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骷髅》 第一章 夺魂笑骷髅,勾魂剑断肠 黄昏。 烟外斜阳,柳内长堤。 一骑在烟柳中漫步长堤上。 青骢白马紫丝缰。 马上人亦是一身白衣,腰悬三尺七色明珠宝剑,年轻而英俊。 将落的斜阳在他的身上抹了一层金辉,轻柔的春风,吹飘着他的头巾,鬓发衣裳,柳烟仿佛如云雾;骤看下,人宛若天外飘来,此际又似要随风归去。 也许就只有天人才有一张他这样英俊的脸庞。 x      x      x 长堤下泊着一叶轻舟,一个老渔翁正与女儿在整理鱼网,听得马蹄声,不觉就抬头望去。 老渔翁精神矍铄,他那个女儿看样子才不过十七八岁,面貌颇娟好,衬着一袭藕色衣裳,更显得风姿绰约。 一望之下,两人齐都一怔。 老渔翁面露惊讶之色,他那个女儿那刹那却竟似痴了。 白衣人亦察觉这父女两人的存在,目光一垂,露齿一笑。 这一笑,比春风更轻柔,既亲切,又和蔼。 烟柳葱茏,春色已浓如酒。 白衣人这一笑却比酒还浓,那个少女一时间心神俱醉。 老渔翁也有微醉之感,目光已蒙眬趄来,由心惊叹了一声。 ……怎么人间有这样英俊、这样迷人的男儿? 这个年纪的男人,对白衣人这一笑也竟然有这种感觉,年轻的少女又焉能不为这一笑迷惑? x      x      x 白衣人一笑便自抬头,金鞭一落,胯下青骢马脚步一快。 那个少女目送白衣人远去,一动也都不动,眼瞳中有一丝惆怅,也有一丝凄凉,忽然流下了两行珠泪。 老渔翁一直没有留意,这时候倏的留意,惊讶的问道:“金娃,怎样了?” 少女仿佛没有听到,仍然痴望着白衣人的去向。 老渔翁看见她全无反应,振吭再呼道:“金娃!” 金娃浑身一震,几乎栽翻舟外。 老渔翁慌忙一把扶住。 金娃如梦初觉,道:“爹,是你在叫我?” 老渔翁道:“当然是我。” “什么事?” “我正要问你什么事?” 金娃愕然道:“没事啊!” 老渔翁道:“那么你为什么流泪?” 金娃“嗄”一声,伸手往眼睛揩去。 泪珠已被风吹落,触手冰凉,她又是一怔,脸颊连随就一红。 看样子,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流泪。 老渔翁眼里分明,也觉得奇怪,但旋即若有所悟,笑问道:“是不是因为方才走马经过那位公子?” 金娃的脸颊更红,忙不迭的摇头道:“怎会呢!” 老渔翁道:“那是为什么?” 金娃茫然摇头道:“我也下知道。” 这是事实。 老渔翁转问她道:“你认识那位公子吗?” 金娃摇头道:“不认识。” 她接随反问老渔翁:“爹呢?” 老渔翁笑笑点头。 金娃追问道:“他是谁?” 老渔翁笑问道:“你问来干什么?” 金娃撤娇道:“爹,你说嘛。” 老渔翁点头笑道:“他就是爹以前踉你说过的……” 金娃脱口道:“是不是萧公子?” 老渔翁点头道:“除了萧七,还有谁能够只一笑就令我的金娃失魂落魄?” 金娃嘟嘴道:“谁失魂落魄了?” 老渔翁笑道:“还不承认啊,方才若不是爹一把扶住你,现在我看得要用鱼网将你从水里捞上来。” 金娃跺足道:“爹,你再这样取笑我,看我以后还替不替你买酒?” 老渔翁却说道:“爹说的可都是老实话。” 金娃的脸颊忽然又一红,道:“这位萧公子长得好俊呀。” 老渔翁道:“否则又怎会被称为天下第一美男子?” 金娃道:“爹……” 只说了一个字便又住口。 老渔翁道:“你还想知道他什么?” 金娃反问道:“爹还知道他什么?” 老渔翁摇头道:“你爹下过是一个捕鱼的,连这次算在内,也只是见过他两次,我又怎能知道他多少?” 金娃道:“怎么不向其它人打听打听呢?” 老渔翁笑道:“又不是要跟他论婚嫁,打听来干什么?” 金娃垂下头去,若有所思。 老渔翁看着她,道:“你又在想什么?” 金娃半晌才抬起头来,呐呐地问道:“爹,你看萧公子是不是喜欢我?” 老渔翁一呆,问道:“你觉得他喜欢你?” 金娃道:“他方才不是在对我笑?” 这句话出口,她的脸颊已红如晚霞。 老渔翁又是一呆,笑道:“若说这就是喜欢,那么他现在的妻妾即使没有一万,九千九大概少不了的。” 金娃道:“萧公子很喜欢笑?” 老渔翁道:“以爹所知,这个人虽然本领高强,家里又富有,可是性情和蔼,毫无架子,平素总是笑脸迎人,很少厉言恶色以对。” 金娃心头一阵失望,道:“真的?” 老渔翁道:“很多人都是这样说,我相信错不了。” 金娃黯然无语。 老渔翁看在眼内,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他真的是有些喜欢你,我们也高攀不起。” 金娃道:“嗯。” 老渔翁接道:“爹虽然年幼时跟村中的先生念过些书,所以也教你认得几个字,但我们到底是穷苦的捕鱼人家。” 金娃道:“女儿也知道。” “你知道就好了。”老渔翁目光一转,“再说嘛,他若是真的喜欢你,最低限度,也该暂留片刻,一问你的姓名。” 金娃一声叹息,老渔翁一正面容,接道:“也幸好如此,否则可够爹担心的。” 金娃叹息地道:“我们是配不起人家嘛。” 老渔翁道:“这是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这个人听说风流得很,到处留情,每一年都有不少人或为妻子,或为女儿,或为姊妹来找他算账。” “我看他不像这种人。”金娃面露怀疑之色。 老渔翁笑道:“你才见过他一面,就这样肯定?” 金娃红着脸,道:“实在不像啊。” 老渔翁也不分辨,笑道:“像也好,不像也好,与我们都无关,管他呢?”低头继续去整理鱼网。 金娃仍然望着长堤那边,倏的又问道:“不知萧公子哪儿去了?” 老渔翁漫应道:“大概回家。” “他家在哪儿?” “听说就在乐平县。” “爹,什么时候我们也去乐平县走走?”金娃这句话出口,脸颊又红了。 老渔翁霍地抬头,笑笑道:“怎么?还下死心?” 金娃轻咬着嘴唇,不作声。 老渔翁笑接道:“乐平县我们不去了,但这样好不好,以后每天这时候我们就将船泊在这儿,他若是一个有心人,一定会再到这儿来寻你。” 金娃既喜还羞,道:“一定?” 老渔翁点头,道:“不过也有一个期限。” “多久?” “三个月。” “才九十天嘛。” “应该足够了。”老渔翁又垂下头。 也不过片刻,金娃突然叫起来:“爹,你看!” “难不成这么快就回头了?”老渔翁嘟喃着将头抬起来。 他并没有看见白马金鞭的萧七,金娃也不是望着萧七离开的方向。 她杏眼圆睁,瞬也不瞬的望着上面的柳堤。 一团浓重的烟正在柳堤上面弥漫开来。 斜阳未下,那团白烟在斜阳光影中,翻翻滚滚,就像是一个不停在变动的水母,又像是火炉上一锅正在沸腾的米粥。 斜阳如血,残霞如血。 那团翻滚的白烟也仿佛有血光在闪动,诡异之极。 附近的几株柳树已经消失在白烟中,也不知只是被白烟掩盖还是被白烟吞噬,不存在人间。 白烟逐渐竟是向小舟这边接近。 老渔翁越看越奇怪,道:“哪儿来的这股白烟?” 金娃摇头道:“不知道,我本来看着那边,突然好象听到有什么声响,转眼一望,这股白烟就出现了。” 老渔翁说道:“莫不是什么地方失火了?” 金娃道:“这附近有什么东西可烧的呢?” 老渔翁点头道:“不错,那股烟也不是这样。” 一股难言的恐惧突然袭上金娃的心头,冲口道:“爹,我害怕。” 老渔翁笑道:“不过是一团白烟,有什么可怕?” 他口里尽管这样说,心中其赏也有些害怕。 打鱼的人家本来就是比较纯朴,他活到现在,事实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情。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团白烟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怪笑。 那阵怪笑声并不响亮,但听来却又非常清楚。 仿佛从天而降,又仿佛在地底涌上来,再一听,竟又似从水中发出。 说怪这笑声也实在怪得很,简直就不像由人口中发出来。 最低限度,老渔翁有生以来就从未听过这样怪的笑声。 他不由自主站起身子,金娃也几乎同时站起身子,那个身子已开始颤抖起来。 怪笑声连绵不绝,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森冷,越来越恐怖。 老渔翁那片刻自然而然的生出了好几个恐怖念头,终于忍下住失声问道:“是……是谁在……笑?” 他的语声不住在颤抖,已有些不像他的语声。 翻滚的白烟应声“突突”的乱飞,仿佛有什么东西还在其中挣扎欲出。 老渔翁由心寒了出来。 金娃越看越害怕,失声道:“爹,我们快离开这里。” 老渔翁一言惊醒梦中人,慌忙俯身拿起船头上插着的那支竹竿。 小舟却是系在堤边的一株树上,金娃虽然想立即走过去将绳子解开来,可是一双脚不知何时竟已软了,完全就不由自己。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团白烟中倏的涌出了一样东西来。 老渔翁父女一眼瞥见,不约而同的一声惊呼,都是一个字。 “鬼!” x      x      x “鬼”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有人可以肯定。 甚至“鬼”是否存在,也没有人敢断言。 千百年来,话说见过鬼的人虽然不少,真正见过鬼的人却怕并不多。 甚至可能一个都没有。 且故妄听之。 但人各其词,文人画家的笔下,也各呈其异。 不过一个没有肉,没有血,只有一种骷髅,却又能够活动的束西,除了“鬼”之外,只怕没有第二个更适当的称呼了。 出现在老渔翁父女跟前的,正是一个那样的骷髅。 那骷髅散发着一个惨白色,令人心悸的光芒,裹在一块黑色的头巾之中。骷髅的下面是一袭黑色的长衫,胸襟敞开处,隐约露出了一条条惨白色的骨骼,拥着白烟,正向老渔翁父女飘过去。 骷髅的牙齿紧闭,那种恐怖的笑声分明就是在这个骷髅头内发出来。 老渔翁父女所有的动作那刹那完全停顿。 恐怖的笑声实时一敛,一个语声紧接从骷髅内传出来,道:“我王已决定下嫁萧七,有命令下来,人间女子若有对萧七妄生爱念,一律勾其魂,夺其魄!” 那语声诡异之极,森冷之极,恐怖之极。这完全不像人声,丝毫也不像。 最低限度,老渔翁父女就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的人声。 他们只听得毛骨悚然,半晌老渔翁才明白那番说话的意思,变色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 “真……真的是鬼?” “人间如此称呼的。” “你来干什么?” “话已经说在前头。” “你……你……”老渔翁面色一变再变,颤抖着一连说了两个“你”字,仍然接下上话去。 骷髅这时候又已飘近了点,黑黝黝的两个眼窟内闪烁着惨绿色的磷光,仿佛在瞅着金娃,忽然道:“金娃,你可知罪?” 金娃浑身一震,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地狱冤差,勾魂使者,岂有不知的事!” “我没有犯罪。” “你没有听清楚,觊觎萧七,妄生爱念,罪大之极。” 金娃道:“我……” 老渔翁截口分辨道:“她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那意思。” 骷髅却问金娃:“金娃,你是否很喜欢萧七?” 金娃竟不由自主点头。 老渔翁急忙挡在金娃面前。 骷髅实时道:“金娃,随我来!” 语声更阴森,更冰冷,仿佛在呼唤金娃的魂魄。 金娃惊惶之极,失声的叫道:“我不去!” “岂由你不来。”骷髅又发出那种恐怖的笑声,拥着白烟继续飘前。 那团白烟距离小舟已经下过咫尺。 老渔翁那刹那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猛举起竹竿,迎头向那个骷髅击去,那个骷髅似乎冷不防老渔翁有此一着,竟然没有闪避。 莫非他无所不知,只不过信口胡诌,抑或他知道那支竹竿根本下能将他如何? “卜”一声,那支竹竿正击在骷髅之上,那个骷髅立时爆开,粉屑也似飞扬开去,那个骷髅头竟就像白粉捏成的一样。 黑头巾迅速萎缩。 粉白烟白,飞扬的粉末刹那消失在烟中。 怪笑声立止,一声狼嗥般恐怖已极的怪叫声旋即在白烟中响起来。 那团白烟也同时暴盛,迅速将那只小舟吞噬。白烟中响起了金娃的惨叫声,老渔翁的惊呼声。也只是刹那,所有的声音完全消失,天地间完全静寂下来。 前所未有的静寂,死亡一样的静寂。 连风都静止。 烟仍然在翻滚,无声的在翻滚。 夕阳已西下。 残霞如血,江水知血。 整条柳堤一如浴在血中。 鲜血。 x      x      x 西下夕阳上月。 未到十五,已将十五。 月已圆。 月色苍白,柳堤苍白。 有雾。 雾未浓。 那股妖异白烟却已经完全消散。小舟仍系在那株柳树下,老渔翁父女仍在舟中,都是仰卧着,闭上眼,一动都不动。那支竹竿也仍然握在老渔翁的手里,莫非就是他竹竿一击,触怒了那个勾魂使者,非独勾去了金娃的魂魄,连他的也一并夺去了? 夜风吹拂,夜雾凄迷。 水荡漾,舟摇曳,发出了一阵阵轻微的“依呀”声响。 “依呀”声响中,那个老渔翁竟然悠悠醒转,他睁开眼睛,眼珠子一转,记忆仿佛就突然恢复过来,一骨碌爬起身子,目光就落在金娃面上。 金娃并没有醒转,仍然直卧在那儿,一双眼睛紧闭,面上毫无血色白纸也似。 老渔翁呆了好一会才蹲下身子,伸手探向金娃的鼻子。 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 一触之下,他就像给毒蛇在手背上咬了一口,猛可一缩。 触手冰冷,金娃的鼻尖就像冰雪般,一些反应也都没有。 老渔翁随即第二次伸手摸去。 那只手颤抖得更厉害,这一次他没有再缩手。 金娃的气息已经断绝。 老渔翁的眼泪突然直流,双手猛地将金娃的尸体抱起来,发狂的摇撼,撕心裂肺的呼叫:“金娃……金娃……” 没有回答,没有反应。 老渔翁声嘶力竭,跪倒在舟上,不住的叩头。 他早年丧妻,就只有金娃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但现在他唯一的这个女儿竟因为喜欢萧七,被地狱鬼差勾魂夺魄,你叫他如何不伤心?又如何甘心? 头已破裂,血在奔流。 老渔翁血泪哀求,咽喉已嘶哑。 没有理会。 夺魄勾魄的那个骷髅,那个地狱鬼差已回返幽冥,柳堤上也没有人。 一个也没有。 x      x      x 夕阳未下。 萧七人仍在柳堤上。 同样是柳堤,离开老渔翁父女却已有数百丈,在他的心中,也已没有老渔翁父女的存在。 他的笑,并不是只向金娃,也向那个老渔翁,只为了表示他的好感,绝无丝毫的爱意。 对任何人他都有好感,只有一种例外。 恶人。 他虽然不认识老渔翁父女,也没有一双只一瞥就能够分清楚善恶的眼睛,但是他相信,那样的一个渔家,应该不会是恶人。 寂静的柳堤上,难得遇上一个人,莫说是一笑,即使了打一个招呼,问一声安好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况且他本来就是一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人。 他却是怎也想不到那一笑竟然引起金娃的误会,更想下到一笑竟然使金娃魄散魂飞。 地狱的使者也没有在他的跟前出现过,地狱中的女阎罗也、有给他任何通知。 到现在为止,他仍然不知道地狱中的女阎罗已决定下嫁他,而且严禁人间的女孩子对他生出爱念。 若是他知道,他一定不肯对金娃笑。 无论如何,他到底是一个善良的人。 x      x      x 这条柳堤萧七并不是第一次走过。 他知道这条柳堤虽然长,但入夜之前,以他现在的速度,必可以走完,但这条柳堤给人的却是无尽的感觉,夕阳又已将西下,所以他不由自主打快了马。 他一直没有回头。 即使他现在回头,也看不到数百丈那么远,看不到那边发生的怪事。 前面不远的柳堤下也泊着一叶轻舟,一个头戴着竹笠,赤裸着上身的汉子正在拔起船头上插着的竹竿,另一个也是头戴竹笠,却身穿灰衣的汉子正涉水走向堤下一株柳树。 那叶轻舟就是用绳子系在那株柳树之上。 灰衣汉子正就是走过去解开那一条绳子。 他们虽然听到蹄声,只见微微抬头一瞥,就继续做他们的事情。 对于这个美男子,他们似乎并不感兴趣。 萧七也只是瞟了这两个人一眼。 绳子解开的时候,萧七正从小舟上经过。 灰衣汉子解绳的动作却于刹那间突然停顿,弃绳,纵身,飞鹤般凌空一拔二丈,半空中右手一翻,一支软剑从袖中飞出,飕的卷向萧七的头颅。 几乎同时,赤膊汉子亦从舟上拔起身子,手中竹竿的前端铮的弹出一文长逾一尺的枪尖,竹竿立时变长枪,嗤的疾向萧七的腰间刺去。 才刺到一半,那支长枪倏的猛一弹,一刺变成了六刺,本来只刺萧七的腰间,这刹那竟变了连刺萧七的肩、胁、腰、腿、膝、胫六个地方。 剑狠毒“枪凌厉”?杆俣蝗唬艋皇潜鹑耍荒丫退涝谡庖磺挂唤5陌迪隆? 可惜他们暗算的是萧七,萧七的确一直都没有留意这两人,但这两人才一动,他立即就察觉。 “谁?” 叱喝声出口,萧七颀长的身子就离鞍飞起来,凌空一个风车大翻身,落在旁边一株柳树剑从他的脚下卷空,长枪“哧哧哧哧哧”刺空了五刺,最后一刺“夺”的刺在马腹上。 一刺即出,血激溅,那匹马痛极悲嘶,四蹄暴撒,狂奔了出去。 才奔出几丈,那匹马就倒了下来,伤口周围的肌肉这片刻竟已变成紫黑色。 流出来的血也都变成了紫黑色。 枪尖上有毒。 萧七看在眼内,面色一变,又一声叱喝:“谁?” 那两个汉子身形已落在柳堤上,一左一右,应声手一挑,他头上戴着的竹笠“呼呼”的飞了起来。 竹笠不是两张中年人的脸庞,容貌相似,年纪也显然差不多,好象就是兄弟。 事实就是兄弟。 这兄弟俩也就是江湖中人闻名色变的“中州双煞”,一个叫万安,一个叫万吉。 惹上他们兄弟两人的却是大大不妙。 因为这兄弟两人心既狠,手更辣,而且瑕疵必报,不致对力于死绝下会罢休。 万安长于枪,枪尖上淬毒,万吉精于剑,剑锋上一样淬毒。 剧毒!绝毒! x      x      x 竹笠飞开,夕阳就斜照在万安万吉兄弟的脸庞上。 丑恶的脸庞,狠毒的表情,披上金黄的阳光,有如两头凶猛的狮虎。 萧七目光一闪,冷笑道:“原来中州双煞!” 万吉软剑迎风一抖,道:“正是我们兄弟。” 萧七道:“想不到。” 万安道:“你当然想不到我们兄弟竟然会找到这里。” 萧七道:“我只是想不到堂堂中州双煞竟然会双双埋伏暗算,若不是两位竹笠取下,露出本来面目,我还以为是两个小贼。” 万安脸庞一沉,道:“对付你这种不择手段之徒本就该不择手段!” 萧七道:“我如何下择手段!” 万安道:“你自己清楚!” 萧七道:“两位说话最好放明白!” 万吉冷笑道:“丁香这个女人你大概还没有忘记吧?” 萧七恍然道:“敢情两位就为了丁香那件事情到来找我?” 万安道:“一些也下错。” 万吉道:“幸好你这位萧公子还没有忘记。” 万安接问道:“丁香是何人,萧公子相信也一样并没有忘掉。” 萧七道:“嗯。” 万吉道:“诱拐别人的妻子,这笔账,你说应该怎样算?” 萧七却问道:“丁香是谁的妻子?” 万吉道:“萧公子到底还是一个健忘之人。” 萧七再问道:“是谁的?” 万吉道:“是我的。” 萧七道:“健忘的并不是萧某人,是你万老二。” 万吉道:“哦?” 萧七道:“萧某人清楚记得,丁香乃是范小山的妻子。” 万吉闷哼了一声说道:“这是两年之前的事情。” 萧七道:“之后呢?” 万安道:“丁香就改嫁给我二弟。” 萧七道:“范小山却说,是你那位二弟见色起心,将丁香强抢了去。” 万安回答道:“片面之词,又何足为据?” 萧七淡然道:“范小山一介文弱书生,就是胆子怎样大,也不敢犯到中州双煞头上,在动手之前,我也曾问过附近好些人,异口同声,都是那样说。” 万吉冷笑道:“所以你就替范小山出头,到我们万家庄将丁香抢回去是不是?是不是?” 萧七直认不讳道:“是!” 万吉道:“你好大的胆子!” 萧七道:“过奖。” 万安插口道:“怪不得有句话说……色胆包天!” 萧七眨眨眼睛,道:“哦!” 万安道:“你这位萧公子是怎样的一个人,有谁不知道?” 万吉接道:“话说到底,还不是瞧上了丁香。” 萧七说道:“两位大概还未知道范小山……” 万吉截口道:“难道是你的朋友?” 萧七道:“朋友的朋友。” 万吉道:“朋友妻,下可欺。” 萧七道:“这个还用说?” 万吉道:“朋友的朋友,也一样?” “也一样。” 万吉大笑,转顾万安道:“大哥可曾见过鱼到嘴也不咬一口的猫儿?” 万安摇头道:“不曾。” “丁香好歹也已经做了我的妻子两年了。” “若有人夺你妻子,淫你妻,你又将怎样?”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萧七冷冷插口道:“这句话应该由范小山来说。” 万吉道:“丁香随我离开他之际,我却是没有听到他这样说。” 萧七道:“一个文弱书生给刀架在脖子上,又哪里还敢说话?” 万吉道:“怎样也好,我万吉总算有个交代。” 萧七道:“我找到去的时候,两位却恰巧都不在家。” 万吉冷笑道:“真是巧得很。” 萧七道:“不过我已经给两位的管家交代过了。” 万吉道:“而且还打断了他的两条肋骨。” 萧七道:“这个我倒没有数。” 万吉道:“你没有我有。” 他冷笑接道:“听说你当时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萧七道:“有没有,相信也没有什么分别。” 万吉冷笑。 万安亦自冷笑一声,道:“你那次来得倒也是时候!” 萧七道:“事情有时就是那么巧。” 万安道:“话到现在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 萧七道:“说得却不是时候。” 万安道:“哦。” “这些话应该在你们方才动手之前就说清楚。” “若是连那一剑七枪你也躲不开,根本就没有资格跟我们说话。” 萧七冷笑。 万安霍地一捋手中长枪,喝道:“拔剑!” 萧七的右手缓缓移向腰间那支明珠宝剑。 万吉实时一声暴喝:“且慢!” 万安道:“二弟你还有什么事情?” 万吉却瞪着萧七问道:“姓萧的,你将丁香藏在哪里?” 萧七听到万吉这样问,才放下心来。 他实在有些担心,丁香、范小山已经被这兄弟二人找到。 以这兄弟二人的心狠手辣,若是给他们找到,范小山非独必死无疑,而且一定会死得很惨。 江湖中传言,这万氏兄弟曾经抓住了一个仇敌,杀了四天仍未将那个仇敌杀死,到第五天中午时分,那个仇敌才在他们兄弟面前咽下最后的一口气。 当时他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身上已没有一分完整的肌肤。 这个传言也许只有一半是事实,甚至只有十分之一。 无论是一半抑或十分之一,可以肯定,那个人都绝下会死得舒服到那里。 范小山毕竟是萧七的朋友的朋友。 对于任何人,他都不忍他们有那种遭遇。 万吉见萧七不答,怒喝道:“说!” 萧七这才说道:“我没有将丁香藏起来。” 万吉道:“丁香现在人在何处,你果真完全不知道?” 萧七淡笑道:“我将丁香交给范小山,事情在我便已了结,范小山将她带到哪里,是范小山的事情,与我又何干,为什么我要过问?” 万吉怒道:“姓萧的,你决定不说?” 萧七索性闭上嘴巴。 万吉还待说什么,旁边万安已挥手阻止,道:“二弟,你问他干什么,杀了他,我们有的是时间,花些钱,多教几个人到处打听,何愁不能够将范小山、丁香两人找出来?” 万吉一想也是,连声道:“不错,不错!” 萧七实时道:“一言惊醒梦中人。” 万吉一反眼,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萧七道:“就是若非万老大那番话,萧某人真还不知道范小山那件事其实并没有解决,要彻底解决只有一个办法。” 万安替他接下去:“先解决我们。” 他再捋手中长枪,喝道:“下来!” 谙声未落,他身形已动,蹴地小纵,手中竹竿同时向那株树上的萧七刺去。枪尖冷然闪超了一道惨绿的光芒,急劲如强弩。 幸好萧七已经领教过这两人的手段,一直就在小心着他们。 枪尖未刺到,他人已从那株树上拔起来,飞鸟般斜掠向旁边另一株树上。万安长枪追击,“哧哧哧”,凌空一连十三刺。十三刺尽皆落空,萧七眨眼间身形已落在那株柳树的梢头,一条人影即将鬼魅般从那株柳树下飞射上来,手中剑如毒蛇般刺向萧七的下盘。万吉一剑三式,一式三剑,万吉一刺就是九剑,这九剑只要有一剑刺破萧七的肌肤,萧七一条命只怕便会丢掉一半。 整支剑都已淬上剧毒,萧七已看在眼内,身形才落又飞起,万安那支长枪的第十四刺同时刺至。萧七那一动,却正好将万吉、万安的攻势都完全避开,他人在半空,右手猛一翻,“呛啷”的一声,腰间那支明珠宝剑终于飞虹般出鞘,三尺三寸长的剑,秋水般晶莹,毫无疑问是一支好剑。 人剑齐飞,凌空落下,万安眼中分明,身形一落一欺,长枪一沉,“哧哧哧”又三刺,萧七脚尖方沾地,长枪已刺至,那刹那之间,他的身子突然猛一旋,闪两枪,剑一翻,将第三枪挡开去。 剑挡在枪杆之上,“铮”的发出了一下金属交击声响。 万安那支长枪的枪杆看似竹制,事赏上是铁打的。 他三枪刺空,枪势就一顿一收,万吉实时从旁边那株树后闪出,软剑斜卷萧七头颅。 萧七身一偏,剑一引,“叮”一声,将软剑接下,冷笑道:“中州双煞的声名,敢情就是偷袭得来的?” 万吉道:“是又如何?”软剑“嗡”的弹开,“嗤嗤嗤”三剑疾刺,万安一声喝叱,长枪配合软剑攻势,飞刺萧七必救之处。萧七身形暴退“枪剑追击”萧七一退再退,道:“看来两位果真是下杀我不肯罢休!” 万吉厉声道:“江湖上现在已人尽皆知你萧七强闯万家,夺去我万吉的妻子,我万吉若不杀了你,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说话间,万吉已连刺二十七剑,萧七一一地封住,叫道:“不错!不错!” 万安接口道:“万吉的事也就是我万安的事!”长枪十三刺萧七道:“当然当然!”身形连闪,万安十三枪一一刺空,枪势竟未绝,“哈”一声,第十四枪闪电般刺出,这一枪劲道之强,势力之急,角度之刁,远在方才那十三枪之上。萧七却一闪避开,剑一落,便待贴着枪杆削上去,可是万吉的软剑这刹那已向咽喉飞来,以咽喉换一只手,这种亏本生意,萧七当然不肯做。 他也只有一条命。 剑光一入目,他人已偏身斜退三尺,万吉软剑飞洒,紧追萧七,一剑十七式,寒光乱闪,暴雨般打下。万安“哈哈”叱喝连声,一刺十三枪,无一枪刺的不是要害,这兄弟二人显然联手已惯,一枪一剑配合得正恰到好处。好一个萧七,身形飞舞在枪剑之间,竟然仍是那么潇洒从容,可是在这一枪一剑的夹攻下,尽管他身形仍然从容,一支剑亦无法如意施展得开来。 x      x      x 夕阳西下。 残霞如血,江水如血。 萧七连接万吉一剑十三式,万安一刺十三枪,颀长的身子突然飞鹤般冲天拔起来,一拔三丈。万吉、万安一声怒叱,身形亦自拔了起来。枪疾刺,剑“哗啦啦”一响,突然断成七截,每一截断剑之间赫然都相连着半尺长短的一条铁链,三尺长剑立时变成了长逾六尺的炼子剑,飞缠向萧七的双脚,“铮”一声,链子剑缠个正着,却是缠在萧七的剑上,萧七拔身半空,原是要摆脱万家兄弟的夹攻,再行反击。 枪剑的追击乃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万吉那一剑的变化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可是他耳目的锐利,反应的灵敏,身手的迅速,却也是一般人所能及。 那刹那之间,他双脚猛一缩,手中剑闪电般一落,斜点在万吉那支链子剑的第二节之上,链子剑立时翻卷,卷住了萧七那支剑的剑锋,链子剑的剑尖那一翻之间,已然在萧七的靴底划了一道口子,却伤不到他的皮肉,他双脚一缩之际,身形亦同时一侧,正好将万安那一枪避开。 枪从他在肩上刺过,他左手猛一翻,一拍枪杆,身形急泻而下,他的剑仍缠在链子剑之中,仓猝间要抽剑固然是下易,但万吉要以剑伤他也一样不能,剑缠在一起,万吉的身形自然也被牵动,速向下沉,万吉一声喝叱,半空中出左拳,击向萧七的咽喉,萧七左手一圈,及时一掌拍开了万吉的左拳,万吉连随抬右膝,撞向萧七的小腹,萧七的左膝同时一抬。 两膝相撞,“叭”一声,两人身形一分,已然着地。 萧七腕一翻,剑立即抽出,万吉也不慢,“哗啦啦”一响,链子剑回还飞斩,萧七身形急退,一退七尺,后背就撞在一株柳树的树干之上,万吉把握机会,链子剑“哗啦啦”拦腰疾扫,几乎同时,萧七双脚突然一滑,身子贴着树干滑下,整个后背刹那几乎都贴在地面上,这个人的反应实在敏锐,应变实在迅速,万吉那支链子剑也就在那刹那贴胸掠过,正扫在那株树上,“刷”的一声,那一株柳树在剑光中折为两断,一道剑光同时从地面飞起,飞向万吉的腰腹,萧七贴地滚身,断肠一剑终于出手,万安身形亦已落地,那边一眼瞥见,失声惊呼:“二弟小心!”身形凌空,人枪化成一道飞虹急激射出。惊呼声力出口,万吉已经肠断,萧七断肠一剑从万吉左腰刺入,右腰刺出,几乎将万吉拦腰斩成了两截,腰未断,肠已断,万吉撕心裂肺的一聱惨叫,人与剑,剑与树,齐倒在地上,鲜血飞激,与晚霞相辉映。萧七剑斩万吉,人已从地上弹起来,剑一引,再迎上万安凌空刺来一枪,“叮”一触怆尖,“四两拨千斤”,就将万安闪电奔雷也似的一枪卸开,万安看见万吉倒下,目眦迸裂,嘶声怒吼,长枪一吞一吐,瞬息三变,一变七枪,三变二十一枪,枪枪飞刺萧七咽喉,萧七连接二十一枪,已被迫退半丈,万安枪势再变,“呼”地头顶之上一抡,“横扫千匹马”,拦腰疾扫向萧七,势不可当,萧七急退,万安紧追上前,长枪飞旋,接连三枪,都是一式“横扫千匹马”,萧七一退再退,人已被迫出柳堤之外,他身形轻捷如飞燕,堤边脚一点,倒飞两丈,横越过水面,竟落在万家兄弟泊在堤下那叶小舟上,系在柳树上的绳缆已解开,小舟已被江水涌出了丈外。 萧七身形倒飞落下,小舟竟只是轻微弱一晃。 这个人的轻功毫无疑问并不在剑术之下。 万安眼里分明,一声:“哪里走!”人枪亦从柳堤上射出,一枪闪电般凌空刺向小舟上的萧七,枪尖“嘶”的刺裂了空气,萧七几乎同时从小舟上拔起身,人剑弩箭般射向万安,剑在人前,流星般闪亮而辉煌,万安半空中枪势一连七变,萧七剑势也七变,再一变,人剑从枪下射进,万安眼看一连七剑都落空,第七枪甚至从萧七的头上刺空,心头不由得大骇,他的第八枪方待刺出,已瞥见萧七人剑从枪下箭矢般射来,一声惊呼,身形急偏,萧七的剑势竟然还有一变,惊呼刹那变成了惨呼,萧七从万安身旁射过,剑从万安小腹刺入,右腰刺出,一剑断肠。万安惨呼道:“好,断肠剑——”鲜血飞激之中,连人带枪“噗通”直堕入水里,一圈血晕立时在水中散开“萧七已落在柳堤之上,剑低垂,剑尖在滴血。 血滴在地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萧七目光一落,剑一挑,猛一抖。 “嗡”一声余血尽飞,剑锋在风中龙吟。 萧七也叹息在风中。 第二章 奔雷董千户,毒龙十一刀 又是黄昏。 夕阳边,云淡淡,小桥外,柳丝丝。 萧七缓步从柳林中走过。 走向那边小桥。 晚风吹起了他的衣袂,也吹给他柳花的芬芳。 他嗅着这柳花的芬芳,精神更清爽,走出了柳林,一点醉意也都已没有。 他已经醉了差不多一天。 每当杀人后,他总是习惯躲起来醉一醉,以酒洗心中的杀气,洗去所吸入的血腥味。 那条柳堤的尽头有一间小小的酒家,他就买醉在间酒家之内。 只是醉,并未倒。 他带着七分醉意在那间酒家之内画了一幅画,做一首诗。 画画的就是那条柳堤上的风光,诗吟的也是。 诗写在画上。 他文武双全,诗书画方面的成就虽然比不上他的武功,但两河名士,比得上他的,却也没有多少个。 很奇怪,他作画写诗,大都在杀人之后。 也许他亦是藉之消除心中残余的杀气血腥味。 幸好他喝酒作画写诗的时候并下多。 他不喜欢杀人,一点也下喜欢,可是面对恶人,路见不平的时候,心中的杀气却立即火焰般飞扬,手中剑不动则已,一动必杀人,绝不留情。因为他练的根本就是杀人的剑术,无情的剑术,传他的剑术的也并不是别人,就是无情子。 “中原第一剑”无情子,无情子纵横江湖数十年,斩恶除奸,心狠手辣,一支无情剑,七七四十九式断肠剑法,据说未逢敌手。 无情剑现在挂在萧七腰间,至于七七四十九式断肠剑法,萧七也已尽得无情子真传。 无情子在萧七出道之后,亦已退出江湖。 他一生之中,就只有萧七这个徒弟”这个徒弟总算还没有令他失望。 萧七青出于蓝胜于蓝,无情剑下诛杀的无不是奸恶之徒。 所以很多人都说,萧七是一个侠客。 每听到这种说话,萧七都只是淡然一笑。 他并没有立心做一个侠客,他所以路见不平,除强扶弱,只不过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那样做。 也许他虽无意做一个侠客,体内流的却是侠义之血。 x      x      x 小桥流水。 一个人铁塔也似立在小桥上。 这个人六十左右年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跨一把长刀,一身锦衣夕阳下闪闪生辉。 晚风吹起了他的衣袂,桥下流水有他的倒影。 夕阳将下,天地苍茫,一股难言的豪迈之气,猎猎衣袂飞舞响声中,从这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来了。 他瞪着萧七走近。 萧七并没有发觉这个人的存在,头低垂,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一步踏上桥头,才有所感觉,猛抬头,目光落在那个锦衣人的面上,一落一怔,脚步一顿,失声道:“董千户!” 锦衣人环眼一翻,叱喝道:“大胆萧七,竟敢直呼我名字!” 霹雳也似的叱喝声,震人心弦。 萧七又是一怔,随即抱拳道:“董老前辈!” 董千户咧开嘴大笑,道:“这还差不多。” “奔雷刀”董千户二十年前便已经名震江湖,刀出如奔雷,性情也是霹雳一样,当真是人快刀快。 他名字本来并非叫做千户,千户这个名字是别人替他改的,也名符其实。 对于这个名字他一些薏见也没有,欣然接受。 因为无论如何,这比他本来的名字好得多了。 他也是乐平县的人,退出江湖之后,也就在乐平县住下,一直没有离开。 所以萧七对于这个人并不陌生。 可是这个人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却仍是不免有些儿奇怪。 他奇怪问道:“这么巧。” 董千户摇头道:“一些也不巧。” 萧七愕然道:“老前辈莫非是有意在这里等我?” 董千户道:“不错!” 萧七道:“哦?” 董千户道:“前天找已经接到消息,知道你回来。” 萧七道:“好快的消息。” 董千户道:“一接到消息,我就准备起程去找你,谁知事情那么巧,不迟不早来了几个老朋友!” 他一捋颔下长须,道:“几年不见,难免喝上几杯,该死的酒,竟然醉了我整整一天!” 萧七笑笑道:“老前辈喝的只怕不是几杯。” 董千户哈哈大笑道:“这个当然,莫说几杯,就算几壶,也未必醉倒我。” 萧七道:“良友相逢,把酒聚旧,未尝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一个人开心之下,自然就会多喝几杯。” 董千户道:“不错不错!” 萧七道:“反正我是回家去,老前辈来不来找我其实都一样。” 董千户道:“我却等不及了。” 萧七听得奇怪,正想追问,董千户的话已接上:“我今天早上才动身,估计你应该来到这附近的,所以起程之前,先教了几个奴才赶来将你留住,就是你半途改变主意,溜到别处去,也可以有一个消息,那晓得我人来到,奴才们一个个回报,都说到处不见。” 萧七又待开口,可是董千户的话又抢先接上:“我只道你闻风先遁,独自到处找了一趟,来到这桥上,一口气无处发泄,正准备将这条桥踏断,谁知道你小子就从那边走过来。” 萧七道:“幸好我及时出现,否则教老前辈你连人带桥堕进水里,如何过意得去?” 董千户一笑,连随又板起脸孔,道:“你小子整整一天到底哪里去了?” 萧七直言道:“躲在一家酒家内喝酒去了。” 董千户目光一落,萧七衣衫上酒痕斑驳。 目光一落一抬,董千户就想起了一件事,道:“你莫非又杀人了?” 萧七笑笑道:“老前辈还记得我这个习惯。” 董千户道:“你这个习惯不好。” 萧七点头,道:“的确不好。” 董千户目光一闪,道:“今天有消息传来,中州双煞伏尸在那边柳堤之上,齐眦肠断,莫非就是你小子下的手?” 萧七没有否认,道:“正是!” 董千户放声大笑,道:“杀得好!”萧七道:“哦?” 董千户道:“这万家兄弟无恶不作,若非这几年我骨头懒得可以,不想外出,若是他们就住在乐平县的附近,我早已拿刀去砍掉他们的脑袋!” 萧七道:“晚辈代劳也一样。” 董千户道:“这兄弟二人武功听说也有几不子,而且诡计百出。” 萧七道:“这是事实。” 董千户笑道:“好小子,有你的!” 萧七道:“若换上前辈出马,是必一刀一个,杀得更爽快!” 董千户一笑骂道:“小子你少拍我马屁!” 萧七道:“前辈一把奔雷刀,江湖中人岂非早就已闻风丧胆!” 董千户大笑道:“那是陈年旧事,现在宝刀老矣,英雄老矣。” 他话说得似乎很谦虚,其实一些也不谦虚。 因为他的心中,人仍是英雄,刀乃是宝刀。 这个人年纪虽然一大把,豪迈还是不减当年,也仍喜欢被人捧承。 萧七正想趁他高兴,问他此来何事,但又给董千户抢在前头。 董千户笑问道:“中州双煞为什么要找你拚命?” 萧七道:“因为我曾经强闯万家,打伤了他们好几个人!” 董千户又问道:“还有呢?” 萧七道:“抢走了万老二的老婆。” 董千户笑容一敛,板起脸孔道:“你小子当真色胆包天!” 萧七叹息一不道:“晚辈可是替朋友抢的!” 董千户道:“助纣为虐,更是罪加一等!” 萧七道:“万吉那个老婆却是抢自我那个朋友。” 董千户道:“大胆万吉,心目中难道没有王法?” 萧七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王法为何物。” 董千户道:“这么说,你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哪。” 萧七道:“即使不太好,也不会是太坏的事。” 董千户道:“中州双煞,本就死不足惜。” 萧七道:“有前辈这句话,晚辈就安心了。” 董千户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多礼?” 萧七道:“对于前辈侠客,晚辈一直是深心尊敬的。” 董千户闷哼道:“我还以为你心目中没有我这个老东西。” 萧七道:“岂敢岂敢。” 董千户道:“谅你也不敢!” 萧七忙问道:“未悉前辈这一次找我何事?” 董千户道:“要人!” 萧七一呆,道:“谁?” 董千户道:“就是湘云那个丫头!” 萧七又是一呆,问道:“湘云她怎么了?” 董千户道:“难道你没有见过她?” “没有。” “当真?” “绝无虚言。” 董千户皱眉道:“湘云那个丫头到底哪里去了?” 萧七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董千户回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乐平县的?” “半年之前!” “你离开乐平县之后三日,湘云就叫我让她出去跟你闯闯。” “有这种事情?” “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那么前辈可有答应?” “当然没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武功又未练好,学人闯什么江湖。” “湘云不成竟偷偷溜了出去?” “正是!” “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我拒绝她的第二天。” “有没有留字……” “有,就是说去找你!” 萧七感觉脑袋已涨大一半,道:“我却是一直没有见过她。” 董千户嘟哝道:“我早就告诉她说,小子你像百虫一样多爪,别说你已离开三天,就是只一天,要找你也不容易。” 萧七摸着脑袋道:“我这次出门,本来就是打算到处走走,难得在一个地方留两天。” 董千户道:“这就难怪那个丫头找不到你,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无一处地方不陌生,自然推测到你的行止,也不憧抄快捷方式。” 萧七道:“前辈意思是,她一直追在我后面?” 董千户道:“希望如此。” 萧七道:“嗯。” 董千户目露忧虑之色,道:“但江湖险恶,就是半途出乱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萧七道:“湘云妹子不是命薄之相,一定不会出事的,老前辈不必担心。” 他口里虽然这样说了,其实内心也担心得很。 江湖上如何险恶,他是知道的。 毕竟他也闯荡过江湖。 董千户更是老江湖,也听得出萧七在安慰自己,环眼一瞪,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看相?” 萧七苦笑道:“湘云妹子到底如何,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端倪。” 董千户道:“哦?” 萧七道:“她若是追在我后面,我既已回来,一两天之内,相信她也会回来的。” 董千户道:“否则如何?” 萧七叹息道:“晚辈再出外一趟,无论如何将她找回来。” 董千户道:“话出你口。”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当然!” “好!”董千户把须一捋。“今天老夫就放你一马。” 听口气,他竟是准备打架来的。 萧七吁了一口气,一颗心却未放下。 董千户也未放下,叹息道:“早知道如此,我就索性与她走一趟。” 萧七道:“嗯。” 董千户叹息接道:“我只得这一个女儿,若是她有什么不测,那在九泉不,教我如何对她的母亲?” 萧七道:“这十天八天便有分晓,半年都等了,前辈也何妨再等十天八天?” 董千户道:“这半年以来我倒也不大担心。” 萧七道:“哦?” 董千户道:“因为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找到了你。” 萧七道:“晚辈着实毫不知情!” 董千户环眼一瞪,突然道:“若是她有什么闪失,我惟你是问。” 萧七一个头立时大了两倍。 他只有叹了一口气。 董千户面容突然又一宽,道:“说句老赏话,你看我这个女儿怎样?” 萧七道:“很好。” 董千户道:“那是说,你很喜欢她?” 萧七道:“我……” 董千户道:“湘云回来之后,我就将她嫁给你好不好?” 萧七急忙道:“前辈……” 董千户截口道:“我跟你父亲马马虎虎也算是朋友,他在生的时候,也是很喜欢湘云的,你们两个娃娃平日不是也很谈拢得来?” “前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有什么好怕的。”他连随转过话题,道:“中州双煞我早就想砍掉他们的脑袋了,你替我将他们杀掉,大快我心,来“我请你到那边酒家喝几杯!” 萧七摇手道:“晚辈的酒意还朱全消,再喝就会醉得一塌糊涂。” 董千户笑道:“醉就醉,难道你怕中州双煞死而复生,来找你麻烦!” 萧七摇头。 董千户接道:“走!” 萧七苦笑道:“晚辈最多只能奉陪三杯。” 董千户哈哈笑道:“有酒须尽欢,三杯两杯,有什么乐趣。” “晚辈……” “老夫现在虽然还未成为你的岳父,马马虎虎也是你的长辈,长者之言,岂可不从?” 这句话说完,董千户就大踏步前行。 萧七苦笑举步。 也只有苦笑。 x      x      x 又是黄昏。 蝶困梨花月,马嘶杨柳舂。 归路黄昏。 x      x      x 夕阳这边方下,月亮那边已然升起。 今天已经是十五。、十五月圆。 残霞未散,夜色未临,淡月无光,淡如梨花。 乐平县城的城墙已在望。 董千户飞马从梨花树不奔过,反手拗不了一支梨花,打在马臀上。 马痛悲嘶,四蹄狂洒。 梨花亦尽散,只剩不一条树枝。 董千户目光一落,大笑将树枝拋下。 这个人毫无疑问不是一个惜花人。 萧七紧随在董千户之后,经过梨花树不并没有攀折一枝梨花。 过了梨花,奔入柳林,却拗不一枝杨柳,也反打在马臀上。 马负痛发力狂奔,迅速又追近了董千户。 在他们的身后,怒喝连声,马蹄雷鸣,九匹马箭矢般追来”九匹马,却有十一人。其中四人乃是同骑在两匹健马之上。 这十一人并不是无名之辈,乃是毒龙寨的十一个寨主。 毒龙十一刀! x      x      x 萧七实在只想奉陪三杯。 可惜他奉陪的不是一般人,乃是董千户,三杯之后,董千户三再劝酒,见萧七仍不喝,就将刀拔出来。 萧七并不想跟董千户打架,所以他只有喝酒。 幸好董千户只要他喝酒就成,并没有要他一杯换一杯,虽然是这样,董千户醉倒的时候,他也已有了七分醉意。 董千户醉了几乎十二个时辰,萧七当然不会就这样将这位长辈拋下,而且他走起路来,也已经摇摇摆摆。 所以他只有留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写诗,再作画。 他只是睡觉。 到他醒来仍然有三分醉意,但是到董千户醒来,他已经一分醉意也没有。 他没有,董千户有。 两人吃过一些东西,正准备起程,毒龙十一刀就来了。 他们是进来喝酒的。 看见他们的坐骑,董千户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要买两匹马代步。 他看中了那一匹马的其中两匹,而且出了一个合理的价钱。 可惜毒龙十一刀并不是马贩子,他们也不想卖掉坐骑,一匹也不想。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等钱来用。 即使等,他们也不用卖马。 毒龙寨是个强盗窝,十一刀是十一个强盗。 真真正正的强盗。 他们不肯卖,董千户却一定要买,拋不钱,招呼萧七一声,骑上马就走。 长者之命,岂可不从。 所以萧七慌忙也上马,紧追在董千户的后面。 他虽然不认识毒龙十一刀,但也看得出,眼前这十一个人不是普通人。 也知道董千户闯出了大祸。 果然不出他所料。 是可忍,孰不可忍? x      x      x 董千户仍然有三分醉意,一个身子在马鞍之上摇摇摆摆。 萧七紧追在后面,只看心惊肉跳。 可是董千户居然一直没有栽下马来,那匹马在他的策骑不,却横冲直撞。 他现在走的不是大道。 乃是走在大道旁的柳林中。 他策马如飞,左穿右插,居然没有连人带马撞在柳树。 这就连萧七也有些佩服了。 x      x      x 马快如飞,从两株柳树中奔过。 两株柳树之后,还有一株柳树。 那株柳树距离不过一丈,正在两树之中。 董千户大笑回头。 笑声方出口,马已撞在正中那株柳树之上。 “蓬”一声,人仰马翻,好一个董千户,他竟能够在那刹那之间离鞍飞起,掠上了旁边一株柳树上。 萧七在后面忙将坐骑按住,道:“怎样了?” 董千户道:“还好还好。” 萧七捏一把冷汗道:“没有受伤?” 董千户道:“没有。” 萧七道:“那么你现在准备好你那把宝刀了。” 董千户飘身跃不,一舒拳脚道:“我正有意思活动一下筋骨!” 话口未完,后面马嘶声乱响,七匹马十一个人如飞奔至,绕着两人疾驰了一圈,纷纷停下。 马上连随滚鞍跃下,十一个人前后左右将两人围在当中。 呛啷声接起,刀出鞘,萧七目光一扫,苦笑道:“你现在就是不想活动一不筋骨也不成。” 董千户双手捧头摇一摇,大笑道:“幸好我的脑袋现在虽还未完全清醒,也只不过有些微疼痛。” 一个冰冷的声音实时划空传来,道:“要不要我们来替你治一治?” 说话的是一个颧骨高耸,脸颊如削的中年人。 也正是毒龙寨的瓢把子。 董千户应声望去,笑问道:“你们懂得治头痛?” “多大的头痛我们都懂得治,而且保证药到病除永不会复发!” “到底什么药,这样灵?” “刀!” “刀也能够治头痛?” “一刀砍不你的头颅,看你以后还痛不痛。” “原来是这样治。” “正是这样!” “这个药方不好,你们有没有第二种比这更好的药方?” “只此一种。” “那么我情愿由得这个头痛不去,不治了。” “不治也不成!” 语声陡落,柳林中闪起了一片刀光。 萧七叹了一口气,从马上跃不。 董千户实时瞪着他,道:“看来你一会又要喝酒了。” 萧七只有叹气。 董千户目光一转,道:“用刀的大夫,先报上名来!” “毒龙寨“毒龙十一刀!” 董千户一怔,倏的大笑了起来。 实时一声叱喝道:“老匹夫,你笑个什么?” 董千户一搓双手,大笑道:“我方在担心你们都是好人,施展不开手脚,打得不够痛决!” “现在你可以放开手脚了。” “听说你们日前方在乐平县附近,洗劫了张大户的庄院,杀了张大户一家六十四口!” “不错!” 毒龙十一刀,面上眦露得色。 萧七插口问道:“老前辈,这可是事实?” 董千户瞪眼道:“我的话你也不相信了?” 萧七笑笑道:“果真如此,我也替你放心了。” 董千户大笑道:“我早就瞧出他们不是好东西。” 毒龙寨的瓢把子冷笑道:“你这老匹夫强抢别人坐骑,难道就是好东西了?” 董千户笑道:“这马可是我用钱买来的。” “谁希罕你的钱。” 董千户大笑道:“敢情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何人?” “你是何人?” “果然不知道,难怪你们来到乐平县,连我都不劫,竟去劫张大户了。”董千户大笑不绝。瓢把子皱眉道:“此言何意?” 董千户挺胸突肚,道:“张大户话虽是大户,到底就只得一户,我却有千户之多!” 瓢把子面色一变,道:“阁不莫非就是董千户?” “正是!” “奔雷刀董千户?” “乐平县只有一个董千户!” 毒龙十一刀面色亦眦微变,瓢把子上不打量了董千户一眼,道:“老前辈何不早一些说。” “老匹夫怎么变成老前辈了?” 瓢把子面色一沉。 董千户接着问道:“早一些说又如何了?” 瓢把子道:“老前辈开了口,咱们兄弟那两匹马便送与老前辈又有何妨。” 董千户道:“这又算做什么?” 瓢把子道:“一点心意。” “敢情你们还将我董某人放在眼内。”董千户道。 “到底是前辈。” 董千户板起脸孔,道:“我看是有你们这种后辈,早就拿刀子抹颈去了。” 瓢把子面色又是一沉。 董千户转问道:“听说官府已悬红白银五百两赏给知道你们不落的人。” 瓢把子沉声道:“老前辈莫非要通风报讯?” 董千户道:“五百两白银还不在我的眼中,不过连通风报讯都有五百两白银,将你们十一个人头送到衙门去,就算没有五万两,五千两一定少不了的了。” 瓢把子语声更沉,道:“老前辈家财千万,又怎会在乎区区五干两?” “话不是这样说。” “哦?” “五千两已可以买很多东西,也足以便我发生兴趣。” 瓢把子面寒如水。 董千户笑顾萧七,道:“钱到底是没有人嫌多的,你说是不是?” 萧七道:“这话你不该说出来的。” 董千户道:“哦?” 萧七道:“我本来并不怎样在乎那五千两白银,但现在听你一说,却想分你一半了。” 董千户瞪眼大笑,道:“好小子,竟然打起老夫的主意来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就不将毒龙十一刀放在眼内。 毒龙十一刀尽皆怒形于色。 瓢把子目光落在萧七面上,道:“这一位又是高姓大名?” 董千户接道:“连他你们也不认识?” 瓢把子上上不不的打量了萧七好几遍:“莫不是断肠剑萧七?” 董千户大笑道:“除了萧七,乐平县一带还有谁这样英俊?这样潇洒?” 毒龙十一刀心头又是一凛。 董千户实时仰天望了一眼,笑顾萧七道:“天色已不早,要赚钱就赶快了!” 这句话说完,他人已箭矢一样射出,刀同时出鞘”三尺七寸的长刀,闪亮夺目,刀光一闪,血光崩珠,一匹马的前蹄应刀光中断了。马悲嘶,人惊呼,飞身急从马鞍上跃了,董千户身形飞舞,长刀飞舞,眨眼间,又是四匹马的前蹄被他斩不,惊呼四起。 瓢把子那边瞥见,又惊又怒,大吼道:“杀!” 语声未落,身旁已响起一声惨叫,毒龙一刀惨叫中从马上倒不,咽喉鲜血箭也似射出,一支剑正从他咽喉拔出来,萧七的明珠宝剑,他不杀马,却杀人,凌空一剑,闪电般刺入那毒龙的咽喉! 一刺即出,他身形一旋,长剑一翻,又从另一个人的颈旁刺入! 剑拔血溅,萧七身形落地! 瓢把子实时拍马舞刀,疾冲了过去! 刀靳下,萧七身形一闪让开,凌空一飞,人剑射向旁边的一匹马! 那匹马之上骑着两个人,一见萧七射来,齐齐离鞍飞起,双刃急劈! 萧七剑一震,“叮叮”将两刀敲开,斜从一人的左胁削入! 那个人狂吼一声,溅血坠落地上! 另一人亦落地,才落地,萧七的剑已削入他的腰间! 一剑断肠! 瓢把子目毗欲裂,一声暴喝,离鞍从马上飞扑萧七,凌空一斩就是九刀。 萧七退步三步,挡九刀~瓢把子刀势未绝,又九刀! 萧七再接九刀,人已在柳林外。 柳林外不知何时驰来了一辆马车。 双马大马车! x      x      x 车马如飞,从萧七身旁驶过,一团东西突然从车厢内冲出,疾扑向萧七后背,瓢把子的刀同时斩至,好萧七,他应变的迅速直在非同小可,倒踩七星步,让前刀翻手一剑,刺向后来那个人的腰部,那刹那之间,他的眼角已瞥见一截腰,一支锋利的长剑,他倒踩七星步,已同时让开那一剑刺来的部位,翻手一剑,正刺向那人必救之处,那个人竟然不单止不自救,甚至顺势一剑刺来,又是什么剑法? 难道竟然就存心死在萧七的剑下? 抑或以为这一剑必杀萧七? 动念未已,剑已从萧七的右肩头上刺过,萧七的剑同时削入了那个人腰间,一剑断肠,“吱”一声异响俱乐部”,提出了实用主义的基本观点。反对传统形而上学,,那个人的身形刹那间停顿,萧七的剑势亦停顿,他的这一剑,竟然削不断那个人的腰腹,那个人握手的剑此时正搁在萧七的右肩上。 冰冷的右手。 萧七的右肩,立时感觉到那股冰冷。 人的手怎会这样? “支”的那一声也不像剑削入人体的声音,萧七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不由自主的回头望一望,一望之下,毛骨悚然,从他后面扑来的竟然不是一个人,是鬼!一个有面獠牙的罗刹鬼女!那个罗刹鬼女面庞青绿,浑身上不的肌肉亦尽是青绿,四只獠牙却白森森的,就像是四支小小的、锋利的弯刀。 眼睛则鲜红如血,尖而长,斜斜的延伸至两边太阳穴,没有眼瞳,就像是两个血洞,恐怖而妖异。 她的容貌虽然是如此狰狞,体态却迷人之极。 丰满的乳房,纤细的腰肢,微隆的小腹,浑圆的大腿,袒露无遗,一丝不挂,她的左手曲指如钩,斜贴着心胸往外登,似在保护自己的心房,又像要抓向别人的心窝,将别人那颗心抓出来,放进自己的嘴巴。 剑握在她的右手,三尺三寸长的剑,锋利“闪亮” x      x      x 剑毫无疑问,是真正的剑。 萧七却忽然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那个人既不是真正的人,也不是真正的鬼。 ……只是一个瓷像,……但谁有这种本领,制造出身样的一个栩栩如生的瓷像? ……这莫非真的是一个鬼,被自己一剑断肠,硬化成这样? ……鬼难道仍有生命,仍有肠可断? ……那辆马车又难道来自幽冥? ……一这个罗刹鬼女又为何从后偷袭? 萧七思潮起伏,目光再转。 马车已消失在那边路口,只有辚辚车声遥遥传来! x      x      x 毒龙十一刀的瓢把子也瞪着那个罗刹鬼女发愕,他同样想不到从马车扑落,对萧七突施暗袭的竟然是一个罗刹鬼女,他却没有萧七想得那么多,眨眼间已回复自我,见萧七转目他顾,心头大喜,机不可失,瓢把子一声不发,一刀疾劈了过去,这一刀眼看就要砍不萧七的头颅。 谁知道萧七及时半身一偏,这一刀就斩空,瓢把子刀势未绝,猛一翻,连斩十一刀,萧七明珠宝剑陷入那个鬼的腰腹,身形亦难免大有影响,松手,弃剑,斜踩七星步,连闪十一刀,闪电般抢入空门,双拳直取瓢把子前胸,瓢把子十一刀之后居然还有一刀,迎头劈落。 萧七双拳亦未老,猛一缩一翻,拳化掌,“童子拜观音” “猛一拍” “叭”一声,那把刀竟然被萧七拍在双掌中,瓢把子大惊,一抽刀不动,右掌猛一震,“呼”一声,那把刀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脱手飞出,飞入半空。 