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色的色狼》 第一章 鲁薏丝是史密斯医院中最合作的一个病人,也是最美丽的一个病人,因此在她离开的这一天,每个人都有惜别之感,尤其是胡益谋与胡秀琳父女。 鲁薏丝是在史密斯医院中接受戒毒的治疗——其实完全没有治疗,史密斯是个很高明的医生,他说要戒除毒癖,靠药物的消极效能是很微弱的,即使能暂时的戒除了,也很容易再犯。他采取的是一种积极的心理治疗法,让患者在心理及意志上去积极抵抗毒物的诱惑,虽然那成功的希望较为微小,但是成功后却具有绝对的效果,这种治疗法只是在理论的阶段,还没有完全被采用。因为那是一种较为残忍而危险的方法。 在入院之初。他就跟鲁薏丝作了一次恳切的谈话,了解到这个女郎的决心,也了解到她是个具有相当自制力的女孩子,才大胆地作了一次试验——当然是取得患者同意而且是志愿接受的试验。 把患者放在一间受控制的隔离室中,瘾发时她可以按一个电钮,那是一部电影放映机的开关,然后就在壁间的银幕上现出一些画面,那都是毒癖患者丑恶的姿态表情,完全丧失人格尊严的行为以及悲惨的后果。 那些画面刻划出人间地狱的惨象——一个纯洁美丽的少女,因染上毒癖而变得形销骨立,为获取一点毒物而卖淫,赤裸裸地任凭一个粗壮的汉子无情地蹂躏,甚至于丧失人格仅有的一点尊严,在许多男人前跟一条狼狗做着淫亵的表演,最后落得尸横街头…… 这些镜头都是真实的,是美国戒毒协会有计画地取样摄制而作为染毒者的警戒,类似的影片制成了很多的拷贝以供各戒毒中心的取用,史密斯医生借了一套来在鲁薏丝身上作为这种戒毒法的试验。 鲁薏丝自然知道这些故事的真实性,每一个染毒者都知道,只是在毒瘾发作时看见这些画面时的感受则又不同了,除了这些影片外,还有一柄老虎钳,就放在手头,供患者在毒瘾发作时钳夹自己的大腿,以身体的痛来控制毒瘾的煎熬,然后推进一具塑胶制的假人,供患者锤击,以发泄因无过瘾而产生的恨意。 那具塑胶制的假人制作得很逼真,是一个非常美好,而具有高度艺术的少女裸像,在她的颈部藏着一枝针筒,在乳房里藏着一枚针头,在腹部藏着一管蒸馏水,然后在她美丽的头壳中藏着一包海洛英。 患者必须撕裂这些部位,才能取齐一次注射所需要的全部道具,塑胶人体内一如真人,在破裂后会流血,敲碎头部后会有像脑浆一般的半流体白色汁液,裂开腹部时,可以看见血淋淋的内脏,同时录音带上以电子遥控装备配合,发出痛苦的呻吟、哀求,以及告诉患者——你现在在伤害的人是你自己。 那脸形是配合患者而制造的,因此鲁薏丝所用的这一具,完全是她自己的形像,而且制作得更美好——这是史密斯医生自己的发明,一种令患者心理上产生罪恶感的发明,人像不一定要用本人,有些染毒者在自暴自弃的心理下,最恨的就是自己,因此也可以换成患者最尊敬的人,最心爱的人。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试验,有时可以导致患者精神错乱而癫狂,因此受试验者的精神状况必须十分正常,意志必须十分坚强。 鲁薏丝的反应非常好,那出于她的自制力,最痛苦的时候,她只用铁钳夹了自己一下,没有破坏那具人像,虽然录音机一再地告诉她如何可以取得那些东西,她仍能控制着不伤害自己——即使是一个虚构的自己。 这表现使史密斯很满意,因为有一个成功的例证,至少可以证实他的理论是可行的。 痛苦的历程只有三天,第四天开始,毒瘾发作时,只有轻微的不适了,在影片的刺激下,她已能把握住自己,以后的几天,她可以轻易地取得注射品与工具,但她已能抵制自己,一周以后,她对那些东西反而起了厌恶感,再后的一周地连厌恶感都消除了,漠然视之,这就是说她已接近成功了。 第三周是应史密斯的请求而留下的,他为了求记录的完整,要求鲁薏丝多留一周,以便记录她生理与心理的状况而作成结论。 而使得鲁薏丝多留一周的原因则是胡益谋已经清醒了,回复了神智,对鲁薏丝的改变以及事情的结果,使他感到很欣慰,而鲁薏丝则是为了表达她的歉意,代替了胡秀琳来照料尚须静养的胡益谋。 是试验结束的日子,也是鲁薏丝出院的日子,陈秀莲驾车来接她,在依依的惜别声中离开了那所医院。 回到了东方侦探社,其余三个人都不在,鲁薏丝很奇怪,刚开口问起,陈秀莲笑着递给她一份合同。 “这是本社的聘书,聘请你为本社的职员,如果你同意了,就请你签字,然后我才能决定我的回答。” “这是怎么说呢?” “如果你是本社的同仁,我可以实在告诉你她们上那儿去了,如果你不是,为了业务上的保密,我就另作答覆。” 合同上注明聘请鲁薏丝为东方侦探社的业务助理员,协助办理本社任何业务,每月支薪港币贰仟元,工作津贴视实际参与工作之性质需要另计,任期为一年,年终可享受本社基本成员等待遇之红利…… 鲁薏丝笑笑道:“我不做事可以坐领干薪,做了事另外还有津贴,这种待遇实在太优厚了,我还会不接受吗?” 陈秀莲笑笑道:“你看看附录,那很苛刻,任何危险的工作,你都不能拒绝,而且我们还要替你投人寿保险,保险费由社方支付,万一你遭受不幸,受益人是本社,因此你很可能在第一次的任务上就送命,而使我们发一笔横财。” 鲁薏丝笑笑,拿起笔就签了字:“我是个闲不住的人,越危险的工作越感兴趣,否则我就不会答应你们留在香港了。” “你不怕我们是利用你赚取保险金吗?” “如果是别的侦探社,我会考虑这个可能,但贵社四位波士都是百万富翁,社长更是有亿万身价的大富翁,我想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陈秀莲含笑举举那张合同:“有一句话你要修正,是本社而不是贵社,你现在起已经是社中的一员了。” 鲁薏丝含笑立正,行了个军礼道:“是!社长,我接受修正,请示第一件任务是……” “参加甄试,领取私家侦探的执照。” “那要先取得居留权才行!” “已经办好了,你已经是本岛上的合法移民。” “那有这么快!至少也要居住半年以上……” “这是个金钱与权势的世界,只要有办法,有很多捷径可以使法律变通的。” 鲁薏丝有点感慨,叹了一口气:“金钱真是万能的,第一个发明金钱的人是个天才,他使人的权力超越了上帝。” “不错!有上帝时就有了魔鬼的存在,这两股力量一直是均衡的,万能的上帝不是全能,还有一部份的事是只有魔鬼才能做到的,但金钱却综合了上帝与魔鬼的力量,把天堂上的人拉下地狱,也把地狱中的人送上天堂。” 两人相视一笑,鲁薏丝这才道:“社长,另外三位上那里去了,我想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案子,否则她们都会去接我的,前天佳琍跟朱丽还说今天要跟我好好的聚一聚。” 陈秀莲把她带到自己的写字间里,交给她一封档案夹子,里面是几块剪报: (本报讯:) “浅水湾海滨沙滩,昨日发现艳尸一具,全身赤裸,蜷伏滨海沙滩上,死者约二十余岁,身材健美,身份由警方调查中,唯死者脸部表情安详,全身无伤痕,不似他杀……” “昨日发现之海滨艳尸经警方调查,知为xx舞厅之舞女白蒂,年二十二岁,原籍沙田人,因两年前与不良少年为伍,脱离家庭出走,沦为货腰,据同住之女友云,白女性情放荡,时夜不归,有嗜吸大麻烟之习惯,死前两日即告失踪,法医验遗体中有神经受麻醉现象,并存有男子精液,想系受迷醉过度而临死,而同游者恐涉嫌而弃尸海滨,警方仍将就白女之交往,继续追查,唯白女腻友颇多,恐难以把握……” “尖沙咀一小旅馆,发现一应召女郎,陈尸室中,该女名露西,年约廿三四,无居留证,亦无亲友,警方判断恐系外地偷渡而来之捞女,死者生前曾有与人交合行为,唯死态安详,胃中有剩余之安眠药,想系服食过量而致死。” 鲁薏丝抬起头:“社长以为这两件意外是谋杀事件……” 陈秀莲点了点头:“鲁薏丝,虽然你是社里的雇,但我们并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待,我比你大一岁,你也叫我大姊好了,社长两个字听起来很不舒服。” 鲁薏丝顿了一顿:“好的,大姊,照报上的报导,似乎并没有他杀现象。” 陈秀莲一叹:“不是两件,是四件,另外还有两件,因为死者的家庭比较有地位,警方把消息封锁住了,那两家的家长委托我们来调查。” “哦!另外还有两件,也是同样的情形吗?”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下面有资料,你的中文不错,那些资料的记录文字也浅,你看得懂的。” 鲁薏丝继续翻下去,第一个死者是王月英,二十四岁,父亲是个有名的地产商,尸体是五天前在他们家一处度假的乡间别墅中发现的,别墅中原来有一对看守的夫妇,死前的晚上,那对夫妇接到王月英的电话,叫他们回家去,第二天下午再来,王月英的私生活很放浪,已经离过一次婚,她也经常带了男朋友到别墅过夜,都是先打电话叫看守的人离开,习以为常,他们也不觉得奇怪,那知这次竟出了意外,好在这对夫妇很懂事,先打电话给主人,再由主人报警,带了警方人员来验尸,现场没有动,因此警方也没有对外宣布。 死者的父亲王汀跟马佳琍的父亲是同行好朋友,马佳琍得知凶讯后,前来慰问,同时也接下了委托,但现场的资料已被警方取走,仅从王汀的口中知道王月英是死在浴缸中的,也是全身赤裸,阴道内有男子的精液。 王月英有轻微的心脏病,是不是因为兴奋过度而引致心脏病死亡呢?警方也无法回答,因为王汀不同意解剖尸体,无法取得进一步的资料,王汀对这个女儿的死并不太重视,因为他怕引起丑闻而影响自己的地位,他要找到那个跟她女儿发生关系的男人。 另一宗死者是个年轻律师的妻子,叫洪爱湄,夫妇两人同居一所小花园洋房,没有佣人,她的丈夫章伯伦虽然年纪轻,却已很有名,洪爱湄的父亲则是华人公署的高级官员,所以章伯伦虽然想敞开来要求公开缉凶——他怀疑这是仇家的报复,但为岳家所阻,所以章伯伦经由朱丽的关系,委托东方侦探社侦办全案,他一方面对警方的办案能力表示不信任,再者也怕岳父对警方施予压力,不准张扬此事。因此是私下委托的。 章伯伦为了一件案子,到外埠去了几天,洪爱湄死后一天,他接到岳父的通知而赶回来的。 经章伯伦侧面的调查所知,洪爱湄是裸体死在床上的,洪爱湄身心健康,两个人的感情很好,两人都是虔诚的教徒,洪爱湄生活很严谨,夫妇同床时也不肯把衣服脱光,绝不可能裸体而独眠,更不可能与人通奸,可是洪爱湄的尸体经过初步检验后,阴道中有男子的精液,而且精???中有梅毒病菌,证明她不但跟人发生过关系,而且对方是个生活很放荡的男子…… 鲁薏丝看到这里,忍不住问道:“章伯伦怀疑是仇人的报复也很有道理,洪爱湄既然不可能红杏出墙跟人通奸,会不会有人强暴呢?” “不可能!洪爱湄的死态很安详,脸上还带着微笑,身上没有伤痕,屋子里也没有凌乱或是经过挣扎的痕迹。” “那是可以在事后整理的,一个有经验的职业凶手懂得把所有犯罪的痕迹清除。” “但死者的神态无法伪装的,屋子里一定有个男人进去过,但绝不是洪爱湄不认识的人,可是从大门到卧室,一共有四道门,都是设计精巧的防盗锁,室中还有防盗警铃,都没有破坏的迹象,分明人是洪爱湄自己请进去或带进去的。” “尸体是如何发现的?” “洪爱湄本来约好第二天回家探视母亲的,到时候没有去,她母亲打电话也没人接,这是很少有的现象,因是洪爱湄是个最守约的人,她母亲就自己去探望了。” “她母亲是怎么进去的呢?” “章伯伦有时要到外埠接洽公务,经常把洪爱湄带了去,就请岳家派个人替他们看屋子,但因为洪爱湄最喜爱清洁,不准别人睡他们的床,不是她母亲,就是她的妹妹去,所以她母亲有她家里的钥匙……” “洪爱湄致死的原因是什么?” “目前还不知道,章伯伦要解剖,洪爱湄的双亲不答应,所以没有进一步的结论,反正说尸体的外表是找不到任何致死的因素!” 鲁薏丝找到一技笔,开始归纳四件命案的相同点: 1死者都是年轻貌美的女郎。 2都是裸体暴尸。 4死时神态安详,脸含笑容,没有强暴的痕迹。 4死者都与人交合过。 5没有明确的致死原因,虽然前两项已经过警方的判断,也仅是猜测其可能而已。 6死者生前的行踪没有确实的证据。 作完这六点归纳,她才道:“大姊,这四件命案虽然有可能是巧合,但根据后来的两件,似乎是同一个人所为,我的推断对吗?” 陈秀莲笑着点点头:“很不错,你问得很详细,立刻能把握住重点,几乎可以做一个合格的侦探了。” 鲁薏丝有点得意地道:“我虽然没修过侦探学的课程,但我出生在一个犯罪的世家,一个罪犯很可能就是个天才的侦探,……哦,大姊!你说我几乎可以做一个合格的侦探,难道我的归纳中还有错误的地方吗?” “你归纳的几点都没有错,只是判断时太草率,你漏了一项最重要的因素——时间,根据法医的推测死亡时间,这四件案子前后相距约莫六十小时,白蒂的死亡时间是二月二十五日傍晚六点钟,露茜则是二十六日凌晨四点钟,王月英是二十七日凌晨两点,最后死的洪爱湄则是二十八日下午五到六点,这是从尸体的状况上测定的,也许还可能缩短一点,一个人能在六十小时内,连续跟四个女子发生关系而把她们一一杀死吗?” 鲁薏丝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漏列了时间的因素是她的疏忽,但她并不服气,想了一下又为自己辩护:“假如是有计画的行凶,未始不可能,只要安排得好,在二十四小时内都可以做到这些事!” 陈秀莲笑了一笑,拉开墙上的一副布帘,里面是一幅港九全区的地图,是透映在一幅毛玻璃板上的,而且还有许多细小的纵横分划,地图边上有许多小按钮,她按了八个按钮后,毛玻璃下的小灯泡亮了,是红色的圆光,光点上还有一些阿拉伯数字。 笑笑手指着那四个光点,然后道:“这是四件命案发生的地点,上面的数字是先后的次序,你先看第一件命案,现场浅水湾,第二件是在对海的九龙,两件命案相差的时距约莫是十小时,他杀死第一个人后,就要立刻渡海到对面,找到那个应召女郎完成第二件谋杀,但那是凌晨四点钟,他不能离开的,必须要等到天亮后,再渡海回到香港,约好了王月英,玩了一整天,然后陪王月英到薄扶林道的山间别墅,在两点钟的时间谋杀了她,第四件命案发生在当天下午六点钟。” “时间上并不冲突,应该是可以安排。” “不错!但洪爱湄是个内向型的少妇,跟凶手绝不会是以前认识的,即使是突然的邂逅,一直到产生感情,引凶手到家中,至少也要七八小时的互相结识,回到家中后,由聊天调情到上床,凶手再杀人,差不多也要两个小时,这就是十个小时了,跟前一件凶案的时距只有六个小时,我这份时间表你总该同意吧!” 鲁薏丝点点头,陈秀莲笑道:“这就好了,在这六十个小时中,凶手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他要行动,要乘坐一趟渡轮,要伴死者共游,还要往返交通,几乎就没有休息睡眠的时间了,那一个人能够在整整六十小时内不睡眠呢?何况我们的时间是从白蒂死亡时起算,应该还要加上他跟白蒂到海滨共游,到沙滩上调情的时间,几乎是三天三夜,谁能三天三夜不睡眠?” 鲁薏丝这才不开口了,她承认自己的思考还不够详细,陈秀莲的确比她精密得多,顿了一顿道:“大姊,那就不是一个人所做的了?”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要等青青的资料,她以记者的身份到警署去索取四个死者的检验资料,以及其他的有关证物资料,有了这些资料,我才能判断。” 鲁薏丝叫了起来:“对啊!把四个死者体内残留的精液化验结果找到一加比较,不就知道是否一人所为了吗。” 陈秀莲笑笑:“要证明是否同一凶手。只有这一个资料是最可靠的科学根据,一个合格的侦探在作判断时,必须以最可靠的资料为依据,所以我才说你有待学习!” 鲁薏丝讪然地俯下头,想想又问:“朱小姐跟马小姐呢?” “很凑巧,朱丽跟洪爱湄是先后期同学,王月英跟马佳琍也是先后毕业于同一毕院,因此我叫她们去调查那两个死者的在校活动情形以及社交活动状况。”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起来,陈秀莲接听后,口中咿唔了一阵,手中在记录,然后道:“英皇道,永兴街,我知道,在维多利亚公园旁边,你在那儿等着,我马上就来。” 放下电话,她以兴奋却又愤慨的语气道:“第五件命案又发生了,死者叫周小芬,是老二报馆里的一个同事的女儿,在一家报社担任记者,死者的状态跟以前四个完全一样,尸体刚被发现一小时,老二恰好在警署,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她在那儿等我们,一起去吗?” 鲁薏丝嗫嚅地道:“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你是合法的居民,而且已经在本社受雇,对了,我把雇员证先给你带着,另外带一份委托书,周小芬的父亲也要委托本社侦办这件案子。” 第二章 这一次凶案的现场保持得最完整,方思美还是裸露着,但是死状略有不同,以前五个被害者脸上都带着笑,全身的肌肉都处于平和的状态中。 