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雷飞珠》 第一章 自甘投虎肿,拼死犯龙威求 彤云密布,天色阴沉,在阴暗的天色下看来,全用灰色磷石砌成的金虎堡,更是阴森、神秘,一片死灰色,整座金虎堡,建在一个极大的高岗之上,四周围两丈来髙的围墙,足有十余里长,没有人可以看得见金虎堡中的情形,除非他是一头飞在空中的鸟儿。而事实上,金虎堡的上空,根本连鸟儿也不见,附近全是一片平地,一棵树也没有,鸟儿没有栖身之枝,自然也不会在附近聚居。 整座金虎堡,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灰色妖魔,蹲在那荒原的高岗上,除了那一片死灰色之外,就是在围墙的天门上,一左一右,那两只纯金铸成的虎头,和虎口中所衔的两个大金环。那两个大金环,径有尺许,粗如儿臂,每只少说也要一百来斤纯金,而那一对纯金虎头,有人估计,足有三千斤金子,才能铸成。 江湖上许多腥风血雨,每每只为了几十两金银而起,好几千斤黄金,就那样在门外放着,也不知放了多少年,从荒原经过的人,老远就可以看到金光粲然的那一对虎头金环,可是不论是多么贪婪的黑道人物,从来也没有人敢去碰它一碰。 金虎堡可以说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地方。被官府缉捕得走投无路的江洋大盗,到最后总会走上这一条路,到金虎堡去。 被仇家通得家破人亡,仇家的势力又大得根本无法报仇的人,最后也会走上这一条路,到金虎堡去。 许许多多对武功抱着狂热,想学成绝世武功的人,在走遍天下,一无所获之后,也会走上这一条路,到金虎堡去。在最后没有退路的情形之下,江湖上人就自然而然地会想到,到金虎堡去。可是,金虎堡中,没有人清楚究竟有些什么,在进入了金虎堡之后,重又出现在江湖上的却从来没有一个人。 他们在金虎堡中,或者过得很快乐,或者他们早已死了,或者……根本没有人知道,而武林中人的想法还是不变,到了绝路,就会想到,到金虎堡去。 钟大白在距离金虎堡约有大半里的荒原中,已经伏了三天三夜了,他像是野兔子一样,在地上扒了一个坑,伏在那个土坑中。要像是野兔一样地伏在土坑中,自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但是钟大白却忍了下来。在这三天三夜中,他睡得极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注视金虎堡的动静,可是在这三天三夜中,金虎堡的大门,根本没有开放过。 在整座金虎堡耸立的高岗脚下,另有两排石屋,在那两排石屋内,养着不少马,住着不少人,风向顺的时候,钟大白不但可以听到马嘶声,而且还可以听到笑语声,他也看见过那些人,那些人全都一色黑布包头,当他们成群结队在荒原上驰骋的时候,卷起漫天风沙,他们好像全是金虎堡的仆人,因为钟大白看到过那些黑布包头的人,拉着大车,将一包一包物品,运到金虎堡的髙墙之外,用绳子拉进去。 至于金虎堡中的人,钟大白一个也没有见到,钟大白实在想知道金虎堡中的情形,可是他却不是鸟儿,不能飞到半空中去俯视。到第四天早上,钟大白从土坑中站了起来。他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一件破衣服,遮不住他的身子,可以隐约看出,他的胸口,刺着振翅欲飞的大蝴蝶,连翼上的花纹都刺得惟妙惟肖。 他虽然瘦,可是他的脸上,有一股极其坚硬的神气,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去做一件事一如果这件事是他决心做到的话。 他站了起来之后,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前大踏步走去。 那一天,阳光很灿烂,他越向前走,金虎堡大门前的两个虎头金环,越是耀目,他很快就来到了那两排石屋之前,略停了一停。 石屋前的人真不少,各自在忙碌着,有的在套车,也有的在过招,钟大白向那几个过招的人看了几眼,脸上不禁泛出苦涩笑容来。 那些人,看来个个全是一样,黑布包头,样子一点儿也不起眼,可是钟大白却一眼就看出,他们全是武艺根底极厚的髙手。 钟大白停了片刻,根本没有人来理踩他,他一直向前走着。走过了那两排石屋,已经到了直通向髙岗的那一条斜路上,一样没有人来理会他。 钟大白向斜路上走着,一直来到了金虎堡的那两扇大门。 钟大白吸了一口气,伸手抓起了左边的那个金环来,金环很沉重,他才抓起来,还未曾用环去叩门,就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慢!”那一个“慢”字,简直如同一声闷雷一样,自门中直透了出来,震得钟大白的身子,陡地向上挺了一挺,他早已将那几句话,在心中盘算了几千百遍,是以他立时道:“在下钟大白,想来投靠金虎堡,若蒙收容,此生愿听凭虎堡主差遗。” 钟大白在说那几句话的时候,心头抨枰跳着,勉力维持着镇定。 他知道,对金虎堡来说,有人找上门来,要求收容,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而且金虎堡似乎也有一个惯例,有人求上门来,向不问人的来历和目的。早七八年,穷凶极恶的西山六妖,因为犯的案子太多,激发了武林中的各大门派联手对付,嵩山大会下来,普天下武林人物,追寻西山六妖的下落杀了六妖中的四个,余下的两个,据说就是投进了金虎堡。 钟大白自然知道,金虎堡中的人,不会破例来问他的来历和目的,可是他自己却知道,他是怀着一个极其特殊的目的前来的。 自从金虎堡耸立在大河以北的荒原中以来,从来也没有人怀着这个目的到金虎堡来的。钟大白既然敢做从来也没有人做过的事,他自然不是胆小的人,可是想起金虎堡的神秘,有关金虎堡的传说,他仍然不免心头乱跳。 他讲完了那几句话,只听得那苍老的声音又自门后,一字一顿,直透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千钧之力,震得钟大白的耳际“嗡嗡”直响,道:“金虎堡来者不拒,可是你可知道,虎头金环一叩,堡门一开,你就得进来,一进了来,除非蒙堡主特许,终生不准再出堡门一步吗?” 钟大白的手,仍然紧紧地抓住那个金环,他的手心在隐隐冒着汗,他完全知道,这时候,他要退开去,还可以来得及。但是,他却大声道:“我知道。” 那苍老的声音道:“好,你叩门吧。” 钟大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上的金环,用力向门上,敲了下去,发出了一下并不是十分响亮的闷响,紧接着,两面扇紧阖着的大铁门,便一起向旁移了开来。两扇门,只是各移开了三四寸,出现的一个空隙,只能够容人侧着身子挤进去。 钟大白没有再犹豫,当他在大坑中伏了三日三夜之后,他已经将一切全都考虑了几百遍,用不着再多考虑了,他侧着身子,挤进了那两扇大铁门。 钟大白才一挤进门,两扇铁门,便又响着轰隆之声移上,当两扇铁门相阐之际,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钟大白抬起头来,在他的面前,只是一条狭窄的长巷,两面都是髙墙,离他七八尺处,有一个拘倭的人影,正背对着他,在缓缓向前走着。 钟大白终于踏进了武林中最神秘的金虎堡了。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只听得那狗倭前行的人道:“跟我来!”那声音正是钟大白还未曾进来时,在门外听到的苍老的声音。这时在窄巷中听来,更是轰轰隆隆,篾得人心头生出一股极不舒服之感来。 钟大白急急向前跟着,他知道,那个老头子的内功,既然已练到了这一步,他自然一定是江湖上极有名头的人物。 可是,现在在金虎堡中,他算是什么呢?钟大白一面想,一面大踏步向前走着,在他前面的那老者,看来走得很缓慢,但不论钟大白如何加快脚步,却总是追不上他,不一会儿,走出了那条窄巷,窄巷的尽头,是一座极其精致华美的亭阁,钟大白隐隐听到,有一阵极其悦耳的笑语声,自阁中传了出来,好像有好几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正在阁中说笑一样,令人一听到这种笑声,便心旷神怡。 那老者直到这时,才停了下来,可是他刚一停下,就转过身去,仍然不让钟大白看到他的脸,只是在他疾转过身去的时候,钟大白看到他的左颊之上,有着老大的一块心形红记。 钟大白的心中,陡地想起了一个人来,一时之间,他张大了口,只觉得背上在冒冷汗,可是那老者已然道:“进去吧。” 钟大白的心中,本来就乱得可以,再经那老者一喝,心中登时变得一片空白,不由自主,推开了阁门,走进了那亭阁之中。 对于一个在荒原之中,伏了三日三夜的人来说,那亭阁简直是另一个天地。才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肺腑,再一抬头间,满阁华丽绝伦的陈设,他大惊失色,在一张紫檀木的圆桌之后,坐着一个绝色丽人,髙髻古服,美目流盼,浅笑低语:“请坐!” 那两个字中,有着一股极大的力量,钟大白不由自主,在圆桌对面坐了下来。 那丽人的一双目,一直注视在钟大白的脸上,钟大白被她的目光注视得抬不起头,只是低着头,望着那丽人的一双手。而也就在这时,钟大白的心头,不禁狂跳了起来。 为了怀着隐秘的目的,混进金虎堡来,他在事前,曾隐名埋姓,投在山东诸城,七十二变大圣门中。那七十二变大圣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武功,最擅长的,乃是易容化装之术,干的也是偷欺拐骗,下三滥的黑道勾当,钟大白在七十二变大圣门中,混了足足一年,当他离开的时候,他自认易容化装之术,已经天下第一的了。而这时,他注视着那丽人的手,那双手,看来是如此丰腴洁白,手指像是水葱一样,只看到一双手,就不免令人想入非非。可是,钟大白却已经看出,那是假的,这双手的真正面目,可能是瘦如枯枝,细如鸟爪,那是精巧化装的结果,而这种化装术,似乎又在七十二变大圣门的技巧之上。 钟大白吃惊的是,对方既然化装易容的行家,那么,自己的来意是不是已被瞧穿了呢?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背脊之上,像是千百条虫儿在爬行着一样,那是他淌出来的冷汗。只听得那丽人柔声道:“抬起头来。” 钟大白不由自主抬起头来,望着那美艳不可方物的丽人,然而他的心跳得更剧烈了,他在带艺投人七十二变大圣门,大圣门的掌门对他十分信任,曾经告诉过他,天下易容术之最,当推波斯姹女派。但姹女派中人,从来不到中原,姹女派中,几乎全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婆婆,可是她们就有本事,将自己打扮得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平常人绝对看不出来,姹女派的另一门功夫,就是“姹女迷魂”,能使人将心中的话,毫无保留地吐出来。 钟大白已经可以肯定,眼前这个丽人的花容月貌全是假的,用特殊的药水在她脸上抹一下,她就可能出现鸡皮鹤发的原形来。 钟大白也知道,江湖上传说,金虎堡对于投来之人,一律不问来历、目的,那是不确实的,他们另有一套方法,使来到的人,自愿将一切讲出来。 钟大白缓缓吸了口气,他心中乱得厉害,然而他知道,要抵御“姹女迷魂”之法,一定要镇定心神,他真气缓缓运转,双手紧紧握着拳,中指紧抵自己掌心的“劳宫穴”之上。那丽人发出动听之极的轻笑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想到堡中来干什么?” 钟大白立时道:“我叫……” 他几乎忍不住要将自己的真实姓名讲出来了,因为那丽人的声音实在太动人,动人到了任何人都不忍对她说谎的程度。但是钟大白在七十二变大圣门中的一年光阴,没有白费,他立时道:“我叫钟大白,被仇家逼得紧,只好来投奔金虎堡!” 那丽人像是对钟大白的答复感到了满意,她“格格”娇笑着,站了起来,道:“你已经身在金虎堡中,可以放心了!你要记得,在堡中,你会遇到许多人,你决不要问人家的来历,最好连闲谈都避免,堡中岁月优悠,完全是天上人间,不论你的武功多高,在堡中绝不能显露。最要紧的是,你进了金虎堡,就别想出去了。” 钟大白站了起来,恭敬地道:“是!” 那丽人笑道:“好了,你随便找地方住,自有人来服侍你,别忘了我的话。” 那丽人身子一转,带起一阵香风,已向外走了出去,当那丽人向外走去之际,钟大白真想猝然出手,去点她背后的“死穴”! 可是,他硬生生忍了下来。他才到,不能鲁莽从事,他一定先要摸淸金虎堡中的大概情形,然后才下手。 他目送那丽人走了出去,他也慢慢地踱了出去。外面是一个极大的花园。在外面的时候,不论怎样设想,也难以想到,在如此阴森、神秘的高墙之内,会有这样明媚美丽的一个花园! 那碧绿的草地,望上去简直像是最柔软的毯子,到处都是奇花异草,亭台楼阁,刚才那丽人说金虎堡是天上人间,当真一点儿不错。 在这大花园的正中,还有一个水淸得可以见底的大湖,湖面上,径可三四尺的荷叶,杂着娇艳无比的荷花,再衬上远近的精致茅屋,真叫人心旷神怡。 在这个大花园中,有着不少的人,可是每一个人,都是自顾自地做着事,而且,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钟大白看到一株老榆树下,一个瘦长老者在吹着笛子,指法极熟,可是没有发出声音来。更多的人,在花径之中缓缓散着步,可是每一个人的神态,都像是在整个花园中,只有他一个人一样,就算有人迎面走来,也全然无觉。两个人眼看快要迎面相碰了,忽然又错身而过。分明两个人全在那一刹那间,使了极上乘的轻功手法。 钟大白在来金虎堡之前,曾对金虎堡中的情形,做了千百种设想,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金虎堡之中,竟会是这个样子!他缓缓向前走着,在一堆剔透玲球的假山石下,有几个白髯飘拂的老者在下棋,可是他们却并不是对弈,而是每一个人在自己下,有的棋子全是黄金、白银所铸,有的棋子,透翠碧绿,竟是上佳的祖母绿,钟大白在一个老者的身边站了片刻,那老者连望也不向他望一眼。 在湖边,有许多人在垂钓,钟大白看到其中一个大汉,手中的钓竿,有两丈来长,粗如手臂,这条钓竿,怕有数百斤重,可是那大汉手捏在钓竿的—头,一点儿也不觉得吃力。看到了这个大汉,钟大白的心中,又冻了二凛,别的人或者还有疑问,但是,弑了师门一家,四十七口,被武林中人,视为公敌的铁杵门叛徒,金刚杵司徒豪,钟大白是见过他一次的。那一次,他被几大髙手围攻,血战逃走,手中使的武器,就是那一根大钓竿!现在,这个穷凶极恶的人,却在湖边坐着,其他的人对他来说,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钟大白再向前头走着,只见一个头上梳着丫角的少年,向他直走了过来,来到他的身前,道:“你是新来的吗?请跟我来。”—听到忽然有人向他讲话,钟大白不禁有点儿意外,他也忙道:“是!”那少年也不多说,转身就向前走去,不一会儿,穿过了花园,进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大楼,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人,可是每一个人的神情,全是一样的,就像是金虎堡中,只有他一个人。 那少年带着钟大白,走进了一条走廊,推开了一扇门,才道:“这间怎么样?” 钟大白点了点头道:“很好,小兄弟,为什么这里所有的人,全都不说话?”那少年白了钟大白一眼,道:“你来的时候,何姑娘没有和你讲过吗?”他话一说完,立时转身走去,钟大白看到走廊中一个人也没有,倏地伸手,便向那少年的肩头抓去,他那一抓,出手可说快绝,可是那少年的肩头,略略一斜,看来完全是无意之举,但是又恰好将钟大白的一抓,避了开去。钟大白陡地一惊,那少年已然掠出了一丈开外! 钟大白站在门口,眼看那少年迅疾无比,掠出了走廊,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只见一个中年人,腰际挎着一柄刀,缓缓走了过来。 那中年人在钟大白的身边走过,和所有人一样,并不望钟大白一眼,可是钟大白一看到他腰际的那柄刀,心中陡地一惊,失声道:“七星刀!” 钟大白早已知道在金虎堡就算自己出声,也不会有人理会自己的,可是一看到那柄雪亮、刀身薄得近乎透明,近刀背处,镰着七颗滚圆明珠的宝刀,他仍然不由自主,失声叫了出来。 这可以说是任何一个学过武功的人,看到了这柄刀之后的必然反应!这柄七星刀,决不是寻常的兵刃,早十二年,武林各门派的掌门,水陆各路的英雄,曾三次在衡阳聚会,评定天下兵刃,三次公论下来,评出了一十八般天下独步的兵刃,这七星刀,乃是刀中之首,和映霞道长的映霞剑,是剑中之首一样,又并称刀剑双绝。 武林人物大聚,不比论武功,而只评定兵刃的髙下,本来,是为了几个绝顶髙手设想,若是比论武功,必然会为天下武林带来无穷的灾祸之故。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只是评定兵刃,一样会带来灾祸。当时,七星刀的主人是湖北大侠萧振风,可是自从他的佩刀被评定为天下第一刀之后,不久,萧振风就突然死于非命,七星刀也失了踪,直到两年之后,才有人知道,七星刀落在黑影追风白了冰手上。 可是,这消息传出不久后,这个黑道上数一数二的髙手黑影追风也被发现死在洛阳白马寺之前,这柄“七星刀”又失踪了,再过了三年,有人在苗疆怪人绿发老人的身边看见这柄刀,但是不多久,绿发老人突然以惨死闻,在这以后,七星刀又出现过几次,每一次,七星刀易主,新主人的武功都比旧主人来得髙,最后一次,是在黄河第一大帮,龙门帮帮主的身边,龙门帮帮主假托,那是他六十大寿时有人送来的,可是谁都知道,龙门帮帮主,那一手七十二抓龙爪拳,天下无敌,七星刀,自然是他强夺来的。武林中人也以为,七星刀既然落在龙门帮帮主的手上,自然再也不会易主了。可是,龙门帮主,还是死了,一样死得离奇,而这柄七星刀,又再度没有了下落。这些全是轰动武林的大事,钟大白自然知道,是以他看到了这柄名动天下的七星刀,也不能不出声! 钟大白叫了一声,声音很响亮,但是那佩刀的老者,却像是根本未曾听到一样,自顾自向前走了过去。 钟大白的心枰枰跳着,他到金虎堡来,是怀着一个极秘密的目的而来的,要达到这个目的,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他有那柄斩金断铁、锋利无匹的七星宝刀事情就可能顺利得多!他已经受过瞀告,在金虎堡中,任何人都不能再使用武功,但是,当那老者缓步向前走去的时候,那柄七星宝刀就在他腰际闪闪生光,钟大白不由自主,移动着脚步,跟在那老者的后面。 在锋锐的宝刀背上,镰着明珠,这是一件很不调和的事情,然而,据说七星刀的刀锋一过,不论是什么,立时裂成两半,所以明珠虽然脆弱不敢砍向什么,都不会受到丝毫损害! 钟大白一面想,一面加快了脚步,走廊中很静,一个人也没有,仅有的声响,也只是有钟大白自己的心[声。 钟大白的心在狂跳着,如果能在龙门帮主的手中,夺了七星刀来,他的武功之髙,实在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那么,他为什么要到金虎堡来?或者他是怕有人比他的武功更高,所以才躲进金虎堡来的,在金虎堡中,既然人人都不准使武功,那么,当然他可以永远保有那柄七星刀了。可是,就算是这样的话,他得了那柄刀,又有什么用? 钟大白的心狂跳着,思绪也乱到了极点,他已经来到那老者的身后了,一出走廊,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他陡地扬起手来,按向那老者的肩头,当他的手一碰到那老者的肩头时,那位老者立时转过头,向他看来,在那一刹那间,钟大白只看到那老者的脸上,现出一股惊讶莫名的神色来。 而他其实也看不很淸楚,因为自他额上沁出来的汗水,直往下淌,令得他的视线,变得模糊,那老者才一转过头来,钟大白的左手双指,已然疾戳而出了,直戳向那老者咽喉的“廉泉穴”。 一戳,钟大白运尽了生平之力,以钟大白的功力而论,就算是一块寸许厚的木板,他手指也可以穿得透,他出手又快,那老者才转过头来,钟大白便已出手,根本躲避的余地也没有。在那一刹那,钟大白的心中,不禁发出了一下欢呼声来。 钟大白以为他一定可以得手了!他一定可以得到那柄七星刀了,而得了七星刀,他以后事情的进行,就可以顺利得多了。可是,也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钟大白的手指,已戳到了那老者的咽喉,自那老者的咽喉处,发出了“咯”的一声响,钟大白左手双指,却陡地向旁一滑,在那老者的颈际,直滑了过去,他双指运尽力道,可是却宛若戳在一块浸透了油的牛皮之上一样。 突然之间,钟大白呆住了! 要是他一戳不起作用,突然之间,被一股力道反震出来,可以震得他心脉俱碎。他或许还不会像如今这样震惊,他在出手之前,早就知道那老者绝不会是普通人,但这时,他却什么感觉也没有,那老者也没有采取任何反击的行动,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钟大白想说话,可是他只是张大了口,在他的喉际,发出了一连串怪异的,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有什么意思的声音来。 他实在惊骇太甚了,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后果,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比知道了自己确然会死,还要可怕! 那老者望着钟大白,眼中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采,钟大白只觉得除了头皮还有一阵阵发麻之外,几乎全身都没有了知觉。 也就在这时,那老者“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面笑,一面向前走去,钟大白只觉得他在向前走去的时候,眼前突然有精光一闪。 钟大白在一戳不中之后,两指在那老者的颈际间滑过,由于刹那间惊骇太甚,连手也未曾缩回来,这时,眼前精光一闪之后,只觉得仍然直伸着的双指,陡地一凉,钟大白只当那老者为了惩戒自己,出力将自己的双指削断,大笑着离去。 钟大白的心中,本来不知自己闯了祸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全身已是汗出如浆,如果真是被削去了两双手指之后,便可以了结这件事,他真正是千情万愿的了! 因此,钟大白陡地吸了一口气,全身总算又有了知觉,缓缓缩回手来。而当他缩回手来之后,他不禁呆住了! 他的手指没有失去,非但手指还在,而且,就在他两指之间,夹着一柄雪亮的宝刀,那柄七星刀!而那老者虽已出了走廊,笑声还在不断传来! 钟大白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然而那又绝不是做梦,七星刀在双指之间,刀身冰凉,那股寒意,从手指直透到他的全身,那老者竟将七星刀给了他大笑着走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全然不可能的事!钟大白的脑子,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得通这一连串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的话,他不知道僵直地站在那里还要多久。那一阵脚步声,令得他际地惊起,他立时掀起衣襟,将七星刀藏到衣衫之内。 他看到一个中年人,在他的身边走了过去,那中年人连望也未曾向他望一眼。 钟大白缓缓地吸进了一口气,他思绪仍然乱得可以,他只能告诉自己:这是在金虎堡,而在金虎堡之中,是什么事都可以发生的,甚至像梦幻一样的事。但是,那柄七星刀在他的衣衫之内,冰凉的寒意,却是真实的,他转过身,走廊中仍然没有别的人,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关上了门,一颗心跳得像是要从口腔之中直蹦了出来一样。 七星刀已经到手了,他耳际仿佛还听到那老者的笑声,那老者是为什么笑呢?钟大白无法知道。而七星刀是在这样情形下到手的,他也绝想不到。 他下一步应该怎么办?金虎堡中有那么多高手,可是堡主在什么地方?那些人,好像全是投进金虎堡来的客人,他只有遇到过三个真正是金虎堡的人,一个是接他进门的老者,一个是不知她原来面貌的何姑娘,另一个就是那个少年。 钟大白一直坐到天黑,心仍然评怦跳着,只听得走廊中,不断有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他的房门打开,那少年推着一辆茶几也似的木车,走了进来,替他点着了灯,又将车上的饭菜放在桌上。 饭菜都很丰盛,可是钟大白却一点也吃不下,他只是抓起酒壶来,大口大口地喝着酒。等到将壶酒喝干,才倒在床上。 那少年又来了,钟大白将手放在衣服内,紧紧地握着七星刀的刀柄,看那少年收拾着盘盏。 他离那少年只不过六七尺,他猝然发力,七星刀一定会裂衣而出,钟大白不相信那少年可以逃得开猝然而发的那一刀! 钟大白捏着刀柄的手在冒冷汗,他不敢试,他知道,好运气不会连着来的,他能够在那样的情形下,得了七星刀,运气已经够好了。一直等到那少年又推木车出去,钟大白才又倒在床上,天已越来越黑了。 金虎堡中,也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整座堡中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钟大白心跳着,耐心等着,他身上的冷汗,出了又干,干了再出,也不知有多少遍,终于,他轻轻地推开窗子,从满天繁星看来,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窗外是一个院子,一个人也没有,钟大白略一纵身,就了无声息地自窗中翻了出去,再一挺身,已然上了屋顶。到了屋顶之上,他才可以约略地看清一下金虎堡的情形,堡中有两个大花园,一前一后,他日间看到的只是前园,而后园比前园更大。到处全是房舍,也到处全是黑沉沉的,一点灯光也没有。金虎堡的人,本身是住在什么地方呢? 钟大白屏住了气息,四面张望着,寒风在呼号,钟大白足足伏了一个时辰,仍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现,看来,金虎堡中,竟像是什么防卫也没有。 那真是匪夷所思,如果金虎堡中,什么防卫也没有,何以有那么多的髙手可以在这里安然无事,又何以进了金虎堡的人,从来也没有出来过? 钟大白知道再在屋顶伏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又轻飘亲地掠了下来,慢慢向前走着,当他跨出每一步之际,他都提心吊胆,提防会有什么事发生。所以,他走过了一个院子,又一个院子,完全没有动静,堡中就像只有他一个人。 他穿过了后花园,来到了高大的围墙旁边,站定了身子,抬头向上望去。围墙很高,尤其在黑夜中看来,似乎更高得出奇,但是钟大白知道,自己可以轻而易举跃过围墙去,只要出了围墙,他不就可以离开金虎堡了吗?当然,钟大白这时不会离开金虎堡,因为他的目的还未曾达到。 他沿着墙,慢慢向前走着,或许因为实在太静了,是以钟大白忽然听到一阵极其细微的声响,自城墙那边,传了过来。 钟大白陡地站定了身子,他的感觉敏锐得像是老鼠一样,他听出来了,是有人在讲话,讲话的人可能是在围墙之外。 钟大白立时将耳朵贴在墙上,体内真气,缓缓运转着。 他练那门“地听”功夫时,曾吃过不少苦头,但这时候却真正有用了。那种声音,细微到了极点,开始时,钟大白根本辨不出那是什么声响来,可是渐渐地,他听清楚了,那是有人来回踱步,又像是有人移开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接着像是有人在翻动书本。 这一切声音,都不应该是从围墙之外传来的,围墙之外是荒地,怎可能有这样的声音?钟大白先是呆了一呆,然后,他明白了! 声音不是从围墙外传来,而是从围墙中间传出来的,在围绕整个金虎堡的高大的围墙之中,住着人。 钟大白又怦枰心跳了起来,住在围墙之中的,自然是金虎堡中的人,那么,他要找的人,也可能是在围墙之中。 钟大白再凝神听着,他又听到了门的开动声,接着,便是一个人道:‘‘少堡主有什么吩咐?" 一听到“少堡主”三字,钟大白身子更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个很阴森的声音,那声音在没有开口之前,先冷笑了一下,道:“新来的那个,叫钟大白?不守堡中的规则!” 一听到墙内的声音,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钟大白更是吃惊,他双手按到了墙上,更想听个究竟。 只听得刚才出声的那人道:“倒还好,下午,阳阿老人将七星刀给了他。”钟大白听到这里,险些昏了过去,他的吃惊,并不是因为他在走廊中向之突袭的那个老者,竟是天山二老之一的阳阿老人,而且是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事,竟早已被人知道了。 又听得那阴森的声音道:“初到金虎堡来,不守规矩,也是难免的,谁不以为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可以在金虎堡有一番作为?嘿嘿,伏在墙前,偷听我们说话,他也不是第一个了!”钟大白听到这里,耳际“轰”的一声,全身都不由自主发起抖来。而也就在此际,一股力道,突然自墙上传了过来。 钟大白双手按在墙上,半边脸贴在墙上,当那一股力道传来之际,首先脸上,“啪”的一响,就像是被人重重掴了一掌,接着,整个人身子打横,向上飞了起来。钟大白别说挣扎,连出声呼叫的机会都没有,身子向下一沉,已落进了一只软绵绵的究之中。 看官,须知钟大白乃是大有来历之人,其来历后文会细表,他武功也自不弱,更兼胆大心细,要不然,怎敢到金虎堡来涉险? 可是这时,他的身子被软兜兜住,只见那软兜是用比头发还细的银丝编成的,编得很疏,人一落进去,那些极细的银丝,便嵌进了肉中,又痛又痒,一点儿挣扎的力道也使不出来。 软兜有一个粗大的竹柄,那竹柄捏在一个人的手中,钟大白定睛看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钟大白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纤细的白嫩得春葱一样的手,接着看到的是一张宜嗔宜喜、艳光照人的脸,那正是他才一进金虎堡,在那亭中见过的美人儿! 钟大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惊怖绝伦的呼叫声来,他那一下呼叫声才起,只见那美人儿的双手,向下略略一沉,软兜的竿儿,跟着向下沉去,紧接着,软兜便向上,反弹起来,钟大白的身子,被弹得向墙头之上,直飞了上去。这时候,钟大白的心中,惊骇莫名,他也根本来不及去想,何以那美人儿反将他向墙头抛了上去,难道是将他赶出金虎堡去不成?而就在他又惊又骇的一刹那间,他人已到了墙头之上,向下看去,只见城墙足有一丈来阔,在墙上足可供好几匹马并喾而驰,而在他的脚下,一副活板,陡地移开,下面灯光通明,直映了上来。 在那时候,钟大白还想在半空之中硬扭着身子,使自己能落到城墙之外去,因为只有落到城墙之外,他还可以有一丝逃生的机会。 可是,活板一开,在通明的灯光之中,只见两个黑衣人,脸向着上,冷冷地望着他,其中一个,双手突然扬起,当那人双手扬起之际,钟大白只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将他的身子,向上托了一托,紧接着,他全身都被那股力道裹住,那黑衣人扬起的双手,陡地向下一沉,钟大白的身子,也陡地向下跌去,跌进了活板,直向下坠,正当他以为自己非重重地摔在地上不可之际,另一个黑衣人,伸手略抓了一抓,一张椅子“呼”地飞了过来,钟大白一跌下,恰好齐齐正正,坐在那张椅子之上。 钟大白并未受任何损伤,可是,这时他心中的惊骇,实在太甚,以至他坐倒在椅上之后,眼前阵阵发黑,耳际嗡嗡作响。喉际干得如同要喷出火来一样,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钟大白落了下来,坐在椅上,其余的人也不出声,过了好一会儿,钟大白才定过了神来,看得清眼前的情形,只是他身处在一间华丽无匹的房间之内,那房间的陈设之奢华,钟大白连想也未曾想到过,虽然他明知是在城墙之内,可是也没有狭隘之感。 在他的面前,坐着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面目也很英俊,可是脸色却内得出奇,简直是一片青灰色,给人以一种异样的阴森之感。而在那年轻人的身旁,则站着两个黑衣人,双眼闭合之间,精光四射,两人都冷冷地望着他。 钟大白的心头,伴枰乱跳,他正在想如何开口求饶才好,那年轻人已先开了口,道:“钟朋友,你进金虎堡来,我们绝不问你来历,但是进了金虎堡,得守金虎堡的规矩,你明白吗?” 那年轻人的语音,并不严厉,可是听来,却像是有一股寒意,直透丹田—样,令得人不由自主打起寒战来。钟大白张大了口,仍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年轻人牵动惨白的脸皮,算是笑了一下,又道:“不过,新来的朋友,大都会出于好奇,违反规矩,我们也照例瞥告一次!”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道:"我们只瞀告一次,在你还未曾离开这里之前,不论你做什么也全在这一次警告之中,钟大白极机灵,他已然听出,他可以完全不受惩罚,而且,这时就算他做任何事,也都接受第一次警告,不算是再犯! 钟大白的心仍然剧烈地跳着,但是现在,他心跳的原因,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他才~被那股大力扯下来之际,手已然探向怀中,握住了那柄七星刀的刀柄,当时,他是为了在万一之际,与对方拼命而准备的。 可是这时,他的想法却不同了,他想:眼前这三个人,尤其是那年轻人,一定是金虎堡中地位极其重要的人了。 钟大白心想:如要能将他制住的话,那么自己来的目的,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可以达到。 他自然知道那两个黑衣人的武功,非同凡响,旁的不说,单是刚才扬起双手,发出那股掌力,将他自两丈来高的半空之中,硬生生扯下来的那一手功夫,就类似传说中的佛家“大须弥手”,那是绝顶的武学,可是,钟大白握住刀柄的手指,却已在渐渐收紧! 他才得到那柄七星刀,七星刀的威力,以前听得太多了,当他手紧握着七星刀的刀柄之际,就使他的心中,产生出一般无比的信心,他觉得,自己如果碎然地向那年轻人进攻,占上风的希望极大! 就在这时候,那年轻人又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你懂了吗?” 钟大白趁机吸了一口气。略挺了挺身子,道:“我……懂了!” 他一个“懂”字才出口,右臂已然振动,“味”的一声响,一泓寒光,七星刀已然裂衣而出,直挥向那年轻人。他这一刀,发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急,以至七星刀的刀身,在刹那间,幻成了一股银虹! 钟大白的那一刀,看来像是平平无奇,实则那是他的看家本领,一刀之中,蕴藏着七个变化,一刀发出,方圆丈许之内,全在刀锋的笼罩之下,敌人绝难逃得脱,更何况这时,他手中所执的是稀世奇珍,七星宝刀! 钟大白在发出那一刀之际,人还是坐着的,他陡地挺立了起来,七个变化,刹那之间,只见刀风飒飒,刀光缭绕,不但是那年轻人,连那两个黑衣人,看来也难幸免! 钟大白一见这样情形,心中正在得意,在他变化初展之际,那年轻人还端坐在那张椅子上,瞪大眼望着他,好像感到十分意外,而在钟大白刀法一紧,眼看可以奏功之时,眼前陡地一花,那年轻人已然不见。 钟大白的那一招“北斗来召”,可说是刀法中的杰作,南极主生,北极主死,这一招名唤着“北斗来召”,也就是说一经使出,对方必然有死无生之意,那年轻人分明已在刀影笼罩之下,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就算是一只鸟儿,要飞出去也难! 可是,实实在在,那年轻人却已不在眼前了。钟大白根本不知道那年轻人是如何穿了出去的,在他眼前,只是一张椅子。然而,钟大白那一招的势子,实在太猛,对方虽已不在眼前,但是要收住势子,已然在所不能,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刷刷刷刷”几下,刀光陡地敛去,钟大白收刀而立,身子把不住在发抖,而那年轻人适才所坐的椅子,已碎裂了开来,碎成了七八片,“啪啪啪”地落在地上。 钟大白的身子,越抖越是厉害,七星刀在他的手中,闪闪生光,可是他身子却不住地发抖。 钟大白在那一刹那间,实在有想笑的感觉,因为,自从七星刀铸成以来,只怕从来也没有一个人,手中握着七星刀,而害怕成那样子的! 然而这时候,钟大白却又无法不害怕,他全身都仿佛倕硬了,连转过头去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那年轻人的声音,自他的身后传来,从声音中听来,那年轻人似乎也多少感到有点惊讶,他在问道:“时老爷可好吗?” 钟大白的身子,又震了一下,这句听来彷佛平淡无奇的话语,听在钟大白的耳中,却像是露需一般!他知道,对方已认出了刚才自己所发的那一刀,是名震天下,三湘大侠,灵水庄庄主时大雄的“摘星刀法”。 由此可见,那年轻人不但武功高,而且见识之广,也决不是自己能及#上万一! 钟大白在震了一震之后,缓缓转过身来,那年轻人和两个黑衣人,全站在他的面前,钟大白手一松,“当”的一声响,七星刀落到了地上。 他在发刚才那一招“北斗来召”之际,刀是裂衣而出的,是以他的衣服,也衣襟尽开,胸前所刺的那一只蝴蝶,清楚可见。 他的声音,仍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道:“家师……还好。” 那年轻人问了一句之后,像是对时大雄再也不感兴趣一样,仍是淡然一笑,道:“趁你还未离开之际,你还可以做你要做的事!” 钟大白咽了一口口水,道:“我……不敢了!” 年轻人脸向下一沉,道:“那么,从此以后,你可得守堡中的规矩,再也没有第二次警告了!”那年轻人话才讲完,双手突然向前一送,钟大白只觉得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迎面直逼了过来,几乎连气也闭不过来。 那年轻人的双手,根本未沾到钟大白的身上,他甚至于站在原来的地方,连动也没有动,钟大白的身子,已向上直飞了起来,眼看快撞在天花板上,活板陆地移开,他人继续飞了出来,又飞髙了三五尺,力道突然消失,他身形下落,落在围墙脚下。 钟大白的身上,直冒着冷汗,夜风吹来,令得他全身如同浸在冰水之中—样,连举步的力道也没有。就在此际,突然一股银光,生自墙头,直落了下来,“当”的一声,那柄七星刀,已落在他的脚前。 钟大白在刹那之间,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然而,他立即明白了。 对方将那柄七星刀还了给他。 这柄在江湖上现眼,立时可以引起无穷祸患的稀世奇珍,天下第一宝刀,对方根本没有将之放在眼中,不但放他人出来,连刀也还了给他。 钟大白也明白了,何以那么多平时只闻其名,连见一见都是一件大事的武林中人,会在金虎堡中,如此平静无事的原因,看来,所有这些高手,全都曾接受过“第一次聱告”!而根本没有人,再有勇气去接受第二次警告。 钟大白呆立了片刻,慢慢弯下身,拾起了那柄七星刀来,他的脸上,现出极其苦涩的笑容来,这时,如果有人向他来夺刀的话,他一定也会将这柄宝刀,塞进对方的手中,然后哈哈大笑着离去。 因为,在金虎堡中,什么都没有用处,只有新来的傻瓜,才会见到了七星刀而眼红,而他,就是这样一个新来的傻瓜!他慢慢向前走着,堡中仍然静得一个人也没有,看来他完全可以任意行走,然而在接受了他能接受的唯一瞀告之后,他感到,在静寂之中,仿佛有无数幽灵似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他的一举一动,绝对无法逃过那些幽灵也似的眼睛。 钟大白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床上躺了下来,他不但无法睡得着,而且,无法合上眼睛。 他睁着眼,一直到天亮,一直到那少年,又推着丰盛的食物进来。 他在填饱了肚子之后,慢慢向外走去,当他来到花园之中,看到其他人的时候,他已经感到,自己和别人,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别人当他是不存在一样,而也看出来,虽然有许多人在眼前,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他慢慢地走着,呆坐着,打发着时间。 这样的日子,一天接一天过去,钟大白每当看到了那些在江湖上声名坏到不能再坏的人之际,总忍不住想大笑,这些人,来到金虎堡之后,没有人来找他们了,他们可以活下来了,然而,这样地活着! 钟大白真的忍不住笑,他会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泪直流,笑得弯起了腰。但是不论他的笑声多么响亮,其余的人,根本连望也不向他望上一眼。 到有一天,他又在弑了师门的凶徒,金刚杵司徒豪的身边笑着,有人向他望了一眼。 每当钟大白看见司徒豪的时候,司徒豪总是用那根粗大的铁钓竿,在池边垂钓。那池水里,可能根本没有鱼,但司徒豪每天都坐在池边。 钟大白也不是第一次在司徒豪的旁边大笑而特笑了,每一次,司徒豪都—点儿反应也没有,而这一次,也不例外。但是这一次不同的是,他感到有人在看他。当钟大白感到有人在看之际,那还只不过是一种感觉而已,他陡地抬头起来,看到池对面,有一个人,正在转过身子,那人虽然已经转过了身去,但是钟大白的眼前,仿佛仍然可以看到那人的那一双精亮的眸子! 钟大白怔了一怔,那人的背景,看来很瘦小纤细,转过身去之后,便站着不动。 钟大白呆立着,他在想:以前是不是见过这个人?以前好像是见过的,那是一个很瘦削的中年妇人,见过好多次了。 但是为什么,这中年妇人,忽然对他注视呢? 钟大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沿着池,向前走着,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那中年妇人的身后,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在他的喉际,发出了“咯”的一声来。 也就在那中年妇人回过头,又向他望了一眼时,钟大白的心头,陡地一震,他一眼就看出那中年妇人的脸上戴了面具。 钟大白自己,也一样戴着人皮面具,但是他所戴的那一张,却精巧得多,至少不会叫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那中年妇人的双眼是极其明亮的,也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才会有那样明亮澄澈的眼睛。 钟大白又立时想到,任何人,再穷凶极恶,为世人所不齿的人,在金虎堡中,都无须掩饰他原来的面目,而如有这个需要的话,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一像他一样。 钟大白正在想着,该如何和对方交谈之际,那中年妇人已经转身走了开去,走得十分快,钟大白刚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去追她,她已经转过了一座假山,而待到钟大白也走到假山后面时,那中年妇人已经不见了。 那是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一虽然,两人看到的,都不是对方的真面目,他们都戴着面具。 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是在几天之后。钟大白正坐在假山石亭,用七星刀削一个老树根,他想将那老树根削成什么东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假山石透剔玲号,钟大白呆坐着,突然听到了“嘶”的一声响,他陡地回头,从假山的一个小洞中,他看到了一张口正在向着小洞吹气。 钟大白忙又转回头去,手中的刀,仍在不停削着老树根,过了不多久,他听到了一个极低极低的女人的声音,道:“你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钟大白并没有开口,虽然他看到,在他一丈之内,根本没有人,而且,就算是有人,不论他做什么,那些人也不会注意他的,但是他还是不开口,他只是略摇了摇头。 那女人的声音又道:“或许我们的目的一样,为什么不一起动手?” 钟大白的心里“怦怦”乱跳了起来,他慢慢转过了身子,仍然削着老树根,他也同样将声音用内力逼了出去,道:“和你一起?你连找一个好一点儿的人皮面具都找不到,还能干什么?” 钟大白那一句话才出口,只听得假山石后,发出了一下极其低微但却充满了惊恐的声音,接着,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那算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钟大白对那个戴着面具的女人,可以说什么也不知道,他却抑不住心头的兴奋。 钟大白一直在想:难道那女人未接受第一次警告?何以那女人会看出他来金虎堡,是有着隐秘的目的?何以那女人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大胆地出声和他联络? 对这一切问题,钟大白没有一个是可以有答案的,然而他却知道这一点:那女人一定会来找他,他们还会有第三次见面! 第三次的见面来了,这一次只是隔了一天。 天色已经很昏暗了,钟大白缓缓地向屋子内走去,经过了几天的削刻,他手中的老树根,已经变成一把很小、看来很古拙的交椅。 钟大白在向前走着,当天色越来越黑的时候,他感到后面有人跟着,接着,又是那女人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中,那女人在说着:“你想自己成为天下武林中的第一人是不是?” 钟大白完全没有反应,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样。那女人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道:“我也是!” 钟大白吸了一口气,他想说:“你将自己的心愿对别人说了,那你就再也无法达到这心思!”但是,他却没有开口,仍然向前走着。 已经快走进门了,钟大白觉出,那女人仍然跟在他的身后,而且,越来越近了,那女人仍然在说着话,道:“像我们那样,要是永远不动手'';何时才能达到目的?” 