。 梅傲霜在厅上接见他,她坐在椅上,管一见微微一笑,把身子侧了一边,道:“不知夫人相召有何见教?” 梅傲霜道:“想请神捕把本帮叛徒姚百变捉回来。” “可惜,管某不是大江帮的人。” “你要多少代价,但请开口。” 管一见一笑:“钱是另一个问题,不过管某若是被人当作下属看待,即使金山银海亦请不动管某。” 梅傲霜一怔,脱口道:“神捕此话是何意?” 管一见笑而不答。 石一平忙以眼色示意梅傲霜,梅傲霜才蓦地想起没有请管一见坐下,忙道:“对不起,本座一时忘记应有之礼仪。来人,搬一张交椅给管神捕坐。” 管一见冷冷地道:“一张椅能坐两个人?” 梅傲霜脸上一红,忙道:“再加一张!”心中道:“老家伙架子比我还大!” 管一见坐下时,对端木盛道:“你带茶叶来了么?” “有。”端木盛忙自怀中掏出一包荼叶,“是武夷的大红袍。” 石一平听了心中十分异样,心想梅傲霜实在失仪,忍不住叫手下泡荼上来。 管一见道:“且慢,你们是用什么茶叶?” 石一平无言以对,说实在的这些刀头舐血的粗豪汉子,平日只对那些火辣辣的烈酒感兴趣,对喝茶之道根本一窍不通。 管一见道:“拿老夫这荼叶去泡一壶,水不能下得太多,否则味便淡了。” 梅傲霜到底是女人,心胸较狭,闻言道:“本座请神捕来只是想请你替本帮办点事,不是请你来教本帮喝茶。” 管一见怫然长身,说道:“管某的脾气一向这样,夫人若看不惯,管某一走了之便是。”回首对端木盛道:“咱走吧。” 梅傲霜脸色一变,霍地自椅上站了起来:“你、你……你不能这样走!” 管一见回首道:“梅帮主想把管某留下?”环顾四周,冷笑道:“只怕未必办得到。” 石一平忙道:“神捕不用多疑,敝上只是想请你留下把这案子接下。” 管一见目注梅傲霜,说道:“是这样么?” 梅傲霜干笑一声,道:“未亡人见识浅薄,不懂礼数,说话欠体,神捕勿怪!” 恰好一个帮众把茶送上来,端木盛忙打圆场道:“头儿,咱先喝一杯荼吧。” 管一见哼了一声,才转身再次坐下。 石一平怕梅傲霜再得罪管一见,便抢先把姚百变如何擅用公款,铁凌威如何召他回总舵训话,那夜在密室内密谈,不料铁凌威及莫朝天又如何被发现毒毙在密室内,单只逃出姚百变一人,跟着又把卢山及柳浴阳如何在孔家大院发现他,又如何被他逃脱细细述了一遍。 管一见想了一阵才道:“如今你们打算管某如何做?” 梅傲霜接口道:“请神捕把姚百变抓回来,交给本帮处理。” 管一见道:“抓姚百变?” “不抓他抓谁?”梅傲霜冷冷地道,“神捕要求若干,但请开口!” 管一见道:“这倒简单,一万两就可以,他到江北如鱼入水,要抓他也颇费功夫。” 梅傲霜沉吟了一阵,道:“依你,姚百变人一到此,立即付酬金。” “还有一个要求,未知方便否?”管一见道,“管某想到密室看看。” 梅傲霜道“这本是敝帮重地,不过也没有什么秘密,就破例答应你。” 管一见喝了一口荼,站了起来:“请派人带路。” “石堂主,请你带他们去。” “是,属下遵令。”石一平弯腰作了个请客状,“神捕请。” x       x       x 管一见在密室内走了一遭,然后停在桌前,目光注视桌面。 平滑的梨木桌一尘不染,桌面上却被人用指“写”了个“茧”字:“石堂主,请问铁帮主通常坐在哪里?” 石一平指一指正中那张椅子。 管一见微微点头:“那么!这个字显然是铁凌威留下的了!石堂主,这以前桌面上可有这个字么?” “不知道,此地除了帮主之外,别人不得进入。” 管一见脱口问道:“难道这室内的日常清洁也是贵帮帮主自己动手!” “这倒不是,敝帮有个专门负责此室打扫的下人,不过,每一次打扫时都要有个堂主站在门口监视!” “最后那次打扫负责监视的是谁?我是指铁凌威未死之前那次。” “正是在下。” “可有发现这个?”管一见指一指桌上那个“茧”字。 “没有听那下人提过,在下只注视她的行动却没有留意桌子。” “请你传那下人来相见可好?”他因石一平对他恭敬有礼,说话客气很多。 石一平脸现狐疑之色,不过还是应了一声,然后出去派人传秋菊来。 不一会儿,那个名唤秋菊的下人应传而来,她年约四十,走到桌边好像心有惊悸般。 管一见沉声道“你是负责此地的清洁?” “是。”她福了一福。 “钱帮主临死前你入来打扫时,有没有发现桌上这个字?” 秋菊看了桌子一眼,道:“没有,当时桌面还是完好的!” “此话当真?”管一见脸色一沉,厉声地道。 “奴婢句句是真,若有不实,宁愿受罚。” “好,你去吧!”管一见脸一缓。 秋菊离去之后,他又对石一平道:“石堂主,铁凌威死后有人进来过否?” “尸体是由在下负责搬运的,后来帮主夫人再与在下来视察,当时也发现了这个字,只是想不透这里头的玄机!” “如此说来,这个字必是贵帮主临死前留下的了!”他想起太湖龙王项天元临死时亦留下了一个“一”字,心中隐隐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秘密,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片晌,才道:“贵副帮主既然只求管某把姚百变找回来,管某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必然全力追缉,请代转告她一声,老夫不当面向她辞别了!” x       x       x 两人出了大江帮总舵,在一家酒楼坐了下来。 端木盛忍不住道:“头儿,铁凌威那个字可能另有玄机,你怎不向石堂主查一查?” 管一见微微一笑,道“慢慢来,梅傲霜只求咱捉姚百变,咱先办了此事,然后再赚她另外的一笔!” “姚百变真的把铁凌威毒杀死的?” “暂时不必管这些,吃饭!你明日带夏雷、风火轮及路远到江北去,在未行动之前,最好知会沈秃鹰一声,那秃子脾气可臭得紧,不要让他抓住把柄!” “是,属下明白。”端木盛顿了一顿,“不过,姚百变在江北朋友可不少,咱四个人可能人手不足,到时可能要用及沈老头的手下,如果他要求……” “如果他的要求不太高,你就答应他。哼,以后他迟早也会用得着咱们!”管一见悠闲地夹了一口菜,边咀嚼边说。 x       x       x 端木盛带着夏雷、风火轮及路远乘船过江。江风吹来,暑热全消,那舟子异常熟练,小船在江涛起伏中依然行得十分稳当,不一会,便把船靠在江北岸边。 端木盛决定先去拜会江北的总捕头“神眼秃鹰”沈鹰。当下一干人首先在夏口(今汉口镇)歇宿。次日一清早,端木盛派夏雷到大江帮夏口分舵了解一下情况,自己则去衙门询问沈鹰的下落。 夏口的捕快早已听闻过端木盛之名,于是立即请人去查询,而端木盛先返回客栈。 近午时,夏雷回来报称大江帮分舵未曾发现姚百变的踪迹,不过却取来了一份姚百变在江北的朋友的名单。 端木盛看一看名单,心念立即急促地转动起来,姚百变会藏在什么地方? 他想到姚百变左脚曾中了一箭,上岸时必在这附近,但大江帮分舵的人为何未曾发觉?他藏的地方很秘密?据他们所说姚百变逃离之后的次日,并没有陌生人在城中买马或乘车代步,按理他即使易容术如何的高明,走路时左脚始终会露出马脚。 那么他会藏在何处? 想了一会,得不出结论。他看看名单上住在附近的人的地址,又自忖道:“绝对不成理由!这些人卢山及柳浴阳都已去找过,若是藏在那里,岂有不被发现?” 心头突地一动“难道他潜回江南?”他再盘算一下,觉得大有可能,可是现在他的伤也该痊愈了,他会留在江南么? 端木盛又肯定姚百变现时必定又潜回江北:“他在江南孤掌难鸣,怎能与大江帮硬碰?如果他想东山复起,那必定要找个有势力的朋友。” 他眼光再次落在那份名单上,上下移动,脱口道:“大别山飞凤寨倒是个好去处!” 夏雷听得一怔,问道:“端木兄你说什么?” “如果姚百变企图东山再起,重回大江帮,你说他会借助谁的力量?飞凤寨的‘火凤凰’兄妹正是最佳人选!”端木盛目光大盛,越说越兴奋,“火凤程一凤跟姚百变一个脾性,好酒又好色,火凰程一凰跟他又有染,姚百变只须动之以私,答应事成后让飞凤寨在大江帮占上一份,他俩兄妹绝无不答应之理,而且,双方距离又近,互为犄角,把水陆之势力联合起来,双方声势将更盛,也更巩固!” 风火轮接口道:“说得有理,咱吃了饭就上飞凤寨一趟吧!” “且慢,咱得先拜会了沈神捕后才好行动。” x       x       x 吃了饭,衙门内有人来通知说沈鹰现时正落脚在豫南的信阳,端木盛便派夏雷等三人先到飞凤寨附近探听,自己提剑北上信阳。 他骑马急驰,只三天便到了信阳。找到了沈鹰的窝,他递上了拜帖,一会儿,一个身穿蓝衣的青年立即出来,并且自我介绍:“小弟顾思南,久闻端木兄之盛名,今日一见果然见面胜过闻名。端木兄请进!” 端木盛忙说道:“不敢。顾兄之大名,小弟亦是如雷贯耳,惜没缘谋面,素以为憾,如今一见,果是人中龙凤,大慰平生!” 顾思南见他年纪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岁,成名及入行都比他早,但却毫无架子,心中亦是大喜,连忙把他引入。 沈鹰正坐在小厅中抽着旱烟,端木盛一见他头顶上没毛,便知他的身份,慌忙行了一礼,道:“晚辈端木盛拜见沈老前辈,前辈威名震慑江北,群鬼蛰伏,为万民造下不少福。小子今日入境,一切生疏,还盼前辈不吝赐教!” 沈鹰吐了一口烟,眯起双眼,看了他一会,道:“人说你不日便能成为‘笑面神鹰’继承人,果然没有说错!你先坐下吧!思南,拿一壶酒来,老夫只喝酒不喝茶,不像管神鹰那样吹毛求疵,也不敢请你喝茶,以免出丑!” “前辈言重,晚辈喝什么都没讲究!”他又行了一礼才坐下。顾思南立即替他斟了一杯酒。 沈鹰大剌剌地道:“思南,你替我敬他一杯!”他自顾自地吸起烟来,“我素知管神鹰的为人,他派你来必有事求老夫,你说吧!” “是。”端木盛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把姚百变毒杀铁凌威及莫朝天的事说了一遍,“晚辈估计他藏在大别山的飞凤寨里,但这是前辈的地头,晚辈不敢造次,先来向前辈禀告一声,以免产生误会!” 沈鹰点头道:“这个问题不大,既然你这小子对我还有几分尊敬,老夫便任你行动,我绝不再过问!” 端木盛大喜,脱口道:“谢谢前辈盛情,不过……” 沈鹰一板脸孔,道:“怎么突然吞吞吐吐?” “不知前辈要求多少礼金?”端木盛小心翼翼地道。 沈鹰兀地站了起来,磕掉烟灰,沉声道:“你以为老夫跟贵上一样么?他斤斤计较,把钱看得比天还大!你尽管行动吧!老夫不收分文。” 端木盛大喜过望,连忙又再拜谢。沈鹰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还对老夫的胃口,可惜,择错了主,算管神鹰好运气!你在这里吃午饭吧,老夫还有话问你!” 端木盛一直怕沈鹰会问些令他难答的话,这顿饭吃得很不愉快。 饭后沈鹰才问道:“你刚才说,铁凌威死前留下一个‘茧’字,这是什么意思?” “晚辈也不知道,当时曾问过敝上,他却说咱的责任只是把姚百变抓回来交给大江帮,其他的以后再说!” 沈鹰冷冷地哼了一声,抽出旱烟杆,一边装烟,一边道:“你再把密室内的情景及石一平的话说一遍。” 端木盛不敢违他,便再仔细说了一遍,他话刚说完,沈鹰亦刚把烟抽完。 “好啦,你如果赶着去飞凤寨,老夫亦不再阻延你!” 端木盛连忙站了起来,道:“多谢前辈一饭之恩,晚辈就此告别。” 沈鹰道:“思南,你替我送客!”一顿,又道:“管老头若不能礼待于你,老夫这里随时欢迎你!” “多谢前辈知遇之恩!不过敝上对晚辈也是青睐有加,晚辈不能……” 沈鹰挥一挥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他目送端木盛离开,心中却不断琢磨石一平的话。 x       x       x 端木盛赶到了大别山附近,凭着管一见创下的联络暗记,很快找着了夏雷等人,他急不可待地询问情况。 风火轮抢着道:“小弟冒险上了几趟山寨,由于山寨防卫严密,多次都因怕打草惊蛇而不敢造次,直至昨夜才潜入飞凤寨的凤凰厅,那时已是二更,但仍灯火通明,却原来程家兄妹在宴客,看情形其中一人便是姚百变,但昨夜程一凤宴请的却不是他,而是‘飞天蝙蝠’蒲松柏!” 端木盛道:“你能肯定姚百变在山寨里?” “应该没错!”风火轮道,“小弟听程一凤多次呼一个瘦削身材、面色青白的中年男子为姚老弟,而程一凰却坐在他身旁,还不断用肩挨着他,状甚亲热,两人不断打情骂俏,程一凰不时叫他变哥哥。”他学着程一凤的说话语气神态:“变哥哥,这次可不许对小妹变心!没良心的东西,你若变了我便把你的心剐出来看看,到底它是用什么做的!” 他学得惟肖惟妙,旁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端木盛亦禁不住笑道:“你可探到蒲松柏上山的目的?” “没有。”风火轮摇摇头,道,“会不会是去接姚百变下山?” 端木盛记得大江帮夏口分舵的韦堂主提供的那份名单,里面也有“飞天蝙蝠”蒲松柏的名字,他脑筋飞快地转了一下,说道:“蒲松柏要接他去哪里?回去大江帮?单他一人岂能成事?”他不禁沉吟起来。 夏雷道:“可能蒲松柏只是陪他去找别的朋友,而且姚百变他们亦未必知道梅傲霜已经聘请了咱们来捉他。大江帮帮主虽然在长江两岸都有势力,但江北这方面显然比较弱一点,他可能亦有恃无恐了!” 路远道:“不过,也有可能蒲松柏上山只是去见见姚百变,顺便与程家兄妹聊聊天而已!” 端木盛想了一会道:“依我估计姚百变必会跟蒲松柏下山,他不会甘心拱手把大江帮送给梅傲霜,如果要重收大江帮,他必须下山去探听动静及联络他那些猪朋狗友以壮声势!” 他看了众人一眼,道:“飞凤寨有几条出路?” “表面看只有一条山路,不过也有可能另有暗栈,只是咱们未有发现。” “无论如何,咱先在这附近等他三天,三天之后,姚百变若仍未下山,咱再另作打算!”端木盛道,“只要飞凤寨有人下山,便得仔细观察,因为姚百变的易容术颇为高明,一个疏忽便会让他溜掉!” “是,端木兄说得有理!” 端木盛又道:“风老弟,你辛苦点潜上山中,以防姚百变走暗栈。不过,不要太靠近山寨,否则若被发现,事情就更难办了!” x       x       x 过了两天,依然没有动静,不但未发现姚百变下山,连“飞天蝙蝠”蒲松柏亦不见。 这天风水轮躲在一丛野草之后,远远注视飞凤寨的动静,正在烦闷间,突然见到姚百变背着一个包袱,跟蒲松柏出来,背后跟着程家兄妹。由于相隔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不过看样子程家兄妹好像是在送客。不久便见姚百变及蒲松柏回身拱拱手,然后洒开大步而行,姚百变仍是本来的面目,没有易容化装。 风火轮大喜,正想抢先下山报讯,不料姚百变向左一转,却不下山。风火轮住了脚,心中颇为诧异:“姚百变左首有块大石阻住去路,姚百变走向那边干什么?” 风火轮静悄悄跟上了去,原来石中有条隙缝,仅能容一人侧身而过,他待姚百变进入石隙中好一会才闪身而入,这石缝看来是天然的,斜斜向下。 走了十多丈才到出口,风火轮探头一望,姚、蒲两人尚在下面。 巨石斜生在峭壁之上,石隙出口有一条粗如儿臂的山藤?び馐桑Π俦浼捌阉砂卣遄派教倥老滦隆?br /> 他待山藤静止了之后,才握着山藤迅速滑下去。他的轻功在管一见手下,号称第一,这下当真是又稳又快,若不细心几乎看不出山藤之摇晃。 山藤尽处又有一块大石,这石头又平又滑,正好落脚,四周树木丛生,看不到姚百变及蒲松柏的踪影。石下有一道山涧,山水潺潺而下。 风火轮不敢怠慢,连忙自石上跃下,沿涧而下。 走了小半里,突然听见水声哗哗,他藉着树木的掩护蹿前几步,原来姚百变及蒲松柏正坐在涧边喝水吃干粮。 他见姚百变的那个包袱丢在一旁,眉头一皱,心生一计,便悄悄走上前,自怀中取出一小撮东西放在包袱内,然后又再退了下去。姚百变及蒲松柏谈笑正欢,加上水声哗啦,竟丝毫没有发觉。 风火轮不敢怠慢,立即从原路退回,又藉山藤爬上峭壁。待他回到山前端木盛等人埋伏之处,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喘着气把情况说了一次:“小弟放了一撮‘千里飘香’的药粉在姚百变的包裹内,不怕被他逃脱!” 端木盛忙道:“咱快追,蒲松柏的鼻子灵得很,莫要被他发现,断了线索!” 四人也不打话,立即行动。到了那条石涧,姚百变及蒲松柏已不见踪迹。风火轮猛力吸了几下,幸而“千里飘香”药味仍在,众人趁着日落之前又急赶一段。 次日一早又立即急行,风火轮走在前面带路。走了几十里仍在山中,却一直向北行。 到了中午,风火轮一拐改向东行,再急走个多时辰,前头仍不见有丝毫人影,端木盛隐隐觉得不对:“咱赶得这般急,如果姚百变不是已经发现被人跟踪,而加紧步伐,应该早已追上了。” 夏雷本来的性子就较急,开言不禁叫道:“那么咱再加快追上去!’ 再走了五七步,端木盛突然想起一事,心头一跳,道:“假如姚百变已有所觉,他将会把包袱抛掉,咱又因何能循气味追这许多路!” 路远比较仔细,接口道:“对,这其中有什么奥妙?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端木盛缓缓地抬首一望,前头是一片山石木树,他有点焦急地道:“只怕要追上去才能够知道究竟!” x       x       x 黄昏,朝霞满天,宿鸟归巢,呱呱乱叫,烦人心神。 风火轮跃上一棵大树,只见远处有个人影闪跃走动。他心中大喜,连忙飘身下树,说道:“前头有人,可能就是姚百变!”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展开轻身功夫追上去。风火轮一人当先,他好像足踏风火轮,远看好似一道轻烟。 那人不是姚百变,而是“飞天蝙蝠”蒲松柏,他转身冷冷道:“你们是谁?” 夏雷脱口道:“姚百变呢?” 蒲松柏脸色一变,道:“在下怎么知道?” “什么不知道!”风火轮怒道,“你明明跟他一道!” 蒲松柏怒道:“蒲某犯了法么?我不说你又能奈我何!” 端木盛道:“在下端木盛,管神捕的手下,想你多少有点耳闻。端木某不想把大家关系闹翻,请你把姚百变的下落告诉咱们!” 蒲松柏神色又是一变,但迅即恢复,他打了个哈哈道:“蒲某还以为是那些瞎了眼的强盗呢,原来是管神捕的手下,失敬失敬,蒲某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咱昨天分手了!”好家伙,他竟拐了弯骂人。 路远怒道:“你竟敢当着和尚骂秃子,阁下再不说,休怪咱无礼!” 蒲松柏倒颇有骨气,冷笑一声:“无礼也不过是把蒲某杀死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端木盛倏地退后几步,夏雷立即道:“让夏某试试你的斤两!”拔出一把长刀,刀身细窄,晶亮眩目,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蒲松柏仍然不怕,道:“来吧,蒲某正想讨教!”他的衣服十分奇异,衣袖跟上衣胁际连在一起。指甲长长突出手指,一展双臂好像胁生双翅,山风吹来,衣袖猎猎作响。 