方思美却是特出的,她的脸部表情也带着笑容,但却是一种不自然的,近乎痛苦的笑,就像是被人绑住了四肢,然后用毛刷刷脚板心所刺激出来的那种笑。 她的嘴角有血,那是咬破了嘴唇而流出来的,她虽然赤裸地睡在床上,然而床单却是十分整齐,反而在地毯上一片凌乱,而且还有血迹。 方思美是个男性化的老处女,指甲也修得短短的,在指甲缝里有着许多毛质纤维,食指、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甲都被掀起了一半,地毯上的血迹多半是从她指甲上流出来的,而床前的地毯被抓破了几个洞。 李探长这次已经有经验了,他接到消息,立刻通知了化验小组,把应用的仪器都带来了,准备立刻从事化验的工作,陈秀莲到达后,先对尸体作了一阵探索。 她看看死者的眼睛,发现瞳孔放得很大,然后接触了一下死者的肌肉,试试弹性与僵硬的程度。 正在要作记录的时候,一个化验技师上来,拿着刀子,准备从事肌肉的切割取样。 陈秀莲连忙伸手挡住了他:“慢一点,法医来了没有?” 那个技师微愕道:“我就是法医。” “很好!请问你例行的手续施行过了没有?这个被害者是否已真正的死亡了。” 法医怔了一怔:“施行过了,她的脉搏已经停止,心脏停止了跳动,呼吸也停止了,体温也在降低……” “可是她的身体还是软的,而且还在继续流血,一个已经死亡的尸体会流血吗?” 法医好奇地看着陈秀莲:“陈小姐,我检查过不知多少的尸体,有很多死于车祸的人,头部已经碾得粉碎,可是六个小时后仍然在流血。在那种情形下,我也是很快就签发了死亡证。” 陈秀莲却固执地道:“法医,在那种情况下没有人会反对,纵然那个尸体还在动,但也只是肌肉与神经细胞的抽搐,没有头的人是绝不可能复活的,可是这一个不同,她一切的器官都是完好的,而流血的现象是生命的特征之一。” 法医忍不住道:“陈小姐,你是不是认为这个女人还没有死?” “我不敢确定。至少根据法医的死亡征象还不足以证明她确已死亡。” “我是根据学理的,人的生命以大脑为主体,大脑在几分钟内得不到氧气的供应就会死亡,这个女子的呼吸已经停顿了,据我的判断,至少已经有一个小时,在这个时间内,她的大脑细胞已经死亡了,而其他部门的细胞,死亡时间可能会晚一点,我不能等待她每一部门的细胞都停止作用后才认为她确已死亡,像毛发及指甲等角质层细胞,可以继续生存到几个月或几年之久——” 陈秀莲似乎词穷了,她在尸体旁边躺了下来:“一分钟后,请法医为我诊断一下,用你的学理根据,看看是否能判断我已经死亡。” 法医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只好把李探长找来。 “探长,这一个被害人是发现与被害时间最接近的,因此她的状况很重要,及早化验的结果,可以提供出她被害的原因,我就是为了争取时间,才把化验器材带了来,可是这个女人却在无理取闹,阻止我进行。” 李探长皱皱眉,叶长青在旁边忍不住道:“尤法医,你既然没找出死亡的原因,怎么能判断被害者是已经死亡了呢,我大姊就是避免你犯过失杀人的罪,才想帮助你。” 法医叫尤致理,是日本帝大医学院病理学系的博士,担任法医已有二十年的历史,是个很忠于职守的公务员与学者,虽然有点固执,却不是顽固派,叶长青由于采访新闻的关系,跟他时有接触,相处得一直很愉快,因此叶长青跟他说话是半开玩笑半认真。 尤致理苦笑道:“叶小姐,你也认为这个女人没有死?” 叶长青笑笑道:“我没有这样说,我大姊也没有这样说,我们只是认为现在的科学已不能对生命作一个立即的定义,世界各地经常有假死的例子。” “那是一些特殊的原因造成的,比如说癫狂、电击等,但这一个被害者都没有那些可能!” 叶长青笑了一笑:“我大姊在一分钟前还跟你在谈话,你至少可以知道她没有癫狂症,也没有遭受电击,可是照你的学理的根据,她已经死了,你是否能为她签一张死亡单?” 尤致理看看陈秀莲果然一动不动了,连忙拾起她的手腕来一试脉搏,停止跳动了,再听听心脏,也停止跳动了,取出玻璃片来放在鼻孔前,没有水汽呼出,翻开眼皮,瞳孔已经放大。 作过所有的试验后,尤致理叹了一口气:“她已经死亡了。” 叶长青立刻道:“你能确定吗?” 尤致理张大了嘴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一切的征象显示陈秀莲确已死亡,但他知道陈秀莲没有死。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举起了双手:“我投降,请你叫陈小姐活起来吧。” 叶长青立刻蹲了下来,在陈秀莲身上一阵推动,帮助她作了几次人工呼吸后,陈秀莲的眼睛睁开了,呼吸慢慢地恢复,一切生命的现象又回到她身上。 她坐了起来,笑问尤致理道:“法医,你承认学理的根据不可靠了吧。” 尤致理满脸钦色,激动地道:“陈小姐,这是魔术,是奇迹,是向科学的挑战,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陈秀莲笑了一笑:“瑜伽术,东方最神奇的科学魔街,以心灵的意志去控制身体的组织,以超科学的精神力量去操纵不随意肌肉的运动,如此而已。” 尤致理的目中充满了迷惘,喃喃地道:“这太神奇了,我要写一本书,深入探讨,在医学年会上发表,那将是本世纪最大的发现。” 陈秀莲笑着摇摇头:“没有用的,没有充分的理论根据来支持这种现象是很难使人相信的,因为这是哲学的范畴,在这方面,东方人领先西方人很多,只是东方人做学问的态度比较保守,是属于个人而不属于群众,中国道家早有龟息之法,完全是同一理论,但现在早巳失传了,——” 李探长却急急地问这:“陈小姐,你是否认为方思美也是处在同一状况中。” 陈秀莲道:“是的。我认为有此可能,一连几个被害者都没有任何伤痕,没有任何致死的原因而死了,我相信她们都是受了一种强烈的催眠作用,在欢愉中被人将生命引出了她们的躯体,所以每一个死者都含笑而进入另一个境界。” “有这种催眠术吗?” “有的。我翻了很多的参考资料,知道在印度的苦行僧中,曾经有人练过这一种法术,用以帮助重病者安静地接受死亡,在没有痛苦的状态下进入天堂,可是后来有人将这种法术用在正常人身上,成为谋杀的手段,被人视为邪术而加以抵制,这一派的僧侣都被当作恶魔而投入火中烧死了,因此在十八世纪末年就绝传了。” 李探长很失望:“既然绝传了,怎么又会出现在现在呢?” 陈秀莲道:“在尼泊尔、锡金、不丹等许多靠近喜马拉雅山的小国中,寺院中都保存着几百年前的典籍,许多神秘的法术,都在那些典籍中被保存了下来,只是大家不太注意罢了。” 叶长青忍不住问道:“大姊,你说一连串的凶案是由催眠术造成的,是不是有根据呢?” “当然有的,我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因为我自己也练过瑜伽术,我看到方思美的指甲盖披掀了起来,手指还在流血,而且指甲中有毛质纤维,地毯上也有血迹,再者她的牙齿咬进了嘴唇,这证明她是经过一番挣扎的,而且这是一种对自己的挣扎,她是个哲学家,心灵的意志力比别人强,可能发现自己受到一种邪恶的催眠术时,产生了警觉而想自拔出来,因而有了那些行动。只是她的挣扎还是抵不过对方的施术,终至被凶手得手而去。” 尤致理叹了一口气:“那么方思美还是死亡了?” 陈秀莲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学过催眠术,我练的是自我控制,但原则上很接近,那是一种缓慢的死亡,使精神与身体渐渐分开,终于接近完全的毁灭,不过从方思美的状况看,她似乎还没有完全地步入毁灭之途。” 李探长忙道:“陈小姐,是否有办法可以把她救回来。” 陈秀莲想了一下道:“我可以试一试,用我所学的方法引导她回来,不过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不受任何的打扰,而且受害者的身体姿态要经过许多变动,当然,我可以保证绝不会破坏她,而且我不敢说一定能成功。” 李探长道:“能够有一点希望都是值得一试的。” 陈秀莲苦笑道:“但是谁也没有权利准许我这么做,这是个一切讲究法治的地方,方思美目前倒底是死了没有,我也不敢说,如果她还活着,我还可以说是为了救她,假如她已经死了,将来她的家属知道,追究起来,大家都麻烦。” 李探长与尤致理都为之一呆,长叹无语,的确,他们是公务员,有许多事常受到法律的限制。 正在这时候,一个白发萧萧的老年绅士进来了,显得很激动,李探长认识这正是香港的名学人梅思礼教授,也正是方思美执教的这所学院的院长。 梅教授显得很激动,老泪纵横地抚尸恸哭,然后向李探长唏嘘地道:“思美的父母是我的好友,临终时托我照顾他们的女儿,思美又是我得意的学生,她在美国学成后,等于是帮我的忙来此执教,想不到出了这种事。” 叶长青心中一动,把梅思礼扶到一边坐下,简单地对他叙述了最近几件类似的凶案,以及陈秀莲刚才的发现,最后向他请求道:“梅院长,陈大姊并不一定有把握能救活她,而且陈大姐所持的理论太玄虚,不容易为一般人所接受,但是这不失为一个机会,希望你能给予支持。” 梅思礼目中发出了光彩:“我是研究心理学的,对瑜伽术的神秘也探索了多年,陈小姐所说的那个印度教派我也知道,在十八世纪中叶已经流传到欧洲,最后盛行到南美与非洲,目前流行于西方社会的巫毒教就是这一教派的滥觞,陈小姐居然有这种研究精神,我一定支持……其实你们应该早就该开始了,现在不会太迟了吗?” 陈秀莲连忙道:“不迟。我必须等待她的精神完全虚脱时再施行,假如她真是被人在催眠状态下夺去生命,对方在这方面的造诣一定很高,我要等对方的影响力减到最薄弱时再着手。” 梅思礼听了连连点头道:“对!陈小姐,听你这番话,就知道你在这方面的研究很深,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请你允准我在旁边参观。” 陈秀莲面有难色,梅思礼道:“我这么大岁数了,年龄可以做你的祖父,我相信对你不会有什么不便,而且我也是大英帝国灵魂学会的会员,我懂得这一类研究时应该守的本份,这个要求完全是基于学术性的,我也希望这次的实验能为人类精神领域中智识的探讨能有更新的发展。” 陈秀莲笑笑道:“梅教授,听您这样一说,我知道您也是在心灵研究上是同道前辈,说不定还可以给我一些指导呢。” 于是她立刻着手布置,现场的摄影,搜求证物的工作都做过了,李探长吩咐部属们都出去,关上了房门,屋里留下了陈秀莲与叶长青。 陈秀莲在屋角摆了一张沙发,请梅思礼坐下,然后在方思美的胸口用耳朵贴上静听了约摸有十几分钟之久,忽而眉头微展道:“还有最微弱的间歇跳动,每次约在十分钟之间,这是接近死亡的最高限度,老二,你可以开始了,你做我的助手,一切都要听我的,不准发问。” 叶长青显得很兴奋:“是!大姊,你吩咐好了。” “把衣服全部都脱了,连手表戒指都不准留下。” 叶长青不禁一怔,但陈秀莲自己先开始动作了,她也只好照做,虽然室中只有一个死人,一个女孩子与一个老头儿,但叶长青还是感到很忸怩,可是看见陈秀莲一本正经的样子,她也不敢多说了。 陈秀莲除去了农服后,双腿盘屈,坐好一个打坐的姿势,然后向叶畏青点点头:“把我摆成倒立的姿势。” 叶长青好在力气大,把她颠倒过来,头顶着地,陈秀莲像具不倒翁似的,前后晃了几晃,然后就像一具倒立的石像,静止不动了,可是她的嘴唇却轻轻开启:“抱起方思美,实行对口呼吸法。” 叶长青是个运动员,自然知道这种最新的急救方法,虽然方思美已经可能是个死人,但四肢尚柔软,体温尚在,于是把她抱了过来,用双臂紧揽住腰,以腋下挂在自己的双臂上,嘴对着嘴,用鼻子堵住了对方的鼻孔,用力吹出一口气去,耳边听得陈秀莲发出下一步指示:“双臂用力,把你呼进去的空气压出来,再送第二口。” 叶长青像个机械人似地做着,也不知做了多少次,她忽然感觉到对方已经有了反应,至少自己懂得呼吸了,正准备告诉陈秀莲,但陈秀莲似乎已经知道了:“慢慢放平,把她照我的姿势摆好。” 叶长青已经累得一身是汗,连忙放了下来,她感觉到方思美不但有了呼吸,而且也恢复了心跳,连忙照陈秀莲的吩咐,但方思美的骨节很硬,叶长青用了很大的力量,才好容易盘成个打坐的姿势。 “倒过来,使她的脸对着我的脸。” 好在方思美并不太重,很顺利地倒了过来,但方思美不像陈秀莲一样,能控制重心,手一松就要倒下来。 陈秀莲继续道:“扶好。不要动,绝对不能动她。” 叶长青只得双手托住方思美的膝盖,一动不动地站着,又过了很久,叶长青的双臂已经感到发麻了,可是陈秀莲没有说话,她也不敢放开,忽然肩上轻轻有人一拍,是梅思礼来到她的身边,而且用目示意,叫她可以松手,同时也做了个手势,要她悄悄地离开。 叶长青似乎还不放心,可是梅思礼把她的手挪开了一只,方思美仍然直立而不倒,梅思礼又挪开了她的另一只手,陈秀莲双目盯视着方思美,一眨都不眨,只是嘴角轻地一歪,示意叶长青可以离开了。 叶长青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梅思礼轻轻地拉着她,指指浴室,以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你可以擦干身体,穿上衣着,暂时别放水洗澡,因为她们不能有声音打扰。” 叶长青觉得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找到一块干毛巾,胡乱擦了身子,穿好衣服,踮着脚尖走出来,看见了一幕无法相信的情况,陈秀莲的身子侧了过来,与地面成了三十度的倾斜,几乎已经快接近地面了,在她对面的方思美也跟着动作,但两个人却没有倒下来。 慢慢地,陈秀莲又恢复了直角倒立的姿势,方思美也跟着慢慢地直立,梅思礼的脸上现出了兴奋而又钦佩的神色,拉了拉叶长青,轻轻地打开了门,到了外面,叶长青也跟着出来后,梅思礼才低声道:“现在是最重要的时候,绝对不能受外界一点的干扰,所以我们还是出来的好。” 叶长青把身子投在沙发上,呼了一声:“累死我了,斗一场牛也不会比这个累。” 梅思礼笑笑:“我们到厨房里去谈,我为你冲杯咖啡。” 李探长跟尤致理都十分焦灼,几乎同声问道:“怎么样?” 梅思礼十分兴奋:“思美的性命是保住了,因为她已完全进入陈小姐的控制,但能否将她的思想也引回来,那就很难说,我们到厨房里谈去,探长,请你吩咐两个弟兄守住卧室的门,除非听见里面召唤,否则绝对不准进去打扰或发出声音。” 李探长道:“我已经关照过了,所有的人都守在屋子周围,连客厅都不准进来,院长,方小姐果然已能复活了吗?” 梅思礼点点头道:“是的。思美的确是受到一种强烈而邪恶的催眠诱导,迫她放弃生命,幸好陈小姐对这一道的研究很深,及时切断了她的自律中枢控制,生命已可恢复了。” 尤致理满脸惊愕道:“这太难以令人相信了,院长,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梅思礼倒了一壶水,放入咖啡,放在电炉上煮着,然后才以隆重而庄严的声音道:“科学否认了灵魂之说,但又无法解释许多灵魂的奇迹,勉强找出了一个心电感应的名词,这个名词倒是很合理,每个人体都是一架具体而微的超微波发报机,每个人都有发生周波的频率,这就是一个人的灵魂,偶尔有两个人的周率比较接近,就能互相感应,那就是心电感应,所谓催眠术,就是施术者以强烈的心电去干扰受术者的心电波周率,使两者渐渐接近,然后进行遥控,这只是一个很笼统的解释,你们能明白吗?” 尤致理点点头道:“大致懂了,就像现在的太空电子通讯一样。” “不仅是通讯,现在的人造卫星,无人遥控火箭等,都是这一个原理,这边按钮,那边接收,以电波的功能控制机件的操作,而人脑的组织,就是一架最精细的电脑。” 叶长青道:“梅院长,你别说得太深了。” 梅思礼苦笑道:“这还能说深,我说的只是幼稚园课程,在心灵的领域里,我们只是才起步,还在摸索的阶段,但毫无疑问,陈小姐已经比我们多进了一步。” 第三章 那是一对布制的玩偶,有四十公分高,手工很精致,是属于精制的手工艺术品,原来是一对,现在只留下了一个男孩子,抱走的是个女孩子。 李晓天研究了半天道:“陈小姐,你能确知是凶手带走了吗?” “是的!空下来的脚印很新,没什么浮尘,可见是没有多久前被挪走的,我们都没动它,自然是凶手了。” 李晓天摇摇头:“陈小姐,我对你的思考能力很佩服,但这个判断似乎太草率了;难道凶手在离开屋子前,就能未卜先知,想到要利用这个布偶作为掩护去偷窃火龙炮吗?” “不,带走布偶的动机不是为了掩护偷窃,那是基于另外一种心理因素,但后来为了需要而加以利用了。” “什么心理因素?” “毁灭破坏的心理,凶手一连串杀了五六个女子,都是年轻貌美的少女或少妇,可见这个凶手的心理很不正常,对漂亮的女郎有着极端憎恨的情绪,而推及到玩偶,带走那个玩偶是为了破坏,只是后来基于需要,才又利用一次,你如果不信,我们不妨到那栋大楼的阳台上去找一下,很可能那个玩偶被毁了,丢在上面。” 