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生长日志》 1 穿成一座建筑物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小说/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2 挖掘技术哪家强 那只鼹鼠憨态可掬地站在原地,趴在那两只大的出奇的爪子上,小鼻子嗅来嗅去。它这副样子让塔砂想到了去年那个实习生,她做错事时总是呆立在原地,用无辜的大眼睛直直看着面前的人——那其实也挺可爱,然而你要是不幸身为她的上司,并指望她交出一份十万火急的资料时,你就很容易想把她煮了。 塔砂现在就在思考那只鼹鼠红烧起来是什么滋味。 她更饿了,全都是那只鼹鼠的错,召唤它不知用了什么原理,仿佛将她仅有的能量消耗殆尽。如果说之前塔砂饿得能吃下一头小牛犊,那么现在她就能一并吃掉小牛的父母。要是她还有身体的话,此时她一定会抱着尖叫的胃不停地流口水,觉得自己即将眼前一黑……最后那条没身体也可能发生,塔砂的视野像个坏掉的电灯泡,正一阵一阵地闪烁。她怀疑再不吃点东西,自己马上就会不省人事。 她会幸运到第二次苏醒吗? 塔砂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完全不想在醒来的几小时后死于饥饿。她死死瞪着鼹鼠,奢望看久了就能把对方收回来,填一填自己不知在何处的胃。在她快要从一个能生吃蠕虫的贝爷进化成一只满脑子生肉的丧尸之前,那强烈的渴望终于突破了一个临界点。 鼹鼠身上散发出奇特的荧光,像个被剥开的洋葱,暴露出层层土块中微小的核心。在塔砂“看到”那个核心的同时,她也“链接”上了它。 那种感觉十分怪异,塔砂仿佛成为了一台电脑,在这一瞬间多了一台子机。她能感觉到一种微弱的意识,好似工蚁之于蚁后,温顺地等待着她的命令。 “给我食物?”塔砂试探着命令道。 静止不动的鼹鼠刷地爬了起来,它一蹦一跳地冲向了坍塌的通道。这东西抬起上半身,两只大爪子开始飞快地挖土,效率堪比轮着电锯伐木。几秒之内通道就多了一个大洞,塔砂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挖下来的土石去了哪里:全部消失在了鼹鼠嘴里。 塔砂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只小小的鼹鼠吃空了一条黑黢黢的隧道。漆黑的通道一样不对她造成困扰,她x光一样的视线能看到土石如何在鼹鼠体内重组,让它土元素构成的躯体变得更加凝实。这根本说不通,那个小小的身躯哪里能装得下这么多土石?它的爪子是挖掘机,胖胖的躯体就是压路机,经过的地方平整得不可思议,俨然是一条完工的地下通道。 隧道本来所在的地方是建筑物外部,根本不在塔砂的感知范围当中。但当鼹鼠制造完这条通道,就像在迷雾中点起一盏灯,那里突然变得可以感知了。她不知道隧道要通往哪里,鼹鼠身上好像装着个导航系统,一路通向它所认定的目的地。 最后一爪子下去,挖落的不仅是土石。 一块有鼹鼠半截指甲大的蓝色矿物从土中跌落下来,在地面上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它通体宝石蓝,其中流动的光芒让它看上去介于固体和液体之间。这东西相当美丽,但却让塔砂的饥饿感骤然升腾,好似看见天空中砰地生出一笼热腾腾的小笼包。鼹鼠仿佛被主人的情绪感染,双眼一亮,一口吞掉了蓝矿石。 砰! 鼹鼠飞了出去。 这座地下建筑物的每一个角落都透露出一股阴森暴怒的气息,能把一只活生生的鼹鼠吓得立毙当场。这只鼹鼠形态的土元素生物没遭受太大精神冲击,但身体又是另一回事,它被卷进了一场室内龙卷风中:无形之手将之一把拽起来,抛回大厅,扔上天花板又狠狠摔下来,把地面又砸出几道裂口。 好吧,至少我现在又多了个新能力。一分钟的乱扔东西后,塔砂冷静下来,在虚脱昏迷的边缘苦中作乐地想。她觉得自己上一次这么冲动还是在幼儿园,可见饥饿真是理智大敌。 鼹鼠摔进了干涸的石头池子里,它像被方才的龙卷风摇晃吐了,嘴巴一鼓,噗地吐出了那块矿石。 蓝色的矿石直接落入池底。 石头池子明明是干涸的,矿石也是固体,然而它的坠落就像一滴牛奶落入湖中。宝石蓝的华光在它落地的下一刻晕开,以那个小小的点为中心,扩展到整个石池,乃至整座建筑物。 这挽救了思维即将中断的塔砂,刚才视野中升腾的黑雾一扫而空,她无形的胃被安抚了。以往忙起来她也肖想过能直接把什么营养液往自己胃里灌,现在这块矿石的效果就能和营养剂媲美,可能更好,因为它直接渗入了塔砂的每一个细胞,都不用咀嚼和消化。几乎蒙蔽理智的饥饿退却,她立刻意识到了这种蓝矿石的效用,无师自通地再一次催动起鼹鼠来。 蓝矿石能缓解她的饥饿,但一块显然不够。 鼹鼠爬了起来,一溜烟跑向刚才挖掘过的坑道。这回塔砂牢牢钳制住它的精神,清晰传达了把蓝矿石送回池子的意思。在监工严密的监视下,鼹鼠没再私吞矿石,它将挖掘到的成果塞进自己嘴里,一并运送回来。 这玩意果然不是鼹鼠,鼹鼠嘴里可没有仓鼠那样的颊囊。 它一路向前挖掘,把沿途挖到的七八块矿石都塞在颊囊中,两颊鼓得像俩口袋,一口气将之搬回来。只这么一次,方才暴走乱扔鼹鼠的消耗一下子补了回来。鼹鼠挖土的势头半点不减,一次一次来来回回,将挖掘现场推移到石池好几个大厅的远方。挖掘和来回跑动的周期越拉越长,塔砂想了想,试着将能量向大地符文推去。 这一次不用损耗那枚悬浮的红色核心,蓝矿石中的能量代行其职。塔砂能感觉到符文中传来的引力,指引着她调动这座建筑物中流转的能量。真是神奇,才当了这么点时间的建筑物,她渐渐开始觉得新身躯的许多部分比人类躯体还好用,人类可没法用意念控制体内营养的走向。 熟悉的饥饿感再次袭来,第二只鼹鼠出现在符文上。塔砂连接上了第二只鼹鼠,给出“挖掘蓝矿石、带回石池”的命令,新鼹鼠立刻跑了出去。 她之前担心过操纵两只鼹鼠会不会手忙脚乱,等第二只出现,才发现她并不需要全程指手画脚。塔砂越能掌控新身体(或者灵魂,谁知道现在这样确切叫啥),操纵就变得越轻松,她只需要下决定,鼹鼠就会完成。它们并不是宠物或者雇员,更像是带着一点本能干扰的自动挂机软件。 这简直是收菜游戏,收菜卖钱,用钱雇农民,让农民更有效率地收菜,只不过塔砂这里雇工是鼹鼠,钱是矿石,转化市场靠她自己。她先将自己补充到不感觉饿的程度,而后开始有计划地制造鼹鼠:每制造一只鼹鼠就储备同等的能量,以免这种蓝色矿石突然耗尽。 等制造出第五只鼹鼠,塔砂的挖矿小分队已经构成了一条流水线。它们的运送和挖掘彼此配合,能达成最大效率,合理得胜过许多城市道路规划。就像天生工程师的蚂蚁、蜜蜂,这些鼹鼠的精神似乎有一张网络连接,帮助它们做出最优选择。 塔砂惊讶的是,她一点都不为此吃惊。 作为这些“工蚁”的主人,塔砂自然而然理解了它们的工作方式。她的脑中仿佛安装了一个建筑师模块,作为人类的灵魂融合了这些知识,它们的本能化作她的技能,仿佛一日之间成为了建筑大师。 那些城市规划专业的人一定很想要这种奇遇,塔砂想。但对于困在地下、除了饿和收菜外毫无想法的人……嗯,的建筑物来说,这种技能有用吗? 数十块蓝色矿石被投入了石池,土黄色沙地如今已经泛着一层蓝色。脱离了饥饿的威胁,有了一定储备的存粮后,慢慢适应新身份的塔砂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处境来。 3 流水符文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八九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4 风之符文与新宠物 (四)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人祸?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 5 地下城之书 目之所及处漆黑一片。 无论前进还是后退,上升还是下沉,眼中都是同样的景象。不如说有光才不正常,塔砂附身的幽灵正在实心的地下,前后左右都是泥土。距离她离开大厅已经过了几小时,目前为止一无所获。 塔砂对自己的处境适应良好,但她不认为在地下安然种田的日子会持续到永远。这座建筑物以外是什么样子的?可能是山清水秀的地面,也可能是什么闻所未闻的可怕地方,她不希望自己毫无准备地迎接未知挑战。与宠物玩耍可以放松紧绷的神经,可沉溺于此就是找死。 塔砂没再让鼹鼠们挖掘,史莱姆农场可以负责蓝矿石的积累,犯不着冒挖通什么地方的风险。在与阿黄玩抛接游戏的那阵子,她认识到了幽灵的作用:侦查。 幽灵能无声无息地飞行,能隐没在空气中,还能在各种壁垒中穿行,绝佳的斥候人选。塔砂作为建筑物的视线恒定不变,无法看到大厅与矿道以外的地方,幽灵却可以,而倘若遭遇了什么难以脱身的事情,她只要解除附体便能回来。 因此,塔砂离开了安全的大厅,开始在未知的区域穿行。 她以大厅为中心,顺时针一圈圈绕行,这种侦查路线能扫过附近所有区域。有大半灵魂在大厅中当参照系,塔砂的行进能像信鸽一样准确,不用担心偏离航线。只是实际操作比她预想中更麻烦一点,身在地下就仿佛呆在水中,即便同一个平面内毫无异常,她也不确定上方和下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走一步看一步吧。 塔砂不打算垂直往上飞,她担心幽灵和传说故事中一样见光死。优先选择的是与大厅在同一个平面内的空间,塔砂想找找这座庞大的城池是否还有别的部分幸存。 穿过泥土就像穿过一阵雾气,尽管事实上幽灵本身才是雾气。泥土不会受她影响,塔砂则能读出幽灵躯体笼罩的东西,仿佛用手抚过某些物体的轮廓。 她找到了一些破碎的遗迹,大部分石块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很难确定是不是地下的天然岩石。她找出一些金属残片,腐蚀得看不出形状。沙石当中还有几具人类尸骨,其中一具非常矮小,那粗壮的骨骼又不像孩童,可能是个侏儒。塔砂没学过如何从尸骨上猜测死因,只知道这些骨头的主人已经死去很久。这么大的范围中只有这么点人,多少有些奇怪。 塔砂没找到任何记载(找到了多半也认不得),无从猜测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把整整一天花费在探索上,没找到一个完整的遗迹。这座被掩埋的城池要么当初被摧毁得太厉害,要么被太漫长的时光打磨,似乎已经不剩什么了。但比起难以辨识的其他部分,大厅为什么保存得这么完好? 塔砂回到大厅当中,阿黄从睡梦中抬起头,对她抖了抖鼻子。塔砂心不在焉地拍拍它的脑袋,环顾这座重生后的新身体。 石池在闪闪发光,底部那层蓝色如今像一片发光菌类构成的海洋,闪动着粼粼波光。悬浮在上面的红宝石看上去比之前鲜亮了不少,红光灯塔般照耀着整个大厅,比底下的蓝光更盛。 要说这里和其他碎成渣渣的部分有什么差异,最明显的就是这个石池。 不对,在石池被盛满前,在符文被激活前,最早的异常来自这块红宝石。塔砂凑近去看,这枚拳头大小的红宝石形状非常不规则,既不像人工雕琢,也不像自然形成。 她的目光顺着一个特别平整的切面向下看,看到了贯穿石池的巨大裂痕。 裂痕一开始就在那里,像一道长好的旧伤疤,并不影响石池蓄矿石,因此塔砂一直将它视为大厅的普通裂纹之一。现在联系两者思考一下,没准是同一个原因造成了红宝石与石池的损伤。 仔细观察,那道裂纹不止贯穿了石池,它还在地面上蔓延,浅浅的痕迹穿过整个大厅。仿佛有一把巨大的剑,将宝石、石池连同整个大厅一分为二。 不可能吧?塔砂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天顶明明还很完整。如果真有这么一把剑从天而降,大厅早该塌了才对。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了它一下。 这念头像一枚种子,一出现便在塔砂脑中扎根。她莫名觉得这就是真相,直觉一直往那块红宝石上指去。或许就是这块神奇的红宝石在让城池变成现在这样的灾难中挡了一下,保留下这个相对完整的大厅——这想法听起来并不科学,但在这个石头鼹鼠满地跑、史莱姆能种矿石、建筑物能附体幽灵乱飞的奇怪地方,这样奇怪的结论搞不好才是合理的。 等等,如果它真能挡住什么的话…… 塔砂向下飞去,幽灵穿过厚厚的地面,一直下沉,下沉,直到眼前一亮。 就在大厅正下方,有一个与之差不多大小的空间。和塔砂猜测的一样,大厅之下还有房间被保留下来了。 房间里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高大书架,它们是书架吗?架子上空无一物,而且倘若这是个图书馆,这些直达穹顶的书架未免太高了点,放在上层的书要用飞的才拿得到。这些屹立至今的书架不知由什么材质制成,不是木头,不是泥土,不是金属,也不是石材。这房间明亮得惊人,她抬起头,在拱形天顶上看到一片星空。 细碎的荧光砂砾排列成一条银河,眼珠大小的夜明珠投下柔和的光芒。繁星如小夜灯般照亮了整个房间,让塔砂想到灯光柔和的咖啡屋,在这里阅读都不伤眼睛。她被这出乎意料的美丽所慑,不知不觉沉到了地面上,脚踏实地,幽灵的身体没有穿过地板。 塔砂低头一看,石质地面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古怪花纹,组成一幅意味不明的画卷。它们好似书上你本该认识却死活读不出来的生僻字,塔砂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内容卡在嘴边,就停在最后一步,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晃了晃脑袋,迈步走向房间的中心。 一个书架孤零零地站在房间正中,不像其他排列整齐的长方形书架,这一个是单独的,更像牧师做礼拜时面前用来摆放圣经的那种台子。这台子上,放着这里唯一一本书。 书页摊开着。 还好开着,不然幽灵可没法翻书。虽然多半也看不懂吧,塔砂这样想着,向书上看去,那里一片空白。 至少在塔砂刚刚看到它的时候,上面还一片空白。 一阵微光闪过书页,发黄的页面好似有波纹闪过,突然“活”了过来。一秒之前它看上去还像有几百岁这么老,一秒后它好似刚刚才出了印场,时光如尘埃,被它轻易抖去。塔砂看到一行漆黑的字迹在书页上出现,墨迹从书页当中渗出。 “欢迎,我亲爱的朋友!” 她几乎想要后退一步,又硬生生止住,反应过来出现在书上的并非中文。那文字让人想到燃尽的火堆,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美感,绝对不是塔砂认识的任何文字,可她就是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别害怕,”那本书这样说,“你在这座地下城中穿行,不就是为了找到我吗?” “地下城?”塔砂茫然地重复。 书页一动不动,它可能没有耳朵。塔砂对着书页伸出手,构成幽灵身体的半透明光雾流沙般渗入书页中,组成那灰烬似的文字。 “什么意思?”如塔砂所愿,这文字询问道。 “你不知道吗?”下一行字立刻出现了,“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塔砂既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认定自己有什么目标。她试探着反问道:“你不知道?” “啊,原来如此。”那本书这样说,“一个迷失的灵魂,不属于这里的人。” 塔砂汗毛倒竖,松开了搭在书页上的手指。 “你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文字还在继续,“你甚至不记得地下城是什么,尽管你们的联系深刻得将你束缚于此。可怜呐,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被命运带到我面前,却认为这是机缘巧合。” “你是谁?”塔砂问。 “我?” 书页失重般微微飘起,每一页都如狂风中的旗帜那样猎猎作响。它飞快地从第一页向后翻动,每一页浮现的花纹连成一片。那景象让塔砂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等她再度睁开,书已经翻开到了正中间,露出一只竖着的黄眼睛。只是被它看着,塔砂就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是最深层的知识,为你睁开直视真实的眼;我是深红色的钥匙,替你打开那扇骨质的门。”文字在书页上狂乱地写着,出现又消失,“我是前往不朽的通行证,我是掌握命运的契约书,我是你一切问题的解答,我是你全部痛苦的解药。” 后半段话不再是文字,塔砂在自己的脑袋里听到了这个声音。它又像咆哮又像呢喃,像无数个声音的聚合体。一支苍白的笔出现在塔砂手中,黄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本书在对她微笑。 “我是地下城之书。”它说,“来吧,写下你的名字!然后力量,权力,财富,答案……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6 失败的交易 书页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清晰地许诺了契约者能拥有的力量、权力、财富、知识,与那本所说得一模一样。书页间点缀着让人目眩的美丽花纹,看久了仿佛在缓缓爬行。右下角的空白呼唤着塔砂填上缺口,用自己的名字补完最后的瑕疵,成就完满无缺。塔砂下意识握紧笔,好像不这么做,它就会自己飞向那片空白。 “我要付出什么?”塔砂问。 “我们在谈论你可以得到什么。”地下城之书极具诱惑力地说。 “那现在谈谈付出吧。”塔砂说,“我不相信免费的晚餐。” “没有任何代价——如果我这么说,那一定是在撒谎。”书说,“但一个无关紧要的代价,与‘没有代价’有什么差别?比方说,北地女巫需要一头龙的呼吸入药,可对于龙来说,一口吐气微不足道;女巫剪下的指甲能治疗一种掉鳞片的龙病,治愈这种能要幼龙性命的病症对她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名商人,负责在无法直接沟通的客户之间充当中间人。我向你索要的只是一点点报酬。” 书页卷起一个角,优雅地比划出“一点点”的手势,塔砂头一次知道一本书能有这么丰富的肢体语言。 “给我你的名字,那就是代价。”书这样说,“你将拥有地下城,而地下城将拥有一个主人,等价交换。没有主人的地下城只是一座废墟,看看周围!谁忍心让一座宝库在时光蹉跎中化为灰烬?” 塔砂沉吟着,没有马上回答。 “想想吧,一座地下城!”书鼓励道,“它能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而你会成为一个城市乃至一个国家的主人,你的力量让这个世界颤抖。我,地下城之书,也会从此与你共享知识……” “我想,”塔砂说,“不用了,谢谢。” 书页静止了足足一秒。 “什么?”脑中的声音错愕地问,“抱歉?” “我说不用了。”塔砂回答,“我还挺喜欢自己的名字,不想把它给你。” “不不不你恐怕没理解我的意思。”书说,“你当然可以继续用你的名字,为什么不呢?但是你需要签下它,就在这儿,瞧见没有?你签下它,得到一个地下城,一个地下王国,一个知识的源泉!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过去,不想解开困扰你的谜题?” “其实无所谓啦。”塔砂说,“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挺好的?”地下城之书不可思议的说,“你已经死了!你是个过不了几年就会消失幽灵,大脑空空什么都不记得,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只能在地下漫无目的地乱飘,你觉得自己挺好的?!现在你有一个机会,让你能够重返人世,有朝一日可以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去寻找那些你爱的人,这是唯一一个拥有未来的机会!” “既然我什么都不记得,能做这些有什么用?”塔砂说。 “难道你不想寻求别的可能?不想在最后的时光拥有一些乐趣?” “不想。” “…………” 声音沉默了几秒钟,下一次它没有响起,文字出现在了书页上:“那么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呢?” “让我想想看,”塔砂装模作样地停了停,“大概是继续转悠,直到自己消散吧。说起来我在这一带逛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看见第二个幽灵,真可惜。” “好吧。好、吧。”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说,“我讨厌这么做,你逼我的。” 房间猛地亮了起来。 地板上的花纹光芒大盛,塔砂的身体向下一沉,怎么也无法动弹。花纹活了过来,一条一条首尾相接,像一群四散的蛇,缠住了幽灵的身躯,光雾构成的虚影在这奇特的绳索下动弹不得。塔砂抽了口气,这个房间抽了口气,穹顶上的每一颗星辰骤然大放光明,像一颗颗微小的太阳。 它们在燃烧。 本该继续点亮成千上百年的星星飞快地消耗着生命,让这个休眠中的房间被强行唤醒,塔砂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光斑在她眼中炸开,这冲击令幽灵的躯体黯淡。有一瞬间她看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图书馆,无数藏书填满了每一个书架,记载着无穷岁月的宝藏呢喃着来自各种时间空间的秘密,那些失落的知识,奥秘,故事……看着它们如同仰望无尽星空,能让任何一个学者喜极而泣。 “来吧,写你的名字!”地下城之书厌倦地说。 它再次变成了刚才的样子,满满的文字与右下角的空白。笔粘在了塔砂手心,攀上她身躯的花纹正将她压向书本。 “等等!”塔砂在风压中勉强开口,“你到底要什么?” “融合你浅薄的灵魂,打开深渊之门,回我四百年前就该回去的地方!”书暴躁地说,“愚蠢的死人,你让一场精美的交易变成了一件低级、没品的闹剧!该死,我会被嘲笑几百年!” “放心吧。”塔砂说,“你没有这个机会。” 天花板塌了下来。 三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在地上撞出巨大的声响。这些石头本身半点没为撞击所扰,它们在落地的下一秒爬了起来,齐齐扑向半空中的地下城之书。书本在吃惊中升高,它躲过了一双利爪,没能躲过另外两双。 塔砂的鼹鼠们将这本书牢牢摁在了地上,三位矿工在塔砂与地下城之书交涉时便得到了命令,一刻不停地向下挖掘。它们在几分钟前就与这里只有几爪土的距离,而当地下城之书图穷匕见,便是它们出场的时机。 “地精?”书本愕然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塔砂问。 “不可能!”地下城之书喊道,书页在鼹鼠爪下扑腾,几乎要挣脱出来。塔砂示意一只鼹鼠坐了上去,那满是沙尘的屁股一贴上书页,地下城之书便发出一声让人脑袋发疼的尖叫。 “拿开!”它的声音现在去掉了和声效果,带着歇斯底里的嘶嘶声,“你这个肮脏的低级生物!我命令你滚开!” “三号四号,我命令你们也把屁股挤上去。”塔砂说。其实她并不需要说出声,这么做只是为了惹那本书生气。 现在三只鼹鼠都坐到书页上了,那本书被团团围住,压得无法动弹。 “这不可能!”地下城之书愤怒地咆哮,“我才是地下城之书!没有我,你怎么能得到地下城的使用权?!” “我不需要得到地下城。”塔砂说,“我就是地下城。” 地下城之书最大的失误在于,它不知道,塔砂并不是个幽灵。 塔砂一开始就对这本书怀有警惕之心,生活经验告诉她,把条件优厚的广告做得铺天盖地的玩意多半是在搞诈骗,和路边没人摘的果子一样,绝对有陷阱在里面。一本自我推销求签约的书,可疑度翻倍了好吗?塔砂又不是哈利波特里那个上中学的小姑娘,还会津津有味地和一本会自动回复的书聊少女心事。 开始她的确被唬住了,以为它知道她什么来历,知道她为什么穿越。可是随着试探继续,她发现地下城之书其实并不像它虚张声势的那样全知全能。地下城之书有塔砂不知道的知识,塔砂也有自己的底牌:随时能舍弃的幽灵躯体,身为地下城的身份。那本书最后的举动反而在自己的失败上画下了关键性的一笔,当这个房间被激活,塔砂的意识在这里点亮,都不需要鼹鼠们打通关节。 这个房间一旦启动,它便回归了地下城的管辖。它属于地下城,那它就属于塔砂。 地下城之书的挣扎停止了,塔砂想知道那只黄眼睛会不会震惊地睁大。 “巢母,你是巢母……”书本喃喃自语道,“但我为什么感觉不到深渊?这不可能,地下城核心启动的同时,深渊就应该与这里相连啊?” 它的声音听上去几乎有点可怜,塔砂提议道:“看起来这四百年发生了不少事,比如深渊被毁了?” “荒谬!”地下城之书冷哼一声,“你或许能毁灭一片云,但要怎么毁灭整个天空?哪怕所有神灵全部陨落,深渊都将永生不朽!” “那你为什么感觉不到它呢?”塔砂诚恳地问。 书不回答了,开始用一种塔砂听不懂的语言嘀嘀咕咕。 塔砂先停下了穹顶上燃烧的星空,它们大半都由蓝矿石雕琢而成,这么会儿功夫就烧光了一半,想想真让人心疼。她又等了一会儿,地下城之书还是没有要理她的意思,于是塔砂再度开口。 “你刚才说我让一场精美的交易变成了一件低级、没品的闹剧,现在我给你一个重新演讲的机会吧。”塔砂说,她让鼹鼠们从书上走开,转而用尖牙利爪对准了书页,“你看,我本身就是地下城,并不需要一本地下城之书来画蛇添足。所以我为什么要留着危险又无用的你,而不是把你变成一堆废纸呢?” 7 成功的契约 事实证明,在涉及生命安全时,地下城之书能变得相当言简意赅,外加能屈能伸。 他们最终达成了共识,塔砂帮助地下城之书找到深渊出现的问题,除非后者背约,不然不能摧毁它,也不能对它造成无法恢复的损伤;地下城之书则必须告诉塔砂这个世界的常识,对她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得撒谎,不能做出任何有损塔砂利益的事情。他们签订的契约有一百年的效力,一百年后塔砂得放它自由。 现在塔砂能用一个名字来称呼地下城之书了,契约需要真名。书有一个非常冗长、人类舌头难以发音的名字,塔砂决定取这个名字开头相似的音节,叫它维克多。 或者“他”,这本书中的住客是个雄性恶魔,在四百多年前深渊与天界的战争中运气不好,只剩下残魂附在书中。 契约并非平等协议,而是一份主从契约,塔砂是主人。她觉得自己已经相当好心,这本书开始可想哄骗她签订奴隶契约呢。得到地下城之书的拥有权之后,塔砂自然而然学会了深渊语——就是书页上像花纹的东西。它们狡诈地在之前那份契约边上写下了附加条款,签下名字的灵魂将与地下城之书融合,以这种方式获得地下城的权柄。所谓得到力量云云果然是文字陷阱。 主从契约则更像雇佣制,尽管也存在主人死了仆人也活不了的问题,但总比一念之间能摧毁附属方灵魂的奴隶契约好,是吧。 顺带一提,他们此前用来交流的那种语言是亡灵语,一种所有死亡生物的通用语言。塔砂觉得这种学习新语言的快捷方式真是方便极了。 塔砂一回到大厅,等待多时的阿黄立刻小跑过来迎接她。此前她让量产矿工们下去参战,命令阿黄留在上面,不想让下面的可能出现的危机弄死这只与众不同的小宠物。它看上去等得急坏了,绕着塔砂团团转,好奇地观察着她身后被其他矿工搬上来的书本。 “一只地精?”维克多震惊地说,“你把核心之力分给了一只地精?!” 他念“地精”的腔调像一个洁癖在谈阴沟里的鼻涕虫,说起来此前他也把鼹鼠叫成地精来着。塔砂看了几眼阿黄,依然觉得它看起来挺可爱。 “地精是什么?”她问。 “最低级的土元素傀儡,构建地下城的最基础单位,只能打得过哥布林!”维克多说,“核心就是地下城的生命,核心之力不可再生,不可回收!” “哦。”塔砂说,依然不太有概念,“什么是哥布林?” “……非常弱小的类人魔物,成群结队劫掠的胆小害虫,一个人类农民就能打死一只。”维克多叹了口气,“这么说吧,一般地下城之主最多只会把核心之力分给一位最看重的副手,充当地下城的副君或管家。它能让一只吸血鬼子爵直接跨级成伯爵,能让低级法师得到高级法师的知识,能让一条青年龙与成年龙对轰!” “那能让地精变成什么?” “变成聪明一点的地精。”维克多没好气地说,“最强壮的蚂蚁也是蚂蚁,谁会把本源之力给这种东西?你的本能就这么教你?” “我觉得它挺可爱的。”塔砂一本正经地说。 “深渊啊!”书页沙沙地叹气,“什么样的地下城会生出这种傻瓜?” 这样看来,“巢母”大概是地下城自主诞生的空白意识,塔砂推测。这本书擅自给她找了个起源,她也乐得让对方误会,隐藏自己穿越的最大秘密。 “我,和一个与我签订主仆契约的恶魔,哪个是傻瓜?”她回敬道。 “那是个失误,我不知道你是巢母!”维克多争辩,“我受创严重才不能探测出幽灵和地下城产物的波动——即使如此,我也能感觉到方圆数百里中经过的魔物!在我全盛时期,我的声音就能让海妖俯首,一个句子就能窃取一个王国。我是银舌头的收藏者,一万个秘密从愚者心中流到我的箱子当中;我是谎言之蛇……” “好好好,现在我知道那些虚假广告词来自哪里了。”塔砂嘀咕,“咱们能谈点实在的东西了没有?” 穿越后一个月,塔砂终于明白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 这是片不科学的大陆,除了居住着各种生物的主物质位面(也就是俗话说的“人间”)外还有天界与深渊。天界住着诸神,深渊住着恶魔,两者互为死敌,他们来到这片称为埃瑞安的大陆上,发展各自的信徒,向对方宣战。 “你们干嘛不直接打?”塔砂插嘴道,“关人间什么事?” “天界和深渊互斥,两个位面在这个世界的两极点,主物质位面是联通两者的中转站。”维克多说,“人间太过脆弱,大恶魔和神明来不及穿过它就会被排斥回原来的世界。不过,眷族和信徒就另当别论了。” 魔物通过地下城爬上大地,天使在神殿里降临,大恶魔和主神留在各自的家乡隔空对弈。不断有受神或恶魔眷顾的种族出现,也不断有族群在战争中灭绝,埃瑞安无比辉煌瑰丽,也无比残酷。 “在我陷入沉睡之前,地面上的种族正在发疯。”维克多悻悻地说,“德鲁伊说服了一些龙,中立的森精灵因为愚蠢的原因参战,矮人不知怎么的从内战中停下来,谁能想到兽人能和其他种族联合?几支人鱼长了点脑子;西边那群深渊信徒和北边的女巫暗通曲款,他们的领头人欺骗了我们,让他们不用向深渊献祭也能使用魔法……总之,因为这些意外同时发生,在这个地下城被攻击前,局势不太乐观。” “你们兵败如山倒。”塔砂直白地说。 “上头的局势也不见得好。”维克多幸灾乐祸道,“我遇袭休眠之前,已经有一部分渎神者找到了通过意志而非祈祷使用神术的方法。你该知道人类有多喜欢趋利避害、背信弃义吧?想想看,要是不用奉献身心也能得到神一样的力量,谁还会给天上的家伙当奴隶?” “奴隶?” “生前付出一切,看诸神心情得到施舍;死后灵魂也归他们所有,这和奴隶有什么不同?”维克多哼了一声,“我们做交易的时候至少会说明白交易和内容呢。” 鉴于这家伙此前还想骗人付出灵魂,塔砂对他评价神族的说辞保留怀疑态度。 “可你现在感觉不到深渊。”塔砂说,“是不是天界胜利后把深渊通向人间的道路堵上了?” “堵上?你以为通道是什么?”维克多嗤之以鼻,“我们不是第一次胜利,也不是第一次失败,无论哪一方是胜利者,总有另一边的棋子能偷偷在地上行走。风水轮流转,最后总会再度开战,哪怕我们和他们都按兵不动,主物质位面的种族自己还会掀起战争呢。埃瑞安的魅力就在于混乱,等你来到地上,你准会看见另一个精彩的战场。” “真糟糕。”塔砂说,脑中出现一片伤痕累累的废土。 “只在你是弱者的时候。”维克多说,“但你是个地下城啊,亲爱的主人,你还有我!” 书页戏剧化的翘了翘两边书角,像行了个礼。 “我有足够的知识和经验,还被契约绑在您的手心,除了老维克多,您在这个未知的可怕世界还能相信谁呢?我对您而言可以像猎犬一样忠诚,绵羊一样无害!只要您分我一点核心之力……” “不要。”塔砂说。 “为什么?”维克多卡住了。 “我已经分出一部分了。”塔砂复述它刚才的说法,“核心之力可是不可再生的啊。” “但您甚至分给了一只地精!”维克多把书页拍得哗哗直响,“一只地精!而我是个上千岁的大恶魔!” 是啊,塔砂想,傻子才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一个超可疑的恶魔呢。 于是她说:“因为阿黄比较可爱。” 书啪地一声合上了。 “别闹脾气。”塔砂叩了叩封面的硬皮,“继续说地下城的事。” “问地精去。”维克多闷声闷气地说。 塔砂不理他,继续问:“你之前告诉我,地下城就像深渊的前哨,那么士兵从何而来?” “大部分来自深渊。”书不情愿地打开了。 他们的契约虽然没让维克多服从塔砂的全部命令,但要求他回答一切问题。至于书对塔砂的看法?他又不能撂挑子不干,塔砂也没打算和这家伙亲亲热热交朋友,细节不必在意。 “地下城本该联通深渊。”维克多说,“地下城之心,也就是那块红色石头,本身就来自深渊底层,受深渊意志眷顾。每个地下城启动时,地下城主能感觉到地下城范围内主物质位面与深渊的连接点,充分献祭后,就能打开两者之间的传送门,深渊种族能源源不断地来到地下城中——深渊非常大,越低级的魔物越多如蚂蚁。” “我没感觉到连接点。”塔砂说。 “这就是问题所在……等等,你还没有激活火焰符文?激活它!符文召唤的小恶魔来自深渊,没准那能直接开启通往深渊的通道。” 维克多的声音雀跃起来,塔砂却再次摇了摇头。 “你必须帮助我找到深渊出现的问题,契约里说好的!”维克多不满地说。 “对,在一百年以内。”塔砂回答,“我不会在能自保前贸然去你危险的老家,还有别的办法吗?” “那就只能去地面上抓了。”书说,“捕获一定量的生物,解构它们,你就能复制出一支军队。唔?你可真是非常幸运。” “怎么了?” “我感觉到了地面上的魔力波动,非常非常微弱,刚好是你能打过的程度。”书黄色的眼睛看着天顶,“走吧,带上你的老鼠,让我们看看能不能抓上几只哥布林。” 8 兽人少女 玛丽昂发足狂奔。 她的腿上打着绑腿,脚下却没有鞋子,赤luo的双足就这么踩在安加索山粗粝的岩石上。大片棕色皮肤从那条麻布制成的裙子中luo露出来,对一位十六岁的少女而言,这条五年前制成的裙子已经太短了。 或许不该叫她少女。 如果有晚归的樵夫抬起头来,他一定会为看到的景象大惊失色。什么样的少女才能在山林间跑得这么快,在背着一个比她更高大的人的时候?这姑娘健壮得像匹小马,但她背着的人更要高上一大截,半个身子都挂在她不算厚实的肩膀上。那人影痛苦地哼了一声,玛丽昂的耳朵抖了抖,转了个方向。 只要看一看她发间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便不会有人把她当做人类少女看待。那对犬科动物的耳朵机警地转来转去,而她尖尖的脚指甲倒钩般扣紧了大地,让她能在险峻的山道上疾跑。她已经奔跑了太长时间,汗水粘住了她的灰发,即使是玛丽昂,也不可能永远奔跑下去。 “把我放下来吧,孩子。”高大的乘客说。 那是个满面胡须的老头,层层叠叠的沟壑布满了每一寸皮肤,像树皮似的。他看起来太老太老,让人很奇怪他还能动,更奇怪岁月居然没让那伟岸的躯体萎缩——如果他的脊背已经因为衰老佝偻,那这个人年轻时会有多魁梧?这问题无关紧要,他已经很老了。 “不。”玛丽昂说。 她回答了很多次,一次比一次简短,一次比一次疲惫,可是答案从未改变。山风在他们耳边呼啸,带来火油、烟尘、猎犬和人类的气息。玛丽昂希望她能闻到“那种猎犬”的气味,那种以红色猎犬冠名、人类用来辨识和追逐异种的探测器,可它在设计之初就特意回避了猎物的感知。 老人没再劝说她。 玛丽昂在自己的肩膀上看见灰白的胡须,在出发之前,它们本该是棕色。橡木老人的根深深扎入地下,在安加索的死亡荒地上沥取洁净的水,结出橡果。橡果招来食用橡果的鸟儿,它们又引来各种捕食者,整个流浪者营地的人们都以此为生。他在那里居住了数百年,直到该死的侵略者挥舞着刀剑和火把冲入荒野。 在他们不得不带走橡木老人时,地下的根须没法同行。他的双足中流出绿色的血液,很多人都哭了,老人抚过他们的头。 他们已经逃亡了整整四天,玛丽昂的齿间有山鼠的血味,橡木老人却只喝了一点清水。他需要一片沃野去扎根,一棵古老的树怎么能承受住石头山上的逃亡?可他们没有休息的奢侈。头一个夜晚玛丽昂爬上山岗,她看到远方的大火冲天而起。流浪者们辛苦搭建的房屋被付之一炬,橡木老人留在原处的根须和枝干化为灰烬,那些筑巢的小鸟和松鼠成功逃跑了吗?玛丽昂想知道,玛丽昂不会知道。 那里曾是她的第二故土,她仅存的家。 离开流浪者营地的第二天他们遭遇了第二次袭击,那时候玛丽昂还与所有流亡者待在一起。带着红色猎犬的士兵袭击的疲惫的流浪者们,七个人永远地留在了那里,稍后又有两人掉队,一人重伤不治。“我们应该甩掉他们了!”失去孩子的寡妇歇斯底里地说,“红色猎犬不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外找到我们!” 这是真的,在场的许多人都知道。流浪者营地的住户全都是埃瑞安的弃民,有不少人很清楚士兵们猎杀“异种”的伎俩。“我们本该安全了!”寡妇哭号着,玛丽昂能感觉到很多道投向自己的目光。 她不是近年来唯一一个加入流浪者营地的外来者,但玛丽昂是唯一一个,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人的家伙。异种血统越浓厚,红色猎犬能搜寻的范围就越远,哪怕是玛丽昂本人,也怀疑是自己招来了灾祸。 “我去引开他们。”玛丽昂站出来,“分头走,我去……” “还有我。”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在流浪者们诧异的目光中,橡木老人站了出来。他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对着惊慌失措的人们摆了摆,吃力地压下所有困惑和哀求。“我比玛丽昂的异族之血更加浓厚,如果他们找得到她,他们一定能找到我。”他说 他对玛丽昂说:“这不是你的错。” 最后他们兵分两路,玛丽昂带着橡木老人离开。如果他们能成功甩掉追兵,山另一边的小溪源头就是汇合的地方。玛丽昂猜到时候只会有不到一半的人前去那边会面,流浪者营地的居民都是群惊弓之鸟,在这桩事情之后,很少会有人愿意承担被牵连发现的风险。 玛丽昂不怪他们。七岁那年她和母亲一起被抓进人类的囚笼,她很清楚异种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十一岁时她侥幸逃脱,此后三年都在埃瑞安各地躲藏求生,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十四岁的玛丽昂已经放弃了停留的奢望,然后她意外找到了流浪者营地,矮个子住民包扎了她的伤口,孩子们好奇地看着她的耳朵,一棵树说:你当然可以留下。 那时玛丽昂就决心要为保卫这里而死,像她死于保卫故土的父亲。 汗水顺着玛丽昂的额头流下来,划过她湿透的眉毛,刺得她眼睛发疼。她的眼皮上有一道结痂的伤口,贯穿上下眼皮,险些让她瞎掉。这伤口来自两天前的遭遇战,不过制造它的士兵已经被玛丽昂砍了脖子。 比起用刀,她更渴望能撕裂肉体的尖牙利爪,可她的牙齿与指甲其实并不比普通人长多少。玛丽昂习惯烧烤过的熟肉而非生肉,她记忆中的部族成员也更擅长用工具,而非自己的肢体,有时她甚至觉得他们和人类猎人并没有多少差别。 玛丽昂的妈妈说,他们的祖先可以在巨狼与人形之间转换自如,玛丽昂则依稀记得在壁画中看见过直立行走的狼,她不确定祖先到底是哪种。他们总是东奔西走,听着来自父亲母亲的故事,父母的故事又来自他们的父亲母亲……太多同族在能讲述故事前死去,另一些则从未留下孩子,有太多历史遗失在鲜血当中。玛丽昂再也没见过同族,一个都没有,一些夜晚她彻夜难眠,害怕自己会是最后一个。她想,要是她是最后一个,她要如何对自己的孩子说?你的母亲年幼时太过贪玩好动,以至于没多少能告诉你的传奇和历史? 现在看来,这念头太过天真。她大概活不到那个时候。 玛丽昂肩膀一沉,老人痛苦的喘息微弱起来。“爷爷?”她惶恐地叫道,想要转头看一看橡木老人。就在此时,她向前倒去。 是一块凸起的石头,还是一段枯死藤蔓呢?又或许只是玛丽昂的双腿已经酸软,再也没法跑下去。她向前倒去,无法保持平衡,地面在眼前放大。她让自己当了落地的垫子,竭力护住身上的老人,直到脑袋磕到地上,一切烦恼全都远离。 玛丽昂被自己的项链硌醒了,项链上母亲的犬齿抵着她的脸颊,把她从昏睡中唤醒。 天色已经全黑,她脑袋上有个肿块,从远方星星移动的距离来看,她没昏迷太久。谢天谢地玛丽昂本来就快到来到山下,从山脚滚到现在的平地也只有十多米的距离。 橡木老人就躺在她身边,双目紧闭,还在微弱地呼吸。玛丽昂一骨碌爬起来,突然觉得星光不太对劲。 太明亮,太近,仿佛就在身边。 玛丽昂猛地转过头去,看到半空中飘着一个幽灵。 它在那里看了他们多久?至少玛丽昂醒来后一直在看……在看吗?它没有脸,只有一团银白的雾气,还有海藻般四散漂浮的头发。它静止在半空当中,发丝四散飘动,那张空白的面孔对着玛丽昂,像在看她。 “妈妈?”玛丽昂低喃道。 她立刻把舌头咬出了血,想给自己一拳来惩罚她的愚蠢。没错,玛丽昂听说过祖灵的故事,如果你足够思念某个亲族,某个亲族也足够思念你,他或她的幽灵就会来到你面前。这只是个故事,哄孩子的玩意,玛丽昂一点都不相信它,否则她怎么可能一次都没见过爸爸和妈妈?那才不是妈妈,它没有尖尖的耳朵。 玛丽昂警惕地与面前这个未知生物对峙,威吓地低吼。 —————————— “她在说什么?”塔砂问。 “她叫你妈妈。”维克多说,怎么听都有点幸灾乐祸。 塔砂指挥着地精在隐秘处挖开了开口,而后开始在大地上漂浮。地上是一片平原,远方是山与森林,作为一个对植物没多少研究的城里人,塔砂看不出这儿和地球有多大差别。地下城之书嚷嚷着让她去逮哥布林,幽灵比地精走得快,没多久便率先到了维克多说的地方。 “哥布林就长这样?”塔砂看着地上昏迷的兽耳少女和高大老人,问道,“种内差异挺大啊?” “不是哥布林,但魔力等级差不多。”维克多嘀咕,“大概是有一丝兽人血脉的人类?哦,这老树精快死了。” “你行不行啊,这都能弄错?”塔砂质疑道。 “都过去快五百年了!”维克多抗议道,“空气中的魔力微弱得和死魔区域一样,而且我还受过重伤,你又不肯分我核心之力!” 塔砂懒得理他。 时间回到现在。 “这是叫妈妈的态度吗?”塔砂看着面前那个低吼的少女,“她看起来想冲过来咬我。” “没准这就是兽人见妈妈的礼节呢。”维克多不负责任地说。 “你告诉她,我不是她妈妈。” “没法说啊,亲爱的主人!”维克多说,“你是我的契约者,才能在这么远的地方与我在脑中交谈,可是要与其他生物交流就不行了。您又不肯给我核心之力……” “好了闭嘴。”塔砂说。 兽耳少女长着一头看不清本色的灰毛,头发间竖着尖尖的三角耳,像只警惕的狗狗。她脸上身上都是灰尘和血,对着塔砂吼了声什么。 “这句什么意思?”塔砂问。 “大概是别过来……吧。” “‘大概’?” “都过去快五百年了!”维克多争辩说,“语言在一百年间就可能有无数种变化,我现在没法联系深渊,又受过重创……” “刚才你不会是靠猜的吧?”塔砂眯起眼睛,想到那种“对不起我编不下去了”的无良字幕组。 “‘爸爸’、‘妈妈’这种幼儿用词一般几百年都不会改变!你以为能欺骗无数种族的恶魔会不通晓无数语言吗?兽人语最简单不过了!”维克多尽力维护自己的面子,“而且我马上就能让你习得这种新语言!” “是吗?”塔砂怀疑地说。 “当然了,只要吃掉她就行了。”维克多洋洋得意地说,“她现在已经半死不活,五只地精绝对能打过。在魔池当中杀掉她,吞噬她的身体和灵魂,她的知识自然就归属于你。” 9 玛丽昂的决意 魔池就是石池,蓝矿石即是魔石,地下城的能量是魔力。像“鼹鼠=地精”的小知识一样,有了维克多,塔砂知道了许多事物在此处的通用名称。 “还有呢?”塔砂问。 “什么还有呢?”维克多糊涂地说,或者假装糊涂地说。 “除了杀了她以外的方法。”塔砂说,“我要她活着。” “啊,你又看她可爱?”维克多挖苦道,“我真希望能把魅魔一族介绍给你,他们肯定能在第一个照面骗走你的灵魂,你还给得心甘情愿。行吧,那就吃了那只老树精,他们既然待在一块儿,多半能用同一种语言。” “也不行。” “什么?难道你觉得这玩意也‘可爱’?!”维克多叫起来。 “干卿底事。”塔砂礼貌地说,“快说。” “签订契约。”维克多说。他听起来格外不情不愿,蹦出这几个字便不再开口了。 的确,既然与地下城之书签订契约能习得恶魔语,一旦和眼前的兽人妹子签约,与她交流必然不在话下。但要怎么让她签约?塔砂可以弄出一套没有陷阱、简单方便的契约,她可以提供最优条件,然而语言不通,文字更不通。 话都没法谈,怎么卖安利? 兽耳少女瞪着空中的塔砂,守在昏迷的老人跟前,紧张得耳朵上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塔砂想展现自己的善意,可她不仅说不出话(亡灵的语言在生者耳中好似一阵渗人的风),而且没有脸,连笑一个都不行。她问维克多他们是否能治疗少女或老人,维克多说不能,于是塔砂黔驴技穷。 兽耳少女已经把老人背了起来,一副要跑路的样子。 如果把契约书拿出来,她是否能明白意思呢?塔砂死马当活马医,在空气中凝结出了一纸契约。与维克多签约的好处除了恶魔语之外,还有这种随时随地能拿出契约书和签字笔的能力。只是一个念头,一缕魔力便从她躯体中抽取,变成了半空中闪闪发光纸与笔。 不像地下城之书那一看就属于深渊的邪恶(“这是必要的气势!”维克多声称)出场,塔砂的契约书看起来无害得多,她一直觉得傻瓜才会把邪恶写在脸上。半透明的纸张上闪烁着圣洁的银粉,金色的文字打着优美的卷儿,羽毛笔华丽得像艺术品。如果它没有出现在荒郊野外,没被一只无脸的幽灵拿出来,这东西大概能让人想到精灵或天使吧。 塔砂怀着十万分之一的期望把契约书递给兽耳少女,希望她手一抖就签下了。 可疑不要紧,没准人家刚刚撞坏了脑子呢? 兽耳少女的反应是转身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塔砂叹了口气,明白自己不能指望小概率奇迹。凝结契约书所需的魔力不少,让它消散有些浪费,她索性用幽灵身躯的一部分圈住了纸笔,让它漂浮在自己身边。做完这个,塔砂无视耳边地下城之书的嘲笑,飞身跟上了少女。 她跑得相当快,考虑到她伤痕累累还背着个一看就很重的老爷爷,塔砂对异界种族的强韧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如果兽耳少女继续狂奔下去,为了不弄散身体,塔砂也只好无奈地放弃,但就在她追丢之前,少女慢了下来。 塔砂远远望见那对狗耳朵竖了起来,少女突然跑向树丛,把背上的老人放进灌木丛中。兽耳的姑娘飞快地刨起周围的泥土和树叶,将他埋掩埋在其中。她动作又快伪装得又好,塔砂都怀疑那位老人家是不是被活埋进了地下——维克多说那是个树精,所以被活埋没关系吧? 塔砂看了一眼藏着老人的土堆,继续跟上兽耳少女。少女跑得比刚才还快,全神贯注,似乎没注意到身后跟着的幽灵。没过多久,连塔砂也能听到前方的嘈杂声了。 前方有一个战场。 一个规模很小的战场,交战的双方一边是一群衣着破烂、敦实矮小的平民,一边是一小队装备精良的士兵。无论从斗志还是装备上来看,两者的差距都一目了然,要不是士兵比平民少上很多,这场战斗大概已经结束多时。 这是一场屠杀。 平民们哭喊着私下奔逃,士兵们则不太移动,他们只是排成一排,将nu箭搭上十字nu,扣下扳机。成排的nu箭发射出去,扇形范围内的逃窜者齐齐倒下,背上插着箭矢。大量鲜血流进小溪中,这么多,连溪中的鹅卵石都被染红。 责备这些数量众多的平民不勇敢反抗,就像责备羊群不用犄角面对豺狼。 然后,牧羊犬冲了进去。 兽耳少女没有咆哮,她没发出一点声音,第一个察觉她的士兵只听见了急促的水声——来自自己的脖子。血液喷出半人高,士兵砰地栽倒在地,而那些被影响视野的军人们没来得及擦掉眼睛里的鲜血。少女就这样冲进了成群的士兵当中,双手各握着一柄短刀。她像一颗炮弹,撕开了围猎平民的战线。 她愤怒的绿眼睛在黑夜里发光。 士兵们拔刀,他们整队,给十字nu上弦。血花在战场各处开放,终于不再只来自其中一边。短刀抹过一个个喉咙,直到那些狩猎者发现自己也能被狩猎,直到惊恐爬进这些杀人者眼底。 兽耳的少女并非刀枪不入,这个士兵的濒死一击能给她一道伤口,那个射手的精确瞄准能让nu箭穿透她的身躯。她已经受了伤,伤痕每时每刻都在增加,可她还在战斗,雪亮的刀锋一刻不停,脖子上的狼牙项链随着她的脚步跃动。 她是个复仇的女武神,她是头发疯的母狮子,没人知道这个身量还未长成的少女怎么能带着肩膀上的箭继续作战。她斩掉了碍事的箭杆,但带血槽的箭头一定在她血肉中扎得很深,每一次挥动短刀想必都能带来剧痛。那又如何呢?她眼中只有敌人,敌人的兵刃沾着死难者的血,那些没射出的箭还能落在更多活人头上,于是她征战不休。 塔砂以为这种画面会让她恶心,在穿越之前,她是个和平时代的普通人,连杀鸡的场面都没看到过。但不知怎么的,是因为穿越成建筑物后失去了相应的器官、激素吗?她绝非麻木不仁,然而也没被杀人现场吓得想吐。 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兽耳少女身上,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只要没吓得抱头鼠窜,一定都会凝视这位女战士。 塔砂总觉得有种既视感,她觉得哪里好像看到过这样的场面,真奇怪,她怎么可能看见过? 在少女摇晃着将仅剩的短刀(另一把短刀随着她左肩伤势的加重滑落了)插#入一个士兵的胸口,然后脚步不稳地竭力跳起来的时候,塔砂想了起来。 