夏雷一扬长刀,道了声“有僭”,挽了个刀诀,手腕一沉一抖,刀尖直刺蒲松柏胸膛。 蒲松柏一闪,双手立即自刀隙中扑进,夏雷暴喝一声“好”,双脚一错一退,刀光立盛,一招接着一招使出,一招三式,三六一十八式,彩云追月刀法一展开,只见刀光不见人影,疾如闪电。 蒲松柏长啸一声,冲天飞起,半空中张开双臂,好似麻鹰展翅,在空中作一个回旋,飘过夏雷头顶。 夏雷也是轻啸一声,足尖一点离地向上射去,人未至,长刀也带着一溜斜阳连刺蒲松柏胸腹九大死穴。 蒲松柏心中大喜,暗道:“你这不是寻死!”双臂一扇,去势突然加快,夏雷六招刀法全部落空! 说时迟那时快,蒲松柏凌空一个倒翻,双手如鹰爪抓向夏雷背后。眼见夏雷气将竭、力将尽,难有余力逃避,他目光不禁露出一丝胜利的得色。 刹那但见夏雷双脚一曲,人如一个大皮球般坠下。蒲松柏怪叫一声,双肘合紧人即如陨石般飞下,双爪改插夏雷头上。 端木盛及风火轮等不禁发出一声惊呼,但又抢救不及,空自着急。 好个夏雷,左脚尖在右脚面上一点,身子如离弦之箭,反向蒲松柏疾射而去,临近时,手腕一翻,刀光霍霍卷斩蒲松柏双爪! 蒲松柏大出意料,急切间双臂一展一合,飞鸟般滑开。“嗤”一声,刀至袖裂,蒲松柏衣袖一裂失去空气浮力的凭借,身子立即坠落地上。 这几招兔起鹘落,疾如星火,双方反复历险,令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待到夏雷安全落地,众人一颗心才放下来。 蒲松柏失了一只衣袖,威势尽敛,好似飞鸟失去一只翅膀,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夏雷道:“你以为在空中便能占尽优势,可惜在下的武功本就是在空中作战,否则夏某的刀法又如何会被称为‘彩云追月刀’!” 蒲松柏看了端木盛一眼,道:“蒲某一子走错满盘皆落索,技不如人,夫复何言!要杀要剐任凭你处置!” 端木盛道:“咱只想你把姚百变的去向说出来而已,并不想杀你!” 蒲松柏脸色一沉,厉声道:“大丈夫生有何欢,死又有何惧?要蒲某出卖朋友万万办不到!” 风火轮冷笑道:“你还挺讲义气的呀!要是你与姚百变易身而处,只怕他早就把你出卖了!” “别人怎样做法蒲某不会理会!”蒲松柏冷冷地道,“但蒲某又岂会违背自己的做人原则!也罢,蒲某就如你所愿,也免多受凌辱!”他左爪立即插向脑门! 夏雷大惊,长刀在同时飞出,蒲松柏本能的反应立即把手腕倒翻,长长的指甲击在刀身上,“叮”一声长刀倏的斜飞一旁! 端木盛叹息道:“蒲兄不必求死!端木某敬你是条汉子,绝不与你为难,你走吧!” “你放蒲某离开?”蒲松柏几疑置身梦中。 “是。管神捕的门下虽然嫉恶如仇,不过却最佩服有义气的好汉子!” 蒲松柏这才相信:“好,蒲某心领,异日再兵戎相见,我亦必放你一次!”语音一落,立即展开轻功飞驰离去。 风火轮亦赞道“想不到姚百变也能结交到这样的好朋友!” 端木盛焦急地道:“咱走原路,再向北追下去,我有一个预感,姚百变可能是去冀南找‘金甲神枪’郭霜天!” 当下一行人便立即退回原路,然后直往北驰去,走了十多里路才停下休息吃干粮。 当夜月色皎洁,照得大地光如白昼,四人为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连夜急飞,直至五更才停下休息。 次日黄昏,众人到了一个名唤换马集的小镇,这镇虽不很大,但因为是马匹的集散地,人口还不少。小镇的一条街道是用青石板铺成的,马蹄敲打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得得”声。 远处有枝斜伸的竹竿,吊了一幅布帘,上面写了个斗大的“酒”字。众人经过长途的跋涉,早已又饥又渴,见了这酒旗都是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向那里走去。 这酒店不大不小,不过布置得倒干净,背靠竹竿河,临河那边开了好几个窗,清风徐徐自窗口吹入来,凡到此地的人都觉暑气一消。 已近晚饭的时刻,好几张座头都有了食客,端木盛等挑了个靠门的座位坐下,以便监视街上的行人。 风火轮一入店便急呼道:“小二,弄几样可口的菜来,还有先把茶水及酒送几壶来解解渴!”他一边说一边把上衣的钮扣解开几个,转身面对窗口让清风吹在他胸膛上:“好凉快!好凉快!”眼光一瞥,陡地发现有人望了他一眼,待他留神时那人却已转过头去。 他有点奇怪,这人的面孔陌生得紧,可是却偏偏又有熟识之感,他抓抓脑门,蓦地想起主要是那对眼睛令他有熟识的感觉,想到此猛地又省起:“这是化了装的姚百变,任他易容术如何高明,总不能把眼珠子换过!”他心中大喜,忙回身对端木盛打了个眼色。 端木盛不明所以,眼光露出疑惑之色,望着风火轮。 就在此时,那个汉子突然自椅上飞了上来,半空折腰射飞向大门。 风火轮不及对端木盛细说,喝道:“他是姚百变!” 这几人之中只有他见过姚百变,所以只他认得,端木盛及夏雷尚来不及定过神来,风火轮的链子枪已断,改用长鞭,只听“劈啪”一声,向姚百变卷去! 姚百变知道暴露了身份,急着离开,眼看身子即将飞离酒店,正在暗暗高兴之际,风火轮的长鞭已临身。他心头一凛,急忙中运气沉身让过软鞭,身子一沉右脚立即踏在一个食客的肩上,跟着借力一蹬,整个人又立即蹿起,去势更急。 刹那,端木盛离椅飞起,双掌猛击姚百变胸腹!姚百变一咬牙,右手伸出蛇形剑望他双掌绞去。 端木盛双掌一缩跟着暴长,姚百变怪叫一声,猛一吸气凌空移形换位,堪堪避过。 刀光一闪,夏雷的长刀已如流星般劈到。姚百变则一挡,“当”的一声巨响,身子立即被迫落回店内。他双脚刚沾地,剑一引,斜刺端木盛面门,半路一抖改削路远肩膊,再一沉又再改戳他“璇玑穴”,一招三变,果然是高手的风范。 路远疾退两步,大砍刀一握在手立进,“劈啪”一声,风火轮的软鞭已斜抽在姚百变背上,立时皮破衣裂,火辣辣的疼痛使姚百变神态更为疯狂,蛇形剑一抡,格开夏雷的长刀,跟着伏地一滚,避过端木盛的掌,左掌急翻,反劈对方的膝盖,蛇形剑一挥,急削路远双脚。 端木盛跃高三尺,足尖疾踢姚百变双眼。路远不退不避,弯腰大砍刀向蛇形剑缠去。 姚百变讨不到便宜,立即再滚开,正想直起身来,风火轮的长鞭毒蛇般扫至,百忙中他左掌在地上一击,身子立打横平空升高三尺,软鞭自他胁下穿过,鞭风砭人肌肤。 他虽逃过软鞭却避不开夏雷斩来的刀,长刀在他左肩劈下,鲜血如喷泉般涌出,可是他也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夏雷这一刀使他在那一刹那失去了知觉,脑海中空空洞洞,行动也突然慢了起来。 “劈啪”再一声鞭响,风火轮这一鞭力道至猛,把姚百变自地上卷起,此刻姚百变脑海才猛地清醒起来,他双手双脚在空中晃动,十分笨拙可笑,却阻不住去势。 风火轮不禁得意地笑了一声。刹那不知怎地姚百变的去势却突然加速,直向窗口飞去。 端木盛喊了声“不好”,话音未落,耳际已传来一阵“噗通”的水声,夏雷急奔至窗口望下,只见姚百变自河上露出一颗脑袋来,跟着一个转身,向天平卧在水面上,附近江水立即被血水染红。 时值夏季,河水暴涨,流速甚疾,只一眨眼之间,姚百变已经被水冲开二十多丈。 他两次脱险都是借水逃遁,上次在长江,这次却在竹竿河。 端木盛道:“夏老弟你在这里买些干粮饱点,我跟风老弟先追下去!” 路远亦道:“对,他伤得很重,未必逃得掉!” x       x       x 河水滚滚,奔腾急流,姚百变随波而流,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水面有点异样,他忍不住伸头出水面,却原来不知何时老天竟下起雨来,雨水又粗又密,四周一片灰蒙蒙,一丈之外的景物几已不能辨。 他暗叫一声“天助我也”,双脚一撑,人即如鱼般向岸边游去,他的水功果然异常高明,尽管河水湍急,仍然从容只凭双脚已抵岸边。 上了岸这才觉得背心的鞭痕疼入心脾,整个后背好像发了烧般,火辣辣的十分难受,恨不得浸在雪水中,肩上那一刀甚深,把琵琶骨也伤着,人也因失血过多而有虚脱之感,可是他又知危机尚未过,只得咬牙艰辛地走动,所幸双脚未有受伤,否则情况更加不堪想像。 肩上的血不断自身上淌下地上,可是一落地又立即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 走了三里多路,有座小村子,他想了一想,咬一咬牙走至最后的一间小砖屋前,用右手使劲地拍门。 过了好半晌才有一个老大娘把门打开一缝,老大娘见到姚百变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张脸斑斑驳驳,难看煞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人也随之一呆。 姚百变生怕她把门关起,右手使劲一撑,把门推开,跟着闪身而入,随手关门,立时以背贴着门板:“大娘,你不用怕,我是远来访亲,半路遇着强盗,大难不死!”他喘了几口气,自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道:“大娘这个给你,请你替我弄点吃的,还有……你家里,有伤药吗? 老大娘听他说是被强盗所伤,这才定下心来。姚百变那锭银子足足有五两重,她丈夫未死之前生活虽过得不错,但几曾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银子一握在她手中,也没有怀疑他为何碰到了强盗身上还有银子的怪事。 姚百变说了话人也摇摇晃晃起来,老大娘一吓,心想千万不要死在这里,忙道:“你坐坐,待老身回房取药!”说罢立即奔回房里。 姚百变再也支持不住,就地躺下,当背碰及地面,他像皮球般弹了一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连忙以胁着地。这疼痛却使他神经一紧,神智也突然清醒了。 老大娘取了伤药出来,姚百变忙挣扎地坐了起来,右手使劲扯下上衣,跟着撕成布条备用。 老大娘也不理那药灵不灵,管不管用,把他肩膊及肩后涂得满满的,然后用布条包扎起来。 “大娘,你家还有没有男人的衣服?我再向你买几套!” “有有,不用买,反正老身放着也没用,都给你吧!”忙又回房。 姚百变这才觉得背后的鞭伤疼痛稍微止了一些,肩头的血也止住了,只是人却没有气力。 老大娘取了几套农家的粗布衣服,姚百变留下一套,余下的把它折成一团,又叫她替他缚在背后:“大娘,我想向你借一借房间换衣服。” “好好,随便你,老身先去替你煮点面。” 姚百变揩掉脸上的易容药膏的遗迹,刚才在河中被水泡久了,很多都掉了下来,他又重新易容,跟着才把衣服换掉,他在镜中看看,连自己也几乎认不出来,现在他就像是一个驼背的潦倒老人。 趁着面还未煮熟,他靠在墙边,寻思起来:“想不到梅傲霜那婆娘竟然请管一见杀我,哼,幸而我还认得路远那驴子,否则岂非死得不明不白?” 他又想道:“他们能追得上我,那么蒲老弟岂不是……他那脾气是宁死不屈,只怕凶多吉少,唉,想不到害死了他!我现在绝不能死,第一,我要把大哥的死因查清楚;第二,我一定要给点颜色那婆娘看看;第三,我要替蒲老弟报仇……”想到这里他心中又燃起生命之火。 恰在此时,面已煮熟了,眨眼工夫,一小半锅的面给他吃得干干净净。 雨还未歇,屋瓦上嘀嘀嗒嗒地响着:“大娘,麻烦你了,你去睡吧,雨一止我便会离开。” 老大娘见他自房中出来便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对他也不无惊吓,不知他是哪一种人,心中恨不得他早早离去。她口中应着,回到房中却不敢入睡,生怕睡到一半给他害了。 姚百变吃了面精神稍为恢复,连忙盘膝运功起来。行了三个周天,雨渐止,远处也传了头遍鸡啼声,他咬一咬牙才起身出门离去。 天还未亮,他不敢稍停,此刻只需一个武功低微的仇家也能把他打倒。 走了六七里路,天才渐渐光亮起来,头也渐渐重了起来,额如火烧,一双眼皮像有千斤重般,加上唇干舌燥,他知道自己病了,心中一急,一个踉跄摔了一跤,路上四处都是积水,当他爬了起来已是狼狈不堪。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倒下——再倒下只怕就没有机会再站起来。 天色亮后,前头有个小镇,他生了一丝希望,咬紧牙根走入小镇,这四五里的路,却费了他一个时辰之久。 镇上有爿小药铺,他巍颤颤的取了块碎银放在柜台上,人便坐在一张椅子上,一个劲地喘气:“水,水……” 掌柜的取了一杯水给他,他一口喝尽,又再向他讨取,待他一连喝了三四杯之后,掌柜才替他把了脉,然后执了一帖药给他。 “麻烦……你……掌柜……替……我煎药!” 掌柜见他额上汗如浆出,不觉生了恻隐之心,便吩咐小厮替他煎药。 喝了药,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上的原因,他觉得病情好像轻了许多,便谢了一声走出店外。 刚踏出店门,迎面驰来四匹马,马上骑客全是身手矫捷、气定神闲的高手,姚百变眼尖认得出是端木盛他们四个,这一惊使他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晕倒,路上有根木棍,他拾了起来当作拐杖踯躅而行。 他的蛇形剑就缚在他腿上,走起来本就不很自然,如今,持木杖而行倒也难以使人看出破绽。 “希聿聿”一阵马嘶声,马上骑客吆喝一声,一拉缰止住马匹。 姚百变不敢抬起头来,只听端木盛道:“夏老弟,你跟风老弟继续前进,我跟路老弟在这镇上查一查。” 路远道:“小弟也是怀疑他躲在镇上,根据那大娘说,他伤得很重,谅他逃不远!” 姚百变一颗心立即紧张起来,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他走得更慢。 幸好,端木盛的话使他宽心了不少:“姚百变擅易容化装之术,可惜咱们忘记了问那大娘他出门时化妆成什么模样。” 路远接口道:“即使知道也没用,也许他现在已又以另一个面目出现。” 端木盛道:“说得也是,咱们先去饭馆及客栈查一查,喂!老丈!”声音突然地提高。 姚百变下意识地抬起头,正碰着端木盛投过来的目光,他心头一紧,急中生智,沙哑地道:“大爷,行行好赏赐几文线给小的吧,可怜我双脚折断,又患了病,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善有善报……施舍点吧……” 他声音又沙又低弱、无力,绝非装出来,此刻他身患重病,连声音都变了。 路远抛了一块碎银给他,他不敢伸手去接,任它落在地上,也不敢蹲下去拾,生怕一蹲下裤管内的剑便要露出形来,只得连连打躬作揖:“谢谢两位大爷,皇天保佑你俩多福多寿、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富甲天下……” 端木盛温声道:“老丈,请问一句,你有看见一个受伤的中年人经过吗?他是肩膊受伤的!” 姚百变指一指药铺子,默默摇头。 路远道:“算了吧,咱自去找!”立时响起马蹄声,姚百变偷眼一瞧,见他们离去,才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碎银,他不敢稍露丝毫马脚。 心中尽想着脱身之计,走回头路吧,远处被竹竿河挡住;向前走吧,前头还有夏雷及风火轮;留在镇内吧,又怕被端木盛看出马脚。 左想右想终于还是暂时留下来,他便索性扮作乞丐,边走边讨赏,到了一家饭店,闻到菜香,肚中咕咕地响,他忍不住走了进去,抬头一望只见端木盛及路远便坐在门口,登时吃了一惊,又不敢退出去,只得硬着头皮向掌柜讨些剩饭吃。 换作平时这些饭菜他看也不看一眼,此刻没办法,只得站在一角闭着眼睛把它扒完,当他吃完了饭,心头突地一动,端木盛两次碰到我,都认不出我,那么我即使碰着夏雷他们,难道他们能认得出我不成! 他把碗交给小二,又对路远及端木盛谢了一会,这才出店,这次站得这么近他俩都认不出,他一颗心登时松了下来。 上次在换马集让风火轮认出那是他的一对眸子,可是因为病,双眼全没平时的神采,此刻即使风火轮在场也同样认不出他。 出了镇,他又想道:“我去哪里?去找‘金甲枪神’郭大哥?”他沉吟了一会,摇头忖道:“我以前跟郭大哥合伙干没本钱的生意,直至郭大哥娶了妻子之后洗手不干,才分手跟铁大哥另起炉灶,这回事在江湖上混过几年的人都知道,管神捕的手下又怎能不知!我若去找郭大哥,只怕在半路已被他们发觉了!” “可是我去哪里?管神捕的厉害天下皆知,只要他要做的事,再难他也会办得到!” 蓦地心头一动,他由管一见身上想起另一个神捕——沈鹰!“对!我就去找沈鹰!只有他才能替我洗脱罪名!我真笨,怎么到现在才想起他!” 想到此,他倏地觉得双脚似乎突然有劲,走得也快了不少,走了十多丈,又生出了一个念头:“如果沈鹰跟管一见一个鼻孔出气,我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脚步不禁停住。 千思万想都得不出一个万全之计,只得又忖道:“算了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是走投无路,倒不如去试一试,可是,沈鹰在哪里?”他苦笑一下,无奈之中只得向信阳走去。 x       x       x 一场大雨之后,一连两三天阳光都出奇的灿烂,天气热得使人难受,午饭后这段时间更令人恹恹欲睡。 沈鹰斜倚在躺椅上,双眼闭起,像在养神。小厅里布置得十分简单,他在江北共有二十多处“行宫”,却以此处最简陋。 午后一切都显得十分寂静,像是那些喧哗吵杂之声全都给炎热的阳光晒死了般。偶尔,墙外传来三两声蝉鸣,再就是坐在沈鹰之旁的一个俊美青年用双指捏开花生壳的声音,有点清脆但也显得空洞。 沈鹰并没有睡去,只是在闭眼沉思。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想着一件事——端木盛告诉他的那件案子。 ——铁凌威临死前留下的那个“茧”字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凶手不是姚百变,而是凶手名字中有个“茧”字,抑或另有原因?如果这“茧”字不是一个人的名字,那它又代表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已想过千百次,但都毫无答案,每次都以一声无言的苦笑告终,今次也无例外,他甚至在怪管笑面该死,不向石一平取得更多的资料。 他侧一侧身,自几上取下烟杆,旁边那个青年已忙把火石递了过来。沈鹰是光棍一名,没妻没儿,但只有跟这青年在一起时才感到一丝温暖,在他的紧张枯燥繁忙的生活中添了几许慰藉。 这个青年正是他一个多年的好友的女儿——女扮男装的云飞烟。 他飞快地把烟丝塞在烟锅里,正想点火,只见郎四跨了入来,见他步子有点急,便问道:“什么事?” “头儿,外面有个乞丐说要见你,属下要把他撵走,他却说您一定会对这件案子感到兴趣,所以,属下……” “哦,有这种事?”