李晓天是不相信,立刻带了电筒,跟陈秀莲一起出了星子,来到大楼的天台上,四处都找遍了,都没有一点影子,李晓天笑了一笑道:“陈小姐,你的判断有了错误吧!” 陈秀莲固执地道:“不!我不相信,凶手带走那个玩偶没有别的理由,而别人却不会带走那个玩偶,也许我们还没找仔细。” 李晓天苦笑了一下,这栋大楼的天台很广大,在黑暗中亮着手电筒弯着腰找寻一具布偶是很辛苦的事,他实在没有兴趣再来一次。 “陈小姐!我认为你的判断或许是可能的,但凶手不一定会把玩偶抛弃在这里吧。” “假如她要抛弃一定是在这里,因为这凶手是个自大狂者,每次杀了人后,还留下了一张卡片,就是向警方挑战的意思,放火龙炮是凶手的另一项杰作,自然不肯放弃一次表现的机会,所以把燃烧未爆的发炮留在这里,否则她大可以从从容容收拾了再走的,因此我相信她必然也会把取走的玩偶破坏了抛在这里。” 李晓天苦笑了一声。“小姐!从案子发生到现在,足足有十个小时了,我一直跑来跑去没停过,我也是个人,需要休息的,刚才陪你找了一遍,我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 陈秀莲款然地一笑:“对不起,探长,那你就在这里抽枝烟休息一下,我一个人来找好了,这一次很快,因为我相信上次找得已经很详细,不会漏过的,现在只要把没找过的地方找一遍。” 没找过的地方只有几个大蓄水池,那是大楼中几个写字间的冷却装置。 大型的办公写字楼的空气调节器都是采用中央系统的水冷式装备,但香港地方的用水很宝贵,这些大楼为了充分利用每一个空间,必须要减少许多浪费的走道或通风窗户,空气调节就必不可少,为了使这些调节器冷却用水不虞匮乏,于是在天合上建了蓄水池,利用马达的动力轮回使用,同时在发生火警时,还可以作消防用水。 这些蓄水池很高,有铁梯攀上顶去,池上有圆口,用铁板盖住,作为清理水池的工人出入之用。 陈秀莲不厌其烦地一个个找下去,终于在第三具水池上大声叫了起来:“探长,我的判断没错,果然在这里。” 李晓天的精神为之一振,因为这个发现太重要了。 先前由火龙炮的线索,找到了那家玩具店,知道了火龙炮是由店中被偷走的,但究竟是谁偷走的却无法确定。 陈秀莲判断是那个黑衣少妇也只是猜测,但发现了这具玩偶,就可以确定了。 因为玩偶是在凶案现场失去的,火龙炮是在楼上发射的没错,但发射火炮,窃走火炮的不一定就是凶手,任何一个顽童也可能做这种事的,一些顽童喜欢把火龙炮往人群中放射,这是常见的事,凶案的宅子前聚了那么多的人,也正是恶作剧的好对象。 所以陈秀莲判断的那些事实,在李晓天心中也只是姑妄信之,没有存太大的指望。 但玩偶在此地被发现,就证实了陈秀莲的推断完全正确,凶手到过这个天台,火龙炮也是凶手发射的,那个抱着婴儿的黑衣少妇是凶手的可能性也大为增加了。 忘记了疲累,三步两跳的爬上蓄水池,用手电筒照了进去,没有错,水面上漂浮着一些布块与充在玩偶内部的泡沫块,这是一个女性的玩偶,被残忍地支解了。 更可确定的是水上漂着第七张卡片,一张粉红色,签名为狼的卡片。 李晓天几乎想穿着衣服,跳下水池去捞取,陈秀莲笑笑阻止了他,把手电筒也交给他。 “探长,虽然是春天了,但还是相当冷,你这样跳下去会招凉的,还是由我来吧,你替我照着亮。” 两支电筒的光集中照着水面,陈秀莲用腿勾着圆口的边缘,身子倒垂下去,用手指把那些残肢碎体一块块地挟了起来,她工作得很辛苦,每挟住一块,就曲腰上来,放在一块铺好的塑胶布上。 李晓天忍不住道:“陈小姐,你就一起捞上来好了,何必这么辛苦呢?” 陈秀莲庄严地道:“虽然在上面取得指纹的可能性非常渺茫,但我总希望凶手会在疏忽中留下一点线索,万一真有这个机会,却被我的疏忽而破坏了,岂不是件很遗憾的事。” 李晓天感到有点惭愧,但更多的是钦佩:“陈小姐!你该敢行做侦探了。” “我现在是在干侦探,而且是领有执照的合法私家侦探,怎么,探长要吊销我的执照?” “不!陈小姐。我的意思说你如果是一个警探该有多好,香港的犯罪事件一定会大大的减少。” 陈秀莲笑了一笑:“李探长,我说句话你别生气,香港的警署庙太小了,供不起我这个大菩萨吧。” 李晓天脸上一红。“我知道陈小姐是百万富豪,不是为金钱才做私家侦探的,因此我才有这种想法,私家侦探固然自由,但必须要接受委托才能办案,如果你是警探,就没有那些限制,对任何一件案子都可以主动侦察了。” “但是有些案子,只能查到某一个阶段就停止了,因为上峰不让你们查下去,而且有些不值得一查的案子,你们却必须出动全部的警力去办,私家侦探却有个好处,我们有拒绝承办案子的自由。” 李探长只有苦笑叹气了,他知道陈秀莲所指的是什么,前者是一些牵涉到大人物的案子,他们在上峰的压力下,不但要停止侦查,而且还要设法掩饰。后者则是上峰交下来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如xx长夫人的爱犬被人偷走了,一连十几个电话,逼得他们出动了半数以上的警力,好不容易,总算把狗找了回去,如果估计一下所耗的人与财力,可以买十条那样的狗了,但xx长夫人对狗的感情显然不是以金钱计算的,所以他们只好卖命了。 陈秀莲已经把所有的残肢都捞了起来,交给了李晓天,还吩咐他道:“把那具男玩偶也带去,我相信是一对的,然后上帝保佑,希望在残破的玩偶上能找到一点线索。” 李晓天匆匆地走了,陈秀莲回到了方宅,朱丽跟马佳琍在守护着方思美,因为叶长青对她的新闻同业发表了一个并不正确的消息,说方思美的神智在恢复中。 这也是陈秀莲的计划,她希望凶手能因为这个消息的报导而心慌,会前来杀人灭口的,因此整整一夜,她们三个人轮班守护着。 但是上帝并没有保佑,李晓天打了个电话来,那被残破的玩偶倒是证实与方思美的屋中的男玩偶是一对,可是玩偶上找不到任何的线索。 玩偶是用手撕破的,因为在布面上,不易留下指纹,而且被水一浸,什么都找不到了。 而且经过一夜的守护,根本也是白忙,门口有警员守着,以防止闲杂人进来,连带也把凶手给挡住了。 更气人的是凶手跟警署开了个最恶劣的玩笑,丢了一张卡片在警署的信箱里。 卡片上还是狼形的图案,却没有编号,用打字机打了几句气死人的话。 “方思美如果神智恢复了,应该知道我是谁,我休息三天,恭候光临来抓人。” 这张卡片充满了嘲笑的意味,分明指出报导的不确,方思美的神智是无法恢复了,而且也不可能从方思美的口中问出什么来了,因此凶手才写出这张得意而又充满了自信的卡片。 李探长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很沮丧,陈秀莲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在电线另一端的苦笑。 可是陈秀莲的反应却是充满了兴奋,连忙道:“探长,请你在化验室等着我,好好地保管着那张卡片,我立刻就来。” “没有用的,卡片上没有指纹,没有任何线索,我已经叫人作过很精密的检验了,字是用打字机打的,连笔迹也无从对起。” “不!即使是打字机,也会告诉很多事的。” “叶小姐,你是说利用紫外线来透视打字机吗,本市的打字机没有登记资料,而且数量太多,很难以此找线索。” “据我所知,打字机本身有个性,而使用人的习惯也有很多的差异,综合起来,就是一份资料,当然这份资料未必就能找到凶手,但至少可以对凶手了一份了解,也与凶手更接近了一步。” 电话的那端,李晓天略略沉默了一阵:“陈小姐,警署的化验人员还没有这种分析经验。” “我也没有,不过我读过一些这方面的书,或许可以能提供一点意见。” “好!欢迎你来,我要召集一些重要探目组员,跟你学习一下这方面的智识。” 陈秀莲倒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探长,那可不敢当,我只是尝试,研究一下还可以。” “我们的人员连基本的认识都没有,又从何研究起,只要你比他们多懂一点,也是值得他们学习的。” 陈秀莲放下了电话,嘱咐了朱丽与马佳琍一番,就出门去了,她还是驾着她设备齐全的豪华防弹轿车,但是在走了一半的时候,她忽而心血来潮,给侦探社里的刘嫂打了个电话,然后才放心到警署去了。 李晓天在警署等着,这个探长显然也是一夜没睡,眼中布满了红丝,神情很疲倦,正在喝着浓咖啡提神,会议室里坐着好几名探员以及两名化验人员。 略作寒暄,李晓天就拿出了那张卡片,陈秀莲看了一下,稍作了一番思索整理才开口道:“这张卡片既然已经作过精细的化验,本身没有什么可研讨的了,但我们可以从另外一些角度来分沂它,首先我可以评定它是经由一具较为古老的打字机打出来的,甚至已经可以列为古董了。” 一个探员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陈小姐,它的字迹很清楚,而且每一个字都很清晰,证明字键还很新,不像有磨损的迹象。” 陈秀莲笑笑:“很好,这位先生的观察很细心,只是研判的因素不能从这些地方去着眼的,打字机的型式新旧,与字迹的清晰与否无关,旧型的打字机如果很少使用,字键的磨损处自然很少,照样可以打出很清晰的字来。” 那个探员很细心地接受了批评,随即问道:“陈小姐又从何评断它的型式呢?” “从卡片的弯曲处,这卡片是硬纸??,弹性很强,可是要还原到原来的平整状态,并不很容易的事,尤其是它有十五公分左右宽,在普通打字机的圆筒上,几乎等于一个圆周长,也就是说能够卷成个圆筒,可是这张卡片几乎是平整的,因此可以断定它仅于微微卷曲过,而只有在古老的打字机上,卷筒比较大,才有这种可能。” 这番分析听得每个人都赞赏不巳,陈秀莲接着道:“目前本市各机关公司行号都不会再使用了,只有私人的收藏了,而且收藏这种打字机的人,也不会是普通人,必然是较为富有的知识分子,因为这一类打字机在制造时产量少,价格高昂,一般人买不起,普通人家也不会购买,这可以使我们对凶手的家庭背景多一点了解。” “会不会是被当作古董带进来的呢?” “当然有此可能,不过是当作古董带进来,一是不会想到使用它,再说这种十九世纪的产品,已经进入到机器制造的阶段,被当作古董的价值还不大,因此我想还是原始就在本市的可能性较大。” 李晓天听得精神大振,忘了疲倦道:“陈小姐还有什么样的指教。” 陈秀莲含笑道:“这一部份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分析,我需要一架打字机,两个帮助实验的助手,最好是两位女士,一位是熟练的打字人,另一位则完全不会打字,还要一架红外线透视机。” 这些东西都是全的,陈秀莲拿起卡片道:“这张卡片已经没有其他用途了,所以我们就在这上面作个实验,就可以得到更为科学的分析。” 李晓天请了一个女打字员与一名女警,陈秀莲把卡片的反面卷在打字机上,选出了凶手投来原文的第一句,叫她们两人各打了一遍。 打字小姐在十秒钟内就完成了,那个从没有学过打字的女警则用了一分半钟的时间,逐字按键,才打出了一句话,陈秀莲用红外透视镜将两种字迹一分析,无须解释每个人都明白差异之所在。 打字小姐的字用力均匀,着色较浅,证明她按键的力量很轻,而那个女警的字迹则轻重不一,以深色的居多,可见用力很重,这是初次使用者的通病。 陈秀莲再次把凶手的原迹分析后,发现字迹与那个女警的情况相似之处颇多。 陈秀莲笑笑道:“我们得到另一个结论,凶手是个不常使用打字机的人,可是这字句的文法很正确,前置词、介词以及冠词的安置一丝不苟,证明凶手接受的是学院派的高等教育,因为现下一般的大学中,已经不太注意这些了,从这些资料归纳后,我们可以得到一个更深的概念了。” 她开始在纸上作了一连串的归纳工作: 一、凶手是个女性。(方思美案的目击证据。) 二、凶手也具有同性恋的倾向,而且是双性式的倾向,在男性化的女子前她是女性,在女性化的女子前,她是男性。(所有粉红色的色狼魔爪下牺牲者的心理研判。) 三、拥有一架古老的打字机。 四、不擅于打字。 五、以催眠术作为杀人的手段。(所有的案子都出于一辙,但以方思美一案最显著。) 六、她具有高度的适合能力,能迎合各种类型的女子。 七、会驾驶汽车(一至六号牺牲者被杀的时间研判,一定有私家车作为交通工具。) 八、每一个被杀害者都被造成类似强暴状,在阴道内注入男子精液,而且是用试管注入的。(周小芬案的研判,因为她是石女,而处女膜破损度极微。) 九、所取得之精液有性病及精神病因素。 十、精液以冷冻法保藏,且部份保藏过久而已死亡。(方思美体内取样化验结果。) 十一、凶手曾受学院高等教育(卡片分析)。 把这十一点演绎资料再加归纳后,陈秀莲作出了结论:“凶手是个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的女子,外型秀丽,从事医疗研究工作,精于催眠术,有自大狂及自卑烦向,在这个范围内去找,虑该不太困难了。” 全体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显然他们为陈秀莲精密的分析而折服,李晓天诚恳地道:“陈小姐,你真了不起,专门从事刑事学的教授也不会比你的分析更透澈了。” 陈秀莲笑了笑:“侦探的工作原是实际重于理论的,分析的工作固然重要,但是光靠分析是抓不到罪犯的,如何从已分析的资料去找到罪犯,甚至于证实她的罪状,我相信各位比我有更多的经验,因此我不多耽误各位的时间了。” 她起身告辞,留下那些探员继续讨论侦查的范围,李晓天送她出来,提出一个问题:“陈小姐,你分析凶手是自大狂者,我绝对承认,因为她直接向警方挑战的行为,已足可证明,但你说她有自卑的倾向,则又是根据什么呢?” “自大狂就是自卑造成的。” “这只是一种推测,并不能成为确实的证据的。” “她在警署留下这份嘲笑式的短信,就是一个证明,经过昨天新闻传播的渲染,她已径有所恐惧了,就怕在方思美的口中会说出什么,所以才投了这封信来试探一下,警方究竟掌握了多少资料,而且她说要休息三天恭候警力去抓她,可见她心中已起恐慌,暂时不敢再有所行动,但又不甘心承认,所以才借这个理由来掩饰一下,如果她是真正的自大狂,不会有这种行动的,只有在自卑的心理下,才会有掩耳盗铃的举动。” “陈小姐,我太感激你了,如果不是你的帮助,我们简直找不到一点破案的线索,经你分析后,我们几乎已把握百分之八十的线索……” “探长!这恐怕没有用,即使你们把线索归纳后,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还是无法逮捕她。” “为什么呢?” “缺乏证据,最重要的是人证,方思美无法指证,死者更无法指证,任何一个律师都可以把这些旁证推翻的,法庭上要的是直接证据。” “时间证据呢?案发的时间,她能提出不在扬的证据吗?” “凶手一定是独身的,如果有人跟她同处在一起,不可能让她有这些犯罪的机会,她只要说我在家里,四个字就是时间证人,因为谁也无法证明她案发时不在家,任何一个涉嫌者都可以说我不知道会涉嫌而去找时间证人的。” 李晓天皱皱眉头:“不错!这倒难了,除非我们能找到空白的卡片,或者她搜集的男子精液。” “很难!前者是很容易收藏的,既然她在每一个犯案现场都留下一张,自然知道这是她犯罪的唯一证据,绝不会让人轻易找到的,至于后者,恐怕也没有了,是凶手自己那儿都没有了,因为方思美体中取出的样品是已经死亡了的精液,证明她那儿也断货了。” 说到断货两个字,陈秀莲不好意思地笑了,因为这两个字在案情中是个很恶劣的名词,不应出于一个女孩子的口中,但李晓天却精神一振,触发了灵感道:“对!陈小姐,断货!也许因为断货才是她要休息三天的原因,那么在这三天内,她一定会在找新的货源,我们可以在这个地方加以努力调查。” 陈秀莲的脸红了一红道:“是的!这是一条线索,虽然取得这种货样并不难,但也并不太容易,除了一些性病医院,似乎别无来源,探长在这方面留心一点,如果有所发现,希望能跟我们连络一下!” “陈小姐有什么计画吗?” “是的!回教可兰经上有句话:莫罕默德不去就山,让山来就莫罕默德,目前缺乏的是对凶手的直接指证,我想由我们设法去诱使她再犯一次罪……” “以贵社的人员去作钓饵?” “是的!必要时,我自己去跟她接触。” “那太危险了,这个是丧心病狂的变态者。” 陈秀莲笑笑道:“冒险本就是我们的乐趣,而揭发罪行是我们的宗旨,何况我去接触的危险性小得多,至少我也懂一点催眠术,可以跟她斗一斗。” 李探长沉思片刻才道:“好吧!我有了发现,一定再向陈小姐求助,事实上也只有陈小姐才能对付这种人,警方的人员无论在那一方面都比陈小姐差多了。” 第四章 那个工役见她们站在门口发呆,不禁很奇怪地问道:“你们进来的时候应该看见博士了,为什么不叫她呢?” 鲁薏丝失望地叹了口气道:“我们不认识她。” “你们不认识?那怎么就找来了,博士的客人都是经过预约的,难怪她不会等你们了,回去吧!三天以后打电话来预约,博士会给你安排接见的时间。” 陈秀莲眉头一耸,连忙问道:“为什么要等三天呢?我们专诚来访问她。” “因为博士要出去度假了,预定要三天才回来,你们的运气真坏,吴博士几年来,这是第一次度假。” 