萧七身形连随抢进,双掌一落,插向瓢把子的左右双胁,瓢把子双臂一翻,“大鹏展翼”,震开萧七双掌,左拳护胸,右拳“黑虎偷心”,疾击萧七胸膛,萧七冷笑一声,左掌一架,右掌急落,电光火石之间,连环两击,瓢把子一声:“不好!”右拳不及收,左拳亦不及抢救,“格格”两声,一条右臂刹那变了三断。 萧七右手连随又一翻一抄,正好抄住从半空跌不那把刀,一插,“夺”的插入瓢把子的小腹之内,瓢把子一声惨叫,倒退三步,倒仆在地上,一条人影实时从柳林中窜出,是毒龙十一刀的其中一刀,一眼瞥见他们瓢把子溅血倒地,立时从柳林窜出。 萧七冷然站立在前面,一声惊呼,身子自然一缩,背后正撞在一株柳树上,一道刀光同时从柳林中飞出来,霹雳一声暴喝亦同时暴响:“断!” “刷”一声,柳树霹雳中两断,柳树前那个人亦两断,血飞溅,刀光一敛,董千户手握长刀,大踏步从柳林中走出来。 奔雷刀不愧是奔雷刀,也就在这个时候,急激的马蹄声从来路划空传来,董千户脚步一顿,大笑道:“毒龙十一刀不止十一,还有个十二?” 话口未完,一骑已奔至,鞍上骑士遥遥大呼:“谁在杀人?” 董千户闻声一怔,道:“这个声音好象在哪里听过?” 语声甫落,来骑已经在他们面前停不,一个颧骨高耸,面孔黝黑的中年人翻身滚鞍跃下,这个中年人一身捕头装束,腰插一对天门棍,一面倦意,但身子仍然标枪般挺得笔直。 董千户目光一落,大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赵松你这个小子!” 那个赵松正是乐平县的捕头,这时候,亦已经看清楚了跟前之人,怔了一怔道:“是两位!” 董千户接问道:“你不在衙门内好好享福,走来这里干什么?” 赵松不答,目光一扫,道:“你们在这里杀人?” 董千户道:“不错!” 赵松目光又是一扫,道:“两个?” 董千户道:“十一个。” 赵松瞪眼道:“你们这种江湖人就是不将王法放在眼内!” 董千户瞪了他一眼,道:“先看清楚我们杀的是什么人再说。” 赵松几步走到那个瓢把子的尸体旁边,俯身将尸体翻过来,目光一落,失声道:“这不是毒龙十一刀的老大?” 董千户道:“如假包换!” 赵松长身而起,道:“你们杀的难道就是毒龙十一刀?” 董千户道:“一个不留。” 赵松一呆之后,倏的大笑道:“杀得好!” 董千户一怔,道:“哦?” 赵松道:“张大户那件事两位大概已经知道了?” 董千户道:“谁不知道。”。 赵松道:“他们十一人入城之际,已被我认出,亦想不到他们必有所谋,暗中派了八个手下左右监视,一面往见大人,请求立即调派军兵协助!” 他一顿补充道:“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官府通缉的强盗!” 董千户道:“那么说,你当时就可以对他们采取行动,拘捕他们的了?” 赵松道:“当时我身旁只得八个手下,而且他们又分散三拨,所以我最后决定先行监视,一待时机成熟就将他们十一人一网打尽!” 他语声一沉,道:“谁知道他们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了,一会合立即发动,非独张大户一家六十四口,我那八个手下的七个亦因为上前欲阻止,被斩杀刃下!” 董千户忽然道:“现在我有些佩服你了。” 赵松道:“哦?” 董千户冷笑道:“出了那么大的案子,你居然还能够在这儿走马游玩。” 赵松沉声道:“没有这种事。” 董千户道:“难道你是在追缉毒龙十一刀不成?” 赵松道:“我已经追踪了他们两天了。” 董千户一怔道:“你只是一个人,竟就敢追缉他们十一人?” 赵松一正面容:“职责所在,死而后已!” 董千户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我现在才真的佩服你!” 他大笑着过去一拍赵松的肩膀,道:“难怪你的名气一天比天大,难怪周围数百里人口同声都说你是一个好捕头。” 赵松给董千户这一拍一赞,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董千户大笑接道:“我本来要拿这毒龙十一刀的头颅到衙门捞上一把,瞧在你面上,赏金不要了,你就拿去安置你那七个手下的家属,若还是不够,多多少少尽管到我家里拿。” 赵松欠身道:“多谢老前辈!” 董千户回顾萧七,道:“找这个决定你反对不反对。” 萧七摇摇头道:“晚辈也正是这个意思。” 董千户放声大笑,道:“老夫总算没有看错人。” 赵松接问道:“萧兄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未曾听到消息?” 萧七道:“我现在犹是归家途中。” 赵松道:“这么巧,刚碰上了董老前辈。” 萧七苦笑道:“的确巧得很。” 赵松大笑道:“遇上你们,实该毒龙十一刀倒霉。” 他连随问道:“是怎样打起来的?” 萧七道:“我们喝酒,强买了他们两匹坐骑代步!” “原来如此!”赵松目光一落,一呆:“倒在萧兄身后的是什么?” 他现在才看见那个罗刹鬼女。 董千户也是这时候才发现,道:“是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萧七苦笑道:“我也不清楚。” 董千户道:“哦?” 萧七偏身让开。董干户终于看清楚那个罗刹鬼女的面目二一一赵松亦是失声叫道:“是一个罗刹鬼女!” 两人不约而同,一齐举步上前。 x      x      x 残霞以散尽,夜色虽未临,已不远。 东边那一轮圆月的轮廓下逐渐浓了起来。 暗淡的天色下,那个罗刹鬼女更觉诡异恐怖。三人先后在旁边蹲下。 董千户忍下住问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萧七道:“方才我被毒龙十一刀那个瓢把子乱刀迫出来林外之际,一辆马车突然从身后驶过,这个罗刹鬼女就是从那辆马车的车厢之内扑出来,一下子出剑刺向找背后!” 董千户道:“却给你避开而且反手一剑削入她的腰腹!” 萧七道:“我因为仓猝间看不清楚是什么人,原想剑削她必救要害,先将她迫开,哪知道她完全不闪避。” 董千户道:“真是奇哉怪也?” 赵松实时落在罗刹鬼女的肩膀上,一摸一敲,道:“我相信并下是一个人。” 董千户笑道:“人怎会这么样子?” 赵松接道:“相信也不是一个鬼。” 董千户道:“那是什么东西?” 赵松道:“以找看来,应该是一个瓷像。” “哦?”董千户不由亦伸手往上面一摸一敲,连随道:“只怕就是了。” 赵松道:“可是瓷像又怎会从背后出剑刺萧七呢?难道……” 董千户急问道:“难道什么?” 赵松道:“这个瓷像原是放在那辆车之上,驾车的看见有人从林中杀出来,一惊之下,驱急了马,车厢一震,便将这个瓷像震跌出来,恰巧撞向萧兄后背。” 萧七点头道;“也不无可能。” 赵松道:“却是未免巧一些。” 萧七微喟道:“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的了。” 董千户继续说道:“还有这个罗刹鬼女……” 赵松道:“又如何?” 董千户道:“手工精细,栩栩如生,不像是出于一般匠人的手下。” “不错。” “这样的瓷像若然放在庙中,只怕连阎王老爷也动心,附近一带的女人也一定会群起指责。” 赵松笑笑道:“相信还没有人敢胆在庙宇内放置这样的一个瓷像。” 董千户道:“那么这个瓷像的本身就已经成问题。” 赵松道:“然则那辆马车也是有问题。” 董千户头脑看来已经完全清楚,转向萧七道:“你有没有看到驾车的是怎样一个人?” 萧七沉吟道:“好象是一个头戴竹笠的黑衣人。” 董千户道:“你没有看清楚?” 萧七道:“我若是看清楚,一个脑袋只怕得搬家。” 董千户怀疑的道:“以你眼睛的敏锐,就是多看他一眼,相信也没有多大影响,不致于脑袋搬家这么严重的吧?” 萧七道:“那边是西方。” 董千户恍然道:“光线影响?” 萧七颔首,目光落处,突然凝结。 他的目光正落在那个罗刹鬼女的腰腹间。剑仍嵌在那里,罗刹鬼女的腰腹虽未断,已被剑斩开了一条缝。 这条缝之中现在赫然有一些红黑色的液体渗出来。 董千户也发觉了,一怔道:“那又是什么?” 赵松以指蘸了一些,移近鼻尖一嗅,皱眉道:“好象血!” 董千户一怔,脱口道:“是鬼血?” “鬼血?”萧七也自一怔。 天色这刹那仿佛突然一暗,一股难言的寒意同时袭上了三人的心头。鬼,难道也有血? 第三章 血流罗刹外,尸现瓷像中 夜终于降临。 东方月更亮更圆,风也逐渐的急了。 萧七第一个从惊愕中回复自我,探怀取出一个火慑子,“刷”的在风中剔亮。 火光下,那个罗刹鬼女的面庞上出现了好些阴影。 风吹火光不定。 那些阴影也随着火光的摇曳不停在变动,本来已经恐怖狰狞的罗刹鬼女更加狰狞恐怖。 一种难以冒喻的阴森恐怖弥漫着,三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寒噤。 火光也照亮了那个罗刹鬼女的腰间,照亮了那些红黑色的液体。 赵忪看看那个罗刹鬼女的腰腹,又看看自己的手指,再一次将手指上蘸着的那些红黑色的液体移近了鼻端嗅了嗅。 到他将手指移开,双眉已紧锁在一起,道:“这只怕真的是血。” 听他的口气,似乎仍然不敢太肯定。 是不是因为那是从罗刹鬼女的体内流出来的血? 萧七旋即问道:“人血?” 赵松道:“嗯。” 董千户接问道:“不是鬼血?” 赵松苦笑不语。 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真的鬼,至于鬼血更就不在话下。 董千户浓眉一皱,又道:“鬼据说是人所化,即使有血亦不足为奇。” 萧七赵松都没有作声。 这个问题实在已超出他们的知识领域之外。 董千户旋即大笑,道:“入化鬼,鬼变成这个瓷像一样的东西,不知道这个东西又能够变成什么样?” 萧七笑笑,忽然道:“这个瓷像若不是鬼所化,内中的只怕就大有问题了。” 赵松耸然动容,连声地道:“不错不错。” 董千户接口道:“想清楚还不容易,将它敲开来就是了。” 他手中长刀仍未还鞘,这时候猛一翻,但待用刀背敲去。 “且慢!”赵松慌忙拦住。 董千户道:“你莫非有什么高见?” 赵松道:“这若是一个瓷像,要将它敲开可不简单。” “放屁!”董千户冷笑道:“我一刀敲落,看它不马上四分五裂!” 赵松连忙道:“前辈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董千户道:“你是什么意思?” 赵松解释道:“以前辈的功力要一刀将这个东西敲开来,当然是轻而易举,但万一里面真的藏着什么,一敲之下,也四分五裂,那如何是好?” 董千户道:“这个也是。” 他回间赵松:“那么你认为应该怎样做?” 赵松道:“对付瓷像这种东西,正所谓力轻敲它不碎,力重又怕它太碎,所以最好还是由陶匠来动手。” 董千户想了想问道:“你是否陶匠出身?” 赵松摇头。 萧七接道:“我也不是。” 董千户道:“这附近可都是荒郊?” 萧七道:“即使不是,我们也不知道哪户人家有陶匠。” 董千户“嗯”的一声,四顾一眼道:“这个时候哪儿去找一个陶匠来这里?” 赵松道:“城中的陶匠却是不少。” 董千户道:“一去一回,如果骑马,也要相当时间。” 赵松道:“我的意思是将这个罗刹鬼女带回城中再处置。” 董千户道:“也好,反正已经入夜,在这里做什么也不方便。” 赵松接道:“衙门中有一个仵工正是陶匠出身,根本就不用外出再找人。” 萧七皱眉道:“赵兄想到用仵工,莫非是怀疑这罗刹鬼女之内,是藏了一具尸体?” 赵松道:“不瞒萧兄,小弟正是有这种怀疑。” 萧七点点头,忽然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赵松那种怀疑,事实不无可能。 果真如此,这只怕就是一件可怕的杀人案子。 到底是不是? x      x      x 夜已深。 灯光通明。 一股难以言喻,命人嗅起来极不舒服的气味蕴斥在空气中,这就是乐平县城衙门之内的验尸房。 门尽敞、窗大开。 清冷的夜风从外吹入,吹动了恺火,却吹不散那股令人极不舒服的气味。 那个罗刹鬼女就放在房中的那张桌上。 明亮的恺光照耀不,那个罗刹鬼女浑身上不闪起了一种令人看来心悸的碧绿色光泽。 四颗獠牙在灯光不更白,血红的两颗眼睛灯光下亦更红。 红得就像要淌血。 狰狞,诡异,恐怖,仵工郭老爹瞪着那个罗刹鬼女,一双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郭老爹其直还不怎样老,才不过五十五。 他是陶匠出身,二十年前却已经做仵工。 因为他觉得做仵工,最低限度比做陶匠舒服得多。 二十年经验积聚,现在他已经成为这一行的老手,也是乐平县城的仵工中最老资格的一个。 方才他已经验过那个罗刹鬼女腰腹中渗出来的那种红黑色的液体。 他肯定那是人血。 死人的瘀血。 人死既说就为鬼,那岂非就是鬼血,鬼血,萧七由心寒出来,倒在他剑下的人虽然不少,鬼却是只此一个。 即使是死人也是。 在此之前,他的剑从未刺进过死人体内。 他已经将剑从那个罗刹鬼女的腰腹内拔出,再将剑浸在一盘清水之中。 那盘清水放在他身旁的一张矮几上,剑现在仍浸在水里。 看来是那么诡异。 萧七目光现在已经从剑上移开,落在郭老爹的那双手之上。 董千户赵松的目光也没有例外,他们都是站在桌子旁边。 郭老爹亦已肯定那个罗刹鬼女是一个瓷像,铁锤凿子亦已准备妥当。 铁锤在右手,凿子在左手,郭老爹的一双手终于稳定下来。 完全稳定! x      x      x “叮”一声铁锤击在凿子上,“叮”一声凿子进入罗刹鬼女的体内。 萧七三人的心脏应声一跳。 也就在这刹那,又是一阵冷风透户,灯火摇曳,罗刹鬼女狰狞的鬼面仿佛就起了变化。 鬼在剑下变成了瓷像,在凿下又将变成什么? x      x      x 尸体,瓷像在凿下变成了尸体,一具女人的尸体,藏在瓷像中,萧七不幸言中! x      x      x 虽然已丢下二十年,郭老爹并没有忘记他做陶匠时学到的技巧。 那一锤一凿在他的双手控制下,将尸体外面的瓷土凿下来。 每一块瓷土都有巴掌般大小,裂而不碎。 第一块瓷土方落下,郭老爹面色不由就一变,脱口一声惊呼:“尸体!” 果然是尸体! x      x      x 那具女人的尸体一丝不挂,与瓷土紧紧黏贴。 瓷土脱落,尸体的肌肤有不少亦剥落, 郭老爹屏息静气,尽量使一双手保持稳定,尽量小心控制那一凿一锤。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滚落下。 他汗流披面,一身衣衫很快就已经被汗水湿透。 尸体的肌肤仍然剥落。 郭老爹心力交瘁,始终都不能够制止尸体的肌肤剥落。 x      x      x 瓷土终于尽去。 一具女人的尸体毕露众人眼前。 那简直就不像一个人的尸体。 肌肤大半都剥落,整具尸体看来,就像是一团肉浆。 有些地方甚至已现出白骨。 骨是白,肉似红非红,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恐怖诡异之极的色彩。 郭老爹做了仵工二十年,从未见过一具这样的尸体,萧七他们就更不用说。 一股似臭非臭,似腥非腥的气味从尸体上散发出来,冲入了四人的鼻子,肺腑内。 一种恶心的感觉波浪般袭上他们的心头。 他们居然都忍得住没有呕吐。 瞪着那具恐怖的尸体,四人一句话也都没有,目光已凝结,犹如在梦中。 恶梦! x      x      x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人才先后从那个恶梦中醒来。 赵松双手握拳,既惊且怒。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杀人案子。 他做了捕头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恐怖,这么残忍的杀人案子。 是谁下的手? x      x      x 董千户一额冷汗,一手冷汗,胸膛不停的起伏。 萧七是最镇定的一个,可是一双手仍捏了一把冷汗。 郭老爹的视线已经被汗水掩盖,他却似若无所觉。 第一个开口的却是他:“我已经尽量小心的了。” 语声不住的颤抖,完全就不像是他的声音。 赵松听得出郭老爹此言何意,也看得出郭老爹事实已经极尽心力,微喟道:“你毫无疑间,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郭老爹如释重负,道:“谢头儿。” 赵松道:“快将汗拭干吧,莫都着凉了。” 郭老爹应声举袖擦汗。 赵松道:“以你看,怎会这样子?” 郭老爹道:“尸体在涂上瓷土之后,是必就立即放进窟内火烧,时间火候都掌握不好,所以尸体的肌肤大半都与瓷土紧黏在一起,也所以与瓷土一迸脱落。” 赵松又问道:“人死了大概多久!” 郭老爹道:“应该不会超过三天。” 赵松沉吟道:“这样的凶杀案子倒是少有。” 郭老爹道:“前所未闻!” 赵松道:“凶手杀人之后,为了将尸体隐藏,就在尸体上涂上瓷土放在窖内烧成瓷像,又恐怕被人发觉,所以用马车夤夜运走。” 郭老爹道:“这即使被人看见也只以为他搬上车的是一个瓷像,绝不会想到瓷像内竟藏着一个尸体!” 赵松道:“不错,不错!” 目光转向萧七,道:“若非那个车夫一惊,马车一震,瓷像从车内跌出,若非你以为有人从后暗袭,刺出那一剑,杀人凶手这个毁尸灭迹的计划一定会完全成功,这个死者也就必然沉冤九泉之下!” 萧七沉吟不语。 赵松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冥冥中果然有安排,不由人算。” 董千户在一旁亦自大笑道:“不错不错!” 萧七只等他们笑语声停不,突然开口道:“若是只为了毁尸灭迹,似乎这也用不着化这么大的心机。” 赵松一怔道:“嗯!” 萧七又说道:“还有死者手中的那支剑,是一支真正的剑,那样的一个一丝不挂,赤裸裸的瓷像,再加上那支剑,又岂会不令人生疑?” 赵松不由点头道:“这也是。” 萧七道:“所以其中,只怕是另有蹊跷。” 赵松沉默了不去。 董千户插口道:“不过毫无疑问,杀人凶手必是一个陶匠,否则也造不出这样一个瓷像。” 萧七道:“从手工的精细看来,相信还是一个高手。” 郭老爹实时道:“这里陶匠虽然不少,好象这样的高手,我看还不过三人。” 赵松转眼瞪着郭老爹,道:“你似乎心中有数。” 郭老爹点头。 赵松追问道:“以你看,这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郭老爹一字字的道:“幽冥先生!” 董千户一怔道:“城东郊的那个幽冥先生?” 郭老爹道:“董大爷认识这个人?” 董千户摇头道:“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萧七接道:“我也听说这个人。” 郭老爹转问道:“头儿……” 赵松道:“也只是听说。” 他一顿接道:“听说这个人乃本县首屈一指的陶匠。” 郭老爹道:“这是事实。” 赵松道:“他造的瓷像听说很少流传在外。” 郭老爹点头道:“因为他本身是一个有钱人,做瓷像在他来说只是一种兴趣,没有拿来卖钱的必要。” 赵松道:“听说是这样。” 郭老爹道:“他造的瓷像也别创一格,并不是以人做对象,造的尽是幽冥中的诸神,地狱中的群鬼。” 赵松道:“所以有幽冥先生之称?” 郭老爹道:“正是!” 赵松摸摸下巴,道:“看来我们得拜访一不这位幽冥先生的了。” 董千户急问道:“何时?” 赵松道:“现在已将近佛晓,就拂晓去好了。” 董千户道:“也好。” 赵松道:“两位也去?” 董千户道:“非去不可。” 萧七亦道:“我也想去看看这个幽冥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赵松道:“有两位从旁协助,事情相信更容易解决。” 董千户主时挺胸突肚的道:“这个还用说?” 萧七不由一笑。 赵松亦笑道:“如此两位就暂且休息片刻,我先去吩咐手下两件事情。” 董千户道:“哪两件事情?” 赵松道:“一是清理毒龙十一刀的尸体,二是到处去打听一不,有哪一户人家不见了妻子或女儿!” 董千户道:“我认为第二件比第一件更要紧。” 赵松道:“不错,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个女死者的身份。” 尸体面庞的肌肤亦没有例外,大半随着瓷土脱落,破烂不堪,根本无法分辨得出原来这是怎么样子的。 萧七听说目光不由又落在尸体的面庞之上。 目光从上往不移,一转道:“这个女死者应该还很年轻。” 赵松颔首道:“嗯。” 萧士道:“若是年轻而美丽,相信必然很容易打听出来。” 赵松又颔首。 年轻而美丽的女孩子必定特别惹人注目,无论她什么身份,一失踪,是必很多人都会知道。 也就在这个时候,郭老爹放下锤凿,拿起了尸体的右手。 那只右手的手腕戴着一只手镯,郭老爹的另一只手正是捏在那只手镯之上。 青绿色的手镯,看来也是瓷土所造。 萧七一眼瞥见,道:“老爹将这只手镯也凿开来看看。” 郭老爹道:“老朽正有此意。” 赵松脚步已举起,听说又放下,道:“这只手镯倘若也只是在外面涂上一层瓷土,并不是完全瓷土所做,也许就会是一条线索。” 郭老爹道:“嗯。”遂拿起了一把刀子,在手镯上缓缓的刮起来。 所有的目光立时间都集中在那只手镯上。 x      x      x 锋利的刀,稳定的手。 刀刮处,吱吱的作响。 这种声响就像一群老鼠在争噬着一具死尸的骨头。 刺耳恐怖。 赵松刚平服下来的毛管不觉又倒竖起来,董千户环眼圆睁,一瞬也都不瞬。 萧七亦目不转睛。 吱吱声响中,一片片的瓷土在刀锋之下降落。 只是一层薄薄的瓷土。 在瓷土之下,赫然是一只白玉手镯。 四人不约而同一齐探头望去。 那只白玉手镯色泽光洁,触手冰凉,显然价值不菲。 在手镯之上,刻着一对小小的凤凰。 虽然小,但嘴眼翎毛无不清晰可辨,神态灵活,栩栩如生,刻工之精细,实在是罕有。 萧七第二个拿起了那只玉镯,目光一落,看见那对凤凰的一刹那间,他的面色就一变,目光就凝结。 所有的动作亦凝结,董千户似有所觉,道:“怎样了?” 萧七如梦初醒,道:“没有什么。” 赵松道:“你似乎非常惊讶。” 萧七尽量掩饰内心的不安,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精细的雕刻。” 赵松这时候已看清楚手镯上的那对凤凰,道:“果然是精细得很。” 董千户道:“这个女死者一定是大富人家的女儿。” 赵松道:“应该是的了。” 董千户道:“如此查起来也就容易得多了。” 赵松道:“唔。” 两人的注意都被那对凤凰吸引,也以为萧七真的因此惊讶,没有再追问。 一阵风实时又透户吹入,萧七又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眉宇间不觉又露出了不安之色。 为什么不安? x      x      x 清晨。 旭日已升,朝雾未散。 萧七,董千户,赵松在凄迷朝雾中,柳林中。 东风如梦。 吹不动他们的衣袂,也吹不开柳林中的朝雾。 x      x      x 柳林深处有一幢庄院。 城东这附近一带,亦只有这么一幢庄院。 孤独的庄院,寂静的庄院,凄迷朝雾中,仿佛并不是人间所有。 柳林静寂,天地静寂。 萧右二人简直就像是走在死域中。 他们现在去见的也只是一个似属于死域的人。 幽冥也就是黄泉,也就是地狱。 幽冥先生这个名字多多少少都带着一些阴森森的鬼气,这个幽冥先生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否像幽灵一样飘?幽灵一样诡异?幽灵一样恐怖? 他们不知道。 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幽冥先生。 不过只要幽冥先生并没有外出,他们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柳林中的这幢庄院正就是幽冥先生的庄院。 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已经开始在他们的身体内滋长。 x      x      x 古拙的庄院,满布青苔的石阶。 就像是很久没有人居住,更像是并不是人住的地方。 三人终于来到庄院之前,石阶之下。 阳光斜斜的透过柳林射来,射在庄院入门上。 黑漆大门,披着阳光,几乎完全不起光泽。 死黑色,象征死亡的那种黑色。 门之上,檐之下,有一块横匾,阳光也射在这块横匾之上。 死黑色的横匾,刻着奇奇怪怪的三组花纹,却又像是三个字。 赵松看不憧,手指道:“横匾上的是什么?” “不知道。”董千户也看不出。 萧七吁出了一口气,道:“那是三个字。” 董千户道:“哦?”不相信的望着萧七。 赵松却问道:“什么字?” 萧七道:“捺落迦。” 赵松道:“哦?” 萧七道:“是梵文。” 董千户道:“你憧梵文?” “多少。” “捺落迦是什么意思?” “地狱!” x      x      x “地狱?”董千?嫔挥梢槐洹? 赵松耸然动容。 萧七沉声道:“我记忆之中,婆娑论上有这样的记载有说捺落名人,迦名恶,恶人生彼处,故名捺落迦。有说落迦名可乐,捺是不之义,彼处不可乐,故名捺落迦!” 董千户笑道:“你懂的倒也不少。” 萧七道:“也不多。” 董千户又问道:“你怎么会懂这些梵文的?” 萧七摸摸鼻子,道:“因为有一段日子我脑袋出了毛病,竟然走去研究了好一段时期佛经。” 董千户道:“你又不是去当和尚,研究佛经干什么?” 萧七道:“我不是说那日子脑袋好象出了毛病么?” 董千户大笑。 萧七盯着那块横匾,笑道:“想不到也不是完全无用!” 董千户道:“如此说来,这幢庄院竟是恶人之地,不乐之所喽。” 赵松道:“地狱本来就是充满了痛苦,惩诫恶人的地方。” 董千户忽然问道:“你看我这个人恶不恶?” 赵忪道:“老前辈虽然心辣手狠,杀的却都是邪恶之人,看似恶,其实却并不恶。” 董千户笑道:“可是我现在却要进它狱了。” 赵松失笑。 董千户摸摸脑袋,笑接道:“若是还能够出来,我可以成佛了。” 赵松一怔道:“哦?” 董千户大笑道:“不闻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萧七也不禁笑了出来。 三人心头上那股阴森森的感觉也在笑声中荡然一扫而空。 董千户目光接一落,道:“这个庄院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出入。” 赵松道:“从石阶上的青苔看来,应该就是了。” 董千户嘟喂道:“这个幽冥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赵松苦笑道:“我们方才不是已经向几个住在城东郊的人打听过?” 董千户道:“他们却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赵松道:“也没有胆接近这里,所以幽冥先生这个人样子怎样,已经是一个谜。” 董千户道:“他就算已死了,相信也没有人知道!” 赵松道:“嗯。” 董千户道:“只怕他真的已死了,而且死了很多年。” “何以见得?” “他若是未死,不免要出入庄院。” “哦?” “除非他这个庄院之内种有米麦,不用外出去找食粮!” “不错。” “再说造瓷像,也得要外出买各种材料。” “不错。”赵松连连点头。 “他若是出入,石阶上又怎会有这么多的青苔?” 赵松宝在佩服极了,道:“老前辈非独刀用得迅速,头脑也灵活非常,当真是智勇双全!” 董千户大乐,笑不拢嘴。 萧七实时道:“到底如何,我们进去一瞧就明白。”举步踏上了石阶。 董千户、赵松亦步亦趋。 x      x      x 没有人应门。 萧七手执门上兽环敲击了半响,见仍然毫无反应,就伸手推去。 门竟然是虚掩,一推即开。 “依依呀呀”的一阵怪声随着门的打开响了起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门内是一个院子,长满了及膝野草。 野草丛中烟雾迷漫,站立着几十个罗刹恶鬼。 有男有女,有红有绿。 既有玉白,也有墨黑,有几个甚至五颜六色,七彩斑斓,虽不是一个个都青面獠牙,但虽不狞狰,亦恐怖之极。 每一个都是栩栩如生,那些手执兵刃的,兵刃闪亮夺目,竟然都是金铁打成。 几十个罗刹恶鬼都是面向大门一动也不动,但又似蠢蠢欲动,随时都像准备扑过来,噬你的肉,吸你的血,破你的胸膛,挖你的心肝。 触目惊心。 赵松刹那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董千户一声:“嗯!”那只右手已握在刀柄之上。 萧七居然还笑得出来,道:“这简直就是一个地狱!” 语声却显然有些变了。 董千户吁了一口气道:“是不是全都是瓷像?” 萧七道:“好象是。” 董千户接着道:“你说肯定一些好不好?” 萧七苦笑道:“这得要待我逐个摸上一摸之后。” 董千户笑道:“你真的有这胆量?” 萧七道:“假的。” 董千户大笑道:“幸好没有人强迫你逐个去摸一摸。” 萧七目光一转,道:“你现在居然还能够这样大笑,我实在有些佩服你。” 董千户仍然大笑,却道:“我这是给自己壮胆子。” 萧七目光再转叹息道:“幽冥先生不愧是幽冥先生!”他说着举脚跨过门槛。 赵松一把将他拉住,道:“你这就进去?” 萧七道:“还等什么?”一步走了进去,草丛中实时“飕”一声,窜出了一条有绿色的东西,标向萧七立足之处。 一条蛇,萧七眼明手快,一脚踩在脚下。 “噗”一下异响,那条蛇的蛇头,已被萧七一脚踩爆,蛇身还未见卷上去,就被萧七的脚踼飞了。 一飞半丈,落在一个罗刹恶鬼的头上,“索”一声,蛇身就缠住了那个罗刹恶鬼的脖子。 本来已经恐怖的那个罗刹于是更加恐怖。 董千户倒抽了一口冷气,赵松看在眼内,一双脚竟似有些软了。 萧七居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董千户佩服的道:“小子你的胆子果然得很。” 萧七叹了一口气,道:“差一点就破了。” 说着他继续举步前行。 赵松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董千户也算够朋友,没有抢在赵松之前走在最后。 先也好,后也好,三人现在都已走进了“捺落迦”。 地狱! x      x      x 荒草及膝,烟雾凄迷。 院子中蕴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氛,一股难以言喻诡异气味。 是泥土的气味?是野草的气味?是瓷土的气味?还是群鬼的气味?抑或地狱的气味? 锋利的剑尖,尖锐的矛,刀芒夺目斧光闪亮,三人鱼贯的从剑矛刀斧不走过。 提心吊胆,每一个罗刹恶鬼都是那么狰狞恐怖都像要择人而噬,母一种兵器都好象随时会向他们身上招呼,看似不动,又似要动,不看犹自可,一看难免就心惊。 却又不能不看。 x      x      x 萧七在前面开路,走得很慢,很是小心。 走过了院子,萧七的左手已摸过七个罗刹恶鬼。 触手冰凉。 那似乎全部都是瓷像,萧七却始终是一些也不敢大意,右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明珠宝剑的剑柄。 他随时都准备应付突来的袭击。 剑随时都准备出鞘。 x      x      x 剑始终没有出鞘。 没有袭击。 也没有蛇再出现。 三人终于到了对门大堂。 x      x      x 大堂中有灯。 一盏血红色的莲花灯在正梁吊下来,莲花灯燃烧着的火焰却是碧绿色。 整个大堂笼罩在碧绿色的灯光不。 三人一踏进大堂,也被灯光映成了碧绿色。 在大堂的左右,站着好些瓷像,塑的都是地狱中的诸神,一身官服。 马面,牛头,鬼卒之外还有判官。 生死簿已打开,判官瞪眼咧嘴,右手笔高举,似正在批判某人的生死。 对门有一面照壁,上面是一幅浮雕,塑雕的是飞扬的火焰。 血红的火焰。 碧绿的灯光照耀不,火焰仍在隐约的透着血红色,就像是以血炼成。 这俨然就是炼狱的景像。 x      x      x 在火焰的前面,放着一张形式古怪的长案。 长案后有两张形式古怪的椅子,椅子上左右坐着两个身穿王袍,头戴王冠的阎王。 一男一女。 男的狰狞,女的美丽。 男的威严,女的妩媚。 那种狰狞的威严,那种妩媚的美丽却绝非人间所有。 最低限度,萧七三人就是从来未见过。 女的那个面色原就是青绿的颜色,在青绿的灯光照耀不,简直就是碧玉雕琢出来一般,迷人之极。 她的一双眼却是血红色,如火似焰。 男的那个却恰巧相反,他的面色如火似焰,青绿的灯光照耀之下,仍像要滴血一般,血红得怕人。 他的一双眼反而是碧绿色,就像是两颗碧玉嵌在眼眶之内。 在他们的左右,悬着重重碧纱。 碧纱如烟,却已被两把紫金钩左右钩起。 萧七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停留在这两个阎王的面庞之上。 三人亦不约而同,都生出了一种渺小的感觉。 那刹之间,都感觉自己的生命已操纵在眼前这两个阎王的手上。 也只是那一刹那,董千户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并不大声,但是在这个寂静的炼狱之中,已经很响亮。 萧七、赵松不由都奇怪的望着董千户。 他到底无端的笑什么? 难不成是疯了?董千户笑得虽然有些像一个疯子,眼神看来仍然很正常,事实也并没有疯。 他笑着忽然道:“真是奇哉怪也!” 萧七一怔道:“有什么奇怪?” 董千户道:“阎罗王我见得多了。” 萧七又是一怔,道:“你死过很多次了?” 董千户道:“去你的,我是说庙宇里供奉的阎罗王。” 萧七道:“这又怎样呢?” 董千户道:“我这么多年所见到的都是男阎罗,想不到男阎罗之外,竟还有女阎罗。” 萧七恍然道:“原来你是说这个。” 董千户道:“我直在想不到居然有人连阎罗王的老婆也搬出来摆摆。” 他放声大笑起来。 有绿色的灯火在笑声中摇曳,高坐在他们前面那两个阎罗王的面庞仿佛在变动,仿佛在怪责董千户出言不逊。 董千户的笑声不由自主沉下来。 萧七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两遍,忽然道:“我家中有好几十册佛经,借给你看看好不好?” 董千户愕然道:“那难道不是阎罗的老婆?” “当然不是。” “不是又是他的什么人?” “妹妹。” 董千户大笑道:“小子你少在我面前胡诌,阎罗哪儿来的妹妹?” “你怎知道他没有妹妹?” 董千户一怔,道:“好,我不否认不知道,莫非你就知道了?” 萧七道:“你知道阎罗何意?” 董千户道:“阎罗当然就是阎罗王的名字,阎罗王也就是地狱之王。” “不错。”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思?” “阎罗亦是梵语,或作阎魔,琰魔,阎罗之义,实为双王,根据记载,乃是兄妹二人,同主地狱!” 董千户愕然道:“果真如此?” 萧七道:“记载上的确如此。” 董千户捋捋胡子,大笑道:“看来我真要问你借几册佛经看看了。” 萧七笑笑,道:“开卷有益。” 旁边赵松突然叫起来:“你们看!” 萧七董千户只道发生了什么事,霍地转头向赵松望去。 赵松正戟指女阎罗的右侧,碧纱帐之后。 一副棺材正放在那里。 萧七董千户站立的位置,视线正好被那书案挡住,并没有发觉那副棺材的存在。 他们横移几步,循指望去,终于发觉了。 三人连随走过去。 x      x      x 漆黑的棺材,放在碧纱帐后的两张长凳之上。 棺盖已盖上,在棺材前面,一般刻上死人名字的位置,刻着一行七个字。 “幽冥先生之灵柩。” 赵松看清楚之后,微喟道:“这个幽冥先生果然已魂归幽冥。” 董千户笑道:“这才是名符其实。” 赵松道:“线索却断了。” 萧七道:“没有断!” 赵松道:“哦?” 萧七目光一扫,说道:“这个地方甚至这副棺材之上尽皆一尘不染,定必不时有人加以打扫抹拭。” 赵松目光一闪,道:“不错。” 董千户接道:“幽冥先生也该有一个幽冥童子才象样。” 赵松道:“也该有一个幽冥夫人。” 董千户道:“无论还有谁,我们全都将之找出来。” 赵松道:“好!” 两人一唱一和,举步方待搜索一番,萧七突然叫住:“且慢!” 董千户道:“事不宜迟。” 赵松道:“迟恐生变。” 萧七叹了口气,道:“那么最低限度也等我将这副棺材打开来看看。” “什么?”董千户瞪大了眼睛。 萧七道:“你们难道不想见一见幽冥先生的庐山真面目?” 赵松道:“也许他已经死了多年,已变成一具骷髅。” 董千户道:“也许他死了才不久,魂魄还未散,一打开棺盖,就化成厉鬼猛扑出来!” 话口未完,他自己打了两个寒噤。 萧七叹息道:“这些话等我将棺盖打开才说好不好?” 董千户笑道:“可惜我话已经说出口,要收也收不回了。” 萧七又一声叹息,道:“最可惜的却是你是老前辈,否则这件事少不免要请你代劳。” 董千户大笑,说道:“这的确可惜得很。” 笑声中,萧七将棺盖打开。 他小心翼翼,一点也不敢大意,董千户手把刀柄,站在萧七的旁边,眼睛眨也不眨,也随时准备应变,惟恐应了自己的话,棺材中真的扑出厉鬼来。 赵松站在萧七另一遏,一双手亦已反抄住了插在腰后的那对天门棍。 没有异变,完全没有。 棺盖一打开,董千户赵松目光一落,齐皆怔住在当场。 棺材中赫然空无一物,萧七也一怔,也只是一怔。 他早已预料到可能有这种情形出现,因为这一幢庄院一如地狱,阴森而恐怖,除非对那些罗刹恶鬼别有好感,一心盼望住在地狱中的人,否则住不了一年半载,不疯也得疯。 幽冥先生也许是一个疯子。 也许是一个心理变态,渴望置身于地狱的人。 也许他只不过就像那些独喜欢画鬼,独喜欢作鬼诗,说鬼话的人,藉此来表达他那种与众不同、超凡脱俗的思想,及技巧。 也许…… 不管怎样,像他那种人正所谓惊世骇俗,绝无仅有,多找一个也是困难。 即使真的有两个这种共同嗜好的人,也不会这么巧碰在一起。 女人? 那就更不用说。 除非真的那么巧,否则打扫干净这个地方的,应该就是只有一个人幽冥先生,人死若不能复生,若不能化为厉鬼,棺材中的死人应该就不会是幽冥先生。 这幢庄院内若只有幽冥先生一个人,那副棺材应该是一副空棺材。 道理虽然是这样简单,萧七却不敢立即肯定。 因为到现在为止,很多事情已超出常理之外,已不是能够立即找出一个道理的。 现在他已以能够完全肯定。 董千户连随跳起来,大叫道:“好一个狡猾的小子,若不是将棺材打开来一看,还真以为他已经死掉!” 赵松连随道:“杀人凶手一定就是他,想必他发现那个瓷像失落,恐怕我们找到这里来,所以先装死,使我们不再去找寻他。” 董千户连声道:“是必如此!” 萧七道:“你们莫要疏忽了一点。” 赵松道:“你是说他尽可以将那个瓷像放在这个庄院内,用不着东搬西运?” 萧七道:“嗯。” 赵松道:“这一次却是萧兄疏忽了一点了。”。 “哦?” “马车乃是向这个方向奔来,幽冥先生不是运出去,乃是将那个瓷像运回来,准备放在这幢庄院之内。” “那是说,人是在别处杀的了?” “正是!”赵松倏的转身回顾望堂外院子,目露惊骇之色,颤声接道:“院子中那些瓷像,有可能全部是尸体外涂上瓷土造成。” 萧七听说面色一变。 董千户笑骂道:“他哪来的这么多尸体?” 赵松道:“去杀就有了!” 董千户哪里还笑得出来。 赵松说话直在很有道理。 赵松道:“好一个幽冥先生,原来是一个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的杀人魔王!” 董千户猛捋胡子,道:“这真是骇人听闻,老夫活到这个年纪,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可怕的事情。” 萧七缓缎道:“这一切,目前仍是推测。” 赵忪道:“要证据也很简单。” 董千户道:“如何?” 赵松道:“我们将院子里的瓷像击碎就是。” 董千户道:“不错不错。” 两人便待举步,萧七连忙叫住:“瓷像之内若是没有尸体,幽冥先生若是清白,你们将如何是好?” 董千户道:“大不了赔他钱。” “他若是不要钱,只要瓷像!” 董千户道:“还他瓷像就是。” 萧七叹息道:“天不间只怕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够造出这样的瓷像。” 董千户一摸脑袋,亦自叹息道:“说句良心话,那的确是一流的技巧结晶。” 赵松道:“嗯。” 两人的心情显然已经平静下来。 董千户接道:“万一这老小子真的是清白,要赔他一个瓷像也是困难,那么我们就得准备坐牢了。” 赵松道:“嗯。” 董千户瞟着他,道:“你还有什么好办法?” 赵松苦笑道:“只有这个了。” 董千户回顾萧七道:“小萧呢?” 萧七道:“我们还是先将幽冥先生找出来才作定夺。” 董千户道:“不错不错。” 连随问道:“哪里去找?” 萧七道:“先搜一遍这个地狱庄院再说吧。” 他盖回棺材,立即在大堂内游走了一圈,然后转入一条走廊,步向后堂。 董千户赵松紧跟在后面。 在他们三人锐利灵敏的眼睛耳朵之下这个地方若是藏有人,应该是无所遁形的。 x      x      x 名符其赏,这个地狱简直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它狱。 十五殿,奈何桥,传说中地狱内应有的地方,应有的鬼神,应有尽有。 庄院相当大,却只有一处,没有地狱中的鬼差游魂。 那就是用来制造瓷像的地方。 烧窖,瓷土,种种材料工具,无不齐全。 瓷土是上等的白不细泥,砖堆如山,釉药也是上等的釉药,数量也十分惊人。 这不足为奇,因为乐平县本来就是盛产釉药,要购买瓷土,也不成问题。 奇怪的是,谁替幽冥先生采购这些材料呢? 是幽冥先生自己? 这个幽冥先生到底又是怎样子的一个人?何以附近的住人,对他一无所知? 庄院前后门的石阶都长满有苔,他又是如何出入? 更奇怪的就是庄院中竟没有丝毫的食物,连厨房也都没有。 这个幽冥先生难道竟不食人间烟火? x      x      x 地狱只有鬼神,没有人。 一个也没有。 萧七三人回到那个大堂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赵松汗流浃背,董千户眼睛已有些发花,萧七的眉宇间也已露出了倦意。 董千户挨在一条柱子上,吁了几口气,嘟喽道:“再不去,我今天晚上非要喝酒喝得大醉不可。” 赵松奇怪道:“为什么?” 董千户道:“不醉睁眼尽是鬼面,睡得着才奇怪。” 赵松苦笑道:“我这个脑袋现在就已经给鬼面塞满了。” 董千户道:“怎么这幢庄院竟一个活人也没有?” 萧七道:“有三个。” “就是你我他!”董千户苦笑道:“除了我们三人之外便尽是鬼了。” 萧七道:“也许那位幽冥先生刚巧有事情外出。” 董千户间萧七道:“不知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萧七笑道:“你当我是童子?” 董千户大笑。 赵松掩口道:“两位的意思,现在又该怎样呢?” 萧七道:“在这里守候或者离开。” 赵松道:“我早该带几个手下来。” 董千户大笑道:“你若是叫他们留在这儿,我担保你前脚一走,他们后脚马上就溜出去。” 赵松笑道:“不难想象。” 萧七道:“不过赵兄弟现在应该回衙门一趟。” 赵松颔首道:“我派去打听消息的手下也许有结果了。” 萧七道:“希望如此,早些弄清楚那个女死者的身份,最低限度可以教人放下心来。” “嗯,”赵松苦笑道:“消息现在相信已经传开去,无论有女儿外出探亲未回抑或有女儿外嫁的父母,现在想必都担心得很。 董千户道:“怎会这样严重?” 赵松道:“那个女死者可能是任何一个人。” 董千户道:“玉镯……” 赵松道:“要将一只玉镯戴在一个死人的手腕上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那只手镯说不定就是在转移别人的注意。” “哦?”董千户突然瞪了萧七一眼,道:“我也得回家走一趟了。” 赵松道:“前辈也有女儿嫁在外?” “没有。”董千户皱眉道:“但有个却外出未回。” “不知道她现在回来了没有?”董千户又瞪了萧七一眼。 萧七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还是留在这里等候幽冥先生回来的好。” 董千户笑道:“你小子毕竟是一个聪明人。” 笑容突然又一敛,道:“现在你不妨就趁方便诚心祷告,希望我不会拿刀杀进这个地狱。” 萧七苦笑道:“不知道这里的阎罗灵不灵?” 赵松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 “与你无干。”董千户笑骂道:“小子你现在已经够头痛的了,还要过问他人私事。” 赵松慌忙闭上嘴巴。 董千户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我们走!”大踏步走出大堂。 赵松不走也不成。 萧七目送两人远去,只有苦笑。 第四章 地狱觅杀手,棺材困侠身 血红的火焰仍在青绿的莲花灯中燃烧。萧七木立在莲花灯凝望着坐在长案后那个女阎罗,眼珠子一动也不一动。 灯火照耀不,他英俊的面庞也闪动着青绿的光辉,虽诡异,但绝不难看,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幻。 一个真正英俊的人本来就绝不受任何的灯火影响,无论在怎样的灯光照耀不,也一样英俊。 那个女阎罗仿佛也在凝望着萧七。 要嫁给萧七那个女阎罗莫非是这个样子? 这个瓷像也莫非就是那个女阎罗的化身? 萧七并不知道那件事。 他虽然凝望着女阎罗,眼中并没有阎罗的存在,什么也没有。 他整个人都陷入沉思中,将所在事情都仔细的想了一遍。 不安之色忽然又在他眉宇间出现。 为什么不安? x      x      x 也不知多久,萧七才从沉思中恢复自我,随即叹了一口气。 看来他这番沉思并没有任何的收获。 无论如何也得找幽冥先生一问。 萧七暗不了这个决定。 他到底哪里去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见到我,他只怕就会逃走,这幢庄院的情形,他了如指掌,我却是并无多大印象,追逐想来,只怕轻易就会给他逃脱。 那么该怎样? 萧七沉吟着,目光无意落在那副棺材之上,立时又凝结。 不错,棺材”棺材是最适当的藏身地方,他回来相信一定会进来这个大堂内歇歇,只要一进来,我便出其不意从棺材内扑出,必可抓住他,就这样,萧七举步向那副棺材走去。 棺盖方才已盖回,萧七再次将棺盖移开,朝棺内望了一眼,倏的拔出剑,走到棺材的前面。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以剑在“幽冥先生之灵柩”这七个字之间的地方刺穿了几条缝。 刺得很适当,骤看来,真还不容易觉察。 然后他回剑入鞘,一纵身,游鱼般滑进棺材之内,躺好了,才举手,托着棺盖,萧七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瞎子,跟前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都没有,一股嗅来极不舒服的木香迅速充满了他的鼻子,他的肺腑。 他随即又感觉到自己好象已变成了一个死人,已快将埋进泥土,已开始堕落进地狱。 莘好他仍然听到自己的心房在跳动。 那种心跳的声音现在听来是那么响亮,又是那么单调,那么恐怖,死亡的感觉仍然是那么浓重,压得他简直就像要窒息。 这样做,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萧七一时间也不知道。 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的了。 x      x      x 棺盖才移回原位,男女阎罗后面那幅嵌着火焰浮雕的照就动起来,一团火焰无声的飞出。 那其赏是嵌着那团火焰,两尺阔,七尺长的一块墙壁从里面推开来。 是一道暗门。 暗门后是一个黑黝黝的墙门。 一个人旋即从洞内飞出,白须白发,一面皱纹,是一个老人。 奇怪的老人。 那个老人非独须发俱白,皮肤亦是白垩一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苍白色。 就连他那双眼瞳,也是灰灰白白,几乎与眼白分不出来。 他相貌并不丑恶,神态也并不狰狞,却说不出的诡异,眉很竖,眼很细,鼻很狭,嘴薄,但耳朵很长,整块脸都很长。 颈也长,腰肢也长,手脚四肢更就像猿猴一样。 萧七身材也算高的了,但比起这个老人,最少还矮一个头。 这个老人简直就像是一个只用“白不细泥”调水捏成,却一下错手给拉长了,不加以改正,入窖只烧一次,没有涂上釉药再烧的瓷人。 他身上穿的也是一袭白衣,袜既白,屦也白,人从壁洞里飞出,完全就一团白雾也似。 在他右手,握着一支三尺三,闪亮锋利的长剑。 人剑一飞两丈,落在那副棺材之前,一剑突然刺出,“夺”一声,剑刺入棺材之内。 x      x      x 萧七将棺盖移好,放下手,吁了一口气,方待怎样将心情稳定下来,然后转过身,从棺材前头那些剑洞往外偷窥,就听到了“夺”的那一声,在棺材之内听来,那一声份外响亮,萧七那颗心应声猛一跳,整个人几乎跳起来,幸好并没有。那刹那之间,剑已经穿透棺材,从他的咽喉之上刺过,距离他的咽喉只不过三寸,他已经感觉到剑上的寒气,浑身的毛管刹那支支倒竖,微弱的光芒从棺前的剑洞透入,正射在那支剑之上。 萧七的眼睛也已适应。 一定神,他就看出是一支剑。 剑从左面棺壁刺入,在他的咽喉之上刺过,刺入右面的棺壁之内。 剑锋一上一下,他方才若是跳起来,咽喉是必就撞上剑锋,就准得当场一命呜呼。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 否则那支剑就不会刺进来。 也知道发现他的那个人暂时还不想杀死他,否则那支剑绝不会刺得这么巧。 可是他仍然捏了一把冷汗。 那一剑虽然刺得很有分寸,但那刹那之间,他未必躺得那么适当,也许正在转身,也许上身正在下躺。无论是哪种也许,剑都可能会穿透他的咽喉,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运气实在不错。 却只是不错。 因为死亡的威胁现在才刚刚开始,才降临。 他并不懊恼,反而有点想笑的感觉。 因为他还没有忘记,是他自愿进来这副棺材之内。 他现在总算已知道那样做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是谁刺进来这一剑? 幽冥先生? 动念未已,萧七就听到了一阵笑声。 男人的笑声,奇怪的笑声,从棺材前端那些剑洞传进来。 人是否也在棺材前面?萧七却不能肯定。 笑声并不响亮,却很清楚的传入他耳中。 阴森“恐怖”萧七打了一个寒噤,却没有动,也不敢动。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理智的人。 现在更不能不理智,虽则生死关头,但在动之前,仍然必须先清楚本身的处境,来人的企图。 现在他连来人的身份也未清楚。 他只是知道,来人早已躲藏在附近,躲藏得很机密,身形很轻灵,气力也很充沛。 若不是早已躲藏在附近,绝不会那么快就知道有人在棺材之内。 躲藏得若不秘密,绝不能瞒过他耳目。 身形若不轻灵,他虽在棺材之内,在来人出现的时候,多少也应有感觉。 气力若不能充沛,根本就刺不出那么迅速,那么凌厉的一剑,这些加起来,已足以证明来人非独狡猾,而且武功很高强。 在这样的一个人监视之下,他若是妄动,无疑就等于自取灭亡。 所以他要动,就必须等候机会,掌握机会,一动就必须完全摆脱来人的控制,死亡的威胁。 他现在已经在等候机会的降临。 机会何时降临。 只不过片刻,在萧七的感觉,已有若几个时辰。 棺材,黑暗,森寒的利剑,死亡的威胁。 有生以来,萧七第一次陷身这样恐怖的恶劣的境地。 冷汗已经从他的额上涔不。 x      x      x 笑声终于停不。 一个奇怪的语声旋即传来:“你死了没有?” 阴阳怪气,萧七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语声。 语声说话中,居然好象很关心萧七的生死。 萧七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没有。” 那个奇怪的语声又问道:“也没有刺伤你?” 萧七道:“也没有。” “嗯,说话中气很充足,想来并没有说谎,很好很好!” 一连两声很好,似乎很高兴那一剑并没有刺伤萧七。 萧七听得诧异,反问道:“你不想杀我?” “暂时还不想。” “也不想伤我?” “暂时也不想。” “只是暂时?” “不错!”奇怪的语声一沉。“但你若轻举妄动,迫不得已,我也就只好立即杀了你。 萧七缓缓舒了一口气,道:“高姓大名?” “你现在躺在谁的棺材内?” “幽冥先生,”萧七试探问道:“阁下莫非就是幽冥先生?” “正是!” 萧七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奇怪的语声立即便问道:“你叹什么气、”萧七道:“此来我原是存心一见先生的……” 幽冥先生道:“那么你应该就好好的坐在大堂之内等候我才是,怎么躲在棺材里?” 萧七答道:“我乃是怕先生避不见我面。” 幽冥先生怪笑道:“到底不是一个老实人,才说了两句老实话,就忍不住说谎了。” 萧七苦笑道:“也不是完全说谎。” “这就是说你这个人也是完全不老实的了?”幽冥先生还是怪笑不绝。“妙极妙极。” 萧七只有苦笑。 幽冥先生接问道:“你最少有存心是打算出其不意,突然在棺材内扑出来,抓住我的吧?” 萧七道:“不止一半。” “老实话又来了。”幽冥先生一听又怪笑起来,“跟你这个人说话倒也有趣得很呢。” 萧七道:“哦。” “你大概怎也想不到反而给找出其不意困在棺材之内吧?” “完全想不到。” “这句应该毫无疑问,完全是老实话的了。” 萧七道:“嗯。” “现在你心里是否很难受?” “多少。” “生气不生气?” “有一些。” “生气哪一个?” “自己。” 幽冥先生大笑道:“还有句老实话,你知道不知道?” “弄巧反拙?” “不是这一句。” “自挖坟墓?” “一些也不错!”幽冥先生大笑不已,笑得好象很开心。 机会来了“萧七一个身子连随往下缩。 “笃”一声立即在棺盖上响起来,萧七所有的动作只好立时停顿,鼻尖正抵着剑脊。 幽冥先生旋即笑问道:“你知道不知道我的耳朵一直贴在棺材?” 萧七道:“现在知道了。” “你移动的时候衣衫能不避免与棺材底接触?” “不能。” “我的耳朵一向没有毛病,而且比别人好象还灵敏得多。” “毫无疑问。” “所以你还是不要再动的好。” “哦?” “我天生疑心很重,说不定会再给你一剑!” “你手上还有没有一支剑?” “三支!” “笃笃”又两声响起来。 萧七倒抽了一口冷气。 幽冥先生笑接道:“三支剑现在都已插在棺盖之上,每一支都是利剑,除非你身上穿了铁甲,否则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动的好。” 萧七道:“我已经接受你的劝告。” “这才是好孩子。” “不知道你准备怎样对付我?” “立即你就会知道的了!” “蓬”一声立即响起来,整副棺材猛然一震”萧七骇然道:“你在干什么?”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将棺材钉起来!” 语声一落,又“蓬”一声”萧七心头一动,道:“方才你插在棺材上的不是三支剑,是三枚棺材钉?” 幽冥先生道:“不错!”蓬然又一语。 萧七叹息道:“你这个人原来完全不老实。” 幽冥先生道:“也不是完全。” 