沈鹰不觉在躺椅上坐了起来,他击打着火石把烟燃着,长长地吸一口,然后再躺了下去,待那道烟如两条灰龙自鼻孔中飞出来了后,才道:“传他进来!” 郎四忙道:“是!” 不一会他便带了一个老乞丐入来,那乞丐面貌十分猥琐,眼窝深深地陷了入去,眼眶黑黑的,面色青白,唇无血色,额上满是汗珠,走动时双脚也在打颤,似乎随时都会跌倒,看样子他不但又老又穷,而且还染了重病。 云飞烟悄悄在沈鹰耳畔道:“他脸上易了容!”若说姚百变是易容的行家,那么云飞烟更是易容行家中的大行家,她父亲是被誉为百年来最杰出的易容大师。 那老乞丐走到沈鹰面前,便再也支持不住,扑地跌落地上,但还是挣扎地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断断续续地道:“在下是……姚……百……百变!我没……有杀铁……铁凌……威!”说罢已昏了过去。 沈鹰霍地站了起来,一抬左足,跟着烟杆击在鞋底,磕飞烟灰道:“快去传葛根生来,先把他的病治好!” x       x       x 葛根生医术颇为高明,对草药亦有很深的认识,沈鹰手下平素有伤疾都是由他医治的。 过了十天姚百变已能下床,只是气力还未恢复。这天,他便当着沈鹰及云飞烟之面,把铁凌威及莫朝天如何对他有成见,后来又如何喝酒暴毙,梅傲霜平日又怎样表现出对帮中事务的过分热心,显示她的野心;跟着又把自己如何逃脱追杀,终于决定请求沈鹰洗脱冤仇的事说了一遍。 沈鹰沉吟了一会,温声道:“你所说的句句是真?” “如有一言不实,甘受大人处罚!”姚百变斩钉截铁地道。 “这件案老夫暂时可以接理。”沈鹰考虑了一会才道,“不过,在案子真相未明之前,你不得擅自离开这里一步!你能答应么?” 姚百变咬牙道:“姚某惨受梅傲霜那婆娘迫害之苦,这仇不能不报,只要大人能替在下出头,姚某什么条件也答应!” “好。老夫有一句问你,”沈鹰点点头,“你未离开密室之时,可有发现铁凌威伏案以指写字之动作?” “没有,当时之情况使在下心慌意乱,三人同在密室,结果两人被毒死,你说在下当时的心情会是怎样?”姚百变摇摇头,语气仍带着几分惊悸,“那时候,在下第一个念头就是从速离开,因为当时的情景任凭姚某一张嘴怎样利也不能解释,即使姚某有机会辩白,又有谁人会相信?” 沈鹰想了一会,又再问道:“那密室平日真的没有人可以进去?” “除了我们三个拜把兄弟,余人绝对不能进入!” “帮内派了高手在门外防守?” “不是,若是这样还有话可以解释,问题是密室石门的锁匙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再没有人有。正因如此,所以在下更变得百词莫辩,他们只需问一句,铁、莫两帮主不是你杀的难道是他们自杀的?除了你之外尚有谁人可以入去?”姚百变苦笑一下?按笕四闼翟谙禄褂惺裁椿翱梢越馐停俊?br /> “且慢,”沈鹰截口道,“老夫听端木盛说石一平曾带他们下密室查看,难道石一平有石门的锁匙?” 姚百变想了一想,道:“大概当时在下离开时因心神恍惚,忘记把门锁回,所以他们便可以一拥而入了!” 沈鹰反稽道:“锁匙可以再配制,说不得帮中还有人另有锁匙!” 姚百变一呆,跟着喝道:“对,一定是梅傲霜那贱人取了铁大哥的锁匙偷偷去另配一把!好贱人!她平时一直瞧姚某不起,原来早就起了歹意!她想凭一壶酒把咱兄弟全部毒杀,这大江帮便无疑是她的囊中物!”说罢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沈鹰突然一板面孔,淡淡地道:“老夫想再听一听你的解释,你为何不喝酒?据老夫所知,阁下平日可是个酒鬼!” 姚百变一怔,随即苦笑道:“姚某当时鼻头生了一颗毒疔,大夫吩咐不能喝酒!当时姚某还在服药。” 沈鹰道:“老夫现在不是怀疑你谋杀兄弟,而是想弄清楚你真的是因鼻头生疔,还是另有原因,比如说一种预感或者故意不给铁凌威面子而不喝!” 姚百变正容道:“在下真的是因为长了颗毒疔才不喝酒,呶,沈大人可还能看得到这里还有个疤!”他指一指鼻头。 沈鹰在厅里踱了几匝,缓缓抬头道:“你先回房休息吧,老夫答应你把真相查明!” “多谢大人仗义,在下没齿不忘!”姚百变感激地行了一礼才退下。 云飞烟望一望他逝去的身形,轻声道:“叔叔,你真的要插手这案子?” 沈鹰默默点头。 “可是,这案子是管一见接下的!”云飞烟声音有点急,“你不怕他会说咱连江南案子也要横插一脚?那时候,叔叔你可……” 沈鹰陡地停步抬头:“我不怕!梅傲霜找管笑面,那是合情合理。但姚百变是夏口分舵的主持人,是大江帮江北的总指挥,他找上我更加合理!”顿了一顿:“再说,管笑面是接下抓姚百变的案子,而咱接下的却是找寻毒杀铁凌威及莫朝天的凶手,这两件事看似一样,其实大不相同,管笑面凭什么怪我?” “是,不过……” “不过什么?” “假如管笑面知道姚百变被咱窝藏起来,这岂不是有点那个?”云飞烟到底是女人,心思比较缜密。 一会沈鹰才道:“这总有办法解决!我要先把案子的真相揭开,给点颜色他看看,让他吹须瞪眼!”说罢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叔叔,你对梅傲霜有怀疑?” “有一点,不过怀疑往往和真相有距离!” 郎四又跨入厅内:“头儿,江南那个端木盛又要见你,他现在就在门口!” “请他进来!”沈鹰很欣赏端木盛的才能,回头对云飞烟道:“他来得正好,姚百变的问题可能有办法解决!”顿了一顿笑道:“烟儿,这端木盛确是个人才,可惜他已有了妻儿。” 云飞烟脸上倏地飞上两朵红云,轻嗔道:“叔叔你……他有了妻子跟侄女有何关系!” 沈鹰哈哈大笑:“你嫌萧穆过于呆板没趣,又看不起小顾,说他没有大将之风,那么……咦,听说管笑面手下还有个唤作皇甫雪的,长得很不错,不如待叔叔向管笑面问一声……” 云飞烟娇羞地跺足道:“叔叔你老是说这种话,侄女……我要陪叔叔一生!” 沈鹰乐得哈哈大笑,他一高兴又不由自主地装了一袋烟。恰在此时,郎四带着端木盛入来! 端木盛听见沈鹰开心的笑声,又见他旁边有个青年状甚忸怩,心中十分诧异,但却不敢问,只道:“晚辈拜见沈神捕!” 沈鹰嘴角含笑:“你来得正好,烟儿你去吩咐开饭!”一指旁边一张椅子:“请坐,你来此不必客气,到这里就当是回到自己的家里!” 端木盛有点受宠若惊地道:“晚辈何德何能得前辈如此青睐!” 沈鹰微微一笑:“老夫素来爽直,不像管笑面那样说话也要拐着弯。” “如此晚辈也不再客气!” 用膳的时候,端木盛说道:“晚辈无能,至今尚未捉到姚百变,希望前辈派一两个高明助晚辈一臂,以便早日抓他归案,未知……” “姚百变就在老夫手中,你们不必再花气力了!” 端木盛大喜:“如此晚辈先谢……” “不必。”沈鹰微微一笑,“老夫不想把他交给你!” 端木盛一怔,期期艾艾地道:“未知前辈要求多少酬金?” 沈鹰脸色一沉:“老夫相信姚百变是冤枉的。自从那天老夫听了你的转述之后,一直都觉得这案子绝不简单,里面一定另有蹊跷,老夫若把姚百变交给你,岂非害了一条人命!” 端木盛急道:“可是晚辈回去如何回复敝上?” “你回去告诉他,不日我将会登门造访,老夫也不会令他难做。老实说,姚百变人在江北,委托老夫替他查明真相,亦合规矩!详细情形待老夫到江南再与管笑面商量。” “不知前辈何时驾临?” “你先回去,待老夫把此地的一些俗务交代完毕,便会起程!你能助老夫一臂之力否?” “晚辈若力所能及必尽全力。说实在,敝上跟晚辈亦曾怀疑这案子并不简单,只是敝上……” 沈鹰一笑:“老夫知道他的脾性,案子一件一件算,酬金一件一件收!” 端木盛尴尬地笑笑,说话间饭已用毕,端木盛便起身告辞! 沈鹰对云飞烟道:“烟儿,你去放信鸽,传公孙良及萧穆回来!” “叔叔不召小顾回来?” “他过几天后办好事便会回来!” x       x       x 十天之后,沈鹰带着云飞烟、萧穆及陶松三个到了株州。 管一见在他的一个落脚处招呼他。这是沈鹰第一次下江南正式拜访管一见,这也是两人第一次正式的交往,以前他俩虽然碰过几次头,但不是在圣上面前,便是在权倾朝野的将相的私邸里。 这两人既互相钦佩对方的本领,又互相不服对方,经常想方法要压倒对方,以冀自己的名头在对方之上。表面上客客气气,暗地里互争了数十年,仍是个不败不胜之局,其实两人各有各的优点及缺点,连武功亦难分高低,之所以如此只不过是基于一山难藏二虎的心理。 有次圣上曾经对七省巡抚张光宗说,幸而只他们两个,刚好一个管江北一个管江南,要是再多一个,连圣上也不知怎样安排! 皇上话虽这样说,其实内心对他两人都是很赏识及恩宠,在宦海浮沉了二十载的张光宗自然品味出圣上的心意,因此他也经常利用职权,尽量方便他俩。 x       x       x 端木盛及萧穆等人都不知沈鹰及管一见相谈的情况。 书房里,书桌两旁分别坐着管一见及沈鹰,桌上一台蜡烛轻快地爆着火花,两人不发一言地互视着。 良久,管一见才道:“你终于来了,终于先老夫去江北而来!” 沈鹰冷冷道:“你很得意?老夫此来并非求你,相信端木盛已告诉了你!” 管一见打了个哈哈:“不过,不过老夫还是希望你亲口对我说一说。” 沈鹰脸色蓦地一沉,双眼电射,瞪着管一见,半晌才道:“老夫有什么不敢开口的?老夫又非求你,只是要告诉你姚百变在老夫手中,你休想为那一万两银子把他交给梅傲霜!” 管一见神色一变,语气透着几分不快:“你是要令老夫难看!” 沈鹰嘴角升起一丝笑意:“老夫本无此意,不过说不定是你要迫老夫这样做!” 管一见换了一副怒容:“老夫怎样迫你?沈秃鹰你今日就得把话说清楚!” 沈鹰冷冷地道:“管笑面,你敢对老夫说这种话?你凭什么身份?凭你在武林中的地位?还是圣上暗中加了你的官?抑或以这里的主人的身份说的?”顿了一顿,双眼迸射出一道严寒凌厉的目光:“若你是以主人的身份说的,老夫这个客人现在就拍拍屁股走!”说罢站了起来。 管一见心中大怒,却又不敢跟他翻脸——皇上那里不好解释,连忙起身笑道:“老沈今日怎地火气如此之盛。算老夫这个主人说错了话!来来,坐下!”他随手替沈鹰斟了一杯茶:“这是杭州谭大人差人送来的龙井茶,你尝一口看看!” “不必。”沈鹰仍板着脸孔,扬一扬手中的烟杆,道,“老夫喜欢这个,不兴那个!”终于缓缓坐了下来。 书房又再次寂静,只见管一见每喝一口茶后,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回味。那建德安化所制的深青色的小茶壶,喝了好一阵,尚余半壶,似乎茶中饱含膏汁,需要慢慢吃才能消化。事实上他对煮荼十分讲究,无论荼叶与质素、盛茶器具、煮茶之工具火候以及用水都有深刻的研究。 这壶茶,是以附近山涧之缓流的清水来煮,二沸之后才冲下,炭是槐木炭,荼壶及茶具是德化所制的厚质青陶器,最能保温。所谓二沸即是水刚煮至水面露出连串珠子,俗称为鱼眼及蟹眼,若煮至水波翻腾,已嫌太老。 一切求工,这壶茶直可比高丽人参汤,事实上古人便有“北参南茶”之说。 沈鹰连抽两锅烟,滇烟辛而不呛鼻,浓而不刺喉,确是好烟。沈鹰每吸一口,缓缓纳入胸腹,经过一阵的上下翻腾再深深吐出,仿佛把心中的烦闷焦虑、愤恨郁积及腹中的呆滞饱食全部喷了出来,人也随即精神一振,好比吃了一颗人参果。 烟抽尽,荼喝净,两人的神情都变得安详无比。 x       x       x 三更已尽,厅里萧穆、云飞烟及端木盛、高天翅、夏雷、皇甫雪等人相谈正欢,各人神交已久却未曾得机畅谈,这一谈直使双方都有相见恨晚之感。 端木盛道:“可惜顾兄弟及公孙前辈未能联袂南下,否则今晚只怕更热闹!” 夏雷接口道:“正是,小弟一直与顾兄缘悭一面,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云飞烟“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夏雷怔道:“云兄弟因何相笑?” 云飞烟笑道:“小弟听了夏兄之言,不觉好笑,只要夏兄有空渡江北上,随时也能见得着!不过,再过几天,他可能也会过来。” “如此倒免小弟跋涉之苦!”夏雷大喜。 端木盛道:“未知公孙前辈会否同来?上次未曾见得,好生遗憾!” 云飞烟摇摇头。 高天翅道:“老朽跟公孙兄倒是相识了二十多年,也曾联手破了几件案子,那时大家都还在六扇门里吃公饭,如今各为其主,倒也很久未曾相晤!” 皇甫雪接口道:“这次咱们大有机会联手破案,这可也是双鹰的第一遭。”说到后来声音低了不少。 端木盛却忧虑地道:“愚兄看这机会倒不很大,他们两人都是……”他终于不好意思说下去。 云飞烟及萧穆也是脸现隐忧,厅内的气氛倏地一冷。 恰在此时书房之门打开,管一见面带笑容而出,背后的沈鹰也是嘴角带笑。情况之佳大出众人之意料,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开口说话。 管一见说道:“小盛,你明天带沈老鹰去一趟大江帮总舵,设法把石一平找出来。” 端木盛大喜,忙应道:“属下知道。” “还有,咱们明天便搬窝,搬去江夏城。不过要分开而去,尽量不要引人注意!” “烟儿,你明早负责替大家易容!”沈鹰接口道,“咱们此去,希望不引起大江帮的注意!” 众人脸上都现出兴奋之色,夏雷道:“咱们开始撒网捉大鱼?” 管一见笑而不答。 x       x       x 沈鹰与端木盛两人先行,他们是骑马北上。到了江夏,沈鹰留在客栈,端木盛独自一人去大江帮总舵找石一平。那时候,江东的巨鲨帮仍有迹象进袭大江帮,不断调派人手及战船,局势是异常吃紧,大江帮上下都在备战之中。 端木盛的到来,连梅傲霜也没有接见他,端木盛便邀请石一平到外头吃一顿饭,石一平一口应承,两人到了沈鹰投宿的客栈,端木盛吩咐店小二把酒菜送入房中,然后带石一平去见沈鹰。 双方寒暄了几句,酒菜便送了上来,石一平心头十分诧异:“副帮主明明是礼聘管神捕擒凶,怎地突然冒出个沈鹰来?”酒过三巡,他再也忍不住,问道:“未知沈神捕相召有何指教?” 沈鹰便把姚百变委托他查案的事说了一遍:“石堂主,你说姚百变的话可否相信?” 石一平嗫嚅不敢答,良久才道:“在下不敢置评!” “说实在的,你有否怀疑姚百变?” 石一平苦笑道:“任何人在那种情况都会对他产生怀疑!” “可是你有否考虑到那壶酒不是他带去的!”沈鹰双眼注视他脸上,“老夫虽然不知那壶酒是谁拿进去的,但绝不会是姚百变从江北带去的!” 石一平一怔,说道:“这个在下倒不清楚!” 沈鹰冷冷一笑:“既然大家都不清楚,因何怀疑姚百变?说不定这酒本就给人下了毒,他的用意可能是把三个帮主全部毒毙,以达到他的目的!” 石一平冷汗簌簌流下,沙声道:“他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沈鹰冷笑一声,道:“或取而代之,或瓦解大江帮,或报仇雪恨!这个老夫还未调查清楚,不敢遽下结论!” 石一平突有所思,额上冷汗迸出,道:“不,不会吧!谁会……” 沈鹰一板脸孔道:“石堂主对令铁帮主的夫人梅傲霜有何看法?” “她、她不是这种人……”石一平连说话也喘着气。 沈鹰正容道:“老夫没有说她是谋害亲夫的凶手,而是问你,有关她的性格以及和铁凌威的感情到底如何?” 石一平一仰脖子干了一杯酒,稍停一下,待情绪比较平复后才道:“梅副帮主平日颇有须眉之气,经常协助铁帮主处理一些帮中的事情,如选拔好手成立尖刀堂,平日不用当值巡逻,而予以严格的训练。帮中的组织以及分舵的分布,据在下所知颇多便是出自她的主意!” 他又喝了一杯酒:“她平日表露出来的神态,虽然很多兄弟都认为是一副太上帮主的面孔,但事实上她的确很能干!她虽对人严,但能任人及容人,做事有条有理,主次轻重分得清清楚楚,就拿现在来说吧,当她知道巨鲨帮有觊觎敝帮的企图之后,便立即把帮主的身后事简化,更迅速调集高手准备应变,这绝非一般妇人所能及!” 沈鹰用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自己却又装了烟来。 “若说她会谋杀亲夫,只怕没人能信,因为平日铁帮主对她几乎言听计从,亦从未见过他俩有过口角之事发生。她热衷帮中事业倒不错,但由于她有能力,所以大多数的兄弟对她的观感都比姚百变及莫朝天要好!” 沈鹰不禁插口道:“梅傲霜平日可有在你们面前评论姚百变及莫朝天么?” 石一平道:“有次在总舵会上她曾说姚百变人颇机警,水功在帮中号称第一,江湖上的朋友也多,可惜终日沉沦酒色赌博,胸无大志,难成大事;至于莫帮主则机诈善变,有小聪明,贪逸恶劳,爱占小便宜,满足于目前,也非帮中栋梁。” 沈鹰一笑,道:“根据传闻,她对他两人的评价倒也入木三分,她对铁帮主又如何看法?” “在下没有听及,她和铁帮主的关系很融洽,经常夫唱妇随。” “但铁凌威临死前留下那个‘茧’字是什么意思?你们可有研究过?”沈鹰接问一句。 “沈神捕,我猜想这可能是毒药的名称。” 沈鹰喃喃道:“毒药的名称?老夫倒从未听说过有某种毒药的名字之中有个‘茧’字!”他又问了一句:“你知道她有否开启石门的锁匙?” “锁匙只有三把,分别由三个帮主保管,她应该没有。”石一平想了一会才答道。 “但也有可能她把铁帮主的锁匙拿去另配一把!” “这可是要犯帮规的!”石一平这次答得很快,“副帮主一向主张惩罚犯规的兄弟,相信她不会以身犯规!而且偷入密室是要斩首的!” 沈鹰听了他的话之后,头脑一片混乱,好像面对着一个蚕茧,千丝万缕不知从何抽起,他足足抽了三袋烟才道:“石堂主,请你把老夫今日所说的话告诉梅傲霜,并希望你能替我向她约一个日期,老夫想亲自去拜访她一下!” 石一平离开之后,端木盛亦跟着出去,不久他便回来对沈鹰道:“前辈,敝上跟皇甫弟已经来了,问你搬不搬过去同住?” 沈鹰沉吟了一会,道:“老夫的身份已暴露,如果凶手是大江帮的人,只怕石一平回去之后,这里便会被监视,老夫还是不过去了,唔,麻烦你再走一趟叫管神鹰来这里坐一下,老夫有话对他说。还有,云飞烟如果来了,你叫她搬来这里。” 端木盛应了一声便出去。 x       x       x 管一见听了沈鹰与石一平谈话的转述后,问道:“现在你有什么看法?” 沈鹰苦笑道:“姚百变跟梅傲霜都有值得怀疑之处,但也可说没有疑点,因为那些疑点看来都难以成立!” 管一见接口道:“若说酒中之毒是梅傲霜下的,除非梅傲霜认为铁凌威不会喝那壶酒!铁凌威之所以会死,只是在偶然的情况之下把酒喝下,而这却大出梅傲霜的意料之外!” “可是姚百变却说这酒本是铁凌威劝他喝的!”沈鹰接口道,“看来咱们先得调查一下铁凌威这个人,因为咱们对他的一切可说还是陌生的!” 管一见道:“老夫那椿事你得向梅傲霜解释清楚,调查铁凌威事由我负责!” 沈鹰笑道:“少不了你那一万两银子,说不定老夫还会替你多赚一点!” 管一见哈哈大笑推门而出,他大摇大摆穿街过巷,他的手下人人俱知这个头儿易容之术十分精湛,因此背后都称他“千面神捕”。 现在管一见当然是易了容,当他回到窝里时,人手已全部到齐了,他在吃饭的时候便把任务布置了。 