陈秀莲眼珠转了一转,以探询的口气问道:“老伯,你在这里很久了吗?” “是的!五年了,博士在此地开设诊所后,我就跟着她,你们二位是找博士来诊治的吗? 要不要我给你们登记一下,留下电话,博士一回来,我就告诉她跟你们连络。” “不!不必了!这位小姐是刚从美国来的,她是受一个朋友的托来看看吴博士,有一件东西要带给她。” 说着指指鲁薏丝,这是一个很好的托辞,因为鲁薏丝的金发蓝眸——典型西方人的形貌,很像是美国来客。 中年人很高兴,和气地笑了:“那一定是博士的妹妹了,她在美国只有这一个亲人,也是唯一通信的人,蒂尔小姐好吗?” 鲁薏丝反应很快,她知道所说的蒂尔,一定就是指吴而夫的妹妹,而且这蒂尔两个字,也一定是从英文中deer音译过来的,原文是鹿的意思。 这样看来,平克才是她们的姓,然后各人都取了动物的名字,姊姊叫狼,妹妹叫鹿。 于是她笑了一笑道:“蒂尔·平克。她好得很、像她的名字一样,如同一头鹿似的健康而活泼可爱,我跟她是同学,这次我从美国到东方来,她托我带了样东西来,叫我一定要来看看她的姐姐,哪知道我把住址弄丢了,查了半天的电话簿也查不到,因为吴博士把姓名都放成中国式的排列……” 中年人轻叹了一声道:“可不是吗,吴博士对她的那个美国父亲很不满意,回来后坚持不用原来的姓,把自己的名字译成汉文当作姓了,其实她应该称为平克博士才对,就为了这个原故,引起了很多麻烦。” 鲁薏丝笑笑道:“幸亏我找到这个朋友,她是在报馆工作的,在她的帮助下,我才找到了此地,我这位朋友正想访问一些杰出的女性,就跟着一起来了,偏偏又没碰上。” 中年人高兴地道:“博士如果在的话,一定会很欢迎的,她对蒂尔小姐非常怀念,经常写信去,可是蒂尔小姐很少回信,有个人能谈谈她妹妹的近况,她不知道会多高兴呢,小姐,你带来的东西是不是要当面交给博士。” 鲁薏丝眼珠一转道:“不!那倒不是,我没把东西带来是那东西太笨重,我还放在船上,要找准了才拿下来。” “是什么东西呢?” “是一口木箱,蒂尔说里面都是些非洲古物,给博士作为研究用的。” 那中年人道:“博士一定会高兴死了,她对非洲的东西最感兴趣,一直在设法搜集中。” 陈秀莲道:“老伯,你知不知道博士上那里去了,因为鲁薏丝小姐是乘轮船路过香港到日本去,一两天内就要开船,恐怕无法等到博士回来,最好能跟她连络一下。” 中年人苦笑道:“这就困难了,博士没有交代,也许她会打电话回来,但是不一定。” 鲁薏丝转转眼珠道:“她经常出去度假吗?” “没有!五年来这是第一次。” 鲁薏丝想想又笑问道:“蒂尔告诉我说博士的性情很孤僻,可是我刚才看见她是跟一个男人一起离开的,他们是一起去度假的吗?” 中年人的神色有点迟疑,顿了一下才道:“大概是吧,那个男的叫向立华,三个月前来找博士作心理治疗的,两个人谈得很投机,就这么认识了,而且感情进行得很快。” “真的?蒂尔知道她姊姊在恋爱,一定会高兴死了,她真担心博士会独身一辈子呢?” 中年人叹了口气:“恐怕这份感情不会持久。” “我看他们很相配的么,那位男士很英俊。” “向先生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有点阴阳怪气,而且他们的年龄相差很悬殊,他足足比博士少了十岁。” 陈秀莲笑了一下道:“现代的婚姻,年龄的差距已不是问题了。” 中年人有点愤慨道:“我知道,但女的比男的大十岁,这总不是正常的现象,不是我的脑筋死,我认为博士找对象,也该找个年龄比较大,或是差不多的,差十岁……唉……” 鲁薏丝想想道:“我给博士留个字条,她如果能提前回来,就请她尽快跟我连络,如果我开船以前,她还没回来,我就无法久等了,她的东西,我就委托这个朋友送来。” 中年人忙道:“可以!可以!二位请进来,我也怕说不清楚。” 他把两个女孩子让了进来,里面的屋子很宽大,除了会客室之外,还有诊疗室,档案室以及书房等。 房子是一楼一厅,楼上大概是辟作卧室了,上下合起来,大约有一万方尺以上。 中年人请她们在会客室里坐下,为她们开了两瓶冷饮,陈秀莲打量一下窗外,看见外面的草坪上排着箭垛,笑着问道:“博士还会射箭?” 中年人笑道:“这是博士唯一的户外运动,她的箭射得准极了。” 鲁薏丝接口道:“蒂尔告诉我说博士在学校里得过射箭奖牌。” 中年人笑道:“博士的箭很准,但是她的吹箭更准,那是一种短小的圆箭,放在吹筒中吹出去,射程很远,博士可以用来射中十几丈外的麻雀,够得上说是百步穿杨了。” 陈秀莲道:“听说那种吹箭的头上有毒的。” 中年人笑道:“可不是吗?那种毒很厉害,沾上立刻致命,是从一种树叶中提炼出来的,博士带了一罐来,正在加以研究,据她说那种毒药不但见血封喉,假如吃下一点点,又可以使人的神经进入到极度癫狂的状态,不过由于没有经过实际试验,不敢胡乱使用,非洲的土人用来作为春药的……” 他似乎感觉到面对着是两位小姐,这些话不便说,故而立刻止了口,但陈秀莲与鲁薏丝听得似乎都为之一振,她们觉得慢慢都进入了状况,尤其是陈秀莲。 她虽然找到了前几个被害者的死西,是在较催眠术更进一步的摄心术之下,被导入了极度亢奋的情况下,然后又在失去理智控制的情况下被导入了死亡,可是总觉得这是一种不可能的事,那是一种属于超自然的力量了。 但如果有了这种药,那就非常可能了。 可是那中年人已止口不言,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叫他再说下去,鲁薏丝已经开口了:“先生,我是念药剂学的,博士发现的这种药将是医学史上一个奇迹,请你再说下去。” 那中年人歉然地笑道:“我也不知道了,因为我根本不懂,这都是博士闲下没事时讲给我听的,但是自从她认识了向先生后,就很少有空跟我说这些了。” 这使得陈秀莲又为之一怔,一个堕入情网的老处女,该是最仁慈的人,会是个残忍的凶手吗? 鲁薏丝也发觉不太对劲,她已写好了便条,咬着笔杆,忽又笑道:“老先生,关于那位向先生,我希望能多了解一下,等我回美国时,见了蒂尔也好有个交代,否则她问起来,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呢?” 那中年人苦笑道:“我只知道他叫向立华,原先是博士的病人,后来两个人就处得很好,两个人常一起出去玩,有时很晚了,他一个电话来,博士就出去了,至于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也不清楚。” “博士还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博士从不告诉我有关他的一切,有时他来了,两个人就在楼上的实验室,关起门来,一聚就是半天,这是我不能上去的地方,博士在实验室中连电话都不接。” 鲁薏丝朝陈秀莲看看,摊开双手耸耸肩,麦示闲话已经没什么进展了。 陈秀莲想想道:“我们走吧,对了!还没有请教贵姓?” “我姓王,二位叫我亚王好了!” 陈秀莲笑笑起立道:“亚王伯,我们走了,这位朋友只有三天假期,我要陪地到处玩玩,如果博士回来了,请你立刻打电话给我,我好陪她去领东西,那箱东西还要经过海关检查,必须要博士自己去具领。” 鲁薏丝也道:“真遗憾,蒂尔托我来看看她的姊姊,居然当面错过了,亚王,他们只有三天,该不会跑很远吧!” 亚王道:“这很难说!博士事先什么都没说。” “她跟向立华的感情很好吗?” 亚王苦笑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的情形似乎很熟,但有一回我开玩笑问博士是否要请我吃喜酒,她又说根本无此可能,我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回事。” 陈秀莲忽又问道:“他们有没有订机票?” “没有!他们带的行李很简单,而且还带了不少的食物跟两箱饮料,好像是要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去度假。” “这次度假是临时决定的吗?” “也可以这么说,事前已经计画很久了,但是要等向先生,今天上午向先生打个电话来,说他有空,于是博士就着手安排,向先生一来,他们就走了。” “他们还带了些什么东西?” 亚王想了一下才道:“鱼竿,而且向先生还带了一套潜水衣,好像是准备去潜水捕鱼。” “这种天气去潜水捕鱼?” 亚王苦笑道:“你们不是客人,我可以说一句,博士虽然是心理医生但她自己都不太正常,加上个向先生就更妙了,这两个人都有点疯疯癫癫的,他们做起事来,自然不考虑什么天气。” 陈秀莲笑道:“一个学者的行为在常人眼中总是奇特的。” “但也不能太离谱,前年香港难得下一次雪,博士却穿了一套紧身农,半夜在院子里作倒立,她说是瑜伽术!” 陈秀莲目中眨着异彩,但只笑了道:“那是很正常的,瑜伽术就是这么练的,而且寒暑不侵,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亚王却连连摇头。 两个人告辞出来,亚王送着她们,陈秀莲又道:“这么一大片屋子,就只有两个人住!” “是的!博士怕人多吵闹,她的诊所还有两个助手,都是上工制的,因为要去度假,把两个小姐也打发走了。” “花园呢,这可无法自己清理呀!” “包给人家的,三天来整理一次,到了晚上屋子里就是我跟博士两个人了。” “在香港地方,这似乎不太安全。” “是啊!好在这是私人住宅区,而且又是高级住宅区,警方巡逻得较为严密,博士又养了几条狼犬。” “怎么没看见呢?” “关在地下室,晚上才放出来,它们都是受过训练的警犬,守夜很尽责,所以此地人虽少,倒很安全。” 没什么可问的了,两个女孩子上车离去,在路上,鲁薏丝笑问道:“社长!你看怎么样?” “你是个很理想的私家侦探人选,随机应变的急智连我都甘拜下风,尤其是问话时巧妙的应付,一点破绽都没有,比朱丽她们强多了。” “那是我的社会经验,在我以前的那个生活圈子里,每个人都要有张开眼睛说鬼话的天才,我是问这次探访的收获如何?” “可以说非常丰富,所得到的资料太齐全了,几乎可以完全确定是她,只是有一个条件不合。” “那一个条件不合。” “一个在热恋中的老处女,怎么会是杀人的凶手。” “怎么见得他们是在恋爱呢?” “我们进去时,他们正好要走,吴而夫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如果是一个事业心重的人,一定不会如此的,只有热恋中的女人才会如此,她对这次度假企盼已久,唯恐有其他的事妨碍了她。” 鲁薏丝点了头这:“这个研判很合理,但有一个例外,如果向立华是她行凶的助手,也可能会有这种情形的。” “向立华会是行凶的助手吗?” “有可能的,亚王说他们都有点疯疯癫癫,警方接到通知说凶手要休息三天,而他们度假也是三天,这次度假是向立华决定的,由此可见杀死梅院长,留柬警署,都是向立华所为,他一定也参予行凶……” 陈秀莲陷入了沉思,鲁薏丝又道:“几起命案中,大部份都是被害者有同性恋的倾向,而方思美事件中,案发前刚好被我们看见了,因此才判断凶手是女人,但第二件案子的被害者是个妓女,被害的现场是旅馆,那证明了凶手可能是个男的,假如两个女子深夜辟室,一定会引起注意,但旅馆侍应生并没有发现异常的现象,所以凶手是男性居多了,因此向立华可能是她的合谋者成份也居多了。” “假如他们两人在恋爱中,还会杀人吗?” “两个疯狂的人凑在一起,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陈秀莲笑笑道:“凶手的行为是一种性心理的反常冲击效果,并不是真正的疯狂,只是心理上的偏差,假如这两个人是在恋爱中,则等于数学中的负负得正,都不会疯狂了。” “假如向立华也是个性无能的心理变态患者呢?那就会变本加厉,等于是疯狂的乘方了。” 陈秀莲笑道:“你怎会知道向立华是性无能的心理变态者呢?” “因为亚王问他们何时结合,吴而夫说根本无此可能。” 陈秀莲笑笑道:“凶手不是个追求肉欲满足的人,这个条件不可能成为他们结合的阻碍,再者,你别忘了,向立华曾经是她的病人,而且她还有两个助手,向立华的病历记录一定也会经过那两个助手的,假如向立华真是你说的状态,则他们在一起时,一定会引起那两个助手的猜忌与好奇,所以我认为你的推断不成立。” 鲁薏丝没话说了,苦笑道:“在这方面我的知识不如你,因此我无法抬杠,可是我始终觉得这两个人都有涉嫌的可能。” “你只是匆匆一瞥,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也许是属于第六感的直觉吧!” 陈秀莲想了一下道:“亚王说他们带了食物饮料,鱼竿潜水衣,出海钓鱼的可能性很大,你可以做一件工作,叫青青陪着你,到一些码头上调查一下,尤其是出租小艇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这样两个人租船出海,租船一定要出示身份的,有了姓名,应该不难查到。” “让警署去调查不是更好吗?” 陈秀莲正色道:“鲁薏丝,我们只是推测,不能确定,万一推测错误,将造成对方极大的困扰,因此在没有确实的证据前,最好不要轻易通知警方。” 鲁薏丝连忙答应了,又问道:“社长!你呢?你准备做些什么?” 陈秀莲想想道:“我要再到吴而夫的诊所去作进一步搜索证据,尤其是趁着她不在的时候,看看她的实验室。” “那要搜查状,你又不是警方人员。” 陈秀莲一笑:“当然是非法进入。” “那太危险了,我陪你去。” “不!不行。我是以私家侦探的身份前去的,而且,我跟李探长多少有点交情,万一被抓住了,以我这百万富家女郎的身份,不会被当作小偷,警方也知道我是在协助破案,可以马虎一点,你却不行……” “亚王说那儿有狼狗。” “在私家侦探的手册里,就有应付警犬的方法,再说我相信我制服几条狼犬的能力还是有的。” 鲁薏丝沉吟片刻才道:“社长大姊,我觉得你还是带个接应的人比校好,那栋屋子鬼气森森,似乎充满了危险。” 陈秀莲想了一下:“好,你叫佳琍来,千万别让朱丽知道,她是学法的,最不同意非法的行动,晓得了一定罗嗦个半天,真到了要打官司的时候再去麻烦她吧。” 最后一句是笑话,两个女孩子都笑了。 第五章 两个女孩子一直在注意看他的表情,从他微现激动的神色上看来,可见这案子的确是与吴而夫有关的。 一直等他看完了,陈秀莲才道:“从这些女孩子的死因上,你应该想到是吴博士所为了,只有她的药物,加上催眠的诱导,才可以使那些女子呈现出那种死状。” 亚王却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博士的药,加上博士的催眠术是可以做到这二点的,但是我不相信博士会做这种事,因为至少最后那一件案子发生时,博士在家里没出去。” “你怎么知道的?” “那是前天下午,我一直跟博士在一起,而且照案子发生的一些日子,我也可以担保博士没出去过……” “案子大部份是在晚上做的,你怎么知道她没出去过,我们是从墙上的水管爬进来的,她也可以从那里爬出去。” 亚王显然词穷了,陈秀莲继续道:“凶案现场都留下一张粉红色的卡片,上面有一幅狼的图案,因此才被称为粉红色的色狼,而这个字的英文读法就是平克·吴而夫,我们也是根据这些才找到了此地。” 亚王叹了口气:“是的,我知道,博士的身手很敏捷,学过役心术,从事药物研究,会射箭,喜欢搜集非洲的文物,使得一切的证据都指向她,她的名字叫平克·吴而夫,跟粉红色的色狼同音,但我不相信她是凶手,因为她热爱人类,也许有点不正常,但她绝不会杀人。” “变态心理患者都具有双重人格,她在你面前表现的是一种型态,私下独处时,又变成另一种型态……” “我知道,这屋子的前主是个心理学家,也是我的前主人,更是博士的老师,他死后把屋子遗留给吴博士,叫她继续从事研究,因此对这些心理学上的现象,我多少懂得一点,我认为博士在心理上很正常,不是个变态的人……” “那你认为她与这些凶案完全无关了?” 亚王想了一下道:“不!我认为她有一件事很难洗脱嫌疑,这个证据如果能加以确定,博士就一定是凶手了。” 陈秀莲连忙问道:“什么证据?” 亚王沉吟片刻,才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站起来,由身边取出一串钥匙,选取了一根。 他用那根钥匙打开了墙上一个小型的保险柜,里面却是一个电路开关,他用手按下了键钮道:“这是博士实验室门上的电磁锁开关,必须先接通了电源,才能按照号码打开的,否则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开启的,这是从前的主人一项精心的设计,如果申请专利,可以值一大笔钱呢。” 说着又在电锁盘上转了一阵,那两扇铁门自动地开了,里面一股冷气迫人。 扭开了电灯,陈秀莲看见里面是一间密闭的秘室,正中间有两具大雪柜,亚王拉开了雪柜的门,马佳琍忍不住又惊呼出声。 