钟大白加快了脚步,跨进了走廊,走廊中的灯光,看来昏黄一片。那女人又道:“你不敢,你完了,你只能在堡中过上一辈子,什么都完了!” 钟大白陡地站定了身子,那女人也立时在他的身边走了过去,等到钟大白又向前走去时,变成他在那女人的身后了。 他尽量抑制着心情的激动,冷冷地道:“你呢?你还不是和我一样?我想你也一样受过第一次警告,你敢有什么行动?” 钟大白的嘴唇微微动着,这时,就算有人在他的身边经过,也不会听出他在说话。他看到他前面的那个女人,身子略震动了一下,钟大白又发出了一下冷笑声,那女人的脚步慢了下来,钟大白又走到了她的面前,那女人的声音,又自他的身后传来。 那女人道:“我比你好得多,至少我已知道,你只要能移开,从大门起,往左数,第三百六十五块大石,就可以得到我们要的东西!” 那女人的声音听来很亲忽,从她能将声音以内力直逼了过来这一点来看,钟大白知道她的内功修为,决不会在自己之下,而那两句话,令得钟大白陡地停了下来。 当钟大白停下来之际,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有好几个人,在他的身边,走了过去,钟大白回过头去看时,那女人已看不见了。 钟大白并没有停留了多久,继续向前走着,他耳际不住在嗡嗡作响,翻来覆去重复着那女人所说的几句话,一直当他在自己的房间之中躺了下来,四周围平静得出奇,可是他却仍然像是处身在惊涛骇浪之中一样。 不知隔了多久,钟大白又缓缓坐起身来,慢慢地推开窗子,闪身而出。 那女人的话,给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虽然他明知,那可能是一个陷阱,但是他仍然要拼着有掉进陷阱去的危险,去试一试! 他心狂跳着,穿过了花园,来到了围墙边,然后,又紧贴着围墙,一直来到了大门旁。当他站在大门旁的时候,他可以听到墙外传来的马撕声,他曾在堡外观察了三天,知道那些马,全是一群黑布包头的人所蓄养的,而那些黑布包头的人,可以说全是金虎堡的仆人,是在为金虎堡做事的。 钟大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往回走,围墙是用许多大块的麻石砲成的,一面走,一面数着经过的石块,并不是一件难事。越向前走,数过的石块数字,越是接近三百六十五块,钟大白的心越是跳得剧烈,当他数到第三百六十块时,他停了下来。 他并不是自己想停,而是他心中的紧张,恐惧和疑惑,交织成了一股巨大之极的力量,逼使他停了下来。 他的气息,显得急促,第三百六十五块大石,就在他的身前,离他不到三步,他所要的东西,他冒着万险,进金虎堡来,所要得到的东西,真的是在那块大石之后吗?他反伸着手,将右手按在墙上,大麻石触手处是冰凉的,粗糙的。 他慢慢地向前移动着,手心一直未曾离开过墙,一直到他按到了第三百六十五块大石之上。 他缓缓转动着头,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他抬起头,围墙很髙,如果他得了手,他可以在一眨眼的时间内,跃出围墙去。 可是,钟大白却并没有立时动手,他这时在想的,是他受到第一次警告前的情形,那时候,也和现在一样,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静得出奇,然而突然之间,他的身子被力道震开,立即又落了一个软究之中! 想起了那彳段事,他真想立时奔回去,奔回自己的房间,蒙起头来大睡,什么也不做。然而,他又想起,自己如果一奔回去,那么,就被那女人说中,自己完了,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出金虎堡了,什么都完了! 心跳得使钟大白的胸口有点隐隐发痛,他在呆立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将按住那块大石的手,紧了一紧,然后,猛地往回一缩。在他手往回缩之际,真气运转,掌心之上,生出一股极大的力道,那块麻石虽然大,但只要是可以活动的话,一定会被他吸出来的。 在那一刹那间,钟大白紧张得什么都不想,事实上,他若是想上一想的话,他根本不敢那样做了。 他的手臂,向后缩回了半尺许,而他的手掌,仍然紧贴在粗糙的石面之上,钟大白的额上,汗在往下流,天色很黑暗,他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情形。然而,手臂缩了回来,手心仍抵在粗糙的石面上,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那块大石,已被他的掌力吸了出来。 钟大白在陡地一呆之后,接下来的动作,快得就是像闪电一样,他双手一起捧住了那块大石,将之放在地上,然后,立时伸手进去。 他一面伸手进去一面抹着汗,在那块大石被移开之后,墙上自然出现一个大洞,当他的手伸进去后,立时又发现,大洞之中,还有一个小洞,而他也立即在那小洞之中,摸到了一个竹筒。 即使是单凭手指触摸到的感觉,钟大白也知道,那竹筒是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琢磨的,它的表面是如此的光滑,滑得像玉。 第二章 方幸逃虎口,又苦陷情关 钟大白全身在剧烈发着抖,但是他的动作,仍然快得出奇,他一缩手,已将一个尺许来长,粗如儿臂的竹筒,取在手内。在那时候,他实在紧张之极,虽然四周围仍然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但是他右手一抖,“刷”的一声,已经将七星刀抖了出来,同时,他的身子也已紧贴着围墙,向上直拔了起来。 他身形一拔起,眼看已可以翻出围墙去了,然而,也就在那一刹那间,只见一条黑影,了无声息,突然自黑暗之中冒了出来。 那条如鬼似魅的黑影,陡然冒出,而且是自下而上的,直扑钟大白而来的,来势快绝,钟大白连想也未曾想,翻手一刀,已疾砍而出。 当他砍出那一刀之际,那条黑影,已然快来到他的身前了,可是就在他发刀的同时,那黑影倏地向后,翻了出去,钟大白的一刀砍了个空。 这时,钟大白全身真气尽皆运行,一面发刀,一面身子仍在向上拔起,就在那黑影翻开去之际,钟大白的左手手腕,突然一阵发麻。 在黑暗之中,钟大白也根本看不出自己是中了什么暗器,而手腕一麻,五指自然而然一松,手中的那个竹筒,便向上摔了下去。 可是,那竹筒却未曾落地,才一落下,黑暗之中,有一股暗红色的线状光华,略闪了一闪,那竹筒立时向那个离地有六七尺髙的黑影飞了过去,紧接着,钟大白已翻上了墙头,在墙头上略停了一停。 他眼看着那黑影落地,比他冒出来的时候更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钟大白自然可以跳下去,再去追那黑影,他已经看出,那黑影虽然来去如风,但分明又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女人!但是钟大白却没有那么做,他身子又向后一翻,自墙头之上,直翻了下去,到了围墙之外。在那一刹那间,他想到,自己虽然是什么也没有得到,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他在落地之后,几个起伏,已经隐没在黑暗之中。漫天风雪,寒风刺骨,道旁的低凹处,还有一些儿残雪,向阳的高原上,野草已绽出了嫩芽,春寒似乎比严冬尤甚,滚滚的河水中,还夹杂着从上游冲刷下来的碎冰块,在河中心翻动,打着旋。 渡头上,一艘木船已解了缆,两个壮汉摇头橹,在湍急的河水中,船一解了缆,就向下游直冲出了十来尺,渡船上有七八个人,全都拢着手,缩着头,两个摇橹的壮汉,虽然穿着羊皮袄,可是都敞着胸,吆喝着,自他们的身上,冒出阵阵热气来。 渡船先逆水摇着,再向对岸摇去,壮汉摇得极用力,可是水势湍急,船的去势,还是很慢。 就在这时,直通渡头的道上,卷起了一阵沙土,急骤的马蹄声,疾传而至。 渡头旁有几间简陋的泥屋,当蹄声传来之际,在那几间泥屋之前,倚墙坐在地上晒太阳的一个老者,眯着眼向来路看了看,喃喃地道:“迟啦,赶不上这一渡了!” 就这一句话工夫,只见十几匹骏马,自扬起丈许来髙的沙土中疾冲了出来,马上的人,都一色地黑布包着头,脸上沾满了风沙,根本看不淸他们的原来面目,其中有一骑,越众而前,直冲上了河堤,才勒住了马。那马儿发出了一声长嘶,人立了起来,前足落下,已然踏在河堤临岸的斜坡上。 这时,渡船离岸,还只有二十来尺,只见马上那人,一声吆喝,身子自马背上,直掠了起来,身在半空,一个盘旋,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随着那人身在半空的盘旋之势,抛出了一条极长的铁链来,铁链的一端,连着一只金光闪闪、极其锋锐的利钩,向着渡船疾飞了过来。 当那马儿疾冲到河堤上,急速勒住之际,渡船上的人已然是个个抬头,向岸上看来。而那人的动作,确实快到了极点,渡船上人,还未曾看淸楚是怎么一回事时,“叭”的一声响,那利钩已然钩住了船头,那人的身形也落了下来,落在河择的斜坡上,他整个人就像是打在河堤上的一根桩子一样,双手不断拉着铁链,那艘渡船,竟被他硬生生地拉了回来。此际,其余十几个人,也已一起驰到了堤上,其中一个人大声道:“各位,略耽搁你们些许,我们在追一个人,不干事的,切莫惊恐!” 渡船上的所有人,看来都惊得呆了,没有一个出声,那两个壮汉也停了橹,渡船在转眼之间,已被拉近了岸。 渡船才一近岸,堤上又有五六个人一起下了马,飞身掠到了渡船之上,喝道:“各位请上岸!” 渡船上的那两个壮汉,慌忙搭好了跳板,渡船上一共是九个人,神色惊惶,鱼贯上岸,那上了船的五六个人,目光灼灼,他们面上满是风沙,是以看来,他们的目光,格外诧异。 等到所有的人全都上了堤,那五六个人中也有三个上了岸,只余两个站在船上,最先跃下马,以铁链将船硬拖了回来的那人,仍然像柱子一样,站在斜坡上。 渡船上的人一上了岸,所有黑布包头的人,全下了马,将各人团团围住,那两个摇橹的壮汉互望着,道:“各位要找什么人,不干我们事,只请快些,天黑了,不好过渡,请诸位见谅!” 那两个壮汉,想是在渡口讨日子久了,各色人等都见过,是以突然之间,见了这等阵仗,也并不见惊惶。 他们两人的话才出口,就听得一个黑布包头的人,向前走了一步,大声道:“钟大白,你自己站出来吧!” 这时,自渡船中上来的那九个人,连两个壮汉在内,全被围在中心,那黑布包头的人大声一叫,九个人全你望我,我望你,可是却没有人站出来。 那九个人中,有三个是中年人,看来像是农民,有一对青年夫妇,男的浓眉大眼,一望而知也是农民,那女的生得也很粗壮,肤色教黑,分明是个农妇,还有一个,提着一只老大的木箱,看来是货郎,再有三个,其中一个像是教书先生,还有两个,看来倒像是土财主,全穿着狐皮袍子。 寒风仍在呼号着,在那黑布包头的汉子喝了一声之后,静寂了好一会儿儿,没有人出声,那人才又道:“好,钟大白你还想躲得过去?” 他讲了这一句,略顿了一顿,才又道:“各位,解开衣服来让我们看看你们的胸口!” 那人的话,实是出乎各人的意料之外,那年轻农民立时嚷道:“天那么冷,开什么玩笑?” 他话未讲完,只听得“铮铮”连声,已有七八个黑布包头的人,各掣了雪亮的钢刀在手,那人又喝道:“快,别耽搁时间。” 那年轻农民嘀咕着,道:“他奶奶的,邪门,看就看!”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拉开了棉袄前的衣纽,又扯开了内衣,露出了壮实的胸脯来,“砰砰”拍着,道:“看够了吗?” 那黑布包头的人,手臂一振,众人只觉得眼前陡地金光一闪,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柄又细又长的利剑。其时,太阳已然西斜,阳光映在他的手中的那柄利剑之上,金光夺目,映得几乎都睁不开眼来,他一拔剑在手,身形倏进,手腕略翻,锋锐之极的剑尖,已向那年轻农民的胸口,疾划而出。他出手快绝,那年轻农民一声惊呼,根本连退避的机会也没有,那人已然缩回手臂来。只见青年农民的胸口,已被利剑的剑尖,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可是那道口子,却只是划破了表皮,有几滴血珠,隐隐地沁了出来。 那年轻农民又惊又恐,向自己的胸口看了看,又抬头望着对方,呆立着不知怎么才好。 那持剑的人,却微微一笑,道:“兄弟,对不起!” 他一面说,一面挥了挥左手,另一个黑布包头的人,立时走向前来,伸手自怀中取出了一锭纹银来道:“骚扰了你,这算是赔偿!” 那锭纹银,看来足有五两上下,那年轻农民只怕一辈子也未曾见过这样大的银元宝,一时惊得呆了,等他定过神来时,他忙不迭咧嘴笑道:“那算什么,粗皮厚重,划上一道口子,打什么紧!” 他一面说,一面接过了那锭银子来,紧紧抓在手中,尽管寒风依旧,他也顾不得扣上袄纽了。 那手持利剑的人道:“好了,另一个。” 从渡船上下来的那几个人,本来是极不愿意的神气,可是此际,看到那青年农民得了好处,都一起高兴起来,争先恐后,解开衣纽来,那人也毫无例外,在每人的胸口,都划上一道口子,他出手极快,金光一闪间,便已缩手回来,而划出的口子,却又浅到恰到好处,刚好有几滴血珠渗出来。 只有那两个财主模样的人,看来仍然不愿意,但纵然不贪那五两银子,却也得怕拿着那七八柄雪亮的钢刀黑布包头的人,倒一视同仁,一样给了他们,每人一个五两的元宝。 转眼之间,只剩下两年轻农妇了,那人手中的利剑,向农妇一指,道:“你!” 接了银子,一直紧抓着,掩不住脸上髙兴的年轻农民,直到这时,才着急了起来,大声说道:“喂,你们要找的人,是男是女?这是我新娶的媳妇,可不能让你们来寻开心!” 那人手中的利剑,缓缓抖动着,闪出一片片金光来,沉声道:“我们要找的人,忽男忽女,忽老忽少,我们非看看不可。” 那年轻农民更是着急,道:“不行!她是妇道人家,怎能解了衣服让你们大男人看?你倒想啊,银子我也不要了,你们杀了我吧!” 他一面嚷叫着,一面遮在那农妇的面前,瞪大了眼,那手持利剑的人,略一犹豫,转头道:“大妹,你过来査一查她。” 那人一叫,另一个黑布包头的人,应声走了出来。应声走出的那人,身形十分髙,穿着一件大皮袄,脸上满面尘土,一面向前走来,一面咧着大口笑着。那手持利剑的人指着那人,道:“这是我大妹子,她也是女人,看看总不要紧了吧!” 那青年农民向这个走向前来的人瞪着眼,摇着头,道:“我怎么知道他是女人?” 那走向前来的人,确然不像是一个女人,她看起来和其余的人并没有分别,身形只有比别人更高,年轻农民的这一问倒也大是有理。 那持利剑的人喝道:“别胡缠,她是我大妹子,怎么不是女人。” 那年轻农民嚷道:“凭你说不行,得先让她解开衣服来我看看,要是她胸口有一对大奶子……” 他一句话没有讲完,站在他面前的那人,已然一声大喝,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那人一面喝骂,一面早已抬起手来,只听得“叭”的一声响,年轻农民的脸上已着了一掌。那一掌的力道,着实不轻,打得那年轻农民的身子一侧,自河堤之上,向下直滚了下去,滚下了五六尺,眼看要撞进河中去了,才抓住了一块石角。他半边脸早已肿了起来,一面向上爬来,一面还在大叫大嚷,等他快爬到堤面上时,那打他的人早已将那农妇拖过了一边,一柄尖刀,也对准了她的脸。 那农妇挣扎着,不多久,就听得那人叫道:“大哥,她不是钟大白。” 那农妇半掩着胸,奔了过来,奔到年轻农民的身边,那持着利剑的人紧皱着双眉,眉上的沙土,不断地落下来,只听得他沉声道:“走。” 他一声“走”才出口,所有的人已一起上了马,可是,在船上站着的那两人,却仍然一动不动,而且,他们的神情,古怪之极! 有几个人,本来已经掉转了马头,要向堤下冲了下去的,这时也一起转头,向船上望去,斜阳十映在那两个人的脸上,只见那两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双眼发定,真是古怪之极。 那十来个黑布包头的人,有好几个,一起叫了起来立时有四个飞身掠起,扑到了船上,他们才一到船上,原来站在船上的那两个人,身子略晃,“砰砰”两声响,一起跌倒在船板之上。 一直站在河堤的斜坡之上,紧拉住铁链的那大汉,一看到船上的那两个人,忽然倒了下来,在他满面风尘的脸上,现出惊讶莫名的神色来,跃上船去的两个人,也是陡地一呆,一齐向倒下的两人看去,失声叫道:“中了暗算,死了!” 当时,由于船上的那两个人突然倒了下来,四周围全静到了极点,只有呼呼的风声,两人突然叫了起来,声音更是显得凄厉无匹! 两人这一叫,只见有两个人,自马上飞身直掠了起来,落在河堤的斜坡之上,与手拉铁链的那大汉,并肩而立。掠起的那两个人,一个便是手持利剑,在渡船上各人胸前疾滑而下的那个,和那他称为“大妹”的那个。这三个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在武林之中,赫赫有名,兄妹三人,被称之为“大河三条柱”,一上来,使飞链钩住了渡船的是三条柱中的老二铁柱,身躯高大,被那年轻农民怀疑不是女人的是老三霹雳柱,老大则是擎天柱。大河三条柱,在大河上下,人人皆知,这时,三人一起站在河堤之上,女霹雳身形高大,瞪着铜铃似的那眼睛,她性烈如火,才一站定,便厉声道:“二哥,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老二铁柱,自从拉住了渡船之后,一直站在河堤之上面对着那艘船,也就是面对着那两个人,就算有一只苍蝇在那人面前飞过,他也可以看得见,可是,他却的确什么也没有看到,那两个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瞪着眼睛,无法说得上来。 斜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好端端站在船上的两个人,突然死亡,在寒风之中,更显得神秘,女霹霜身形再拔起,也到了船上,那两个死者,仰面倒在船上,除了面上的神情诡异之外,竟看不出一点伤痕来。 女霹雳俯身略看了看,又挺直了身子,在暴怒之下,她身形更髙得出奇,而就在这时,岸上又是一阵马蹄声,三匹骏马,旋风似的卷到。 在岸上的那些人,眼看着天色渐渐黑了,自古黄河不夜渡,他们的脸上却现出十分焦急的神情来,更至发现了两个人神秘死亡,他们的神情也已经由不耐烦转为惊讶、恐惧,这时,那三匹骏马,一齐到了近处,马一勒定,便有人失声叫道:“金虎堡!” 一时之间,人人都现出极其恭谨的神色来,那两个商人模样的人,更是缩起了头,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三匹骏马在驰向前来之际,一样扬起满天尘土,并看不出什么特别来,而这时一停下来,人人可见,在斜阳的余晖之中,那三匹马的马鞍、马蹬,金光灿然,竟全是黄金打成的。 普天之下,用黄金来制马蹬的,只有金虎堡,也只有金虎堡出来的马匹,哪怕整个马儿全是金子的,黑道上人也正眼儿都不敢瞧着。 马上那三个人,和那些黑布包头的人大不。相同,全是衣饰华丽,身上还披着金绣的披风,奔在最前的那个人首先下马,还未落地,便伸手在身上拍了拍,将身上的尘土,一起拍了下来,才一站定,便道:“陈老大,还没有找到钟大白?” 那人是一个貌相极其英俊的年轻人,长身玉立,可是脸色却苍白得出奇,看来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铁柱见到三匹马驰到,也从河堤上掠了上来,立时道:“人没找到,倒有两个自己人,遭遇了毒手。” 那年轻人双眉陡地一扬,面上也泛起了一层青气,铁柱的话,他似乎禄本未曾放在心上,只是转过头,向渡船上被赶下来的那九个人望去,冷冷地道:“他除了过河去投靠龙门帮之外,别无去路,这几个人你点査过了吗?”铁柱连忙道:“全査过了,钟大白胸前刺着一只蝴蝶,我怕他在胸前贴着东西,在他们每人的胸前,都划了一剑,确然没有钟大白在内。” 那年轻人冷冷地听着,脸上的青气,也越来越甚,看来简直不像是一个生人,他一步一步,向那九个人走去,冷森森的眼光,直逼着那九个人,然后,倏地转回身来,喝道:“全杀了。” 他这“全杀了”三个宇才一出口,大河三条柱,三个人尽皆呆了一呆,和那年轻人同来的另两个人,却已齐齐答应,身形疾掠下马,足尖略一点地,便已掠进了那九个人之中,那九个人像是也知道事情不对头了,那年轻农民首先大叫一声,想要逃走,可是金光连闪,已有五个人疾倒了下来。 那两个人出手真是快绝,那五个人只怕到临死,还未看到对方是什么模样的,而那两个人,连停都不停,手中的利剑,又是“刷刷”两剑。余下三个,也一齐向扑倒,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是后颈被利剑划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连声都未出,就倒地死去的,只剩下那个年轻农民,看来是吓呆了,他本来已奔出了几步,这时反转过身来,张口结舌地望着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已然还剑人鞘,另一个则身形前掠,“飕”的一剑,便剌向那年轻农民的颈际,那年轻农民仍然是呆立着不动,剑锋在他的颈际拖过,鲜血迸溅,那年轻农民身子一晃,也已倒地,那人蓦然转身,“铮”的一声响,剑已进了鞘中。 只见那大河三条柱的神色,难看到了极点,女霹雳大声道:“少堡主,这九人我们都已査过,只是普通老百姓,如何骤下毒手?” 她一面说,铁柱一面不断向她使眼色,可是她仍然一口气将话说完。那被称作“少堡主”的年轻人冷冷地望了女霹雳一眼,道:“宁愿杀错人,也不能叫钟大白有机会逃走。” 女霹雳“哼”的一声,踏前了一步,“铮铮”两声响,已有两柄长剑,交叉拦在她的身前,夜色已越来越浓,是以那两柄长剑所发出的光芒,看来也格外森寒。 铁柱和擎天柱两人,一伸手,将女霹雳硬拉了回来,那出剑的两人,才缓缓收回剑来。那年轻人又向那摆渡的两个壮汉望去,那两个壮汉失声道:“我们世代在此摆渡,我们和爷爷一这三位全知道我们来历的。” 那年轻人的神色阴冷,这时,一直坐在屋前的那老者,也疾走了过来。那年轻人向后退了开来,自鼻子眼中,发出了“哼”的一声。 在他一哼之间,刚才杀人的那两个人,身形疾转,利剑又已挥出。 这一次,在那人出剑之际,女霹雳发出了一声大喝,看来是想阻止他们,但是那两人出手,实在太快,一老两少三人,血自颈际发出,又已倒下地来。 女藤庚气得双手在头上,用力一扯,将包头的黑布扯了下来,现出了一蓬蓬松的短发,大声喝道:“这样胡乱杀人,算是什么?” 那年轻人却只是望向陈水,道:“陈老大,你不想再为金虎堡办事了?” 擎天柱的面色,在一刹那间,变得难看之极,女霹雳则已叫了起来,道:“谁还为你们办事?” 那年轻人自鼻子眼中,“哼”了一声,道:“好!” 他一个“好”字才出口,身形掠起,已经上了马背,而就在他~跃上马背之际,和他同来的那两个,身形疾转,只见金光闪动,惨叫声一下连着一下,那两个人的身子,旋风似的转了一转,与大河三条柱同来的十来个黑布包头的汉子,全已倒下来了。 天色更黑,他们是怎么死的,已经看不清楚,但是从他们发出的惨叫声中,却可以知道他们已经死了,人只有在临死之前,才会发出那样的惨叫声。 铁柱在惨叫声初起之际,已然手臂振动,挥着铁链,向马上的那年轻人直砸了过去,他那条铁链挥动之际,所荡起的劲风,比呼号着的北风尤甚,眼看铁链一端,金光闪闪的尖钩,已在那年轻人的头顶盘旋,看来他这一招,虽在急切之间挥出,但是仍极有法度,还惟恐对方逃走,先军住了对方的退路,再使杀着。 铁链带着大钩,就在那年轻人头上盘旋,可是那年轻人就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自顾自紧了紧缰,掉转了马头,铁柱又是一声大喝,手臂陡地往后一缩,铁链一沉,铁钩向着那年轻人的顶门,直砸了下去,去势快绝。 直到这时,那年轻人才带点懒洋洋地抬头向上,望了一望。那时候,铁钩离他的面门,只不过一尺上下,只见他一扬手,中指弹了出来,弹向那只铁钩,发出“铮”的一响! 在那一刹那间,铁柱反倒呆了一呆,他那条铁链连铁钩,单重就有一百多斤,再加上他双臂之力,铁钩下压之势,怕不有千百斤重,而那年轻人却只是伸指,在铁钩上轻轻弹了一下,那有什么用? 铁柱心念电转间,还待用力再将铁钩压下去时,却已然觉察出,有一股绵绵不尽,柔韧之极的力道,顺着铁链,疾撞了过来。 那股大力的来势快绝,一撞到他的攀心之上,他虎口一震,五指已不由自主,松了开来。然而,他手虽然已经松开,但是铁链却未曾落地,非但未曾落地,铁链的一端,反倒如同灵蛇也似,倒卷了起来,“叭”的一声响,正砸在铁柱的面上,铁柱连一下惨叫声都未曾发出,便自鲜血四溅,几乎整个头颅都被砸碎,铁柱自然是立时死去,但是他死得太突兀了,以致人虽死了,身子却仍然直立着。 这时,天色已然更黑了,铁柱人已死去,头也不见了半边,鲜血直胃,而身子仍然挺立着,他的那条铁链,却还在半空之中,像是一条妖龙一样,在舞动着,发出“铮铮”的声响,此情此景,实是诡异之极。 那年轻人在弹出那一指之后,立时又抖着马缰,连看也不向铁柱看一眼,向前驰去,一直到他驰出了两三丈,凌空盘旋的铁链才向下落来,正砸在铁柱的身上,铁柱的尸体,才连同铁链,“砰”的一声,跌倒在地!那年轻人手指轻轻一弹,竟能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道来,真是难以想象。 从铁柱抖动铁链,去袭击那年轻人,到他倒地死去,原只是电光石火,一刹那间的事,与此同时,和年轻人同来的两个,各自出剑,疾刺向擎天柱,擎天柱身形疾退,那柄又细又长的剑,发出一阵紧密之极的“铮铮”声,也疾扬而起。 擎天柱不愧是大河三条柱之首,他那柄长剑一出手,灵活之极,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之中,闪起一片清光,看来他像是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危险到了极点,是以剑一出手,直剌向前,竟不顾那两人也在进攻。 他剑带着一连串“哧哧”,“铮铮”之声,向前刺出,那两人的手臂,略略一缩,将两柄已攻出的长剑,回收了尺许,只听得“铮铮”两下响,那两人的两柄长剑,一上一下,已将擎天柱的长剑夹住,两人一个手臂向上抬,一个向下压,擎天柱的长剑本就柔软,立时夹成了“之”字形! 擎天柱一面用力和那两人对峙着,一面急叫道:“大妹快走。” 可是,他不叫还好,他才一叫,女霹雳怒吼连声,竟然赤手空拳,张开双手,就向那两人扑了过去,当女霹雳怒叫着扑向前之际,她那样子,在暮色中看来,简直就像是一头猩猩,哪里像个女人? 擎天柱一看到自己妹妹如此不知死活,发出了一下绝望的呼叫声来,眼看女霹雳已快扑到那两人身前,只听得“啪啪”两下响,那两个人的两柄长剑,已将擎天柱的长剑,硬生生压得断成了三截。 擎天柱的长剑一断,那两人略一转身,两柄长剑,已闪电似的刺向女辟历。 而也就在此际,黑暗之中,只见死人堆里,突然冒起了一条黑影,那条黑影,来势快绝,简直就如同是鬼魅一样,撞向女霹雳。 就在那条黑影刚从死人堆里冒起之际,那两人已齐齐叫道:“钟大白。”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根本看不清那冒起的人是谁,只是从身形上来辨认,依稀可以认得出,那条黑影,就是那个年轻农民。 那黑影的来势实在太快,两人才一叫,黑影已然和身撞在女霹雳的身上,女霹雳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被撞倒,那黑影也立时倒在堤上,和女霹雳两个人,一起骨碌碌地向着堤下滚去,堤下就是滚滚河水。 女霹雳是靠了那黑影的一撞才避开了那两人的一剑的,可是,她在向下滚去时,仍然在不断怒吼着。 那两人两剑刺出,女霹雳人已跌倒,他们两人一齐踏前一步,只见擎天柱手中握着不到一尺长的断剑,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疾扑了过来。 擎天柱的身形,在两人身旁,疾掠而过,一个转身,断剑已然剌出。 那两人前扑之势不停,在擎天柱刺出一剑之际,他们的两柄长剑,自上而下,斜斜削下。 这一次,擎天柱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反听得“刷刷”两下,锋利的剑锋,割破皮肉的声响,两股鲜血,疾冒了出来如同喷泉一样。然而,擎天柱那一阻,毕竟还是令得那两人,慢了一慢,只听得“扑通”一声,显然已经有人跌进了河水之中。 擎天柱的身子倒下地,那两人已疾掠而下,当他们掠下河堤之际,只见黑暗之中,反映出极其微弱的光芒,哪里还看得见什么人的影子。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一个道:“明明是全死了的,怎么还活了一个?” 另一个人道:“我看,还是别和少堡主提起这件事的好,要不然……” 他虽然未曾讲出以下的话来,但是当他说到“要不然”之际,他的声音,已然不由自主地发颤,由此可知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 那一个吸了一口气道:“瞒得过去吗?” 另一个发出了一下苦涩之极的笑声来,道:“不瞒又怎么样?钟大白从堡中逃出来,是少堡主自己的疏忽,只要你不说决不会……” 他一直望着河水在说话,可是,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口,陡地将剑横挥而出。 两个人是并肩而立的,其中一个,忽然将剑横挥,那一个实在连趋避的余地都没有,黑暗之中,剑光一闪即敛,并不是发剑的人,立时收了剑,而是那柄剑,立时没进了另一个人的体中。 中剑的发出了一下闷哼声道:“你……”然而,他也只不过挣扎得发出了一个“你”字,身子向前一扑,滚了一下,“扑通”一声,也跌进了大河之中。那发剑的缓缓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脚步沉重地走上了河堤的斜面,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声,看来,他已驰回金虎堡去了。 那人显然很明白一个道理,要一个人和自己共守一个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将那个人杀死,只有死人,才是不会泄露秘密的人。 河水滚滚向着东流,黑夜之中,四周围静得出奇,除了风声之外,所能听到的声响,就只有“哗哗”的流水声。午夜时分,在离那渡口,约有十七八里处的一个河滩上,只见一个人,先从河中,湿淋淋地爬了上来,另有一个人,则勉强挣扎到达了河边,还在河水里打着滚,先上来的那个,用力拖着,才将另一个人拖了上来。 被拖上河滩的那人,身形髙大,但却是个女人,她急速地喘着气,挣扎着站起来之后,不断地吐着水,翻着眼,看来她急于想讲话,但是不断地吐着水,却苦于无法再开口说话。 那女人正是女霹雳,另一个在她身边的人,情形比她好不了多少,就着星月微光,可以看得出,他正是那个年轻农民。 两个人一起喘着气,还是女霉雳最早开口,道:“他娘的,你想浸死我?”那年轻农民勉强笑着,道:“不是我将你推进了河,你早已死了!” 女霹雳一面瞪着眼,一面仍然在喘气,道:“你在河中的时候,为什么一直抱着我,可知我还是黄花闺女?” 那年轻农民先是呆了一呆,紧接着,陡地笑了起来,女霹雳扬眉瞪眼,突然“呼”的一拳,便向前击出,这一拳来得倒也突兀,那年轻农民身子略略侧了一侧,可是并未避得过去,“嘭”的一声,一拳被击个正着,一个踉跄,跌倒在河滩上。可是,他立时又跳了起来,摇着手,仍是一面笑着,说道:“好了,算我的不是,后会有期!” 他一面说,一面已转过了身去。 女藤雷却在这时,大声叫道:“慢走,你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将我在金虎堡天地双杀手的剑下救出来?” 那年轻农民的脚步,略停了一停,可是却并不转过身来,只是道:“你何必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快去改名换姓,躲起来还来不及,如何还要管别人的闲事?” 女霹篑大步踏了上来,一面追向前,一面伸手将头上、面上的水抹去,叫道:“不行,你就是从金虎堡逃出来的钟大白,是不是?” 那年轻农民疾转过身来,望定了女霹雳,女霹雳也瞪着眼望定了他。两人互望了好一会儿,那年轻农民才道:“你弄错了,根本没有一个人叫钟大白,也没有人能进了金虎堡之后,再能逃出来的。” 女露庚呆了一呆,搔着头,道:“本来不错,可是堡中传出命令,说是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叫钟大白,女的叫云仙。” 那年轻农民略震了一震,失声道:“走了两个?” 女霹雳踏前一步,厉声道:“你就是钟大白!” 年轻农民摊了摊手,道:“就算我是钟大白,那又怎么样,你还要将我抓回金虎堡去立功?” 女霹雳的身子,陡地震了一震,那年轻农民的话,令得她像是遭到了雷殛一样,顺着她的头发,还有水在不住地淌下来,她现出极迷惘的神色来,张大了口,站立着不动。在她的发怔之际,那年轻农民已一步一步,一连退出了十七八步。 那年轻农民的心中,知道很清楚,他和女霹雳的距离,既然已有如此之远,他只要一转身,提气前纵,就可以直投进黑暗之中,而对方再也追不上他了。 而只要他投进了黑暗之中,他这个人,就可以永远在世上消失,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人,还能够看得到这样一个浓眉大眼,看来有点傻不愣登的年轻农民了。然而,就在那年轻农民,快要转过身去的一刹那间,女霹雳却陡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别看女霹雳身形髙大,没有一点像女人,可是她放声一哭,哭声之中,却是充满了悲痛,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将她心中的哀伤,毫无保留地一起哭了出来! 那年轻农民陡地一呆,女霹雳却已越哭越伤心,隔得虽然远,也可以看到自她的双眼中,大颗大颗的泪水,滚滚而下,这时候的女霹雳,就像是一个伤心透顶的小女孩一样! 那年轻的农民皱起了眉道:“你哭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女霹雳哭得更伤心了,一面抽噎着,一面胡乱抹着眼泪,道:“你叫我怎么办?你叫我到哪里去?你叫我高兴了对谁笑?你叫我伤心了对谁哭?你叫我怎么办?” 她越是说着,越是哭得伤心,年轻农民的双眉也越皱越甚,女霹雳仍然哭着,道:“你要是钟大白,我自然不会将你捉回金虎堡去,我还回金虎堡去干什么?可是金虎堡的人,不会放过我,你叫我躲到哪里去?” 在女霹雳未会放声大哭前,那年轻农民,已几乎就要转身向前掠出的了,可是这时,他却反而一步步地向前走来。他走近一步,女霹雳满面泪痕的脸,也看得更淸楚,他突然问道:“你多大了?” 女霹雳仍然抽噎着道:“二十四岁了。” 年轻农民笑了一笑,道:“不小啦,我看你,忘了自己曾学过武功,随便找一个什么人嫁了,安安稳稳做一个女人,金虎堡的人再厉害,也找不到你!” 女霹雳先是呆呆地睁大了眼听着,等到那年轻农民讲完,她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道:“谁要娶我?连你也说我不像女人!” 她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刹那之间,也不哭了,接连抽噎了几下,申手在脸上乱抹了几下,道:“不如我嫁给你吧!” 年轻农民再也想不到女霹雳忽然之间会讲出这样一句话来,吓了老大一兆,真气略提,人已斜斜向后,掠出丈许,道:“那怎么可以?” 女霹雳瞪大了眼,道:“怎么不可以,要是你不答应,你将我救出来干十么?” 年轻农民又大叫一声,陡地转过身,向前直掠而出,他去势可快绝,一眼之间,人已在三丈开外,可是当他足尖略一点地之后,只见女霹雳随后,息了上来,离他仍不过丈许,一面哭着,一面还在叫着。 年轻农民大是啼笑皆非,真气连提,一连几个起伏,人又掠出了十来丈,玄次,他不敢回头看,可是女霹雳的声音,听来仍在他身后七八尺处。 年轻农民的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气恼,陡地停下,转过身来,只见女霹旁也突然停止,瞪大了眼望着他。女霹笛的双眼,哭得有点红肿,但或许是他想到要嫁给对方的缘故,是以竟大有羞涩之态,看来倒也妩媚,那年轻农爱,呆了一呆之后,伸手在自己额上重重敲了一下。 女霹雳一看到年轻农民自己打自己,就大声叫起来,道:“干什么?”年轻农民道:“一定是鬼摸了我的头,我才会带你一起逃走,你轻功是哪里学的,怎可以追得上我?” 女霹雳嘻嘻笑道:“师父没有骗我,他教我练这门轻功的时候,我还不言哩!” 年轻农民道:“你师父是什么人?这门轻功叫什么?” 女霹雳仍然十分得意地笑着,看来她伤心了就哭,髙兴了就笑,丝毫也不用转折,她道:“我这轻功,叫如影附形,不论你奔得多快,我只要在一丈之内,就能随着你走,自己不必费力!” 年轻农民吓了一跳,面上神色也不禁变了一变,他够胆子,化装成完全和他本来面目不同的另一个人,混进金虎堡去,自然本身武学有极深的根底,电是一个极有来头的人物,见闻自然广博。 这“如影附形”轻功身法,他也听说过,“如影附形”和“甜言穿心”,苟大绝技,乃是方今武林之中,正邪各派,黑白两道,人人一提到她,就莫石头痛,邪门中第一高手鬼母云飞娘的绝技。“如影附形”身法,只要贴近对尹,不论对手奔得多快,都可尾随其后,借的是对手向前飞驰之际,倒卷过长的那一股力道。昔年轻功绝顶的华山派高手,神行无敌,缩地成寸怪尊者,径功天下第一,就曾被鬼母云飞娘,以这一门“如影附形”功夫追踪,怪尊皆连奔了七日七夜,奔出了三千余里,鬼母始终跟在他的后面,以至怪尊者力竭而死,此事天下皆知。女霹雳如何会这门功夫? 闻说鬼母云飞娘极美艳,中年之后,仍能颠倒众生,又生性妒忌狠毒,和眼前的女霹庚截然不同,这两人又如何可能有师徒关系? 他在怔怔发呆,女霹雳得意地道:“你不信,只管再向前奔!” 年轻农民说道:“我信了,你师父是什么人?” 女霹雳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她摇着头,道:“不知道。”年轻农民叱道:“这像话吗?” 女霹雳瞪起了眼,道:“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们到金虎堡来,替金虎堡中的人做事,也是她吩咐的,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年轻农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有一个地方可去,不必胡乱嫁人!”女霹雳髙兴了起来道:“到什么地方去?” 年轻农民道:“找你师父去,只要你回到你师父的身边,也就不再怕金虎堡的人了。” 女霹雳瞪着眼,意似不信,年轻农民又道:“你师父是个厉害的人,比金虎堡中的人更厉害!” 女霹雳大声道:“你怎么知道?” 年轻农民心想,和女霹雳这样的人,多讲也是讲不明白的,是以他也蹈起了眼,道:“我知道就是知道,你要命的,快去找师父!” 他这样一说,果然有效,女霹雳居然大点其头,年轻农民趁机向后退去,退出了七八步,才站定身子,女霹雳并没有再向前追来,只是大声道:“喂,我说过要嫁给你的,现在不嫁,以后还是要嫁的!” 年轻农民连忙说道:“是!是!慢慢说不迟!”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向后退出了几步,陡地转过身,已然疾投进了黑睹之中。 在他疾掠出了七八丈之后,才听得女霹雳发出了“啊”的一声响,道:“糟糕,忘了问他,我师父在什么地方了,真糟糕!” 那年轻农民的心向下一沉,几乎又要停了下来,但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停下,他仍是不断地向前掠去,虽然他的心目中,很有些内疚,因为女广雳虽然身形髙大,武功也不弱,心地却纯真得像一个小女孩一样,他想到自己虽然没有骗她,她只要能回到鬼母云飞娘的身边,只怕金虎堡的人虽然厉害,也不敢轻易招惹云飞娘这样神出鬼没的人物!但是,在未曾见到云飞如之前,像女露庚这样毫无心机的人,给金虎堡中人找到的可能实在太大了。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心中仿佛被人剌了一下。可是,他仍然未曾停下来,那是因为他无法停下来,为了他自己,他一定要一直向前走,他于回复自己本来面目,赶回去。从进人金虎堡起,到现在,一切全像是一场梦一样,而令得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的是,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在这场梦中,最令他难忘的,却是女霖雳这个人。 他一直向前掠出,一口气驰出了二十来里,才掠进路旁的草丛中,半个时辰之后,有一个人自草丛中,缓步走了出来,那人看来,和瘦削的钟大白,和傻气的年轻农民,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他是一个长脸,看来神态很威严的年轻人,那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骏马扬着鬃,向前飞驰着,他伏在马背上,几乎连头也不抬。这条路,他是驰熟了的。要是抬起头来的话,他可以看到遥远的山影,祁连山顶上皑皑积雪在阳光下闪耀着的光芒,但是笔直的道上,两旁的古树,早已抽出了嫩芽。马后扬起老髙的尘土,不多久,他就看到了道旁一左一右的,两座凉亭,他也勒缓了马。 自那两座亭子中,奔出了不少人来,一起欢呼着,叫道:“少庄主回来了!”他勒定了马,骏马打着转,他望着迎出来的那些人,全是熟面孔,全是他庄子中的髙手,他回来了,那些人欢迎他,他一点儿不觉得奇怪,奇怪的是,那些人决没有理由知道他会回来的,他们怎会在这里?等骏马完全停下,他才问道:“有什么人要来?” ―个身形高大,紫膛面皮的大汉,笑着道:“少庄主,有贵客来,还是替你来说媒他笑了起来,说道:”少胡说,来的究是谁?" 那大汉道:“这两人肯来,真是意想不到的事,飞龙庄上,有铁髯老人、银姑来过,我们在江湖上走动,也觉得脸上飞金!” 他双眉陡地一扬,紧接着,面色又是一沉,道:“别将自己看得太轻了,飞龙庄在江湖上,也非同等闲!” 众人一起轰然答应着,道:“少庄主快去吧,贵客临门,少庄主又回来了,老庄主一定非常高兴啦。” 他微微一笑,又抖动缰绳,骏马继续向前驰去,又驰出了六七里,才看到一列木栅,绵延只有里许长,围着一座好大的庄子。 他直驰到了门口,又有十七八个身手矫捷的大汉,纷纷奔向前来,有的替他拉住了马,他翻身下了马,向拉住马头的那汉子道:“杨总管,我离开之后庄中有什么特别的事!” 那汉子身形极髙,深黄色面皮,看来有点精神不振,像是大病初愈一样,然而,病神杨子索的名头,大江南北,却也无人不知。以病神杨子索这样的人物,居然会甘心在飞龙庄做一个总管,由此可知,飞龙庄主,金爪飞龙谢天在武林中威望之髙,而少庄主谢英杰,若是在江湖上走动,就算一无所长也足可以走遍南北,而安然无恙,何况小金龙谢英杰,屡投名师,本身的运功也极高。 看官,牢牢记得,这飞龙庄的少庄主,小金龙谢英杰,就是混进金虎堡又逃出来的钟大白,也就是那个逃过了追缉的年轻农民。 少庄主谢英杰一问,杨子索就笑了起来,道:“少庄主要是迟一天回来庄中可有大事了,少庄主已知道,铁髯老人和银姑,今天要来?” 谢英杰和杨子索一面向庄中走去,谢英杰一面道:“是啊,这两个人,萄是出名的难惹人物,向不和武林中人来往,他们来做甚?” 杨子索道:“听送信来的使者说,这两个厉害人物,是来提亲事的。”谢英杰又皱了皱眉,加快脚步,向内走去,不一会儿,就进了大堂,专过了大堂,便听得一个极其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道:“你回来了吗?我右书斋,快来见我。” 那洪亮的声音,传人耳中,嗡嗡作响,谢英杰一听就听得出,那是父的声音。事实上,飞龙庄上,虽然高手云集,但是要能将声音透进房屋,有人人的耳中,仍令人心头发震的,除了谢庄主外,也不会有第二人了。谢英杰忙加快脚步,向前走去,杨子索紧随在他的身后,两人一直来到了书斋之前,才又听到东庄主洪亮的声音,道:“杨总管请回。” 谢英杰扬了扬眉,和杨子索互望了一眼,他知道父亲对杨子索,极其信任,虽然名分上,一是庄主,一是总管,但却是交情极好的好朋友。如果是有什么极为机密重要的大事,是决不会请他回避的。 杨子索立时答应,转身掠了开去,谢英杰推开门,只见一个身形髙大顶门光秃,满面红光的老人,已自椅上,站了起来,正是他的父亲谢天。 谢英杰忙抢前了几步,谢天却手掌略翻,谢英杰只感到一股劲风,右身边掠过,身后的那扇门,已然关上。紧接着,谢天并不说话,只是全利贯注,侧耳听了片刻。谢英杰知道,在这时,方圆十丈之内,就算有一相针落地,也瞒不过他父亲的耳朵,可知他父亲将要和他说的话,决不想准别人听到。 谢英杰也感到事情有点儿严重,他吸了一口气,叫道:“爹!” 谢天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他,道:“英杰,我曾着人去打探过你的行踪有人说你曾投在山东七十二变大圣门之中,接着就下落不明了。” 谢英杰微微一笑,道:“爹,我出门一年半载,也不是第一次,投师导艺,你也绝不反对的!” 谢天的面色,变得很阴沉,一字一顿地道:“你老实告诉我,做了些刊么事?” 谢英杰自然而然,将声音压低,道:“爹,你不问我,我也会说的……”他讲到这里,略为顿了一顿,那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他此刻安然站在自已的庄子之中,但是他话一说出来,任何人都是免不了要吃惊的缘故。 他又自然而然地将声音压得更低,道:“爹,我到金虎堡去走了一趟。” 他已经预料到,自己这一句话出口,父亲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可是他却也想不到,他父亲竟会惊骇到这种程度!他话才一出口,只见谢天的脸色,“刷”地变得泛青,“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 那一步退出之际,脚步之沉重,像是整幢房子都要坍下来一样,连书斋顶上的瓦面,都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来。 紧接着,谢天的身子一矮,向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上坐了下去。 他向下坐去的力道更大,“哗啦”一声响,整张椅子,立时碎裂了开来,碎片四溅,而谢天也立时又挺立了身子,刹那之间,透红的顶门之上,竟已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来!这情形,看在谢英杰的眼中,也不禁为之骇然,忙道:“爹,江湖上将龙庄、虎堡并称,就算是我到金虎堡走了一遭,你何必……”谢英杰话没有讲完,谢天已连连摆手,示意他别再讲下去,接着’他又喘起气来,有点失神落魄地走出了几步,伸手按在桌上,仍然望定了谢英杰,谢英杰反倒有点手足无措起来,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谢天才叹了一口气,道:“不错,龙庄、虎堡,武林中人确是这样说法,但是你可知道,金虎堡中的人,绝不在江湖上露面,人家乐得借金虎堡名头,来讨好龙庄!” 