萧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即使没有剑在手,你若是妄动,在你从棺材冲出那刹那,我要杀你相信也不困难。” 萧七道:“现在想来当然是更加容易了。” 幽冥先生人笑道:“这个还用说?” 笑谙声中,“蓬蓬”接连两下巨响。 萧七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要钉多少口钉子?” 幽冥先生道:“左二右二前后各一,六枚钉就足够了!” 萧七道:“少钉一枚成不成?” 幽冥先生道:“这样不好看。” “蓬”然后钉不第六枚。 他随即“咭咭”怪笑道:“想不到我年纪虽然老大一把,气力还未完全退弱,七寸长的棺材钉只一搥完全敲入棺材内!” 萧七道:“这也是老实话?” 幽冥先生道:“老直话,足七寸,半分也不短。” 萧七叹一口气,道:“这么长的钉两枚已经足够,连钉六枚之多,不怕将棺材撬开来的时候麻烦!” 幽冥先生道:“为什么我还要将棺材撬开?” 萧七道:“这可是你的棺材。” 幽冥先生道:“可惜不能再用了。” 萧七道:“棺材不是还很好?” 幽冥先生道:“穿了那么多洞,还说好?” 萧七道:“这最低限度空气流通。” 幽冥先生咭咭的怪笑道:“听来你好象很喜欢这棺材,既然是这样,索性就给你用好了。” 萧七又问道:“这副棺材在哪里可以买得到?” 幽冥先生道:“你这样问,是不是想赔一副新的给我?” 萧七道:“正是。” 幽冥先生道:“哪里也买不到,是我自制的。” 萧七道:“那么值多少钱!” 幽冥先生道:“你想赔我钱?” 萧七道:“我大概还赔得起。”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弄坏了你的棺材,我赏在很过意不去。” “看来你这个人还不坏。” “还不坏。” “那就糟糕了。” “为什么?” “你难道没有听过好人不长命这句话。” 萧七苦笑。 幽冥先生道:“其直戎这个人对于钱,也是很感兴趣的。” 一顿却又说道:“可惜我现在不等钱用。” 萧七道:“未雨绸缪,是一种很好的习惯。” “听说是的,可惜我从来都没有这种习惯。” “那么你什么时候才等钱用?” “也许一时半刻,也许十年八载。” 萧七又叹了一口气。 幽冥先生大笑。 这一次的笑声,萧七在棺材内听来,也觉得有点震耳。 他再次叹了一口气。 这个幽冥先生内功的高强实在他意料之外,人困在棺材之内,又在这样的一个高手监视之下,他哪里还有半分脱身的把握。 他这口气才叹尽,吱一声,那支剑便已抽出。 剑脊从他的鼻尖擦过,森寒的剑气直透心脾,那刹那之间,他不禁一连打了三个寒噤。 幽冥先生奇怪的语连随又传进来:“你现在可以在棺材内自由活动了。” 言毕笑声旋即又大作,笑得显然非常开心。 萧七也笑,苦笑。 x      x      x 幽冥先生事实在开怀大笑,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笑得不住的颤动,须发也笑得怒狮般飞扬。 他坐在棺材之上,一手握剑,一手握搥,忘形下竟然将剑搥交击起来。 叮叮当当的一阵金铁声乱响。 这个人开心起来,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 好一会,他停下剑搥,笑声却未绝。 莲花灯上青绿色的火焰在他的笑声中“突突”的不住闪动。 灯影纷摇。 男女阎罗,阴曹判官,牛头马面,所有瓷像脸庞上的投影在移动不已,一时间,也仿佛在开颜大笑。 无声的大笑。 大堂中更显得诡异,更显得恐怖了。 半晌幽冥先生才收住笑声,飕地从棺材上跃不,手舞剑搥,连跑带跳的,奔向那边暗门。 这一次他并没有施展轻功,脚步声立时大作。 x      x      x 萧七耳贴着棺材壁那个剑洞,听得很清楚,知道那个幽冥先生已走远,右手随即握住了剑柄。 “卡”一声,剑从鞘内弹出来。 萧七缓缓的将剑抽出。 他左手同时解不剑鞘,稀至胸膛。 七色明珠黑暗中幽然散发出柔和的七色光芒。 他以明珠为灯,细心的观察周围的棺壁。 接合的地方异常紧密,棺盖周围亦是一丝缝隙也没有。 这个幽冥先生显然还是一个造棺材的天才。 萧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放下了左右手的剑鞘,手一翻,左右手抵在棺盖上,正准备发力,看看能否将棺盖撑开,忽然又听到了脚步声。 他所有的动作立时停顿,右手一落,又握住了剑柄,怎么这样快又回来了? 方才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x      x      x 幽冥先生的确又从暗门中走出来。 剑搥都已经不在他手中,却多了一张椅子,一个木盆。 盆中有两壶酒,一只杯,还有一只烧熟了,香喷喷的麻辣大肥鸡。 他将椅子在男女阎罗之间放下,逐样将盆中的东西一一在那张长案之上放好,接着就在那张椅子坐下来。 然后他一搓双手,满满的斟了一杯酒。 酒气香纯,显然还是陈年佳酿。 x      x      x 萧七在棺材里也已嗅到了酒气。 麻辣鸡的香味。 他将眼睛移近棺壁那个剑洞。 那个剑洞正好就对着那边。 女阎罗的瓷像没有阻碍萧七的视线,萧七总算看到了幽冥先生的庐山面目。 好奇怪的一个人,萧七不知如何,刹那竟由心寒了出来。 x      x      x 幽冥先生吁了一口气,举起杯,轻呷了一口,忽然转望着棺材那边,道:“你可有从剑洞中往外张望?” 棺材中隐隐传出萧七的声音,道:“有。” “那么你应该看见我了。” “已看见。” “我双手之中拿着了什么?” “左手酒杯,右手酒壶。” “果然看见了。”幽冥先生接问道:“你可知我喝的又是什么酒么?” “好象是女儿红。” 幽冥先生大笑道:“你的鼻子居然也不错,不过,这却非纯正的女儿红,只是以女儿红为主,另外渗入了十三种其它的酒。” “又是你弄的?” “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够弄得这种酒!” “酒气很香,不知酒味如何?” “美味极了。” “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不能够亲自一试。” “这直在可惜得很。” “独喝也无味。” “我却已习惯?耍庇内は壬肿赃攘艘豢冢疫夜中Φ溃骸澳慊故巧俣越詈茫退阄矣幸馑记肽阋皇晕艺庵置谰疲膊换嵫≡窠裉臁!? “今天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今天实在太累了。” “为什么这样累?” “不就是为了钉棺材。” 萧七沉默了不去。 幽冥先生一把抓起那只大肥鸡,大大的啃了一口,含糊地接道“这只鸡也是我自己烧的。” 萧七没有作声。 幽冥先生又酒又鸡的吃喝一会,又说道:“我烧菜并没有配酒那么行。” 萧七一直都没有作声,现在也仍不作声。 幽冥先生继续道:“所以我烧的菜也没有名字,酒却每一种都有。” 萧七好象并没有听到。 幽冥先生接问道:“你可想知道,我现在喝的这种酒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萧七总算开口答了一句。 “阎王酒。” “哦!” “因为这种酒非常猛烈,不能够多喝,否则就准得去见阎王。” “怎样才为之多?” 幽冥先生拿起了酒壶朝棺材那边一晃,道:“这种酒壶约莫就十壶。” 萧七道:“你现在准备喝多少壶?” “你看到的了。” “两壶?” “只是两壶。” “这直在可惜得很。” “你想我喝多少壶?” “最少也十壶。”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我去见阎王,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萧七道:“你不去见阎王难道对我有好处。” “也没有,这句可是老实话。” “老实说,你打算将我怎样?” “这个嘛……”幽冥先生邪邪的一笑。“你真的很想知道?” “想得要命。” 幽冥先生却问道:“你是否知道我也懂得造迷药、而且造得还不错。” “那又怎样!” “一会儿戎就会将迷药从剑洞中吹进去。” “要将我迷倒?” “这样才能够放手施为。” “说清楚一点好不好?” 幽冥先生笑道:“我是准备将你的衣服脱光,浑身给你涂上瓷土,放进窖里烧成瓷像。” 萧七浑身毛管逆立,失声道:“你……你……” 幽冥先生截口道:“你知道我这里那些瓷像究竟是怎样造成的?” “不成都是用活人涂上瓷土,放进窖里烧出来?” “一些也不错?” 萧七沉声道:“你说的都是事实?” 幽冥先生道:“难道你要我立即拿你来证明一下才相信?” 萧七闭上嘴巴。 “方才你实在不应该阻止你那两位朋友将瓷像敲开来一看的。” 萧七冷笑道:“你一直在这个大堂之内?” “否则又怎会听到你们的说话?” “我们却完全不知道。” “因为我憧得隐去身子。” “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来自幽冥的幽灵?” 幽冥先生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做幽冥先生?” 萧七冷笑道:“这个大堂之内若不是有地道就必定有暗壁。” “好聪明的人。”幽冥先生呷了一口酒,皱眉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说不定真的有办法从棺材之内脱身出来,我还是赶快动手的好。” 萧七慌忙道:“你不是说今天赏在太累?” 幽冥先生道:“现在忽然不累了。” 萧七又道:“你不是也有意请我喝一杯阎王酒吗?” 幽冥先生道:“我将酒混在瓷土里塞进你嘴巴之内也是一样。” 萧七叹息道:“现在我真的有些后悔阻止我那两位朋友敲碎那些瓷像了。”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现在才后悔,是不是有些太迟?” 萧七道:“那么你也等喝完酒,吃罢鸡才动手好不好?” “也好。”幽冥先生大杯酒,大块肉的吃喝起来。 以他这种速度,要将酒喝完,鸡吃罢,大概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看来他倒是有意思尽快将萧七弄成瓷像。 在他这个地狱庄之内,最少也有三百个瓷像。 三百个瓷像,也就是三百条人命。 三百条人命虽然还不算怎样多,但也不算少了。 这样子杀人的凶手却只怕是绝无仅有。 x      x      x 萧七再次躺下来。 棺材中充满了酒香,嘴嚼之声一下又一下传入,就像是一只老鼠,一条野兽在啮噬着一条尸体似的。 萧七只听得毛管竖立。 他实在奇怪一个人的嘴嚼之声竟然会这样响亮。 剑仍在他的手中。 他握剑的五指却已经松弛,因为他实在不想再浪费丝毫的气力。 甚至他的精神也都已松弛下来。 他又在等候机会。 等候幽冥先生的再次离开。 幽冥先生也许会再次离开去拿迷药,但迷药也许就已在幽冥先生的身上。 萧七也许不过在等候死神的降临。 六枚七寸长的铁钉已足以将棺盖钉稳,他躺在棺材之内浑身的气力无疑是很难完全发挥出来,未必能够一下子的冲棺而出。 幽冥先生若是不离开,他一推棺盖不开,一定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幽冥先生的剑刹那也许就会刺进来,一剑便足以将他刺杀棺材之内,因为在棺材之内,他根本就没有闪避的余地。 所以他必须等待幽冥先生离开,才能采取行动。 x      x      x 嘴嚼声由响亮而低沉。 好象已过了很久很久,又好象只过了片刻。 萧七不清楚。 他只是知道死亡的威胁越来越浓重,越来越接近。 比利剑穿棺的时候似乎还浓重,还接近。 他的确是有这种感觉。 嘴嚼声终于停不。 生死存亡的一刻已将降临。 x      x      x 酒并喝完,鸡也未吃罢。 幽冥先生却突然停不了嘴嚼,两只手也都放下,眼珠子“骨碌”一转,诧异的道:“奇怪?” 奇怪什么? 他连随放下左手的杯,右手的鸡,却扶住身前那张长案。 然后他用力的一摇脑袋,又一声:“奇怪,怎么今天的阎王酒如此烈。” 语声甫落,一阵阴森森恐怖的笑声,倏的在大堂之内响起来。 “谁?”幽冥先生鹫讶的四顾。 他的动作非常迟钝,从他的动作看来,显然连笑声发出的方向都分辨不出。 莫非他的听觉也迟钝起来了? 笑声不绝。 青绿的火焰笑声中不停的闪动。 幽冥先生双眼不由自主望向那盏红莲灯。 灯很红。 红得就像盛满了鲜血,那些鲜血又从灯内溢出来。 在他的印象中,从未见过那盏灯红成这样子。 也从未见过灯中的火焰青绿得那么恐怖。 那刹那他突然发觉跟前一阵红一阵青,整个大堂一下像沐在鲜血中,一下又像是浸在一种有绿得恐怖的浆液之内。 怎会这样呢? 幽冥先生竟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转落向大堂中那些瓷像。 那些瓷像也是一红一绿的,竟然好象在举步向他走过来。 他慌忙左顾,坐在他左边那个男阎罗实时一侧首,瞋目瞪着他。 血红的脸庞,碧绿眼睛,那刹那竟然有两股绿芒从男阎罗那双碧绿的眼睛射出来,箭一般落在幽冥先生的身上,幽冥先生浑身刹那一冷,如同被一盘冰雪化开的冷水迎头浇不,脱口“哇”的一声,很自然的将身子一侧。 他连随望向右边坐着那个女阎罗。 那个女阎罗已经在盯着他,倏的向他一笑。 笑容既妩媚,又美丽,却又说下出的诡异,说不出的恐怖。 碧绿的脸庞,血红的眼睛,那刹那之间,突然有两团火焰从女阎罗血红的眼睛飞下来,向幽冥先生飞落火焰未到,幽冥先生浑身已经一热,仓皇翻身,“砰”的一声,运人带椅摔到地上。 以他武功的高强,身手的敏捷,竟然有这种事情发生,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双手支地,正想跳起来,谁知道那双手不知何是竟然已变得虚弱不堪,连身子也都支持不住了,猛一软,半起的房子又横倒在地上。 幸好他仍然爬得动。 他爬转身子,视线所及,立时就大吃一惊。 大堂中的瓷像,竟然都正在来回走动。 他很想抬高头再望望那双男女阎罗,可是那个头总是抬不起来。 莫非是眼花? 幽冥先生一闭眼睛再张开望去。 那些瓷像已停止走动,一个骷髅鬼却出现在长案之前。 那个骷髅拥着一团白烟幽然站在大堂正中,惨绿色的两点寒芒从眼眶中射出来,正射着幽冥先生。 阴森恐怖的笑声竟然就是好象从骷髅的口中发出来。 笑声猛一顿,骷髅拥着的那团白烟倏的射出了一股来,手指般指着幽冥先生。 那些阴曹判官,马面牛头的目光立时都似一齐落在幽冥先生的面上。 幽冥先生由心恐惧了出来。 那些瓷像无不是出自他的双手,他造那些瓷像的时候,却怎也想不到那些瓷像竟然会变成这样子恐怖的,动倒还罢了,那些瓷像的样子,竟然会变得比原来更恐惧,更狰狞,莫非这并非我那些瓷像?是来自地狱的诸神? 难道竟真的有所谓地狱,幽冥先生动念未已,阴森森诡异的语声就从骷髅的口中传出来:“咄“大胆公孙白,你可知罪孽深重?” 怎么他竟然知道我本来的名字? 幽冥先生原本叫做公孙白,可是他这个名字早已经不用,连他自己也几乎快要忘掉了。 可是现在竟然从那个骷髅的口中说出来。 莫非这真的是判官? 幽冥先生心念一动,道:“谁是公孙白哪?” 他的语声很微弱,有气无力的,甚至有些不像是他的语声。 骷髅立即叱喝道:“大王面前,竟还敢说谎,就不怕打入拔舌地狱?” 幽冥先生心头一凛,道:“阁下到底是那一位?” “地狱使者。” “果真?”幽冥先生仍然怀疑。 骷髅也不回答,他冷冷笑道:“你公孙白不过是一个凡人,却妄称幽冥先生,乱作幽冥诸神的形像,这倒还罢了,恁地竟斗胆作弄萧公子,可知罪大?” 第五章 剑刺骷髅碎,掌击幽冥惊 萧七比幽冥先生更诧异。 他原是一心准备应付生死存亡的那一刻降临,忽然就听到幽冥先生那两声“奇怪”,跟着那一句话,那一阵既阴森,又恐怖的笑声,还有幽冥先生那一声;“谁?” 他只道幽冥先生又在故弄玄虚,可是仍然忍不住从那个剑洞往棺材外偷窥。 幽冥先生那种奇怪的举动,那见鬼也似的左顾右盼的神色,连人带椅的倒翻,鄱看在萧七的眼内。 跟着他就听到那一番奇怪的对答。 难道竟真的有所谓地狱? 难道真的有所谓鬼? 难道幽冥先生现在真个见鬼”难道地狱女阎罗竟真的瞧上了自己? 难道她真的要嫁给自己? 萧七忽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x      x      x 幽冥先生也想笑。 一怔之下,他就笑了出来,“咭咭”的怪笑声竟然道:“女阎罗今年大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岁了。” 骷髅只是盯着他。 他接道:“她这么多年以来,难道一直都没有找到对象?” 骷髅仍然不作声,幽冥先生说道:“那位萧公子以我看来最多也不过二十六七?” 骷髅终于出声道:“阴间根本就没有所谓年纪。” 幽冥先生“哦”一声,笑接道:“我只道只有人间姐儿俏,想不到连阴间的女阎罗也一样爱俏的,妙极妙极!” 骷髅道:“你还胡言乱语?” 幽冥先生道:“老夫说的可是心里的话。” 骷髅冷冷道:“你阳寿本来还有三十年,作弄萧公子虽然罪大恶极,我王念在你无知,也只减你阳寿的一半,剩不的一半,现在却全都在你这张嘴巴之上了!” 幽冥先生一怔,道:“什么?” 骷髅突然说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字。 幽冥先生听得出,那是梵文的“火”字。“火?”他又是一怔。 骷髅道:“是地狱之火!” 幽冥先生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骷髅道:“本使者奉命引地狱之火将你这这个地狱庄化为灰烬!” 谙声一落,反手倏的一招,霹雳一声巨响实时震动整个大堂。 幽冥先生给霹雳一声吓了一跳,也连随瞥见了飞扬的火焰。 那些火焰也不知从何而来,眨眼间,大堂到处就火蛇乱舞。 幽冥先生大惊失色,脱口道:“有话好说。” 骷髅道:“留待到地狱再说!” 幽冥先生慌忙挣扎,浑身却酸软无力,连头也几乎抬不起来。 我浑身气力哪里去了? 骷髅仿佛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实时开口替他解开了这个疑团,道:“你魂魄早已被我勾夺去,气力无存,早已是一个活死人,只剩不一个躯壳,与几分意识,等待地狱之火的降临,在地狱之火中呻吟哀号。” 幽冥先生灰白的眼睛不觉露出了恐惧之色。 骷髅也不知是看在眼内抑或无所不知,接问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幽冥“现在往幽冥了,怎么反而又恐惧起来?” 幽冥先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莫非你爱鬼的心情与那位叶公的好龙完全一样?”骷髅又自发出那种既阴森,又恐怖的笑声来。 里着他的那团白烟笑声中陡盛,迅速的将他隐没。 在这片刻之间,整个大堂已经被火包围。 那些火蛇竟然不少贴地向幽冥先生滑过去。 幽冥先生眼晴中恐惧之色更浓。 他瞪着那些火蛇,一点办法也没有。 现在他甚至已经完全不能够动弹。 突然间,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不成真的已魄散魂飞? 这是他在昏迷之前最后生出的一个念头。 然后他完全失去知觉,烂泥般倒下。 x      x      x 火焰金蛇也似飞舞流窜,嗤嗤作响。 萧七听到那些嗤嗤的声响,也看见不少流窜飞舞的火蛇,不由亦恐惧起来。 不能再等了”他旋即在棺材内转了一个身,掌肘膝一齐压在棺材底之上,弓起腰背,抵住棺盖,用力的往上顶。 不动,再用力,也不动,汗珠从萧七的额头拄发滚落,好几颗淌入萧七的嘴巴。 苦而咸。 萧七一启唇,集中全身的气力,猛一声暴响,疾往上一顶。 “勒”一声,棺盖终于被他顶开了半寸高的一条缝隙,火光灯光从棺材外透入。 萧七心头狂喜,再转身,握剑在手,剑连随插入那条缝隙,穿过那条缝隙,抵在一枚铁钉之上,锋利的剑锋,加上充沛的内力,无坚不摧。“铮”一声,一枚针钉被剑锋削断,接着又“铮”一声,第二枚,萧七既喜又惊。 这时候若是有人在棺材外一剑刺进来,他仍然不能闪避,也无从抵挡,必伤,必死! x      x      x 并没有刺进来,什么袭击也没有。 幽冥先生莫非真的魄散魂飞,不能够加以阻止? 方才与幽冥先生说话,莫非也真的是一个鬼? 纵非鬼,也必非敌人,否则既然已知道自己被困棺材之内,又怎会错过这个可以很容易置自己于死地的机会? 不是敌人,未必就是朋友,否则应该打开棺盖将自己救出来才是。 而若不是鬼,这样来纵火杀人,是必与幽冥先生有过节,那么幽冥先生既然已丧失气力,要杀他实在易如反掌,何必说那么多的废话,又纵火那么麻烦? 鬼这种东西难道真的存在? 那女阎罗难道真的要做自己的妻子? 萧七一想到这里,又不禁毛管竖立。 他尽管思潮起伏,动荡不已,动作并没有停不。 “铮铮”的两声,又两枚铁钉被他以剑锋削断,一枚在右,一枚在棺前。 六去其四,已只剩不两枚铁钉。 萧七连随将剑放下,劲透双臂,一声暴喝,双臂齐翻。 “轰”一声,整块棺盖凌空疾飞了起来,萧七连随从棺材中飘起身来,脚尖一挑,剑从棺底飞起,他右手一探,正好将剑接住,人剑旋即飞出了棺材,凌空一个风车大翻身,落在照壁前那张长案之上。 棺盖这时候才凌空落不,蓬然一声,震撼整个大堂。 萧七连人带剑实时从长案上飞起来,“燕子三抄水”身形刹那间一连三个起落,这个人的身形也可谓迅速的了。 x      x      x 金蛇般的火焰已然从四面游窜至大堂的中央。 游上了柱子,窜上了长案,男女阎罗都已经被火蛇包围,大堂两侧不少的瓷像上面,亦爬满了火蛇,火金黄,灯碧绿,狰狞凶恶的地狱群鬼,飞扬闪亮的火焰群蛇,更显得诡异,更显得恐怖,整个大堂仿佛已变成了炼狱,呈现出一种瑰丽辉煌之极,也恐怖诡异之极的色彩。 萧七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瑰丽辉煌,这样诡异恐怖的景像,也从来没有见过游窜得这样迅速的火蛇,这难道真的就是地狱之火,地狱之火经已经降临在幽冥先生的身上,幽冥先生左半边身子的衣衫已经在燃烧,一条火蛇已窜近他的脑袋,舌卷着他披散的白发,嗤嗤声响中,焦臭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开,萧七又岂会见死不救,身形立即从长案飞落。 “燕子三抄水!” 第一个起落,萧七已将幽冥先生抓起来,第二个起落,就将幽冥先生身上的火焰在地面滚减压熄,第三个起落,已挟着幽冥先生落在棺材旁边。 只有棺材周围并没有火焰游窜上来。 难道这是女阎罗的主意,难道女阎罗知道这副棺材必定困不住萧七,却又怕萧七脱身出来的时候不慎被火焰烧伤他俊美的面庞,吩咐不得便火焰接近棺材周围? 萧七不知道。 也无暇细想,整个大堂这时候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萧七已感觉到火焰的酷热。 幽冥先生却仍然紧闭着眼睛,昏迷不醒,本来白雪也似的肌肤更加白,一丝血色也没有,就像是一个以白雪堆成的雪人似的。 他的体温却灼热如火,萧七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一块烧热的炭。 这个人到底怎样了? 萧七剑入鞘,连忙伸手一探幽冥先生的鼻孔。 仍然有呼吸,却弱如游丝。 莫非他的魂魄虽然已经被那个地狱使者拘走,对于他的生命并没有多大影响? 萧七亦无暇细想这个问题,将幽冥先生一旁放下,双手托起了那副棺材,霹雳一声暴喝,疾掷了出去,棺材一掷出,萧七刹那又将幽冥先生挟起来,凌空飞身,紧追在棺材的后面。 “轰隆”一声,棺材撞在门左那幅墙壁之上。 老大的一幅墙壁,“轰隆”声中,硬硬被棺材撞塌,出现了一个大洞。 萧七挟着幽冥先生就从这个墙洞间窜出去。 大堂的门口已被烈火封闭,萧七只有这样才能够闯出一条生路,他挟着幽冥先生从这个墙洞窜出,这个墙洞瞬息就已被火焰封闭。 烈焰飞扬,紧接从墙洞中游窜出来! x      x      x 旭日已经在东墙之上。 没有云,阳光毫无阻碍的射进院子。 草丛中仍然雾气迷漫,站立在草丛中的罗刹恶鬼在阳光闪动着命人心悸的寒芒,手中的兵刃在阳光不更闪亮夺目。 仿佛虽然光天白日,在这个庄院之中,他们依然是一无所惧。 风吹草动,悉索作响。 萧七在草丛中将幽冥先生放下,望着那燃烧中的大堂,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金蛇般的火焰已经从门窗游窜出来,火势猛烈。 只凭他一个人的能力,如何能够将火焰扑灭? 这个巧夺天工的“捺落迦”,这个幽冥先生一生心血造成的人间地狱,难道就这样让它在“地狱之火”中毁灭。 只有这样了。 萧七叹息在草丛中,叹息在冷风中。 一条火蛇刹那间从门内游窜出来,游窜入草丛中,那一堆草丛眨眼间化成了一片火焰,而且迅速的蔓延。 那些荒草本来就极易燃烧,整个庄院到处都是草丛,莫说一个萧七,就是十个萧七,也未必能够及时将野草拔光,阻止火焰蔓延。 风助火势,一发下可收拾。 萧七又一声叹息,再一次将幽冥先生抓起来,搁在肩膀上。 他也就扛着幽冥先生,转身往庄外走去。 才走得几步,方才他站立的它方已被火焰吞灭。 他脚步慌忙加快。 火焰的蔓延也迅速起来,整个院子迅速的变成了一个火场。 一片火海! x      x      x 阳光也射进了衙门的验尸房之中。 灯末熄。 验尸房之中异常光亮。 从那个罗刹儿女的瓷像剥出来的那具女人尸体,仍然放在那张长桌上,却已经用一力白布遮盖起来。 尸臭未因此被掩去。 整个验尸房,蕴斥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恶臭。 件工郭老爹仍然在房中,除了他,还有两个捕快。 那两个捕快乃是引领一个少女进来,这种工作在他们已不是一次。 他们这一次却是第一次陪同来认尸的人进入验尸房之内,以往他们都只是站在门外。 因为验尸房实在下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而且需要认领的尸体又往往都是腐烂不堪,恶臭扑鼻。 这一次他们是完全不由自己,那个少女实在太漂亮了。 漂亮而温柔,一言一笑,甚至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么的迷人。 是名符其实的美人。 那个捕快自小就知道有所谓美人,也听过“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等等不少形容美人说的话,却是到今天,才知道美人是怎么样的。 他们一直都以为县太爷的老婆,冶红院的十二金钗,应该就是美人了。 可是拿她们跟眼前这个少女一比,虽然不致于变成丑八怪,但都成了庸脂俗粉。 所以他们都不由自主,跟进验尸房。 那个少女一笑谢过了他们,眉宇就一直没有展开。 她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外面披了一件淡青色的披肩,不施脂粉,也没有配戴多少件首饰,但每一件毫无疑问,都价值不菲。 从言谈举止看来,那个少女也显然是出身于富有人家。 在她的腰间,斜挂着一支装饰得很精致,看来很名贵的剑。 难不成她还懂得用剑? 那支剑在她配来,却一些也没有给人可怕的感觉。 最低限度那两个捕快就已经没有这种感觉了。 那个少女也没有在乎验房那种恶心的气味,一进门,目光自然就落在白布盖着的那个尸体的上面。 郭老爹一见,自然就站起身子,但还未说什么,门外脚步声响处,一个人带着两个捕快穿过院子,急步走了过来,正是总捕头赵松! x      x      x 赵松也是刚回来衙门。 听说有一个少女来到衙门认尸,已去了验尸房,他急忙就赶来。 郭老爹看见赵松已至,便将要说的话咽回去,陪同那个少女进来的两个捕快倒也并未忘形,一眼瞥见头儿走来,亦自左右让开,青衣少女也听到了脚步声,看见郭老爹与那两个捕快的情形,知道走来的必然就是衙门中的要人,横移两步,退过一旁。 赵松大踏步走进验尸房,也不待那两个捕快说话,目光一落,径自问道:“到来认尸的可是姑娘你?” 青衣少女衽检道:“是。” 赵松道:“我是本县总捕头赵松。” 有衣少女道:“赵大人。” 赵松道:“赵某人一介武夫,说话态度难免粗鲁一些,姑娘切莫见怪。” “赵大人言重。”有衣少女缓缓的抬起头来。 赵松跟前立时一亮,他现在才看清楚那个少女的容貌,心中暗自惊叹道:“好美的女孩子。” 他到底性格稳重,一怔便恢复常态,连随问道:“未悉姑娘又是……” 青衣少女道:“小女子杜仙仙。” 赵松问道:“令尊……” 杜仙仙面容突然一黯,道:“先父讳名。” 赵松“哦”一声,道:“原来美剑客杜大侠的干金,失敬!” 仙仙道:“不敢当。” 赵松微喟道:“令尊在生的时候与我也有数面之缘,承他仗义相助,将大盗满天飞的双脚刺伤,我才能将人拿住,这说来,却是四年之前的事情了。” 仙仙道:“先父也曾对我说过这件事情。” 赵松轻叹道:“可是到令尊仙逝,我因公外出,并没有亲到灵前拜祭,实在是过意不去。” 仙仙道:“这怎能怪赵大人?” 赵松目光一转,道:“是了,你家里莫非有哪个人失踪了?” 仙仙颔首。 “谁?” “是我的姊姊,叫飞飞。” “今年有多大?” “二十四。” “尚待字闺中?” “是。” “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三天之前。” “怎样失踪?” “那一天,总是不见她出来,拍门也没有反应,娘以为她病了,叫我进去看看她怎样,却不见她在房内,找遍整个庄院也一样不见,最初还以为她去了隔壁崔大妈那儿,可是一问并没有去过,黄昏仍不见回来。” “一直到现在?” “是。” “一些消息也没有?” “没有,所有地方都找遍了,仍然是不落不明,甚至没有人在这三天之内见过她。” “会不会走江湖去了?” “相信不会,先父在生之日,从来就不让我们到外面走动,说女孩子最好还是留在家中。” “以前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没有!” “没有。” “那么她失踪之前,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赵松补充道:“譬如说,她的行动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杜仙仙沉吟了半响道:“这个倒是有一件。” “怎样呢?” “在姊姊失踪的前一夜,我正要就寝之时,忽然听到姊姊在隔壁房间发出一声惊呼。” “你可有过去一看究竟?” 杜仙仙颔首。 赵松追问道:“看见什么?” 杜仙仙目露奇怪之色,道:“姊姊独坐在窗前,一脸的惊惶之色,好象在与什么人说话似的,可是那儿分明就只有她一个人。” 赵松道:“窗外呢?” 杜仙仙道:“走廊上,屋檐下一样没有人,走廊再过就是一个水池。” 赵松道:“水池之上当然也没有人的了。” 杜仙仙点点头,道:“只是……” “只是什么?”赵松急不及待。 杜仙仙道:“有一团淡淡的烟雾飘浮在水池的中央。” 赵松沉吟道:“也许是夜雾。” 杜仙仙道:“却只是那里有一团,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那种景像。” 赵松道:“那么你又可有听到什么人的声音?” 杜仙仙摇头道:“只听到我姊姊自言自语。” 赵松道:“她在说什么?” 杜仙仙道:“我只听到最后几句。” 赵松道:“是怎样的?” 杜仙仙道:“她显然在恳求什么人,说什么你勾我的魂,夺我的魄也不要紧,甚至做奴做婢都好,只求你让我侍候他左右。” 她眼中奇怪之色更浓。赵松看着她,不禁暗叹了一口气,好象仙仙这种毫无机心的人,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遇见过了。 大多数的人对他们都心存避忌,若是事发在家中,更就难得一句老实话。 他相信仙仙的所说的都是事实。 但若是事实,从那番说话来推测,杜飞飞当时岂非就是与鬼说话? 一时间,他先刻在幽冥先生那个地狱庄院内见过的地狱般的恐怖景像,群鬼般狰狞诡异形相不由就一一浮现跟前。 没有人,一个人对着一团烟雾说话,杜飞飞的脑袋除非有问题,否则除了见鬼之外,难道还有第二个更合理的解释? 她见的又是什么鬼? 赵松打了一个寒噤。杜仙仙好象瞧出赵松在想什么,道:“赵大人是否怀疑我姊姊当时是在与鬼说话?” 赵松苦笑。 杜仙仙接道:“我也是那么怀疑。” 赵松叹了一口气,道:“当时你是在什么地方?” 杜仙仙道:“在走廊上。” “后来你有没有进去你姊姊房间?” “有,我听得奇怪,忍不住立即推门进去。” “门没有关上?” “还没有,我进去的时候姊姊已停止说话,却伏在妆怡之上哭泣。” “你姊姊没有瞧到你?” “没有,她始终没有移动过姿势,在我进去之前亦始终呆呆的凝望着水面上那团烟雾。”杜仙仙神色更加奇怪。“还是我进去叫她,摇她的肩膀之后才知道我进来。”她补充接道:“我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反应,才伸手去摇她的肩膀,当时她整个人都吓得跳起来。” “那么你可有问她到底是什么事?” “有,姊姊却只是流泪。” “什么也没有跟你说?” “只说过几句话?” “是哪几句。” “她叫我不要再接近萧公子,甚至想也不要再想他。” “哪位萧公子?” “萧七。” “哦。” “我问她为什么,她竟说……”杜仙仙语声一顿,苦笑了一下。 赵松急问道:“说什么?” “她说女阎罗已决定嫁给他,任何女孩子再接近他就会魄散魂飞!” “哦?”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说,把我推出了房间。” “之后还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将门关上,在房内哭泣,我想她一定是心情不好,不愿意多说话,也就不打扰她,只道天亮再问个究竟,可是第二天早上,怎样拍门也没有反应,我去跟娘说,娘以为她什么病发作,昏倒在房中,叫我设法将房门弄开看看,我绕着走廊一转,发觉有一个窗户只是虚掩,跳进去一看,人就不在了。” 赵松道:“夜间发生的那件怪事,没有跟令堂说吗?” “没有。” “为什么?” “我娘胆子小,近来身体又不好,不想吓着她”美丽而温柔,温柔而体贴,这样的女孩子哪里找。 赵松道:“那么你怎会知道消息来这里?” 杜仙仙道:“今天早上我到萧大哥家里打听,一个仆人说官府找到了一具不明来历的尸体,正在追查这附近有什么女孩子失踪。” “所以你就走来了?” “我姊姊那么年轻,身体一向又那么好,不可能死的,可是一想到那天夜里她的说话,不由就害怕担心起来,虽然明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过来一看。” 赵松转问道:“萧大哥又是……” “就是萧公子萧七。” “你们姊姊怎会认识他?” “我们三人的父亲,生前曾是结拜兄弟。” “这个我倒不知道。” “萧大哥却是仍未回家,否则以他的本领,一定可以很快将姊姊找到。” “他已经回来了。” “真的?你怎么知道?”杜仙仙一面的惊喜之色。 “我先前还曾与他在一起。” “那么他现在回家去了?” “不是。”赵松道:“他在帮助我找寻一个人,一个凶手。” 杜仙仙一怔,转问道:“萧大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 “却没有回家。” “因为他分身无术。”赵松一笑。“昨夜他就在这儿。” “在这个房间?”杜仙仙奇怪极了。 “尸体原就是他与我,还有董千户一块儿找到的。” 杜仙仙道:“在哪里找到的?” “在域外。” “那应该不会是我的姊姊,她不可能走到那么远的。” “尸体的身份,现在仍然一个谜,凶手也一样!” “萧大哥莫非就是去替你找凶手?” “可以这样说。” “他看过那个尸体了吗?” “嗯。”赵松点点头。 杜仙仙问道:“可有说是我姊姊?” “没有。” 杜仙仙面容一宽。赵松实时道:“没有人能够从尸体的面庞认出她来。” “为什么?” “尸体的面庞已经破烂不堪,唯一可以证明她的身份的在目前相信就只有一样东西!” “是什么东西?” “一只刻着一对凤凰的玉镯。” 杜仙仙听到说面色一变,道:“可以不可以给我看看?” 赵松看在眼内,心头一动把手一挥。 郭老爹会意,将尸体戴着玉镯的那只手从白布之内拉出来。 杜仙仙目光一落,面色又一变,仓皇的急步上前,双手拿着那只玉镯,仔细一看,整个身子突然颤抖起来。 赵松都看在眼里,脱口问道:“姑娘是不是认得这只玉镯?” 杜仙仙颐声答道:“这是我姊姊的东西。” 赵松道:“姑娘看清楚了吗?” 杜仙仙颔首,将那只玉镯放下,却拉起了右手的衣袖。 她的手欺霜赛雪,完美无瑕。 赵松却无心欣赏,目光落在她的右腕上。 在她的右腕上也戴着一只玉镯。 大小一样,形状一样的玉镯,郭老爹旁边看得真切,失声道:“头儿,两支玉镯都是一个模样儿。” 他人虽已老,眼并未昏花,也所以仍然被官府倚重,赵松清楚这一点,也相信郭老爹的判断,不由得神色一呆。 萧七难道不知道这双玉镯? 他难道看不出? 不会的,一定已经看出来。 难怪当时他看见这玉镯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难怪他如此着急找那个幽冥先生,不惜在“捺落迦”苦候。 这小子,倒也会装模作样,赵松刹那间完全明白。 为什么他不说出来? 看来他也不敢肯定,所以才急着找幽冥先生一问究竟。 其实他可以先走一趟杜家。 不过走这一趟,最多是知道杜飞飞的失踪。 纵然能够肯定杜飞飞的死亡,肯定就是那具尸体亦没有什么好处。 人死毕竟不能够复生,他是必也想通这一点,索性先找凶手,这小子倒也理智得很。。 赵松沉吟间,杜仙仙又道:“这对玉镯是先父买给姊姊的,已是十年多前的事情了,我们戴上后,一直就没有脱下,现在更是脱不下了。” 赵松道:“这么说,也许这就是你的姊姊?” 杜仙仙连随接口道:“让我看看她的脸庞。” 赵松沉吟道:“以我看姑娘还是不要看了。” 杜仙仙哀声道:“让我看看。” 赵松无奈一挥手,郭老爹便将盖着尸体脸庞的白布拉开来。 破烂的脸庞,恐怖的色泽,杜仙仙一眼瞥见,一声惊呼,连随哭叫道:“姊姊!” 她便要扑上去,赵松看得出来,抢先伸臂拦住,道:“姑娘切莫如此激动。” 杜仙仙双手掩面,眼泪不住往面颊淌下来,众人只看得心头发酸。 赵松叹了口气,道:“虽然姑娘认出了那只玉镯仍不能够证实尸体的身份。” 杜仙仙呜咽不语。 赵松接说道:“必须找到了凶手,问清楚才能够完全确实。” 杜仙仙呜咽着问道:“萧大哥到底哪里去了?” ——幽冥先生那个地狱庄院并不适宜女孩子前往,何况她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赵松心念一转,道:“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追去了什么地方。” 杜仙仙道:“那么我等他回来。” 赵松道:“他也许要很久才回来,我以为姑娘还是现在回家的好!” 杜仙仙方待说什么,赵松的话已接上,道:“姑娘离家太久,令堂是必挂心,说不定就会叫人到萧家找寻,若是给她们知道姑娘来了这里,可就成问题了。” “嗯。”杜仙仙颔首。 赵松沉声道:“在事情尚未清楚之前,还是暂时不要给令堂知道这件事情较妥,姑娘明白我的话了吗?” 杜仙仙颔首,道:“我明白。” 赵松道:“萧公子一回来,我立即就告诉他这件事,请他赶去你们家。” 杜仙仙道:“麻烦赵大人了。” 赵松道:“用不着说这样的话,找与令尊也是朋友,受过令尊恩惠,在情在理,都绝不会坐视不管。” 杜仙仙裣衽无语。 赵松接道:“现在有萧公子从旁协助,事情一定很快就会有一个水落石出,姑娘暂时请不必过虑。” 杜仙仙道:“我知道了。” 她目光又落在尸体上眼泪再次流下。 凄酸的眼泪。 这到底是不是杜飞飞的尸体? 风渐紧。 乌云奔马似的涌至,不过片刻,本来明朗的天色已变得阴阴沉沉。 人有霎时之祸福,天有不测之风云。 霹雳一声,暴雨突然落不。 长街上眨眼间水烟迷蒙,行人四散走避。 也就在这个时候,萧七扛着幽冥先生回来了。 他没有暂避,暴雨下穿过长街,肩上虽然托着一个人,身形仍然是那么迅速。 两旁屋厝下避雨的行人看见奇怪,方待看清楚是什么人,萧七已如飞奔过。 直奔衙门,直闯衙门。 两个公差正在石阶上逡巡,冷不防有人箭矢也似冒雨奔来,齐都吓一跳,一个脱口渴道:“来人止步。” 语声未落。 萧七人已在石阶之上,在两人之间。 他一身衣衫,竟然尚未完全被雨水打湿,身形方一落,道:“借间一声,你们总捕头可曾回来了!” 那两个公差这时候才看清楚来人原是萧七,同时吁了一口气,一个说道:“原来是萧公子到来。” 另一个连随应道:“已经回来了。” “没有再外出?” “没有。” “现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两个公差相顾一眼,一个沉吟道:“也许还在验尸房那里。” 萧七“哦”一声道:“方才莫非有人走来认尸?” “是有一个。” “什么人!” “很漂亮的女孩子。” 萧七一皱眉,道:“叫什么名字?” “听说姓杜,名字倒不清楚。” “姓杜?”萧七双眉皱得更深,“现在人呢?” “已经离开了。”答话的那个公差随手一指道:“走那个方向。” 另一个公差补充道:“她才走了片刻呢。” 萧七目光一转,道:“我还是先去见见你们总捕头。” “请!”两个公差不约而同一偏身,一摆手,但待替萧七引路。 萧七却道:“不敢劳烦两位,我认得路。” 话才说到一半,身形已趄,箭矢般射前,到最后那一个“路”字出囗,人已下见! x      x      x 暴雨落不的时候,杜仙仙已将到家。 但毕竟仍未到家。 离家反正不远,暂时避一会好了。 杜仙仙心念一转,急步走前三丈,纵身掠上冲旁一户人家的檐下。 这不过片刻光景,长街的青石板已尽被雨点打湿。 雨势滂沱。 这场雨非独来得突然,而且也大得出奇。 檐前水滴如注,一条条水柱般,杜仙仙就像是给封在一道水晶帘之内。 不要是一下就几个时辰。 杜仙仙望着檐前滴水,不由叹了一口气。 一阵阵风实时吹至。 雨既大,风也急,飒然吹进檐下,杜仙仙忙闪到门角去。 也就那刹那,她右边面颊突然感觉一凉,那种冰凉的感觉并且迅速下移,痕痕痒痒,就像是一条壁虎什么的,爬行在其上。 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伸手往右边面颊摸去。 摸着一抹水珠。 她抬头望去,屋檐有两处已洞穿,漏水的地方更就有七八处之多,水珠正不停下摘。 原来不过是水珠。 她总算放下心来。 怎么破烂成这样也不修补一下? 沉吟着,她的视线逐渐往下移。 非独屋檐,墙壁亦是破破烂烂,白垩大都已脱落,还穿了老大的一个洞。 从这个墙洞内望,是一个院子,野草丛生,风雨之下沙沙乱响,有若无数爬虫正在野草丛中乱窜,屋檐不有一块横匾,破烂不堪,上面的金漆尽剥落,要从这块横匾知道这个庄院属于何人所有的,根本就没有可能。 庄院大门上的朱漆不少亦剥落,下半截已经腐烂,半关着,看来好象随时都会倒下去。 毫无疑问,这幢庄院已经荒废多年。 杜仙仙眼珠子一转,不由自主又打了一个寒噤。 在她的记忆中,这幢庄院并不陌生。 很多年之前,她便已经知道附近有这幢庄院,而当时这幢庄院便已荒废。 她也曾听说,庄院的主人是一个退隐的镖师,一夜仇敌找到来,阖家上下,无一幸免。 庄院就因此空置,之后不时在闹鬼,所以始终都无人过问。 有人横死的地方,难免就会有闹鬼的传说,何况这幢庄院一家人尽遭惨杀? 那是否事实,杜仙仙并不清楚,也没有清楚的必要。 但平日走过,除非不在意,根本忘记了那回事,否则她都不会走近去更不会走上石阶。 她到底是一个女孩子。 现在却是在这幢庄院的石阶之上,大门之前,屋檐之下。 就是这么巧,哪里不好躲,偏偏躲到这儿来。 这个时候总不会有鬼出现的吧? 她一面安慰自己,一面移目再外望。 而不得更大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在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依呀”声响。 她慌忙回头望去。 庄院的一扇大门赫然正在缓缓从里面开启,那种“依呀”声响正是由这大门发出来。 杜仙仙不由睁大了眼睛,却看不见门后有人。 风虽然很大,但可以肯定,绝对吹不动这扇大门,就算真的吹得动,也绝对不会只吹开一扇。 那么,这扇大门怎会打开? 杜仙仙目不转睛,由心寒出来。 她正在奇怪,跟前一花,忽然就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好象从门后转出来,又好象从天而降,更好象传说中的鬼魅一样突然出现。 杜仙仙虽然目不转睛,以她目光的锐利,竟然不能说那个人到底是如何出现。 那个人一身黑袍垂地,双脚被黑袍完全遮盖,双手低垂,亦被长袖掩去,头上戴着一顶竹笠,低压眉际,整张脸都藏在竹笠之下。 他虽然站在那里,又好象并不存在,随时都会消散。 在他的周围,幽然飘浮着一团似烟非烟,似雾非雾,仿佛存在,又仿佛并不存在的白气。 就因为这团白气,使他看起来蒙蒙眬眬,飘飘忽忽,似幻还真。 杜仙仙不觉脱口一声:“谁?” 这一个“谁”字出口,她心中的寒意最少就重了一倍。 那个人一动也不动,发出了一下笑声。 听来好象是笑声,杜仙仙却有生以来,从来都没有听过那样的笑声。 但那一声给她的感觉,的确是感觉那个人正在笑。 她再问:“你到底是谁?” 那个人不答,“笑”着呼道:“杜仙仙?” 语声比笑声更飘忽,更奇怪,完全就不像是人的语声。 最低限度,杜仙仙就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的人声。 那刹那她心中的惊讶,实在难以形容,他惊讶的盯着那个人,忍不住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 那个人又“笑”了一下,道:“我无所不知,无处不至!” 杜仙仙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个人道:“这要我怎样回答你?” 杜仙仙道:“告诉我你的姓名!” 那个人道:“我根本就没有姓名。” 杜仙仙不相信的道:“怎会?” 那个人道:“我若是一个人,那么阿狗阿猫都有一个名字。” 一顿才接道:“可惜我不是人。” 杜仙仙尖声道:“你不是一个人!” 那个人道:“事实不是。” 杜仙仙道:“你说的却是人话。” “这是因为要你明白。” 杜仙仙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那个人两遍,道:“可是我看来看去,你还是像一个人。” “是么?”那个人又一笑。 怪笑声中,他头上那个竹笠突然飞起来,飞入了他身后院子的乱草丛中。 竹笠不是一团圆圆的东西,有如一个人的头颅那么大,却里于一块黑市之中。 既然不是人,当然就是鬼的了。所以杜仙仙已准备看见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哪知道只是黑市紧里着的一团,反而感到意外,问道:“你怎么用黑市将面庞蒙起来?” 那个人叹了一口气,道:“你看不出我是背对着你?” 杜仙仙一怔。 对着她的事实就只像一个人的后脑,眼睛鼻子嘴唇的轮廓完全没有。 她连随问道:“你怎么不将头转过来呢?” 那个人道:“因为我暂时还不想惊吓着你。” 杜仙仙道:“暂时?” 那个人道:“不过现在虽然还不是时候,你既然有意,亦无妨让你一见我的面目。” 语声甫落,就缓缓的转过身来。 他转身的姿态非常奇怪,杜仙仙亦没有留意,他的眼睛以至心神已完全为那个人的面目所夺。 那个人的正面也没有眼睛鼻子嘴唇,只是一个骷髅头,里在黑布中。 那个骷髅头白垩一样,死白色,一些光泽也没有,两排牙齿紧紧的闭着,似笑又非笑,眼窝深陷,遽然闪烁着两点惨绿的光芒。 这惨绿的两点光芒,现在正朝着杜仙仙,那个人转动的身子已停下。 杜仙仙不觉脱口一声:“鬼!” 那个人笑道:“这个称呼其赏也并不适当,但除了这个称呼,也赏在找不到第二个适当的称呼了。” 杜仙仙颤声道:“你……你……” 她一连说了两个“你”字,下面的说话始终接不上来。 那个“鬼”接道:“我本非死人所化,乃地狱之主,阎罗双王以地狱之火,之水,之土炼成,为地狱使者,传达执行双王一切的命令。” 杜仙仙颤声问道:“你这次在我面前现身,也是阎罗双王的命令?” “不错!” 杜仙仙既恐惧,又奇怪的道:“为什么?” “你认识萧公子?” “萧七?” “不错。” “当然认识了,我们的父亲本来就是结拜兄弟。” “我知道。” “那么有什么关系?” “你也很喜欢萧七,是不是?” 杜仙仙娇靥一红,却没有回答,这便等于默认了。 骷髅实时语声一沉,道:“我王已决定下嫁萧公子,有命命下来,人间女子若有对萧公子妄生爱念者,一律勾其魂,夺其魄!” 杜仙仙一怔,脱口道:“怎么真的有这种事情?” 骷髅说道:“你姊姊飞飞便是一个证据。” 杜仙仙急忙问道:“我姊姊现在怎样了?” 骷髅道:“尸体在衙门之内,魂魄在地狱之中!” 杜仙仙颤声问道:“衙门验尸房那个尸体,真的是我姊姊的?” 骷髅道:“那只玉镯已足以证明了!” 杜仙仙叫了起来:“你骗我“那不是的!” 谙声未已,她的眼泪已经流不。 骷髅叹了一口气,道:“她是喜欢萧公子,而且比你喜欢得只怕更深。” 杜仙仙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道:“喜欢一个人也有罪,而且是死罪,这还有天理?” 骷髅不作声。 杜仙仙接道:“以我所知,很多女孩子都喜欢萧大哥,难道一个个都是非死不可?” 骷髅道:“我王的本意,其实在杀一儆百,相信死得十来八个,就没有其它女孩子敢再对萧公子妄自生爱念了。” “若是还有又如何?” “只好杀下去。” “到何时为止?” “萧公子魂归幽冥,与我王成为夫妻为止。” “那么何不索性现在勾夺萧大哥的魂魄,了却心愿……”话说到这里,杜仙仙好象才想起自己说什么,慌忙举手掩住了嘴巴。 骷髅替她接不去,“也省得麻烦,是不是?” 杜仙仙摇头急道:“我只是说说,并没有那个心意。” 骷髅道:“这无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惜有些人的生死,我王也无力控制。” “萧大哥就是其中之一?” “嗯,不过他阳寿也快尽了。” 杜仙仙道:“胡说。” 骷髅道:“他早些下去,对你们不是更好?” 杜仙仙听不憧。 骷髅解释道:“我王已决定网开一面,让你们姊妹在地狱侍候萧公子左右。” 杜仙仙惊喜道:“真的?” 骷髅反而怔住。 杜仙仙接问道:“你是现在就要勾找的魂?夺我的魄?” 骷髅道:“你好象毫不害怕?” 杜仙仙道:“以我一个凡人,又哪是操纵生死的地狱阎罗对手,既然是非死不可,害怕又有什么用?” 骷髅道:“嗯。” 杜仙仙道:“你还没有答复我?” 骷髅道:“不是现在。” 杜仙仙道:“那么你现在出现……” “只是告诉你死期将至,好去预备身后事。” “是何时?” “快了。” “不可以说清楚?” “不可以!”骷髅冷冷的道:“时辰一至,鬼差自会降临,夺魄勾魂,送入地狱。” 杜仙仙静静的听着,一面无可奈何之色。 骷髅接连:“已经时间无多,还不快快回家,打点后事!” 这句话说完,他身外的白气又好象浓了几分,看似便要消失。 杜仙仙实时突然问道:“你真的不是一个人?是地狱使者?” 骷髅没有回答,开始后退。 杜仙仙接道:“要清楚明白,其实也很容易!” 语声方落,剑已出鞘,倏的一剑刺了过去”骷髅一声“大胆”,飘然后移三尺,让开来剑,杜仙仙凄然一笑,道:“既然我已是将死的人,又还怕什么?” 说话间人剑夺门而入,“哧哧哧”又是三剑。 骷髅一退,再退,三退,杜仙仙见骷髅只是后退,胆力大壮,一声娇叱,人剑凌空追击。 人如飞燕,剑如怒矢,疾射向骷髅的面门,这一剑乃是“美剑客”杜茗仗以成名的“飞云十一剑”之一,杜仙仙虽然生性好静,但自幼在父亲的严格督促之下,日久有功,亦练得一手好剑术。 “飞云十一剑”她尽得真传,功力十分不错是没有,但六分却是少不了。 她痛心姊姊丧命,更担心萧七安危,加上知道自己死期已将至,再没有任何顾忌,对那个骷髅就动了杀机,这一剑正是全力刺出,骷髅竟然闪不开这一剑,寒芒一闪,剑尖正刺在骷髅的面庞之上。 “噗”一声异响,整个骷髅头突然间四分五裂,旋即被剑气绞成粉碎,杜仙仙不由一怔,长剑亦凝结半空。 那刹那之间,粉碎的骷髅头就粉未一般四散,风雨中飞扬,这个骷髅头简直就像是用粉搓成的一样。 里着骷髅头的黑市没有了凭借,连随萎缩,一声凄厉已极、狼嗥也似的惨叫声同时在那萎缩的黑市中响起来“杜仙仙,你好大的胆子,呜……” 惨叫声如哭似号,只听得杜仙仙一连打了七八个寒噤。 “呜”一声未绝,这个地狱使者的周围竟冒起一股浓重的白烟。 白烟中,无头的地狱使者蝙蝠也似倒飞,刹那被团白烟吞噬消失。 杜仙仙只看头皮发炸,毛管倒竖,猛咬牙龈,连人带剑飞入那团白烟之中,追击向那个地狱使者消失的方向。 飞云十一剑相继出手,一剑紧接一剑,一进入白烟之中,她整个身子都已里在剑光之内。 剑光一入,那团白烟立时嗤嗤乱飞。一散即合,眨眼间将杜仙仙包围起来。 除了翻翻滚滚的白烟之外,杜仙仙什么也看不见。 正当此际,她忽然感觉双脚足踝一紧,竟被抓住。 那抓住她双脚足踝的好象是一双手,那双手又好象是一些血肉也都已没有,只剩不骨骼,冷而硬,杜仙仙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声惊呼,手中长剑一转,疾往下刺,剑刺空,那双手一抓便已松开。 杜仙仙的身形却已因为这一抓疾往下堕,那刹那在她的感觉就像是走路冷不防在平地上有一处凹下,一脚踏空。 更像是堕向一个虚无的境地中。 地狱,杜仙仙突然想起了这个地方,一种前所未有,强烈之极的恐惧立时袭上她的心头,不由自主的一闭眼睛。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听到了那个地狱便耆的语声:“时辰未至,奈何……” 还有一声叹息。 语声是那么飘忽,杜仙仙完全辨不出方向。 “时”字入耳,她双脚已着实,一软几乎栽倒,双手已触到了草丛,双脚也是落在草丛中的感觉。 她睁眼望去,就只见白烟翻滚,不禁吁了一口气。 这片刻之间,在她来说简直就像是已过了好几个时辰。 看情形她仍然是在人间,是在那幢荒宅野草丛生的院子之内。 可是她却不敢肯定。 因为在她周围除了白烟之外,什么都没有,就连脚下的草丛,也都看不见,只是感觉到。 在白烟之外,也许就是恐怖的它狱,也许就是已等候着她的地狱群鬼。 杜仙仙越想越多,也越想越恐惧。 那种恐惧的感觉,就像是梦魇一样,压得她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她所有的感觉都变得迟钝。 那个地狱使者的谙声她虽然听入耳,却分辨不出力向,也完全没有想到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这种迟钝却刹那间使自消失。 她突然又听到了两声,感觉到雨点打在头上,身上。 地狱中难道也有雨? 她倏的一声叱喝,振剑,纵身向前疾冲了出去,翻滚的白烟撞向的面门,似有形又似无形。 她开始有窒息的感觉,这种感觉一开始便又消失,她已经破烟而出,眼睛又看见了东西。 破烂的楼房,还有丛生的野草,颓垣断壁。 