每具雪柜中都冻着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具尸体。 这是两具男人的尸体,瞪大了眼睛,显得很狰狞可怖,每具尸体的雪柜前都有着一张名卡,用英文标出他们的姓名、年龄以及一些资料。 陈秀莲的英文程度很高,但对于资料上的名词却多数不认识,只知道一个叫乔治·巴卡,是个中国与菲律宾的混血儿,二十五岁,另一个叫徐丁旺,二十九岁,原为海员。 资料上记载乔治巴卡有癫狂症症候,而且是最危险的色情杀人狂。徐丁旺则是个三期滤过性性病患者,而且有肺癌。 陈秀莲看了一下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亚王叹了口气:“这两个人就是博士研究的实验品。” “什么!她用活人来试验?” “她说一定要用人体来试验,才能获得最具体的结果,只可惜这两个人都不理想。” “这两个人是从那里来的?” “我替他找来的,徐丁旺是海员,可是因为私生活不检点,染上了国际性梅毒,在船上发作得很厉害,船到香港时,就把他留下就医,然后又发现他患有肺癌,而且癌细胞被病毒刺激,发作得更厉害,他从医院里逃出来,跑到海边自杀,刚好被我碰上了,把他救起来带回这里,他自愿作为博士的实验,博士还给了他一笔钱,作为赡养他家属的费用,这是半年前的事。” 马佳琍点点头:“不错!我记得报上登过这件事,还引起了很多的揣测,医院里发现他的遗书,知道他是自杀去了,可是过了几天,他的家人接到了一笔钱,是五千元美金,钱是由他自己签收,放在一个信封里,注明是捐助给他的慈善捐款,在半夜丢在他家的信箱里,一直到现在还列为悬案。” 亚王道:“这份剪报我都保存起来了,我知道这么做不合法,但既是出于自愿,又是一个快死的人,用来作医学的实验,应该是可以原谅的。”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叠剪报交给陈秀莲。 她翻了一下,没有去看内容,只是把照片跟死者核对了一下,点点头道:“只要是这个人,法律上的罪是很轻的,不过他现在已经死了,是怎么死的,如果是死于实验,那又严重了。” “不!他是肺癌发作到第四期,整个肺都烂光了才死的,博士能使他活到三天前才死亡,那已经是奇迹了,如果他在外面,不会活过两天。” 马佳琍跟着道:“医院里出示给他的诊断书,是这么判断的,所以警方把他家属得到的五千元美金,列为可能是他在自杀前到哪里去抢劫得来的赃款,后来根据钞票上的编号,查到是由一家瑞士银行里转过来的,而这个户头是以一个慈善基金的名目而立的,才发给他的家属。” 亚王兴奋地道:“幸亏马小姐记得,那就证明我的话可信了。” 马佳琍笑了一笑:“那时我们的侦探社刚好比较空闲,我还跑了两天,打听一切的线索,想侦破这件案子的,后来发现他杀的可能性不大,这个人必然是在那里自杀了,被一个好心人知道了,捐了一笔钱给他的家属,想不到还有这么曲折的内情,这个案子到今天才算完全侦破。” 陈秀莲沉思片刻才道:“博士就是那笔基金的保管人吗?” “是的!这是好几位学者遗产中指定的基金,他们都是博士的老师,也知道她所从事的研究,都热心的资助她,像我的旧主人,在死后不但把全部的遗产赠送给她,连这所屋子也送给她作为研究所用。” 陈秀莲笑了一笑:“这倒很好,以基金会的名义捐赠遗产,可以逃避一笔重大的遗产税,可是动用基金却是一个人,这批学者的脑筋很不错,一定有个学经济的,才想出这个绝招。” 亚王萧然道:“博士是个很可敬的人,她自己也承受了一笔大遗产,根本不会用基金会的钱,她有一本账簿,公私分得很清楚,这是个真正可敬的科学家,所以我不相信她会杀人。” 陈秀莲叹道:“我也不希望她是个凶手,可是这一连串的案……” “那不一定是博士所为的。” 陈秀莲不想讨论到题外文章去,指着尸体道:“博士是怎么样治疗他的病的?” “博士不是外科专家,无法治他的癌症,只是用她的那种药,加上神奇的催眠术,使他停留在假死的状态中,然后把他的肺部冷冻,使他的癌细胞不再蔓延,等侯别的医生能够治疗癌症时,再设法为他治疗。” “这倒是一种很特殊的治疗术。” “是的!博士说如果这种方法能够成功,许多绝症都可以用这个方法将病人保留起来。” “她成功了没有?有人主张用冷冻法保留生命。” “不行!博士说人的生机是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可以减低到最少的损耗,却不能断绝,因此每到一个星期,她必须把病人救醒过来,增添养分,再接受第二次催眠。” “不错!这是瑜伽学者的理论,也是中国道家所谓的龟息之法,使人进入休眠状态,但只能维持到一个星期,似乎太差劲了,连最起码的瑜伽术士,也能闭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马佳琍却吁了口气道:“真有这种事呀,我看过基度山恩仇记,看见基度山伯爵用诈死术从死狱里逃出,还以为是小说家的幻想呢。” 亚王连忙反对道:“大仲马是位写实作家,他为了体验死狱的生活,特地请求典狱长把他关在死囚室里过了两个星期,那些述说都是真的,只有发现宝藏的事,或许是骗人的。” 陈秀莲很有兴趣地这:“亚王,你很有学问呀。” 亚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读过几年小学,什么都不懂,这些都是听博士说的,博亡研究这种药物的灵感,就是从基度山恩仇记里得来的,她为了找那种神奇的药水,特地去到印度,结果只学会了瑜伽术,最后在非洲才找到那种药。” 他指指徐丁旺的尸体又道:“博士也说假如是正常的人,可以多维持久一点的,但是徐丁旺是个快死的病人,生机弱一点。” “她为什么要用药呢,光是催眠术也能使人休眠的。” 亚王笑了起来:“陈小姐,看来你对瑜伽术也有研究,只是比博士差的多了,博士说进入休眠的人,一定要有瑜伽术的基础,否则就很难控制了,但受试验者都没有这种基础,她必须要使用药物,使他们达到那个状况。” 陈秀莲也笑了:“不错,我忘了常人的体能状况无法接受长期休眠的,那一定要经过相当时期的苦练,这药物有效吗?” “有效!只是有一个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亚王不太好意思出口,陈秀莲却发现他的目光凝视着尸体上的某一部位,大方地一笑道:“没关系,你说好了,我们虽然是女孩子,却也是侦探社的社员,没有太多的禁忌。” 亚王干咳了一声:“这种药物在非洲是用来当春药用的,因此经过注射后就会使情欲亢奋,一定要得到发泄发才能进入状况,所以……” 陈秀莲目中闪着光彩道:“博士就自己充任他们发泄的对象。” 亚王的目中含着泪光:“她是个伟大的女性,为了科学,不在乎作任何牺牲,不过这只是开始,后来她学会了另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用遥控法,她把他们绑在对面,自己脱去衣服,站在他们面前,用心灵遥控法,也能达到效果了。” “这是一种邪术。” “是的!但是可以保持博士身体的洁净,徐丁旺是有国际性梅毒的,博士每次实验后,总是要做很多次消毒工作,发现了这个方法后,就好得多了。” 陈秀莲叹道:“但也把她自己走火入魔了,这种邪恶的法术是禁止的,以前有很多人妖,就是用这种方法来糟蹋良家妇女,被抓到后,要活活用火烧死的,这种异端源自白莲教。” 亚王有点愤怒道:“这一定是那个叫向立华的家伙教她的,他是一个医学院的学生,人长得邪里邪气的,博士就是认识他之后,才学会这种邪术的,以前都是我在帮忙,后来就由向立华充任她的助手了。” “他们之间有暧昧的关系吗?” “我不知道,我曾经劝过博士,说要就跟他结婚,否??就不要再跟他一起做实验,博士笑着回答我说,跟他在一起,比跟你还安全。” 陈秀莲一怔问道:“这话是怎么说呢?” “我不知道,以后我也没再问,因为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我觉得不必再为这种事多说了,虽然我是个老头子,但我并不是个老顽固,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把结婚与在一起分开来成为两件事了。” 陈秀莲见他的语气多少有点愤慨,心里很同情,但是却找不到什么话去安慰他。 默然片刻,她指着另一边的乔治巴卡问道:“这个人呢?” “这个人在官方的记录上,应该是具尸体了。” 陈秀莲道:“不错,我记得了,他是四个月前,连续犯了两次强暴杀人的凶犯,被警方逮捕后,证实他是个狂人,于是把他送到疯人院去治疗,那知他又逃出来了,在对第三个女人施摧花辣手时,被警方击中堕崖而死。” “不错!他的胸前还有弹痕,就是那次的结果。” “你们把一具尸体弄来有什么用呢?” “他是个外籍的浪人,没有家产,经法医检验死亡后,拨交给医学院作解剖实验品。是我从医院里买来的。” “什么?你买来的?” “是的,博士那天也在场,她对这个疯子很有兴趣,在尸体移交给医学院后,我跟管泡尸的人商量了一下,给了他一笔钱,悄悄地买了来。” “那怎么可以买卖呢?” “照道理说是不可以的,可是医院里可供实验的尸体很多,他们可以设法调一具。” “对调的尸体又是那里来的呢?” “花钱买,有的人家死了人之后,官方开具了死亡证书,准许家属埋葬,花钱跟他们商量一下,暂时缓一缓,等医学解剖后,再发交给他们埋葬。” “居然有这种人?” 亚王苦笑一声:“要不是怕违法,连活人都能买,何况是死人呢。” “买来又做什么呢?” “博士指定要这个人,是因为发现他并没有真正的死亡,因为警方把这个家伙围在山上的时候,博士被邀请去说服他投降的,结果没产生效果,他中枪堕下山去,博士也眼着到达现场,用她的药当作强心针注射下去,使他变成假死,运回来后,又把他救活了。” “这是违法的行为。” “如果博士不加施救,他一定活不成,因此这并不违法,在官方的记录上,他的确是死了。” “博士真能起死回生?” “博士并没有把握,也只是试一下而已,那知道居然成功了,不过那一跌使他的疯病加深,神智已丧失,根本就失去记忆了,只有在博士为他施术时才有片刻清醒,博士就是想从他身上试验另一种药的性能,结果没有办法,除了试验中能清醒外,大部份时间都在冷藏中。” “为什么也要冷藏他呢?” “他并不需要冷冻,主要是只有这个方法才能使他安静下来,不会随时发疯,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留下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用呢?” “博士希望知道是否有办法能够治疗他的疯狂,利用催眠与药物的方法,使他清醒的时间逐渐延长。” “是否有效呢?” “差不多有点效,因为他的确在慢慢的痊愈中,只可惜无法完全控制,最近这段时侯,他已经可以维持到八个小时的清醒了,所以博士感到很安慰,可是大前天他只清醒了两个小时,博士在为他施术后,回到浴室去淋浴,不知怎么他的疯病又发了,冲过去要杀死博士,我自己又打不过他,只好把波波叫了去;波波就是外面那个土人。” “结果波波杀死了他。” “是的!我没有办法,总不能看他杀了博士。” 从他的神态中可以看出,这个老佣人对吴而夫的确是一片忠心。 陈秀莲叹了口气:“博士的研究是一项了不起的工作,如果成功了,那将是非常伟大的成就。” 亚王低下了头,目中闪着泪光:“是的!可是我觉得应该停止了,正如陈小姐刚才说的,博士可能已经走火入魔了。必须要立刻制止她。” “你说那些凶案是她做的?” 第六章 “吴而夫自杀了!”这几个字使每个人都差一点跳起来,但也松了一口气,至少陈秀莲担忧的问题不存在了。 凶手已经畏罪自杀了,自然也就不必再去担忧以什么罪名去起诉她,只要将全案作一个终结就行了。 每个人脸上都现出了轻松的神色。 陈秀莲问道:“吴而夫的尸体是怎么发现的?在什么地方?能证明是她本人吗?用什么方法自杀的?” “尸体是水警队发现的,在浅水湾海面的一条游艇上,尸体由叶小姐证实,的确是吴而夫,因为她曾采访过吴而夫,对她的印象很深刻,叶小姐是得到你的通知后,特别到资料室拿了一张吴而夫的照片去追踪游艇,她在游艇俱乐部也问到了吴而夫在今天中午,租了一条游艇出海,结果听见水警队报告说发现海上漂流着一条游艇,艇上有一具女尸,赶去一看,确实是吴而夫!” “她是怎么死的?” “服用大量的氰化钾,虽然尸体未经化验,但是她口中有浓重的苦杏仁气味,大概可以确定,在她的尸体旁边,还有一只瓶子,里面有残余的氰化钾。” “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个小时之前水警队在两点半钟时发现了游艇,他们登船时,人虽然死了,但尸体没有僵硬,距离服毒时间不会太远,因为氰化钾是入口即能致命的剧毒。” 陈秀莲看看自己的腕表。 “此地起火时大概是零时十分左右,我看见有个人影匆匆离开,她在这里驾了车子赶到浅水湾,最多只要半个小时,那就是零时四十分,然后再驾驶游艇出去,在游艇上服下毒药自杀,时间上是说得过去的,不过还需要详细校证一下,因为午夜驾船出去,一定会有人听见声响的。” 李晓天愕然问道:“陈小姐还要查证什么?” “看看吴而夫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 “游艇上没有第二个人,而且那是一条单桅机帆船,假如她不用马达,是不会有声音的。” “我知道,那种船很小巧,浅滩都可以停泊靠岸,不过根据亚王说他们是两个人出海的,还有一个叫向立华的男人跟她在一起。” “陈小姐认为是向立华谋杀了她?” “这也可能的,向立华也是个心理病态的人。” “可是游艇是在海上距岸一海里的地方发现的,那里有一片浅礁,游艇的锚索还挂在海底的礁石上,向立华如果杀死了她,又怎么离船呢?” “假如要离开距岸一海里的船而回到岸上,办法太多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游泳。” “也许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呢?” “怎么会没有?下午我眼看着他们一起离去的。” “那也许是替她搬行李的人。” “我们问过亚王,他说是向立华。” 李晓天叹了口气。“陈小姐,亚王已经无法作证,另一个能证明的人就是吴而夫,但她也死了,因此有关于向立华这个人的存在,永远是个谜了。” 鲁薏丝道:“昨天是我跟陈大姐一起来的,我还冒充了吴而夫妹妹的同学,问出了很多的话,那个亚王确实是说吴而夫跟向立华很好。” “我知道二位都不会说谎,但我们警方办案子,着重的是证据,直接的证据。” 陈秀莲道:“有,吴而夫还有两个职员。” 李晓天苦笑一声:“警方办案的效率也许不算高,但我们为这个案子确实投下了最大的力量,吴而夫的两名职员我们都找到了,一个是护士,一个是她的秘书,她们两个人都不知道有向立华这个人存在。” 陈秀莲与鲁薏丝都怔住了。 李晓天道:“她们的证词是可信的,她们都说吴而夫是个私生活很严谨的人,绝不可能谈恋爱,她们也承认吴而夫有点怪,但却是个很体贴与慷慨的雇主,付给她们的薪水很高,工作却很轻松,工作时间很短,秘书许秋风还可以在下午到另一个地方去兼差,护士刘小姐到四点钟就放工了,吴而夫供给她一辆汽车作为交通工具,费用由基会负担,她们听说粉红色的色狼是吴而夫时,简直不敢相信。” “她们对吴而夫的了解有多少?” “非常之少,甚至于连楼上都没去过,她们知道楼上有一间实验室,但吴而夫禁止她们上去,她们也严格地遵守着,因为她们不想失去这么一位好雇主。” “是她们说没有向立华这个人?” “是的,她们不敢肯定说绝对没有,因为她们每周工作五天,星期六及星期日休息,心理医生不像是其他的医生,需要全天候工作,病人都是预约的,安排好就诊时间,也没有急诊,所以时间很清闲。” “亚王也没有跟她们谈起过?” “没有,她们上班之后,亚王就回到楼上去了,她们很少见到亚王,更不会谈起吴而夫的私人事情,因为这是绝对禁止的。” “怎么亚王跟我们谈到这么多呢?” “或许因为你们是吴而夫妹妹的朋友,他跟你们比较接近吧,在工作时间内,吴而夫是绝对禁止交谈的。” “这两个人工作范围如何?” “许秘书负责一般的事务工作,以及就诊者的登记预约事项,护士刘小姐在诊疗时做一些例行工作,然后把谈话的录音整理归档。因为吴而夫的收费很高,而心理治疗在东方并不流行,因此他们的顾客并不多,收入大概恰好付给这两个职员的薪金与诊所的维持费。吴而夫本人因为有基金会供给研究费用,所以她本人并不支酬,许秘书还劝她做点宣传工作以扩展业务,但是吴而夫拒绝了,她主要是为了研究而不在行医。” “这么一大笔的研究基金供她私人使用,难道就没有人来查核她的帐目?” “基金会的管理人都是在国外的一些学者,他们对吴而夫的研究寄于充分的支持,也给了她充分的权力动用基金,甚至于有些管理委员在死后把自己的财产也拨入基金会来供她作研究之用。” “她的研究内容有没有向基金会提供呢?” “有的,基金会的总会设在瑞士,由一名心理学权威学者负责汇集,每隔一段时间,许秘书都代为寄出一些密封的研究报告,可是报告的内容那些人都十分保密,绝不肯轻易泄漏只字,但每次报告寄出后,都有一封贺电打来,恭贺她的伟大成就,并鼓励她继续努力从事。” 