谢英杰仍是轻松地笑着,道:“金虎堡中,确然神秘莫测,少堡主的武功也绝高,但我看也不如传说之甚,我不是进了金虎堡,又逃出来了吗?而且,我逃走的时候,同时还有一个女人,也逃了出来!” 谢天怔怔地望定了谢英杰,道:“那女人是谁?” 谢英杰道:“她戴着面具,用的自然也是假名字,但是我却上了她的当,我已将传说中的竹谱秘宝,取在手中,却又被她夺了去,当时,在黑暗之中,我只看到一股红丝,闪了一闪……” 谢英杰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 谢英杰之所以陡地停了下来,只因为他发现谢天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甚至顶门上,红色也在消退,这实在是谢英杰从来也未曾见过的事! 谢英杰停了一停,才又接道:“我想不出那是什么兵刃,准备一回来就问您的。” 谢天缓缓伸手,在脸上抹着,然后却仍不开口,只是闭上了眼睛。谢英杰发现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谢英杰明知自己的话说出来,父亲一定会惊讶,也会责备,但是他决想不到,父亲会像是末日降临一样! 他正想再说话时,已听得外面人声嘈杂,接着便是杨子索的声音,绵绵不绝传了过来,道:“禀告庄主,铁髯老人、银姑,两位贵客驾到。” 随着杨子索的声音,只听得“哈哈”、“哈哈”两下笑声,传了过来。前一下笑声,洪亮震耳,后一下笑声,却是如银铃相似,淸脆悦耳。可是两下笑声,都是直钻人人的耳鼓之中,将其余所有的声音,一起压了下去。 谢天立时抹了抹汗,沉声道:“你跟在我后面,切不可说话。” 谢英杰皱了皱眉,他只觉得这次回来,父亲像是十分失常,但是究竟是为了什么,谢英杰却一点儿也说不上来。当下,他跟在父杀后面,向外走去,来到了大堂之上,只见杨子索正站着,陪着一男一女在说话,形态甚是恭敬,那一男一女两人,样子也十分随便,尤其是那个女人,不住发出悦耳之极的笑声来。 谢英杰心知这两人,在武林中的名头极大,他也不敢怠慢,只是恭恭敬敬,跟在父亲后面。偷眼向前看去。只见那铁髯老人,五短身材,一身布衣,除了额下一蓬铁髯,根根见肉,如同钢丝一样,较为奇特之外,也未见有什么出奇之处。倒是银姑,端庄艳丽,看来约在四十上下年纪。一身衣服,银光闪闪,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织成的,坐在那里,只见一闪银辉,倒像是观音大士下凡一样,宝相庄严,令人起敬。 这时,谢天已过去行礼,谢英杰也跟着行礼,铁髯老人“呵呵”笑着,道:“谢庄主,我们来得鲁莽,要提的事,更是鲁莽得很!” 谢天此际的神色,倒显得异常镇定,道:“两位来了,有天大的事,也无不应承!” 这样说法,实在大大卖了铁髯老人和银姑两人的面子,两人又一起笑了起来,银姑说道:“谢庄主,等会儿说了出来,你别推搪才好!” 谢天的脸色沉着,道:“只要谢某人力所能及,无不从命。” 铁髯老人大声道:“好干脆!” 他一面说,一面陡地伸手,向谢英杰指了指,他那一指,看来全然是随便之极的行动,可是在刹那之间,谢英杰却觉得一股大力,当胸压到,气血上涌,几乎支持不住,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谢天陡地一扬眉,可是谢天还没有发话,铁髯老人接着又道:“我们替少庄主做媒来了。” 谢天“呵呵”笑着,道:“犬子何幸,竟能蒙两位作此大媒,这头亲事要是成功了,他们两小夫妻,还有谁敢惹他们半分?” 银姑一面笑着,一面道:“谢庄主,我们两人既然来了,这门亲事,就不是要是成功了’,而是非成功不可的了。” 银姑的语音虽然动听,而且她也是带着笑说出来的,可是她的话,却是咄咄逼人之极,谢天又不禁皱了皱眉,若是来的不是这两个厉害人物,只怕他们早已拂袖送客了。这时,他虽然知道这事情来得蹊跷,但是心想,儿子大了,反正是要讨老婆的,有这两个厉害人物来做媒,将来可得无穷好处,又何必得罪他们? 是以,他一转念间,双眉舒展,道:“两位说了半天,不知女家是谁?”铁髯老人和银姑两人互望了一眼,银姑笑道:“谢庄主放心,我曾见过新娘,确是天下无双的美人!” 铁髯老人忙道:“银姑说是美人,那一定错不了的,谢庄主放心!” 谢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不管她是西施天仙,总不能我们连来历也不知道!” 铁髯老人摸着下颔的铁髯,在他手指抚摸之际,他的短髯,竟然发出一阵“刷刷”的声响来,说道:“这便是第一件为难之处,女家不愿意表露身份。” 谢天和谢英俊两父子,不禁都皱起了眉,托人来说亲事,而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天下岂还有这更不近情理的事情?而就在这时,银姑又道:“还有第二件为难之处,女家要令郎入赘女家,要请少庄主立时动身起程。” 谢天听到这里,实是有忍无可忍之感,双手按在交椅的扶手之上,想要立时发作,但是再想了一想,却还是强忍了下去。 这时候,谢天的脸色,已是极其难看,他打了一个“哈哈”,道:“两位远道而来,庄上有窖藏的好酒,何妨一醉?” 他突然之间,将话岔开了,是再也不准备谈这门亲事了。可是银姑却立时道:“谢庄主,我们说媒的事,究竟如何,还请答复。” 谢天冷冷地道:“那位天仙似的美人,何必非嫁犬子不可?” 银姑摊着手,笑道:“事情真难,那小姑娘,真是非嫁令郎不可,许是前缘注定也说不定!” 谢英杰在父亲身后,一直未曾出声,他已越听越不像话,憋了一肚子气,这时,再也忍不住了,抗声说:“她要是非嫁我不可,也得看看我是不是愿意娶她!” 铁髯老人笑道:“少庄主,你要是见了她,包你千愿万愿!” 谢英杰道:“好,那就请她到敝庄来。” 银姑皱起了双眉,道:“少庄主,那是和我们两人为难了,我们已在女家面前,夸下海口,人一到,立时请少庄主起程,和我们共赴女家成婚的。” 谢英杰只觉得义愤填膺,大声道:“若是这样,她只该嫁个死人,你们一到,便能将之抬走!” 谢英杰这句话才一出口,连谢天的面上,也不禁变了色,刹那之间,只见谢天、铁髯老人和银姑三人,一起霍地站了起来,气氛大是紧张。 谢天一站了起来之后,抢在前面讲话,道:“两位,犬子出言无状,两位莫怪,这桩婚事,有两位来说媒,本当应允,可是对方如此不近人情,只怕普天之下也没有这样的怪事,我看还是别再提了吧!” 谢天那一番话,实已说得十分得礼,他自度眼前两个人,虽然厉害得出了名,但是在自己这样的一番话之下,也该无话可说了。却不料银姑立时冷笑一声,道:“不行,这媒我们是做定了!” 第三章 已遭丧父痛,复遭酷刑苦 银姑一面说,一面倏地抬起头来,柳眉倒竖,在她站了起来后,身上那件银光闪闪的衣服,更是银辉流转,在她的脸上,也罩上了一股银芒,这时抬头向谢英杰望来,谢英杰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麵。 银姑一面逼视着谢英杰,一面声色俱厉,道:“少废话,你跟我们走。” 她一面说,一面手已徒地向前伸了出来,五指如钩,直抓向谢英杰。 当银姑出手,抓向谢英杰之际,她离谢英杰还足有七八尺的距离,谢英杰只觉她一扬手之间,先是有一股力道疾涌了过来,紧接着,银姑的手臂略缩,五指一紧,谢英杰只觉得那股大力,陡地收缩,化为一股极强的吸力,刹那之间,身不由己,向前“腾腾”连跨出了两步。 谢英杰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身形疾矮,双手撑向前,总算勉力稳定了身形,但是那股吸力,却是越来越强,眼看要支撑不住了,前后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已汗如雨下。而也就在那一刹那间,只听得谢天发出了一声长晡,双手一起向前推去,推向银姑。- 谢天两掌的力量,也着实不轻,只听得掌风发出呼呼之声,疾袭向前,银姑一声长笑,也顾不得再对付谢英杰,立时移过掌来,两人的身形,却迅速地移向前,“砰”的一声,对了一掌。 谢天和银姑,对了一掌,两人的身形,一起向后退出了一步,谢天的脸上,陡地红了一红,而银姑却若无其事,只不过两人后退之际,脚下“格格格”好一阵响,地上的大花砖,碎裂了一大片。而两人才各自退出了几步,只听得大堂的一角,传来了一阵巨响,谢天急抬头看去,只见谢英杰的身子,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向后倒撞了出去,已撞翻了一张桌子,去势仍然止不住,直撞向一扇亮牕,又是哗啦一声巨响,将那扇亮牕撞裂,连人带断木,一起向外飞去。 原来,刚才谢英杰运全身功力在和银姑掌心所发出的那一股力道相抗,勉强可以支持着,使他的身子不致再向前跌出,怎料谢天突然发掌,银姑立时移掌相向,谢英杰与之相拒的那股力道,突然消失,他一时之间,收势不住,身子便向后疾飞了出去。 而就在谢英杰的身子撞裂了亮牕,向外飞出去的那一刹那间,只听得铁髯老人一声长呼,身子已向外激射了出去。 别看他身形矮胖,仿佛行动迟钝,但是这时向外射出去之势,却是快得出奇,倏忽之间,已然赶到了谢英杰的身边,谢英杰未落地,他已突然出手,点中了谢英杰腰际的软穴,紧接着,伸手一捞,将谢英杰挟在胁下,叫道:“新郎在这里了,我们走。” 他一面叫,一面向外掠去,只听得“乒乓”、“哎哟”之声,不绝于耳,在他向外掠去之际,少说也有十七八人,来阻他去路,但全被他衣袖挥动,击了开去。等到铁髯老人那一句话,叫到后来,余音袅袅,听来像是已在百十丈开外处传来,分明人已经奔出庄外了。 这一切事情,尽皆突如其来,饶是谢天一生之中,见过不知多少大阵仗,刹那间,也被闹了个手足无措,一声大叫,便待向前追去。 可是,他身形才一拔起,眼前银光一闪,银姑也飞身掠起,径身朝他撞了过来。 谢天看到儿子被人带走,心中何等焦急,向前掠去的势子,也是快速之极,两人身子都在半空之中,如何能收得住势子。 眼看大堂之内,劲风激荡,两人的身子,快要碰上了。 而就在此际,只听得银姑“格格”一笑,道:“谢天,你想双喜临门吗?” 银姑这一句话,才一出口,谢天陡地想起一件事来,不禁“哇”的一声大叫,硬生生逆转真气,身子陡地在半空之中翻了一翻,在快要和银姑相撞之际,陡地翻了出去,而谢天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翻转身子去,功力之高,也已然是惊世骇俗。但是,他真气逆转得太快,毕竟还是吃了亏,当他身子向下落来之际,再也拿不准力道,“砰”的一声,跌在一张桌子之上,立时将桌面压穿了一个大洞,人落到了桌下,又是“格格”一阵响,压裂了几块大花砖。 谢天心中怒极,双掌拍出,将一张桌子,拍得五花散飞,他人也挺立了起来。然而,就在他挺立起来之后,银光一闪,银姑已然向外疾掠而出。 银姑在向外疾掠而出之际,像是满含幽怨一样,说了一句话,道:“唉,我竟是个没有人要的。” 和铁髯老人离去时一样,这句话,讲到后来时,人早已掠出庄去了。 谢天还想立时追赶,可是只觉得气血上涌,心中大惊,连忙坐了下来,调匀真气,足足过了一盏茶时,才睁开眼来,站了起来。 他知道,当时就算立即去追,也未必追得上铁髯老人和银姑两人,何况是现在?一想到枉自在江湖上称雄多年,来了两个人,便闹了个人仰马翻,连儿子都被人掠走,更是又气又急,忍不住全身发抖,就在这时,只见杨子索自外面疾奔了进来,杨子索那么髙武功的人,尚且在一停下之后,脸色煞白,不住喘着气,一时之间,竟然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比较起来,还是谢天镇定一些,道:“怎么了?” 杨子索苦笑着,道:“我追不上他们,若不是银姑手下留情,几乎不能回来了!” 刚才事起仓促,杨子索是什么时候追出去的,谢天也没有看到。这时,他只是苦笑了一下,杨子索又道:“银姑她还说,替少庄主说的这门亲事,现在虽然不合情理些,但是日后,包管庄主和少庄主称心如意,要谢他们两人的大媒!” 谢天的身子仍在发着抖,他长叹了一声,呆呆地抬头望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刚才在向上拔起欲去追铁髯老人之际,银姑也跃在半空,眼看两人身子将要相撞,只因银姑讲了一句话,他便在快要相撞之际,倒翻了出去,那是因为银姑曾经说过,不论是什么男人,除了她的手、脚之外,若是碰了她身子的其它部分,那一定得娶她为妻,不然,便要死在她的手下之故。 本来,银姑美艳无匹,尤其在二三十年前,真可说是天下第一美人,谁不想娶这样的美人为妻?可是,银姑美名远播,恶名却更甚,天下男子,可以说没有一个不垂挺她的美色的,但是一想到她的心狠手辣之处,也都不禁如同顶门之上直淋下了一桶冰水一样,谁还敢去亲近她?是以像这样的一个美人儿,嗟跑青春,竟至到现在,二十余年,直无人敢碰一碰她。 银姑在离去之际,那句话中,大有幽怨之意,看来倒也不像是做作出来,而确乎是发自内心的! 闲话表过不提,却说谢天呆呆地抬头看着屋顶,杨子索压低了声音,道:“庄主,这件事在庄内发生,外人未必知道。” 谢天发出了一阵苦涩的笑声,杨子索又道:“庄主,银姑和铁髯老人,虽然行事任性,但看来,确然是来替少庄主做媒来的,不像是有什么恶意,少庄主此去,说不定会因祸得福!” 谢天长叹了一声,低下头来,道:“子索,你可知道他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杨子索一怔,道:“莫非是得罪了什么厉害人家的姑娘,所以人家不放过他?” 谢天摇头,道:“不是,他……” 谢天讲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还待向下讲去,可是却陡地住了口,因为突然间,他看到大厅上,除了他和杨子索之外,突然多了一个人。 谢天一看到大厅中多了一个陌生人,那一吃惊,当真比铁髯老人将谢英杰带走时更甚。因为那人什么时候来,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而以他的功力而论,虽然他站着和杨子索在讲话,而且心神也很恍惚,但是无论如何,有什么人来,一进大堂,就算人是在他背后而来他也立时可以觉察。而如今,来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倒像是早已就站在那里一样,而他却不知人家何时进来的,若不是红天白日,他简直就将之当做鬼魂了! 谢天陡地停了口,杨子索也转过身去,一看到那人,也惊得呆住了! 那人站着不动,衣饰极其华丽,年纪很轻,面色极之苍白,简直就像是脸上涂了一层白中透青的粉一样,双眼之中,透出一片寒光,冷冷地望着谢天。 谢天一惊之后,陡地大喝一声,道:“阁下是谁?” 那年轻人缓缓地道:“少庄主谢英杰?我要见他。” 谢天心中怒极,厉声道:“原来你也来找他的吗,可惜迟了,他被人带走了。” 那年轻人双眉略扬,道:“叫什么人带走了?” 谢天道:“银姑,铁髯老人,要是你能找他回来,我也感激不尽!” 那年轻人看来是无动于衷,道:“那么,有几个问题,问问你也是一样。”谢天翻着眼,不知自己该如何对付这突然出现,看来如此神秘的年轻人,他还未曾出声问,只听那年轻人又道:“谢英杰是不是曾在时老爷子处学过艺?” 谢天道:“那又怎样?” 那年轻人道:“很好,他又曾在七十二变大圣门,学过功夫?” 谢天一听,心中陡地一凛,这一次,他却没有立时回答,那年轻人则已然道:“是了,我要找的就是他,我会将他找回来的。” 那年轻人说罢,已然转过身去,谢天忙道:“阁下尊姓大名,找小犬何事?” 那年轻人并不出声,谢天只觉得怒不可遏,一日之中,他庄上,任人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这种事接二连三发生,他如何按擦得下? 那年轻人才向前跨出了一步,他已然厉声吼叫,大踏步赶了上去。他去势极快,几步就赶上,一伸手,就向那年轻人的肩头搭去。 谢天起先想,那年轻人的出现,如此突兀,自己要伸手搭住他的肩头,怕也不是易事,是以下手之际,连足了七八成之力。却不料他手掌才一下沉,便已搭中了那年轻人的肩头,他立时大喝一声,道:“别走!” 那年轻人果然站定,转过头来,这时,谢天就在他的身后,和他隔得极近,年轻人一转过头来,更可以看清他面色之苍白,简直不类生人! 谢天这时,心中着实后悔,不该将银姑和铁髯老人将谢英杰带走一事讲给对方听,因为这件事,若是传了开去,他飞龙庄从此英名扫地,再也见不得人了。在他喝止那年轻人之际,他已然想动手,将对方硬留下来的,但是他毕竟久历江湖,老成持重,及至那年轻人一转过脸来,不但脸色苍白得异样,而且,自他的脸上,像是有一股寒意,直逼了过来,令得人不由自主,心头一寒,是以立时松了手,只是沉声道:“阁下何人?” 那年轻人只是冷冷地望了谢天一眼,并没有出声,可是看他的神情,却分明是对谢天的这个问题,不屑回答之极,而且,立时又转过身去。 谢天看到了这等情形,也不禁气往上冲,疾一翻手,又向那年轻人的肩头搭了上去。 谢天的见识,毕竟非同凡响,他已经看出,那年轻人的行动飘忽,旁的不说,单是轻功,已然有极高的造诣,他只当自一伸手搭向对方,对方一定会身子立时向前,飘了开去的,是以他一面伸出手,一面已然提气,准备对方身形一动,立时如影附形追上去。 果然,他这里手一扬起,那年轻人的身形,仍然挺立不动,可是如同在水面之上滑行一样,陡地向前掠了出去,走势快绝! 谢天一见被自己料中,心中一喜,一声大喝,立时向前,疾追了上去,两人的相隔距离,仍然只有两三尺,看来谢天一伸手,仍然可以搭到对方的肩头上。 但是,就在谢天疾追向前,惟恐被对方走脱的一刹那间,那年轻人才掠出了三五尺,突然站定。他刚才向前掠出的势子,快到了极点,这时陡地站定,更是突兀,谢天正在全力向前追赶,以他的功力而论,刚才和银姑险些在半空中相撞,尚且能及时翻出身子去,这时硬要收势后退,也不是在所不能。 但是,他心中对那年轻人,却亦不怎么重视,一见对方突然停止,他非但不收势子,反倒真气鼓荡,身子向着那年轻人的背后,直冲了上去。 在谢天想来,自己这鼓足真气一撞,少说也可以将对方撞出丈许开外去,对方若是功力不济,一定还要受内伤,先给对方来个下马威,再慢慢来问他的来历。 谢天在心念电转间,两尺的距离,当真是瞬眼即至,只听得“砰”的一声响,谢天的身子,已和那年轻人撞了个正着。 而也就在那一刹那间,只听得谢天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惨叫声来,他鼓足真气的那一撞,固然撞中了那年轻人,可是却宛若撞在一堵墙壁之上一样,并且还有一股力道,反霖了过来,在那一刹那间,谢天再想收住势子,如何还能够? 他一面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惨叫声,一面心血上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已然疾喷而出,那一口又浓又大的鲜血,眼看非全喷在那年轻人的身上不可,而就在那一刹那间,那年轻人的身子,又迅疾无比地向前掠去,去势竟然比谢天那一口鲜血还要快,谢天喷出的那口鲜血,直喷出了丈许开外,才散了开来,一起洒在地上,而这时候,那年轻人早就影踪不见了!谢天在喷出了一口鲜血之后,身子连退了三步,方始勉强站定。 这时,杨子索等一干人,早已迎了上来,望着谢天,谢天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真气,如同脱了通的野马一样,正在四处乱奔乱蹿,每蹿到一处,势子便弱了一分,这真是练功之人,最最危险的情形,他额上汗如雨下,只挣吼得讲了一句话,道:“我不行了!” 刚才的情形,杨子索也是看到的,那年轻人说停就停,说走就走,功力之高,真是匪夷所思,已然看得杨子索目瞪口呆。这时听得谢天讲出这样的话来,心中更是吃惊之极,忙伸手向谢天背后的“灵台穴”按去。 可是此际,谢天全身数十年苦练之功,正在渐次散去,杨子索的功力,又低了一筹,他一伸手,按上去,自谢天的“灵台穴”之中,一股力道涌上出来,不但将他的手掌立时震开,而且,“咔”的一声响,他的右腕竟被震得脱了臼!而谢天的身子也剧烈地发着抖,只听得他又是一声惨叫,道:“完了!” 在他叫出了一声之后,身子向前,疾奔出了六七步,抱住了一根大柱。这时,他的身子越抖越厉害,连带被他紧紧抱住的那根大柱,也在摇晃着,大堂的屋顶,也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来。 飞龙庄中,其余的高手,一见到这种情形,不禁呆了,人人张口结舌,只有一个人,陡地尖声叫道:“杨总管,你快想想办法!” 杨子索已然将右腕的腕骨托上,他面色惨白,身子也把不住地在发抖。 以他在武林中的阅历而论,他自然可以知道,谢庄主的确是“完了”!而刚才的情形,他亲眼目睹,谢天的武功造诣如何,他也素知,这等于说,那年轻人的内功之深,简直是闻所未闻! 有人高叫着,叫他想想办法,可是,杨子索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站着。只见谢天的身子,越抖越厉害,看他勉强转过头,向众人望来,分明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除了喉际一阵“嘿嘿”怪声之外,却是什么声响也没有。 自他的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滚而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额上、面上,沁出来的汗珠,竟全是浅红色的,在汗水之中,带着缕缕血丝,又过了一盏茶时,沁出来的,已不再是汗珠,简直就是血珠了! 转眼之间,谢天的身子仍然在抖着,可是已血流披面,那样子,实是可怖之极,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只见谢天在疾抖着的身子,突然静止。 这时,大堂中聚着的人,少说也有一二百人,可是人人屏气静息,如中邪糜,都定着眼看望着谢天,直到谢天双手松开,身子“砰”地跌倒在地之后,所有的人,才一起发出了一下骇然之极的呼叫声来。 杨子索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慢慢向前走去,谢天仍然圆睁着双眼,可是在他的眼中,仍然有血丝在隐隐沁出来,分明是刚才的那一撞,将他全身奇经八脉,尽皆震断,才会死得如此可怕! 飞龙庄庄主谢天突然暴毙的消息,迅速传了开去,谢天是武林中如此有头脸的人物,一旦逝世,吊客自然极多,也全是武林中高手。 但是所有的吊客,在离开飞龙庄的时候,心中却全是纳闷得很。第一,飞龙庄上下人等,对于庄主的死因,尽皆讳莫如深。第二,谢天的儿子,小金龙谢英杰,竟然未曾露面! 江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越是当事人隐瞒真情,各种各样的猜测,也就特别的多,不到半个月,谢天的死因,竟有六七十个之多,而且,一大半,是和银姑,铁髯老人有关,因为他们事前,曾到过飞龙庄。 飞龙庄上的丧事,已经办完很久了,而谢英杰甚至连自己父亲的死讯也不知道。 当日,他被铁髯老人,点了腰际的软穴,负在肩上,一直向外掠去,毫无挣扎的余地,他只不过听到了父亲的怒吼声,紧接着,银光闪动,银姑已然随后追来。铁髯老人向前的去势,快到了极点,谢英杰望着地上,整个地面,像是不住地在向上翻卷起来一样,但是银姑银光闪闪的身影,始终跟在后面。 这一天,铁髯老人和银姑,一直奔到天色浓黑,才停了下来,那地方是一座林子,林子中,早有一辆马车停着。谢英杰最喜欢离庄远游,他已然认出,这座林子离飞龙庄,足有两百多里,铁髯老人的脚力之快真是匪夷所思!—到了车旁,铁髯老人的身子微微一侧,一股大力,已然将谢英杰的身子,托进了车厢之中。紧接着,门一关上,谢英杰只觉得眼前呈现一片极其柔和的光芒,翻眼一看,在车厢顶上,镶着十二颗龙眼大小的照夜明珠,那种柔和悦目的光辉,就是从这十二颗照夜明珠上发出来的。而整个车厢之中,全部铺着锦绣软垫,暗香袭人,躺在车厢中,可以说是舒服之极的事。只不过谢英杰此时,却一点儿舒服的感觉也没有。 在他进了车厢之后不久,便听得马嘶声,接着,车身略为震动了一下,蹄声得得,车子已向前驶去。 ?⌒挥13茉诒惶牙先烁鹤偶脖贾剩闹杏志挚郑汲逼鸱恢蔽薹n仓瓜吕矗钡酱思剩谎穆胰缏椋恢捞桌先撕鸵茫峤绞裁吹胤饺ァ5撬纯梢韵氲剑且欢ㄊ羌t吨Γ蝗唬遣换嵩绫赶铝寺沓怠?br /> 谢英杰渐渐定下心来,他穴道被封,身子不能动弹,但是却能运转真气,不断地向被封住的穴道冲击。一连五天,马车根本没有停过,在车厢之中,谢英杰有时听得人声嘈杂,分明是车子经过了市镇,有时,是河水浩荡之声,那是过了一条大河,谢英杰可以约略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向南走,可是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停止,他却然无法知道了。 到了第六天头上,由于他不住连转真气之故,被封住的软穴,已被渐渐冲开,谢英杰的心中,不禁暗喜,更是凝神静息,加紧施为,又过了一个来时辰,穴道被他内力冲开,谢英杰身子一挺,已壸了起来,他能够活动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推车厢的门。 谢英杰伸手一推,车门便应手而开,谢英杰心中大喜,先不跃身而出,而只是将车门推开了一道缝,向外面望去,只见马车正驶在一条大道之上,那条大道可能荒废已久,是一条古道,道上全是杂草,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谢英杰又向车座上望去,只见铁髯老人一人,坐在车座上,轻轻抖着缰,谢英杰也看到了拉车的四匹马,一看之下,不禁吓了一跳,那四匹骏马,分明是千中挑一的佳品,如今却用来拉车,那真是太可惜了! 一看到只有铁髯老人一个人,谢英杰虽然明知以自己的武功而论,和铁髯老人相比,一样是万万不及,但总比多了银姑,易对付得多。 他吸了一口气,慢慢推开车门,等到可以容他身子穿过之际,他陡地一侧身,人已从车厢中滚跌了出来,在地上接连滚了几滚。那时,马车仍在向前疾驶而去,转眼之间,已驶出了七八丈远,谢英杰心中一喜,正待跃起身子来,陡然之间,只见车厢顶上,银虹暴展,一个银光闪闪的人影,已然拔空而起,简直如同一头怪鸟一样,在半空中略一盘旋,其势如箭,斜斜直投了下来,来势快绝,谢英杰才挺起身来,银姑已站在他的面前。而就在这时,只听得铁髯老人,一声大喝,马车也陆地停了下来。 谢英杰站直了身子,一看银姑以这样的势子赶到,他也只有苦笑的份儿,只听得银姑道:“喂,你想逃婚,那可不行,你要是走了,叫我们这两个做媒人的,向谁交待去?”谢英杰的心中,又惊又怒,苦笑道:“我要是能逃得了,那倒好了!” 银姑发出极其动听的笑声,道:“那是你未曾见到新娘之故,要是你看到了新娘,用棒打你也打不走了!” 谢英杰的心中,陡地一动,他想到的是,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全是武林中顶尖儿的髙手,他们两人,虽然口称是为人做媒而来,但若不是那一方面比他们更厉害,他们两人,如何肯听人摆布,做这种事? 谢英杰一想及此,立时冷笑一声,道:“原来你空有虚名,也有能叫你害怕的人!” 银姑两道长眉,向中略扬,仍是满脸笑容,道:“小伙子,你现在不必激我,快上车,还是要我点了你的穴道,将你提上车去?” 谢英杰知道自己万逃不脱,只得向前走去。 谢英杰向前走一步,银姑在后跟一步,一直来到了车旁,铁髯老人笑道:“不错啊,不到六天,你就能将我封住的穴道解开,这几天,你穴道被封,不觉饥饿,眼看就快饿瘦了,快上车,找个地方进食才是。” 铁髯老人不说,谢英杰还不觉得,这时经他如此一提,只觉肚中咕咕咕―阵叫,刹那之间,双腿发软,眼前发黑,天大的好汉,也经不起肚饿,谢英杰本来还有许多话要说,这时也顾不得了,铁髯老人在车座上,半斜着身子,一伸手,将谢英杰拉了上来,坐在他的身边。银姑身形拔起,仍然坐在车顶,车子又向前驶去。 这时,谢英杰饥肠辘辘,只盼着早点有镇甸才好,可是马车经过之处,却偏是荒凉无比,向前望去,数十里不见人烟。好不容易,在两个时辰之后,才看到几间茅屋,茅屋之外,搭着一个棚,有几个乡下人,正在棚下歇息,马车赶到棚前停下,铁髯老人大声道:“有吃的东西,快快拿来!” 谢英杰奔到棚上,村汉端上来的食物,尽皆粗糙不堪,但这时,谢英杰吃来,却觉得甘香无比,铁髯老人跟在谢英杰的身边,银姑却仍然坐在车厢之顶,那些乡下人,望着坐在车顶上的银姑,尽皆骇然。 谢英杰什么也不管,只是埋头大吃,当他吃得半饱间,只听一阵马蹄声,三匹骏马,疾驰而来,也在棚前,勒定了马。 谢英杰也不及抬头去看,只听得一个粗声粗气地道:“怎么拣上了这样的一条鬼道,先歇歇再说!” 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谢英杰这才看到,两瘦一胖,三个人一起走了进来,那棚中,只有一张桌子,就是谢英杰和铁髯老人坐着,三个人一进来,那胖子便喝道:“滚开!” 谢英杰满口是食物,抬起头来,只见那发话的胖子,满面横肉,形貌甚是狞厉,人家胖子,总是貌相随和的多,但是这个胖子,却大异其趣。 谢英杰只是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去,那胖子一声怪叫,手已扬了起来,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他身后两个瘦子叫道:“大哥,小心,看这位,像是铁髯前辈!” 铁髯老人“呸”的一声,道:“我哪有你们这种后辈,还不快滚远点儿!”那胖子脸上的凶焰顿敛,一连串诺诺连声,三个人一起向后退去,退到马旁,想走又不敢走,神色尴尬,就在马旁边僵立着。 谢英杰看了这等情形,心中不禁暗自好笑,心想铁髯老人的名头,果然非同凡响,这三个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吃的果子,但是一认出是铁髯老人之后,就服帖得如同兔子一样。但是谢英杰转念一想,正因为铁髯老人的武功如此之髙,自己在他和银姑两人的看押之下,只怕连一丝逃走的机会都没有,还有什么可以值得髙兴的? 他一想及此,再也吃不下了,放下了筷子,铁髯老人放下了十几文钱,和他一起站起来,向外走去,在经过那三个人的时候,那三个人一起点头哈腰,一个还讨好地道:“老人家离开飞龙庄有多久了,谢天老鬼,不识好歹,竟然和阁下动手,真是赵臂挡车!” 谢英杰一听得那人对自己父亲,口出不逊,心中不禁大怒,可是他还未曾发作,铁髯老人已然“咦”地一声道:“咦,江湖上的事,传得很快!” 那人忙道:“是啊,飞龙庄上的人,只是鬼鬼祟祟不肯说,事情就传得越快,铁髯老人笑道:”那是江湖中误传了,我和谢庄主,并未曾动什么手,我们是好朋友,我是为谢庄主少君去说媒的,这位便是谢少庄主!" 铁髯老人一面说,那三个人神色一路变,等到铁髯老人讲完,他们三个人的神情简直变得怪不可言,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谢英杰沉声道:“你们听到了些什么?” 那三个人互望着,却是没有一个人说话,铁髯老人道:“我们该赶路了!”那三个中的一个瘦子,看来是实在忍不住了,突然道:“少庄主,你不知道?” 那三个人又互望着,不说话,谢英杰疑心陡起,倏地一转身,来到那瘦子面前,一伸手,当胸便抓,可是那瘦子的身手,倒也矫捷,身子一侧,立时向后退去,避开了谢英杰的一抓,叫道:“少庄主,令尊死了!” 谢英杰本来还待向前赶去的,可是一听得那瘦子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他不禁陡地一呆,篓时间,耳际“轰”的一声响,几乎站也站不稳! 就在此际,只听得一直在车厢顶的银姑,一声娇叱,道:“胡说!” 随着她那一声娇叱,银光闪动,“啪啪”两下响,那瘦子的脸上,已中了两掌。 银七下的手相当重,那人脸上一中掌,两边脸上立时肿了起来,双眉倒竖,看来像是要发作,但是银姑身形一凝,那人看淸前面的是什么人时,竖起的眉毛,立时垂了下来,急道:“人人皆知,飞龙庄谢庄主死了,我们还遇到了吊祭回来的好多人!” 铁髯老人疾声道:“怎么死的?” 那一胖两瘦三个人,张口结舌,铁髯老人厉声道:“说!” 三个人齐声道:“我们刚才,已经说了,是……是两位……到了飞龙庄之后的事。” 那三人讲得甚是委婉,但是任何人都可以听得出来,他们实是在说,飞龙庄庄主,就是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所打死的!谢英杰在乍听到了父亲的死讯之际,只觉得天旋地转,虽然立时站了起来,但是,身子也摇晃不停,直到此际,才略定了定神,向前走来。 他在向前走来之际,双眼直视着银姑,因为当他被铁髯老人挟着,向外疾掠而出之际,他父亲还没有死,铁髯老人当时向外掠出的势子虽然快,但银姑和谢天两人,一起跃起,谢英杰却也约略的知道,如是谢天死了,不是银姑下的手,还有什么人? 谢英杰瞪着银姑,一步步向前走着,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凝立不动,那三个人则在把不住瑟瑟地发着抖。 等到谢英杰离银姑越来越近时,银姑才陡地转过头来,叱道:“浑小子,你心中在想些什么?” 谢英杰呼吸浓重,双眼之中,似要冒出火来,仍然望住了银姑,银姑又一声大喝,说道:“我们做了这趟媒,虽然谢庄主目下见怪,日后必定会谢我们的大媒,我们如何会对他不利?” 谢英杰厉声道:“他们三个刚才说什么,你也听到了?” 那三人中的一个,立时尖声叫起来,道:“人人都是那么说,不关我们事。” 谢英杰陆地一声怪叫,手扬处,“呼”的一掌,已然向银姑劈面攻了出去。以谢英杰的武功而论,想和银姑对敌,自然是万万不及,他这时只不过是情急拼命,银姑双眉略扬,在谢英杰的那一掌快要砍到她面门之际,手腕略翻,一掌轻轻挥出,只见她柔若无骨的手掌,只不过在谢英杰的手腕上,轻轻扫了一下,谢英杰便发出了一下怪叫,陡地后退,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来。 谢英杰在后退之际,左手托住了右腕,右手微微下垂,分明是银姑那轻轻一拂,已令得他的右腕脱了节。谢英杰才退,铁髯老人便掠了过来,一伸手,抓住了谢英杰的肩头,将谢英杰的身子,平扳了过来,然后,疾伸双手,抓住了谢英杰的小臂和右掌,一错一揍,只听得“咔”的一声响,谢英杰又发出了一下怪叫,总算腕骨已被接上。 铁髯老人厉声道:“少庄主,我们两人,一向不屑辩白自己的行为,但令尊决非我们杀的!” 谢英杰腕骨被拂开时,一阵剧痛攻心,此际被接上,又是一阵剧痛,险些令他昏了过去,再加上他乍闻噩耗,本来是绝不可能静下来想上一想的,可是此际,他听得铁髯老人如此说话,心中不禁陡地为之一动! 他想到,以铁臂老人和银姑两人的行事而论,不论人家说他做了什么事,他们的确是全不屑辩白的,那是表示他们根本什么事都不怕!而如今铁髯老人却向他郑重否认,那又是为了什么?照说,飞龙庄在江湖上,固然非同小可,但也决不会放在他们的心上,如此说来,他们两人,对自己还有忌惮,那便是有人要等着自己去成亲,女家的力量,使他们如此害怕。 谢英杰心中,越想越乱,一时间,除了喘气之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铁髯老人则已扬言道:“银姑,看情形,我们得去飞龙庄去看看!” 银姑冷笑一声道:“回去看有什么用?我们快快将人交到,女家和飞龙庄成了亲家后,谢庄主的事,他们能不理么,关我们什么事。” 铁髯老人立时道:“说得是。” 他一个“是”字才出口,反手一抄,已然勾住了谢英杰的膀子,紧接着,大拇指在谢英杰胁下“大包穴”上一按,手臂一振,谢英杰只闷哼了一声,整个人被挥了起来,“砰”的一声,撞在车厢的门上,将门撞穿,人跌进了车厢之中。 而铁髯老人和银姑两人,也在同时掠起,一个上了车座,一个仍然落在车顶,霎时间,马撕连声,马车已向前飞驰而出,剩下那三个人,直到马车扬起的尘土,看不见了,他们才如梦初醒,你望我,我望你,无不如同在鬼门关之中,生生逃了出来一样,霎时间,反倒出了一身大汗! 那三人中的胖子,出的汗最多,一面抹汗,一面吁着气,道:“惭愧,我们三人,河东三狮,提起来也大有名堂,嘿嘿,瞧瞧刚才的情形,还是回家去算了!” 那两个瘦子也是心有余悸,不住点着头,三个人一起向草棚之中走去,坐定之后,仍然面如土色,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看官,这河东三狮,乃是黑道上的大盗,自然也各有所长,可是和银姑,铁髯老人这样的高手一比,还有什么可比的?三人垂头丧气,要了些食物,食而不知其味,填饱了肚子,正待走出去,忽然看到一个人,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河东三狮一见那人,便不禁愣了一愣,这条道上,十分荒凉,这人又没有骑着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道上尘土如此之盛,他身上偏又一尘不染,连一双自靴上面,也是干干净净,这人的年纪甚轻,一张脸,白得像是涂上了十几重铅粉一样。 河东三狮才吃了一个大亏,是以这时,只不过向那年轻人望多了几眼,并没有出声。可是,那年轻人却向他们直走了过来,语音冰冷,道:“你们在这条道上,可曾见过银姑和铁髯老人?” 河东三狮略怔,胖子“哼”的一声道:“才过去不久,你脚程赶得上畜牲,尽可以去追!” 那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眼珠连转都不转,直视着胖子,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胖子忍不住笑起来,道:“好小子,大爷不惹你,你倒要来生事,我是说你,比得上畜牲……” 胖子指手画脚,才说到这里,那年轻人手臂陡地向下一沉,衣袖向上,疾拂了起来,拂向胖子的脸颊,刹那间,胖子只觉得一股劲风,逼脸而来,几乎连气都闭了过去,急忙后退时,对方的衣袖,已在他脸上拂过,就像是一柄锋利无匹的钢刀,削了过来一样,一阵奇痛,再伸手向颊边摸去时,摸了一手鲜血,半边面上的胖肉完全被对方衣袖挥过之际削去。 那胖子虽然凶悍,也不禁怪叫一声,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而那年轻人也在这时,转过身去,河东三狮中的两狮,一见自己人吃了这样的大亏,双双扑了上去,一边一个,伸手搭向那年轻人的肩头,可是他们手一碰上去,一股大力反震,两人发出了一下狂吼,身子已向上疾飞了起来,穿过了棚顶。 那年轻人继续向外走去,等到他走出了棚,那两个瘦子,也从棚顶之上骨碌碌地滚了下来,落在地上,除了眼珠转动之后,哪里还能动弹?从他们软瘫在地的那种情形看来,他们全身骨骼,只怕早已寸断了! 那胖子昏过去不久,便自醒转,一看到同伴这等情形,更是魂飞魄散,如何还顾得同伴的死活,拔脚便奔,自此之后,江湖上算是没有了“河东三狮”这三个人物了,只有在若干时日之后,大河的几个渡头之上,常可见一个左类之上,脸肉全被削去,几乎穿了一个大洞的胖子,疯疯傻傻,每见带着兵刃的人,便上来劝人不可习武,但如何有人理踩他?这且表过不提。 却说谢英杰被摔进了车厢之后,车子一直向前驶着,一口气又驶出了七八十里,直到天色浓黑,才又停了下来,他穴道再度被封,动弹不得,在那几个时辰之中,心乱如麻,实是不知道怎么才好。等到车子停了下来,天色虽黑,由于车厢门已撞穿,他倒可以看出,车是停在一座林子之中。接着,便听得车顶之上,银姑发出了一阵笑声,道:“阁下好轻功,竟能一直追了上来!” 谢英杰的心中杂乱,一听得银姑这样说,也不禁吃了一惊。马车驶得如此之快,有人追上来,这倒并不奇,因为天下奇才异能之士多的是。但是银姑就在车厢顶上,她那一身银光闪闪的衣服,谁不知道,有人明知是她,而还是一样追上来,那才奇了! 银姑的话才一停口,就听得黑暗之中,有人接口,道:“飞龙庄的少庄主,在你们的手中,是不是?” 谢英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可是,那种阴森森、冷冰冰的声音,一传入他的耳中,就仿佛他在黑暗之中,已看到了一张惨白无比的脸一样,刹那之间,他如同赤身裸体,被人投进了冰窖之中一样! 这声音他如何认不出来?那正是金虎堡少堡主的声音,刹那间,谢英杰心头的恐惧,实是无以复加,他偷人金虎堡,又逃了出来,这件事,可以说是隐秘到了极点,除了对父亲一人提起过之外,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可是现在,金虎堡的少堡主,却居然追了来,谢英杰身子不能动弹,只听得银姑道:“是,少堡主的声音,第二次响起时,已就在车侧,道:”我要问你几句话。" 谢英杰只见银光闪耀,银姑已从车厢顶上掠了下来,而在银姑对面,黑暗之中,也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 谢英杰心头枰评乱跳,只听得银姑问道:“阁下何人,承师是谁?” 谢英杰知道,别看这八个字,是每一个江湖上人见面时都会说的普通话,但这八个字,出自银姑之口,却有极大的分量。那是说,银姑也已看出对方的非同凡响,不是等闲之辈,是以才有这样一问,不然以银姑脾气之怪,自视之髙,如何会这样发问? 谢英杰转过脸,向外看去,在黑暗中看来,银姑的全身,都笼罩一重银光,金虎堡少堡主那张苍白的脸,在银辉的照映之下,看来更白得可怕! 只见少堡主略牵了牵嘴,道:“不问也罢,谢英杰可是在车内?”。 他一面说一面扬手向车厢指了一指,就在他一扬起手之际,银姑陡地手腕一翻,手指柔软得如柳枝一样,已向对方的手腕拂出。 在日间,谢英杰的手腕骨,就是被银姑的手指,轻轻一拂,就拂得脱了臼的,可是这时,银姑的手指,分明也已拂中了对方的手腕,但是少堡主却全然未觉,继续道:“他要是在的话,让他出来说几句话!” 银姑出手飘忽,一出手,手指就拂中了对方的手腕,她那手拂花错骨功夫,江湖上还无人能及得上,可是这时,她手指拂上了去,宛若拂在一块长久浸在水底,生满了青苔,又滑又硬的坚石之上一样,手指上反倒有一点隐隐刺痛!这实是银姑在艺成之后,从来也未曾遇到过的事,心中陡地一凛,立时失声叫道:“铁髯!” 铁髯老人一直在车座上,自然将一切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银姑不叫,他已要飞身而下的了,这时,他身开一纵,人已落了下来。才一落地,就“呵呵”一笑,道:“江湖上出了尊驾这样的人物,我们竟一无所知,真是孤陋寡闻得很了!” 少堡主的手仍然向前指着,道:“我要和谢英杰说几句话。” 铁髯老人和银姑,本身全是一等一的髙手,银姑更和对方略交了一下手,他们虽不致害怕,但也知道,真要动起手来,自己未必可以占到什么便宜,银姑首先“格格”一笑,道:“谢少庄主是人家的新女婿,阁下有什么话要问他的?” 她一面说,~面向铁髯老人使了一个眼色,铁髯老人后退一步,反手伸向车厢,虚点了一点。 在铁髯老人反手一点之际,一股力道冲来,谢英杰的穴道,立被冲开。 他在穴道被封的时候,心中害怕,还只不过是全身冒冷汗,此际,穴道一被解开,身子却禁不住发起抖来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仍然面对着少堡主,看来正在全神贯注,铁髯老人则道:“少庄主,这位朋友,要找你说话,你可认识他?” 谢英杰勉力镇定心神,硬着头皮,自车厢中跨了出来,道:“不认识!” 他才一出来,陡地一股劲风扑面,金虎堡的少堡主,身形飘忽,竟从银姑和铁胥老人两大髙手之间,疾穿了过来,到了他的面前。 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也立时转身,他们两人的神情,实是古怪之极!要知道他们两人,刚才站在人家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两尺,以他们两人的武功而论,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只苍绳,要在他们两人之间掠过,也不是容易之事。可是以他们两人之能,也只不过觉得轻风陡生,对方已然穿了过去。 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无法相信之事,是以他们两人的神情,才会如此之古怪! 谢英杰想要在刹那间后退一步,可是他身形才一动,少堡主已然伸手,搭住了他的脉门,出手之快,无与伦比,谢英杰只觉得全身发软,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只听得少堡主道:“拿来。” 谢英杰一听得这两个字,牙齿捉对儿相扣,发出“得得”的声响,挣扎了半晌,才道:“拿……拿什么?” 铁髯老人也在这时,大声喝道:“喂,你只说问几句话,为何动起手来?”少堡主虽然伸手,搭住了谢英杰的脉门,但事实上,却并没有用什么力道,不过,铁髯老人却不知道谢英杰自己心中发虚,是以才身子发抖,声音发颤,还只当是被人以内家真力,逼成那样子的。 少堡主对铁髯老人的呼喝,恍若未闻,连声冷笑,道:“钟大白,你别装模作样了!” 铁髯老人和银姑两人一听,互望了一眼,银姑立时道:“你认错人啦,他不是什么钟大白,是飞龙庄的少庄主,谢英杰!” 谢英杰也立时道:“你叫我什么?” 少堡主一双眼,冷光四射,直逼视着谢英杰。 谢英杰在这时,心中反倒渐渐镇定了起来,因为他看出,对方实在也不能肯定他就是钟大白,只要自己咬定牙关不认,只怕对方也无可奈何! 他这样一想,身子也不抖了,脸上居然也现出了愤怒的神色来,大声道:“你真是个浑人,究竟要找谁,有什么事情?” 少堡主厉声道:“你在七十二变大圣门中,学过易容之术,是不是?” 谢英杰心中一凛,但是他立时点头道:“是!” 少堡主又问道:“学了易容术之后,你到过什么地方?” 谢英杰怒道:“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少堡主的手指略略一紧,道:“说!” 谢英杰只觉得一股大力,顺着脉门,直冲心肺,忍不住气血翻涌,张口大叫了起来。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一看情形不对,各自踏前一步,铁髯老人先出手,“啪”的一声,已按住了少堡主的肩头。 铁髯老人这一按,看来像是平平常常,实际真力内蕴,怕不有千斤以上的力道,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已忍受不住,被按得屈膝跪了下去了。但是少堡主却转过脸来,冷冷地道:“你们两人,学艺不易,在江湖上也小有名头,莫为了不干自己的事,将数十年苦练之功,付诸流水!” 银姑和铁髯,虽然对对方的武功大表惊异,而且,以他们的见闻,竟会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心中深以为异,但是对方究竟年纪还轻,而现在,竟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去?当下,铁髯老人“呵呵”一笑,真气疾运,按在少堡主肩上的手,力道陡地加强,他在刹那之间,已然运了六七成功力!可是,少堡主除了皱一皱眉之外,仍是若无其事! 铁髯老人毕竟是高手,一见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对方仍然行若无事,心知再不缩手,自己非吃亏不可,是以他立时提起手来。可是,他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却已经迟了,他刚才一提起掌来,少堡主略略转身,一掌轻轻拂出,掌势来得飘忽之极,可是铁髯老人一看这一掌的来势,他原本极其红润的脸,“刷”的一下,变为惨白,只听得他疾叫了一声,道:“掌下留情!” 