待众人散去后才把殷公正叫入房中:“这次任务不比以前,一定要好好完成,否则以后我在沈鹰面前可抬不起头来!” 殷公正是他的一个干练手下,做事胆大心细,分析事物入微又客观,管一见深知他的长处,因此才叫他打入大江帮之内调查铁凌威的为人。 殷公正闻言之后道:“属下若不能完成任务,绝不回来!”他言简意捷,说得斩钉截铁。管一见十分满意,挥手叫他出去! 夜已深,他仍了无睡意,他决意把这关口突破,先沈鹰一步把案子真相揭开! “假如说姚百变及梅傲霜都不是凶手,那么余下者谁最值得怀疑!”他心中自问自答,“石一平?不可能,他即使杀了三个帮主也坐不上帮主之位,莫非是巨鲨帮的奸细?”他心头陡地一跳:“五年前大江帮夺了巨鲨帮在皖西的一部分地盘,巨鲨帮难道就会甘心!” 想到这里他大声叫风火轮的名字,当风火轮入了房之后,他立即对他下了一道命令!待风火轮的脚步声消失之后他才上床休息。 第三章 无计剥茧 第四天,石一平把沈鹰带到大江帮的聚义厅里。梅傲霜有过上次的经验,对沈鹰倒还客气,不过她吩咐手下去煮荼时却被沈鹰阻止。 “石堂主大概已经把老夫的话告诉了你!” “是,不过你相信姚百变的话?”梅傲霜语气带着几分不满,“莫非你反而怀疑本座?” “对于姚百变以及你,老夫一视同仁。”沈鹰说得很沉着,“现时一切的怀疑都可能是错的,不过若是清白的人,他自不会怕被人怀疑以及调查!” 梅傲霜暗叫一声好厉害:“神捕打算怎样调查?须知现时大江帮跟巨鲨帮正面临一场决斗!” “老夫办事素来不喜太打扰当事人,你大可放心,在未调查之前我想先替管一见声明一下,副帮主可有兴趣听听?” “但说无妨!” “如果你坚持要姚百变来此,老夫可以答应你,因为他在老夫手中。不过,你得答应在真相未明之前你绝对不能动他分毫,亦不能让别人伤及他!” 梅傲霜不禁犹豫了起来,半晌反问道:“如果他真的是凶手,神捕打算怎样处理?” “很简单,”沈鹰随即答道,“老夫跟管一见以信誉担保,把他送来这里任凭贵帮处置!” 梅傲霜想了一会道:“那就把他暂寄贵处,省得本座多为他的安全花费人力心力!” “如此老夫先谢谢,不过,副帮主可否把委托管一见的事改为调查毒杀铁凌威及莫朝天的原因及捉拿凶手?” 梅傲霜沉吟一阵,答道:“这自无不可!” 沈鹰笑笑:“不过这样的酬金可要增加,因为查案要比捉一个人难很多!” 梅傲霜一怔,道:“要增加多少?” “三万两吧!” 梅傲霜脸色一变,脱口道:“大江帮可没有金矿,这不太贵么?” “姚百变付给老夫的是这个价钱!再说,你难道不想把铁帮主的死因调查清楚吗?” 梅傲霜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吧,就依你!难道本座还会比不上一个落魄的人!” “好,一切谈清楚了,老夫便要开始调查了,不过……”沈鹰拿眼扫一扫旁边的一些大江帮的堂主香主,“老夫想单独与你谈谈!” “你们退下!”梅傲霜对手下道,“下面若有军机禀告,暂请石堂主代本座处理一下!” 沈鹰待他们都离去才道:“老夫想知道那天晚上铁帮主喝的那壶酒是谁取入去的?” “先夫提去的,那时本座正在厅外乘凉,刚好见他提酒出去!” “他们三个人谁先进去?” “可说是一齐进去,先夫在前,姚百变在次,最后是莫帮主!”她对姚百变怀疑之心仍未消,独不称他为帮主。 “姚百变什么时候到总舵?”沈鹰又问了一句。 “晚饭之前到的。饭后休息了一阵,他们便入去密室密谈!” 沈鹰沉思了一会:“铁帮主在死前是否表示对姚百变的不满?” “有,但这是正常的,因为他多次擅自挪用公款。莫帮主并表示要把姚百变赶走,只是先夫说如果他能表示懊悔就不必多计较,因为先夫有意在明年初把巨鲨帮的地盘全部夺了过来,现时正需人手!” “原来如此,”沈鹰心里陡地一动,“再有一个问题,那壶酒是你替他准备的么?” “不是,这种事本座才不去照顾他,大概是叫秋菊替他准备的!因为一般他如要去密室,通常会叫秋菊替他准备下!” 沈鹰记起秋菊是负责打扫密室的:“尊夫生前常到密室去?他要秋菊替他准备些什么?” 梅傲霜道:“由于他们三兄弟各在一处,平时莫帮主还不时会来走动之外,每隔几天他便要躲在密室内看兵书,还苦练武功。他每次进入密室之前必吩咐秋菊替他打扫清洁以及守在门外为他准备茶、酒之类的东西!” “哦,尊夫很爱杯中物?” “不算得很爱,不过他看书时喜爱喝些茶、酒!” “大江帮在何时创办的?密室又是何时建的?” “敝帮创下至今十年左右,本座嫁给先夫时已有了那个密室!” “秋菊在帮中多久了?” “三四年了,她跟先夫是同村的,所以先夫对她格外相信!” 沈鹰思索了一会,才道:“铁帮主平日有什么爱好?” “他作息颇有规律,日间主持帮务,夜间常练武看书,或在房中陪本座,偶尔也会去各地的分舵巡视,他是个认真的人,做事有勇有谋,先计划妥当才行动,甚得帮内兄弟的尊敬!” 沈鹰觉得再无话可问,便道:“老夫想找秋菊谈谈,不知方便否?” 梅傲霜一哂:“你来得不合时,前几天她已向本座辞职回乡了!我看她好像很伤心!” 沈鹰心里一动,双眼蓦地暴睁。 梅傲霜笑道:“先夫跟她绝对没有苟且之事,神捕不要想左了!” 沈鹰心头一沉,连人家妻子都相信她,这个可能的线索又不能成立了,他苦笑道:“看来老夫只得去密室实地看看!” 梅傲霜站了起来:“本座带你去!” 到了密室,沈鹰不觉眉头一皱,这里除了一张桌子三张椅子之外余无一物。 梅傲霜详述了发现铁凌威的经过,那是秋菊发现的,跟着又把当时现场的情况说了一遍。 沈鹰望着那个“茧”字一颗头不觉痛了起来,这件案子到此可说仍无寸进,梅傲霜的话使沈鹰觉得姚百变的嫌疑减至最少,而梅傲霜态度的坦然也绝非是一个凶手所能硬装出来的,因此她也没有了嫌疑。 失去嫌疑更加使人感到棘手及茫然,沈鹰觉得这次自己可能真的要束手无策了!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抽丝剥茧,他突然有了种落败的感觉。 无可奈何之中只有再问道:“你能确定这个字是铁帮主写的?” “这是他的笔迹,他有个特点,不管写哪一个字,只要有个草头的,他必定把草头写得很大,以至那个字也显得头大身小,我曾以此询问先夫,他说写惯了改不了!” 沈鹰详细一看,桌上那个“茧”字果然显得头大身小! 出了石门,沈鹰语音有点沮丧:“如果案子查出之后,老夫自会通知你们,但这期间可能还需要副帮主的协助!” “假如本帮做得到的必会尽力协助,帮中上下都希望能把凶手抓回来处决,他们对两位神捕都十分仰慕,相信案子很快便能水落石出!” 沈鹰听了这话,腰杆儿突地一挺,若说他在心理上已自认失败,那也是不可能的,多年来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声誉绝不能被这案子毁于一旦! 他临行之时随口向梅傲霜讨了铁凌威家乡的地址。 回到客栈天已入黑,他无心吃饭,频频地抽烟及踱步,心情及头绪之乱实在无以复加,脑子里好像充塞了很多东西,但又似空空洞洞,因此连云飞烟入了来他都不知道。 “叔叔,你吃饭了没有?”云飞烟低问一声。 沈鹰烦闷不耐地挥手示意她退出去,可是又突道:“去替我把管笑面请来!” x       x       x 管一见自沈鹰处回来后也是烦闷无比,他对自己手下及沈鹰的手下下了个命令,这两天全力思考那个“茧”字的含意以及铁凌威临死留下这个字的动机! 屋子里上上下下十多个人立即陷入沉思,但都没有突破性的发现,这天顾思南刚从江北办完事赶来,他的到来虽然使管一见的手下感到高兴,却未能使屋子里的气氛有所改变,相反顾思南也立即被这烦闷的气氛所感染。 萧穆悄悄把情况简要地转告他,顾思南行装未卸,立即陷入沉思。 这两天管一见已喝了几十壶荼,心境仍未能平静,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乏及沮丧,可是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绝不能放弃,因为天下间的事成功失败往往在乎坚持两个字!苏州“太湖龙王”项天元死前也曾留下一个“一”字,结果给他侦破秘密,他把两件案子反复地比较,觉得两案毫无相同之处。 一个漫漫的长夜过去了,所有的可能性都已想到,亦都被自己推翻了,他叹了一口气,只得把破案的希望寄托在殷公正等人的身上。 x       x       x 次日沈鹰派云飞烟来找顾思南,两人出了门之后,云飞烟带着他直往城南而去,顾思南默默跟在她后面。出了城门,云飞烟在城墙下的一档流动牲口贩卖处买了两匹骏马,她自己骑上一匹,并示意顾思南也上马! 顾思南看了四周一眼,欲言又止,只得上马跟在她后面。马匹驰了约五六里,他再也忍不住:“头儿歇在哪里?不是在城内?” 云飞烟心想也把你憋够了,咧嘴一笑,道:“傻子,谁说我带你去找叔叔?” 顾思南一怔,脱口道:“不找头儿,咱去哪里?” “去鄱阳湖畔找个人!” 顾思南大急,忙道:“找谁?” 云飞烟有心逗他,笑道:“你要是不再问,今天晚上吃晚饭时就会告诉你!” 顾思南口一张正想说话,回心想起她的话便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云飞烟偷眼一瞧,“咭”地笑了一声,抽出马鞭轻巧地抽在马臀上,马儿一吃痛,立即洒开四蹄蹿去! 顾思南闷着一肚子气,默默跟在她马后,不发一言,他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一碰到这个姑奶奶便一筹莫展。 云飞烟不断回头看他,每每见到他的神情,心中便禁不住地好笑。 晌午的阳光灼得行人头发几乎冒烟,顾思南上下都湿透,云飞烟也是香汗淋漓。到了一个小集的一爿小饭馆门口,云飞烟才收缰下马。 吃饭的时候,云飞烟见他仍不发一言,心中不忍,便悄悄在他耳畔把情况告诉他。顾思南本来一肚子的闷气,云飞烟伸头在他颈边说话,呵气如兰,似兰似麝,气息喷在颈上又热又麻,鼻际闻及她身上的女儿香混着香汗味儿,一颗心又酥又麻,仿佛一脚踩在云端,肚子里的气早已烟消云散。 云飞烟的话他倒大半未听进耳,结了账上马时他忍不住低声问道:“小……小云,你说要去找、找谁呀?” 云飞烟大嗔,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张黑黑的脸满是诚恳的神色,一跺小脚,翻身上马,马鞭举起却舍不得抽他,手腕一抖,鞭梢俏生生地在半空打了个圈下在马臀上:“死人!” 她虽是女扮男装,但这下又娇又羞,秋波横流,顾思南竟看得痴了,马儿在原地踏着小花步他也丝毫不觉! 云飞烟听不到背后有马蹄声,禁不住回头去看,一见这情景不由轻骂道:“傻子,你还在发什么呆?” x       x       x 殷公正终于在管一见的急盼中回来报告,沈鹰闻讯也赶了过来,厅里坐满了人,大家都屏息静听,人人寄望殷公正在大江帮里卧底了十多天能有巨大的收获。 可惜殷公正打探回来的有关铁凌威的传闻大多是已经知道的,稍有分别的是殷公正把大江帮的创帮经过说得比较详尽。 众人听了他的话之后都是心头一沉,大失所望。 管一见哈哈一笑,道:“这十天你就只听到这些?” 殷公正心中一寒,他知道管一见这笑声实在是表示他心中其实十分愤怒。 他嗫嚅道:“属下还听人说铁凌威在娶梅傲霜之前人颇风流。” 管一见忍不住道:“屁话,再去打探,没有重大发现你就不必回来。”他心想他把沈鹰请来,结果却是来听殷公正的连篇废话,深觉丢了脸。 沈鹰突道:“且慢,殷兄弟你再想想这十多天还有听了什么消息,即使与铁凌威没关系的也请说来听听。” 殷公正瞥了管一见一眼,见他也没有阻挡,想了一想才道:“在下是在厨房做小二的,有天那个切菜的赵师傅曾经对我说,像这样的事已是第二遭了。当时在下有点摸不着头脑,便问他指的是什么事,他说:‘毒杀案么!七年前咱大江帮因为帮务大有进展,分舵不断成立,总舵也就扩建了不少屋舍,呶,地下密室也是当时建的。后来总舵的扩建工程完成后,铁帮主亲自宴请一些师傅及工匠,不料饭后竟然人人中毒,幸而帮主内功深厚,所以还来得及施救,其他的便都死了。事后莫帮主赶回来便把那几个厨子杀掉。嘿嘿,他们要是还在,只怕我至今还像你整天担水搬柴。’ “属下当时十分诧异,便再问他莫朝天是否真的有确实的下毒证据证明是厨子下的毒,赵师傅说:‘谁知道,莫帮主一到便把那个厨子扼死,跟着挂在旗杆上示众。’因为这是关于莫朝天的,所以属下刚才没有说出来 沈鹰及和管一见互视一眼,心中都是诧异万分,虽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但是终于有了个希望,希望能从此点把案子突破。希望归希望,事实上这其间有否关连现在尚未知道。 管一见对殷公正道:“你速回去,免得引人思疑,再向别的人打探这件案子,还有事后铁凌威有何表示?” 殷公正道:“当时赵师傅说铁帮主事后只对新的厨子说以后如果再发生这种事,要把厨子的九族都杀掉,所以从此之后,出菜的时候都有个专责的香主负责检验。” 管一见颔首道:“快去。” 晚饭的气氛好像比前活跃,不过沈鹰及管一见并不发言,他们的手下也不敢出声。 饭后沈鹰回客栈,他临行前对萧穆道:“你明早回信阳把姚百变接来。” 管一见目光一盛,低声道:“老鹰你也已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沈鹰一笑,用手比了一比,两人同时大笑起来,这些天来他俩都烦闷无比,直至此刻才令他俩开心,心中立即又点燃了信心之火。 他们的手下相顾愕然,不过从笑声中还是知道他们的头儿可能掌握了破案的线索。 管一见对沈鹰道:“明天轮到老夫去一趟大江帮,你意下如何?” 沈鹰一怔,随即道:“随你,破了案反正酬金一人一半,老夫也没吃亏。”身形一闪立即投入黑暗中。 x       x       x 沈鹰从那些工匠被杀而怀疑那个密室必有秘密,因恐秘密外泄,所以事后铁凌威把他们害掉。 沈鹰想得到的管一见同样想到,密室内有什么秘密?管一见第一个反应就是密室必有暗道,否则假如石门被人自外封住,大江帮三个帮主岂非要“作茧自缚”,成了网中之鱼? 沈鹰当然也想得到,所以他才会吩咐萧穆去把姚百变押来,企图能从姚百变的口中挖出更多的资料。 可是现在管一见和端木盛在密室内已蹲了大半天,四壁的每一寸地方都已敲打遍了,连一条缝也找不到,这个结果大出管一见的意外,最后还是怀着满腔的失望离去。 当沈鹰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跳高三尺,管一见的能力他绝不敢怀疑,他既然找不到,那么即使自己去,结果也将会是一样。 这一夜,沈鹰及管一见就这样互视着直至天亮,一夜的苦思并没有使他们有新的发现。 现在沈鹰惟有把希望寄托在云飞烟及顾思南身上。 x       x       x 到了鄱阳湖畔的一个唤作铁鱼村的小村落,天色已经很黑了,云飞烟及顾思南在村中一家茅舍借宿一宵。 这铁鱼村大多数的人都是靠打鱼为生的,村里的人也大多是姓铁的。茅屋主人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十分好客,他老伴已死,也没有子女,因此对云飞烟及顾思南很热情。云飞烟便询之铁凌威的家事。 那铁老头想了一会才道:“你说的是铁威子,咳,这小子自小便很聪明好学,又跟村中的教头学了几年拳脚,他父母死后他便出外去闯荡了,他家原来那间茅屋早几年已塌了。” 顾思南忙道:“铁凌威离开这里是几年前的事?” “你等等,待老朽想想。”铁老头想了一会才道:“少说也二十多年了,他离开时才十多岁呢,那时老朽还经常下湖网鱼。”说罢不胜唏嘘。 云飞烟接口问道:“最近他有没有回来过?” 铁老头不假思索地道:“没有,本村总共不到五十户,要是有个外乡人来探亲,一下子便传闻全村,铁威子自从出去之后从未回来过,要不是你们告诉老朽,老朽也已忘记了他。”顿了一顿:“嗯,他这几年混得还好吧?” 云飞烟不欲把真相告诉他,含糊地道:“还不错,咱们因为找不到他,以为他衣锦回乡,所以来此找他的。”说罢望了顾思南一眼,两人心中都充满疑惑。 顾思南道:“老伯,你们村中有没有一个中年妇人在四五年前离开这里去江夏做丫环的?” 铁老头讶然道:“小哥怎会这样想?你听了谁说的?” 云飞烟代答道:“听一个朋友说的,那个女人在当人家丫环时叫做秋菊。” “没有这回事,本村多年来国泰民安,渔获又丰富,不是老朽自吹,这里的人生活都很好,根本不可能会到几百里外去谋生,也许是你们听错。乡下人若非万不得已,否则都不愿意去外头闯荡,像铁威子这种事已经令人侧目的了,何况是一个女人。” 云飞烟与顾思南面面相觑,心中疑云更盛,可是在云飞烟来说,却认为是件好事,起码多了一条线索。 次日,两人在村中访问了几户人家,他们既不认识秋菊这人,亦与铁老头同样看法,这种情况在他们来说简直是大悖情理的事,而且更异口同声说没有见铁凌威回过乡。 云飞烟原本心想铁凌威即使没有回乡,但有可能在外头碰到秋菊而把她收为女侍。可是按村中的人的说法看来,秋菊根本不是铁鱼村的人,亦即是说秋菊跟铁凌威绝对没有同村之谊。 可是提供这个消息的是铁凌威的妻子梅傲霜,只有一个解释,铁凌威及梅傲霜其中必有一个说谎。 假如说谎的是梅傲霜,那么她莫非跟秋菊合谋害死铁凌威? 如果是铁凌威瞒骗梅傲霜,那么他跟秋菊是什么关系?这其中又有什么玄妙? 云飞烟在回途之中不断思索,她急欲把这个消息告诉沈鹰,因此一路上早起夜歇,马不停蹄,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江夏城。 x       x       x 沈鹰听了她的话之后,脑筋立即活跃起来,他决定在姚百变到了之后,再去一趟大江帮,先头那个假设再次翻了上来,那个密室必定藏有秘密,只是这秘密尚未揭开而已。 幸而姚百变次日中午便在萧穆的押解之下到了管一见的窝里。可是姚百变表示毫不知情,因为建造地下密室他事先并不知道,亦从来未曾听到铁凌威提过密室内有个地道通去外面。 他的话令在场的人全感失望,可是沈鹰不但信念未因此而动摇,相反,姚百变的话使他对铁凌威有进一步的了解。 过了两天,他带了云飞烟再入大江帮总坛,幸而梅傲霜还很客气,仍叫石一平陪他俩去视察。 云飞烟望着桌上的那个字,动也不动,沈鹰看了她一眼,讶道:“烟儿,你看什么?” “叔叔,你说铁凌威临死前留下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鹰没好气地道:“你说呢?” “侄女有一种直觉,这个字可能与女人有关。” 沈鹰失笑道:“女人名字中还会有个茧字?” “不是。”云飞烟吸了一口气,便头脑冷静下来,“茧是蚕吐丝而形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这句诗是形容什么的?” 她顿了一顿又自接答道:“这是形容男女之间的感情的。”沈鹰目光倏地一亮,脱口道:“你再说下去。” 云飞烟苦笑道:“侄女也只能想到这些。” 沈鹰脑筋飞快地转了一转,道:“烟儿,那天管神鹰说四面墙壁他全敲打过了,却毫无发现,他做事的细心叔叔自然相信得过,咱们不必再在墙壁上找寻……” 云飞烟脱口道:“地上,地上!