她仍然是在人间,在那幢荒宅之内。 风雨也依旧漫天。 她身形箭矢,冲出了白烟,继续飞前丈多远才停下来。 剑立收,身亦转,她眼瞳之中惊惧之色未褪,盯稳了那团白烟。 差不多两丈方圆的地方,尽在白烟之中。 x      x      x 暴雨,风狂。 杜仙仙浑身上下已尽被雨水打湿。 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眼睛亦一瞬也不瞬。 看不见那个地狱使者,她倾耳细听,也听不到任何的特别的声响。 那团白烟在风雨之下,迅速的淡薄,终于被雨打散,风吹尽。 风雨迷蒙,野草在颤抖,沙沙之声不绝。 杜仙仙放目四顾,整个院子已经能够一览无遗,那个地狱使者却仍然不知所踪。 到底哪里去了? 莫非已经回返幽冥? 对于鬼神的存在,杜仙仙本来都一直有所怀疑,但现在,她实在难以否认方才见到的那个地狱使者并不是来自幽冥,骷髅头在她的剑下粉碎之后,毫无疑问仍然能够移动,仍然能够讲话。 当时她看得很清楚,也听得很清楚。 她本来怀疑,那是一个人戴上骷髅面具。 但那个骷髅头却是整个粉碎。 她也清楚的记得在冲入白烟的时候,一双脚的足踝都被抓住,那若是一个人,是存心害她,又焉会放过那个机会? 那难道真的是地狱使者?所说的难道全都是事赏? 女阎罗竟然会看上了萧七,竟然要下嫁萧七,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杜仙仙不由苦笑。 自己的死期又是何时? 杜仙仙苦笑之下,叹息在心中。 为萧七而死。她并不难过,因为她的确深爱萧七,也愿意为萧七作任何牺牲。 她难过的是她姊姊两人先后丧命,而年老的母亲是必伤心欲绝,以后的日子,又将是如何孤苦凄凉。 但除了等死之外,她能够怎样? 风是那么急,而是那么大。 她衣衫湿透,却竟似并无感觉,呆立在风雨之下。 “依呀”一声,突然传来。 杜仙仙循声望去,方才打开的那扇大门赫然正在缓缓关上。 她却看不见门外有人。 门内也没有。 她动念未已,门已“蓬”一声关闭,一股白烟随即在门下冒起来。 杜仙仙那颗心不由得一跳一沉。 莫非方才的一剑触怒了那个地狱使者,时辰虽未至,却竟要将我困在这里,先受些活罪? 她整个身子颤抖起来。 无论如何,我都要见母亲最后一面,她悲呼在心中,一举步,奔向那边高墙。 风吹起了她的衣袂,她的脚步不知何时已变得那么的乏力。 但是她仍然奔前,一切的动作是那么沉重,就像是奔跑在深水中,梦魇中,她终于奔到高墙之下,一纵身,往上拔起来。 才到高墙的一半,气力仿佛就消失,她跌下,不由自主的跌下,跌进墙下的草丛里。 “娘,萧大哥!”她悲呼,第二次拔起身子。 这一次,她的手终于抓住了墙头,藉力再用力,她终于翻到墙头之上。 墙外是长街,没有人。 杜仙仙毫不犹豫跃下,连随奔向家那边。 她浑身的气力仿佛因为离开了那幢荒宅恢复正常,奔跑得很快很快。 所有的气力她都已用奔跑中。 死期未至,何时方至? 杜仙仙不知道,却觉得已迫近。 她有这种感觉。 一种已接近死亡的感觉。 第六章 酸风吹地狱,妨雨降人间 风雨迷蒙。 整个院子迷蒙在风雨之中。 这是衙门验尸前面那个院子。 一进入这个院子,验尸房便已在望,萧七脚步更快。 他看见那个验尸房的时候,也看见了总捕头赵松。 赵松正与两个捕头从验尸房中走出来,他亦看见了萧七,方待开口叫,萧七与他之间的距离已由三丈缩短至一丈也不到。 好快,赵松由心一声惊叹。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见萧七肩上扛着的那个幽冥先生双目猛一睁,“小心!”这句话才出口,幽冥先生的身子已经从萧七的肩上飞起来。 他鸟爪也似的一双手,却向萧七的脑袋抓下。 破空声骤响,萧七看不见幽冥先生睁眼,赵松那一声“小心”亦未入耳,可是他却知道幽冥先生已苏醒。 幽冥先生才睁眼,第一口气才运转,他就已有所感觉。 也就是这种感觉便他掠前的身形突然停下来。 他连随感觉到幽冥先生有所动作,刹那一沉肩,一偏身,左手紧接一翻,那个幽冥先生就给他托飞,幽冥先生那双手实时抓下。 抓了一个空。 他一声怪啸,半空中一个翻身,沉右肩,又一爪抓下,萧七一声轻叱,手一翻,划向幽冥先生右腕。 幽冥先生缩右手,身一转落左手,反拍萧七的肩头。 一拍三掌,萧七挫步偏身,翻右手,连接三掌,“啪啪啪”三声,幽冥先生凌空未落的身形再次飞高。 他曲膝折腰,拋肩甩手,凌空一个风车大翻身,飞快又落下,双脚一踼,左七右八,连环十五脚。 萧七倒踩七星,连闪十五脚,双手一插一分一翻就朝幽冥先生双脚足踝抓住,幽冥先生脱口一声,“不好!”腰身一折,虾米一样曲起,鸟爪也似的那双手握向萧七咽喉。 萧七冷笑一声,劲透双腕,猛一抖,硬硬将幽冥先生曲起的身子抖直。 幽冥先生腰身再折,这一次还未曲起来,但又被萧七硬硬的抖直。 他脱口又一声,却是:“不妙!” 萧七道:“很不妙!” 幽冥先生却衬着萧七说话分神,三再折腰,谁知道萧七竟好象早知道有此一着,再一次将幽冥先生已曲起的身子一抖直,这一次,他用的力似乎还不少。 幽冥先生“哎唷”一声,大叫道:“果真不妙得很,老骨头得断了。” 萧七道:“还未断,再下去,可就难说了。” 他双手透劲,将幽冥先生举了起来。 这片刻,两人的身子已经尽被雨水打湿,萧七英俊毕竟是英俊,并不怎样难看,幽冥先生却变得跟殭尸一样。他举步一抹脸庞,忽然道:“你这样举着我不辛苦吗?” 萧七一笑道:“暂时还不觉。” 幽冥先生又道:“我这双脚最少已半年都没有洗,臭得要命。” 萧七道:“是么?我可嗅不到。” 幽冥先生道:“也许是你的鼻子不大通。” 萧七道:“也许是。” 他一顿接道:“不过怎样臭也好,总不致嗅死人的,是不是?” 幽冥先生不由点头道:“嗯。” 萧七道:“但我若不是这样抓住你的脚,只怕脑袋已经给你踢破。” 幽冥先生道:“我不过在一试你公子的武功,双脚并没有用力,踼不破你的脑袋的。” 萧七冷笑道:“真的么?” 幽冥先生接道:“你公子也不是短命之相。” 萧七道:“你憧得看相?” 幽冥先生道:“连这个也不懂,怎叫做幽冥先生?” 萧七道:“那么以你看,我最少还有几年好活?” 幽冥先生道:“一百年虽然没有,九十九牛大概少不了。” 萧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所以你躺在棺材之内,我本来可以一剑将你刺死,结果还是不敢下手。” 萧七道:“为什么?” 幽冥先生道:“怕天谴。” 萧七道:“方才你却不是这样说。” 幽冥先生道:“我方才说过什么?”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也似的,又一声:“不好!” 萧七道:“这次是什么不好?” 幽冥先生急问道:“我那个捺落迦怎样了?” 萧七道:“在我破棺冲出来的时候,整个大堂已尽被烈火包围!” 幽冥先生一怔,双眼一翻,头一栽,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 萧七也自一怔。 这个老怪物莫非在使诈? 他虽然生出这个念头,但眼所见,手所触觉,给他的都是幽冥先生已经昏迷过去的感觉。 这个人的心神怎会这样子脆弱?一点打击也禁受不住。 莫不是另有原因,他心念刹那一转再转,双手一松一送,幽冥先生飒地被他送入走廊,烂泥般倒下,一动也不动。 是真的昏迷过去。 萧七旋即纵身跃入走廊内,在幽冥先生身旁蹲下,一把叩住了他的右腕。 幽冥先生并没有反抗,也根本没有反应。 赵松连忙走了过来,道:“这个人怎样了?” 萧士道:“已昏迷过去。”将手放开,站起身子。 赵松道:“方才他好象已经昏迷过一次?” 萧七点点头道:“所以找才将他扛回来。” 赵松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昏迷在地上的幽冥先生一遍,道:“这个人的样子倒也古怪。” 萧七道:“即使大白天,亦不难被吓个半死。” 赵松不得不同意萧七的说话,道:“莫非就是幽冥先生!” “正是。” “这个人若说他来自幽冥,相信也会有很多人相信。” “的确人如其名。” “你在哪里抓住他的?” “捺落迦。” “就是他那个地狱庄院?” “这附近相信再没有第二个捺落迦了吧。” 赵松摸摸胡子,道:“最低限度还有一个。” 萧七会意道:“你是说真的那一个捺落迦?” “不错。” “我若是由那个捺落迦回来,现在就是一个鬼魂了。” “看来不像。” 萧七叹了一口气,道:“你相信真的有所谓捺落迦?有所谓鬼魂?” 赵松道:“不相信。” “但也不敢否定。” “因为我没有到过,也没有见过,所以不相信,但没有到过的地方,没有见过的东西并不等于不存在。” 萧七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赵松道:“听幽冥先生方才与你说话,你曾经躺在棺材之内。” 萧七道:“嗯。” 赵松奇怪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七道:“说来话长。” 赵松急不及待把手一挥道:“进内坐下说一个详细。”不等萧七答复转身举步走回验尸房内。 这附近并不是只得验尸房一个地方可以坐下说话。 验尸房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地方。 赵松却显然没有考虑到这方面,萧七也没有在乎,俯身将幽冥先生抱起来,跟在赵松后面。 这是他第二次走入验尸房。 那股尸臭比清晨离开的时候,浓烈得多了。 可是他仍然忍受得住,事实根本就没有怎样在意。 x      x      x 话若要细说,的确很长,萧七却没有细说。 但必须说的,都没有遗漏。 他头脑灵活,口齿也伶俐,虽然并没有细说,听的人都能够从他的话,清楚知道在“捺落迦”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他藏身棺材之内等候幽冥先生回来,赵松不由失声道:“好大的胆子。” 听到幽冥先生一直躲在庄院之内,藏身暗壁之中,赵松所有的举动都尽在他眼里,一待萧七在棺材卧不,立即就打开暗门出来,一剑穿棺壁,从萧七咽喉上刺过,非独赵松,侍候旁边两个捕快,还有耽在验尸房之内的郭老爹,全都替萧七捏了一把冷汗。 听到幽冥先生将棺材钉起来,赵松四人更就是毛管悚然。 “后来怎样?”赵松急不及待追问。 郭老爹与那两个捕快亦说话到咽喉几乎出口。 他们要说的正是赵松那句话。 萧七没有卖关子,也没有加以任何渲染,继续扼要的将他的遭遇说出来。 赵松他们亦都已想到萧七后来的遭遇可能会更惊险,但虽然已作好了心理准备,仍不免心惊魄动。 萧七遭遇的惊险恐怖,实在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 一直到萧七将话说完,他们才松过一口气。 赵松的眼睛随即露出了疑惑之色,道:“你说的都是事实?” 萧七颔首,道:“都是。” 一顿接道:“至于幽冥先生的遭遇,要问他本人才清楚了。” 赵松皱眉道:“只怕他本人也不大清楚,不是说,你破棺而出的时候,他已经昏迷倒地?” 萧七道:“但最低限度,他见过那个地狱使者。” 赵松点点头,目光一转,落向烂泥般倒在旁边的幽冥先生的身上道:“看样子,这位幽冥先生并不像已经魂飞魄散!” 萧士道:“的确是不像。” 赵松道:“以你看……” 萧七道:“倒有点中了迷药。” 赵松道:“我也是有此怀疑。” 萧七道:“这若是事实,那种迷药不可谓不厉害了的。” 赵松道:“哦?” 萧七道:“以幽冥先生的武功内力,一般的迷药相信很难不被发觉,也很难将他迷倒。” 赵松点头道:“方才看你们交手,这个老头儿的确是不简单。” 他跟着问道:“他方才转醒,并没有什么不妥,怎么突然再度昏迷过去、”萧七道:“以我的推测,方才他所以转醒,大概是因为淋了雨,吹了风,神智因寒冷而突然清醒过来,药力并没有消散,跟我一动手,药力再发作,结果昏迷过去。” 赵松摸摸胡子,道:“你的推测不无道理。” 萧七道:“嗯。” 赵松道:“果真一如你所说,幽冥先生看见的就并非地狱使者,在那个大堂之内燃烧起来的也并非地狱之火了。” 萧七微喟道:“我也希望是如此。” 赵松忽然一笑道:“得娶女阎罗做妻子亦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萧七道:“何以见得?” 赵松道:“那最低限度,不用受地狱之苦。” 萧士道:“我既非恶人,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就是死,未必就打进地狱之内,即使被打进地狱之内,相信也不用怎样吃苦。” 赵松道:“很难说。” 萧七道:“而且,我也不想这么年轻就离开人世。” 赵松道:“女阎罗若是真个要嫁给你,的确不由你不离开人世。” 萧七淡然一笑,道:“所以我绝不希望真的有这种事情。” 赵松道:“那么又如何解释?” 萧七道:“现在你问我也是白问。” 一顿叹息接道:“但怎样也好,迟早总会有一个清楚明白的。” 赵松道:“这也是。” 目光一转,道:“不过就目前看来,一切的事情毫无疑问,与你多少都有些关系。” “看来就是了。”萧七沉吟道:“那个罗刹鬼女从马车上跌下来,恰好扑向我背后,相信也并非偶然,乃是有意针对我。” “目的何在!” “就是要我发现藏于其中的尸体。”萧七目光转向白布盖着的那具尸体之上,“即使当时我并非与人交手,发觉背后突然有一剑刺来,闪避之外拔剑反击,亦是正常的反应,就算不拔剑,用拳脚或者只是闪避,那个瓷像也会在地上碎裂。” 一顿接道:“看见尸体,就不由我不追究不去,只要我追究,迟早你会找到捺落迦,找幽冥先生问究竟。” 赵松道:“这附近无疑就只有幽冥先生制造那样的瓷像。” 萧七道:“所以这若是人为,倒像是有人蓄意嫁祸幽冥先生,当然,那个罗刹鬼女瓷像的扑向我倘非有意,纯属巧合的话,应该就是幽冥先生的所为了。” 赵松说道:“在将你困在棺材之后,他岂非已经承认,而且有意将你也烧成瓷像。” 萧七道:“我总觉得他只是信口胡诌,其中会另有蹊跷,因为,他与我非独素未谋面,甚至压根儿一些关系也没有。” 赵松说道:“那也许是两回事,亦可能……” 说话到一半,他突然住口。 萧七鉴貌辨色,道:“你的意思是不是,他有可能被鬼迷?” 赵松无言颔首。 萧七叹了一口气,道:“这未尝不无可能,甚至那辆车也有可能是一辆鬼车,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无论哪一种推测,都有可能是事实。” 赵松亦自叹了一口气,道:“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奇怪的事情。” 萧七道:“岂止你而已。” 赵松道:“这似乎还是开始。” 萧七道:“嗯。” 赵松叹息接道:“不要再闹出人命就好了。” 萧七道:“我也是这样说话。” 他冷眼望着窗外,道:“无论是人为抑或是双王的主意,目的若是只在我萧七的话,找我萧七了断就是了,不应该伤害无辜。” 赵松击掌道:“好汉子。” 萧七目光一转,又落在那具尸体之上,道:“听说方才有人来认尸。” 赵忪点头,道:“是一个女孩子!” “姓杜?” “是门外那两个公差跟你说的?” “嗯他们都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仙仙!” 萧七吁了一口气,双眉一展,但随即又皱起来,道:“那么死者也许就……” 赵松截口道:“杜仙仙认定死者就是他的姊姊杜飞飞!” 萧七道:“凭那只玉镯?” “正是!”赵松语声一沉,盯着萧七道:“你其实早已经认出那只玉镯是属于杜家姊姊所有的了。” 萧七无言颔首。 赵松道:“怎么当时你不说出来?” 萧七道:“当时我一心在想,人尚且有相似,物又岂无相同?在未能够证实之前,我实在不想说出来,以免再生枝节,平添麻烦。” 赵松盯着萧七好一会,摇头道:“你其实并非不敢肯定,而只是不希望那是事实。在逃避现实而已。” 萧七叹息摇头道:“仙仙和飞飞都是很好的女孩子,无论她们哪一个,我都不忍心见到遭遇不测。” 赵松目光一落,道:“杜飞飞本来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我一些印象也没有,但仙仙这个妹妹如此美丽可爱,飞飞这个姊姊相信也不会怎样逊色,那么美好的女孩,这样横死,的确是令人于心不忍。” 萧七道:“可惜那个凶手下是你这样想。” 赵松道:“现在想起来,当时你看见那只玉镯,态度已有些异样,只是我没有注意。” 萧七说道:“即使你在意问到,我也会避不作答,先走一趟城东,一会幽冥先生。” 赵松道:“其实你应该先走一趟杜家,看看杜家姊姊有没有什么不妥才是。” 萧七道:“事情若是真的发生在杜家,杜家的人若是已经发觉,你们多少也应该听到一些风声才是,由此可见杜家的若不是仍未发觉,就必然也不大清楚,去又有何用?” 赵松道:“有道理。” 萧七道:“再说,在未确实之前我也不想惊动杜伯母,她老人家的身体,一向不好,未必受得那么大的打击。” 赵松点头道:“杜仙仙也顾虑到这方面,所以这一次她的到来,也没有惊动母亲。” 萧七接道:“况且,这事情不发生也已经发生了,在目前必须要做的还是追寻凶手这件事,而且找到了凶手,也一样可知道,这死者是何人,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松道:“一举两得,这无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萧七道:“嗯。” 赵松摸摸胡子,道:“你无疑也是个很理智的人。” 萧七目光一转,道:“仙仙她到底说过了什么?” 赵松道:“她除了认出那只玉镯,认定那是她姊姊飞飞的尸体之外,还说出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来。” 萧七追问道:“是什么事情?” 赵松索性将杜仙仙的说话覆述一遍。 萧七越听越面色越凝重。 他没有插口,静静的听着,到最后,整个人都好象凝结在空气之中。 赵松将话说完,看见萧七那样子,一声轻叹,道:“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萧七如梦初觉,苦笑道:“难道女阎罗竟真的瞧上了我,要嫁与我为妻?” 赵松道:“像你这样英俊的男人也世间少有的。” 郭老爹旁边忽然插口道:“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 那两个捕快亦自点头,一个脱口道:“想不到人间姐儿爱俏,地狱的女阎罗也一样。” 萧七叹息道:“纵然如此,索性勾我魂,夺我魄,拘我进地狱就是,又何必多害无辜?” 赵松道:“女阎罗所以这样做一定是有她的目的。” 郭老爹又插口道:“也许萧公子天上金童托世,女阎罗尚需取得玉帝同意,暂时不能够支配萧公子的性命,却又忍受不了人间的女孩子钟情萧公子。” 赵松大笑道:“听你这样说,女阎罗乃是在吃醋了。” 郭老爹笑笑,道:“这未尝不无可能,女阎罗到底也是一个女的,哪个女的不吃醋。” 赵松道:“正如你那个老婆,一大把年纪了,岂非仍然是一个醋坛子?” 郭老爹叹了一口气,道:“所以她与我走在一起的时候,无论迎面走来的是小姑娘抑或老太婆我都不敢多望一眼。” 赵松笑顾萧七道:“女阎罗的醋意果真那么大,那你以后在女孩子面前,还是板起面庞来好了。” 萧七苦笑道:“这也是办法。” 赵松一正面色:“不过,在事情未清楚之前,这件事我们还是要当人间的事情来处理。” 萧七道:“当然,除非那个女阎罗在我面前出现,否则这种事情我还是不会相信。” 赵松道:“现在你以为戎们应该怎样呢?” 萧七道:“且待幽冥先生醒来,问他究竟再作何打算?” 赵松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萧七道:“在目前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赵松道:“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才醒转?” 萧七道:“我也不知道。” 赵松道:“你可是有意留在这儿待他醒来?” 萧七摇头道:“我现在得先走一趟杜家。” 赵松道:“应该走一趟。” 萧七目光转落在幽冥先生身上,道:“这个人你打算怎样处置他?” 赵松道:“这一个老东西,武功高强,没有你在旁边,我们只怕是应付不了,非将他锁起来不可。” 萧?叩溃骸罢庋霾2还荨!? 赵松道:“暂时就锁在这儿好了,在尸体面前,也好教他给我们一个明白。” 萧七道:“我走一趟杜家,立即就回来。” 赵松道:“要你辛苦了。” 萧七道:“这件事无疑因我而起,我岂能不管。 他缓缓站起身子,一掠淋湿的头发。 灯光下,人看来是那么潇洒,是那么英俊。 赵松不由得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萧七两遍,旁边老爹与那两个捕快竟好象瞧得呆住了。 萧七旋即举起脚步。 赵松欠身道:“外面雨大,我叫人拿伞子来。” 萧七道:“不用了,反正这一身衣服已经湿透。” 语声一落,脚步已起,急步走出验尸房,身形一纵,冒着风雨掠过验尸房前面那个院子。 再一个起落,人已消失在院子之外。 郭老爹目送萧七消失,吁了一口气,忽然道:“果真是人中之龙,可惜我没有女儿,否则就拚却一死,也教她与女阎罗抢过明白。” 一个捕快大笑道:“你就是有女儿,女阎罗也不会要她的命。” 郭老爹一怔,道:“为什么?” 那个捕快道:“因为她知道,萧公子一定不会瞧上你的女儿。” 郭老爹更加奇怪,又问道:“那又为什么?” 那个捕快道:“像你郭老爹这个模样,就算有女儿,也不会漂亮到哪里去,萧公子怎会瞧上眼?” 话口未完,他已笑弯了腰。 郭老爹瞪着他,只气得一句话也都说不出来。 旁边一个捕快实时笑顾郭老爹,道:“老爹你也莫要多说了,否则教女阎罗听入耳里,可就有你麻烦的了。” 郭老爹嘿嘿冷笑,道:“我行将就木,早死一两年,有什么要紧。” “只怕你入到地狱之后,她才来对付你。” 郭老爹笑容一敛,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一包话也不敢再多说。 那个捕快看在眼内,放声大笑。 但才笑了几声,心头不知怎的,意真的寒了起来,慌忙亦闭上嘴巴。 赵松看见他们这样子,既觉得好笑,也难免有些心寒。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非独诡异,简直就是恐怖。 x      x      x 雨仍然是那么大,风仍然是那么急。 萧七出了衙门大门,在石阶之上收住了脚步。 那两个公差看见他出来,左右迎前去,一个随即问道:“公子见过捕头了?” 萧七点头。 “事情都清楚了?” “嗯!”萧七仰天望了一眼,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萧条。 一个公差亦向天望着道:“这场雨下得可真突然,也可真大啊!” 萧七道:“可不是。” “公子要走了?” 萧七道:“嗯。” “那儿有雨伞,我去给公子拿来!” 萧七摇头道:“你这番好意,我心领了。” 目光一转,身形欲起。 也就在这一个时候,一骑快马如飞奔至。 x      x      x 马黑色,神骏之极,马上却是一身红衣。 还是一个女孩子,腰挂着三尺长刀。 她头上戴着一顶竹笠,那顶竹笠却没有遮去她漂亮的脸庞。 那个女孩子事实很漂亮,却不是杜仙仙那种漂亮。 仙仙漂亮得来温柔,她漂亮得来却是有点泼辣。 一这股泼辣现在已毕露无遗。 她冒着风雨策马在狂奔,叱喝连声,手中马鞭还不时反抽在马股上。 那一身红衣已经湿透,可是她一些也下在乎。 衣虽然湿水,看来仍是那么红,使得她看来,就像是一团火焰燃烧在马鞍上,燃烧在风雨中。 若是在烈日下,那还得了? 马奔过衙门刹那间,她无意往那边瞥了一眼,一瞥之下,浑身突然一震,目光亦自凝结。 那匹马刹那奔了两丈,她才有如梦中惊醒,一声叱喝,硬硬将马勒住。 “希聿聿”马嘶声中,那匹马旋即被她勒转,回奔向衙门那边。 这一次马奔得更加快,女孩子那股泼辣反而一扫而空,娇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笑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好看得多,又为什么? 看见了萧七? x      x      x 那个少女看见萧七的时候,萧七亦已看见了那个少女。 他欲起的身形不由就停下。 以前他看见那个少女,除非来不及,否则能够开溜一定就赶快开溜。 因为那个少女温柔的时候虽然温柔得很,但泼辣起来,十个恶男人加起来只怕还比不上她一半的。 最少他就已经亲眼两次看见她将两间酒楼几乎都拆掉一半。 只因为那间酒楼的小二背后批评了她几句,却被她听了入耳。 那些店小二无疑可恶,但只为了几句话,打了人之外,还要将酒楼拆掉,这样的女孩子也不可谓不可怕了。 她若是叫别人动手,还有的商量的余地,但她却自己来动手,才教人措手下及。 那两次她原是准备将整间酒楼拆掉才肯罢休,幸好拆到一半时候,萧七就来了。 也就只有萧七一个人才能够制止她。 这并非因为萧七武功高强,是因为她太喜欢萧七了。 只可惜她那种表现喜欢的方式,实在令人吃不消了,更可惜的就是虽然与萧七走在一起,她一样还会闯祸,而且因为有萧七在旁,闯的祸更大。 所以萧七看见她,总是找机会开溜。 这一次,他却是站在那里,等着她过来。 因为在现在这种环境,这种天气之下,他未必跑得过那匹马,若是躲进衙门里再行开溜,又担心那个少女在衙门内闯出祸来。 更重要的就是,他也想找到她,好得对董千户有一个交代。 那个少女不是别人,就是董千户的独女董湘云。 “火凤凰”董湘云。 x      x      x “的得”一阵马蹄声急如暴雨乱打芭蕉,那匹马竟然箭也似冲上了衙门大门前面石阶。 两个公差大吃一惊,慌忙左右闪避,一个公差不忘一声叱喝道:“来者何人,斗胆飞马乱闯衙门?” 话口未完,马已在石阶上停下,董湘云一声娇喝:“住口。”迎头就是一鞭抽下”萧七慌忙一把将那条马鞭抄住,道:“你怎么胡乱打人!” 董湘云也不解释,一声:“萧大哥!”火云般从马鞍上跃下,随即一手拉住了萧七的一只手。 那两个公差看在眼内,也都怔住在那里。 萧七上下打量了董湘云一遍,叹了一囗气,说道:“半年下见,你还是那个脾气?” 董湘云立即问道:“这半年你到哪里去了?” 萧七道:“到处走走。” 董湘云道:“我却是到处找不到你,有几次很接近了,谁知道赶到那去,你又已早一天离开了。” 萧七道:“你找我干什么?” 董湘云道:“没什么,就是要跟你一起。” 萧七叹了一囗气。 “怎么你不等等我?” “谁知道你追在我后面?” “想不到在外面追不着,一回来就遇上。”董湘云格格娇笑道:“早知道这样,我索性就在家里等你回来,也省得那么辛苦。” 萧七道:“在外面走这一趟,江湖中人不知道有你这位火凤凰的相信很少的了。” 董湘云道:“说真的,一路上我实在干了好几件痛痛快快的事情。” 萧七嘟喃道:“幸好你不在我身旁,否则够我头痛了。” 董湘云笑得花枝乱颤,道:“看来我追你不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否则有你在一旁,一定不肯让我放手干。” 萧七道:“我是回来见到你父亲,才知道你外出找我这件事。” 董湘云道:“是我爹爹找你?” “当然!” “到你家?” 萧七摇头道:“在路上。” “这么巧?” “他是知道我回来,特别在路上等候的。” “有没有对你动刀子?” “还好没有。” “你放心,就算爹爹动刀子,看在我面上,也不会怎样难为你的。” “现在看见你,我才真的放下心。” 董湘云喜形于色,偎着萧七道:“你心中原来一直牵挂着我。” 萧七叹息道:“我是担心自己的脑袋搬家,你若是有什么不测,你爹爹的刀子准得向我的脑袋招呼。” 董湘云嗔道:“你原来只是担心你的脑袋。” 萧七道:“连自己的脑袋搬家也不担心,这个人的脑袋一定有毛病。” 董湘云道:“也是道理。” 目光一转,道:“你好象从衙门之内出来。” 萧七道:“你以为我在这儿避雨?” 董湘云上不打量了萧七一眼,道:“看来就不像了。” 她格格娇英两声,接道:“一身衣衫湿成这样子,还避什么雨,干脆跑回家算了。” 萧七点头。 董淞云松开拉着萧七的那只手,一拍萧七的肩膀,道:“那你干什么走来衙门?是不是哪家的女孩子为你单思病死,官府要传你问话?” 萧七道:“你胡说什么?” “然则是什么事情?” “我没有时间跟你细说。” “你在忙什么?” “人命案子。”萧七道:“这件事情你爹爹也知道,可以回去问他。” “我要你说。”董湘云固执的道:“我要你现在说清楚。” 萧七道:“又来了。” 董湘云催促道:“快说快说。” 语声未已,萧七身形倏的一闪,从董湘云身旁掠过,窜不石阶。 董湘云一把抓不住萧七,急嚷道:“你要到哪里去?” “要知道就跟我来。”这句话说完,萧七已在三丈之外。 董湘云拉过缰绳,牵着马奔不石阶,旋即一纵身骑上马鞍,一声娇叱,策马追在萧七后面。 萧七头也不回,蝙蝠般飞舞在暴风雨中,“飕飕飕”疾向前掠去。 董湘云一面策马,一面连声高呼:“萧大哥!” 萧七充耳不闻,身形一落即起。 董湘云催骑更急。 “的得”蹄声中,那匹马如箭离弦,紧追着萧七。 那两个公差目送他们去远。 一个奇怪道:“那个女娃子是谁?” 另一个回瞪一眼,道:“连她你也不知道,可谓孤陋寡闻了。” “不是不知道,我来到乐平镇还不到半年。” “我几乎忘记了。” “到底是谁?” “她叫董湘云,是董千户的女儿。” “奔雷刀董千户?” “这里难道还有第二个董千户?” “有一个武功那么高强的父亲,难怪她如此凶恶了。” “据说她的武功并不在她的父亲之下呢。” “真的?” “是否真的不得而知,不过到现在为止她与人动手,从未打败过可是事实。” “这么厉害?” “所以在路上遇上她,你最好不要招惹她。” “我哪有这个胆量。” “她最讨厌别人对她口齿轻薄,或者背后说她泼辣什么。” “我都记不了。” “那最好。” “是了,怎么又叫她火凤凰?” “凤凰是一种很美丽的雀鸟,她岂非也很美丽?” “不错不错,至于那一个火字又是……” “方才你有没有留意她那身衣衫。” “质料很好,颜色也很鲜艳。” “而且鲜红得就像烈火。” “原来是这个意思。” “再加上她的脾气也是烈火一样,这凤凰不叫火凤凰叫什么凤凰?” “不错不错。” “至于叫她凤凰,据说还有另一个解释。” “是不是凤凰有雌雄之意,这位董小姐雌然是一个女儿身,行动却有如男人一样。” “想不到你原来也是一个聪明人!” 两个公差相顾大笑。 笑声倏的一落,两人不约而同回身望去。 长街上杳无人迹。 萧七董湘云早已不知所踪。 一个公差随即又失笑,道:“你是否担心那位董小姐突然回来,听到我们的说话?” “难道你不是?” 那个公差叹了一口气,道:“看来闲谈还是莫说人非好。” “这个倒是。” “不过,我们偶然在这里谈谈那位董小姐倒也无妨,因为她就算没有离开县城,也很少会在衙门之前经过。” “嗯。” “但对于衙门中人,譬如我们大老爷,却还是少说为妙,因为他每天都在衙门之内,很多时都会外出走走。” “嗯。” “说起我们大老爷,前天我倒听到了一件关于他的很有趣的事情。” “你方才说的怎么现在就忘记了?” 那个公差慌忙回转身子。 在他的后面并没有任何人,一个也没有,内望院子就只见风雨迷蒙。 风是那么急,而是那么大。 x      x      x 风雨不萧七身形箭射,竟然始终走在董湘云之前。 这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莫非湘云那匹坐骑跋涉长途,已经很疲倦了? 他的推测并没有错误。 董湘云反而疏忽了这回事,看见坐骑越跑越慢,只道它不尽全力,立时就鞭如雨不。 这其实也并非全因为疏忽,她一气之下,本来就什么也会忘掉了。 也是那匹马遭殃,这一顿鞭子下来,一个屁股快要开花了。 幸好这个时候,萧七的身形已停下。 他纵身跃上一户人家门前,就停在那户人家屋檐下。 那户人家毫无疑问是大户人家,外表很华丽,门前石阶左右还有两只石狮子。 董湘云却没有理会那许多,一双眼珠子盯稳了萧七,咯咯的娇笑道:“我看你还能够跑到哪里去!” 说话间又是两鞭,那匹马一痛再痛,勉强再发力,冲上了石阶。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户人家的大门突然在里面打开来,一个手拿把雨伞,大踏步从里面跨出来。 董湘云一骑正就向那个人迎面撞去。 那个人满怀心事,也本来就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开门就跨出,并没有理会那许多,冷不防一匹马迎面冲来,当场吓了一跳。 幸好他武功高强,反应一向都灵敏之极,一声:“大胆!”身形一顿,右手一抓,就抓住了那匹马的鼻梁。 那匹马也竟就硬硬被他截住了去势。 董湘云亦一声:“大胆!”一鞭便欲迎头抽下。 那刹那之间她忽然发觉那个声音是如此熟悉,也同时看清楚了那个人,握着马鞭的那只手当场在半空停顿,一怔旋即失声道:“爹!”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董湘云的父亲“奔雷刀”董千户。 这户人家也正是董家。 董千户亦自一怔,脱口道:“怎么是你小丫头回来了。” 萧七一旁看在眼内,实在有些好笑。 董千户跟着也发现萧七就站在一旁,“哦”一声接道:“小萧也来了。” 萧七忍不住笑,欠身道:“老前辈。” 董千户“唔”一声,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萧七两遍,说道: “你怎么一身湿透?好象落汤鸡一般。” 萧七道:“风雨奔下来,岂能不变落汤鹞?” 董湘云插口道:“我在衙门前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身湿透了。” 董千户道:“是么?”目光一闪,又问道:“你莫非已经找到了那个幽冥先生?” 萧七点头。 董千户再问道:“人已送去衙门?” 萧七道:“相信赵松现在已将他用铁链锁起来。” 董湘云又插口道:“幽冥先生是那一个?萧大哥为什么要找他?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董千户一个也不答,却叱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董湘云瞪眼道:“谁是小孩子!” 董千户也不理会她,接问萧七道:“那个幽冥先生是怎样一个人?” 萧七道:“很奇怪的一个老头儿。” “如何奇怪?” “相貌肌肤,以至言谈举止,与常人都有些分别。” “懂不懂武功?” “相信不在我之下。” “你如何将他抓住的?” “手到拿来。” “不是说他的武功……” “我抓他的时候,他已经昏迷过去了。” “是你出其不意将他击倒?” 萧七摇头,道:“另有其人。” “是谁?” “目前尚未清楚。” “你在哪里抓住他的?” “他那个地狱庄院的大堂。” “一直没有醒转?” “醒过一次,在衙门验尸房之外,与我交手几招,却又再度昏迷。” “原因何在?” “尚未清楚。” “这真是奇哉怪也。” “要清楚,目前惟有等他醒转,而神智又完全回复正常,问他一个详细。” “以你看,什么时候才会再醒转?” “看不出。” 董千户目光一扫,道:“你是离开衙门的时候,看见湘云的?” 董湘云道:“是我先看见他。” 萧七一笑道:“但无论如何,总是我将你带回家来。” 董湘云一怔道:“你要去的就是我家吗?” 萧七道:“正是。” 董湘云追问道:“为什么?” 萧七道:“将你交给你爹爹。” 他转向董千户,道:“老前辈,湘云我现在交给你了。” 董千户连声道:“好,好!” 萧七道:“以后你得看稳她才好,再跑掉,可与我无干。” 董千户大笑道:“当然当然。” 萧七道:“那么,现在我可以告辞了吧。” 董千户道:“急什么?进去喝几杯酒,找们好好的谈谈。” “心领,我现在实在没有空闲。” 董千户道:“就是那件事?” 萧七道:“不错。” 董千户问道:“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吗?” 萧七道:“暂时我一个人还可以应付得来。” 董千户道:“我们就好象一家人一样,千万别客气。” 萧七欠身道:“是晚辈就此告辞,改天再来拜候。” 董千户道:“万事小心!” “是。”这一个“是”字出口,萧七人已在石阶之下。 董千户道:“我这柄雨伞拿去用!” 也不管萧七接受与否,脱手将雨伞拋向萧七。 萧七只好接下,也不多说,手一挥,将雨伞撑开,身形亦同时展开,疾向左方掠去。 董湘云看在眼内,一声:“萧大哥!”便待将坐骑勒转追下,可是她的手才一动,鞭缰便已给董千户抄住。 董千户笑问道:“你还要到哪儿?” 董湘云道:“跟萧大哥一起。” 董千户又问道:“你知道他现在干什么?” 董湘云反问道:“在干什么?” “查案。” “哦?” “是人命案子,也是一件很奇怪,很棘手的案子,单凭赵松一个人我看是绝对解决不了。” “赵松是谁?” 董千户未回答,董湘云已省起来,道:“是不是这儿的总捕头?” “就是那个赵松。” “萧大哥干什么这样卖力去帮助他查案!” “因为这案是我们同时遇上的。” “我们?” “萧七、赵松之外,还有你爹爹我。” “怎么爹爹反而留在家中?”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顽皮的丫头。” 董湘云奇怪道:“与我有何关系?” 董千户道:“我是回家看着你可曾已平安回来?” 董湘云摇头道:“我不明白。” “死者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但面孔破烂不堪,已根本分辨不出本来面目。” 董湘云恍然道:“爹爹担心那个女孩子就是我?” 董千户道:“担心得要命,你这丫头一去半年,全无消息,本来已经够我担心了。” 董湘云面上不觉露出歉疚之色,垂下头。 董千户笑接道:“找方才原待走一趟衙门,看看可有什么结果,谁知道一开门,丫头你就出现跟前。” 他大笑不绝,现在他总算放下了心头大石。 董湘云看在眼内,更觉得歉疚。 她忽然想起了萧七,回头一望,长街上哪里还有萧七的影子。 “不说了,我现在不追,萧大哥又不知道要跑到哪儿去?”她嚷着要去扳开董千户抓着缰绳的手。 董千户那只手却像是铁钳子一样,笑应道:“担心什么,小萧既然回来,最少有两三年不会再外出。” 董湘云道:“他若是现在就外出,你得替我找他回来。” 董千户道:“依你。” 董湘云还是频频回顾,一面道:“你让我去嘛,我答应你很快就回来!” 董千户道:“他现在哪里去,你可知道?” 董湘云摇头,道:“爹爹你莫非知道?” 董千户道:“也不知道。” 董湘云道:“那么我沿途找路人问问,总会知道他的去向的。” 董千户道:“这个天气,街道上就算有人行,也无暇理会其它人,况且小萧回来,还是今天早上的事情,知道他回来的人只怕没有几个,谁会特别留意他在街上走过?” 董湘云嗽嘴道:“都是爹爹不好。” 董千户道:“爹爹不让你追下去,有原因的。” 董湘云道:“什么原因?” 董千户道:“小萧急着离开,必然有所发现,又或者须到某处一行,你纠缠着他,我只怕坏了他的正事。” 董湘云道:“有我在一旁协助他,说不定事半功倍呢?” 董千户摇头。 董湘云不服气的道:“我的武功难道一点也起不了作用?” 董千户说道:“这不是武功高低的问题。” “那是什么?” “现在正需要脑筋冷静的时候,你在他旁边絮絮不休的说话,叫他如何冷静得了?” “我可以不开口说话。” “真的能够?” “就算真是能够,现在也没用了。”董湘云望着风雨不的长街,有点无可奈何。 董千户笑笑道:“反正他有一段日子不会外出,多的是时间,那又何必如此着急?” 董湘云吨嘴不语。 董千户看着她,摇摇头道:“你在外面走了半年,怎么回来仍然是个火爆的脾气?” 董湘云道:“这可是学你的。” 董千户道:“爹是男人,你可是一个女孩子。” “都是人。” “女孩子心要细,要耐性。” “我可不惯。” “那么最低限度,说话态度你也得学温柔一些。” “最讨厌就是那种娘儿腔。” 董千户不由叹息道:“现在我倒有些后悔一直教你跟在我身旁。” “为什么!” “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变成男人那样。”董千户叹息接道:“我好的坏的,你简直全都学得十足。” 董湘云笑道:“这才像你的女儿。” 董千户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想,也很高兴,现在却担心了。” “你担心什么?” “担心你嫁不出去。”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董湘云大笑道:“嫁不出去,才能留在你身旁,岂非更好。” “一些也不好。”董千户正色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说爹可以照顾自己,哪用你留在身旁。” “既然如此,我就嫁入好了。”董湘云大笑不绝,她笑得简直就像个男人。 甚至比一般男人还要豪爽。 董千户听得眉头大皱,连连摇头道:“男人娶老婆,都是拣温柔的娶,你现在这样的脾气态度,只怕第一面,人家就给你吓跑了。” “那是一般的男人,萧大哥可不是他们那么想。” “你凭什么肯定?” “方才他看见我就没有跑了。” “你是否很喜欢这小子?” 董湘云反问道:“你难道不喜欢?” 董千户捋须笑道:“很喜欢,这小子也实在很不错。” 董湘云道:“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遇上第二个像他这样可爱的男人。” 董千户大笑道:“幸好你这句话只是爹爹听到,否则教别人笑话。” 董湘云忽然蹙眉道:“不知他觉得我怎样?” 董千户道:“很好。”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问过他。”董千户笑笑道:“而且我还跟他谈过你们俩的婚事。” 董湘云的娇靥终于一红,却又忍不住追问道:“萧大哥他……他怎样表示?” 董千户只笑不语。 董淞云连随滚鞍下马,拉着董千户的手臂,一面摇撼一面催促道:“爹你快说嘛。” 董千户笑道:“他说这件事你回去再说。” 董湘云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董千户“哦”的一声,道:“这个也想不通。” 董湘云的娇靥又一红。 董千户笑道:“你半年不知所踪,谁知道是否会遭遇不测,当然要见到你,才能够谈的了。” 董湘云道:“我现在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董千户道:“可惜他现在却忙得要命呢!” 董湘云目光转向萧七离开的方向,道:“我……” 董千户截道:“就是急,也不急在这一天半天,即使他现在答应你了,这也得等一段时间来筹备。” 董湘云的娇靥更红了。 董千户目光一转,道:“总之这件事,包在爹爹身上就是了。” 董湘云嚷道:“一定的。” 董千户说道:“爹爹几曾跟你开过玩笑。” 这个人的自信心,也不可谓不惊人了。 萧七现在若是在旁边,听到这些话,只怕就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董湘云有生以来,娇靥最红的一次,相信就是现在这一次吧,她红着脸庞,声音也低了起来,道:“爹爹你真好。” 董千户大笑道:“方才你不是说爹爹不好?” 董湘云跺跺脚,低语不言,一副女儿娇羞神态。 董千户还是第一次看见女儿这样子,只瞧得怔在那里,半晌才一声轻叹,道:“这丫头其赏一些也不难看,若不是平日像男人一样,小萧那方面,又何须我出马呢?” 董湘云方待说什么,董千户话正接上,道:“不过以我看,他对你的印象其实也不错。” 董湘云“嗯”的一声。 董千户倏的一皱眉,道:“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你并不是全无对手。” “谁?” “杜飞飞、杜仙仙姊妹。” 董湘云面色一沉,道:“这两个丫头就是喜欢纠缠着萧大哥。” “?安皇钦庋怠!? “一看见她们,不知怎的我心里就有气。” “她们姊妹其实也都很漂亮,若说到温柔,你可就此不上她们了。” 董湘云“哼”一声,道:“娘儿腔,怪讨厌的。” 董千户笑笑道:“女孩子本该就是那样。” 董湘云闷哼。 董千户接道:“她们的老子杜茗与小萧的老子是结拜兄弟,小萧与她们可以说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就是喜欢她们也不足为奇。” 董湘云只是闷哼。 董千户又道:“其实她们姊妹也是很可爱的,尤其仙仙这个丫头。” 董湘云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否认仙仙的确很可爱。” 语声猛一沉,道:“但她若是喜欢萧大哥,要将萧大哥抢走,可就莫怪我对她不客气了。” 董千户一呆。 董湘云接道:“萧大哥可是我的,谁要喜欢他,要在我身旁将人抢去,得先问我手中刀!” 董千户叱道:“胡说什么。” 董湘云的右手不觉已握在刀柄之上,眉宇间不觉也露出了杀机,冷笑道:“不管杜飞飞也好,杜仙仙也好,要打萧大哥的主意除非她不要命!” 她完全不像在说笑。 董千户脱口问道:“那若是小萧的主意又如何?” 董湘云挑眉道:“我连他也杀掉!” 董千户又是一气,竟然不由自主的打从心底寒了出来。 他一声轻叱,道:“在爹爹面前尽管胡说,在别人面前,可不要这样,你说笑别人当真,万一杜家姊妹真有什么失闪,你可就嫌疑大了。” 董湘云道:“我才不管这些。” 董千户道:“这种笑说要不得的,记稳了。” 董湘云道:“我是认真……” 董千户断喝道:“住口!” 董湘云闭上嘴巴。 董千户又叱道:“萧七若是不喜欢你,那就是你不好,应该好好的反省才是,不反省倒罢了,还要杀人,哪有这个道理。” 董湘云不作声。 董千户再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思想自由,有每个人的喜恶,自己喜欢的人未必就喜欢自己,也不能够强迫对方来喜欢自己。” 董湘云忽然一笑,道:“萧大哥他又没有说不喜欢我,现在我也没有去杀人,爹你凶什么?” 董千户怔住那里。 董湘云接道:“不说了。”拉过缰绳往门内走去。 董千户大喝道:“站住!” 董湘云应声停下,笑道:“你就是教训我,也等我坐下再教训好不好?” 董千户摇头道:“简直目无尊长。” 董湘云道:“我可是学你的。” 董千户道:“胡说!” 一步跨前,又道:“你丫头越来越大胆了,这一次若不好好的教训你,以后还管不了了。” 董湘云道:“你要我听话其实也容易得很。” 董千户笑道:“我明白你的说话,那也好,我管不住你,总不信萧七也管不住你。” 董湘云这一次不作声了。 董千户连随挥手道:“进去进去,换过衣服到内堂见我,那一笔账,我非要好好的跟你算算不可。” “哪笔账!” “一声不瞥,溜了出去,半年也不回家,就不管你爹爹担心。” “事先我问过你了。” “我可没有答应。” “谁叫你不答应?” 董千户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父女相依为命,你这样一个人走了出去,万一遭遇不测,我这个做爹爹的将会怎样难过?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见你娘?” 董湘云怔怔的望着董千户,静静的听着,她忽然发现半年不见,董千户已苍老了很多。 她开始感到难过,但没有说话。 也不知应该说什么。 董千户又叹了一口气,再次挥手道:“快进去换过衣服,着凉可就不好了。” 董湘云有些哽咽,欲言又止,缓缓垂下头,牵着坐骑缓缓走进去。 董千户跟在后面,眉宇逐渐又展开。 无论如何,女儿现在总算平安回来。 x      x      x 风雨未竭。 萧七的脚步又停下。 这一次,他停在一幢庄院的门前,却没有走上石阶,只是怔怔的站在那石阶之下。 在他面前这幢庄院虽然没有董千户那幢庄院那么华丽,但是毫无疑问的,那也是一幢富有人家的庄院。 “美剑客”杜茗事实是一个有钱人,遗下的财产事实也不少,这幢庄院是其中之一。 对于这个杜家庄,萧七绝不陌生,甚至可以说,与他自己的庄院同样熟悉。因为他自小就随父亲在杜家庄出入,在他的父亲去世之后,他与杜家的人仍然保持着来往,逢年过节不在话下,就是平日,也很多到来走走,问候一下杜老夫人,看看飞飞、仙仙姊妹。 可是他现在站在门外,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又如何进去才好。不进去见一见仙仙,实在放心不下。仙仙与赵松说的难保有所遗漏,也实在非要进去见她一面,问一个清楚明白不可。 但若是这样进去,少不免惊动老夫人,她看见我这般模样亦不免动疑,到时候也不知道应该怎样与她说话,说真的,现在事情仍然未明朗,那个死者尚未能证实是杜飞飞,万一并不是,让她们担心一场,固然是于心不忍,即使是,这样说出来,又怕她病弱之身,受不起这个打击,胡乱找一个藉口,一个不小心就会露出破绽,反而更令她生疑。惊动老夫人目前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回去换过衣服再来,时间又不容许,衙门那边还得再走一趟,看幽冥先生可曾醒转,又如何说话。 那么应该怎样呢?逾墙偷进去?萧七此念一动,身形一展,沿着围墙走向庄院。 雨仍然是那么大。连串水珠从雨伞周围泻下,就像是一道晶帘,将萧七包围起来。 x      x      x 杜家庄后靠竹林。 一片小小的竹林,风雨下迷迷濛濛,就好像笼罩在一片浓重的烟雾中。竹叶在风中响,在雨中鸣,沙沙之声,不绝于耳。那听在萧七耳中,下由自主生出了一阵说不出的萧索感觉。 他看准了位置,一收雨伞,身形一拔,飞燕般掠上了墙头。 墙内就是杜家姊妹房间所在的那个院落,很幽雅,植着好一些花木,还有一个小小的水池。 萧七身形一凝便掠下。 x      x      x 院子中没有人。 萧七绕过水池,向仙仙的房间走去。对于杜家庄他无疑是瞭如指掌。他只希望仙仙现在在房间之内。 x      x      x 萧七并没有失望,仙仙现在的确在。 她也是逾墙进来,只不过不是萧七那个方向。因为她一身湿透,同样担心被母亲看见追问究竟。她回来已经多时,一身湿衣服现在却仍然未换过,因为到现在她才惊魂稍定。 现在她正坐在妆台之前,呆呆的望着妆台上那面铜镜,整个人都陷入沉思之中,一动也不动的呆坐。 她是在思索方才那幢荒宅的遭遇。在她的眼瞳中,仍然有恐惧之色,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遇上那么恐怖的事情。一种难言的恐惧已渗入了她的骨髓之内。 姊姊已死了,我也快死了,剩下娘一个,真不知怎样伤心?真不知怎样过活?萧大哥现在也不知怎样了,女阎罗怎么哪个也不喜欢?偏就喜欢他?瞧上他?她要嫁萧大哥,就要萧大哥死,简直岂有此理,还要杀我们呢?萧大哥人那么好,他死了,真不知有多少人难过?这难道一些办法也没有?只有等死?萧大哥,你在哪儿,怎么不来看看我? 仙仙心中正在这样嚷,忽然就听到有人在呼唤她。 “仙仙!仙仙!” 第一声仙仙只以为是幻觉,第二声也是。 “仙仙!” 第三声,仙仙总算听清楚。好像萧大哥的声音。是萧大哥叫我?不会的?仙仙甚至连方向都分不出来。 “仙仙!”第四声,语声高了很多。仙仙突然打了一个寒噤,由心寒了出来。 萧大哥不会这么快就来的。但那是真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不是萧大哥,难道是──难道是那个骷髅? 杜仙仙惶然东张西望。 一个人正站在门外。 萧七? 仙仙一眼瞥见,长身而起,失声道:“萧大哥!” 萧七一步跨入,笑着道:“仙仙,是我!” 仙仙惊喜交集,急步迎上前去,但走到萧七的身前三尺,忽然又停下,盯着萧七道:“你真的是萧大哥?” 萧七奇怪道:“才不过半年,怎么你就认不出我了?” 仙仙这才走前去,整个人都投入萧七的怀中,忽然痛哭了起来。 萧七只道她是因为伤心飞飞的死亡,柔声安慰道:“别伤心,生死有命,再说那个尸体是不是飞飞,仍有待证实。” 仙仙只是哭。 萧七忽然发觉仙仙自顶至踵,一身都是水湿,奇怪道:“这么大的雨,怎么你不在路旁暂避一下?” 萧七说到这里,心头一动,道:“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仙仙好容易才收住哭声,缓缓将头抬了起来,凝视着萧七呜咽道:“萧大哥,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萧七举手替她拭去了眼泪,道:“怎么说这种傻话。” 仙仙道:“你不知道。” 萧七道:“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仙仙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萧七拥着她走回那边妆台,道:“你坐下,慢慢说,不要急。” 好一会,仙仙激动的心情才平静下来,缓缓说出了她恐怖的遭遇。 萧七直在想不到又发生了这样的一件事,只听得怔在当场。 “萧大哥,你说怎么办?”杜仙仙将话说完,跟着这样问。 她泪眼未乾,面色已因为恐惧变成苍白,看来是那样凄凉,是那么可怜。 萧七看在眼内,心都快要碎了。 一个像仙仙这样善良,这样温柔,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只因为喜欢自己,而竟要饱受惊吓,还要丧命,他不由得感到愤怒。 他沉声应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要等待死亡降临。” 仙仙道:“这若是女阎罗的主意,谁抵抗得了?” 萧七剔眉道:“她若是只凭自己喜恶,要那一个死,那一个就得死,那还有天理?” 仙仙道:“我也是很不服气。” 萧七道:“即使是这种死亡,我们完全不抵抗,非接受不可,人到了地狱,我们也要讨一个公道,拚一个明白。” 仙仙忽然问道:“萧大哥,你会不会娶那个女阎罗为妻?” 萧七道:“当然不会了。” 仙仙道:“就只怕由不得你。” 萧七道:“若真是如此,那个我就不是真的我,只是一个完全没有思想,一个惟命是从的鬼魂了吧。” 仙仙道:“我实在有些担心,有些害怕……” 萧七道:“这若非人为,担心也无用,害怕也无用。” 仙仙道:“嗯。” 萧七道:“这若是人为的话,更就下用担心害怕,而且必须打点精神,小心防范。” 仙仙道:“这会是人为?” 萧七道:“说不定。” 仙仙道:“那个人动机何在!” 萧七道:“我想不通这一点。” 仙仙道:“还有我真的看见了那个地狱使者,并没有说谎。” 萧七道:“我相信你说的全部都是真事。” “那你说,一个人怎会有一个骷髅头呢?” “看清楚的了?那真的不是一个面具吗?” “真的不是,后来我一剑刺上去,那个骷髅头就真的整个粉碎,简直就像是粉做的一样!” “粉骷髅?”萧七沉吟了起来。 “可是他没有了头,仍然能够说话,而且凌空飞起来,消失在白烟之中。”现在说起来,仙仙仍然有余悸。 萧七回忆着杜仙仙方才的说话,道:“这个若是人,目的若是杀你,在白烟之中既然已抓住了你的一双脚,应该就下手的了,没有理由放过这个好机会。” “我也是这样想。” “难道这真的是地狱使者?” “我相信快要死了。”仙仙悲从中来,眼泪又流下。 