随着他那一声叫,“啪”的一声,一掌已然击中了他的肩头。 那一掌,看来掌力轻飘,击中在铁髯老人的肩头之际,发出的声响,也不是太大。可是一掌击中之后,所发生的情形,却是看得人目瞪口呆! 只听得铁髯老人,先是发出了一下吼叫声,整个人突然离地而起,向后飞了出去,“嘭”的一声巨响,撞在一匹马上,那马发出了一下惨嘶声,立时倒地不起。铁髯老人的身子,翻过了马背,他伸手拉住了车辕,想是要止住外跌之势,然而,稀里哗啦一阵响,整个车厢,被他拉下了一半来,他还是向外摔了出去,又撞在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上,将那株树,生生撞折,才算是勉强落地站定,站定之后,仍然腾腾腾连退了三步。 而在此同时,银姑也向身后连退了几步。 银姑的后退,自然并非被掌力所带,而是被少堡主的掌力所慑之故! 谢英杰看到了这等情形,心中实是叫苦不迭!试想,银姑和铁髯两人,在武林中,享有何等威名,闯飞龙庄,强提亲事,何等目中无人,但这时候,竟像是三岁娃儿一样,铁髯老人是被对方一掌击出去的。还有话说,像银姑那样的厉害人物,竟因为看到这种情形,而骇然后退,这种情形,看在眼中,实在比铁髯老人中击之后的狼狈,还要惊心动魄! 铁髯老人站定之后,大口地喘着气,但是他喘息未定,却已忙不迭地道:“多谢掌下留情!” 少堡主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瞅着银姑,银姑现出极其尴尬的神色来,道:“阁下想要怎么样?” 少堡主口角牵动,似笑非笑,指着谢英杰,道:“我只想将这人带走。”铁髯老人在缓步向前走来,一听得少堡主这样说,又陡地站住,和银姑互望着,现出了为难之极的神色来。银姑那样恶名远播的人,这时,居然赔着笑,道:“请阁下见谅一二,这位飞龙庄的少庄主,我们实是为人之托,要将他送到地头,反正还有三五天就可以到达,以阁下的神通而论,等他到了地头,阁下也可以公然要人,又免得我们为难了!” 少堡主静静地听着,银姑的话才一住口,他便问道:“要他的是什么人?”银姑摇着头,道:“我们不能说。” 少堡主“哼”的—声,道:“谁耐烦和你们猜谜?” 他一面说一面已然反手一抓,向着谢英杰疾抓了出去。 少堡主所站之处,和谢英杰足有七八尺距离,他在反手一抓之际,身子并未移动,看来,那一抓是万万抓不中谢英杰的。 可是,就在他一抓抓出,五指伸曲之际,谢英杰只觉得一股力道,当胸涌到,身子向后仰了一仰,紧接着,电光石火之间,那股力道,化为一股其强无比的吸力,就如同有一只铁钩,挥了过来,钩住了他的心口一样,令得他身不由己,向前连冲出了三五步,再接着,胸口一紧,已被少堡主的五指当胸抓住。与此同时,只听得银姑大叫道:“要是强抢,我们只有拼命!” 谢英杰胸中被他抓着,全身一点力也使不出来,还觉得心口阵阵剧痛,几乎支持不住,他耳听得银姑的大叫,接着,眼前银光一闪,银姑真已经不顾一切,向前直扑了过来,在这时,又听得铁臀老人大叫“锒姑不可”之声,但是紧接着,“嗖”的一声,谢英杰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向上直飞了起来。 由于他身子向上飞起的势子,实在太快,是以在那一刹那间,什么其他的声响都听不到了,只见脚上银光掣动,银姑怕是收不住势子,向前直冲了出去,谢英杰这才发觉,自己仍然被少堡主抓着,是少堡主抓住了他,身子向上拔了起来的。 抓住了他这么大的一个人,刹那之间,向上拔起两丈来髙下,还可以避开银姑势如闪电的一扑,这份轻功之髙,当直是惊世骇俗,骇人听闻! 谢英杰在那一刹那间,心中乱到了极点,他只想到了一点,那就是自己万万不能承认曾经到过金虎堡,不论受怎样的拷打折磨,也不能承认,要是—承认的话,那一定性命难保! 就在他这样想之际,少堡主的身形,已向下沉来,还未落地,便向前疾掠而去。 谢英杰除了耳际呼呼的劲风声之后,只听到银姑的尖叫声,和铁髯老人的呼喝声,可是他们在叫些什么,却一点也听不淸楚,而且,转眼之间,他们两人的声音,也一点都听不见了。 谢英杰心头乱跳,被少堡主提着,向前掠去,也不知掠出了多远,只听得“砰”的一声响,紧接着,便什么声响也没有,人也停了下来。 谢英杰勉力睁开眼来,只见自己身子倒在地上,少堡主就站在他的面前。谢英杰武功也不弱,若就是这样一跌,也不致于令得他惨叫不已,可是少堡主在一抓一抛之际,不知道用了什么重手法,谢英杰人才落地,便觉得四肢百骸,一起散裂了开来一样,全身骨节,都像是有利锉在锉动,那一阵彻心彻肺的奇痛,实在是难以忍受,他一面发出惨号声,一面发出“呵呵”的怪声,想要动转真气,来止住这一阵剧痛,根本无气可运,显然几个要穴,已全被对方在一抓之际封住。 谢英杰痛得全身发颤,可是,他仍然咬紧了牙关,颤声道:“你……你无端无故……这样……” 他本来还想逞硬,骂对方几句的,可是只挣扎着喊两句话,又自惨叫了起来。接下来的那半个时辰,谢英杰真是难以想象,自己居然能挺得过去。直至半个时辰之后,他身上的痛楚,才渐渐消散,可是他整个人,已被那一阵接一阵的剧痛,折磨得身体像是一团棉花一样,全身汗出如浆,痛楚虽失,他仍是不住地喘着气。 就在那时,只听得少堡主阴侧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刚才我那一分筋错骨手,只用了一成力道,现在我加多一成力,你可要再试试?” 谢英杰一听,真是魂飞魄散,他刚咬紧了牙关,将刚才那半个时辰的奇痛忍了过去,在忍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这时,再一提起,痛定思痛,不禁更是心寒,急叫道:“别……别出手!” 少堡主冷笑道:“你早就讲过,你迟早要说的,迟了说只不过多吃苦!”谢英杰喘着气,真想将一切和盘托出,博个痛快了结算了,可是他一转念间,仍然咬牙道:“我真不知道你要我说些什么!” 他话才一出口,只听得少堡主一声冷笑,一股柔风,扑面而来,黑暗之中,仿佛像是见到,少堡主的衣袖,略微展了一展,袖角先是拂向他的脸,拂上来的劲道,很是柔和,是以痒酥酥的,很是舒服。 谢英杰心中正在奇怪,何以对方,这一次出手如此之轻,陡地想起“分筋错骨”这门功夫,若是练到了最高境界,一出手间,能令对方全身发痒,那种麻痒之感足能令人发疯! 谢英杰一想及此,当真是亡魂皆冒,大叫一声,身子向上直跃了起来。可是,谢英杰的身子,只蹦高了尺许,那股起自脸上的麻痒之感,已向他的全身,迅速展布了开来,谢英杰伸手向自己的脸抓去,但是双手却偏又软弱无力!常言道:“痛可忍痒不可忍”,壮士英雄就算忍受切肤,断臂之痛,不做—下呻吟,也是常见之事,可是那一阵又麻痒之感,从骨缝之中,直钻了出来,像是万千虫蚁,齐在爬搔啃啮,这种难过,却是人不能忍。 谢英杰也曾听说过,昔年哦嵋双奇,就曾以上乘的分筋错骨之法,惩治一个黑道上冤枉的淫贼,当麻痒之感发作之际,那淫贼双手,不断在自己的身上抓着,将自己的肉,一片一片抓了下来,直到抓到白骨见风,腑脏外流,方始死去!然而,这时候,谢英杰却宁愿他能这样子死去,因为现在,他双手软得一动也不能动,连想将自己的肉,一片片地抓了来,都在所不能! 谢英杰双手无力去抓搔,而那一阵一阵奇痒,却越来越甚,谢英杰的喉间,不由自主,发出一阵阵可怕之极的“呵呵”声来,身子慢慢地蜷曲了起来。 谢英杰起先以为,将身子蜷曲着,那种奇痒之感,会稍微好一些,可是身子越是弯曲,却越是来得痒,谢英杰无法可施,只得将曲起来的身子,硬生生弹了开来。 这一弹的力道颇大,使他的身子弹起了两尺高来,又直挺挺地,“砰”的―''声,跌在地上。 破庙的地面上,本来是铺着砖的,那些砖头,本已碎裂不堪,再经谢英杰的身子,向下一压,有几块碎砖,压在谢英杰的身上,起了一阵疼痛,虽然,那只是杯水车薪,但对于全身痒得出奇的谢英杰来说,却也像是快要渴死的人,突然伸舌舐到了一点儿甘露一样。 谢英杰又喘着气,身子再度弯曲,然后又陡地挺直,再重重机在地上。 他不断弯着身子,挺直,再趴下去,看他这时的情形,简直就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儿一样,不住地在蹦跳着,直到死亡为止。但是,他身受的苦楚,只怕远在离水的鱼儿之上,他喘着气,双眼几乎凸得要从眼眶之中直跳出来,喉际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怪声,全身的汗浆,已将衣服湿透,以致每一次当他直挺挺肌在地上,重又弯起身子来的时候,砖面之上就出现一个由他的汗水印成的人影。 谢英杰这时,因为那种钻心钻肺的奇痒,弄得他甚至没有办法去想别的事! 谢英杰在这时,如果能静下来想一想的话,他一定会想到,与其身受这样的苦楚,真还不如死了的好,那他一定会将一切经过全讲出来了! 谢英杰不断蹦跳着身子,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他全身的动力,几乎已使尽,躺在地上,再也不能动了,幸而这时,那种入心入肺的奇痒,也在渐渐消退,谢英杰喘着气,又过了一盏茶时,奇痒之感消失殆尽,他整个人,伏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这时候,谢英杰真有点不信,自己何以能够捱得过刚才的那种苦楚! 他伏着,喘着气,好半晌未曾听到少堡主的声音,正当他想勉强地抬头来,看个究竟之际,突然,又一股力道,拂了过来。那股力道一拂了过来,令得他陡地翻了一个身,那股力道,实在对他并未造成任何的伤害,也没有使他感到任何痛苦,但是,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谢英杰突然想起第一次彻骨的奇痛,和第二次难忍的奇痒,他不禁亡魂皆冒,任何英雄好汉,忍受苦楚,在当时,凭一股劲,可以硬挺下去,但是过后再想想,却很少再有勇气来承受第二次同样的苦楚了! 谢英杰就在身子被那股力道翻过来的一刹那间,心胆俱裂,连声叫道:“我说了!我说了!” 他声音发着颤,连叫了三四声,身子滚到了墙角边,喘着气,在黑暗之中,只听得少堡主冷冷地道:“早就叫你说,告诉你,没有人可以忍受我的分筋错骨手!” 谢英杰将脸贴在砖地上,在经过了两次折磨之后,他已将自己事先打定的主意,一笔勾销了,人也没有丝毫豪气。 这时,他的情形,如何还像是一个武林髙手?就像一条被人剥了皮的野狗一样,软瘫在地上,除了身子发颤喘气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少堡主的声响,又在黑暗之中,响了起来,道:“你是怎么进金虎堡来的,在金虎堡中,如何知道了堡中秘密的,快说!” 谢英杰略侧转了头,只见少堡主那张惨白的脸,就在离自己不远处,就像是一张鬼脸一样,也又接连打了几个寒战,才道:“我……我听说金虎堡中,有一个宝物,叫做……” 他讲到这里,想到自己难免一死,真是心如刀割! 少堡主冷冷道:“说下去。” 谢英杰连连点头,惟恐自己说得稍慢了些,对方又要下毒手,一面又喘着气,道:“是以,我先在七十二变大圣门之中,学了易容之术,又化名钟大白,假做投靠金虎堡……才进了堡中的。” 少堡主冷笑一声,道:“你进了堡中的情形我知道,多少武功比你髙出不知多少的人,在受了一次警告之后,无不死了逃出金虎堡之心,你何以能不怕?” 谢英杰苦笑着,他何以能不怕,何以还会动念头逃出金虎堡来,这一点可以说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自然还记得,他在受了第一次警告之后的情形,那些日子之中,他还不是和其他在金虎堡中的人一样,准备就在金虎堡中过一辈子?但是,他却有一点和别人不同,那便是他遇到了那个戴人皮面具的女人。 他又喘着气,道:“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她……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可得到宝物。” 少堡主略呆了一呆,仍是语音冰冷,道:“可是戴着一张很拙劣的人皮面具的那一个?” 谢英杰在受了刚才两次折磨之后,当真成了惊弓之鸟,惟恐对方不信他的话,再下毒手,是以,此际一听得对方说他在讲实话,心中竟一阵髙兴,忙道:“是!是!我如何还敢瞒你。” 少堡主冷冷道:“少废话,以后你怎么样?” 谢英杰道:“当晚我就照她所说的地方去下手,得了宝物,怎知我才得手,那女人便突然出现,抢了我已到手的宝物,我见有机会逃,就逃了出来。” 少堡主“哼”的一声,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英杰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上个月十五……” 他讲了这一句之后,陡地想起,今日是三月十四日,月色明亮,从破庙的屋顶之上的隙缝中射了进来,自己从金虎堡逃出来,恰好是一个月了,是以他又补充了一句,道:“恰好一个月了!” 少堡主道:“当时我曾追到渡头,你那时扮成了何人?” 谢英杰苦笑道:“我扮成了一个年轻农民,雇了一个土娼,算是妻子,追来的人,都被我骗了,都被我瞒了过去。” 少堡主冷笑道:“不但天地双杀叫你瞒过,而且你还救走了女霹雳?”谢英杰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出。 这时候,谢英杰听到少堡主提到了女霹雳,他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因为少堡主居然找到了他,那么女霹雳一定也已遭了他的毒手!谢英杰当曰咬着牙,离开了女霹雳,心中一直在感到自疚,他曾几次替自己解释,像女露庚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可爱之处,可是每一次想到女霹雳的纯真无邪,总觉得她可爱一分,心头反倒更不舒服。 谢英杰喘着气,道:“她……怎么了?” 谢英杰以为自己一问,少堡主一定会得意洋洋,叙述自己如何找到她,处死她的经过了,却不料少堡主只是闷哼了一声,并不搭腔。 谢英杰睁大了眼,望着少堡主那张惨白的脸,只见那张鬼怪也似的脸,在黑暗之中,渐渐在向上升,那显然是他已站了起来。 谢英杰勉力挣扎着,也想站起来,可是他明知少堡主一站起来,自己就会性命难保,那一阵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竟使他无力站起来,他只是尖声叫道:“你答应给我一个痛快,切莫食言。” 在他叫出了一句话后,只觉得耳际,“轰”的一声响,似乎三魂七魄,已离体而去,整个身子,都有飘飘荡荡的感觉。 谢英杰这时候,当然还没有死,但是死亡离得他已越来越近,而且,他自己也知道,决然无可避免,只有眼睁睁地等着死亡来临,那种滋味,确然不好受之至,刹那之间,不知有多少事,一起涌上心头,想起自己年纪轻轻,便要离开人世,更是心如刀割,他双眼睁得极大,眼看少堡主的身子站直之后,那张惨白的脸,像是在黑暗中飘动一样,一下子就祺到了他的身前。 谢英杰在那一刹那间,不由自主,自心底发出了一下绝望的呼叫声来。他那一下呼叫声,听来十分短促,当他的叫声完毕之后,忽然听得少堡主,也发出了一下怪异之极的叫声来,紧接着,少堡主的双眼,突然闭上,惨白的脸上,少不了绿幽幽的两点金光,看来更是骇人。 谢英杰的身子,禁不住在剧烈地发着抖,紧接着,只见少堡主那张惨白的脸,在黑暗之中,渐渐消失,就像是冰块放进了水中一样,转眼之间,只剩下了一只白色的鼻子,又转眼间,连白色的鼻子也看不见了,那情景实是诡异之极,看得谢英杰毛发直竖,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少堡主的整张脸,尽皆不见之后,只听得“咕咚”一声,有人倒地,再接着,便是一阵浓重而急促的喘息声,起自身边。 当少堡主那张怪白的脸,在一点接一点,在黑暗中消失之际,谢英杰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这时,他才陡地想起,在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单单只看见一张脸,自然是因为少堡主的脸色特别惨白之故,而他的脸,在黑暗中消失,也不是真正的消失,一定是他的脸色起了变化,所以在黑暗中看不到之故。谢英杰绝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求生的本能,使他立即感到自己有了一线生机。 他一想到了这一点,全身力量陡生,双手一按,身子一挺,一跃而起,居然直立了起来,当他直立之后,双腿仍在不住发着抖,膝盖骨相碰,不住地发出“得得”的声响来,但只要再略定定神,他就可拔脚飞奔!也就在这时,黑暗之中,浓重的喘息声,似乎越来越甚,夹杂在浓重的喘息声之中,居然是少堡主断断续续的声音,道:“你……别走,你……” 谢英杰刚才虽然曾听到有人倒地之声,但是绝不敢希望突然跌倒在地的会是金虎堡的少堡主。因为,自从他在金虎堡之中,第一次接受警告起,直到现在为止,所看到的少堡主,武功之髙,实在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别说谢英杰自己,就是谢英杰可以想得出来的武林髙手之中,似乎也没有可以与之一较髙下的。 这时,断续的语声,喘息声,这一切,都表示少堡主已经倒在地上。 谢英杰的心中乱到了极点,他闪电般想到的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发出了一下尖叫,一抬脚,一步便跨了出去,紧接着又跨第二步,他双腿还在发抖,跨得又实在急了些,黑暗之中,看不真切,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才跨出了两步,“叭”的一声,便跌倒在地。 谢英杰一跌倒在地,也不争着爬起身来,手足并用,疾向外爬去,一口气爬到了破庙门口,才站起来,却再也无力去开庙门,只是倚着门喘气。而在那时,黑暗中浓重的喘息声,也越来越甚,谢英杰全身汗出如浆,用力推开了堵门的大石,一伸手,将门拉了开来,一阵清风吹来,他的身子,向着庙门之外,直扑了出去,又跌倒在地,接连又向外反爬了几步,又伏在地上,不住地喘气。 这时候,若不是谢英杰实在太紧张,全身神经,就像绷紧了的弓弦一样,他实在是可以拔脚向前飞奔的)但是他却实在不能相信,自己居然从少堡主的手中逃了出来,他伏了片刻,才又挣扎着站起身,起身之后,又禁不住回头看去。 刚才,庙堂之中,一片漆黑,这时门已被拉开了半边,月色明亮,映了进去,他一眼就看到地上蜷着一个人,那人的身子蜷得极紧,还在不住颤动,看那情形,就像是他刚才受了“分筋错骨”之术,痛苦无比一样。而那种浓重的喘息声,也正是由这个人所发出来的,谢英杰本来是准备看上一眼就走的,可是一看到这种情形,揉了揉眼,再定睛看去,虽然看不到脸,那蜷在地上的人,不是金虎堡的少堡主是谁? 谢英杰的心中,实是疑惑之极,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少堡主又发出了断续的声音,道:“你……别走……这一次……我……发作得厉害,药就在……我怀中……”看蜷成一团的少堡主的情形,像是一面在说话,一面勉力想转过头来,可是却又在所不能,以致他全身骨骼,都发出“格格”的一阵响来。 谢英杰竟是十分机灵的人,虽然那样的处境之下,他再听得少堡主断断续续,讲了那几句话,心中也有点明白了。 他立时想到,少堡主一定是有着什么极其厉害的怪病,平时虽然武功盖世,但是一发作起来,却是不可收拾。连自己伸手往怀中取药的气力都没有。 他又立时想到,这种怪病,一经发作,既然如此之甚,那么,若是不及时吞服药物,一定会性命不保,他更想到,金虎堡少堡主一死,等于自己去了心腹之患,这实在是意想不到的好事。一想到这里,他立时转过身去,只听得少堡主发出一下凄厉的叫声,道:“快来。” 谢英杰的身子,陡地一震,这时,他心中实在是乱到了极点,他要救少堡主,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要由得少堡主病发身死,也只消拔脚奔逃就可,但是他却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做才好。 少堡主厉声一叫,他又不由自主,转回身来,只见少堡主的身子,蜷得更紧,全身骨节所发出来的“格格”之声,也像是爆豆子一样,谢英杰只呆厂极短的时间,便大步走回了破庙之中。 他刚才在犹豫不决,一进了破庙之中,行动却快得出奇,一俯身,看到少堡主的一张脸,涨得血似红,紧闭着双眼,一双手却交叉放在胸前,少堡主的身子,蜷成一团,谢英杰想在他的怀中取药,非将他双臂拉开不可,可是谢英杰一伸手间,少堡主的双臂,却像是生铁铸成一样,拉之不动。 谢英杰无法可施,只得用力一扯,扯开了少堡主的衣服,才能自胁下伸手进去。 谢英杰才一伸手进去,便不禁陡地一怔,他伸手触及少堡主的胸脯,只觉软绵绵的,无论如何,那绝不是男人的身体。然后,他眼看少堡主的脸,越涨越红,看来已不能再耽搁了,他手再贴胸伸向前,抓到了一只玉瓶,也管不得对方是男是女,抓出了玉瓶,伸手扳开少堡主的口,打开玉瓶,便将玉瓶中几颗翠碧色的药丸,一起倾了进去,再托上了少堡主的下额,又向后退了开去他退到了墙前,倚墙站定,不住地喘气,心中似是一片混乱。 他刚才轻而易举地救了一个人,在他出手取药,救人之际,他根本未及想到其它,直到此际,他才全身冒着冷汗,想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大错事。但是想来,天下当无自己才将人救转,被救的人,便要取自己性命之理,而他刚才,也是由于一念之间,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奔进庙中来的。 谢英杰贴墙站着,只听得少堡主的喉际,响起了一阵“咯咯”声,接着,他蜷曲的身子,已经慢慢舒展了开来,不消片刻,已变得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这时候,在月色之下,只见他的面上红色,在渐渐消退,眼皮也在不住地颤动。又过了片刻,面上的红色褪尽,又越变越白,变得和以前一样,像是搽了不知多少重铅粉一样,双眼也睁了开来。 少堡主双眼一睁开,立时一跃而起,行动快绝,一跃起之后,身子向后一缩,缩进了一个黑暗的角落之中,谢英杰看去,又只可以看到一张惨白的脸。 当少堡主一跃而起的时候,谢英杰还曾想到逃走,可是他的身子却一动也没有动过,因为他看到对方的身形,已如此灵活,他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的了。 他只好站着不动,望着黑暗之中少堡主那张诡异绝伦的脸,少堡主也望着他,双眼在暗中闪出了一阵极其诡异可怕的光芒。 蹲英杰和少堡主互望了半晌,才听得少堡主道:“我小时候,我父亲中了人家暗算,将一种剧毒药物,混在七色灵芝之中,给我服了下去!” 少堡主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谢英杰站着,本来只觉得四肢发僵,头皮发麻,根本不知道是福是祸,直到此际,一听得少堡主开口,讲起他自己的事来,谢英杰才松了一口气。 少堡主在略顿之后,又道:“自此之后,我功力虽然大进,但是每月一次,毒便发作,我父亲用尽方法,也未能将毒躯走,只能配了丸药,在毒发之际,立时吞服,方可免死。” 谢英杰口唇颤抖,过了半晌,才算是发出声音来,道:“那害你的人,也太阴毒了。” 少堡主发出了两下听来像是无可奈何的笑声,道:“你逃出金虎堡的那夜,也正是我毒发之时,不然你何以逃得出。” 谢英杰一听得他提起那事,心头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可是少堡主立时道:“你走吧,你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还出手救我,真是难得,你走吧!”谢英杰直到此际,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刹那之间,只觉得全身无比轻松。他知道自己可以离去,反倒不急于奔出去了,他望着少堡主笑道:“你武功如此之高,真是罕见,也真想不到原来你是位姑娘。” 少堡主厉声叱道:“还不快滚,莫要又惹了杀身之祸。” 谢英杰吓了一跳,急急身外走了两步,又分辩道:“刚才我要在你怀中取药,实在没有法子。” 他一面说,一面仍在向外走去,可是少堡主却又道:“回来。” 谢英杰一怔,站定了身,缓缓转过身来,只见少堡主在想些什么,谢英杰也不敢走,呆了半晌,听得少堡主道:“你去吧,你不可将我的事,对任何人提起。” 谢英杰忙答应了,道:“金虎堡中的宝物,我的确是一到手就被人抢走了,并不在我这里。” 少堡主一直低着头,又道:“就算在你那里,我也算了,你快走吧。”谢英杰又站了片刻,才转过身,向外走去,他才走出庙门,身边一阵轻风掠过,只见人影一闪,少堡主已疾闪而出,转眼之间,没人了黑暗之中。 第四章 怪诞的遭遇,诡异的奇人 谢英杰呆呆地在庙门口站着,刚才的一切,犹如是一场姐梦一样。 这时,少堡主早已掠得踪影不见,谢英杰闭上眼睛,那张惨白的脸,似乎还在眼前晃动,普通人的脸决不会白得如此可怕,那自然也是中了奇毒之故,想及自有金虎堡以来,他可能是第一个进了金虎堡还能逃出来的人,心中又不禁一阵髙兴。接着,他又想到,自己离开了金摩堡之后,为了怕被人发觉,将那柄七星刀藏了起来,现在,少堡主已不再追究,自然可以将之取出来了,这柄七星刀再现江湖,自己的身份,自然大不相同,要是父亲还在…… 一想到父亲惨死,他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直向前走去,一直到了天亮时分,才进了一个小镇,胡乱找了一家客店投宿,这一日夜来,他实是心神交瘁,疲倦不堪,一进了客房,倒头便睡,他是准备睡醒之后,立时便回飞龙山庄去的。 这一觉,一直睡到红日西沉,他才醒了转来,伸了一个懒腰,只觉精神充沛,腹中饥饿,大声叫道:“店家。” 他张口才一叫,便陡地一怔,一时之间,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早上,在晨嗛朦胧之中,他投到这家小店来,进人这间客房,分明是一间极其简陋的房间,可是现在,。他弯身坐起来,只见斜阳西照,珠帘低垂,不远处的一张桌上,放着一炉熏香,自己是躺每一张象牙精工雕镶的大床之上,室中陈设,华贵绝伦,他父亲的飞龙庄,已经算是豪富之家,可是比较起来,却还大有不如。 谢英杰呆了一呆,又揉了揉眼,一点也不错,自己是在一间陈设得极其华丽的房间内,而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到,珠帘掀处,只见一个十六七岁,貌相极美的少女,掀帘进来,垂手而立,恭恭敬敬道:“少庄主有什么吩咐?” 谢英杰一挺身,自床上直跳了下来,双眼瞪得老大,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丫环却是抿着嘴儿笑,谢英杰连问几次,她才道:“少庄主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多问?” 谢英杰一听这话不对,急忙向外走去,那丫环也不阻拦,谢英杰一甩珠帘,走了出去,只见外面一条长的走廊,廊庑之外,是一片碧绿如茵的草地,杂生着许多不知名颜色极其艳丽的野花,有几只雪也似白的孔雀,拖着长长的尾翅,在髙视阔步。 谢英杰看到这等情形,更是呆了,他一纵身,出了廊庑,来到草地之上,向前又走出了十来步,再回头看时,那幢房舍,极其精致华丽,映着夕阳,看来如同仙境一样。那一大片草地,也没有围墙,放眼向前看去,远远可以看见一点山影,但是云海起伏,映着余晖,闪起万道金光,映得连眼也睁不开来,看这情形,这幢房舍,竟是建在髙山云表的山峰顶上。 谢英杰实是难以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他遭遇之奇,已然可以说是无可言喻的了,但是和如今比较起来,以前韵那些遭遇,简直不算是什么了。 他又转回身来,只见那丫环,已从房中走了出来,谢英杰忙走了过去,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那丫环笑道:“少庄主,你来的时候,睡得好沉。” 谢英杰明知自己睡得再沉也不会被人整个搬了地方还不知道的,那一定是沉睡之间,着了人家的道儿,自己以为从旭日初升,睡到了夕阳西沉,实际上,可能不省人事,已有许多天了。 他越想越是莫名其妙,只见那丫环一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谢英杰向前走了几步,一伸手,向那丫环的手腕抓去,他出手极快,惟恐那丫环闪避,可是那丫环却没有躲开,谢英杰五指一紧,已将她的手腕,紧紧扣住。可是,就在谢英杰手臂一缩,想将那丫环拉近身来之际,只觉出那丫环的手腕,其滑如油,手臂一缩,五指竟然滑了开来,一拉拉了个空。 谢英杰吓了老大一跳,心知在这种地方,主人一定是非同小可,就算是—个丫环,也一定不可轻侮,这一次,一定还是人家手下留情。 他吸了一口气,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丫环仍是不出声,而在走廊上,忽然传来了另一个极其清脆的少女声音,道:“姐姐,讲给他听,又有何妨?还怕他逃走吗?” 随着声音,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如在水面漂行一样,在走廊中滑了过来,一闪之间,就到了谢英杰的身前,看她满脸稚气,十分可爱,睁大眼睛,瞪着谢英杰,道:“这里是血雷宫三十六别庄之一,这山峰叫天老蜂……” 她语音清脆,讲到这里,伸手向远处的山影一指,道:"你看到的,是? 质山。" 谢英杰呆在当地,作声不得,一时之间,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刚才已经想到,自己可能不止睡了几个时辰,而是睡了几天,但现在来,只怕还不止几天,而是几十天,想到髙黎贡山,在滇之极南,他一直丨是听人说过,与中原相距,不怕有数万之遥,没有三两个月,怎能到得? ’什么“血雷宫”,更是闻所未闻! 谢英杰像傻瓜一样地站着,那两个少女,望着他笑了起来,谢英杰苦笑,道:“我是怎么来这里的,莫非是在做梦吗?” 那年幼的一个少女,看来很喜欢讲话,立时道:“银姑和铁髯老人怕你路再不老实,是以一直不叫你睡醒,将你送到这里来的!” 谢英杰一听,“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本来,谢英杰对于身在何处,完:不知,这时他虽然仍一样不知道,但是一听到银姑和铁髯老人的名字,事总算多少有一点眉目了。 因为这两个人,正是将他从家里带出来的,两人打着前来提亲的旗号,又神秘地不肯将女家的名字说出来,那样想来,现在所在的地方,竟有可:,就是这家定要纳自己为婿的女家了。 谢英杰心中疑惑不定,勉力定了定神,道:“这里有主人吗?” 在他面前的那两个少女,都抿着嘴笑了起来,年轻的那个笑得更是大声,年长的那个道:“你看看,听银姑和铁髯老人说,叫他来这里的时候,他还大不愿意哩,可是现在,却心急着要见主人了。” 谢英杰听得那少女这样说,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大声道:“我莫名其,来到这里,心急要见主人,又有什么不对了?” 那年轻的一个少女,瞪大了眼,道:“老实告诉你,你现在满面病容,而你像是吃过什么髙手的亏,元气大伤,得好好养上些时,到时,样子也好了,内功也增强了,再见我们主人不迟。”谢英杰听得对方如此说,更是啼笑皆非,但是心中也不禁暗暗吃惊,因|他在那破庙中,曾两次遭金虎堡的少堡主,用“分筋错骨手”折磨,事后然逃出了生命,但糊里糊涂,来到了这里,究竟是不是受了内伤,连自己不知道。! 他一面心念电转,一面已在暗中运转真气,他不运气还好,一运气,只这;得四肢百骇,全如同针刺一样,奇痛难忍,登时之间,出了一身冷汗。# 谢英杰在刹那之间出了一身冷汗,一半自然是由于那阵难忍的疼痛,另|半,也是由于心头的惊骇,因为,那分明是他受了极重的内伤。考谢英杰呆住了说不出话来,那年轻的一个立时道:"是不是,现在你相信了?还不老老实实,回到房间去,好好调养练气?" 谢英杰一生之中,也很少给人家这样呼来喝去,而且,对方分明只是一个丫头,可是这时,他心中乱得实在可以,是以他也不与对方计较,低着头,慢慢向内走去,走进房间,颓然坐下。 他才一坐下,只听得“啪”的一声,一样东西,落在他身旁的桌上,谢英杰回头看去,只见是一串十来片竹简,那一串竹简,想来不知曾经受过多少人的抚摸,光润得成了红色。 谢英杰一抬头,只见那两个少女,也跟了进来,年轻的那个道:“主人说你的武功,实在太差,学得又杂,要从头练起,这里一十八片竹简,全是上乘内家气功的入门姿势,你慢慢练吧。” 她说着便和另一个人“叽叽咕咕”笑着,一起走了出去。 谢英杰听得她那么说,心中陡地一动,伸手拿起那一串竹简来,只见每一片竹简之上,都刻着六个人形,刻在竹简上的人艰,全是苗人装束,线条简单,而栩栩如生。姿势之怪异,有匪夷所思者。 谢英杰匆匆将十八片竹简看完,以他的见识而论,根本说不上这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他心中乱得可以,也无法照之练功,在屋中团团转着。过了不多久,那两个丫环,又端着食物进来,揭开碗盖一看,是一碗黑糊糊,浆一样的东西,奇辛扑鼻,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谢英杰腹如雷鸣,饥饿不堪,可是对着这样的食物,也有着难以下咽之感,勉强皱着眉吃了,看那两个丫环的神情,倒像这碗东西,是天下美味,看着谢英杰吞了下去,有不胜欣羡之情一样。 谢英杰这时,心中却只是苦笑,因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除了任人摆布之外,可以说已别无它法了。 ―连几天,谢英杰都吃着同样的东西,他也不理会那十八片竹简,只是照自己的办法来练功,可是却越练越是心烦意乱,全身刺痛,毫无进境。—直到了第七天啤上,谢英杰又将那十/竹简,看了一遍,依稀悟出些好处,姑且照着练了两式,只觉奇妙无穷,中不禁大喜。 谢英杰悟到了那十八片竹简上一共一百单八式内家气功秘诀的妙处,一式接一式练下去,只觉得每天都有进益,不知不觉之间,又过了三个月,那山顶之上,却是四季如春,谢英杰感觉到自己功力,与日俱增,想起那是学武之人,千载难逢的机缘,他也不做下山之想。在这三个月来,他和那两个丫环也已十分熟络,只是问起名字来,那两个丫环,却坚称一个叫“大鬼”,—个叫“小鬼”,谢英杰也无可奈何,只得以此相称。 三个月后谢英杰已将竹简上的一百单八式练完,当时正是午夜时分,月白风清,谢英杰伸拳舒腿,只觉得神清气爽,信步走了出来。 他自一觉睡醒,便在山巅上之后,从来也未曾做下山之想。这时,他信步走着,来到了悬崖的边上,向下看去,月光之下,云层就在脚下翻滚着,极目看去,也望不出七八尺,景色奇诡之极。 谢英杰沿着悬崖向前走着,忽然看到一抹打横伸出的大树上系着一根直向下伸去的野藤,谢英杰的心中不禁一动,心忖在山顶上住了三个月来,主人究竟是什么人,全然不知,虽然这三个多月来,自己身受的好处,难以言喻,可知对方对自己绝无恶意,但是就这样任人摆布,却也不是味道儿,何不下山看一看?四面峭壁,既然没有山道可上,看来从山藤攀下山去,是惟一的办法了! 谢英杰略想了想,身子一纵,抓住了那根山藤,身子便向下疾滑了下去。他才滑出了丈许,人已进了云中,只见一团团云絮,扑面而来,又在身边滑过,简直就如同在仙境一样,四周围什么都看不清。 他向下滑了约有百十丈,双足才点到了实地,四面一看,在一片云絮之中,依稀可以看出,所在之处,是一个小小的石坪。 谢英杰略停了一停,正在不知该如何进退之际,忽然听得左首有人声传了过来。谢英杰立时向右闪去,闪到了一块大石之后,蹲了下来。那石坪上,可能因为终年有云雾笼罩之故,是以石上,都生着厚厚一重青苔,摸上去滑腻腻的,十分异样。 谢英杰才躲起来不久,语声已渐渐近了,听来却正是大鬼、小鬼的声音,只听得小鬼道:“真奇怪,昨天我们明明捉了七八十只,怎么今天全不见了?难道有识货的人摸上来,全偷走了?”接着,便是大鬼的声音,道:“或许是逃走了!” 小鬼“哼”的一声,道:“我们是用主人留下的奇涎香将它们引来的,香未焚完,它们如何会逃走?这一来说不得只好做做假了!” 大鬼“扑哧”一笑,道:“你就多鬼主意,如何做假法,说来听听!”小鬼娇笑着,道:“他每天要吃三大碗,每碗本来是四只捣烂成糊的,现在,给他一只,再加些山芋下去,看起来,不一样是烂糊糊的一大碗?” 大鬼笑着,接着便是“啪”的一声,像是大鬼打小鬼一下,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语声更近,在云絮之中,已隐隐可看到两人的身形! 刚才两人的对话,谢英杰每一个字都听得十分明白,他心想,原来两人给自己吃的那辛辣难以人口的东西,是一种动物捣烂后制成的,看来这种东西,还十分难捉,要用一种奇涎香引了来,昨天她们捉了一大批,今天却又不见了! 谢英杰心中在暗忖,谢天谢地,三个月来,一直吃着那么难以人口的东西,真要有山芋换换口味,还好得多了,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还要特地去捉了来? 谢英杰正在想着,大鬼、小鬼已越走越近,只见小鬼的手中,提着一根山藤,在山藤上,串着七八只似蟹非蟹,似蝎非蝎,每一只,有拳头大小,身子两旁,生满了五色斑斓的触须,脚爪,足有七八十只,那些脚在划动之际,腥涎滴下来,发出喷啧的声响,丑陋无比的东西。 谢英杰一看清小鬼手上的那种东西,想起自己三个月来,所吃的全是这种玩意,真是险些昏了过去,只觉得一股恶心之感,直涌了上来,忍不住桂的一声响,干呕了起来。 他这里突然间出声,将大鬼、小鬼两人,齐吓了一跳,大声喝道:“什么人?” 谢英杰心知自己一出声,再也躲不过去的了,一手掩着口,站了起来,指着小鬼手上的那一串东西,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干呕。 小鬼扬了扬手,道:“怎么,你嫌这东西不好吃?别不识好歹了!” 小鬼一扬起山藤来,谢英杰将那些怪物看得更淸楚,真是毛发直竖,忍不住怪叫了一声。而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云团之中,有人发出了一下阴恻恻的冷笑,道:“真是不识好歹之极了!” 谢英杰看看那一串几乎扬到他脸上的东西,已是浑身皆起鸡皮疙瘩,而那一下冷笑,更叫人全身直胃冷汗。 谢英杰陡地一怔间,只见大鬼、小鬼两人,神色也陡地大变,谢英杰自和她们相识以来,只见她们整日嬉笑,从来也未曾见过她们的神色,如此凝重过。 谢英杰忙向金出声响之处望去,只见云絮之中,隐约可见一个灰白色,又瘦又长的人影,云团是灰白色的,那人的身上,又是一身灰白的衣服,连脸面也看不清,只觉得他的身子,也像是云絮飘动,随时可以散来一般,实是诡异之极。 谢英杰看到这个人影间,那阴恻恻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这百足星蛙,是道家四十九灵物之一,你连服了三个多月,如今还来嫌它长相难看吗?” 谢英杰皱着眉,他家学渊源,父亲是武林中极有名望的人,自小见的武林髙手极多,见闻自然也非同凡响,“道家四十九灵物”自然是听说过的,也听人讲起过,“百足星蛙”乃是在极南之地,卑湿阴森之极的稀泥潭中所出的异物,这种山岭中的稀泥潭万千年以来,不知有多少枯枝败叶,动物的尸体,在其中腐烂,乃是百十种毒物的源地,但生长在毒泥潭中的百足星蛙,却是补气益身的灵物,乃是学武之士,梦寐难求的异宝! 谢英杰虽然知道了那种可怕的东西,对自己大有用处,但是一转念间,看到小鬼手中所提的那两只,腥涎滴答,身子蠕蠕而动,心中那股作呕之感,仍然不免直涌了上来。而就在他才回头间,只觉得身后面,忽然飘过了一阵其寒彻骨,阴森森的寒风,同时,大鬼、小鬼,一起惊呼了起来,谢英杰连忙回过身去,只见那灰蒙蒙的人影,正在向着自己,直逼了过来。 那人影在逼向前来之际,所卷起的那股寒风,带得大团云雾,四下流动,来势奇诡之极,谢英杰根本不知那灰蒙蒙的神秘人物是什么人,但是这百余日来,他和大鬼小鬼相处,虽然未曾和两人动过手,却也可以看出,两人的武功之髙,决非一般武林中人,所能比拟,如今她们两人,一起发出如此骇然的呼叫声来,可知事情一定极其凶险,心念电转间,谢英杰已陡地向前,拍出了一掌。 他那一掌才拍出,只见对方,仿若未觉,仍是向前逼了过来,刹那之间,谢英杰只觉得脉门之间,一阵凉意,直透心肺! 谢英杰在一掌拍出之际,已觉得自己功力大增,心中还在想,存身之处,只不过是一个小石坪,要是一发掌,就将对方震得自石坪之上,跌了下去,连对方的来历都未曾弄淸,便丢了他的性命,未免说不过去!可是,电光火石之间,他掌力才吐,脉门之上,便已一阵发凉,急切间低头一看,只见三根鸟爪也似,又瘦又长的手指,已然搭在自己的脉门上! 谢英杰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赶紧缩手间,那三只手指,却也已缩了回去,看来对方的目的,只不过在他的脉门之上,略按上一按而已。 谢英杰陡一抬头,只见那灰蒙蒙的人影,就在自己的面前三两尺处,那一张脸,灰惨惨的,了无血色,双目幽光闪耀,样子可怖之极,看得谢英杰遍体生寒,便立在当地。这一切,原只不过是一眨眼间的事,就在这时,只听得大鬼、小鬼两人,齐声呼喝,两人已自那人的背后,疾扑了过来,各自伸手,抓向那人的背后。 大鬼、小鬼的出手极快,那人却只是一眨不眨地望定了谢英杰,也不转身趋避,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啪啪”两声响,大鬼和小鬼已然将那人的''两边肩头,牢牢抓住,谢英杰看得十分清楚,两人的手指,深陷进那人的肩头之中,可见她们出力之大。然而,也就在那刹那间,只听得那人一声冷笑,双眉突然向上,略耸了一耸。 当那人双肩向上略耸之际,谢英杰又觉得一股奇寒之气,扑面而来,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一步,他脚跟还未曾站稳,就听得“格格格”一阵骨裂之声,只见大鬼小鬼抓住那人肩头的手,已被弹了开来,而且在转眼之间,只见两人,青葱也似的十根手指,登时肿了起来,分明是那人一耸肩间,已将两人?值氖直常徽鹚椋?br /> 事出仓促,谢英杰实在呆了,他连大鬼、小鬼断手之后的神情如何,也未曾看清,只见那人的手臂略缩,又是“砰砰”两声响,他的双肘,已撞中了大鬼、小鬼。只见两人的身形,向后疾退而出,隐入云雾之中。 大鬼和小鬼的身形,虽已隐进了浓云之中,但是两口鲜血,却是透云而过,向前直喷了出来,就像是在浓云之中,忽然洒下了一阵血雨一样! 那人仍然望着谢英杰,并不转过身去,阴恻恻地说道:“留着你们两人的命,快回去报信!” 云中,只听得大鬼、小鬼,一起发出一下惊呼声。 大鬼、小鬼两人发出那一下惊呼声,迅速无比地自近而远,向外传了开去,显然两人是在受了重伤之后,已经疾逃上山去了。 她们两人虽说受了伤,但是去势还是快绝,直到她们的惊呼之声,已然听不到,才又听到“啪啪啪”一阵响,她们喷出的那口鲜血,才如同骤雨一般,一起洒落在石坪之上。 那人瘦削的脸上,现出一个冷森的笑容来,仍然望定了谢英杰,忽然咧嘴一笑,现出了一口其黑如漆的牙齿来,道:“你就是老怪物的新女婿吗?”这一句话,谢英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他在天老峰上,虽已有三个来月,但是所谓血雷宫主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一无所知,这时,那人口中的“老怪物”,可能就是指本处主人而言,“新女婿”却更是令谢英杰啼笑皆非! 谢英杰在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间,只听得那人又冷笑道:“你有什么好处,老怪物会看中了你?我看,他是千拣万拣,拣着了一个烂灯盏!” 谢英杰勉力定了定神,道:“阁下何人?我实在不知道阁下在说些什么!”那人一听,陡地仰头,“哈哈”笑了起来,别看他的行动犹如鬼魅一般,但是这引吭长笑,却如同龙吟虎啸一样,刹那之间,云团翻滚,四下山岳,齐起响应,震得谢英杰心头打颤,那人已一伸手,抓住了谢英杰的手腕,道:“跟我来!” 谢英杰才一被他抓住了手腕,还想挣扎,可是那人的出手极快,一抓住一了谢英杰,身形略转,向前便疾掠而出!他们存身之处,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石坪,那人身形向前一掠间,已然越出了石坪之外,谢英杰和那人的身子,立时向下跌下去。 谢英杰大吃了一惊,非但不敢再挣扎,反倒紧紧抓住了那人的手,两人的身子,穿雾过云,越坠越快,转眼之间,怕不坠下了百十丈,才见那人左背略舒,抓住了一根由一株古松之上,倒挂而下的山藤,稳住了身子。 谢英杰吓得一身冷汗,除了急速地喘气之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人抓住了山藤之后,向谢英杰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非但没有胆子,而且笨得出奇,我和你一起下山,要是你跌死了,我岂能活命,连这点都想不到,真是其蠢如猪,我看,老怪物这次看走眼了!” 谢英杰听得那人如此说,不禁满脸通红。 谢英杰在飞龙庄中,从小就不知听了多少称赞的话,不是说他聪明伶俐,便是说他年轻有为,可是那人,却毫不留情,把他说得一文不值,他究竟年纪还轻,羞渐难当之余,想为自己,挣回一点面子来,是以立时说道:“谁说我没有胆子?多少年来,能混进金虎堡去,又逃出来的,就只有我一个人!”那人眨着眼,听谢英杰说着,陡然之间,左手一松,两人的身子,又向下直跌了下去,谢英杰话才讲完,事出意外,不由自主,又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来。 那人又是一阵大笑,说道:“还说自己胆大?” 那人话才出口,身子一顿,脚已踏到了实地,谢英杰更是满面通红,而他的一生之中,也没有再比曾混人金虎堡,更可以值得夸耀的事了! 谢英杰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人却又“呵呵”笑了起来,伸手在谢英杰的肩头上,连拍了三四下! 当那人才出手向谢英杰的肩头拍来之际,谢英杰便想避,可是,对方的出手,实在太快,谢英杰念头才起,便被拍中,那还可说,然而接下来的三下,谢英杰已有了准备,闪避腾挪,转眼之间,掠出了三丈有余,可是那人就像是黏在他的身旁一样,看来他只是随随便便地举手,但还是每一下都拍中了谢英杰。 谢英杰虽然看出对方并无加害之意,只不过是在对自己表示亲热,可是仍然冒了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叫苦,因为这些日子来,他连连受制于人,先是银姑和铁髯老人,再是金虎堡少堡主,现在又是这个行动诡异,身份莫名的怪人,而且更糟糕的是,那些人的武功,似乎一个比一个高! 谢英杰在发怔间,那人已笑了起来,道:“你别怕,我带你去瞧一场大大的热闹!” 谢英杰除了苦笑之外,仍是无话可说,那人道:“听说你的易容功夫很了得,几个月前,自金虎堡中逃出来,就是仗的这门功夫?” 