陈秀莲一叹道:“那一定就是那种神秘药物的使用临床试验报告,以及有开各种催眠术的研究,都是些邪恶的东西。” “也许是的,但是在学者的眼中,没有什么邪恶与良善的,他们注重的是结果,以及对自然宇宙的深入了解与控制,正如发明炸药,发明原子弹的科学家,他们只醉心于自己的研究,而根本没想到这些发明的影响。” 鲁薏丝沉重地一叹:“难怪有人说所有的天才都是疯子。” 李晓天也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是的,所幸这个世界是由一些平凡的人在管理着,还能建立下秩序,如果所有的政治家也是疯狂的天才的话,这个世界早就毁灭了。” 沉默了一阵,李晓天又问道:“许秘书跟刘小姐还在警署里,陈小姐是否还要问问他们?” 陈秀莲摇摇头:“不必了,我相信她们所知道的不会比我更多。” 这时又有人来叫李晓天去听电话了,陈秀莲眼鲁薏丝坐在累极而睡的马佳琍旁边,两人都低头默思着。 李晓天这个电话接了很长的时问,他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很歉咎的神色:“陈小姐,刚才是署长的电话。” “他对案情整个地了解了吗?” “是的,他准备宣布此案已宣告终结,粉红色的色狼是一个丧失心智的狂人,案发后乘电船逃亡到海上,被水警船追捕时,自行引爆船上的炸药身亡。” 陈秀莲跳了起来叫道:“什么?这是那来的新闻?” “昨天在西南方海面发生的事,水警轮确实在追踪一条电船,船上是个大毒枭,而且还是一个专门制造毒品外销的极权国家的间谍头子,被我们发现追踪时,他不肯投降,而且,还向水警轮驳火拒捕,水警轮发炮还击,击中了电船引擎而爆炸的;当时还有几艘渔船目击,因此这个清息发布是能够使人相信的,水警轮在回航时发现了吴而夫的船,因而很快就发现了尸体。” “吴而夫呢?” “火场被封锁了,除了警方人员,没有别的人进来,警方准备把这当作一件火灾意外失事。” “抹杀事实的真相。” 李晓天苦笑道:“陈小姐,这个结果对大家都好;不宣布真相,可以避免引起许多无谓的纷扰,希望你也同意。” “我假如不同意呢?” “现场的证物将被毁灭,而且警方将吊销贵侦探社的牌照,控以纵火,擅入民宅的罪名。” 陈秀莲苦笑道:“这就是我协助警方破案的酬报?” 李晓天搓着手道:“陈小姐,反正凶手已经死了,你为社会尽力的责任也尽到了,警方除了向你致无上的敬意外,还准备颁发给贵社每一个人员以荣誉市民的荣衔。” 陈秀莲一笑道:“一面是荣誉,另一面是监狱,在最民主的城市里,居然有如此不容选择的自由。” “陈小姐!贵社成立的动机不是为名,也不是为利,而是为了服务人群,安定社会,这个责任你们已尽到了,对本案的破获,你实在功不可没,可是在侦破本案的过程中,你也的确违反了法纪,严格说起来,你是有罪的。” 陈秀莲不禁默然,李晓天又道:“署长在了解全案后,立刻以长途电话向瑞士那位基金会的主席取得联系,报告了全案的经过,他承认了吴而夫的研究,但拒绝交出研究内容,而且还要求我们提出吴而夫杀人的证据,否则就将反控我们警方诬控学者,毁谤学人,那个基金会的委员们都是国际知名之士,经过署长跟一些法律专家的交换意见后,认为控方站不住脚。” 陈秀莲道:“我们已经研究过了,确实是缺乏直接证据。” 李晓天苦笑一声:“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根本不相信吴而夫会是杀人的凶手,他有一份权威学者对吴而夫所作的心理状况的检验报告,证实吴而夫是一个意志坚定,天才横溢,而且心智自制力都很坚强的伟大学者,所以大家才同意她从事这一份属于超人的研究工作。” 鲁薏丝叫起来道:“他们的判断就是绝对正确吗?” 李晓天长叹一声:“有十几位闻名国际的权威学者签署认定的报告,比我们的话总要正确得多,而且吴而夫已经死了,我们无法提出一份相对的报告,仅是凭着推断是无法跟他们抗辩的,最后署长说尽了好话,他们总算勉强同意以意外事件结案。” 鲁薏丝道:“那就表示他们心虚!” 李晓天道:“不!他们是要求追究下去的,他们认为一切的罪案与吴而夫的研究有关,但是绝不承认吴而夫就是凶手,署长警告他们说假如案情公布,一定会成为轰动世界的大事,结果将使一些人去从事催眠术,甚至于瑜伽术以及巫毒教的邪恶影响去钻研,尤其是那种神秘的药物,会使一些冒险家成??地侵入非洲蛮荒,弄得世界大乱,因为将一个垂死者的生命延长一两年,这将是多少人所追求的目标,有些国家很可能会把它列入国防机密……因为这影响太大了,他们才算同意了。” 陈秀莲苦笑道:“为了同样的理由,我也必须同意了。” 李晓天道:“我相信陈小姐不会愿意把世界弄得大乱吧,我们不能限制陈小姐怎么做,但警方会毁掉一切的证物,包括那些试管中的精液与三具尸体,而且否认一切。” “那也包括我侵入私宅的行动了?” “不!这方面我们可以做到的,甚至于把纵火的责任都加到你头上,因为,你是在现场上的生还者!” 陈秀莲笑了一声:“民不与官斗,我想不同意也不行,不过探长,有一件事我要向你报备,我不认为案子已经结束。” 李晓天一怔道:“陈小姐认为凶手还另有其人?” “我要看看吴而夫自杀的现场,假如她真是自杀,那么她还有个帮凶,假如她是他杀,那么她也是个被害者。” “凶手是谁呢?” “是那个你们不相信有其人的向立华。” “那仅是亚王口中的叙述,连在此地工作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 “那是可能的,因为吴而夫的研究既是个秘密,自然不愿让人知道,向立华又是协助她研究的助手,她更不会让人见到他,向立华一定是在许秘书与刘小姐下班后,再来到此帮助她研究,所以只有亚王知道他。” “既然是秘密,为什么肯告诉你们呢?” “一个寂寞的老人,忠心耿耿地对他的女主人,被一个邪气的男人闯入了,自然会引起很多的不满,平时无由申诉,但是知道我们是她妹妹的朋友,就放松了戒意,发几句牢骚罢了,不过亚王是良善的,他先前对我们叙述时,还是没有说什么坏话,直到第二次见到我们,了解我们的身份,更知道了有那么多的罪案发生,他知道这些罪案的可靠性,但仍是为吴而夫辩护,归咎于向立华的影响。” “吴而夫是经过十几个专家权威监定为最有自制力的超人,会受一个男人的影响吗?” “如若吴而夫根本不知情,这就不是影响了?” “什么?你是说吴而夫根本不知道?前几天报上登载了那么多的消息,连北极的爱斯基摩人都知道了,吴而夫会不知道,她看看那些案情的发生,一直到梅思礼教授的被害,还会不知道?” “照亚王的说法,她是不知道的,她不看报纸,不听广播,她是活在一个隔离的天地里,以维持平静的心情好从事研究,亚王也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 “另外两个人呢?许秘书与刘小姐?” “他们不准在工作时谈论任何问题的,否则亚王至少也会听到一点风声或消息了。” “可是许秘书与刘小姐至少会联想到那些凶杀案的发生与吴而夫的研究有关。” 陈秀莲笑了起来:“探长,你忘记了,刚才你自己告诉我说他们两个人根本不知道吴而夫研究的内容,对一个严峻而又仁慈慷慨博学的雇主,他们怎么会有联想呢?” 李晓天自己也笑了起来:“我真是糊涂了,这会有可能吗?” “假如吴而夫是一个真正的学者这就有可能了,凶手是个极端狡猾的人,是很容易瞒过她而取走一些东西的,因为那试管中的精液根本没有任何用途。” 李晓天渐渐提高兴趣了:“吴而夫果真是无辜的了?” “我只是那样揣测,并没有肯定,因为那些学者们的信任支持了我这个揣测,他们究竟是权威,而且是心理学的权威,如果没有十分的把握,不会去信任一个人的,这是一个不能公诸于世,属于超人的研究,他们一定坚信她不会因而受到影响,才不遗余力支持这个研究。” “可是他们都离得很远……” “这正表示他们的信任,大家只研究她的报告,不去过问她的研究方式,我相信吴而夫对这些支持者是不会有所隐瞒的,假如她真是凶手,也会在报告中让他们知道,因为这行凶的心理过程与所用的技术,远超过她所从事的研究,在学理上讲,那是一种伟大的成就,所以他们说吴而夫不是凶手,她就不会是凶手。” “就凭这一点根据吗?” “还有就是亚王的死,亚王是个忠心的老仆人,甚至于为了她的研究,帮她偷运木乃伊,偷买尸体来供她实验,她绝不会忍心唆使波波杀死这个老仆的。” “陈小姐,可是你们在火杨上看到一个人影,唆使波波杀人,放火烧掉证物,都是这个人做的,你们都说是一个女子的身影,还有就是方思美案子中那个偷去玩偶,利用火龙炮惊扰你抢救工作的黑衣少妇,都证明了凶手是个女的,方思美在被害前,你们看见她跟一个女子从公园中出来,那难道又是向立华吗?” 第七章 粉红色的色狼案宣告侦破,警方也宣布了凶手在驾船走向公海时,被小警轮的炮火击中引起爆炸而死亡。 这当然是不够的,因为前些日子的报纸上,把案情宣布得太多,至少对市民们要作一个像样的交代。 因此消息宣布后,各方面都要求警方公布破案的经过以及凶手的更详细资料。 而且各地的记者也争相要报导这个内幕的消息,利用种种的关系与压力,要求警方作更详细的说明。 李晓天躲着不敢见任何人,市府当局在万般无奈下,准备要公布内情了,而吴而夫所属的基金会却派了一个代表与两名已退休的苏格兰警场探员而开业当私家侦探的人员前来,搜集了很多的资料,跟警方展开了谈判。 如果警方要将凶案牵涉在吴而夫身上,他们就要展开反击,推翻警方的供词。 基金会掌握的证据是很有力量的,他们最有力的一项证据是吴而夫的不在场证明。 那是第二件命案在发生前后十小时内,吴而夫的确不在现场,因为那天是基金会主席— —皇家科学研究院的院长兰宁爵士的生日,他乘坐的私人游艇过境香港,邀集了几个知名的学者——都是基金会的赞动者——在他的游艇上小聚,听取吴而夫的报告。 他们知道粉红色的色狼与吴而夫有关,但也确信吴而夫不是凶手。 那些学者都联名签署了那天聚会的证明,那是个击不倒的铁证。 警方自然无法推翻这个铁证的,他们从陈秀莲的调查与证明资料中,知道真正的凶手是向立华。 向立华是确有其人的,只是他的名字是假的。 警方苦于提不出有力的证据能证明向立华的存在。 真正知道向立华的只有两个人——亚王与吴而夫自己,但这两个人都死了。 见过向立华真面目的,只有陈秀莲与鲁薏丝,但也只有一个概略的印象,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因此警方只有接受基金会的条件,不涉及吴而夫。 但,要不涉及吴而夫,就无法提出向立华这个人,整个案情也无法成立。 李晓天没有办法,只有再求教陈秀莲,请她帮忙制造一个虚构而又能使大家勉强能接受的故事,交代这个案子,陈秀莲这下子可遇上难题了。 不过她对案子是了解最清楚的一个人,对吴而夫研究的内容也是最清楚的一个人。 所以她跟基金会的代表经过私下的磋商后,更引证她对那个研究内容所能产生的邪恶影响据理以争,总算说服了基金会,而且与他们聘来的两名侦探会商后,终于构成了一个故事,一个人人会信的故事。 这一点,陈秀莲对两位侦探界的前辈深表钦佩,他们不但经验老到,而且也是官方的警探出身,懂得如何为一些不能公开发表的案子制造掩饰。 那其实是很简单的手法。 说警方为了破案,派出了几个女警,穿上便衣,故意单身活动,以引诱凶手来上当。凶手果然上钩了,可是因为那个女警过份紧张,使凶手发现了她的真正身份。 凶案的现场是一艘私人游艇,正是水警击沉的那一艘,凶手在逃亡时,把女警击昏了,推落海中而驾船逃走,被随后追踪的水警轮在追缉中开炮击沉。 因此凶手的姓名身份来历均无从查覆,但爆炸的残存证物中,有着一个最有力的证据,证实他是凶手。 所谓证物,就是每次凶案后所遗下的卡片。 凶手的面貌很柔美,是个女性化的男人。 那倒不是虚构的,警方由陈秀莲与鲁薏丝的口述,还有就是在方思美案件中,现场附近那家玩具店中的店员对来买玩具黑农少妇的叙述,凑起来画成的面貌。 卡片是警方比照已经掌有的证物制造的。 而且还编上了第八号。 因为照算计起来,那女警应该是第八名被害者。 卡片图案的来源也找到了,那是一本由一个生物学家所著的关于狼类生活的书上剪下来的。 这本书是几年前出版的,市面上已经很少有销售了。 警方发动了很多人员,跑遍了全市的书店,才找到了五本,这五本书的书页被制成了五张卡片,依次编列到十二号,算是警方握有的证物了。 案情公布后,总算使与论平息了下来,大家相信粉红色的色狼是真正的死了。 对他离奇的杀人手法,以及变态的心理,警方也作了一番分析,这资料是陈秀莲供给的,发表的结果与陈秀莲所知已有很大的差距,因为有些是必须保留的。 凶手的画像也由警方复印后,分发给每一家报馆,载上了头条,但是这结果却有很多的意想不到的发展。 因为有些女孩子居然到警方来作证,说她们曾经受到这样一个人的勾搭过,而且一些记者也挖到一些人证。 在她们的口述中,凶手的性别成了个谜,有人说是男的,有人说是女的。 反正凶手是个或男或女的谜样人物,这样的女孩子因为没有继续与凶手交往,才逃过了死亡的命运。 这余波的喧扬对警方是有利的,因为那证实了凶手确已死亡,没有人再责备警方了,有些报纸还对警方的工作作了一番表扬。 李晓天成了市民们口中的英雄,他升了级。 那个女警也成了风云人物,整天接受不计其数的新闻记者的访问,复述着同样的故事。 真正对破案最力的东方侦探社却披遗忘了,真正的英雄陈秀莲却没有一个人谈起。 李晓天感到很抱歉,鲁薏丝也感到愤愤不平。 但陈秀莲却毫不在乎,她不是为了名而做这件事的,而且这份荣誉是她自己放弃的。 因为原来的决议是要把诱捕凶手的主角由陈秀莲来担任,被她坚决的拒绝了。她所持的理由是: 一、她的侦探工作还想继续下去,为了以后工作上的方便,她以为越少人认识她越好。 二、真正的凶手还没有落网,案子也没有真正的结束,她还要继续追索下去,把那个向立华找出来。 东方侦探社已往的名誉很好,破了很多的案子,但侦探社的人员,没有一个上周报的,这是侦探社的要求,而且透过叶长青的关系,向所有的同业打过招呼,在这件事情上自然不能例外。 当大家在对两个制造出来的英雄人物备加赞扬时,东方侦探社的人员却为着真正的辑凶工作在活动着。 吴而夫的那个基金会代表留下没有走,他要主持吴而夫的葬礼。 他带来的两名私家侦探也没有走,他们表示过,他们要澈查真相,找出那名真正的凶手。 陈秀莲却知道他们的目的何在。 他们是为了基金会而要找到凶手——向立华,不是为了绳之以法,而是希望能由向立华的口中,对吴而夫的研究作更充实的补充。 在学术研究的立场,这种态度无可厚非。 可是陈秀莲却不以为然,基金会不肯承认那种研究的邪恶影响,陈秀莲是深深知道的。 向立华以前没有犯罪,至少他是在接近吴而夫以后才开始这一连串的疯狂举动。 她相信吴而夫也知道的,所以吴而夫跟向立华的关系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只除了一个亚王。 吴而夫可能将向立华也列为研究的对象,甚至于把自己也投入了,所以她的研究报告中没有提到向立华,也因此,基金会才不承认那种邪恶的影响。 何况同性恋或畸形的性恋在西方社会中已经不是秘密了,在上流社会中更是流行,因此他们的观点上也与东方人有了差距。 那两名私家侦探一个叫白朗,一个叫李查逊,都是苏格兰场的退休人员,两人都是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办案经验丰富,陈秀莲叫叶长青跟朱丽分别钉住他们两个人,记载他们的行动。 她倒不是想跟他们别别苗头,而是希望在他们之前,找到向立华,她还怀疑基金会掌握有较为详尽的资料不肯公开,这些资料对找到向立华一定很有帮助。 跟踪了两天,大家在写字楼听取报告。 首先是叶长青报告跟踪白朗的结果。 “两天内,他跑了二十七家书店,探问的内容都是关于那本叫狼的生活的书。并询问这一个月内卖出的情形,以及购买者是谁?” 陈秀莲目中眨出了光:“到底是名家出身,手法老到,我们竟没想到这个线索,这既然是一本冷门的书,存货不多,书店里对卖出的情形一定印象很深刻,而且,这本书的售价很贵,要值五十元港币,没有译本,除了研究动物学的人,很少会去购买,怎么样,他有结果了吗?” “不多,只有两家有销售记录,其余的几家都是最近两天内卖出的,那是警方搜购去了!” “是那两家?” “我跟着调查了,那两家的书都是卖给一个图书馆的管理员的,我追问到图书馆,发现书是由吴而夫的诊所借去而遗失了,这是赔偿补购的,新买去的书还在图书馆……” 陈秀莲叹了口气:“这又是向立华搅的鬼,消息中断了,你有没有问过那个管理贝,借书的是谁?” “问了,管理员对借书的人已经没有印象了,而赔书的款子则是邮寄支票,支票是吴而夫的。” 