萧七道:“不管怎样,你都要小心,千万不要再一个人外出,即使在家中,也不要一个人躲在房内,最好在大堂人多的地方坐坐。”他一顿接道:“一会我要走一趟衙门,然后回家一转,换过衣服再来,还得拜候伯母,今天晚上我会在这儿留下,守候在你的身旁。” 仙仙喜道:“真的?” 萧七点头道:“以后每天都会到来,等那个地狱使者出现,好歹也要与他拚一拚!” 仙仙大喜道:“太好了。” 她随的一怔,道:“你还没有见过我娘?” 萧七摇头道:“我是逾墙进来的。” 仙仙道:“怪不得春梅秋菊她们一个不见跟来,以前她们看见你,总是要跟你出入的。” 萧七叹了一囗气,道:“我若是这个样子从正门走进来,伯母一定会知道,看见一定会查根问底,暂时还不想惊动她老人家。” 仙仙道:“我也是有此顾虑,只好逾墙走进来。” 萧七道:“稍后你别忘换过衣服过去见她,省得她老人家久候你不回,着人到处去找你。” “嗯。”仙仙转问道:“是了,姊姊的尸体是怎么发现的?” 萧七道:“关于你姊姊,我有些话要问问你。” x      x      x 杜仙仙告诉赵松的虽然并不是她知道的全部,她没有什么遗漏。她现在补充的只是一些无关重要的事情。在她的说话中,萧七并没有发现任何的线素。他甚至走进杜飞飞的房间,从杜飞飞当夜站立的位置往外望去。 那个窗户正对着水池,其间并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 根据仙仙的叙述,飞飞当时是对着那个水池上的一团烟雾说话。那团烟雾很淡薄,不可能藏人,仙仙事实也看不见有人在其中。即使有人能够藏在其中,又能够不被仙仙看见,但是又如何能够站在水池之上? 轻功之中有所谓“登萍渡水”、“凌波虚渡”,轻功练到炉火纯青的人据说身轻如鹅毛。此外,还有种种已几乎接近神话的传说。 萧七却知道那些都只是传说而已,一个人绝对下可能站立在水面之上,无论是什么人。难道飞飞当时真的见鬼?在与鬼谈话?萧七又实在难以相信。可是这件事又怎样解释?还有仙仙的遭遇,幽冥先生的遭遇,也同样难以解释。难道竟真的有所谓地狱阎罗?有所谓地狱使者?有所谓地狱与鬼? 暴雨落在水池之上,沙沙的激起了无数水花。 萧七的脑海同样动荡不安。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也从来没有这样担心过,恐惧过。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仙仙!他匹马闯江湖,虽然说不上身经百战,但尽管没有一百,次数却也少下了许多。他遇过很厉害的敌人,也遭遇不下十次万吉万安兄弟那么阴险毒辣的袭击,可是他全都应付得来。因为那全都是人。 只有这一次,他却是束手无策。就因为这一次他要应付的似乎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些人。是地狱的女阎罗,是来自地狱的粉骷髅? 第七章 追秘问幽冥,回魂欲借尸 雨终于停下。 风仍急,吹得萧七一身的衣衫猎猎作响。 这场雨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雨停下的时候,萧七已进入验尸房前面的那个院子。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怪异而恐怖的笑声突然从验尸房那边传来。 这种笑在萧七并不陌生。是幽冥先生的笑声。笑得这么得意,莫非……不好! 萧七心念一动,雨伞脱手飞出,身形同时飞前,如箭离弦,一射三丈,夺门而出。 一声轻叱即时入耳:“是那一个擅自闯进……”这却是赵松的声音。话说到一半,赵松已看清楚闯进来的是萧七,说话自然就停下。他负手站在验尸房正中,左右保卫着那两个捕快,郭老爹还是坐在原来那个地方。四人看来都没什么。 在赵松前面,就坐着那个幽冥先生。他是挨着一条柱子,双手抱住后脑坐在地上,手腕足踝都锁上铐镣。铐镣相连着长长的铁链,却是从后绕过了那条柱子,也正好将幽冥先生锁在那条柱子之上。 他可以站起身子,亦可以很舒服的坐在它上,甚至还可以绕着柱子走动,但若是要走出这个验尸房,除非已解开铐镣,否则就得将那条柱子弄断。那条柱子也有一个大人双臂环抱那么粗,要将它弄断,真还不易。 萧七目光一转,放下心来,连忙问赵松:“到底怎么一回事?” 赵松道:“你是问这个老小子为什么在笑?” 赵松道:“嗯。” 赵松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方才他突然醒来,一张开眼睛,便问我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告诉他之后,就这样笑个不休。” 萧七“哦”一声,转望向幽冥先生。 幽冥先生也在望着萧七。 一看见萧七进来,他的笑声便自停下,然后就怔怔的望着萧七,这时候倏的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萧七道:“人!” 幽冥先生眼珠子一转,道:“那么我当然也是人了。” “当然!”萧七回问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一个幽灵,现在身在幽冥。” 萧七道:“你活得不耐烦了。” “非也!”幽冥先生叹了一囗气,“只是阎罗双王既要我去,焉能不去。” 萧七道:“你也相信真的有所谓阎罗双王?” 幽冥先生道:“若是不相信,我怎会塑那些瓷像?” 赵松忍不住问道:“你塑造那些瓷像到底有何目的?” 幽冥先生未语先瞟了赵松一眼,道:“做伴。” 赵松一怔道:“你是不是一个人?” 幽冥先生反问道:“你看呢?” 赵松道:“样子虽然不大像,到底还是的。” 幽冥先生道:“就算你说我不是,我也不会生气!” 赵松道:“你既然是个人,怎么不找些人做伴。” 幽冥先生却问道:“瓷像又有什么不好?” 赵松道:“最低限度他们不会陪你说话。” 幽冥先生笑笑道:“他们虽然不会跟我说话,却也不会欺骗我的钱,谋夺我的命。” 赵松皱眉道:“你是说有人曾经对你不利,企图谋财害命?” 幽冥先生道:“的确有过这种事。” 赵松道:“什么时候发生的?” 幽冥先生沉吟道:“大概在十七八年之前,准确的日子可记不清楚了?” 赵松道:“谋财害命的想必你仍然记得是什么人?” 幽冥先生说:“这个还用说?” 赵松道:“那是什么人?” 幽冥先生道:“带头的先是我的老婆与她的表哥,此外家中的婢仆全都凑上一份。” 赵松道:“你平日对他们一定很不好了。” 幽冥先生道:“若要说不好,那就是我不肯将所有钱拿出来供大家挥霍吧,至于我那个老婆与她的那位表哥,说句好听的,乃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赵松道:“似乎你很有钱。” 幽冥先生道:“你到过我那个庄院了,若是没有钱,何来那么大的庄院?” 赵松点点头,又问道:“是那儿的钱?” 幽冥先生道:“我的父亲,祖父都是这附近最出名的富商。” 赵松道:“这是否事实,不难会查出来。” 幽冥先生道:“那么你得先清楚我本来叫什么名字。” 赵松一愕道:“正要问你。” 幽冥先生道:“公孙白?” 赵松心头一动,道:“据说很多年前,这儿有所谓四公子。” 幽冥先生道:“那是萧西楼,杜茗,董无极,以及我。”萧西楼就是萧七的父亲,董无极就是现在的“奔雷刀”董千户。 赵松听说又是一愕,道:“你就是那个公孙白?” 幽冥先生道:“正就是那个。” 萧七插囗道:“当年的乐平四公子,以先父年纪最长。” 幽冥先生目光一转,道:“你是萧西楼的儿子?” 萧七颔首欠身。 幽冥先生盯着萧七的脸庞,道:“怪不得似曾相识,你口称先父,莫非你的父亲已经死了。” 萧七黯然道:“已经过世四年了。” 幽冥先生一呆道:“那么老杜呢?” 萧七道:“亦已去世两年多三年。” 幽冥先生急问道:“老董又如何?” 萧七道:“仍健在。” 赵松道:“他越来越有钱了,但现在你若是在这个地方找董无极,十九不知道是何人,改找董千户,却无人不识。” 幽冥先生愕然道:“董千户原来也就是董无极。” 他忽然笑了起来,道:“十年人事几番新,何况,二十年。” 笑声忽然又一敛,换过了一声叹息,道:“当年我们四公子沉香亭把酒共欢的情景,现在想起来仍像昨天发生一样。” 萧七亦自叹息道:“老前辈现在就是找沉香亭,也再找不到了。” 幽冥先生道:“哦?” 萧七道:“早在七年前,沉香亭已经被火烧毁?” 幽冥先生颓然若失。 萧七接道:“四公子以先父年纪最长,却是以老前辈年纪最幼。” 幽冥先生道:“不错。” 萧七道:“若是我没有记错,老前辈今年只怕未足五旬。” 幽冥先生把首一摇,淡然一笑道:“尚差四年。” 萧七怀疑的道:“可是……” 幽冥先生截口道:“我现在看来非独不像四十六,甚至六十四也不像,加起来倒还差不多。” 萧七道:“这相信并非晚辈一个人才这样以为。” 幽冥先生道:“就连我也一直当自己已经七老八十!” 萧七试探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幽冥先生道:“毒!” 萧七耸然动容道:“是什么毒?” 幽冥先生道:“据说是来自蜀中唐门,再加上两种人们认为最厉害的毒药。” 萧七道:“谁下的?” 幽冥先生道:“方才我已经对你说过的了。” 萧七正要说什么,幽冥先生话已经接上了,道:“所幸我内力深厚,一发觉中毒,便自运功将毒迫出了大半,饶是如此,余毒也够我消受了,不过一月,头发尽落,再长出来,却是白色,肤色亦日渐发白,连眼珠都没有例外。” 萧七倒抽一口冷气,道:“好厉害的毒?” 幽冥先生道:“最厉害的是所有机能都受影响,人自然就很快的衰老起来。” 他笑笑接着道:“找若是不说出姓名,告诉你才四十六,相信你一定不肯相信。” 萧七不觉颔首。 赵松忽然道:“那些人毒你不死,只怕自己就得要死了。” 幽冥先生道:“这话怎样说?” 赵松道:“难道你竟然不加追究,就那样放过他们?” 幽冥先生道:“你看我可是一个那么量大的人?” 赵松冷笑:“我看当然是不像。” 幽冥先生微喟道:“老实说,当时我的确想暂时不跟他们算那个账的。” 赵松怀疑的“哦”地一声。 幽冥先生道:“因为我当时自己亦知道余毒尚未清,非要好好休息一下不可,他们却不肯给我那个时间,一心想把握机会将我结果,我没有办法,明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也只得跟他们拚个死活了。” 赵松皱眉道:“他们一共多少人?” 幽冥先生道:“不多不少,恰好五十个。” 赵松道:“都给你杀了?” 幽冥先生道:“嗯!” 赵松道:“你好狠的心!” 幽冥先生道:“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除此之外你叫我怎样?” 赵松乾瞪眼。 幽冥先生接着道:“事后我倒也有些后悔!” 赵松道:“后悔些什么?” 幽冥先生道:“我给他们杀掉只是一条人命,我杀掉他们却是五十条人命。” 赵松冷冷一笑道:“当时你可有通知官府?” 幽冥先生道:“找谁去?” 赵松道:“你自己难道走不动了。” 幽冥先生道:“岂止走不动,根本就昏迷地上。” “那么总有苏醒的时候。” “我醒来已是几天之后,饿得两条腿都软了,到塞饱了肚子,神智又模糊起来,跟着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月,脑袋都是空空洞洞的,除了吃东西,什么都没有想到。” 赵松冷笑。 幽冥先生接道:“及至我神智完全清醒的时候,那些尸体都已开始腐烂了,我若是那个时候通知官府,你以为官府会不会相信我?” 赵松不由不摇头。 幽冥先生道:“这就是了,所以我赶紧埋好尸体作罢,幸好我个性孤僻,与戚友都甚少往来,住的又是荒郊,等闲没有一个客人,否则事情真也由不得我。” 赵松闷哼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幽冥先生反问:“以你看呢?” 赵松怔在那里。 幽冥先生笑接道:“这已是十七八年前的事情,无论如何,现在都是一样,难道你还想追究事情的真相,定我的罪?” 赵松怔怔的望着幽冥先生。 幽冥先生又道:“经过这么多年,你以为是否仍可以再找任何证据?” 赵松冷冷道:“你就是因此不怕将事情说出来。” 幽冥先生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吾家祖训,生不入官门,死不进地狱,换句话说,就是叫我们做子孙的,千万不要做坏事,我做的虽然不算得什么坏事,但杀了那么多的人,良心实在有些不安,难得有这个机会,岂可不乘机坦白一番。” 赵松道:“这样良心就好过了?” 幽冥先生道:“好过得多了。” 他忽然又大笑了起来。 这个老东西脑袋莫非有问题。赵松瞪着幽冥先生,不觉起了这个念头。 萧七也怔了。 好一会,幽冥先生才收住笑声,眼珠子转了一转,道:“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会笑得这样子开心。” 萧七道:“为什么?” 幽冥先生道:“吾家祖训生不入官门,死不进地狱,今天我却非独在地狱打了一个转,而且还被锁在官门之内,你说这是不是有趣得很?” 萧七苦笑。 赵松却冷笑道:“你岂非一直都是住在地狱之内?” 幽冥先生问道:“你是说我那个庄院吗?” 赵松道:“门前横匾不是写得清楚,那就是地狱。” 幽冥先生道:“却不是真的。” 赵松道:“难道你今天进过了一个真的地狱?” 幽冥先生沉吟着道:“也许。” 赵松道:“真的地狱又是怎样子?” 幽冥先生道:“我也不清楚?” 他梦呓也似接道:“那会子我好像仍然在庄院的大堂之内,又好像经已堕入地狱之中,那些判官鬼卒,马面牛头,只是瓷像,可是那会儿都动起来,阎罗双王更朝我瞪大了眼睛,一个的目光有如冰雪,一个的目光有如火焰,而且,竟然会飞出来。” 赵松奇怪道:“你是说什么?” 幽冥先生呻吟着道:“火焰,那个女阎罗朝我一瞪眼,竟然有两团火焰从眼眶里飞出来,我才给男阎罗一瞪眼,如同置身冰雪中,那刹那竟然无丝毫寒意,反倒是如遭火焚,严寒酷热,辛苦极了。” 他说着,面上不觉露出了一片恐惧的神色。 看样子,他并不像在说谎。 萧七赵松相顾一眼,无不显得诧异之极。 郭老爹与那两个捕快却听得由心寒了出来。 幽冥先生接道:“我平日塑造那些瓷像倒也不觉得怎样,反而弄得越恐怖就越高兴,谁知道它们动起来,却是那么可怕,几乎没有吓破我的胆子。”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叶公好龙,看见真龙出现,便吓得抱头鼠窜,当时我大概就是那种心情吧。” 赵松道:“你其实也应该塑造几个像人的瓷像才是,那最低限度,总算也有人壮胆。” 幽冥先生道:“可惜我生平所见到的人不是面目可憎,就是一肚子坏水,有几个叫做比较好的人,亦不见得好到那里,我实在提不起那个兴趣。” 赵松道:“你们四公子不是很好?” 幽冥先生道:“好什么?萧西楼文不如杜茗,武不如董千户,杜茗有时候简直就像个婆娘,董千户性情像牛一样,整天卖弄那身蛮力,言语无味,脾气更就臭得要命。” 赵松道:“那么你……” 幽冥先生截口道:“我有眼无珠,想起就有气,若是塑造一个自己的瓷像放在面前,保管一个时辰也不用,不是我砸碎它,就是它气死我。” 赵松道:“连自己你都厌恶,别人还用说?所以你就算无端杀人,也不是件值得奇怪的事。” 幽冥先生笑而不语。 萧七随即转回话题,问道:“老前辈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上,莫非就是因为惊于阎罗双王的瞪眼?” 幽冥先生道:“可不是。” 萧七道:“然后那个地狱使者就出现了?” 幽冥先生道:“嗯。” 萧七问道:“那个地狱使者是怎样一个样子的?” 幽冥先生道:“是一个骷髅,裹在黑布内。” 萧七面色微变,道:“然后他引来了地狱之火?” 幽冥先生道:“起火的时候我已经魂飞魄散了。” 萧七道:“那是真的火?” 幽冥先生急问道:“我那幢庄院到底怎样?是不是全给烧了?” 萧七道:“在我离开的时候,整个大堂已变成了火海,火焰并且已到处流窜,不过方才那一场暴雨,相信已足以将火熄灭,烧去的大概只是那个大堂而已。” 幽冥先生叫起来:“那可是我的心血所在。” 萧七道:“恕我无能为力挽救。” 幽冥先生面容倏的又一宽,道:“烧掉了也好,省得我以后看见心惊肉跳。” 他连随问道:“可是你从棺材里走出来将我救出去?” 萧七点头道:“幸好棺材并没有钉得太稳,否则莫说救人,便是自己也救不了。” 幽冥先生道:“但是我却也钉了六枚钉子之多,要破棺而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萧七道:“的确不容易。” 幽冥先生道:“若换是别人,心固然难免大乱,手只怕亦已吓软,只有等死的份儿。” 萧七道:“这也未必。” 幽冥先生道:“无论如何,你比你那个老子是强多了。” 萧七淡然一笑。 幽冥先生接问道:“你破棺而出,可见到那个地狱使者?” 萧七摇头道:“只见周围火焰飞扬,迅速蔓延。” 幽冥先生道:“我那时仍在那张长案之后。” 萧七道:“而且身上衣服已着火。” 幽冥先生目光落在衣衫之上,打了一个寒噤,道:“好险,若是你出迟片刻,我岂非准得给火烤熟?” 萧七笑道:“就算不全熟也得半熟了。” 幽冥先生抬头道:“大概女阎罗就看在你面上至此为止,不再惩罚我,而且将我的魂魄放回原处吧。” 萧七道:“也许吧!” 幽冥先生瞪着萧七道:“在那种情形之下,若换是别人,逃生犹恐下及,况且又是我将你钉在棺材之内,怎么你还要出手相救。” 萧七道:“要我见死不救,由得你活活烧死,这是办下到。” 幽冥先生道:“为什么?” 萧七道:“虽然我有时心狠手辣,但只是对待那种邪恶之徒而已,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到现在我仍然未清楚,万一你是一个大好人,我见死不救,岂非要一生良心不安。” 幽冥先生嘟喃道:“我虽非邪恶之徒,却也不是一个大好人。” 赵松冷笑。 萧七接道:“况且,我们还有一些事情必须问清楚你。” 幽冥先生好像没有听到萧七这句话,继续嘟喃道:“现在却轮到我一生良心不安了。” 萧七道:“哦?” 幽冥先生叹息道:“我活到这年纪,从来不曾受过他人的半点恩惠,想不到却受了你的救命大恩,这你说要命不要命。” 萧七笑笑道:“原来这回事,你可以当作完全没有这件事发生过!” 幽冥先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萧七两遍,道:“你看来似乎是一个施恩不望报的人,可惜我也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徒。” 一顿接道:“什么时候,我总要找个机会,也救你一命。” 连随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岂非由现在开始我就要侍候在你左右,等候机会。” 萧七一皱眉头,道:“那么你是认真了?” 幽冥先生瞪眼道:“怎么?难道你当我在开玩笑?” 萧七道:“既然前辈刻意要报答,那么我们不如索性就来一个公平交易。” 幽冥先生道:“你说来听听。” 萧七道:“只要前辈肯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从此一笔勾消怎样?” 幽冥先生不禁一怔道:“这可是你说的!” 萧七道:“嗯。” 幽冥先生道:“那么我们就一言为定了。” 他连随催促道:“你要问什么只管问,知无不言。” “那么晚辈斗胆先问一句,”萧七目光一转,手指放在桌子上那具尸体,问道:“前辈为什么要杀死这个女孩子?” 幽冥先生反问道:“她是谁?” 赵松一挑眉,方待说什么,萧七已应道:“也许就是杜飞飞。” 幽冥先生又接着问道:“杜飞飞是什么人!” 赵松道:“杜茗的长女。” 幽冥先生“哦”一声,忽然皱起了眉头,道:“老杜的长女叫做飞飞!” 萧七奇怪道:“前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幽冥先生道:“老杜的长女弥月之际也曾给我帖子,我没有亲身前去恭贺,教仆人送去一份礼物。” 他思索着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他给长女起的名字并不叫飞飞,而是叫……” 他一再摇头,一时间似乎想不起来。 萧七拭探道:“是不是仙仙?” 幽冥先生猛然脱口道:“下错,是叫仙仙。” 萧七道:“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 幽冥先生道:“大概在我中毒被害之前的几月,所以我记得这么清楚,亦是说仙仙这孩子今年应该就有十八岁大了。” 萧七点头道:“嗯!” 幽冥先生道:“至于后来他何时多了飞飞这个女儿我可就不清楚了。” 萧七道:“飞飞是仙仙的姊姊。” 幽冥先生道:“真的不是妹妹吗?” 萧士道:“前辈也许忘记了。” 幽冥先生道:“我的记忆还不至于这样差,若说是老杜糊涂同样没有可能,难道是第二个女人替他生的,当时一直藏在外面?”他怪笑起来,道:“只有这个解释了,你也许不知,老杜这小子有美剑客之称,在外面一直风流得很。” 萧七道:“是也好,不是也好,都无关要紧,现在要知道的,只是飞飞的死因。” 幽冥先生笑声一顿,正色道:“你们找错人了,我既不认识杜飞飞,也没有杀过人。” 萧七盯着幽冥先生,还未开口,赵松已冷笑道:“你这样回答早在我意料之中,杀人凶手否认杀人本来就是司空见惯的一回事。” 幽冥先生笑顾赵松道:“我若是杀人凶手,早就开溜了,怎还会待在这儿。” 赵松道:“但是你却是非待在这儿不可!” 幽冥先生摇头道:“你错了。”缓缓将抱住后脑那双手抽出来。 在他那双手的手腕之上,本来都锁着手铐,现在却都已打开,变了握在他的右手中,他笑接口道:“他以为这东西真的能够锁住我?” 赵松惊愕问道:“这副手铐你怎么弄的?” 幽冥先生道:“莫非你忘了我有一双巧手?” 他那双鸟爪也似的手缓缓一翻,继续道:“在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暗中将锁弄开,因为我实在也有些怀疑自己究竟是否陷身地狱之内,也不想束手待毙。” 赵松冷笑道:“你这个老小子好狡猾啊。不过你若是以为弄开了锁链就可以离开,便将这个衙门看得太简单了。” 幽冥先生道:“哦?” 赵松道:“首先你得把赵某人放倒,否则休想踏出这个房间半步。” 幽冥先生道:“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 赵松道:“说。” 幽冥先生双手又一翻,道:“我这双手除了巧之外,还有力,很有力!” 说着他右手五指陡地一紧,握在手中那副手铐立时扁了。 赵松心头一凛。 幽冥先生又道:“还有,这条铁链也是一样很好的武器。”倏的一挥右手,只听到“哗啦”的一声,连着那副手铐的那条锁链立时毒蛇般飞出,击在丈外一扇窗户之上。那扇窗户“轰”地四分五裂,碎片激射,铁链刹那倒卷,飞回幽冥先生手中。 x      x      x 赵松面色大变,旁边两个捕快的右手不觉已抓住了腰间的佩刀。 郭老爹半侧身躯,看样子已准备随时往桌底下钻。 萧七却若无其事。 幽冥先生旋即抛了手中铁链,目注赵松道:“总捕头虽然武功高强,但出其不意,只怕亦不难为我所算。” 赵松不能不点头。 幽冥先生接道:“所以我要离开,其实也是很容易的。” 赵松只有点头。 幽冥先生又道:“但我若是就此离开,岂非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个杀人凶手,畏罪潜逃,那时候我即使没有在这里伤人,总捕头也一样不会放过我。” 赵松冷笑道:“你知道最好。” 幽冥先生皱眉道:“老实说,这件事我也非常奇怪。” 他说着抛下手中铁链。 赵松面色一宽,似欲有所举动,萧七即时手一拦,道:“赵兄且先听他怎样说话。” “也好。”赵松有些无可奈何。 幽冥先生接问道:“你们到底在那儿找到那具尸体?” 萧七道:“在城外。” 幽冥先生道:“不是在我那个迦落捺?” 萧七摇头。 幽冥先生道:“那怎么会怀疑到我头上?” 萧七道:“因为尸体是藏在一个瓷像之内,那个瓷像塑的是那一个罗刹女鬼,与你那个庄院之中的极之相似?” 郭老爹插口道:“手工精细,不比普通,所以我才会想到你阁下?” 幽冥先生侧首道:“你是那一位?” 郭老爹道:“人家都叫我郭老爹,是衙门的仵工,不过,年轻的时候,却是个陶工,所以那个瓷像手工的优劣,多少也看得出来。” 幽冥先生又问道:“你到过我那儿?看过我塑的瓷像?” 郭老爹道:“阁下莫非忘记了,在多年前曾经函约这儿有名陶工前往蔺下那个庄院参观那些瓷像吗?” 幽冥先生一怔,忙笑道:“是有过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怎的会出那个念头,大概那是富贾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的心理作祟,怎么?也有你的份儿?” 郭老爹摇头道:“就算那会子我仍然干陶工那一行,也没有那个资格接受阁下的邀请,不过邻近的几位前辈都在阁下邀请之列,回来都无不机不绝口。” 幽冥先生大乐,怪笑不绝,突然一顿,道:“那个瓷像现在呢?” 郭老爹道:“因为要弄出尸体来,已凿碎了。” 幽冥先生道:“全都凿碎了。” 郭老爹道:“这是无可避免之事。” 幽冥先生不禁连声叹息道:“可惜可惜!” 萧七道:“前辈的意思……” 幽冥先生道:“若是那个瓷像没有碎,我也许可以看得出那是谁家的制品,要知那正如和武功一样,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特征。” 萧七一怔道:“我们可没有考虑到这方面。”幽冥先生想想又问道:“方才你用到也许那两个字,莫非死者的身份仍未能够确定?”萧七道:“尸体的皮肤不少都粘在瓷片上,是以面目破烂不堪,根本无法辨认,我们只是从载在尸体手腕上的一支玉镯来假定。”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希望当然就不是杜飞飞。” 幽冥先生道:“老杜与老萧是结拜兄弟,你们当然也很要好。” 萧七道:“我与他们姊妹正所谓青梅竹马长大,简直就兄妹一样。” 幽冥先生道:“你到过他们家了!” 萧七颔首道:“事实证明飞飞已经失踪了几天。” 幽冥先生道:“这的确不妙得很。” 萧七无言轻叹。 幽冥先生忽然道:“可否让我看一看那个尸体?” 赵松道:“就放在桌上?” 幽冥先生缓缓站起身子,他站起来的时候,脚镣的锁亦已打开,赵松看在眼内,只有苦笑。 郭老爹不用吩咐,将覆在尸体上的白布拉下。 幽冥先生只望一眼,双眉便自紧锁,但仍然走近去,俯首细看一遍。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挥手叫郭老爹覆回白布,回过头来,道:“不将她弄出来还好。” 萧七道:“当时大家一心想知道瓷像之内是否藏有尸体,并没有考虑到那许多细节。” 幽冥先生倏的打了一个寒噤,道:“好可怕的手段,这个凶手的脑袋只怕有问题。” 赵松冷冷道:“就像你。” 幽冥先生摇头道:“比起他我可差得远了。” 他淡然一笑,接着道:“我不错也一直自以为自己的脑袋有问题,而且已无药可救,但现在看来,似乎还不至于那么严重。” 赵松瞪眼道:“你将小萧困在棺材内之际,不是曾说过,要将他烧成瓷像?” 萧七也望着幽冥先生,道:“前辈当时的确这样说。” 幽冥先生苦笑道:“我是听到你们在堂中那番说话,故意如此唬吓你,便是那一剑,也看准了才刺进棺材。” 赵松冷哼一声,道:“这种玩笑也开得的?” 幽冥先生道:“其实也怪不得我。” 赵松道:“哦?” 萧七应道:“是我弄坏他的棺材在先的。” 幽冥先生笑笑道:“你若非躲进棺材之内,我也想不出这个主意。” 萧七苦笑道:“这叫做弄巧反拙。” 赵松道:“这老小子油腔滑舌,莫教被他骗信了。” 萧七沉吟道:“杀人的若是他,那个所谓地狱使者也不会找到他的头上,而且引来地狱之火,欲置他于死地。” 赵松一想也是,幽冥先生接道:“我那些瓷像之内也没有藏着尸体。” 赵松道:“有没有,并不难知道。” 幽冥先生微喟道:“反正那一场地狱之火,是必会弄坏下少瓷像,你下妨着人将它们凿开来一看。” “若是找出尸体来,可有你看的。”赵松心念一转,“大堂那面暗壁之后到底是什么地方?” 幽冥先生道:“一条地道,通往我建在地下的书斋,寝室,还有存放食物的仓库。 赵松瞪眼道:“你疯了。” 幽冥先生沉声道:“这是为安全设想,一朝经蛇咬,十载怕井绳,你没有被别人那样暗算过的经验,相信很难体谅到我的心情。” 赵松怔在那里。 幽冥先生突然又怪笑一声。“再说,我若是住在上面那就不像捺落迦的了,到底我仍然是一个人。” 他怪笑接道:“也因为我仍然是一个人,叫我在夜间伴着那些瓷像睡觉,可也满不是滋味,即使在白天,看见那些瓷像有时我也会肉跳心惊。” 赵松真有些啼笑皆非,没好声气的说道:“这算做什么?那些瓷像可全部是你自己弄出来的,还怕什么?” 幽冥先生道:“我所以塑造那些瓷像,主要的目的是藉此来锻链,表达自己的技巧,经过那件事,对于生人我实在没有多大好感,死人的形相却是一点也都不美,那除了地狱诸般鬼怪之外,叫我去塑造什么?” 赵松道:“天神不是更好吗?” 幽冥先生摇头道:“不成,那太像人了。” 这次却到赵松摇头了。 幽冥先生自嘲的接道:“况且我变成这个样子,岂非正好就与鬼为邻?” 萧七道:“前辈这种心情并下难明白,不过,据说鬼也是人变成的,从前辈总是以人为大前提这点看来,对于人前辈也并非完全是深痛恶绝。” 幽冥先生苦笑道:“嗯,可惜我现在才遇上了一个你这样不错的人。” 萧七道:“好像我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前辈应该多些进城来走走。” 幽冥先生道:“你这是叫我吓人。” 萧士道:“前辈现在的样子其实也不怎样难看,最低限度,我们几个人都不觉得可怕。” 赵松一旁听到这里,欲言又止。 幽冥先生没有在意,只盯着萧七,忽然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我现在倒有些给你说动了。” 他大笑着接道:“其实我那儿也并非只得我一个活人。” 萧七道:“还有谁?” 幽冥先生答道:“是父子两人,都姓刘。” 萧七莞尔道:“当然了。” 幽冥先生道:“我塑造瓷像的材料还有那些食物都是他们父子替我打点的。” 萧七道:“他们是否躲在墙壁内,那可糟糕了?” 幽冥先生摇头道:“老刘七年前已经病逝,他在生的时候也很少留在庄院内,反倒是小刘,懂事以来一直就侍候在我左右,却不知什么原因,月前他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 萧七道:“他出去是干什么?” 幽冥先生道:“庄院内的米粮已快要吃光,是我吩咐他出去补购,谁知道一去无踪。”他叹息一声,接道:“也许他已经厌倦了住在那样的庄院里,对着这样的老怪物。” 萧七道:“这个小刘有多大?” 幽冥先生道:“快三十,其实也不小的了。” 萧七道:“是怎样一个人?” 幽冥先生道:“矮个子,有几分傻气,人倒是挺老实的。” 他嘟喃接道:“我对他自问也是不错,每次他回家探母,非独没有留难他,而多少也给他一些银两回去,现在他走了,一句话都没有交代。” 萧七道:“会不会家里发生了事,一时走不开?” 幽冥先生道:“是这样亦未可知。幸好庄院内还养有不少鸡鸭,不过也快尽了,今天我吃的那支鸡已是最后的一支,他今天若是不回,明天我就得走出庄院吓人了。” 赵松道:“这个问题我们现在经已替你解决,这几天内,说不定也无须你为此担忧。” 幽冥先生道:“总捕头意思是说,要将我留在这儿?” 赵松道:“嗯。” 幽冥先生却笑起来,道:“妙极了,妙极!我正想尝试一下监牢滋味如何!”赵松又怔住。 幽冥先生一边笑,一边绕着那具尸体打了一个转然后倏的怔住在一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赵松没有理会他,转向萧七道:“萧兄看见了仙仙姑娘没有?” 萧七点头,双眉紧锁。 赵松鉴貌辨色,道:“莫非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七道:“这件事情现在发展得更加诡异了。” 赵松倾耳细听。 萧七将杜仙仙方才的遭遇说了出来。 不独赵松他们听得心胆俱寒,怔住在那里,幽冥先生也诧异之极,追问了下去。 萧七索性将杜飞飞失踪前一段遭遇也覆述一遍。 幽冥先生亦听得怔住,好一会,才如梦初醒的道:“杜仙仙不会说谎的吧?” 萧七道:“那个骷髅你不是也见到了吗?” 幽冥先生双手捧头,一旁坐下,道:“怎么竟然真的有所谓地狱双王?有所谓地狱使者?” 萧七叹了一口气。 幽冥先生目光一转,笑顾萧七道:“看来你的福气倒也下小。” 萧七只有叹气。 幽冥先生又道:“不过女阎罗竟然会打翻了醋罈子,竟然要一再的杀人,却也是大出意料之外的。” 赵松又插口道:“其他的,难道就在你意料之中?” 幽冥先生道:“我若是没有几分相信也不会弄出那么一个捺迦落来。” 他倏的打了一个寒噤,道:“如此看来,我迟早也是要进地狱了。” 赵松道:“这岂非遂了你的心愿。” 幽冥先生苦笑道:“我可没有杜家姊妹那么幸运,只怕一下去,就得被放在油锅里滚一滚。” 赵松听得好笑,却尚未笑出口,心头已自寒了起来。 众人也呆在那里。 蓦地里,幽冥先生叫起来:“不对不对。” 萧七脱口道:“什么不对了?” 幽冥先生道:“那个引来地狱之火的若真的是地狱使者,便该知道我当时说的乃是假话,知道我实在才得四十六岁。” 萧七动容道:“嗯。” 幽冥先生接着道:“这其中只怕另有蹊跷。” 萧七沉默了下去。 幽冥先生瞪着萧七,道:“你有没有什么仇人?” 萧七道:“很多,但无论什么仇人,相信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来报复。” 幽冥先生道:“不错,不错。” 他一笑接道:“这倒像一个女人得不到一个男人的欢心,又或者一个女人被她心爱的男人遗弃了,移情别恋,妒忌起来,反爱成恨,将那个男人爱的女人,与爱上那个男人的女人都一并怒上,杀之然后才甘心。” 赵松瞪眼道:“你说到那里去了?” 幽冥先生道:“这件事若是人为,也就只有这一个解释比较合理的了。” 赵松道:“那有这样的女人?” 幽冥先生笑眯眯的望着赵松道:“非独有,而且多得很。” 赵松道:“哼。” 幽冥先生笑接道:“看来你对于女人的心理还不大了解。” 赵松道:“你难道就了解了?” 幽冥先生道:“我最少见过三个那样的女人,幸好她们的武功都不大好,所以还没有闯出什么祸来。” 赵松闭上了嘴巴。 幽冥先生转顾萧七道:“以他这样英俊潇洒,年轻有为的小伙子自然必会有很多女孩子垂青,所以即使闯出这种祸也不足为奇。” 萧七苦笑道:“晚辈一直都行规步矩,说话亦一直检点得很。” 幽冥先生道:“我看你也是。” 他却又接问一句:“你仔细想想,在江湖上可曾招惹过什么女人?” 萧七不假思索,道:“没有。” 幽冥先生道:“怕只怕襄王无梦,神女有心。” 萧七几喟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幽冥先生又问道:“在乐平这里又如何?” 萧七道:“除了杜家姊妹,就只有一个董湘云比较接近。” 幽冥先生道:“董湘云又是谁家的女儿了?” 赵松道:“董千户。” 幽冥先生摸摸脑袋,道:“莫在像董千户那个臭脾气才好。” 赵松一笑道:“只怕比董千户还要凶上一倍!” 幽冥先生一怔,道:“什么?” 赵松道:“这位董大小姐有个外号叫火凤凰,这周围百里,不知道她的人大概没有几个,看见她不想赶快开溜的,相信就更少了。” 幽冥先生道:“有这么厉害?” 赵松道:“这里的酒褛最少有两间被她拆掉了一半。” 幽冥先生一吐舌头,道:“乖乖。” 赵松叹息道:“别的人我倒不大清楚,只是我老远看见她,头自然就会痛了起来。” 幽冥先生道:“能够令一个地方的总捕头老远看见就头痛的女孩子,纵然不细说,我也想像得到她有多厉害。” 赵松道:“幸好她虽然天不怕,地不怕,老子也不怕,对于一个人却是听话得很,所以只要那个人来得及时,还是可以制止得住她闹下去的。” 幽冥先生道:“那个人是谁?” 赵松瞟着萧七,幽冥先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道:“不是这位吧?” 赵松道:“正就是这位。” 幽冥先生目注萧七,咭咭怪笑道:“看来那位火凤凰准是喜欢上你了。” 萧七苦笑无言。 幽冥先生道:“像你这样温文有礼的小伙子当然不会喜欢那种女孩子。” 萧七道:“哦?” 幽冥先生笑笑道:“那种女孩子爱得深,恨得切,得不到的东西,说不定宁可摔碎也不肯给别人。” 赵松问道:“不忍心摔碎又如何?” 幽冥先生道:“那自然就是将要得到这件东西的敌人击倒,没有人跟她抢,自然就是她的了,是不是?” 赵松道:“未必吧。” 幽冥先生道:“她却是会这样想。” 萧七叹了一口气,道:“幸好我并不是东西,是个人。” 幽冥先生笑笑道:“很多人都喜将人叫做东西的,我只是其中之一。” 萧七道:“湘云的脾气虽然是凶一些,心地却是善良的。” 幽冥先生道:“杜家姊妹的性格又如何?” 萧七道:“飞飞沉静而理智,仙仙娇憨而温柔,更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事情,现在她们都是受害者,飞飞生死未卜,仙仙又已面临死亡威胁。” 幽冥先生道:“除了她们,是否还有第四个?” 萧七断然道:“没有了。” 幽冥先生断然道:“这件事分明就是一派酸风妒雨,若不是人为,我们就惟有乾瞪着眼睛看事情发展,若是人为,你真要小心防范。” 萧七道:“董湘云?” 幽冥先生不笞,又说道:“这若非人为,是女阎罗在吃乾醋也不无可能,我事实也看见阎罗双王瞪眼睛。” 萧七忽然道:“会不会是前辈喝醉了,生出来的幻觉?” 幽冥先生道:“我千杯不醉,那么一壶酒,如何醉得了我?” 话口未完,突然一呆,道:“不过也真奇怪,我那天我的酒量好像非常不好。” 他摸摸脑袋,道:“莫非我那个时候魂魄真的经已离躯壳?” 萧七道:“若不是?” 幽冥先生道:“就一定是那壶酒有问题了。” 萧七道:“那壶酒放在什么地方?” 幽冥先生道:“地下的小酒窖内。” 萧七道:“有谁知道那地方?” 幽冥先生道:“小刘。” 萧七又问道:“前辈是否终日都在地下室之内?” 幽冥先生道:“日间我多数在后院捏瓷像。” “小刘离开这一个月之内也一样?” “你以为我这种人会受他人影响?” “应该不会。” “不过即使我在地下室之内,小刘要进来,我也未必会发觉。” 萧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因为他是支蜘蛛。” “蜘蛛?”萧七一怔。 幽冥先生道:“平日我习惯也是叫他蜘蛛。” 萧七道:“为什么?” 幽冥先生道:“他身材矮小,手脚却又细而长,行动敏捷,活像蜘蛛一样。” 萧七沉吟起来。 幽冥先生道:“不过这个人忠厚老实,是绝不会算计我的。” 赵松冷笑道:“他若是真的如此,也不会不告而别。” 幽冥先生一呆,道:“也许他是出了什么意外?” 赵松道:“这个人家在那里?我教人去打听一下。” 幽冥先生又是一呆,道:“这个我可是不清楚,好像在城中。” 赵松道:“那他本来叫做刘什么?” 幽冥先生搔首道:“好像叫大贵。” 赵松道:“你记清楚了?” 幽冥先生道:“大概不会错的吧?” 赵松皱眉道:“看来你这个人其实也糊涂得很。” 他随即吩咐一个捕快:“你带几个兄弟打听一下,城中可有刘大贵这人。” 那个捕快应命退下。 幽冥先生目送那个捕快离开验尸房,喃喃道:“小刘人很忠厚老实嘛。” 赵松冷冷笑道:“那你是宁可接受魂飞魄散这个解释了?” 幽冥先生道:“那个地狱使者一时记错了我的年纪亦未可知,很多小说不是都有记载地狱使者勾错别人魂魄的故事,可知他们其实也不是很精明的。” 赵松盯着他,嘿嘿的冷笑雨声。 幽冥先生目光一转,又落在那具尸体之上,目不转睛,若有所思。 一这些动作萧七看在眼内,有些奇怪,但仍然等了一会,才问道:“前辈对这具尸体莫非是有什么怀疑?” 幽冥先生摇头! 萧七道:“那么前辈如此留意那具尸体是……” 幽冥先生截口道:“要知道这具尸体的真面目并非全无办法。” 萧七追问道:“前辈这样说……” 幽冥先生又截道:“办法虽然有,却也是麻烦得很,而且你们未必会同意。” 赵松道:“你真的有办法回复死者的本来面目?” 幽冥先生断然道:“有。” 赵松向萧七道:“萧兄以为如何?” 萧七道:“一切总捕头做主。” 赵松目光一转,回对幽冥先生,半晌才说道:“好,我让你试试。” 幽冥先生却目注郭老爹道:“那么先劳烦老人家设法替我找来塑造瓷像的诸般工具材料,都要最好的。” 郭老爹一呆,转望向赵松。 赵松颔首。郭老爹道:“这儿几个陶工名匠与我马马虎虎叫做朋友,要张罗大概不成问题。” 赵松挥手道:“快快去。” 郭老爹站起身子,打了一个揖,连随举起了脚步。 幽冥先生目送他走出验尸房,连连黠头。 萧七忍不住问道:“前辈到底有什么妙法?” 幽冥先生目光又回到那具尸体之上,半晌才从口中吐出四个字 ──“借尸还魂?” 第八章 勾魂鬼捕快,夺魄粉骷髅 雨后却斜阳,杳花零落香。 一支杳枝从杜家庄东面围墙上伸了出来,枝头的香花大半已被风吹落,雨打落,零散在墙外的地上。 风仍急,残余的几朵香花颤抖在风中,斜阳下看来那么的凄凉。 又一朵被吹落。 一阵车马声即时随风吹来了。 x      x      x 得得马蹄声,辚辚车轮声之中,一辆马车不徐不疾的由东驶来。 马蹄踏碎了落花,车轮辗碎了落花,停在杜家庄门前。 车把式没有作声,也没有下车,甚至没有将头抬起来,在他的头上,戴着老大的一顶竹笠。 车厢的门户旋即打开,一个人跃了下来。 是一个中年捕快,一脸的胡子,浓眉大眼,面色红得出奇,快步奔上石阶,立即拿起门上的兽环,用力敲在大门上。 门立即在内打开,一个老仆人探出头来,看见站在门外的竟然是一个捕快,下由一怔,道:“这位……” 那个捕快道:“我是官府的捕快。” 语声低沉,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老仆人忙问道:“未知官爷到来有何贵干?” 捕快道:“敢问你家小姐可在家?” 老仆人又是一怔,半晌问道:“宫爷,你是……” 捕快补充道:“是问那位杜仙仙小姐。” 老仆人奇怪的望着那个捕快,道:“在的,不知……” 捕快截口道:“这里有一封信,是萧公子叫我送来的。”探手从怀中将一封信取出。 老仆人诧异问道:“那位萧公子?” 捕快道:“萧七。” 老仆“哦”一声,道:“萧公子已回来了?我家主母正要找他呢。” 他连随偏身,道:“请进来。” 捕快摇头,只将信递上,道:“劳烦将这封信交给你家二小姐,请她立即拆阅随我到城外走一趟。” 老仆道:“到底什么事?” 捕快道:“萧公子都已写在信上,她一看就明白了。” 老仆接过那封信,疑惑的望着那个捕快。 捕快接道:“以我所知,是关系于杜大小姐的失踪。” 老仆惊喜道:“什么?大小姐有下落了?” 捕快催促道:“老人家,请。” 老仆人半身欲转未转,道:“二小姐就在大堂内,宫爷请进去饮杯茶歇一歇,怎样?” 捕快摇头,道:“不,我等在这里好了。” 老仆这才转身举步。 x      x      x 素白的信笺之上,龙飞凤舞写着两行字。 飞飞的生死已经水落石出。 见字请立即随来人出城一行。 信末的署名正是萧七,这事实也是萧七的笔迹。 杜仙仙分辨得出,拆开信一看,双眉不由锁起来。 她已换过一身湿衣,湿水的头发亦擦乾梳好,进内堂见过母亲,然后才出来大堂。 萧七的说话她记得很稳。 那些婢仆未见她从大门进来,却见她从后堂走出,都觉得很奇怪。 也只是奇怪而已,并没有多问,仙仙也没有多说,就是对母亲,亦只有说尚未有任何杜飞飞的消息。 在事情尚未确实之前,她绝不想让她的母亲担忧受惊。 大堂中婢仆不时进出,人多了,胆自然也壮了起来。. 出来的时候,她随手拿了两卷诗集,几册书。 可是她又那里还有心情看书?不过捧着书册在手,无论如何,总没有那几碍眼,总胜过只坐那里发呆。 她绷紧的神经也逐渐松弛下来,但现在看到了那封信,立即又再绷紧。 姊姊到底怎样了? 她倏的站起身子,问那个老仆:“祥伯,你说送信来的是一个捕快?” 那个老仆叫做杜祥,自小卖入杜家。看着仙仙长大,却是第一次看见仙仙这样子紧张,一怔忙点头应道:“是。” 仙仙又问道:“现在他人呢?” 杜祥道:“等候在门外。” 仙仙道:“怎么不请他进来?” 杜祥道:“那位官爷说等在那儿就成了。” 仙仙举起了脚步。 杜祥急问道:“小姐那里去?” 仙仙脚步一凝,道:“随那个捕快去见萧大哥。” 杜祥道:“是不是已经有大小姐的下落了?” 仙仙点头,脚步再起。 杜祥追前两步,又问道:“大小姐现在到底怎样了?” 仙仙摇头道:“仍然未清楚。”脚步不停。 杜祥追前道:“这件事,老奴以为最好跟主母说一声。” 仙仙“霍”地收住脚步,目注杜祥,正色道:“在事情未清楚之前,还是不要惊动我娘,你知道的,我娘的身体一向不大好。” 杜祥变色道:“听小姐口气,大小姐莫非……” 仙仙截口道:“目前一切都只是推测而已。” 她连随将手中那封信交给杜祥,吩咐道:“我娘若是听到了消息,或者找我找得急,你就将这封信给她看,她知道我跟萧大哥在一起,就会放心了。” 杜祥双手接下,说道:“萧公子武功很高强,小姐跟他在一起,老奴也放心得很。” 仙仙笑笑,再次举起脚步。 杜祥恭送出去。 那个捕快果然等候在门外,一见到杜仙仙,欠身道:“这位想必就是杜小姐了。” 仙仙道:“嗯。”接问道:“这位大哥是……” 那个捕快道:“我叫做金雷,一向追随赵头儿出入。” 仙仙道:“先前我在衙门,我可没有见到你。” 金雷道:“这是因为当时我奉命外出查案未归。” 仙仙道:“你们辛苦了。” “职责所在。”金雷道:“因事态严重,大夥儿这一次差不多完全出动了。” 仙仙转问道:“萧公子现在又在那儿呢?” 金雷道:“在城西三里等候小姐。” 仙仙道:“是否有什么新发现?” 金雷道:“好像就是了,我不大清楚,不过头儿有话语交代下来,萧公子希望小姐尽快前往会合。” 仙仙道:“我这就起程。” 金雷摆手道:“马车在这里,请上车!” 萧大哥找得我这样急,事情一定不寻常,姊姊莫非…… 仙仙心情忑忐,实在不敢想像。 金雷再一声:“请上车!” 仙仙忙移动脚步,向那辆马车走去。 金雷亦步亦趋,下了石阶,抢前一步,将车厢门拉开。 仙仙手一按,身一纵,便入了车厢。 车厢内很乾净,放着两个垫子,仙仙在左边一个坐下,回头却见金雷并没有跟上来,正在将厢门关上,道:“怎么你不上车子?” 金雷停下动作,道:“这样怎成,我到前面车座,跟车把式一起好了。” 仙仙明白他的心意,也不勉强,道:“辛苦了。” “那里说话。”金雷继续将厢门关上,随即转身奔到车前,纵身跃上车座,坐在那个车把式的身旁。 那个车把式不用吩咐,手一扬,马鞭叭一响,拖着车厢那两匹健马各自低嘶一声,便撒开了四蹄。辚辚车声立时又响了起来。 那个车把式继续挥动鞭子,他始终都没有取下那顶竹笠,也始终没有抬头。 这是不是有些奇怪。 杜仙仙并没有留意那个车把式,杜祥也没有。 他站在门前,目送那辆马远去,也不知怎的,心头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大小姐没有事就好了。 他心中默祷,完全没有想到这种不祥的感觉,也可能是因为杜仙仙而生出来。 杜仙仙与萧七在一起,应该是很安全的。 无论谁都会这样想,是不? x      x      x 马车驶前十来丈。金雷倏的从车座旁边拿起一件簑衣,一顶竹笠。 他迅速戴上了竹笠,将簑衣一披一拢,紧包住了身子。 杜祥那边看不清他的举动,仙仙在车厢之内,当然也看不见。 多了一顶竹笠,一件簑衣,金雷就一点也不像一个捕快,那顶鹤毛帽子与及一身官服都已被竹笠簑衣所遮盖。 看来,他是不想别人看出他捕快的身份。 他若真是一个捕快,又何惧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若非捕快,是什么人? 还有那个始终将面庞藏在竹笠下的车把式,又是什么人? x      x      x 马车终于出城。 西城。 并没有什么人留意这辆马车,因为从外表看来,这实在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 雨虽已经停下,街道上仍然遍布泥泞,也有不少的路人,头上仍然戴着竹笠,身上仍然披着簑衣,或者拿在手里。 仙仙静坐在车厢之内,偶然推开窗户外望,亦没有引来他人注目。 仙仙也无意引来他人注目。 本来她就是一个很内向的女孩子,不像“火凤凰”董湘云。 x      x      x 出城三里,马车驶离大路,进入了左边的一条小径。 杜仙仙一直都没有在意,忽然在意,推开窗户一望,发觉马车赫然行驶在荒僻的小径之上,左右都是荒草树木,不见人家。 她心中不知怎的忽然发出了一阵寒意,忍不住探头问道:“金大哥,还要走多远?” “已到了。”一个阴森的声音回答。 不是金雷的声音。 仙仙听在耳里,不觉一呆。 这声音好像在那里听过。 在那里? 仙仙一时问又省不起来。 马车即时戛然停下。 仙仙脱口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个声音答道:“地狱的进口?” 仙仙不由又一呆。 也就这个时候,一个从前面车座跃下来,正是那个车把式。 在他的头上仍然戴着那顶竹笠。 才一落地,一股白烟就从他脚下冒起来。 开始的时候非常淡,但迅速变浓,眨眼问已将那个车把式埋在当中。 车把式这才举起脚步,拥着白烟走过来。 杜仙仙瞪大了眼睛,一瞬也不一瞬的瞪着那个车把式,忽然一个念头刹那电光一样划过她的心头去。 这个车把式莫非就是那个地狱使者?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仙仙的纤纤素手紧紧扶握住腰问长剑的剑柄。 那个车把式也就在车窗前停下脚步,半截身子已被白烟所掩没。 仙仙握剑更紧,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车把式道:“地狱使者!” 语口未完,头上那顶竹笠呼地飞开,露出了裹在黑市中的一个骷髅头! 正是那个地狱使者! 怪不得声音好像在那里听过。 仙仙一声呻吟道:“是你用诡计骗我来这里。” 骷髅点头道:“正是。” 仙仙道:“那封信……” 骷髅道:“是假的。” 仙仙有点不相信的道:“那分明是萧大哥的笔迹。” 骷髅怪笑道:“有什么我不能够模拟的?” 仙仙道:“那个叫做金雷的捕快……” 骷髅道:“已经被我勾走去了魂魄,已无异是一个傀儡,所有的言行都是我的主意。” 仙仙道:“你……” 骷髅截口道:“人太多的地方我不能够进去,供奉门神的门户,我也不能够进去。” 一顿接着道:“时辰却已至,只有如此?” 仙仙面色大变。 骷髅的语声更奇怪,呼唤道:“来啊,随我来啊……” 仙仙的心神应声一阵恍惚,眼瞳中终于露出恐惧之色。 强烈的恐惧。 她猛咬了一下嘴唇,左掌疾挥,“哗啦”一声,马车的窗户立被她一掌拍碎,她右掌同时拔剑出鞘,人剑便待穿窗射出去! 也就在这刹那,她突然发觉那个骷髅已经移前来,距离窗户不过三尺! 她半起的身形立时凝结,剑却在那刹那刺了出去! 刺向那个骷髅头! “笃”一声,剑正中那个骷髅头,那个骷髅头立时“噗”地粉碎。 裹着骷髅头的黑市迅速萎缩,消失在白烟中,诡异惨厉已极的怪叫声连随从白烟中透出来,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既像在呻吟,又像在叱责。 “杜仙仙,你好大的胆子,呜──” 一样的说话,一样的声调。 这岂非与杜仙仙在那幢荒宅之中的遭遇一样! 杜仙仙面色惨白,握剑的手已起了颤抖,嘶声道:“给我滚出来!” 那个地狱使者应声从白烟中冒出来,却是在七尺之外,萎缩的黑市竟已回复原状,当中又裹着一个粉白的骷髅头。 声音又是一模一样的骷髅头,阴森森的冷笑道:“我的头碎了又会复合,你却是一进地狱就永不超生?” 杜仙仙由心寒了出来,双手握剑,正准备舍命一搏,白烟中已出现了骷髅的一支手。 杜仙仙到现在才看到那骷髅的手。 没有血,没有肉,只是惨白的骨骼,“格格”的在作响。 那个骷髅正在招手,道:“来,来来……来……” 杜仙仙立时感觉一阵昏眩,魂魄仿佛已开始飞散。 她同时发觉整个车厢不知何时已经白烟弥漫,自己已开始迷离在白烟中。 旋即她嗅到了一种销魂蚀骨的异香。 她的视线已逐渐模糊。 那种魄散魂飞的感觉,更浓重了。 她实在很想纵身夺窗射出,再剑刺那个骷髅,可是,已力不从心。 “叮”一声,剑从她的右手脱落,连剑她都已无力握稳。 她一个身子亦摇摇晃晃的倒了下来,一双眼睛仍然能够睁大,眼睛中已露出了绝望之色。 那刹那之问,她想起了萧七,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姊姊,想起了很多事情,欢乐的,悲伤的,纷至沓来。 她想叫,可是叫不出。 眼泪终于从她的眼睛流下来。 她的眼皮无力的缓缓阖上,终于失去了知觉。 完全失去。 x      x      x 日落黄昏。 萧七出现在杜家庄大门之前,他已经换过了一身衣衫,眉宇间的忧虑之色却仍在。 门一拍就开。 探头出来的老仆人杜祥,看情形,他一直就等候在门后,等候杜仙仙回来。 一见是萧七来了,杜祥惊喜道:“萧公子──” 萧七目光一落,道:“祥伯,这么久不见,你老好吧?” 杜祥不笞,只顾往萧七身后瞧。 萧七大感奇怪,回头一望,身后那里有人,长街寂寂,他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由问:道“你老在看什么?” 杜祥怔怔的望着萧七,表情很特别。 萧七不觉心头一寒。 莫非是鬼? 他竟然生出了这个念头,这也难怪今天他的遭遇实在太诡异了。 杜祥半晌才问道:“小姐呢?” 萧七一怔,道:“飞飞?” 杜祥摇摇头道:“老奴是问二小姐。” 萧七又是一怔,道:“仙仙不是在家里吗?” 这次却是到杜祥一怔,道:“公子不是着人来请二小姐到城西走一趟?” 萧七道:“没有这种事。” 杜祥说道:“老奴这里还留着公子的信。” 萧七忙道:“拿来给我看看。” 杜祥从袖中将那封信取出。 萧七一把抢过信来,将信笺抽出,抖开,目光一落,变色道:“这封信并不是我写的。” 杜祥吃惊的道:“二小姐说是公子的笔迹。” 萧七道:“笔迹不错是非常相似,但我事实并没有写过这样的一封信。” 他补充接道:“我也没有出西城。” 杜祥这才真的吃惊,道:“那么说这封信……” 萧七道:“是别人冒我笔迹,骗仙仙出去!” 话说到一半,他面色大变,失声呼道:“不好?”身子陡转,但立即停下,回头问道:“送信来的是什么人?” 杜祥道:“是一个捕快。” 萧七沉声道:“这就难怪仙仙会上当了。” 杜祥道:“那个捕快他自称是叫做金雷,还说是一向追随赵头儿出入,同来还有一辆双马大马车。” 萧七道:“他怎生样子?” 杜祥道:“浓眉大眼,一脸胡须。” 萧七道:“仙仙就上了那辆马车?” 杜祥努力思索着说道:“他在上车之前,那个金雷,曾说那公子就在城西三里以外,等候小姐的。” 萧七道:“还说过什么?” 杜祥道:“没有了。” 萧七又问道:“那辆马车是怎样的一辆马车,有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杜祥道:“不觉得。” 萧七又问道:“走了有多久?” 杜祥沉吟道:“差不多有两个时辰的了。” 萧七的面色已变得很难看,脚步突起,奔下石阶。 杜祥追向前,连声嚷道:“公子,公子!” 