谢英杰一听,不禁“噢”地吸了一口凉气,他对那人,一无所知,但是那人看来,对他的一切,似乎知道得十分之多,谢英杰翻着眼,那人又道:“来,试试你的本领,将我化为一个老太婆,将你自己化为一个老头子,那么,在这场热闹之中,我们可以冷眼旁观,更有趣味!” 谢英杰听了,不禁呆了半晌,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谢英杰初见这个怪人之际,自然不明他的来历,就是这时候,他也一样不知道。但是怪人才一现身,大鬼、小鬼那么可爱的两个少女,便如见鬼魅,花容失色。接着,怪人出手,又是狠辣之极,双撞肘出,便撞得两人口喷鲜血,重伤逃遁,那么,这怪人应该是一个极其凶狠可怖的人物了。可是,现在看来,他倒像是童心未泯,好像存心要和什么人开个玩笑一样! 谢英杰呆了半晌,才道:“要易容倒不难,但有些用品,我并没有随身携带,这些东西,只有大市镇才有得卖。这里深山大野……” 谢英杰话未说完,那人已道:“这容易,我带你去。” 他一面说一面径自向前掠了出去,谢英杰呆立着,刹那之间心念电转,但还是立时跟了上去,因为他想到,对方虽然没有强迫自己同行,但是对方的武功之高,要拉自己一起走,真是易如反掌,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是自己跟了上去的好。 谢英杰跟着那怪人,在深山野岭之中,足足走了三天,在这三天之中,那怪人的形容声音,自然一点也没有变过,可是谢英杰却越来越觉得对方非但不阴森可怖,反倒十分令人亲切。 在这三天之中,那怪人对谢英杰所说的,尽是些蛮荒之中,千奇百怪的事,可是每当谢英杰问起他天老峰上的房宇,“血雷宫”究竟是什么人住持之际,那怪人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只告诉他,那十八片竹简上的武功,是上乘内功的根基,非每日勤练不可。而在那三天之中,谢英杰也有好几次机会,看那怪人飞身擒猜、生裂虎豹,每一次,都看得他目瞪口呆。 那一天黄昏时分,谢英杰和那怪人,一前一后,上了一条官道,渐渐可见行人车辆,来往的人,汉人、苗人都有,越向前走,越是热闹,到了天色全黑下来时,已进了一座极大的镇甸。那镇甸在一道江水清澈的大江边上,远远望去,房屋极多,临江居然还有好几座髙楼,及至来到了大街之上,行人更多,比诸中原的大城,竟是不遑多让。一进了镇,那怪人便拉起了衣领,半遮住了脸,低着头向前走,谢英杰跟在他后面,心中暗自奇怪,也不知他武功那么高,究竟是怕些什么。正走间,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响,一队人马,缓驰了过来,为首一个,是一个紫膛面皮的老者,左右腰际,各贴身系着一只满是尖刺的金轮,谢英杰一看,便吃了一惊。 谢英杰一看那老者,便认出这老者,是大河以北,武林中身份极尊,为人也自傲之极的日月金轮秦天时秦老英雄。也是自己父亲的至交。这秦天时为人极其高傲,武功又高,一身横练外功,已到了第七重境界,堪称天下无双,这座市镇,虽然繁华,但离中原,不知有多远,他如何会到这里来?谢英杰心中疑惑着,刚想扬声呼唤,忽然脉门上一紧,那怪人已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脉,低声说道:“见到熟人,千万别出声,一出声,热闹看不成了!” 谢英杰手腕被那怪人扣住,身不由己,向前走去,只见跟在日月金轮后面的,一共有七个壮汉,正是秦天时的七名得意弟子,其中有几个,和谢英杰还时相往来,十分熟稔的。可是那怪人拉着他,向前疾步走出,那一队人马,也已经驰过,竟连个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谢英杰正想对那怪人说,看不看热闹不要紧,遇到了熟人,岂有不相认之理。可是他话未出口,已见到一家酒楼之中,摇摇晃晃,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的身形矮小,一身衣服,也只是粗麻褐衣,赤着一双其白如玉的脚,可是偏偏有一股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气概。 谢英杰一见这个人,心中更奇,同时也忙不迭低下头去,他一眼就认出这个人,乃是四川怪杰,胡三先生,而谢英杰一看到他,就赶紧低头的原因,是因为有一年,胡三先生突然驾临飞龙庄,硬要收飞龙庄主谢天为徒。谢天在武林中已有极髙地位,如何肯随便拜人为师,自然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结果,谢天大败亏输,已然心悦诚服,愿意拜在他门下,胡三先生倒又嫌谢天太不成才,不顾而去了! 这件事,外间极少人知,那年谢英杰才只有十六岁,胡三先生临走之时,还曾指着他,叫他“徒孙”,如今谢英杰忽然在这里,见到了这位“师公”,如何不惊? 他低着头,一直走出了十几步,才敢偷偷转过头去看,只见胡三先生,仍然大摇大摆,在向前走着,斜刺里,却有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走了出来,在胡三先生的肩头之上,重重拍了一下。这一掌,虽然是拍在胡三先生的肩上,但是谢英杰却着实吓了一大跳,心想什么人这样大胆?敢去撩拨胡三先生?及至胡三先生和那文士一起半转过身来,谢英杰一看之下,不禁呆了! 只见那文士一袭青衫,看来约有五十上下年纪,方面大耳,一双手,手指又长又细,白得出奇,双眉之上,疏疏生着七颗红痣,双目闭合之间,精光四射,谢英杰自然认得,那是武当弃徒,后来,自创武斗剑法,将武当四大长老,尽皆击败,武当派徒众,重又想拥他执掌武当派,他却哈哈大笑而去的武林怪杰,北斗书生!自然也只有北斗书生这样的人物,才敢出手拍胡三先生的肩头!谢英杰咽了下一口口水,忍不住低声道:“那么多武林髙手,何以全到这里来了?” 那怪人“哼”的一声,道:“我早对你说,有热闹可看,难道还是骗你的?你看看,迎面而来的是什么人?” 谢英杰抬头向前望去,一看之下,不禁遍体生凉,只见前面,一个大汉,肌肤如铁,一身黑衣骑着一匹乌光油亮的黑马,缓步而来。 那大汉须发猜张,眼如铜铃,眼珠大得出奇,简直见不到眼白,简直浑身上下,无处不黑。谢英杰以前未曾见过这个人,但是听也听说过,自然知道这人,乃是黑道之上,独来独往,号称手下无活人的独脚强盗,铁阎王尉迟乌!谢英杰略停了一停,那怪人已拉着他,在尉迟乌的身边,走了过去。 谢英杰的心头枰枰乱跳,他依然不知道那场“热闹”究竟是什么,但是就已经见到的这几个人而言,就算根本没有什么事发生,也已是武林之中,非同小可的一场大事情了。 谢英杰被那怪人拉着,贴着街,杂在行人之中,不一会儿,又见迎面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马车之上,镶着一条金光闪闪,足有五尺来长的一条金鲤,马车两旁,各站着四个人,全是一色的淡青紧身水靠,那分明是大河上下,最神秘,势力庞大的龙门帮中的人,看这排场,还可能是龙门帮帮主亲自来了! 要明白龙门帮在中原中的地位,只消从当日谢英杰自金虎堡中逃了出来,逃到河边,追踪而来的人,便怀疑他是被龙门帮接应了去,便可而知,能和金虎堡作对的人,不是没有人,但是也屈指可数,龙门帮便是其中之一。龙门帮势力极大,但神秘的是,现任帮主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武林之中,没有人知道,但是既然能统驭这样的一个大帮,自然非是一等一的髙手不可! 在这辆马车向前驶过之际,有不少一望而知,也是武林高手,一起都避了开去,看来他们也绝不敢招惹龙门帮中的人。 谢英杰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时,他已被那怪人拉着,进了一条小巷。 在走进小巷之际,谢英杰还看到巷口有两个人席地倚墙而坐,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左腿齐股而断,形容古怪,将一根漆黑的拐杖,靠在墙上,翻着—对怪眼,也不知他在望些什么,另一个,却是个瞎子,手中不断在搓动着两枚晶莹光滑的石子,发出“格格”之声。 谢英杰又不禁苦笑一下,这两个人,瞧这模样,分明便是名震天下的天南双残! 那怪人拉着谢英杰,走了过去,才在这两人的身边走过,就听得那瞎子道:“拐子,过去的是什么人,这份轻功可真好!” 那断腿的仍翻着眼,道:“谁知道,我老子眼中,没一个是人!” 谢英杰心中,暗吃了一惊,心忖那怪人武功如此之髙,岂是随便容人口中不干不净奚落的人,只怕立时就要有事发生!可是,那怪人却只是拉了谢英杰走,转眼之间,又走出了三五步。 那瞎子像是惟恐天下不乱似的,又道:“拐子,你听听,人家当我们不是东西,我刚才那一句白说了,真是亏大本了!” 那断腿人道:“是啊!” 别看那人断了一条腿,可是动作之快,却无以复加,就在他一个“啊”字才出口之际,“铮”的一声响,谢英杰回头看时,只见他点着铁拐,身子贴着墙,向前疾掠了过来,来势之快,难以形容,而且还涌起一股劲风,令得谢英杰的身子,一个不稳,撞在那怪人身上。 眼看那断腿人要在谢英杰和那怪人的身边掠了过去,忽然听得墙头之上,有人冷冷地道各方高手云集,人家都不生事,偏是你们这两个残废要现世,真是丢脸!" 谢英杰想抬头看去,但是那怪人手一紧,拉着谢英杰,已然掠出了巷子。 谢英杰竟未曾看清楚,在墙头上发话的那个是何等样人! 第五章 玄罡伤怪杰,绝艺慑群豪 谢英杰出了巷子,还听得那断腿人的铁拐,频频顿在地上“铮铮”之声,由此可知,墙头上发话的那人,自然也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了! 出了小巷,那怪人又向右转了一转,看来他像是对镇上的街道很熟,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家十分简陋的小客店之前,一直走了进去;客店中的伙计,迎了出来,和那怪人,说着苗语,谢英杰一句也听不懂。 那怪人和店伙计讲了片刻,领着他们两人,进了客店,直走到后面,一间极其狭窄的房间之中,只有一副床板,才一走进去,耳际嗡嗡直响,大群蚊子飞撞了开来,谢英杰苦笑道:“何不找一家好点的客店!” 那怪人笑道:“且等你为我易了容之后再说!” 谢英杰忙道:“好,那我出去买东西。”要知道谢英杰乃是学武之人,年纪又轻,刹那之间,看到那么多武林高手,齐集在这个边陲镇甸之中,实是心痒难熬,恨不得立时出去,找到相熟的人,倾谈一番,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他的话才出口,那怪人就道:“不成,你和我都留在这里,要用什么东西,等店伙计去办。” 谢英杰道:“让我出去走走怕什么?” 那怪人冷冷地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要用什么,你逐样讲吧!” 谢英杰无可奈何,只得将应用的东西说了,那伙计听完之后,怪人摸出一锭银子,交给伙计,谢英杰在房间中踱来踱去,那房间实在小得可怜,他踱上几步,就到了那怪人的身前。虽然他明知对方不会回答他,但是每一次,当他踱到了那怪人的身前时,他仍是忍不住要问:“这许多人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那怪人只是翻着眼,一声不出,谢英杰又问道:“那么,你究竟是什么人?”怪人仍然只是翻着眼,冷冷地道:“你只管看热闹就是,理会那么多做甚?”谢英杰心中有气,又踱了开去,陡然之间,他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个念头来,当他一想起这个念头之际,他真是忍不住想哈哈大笑起来,但是他还是忍住了笑,道:“你说,等一会儿要我将你化装成一个老太婆,是不是?” 那怪人道:“是,扮成了老太婆,就算给人家看出破绽,也决想不到我的原来面目!” 谢英杰心中仍暗暗好笑,敷衍着道:“我替你扮成了老太婆,怎会给旁人看得出?”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闭上了眼,竭力在想着一个老太婆的模样,他曾在金虎堡中,见过一个老太婆,当他才见到那老太婆之际,心中也着实吃惊,那老太婆,是邪派之中的绝顶高手,一手阴尸掌功夫,被判为天下毒掌之最,传说她终日与毒尸为伍,实是令人恶心的可怖人物,而谢英杰就在准备将那怪人,扮成这个老太婆! 在那间小房间中,只等了小半个时辰,那店伙计便带着一大包东西回来,谢英杰副亮了灯,施展他从七十二变大圣门中学来的功夫,为那怪人易起容来,不消片刻,那怪人看来,已十足是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左颊之上,还有一个极其难看,弯弯曲曲的疤痕,一只獠牙,凸出在唇外。等到扮装完之后,谢英杰自己心头,也不禁起了一股寒意,眼前这怪人,活脱便是尸老婆婆,仿佛她一伸手掌,阴尸毒掌就会令人变得中掌之处,奇痒难当,终于溃烂而死一样。 那尸老婆婆,乃是中原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谢英杰在扮成之后,还怕那怪人一照镜子,会认了出来,可是,那怪人掌着镜子,左照右照,却是赞不绝口,显然他未曾见过尸老婆婆! 谢英杰心中暗暗好笑,心忖那么多中原武林人物在此,其中有不少和尸老婆婆原是死敌,那怪人只当他一经化装,不会有人认得出他来,那可真有热闹看了! 谢英杰又为自己易容,扮成了一个老头子,各自换上了衣服,那怪人哑着声,道:“行了,我们先去瞧瞧小热闹,等上两天,就有大热闹看。” 他一面说着,一面伛倭着身子,向外走去,居然惟妙惟肖,活脱是一个老妇人,谢英杰跟在他的后面,又穿过了那条巷子,巷口的天南双残,已然不在,谢英杰还特地向墙头上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那个怪人,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样,立时道:“刚才出声的那个,是洞庭七十二峰主人,金戟仙客。” 谢英杰心中不禁又凛了一凛,道:“好厉害!” 那怪人道:“他算是什么,只不过占了个好地方,略有名头而已,等一会儿,我看着实有几个髙手来,连内家罡气,练到了第五重以上的髙手都有!” 谢英杰又吃了一惊,内家罡气,练到五重以上的,武林中传说,总共只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波斯的一位王爷,根本极少涉足中土,岂会来这种地方。还有两个人,一僧一尼,据说已届百岁髙龄,早已不在江湖上走动了,余下五个,传说之中,鬼母云飞娘是一个,金虎堡主是一个,河南伏牛山伏牛上人是一个,丐帮帮主是一个,少林住持,本善方丈是一个。自然,实际人数,可能不止这八人,但要是这八个人,也有一两个在,那么,这场热闹,正是天下的热闹了! 谢英杰一面咋舌不已,一面紧跟着向前走去。 谢英杰跟着那怪人,突过了大街,来到了一座极大的酒楼之前,隔老远望去,就见到那酒楼灯火通明,人影憧憧,门口也有不少人,来到了近前,只见门口一字排开,十六个劲装大汉,另有两个衣饰极其华丽的男子,正在请聚在门口的人进酒楼去。 那怪人低声叮嘱,道:“千万别出声!” 谢英杰点着头,跟着那怪人走向前,只见在酒店门口的,全是武林中人,有见过的,也有没有见过的,都在向那迎客的两个男子,自报姓名,客气一番之后,便走了进去,那怪人才一走到近前,有不少人见到他,便自面上变色,有的竟立时后退,有的怒容满面,那怪人显然不知为了什么,还在装出一副老妇人的样子来,而谢英杰看了这等情形,几乎要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自然知道,那是别人都将那怪人当成了阴森歹毒之极的尸老婆婆了! 在门口迎客的那两个男子,虽然笑容满面,看来十分谦恭有礼,但是态度轩昂,也另有一股气概,那怪人和谢英杰一来到酒楼门口,只听得闹哄哄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 那两个迎客的男子,双眉微扬,现出了十分勉强的笑容,走向前一步,说道:“两位可也是有请帖的吗?” 谢英杰本来根本不知道何以那么武林之中顶儿尖儿的人物会一起来到这个边陲镇甸上,直到听得那两个男子,如此一问,心中才“啊”的一声,知道原来这些人,全是接了请帖而来的。但是谢英杰的心中,随即又起了疑惑:什么人能有这样大的面子,一下帖子,便能令得那么多一等一的髙手,不远万里而来? 他心中正在疑惑着,已听得那怪人装着老妇人的声音,笑道:“一定要有请帖,才能凑这场热闹吗?主人也未免太小气了!” 这时,非但酒楼下一层,所有人声全静了下来,就是楼上,也变得寂静无声,不少人自二楼的栏竿中,探出头,向下望来,也有不少人,聚在楼梯口,向下望着,谢英杰看到这种情形,手心中也不禁暗捏了一把汗,心忖这个玩笑可开得大了,不如和那个怪人说穿了吧!可是,这时候,他就算想说,也没有机会,只听得那两个男子的一个道:“倒不能怪主人小气,阁下要知道凡接了帖子的,全是贵宾,就算平时有什么过节,也不能动手,坏了主人雅兴,是不是?” 谢英杰听得那男子如此说法,心中更是吃了一惊,因为那男子的话,说得十分明白,若是硬要去凑这一场热闹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人找他们的麻烦!在这时候,谢英杰真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但是那怪人却全然不知他这时是什么身份,一听之下,反倒笑道:“阁下尽管放心,老婆子与世无争,不会和他人有什么过节,决不会有什么人和老婆子过不去的!” 那怪人这句话一说出口,不但那个男子脸上的神情怪异莫名,四周围,凡是听到这几句话的人,神情都怪异之极。 谢英杰心中暗暗叫苦,那怪人本来面目如何,人家自然看不出来,他在人家看来,只是恶名远播的尸老婆婆,尸老婆婆行事狠毒,正邪各派,不知有多少仇人,这样的话,出自尸老婆婆的口中,听在人家的耳中,自然是怪异莫名,只怕那人知道谢英杰在替他易容时闹了鬼,他也决计讲不出这样的话来。 那两个男子望着那怪人,一起冷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两位请!” 在他们说到一个“请”字之际,四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向谢英杰扫了过来,令得谢英杰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心中叫苦不迭。 他在替那怪人易容成为尸老婆婆之际,只是想戏弄那怪人一番,直到这时,他才发觉,那简直是自己在找自已的麻烦!他自己既然,那怪人在一起出现,要有什么高手,来对付尸老婆婆的话,他如何能脱得一了干系?那怪人的武功虽高,但只怕刹那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找他晦气,他也难以照顾自己! 谢英杰一想及此,连忙伸手,去拉那怪人,手才伸向前,那怪人一翻手,已抓住了他的手腕,说道:“来,这是武林中罕见的盛事,怎可不凑热闹!” 谢英杰心中叫苦不迭,可是身不由己,已被那怪人拉着,向内走去,那两个男子,身子各自微微一偏,也不阻拦,那怪人和谢英杰,才一进酒楼突然听得楼梯之上,几下虎吼,三个身形高大粗壮的汉子,噔噔噔直向下奔了下来。 那三个汉子,每一个足有两百来斤重,向下奔来之际,力道极大,震得整座酒楼,都在摇晃,原来站在楼梯上的人,一起让了开来,那三人的来势极快,转眼之间,已冲到了那怪人的面前,为首的一个,二声怪叫,手扬处,一根又粗又长的金刚杵,已当头砸下! 那根金刚杵,在向下砸下来之际,“呼呼”风响,势子沉猛之极,那怪人一翻眼间那比手臂膀还粗,精钢打就,上面还满是锐利之极,密密排排尖刺的金刚杵,已然离他的头顶,不过半尺! 那怪人怪声叫了起来,道:“喂,这算什么?” 金刚杵的来势,何等之猛,他一面说话,一面疾伸手向上,反手一抓,竟将向下疾击下来的金刚杵,硬生生抓住。可是,在那为首的大汉,一杵击出之际,另外两个大汉,也各自怒吼,一起出手。另外两根,同样粗的金刚杵,一根自左,一根自右,一起击倒,饶是那怪人身手灵巧之极,一时之间也避不过去,只听得他忽然之间,怪叫了一声,身子陡地向上一挺。 在那怪人身子向上,一挺之际,他的身子,竟然暴涨了尺许,紧接着,“砰砰”两声响,一左一右击到的两根金刚杵,已击中在他的腰际! 在那时候,谢英杰忙不迭向后退去,他退得算是够快的了,然而两根金刚杵横扫过来时,所带起的那股劲风,却还几乎令得他透不过气来。 及至两根金刚杵,一起重重击中了那怪人,谢英杰更是叫了一声苦,心想那两杵的力道,如此之猛,只怕一个石头人,也立时被击碎了,那怪人如何抵受得起?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大出乎谢英杰的意料之外,在“砰砰”两下响,金刚件将那怪人拦腰击中之后,那两个大汉,各自发出一声吼叫,身子陡地向后退去,手中的两根金刚杵,挟着劲风,直飞了出去。在那两个大汉后退之际,手臂琢被震得向上扬起,虎口之上,鲜血直流!与此同时,那怪人的手臂,向前轻轻一送,首先攻向那怪人的大汉,身子也立时向后,倒翻了出去,那怪人道:“大家都是来凑热闹,就算我没有请帖,又何必如此不客气?” 他话才出口,只听得楼梯上各人,齐声发喊,原来那两根直飞出去的金刚杵,正飞向楼梯。也就在众人齐声惊呼之际,只见楼梯口,人影一闪,一个人自楼梯上走了下来,这人的来势,看来极其从容,人人都看得清楚,但是势子却其快无比,只见他双手齐举,已将那两根如脱缍野马也似,带着呼呼劲风,向前直飞的金刚杵抓住。当那人将两根金刚杵抓在手中之际,四下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叹声来,谢英杰也已看清,手执双杵的,不是别人,正是胡三先生! 胡三先生一出手,将那两根金刚杵接在手中,向走下来的势子,只是略顿了一顿,转眼之间,便已下了楼梯,这时,那三个大汉,已然各自站定,仍然睁着铜铃也似的怪眼,望定了那怪人。 胡三先生下了楼,向那三个大汉,点了点头,那三个大汉,看来像是凶神恶煞一样,但是见了胡三先生,却极其恭敬,一起低着头,走了过来。 这种情形,四下所有的人也并不觉得奇怪,因为那三条大汉,虽是少林俗家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但是比起名动天下的胡三先生来,自然相去太远了! 这时,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连那怪人,望定了胡三先生,也颇有讶异之色,显然是看出他刚才一伸手便接住了那两根金刚杵,功力非同小可之故,但从他的神情看来,他也不认得胡三先生是什么人! 胡三先生将那两根金刚杵还给了那两个大汉,说道:“下次可别再胡乱出手,莫坏了少林寺的名头!” 那三个大汉,齐声答应,胡三先生已抬起头来,笑嘻嘻地道:“好久不见,你功力大进了啊,怪不得你又敢出来活动了!” 那怪人陡地一怔,道:“你认得我?” 胡三先生一听,也不禁陡地一呆,不明白“尸老婆婆”何以这样的情形下,还要装傻,他立时一声长笑道:“这里谁不认识你?” 那怪人又是一呆,道:“那么,我是什么人?” 胡三先生皱起了眉,这时,胡三先生已然现身,尽管还有不少人,恨不得将尸老婆婆斩成肉泥,但自忖自己的武功,不及胡三先生十分之一,再动手也无用,是以一时之间,都破口大骂起来。 那怪人先听得众人骂,神情还是莫名其妙,但突然之间,他转头向谢英杰望来。 这时,谢英杰实是恨不得地下有一个洞,可以供自己钻了进去! 那怪人在望向谢英杰之际,口角略掀,似笑非笑,谢英杰也不知道祸福如何,手心直泌冷汗,僵立在那里,一动也动弹不得。 只见得那怪人转过头去,昂着头,道:“算我倒霉,受了人家捉弄,各位和老婆子,真有什么过不去,定要来找麻烦的,老婆子也只好奉陪了!” 他那番话,虽然是对着各人说的,但是,自一转过头去之后,双眼却一直望定了胡三先生! 胡三先生立时冷笑了一声,道:“你也会受人捉弄,那真是报应到了!好吧,你想怎么出手?” 那怪人笑道:“随便怎么出手……阁下尊姓大名?” 当胡三先生和那怪人对答之际,四周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那座酒楼,一面临江,连江水拍在岸上的声音,都清楚可闻。可是,一当那怪人后半句话讲了出来,四周围立时响起了一片轰然之声! 虽然,请教姓名,事属寻常,但是学武之士,竟连胡三先生也不识得,还要向之请教姓名的,那可以算得上是奇中之奇了! 只见胡三先生淡然一笑道:“在下姓胡,行三。” 那怪人“哦”的一声,道:“这样吧,刚才我算是白挨了两杵,不再找那三头笨牛的晦气,你也挨我一下,总算公道吧!” 胡三先生略扬了扬眉,道:“公道!” 刹那之间,四周围重又静了下来,那怪人一反手,伸向离得他最近的一个瘦长道人,那瘦长道人的肩上,插着一柄拂尘,怪人突然反手抓去,那瘦长道人一呆,那怪人笑着说道:“借道长的拂尘一用!” 他一句话未出口,那道长只觉得一股大力吸来,身子不由自主,向前跌出了一步,急忙反手去摸自己的肩头时,已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原来那柄拂尘,已经到了人家的手中! 那怪人出手极快,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有认得那道长的,知道他是百花洲百花观住持,拂云道长,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可是一转眼间,他仗以成名的那柄“百花拂”,却已到了人家的手中,若不是众人皆素知拂云道长的为人,还只当他是和尸老婆婆约定了的哩! 那怪人执拂尘在手,道:“得罪!” 只见他手臂向上一扬间,那柄拂尘,足有三尺来长的千百根银丝,已根根抖了开来,犹如一朵灿烂无比,银光闪闪的花朵一般! 这时,旁人倒还罢了,但是拂云道长在一旁,却登时遍体流汗,面如死灰。他以这柄百花拂作兵刃,足足下了近四十年苦功,但要他像那怪人一般,随便一抖,就抖成这样,却也难以做得到!要知道,拂尘上的银丝,又软又轻,内力极难贯得到,而那怪人随便一抖间,每一根银丝,都贯足了内力,内家气功之精,实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胡三先生身形一凝,也是聚精会神以观! 那怪人手又向前一伸,“刷”的一声响,拂尘上千百根银丝,重又缩成一束,轻飘飘地,向胡三先生的腰际,拂了过来。 拂尘的银丝,虽然已束成了一束,但看来仍然十分柔软,而且,去势相当缓慢,只见胡三先生,陡地吸了一口气,他身上那一袭长衫,突然鼓了起来,猎猎有声,如为狂风所拂一样! 刹那之间,拂尘的银丝,已拂到了胡三先生的身上,照说,那样柔软的银丝,缓缓拂了上去,是决不会发出什么声响来的。可是,拂尘上的银丝,—沾到了胡三先生的衣服,竟陆地发出了“啪”的一下巨响来。 那一下声响,突如其来,令得所有在一旁的人,都不由自主,吓了一大跳。 紧接着那一下巨响,只见胡三先生的身子,轻轻晃动了一下,那怪人也立时缩回手来,道:“好功夫!” 胡三先生却是面上微微一红,一声不出,转过身,就向楼上走去。 那怪人顺手将拂尘向后一抛,那时,拂云道长正在心灰意懒,拂尘向他抛了过来,他只是失神落魄地站着,也不伸手去接,任由拂尘“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而四周围的人,除了十来个真正顶尖的高手之外,其余人的脸上,大都现出了莫名其妙的神色,不知道何以胡三先生转身便走! 因为从刚才的情形看来,胡三先生以内家罡气,将衫鼓起,受了那怪人的一击,看来正是旗鼓相当,绝未落下风! 等到胡三先生上了楼,那怪人才“呵呵”一笑,道:“还有哪位朋友要赐教?” 他连问了三遍,无人出声,就在这时,只听得酒楼后面的江岸之上,传来了一阵鼓乐之声。 那两个迎客的男子,也在这时朗声道:“各位贵宾请上船!” 那怪人闻言,大声道:“对,我们也该上船了!” 谢英杰身子向后缩着,可是那怪人一伸手,将他抓住,便向楼梯上走去!谢英杰身不由己,跟着他上了楼,一到了楼上,才知道那酒楼向江的一面,根本没有墙,只有栏竿,江景一览无遗,这时,正有一艘极大的大船,船舱有两层高,船上灯火通明,鼓乐喧天,正在向酒楼驶近来,来势颇快,转眼之间,已到了近岸处,自船上“呼”的一声,飞出一股细才如指的绳索来。 那股绳索,足有四五丈长,一端有一个钩,“啪”的一声,搭在酒楼的栏竿上,船非但不再前进,反倒向后退去,将那根绳子拉得笔直,却又未将酒楼的栏杆扯下来。 在船的下一层,只见自船身两旁,伸出有十余条桨来,齐齐鼓荡,令得船在湍急的江水之中,不进不退,这百十个划桨的人,虽然看不见,但要令那么庞大的一艘船,说停就停,自然不但要训练有素,而且,一定要膂力过人才行。 谢英杰看得暗暗心惊,心忖这等排场的主人,才能请到这么多的髙手,自是不足为奇,只是不知道主人究竟是何等样人? 谢英杰正在想着,已见船舷上,一字排开,八个身形轩昂的男子,一身锦衣,齐声道:“请贵宾上船!” 船离酒楼,足有四五丈远近,只有一绳相系,却在髙叫着请责宾上船,这分明是考来宾的功夫来了,那八个人的叫声未绝,只见两个人,已经跨出了栏竿,正是谢英杰曾在镇上巷口,遇到的那两个残废。 这两个残废,一面跨出,一面道:“残废人行动不便,理应先走!” 他们一面嚷着,一面已上了绳子,在绳子上行走如飞,转眼之间,便到了船上,船上八人,躬身相迎。 紧接着,只见一个身形矮小,全身穿着火也似红衣服,尖嘴猴腮的怪人,一跃而起,道:“这场热闹,既蒙主人相邀,怎可错过!” 他一面说一面身形拔起,向前疾掠而出,掠出了两丈许,身形才略微下沉,在绳上略微点了一点,又跃了起来,再落了下来时,已上了船! 酒楼中一大半人,皆认为这人是邪派中厉害人物一火蝙蝠徐翼,这一手轻功,果然非同凡响。 随着火蝙蝠徐翼,又有几个人,在绳子上飞渡而过,那怪人一拉谢英杰,道:“我们上船去,占个好位置,好观看江景!” 他一拉之下,谢英杰身不由己,向前掠去,那怪人双足,紧贴着绳子,掠出了两丈许,谢英杰被那怪人抓着手,虽和那怪人并肩,双足却是悬空,在掠出了两丈许之后,恰在绳子当中,只听得那怪人低声道:“好小子,你捉弄得好!” 谢英杰心头枰怦乱跳,忙道:“谁叫你这样神秘,不肯将来历告诉我?”那怪人一声长笑,抓住了谢英杰的手,陡地一松! 那怪人的手一松,谢英杰一声惊呼,直跌了下去,那绳子离江面,约有―丈五六髙下,谢英杰在向下跌去之际,勉力一提气,身形拔起了尺许,可是他轻功未臻上乘,一拔之下,难以为继,身子便向下直落了下去,当谢英杰的身子,向下落去之际,不但他自己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连已上了船还在酒楼上的那些武林高手也一起发出了“啊”的一声响来。 而也就在一刹那间,只见那怪人的身子,陡地向下,沉了一沉。 他的身子站在绳上,绳在船舷和酒楼的栏杆之间扯得笔直,那怪人的身子,突然向下一沉,照说,要就是绳子断开,要就是酒楼的栏竿被扯得跌了下来。可是,就在那怪人向下一沉间,只见那艘大船,突然向酒楼,移近了六七尺,绳子向下弯来,那马人仍然站在绳子上,身子已下沉了许多,伸手一捞,恰好将快要跌进江中的谢英杰,捞了起来! 在那怪人硬生生将绳子压下来,拖得大船靠近酒楼之际,只见大船下层,百桨齐飞,同时,也传出了一阵呼喝声来,及至那怪人抓住了谢英杰,船身立时又向外荡了开去,重又将绳子扯得笔直。 那怪人在刹那之间,露了这样一手绝顶的武功,可是却若无其事一样,抓着谢英杰,足底贴着绳子,疾滑而过,已到了船上。 在这一刹那间,船上,酒楼上,不知有多少人,可是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尽管有许多顶尖儿的武林髙手在,但是人人都张口结舌,出不了声。 那怪人刚才这一下功夫,若是绳子的一端不是钩在酒楼的栏竿上,而是系在一块岩石上的话,那么,凭身形下沉之力,硬将大船移近,在场的武林髙手之中,还有不少人可以做得到这一点,但现在,一拉就可以倒下的,栏竿纹丝未动,那艘有百余人划桨,稳在中流的大船,却被硬拖了过来,内力动用之佳妙,却是闻所未闻。 那怪人带着谢英杰,一上船,就进了船舱之中,四周围仍是静得出奇,过了一会儿,才听得有人道:“哈哈,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随着语声,只见北斗书生自酒楼的栏竿中直跨了出来,一脚踏在绳上,看他的样子,仍像是在踱方步一样,但是转眼之间,已来到了绳子当中!也就在这时,又听得有人冷笑道:“这算什么,真是少见多怪!” 北斗书生本来一直在向前走去,等到那个冷冷的声音一传出来,他身子陡地站定,但却并不转过头来。人人都向语声传出处看去,只见到一个衣饰极其华丽的年轻人,面色苍白得出奇,已然飞身而出,落到了绳上。 那年轻人的身法快绝,自酒楼之中,飞身而出,人影一闪间,已到了离北斗书生的身后不到两尺站定,又阴恻恻地道:“请让路!” 那年轻人突然现身,所有的人,都是愕然,不知道这个脸色白得如此出奇的年轻人,究竟是谁。只有已随着那怪人,凭窗而坐的谢英杰,心头突然跳了起来,那年轻人就是金虎堡的少堡主,他如何不认得? 谢英杰和那怪人进了船舱,坐定之后,立时有人送了上佳的酒来,那怪人也正在埋头大吃,及至谢英杰看到了少堡主,那怪人忽然道:“北斗书生你是见过的了,何以还怕成那样?” 谢英杰心中又是一惊,不明白何以自己心中害怕,对方如何会知道?他略停了一停,道:“我没有害怕!” 那怪人的口角,似动非动,向上弯了一弯,转头向外看去,这时,只见北斗书生仍然未曾转过身来,只是笑道:“是,我是走得慢了一些,阁下先行!” 他话一说完,身子陡地向旁一侧,双足足底,仍然贴在绳子上,但是身子已斜得几乎与江面相横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后面有人要越过他,自然再容易不过,少堡主刚才叫他让路,他也真的在让路了! 船上和酒楼上看着的众人,都屏气静息,要看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究竟如何应付这种局面。因为谁都知道,北斗书生身子打侧,算是让开了路,但是这年轻人要在北斗书生的身边走过,而能不受北斗书生的袭击,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看就要看北斗书生出手之后,那年轻人如何应付了! 武林中争夺比较,事同寻常,人人都经历过,但这时,两人都在一根绳子之上,却如何动手? 在众人屏气静息以观间,船舱之中,那怪人以筷子轻轻碰了谢英杰一下,道:“这个身中奇毒、女扮男装的姑娘是什么人?” 谢英杰一听得“身中奇毒,女扮男装”八个字,简直是惊得呆了。金虎堡少堡主,确然是女扮男装,身中奇毒,但这个秘密,可以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何以那怪人竟能一言道破? 谢英杰还未曾回答间,只见绳上,少堡主冷冷地道:“承让!” 他一面说,一面就向前走来,一步跨出,右足已然跨过了北斗书生斜贴在绳上的双足,但左足还在后面。也就在这时,打斜钉在绳上的北斗书生,身子陡地向上,弹了起来。 这一下变化,快到了绝点,几乎就是和少堡主一步跨出的同时,实是无法避得过去,刹那之间,只见少堡主双眉,向上一扬,“砰”的一声响,北斗书生和她两人,身子已经碰在一起。 两人的身子相碰,所发出的那一下声响,实是骇人之极,就像是两段中空的木头,被人重重撞在一起一样。紧接着,只见两个人的身子,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又陡地侧了下去。 所有旁观的人,还来不及发出惊叹之声来,只见两人的身形,又已疾弹了起来,再是“砰”的一声响,那一声响,比第一声还要厉害。 第二下相撞之后,两人的身子,反弹开去,这时,已见北斗书生的脸上,陡地泛上了一层红影。 在船上,只听两个人,自一扇门中,疾奔了出来,叫道:“各位贵宾,莫伤和气!” 这奔出来的两人,齐声一叫,一个声音清越,一个声音低沉,响彻云霄,人人都认得,这一男一女,男的乃是铁髯老人,女的乃是银姑。在他们两人一现身之际,话才出口,又是“砰”的一声响,北斗书生和少堡主,身子已第三次相碰,那一次相碰,所发出的砰然之声,竟将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的叫声,后两个字,一起盖了过去。 紧随着那“砰”的一声响,北斗书生的身子,突然离绳,斜斜向上,飞了起来。 当北斗书生飞起之际,面上倏红倏白,显然他在三次各以内家罡气互撞之中,已受了重伤! 北斗书生名扬天下,谁不敬仰,但竟然在比拼内家真力之下,败在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之手,所有的人,都惊得呆了。 眼看北斗书生打横飞出了七八尺,身子下沉,非落在江中不可,只听得酒楼之中,陡地响起了两下长吟之声,其音清越,宛若鹤鸣九皋,随着长啸声,两条人影,倏地飞起,直扑向北斗书生,一伸手间,各自抓住了北斗书生的一只手臂。 这两个在长啸声中飞起的人,抓住了北斗书生的手臂之后,余势未尽,身子又斜斜向上,掠了起来,如流星赶月一般,电光石火之间,落到了大船的甲板上站定,也直到他们两人和北斗书生一起站定,人们才看清楚,这两人,一个正是胡三先生,另一个,身形瘦长,背后插着一柄金光灿烂的金戟,那柄金戟,长有三尺,可是不论是柄,是刃,全细得出奇,不过线香般粗细,看来像是一碰硬要折断一样,根本作不得兵刃!但是这人一出来,人人都知道,他背上的那柄金戟,号称是天下外门兵刃之首,不知击败了多少武林高手,这人就是洞庭七十二峰主人,金戟仙客! 胡三先生和金戟仙客两人,一扶住了北斗书生,一个伸手,按住了北斗书生的前心,一个伸手,按住了他的后心,三个人一停不停,一起向银姑和铁髯老人走去,铁髯和银姑两人,忙反手推开了舱门,任由他们三人,疾步走了进去。 北斗书生在身子第三次和少堡主相撞之际,被震得向外弹了出来,脸上红色倏现,人人都可知道,他是受了内伤,胡三先生和金戟仙客,这两个高手,是不是能令他内伤复原,却是谁也不敢说! 一时之间,只听得酒楼之中,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有不少人本来等在栏竿之旁,准备由绳索上船的,俱都退了开去。 这些人,自然看出,在上了船,到了目的地之后,只怕不知道会有多少意外之事发生,自度本领不济的,惟恐波及,与其到时退不了身,还是及早离远些的好!试想,一上来,胡三先生和尸老婆婆动手,看来还像是胡三先生吃了亏,如今,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居然将北斗书生这样的高手,震得受了内伤,谁能担保,再往下去,会不会发生更惊人的事? 在酒楼上各人乱成一团之际,金虎堡少堡主,已然疾步上了船,铁髯老人和银姑两人,吃过她的苦头,但也一样不知她的来历。 这时,两人互望了一眼,一起迎了上去,银姑勉强笑着,道:“阁下既然来凑这场热闹,似乎不应生事,总得给主人几分薄面!” 少堡‘“哼”的一声,道:“我叫他让路,他大可不让,何以让开了,又来暗算?” 这两句话一说,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也不禁哑口无言,少堡主则已经向前走了开去。 在船舱中,和那怪人对坐的谢英杰,还未曾有机会回答那怪人的这个问题,意外已接二连三地发生,当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现身之际,谢英杰的心中,不禁大奇,心想何以事情又和这两个人有关?听他们讲话的口气,俨然以“主人”的代表自居,那么,“主人”又是什么人?谢英杰想到这里,仿佛已有了一点头绪,可是究竟如何?他也说不上来。 那怪人又低声道:“快说,这姑娘是什么人?” 谢英杰刚想开口回答,可是一抬头间,只见少堡主已走了进来,谢英杰怔了一怔,少堡主阴着苍白的脸,不但进了舱,还径直向着他走了过来。 谢英杰和那怪人对坐的那张桌子,一边靠着舱壁,正好可以坐三个人,少堡主来到了近前,衣袖微拂,拂开了椅子,竟坐了下来! 这时,不但谢英杰心头乱跳,连那怪人,也不禁现出惊讶的神情来。 少堡主连望也不向那怪人望一眼,一双澄澈之极,仿佛能将人肺腑看穿的眼睛,望定了谢英杰。谢英杰心头乱跳,手心在冒着汗,少堡主望了他半晌,才道:“你功力倒大有进境了啊!” 谢英杰一见少堡主向自己走来,心中已是骇然,但总想自己易容术奇妙,少堡主不一定认得出自己来。可是等到少堡主这句话一出口,他便凉了半截,只得勉强笑道:“是吗?我自己也不知道!” 少堡主望定了谢英杰,又半晌不说话。 这时,只听得人声喧哗,呼喝之声不绝,原来是龙门帮的帮众,抬着轿子,竟硬是从那根绳上,走了过来,看来身份神秘的龙门帮帮主,仍然不愿现身。 随在龙门帮帮主的轿后,又有不少武林中人,陆续上船,有的飞掠而至,有的缓步跋过,也难以尽述。谢英杰心中极乱,也没有心思向外看,少堡主的目光,又冷又锐利,令得他不敢逼视。 只有那怪人,连连“呵呵”笑着,可是少堡主却不回头去看他,那怪人忽然道:“姑娘,当年害你的那人,真可说是阴毒无比!” 这句话一出口,少堡主的身子,突然一震,倏地转头过来,盯住了那怪人,道:“你是谁?” 那怪人摊了摊手,并没有回答,少堡主的脸色,变得更苍白,突然一伸手,三只手指,已然搭住了那怪人的手腕,目中冷电四射,极其骇人。 谢英杰在一旁,一看到少堡主动作如电,突然出手,不禁大惊,他自煞知道,这时,武林高手虽多,但真要论到武功之高,自以他身前的这两人为最,这两个人,要是在船上动起手来,只怕那大的一艘船,能叫他们两人,拆得变成随江浮流的木片! 少堡主伸手搭住了那怪人的手腕,其时,那怪人正伸筷子出去夹食物,手立时停止不动,但是却依然神色自若,道:“别动手,我有话说!” 少堡主的手指,仍搭在怪人的手腕上,谢英杰的武功虽然远不如他们两人,但是也可以知道,脉门乃是人身之要害,少堡主一出手,就占了上风,当然不肯随便缩回手来。少堡主冷冷地道:“你怎知我身中奇毒!” 那怪人笑道:“当时,下毒的要是我,你在两年之前,已然气血枯竭而死,决不能活到今天,向你下毒的那人,功夫还是不到家,不过,也很可观了,我猜那人是东海墨礁岛岛主,是不是?” 那怪人一面说,少堡主脸上的神情一直在变化着,等到那怪人说完,少堡主手一松,搭在那怪人手腕上的手指,已离了开来。 那怪人“呵呵”一笑,停在半空中的手向前伸去,夹了一片鹿脯,放人口中,又举杯喝了一大口酒,也不等将东西咽下去,就含糊不清地说道:“奇怪,你不过二十出头,墨礁岛主,要是还没有死,少说也有八十几岁了,他和你有什么过不去?” 少堡主一字一顿,道:“他已经死了!” 那怪人点着头,道:“我听说,墨礁岛主,一生之中,只恨一个人,他恨那人切骨,小姑娘,你莫非就是……” 那怪人只讲到这里,少堡主已然倏地站了起来,沉声道:“够了,别再往下说了!” 那怪人抬头看着少堡主,低声道:“那样说来,我叫你雷姑娘,总不会错的了!” 少堡主呆立着,半晌,才点了点头,一面又坐了下来,道:“我叫雷红婴。”那怪人扬了扬眉,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不再出声。 船舱之中,桌椅颇多,大都已坐满了人,各自在谈论,只有他们那张桌子旁的几张桌子,空着没有人坐。需知单是“尸老婆婆”一人,便叫人不敢接近,何况还加上了一个刚将北斗书生震成了内伤的髙手在,是以那怪人和金虎堡少堡主之间的低声对话也没有别的人听见,可是谢英杰却是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金虎堡少堡主和那怪人讲话的时候,谢英杰简直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因为两人所说的一切,他有的明白,有的全然不明。那怪人口中的“墨礁岛主”,就是谢英杰闻所未闻的一个人物!只不过谢英杰也可以知道,那怪人见识极广,一见就知道对方中了奇毒,中的是什么毒,也猜到了下手的是什么人,再转而猜到了对方的来历。 而少堡主也知道对方猜到了自己的来历,是以才将姓名告诉对方的。 那怪人呆了半晌,才又徐徐地念着少堡主的名字,道:“雷红婴,嗯,令尊替你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倒也大有深意。” 雷红婴扬了扬眉,没有说什么,谢英杰趁机低声叫道:“雷姑娘!” 雷红婴转回头来,道:“你怎么和这位前辈,开这种玩笑?” 谢英杰十分尴尬,那怪人却道:“不要紧,我还怕什么?别怪他!” 谢英杰忙道:“要不是我将他扮成尸老婆婆,雷姑娘也不会认出我来,是不是?” 雷红婴并不回答,只是皱着眉,那怪人道:“雷姑娘,早四十年,我和令尊,有过一面之缘。奇怪,令尊在你被人下毒之后,怎么不来找我?还是他找不到我?” 那怪人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态度甚是自然,但是雷红婴神情陡变,失声道:“你,你是”她讲了三个字,中间顿了一顿,却再也不说下去,那怪人仍是自顾自地吃喝,道:“令尊一定找过我,只不过那时,我也被人害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自然是找不到我了!” 雷红婴道:“不错,他曾九度人苗疆蛮荒之地,寻找你的踪迹,但没有结果。” 那怪人抬起头来,道:“其实,他找到了我,也未必有用,你现在只不过麻烦一些,命是不会丢的。” 雷红婴的神色,十分阴沉,抬头向窗外望去。 只见酒楼上虽还有不少人,但看这些人的样子,大都是不准备登船的了,两个壮汉,扬臂抖起了绳索,百桨齐飞,那艘大船,顺流疾下,去势快绝,不一会儿,便离开了那座镇甸。只见江两岸,全是郁郁苍苍的山,江水湍急,但是船行来,却十分平稳,明白如水,映得江上,闪起一片银波,美丽之极。 雷红婴和那怪人不出声,谢英杰实在想找些话来说说,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也望着江景。 只见船越向前驶去,江面越是阔,到后来,简直已进人了一个浩瀚无际的大湖之中,水势也缓了许多,船在渐渐向一座髙耸入云的峭壁驶去。 那座峭壁看来似近,但等船来到近前时,已是快要天亮时分了,在朦胧的晨曦之中,只见峭壁之上,满是树木藤萝,山藤自盘虬的古松之上,倒挂下来,垂下百十丈,直到水面之上,看来简直就像是无数碧青的瀑布一般,蔚为奇观。 在藤萝之上,有千百头毛色金黄的金丝猴,正在上下攀援,及至朝日升起,映得那些金丝猴的身上,金光闪闪,那些金丝猴的行动又快,看来金光闪耀,真是好看之极,谢英杰不禁看得呆了! 这时,想是眼前的景色,实在太奇,是以满船之上,鸦雀无声,人人都被眼前的奇景所吸引,直到那艘大船,离开这座耸天而立的峭壁,只有十来丈远近了,可是船的去势,却越来越快,才有人发现,要是船不停止,立时三刻,就要撞将上去,这才惊呼起来。可是等到众人出声惊呼,大船早已离开峭壁不过丈许,有几个沉不住气的,纷纷站了起来,看情形是准备掠出船去,攀住了山藤,以避免船撞在峭壁之上时,狼狈地跌进江水之中。但也就在此时,只听得几个迎客的中年人,齐声叫道:“各位稍安毋躁。” 那些站了起来的人,正在相视愕然之际,倏见藤萝之上,所有的金丝猴,一起吱吱叫着,向上攀去,大船已经碰到了峭壁上倒挂下来的山藤,可是却又没有想象之中,船碰上山石的隆然之声,只见船头,已然陷人了进去,转眼之间,只听得“刷刷”声响,眼前一黑,整艘船已经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山洞之中! 