陈秀莲叹了口气:“可怜的白朗先生,白忙了一场。” 叶长青笑了笑:“他白忙了一场,我却有了收获,我跟了他跑了十几家书店后,知道他的侦查方向,抢在他前面去调查,结果在沙甸二家英文书店里问出他们在去年将旧书作了一番清理,这种书还存有七本。因为几乎无人问津,封面已经发了霉,一概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一个旧书商。” “你有没有继续追下去?” “追了!而且我在书局里耍了一记花招,书局的经理是报馆的同业,我叫他在白朗去问的时候,回答说没有进口代销这种书,所以这条线索他是追不到了。” 朱丽笑道:“这只有你们干记者的才想得出的恶劣花招,垄断新闻,争取独家。” 陈秀莲却这:“老二!快说你追到原书商那儿的结果。” “这七本书完全在本月前被一个女学生打扮的少女买去了,因为是一次买去七本同样的旧书,那个书商自然比较注意,而且他说那个女学生以前常去逛他的书摊,长得很漂亮,有一次还遗失了一个钱包在那儿,里面有一纸片,跟几十元零钱。” “钱包呢?” “钱包已经还给那个女学生了。” 陈秀莲叹了口气,叶长青取出一张三寸的艺术人像递给陈秀莲道:“相片却被我以两百元的代价买来了。” 陈秀莲惊喜地道:“他没有把相片还给人家?” “没有!那倒不是他存心留下来,因为他当时把钱包拿回家,被他那醋心奇重的老婆藏丁起来,以为他有外遇,解释了半天,几天后还是他老婆把钱包还给了那个女学生,总算把误会解释清楚,那张相片因为他老婆留着对人,没有放进钱包,就这么留了下来。” 陈秀莲非常兴奋,连忙拿起来看了半天,才点头笑道:“不错!就是他,向立华!” 找了一张透明纸,先比照脸形轮廓描了下来,然后又在纸上画下了男子的发型,放在相片上。 鲁薏丝看了也叫道:“我们那天看见跟吴而夫一起离开的年青男子,就是这个样子。” ??? 陈秀莲照记忆又画了个发型,再度安在相片上道:“这就是我们在维多利亚公园门口看见跟方思美同行的那个女郎,所以,我们在吴而夫门口见到的那个男子,我一直有似曾相识之感,嘴里说不上来,但是见到相片后一比照就出来了;老二!你真了不起,这是个大发现。” 朱丽道:“我们拿着相片去找人就方便多了。” 陈秀莲摇摇头:“也不尽然,这家伙用了好几顶假发,可见是个擅于化装的人,所以才能时男时女,也许他真正的形相,跟他化装出现的是另一个样子,我们只能记住这个大概的轮廓,作为一个参考的资料而已。” 她拿过了警方根据口述所描的画相来一比笑道:“大家看,这就差得多了,可见口述的形象以及记忆中的样子,总是会有很大出入的,世界上二十亿人口,都是一张人脸,就有二十亿个形态,可知形貌上只不过是极细微的差异,看起来就完全不同了!不过老二这个发现,的确是很了不起!朱丽,你的跟踪收获呢?” 朱丽笑道:“有了二姊的发现,我的收获就完全没价值了,李查逊的侦探方向是去查问那些以前见过凶手的少女,他把警方的画像带了很多复印版,每个访问者都用掉一张,请对方就记忆中修正那画像的差异点。” 马佳琍道:“那会有用吗?” “他很有耐心,拿画笔,照对方的口述尽量修改,直到对方点头为止,然后还送了对方一点小礼物,一瓶法国夜巴黎香水,两天之内,总共送出了两打多。” 叶长青笑道:“这家伙倒是真肯花钱,那是几千元港纸呢!反正是花的基金会的钱,他乐得大方。” 陈秀莲道:“他的进行方向却是完全正确的,二十多个人的叙述,可能完全不同,因为有些人接触的不一定是凶手,可是他把一切的可能性都归纳下来,再加以综合,差不多就能得到一张近似的画像了。这些前辈的侦探手法,颇有可借镜之处,我们都该记下来,以前我们就没想到这些问题,我要你们去跟踪这两个人,就是希望能学到一点他们的长处,因此我认为老三的收获,比老二还大!” 叶长青不服气道:“我不是争吵,李查逊所得到的形相,不会比我这张相片更为接近凶手吧。” “不错!可是相片只是在这件案子上有用,而且是属于机遇的成份多,不足为法,老三学来的侦查手法,却是用在任何案情的追索上都有效的。” 这番话使几个女孩子深为折服,叶长青也不再辩了。 陈秀莲拿起相片道:“老二,你有个工作,那要借重你们报馆里的照相人员,把这张相片复印加洗后,配上各种发型,包括男女两方面的,制出一整套来。” “那要多少份呢?” “能制多少份就制多少份,别心痛钱,开支列在社内支出项目,工作人员的加时津贴从优计算,只是有一个条件,务须保密,我相信你做得到的。” 叶长青道:“那当然没问题,我可以把它列为最机密资料处理,绝对不会泄漏出去的,只是为什么要如此呢,我们真需要更多的人力来指认这相片上的人。” “可是被凶手知道了,他只要稍稍改变形貌,我们的一切线索都白费了。” 叶长青拿了照片走了,陈秀莲又取出一幅全市的地图,摊开在桌上道:“朱丽,你把那些经李查逊访问过的地址以及她们遇上疑似凶手的地点用针在地图上标示出来。” “那有什么用呢?” “用处很大,我要找出一个凶手的活动范围圈出来,老四,你列一个表,把各个对象的形貌,年龄都统计出来,归纳一下她们的共同相似点,再跟以前那些被害者的资料作个比较。” “这么多,如何统计呢。” “不多,向警方自动申报的有十七名,被各报记者发掘出来的有二十五名,总计是四十二名,每个人都有很详细的描述,让鲁薏丝帮你的忙,三个小时内,我希望你能弄出个结果来。” 第八章 这种似曾相识之感不是突然的,不是陌生的,而是一种期盼已久,突然出现的感觉。 “众里寻他千百处,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只有这种感觉才能形容陈秀莲此刻的心情。 “向立华!” “向立华!” 陈秀莲的心中已经作了千百声的呼唤,但是她不敢形之于色,因为她知道关系太重大了,万不能出一点错,假如这是一个错误,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 假如错了,惊动了真正的凶手,鸿飞冥冥,恐怕再也捕捉不到他了。 而且白朗与李查逊也在当场,这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否则他们可以直接跟凶手接头,运用一切的力量,把凶手保护出境去逍遥法外了。 因此陈秀莲只是装作稍微有点兴趣地向那个青年望着,而且友善地笑了一笑。 她还是朴素的女学生装束,一付书院女的模样,比实际上的年龄要小了五六岁,而且也妩媚得多了。 大概就是这妩媚吸引了那青年的注意,他慢慢地踱了过来,聂大夫更是亲切地招招手。 “树中,过来,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青年也友善地点点头:“大姊,这位小姐是……” 聂大夫笑着道:“王小姐,王菲菲,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 陈秀莲不禁满脸通红,怨责地看了一下聂大夫,似乎怪她不该把这些事说给别人听似的。 聂大夫却握着她的手,笑道:“王小姐,没关系,我把树中的事也跟你说了,这样不会引起彼此的误会,更不会引起你那一位的误会,我是希望你们这些年轻人能交成朋友,真正的朋友……” 她放低了声音又道:“当然我希望你能为她介绍一个女朋友……” 这声音很轻,但是那青年已经听见了,神情立刻变得很冷淡,退后了两步道:“大姊,我并不反对交朋友,而且我也希望能结识一些朋友,但是不希望有进一步的女朋友,您应该了解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聂大夫皱皱眉头:“树中,你怎么还是那么死心眼儿?” 青年的脸上现出了痛苦的神色:“大姊,您为什么总是不了解我的心。” 这一刹那间,陈秀莲几乎要放弃自己的推测了,因为她看出这青年的痛苦是真的。 绝对地真实的,因为他眼中已有泪光,脸色也由愤激而转红,像是受了无限的委屈。 一个对死去的恋人钟情如此之深的男孩子,绝对不会是个残酷杀人的凶手。 可是陈秀莲很快地就又建立了信心。因为她在那青年的眼中,又看出一种狂热,一种由挚情而生的狂热,可以导致人疯狂的狂热。那是在他看向聂大夫时,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饱经世故,对人类充满了爱心的聂大夫是个伟大的女性,是个具有仁心与仁术的医生,她的手指或许是一枝很敏感的探测器,只要轻轻一触,可以测出只高出半度的体温,却可惜的她不是诗人,不是艺术家,不是文学家,更不是个演员或侦探。 这种情感上的狂热对她的反应是麻木的。即使有所知觉,她也会当作是一种孺慕的思情,一种幼弟对长姊的眷恋而认为十分自然。 陈秀莲想起了一部名著小说——茶与同情。小说被拍成电影,两者同样地相当成功。文学家时笔触与天才演员精湛的演技,成功地表达了一种由慕而生的爱。 陈秀莲跟聂大夫才第二次见面,但无法不为她那种风度、胸怀、仪态以及爱心、慈祥、宽大、了解、同情等种种优点所吸引,无法不爱她。那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但陈秀莲所表现的是敬爱,是正常的感情。可是这个叫树中的青年却把敬爱加了高温而升华了。“升华” 是个物理名词,是物体三态变化中的突变现象,由固态跳过液态的过程而直接汽化的状况。 “升华”每被文学家用来作感情上突破的形容词,男女双方未经婚姻而结合,也称之为爱的“升华”。 这个叫树中的青年对聂大夫的感情已经升华,可是他压抑着不敢表示,那就可以使一个人疯狂。 “茶与同情”的结局是理智的。 还有一部类似的西德片叫“慕情”,结果也是理智的。 那是经过文学家理智的处理而使感情净化了,但在现实的社会中,人没有那么理智,所以才有悲剧的发生。假如聂大夫是吴而夫,悲剧就不会发生了。这一刹那间,阵秀莲想得很多,不知不觉地呆了。 那青年递过一张名片,陈秀莲都忘了接,对她迷惘而神经的表清,使他警觉地退了一步:“王小姐,你怎么了?” 陈秀莲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我是为向先生的挚情而感动了。” 青年更为警觉地收起了名片。“王小姐认识我?” 陈秀莲发觉更糟,对方还没有经过介绍,怎么就道出对方的姓氏了呢。 好在她很有急智,笑笑道:“上次就听聂大夫说起了。” 青年这才释然了,递出了名片,陈秀莲接了过来,忍住了心中的狂跳,而且暗骂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名片上的姓名是项树中,而且加了个括弧,注明了他的号,赫然正是立华二字。 “项立华”,“向立华”这只是一字之差,但项向音同,念起来是一样的。 亚王说出向立华三个字时,并没有指定是那一个字,或许根本就是这个项字。只怪自己先入为主没有在同音上去探思,就认定了那个向字,才把侦探的路线导入了迷途,这是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但仔细地一想,那实在无多大关系。 名字是父母起的,注在出生纸上,号是自拟的,加印在名片上,就是从项立华三个字去调查也没有结果的。“项立华”,“粉红色的色狼”,“杀人的凶手”,“变态的心理病患者”这几乎已经能确定了。因为自己皮包中的一大堆相片中,至少有一张是跟面前这家伙是完全吻合的。但是在法律上项立华确是完全清白的,跟一连串的凶案扯不上半点关系。要想证明他犯罪,必须还有一次新的罪证。 项立华的名片上没有住址,没有电话号码,却有一个头街:“皇家摄影协会会员”。这不是一个显赫的头街,却是个很荣誉的身份。因为这是一个很难取得的身份,必须对摄影艺术有着极高造诣,在国际沙龙展上有卓越的表现,获得不止一次的入选才能获准入会。这个协会对会员的审查是极为严格的,几乎是摄影学者权威的象征。因此这个头衔比xx董事长之类更能赢得尊敬,因这份荣誉是金钱买不到的。 但是这个头衔的启示对陈秀莲而言,却是另有一种意义的,一个摄影家不仅是懂得如何运用灵感去捕捉那刹那间美的造象,还要懂得冲晒、放大、复印等暗房技术。 一帧艺术的作品多半出自作者本身的制作,照相馆中的匠人是无法表达灵感的,而暗房中的显影定影液中有氰酸溶液,吴而夫就是被那种毒物杀死的。 这是项立华有取得氰酸液的机会。 陈秀莲收起了名片后,在钦羡的神情中,开始把话题转向摄影方面。她的知识是多方面的,但不敢表现得太多,可是也不能表现得太幼稚使对方有一个印象。她有欣赏的能力,有艺术的气质,有天份,只是表现的技巧还不够,当然,她拥有的器材也不对。 这是最容易引起老手好感的方法,艺术的任何一行都不如摄影的圈子里和平而互重。 因为他们没有利害的冲突,即使是同一题材,各人所表现的灵性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摄影家的作品是无法用来比较的,所以他们只有互相欣赏,彼此推崇,很少有相互攻讦批评的事情,因为他们捕捉的是刹那的灵感。 因此这两个年轻人似乎谈得很投机,而且远远地离开了人群,聂大夫倒成为听众了,但是她很欣慰。 直到李晓天有所警觉,也准备过来时,项树中居然很敏感,伸出手来道:“王小姐,我很欢迎你常来研究,更欢迎你的未婚夫一起来玩,今天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轻轻一握,他在公墓里转了一下,就混在人群里不见了,聂大夫高兴地笑着道:“王小姐,树中很难得像这么高兴过,以前他都是一个人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要不就是驾了车子,带了帐篷,一个人上山露营,再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他会变成神经病了,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引导他多活动活动。” “项先生对令妹的爱情很令人感动。” 聂大夫又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一直为那件事自责,我说过那不是他的错,但没想到他会痴成这个样子。” “项先生是个很了不起的青年人,这么年轻,就成为皇家摄影学会的会员。” “其实他在各方面都是天才,不仅是摄影一途,因此看着他的消沉,实在叫人痛心。王小姐,你一定要常去找他玩玩,带着你的未婚夫一起来,他会更自然一些,他可能现在迫切需要的是友谊,尤其是像你这种名花有主的女孩子,他的心理就正常得多,可怜的孩子,一听说要为他介绍女朋友就紧张……” 聂大夫是怜爱地叹息,陈秀莲则是怜悯的叹息:“聂大夫,你才是使他不正常的原因。” 但是这话能对她说吗? “他原来是专攻药剂的,我妹妹却是学戏剧的,这两个人的个性完全不合,不知他们怎么会相爱如此之深。” “项先生的才华是多方面的?” “是的,告诉你一个秘密,他跟我妹妹认识是在业余姓的一次戏剧演出,那是一个大学生的慈善义演,演的是沙翁名剧罗密欧与茱丽叶,演员分ab两班,树中是那出戏的导演,我妹妹演茱丽叶,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子也是担任女主角,公演第二天,担任b组主角的女孩子突然生病,他就叫我妹妹接替,因为他导演时很严厉,我妹妹也是个好强的人,气不过,借机会拿跷,要他低声下气去央求,那知他催了两次,就是不肯低头,一火之下,他居然自己戴了假发,代替女主角出台……” 陈秀莲心中一动却故意问道:“那怎么行呢?” 聂大夫的脸上闪出了光采:“不行?说来你不会相信,他上了装,扮相比我妹妹还美,更难得的是他把声音也控制运用得娇滴滴的,演技之精炼,表情的刻画,压倒了职业性的伶人,那次参观的贵宾中有莎翁权威劳伦斯奥立佛爵士,不但看到终场,而且领头鼓掌,谢幕十次之多,幕落后,劳伦爵士第一个到后台致贺,要跟他签一张演出合约……” 陈秀莲仿佛记得这件事,笑笑道:“发现他竟是个男的,那一定很有趣。” “可不是么?当这位莎翁爵士发现是一位男士使茱丽叶复活时,惊诧得连单片眼镜都掉了下来,不过还是要请他签一张女主角合约。” “我想他一定不会答应的。” 聂大夫点点头道:“是的,他们的对话非常有意思,他说如果是请他演罗密欧,他还可以考虑,劳伦爵士说知道他演罗密欧一定会非常出色成功的,可是我自己就没有角色可演了,因为我演不好茱丽叶。然后树中说了一句非常有意义的话,他说中国有一个梅兰芳已经够了。” 陈秀莲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项先生是个很风趣的人。” “以前是的,我妹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自从那次之后,对他百依百顺,变成了一个最温柔的女孩子,这两个孩子经常来找我,拖着我这个老太婆一起玩……” 聂大夫的眼中有泪光闪烁,那是一种幸福的神往…… “不,聂大夫,你并不老,即使现在看来,你也仍然十分年轻。” “我的心境老了,真没想到,两个这么聪明的孩子,会做那种糊涂事。” 