地道入口可能在地上。”沈鹰颔首:“而且大有可能就在这张桌子下面。” 他话音未落,云飞烟已一掌推开梨木桌子,随手自身上取出一把小凿子在地上敲打起来。沈鹰却搬开铁凌威的座椅,把耳朵贴在地上,然后轻轻逐寸逐寸敲打起来,只敲了十来下他脸上的神情立即显得兴奋无比,左掌在一处使劲按下,地板迅即凹下,可是另一端却凸起,原来是一块活板,活板下面黑黝黝的似有通道。 云飞烟隔远看见,欢呼一声跑了过来,连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石一平亦奔过来。 沈鹰自身上摸出火折子,说道:“烟儿,咱们下去看看,石堂主麻烦你守在这里。” 石一平脸色涨得通红,显然也是兴奋紧张兼而有之,他搓一搓双掌,道:“等等,待在下先上去把石门掩住。”说罢立即三步并成两步,跃上石阶。 沈鹰暗赞他一声:“果然谨慎。”待石一平取出一根短棍守在洞口,他一沉身跃下洞里,身边风声一响,云飞烟亦接着跃下。 沈鹰晃着了火折子,眼前一亮,他双眼把周围打量了一下,这通道颇宽,五尺宽七尺高,刚好一个人直立而行,上下左右都嵌以大麻石,前头黑黝黝的,光线照不着尽头,看来颇不短。 “烟儿,你的火折子不要使用,我怕这条地道若是太长,一把火折子可能不够用。” “是,侄女知道。” “小心点,把兵器取出来,我生怕铁凌威在通道内有机关之类的埋伏。”他吸了一口真气,全身布满劲力,这才迈步。 通道没有埋伏,可是却像无穷无尽似的,云飞烟默默数了三百步之后,仍然望不到尽头,她索性不再数了。 沈鹰估计走了三四里路时,“噗”的一声,火折子已油尽而灭,四周立即陷入黑暗中,伸身不见五指,沈鹰连忙沉声道:“烟儿,把火折子给我。”声音在长长的地道有点空洞的感觉,一会,地道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声音:“把火折子给我……给我……” 云飞烟吓了一跳,手中的火折子几乎失手跌落地上。 沈鹰道:“不用怕,这是回音!”他转身伸手向云飞烟,黑暗中碰着她的身子,他一急连忙把手移开,“啪!”手掌扫到壁上,声音清脆可闻。刹那一阵“嗤嗤”声立即传来。 沈鹰大吃一惊,急呼道:“不好,有暗器,快退。”他人立即向前掠去,一掠二丈五六,双掌护在头上,掌风在地道内激荡,呼呼作响,气氛颇吓人。 他一掠之后,足尖一点再向前蹿上一丈,急声问道:“烟儿,你没事吧。” 他霍地再一个转身,“噗!”眼前倏地一亮,背后立刻现了一条长长的人影。 云飞烟剔着了火折子,与他相距七丈:“侄女没事!”左手举火折子,右手提剑向他掠来。 沈鹰至此才松了一口气,他电一般锐利的目光环扫一下地上,只见地上散落了一大丛牛毛针,大概因藏得太久,针上都已经生诱。沈鹰目光向上一移,地道之顶露出三个管子,大概是牛毛针的发射器。 “烟儿小心,不要再碰到墙壁!”回身再度前进。大概再走五六十丈,前头突然出现了一道微光,那光团四四方方,二尺见方,沈鹰心头一动,低声道:“小心出口可能有埋伏!” 云飞烟脚步一紧,紧接在沈鹰之后。“把火熄掉!”沈鹰的命令一传到她耳中,云飞烟一口气把火吹熄。 到了那个小洞口,沈鹰用手示意她略退一步。他自己把劲力运到双掌上,然后慢慢自洞口探身而出。 “这是一口井!”沈鹰心中暗呼道,他抬头望一望井口,三尺直径的井口红霞满天,已是黄昏时分。沈鹰正在犹疑之间,突然听见有步履声传来,他立即把头缩回,并对云飞烟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默默运起内劲戒备,身子贴在洞口之旁。 一会,只见上面投下了一个水桶,“啪”一声,桶底撞及井水,立即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跟着系桶的绳索一甩,桶口立即向下,装了满满的一桶水,然后逐渐升高。 那人大概打了三桶水才离去,沈鹰正想爬出去,心头一动倏地忍住,他决定待天色暗齐之后再上去。 他心想那人大概尚未知道自己已在井里,那么他多待一会儿也没关系,假如铁凌威之死与这条地道有关,即使等一年他也会等! 这半个时辰对他来说好似过了漫长的一夜,他狠一狠心,在天黑齐了后,再等了一炷香时间才探出身子去。 这口井很深,自洞口到井口也有三丈多高,沈鹰双脚双手分撑在井壁上,慢慢向上移动,到了井口他一使劲,翻身而出,肩膊着地,打了个滚伏在一堆烧火的干柴条之后。 这里是个院子,不大也不小,看来仍在江夏城中,按路程计算大概在西城边沿,院子的一头有栋红砖瓦屋,内屋似乎有灯火亮着。 沈鹰拾了一块小石子,手一抡准确地投入井口。石子落在井水,发了一声水花声。这是他与云飞烟约定的暗号,也是叫她出来的命令。 沈鹰紧张地戒备着,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闪闪生光,无意中瞥一瞥那栋红砖屋,不知何时灯光已熄灭。 他心头一紧,暗呼一声不妙,人即如豹子般蹿起,半空一折,人向屋子里直射而入。 入屋是一间小厅,黑灯瞎火,乍到难辨东西。沈鹰行动间脚尖踢到一张椅,他反应迅速,立即弯腰展臂握住椅背才不致翻倒,尽管如此仍然发出一声异响,寂静中清晰可闻。 沈鹰心中更急,足尖连点自厅门穿出,出了厅光线较亮,后面又是一个小院子,栽了些时花盆栽,院子后头一栋小楼静静矗立。 沈鹰更不怀疑,一提真气,像头大鸟般飞起,左手在栏杆一按,人即如怪蟒翻身跃上回廊,房内毫无声息,落针可闻。 沈鹰抽出烟杆,左掌按在窗上,内力一发,“吱”一声,木榫断折,窗子立即弹开,几在同时沈鹰已蹿入房中。 他左掌在前,右手持杆在下,运起“通天耳法”听了一轮,断定房里没人,此刻双眼已渐能适应黑暗,他在桌上取起刀石,敲打点燃蜡烛。 烛光亮起,立即看出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帐上绣着鸳鸯戏水图,梨木床架雕工十分精细,看来主人的家境还不错。 沈鹰伸手摸一摸床铺,入手冰冷,目光改投向梳妆桌,桌上放着一枝金钗,入手沉重,上面雕着一尾活跃生动的鲤鱼,鱼嘴前镶着一颗珍珠。金钗通常是以龙凤、鸳鸯之类的吉祥兽物作图案,像这枝鲤鱼吐珠的倒很少见,沈鹰看了一会,把它放入怀里。 恰在此时云飞烟也已赶来:“叔叔,人呢?”她说得没头没脑,沈鹰总算能明白。 “烟儿,你到楼下去看看,我随即下来!” 云飞烟应了一声,晃亮了火折子,自楼梯翻身下楼。 沈鹰一个直觉是,这房子的主人一定与铁凌威有关系,否则大江帮地下密室的出口岂会设在这院子中。 他明明觉得他刚爬出井口时内院隐隐有灯光透出,可是当他抛下石头入井通知井内云飞烟时,内院灯光却已熄灭,这证明自己的行藏可能已被发觉,而那人也立即迅速逃去。 想到此,他立即把床上被褥扯下,跟着把床板抬起,回身取了烛台照亮。床底下的地板毫无异状,但藏了两只箱子,一大一小。沈鹰先把小的那只箱子提起,出乎意料,竟然十分沉重,那大的反而较轻。 沈鹰正想打开箱盖,恰在此时楼下云飞烟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声音充满恐惧,令人听了心中发毛。 沈鹰一听到云飞烟的叫声,一怔之下立即飞身下楼,脚未踏实地烟杆已在握。他怕云飞烟受袭,运劲在臂随时准备出击。 “你看!”云飞烟颤声指着一处道:“她,她……” 沈鹰目光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楼下这间房布置颇简陋,显然是下人的住所,床板被揭开,火光下,隐约看到床底下有团黑影。 沈鹰接过火折子凑前一照,心头怦怦乱跳。那是一个中年女尸,脸上泛着一层青黑之气,诡异之极,鼻孔下两道血迹似乎未干,火折子晃动,忽明忽暗,那尸体忽隐忽现,倍添恐怖气氛。 “烟儿,你回大江帮把石一平或梅傲霜找来!” x       x       x 火把高照之下,小屋里里外外光如白昼。 “这是秋菊的尸体!”石一平看了一眼便道。 沈鹰沉声道:“没有看错?” “在下是看着她进入本帮的,怎会看错!” 沈鹰目光大盛,回头道:“烟儿,你去把管一见请来!石堂主,请你把附近的邻居请过来,老夫有话问他们!” 人去楼空,屋内只剩沈鹰一人,他脑海翻腾,心念连转。 “秋菊怎会死在这里?”他心中立即泛起一个疑问。 几乎是紧接着他即时有了答案:“秋菊一定是这屋主人的朋友或有其他关系,而屋主人就是杀害铁凌威的凶手,她怕秘密外泄,所以也把秋菊毒死,而铁凌威喝的那壶毒酒也必是秋菊暗中做了手脚!” 想到此他心头一松,这案子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至此似乎已豁然开朗,他心中之兴奋实在无以复加。现在剩下的只是捉拿杀害秋菊的凶手而已! 只要擒住凶手,何愁探不出她杀害铁凌威的目的。 他一边思索一边信步踱出屋外,一直走到院子里的那口井边。 脑海中又泛起一个念头:“刚才那个提水的人是谁?是秋菊还是屋主人?”不过现在秋菊既已死,屋主人又已离开,这问题似乎已经无关重要。 大江帮的兄弟持着火把正要四周搜索,一时之间,耳际全是杂物落地的声音。 沈鹰回头准备再入内屋,头一扬,目光忽然停留在小厅柱子的一对对联上。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沈鹰心头一动,“难道铁凌威临死留下的那个‘茧’字,真的给烟儿忖测出来?” 正在推敲,石一平已带了几个邻居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倒有十多个人。 沈鹰立即请他们在厅上坐下:“你们知道这屋主人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 那些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还是异口同声地道:“她叫郭小娥!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 “郭小娥”三个字一入耳,沈鹰心头又是一动:“蛾岂非也是茧所变的?那么到底是郭小娥作茧自缚还是铁凌威?”他咳了一声,清一清咽喉,沉声道:“她是本地人?” “不是,”一个老头道,“她搬来这里不过三四年而已!” “哦,你们有人看见生面人在这里出入么?” “没有,郭小娥自从搬来之后,深居简出,只偶然出去买点女红之类的东西,以前还有个丫环替她买菜烧饭,最近却不见了!” 沈鹰接问一句“什么时候不见那丫环的?” 那老头环视了其他邻居一眼,然后道:“大概个多二个月不见她了!” “那丫环是什么模样?” “瘦瘦高高的,大概十六七岁左右,一双大眼睛,人颇伶俐!” 沈鹰沉思了一阵,恰好管一见等人赶到。他再问一句:“郭小娥模样怎样?” 那老头道:“很漂亮,娇小玲珑,鹅蛋形的脸,配着……咳,老朽不懂形容,不过咱这里有个画师,可叫他把她画出来!”回头对一个中年文士道:“吴老师请你……”他话音未落,一个姓吴的中年文士截口说道:“不才想请问,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沈鹰望了管一见一眼,沉声道:“官府的,这里发生了一件命案,咱是来查案的!” 吴文士闻言惊呼道:“可是郭小姐遇害?” 管一见脸色一沉,道:“阁下只是一介寒士,似乎不必多问!” 吴文士一吓,忙道:“是,不才无礼,请大人恕罪!”顿了一顿:“不才家中曾有一张她的画像,待不才回家去取!” 沈鹰急问道:“郭小娥让你绘画?” 吴文士脸上一热,嗫嚅道:“不是不是,是……是不才暗中所画的!” 管一见接口道:“夏雷你陪他走一趟,速去速回!”转首对那老头问道:“平日郭小娥跟你们有没有来往?” “没有!”好几个抢着答。 沈鹰讶道:“既然如此,你等又何来知道她的姓名?” 还是那老头答道:“老朽有一次在街上碰着她那丫环,是她悄悄告诉我的!” “汝等有否来此汲水?” “没有,这附近共有两口井,方便得很!” 一会,江夏的金捕头及两个仵工闻讯赶来,管一见吩咐他们先把秋菊的尸体运回衙门殓房,紧接着石一平入来报告,手下搜遍各处并没有其他异样及发现。 吴文士把画取过来,管一见立即把它打开,沈鹰探头一望,画中的女子果然相貌十分可人,相信其人也必定动人之至。 梅傲霜那种美属于刚健明媚,而她却另有一种风韵,跟梅傲霜截然不同。 沈鹰暗道:“难怪铁凌威会被她所迷而要金屋藏娇了,这好比吃惯肉食,也会想更换一下口味吃点青菜。” 管一见把那画要来,便将附近的邻居遣散。 沈鹰邀他同上小楼,他叫顾思南把两只箱子的锁都弄开,那口箱装满了银子,大的却是一些冬日的衣物。众人都有点失望。 高天翅指着一具书柜道:“头儿,这郭小娥看来还知书识字哩!你看这里的小画册还不少!” 沈鹰心头一动,脱口道:“把书搬回去,也许里面有线索!” x       x       x 管一见在次日把郭小娥的画像拿到衙门内,叫人找高手临摹一批,然后分至各处搜查。 仵工鉴定秋菊死时离被发现之时绝不超过一个时辰。管一见立即断定黄昏在井口汲水的必然是她,那么郭小娥绝对不会跑得太远,说不定还在城内,他立即把手下全部派了出去。 沈鹰索性搬到管一见那里歇宿,两人研究了一天,交换意见,都断定凶手是郭小娥。 这天下午,郭小娥的行踪尚未侦到,可是管一见派到巨鲨帮去探听消息的手下已经回来,他的报告使沈鹰及管一见大为兴奋:“属下已经查到巨鲨帮主游江天有一个表妹,自小父母双亡,寄托在他家。他俩青梅竹马,一起读书,一起练武,等到游江天父母过世三年之后,而他亦坐上巨鲨帮的帮主之位,他向他表妹提出婚事,不料他表妹郭小娥却连夜出走,遍找不获,不知所终,后来游江天另娶了一个夫人,听说他夫人因为做了出墙红杏,所以被游江天杀了。 “可是自此之后,游江天却收起了儿女之情,发奋图强,整顿实力,他发誓要把被大江帮夺去的地盘收复回来。如今,他们正在摩拳擦掌,准备与大江帮一决雌雄!” 令沈鹰及管一见大感兴趣的就是这段话。 管一见急问一句:“你可有听说到郭小娥最近回去巨鲨帮?” “没有。听说郭小娥的性格外柔内刚,决定了的事绝不改变,游江天便曾当众说,郭小娥绝对不会生回巨鲨帮!”那手下急促地回答。 管一见挥挥手示意他下去。如今郭小娥的杀人动机总算知道了。 她从铁凌威口中得知将在明年攻打巨鲨帮,郭小娥在婚姻上虽然不同意嫁与游江天,可是双方的实力她却明了,深知大江帮势强,火并之下巨鲨帮可能就此一败涂地,不管游江天的为人如何,起码他父母对她有恩,因此便悄悄下毒把铁凌威杀掉。 铁凌威一死,巨鲨帮当然再没危险,在她来说也算报了恩情。 杀人的动机知道了,可是郭小娥又如何下毒? 这一点管一见的推论是郭小娥送了一缸有毒的酒给铁凌威,铁凌威不知道,还邀拜把兄弟同饮,结果铁凌威及莫朝天同被毒死。 沈鹰道:“那缸酒一定是郭小娥吩咐秋菊带去的,因此郭小娥最后才会把她毒死灭口!” “可是秋菊在铁凌威死后一个月才离开大江帮,假如她是帮凶,一早便应远走高飞。” “秋菊在当时可能不知道,大概是后来自己揣摸出来的,所以才辞职去找郭小娥!” 管一见接口道:“这大概与事实大致符合!”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过沈鹰及管一见都十分有信心,他们的手下会把郭小娥缉拿归案。 大江帮及巨鲨帮的磨擦越来越大了,看来一大场风暴即将爆发,梅傲霜已亲自到前线去坐镇,以致沈鹰也见不着她。对于这个女人,沈鹰也不禁生了几分敬佩之心。 可惜梅傲霜不是男人,否则如今她可能已是长江一霸。 皇甫雪与风火轮是一组,他俩联合行动,经过五天的搜索,几乎翻遍城中每一寸土地,郭小娥仍然芳踪渺然,他俩便决定到城郊去找。 十多天后,他俩已绕过梁子湖到了一个名唤白沙铺的小镇,炎夏中午的阳光使人吃不消,这镇实在很萧条,穿过了几条小街巷,远远才望见一枝八九成新的酒招。 风火轮精神一振,道:“小雪,前面有酒,咱们先去喝两盅。” 皇甫雪笑骂道:“你一见到酒,劲儿便来了,好吧,我也口渴得很!” 风火轮一本正经地道:“上次咱与端木兄追踪姚百变,要不是咱去那酒店吃酒,还不能……” “得啦,别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让你喝!” 这酒店不大不小,看样子新开不久,椅桌都是新的,酒未喝还不知好不好,但座位新净却已使客人心里先舒服了大半,因此已有八九成客。 风火轮唤了两壶酒、一碟酱牛肉、一碟卤花生、一碟卤豆干,便呼噜呼噜地吃喝起来,虽是寻常的下酒物,可是调制得很有风味,皇甫雪亦颇感满意。 只一会儿,杯碟都已朝天,风火轮意犹未尽,叫店小二再送两壶酒来。 此刻已经席无虚设,坐得满满的。店小二刚把酒送上来,一个虬髯客,敞开上衣,胸膛露出一大丛黑毛,身材既高且大,粗着噪子对皇甫雪道:“朋友,这里有人坐么?” 皇甫雪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满头大汗,大部分衣衫都已被汗水所湿,忙道:“兄台若不嫌弃,但请坐下!”随即叫风火轮坐过来,让出两个位子给他。 那大汉没谢一声,解下一把粗阔的佩刀,“啪”地放在风火轮先头坐的那张板凳上,跟着一屁股坐在皇甫雪的左首。 “快送一坛酒来,大爷渴死了!”大汉的叫声好似平地起了一声霹雳,众人给他吓了一跳。 大汉话音刚落,蓦地听见他背后传来一阵小孩的哭声,皇甫雪这才发觉他背了一个小娃儿。 大汉十分烦躁,依然大着嗓门道:“他妈的别哭,你老子刚找到点酒喝,你就又来烦人!” 孩子哭声未止,大汉更怒,骂道:“谁叫你娘早死!小二把酒拿来,快!慢一步老子把你的店也踩平!” 小二不敢怠慢,抱着一坛酒急步而来:“大爷酒来了,要不要来几样下酒的!” “有好的尽管拿几样来!”大汉说罢直起身来,一掌拍开封口的泥封,双手捧起,那张大嘴凑上去,只见他咽喉及腹部不断起伏,隔了好一阵才把坛子放下。 这一阵鲸饮,怕已喝了八九斤,他用衣袖揩一揩胡须,脸上神色变得十分欢愉:“痛快痛快!小二,再来一坛!” 店里食客都被他的举止所吸引,大汉背后的小孩哭声仍未止,他把背带解了下来,只见那小孩大概周岁左右,方脸大耳,极像他老子。 大汉取了一杯子把酒倒了满满一杯,眯着眼道:“小子,让你也解解馋!”挖开他的小嘴,把酒缓缓喂他喝下。 风火轮忍不住道:“兄台,这孩子这么小就让他喝酒,怕不很适宜。” 大汉白了他一眼,道:“呸,这叫做虎父无犬子,要你多管!” 他孩子喝了酒显得十分高兴,手脚不断蹬踢,哭声也止了,不一会便昏昏入睡,也不知是解了渴还是酒力发作,大汉乐得哈哈大笑,一仰头把剩下的酒都喝掉! 小二送了几碟下酒物来,不消片刻工夫已让他吃得干干净净,大汉这才摸摸肚皮,重新把孩子背在背后。 皇甫雪对他大感惊异,心想这汉子虽然粗鲁,却不失是条梗直豪爽的好汉,正想去跟他攀谈几句,那大汉已呼店家结账。 皇甫雪话将出口,见状只得把话咽下。