萧七道:“我去找仙仙回来。”身形鹰隼般掠起。 一掠三丈! x      x      x 车辙由东而来,的确往西而去。 虽则已两个时辰,因为遍地泥泞,仍然可以分辨得出来。 萧七跟着车辙追到了大街,便已不能够继续下去。 大待上车辙纵横,目光所及,就已有两辆马车正在奔驰。 乐平毕竟是一个繁盛的地方。 萧七也没有向西追下去,转奔向衙门那边。 马车已经离开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就是再耽搁一时片刻,也无足轻重的了。 有两个时辰,一辆双马的大马车已可以驰出很远,追既难以追得上,而且话是说西行,难道竟真的西行? 萧七实在怀疑。 他也知道,无论是否西行,仙仙也不会发觉。 因为他清楚仙仙有生以来从未离开过乐平,莫说城外,就是城内,熟识的地方只怕也不多。 到她发觉不对路的时候,相信已经迟了。 那个金雷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到底要将仙仙骗到那里去? 仙仙又会有什么遭遇? 若是仙仙有什么不测…… 萧七再也想不了下去。 心乱如麻。 x      x      x “我手下并没有一个叫做金雷的捕快。”这是赵松的答覆。 这个答覆早已在萧七意料之中。 捕房内灯火已是亮起,赵松方在用膳,现在,却已被杜仙仙、人诱拐这个消息惊呆。 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够他惊讶的了。 灯火昏黄,萧七的面庞却显得有些苍白,一双眼睛红丝隐现。 他已整整一天没有好好的休息过。 赵松明白萧七的心情,转问道:“那个金雷是怎么样子的一人?” 萧七道:“根据杜家那个门房有叔述,这个人一面胡子,浓眉大眼。” 赵松又问道:“那辆车又可有什么特征?” 萧七道:“没有,是一辆普通的双马大马车。” 赵松沉吟道:“那个金雷并不是真的捕快,姓名相信也是胡乱捏造出来,甚至连胡子只怕都是假的,骗得杜仙仙上车,当然就卸下那一身伪装,马车又并无任何特征,而且又已经去了两个时辰了,所以现在要找这辆车,这个人,实在困难。” 萧七道:“我明白。” 赵松道:“话虽说是出西城三里,我相信这绝非实话。” 萧七点头道:“这除非在开玩笑,否则绝对没有理由老实说话。” 赵松道:“毫无疑问,绝非是开玩笑。” 萧七道:“嗯。” 赵松一再沉吟道:“不过,那辆马车倒有可能仍然在城中,即使离城外也不会怎样远。” 萧七道:“何以你会这样想?” 赵松道:“这件事到现在可以完全肯定是因你而发,若是女阎罗所为,杜仙仙无疑死期已至,那个金雷乃是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那辆马车则是地狱的鬼车,你我就是找,在人间也是白费气力的,你说是吗?” 萧七道:“你相信真的有这种事?” 赵松摇头道:“若非鬼神所为,我们便得考虑一下,幽冥先生那个老怪物的推测,那么只要你仍然在城中,还未死,对方也应该不会离你他去,现在即使不在你附近窥伺,亦会在城中留下,看你如何的焦急,忧虑。” 萧七沉默了下去。 赵松旋即转身吩咐左右道:“丁汉、李成,你们立即召集所有的兄弟全城搜索打听,看可有人见过,那样的一个捕快驾马车走过。” 左右两个副捕头应声方待退下,赵松又叫住,道:“且慢,那个金雷可能已脱下捕快装束。” 副捕头丁汉道:“在下省得。” 赵松再吩咐:“城中客栈尤其要小心,有可疑之人,要查问清楚。” 两个副捕头齐声应是。 赵松又问道:“那位杜仙仙小姐,你们两人都认识的了?” 副捕头李成会意道:“若是有貌似的外来客人,不分是男女,我们都会着意查问。” 赵松道:“若是城中无下落,到域外打听,东南西北各三里。” 李成道:“若是再没有线索?” 赵松道:“暂回衙门,明天再继续寻找。” 李成道:“头儿留在这儿?还是去那里?” 赵松道:“无论我去什么地方都会在这儿留下说话,一有消息,立即送回。” 李成道:“是!”与丁汉双双退下。 赵松目送他们去远,喃喃道:“我相信他们都不会有什么收获。” 萧七道:“他们看来都相当精明。” 赵松微喟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们的能力,一般的盗贼,他们是可以应付得来。” 一顿接道:“现在他们要应付的,却若非极度聪明,就是不能捉摸,无迹可寻的,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 萧七道:“他们若是找不到任何线素,你我只怕也一样。” 他苦涩的一笑,接着说道:“但无论如何,我都要找下去,一直到将仙仙找出来。” 说着他举起了脚步。 赵松急问道:“萧兄现在那里去了?” 萧七道:“董家庄。” 赵松道:“找董千户?” 萧七摇头道:“董湘云。” 赵松道:“你相信幽冥先生推测?” 萧七叹息道:“我平生最接近的女孩子除了杜家姊妹,就只有她了。” 他再次叹息,道:“幽冥先生推测未必真实,但目前,除了她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那一个值得怀疑。” 赵松道:“看来你的确应该去找她好好的谈谈。” 萧七“嗯”一声,再次举起脚步。 赵松追前道:“我与你走一趟。”一挥手,两个捕快亦跟了上来。 萧七仿如未觉,自顾走路。 x      x      x 黄昏已逝,夜色渐浓。 董家庄前门檐下那两盏灯笼已燃亮,两扇朱漆大门却紧闭。 苍白的磴光照耀下,那个骷髅头显得更加白。 惨白,死白! 只是一个骷髅头,就放在石阶之上,之中,面向大门,沿着灯光散发出一抹凄凉、阴森森的光泽,骤看下,就像笼在一层雾气之内。 骷髅的眼窝深陷,灯光下只见两团黑影,鼻窦也只是一个黑穴,两排牙齿微开,似笑非笑,既恐怖,又诡异。 是谁将那个骷髅头放在董家庄的门前? 萧七第一个奔上董家门前的石阶,也是第一个看见那个骷髅头,不由自的怔住。 赵松与两个捕快紧跟在萧七后面,看见有异,连忙加快脚步。 萧七目光一扫,除了那个骷髅头之外,并不见其他伍何东西,这才缓缓弯下身子,仔细打量那个骷髅头。 赵松奔至萧七身旁,目光一落,脱口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萧七道:“一个骷髅头。” 赵松当然不会看不出,接说道:“好像并不是真的。” 萧七“嗯”的应一声,双手将那个骷髅头捧起来。 赵松实在有些佩服了,道:“萧兄好大的胆子。” 萧七淡笑道:“即使是真的骷髅头也没有什么可怕,何况只是粉捏的。” 赵松一怔道:“粉骷髅?” 萧七放开捧着骷髅头的一支手,灯光下赵松看得清楚,那支手已经被粉染白了。 “果然是粉捏的。”赵松摸摸胡子,道:“杜姑娘在那幢荒宅一剑刺碎的只怕也就是这种骷髅头了。” 萧七道:“说不定。”屈指弹向那个骷髅头的牙齿。 “噗”一下轻响,骷髅头的三颗牙齿立时碎裂,白色的粉未萧萧落下。 赵松看在眼内,道:“这种骷髅头造得虽然是真的一样,但并不坚固,难怪杜姑娘一剑刺去立即碎成了粉屑。” 萧七没有作声。 赵松接问道:“到底是谁将这个骷髅头放在这里?” 萧七道:“想不出,也许就是那个地狱勾魂使者。” 赵松道:“这样做有什么作用?” 萧七站起身子,道:“你看。”将手中那个骷髅头对着赵松。 “看什么?”赵松一面的诧异之色。 萧七道:“骷髅额上刺的字。” 赵松这才发现。 骷髅客上有两行字,左四右三,每个字都是拇指甲般大小,由一个细小的针孔连成。十七子时。 董湘云。 赵松又是一怔,道:“什么意思?” 萧七沉声道:“这若是来自那个地狱使者,那个地狱使者倘若又真的是来自地狱,你说是什么意思?” 赵松道:“十七子时就是董湘云死期,他到时将会前来去取董湘云的魂魄。” 萧七道:“不错。” 赵松动容道:“这当然又是女阎罗的主意。” 萧七不作声。 赵松接着说道:“萧兄风流潇洒,人中之龙,喜欢萧兄的女孩子只怕不止杜家姊妹与这位火凤凰董大小姐,难道那位女阎罗一个也不肯放过,定要杀个乾净才肯罢休?” 萧七叹了一口气。 赵松目光一寒,道:“倘真如此,不可谓不是一场浩劫了。” 萧七道:“这简直就是疯子所为,杀我一个人就是了,何必杀害无辜?” 赵松道:“大概是萧兄得天独厚,她虽然是幽冥死神,也不能够随心所欲,却又瞧不过人问的女孩子喜欢上萧兄。” 萧七沉吟不语。 “对萧兄她虽然无可宗何,对其他人她总有能力的,”赵松笑接道:“看来那位女阎罗并非打翻醋罈,简直就掉进醋罈里。” 笑语声中,灯光摇曳,那个骷髅头在灯光下的投影亦移动起来,眼窝仿佛在滚转,鼻窦仿佛在抽搐,牙齿仿佛在磨动,看来更狰狞,就像在怪卖赵松出冒不逊。 赵松的目光仍然留在那个骷髅头之上,看着不由得心头一寒,再也笑不出来了。 萧七好像看得出赵松的感受,微喟道:“我们似乎台这一连串的怪事,弄得连自己意志也把持不定了。” 赵松偏开目光,苦笑道:“不错,这其实大有可能是人为。” 萧七道:“否则这个骷髅头尽可以在湘云的面前突然出现。” 赵松道:“也许因为知道我们来这里,假手我们送进去。” 萧七摇头道:“听你这句话,你仍然有些相信这是女阎罗的所为。” 赵松反问道:“难道你真能够完全否定?” 萧七摇头,道:“无论是人为抑或是神鬼的所为也好,这个粉骷髅都是一份帖子。” 赵松诧异的道:“帖子?” 萧七道:“死神帖。” “死神?”赵松更加诧异。 萧七道:“帖主人是人也好鬼神也好,只要他有意思杀某人,有把握杀某人,就是那个的死神了。” 赵松一面颔首一面道:“这个骷髅头放在这里相信没有多久。” 萧七道:“不然早已被发现。” 赵松忽然道:“也许是董湘云在做弄玄虚!” 萧七耸然动容。 赵松接道:“她将骷髅头摆放在家门之前,刺上自己的名字,岂非也变成受害者,也正好洗脱她自己的嫌疑?” 萧七目光落在骷髅额头那些字上,没有作声。 赵松接道:“说不定她已经知道我们在怀疑她了。” 萧士道:“这果真是湘云的所为,到现在为止,可一直都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她自己相信也很清楚。” 赵松道:“你不明白了,一个人作贼心虚,就是没有被怀疑,也会以为自己已经被怀疑,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一顿接道:“她若也是成为受害者,我们若非先已怀疑,正所谓担心她受害也惟恐不及,又如何会考虑到其他问题?” 萧七点点头道:“不过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都要全力保护她。” 赵松道:“当然了。” 语声未落,门闩起落声忽响,一扇大门在内打开了。 萧七回头一瞥,就看见一个苍老头子。 那是董家的老仆人董忠,探乎一望,见是萧七,大笑道:“老奴还以为什么人在门外说话,原来是萧公子,快请进来。” 萧七道:“正要拍门进去。” 董忠目光一转,道:“那位不是赵头儿,怎么也来了,都请进来坐。” 主人好客,仆人也是一样。 萧七连随问道:“忠伯,怎么这样早就关上门户?” 董忠道:“是主人吩咐,说是小姐离家半年,要好好聚聚,不想别人来骚扰,关上门,别人看见,也就知道我家主人不想见客了。” 一顿忙又说道:“萧公子当然是例外的。” 赵松道:“我们是一起来的。” 董忠道:“这个老奴如何看不出来,请,请!” 赵松道:“你家主人现在在那儿?” 董忠道:“在内堂与小姐用膳,也已经两个时辰有了。” 赵松道:“一顿饭吃这么久?” 董忠道:“半年不见,老爷自然与小姐好好的谈谈,问问她这半年来的遭遇,不过以老奴看,老爷现在虽然还是兴致勃勃,小姐已早就不耐烦了!” 萧七道:“要湘云坐两个时辰实在不容易。” 董忠道:“可是她又不敢不听话。” 萧七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听话了?” 董忠道:“今天开始,因为老爷对她说过一句话。” 萧七道:“什么话?” 董忠神秘的一笑,压低嗓子道:“老爷告诉她如果再不听话,她与公子的婚事,他也就不再管了。” 赵松一怔,失笑。 萧七亦笑,却是苦笑,转问道:“湘云回来之后有没有外出?” 董忠摇头道:“没有,大概小姐给老爷那句话唬住了,换过衣服后,她就老老实实候在老爷左右。” 萧七望一眼赵松,道:“我们的推测似乎要重新考虑了。” 赵松道:“但无论如何,我们也得进内一见她。” 萧七目光一落,道:“这个当然。” 董忠到这个时候,才留意到萧七捧在手里的那个骷髅头,一呆道:“公子手里捧着的是什么东西?” 萧七道:“你看是什么东西?” 董忠道:“骷髅。” “粉骷髅?”萧七应声举起了脚步。 他的脚步沉重。 沉重的脚步有如他现在的心情。 x      x      x 堂中灯光明亮。 桌上杯盘狼籍。 董千户看来已有五分醉意。 但他仍然谈笑风生,不住追问董湘云这半年来的遭遇。 董湘云却真的已经不耐烦,说话有气无力的,一再被催促,才回答那一句半句,眼睛尽往别处溜。 她眼睛溜着溜着,忽然瞥见萧七几人向这边进来。 喜出望外,长身立起。 董千户立即叫道:“坐下坐下!我还有话要问你。” 董湘云目光一转,道:“爹!你看谁来了?” 董千户呷了一酒,说道:“谁来了?看你大惊小怪的,总不成是萧七那个小子。” 说着亦侧首望去,一望之下,放声大笑道:“怎么真的是?” 笑语声未落,萧七已大踏步走进来。 董湘云不由自主迎上前去。 董千户笑语声不绝:“一见萧七就连爹也不管了,女生向外,难怪,难怪?” 突然一顿,“咦”的一声。 他是看见跟在萧七后面的赵松与两个捕快,好像他这种老江湖,当然明白必定又有事发生,而且必定与自己多少有些关系。 董湘云亦有看见赵松他们,却没有理会那许多,走到萧七面前,道:“怎么现在才来,我快要台爹闷死了。” 听她这样说,倒像是萧七曾经答应她,非来一趟不可。 萧七并不在乎,对于董湘云的性格他实在清楚得很,淡笑道:“现在岂非正是时候。” 董湘云目光一落,道:“你捧着这个骷髅干什么?” 萧七道:“送给你。”双手将那骷髅头递上。 董湘云惊呼急退。 萧七一怔道:“你不是说过天不怕,地不怕的?” 董湘云瞪眼道:“我才不要这种东西呢。” 萧七道:“我送的,也不要?” 董湘云道:“不要!” 她的眼睛瞪得比方才得更大,接道:“你就是憧得欺负我,什么不好送的,送我这种东西,真是。” 董千户那边看着,大笑道:“想不到这个丫头也有东西害怕,看来我也得到那里弄一个骷髅头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董湘云霍地回头,道:“爹你这是存心帮他,欺负我了?” 董千户大笑不绝,道:“他是他,我是我,你怎么混在一起说?” 董湘云娇靥一红,退过一旁坐下,偏开脸,索性不去瞧他们。 董千户也不菅她,笑问萧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七道:“这个骷髅头的确送给湘云,只不过与我并无关系。” 董千户诧异问道:“那是谁送的?” 萧七道:“也许是地狱使者。” 董湘云回头道:“胡说!” 董千户却问道:“是那一个地狱的使者?” 董湘云冷笑道:“地狱也有这个、那个的么?” 董千户挥手道:“你丫头先别打岔好不好?” 董湘云“哼”一声闭了嘴巴。 董千户再问萧七,道:“是不是幽冥先生那个?” 萧七摇头道:“不是。” 董千户手指向地,道:“难道是地下这个?” 萧七道:“也许就是了。” 董千户一怔道:“你不能肯定?” 萧七微喟道:“这种事情有谁能够肯定?” 董千户拭探问道:“是不是与那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萧七颔首。 董千户又问道:“怎么连湘云也牵涉在内?” 萧七道:“这要说,得从老前辈离开那个捺落迦后开始……” 董干户摆手道:“坐下与我细说。” 连随又对赵松二人道:“赵头儿,你们也请坐,要不要来一杯?” 赵松摇手道:“公事在身,心领了。”在一旁坐下。 随来那两个捕快立即上前,侍候在赵松左右。 两个捕快这左右一站,赵松更显得官威十足。 董千户目光一转,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果然生来就是做官的材料,就随便一坐,已经官威八面了。” 赵松一愕,方待说什么,董千户已连声催促萧七,道:“说!快说!” x      x      x 萧七说得很快,并没有细说。 虽然简单,却很清楚。 这已不是第一次覆述事情经过,已能够完全掌握重心。 董千户只听得目定口呆,董湘云也没有例外。 他们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诡异的事情。 萧七说语声越低沉,堂中的气氛随着他的说话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连灯光也仿佛已变得朦胧。 董湘云不由自主的一再回顾身后,就好像害怕那个地狱者突然在身后出现,夺魄勾魂。 幽冥先生的推测,萧七并没有遗漏。 董湘云居然没有打断萧七的说话,但萧七一住口,第一个说话的却也就是她。道“你 这次到来,莫非就怀疑,是我诱拐杜仙仙?” 萧七尚未答话,董千户已接道:“湘云回来之后,并没有再外出。” 萧七道:“这个我知道。” 董湘云瞪着萧七,道:“我承认很妒忌杜仙仙,谁叫她也喜欢你,你又很喜欢他。” 萧七道:“这与你有何关系?” 董湘云道:“关系可说大了,我是喜欢你的,她也来喜欢你,就是跟我作对。” 萧七不由苦笑。 董湘云接道:“跟爹我也是这样说,谁跟我作对,我就砍他的脑袋。” 她这番话说得既响亮,又迅速,董千户待要喝止,如何来得及。 赵松一旁听得真切,冷笑道:“看来我们的怀疑并不是无的放矢。” 董湘云没有理会赵松,瞪着萧七道:“不过我就是砍谁的脑袋,也不会在你面前,装神弄鬼作什么,婆婆妈妈的,我才不来那一套。” 董千户击掌道:“对,要就爽爽快快,这才像我的好女儿。” 赵松脱口道:“你这是纵子行凶!” 董千户大笑道:“说不定我还会帮上一把?” 赵松怔住。 萧七叹了一口气,目注董湘云,道:“你真的忍心杀死杜仙仙?” 董湘云一愕半晌才道:“不忍心。” 她叹息接道:“她实在是一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女孩子。” 萧七道:“嗯。” 董湘云又道:“好像她那样的女孩子,真的要我伤害她,只怕我下不了手。” 她呆呆的沉思了半晌,颓然往椅背一靠,叹息道:“想起来,她比我好得多了,也只有她才配得上你。” 董千户一旁听得直眨眼睛,他可也想不到董湘云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萧七道:“那有什么配不配的,大家都是人。” 董湘云道:“你就是喜欢她,也许就因为她那样的温柔。” 她摇头接道:“这个我可学不来。” 萧七道:“你只是脾气暴躁一些,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好。” 董湘云道:“天生这样,我看是改不了。” 萧七道:“不一定。” 董湘云摇摇头道:“我知道你很讨厌我。” 萧七道:“没有这种事。” 董湘云道:“最低限度我前后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 萧七道:“算不了什么?” 董湘云一正面色,道:“不过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仙仙被诱拐,与我一些关系也没有,飞飞的失踪也是。” 萧七颔首道:“我相信。” 董湘云委屈的垂下头,那刹那之间,眼睛似乎已湿了。 萧七目光一转,岔开话题,道:“回头说这个骷髅。” 骷髅已放在桌上。 董千户接口道:“这个骷髅并不是真的。” 萧七点头道:“是用粉捏的。” 董千户道:“你在那里弄来?” 萧七道:“这个骷髅头就放在老前辈这个庄院的大门外。” 董千户诧异的道:“怎么是在我家门口拾来的?” 萧七道:“嗯。” 董千户说道:“可不知是那个开的玩笑。” 萧七道:“以晚辈推测,这绝不是玩笑。” 董千户道:“不成真的是那个所谓地狱使者送来的?” 萧七道:“相信就是了。” 董千户道:“用意何在?” 萧七道:“请看骷髅头额上的字。” 董干户将骷髅头捧在手中,一面看一面道:“十七子时,董湘云,这是什么意思?” 萧七道:“只怕就是十七那夜子时,来取湘云的性命。” 董千户面色一变,道:“你是说,这个骷髅头乃是……” 萧七道:“死神帖?” 董千户胸膛起伏,道:“好大的胆子,竟敢犯到老夫的头上。” 一顿沉吟道:“湘云这个丫头又那里开罪她了,难道也就因为喜欢上你这个小子?” 萧七苦笑。 董千户突然大笑起来,道:“他妈的,这个女阎罗好大的醋劲。” 董湘云忽然道:“只怕真的有这种事情。” 董千户“哦”一声,说道:“何以见得?” 董湘云却问萧七:“萧大哥,你回来那天黄昏经过那条柳堤是否遇上渔家父女二人?” 萧七沉吟道:“嗯。” 董湘云又问道:“你是否曾对他们一笑?” 萧七道:“好像有,怎样了?” 董湘云道:“就因你的一笑,那个渔娘以为你喜欢她,竟然对你默许终生。” 萧七一怔,道:“什么?” 董湘云接道:“也就在你走后没多久,柳堤上出现了一团烟雾,烟雾中出现了一个骷髅,自称是地狱使者,奉命来人问,又说女阎罗已决定下嫁你,人问女子有对你妄生爱念,一律勾其魂,夺其魄!” 萧七惊讶道:“那个渔娘怎样了?” 董湘云道:“立被勾魂夺魄,倒毙小舟之上,据说浑身并无伤痕。” 一顿接道:“我经过那条渔村的时候在饭店里听到这件事,因为与你有关,所以着意打听一番,还找那个老渔翁问一个清楚明白。” 萧七呆然地问道:“真的有这种事情么?” 董湘云斩钉截铁的道:“是事实,不骗你。” 赵松插口道:“那个渔村叫做什么名字?” 董湘云道:“叫金家村,据说村人大都姓金,那个老渔翁也就叫金保。” 赵松又问道:“那个渔娘呢?” 董湘云道:“她叫金娃。” 赵松立即回头问那两个捕快:“金家村你们是知道的了?” 两个捕快齐声应是。 赵松连随吩咐道:“你们两个立刻催马前去金家村,将金保与验尸的仵作带来。” 一个捕快问道:“头儿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赵松挥手道:“只是这些,速去!” 两个捕快应声退下。 董湘云奇怪道:“这有什么作用?” 赵松解释道:“金娃的暴毙毫无疑问与杜家姊妹的失踪,以及藏在瓷像中那具女尸有关,找他们到来一问,对事情多少也许有些帮助。” 她叹了口气,道:“我应该亲自走一趟,只是,这里要做的实在太多了。” 萧七道:“话虽是十七,但由现在开始,那个所谓地狱使者,随时都可能出现。” 赵松连声道:“不错不错,萧兄可要多费些心力。” 萧七道:“还用说。” 董千户即时问道:“今天是十五还是十六?” 萧七道:“是十六。” 董千户道:“这是说明夜子时那个地狱使者就会到来勾夺湘云的魂魄了。” 萧七道:“只不知是否依约到来。” 董千户大笑道:“我倒要看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胆来害我的女儿?” 他笑得虽然响亮,但谁都听得出他笑得并不自然。 若真的地狱勾魂使者,又岂是人力能够抗拒。 笑语声一落,董千户就将那个骷髅头痛摔在地上。 “噗”一声,那个骷髅头当场爆裂粉碎! 第九章 无常火现影,蜘蛛毒追魂 三月十七。夜。 月黑风高。 x      x      x 子时已将至,董家庄内堂灯火通明!所有窗户全都紧闭,门户却大开,左右守着两个捕快。 董湘云一身劲装,坐在内堂正中八仙旁边,一面不耐烦之色,但仍然老老实实坐在那里,这并非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董千户坐在她的身旁。完全是因为萧七也在堂中。在萧七面前,她一向都是比较老实。口口口 桌上无酒。 董千户虽然很想喝两杯,但始终压抑住这股想喝两杯的冲动,因为他实在清楚自己,一喝上两杯,跟着就会喝第三第四杯,直到醉倒为止。今夜他非独不能醉倒,而且一定要绝对清醒。他只有湘云一个女儿。所以他只好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 他一双浓眉皱在一起已多时,事情也不由他不担忧。要取湘云性命的到底是人还是幽冥阎罗目前仍然是一个谜,他虽然不相信鬼神的存在,却也不敢完全否定鬼神的存在。万一真的有鬼神,真的是幽冥阎罗要来取湘云性命,湘云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了。传说中的幽冥阎罗,岂非就是人问生死的主宰。即使是人为,那个人杀害杜飞飞在前,诱拐杜仙仙在后,所用的手段,无不是令人毛骨悚然。好像那样一个手辣心狠,诡计多端的人,既然发出死亡通知,限时杀人,是必已经有一个出人意料,精密巧妙的杀人计划。董千户如何不担忧? x      x      x 萧七双眉比董千户皱得更深。到现在为止,杜仙仙仍然下落未明,赵松手下的捕快城内城外到处去搜索打听,始终一些消息也没有。杜仙仙仿佛就已经魄散魂飞,被拘入幽冥,不存在人间。即使是这样,也应该有一具尸体留下来。 萧七绝不希望找到的是一具尸体,但无论如何,那总算也有一个清楚明白。除非事情水落石出,否则萧七是绝不会罢手的了。他是真的喜欢杜仙仙,况且他体内流的乃是侠义的血,对于这种事,又岂会袖手旁观? 今夜毫无疑问是一个机会!这个机会萧七当然不会放过,才入夜他便已到来。只要那个地狱使者出现,事情应该就会有一个解答,问题却是在那个地狱使者是否会出现。萧七所顾虑的也就是这一点。 时问已接近了,一切看来仍然是这样平静。萧七背负双手,徘徊堂中,心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焦躁。 x      x      x 赵松也是背负双手在徘徊,却是在堂外院子。 他的心情也是很沉重。为捕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棘手的案子,这在他来说无疑是一项挑战。前所未有,也非要接受不可的一项挑战。 除了他之外,还有他手下三十六个捕快,分布在堂外周围。那些捕快的武功虽然有限,但都是赵松一手训练出来,追踪监视方面,无不经验丰富。在他们重重监视下,要不被他们发觉进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进来的不是人,是鬼,当然例外。 x      x      x 夜风中忽然吹来了脚步声! 守候在月洞左右的两上捕快首先察觉,齐皆面容一紧,一个脱口道:“有人来!”另一个立即道:“噤声!” 赵松亦跟着察觉,他正向这边巡过来,却一声冷笑,道:“来的若是我们等的人,绝不会弄出那么响亮的脚步声,鬼更加就不会有脚步声发出来。” 一顿又接道:“大概是董大爷方才吩咐去烧茶的那个老婆子回来了。” 话口未完,脚步声已到了月洞门外,一个人随即走进来。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婆子,双手捧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个茶壶,四支杯子。老婆子相貌慈祥,双眉深锁,一股强烈的恐惧溢于言表,进门一收步,左右望一眼,颤声道:“我……是送茶来的。” 左右两个捕快赧然道:“请。” 赵松的推测并没有错误。 老婆子目光转落在赵松的面上,恭身道:“赵大人。” 赵松偏身说道:“刘大娘不必多礼,请!” 那个刘大娘这才继续举步走向内堂那边。 赵松回顾那两个手下,道:“小心当然要小心,不要太紧张。” x      x      x 董千户一见刘大娘,第一句就道:“怎的一壶茶也弄这么久?” 刘大娘一面将木盘在桌上放下,一面道:“奴婢已尽快了。”她非独声音,连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董湘云忽然一旁问道:“刘大娘,你烧茶的时候,有没有鬼找你?” 刘大娘不禁一怔,连连摇头道:“没有啊。” 董湘云又问道:“你怕不怕鬼?” 刘大娘道:“怎么不怕?” 董湘云接问道:“你曾经见过鬼?” 刘大娘又是一怔,又摇头道:“没有啊。” 董湘云道:“既然没有见过,害怕什么?” 刘大娘颤声道:“可是奴婢却见过庙宇里供奉的鬼,有的青面獠牙,有的瞪眼吐舌 董湘云截口道:“那是假的。” 刘大娘道:“谁知道真的是不是那样子?” 董湘云道:“是那样子,喏,有两瞪眼吐舌的就站在你身后?” 刘大娘一声惊叫,回头急望去!在她身后什么也都没有。 董湘云咯咯笑声:“你一回头那个鬼就不见了。” 刘大娘身子一缩,颤抖得更厉害,那张脸已经变青。 董千户即时喝道:“湘云,你吓她什么?” 董湘云笑道:“我不过跟她说笑,想不到她竟然怕成这样子。” 董千户摇头道:“这个时候开这种玩笑,你这个丫头就是爱胡闹。” 刘大娘惊魂甫定,哀声道:“奴脾胆子小,受不了这种惊吓。” 董湘云笑道:“那么你得赶快离开这里了,子时一到,这里就会有鬼出现。” 刘大娘一面点头一面颤抖着右手拈起了一支杯子,放在董湘云面前。 董湘云挥手说道:“这个不用你侍候了。” 刘大娘应声忙退下,走得很快,就像一支受惊的老母鸡。 董湘云目送刘大娘的背影消失,嘟喃道:“鬼真的这样可怕。” 萧七那边应声道:“别的不知道,就使我认识的人来说,到现在为止,除了飞飞、仙仙姊妹与及幽冥先生也许见过鬼之外,其他的都还没有这种经验,传说中,鬼却是那么可怕,在他们的潜意识之中,鬼理所当然是很可怕的了。” 董湘云道:“偏就是那么多人,制造这些无聊的传说。” 萧七淡然一笑! 董千户一旁却道:“制造那些传说的人也许都真的见过鬼亦未可知。” 萧七苦笑道:“也许。” 董千户道:“看来,见鬼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最低限度,并不是人人都有这种机会。” 萧七道:“嗯。” 董千户笑接道:“所以今夜留在我这个庄院的人都应该开心才是。” 萧七道:“可是想到传说中的鬼那般恐怖模样,有谁还开心得来?何况——” 一顿接道:“今夜的来鬼并不是抱着善意,乃是要勾夺湘云的魂魄。” 董湘云道:“我才不怕。”话说得虽然响亮,神态却显得有些不大自在,看来她还是有些害怕。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 萧七道:“怕也怕不来。” 董干户陡地一挺胸膛,道:“老夫可不信那些鬼敢胆闯进来这里。” 董湘云奇怪问道:“为什么?” 董千户环眼一瞪,道:“你爹爹煞气何等之强,鬼神看见也得要退避三舍。” 董湘云笑道:“退避三舍?那个骷髅头就放在门前呢。” 董千户捋须道:“可不敢送进庄院之内来。” 董湘云转问萧七,道:“萧大哥,你说呢?” 萧七微喟道:“那些鬼是否有胆量闯进来,很快就清楚了。” 董湘云望了一眼堂外,不安的移动一下身子,探手拿起木盘上那个茶壶。茶还未斟下,突被萧七一手按住,道:“慢!” 董湘云愕然道:“怎么?” 萧七道:“现在已快将子时,一切小心一点儿的好。” 董湘云仍然不明白,董千户却懂了,诧异的问道:“你是说这茶可能有古怪吗?” 萧七道:“我是有这种怀疑。” 董干户皱眉道:“怎会?刘大娘在我这里工作已经十多年,一向行规步炬,又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 董湘云也道:“是啊,大娘她绝不会是一个坏人。” 萧七道:“我没有说刘大娘这个人有问题。” 董湘云道:“那么你的意思……” 萧七道:“刘大娘到底年纪老了,又不是练家子,在她煮茶的时候,别人动那壶茶的主意并不是一件难事。” 董湘云颔首道:“不错。” 董千户道:“这是说,要杀湘云的并非是鬼,而是人了?” 萧七道:“是人抑或是鬼,现在岂非仍都有可能,在我们现在岂非仍然是一个谜?” 董千户点头道:“要证明这壶茶有没有问题的,其实也很简单。”随即拈起了木盘上的一支杯子,将杯子口转过来。 董湘云不待吩咐,满满的斟下了一杯茶。一股芬芳的茶香立时涌进了三人的鼻子。 董千户一吸鼻子,道:“这是上好的雨过天青。” 萧七道:“晚辈嗅得出。” 董千户接道:“茶叶是上好的茶叶,刘大娘煮茶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萧七道:“晚辈亦早有耳闻。” 董千户再一吸鼻子,道:“若只嗅这茶香,这壶茶应该就没有问题。”语声一落,端起杯子凑近嘴唇,才接道:“到底怎样,呷一口就会清楚了。” 萧七方待阻止,董千户的语已又接上,道:“凭我的内功造诣,茶中即使人了剧毒,亦不难将它迫出来,至于这茶中是否真有问题,一入口,我是一定立即清楚。”语声再落,茶已入口。董千户徐徐的呷了一口,一会,才将余茶一口饮尽。 萧七董湘云的目光都盯在董千户的面上。 董千户面色无异,神态自然,从容将杯子放下道:“这壶茶没有什么不妥。” 萧七面容一实,董湘云亦自展颜一笑,转顾萧七道:“你就是这样多疑。” “都是为了你好。”萧七微喟。 董湘云娇靥微红,一时问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才好,无言在自己面前的杯子斟下了满满的一杯茶。茶满得快要溢出了她才醒觉,也才省起问一声萧七:“萧大哥,你要不要喝一杯?” 萧七尚未回答,董千户一旁已笑道:“就是他不喝,你也该行替他斟下一杯才对。” 董湘云道:“为什么要这样?” 董千户道:“你是主他是客,主人礼貌上当然得先招呼客人,就不管这些,你是女人,他却是男人。” 董测云道:“男人又怎样?” 董千户道:“地位却比天还高。” 董湘云一皱鼻子,道:“谁说的?” 董千户笑道:“天字不出头,夫字却是出头的。” 董湘云这下子才明白,但居然没有发作,而且还垂下头去。 董千户笑接道:“将来你嫁给了他,也千万要记得的是夫唱妇随,并不是妇唱夫随。” 董湘云头垂得更低。 萧七听着,只有苦笑,走前去拈起一支杯子,正想从董湘云手中将茶壶接过,董湘云已半给起头来,道:“你喝我这杯好了。” 萧七叹了一口气,说道:“别听你爹的。” 董湘云没有勉强,道:“那么我替你斟过一杯。” 她双手捧着茶壶,小心翼翼的将茶斟下,萧七没有推辞,却一再叹气。 董湘云有些奇怪,道:“萧大哥,你怎么老是叹气,是不是那儿不舒服了?” 萧七摇头道:“没有这种事。” 董湘云垂头道:“那是不高兴我替你斟茶?” 萧七道:“怎会,别胡思乱想,子时快到了。” 语口未完,堂中的灯光倏的缓缓暗下来。 萧七第一个感觉,脱口道:“是怎么回事?” 董千户也发觉了,给头道:“奇怪?怎么灯光会突然这样?” 说话问,灯光又暗了几分。 董湘云不由亦给起头,面色微变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萧七面色凝重,答道:“应该是子时了。” 董千户亦自变色,道:“莫非那种东西出现?” 董湘云心里明白,可是仍然不由自主的问道:“是什么东西?” 董千户脱口一声:“鬼!” 话声未已,堂中四盏宫灯已经先后熄灭。 一条人影此时从堂外窜入。董千户萧七没有出手,那眨眼之问,他们都看出窜人来的乃是捕头赵松。 黑暗刹那将整个内堂吞噬。 赵松的声音跟着响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千户应道:“我们也不清楚,大概鬼出现了。” 赵松道:“难道竟真的有鬼?”他的话声很奇怪,诧异中隐约夹着一丝恐惧。 董湘云的声音紧接着黑暗中响起来:“萧大哥,不要离开我。” 萧七一声轻叱:“噤声!” 堂外继续有脚步声传来,一到门外就被叱退:“紧守岗位,不要进来!”是赵松的声音。 脚步声响立即暴退。 堂东那面的窗户,即时猛可一亮。那也不知道是什么光亮,窗上糊着的白纸被映得更白,一个黑影同时出现在窗纸上!那个黑影高瘦得出奇,半侧着身子,面向着萧七他们这边,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颔下拖着长长的舌头,左手似抓着一条锁链,右手却分明握着一支哭丧棒,那支哭丧棒也是向萧七他们指来,看来就像在指着董湘云。 黑影不住的在晃动,好像要破窗而入,又好像已经在堂中,正准备向董湘云走来。 董湘云惊呼。 赵松脱口一声:“无常!”无常黑白,传说乃是地狱鬼官,专职夺魄勾魂! 萧七第三个开口,只一声道:“出现了!” “湘云留在堂中,不要妄动!”董千户最后一个出声,语声沉重。 一顿猛喝道:“何物无常,吃我一刀!”刀应声出鞘,人刀飞向那边窗户。人到刀到,寒光暴闪,“喀喇”一声,那扇窗户刀光中粉碎! 窗纸上那个无常鬼影,同时粉碎,夺雷刀果然名不虚传! 窗户粉碎,一道光芒照在董千户的面上,那个无常鬼影散而复聚,那刹那之问已穿窗而入,穿堂而过,出现在对窗那边墙壁之上!董千户看在眼内,却没有杀奔那边墙壁,身形陡纵,夺窗标出,迎着那道光芒扑去! 一个人紧跟着夺窗扑出,那是赵松。 萧七没有动,守护在董湘云身旁,左手一晃,一个火摺子迅速亮起来。 董湘云也没有动,呆坐在那张椅子之上,眼瞳中隐约露出了恐惧之色。她平日胆大包天,可是目睹鬼影,在窗纸出现,那个胆子不由自主就弱了,至少弱一半。女孩子本来就是比较怕鬼,但很快她更回复自我,欠身欲起,可是立即被萧七按住。 萧七道:“坐着不要动。” 董湘云哑声问道:“为什么?” x      x      x 萧七道:“这样我才容易保护你。” 董湘云叹息一声,道:“我现在简直就像个小孩子。” 萧七道:“小孩子没有什么不好。” 董湘云无言叹息,不觉拿起面前那杯茶。喝下这杯茶,心情也许会比较容易平静。董湘云也是这样想。 光芒从窗外院中一株大树上射出来。董千户赵松飞身夺窗出来时候,那株树已被十多个捕快包围起来。其余捕快亦闻声奔向这边。 董千户奔马一样奔到树下,厉声道:“什么人躲在树上?” 一个捕快应声道:“不见人,那盏灯亮得非常突然……” 董千户一怔,道:“灯?什么灯?” “好像一盏孔明灯。” “没有人,灯怎会出现在树上?怎会亮起来?” “我们发觉的时候,灯差不多已完全燃亮,就是不见人──” 另一个捕快接着道:“我们这边也不见。” 再又一个捕快道:“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声。” 董千户瞪眼道:“那盏灯难道会是鬼灯?” 没有人回笞,一个个的面色都显得有些儿不自在。 赵松在后面听得清楚,没有问什么,一声:“我们到树去瞧瞧!”纵身拔起。他虽然先动身,但还未落下,眼旁人影一闪,董千户后发先至,已先落在树干上。在对着那扇窗户的一个树叉上,插着一块大小适中的板,一侧果然就放着一盏孔明灯。那盏孔明灯三面封密,不漏遗光,只剩对着窗户的那边开启,让灯光射出来。这灯光也当然强烈得多。在木板的另一侧,放着一个小小的瓷像,塑的正是地府中的白无常,手工精细,神态活现,就连高帽子上“一见发财”那四个字竟也清晰可辨。瓷像放在灯与窗之问,灯光一亮,白无常影子自然就落在窗纸之上。那个白无常的瓷像虽然小,但由于距离问题,影子落在窗纸之上便与人差不多高矮。 董千户看在眼内,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冷哼道:“原来如此。” 赵松身形落下,目光及处,亦看出是怎么一回事,接道:“看来这件事是人为的。” 董千户点头道:“不错。” 语声甫落,内堂那边突然传来萧七一声惊呼,董千户入耳惊心,面色一变,失声道“不好,我们中计!” 赵松不由自主的问道:“什么计?” 董千户道:“调虎离山!” 说话出口,这条老虎就飞身从树上扑下,连人带刀杀奔内堂。身形飞快,简直就像是一条插翼虎! x      x      x 内堂中这时候已亮起了一盏灯笼。灯笼放在桌旁地方,一支杯子破碎在灯笼之前,杯中茶打湿了一片地面。那片地面竟变成了青紫色。 毒茶! 董湘云就倒在那滩毒茶一侧,一动也不动。 萧七却不在堂中。 董千户穿窗扑入,他的目光一落,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撕心裂肺一声哀呼“湘云──” x      x      x 哀呼声撕裂夜空,传出很远,董家庄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刘大娘也没有例外。哀呼声入耳,她浑身就像遭电殛,猛可一震,连随颤抖起来。颤抖得很厉害。她现在是在自己的房间之内。 出了院子,她就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奔回来,闭上房门,挨着旁边墙壁呆在那里,一直呆到现在。房中的桌上有一盏油灯。窗户半开,堂风吹透,油灯的火焰不住在摇晃。刘大娘的眼泪不觉流下。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尖细的声音在窗外传进来:“娘,成功了。”语声未已,一个人影从半开的那扇窗户闪进来,毫无声息的在窗前地上落下。那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很矮,比常人最少矮上一个头,可是他的四脚却最少比常人长上三分之一,瘦而细。他的头也很细小,五官不怎样明确,鼻子扁而短,眼睛细而长,嘴唇小而薄,耳朵贴而尖,头发疏落,眉毛淡薄得简直就没有一样。躯体也是比常人矮很多,穿着一袭紧身的黑布衣裳。骤看来,这个人简直就是一支大蜘蛛。 蜘蛛。 刘大娘应声回过头去,呜咽道:“是我害死了小姐。” 那个蜘蛛却应声道:“杀人乃是孩儿。” 刘大娘道:“那个……” 蜘蛛截口道:“茶杯虽然是娘你送去,毒却是孩儿下的,事情到这个地步还说什么,一切有孩儿担承。” 笑笑又说道:“他们就算怀疑到娘亲头上,但娘亲只要矢口否认使成,涂在杯底的毒药溶在茶中,一任他们怎样聪明,想出毒药是这样下的,也无法证实。” 刘大娘叹息道:“小姐平日对我也不坏,现在我却将她害死,问心如何过意得去?” 蜘蛛道:“不过如果她不死,孩儿就得死了。” 刘大娘泪眼模糊,道:“娘却只是有你一个儿子,你死了,娘也活不了。” 蜘蛛微喟道:“两条人命换一条人命,所以娘亲也无须难过。” 刘大娘摇头道:“这种伤天害理,可一不司再。” 蜘蛛道:“娘亲放心,孩儿不会再害人的了。” 刘大娘一再叮嘱:“记牢了。” 蜘蛛点头道:“一定的。” 转望一眼窗外,又道:“孩儿不能久留,现在得离开了。” 刘大娘急一问道:“什么时候再来?” 蜘蛛一笑道:“很快的,到时我会带娘亲一起离开这儿,也好教孩儿尽一点孝心。” 刘大娘的眼睛立时一亮,道:“近来老是听你说及我那个小媳妇,就是不见带来让娘瞧瞧,到底那户人家的女儿,也得教为娘有个明白才是?” 蜘蛛笑道:“说那有看那么清楚,日子快到了,娘亲又何妨再等一等!” 一顿接着又道:“总之,是很好很好的。” 刘大娘满脸哀愁一扫,道:“说真的,你早该成家立室了。” “现在也不晚。”说完这句语,蜘蛛的身形开始倒退,毫无声息的倒跃上窗棂,一闪不见。 刘大娘不由自主移步窗前,这片刻之问,蜘蛛已经不知所踪。她叹了一口气,一个身子,又颤抖了起来。 这时候,董家庄的内堂那边亦已经乱成一片,灯光闪动,人声嘈杂。其中最响亮的当然是董千户的呼喝声,霹雳一声,听来令人魄动心惊。 x      x      x 蜘蛛迅速穿过后院,翻过围墙。 对于赵家庄的环境他显然非常熟悉,走的是捷径。 这时赵家庄上上下下所有人已完全惊动,不少走经后院,但没有一人发现蜘蛛的存在。蜘蛛的身形非常轻巧。 轻巧而迅速,迅速而诡异,活像一支大蜘蛛。 x      x      x 围墙外是一条小巷,蜘蛛虽然翻过围墙,却并没有落在地上。他就以双手勾着墙头,半吊着身子,左右手交替,身形迅速的向前移动。这时候虽则应该没有人从小巷走过,但他仍然是这样小心。到出了巷口,看清楚周围都没有人,他的面容才放宽,双手一松,身形落地,鬼魅般地从长街走过,走进了另一条小巷。然后他整个人都松弛,手舞足蹈的继续前行,一面得意的神色,中间还发出几下笑声。 看来他非常开心。也难怪,杀死湘云的事情在他就告一段落,此后就是他人生的另一个开始。当然,是美好的开给。 x      x      x 穿过小巷,走过大街,一路东行。 蜘蛛越走越开心,也越走越放心,这时候小巷不用说,夜街上都已没有行人。周围一片静寂,疏落只有几点灯火。大多数的人这时候都已在梦中。在这种情形之下,蜘蛛如何不放心? 他怎也想不到在刘大娘房中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监视,在他离开同时,那个人亦跟着离开,追蹑在后面。他走在大街,那个随后追踪,他若是进小巷,那个人就抢先绕到出口,等在出口附近。蜘蛛始终都没有发觉。那个人的轻功也实在高明。 不是别人,就是萧七。 x      x      x 萧七一追出董家庄,董千户董湘云就跟着出现。他们都是以萧七为目标。 董湘云刚才分明已中毒身亡,现在却显然一些问题也没有。因为她根本没有中毒,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蜘蛛现在已随进圈套! 在董千户父女之后,跟着赵松,还有属下三十六个捕快。他们却是以董千户父女为目标。一连串追踪就在深夜中展开。 x      x      x 踰过城墙,蜘蛛继续东行。 萧七没有追出去,冷然站立在城墙垛子之上,目送蜘蛛远去。 夜更深,风更急,月却已脱出云外。目光如流水,凉如水,所以相距虽然远,萧七仍然能够看得到。 城外是一片空旷的地方,他若是追下去,不难就会被蜘蛛发现。 x      x      x 他还不想被蜘蛛发现。因为他的目标并不是蜘蛛,因为他实在不相信主谋人乃是蜘蛛。在此之前他既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与刘大娘结怨,事情却是因为他而起,杀害的虽然并非他的亲人,却都是喜欢他的女孩子。 目的明显是针对他,是间接以他作为报复的对像,也正如幽冥先生推测,完全是女性化人行事作风。 蜘蛛是一个男人。萧七实在想不出蜘蛛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一定是受人指使!是谁?萧七百思不解,正在沉吟,董千户父女已追至。 董千户即开口:“人呢?” 萧七手指道:“在那边?” 董千户循所指望去,目光陡然一亮,搓手道:“这次你还走得了?”语声一落,拔身便待追下,却被萧七一把拉住,道:“现在追下去一定会被他发觉。” 董千户道:“发觉又如何?合你我之力,难道他还走得了?” 萧七摇头道:“若是目的在抓住他,在庄院之内我就已经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董千户道:“我正要问你为什么不抓住他?” “为什么?”第二个声音,赵松也到了。 萧七道:“因为我相信另有主谋。” 董千户道:“何以见得?” 萧七道:“老前辈无妨想想,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对我?” 董千户道:“这要问你了,谁知道他与你有什么过不去?”一顿突然一笑,道:“莫非你曾经迷惑过他的妻子或者他的心爱的女孩子?所以他对你作此报复?” 萧七微喟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董千户半信半疑的,道:“是么?” 萧七道:“老前辈,还有湘云呢?” 湘云道:“我也是没有见过。” 董千户反问道:“为什么你会想到我们曾经见过他?” 萧七道:“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这个人就是刘大娘的儿子。” 董千户皱眉道:“刘大娘的儿子?” 湘云沉吟道:“我记得刘大娘曾经说过她是有一个儿子。” 萧七道:“可有说她的那儿子在什么地方?” “让我想想,”湘云又沉吟了一会。“好像在一户富有人家里做仆人的。”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我的脾气的,怎会菅这种事?所以当时没有追问她什么,后来好像也都没有。” 萧七道:“那么她嫁的……” 董千户道:“以我所知,她那个汉子在她来我家之前,已经去世。” 萧七道:“相信他就是老刘。” 赵松脱口道:“老刘,那一个……” 萧七道:“在幽冥先生那儿工作的那一个。” 赵松一怔道:“那么我们现在追踪的是……” “就是小刘,亦即蜘蛛。” “蜘蛛?” “他外表看来,的确像一支蜘蛛。”萧七目光一闪。“那一身轻功,幽冥先生的指点固然功不可没,他那种身材亦是不无帮助的。” 董千户颔首道:“不错。” 赵松嘟喃道:“好一支蜘蛛。” 董湘云插口道:“那么说,主谋人只怕就是幽冥先生了。” 萧七道:“我相信不是。” 董湘云道:“你凭什么相信?” 萧七道:“也许是直觉,幽冥先生相貌举止与及平日作为虽然是那么诡异,但看来仍然不像一个坏人。”目光转向董千户,又道:“关于这个人,老前辈应该清楚。” 董千户点头道:“公孙白当年人若是不好,我们也不会交他那个朋友,别人也不会将他与我们拉在一起,合称做乐平四公子。”一顿又道:“不过现在他变成怎样我不清楚,是否与以前一样也不敢肯定。” 赵松道:“人总会变的。” 董千户接道:“何况经过那么大的打击,从他弄那一个捺落迦与及他自称幽冥先生这些事情看来,已可知他实在改变了很多。” 萧七道:“人本质如果善良,即使变,相信也总会不致完全两样,再说,事情乃是针对我,他与我素昧平生,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董千户沉吟道:“这件事并非只是完全针对你,飞飞,仙仙是杜茗的女儿,湘云是我的女儿,你则是萧西楼的儿子,倒像有点是针对我们乐平三公子。” 赵松说道:“也许是当年结下来的仇怨。” 萧七反问董千户:“老前辈与家父,杜叔叔三人当年有什么地方过不去?” 董千户一怔,摇头道:“没有啊。” 萧七道:“莫忘了被害者还有金家村那个金娃。” 董千户不能不点头,目光一转,脱口道:“我们只顾说话,人给走了。” 萧七道:“不要紧。” 董千户道:“为什么?” 萧七道:“好像蜘蛛这样触目的人,无论他走到什么地方我们都不难打听出来,而一个好像他那样的人,多数会离群独居,城东适合他居住的地方我看就只有一处。” 赵松失声道:“捺落迦。” “不错。”萧七道:“他来也就是住在捺落迦之内。” “可是……” “莫忘了,捺落迦之内是设有地室。” “不错,不错!”赵松连连点头。 萧七又说道:“事情现在总算有点明朗了。” 董千户急问道:“明朗什么?” 萧七道:“这件事相信并非神鬼作怪,乃人为。” 董千户道:“何以见得?” 萧七道:“蜘蛛的出现,刘大娘的帮手下毒是一个原因。” 董千户道:“他们母子俩可能是被鬼迷。” 萧七道:“但根据以前所发生的事情,鬼神似乎用不着假手于人。” 董千户道:“这次也许例外。” 萧七道:“那我就无话可说。” 董千户道:“说说你的见解。” 萧七道:“蜘蛛自少就侍候幽冥先生,武功也学成这样,对于塑造瓷像这方面,相信亦不会太差。” 董千户道:“很有道理。” 萧七道:“幽冥先生只喜欢塑造地狱群鬼,蜘蛛若是也学得这种技术,当然亦是以地狱群鬼为对象。” 董千户道:“技巧方面当然也是很相似。” 萧七说道:“所以我们最后见到那个罗刹鬼女的瓷像,郭老爹一看,就以为是幽冥先生所为,因而我们找到那个捺落迦。” 董千户道:“那又如何?” 萧七道:“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嫁祸幽冥先生,二是安排捺落迦之内发生的怪事,以证明这乃是地狱女阎罗的所为,这当然亦不无可能有第三个原因。”一顿又道:“那就是蜘蛛的一切所为并没有考虑到我们会追查到捺落迦那里去,这个可能性并不高。” 董千户沉吟道:“我也是这样说。” 萧七又接道:“幽冥先生在庄院大堂之内的昏迷也可能是中毒的喽,蜘蛛显然在捺落迦长大,对于那里面的环境当然熟悉得很,所以在酒中下毒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董千户道:“不错。” 赵松插口道:“粉骷髅的出现呢?” 萧七道:“我心中已想到有一个可能,只是目前尚未能肯定。” 赵松忍不住追问道:“什么可能?” 萧七道:“粉骷髅是蜘蛛的化身。” 赵松道:“可是蜘蛛那么矮。” 萧七道:“就因为蜘蛛那么矮才能够弄出那样的一个粉骷髅。” 赵松愕然道:“说清楚一些。” 萧七道:“以我推测蜘蛛乃是穿着一件与一般人等长的黑袍,将一个粉捏的骷髅头以黑布包裹起来,顶在头顶上。” 赵松恍然道:“所以骷髅头虽碎,颈以下仍然能够移动。” 董千户抚掌笑道:“有道理。” 赵松皱眉道:“看来真正难明的就只有一个问题。” 董千户道:“为什么蜘蛛这样做?” 萧七叹了一口气,嘟喃道:“为什么呢?” 赵松道:“难怪你怀疑另有主谋,蜘蛛实在没有理由这样做的。” 董千户道:“想清楚将他抓起来就明白了。” 萧七回答道:“只怕他死也不肯说出来。” 董千户道:“老夫可不相信这小子那么硬骨头。”说着他双手一搓,爆栗子一样筋骨一阵乱响。 萧七微喟道:“老前辈有所不知。” 董千户道:“不知什么?” 萧七道:“蜘蛛若即是小刘,刘大娘就是他的母亲。” 董千户道:“这又如何?” 萧七道:“刘大娘若非他的母亲,以她一个那么善良的人实在没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董千户道:“我们父女俩一向待她不薄。” 湘云插口道:“我也想不到她竟然会这样做。” 萧七道:“所以这件事应该是很成功的。” 湘云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董千户接道:“你还未回答我啊?” 萧七道:“蜘蛛在事情成功之后,只是一个人离开,他并没有将大娘一并带走。” 董千户道:“也许他是考虑到脱身问题。” 萧七道:“以方才后院之内的情形,他要带刘大娘离开实在很容易。” 董千户想想道:“不错。” 萧七道:“所以这个母亲在他的心目中如果是重要,绝不会就那样的一个人离开。” 董千户嘟喃道:“人心不古,即使是这样也不值得太奇怪。” 萧七道:“再说蜘蛛这样做法,非独向法律挑战,而且向你我挑战,凭你我的武功,不被发现则已,一被发现,必死无生。” 董千户胸膛一挺道:“幽冥先生公孙白也不是我对手,何况他这个徒弟!” 萧七道:“可是他仍然要这样做。” 董千户道:“这对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利益可言。” 萧七道:“但毫无疑问,这乃是出于自愿。” 董千户道:“以他那样的一个人,应该没有什么能够要胁得到,所以若说被迫,他的确是没有这司能。” 萧七道:“那是为什么他舍生忘死,不惜一切做这种事情?” 董千户道:“以你看为什么?” 萧七道:“看不出,但肯定令他变成这样的因素,并非掌握在我们手中。” 董千户道:“这个当然。” 萧七道:“所以我们要从他口中将说话迫出来有没有可能!” 董千户道:“应该没有。” 萧七道:“也所以,我们只有采取现在这一步行动我们先找出他们的藏身的地方,然后一举成擒。” 董千户道:“不错。”目光一转,又道:“只希望你的推测没有错,否则我们现在动身,恐怕追不及了。” 萧七无言点头,一振衣袂。 湘云上前一步,道:“现在动身?” 萧七一再点头,道:“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湘云道:“为什么?” 