是在图书馆天花板上,在看到那些魔石能闪耀千年的魔力在一瞬间爆发的时候。这少女像在燃烧,她战斗得好似一颗燃烧的星辰。 这一幕……非常美丽。 这念头让塔砂在心中嘶了一声,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可要是再看一眼,她还是会得出相同的结论。与血腥猎奇的怪癖无关,与情#欲更加毫无关系,这场战斗与其中蕴含着的东西极其迷人,震撼人心。 最终,少女倒了下来,士兵也只剩下了一个。他已经吓破了胆子,慌不择路地向远方跑去。有人绊倒了他,他爬起来,被绊倒了第二次。四散逃跑的平民不知何时已经围拢过来,他们手无寸铁,但开始有人捡起石头。 最后的士兵没能跑掉。 兽耳少女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她的耳朵耷拉着,头发和裙子都被染成了红色。开始有人搜寻伤者,有人前去给她包扎伤口。气氛似乎就要缓和过来,劫后余生的喜悦在人群中散开。突然,一支箭骤然射向天空,在夜幕中炸出一朵刺眼的烟花。 死尸堆里放出信号的士兵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的嘴上挂着冷笑。 现场死一样安静,有谁抽泣了一声,又捂住了嘴。 “有一支大部队要来了。”维克多唯恐天下不乱地说,“嗯,多少人来着?反正不是这群残兵败将能对付的。” 事实上不用他提醒,那只队伍已经很近。远方传来猎犬的声音,传来军队的脚步声,人人脸上都浮现了绝望。 “小狗还有一口气呢,要动手赶快,死了就只能当废料。”维克多催促道。 地下城很大,通道很多,就在他们正下方,地精已经做好了准备。塔砂沉下身体,靠近了兽耳少女。她让幽灵的身躯变得和空气一样透明,以免在人群中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当她靠近之时,那双绿眼睛刷地睁开,看向了她。 “隐形对濒死之人没用。”维克多说。 抱歉,塔砂在心中默念。她的确对这位勇敢的少女怀有几分敬意,但既然无法救她,塔砂也不排斥利用她的将死之躯。目前地下城的力量根本无法对上一支大部队,同情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塔砂并不是个理想主义者。 在这个时候,兽耳少女抬起了手。 —————————— 玛丽昂快死了。 她抖得很厉害,可能因为冷(她失去了太多血),也可能因为害怕。玛丽昂曾以为她会无畏地迎接死亡,像她父亲一样,战死是一种荣耀。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害怕得要命,怕得无法闭上眼睛。 玛丽昂突然想,她的父亲死去的时候,真的没有害怕吗? 她闻到火油、烟尘、猎犬和军队的气息,军队正向这里赶来,带着火把与屠刀。这就像她七岁夜晚的翻版,她将要看到家人们被屠杀,而自己无能为力。妈妈在那个晚上捂住她的眼睛,可玛丽昂看到了,她在手指的缝隙里从头看到尾,一直没有闭上眼睛——她始终觉得这最正确的决定,在能见到父亲,见到同族们的最后一晚,她看到了最后一秒。 可是玛丽昂害怕。 她害怕无情的兵刃,害怕那些人类看害虫的眼睛,两者相辅相成,带来无情的死亡。他们说异种生来就该死,异种根本不该出生,为什么呢?我们做错了什么?小时候她曾问过,后来她不再问。人类与他们生来就该是敌人,胜利者杀死战败者,理所应当,深入骨髓,一如玛丽昂对所有人类的仇恨。她很清楚一旦自己无法挡在家人面前,那些人会对他们做什么。 他们会杀光所有被判为异种的存在,一些外形讨他们喜欢的无害品种可以幸存,在黑市中流通,成为见不得光的宠物。他们再也见不到故乡,再也见不到森林,阴冷的牢笼会是他们的归宿。而玛丽昂会看到这个,她会死前看到她想保护的大家如何死去,如何走向生不如死,她只能看着。 玛丽昂不想要荣耀之死,她想活下来,成为高高的城墙,成为坚固的盾牌,成为烧向敌人的烈火。玛丽昂不能死,她要让大家活下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玛丽昂曾经听说过那些故事,关于恶灵,鬼魂,恶魔。贪婪者被一纸契约骗走名字,满足了愿望,最终却会失去所有,无一例外。在真正的恐怖闯入她的生活前,那是最可怕的故事,年幼的她曾在篝火边捂着嘴巴,听族中年纪最大的婆婆讲那些失去一切的人。 “不要让恶魔夺走你的名字,你不会想知道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婆婆总在最后严肃地说。 “我才不会这么干呢!”而玛丽昂保证,“想要不劳而获的笨蛋才会和恶魔做交易,我可是个聪明勤劳又勇敢的姑娘!” 无面的幽魂凝视着她。 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玛丽昂想。绝望的希望在她心中燃烧,她不知从哪里挤出了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她挣脱吃惊的人们,把手伸向虚空,抓住那只闪亮的羽毛笔。 “把大家藏起来!”玛丽昂高喊道,重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10 人物卡 兽耳少女回光返照般爬起来,一把抓住笔,签下了名字。 她用笔的力道像在用刀,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塔砂几乎以为这姑娘纯粹在死前泄愤,要在这张漂浮的纸上乱乱涂鸦。但当最后一笔写完,整张契约亮了起来,半空中华丽得不真实的契约书在下一刻化为粉尘,同时在契约双方脑中亮起。 这是种奇特的转化,有形化作无形,在消散中不朽。如果传说中烧给死人的冥币真的能到鬼魂那里,大概就是这么个流程吧。契约达成的那一刻,塔砂脑中炸开一片礼花,她的灵魂中似乎有个阀门被打开了,咔哒一声,无数尘封的信息解锁。 它们如此繁复庞大,塔砂立刻明白过来为何她没在醒来的第一时间“想起”这些,那会儿她毫无准备的灵魂绝对会被这些挤爆。现在的情况也没好上多少,塔砂像被关进一个疯狂图书馆,馆内每本书都如受惊的鸟儿一样到处乱跑。光是躲避书页锋利的边缘,已经让她疲于奔命。 塔砂竭力驯服这些信息,寻找规律,判断轨迹——最大的难点在于她并不想躲避这些危险的知识,她想理解它们。她的确冷静又谨慎,但同时还有非常强的好奇心,当后者胜过前者……可是莽撞的愚人和满载而归的勇者之间本来就只相差一点明智与运气,不是吗? 仿佛在两种毫无相似之处的文明之间翻译文献,你很难理解自己从未见过、从未听说过的东西。要是能像文件夹一样分类就好了,塔砂想,她脑中闪过excel表格,档案袋,名片盒,这些零碎的念头无声地渗入杂乱的洪流之中。 在她的意志之下,这些知识开始变化。 一片一片的信息分门别类,归纳到她可以理解的框架里,可能有一些信息遗失或语意改变,但是够用了。那扇门重新落下,大部分“书”重新飞回闸门另一边,突如其来的狂潮静止,塔砂欣喜地发现,的确有一些东西被她截留下来。 啊,难怪地下城被称为深渊的前哨。 对普通的地下城来说,进一步获得深渊眷顾的方式便是吞噬地上的生灵。地下城以此将属于主物质位面的能量传往深渊,又从深渊中获取魔力,深渊在一次次物质能量交流中污染地上世界。就像史莱姆能营造出适合魔石生长的环境,倘若地下城布满了埃瑞安,它们改造的环境总有一天能让大恶魔不再被主物质位面排斥,得以横行地上。 塔砂没这么做,但不知是与维克多签订契约造成的异变,还是地下城之心对现状进行的妥协,与一位主物质位面生物签订契约的举动一样被认可了。 地下城之心蕴含的密藏对她解锁了一部分,这些来自异界的知识与力量以塔砂能够理解的方式调整重组,隐藏的信息变成清晰的文字,像一张表格一样清晰可见。 她面前的桌上有三张“卡片”。 第一张卡片上画着阿黄胖胖的脑袋,注释上写着:“聪明的地精阿黄,再强壮的蚂蚁也只是蚂蚁,或许纯粹是对核心之力的浪费。” 当塔砂将注意力集中在上面,那一头传来好奇的碰触,阿黄的情绪一览无余。和过去一样,与它交流就像和宠物玩抛接球,不能指望一场清晰明了的对话。它那边的信息乱得一塌糊涂,大概另一只地精才可能读明白。除了卡片名与那行短小的注释外,其他什么都没有。阿黄本来就是地下城的产物,现在也没多大变化。 第二张卡片上有一只竖瞳的黄眼睛,注:“地下城之书维克多,一本自称大恶魔的古怪读物,如今至少是本不错的工具书。” 塔砂像对待阿黄一样搜寻过去,她像走进一条黑暗的小道,耳边听见嘶嘶的低语。没走到半路她就被弹了出来,“嘿!你不会想偷看我吧?”维克多叫道,“别犯傻,我灵魂中的黑暗会把你压得粉碎,然后我会被你的愚蠢牵连致死!” 塔砂觉得这句话里也有很大一部分只是夸张,但她的确感觉到一股彻骨的阴冷,还有一些破碎的画面,那些画面如清晨的梦境,飞快地散去。塔砂觉得哪怕有契约这层关系在,最好也别贸然窥视他人。那有些危险,还侵犯隐私,不太礼貌,显然不是每个人的灵魂都像阿黄一样能一眼看到底。 【地下城之书】这张牌下面还附带着一条技能。 可疑的业务员:你随时随地都能拿出一张契约书,但它只会使用你习得的语言,也没有恶魔契约自带的诱惑力。没关系!因为一切业绩都看业务员本身! ……塔砂开始确定构成牌面的不完全是这个世界的力量了,那番业务员说辞怎么听都来自她的那个世界。这样想起来,卡片背面的花纹看上去也有点像火车站附近几块钱一包的扑克牌。 她草草掠过前两张卡片,将目光投向第三张,牌面上是血迹斑斑的兽耳少女。 “失血过多的玛丽昂,她的血统驳杂不纯,最多的部分来自人类与狼人。给她的人提供一个临时庇护所,稍后你就可以得到她的灵魂——又及:距离她变成‘死掉的玛丽昂’还有大约十分钟的距离。但没关系,一只血脉如此衰弱的小狗并没有多少战力,她的灵魂和尸体可能更加有用。” 这口气真像维克多。 塔砂在链接中白了维克多一眼,维克多大大的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回来,对她脑中的一切一无所知。 刚才塔砂弄出契约书时根本没费心调整,反正对方也看不懂,因此契约内容用的就是恶魔中广受好评的默认版本。她实现签约者的愿望,从此签约者的一切都属于她。 十足深渊风格的霸王条款,大概只有维克多这样的存在会说这非常公平。 名为玛丽昂的兽耳少女卡片下面,技能那一栏是灰色的,要等契约完成才能解锁。塔砂对着名字边上的濒死字样皱眉,她忽然打了个寒颤,带着卡片和书桌的空间里脱离出来。 没有什么卡片和书桌,那只是她灵魂中某些东西的具现化。刚才的狂潮也好,之后的整理也好,两者都在塔砂的思维殿堂中发生,于现实之中,不过几分钟而已。濒死的玛丽昂在地上乞求地看着她,周围的人和刚才一样惶恐,塔砂看到不远处火把的光亮,正向这里接近。 “把大家藏起来!”——现在她能听懂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并不难。 地面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地精们挖开的裂口将地上所有人、兵器和尸体都吞了进去。人们发出惊慌的叫声,“不要怕!”玛丽昂喊道,咳出一些鲜血,“是我……大家跟我来!” 她支撑着身体向坑道深处走去,黑漆漆的地下让人不安,可是比起近在咫尺的军队,未知的空间又能坏到哪里去?有了玛丽昂做榜样,流亡者们纷纷挪动了脚步。 剩下的人不满百,他们很快全部迈入了地下城。入口的土石流水般合拢,在操纵地下城的地面这方面地精有着大师级水准,塔砂都不知道它们还能做得这么出色。只是一会儿工夫,地面就像没有动过土一样平整。 “好了!”维克多说,“契约已经完成,把他们扔出去吧。” 他没说错,塔砂能感觉到这点。“把大家藏起来”,没说藏多久,没说要避过谁。如果你绝望到想跟恶魔定契约,千万记得要补上能想到的一切漏洞,恶魔的契约会为庄家占最大的便宜。玛丽昂已经陷入了昏迷,无从知晓这件可怕的事情。 “你还在等什么?”维克多催促道,“没有哪个领主会允许地下城出现在自己的领地,你想被一大群圣光骑士围攻吗?” “一切痕迹都翻到了地下。”塔砂指指士兵的尸体,“他们什么都不会发现。” “平地上一大群人失踪?傻瓜都知道有问题!”维克多不赞同地说。 但无论怎么样,都已经太晚了。上方传来军队的脚步声,与他们只有一层泥土的距离。幸存者在地下挤成一团,全部屏住了呼吸。 犬吠声,脚步声,呼喝声,他们接近……然后远去。 呼!一群人松一口的声音合成一阵小小的气流,这声音在黑暗的矿道中大得吓人,很多人把自己的口鼻都捂住了。他们雕像般静止了一会儿,不少人开始惊慌地望向矿道中唯一的光源,也就是不再隐藏幽灵躯体的塔砂。 地道里有足够的空气吗?塔砂忽地走了走神。地下没有谁需要空气,就像没人需要光源、食物、治疗…… 她愣了一愣,发现脑中已有新信息解锁。 “治愈术:你的契约者中存在生命力急剧下降的生物,治愈术已经解锁。” “厨房:你的契约者中存在需要进食生存的生物,厨房已经解锁” …… 不止这个,还有“住所:你的契约者中存在不能在基础地道中恢复精力的生物,住所已经解锁”等等,但最至关紧要的无疑是最上方那条。在兽耳少女成为地下城财产的那一刻,塔砂得到了修复她的方法。 11 与契约者的初次交谈 玛丽昂从昏睡中醒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记忆停留在意识断线的那一秒,拿着武器的人类军队在不远处搜寻,流浪者营地的幸存者在塌陷的地洞中惊惶不安。那时玛丽昂身上有好几个哗哗流血的窟窿,让她的脑袋昏沉一片——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无数个惊慌的念头在脑中扑腾,像一群被惊起的蝙蝠。大家怎么样了?那些人走了吗?我在哪里?我还活着?那个幽灵?天啊橡木爷爷还被留在了外面! 玛丽昂猛地爬起来,意识到自己身上没有一个伤口。她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从什么时候开始是梦境?玛丽昂希望流浪者营地从未被付之一炬,但眼前昏暗的洞窟怎么看都不在荒野上。她的项链还在脖子上,两把短刀都放在床头的桌子上,那让她冷静了许多。 玛丽昂收起她的短刀,警惕地摸出去。有个人正背对着她打盹,要是这家伙是守卫,这儿的防卫也太松散了。她绕过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对方正靠在石桌上呼呼大睡,口水都流到了胳膊上。 “艾拉?”玛丽昂轻轻推了推她,小声呼唤道。 她推了好几下才叫醒了艾拉,小个子女人睡眼惺忪地看着她,睡意一扫而空。“玛丽昂!”她欢呼雀跃地说,“你总算醒了!快,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艾拉的欢呼声特别大,玛丽昂险些想去捂她的嘴巴。流浪者营地中和玛丽昂关系最好的就是艾拉他们,这些有着同一个姓氏的小个子据说是营地最早的住民,都有着矮小的个头和温暖的心。玛丽昂猜测就是因为他们,后来的营地才会变成那个容纳各种流浪者的和平住所,要知道到处流浪的弃民大部分都不太好相处。 但这些小个子们也相当缺乏危机感,要不是橡木老人和玛丽昂拼命阻止,离开流浪者营地时他们大概会把全部家当都背上。在小溪源头汇合是个冒险的主意,没确认甩掉追兵前最好别这么干,可他们早早就聚在那里了。玛丽昂在远处听见他们的惨叫时,心脏都差点停跳。 “没事,已经过去两天了。”艾拉说,“我们已经安顿了下来,那个幽灵给我们提供了房间和吃的,真是个好人!就是这里有点暗,没多少人带了蜡烛,昨天我们去附近捡了一点发光的苔藓,现在可以凑合着用……” 房间的角落里亮着微光,来自发光的苔藓和菌类。玛丽昂匆匆扫过房间,很快将这点不重要的细节置之脑后。两天!被这么一提醒,她才觉得自己的胃开始咕咕抗议,但现在完全不是吃饭的时候。玛丽昂能感觉到那个契约的存在,上面闪动着她认不得的文字或图案。那个幽灵给他们提供房间和食物?它想干什么?玛丽昂心中的警铃嗡嗡直响,耳朵上的毛都炸开了。 “那个幽灵在哪儿?”她拉住艾拉的胳膊,“我有事找它。” “你应该先去吃点东西!”艾拉不赞同地插着腰。 “我有很要紧的事情要说!”玛丽昂焦急地说。 她用上了最有说服力的表情,总算让艾拉给她指了路。玛丽昂脚步飞快地在昏暗的地道中穿行,路上遇到了不少人,都是艾玛那边的人,一个个缺乏危机感地跟她打招呼,都快把她急死了。但话说回来,恐怕除了这些一切往好处想的人们,其他弃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玛丽昂穿过长长的、迷宫一样的通道,问过几次路,最终还是迷失了方向。这里已经没有夜光苔藓了,她挫败地左顾右盼,想凭找出这些坑道的不同点,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玛丽昂的夜视能力能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找到林中回家的路,可无光的地下又是另一回事。要不是地道中偶尔有些发光的石块,她就要变成睁眼瞎了。 阴影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动静不像人。 她在投出短刀后看清了对方的轮廓,那是只大得吓人的老鼠。短刀被它的身体弹开,刀刃没带出一滴鲜血,只刮下一些粉末。到了这个距离,玛丽昂才发现那只老鼠不像活的生物,它看上去像一座活动的雕像。 雕像老鼠用后爪挠了挠背上被击中的地方,仿佛被蹭得很痒。它对玛丽昂咔咔地叫了几声,转头向黑暗中跑去。 玛丽昂犹豫片刻,追了上去。 他们穿过长长的通道,玛丽昂不知道自己转了几个弯,只能紧紧跟着前方的黑影。又一个弯道之后,前方霍然开朗,黑漆漆的地下又有了光。在一个广阔的洞窟当中,飘着足不沾地的幽灵。 玛丽昂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这就是那个与她签订了契约的幽灵,鬼魂,恶魔。契约已经完成,玛丽昂却不清楚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她不太敢想。如果她已经是幽灵的奴隶,她还有什么资本警告对方别对其他人打主意呢?玛丽昂想起曾经见到过的奴隶,他们没有名字也没有未来,匍匐在主人面前,蜷缩在铁链当中。现在玛丽昂也没有名字了,这想法让她打了个冷战,缓慢地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你看起来不太好。”一个轻柔的声音说。 这是个成年女人的声音,鉴于在场的只有玛丽昂和那个幽灵,说话者是谁十分明显。它听起来……意外普通,既不是传说中鬼怪的喑哑嘶吼,也不是之前听过的怪异风声,就只是个有点沙哑的女音,听起来漫不经心。 “我很好!”她愣了一小会,匆忙回答道。“谢谢!”玛丽昂仓促地补上了一句,意识到自己的伤多半是对方治好的,幽灵果然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谢谢你救了我们。” “分内之事,既然我们约好了。”幽灵低笑道,令玛丽昂想到那个契约,心向下一沉。 对自己命运的猜想让她短暂地走了个神,等反应过来,幽灵已经飘到了她面前,骨白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脸。玛丽昂控制住自己拿刀的手,不确定自己应该直视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还是恭敬地对它低下头。 “你饿了。”幽灵说,“你应该吃点东西。” 它的声音轻柔而冷淡,平静得听不出什么态度。玛丽昂下意识想反驳,但她的肚子叫得非常大声,让她都有点脸红。“我会给你带一些食物。”幽灵不容置疑地说,而后那只带玛丽昂过来的巨鼠便跑了出去。 场面又沉默下来,被这样一打岔,玛丽昂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她的手脚比嘴皮子灵活许多,没人期待过让她当交涉者,尤其在面对这样一个能决定他们命运的重要人物的时候。她正鼓足勇气想说话,对方又抢了先。 “你有个特别的名字。”幽灵说,“看上去像一幅画。” “狼神后裔的名字都是图腾,出生前父母选择一个名字,大长老在每个人出生时为我们占卜出它的形体。”玛丽昂解释道。她犹豫了一下,说:“我喜欢我的名字。” “它的确不错。”幽灵说。 “我可以留着它吗?”玛丽昂飞快地说,“我的意思是,您可以继续用这个称呼我。如果您愿意的话。” 训奴队的人会为这种胆大妄为打烂她的嘴巴,如果他们能听到的话。但玛丽昂喜欢她的名字,那是除了项链之外,父母和族人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你已经把你的名字卖给了恶魔!”婆婆在她脑中严厉地谴责,“把你父母选择的名字、把祖灵与狼神庇佑的名字给了恶魔!你将再也得不到庇佑!”她只好不停地默默道歉,望向得到她名字的幽灵,怀着稀薄的期望。 至少她争取过了。 幽灵没有立刻回答玛丽昂,那几秒沉默让她捏紧的手心全都是汗。过了漫长的几秒钟,幽灵说:“可以。” 玛丽昂松了一口气,几乎站不住,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紧绷得有多厉害。伤口已经离去,但她的身上还残留着大战一场的虚弱,而且她还很饿。接着玛丽昂闻到一股特别特别香的味道,她的口水大量分泌,目光下意识像烤肉的香味找去,只见大老鼠已经回到了房间里,背上背着个托盘。 幽灵伸手摸了摸大老鼠的脑袋,示意玛丽昂拿走盘子。 她说了谢谢,然后控制不住地狼吞虎咽。盘子里装着很香的肉,烤得外焦里嫩,均匀地撒了去腥的香料和盐。玛丽昂尝不出这是什么肉,它吃起来肥瘦适度,美味得让人想把舌头都吃下去,肯定不是这一带滋味酸苦的山鼠。她直接用上手和牙齿,就这么吃了一大盘,幽灵站在旁边看着她吃,仿佛觉得这很有趣。 不过也可能没在看她,玛丽昂还是无法判断幽灵的目光投向哪里,对方没有脸啊。说不定她在走神,说不定她在看玛丽昂身后,说不定她的目光能看到全场,正在看后脑勺对准的地方。这样想着,玛丽昂下意识往幽灵身后看了看,这个房间很大,光源很少,她看不清那里有什么。 “五十一具尸体。”幽灵突然说。 玛丽昂停了下来,觉得口中的食物变得索然无味。 “他们的人和你们的人,一共死了五十一个。”幽灵说,“剩下的人崇尚火葬,我告诉他们我烧掉了尸体,可那不是真的。” 玛丽昂木然地点了点头。 “我没有把他们分开,无论敌人还是你们的人,抱歉,现在资源非常稀缺。”幽灵继续用那种随意平和的声音说,“我得利用这些尸体,来帮助活下来的人。” 肉块在玛丽昂食道里燃烧,她的手抖得厉害,但至少好好把盘子放下了。刚被填充的胃一瞬间像是浸满了酸液,玛丽昂控制不住地弓身呕吐起来。 “你不该吃这么快。”幽灵说,听起来居然还像是关心,“啊,你太久不吃东西,或许不该吃肉。” 她没把它们都吐完,尽管她很想。她想把自己的胃掏出来剖开然后一把火烧尽,对死者说无数个抱歉。玛丽昂的眼眶发热浑身颤抖想要扑过去把那个幽灵撕成碎片,她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他们要活下来啊,可是,可是…… 那些人类会把病死的异种带走,然后当天其他奴隶会吃到稀薄的肉汤,玛丽昂从来不知道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开始母亲不喝肉汤,也不让她吃,直到她在饥饿中昏迷——那些该死的看守只给他们一点点食物,对一个长身体的小姑娘而言那太少了。于是母亲不再倒掉她们的汤,她把汤都喂给玛丽昂,一声不吭,面容悲苦。 在碗底吃到母亲牙齿的那天,玛丽昂明白了一切。 她那时候那么饿,吃得那么高兴。她现在也这样饿,在数分钟之前还在大快朵颐。她毫无长进,贪婪无知,无助,无能为力。狼神啊! “你在想什么?” 幽灵蹲了下来,如果玛丽昂没在过去的阴影中崩溃,她本该为这个人性化的动作吃惊。她隔着泪水向前方看,瞧见一层银白色的雾。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幽灵说,它的语调和刚才不太一样,听上去有点无奈,“不是你想的那样,玛丽昂。你觉得五十具尸体能够你们吃两天吗?这是魔法食物,还有面包和水果,我只是以为你会想吃肉——考虑到你的种族。” 幽灵的手穿过了她的面颊,有点凉。玛丽昂发烫的大脑在这碰触下冷静下来,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误解了什么。“呃?”她张了张嘴,只发出个愚蠢的声音。 “是我的错,不该在你吃饭时说这个。”幽灵说,“我只是以为你看见了它们。” 它向后飘去,附近的空间被它点亮。那里有排列整齐的土堆,如果仔细数一数,刚好有五十一个。 玛丽昂飞快地眨动着眼睛,脑袋里轰地一声,觉得脸皮都烧了起来。 12 橡木老人的警惕 “她刚才是不是说,再也不要吃同类的肉什么的?”塔砂不确定地问。 “嗯?那是她的想法。”维克多在链接中回答她,“这点子倒不坏,反正那些肉也是浪费。” 塔砂为此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再度把目光投向趴在地上咬着嘴唇眼泪汪汪的兽耳姑娘,心中充满了无奈。 “你不会在内疚自己窥视了对方的想法吧?”维克多咋呼道,“别开玩笑了,这得怪她想得这么大声,不会对契约者保护自己的思维,这么傻怪谁?” 玛丽昂的念头太过强烈,塔砂不需要特意去窥视,便已经听到了她的想法。塔砂心中暗暗记了一笔,心说自己今后也要注意情绪,别让其他契约者(特别是维克多这种不怀好意的家伙)听见自己在想什么。她完全不打算让玛丽昂知道自己的思维会在情绪波动强烈时泄露,这可怜的姑娘已经吓得够呛了。 塔砂挺喜欢她,十六岁,放在塔砂的世界里还在上中学呢。玛丽昂的耳朵动来动去,大眼睛里闪动着警惕的光,狼吞虎咽间不时把目光投向塔砂,仿佛塔砂会冲过来抢她口粮似的。她吃得这么香,看着就让人高兴,塔砂觉得自己可以一晚上都看她吃东西,像个给瘦巴巴的贫困生小姑娘塞饭菜的老阿姨,或是天桥下喂野猫的饲主。两者的心情差不离。 她跟狼人少女说了这是个误解,给这个窘迫得满面通红的姑娘送上水和面包。厨房里能生产面包、肉和一种介于蔬菜和水果之间的白瓜,塔砂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能妥善提供营养。魔法真是方便,每单位大小的食堂能在每单位时间内以魔力转化出一百个单位的食物……原谅她说得如此含混不清,塔砂实在很难凭空衡量与换算这些东西在过去所占的度量衡,倒不如直接在脑内计算规划,她身为地下城的本能对此轻车熟就,能轻松算出多少居民需要多大的厨房。 澡堂和洗手间也是一样,在塔砂阻止史莱姆们吃掉任何客人之后,它们进驻了厕所,并开始解决排泄物。听起来有点恶心,但有字面意思上能变废为宝的员工,有什么好抱怨的?得到有机物后史莱姆甚至开始缓慢地分裂繁殖,它们经常爬过的地方会留下能在黑暗中闪光的物质,亮度和魔石差不多。塔砂寻思着可以靠这个搞定地下的照明系统。 “……吗?” 塔砂从地下城的其他部分里回过神来,迅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玛丽昂在说什么。 哦,她说要出去。 玛丽昂眼神躲闪地说要到地面上去,侦查那些敌人现在去了哪里,不用读心塔砂都能看出她有所隐瞒。 “我陪你去吧。”塔砂故意说。 “不!”玛丽昂脱口而出,又连忙补充道,“没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一个人目标比较小,被发现了也能快速脱身。” 她倒是发现了幽灵的速度并不快,有点小聪明。 塔砂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玛丽昂的耳朵开始不安地弹动——塔砂遗憾地决定自己哪天要是能得到实体,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摸上一摸。她点了点头,说:“别死在外面了。”玛丽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跑了出去。 “你就这么让她出去?”维克多说,“你该教一教小狗规矩,她现在对契约一无所知,小心她自作聪明逃跑或者通风报信。” “她不会的。” “因为你相信她?”维克多讥讽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塔砂说,看着狼人少女远去的背影,“其他人还在我这里呢。” —————————— 玛丽昂手里还拿着个白面包,走之前幽灵让她带上的。“我又不能吃。”那个幽灵说,“还有,别死在外面了,不然我可吃了大亏。” 最后那句话倒让它——她的关怀听起来可以理解得多,没那么可亲得吓人。玛丽昂暗暗觉得她比许多人类都要和善,只要她接下来别再问住在那里的流浪者们收取报偿。玛丽昂对此毫无把握,她的经验和智慧不足以处理这个,所以她必须出来,找能像明白的人。这会比直接质问幽灵要求释放好得多。 她把面包塞进嘴里,面包还是热的,柔软得像玛丽昂想象中的云朵一样。洁白的面包疏松香甜,里面没有沙子和麦皮填充,仿佛全部都是面粉制成的(说“仿佛”是因为玛丽昂从没吃过那种,无从判断)。她的饥饿被唤醒再被安抚,胃感激地放松下来。 眼前明亮起来,天空与地面再次露出了真容。 玛丽昂深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气,空气中依然有人类的味道,但比过去淡了很多,他们可能已经离开。地上正是午后,阳光让她刚离开黑暗的双眼眨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睁开。地面的气息清新、空旷而危险,玛丽昂谨慎地找准方向,向他们下来的位置跑去。 她找到了他们下来的位置,一些石头和树墩上还有发黑的血迹,看来这两天没下过雨。她顺着溪流走了几步,一时间找不到当初藏橡木老人的地方。几秒后玛丽昂抽了口气,发现这是怎么回事了。 远处的灌木间多了棵大树。 她跑过去,拨开灌木,轻声叫道:“爷爷?” 很长一段时间,玛丽昂没得到回应,只有风把橡树叶吹得沙沙响。橡木老人休眠时完全是棵普通的橡树,但他曾说过自己死去之后,也会化作一棵普通的大树。 树粗糙的纹路间缓缓睁开一双眼睛,扁扁的树洞向下撇去,一个沉闷缓慢的声音在她耳中如同天籁,他说:“玛丽昂……” “爷爷,我们活下来了。”玛丽昂高兴地说,“我们藏了起来,艾拉说大多数人还活着。您还好吗?” “不坏。”橡木老人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但我恐怕最近不能移动。” 玛丽昂点点头,徒劳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是时候说艰难的话题了,不能永远瞒下去。她舔舔嘴唇,一口气说:“爷爷,是这样的,当时有很多士兵,我很难把大家都带出去,然后我刚好遇到一个幽灵,她问我要不要签订契约……事实上她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是拿出了一张纸,我觉得她是让我签名的意思。我是说,当时有很多很多人类士兵在接近……” 橡木老人的眉头从她提到幽灵开始便皱了起来,因为玛丽昂的语速太快,直到她说完他才来得及开口。“你签名了,在一张不知道内容的纸上,跟一个幽灵?”老人问,眉头皱成一颗树瘤。 “我没办法,我快要死了。”玛丽昂说,为橡木老人的表情咬了咬舌头,“不是,我现在没事!我好好的!”她原地跳了两下,努力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幽灵治好了我!她按照我要求的那样打开了地面,把活下来的人都藏了进去,治疗了我,还给大家吃的,我觉得她是个好幽灵。艾拉也这么觉得。” 最后这句话毫无说服力,艾拉把所有人都当好人。玛丽昂心中有一大堆疑问和不安,但面对着橡木老人又忍不住要说好话,不想让老者担心,好像这样说就会真的没事了一样。 “把你们藏在了地下?”橡木老人的眼睛睁得老大,语速顿时快得像个正常人。 “嗯,因为当时没别的地方好藏?”玛丽昂不确定地说,“地下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迷宫一样的通道,还有很多房间,足够把我们都放进去。我看到她让一种很大的雕像老鼠挖土,它们挖土起来很厉害。” “地下城!”橡木老人说。 玛丽昂想说那大概不算个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很简陋,但橡木老人的语调和表情让她停下了解释。橡木爷爷从未露出这样严峻的表情,玛丽昂心中咯噔一声,隐隐觉得自己闯了祸。 橡树长长地叹了口气,树叶哗哗摇动,树干上的脸看上去更衰老了一点。“玛丽昂,”他严肃地说,“别让那个幽灵知道,在其他人和她签订契约之前,把所有人赶快带出来。” “好的。”玛丽昂回答,按理说她该为有明确计划松口气,但一大堆问题在她脑中缠绕。橡木爷爷看上去很清楚那奇怪的幽灵是怎么回事,幽灵也是很古老的东西吗?她看起来不太坏,提供的食物看起来也很好,让玛丽昂在不敢相信的同时忍不住暗暗想要抱有不实期望。这种心情显然软弱又愚蠢,但玛丽昂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橡木老人看着她,像在谴责她把时间浪费在问东问西上。玛丽昂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说:“现在的人类的军队还没远去,贸然离开会很危险……” “没有任何事比留在地下城危险,对任何一个地上的生灵来说。”橡木老人打断了她,“那是深渊的前哨,吞噬生灵的巨口,是所有地上生物的大敌!” “比人类还坏吗?”玛丽昂不太服气地说。 “比人类还坏。”橡木老人摇了摇头,一根根枝桠齐齐震颤,“我们曾与人类并肩作战数百年,曾牺牲了近半的族人,遗失了四分之一的陆地,只为将深渊的造物从地面上赶出去。它们会毁灭地上一切美好之物,摧毁生灵之体,吞噬亡者之魂。” “可是,我都没听说过深渊……”玛丽昂似懂非懂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人类现在不再和深渊作战了呢?” “因为我们成功了。”橡木老人苦涩地说,“深渊与天界,都已经不在了。” 13 瞭望塔、锻造室与收获 塔砂相当忙碌,陆续出现新功能的地下城像个新上手的航模,要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 在第一次联通地面之后,一种被称作“瞭望塔”的建筑便解锁了。塔砂能建造高出地面的杆子,这种东西让她的视野不再局限于地下。她的感知蔓延到地面上,尽管只在瞭望塔周围方圆一百米的范围内。塔楼越高能望见的部分越多,但这附近的树就这么点高度,再高便会被发现。 比起瞭望塔,这种建筑更像潜水艇在水面上的潜望镜,可以造得细长如电线杆。塔砂吞噬了一些植物和地皮,解析这些材质后,地下城能模拟出这附近平原的植被。瞭望塔看上去完全是一棵树,普通人站在旁边都看不出问题来,甚至用刀划几道都不会露出破绽。当然,要是直接砍倒了它们,这些受损严重又失去魔力补充的玩意便会化作黑烟消散,与任何地下城造物一样。 “你看,多么方便!”维克多在她造树的时候说,“一次吞噬,一劳永逸,再没有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 只要吞噬过一次树木,制造它们就只消耗魔力而已,像在现实世界中无限复制黏贴。维克多的言下之意相当明了,显然又在怂恿她对狼人少女或其他人出手,以吞噬的方式制造出一支廉价军队。在现阶段,克#隆人大军的确是个相当吸引人的主意,但塔砂有不同的看法。 “这就是为什么摧毁一个地下城如此轻易。”塔砂说,“只要摧毁地下城核心,所有地下城造物也会烟消云散,一个斩首行动就能毁掉一座城市。”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地下城里才只有那么点尸骨,塔砂猜测,上一任地下城主多半是传统地下城的拥护者,地下城里的所有员工全是他/她/它吞噬主物质位面生物后仿造出来的魔法生物。在地下城核心熄火报废之后,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 塔砂觉得这种设计相当傻,简直像是为勇者小队设计的弱点。你想啊,一座防御厚重的可怕城市,一支可以无限补充的复制军队,一场怎么看都无法轻易结束的漫长战争……只要有若干机动性强的小队趁虚而入,摸进核心,对着石头来一剑就能宣告胜利,搞笑吗?其滑稽程度好似按个开关结束一场生化危机,把戒指扔进火山就能停止世界大战似的。 “可你是个巢母啊?”维克多一愣,说,“只要有人摧毁核心,你保准死定了,还管别人是死是活?” “至少能让别人在准备斩首行动前核算一下这么做的成本,他们预计的成本越高,我的风险越小。”塔砂说,“何况,如果我必死无疑,知道仇人会马上陪葬,对我的心情至少有点好处。” 维克多沉默了一会儿,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他说:“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不了,谢谢。”塔砂礼貌地说。 塔砂不想死,也不想永远当一座城市。她依旧怀念进食的滋味,怀念手指梳理过宠物们柔软蓬松的毛发,怀念一张柔软的床,怀念用双脚踩过草地,感受清风拂面,花草芬芳。塔砂对新世界颇感兴趣,她不会为变回人类或回去而付出现有的一切,但同样,她也不会用原有的一切交换被捆绑在建筑物上,与一块石头共存亡。 使用签约而非吞噬的新模式让塔砂隐隐看到了一线曙光,她还不确定具体该如何操作,但她总会找到办法的。 近百活人住进来以后,地下城储备的魔力不仅没少,反而增加了。史莱姆像黏菌一样好养活,它们在有食物的时候快速地分裂生长,生产的魔石比制造魔法食物需要的多上不少——奇怪的是,魔法食物倒不能直接用来喂史莱姆,大概因为处于同源?塔砂为其中让质量守恒定律哭泣的魔法现实迷惑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别在不科学的东西上浪费脑细胞。 如果没有外患威胁,其实养殖主物质位面生物就够运行一个地下城,塔砂想。她觉得自己有点像养殖蚜虫的蚂蚁,地下城构造了一个有趣的初级生态圈。 魔力就如同这里的货币,有魔力一切都好说。塔砂在合适的位置安置了不少瞭望塔,最大程度地构造一张地面监视网络。知道地上哪部分可以去,地精们挖起通道来也大胆了许多。现在塔砂一共有十只地精(不包括阿黄),不是它们挖矿效率不够,而是现在的地下城范围有点大,要把最东方的矿工调到最西方不太方便,不如四方都布置一些。 稍早些时候,有地精挖出了铁矿。 地下城在塔砂得到第一块铁矿石的同时宣告锻造室解锁,只是它暂时还没法用。锻造室的说明是这样的:锻造室,提供锻造器具的场所,目前无工匠人选,无法进行锻造。下有小字:你以为把铁矿石扔进去房间就能变出武器来吗?别傻了,这不魔法。 ……凭空制造出食物的厨房就魔法了吗?! 算了,不要跟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计较。 话说回来,厨房其实也能进驻厨师,目前的基础厨房只能制造出白面包、烤肉和白瓜而已。客人们现在吃得感激涕零,天天吃下去总有吃腻味的那一天。 不过,他们看上去不会住到吃腻的那一天了。 塔砂看到狼人少女鬼鬼祟祟地回来,鬼鬼祟祟地在地下城各处乱跑,跟客人们接头,偷偷摸摸讲着如何逃离的事情。玛丽昂真的很小心,躲避耳目的技巧也不错,可惜她不知道整个地下城本身就是塔砂的肢体与耳目,你要如何瞒着建筑物本身?塔砂只是挑了挑眉毛,把注意力往那边多分几成而已。 “瞧瞧,瞧瞧,”维克多拖长了声音说,“忘恩负义的小狗要把肉鸡们带走了。” 他说话的调子特别欠揍,经常的事,这家伙一看到塔砂要吃亏便要手舞足蹈起来,企图以此证明自己才是对的。 “是什么让她态度大变?哦,一定是树精,他藏在地上某处,你甚至没想去找他。你当初就该消化掉他,树精都是些越老越顽固的家伙。”维克多啧啧摇头,亏他能以一本书的身体做出了摇头的动作。 “不好意思,我长了眼睛,也长了脑子。”塔砂叹了口气,“安静,你吵到我了。” 维克多哼哼唧唧地抱怨起来,塔砂只当没听到。 玛丽昂做得不错,但她保下的这些人行动起来差强人意。他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听上去不少人都不乐意走,真看不出当初他们下来时有多不情愿。一些人很害怕地上的人类,宁可藏在地下,觉得这里很安全。一些人已经在光秃秃的房间里布置了花朵与树枝编制的小玩意,像一只只准备好造巢的鸟,听说要走的时候磨磨蹭蹭,耷拉着脸,企图把房间里所有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带上。另一些人蹑手蹑脚地去了食堂,连吃带拿,似乎觉得这里的食物是人间美味,今后吃不到会很可惜…… “我们留得越久,就越危险!”玛丽昂努力说服道,“人类的军队只是暂时离开,等他们重新回来包围这里,我们就逃不掉了!” “我们能带上它吗?它好可爱!”有人说,拖着阿黄的腿把它拉了进来。这货被塔砂放养在地下,最近和客人们玩得挺开心,很受他们喜欢。 玛丽昂看上去都要急哭了。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意大利人吗。”塔砂喃喃自语道,可惜此处没人听出这个笑话。 “役达利?我没听说过这个种族。”维克多说,“从他们的个头来看,大概混血了侏儒,或者矮人,或者半身人。血统比小狗还稀薄,基本就是普通矮子。” 侏儒,矮人,半身人?塔砂迷惑了一会儿,她还以为这三个称谓只是不同的翻译呢。维克多感觉到了她的询问之意,兴致勃勃地说:“你吃掉一个呗,吃一个就知道他们是哪个种族!” 真是简单粗暴又没用的建议。 那边厢,玛丽昂终于成功说动了众人。他们拖拖踏踏地放弃了大部分负重,带上一些食物,避开四处的地精,往地面上进发。当事人们很紧张,塔砂的视角看来却非常滑稽,她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这些人才撤离了地下城。 “你就这么让他们出去?”维克多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不会没考虑过保密问题吧?让一群软弱的、一被拷问就会招供的傻瓜跑出去,而不是把他们变成资源?还有那只你订了契约的小狗,我告诉过你……” “我也告诉过你。”塔砂打断他,“我带了脑子。” 不久之后,一个身影出现在入口,是玛丽昂。 她抿着嘴,板着脸,视死如归地回到了地下。狼人少女的脚步沉重却不缓慢,塔砂看着她一步步前行,就这样来到幽灵面前。 地下城的目光注视着整个地下空间,幽灵的躯体却可以一动不动,望着墓园,仿佛与玛丽昂分别后就再没有动过。塔砂在原地站了很久,玛丽昂一声不吭地站在墓园外面,既没有开口也没有离去。十多分钟后,幽灵转过头,一言不发地飘到玛丽昂面前。 玛丽昂的眼睛眨动得很快,她紧张时似乎总会这样。她率先开了口,说:“他们已经走了,感谢您的招待,您救了我们的命。” “是吗?”幽灵说,“你该事先跟我说一声。” “抱歉,那太兴师动众,我们已经打扰您够多。他们已经迁徙去了大城市,不会再回来,非常感谢您。”玛丽昂硬邦邦地说,如同背诵台词。她小小地吸了口气,一口气说道:“但我会留下的,永远留在这里。我已经是您的了。我会、我会很努力工作来回报您的恩情,把他们的份都还清,我会非常听话……非常听话。” 她以一个用力的点头为结尾,像在加强语气。这段话说得磕磕巴巴颠三倒四,大概这才是她的真实水准。塔砂看了她一会儿,她昂首挺胸,看起来毫不退缩,但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向后压平在头发上,仿佛准备好被揍似的。 “没关系。”塔砂说,伸出手虚摸她的头,“你就是我最大的收获。” 玛丽昂贴平的耳朵竖了起来,她呆呆地看着塔砂,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做。维克多在塔砂耳中发出一声牙痛似的呻#吟,“你千万别是认真的!”他说,“她放跑了一大群肉鸡,你还管她叫最大收获?” 塔砂就是认真的,与玛丽昂契约打开的一切让她受益匪浅,胜过无数资源。从解锁的技能当中,她甚至找到了未来的出路——鉴于这一条还不确定,姑且拿到今后再说。 何况…… 谁说,那些人能走掉? 14 誓言 那东西抬起了头。 它其实没有头,只有一个闪着红光的凸起物,据说是上头的人为了他们这群大头兵特意设计出来的,并没有实际用处。曾有一些蠢货把它当成魔鬼,违背命令企图摧毁它,最终自己被军法处置,还连累这些比一个营更昂贵的器械。这种蠢事屡见不鲜,军械部的人只好改变了它的外形,声称这是一种混血猎犬,是征服恶魔之力的象征。 尽管上士认为这玩意看上去半点不像猎犬,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点子。毕竟,对于一辈子没听说过“机器”的普通兵卒来说,解说红色猎犬到底是什么,实在太过费力。 红色猎犬抬起了它的头,它的脖子指向一个方向,“双眼”冒着鲜亮的红光。不久前它经历了一次改造,能侦查的范围变得更加精确,下限变得更低。 换而言之,看上去更像人的杂种们也会出现在它的狩猎名单上。 改造只是这两天的事情,上士对这不恰当的时机颇有微词。前些日子各地的驻军都收到了剿灭异种的任务,不知出了什么事,上士认为自己这样的底层军官也没必要多想,他很高兴能得到这个端掉安加索荒野上那个毒瘤的机会。那个收容逃犯、杂种和一切垃圾的营地已经困扰士官多时,他从来认为这种东西出现在任何一个军官的驻地上都是奇耻大辱。但有什么办法呢?征讨需要钱,上司认为穿越寒冷的荒野,与气候、地形、野兽和那些贫穷的亡命之徒作战非常不划算,他们没出来惹事,那便姑且睁一只眼闭只眼算数。上士无可奈何,直到新命令下达。 他们得到了许可与足够的补给,完成剩下的事完全小菜一碟。他们杀了一些杂种,烧掉了营地,可惜大部分居民脚底抹油,逃得比兔子还快。士官让士兵将死者和俘虏的脑袋挂在旗杆上,那些毫无荣誉感的鼠辈全无报仇的心思,一个都没有露面。 营地永远地从上士的驻地抹去了,这还远远不够。他知道这些杂种就像老鼠,捣毁一个窝不足以杜绝他们死灰复燃。唯有宰杀所有大鼠,溺死所有幼鼠,才能真正杜绝鼠患,让这些来自深渊的该死异族不再污染人类的空间、侵占人类的资源。他率领全军追击,但就在这要紧的关头,上头居然召回了红色猎犬,说要为之升级。 真他妈是个好时候,他们本该带着漏网之鱼的脑袋凯旋而归,红色猎犬的缺席却让那群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比那更糟糕,有一支小队完全失去了踪迹,简直见了鬼。上士在收到烟花讯号的五分钟后到达了讯号释放地点,然而那里连一具尸体也没有。地面空空如也,某些地方有血迹,仅此而已。 “我们在追捕食尸鬼,它们吃掉了一整个小队!” 这谣言在军队中广为流传,军官们不得不用强硬的方式中止它。这位上士被迫承担了毫无缘由的责任,就因为他当时离那边最近,算第一目击者。同事们怀疑地看着他,仿佛他眼花到放跑了敌人还漏看了尸体。 士官相当恼火,这就是为什么他在这里,带着他的直属部队,在凌晨三点的荒野中四处搜寻。这就是为什么胜利之光照耀着他,红色猎犬的眼睛在荒野中蓦然亮起,宣告着那些突然消失的敌人,此时突然出现。 “全军听令!”他兴奋地说,“全速前行!” 追踪用了不到一小时,遭遇战则结束得更快。前方成群的矮子一看到火把就吓坏了,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暴露行踪——他们之前不在红色猎犬的追寻范围,这会儿其中没有一个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人类的异种,他们多半以为自己高枕无忧了。 硬骨头已经在第一次征讨中倒下,机灵鬼则知道别结伴而行,眼前这些成群迁徙的东西又弱又蠢,上士不敢相信他们居然逃脱了之前的追捕。他没有命令齐射nu箭,nu箭是为更严峻的情形准备的,不能浪费在这些人身上。他们只花费了一点功夫,没遇到多少像样的抵抗便轻松地包围了全员。 士兵们将捕获的猎物赶进圈子里,士官对着这些瑟瑟发抖的流亡者喝问:“你们的同伙在哪里?” 没有人说话。 “不承认吗?你们的同伙杀死了英勇的士兵,将你们隐藏起来,没人会相信你们能独自做到这点!”士官厉声道,“快点招认,我会给你们一个仁慈的死法!” 他听到了一声啜泣,有个孩子哭了起来。他的母亲慌慌张张地去捂他的嘴,上士下令让人拉开了那只手。他指望听见一些招供,但那个孩子只是大哭,哭到开始打嗝。看上去那个母亲的举动不是出于英勇或忠诚,只是害怕哭声招来他们的注意力而已。 上士开始觉得厌烦,尽管现在还是夏季,安加索荒野的凌晨也相当冷。他需要带一些俘虏回去严刑拷问,这里的人够多了。 他命令道:“留十个,其他杀掉。” 士兵们抽出了武器。 被围在当中的杂种们尖叫起来,他们又开始变得很吵。不少士兵眼中闪着残忍的光,这些大半夜加班的人一晚上都在等着这个,屠杀异种从来是广受欢迎的解压方式,让人愉快还能让人成为英雄。上士乏味地转身走向他的马,他对这吵闹的宴会毫无兴趣,只希望能快点回去,给自己倒一杯酒。 这个转身保住了他的眼睛。 上士听见惨叫声,来自他的士兵。他的后脑勺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切开军帽和头发,一路切割到了头皮。这是什么武器?