大汉刚走出店门,门口突然出现了五个大汉,一色的青衣,同样的敞胸挎刀。为首的一个脸上挂着一道刀疤,自左颧斜至右嘴角,神情十分凶悍,他双手一拦,道:“相好的,你这次再也跑不了!” 大汉脸色剧变,沙声道:“直娘贼的夏长刀,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啊!” 那个名唤夏长刀、脸上挂着刀疤的汉子阴恻恻地道:“霍震雷,你还是乖乖跟大爷回去受刑吧,免得受分尸之苦,大爷顶多替你向帮主求个全尸之情!” “放屁!一刀是死,十刀也是死!大爷怕个鸟!”突地拔出钢刀来,霍震雷这个动作是十分急剧,背后的小孩又被他惊醒,哇地哭了起来。 霍震雷脸上神色一变,缓声道:“等一等,要剐要杀,姓霍的绝不皱眉!”随即退回店中,把孩子解下放在板凳上。 夏长刀脸无表情,冷冷地望着他,似乎他对于霍震雷的性格是十分的了解,深信他绝不会临时退缩。 孩子似乎知道他父亲面临危机,哭得声嘶力竭,霍震雷眼眶不由一红,也不怕脸上的钢针般锐利的胡须会剌痛孩子的小脸,大嘴巴凑在小脸上一阵乱吻。 “孩子,只怕你爹爹今日便得随你娘亲……”说了一半倏地止住,脸上怒意渐盛,把小孩子放在板凳上,转身出店。 他只跨了一步,皇甫雪已把他拦住:“霍兄需要在下助你一臂么?” 霍震雷双眼一睁,跟着磕下,道:“咱的事你帮不了!让开,姓霍的是好汉子,岂怕一死!” 皇甫雪一怔,深知拦他不住,改口道:“霍兄为人小弟十分敬佩,孩子的事你倒可放心,小弟自信还能照顾得了他!” 霍震雷身子一颤,蒲扇般大小的手掌握住皇甫雪双臂,颤声道:“霍某是个鲁直汉子,大恩不敢言谢,请受我一拜!” 皇甫雪双臂一振,震开他双掌,接着猿臂轻舒托在他窝肢下,霍震雷双脚再也曲不下去,皇甫雪心头一动:“原来他武功并不很高明,惟其如此更加难得!” 霍震雷道:“请你把他送去黄山‘吃肉和尚’处!” “好,在下必定尽力办到。” 霍震雷再无牵挂,哈哈一笑,抚刀道:“钢刀呀钢刀,今日咱就一起跟他们拼一拼!”推开皇甫雪出店而去。 他豪气干云,又表现得异常自然,毫无造作,店内食客大多为之倾倒,是以倒有大部分人都随他出店。 夏长刀见这么多食客跟在霍震雷之后,心中暗吃一惊,忙道:“巨鲨帮在此诛杀仇敌,请各位不要插手。” 风火轮暗道:“这里是大江帮地头,巨鲨帮来此行凶竟敢公然亮出招牌,看来铁凌威一死,游江天已不把大江帮看在眼中!” 霍震雷道:“夏长刀你怕什么,姓霍的只一人跟你拼命!呔,看刀!”刀一抡斜劈过夏长刀肩膊,刀式虽然平平无奇,可是势稳力沉,倒也令人不敢小觑。 夏长刀冷笑一声,歪步闪开,手臂暴长,长刀己在握,刀长四尺,手腕一挥,不见伸臂,刀尖只离霍震雷眼前三寸。 霍震雷回刀架开,跟着连发七刀,势同拼命,夏长刀一一架开。 皇甫雪看了几眼,暗暗摇头,表面上霍震雷大占上风,其实夏长刀胜券在握,只不肯与他硬拼而已。 两把刀来回交往了几十回合,霍震雷气力仍未衰竭,形势依然不变,一个猛攻,一个稳守。 皇甫雪突然觉得有异,那孩子哭声突然止了,他回头一望,只见一个面皮白皙、文士打扮的青年抱着孩子,孩子在他怀里睡着了。 皇甫雪走了回店,说道:“多谢兄台照料,在下十分感激。”看罢伸出双手欲接。 那文士看也不看他,哼着小曲哄孩子,轻声道:“不要吵醒他,乖孩子真可怜,只喝酒不吃饭怎成?” 皇甫雪道:“请问兄台知不知道这附近有卖粥的么?” “你们男人……你们这种只懂动刀动枪的男人怎懂喂孩子?不如让小生抱回家熬粥给他吃!” 皇甫雪左右为难,沉吟了一阵才道:“在下怎样找你?须知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我既然已经答应了霍兄……” “我就住在这里,不信你可以问问店家!喂,小二哥,你过来一下。”文士朝小二喊了声。 那小二立即奔过来,哈腰道:“郭爷有啥吩咐?” 青年文士指一指皇甫雪道:“这位兄台不相信小生住在本镇,假如黄昏之前我不来,你把地址告诉他!”说罢转身出店,当他在皇甫雪身边经过时,皇甫雪鼻际突然闻到一股香味。 皇甫雪再出店时,霍震雷刀法已散乱,左支右拙,危在眉睫,他跨前几步,道:“霍兄且退下,待小弟替你抵挡一阵!”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实际上他有绝对的把握在一百招之内把夏长刀击败于剑下。 霍震雷厉声道:“退下!霍某不领这个情!” 皇甫雪一怔,脚步不由一缓。 夏长刀冷声道:“霍震雷你果然一诺千金,夏某好生佩服。只是夏某严令在身,不得不如此,霍兄勿怪!”他怕皇甫雪会插上一脚,刀法一紧,加紧施为,霍震雷形势更急。 其他的四个壮汉立即拔出兵器挡在皇甫雪及风火轮之前,以防他们出手救霍震雷。 刀光一闪,霍震雷臂上中了一刀,他大吼一声,不避夏长刀刺向他心窝的第二刀,钢刀仍向夏长刀斩去!“噗噗”两声,血光迸裂,夏长刀长刀已插入他心脏,霍震雷那一刀只能劈掉对方左臂上的一片肉! 这下变化异常快速,使皇甫雪救援不及。夏长刀抽回长刀,霍震雷哈哈大笑三声倒地死去。夏长刀自衣衫上撕下一幅布条,扎在臂上。 “霍震雷,夏某敬你是条汉子,仍让你得个全尸!”语气冰冷,似乎是个冷血动物,一回头:“走!”四个大汉立即跟在他后面。 皇甫雪欲追又止,对风火轮道:“吩咐店家替他收殓!” 霍震雷被葬在镇上的一块荒地上。 日落,山岗后一片通红,归飞的宿鸟呱呱乱叫,益添几分凄清。 皇甫雪一拉风火轮衣袂,走回酒店,他俩草草吃了晚饭,仍不见青年文士抱孩子回来,皇甫雪心头大急,向小二取了地址,带着风火轮出店。 依着地址来到一栋小红砖屋前,木门紧闭,皇甫雪伸手在门上拍了几下,不见主人来开门,他心头大急,暗道:“莫非那人把孩子抱走了?”口中喝道:“分头入屋搜索!”话音未落,双足一点,越墙而入! 墙内是个小院子,屋内亮着灯,皇甫雪急蹿而来,屋里有人喝道:“来者何人?请稍候!” 正是那文士的声音,皇甫雪立即止步,心中暗骂自己孟浪。目光投向纱窗,房内点着灯,光线把人影映在纱窗上,皇甫雪心头一动,这分明是个女子,难怪孩子让她一哄便睡着了。 过了一会,那文士装扮完毕才开了房门出来,她见皇甫雪似笑非笑的,脸上不觉一热,讪讪地道:“孩子刚睡着,所以小生才……” “皇甫某受人所托,终人所事,请姑娘把孩子给我!”话说出口才蓦地觉得颇不妥当,因为对方到底还是男装打扮。 不料对方嫣然一笑,嘴角梨涡乍现,跟着扯下头巾,秀发如瀑布般泻下:“既然你已知道,再装下去也没意思。”夜风吹来,秀发飞扬,衣衫贴肉,显出一副玲珑的女儿躯体。 皇甫雪突然觉得十分眼熟,痴痴地望着她。 她浅浅一笑,轻声道:“你等等,待我抱他回来。” 皇甫雪心头狂跳,随即跟上两步。她听见脚步,突地回头,恼道:“你既已知道我是女儿身,还跟着来意欲何为?” 皇甫雪目光灼灼,一字一顿地道:“你是郭小娥,皇甫某遍找十多天不获,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怎知道我的名字?”郭小娥讶道,“你找我什么事?你是谁,怎地我不认识你?” 风火轮刚从另一头走过来,接口道:“咱是‘笑面神捕’管一见的手下,你逃不掉了,还是乖乖跟咱回去吧!” 郭小娥脸上满是惊愕之色,脱口道“管一见凭什么来抓我?我又犯了什么王法?” 风火轮怒道“你自己做的事也不知道!别再装蒜了,你毒死铁凌威的事已经东窗事发了!” 郭小娥尖叫一声,厉声道:“你说什么?凌威他……他被谁毒杀死的?” 皇甫雪道:“你!因为你怕大江帮势强,迟早会灭掉巨鲨帮,你为着报恩,所以不惜毒死自己的情人,然后又再把知情的秋菊毒死,事后才逃来这里!” 郭小娥再一声尖叫,身体像疾风中的小草不断摇晃。半晌,才喃喃地说道:“连秋菊也死了,我……我……我没有毒死凌威,他……他死得好惨!” 风火轮冷笑一声:“你装得倒很像,可惜铁证如山,不由你狡辩!” 郭小娥突地闪电般掠入房中,皇甫雪怒喝一声,紧接着她飙前。只见郭小娥拔出挂在帐前的短剑,指住睡在床上的霍家之后道:“你们退开,否则我把他一并杀掉!” 皇甫雪连忙后退一步,一颗心突突乱跳:“不可胡来,孩子无辜,你何必多添罪孽!” 郭小娥尖声叫道:“退开!”声音惊醒小孩,那小孩完全不知道惊吓,望着郭小娥,“咭”地一声笑了出来,双脚乱蹬,以为郭小娥在逗她玩,一双小手反而伸向剑锋! 皇甫雪头皮发炸,沉声道:“你看他对你多好,你舍得杀害他?” 郭小娥身子一阵震颤,把剑稍稍移开,喃喃地道:“我真的舍不得,宝贝你快睡吧!可惜凌威不能生孩子,否则我起码替他养两个更标致的胖娃娃!” 皇甫雪暗吸一口气,准备随时出手。风火轮亦悄悄把软鞭取了出来。 郭小娥突然道:“你们让开,我要去替凌威报仇!”身子突地像离弦之箭向房门射去! 风火轮右手手腕一抖,软鞭在空中呼啸一声,像灵蛇一样向凌空的郭小娥之腰际缠去。几在同时,皇甫雪的剑已出手,他是有名的闪电剑,剑光一闪,剑尖离她面门已不足五寸! 郭小娥猛吃一惊,短剑击在皇甫雪的剑上,身子藉力向上腾升五尺,风火轮的软鞭立即落空。 皇甫雪一剑不能奏效,足尖一点,蹿前了半丈,他站在房门口喝道:“守住窗口,不能让她越窗逃去!” 风火轮立即放弃追击,偏身斜退几步守在窗前。 郭小娥自空中落了地之后,发现已经被包围,急怒攻心,娇叱一声直向皇甫雪身上扑去,人未至,剑风已吹散皇甫雪的头发。 皇甫雪一沉腕,一剑挑开她的短剑。他不让她近身发挥短剑的威力,一式未完手臂暴长,长剑直剌她头际。 郭小娥回剑架开,背后风声微响,她人立即倒蹿向纱窗,拼着吃一鞭,先离开此地再作打算! 风火轮踏前几步,长鞭刚出手,郭小娥已经在他头顶之上飞过,他怒喝一声,总算反应快速,沉腕运劲,软鞭反手击了出去。 “刷”的一声,长鞭抽在郭小娥的小腿上,火辣辣的疼痛,她一咬牙走势不变。不料风火轮那一鞭蕴有回力,鞭子回收时使她的速度突然一滞,“嗤”一声,纱窗破裂,可是郭小娥走势受阻,跌坐在窗台上,一脚在外,一脚在内!风火轮鞭子回收时,一个风车大转身,人随即扑上去,未待郭小娥翻出窗台,左手己握着了她的足踝,跟着一提一抡,把郭小娥挥了起来。 郭小娥大吃一惊,短剑一沉,斜刺风火轮头脸,风火轮虽然立即撒手,可是郭小娥终也不能逃逸出去。 郭小娥双脚尚未踏实地上,刹那间,皇甫雪的长剑带着“嘶嘶”的劲风,直刺而至,短剑已来不及封架,郭小娥突然地斜身倒下,饶是她避得快,左胸下仍然中了一剑! 这一剑虽然不深,却使她斗志全消,人在地上一滚近丈,翻起坐在地上,头发散乱,额头顶见汗,神态十分狼狈:“且慢,我不再逃就是!” 皇甫雪踏前一步,喝道:“抛开短剑站起来!” 郭小娥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胸下的剑伤鲜血泉涌,她却丝毫无所觉。 皇甫雪及风火轮被她笑得惊异无比,两人互视一眼,风火轮喝道:“有什么好笑!” 郭小娥的笑声突地止住,她笑得突然,停得更是突然,令人感到异常难受,心中发毛:“谢谢两位带来凌威的死讯!否则我还不知哩!嘻嘻,好,凌威你死得好,死得合时!”一顿又道:“凌威葬在哪里?” 皇甫雪涩声道:“江夏!” “在我们家附近?”郭小娥急问一句。 皇甫雪摇摇头。郭小娥尖声道:“什么?他到底葬在哪里?谁葬的……咯咯咯……”他又发疯似的笑了起来。 她床上的孩子跟着她笑,郭小娥笑声又倏地收住:“好,葬在哪里都没有分别,我自己会去找他。”声音忽然变得肃穆无比,低声冷冷地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声音越来越低,蓦地又高声叫道:“凌威你等等我……”手腕一翻,短剑突然切入心脏,鲜血立即迸流,罗衣湿了一大片。 皇甫雪猝不及防,料不到她会自杀,见状不由“啊”的惊叫一声,一怔之下才跃前跟着蹲下,并起双指点在伤口附近的穴道,希望能把血止住,郭小娥脸露微笑,螓首一低,已气绝而亡。 夜风吹在破裂的纱窗布上,呼呼作响,似是有人在低声哭泣。烛光忽明忽暗,风火轮及皇甫雪的投影照在墙上,忽高忽低。 “哇哇……”那孩子似是受了感染,也像为亲人的猝然而死哭了起来。 凶手虽然伏诛,皇甫雪心头却没有丝毫的轻快感及胜利的喜悦。 乌云遮月,大地倏地一暗,夜风吹得更急。 第四章 日志中的秘密 黄泥路上,两旁树木疏落,一乘有篷的双马套车飞驰而过,车上不时传来小孩的哭声。 皇甫雪头戴草帽策缰驾车,心头如马车般一样颠簸起伏。 不知怎地他颇同情郭小娥,无论她杀铁凌威的动机是什么,起码她对于他的那份感情还是挚诚的,即使她没有名分,但她似乎毫无怨言,假如有怨那也只是怨自己迟了一步,她认识铁凌威时,他已使君有妇。 皇甫雪脑海再一阵思索,铁凌威与梅傲霜已结合了六年,但郭小娥与他来往绝不超过五年! 也许男女间的感情有时也不能计较太多,像郭小娥她虽没有名分,可是她不也是颇为满足? 在生难作连理枝,为鬼岂非可作比翼鸟? ——否则郭小娥临死之前为何会露出微笑? 皇甫雪决定偷偷把郭小娥的尸体葬在铁凌威坟墓的比邻。 到了江夏,已是立秋的翌日,天气仍是夏老虎的凌厉,却带着点肃杀,树梢上的老叶有的已经开始枯黄了。 皇甫雪的收获使得管一见及沈鹰的手下都为之雀跃不已,并且发出信鸽把派出去的人手全召集回来。 沈鹰把石一平召来,让他看过郭小娥的尸体,便准备向梅傲霜去索取酬金,可是石一平禀道:“梅副帮主去了皖西,尚未回来,在下回去之后再请求邹总堂主派人去皖西禀告。” 沈鹰心头一动,讶道:“邹总堂主是谁?怎地老夫未曾有过耳闻?” 石一平苦笑道:“他是副帮主新近委任的。” 管一见也是一奇:“梅傲霜将他越级提升?” “不是!”石一平道,“副帮主在外面请他回来的,现时因为副帮主不在总舵,所以暂时由他主持总舵一切,将来如果有事,两位可直接找他。” 沈鹰沉吟了一阵子道:“梅傲霜总共举荐了多少个人入贵帮?” “总共六个,一个是负责夏口江北总分舵的韦堂主,一个是巡堂的章堂主,负责各地分舵的联络及监督,一个是作在下副手的白耀日,一个是林舵主,一个是许舵主,另一个就是邹总堂主了!” “他们是在何时入帮的?” “有先有后,不过邹堂主及林舵主却是在铁帮主死后才来的。” “你清楚他们的底细么?”沈鹰接问一句。 石一平讶道:“神捕因何对他们感兴趣?” 沈鹰笑而不答。 石一平道:“在下回去之后设法打探一下,如果有了资料再向神捕禀告!”他又苦笑了一下:“在下怕不能如愿,因为在下日益不受重视,手下有很多是邹总堂主及白耀日推荐入帮的心腹,处处受掣肘,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待本帮与巨鲨帮火并之后,在下便打算引退了!” 端木盛插口道:“石堂主正在盛年,何必如此消极!嗯,姚百变已在这里,他想和你单独谈谈,未知石堂主意下如何?” 石一平喜道:“在下正有此意,烦请端木英雄引见!” “可以,不过这件事情请石堂主不要泄露出去。” “这个自然,在下明白,各位但请放心。” “请石堂主跟在下入房与他相见。” 当石一平从房中出来之时,脸上满有狐疑及忧伤之色,他匆匆丢了几句门面话便辞别。 x       x       x 郭小娥被悄悄葬在铁凌威坟墓之旁。 过了五六天,梅傲霜尚未把酬金送来,沈鹰打算把萧穆留下,自己带云飞烟及顾思南回江北。在他来说这件案子应该已结束,起码姚百变已付给他二万两酬金,即使梅傲霜的酬金收不到,他也不会白费气力了。 这天早上他刚把主意告诉萧穆时,云飞烟突然自楼下厢房走了上来,她走得很急,以致木梯“咚咚咚”地响着。 沈鹰眉头一皱,他一向很讨厌手下办事毛躁,刹那脸色迅速一沉:“烟儿,什么事使得你不能镇定?” 云飞烟指一指手中的一本手抄册子道:“叔叔,请你看这里,这本是郭小娥写的日志,我刚看到的。” 沈鹰心头一动,伸手自云飞烟手中接了过来。 这一页是这样写的:“春日三月,莺飞草长,风光明媚,该是个郊游的好日子,不过为了凌威的话,余还是深居简出,每日读书练武解闷,四年的刻板生活使人难以忍受,不过一想起凌威对余的体贴及恩爱,又使人充满生机。 “晚上凌威又自地道出来与余相会,他今天不知怎地竟然一再需索,梅花三弄之后,感身心俱倦,昏昏欲睡,不料凌威竟然向余求讨一包‘九天仙药’的毒药,这种毒药服了绝无痛苦,可是死亡极速。 “余心中十分惊奇,急问原因,彼说姚百变及莫朝天碍手碍脚,想把他俩除去。凌威志气很大,彼立志要独自一人雄霸长江,如今基础渐稳,自然容不得二个把弟分享成就。 “余虽然觉得他对兄弟心狠手辣,可是回心一想,若姚莫两位一死,凌威将需一段时间来补充实力,那么明春进击巨鲨帮的行动将会押后。表哥对余虽然无礼,可是姨丈及姨母对余却恩情深重,余不能为巨鲨帮尽力,若然能推迟危机的来临也算是略尽一点心意了。 “是故余即把一包‘九天仙药’交给彼,凌威临行时又讨了一包解药,说是彼将先服了解药后邀把弟共饮,这样才不致引人思疑,‘九天仙药’死状如同熟睡,余心惊彼城府之深、机心之密,一夜难以入眠。” 沈鹰看到这里证实了自己早先的推测,铁凌威本就有铲除姚百变及莫朝天之心,由于莫朝天对他的愚忠,他表面上拉拢他与不羁的姚百变对立,使大江帮帮众对他没有好感,如此即使他死了,众人也不会同情死者。 结果莫朝天也死了,反而姚百变侥幸逃得一命。 沈鹰急急翻过另外一页,这是第二天的事。 “昨夜难以入眠,今晨醒来有点头痛,起来不断思索凌威欲行之事,姚、莫两位若死,余岂非间接杀人,凌威若跟表哥火并,余又将处于何等地位?” 再下去连续几天都未提及此事,沈鹰略看即过,翻了几页目光立即一盛。 这一天劈头第一句便吸引他:“今晚凌威谓彼的计划这几天便要实行了,彼已传召两个把弟回总舵,余内心更如火煎,日夕难熬良心的谴责,凌威回去后余亦决定明日暂且离开此地,余的确需要冷静一下使情绪平复。 “余此决定刚才没有告诉凌威,也难待他再来,无计可施之下,只好留字告诉彼矣。 “余特地将金钗压在留字之上,凌威自然知道是余写的。” 日志至此写毕,沈鹰看完闭目瞑思一阵,他决定再留下来,使他留下来的理由是他从日志看出一个重大的疑点。假如日志中所述全是真实的,那么这案件就得重查。 假如铁凌威有“九天仙药”的解药,为何还会毒毙? 理由可能有两个,第一点是他临时忘记事先服解药。 第二个理由是那壶酒在铁凌威下了“九天仙药”之后,又让别人暗中下了别种毒药,铁凌威虽然服了解药,可是那解药只能解“九天仙药”之毒,另一种毒药仍能致他于死命。 这两个理由以第二个的可能性最大。 但假设郭小娥日志记录不真实,而她给铁凌威的解药又是假的,那么铁凌威仍然是死于“九天仙药”之上,也即是说死于郭小娥手中。 假如这个假设符合事实,这件案子便算完结,因为凶手郭小娥已经伏诛。 到底哪个假设才符合事实?毒杀铁凌威及莫朝天的凶手又是谁? 沈鹰沉忖了一阵,便吩咐顾思南去把管一见请来商量。管一见这两天正在衙门办事。 不一会,管一见便放下一切赶了回来,他一口气把沈鹰指给他看的郭小娥的日志看一遍。 他看了之后,跟沈鹰一样泛起了那个疑问。这个发现使他震惊,假如日志所载是事实,则郭小娥便死得冤枉,而自己与沈鹰亦成了罪人,他决定把案子弄得一清二楚以免失职。 他不去想那个疑点,先将这件案子由头到尾细想一遍。 让他俩怀疑郭小娥是杀人凶手的有几个线索及推论。 