萧七道:“他既然有意杀你,看见你未死,一定会再次采取行动。” 湘云道:“我可不害怕。” 萧七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湘云道:“让我一个人留在家中,岂非更危险?” 萧七沉吟道:“这也是。” 董千户道:“有我在一旁,不会有危险的,要杀她,就得先将我杀了。” 湘云却吨嘴道:“才不跟你。” 董千户“哦”的一声。 湘云道:“我要跟萧大哥一起,那安全得多。” 董千户一瞪眼,不服气的道:“小萧的断肠剑有什么了不起!你爹爹的奔雷刀可厉害得多。” 湘云道:“爹却是有勇无谋。” “胡说。”董千户按刀道:“奔雷刀董千户智勇双全,谁个不知道那个不晓?” 湘云鼻哼道:“若是这样,方才怎么连杯中有毒也瞧不出来?” 董千户一怔,叹了一口气,道:“难道真的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 湘云道:“可不是?” 董千户瞅住萧七,道:“是了,你小子方才怎的瞧出杯中有毒?” 萧七道:“这只怪蜘蛛弄巧反拙,将灯火弄熄。” 赵松道:“那些灯火怎么会熄灭?” 萧七道:“因为灯盏中所盛的是大半是水,只有表面一层油,这时候,若油尽了,灯火自然会熄灭。” 赵松道:“那是谁干的?” 萧七道:“当然是蜘蛛,这在他简直易如反掌。” 赵松道:“不错,以他那份轻功,要偷空进出那儿,实在很容易。” 萧七道:“估计的准确倒是惊人。” 赵松道:“那只怕早有预谋,有过多次的实验。” 萧七道:“不难想像。” 赵松道:“毫无疑问,这个人是一个聪明人。” 萧七道:“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他一心弄熄灯火,弄出窗纸上那个无常鬼影,却疏忽了灯火一熄灭,涂在杯底的毒药在黑暗中就会出现光泽!” 赵松恍然道:“原来如此。” 萧七道:“毒药并不是下在茶壶里,乃涂在杯底,但茶斟下,毒药溶开,那杯茶就有毒了。” 董千户咬牙切齿的道:“怪不得那个老婆子亲自将茶杯放在湘云的面前。”他连随一拍萧七有肩膊,道:“好小子,有你的。” 萧七微喟道:“若说险,这实在险得很,湘云若是在灯火熄灭之前喝下了那杯茶,又或者在灯火熄灭的时候,我也破窗追出去,便完了。” 董千户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赵松插口道:“萧七也实在有本领,片刻之问便已弄清楚这许多事情,而且还想出了这一条欲擒故纵的妙计。” 董千户道:“这真个是妙计。” 萧七道:“不过现在我们也得动身了,否则赶不上,他放弃那个地方,那便是弄巧反拙。” 董干户道:“相信不会,我有这个信心。” 萧七若笑道:“莫忘了,这仍然只是推测而已。” 董千户道:“你的推测一向都八九不离十的。” 萧七只有苦笑。董千户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挥手道:“好,我们就现在动身。”语声一落,右手一按身旁城垛,翻身一纵,向城外跃下去。月色下,只见他有如一头大鸟,一阵衣袂声响,刹那已然落在地上。 萧七几乎同时落下,姿势潇洒之极。跟着是董湘云,她的轻功居然也非常好。 赵松却没有这个本领,一顿足,急奔城墙,一面高声呼叫道:“来个人,快将城门打开哪。” 那些捕快听说那敢怠慢。守城的值夜兵卒这时亦已被惊动,虽不知什么事,但看见总捕头赵松率领那么多捕快如临大敌也知道必然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连忙帮上一把。城门打开,赵松当先冲出。 萧七三人已起步,但并没有走得太远,赵松忙追上了去。他们看来都充满了信心,但── 萧七这一次的推测是否又准确?蜘蛛真的如他所料是藏身“捺落迦”之中呢? 第十章 弩射英雄魄,剑夺蜘蛛魂 夜深风寒! 凄冷的月光照耀下,“捺落迦”那块横匾仍然隐约可辨,萧七这是第二次立足这“捺落迦”的门前。他的目光落在那块横匾之上,心头不知何故竟冒起了一股寒意来。 董湘云紧跟着他,看见他停下脚步,脚步自然亦停下,光亦落在那横匾之上!她虽然看不懂,但是看来不免也觉得有些特别,脱口说、:“那些花纹好生奇怪。” 董千户在后面接口道:“谁说那些是花纹啊?” 董湘云道:“不是花纹是甚么?” 董千户道:“三个字。” 董湘云嘟嘴道:“那有这样的字,我可不认识。” “因为那是梵文。” 董湘云一怔道:“梵文?” 董千户道:“那就是捺落迦三个字。” 董湘云更加诧异,道:“捺落迦又是甚么意思?” 董千户一字一顿道:“地狱。” 董湘云又是一怔,忽然失笑道:“爹就是喜欢胡诌。” 这次到董千户怔住了,赵松一旁擂口道:“令尊并没有胡诌。” 董湘云瞪了赵松一眼,道:“我爹爹的事情难道你比我还要清楚?” 赵松道:“这要看是甚么事情了。” 董湘云道:“就是梵文这件事情我爹爹甚么时候懂得梵文了。” 赵松道:“前天,憧的只是这三个,我也是。” 董湘云道:“是谁教你们的,不会是萧大哥吧?” 赵松道:“除了他我们这些人中,还有谁懂得这门子学问?” 董湘云问萧七道:“你又不是和尚,怎么竟憧得梵文?” 赵松替萧七回答道:“那是因为他的脑袋曾经不知出了甚么问题,研究了好些日子佛经。” 董湘云瞪着萧七:“你不是想出家当和尚吧?” 萧七淡然一笑道:“当秈尚其实没有甚么不好,最低限度我没有那么多烦恼。” 董湘云却问道:“你打算到那间寺庙去?” 萧七反问道:“你问来作甚?” 董湘云道:“拿把火去烧掉它。” 董千户在后面放声大笑,说道:“那就真的是不着袈裟嫌多事,着了袈裟事更多了。”笑语声是那么的响亮,完全忘记了他现在在甚么地方,在准备干甚么。 萧七不由一皱眉,叹息道:“我们现在得进去了。”语声一落,举步走上门前石阶。 董湘云一面追前,一面道:“这里头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萧七道:“地狱。” 董湘云道:“又到你胡诌了。” 萧七微喟道:“这事实是一个人间的地狱。” 说话问,他经已来到门前。那道门又闭上,萧七记得很清楚,他带着幽冥先生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将门户关闭,那么,那里头藏有人是毫无疑问的了。他双掌才抵在门上,后面董湘云又说道:“这岂非就是地狱门?” “正是。”萧七应声推门。门只虚掩,一推即开。 董湘云探头往内望了一眼,惊呼一声,慌忙躲回萧七的后面。她平日虽然胆大包天,到底是一个女孩子,对于鬼神这一类东西,自然也特别来得敏感。 幽冥先生塑造的幽冥群鬼事实也栩栩如生,恐怖狰狞之极。幽冥群鬼仍然直立在原来的位置,一个不缺,院中及膝的荒草,却已大半被烧去。对门那个大堂的一角亦已崩塌,日前那一场大火造成的损坏看来也不轻,幸好没多久来了那阵倾盆大雨,否则这个捺落迦只怕难免被火完全烧毁。 萧七连随放步走了进去。董湘云亦步亦趋,寸步不离。董千户赵松跟着双双抢进,一大群捕快相继蜂涌而入。 赵松追前两步,忙问道:“萧兄,我们从那儿开始搜索?” 萧七目注对门那个大堂,道:“根据幽冥先生的叙述,地下室的进口就是在那个大堂之内,蜘蛛虽然未必就只会躲在那里,我们仍然无妨由那里开始。” 赵松点头道:“不错,整个庄院相信也就只有那里还能够住人。”一顿霍地回头吩咐道:“儿郎们准备火把、灯笼。” 火石敲击之声,一时问不绝于耳,松枝火把,油纸灯笼一一亮起。火光照耀下,那些罗刹恶鬼的形像尤其狰狞恐怖。风吹灯火,光影摇动,那些群鬼就更像已有了生命,随时都准备扑下,择人而噬。院子中立时平添了几分阴森诡异的气氛。那些捕快几曾置身过这种地方,不由都打从心底寒了出来。 赵松也没有例外,他虽然已到过这里一次,却是白天。何况给火一烧,这里已变得不一样,本来荒凉的院子,更是荒凉,那一角经已崩塌的大堂就更不像是一个住人的地方。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像一幢荒宅。一般人口中的鬼屋也正是这个样子。但那些所谓鬼屋又那里有这儿恐怖?真的不用说,就算是假鬼,这儿已触目皆是。 x      x      x 火光摇曳,鬼影幢幢。 萧七从一个捕快手中取过火把,道:“大夥儿千万小心。”说完这句话,他就举步向大堂走去。 董湘云自然跟前。 萧七回头望了董湘云一眼,道:“湘云你留在爹爹身旁。” 董湘云却道:“我跟你一起。” 萧七道:“你还是留在外面的好,也容易照顾。” 董千户插口道:“莫非你小子准备一个进去?” 萧七道:“晚辈正是这意思。” 董千户道:“这怎成,如何怎可少了我的一份,小子你敢在门缝里瞧人,将我这个老前辈瞧扁了。” “非也。”萧七不住摇头。 董千户道:“那么便与我一起进去,少教我这个老前辈生气。” 董湘云接嚷道:“爹要进去我也要进去。” 萧七没有理会董湘云,目注董千户,解释道:“老前辈误会了,晚辈所以坚持老前辈留在外面,只为了对方未必藏在大堂内的地室中,万一在外面突然发难,也得有一个照顾。” 董湘云抢着应道:“外面有赵松,还有那么多捕快。” 萧七道:“对方的武功只怕非寻常可比。” 赵松一旁听得清楚,也不介意,插口道:“我这些手下,应付一般小毛贼虽然轻松,若是遇上了高手,却是心有余,力不足。” 董千户道:“这怪不得他们。” 赵松道:“便是我那双天门棍,遇上了高手,也只有挨打的份儿。” 董千户道:“别人不知道,你手底下有多少斤两难道我还不清楚?” 他点点头,接道:“看来我真的要留在外面,照应一下。” 董湘云随即道:“那么就让我跟着萧大哥好了。” 董千户摇头道:“不成,他若是分心照顾你,如何应付得了敌人?” 董湘云道:“你就是当我酒囊饭袋,也不想想,这半年以来,我在江湖上闯荡,还不是自己照顾自己,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董千户道:“这是因为你还未遇过真正的高手。” 董湘云笑道:“藏在这儿的若是高手,又何须藏头缩尾,装神弄鬼?” 董千户道:“就因为这样才可虑。” 董湘云道:“可虑甚么?” 董千户说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呀。” 董湘云瞪眼道:“难道你就放心萧大哥一个人冒这个险?” 董千户道:“你以为他断肠剑那个名堂是侥幸得来的?” 董湘云道:“偏就是他了得。” 董千户道:“你难道否认他本身的武功,临敌的经验不在你之上?” 董湘云道:“这是你说的,我可没有这样说过。” 董千户忽然一笑道:“小萧终究不是外人,难道爹爹我不关心他的安全?” 董湘云俏脸一红! 董千户接道:“你若是为他设想,就不要让他分心。” 董湘云不由不点头。 董千户笑顾萧七,道:“放心,外面有我这位老前辈坐镇,保管万无一失。” 萧七道:“拜托了。” 董千户瞪眼道:“这是说的甚么话?” 萧七一笑不语,举起脚步。 赵松连随吩咐手下道:“儿郎们四面散开,将这个大堂包围起来,莫教贼人溜走了。” 众捕快一声宏应,纷纷退开包围大堂四周。 x      x      x 火光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大堂! 一支火把的光亮虽然不大,但藉着这光亮,萧七已能够看清楚堂中的情形。 碧纱幔已经灰飞烟灭,那张长几亦经已烧毁,堂中的柱子全都被烧黑,其中两条甚至已烧成焦炭。地狱诸神的瓷像却大都还完整,只是失却光泽,被烟火燻黑。男阎罗的红脸已变成黑脸,女阎罗碧玉一般的那张脸庞却竟然能够维持原来的色泽,一双无情的眼瞳也仍然红得怕人。 萧七第一眼就落在女阎罗的脸庞之上,一转又转回,目光凝注。女阎罗也好像在凝望着萧七。 风穿堂户,光影摇曳。 萧七的心头陡然冒起了一股寒意,他叹了一口气,忽然问道:“你真的是喜欢我,真的要嫁给我?” 低沉的声音在堂中回荡,带着点无可奈何,说不出的凄怆。没有回答。 那个女阎罗俏脸上的投影随着火光的摇曳起了移动。她的表情好像正在变,又好像根本没有变化,无情的双瞳似乎带着几分揶渝之色,又似乎带着几分怜爱。 萧七等了一会,又叹了一口气,道:“那纵然是真的,你勾我的魂,夺我的魄就成了,何苦要多伤无辜?” 仍然没有回答,没有反应。 萧七的语声更苍凉,接道:“飞飞、仙仙、湘云都是很好的女孩子,若是因为我尽杀她们,天亦难容。” 他说着再次举起脚步,向那个女阎罗走过去,走得虽不怎样快,但也并不怎样慢。十一步之后,他终于来到女阎罗的面前。那个女阎罗瞪着他走来,一些反应也没有。也许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瓷像吧! 萧七脚步一顿,忽然又说道:“或者你并非这个样子,但纵然这样,亦美丽得很,但无论人也好,神也好,外表美丽与否并没有多大关系,最重要的是内心。” 他说着一声叹息,伸手轻轻一拍女阎罗的肩膀。好大的胆子! 他那支手一落下,整个女阎罗的身子就四分五裂,簌簌的散落地上! 萧七不由脱口一声惊呼! 差不多同时,一声惨叫从堂外传来。入耳惊心,萧七一声轻叱,身形一转,一拔,疾往大堂左侧一扇窗户射去,其快如箭。“哗啦”的一声,那扇已经烧成焦炭的窗户片片碎裂,萧七箭矢般夺窗飞出。惨叫声正是从这个方向传来。 x      x      x 大堂左侧也放着好些罗刹恶鬼瓷像,赵松命令一下,十几个捕快就向这边走来,每隔丈许留下两人,陆续绕向堂后。那个大堂的建筑非常奇怪,三尖八角,虽然相隔只不过丈许,那些捕快几乎每一组都是处于孤立的地方。 丁豹、马伯棠是其中的一组,他们就站在大堂左侧那扇窗户的外面。两人都是赵松属下的好手,尤其是马伯棠,跟了赵松已经有六年。六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置身于这种境地。一股寒意正在他体内滋长。丁豹的寒意更甚,脚步一停下,就问道:“老马,你以前来过这里没有?” 马伯棠摇头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丁豹道:“好在这件事只是人为。” 马伯棠道:“是人为抑或神鬼的所为,目前如何仍然未能肯定。” 丁豹叹息道:“不要说真鬼,就那些假鬼已经叫人胆颤心惊了。” 马伯棠苦笑道:“若是都变成了真鬼,根本不用打,随便做一个鬼脸,你我只怕就得瘫软在地上。” 丁豹听说不由自主回头一望。在他的身后不远,放着一个罗刹恶鬼的瓷像,他一路走来,已经不下望了三十眼,并没有发现有何不对之处。可是现在再望,他浑身毛管立时倒竖起来。那个罗杀恶鬼的右侧,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骷髅鬼。惨白的骷髅,咧着嘴,似笑而非笑,披着一袭及地黑长衫,骷髅头亦用一条黑巾裹着。这岂非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勾魂使者”粉骷髅! 丁豹想叫,可是咽喉却好像已经被封闭,一声也发不出! 马伯棠这时候亦已发觉丁豹有些不对路,问道:“怎样了?” 丁豹好不容易从口中吐出一个字:“粉……” “粉骷髅!”马伯棠的反应也实在敏锐,连随回头向后望。他的头寸转过去,一股气已喷在他面上。那股气并不寒冷,但那刹那给马伯棠的,却是有如堕进冰窖的感觉。那刹那之间,他亦已看见了那个骷髅鬼! “粉骷髅!”这一声恐惧之极,也尖锐之极!惊呼声未绝,那个粉骷髅已到了他的面前,他刀已在手,一声暴喝,疾斩了过去!刀还未斩落,骷髅胸前的衣襟陡然一分,一道寒芒从中射出,射入了马伯棠的胸膛。是一支弩箭。 鲜血飞溅,马伯棠惨叫一声,扑地倒下,那把刀亦失了准绳,从骷髅的肩旁砍空,砍进泥土之内!几乎同一时,丁豹亦惨叫一声,连人带刀倒下去。在他的胸膛之上,也钉进了一支同样的弩箭。 “哗啦”的一声也就在这个时候响起,窗户片片碎裂,萧七箭矢般穿窗而出。 人在半空,剑已出鞘。三尺三明珠宝剑。 x      x      x 第一声惨叫入耳,萧七身形已展开,到丁豹的惨叫声入耳,萧七人剑已经在堂外。 萧七身形未落,他手中明珠宝剑已刺出。那个粉骷髅实在想不到萧七竟来得如此迅速,待要隐藏起来已来不及,也来不及闪开萧七刺来的那一剑。 “夺”一声骷髅头粉碎,黑头巾萎缩,那个粉骷髅的身子却没有倒下,衣襟陡然又一分,一支弩箭从中射出萧七胸膛。萧七身形已下,剑竟然能够同时收回,剑光一闪,叮的一响,弩箭被剑击下。 “嗤嗤嗤”连随又三下暴响,三支弩箭几乎不分先后飞射萧七三处要害。萧七长剑急挥,剑光飞洒,“叮叮叮”,接连击下那三支弩箭。三剑之后还有一剑!剑疾如流星,反刺粉骷髅胸膛。 骷髅无头的身子急退,说不出的诡异,萧七心头虽然惊骇,但剑势并朱受到丝毫的影响!剑虽快,骷髅还是闪开这一剑,身形已闪进暗处。 萧七冷笑,长剑连挑,将丁豹、马伯棠手中的火把挑起来。嗤嗤声中,那两支火把流星般飞射丈外,分别插在两个罗刹恶鬼手中的兵刃之上!火光照亮了那附近,那个骷髅的身形又毕露。 萧七右手明珠宝剑,左手火把,紧紧接着凌空飞过去。火光如流星,明珠宝剑斜映火光,闪电般辉煌,飞刺向那个无头身躯。 周围呼喝相继雷动,赵松与数十个捕快,分从不同的方向杀奔过来。 他们尚未致,一条人影已然天马行空般掠至,手握三尺七长刀。“奔雷刀”董千户。 董湘云紧跟住董千户身后,她的轻功虽然没有乃父那么高强,但比起赵松一众却也快了很多,眨眼间便已抢在他们之前。 赵松发力急追,一面在声叱喝,道:“莫教走了。”众捕快纷纷回应,呼喝声震撼夜空。 x      x      x 那个无头的骷髅鬼身形方待后退,萧七闪电一般的明珠宝剑已刺至。他怪叫一声,无头的身躯疾倒。闪电般的明珠宝剑仍然刺在肩头上,“笃”一声,如刺朽木。萧七一声暴喝,剑一挑,那袭黑袍“呼”地飞上了半天。黑袍裹着的那个人立时毕露无遗。 一个完整的人。有四肢,也有一个头,只是这个人比任何人都矮小,赫然就是一个侏儒。这个侏儒比一般的侏儒也不同,他的四肢特别长,骤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支蜘蛛。他不是别人,也就是萧七他们方才追踪的那个人。 x      x      x “果然不出我所料。”萧七剑指着蜘蛛,眼盯着蜘蛛。 其他人迅速涌至,董千户长刀一展,便正待杀过去,后面的赵松却高声大呼道:“老前辈刀下留情。”董千户头也不回,只是咆哮着道:“这厮竟然敢毒杀我的女儿,不杀他如何消得我心头上的怒火?” 赵松却呼道:“先问声他的动机也不迟,能够活捉,当然更好。” 董千户捋须道:“不错不错。” 蜘蛛即时一声冷笑,道:“岂有这么容易?” 赵松快步奔至,步一顿,低声道:“今夜你还走得了?” 蜘蛛只是冷笑。 萧七目光一落,道:“好一身的轻功。” 蜘蛛回顾萧七道:“好一手剑法。” 萧七接问道:“是蜘蛛?” 蜘蛛道:“是?”一声冷笑,道:“你知道的倒真不少?” “也不多?”萧七接问他道:“你姓刘。” 蜘蛛道:“我姓刘。” 萧七道:“刘大娘是你的母亲。” “是?”蜘蛛冷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少找我母亲麻烦。” 萧七道:“你若是为她设想,为何又弃她而去?” 蜘蛛道:“我本来也是一个孝顺儿子,可是方才却完全没有想到她的安全,也许我已经感觉到危机迫近?”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应该早就想到有问题的了,因为这件事实在太顺利。” 萧七道:“你这个以毒药杀人的计划不能说不高明。” 蜘蛛道:“你怎会察觉?” 萧七道:“这是你弄巧反拙。” 蜘蛛道:“哦?” 萧七道:“你不该将那些灯火完全弄熄的。” 蜘蛛一呆,脱口道:“是不是黑暗中那些毒药呈现出光泽?” 萧七道:“如果灯火不熄灭,根本就发觉不到。” 蜘蛛顿足长叹。 萧七道:“所以我将计就计。” 蜘蛛长叹道:“我实在高兴得太早了一些,但无可否认,你实在是一个很仔细的人。” 萧七道:“你也是。” 蜘蛛冷笑。 萧七道:“董湘云是不是你最后要杀的一个人?” 蜘蛛道:“应该是。” 萧七道:“一个人在事情接近完全成功的时候,难免都会特别紧张,在事情完全成功之后,亦难免有些得意忘形,纵使是怎样仔细的人,在那种情形之下,也会很容易有点疏忽。”一顿又道:“任何轻微的疏忽都会变成致命伤。” 蜘蛛道:“有道理。” 萧七转问道:“近日来,出现的粉骷髅可都是你。” 蜘蛛道:“这附近一带,除了我,还有谁能够弄出那样的一个粉骷髅?”他冷然一笑,接道:“好像我这种身材的人,不要说这附近,就算走遍天下也未必能够找到多少个?” 萧七道:“你跟了幽冥先生那么多年,对于塑造瓷像多少当然都学到一些。” 蜘蛛?溃骸氨绕鹉歉隼贤范淙换褂幸欢尉嗬耄绕鹨桓鎏战常嘈挪畈涣硕嗌佟!? 萧七道:“日前黄昏从马车扑下那个罗刹鬼女瓷像是否出自你手?” 蜘蛛道:“是,驾车的那个人也不是别人,就是我。” 萧七道:“有意?” 蜘蛛道:“当然是有意。” 萧七道:“想嫁祸幽冥先生?” 蜘蛛道:“有此打算。” 萧七道:“瓷像中那个女尸到底是谁呢?” 蜘蛛道:“你应该知道的了。” 萧七道:“杜飞飞?” 蜘蛛道:“正是她。” 萧七心中一阵刺痛,又道:“那个金娃?” 蜘蛛道:“也是我杀的。” 萧七追问道:“仙仙呢?现在在什么地方?” 蜘蛛道:“在黄泉路上。” 萧七厉声道:“她到底怎样了?” 蜘蛛道:“已变成了一个瓷像。” 萧七震惊,喝问道:“在那里?” 蜘蛛只是冷笑。 萧七盯着他,咬牙切齿的问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 蜘蛛的神态陡地一变,变得异常的狰狞,道:“你不知道为什么?” 萧七道:“不知道!” 蜘蛛忽然问道:“乐平县附近一带最英俊,最潇洒的一个男人是谁?” 萧七实在想不到蜘蛛竟会这样问,不由怔在那里,董湘云却替他回答道:“当然是萧七萧大哥的了。” 董千户亦道:“我虽然是一个男人,也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众人也没有异议。 蜘蛛接问道:“那么附近一带最丑陋,最难看的一个人你们以为又是谁?” 董千户上下打量蜘蛛一眼,道:“以我看,该是小子你了。” 董湘云接道:“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个像你这样难看的男人。” 蜘蛛盯着他们,眼瞳中似乎有怒火射出,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这句话也不只是你们说的,我也不是现在才听到这种话。”他的目光缓缓转向萧七,缓缓的道:“总之,我蜘蛛人如其名,完全像蜘蛛一样丑陋而难看,永远只能够躲在暗角。” 董千户道:“男人长得丑陋一些有何要紧?” 蜘蛛道:“话不是这样说,丑陋一些,不错是没有要紧,太丑陋,就非独人见人厌,而且会变成一般人嘲笑的对象。” 董千户道:“这与萧七有何关系,与杜家姊妹,与我的女儿董湘云又有何关系,为什么你要杀害他们?” 蜘蛛道:“萧七与我是两个极端,极美与极丑,大家的遭遇也是极端不同。”他的语声变得很阴沉,接道:“杜家姊妹与你的女儿都是乐平这附近一带最出色的美人,我不在话下,即使一般人都未必能够得到手,可是萧七呢,根本不用求,她们简直就是在奉送,惟恐他不要。” 萧七只听得双眉紧皱,董湘云那边却涨红了脸庞。 董千户冷笑道:“你瞧不顺眼?” 蜘蛛道:“当然,上天实在太过不公平,造物实在没有理由这样的极端。”语声更阴沉接道:“所以好像我这样的一个人固然不适宜存在人间,好像萧七那样的人也是不适宜存在人间的。” 董千户摇头道:“你小子的脑袋莫非有什么问题?” 蜘蛛道:“也许有吧。”目光又转向萧七道:“无论我怎样做,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讨一个公道。” 萧七盯着蜘蛛,双眉紧锁。 董千户即时对萧七道:“这小子的脑袋一定有问题,否则怎会有这种念头?” 萧七点头,目注蜘蛛道:“有一点你必须明白,我萧七长成这个样子,并不是我的错,杜家姊妺与董湘云之喜欢我同样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她们的错,若说是上天不公平,你必须讨一个公道,该向上天讨,不应归咎于我们。” 蜘蛛道:“可惜除了这么做之外,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向上天讨一个公道。” 萧七语声一沉,道:“蜘蛛!” 蜘蛛截口道:“不必多言,事情是我蜘蛛所做的,你能够找到我蜘蛛,是你本领,蜘蛛人在你面前,你怎样做就怎样做好了。” 董千户厉声道:“与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多说什么,乾脆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就是。” 蜘蛛应声道:“这才是爽快。”语声未落,身形暴起。 萧七的明珠宝剑立即刺出,董千户一声暴喝,三尺七长刀同时斩了过去。剑刀齐下,斩裂了空气。剑气刀光激起蜘蛛一身的衣裳猎猎作响,可是蜘姝仍然能够从剑刀交击之中脱出。半空中手脚一翻,嗤一声,一支弩箭从他的手中射出,疾取董湘云胸膛。 董千户一声:“大胆!”奔雷刀急回,“叮”一声,凌空将那支弩箭斩下。 蜘蛛冷笑一声,双手齐挥,袖菅中当当连声,四支弩箭分射董湘云,萧七,董千户,赵松。董千户长刀再挥,“叮”的又将那一支弩箭击下,萧七的剑同时将射向自己的那支弩箭震飞!董湘云的刀也不慢,赵松亦手急眼快,他那对天门棍交搭一挡,正好将弩箭挡下。 蜘蛛弩箭出手,身形已着地,伏地一滚,又是两支弩箭射出。两个捕快首当其冲,双双倒下,一被弩箭射中咽喉,当场毙命。另一个被弩箭射进胸膛,伏地惨叫连声。 蜘蛛立时夺围冲出,左右两个捕快双刃齐展,交错劈下。蜘蛛闪左刀,左手一托右来那个捕快的手腕,右拳同时击在那个捕快的咽喉之上。“嚓”一声,那个捕快的咽喉立时陷了下去。蜘蛛双手特长,出拳奇速,劲力而且相当雄厚。那个捕快的身子也被击得倒飞了出去,仆地不起。 蜘蛛身形不停,一滚又跃,又掠前了三丈。也许是身形关系,他的姿势非常怪异,完全就像一支蜘蛛无异。 他身形虽然迅速,萧七也不慢,箭矢般凌空一射数丈,竟反而抢在蜘蛛前头。蜘蛛只觉得跟前人影一闪,萧七已拦在身前,脚步才一顿,后面劲风飒然袭至,董千户已然杀到。他冷笑,曲身,四肢着地猛一掠,身形已打横飞出,一飞又三丈,身形转变之迅速,实在是非同小可。 萧七横身急追,明珠宝剑刺向蜘蛛肩头。蜘蛛身一弹,人已飞上了一个罗刹恶鬼的瓷像之上。董千户的奔雷刀迅速刺至。“嚓”一声,那个罗刹恶鬼的瓷像拦腰两断。 蜘蛛不等瓷像倒下,身形已然飞起,半空中一招手“嗤”一声,一支弩箭急射董千户前颈。董千户手急眼快,一刀封开,厉声道:“倒要看你还有多少弩箭。”蜘蛛没有回答,也无暇回答,萧七的明珠宝剑已然“嗤嗤嗤”向他连刺三剑。 蜘蛛身形滚动,凌空连闪三剑,手一抖,一支软剑飕的在手中飞出,卷向萧七咽喉。 萧七道:“你也是用剑?”一句话才不过五个字,他已经闪一剑,回刺十三剑。 蜘蛛连闪十二剑,还有一剑却闪不了,左肩嗤的裂开了一道血口,一道鲜血飞虹般的射起。他无动于中,身形倒退,竟退回群捕之中。 萧七倒想不到蜘蛛有此一着,一堵不住,急喝道“人小心。” 话口未完,蜘蛛的软剑已缠住一个捕快的脖子。那个捕快的脖子立刻断截,一股鲜血冲天飞起,头颅也飞进半空!蜘蛛剑都不停,一抖一挑,迅速削进了另一个捕快的腹。那个捕快狂吼一声,翻身倒地。 赵松看在眼内,眼都红了,一声吆喝,天门棍走宫一齐撞向蜘蛛胸膛。蜘蛛也不封挡,身形一侧,转扑向左边的群捕。一道剑光,立即飞来,挡在蜘蛛的身前。是萧七的明珠宝剑! 萧七一刺十三剑,一面厉喝道:“你这是作甚?” 蜘蛛道:“我一生孤独,现在眼看快要进黄泉了,总得找几个伴。”一面说一面退,连退十二步,猛一声闷哼。一个捕快旁来一刀,正劈在蜘蛛的腰际。蜘蛛虽然及时闪开要害,腰际仍然被刀锋劈开了一道口子。血怒喷,蜘蛛怪叫一声,软剑猛一旋,卷向伤他那个捕快的咽喉。 眼看那个捕快就要身首异处,那支软剑突然停在半空!蜘蛛的动作那刹那完全停顿,左手却就在那刹那一落,掩住了自己的小腹。鲜血从他的指缝不住外渗。他双目圆睁,瞪着萧七,一瞬也都不瞬。 萧七木立在蜘蛛面前,剑低垂,剑尖在滴血。那个捕快惊魂甫定,荒忙退开。 蜘蛛即时问道:“这就是断肠剑?” 萧七道:“不错!”剑嗡一声龙吟,震飞了剑锋上的余血! 蜘蛛说道:“好,断肠剑果然名不虚传。”他突然笑了起来,笑接道:“现在我真的要进地狱去。” 董千户那边冷笑道:“你本来就该进地狱。” 蜘蛛大笑道:“就是进去我现在也已毫无遗憾。”笑话声中,血从他的嘴角不住涔下。他笑顾萧七,又说道:“黄泉路下我毫不寂寞,有杜家姊妹,有金娃,还有好几个捕快相陪,萧七你呢?” 萧七浑身毛管逆立,沉声道:“即使是在黄泉路上,她们也不会与你走在一起的!” 蜘蛛道:“真的么?” 萧七不能够回答。 蜘蛛嘶声道:“萧七,你何不随我在黄泉路上走一趟。” 萧七冷冷的盯着蜘蛛,一声也不发。 蜘蛛也盯着萧七,那个身子缓缓的倒下,蜷缩,死亡的蜘蛛般蜷缩。他的眼睛至死仍然是睁大,莫非他仍然死不瞑目?众的目光都落在蜘蛛的身上,没有人作声,所有的目光仿佛都已凝结。 x      x      x 夜风凄冷,吹衣有声。 董千户伸手霍的一扫衣袂,道:“这种人可谓已丧心病狂,死不足惜!” 赵松接说道:“我看他的脑袋一定有毛病。” 董湘云道:“否则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萧七听若罔闻,木立在原地,整个人都陷入沉思中。 董湘云终于发觉,道:“萧大哥,你在想什么?” 萧七脱口应道:“仙仙。” 董湘云嘟嘴道:“人都死了,还想什么?” 萧七喃喃道:“蜘蛛方才说,仙仙已变成一个瓷像。” 董湘云道:“是啊。” 萧七道:“塑造一个瓷像并不是一天半天可以,就拿今天来说,蜘蛛一直都很忙。” 赵松插口道:“所以蜘蛛也许只是说说,仙仙目前也许以不过被囚禁起来而已。” 萧七道:“蜘蛛既然要回来这里,以常理推测,仙仙应该也就在这理的。” 湘云道:“我们现在就搜索这个庄院,将她找出来。” 董千户奇怪道:“湘云……” 董湘云苦笑道:“爹爹,我想你也得承认仙仙实在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董千户道:“不错。” 湘云叹了一口气,道:“好像一个她那么可爱的女孩子,谁也不忍心看见她受到伤害的。” 董千户看看董湘云,好一会才大声道:“这才是找的好女儿。” 湘云无言垂头。 萧七旁边忽然道:“湘云,你也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湘云一笑,笑得只是有些苦涩。 萧七指着对赵松道:“赵兄先料理伤者。” 赵松叹息道:“这个蜘蛛心狠手辣,一击必杀,方才我已经留意,他们都无可救药了。”一顿强笑道:“做我们这种工作,死伤难免,萧兄不必挂在心上。” 萧七无言颔首,举起脚步。 赵松接问道:“萧兄,你准备从那里着手?” 萧七道:“仍然是大堂内的地下室。”脚步渐加快。虽快而沉重,一如他现在心情。 第十一章 夜搜捺落迦,勇救美人归 大堂仍然是那么阴森,只是空气中已多了一股血腥味。是风将血腥味从大堂外吹进来。 萧七也仍然一个人,手持火把,走进大堂内来。这一次他的脚步放得很快,迅速走到对门那面照壁之前。照壁之上本来画着鲜红的、飞扬的火焰,但现在已经被那一场真实的、猛烈的火焰烧得焦黑。那面照壁亦已因为烈火的焚烧而龟裂,所以萧七很容易就将那道暗门找出来。他以手中明珠宝剑将那道暗门挑开。 “依呀”的开门声中,一蓬惨绿色的光芒立时洒在他的面上。暗门之内是一条甬道,甬道的两旁隔不了多远就嵌着一盏油灯。那些油灯的火焰却是惨绿色的。 萧七毫不犹疑的走了进去,手中剑却握得更紧了。他并没有放轻脚步,寂静中听来,脚步声分外清楚。只不过是脚步声,在萧七本人听来统。认为世间的事物都处于一系列的因果关系中,每一个结,竟完全没有脚步声的感觉。他甚至怀疑那是否自己的脚步声。在他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毒蛇在地面上游走。 他忽然留意到脚下的并非砖地、石地,也并非泥它,竟然是沙地。整条甬道的地面镉满了沙石,走在那上面,就像走在沙滩之上。 这当然又是幽冥先生的杰作。想到幽冥先生,萧七不由得苦笑,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本来就不能拿来与一般人相提并论。 甬道进门约莫两丈,就到尽头,一列石级出现在萧七的面前。那列石级大得出奇,斜斜往下伸展,左右两边墙壁之上“货币数量论”,反对减轻利率、间接税和提高“劳动价格”。,也有那种油灯嵌着。在萧七的跟前始终就是一片惨绿色。萧七竟然始终那么稳定,给终不变。一种难言的恐怖感觉却已在他体内滋长。 x      x      x 石级走尽,又是一条甬道。这条甬道却有一丈长短,尽头是一道石门。那道石门在惨绿色的灯光照耀下,也变成了惨绿色,但是本来可以肯定绝对不是。石门的两旁,站着两个罗刹鬼女,线条之优美,实在是少有。 那两个罗刹鬼女碧绿闪亮,浑身赤裸,高度与一般人并没有多大的差别,面貌也与一般的女人无异。她们的面貌并不相同,但都是美丽之极是:对立统一规律、质量互变规律、否定之否定规律,对立,也都是晶莹碧绿,只有那一双眼睛例外。那双眼睛是血红色,就像有鲜血要滴出来。 碧绿的面庞,血红的眼睛,美丽虽然是美丽,但这种美丽又岂是人间所有!看见这两个罗刹鬼女,萧七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个女阎罗。 他看见这两个罗刹鬼女,同时也看见了石门上的两组奇怪的花纹。那其实是梵文,萧七也当然看得懂。 “人间──” 萧七不禁嘟喃道:“人间怎么反而在地下?唉,这个幽冥先生。” 他叹息着走前两步。那两个罗刹鬼女瞪着他走过来,但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萧七当然看得出,那只是两个瓷像而已。 他在石门前收住脚步,上下打量了那道石门一遍,暗忖道:“这道石门又如何开启?”石门上并没有匙洞也没有任何把柄。萧七将左手火把往壁缝一插,抵在门上,上下左右推托。可是,那道石门一些反应也没有。 “奇怪?”萧七目光转向左右,沉吟道:“关键莫非是在这两个罗刹鬼女的身上?” 那两个罗刹鬼女像听到她的说话,一双眼睛那刹那问仿佛更红了。左边的那个本来摆手作请客内进之状,那刹那之问,请进的意思更加浓厚。 萧七明知道是自己的错觉,可是仍然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着牵那个鬼女的右手,道:“你告诉我如何进去成不成?”语声突断! 触手冰冷,那分明是一个瓷像,可能是刹那之问,萧七突然发觉那支手竟然是能够活动的。那支手就随着萧七的手往下沉去。 萧七吃惊的望着那个罗刹鬼女,正想放开手,耳旁就听到轧轧一阵声响。他循声望去,就看见那道石门正在向旁移动。那个罗刹鬼女的右手竟然也就是石门开关机钮的所在。萧七不禁苦笑,但仍说一声:“谢谢你。”才将手放开。 石门开启,一蓬刺眼的光芒就射在萧七面上。萧七半眯起眼睛,一动也不动,人与剑却已蓄势待发!一个奇怪的念头即时在她的脑海浮起来。 人间到底又怎样? 一个生存在人间的人,竟然会生出这个念头,是不是有些可笑?动念不已,萧七不禁就苦笑起来,举步往门内走去。 这时候,他的眼睛已经能够完全适应那种光芒。 x      x      x 光芒是来自七盏琉璃灯。那七盏琉璃灯高悬在承尘之下,七彩缤纷,瑰丽而夺目。灯光照亮那个地下室。 但无论什么人看来,相信都没有地下室的感觉。因为那个地下室实在太华丽了。所有的陈设装饰显然都不过一番心思,也显然化了不少的金钱。硬要譬喻的话,那简直就是像皇宫一样。 萧七并没有进过皇宫,但他到过的地方也实在不少的了,却从未见过有一处地方这样华丽。所以那刹那之问,在他不由就有置身于皇宫的感受。 传说中的皇宫是否这样呢? 萧七不知道,也没有多想,那刹那之后,他的目光,以至整副心神,都已经完全被一个女人吸引。 一个赤裸的女人。 那个女人卧在琉璃灯光下的一张诱榻之上,拥着一张诱着龙风的锦被。那张锦被在缤纷七彩的灯光之下,更见瑰丽。那个女人的肌肤却是雪白无瑕,在灯光下散发着一抹难以言喻、令人一瞥心荡神摇尽光泽,散发着一种命人难以抗拒,难以将目光移开的强烈诱惑!在锦被的衬托下,这种诱惑也就更加强烈了。 萧七仗剑江湖,诗酒风流,但一向都非常自爱,虽然有很多方面,他不足被称为一个君子,亦有很多方面他足以做一个君子有余。有生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一个赤裸裸的女人。他从来未想过一个女人的身体竟然会这样美丽,这样迷人。 他的目光不觉已凝结,呼吸也变得急速起来。 那个女人好像知道已有人走进来,整个头都埋在被窝里,一个身子不停的在颤抖。她显然是很想将整个身子也缩进被窝之内,可是她不能够。因为她的四肢都已被四条红绫的另一头则系在锦榻的四角,虽然并没有拉紧,她亦只能够作有限度的移动。 这是谁?是不是仙仙? 萧七一想到这里,整颗心立时悬了起来,忙急步向前,伸手抓住了那张锦被。 那个女人仿佛有所感觉,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一种显然是出于恐惧的颤抖。 萧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将那张锦被扯开。 他终于看到那个女人的面庞!一股强烈的恐惧立时电殛一样震撼他的心弦,他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颤抖得很厉害。 因为他看到的并不是一张人脸!是一张鬼脸!这个女人的脸庞赫然与那些罗刹鬼女一样,惨绿色的晶莹而闪亮。不同的只是眼睛。那些罗刹鬼女的眼睛没有眼珠,一片血红色,这个女人的眼睛只是以血红色描了一道眼线,眼睛是中空的,之内另有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却是活的。 黑漆一般的一双眼瞳,孕满了泪珠,在懂光之下晶莹而闪亮。这双眼睛本来充满了恐惧,可是与萧七的视线一接触,那种恐惧竟完全消散。换过来的是一种极其奇怪的眼神。似惊又似喜。好像意外之极,又好像在意料中。 这眼神在萧七却是如此熟悉。“仙仙?”萧七不由自主失声惊呼。 两行眼泪应声从那双眼睛之内涌了出来。 萧七看在眼内,心都快要碎了,他颤抖着声音,道:“是仙仙你吗?” 这个女人颔首,泪如泉涌。 萧七利剑急挥,刷刷刷的四剑,尽将红绫削断! 仙仙浑忘全身赤裸,从锦榻上爬起身子,投向萧七的怀抱。 萧七虽然知道跟前人是仙仙,但目睹那样的一张罗刹鬼脸向自己凑近过来,不免亦有些心惊胆颤。可是他仍然张开臂,将仙仙紧搂入怀中。 芬芳的肉体,眩目的肤色,温软的肌肤,这情境原来是很旖旎的,但因为那张脸庞影响,就非独旖旎,且有些恐惧。萧七从来都未有过这种经验。在那片刻,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受。 也不过片刻,他肩头的衣服已经被泪水湿透。 萧七又是感慨,又是难过,道:“仙仙,不要哭了,一切已成为过去。” 仙仙仍然泪流不止。只有泪,没有声。 萧七由得她哭了一会,才将她放开。 这时候,他的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仙仙的心情也显然开始平静了。她好像忽然想起身无寸缕,挣扎着从萧七的怀中脱出,半曲着身子,双手掩住了胸膛。萧七叹了一口气,伸手将那张锦被拿起,裹住了仙仙的身子。仙仙的眼泪不禁又流下。 萧七怜惜的搂着仙仙,道:“那支蛛蜘将你吓坏了。” 仙仙只是流泪。 萧七又道:“他可有欺负你?” 仙仙摇头。 萧七伸手轻抚着仙仙的脸颊,道:“只是将你的脸弄成这样?” 仙仙颔首。 萧七目光由下至上,再又由下至上,道:“看来他是准备将你整个人烧成瓷像,幸好我来得及时。” 他说着一再轻抚仙仙那张恐惧的罗刹鬼脸。触手冰冷,一点也没有抚着活人面上的感觉。他不觉打了一个寒噤,道:“我替你将瓷土弄掉。”一面说一面手往下移。那些瓷土只是塑到仙仙的脖子,萧七捏着其中一角,正准备将之扳下,那知道,才一动手,仙仙已将头乱摇,眼瞳中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萧七惊觉,道:“很痛?” 仙仙颔首。 萧七立时想起飞飞那个被藏在瓷像之中的尸体。那具尸体被弄出来之后,皮肉尽烂,不就是黏在瓷片之上!以仵工郭老爹的经验,而且又是陶匠出身,虽则那么小心,仍然不能避免尸体的损坏。仙仙现在显然又像飞飞那情形。 萧七看看仙仙那张罗刹鬼脸,看看自己的手,不由心寒了起来。应该怎样? 萧七一时问六神无主。 他细心再打量仙仙那张罗刹鬼脸,除了眼睛鼻子下有两个透气小洞,耳朵也有两个,此外便完全被瓷土封闭,连嘴唇也没有例外。所以仙仙能看,能听,也能呼吸,不致窒息,但却不能说话,也不能吃东西和喝水。一个人不喝水,不吃东西,短时间还不成问题,但再多几天,就很难支持得住,不饿死,也得渴死的了。怎样是好? 萧七头大如斗,整个人都陷进沉思之中。 仙仙凝望着萧七,眼泪间歇地涌出来,看来是那么凄凉。凄凉而诡异。 良久,萧七叹了一口气,道:“仙仙,我先抱你上去好不好?” 仙仙颔首。 萧七将仙仙抱了起来,往室外走去。 他不停的说着安慰的说话,说得要弄掉那些瓷土,简直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他装出一脸笑容。仙仙并没有任何表情,只从她的眼睛中,也根本很难看出她真正的感受。可是她的泪仍然不断涌出。 萧七只看得肝肠寸断,他也知道自己笑得一定很勉强,也知道自己的说话听来并不太真实。况且仙仙曾到过验尸房,看见过飞飞从瓷土之下弄出来的尸体。但他仍然不停地安慰仙仙。毕竟他是一个多情的人,也是深爱仙仙的。 x      x      x 夜色仍深沉,距离黎明却已不远的了。 罗刹群鬼之中,群捕手拿火把静立,一声不发,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萧七怀中那裹在锦被内的仙仙。那些目光大都充满了怜悯,他们大都曾经见过这个可爱的女孩子。 仙仙闭上了眼睛,紧偎在萧七怀中。她当然害怕接触到这种目光。 董千户也在盯着她,目光也充满了怜悯,他虽然脾气暴躁,惯施霹雳手段,但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董湘云亦是,对仙仙她虽然妒忌得要命,到底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现在看见仙仙变成这个样子,非独不再怒她,反而替她难过。 不只是萧七,所有人都不能够替仙仙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这种事情在他们来说,毕竟是破题儿第一趟。他们既觉得奇怪,又感到恐怖。那个侏儒,那个“蜘蛛”的脑袋莫非真的是出了毛病? 良久,董千户第一个打破沉默,道:“我们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先回去看看如何再说呀。” 赵松接道:“城中多的是陶匠,集合众人,相信也许能够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清除仙仙小姐面上的瓷土,回复她本来的花容月貌。” 萧七微微颔首,道:“说的也是。” 董湘云忽然道:“万一都无法可施,那如何是好?” 没有人回答她这句话。 董湘云等了一会,叹息道:“若是真的弄到面目全非,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萧七缓缓道:“一个人只要内心美丽,外表就是怎样丑陋,又有何要紧?”这句话出口,仙仙的眼泪又自夺眶而出。 萧七看在眼内,叹息道:“仙仙,你放心,一定有办法的?” 仙仙只是流泪。 董湘云那遏听着,也不知什么滋味,忽又道:“我现在倒希望自己变成仙仙那样子了。” 萧七瞥了湘云一眼,苦笑。 董千户那边却轻叱道:“你在胡说什么?” 湘云道:“我是说真的。” 董千户一怔,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反而叹了一口气。 湘云转向萧七道:“萧大哥,你打算将仙仙安置在那儿?” 董千户插口道:“当然送回杜家。” 湘云道:“这不成,死了一个飞飞,杜家伯母已够伤心的了,再看见仙仙变成这样子,叫她如何抵受得住这个打击?” 董千户道:“不错不错。” 萧七道:“我家也不成。” 董千户道:“为什么?” 萧七道:“家中的上下人等与杜家伯母那边平日都有往来。” 赵松插口说道:“衙门方面却也不是不便。” 董千户道:“如何是好?” 湘云道:“以我看,还是暂时送到我们家好了,一来我可以照顾她。” 董千户抚掌道:“是极是极。” 萧七道:“这个……”话说到一半,又住了口。 湘云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瞪眼道:“萧大哥,难道这个时候你还不相信我,担心我会伤害仙仙?” 萧七摇头道:“不是这意思,问题在仙仙……” 话口未完,仙仙已经颔首。 湘云立即嚷道:“你看,仙仙也同意了。” 萧七道:“既然如此,那么,就依你好了。” 湘云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得动身,否则天亮回城,被旁人看了出来,可是不妙。” 萧七目注湘云,道:“什么时候你变得这样细心了。” 湘云叹了一口气,道:“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并不是你心目中那样不好的。” 萧七苦涩的笑笑。 赵松一旁插口问道:“萧兄,你看那蜘蛛是否还有同党?” 萧七道:“这种人即使要找同党,也不容易找得到,能够做得他同党的人,也是个见死不救的人。” 赵松一想道:“有道理。”  一顿接道:“看来这件事到现在已是告一段落的了。” 萧七道:“也许。” 董千户道:“这个结局虽然不怎样好,幸而也还不算太坏。” 萧七道:“嗯。”又叹息一声。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声遥传而来。 董干户也许并不是第一个发觉,却是第一个开口,道:“有马来。” 萧七道:“是两骑。” 董千户道:“向这边靠近,不知是什么人?” 赵松立即挥手吩咐道:“儿郎们小心戒备!”众捕快如惊弓之鸟,一时问全都紧张起来。 蹄声迅速移近,很快已到庄门外,陡然一顿,一个声音立即嚷道:“头儿!” 另一个声音接嚷:“总捕头?” 萧七一听,目注赵松道:“来的相信是你的手下。” 赵松点头,振吭道:“我在庄内,进来!” 两个捕快应声匆匆从门外奔入。 萧七目光一落,道:“那不是你叫去那个渔村找寻金保的人?” 赵松道:“相信有消息的了。” 说话问,两个捕快已经走近来。 赵松立即问道:“有什么事,如此匆忙?” 一个捕快应道:“回捕头,我们已找到那个老渔夫金保,带返衙门。” 赵松道:“那又怎样了?” 一个捕快道:“幽冥先生叫他进入验尸房,之后不久,不如何故金保惊呼连声,我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冲过去一看,只见金保一面的惊惶之色,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幽冥先生立即就叫我们去将头儿与萧公子找回去!” 赵松道:“还有什么说话?” 那个捕快道:“他一再催促我们赶快起程,并没有多说其他。” 赵松目注萧士道:“看来这件事只怕又生枝节的了。” 那个捕快道:“幽冥先生请你们赶快回去。” 萧七皱眉道:“这样说,事情只怕还并不简单。” 他当机立断,将怀中仙仙送向湘云,道:“仙仙现在开始交给你照顾的了。” 湘云将仙仙接下,甚么也没有说,只道:“放心?” 萧七点头。 仙仙却张开眼睛,哀怜的望着萧七。 萧七看在眼内,道:“仙仙,湘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仙仙好一会才点头。 萧七回头对董千户道:“这些事老前辈也请费心一点,回头我们在老前辈那儿再见。” 董千户笑道:“老实说,我实在想与你们走一趟,看一看那个老怪物在干什么,但让湘云这丫头一个人回去,却又是放心不下。” 萧七若笑,道:“一切拜托。”转对赵松打了一个招呼,领先奔了出去。 x      x      x 两匹马留在庄门外,萧七也不多说,纵身跃上其中一匹。赵松亦很快奔出来,亦自跃上另外一匹马上。 一声叱喝。双骑奔出。马快如飞,迅速奔入了柳林中那条道路。 月色凄凉,夜风萧索。摇曳的柳条有如群鬼乱舞,仿佛随时都会勾夺两人的魂魄。 萧七面寒如水,赵松心头冰冷,但控缰之手仍然很稳定。两骑飞快的去远。 x      x      x 月光斜照进衙门的验尸房。验尸房中有灯。懂光与月光同样朦胧。 灯光月光照耀下,幽冥先生幽然坐在一张椅子上,神态显示出一种说不出的疲倦。” 老渔翁坐在他们对面,那正是金娃的父亲金保。只不过几天,金保好像已老了几年。金保只有金娃一个女儿,但却因为萧七那无心的一笑,而被骷髅勾去她的魂魄,心中难免充满了悲哀。悲哀往往会使一个人容易衰老。 在进来这个验尸房之前,他本来一面忧伤之色,可是在进来之后,这忧伤之色已经被另外一种神色代替。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神色,惊讶,恐惧,彷徨,兼而有之。这种奇怪的神色一直到现在也仍未减退,在他的眼瞳之中更见明显。 他一双眼睛,现在正盯在放着飞飞那个尸体的榻上,正盯着飞飞的脸庞。飞飞的脸庞本来破烂不堪,恐怖之极,但现在破烂的地方已经填补。金保现在所看见的,已经是一张完整的脸庞。这张脸庞虽然完整,却一丝人气也没有,眉毛是白色的,嘴唇也一样。整张脸庞白得出奇,白得妖异,映着灯光,幽然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冷芒。这无疑是一张人脸,但细看之下,完全就不像是一张人脸。飞飞破烂的脸庞会变成这样? 难道这就是幽冥先生“借尸还魂”的妙法所产生的奇效?飞飞的一双眼睛仍然紧闭。 借尸还魂,是否就会重生? x      x      x 幽冥先生的眼睛虽然没有闭上,却垂得很低,一直到萧七飞步进来,眼皮才一跳动。萧七的后面紧很着赵松,一身衣衫已被汗水湿透。 幽冥先生眼皮子一跳之后,终于缓缓给起了目光,望着萧七,道:“事情怎样的了?” 萧七道:“也许可以叫做已经告一段落。” 幽冥先生道:“那是说,是谁在作怪,已经弄清楚了?” 萧七道:“嗯。” 幽冥先生追问道:“谁?” 萧七缓缓的道:“蜘蛛。” 幽冥先生一些也不显得诧异,叹了一口气,道:“我早就想到可能是他了。”他一再叹息接道:“除了他,有谁能弄出那样的一个罗刹鬼像,竟然教郭老爹一看就想到我头上。” 萧七道:“老前辈这次走眼了。” 幽冥先生若笑,道:“无论从你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都应该是一个深爱你的女人所为,男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 萧七道:“一个人的脑袋如果没有毛病,根本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一个脑袋有毛病的人所做出来的事情,自然就不能够以常理来推测,本该就出人意料。” 幽冥先生道:“那么也总会有一个原因才是。” 萧七道:“当然。” 幽冥先生道:“到底为甚么?” 萧七道:“讨一个公道。” 幽冥先生道:“哦?” 赵松插口解释道:“乐平这附近一带,以萧公子最英俊,却以蜘蛛最丑陋。” 幽冥先生笑顾萧七,道:“这句话倒不错。” 赵松道:“也因此,美丽的女孩子不用说,就是一般的女孩子也不会喜欢蜘蛛的。” 幽冥先生笑道:“相反,小萧却是人见人爱。” 萧七苦笑。 赵松接道:“别的不说,就是我们乐平县的三大美人,也都是大有非萧兄不嫁之念。” 萧七只是苦笑。 幽冥先生道:“蜘蛛也就因此仇恨小萧。” 赵松道:“他恨的其实是天,恨天怎么造得他那样的丑陋,却造得萧兄那么英俊。” 幽冥先生道:“可是他如何能够向天讨一个公道。” 萧七道:“所以他这样做。” 幽冥先生又叹息一声,道:“看来他的脑袋真的有些问题了。” 萧七道:“在董家庄。” 幽冥先生道:“董千户那儿?” 萧七道:“他原是阴谋毒杀董湘云,但一下疏忽,便被我发现,将计就计,欲擒故纵。” 幽冥先生道:“怎么不当场将他拿住呢?” 萧七道:“因为我怀疑他背后有主谋的人。” 幽冥先生道:“原来你是打算跟踪他,看情形,将他们一网打尽。”他忽然一笑,又道:“蜘蛛这个人生性孤僻,脾气我看要比我还要古怪,好像这样一个人,相信很难有人跟他合得来。” 萧七道:“老前辈这番话也未尝不无道理。” 幽冥先生道:“事实证明他并没有与他人合谋。” 萧七道:“嗯。” 幽冥先生道:“你追踪他到了什么地方?” 萧七道:“捺落迦。” 幽冥先生哦了一声,道:“我建造的那个捺落迦?” 萧七道:“难道还有第二个那样子的地方?” 幽冥先生傲然一笑,道:“像我这样脾气的人固然是绝无仅有,本领有我这么高明的相信也不多。” 萧七道:“晚辈也是这样说。” 幽冥先生道:“结果怎样了?” 萧七道:“免不了一场血战,倒给他用弩箭软剑射杀了几个捕快。” 幽冥先生道:“那都是我教给他的本领。” 萧七继续说道:“轻功方面他练得很不错。” “而且别创一格,那是因为他的身形关系。”幽冥先生转问道:“现在他怎样了?” 萧七道:“已倒在我的剑下。” 幽冥先生皱眉道:“无情子的断肠剑法出了名的断肠夺命,蜘蛛当然是凶多吉少了。” 萧七颔首。 幽冥先生额上的皱纹更深,道:“这在他,未尝不是一个大解脱。”一顿问道:“是了,听说那位杜仙仙姑娘已被人诱拐失踪,不知是不是他做的手脚?” 萧七道:“也是他。” 幽冥先生道:“人现在如何?” 萧七道:“已从捺落迦中救出。” 幽冥先生道:“未尝不是不幸中的大幸。” 萧七微喟道:“可是仙仙的头已被他涂上瓷土烧硬。” 幽冥先生道:“已死了?” 萧七道:“还没有。” 幽冥先生又是一怔,道:“这小子烧瓷的技术想不到竟也有一手,难道竟真的青出于蓝?” 萧七道:“我曾经试图将之揭下,可是稍为用力,仙仙便已呼痛。” 幽冥先生忙道:“这个用强不得,万一弄成飞飞那样,可就大大不妙。” 萧七道:“未知老前辈可有什么妙法吗?” 幽冥先生抓抓脑袋,苦笑道:“现在没有,仔细想想,也许会想出办法来亦未可知。” 萧七道:“尚请老前辈费费心神。” 幽冥先生道:“嗯。” 萧七接道:“仙仙的嘴巴也给封上,喝水都不成,稍后说不定迫不得已,要先行用强揭开封着她嘴巴那儿的瓷土。” 幽冥先生顿足道:“蜘蛛怎变得这样手段毒辣?” 萧七无言叹息。 赵松一旁插口问道:“是了,先生催促我们回来,到底为了甚么?” 幽冥先生抓着脑袋的乱发,道:“有件事情本来就已经很奇怪,现在再给蜘蛛一闹,变得更复杂,更奇怪的了。” 