“寻找掩体!”他吼道,听到狂风的声音和惨叫混在一起。 马嘶鸣着跑走了,上士幸运地找到一颗树,隐蔽自己的身躯。他从自己后脑勺上拔下袭击他的东西,一片橡树叶?! 他勉强向后看去,整齐的队伍已经七零八落,不少人捂着自己的脸哀嚎,像受惊的马一样乱跑。远方没有敌人,但是狂风带来了一大片树叶,它们的边缘像刀刃般尖锐。 俘虏们没事,他们刚才被驱赶着蹲下,何况这群矮子站着也没成年男人的胸口高。被怪风裹挟的叶子来得非常巧妙,刚刚在足以攻击士兵又能避开矮个子的高度。开始有聪明些的矮子趁机拖家带口地逃跑,上士皱着眉头,大声命令让士兵们趴下。 “趴下!立——盾!”他喊道,盾手们竖起盾牌,挡在了最前面。变成瞎子乱跑的士兵被打昏放地上,其他人则重整队伍。叶片的确造成了不小损失,但威力不如弓箭齐射,只要集中精神蹲下便可以躲避。他们很快纠结了队列,上士眯着眼睛望向叶片来的地方,心中再度激动起来。 那里有一颗大树的虚影,又一个异种,这回看起来是个大家伙。这年头很少有这样异形的异种,它的尸骸会被送进国都展览,为上士的军旅生涯换取一枚重量级奖章。 “看啊!前面是一个活生生的怪物!”他高声煽动道,“那只是一棵树,它就这么点能耐!风不可能永远这么大!” 就像在呼应他的说法,叶片真的没刚才那么密集了。 “士兵们,你们难道害怕吗?我们手中有火把和nu箭,我们是万物之灵,是埃瑞安唯一的主人!”上士说,满意地看到士兵的士气在提升,“来吧,让我们烧掉那棵怪物树,斩断枯枝,再砍掉所有侏儒的头颅!为了我们先祖和同僚流过的鲜血,为了埃瑞安!” “为了埃瑞安!” 士兵们齐声高喊,他们手持利刃与火把,或是举盾,或是弯腰,缓缓靠近了橡树。 —————————— 玛丽昂跳了起来。 她跳了起来,像要拔腿就跑——要是没在转身的同时撞见漂浮在身边的幽灵,她可能已经冲出地下城了。狼人少女的牙关咬得死紧,身躯绷紧,俨然已经进入了战斗模式。 塔砂能通过瞭望塔直接看到地面,但要让其他人看到,就得用某种类似投影的魔法。魔力消耗不小,但绝对值得。 投影画面当中,玛丽昂看到一场即将开始的屠杀。 她根本待不住,她想冲过去帮忙,却在与幽灵打上照面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所有权已经归属他人。“请让我帮帮他们!”玛丽昂脱口而出,“求求您,请允许我……” “为什么?”塔砂问。 “他们就快被杀死了!只是时间问题!”玛丽昂不停地回头看,“橡木爷爷的叶子快用完了,他现在没法离开!” “可是,这关我什么事?”塔砂说。 玛丽昂的表情一片空白。 “我救你们,招待你们,任由他们不告而别。前者因为契约,后者却只是善心,你该清楚仁慈不是无限的。”塔砂温和地说,“他们既然选择离去,那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而你,我的契约者,你打算以一人之力改变战局吗?你成功,对我毫无好处。你失败,我便失去了重要的财产,事实上为你疗伤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我为什么要为一些不相干的生灵让你置身险地呢?” “我可以给您我的灵魂……” “你已经把它给我了,你不知道吗?”塔砂看着她,目光近乎怜悯。 玛丽昂可能不知道,也可能不记得,这可怜的孩子从没看懂过契约书。狼人少女无言以对,塔砂几乎能听见她的脑子飞快转动,竭力思考自己还有什么筹码,可她已经一无所有,正如塔砂所料。 塔砂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子,但她对某些东西势在必得。 最后一片叶子落了下来。 玛丽昂抽了口气,她看起来像下了什么决心,又像已经破罐子破摔,再也不担忧。她又露出了那种绝望与希望参杂的神情,绿色的眸子里仿佛亮起一把火焰,能把一切烧尽。 “只要您救他们……他们会留下,我会说服他们,或者看守住他们。”她说,“您将拥有我的灵魂和我至死不渝的忠诚,即使您要我把刀刃斩向狼神,我也不会犹豫一秒。” 玛丽昂跪了下来,她的短刀刺穿了手背,完成了狼人中最高等级的誓言。她急促地喘着气,感到自己的肩膀垮了下来,心脏在狂跳,现在她真真正正地,将自己的一切都卖给了恶魔。 她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我接受。”那个幽灵说,柔和的光在玛丽昂手心亮起,修补了刚产生的伤痕。这恶魔的低语像天使一样温柔,她说:“而我会妥善保管你们,直到我化作尘埃。” 15 骷髅与幽灵 “就是这个玩意?”副官低语道。 他们将那棵橡树围了起来,盾牌手在最前方,nu箭穿过空隙指向树干。火把被丢到树下,没近到能点燃枝干,但火光足以照亮那棵大树的面庞——见鬼,这棵树长着一张脸。 上士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那是一张老人的脸,干枯得与树干浑然一体。橡树上不剩一片叶子,所有叶片都在刚才的袭击中脱落,光秃秃的枝干倒与这张老人脸相映成趣。树上的人脸双目紧闭,枝桠缓慢地起伏,士官发现这频率好似呼吸。明明是棵树,这玩意却像个落在陷阱中的动物,不愧是来自深渊的异种。 树睁开了双眼,疲惫地看着他们。 上士几乎立刻被激怒了,那棵树居然有和人类老者极其相似的神情,一种疲惫混合着智慧的眼神,这种对人类的恶劣模仿让他怒火中烧。它想以此换取他们的同情吗?还是说它吃掉了足够多的人,所以才能凝结出这样一张似人非人的脸庞?即使是巧合,它对埃瑞安之主的模仿也是种令人作呕的冒犯,它应当被砍下来,烧回一堆柴火。 “你这该死的怪物!”上士怒吼道,“准备火箭,烧了它,为我们的战士们报仇!” “报仇……”那怪物居然开口了,“孩子们,你们的手上又沾了多少战友的血?” 它的声音也像个老人,但内容就荒诞过了头,以至于上士都不想计较那句“孩子们”的侮辱。怪物就是怪物,怎么会理解人类的团结、勇敢与高尚?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说:“不像你们这种野兽,人类可不会对战友出手。” 树笑起来,它苍老的声音像一阵风,响彻整片森林。 上士没再听怪物废话,也不想见识对方还有多少能耐。这怪物毁掉了多少优秀的士兵?光想想就让士官悲愤不已,这绝对是近十年来人类与异种的斗争中最大的流血牺牲。点燃的箭矢搭上了弓弦,上士的手高高举起,只要一挥手,树怪就会变成一只着火的刺猬。那些逃跑的侏儒也不会幸免,他们…… 他没能挥下去。 包括上士在内的近半士兵倒了下来,他们狼狈地摔倒在地,惊异于大地的震动。难道又是那个怪物的把戏?上士挣扎着爬起来,奋不顾身地拿起火把,用力冲过去扔到树上。天干物燥,树冠在几秒里变成一蓬火炬,树怪发出噼噼啪啪的惨叫声,大地的震动也停下了。 然而没等上士庆祝胜利,有士兵尖叫起来。 他们叫得活像见了鬼,当上士向他们指着的地方看过去,呵斥声卡在他的喉咙里。一点没说错,这些士兵真的见了鬼,就在十几米外的地方,站着活生生的骷髅。 骨骼没披着一点皮肤或一丝腐肉,骨头白得很新鲜,在黑夜里格外显眼。更显眼的是它们眼眶中青色的火光,像南瓜头里点起明灯,这火光一点温度都没有。一副骨架似乎不能用“活生生”来形容,但除了这个词,要如何表述一群动作灵活、手持骨刀的骷髅士兵? 有人颤抖着开始数数,一,二,三……数到十个后他不再数了,地上有一个大洞,不断有新的骷髅从中爬出来。这个士兵尖叫着掉头就跑,没跑出两步就被副官一刀砍下了脑袋。“战或逃”的选项只剩下一个,不用长官呼喝,士兵们已经动了起来。 嗡嗡!弓弦弹动,一波nu箭射了出去,箭雨笼罩了那片站着鬼怪的地面,命中者寥寥无几。不能怪惊恐让他们失去准头,主要问题是,绝大多数的箭穿过了白森森的骨架,就这么倾洒在它们身后和脚下;一些箭从光溜溜的骨头上划开,没留下一道划痕;特别幸运的箭矢正中骨头,但最倒霉的骷髅也仅仅断了几条肋骨。 骷髅不会流血,不会惨呼,对面安静得要命。它们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像一群老鼠跑过古老的木楼。 士兵们大吼起来,企图以此驱逐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他们举起军刀,挥舞佩剑,想在那看上去十分酥脆的骨头上砍一刀。他们或许应该看一看nu箭深入的程度,那些骨头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脆弱。 军刀砍进了骷髅的脊椎,砍进一半,卡在那里,把士兵的身躯暴露在骨刀之下。第一具士兵的尸体落到了地上,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与普通士兵高度相仿的骷髅力气和他们一样大,明显矮小的那些则会砍掉士兵的腿。它们的速度慢一些,动作也略显笨拙,但它们不知道疼痛,不会流血,能带着身上的刀和箭行动自如。 “盾手冲锋!”士官命令道。 他是个不错的指挥官,这命令几乎在第一批勇者倒下时发布。此时盾牌手已无力结阵,不过至少还有勇敢者能以足够的速度冲锋。 “为了埃瑞安!”两个盾手一前一后地呼号道,他们的目标刚好对准了同一个。碰!大盾牌砸到细瘦的骨架上,左边一下,右边一下,两个配合默契的盾手将这只骷髅用力撞在中间。那高瘦的身影发出一声脆响,白骨在两方撞击下凹陷,那种将它粘合的神秘力量终于到了极限。只听咔嚓一声,头骨中的鬼火如四散的萤火虫般散去,手持骨刀的杀手散落成一地枯骨。 两个盾手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真能杀死早已死去的敌人。这些怪物可以被杀死!士兵们欢呼起来,他们重整士气,开始用钝器攻击那些骷髅兵。完成这一壮举的两位盾牌手退出骷髅兵的攻击范围,齐声欢呼庆贺,但他们的口号没喊一半就变成了含糊的咕噜声。 被割喉的人没法呐喊。 两把一模一样的短刀在同时抹了他们的脖子,从骷髅后面跳出的来的那个生物显然不隶属于这些迟缓的白骨战士。她的骨骼上有皮肤和血肉,她冲入战场的速度快如闪电,她的眼眶中长着一双绿眼睛,那双眼睛像骷髅的鬼火一样冰冷无情。长着非人耳朵的少女转过头去,当她看见橡树上的火光,她发出一声响彻战场的咆哮。 狼人少女扑向燃烧的橡树,她走了一条直线,像支射入敌阵的箭。这是何等的无谋!但她的气势让所有对上她的士兵胆寒,他们甚至忘了举起十字nu。怪树、骷髅和少女本身带来的混乱一直在积累,当士兵们的自信无法再压制住恐惧,猎手与猎物的位置终将交换。 “nu箭准备!”上士声嘶力竭地吼道,“看!她在流血!骷髅不再增加了!” 是的,是的,士兵们勉力捡回自己快要落跑的肝胆。骷髅不再增加,如果数一数,还在活动的只剩四十多,比前来追猎的军队少。只要收起畏惧心,勇敢而冷静地配合,这些无脑的士兵并非不可战胜。相对而言,倒是那个敏捷的兽人少女更加危险。 “你们在怕什么?战士们,看看她的耳朵!那就是个落跑的婊#子!”上士高声道,他让自己的声音充满轻蔑,“今天回去之后,我会去城里租一只‘母#狗’,让你们看看这些杂种有多么容易干!” 异种一直是最卑贱的、需要消灭的害虫,但消灭之前不妨废物利用,因此一些面容姣好的混血杂种也在私底下作为货物流通,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异种出没区域的驻军们被默许的娱乐方式。安加索周边就有地方做这种买卖,不少士兵都去光顾过。 狼人少女有一张可爱的脸,一具不错的身体,和标志着异种身份的兽耳——这本身就像个色#情的暗示,让热血上头的年轻士兵们忽然失去了不少恐惧,觉得自己可以轻松战胜和伤害她了。他们想起自己是主宰者,是统治者,是了不起的人类战士,这思维定式振奋人心。周边响起一阵窃笑,开始有胆气回到士兵心中。说来讽刺,大部分时候战场上起作用的并非英勇,而是兽性。 上士悄悄吐出一口气,忽然感到冷。 他以为自己只是紧张过头后放松下来才会这样,但谁放松的时候会突然得到飞行能力?士官双目圆睁,惊恐地看着地面越来越远,看着自己的身躯留在原地。他张开嘴巴,什么都没说出来。 “注意语言。”一个毫无温度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你的嘴巴太脏了。” 周围的士兵呆滞地抬起头,他们看见指挥官的头颅高高地飞了起来,那颗头颅后面飘着无面的幽灵,幽灵的双爪满是鲜血。上士的舌头从他嘴里飞出来,接着地面上的其他部分也碎了,它被撕裂得如此迅速,以至于上士的身躯像个被打爆的水袋,尸块与鲜血四处飞溅,席卷了小半个战场。 弓箭手惊恐地抬起十字nu,箭矢穿过幽灵的身躯,没留下一点点痕迹。 “你们要怎么杀死一个幽灵?”那幽灵说。 “我下来了。”那幽灵又说。 然后,那幽灵消失在了空气里。 失去了指挥官的军队再也集结不成队伍,再没有士兵能保持勇敢或冷静。所有人惊慌地看着背后,护着脖子,畏惧着无处不在的不死幽灵。他们溃不成军,崩溃的惨叫此起彼伏,胜利的天平,从这一刻起彻底向非人那一边倒去。 ——满月:你能短暂地拥有狼一样的尖牙利爪,仿佛狼人变身,但是它只能维持三秒,而且会让你的身体超载崩溃。不然还想怎么样?你的契约者只是个血统稀薄的混血种啊。 塔砂的意识回到了地下城中,她看着与玛丽昂契约带来的技能,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个幽灵的损耗,相当值得。 16 森林公约 满月:你能短暂地拥有狼一样的尖牙利爪,仿佛狼人变身,但是它只能维持三秒,而且会让你的身体超载崩溃。不然还想怎么样?你的契约者只是个血统稀薄的混血种啊。 ——与玛丽昂的契约达成后塔砂得到的技能。 墓园:将完整度高于50%的尸骨埋入其中,可通过消耗魔力在单位时间内产生品质不等的骷髅兵,尸骨完整度越高,转化成功率越高。 ——在尸体与那些流亡者一起进入地下城时,塔砂解锁的建筑物类型。 这两个新功能在这次战斗中第一次投入使用,两者的效果都挺让人满意。瞭望塔直播了一边倒的战况,骷髅兵还在上头大杀特杀,吓破胆的士兵没给它们带来更多麻烦。至于那些撒腿就跑的人,自有玛丽昂前去收割。她刚刚扑灭了橡树上的火焰,不用塔砂强调,这位杀气冲天的狼人姑娘也不会放任何一个人逃生。 “很好,更多的尸体。”维克多愉快地说,“你不需要活口吗?别说你对吞噬敌人都有心理障碍。” “人类太弱了。”塔砂随口说。 她其实很惊讶,在亲手撕开那个人类军官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到比旁观玛丽昂杀人更多的不适感。是因为适应了一个不受人类法律、道德束缚的新身份,同时站在与过去同类你死我活的对立面上,还是因为新身体压根没有足够多愁善感的能力?塔砂意识到了改变,也接受它。 但塔砂依然有一些原则。 她不介意使用卑劣的手段,不介意杀人,但她不会吞噬人类灵魂,哪怕现在他们是敌人。两军交战互相杀伤是一回事,以过去的同类为食是另一回事。塔砂不打算当绵羊,也没兴趣当大魔王。 说实话,她不打算吞噬任何有灵魂的智慧生物。有契约这条新路可以替代,为什么还要走上取悦深渊意志的老路?塔砂不想在自己羽翼未丰时擅自招惹所谓的深渊意志,她已经看到了向未知强者寻求帮助可能导致的结果。她喜欢自己的意志,不想把生死存亡挂在别人的意志上。或许深渊意志就像一台主机,塔砂这样的盗版去问总服务器讨要升级服务,天晓得会不会被发现异样,直接消灭。 “这倒是也是。”维克多说,“不过你现在也看到骷髅兵的好处了吧?它们忠诚而不知畏惧,对于凡夫俗子而言无法摧毁,那些碎骨只要重新掩埋催化,又会恢复成可靠的士兵。或许你该多去袭击几个村子,我曾认识擅长骷髅海的亡灵法师,他以一人之力掀起了亡灵天灾。尽管墓园的转化能力……” “后来呢?”塔砂打断他,“现在那个亡灵法师怎么样了?” 维克多漫长的吹嘘被打断,他悻悻回答道:“人人总有一死。” 满世界杀人造军队的高调大魔王,不被大家联合剿灭才比较奇怪好吗。 骷髅兵数量多的时候的确用处不小,面对普通人时附加震慑能力。但它们速度不够快,凡夫俗子就能摧毁,摔碎后不能马上重生,只能担当炮灰而已。相对而言,塔砂倒觉得玛丽昂的技能更有效。 技能说明其实挺鸡肋,放到谁身上都只是一次自杀性袭击。偏偏塔砂是个可以轻松更换躯体的怪胎,每次使用不必操心性命,只要消耗制造一只幽灵的魔力。更重要的是,这个技能让她看到了自己得到正常身体的曙光。 “满月”的说明相当耐人寻味,“拥有狼一样的尖牙利爪”,听上去只是加强战斗力,但如果使用这个技能的生物根本没有牙齿与爪子,没有半点攻击力,那又会发生什么?实验的结果让塔砂欣慰,它能制造出尖牙利爪,让碰不到活物的幽灵拥有杀伤力——换而言之,有了影响物质世界的能力。 地下城之躯就是一座建筑物,幽灵分#身像个只能看不能动手的鬼魂,塔砂一度怀疑自己今后就只能生活在与这个世界不同维度的空间里,当一个看客。但现在她不再担心,如果她能拟态契约者的一部分特性,在与主物质位面生物不断签约之后,她总有一天能制造出一具能感知也能行动、能享受过去一切感觉的身体。 当然,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新的幽灵出现在大厅里,和上一只看上去一模一样。塔砂向上浮去,穿过地面,前往链接另一头。玛丽昂在呼唤她,语调急切而凄楚。 塔砂出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所有士兵已经变成了尸体,之前跑散的流亡者们又聚集到了那棵橡树边上,惴惴不安地看着焦黑的枝干。“大人!”玛丽昂站在橡树边上,不敢碰烧焦的树干,她请求道:“请您救救橡木爷爷!” “我只能拯救与我签订契约的对象。”塔砂回答她。 玛丽昂的耳朵垂了下来,她显然很清楚橡木老人对地下城的态度。塔砂打量长着人脸的橡树,琢磨着等他死后不知能从树中得到什么。 橡树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眼白,整个眼睛都满溢着一种绿色的光。橡树焦黑的枝干光秃秃一片,但那双眼睛却让人想起盛夏阳光下的绿叶,想起一望无垠的森林。忽然间周围的一切暗了下去,好像天空中投下一个大罩子,只将塔砂和树罩在一起。玛丽昂和流亡者们都不见踪影,塔砂面前有一颗苍翠繁茂的巨大橡树。 “心灵感应,没有谎话的二人世界,树精老把戏。”维克多讥笑道,“别担心,碾碎那棵树,你就能出来。” 橡树看了塔砂好一会儿,说:“你身上没有深渊的味道。” “什么?”维克多在塔砂脑中笑出了声,“地下城的造物没有深渊的味道?树精也会老糊涂吗?” 塔砂一样摸不着头脑,她没有接茬,等待对方解释。 “我知道你能听到,地下城的主人。”橡木老人缓缓地说,“我曾以为玛丽昂的幸免只是因为你的狡诈,你还没有污染她的灵魂,只为得到更多。但这些枯骨与这个幽灵身上也没有深渊的气息,为什么?” 塔砂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橡木老人的眉毛慢慢抬起来,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记忆出现在地下的废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是什么,或者要做什么。”塔砂说,“只有一些零碎的信息教我如何生存,也仅此而已。” “废墟……”橡木老人重复道。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闭着眼睛,塔砂几乎以为他睡着了。几分钟后他再度睁眼,说:“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把‘统治世界’说成‘建造美好世界’不会被识破。”维克多撺掇道,“事实上毁灭世界也是,只要你真心觉得毁掉的世界更好。语言的艺术,你懂我的意思吧?” 塔砂说:“不太确定,我还不了解这个世界。” 维克多啧了一声,嘟嘟哝哝地说她最好只是在套话。 “那你了解深渊吗?”树问。 “不会比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多几分。”塔砂说,“我想我所知道的信息可能早就过时了。” “但你并不向往深渊。”橡树说。 “我为什么要向往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塔砂反问道。 橡树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像一阵松涛。这声音以叹息作结,橡木老人说:“我们来签订契约吧。” “什么?什么?”维克多说,“好吧,原来树精真的会老年痴呆。还等什么?快拿出来!” 契约出现在了他们之间的空间里,闪着生机勃勃的绿色。塔砂还没来得及动作,这张契约书来自面前的橡树。 “大德鲁伊离开前给过我一些礼物,那时我还是一棵小树。”橡木老人以追忆的语气说,“森林公约不用任何神灵与恶魔做见证,见证者是自然,只要还有一棵树木没有倒下,公约就不可摧毁。” 契约书是片叶子,笔杆是一截枝条,它们散发着草木的芬芳,闻上去像森林、草地与阳光。橡树的枝干点了点叶片,上面便出现了内容。真奇怪,它不是任何一种文字,好似一串轻快的鸟语或者石头上斑驳的苔迹,塔砂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读懂了上面的意思。 “它是一件珍贵宝物的碎片,上面的文字在所有智慧种族间通用。”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橡木老人说,“不存在任何文字歧义,最贴切、最能打通隔阂的珍宝……在各个种族为了位面的存亡联合在一起时,它曾用来书写埃瑞安宣言。” 他的话语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不知骄傲和苦涩哪个更多。解释完这个,橡木老人的声音严肃起来。 “你是否愿意宣誓,永远不将主物质位面的生灵出卖给深渊?”他说,“你是否愿意宣誓,永远不会毁灭埃瑞安大陆,不会灭绝地上的种族来当做自身的养料,不会开启通向深渊或天界的通道?” “开启通道,什么意思?”维克多嘀咕了一声,很快大声反驳:“想得美!谁会签订这种契约?咱们自己能搞契约书,是吧?” “……如果你宣誓,”橡木老人继续说,“我将成为你的追随者,而在我死后——就在这一两年里——你将得到自然之心。” 橡树把自然之心的信息直接送进了塔砂脑中,维克多突然变得无比安静,塔砂能听见他无言的震惊。不等这本聒噪的书组织好语言,幽灵拿起笔,飘到了契约书旁边。 塔砂说:“我接受。” 17 收获 整个埃瑞安只有一颗自然之心。 它是德鲁伊圣树的种子,是那棵大如岛屿的橡树的起源与终结。每一千年圣树都会枯败,大德鲁伊从枯朽的枝干中挖出自然之心,与圣地的所有守卫者一起远行,将自然之心栽种进一片全新的土地。他们从风中听取行进的方向,渡鸦知道目的地在何方。有圣树的地方,就是德鲁伊的圣地。 在这棵橡树下,第一个德鲁伊参悟了自然之理。在这棵橡树边,每一代的大德鲁伊埋下他们的尸骨,新的树木从他们的坟中抽出新芽,旺盛生长。千年一度的迁徙不会带走周围的森林,但德鲁伊们并不介意,因为新老更替本就是自然规律。历代的德鲁伊都必须受到自然之心的认可,他们以此向自然致敬,如同一场彼此介绍的宴会,在那以后,他们才能得到使用自然之力的资格。 光是自然之心厚重的历史就足以说明它的珍贵,抛开纪念意义不提,塔砂看着这些解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德鲁伊技能大礼包。 “其实用处也不是很大。”维克多说得很没底气,“地下城运行不需要仰仗自然之力,你这里也没有德鲁伊,没有护卫的自然之心就是砧板上的肉。你看那棵橡树本身,不是连一支人类小队都打不过吗?” “我签完了。”塔砂干脆地说。 “我真不明白,德鲁伊的圣物为什么会在这棵树当中。”维克多痛苦地说,“那群德鲁伊死光了吗?一到地面上就得到自然之心,凡人意#淫的骑士小说都不会这么写。” 比起说服,这次他听上去纯粹在抱怨,塔砂将之当成耳旁风。她心情很好,在森林公约完成之后,新的卡片出现在了思维宫殿殿堂中。 “橡树守卫者,一棵凡木却保存着自然之心,也不怕折寿——哦哦,它已经折寿了。自然之力亦无法阻止这棵橡树的衰败,一两年之内它就会死去,给你留下自然之心。” 即使不用自己的契约,只要签约后也可以得到相应能力吗?这真是个好消息。塔砂目光向下一扫,发现“自然之心”这条技能居然已经出现在了卡牌上,幸运得仿佛提前收到了酬金。 【自然之心】:自然的气息笼罩着你。 ……就这样? 塔砂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含糊的技能说明,她试着使用了一下,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再定睛一看,只见“自然之心”旁边还有几个小字,小字写着俩补充说明:括弧,伪。括弧,被动。 【自然之心】(伪)(被动):自然的气息笼罩着你。 好吧,做地下城不能太贪心。 被动技能有什么效果可以今后再试,反正塔砂和这棵树签约也不是为了这个附赠的技能。 森林公约在黑暗的空间中闪光,契约双方都已经签下了名字,契约开始生效了。橡木老人疲惫地长出一口气,空间变得不太稳定,不久后就会自行瓦解。塔砂抓紧时间问道:“开启深渊或天界的通道是什么意思?通道被关上了吗?” “确切地说,它们被斩断了。”橡木老人回答,“公约被签下,埃瑞安的各个智慧种族联合起来,向深渊与天界宣战。最终英雄们切割了位面,再也没有通向深渊或天界的通道。” “完成了。”塔砂在心中对维克多说,“我答应过你找到深渊出现的问题。” “就这样?!”维克多骇然道。 地下城之书被塔砂的耍赖惊得目瞪口呆,然则没办法找茬,契约中她可不就是只答应了“找到深渊出现的问题”嘛,又没说完成度如何,更没答应解决问题。塔砂真不知道维克多一个恶魔怎么会这么天真可爱,这种业务员真的能在深渊生存吗?她在脑中把这本书合上,手压在封面上,听他像个被捂住嘴的可怜人一样呜呜叫起来。 啊,耳根清净。 “所以我愿意相信你。”这一边,橡木老人还在继续,“深渊是最后的底线,只要不会将埃瑞安重新拖入位面战争的泥淖,无论你是什么,我想……现在大地上的非人种族都应该互相关照。” 橡树的声音里有很多故事,塔砂想,在有充足时间的时候,她会好好问一问。她停顿了一小会儿,开口道:“可我就是深渊产物,地下城核心来自深渊。” “那是不一样的。”树简短地解释,“我所说的气息是深渊因子,一种和深渊联系的活动痕迹。” “它是一种现象,而不是某种恒定物质,就像风与空气的差别?”塔砂问。 “很确切。”橡木老人赞同道,“与深渊相连的事物无法在有识之士面前隐藏踪迹,他们身边永远缠绕着深渊因子肆虐的风暴,你却不同。毁灭你前身的一定是一位英雄,他或她的攻击切断了你与深渊的联系,净化了曾经与深渊交易的气息。即便在你苏醒的瞬间有人能发现你的存在,此后他们也无法确定你的位置,因为你是全新的。” 听上去是个有利于隐藏的好消息。 地下城之书在此时疯狂地扑腾起来,甚至一时扇开了塔砂的手。“这怎么可能?”维克多难以置信地喊道,“我是个大恶魔!我本身就是深渊意志衍生的一部分!你与我签订了契约,怎么可能没有深渊的气息?” 塔砂按住书页,警告地瞪了维克多一眼。他闭上了嘴巴,但每一页都闪动着焦躁的花纹。 “明白了。”塔砂对橡木老人随意地说,“我知道大恶魔是深渊的一部分,如果它们在地面上,是不是会充满深渊的气息,一眼就能认出来?” “的确如此。”橡木老人顿了顿,“所以现在的埃瑞安,不可能还有大恶魔。” 维克多嗤笑一声。 “‘狩猎’已经持续几百年了,孩子。”橡木老人轻轻摇头,“人类都已经制造出能辨识非人血脉的东西,又怎么可能遗漏埃瑞安真正的大敌?倘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只恶魔,它会在人类的星盘上显眼如太阳,而后全埃瑞安的军队都会向它涌去。不说狡诈的大恶魔在位面断裂前早就离去,即使有一些滞留在埃瑞安,它们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存活到今日。” “有恶魔的地方就缠绕着深渊的气息,包括被镇压的那些。”他总结道,“除非它已经死去,或者被深渊放逐。” 塔砂点了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她在心中等待着维克多的反驳,但什么都没有,那一头安静得好似突然断了线。塔砂推了推书脊,书本一动不动,像本普通笔记本。她再戳他,那本书啪地合上了。 橡木老人制造的空间在此时瓦解,周围亮了起来,重现了几十张焦急的脸。他们刚才谈了这么长时间,在外面好像还没过去多久。塔砂将书置之脑后,连忙对奄奄一息的橡树丢了个治愈术。 狼人少女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冲上去抱紧了不再焦黑的树干。像是个信号,所有聚拢过来的矮小流浪者齐齐扑向橡树,一圈圈把他抱了个结实,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他们的个头在树下显得更矮了,看上去像扎堆的松鼠。 橡木老人慈爱地抱住了所有人,用他依然光秃秃的枝条——火烧痕迹被消除,可叶片并没有长回来。他安慰地拿几十只手拍拍大家的后背,又从中勾出一个敦实的大胡子,将他推到了塔砂面前。 “这一位是地下城之主。”他向双方介绍道,“这是霍根,磨石家族的族长。” “你好!谢谢你救了大家!”那个胡须浓密的小老头激动地说,甚至伸手想给塔砂一个拥抱,他穿过了幽灵的身体,因为惯性栽倒在地上,向前滚了两圈。 “如你所知,我们没有多少地方可以去。”橡木老人对塔砂说,“如果你愿意收留他们,他们会给你带来不少帮助。尽管不擅长战斗,但他们比我熟悉附近的地区,其中还有很多优秀的工匠。我可以作为公证人提供族群契约,让他们为你工作,不会对外人泄露你的存在。” 玛丽昂发出一声欢喜的低呼,她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下来,为这出乎意料的发展如释重负。 “听上去不错。”塔砂点点头。说实话,要是橡木老人不这样提议,她要采取的保密措施就有点伤感情了。 “你怎么看,霍根?”橡木老人又问。 “好哇!”族长拍掉身上的灰,中气十足地说,“早知道之前就不搬了!而且白吃白拿怪不好意思的……” 他站在身后的妻子踢了他的屁股,霍根干咳一声,连忙转移话题:“太感谢了!你介意我们搬点东西进来吗?我们要找好多火把,哦,造通风口和油灯,做一些桌子和椅子,还有床,柜子,一些好家具!我们会做这个,还有武器,玩具,小玩意,如果你需要请千万告诉我们,这是家族事业!” 他身后不少人自豪地点头,塔砂觉得遇到过袭击又见过骷髅之后,这群人未免恢复得太快,神经粗大到了不想吐槽的地步。 橡木老人拿出了森林公约,霍根以族长的名义签下契约,在场的所有幸存者都姓磨石,他们被涵盖在了契约之内。塔砂会为他们提供庇护所,他们以手艺和情报交换,宣誓永不背叛。新卡片相当有趣,包含整个族群,而塔砂终于知道这些矮个子是什么了。 “混血匠矮人,血统稀薄到失去了天赋能力,唯有个子依旧长不高。他们没有矮人的胆量与战斗力,一定会是战场上第一批逃兵;他们没有侏儒的理财天赋,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自己口袋里还有几个硬币;他们没有半身人的敏捷和狡猾,过度乐观的精神倒如出一辙。谢天谢地,这些胆小又愚蠢的矮子大部分都是优秀的工匠。” 技能【咱们工人有力量】:正所谓知识就是力量,虽然你根本不通锻造,但你拥有理解基础工艺品的眼光。例如:当你看到一把丑得不成剑形的剑,你会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一把剑! 橡木老人没说大话,塔砂脑中叮地亮起一盏灯。她这里不是刚好有个闲置的锻造室吗?睡觉有人送枕头,就算有个鸡肋到搞笑的技能,这一波也不亏。 第二张森林公约消失在空气中时,橡木老人的脸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疲惫。“我恐怕得休息一会儿了。”他叹息道,闭上眼睛不久,他便化作了一棵没有脸的普通橡树。 玛丽昂有点担心地多看了树几眼,匠矮人们则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定居事项。塔砂看着这群不靠谱的人,思索着掩盖痕迹的方法,产生了一种捡回一大群宠物的责任感。 18 专业工匠 安加索地区有不少肉食野兽。 天上飞着能叼走山羊的白翅雕,地上有独行的棕熊,成群的野狼,还有神出鬼没的安加索狮。这片广袤的荒野人迹罕至,独行者失踪不是稀罕事,要伪造一个合理的死亡现场因此方便了许多,不用绞尽脑汁去搞地震或山崩。 骷髅兵拖走了大部分尸体,士兵们的尸体和战役中碎掉的枯骨一起放进墓园,一段时间后又会造出新的兵卒。剩下的小部分尸体被留在原地,军队补给与装备几乎一样没动,除了“红色猎犬”。塔砂第一次见到这玩意时吓了一跳,它看上去和这个魔幻世界画风不符,像个早期的笨重机器。但她没来得及多做研究,玛丽昂一脚将之踹下了山崖,匠矮人在身后欢呼助威,看起来对那东西讨厌极了。 “红色猎犬可以搜寻异种。”玛丽昂解释道,“它对人类军队来说很珍贵,只在很少的大型围剿行动中才会用到。遭遇战中大家都会先摧毁这个,所以这么做不会让人起疑心。” “那是一种狗?”塔砂问,心说你们这儿的狗长得真奇怪。 “不,是一种东西!”听到她们交谈的匠矮人凑上来,比划着,“就像我们造一个炉子,他们造一个狗!” 我这是看到了异界工业革命的成果?塔砂心想,要是人类已经爬起了科技树,这边的农耕文明土著的处境就很不妙了,正面掐完全送菜啊。别人去异界搞工业革命,她来异界复兴魔法文明,这是落地位置不正确,站到了历史潮流的对立面上吗?塔砂在心中无语片刻,问玛丽昂:“人类城市里有没有蒸汽机?” 玛丽昂说:“哈?” 塔砂换了个说辞:“人类的工厂里用什么东西来工作?” “人。”玛丽昂说,“他们不相信任何异族。” 看起来工业革命多半还没开始,至少没普及,塔砂想,还有希望,没落魔法和工业萌芽,指不定谁能干得过谁。 尸体与武器被胡乱抛弃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那里时常有狼群出没。玛丽昂是个优秀的猎人,她布置出可信的遭遇现场,引来能进一步加工残尸的群众演员。只过了一天,那些满是动物牙印抓痕的尸体就有了别的死因。 匠矮人们的努力让这一过程变得更好,他们不擅长狩猎,但很擅长制造出捕猎的陷阱。他们拿出压箱底的宝贝,弄成触发后破坏的样子,散落在战场附近,一些有催眠效果的粉末能解释这一队士兵没有燃放求救信号的原因——事实上匠矮人只用这玩意助眠,它的效力远远不足以充当武器,但人类不知道哇。 没有真和他们打过照面的人既不知道匠矮人的战斗力有多低下,也不知道他们的武器到底有多大效果,现场残留的药物会给人足够的想象空间。这场消灭一支小队的战斗可以用陷阱、催眠武器和狼群围攻解释,再不然还有各种阴谋论,相形之下,“地下城出现吞没军队”完全像个扯淡的谣言。 橡木老人陷入了休眠,那棵树牢牢扎根在地上,显然不能移植到没有阳光的地下。匠矮人们收集并加工合适的树叶,将之装饰在光秃秃的橡树上。他们的手艺实在不错,那些叶片牢固得恰到好处,既能好好粘在树上,又能在大风中自然脱落。他们在橡树上使用的化妆术效果极佳,成功将这棵树藏进了树林。 一切准备就绪,至于最终效果,就要看人类的反应。 头几天塔砂没允许任何人离开地下城,以免遇到任何军队。匠矮人对在地下关禁闭有些抱怨,但等塔砂对他们开放了锻造室,大部分抱怨都不见踪影。 一大群匠矮人涌了进去,他们挤满了锻造室的每一个角落,把脑袋伸向每一样锻造工具。铁锤在一双双手当中传来传去,不断有人变着法子赞美这些铁疙瘩。“看看它完美的重量!它完美的形状!这优美的弧度!这么棒的铁锤!”他们激动地说,“巴拉巴拉!叽里呱啦!” ——在塔砂耳中他们的话和这种杂音没什么差别,反正她没法对这些工匠莫名的亢奋感同身受。 他们激动地把锤子到处乱砸,从锤子落地和破空的风声中验证哪一把更加适合自己。有几个匠矮人试出了同一把最佳工具,他们纷纷抓着锤子柄不放,吵吵嚷嚷拉扯起来,但没等塔砂考虑要不要去干预,他们已经迅速分好了工,决定换班使用。一些匠矮人抱住了铁砧,另一些围着魔法铁炉团团转。 “火!这稳定的火!”磨石族长霍根陶醉地说,他之前声称自己是这儿最好的铁匠,“里面烧的是什么?木炭也没法让火焰的温度这样高,边缘如此稳定,排掉烟气的过程如此完美!我只在故事里听说过这样的炉火!”他凑得太近,险些把自己的大胡子点着。编起的一大把大胡子因此变得焦黄卷曲,让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我其实早就想说了,打铁的矮人留这么长胡子,真不会不方便吗?”塔砂自言自语道。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大笑当中,旁边的玛丽昂也没听到。 “矮人有抗高温的天赋。” 塔砂愣了一愣,才发现这句回答来自维克多。在之前的突然沉默后,维克多一直在闷头装死,这还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头一次主动开口,看起来耳根清净的日子要结束了。 “不装死了?”塔砂问。 “我没在装死!”维克多说。 “之前怎么回事?你被深渊放逐了吗?”塔砂又问。 “我不知道!”维克多说。 他的回答简短又烦躁,或许是精神链接着的缘故,塔砂能察觉到一点若有若无的不安。他看起来不怎么想说话,又因为契约要求,不得不回答——这样看起来,之前会开口也是因为塔砂“问了问题”。 塔砂难得对他有了点同情心,不再问下去了。 那边的矮人族长为自己的胡子沮丧了几分钟,过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道:“还好我没有吃晚饭,要是胡子沾了油,不就全烧掉了吗?”说着他立刻高兴了起来,哼起一支欢快的小调。玛丽昂看着几分钟内就乱成一团的锻造室,对塔砂困窘地道歉。她说:“他们平时在锻造上非常严肃,只是我们一直没法弄到足够的器械,铁器被限制……” 说话期间有人高高地抛起了铁钳,险而又险地接住了它。玛丽昂戛然而止的声音和发青的脸说明那并非一次炫技,只是铁匠们忘乎所以的一时兴起。 “他们真的是很可靠的铁匠。”玛丽昂干巴巴地说。 塔砂笑道:“我相信。” 不必玛丽昂努力保证,此时在塔砂脑中新出现的信息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锻造室,你的锻造室中出现合适的工匠人选,锻造可以进行。” “工坊,你的契约族群中有大于十人的合适工匠人选,他们向你表达了在锻造室中工作的意愿。锻造室进阶建筑,工坊已经解锁。” 姑且把每个建筑物的信息归档也叫做建筑物卡牌吧,之前显示为无法启用状态的锻造室卡片已经变得可用,并且出现了进阶建筑“工坊”。工坊中附带更多工具,只要塔砂建造完成就会自行布置好,它能收容另外一部分力气不足却有一双巧手的匠矮人。 两个建筑下都有许许多多可制造器具,比如“木桌,你的工匠足以胜任该器械的制造,所需原料:木头,可模拟该材料”、“普通带鞘铁剑,你的工匠足以胜任该器械的制造,所需原料:铁矿石,已有;木头,可模拟该材料;皮料,需获取”等等等等。从家具到武器,从普通的大门到听起来挺有意思的陷阱门,大量产品选项都出现在这里,还会贴心地提示需要什么原料。 虽然不能凭空变出什么东西,但有了匠矮人和这些清晰的说明,塔砂也只需要准备原料然后下指令就好。 人类的军队没在第二天出现,到了第三天才有探子发现了布置好的现场,回去报告这个消息。塔砂保持着警惕,但人类的调查意外草率,把山下的红色猎犬碎片回收过去了事。塔砂用隐形的幽灵身躯跟了一段路,为避免他们有什么手段发现她,只在城外远远地转了一圈。 军队的确在忙碌,却不是为了那支折戟沉沙的小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塔砂听到军官打扮的人咒骂道,“该死,我可没脸现在去汇报红色猎犬的损失。等这事结束……” 他们像在筹划着什么东西,具体内容可能还要再过一阵子才能知道。塔砂让幽灵远远跟着,随时注意情况。 有了匠矮人,地下城的生活环境改变得很快。 开始他们亲自在地下城各个角落跑来跑去,后来有人偷起了懒,企图把地精当运载工具,放置做好的家具或者索性自己坐上去。这些矮个子骑着地精,就像普通人骑着马,意外般配,还很可爱,于是塔砂好心地给地精下了配合矮人的新任务。阿黄自发自愿前去帮忙,尽管他时常自己玩耍起来,匠矮人们还是很喜欢他——反正不十万火急的时候,匠矮人自己也会工作到一半玩耍起来。但他们的效率意外很高,大概因为他们喜欢做这个。 这些小个子把全部热情都投入到新驻地上来,锻造室和工坊时时刻刻有人工作,源源不断地送出全新的家具。他们给每个房间造好门,为门加上锁,配好钥匙。他们制造各式各样的桌子和椅子,床头柜,衣柜,收纳盒,做得又快又好。 他们会把需要的原料合写在一个小本子上,转交给玛丽昂,玛丽昂再交给塔砂。叫艾拉的匠矮人发现了史莱姆的粘液可以发出荧光,她制造出了一种可以用粘液当光源的灯,申请大量粘液,认为足够的史莱姆灯可以代替走廊灯架上的火把。名叫塔克的匠矮人每天要提三次“请抓几只鸭子,或者羊,或者任何有软毛的东西”,他对住所中坚硬的床板耿耿于怀,宣称只要给他原料,他能制造出比这好上一万倍的柔软床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当他们提出要求,工坊或锻造室的卡片上就会出现新的可制造选项。 这一周晚些时候,塔砂发觉这里的氛围都改变了。矿道变成了各种走廊,大小不同的洞窟成为功能各异的房间,房间有门牌,岔路有路标,他们用来聚餐的大厅还贴上了自己画出的地下城地图。死板冷硬的地下城出现了生活气息,让兵营似的自带“住所”变成一个新家。 意外靠谱啊?塔砂看看井井有条的通道,又看看在走廊上蹦跳然后平地摔的工匠,不由得对这些神奇的小矮人刮目相看。 19 女猎手 下一周开始后不久,塔砂发现了人类忽略了他们的原因。 军队开始练兵,补给的车队在附近的城市与驻军小镇之间来来回回。他们显然正在备战,兵峰指向东南方,态度比攻打流浪者营地严肃许多。多嘴多舌的老兵在交谈中描绘着他们的未来,说他们将带着“那群魔鬼”的头颅凯旋而归。 塔砂问玛丽昂那里是否有什么异种聚集点,狼人少女没给出确切的回答。 “那里是安加索森林。”玛丽昂回忆着,“雨水比这里更多,树林比这里更密。我听说林中住着一些猎人,但两年前我从那边穿过,什么人都没遇见。不过,那时候我在躲着别人,而且森林很大。” 安加索荒原被长长的安加索山脉分割成西原和东原两部分,曾经的流浪者营地就在内陆更深处的西原。玛丽昂一行人翻越安加索山脉中间较为低矮的一部分,来到了地下城所在的东原。人类城镇在西原南部,位于地下城南方、人类城镇东方的地方有一片茂密的森林,被称作安加索森林。 这些人取地名还真简单粗暴啊,塔砂喜欢。 玛丽昂这样一目了然的异族需要加倍小心,自由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逃亡,生存比打听消息更重要。这位年轻的姑娘去过不少地方,却对没去过的所有地区所知甚少。流浪者营地中曾有一些阅历更丰富的弃民,可惜这样的人总显得孤僻而谨慎,过去他们不曾把自己知道的小道传闻公之于众,现在他们也没跟着粗神经的匠矮人一起来到地下城。 橡木老人还在休眠,一时半会儿无法提供帮助。维克多说这座地下城所在的地方本该是片丘陵,既然毁灭地下城的英雄把地形都改变了,他知道的东西还有啥用呢。到最后塔砂只好去问那群不靠谱的匠矮人,这个问题在每个小矮人那里口耳相传,转了好大一圈,最后真拿出了一个答案。 “那里是住着人!”一个红鼻头的中年匠矮人说,“我有一次出门采草药,被大雨困在山洞里,刚好遇到个来躲雨的人。那个女人很高,拿着弓箭,看起来很凶,我还以为自己死定啦!结果她没给我一箭,她给了我一弓——一把很棒的弓,但是弓弦有问题,她问我会不会修。我那时只带了一点工具,远远没修到最好,但她不肯跟我回去修,雨停后就走了。她说他们的人住在安加索森林里。” 这匠矮人说到那个女人时把手高高举起,还向上跳了一跳,以体现对方的高度。他絮絮叨叨说得颇没有终点,脸上遗憾的表情倒是十分明显,说完还一阵长吁短叹:“那真是把好弓,我应该带上我的三号钳,上弦的位置可以更准一点。她真该跟我回去拿的。” 他所说的女人除了有点凶和高个子(鉴于他本人是个矮子,这一条基本没多大用)外,并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就是维克多也无法凭空判断对方是什么种族,是否属于安加索森林中即将被围剿的异族。总不能凭借一把弓箭,就当人家是精灵吧。 “现在真是麻烦,太多人类混血。”维克多唏嘘到,“过去多方便啊,兽人长着野兽脑袋,属于什么品种都一目了然。尖耳朵又养眼的是精灵,尖耳朵又伤眼的是哥布林,高个子的是巨人,矮个子的种类虽多,但矮人都是胡子成精,至于是侏儒还是半身人,你在对方面前抛一枚金币,看看对方会消失在人群中准备偷窃还是凑上来企图推销什么就是了。” “你是不是有点种族歧视?”塔砂说。 “什么?我说得都是实话!”维克多说。 “‘半身人都是小偷’和‘侏儒都是推销员’这部分。”塔砂说,“地图炮啊。” “半身人本来就都是可耻的小偷!就像侏儒都是一毛不拔死抠钱的吝啬鬼!”维克多反驳道。 “你被他们坑过?” “……” “你被他们坑过。”塔砂同情地说,“亏你还是个大恶魔。” “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能有多烦人。”维克多说,开始用深渊俚语嘀咕塔砂听不明白的典故。 在塔砂到处打听消息的同时,幽灵在安加索森林穿行。 越往南边走,植被越茂密,塔砂在森林中乱晃的这会儿功夫就遇到了一场雨。匠矮人的大地图缺乏精确度,但一些大的地标确定无误。安加索地区位于埃瑞安大陆偏远的角落,海在更远的东南方。来自那个方向的风裹挟着海上的湿润水汽冲向内陆,撞上安加索山脉,向上爬升,制造出一片片雨云。因此不同于山那边干燥而贫瘠的荒原,安加索山的这一面占有了本该灌溉内陆的雨水,每一棵树都在浇灌下欣欣向荣。 要是橡木老人藏在这里,或许都不用给他化妆:隔着繁茂的枝叶,你很难看出几步之外的树木长成什么模样。 森林中间很难通行,地面上有布满青苔的石头、突出地面的扭曲树根与隐藏着不知什么玩意的枯枝败叶。大腿高的灌木中有脸那么大的蜘蛛织网,一条胳膊粗的蛇懒洋洋地悬挂在树杈上,不远处传来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除了能穿越以上一切悬浮前行的幽灵,换成谁都别想在短时间内穿越这片树林。 这就很可以理解人类的无暇抽身了,如果要进攻的对象在雨林当中,再怎么准备都不过分。只是塔砂依然想不出人类军队会怎么进攻,她回忆了一下历史,想不出冷兵器时代与林中住民交战的例子。 一个活动的影子闪过塔砂的视野。 那个身影在丛林中飞快地穿行,几乎让塔砂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动物,要不是对方和幽灵前进的方向刚好重合,她很有可能漏看这个。那个人穿着一身棕色皮甲,身上的布不是绿色便是棕色,luo露在外的皮肤上涂抹了色彩,让她整个都融入了森林当中。 幽灵调转方向,很快跟了上去。 那是个身手矫捷又看不出任何非人特征的女人,比塔砂的幽灵身体还高出一个头,两条大长腿在树林间如履平地,仿佛没有一点重量。她背上背着猎物,四五只中小体型的动物被串起来挂在一起。这些动物眼睛上的窟窿与这个女人手上的弓箭充分说明了她打猎的方式,但塔砂没在她背后看到箭筒。她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绕着人家转了一圈,才在女人右侧腰间看到了悬挂着的箭筒。 箭筒中只有四五支羽箭,仔细看,女猎人右手还攥着三支箭。她左手弓右手箭,背上背着一串猎物,没被以上任何东西拖慢速度。突然她的耳朵动了动,脑袋转向某个方向。 塔砂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她顺着猎人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那里有枝叶晃动,幅度小得像遭遇了一阵风。不等塔砂看清那里有什么,一支箭已经飞了出去。 她在电影中见过猎qiang射击,到这里也看过nu箭发射,塔砂本以为自己不会再为弓箭这种初级冷兵器动容——看起来她猜错了。 那支箭比塔砂的目光更快,弓弦颤动声、箭矢钉上某物的声音和一声凄厉的惨叫混合在一起,让人几乎没法判断到底哪个前哪个后。一大团长着灰黑色斑点的东西从树梢上掉了下来,脑袋上插着箭,比塔砂以为的大不少,这东西刚才到底怎么藏住自己的?它长着尖利爪子,大小如同猞猁,一看就是肉食性动物。这只猫科动物落在女猎手的必经之路上,要是后者没发现她,它大概能制造一场成功的伏击。 它没有真正落地,在那之前,一只手一把捞住了它。从始至终女猎手的脚步都未停下,无论是发现敌人、拉弓还是射出箭矢以后。她技艺高超并有着十足的信心,仿佛从未担心过自己射不中。 塔砂在旁边鼓掌,尽管女猎手不会看到。 “我知道她是什么了。”维克多忽然说,“亚马逊。” 亚马逊?塔砂从这个词中想到一条地球上的河流,维克多说的东西肯定不是那个。她看着女猎手一边低语着莫名的音节一边将新猎物挂起来,等待着维克多的进一步解说。 “亚马逊女战士,一支只有女性的游牧民族,她们中最杰出的弓箭手和森林精灵不相上下。刚才她说的就是亚马逊狩猎后向狩猎女神致敬的赞美词。”说到这里,维克多笑了起来,“不过要是人类士兵说的就是她们,而这又真是个亚马逊,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怎么?”