第一点是那个“茧”字,茧与蛾本就有关系,何况郭小娥的住所有对“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对联,这已证实是铁凌威的字迹。似乎铁凌威也是怀疑毒杀他的人就是郭小娥。 第二点是秋菊被人毒杀在郭小娥家。 第三点是郭小娥跟铁凌威的关系。 第四点是沈鹰从地道爬出井口后,内院分明有灯光,可是一瞬间便熄去,似乎郭小娥发现东窗事发而逸去。 管一见仍不断思索。此刻他俩的手下都闻讯集中在一起,云飞烟简略地把郭小娥日志的记载转述了一次,众人听后都是心头大震,觉得案件颇有可疑。 皇甫雪想了一想,开口道:“属下亦是怀疑郭小娥不是杀人凶手,这不是指她在临死前说自己冤枉这句话,而是……” 沈鹰及管一见都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不约而同转首望着他。 皇甫雪咽了一口口水才续道:“从郭小娥对待霍震雷儿子的态度上证明她绝非是个绝情寡义的女人,否则她大可以藉那小孩的生命而逃脱。” 云飞烟道:“正因为她有情有义,所以铁凌威向她索取毒药她不忍拒绝,但又受不起良心的煎熬,这种人我也是不相信她能狠心毒死自己的情人。” 沈鹰沉声道:“但可能她日志所说根本是假的,说得严重一点,她是在制造假证据,用以欺骗怀疑她的人!” 云飞烟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端木盛脱口道:“咱们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想办法来证明日志的真假,起码也得证明其中一部分的真伪!” 顾思南道:“郭小娥已经死了,还有谁能证明她的话的真伪?” 萧穆接道:“有,石一平可以证明铁凌威是不是死于‘九天仙药’之下!” 风火轮亦道:“属下明天立即赶去白沙铺查询郭小娥搬去该地的日期,便能证明郭小娥是不是在铁凌威死去之前便离开武汉! 沈鹰及管一见双双露出默许及赞许的目光,管一见道:“皇甫雪你去把石一平找来。” 沈鹰看一看天色,道:“且慢,待吃了晚饭再去,咱也得再研究一下才好调查。”他扬一扬手中的日志。 x       x       x 顾思南刚出去一会,便又回来,原来他在不远处碰到石一平,石一平本就要来找他们。 当他上了楼,见厅里黑压压坐满了人,甚至连姚百变也坐在一起,不觉一怔。 管一见叫风火轮倒了一杯荼给他,问道:“石堂主,你来得正巧,老夫正有话问你,铁帮主及莫朝天的死状有什么特别之处?” 石一平心中大为诧异,却没有表示出来:“铁帮主脸上青青黑黑,鼻孔流血,脸上肌肉扭曲,似是十分痛苦;莫帮主虽然也是满面黑气,但脸上却颇安详!” 沈鹰仔细一想,猛地打了一下大腿,道:“这是因为莫朝天体内另有‘九天仙药’的毒素的关系,而铁凌威因为服了解药所以死前痛苦,咦,他的死状倒与秋菊相同,难道他们同是中了相同的毒药,只不知凶手是否是同一人。” 石一平脱口道:“沈神捕说得不错,铁帮主的死状果与秋菊一样,凶手当然是同为郭小娥一人了,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沈鹰笑而不答。管一见道:“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再过一段日子可能会有重大的发现,那时再告诉你也未迟!” 石一平满腹狐疑,他是个仔细的人,心想他们既然不说,也就不好询问。 沈鹰道:“上次托石堂主调查的事进行得怎样?” 石一平叹了一口气,喟然道:“在下处处受到掣肘,加上他们又绝对不谈往事,调查到的十分有限!” 管一见道:“梅傲霜是不是巫山派的弟子?” “是,这事江湖上同道都已知道!” 沈鹰接道:“请石堂主把所调查到的说出来,让咱有个耳闻。” “是。”石一平咳了一声,道:“听说邹总堂主跟敝帮副帮主有同门之谊,而在下有次亦见到他施展巫山派的身法。自路北堂夫妇死后,巫山派日渐式微,近年来已没有人想学巫山派的武功了,看来邹总堂主是巫山派弟子已没疑问。” 沈鹰露出赞许的神色,石一平精神为之一振道:“韦堂主是蜀北的一个没落官家之后,他的武功很杂,看来跟过不少武师学艺,但似是走内家路子,武功跟在下大概在伯仲之间。至于章堂主轻功颇佳,他是岭南‘飞鹰’周老爷子的传人,这人能说会道,处事颇圆滑,因此担巡堂堂主倒颇称职,梅副帮主推荐入帮的人以他最得手下敬佩。” 沈鹰等人仍等他说下去,石一平苦笑一声道:“在下只能调查到这些!” 姚百变突然骂道:“妈的娘!那婆娘反客为主,这下子大江帮岂非成了她的私人产业了!” 石一平再次苦笑,此时他对姚百变早已敌意全消,闻言接口道:“可惜属下自身的处境已颇难堪,不能使二帮主重回帮中主持大计。” 姚百变露出深邃的目光,沉声道:“终有一日姚某还会重回大江帮,告诉那些好兄弟,姚某必定痛改前非,竭力重振大江帮的声威,击倒巨鲨帮,稳定基业。” 石一平肃然起敬,忙道:“在下愿为二帮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姚百变十分激动,握住他双臂,道:“姚某现在只剩下石兄弟一人了,这些日子你一切都要小心,真的待不下去,就暂时离开,目前他们势大,你单人匹马难以拒抗。” 石一平身子颤动,流下两行热泪。 x       x       x 风火轮从白沙铺带回来的消息,使众人精神一振。 郭小娥是在秋菊死前半个多月便到了白沙铺安居,而且她每日都到那间酒家沽酒解闷。 沈鹰及管一见一直都有个感觉,自从看了郭小娥那本日志,他俩便觉得郭小娥绝非是一个心狠手辣、绝情寡义的女人,这种人怎会是杀人凶手?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管一见认为先从毒药方面来研究,普通烈性毒药,中者通常会七孔流血,而铁凌威及秋菊却只是鼻孔流血,这是什么毒药? 如果能查出毒药的性质,岂非已解决了一半的问题? 是故管一见立即把手下派了出去,这些天他已两次上大江帮,见着了邹总堂主及章堂主。 邹总堂主单名一个章字,三十七八的年纪,皮肤异常黝黑,寡言而沉着。管一见觉得他机心颇深,很难从他口中挖出什么来。 章焕新虽然滔滔不绝,可是每能避重就轻,在关键的地方轻轻一带而过,尽管他的性格与邹章不同,可是同样城府深沉。 即使如此,管一见还是认为这趟没有白走。 x       x       x 晚饭后管一见易了容,潜在大江帮总舵附近,入黑之后见邹章独自一人离开总舵,他衣锦履新似乎去赴宴,管一见悄悄跟在他背后。 邹章左转右转,穿街过巷,大摇大摆,到了一家大院之前,他住了脚,左右看了一会才闪身进去。管一见若有所失,他认得这是城内最著名的一家妓院——藏春阁! 他眉头皱了一皱,脚步一紧,跟着亦入了院门,邹章的背影刚在回廊转角消失,管一见不敢怠慢,急赶几步。有个鸨母迎了上来,挂着笑脸道:“客官可有旧相识的姑娘么?”管一见脸色一沉,粗声道:“让开,在下是来找个朋友!” “找朋友?”鸨母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来这里找朋友?见你的大头鬼!看你这副模样料你也出不起钱,来人!” 管一见左手一伸捏着她的脖子:“要命的便不要再叫,府台大人是我的表哥,你不信在下可以让你一日之内便得关门!”右手摸出一锭银子塞在她手中:“跟我来!” 转过回廊邹章已不知去向,管一见低声在鸨母耳际说了几句话,鸨母见他虽然貌不惊人,可是自眸子射出来的目光凌厉得令她不敢仰望,这种女人眼皮最杂,知他不好惹,点点头道“大爷请先到厅上用茶,老身一有消息便来相告。”回身走去,她身躯肥胖,可是走动起来却颇快速。管一见刚喝了一杯茶,鸨母便又扭动着水桶般的腰肢走来,她在管一见耳际耳语一阵,管一见道:“好,你立即去安排,等下有赏,不过今日之事你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 他又射出一道凌厉的目光,鸨母打了个寒噤,迭声道:“老身知道,老身一定守口如瓶!”慌忙告退。 一会又回来把管一见带到一间雅房内,室内芬香扑鼻,床褥尚有余温,管一见心中好笑:“不知哪个霉星让那婆娘临时赶到别间房去。” 他摒退鸨母,关好门窗,屏息静气把耳朵贴在左墙上。运了一阵功,耳力渐明,隔壁房的低声终能断断续续听到。 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头儿叫你尽早把石一平除掉,这厮跟管一见他们眉来眼去……对咱很不利……”底下的话因为说得太低,管一见听不到。 过了一会,只见邹章说道:“师妹……她何必这般急?谁会知道……太急反而不美……欲速则不达……” 先头那个又道:“她说那两只老鹰不是寻常人……最少也得把他撵走……夜长梦多……皖西方面军情颇急……不能分心……” 邹章喟然道:“好吧,本座也是基于大局,蛰伏多年的愿望眼看……出人头地……告诉她……本座的大志也不小,单只一水长江本座还未看在眼中……” “头儿说,待巨鲨帮灭了之后,她便重整帮风人事……二帮主之位便名正言顺,只望届时二帮主提携属下一二!” 邹章哈哈大笑:“本座自不会亏待你……你先回去吧,本座一会儿再走!” 开门声响起,跟着又传来闩门之声,隔了一会,只听邹章大声道:“黛月你怎地睡着了?大爷找你来可是来找乐子的!” 只听一个女人似刚睡醒地道:“奇怪,妾身只喝了一杯,怎地就会睡着了。” 邹章笑嘻嘻地道:“许是你昨夜那相好的弄得你整晚没睡!” 黛月笑骂道:“死相……哎呀,你这般急干什么?” “干什么你还不知道?裤子都脱下来啦……” 管一见感到一阵恶心,忙把耳朵拿开,他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目沉思。 过了好一阵,隔壁的门声又响,管一见忙把眼在门缝处望出去,邹章正准备离开。 管一见待他走过回廊才推门而出,好在他知道邹章的去向,因此也不怕会被他撇掉。 到了一条小巷,管一见终于追上了他,邹章听见背后的步履声,转身过来,目光电射,管一见毫不理会,笔直走到他面前,冷冷地道:“阁下怎地用狗眼看人?” 邹章勃然大怒道:“阁下因何出口不逊!” “岂只出口不逊,大爷还想把你的狗眼摘下来。” 邹章怒极反笑:“只怕未必!阁下所为何来不妨直说。” “待拳脚分了高低自会告诉你。” 邹章益发思疑,沉声说道:“阁下是谁?” “大盗毕留人!”管一见变脸道,“把钱乖乖献出来,免受毒打之苦!” 邹章听他所说,心情倏地一松,再看他貌不惊人,以为是城内瞎了眼的毛贼,却因自己刚来此地不久而不知自己的身份,当下长笑一声道:“有本事你自来取!” “好,难道老子会怕你不成?”管一见装出凶悍的神色,猛向他打了一拳。 邹章一皱眉,心想这厮真的胆大包天,偏身一错,手起掌落望他后颈切下。 管一见右拳迎起直击他手腕,邹章迅即化掌为抓,管一见御肩偏身一闪而过。 邹章吃了一惊,心想这毛贼看来毫不起眼,但功夫却不含糊,当下连击五掌,一掌紧过一掌,这下他是动了真火,立心把他毙在掌下。 管一见武功岂止不含糊,他不过是想试试他的斤两而已。他一伏腰,手掌自邹章臂下突入,邹章发了五掌,他只发一招便把邹章的攻势尽数破去。 邹章怪叫一声,手腕一沉,封住管一见来势。管一见微微一笑,手掌合起来,只露出中指,向他脉门划去,左拳疾如星火,向他头部猛然击去。 邹章腰向侧前一弯,左手陡地缩回,右脚倏地踹向对方面前,这招十分怪异,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能出脚,可是奇怪的还不止如此,邹章那一脚临至半路改蹬腰腹,未待脚底触及管一见之身,霍地转了半个身,右脚再度扬起一脚跟改蹬管一见头部,这一腿连续几道晃招至此才是实招,势如奔雷,带起一阵劲风。 管一见大出意料,总算他经验丰富,临场镇定,一怔之下,立即后退一步。 邹章左脚单足一移,右脚去势更疾,管一见右手慌忙挡架,邹章改踢为压,脚跟击在他小臂上后,又再扬起直踹。 管一见从未遇到一个脚法如此神奇莫测的对手,仓促间,身子如纸张般向后蹿退,他退邹章立进,腿跟始终不离管一见要害。 管一见长啸一声,右手指疾点他脚底之涌泉穴,邹章又转了半个身,改踢为扫,力蕴千钧。管一见腾空而起,足尖在屋瓦上一点,疾掠而去。 夜空中传来邹章的笑声。 x       x       x 管一见回到窝里,他心中的推论已经完成。 梅傲霜久有鹊巢鸠占之心,她不断扩大自己势力及增加亲信,在她取得了大部分大江帮兄弟的信任之后,便加速进行。 铁凌威等死后,她更加速剪除老臣子,因此石一平迟早将难幸免,而梅傲霜的志向颇不小,她不以得了大江帮为目的,其最终目的是雄霸长江,甚至问鼎水路总瓢把子的宝座。 邹章将是她的得力助手,巨鲨帮虽然尚未消灭,她已先答允事成让他坐上二帮主之位。 邹章的掌法以及身法无异是巫山派的招数,可是其脚法却是苗疆龙家的独门腿法 看来邹章不但学了巫山派的武功,而且在苗疆的日子也不短 他立即派顾思南上大江帮,无论如何要请石一平来此一趟,跟着把他今宵所见告诉沈鹰。沈鹰一听之后目光大盛,立即抽出烟杆抽吸起来。 管一见又放飞鸽去巫山以及苗疆一带收集资料。 几天之后,调查铁凌威所中之毒的手下已回来报告。路远道:“据‘百毒老人’说,这种毒药除了苗疆的‘两点红’之外,别无其他毒药有此功效及死状!” 另一个接口道:“所谓‘两点红’那是指中毒者,死后两个鼻孔会出血,据‘百毒老人’说这种毒药无色无臭,下在任何食物中都不会稍改食物的味道,最是难防,即使以银簪沾试也要过了一段时间,银簪才会变色!” “苗疆”两字入了管一见之耳,他陡地把邹章跟它联在一起。 这毒药是不是来自邹章,因为他懂得苗疆龙家的独门腿法,这种腿法绝不易学,邹章使得如此纯熟,证明他在苗疆的日子绝不短。 那么即使他懂得配制“两点红”也绝不稀奇,果如此,郭小娥的确死得很冤。 秋菊是谁杀的?只要查到其中任何一案的凶手,另一案也就破了。 半月后,巫山及苗疆已有消息传回来。管一见立即召开会议,布置了人手及一切,立即趁夜出动。 x       x       x 仲秋肃杀,深夜冰凉如水,姚百变及石一平却格外热沸,他俩带头而来,刹那已完成了对大江帮总舵的包围。管一见向他打了个手势,姚百变、石一平、萧穆立即向正门长驱直进。 离大门尚有十余丈,大江帮的巡逻队已经发现,高声喝问。 姚百变冷声道:“你等连本座也认不得了么?各位兄弟听着,本座今日重回大江帮,志在清洗新进入帮的那批妖孽,凡我旧袍请让开!” “啊,是……是姚二帮主……属下,属下作不得主!” 姚百变长笑一声,傲然道:“去把邹章唤出来,说是本座要见他!”他一边说,一边走,话说完人早已站在大门口,目中厉光毕射,一沉声:“怎么样?你们还不快让开,难道你们自忖能抵挡得住?” 大江帮兄弟心头都是突突乱跳,可是帮规森严,至此仍不敢让路。 姚百变知道不下威绝对不成,他指着个生面的帮徒道:“你是新进入帮的!” 那人打了个哆嗦,口上仍然硬道:“是又怎样?咱会怕你这个毒杀兄弟的叛徒么?” 姚百变脸色一变,心中陡地升起一股怒火,喝道:“有种!”足尖一顿,身子便像箭般射前,右手成爪抓向他面门。 那人大吃一惊,一退再退,但他快姚百变比他更快,那人钢刀一翻斜削姚百变手掌。 姚百变冷笑一声,手腕倏地一翻,落在刀背上,一扯之下连人带刀拉了过来,刹那左足踢出,把那人踢飞,那大汉惨呼一声,“砰”地一声摔跌地上。 姚百变随手抛开钢刀,大踏步而入,其他人哪敢再出手拦截?石一平及萧穆立即左右相随跟着姚百变入内。 大门之后是个大院子,这院子异常之大,可容得下七八百人。院子之后是个大厅,姚百变刚踏上一级台阶,邹章已率领章焕新及白耀日等人出来。 姚百变目光一凝,沉声道:“你来得正好,省得姚某入去找你!” 邹章喝道:“亮灯!”跟着哈哈一阵大笑:“邹某还以为你带了千军万马来,却只是你们三个不成气候的东西,哈哈,你不觉此乃以卵击石么?” 姚百变道:“本座若无十足把握岂会贸贸然而来?” 话音刚落,院子里已燃起了无数的火把,把周围照得丝毫毕露,人影晃动间,墙头上已出现了不少人。 邹章一惊,拿眼一扫,认得出是管一见及其手下。他干笑一声道:“原来你是找了这个靠山!”突然提高声浪:“久闻管神捕绝对不无理扰人,也不插手江湖帮会的漩涡,今日不请自来这是为何道理?” “因为管某己查出铁凌威、莫朝天及秋菊三人之死与你有关!”管一见扬声道,“管某受人所托,自得来找你!” 邹章高声道:“邹某怎么与他们之死有关?” 管一见沉声道:“他们都是死在‘两点红’的毒药之下,这是苗疆毒龙洞的独门秘传,而你是毒龙洞洞主的女婿!” 邹章脸色大变,急说道:“胡说!邹某至今尚未娶妻,岂会是苗山的女婿!” “若然不是他女婿,你又何来知道毒龙洞洞主苗山之名?须知他在苗疆虽然颇有点声名,可是在中原知道者却寥寥可数。”管一见冷冷地道,“可惜管某早年跟侗族酋长颇有交情,管某派人去查问,他自然不会对我隐瞒!” 邹章面如死灰,仍强辩道:“即使邹某懂得配制‘两点红’毒药,也不能证明他们是被邹某毒杀的!” 管一见冷笑一声:“你本不叫邹章,本是巫山派掌门路北堂的长徒,可惜你心术不正,几次欲入密室盗取秘笈,结果事败反给路北堂夫妇驱逐下山,你到了苗疆做了苗山女婿之后,取了毒药重回巫山把师父毒杀,然后再回苗疆投入龙家苦练龙家神腿三十六式!邹章之名是你到了苗疆后才采用的!” 沈鹰接口道:“单凭这些老夫等已可以把你格毙,替路北堂夫妇雪恨了!” 邹章长笑一声道:“好,邹某就在此,你们有本事尽管过来!” 姚百变立即道:“各位兄弟都已听清楚了么?凡我兄弟请退开下去,以后只要对大江帮忠心,姚某既往不咎!”话未落,邹章手下几乎全部退下! 邹章脸色大变,可是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枭雄,岂会就此束手就缚。他趁姚百变说话分神,凌空飞扑过去,左脚飞踢姚百变面门! 姚百变猝不及防,急忙后退。邹章暴喝一声,右脚跟着就连环飞出,这一腿快如星丸,毫无先兆,也毫无轨迹可寻,眼看姚百变再也避不了。 邹章目中凶光大盛,他存心要把他毙于脚下,即使事后自己寡不敌众,但也已够了本。 金光一闪,风声疾响,萧穆金剑出手,人剑齐飞,剑尖直剌邹章脚底。邹章那一脚若不收招,无疑是把脚伸出去让对方刺戳。 邹章眼看好梦成空,急怒攻心,倏地一咬牙,拧腰一蹬改踢萧穆面上。 萧穆见他一双腿使得如臂使手,不禁吓了一跳,猛地吸气沉身落地。他身形沉下,邹章的腿跟着压下,萧穆急扬剑绞击,邹章收腿直立。 姚百变怒吼一声,拔出蛇形剑,手腕一抖,泛起三朵剑花,笼罩着邹章胸腹,剑尖吐吞不定,如毒蛇吐信,令人难以揣测将剌何处。 白耀日及章焕新急步而上,石一平及萧穆连忙迎上。管一见手一挥,墙头上的人齐飞身下来,分站四面压阵。 石一平找上白耀日,他恼他夺其位,因此一根尖头短棍使得十分凶猛。白耀日的武器是一把铁扇,他霍地打开折扇,拨、扇、刺、割,变化多端,合起来又能使出敲、打、戳、点四字真诀。 