众人直到此际,才知道自己真的沉不住气了,原来那峭壁之上,有一个大洞,只不过洞口全被垂下来的山藤遮盖住,是以看不出洞口,那洞口十分宽敞,别说一艘大船,便是三五艘,也足可并列进出! 一时之间,赞叹之声不绝,已站起的人,全坐了下来,大船在山洞之中,驶得更快,转眼之间,回头看去,洞口亮光掩映,已在数百丈之后了,可是向前看去,仍是黑黝黝的,没有尽头,船上早已亮起了灯火,照耀得如同白昼,许多人脸上神情都极古怪。 谢英杰注意到,自从一上船之后,就根本没有人来理睬自己这一桌上的三个人,甚至有时,转头过来时,目光也故意避开去,这自然是各人怕事之故。而一些一等一的高手,却也不在这一层的船舱之上,谢英杰的心中,只是苦笑,若是由得他选择,他或许宁可和胡三先生,北斗书生这些高手在一起,可是,现在他偏偏是和那怪人、雷红婴,做了一路,‘而且看情形,他要是离开了这两个人,还会有极大的麻烦! 谢英杰在无话可说时,一直低垂着头,或是望着船外,可是不论他怎样,他总感到,雷红婴的眼光,老是在他的身上盘旋。他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可是他没有勇气,正面望向雷红婴,去证实雷红婴是不是真在望他。 在那大半夜的时间中,他心中纷乱之极,那怪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已不再去思索,因为他明知道想也想不出结果来的。 可是,雷红婴为什么也来了呢? 金虎堡中,如此神秘,可怕的情形,他还犹如是昨天的经历一样,而当他想起,在那破庙之中,被雷红婴用分筋错骨的重手法,加以折磨之际,他仍不免紧张得全身骨节,格格作响。 可是现在,这个神秘可怕的人,就在自己身边,虽说他多半不会再有什么恶意,但是她为什么一定要坐在自己的旁边呢? 谢英杰越坐越不自在,直如同坐在针毡之上一样,他想起父亲之死,想起自己在未曾到金虎堡之前,以飞龙庄少庄主的身份,在江湖上走动,已是到处受人崇敬,当时,颇以为天下之大,不过如此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实在是微不足道之极。 他想到这一点,不由自主,苦笑起来。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个十分低微,但是听来相当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际响起,道:“你在想什么?”谢英杰陡地一怔,自然而然,抬起头来,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任何人听到有人这样柔声细气问自己,总要看一看是什么人在发问的,谢英杰虽然―直避免和雷红婴目光接触,但一时之间,也未曾想到这一点。 及至他抬起头来一看,只见雷红婴惨白的脸,离得自己极近,一双看来深邃阴森的眼睛,正注定了自己,谢英杰自从知道了雷红婴是一位姑娘之后,心头时不时有一种异样之感,这时,他终于无法避免和雷红婴正面相视,心头更是乱跳了起来。 谢英杰一面心头乱跳着,一面想转过头去,可是不知为了什么,他的目光,也定在雷红婴的脸上,倒像是她的脸上,有一股极大的吸力一样。谢英杰的心中更乱,在纷乱之中,他心念电转,连他自己也想不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因为一来,雷来婴的脸色,白得如此可怕,隐隐泛着一重鬼气,连带她的双眼看来也是极其阴森可怖,就算本来容颜再美,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看来也令人不寒而栗了。二来,谢英杰知道她不但武功髙,而且手段毒辣,当日在渡头的那一幕,他也不能遗忘。 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雷红婴决不是会叫人起亲近之心的人,是以谢英杰心头慌乱,急欲找几句话,将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他有点口吃地道:“没什么……我是在想……这艘船究竟要驶到什么地方去!” 雷红婴听得谢英杰这样说,口角向上略欠了欠,似笑非笑,在这一刹那间,她惨白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生气,可是谢英杰的手心,已被冷汗湿透。接着,只听得雷红婴低叹了一声,那一下低叹声,实在低得不能再低,几乎吏人怀疑她究竟是不是在叹息,而那怪人在这时,接口道:“就快到了,别已、急!” 谢英杰忙趁机向那怪人望去,就在这时,只听得船上众人又一起惊叹来,谢英杰也看到,前面出现了一片光亮,那一片光亮,竟是阳光,在洞顶上,看来有一个极大的裂口,阳光自上面照射下来,形成了一条极宏的光瀑,确是奇景。而那艘大船的去势,也渐渐缓和了下来,过了不多x,整艘大船,已融在阳光之下,只见山洞之上,是一个扁长形的大缝,泛足有十来丈宽,若是在山顶之上,看来一定是两座山峰之间的一个大级缝。 在山壁之上,有着人工凿成的数百级石级,这时,只见不少人,正从陡|肖的石级上疾掠而下,向下掠下来的人,男女都有,衣饰均一律,但却是女句在前,男的在后,阳光照映之下,谢英杰看得分明,数十人之中,掠在最济面的那两个,不是别人,正是他在天老峰上,日夜相处,几近百日,后来皮那怪人所伤,在云雾之中,口喷鲜血,狼狈逃走的大鬼、小鬼两人! 谢英杰一看到大鬼、小鬼,反倒生了亲切之感,失声道:"这里是血 他只知道大鬼、小鬼,曾提及她们的主人是血雷主人,是以这时,失声叫?似鹄础?墒牵挥13芤桓觥把弊植懦隹冢傅鼐醯醚寿康匾宦椋淮缂洌矸18椋缭獾玳辏僖菜挡怀龌袄础0倜x校劭慈ナ保灰涯枪秩苏熘赶蜃约旱难剩橹噶艘恢浮?br /> 那怪人的手指,离他腰际的“麻穴”,足有两三尺,可是凌空一指,已令导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谢英杰早已经知道,不论是雷红婴,还是那怪人,武功全髙出自己百倍乂上,是以他也不觉得奇怪,在身上那一阵酥麻之感还未曾过去之际,已听辱那怪人沉声道:“切记得少开口,跟着我们,自然有热闹你看!” 在那怪人说话之际,谢英杰只觉得雷红婴又在向自己望来。这时,谢英炫心中更乱了! 他已经知道,自己猜中了,这艘船的目的地,正是血雷宫!虽然,他还知道血雷宫中住的是什么人,但是他却知道,血雷宫和他之间的微妙关系。 自从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上飞龙庄提亲,硬将他自飞龙庄带走起,这妾曰子来,他遭遇之奇,难以尽述,但是一切全是由于有人硬要将女儿嫁给&而起的,谢英杰未曾在银姑和铁髯老人处,得到有关女家的任何消息,但当他在天老峰上居住时,大鬼、小鬼两人,却时时和他开玩笑,使他至少知那硬要自己成亲的女家,就是血雷宫主人! 而如今,自己竟然到血雷宫来了! 血雷宫请了那么多的武林髙手来,看样子,像是有什么喜庆大事,如名是为了嫁女儿,而广邀来宾,如今,自己这个新郎,却扮成了老头子,杂宾客之中,天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吗? 谢英杰一想及此,抬头向那怪人望去,那怪人像是知道他已想到了什一样,望着他,“呵呵”笑了起来。谢英杰一见这等情形,更知道自己所料〕差了! 其时,船已停了下来,自石级上掠下来的人,也列成两行,以大鬼、鬼为首,每一个人,站在一级石级上,一直向上升去。 大鬼、小鬼两人,手扬处,各自手中,飞出了一股色彩绚烂的带子带子的一端,有着尖锐的铁钩,带子飞近船上,“啪啪”两声响,便已!在船舷上,她们两人手臂再挥,带子另一端,两个径可四寸,金光闪闪圆环,便已套在两个石椿之上,只听得她们齐声道:“血雷宫恭迎贵客请各位登岸!” 船上各人,在上船的时候,是由一条条绳索之上,走过来的,是以这时见了两条彩带,作为上岸之用,谁也不觉得奇怪,一时之间,纷纷跃了上去自彩带之上飞渡而过,上了石级,径自向上掠去,来的人,全是武林髙手各展所长,看得人目不暇接。 同时,在山顶之上,也已响起了悠扬悦耳的乐音,谢英杰看到雷红婴习那怪人,两人坐着不动,他也不敢动,不到小半个时辰,那一层船舱中,”剩下他们三个人了,但下一层船舱中,仍有人不断上岸去。 不一会儿,只听得吆喝之声,起自底舱,几个龙门帮帮众,抬着轿子上了彩带,转眼之间,便来到了石级,几乎陡上陡下,轿子前后有人抬,来实是无法抬得上去。 只见大鬼、小鬼互望了一眼,齐声道:“山路陡瞒,要委屈龙门帮帮主下轿上山!” 可是抬轿的那几个壮汉,却恍若未闻,只是齐齐闷哼了一声,在前面启四个,径自上了石级,他们一上石级,轿子便像是要翻了转来一样,可是尤面的四个人,一样抓住了轿杠,八个壮汉,健步如飞,任由那顶轿子横着一起向石级之上升去。 龙门帮帮主,身份神秘,天下皆知,不到万分紧要,绝不露面,而且以往几位帮主,在露面之后,便以横死闻,也是江湖上人尽皆知之事,是根本没有人知道现任龙门帮帮主是什么人,此际,在这样的情形下,轿中丬:仍不露面,自然更增神秘气氛。 紧随在龙门帮主之后的,是胡三先生,胡三先生和北斗书生并肩掠上石级,看他们两人的神色,像是十分严肃,在他们之后,是天南双残,那怪人直到这时,才站了起来,道:“我们也该走了!” 雷红婴缓缓地点了点头,谢英杰和他们两人在一起,根本没有自己的主意可言,两人站起,他也站了起来,他武功虽然不济,但那两条彩带,每一条有半尺宽,要从带上上石级,也不是难事。他在那怪人和雷红婴之间,上了石级,大鬼、小鬼一样笑脸相迎,显然没有认出他是什么人来,谢英杰若不是想到,血雷宫主人,无缘无故,硬将女儿嫁给自己,若是自己一出声,只怕难逃此“劫”,是以不敢出声,不然,他早和两人打招呼了! 那数百级石级,直通向上,等到一直掠到了山顶,清光大白,眼前一亮,射英杰不禁呆了!谢英杰在天老峰中居住之际,已然觉出天老峰髙出云表之上,可是此际,上了山顶一看,脚下一片云海,在云团开合之间,看到远处,山峰隐现,简直就像是泥堆一样,再看到山峰之上,好大一片平地,繁花奇草,古松盘虬,奇的是,在峰顶中心,另有孤峰耸立,那座孤峰,简直就是直上直下,两三亩见方的一块大石头,足有四五十丈髙,奇特无匹石色深红,如同血染。 第六章 神宫惊巨变,怪客显奇功 就在那座孤峰之上,造着一座庄严巍伟的宫殿,那座宫殿,全是以这利色作绪红的石块砌成,看来就地取材,裂石成块,建造而成的,是以看来,和那座孤峰,浑成一体,倒像是那座宫殿和这座孤峰全是天生而成的一样,真是非经目睹,难以相信的造物之极。 在那座孤峰之上,也有着人工凿成的石级,不少人正在沿着石级而上,谢英杰、雷红婴等三人,也一起上了去,只是孤峰之上,除了那座宫殿之外,还有大片空地,由于石色赭红,空地的石坪,也是一片红色,阳光映上去,看来有一股使人悚然之感。 在宫殿门口,列着不少人,正在迎宾,来到了近前,只见正门上,嵌着的一块大石之上,刻着“血雷宫”三个古篆,那块大石,颜色比其他的石头,更深,更红,就像是被血浸透了一样。 宫殿气象庄严,诡秘,是以人人到了这里,都不由自主,屏气静息,真是静得出奇。 谢英杰跟着众人进了宫殿,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大厅,所有的陈设,全是以那种石头制成,触目望去,全是一片赭红色,人在其中,就像是被闷在一只其大无比,血凝成的盒子中一样,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大厅之上,有不少整齐的石块,四下散放着,先到的人,已将之当成石椅石桌,坐着等候主人出来,那怪人面带笑容,也走向一块大石,坐了下来。 他才一坐下,倏忽之间,四周围就空出一大片来,那怪人又向谢英杰膀了一眼,谢英杰只是苦笑。 不一会儿,眼看船上的人,全到齐了,连大鬼小鬼也已回到了殿中,向内走去。 在大鬼、小鬼进去之后不久,只听得“嘭嘭”的皮鼓声,不绝于耳,一下接一下,自宫殿深处,传了过来,听得人人心头如同有一重压一般。 只见银姑和铁髯老人,一起站了起来,道:“主人就快出来,主人不轻易见外客,各位来此,全可说是难得的际遇了!” 银姑这两句话一出口,大殿中各人,反应不一,有的人神情像是深以为然,也有的,微有不满之色。谢英杰只觉得十分惊讶,因为在大殿中的全是成了名的髙手,但是这银姑这几句话,却像是对初出道的晚辈来说的一样!不过,谢英杰又想到,银姑自己,也不是易与的人物,看她为血雷宫主人,奔波效劳,做那种不合情理的事,可知那血雷宫主人,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了!在银姑说话之间,只听得皮鼓声越来越紧,大殿的一角,一个全身黑衣的大汉,在银姑话语出口之后,倏地站了起来,大声叫道:“血雷宫主人,究竟是什么人,许我们的好处,如何不见,却还要弄玄虚?” 这黑衣大汉,谢英杰也曾在小镇上见过,正是出了名的独脚强盗,铁阎王尉迟乌。 银姑双眉向上略略一扬,道:“阁下不必心急,主人就出来了!” 尉迟乌望定了银姑,忽然一笑,道:“主人许下的好处,我也不想要,我只想……我只想……” 他说到这里,仍然望定了银姑,却大有忸怩之态,像他那样铁塔也似的—条大汉,又是穷凶极恶出了名的,忽然之间,现出这样的神态来,当真是人人为之大奇,银姑虽然觉得尉迟乌望着自己的眼光,大是有异,但一时之间,也决想不到对方的心思,她面带微笑,道:“阁下有话尽管直说。” 尉迟乌一听,髙兴得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他这一笑,满面虬髯之中,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和一张血盆大口更是如同妖魅一样! 只见他笑了一笑,指着银姑,神情严肃,道:“你看,我一身漆黑,你一身直泛着银光,我们两人,可不是天生一对吗?不如你嫁了给我做老婆吧!”这几句话一出口,大殿上所有的人,都不禁呆了! 本来,鼓声嘭嘭,人人都在候主人出来,但现在,每一个人,都望着尉迟乌,又望着银姑,没有一个人出声,但人人都又全不觉得好笑! 各人全不觉得好笑,是因为尉迟乌在那样说的时候,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银姑的为人,天下皆知,一时之间,人人心目中在想的是:这下子,铁阎王只怕要吃苦头了,虽然铁阁王武功极高,但惹上了银姑,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就算是愿意,当着那么多人,如何答应? 大殿上人人都在注意银姑的反应,竟连什么时候皮鼓声突然停了,也无人注意,银姑的双眉略扬,口角欠动,还未曾出声间,突然,听得一个极其慈祥,悦耳的老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老妇人的声音,一点也不髙,可是才一响起,就像是整个大殿之中,全充满了她的声音,以致人人心神为之一震,只听得那老妇人道:“银姑,你嗟蛇青春,以至于今,终于等到有人向你求婚,真是可喜可贺!” 那老妇人的声音,在初响起的时候,听来还在老远,可是转眼之间,便已传近,只不过发话的老妇人,还未曾现身,先看到的,是两排妙龄少女,身上各自穿着彩羽缀成艳丽无匹的衣服,一起走了出来,步法轻盈,犹如在水面滑行一样,美妙之极。 这时,人人都在倾听那老妇人的话,对这两排小女的走出,竟无人注意,只有谢英杰,看到那两排少女,为首的两个,正是和他极其熟稔的大鬼、外鬼两人。 等到两排二十四个少女走出来,各人都觉得那扇门中,忽然有一股劲风,向前逼来,可是各人的衣袂,又不见震动,只见是觉得寒意飒然,一时之间,全站了起来。 等到所有的人全站了起来,只有那怪人和雷红婴两人坐着,谢英杰略欠了欠身,看到他们两人坐着,才又坐了下来之际,那老妇人的话,也已讲完:门口人影一闪,一个身形高大,几乎比所有在场的男人,都要髙出半个头,一头白发,慈眉善目,手中拄着一根足有六七尺长短,粗如手臂的拐杖,缓步自门内走了出来。 那老妇人,除了身形高得出奇之外,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她手中的那根拐杖,却是无比奇特,看去其色深红,也不知是什么物料所铸,杖首上有一个雕工十分精细,浄狞无匹,拳头大小的鬼头,实是怪异莫名。 这老妇人一现身,整个大殿之中,真是静到了鸦雀无声,只见她满面笑容,向大殿中各人看了一眼。 全殿所有人,只有三个坐着,可是她的目光,也未曾在那三个坐着的身上,多停留片刻,就像是根本没有这一回事一样! 接着,她便笑咪眯地望定了银姑,道:“银姑,我刚才说的,可是实话!” 银姑呆立在当地,神情十分难以捉摸,站在离她不远的尉迟乌,嘻着一张大嘴,笑之不已。 那老妇人又抬起头来,望向尉迟乌笑道:“你有心要娶银姑,当着这么多武林同道,可不能只是说了便算,何以呆立着不说话了?” 尉迟乌嘻着一张大嘴,搔耳抓腿,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当那老妇人现身之际,大殿之中,静得出奇,但随即众人看到主人一吐来,便有意撮合银姑和尉迟乌的婚事,以这两人在武林中的声名、地位而论,若真是结成一对夫妇,可以说是武林中莫大的盛事,是以一时之间,人人葡在低声谈论。 尉迟乌一张脸,本来是墨也似黑,这时黑里透红,看来更是异相,银如”低着头,一声不出,这个武林中人一提起她的名字便头痛的女縻头,这时,【像是一个含羞的少女一般这等情形,实是武林之中,前所未见之奇,大殿,所有人,全看得兴致勃勃。 只见尉迟乌搔了一阵头皮,仍然想不出该如何才好,人丛之中有人叫道:黑贼,你能娶银姑为妻,真是人心大快,还不快交聘物?" 若不是熟悉武林中情形的人,听得这一下大叫,必定不明白“人心大快”字究何所指,但是现在,聚在大殿上的,全是阅历丰富的高手,一听之下,禁人人都笑出声来。原来铁阎王尉迟乌,武功极髙,人又暴躁,不分情理,来一通,武林中人,大都对他极之头痛,要是他真和银姑结为夫妇,自然“了管头,不能再横行不法,这确然是大快人心之事。 在众人哄堂大笑声中,只见尉迟乌双眼一翻,大声道:“给就给,难道还什么不成?” 这句话一出口,连一直低垂着头的银姑,也不禁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见尉迟乌伸手在腰际一抹,“当当”响声不绝,已自腰际,解了一条七十二“鞭,每节只有半尺来长的铁鞭来。 大殿上,本还有不少人,以为铁阎王忽发奇想,要娶银姑为妻,是他和姑有什么过不去,借此作引,想和银姑动手的,可是此际,一见他拿了这鞭在手,盘成一盘,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恭恭敬敬,将那条铁鞭向银姑奉,上去之际,也不禁呆住了,再也没有人怀疑他是开玩笑的了! 要知道,尉迟乌的这条鞭,乃是武林之中的一宝,要不是围在他铁阎王身上,早已被人夺走了,这条铁鞭是滇南玄铁所铸,尉迟乌看得比命还【要! 那玄铁之为物,若是铸成兵刃,锋利无匹,千金难求,寻常学武之士,务了一斤半斤,便用之淬在刀剑的锋刃上,那刀剑便成了宝刀宝剑。可是尉乌却用了七十二斤玄铁,打成了一套铁鞭,并无刃口,可以说是大大埋没"玄铁的用途。但是他这根铁鞭,闯南荡北,也不知伤了多少武林髙手,他常以此为豪,自诩是唐代大将尉迟敬德转世,那尉迟敬德,便有鞭在人在,?亡人亡说,最后持鞭直闯午门,鞭击宫门,散落满地,尉迟敬德也自身亡,今,尉迟乌竟毫不犹豫,将这条铁鞭向银姑奉上,怎还有人怀疑他求婚之亡是假的? 当下,只见银姑也呆了一呆,尉迟乌站在银姑的面前,只是直直地望着姑,一句话也不说。这两个人,二个是出了名的女縻头,一个是黑白两道人,闻名头痛的独角强盗,可是经此际,面对面而立,竟像是一个乡下傻、子,一个多情村姑一样,真有点不可思议! 银姑呆了片刻,慢慢扬起手来,在那条玄铁鞭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谨“这是你仗以成名的兵刃,我怎能要了你的?” 尉迟乌嘻着大口,居然说了一句俏皮话,道:“我整个人全是你的了,在乎兵刃?” 他这句话一出口,大殿之上,人人嘻哈笑倒,银姑面上,倏地一红,-转身,带起一阵轻风,向内疾掠而去,尉迟乌大喝一声,拔脚便追。可是他才追了一步,那老妇人“呵呵”笑着,手中的杖一横,拦在尉迟乌的面前尉迟乌为人粗鲁,全然不知银姑此际,忽然转身奔出,是什么意思,;中一急,便待将银姑硬追回来,去势何等之急,向前撞出之势,简直如同-座铁塔,轰然倒了下来一样。 可是,那老妇人的拐杖,只是随随便便,拦了一拦,也未见她如何用戈只见尉迟乌的身子,陡地如遇了一股极大的阻力,他的身子甚至未触到那;杖,但陡地向后退了半步,立被逼退。 尉迟乌人也真浑,一被逼退,更发了急,又是暴雷也似,一声大喝,”臂一振,玄铁鞭已直扬了起来,向老妇人当头砸了下去。 这一来,大殿中立时响起一阵呼喝声,但那妇人,似是满面笑容,手''的拐杖,向上一扬,“啪”的一声,已然将玄铁鞭搭住,尉迟乌还待撤再〕时,忽然听得“砰”的一声响,玄铁鞭已脱手飞起。 这一下变化,实是来得突兀之极,当尉迟乌挥鞭进攻之际,七八十一起呼喝,声震大殿,但是,竟没有一个人,看清老妇人是如何出手,将]铁鞭挣脱的。别说别人不明白,连尉迟乌本人,也觉得莫名其妙,他只觉―股柔和之极的力道,在倏忽之间,撞了过来,一声轻响过去,鞭已脱手-去!而且,那玄铁鞭脱手之后,不是直飞上天,而是在半空中略转了一穷宛若灵蛇也似,向银姑刚才掠进去的那扇门,“呼”地飞出,一闪即没,势:快绝! 尉迟乌失了玄铁鞭,一时之间,也呆在当地,作声不得,只听得那老人笑道:“你放心,刚才当着那么多人,银姑不好意思,现在,我已代你将!物送去,这头亲事,包在我身上便了!” 尉迟乌先是一呆,随即总算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又咧着嘴,笑了起并那老妇人一招手,立时有四个劲装大汉,走了过来,陪着尉迟乌,一起走―进去! 大殿之上,各人纷纷交谈,那怪人叹了一声,低声道:“她武功越来高,看来,已到了真气顺逆两运,最难练成的境界!” 雷红婴点了点头,道:“我看也是。” 谢英杰忍不住道:“这老妇人究竟是什么人?” 雷红婴望了他一眼,道:“她硬要招你做女婿,你连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谢英杰苦笑道:“这才叫糟糕!” 雷红婴略停了一停,直视着谢英杰,道:“听说鬼母云飞娘的女儿,天姿国色,你好艳福!” 雷红婴的语音虽然低,但是一听得“鬼母云飞娘”五字,他也如同遭了雷趣一般,只觉得头皮发麻,腿弯发酥,如果他是站着的话,只怕就会在刹那之间,不由自主,“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鬼母云飞娘,数十年前,在武林之中,艳名远播,初出江湖时,不过十七八岁,已不知造成了多少武林中的恶斗,连平日为人极其正派的髙手,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更多的髙手,甚至甘冒大不韪,将本身绝学,倾囊相授,是以她的武功,越来越高,身兼数十家之长,堪称是武林中从来未有之奇,武林之中,人人皆知,谢英杰自然也知道她的名头。 当谢英杰被银姑和铁髯老人带走之际,他也曾想过,究竟是谁,才能支使得这两个武林高手,但是他怎么想,也想不到鬼母云飞娘的身上! 直到此时,他已知道那老娘人乃是武林第一奇人,鬼母云飞娘,他仍然莫名其妙,不知道像鬼母云飞娘这样的高手,何以会硬要将女儿嫁给他。 要知道近大半年来,谢英杰武林阅历大进,知道自己的金龙庄,在武林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他金龙庄少庄主,也绝没有资格和血雷宫的鬼母云飞娘相提并论! 他呆了一会儿,在那一段时间中,周围发生了什么事,他根本未及去注意,等到他定过神来,才声音干涩地道:“她……为什么要将女儿嫁给我?” 谢英杰的这句话,声音很低,他自然是在问雷红婴,可是他却没有得到回答,当他抬起头来时,他才发现,整个大殿之中,静得出奇,而鬼母云飞娘则侧着身,望着一扇垂着珠帘的门,在帘后,传来了一阵极细碎的脚步声,来得快绝。 转眼之间,珠帘掀起,只觉得眼前陡地一亮,一个丽人,已然走了出来。 那丽人约摸二十五岁年纪,容光照人,美得简直叫人不敢逼视,真叫人一看,便有气也透不过来之感,看得谢英杰不禁呆了。 而紧随在那丽人之后的,也是一个女子,那女子却身形高大粗壮,谢英杰一眼就认出,那女子不是别人,就是大河三条柱中的女露雳! 谢英杰心头仵枰乱跳,他一见到女霹雳,心中就有一种内疚,亲切交缠之感。当日在河岸,他是硬着心肠,离她而去的。这时,他自然不怕女霹雳会认得他出来,但是他几乎忍不佯要去招呼女霹雳了。 那丽人和女霹雳,一起向前走来,几乎所有男人的目光,全被那丽人吸引去了,大殿之中,静得出奇,而就在这时,雷红婴突然发出了“哼”的一下冷笑声来。 那一下冷笑声,听来并不是很高,但在人人都屏气静息的情形之下,却也十分惹耳,女霹雳首先抬头,向前望来,当她一看到雷红婴之际,面色陡地一变,现出惊恐之极的神色来,“哇”的一声大叫,失声道:“师父,救命,我那仇家来了!” 谢英杰听得女霹雳这样的叫法,几乎想笑出声来,因为几个月不见,女霹雳的脾气,还是一点儿未改! 女霹雳这样一叫,所有在大殿上的人,都吃了一惊,鬼母云飞娘也陡地转过头,向谢英杰那张桌子望来,她目光如电,扫射之际,谢英杰只觉得全身发凉,雷红婴的脸色,似乎也变得更白了! 鬼母云飞娘只是望了一眼,立时转过头去,叱道:“别胡说,来血雷宫的,全是贵宾,你再大呼小叫,看我不罚你!” 女霹庚望着雷红婴,仍然一脸恐惧的神色,对云飞娘的话,大是不服,意欲反驳,还是她身边那丽人,轻轻拉她的衣袖,她总算嘴唇动了动,未曾再出声。 而女霹雳的目光所注,却是人人皆看得到的,雷红婴上船之际,曾将北斗书生,硬挤下绳去,本就引人注意,这时,更是引得众人,窃窃私议,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敢和鬼母云飞娘为敌,而且,还敢公然找上门来! 谢英杰在这时,实是不自在到了极点,众人的目光,虽然集中在雷红婴的身上,但是他却觉得在望着他,更觉得他的伪装,已不足以掩饰他的真面目。 就在这时,只听得那丽人,向着鬼母云飞娘叫道:“娘,怎么样?” 这一个“娘”字,传人了谢英杰的耳中,又令得谢英杰的心头,大是震动! 当他知道了硬要招自己做女婿的,竟是鬼母云飞娘之后,只有一个假设,那便是云飞娘的女儿,定然丑陋不堪,实在嫁不出去,而自己在武林中,又薄有名头,是以才派人找上门来的。虽然谢英杰已听得雷红婴说过什么“云飞娘的女儿千娇百媚,你艳福无双”等语,但是当他如此设想之际,也只当雷红婴早知实情,是存心在讽刺自己!然而,这时,那丽人竟然就是云飞娘的女儿! 这样艳光四射的一位美人,断然没有嫁不出去之理,那又为什么要找自己? 谢英杰心头乱跳,眼睁睁地望着那丽人,想在她俏丽的脸庞上,找出答案来。他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人家,自然十分无礼,好在这时大殿上,几乎每一个男子,皆是如此,也没有什么人特别去注意他,就算有人心中感到疑惑,也不过是奇怪,何以这样的一个“老头子”,还居然会对美人大有兴趣而已! 只听得鬼母云飞娘笑道:“你也不怕别人笑话,就那么心急?我自会替你做主!” 那丽人也不害羞,只是嫣然?恍Γ鲥模砟冈品赡镆严蜃鸥魅怂档溃骸罢馐切v屏孕≡谏揭凹涑ご螅恢袷魑荒郑 ?br /> 她一开口,大殿中立时又静了下来,云莲笑殷殷地,和各人微微点头。 鬼母云飞娘又道:“小女是订了亲的,各位赏光,驾临血雷宫,自然也是为了喝小女的这杯喜酒而来,但小女所嫁的是什么人,只怕各位还不知道。” 当着那么多人,鬼母提及云莲的婚事,但云莲也并不害羞,只是颊上,略见红云,更是美得令人心旷神怡。大殿之上,又在响起了一阵嗡嗡声之后,再静了下来。 鬼母云飞娘续道:“我的东床快婿,在中原武林中,倒也颇具薄名,乃是金龙庄主,铁爪金龙谢天的独子,小金龙谢英杰!” 谢英杰就在大殿之上,但是知道他身份的,却只不过雷红婴和那怪人两个人而已,其余的人再也想不到那糟老头子就是小金龙谢英杰,一时之间,人人都说上几句好话,什么“佳偶天成”,“珠磋璧合”之类,有几个人,还乘机大放厥词,说什么自己和小金龙谢英杰,是生死八拜之交等等。 谢英杰望着那些自称和自己是“八拜之交”的人,至多不过见过一两面而已,他有几个真正的好友,如日月金轮秦天时门下的七弟子,反倒没有出声,只是一脸惊讶莫名的神色。 谢英杰此际,也没有空闲,去笑那些忽然和自己大攀交情之人,他的心中,实是充满了疑惑。 他疑惑的是,原来这许多人,齐集血雷宫,全是来喝鬼母云飞娘嫁女儿的喜酒来的! 鬼母云飞娘请了这么多武林髙手喝喜酒,倒也不足为奇,因为三个月来,自己一直在天老峰上,以后发生的事,鬼母云飞娘也不可能料得到,这许多武林髙手前来,自然是在这三个月中,先后接到了鬼母云飞娘的帖子之故。但是,大鬼、小鬼受伤,逃回血雷宫,鬼母应该知道,天老峰上,已生了变故,自己已经不在她的控制之下,这喜酒没有了新郎,还如何摆得成?但是此际,看鬼母云飞娘的神情,却又像是全然未知,随时可以将她的女婿请出来一样,若说大鬼、小鬼回来之后,瞒着她一字未提,想来又万万没有这个道理,因为这根本是瞒不过去的事,难道大鬼、小鬼,另外随便找了一个人买通了银姑和铁髯老人,说这便是谢英杰? 谢英杰心念电转,一想到这里,再向云莲望去,只见云莲俏丽的脸庞,如沐春风,叫人见了,枰然心动,陡然之间,他想起若是娶得这样的美人为妻,一生无憾,若是叫人冒名顶替了去,只怕这一辈子,都会悔恨不已!他一念及此,立时想欠身站起来。 自古美人的魔力极大,谢英杰又不是真的老头子,正当年轻,自然难免,当他想站起来之际,他也根本未曾想及何以鬼母云飞娘硬要将女儿下嫁,只觉得若能与这样的美人成为夫妇,长相偎依,神仙难及,决不能错过了这个机会而已。 却不料他这里,身子才动了一动,根本还未及站起来,只觉得腰际一麻,全身酥软,竟像是钉在椅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同时,他看到了雷红婴,以极其冷森的目光,向他望了过来,令得他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 谢英杰的心头虽然乱,但是他还可以知道,忽然全身发软一定是那怪人,暗中又以“隔空打穴”的手法,做了手脚!而雷红婴的那一望,使他陡地打了一个冷战,却是由于他在一刹那间,就在雷红婴冷森的眼光之中,看出了雷红婴千言万语,所难以表达的心意。 一时之间,谢英杰更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才好!只听得鬼母云飞娘略顿了一顿,又道:“谢少庄主本来已由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位请来了,在我血雷宫别庄,天老峰上居住,可是,却在数日之前,被人劫去……” 鬼母云飞娘在讲这几句话的时候,仍是满面笑容,语气也十分祥和,像是她在讲的事根本无关紧要一样。 在大殿上的一干武林髙手,听得“数日前被人劫走”一语时,人人都是神色大变,一时之间,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鬼母云飞娘之能,竟有人将她的女婿劫走,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事。 而当鬼母讲到这里的时候,云莲在一旁,秀眉微蹙,也现出很幽怨的样子来,谢英杰的目光,一直在云莲的身上,一见这等情形,他的心中又是一动,张口待想说话,他要说的那句话,在喉间打着滚,已然快要说出来了,他想说的是:“我在这里,并未被人劫走。” 可是,他一张口,还未曾发出声音来,只见雷红婴的两道冷电也似的目光,又向他射了过来。 雷红婴只是望着谢英杰,并未曾出手,而谢英杰此际,身子虽如钉在椅上一样,不能动弹,但如果他真要出声呼叫,是一样可以叫得出来的。然而,当雷红婴一向他望来,他一接触到那两道锐利阴森的眼光之际,心中想说的话,却再也叫不出来了,只是张了张口,雷红婴随即冷冷一笑,谢英杰的耳际,也响起了极细的一种语声。 在谢英杰耳际所响起的那股语声,虽然极其低微,但是听来却是十分清楚,而且,一听就可以听出,那是雷红婴的声音。 这时,谢英杰正望着雷红婴,也未曾看到雷红婴的口唇如何颤动,但他知道,那是雷红婴正以绝顶内功,将声音硬进自己耳鼓的。 只听得雷红婴道:“少庄主,你可得想清楚了!” 谢英杰心头睦地一震,惘然失声道:“我为什么要想清楚?” 他回答的这句话,也十分低微,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但是雷红婴却立时听到,谢英杰的耳际,又响起了她的一下冷笑之声,道:“在那破庙中的事情,你难道全忘了吗?” 谢英杰的心头,又是猛地一震,他自然不会忘了在破庙中的那一段经历,而且,事实上,不必雷红婴提醒,在他刚才想站起身来,雷红婴第一次用冷电也似的目光,向他望来之际,他已经想起了那段经历来了,当时他心头大受霖动,也是为此!而此际,雷红婴更直接地提了出来。虽然雷红婴只提及破庙中的事,并未指是在破庙中发生那许多事中的那一桩,但是谢英杰却可以知道,雷红婴所提的,一定是她当日毒发欲死,他伸手人怀,取解药相救,发现她是女儿之身这件事。 雷红婴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用意实在再明白也没有,那便是雷红婴将这件事,看得极重,以致当他不由自主,为云莲的美色所诱,想自道身份时,雷红婴便出声相阻! 谢英杰想明白了这一点,心头评枰乱跳,雷红婴却已慢慢转过头去,在她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一种极其茫然的神情,但是从她的侧面看来,她那种坚决的神情,却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这时,大殿之上,众武林高手仍在发怔,人人都望着鬼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鬼母面带笑容,道:“自然,各位远道而来,我所许的好处,一定不会食言,血雷宫中,百年血莲,日间便将成熟,来的朋友,每人都可以得到一颗……” 她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只听得大殿一角,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道:“那倒好极了,谢少庄主不在,婚礼如何举行?” 那声音听来很沉闷,像是隔着很厚的东西透出来的。 大殿上众高手,一起寻声看去,却并看不到发话之人,原来在大殿的一角,停着一顶轿子,那沉闷的声音,正是从轿内透出来的。 而人人皆知,在轿内的,不是别人,正是身份极神秘,黄河上下,第一大帮,龙门帮的帮主。 鬼母云飞娘也转头向那顶轿子,望了一眼,缓缓地道:“帮主说的是,但我却已知道劫走了谢少庄主的是什么人,而且知道,这人带着谢少庄也到血雷宫来了,如今就在这大殿上。” 鬼母云飞娘在那样说的时候,语气仍然一点也不激动,但是大殿上各人却尽皆骇然,~时之间,椅子移动之声不绝,除了少数几个真正髙手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因为鬼母云飞娘如此说法,事情可以说是严重之极,要知道谁能下手,和鬼母云飞娘为难,那么其人的武功之髙,自是可想而知,而鬼母云飞娘也必然不肯罢休,要是鬼母云飞娘和这人动起手来,只怕离得近些,都可遭殃,人人都是这样想法,是以都站了起来,以便若是突然有人出手,立时可以趋避。 大殿之中一阵慌乱,但立时又静了下来。 谢英杰仍坐定在椅上,一面心乱如麻,一面不禁暗暗叫苦,他根本不知道那怪人所说的“一场热闹”,原来就是在血雷宫举行的自己的婚礼,而这时,他已经知道了,却身受人制,无可奈何! 当大殿之中,又恢复了寂静之后,鬼母云飞娘才微笑道:“各位不必惊惧,既是血雷宫贵宾,怎有叫各位受惊之理?我一向恩怨分明,谢少庄主可能还不知道小女要嫁他,但小女人品如何,各位尽可以看到,谢少庄主若是认为小女配不上他,只消出声,虽然从此成仇,但是也决可离去,有仇日后再算!” 谢英杰一听得鬼母云飞娘如此说,一张口,又待大声叫了起来,但这次,他仍是口才一张,雷红婴立时向他望了过来,雷红婴那两道阴森之极的目光,―罩向谢英杰,便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大力一样,将谢英杰想说的话,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只听得鬼母云飞娘又道:“不论愿是不愿,谢少庄主皆请出声,若是继续不出声,心存侮辱,那可就难说得很了。” 谢英杰急得背上冷汗直淋,他一见云莲,心中已大是愿意,可是这时,鬼母云飞娘一再相促,他偏偏为雷红婴的目光所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且身子又被那怪人封住了穴道,一动也不能动! 谢英杰在无法可施间,只听得一个苍老有劲的声音道:“谢英杰是老夫至交之子,我看他不在大殿之中,主人莫不是弄错了?” 鬼母云飞娘扬首一看,见讲话的正是日月轮秦老英雄,她微微一笑,道:“少庄主曾在七十二变大圣门,精研易容之术,秦老英雄想也知道,他易容术之精,曾藉此混人金虎堡,又逃了出来,由此可见一斑了!” 谢英杰听得鬼母云飞娘如此说法,更是心头乱跳,泛起了一阵苦味,他自己以为,自己易容进入金虎堡,又潜逃了出来,这件事,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一样有那么多人知道。 他被金虎堡少堡主雷红婴追踪而至,还有得可说,因为雷红婴毕竟曾在金虎堡中,和他会过面,但是鬼母云飞娘,一向不涉足中原,远在数万里之外,她又从何得知?虽然现在女霹雳在此,但是以女霹雳的耿直忠憨来说,她又如何识得穿自己这个秘密? 谢英杰正在想着,只听得女霹雳突然大声喝道:“钟大白,你还不站出来?我有话对你说啦!”那“钟大白”三字,正是谢英杰当年混进金虎堡时所用的化名,在此时此地,经女霹庚声若洪钟地叫了出来,听来更是惊心动魄,谢英杰已是汗如雨下,鬼母云飞娘虽然仍一样笑容满面,但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出,在她的眉宇之间,已有了一重煞气。 大殿中人人都不知事情发展下去,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倒有不少人,一起向殿角的那顶轿子望去,那些人的心中,自然是在想:不知会不会躲在轿中,一直不肯露面的,就是谢少庄主? 只见鬼母云飞娘眉间的煞气,越来越重,而且,笑容也渐渐敛去,而就在此际,雷红婴缓缓地站了起来,徐徐地道:“金龙庄谢少庄主,偷人我金虎堡,又潜逃了出来,我正在到处找他,鬼母云飞娘,依我之见,令媛这头婚事,还是别再提起了吧!” 雷红婴一站起发话,女霹雳首先身子一闪,闪到了鬼母云飞娘的身后,双手抓住了鬼母云飞娘的衣服,现出了极其害怕的神情来,鬼母云飞娘双眉略扬,反手轻轻一拂! 看鬼母云飞娘的那一拂,像是根本没有用什么力量,但是她的手指才揩到了女露费,女霹雳便大叫了一声,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这一切,原是同时间发生的事,女霹雳才一后退,雷红婴的话也讲完。 雷红婴话一说完,鬼母云飞娘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并未曾出声,反倒是在另一边的胡三先生,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来,说道:“原来如此。”胡三先生和雷红婴,在上船之际,比拼内力,吃了大亏,以他的见识之丰富,竟也无法知道和自己为难的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是什么人,直到此际,他才知道,对方是金虎堡主人! “金虎堡”三字,在武林之中,尽人皆知,雷红婴刚才那番话,不但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还说明就算谢少庄主现身,她也决不会放过,身在血雷宫中,竟敢如此,可说是大胆之极。 然则众人也知道,既然敢口出大言,凭金虎堡在武林中的威望,也决不会没有把握,一时之间,人人都静了下来,鬼母云飞娘先是冷冷一笑,接着道:“小女的婚事,现在已天下皆知,怎可半途而废?” 雷红婴道:“云姑娘是绝色佳丽,何患没有意中人?” 鬼母云飞娘脸色一沉,声音听来,也变得严厉许多,道:“阁下所说,纯属胡闹,绝难遵从,我看谢少庄主,不会不愿意小女成其好事,但是在淫威之下,可也就难说得很了。” 鬼母云飞娘一个“了”字才出口,突然扬起手来,径向谢英杰一指。 谢英杰只觉得鬼母云飞娘手才扬起,一股劲风,扑面而至,身上一松,被那怪人封住的穴道,竟然立时解开。 他在穴道被封之前,本是作势欲站了起来,此际穴道一解,立时身子便向上弹了起来,道:“我一”可是,他才讲出一个字,雷红婴站在他的面前,本是背对着他的,陡地反手一掌,向他的胸前,反按而出,手掌紧贴在他的华盖穴上,那“华盖穴”,是人身的死穴之一,一被制住,就算谢英杰的武功比雷红婴来得髙,也是无可奈何,何况,谢英杰的武功,远不如雷红婴,自然在手掌一按上来之后,再也难以出声。而就在这时,反听得云莲,一声娇叱,手腕一翻,她只是手腕翻动,连手臂也没有扬起,但是“哧”的一声响,一股红线,电也似疾,已然向着雷红婴的面门,疾射了过来。 这一切变故,生得极快,谢英杰一见一股红线,自云莲的手中飞起,心中陡地一亮,立时想起了在金虎堡中发生的事来。 谢英杰在金虎堡中,最后,终于在一个神秘女人的指点之下,在金虎堡的围''墙砖洞之间,得到了宝竹清笈,可是才一得手,黑暗之中,人影闪动,―股红线飞来,便将他已到了手中的竹筒,夺了过去,接着,谢英杰也不敢再停留,翻身而出。 他一直不知道那夺宝而走的女人是谁,直到此际,他才算明白了!那女人,就是鬼母云飞娘的女儿。 他也明白,何以万里迢迢,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会奉鬼母云飞娘之命,找上门来!原来在金虎堡中,早已种下了事情的因果! 刹那之间,谢英杰心念电转,雷红婴按在他胸前的手拿,掌心之上,不像是有什么力道,但是,却有一股极柔和的力道,将他全身制住。而云莲手中发出的那股红丝,来势快绝,只觉得眼前红影一闪间,红丝已来到了雷乞婴的面门之前,不到一尺处,那股红丝,看来十分之细,但是电射而出之际力道却极其劲疾,竟隐然带起破空之声! 只见雷红婴双肩向上一扬,反手向前便拍,当她翻手拍出之际,依稀耳以看到她手掌之中,有墨线色的晶光,闪了一闪,像是她掌心之中,握着刊么东西,但是她的动作极快,根本没有人能看清她掌心所握的,是什么东西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啪”的一声响,雷红婴翻掌拍出,正拍在那股电身而至的红丝之上,将那股红丝,震得向外,直荡了开去!直到此际,才有师快的几个高手,看到雷红婴的掌心微凹,紧吸着一块六角形,非晶非玉,包作墨绿的令牌,那令牌十分薄,吸在雷红婴的掌心之中,简直就和她的手筹成为一体。 红线一被荡开,只听得那顶轿子中,传出了一下叫声,道:“好啊,苦个大师,镇山三宝之一,绿云神山令,竟然在江湖上重现,真是大开眼界了!”在轿子中发声的,自然便是龙门帮帮主,他叫的那句话,倒有七八成人不明所以,谢英杰就全然不明,他连什么人叫“苦竹大师”,都未曾听说过那“绿云神山令”,想来就是雷红婴手中的那块令牌,有何奇特之处,也是人难明!但是在那一句话的工夫,事情又有了变化,只见云莲手上的那股&丝,本是色泽殷红,十分夺目的,就在被雷红婴一掌拍开,疾扬向上之际顶端忽然成了焦黑色,而且,焦黑色正在红丝之上,迅速蓃延过去! 那股红丝,自云莲的手中直伸到雷红婴的面前,约有两丈来长,一现角黑,转眼之间,便有一丈来长,成了黑色,真是迅疾无比,众人还不知道笑竟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已听得鬼母云飞娘一声大喝,陡然之间,晶光一闪那晶光夺目之极,一发便收,简直就像是忽然之间,有一股闪电,亮了一凑一样。,除了在晶光一闪之际,有鬼母云飞娘的一声大喝之外,谁也没有看清边怎么一回事,只猜到鬼母云飞娘突然出手而已。等到精光敛去,“啪”的一声响,只见云莲手中的那股红线,变了焦黑的那一段,已然落到地上,另一段也已被云莲收了回去。 那跌在地上的一段,才一沾地,便冒起一股淡青色的烟雾来,鬼母云娘伸手向地上微微一按,人人都觉得劲风陡生,那自丝上冒起的烟雾,立班被鬼母云飞娘的掌力压了下去,贴着地面,一起压进了石缝之中不见了!鬼母云飞娘已抬起头来道:“出手好狠辣啊!” 雷红婴冷笑一声,道:“你女儿手中,这一条红线蛇的背筋,沾人立死不以毒攻毒,岂不是便宜了你们?” 鬼母云飞娘久居苗疆边陲,那红线蛇乃是蛮荒之中第一毒蛇,以鬼母云飞娘之能,抽取蛇筋,制成兵刃,自然也不是难事,众人都可以明白。但是,听雷红婴所说,她掌心之中的那块令牌,似乎更厉害,看刚才的情形,竟像是红线毒鞭,击中了那令牌,被那令牌上的毒质,反通了过来,顺着红线,直传向前,若不是鬼母云飞娘出手快绝,立时断了红丝,云莲只怕便要遭到不测了! 这块令牌,虽然曾经龙门帮主叫破,是什么“苦竹大师”的镇山三宝之一,“绿云神山令”,但究竟来历如何,也少人知道,只是各自猜测而已。 鬼母云飞娘话一出口,便身子滑前几步,道:“各位请退开些,这位朋友,来自金虎堡,单是他掌心的绿云令,已是奇毒无比,动手之际,难免波及!” 鬼母云飞娘这样一说,所有人全站了起来,向外退了开去,连胡三先生这样的高手,也在其列,大殿之中,立时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来。 鬼母云飞娘又向雷红婴身后的谢英杰一笑,道:“我不怪你,你不必害怕!” 谢英杰心中,苦笑不已,转头向那怪人,看了一眼,却见那怪人仍旧是坐着不动。谢英杰心中很乱,他明知鬼母云飞娘和雷红婴快动手了! 谢英杰也知道,以雷红婴和鬼母云飞娘两人的武功之高,一动起手来,真可以说是惊天动地,两人的武功,究竟谁高,谢英杰自然不能肯定,但是他却可以知道,如果那怪人也趁机动手的话,那么,鬼母云飞娘虽然威名远播,只怕也难以讨好! 而这时,谢英杰心中所希望的,却是鬼母云飞娘能大展神通,将雷红婴和那怪人逐走。 谢英杰之所以自然而然,‘有这样的想法,那和他刚才突然想站起来,髙声宣布自己的身份,是同一样的道理。这时候,他心头乱得可以,他想起了在金虎堡中的许多事,想起了在金虎堡中和云莲的几次相会,令得他心头怦枰乱跳,只盼雷红婴和那怪人一走,自己就可以和云莲结成夫妇了! 这时候,大殿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人人想看鬼母云飞娘,在出手断了那根有毒气浸染的红丝之后,对金虎堡的少堡主,会如何出手。 雷红婴站着不动,神色看来格外苍白,谢英杰转动眼珠,向那怪人看去,只见那怪人仍然若无其事地坐着,好像一点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谢英杰自然知道,那怪人就算想出手,他也不可能看得出什么形迹来的,因为这一类绝顶高手,说动就动,何必事先准备? 