塔砂说,“因为那是个男的?” “………啊?” “我开玩笑的,你继续。”塔砂面不改色道。 “……” 被这么一打岔,维克多语气中刚开始膨胀的微妙恶意顿时萎靡了许多,他沉默了一秒钟,干巴巴地说:“因为,亚马逊女战士完完全全是纯种的人类。” 20 亚马逊 亚马逊是人类。 她们只是个一支少数民族,还是埃瑞安诸多民族当中不算特别少数,也不算特别避世的一支。亚马逊人有自己的王国与女王,却没有恒定不动的国土,持弓的女战士们在一片片森林间流浪,旅行便是她们生存的方式。离开族群冒险的亚马逊女战士是很受欢迎的雇佣兵人选,冒险小队争相邀请这些声名在外的弓箭手。作为一个大部分时候都处于中立位置的民族,她们受到的喜爱与憎恶并不比其他民族更多。 但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大地上的国家只有埃瑞安,主宰者是人类,被狩猎的就是他们所认为的魔鬼。 塔砂能听出维克多在嘲弄什么,但如果人类军队准备围剿的“魔鬼”真的是身为人类的亚马逊,她也不会觉得特别震惊或失望。在她原来的世界里,智慧生物只有人类,战争还不是一次次打响了吗。 幽灵继续跟在那位女猎手后面,一路来到她所居住的地方。周围渐渐出现人类活动的痕迹,视野开阔起来,女猎手警惕的身姿也变得放松了许多。林中的村落出现了轮廓,远远的有人快步跑过来,高兴地招呼道:“姐姐!” 这一声呼唤用的就是通用语,塔砂完全能听懂。来人越来越近,那瘦高的个头与略带稚气的面孔也清晰起来。女猎手柔和了脸色,说:“亚伦。” 没错,尽管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这个人的性别也完全不会被错认。他的胸口长着胸肌而非ru房,他的面庞稚气却线条硬朗,这就是个男孩子。女猎手的弟弟快步迎上来,为姐姐的猎获吹起了口哨。 仿佛感觉到了塔砂质疑的目光,维克多争辩道:“我也没说过一定是亚马逊。” “亚马逊只有女性?”塔砂问,“男的亚马逊呢?” “她们会和外面的男人一起生下后代,但只留下女孩。男孩会被退还给父亲,或者扔掉。男性在亚马逊文明中是低等性别,决不允许在亚马逊聚居地中出现……最极端的男尊女卑社会也不会有她们这么夸张,毕竟男人自己不能生孩子。” 光明正大地和姐姐并肩走回部落的男孩子,显然没被丢掉。 幽灵盘旋在村落当中,观察起其中的成员。村子很大,背着弓箭的女战士到处都是,大部分都高挑健美,身手敏捷。男性分布在村中各个角落,数量看不出比女性少,但没有一个做战士打扮,大部分干着处理武器和猎物的活。“肯定不是精灵。”看到他们怎么处理猎物后维克多说,“听听那些向猎神致敬的祈祷词,还有柱子上的纹章。” 但确认对方是不是亚马逊人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塔砂放出的巡视幽灵不止一只,目前只有这一只发现了女猎手的村落。这庞大的村落人数胜过在地下城定居的匠矮人们,如果安加索森林还有比这规模更大的聚落,塔砂不太可能现在还没找到。 人类军队准备对付的目标,多半就在这里了。 她没有直接现身与找到的村落领导人交谈,初次见面时玛丽昂的宁死不屈充分说明,一只来历不明的无面幽灵绝对不是理想的交流形象。塔砂刚发现村落的位置,她在地下城中的部分就找到了玛丽昂,让狼人少女带上红鼻头匠矮人出发——能分#身就是方便,省下了来回跑的时间。 玛丽昂把那个见过森林住民的红鼻头匠矮人背在背上,轻装从简地踏上了旅程。幽灵能指出通向林中村落的最近道路,而玛丽昂的灵活度不比猎手们逊色。有这种开挂的向导在前面带路,在入夜之前,玛丽昂二人便穿过迷宫似的森林,来到了女猎手的村落前。 亚伦与他的姐姐轻松踏入村落,那时这里看起来连个守卫都没有。但当出现在部落入口的人是两个来历不明的旅人,手持弓箭的护卫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支箭□□他们前头的地面,玛丽昂跳起来,另一支箭截断了她的后路。 “我没有恶意!”玛丽昂举起双手,站在原地,“我是西边荒原上流浪者营地的弃民,我有消息要告诉你们的头儿!” “拿出你的凭证!”为首的女战士低喝道,“证明你没有说谎。” 玛丽昂脱掉了她的兜帽,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暴露在空气中。一些年轻的守卫露出惊讶的神情,红鼻头匠矮人从玛丽昂背后跳下来,对着人群挥舞起自己的工具包。 “咱们几年前见过!我认得你们的弓,都用同一种颜色的牛角来贴弓面!”他说,“我把三号钳子带来了,哦还有这把新矬子,现在我能干的更好!” 他掏出了满满两手的工具,眼珠子转来转去,从这一把弓箭移到另一把。“是你?”守卫中有一个深色头发的女战士说,她在领头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让对方的脸色缓和下来。 “啊呀,是你!”红鼻头欢快地说,“你还是这么高!那把弓还好吗?” “我又不会变矮。”深色头发简短地说,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谢谢,你让它的寿命延长了一年。” “那是因为我没有趁手的工具。”红鼻头骄傲又遗憾地说,“如果我带了今天的工具包,我可以让你的弓多服役两三年!” 对峙双方的气氛因为这翻场合不对的谈话缓和了不少,不久后守卫散开,玛丽昂二人被带进一间小屋,见到了一个大概三四十岁的威严女性。她的棕色头发利落地剪短,一身打扮与战士们没什么差别,只有金色额饰体现了她领导者的身份。她问:“异族的客人,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流浪者营地在大概两周前被烧毁了,人类军队正在备战,准备向安加索森林进军。”玛丽昂开门见山道,“我想,或许你们就是他们的新目标。” 对方的神情变得更加严肃,“如果这是真的,我也不会感到奇怪,他们并不是第一天看我们不顺眼。”她摇了摇头,说:“谢谢,我们会尽快求证。如果这是真的,你的善良会得到回报。” “我并不需要回报,发现这桩事并让我来到这里的另有其人。”玛丽昂说,“流浪者营地的一半居民都被拯救了,他们现在住在安全的地方。我来此是想询问,你们是否愿意搬到我所说的地方去?” “一个好心的贵族?”女人讥笑道。 “我的主人不是人类。”玛丽昂说,“她是一座和深渊断开联系的地下城之主。这不是什么陷阱,如果不相信,您可以派人跟我去看。” 塔砂隐没身形飘在玛丽昂旁边,契约者可以听见她所说的话,将之转达给这个村落的领袖。地下城这个词没激起特别强烈的反应,因此验证“没有深渊气息”的后续说服方式也没有了用武之地。村庄的领袖只是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谢谢你和你的主人。”她礼貌地拒绝道,“但是亚马逊从来不会不战而逃。” 还真是亚马逊,维克多难以置信地嘀咕不停,说男性从来不被允许进入亚马逊的国度,更别说生活在那里。塔砂把这个问题转达给玛丽昂,狼人少女将之问出来。对于“我听说亚马逊中只有女性”的疑问,棕色短发的亚马逊女王只是带着嘲讽意味地笑了笑。 “过去我们丢弃男婴,但是现在,我们没有这种‘奢侈’。”她说,“我们的数量不足曾经的十分之一,每一个成员都值得珍惜,为此某些传统需要作出改变,有太多太多的少数派消失在了历史当中。而且,要是提起亚马逊,人们最先想起的不是我们的箭术,不是猎神指引下的荣光和英勇,不是古老的历史和独特的文明,而是丢弃男婴……对亚马逊来说,简直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 这个女尊民族在时光流逝中做出了妥协,他们延续至今,尽管风光不再。 “我真搞不明白。”维克多说,“既然传统能为生存让步,何必再坚持什么‘亚马逊从不会不战而逃’?他们是人类,而且放弃了以前最遭诟病的传统,如果索性居住在人类城市当中,现在根本不会被当成靶子打。” “那样的话,‘亚马逊’也就不存在了吧。”塔砂说。 “‘亚马逊’这个名号不存在而已。”维克多纠正她,“他们会活着,子孙后代也和普通人类活在一起,不用担心哪天自己会灭绝。我还以为加入强者当中获得更好的生活是生物本能呢,啊,去掉那群脑子坏掉的苦修者和狂信徒。” “不,亚马逊文明会被吞没,消失,成为传说,那才是他们拒绝的东西。”塔砂摇头道,“不过跟你解释也解释不通,反正你既无法理解当初那些深渊信徒和女巫为什么要反对深渊,也无法理解我为什么喜欢阿黄。” “这本来就无法理解,加入深渊明明能得到莫大的好处,无尽的生命和力量啊。”维克多翻了个白眼,“为什么?因为主物质位面的生物喜欢跟自己过不去?因为你觉得老鼠长得可爱?” “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塔砂说,“比起待遇良好的傀儡,我们更喜欢自由意志。” 21 备战 亚马逊的斥候从军队调动中验证了玛丽昂的消息,狼人少女和匠矮人收到简短但热情的招待,他们暂时留了下来,旁观了亚马逊人的备战。 气氛紧张却不慌张,在塔砂看来颇有观赏价值,像在空中围观一个古战场。这种说法某种程度上没错,还是异世界的古战场呢。地下城按部就班运转,做完能做的准备,塔砂反而在这大战的前夕闲了下来。她在亚马逊的营帐中穿行,幽灵的视点自由而不受干涉,加个剪辑师就能制作出一本纪录片。 武器并不需要临阵磨枪,亚马逊依然保持着战斗民族的特性,兵器如家具般常用。红鼻头匠矮人迈着两条小短腿跑来跑去,在战争开始前进行武器的最终改良。他一个人能做的事相当少,要是让地下城的矮人全员加入,这战前改造还能拿出肉眼可见的效果吧。但让一群小短腿穿越森林太不现实,塔砂也不打算让这些非战斗人员进入可能被战火波及的区域。 所有战士都是女性,最小的几个比玛丽昂还小些。不同于她们沉稳的前辈,这些小女孩看上去更紧张和兴奋。她们毫无必要地全副武装着乱转,直到家长叫住她们,分配她们去带暂时无事可做的玛丽昂到处转转——塔砂暗中觉得家长们只是嫌她们太烦。开始狼人少女有些拘束,但这群年龄相仿的战士很快熟悉起来,变得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女高中生。 “我从妈妈那里拿到这把弓,她曾用它猎到一头熊。”最大的那个说,她手中的长弓竖起来几乎和她一样高,“弓臂和箭杆都是山毛榉,去年开始我才拿得动它。” “长弓对我来说还太早了。”最小的女孩耸了耸肩,她手中的短弓只有一米多长,“我爸爸给我做了这个,他总认为我还没有准备好,或许这一次之后我就能说服他。” “我从没用过一把弓。”玛丽昂摸了摸鼻子,“在远方就能集中敌人,听起来真好……我只被弓箭撵着跑过。” “如果你打算留下来,就能体会到有个弓箭手站在你身后感觉会多好了。”有人笑起来。 她们看出了玛丽昂的好奇,一名孤儿拿下她的弓箭,告诉玛丽昂自己如何制作出一副弓箭,弓和箭又如何在战场上运作。她细细说明如何将品质合适的山毛榉制成弓身,弓弦的松紧应该保持在什么程度,鹿的筋与角如何让一块木头变得难以摧毁。她们展示手上的茧与缠绕在指尖的布片,它们有助于拿好弓弦,也从弓弦中保护她们的手指,高速的丝线可以变得非常锋利。有人说起古早的传说,那时亚马逊用深渊蜘蛛的丝来制作弓弦,她们能在近战时拿弓勒断敌人的脖子。 她们甚至背着大人们让玛丽昂开弓试了试,那糟糕透顶的一箭险些扎到某个人的脚脖子。玛丽昂吓了一跳,险些遇害的金发姑娘却哈哈大笑。“我当然能躲开这么慢的箭。”她说,“你射得比我刚学时还要烂,我可是我们当中箭术最差的一个。” “我当不了弓箭手。”玛丽昂不好意思地说。 她转而给同龄人们看她的武器,告诉她们自己如何从奴隶贩子的保镖,的尸体上,拿到这两把短刀。姑娘们头的围成一圈,赞叹着她的刀和故事。她们多少都狩猎过动物,却没有一个曾与外面的敌人作战。“我们只是缺少机会,你知道,我们不太出门。”金发少女做了个鬼脸,拿拇指比一比身后营帐里的大人们。她说这次战斗后每个人都会有所斩获,还说自己今后也会当一个用剑和盾的战士,只是她的年龄还不足以胜任——亚马逊战士与敌人短兵相接,保护身后的弓箭手,她们拥有更强大的勇气和更高的死亡率,年轻的孩子不允许担任这个。 但年轻的孩子也不该当弓箭手,她们不该在战场上,杀戮或者被杀。塔砂听着女孩子们用谈起春游的口气谈起战斗,心想或许只有她这样站在局外的大人才会因此产生诸多感慨。那些当事人本身听上去快活而骄傲,为自己活了下来,为即将来到的挑战。对这些处境特殊的人,指责她们好斗就像嘲笑饥民选择啃食树皮活命,而怜悯又显得如此浅薄。 “那个袋子里装着什么?”玛丽昂问。 “替换用的弓弦,如果这里下起雨,被打湿变送的弓弦就需要调换。”金发少女说,“上面是安加索狮的牙齿,很漂亮吧!你脖子上那个是什么?狩猎纪念品?狼的牙?” “是纪念品。”玛丽昂抿了抿嘴,说:“那是我母亲。” “哦……”金发少女茫然地应了一声,看上去没反应过来,旁边年纪最大的姑娘用手肘撞了她一下。理解到那意味着什么的神情在女孩子们当中扩散开来,有许多目光和她们刚刚见面时一样,落回玛丽昂竖起的狼耳朵上。玛丽昂捏着她的项链,僵硬地看着地下,重新开始变得紧张。一群人沉默了一会儿,那个金发少女忽然摘下了袋子上的狮牙饰品,塞到玛丽昂手中。 “送给你!”她说,“别拒绝,反正我今后自己也会打到的。” 玛丽昂抓着那个吊坠,像抓着什么火烫的东西,塔砂觉得在爸妈禁令下被强塞了红包的孩子大概就是这副表情:又想要又想推辞,两者程度一致,以至于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塔砂好心地担当了宽宏大量的父母,她拍拍玛丽昂的肩膀,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收下吧,记得说谢谢。” “谢谢。”玛丽昂急促地说,她开始低头看自己的口袋,想找出可以回礼的东西。 “不用!”最年长的少女说。 “用!”金发的姑娘笑嘻嘻地说,“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吗?” “噢,可以!”玛丽昂感激地说。于是兴致高昂的女孩子们轮流摸了她的耳朵,一个个心满意足。 比起少女们轻松的气氛,年长者那边要沉默许多。 那些身上有着人为伤痕的年长战士显然不止与动物作战过,她们动作利落,带着杀伐之气。一些穿着利落布甲的男性在帮女战士整理装备,另一些速度很快地收拾着行囊,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碌。塔砂在其中看到两种战士,一种穿着轻便的软皮甲,带着长弓和箭筒;一种穿着锁子甲,有一面边缘包裹着铁皮的小圆盾与锋利的短剑。从这里可以推断出她们有两个兵种,机动性高的长弓兵和短兵肉搏的战士,无论哪种看起来都很专业。 这些亚马逊战士并没有一头飞扬的秀发,绝大多数人留着清爽的短发,长发的战士也将头发扎得很牢,不会在跳跃奔跑中遮挡视线。她们的头盔与头部吻合,没有什么装饰。弓箭手的护甲比近战战士更轻巧,但布衫和绑腿覆盖了她们的手脚。布条的防御力虽然不高,却能在森林中避免蛇虫,也能稍微阻碍一下擦过的箭。她们全副武装的样子和塔砂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仔细一想又非常合理。 以往对丛林女战士的印象只是来自影视作品与游戏海报而已,塔砂想,现实中哪里会出现“男战士穿成铁皮罐头,女战士穿着钢铁比基尼乱跑”这种事呢。要是战士真的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露大腿露肚子露胸露出一堆要害,还披散着大风一吹就糊自己一脸的长发,那么,这个人多半死定了。 第三天,尾随着人类那边的幽灵传来了消息,军队已经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森林边。 这支军队比预计中来得晚,步兵与骑兵拖着车队,一行人拖沓地来到了安加索森林的入口。他们的声势惊人,士兵士气高昂,是亚马逊人总数的几倍之多。倘若这是没有遮蔽物的正面战场,哪怕用人海战术,他们也赢定了。 但这里根本不是适合骑兵对冲的平原战场,安加索森林不是片能轻易穿行的小树林。塔砂和亚马逊的斥候一样感到奇怪,要攻击能在森林中进行游击战的亚马逊人,这样规模浩大却机动性极差的队伍又有什么用? 他们在森林前面停了下来,火油与火把被扔进树林当中。隐藏在林中的亚马逊人冷笑了一下,果不其然,火焰只烧了没一会儿工夫便熄灭了。 与安加索山另一边的气候不同,这边的空气和土地湿润得多,你根本不能烧掉一片有不少溪流的湿润森林。指挥官很快发现了这点,他下达了新的命令:砍树。 听起来像个笑话,可军队真的开始这么做了。数量不少的士兵拿出斧子,哼哧哼哧地砍伐起目所能及的树木,他们放火烧能烧掉的树,砍掉太潮湿的。三分之一士兵拿着斧子,其他人负责扎营和警戒。长官们在帐篷里喝起了茶,得意地讨论着林中魔鬼的末路。 “开什么玩笑?”塔砂听见亚马逊人难以置信地说。 站在人类视角上来看,这如同为了捉出害虫而毁灭一片森林。人类军队根本没有包围这篇广阔的森林,他们觉得砍树就能破坏对方的优势,因此稳操胜券,还能将敌人一网打尽? 槽点太多,以至于无从吐槽。一时间塔砂和潜伏在林子边缘的亚马逊探子一样无语,只能看着士兵们兢兢业业地伐起木来。 22 不祥之兆 放火烧山、伐木驱敌算是传统战术,然而这是有前提的。 比如一座无后路可逃的山,比如一片能轻易解决的树林,这些地形才是这些战术针对的目标。如果对象是一大片雨林,而且周围都是广阔的平原,企图用砍树的方式结束战争,就像企图用填平大海的方式战胜鲨鱼。即便这片森林变得不适合居住,亚马逊人也可以在那之前从随便哪个方向逃脱,人类军队根本无法包围安加索森林的每片边缘。 更何况,亚马逊战士又不是死的。 一个上午的伐木颇有成效,军队像一把勺子,将安加索森林的边缘挖出了一个小口子。与此同时,深入其中的先头部队也被周围的树木包围,无论是伐木兵还是周围警戒的士兵,他们都暴露在了亚马逊人的主场当中。 十几把弓同时拉开,同时放手。比起成片nu箭造成的声势,从不同方向射来的箭矢乍一看几乎有些杂乱,活像随便乱射似的。破空声被林中虫鸟的鸣叫掩盖,锋利的箭镞隐藏在树影当中,等一片尸体齐刷刷同时落地,人群才被惊动。 亚马逊弓箭手们潜伏在各个角落,唯有一直凝视着她们的幽灵知道这些林中猎手何时来到这里。她们的皮甲和头盔与这儿的树木浑然一体,草木汁液将她们luo露在外的皮肤染成叶片的颜色,某种啮齿动物碾碎的腺体将她们的气味变得与鸟兽无异,最灵敏的猎犬也没发出一声吠叫。她们没有队形,每一个人都像猿猴般灵巧,像安加索狮那样善于隐藏,每一支冷箭都带走一条性命。 先头部队的幸存者中爆发了惊恐的声音,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没有一个能叫嚷太久。第一阵齐射后指挥者不再发出指令,弓箭手们的射击变得参差不齐,但依旧准确无误。她们能在一秒当中两次拉弓,几乎让人怀疑这些人是否需要瞄准。未曾停歇片刻的箭雨犁过被侵入的森林,迅速清空了这片区域。 没有一支箭落空,有一具尸体上插了两支足以致命的箭矢,这一巧合便是唯一的浪费了。 很难说清这一幕有多惊人,唯有亲眼所见才能理解一群神射手的威力。亚马逊弓兵是这个时代最可怕的狙击手,当她们成群结队,塔砂忍不住想起一群暴走的自动发球机。真不可思议,一群弓箭手的表现竟可以与一台装载了自动瞄准机制的机枪比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人类留在森林外的庞大部队甚至没反应过来。最后一具尸体落地后,埋伏的弓箭手们冲了出去,她们跑向外面发愣的士兵,向他们倾泻箭雨。这次出动的全都是弓箭手,她们的装备轻便而灵活,分工倒有些许不同。一些人勇往直前,一些人掩护和观察,剩下的那些飞快地从尸体上回收箭矢,夺走兵器。人数占据了巨大优势的军队在这猝不及防的进攻下后退,像只被踢了屁股的臃肿动物。 臃肿的巨兽一样长着獠牙。 短暂的混乱后人类军队组织了起来,扛着巨大盾牌的盾兵在指挥下来到最前排,他们身后nu兵开始给弓nu上箭。他们带来的这种nu箭比塔砂之前看见的那种更庞大,卷动弓弦搭箭的声音仿佛吊起城门,合在一起沉重得让人牙酸。如果用上这些东西,三百米内的一切都能被洞穿吧。 但只要不被击中,再怎么强大的武器也没有意义。 前来迎战的亚马逊中没有一个手持剑盾的近战战士,弓箭手身上的软皮甲不足以挡住威力巨大的nu箭,却在机动性上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大盾的战线成型的那一刻起,所有冲锋的战士立刻退却,干脆利落得好似进食完毕的雀鸟。她们呼啦一下散开,消失在安加索森林当中,只留下寥寥无几的箭矢,一地的尸体,还有军官们怒气冲冲的咒骂。 没人敢于进森林追击这些林中猎手,他们只能修整,在盾牌的保护下继续砍伐。 他们再没能优哉游哉地好好砍树,亚马逊人轮流换班,在松懈的盾牌下偷取人头,又在人类军队愤怒的回击时化整为零逃进森林。简直是一场经典的游击战教程,人类减员不断,士气低下,亚马逊战士则只损失了一些箭矢。换班下来的战士在营地中发笑,在那些还没轮到或不能上战场的族人当中讲着胜利的故事。“或许用不着你们。”独眼的女战士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那些初次上战场的少女们很为此愤愤不平。玛丽昂的手指摩挲着短刀的刀柄,她看起来一样技痒。 第二天的战况依旧如此,人类消耗了两位数的人,只砍倒了个位数的树,砍伐成了避之不及的苦差。林中营地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欢快,亚马逊人开始讨论庆功的酒,开始有人打赌那些人何时会离开。 “我们或许不用搬迁。”有人说,“我不相信再这样下去,他们还愿意继续进攻,谁会用一支在森林里毫无用处的大军来送菜呢?” “没有人会。”亚马逊女王说,她的眉头在火光中紧皱,“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塔砂也这么想。 战况顺利过头,她为此感到隐约的不安。人类不可能都是傻瓜,能从盟友手中夺取所有胜利果实的大地之主,怎么可能在一目了然的事情上一错再错?塔砂既不认为埃瑞安是个核心角色一出场其他人就变成弱智的虚构世界,也不认为自己是那个一帆风顺的主角。 维克多说:“并不需要每个人都是傻瓜,只要他们的上司犯傻就行。你不知道贵族们做出过什么荒唐事,还有国王把整个国家卖给我过呢!” “可是现在既没有贵族,也没有国王。”塔砂提醒他。 “换个名称而已。”维克多满不在乎地说。 玛丽昂与匠矮人告诉过塔砂外面的常识,埃瑞安帝国并没有王室和贵族,只有元首和大臣。四五百年,放在这里能让深渊和天界变成历史,放在塔砂过去的世界,能进行好几次科技进步社会改革,她完全不认为差别只是换个名称。 这天夜晚,外面的驻地迎来了新的车队。塔砂在一辆大车中,发现了“红色猎犬”。 它看上去真像个机器,头颅部分目前暗淡无光,一动不动地躺在车里。从运送者和军官的交谈中塔砂得知,这一只猎犬刚从上头申请过来,它完好无缺,只待启动。 塔砂没办法解析红色猎犬,这台蒸汽朋克风格的怪异器具外壳上有细小的符文——维克多读不出上面的意思,但断定它们是矮人的手笔——和地下城图书馆的地面一样,幽灵不能穿透。她留在亚马逊村落的分#身立刻通知了玛丽昂,让她带着匠矮人从亚马逊人的村落中撤离。一旦红色猎犬启动,它便能同时发现他们和亚马逊的大本营,哪怕找到了大部队也没法在森林中占上风,这也绝不会是好事。 而这不是唯一的坏事。 与另外几辆大车比起来,无法读取的红色猎犬只是个小问题。足足三辆大篷车上装载着幽灵根本无法接近的东西,塔砂没能往马车当中看上一眼,她在远处便感觉到了强烈的排斥感,又像恐惧又像恶心,仿佛昆虫面对杀虫剂,还没真正接近,便已经产生了无法接近的本能。 时间越久感觉越强烈,在大车上的东西被搬下来之前,营地已经成为了幽灵禁区。 维克多说受到神灵祝福的圣物可能对深渊物种造成这种影响,可是现在的埃瑞安哪来的神明?更别说塔砂刚被认证过没有深渊气息。她几乎确定会有第二只鞋子落下,却不知道会落在哪里。 幽灵无法靠近,玛丽昂会在红色猎犬启动时暴露(人类带上红色猎犬狩猎纯种人类亚马逊,该不会就是为了提防异族混入?),最后只能靠亚马逊人。这想法与亚马逊女王不谋而合,她终究放心不下异常的战况,在夜幕中派出了斥候。 朵拉和凯瑟琳是亚马逊最好的斥候。 她们无声无息地潜入了人类大营,拧断躲不开的守卫的脖子,将尸体隐藏在阴影中。她们安静地接近新来的车队,直到一些吵闹的士兵拦在必经之路上。 他们看起来眉飞色舞,高声说着粗话,完全不是白天那个哭丧着脸的模样。这些人亢奋得像喝了酒,营地的巡视者却对他们视而不见,仿佛这里没有任何军规似的。仔细看,还有人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已经换上守卫装扮的亚马逊人对视一眼,悄悄跟上了士兵们。 她们来到一个偏僻的营帐,这个帐篷大概今晚才被搭起,距离大营中心很远。她们本以为会看到什么秘密武器,或是什么补给分发场景,但是……某种程度上说,也能算是补给。 女人。 凯瑟琳拉着朵拉的手把她硬扯回阴影,尽管她们一样青筋直跳。就是“那种”情景,更加恶劣,因为那几个被欺凌着的可怜女人被打扮成了亚马逊战士的模样。 “冷静!”凯瑟琳用口型说,“我们不是来做这个的!” “那个纹身!”朵拉的青筋在额头乱跳,“中间那个,你看见没有?不是旁边那些拙劣的伪装,那就是我们的猎纹!” “……” 凯萨琳陷入了沉默,她们的拳头捏得死紧。亚马逊并非与世隔绝,在迁徙和局部冲突中她们有伤亡,也有失踪。过去亚马逊人就有保护女性的传统,而如今每一个残存的亚马逊都将同族视为姐妹,要无视这个太难了。 “可能是陷阱。”凯萨琳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走!” 她们艰难地移动了脚步,探查了大营其他的部分。指挥官的住所飞不进一只苍蝇,有几辆大车的看守比指挥官营帐更严密,她们在其中转了一圈却毫无收获,只有焦躁在心中不断上升。 此时已经接近午夜,该走了。凯瑟琳打出手势,朵拉摇了摇头。她坚定地指向某个方向,凯瑟琳犹豫了一下,也摇头。不知有意无意,她们又转回了之前的那个营帐附近,现在这里的人非常少,只是这几个人的话,没准…… 她们听见的女性的惨叫。 朵拉转身就跑,凯瑟琳在片刻后跟上。她们在帐篷开口处看到醉醺醺的士兵在用匕首挖一个女人的眼睛,在这里狂欢到午夜的人,算上外面的看守,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在凯萨琳来得及阻止前朵拉已经拉开了弓,一支箭穿透了士兵的眼珠,从他后脑勺透出来。这完全不是明智的举动,可事已至此凯瑟琳也不再犹豫,她在守卫的脖子上补上了静音符。四个士兵在几秒内无声地倒下,朵拉跑向那几个可怜的女人,扶起中间那个,企图看清她的脸。 “我们不能带走她们!”凯瑟琳低声警告道,在朵拉身后拉弓警戒,“快走!” 朵拉没能在那张脸上找到熟悉的影子,但那个瘦得脱型、伤痕累累的女人身上根本无法看出她健康时会是什么模样。这些女人看起来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有一个瞎了,另一个没有双腿,血液污渍和旧伤疤叠在一起,所有人的眼睛都空洞得让人害怕。 朵拉脱干净了那些被撕掉一半的衣物,把那个纹着猎纹的女人背了起来。“不行!”凯瑟琳焦急地摇头,“不能带回去,如果她有什么问题……” “她身上没带任何东西,而且没有舌头,她能是什么间谍吗?”朵拉烦躁地说,“回去后我会看着她!” 她折断了剩下的女人的脖子,带着背后的人,跑了出去。 23 谜底 她们把带回来的女人放置到了村落外的小屋中。 这里与亚马逊村庄本身隔着数百米,是晚归者的驻留地与哨所。小屋中存放着干净的水与纱布,还有一些食物,可惜被带回来的人远远没到可以吃固体干粮的时候。 朵拉将垂死的女人放到床上,擦拭并检查她。她口中没有舌头,也没有牙齿,被解救没让她的表情有任何变化,长久的苦难看上去已经摧毁了她的精神。她的肉体一样岌岌可危,朵拉只是个战士,她的包扎技术只适合外伤的紧急处理,眼前的伤员需要更多的照料和药物,但她们还不能把她带回去。 哪怕是更感情用事的朵拉,也不会贸然冒这种风险。 带回来的女人需要更多检查,她身上可能装了什么东西,甚至可能携带了什么针对她们的未知疾病。凯瑟琳去向族人汇报这次侦查的结果,她没有直奔女王,而是先去找了族中医师,一方面由他通过纸条转交,一方面请他检查那位伤员。 “我真是无法理解,这群团结的蠢货,要死大家一起死吗?”维克多挖苦道,“啊,战士,肌肉长在脑子里。” “你有何高见?”塔砂问。 “当场杀掉啊,至少别带回来!”维克多理所当然地说,“谁会在交战时期带回很可能是诱饵的东西?” 塔砂对此不置可否,她不赞同带回俘虏,但对她们的选择亦非不可理解。仅仅几天的接触,她已经可以窥见这些亚马逊人的团结、固执和对自身稀少氏族强烈的危机感,倘若他们真的会为了安全对遭受苦难的同族见死不救,他们也不会在这里留到现在,为了坚持某种战士精神而对上庞大的敌人。 总有些东西,对某些人来说无法妥协。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近乎阳谋。她们已经做了能想到的一切防范措施,以目前所知的信息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是说既能救回俘虏又能保证安全的办法,维克多所说的那种显然完全不在亚马逊人的考虑范围。塔砂让幽灵之触穿透床上伤员的身躯,缓缓渗透对方的皮肉与骨骼,没找到任何异物。 她的检查结果和亚马逊人一样,这个人身上没携带任何器具、机关或符文,俘虏的健康状况和看起来一样糟糕,连动一动都难,根本玩不出什么花样。 这一边的幽灵凝视着伤员,那一边的幽灵远远望着人类营帐。“俘虏身上没有问题”的结果没让塔砂放下心来,她一直有种很糟糕的感觉,仿佛潜意识觉察到什么问题却想不出所以然。她漏掉了什么东西?信息不够,瞭望塔还没建到附近,幽灵第一次在侦查上碰壁,塔砂很不习惯这种无法掌控全局的感觉。她心中暗自警醒,地下城的全知视角与各种周到的监视手段是不是把她惯坏了?她的控制欲变得越来越强,失去控制的不完美感会影响她的冷静,这还真是大魔王常见的失败原因。 塔砂很难把思绪从无法探查到的马车上移开,如同无法无视一片近在咫尺的阴影。 这个夜晚平安无事,多半因为那两个亚马逊人在离开时放了火,疲于救火的人类军队无力找事。到了第二天,士兵们开始拆掉面对森林那一面的帐篷,他们清理出一片空地,缓缓推出了什么。 红色猎犬走出人群,它的头颅闪着红光。 电光火石之间,塔砂猛然想起了自己漏掉的东西。那个被带回来的俘虏身上根本不需要放任何玩意,人类也不用指望她做出点什么。她不是间谍,不是引爆装置,也不是亚马逊——那是个纹了亚马逊猎纹的混血异族,有她当定位装置,红色猎犬便能找出亚马逊营地的位置。 等等…… 顿悟的下一秒,更多疑惑纷来沓至。人类真的想以此找到营地位置吗?不说那个人并没被放在营地以内,不说森林边缘有亚马逊战士监视,她们有足够时间在发现人类目的时转移俘虏,单纯这个目的本身就难以说通。发现营地位置其实没有用,问题又回到了最开始:这支威力强大却臃肿庞大的人类军队,哪怕知道亚马逊营地具体在什么位置,他们又要如何穿越森林,在这片亚马逊人的主场中,战胜随时可以逃离的林中猎手? 塔砂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宛如看到一个用看不懂的语言书写的硕大警报。真相和危险此时都只距离她一步之遥,塔砂烦躁地靠近了营地,顶着巨大的斥力望过去。 红色猎犬动作很快,它不是需要到处嗅闻的真正猎犬,这台怪异的机器走出一条直线,直直指向亚马逊营地的方向。不久后前面就是还没砍过的树木,猎犬驶向大树,士兵前去砍伐,此时林中的亚马逊开了弓。 人类企图保护红色猎犬,他们没能成功多久。一支羽箭穿透了士兵的空隙,准确地钉进红色猎犬的头颅。那盏红色小灯被一箭洞穿,黑乎乎的烟雾从中冒了出来,红色猎犬发出一声悲鸣,再也不动了。 指挥官皱了皱眉头,那个表情放在一个大计失败的人脸上,未免太过轻松。 他们搬走了无法动弹的红色猎犬,在它停止的位置插上一根木杆。有什么东西被推了出来,几十个士兵搬动着滚木,将这庞然大物推出去。 刚才的突袭成功解决了红色猎犬,也让暴露的亚马逊战士不得不后撤,无法再接近新出场的巨大物体。塔砂浮在半空中,努力观察被众星拱月的银灰色巨物,在这样的距离下,只能看到一个远远的轮廓而已。 人类军队来的时候绝对没带着这东西,之后的补给车队也一样,那东西比几辆马车还大,塔砂推测它由几辆车中的零部件组装而成。它长得怪模怪样,有一个敦实的身体,正前方杵着一根长杆,远远望过去仿佛一只蚊子。士兵们在指挥下小心地调整这东西的角度,让长杆指向刚才红色猎犬停留的位置。 有旁边的人做对比,塔砂才发现这根长杆其实并不细,那只是与它肥胖身躯对比产生的错觉。长杆比一个人的躯干还要粗,它缓缓转动的样子突然让塔砂想到了坦克。 “你认识它吗?”塔砂问。 “没见过,有点像矮人的风格,他们喜欢做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维克多说。 “矮人的作品中有没有什么……威力特别巨大的范围攻击武器?”塔砂快速地问,在她的注视下,人群围住了调整好位置的铁皮怪物。 “有些挺有趣的玩意,像是可以自己跑的车,巨大的机械云之类的,但也只是有趣。他们制造过人造压缩火球,威力近乎小火球术,每一次攻击的消耗却能用来雇佣一个正式法师。”维克多随意地说,“你不是问过那些匠矮人了吗?正统矮人和他们的作品早就销声匿迹,看上去红色猎犬是唯一还留着他们痕迹的……” 塔砂没再听下去,她不打算弄明白这个了。不祥的预感强烈到难以忽视,她让在亚马逊村落中的幽灵在女王面前现形,通知她立刻带领所有人撤离。 军队开始后退,他们向后撤退几十米,捂着耳朵趴到地上。在附近的亚马逊战士感觉到了不对劲,有弓箭手冒险冲了出来,对着那奇怪的东西搭箭拉弓。 太晚了。 塔砂看到了璀璨的光芒从长杆——从炮口中喷发。 黑夜中的第一缕晨光也不会有它这么明亮,那道白光太刺眼,与之相比,天空只是一片黯淡的幕布。银色的闪电撕裂了幕布,撕裂了天空、大地和它前方阻挡的所有东西。在那耀眼的巨兽呼啸而过之后,震撼天地的巨响才传入围观者耳中。 光明到达了极致,竟会如此可怕。 塔砂的双眼在看到光芒的刹那点燃,她的面庞与躯干在被光芒照耀的瞬间膨胀,而后炸裂。幽灵的躯体仿佛白磷制成,火焰根本无需从中经过,风中带来的热度足以让它灰飞烟灭。阳光不曾做到的事情,这门炮做到了。 对,炮。 ——【咱们工人有力量】:正所谓知识就是力量,虽然你根本不通锻造,但你拥有理解基础工艺品的眼光。例如:当你看到一把丑得不成剑形的剑,你会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一把剑! 这项鸡肋的技能在大炮发射时起效,塔砂看到脑中出现备注:“这是一门炮。” 人类军队边观战的幽灵化为飞灰,亚马逊营地中的那一个亦然。两者没有直接被击中,然而如此接近炮火已经造成了恶果。失去容器的意识没有回归地下城,或许是躯体消失得太快速而彻底,塔砂的意识如同飓风中的落叶,身不由己地卷入了弹道。 那是非常、非常短暂的一刻,但这一秒却又被拉得很长很长,塔砂在凝胶似的时间中感受着漫长的最后时间。她眼前一片空白,是因为此刻置身的空间就只剩灼热的白光,还是因为她的双眼已经被烧掉了呢?她在这纯白的空间中感觉到天地的裂痕,天空被撕裂,大地被撕裂,挡在道路上的一切化为粉糜,灰烬还未落地便已经燃尽。广阔的森林被撕开一条狭长的隧道,像一只粗暴的凿子,劈开了挡在亚马逊人的保#护#伞。 这门匪夷所思、外形古怪的炮摧毁了半片森林,透过残存的树,亚马逊的村落近在眼前。 原来如此。人类的红色猎犬,只需要知道大致方向就够了。 24 1.1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凝固与终结只是个错觉,时光不会停留在大炮发射的瞬间。当可怕的白色被正常的阳光稀释,当尘埃落下,烟尘渐散,之后的事情还要继续。 朵拉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喉咙口有铁锈的味道,轰鸣声在她耳中回响。她撞上了什么东西,那玩意在她额角敲出一个鼓包,这点疼痛与浑身上下的酸痛比起来微不足道。有那么几秒,朵拉以为自己已经瞎了,她睁大眼睛瞪视着面前漆黑的虚空,直到双眼酸痛,黑暗开始褪色。她松了口气,急忙向身后看去。 下一刻她几乎希望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砸到她的是破碎的木块,来自那间她刚刚离开的小屋。巨炮的射程没有覆盖亚马逊村落,然而炮火的威力足以波及村落数百米外那个小屋。朵拉与凯萨琳刚刚换班,离开小屋,准备修整一下再去前线。她出门之前,那间小屋的床上躺着那个伤员,医师与凯瑟琳在屋中照顾这个状况开始稳定下来的可怜人。她跑出去后几分钟,白光撕裂苍穹,朵拉被气浪扔出几米,那间小屋则被夷为平地,其中无人生还。 她可能叫了出来,也可能没有,她嗡嗡作响的耳朵听不见一点声音。她冲向废墟,开始拼命刨开断壁残垣,止不住的鼻血滴落到她的手背上,然后手指也开始流血,视野周围的黑雾重新开始聚集。 亚马逊的村落中到处都是跌倒在地的人,尽管没被正面集中,冲击波和音浪也让体质较弱的人头昏脑涨。一些孩子像初生小鹿一样颤抖,他们站起来,又摔回地上。亚马逊女王的眉头皱得死紧,机警的哨兵在远方看到了人类军队的影子——解决掉半个森林后,他们只隔着长长的空地与几排树而已。许多人茫然不解,许多人受了惊吓,亚马逊女王与护卫队率先反应过来,开始用手势和呐喊竭力收束族人。 他们有一场硬仗要打。 盔甲和兵器一直准备在身上,战士们的集结很快,尽管她们当中还有很多人头晕耳鸣。非战斗人员早就收拾好了行李,纵然终战来得猝不及防,也不至于全无准备。男人们抬起受伤严重的人,包括数百米外昏迷在废墟上的朵拉,重伤员、老人和孩子将与他们一起撤离。在他们逃脱之前,战士要拦住即将到来的敌人。 而在炮火撕裂的巨大空地上,人类庞大的队伍找到了用武之地。 低级士兵对炮的威力一无所知,惊惧一样在其中蔓延,不听命令直视炮火的士兵现在捂住了眼睛,哀嚎着在地上翻滚。各层军官在发号施令,打昏发起癔病的胆小鬼,踢走地上的新晋瞎子,像牧羊犬整理羊群。人类军队不如亚马逊人训练有素,但他们受到的伤害却可以忽略不计。最终混乱的队伍排列起来,足以碾压敌人数倍的士兵集结成阵,向那片还带着余热的空地走去。 有士兵悄悄捻了捻土块,发烫的焦土在他手指间散落,干燥如砂砾。 地面没因为炮火陷落,地上的东西却被推平了。核心弹道部分没有任何残骸留下,仿佛不知名的巨口吞噬了一切。没被直接击中的树木与建筑向周围倒去,往日温和的气流在刚才锐利如刀,沉重如锤。军队尖刀般刺入被剥开的森林,在先头部队后面,造成这一切的巨炮缓慢地被推动。 地面之下,玛丽昂甩着脑袋,仿佛这样能甩掉眼前跳动的光斑,塔砂掐断投影前她一直盯着瞭望塔转播的地上画面,被方才的炫光刺得双眼湿润。她重重甩了甩头,又一次请求道:“大人!” 塔砂懂她的意思,狼人少女非常担心她的新朋友们,她想看看他们怎么样了,她想要出战。从听命离开的那天起,玛丽昂就显而易见地坐立不安,每次塔砂为她打开地面上的投影,她总看得目不转睛,尽管人类的军队只是画面远方的小点——地下城无法把瞭望塔建到距离本身太远的地方。塔砂觉得要是自己全天候都开着投影,这姑娘大概会二十四小时守在投影边上。 地下城一直往安加索森林的方向扩张,最远的地道距离人类军队只有近百米,要是从这里上去,的确能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但是有什么用呢? 这不是一支小队,这是一支军队。几千士兵听起来只是个单薄的数字,真正排列在眼前却能显得浩浩荡荡。骷髅海战术需要海量的骷髅,塔砂墓园中的那些数量不比人类,全送上去只是送菜;玛丽昂只有单独一个,她再怎么善战、再怎么能从治疗中恢复,也不可能以一敌千;匠矮人不是战斗的人选;幽灵无法靠近战场。 能靠近战场有用吗?制造幽灵和释放技能都需要不少魔力,塔砂现在的魔力储备远远不足以将幽灵当成人#体#炸#弹使用,一击即溃的兵种只是鸡肋。而且,一旦幽灵与骷髅兵投入战场,这事就到了不能回头的地步。魔物的出现等同于不打自招,人类有很大可能发现地下城的存在,塔砂没有半点信心将这些看到真相的敌人一网打尽。 于是她回答:“不。” 玛丽昂的耳朵垮了下来,她垂下头,服从了。她安静地忍耐了十分钟,忍不住又问:“请问地上现在怎么样了?” 大地上,受到冲击的双方军队都已经排列成型,人类的nu箭上好了弓弦,亚马逊的盾牌固定在上臂上,两边的距离在沉默中慢慢拉近,战斗一触即发。人数对比太过悬殊,战争还未开始,已然产生了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壮。 大地上,亚马逊的男人带着伤员、老人和孩子在残存的林中穿行,他们走得很快,抓紧每一秒战士们争取来的时间。五十多岁的老兵与少女们一道上了战场,撤离的每一个人都告别了母亲、妻子或女儿,稍后他们可能会重逢,更可能不会。 大地上,巨炮的烟尘没有完全散去。是错觉吗?曾经是森林的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回响。 地下城中的塔砂对此一无所知,附在幽灵上的意识没有回来,那两片分割出去的灵魂在巨炮发射的瞬间断开了联系。存在于地下城中的本体,不知道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就像还残留在战场的部分,无法告知本体现在的状况。 时间回到巨炮发射的瞬间,塔砂的两个幽灵之躯同时灰飞烟灭,构成幽灵的雾气仿佛被一阵狂风打散。容器粉身碎骨,其中装载的灵魂掉落出来,变得毫无保护,她开始“燃烧”。 这过程极其奇特,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部分解体,却不能感觉到一丝疼痛。巨响化为远去的白噪音,眼前的白光变成真正的虚无空白,思维变成无数噪点,她再也不能分清上下左右,无法判断时光流逝,像雪人正在融化。 这就是正在死去的感觉吗?意外让人放松,如同漂浮,如同入睡。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法让塔砂提起劲来。 最先恢复的是思维。 “你观察了[哔——]的发射,你对[哔——]知识有了微小的理解,你获得了【[哔——]知识的皮毛】。” “你的眷族-匠矮人拥有与之相关的知识与血统,【[哔——]知识的皮毛】合并入相关技能中,【咱们工人有力量】技能上升。” “【咱们工人有力量】知识储备增加,你现在知道:这是一门炮!” “你亲身体验了[哔——]的发射,你对[哔——]知识的理解有了小幅度的增长。” “你受到[哔——]的持续影响,你对[哔——]知识的理解持续小幅度增长中。注意:持续影响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知识虽好,可不要贪心哦!” 这一行文字反复出现了好几次,参杂着不明不白的马赛克,将塔砂从无法看、无法听、无法动的虚空中吵醒。她在半梦半醒中愤怒地想:能回避伤害早就回避了好吗!又不是我自己想被击中的! “【咱们工人有力量】知识储备增加,经验积累至临界值,你学习到了【初级魔导知识】。” 仿佛对塔砂的回答,刷屏的文字终于出现了新的。 “你现在知道:这是一门魔导炮。” “魔导炮:尽管长得很奇怪,它的威力也足以摧毁半片森林。物美价不廉,经久耐用,能源不清洁,携带多种污染,实乃杀人灭族必备杀器。” 难怪,塔砂想,普通的炮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威力,她也不可能认不出来,这种似是而非的怪异巨炮果然不是科学产物。谢天谢地,要是人类科技树已经到了用电磁炮轰掉半个森林的程度,那还打个头,龟缩回老家种田算了。 随着炮火的影响渐渐消退,魔导知识这部分再没有更多进展,对魔导炮的了解仅限于名字。不会有更多了,一如之前提示语警告的那样,塔砂再度开始崩溃,这部分灵魂大概没法把这些体验和记忆送回本体当中去。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炮轰进了另一个维度,这里没有天空和地面,没有地上地下的生灵,甚至联系不到维克多,只有她…… 不,不止有她。 大片大片的植物在炮火中泯灭,其中的飞鸟、走兽、虫鱼(是的,一条小溪蒸发了)亦然。这些生物灵智未开,它们的灵魂像史莱姆一样蒙昧简单,一阵风吹过就会消散,哪怕将其中任何一个在地下城中献祭,也并不会赢得深渊的注目。但当它们的数量成千上百时,又是另一回事。 塔砂在这片虚无中,接触到了自然意志。 从听到“深渊意志”这个名词开始,塔砂就没真正理解过它的意思。她只能把深渊意志当做深渊中大魔王的名号,毕竟,一个区域怎么可能有“意志”? 在被自然意志碰触的那一刻,塔砂才理解这个名词。 无数微小的生命在这里诞生又死去,循环往复,化作像某种空气一样难以察觉、一样不可或缺的东西。自然意志来自郁郁葱葱的森林,来自鱼儿游动的溪流,来自百鸟翱翔的天空。自然意志是一场治愈干涸大地的雨,是种子抽芽的力量,是唤醒冬眠动物的第一缕春风。如同自然之心之于圣树,自然意志是自然的源头与产物,这片广袤大地上所有蒙昧生物在其笼罩之中,共享着同一个意志—— 想要活下去。 自然意志不偏不倚,它不会为一种生物狩猎另一种而动容,捕食者会因为觅食失败饿死,就像被捕食者死于前者口中;它不会为一场山林大火波动,树木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而种子终将在焦土中再度生长。它包容最蒙昧原始的生物,也包容最狡诈霸道的儿女,然而魔导炮的射击超出了——摧毁了——它能平衡的限度。半片森林在炮口下泯灭,没留下一点灰烬,没留下一点灵魂,彻彻底底从主物质位面中抹消。 被魔导炮轰击过的地方再也长不出一棵草,流过这里的溪流再没有一条鱼能存活,这里会成为地面上的生命禁区。这种可怕的毁灭,大概只有地下城向深渊献祭的“吞噬”能相提并论。 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小块即将消散的自然意志正在向塔砂靠近。 太奇怪了,地下城和深渊明明是自然的天敌,这种时候自然意志却选择了她。被魔导炮剥离的一小块自然意志也在消散,当它一点点覆盖到塔砂身上,它开始融入塔砂溃败的灵魂。她闻到了包裹着身躯的青草味,像小时候在草地上打滚,破碎的草叶粘在衣服上。那是自然的气息……啊,塔砂想,她好像有点头绪了。 那个从橡木老人身上得到的被动技能,【自然之心(伪)】:自然的气息笼罩着你。 在被自己人摧毁时,自然意志靠近了带着它气息的宿敌。 “自然意志注视着你,自然气息等级上升。” “自然意志碰触了你,自然气息等级上升。” …… 这些文字出现得速度非常快,根本来不及看。随着残破的自然意志越来越接近溃散,仿佛孤注一掷,残存的部分猛然冲入了塔砂的灵魂。她几乎觉得自己被挤爆了,超出承受范围的东西引发了一场震荡,宛如另一场爆炸,将她从虚空中炸了出来。 突然间塔砂又出现在了战场,这里的天空发白,大地流血。焦土之上,亚马逊与人类军队已经短兵相接,厮杀声爆发于乱战。刚才被隔离的两部分灵魂重新取得了联系,两边都猛抽一口气。有什么不一样了。 “残破的自然意志-安加索森林选择了你。” 仿佛抽走了鱼缸中间的隔板,挤满塔砂一部分灵魂的自然气息猛然冲向地下城中的部分,狂潮洗礼了每一个角落。匠矮人惊讶地挥舞双手,他们带到地下的盆栽突然旺盛生长,藤蔓缠绕过整片墙壁。玛丽昂为发痒的牙齿张大了嘴巴,她的骨骼咯咯作响,有种冲动让她想要发足狂奔,引吭高歌。塔砂留在地面上的灵魂在坠落,然后扩散,她坠入安加索森林,如同一滴墨汁滴入一碗水中。 塔砂感觉到了整片安加索森林,从近处交战的人到远方被追逐的逃亡者。这感觉就像是……这片地上的森林,突然变成了她的地下城。 树木在她的意志下生长。 荆棘破土而出,卷住了人类士兵的双足。高大的树木疯长得遮天蔽日,粗壮的枝干横扫一大片nu箭手。大盾在巨树的重击下不堪一击,骑兵在藤蔓席卷中四散而逃。这座森林活了起来,在塔砂的控制下,它完全能精确地区分敌我。 森林残存的飞鸟成群结队地俯冲下来,麻雀与鹰隼并肩飞行,它们尖锐的利爪与喙撕烂了许多张脸、许多双眼睛。耳朵灵的人听见了大地震动的声音,眼尖的士兵指着远方大喊大叫,四面八方跑来了这片森林的其他住民,野兽的咆哮震耳欲聋。 玛丽昂面前出现了阶梯,此刻,她的拥有者给与了她许可。她发出一声欢喜的吼叫,就这么冲出去,甚至没带短刀。 她没必要携带短刀。 “你的契约者中有亲和自然的血脉,她受到了自然气息的洗礼。” “混血狼人玛丽昂,她稀薄的狼人血脉在自然气息的洗礼下提纯。在足够的能量积累之后,在阳光或月光之下,她能得到她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都已经遗失的能力——化身为狼。” 玛丽昂跑了出去,阳光在她银白色的头发上闪闪发光。她仰天长嗥,那声音开始像个人类,后来像一头狼。银色毛发开始疯长,撑破了她穿着的裙子,很快一切衣物都成了挂在身上的碎布。她向前一扑,双手没落地就变成了爪子。 玛丽昂一抖身体,碎布甩了出去,威风凛凛的白狼身上再难看出少女的痕迹。她的左眼还留着人类时的伤疤,那双绿眼睛和之前一样好斗,比之前更加嗜血,这身量未成的青年白狼一声长啸,冲进了战场。 战局开始逆转。 人类并不愚蠢,他们做好了各种准备来歼灭林中的亚马逊人,可谁曾想到他们会需要与整座森林为敌?复仇的树木与军队对撞,未曾见识过此等奇景的士兵没坚持多久便溃散了。白狼在人群中跳跃,幽灵般收割着生命。