赵松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们看?”幽冥先生手指着飞飞的那张苍白得出奇的脸庞。赵松目光一落,道:“那是谁?怎么在这里?” 萧七亦问道:“怎么又多了一条尸体呢?” 幽冥先生似笑非笑的望着萧七,道:“小萧你看清楚尸体的容貌。” 萧七上前两步,细看了一眼,道:“好像在那儿见过一面。” 幽冥先生道:“你不认识她?” 萧七摇头道:“不认识。” 幽冥先生道:“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拉开。” 萧七依言拉开了那块白布。一阵恶臭立时直扑鼻端,白布下盖着的是一个肌肉破烂的身躯。 萧七一皱眉道:“这莫非就是飞飞那具尸体?” 幽冥先生道:“本来就是的。” 萧七道:“可是飞飞的容貌……” 幽冥先生道:“尸体本属于飞飞,容貌却不是,这是否非常奇怪。” 萧七不明白。 赵松同样不明白,问道:“怎么会这样的?”一顿突然失声道:“借尸还魂!莫非这就是先生所谓借尸还魂?” 整个房间那刹那仿佛突然一暗,仿佛突然陷入了黑暗幽冥之中。 x      x      x “借尸还魂……”幽冥先生叹了一口气,忽然道:“老实说,我那里有这种本领?” 赵松道:“然则先生的所谓……” 幽冥先生道:“我那所谓借尸还魂,其实不过是借尸还脸罢了。” 赵松道:“什么叫借尸还脸?” 幽冥先生道:“尸体所以不能够确定身份,原因不过在肌肉破烂,分辨不出她本来面目,要回复她本来面目,即使有拔毒生肌的灵丹妙药,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也是没有用的了。” 赵松道:“当然。” 幽冥先生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破烂的部份填补起来,这件事在别人无疑是匪夷所思,但是在一个陶匠来说,虽不是轻而易举,也不是全无可能。” 萧七恍然道:“先生莫非就是将瓷土填补进破烂的地方,根据面部的轮廓,重新塑一张颜脸出来?” 幽冥先生道:“正是如此。” 赵松道:“难怪先生要我们准备白垩细泥与及陶匠的工具了?” 幽冥先生道:“我那所谓借尸还魂说穿了,其实就这样简单。” 萧七道:“绝不简单,尸体面部的肌肉破烂成那样子,要将她本来的容貌塑造出来,那是谈何容易?” 幽冥先生道:“增一分往往太多,减一分往往太少,力道,份量等都要准确,稍不小心,就会变形。” 萧七道:“先生也实在太辛苦了。” 赵松亦说道:“难怪先生看来显得如此的疲倦。” 幽冥先生道:“但可见没有白费心力。”他傲然笑顾尸体那张脸庞,道:“这张脸不敢说十足十的与原来一样,但没有九分,最少也有八分八相似了。” 赵松连连点头,机叹道:“高明,高明!” 萧七却怔在那里。 幽冥先生回顾萧七,道:“可是尸体虽然是被认定为杜飞飞的尸体,恢复了容貌,小萧却竟然认不出来。” 赵松一叠声,道:“果然奇怪之至,奇怪之至。” 幽冥先生接道:“这若非我的技术有问题,那就只有一种解释。” 萧七接道:“就是尸体并非飞飞所有。” 赵松道:“那么是谁所有?” 萧七陷入了沉思之中,一双眼盯稳了尸体那张瓷土塑出来的脸。跟前那张脸他的确好像在那里见过。可是,在那里?萧七一时问却又想不起来。 幽冥先生即时道:“这位老人家你们见到的了。”手指着金保。 萧七赵松早已在意金保的存在,但话说开来,一时问没有问及,萧七目光一转,应道:“也是好像那里见过似的。” 幽冥先生道:“可是那天黄昏在柳堤之上。” 萧七一言惊醒,向金保一揖道:“老人家莫非就是那位姓金的老伯?” 金保慌忙站起身子,颤声道:“公子如此多礼,折煞老朽了。” 萧七道:“金老伯年第长于我,总是前辈。” 金保道:“老朽正是金保。” 萧七道:“那天我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金保道:“一个骷髅突然簇拥着白烟出现,声称乃是来自地狱的使者,奉女阎罗之令,凡人间女子,有喜欢公子者一律勾其魂,夺其魄!” 萧七苦笑道:“这是否有些荒谬?” 金保颔首长叹道:“老朽也是这样说,当时也只以为谁人在开玩笑,那知道一竹竿砸下去,骷髅竟粉碎,可是语声仍然从白烟中传出来,也竟然言出必行,将我的金娃勾魂夺魄!”他越说语声颤抖得越厉害。 萧七沉声道:“这都是晚辈不好。” 金保不住摇手道:“公子千万不要这样说,在乐平一带,谁不知道公子平易近人,对人一笑,本是极之平常的事。” 萧七无言。 金保接道:“公子人中之龙,潇洒脱俗,这乐平一带的女孩子相信也不知有多少为公子醉倒,所以我那个金娃一见钟情,也并不难理解。” 这个老渔夫看来倒也通情达理。 萧七却只有若笑。 金保的语声一变,嘶哑着又道:“可是只因为心中喜欢,便要赔上性命,实在岂有此理,那个女阎罗虽然控制人间生死,随时都可以取我性命,到现在,无论谁问我,我也还是那句语一千一万个不服!” 萧七点头道:“果真有这种事,还有天理吗?” 金保不觉流下了两行老泪,道:“老朽也是这样想,自金娃死后,附近一带的山神土地,都已焚香造遍了。” 萧七若笑道:“那倘若真的是神鬼的所谓,除非女阎罗权倾九天十地,否则也该有个什么神来管管她了,可惜那并非神鬼所谓,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却是白费了。” 金保奇怪的问道:“公子说那些是人为的?” 萧七道:“是一个叫做蜘蛛的人干的,方才已给我们击杀了。” 金保老泪迸流,道:“皇天有眼。”一顿又问道:“真的已死了?” 萧七道:“老人家若不信,无妨问一问这位赵总捕头。” 金保没有问赵松,也不等赵松开口,立即道:“我不是不信,只是太高兴,有点儿意外。”他的眼泪又流下,泪中有笑,道:“那么这儿没有我的事了。” 幽冥先生奇怪道:“怎么你连是什么原因也不问?” 金保摇头道:“像我们这种打鱼人家,平日根本就不会与人结怨,金娃更不会,这一次祸从天降,若说是罪在我们的父女两人,那就是前生造孽,今世报应,否则不用说,压根儿与我们父女没有关系,我们父女二人只是在别人安排中的牺牲品,一切自有官府,自有萧公子替我们雪恨,我既无力相助,相信也更没有插手的余地,管来干么?说到原因,问来也是无用的,我又何必去查根问底?” 幽冥先生道:“你倒也看得开,我若是也像你这样看得开,日子一定没有那样子难过。” 话口未完,他忽然笑起来。笑得就像是一个白痴。 金保莫名其妙的望着幽冥先生,萧七赵松虽然多少都有些诧异,但多少也都明白幽冥先生话中的含义,明白幽冥先生此刻的心情。幽冥先生若是看得开,又何至于终年躲在捺落迦之内,不停的塑造地狱诸鬼神呢? 良久,幽冥先生才收住了笑声,目注萧七赵松道:“两位找金老人家到来,主要的目的我知道乃是想弄清楚那天柳堤上发生的事情。” 赵松道:“不错,只是先生何以将金老伯请进来这里?” “当然有原因。”幽冥先生道:“金老人家到来的时候,我刚好完工,弄妥尸体的容貌,越看那就越觉得不对,所以知道消息,心血来潮,忍不住就请他进来一看。” 赵松道:“到底是什么不对?” 幽冥先生道:“就是尸体的容貌。”他目光一转,道:“你们都认定尸体是杜飞飞所有,但是一开始,我就已觉得有些不像。” 萧七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幽冥先生道:“以我所知,杜飞飞乃是乐平三大美人之一。” 金保插口问道:“是那三个?” 幽冥先生回答道:“就是董千户的女儿董湘云以及杜茗的两个女儿杜飞飞、杜仙仙。” 萧七说道:“我仍然不明白先生的说语。” 幽冥先生道:“尸体面部的轮廓虽然不错,但并非极美,还有尸体的双手也嫌稍粗一些。”他的目光又转回尸体脸上,道:“到弄妥尸体的容貌,更觉得奇怪,不是说不美,却正如我初时的印象,只是很不错而已。” 萧七转问道:“那么金老伯一看之下,又有何发现?” 金保接口说道:“那分明就是我的女儿。” 萧七已多少猜中,仍然问道:“容貌非常像?” 金保道:“简直就一样。” 萧七皱眉道:“这是说,死者可能是你的女儿了。” 金保若笑道:“可是我女儿的尸体怎么会走来这里?” 幽冥先生道:“除非就真的有鬼跟我们开玩笑,否则事情可就奇怪了。” 金保道:“金娃的尸体是由我亲自下葬的,在来这里之前我还曾到她墓前走一趟,并没有什么异样,即使是尸变,也该有些儿迹象才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道:“所以我女儿的尸体应该仍然在坟墓之内,在这儿的尸体虽然那么相似,我看也只是相似而已,不会是我的女儿。” 幽冥先生道:“人有相似,不会这样简单的。”他回对萧七赵松,道:“杜飞飞的尸体一回复本来面目,竟变了金娃,这件事,以我看绝不能够漠视。” 萧七赵松不由得一齐点头。 幽冥先生道:“这也许是蛛蜘的诡计,像飞飞那样美丽的女孩子,蜘蛛只怕未必会忍心将之杀害。” 赵松接口道:“否则他早已杀掉仙仙了。” 萧七沉吟道:“飞飞莫非仍活着?” 赵松道:“相信是,只是不知蛛蜘藏在那儿而已。” 萧七道:“捺落迦?” 赵松道:“我立即吩咐人飞马去通知各人,穷搜整个捺落迦!” 幽冥先生立即道:“有一处地方你们也不要疏忽了。” 萧七急问道:“是那儿?” 幽冥先生道:“金家村。” 金保道:“我那儿没有听说有陌生女孩子进出。” 幽冥先生道:“蛛蜘如果真的是用金娃的尸体来迷惑我们,使我们以为是杜飞飞的尸体,一定有他的目的,说不定在金家村附近,有他的另一个巢穴。” 萧七一想颔首道:“这不错,他若是在捺落迦烧瓷像,少不免要惊动先生你,由金娃死亡到现在,并没有多少天,所以那罗刹鬼女的瓷像是由金娃的尸体烧成,烧瓷像的地方应该就是在金家村附近。” 赵松道:“那么飞飞若是仍活着,也该在那儿的了。” 萧七茫然黜头,他的心神从来都没有试过这样乱。 幽冥先生接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走一趟金家村了。” 赵松恍然道:“也趁此弄清楚那具尸体是否为金娃。” 金保奇怪道:“如何弄清楚?” 赵松一字一字的道:“开棺验尸?” 金保一呆道:“什么?” 赵松道:“尸体若非为金娃的,金娃的尸体便该仍然在坟里的棺材内?” 金保呆呆的点头。 赵松道:“事情到这个地步,金老伯,开棺验尸是在所不免的了。” 金保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事实连我现在也有些怀疑金娃那丫头的尸体是否仍然在棺材内。” 赵松道:“那么事不宜迟,我立即吩咐人准备马车,赶赴金家村!” 幽冥先生抚掌道:“马车最好不过,否则我这个老怪物坐在马上,只怕未进金家村,就给村民当妖怪赶跑。” 赵松一怔,道:“老前辈也准备走一趟?” 幽冥先生道:“说不定有很多地方还用得着我这个老怪物。” 赵松道:“一切有劳前辈了。” 幽冥先生抓着脑袋,道:“对于这件事,我越来越感到兴趣了。”他笑笑又道:“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奇怪的事情。” 萧七那边应声道:“我也是。” 幽冥先生走过去一拍萧七的肩头,道:“生死由命,你也不必太担忧。” 萧七无言点头,他现在的心情仍然乱草一样。 赵松喃喃自语道:“我只道捕杀蛛蜘后,事情便了结了,谁知还有这许多枝节啊。” 萧七道:“事情也快接近解决的阶段。” 赵松苦笑道:“做了捕头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棘手,这样奇怪的案子,这一次若非你们帮忙,只怕我得要变成疯子。” 萧七叹息道:“这件事的本身根本就疯狂之极。” 赵松转对金保道:“又要劳烦老人家奔走。” 金保道:“应该的,金娃的坟墓所在,虽然你们不难打听出来,总不如我领路走一趟方便。”他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何况这件事,也与我有关,不去怎成呢?” 赵松道:“那我也该亲自去督促儿郎们准备马车才像样。”说着迈步疾奔了出去。 x      x      x 黑暗终于消逝。 拂晓,一辆大马车疾从衙门的后门驶了出来。赵松萧七双双坐在车坐之上,萧七紧皱的双眉到现在也仍未开展。鞭在赵松的手中,缰也是。他亲自挥鞭策马,这件案子给他的刺激实在太大,无论如何他都要弄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这是他职实所在。但他现在的责任心却已经完全被好奇心取代。 在车厢之内,坐着幽冥先生与金保,幽冥先生不住抓脑袋,金保的神情却显得有些儿紧张。开棺验尸的结果将会怎样?又岂独金保,其他三人都渴望很快能够知道。 马蹄飞快,马车飞快! 第十二章 痴爱已成空,娇娘变骷髅 午后。 阳光淡薄,春风轻柔。 这春风甚至不能够吹动萧七他们四人的衣袂,但他们的心湖却在动荡不已。 马车停在金家村外山下的墓地旁,萧七第一个跃下车座,赵松第二个,随手车座边拿起了一柄铁铲。后面车门跟着打开,先是幽冥先生义是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的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金保最后也下来了! 最后一个下车的是金保,最先走进墓地的也是金保,四个人之中亦只有他知道金娃的坟墓在那里!金保走得相当快,绕过几座坟墓,来到一座坟墓之前,停下脚步。那座坟墓明显的才造了不久! 不等他开口,后面萧七已然道:“这就是金娃的坟墓吗?”他的目光正落在坟前那块墓碑之上! 金保点头道:“错不了。”随即指着墓旁一株小树道:“这株树本就是一个很好的记认。” 萧七目中流露歉疚之色,道:“金老伯,这次我们可要得罪了。” 金保摇头道:“萧公子不必如此说话,老朽实际也满腹疑惑,很想弄清楚其中究竟。” 赵松那边即时一抱拳道:“赵某可要动手了。” 金保淡然一笑道:“人说赵大人乃是一个尽忠职守,和平待人的好捕头,现在看来,果然是不错。” 赵松道:“但是对于作奸犯科之徒,赵某可是不和平得很。” 金保道:“那却是万万和不得!”一偏身,接道:“赵大人,请!” 赵松也不再多说,举起铁铲,往坟墓上插下去。一插一挑,一大蓬泥土给他剷起来。坟墓的泥土看来还未结实!也没有多久,埋在泥中的棺材已露出一角。 赵松下铲不停,却更小心了!棺材附近的泥土终于被他剷掉,整个棺盖都毕露无遗。 赵松停下手,道:“应该可以了。” 萧七“嗯”了一声,跳下了土坑,挥袖拂去了棺盖上那些少泥土,双手约略量度了一下,抵住棺盖的缝隙,也不顾衣服肮脏,整个身子都偎近去。然后他双手一齐用力将棺盖往上扳。眼看着,他手脸上的青筋蚯蚓一样一条条突起来,那块棺盖也同时“勒勒”的往上升。“格吱”一声,整块棺盖离开了棺材,萧七顺手将棺盖往旁边一放,目光已落在棺材之中。一瞥之下,萧七整块脸立时都变了颜色,神态也变了,变得那么的怪异。恐怖,疑惑,兼而有之。他的面色也迅速的变成苍白。 苍白如纸。 赵松从来都没有见过萧七的面色变得那么难看,不由自主走前来一看。他的面色也立即变了,变得比萧七并没有好多少,神态也变得诡异起来。 棺材中躺着一个尸体,并不是空无一物。那也是一个少女尸体,而且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女的尸体。金娃本来就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女,她若是变成了老太婆,或者变成了一个男人,变得狰狞而恐怖,那么萧七赵松两人即使惊讶恐怖得掉头就跑,也不足为怪。可是这个尸体却一点也不恐怖。 萧七赵松惊讶什么?恐惧什么? x      x      x 金保和幽冥先生走了上前。幽冥先生目光一落,“哦”的脱口一声,金保却恐惧已极的一声怪叫。 “好美丽的女孩子。”幽冥先生这句话跟着出口。 金保却接着怪叫起来:“这不是我的女儿金娃。” “尸变?”幽冥先生一呆。 赵松随即道:“她就是仙仙。” “仙仙?”幽冥先生又是一呆,“金娃的尸体怎会变成了仙仙?” 赵松道:“这正如仙仙的尸体,怎会变成了金娃一样不可解。”他的语声不知何时已颤抖起来。 “这个,这个……”幽冥先生一连两声“这个”,本来已经纸一样苍白的脸庞更显得苍白。苍白得完全就不像是一张人脸。 萧七的面色也逐渐变得一丝血色也没有,他一直都没有作声,也一直都没有移动脚步,若不是他的面色还有些儿变化,简直就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像。他的眼旁的肌肉突然颤抖起来,终于举起了脚步。横移一步,然后他欠身伸手进棺材,抱起了仙仙的尸体。仙仙的尸体已经僵硬。 萧七默默的抱起了仙仙,一张脸缓缓的凑近去。他的脸终于与仙仙的脸相贴在一起。他的脸苍白如雪,仙仙的也是,而且亦冰冷如雪。没有任何的声音,天地问这刹那已完全凝结,万物都凝结,完全失去了生命。就连那微风这刹那也仿佛已静止。 幽冥先生赵松金保呆呆的望着萧七,也全都失却生命也似。谁都没有作声,谁都没有移动。突然,两行老泪涌出了金保的眼眶,滚下。 萧七即时撕心裂肺的一声狂感:“仙仙——” 天地变色! 萧七狂叫声中将仙仙拥入怀中,抱得很紧很紧。只可惜一任他抱得怎么紧,也已不能够将仙仙的生命抢回来。仙仙已经死亡。 萧七知道仙仙已经死亡,狂叫一声,整个房子突然颤抖起来。颤抖着他跪到棺材旁边,他的面仍然紧贴着仙仙的脸,双手也仍在紧紧抱着仙仙,突然开口,问:“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声音不住在颤抖,完全不像是他的声音。 没有回答。 金保老泪奔流,倏的亦跪倒在地上。 赵松欲言又止,他看来好像有很多语要说,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幽冥先生仍呆在那里。这种事情有生以来,他也是第一次遇上。 萧七问了那两声之后,整个人又木雕塑一样,一动也不动,声也不发。他的身子虽然停止了颤抖,可是他的心深处却开始了颤抖。整颗心就像是藏在冰水中一样。 这片刻之问,他突然起了一个非常可怕,非常奇怪的念头。他抱着仙仙的双手在不知不觉问缓缓松开,面色变得更厉害,倏的脱口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幽冥先生也接口说道:“老夫也明白了。” 萧七这时候好像才回复自我,回头望着幽冥先生,道:“看来先生的推测仍然是对的。” 幽冥先生笑了,笑得是那么的苦涩,叹息道:“老夫现在倒希望自己的推测完全错误。” 萧七叹息无言。 赵松一旁忍不住问道:“两位到底明白了什么?” 幽冥先生道:“杜飞飞并没有死,这一切事情也都是她暗暗策划。” 赵松沉默了下去。 幽冥先生接道:“衙门验尸房里的那具尸体毫无疑问就是金娃的尸体,躺在金娃的棺材内的却是杜仙仙,那么杜飞飞的尸体在那里,我们在捺落迦那里找到杜仙仙又是什么人呢?总捕头,你难道还不明白?” 赵松打了一个寒噤,说道:“我明白了。” 幽冥先生道:“与这件事有关的女孩子,不外四人,杜家姊妹、董湘云、金娃、杜仙仙与金娃的尸体我们已看到,董湘云在我们离开乐平县城之前,与我在一起,只有杜飞飞。”他顿了一顿,接道:“以时间计算,杜飞飞的失踪乃是金娃死亡之前,金娃死亡之后,那个罗刹鬼女的瓷像才出现,至于那支玉镯的出现,我们都以为从瓷像内找到的尸体就是杜飞飞,但后来证实,那其实是金娃。” 赵松道:“我们曾经怀疑可能是有人相似。” 幽冥先生道:“不错,但现在开棺验尸结果,金娃棺材中躺的并非金娃,乃是杜仙仙。” 他语声一沉,又道:“你们在捺落迦之内,却偏偏找到了一个自承是杜仙仙的女孩子,杜仙仙既然在这里,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赵松道:“有关系有四个女孩子只有杜飞飞一个下落不明,除非她也是被蜘蛛藏起来,否则我们在捺落迦之中找到的那个女孩子应该就是杜飞飞的了。” 幽冥先生道:“也只有如此,事情与我的推测才会符合。” 萧七插口道:“那个女孩子毫无疑问,就是杜飞飞。”他的语声颤抖得很厉害,却说得很肯定。 赵松奇怪道:“凭什么你这样子肯定呢?” 萧七道:“在捺落迦我找到她,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一些陌生的感觉也没有,虽然她的面庞被泥土遮盖,可是她的眼神在我却是那熟悉,是那么亲切,在我当时的意识之中,飞飞已死去,能够令我产生那种熟悉,那么亲切的感觉的人,除了杜仙仙,还有谁呢?所以我才会认定她就是仙仙,相信她就是仙仙。” 赵松道:“你说她就是仙仙,相信她就是仙仙,我们当然就非信不可。” 萧七苦笑。 赵松道:“当时她是必知道已陷入包围中,知道她绝对逃不了,所以叫蜘蛛将自己卷起来,套上那么一个罗刹鬼女面具。” 幽冥先生道:“以蜘蛛的技巧,要将一个罗刹鬼女的面具套进一个人的头中,看起来与那个人的面皮黏合在一起,相信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只要飞飞装作一碰那面具就疼痛的样子,小萧一定不忍心强行将那个面具撕下来,而且有前例在先,更担心万一弄个不好,损坏了仙仙的容貌,自不免六神无主,如此又如何能够看出其中破绽。” 赵松微喟道:“这样说来,杜飞飞这个女孩子倒颇工心计的了。” 幽冥先生道:“简直就城府深沉,否则也想不出这样奇怪的办法。” 赵松道:“这也许是蛛蜘的主意。” 幽冥先生摇头道:“蜘蛛这个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他因为生就一副怪相,整天躲藏起来,像这样的一个人,世面见得不多,思想难免比较单纯,如何想得出这种古怪的主意来?” 赵松道:“他跟着你那么多年,对于他你当然应该很清楚,但是他与杜飞飞是在一起,你竟然全不知情,可见得对于他你仍然有些不清楚。” 幽冥先生苦笑道:“这方面我的确完全不知道,不过蜘蛛这个人想不出这种鬼主意,却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赵松道:“难道这真的完全是杜飞飞主意?” 幽冥先生道:“女孩子通常都有点鬼聪明,鬼心思。” 赵松摸摸胡子,道:“这若是真的语,这个女孩子也未免太可怕了。” 萧七叹息道:“飞飞看来并不是那种人。” 赵松道:“一向她对你怎样?” 萧七道:“很好。” 幽冥先生道:“的确是不错,否则我将你困在棺材里的时候,她大可以突然发难,置你死地,要知道这实在很简单,在棺材之内你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而我当时人已被迷倒,根本无力阻止任何人对你不利。” 萧七点头叹息:“不错。” 幽冥先生问道:“她对你很好,你对她怎样?” 萧七道:“像姊姊一样。” 幽冥先生道:“她比你要大?” 萧七道:“大不了多少日子。” 幽冥先生道:“她若是要嫁给你,你怎样?” 萧七摇头道:“不会有这种事的。” 幽冥先生道:“为什么不会?” 萧七沉吟道:“我根本没有起过这个念头。” 幽冥先生道:“你没有,并不等于她没有。” 萧七道:“她不会有这种念头的。” 幽冥先生笑笑道:“你不是她肚里的蛔虫,怎知道她的心事。” 萧七无言苦笑。 幽冥先生接道:“不妨仔细想想,她可曾对你暗示过什么?” 萧七沉吟了一会,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想起来,飞飞她──” 他呐呐地接道:“她好像真的有意嫁我。” 幽冥先生道:“不用说,你一定没有答允。” 萧七叹息道:“我知道她不过是在说笑。” 幽冥先生道:“最主要的原因,我看出在你的心目中的对像不是他,是仙仙。” 萧七无言颔首! 幽冥先生道:“像飞飞那聪明的女孩子当然不会看不出你是心有所属的,因爱成恨,因妒成仇,她一切作为,事实是不难了解。” 他摇头接道:“女孩子吃起醋来,是很厉害的。” 萧七苦笑。 幽冥先生道:“这一点却不能怪责你,否则再建十幢庄院,只怕也不够你娶妻之用。” 赵松插口道:“喜欢萧兄的女孩子以我所知道,着实多得很。” 幽冥先生道:“好像小萧这样英俊潇洒的男人却着实罕有,物以罕为贵。” 赵松上下打量着萧七,道:“蜘蛛的一时疏忽使到整个计划出现了无可补救的漏洞,但他的伏诛并非就表示事情终结。” 赵松道:“因为主谋是另有其人,并非他。” 幽冥先生道:“那个主谋现在却是在董湘云的身旁,董湘云曾经是她要毒杀的对象,除非她改变初衷,否则董湘云现在可就危险了。” 赵松耸然动容,说道:“她若是执意要杀害董湘云,一定不肯错过这个好机会的。” 幽冥先生道:“而且她是必已想我们此行,一定会有所发现,对于她将会极之不利,即便她想不到我们会找到这里,但为防万一,她一定采取行动对付董湘云。” 说着幽冥先生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女娃子实在城府深沉,在她套上那个女罗刹的面具那下子,她是必已预测到你们非将她暂时留在董家庄不可了。” 萧七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亦自叹息道:“她留在董家庄内,湘云少不免会伴着她,和开解她。” 幽冥先生道:“除非每一次董千户都在旁。” 萧七道:“即使每一次都在旁,她若是突然出手,仍然是来不及制止。” 幽冥先生道:“所以她要下手杀人的机会实在很多。” 赵松道:“现在惟有希望她乃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不敢轻率采取行动,否则,董姑娘性命危殆矣。” 幽冥先生道:“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个女娃子,但从她这一次的行动来推测,她显然是什么也豁出来了。一旦拚命,万夫莫敌,况且是突然下手杀一个好像董湘云那么粗心大意的女孩子。” 赵松说道:“董姑娘的确粗心大意得很。” 幽冥先生摇头道:“有一个董千户那么粗心大意的父亲,她知道小心谨慎才是奇怪。” 萧七苦笑道:“一个人率直一点,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幽冥先生道:“现在这种情形之下,却是一件坏事了。” 萧七叹息道:“即使她如何谨慎小心,也是想不到有此一着的。” 幽冥先生道:“这倒是。” 赵松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尽快赶回去的好。” 萧七点头道:“不错。”将怀中仙仙放下。 赵松嘟喃道:“好像仙仙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有谁忍心伤害她,何况是她的姊姊?” 萧七道:“我也不明白。” 赵松道:“话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从你口中听来,杜飞飞应该也是一个很善良,很漂亮,很可爱的女孩子,怎会做出这种事?”一顿又接道:“难道真的如幽冥……公孙志先生推测一样?” 萧七摇头道:“别问我!现在我的思想就像是一团乱草,但是正如你所说,飞飞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事,仙仙与她到底是姐妹。” 幽冥先生插口道:“飞飞平日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萧七沉吟道:“多愁善感,心胸是比较狭隘一点,但懂得大体,就是下人们做错什么,也很少怪责她们,听仙仙说除了我之外,与其他的人很少说话。” 说到这里,幽冥先生突然脱口一声:“要命。” 萧七一怔,道:“什么要命?” 幽冥先生道:“最可怕的就是飞飞这种性格的女孩子。” 萧七道:“为什么?” 幽冥先生道:“这种女孩子可以说是深藏不露,就是恨什么人,对方也不容易发觉!” 萧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感情方面也特别来得尖锐,若是喜欢你,你不喜欢她,那么她不死,你就得准备被她害死了。” 萧七无言苦笑! 幽冥先生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且看我们能否及时赶回去。” 萧七身形立起,两个起落,已落在马车旁边,跃上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之上,剑同时出鞘,“涮涮”声中,已将那匹马与车之问的所有连系完全削断。 幽冥先生的身形同时像蝙蝠一样落在另外一匹马的马背上,腰一折,双手斜落,鸟爪也似的两支手掌“咯吱咯吱”的迅速将两条链子拗断,再一掌反拍马臀,“叭”一声,那匹马负痛,立时疾奔了出去! 萧七一骑早已如箭般奔出。 赵松并没有他们那分轻功,走到来马车旁边的时候,两骑已去远。那辆马车也就只得那匹健马,赵松一时问,只急得团团乱转,猛一眼瞥见金保,忙奔了过去,一面高声问道:“老人家,这附近可有马匹?” 金保颤抖着站起身子,道:“有。” 赵松道:“劳烦你老人家替我找来,这里我先得弄好坟墓棺材。” 金保道:“我与养马的人家认识,就交给我办好了。”说着举步疾奔了出去。 赵松再望向那边,两骑已走远,叹了一口气,道:“我去其实也是多余,若是仍然可以阻止,凭他们两人应该阻止得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俯身抱起仙仙的尸体,走向马车。尸体已僵硬,触手一阵难言的寒冷。 赵松不觉机伶伶的打了几个寒噤,嘟喃道:“现在只希望董湘云瞧得出那个女孩子并不是杜仙仙,乃是杜飞飞,不要太接近。” 这番话才出口,他就苦笑了起来!因为他这个希望,就连他自己也不以为有可能会实现。乐平县的三个美人难道都全得香销玉殒?赵松叹息在心中。他虽没有见过杜飞飞的真面目,但仙仙的娇憨,温柔,董湘云的火性子,与及她们美丽的容貌已深印在他心中。飞飞应该也有她美丽的一面。像她们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实在不多,乐平县人杰地灵,竟然有三个。可是现在已死了一个,乘下来的杜飞飞与及董湘云,但杜飞飞只怕也难逃法网,到头来不免一死,这是不是可惜?是不是可叹? x      x      x 董湘云看不出在捺落迦救出来的仙仙其实是飞飞董千户也一样看不出。这两父女就都是粗心大意得很。以萧七的精明,赵松的经验,尚且瞧不出有问题,又何况他们父女? 不过这也怪不得赵松。对仙仙、飞飞,他到底还是陌生,就是仙仙,他只是衙门验尸房中见过那一次。在捺落迦救出来的那个女孩子的面上却塑上青瓷,一副罗刹鬼女的可怕面貌。她默认是仙仙,赵松也只好承认她就是仙仙,因为萧七也相信了。萧七无疑是一个很精明的人,可惜人到底是人,始终难免会出错的。 当局者迷!再说,这件事情也实在太诡异。 x      x      x 清晨。 阳光透进窗棂照进来的时候,董湘云已经替飞飞换上了一袭淡青衣裳。仙仙喜欢穿青衣,董湘云是知道的,所以她找来一袭青衣。 碧绿色的罗刹脸庞,淡青衣裳,虽然光天化日之下,飞飞看来仍然不像是一个人,却像一个罗刹鬼女。 董湘云不止一次有这种感觉,可是她并没有说出来,她虽然粗心大意,到底心地善良。她不想仙仙难过。 仙仙是怎样可爱。怎样善良,她是知道的。她虽然口里不止一次要杀仙仙,其实心中并没有这个意思,甚至她曾经以为仙仙与萧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她真的很喜欢萧七,要她默默将萧七让与别人,她是绝对做不到。不过,她只是争取,从来没有考虑到阴谋杀死杜家姊妹,这样来得到萧七。 董千户顶天立地,董湘云若是生为男儿,绝不比乃父稍逊。她体内流的也是侠义之血。所以她虽然脾气暴躁,动辄与别人大打出手,萧七对她并没有多少恶感。因为萧七也知道董湘云其实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一直也就当董湘云自己妹妹一样。他的心早已被仙仙完全占据。董湘云其实也很明白这一点,只是在事情未绝望之前,她仍然是竭力去争取。她其实也想学温柔一点,学得像仙仙那样。可是学不来。每想到这件事她就不由自主的叹气。 现在她也在叹气。她看着那一袭青衣,忽然叹了一口气,问道:“仙仙,我实在看不出这种青色的衣服有甚么好看。” 仙仙没有回答。 董湘云若笑接道:“可惜你现在不能够说话,否则我实在很想跟你好好谈谈。” 罗刹面庞中目光一闪,飞飞取过书案旁的一张素绢与及一管笔。 董湘云一呆,道:“怎么我想不起来,你虽然不能够说话,却是可以将要说的写出来。” 她忙去磨墨。那个墨砚一墨不染,一尘不染,乾净之极。墨也是全新的。笔也是,一排笔吊在架上,全都是新的。 飞飞的眼中露出奇怪之色,董湘云无意接触到飞飞的目光,居然看得出飞飞的感觉,知道飞飞在奇怪甚么。 她苦笑一笑,道:“这些东西都是爹爹给我买来的,他原是要我学你们姊妹那样,闲时念书写字,可是我就是不喜欢那样子。” 飞飞点头。 董湘云匆匆将墨磨好,道:“你看这个成不成?” 飞飞以笔蘸墨,写道:“稍淡一点,但又不是练字,算了。”接写道:“你要跟我谈甚么?” 董湘云道:“就先谈衣服,淡青色有甚么好看呢?” 飞飞写道:“青色看起来比较清雅一点。” 董湘云道:“原来如此。”转问道:“嗳,你害怕不害怕相貌变成丑陋?” 飞飞写道:“没有甚么好害怕的。” 董湘云道:“不害怕萧大哥从此嫌弃你?” “不害怕。” “为甚么?” “因为萧大哥并不是那种着重外表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们青梅竹马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 董湘云咬咬嘴唇,道:“那么以你看,萧大哥可喜欢我?” 飞飞写道:“喜欢。” 董湘云心中一乐,道:“是真的?他对你这样说过?” 飞飞写道:“他当你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董湘云苦笑! 飞飞接写道:“但我们两姊妹若是都死了,他一定会娶你做妻子。” 董湘云一怔,道:“为甚么?” “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实在不多。” 董湘云若笑道:“连你也这样说,看来我若想要嫁给他,得杀你们姊妹了。” “只可惜你不是一个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董湘云道:“我有时候也是很凶恶的。” 飞飞写道:“你那种所谓凶恶只不过刁蛮。真叫你杀一个毫无仇怨的人,相信你未必就下得了手。” 董湘云呆呆点头。 飞飞突然又写道:“你真的很喜欢萧大哥?” 董湘云呐呐地道:“喜欢得要命。”这句话说出,她的脸不觉就红起来。 飞飞写道:“这是说。你不能嫁给他,生不如死了?” 董湘云无言点头。 飞飞竟写道:“你是一个可怜人,比我还要可怜。” 董湘云一怔,道:“是甚么意思?” 飞飞写道:“你这样喜欢萧大哥,萧大哥却不喜欢你,难道不是可怜吗?” 董湘云道:“你可不可怜啊?” 飞飞又不笞这句话,只写道:“不过那一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董湘云道:“你是说你容得下我?” 飞飞只写道:“你不在乎大小吗?” 董湘云笑道:“那有甚么关系呢?只要能够跟萧大哥一起就成了。” 飞飞写道:“难得你肯委屈。” 董湘云道:“没有甚么委屈。” 飞飞接写道:“这样说,你其实并不可怜,可怜的只是一个人。” 董湘云道:“是谁?” “飞飞!” 笔缓缓放下,两行眼泪涌出了罗刹面具之外。 董湘云看在眼内,安慰道:“生死由命,你也不要太伤心。” 她竟然看出不出其中奇怪之处。好一个粗心大意的女孩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突响,一个声音接呼:“湘云!”是董千户的声音。 董湘云转身说道:“爹爹,你进来好了。” 董千户应声推门进来,随即问道:“仙仙怎样了?” 董湘云答道:“很好,她还跟我谈话呢?” 董千户“哦”一声。 董湘云向他解释道:“我用口,她用笔。” 董千户目光落在画案上,连声道:“很好很好。” 接向飞飞道:“仙仙,在我这里你甚么也不用客气,需要甚么,叫湘云给你拿来就是。” 飞飞欠身一福。 董千户又道:“湘云这孩子脾气虽然有时暴躁一点,其实是没有甚么的。” 飞飞颔首? 董千户继续说道:“事情现在已告一段落,你在我这里,更就甚么也不用害怕了。”说着一把腰问长刀,道:“谁若是要对你不利,先问我手中的奔雷刀。” 湘云截口道:“爹爹又在夸口了,别人不知道,仙仙妹子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威风?” 董千户大笑! 湘云道:“爹爹,有件事我要跟你说。”话说到这里,忽然脸一红? 董千户道:“甚么事说好了。” 湘云欲言又止! 董千户目光一转,道:“仙仙又不是外人,你避忌甚么?” 湘云道:“谁避忌的了。” 董千户道:“那么还不快说?” 湘云瞟一眼飞飞道:“仙仙妹子方才说她,她……” 董千户道:“她怎样了……” 董湘云还不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她……” 董千户奇怪道:“你平时不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今天是怎样了?” 湘云终于道:“她说她容得下我。” 董千户呆了一呆,想了一想,大笑道:“原来这回事,妙极妙极。” 湘云的脸更红了。 董千户笑接道:“娥皇女英,千古佳话,只是便宜了萧七那小子。” 湘云红着脸道:“爹你是答应了?” 董千户反问道:“不答应成吗?” 湘云道:“不成。” 董千户大笑道:“那你有这样不害羞的姑娘家?” 湘云一嘟嘴,转问道:“萧大哥现在去了那儿?” 董千户道:“就在门外。” 飞飞一怔,而董湘云却惊喜道:“真的?” 脸颊接一红,呐呐道:“那我的说话他岂非都听在耳内?” 董千户摇头道:“没有。” 湘云道:“不是说……” 董干户截口大笑道:“爹不过在跟你说笑。” 湘云大嗔道:“爹你坏!” 董干户道:“你眼中快要没有我这个爹了,现在不坏尚待何时?” 湘云顿足道:“爹你说老实,萧大哥现在是在甚么地方?” 董千户道:“他与赵松,幽冥先生,还有金娃的父亲去了金家村。” 湘云道:“去金村干什么?” 董千户道:“好像是要开棺验尸。” 飞飞闻说浑身一震。 董千户并没有发觉。 湘云接问道:“为甚么要那样做?” 董千户道:“据说幽冥先生借尸还魂,已经有了结果。” 湘云道:“甚么结果?” 董千户道:“衙门中的人也不大清楚,但看他们走得那样的匆忙,必然是有重大的发现。” 飞飞目光一觉一寒。 董千户仍然没有发觉,接道:“爹知道的也只有这许多,你们俩且谈谈,我可要出去了。” 湘云道:“去那儿?金家村?” 董千户笑道:“有萧七与公孙老怪物,还有甚么事应付不来?我去不去有何关系,倒不如在家喝喝酒来得快活。” 湘云一皱鼻子。 董千户哈哈大笑,负手走出了房间。 飞飞看着他离开,目光更寒冷! 可是董千户却没有再回头,也当然始终都没有发觉飞飞的目光有异。好一个粗心大意的老头儿。 x      x      x 红日已开始西堕,乐平县的城墙已在望。 两骑健马在官道上狂奔。 萧七一马当先,整个身子都贴在自己马背上,人与马联成了一线。没有马鞍,萧七双手贴在马颈,看来始终仍然是那么稳定,可是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实在骑得很辛苦很辛苦。他始终坚持下去,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到董家庄!他希望仍然来得及在飞飞杀董湘云之前赶到去,制止飞飞再下手杀人。那匹马已被他催骑得简直要发狂,他本人也简直快要发狂的了! 在他的后面数十丈,跟着幽冥先生,也是策骑如飞。风吹起了他满头的白发,他整个身子都弓起,好像随时都会被吹走。可是他终于没有被风吹走。他的神态很奇怪,很紧张,心情也一样!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赶路救人!一种非常奇怪的念头,突然在他的心中冒起来,他忽然不再想赶路,感觉到已绝望,再快也无用,董湘云非死不可。这是一种非常不祥的感觉。幽冥先生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匹马突然一声悲嘶,一头撞在地面上。整匹马随即蓬然倒下,口吐白沫,显然已虚脱了。幽冥先生几乎同时从马背上拔起来,凌空一个大翻身,斜落在路旁。他看着那匹马,看着残阳中的乐平县城,又叹了一口气。那种不祥的感觉这刹那更强烈。他摇头,身形蝙蝠掠出,虽然快,却是显得那么无柰。不管怎样,他都得走一趟董家庄,一看究竟。他的一双手虽然造尽幽冥群鬼,可是他的一颗心并不怎样迷信。何况那种不祥的感觉也许只是因为感觉那匹马要倒下而生来。 x      x      x 房间西门的窗户打开,残霞的光影使整个户门看来那么诡异,是那么凄凉。 飞飞又拈起了那管笔,写下了三个字“黄昏了。” 董湘云看在眼内,道:“萧大哥相信也快要回来了。” 飞飞再写下十个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下笔慵懒,一派无奈。 董湘云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不会是想得飞飞太多吧?” 飞飞无言。 湘云接道:“听说你念书很多,可惜对于那方面我就是不感兴趣,否则也跟你谈一谈。” 飞飞取过另一张白绢,写道:“我们谈武功如何?” 董湘云大喜道:“最好不过。” 飞飞写道:“你平日用刀,怎么房中却挂着剑?”旋即笔指东墙。  东墙上挂着一支明珠宝剑,三尺三。 董湘云的脸忽一红,道:“那是我着人仿照萧大哥那支断肠剑打造的。” 飞飞疑惑的望着湘云。 湘云脸更红,道:“剑挂在我房中好像他的人也在这房中伴着我一样。” 飞飞一呆,她又疾笔写道:“卿何多情?” 湘云垂下头。 飞飞又写道:“可否给剑我一看?” 湘云颔首,道:“当然可以!”立即跳起来,奔到那边墙下将剑拿在手。 飞飞看着她,眼神很奇怪。既似怜,又似恨。 x      x      x 剑虽非宝剑,但也非一般可比。七色明珠,三尺三,与萧七那支断肠剑并无多大不同。 飞飞接剑在手,拔剑出鞘。 剑锋如一泓秋水。 飞飞以剑代笔,在地面写道:“此剑可有名?” 湘云道:“也叫断肠。” 飞飞以指弹剑,剑作龙吟。 湘云接道:“我也知这不是一个好名字,但谁叫萧大哥那支剑就叫这名字?” 飞飞无言。 x      x      x 马仍在狂奔! 董家庄在望,萧七的心却更急。 心急如焚! x      x      x 湘云娇靥上的红霞终于褪下,转问道:“仙仙,听说你的剑练得很不错?” 飞飞用剑写道:“到院外,我练给你看看。” 湘云立即机成道:“好,总好过整天闷在房中,怎么不早说!” 她转身举步,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眼角瞥见寒芒一闪,腰际倏觉一凉?一种难言的疼痛感觉,立即深刺进她的心深处!她吃惊的回头。 飞飞剑仍然在手,剑尖却正在滴血! 湘云更吃惊,目光下垂,就看见鲜血箭一样从自己的腰腹出来!她惊问:“为什么?” 飞飞缓步走到东墙下,剑写道:“因为你喜欢萧七!” 湘云说道:“你……你到底是……是谁?” 飞飞缓缓在墙上以剑写下了两个字。 飞飞! x      x      x 马冲上董家庄门前石阶,一头冲在门上,蓬然倒下,萧七同时离鞍射出,双掌同时重击在大门之上。那道门只是虚掩,马一撞已开,应掌更大开,萧七夺门而入,其激如箭! 对门大堂有灯光,萧七身形箭射向大堂! x      x      x “飞飞!”湘云惊呼掩腹倒下!她的眼瞳中充满了疑惑。 飞飞颔首,皓腕一挥,剑脱手飞出,插入墙上“飞飞”那两个字中。 湘云也在这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剑断肠! x      x      x 桌上有杯,杯中有酒。 杯在董千户手中,他自斟自酌,自得其乐。今天他的心情也还算不错,到现在,已经喝了一壶酒。想到湘云的终身有着落,他老怀大慰,但想到湘云出嫁之后,自己的孤零,亦难免有些伤情。 “也许我该往江湖上走走了。”他不由生出这个念头。 “人未老,宝刀也未老,想必仍然有一番作为!”再想到当年带刀闯荡江湖种种威风,他自然又乾一杯。 这一杯下肚,蓬然一声就传来。 董干户当然听得出有人撞门,长身而起,掷杯在地!砰然杯碎,董千户按刀大笑道:“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来闯我奔雷刀的庄院?”这句话说完,刀尚未出鞘,那个小子便已如箭般射进来。 董千户目光所及,“哦”一声,道:“我道是别人,原来是小萧,来来来,我与你喝上几杯,再告诉一个好消息给你知道。” 萧七脸寒如水,截口问道:“湘云在那儿?” 董千户大笑道:“你眼中难道就只有湘云,没有湘云这个父亲?” 萧七急问道:“老前辈,这不是说笑的时候,快些告诉我,快些告诉我湘云在那儿。”他一身汗湿,满脸汗水,风尘仆仆,说话非独急速,而且有些嘶哑。 董千户这时候才看清楚,一怔道:“莫非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七点头道:“是?” 董千户道:“到底什么……” 萧七截口道:“先找着湘云再说。” 董千户道:“她在房中。” 萧七追问道:“那个女孩子?” 董千户道:“你说仙仙?也在?” “跟湘云在一起?”萧七变色。 “他们俩倒亲热。” “不好!”萧七放步疾起。 “你是说湘云不好?还是说仙仙不好?”董千户奇怪之极。 萧七沉声说道:“那个女孩子不是仙仙。” 董千户更加奇怪,道:“不是仙仙又是谁?” “飞飞!” x      x      x 飞飞在东墙前坐下,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瓷像,一动也不一动。房中灯光已亮起。苍白的灯光下,她看来是那么恐怖。 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很急速,很沉重的脚步声。飞飞恍若未觉,静坐如故。脚步声陡顿,“砰”一声,房门被撞开,萧七董千户双双抢入。 董千户立即一声悲呼:“湘云!”疾冲了过来,抱起了湘云的尸体。血染红了他身上的锦衣,他的眼睛也立即红了,一个身子尽在颤抖。 萧七同时电殛一样,怔在当场。 半晌,董千户突然抬头,瞪着飞飞,眼瞳中充满愤怒,也充满疑惑,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死我的好女儿?” 飞飞没有理会他,只是凝望着萧七。突然,她那张罗刹鬼脸蛛网般裂开,簌簌散落。 董千户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情景,可是他并没有退缩。 萧七也没有,盯稳了那张在散落的罗刹鬼脸。那张鬼脸迅速的散落,现出改面的另一张脸。一张很美丽的脸。那张脸真的很美丽,只是稍嫌苍白。 萧七虽然意料之中,但仍然忍不住出一声呻吟:“真的是你?飞飞?”语声也仍然充满疑惑。 飞飞终于开口,道:“是我。” 董千户厉声问道:“你到底在弄什么鬼?” 一股难言的静寂,难言的恐怖,迅速蕴斥着整个房间。 x      x      x 夜风透窗,灯影摇曳。 三个人都像是泥塑木雕的一样,既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飞飞的嘴唇才稍微的起了颤动。 萧七却是第一个开口,道:“你这样做又何苦?” 飞飞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董千户连随问道:“为什么你要杀我的好女儿?你说啊?” 飞飞缓缓道:“因为她喜欢萧七。” 董千户道:“这也该死?” 飞飞道:“谁喜欢萧七,都该死。” 董千户道:“你是不是疯了?” 飞飞道:“也许。” 董千户道:“只有疯子才会为这个原因去杀人?” 飞飞冷冷道:“萧七只属于我一个人,谁也不能喜欢他,嫁给他!” 董千户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是他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飞飞道:“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董千户回望萧七。 萧七茫然摇头,道:“找从未说过要娶你。” 董千户立即道:“你听到没有?” 飞飞痴望着萧七,道:“你忘了?你真的忘了?” 萧七道:“你说啊,是什么时候?” 飞飞道:“在我十一岁生辰那天。” 萧七一呆,苦笑,他实在一些印象也没有。 董千户瞪眼道:“你十一岁的时候,萧七又有多大,两个小孩子谈什么婚嫁?” 飞飞望着萧七道:“那一天我穿着一件大红衣裳找你,在你家后院中,你我并肩坐在一起,记得你说过什么话?” 萧七摇头。 飞飞眼泪再流下,道:“你说我就像是一个新娘子,我问你,像我这样的一个丑丫头,谁会娶做妻子呢?你说就嫁给你好了,然后,你就以落在地上的树枝为香,跟我交拜天地!” 董千户又好笑又好气,嘟喃道:“小孩子的玩意,怎么竟当真的了?” 飞飞自顾道:“交拜了天地之后,找问你什么娶我进门?你说等我们长大之后,而现在我们的确都长大了。” 萧七苦笑道:“怎么你不跟我说?” 飞飞凄然问道:“这种事也能忘掉的吗?” 萧七叹了口气道:“飞飞,我们当时都是小孩子,憧得什么,也许我当时真的有那意思,但我相信都是闹着玩的多,最低限度现在我仍然是一些印象都没有。” 飞飞道:“我没有说谎。” 萧七道:“相信你没有,但……无论如何你应该再跟我说清楚。” 飞飞道:“婚姻大事怎么能够随便就忘记。” 董千户连声道:“儿戏儿戏,荒谬荒谬。” 飞飞没有理会,接道:“那之后我一直在等候你迎娶,多少年了,你一直若无其事,甚至还说要娶仙仙做妻子。”她恨恨的道:“你就是不喜欢我,要悔约,也跟我早说一声,好教我死掉这条心,省得每天半死不活的,老是在为你烦恼。” 萧七只有苦笑。 飞飞哀声道:“多少年了,你知道我流下多少眼泪?你不知道的,是不是?” 萧七叹息道:“纵然是这样,你杀我好了,为什么要杀仙仙,杀金娃?杀湘云呢?” 飞飞道:“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既不忍杀你,只好杀她们!” 萧七道:“仙仙可是你妹妹。” 飞飞道:“有一件事,你看来还未知道。” 萧七道:“你说好了。” 飞飞道:“我本来并非姓杜,只是杜茗的养女,我的父母乃是死在一次贼劫中,那时我只有三岁。” 萧七道:“你只有三岁,如何记得到那些事情。” 飞飞道:“是刘大娘告诉我。” 萧七道:“蜘蛛的母亲?” 飞飞道:“她原是我家的婢女,劫后余生,她便将我送到杜家,因为杜茗乃是当时有名的大善人。” 萧七恍然:“原来如此。”一顿接道:“那么他们对你到底也有养育之恩,再说仙仙一直对你很不错。” 飞飞道:“这是因为她不知道我并非她的亲姊姊。” 萧七道:“即使知道相信也会一样,她……” 飞飞冷截道:“你就是喜欢她,因为她是这样的温柔,这样的热情。” 萧七一声叹息。 董千户插口道:“即使是萧七喜欢上仙仙,你也不用杀人的,那一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啊,你跟仙仙说一声,她相信一定会帮助你,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岂非更好。” 飞飞冷冷的道:“萧七娶也得先娶我……” 董千户道:“我看你只怕没有仙仙那么量大。” 飞飞道:“要就全要,让自己的夫婿与别人厮混,仙仙也许不会在乎,我可忍受不了。” 董千户皱眉道:“怎么你的心胸这样狭隘,连湘云也不如。” 飞飞冷笑道:“每一个都有他做人的原则,你管得了我?” 董千户瞪眼道:“你杀了我的女儿,可要还我一个公道。” 飞飞道:“一定还。” 萧七再一声叹息,说道:“飞飞,不管怎么样,你这次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对,我……” 飞飞截口道:“我知道你也想讨一个公道,可是我敢说,你一定不忍杀我。” 董千户道:“莫忘了还有我!” 飞飞道:“你的奔雷刀很快?” 董千户道:“我让你死得那么痛快,倒是便宜了你!”话口未完,呛啷拔刀出鞘。飞飞视若无睹目注萧七道:“与其死在奔雷刀之下,毋宁死在断肠剑下。” 萧七的手已按在剑柄上,却不知是要拔剑杀飞飞还是要挡住董千户的奔雷刀。他的神情很奇怪,他的剑给终没有出鞘。有谁知道他的心意? 飞飞道:“我若是能够真的死在你断肠剑下,死也瞑目。” 萧七无言。 飞飞又道:“可是你真的下得了辣手?” 萧七按剑长叹。 飞飞凄然一笑,道:“我既不想死在奔雷刀下,也不想你难为,只好自己动手了。”语声甫落,她口中就传出“波”的一声异响。 萧七面色一变,疾步奔前。 飞飞看着他,道:“蜘蛛配制的毒药到底如何,你很快就见到了。” 她转向董千户,道:“你看过之后一定会庆幸湘云没有死在毒药下!” 一缕黑血立即从她的嘴角流下。 萧七脱口呼道:“飞飞!” 飞飞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你所喜欢的,与最喜欢你的几个女孩子,现在都死了。”她缓缓接道:“我原来就是要你难过的。” 萧七道:“你何不杀我?” 飞飞凄然笑道:“若是忍心杀你,我总有机会的,可是我给终没有起过要杀你的念头,这很奇怪?是不是?”她的眼泪不停的流下,语声已嘶哑,苍白的脸庞逐渐转变成淡紫色。 萧七呆呆的望着飞飞,董千户也呆住了。飞飞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脸缓缓垂下,身子也倒下。 萧七不禁又脱口呼道:“飞飞!” 这一次再没有回答。突然间,一缕缕的白烟从飞飞的脸庞冒起来,她的脸开始消蚀。 董千户看在眼内,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萧七的面色一变再变,已变得全无血色,他的眼睛仍睁大,盯着飞飞的脸。 眼看着,飞飞的脸逐渐的消蚀,美丽的容貌,变成丑陋不堪,皮肉逐渐的消失,露出了白骨。没多久,飞飞美丽的容貌只剩白骨,变成了一个骷髅。骷髅的眼窝中仿佛仍有泪流下。 血泪! x      x      x 夜风透窗,萧七的头巾飞舞,衣袂也被风吹动,但是他的人,却一动也不动。 两行眼泪终于从他的眼眶流下。 男儿有泪不轻流,只因未到伤心处。 ──黄鹰《粉骷髅》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