鬼母云飞娘双目注定了雷红婴,发出连声冷笑,大殿上有一些功力稍差的人,听到了鬼母云飞娘这样的冷笑声,便觉得心浮神躁,有说不出的不自在,雷红婴似乎也知道鬼母云飞娘,不是寻常的髙手,是以她也凝立不动,整个大殿之中的气氛,像是越拉越紧的弓弦,人人都在等待着突如其来的变化。 陡然之间,突如其来的变化,倒是来了,可是却又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 就在鬼母云飞娘和雷红婴对峙之间,大殿的一角,突然之间荡起了“呼”的一股劲风,来势突兀之极,才一荡起,整个大殿之中便自劲风飒飒,人人衣袂飘动,头发散乱,桌子上的东西,乒乒乓乓,为劲风所撞,乱滚乱跌,紧接着,只见一件黑黝黝的庞然大物,凌空飞起,飞越三五丈,又突然罩了下来。那件东西又大,劲风的力道又强,再加来势快绝,一时间竟没有人看淸那是什么东西!但大殿之中,毕竟全是一流高手,虽然变生仓促,也已有不少人,齐声发出呼喝声来。 就在众人的呼喝声中,各人也已看清,原来那凌空飞起,突然落下的竟是一顶轿子! 大殿之上,只有唯一的一顶轿子,那便是龙门帮帮主所乘坐的那一顶,八个壮汉,也一直招着轿杠,而且,众人也已看清,那顶轿子,突然飞越而起,竟是那抬轿的八个大汉,一起飞身而起所造成的。 等到众人看淸楚时,轿子早已下落,压向一张桌子,只一罩,便将一个人罩在轿子之中,在轿子中,发出了一下闷哼声,所有的人,只来得及看清,被轿子落下罩住的那个人,正是和尸老婆婆、雷红婴在一起的那个老头子。 看官,就殿上众人,自然不知道老头子,就是余龙庄的少庄主谢英杰,而变故生得如此之快,谢英杰也只觉得劲风陡生,突然之间,头顶一股大力压到,眼前一黑,身子已在轿内,紧接着,脉门被人扣住而已! 那抬轿的八个大汉,行动真是捷逾电光石火,轿子向下一罩,罩住了谢英杰,八个人动作一致,荡起一股劲风,抬着轿子,向外便蹿!大殿之上,惊叫怒叱之声不绝,只见那怪人突然扬起手来,一声大喝,“啪啪”两声响,两掌已拍中了两个抬轿大汉的顶门。 那两个抬轿的大汉,一被击中顶门立时陷下了两三丈,连眼珠都被挤了出来,挂在眼眶之外,样子可怖到了极点,自然立时死去! 抬轿的八个大汉,四前四后,那怪人一出手,便击毙了两个,变成只有六个人,四前两后地抬着轿子,可是轿子的去势,却仍然不减,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间,轿子已出了大殿。 在轿子闪电也似,掠出大殿之际,那两个早已死去的人,想是在未死之前,向前的去势太快,人虽立时气绝,势子却还是收不住,还是跟着轿子的去向,疾奔出了七八步,那时,他们的眼珠,突出在眼眶之外,来回摇荡,人早已死去,却还在向前奔着,那情景,真是诡异之极,尽管各髙手见多识广,但是这样的情形,却也没有见过,一时之间,人人都感到一股寒意。 那两个人向前奔出了七八步,才“砰砰”两声,跌倒在地,那怪人已飞身掠起,向外追去,在那怪人的身子掠过那两个抬轿的大汉之际,那两个大汉的身子,才刚倾跌在地。那一切,全是一眨眼间之事,眼看那顶轿子在先,那怪人在后,一起出了大殿。 轿子和那怪人,虽然一起出了大殿,但在大殿中的众人,还是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只见那顶轿子,在六个大汉的抬杠之下,已飞也似的掠下了石级,而那怪人,足尖一点,身如怪鸟一样,自上而下,疾扑了下去,声势之猛恶,真是前所未见! 双方的行动都快到了极点,尽管大殿上的一流高手极多,但连鬼母云飞娘这样的高手,一时之间也难以插得进手去。 眼看那怪人已经扑到轿顶,只听得轿中,传来一声大喝。龙门帮主,还在大殿上之际,曾两次出声,人人都认得出,那一下大喝,正是他的声音。而随着那一声大喝,只见轿顶之中,突然“哧”的一声响,射出一股水箭,去势劲疾之极,才一射出,便自散了开来,虽然散开,但是劲疾之势不减,看来,那怪人实非被射中不可! 那股水箭一射出,身在大殿中的人,也立时闻到了一股奇腥之气,分明那股漆黑的水箭,是极毒的毒水!那怪人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向下压去,水箭陡地射上,只听得,闷哼了一声,身子立时腾空而起。 而就在一刹那间,’轿子又已向前,飞掠了七八丈远近,那怪人的身子,在半空之中连翻了几下,眼看那股水箭,在半空之中如骤雨一般,一起洒落,他才翻到大殿的门口,落了下来。 那一蓬黑水,一落到赭红如血的石上,立时发出“吱吱”的声响,冒出一股烟来,等到烟散去之时,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每一滴水落下之处,石头之上,都现出一个极深的小洞! 众人一闻到那股奇腥之气,就知道这道黑水,含有剧毒,可是却也想不到毒性竟是如此之甚!而等到那怪人落在大殿门口之际,那顶轿子,早已顺着下山峰的石级,飞掠而下,只听得石级之上,不断传来呼喝叫嚷之声那自然是血雷宫中的人,正在纷纷阻拦,然而,从呼喝之声,迅速地向下传去听来,显然血雷宫中的人,并未能拦得住那顶轿子的去势。 突然之间,大殿之中,生出了那样的变化,真可以说是突兀之极,那怪人被谢英杰化成了尸老婆婆,人家也不知他的身份,至于谢英杰,看来只是毫不起眼的一个糟老头子,更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人,也没有人知道何以龙门帮帮主,甘冒奇险,要劫走这个老头子! 龙门帮帮主身份神秘,武林中人所素知,但是他的行动竟如此之快,如此之奇,也是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石级上呼喝之声,越传越远之际,鬼母云飞娘陆地发出一声长啸,道:“礼尚往来,从此,阁下龙门帮中,再无宁日,勿谓言之不预!” 鬼母云飞娘的声音,高亢嘹亮,真像是可以穿金裂石一样,不知可以传出多远,鬼母云飞娘的话才刚一出口,就听得龙门帮主的声音,自下而上,传了过来,道:“准定然恭候大驾光临,谢少庄主在我处,定当妥善接待!”龙门帮主的声音,听来已在里许开外,鬼母云飞娘之所以不追上前去,是因为龙门帮主,猝然发难,已被对方制住了先机,而且她看出,那八个抬轿的大汉,虽然貌不惊人,但是所施展的轻功身法,竟类似昔年大汉神鹰宁一子独步所传的“梯云纵”功夫,心中略有忌惮,也知道追不上,是以心中虽然怒极,也不妄自出动,以免一个追不上更是丢人! 山峰之下,便是江水,龙门帮是从水上来的,帮众个个水性娴熟,只要一被下了山,更加追不上,所以只是出言恫吓,万料不到,龙门帮主的回话,竟说谢少庄已在他的手中!—时之间大殿上人人震动,而震动得最甚的,自然是鬼母云飞娘! 鬼母云飞娘一现身,就看到了“尸老婆婆”,但是她也立即认出,那并不是尸老婆婆,而是一个武功远比尸老婆婆为高的人所化装的,而另一面,又是金虎堡的少堡主,是以她对那“糟老头子”,也曾加以注意。然而,她却万想不到,那“糟老头子”,竟然就是谢英杰! 她不知道龙门帮主是凭什么看穿了谢英杰的易容之术,猝然发难的,但是自已未曾看出,人家倒看出来了,那分明又是棋高一着了! 龙门帮主的话一说完,音响寂然,只见不少血雷宫中人,奔到了大殿门口,站立不动,神情大都极其愤怒,那怪人也缓缓转冋身来。 鬼母云飞娘一声冷笑,道:“原来是你!” 她这一句话,分明是对那怪人而发的,那怪人两手一摊,道:“还是叫你认出来了!” 鬼母云飞娘一字一顿,道:“你在天老峰上,将他带走,还伤了我两个门下,如此,还不是叫人在你身边,将他劫走,你有什么好处?” 鬼母云飞娘,在对那怪人说这句话时,居然一样笑容可掬,但是她语气越慢,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她心中实是怒绝! 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个接一个发生,直看得大殿上众人,目瞪口呆,明明站着和鬼母云飞娘对话的,是尸老婆婆,可是如今听来,那竟是另一个人!那怪人干笑了几声,道:“你不必激我,人在我旁边被带走,自然由我找回来,不过我找回来之后,人还是在我的手中!” 鬼母云飞娘向前走了两步,目射精光,那怪人身子向上略挺,只听得他身上骨节,一阵“格格”响,陡然之间,身子竟髙出了一尺有余! 这时候,大殿上至少有二三十人,一起发出了“啊”的一声响,他们自然还不知道那个扮成了尸老婆婆的人是谁,但是这一手佛门至高无上的功夫,“立地成佛”,却是听说过。 相传自达摩祖师,少林面壁之后,练成这门功夫的,前后不过三个人,两个是少林寺住持,早已圆寂,三十年前,少林寺出了一个奇材,不足四十岁,便已成为达摩院次座,武功震古铄今,也练成了这门“立地成佛”功夫。然而这位髙僧的结果,武林中人,也无人不知,那便是他受了一位魔女的引诱,竟在一夜之间,连犯佛门七戒,被逐出了少林寺,下落不明。 这件事,当时轰动天下,少林寺为此,闭寺一载,究竟是那魔女是什么人,何以一位如此有为的高僧,竟会受了引诱,其间经过,人言不殊,传说纷纭,也没有人真正知道内幕。可是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髙僧,却是事实! 而这时,突然之间,“尸老婆婆”忽然身形暴胀,露出这一手绝顶佛门内功,所有的人,实是呆了!而大殿上所有人的惊骇,加起上来,只怕也及不上鬼母云飞娘的惊骇。 刹那之间,只见鬼母云飞娘,面对着这个身形暴胀的怪人,如见鬼魅一样,张口瞪目,手指着那怪人,不住地在发着抖,竟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那怪人在身形暴胀之后,面上谢英杰为他所作的化装,也在纷纷剥落,转眼之间,便现出了原来的面目来,只见他满面皱纹,身形暴胀,威猛之极,可是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是愁眉苦脸,像是他一生之中,不知经历了多少苦楚,再也难有笑容一样! 鬼母云飞娘在发着抖不用说,突然之间,出声尖叫,竟连她的声音,也在发颤,道:“是你,原来就是你!” 那怪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暴胀的身形,突然又缓缓地缩了回来道:“可不是我吗?” 他讲了那句话,缓缓转过身,向雷红婴招了招手,道:“我们走吧!” 雷红婴一声答应,疾掠到那怪人的身旁,那怪人已慢慢向前走去,雷红婴的神情十分紧张,紧随在那怪人的身后,鬼母云飞娘陡地尖声叫道:“别走!” 那“别走”两字,尖锐之极,划空而过,各人的耳际,只觉得“嗡”的一声响,刹那之间,神魂欲飞,实是难过之极,有些功力稍差的人,竟就在这一喝之间,冷汗直淋,险险昏了过去。可是那怪人却恍若未闻,仍是自顾自向前走去,鬼母云飞娘又是一声长啸,双手陡地扬起,她一双手,其白如玉,掌心通红,指甲之上,却隐隐泛着一重青紫色,双手才一扬起,人也跟着向前掠出,双手向着那怪人的背后,疾抓而下! 鬼母云飞娘这出手,虽然是抓向那怪人的,可是大殿上,立时一阵大乱。那是鬼母云飞娘七绝之一,“飞影抓魂”功夫,众人如何不认得?这门功夫,号称见影便着,不论对方的身法有多快,就算能够逃脱,不被抓中,但只要被鬼母云飞娘的指甲,划破一层油皮,指甲中所蕴的剧毒,也立时浸入,非死不可! 是以大殿中除了真正几个髙手之外,尽皆骇然,有的人甚至已将兵刃抽了出来。 雷红婴刚才以掌拍云莲的红丝鞭之际,何等的从容,但这时,也不禁身形,立时向外,飘了开去。眼看鬼母云飞娘十指如钩,快要压下,那怪人才陡地转过身来,他一转过身来之后,凝立不动,双目之中,精光暴射,望定了鬼母云飞娘。 就在一刹那间,云飞娘的双手,去势也硬生生地在半空中收住,十指指尖,离那个怪人的面门,不过尺许,面上五官,一起抽动,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那怪人望了鬼母云飞娘片刻,忽然又闭上眼睛,道:“你既知道是我,还要对我下手?昔年誓言,我还不曾忘记,也必然实行,你自己想想吧!” 那怪人这样说法,也没有人明白是什么意思,然而云飞娘却显然是明白的,只见她面部肌肉又是一阵抽搐,怪叫一声,十指立时向下插去! 鬼母云飞娘双手抓出,在凝止之后,再度插下,去势更是迅疾无比,再加上她那一下厉啸之声,更是惊心动魄,只见那怪人双足仍在地面之上,根本未曾动过,但是在刹那之间,身子突然向后,滑出了尺许。 鬼母云飞娘的双臂,就在他滑出之际,突然向前伸出,那两抓,仍是斜斜插向对方的面门,但是那怪人也在这时,突然扬起手来。 根本没有人看清楚那怪人是如何出的手,只听得密如雨珠,“啪啪啪啪……”十声响,鬼母云飞娘的身子,快得如闪电一样,向后退来。 随着鬼母云飞娘身子向后退,又有八九下轻微的声响,不知是什么东西,落了下来跌在地下。 鬼母云飞娘疾退而出,撞中两张桌子,想是她退得太急,竟将那两张桌子,撞得粉碎,碎片四下乱溅,好在众人早已有了预防,总算未曾受伤。及至鬼母云飞娘退定,众人方才看到,鬼母云飞娘双手十指仍然箕张,但是指上,长约寸许,隐泛着紫色光芒的指甲,却全部断落,跌在地上。 鬼母云飞娘当然没自断指甲之理,但是实在也令人难以相信,刚才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之间,那怪人竟能连弹十下,将鬼母云飞娘的指甲,尽皆弹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只有传说之中,西方佛门,我佛拈花妙指功夫,才有这等神通,这和刚才“立地成佛”的功夫一样,全是佛门至髙无上的功夫,如此说来,怪人竟是佛门中人了?而那怪人,不是佛门中人则已,要是的话,他必然就是少林寺当年被逐的那位髙僧,从语言中听来,那怪人和鬼母云飞娘好像早已有纠葛,那么,昔年引诱这位高僧,坏了戒行的,难道就是鬼母云飞娘? 众人只觉得目眩心驰,一时之间,也无法细细推敲,只听得云莲尖叫了-声,道:“娘!” 云莲一面叫,一面向她母亲扑了过去,鬼母云飞娘双臂一伸,将云莲抱住。 这时候,那怪人也早已转过身,雷红婴走了过来,和他一起走出大殿去了。 大殿上各高手,俱都骇然莫名,惟恐鬼母云飞娘当众受了挫折,狂性大发,对各人不利,一时之间,人人都后悔有此一行。看鬼母云飞娘时,只见她咬牙切齿,面肉抽搐,神情狞厉之极! 众人看到鬼母云飞娘这等神情,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转眼之间,只见鬼母云飞娘伸手,在云莲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将云莲推开了些,而且脸上也重又堆上那种看来极其亲切的笑容,刹那间,简直像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一样。她一面笑,一面衣袖连连拂动,将落在地上的十枚断甲,一起卷了起来。同时,只听得她道:“小女的婚事,变故连生,只好暂拦了一拦了!” 有几个人一听得那么说,如逢皇恩大赦,忙齐声道:“那我们便告辞了!” 鬼母云飞娘若无其事地笑道:“何必着急,银姑和铁阎王的婚事,也一样热闹,我许各位的好处,也自不变,请各位安心住几天再走。” 大殿上众武林高手,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拿不定主意,不少人,都向几个武功高的髙手,如胡三先生,北斗书生等人望去,分明是以他们的行动作准。 这些武林高手,本来是接到了血雷宫的请柬,答允前来的人,各可得到一颗一甲子才一结子的一枚血莲子,相传那血莲子只有红豆大小,益气补身,对学武之士,大是有用,而这又是近年来武林中的一件大盛事,是以才有那么多的高手,群集于此。 虽然来的人都知道,这许多武林髙手,聚在一起,大都不会太平无事,但是才一上来,铁阎王尉迟乌,便来了一出求婚趣剧,而女魔头银姑,居然半推半就,答允了下来,这实是一件可以传诵百载的好事,是以人人心中,尽皆大乐。 可是紧接着所发生的变故,却是如此突然,以至人人都感到坐立不安,想离开这是非之地,鬼母云飞娘许下的好处虽然够诱惑,但是也都想不要了。偏偏众人要走,鬼母云飞娘又出言挽留,是以各人的心中,又不禁铸蹲起来,全都希望胡三先生等高手,作出决定,他们也好跟随,大殿中静寂无声,只见胡三先生和北斗书生两人,互望了一眼,胡三先生笑道:“只是主人本身的事,有了变故,我们反在这里打扰,有点不好意思!” 鬼母云飞娘笑道:“这算什么,今日在这里发生的事,我迟早会有了断,各位只管放心!” 胡三先生道:“那么,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各武林高手,一听得胡三先生那样说,立时也纷纷附和,大殿之中,气氛又和缓了起来,只有云莲一人,紧蹙双眉,低着头,一声不出。 各位看官,在血雷宫中的各个武林高手,以为胡三先生的武功如此之高,身份如此之尊,跟着他走,总是不会有错的,但是武林中的事,波谲云诡,当真是难说得很,人人都有私心,胡三先生又何尝不然?原来胡三先生的武功虽然高,但是练内家气功的人,功力越是高,想求再有进境,便越是困难,若是本身资质不好的,到了一定程度,简直就此停滞,再用心苦练,也没有用处,并不是一定肯苦练就会有进步的。 胡三先生和北斗书生两人,近两年来,虽然勤练不辍,但自觉并无进境,本来,以他们两人的武功之髙,也可以踌躇满志了,但是人的欲望若能有满足之日,倒也天下太平了! 这次,以他们两人的身份之尊,也惠然肯来,的确是为了那枚血莲子之故,因为血莲子益气轻身,服食的人功力越高,效果越大,他们两人,若是能得到血莲子之助,那就不难打破两年来毫无进境的死关,从此更能进展到什么地步,连他们自己也无法料到,是以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本来,他们两人自以为天下无敌,若是真得不到那枚血莲子,倒也算了,但是来的时候,上船之际,胡三先生险险吃了亏,这时在大殿上,龙门帮主连身都未现,便将人击中,金虎堡少堡主出手如此神妙,那怪人的两下佛门功夫,看得人目眩神驰,都在发挥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本领,就算鬼母云飞娘想要食言,他们两人,也必然不肯,说不定就要出手抢夺,务要使自己的武功,再进一步,不致受制于人才可,何况云飞娘出言相留,他们两人,自然一口答应了!而其余各髙手,却都不知道胡三先生和北斗书生两人,有这一重私心,一见他们留下来,自然也以为有便宜可贪,一起留了下来,终于造成了武林之中,空前未有的绝大悲剧,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谢英杰,在大殿上时,鬼母云飞娘曾指着他说话,女霹雳又叫出他偷进金虎堡时的化名,他以为鬼母云飞娘已然认出他来了,谁知道这时,鬼母云飞娘也只觉得他可疑,并不能肯定他就是谢英杰,倒是龙门帮主陡然下手,谢英杰只觉得一股劲风,当头压到,眼前一黑,人已进了轿子之中。 谢英杰当时穴道已被鬼母云飞娘遥遥一指之力解开,但是当那股劲风压下来之际,他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如何挣扎?及至谢英杰定过神来时,穴道又被封住,他只觉得轿中漆也似黑,什么也看不到,他也可以觉得出轿子正在飞快地移动,听到呼喝之声,不断传来,可是在轿子之外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却完全不知道。 那轿子并不是十分大,谢英杰可以感觉到,龙门帮帮主,就在他的对面。可是眼前一片漆黑,他却完全看不到龙门帮帮主,是何等样人。 这时,轿子向下的去势更急,可是龙门帮帮主,却十分的镇定,只听得他道:“你别怕,在我这里,说什么也比落在老怪物手中,和金虎堡那妖女手中好得多!” 谢英杰穴道一上来就被封住,连运真气,皆冲不开,也根本无法开口,在龙门帮帮主讲完那句话之后,只觉得整顶轿子,陡地向上,升了一升,然后,又向下直落了下去,从感觉上而言,像是抬轿子的人,忽然向上一跃,然后又直跌了下去一样。 转眼之间,谢英杰也不知那顶轿子,究竟下落了多少深,忽然听得一声水响,轿子的下落之际,已然停止,接着,便是急速的拨水声。 谢英杰此际,如果在轿子之外,一定会看得张口结舌,同时也可以明白何以龙门帮帮主,一定要藏在这顶轿子之中了! 原来这顶轿子,当真奇妙用无穷,不但在才冲出大殿时,陡地出了一蓬来自西域,奇毒无比,沾物立腐的骷髅王水,而且一路在奔下石阶之际,又射出不少暗器,令得血雷宫中的人,纷纷受伤,难以阻拦。 等到阻住去路的人越来越多之际,抬轿的那六名大汉,便疾跃了起来,竟向山崖之下跃去。 那时,轿子离山崖下的江面,还有二十来丈髙下,血雷宫中的髙手,一见轿夫跃下,心中还都在想,那可是自寻死路了! 却不料轿子直向下坠去,等到在离水面两三丈髙下之际,轿两旁,突然扬起了巨翼也似的两片木板,下落之势,登时缓了一缓,稳稳落在水面之上。 而且,抬轿的那六个人,立时自木板之上,取下了桨来,刹那之间,运桨如飞,等到血雷宫中的人看出不妙,追下来之际,早已划远了! 血雷宫中的人,自然知道,江水湍急无匹,对方既然顺流而下,那是再也追不上的了,而且,鬼母云飞娘,也未见追出来,也未听得鼓声催促追敌,俱不知鬼母是何用意,也都未曾向前追去。 谢英杰在轿子之中,如同身在一叶快舟之中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出胸前一股力道撞来,登时一松,刚挺了挺身子,便听得龙门帮主道:“别动,江水湍急,要是跌进江中,倒也不很好玩。” 谢英杰闷哼一声,道:“你跌进江中,自然不很好玩,但我却未必,总比闷在你对面的好!” 龙门帮主“嘿嘿”地笑道:“你也不是第一次落在人家手中了,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谢英杰略挺了挺身子,道:“我武功不髙,身上也没有什么武林中的大秘密,你拼着得罪几个这样厉害的髙手,将我捉了来,为了什么?” 龙门帮主笑道:“自然是为了鬼母云飞娘的女儿,想嫁给你,你知道,鬼母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她女儿如要天上月亮,鬼母云飞娘也会替她摘下来,你落在我的手中,当真是奇货可居啊!” 谢英杰一听,心中实是怒极,可是,他明知发作也没有用,是以又强忍了下来,龙门帮主又道:“鬼母云飞娘这次借着替女儿完婚为名,竟请了那么多的武林高手,到她的血雷宫去,并且还许下每人一颗血莲子的好处,我看,是别有用心!” 谢英杰只是在盘算自己的处境,如何可以脱身,龙门帮主说的那些话,他根本没有听进去龙门帮主却自顾自地继续道:“鬼母云飞娘要是胸怀大志,那么可以预料,将来江湖上,除了金虎堡之外,就是血雷宫的势力了,我既为龙门帮帮主,总得替龙门帮做点事,来个鼎足而三,也是好的!” 谢英杰听到这里,才睦地一惊,“哼”的一声道:“你倒是想得好,武林中那么多髙手,各大门派,人才辈出,怎么只有三股力量!” 龙门帮主“呵呵”笑了起来,道:“这些年来,正邪各派,有许多高手,突然之间,无缘无故,不见了踪迹,到什么地方去了?” 谢英杰心中陡地一动,想起了在金虎堡中所见的情景来,说道:“到……金虎堡去了!” 龙门帮主又是一笑,道:“若是我告诉你,我手中有金虎堡之内,各门各派高手的全部名单,你信还是不信!” 谢英杰连想都不想,立时说道:“当然不信!” 龙门帮主冷笑道:“你不信,是为了没有人可以随意进出,将消息给我,是不是?” 谢英杰明知身在黑暗之中,可是他还是点了点头。 谢英杰才一点头,龙门帮主居然像是立即看到一样,笑了起来,道:“你只知道飞鸽可以传书,自然不知,大洋之极东,另有一片天地,叫麻答加达,该地土著,肤色如漆,其地有一种鸟,小才如指,飞行快绝,金虎堡中就有我的人,用这种蜂鸟,和我传递信息。” 谢英杰陡地吸了一口气,这龙门帮主所说的一切,在他听来,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他呆了片刻,才道:“你又怎么知道?” 龙门帮主道:“我足迹遍天下。你们所谓天下,不过是西起昆仑,东至东海,南至百越,北及大漠而已,又怎知道,除此而外,仍有世界?” 谢英杰惊骇道:“那你……” 龙门帮主笑了起来,道:“你不觉得,我说起话来,略见生硬吗?” 谢英杰又不由自主,点点头,就在此际,眼前忽然一亮,谢英杰一眼看见,对面坐着一个怪人,其人身形极其高,一头金发,鬈曲有致,双目深陷,眼珠竟是碧也似蓝,鼻髙如刃,一蓬虬髯,也是金光闪闪,肤色却白得出奇,更奇的是,双手手背,以至手臂之上,也全是金光闪闪的短毛,乍一看来,简直难以分辨得出,他究竟是人是兽! 谢英杰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龙门帮主却笑了起来,道:“你放心,我和你一样是人,并非鬼怪,但天下之大,人种有异,你自己见识少,所以少见多怪而已!” 谢英杰心中虽是骇然,但是看来,对方态度倒还和善,便试探着问道:“那么,你……你从哪里来?” 龙门帮主笑道:“和你说你也不明白,告诉你,我离家已久,在天竺习艺,习的倒是达摩旁支,上乘的功夫,来到中国,也有十余年了!” 龙门帮主讲到这里,轿内的光芒,又突然消失,刚才光芒乍起之际,谢英杰被龙门帮主奇异的外貌所吸引,竟未曾注意那光是从何而来,由何而去的。 这时,谢英杰的心中,奇诧之极,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龙门帮主又道:“现在,你总信我不是胡言乱语了?” 谢英杰吸了一口气,道:“可是,在金虎堡的那些髙手,只怕也不会再在江湖上生事的了!” 龙门帮主笑道:“人一学上了武功,就如同附骨之蛆一样,如何能摆脱得掉?” 谢英杰听得龙门帮主那样说法,陡地震了一震,但是仔细一想,他说得虽然难听,却也是实情,金虎堡中的那些武林高手,如今的情形,实在是太不正常,无非是怯于堡主、少堡主的严威,才会如此,若是堡主有野心,将这些人组织起来…… 谢英杰一想及此,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失声道:“金虎堡堡主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龙门帮主冷笑了一声,道:“你已知他女儿是谁了,怎会不知?” 谢英杰心中,陡地一动,雷红婴是金虎堡的少堡主,这一点已是亲无疑问的事了,如今龙门帮主又如此说法,那么,金虎堡也应该姓雷才是,可是,谢英杰却又想不起有一个武林髙手是姓雷的。照金虎堡中的情形来看,金虎堡主的武功,应该远在鬼母云飞娘和那怪人之上,要不然,何以那么多正邪两派高手,一进了金虎堡之后,就会服服帖帖?那样的武林髙手,应该名震天下才是,如何会名不见经传? 谢英杰一想到这里,又不禁想起那怪人来,那怪人的武功,如此之高,可是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姓名。谁又能说得上来?看来,在江湖上有名头响亮的,其实还不是真正的髙手,真正的高手,可能站在你的面前,你也不知道他是何等样人! 谢英杰叹了一声,呆了半晌,又道:“我武功低微,金虎堡主有什么野心,与我何干,你留住我又有什么用?” 龙门帮主“呵呵”笑了起来,说道:“你和鬼母云飞娘的女儿,在金虎堡中,偷了一件东西出来,是不是?” 谢英杰苦笑道:“是,但是这件东西,根本我才一到手,就被云姑娘抢了去。” 龙门帮主道:“不错,所以我才要留着你,等云莲拿那东西,前来换人!”谢英杰听得龙门帮主那样说法,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说道:“那东西,叫做‘竹笈秘宝’,据说,在那竹筒之中,有昔年昆仑绝顶,天下:;十一位绝顶髙手,畅论内外各门武功的记录在内,学武之人用心参阅苦练,武功便可超凡人圣,她如何肯与你换我?” 龙门帮主笑道:“那可难说得很,一个女子,若是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为他舍却性命,也是等闲事,何况那本来不是她的东西?” 谢英杰心中气闷,干脆不再出声,龙门帮主也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个来时辰,轿子突然震动了一下。 轿子在震动一下之后,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仿佛整顶轿子,已然离水上岸,又开始移动,谢英杰心中极乱,他不知道何以云莲要喜欢自己,他也不知道云莲竟是这样美貌的一个姑娘,在他思潮起伏之间,他只想到了一点,那便是,如果他能和云莲结为夫妇,共练“竹笈秘宝”中的武功,那可以说一生再无憾事了!然而现在,他却已落入了龙门帮帮主的手中,龙门帮主的相貌如此奇特,绝非中土人士,武功又髙,看来自己万万逃不出去,只有等云莲来救自己了! 谢英杰一直在胡思乱想,那顶轿子,也一直在向前飞掠而出,轿中黑暗,谢英杰开始时还心烦意躁,可是渐渐地,只觉得一股异香,闻得人浑体舒泰,沉沉欲睡,不一会儿,全身发软,睡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如今却说在血雷宫之中,不多久,大殿之中,气氛便热闹起来,音乐吹打声中,只见尉迟乌换了一身华服,由两个人搀扶着,走了出来。 铁阎王尉迟乌一换上了新郎官的装扮,只见他神情尴尬之极,大有坐立不安之态,可是为了要讨银姑做老婆,只得强忍着。 不一会儿,银姑也换上了衣服,头上罩着红巾,由两个少女,扶了出来。 大殿中众武林高手,想到这两个男女魔头,居然一旦成了夫妇,内心无不感到好笑,血雷宫中的侍者,更将所有山珍海味,窖藏美酒,川流不息奉客,一时之间,大殿中曾发生过的变故,俱皆丢至脑后。—直到畅饮了几个时辰,忽然听得皮鼓声,又“砰砰”响了起来。 皮鼓声一响,众人才发现,鬼母云飞娘母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离开了大殿,等到众人发现了这一点,#头四顾间,皮鼓声已更是急响,突然之间,只闻得一股沁入肺腑的淸香,传了过来,人人为之精神一爽,一时之间,人人都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皮鼓声也静了下来,只见鬼母云飞娘和云莲,母女两人,并肩走了进来。云莲的双手上,托着一只径可三尺的玉盘,在那玉盘之上,放着二十只,如拳头般大小,其色殷红的莲蓬,每一只莲蓬,皆有十二颗莲子,那股令人精神大振的清香,便是玉盘中的莲蓬所发出来的。 刹那间,大殿之上,人人面有喜色,因为云飞娘已实践诺言,真的将稀世奇珍血莲子取出奉客,看来,真是每人可以享用到一颗。 鬼母云飞娘和云莲,直来到大殿中心站定,这时,大殿之上,静得鸦雀无声,只听得鬼母云飞娘面带笑容,道:“各位,血莲六十载一结子,现在正好是成熟之期,承各位大驾前来,以之奉客,也是一大盛事!” 她讲到这里,只听得劈劈啪啪一阵响,在玉盘之中的那些莲蓬,一起裂了开来,莲子落在玉盘之中,乱转乱滚,众人看那莲子时,粒粒浑圆,色泽淡青,隐隐有红丝盘缠,座间见识再广的人,以前也只是听说过,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莲子裂出之后,香味更是浓烈,那种香味,一钻入鼻孔之后,便令人觉得心旷神怡,神气淸爽,由此可见,传说血莲乃是学武之士,补益内功的恩物,真是一点也不错的。 本来有些人见血雷宫中变故迭生,还颇后悔有此一行的,但到了这时候,却莫不欣喜万分,伸长了颈,望着那玉盘中,两百来颗血莲子。 鬼母云飞娘仍是满面笑容,道:“莲儿,将血莲子奉客,我看,先由新郎新娘开始!” 云莲的身形飘动,衣袂微扬,身形极其轻盈,一闪已闪到了尉迟乌的面前,尉迟乌伸手便取了一颗,放人口中,连嚼也未嚼,便吞了下去,瞪着眼,道:“是什么味道也未尝出来,再来一颗!”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再抓,可是云莲身形略闪,尉迟乌便抓了一个空!众宾客看到这等情形,一起笑了起来,有的道:“这才叫猪八戒吃人参果,囫囵吞了下去,有什么味道?”有的道:“你们当黑子蠢吗?他是特地如此,想多吃一颗!” 在众人的笑声不绝间,银姑也拈了一颗,放进了口中,云莲身形闪动,缓缓掠了过去,身形美妙,如行云流水一样,她所经过之处,每人都伸手拈上一颗,送人口中,有的细细咀嚼,有的服下之后,立时闭目运气,有的屏气凝神。须知在大殿之中,各门各派的髙手都有,所习的内功,自然也不大相同,一时之间,只见有的人腹部起伏,有的人脸色倏红倏白,胡三先生和北斗书生两人,闭目而坐,头顶之上,隐隐有白气冒了出来。各人虽然神态不一,但是显然在片刻之间,在武学修为上,都得了极大的好处! 云莲这时,已回到了鬼母云飞娘的身边,鬼母云飞娘衣袖一拂,在玉盘上拂过,将余下的十几颗血莲子,收人袖中,云莲望着鬼母云飞娘神情似颇忧虑。 鬼母云飞娘锐利的目光,在大殿上各人身上,缓缓扫过,脸上带着十分得意的笑容,而在云莲的脸上忧虑之色却越来越甚,低声道:“娘,要是有人不肯答应……” 鬼母云飞娘不等云莲讲完,横了她一眼,道:“住口,我自有主意,何必你来多言。” 云莲又低叹了一声,低着头,鬼母云飞娘手略抬,立时有几个人,抬着一张极大的交椅,来到了鬼母云飞娘的身后,她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约摸过了一个来时辰,大殿上各宾客,有的已恢复了活动,人人都是面有喜色,再过片刻,人人都已恢复常态,对鬼母云飞娘的一片称谢之声,不绝于耳。 鬼母云飞娘微笑着,由得众人此起彼伏地说着感激的话,她一言不发,等到众人的声音静了下来,鬼母云飞娘才道:“各位,我下帖子,请各位前来,除了参加小女的婚礼之外,还有一件大事,关系武林兴衰,要与各位商量的。” 鬼母云飞娘这句话一出口,大殿中各人都静了下来,互相望着,一时之间,都猜不透鬼母云飞娘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但是各人适才受了鬼母云飞娘极大的好处,就算不想听,也都要装出耐心倾听的样子来。 鬼母云飞娘双手放在交椅的扶手之上,看来气派极髙,她朗声说道:“金虎堡的名头,各位想必知道,小女曾混进金虎堡,有幸又逃了出来,各位绝想不到,有多少正邪各派的髙手在金虎堡中。” 各人听得鬼母云飞娘一开口,就提起了金虎堡来,不由得都皱起了双眉,在大殿中的众武林髙手,大都是从中原来的,金虎堡三字,在中原武林,有着无比的神秘力量,平时,就算是一等一的髙手,在言谈之间也尽量避免提及,以免惹麻烦上身。可是这时,鬼母云飞娘却分明要引导各人,去讨论金虎堡的事! 在鬼母云飞娘略一停顿间,只听得有人道:“金虎堡壁垒森严,除非是人自行投进去,从不见金虎堡中人出来惹事,理它做甚?” 鬼母云飞娘一声冷笑,道:“若是阁下这样想,那就大错而特错了,据小女所知,金虎堡堡主,向不露面,凡事皆由少堡主和天地双杀手主持,适才少堡主在此,才离去不久,武功如何,各位想也看到,照这样情形看来,金虎堡分明是准备在收服众多髙手后,独占武林!” 各人听得鬼母云飞娘这样说,心中更不是味儿,都感到鬼母云飞娘还有更大的目的在后面未曾说出! 鬼母云飞娘,僻处边陲,自从早年离开中原之后,几乎未曾履足中原一步,就算金虎堡的堡主、少堡主真有这样的野心,也可以说事情与她无关,何必特地郑重其事地提出来? 若说是鬼母云飞娘好心,提醒各人,那么,事不关己,她的神情,似乎又不必如此严肃! ―时之间,众人窃窃私语,鬼母云飞娘缓缓地站了起来,道:“各位,我们有此一会,总算是相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各位是否答应。” 她这句话一出口,所有的人全静下来,你望我,我望你,不知道鬼母云娘要大家做什么。鬼母云飞娘未语先笑,笑声听来,十分可亲,可是接着,池所说出来的话,却当真是石破天惊,听得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只听得鬼母云飞娘道:“现在,在血雷宫中的髙手,我看不会比在金虎堡令的髙手少,这许多人,聚在一起,颇是难得,这是千载良机,我们就今日在此誓师,推举盟主,共征金虎堡,各位意下如何?” 这一番话,出自鬼母云飞娘的口中,听来仿佛十分轻描淡写,但各人全昏久历江湖髙手,自然一听就可听出,如果照鬼母云飞娘的话去做,那么,&时便是武林之中空前未有的一场大浩劫! 须知现在在大殿中,将近两百位高手,几乎已是武林中的精英,而在金竟堡中的高手,究竟有多少,虽然未能尽知,不过历年来,无缘无故,忽然由武林之中,消声匿迹,正邪各派的高手,究竟有多少,多少人的心头,多少总有一点数。 要是真如鬼母云飞娘的计划,尽起如今在血雷宫中的髙手,去和金虎堡和的高手相拼,不论那一方面得胜,俱使武林元气大伤,而且最大的可能,区两败俱伤,这种事,如何行得通? 众人在惊愕之余,已听得北斗书生一声长吟道:“鬼母云飞娘,多谢你以血莲款待我等,但这件事恕难从命,而且我看千万别行强胁从才好!” 北斗书生神态飘逸,可是这几句话,却说得十分强硬。他的话才出口,只听得铁阎王大叫道:“鬼母云飞娘,你虽是我的大媒,但这事我不干!” 紧接着铁阎王的呼叫声,至少又有三四十人,异口同声道:“鬼母云飞娘见谅,恕难从命!”。 一时之间,几乎没有一人,肯答应鬼母云飞娘之请的! 鬼母云飞娘云飞娘站着,听到众人纷纷反对,她也并不发怒,只是微笑不语,在众人的语声之中,天南双残的语音最为尖利,只听得他们叫道:“血莲也服过了,咱们还留着干什么,不如聋子放炮仗,散了吧!” 天南双残的话,虽然说得绝些,但是倒完全说中了各人的心意,只见天有双残,身形掠起,一闪之间,已到大殿门口。其余人还觉得才得了人家好吐,说走便走,未免不是道理,但是也没有人想在这是非之地,多作逗留,&的还在说几句客套话,有的简直就跟天南双残身后,向大殿之外走去。 鬼母云飞娘直到此际,才缓缓地道:“各位暂请留步,等我将话说完,只营离去,决不相留!” 天南双残身形倏停,怪眼略翻,一副不耐烦的神态,但是总算停了下来,长曾向外掠去。 他们一停,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些人,也停了下来。 只听得鬼母云飞娘道:“我出身在苗疆,各位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窄是三花娘子门下,这一点,只怕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鬼母云飞娘忽然之间,讲出这样的话来,听的人,尽皆莫明其妙,只巧一人忽然发出了一下惊恐无比的叫声来,众人一起看去,只见那人头大身小生相十分异特,有认得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云南滇池东滨,龙眠寺的龙眠上人这龙眠上人武功并不甚髙,但是在武林之中,人缘极好,而且为人正直,丢林之中,有门派纠纷,往往凭他一句话,就可以平息,更难得的是,不论邪各派,黑白两道中人,对他都十分尊敬,这自然是他数十年来,为人刚不阿所致。 这时,龙眠上人一叫,各人尽皆一怔,有好几个人抢着问道:“上人,子么事?” 只见龙眠上人,面色惨白,伸手指着鬼母云飞娘,口唇颤动,额上的?珠,一颗接着一颗,直滚下来,竟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各人一见这等情形,心中更是骇然,望着龙眠上人,过了好一会儿,〕眠上人才又发出了一声惨叫,道:“各位,我们完了!” 这一下叫声,听来极其惨厉,人人心头大震,但是却都不知道龙眠上”为何要这样做,只见龙眠上人一面叫,一面站了起来,他站起的势子实在)急,“砰”的一声,将面前的桌子,撞出老远。龙眠上人站了起来,跄跄踉,向鬼母云飞娘走去,一直来到鬼母云飞娘的面前,伸出手来,抓住了女的手臂,厉声道:“你……你在我们的食物之中下了蛊?” 龙眠上人这个“蛊”字,才一出口,大殿之上,二百余人,齐齐发出]“啊”的一声惊呼,一时之间,不少人也立时想起,三花娘子究竟是什人了! 在苗疆蛮荒之地,放蛊之法,流传千年,那三花娘子,乃是金花娘子银花娘子,铁花娘子的简称,苗疆四百七十余峒,都奉三花娘子为宗师,三花娘子放蛊的本领,各有不同,每人只传授一人,三花娘子之名不易,一十接一代传下去。刚才鬼母云飞娘,说她年轻之时,曾从三花娘子习艺,旁;还想不起三花娘子是何等样人,但是一经龙眠上人提出了一个“蛊”字,去是提醒了各人! 只听得鬼母云飞娘“呵呵”笑道:“不错,但是无形蛊,并不是落在食来之中,而是落在各位刚才得之惟恐太迟,吞之惟恐不及的血莲子之上!” 三花娘子放盛的本领,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蛊的名堂,也不下千百种大殿上各人,大都来自中原,自然不甚了解,也不知道“无形蛊”究竟是千么,但是鬼母云飞娘既然已说得明明白白,在血莲子之上落了蛊,可知大殿上每一个人,皆已中蛊,一时间,只听得呼喝之声不绝,几乎所有的人,全向鬼母云飞娘涌来。 各人的呼喝声中,加以龙眠上人的叫声,最是凄厉,只听得他叫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快拿解药来!” 鬼母云飞娘冷冷一笑,道:“我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要大家同心合力,对付金虎堡的阴谋!” 她这一句话才出口,天南双残首先一声怪啸,道:“拿解药来!” 随着这一叫,“呼”的一声,两人身形掠起,自围住鬼母云飞娘众人的头顶之上掠过,一伸手,就向鬼母云飞娘的面门抓了过去! 他们两人出手快绝,绝难使人想到,他们会是两个残废人,而且一出手,就攻向鬼母云飞娘的面门要害,鬼母云飞娘的身子立时向后一闪!可是,却抖不到,天南双残如此凌厉迅疾的一招,竟是虚招,鬼母云飞娘才一退,两人手一弯,只听得云莲一声惊叫,简直连避开的机会都没有,便已被天南双残,一个自左,一个自右,以“修罗十七式拿穴法”中的一招“左牛右马”,降两边腰际的软穴扣住。 天南双残一制住了云莲,立时叫道:“不必怕,制住了她女儿,不怕她不拿解药来!” 当天南双残猝然动手之际,又有好几个髙手,一起发动,刹那之间,只诉得掌风鼓荡,“啪啪啪啪”四下响,鬼母云飞娘前拒胡三先生,左迎北斗书生,上身后仰,一掌接了秦老爷子的一掌,立时身形一转,一肘将铁阎王尉西乌,撞得跌开了一步,直跌进了银姑的怀中! 银姑扶住了尉迟乌,疾声道:“鬼母云飞娘,你不能得罪天下所有人!” 鬼母云飞娘在刹那之间接了四大高手的一招,四大髙手一点也没有占着庚宜,而就在银姑的话才出了口之际,鬼母云飞娘的身子,已疾拔而起。 当时,许多高手已一起向鬼母云飞娘涌了过来,等于已将鬼母云飞娘围&中心,鬼母云飞娘身形拔起,一阵劲风过处,只听得众髙手呼喝之声不绝,而鬼母云飞娘的身法也真快,一闪之间,便已落在梁上。,尉迟乌大叫道:“你会轻功,旁人就不会吗?” 尉迟乌这样大叫,是由于他自己,实在不会轻功,可是就在他一叫之间,装姑双臂一振,凤冠霞帔,一起震脱,仍是一身银光闪闪的衣服,身形笔也[以直拔起,也已经上了梁头。 而和银姑一起动作的人,还真不少,刹那之间,少说也有十七八人,上了梁头。 天南双残一左一右,挟住了云莲,身形掠起,却并不是向上,而是向:#殿的一角掠去,他们身形快绝,云莲的武功,照说也自不弱,可是被两人右定,却是丝毫没有挣扎的余地。 天南双残一到了殿角,便立时转过身来,背靠着墙站定。他们那样做自然是为了怕鬼母云飞娘猝然出手,将女儿救回去之故。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云莲可以说是他们所有人的救星,若是云莲被身母云飞娘夺了回去,那么,他们这些人,除了听命于鬼母云飞娘之外,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时,大殿之中一阵混乱,刚才一连串的变故,与之相比,简直微不;道,只见鬼母云飞娘一上梁头,便发出了一声惊心动魄、令人心寒胆裂的x笑声来,手一挥,在她的手中已多了一根树枝,那树枝曲折盘虬,看来像一个老树根。已上了梁头的各人,都知道鬼母云飞娘的厉害,何况自身都中了蛊毒,是以一时之间,也不敢妄动,这时,也大是疑惑,不知鬼母云娘想做什么。 天南双残在殿角处,又在大喝道:“要是再不取解药,我们一发力你女”就没命了!” 鬼母云飞娘坐在梁上,又是一声冷笑,说道:“好!” 随着她那一声“好”字,只见她手一扬,“嗡嗡”两声响,两点金星闪了一闪,像是有什么东西自她手中的那个树根头之中飞了出来。可是那穷西的去势,快绝无伦,而且又小得几乎非目力所能辨认,是以竟没有一个看出那究竟是什么来,只见那两点东西,直向殿角,天南双残所在处射去看来像是两枚暗器,但是照去势来看,却又像是活物! 这原是电光石火,一刹那间的事,众人错愕之间,那两点金星,已然到了天南双残的面前,天南双残一看这样来势,也当是暗器,心中还在好笑以为鬼母云飞娘一定是看到女儿被制,方寸大乱,是以才会发暗器伤人,自己的武功而论,还怕什么暗器? 两人心中念转间,内劲一逼,衣袖已然疾扬了起来,迎着那两颗金星拂了上去。 以天南双残的功力而论,内劲贯足了,衣袖拂起,已是坚如铁石,就奠向他们射来的暗器之上,蕴着极强大的力量,也可以将之拂开去的。 可是,就在两人衣袖才一拂起之际,那两点金星,突然又晌起了"嗡嗡’两下响,竟然向上升,紧接着,在半空之中,划了一个半圆,直扑向天南刃残的头部,去势快绝,刹那之间,已撞在天南双残的脸上! 天南双残一见到这等情形,起先着实吃了一惊,可是眨眼之间,只觉携脸颊之上,轻轻被碰了一下,接着,便是微微一麻,并没有什么其它的感觉,两人不禁呆了一呆。而就在这一刹那间,众人也已看清,那电也似疾,飞向天南双残前面的两点金星,果然是活物,这时,正停在天南双残的面频之上。 那东西其小如豆,双翅闪闪生光,通体纯金,看来像是一种毒蜂,兀自还在振翅。然而,天南双残也只是呆了极短的时间,立时各自伸手,向自己的脸颊之上拍去,“啪啪”两下过处,已将叮在脸上的两只金蜂拍死,摊开手掌来,“哼”的一声,道:“就是这些伎俩吗?” 鬼母云飞娘第三次发出那种惊心动魄的冷笑声来,道:“已经够了!”大殿上众人,根本不知道鬼母云飞娘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但突然之间,只听得天南双残,齐齐怪叫! 鬼母云飞娘刚才接连三下,所发出的冷笑声,已然令人遍体生寒,骇然莫名,可是和这时天南双残所发出的呼叫声来比,却是如小巫之见大巫,天南双残的那两下惨叫声,凄厉无匹,简直如同两根针一样,直刺进人的心脾之中,令得人人都不免心惊肉跳,就是连胡三先生,北斗书生那样的髙手,都未能例外。而且,紧接着,只见天南双残,松开了云莲,云莲倒像是早已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样,天南双残才一放手,她便皱着眉,身形祺动,向前掠了开去。而天南双残在一松开了云莲之后,便又反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喉间发出“呵呵”的声响,从他们面上的神情来看,可知他们实是痛苦之极! 他们两人虽然早已经退到了墙角,倚墙而立,这时却也站立不稳,“砰砰”两声,倒在地上,乱滚乱抖,而手却始终握在自己的颈上,双眼越突越出。 大殿上众人,看得这种情形,心寒胆裂,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出得了声,而正因为大殿之中,如此寂静,是以天南双残喉际发出的那种怪声,听来也格外骇人。 在这时候,才听得鬼母云飞娘冷冷地说道:“你们都已中了我的无名蛊毒,这无名蛊毒,无药可解,而且,只要不惹我怒,顺我意志行事,也决不会发作。