亚马逊人重新回到了森林中,森林与她们并肩作战。亚马逊女王大笑着啐掉口中的血,她从敌人尸体上回收箭矢,反手射穿了身后士兵的脑袋。 指挥官放弃了收束军队,他的近卫军护着他撤离前线。他们的撤离显得如此狼狈,与周围逃窜的士兵看上去相当相似,以至于无人发现他们正靠近后方的魔导炮。 除了能看到全局的塔砂。 她能感觉到这次得到的自然气息只是消耗品,催动森林的每一秒它们都在消耗。但这次她毫不犹豫地驱动了周围树木,哪怕在这里消耗的大量自然之力会让森林活化的时间大大减少。魔导炮被安置在它之前的弹道上,周围没有一点植被能生长,塔砂便让最靠近的那些树木拔地而起,用根茎行走,冲向魔导炮。 他们狂呼乱叫,护卫兵在挥舞的枝干下四散而逃。被催化的树木走得太慢,魔导炮前的军队很多,他们开始把这门炮向后撤,没准能在树怪砸到它之前逃走。但塔砂成功杀死了指挥官,一人粗的枝条将这个人重重抛上天空,看他在几秒后摔成一滩肉泥。没有指挥官的军队变得更加混乱,连军官都开始疯狂地掉头就跑,战局看上去不会再逆转,既然指挥官失去了最后那个启动魔导炮的机会…… 塔砂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她的心在狂跳,如同上一次魔导炮发射前。如今能靠近它,这种感觉变得加倍强烈,塔砂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死死盯着魔导炮,这门大炮当中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这声音在战场上微不可闻。 仿佛有光从长长的炮管深处亮起。 不是错觉。 塔砂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指挥官的撤离不是为了回去启动魔导炮,军官们逃离战场也不是出于对树怪的恐惧。魔导炮早已启动,这些知情人,只是想在它充能完毕前逃出射程外而已。 她彻底冷静了下来,仿佛拆弹小队面对倒数几秒的□□。她清空一切杂念,清点全部筹码,想出各种可能性又一一否决。最后的选项也只有五五开的胜率,五五开,够高了。 塔砂纵身一跃。 她操控着整片活化森林的力量完全收拢,飞鸟走兽开始逃跑,树木恢复静止。那部分灵魂全部冲入那棵树怪之中,塔砂穿上这个新身体,她向前倒去。 距离魔导炮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大树向前一倒能将这距离缩小一半,然而并不能砸烂大炮,反而会因为头重脚轻没法再站起来,能行走的树也没有可以翻身的手。 记得吗,塔砂有一个“能给无论什么东西附加爪子”的技能。 【满月】,这个技能本身被强化成了【满月-野性呼唤】:你能短暂地拥有狼一样的尖牙利爪,仿佛狼人变身。因为携带该技能的契约者血统增强,你获得的利爪不仅仅能切断血肉之躯,连钢铁也会在它面前软如布丁——但它依然只能维持三秒,而且会让你的身体超载崩溃。 三秒足矣,三秒后如果还不能解决这门魔导炮,这场战斗也不剩什么能够挽回了。 滴答,树怪用爪子将自己撑起来,根须与双爪蹬地,扑向不远之外的魔导炮。 滴答,锋利的爪子向魔导炮重重划去,同时整个躯干也覆盖到了炮上。 钢铁制成的炮管在急速的撕扯下变成几段,第三秒之前,这已经被启动的魔导炮半途炸开。那一炮没能轰击出来,其中启动了一半的巨大能量在内部自爆,整个炮声猛然炸裂,将覆盖在上方的大树轰成碎片。 动物们大多逃离了战场,树木横七竖八地停在奇怪的地方,只有白狼还在人群中起落。一切似乎恢复了原状,然而人类已经溃不成军。被几次减弱的威力依然炸掉了方圆几十米内的一切,魔导炮在人类军队后方炸成一朵烟花,彻底宣告了人类讨伐军的失败。 而塔砂的一部分在经历又一次溃散。 滞留在树精体内那部分意识已经遭遇过一次炮击,只是得到自然意志的帮助,侥幸多活了一会儿。第二次,她终究没能幸存。 “深渊啊,你到底做了什么?!”维克多抓狂地说。 肉眼观察并不能看出什么差异,但作为地下城本身,塔砂完全能感觉出地下城核心发生了什么。鲜红的石榴石少了一点点,就在第二次炮击彻底毁掉塔砂部分灵魂的时候。这块宝石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小块,她的灵魂,字面意思上地与地下城核心生死与共。 这一回算不算亏了?塔砂自嘲地想,没想到魔导炮连灵魂都能损伤。不过,有损伤好过一击毙命,能正面被魔导炮轰击两次的人也只有我了吧。 安加索森林残破的自然意志永远地陷入了沉寂,活化森林让其为她而战的福利仅此一次,算是自然意志向她求助之下互利互惠的结果,好在那部分残魂携带的信息残存了下来。 “你亲身体验了魔导炮的发射,你对魔导知识的理解有了小幅度的增长。” “你的部分灵魂在回收过程中撕裂,沾染了魔导力量的气息。初级魔导知识经验积累至临界值,你可以选择:1、提升眷族-匠矮人的魔导知识技能;2、提升自身对魔导炮的理解。” 塔砂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第一种或许能让匠矮人制造出一些魔导科技物品,但魔导炮带来的威胁更加迫在眉睫。她想知道魔导炮的弱点和制造方法,再不济也得知道它所使用的能源。魔导炮的成本到底有多昂贵?人类有多少可能动用魔导炮,能制造多少?她必须知道这点。 现实不是个能一键学习的网游,当她选择了第二种,所谓的“魔导力量的气息”涌向她,被魔导炮正面击中的记忆开始反复回放。塔砂在死亡回忆中抓紧时间解析着这种力量,它消散得很快,无法复制,难怪让匠矮人学习或自己理解只能选择其中一种。 她没有习得魔导炮的制作方法,从气息中分析出来的理解知识最浅显的皮毛。塔砂感觉到了魔导炮所使用的核心能源,那结果几乎让塔砂以为自己弄错了。 她在这种理当陌生的造物中,感觉到了深渊。 “快!让你的小狗把炮的残骸挖出来!”维克多在她说出这件怪事后激动地说,“要是真是这样,你不仅没亏,还赚大了!” 地面上的战场已经平静下来,人类士兵死的死逃的逃,亚马逊人也无力追赶,忙于抢救伤员。玛丽昂已经用完了能支持她化狼的能量,重新变回了那个少女。她喘着气,看上去余怒未消,敌人的鲜血从指尖和下颚滑落。她抹了一把嘴,下半张脸被抹得一片赤红。 狼人少女在塔砂的指引下穿越半个战场,来到了魔导炮曾在的地方。她扔开碎木和烧融的钢铁,在魔导炮残骸的核心,挖出许多红色的碎屑。 塔砂没去过深渊,她接触过的唯一深渊产物只有地下城核心。 新制造出来的幽灵接过了这东西,地下城核心与魔石一样不会穿透她。这些碎屑来自另一块残破的地下城核心,它就是这台魔导炮所使用的能源。 “过去的确有法师拿地下城核心当施法材料。”维克多说,“难怪之前你无法接近它。” 什么东西能阻挡幽灵,能让一座地下城感到警惕? 受到神灵祝福的天界圣物,或是来自深渊的另一座地下城。 塔砂从这说明中回过味来,她问:“地下城之间会彼此攻击?” “地下城核心能彼此吞噬,如果获胜收益大于损失,弱肉强食才是最有效率的选择。”维克多理所当然地说。 还真是深渊的风格,又一个“为什么恶魔这么强却赢不了”的常见理由。塔砂庆幸自己是唯一的地下城,不然凭她这样残破的核心,遇上内斗成性的同类绝非好事。她看着手中的碎片,感到一点兔死狐悲,这个时代没有其他地下城,确有拿地下城核心当能源的人类。 有人从玛丽昂身后走了过来,亚马逊女王随手扯下地上军官的披风,披到玛丽昂身上。玛丽昂向她道谢,裹住了自己赤luo的身体。阳光已经西斜,没有皮毛会冷。 “谢谢你和你的主人,你们的帮助挽救了许多姐妹的性命。”亚马逊女王说,“请原谅,我们现在……你也看到了。等在别处安顿下来后,我们一定会送上亚马逊的感激。” 玛丽昂一下子抬起头,劝说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女王抬起的手止住。亚马逊女王钢铁般冷硬的眉目间透出一丝疲惫,她摇了摇头,说:“我们的灵魂属于自由。” “我并不一定要你们的灵魂。”塔砂说。 幽灵在空中现形,女王的眉毛都没动上一动。塔砂身边浮现出与匠矮人签订的那种族群协议,书写它的是最简单明了的通用语。亚马逊女王往上头扫了一眼,目光渐渐停留。 “数百年前,亚马逊人曾是极受欢迎的雇佣兵。”塔砂说,“你们的箭术为人称道,你们的脚步遍布整个埃瑞安。你们曾站在不同的阵营当中,以同样的英勇与忠诚作战。” “亚马逊人信守承诺。”女王说。 “所以这就是雇佣。”塔砂说,“我可以提供住所、食物、武器和治疗,你们为我工作,宣誓不向他人出卖我。这不是交易或者卖身契,这是雇主和雇佣兵的协议书,请相信我们的诚意。” 亚马逊女王转过头去,她的族人们正在收拾战场。所有人身上覆盖着鲜血,轻伤员在尸骸中翻找着熟悉的脸,搜寻着还在呼吸的人。塔砂看到她面颊上的咬肌鼓了起来,过了几秒,女王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笔。 新的卡牌出现在了塔砂手中,卡面上画着一双持弓的手。 “亚马逊人,在人类当中算是优秀的弓箭手,由纯女性部族演化成的男女都有的女尊部族。爱憎分明,请做好她们招惹一堆麻烦的准备;品性高洁,换而言之有很多莫名其妙、不合时宜的死脑经,难怪现在只剩下这么点人。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战士人选。” 出乎意料,在亚马逊人加入的时候,有新的建筑类型解锁了。新的建筑名叫“训练室”,其中自带各式各样不能拿出门的武器,只要使用者中有人对某种武器有了解,他们就能在室内模拟出这种武器来。它还会产生训练假人和防护措施周到的竞技场,的确是战士们训练的绝佳场所。 相对而言,亚马逊人带来的技能就不知该说有用还是没用了。 【优秀战士预备役】:恭喜!你是个优秀的战士……的预备人选!你获得了对各种武器的基础了解,你会一点劈砍,格挡,拉弓射箭,就像那些从小开始训练的亚马逊人。嗯,至少有她们十岁时的水准。 塔砂手无缚鸡之力,她真正用起武器可能不如三四岁的亚马逊人,十岁也是很大进步。然而,这可不是自带的爪子,幽灵不能用任何武器。 这事先放一边吧。 签下契约的亚马逊女王脸上疲惫更盛,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对幽灵和玛丽昂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她的族人们。 骷髅兵爬出地面,亡灵族的天赋让它们能在打照面的第一时间分辨出活人和死人。它们在塔砂的指挥下区分出人类士兵和亚马逊战士(幸好两者性别不同,这事对理解力堪忧的骷髅来说不算太难),将后者的幸存者抬进地下的病房,死者交给亚马逊人,由他们自己处理。亚马逊人对战死沙场的战士充满敬意,塔砂不打算让他们知道人类士兵的尸体会在地下城中变成什么。 玛丽昂自告奋勇,前去追逐那些率先撤离的亚马逊人,他们看到了森林的异变,不会跑得太远。地下城中的匠矮人们开始正吵吵闹闹地布置着新房间,欢快地讨论着新邻居会是怎么样的人。 “要给他们办个欢迎会!”有人这样说。 “不要闹!”又有人说,“他们忙了这么久,应该很累了。我们可以明天再办?” 总之,至少现在,他们赢了。166阅读网 25 1.2 ?地下城核心不可再生,不可回收,但可以彼此吞噬。 塔砂把那些红色碎片带回了地下城大厅,她一靠近魔池,手中的碎片就向那颗悬浮的石榴石飞了过去,像铁屑冲向吸铁石。碎屑紧紧贴到了地下城核心之上,看上去有一点微妙的色差,前者比后者更加黯淡,就像果脯之于新鲜浆果。 她在此刻感觉到突如其来的饥饿,嘴巴下意识做出了吞咽动作,虽然她口中什么都没有。塔砂觉得自己好像含着一颗美味的糖果,牙齿无法咀嚼,只有唾液在大量分泌。她看见那些碎屑紧贴着地下城核心缓慢地移动,磨蹭出轻微的沙沙声。 “就这样?”塔砂问,“我没感觉到什么不同。” “你不能指望一口吃成个胖子。”维克多说,“知足吧,我从没见过如此轻易获得的地下城核心。” 吞噬需要时间,盯着它也不会让速度变快。这事姑且放在一边,新成员刚刚加入,地下城变得十分忙碌。 最大的问题是塔砂无法治疗亚马逊伤员。 当她使用治愈术,能让玛丽昂的伤口迅速愈合的光芒根本无法投射到他们身上。那些血淋淋的伤口没有缩小哪怕一点点,亚马逊人对它的失效一无所知,大概只有玛丽昂会为这异常大惊失色。不过狼人少女在战斗结束的当晚就睡了过去,沉得像昏过去了似的,现在还没醒。 “因为你根本不会什么‘治愈术’。”维克多说。 塔砂看向他,等着他卖弄地说出内情。 “你所谓的治愈术是魔力调配的一种,魔力能修复地下城和其他深渊造物,却对主物质位面的生物无效——除非他们归属于你。而这种‘雇佣协议书’,”维克多故意用了塔砂的说法,“只构成了一种松散的庇护关系。一分钱一分货,既然他们拒绝成为地下城的零件,他们当然也别想从你这里得到更多。” 玛丽昂和橡木老人可以说归属于地下城,但匠矮人们与亚马逊人的协议来自老树拟定的蓝本,条件太宽松,无法得到灵魂,因此也无法治愈。这可真是件麻烦事,塔砂还想象过一支可以随时治愈的军队呢。她像个敬业的恶魔那样,在每一个濒死者耳边低语,询问他们是否愿意用灵魂换取继续生存。不知该不该说意料之中,没有一个亚马逊人点头。 维克多骂他们蠢货,再怎么骂也不会让他们改变主意。“有一张床和干净的纱布已经感激不尽。”还有力气说俏皮话的战士说,“还有墓地,谢谢,真是太贴心了。” 塔砂翻找着能帮上忙的东西,在角落中翻出了新的建筑类型“药园”。这东西也在亚马逊人签约后出现,和当初没有工匠的锻造室一样处于未解锁状态,那会儿她觉得治愈术可以解决问题,没怎么关注。现在塔砂把目光移到药园上,这种能培植草药的特殊区域目前不能使用,药农并非它的必需品,种子才是。 换句话说,塔砂没有种子,种不出草药。 在这种地方这么科学干什么呢?塔砂在心中抱怨道。能在黑暗地下城中快速催生药草的黑科技放在她的老家一定会激起轩然大波,但在这种魔幻的世界,没有种子就不能用的药园和没有工匠就不能生产的锻造室一样让人失望。塔砂决定去问问那些匠矮人,或许他们知道附近有那些药草。 “老爷子醒了!”有匠矮人在谈话的半途跑了进来,“而且他长了叶子!好哇!我还担心他的叶子和我老爹的头发一样不会长回来呢!” 匠矮人总是闲不住,他们在没有战事的时候每天都在地面上乱晃,橡木老人是他们每次闲逛都要拜访的对象。托他们的福,塔砂在老橡树醒来的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来到那个地方时,围住橡树的匠矮人们显然已经聒噪了很久。橡木老人送走这些热心的小矮人,对塔砂露出笑容。 “他们告诉了我最近发生的事。”他说,“感谢你伸出援手,我能感应到自然对你的感激。” “因为人类破坏了植被?”塔砂问。 “因为他们动用了不该使用的东西。”橡木老人有些伤感地说,“魔导技术带来的伤害比看起来更惊人,每一次使用都是埃瑞安的损失。自然无法从中恢复,我曾看见许多片战场变成永远的荒漠。” “你对魔导科技知道多少?”塔砂又问。 “并不太多,我只是一棵躲藏在偏僻角落的老树。”橡木老人回答,“不过我在别的事上还能帮上一点忙,你在找草药吗?” 塔砂回答:“种子也行。” 橡木老人点了点头,他闭上了眼睛。树干上的面孔皱起,橡树上稀疏的叶片随之伸展开来,如同一双双向天空张开的手。 塔砂感觉到风。 风的声音由远及近,每一片叶子都在风中摇晃,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森林的肺正在深深吸气。还在附近的匠矮人在清爽的风中张开胳膊,有人连忙按住快被吹走的帽子,他转过头来,指着远处惊呼道:“看!” 他其实不必指向哪个方向,因为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草药和草药的种子裹挟在森林的呼吸当中,纷纷扬扬飘向橡树。它们静静落在橡木老人脚下,叠起小小的一堆。 “我只是自然之心的保管者,只能做这些小事。”橡木老人说,他的双眼半开,看上去昏昏欲睡,“请原谅,我恐怕又要睡一会儿了。” “抱歉。”塔砂说。 她稍微有些挫败,就像饲主发现自个儿穷到只能放养宠物,让它们自己觅食。橡木老人轻轻笑了起来,他对塔砂摇了摇头。 “不必这么说,我很高兴能帮到新朋友。”他说,“我曾是圣橡树林中最年轻的一员,我记得那个时候,每天都能看见很多朋友。学徒们与每一棵橡树搭讪,阅读树皮上的纹路,将树叶贴近耳朵,企图聆听树木间的絮语。远行归来的德鲁伊会讲述他们冒险的故事,也会邀请那些有资格的伙伴,向森林介绍他们的名字。” 橡木老人的声音变得平缓而遥远,沉浸在了久远的回忆中。 “圣树的果实砸中受眷属的生灵,独角兽总是受到青睐,他们走时多半会叼着一枚橡果。狮鹫从树冠上飞过,这些成群结队的家伙总是很顽皮,到处乱啄,唯有被人类驯养的那些才温顺几分。渡鸦会对学徒说谜语,作为德鲁伊学徒的最后试炼之一。这些热爱恶作剧的聪明鸟有时会愚弄它们认为不够聪明的孩子,但你若能反过来耍弄它们,它们会代替你的师长,直接带你走入林中的迷宫,让你得以窥见自然之心……” 橡树叶簌簌抖动起来,橡木老人快要闭合的眼中露出了悲伤的神情。“德鲁伊们走了。”他低语道,“而我们最终失散了,我再也……再也没见过德鲁伊。” 从学徒变成德鲁伊有一个必须经历的过程,那便是获得自然之心的认可。倘若接触不到自然之心,最优秀的传承者也无法成为正式德鲁伊,无法听懂鸟兽与树木的絮语。 可要是所有的正式德鲁伊已经成为了历史,没有鸟兽与树木通风报信,那些与橡木老人失散的德鲁伊传承者,要怎么找到自然之心? 他们找不到,所以,再没有德鲁伊了。 “总有一天会见到的。”塔砂突然说,“只要传承还在这片大地上,总有一天会重逢。” 橡木老人闭上了眼睛,带着一点点笑容。他是否把这话当成了塔砂的安慰?塔砂不知道他怎么看,但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安慰。 她在许诺。 “你只是随口一说吧?”维克多说。 他的声音有点紧张,那让塔砂想要微笑。塔砂说:“看来你对我已经有所了解了。” “不,我一点都不了解你,”维克多阴沉地说,“我半点不明白你脑子里装了什么才会对消失的德鲁伊产生这么大兴趣。德鲁伊是一个崇拜自然的教派,其中有各种种族,你不会以为现在他们还没被人类喊打喊杀吧?你自身难保,要怎么去找德鲁伊?” “或许我可以让他们来找我。”塔砂说。 “怎么做?向天上放一发‘嘿你们的圣树在这里’烟花吗?”维克多叫道,“你简直,简直是一只在深渊底层点亮屁股求偶的萤火虫,在你想找的东西出现前就够被弄死一万次!” “具体方法还要再考虑,但我不认为一味躲藏是好主意。”塔砂说,“我们的存在不可能永远被隐藏。” 事实上,这可能已经不是个秘密了。 数量差距太过悬殊,哪怕杀死了指挥官和大量军官,还是有许许多多的士兵成功逃走。地下城没有正面出场,但人类那一方肯定已经知道这里出现了亚马逊人以外的另一方异族力量,塔砂完全不报侥幸心理,觉得他们会对这里继续视而不见。 她不可能永远躲藏,也不想这么做。目前为止的经历已经让塔砂学到了许多,比如,破损的地下城自己缓慢积累力量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收集地面上的各个种族。 是把头埋进沙子里,在相对安稳的错觉中等待一点点窒息,还是冒着风险起身一搏?答案很明显了。 亚马逊人挑拣走能马上使用的草药,匠矮人在她的要求下捡起那些种子,他们跑进刚建造好的药园,笨手笨脚地将种子扔进药田里。这里真的不需要药农,泥土在魔力浸润中翻卷,将这些种子分类、梳理、掩埋。等到第二天,它们会长成成熟的伤药,覆盖到亚马逊人的伤口上。 这一天,塔砂做了梦。 她已经很久没睡觉了,地下城和幽灵都不需要睡眠,她喜欢这样省下的时间。但这一天塔砂忽然感到困倦,没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已经睡了过去。 在地下城核心吞噬那些碎屑时,地下城的灵魂陷入了休眠。 塔砂看到了人群。 她看见许多人站在一颗巨大的树下,围着一片硕大的树叶,叶片的形状看上去像橡树,但它大得像一张圆桌。那些人有的高大有的矮小,有的很胖有的很瘦,有的长着尖耳朵……塔砂意识到那其实不能被叫做“人”群。 巨人、矮人、兽人、精灵和人站在一起,还有许许多多塔砂叫不出名字的种族。他们围在一起,面目模糊,每个人的手(或爪子,或蹄子)中都握着笔。当那片巨大的树叶开始发光,塔砂听见了声音,他们说:“为了埃瑞安!” 啊,这里是埃瑞安埃瑞安宣言的签订现场。 各族的冒险者穿针引线,妖精的粉尘从天使与魔物的眼皮子底下隐藏他们的踪迹;法师们带来了传送门,将来自四面八方的盟友送到这里;德鲁伊提供了会场与纸笔,来自圣树的森林公约见证他们的决心……大地上的各个种族在此为了位面的存亡宣誓,将要对抗地狱与天堂。 塔砂曾以为这是个非常庄严肃穆的场合,在签约的那一会儿,这里的确庄严肃穆。但当森林公约漂浮进圣树中,音乐响起,宴会开始了。 到处都响起了声音,这改变埃瑞安的会场在此刻热闹如集市。精美的糕点、血淋淋的肉块和洗净的叶片都被摆上了不同的桌子,狼首的、长角的、长鳞片的客人在空地中穿行。这边尖耳朵的美人正与牛头人共舞,那边半身人盗贼的飞刀激起一片喝彩。塔砂的眼睛几乎看不过来,这像一场庙会,这像一个游乐园。 她看到—— 长翅膀的白马叼走了矮人的苹果,巨人直接拿起木桶痛饮。有人豪迈地把袍子一脱,纵身跳入湖中,不久后湖面上一条硕大的鱼尾拍出一大片水花。穿袍子的人念念有词,手杖向上一扬,变出一片由金币构成的灿烂云朵。不远处一个正在喝酒的人把被子一丢,翅膀撑破了衣衫,化作一头飞龙,张开巨口将金币云一口吞没。一个游侠吹着口哨炫耀她的猎豹,旁边的德鲁伊笑嘻嘻地变成另一头豹子,和她的宠物玩起了摔跤。一个拿着竖琴的人类跳上了桌子,“朋友们啊!”他唱歌似的说,“请允许我献上一首《骨头之歌》!” 欢呼和口哨中,这个人类唱了起来:“不要拿走我的帽子,我戴着它就像个国王!不要躺在我的腿骨上,我英俊的腿曾迷倒过好多姑娘!……嘿呀,朋友!你别躺在我旁边的土地上!因为——” 一大群人与非人大声合唱道:“因为!我们不该今日死亡!” 那出乎意料,是一首非常欢乐的歌。 塔砂看不清任何一张脸,但她能感觉到所有人在阴影下露出的笑容。那是一个比现在更危险、更混乱的年代,那旺盛蓬勃的生机却无比繁荣。 塔砂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 地下城之书焦灼地凝视着地下城核心,维克多联系不上他的契约者,只能干看着那颗红宝石心脏般搏动。周围细小的碎屑发疯般乱转,在核心上磨碎,然后融入其中。魔力正在暴动,在塔砂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慢慢完成着她的愿望。 仿佛往灼热的锅中倒上一勺油,被魔力催化的自然气息正在沸腾。普通人类看不见的某种光,某种声音,某种气味,在此刻冲天而起。 远方的面包店里,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摔破了盘子。“嗳,我的天。”她嘀咕着,把头伸出窗户,望着天边。几分钟后她开始哼歌,她脚步轻快地收拾起包袱,这个面包店今天就会关门。 远方的废墟里,一个瘦小的男孩发足狂奔。他砰砰地敲响一扇快要破掉的门,冲进去,把他不修边幅的父亲从中拉扯出来。他们门前那颗植物仿佛被狂风吹拂,每一片叶子都直直指向某个方向,父亲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圣树啊……”他说,声音哽咽,“我得,我们得通知大家。”166阅读网 26 1.2 ?塔砂从沉睡中醒来,觉得某些东西似乎发生了改变。 魔池上方的红色宝石变得流光肆溢,璀璨迷人,一看相当之前的样子。仔细看,之前裂缝与贴在上面的碎屑都已经不见踪影,石榴石的外壳仿佛被最好的工匠修补打磨过,光滑如镜面。地下城核心在她面前缓慢地自转,像一颗小小的星球。 不过意外感觉不出增加了多少啊,塔砂想。 “醒了?你终于醒了!”维克多的声音听上去透着股歇斯底里,“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哦你当然知道!你他妈就是地下城本身!” 塔砂莫名其妙地心虚了一小会儿,几乎怀疑自己不幸睡掉了半个世纪。她匆匆扫过地下城内部与瞭望塔能看到的地面,一切都风平浪静,里面的人也没比睡下前老多少。 “你消耗核心之力点燃这里自然意志的残骸……”维克多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塔砂听不懂的术语,“还真往天上放了一发‘我在这里’的烟花!别说德鲁伊,任何自然亲和力比兽人高那么一点的眷族都能从八百里外看见你,人类当中但凡有一个神官……” “深渊与天界都被隔离了,而且人类显然不会与异族为伍。”塔砂提醒他。 “所以你觉得高枕无忧了?”维克多愤愤道,“这么说吧,洞察力稍高的法师就能看到魔力井喷的源头,与自然生物订立契约的召唤师能从魔宠的动向里推测出自然之心的存在,有经验的炼金术师只需要开启他们的罗盘,而大贤者,就是每个大国都会供养的那种高端学者甚至能从中推测出这里有一座伤残的地下城!好极啦主人!等着讨伐你的军队跑到家门口来吧!” “那么担心也于事无补。”塔砂说,“除了惊慌失措得大喊大叫外,你有什么有用的建议吗?” “我才没有惊慌失措!”维克多坚持道,“我只是强调语气来让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塔砂不置可否。 她在维克多吵闹的时候询问了匠矮人与亚马逊人,他们都没听说过法师、召唤师、炼金术师和贤者。当她问及“强大的人类”,匠矮人提到□□与另一些武器,亚马逊战士则不屑地表示人类在堂堂正正的一对一中根本不能与她们相比。哪怕他们孤陋寡闻,提供的信息并不准确,有一件事还是可以基本确定:维克多所说的那些职业,塔砂在梦中看到的种类繁多的冒险者们,如今已经不是人类的常规力量。 事情没到最坏的地步,塔砂没有“放烟花”的准备,但如果这是地下城的力量对她的目标作出的回答,那她接受这种风险。 塔砂想要再一次看见梦中的场景。 她想保存那些或善或恶、或美或丑、或强大或脆弱的生灵,想抓住历史长河中一闪而逝的各色流星。她想到贴满已售罄邮票的集邮册,想到装载着无数灭绝物种标本的博物馆,想到生长着全球各地植物的植物园……她想要建造这样一个地方,这里,各种各样的智慧生物能够共存,不同的文明在此生生不息,繁荣昌盛。 塔砂的心中一片清明,恰在此时,刚醒来时还有些混沌不清的部分褪去了迷雾。 仿佛近视的人第一次戴上眼镜,仿佛一双手抹掉了窗户上的水汽,塔砂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她的思维变得更清晰敏捷,管理地下城的部分好像变成了某种智能系统,能轻而易举地将魔力量化,计算收支,模拟出消耗。她之前也可以做到其中的一部分,但现在的感觉就像把xp系统老电脑换成了最新版本外星人,推导过程不费吹灰之力,同时运行多个系统不在话下,她在地下城中不仅拥有全知的视力,还有分析这种“全知”的心力。 她迅速地梳理过已有情报,把契约者卡牌与地下城建筑分门别类,这些信息整理到一起,化作塔砂自己的人物卡。 残破的地下城-塔砂 属性:深渊气息断绝-某种强大的力量斩断了你与深渊的联系,地下城核心来自深渊,你却不属于深渊/自然气息亲和-自然之心的保管者与你签订了契约,自然意志曾向你投来一瞥 拥有人物卡:聪明的地精阿黄、地下城之书维克多、混血狼人玛丽昂、橡树守卫者 契约族群:匠矮人、亚马逊人 建筑:厨房、住所、瞭望塔、锻造室-工坊、墓园、训练场、药园 技能:【地下城之主】【可疑的业务员】【魔能治愈术】【满月-野性呼唤】【自然之心(伪)】【咱们工人有力量】【优秀战士预备役】 这些技能当中,【可疑的业务员】、【满月-野性呼唤】和【优秀战士预备役】的效果和刚得到时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另外的则出现了新内容。 【地下城之主】:你在地下城中无所不知,良好的城市规划和土质探查能力让你不会造出容易坍塌的问题建筑。你能在地下城中移动任何物品,所消耗的魔力与物品质量成正比——消耗巨大,很不划算,能命令仆从动手就别自己来。 【魔能治愈术】:魔力只能修复深渊造物,主物质位面的生物想要得到这种治疗?把灵魂卖给地下城吧。 【自然之心(伪)】:自然的气息笼罩着你——在你核心之力的催动下,这股气息在某些群体眼中醒目如灯塔。 【咱们工人有力量】:正所谓知识就是力量!你的力量基本处于冷兵器时代,不过你还懂一点点魔导炮的知识。 卡片上的梳理出的内容看起来一目了然,归根结底只是过去信息的整理。要说真正的新东西……塔砂把目光移向卡片一角,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内容。 称号:keeper 塔砂不知该怎么解读这个深渊词汇,翻译成英文的“keeper”更合适一点,它能理解成太多意思。保管人,饲养员,守护者,负责人,主人…… “我觉得是保姆。”以深渊为母语的维克多阴测测地说,“既然你一直在对大地上的生物挥霍着毫无必要的过剩善心。” “毁天灭地和过剩善心之间显然还存在一大堆其他东西。”塔砂兴趣缺缺地回答,她向称号下方看去,心脏忽地狂跳起来。 【keeper】,称号效果:抽取从属的要素构成躯体。 构成躯体? 塔砂毫不犹豫地发动了称号效果,地下城核心仿佛被抽了一鞭的陀螺,飞快旋转起来。 魔池中的蓝色液体也在打转,很快变成一个漩涡。地下城中稀薄的魔力在打转,它们向中心汇聚,无数根肉眼不可见的“线”与塔砂相连,仿佛一场隐形的龙卷风。在此刻,塔砂的意识掠过整座地下城。 * 成群的匠矮人敲打着魔导炮的残骸,它的动力早被塔砂吸收,其中复杂的内部结构已经摧毁到无法复原,但能工巧匠们依然能想办法修复它的外形。回收过来的破铜烂铁在匠矮人的努力下慢慢恢复成型,不久之后,它大概能重新拥有以往奇特的模样。 * 名叫亚特兰特的棕发少女坐在母亲的床边,座位挨着她的父亲。这是亚马逊战士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位,战前跟玛丽昂抱怨过自己只能拿短弓的那个。她手上的胳膊被绷带挂在脖子上,完好的手握着床上母亲的手,这位重伤的女战士仍然昏迷不醒,在与死神角力。 “你想吃点什么吗?”她的父亲问。 亚特兰特一声不吭,直到父亲放弃得到答案。他犹豫了一下,说:“你妈妈并不是真认为你没有当战士的资格,她只是太担心你,和我一样……我们从来以你为傲。” 他的女儿依然一动不动,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习以为常地站起来向门外走去。重新关上门之前,他听见亚特兰特低声说:“我也爱你们。” * 训练场上,朵拉射出又一支箭。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汗水从她的鼻尖和下颚滴落,酸痛和疲惫感变得越来越沉重,最终它们影响了她的准头。最后一支箭脱离了靶心,朵拉发出一声挫败的低吼,她一把扔掉了弓,抽出剑来,疯狂地劈砍着训练假人。 有人从她身后走来,踢飞了她手中的剑。“找个能回击的对手。”亚马逊女王说,她看了朵拉一眼,从武器架上抽出另一柄长剑。 朵拉喘着粗气,捡回地上的剑,咬牙冲向女王。 疲惫让这位战士的动作变得缓慢,而女王是亚马逊人当中最强的一个,胜负一目了然。这场战斗很快以朵拉的失败告终,她咬着牙第二次冲上去,第三次,第四次,直到女王用脚踩住了她的剑身,让她再也无法拿着剑爬起来。“这就是你想要做的吗?”亚马逊女王的声音极其严厉,“用这种方式自毁,来报答那些为了我们活下来而战死的姐妹?” “不是……!”朵拉吼道,她的声音哽住了,“是我,是我才让……” “是他们!”女王打断她,“是那些人类袭击了亚马逊,是那些卑鄙者残杀弱者,是他们设计了圈套再对我们挥剑!朵拉,你是要养精蓄锐等待复仇,还是继续在这里自怨自艾,当一个无能的懦夫?” 她把手中的剑重新丢回架子上,头上的金色额饰在烛火中闪闪发亮。朵拉半跪在地上,肩膀微微打着颤。突然,训练场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有个矮人往里面探头探脑,看到她们,喜笑颜开地小跑进来。 “晚上好呀!女王大人,还有这位女士!”他快活地说,把手中那个大枕头塞进朵拉怀里,半点看不出这里僵硬的气氛,“他们说你这几天一直没回房间睡觉,我懂你!拿着这个!这是鸭绒做成的枕头,我做的,全地下城最好的枕头——塔克做的枕头比房间自带的棒一万倍!啊,别担心女王大人,我还在赶工做其他人的,请原谅,本来可以提前开工,但是我们不知道新搬进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啊,枕头这种东西需要知道脑袋的大小才可以量身订造,没见过床的主人就随便做一个,这可不是好工匠的态度!” 他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通枕头的注意事项(比如晾晒和如何用拍打保持它的柔软),说完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亚马逊女王微不可见地抬了抬嘴角,看了看朵拉,也离开了训练场。 朵拉呆滞地抱着那个枕头,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站起来。枕头真的柔软极了,她舔了舔唇边的血迹,开始感到困。 * 玛丽昂在地面上。 看到这里的时候,塔砂的身躯已经完成了。一部分意识被灌入其中,这感觉有点像幽灵,又完全不同。她的双脚踩到了地面,久违地感觉到重力。她抬起手,握了握,能感受到刺着手心的坚硬指甲。这是具女性的身体,和她过去一样高挑,只是更加健康强壮。 不对,还有个差别。 塔砂在地下城核心镜面似的外壳中,看到自己苍白的倒影。在本该是人脸的地方,有一颗骨质头颅——看上去还不是人,而是某种兽类的头骨。 “取消头部要害?抽取要素中得到这种亡灵天赋的几率不到百分之一,你只有骷髅兵而已啊!”维克多羡慕地说,“你可真是个幸运儿。” “………” 塔砂对着临时镜子深深叹了口气,敲了敲骨头脑袋,完全不痛不痒。她摇了摇头,向地面上的玛丽昂走去。166阅读网 27 1.2 ?玛丽昂在战场上徘徊。 这里曾是茂密的森林,后来魔导炮撕开一条寸草不生的空地,从天空中看仿佛头皮上狰狞的伤痕。亚马逊人与骷髅兵抬走了伤员,拖走了尸体,捡完了还能回收的武器,但仍有各式各样的杂物堆在这里。 狼人少女翻找着地上的碎木和石块,杂物中尖锐的东西在她手上划出白痕——自从受到自然洗礼,玛丽昂的手上的皮肤如同野生动物的肉垫,变得更加柔韧结实,不会轻易被砂砾划开。几天前的战场上她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战,自然赋予她的尖爪与利齿将敌人撕成碎片。化狼的感觉让玛丽昂血液沸腾,哪怕在那事发生几天后,回想起这个也让她的皮肤刺痒。 但现在完全不是回味这个的时候。 她奔走在战场上,到处寻找着遗失的东西,每一次无果的搜寻都让她更加痛恨自己。玛丽昂在混战中化狼,野性的呼唤让她完全不记得脱掉什么,它们都和被撑破的裙子一样洒落在了战场上。 她找到一些没被收起的断肢,这些碎块已经开始腐烂,但没有虫子,虫豸都躲避这片遭遇过魔导炮威能的区域。她找到一些血淋淋的布片,一些看不出来自什么防具或武器的金属残片,这些东西终将在风吹日晒中归于尘土。地面十分干燥,失去了所有植物根系,表层的土地很快变得干燥而疏松。浮土被风掀起,慢慢抹掉地上的痕迹,或许再过上一阵子,战场上被遗忘的东西都会消失。 玛丽昂在战场边缘的枯树桩下找到了母亲的牙齿,穿过牙齿的绳子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她小心地把它拾起来,用衣服的下摆擦掉上面的灰尘,把那颗牙紧紧握进手心。 她就跪在那儿找了好一会儿,指望另一样东西也被踢到了这里。但是没有,那蓬草丛中就只有这一颗牙齿,没有另一颗。 整个晚上玛丽昂都没找到安加索狮的牙齿。 “送给你!”金发的亚马逊少女说,“别拒绝,反正我今后自己也会打到的。” 她说错了,这年轻的战士战死沙场,既没有活到能使用剑与盾的年龄,也没有亲手狩猎安加索狮的机会。她的名字叫尤妮丝,喜欢用剑而非弓,勇于正面作战却不擅长隐匿,喜欢吃鱼,有个才四岁的妹妹。尤尼斯很喜欢妹妹,说再过两年就要当她的剑术老师。 尤尼斯是玛丽昂的新朋友,她跟玛丽昂开玩笑,摸玛丽昂的耳朵,把心爱的吊坠送给她。尤尼斯告诉她安加索森林的哪个季节溪流中的鱼最肥美(“不过有时候你得从熊口夺食,带着崽子的熊妈妈可不太好说话。”),告诉她哪种树叶卷起来可以做哨子。玛丽昂为亚马逊人的友善受宠若惊,她觉得她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她们会有很多机会一起捕猎、训练、并肩作战。她把狮牙吊坠绑在手腕上,暗暗发誓会保存这珍贵的礼物到永远。 看来她想保留的东西总是留不长。 玛丽昂跪坐在地上,怀疑自己再也找不回那个吊坠了。战场上有种让她很不舒服的气息,大半个晚上的搜寻令她感到疲惫。玛丽昂不可遏制地开始回忆其他失去的东西,半数新朋友,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她的族群。总是这样,仿佛受到了诅咒,她所爱的一切总会离她而去,区别只在时间长还是短。无休无止的焦虑在她血液中卷土重来,玛丽昂害怕现在剩下的一切也将在不久后消失,独留她一人流离失所,无所归属。 妈妈,她在心里说,我该怎么办?如果你在这里,你会怎么办? 母亲的牙齿陷入她掌心的皮肤,理所当然地,她得不到任何回答。 玛丽昂听见了脚步声。 她在地面上待了大半个晚上,如今晨光未至,西斜的圆月还很明亮。僻静无人的战场上,人影走出了阴影,月光洒在这生物身上。 苍白的头骨倒映着月光。 那看上去是个女人,但她脖子以上只有光洁的颅骨。那是狼的头颅,玛丽昂一眼就认了出来。族人将狼的头骨挂在萨满的帐篷上,供奉在狼神的石柱下,画在讲述传说的壁画上。狼首人身的狼神漫步在满月之下,而以狼骨为首的祖灵徘徊在夜幕之中……玛丽昂不相信这些传说,她告诉自己这只是骗小孩子的玩意。但此刻狼人少女呆滞地看着来者,像她幼年时一样。 “第二次了。”塔砂说,“这是你第二次叫我‘妈妈’。” 玛丽昂张口结舌,直到对方来到面前才猛地反应过来。“大人。”她难堪地说,连忙站起来,感觉无论说什么都没法让这一幕变得不尴尬一点,“您……您的变化真大。” 她的主人笑了笑——那大概是一个微笑——颅骨的上下颚微微开合,发出很轻的咔哒声。一颗骨头是怎么发出声音的呢?它好像直接就传到玛丽昂耳朵里去了。狼头骨的眼眶中有两团红色的火焰,在那两个空洞中稳定地跳动,玛丽昂不敢多看,低下了头。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一只修长的手对她摊开,手心里躺着一枚圆锥形的牙齿。安加索狮体型不大,但它们的犬齿长而尖锐,像个小型冰锥。 玛丽昂愣了几秒钟,一个劲儿点头。她凝视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时间除了点头说不出什么话,连动都忘了动,就傻站着。塔砂等了一会儿,抬起玛丽昂的手,把那吊坠塞进她手中。 明明头上是枯骨,那双手却是温热的,连带着那颗牙齿都染上一点热度。玛丽昂莫名有点眼眶发酸,只好深呼吸将之平复下去。她可不是个爱哭鬼,失去那么多东西时她都忍住了,就算是最近这一次…… 这双手摸了她的耳朵。 她的主人轻笑起来,那种沙哑轻柔的声音听起来总是这么镇定,仿佛所有事在她眼中都不必担心。她就这么轻轻揉着玛丽昂的耳根,说:“真软,和我想的一样。”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是因为恐惧和悲伤本来就到了极限,还是那双手和记忆中朋友、亲人的手一样温暖呢,玛丽昂突然就忍不住了。她咬着牙齿低着头,让泪水无声无息地掉落到地上。她以为自己足够安静隐秘,可她的肩膀和耳朵都抖得非常厉害。塔砂伸手抱住她,她开始失声痛哭。 玛丽昂又一次想得太大声了,她的痛苦不安和自责在链接里一览无余。塔砂没有安慰这种孩子的经验,只能拍拍她的背。狼人少女的体温比塔砂高,在大哭中往她怀里钻,她觉得自己抱着一只悲伤的、到处乱拱的小奶狗。最终玛丽昂在塔砂的肩窝里找到了她的位置,她把头搁在那里呜咽,塔砂揉她的耳朵,摸摸她的头。 “我平时、平时不是这样的。”玛丽昂说,哭得打嗝,“真的。” “这没什么。”塔砂说,“你才十六岁呢,小姑娘。” 东方发白的时候,塔砂把不再哭了的玛丽昂带回地下城,后者看着塔砂肩膀上湿透的那一块,看起来羞愧得想钻进地缝里。塔砂让她回去睡觉,趁机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狼人少女的头发和耳朵上的毛发一样柔软),玛丽昂无意识蹭了蹭她的手心。 “你想搞她?”维克多酸溜溜地说,“她完完全全属于你,根本不用白浪费这种时间。” “对恶魔来说没有特殊企图的交谈和性#交申请等同?”塔砂反问,“真同情你们贫乏的精神世界。” “别岔开话题,你把一晚上都花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该不会忘了外面还有一整个人类世界要对付吧?你还在等什么?”维克多说。 “等天亮。” “什么?”维克多疑惑道。 “毕竟,”塔砂说,“人类不在晚上办公。” —————————— 鹿角镇,安加索地区最东边的人类城镇中,早起办公的镇长先生看着出现在办公地点的箭书,脸色相当难看。 政务厅就坐落在小镇中心,这个代表着埃瑞安帝国在此处权威的地方一直有着最好的设施和最优秀的防护,然而一支羽箭就这么大喇喇钉在镇长的椅背上,力透椅背,要是当时镇长先生本人还坐在上面,或者箭选择落到镇长的床上的话…… 他咽了咽唾沫,在心中疯狂咒骂着驻守于此的军队。鹿角镇是本森上校的驻军地点之一,军官们可以对镇长指手画脚,而当他们讨伐失败,放任该死的恶魔后裔到处乱跑,遭受性命威胁的还是镇长本人,真是不讲道理啊。 镇长试着拔了拔箭,完全没能□□。他叫来卫兵拔出了箭,将之展开,往上面看了几眼,心中叫苦不迭。“你们的炮被我们截获”?“俘虏的军官传授了启动方法”?这一件件事全都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责权范围。镇长掏出胸口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苦着脸命令下人准备通报上校的马车。 不同于此地大部分乡巴佬,镇长先生对“炮”这种东西略有耳闻,他一点都不想让那玩意转头打在自己负责的地区。他希望军方的人能行行好,看在这可怕的威胁上别继续开战,但根据他对那位中校的了解…… “威胁我?”本森中校冷笑道,“人类从不对异种妥协!” ……看吧。 “可是大人,之前的讨伐军在动用大炮的情况下依然不幸,呃,失利,”镇长小心翼翼地说,“幸存者说整个森林都变得可以活动,最近不少樵夫也说那里的树木长得很快,或许那里有什么强大的魔鬼?或许我们应该向上层请示,申请更多的援军……” “你想说我们连独立解决自己地区的毒瘤的能力都没有?”中校森冷地看着他。 镇长立刻摇着头讪笑起来。 “活动的树木,哼,装神弄鬼,只不过是德鲁伊的余孽而已。”本森中校说。 “啊,大人真是博学多才!”镇长奉承道,努力挤出个笑容,“那对于德鲁伊……” “对于那些玩树的神棍,几百年前我们就有了解决办法。”他背着手走向窗边,望着森林,“一次失利只是意外,这种小事,根本不值得打扰希尔曼将军。”166阅读网 28 1.2 ?塔砂又一次被扔了出去,她的后背撞上训练场柔软的墙面,弹回来,摔到地面上。 训练场的墙壁和地面都有种像是橡胶的物质,这玩意让塔砂想到运动场的跑道,一方面能防止脚底打滑,一方面有点弹性,重重甩上去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些亚马逊人可劲儿把她往墙面地面上招呼,半点都不客气。 是塔砂自己要求亚马逊人训练她的,有这么好的老师、场地和身体,不抓住机会学习才是损失。亚马逊女王依然保持着她钢铁般的神经,对一位狼头骨的怪人前来求教这事没露出一点好奇心。她只是放下弓,对训练场上另一个正在不断练习射击的人一招手,说:“朵拉!你来教她。” 那个幸存的斥候基本已经从重伤中恢复了过来,光是她强韧的恢复力就很值得一提。据说朵拉是亚马逊人中数一数二的好战士,这点无从考证,但女王说过的另一点则非常明显:她会对学徒非常严厉。 “站起来!”朵拉轻叱道,“再来一次,你的眼睛不是摆设!” 塔砂的“眼睛”就是两团红色的火光,形态和骷髅兵眼中的相似,只是颜色不同。玛丽昂说过这是一颗狼的颅骨,幸好眼睛其实和人类相似,不是色盲,能看到的视野还比幽灵广一点。站在旁观者视角(地下城的确能做到这个)上听亚马逊人对着她这张脸面不改色地训话,这场面其实有点滑稽。 身在其中就是另一回事了。 塔砂急促地呼吸,汗水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流。她几乎忘记了这种疲惫的感觉,即使在还是个人类的时候,上一次累成这样没准还是高中考八百米。头颅以下的身体与曾经无异,会冷会热,会痛会累,高强度运动让肌肉酸痛不已,汗水将衣服粘在身上,重得让人不想站起来。她的皮肤比过去白了几个色号,不是“没晒太阳”这种程度,人种都改变了,因此磕磕碰碰留下的淤青变得格外显眼。通过跳跃时扬起的衣服后摆,她能看见自己的后背已经青紫一片。 之前说错了,曾经的身体根本不能与现在相比。要是换做以往那个缺乏运动的身躯,塔砂早就站不起来了吧。 抽取从属要素构成的躯体无疑要优越许多,她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出拳更有力,仿佛进入了一具运动员的身体。亚马逊人给予的【优秀战士预备役】在这具身体上完美地发挥,塔砂能够使用那些从来没碰过的武器,她拉弓时不会射到自己的脚尖,能把一柄剑舞得虎虎生风,有时还能瞎猫撞上死耗子地格挡住攻击,这种奇特的流畅感就像菜鸟拿大神的号玩游戏一样爽快。 但也只是这样了。塔砂能吊打过去的五个她自己,然而这种十岁亚马逊人的水平,遇上对面经验丰富的亚马逊战士……她站起来战斗的时间,还没有花费在“被打趴——爬起来”上的时间多。 开始塔砂心中吐槽“脑袋都是头骨为什么还会流汗”、“我又没有上呼吸道在喘个什么劲”等等,不久后她就是去了想东想西的余裕。她的格斗老师没让她使用任何武器,如今的训练只有奔跑、躲闪和徒手搏斗,对目前的塔砂来说,就是逃跑和挨打的课程。 这一次塔砂躲闪了三秒钟,在第四秒飞出去。 “你真是毫无天赋。”维克多的声音冒了出来。 “感谢你的热心鼓励。”塔砂说,动了动胳膊,怀疑自己的肩膀有点脱臼。 “顺时针方向往里按一下。”维克多说。 塔砂按他说的做,听到自己的肩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刚才的抽痛感消失了。“谢谢。”塔砂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又在浪费时间。” “增加自己的生存几率从来不是浪费时间。”维克多这样说,出乎意料地温和,虽然下一句话又原形毕露,“顺带一提,你在战斗这方面真的惨不忍睹,在我们老家你绝对活不到长大。” “图书馆的生存压力真大啊。”塔砂说。 “是深渊!深渊!我是个大恶魔!”维克多气愤地说,不再说话了。 塔砂又一次摔到地上,磕到了武器架,一时间爬不起来。让她懈气的不是不断失败,而是不得其门而入,看不到自己的进步。塔砂怀疑自己只在耐打这方面有了点长进,她摸摸后脑勺,觉得倘若她的颅骨里装着脑子(这话听起来真不对味),一个脑震荡准跑不了。 “用你的眼睛,别忙着挨打!”朵拉说。“看着我的肩膀,你能看出我什么时候会出手。看着我的腰,你能判断接下来我要向哪个方向移动。” 她之前就没穿护甲,此时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塔砂一眼,把那件短袖衫也脱掉了。穿着背心的女战士强壮而精悍,塔砂看到她上臂的肌肉鼓起,然后又被打飞出去。 “不行。”朵拉皱眉道,“你根本没投入。” “我投入了!”塔砂第一次反驳道。如果她没有全心全意企图学到点什么,她怎么可能还在这里一次次挨打?她又不是受虐狂。 “你没有。”朵拉说,“你没有投入战斗,甚至没投入进每个动作,你行动起来就像穿着你的身体。” 塔砂无法反驳。 朵拉说得一阵见血,这可不就是她凭空得到的身体吗。她平白获得了一具体能优秀的身体,省掉了用在锻炼上的漫长时间,但也因此根本没有磨合的机会。*和意识之间有着微妙的隔阂,就像开一辆性能优越却没怎么使用过的车。 “有没有考虑去转个法系职业?”维克多说。 “你打算教我法术?” “深渊法术来自血脉,你么,只能去找愿意收你的法师,或者魔法书。” 塔砂既没有法师也没有魔法书,所以维克多说的又只是风凉话。 这一次训练以塔砂精疲力竭告终,她把酸软的身体丢进自己的房间,动都不想动。她的手在床沿旁边垂下,阿黄从床下爬出来,拱了拱她的手,而塔砂连摸摸它的力气都没有。不久玛丽昂贴心地给她送来了一大盆热水,塔砂想着打水烧水的麻烦,决心立刻搞个浴室出来。 让地下城折腾出浴室比学会打斗容易得多,地下城比这个躯体更加如臂指使。朵拉真没说错,她不可能全情投入,与地下城所占用的精力相比,这个刚到手的新身体充其量只是操纵着的木偶。 地道一直在延伸,地精的队伍又壮大了不少,它们昼夜不停的工作让地下城遍布整个安加索森林。这张地下网络四通八达,足够坚固又保留了扩张新房间的空间,随时能从排水管道发展成真正的地下城市。随之扩张的是瞭望塔,它们牢牢地将安加索森林纳入其中,确保不会再被打个措手不及。 因此,当奇怪的人出现在森林边缘,塔砂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 那不是一支军队,充其量只是有护卫的车队。