陈秀莲忽然道:“也许是他们对你太尊敬了,不愿意在你心中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所以才瞒着你去另外找人堕胎……” 聂大夫呆了一呆,黯然地道:“是的,我知道,两个孩子都是为了我,他们多傻呀,我那么爱他们,还会计较这些吗?何况是个妇科医生,对这种事的看法是比较超然的,所以我对以后为这种烦恼来找我求助的女孩子,总是尽量帮助她们……” 她声音一转:“树中是为了对我的内咎,他有时半夜会悄悄到我房里来,跪在我的床前流泪、忏悔,我不敢惊动他,只好装作睡着了不知道,其实我对他的内疚更深,这孩子,我给他的爱竟会伤害他……” “项先生跟你住在一起?” “是的,在我诊所的后院,有两幢小楼,我住一幢,另一幢本来是我妹扶住的,妹妹死后,他就住了进去,越来越深沉,我们那所院子的暮气太深,需要更多的活力,更多的青春与欢笑,王小姐,欢迎你来玩。” “我会的,也许我可以为他找个女伴。” “那最好,不过要慎重一点,我曾经试过,他有时会对人家很不礼貌,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也使人家很难堪。” “我想不会的,我有个英国女同学,一直在欧洲长大,但她却醉心东方的文化,到香港来求学,她很寂寞,也很高傲,把追求她的男孩子摔得远远的,因此她不会去主动喜欢一个男孩子,她很需要友谊,我们把这两个怪人凑在一起,不去鼓励他们,至少他们可以成为朋友。” 聂大夫欣慰地道:“真的吗?那个女孩子长得怎么样?” “盎格鲁与斯拉夫血统,却具有东方人的气质,高个儿,苗条身材,但有点粗线条作风,不过绝没有满脸雀斑,是个海伦型的古典美人。” 聂大夫很兴奋:“那简直是十全十美了,树中的审美观念很绝,他偏重西方,却又受不了雀斑美人,你们什么时候来?” 陈秀莲想了一想:“明天吧,我要先去找到她!” “就是明天吧,我在家里请你们吃晚饭,把我当年在欧洲学的烹饪术再露一手,我做的菜很不错的。” “那我们就准定明天来拜访聂大夫!” 她们分手了,陈秀莲离开了公墓,只有鲁薏丝跟着,为了躲避跟踪,她们都没有驾车子来。 鲁薏丝坐的是的士,陈秀莲自己却乘坐巴士来配合她女学生的身份,她们把车子停在维多利亚公园,只有在那个地方,她们才容易摆脱追踪的人。 陈秀莲的顾虑并没有错,她自己因为换了身打扮,稚气十足,没有引起人注意,鲁薏丝却被人跟上了。 第九章 聂大夫的居所不能说是豪华,但绝对地雅致,即使是一件小小的摆设,也必定是放在最适当的地方,恰如其分的显示出它的优点。也显示出女主人高度的艺术修养,面对着这样一个完美的女性,陈秀莲几乎要原谅项树中的变态行为,长期地压抑着对所爱者强烈的爱慕,而又天天跟她在一起见面、生活,那是会令人导致疯狂的。 鲁薏丝是经过化装而去的,那只是经过淡淡的修饰,染了头发,把金褐色染成了耀眼的金色,穿了一件白纱的长晚礼服,带了真珠的耳环与真珠项链,西方女子宜远观而不宜近赏,但鲁薏丝却没有这个缺点,她的皮肤既白而细嫩,竟同时兼有了东方女性的优点。 当她们在家里化装完毕要出发的时候,叶长青第一个吹起了口哨,吃惊地道:“鲁薏丝,你使我嫉妒了,不是嫉妒你的美,而是嫉妒将要跟你在一起的人,将来你要是谈恋爱,告诉你的男伴千万要小心,如果在我面前跟你表现得太亲热,我也会杀人的。” 鲁薏丝对着镜子照照笑道:“你别耽心这个问题,我不会去爱上别人的,我现在越看自己越美,舍不得再去爱别人,我要跟自己谈恋爱。” 马佳琍也笑着道:“这是我生平最得意的一次化装,把家政学校所学的一点本事,加上以后自己进修的学问,全部都用上了,完成了之后,我忍不住想哭,因为我把才气一下子都用尽了,以后恐怕再也无法完成同样的杰作了。” 叶长青强拉着鲁薏丝摆了几个姿势,照下了各种角度的相片,而且全部是彩色的,完后笑道:“我要放大了送去参加摄影展,标题就叫“微笑的海伦”说不定还可以得块金牌奖呢。” 基于这个灵感,鲁薏丝也有了新的名字——海伦·史迈尔,那是从英文微笑的海伦音译过来的。 被介绍聂大夫时,就用了这个名字。她的美艳使聂大夫眩惑了,也使项树中眩惑了。 聂大夫亲热地握着她的手:“海伦,你真美,王小姐说你在学校里很寂寞,我现在相信了,像你这么美的女孩子,应该是尘世无匹,怎么不寂寞呢?” 陈秀莲也笑着道:“在学校里大家都说她是希腊神话里那个特洛伊城的海伦,只是找不到一个现代的巴里斯王子来匹配她。” 晚餐是聂大夫亲手调制的,够得上精美两个字,因此她们吃得很愉快。 在进餐时,项树中一反沉默,滔滔不绝地讲着话,他的学识渊博,有时用英语,有时用法语,有时居然用到西班牙语,这些语言难不倒鲁薏丝,因为她出生在北欧,这些语言本就是普遍地使用的。 陈秀莲也懂,但是她不能表示,因为她只是一个书院的女学生,表现得太多就不适合了,所以她只是微微地笑着,听任鲁薏丝一个人占尽了光芒。 假如陈秀莲跟鲁薏丝不是另外心怀“鬼胎”,这将是一顿非常愉快的晚餐,而项树中更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男伴。 他博学而多艺、英俊、斯文而有礼仪、谈吐风趣,鲁薏丝似乎也被他吸引了,眼中闪出了热情的光。 餐后,在布置得极有十八世纪气氛法国式沙龙的小客厅中小坐,啜着浓香的咖啡,聂大夫弹了一阕月光曲。她灵活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着,敲击出一连串美妙的音符。几乎把乐圣贝多芬的灵感全捉摸住了。 陈秀莲深深为聂大夫的音乐造诣吃惊了,但是也替鲁薏丝担心了,她虽然绝顶聪明,什么都懂一点,但究竟缺乏深度,尤其是古典音乐方面,她就没有什么修养了。 那是假装不来的,尤其是在聂大夫如此一位具有高深造诣的演奏者面前,假如不是真正由内心激起的共鸣,很难恰到好处地表达出心怡的欣赏,而鲁薏丝显然也不想伪装,她只是礼貌而又漠然地坐着。 当演奏完毕时,聂大夫在陈秀莲的赞美后笑道:“海伦!你似乎不喜欢音乐。” 鲁薏丝一笑道:“不!我喜欢音乐,只是不喜欢古典音乐,也不喜欢钢琴演奏跟女高音独唱,这两者在我说来不但是陌生,而且有受罪的感觉,对不起,聂大夫,我这么说太不礼貌了。” 聂大夫和蔼地笑了:“怎么会呢,我最欣赏年轻人的坦率而不善虚伪,这倒是我的失礼了,没有问过你的兴趣爱好就自行弹奏了,害你受了半天的罪,其实我是为了讨好你才弹奏的,这架琴多年来一直是作为装饰品,我有多年没有弹奏了。” 鲁薏丝笑笑道:“可是您的指法还是很熟练呀,一点都不生疏。” 聂大夫一笑:“的确,我自己也感到奇怪,荒疏了多年,技巧反而进步了,以前我从来没有弹奏得这么成功过,或许是你的美——给了我灵感,我觉得今天不是用手指在演奏,而是用我的心灵在泻出那些美丽的音符。” 鲁薏丝歉然一笑道:“那我更感到抱歉了,竟然没有跟您起共鸣。” 聂大夫再度笑笑:“抱歉的应该是我,我也应该想到你是海伦,特洛伊的海伦,希腊神话中最美的女人,在你的时代里还没有钢琴,贝多芬也没有出世,自然不能用钢琴来演奏这支曲子,而希冀你的激赏的,海伦,你喜欢那一种音乐呢。” “比古典更古典的,民俗音乐。” “这倒是一种很奇特的爱好。” “是的,我的血统中有一半是北欧人,我的远祖是威金人,那是一个粗犷而野性的民族,百分之九十的威金人从事航海,百分之八十的威金人是海盗,因此,我对北欧高原上的民俗音乐特别喜好,像芦管做的牧哨,皮袋缝成的风笛,以及那些粗犷的民谣,节奏很简单,却能使人热血沸腾,而想作一种原始的感情的奔放,正统的古典乐太严肃了,强迫人压抑着感情,跟我的性格不太符合。” 当她说出对古典乐不欣赏时,项树中的脸上有一点失望,显然是为她在音乐上的肤浅而失望。 但是鲁薏丝发表了她对音乐的见解后,项树中的脸色却开朗了,目中射出了奇特的光采,那是一种野性的共鸣,他的眼睛中流露出的神情是属于兽性的,就像是一头在求偶期的公狼,望着另一头母狼。 而鲁薏丝回望他的眼色也是勇敢的,带着鼓舞性的,那更使得项树中疯狂了。 他以急切的口气问道:“海伦小姐,你喜欢热门音乐吗?” 鲁薏丝微微一笑道:“不太喜欢,但是比较可以接受,因为它跟我所爱好的高原音乐有相似的地方,在这里听不到北欧情调的音乐,我只好将就以热门音乐去代替了。” 项树中笑道:“我知道有一家沙龙,完全是世纪末情调,他们新到了一个乐队,是从刚果来的,表现了原始的风格,二位愿意去赏光吗?” 聂大夫忙道:“对!你们去玩玩好了。” 项树中回过头来:“大姊不去?” 聂大夫摇摇头:“不了,那个地方我去过,是属于年轻人的世界,我去了会扫你们的兴,海伦,那地方倒是很过合你的,那完全是野性的旋律,野性的跳跃。” 鲁薏丝望了望陈秀莲:“菲菲,你的意思如何?” 陈秀莲想了一下:“不,我不去,查理还在等我,他不喜欢那个地方。” 查理是陈秀莲杜撰的未婚夫,她知道项树中己经入彀了,因此忙把这个莫须有的人抬出来作为推托拒绝的理由,也方便项树中及早暴露出他的真面目。 项树中一笑道:“对了!王小姐,你的那位周先生怎么没来。” 鲁薏丝一笑道:“为了我!查理很讨厌我,认为我太古怪,太野会把菲菲带坏了,所以他最不欢迎我跟非菲在一起。项先生,这样吧,我这身衣服也不适合前去,而且我还要送菲菲回去,那家沙龙在什么地方,你在门口等我,一个小时后,我们在门口见面。” 项树中说了地址,两个女孩子就告辞出来了。 她们搭街车回到了侦探社,鲁薏丝一面换装一面笑道:“狼进入陷阱了,捕狼行动开始。” 陈秀莲担心地道:“鲁薏丝,你把他的野性逗起来了,我很替你担心。” “担心什么,怕我也被他杀了?” “那倒不是,我担心你会受他的感染,我看你很倾心。” 鲁薏丝笑了起来:“大姊!你这担心是多余的,我是在黑社会的圈子里混大的,在那个圈子里的女人是很难对谁倾心,尤其我来自北欧,那边的男女关系,乱得能使你们吃惊。” “可是你今天的表现似乎很真实了。” 鲁薏丝一笑道:“我在挪威杀了个黑社会的大亨,他也是这样想,以为已经征服我了,尤其是在跟我上过床之后,他对我己完全没有戒备,我就在他跟我一起到浴室里去的时候,拿出预藏在抽水马桶水箱里的手枪,然后给了他一枪,他带了人侵入我的屋子里,把什么地方都搜过了,就是忽略了那个地方。” 陈秀莲道:“他怎么会忘记搜那个地方呢?” “我在浴室里的时候,他冲进了我的屋子,我只好把枪用胶袋包好,丢在水箱里,脱了衣服坐在便桶上,他冲进浴室时,我才站起来,还拉了一下把手,把水冲出来,因此使他忽略了,在他以为枪是无法浸在水里的,当然如果他多用点脑筋,可能也会想到,可是我并不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陈秀莲看了她一笑道:“的确,在那种情形下,男人是无法思考的,可是今天你要对付的是一个冷酷而疯狂的杀人凶手。” “我以前杀掉的那个家伙也是,而且杀的人比向立华还要多上一倍,大姊,你放心好了,我既然能激发他的野性,就是已经把握住他的弱点。” 陈秀莲笑道:“看你说得好像很有把握,难道你没有为他动心过。” 鲁薏丝笑了一笑:“我有点,那是不能瞒人的,不过这是自然的反应,就像动物在饥饿时发现了食物是同样的情形,他也是一样,那不能使我迷惑的,只有他看向聂大夫的眼神才叫做恋爱,我们相互所表现的只是饥渴,而我连那点饥渴都是伪装的,那是我在江湖圈子里学来的手段。” 陈秀莲笑了笑道:“鲁薏丝,现在我放心了,只要你不为他迷惑,你就有足够的理智能把握住自己。” “我的外号叫奥斯陆的雌豹,而他只是一头粉红色的色狼而已,狼能强过一头豹吗?” “鲁薏丝,我才开始不为你现在担心,却又为你的将来担心,你这么野,将来怎么能嫁人呢?” “大姊,还是为你自己担心吧,你这么精明能干,将来更难找对象呢,很少有男人愿意找比自己聪明的对象。” 马佳琍笑笑道:“爱情能使人愚笨,爱情也能使人温柔,你们都不必担心,当你们找到相爱的人时,自然会收起你们的缺点了。” 陈秀莲一皱眉:“老幺,前面的还像话,可是后面的又是什么意思?” 马佳琍很正经地道:“真理,也是哲理,古语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也就是说女人应该恰如其份地表现她的谦让、容忍与温柔,这正是要你们掩饰优点,表现缺点的意思。” 鲁薏丝鼓掌道:“说得好,佳琍,我是绝对赞成的,在北欧的社会里,虽然已经女权至上,但是有一个丈夫打了老婆的屁股,法官居然判决说这是爱的表现,把那个妻子控???丈夫虐待的案子驳了回去,这件案子很轰动,在报上登了出来,居然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最特殊的是支持者多半为女性,而那位法官本身也是女人。” 朱丽忍不住笑了:“那位法官有丈夫吗?” 鲁薏丝笑道:“那倒不清楚,可是那位妻子却收到了许多单身女子的信件,说如果她一定要请求离异,她们愿意接收她的丈夫,可见一个有丈夫气的男人在女人的心目中,还是有其潜在的吸引力,粗暴与强壮,有时就是男性的魅力,也是所谓雄性的性感。” 陈秀莲笑了一笑道:“鲁薏丝,你再延迟下去,就会失去你的猎物了。” 鲁薏丝含笑换上了一件紧身毛农,一条短迷你裙,马佳琍找了一条粗练型的不锈钢腰带给她道:“带上这个,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作武器,链子两头有两个暗扣锁,擒服那头色狼时,也可以把他牵着回来。” 鲁薏丝接了圈在腰上笑笑道:“我带着它,只为了欣赏它的式样新奇,倒不准备使用它,我认为靠得住的还是这一对武器。” 她伸出手掌,砍了两下,呼呼有声,然后就上道了。 等她出门后,陈秀莲立刻道:“老幺,帮大家化化装,我们也参加去,我总觉得不太放心,还是替鲁薏丝打个接应的好。” 马佳琍道:“这恐怕很难,那家沙龙是嬉皮的天堂,没有男伴同行,女孩子去了会很麻烦,除非我们也像那些飞女一样,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毛手毛脚。” “那就由青青改装男的。” “也不行,那不是间上流的夜总会,需要服装整齐,如果穿上新潮的服式,她胸前两堆肉太突出了。” 叶长青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还是我来想办法吧,替你们每人都找个男伴。” 她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然后开口说:“方主任吗?我是青青,我要四个人,靠得住的,能打架的,穿上新潮派的服装,三十分钟后在英皇道口上见。” 放下电话,她做了个手势笑道:“ok了!我叫报馆的采访组派出特勤队支援。” 陈秀莲笑问道:“报馆还有特勤队,那倒很新鲜。” “是的,这是我建议的,由新进的实习记者组成,都是年轻人,干劲足、冲劲大,有时发生了特别轰动的新闻,就由他们出动,一天二十四小时,化装成各种身份,钉紧了要追的对象,这一支奇兵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于是大家也着手化装了,这倒不费事,因为社里原就准备各种不同的服饰,以适合各种的任务需要。 半个小时后。她们以飞女的姿态,出现在英皇道时,四个嬉皮型的青年已在等着了,他们都很称职,多半戴了假发,有两个还留了长长的胡子。 那是一家充满了原始情调的夜沙龙,名字也起得很原始,叫强戈。在英文里是森林的意思。 在里面的多半是属于迷失的一代。乐队是由四名黑人组成的,敲击着手鼓,配合了单调而又急速的钢琴与吉他节奏,不时地发出一两声野性的呼喊。 舞蹈的疯狂的,音乐是疯狂的,人是疯狂的。 鲁薏丝与项树中都在,他们显然是很突出的一对,因为他们舞得比任何人都疯狂,但不是毫无意义的跳蹦。 举手投足之间,两个人都表现了优美的姿势,即使是内心狂热情感的冲击与发泄,他们仍然表现了艺术的美感。 陈秀莲与叶长青共一张台子,而且就在鲁薏丝的旁边,座上的灯光很暗,连鲁薏丝都没有发觉他们跟来了。 在舞蹈时,她们没有下去,叶长青低声道:“大姐,看来你选鲁薏丝是找对了人,我们社里还没有这种人才,除了鲁薏丝,谁也无法配合那家伙。” 陈秀莲也低声道:“是的,那家伙是个全才,我们的女神俱乐部加进鲁薏丝后,在天平上才能跟他保持平衡。” “大姊,你把他的份量估得太重了。” “不!这是保守的估计,我们所能的,他无所不能,而他所会的,我们还未必全会……” 叶长青还要说什么,但陈秀莲用脚触触她,因为乐曲终止,项树中与鲁薏丝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