但一旦逆我之意,我只消放出金蜂,一被金蜂刺中,蛊毒立时发作,要身受七日夜无边的痛苦,才能死去!” 大殿上众人听得鬼母云飞娘这样讲,更是胆战心惊,一起望着天南双残,只见他们两人的身子,似乎在渐渐紧缩,缩得骨头撑着皮肉,像是要将皮肉撑破一样,额头之上,大汗淋漓,简直已不类人形。 在场的髙手,虽然全是见多识广的人,但是一个人皮肉收缩,而骨头依然,这等惨象,也从未见过,虽然事情不是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还未感到切肤之痛,但是一想到自己一样中了蛊毒,只要一逆鬼母云飞娘之意立时便是一样,也不禁头皮发麻。然而这时,天南双残的身子,忽然又向外胀了开来,转眼之间,两人的五官,先为浮涨开来的皮肉,挤得几乎看不见,头皮也在胀开来,令得头上的头发,看来异样之极。 鬼母云飞娘冷笑道:“你们看到了吗?跟着我办事,成功之后,可得绝大好处,一有不从,这两个人,便是榜样!” 众人看了天南双残,身受如此之惨,莫不冷汗直淋,谁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才听得胡三先生道:“鬼母云飞娘,适才我们见过,金蜂飞行绝快,但如果我们远远避开去只怕你也无可奈何!” 鬼母云飞娘桀桀笑了起来,她自从在皮鼓声中,含笑露面开始,面上一直挂着慈祥可亲的笑容,叫人绝想不到,她的手段,竟是如此狠毒,但这时,他本来面目已然暴露,也不必再伪装下去,是以一反前态,笑容变得十分狞厉,令人不寒而栗。 她冷冷地道:“我们蓄养的金蜂,你们每人各有一只,只要我一放出来,就算相隔万里,也总有一天,被它找到,谁愿意冒险,只管试一试!” 刚才,各人听得胡三先生如此说法,都觉得胡三先生所言不差,总算有了一线生机,可是一听得鬼母云飞娘这样讲,又不禁凉了半截!尤其他们看到倒在地上的天南双残,皮肉在胀得几乎爆裂之后,又已在渐渐开始收缩,他们两人,除了眼珠还在转动之外,看来简直不像是两个人,更是令人心惊胆战! 鬼母云飞娘一面冷笑着,一面沉声喝道:“拉出去!” 立时有两个血雷宫中的髙手,大踏步走了过来,一扬手,自手中飞出一股极细的绳索,缠住了天南双残,拖着向外便走。 天南双残在被拖向外之际,所发出的那种肝肠寸断的呻吟声,令得不少人额上汗珠,涔涔而下。 鬼母云飞娘徐徐地道:“好了,现在,以胡三先生,北斗书生两人为首,你们先行一步,到金虎堡以南二十里处,等我前来,我到时,若有谁不在,嘿嘿嘿!” 她接连三个冷笑声,听得各人心胆俱裂,你望我,我望你,也笑不出来。各人做梦也想不到,为了贪一颗血莲子的好处,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时之间,各人还是向胡三先生和北斗书生两人望去,看他们两人,有什么反应。 只见胡三先生和北斗书生,互望了一眼,胡三先生“哈哈”一笑,道:“既是我们一时不察,着了人家的道儿,还有什么话可说?” 北斗书生衣袖一拂,身子已就着这一拂之力,向后疾退了开去,道:“走吧!” 这两人分明不欲吃眼前亏,其余众人如何还敢说半个“不”字,都苦着脸,慢慢向大殿之外走了出去。 刹那之间,大殿中人已走得十分之八九。只有尉迟乌,睁着铜铃也似的眼睛,望定了鬼母云飞娘,还不肯动,鬼母云飞娘笑道:“你们新婚燕尔,我不会叫你们长途跋涉,派你们在血雷宫中留守。” 尉迟乌眨了眨眼,向银姑望去,银姑尖声道:“鬼母云飞娘,我们为你效劳,万里迢迢,将谢少庄主带到,你连我和铁髯两人也不放过,未免太狠了!” 鬼母云飞娘冷笑了一声,说道:“不如此,不足以树我之威,只要你不生二心,只有功力增进,有何不好?” 银姑和铁髯老人两人,应鬼母云飞娘之命,本来就是听鬼母云飞娘吩咐的,想来,现在也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当时他们非属自愿,而现在却非如比不可,这其间,自然又有差别了。 银姑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一抬头间,却见尉迟乌正咧着一张阔口,在对她婶笑,不由得长叹一声,也别无它法可想了。 第七章 妖风吹湖海血腥染武林 如今却说,胡三先生等一行人,自大殿走出,下了峭壁。 血雷宫中人,早已备了大船,将众人送了出去,顺风而下,驶出了五六十里,才在一处渡口,送客人上了岸。 一路之上,这近两百名髙手,简直就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一点办法也搜有。直到上了岸,大船已然远去,各人才围住了十来个武功既高,名望又大的髙手,纷纷议论,只听得龙眠上人道:“各位千万别存饶幸之想,我早年曾听得人讲起过,苗疆三花娘子所授,数百种毒蛊之中,就以无名蛊发作后,最是惨痛,那金蜂飞行快绝,鬼母云飞娘所言,绝非虚言!” 有人道:“那便怎样?莫非我们真是听她的命令,去攻打金虎堡?” 龙眠上人长叹一声,道:“除非能有人,将鬼母云飞娘身边,蓄养金蜂的那一个毒辣树根偷来,投进四面密封的铁笼之中,再以烈火焚烧,将根内金蜂,全皆烧死,不然,绝无第二个办法!” 龙眠上人在说话的时候,神情严肃,听的人,也全神贯注,可是,北斗书生立时道:“上人,你在开什么玩笑,谁去下手?”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一起苦笑了起来,龙眠上人又道:“北斗,你莫为我是在说笑,有一个人,足可以下手做这件事,救我们所有人。” 龙眠上人这样说法,各人都不禁耸然动容。须知道龙眠上人武功平常,在武林中的地位,却如此之髙,自然有他过人的长处,从不打半句诳语,便是他为人的长处之一,此际人人都觉得有了希望,一起望着龙眠上人,龙眼上人道:“这人就是云莲姑娘!” 各人还只当龙眠上人会说出~个惊天动地的高手名字来,一听他说的是云莲,不禁尽皆啼笑皆非,有不少人,想起从此之后,受制于人,竟号啕痛哭起来,龙眠上人忙道:“各位,鬼母云飞娘自然会严密防范,不让人将金蜂偷走,然而她千防万防,必然不会防自己的女儿,难道我的话说错了吗?”胡三先生道:“是啊,她千防万防,不会昉她的女儿,然而,她的女儿,又怎会向着外人,反去害她的母亲,还是别提了吧!” 龙眠上人,道:“胡三,女生外向,眼前只有一个人,可以说服云莲做这件事!” 各人又七嘴八舌问道:“什么人?” 龙眠上人道:“自然是飞龙庄的少庄主谢英杰。”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尽皆驮然,虽然人人心头,都觉得龙眠上人的话希望实是渺茫到了极点,但是,一线希望,总比完全没有希望好!而且,大家都知道,云莲和谢英杰是在金虎堡中见过面的,事后,鬼母云飞娘能叫人将谢英杰硬带了来自然是云莲确然已钟情谢英杰之故! 可是,各人立时又想起,谢英杰已被龙门帮帮主带走,龙门帮又是出了名的神秘,帮主是谁,无人得知,连龙门帮的总坛,在什么地方,也无人知道,这件事,又如何下手?各人都是垂头丧气,胡三先生叹了一声,道:“现在,我们除了遵照鬼母云飞娘的吩咐,到金虎堡附近集结之外,别无它法,我们人多,也不能在一起上路,只得各自赶程,龙眠上人,不作虚语,各位在路上,不论有什么事,千万别耽搁,除非拼着一死,自行了断,不然,还是别惹麻烦上身的好!” 胡三先生一生之中,话说得如此之恳切,只怕也还是头一遭。武林髙手,过的虽然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但是要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毕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一时间,众人皆无言语,三五成群,仍然各照着自己相识,和来的时候一样,走了开去,胡三先生和北斗书生,最后起步,两人也惟有相视苦笑! 豪雨之后,又经烈日,离金虎堡不远处的大河渡头,那一条官道上,有的泥土龟裂,有的地方,重又尘土飞扬,在烈日之下,看来像是蒙上了一重厚厚黄雾。 这个渡口,正是当日谢英杰化名钟大白,从金虎堡中逃出来,又化为一个年轻农民,逃过了金虎堡中天地双杀手,大河三条柱追踪之处。 自从那一天起,这个渡头,便已荒芜了下来,早先撑着船的祖孙三人,所住的那间茅屋,屋内屋外,也全长满了野草,没有人来往,那条通向渡头的官道,看来也格外的荒凉。 这时候,正是烈日蒸空,热得令人气也喘不过来的正午,混浊的河面上,远远地看到,有一艘小船,在湍急的河水之中,直向岸撑来。 撑船的人,身形髙大,用黑布包着头,船上有两匹雪也似白的骏马,船头之上,坐着一个一身轻纱,戴着纱帽的女子,虽然看不淸脸面,却是身形窈窕,想来是个绝色女子。 不一会儿,船已渐渐近岸,撑船的那人,是个熟手,在船离岸,还有两三丈时,手臂挥去,一只铁锚,连着绳索,直飞了过来,“叭”的一声响,铁锚陷进了地中,那人拉着绳子,船在湍流之中,迅速靠岸上,坐在船头的那女子站了起来,推了推头上的纱帽,容颜艳丽,却正是血雷宫主鬼母云飞娘的女儿云莲。 那撑船的人,浓眉大眼,竟也是一个女子,就是女霹雳,船靠了岸,云莲首先跃上岸来,女霹雳紧抿着嘴,似乎正有心事,拉着两匹马,也上了岸。云莲翻身上了马,道:“这里离金虎堡有多远?” 女霹雳道:“不过三十多里,那一批人,只怕就在前面不远处。” 云莲骑在马上,回头望着河水滔滔的大河,道:“那么,龙门帮又在什么地方?” 女霹雳苦笑着,摇了摇头,云莲道:“你是大河三条柱之一,龙门帮也在大河上下活动,你真的不知道龙门帮总坛在何处?” 女霹雳雏抿着嘴,摇着头,云莲“哼”的一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女霖庚像是蹩了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一样,陡地大声道:“我不是胡思乱想,你只不过和他在金虎堡中见了两面,我却是被他抱着,在河水中一起逃命,我自然比你还想念他!” 云莲瞪着女霹雳,冷冷地道:“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便永远不要见你!”女霹雳口唇掀动,可是欲语又止,也翻身上马,抖动缍绳,云莲立时跟了上去,两骑在路上,扬起老髙的尘土,向前驰去。 那条道上,冷静得出奇,除了她们两人,扬起老髙的尘土之外,并不见有其他的人马,云莲策马驰在前面,女霹雳跟在后面,道路两旁,疏疏落落,有些树木,那些树木之旁,看来也绝不像是有人可以隐藏着,是以云莲也根本未曾向旁望,她的马在驰过几株树时,并无什么异样,紧接着,便是和她相隔丈许的女霹雳驰了过来,女霹雳满怀心事,更不曾向两旁张看,可是,就在她驰过那几株树之际,其中有一株“树”,忽然向前,倾了一倾,紧接着,晶光一闪,女霹雳只觉得一股劲风,带着一件事物,向她的头上,直罩了下来。 刹那之间,她连那是什么东西也未曾看清,便自觉得血腥味直攻鼻内,紧接着,颈上一紧,整个人已被提了起来。 女霹雳也不是弱者,可是这一切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当她的身子被提起来之际,她还可以听得自己的坐骑,在向前驰出的蹄声,可是紧接着,她只觉得胸前一凉,几乎连挣扎也未曾挣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而那株突然向前倾下来的“树”,这时也重新挺直,只见“树身”半裂,那径不过尺许的树干,原来是空心的,那么狭窄的地方,竟藏着一个人,那人又高又瘦,若不是他这时那双手正在挥舞,看来简直就是一段枯木,决不像是一个人。 只见他左手抓着一个铁环,铁环上系着一根软索,软索的一端是一个子精光闪闪钢罩,将女霹雳的头全罩在里面,钢罩的边绿上,血在汩汩流出来,而他的右手,也握着一条软索,软索正扑了起来,自女霹雳的胸口,拉出了一柄尖刃来。 女霹雳的身子,这时才压在地上,那人再一抖左手,钢罩也已扬起,自钢罩之中,洒下了一阵血雨,落在路上,迅速为尘土所掩遮。 看女霹雳时,颈际有一道极深的割痕,血就自那伤痕中汩汩地向外流着,她颈上、脸部都受了重创,分明是早已死了,而她死得如此之突然,显然也极不甘心,是以双眼睁得老大。那人也不再理会已死了的女霹雳,只是抬头,向前望去。 那人下手极快,女霹雳死得快,连声都未曾出,就自马上跌下来,快要落地之际,那人又抖了抖手,令得尸身在快要着地之际,又向上起了一起,是以落在路面之上,并没有什么声音发出来,当那人抬头看去之际,云莲已然驰出了二三十丈,还在策骑飞驰,显然未曾发现她的同伴,已遭了毒手。 而女霹雳的那匹马,也跟在后面,向前驰着,那人双臂连挥,手中的软索,在半空中打着圈儿,转眼之间,便已将一罩一刃,收了回来,在腰际,身形展动,向前便掠了开去。 那人的去势快绝,在向前掠出之际,卷起了一股劲风,路面上的沙尘,随着他的脚打转,转眼之间,便已追到了跟在后面的那匹马,一纵身,便上了马背。 他上了马背之后,伸手拍着马,那马的去势,陡然加快,渐渐地追上了云莲。 云莲想是因为刚才的几句话,心中还在气恼,是以明明听得身后蹄声渐近,因为想不到女霹雳已死,马上已换了一个人,是以连头也不回。 第八章 祸由累积起变,生肘腋间 那人策着马,越追越近,眼看已来到了离云莲身后,不到四五尺处,只见他身子向前一俯,就在马背之上,欠起身来,手指向前一伸,直点云莲背后的“神堂穴”! 那人出手快绝,又是在云莲绝不提防的情形之下出手的,照说,实在是非点中不可的。但是云莲的武功,究竟不是女霹雳所能比拟,那人一指向前点出,运的力道甚劲,云莲一下子就觉出身后有异声传来,像是有人在对自己偷袭,心中一凛,立时身子,向侧倒了下去。 在一刹那间,她还料不到是什么人在向自己出手,只当是女霹雳忽然生了异心,是以她一面向侧倒去一面疾声叱道:“你想死啊!” 那人出手快,云莲避得也快,“刷”的一声响,一指已在云莲的身边擦过,云莲直到这时,才看淸向自己偷袭的手,枯如鸟爪,手指又细又长,决不是女霹雳的手,心中才陡地吃了一惊。 她身子侧倒,人仍在马背上,马儿也一样在向前飞驰,这时她一觉出有异,反手一掌,便向那只枯如鸟爪的手掌背拍了下去。 那人立时缩手,云莲的身子,也在这时,离开了马背,斜斜地向外,蹿了出去,身子在半空中一转,转了过来,足才一点地,便已喝道:“什么人?”可是那人动作真快,竟也立时离马,飞扑了过来。 那人的来势快绝,云莲在急切之间,仍然未曾看清那人的面貌,只见了一条又红又长,灰扑扑的人影,卷起一股尘土,带着一股劲风,迎面扑了过来!云莲的心中,惊怒交集,又是一声厉叱,手腕略翻,一股殷红的红线,已经电射而出。 那股红线,在血雷宫中,曾被雷红婴,以神山令逼了回去,被鬼母云飞娘断下了一截来,但仍有一丈五六之长短,而且那是云莲自小相随的兵刃,出手快绝,一出手,便是笔也似直,劲射而出,那人的来势又快,眼看云莲这一出手,便可以占上风了,却不料,就在红光一闪之际,那人的身形陡地向上,腾空而起。 只听得“扑”的一声响,被云莲内劲贯足了的那股红线,在那人长衣下摆之上,穿了一个孔,那人的身形仍在向上腾起,又是“哧”的一声,将衣服扯裂。 而那人的动作也真快,才一腾起,手抖处,云莲只觉得一件晶晶闪亮的东西,向自己当头压了下来。 这时,云莲仍在马背之上,从她一发觉有人想向自己偷袭起,她就知道来人必非易与,是以也存了戒心,那精钢罩子,才一压下,她身子一侧,便自马背之上,斜斜向外,掠了开去。 她人向旁掠开,还未落地,便听得“啪”的一声响,只见一只其大如牛的精钢圆罩,落在马背之上,紧接着,那匹骏马,发出了一下惨嘶,马背之上,鲜血像箭一般,射了出来。 云莲看到这等情形,心中更是大骇,她江湖阅历,不可谓浅,可是那只精钢圆罩,究竟是什么兵刃,她却也说不上来。 直到这个时候为止,她仍然未曾看清楚,那突然向自己偷袭的究竟是何等样人,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她也无暇去细察,身子在闪空中一翻,足跟才―点地,手扬处,三点线光闪闪的暗器,已电射而出。 云莲自幼跟她母亲学武,鬼母云飞娘的武功极髙,几乎尽得武林中各大派所长,所习的暗器功夫,得自山西唐门真传,而且,每一种暗器,皆给她自己萍毒,云莲这时,一反手射出的那三枚铁莲子,上面便有剧毒。云莲在射出那三枚铁莲子之后,只见对方还在半空之中,但三枚铁莲子,“哧哧哧”向前飞出,只见那人陡地落下地来,在地上连滚几滚,紧接着,一柄闪亮的飞马,又已向云莲电射而出。 云莲一见对方的飞刀,刀柄上有软索系住,立时又反手挥出那股红线。 云莲挥出手中的红线,并不向那柄利刃挥去,而是去缠利刃柄后的软索,刹那之间,索线相交,云莲的红线,连转几转,已将软索紧紧缠住。 云莲和那人一动上手,双方的出手,都快疾无比,简直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云莲自恃身边暗器多,虽然明知对方还有一只精钢圆罩,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不可不防,但是也想先将对方的那柄利刃,缠住了再说,至少可以看一看,对方是何等样人! 她一出手,红线将软索缠住,立时手臂向后一缩。 她这里一缩手,那人也是一缩手,刹那之间,软索和红线,都扯得笔也似直。 两人身形凝止,云莲已然看清楚那人,双目深陷,身子又髙又瘦,面色深棕,颧骨高耸,头发浓密,看来不像中土人士。 云莲只看得一眼,便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在云莲喝问的同时,也怪声叫了一下,可是他叫的是什么,云莲却全然听不懂。 云莲此行,要是比鬼母云飞娘先行一步,和遵命在金虎堡外相候的众高手会面,绝想不到,已快到地头,会有这样的一个髙手,拦路杀了出来。 她喝了一声,对方也没有回答她,云莲一手仍是紧扯着那股红线,一手早已运运挥动,刹那之间,只见金光闪耀,自她的手中,飞出数十枚暗器来。 那数十枚暗器,向前飞出之际,带起一股“嗡嗡”的声响,在日光之下,漫天飞舞而至,乃是数十片形如铜钱,其薄无比的圆片,边缘锋锐,也隐隐有深绿色的光芒在闪耀。 这一手暗器功夫,号称暗器手法之王,唤做“漫天洒金钱”,照例,七七四十九枚金钱一出手,至不济,也有一枚,可以射中对方!而这四十九枚金钱之上,既然喂有剧毒,就算中上一枚,对方也非死不可了! 云莲也是因为对方的来势,实在太凶,是以一有机会,便施杀着,以免夜长梦多。 眼看那四十九枚金钱,带着“嗡嗡”的声音,电射而出,那人的脸上,似乎现出一种奇的神色来,竟然不知驱避,在这样的情形下,实在是非被射中不可的了。但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路旁,另一株大树之后,突然传出一声怪吼,一个人影,如鬼似魅,疾掠而至,来势快得难以言喻。 那个人影来势快绝,直向那人撞去,可是他来得虽快,四十九枚金钱,也已一起涌到,那扑向前来的人,身上荡起一股劲风,衣民向上,疾扬了起来。 刹那之间,足有十七八枚金钱,落在扑向前来的那人身上,但是,却激起一阵轻微的“铮铮”之声,一起反震了开来。而扑向前来的那人,也已伸手,只见他双指在软索上一夹,先将软索夹断,接着,反手一掌,将那人推出,他自己的身上,也跟着翻出! 这一切,当真捷逾电光石火。直到两个人一起向外翻出,云莲发出的四十九枚金钱,才一起射在地上,如同暴雨打在水池上一样,溅起好几十处尘头来。 云莲一见对方来了帮手,竟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将对手救了开去,而且,发出的金钱,明明已有好几十枚射中了对方,却被反震了开来,由此可知,后来的人,武功比前来的一个人更高,一个人已然不好应付,何况又添了一个人,心中自是大骇。 是以,当两人后退,金钱还未落地之际,云莲也自提气,身子也向后掠去。 双方各自向后掠出两三丈,云莲定睛向前看去,对方两人,也自站定。 那身形高瘦,肤色深棕的一个,大声正在讲话,形容甚是愤怒,可是他在讲些什么,云莲半个字也不听不懂。再去看另一个人时,云莲更是惊愕之极。 那肤色深棕的人,看来不像中土人士,但这一类西域,波斯,或是天竺的髙手,云莲曾见过。可是那另一个人,却是怪到了极点。 只见他身形髙大,一头金发,在阳光下闪闪生光,简直就如同金丝一样,满颈虬髯,也一样是金光闪耀,髙彝,深目,眼球眼珠竟碧也似的蓝,肤色白里透红,更奇的是,他也正和那髙瘦的人在说话,一面说话,一面挥着手,竟连手背之上,也是密密的金光! 云莲以前未曾见过他,自然不知道他便是身份极其神秘,来自极西之地,现任龙门帮帮主的那位髙人,她只是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见龙门帮帮主已和那高瘦的人讲话,那髙瘦的人,仍是一脸不愤之色,龙门帮主转过头,道:“云姑娘莫惊,在下是龙门帮主!” 那人的样子,和中土人士无一点相似,但是一开口,说的话,却居然字正腔圆。 云莲一听得对方开口,立时便听出,那声音,正是当日在血雷宫的大殿,在那顶轿子之中,不断传出来的声音,可是当时,只怕任何人,不论如何设想,都不会想到,龙门帮帮主,是这样半人半兽的一个怪人! 看官,需知世界之大,人种复杂,中国人世代闭关自守,不知外面还有各种各样的人,那龙门帮主,想是来自北欧,若是在当地,必被认为是一位金发美男子,但是一到中土,在云莲的眼中看来将他当做半人半兽,自是理所当然,而且还是想得十分客气,再进一步,只怕简直会将他当做是什么千年的金丝猿猴,成了精怪了,这是闲话,表过不提。 云莲当下,立时冷笑了一声,勉力镇定心神,道:“我怕你做甚?” 龙门帮主笑道:“云姑娘刚才露那一手暗器功夫,但只怕是误会了,我只请这位朋友,邀云姑娘来一谈,不料这位朋友,实在暴躁得可以,竟和云姑娘动起手来了!” 那瘦黑汉子,竟像是知道龙门帮主在数他的不是,一脸不服的神色,闷哼了一声。 云莲闻得龙门帮主,那样说法,不禁气往上冲,道:“你倒说得轻松,可知我母亲的一个记名弟子,已死在他手中了吗?” 龙门帮主一听,像是大吃一惊,立时转过头去,向那瘦长汉子,厉声喝问起来。龙门帮主讲的话,云莲仍然听不懂,但是看那瘦长汉子的形容,却也是十分激动,两人大声吵着。 云莲眼看着两人争吵,心中正在想着,自己是趁此机会离去呢,还是趁他们争吵之际,猝然下手呢? 她心中正拿捏不定间,陡地事情已有了变化,只见他们两人,越吵越是大声,神情也越来越怒,陡然之间,龙门帮主,“呼”地一拳,挥向瘦长汉子,这一拳直击瘦长汉子的下颔,看来全然没有什么招式。 那瘦长汉子的身子一侧,避了开去,一声厉吼,已抖起那精钢罩子,向着龙门帮主当头罩了下来,龙门帮主又是一声大吼,一拳向着那精钢军子,打了出去,“当”的一声,打个正着。 云莲看得分明,龙门帮主一拳打了上去,那精钢罩子上,立时呈现出了一个凹痕,精钢罩子,也向着那瘦长汉子直撞了过去。 瘦长汉子大叫了一声,抛了软索,转身便逃。 瘦长汉子的动作,也可以说是快得出奇,但那钢罩被龙门帮主一拳之力打得向前荡去的速度却来得更快,瘦长汉子才一转过来,“砰”的一声,钢罩便已撞在他的背上,瘦长汉子一声怪叫,随着他那一声怪叫,鲜血喷出了丈许远近。 那瘦长汉子一面怪叫,一面身子向前直扑而出,扑到了路边的大树前,转过身来,背靠着大树,已是出气多,人气少,本来肤色如此深棕黧黑的人,这时看来是苍白得可怕。只是他扬起手来,指着龙门帮主,像是还想讲些什么,但是龙门帮主,却向着他,一声大喝。那时,云莲离龙门帮主,只有五六丈远近,可是龙门帮主这一下巨喝声,恍若半空之中,陡地响起了一个焦雷,听得人心脉皆震。而再看那瘦长汉子时,只见他身子陡地向前仆下,倒在路上一动不动,在重伤之后,竟被龙门帮主那一下巨喝,生生震死了! 龙门帮主立时转回身来,尤自满面怒容,反手指着瘦长汉子的尸体,向云莲说道:“云姑娘请看看,他自作聪明,与姑娘为敌,已被我处死了!” 那瘦长汉子突然偷袭,动作快绝,云莲也闹了个手忙脚乱,才应付过去,若不是仗着暗器功夫,只怕还占了下风,可知对方武功之高。可是这时,也是那瘦长汉子先出手,却在一招之间,便死于龙门帮主之手,由此可知,龙门帮主的武功之高,真是不可思议,再加上龙门帮主,刚才那一喝的余威,兀自令得云莲心头生悸,这时云莲只是心头乱跳,道:“是,我看到了!”龙门帮主道:“我还要请云姑娘随我一行,和谢少庄主见见面!” 一提起谢英杰,云莲心中,不禁怦然而动,失声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龙门帮主微微一笑,道:“很好,只是想念着你!” 云莲不由自主,向龙门帮主,走近了几步,龙门帮主已道:“请跟我来!”他一个“来”字才出口,身已向前,掠了出去,云莲忙跟在后面,龙门帮主掠出了两步,将到那钢罩之前,飞起一脚,将那只斗大的钢罩,一脚踢得向上直飞了起来,飞出了七八丈远近,才落在地上,滚进了大路之旁的沟壑之中。 云莲只看到那圆罩在飞起之际,罩内似乎有不少满是利齿的环,在转动着,但只是一瞥之间,自也看不淸楚。她自然更想不到,要是那瘦长汉子,不是此际死在龙门帮主之手,这种厉害兵刃,必然早已大行其道,不必再等两三百年之后,直到有淸一代,才成为人人闻名丧胆,取了无数人性命的“血滴子”了。 闲话表过,却说云莲跟着龙门帮主,向前掠去,不多久,又来到了河边。 河边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龙门帮主到了河边,嘬唇发出一声长啸,其音清越,绵绵不绝,也不知可以传出多远,随着那一下长啸声,只见沿河不远处的一丛树木之后,人影陡现,向前飞也似的掠了过来。 转眼之间,轿已到了面前,这顶轿子,云莲却绝不陌生,血雷宫中,突然间发难,罩走了谢英杰的,就是这顶轿子,当时抬轿的,便是八个人,只不过在逃走时,曾被“尸老婆婆”出手,击毙了两个,现在又是八个人,想是已补充了两个。 轿子一到了近前,龙门帮主便笑道:“请上轿!” 随着他的话,轿门便已自动打了开来,云莲向轿内望去,只见轿内铺陈得极其华丽,足可坐四个人而绰绰有余,云莲犹豫了一下,心忖龙门帮主行动之际,全是身在轿上,自己和他,一起上轿,这未免不十分好,是以她向龙门帮主望去,道:“你呢?” 龙门帮主像是立时知道了云莲的心意,“呵呵”笑了起来,道:“我跟在轿后好了!” 龙门帮主答应得如此爽快,云莲倒也有点不好意思,她低着头,就待向轿中跨进去,她一只脚才跨进轿子,陡然之间,只听得龙门帮主,一声大喝,道:“什么人,快出来!”那一声大喝,突如其来,声如焦雷,云莲的内功造诣已达一流境界,可是乍一听到,也不禁大为震动,她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 她自然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变故发生了,是以倏地转回身来,才一转身,已见龙门帮主,满头金发,起伏不已,看来异特之极,一双碧也似蓝的眼睛,异光四射,身形微矮,双掌向前,疾拍而出!可是,看他双掌所推出的方向时,却只是在两丈五六开外,有一泥堆,那泥堆有五六尺髙,看来是一堵倒坍了的泥墙。‘ 这一切,全是电光石火,一刹那间的事,龙门帮主这时的神态,看来实在威猛之极,犹如天神一样,他那两掌的掌风,响起轰轰发发之声,直向前涌了过去,虽然他袭击的只是那个土堆,但是在一旁的云莲,和那八个轿夫,也为掌风所及,衣块飘动,刷刷有声。 转眼之间,只听得又是“轰”的一声响,只见那全是大小泥块堆成的土堆,突然爆了开来,大小泥块,望半空中飞了起来,一遇上龙门帮主的掌风,在半空之中,互相撞击,全成了无数小块,四下飞溅了开去,而泥块飞起之际,一个人已自泥堆之下,站了起来。 那人站起之后,当着龙门帮主的掌风,又有无数大小泥沙,向他身上撞到。可是,他却站立着不动,泥块打到了他的身上,发出一阵“啪啪啪”的声响,全都反震了开来,那人的一头乱发,全被龙门帮主的掌风,逼得向后掠去,是以他的脸面,看来也十分淸楚。只见他额广,脸长,虽然发如飞蓬,面色灰白,但是看来,另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这时,龙门帮主的掌风,何等劲疾,风声不绝,但是那人,当风而立,却发出了“哈哈”一笑,笑声自掌风的轰发声中,直透了出来,闻了令人心悸! 龙门帮主一见那人现身,双掌一收,身子也已挺立,那人在一笑之后,道:“能见到龙门帮主的庐山真面目,真不是易事!” 那人一开口,云莲的心中,便不禁陡地一怔!这人她虽然从来也没有见过,可是那声音,她却是听得出来的,那正是在血雷宫之中,“尸老婆婆”的声音。 血雷宫中的“尸老婆婆”,在龙门帮主掳走了谢英杰之后,身形暴长,和鬼母云飞娘对答,人人都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尸老婆婆,只不过扮成了尸老婆婆的模样而已,可是他究竟是什么人,却一样没有人知道。尤其是云莲,她听出那怪人和她母亲的话中,像是有着不少隐秘,可是事后,不论她如何向母亲追问,却是什么也问不出来,她心中也一直存着疑惑,是以此际一听出是那怪人的声音,心中陡地一震。 当下,只听得龙门帮主一声冷笑,说道:“阁下武功高超,却像老鼠一样,躲在土堆之中!” 那怪人翻了翻眼,看来也并不发怒,道:“帮主,这位云莲姑娘,我有话要对她说!” 龙门帮主一听这话,陡然之间,身子迅疾而出! 龙门帮主的这一下动作,真可以说是,来得突兀之极,身子迅疾而出之际,满头金发,直竖了起来,双臂上扬,手臂之上,又满是金毛,看来简直像是一头全身长满了金毛,其大无比的猩猩一样,直向那怪人扑去,十指如钩,当头插下! 那怪人大叫一声,双臂也自扬了起来。龙门帮主的去势快绝,以云莲的眼力而论,竟也未曾看出这两人是如何交手的,只是在刹那之间,听得两人又发一声喊,各自身形,后退了几步。那怪人大声道:“好,如今方知天下,人外有人!” 龙门帮主也是一声长啸,道:“果然了得,不枉我到中土来走一遭!” 听他们两人的话,像是刚才在一交手之后,各自领略到了对方武功的厉害,是以才同声赞扬对方的。 龙门帮主在话一说完之后,身子立时又向后退而出,在龙门帮主之后,云莲只觉得一股劲风,直压了过来,根本还未曾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眼前一黑,身子一翻,像是已跌进了轿子之内。紧接着,便已觉出轿子已被人抬着在飞也似向前掠去。 龙门帮主出手真快,一将云莲推进了轿子,他自己也闪进了轿中,那八个轿夫,立时撒腿向前奔去,去势快到了极点,转眼之间,已在十丈开外,那怪人站着,倒并不追赶,眼看轿子越去越远,已奔出了二十来丈,轿子是沿着河岸,向前奔出的,但也就在这时,河边的草丛之中,人影一长,雷红婴已然站了起来,她才一站起,手扬处,只听得“呼呼”声响不绝,自她的手中,飞起来十来根芦苹管子来。 那芦苇管子,在河边多的是,人人都可以采摘,可是这时,抛出的芦苇管子,经雷红婴的内力贯足,却无异是铁矛一样! 轿子正在向前飞掠,去势快绝,雷红婴的现身,又极其突兀,等到雷红婴向前射出那一把芦苇管子之际,双方相隔,已只不过丈许远近了,刹那之间,只听得在前面的四个轿夫,发出了一下惨叫声,七八根芦管飞了过来,或穿其颈,或贯其胸,四个人没有一个,躲得过去。 前面四个人一死,后面的四个人,却不知道,刹那之间,竟令得整顶轿子,直翻了转来,原来后面的四个轿夫,也直翻到了半空之中,各自发出了―声怪叫! 雷红婴的动作也真快,轿子才一翻转,只见她手一伸,又抓了一把芦管在手,直向上射去,不过这一次,芦管的去势,虽然一样劲疾,轿底突然打开,龙门帮主,也已蹿了出来! 龙门帮主才一自轿中穿出,手扬处,“呼”的一股劲风,自下而上,疾拂了起来,将劲射而来的芦苇管,一起拂了开去。而龙门帮主身在半空,仍然张牙舞爪,向着雷红婴,直扑了过去,去势之威猛,无与伦比。 就在那时候,只听得那怪人一声长吟,道:“小心!” 雷红婴的脸色,看来极其苍白,但是,在龙门帮主挟着雷霆万钩之势,向她扑过来之际,她却仍然兀立不动,眼看着龙门帮主向前扑出之际,所带起的那一股劲风,已将她全身罩住,但是她仍然兀立不动,只是缓缓扬起手,手掌向着龙门帮主,张了开来。 龙门帮主这时的动作,又快又猛,但是雷红婴的动作却相当缓慢,像是被龙门帮主卷起的那股劲风,胶着了一下,动作艰难。可是,就在龙门帮主快扑到雷红婴的身前之际,雷红婴的双手,也张了开来,在她的掌心之中,是一块三角形,碧也似绿的令牌! 这面令牌,一在雷红婴的掌心出现,只听得龙门帮主,发出了一声大叫,只见他身子一躬,本来是迅疾无比向前扑出的,突然之间,变得在半空中停顿了下来,紧接着,身形向下一沉,“砰”的一声,双足沾地。而雷红婴也在那一刹那间,掌心向前疾拍而至,拍的竟是龙门帮主的面门,龙门帮主一声闷哼,身子一侧,斜斜避了开去。 雷红婴那一拍,去势飘忽之极,恰好是龙门帮主才一落地之际,便疾攻而出的,而龙门帮主那一避,也是巧妙到了极点。可是,龙门帮主才一避开,雷红婴的身子,本来是要向前冲出去的,却突然收住了势子,紧接着,反手—掌,拍了出去。 那一掌的势子更奇,她人还在向前冲出,可是却是反手向后拍出那一掌的,本来,这样子攻向敌人,尤其是攻向像龙门帮主这样的髙手,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但是雷红婴敢行此险着,显然是因为她掌心之中,有着那面绿色的令牌之故。这面绿面令牌,在血雷宫中初亮相之际,也只有龙门帮主,叫出了它的来历来,这时自然不致被它击中。果然,雷红婴的那一掌,去势虽险,但是龙门帮主,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身子陡地向外,飘了开去,他飘出了两三丈,直到了河滩上,怪叫声兀自绵绵不绝,而雷红婴一掌不中,也疾转过身,又向前逼来。 这时候,只见那怪人双臂张开,向前飞也似的掠了过来,一面向前掠出,—面大叫道:“别追!” 那怪人来势也极快,只见那四个轿夫,一字排开,向着那怪人迎了上去,阻住了怪人的去路。可是那怪人恍若未觉,仍然向前,疾冲了过来,只听得“砰砰”两声响,那四个轿夫,本来是并肩站着的,当中的两个人,首先被撞中,各自发出一声惨叫,身子竟如断线风筝也似,向外直跌了出去,在半空中翻翻滚滚,跌出足有七八丈,向下落来之际,“扑通”,“扑通”,溅起老高的水花,跌进了河中。而那怪人的去势,并没停止,他本是张开双臂向前扑来的,身子撞出了当中的两个轿夫,张开的双手,顺手一抓,已抓住了另外两个轿夫的脖子,抓得那两个轿夫,眼珠突出,神情极其可怖,而他竟抓着那两个轿夫,去势不减,一径向前扑来,想来是他已看出了情势危急之极,是以行动才如此凌厉。而这时候,雷红婴正在向龙门帮主扑出,龙门帮主的那一下怪叫声,尚自绵绵不绝,和那两个轿夫,跌进水中的同时,河边上,又涌起了十几朵水花,自河水之中,突然之间,冒起了十来个人来。 那十来个人,全是一色的黑色鱼皮水靠,手中持着一只黄光闪闪的铜管,才一自水冒出来,也不奔上岸,一起对准了雷红婴,刹那间,十几股黑色的水箭,自铜管之中,激射而出! 那十几股水箭,一射出之后,在半空中,互相交织,竟成了一张网,向着雷红婴,疾罩了下来!雷红婴一见河水中有人冒了出来,便已知道对方也有准备,可是她连出险招,将龙门帮主逼退,不免将事情看得容易了些,心想连龙门帮主都被自己逼退,就算龙门帮中的人再多,还有什么花样可出?及至那十几股黑色的水箭,激射而出时,雷红婴的心中,才大吃一惊,那种黑色的毒水,威力之猛,滴石为穿,她是见过的,如今在半空中,织成了一张方圆足有三四丈的网,向着她直罩了下来,她如何能不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才好。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那怪人一声大喝,道:“站着别动!” 雷红婴和龙门帮主一动上手之际,那怪人接连两下呼叫声,雷红婴也全听到,可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时,她已经知道对方不是易与,再听得那怪人一叫,立时站定,一动也不敢动,抬头向上看去,黑水像是骤雨一样,滴滴乌光闪闪,带着一股奇腥之气,迎头洒了下来,竟是无可躲避之处! 雷红婴自小在金虎堡中,养尊处优,惟我独尊,几时曾经过这样的险境,刹那之间,冷汗浃背,那一刻的时间,本来极短,但是对雷红婴来说,却像是长得无可比拟! 那怪人呼喝声未毕,双臂已然向上振起,被他抓住的那两个轿夫,身子带起呼呼的劲风,向上直飞了起来。 这时,正是雷红婴仰头上望的一刹那间,那两个轿夫向上飞起来所带起的劲风,范围广达数丈,竟将向下落来的水箭,硬生生地,向上托了一托。那怪人就在雷红婴的身旁,伸手拉住了雷红婴,身子一侧,两人一起着地向外滚去。 而龙门帮主在这时候,身子也向上拔了起来。 他身子拔得极髙,竟在那一大堆毒水之上,掠了过去,在掠过之际,顺手向下,拍了两掌,紧接着,身已落在轿子之旁。 云莲也恰在此际,自覆轿之中,冒出身来,龙门帮主拉住了云莲的手,身子又向前掠了出去。 这时候,半空之中的那一大蓬黑水,被龙门帮主的掌力所催,向下落来的势子更急,首先听得“叭叭”两声响,那被怪人抛出的两个轿夫的尸体,先落下地来,接着,又是骤雨也似的一阵“啪啪”声,大蓬黑水洒了下来,落在那两个轿夫的尸体上和地上。 凡是沾着物事的黑水,都响着“哧哧”声,冒起了一股青烟来,那怪人和雷红婴在地上滚着,势子快倒,可是最近的黑水,离他们也只不过尺许远近,当真是千钧一发! 那怪人和雷红婴,直滚出了十来丈远近,才一跃而起,那是,漫天黑水,也已一起落下,只见龙门帮主和云莲,早已掠到了河边,身形再一拔起,河心之中,突然又有二十来个黑衣人,托起一只皮筏,由那二十来个黑衣人托着,在湍流之中,疾速而下。 龙门帮主向着河岸,声若洪钟,道:“后会有期!” 雷红婴惊魂甫定,再看时,岸边那十来个射出毒水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全已不见! 那怪人跟在雷红婴的身后,一口气向前奔出了三十来里,雷红婴才说道:“快到金虎堡了!” 那一带,全是髙低起的土冈子,一片黄土,极目望去,远处隐隐可见山影,大约还有五六十里远近,那怪人点了点头,道:“不知胡三先生那一批人,在什么地方等候鬼母云飞娘?” 雷红婴闻言,先是冷笑了一声,显然那一批髙手,并未放在她的心上。那怪人微微一笑,道:“你可也别小觑了他们,他们身受鬼母云飞娘控制,遇事必拼死向前,这么多髙手,金虎堡吃得住吗?” 雷红婴性高气傲,闻言冷冷地道:“金虎堡不需任何人帮忙,你刚才救我,我感你恩德,但以为金虎堡若没有你,便会失败,可就错了!” 那怪人也不为忤,只是笑道:“真像你父亲当年一样,看来我没有料错!”雷红婴斜睨了那怪人一眼,道:“我父亲向我详述武林之中顶尖儿的髙手时,好像未曾提到过你。” 那怪人一笑,道:“然则,你对我的武功,还有所怀疑吗?” 雷红婴摇摇头,道:“不是,只是你的来历……” 那怪人扬了扬手,阻住了雷红婴的话头,他脸上的皱纹本来就多,这时好像又加了不少,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看他的情形,他对于自己的来历,显然是极不愿意被人提起!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地道:“雷堡主也不一定能尽知天下高手的来历,那龙门帮主是什么人,只怕令尊他也一样不知道!” 雷红婴冷笑道:“那你未免太小觑家父了,他早就对我说过,西航十余万里,有一族人,蛮悍勇顽,最擅长航海,叫做威坚人,他遨游天下时,就曾经遇到过一个,武功超群,多半便是现在的龙门帮主!” 是他这样才一向后翻,“叭”的一声,红线鞭的鞭梢,已搭上了他的手腕。 云莲蕴在鞭上的力道,极其阴柔,鞭一搭了上去,谢英杰只觉得整个手臂酸麻,不由自主,五指一松,他手中所捏的那个竹筒,也落了下来,众人一见,又是齐齐一声惊呼,人人骇然。然而云莲的动作当真快绝,竹筒才一落,她人还在半空之中,手腕一沉,鞭梢如灵蛇似的向上昂起,绕着竹筒一卷,手臂再一缩,那竹筒便已到了她的手中。 谢英杰心中极怒,云莲在他手中,夺走了装毒蜂的竹筒,那等于是夺去了他的一切希望,而且,上次在金虎堡中,他才冒险得了传说的宝竹秘笈,黑暗之中,也是红线一闪,将东西夺了过去的,一时之间,旧仇新恨,一起勾了上来,他向后退去,重又在假山石上站定,而云莲卷过了竹筒之后,身子却还在半空中,正在向下沉去,谢英杰陡地发出了一声大叫,双足一蹬,身子已向前疾扑而出,到了半空,才嗖地掣出了一柄短刀,直拥云莲的心口。他这时所打的主意,极其歹毒,他明知自己的武功不如云莲,这样犯险抢攻,云莲只要一挥鞭,自己一定被对方在半空之中抽中。 然而,他也想到,云莲只要一还手,鞭梢上的竹筒,一定跌了下来,那—跌,足可以令得竹筒碎裂,里面几百只毒蜂,一起飞出来。眼前那么多高手,就算不尽数遭殃,也必死个十之七八。 人一有了这样歹毒的念头,自然有诸内而形诸外,他的神情,也变得狞恶无匹。‘ 果然,谢英杰向前疾扑而出,去势绝快,四周围高手虽多,但刚才纷纷向外抢了开去,这时,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云莲人在半空,百忙之中,只见刀光闪耀,已快到了自己的身前,大叫了一声,道:“快来帮我!” 她一面说,一面手腕一翻,鞭梢的竹筒,首先“呼”地向前,直飞了出去,紧接着,红线鞭反挥而出,一绕一卷,已将谢英杰手中的刀,卷得脱手飞起。 谢英杰向前扑出的势子,实在太猛,刀虽然脱手,向前去的势子,却还是收不住,他反手一掌,疾拍向前,然而这一掌未使牢,云莲的红线鞭,又已攻到,“叭”的一声抽在他肩上。这一鞭正是痛彻心肺,令得他发出一声怪叫,身子向后疾退而出,就在此际,只听得一声长啸,一个金毛怪人,离地而起,手中正提着那竹筒,不是别人,正是龙门帮主。 原来刚才云莲急叫之际,龙门帮主正离得最近,竹筒一向外飞出,龙门帮主立时斜掠向前,竹筒离那堆假山只有尺许处,一伸手,将竹筒捞了在手,又斜斜地向外,纵了出来。 刚才那些变化,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本来,谢英杰那一扑,只是情急拼命的打法,云莲百忙中,连使两鞭,也未必算得什么精彩,可是因为有那一筒毒蜂,是以所有高手,一颗心都像是悬地半空之中一样,及至有人看到,竹筒已落在龙门帮主手中,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然而,立即又有人想到,这一筒毒蜂,落在龙门帮主手中,比在谢英杰的手中更麻烦。谢英杰毕竟武功不高,云莲一向他进攻,他便闹了个手忙脚乱,可以在他的手中,轻易将竹筒夺了过来,但是竹筒一到了龙门帮主手中,谁还能将它夺回来。众人一想到这里,人人心向下一沉,刹那之间,静得鸦雀无声。然而,云莲知道,眼前的情形,非同小可,一不小心,立时便是武林之中,一场空前的浩劫,是以她勉力镇定心神,道:“帮主,将这筒害人的东西,全弄死了吧。” 龙门帮主略呆了一呆,道:“它能助你,号令天下武林人物,你舍得将它毁去?” 云莲淡笑道:“谁要号令天下人物呢?” 龙门帮主立时大叫一声,道:“好!”随着他那个“好”字,只见他右足在地上,用力一顿,“砰”的一声响,等他再提起脚来时,地上已然出了一个深可尺许的土坑,手一松,手中的竹筒,落进了那土坑之中,足尖略拔,将坑旁涌起的浮土,一起拨进坑中,将竹筒盖没,土坑填满,又伸足在上面踏了踏。 众髙手直到此际,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倒有一大半人,汗湿衣衫,一阵山风吹来,大有凉意,以北斗书生为首的几个高手,一起走过来,向云莲拱手道:“云姑娘,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云莲道:“只求各位别再为难我母亲。” 龙眠上人吁了一口气:“自然一笔勾销了,云姑娘以后若有什么用得上我们之处,只管出声。”龙眠上人那样说,是在这样情形下,必然的话,却不料在一旁的龙门帮主,却认起真来,大声道:“云姑娘若有什么事要人效劳,自然该由我来!” 众人一时间,也不知道他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一起望着他,却见他半转过身,先是身子挺直,然后向云莲弯了弯腰,又站直身子,挽住了云莲的手臂。 众人也不知道这是洋人的礼节,都看得喷啧称奇,云莲更是羞得满面通红,然而,人人都可看得出,她那股喜悦之情再也掩饰不住。 龙门帮主挽定了云莲,一扬手,八名轿夫,抬起轿来,如飞向前掠出,他和云莲,跟在后面,转眼之间,便已看不见踪影了。 谢英杰挣扎着站了起来,只当人人都会找他麻烦,又惊又怒,身子把不住发抖。可是所有的人,却像是根本不当他这个人存在一样,各自髙谈着,―起向外走去,就算偶然有人向他望上一眼,也是充满了鄙夷的神色,弄得谢英杰恨不得地上有一个洞可以钻下去。不到两盏茶时间,所有人都走了个干净。 谢英杰呆呆站着,出了一身汗又一身汗,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无名先生的声音,自池底下传了出来,道:“人全走了吗?” 谢英杰挺了挺身子,并不出声,无名先生又道:“放我们出来,你喜欢金虎堡,就以金虎堡见赠如何?” 谢英杰的身子又震了一震,无名先生又道:“金虎堡中各人走得匆忙,必有不少奇珍异宝留下,你不过是一举手之劳,何乐不为?” 谢英杰慢慢向前走去,来到池边,向下望去,只见那块大水晶之下,无名先生正抬头望着自己,谢英杰不禁苦笑了起来,他自知自己若是出声,功力不够,透不过那块大水晶,是以只是做了几个手势无名先生立时道:“你从围墙中心走进来,直达地道,有两道极重的门,门外一定落着闩,你只要将闩托起,我们就可以出来了。” 谢英杰又呆立了片刻,才慢慢向前走去,他走得十分慢,脚步也异常沉重。 谢英杰向前走着,金虎堡乃是他旧游之地,当日雄心万丈,冒险前来,今日全堡中,冷冷清清,却只有他一个人,心中真不是滋味,昨晚的如意算盘,若是一直未曾见过,那倒也罢了,偏偏一夜热心,到头来,化为乌有,如果不是人人心中,根本不将他当人,只怕他早已死了,然而这种人被人如此极度鄙夷地对付,也足以令得他心中难过之极了。 他来到围墙被炸开的缺口处,向前走了进去,一直来到了通向池底的甬道之中,到了那两旁金光闪闪的门前,果然,门上闩着一根巨大的铜闩,难怪以无名先生之能,也难以在里面将门弄开来了。 他走得虽然缓慢,但是无名先生显然已在:后,而且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立时问道:“可是有大门闩?你托得动吗?” 谢英杰直来到了门前才道:“我试试。” 他双手托住那根铜闩,用尽了生平气力,大喝一声,向上一托,那一下大喝声,在地道中听来,当真震耳欲聋,而随着这一声大喝,谢英杰心头的那一股闷郁之气,也随之宣泄了出来,只听得“当啷”一声巨响,铜闩落地,谢英杰向后退了一步,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铜闩才一落地,门便打开,无名先生和雷红婴两人,一起走了出来,谢英杰只是笑着,转身向外便走,无名先生道:“你助我们脱困,除了金虎堡外,还要什么酬劳,只管说。” 谢英杰站定了身子,止住了笑声,慢慢转过身来,道:“我什么都不要了!” 雷红婴皱着眉,道:“你只管说!” 谢英杰昂着头道:“雷堡主,你可还记得以前,金虎堡中那些人的情形:他们在堡中,什么都不要,我现在的情形就和他们一样。” 雷红婴道:“你还要在江湖上走动……” 雷红婴话才讲到一半,谢英杰便挥着手,道:“如果有人要对付我,刚才我早死了!” 他大踏步地向外走着,等到雷红婴和无名先生掠出金虎堡之际,已是暮色四合,他们还看到谢英杰,木然站在暮色之中。 这时,金虎堡全然可以自由地出人,可是看谢英杰的情形神态,就像是早先在金虎堡中那些人一样,世上任何事情,对他华已不再发生关系了,自然,也没有人知道他那样地站着直到何时。而这一晚,天迅速地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