他们在夜幕下点着火把,在车轮与马蹄下铺上软垫,轻装简行,尽可能无声地偷渡到这里。幽灵立刻浮出地面,万幸,她没在车中感应到另一架魔导炮。 他们停在安加索森林外面,掉头,让车队的头朝外。一辆马车中下来好些人,将手中一些怪模怪样的东西拼接到其他马车后面。塔砂想看清那些马车里装着什么东西,但它们被大棚盖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开口,像实心的一样。那些架子和横排长棍拼接后被□□这些马车后厢,让人看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 不管在干嘛,反正不会是好事。 塔砂在发现他们的第一时间通知了亚马逊人,战士们立刻披甲出动。人类士兵这回只来这么点人,的确来去便捷、方便藏匿,可惜打错了算盘,被发现后等于给亚马逊战士送菜。至于他们的目的,杀掉或抓住他们之后可以再找答案。 仿佛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那些士兵粗粗组装了一半便停了下来,一大半人重新上了马车或马,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只有四辆无法上人的马车、几匹马和相同数量的、打扮奇怪的人。他们戴着皮革手套,穿着和手套同样质地的厚重外袍,连着兜帽的袍子笼罩了整个身体。兜帽下有一张奇怪的面具,那种面具并非扁平的,眼睛的部分镶嵌着圆形镜片,鼻子部分尖锐突出,占据了三分之二张脸,顶端微微下弯,看上去像个巨大的鸟喙。一眼看过去,他们仿佛穿着乌鸦戏服。 塔砂依稀记得哪里看到过这样的人,但又想不起来。会是什么地下城传承的碎片吗?她问维克多这些人是不是亡灵法师,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维克多说不,那些只是活人,可能是某种乌鸦崇拜的法师——法师很难杀,不要吝啬箭。 活人就能被杀死。 亚马逊人的弓箭一瞬间取走了半数人的性命,羽箭轻易穿透了皮革外套,它们的防御力比不上皮甲,也没有什么花花绿绿的法阵从中升起。他们和普通人一样倒了下来,剩下的三个人看上去都有点惊慌。亚马逊弓箭手们射穿了他们的脚,向他们跑去,准备抓活口。 “为了埃瑞安!”其中一个人突然大喊道。 这人距离车很近,他扑向前去,拉动了车后面的杆子。另外两个人拖着瘸掉的腿有样学样,尽管其中一人很快被射穿了手,没能碰到第三辆车。从马车后面的横杆上激射出一阵阵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亚马逊人本能地趴下,避开风头匍匐前进。速度最快的人抓住了其中一个活人,在厮打中扯掉了那个面具。 那个人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抽出腰刀,挣扎着向身后的马车扑去。 塔砂就在此刻想起自己在何处看到过这种乌鸦面具。 一些历史文献的插图中,中世纪的瘟疫医生,戴着这种最初级的防毒面具。 她毫不犹豫地让地面裂开再合拢,还未跑到的亚马逊人被吞进地下城,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合上。在地上,没有面具的人发疯似的斩向马车,几刀后,马车后厢仿佛被戳破的气球,整个炸开了。 那里面本来就只装着气体。166阅读网 29 1.2 ?车子里的气体没有任何颜色,幽灵在旁边只能感觉到气流。一只松鼠匆匆跑过这片区域,没有在途经此处时立刻倒地,塔砂几乎怀疑自己想多了。 但无时不刻注视着地面的瞭望塔发现了问题。 焦黄色缓慢地爬上树叶的边缘,染色般扩散开来,那些有着柔软弧度的叶片在完全变色后卷起,变得扭曲而脆弱。这速度并不快,然而肉眼可见,比正常植物的枯萎快了岂止一倍两倍。枯黄色的瘟疫自几辆大车炸开的地方蔓延,从低处扩散到高处,从这片叶子蔓延到下一片。 地面上杂草的凋零最为轻易,昂扬的草叶与花朵在枯潮席卷之际垂下头颅,和落下的枯枝败叶融为一体,在地面铺上厚厚一层毯子。大树的枯朽则需要更多时间,当它们完全死去,树干倾斜的那些开始轰然倒下,再没有能固定住它们的根系。 这是多米诺骨牌被推倒的慢镜头,绿色的骨牌翻转成发黑的黄色,缓慢却势不可挡。塔砂没有一只能够阻挡骨牌倾倒的手,她指挥地精弄塌了橡木老人周围的土地,再将天花板重新填补好。这棵大橡树被暂时封存在了地下城里,带着根系上的泥土,像那种准备转移的盆栽。 直到天亮,大规模的枯萎还在继续。许多地区的视野被熄灭了,因为完全拟态成树木的瞭望塔也和它们模仿的东西一样中了招。瞭望塔枯萎,倒塌,然后化作黑烟。 参与昨晚行动的亚马逊人被塔砂安置在隔离病房,即使觉得自己没有受伤,没必要静养,她们还是听从了塔砂的命令。那个速度最快的、近距离厮打掉乌鸦面具的亚马逊人在这天早上发现自己得了感冒,她有些没精神,抓挠着脸上的皮肤,打着哈欠。她既没有长出奇怪的东西,也没神志不清,自己只觉得有点疲倦而已。换成另一个领导者,搞不好根本不会发现这个,但知道一切的地下城女士,在发现的第一时间绷紧了神经。 隔离病房被更加细致地隔离开来,每人一个房间,食物和水由地精运送。尽管如此,到这天傍晚,这支亚马逊小队的所有人都或轻或重地开始了感冒。第一个发病者没有打喷嚏流鼻涕,她只是在这天晚上八点就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她可是夜巡轮班者。 塔砂关闭了所有通往地上的通道,起码最近一周,她不打算让任何人出去。 地下城能够自给自足,但橡木老人的问题却很麻烦。他休眠时完全是一棵橡树,并非药材,目前的药园没法种植他。一棵得不到阳光的橡树能活多久,这问题塔砂不知道,也不想亲眼看到。 人类到底用了什么东西?某种毒气或是病毒?但塔砂怎么都想不明白,对方那种没有飞机的科技等级怎么敢打化学战。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毒气不足以充当武器,而倘若浓度很高,像现在地面上进行的那样,他们就不怕一阵方向恰好的大风把毒气吹回他们那里去吗? 幽灵在地面上徘徊,看着整片安加索森林一点点沦陷。塔砂同时能操控的幽灵有数量限制,而在拥有了那个狼首的身躯后,两个幽灵已是极限。两只幽灵分别跟着枯败扩张的两个防线,这种不明状况也向森林以外扩散,一只幽灵跟着向外扩张的枯萎线一路前行,发现了远方的壕沟。 在安加索森林与人类活动区域之间,有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长的壕沟。这条宽达两米多的区域土地焦黑,似乎还被烧过。人类驻军就在壕沟对面,武器指着森林这一边。 塔砂一时不清楚这东西的作用,直到枯萎线蔓延到了这里。焦黄色在草叶上弥漫,弥漫,最后停在了壕沟前。 这是隔离带?塔砂愕然地想,用一条隔离带阻碍“毒气”,怎么做到的? “枯萎公约!”维克多脱口而出,“他们居然还在?” “那是什么?”塔砂问。 “来自德鲁伊的邪教,德鲁伊的死对头,做的事和他们的名字一样。”维克多说。 刨除深渊和天界不提,德鲁伊的死对头不是亡灵法师势力白骨塔,更不是破坏树木的人类,而是枯萎公约,来自他们自身的败类。 每个群体中都不乏各种派别,德鲁伊崇尚自然的教义也有各种解读。其中一种激进派认为,万物有生有死,生只是过程,死才是圆满,因此枯萎才是自然的终点。当这个世界开始扭曲腐烂,唯有完全、彻底的枯萎能带给它新生——用这种方式解读教义的枯萎公约,想也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没有比粉转黑的前队友更糟糕的敌人了,枯萎公约的前德鲁伊以枯萎为宗旨,他们的法术来自德鲁伊又克制德鲁伊,外加有一些高阶亡灵法师的帮助,他们诅咒的产物是一切自然系法术和动植物的天敌。在天界和深渊相对和平的时候,枯萎公约积极参选,努力想充当地面上大反派一角。 可惜,在成功之前,他们便衰落了。 枯萎公约针对德鲁伊,但受其影响的远远不止德鲁伊。善良阵营的独角兽一族庇护栖息地的自然生命,中立阵营的森精灵与森林同在,连阵营偏向邪恶的兽人都痛恨枯萎公约——食草动物没草吃跑路了,食肉动物还吃个屁?独角兽一族广受善良种族拥戴,森精灵之王本身就是个半神,兽人信奉的兽神则是天界众神中最没有矜持的一个,它不爽起来会不顾三七二十一玩神降。在维克多与地面失联之前,枯萎公约已经在多方围剿下四处逃窜,几乎销声匿迹。 “枯萎公约的诅咒能以气流为媒介释放,开始感染直接接触的生命体,之后通过被感染的植物蔓延,不被截断就能蔓延方圆几十公里,被这种植物覆盖过的土地几年里都种不出粮食。嗯,瞭望塔本来不会有事,但你自带了自然气息,被自然气息覆盖的瞭望塔在用树木拟态时基本就是一棵树。”维克多说,“我以为他们早就被解决了,就算没有,人类也不该与这种人人喊打的邪恶群体一路……” 那条长长的壕沟与森林一侧的光luo无草的岩壁组合在一起,截断了诅咒向人类城镇蔓延的可能。向森林方向前进上百公里都渺无人烟,只有人类的敌人。 维克多讲解上述那一长串历史,只是想推卸责任,说明自己现在才想起这茬的原因而已。但塔砂听完他的讲述,却开始疑惑别的事。 那些曾经追杀枯萎公约的种族,现在在哪里? 天界和深渊与这片大地失去了联系,没有了兽神,或许兽人在与人类的交锋中战败,像历史中被打散的游牧民族一样,销声匿迹或沦落到被当做奴隶买卖的地步。德鲁伊因故与自然之心失散断了传承,自身难保,藏头露尾。但是,广受尊敬、本身法术强大的独角兽呢?箭术胜过亚马逊人,长寿又有半神领导者的精灵呢? 塔砂发现自己过去对埃瑞安的理解可能有不小的误差。 她和据称有几千岁的前.大恶魔维克多签订了契约,听过书百岁的橡木老人的回忆,也亲眼看过埃瑞安宣言签订时的画面。这些人物与事情上提供的信息拼凑出一个种族繁多的奇幻世界,再结合过去看过的影视作品,塔砂对现在的埃瑞安,有着这样的印象—— 主物质位面的诸多种族联合起来斩断了通往天界和深渊的道路,此后强大的种族重新隐居起来不管事,剩下水平差不多的种族联盟破裂,各自为政,为了自身的利益不断联合或交战。最终人类获胜,把其他种族赶走,污名化他们,构成了如今人类帝国独大,帝国范围内异族被欺压的局面。 但是仔细想起来,这种想法未免太理所当然了一点。 如果当成哪本影片的背景看,塔砂不会觉得奇怪。当地球上的编剧导演都是人类的时候,人类获胜有什么奇怪呢?可是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在这里,人类既不是数量最多的种族,也不是最强大的。 塔砂曾是人类当中的一员,她也挺乐意当个人。人类文明的进化史足以让所有人自豪,要是在这个世界中看到比地球上更先进的科技,塔砂一点都不会奇怪人类成为了最后的赢家。然而,这里的平民似乎还生活在工业革命之前的时代,这里的军队水准也远不及一战,如同十六十七世纪的士兵拥有了一两种奇怪的黑科技。 地上的种族联合与人类帝国成为主宰之间发生了什么?那些更强大的种族到哪里去了?他们真的会隐居起来吗?如果是,为什么?如果不是,他们为何对现在的一切坐视不管? 塔砂曾以为,追杀匠矮人和狼人少女也好,袭击亚马逊人也罢,都只是局部为了利益而彼此攻击的行为,没有谁对谁错,没有赶尽杀绝,只有追逐利益。她以为这是一个有超级大国的奇幻世界,猜想过维克多所说的法师、智者等等都和梦境中见过的那种游荡冒险家一样,被埃瑞安的政#府管制,定居在国都附近,所以这种偏僻的地方才看不到——当社会稳定下来,把这些精彩却危险的人控制起来并非难以想象的事情。 说到底,塔砂还是被过去世界的观念束缚了,这个世界,根本不能用以往的科学规律衡量。 人类情愿为消灭亚马逊人动用伤害位面的魔导炮,他们会为斩草除根使用这种毒气似的大杀器,哪怕这样一来,他们获胜后也只能得到一片死地。这绝对不是地球上现代国家之间那种相对和平、利益至上的关系,如今的埃瑞安,人类与被他们鉴定为异种的生物之间,似乎只能你死我活,关系糟糕到了他们宁可损人不利己的程度。 情况比塔砂以为的恶劣许多。 不过,人类也弄错了状况。 他们使用了由枯荣公约法术改良的武器,自身却没有枯荣公约成员不被感染的抗性,这是其一。其二,塔砂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什么德鲁伊,自然气息对她而言只是工具,她并不介意在此时利用自然。 她不像德鲁伊一样悲天悯人,她的原则并不在这个方面。在要不要在战争中损人利己这个问题上,塔砂的答案和大部分人类一样。 地精们挥动着它们的爪子,地下城在往人类城镇的方向不断扩张,一路来到壕沟底下。拟态成杂草的瞭望塔静悄悄长过了壕沟,这些带着自然气息的地下城造物,正如维克多所说,和普通植物类似。 枯黄色从壕沟的这一头长到小型瞭望塔上,在前一个消散之前已经扩展到后一个上。像一架很快坍塌的桥,这些植物瞭望塔将枯萎公约的诅咒接到了壕沟另一边。166阅读网 30 29.1.2 ?德鲁伊很好杀,只要你掌握了方法。 上尉在他的帐篷中安睡,只需要一声通报就能把他叫醒,这是军校中养成的习惯。他在睡梦中回顾着埃瑞安军校中学到的东西,关于他们的战术,关于德鲁伊。 埃瑞安军校的教材中有那么一本书,上面记录着各式各样的异种。这本百科全书将这些异种分门别类,记载着它们的辨识方法、应对手段和战胜的历史,每个未来的军官都会将这本书背得滚瓜烂熟——倒也不全出于应付考核,在军校当中,用来消遣的读物并不多。 上尉从中读到异种们让人防不胜防的可怕力量,无数次为过去人类的牺牲和最终胜利感慨。他在这本树上学到了最重要的道理:最强大的东西也并非不可战胜,只要你知道正确的应对手段。就像他父亲教他的那样,钓鱼要用蚯蚓,猎狼要用枪。 德鲁伊算是一个典型的案例,这些自然邪教徒都是狂热的环境保护分子,对他们使用“枯萎气体”恰如其分。历史上两次与德鲁伊的大规模作战中,面对“枯萎气体”的德鲁伊十有*会企图保护附近的植物,此等愚行让他们像活靶子一样好打。而这次他们面对的又是典型德鲁伊:幸存者回忆中狂暴的树林,行走的树木,被驱使的动物,涨势过好的森林……简直经典得像军校演练了。 所以在一切准备好之后,就只需要等而已。 “枯萎气体”的有效感染时间是五天,残留效果则远远大于几天。在这种情况下,德鲁伊只会出现两种反应,一、冲出来和他们拼命,阻止他们释放更多气体;二、躲藏在森林中,想办法拯救枯萎的森林。前者等同于自投罗网,后者么,只要在五天后全军出击就好。到那个时候,林中半死的德鲁伊只能任人宰割。 下级士兵中不少人提心吊胆,他们听说了几周前同僚的遭遇,将眼前的安加索森林当做了龙潭虎穴。军官们则和上尉一样镇定,其中一些甚至十分兴奋,要知道,距离教学案例中的上一次德鲁伊遭遇战已经过了上百年,这些不可思议的教徒几乎变成了传说故事。百科全书变得越来越多余,其中绝大多数教导都成了屠龙之技,当成传说听过便罢了。人类是大地上唯一的主人,这点让人自豪,但有时也不免让热血上头的年轻人感叹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们谈论着数百年前那个英雄出个门就能消灭哥布林的年代,假想着自己在那里会书写何种史诗。哪里像现在,大半本教材都像空想,一群人掘地三尺,只找到几个光会哭的异种崽子。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真正对上德鲁伊,第一次见识到“枯萎气体”。针对异种的武器有着恐怖的价格,有价无市,全部被高层控制。把这些珍贵的武器调度来,只为给新兵蛋子开个眼?埃瑞安军校都没有这种奢侈。军官们伸长了脖子,在第二天的晨光中看着枯萎的颜色蔓延到眼前,一个个抽着气,纷纷认为自己有了能说好一阵子的谈资。 这也是近百年间埃瑞安第一次动用“枯萎气体”,它本来和德鲁伊的案卷一样被束之高阁。军官中可能只有上尉有些担心,他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这武器就是上个世纪前的遗留物。尽管所有对异种武器都被妥善封存,上百年也已经长到了让人怀疑它是否依然可靠的地步。 当他站在壕沟另一边看着枯萎蔓延,他开始战栗,如同普通人站在即将到来的龙卷风前。 谢天谢地,那条壕沟和书上一样有用。 德鲁伊没在此时立刻出来,看来他们选择了第二条路。这对人类来说是件好事,不仅可以花费更少的力气赢下这一战,还会捡个大便宜。枯萎气体会污染土地,制造一片几年内都毫无用处的废土,但有了德鲁伊的把戏,运气好的话,他们能从废土中重新找到一些第二年就能用的区域。 第二天风平浪静,而士兵们依然严阵以待。上尉开始为他们不必要的紧张欣慰,他们敬畏的双眼能不错过任何蛛丝马迹,记载中德鲁伊可是能变成许多种动物的。第三天的白天依旧平安无事,他的副官开始疑神疑鬼,觉得德鲁伊在搞什么花样。 “长官,‘枯萎气体’也会让德鲁伊感染?”他问。 “是的,我们只需要等。”上尉回答。 “如果他们在五天以内冲过来战斗,不会将这种感染带到我们的士兵身上吗?” “‘枯萎气体’能感染动物,却只能通过植物传播。”上尉复数着教科书上的内容,安慰忧心忡忡的副官。 “但如果德鲁伊操纵植物呢?”副官不放心地问,“他们有能力操控植物,比如行走的树……如果他们让树走过壕沟,我们不就暴露在了威胁之下?” “那是不可能的。”上尉肯定地说,“他们是德鲁伊。” 对于德鲁伊邪教的教徒,自然就是他们的神。他们不可能去操控植物接近枯萎气体,如果他们做得到,他们开始就没有成为德鲁伊的资格。不成为德鲁伊,不能操纵树木。 这个夜晚非常安静,哨兵没看到一个敌人。这个清晨非常吵闹,一些士兵在晨曦中尖叫起来,被吵醒的上尉走出帐篷,他的脚踩在地上,听见了干燥的悉索声。 枯萎的野草在他脚下粉碎。 他感到汗毛竖了起来,画着枯萎气体效果的版画在他脑中浮现。他跑出几步,骑上马,为双脚不接触地面感到了一丝自欺欺人的安心。他举目四顾,目之所及全是枯黄一片。 上尉只花几秒钟就做出了决定,他决心放弃森林里那些不露面的德鲁伊,不去追究枯萎蔓延的原因,现在就走。他高声命令士兵拔营,带着速度快的骑兵先冲向城镇,在距离城市不到十公里的地方看到了枯草的边缘。他让所有人下马挖掘壕沟,连挖带烧,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枯萎蔓延过线前完成了隔离带。 “长官,您这是违背军令!”手底下一个年轻人皱着眉头质问道。 拔营的军队集合在了这里,因为枯萎蔓延和上尉毫无解释的撤退命令,到处都有人窃窃私语。来当出头鸟的年轻人刚从军校毕业,还是个愣头青,他问出了不少人的问题。 “我会承担责任。”上尉简短地说。 上头命令死守安加索森林,消灭其中的德鲁伊,但现在情况有变。他不知道扩散是因为武器失效还是哪里出了纰漏,但他不打算让他的士兵为此买单。他已经四十多岁,有妻有子且身体大不如前,早就过了热血上头的年纪。在上尉看来,这种重大意外抛回给上头就好,一些邪教徒远远不配让这么多士兵赔上性命。 上尉又让军队后退了一公里,在距离鹿角镇几公里外扎营。他命令军官们清点士兵,找出一些觉得不舒服的人,将他们送回小镇检查,顺便带上简短的情况报告。“绝大部分都是吓得装病的胆小鬼。”负责登记的副官不满地说。上尉笑了笑,觉得那样倒好。 他回忆看过的记载,被枯萎气体感染的德鲁伊会干枯地死去,书上警告人类士兵也要相当注意,否则会死得比德鲁伊更快。上尉现在不痛不痒,在枯萎野草上扎营了一夜的士兵中也无人伤亡,或许枯萎气体的威力真的在漫长的岁月中消退,变得只对植物起效。 这一天的夜晚,壕沟被烧得灯火通明。上尉命令士兵用枯枝败叶将壕沟填满,而后将之点燃,火焰彻夜未熄。在这严防死守之下,枯萎没再越线。 第五天,枯萎气体有效的最后一天,有人倒下了。 开始只是一些体弱的人赖床,同僚或长官把他们从床上踢下来,只当他们在偷懒。但是偷懒的士兵会走着走着突然倒下吗?到这一天夜晚,那些一大早便起不来的人已经双目凹陷,形容枯槁,仿佛长久地忍饥挨饿又无法睡觉。 身体较弱或生病的人最先倒下,入夜前上尉下令送了一批人回鹿角镇,但入夜后又有些人倒下。这过程陆陆续续,同一时间能在军营中找到这种情况的各种阶段。深夜有提着灯骑着马的人屁滚尿流地跑回来,语无伦次地请求军队回去。 “那个东西!那些东西,他们,他们在街上!”他歇斯底里地说。 上尉没能让这个吓疯的人安静下来,但不久之后这就不再是个问题。来不及送走的那一批当中,面颊凹陷的士兵直直爬了起来,他们的面孔干枯得像枯草,牙齿看上去鼓出了脸颊。这些不对劲的病人走出来,一口咬在附近的看守身上。 发疯的士兵很快被杀了,万幸这些人还是少数派。病人被关进临时牢房,太阳出来时驻地又多了几个干枯的活死人。他们和记载中的僵尸相当相似,只是腐烂症状在他们身上表现为干枯,仿佛人体变成了枯萎的草木。上尉和军官竭力压制住恐慌的士兵,全军撤回了鹿角镇。 街上有好些游荡的活死人,家家门窗紧闭,不敢出门。军队花费整整一天才把隐藏在边边角角的麻烦清理掉,其中伴随着无数鸡飞狗跳。等一切尘埃落定,上尉开始书写报告,向上层汇报这等糟糕的意外。不幸中的万幸,在第六天的时候,没有新的病人出现,军队中该出问题的人已经变成了活尸,剩下的人应该不会再有危险。 在上尉奋笔疾书的时候,被咬伤的士兵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觉得口渴。 鹿角镇医生睡得不省人事,连晚饭都没有吃。他的女儿推了推父亲,怎么都没推醒。“让他睡吧。”医生的妻子说,“爸爸遇见了怪物,还受了伤呢。”166阅读网 31 29.1.2 ?第五天,所有参加了那次夜袭的亚马逊人都安静地躺在隔离病房中,从地下城各处抽调来的自然气息覆盖着她们,与那股招致枯萎的诅咒角力。 德鲁伊们对枯萎公约的诅咒有一些抗性,在他们能调动的自然之力用尽前还不会死去。塔砂这里没有德鲁伊,只能凑合着使用自然气息,它无法根除诅咒也无法中止恶化,仅仅让这一过程变得非常缓慢。在目前看来,这也算好事。安加索森林中已经不剩什么正常生物,要是人类军队能看到林中缓缓徘徊的动物,看着它们旧标本似的外观,他们就能提前知道自己这边的伤员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就是高阶亡灵法师与枯萎公约合作的结果。”维克多说,“枯萎公约需要让法术效力覆盖动物,亡灵法师则企图增加新的亡灵大军制造方法。他们的确成功了一部分。” 自带自然气息的瞭望塔暂时没法用(可见地下城目前的微自然属性有利有弊),幽灵在地面上窥视着人类军队。塔砂看到他们释放的诅咒在他们自己身上蔓延,后来军队拔营而起,匆匆向附近城镇撤退。 调动自然气息对抗过诅咒后,塔砂稍微能感觉到一点枯萎公约法术的痕迹。他们说枯萎诅咒只起效五天,但塔砂依然能感觉到地面上笼罩着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气氛,出于谨慎,她不打算让亚马逊人上去用血肉之躯实验。地面上的人类是绝佳的实验品,塔砂看着他们慢慢变成木乃伊,渐渐确定人类对此并无解决之道。 另一边,地下城一直没有闲着。 通道在不断向人类城镇延伸,道路伪装成自然地穴,每一段距离都安置了匠矮人制造的陷阱门,不怕有人挖掘到地下城。这些单向门看上去摸上去都与岩壁无异,除非塔砂自行开启,不然在另一个方向刀劈斧砍都没法打开。等地下城需要向外输送军队时,陷阱门又可以轻易推开,变得畅通无阻。 第一具异化的尸体被埋进人类的墓园,塔砂已经预见了未来。 鹿角镇的城市规划还不错,比塔砂以为的奇幻中世纪先进几百年,一些公共设施确实体现出人类文明的发展,地下水道让小镇不被污水环绕,公厕让卫生状况好了许多……不过对塔砂来说,最好的公共设施,显然是墓园。 就像挖掘到一座矿藏。 鹿角镇已经在埃瑞安帝国的东南角存在了起码上百年,这期间居民的所有尸骨都被集体安葬在小镇外的墓园底下,感谢人们土葬的习俗。地精咬开*的棺木的底部,这些有组织的盗墓贼对陪葬物不屑一顾,它们寻求的是尸骸本身。 塔砂在那座墓地下建造了她自己的墓园,尸骸被就近搬运掩埋到那下面。新墓园被塞得满满当当,这场大丰收会让地下城的亡灵军队翻上几翻。当这一边幽灵观察着人类军队撤退,那一边幽灵看着鹿角镇中第一批遣回的士兵僵硬的站起,地下城的兵工厂一刻不停地运转。 而在第一个被击杀的枯朽士兵埋入已经被塔砂偷偷占据的墓园时,新的提示出现了。 “你的墓园中出现新亡灵种族,墓园升级。” “将皮肉完整度高于60%、骨骼完整度高于40%的尸骨埋入其中,可通过消耗魔力在单位时间内产生品质不等的僵尸(枯萎),尸骨完整度越高,转化成功率越高。” “僵尸(枯萎):行动缓慢,经久耐砍,骨架上多了皮肉所以不容易被一锤打散。炮灰中结实的肉盾,肉盾中廉价的炮灰。枯萎公约与亡灵法师合作的产物,此异化版本比常规僵尸保质期更长,但无法通过腐烂□□大范围传播毒素。” 维克多讲解的僵尸和地球影视中的活死人、丧尸听起来很像,它们到处袭击活物,满足无止境的饥渴与对生者的憎恶。那些常规僵尸会不断腐烂,它们身上滴落的□□是有毒的,会污染水源和土地,进入伤口后有一定几率毒死体质弱的人,把尸体转化为新的僵尸。 “其实尸毒没多大用。”维克多说,“近战的肉盾们扛得住,最低级的战士都有足以抵御一点伤口污染的抗性,最多受点伤罢了。体弱的法系职业更加不用担心,圣职者的范围净化术是亡灵法术克星,各系法师有几个驱逐咒文,就算盗贼这类不能施法的脆皮职业中了招,扛到城市里买点解毒剂就好。枯萎版本的僵尸绝对是改良兵种。” 枯萎版本的僵尸不是自走毒液炸弹,也不会慢慢烂成骷髅,听上去环保了许多。塔砂手底下还有许多有血肉之躯的正常生命,她可没拥有整片地面的人类那么财大气粗,能控制的区域这么少,污染越少越好。 说起来,士兵算是战士吗? 如今的士兵是否能与过去的职业冒险者相比,塔砂还不清楚。但有一件事非常清晰明了:鹿角镇的居民,绝对只是普通平民。 尸毒没多大用? 塔砂想给维克多介绍一系列影片,名字叫《生化危机》。 枯萎版本的僵尸没有滴落的*□□,但介绍中也没说它们完全丧失了感染能力。幽灵注视着那些幸存居民身上的伤口,看着他们惊魂未定地回去。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 等待人类拿出解决办法,然后塔砂会以此治疗地下城中的亚马逊人。或者,要是人类一样束手无策,塔砂会等待他们不战自败,然后用他们的血祭奠地下城中死去的人。 结局变得越来越清晰。 如果人类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那些居民和士兵为何对站起来的活死人失声尖叫?如果他们有能解决这个的法师、圣职者、解毒药剂,在第一个被咬伤的人直直站起来之前,那些人和物在哪里? 塔砂隐约有了猜测,曾经的士兵恐怕大多是有抗性的战士,所以他们才把这种“己方不会被感染”的观念当做常识流传下来——没准后来的人根本不知道被感染者还会变成僵尸。后来德鲁伊、枯萎公约和亡灵法师都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中,长久没接触过他们的战士,就像不再打某种灭绝病毒疫苗的新生代,在遇到很久以前的病毒重新肆虐时,和他们第一次遇见这种疾病的祖先一样无助。 二次感染者咬向自己的亲友,缓缓走上街道。军队再次开上大街,只是这一次,他们没能和上次一样慢慢把这些人清理掉。 小镇外的墓园轰然开裂,那是个很大的洞,其中不断有人影向外爬出。阳光照耀着这些“人”惨白的头骨或干瘪的皮肤,骷髅兵手持骨刀,夹杂在其中的少量干尸似人非人。守墓人吓得魂飞魄散,直到刀刃加身,他都没能喊出“敌袭”来。 亡灵军队浩浩荡荡涌入大街,军队到此时方发现情况不妙。沿途的居民早就躲的躲跑的跑,没人还有勇气前来通风报信,那些干尸造成的压迫感比骷髅兵更大——他们长着居民熟悉的脸,可能刚被埋下去不久。 死人与活人的军队在鹿角镇的街道上短兵相接。 战况激烈而混乱,街道狭小,巷战让nu箭齐射的威力无从展开。人类比骷髅兵结实,比僵尸敏捷,比无脑亡灵更有组织;亡灵则能在足以让人类休克的伤势下继续战斗,前仆后继,征战不休。战况暂时陷入胶着,但明眼人知道,时间越久,人类的赢面越小。 几个机灵的士兵当起了逃兵。 他们追砍着一只骷髅跑出同僚的视线,在亡灵接近前躲进偏僻的小道,翻进矮墙另一边。他们注意到骷髅和僵尸几乎不能跳跃,它们愚笨得不会攀爬,也不会破门而入。这些士兵翻入一个民居,长驱直入,踢开房门。房间里抱成一团的一家子发出了短促的惊叫,跑在最前面的士兵用刀架住他们的脖子,命令他们闭嘴。 “引来怪物就杀了你们!”士兵恫吓道,“把……把最值钱的东西交出来,然后带我们去地窖,或者其他最安全的房间!” 他的同伴们一并抽出了兵器,威胁地瞪视着那一家子。他们已经决定逃离这个地方,谁会在有大批怪物的地方当炮灰啊?去他妈“为了埃瑞安”,他们几个当兵就为混口饭吃,又不是来找死的,捞一笔路费赶快想办法走人。 或许几个拿着凶器的壮汉太过吓人,这一家人抖如筛糠,双腿发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领头的士兵不耐烦地想用刀说服一下,一家人中当父亲的那个颤巍巍举起了手,指着他们。 不,指着他们身后。 站在最后的人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沫,看着胸口破体而出的刀刃。那把刀一被抽走,他高大的身躯就倒了下来。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一个什么? 那玩意乍一看像骷髅和僵尸的杂交品种,白骨头颅以下是覆盖着血肉的身体。仔细看,它皮甲下露出的肢体光滑而富有生机,那个身躯看上去像个普通女人,可哪个“普通女人”的眼眶中会闪着红色鬼火?那颗头甚至不是人类的骨头,应该挂在哪个好猎手的墙上。 这手持利刃的怪物看着他们,对视只持续了一秒。 距离怪物最近的士兵大吼一声,冲了上去,制式长剑用力挥向她的脖子。这一击气势十足,足以斩落纤细的脊椎骨,但怪物轻巧地向旁边一闪,在士兵与她错身而过时挥刀,刀刃斜刺入他的后颈。士兵捂着脖子蹲了下去,怪物歪了歪头,似乎对这被卸掉一半力道的攻击不满意似的。她后退一步,补上一刀。 断了一半的脖颈再无相连之处,头颅掉落下来。 那颗脑袋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剩下的几个士兵,他们不约而同握紧了兵器,毫无章法地挥舞着冲上前去。怪物在密实的剑影中蓦地矮身,向前一滚,滚出了攻击范围。一个士兵的长剑在劈砍中卡到了地板上,另外两个急忙反应过来,在怪物站稳前欺身向前。怪物躲过一把钢刀,另一把避之不及,抬手去挡,长剑在全力劈砍下陷入轻便的皮甲当中,鲜血从中滴落。 “它会流血!”士兵喜道。 那只手垂了下来,骨头搞不好也受了伤。发现敌人有着血肉之躯让还活着的三个逃兵士气大涨,他们拼命攻击怪物的躯干和身体,对方躲闪过大部分,但伤口越来越多。 一名士兵成功击中了怪物的肩膀,刀刃重重陷入对方的右肩,发出破开骨骼的咔嚓声。钢刀卡在了骨头之间,但那个士兵咬着牙笑出来。另外两人急忙趁机动手,把武器狠狠刺入怪物的胸口,至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他们肯定没人能在这种伤势下继续回击。 没人能。 非人的怪物猛地向前一扑,带着身上的三柄兵器扑向了在她正面的士兵。刚才三个人围着她进攻,因此有一柄长剑从她后心刺入,尖端刺出胸口。她的合身一扑直直击中前方的士兵,胸口刺出的利剑捅穿了正在迎接胜利的人。 剩下两人目瞪口呆,为这自杀式袭击向后退去,唯恐被这个怪物拖下地狱。 这不是个正确选择,他们弄错了一件事:这个怪物还没到强弩之末,她并非打算在死前多拉几个人同归于尽。 她的双手抓住了身上刀剑的柄,低喝一声,将之一起拔了出来,接着是剩下那一把。鲜血随之喷溅,把地面涂抹成一个屠宰场。逃兵惊得目瞪口呆,想不通对方在干嘛,想不通她怎么能在这种伤势下屹立不倒。 其实这和她的双手又行动自如的理由一样。 塔砂站在地面上,数米之下就是地下城,魔力穿透土地,修补着她的躯体。撕裂的肌肉和断开的骨头随之愈合,损失的血液得到补充。她在疼痛中嘶嘶抽气,万幸有那样一颗头颅,痛呼会变成威吓的低啸,痛得面目扭曲也不会让人看到。 看着塔砂恢复如初的士兵一脸绝望,已经不会再造成什么阻碍了。 “作为你的战场处子秀,这可真够烂的。”维克多点评道,“几个杂碎就能把你逼到这个地步。” “没错。” “哼哼,就算你否认也……什么?”维克多习惯性反驳到一半,愣在了原处。 “我说,没错。”塔砂说。 事后归纳总结起来,塔砂能说出哪里反应太慢,哪里预计不足——真正的围殴可不会像电视里一样人人轮番上场,其他人在旁边手舞足蹈助威。四个士兵就能对她造成不小的威胁,要不是她能自愈作弊,这里躺下的人一定是她自己。 但是,在初战之中塔砂第一次感觉到了那扇门。 使用这具新身体到地面上来,大半原因其实是想测试枯萎公约诅咒过的地面如今是否安全,这具身体的状况和亚马逊人相近,而且能够抛弃换新的,受到诅咒也不怕。但在心血来潮试着参与战斗的时候,塔砂第一次真正明白了“战斗”的感觉。 以往使用【满月】技能的攻击像把身体交给一个攻击本能,如今每一步都是自己的成果,每次失误也是自己的错。她可以发现自己的问题,总结归纳出失误并有信心在今后改善。亚马逊人的对练一直把塔砂压着打,直到第一次和普通人作战,她才发现了自己已经由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进步到了什么程度,才第一次感觉到全力以赴取得险胜的快#感。伤口很疼,刚才的剧烈运动带来一点疲惫,可战斗不止于此,远胜于此。 那是暂时抛却无数算计,在有限度的躯体中挑战自身极限的酣畅淋漓。 塔砂发现自己喜欢这个。 维克多大概只准备了塔砂反驳的腹稿,塔砂一爽快承认,他便无言以对了。等最后一个士兵倒下,塔砂准备离开时,他才重新开口:“喂,后面还有四个人呢。” 塔砂回过头,只见房间里的一家子抱得紧紧的,抖成一个频率。小儿子在她转头时发出一声抽泣,爸爸妈妈争相把孩子往自己怀里挤。 “没好处,浪费时间。”塔砂简短地回答。 她转过头,继续往外走去,顺手关上了房门。在塔砂的指令下,骷髅兵和僵尸都不会冲击民居,也不会袭击不拿兵器的人。鹿角镇如今已被塔砂视为即将到手的财产,她可不打算造成更多损失。 在外面,大街上,还有很多很多能让她练手的人。166阅读网 32 29.1.2 ?是在发现丢下兵器就不会被攻击时,还是在有人注意到打碎的枯骨被奇怪的大老鼠带走,而骷髅兵源源不断的时候呢?在某一时刻,溃败像一阵狂风,席卷过所有还留在这里的活人。 上尉想方设法收拢了余部,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在军官们的指挥下撤离,每一个人都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务必要跑得比死人快——唯一让活人高兴的一点是,死人都很僵硬缓慢,没法撒腿奔跑。 “长官,我们没有走错吗?”副官赶上来问,“这个方向不是……” “没走错。”上尉打断他,“这是最近的城市。” 这的确是最近的城市,但理论上向北走才是最正确的路线。北边是本森中校的大本营,那个驻扎点有足够的补给、武器和士兵,可以直接汇报状况,让军队做出最快反应。 “我们需要医生。”上尉又说。 驻扎点也有专门的军医啊。副官依然心怀疑惑,但他跟随长官许多年,知道该在什么时候闭嘴。他点了点头,不再提出异议。 上尉的确有别的考量,然而他不能跟任何人说。 本森中校不仅是埃瑞安东南角驻军的指挥官,他还是塔斯马林州总督的亲弟弟,两者都是希瑞尔将军的支持者,换而言之,都是旗帜鲜明的鹰派人士,那种人生意义就是挖地三尺找出非人类并将之毁灭的狂热分子。看看这一次,“清洗之刃”大炮落到了异种手上,“枯萎气体”原因不明地蔓延到人类军队当中,造成了人类尸变的可怕后果,其中涉及的一切都足以触动他们的神经。 上尉担心要是自己带着残部回去,他能得到的不是治疗和解答,而是制裁。 他怀疑战败的责任会完全扣到自己头上,甚至更糟,所有在枯萎气体影响范围待过的士兵,都会被那些精神洁癖者处理掉。 他们在夜幕降临前来到了红桉县,卫兵惊讶地为他们开门。县长对此没有多问,妥善安排了军队暂住的房屋。自从埃瑞安帝国成立并驱逐了人类强大的敌人以来,军部一直有着特殊的地位。 上尉下令将被咬伤的人隔离开,鹿角镇居民中出现的新一批活死人让他有很不好的猜想,他希望自己是错的。 然后就是报告。 之前那份报告没来得及交出去,新报告的书写难度比上次更大。上尉用尽可能客观中立的语言描述事情经过,尽量不把对把对武器的质问放在明面上。你们到底提供了什么东西,就这么让我们一无所知地暴露在危险之下?他不能把这种问题戳到上司鼻子下,尽管他很想。 报告书写得很艰难,上尉尽可能快地写完,让信使交给北边驻地的本森中校。红桉县与驻地之间有一条不太好走、不能通过大军的小道,信使如果足够快,一天就可以来回。 这一天上尉睡得很不好,他几次惊醒,梦见活死人,梦见留在故乡的家人,梦见家人变成活死人。 第二天他没等到信使,两个被咬伤的人成为了活尸,看守杀了他们。另外一些被咬伤者也陆续陷入了昏睡,到这天的黄昏,上尉再也等不下去,又派出几个侦察兵去了北边驻地。 侦察兵们在下一天的早上归来,他们少了一个人,其他受了伤。他们说红桉县和驻地之间的必经之路新设置了关卡,卫兵禁止任何人通过,拒绝解释原因。他们起了争执,当有人想强行通过,nu箭直接射穿了他。 “我们绕路去了别的地方,但好像都新增了障碍,不知有多长,过不去。”侦察兵说。 上尉感到一阵荒诞,继而浑身发冷。 本森中校疯了吗?他想把所有人关在这一边?怎么可能?但仔细想想可能性,红桉县和鹿角镇一样,本来就在埃瑞安偏僻的一角,往南走是大海,西边有一片广阔的荒漠,东方就是那些德鲁伊所在的地方。如果本森知会了他当的哥哥,在塔斯马林总督的命令下,地图的东南角,的确可以被“剪掉”。 他们把红桉县、鹿角镇的居民连同这些残兵败将一起扔在了这一边,和枯萎气体、清洗之刃大炮还有那些极度危险的、能操控树木和尸骸的怪物放在一起。上头岂止丢下这些士兵,出于不让污染扩散的考虑,那些接触过士兵,仅仅是有感染可能的人,也被丢在了这里。 他们被放弃了。 还有什么消息比这更可怕? 有。 红桉县出现了一个“到处咬人的瘦弱疯子”,当他们把这具穿着军装的尸体带到上尉面前,上尉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个年轻军官,充满了责任感,绝不可能瞒报自己的咬伤。这个年轻人没有被隔离,他突然睡在了街上,被好心人当做醉汉收留了一晚。结果,大家已经看到了。 这个人是怎么被感染的?什么时候? 上尉再一次排查了军队,所有军官被命令清点自己负责士兵。一些缺席的士兵在房间的床上被发现,他们昏睡不醒,而同僚之前只以为那是疲惫。经历了鹿角镇的惊魂,士兵累得蒙头大睡,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啊。 可是在几天后,无论怎么摇晃也醒不过来,外加皮肤开始因为干燥变皱……这可不是正常情况。 或许在枯萎大地上睡去的那一晚,枯萎气体的影响已经渗入了每一个士兵的身体。它安静地潜伏,并在寄主疲惫时爆发,谁知道呢?大人们不说这些真正会接触到危险的人那些武器到底会造成什么,又或者只是文员们的疏漏,他们坐在办公室里动动手指的时候,没想过一点错误会让千里之外的士兵承受什么后果。 军中出现了可怕的谣言,上尉尽力弹压,感到精疲力竭。他苦思冥想着解决困境的方法,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感到睡意朦胧。他猛地跳了起来,心脏疯狂跳动,大步跑向镜子,镜中干枯的脸让他吓得大叫出声。 “长官?” 副官闻声走了进来,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又转回来小心地看着他。上尉再一次看向镜子,他形容憔悴,黑眼圈严重,但不是那种活死人的干枯。他只是太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他操心着太多事情,还担心自己会一睡不醒——最糟的是,他坚持不睡的时间越久,一睡不醒的可能性就越高。 副官担忧地退了出去,再一次留下上尉一人,绝望地思索着摆脱困局的方式。 “需要帮忙吗?” 上尉抽剑转身,佩剑从眼前半透明的人影腰间穿过。无面的幽灵悬浮在半空中,像个噩梦。 “我可能已经睡着了。”上尉喃喃自语,“要不就是疯了。” “两者皆非。”那幽灵这样回答,“你曾对我们的森林释放毒气,也曾被骷髅和僵尸追撵得到处乱跑,按理说你不该对一个幽灵的出现太过惊讶才对。” 但我从未在教材上看见过无面的幽灵,上尉想。但是教材真的可靠吗?书上说能操控植物的德鲁伊保护自然,说操控亡者的亡灵法师与前者势不两立,他所遇到的事情却并非如此。上尉脑中掠过无数种幽灵鬼魂的介绍和消灭方法,眼下他没有一件事能做。 他冷不丁再一次挥剑,看着佩剑再度穿透那个幽灵。上尉苦笑一下,把剑收回剑鞘。 “有何贵干?”他问。 “我来提供帮助。”幽灵说。 上尉“哈”了一声,说:“你为什么要帮敌人?” “因为你们走投无路,而你们活着比死了对我更有用处一点。”幽灵说,“确切地说,我来提供选择。” 如果再年轻二十岁,上尉会愤怒地大声拒绝。如果这事发生在十年前,上尉会怀着野心与自负谈判,深信自己能借此更进一步。四十五岁的上尉只是叹了口气,说:“什么选择?事先说明,我是埃瑞安军校的全优毕业生,骗小孩的把戏就不要拿来浪费我们的时间了。” 塔砂无声地微笑起来,她喜欢这位军官眼中深深的疲惫。 一个心力憔悴的谈判对象,意味着更多收获。 人类败军来到红桉县的第三天清晨,地下城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了这里。在此之前,幽灵慢慢跟了上来,以隐形的状态听取了不少情报——这一次跟踪让塔砂发现幽灵的活动范围还是与地下城有些联系的,距离地下城越远消耗越大,速度越慢,距离再远一些大概就要消散。 无论如何,她看到了这些人的困境。 上头把这边封锁了吗?一个幽灵在距离哨卡最近的地方监视着,那里的关卡打造得相当坚固,用于防守而非进攻,看上去塔砂暂时不需要担心天降核弹清扫僵尸。那样的话,被抛弃的这些人,简直像打包白送给她一样。 在敌人的助攻之下,塔砂以“彼此相安无事不再攻击”和“让被感染的人暂时不会尸变”为条件,达成了中止战争与暂时控制人类的一县一镇的目的。 对,事实上塔砂也没法继续打下去。 地下城魔力不够了。 战争绝对是消耗钱财的大杀器,哪怕是可以循环利用的骷髅兵,战争消耗也让人咂舌。转化骷髅兵与僵尸、动用自然气息维系亚马逊人的生命、在地下城住民无法上地面觅食时承担所有消耗、扩展地下城并配置陷阱门、修复狼首的身躯……哪一个都要花费魔力,它们的大幅度消耗让魔力储备以惊人的速度下降,要是战斗再不结束,塔砂就得关起门来装死种田了。 并且,她刚苏醒时担心过的问题变成了现实。在离开地下城中心一段距离之后,挖掘到的魔石变得越来越少,在鹿角镇这个距离上已经几乎搜寻不到。所有魔力都依靠史莱姆制造,即便多造一些史莱姆,魔力生产也需要周期。 感谢人类方对地下城状况的不了解,塔砂成功维持着胜利者的姿势,在达成目的之后还骗得了一些利息。 “很好!”维克多高兴地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地下城!” “……呵呵。”塔砂说。 一份恶魔契约出现在了半空中,颇具诚意地全部使用了通用文字。“死后给你灵魂,这很恰当。”上尉读着契约上的文字,自嘲地笑了笑,“反正我们从来不知道死后会怎么样。” 他拿起笔,签下了他的名字:哈利特。金色的契约闪了闪,然后…… 毫无反应。166阅读网 33 29.1.2 ?“就这样?”哈利特上尉疑惑地问。 塔砂给的契约货真价实,两者签下的名字也确凿无误,上尉不至于在这种一目了然的环节上无意义地耍诈。但本该完成后自燃的契约书毫无反应,脑中也没有契约达成的提示。 “这是怎么回事?”塔砂把球踢给深渊的原住民。 “都当上上尉了,这家伙居然连个战士等级也没有?”维克多不可思议地说,“没道理啊,凭空得到头衔混军功的贵族祖上至少有血统在……” “战士等级?” “他就只是个平民!” “可他是个军人。”塔砂提出异议。 “‘军人’和铁匠、裁缝一样,只不过是平民职业而已。”维克多说。 可惜这个世界的常识不能像语言一样随着契约达成一键安装完毕,塔砂皱着眉头想,这点真是糟糕,每次都要发现什么状况才马后炮地去问。 还好脑内与维克多的交流速度非常快,不然让上尉在旁边干等着,准会把之前堆积起来的神秘强大格调掉个精光。 当维克多说到“职业战士”,他所说的职业不是“以此谋生的行业”的意思。 区分“平民”和“职业冒险者”的东西不是他们选择的谋生方式,而是“超凡力量”。最低级的职业者与普通人相比,也有脱胎换骨般的长进。入门门槛相对低下的职业盗贼同样需要多年的训练与战斗经验,这个世界的人可不是一在新手村出生就等级为一的勇者,成为勇者本身就需要资格,他们更像成长轨迹漫长的npc——尽管人类职业者的成长速度已经比大部分异族快得多。 问题又回到之前。 上尉手上有常年使用武器的茧子,他目光锐利,身手敏捷,对战局的判断及时又明智,怎么看都是个饱经训练、经验丰富的战士。为什么他不算战士,没有可以签约的资格?这样想起来,之前那些对尸毒没有抗性的士兵,他们是不是也不算职业战士? “因为环境安逸而退化到这等地步吗。”维克多讥讽道。 “因为没杀过魔物或天界眷族?”塔砂问。 维克多愣了几秒钟,说:“真没想到,你居然和杀戮一族这么有共同语言。” 倒不是说塔砂对杀戮有什么奇怪的崇拜心理,地球上接触过电子游戏的人都会有一些简单的既定观念:玩家杀怪得到经验值→经验值增加后等级上升→等级上升后力量变强技能变熟练。以这种眼光来看,变强的关键与其说是训练或战斗,不如说是杀怪。 埃瑞安似乎已经没有“怪”了。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塔砂这团乱麻放到一边,继续问:“那要怎么才能和他签订契约?” “你付出魔力。”维克多说,书页翻开,“消耗大概这么多。” 恶魔契约的前提是双方都具有最低限度的超凡力量,像是魔力、血统或职业等级,那是入场券和资格证。如果一方缺乏资格,就要靠另一方补足。这么说吧,就像公证协议需要双方交纳押金/手续费一样,如果塔砂要签的那一方拿不出来,她得自己垫付一大笔钱。 那真的是很大、很大一笔,要是塔砂拿得出来,她不如继续打仗算了。 “怎么会这么多?”塔砂嘶地抽了口气,“我只想签订一个普通人类而已啊?” “早跟你说了,现在地上的环境糟糕得像死魔区,没有少量能量当引子,打通通道的消耗全部要你自己支付!”维克多说,“而且以前签下普通人类就需要非常巨大的消耗,这是主物质位面对上头生物的保护措施,该死的贸易壁垒。要不是因为这个,恶魔早就签掉所有意志力薄弱的小人物然后占领世界了,你不知道弱者数量有多庞大,能做的事情有多少!” 也是,要是和故事中一样光凭怨恨就能用灵魂换取强大力量,这买卖也太好做了点。人类是社会动物,要是英雄生活的人全被深渊买通,在全民皆敌的世界里,这仗也没法打。塔砂叹了口气,将收编全世界的美好未来从计划书上划去。 “是否……出了什么问题?”上尉谨慎地说。 “看起来上尉先生并没有足够的诚意。”幽灵毫无起伏地说。 “我刚刚把自己的全名签在一份出售灵魂的恶魔契约上,”哈利特咬牙切齿道,“我知道这他妈会有什么后果,军校的老师和曾经的我都很乐意为此把我吊死在学校门口,你现在还说什么诚意不足……” “你有所保留。”幽灵轻柔地说,“让我想想,因为你的妻子和儿子?他们住在北边吗?噢,那可是个风景不错的地方。” 上尉面色惨白,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 “放轻松,让我们翻过这一页吧。” 无面的幽灵低笑着伸手一点,收起了那张无效的契约。另一份翠绿的契约出现在上尉面前,要求比上一张宽松许多,不需要灵魂,但契约有效的范围涵盖了上尉剩下的所有士兵。哈利特额角渗出了汗珠,他眨着眼睛,凝视着那罪恶的契约。 “我没有资格替那些人做决定。”上尉紧绷地说,“或许你误会了,我只是他们的上司,我不拥有他们。” “但他们尊重你,信任你,愿意对你忠诚,是不是?”幽灵循循善诱道,“你也值得他们信任,因为你是唯一能让手底下这些士兵活下来的人,除了你,上头的人谁还在意他们,谁还在意你们?你替他们做保证,管束他们别做出背叛的蠢事,我就会为你们提供庇护所。对这些士兵来说,替谁工作不是工作呢?我可以宣誓不主动让你们对曾经的同僚兵刃相向——当然,要是他们打过来那又是另一回事,我也得自卫是吧——我还可以向你保证……” 灰白色的幽灵缓缓向前飘了一点,悬浮在面前的身影充满了压迫感和说服力。它明明没有脸,没有眼睛,哈利特却在对视中感到自己被蛊惑了。 这个幽灵说:“我向你保证,我不会伤害你的妻子和孩子,除非他们与我为敌。倘若他们到了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可以让你们重聚。” 上尉急促地吐出一口气,半分钟后,他再次抓住了笔。 这一次,族群契约起效了。 塔砂暗暗松了一口气,橡木老人提供的族群契约没有恶魔契约的限制,尽管必须和“族长”签订。看上去这个上尉真的广受爱戴,以至于他的部队可以被契约默许为一个族群集体——她之前只能从上尉跑路时不忘收拢军队等等细节上有些许判断,要是判断错误契约还是不能签,那就很尴尬了。 维克多高兴地为她的“恶魔行径”鼓掌,塔砂暗暗觉得这世界的恶魔和传销诈骗犯真像。 要点无非是获取信息、虚张声势和用词模棱两可让人自己脑补,塔砂隐身在上尉身边时,看到过他打开怀表,凝视其中他和一个女人抱着小男孩的画像。而他们现在的所在的区域是埃瑞安南部,他的老婆孩子住哪儿都是“北边”,想来一个看上去不穷的上尉也不会让深爱的家人住在风景不好的地方。 塔砂以往的谈判技巧,在有了幽灵这种玄学手段时,越来越向街头神棍的本领发展。 新的卡牌以军队虚影为牌面,对比之下能看出比之前的族群卡暗淡一些。 “哈利特上尉的余部,普通的人类军队,因战损与枯萎诅咒编制残缺。