石一平的短棍也是一件奇门兵器,除了能当棍使用之外,尖端的尖刺还能使出判官笔及短枪的招数。两人武功不分上下,不过石一平内力较深厚,时间一久,便逐渐占了上风。 萧穆对着章焕新一上场便大占上风,他十招之中倒有七招是攻势。五六十回合之后,章焕新已只能苦苦招架,无力反攻了。 姚百变跟邹章的龙虎斗更加惨烈,十招不到姚百变已给他的脚扫了一下,所幸只受轻伤,但他剑法十分诡异,过了五招卖了个破绽引他出脚,剑尖却在邹章的腿上划了一道血槽。 由于邹章的腿法十分奇特,姚百变应付维艰,待对方把龙家神腿三十六式使了两遍之后才逐渐稳定阵脚。 “啊”一声惨呼,章焕新惨叫倒地。这声音传在白耀日耳中不由打了个寒噤,手上一缓,石一平趁机一棍格开铁扇,紧接着手腕一抒,再一棍敲在他手腕上,“咔嚓”一声,骨裂扇坠。 石一平得理不饶人,棍一翻棍尖直刺他心窝,白耀日背后冷气直冒,顾不得身份,伏地滚开。 石一平哈哈一笑,道:“你若投降饶你一命。” 白耀日急道:“休想!” 管一见接口道:“你不是首恶,只要放弃抵抗,便请站在一旁!” 他说得机巧,使白耀日脸子放得下,果然站在一边不发一言。他的举动使得邹章十分愤怒,骂道:“白耀日,当时你是如何对本座保证的?你忘了自己的誓言?” 白耀日脸如死灰不发一言,管一见冷笑道:“他是弃暗投明,天下共赞,在你此种杀师逆子之前还需守什么诺言?” 邹章一口气几乎气得转不过来,收腿一慢,姚百变一剑削下他一大片肉来,鲜血立即迸出,邹章痛得冷汗直冒,他自知难以幸免,暴喝一声,左右双脚凌空连环飞踢,势如疯虎,锐不可当。 姚百变一剑得手正在庆幸,刹那双脚已将至,姚百变惊呼一声急退,可是邹章来势既快且猛,退之已不及! 萧穆急呼“卧下”,姚百变慌乱中如奉谕音,千钧一发之际伏地卧下。邹章吸气沉身,如巨石般压下,姚百变避无可避,长剑尽力上送,“噗”一声,长剑自邹章胯间直剌没柄,而姚百变手臂亦承受不住邹章的压力,手肘沉下击在自己的胁上,“咔嚓”一声,肋骨已断了两根。 x       x       x 次日管一见及沈鹰立即带人向皖西急进。 白耀日的叛变使沈鹰及管一见心头更加踏实。 “毒药是梅傲霜趁秋菊不觉时倾下酒壶中的,秋菊也是她派邹章去下手的,因为她怕秋菊事后会怀疑她,所以把她辞退,而她亦早已知道铁凌威有外遇——女人对这方面是最敏感的,这事已有四年之久她岂会不知! “那条地道管一见那次没有发现,那晚她却发现了,并从此而知道秋菊离开大江帮后住在那院子里。 “梅傲霜是个敢作敢为的女人,她年轻时已对师兄有意思,发现了铁凌威有外遇之后便与他鱼雁相通。结果两人勾结,毒杀了铁凌威,掌握了大江帮的大权,实现她当年嫁给铁凌威的目的。 “她的野心很大,志在天下武林,她打算先取下长江,继而逐鹿中原,决心要当上破天荒的第一个女盟主,她做事计划周详,沉着能做大事,所以我们便决定跟她闯天下……” 这是昨夜白耀日招的供。 沈鹰坐在马背上,心中暗道:“恐怕铁凌威机心虽深却还不及她,而且连他自己的老婆也不了解,也因此才会死得不明不白,临死还怀疑凶手是对他深情款款的郭小娥!” x       x       x 秋风扑面,干燥锋利,裂人肌肤,也吹得衣袂猎猎作响,风虽急却阻挡不了十多骑逆风怒奔的骏马,呼呼的劲风也吹不散群英急切飞赴皖西的决心。 几天的急驰越鄂过赣,皖境已在望,大江帮的前敌指挥所设在安庆,离此只有一日之程了。 沈鹰不想众人太过疲劳,传令将马速放缓,临午更在一小集歇了个多时辰才再上路。 驰了十多里路程,前头出现一座枫林,深秋时分枫叶红得如火似血,红得令人触目惊心。 云飞烟一指前头,对顾思南道:“看,那枫林多美!”沈鹰沉声道:“远看虽美,只怕藏有风险!”提高声浪道:“小心,前头那座枫林贴路而生,大家尽量靠另一边走,以免林中有伏,猝不及防!” 云飞烟咧嘴一笑道:“叔叔疑心未免太大。” 沈鹰正容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毁了邹章,梅傲霜难免有个耳闻,此地已是接近安庆,她派人在此设伏又有何稀奇?” 说话间已来到枫林之前,近看枫叶更是红得似刚裂肤而滴之鲜血,就好像是千百把火伞张置在那里。 秋高气爽,蓝天万里无云,一望无际。众人听了沈鹰之言尽量离开枫林,走在路的那边。 “轰轰”几声,路中沙石飞扬,陷下几个大坑,林中栖鸟齐声惊叫急飞,哗啦啦地在头顶上乱响,幸好众人听了沈鹰之言,只有一个管一见的手下陷了下去,随即响起一声惨叫声,料坑下尚有其他埋伏。 管一见一拉马缰将急蹿的马匹控着,一片马嘶声后,众人均已停马离鞍,顾思南第一个飞蹿入林,乌金刀凌空急挥护住头面。 云飞烟急呼一声“小心”,紧接着也射入林中。 其他人亦都不慢,眨眼之间飕飕连声,先后射入枫林之中。 林中死一般寂静,枫叶红得刺目,众人心头倏地一紧,不约而同想起鲜血。 管一见沉声道:“三人一组分开搜索,各组不可分开太远!” 沈鹰同时高声道:“小心地上还有陷阱。” 众人想起刚才的情况都不禁一凛,落脚异常小心。沈鹰吸气提升,双臂一划,级级升高,立于树梢,双目炯炯,极目望去,居高临下监视一切。 管一见见状依样画葫芦立于另一棵树上:“小心注意树叶深处藏人。” 刹那,沈鹰见到十丈之外一棵树无风自动,心头大喜,示意管一见,两人立即展开提纵术踏枝行去,去势虽快,树枝却丝毫不弯。 他俩一动萧穆及端木盛即时发觉,不约而同展开身法掠去,他俩这一奔又使其他人迅即学样一齐蹿前。 十丈距离眨眼即至,沈鹰运劲于臂,凌空猛击一掌,凌厉的掌风把枫树枝叶吹飞打断,跟着便见一团灰影坠地。 管一见在一旁早已全神戒备,见状猛使个千斤坠,急速沉下。半丈之前有一人刚从地上爬起向前逃跑。管一见一声长笑,怪鸟般飞起,半空折腰沉身,右臂暴伸,鹰爪抓着那人的后衣领。 那是个粗壮的汉子,在管一见手中似乎麻鹰爪下的小鸡,被管一见一提双脚离地,不料那汉子悍不畏死,右手钢刀复翻疾劈管一见右臂。 管一见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芒!”左手曲起,双指随即一弹,“铮”一声响,钢刀被弹开三尺,那汉子一条右臂隐隐作麻。管一见见萧穆等人赶至,随手把他摔在地上。大汉痛得哼出声来,萧穆立即一脚踏在他身上。 端木盛急道:“此地还有没有其他人匿藏?” 大汉不作声,萧穆足上使劲,大汉骨头“得得”乱响。 只听一声怪笑传来,跟着有个女人道:“好威风,这样对待一个喽罗,不怕失了身份?” 管一见笑道:“不这样怎请得你这大帮主?” 梅傲霜冷如寒霜,小嘴一撇,冷声道:“笑话,我梅傲霜是何等人也,岂会做缩头乌龟!”声音未落,背后涌出一大批手下来。 沈鹰冷冷地道:“阁下在路上设伏似亦不高明,这对于路人产生不便,咱们只是对一个行凶作恶的人略施惩戒而已,想不到反遭阁下倒咬一口!” 梅傲霜道:“阁下之口果然锋利,可惜梅傲霜今日来此绝非为了与你斗嘴!” 管一见笑道“此言正合老夫之意,凭老夫数十年的经验,屡次证明失败者通常要作最后的挣扎,你也绝不例外!” 梅傲霜“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我失败?此言说得未免太早!” “起码也是阴谋失败,被人揭穿真面目,大江帮兄弟将不会再听你的话,而它亦再不能作为你完成大志的工具了!”管一见道,“老夫此言可有说错?” 梅傲霜神色一黯,涩声道:“老娘的计划天衣无缝,千算万算算不到那壶酒本来已被铁凌威先下了‘九天仙药’,也算不到郭小娥那贱人死后还会留下一本日志,若非如此,你,还有你沈鹰,你们能把这秘密揭穿么?” 管一见及沈鹰都是心头一沉,心念电转之下,不能不承认她是平生所遇之中最为厉害的一个女对手,这案子双鹰齐出,还得在郭小娥那本日志中发现了蛛丝马迹,才把真凶寻着,对他俩来说真有虽胜犹败之感! 管一见一怔之后,反问道:“你自信与你的手下能打败我们么?汝等来此岂非自投罗网!” 梅傲霜哈哈一笑,道:“你不必再费唇舌企图夺我手下之志,他们都是老娘的死士!再说老娘即使明知不敌还是要来,一错之后岂能再错?老娘不在此刻把事情解决,将来岂非整天吃而不知其味,不时要预防你俩找上门来?” “你岂只此一错,”管一见冷笑道,“当日你听了石一平之言,答应聘老夫来调查此案已是一件大错!” 梅傲霜猛打个哆嗦,目光露出的尽是怨毒之色。 只听沈鹰接道:“你实在很聪明,机心深沉,老夫数次与你相见都看不出丝毫端倪,此刻老夫才想起大江帮总舵地下密室梨木桌上刻着的那个‘茧’字可能就是你做的手脚!” 梅傲霜得意地笑了起来:“还是秃头的比较聪明!”这当真是当着和尚骂秃头,沈鹰平生最恨人骂他秃头,闻言之后脸色迅即板起,冷声道:“老夫只得让你尝尝彻底失败的滋味了!” 梅傲霜恨恨地道:“不必恫吓,梅傲霜做人一向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对我来说一次失败已绝难忍受!破釜沉船不胜即亡,一夫拼死万夫莫挡,两位可得当心啊,预防被蛇儿咬着了要害!”这女人果然厉害,针锋相对绝不退让。 管一见笑道:“如此让老夫领教你这毒蛇的厉害吧!”拍拍双掌,运起劲来,骨头像炒豆般乱响。他手下不由紧张起来,管一见平日轻易不用的鹰爪功,此刻已运了起来,看来梅傲霜绝对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女魔。 沈鹰陡然道:“老管你还是让我来,此妇目中无人,老夫如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还真会让她看扁了!” 梅傲霜咯咯乱笑:“两头扁毛一起来吧,老娘量大容得下!”她真把双鹰当作飞禽。 沈鹰怒道:“好个泼妇,铁凌威娶你之后不一头撞死,已算他大量!” 管一见长笑一声道:“像你这样毫无女子温柔妩媚的悍妇,难怪铁凌威跟郭小娥如此恩爱!娶个这样的老婆乃人生最大的痛苦!” 他虽然在笑,但他手下人人俱知管一见此刻心中实在异常震怒! 管一见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梅傲霜,铁凌威生前曾多次笑说她可惜不是男人,使梅傲霜自尊心大受损伤,不过她机心深沉忍住不发,此刻被管一见一言中的,好像给人揭了疮疤!神志立即疯狂起来,她右手一按剑上弹簧,“铮”一声,拔剑而出。 血红的枫叶衬在她脸上,更显得灰白冰冷:“两头扁毛都得死!”剑一引一招分刺管一见及沈鹰两人。 管一见鹰爪一展,扑入剑圈内,左手抓她双眼,右手锁向她持剑手腕,双手带起的劲风使梅傲霜鬓发乱飞。 沈鹰脸色一沉,几在管一见发动的同时,左掌拍歪来剑,右掌直切她玉臂,疾如星丸!冷不防管一见突起一脚,直踏沈鹰腰际,乍生变化,沈鹰大吃一惊,怒哼一声退开半步,定眼一看,管一见与梅傲霜已打得难分难解。 他见此情形心头愤怒,即对管一见及自己的手下冷冷地道:“你们还想袖手旁观?”手一挥传令手下冲上去。 顾思南巴不得他下令,见状第一个冲前,乌金刀带起一道弧光斜削虬髯大汉,那大汉手中熟铜棍,连忙迎起。 皇甫雪也不慢,快剑出手分刺两人。他俩一发劲其他人也不打话,拔出兵器围了上去。 管一见及沈鹰的手下都是万中选一的好手,人数虽然少了一半有多,仍能大占上风,可是梅傲霜带来的私党死士,人人悍不惧死,所谓一夫拼命,万夫莫挡,这倒使群豪缚手缚脚,战局一时呈胶着状态。 沈鹰抽出烟杆装了一锅,抽吸起来,他见萧穆及端木盛的对手都比较强,走前一步掠阵。 端木盛道:“晚辈的对手是夏口分舵的韦堂主!” 沈鹰说道:“你退下,让老夫收拾他!”烟杆一圈,把韦堂主的钢刀荡了开去!端木盛自不敢与他相争,连忙退下另找对手。 顾思南的快刀一展开,一口气劈了六六三十六刀,虬髯大汉极力抵挡,刀锋击在铜棍上,叮叮当当乱响,那大汉震得手臂酸麻,顾思南越战越勇,三十六刀之后再猛劈一刀,“铮”一声巨响,熟铜棍被刀势荡开,顾思南左脚蓦地端起,正中那人小腹!虬髯大汉啊地一声,蹲了下去,顾思南乌金刀回斩,“噗!”头颅离颈冲天飞起,断颈冲出一股鲜血,似小孩燃放的烟花! 顾思南一抹脸上被溅及的血珠,刀一拖,走向云飞烟身旁。 夏雷的彩云追月刀法更玄,十三刀之后已撂倒一人,虬髯汉子的惨叫声传过来,他又回刀斩了一人。 沈鹰面对韦堂主自然轻松,不过他心头甚怒,对他绝不稍假留情,十招之后尽是攻势,韦堂主一张马脸拉得更长,这惨惨的脸色比灰水还白。他是梅傲霜的不二之臣,来此已立必死之志,因此一有机会便拼死回攻! 激战中,沈鹰一烟杆击出,韦堂主突地大吼一声,钢刀不架反攻,直劈沈鹰胸膛!沈鹰冷笑一声:“米粒之珠也放光芒,今日叫你知道厉害!”脚步一偏,闪开一步,手腕一翻,烟杆改戳对方面门! 韦堂主仍是不闪不避,刀一转改刺为横劈,“横扫千军”,钢刀带着一片风声横截而至! 沈鹰冷笑一声,身子如老鹰飞起,手腕一沉,烟锅改敲他头顶。 韦堂主狞笑一声,左手倏地射出一蓬铁莲子,上三下三,左四右四,十四粒铁莲子齐向沈鹰飞过去! 沈鹰怒哼一声,一拧腰在空中斜翻一丈,不料韦堂主发暗器的手法十分高明,铁莲子在空中互碰之后,突然四面八方分射而出,其中两粒直击沈鹰背后。 沈鹰冷笑一声,衣袖一卷一翻,那两粒铁莲子倒向韦堂主射去,去势之速有增无减!身子也趁势冲下! 韦堂主吃了一惊,闪开避过铁莲子!沈鹰用力在烟嘴上一吹,锅中的一团烧红了的烟灰,倏地飞出射向韦堂主脸上。 烟灰沾肉,痛入心脾,韦堂主不由伸手去揩!刹那沈鹰已如麻鹰般冲至!韦堂主魂飞魄散,伏地卧去,沈鹰腰一沉,左脚仍能踹在他胁下! “咔嚓”连声响,肋骨断了三根,沈鹰立刻把烟杆当作暗器脱手飞去,尖锐的烟嘴向他胸腹直飞而入。 “啊——”韦堂主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叫声,梅傲霜手下人人心头大悸,手上一慢,刹那又连毙几人。 梅傲霜充耳不闻,她像生了一副铁打的心肠,剑法仍如前紧密,招法并不奇诡但法度严紧,一招连一招毫无破绽露出。 管一见更加沉着,他经年难得找个可堪一战的对方,此刻游战兴趣越浓,鹰爪每发一招,劲力都激得空气嘶嘶作响。 “嗤”一声,梅傲霜长剑突破鹰爪直刺而入,剑气嗤嗤作响,砭人肌肤。管一见不慌不忙偏身闪开一步,左手一沉抓向梅傲霜手腕,右手并起,双指如戟疾点“肩井穴”! 梅傲霜手腕一圈,长剑抖了几朵剑花,左手迎起,作钳形捏向管一见臂弯关节。她剑尖引而不发,像毒蛇吐信,使管一见不敢冒进。 管一见右手护胸,左手肘一沉,撞开梅傲霜手臂,鹰爪迅速探前,“嗤”地一声撕下一片衣袂! 梅傲霜吃了一惊,长剑蓦地划出,管一见早已摸清她的剑法变化,食中两指扣起,紧接着弹在剑身上,梅傲霜意不及此,长剑荡了开去,管一见一掌直击她双乳之间,势疾如电! 梅傲霜大吃一惊,闪身后退。她一退管一见立进,右掌不离她胸前三寸。梅傲霜这一惊非同小可!脚下用劲倒蹿而退,一退丈五,再退又是丈五! 管一见如附骨之蛆,两个起落,右掌仍笼着她胸前七个大穴!刹那左手跟着击出,梅傲霜急吸一口气,长剑回转前身,右手也跟着迎出,“啪”一声,梅傲霜吃不住管一见掌上传来之力,身子摇摇晃晃连退三步。 三步之后,背后碰及一棵枫树,树梢红叶簌簌落下!管一见长啸一声,右掌凌空劈出一股凌厉无匹的掌风,劲风连带地上之沙石树叶齐向梅傲霜飞去! 梅傲霜一咬牙偏身一闪,躲在树干之后,“咔嚓”一声,枫树齐中而断,断树向树后的梅傲霜压下,梅傲霜急忙斜蹿。 管一见不容她喘气,飞身拦截,梅傲霜被迫得退后一步。 刹那枫树已压下,梅傲霜这一惊非同小可!钢剑护顶不避反而冲天而上,长剑绞断树梢,人也破叶而出! 她虽然终能脱离险境,可是被树梢拦阻,上升速度难免较缓,高度也大不如平日,管一见经验何等丰富,一吸气凌空折腰斜飞,双手如爪抓向梅傲霜! 梅傲霜也非弱者,急切间左脚尖点在右脚面上,身子冉冉上升,刹那间管一见身子与她斜错飞过,梅傲霜暗中松了一口气。 她高兴得未免太早,管一见已把梅傲霜的一切身法全算在内,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一曲腰凌空打了个后翻,又向梅傲霜射去,左手一抓握住她足踝,这才势尽沉下。 梅傲霜发狠,长剑抡圈,当作大刀,向管一见斩下去!这一剑异常凶猛,管一见仍不放手,在足尖触及树枝时,身子不稳必然不能闪避。梅傲霜临危不乱,右手剑锋粹然下刺,好个管一见,不等双足沾及树枝,右手自腰上扯下一条铁链,一翻腕,铁链缠着一枝较粗壮的树枝,身子借力荡了开去! 他身子移动时,左臂难免地会跟着摆动,梅傲霜那一剑便刺空。 刹那管一见双足已触及实地。梅傲霜一咬牙,长剑乱斩,管一见左臂一抡,梅傲霜便像风车般在他手中打转。 转了三四十圈,管一见手臂渐觉沉重,一拧腰把梅傲霜使劲向地上摔下! 梅傲霜临死仍不气馁,手中长剑当作暗器脱手飞射!“砰”一声,梅傲霜身躯触地,立即不醒人事,她的剑也同样到了管一见面门! 这一手大出管一见意料,待他醒觉时,长剑离他只有三寸距离,端木盛及夏雷在远处望见不禁惊呼出口,连沈鹰的心头也是一沉! 管神鹰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千钧一发之际,张口咬住长剑,饶是如此,身子也被长剑传来之力震得摇摇晃晃,似乎喝醉了酒般。此刻,群英的心才放心。管一见伸手取下长剑,随口吐了一口浓血,却是舌尖被剑端刺伤! 管一见虽然获胜,可是毫无胜利的喜悦,他默默地把轻易不使用的兵器——缅铁鹰链缠回腰上,只在眨眼之间,他便像苍老了十多年般。 梅傲霜一败,其残余的手下斗志尽丧,不一会都纷纷被解决。 埋葬了死尸,云飞烟托着被点了麻穴的梅傲霜出林上马,众人亦随之而去。 沈鹰抬头一看天色,残阳如火,远处炊烟冉冉,已是黄昏时分,他低叱一声,双脚一夹马腹,率先向回路驰去。 刹那马蹄齐飞,敲击在地上,宛似打响了得胜鼓。 云飞烟一回首,枫林在夕阳涂染之下,更像火烧一样。 驰了近百里,天地陡地一暗,暮色已经四合,她拿眼瞧一眼顾思南,身子突然像跌下冰窖般颤抖起来。 人生的变幻难道真如黄昏景色变化时那般急速?男女之情难道也像黄昏景色那般美丽,而又是那般短暂? 一阵风吹来,云飞烟衣袂飘飞,但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x       x       x 快艇乘风破浪横过长江,沈鹰不待小艇泊岸,略一作势,身子飞越三丈左右宽阔的水面,立足岸边。上了堤,一阵大风吹来,风中带着黄沙,令人几乎窒息,急风吹在身上,皮肤干燥欲裂。 沈鹰这才醒起,这件案子由始至终,几乎花了他五个月的时间,这是绝无仅有的事,他不禁暗问一句:“人生几何,余下的日子又能再破获多少案件?老夫尚能赚多少钱以作防老?” 幸好他刚走了几步,立即见到一个手下迎面而来:“头儿,洛阳发生了一件大案,事主出高价请你缉拿凶手!” 沈鹰闻言精神不禁一振,步履起落之间,快速而又沉稳。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孙悟空←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