没有任何职业者的普通军队,供养消耗补给,需要注意士气,除了有若干受过埃瑞安军校教育的军官、哈利特上尉本人在普通人类中领导力尚可外再无额外优点。全转化成僵尸可能更划算点。” 【军队气氛】:士兵,听我号令!在你的势力范围内,当你用响亮的口号或准确简明的文字传达命令时,得到命令的人会下意识趋向于服从,就像早晨五点在军队气氛中茫然地跳起来跑步的新兵。接受命令者意志力越强、命令发布时间越久、命令内容越招致反感、对同一群体使用次数越多,该效果越弱,很有可能不起效或只维持几分钟,毕竟,气氛就只是气氛而已。 附带技能的种种限制看上去有些抽象,塔砂琢磨着这会是某种时候相当有用的偏门技能,也算意外收获。至于牌面介绍看起来相当鸡肋这事,她倒不太介意。现实可不是比大小游戏,攻击力废柴的商人在生活中相当有用,一支受附近居民认可的军队来维持秩序,绝对比骷髅兵上街的效果好一万倍。 现在最大的麻烦是枯萎诅咒后遗症。 哈利特干脆地说明了目前的情况,他们只是马前卒,负责使用“枯萎气体”和“清洗之刃”(那门魔导炮),对武器具体的效果几乎一无所知,更别提解决。当塔砂提及维克多说过的那些解决之道,这个曾在埃瑞安都城红龙之心的军校学习过四年的上尉说,他从未见过施法者。 “魔法来自深渊,神术源于天界,人类怎么可能继续叛徒的传承?”他理所当然地说,“我听过一些传言,某些红龙之心的古老家族还豢养着一些施法者,让他们保佑家族好运。即便他们存在,也被保护得很好,我不认为能从中得到帮助。至于解毒剂,军队中携带了一些,只能用来对付常见毒蛇和伤口感染。” 维克多难以置信地笑了一声。 “开什么玩笑……”他嘀咕,“神术被神灵诅咒后失效我还相信,但是魔法?那群该死的机灵鬼早就找出办法来了,你会把从敌人那里夺取到的强大武器扔掉,只为了‘不继续叛徒的传承’吗?法师可不会被这群蠢货干掉!” “你说现在的地上像‘死魔区’,”塔砂说,“顾名思义,现在不能用魔法?” “只是魔力稀薄得像死魔区而已!”维克多硬邦邦地说,“魔力也是主物质位面的基础属性之一,这个位面一天没有毁灭,魔法就不可能消亡!” 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越让塔砂觉得事情对他们而言恐怕有些糟糕,但如果真的不存在施法者,此前释放的“烟花”也不会招致全世界的注目,这大概是唯一的好处。 魔力稀薄,职业者稀少,没有施法者,没再遇见过强大的非凡种族……埃瑞安究竟发生了什么? 多方信息在塔砂脑中拼出模糊的图案,以往做出的推测随着了解的深入反倒变得越来越难以确定。世界的真相如雾里看花,而眼下这堆烂摊子已是燃眉之急。 哈利特把现状告诉了心腹,合作暗中在前些天还打得你死我活的双方当中展开。干尸与还未完全转化的昏睡者被送入地下城,橡木老人被栽种在枯萎诅咒范围以外的地面上。塔砂死马当活马医地用高浓度的自然气息包裹住军方的住宿地点,让他们能好好睡上一觉。哈利特上尉的余部已被塔砂视为囊中之物,这关头谁再变成僵尸,塔砂一定会像投资缩水的资本家一样心疼。 上尉的确相当有用。 红桉县的僵尸事故没再扩大,传言被压下,大部分居民对如今的状况一无所知。鹿角镇勉强恢复了平静,镇中居民如惊弓之鸟,一时间没有活死人再度袭来就够让他们庆幸。上尉说服了两个聚集点的管理人(无论以什么方式),而随着北方军部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的消息在剩余的军人当中流传,对上头的不满和愤怒渐渐发酵,越来越多的人会赞成上尉为了他们的生存而做出的妥协。 就在塔砂继续着用自然之力驱除枯萎诅咒的实验时,出现了奇怪的意外。 红桉县中的一个医生,居然偷偷跑进了地下城。166阅读网 34 1.1 ?潜入者的行动非常隐秘。 在自然气息的保护下,几乎再没有士兵陷入昏睡——几乎。一周中可能有一两个人倒头睡去,这些人按照上尉的命令被送去地下修养,上尉对外宣称地下的温度更稳定适宜,有助于这些“病人”的恢复。这是新病人被送来的一天,运送士兵的除了他们的同僚,还有红桉县的一位医生。 塔砂不太关心运送人是谁,开始她根本没意识到那位同样穿着军装的人并非士兵。两个抬着担架的士兵走下屋子里的台阶,走进被伪装成地下室的地下城一角,将担架上的新病人放到空缺的床位上。其中一人很快走回了上面,另外一人则在小声的交谈(“没事,我想再看看我能做点什么。”“你真好心,医生!别留太久,当心查房的人找麻烦。”)后留了下来。 留下来的人穿着最底层士兵的邋遢军装,扣着一顶丑陋的锅盖帽,走路姿势笨拙。他在床边半蹲下,塔砂半心半意地关注着他,后来,突然就忘了这茬。 “天界的味道!” 是维克多,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刺耳,带着金属摩擦似的质感,有点吓人也有点像只愤怒得直哈气的猫。地下城之书从架子上跳了起来,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噪音,这本书就差跳到塔砂脑袋上,用力摇晃着她的脖子寻求关注了。 “什么?哪儿?”塔砂摸不着头脑地说。 “在你的地下城里!这股恶心的气味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维克多怒气冲冲地说,“啊哈!一个撒罗的牧师,拿着帕特莉西娅和尤安娜的神器?这里是在玩神器大甩卖?深渊啊,一个蠢到会在地下城里使用神器的蠢货,撒罗的祭司已经死绝了吗?” 塔砂被这一串带着迷之名字的抢白弄得一脸茫然,但多亏了维克多的提醒,她发现自己遗漏了什么。 身穿邋遢军装的医生拿掉了他的丑帽子,从中拿出一个……破碗?他左手拿着这只碗,右手拿着不知哪里摸出来又不知怎么点燃的烛台,不知怎么的,穿过地下室一侧的陷阱门,步入了地下城的其他部分。 在地下城之中,出现塔砂不了解的情况,本来就足以说明异常。 他明明没有隐形,塔砂却在刚才忘记了他的存在,像忘却路边的一块石头,这对她现在的记忆力而言完全不正常。他手中的烛台摇曳着无色的烛火,点亮了他与附近的地面,却半点都不显眼。一名亚马逊人从他前方不到两米的地方经过,没有转头投来一瞥。 “杀了他。”维克多斩钉截铁地说,“你不会希望一个撒罗信徒在地下城里乱转,他们就是那种愿意自爆来净化邪恶的人。” “一分钟内把之前出现过的陌生名词全部解释一下。”塔砂说。 撒罗是太阳、光明与正义之神,月神帕特莉西娅与星光之神尤安娜是他的从神。 在深渊与天界的眷族在地上活跃的那个年代,撒罗是埃瑞安大陆上影响最强大的主神之一。光明神神殿遍及整片大陆,诸多祭司和神眷者在地上行走,太阳神的牧师与圣骑士在诸多对抗邪恶的战役中担当着中流砥柱。 主神维持着高高在上的威严与神秘,从神则更接近信徒,他们会用凝固着自身力量的神器帮助虔诚的信徒,让这些受选者以凡人之身短暂地触及神之力。月神曾降下一件神器,名叫“流月之杯”,手持此杯之人能穿透任何屏障,如同透窗而入的月光。星光之神的神殿里供奉着名为“渺远星光”的烛台,这件神器上的蜡烛无火自燃,烛光照耀下的一切都会被遗忘。 现在看来,潜入者左手的破碗曾是流月之杯,那黑乎乎的渺远星光烛台便是塔砂和巡逻的亚马逊人无法发现他的原因。 潜入者的设备相当豪华,潜入相当隐秘,但是另一方面,也正大光明到了让人咂舌的地步。 渺远星光烛台的确有隐藏的能力,但发动神器时那股毫不掩饰的天界灵光——某种和深渊因子相似的天界力量活动痕迹——在恶魔眼中犹如漆黑夜空中一枚闪光弹。这行为简直无谋到像在挑衅,让维克多暴躁得像个看到满室混乱的强迫症患者。 “他往里面走了,杀了他!”恶魔催促道。 “我随时可以。”塔砂说。 她的意思是再等等。 地下城中的一切尽在塔砂掌握,维克多确定他身上没有别的神器,那么在这位信徒的行迹被看破之时,他已经失去了全部赢面。塔砂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找到这里,他想得到什么。 摘掉帽子的牧师有着一头金发,看起来十分年轻,大概只有二十来岁。年轻的牧师小心地避开走廊里的亚马逊人,没进任何房间,往地下城深处走了一小段路,停在第一个岔道上。他没有继续深入,而是很快退回了之前士兵们的病房。 牧师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地下城温度适宜,他凝重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像紧张过度。神器能在神灵不在场时发挥效果,但启用它对凡人来说依然负担不小,一个就够呛,何况两个。牧师的背靠着墙,闭目养神了一小会儿,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到了状况最糟糕的那个士兵病床前,将两样神器放在身侧地面上,开始合掌祈祷。 “啊,你在等他驱散诅咒?”维克多反应过来,“别妄想了,天界一样被隔绝得无影无踪,没有神眷在身,哪个圣职者都别想使用一个神术,哪怕是最简单的照明术!除非有主神的神器在身,但你当神器是大白菜么?” 祈祷着的牧师,从胸口抽出了一根暗红的权杖。 “……骄阳之杖?”维克多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 “那是什么?”塔砂问。 “撒罗的神器,供奉在太阳神教发源地,撒罗放在主物质位面的唯一神器。”维克多用梦游般的声音说,竭力振作起来,“但是,但是就算有神器!你以为神器是谁都可以用的吗?从神的神器还可能遗落到浅薄信徒手中,而主神的神器,在没有资格人手中只是一根烧火棍而已!天界已经远离,教皇都得不到神明的授权,除非天生就是选民……” 那牧师半跪下来,他的手紧紧握着权杖上带刺的纹饰,血液从刺破的皮肤中流出来,顺着花纹涌向杖身。暗红色的权杖被蓦然点亮,如同一轮太阳喷薄而出,将地下的房间照耀得如同白昼。 “深渊啊……”维克多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天生圣子。” 塔砂对维克多的逆向乌鸦嘴反义词能力刮目相看。 现在那根权杖通身金光灿灿,上面的血液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被火焰蒸干。牧师握着骄阳之杖,如同在忍耐什么痛苦,咬着牙慢慢靠近病床。 他将权杖顶端的日轮贴到士兵额头上。 塔砂听到一阵尖锐的声音,仿佛一盆水或一盆油泼上烧得火红的烙铁。病床上那个昏睡多时的士兵突然开始动弹,他的双腿剧烈地抽搐起来,像被固定在牙医手术台上活拔智齿还不加麻醉。金光变得越发灿烂,连塔砂也不得不移开目光,那种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高热的光辉让她怀疑士兵的脸是否还健在。数秒之后金光消散,牧师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举着那根变回珊瑚色的权杖。 病床上的士兵安然无恙,事实上,他看上去好多了。 那是整个病房情况最严重的枯萎诅咒受害者,在牧师到来之前,他已经双颊凹陷,皮肤如同放久了的橘子。骄阳之杖的照耀像往他身上挤进了一团水,干瘪的皮肤重新变得饱满,胸口起伏再度变得明显。他现在像个加班多日的疲惫病人,而不是一具即将入土的干尸。 “赞美撒罗。”那个牧师低声说。 他慢慢爬起来,将骄阳之杖重新插回体内,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此时塔砂才发现这人恐怕是个瘸子,只是刚才精力足够时还能勉强好好走路罢了。幽灵没靠近圣职者,塔砂一路通过新建设在地上的瞭望塔尾随,看着被维克多称为天生圣子的牧师伪装回这里的年轻医生。他收起了三样神器,挪回红桉县中一间普通的小屋,路上还有人跟他打招呼。 小屋很普通,收拾得相当整齐,因此更能看出其主人的经济状况。简单说,不怎么好。 “撒罗神教这是要完。”维克多笃定地说,“不对,绝对已经完蛋了。” 第二天早上,那个被治疗的士兵睁开了眼睛。执勤的护士(亚马逊人,男)很快发现了这个喊渴的人,给他带去牛奶泡开的面包粥,这个人足足吃了三大碗。上尉为这个好消息欣喜若狂,亲自将康复的士兵带回了地上。 哈利特宣称足够的修养就能让那些病人自动康复,一直气氛沉闷的军队为此狂欢了一个晚上,怀疑自己只能等死的士兵看到了新希望。 塔砂也是。 一个今天刚听说的教派是死是活都不关塔砂的事,她对这个牧师的故事、信念和企图毫无兴趣,重要的是,他有解决麻烦的办法。 “你不可能招募他!”维克多说,“撒罗信徒的脑子比石头更顽固,盯人比水蛭更烦,要让他救邪恶的地下城走狗?完全不可能!” “是吗?”塔砂说。 —————————— “……然后我觉得很暖和,像冻僵之后烤火似的。”围在同僚当中的士兵说,“我突然就觉得老饿了!我拼命睁眼睛,眼睛睁开后,手脚也能动啦!” 那个士兵坐在酒馆的凳子上,同僚们让他一次又一次讲述犯病和康复时的体验,像在对待一位战斗英雄。在他们眼中,他也的确是战胜“病魔”的英雄。这些听众握着酒杯仔细倾听,带着一份恐惧和希望,他们渴望在这个人的讲述中找到康复的秘诀,好在自己倒下时用同样的办法活着回来。 “别给他喝酒!”塞缪尔喊道。 给那个士兵递啤酒的人做了个鬼脸,其他人哄笑起来。“饶了我吧好医生!”那士兵告饶道,“连酒都不能喝一口,我还不如回去躺着呢!” 他的朋友们七嘴八舌给他求情,有人不顾阻止,坚持把酒杯放到他桌子上。士兵露出一个垂涎欲滴的怪相,他搓了搓手刚要开始喝,上尉突然从旁边经过,顺手抄走了那杯酒,喝了个精光,还转头比了个“我看着你呢”的手势。 士兵夸张地哀嚎,脑袋砸到吧台上。“遵命,头儿!”有人拿两根手指敬礼,另一些人同僚们嬉笑着起哄:“没人能躲过哈利特妈咪的眼睛!”妈妈对这群得意忘形的小兔崽子翻了个白眼,他们欢快地喝着啤酒,给刚康复的可怜人点了一杯牛奶。 这天的全部消费都由哈利特上尉买单,不过仍有一些士兵自掏腰包给塞缪尔买了酒和点心。“这是我请你的!”这些醉醺醺的人说,“跟你比起来,我们的军医简直是屠夫!” 塞缪尔只礼貌性地抿了几口酒,这也让他成为了后半夜仅剩的几个清醒者之一。他并不喜欢这种吵闹的场合,觉得士兵们粗鄙而烦人,但他也很高兴看到这些人平安无事。 他离开前,他救回来的那个士兵正在不知第几次讲起自己的故事。那张前一天还被诅咒缠绕的面孔如今只是有些蜡黄,他会慢慢好起来。这个人再次说到梦中的火炉,塞缪尔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走回去插话道:“是太阳。” “什么?”士兵有些茫然。 “拯救冻僵之人的不是火炉,而是太阳。”塞缪尔庄重地说,“光明驱逐黑暗,太阳抵御寒冷,正义战胜邪恶,是伟大的……呃,一些伟大的力量创造了奇迹。” “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旁边的醉汉哈哈笑着,“干杯,医生!” “医生又在说那些文化人的话了。”另外有人笑道,“哎呀,你该多出来晒晒太阳,多吃点东西,多喝点酒!你的脸苍白得像个姑娘!” 那些醉醺醺的家伙很快把话题转移到了酒和女人上,塞缪尔被冒犯地皱着眉头,大步走出去。 他讨厌那群不把神恩当回事的家伙,也讨厌刚才的自己。他几乎要说出那个名字了,他的神的名字,真糟糕,他喝了太多酒,犯了轻狂的罪过,老师要是还在一定会对他失望。塞缪尔不能走太快,他那条天生短一截的腿会让他的步伐变得相当滑稽,尤其是他疲惫的时候。好在,他已经恢复到了能再次使用神之杖。 收养他的老师,那位修女嬷嬷,曾说他是神选之人,能使用神之杖就是他得神恩宠的证据。那位老人在逝世前都坚信塞缪尔能让撒罗的荣光重新遍布地上,但距离那个时候已经过了接近十年,塞缪尔还只是个小县城里混日子的医生。 这不会永远继续下去。 塞缪尔按着胸口,他的心脏跳得很快。每次激动时神的权杖都会把他压得胸口发闷,这是他在孩童时期就变得沉稳的原因之一,也是他受选的证明。神会考验受选者,所以他才一直蜗居等待,或许他此前二十五年的人生就是为了现在。 他真的做到了。 嬷嬷说塞缪尔能看到邪恶,他曾为质疑这个被鞭打过,事实证明嬷嬷果然是对的,他在那些“患病”的人面孔上第一次看见了令人作呕的浑浊厌恶。他发觉所谓的疾病并不寻常,在两周的观察后,他设法用药让一名负责运送病人的士兵突然腹泻,自己顶上。塞缪尔做了一切能做的准备,他的冒险终于让他知道了真相。 有邪恶的力量袭击了人类士兵,比那更加骇人的是,安置着士兵的地下室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地下建筑。这是什么?传说中的地下城吗?它怎么会再次出现在埃瑞安?天啊,这东西就在红桉县下面!塞缪尔恨不能立刻找出这其中的阴谋,但他的力量不足以长时间维持三种神器。在寻找真相之前,他更无法忍受对受邪恶侵袭的人视而不见。 神之杖真的能驱逐邪恶……不,这说法中包含的怀疑太过可耻,又一个错误,塞缪尔决心回去后自挞二十鞭赎罪。应该说,他第一次确定自己真的能使用神之杖,在此前的二十五年人生里,他从未遇到过能使用它的机会。 星光之神的庇护让看守对塞缪尔视而不见,明月之神的帮助能让他穿过关闭的门。塞缪尔再一次来到了那个房间,到处是被诅咒所困的士兵。 他看过一张张干枯的脸,在其中找到浑浊雾气最浓郁的人,拿出神之杖开始驱逐仪式。塞缪尔解开手上的绷带,让权杖上的逆刃破开伤口,血液与力量从他体内抽走,化作神之杖灿烂的光辉。他还不配直视神的荣光,于是只能看着士兵的脸,雾气在强光下化作一张张尖叫的鬼面,很快消散,无影无踪,如同用肥皂和热水冲洗过的瓷砖。 这感觉让塞缪尔虚弱,但也感到空前强大。他感到自己完满无缺,感到肮脏被洗净,受困的灵魂被解救,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床上的人开始均匀地呼吸,塞缪尔松了口气,将神之杖收回去。大概因为比上次更有经验和准备,目前他还未感觉到无法支撑,那让他不想很快离开。 他犹豫地看了看周围,剩下的人当中情况最坏的那些也不比他第一次救下的那个士兵严重,留到下一次不会出问题。神之杖的消耗比另外两个神器更大,他剩下的精力即使能勉强再使用一次,使用完也不能安全离开。 于是塞缪尔转过头,再次走向那一面墙壁。 月神的圣杯庇佑他穿透了石墙,墙后面氛围一变,从平整的地下室变为天然岩洞,或者那种古老的石头堡垒。这儿没有火把,两侧点着蓝盈盈的灯,上一次塞缪尔就对此相当在意。这回他走向墙壁,踮着脚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没在玻璃灯罩中看到火焰。那里面像是个容器,里面装着某种散发蓝光的东西。 塞缪尔很快放弃了壁灯的研究,他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距离士兵们的病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挺大的房间,偶尔还能看到有人出入。塞缪尔小心翼翼走进房间里,看到的东西让他抽了口气。 那也是个病房,病房中躺着许多人。这些人的身上也缠绕着那种邪恶的灰烟,比士兵身上的更加浓郁,几乎淹没了整张病床,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塞缪尔瞪着这些可怕的雾气团,要费不小力气才能从中辨认出人体,他们和外面的士兵一样都只是人类,而不是他本以为会在地下城看到的怪物。 开门声险些让塞缪尔跳起来,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走进门,直直向他走来。塞缪尔防御性地贴平到了墙上,满手是汗,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女孩停在了他旁边,从床下抽出一个凳子,坐了上去。 “你今天还好吗?”她轻声说,“我很好,妈妈。” 妈妈? 塞缪尔向床上看去,有心去看,那真是个女人。他仔细地扫过周围的病床,吞吐不定的烟雾中一个个都是女性的轮廓。 士兵在外面,女性在地下城里面?她们是什么人?红桉县明明没有失踪人口……等等!塞缪尔猛地想起附近还有个小镇,他偶尔也会去那里收些药材。据说这次最开始的战斗就出现在鹿角镇,那里的情况比红桉县严重许多。 这些人身上的浓重的邪气,要说比士兵们受袭击得早,完全可以说得通。但这么浓重的邪恶足以将人杀死,她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塞缪尔将烛台凑近一团特别浓重的烟雾,在这茧子一样严实的邪气之间,隐约能看到一部分浅淡的、将邪恶阻隔开来的空白。 这混杂在其中的气体是什么?为什么最早的受害者中只有女性活了下来?地下城把她们关在这里,还送来了她们的亲属,到底要做什么? 他再听不进任何内容了,各种可怕的猜想充斥着大脑,让他属于撒罗信徒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塞缪尔呼吸急促,他的胸口发沉,上面压着沉甸甸的责任感:在此时此地,他是唯一能拯救这些可怜人,挫败邪恶阴谋的人。 塞缪尔无声地用口型宣誓:“等着我!”他冲了出去,斗志昂扬。 “你看,也不一定要招募他。”塔砂看着冲回家冥想的牧师,对维克多笑了起来。166阅读网 35 1.1 ?接下来的时间对塞缪尔来说非常充实。 除了维持生命必须的生理活动,他的全部时间都用于冥想,好攒够能再一次使用神之杖的精力。后院有一口水井,地窖里还有一些保质期近乎无穷的黑面包,他用井水把黑面包煮开,一锅粥糊糊加上一把盆栽里的葱苗可以吃一两天。依靠这些东西,塞缪尔可以省下出门觅食的时间——还有购买食物的钱。 本职牧师兼职医生的塞缪尔先生忙于救人性命,最近绝对不会把精力浪费在头疼脑热的小病上面,不出诊意味着没有任何收入。以往的积蓄全部用在了暗中对撒罗的供奉和仪式活动上,塞缪尔长期维持着没收入就难吃饱的状态。 长此以往下去,可敬的牧师很可能因为营养不良一头栽倒。万幸驻扎在红桉县的哈利特上尉是个大好人,他隔三差五让副官送来一些吃的,用来“感谢医生对士兵的照料”。明面上塞缪尔只给刚行军到红桉县的伤兵包扎过伤口,治过一些感冒和腹泻(还是他下的药),这位上尉真是慷慨得让人吃惊。塞缪尔心中感激,每天都为上尉祈祷,愿他死后前往撒罗的国度。 驱邪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第一次对另一个房间里的女人们驱邪的时候,那盘踞着身躯的浑浊烟雾像顽疾一样难以根除。塞缪尔竭力维持着神之杖的光辉,等他坚持到那个人身上的邪气消失,他自己已经摇摇欲坠,根本站不起来。那是最危险的一次,错误估计自身能力的结果是他没法再点亮烛台,只好躲在角落里的床下,几个小时后才能点灯出去。 回去会后塞缪尔修养了一整天,等他再次下去,那个驱邪完毕的女人已经不见踪影。他没听说哪个女人从失踪中归来,她被送到哪里去了呢?她会不会因为苏醒遭遇更糟糕的命运?塞缪尔无法确定,因此不敢继续救治。他在附近到处打转,步步为营地探头探脑,直到在走廊上看见那个女人的脸。 依旧面带病容的女人昂首阔步,速度险些让塞缪尔跟不上。她走入病房之中,大马金刀地抽出椅子往上面一坐,大声说:“我没事了,姐妹们!你们也早点醒!” 那声音豪迈得吓了塞缪尔一跳,一时间简直以为她是个女土匪什么的。还真别说,仔细看这位女士光着两条膀子(啊呀非礼勿视),俩胳膊上都是腱子肉,看上去能徒手吊打五个塞缪尔。之前病床上柔弱可怜的印象,果然是气氛带来的错觉。 总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吧…… 或许这里不是什么地下城,只是被人占据的地下遗迹? 塞缪尔暂且把疑问收起,等女人探病完毕,他再度出场治疗了其中最严重的病人。 苦修大概真的有助于博得神恩,随着塞缪尔连轴转式的努力,他驱散邪恶的能力在上升。开始他治疗完需要休息几小时,距离再度使用神之杖需要一整天。后来救治情况严重的人也不会让他头昏目眩,当他治疗完那批里面房间的女人,治疗外面的士兵后,只要修养半天就能再来。维持星光之神的烛光变得越来越轻松,他能持灯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 到了这时候,塞缪尔开始更仔细地探索这座地下城。 这座地下建筑非常大,道路四通八达,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找到尽头。走廊的大部分地方都亮着蓝色的壁灯,一些过道没有灯,塞缪尔试着走进去过一次,走了很长一段路,什么都没有遇见。 地下城的居民不多,也称不上人迹罕至,目前塞缪尔已经遇见了好几种。 首先是普通人,这些人总是来去匆匆,只给塞缪尔留一个背影。他曾看见过背着弓的女人,也曾见过穿着宽松衣服的男人逗着怀里的孩子慢慢走过,没法根据这些人判断地下建筑物属于什么性质。这里有战士,却也不是秘密屯兵所。 其次是一些矮个子,塞缪尔看见第一个矮个子时,还以为他只是长得矮。不到半分钟后又一个矮子蹦跳过去,再一个,另一个……足足四个。这群协商一致没长高的人绝不可能是小孩,他们都长着一大把胡子,在走廊上吵吵嚷嚷,不用靠近就能偷听。塞缪尔跟着他们听了十多分钟,听了一耳朵的“想吃烤鱼”和“淬火之后果然需要#¥%才能#¥%#啊”(每个单词都是可以读懂的通用语,然而连在一起就变成了难以理解的乱码)。塞缪尔晕乎乎地结束了这一天的探索,非常后悔自己在这种事上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这些矮子是异种吗?他曾听说过一些身高异于常人的邪恶物种,皮肤发绿,阴险狡诈或脾气暴躁,很乐意挖走尸体里的内脏。但塞缪尔在地下遇见的矮人无不面色红润,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毫无理由地傻乐,另外百分之二十时间在即将开始傻乐的途中。 有个矮子在经过塞缪尔身边时左脚绊右脚,摔出小半米,站起来后没走出两步又摔了一次,塞缪尔得非常非常努力才能阻止自己过去扶他。牧师暗中觉得要是以人为食的种族是这个德性,他们肯定会因为捕食从未成功而早早灭绝。 这群矮个子可能只是长得矮?发育不良,以至于脑子不好。塞缪尔这样怀疑,都要开始同情他们了。 剩下的两种居民,绝对不会被错认为人类。 塞缪尔第一次撞见那种大鼹鼠的时候,他怀疑自己已经累得眼花。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巨大的啮齿动物,像一头小牛,土黄的皮肤相当坚硬,前爪比老虎的爪子还大。塞缪尔屏住呼吸看着这东西从面前跑过,感到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那绝对不是什么善茬,那种块头全力冲撞起来没准能撞倒一面墙,巨大的爪子只会让杀伤力更大。塞缪尔不敢靠得太近,担心怪物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举动,比如突然再次变大,膨胀到压住他,暴露他的存在。这东西吃肉吗?牧师的想象力还没来得及补完怪物的危险性,一个矮个子坐在它上面的画面就将一切假设全数推翻。 不是坐在上面,是骑在上面。矮个子骑着鼹鼠的背,抓着鼹鼠的小耳朵,叫着“快点宝贝儿咱们要迟到了!”,从塞缪尔身后飞驰而过。 你实在难以把一种能乖乖被骑着跑的生物当成多危险的敌人,还是被那种人骑着跑,那种疑似大脑发育不全的矮个子。 因此塞缪尔遇见的所有生物里,只有一种真正让他警惕。 兽人。 那个雌性兽人长着棕色皮肤,白色头发,一双三角形的耳朵竖立在头发当中。它□□着双足,脚趾甲——它的脚爪——长而尖锐,在行走之间轻撞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狗一样,那种脚爪能在奔跑时扣住地面防止打滑,它多半能跑得很快。 塞缪尔听说过兽人,也远远见过。再往北走是瑞贝湖城,安加索周边最繁华的城市,嬷嬷曾带他来这里增长见识。它远远地指着塞缪尔以为是马戏团的帐篷群,告诉他那里面的人都会被神所弃,因为他们自甘堕落与兽相交。帐篷被掀开时,塞缪尔看到一些长着非人肢体的女人,她们身上戴着锁链,眼神能让人做噩梦。 她们并非塞缪尔听说过的兽人,兽人很可怕,不该是这种可怕法。故事里的兽人总是骁勇善战,生嚼人肉,以人骨为鼓锤,以人皮为鼓面,如今大部分父母还会用这些吓得孩子们睡不着觉。更可信的故事在历史当中,距离上一次人类与兽人的战争也不过两百余年,那些野蛮却强大的类人生物曾让埃瑞安陷入长达几十年的苦战。历史书中有以一敌百的兽人战士,有化身巨兽的战场梦魇,那不是故事,而是必须警惕的真正敌人。 眼前见到的兽人,就属于后者。 它还很年轻,搞不好比塞缪尔小七八岁,但它身上有股曾经参与杀戮的血腥气。它也走得很快,步伐和塞缪尔之前在地下遇到的女人们不同。那些女人举手投足间有股老兵的利落(话说塞缪尔一直没想起这附近哪里有一支女兵队伍),而这个女兽人的步子更加轻盈,倒不是说和那些小矮人一样轻快……怎么说呢,那是一种人类难以模仿的韵律感,一种掠食者的舞步。 它非常危险。 塞缪尔曾在转过一个拐角时差点撞上对方,那双带着伤疤的绿眼睛投来冰冷的视线,几乎让他觉得自己被识破了。他按着衣服慌忙避让,祈祷刚才飘起的衣角没碰到对方身上。女兽人没抓住他,但它就在那条通道徘徊,塞缪尔不得不放弃了继续前进的计划。离开时他无声地念起祷词,心情相当沉重。 一个真正的兽人就是这样的吗?如此年轻的兽人就是个十足的杀手,如果它们成群结队……想想就让人不安。 塞缪尔的怀疑为此凶猛地增长,他把治疗后能动用的精力全部用于寻找地下城的阴谋,担忧着在下一个转角看见一大群练兵的兽人。他没真正看到过那副场景,但也没能如愿以偿到处探索。女兽人总是阴魂不散,沉着脸在他周围到处乱转,或许发现了蛛丝马迹又不足以把他揪出来。 这僵局一直维持到还剩六七个受害者的时候。 这一天塞缪尔的心情相当不错,他坚持不懈的努力有了成效,如今地下只剩下几个最近才被送进来的士兵了。下台阶后看到的一切都和往日一样,除了那些病床。 床是空的。 塞缪尔愣在原地,脑袋一个劲运转,想着他们可能到哪里去了。这天早些时候上尉刚让人送来了慰问品,他们简单地聊了几句,塞缪尔尽可能不露痕迹地打听军队的现状,对方提到过那些没恢复的人还在老地方。地面上的看守还在执勤,上尉的人说他们没有转移,那么他们去了哪里? 牧师猛地转身,穿过那面墙,走进那个未知而庞大的地下建筑。这里非常安静,塞缪尔走了十多分钟,没和往常一样看到任何人经过。他的心一路下沉,那个最坏的可能似乎成为了现实:地下城中那股神秘的邪恶力量,终于动手了。 就在此时,他看见一个人影。 那是个普通的少年,脚步轻快地向前跑去。他的速度相当快,塞缪尔刚才又在凝神思考,等少年从眼前跑过才想起要追。牧师晚了一步,只好拼命大步往前跑,以免跟丢这个唯一的线索。因此,当少年突然停下时,塞缪尔没能收住脚步。 他抓着两样神器的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这徒劳的举动没能帮半点忙,反倒让跛足失去了平衡。他一头撞上了少年的后背,弹出去,摔了个七荤八素。尽管塞缪尔在倒下时竭力举高了手上的神器,圣杯与烛台也称不上毫发无损。 烛火熄灭了。 被摔倒的少年一骨碌爬起来,转身看着他,仿佛在奇怪塞缪尔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看上去不会超过十五岁,鼻梁附近长着雀斑,有一双机灵的圆眼睛。他只穿着一件背心和不到膝盖的大裤衩,身上没有任何非人特征,没缠绕着任何邪恶气息。塞缪尔想起自己之前见到过他,他叫某个被塞缪尔救起的女人“姐姐”。 “孩子,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塞缪尔紧张地说,担心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地喊来卫兵或别的什么。他组织着语言,而那个少年挑了挑眉毛,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你自己才多大?我都十四岁了,别叫我孩子。”少年抱怨道。 “我二十五岁,比你大十一岁。”塞缪尔说,对他的援手道谢,询问和警告的企图在脑中相持不下,最后后者站了上风,“听着,孩子,这里相当危险……” “我有名字,我叫亚伦!”少年抱着胳膊强调道。 “好吧,亚伦。我是塞缪尔……一名撒罗的选民。” 后半句介绍就这样滑出了嘴巴,在这危险而空旷的地下城中。嬷嬷说过撒罗的信徒必须隐藏,因为恶人把持着世间,大多数人为之欺骗,而撒罗神的最后力量已经经不住任何消耗。终于,塞缪尔说出了这个在心中和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句子,那让他瑟缩了一下,而后昂首挺胸。 是时候了!太阳神的信徒不可能永远躲藏在阴影之中,像只见不得人的老鼠。如果暴露就意味着灭亡,那就让这事在此事发生吧!他不会死于监牢,不会死于愚人的迫害,他的血将洗净这座邪恶的地下城。一个撒罗选民理当死于对抗邪恶,而不是对抗愚昧,还有什么时机比现在更合适? 塞缪尔的血液为庄严的使命感沸腾,他郑重地说:“听我说,亚伦,你不能留在这里,我会带你回到地面上去。这里发生了可怕的事……” “可我们住在这里啊。”亚伦莫名其妙地说,“住好一阵子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地下城,你们现在能生活在这里只是因为地下城的恶魔还没有醒来!外面的士兵已经失踪,恶魔的爪牙可能已经苏醒,等它醒来一切就来不及了!”塞缪尔急道。 “本来我们是可以住地上的。”亚伦耸了耸肩,“但是军队往我们住的森林里开了一炮,放了诅咒,地上完全没法再住人,我姐姐还差点因此死掉。” “什么?”塞缪尔猝不及防地呆住了。 他听说过军队的行动,红桉县的人都从军队的路过中听说了对林中深渊后裔的剿灭行动。眼前的少年显然不是什么深渊后裔,反倒是缠绕在他姐姐身上的气息绝非善类。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他想。难道士兵们不是在对抗林中怪物的时候被诅咒的吗?难道那些女人不是被冲入城镇的邪魔殃及?这说不通啊?塞缪尔忍不住反驳道:“不可能!军队才遭遇了恶魔的诅咒!” “不,他们动了手,不小心自己也被殃及到。”亚伦冷哼一声,“上尉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然后大家都中了招。” 啊,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塞缪尔重新振奋起来,笃定地说:“军队上层中一定混入了恶魔!它们邪恶的计划让人类对彼此兵戈相向,我以撒罗选民的身份担保……” “撒罗是什么?”亚伦打断他。 “伟大而永恒的光明、太阳和正义之神。”塞缪尔热切地说,“他的光辉照耀大地,从最古旭日初升那一日到永恒的未来,人人都应当敬畏他……” “那我为什么从没听说过他?”亚伦说。 “因为埃瑞安的高层中有人被恶魔腐化!”塞缪尔义愤填膺道,“这些邪恶的罪人蒙蔽了民众,让我神的荣光难以拯救世人!” “你才是小孩子吧,一直‘恶魔’、‘恶魔’的。”亚伦笑起来,“你爸妈该不会跟你说过蛀牙也是恶魔的阴谋?” “注意你的言辞!恶魔可不是个玩笑!”塞缪尔生气地说。 牧师被少年满不在乎的语调激怒,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历史。他说撒罗神教在过去多么收到尊重,几乎全部的人类国度都在神威下俯首。他说撒罗的牧师和圣骑士如何在一场场黑暗的战争中保护了人类,当深渊密谋着夺取大地,撒罗的信徒领导了人类团结一致,挫败了阴谋,这里必须提一提伟大的圣骑士比撒列和可敬的圣修女玛利亚…… “能说得简单一点吗?你刚才不是说我们还有什么事要忙?” “……好吧。” 塞缪尔勉强停下满腹的英雄史诗,把可歌可泣的埃瑞安之战匆匆跳过——不听这部分真是个巨大的损失,要知道如今“为了埃瑞安”的口号就是那时候流传下来的,这些故事陪着塞缪尔度过了还不能足够领略撒罗教义的乏味童年。他说到撒罗的信徒如何鼓舞人们成功将恶魔赶回深渊,将深渊与大地分离。他说一些狡诈的恶魔如何隐藏在了人类当中,逐渐让愚者对神明产生怀疑。在撒罗的信徒又一次保护人类击败了兽人之后,被恶魔腐化的人突然发难,他们的背叛让撒罗神失望。主神带着从神离去,从此拒绝倾听人们的祈祷。只有当神的荣光再次遍布大地,撒罗才会在虔诚的祈祷中归来。 “这就是真正的历史,被恶魔腐化的人篡改了它,将神的使者与深渊归为一类!从那以后,传教被阻止,撒罗的名讳被隐藏。”塞缪尔握着拳头说。 不等他开始传教,亚伦好奇地歪了歪头,问:“神和恶魔是死对头吗?” “不共戴天!”塞缪尔说。 “那恶魔为什么要把神和他们归为一类?如果可以操控局面,没人会乐意跟死对头放在一起啊。”亚伦一阵见血道。 “因为……”塞缪尔卡了卡壳,几秒后以可敬的应变能力给出了回答:“因为恶魔的名声早就无法挽回,有良心的人都不会相信它们,它们只好诋毁神灵,让愚者以为神和恶魔同属邪恶。” 他看到亚伦张了张嘴,眼看又有什么话要说。在对方开口前塞缪尔连忙抢白道:“但撒罗的信徒从未屈服!当神殿被愚者和恶人焚烧,虔诚者护着最后的神器逃离,那便是明月之神的圣杯、星光之神的烛台与撒罗的神之杖。作为他们的传承者,我继承了神的遗迹与全部被隐藏的历史。我用神之杖治疗了你的姐姐,这足够证明撒罗的伟大。” “太阳、光明和正义之神叫撒罗,明月之神和星光之神又叫什么名字?” 这不是亚伦问出的问题,这女声来自塞缪尔身后。他转过身去,看到一个戴着厚实兜帽的女人,从遮住半张脸的兜帽中,突出一点白白的骨头。 这个戴着骨头面具的人是谁? “如果你继承了关于撒罗神的全部知识和历史,你也应当知道月神与星神的名字,还有神之杖的名称。”戴面具的女人继续说。 她语调中漫不经心的质疑让塞缪尔感到不快。“明月之神和星光之神无须姓名,”他自信地说出了事实,“而神之杖,它的名字就是撒罗神之杖。” 女人低笑起来,塞缪尔皱起眉头,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明月之神帕特莉西娅,星光之神尤安娜。”她说:“至于撒罗神之杖?你叫这个名字它会应你吗?” 现在塞缪尔很确定对方在消遣自己了,他板起脸,昂首道:“女士,如果你觉得这很有趣……” 这位夫人没有听完他的抗议,那只野兽头骨面具转了转,对着塞缪尔,吐出几个音节来。 那不是通用语,但塞缪尔听懂了,因为这正是撒罗信徒用来对神祈祷的语言。她所说的不是任何祷告,也不是什么感叹,她只说:“骄阳之杖。” 塞缪尔的胸口在听到这个名词时骤然发烫,下一刻,神之杖自行从中浮现,闪耀着和煦的金光。比每次启用前更雀跃,神之杖跳出了他的胸口,而牧师愣愣地看着它,目瞪口呆。 “你看,它回答我了。”兽骨面具的女人说,“看来你远远称不上对此无所不知。”166阅读网 36 1.1 ?塞缪尔无言以对。 他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这个可疑的女人叫出了神之杖的真正名称,而他作为撒罗的选民,竟然对此一无所知。选民的身份让塞缪尔能感觉到神之杖——骄阳之杖——的回应,这感觉绝不会出错,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他。 那么月神与星神的名讳难道也是真的?她们真的有名字,只是塞缪尔对此一无所知? 等等,难道说? 塞缪尔满怀希望地抬起了头,问:“您也是撒罗的祭司吗?” 他殷切地注视着面具的上半部分,想与兜帽阴影中的眼睛对视,但那部分似乎被布条裹住了,让人怀疑戴面具的女人能不能看到外面。这个女人对亚伦一点头,少年行了个礼便转身走开。她转过来对着塞缪尔,摇头否认了他的问题,说:“我只是恰好继承了数百年前的一份遗产而已。” “您一定是个博古通今之人。”塞缪尔恭维道,依然怀疑对方是撒罗神教的前辈,可能她只是有事不能相认? “‘博古通今’?远远称不上。”女人又笑了笑,“你所传承的知识在漫长时光中磨损,甚至遗失了神之杖的名字;我所继承的那些则戛然而止,数百年前的事情保存如新,最近几百年间却一片空白。比如说,我就完全不知道人类为何要将如此邪恶的武器对准自己的同胞,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比了比站在旁边的亚伦,“就因为这些人住在森林里吗?” “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塞缪尔坚持道,“女士,这里是一座废弃的地下城……” “这就是我继承的遗产,要不是它,我可没法收留这些被无辜袭击的可怜人。”女人回答。 “呃,我很抱歉。”塞缪尔有些尴尬地说,撒罗牧师的广泛责任感总忍不住要把全人类的问题跟自己绑一块儿,“可能是一些人弄错了目标,为了别的非常危险的东西……我曾看见兽人!” 说到这里,塞缪尔又变得严肃起来。他在这里几次看到那个危险的兽人在到处徘徊,没有一次与其他人同时出现,现在想来,他们很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地下的空间如此广阔,道路四通八达,许多地方没有灯,而传说中不少兽人有着夜视的能力。或许她是个隐藏在这个地下空间的兽人斥候?或许这些前来地下躲藏的普通人,正一无所知地与兽人共处一室! “真的,请相信我!”他苦口婆心地劝说道,“那可不是监牢中长着些毛茸茸肢体的畸形人,我看到过那个兽人好几次,她非常敏锐,好几次险些发现了我。我是撒罗的选民,神赐予我看到邪恶的能力与感受危险的灵觉,那个兽人绝对杀戮无数,而她甚至还那么年轻!要是有一大群她那样的兽人住在附近,我想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会想方设法保证自己的安全,就像所有人都会在马蜂窝成型前将之捣毁。” “你是说她吗?”女人语调平平地说。 塞缪尔回头一看,险些惊跳起来。那个棕色皮肤白色头发的女兽人就站在两步以外的地方,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闷声不吭地盯着塞缪尔,让鸡皮疙瘩从后背一直爬到后脑勺。这可不是之前冰冷的目光,比那更糟。交织着杀意的怒火在它双眼中熊熊燃烧,针刺般的注视徘徊在塞缪尔的咽喉附近,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谋杀付之于行动。 塞缪尔以一个撒罗选民的顽强自尊心停下了向后退的脚步,他只是转了个方向,勇敢地面对着眼前的兽人杀手——你实在做不到把后背暴露给饥饿的野兽。 “来认识一下玛丽昂。”戴面具的女人说,“她的亲人被毫无理由地屠戮一空,如今她孤身一人,住在我的地下城中,和其他流离失所者一样。” “那不是个人!”塞缪尔立刻反驳。 “对我来说是一样的。”女人说,“无辜不幸而无处可去,他们寻求庇护,我便提供。” “怎么会一样?”塞缪尔一时间忘记了害怕,愤怒地指向兽人,“这是个兽人!它祖先的手上沾满了人类的鲜血,这些野兽的屠刀下有多少无辜的人、多少先烈失去性命!难道你忘了?兽人之灾距今仅仅两百多年,它们的邪恶曾让整个埃瑞安蒙难,难道它现在装出一副乖巧无害的样子,就能抹掉那些仇恨和黑暗的历史了吗?” 牧师猛地收回了手,因为兽人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咆哮,对他龇出犬齿,看上去很想一口咬掉他的手指。它的脸和头发衔接的地方甚至冒出了白毛!戴着面具的女人伸手搭上它的肩膀,没怎么用力,却像拉住了一根无形的缰绳,把作势欲扑的兽人按回了原处。 “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女人说,稍后塞缪尔才意识到对方正用他刚用过的说法回答他。她轻描淡写地说:“就像曾经信徒诸多的撒罗神教如今只剩下你独自撑起门面一样,一定有什么不可知的误解吧。” 后面那句话让塞缪尔泄了气,再没法提起斥骂异端的力气。他只嘀咕道:“一定是恶魔的阴谋,它们就隐藏在埃瑞安高层当中。” “那我们的目的说不定有重合之处。”戴着面具的女人说,“我们都是这些阴谋的受害者,都无法容忍那种邪恶的诅咒折磨不幸的人。” 塞缪尔刷地抬起了头,最开始探索的理由一下回到了他的脑中,让他羞愧得五体投地:他刚才竟把这些受苦受难的人忘了!牧师先生连忙问:“那些士兵是您转移的吗?” “我需要找出他们不药而愈的原因。”女人点了点头,回答道,“我必须知道诅咒‘自行’消散的理由,以防下一次遇见受诅咒所苦的人时,依然只能听天由命。” 这番负责的说辞让塞缪尔对她多了几分敬意,他郑重地点头,说:“我当然会治疗他们,义不容辞!” “在那以后呢?”女人忽然问。 塞缪尔为这个问题愣了一愣,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对方没等多久,又说:“你是否想过要做更多?撒罗的信徒,你说要让撒罗的荣光再度回到地上,但如今的埃瑞安几乎无人听说过撒罗的名讳。你身单力薄。” 她说到了点子上,塞缪尔挺身而出是为了与邪恶作战,与邪恶作战是为了伸张正义,为了弘扬撒罗的教诲,为了散布撒罗的荣光。与邪恶作战这部分虽然不简单,目前阶段的任务却很具体,无非是驱逐诅咒和调查地下的阴谋。但做完这些塞缪尔能做什么呢?他无从入手,因为身单力薄。纵然三样神器都承认了他选民的身份,他还是不能说服哪怕一个士兵。 “您说得对。”塞缪尔垂头丧气地说。 “那么,或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女人说。 “您能帮我什么呢?”牧师苦笑着摇头,“即便您允许我在您的地下城市中传教,即使这里所有人都成为了撒罗的信徒,距离‘荣光遍布大地’的未来还差着天堑一样的距离。” “我可以提供多边合作的机会。”对方说,“哈利特上尉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为了保护手下的士兵,他选择与我合作——你知道鹿角镇和红桉县已经被北边封锁了吗?那些人害怕诅咒向他们那里传播,宁可竖起高墙,不顾这里所有人的死活。”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塞缪尔震惊地说。 “是啊,太邪恶了,一定有恶魔混在当中。”女人顺水推舟道,“既然埃瑞安的东南角已经被遗忘,而上尉、镇长和县长又如此善良,只要有我的推荐,想来地上的人们也不会介意身边有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 她所描述的可能让塞缪尔怦然心动,他想象自己站在大地上,阳光下,众人之中,大声说出撒罗的神名。太阳、光明与正义之神的名讳本来就不该被隐藏,如果那些可恶的阴谋家与愚蠢的走狗不挡在神的仆人与众人之间,如果善人能让此地向有信仰的人敞开,那该有多好啊!被蒙蔽的好人们一定会争相投入撒罗的怀抱,他所在的地方变成神佑之地,天国之门在此打开…… 塞缪尔漂浮在美好幻想中,直到他冷不丁看到兽人阴沉的脸。 “等一下,”他不确定地说,“您的意思是,所有‘人’都能在此地自由生活,某些非人的邪恶生物当然不包括在内?” “我说‘人’只是为了方便。”戴面具的女人说,“玛丽昂当然也会在。” “可它是个兽人!”塞缪尔强调道。 “我们已经谈过这个了,你该说‘她’。”女人平和地说,手依然放在兽人肩膀上,“兽人是主物质位面的原住民,就和你一样。牧师先生,你说过要对抗邪恶,我同意这一点,但你从哪里得出玛丽昂邪恶的结论?” “一目了然!”塞缪尔立刻回答道。他想说自己的双眼看到了这点,然而那个兽人身上其实并没有诅咒那样邪恶的气息。它固然手染鲜血,可哈利特上尉也带着的血腥味,这并非决定性证据。撒罗的选民必须完全的诚实可信,塞缪尔犹豫了一下,只重复道:“它……她是个兽人!” “你在以貌取人。”女人指出。 “我从不用外表评判一个人的品性!”塞缪尔为这无端的指责生气,“能证明一个人的只有他们的所作所为,但兽人不是人,它们生而邪恶,那些残酷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这点!要是您非要将这种危险的生物也置于保护之中,那我绝不会为您效力。我耻于与野兽为伍!” 他听到一声喉咙里滚动的低吼,那个兽人凶狠地瞪着他,而他毫不屈服地瞪了回去。戴面具的女人叹了口气,拍拍女兽人的肩膀,把手收了回去。 “你觉得我邪恶吗?”她忽然问塞缪尔。 “您?您收留这些流离失所的人,在遭受误解后依然友善地对待被蒙蔽的士兵,您当然是个义人。”塞缪尔说,“只是有些轻信……” 女人摘下了兜帽。 塞缪尔的声音小了下去,他的嘴巴傻乎乎地张着,喉咙干得像撒了一把盐,把声音都吸走了。兜帽之下就只是个野兽的头骨,完整得毫无缝隙,看不到面具后露出的头发。他的视线顺着骨白色的“面具”一路向下,骨头下面不是脖子,而是没有肉的脊椎。女人抽掉了眼睛位置的布条,现在塞缪尔知道了她干嘛要蒙着眼睛。在布条被抽走的时候,颅骨眼窝深处的暗红火光亮了起来,仿佛点起两盏小灯。 那根本不是个面具,它/就是/这位女士的头。 “你对许多东西都一无所知。”以骨为首的女人说,“亚伦会带你去那些士兵所在的地方,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治疗他们,如果你觉得被冒犯——没什么,那也只是让我们了解到撒罗牧师的品性而已。至于以此为条件,要我赶走在你之前的居民?” 地下城的主人轻笑一声,说:“你远没有那个资格。” 她点点头,转身离去。 那个兽人的表情在这番话后立刻缓和下来,看上去不再凶恶,但远远称不上友好。名为玛丽昂的兽人看着牧师,伸出拇指,在脖子前凶狠地划过一道横线,比了个斩首的姿势。做完这个动作,它露齿一笑(就一个微笑而言它露出了太多牙齿),快步跟上了那个女人。 —————————— “你失败了。”维克多喜气洋洋地说。 他听上去很高兴,看来除了抓紧一切机会嘲笑塔砂之外,这次他是真的很讨厌撒罗的牧师。他倒没说“你就不怕他不去治疗那些人吗”之类的话,这位前恶魔十分相信对头的人品。 塔砂能从观察中判断出那位撒罗牧师的性格,一个坚守心中正义不知变通的天真年轻人。他本身的能力与他背负的沉重责任和力量不相匹配,不易说服但不难对付,就像钻石坚硬却易碎。 于是她只说:“不着急。” 不着急,反正目前他们只急着利用牧师驱除诅咒的能力而已,即便她看走了眼,对方真的以此要挟不愿治疗,还能启用上尉那条线来□□脸。塔砂眼馋天生圣子的力量,期待与之签约后能得到的新技能或新建筑,但这事并不急。 圣子住在她的地盘上,穷得全靠她让上尉救济,孤身一人,光杆司令,空有三样神器与圣子的身份却不能在地上说出信仰着的神名……天生圣子做到这份上也够惨了。塔砂有的是耐心,在这事上等不起的可不是她。 “他撒谎!” 塔砂转过头,看见眉头紧锁的玛丽昂。她们已经转出了一条走廊,狼人少女这副表情也不知忍耐了多久,终于忍不住要对她说。 “你做得不错。”塔砂说,脚步不停,伸手搂住与她并行的玛丽昂。玛丽昂“哎?”了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有些紧张。 “你没有当场发作,没咬他也没化狼。”塔砂说,“你对化形的控制能力进步很大。” 她技能说明中的“野性呼唤”一点没错,自从血统提纯后,玛丽昂变得更加直接和好斗,情绪控制和身体控制上都遇到了一点问题。她很容易在激动时直接变成狼,就像力气突然变大的人容易捏碎水杯。那无疑是对能量的浪费,玛丽昂最近的训练除了战斗,还有自我控制。 “因为他对您还有用。”玛丽昂小声说,“虽然他真的很讨厌。” 她刚才凝重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软化了,像每次被塔砂夸奖时一样,玛丽昂露出了那种“努力不表现得高兴过头”的样子,竖着耳朵抿着嘴,要是有尾巴一定会用力晃。塔砂感觉到对方的肩膀在她的手掌下放松下来,这姑娘身上某些部分的确和犬科动物相似,比如喜欢肢体接触,喜欢被夸奖。看她这幅表情,塔砂很怀疑她还记不记得刚才想说什么。 “啊,那个人撒谎!”玛丽昂惊醒似的急忙说。 看来还记得。 “他说兽人进攻人类国度,好抢走人类的领地和财富,吃光其中的人,才不是!”玛丽昂气愤地说,“那场战争明明是人类挑起的!他们为了抢夺兽神留下的珍宝,组织军队袭击了兽人的家园,要说邪恶,他们才是!” 撒罗牧师在地下城中鬼鬼祟祟地探索,塔砂需要让他看到一些无害的部分,为此放松警惕,而另一些地方则不能对他开放。地下城自行活动或地精施工现场显然不是个阻拦的好主意,因此塔砂跟玛丽昂共享了一部分感知,让她能在恰当的地方拦住乱跑的牧师。 在这种分享下,玛丽昂听到了之前牧师对兽人战争的说辞。 “撒罗的教义不认可谎言,他还是个牧师。”塔砂说。 “他一定是个虚伪的假牧师。”玛丽昂不服气地说。 “如果天生圣子做了违背教义的事,他就会失去使用撒罗神器的力量。”塔砂说,“他只是说出了他所以为的真相。” 不用塔砂问,维克多就在发现撒罗牧师的第一时间给她科普了一堆撒罗教信徒的事迹——确切说,是各种蛋疼的规定和黑料,曾经的恶魔比任何黑粉都敬业。天生圣子和撒罗的高阶圣职者一样拥有者神授予的力量和诸多戒律,一旦他们做了违背教义的事,神力就会被收回。 说到这事时维克多冷笑起来,他说:“是否违背教义的判定和恶魔契约遵循同一种逻辑,只要他们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那他们就没有做错。” 如果这位圣子从小就受到了那样的教育,一直发自内心地相信着教导者告诉他们的真相,哪怕他所说的“真相”和现实不同,他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那他就是被人骗了。”玛丽昂说,“他说的全部都是假的。” “他所说的肯定不全属实,但你怎么知道那些全都是假的?”塔砂问。 “因为他说的和事实完全不一样!” “你所说的‘事实’,又是从哪里来的?” 玛丽昂一愣,听懂了她的意思。狼人少女的表情变得有点委屈,她说:“我不会骗您,爸爸妈妈也不会骗我。” “但是他们不是亲历者,对不对?那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塔砂安抚地拍拍她的上臂,“你玩过传话游戏吗?几十个人一对一传第一个人所说的话,到最后内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十多分钟里的游戏尚且如此,隔着几百年的事情呢?” 玛丽昂抵触的表情产生了动摇。 “两百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没准最后真像那个人所说的一样,其中有恶魔作祟。”塔砂轻松地说。 玛丽昂听出了其中的玩笑和安抚意味,她往塔砂胳膊底下贴了贴,抱怨道:“我还是不喜欢他。” 这基本就是在撒娇了,塔砂笑起来,说:“尽量别杀了他。” 小姑娘仰起头,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维克多露出一个被恶心到的声音。 “看到你们我就想到了过去。”他讥讽道,“每个人都把黑锅往恶魔身上甩,你们应当给我们颁发埃瑞安□□。” 塔砂没理他,他很有骨气地沉默了半分钟,忍不住又说:“你不会真觉得是恶魔作祟吧?就因为那牧师几句蠢话?我以前是最经常降临主物质位面的大恶魔之一,我都变成了这副样子,其他恶魔不可能留下来。” “或许吧。”塔砂说。 牧师的话有几分真实?维克多口中的撒罗神教像那种典型的能占据一方的大教派一样,大致守序善良,也善于粉饰自身,这点从牧师所说故事中不太符合逻辑的部分中就能看出来——埃瑞安宣言哪里是在撒罗神教组织下完成的呢。 那么,玛丽昂所说的就是真相吗? 狼人少女只有十六岁,全族早早被灭,深深憎恶着人类。兽人没有文字,历史口口相传,鉴于两族仇恨日积月累,塔砂不信兽人的故事就没有美化自身丑化人类。这事就像罗生门,所有人的讲述都有意无意倾向于自身,此消彼长之下编织了截然不同的历史故事,到后来各方都对自己的版本深信不疑。塔砂是个局外人,她既不属于这里的人类,也不属于这里的非人,所以她能跳出这个世界长久的桎梏之外,以冷漠客观的目光看向埃瑞安过去的血与火。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在看到铁板钉钉的证据之前,她谁都不信。 至于维克多?掌握着过时四五百年知识的书,随便参考一下就算了。 受到枯萎诅咒侵蚀的人有了着落,地下城的居民能重新来到地上。撒罗的圣子塞缪尔成为了长线任务,纳入领地计划的鹿角镇和红桉县中没有其他值得签约的人,但就在几天之后,地下城还是迎来了新成员。 一个胖胖的大婶。 她有着一头蓬松的浅棕色卷发,穿着厚实耐脏的旅行套装,背着个包裹,胖得相当均匀可爱,让人想到迪士尼灰姑娘动画里那个仙女教母。这样一个看上去亲切无害的普通人毫无预兆地闪现在了安加索森林边缘,孤身一人,吃惊地环视着空旷的周围。 然后她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根……擀面杖?开始用擀面杖敲着地面,一路向鹿角镇附近走去。 玛丽昂在不久后赶上了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喝令她停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狼人少女戴着个遮耳朵的兜帽。胖婶婶配合地停在原地,等着玛丽昂靠近,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掉了她的帽子。玛丽昂为她闪电般的动作跳出一米开外,但飘落的兜帽中还是露出了耳朵。 “哎呀还好,我还当找错了呢!”婶婶欢快地挥了挥擀面杖,“我真是等不及要见大家了!” 擀面杖的一头冒出点奇怪的光亮,等光芒一闪而过,她肉呼呼的圆耳朵变成了两只尖耳朵。166阅读网 37 1.1 ?塔砂有点懵。 事情是这样的,尖耳朵的婶婶十分主动地跟着玛丽昂去看了地上的橡树,地下的城市和住民,像个拿了请帖的客人一样落落大方。 她参观了亚马逊人的训练,在她们瞄准时保持安静,射中后热情鼓掌。她并不会射箭,却知道许多箭术相关的小窍门,亚马逊人不知不觉围拢在她身边,里面在进行射术交流,外面伸着脖子往里看。 她和匠矮人几乎在第一个照面就喜欢上了彼此,那些矮个子拍着胸口发誓马上就能给她定制一套家具,他们拿出小本子争相询问她的喜好。“你会留下来的,是吧?”稍微长点心的人问,“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尖耳朵婶婶点头,开始从包裹里送出一袋又一袋小茶包,那些玫瑰色的小袋子还未冲水就香气缭绕。 她给玛丽昂大大的拥抱,后者几乎陷进前者怀里,塔砂能听见玛丽昂在脑袋里尖叫“像被子一样软”。她在休眠的橡木老人旁边坐下,把手掌贴上树干,像在冥想,像在与老友交谈。她用某种半个拳头大的种子收买了阿黄,阿黄明明只能吃魔石,却咬着种子不放,还一路屁颠屁颠跟在她后面,看上去还想继续伺机讨赏。 她甚至撞见了前来驱逐诅咒的塞缪尔,撒罗牧师正处于刚超额使用完骄阳之杖的脱力状态,没法指着她的耳朵大骂“恶魔后裔”,只能跌跌撞撞跑出几步对她干瞪眼。她对牧师抗争的眼神视而不见,从包裹中拿出一只杯子蛋糕,掰开他的拳头塞进去。 “可怜的孩子,工作再忙也别饿着自己啊!”她唏嘘道,“瞧你都饿得走不稳了!” 她嘘寒问暖了一通,挥手离开,把塞缪尔微弱的反驳声留在后面。天生跛脚的牧师与手中的小蛋糕面面相觑,鉴于塔砂为了成全他的气节,在他表示不与野兽为伍后就让上尉停止了救济,对这个可怜人来说,要与这个香味扑鼻、色泽勾人的邪恶诱惑划清界限,实在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抗争。 最终,尖耳朵的婶婶来到了塔砂面前。她在狼颅骨的身躯面前毫无异色,笑容可掬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梅薇斯,一个半-半精灵。我在远处看到了自然之光,所以我来了,用这双小精灵靴——我妈妈从妖精工匠那里买的,优点是合脚与远距离传送,不过传送次数刚刚被我用完。听说要签个协议?我们签吧!” 塔砂有点懵。 这位婶婶的形象和传说中轻盈灵活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大相庭径,要是让她拿上弓在林间跳跃,被她踩中的树枝绝对会立刻垮塌吧。把塔砂的想象与她本人作比较,两者之间的差异之大,就如同魏晋美人图之于盛唐仕女画。 但话说回来,梅薇斯不瘦不高还上了年纪,却依然十分好看。她长着满月似的脸盘,总是笑眯眯的样子,胖得均匀蓬松,像一只晒过太阳的鹅绒枕头。她没法飘飘欲仙,也因此有种脚踏实地的亲切感,像哪家手工咖啡店的老板娘,只笑着坐在你对面,你就不知不觉把自己的生平和苦恼都对她说完了。这个精灵族裔有种能让人放松下来的舒服气质,最严肃的亚马逊人也在与她的交谈中露出微笑。 所以说,塔砂惊讶的理由不是梅薇斯的种族。 看看迄今为止签约的人与族群吧:维克多被她所制,迫于无奈才签了卖身契,没少想打歪主意;玛丽昂和她第一次见面时跑出八百里,面对生死大劫才悲壮地出卖了灵魂;橡木老人一开始对她充满了警惕,连带着匠矮人也举族逃跑;亚马逊人在被打残前根本不想跟她有任何关系,如今依然处于听调不听宣的半自由状况;哈利特上尉的余部先和他们打了一架,事后若非人类猪队友帮忙,将之收入囊中也没那么容易。再加上最近态度坚决的撒罗牧师,一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塔砂觉得长此以往,自己迟早会被培养出七擒孟获的耐心。 这时候突然有人在露面的第一天求加入,这感觉仿佛推销员刚拿出产品图片,还没来得及发动舌绽莲花的功力,客户就直接掏出了钱包。 简直顺利得不真实啊? 狼首的身躯面对着这位慷慨的客户,说:“你确定?哪怕得到庇护的代价是灵魂?” 这只是个试探,买卖无非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对方不干再说,条件还可以换嘛。梅薇斯狡黠地一笑,说:“我签橡木守卫者的那种。” 看起来她真的有办法和沉睡中的橡木老人联系,这次灵魂是坑不到了。 在契约完成之时,塔砂才意识到那个“半-半精灵”不是结巴。 “四分之一精灵梅薇斯,在母亲的教导下,她成为了优秀的药剂师兼卓越的厨子,致力于将上万种药材做成美味的药剂,有时可能用力过猛了一点。一位能以各种奇怪药材为食材的药剂师,如果她的药房附近有一些没神经的馋嘴种族出没,千万留心他们的嘴,没病吃药可能吃死人。” “没神经的馋嘴种族”下面划了两条横线,指向真够明显。 这是塔砂第一次看到明确的四分之一血统说明,之前签下的非人类种族,都已经混血混得不知还剩下几分之几。与高等级生物签约的好处立竿见影,光建筑物就同时升级了两个。 “药房,你的契约者中有合适的药剂师人选,她愿意在药园中工作。药园进阶建筑药房已解锁。” “大厨,你的契约者中有卓越的厨师,她乐意在厨房中工作。厨房升级,新品种食材出现。” 只能供应面包、肉、白瓜和水的厨房一下子增添了一大串新食材列表,有活生生的鸡鸭鱼,有蛋奶蔬菜,虽然也只是普通食物,使用后不会得到任何增益,但多半可以提高那些吃腻了老三样的居民们的士气。药房则与工匠们的工坊一样,塔砂能将这部分权限交给梅薇斯,让她来调控生产。 药房中有全套处理药材的器具,地下城的医疗系统由生嚼草药的原始时代进展到了处理药材制造成品时代。药房会记录下药剂师制造过的药方,制药步骤和所需药材都会记录在塔砂的药房档案中,只要成功制造过一次,只要药材充足,药房就可以自行生产药品,只是质量比药剂师作品低一到两个等级。塔砂畅想了一下手底下的士兵拿着批量生产的回血药与别人对砍的未来,画面很美,令人期待。 不过,对塔砂来说,最重要的收获却并非系统提示的东西。 四分之一精灵意味着祖父母那一代就有纯粹的精灵,与那些从父母的父母的父母……那里得到不知第几手信息的混血相比,梅薇斯已经很贴近亲历者。她是个送上门来的解答。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精灵族裔。”塔砂问出了疑惑已久的问题,“其他精灵去了哪里?” “他们走了。”梅薇斯回答。她看了塔砂一会儿,一脸黯然。“恕我冒昧。”她遗憾地说,“你是不是不能吃东西?” 塔砂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可惜。”梅薇斯叹着气,开始掏包袱,“本来咱们可以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一边聊,现在你只能看我吃。” ……一脸黯然是因为这种理由吗?! 梅薇斯招呼塔砂走进匠矮人给她准备的房间,矮个子们超常发挥,大半天就在房间里放进了圆桌和椅子。四分之一精灵用水壶里的热水泡起茶,摆好杯子蛋糕,坐到椅子上,示意塔砂坐在对面。 “我的外祖父是个森精灵,他在埃瑞安宣言的签订现场见到了我的外祖母。” 以此为开场白,梅薇斯开始了她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普通的森精灵,既不特别强大也不特别高贵,只是刚巧抽到轮值,作为森精灵公主的护卫之一来到了德鲁伊的圣地。在那里,公主代表森精灵签下了埃瑞安宣言。在那里,普通的森精灵对一位人类冒险者一见钟情。 随后的几十年里森精灵与人类合作频繁,外祖父先生成功在各族的蜜月期里与外祖母小姐共结连理。梅薇斯的母亲在此期间出生,她的童年故事来自父母的新鲜战报,他们的亲身经历在未来被称作史诗。她相当幸运,还没成年就看到了深渊被放逐。 当然,这个“没成年”是以半精灵的标准来算的。 四百年前,深渊被放逐。信仰精灵之神的光精灵与地上各族联手封印了千年前堕落向深渊的分支暗精灵,这些傲慢却高洁的生物为同胞悲伤,在深渊离去后便全族迁入了神国。外祖父先生非常庆幸,因为森精灵不必远行。“再也不用害怕恶魔了!”他这样说,抱住了外祖母小姐,“接下来的事情不关咱们的事,我们已经可以退休了,你想去东方还是西方?” 梅薇斯的母亲还未成年,作为普通人类的外祖母小姐却已近暮年。她的身体不再适合战场,外祖父先生也回绝了之后针对天界的抗争,决心和妻子在安静的地方度过余生。他们出发后不久,天界一样被成功隔绝,所有正统圣职者都使不出神术。天界和深渊的隔绝暂时让力量与两者相关的职业者手忙脚乱,埃瑞安陷入了暂时的混乱,消息传递不畅,倒是各种流言层出不穷。 这都与决心退休的那一家子无关,年轻的精灵、年老的人类与年幼的半精灵一路西行,在偏僻的美景中享受宁静。因此,当异状最开始在埃瑞安的东大陆爆发,他们一家对此一无所知。 也因此,等消息蔓延到埃瑞安的最西边时,外祖父先生只有半天时间用来告别。 东大陆爆发了各式各样的灾难,有人声称是恶魔的诅咒,有人赌咒发誓绝对是背弃神明的恶果。在传言里,他们说天空龟裂,冰雹与闪电不要钱地落下;他们说东边的海域沸腾如岩浆,海面上的红色不知是岩浆还是人鱼们的鲜血;他们说枯萎遍布大地,死亡如蛇遍地游走……而外祖父先生收到的信要朴实简短的多,只是让他立刻回去而已。 地上半神的森精灵之王向每一个森精灵传信,德鲁伊圣树的叶片在大德鲁伊的祈祷中飞向每一片森林。没有时间解释也没有时间犹豫,这两个自由散漫群体的领袖头一次发出如此急促的呼声:回去!回去! 外祖父先生不能带上年迈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他也不能丢下他的族人。“我会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说,“然后我会回来,给你们讲一个精彩的故事。” 他没有回来,他的族人也没有。森精灵与德鲁伊们“离开”了,并非失踪,因为每一个离开前多少都曾与亲友告别,他们似乎以为自己只是暂离,又或者有朝一日还可能归来。大德鲁伊离去前将自然之心放进一棵幼小的橡树之中,除了那棵橡树外,圣地的整片橡树林都无影无踪——这是橡木老人刚刚告诉梅薇斯的,梅薇斯的母亲当初可对这点毫不知情。半精灵照顾着母亲,直到葬礼之后,她也没等到父亲归来。 这就是梅薇斯知道的全部。 “我的母亲没打听到什么消息。”梅薇斯说,“那时候信息不太流通,她又在原地没怎么挪窝。” 现在塔砂可以大致确定这样的时间表: 四百五十年前,各族签订埃瑞安宣言。此后五十年间,维克多受创沉睡。 四百年前,与深渊的位面之战宣告胜利。深渊被隔绝,暗精灵被封印,光精灵去神国,一两年内天界一样被隔绝。 在那以后的几年间,埃瑞安的东大陆出现了异变。东海域的水族遭遇了灭顶之灾(存疑,人鱼和其他水中异族在此时消失了吗?),各地的森精灵与德鲁伊被召回,自然之心被让渡,接着这两个族群失踪。 两百多年前,人类与兽人发生大规模战争。 这其中有一些解答和太多的留白。 精灵们去了哪里?德鲁伊们去了哪里?他们离开了。去神国,去深渊,去未知的空间。那个时代没有人以上帝视角书写埃瑞安编年史,难以移动的橡木老人也好,为了等待不知何时归来的父亲而蜗居西大陆的半精灵也好,都只知道拼图的一角。当一个问题得到解答,又有十个问题出现。 梅薇斯亲族所接触到的史诗在这里终结,在此之后,就只是家长里短的平凡故事。 为了等待外祖父归来而一生没有离开的母亲,在故事中并不苦大仇深。她快快乐乐地在埃瑞安西陲生活,继承了传奇药剂师母亲的知识与森精灵父亲的自然亲和力,也发扬光大了她自己了不起的厨艺。她和周围的住民相处愉快,那里的人们叫她森林仙女。几百年后,她与一个误入森林的美食家结了婚,生下了梅薇斯。 “在母亲过世后,我离开那里,去开了一家面包店。”梅薇斯说,“这根擀面杖是圣树的一根枝条,外祖父把它留给妈妈,说无论她选择什么职业这都能成为她一生的伙伴——虽然他当初大概想让她做一把弓或者一根魔杖吧,不过与厨子相伴一生的擀面杖也不错,是吧?总之,这根擀面杖上依然带着一些自然魔法,能给我的耳朵提供伪装,而我看上去就是个面包师的样子,从未有人怀疑过。” 她自豪地微笑起来,塔砂意识到梅薇斯很乐意当一个面包师。她的精灵血统没让她成为优秀的弓箭手或法师,也没给她轻盈的美貌(考虑到梅薇斯是个好厨子,外加超级大厨和美食家的孩子,她会有这样的体型真的一点不奇怪),但她丝毫没觉得遗憾或浪费——本来就是,谁说有天赋、有血统就必须按照基因决定的那样生活呢?在塔砂看来,她和她的母亲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那便是最优选择。 “我很遗憾,关于你的母亲。”塔砂含蓄地说,“我曾听说半精灵也有悠长的寿命。” 森精灵像他们侍奉神或崇拜深渊的同胞一样得天独厚,他们需要一百年才能长到成年,此后七八百年都保持着青春强壮。精灵的寿命长如德鲁伊圣树,若非死于非命,大部分成员其实都不耐烦活到那个岁数,早早去了神国、深渊或化身为树——难怪他们和德鲁伊的关系一直很不错。半精灵的寿命相当于精灵的寿命加上另一个亲族能活的岁数再打对折,按道理说,梅薇斯的母亲能活到现在。 是什么让她没能继续等下去呢? “哦,那只是个意外。”梅薇斯说,“有一天她试着制作一种新的□□,嗯,我猜她不应该加那么多白浆果,那东西还没完成就变得太香了,半个森林的鸟都跑来啄窗户。她只好把门窗关紧,结果香味全堵在了屋子里,她没忍住,就尝了一小口。” “……………………” “结果药劲很大。”梅薇斯惋惜地说,啜了口茶,“而且味道不够完美,她觉得应该再加点糖。” 梅薇斯的母亲,半精灵,传奇药剂师,死于自己煮的□□药劲太大且味道太香,享年三百六十一岁,遗言是“该多加勺糖”。 要是那颗骨头脑袋能有表情,此刻的塔砂一定会是一张一言难尽的脸。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梅维斯附带的技能,会有这样一个和内容八竿子打不着的名称。 【再加一勺糖】:把锅子架起来吧!美味甚至能感动大地!你制作的美食有强大的药效,能驱除使用者身上一切负面状况。咦?你问为什么有人吃完就喷血而亡?因为药效很强嘛。或许你该选一个结实点的食客,比如一条龙?呵呵。 知道内情之后,这个技能的说明变得更欠揍了,说明人的表情跃然纸上,让塔砂突然很想殴打维克多。 (维克多:???) 塔砂的地盘上只有一群混血,要是技能的“药效”连半精灵都能放倒,它大概对所有成员都不适用。但是……技能说明嘲讽归嘲讽,却从不言过于实。 美味甚至能感动大地? 试试看吧。 狼首的身躯走进了厨房,她心念一动,一条肥美的活鱼就出现在了案板上。塔砂等待了一会儿,技能没有操控她身体的迹象,于是她和过去做饭时一样,拿起菜刀去鳞去内脏去腮,做起一锅鱼汤。 塔砂一个人住了十多年,本来厨艺就不坏,只是既不沉迷烹饪也没有特殊天赋,作品都是些不咸不淡的家常菜。但这回下厨时她如有神助,火候完美,刀工优秀,顺畅得就像一辈子住在厨房——看来【再加一勺糖】和【优秀战士预备役】一样属于被动技能,不用特意发动也能使用。鱼汤还没出锅,塔砂周围就围了一群垂涎欲滴的匠矮人。门口时不时有亚马逊人探头探脑,总算脸皮没有矮个子邻居那么厚,晃荡一阵便走了。 说实话,这味道真的非常好闻,明明只是加了点盐的鱼汤,却奇迹般有着星级餐厅的卖相。塔砂铁石心肠地无视了一片渴求的目光,端着锅子走了出去,她一路走,一路都有人眼巴巴地看。 最终她来到了地面上,曾是安加索森林的地方。 枯萎公约的诅咒已经失效,但那种险恶的气氛还留在被污染过的地面上,让塔砂想到被辐射过的大地。前些日子下了一场暴雨,枯树枯草被打成一片残渣,大片土地沙子般随波逐流,没有一片新叶从废墟中重新生长。塔砂站在这一团糟的地方,放下大锅,拿起汤勺,舀起一瓢鱼汤撒到地上。 鱼汤已经不烫了,然而当它落到地上,汤汁仿佛浇上烧红的铁锅,吱吱叫着沸腾起来。土地上泛起白沫,升起灰烟,乳白色的汤汁迅速黑如墨汁,继而不见踪影。 “玛丽昂,”塔砂在链接中呼唤道,“那个牧师还在吧?把他带上来。” 被狼人少女带过来的撒罗牧师一脸不情愿,但等他走过通道来到地上,他的脸色发青,惊骇地环顾四周,险些摔倒在地。“天啊,这是什么东西!”能看到邪恶的牧师喊道,挥舞双手扑打着空气,像个与风作战的唐吉坷德。等他终于冷静下来,他喘着粗气缩到了鱼汤刚才浇过的地方,说:“到处都是树一样高的邪气!就这边,大概直径两米的地方,只有这儿没有而已!” 果然如此。 “驱除使用者身上一切负面状况”的效果对没有生命的存在一样有效,大地无疑能承载药效。塔砂满意地收起汤勺,义正言辞地说:“这等可恶的邪恶决不能留在大地上。” “绝对不能!”塞缪尔捏着拳头,充满决心地高声应和。 好了,人形探测器有了。 直径两米不算太糟,塔砂想,有了探测器,再问上尉借点人,过些日子这片死地又能重新利用了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雨。塔砂向地下城入口走去,塞缪尔在后面难以容忍地抱着胳膊,神经质地抱怨肮脏的邪气如何在雨中流动。塔砂心中一动,转头看向安加索森林。 失去了草木阻挡,雨水很快汇聚起溪流。这些浑浊的水流肆意流淌,流向地势更低的地方。166阅读网 38 1.1 ?倘若位于低洼处的居民们有一双塞缪尔一样的眼睛,这一天他们一定不会睡得这么踏实。 第一场暴雨将安加索森林残存的部分搅拌成一锅烂粥,雨水带着残渣填平了军队留下的壕沟。第二场雨没那么声势浩大,却持续了更久,雨一落就是一整天,新生的溪流带着其中的东西肆意流淌。当时附近的农民还感到挺高兴,最近都不怎么下雨,这样下一场能有几天不用灌溉了。 安加索一带当然有农民,一些小村落四散在周围,而鹿角镇本身就是几个村庄在发展中融合成的小镇。他们的田地就在小镇外面,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发展,农耕文明颇有建树,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满足附近县城(也就是红桉县)的一部分需求。因此,在“禁止前往安加索森林”的禁令发布后,尽管附近的猎人和樵夫私底下咒骂不休,但有着军队补贴和周围人农产品供应,他们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这些农民在不久后发现了问题。 雨水漫过的植物并不像浇过水一样水灵,恰恰相反,几乎所有绿色都被流水带走。他们眼睁睁看着滴水的菜叶蔫吧下来,呈现一种干枯的黄色。最有经验的农民也看不出它们得了什么病,他们忍痛把出毛病的枝干和叶子切下来,喂给家中的牛羊,最不挑嘴的畜生也不肯吃,逼急了还撩蹄子。 很快那就不是一两个倒霉农户的事情了,降雨在继续,这枯萎在慢慢扩散,不仅仅是田地,地上的野草也是,牧羊人开始为羊群的消瘦发愁。农人们以防止涝灾的办法垒土又挖沟,可没有用,来自安加索森林的溪流已经渗入了土壤。眼看农田的情况一日比一日糟糕,近在眼前的秋收就要泡汤,恐慌在农人中蔓延,开始有猎人未雨绸缪,想违背命令去森林里打存粮。他们鬼鬼祟祟摸去了安加索森林,被眼前的一片空旷骇得挪不动脚。 暴雨降下以前,枯萎的安加索森林还立在原地,像一具勉强衣冠整齐放在座位上的尸体。对禁令不甘心的人们在远方窥视,只觉得树木似乎有点干枯,看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暴雨与连绵细雨交替降下,仿佛锤子砸上白蚁蛀空的堤坝,森林的亡骸倒塌了。震惊的猎人站在那里,踩着光秃秃的地面,看着曾是森林的地方变成一望无际的黑色废墟。 他们回来的时候,传言在居民中炸锅。 发生了什么?森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这里也会慢慢变成这样吗?秋收怎么办?粮食怎么办?这地方还能住吗? 鹿角镇的镇民知道得最多,那没有让他们更镇定,反而让可怕的谣言出现了更多版本。他们看到过小镇外的墓园中有干尸与骷髅破土而出,见过亡者在街上与活人交战,甚至有些人还亲眼看着周围的人变成活尸。这些饱受惊吓的可怜人本来就草木皆兵,如今身边出现了这等能让人产生联想的异变,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被轰赶起来的麻雀。 他们说当初有个亡灵法师操纵了墓园里的尸体,军队不公开他的存在,那便是没能将他消灭——以往抓住个长相奇怪的深渊后裔就够热闹几个月呢,没有消息绝对不妙。他们说那个被击退的亡灵法师即将卷土重来,枯萎的田地就是他恢复的标志,搞不好吃了那些枯萎的菜就会变成僵尸!惊恐的人们甚至烧掉了田地,烧掉了最近生病或吃了农作物的牲畜,仿佛它们会变成僵尸土豆或僵尸羊。要不是上尉的军队尽快赶到,他们搞不好就要对最近生病的人动手了。 哈利特上尉焦头烂额。 前些日子,为了提升士气安抚居民,他大张旗鼓地为恢复的士兵办宴会,以示“枯萎病”并非不治之症。现在倒好,那些对情况半懂半不懂的恐慌民众纷纷认为军队驻扎的地方人杰地灵,全都涌到士兵住的地方来,吓得士兵以为敌袭,军官以为哗变,哈利特以为和异族签约的真相暴露居民要造反……谢天谢地,这场闹剧奇迹般没有伤亡,只有若干撞破的头和挤断的胳膊腿。 他勉强安抚下来周围的民众,组织起军队,迅速前往鹿角镇附近的田地。情况和他想得一样糟,前去寻求军队帮助的那些已经算得上理智又合作的聪明人,剩下的那些就在对田地牛羊下毒手。军队阻止了这些没头没脑的恐慌举动,现场处决了一些趁乱闹事的无赖,终于把场面控制了下来。但是,问题根本没有解决。 上尉看着田地上熟悉的痕迹,心中一阵不安。这些农作物上的枯萎痕迹没有安加索森林里的那些可怕,光是这样看过去,只像晒多了太阳或营养不良的萎蔫。他心说枯萎气体的有效期只有五天,影响不可能这么大,这是不合理的……然而哈利特已经越来越不相信自己学到的东西了。 除了民众的恐慌外,另一个大危机近在眼前。 “我们快没有粮食了。”哈利特上尉苦涩地说。 “哦?”无面的幽灵这样回应,听不出任何情绪。 “红桉县的存粮并不多。”上尉对面前的非人类解释道,“这里是埃瑞安偏僻的东南角,附近小村能供养鹿角镇,往年有富余时能卖给红桉县。红桉县不是个农业县城,大部分人口都从事小手工业和商业,居民不生产粮食,依靠出口产品和进口粮食为生。但是,北方的关卡切断了通道,我们没法再从北方获得任何东西。马上要秋天了,如果鹿角镇和附近的村子能大丰收,今年勉强还能过得去,但是出了这种事……” 塔砂完全能理解。 最远方的瞭望塔注视着北方哨卡变得越来越正式,路障高高耸立,哨兵轮班巡逻,再过一阵子那边搞不好就能建好堡垒,大有将这里变成永久边境的意味。深深的壕沟横陈在独行道上,看守每天都用火焰在其中烧一遍,如果只是用来防范被感染的无脑活死人的话,这阵势也太大。 看起来他们还在警惕别的东西,比如还能扩散的枯萎诅咒。 以往一露面就会被各种热爱自然的种族和职业者争相掐死净化的枯萎诅咒,在如今的埃瑞安大地上,仿佛失去了天地的外来物种。 枯萎公约的诅咒强大到这种地步吗?不好说。根据维克多的解说,原版枯萎诅咒比眼下这个版本更凶猛快捷,在各种细节上也有差别。但一方面,枯萎公约的诅咒本来就不是个稳定的武器,它由枯萎公约堕落德鲁伊的诅咒和亡灵法师的法术融合而成,两股力量产生微妙平衡,一般制作完成后几天内就会使用,谁也不知道放太久后会发生什么。另一方面,别说堕落德鲁伊和亡灵法师,就是普通法师,如今在埃瑞安都人人喊打,这玩意究竟来自哪里还没有定数。 只能说,梅薇斯和她的技能都来得太及时了。 它不仅让塔砂的居民没有后顾之忧,还送了塔砂一份大礼。 “现在剩余的全部粮食很难撑过冬天。”哈利特说,“我想,或许你的人也遇到了这个问题……”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不含蓄的求助,要是塔砂继续装作听不懂,他很快就会硬着头皮直接挑明了吧。塔砂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人,暂时没有故意拖延让人求她的恶趣味。于是她说:“是啊,托你们的福,他们再也不能从森林中获得食物——看起来你们也一样,农田陷落前,猎人和渔夫就已经失去了用武之地。” “是我们的错。”哈利特承认,他自嘲地笑了笑,放下了无谓的尴尬和难堪,直接说:“恐怕我得请求您支援我们一些粮食。” “为什么?”塔砂说。 “如果没有您的帮助,被隔离在这里的人会慢慢饿死。”上尉说,“您说过我们活着比死了对您更好。” “对,所以我跟你交易,得到军队的服从和你的灵魂,回报则是相安无事与暂时保存那些被感染的人。事实上我已经超额完成了交易,那些人回去了。”塔砂说,“再退后一步吧,我愿意供养你那些有用的士兵,只要他们为我所用。可是其他人类?他们可不在交易名单上。” 上尉的牙关蓦地合拢,塔砂能看见他吸了一口气,阻止自己在听她说完后立刻做出什么鲁莽的举动。他尽可能冷静地说:“这里的居民加起来是军队人数的几倍,其中有各种手艺人,农民,马倌,牧羊人,皮匠,铁匠……总会有一些有用的。我的士兵会战死也会衰老,他们不可能永远战斗下去,要想有源源不断的兵源,肯定要有足够数量的生育者。这里有足够的适龄男女……” “这就是你认为我该白养着他们的理由?”塔砂问。 “我不可能代表所有人跟您签订契约!”哈利特的声音不可遏制地提高了一点,“恶魔契约的名声家喻户晓,在公开情况下没几个人类愿意这么做!您拿出契约,只会签订一些贪生怕死的无用败类而已!” “对,他们还不配跟我签订契约,一个普通人的灵魂,远不及一份空白契约本身的价值。”塔砂回答。 哈利特上尉抬头看着她,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愤怒让他握紧双拳。“您到底想要什么?”他问,“难道您觉得我和我的士兵能坐视人们饿死吗?!” “你把事情想得太坏了,上尉。”幽灵耐心地说,“只不过是,不劳动者不得食而已。” 新的交易,在上尉与地下城之间定下了。 首先知道的是军队内部。 北方封锁的传言终于被上尉亲口确认,鉴于之前这则消息的传播就被默许,这次公开也没激起太大风浪。而新的内容是:他们攻击的那一方并不是什么深渊后裔,只是安分生活的隐居民族。上级将后果不明的邪恶武器交给他们,导致了之前的活死人事件和现在的田地枯萎,他们和那些隐居民族遭受的一切苦难,都只是因为上级想做出政绩来讨好将军。 上级在造成这种后果后封锁北方,无疑是想抹消他们这个污点。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过冬的粮食了。 后面那句话比什么都更有说服力,军队一片哗然。一小部分人拒绝相信这等处境,“一定有什么误会”,他们说,天真地认为只要和哨卡的士兵好好交流,告诉他们污染已经停止,他们就会放开哨卡。哈利特上尉让幸存的侦察兵现身说法,然后将仍然一心向北的那几个军官请了出来,慷慨地让他们带上一小队精兵,再去北面哨卡试一试。 他们不会回来,这几个人将“死在拒绝听任何解释的守卫手下”——在他们出发前,这事已经定了。哈利特上尉是个优秀的指挥官,光有仁慈可不能坐稳这个位置。 当然,仁慈和人望也很重要。 “诸位,我必须承认一些事情。”上尉站在旷野新搭建的高台之上,面容肃然地面对着他的队伍,“尽管林中的民族与深渊无关,也没有毁灭人类或埃瑞安的企图,但他们的确曾与我们生死相搏,曾与我们结下仇怨,并且不是最纯粹的人类。但就是这些人,在战后一视同仁地治疗了我们中被枯萎气体感染的战友,就是他们,在我们被上头的‘自己人’抛弃时没有乘火打劫,甚至在这种时候,愿意与我们交易粮食。” 下面传来了嗡嗡的声音,上尉任由这声音响了一会儿,才抬手让大家安静。 “我知道,我们当中有很多人讨厌这些异种,不愿与他们合作。”哈利特放低了声音,“我也一样,我是埃瑞安军校的毕业生,我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更知道要怎么对待异种,把埃瑞安所有遭受异种攻击的历史背得滚瓜烂熟。我不愿意与异种为伍,我也害怕,要是北方知道了我允许异种进入军营治疗伤兵,我会被当做人类叛徒吗?我的妻子和儿子会不会被当做卖国者的家属?但是,士兵们,我要因为这个理由放弃我们的战友吗?” 他的声音蓦然抬高,像头狮子在怒吼:“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并肩作战的战友死去,就为一个名声?我怎么能等着大家挨饿致死,就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卖国罪行?我们补给只能再吃两天,在那以后怎么办?我们要去抢夺这里居民仅剩的食物,在他们的田地再也无法产出,在我们被上级欺骗于是毁掉了他们赖以谋生的森林的时候?!然后呢?我们成为可悲的劫掠者,掠夺本该保护的人,在他们活活饿死后吃掉他们的尸体,像苍蝇臭虫那样彼此杀戮,苟且偷生,最后作为可悲的食尸鬼在这里饿死——是的!看看周围吧!因为上头给的那种东西,这里的大地再也长不出粮食了!诸位,你们想这样去死吗?” 他的描述激起七零八落的几声“不”,大多数人没有回答,多半是被这种未来吓住了。 “我做不到。”上尉的嗓音有点颤抖,“那些人可以为一个名声把我们关在这里等死,可我他妈不能看着大家去死!我们自己有眼睛,自己有耳朵,我们很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犯下出卖人类的罪行。我们有吗?看看我们身上对抗活死人留下的伤疤,看看那些刚恢复的人憔悴的脸,告诉我,士兵们,我们这是在通敌卖国吗?!” “不是!” 这一次,军人们齐声吼了出来。 “对,我们没有!”上尉喊道,“在我们与死人浴血奋战保护身后的城市的时候,那些给了我们产生活死人的武器的人在哪里?当我们用血肉之躯承受着那种可怕武器的后果,在生死线上挣扎,在每一个夜晚被噩梦惊醒,那些动动嘴皮子就能诋毁我们、就能决定放弃我们性命的人在哪里?他们躲在安全的地方,构造着自己想象的敌人,对我们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在我们死去的那一刻,各种捏造的污名就会被他们按在我们身上,我们的牺牲就是为了这群傻逼升官发财吗?” “不是!!”士兵们怒吼道。 “我们必须活下来,去打那些傻逼的脸,去见还在等我们的人,而不是成为一个阵亡数字。”上尉嘶哑地说,他的嗓子已经破音,“所以我们会和那些异种和平相处,与他们交易,就像与另一个人类城市交易。” “为什么我们不能杀了他们?”有人激烈地说。 “好吧。就算你打算在面对北方准备弄死我们的大量军队时,先和能成为同盟的、什么邪恶之事也没做的群落自相残杀一番,就因为他们长了你他妈看不顺眼的一双耳朵。就算你打算冒那个风险,觉得杀光他们之后还可以从他们的尸体里找出消除地面污染和制造粮食的办法。”哈利特疲惫地说,“还记得那些骷髅兵吗?对,还有干尸,我们的武器造的孽,把我们撵得到处跑的玩意,他们当中有人可以控制这些东西。” 下面传来抽气的声音。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也会让大家知道。”上尉说,“我已经尽我所能,让我们有机会回家,让我们能在岗位上战斗到最后一刻。如果与这些异种合作是该下深渊的罪过……那也是我的主意,与你们无关。” 军营中一片死寂,而后嘈杂起来,开始有人言辞激烈地反驳起上尉的自咎。当上尉再一次抬起头,扫视着一张张激动的脸,他知道,至少现在,他成功了。 第二天,告示贴了出来,被遗弃的东南角居民很快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信息层层递减,上尉告诉军队的部分再经过切割,变成了此地民众知道的版本——不过,关于北方哨卡和上头的邪恶武器这事相当详细,一刀未裁。 已经稳定下来的军队在每个公告栏旁边维持秩序,这些初步构筑起坚定信念的士兵比以往更多了一份责任感,他们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和此地的居民。塔砂得说,哈利特上尉是个不错的演说家,转移仇恨向来是最容易让人团结的方式。就算“异种必须死”的主流舆论由来已久,缥缈无影的历史遇见了眼前的吃饭危机,普通人还是会把仇恨交给不让他们吃饭的对象。 在公告充分发酵后,由匠矮人和亚马逊人组成的小队来到了人类所在的地方。鹿角镇和红桉县的中心广场各有一支队伍,他们在人类远远的注视下建起一座简易小屋,在前面摆起摊,开始了他们在此处的交易。 交易内容非常简单,用劳动换食物。 人们在旁边窃窃私语,彼此询问验证,确定他们来时手上真的只拿了木板和工具。所以那些摆到台子上的吃食又是哪里来的呢?他们的罐子里装着乳白色的牛奶,旁边摆着松软的白面包,板着脸的女人从刚造好的小屋里拿出一盘又一盘烤肉,在案板上叠成一座小山。矮个子爬到高脚凳上,好让自己与面前的台子平齐,他捧着一只脑袋大的白色瓜果,在案板上切开。瓜瓤有股清甜的香味,没放上五分钟,矮个子就自己掏出勺子挖着吃起来。 没人知道那些东西之前被藏在哪里,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否还能再拿出新的来,因为所有人都踟蹰不前,不敢第一个上前交易。他们只是围着广场中心的小屋,隔着大概两米距离,用看珍奇动物的目光看向其中的人。“看起来就像人啊。”人们嘀咕。 无论在鹿角镇还是红桉县,那两支小队的成员看上去都很普通,每队只有四个人,两个高个子两个矮个子,分别都是两男两女。高个子的人表情都很冷淡,尤其是女人,看上去很凶,站在那儿抱着胳膊回视围观的人,被扫到的人难免下意识移开视线。矮个子则看上去很活泼,跑来跑去,东张西望,若非男人脸上胡子一把,几乎有人以为那是小孩子呢。 小孩子们在人堆里伸长脖子看矮子,大概对那种身高很有亲切感。一个好奇心重的孩子挤得太用力,一不留神从人堆里冲了出去,摔进了两米的隔离带。矮个子跳下凳子向他走去,他吓得一骨碌爬起来,躲回大人脚后面。矮子对此不以为意,坐了回去,对他笑着挥了挥手。 “看起来也不是很凶。”小孩子嘀咕。 前两天小屋前门可罗雀,人们只是警惕地看,并不走上前去。第三天,士兵们在广场周围摆满了桌椅,到了吃饭的点,他们在小屋前排起了队伍,率先开始进行交易,哈利特上尉就走在最前面。有人不放心地想劝住他,认为让指挥官去试毒很不妥当。上尉摇了摇头,严肃地说:“如果不是相信肯定他们完全无害,我绝不会让危险分子进入我们的居住地。” 上尉领走了烤肉、面包和半个白瓜,坐到旁边的座位上,当场开始进餐。他以行军的速度解决了午餐,把餐盘交还给小屋窗口。整个广场的人都在看他们,上尉特意在他们的目光中转了绕行走了几圈。人们的目光投向小屋前的摊位,一个矮子负责给他收递食物,一个矮子负责在一个账本上记录,看起来很普通的男人把一个小瓶子交给上尉,瓶子上贴着【不准吃/记得还】的标签。女人则负责站在旁边用不善的目光看所有人,人们在她看过来时低头,看到她腰间的剑,这才有点回过味来:这女人的职责大概是保安。 上尉第一个进餐,士兵们紧随其后。在这些军人活蹦乱跳地离开,又在傍晚手脚齐全地归来后,关于“吃了他们的食物会变成干尸/骷髅/老鼠/蟑螂/……”的谣言,终于暂告一段落。166阅读网 39 1.1 ?跟上士兵的人们看到了他们工作的内容。 成群的士兵列队来到安加索森林的遗址上,森林外堆放着不少工具,像是铲子、耙子、独轮推车等等等等。他们在军官的指挥下分散开来,将大块的枯木搬开,将碎石和枯枝败叶扒到一边。 地上倒塌的枯树只剩一个空架子,水分失踪的枯木轻得好似酒瓶上疏松的木塞。两只手才能环住的粗壮树木,只要两个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就能把它从地上抬走,视觉效果上相当惊人。这些徒有其形的朽木不比一个人重多少,要么皱缩得像条萝卜干,要么中空如被虫蛀。不少被雨水浸润过的枯树根本不能拿起来,将它们从地上撬起的努力会将树干弄成几段,到最后士兵们只好用铲子将这些木头敲碎,再将碎片铲进小推车里推走。 跟来的木匠大失所望,这些品质比白蚁蛀过更糟糕的朽木,显然没有一样能回收利用。 安加索森林相当广阔,当初带着魔导炮的大部队没能在一两天里砍出个成效,如今的残兵也别想在一天里清理掉多大的区域。等这一天的工作结束,他们大概清理出了小半个广场的区域。上尉站到堆起来的木头上,伸手挥了挥瓶子,示意在场的士兵和围观群众都看向他。 人人都看见上尉吃完后拿了一个巴掌大的水瓶,但此后所有士兵都没能从小屋前的摊位里拿到过食物以外的东西,大家没再追究,只把那个当成给指挥官的特别服务。此刻哈利特上尉举起那只瓶子,高声宣布:“明天开始,大家也要用瓶子里的药剂来净化大地!但是,所有人都不能喝这里面的东西,否则无药可医!” 听众们陆续点头示意,上尉却没有就这么结束。他向旁边挥了挥手,副官便捧来了一笼子大老鼠。他得上尉授命,特意带着老鼠在人群外围绕了一圈,给大家看这些从附近捉来的家鼠有多活蹦乱跳。 绕场一圈后,老鼠来到了上尉手中。哈利特上尉拧开瓶盖,微微倾斜,往笼子上倒了一点。 前排的人能看清瓶子里倒出了一种颜色可怕的液体,仿佛发霉的章鱼汁,颜色紫中透绿,绿里泛黑,是个人就不会想去喝。但前排的人也马上理解了上尉特意说一句的原因,打开盖子后,瓶中的香味飘了出来,闻起来特别吸引人,让工作了一天的士兵纷纷咽了咽口水。老鼠们显然也这样认为,几只硕大的家鼠争先恐后地直起了身,争相去舔笼子顶部的液体。它们舔了几口,没过几秒,噗地翻了肚子。 等副官将装着死鼠的笼子举到大家鼻子底下,看清了硕鼠惨烈死状的人们,不会再对瓶中液体有任何想法。 “这是我们的盟友提供的特殊药剂,对活生生的动物是毒#药,但对被污染过的大地却能以毒攻毒,让它们能慢慢恢复过去的样子。”哈利特上尉用更容易让人理解的说法解释,“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将这些药剂洒到合适的地点上,就像这样!” 哈利特上校将瓶子里剩下的液体均匀洒在了脚下的枯木堆当中,围观者们睁大双眼,看着淋了药汁的枯枝败叶像被火点着似的吱吱颤动起来。他们惊奇地看着奇怪的水和奇怪的木头产生奇怪的反应,眼巴巴瞅着那反应平息下来,回归一片平静。 枯木堆不见更多变化了,无论是军人还是平民,都一脸的意犹未尽。他们看了刚才那个神奇的反应,都在期待一些更鲜明的后续,比如木头变成白色啦,突然着火啦(哦当然上尉得先跳下来),蒸发在空气中啦……诸如此类。现在这样的半吊子状况,和搞到一半就结束的戏法似的,让准备好了看异种巫术的人都有点失望。 上尉可不管这事儿,他跳下来,命令副官将这堆枯木烧了。他对士兵们说:“明天会有具体分工,大家只要记住不可以吃它,倒完之后要去归还瓶子,知道了吗?”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开始组织收队。 士兵和围观的平民对身后的森林频频回头,也说不好想找什么。上尉说那些异种还在,那么远离人类的这附近会是个很好的居住地;而传闻中的异种总在夜晚出现,眼看太阳要下山,人们忍不住东张西望,用不知是畏惧还是期待的目光搜寻着异种的踪迹。理所应当的,他们一无所获。 森林还没整理好,曾经的森林住民如今都住在森林下面。 在红桉县和鹿角镇摆摊的两组小队关门收工,留下周围来往不断的围观者在那儿交头接耳,讨论这间刚搭好的小屋给四个人过夜是否太过拥挤。“他们不用洗漱吗?”有人说。“他们要睡几张床?”又有人问。人类在外面比划着屋子的大小,推测放下一张四人床后就没有多少能活动的空间,更别说他们来搭小屋时根本没拿床啊。说到这里,人们又开始谈那些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食物,猜测没准能把人塞进放食物的神奇空间里。 “长得再人模人样,总归不是人。”最后人们拍板道,“这是异种的巫术。” 这样一说,他们便觉得一点都不奇怪了。 亚马逊与匠矮人都没有制造空间口袋的能力,塔砂也没有,地下城是个很方便的作弊器。地下城蔓延到了城镇下面,小屋存在的理由只是遮蔽视线。在木板遮挡之下,空荡荡的小屋里只有一个通道,在他们回来后就可以重新堵上,地精优秀的手艺能让地面平坦如新,即便有胆大包天的小贼光顾,也不能在屋里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今日执勤的两小队人回来了,他们的亲友早早等在了回程路上,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和温暖的怀抱。嘘寒问暖和回答的声音响成一片,没人能一口气听完全部——当然,在此处拥有全知能耐的塔砂除外。她清理出几条线路,听着地下城居民与亲友的交谈,也听着幽灵直播的地面人群讨论,觉得这事儿挺可乐。仿佛科考队员在自然保护区对着一群斑马指指点点时,那群斑马也在讨论着新来的这群两足动物一样。 也不知哪边是斑马。 在鹿角镇摆摊的亚马逊女战士多琳听上去相当暴躁,她跟她的姐妹抱怨自己一整天都得呆在一群蠢货的注视下,浪费本该用于训练的时间。塔砂特意挑选了没有亲人朋友在最近与人类的战斗中丧生的亚马逊人,但看上去多琳真的不适合这个,她听上去再待一天就要拔剑。她的双胞胎姐妹在安慰她,让多琳在受不了时下来跟她偷偷换班。 年长一些的女战士则相对冷静,叫卡洛尔的亚马逊人向女王汇报她所去的城市大致有多少人,其中能当战士的适龄人口大概有多少。“不值得一提。”她轻蔑地说,“他们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这下塔砂能肯定她是在故意瞪人了,一个用眼神恐吓/挑衅所有潜在客人的店员,真是相当亚马逊。她的语调中充满了跃跃欲试的责任感,很笃定如今的摆摊只是特洛伊木马之计,随时摩拳擦掌准备开打。 男性亚马逊人讨论着头一次看到的人类城镇,谈论人们的衣服,附近的小店,还有他们的生活方式。“那些人真够不礼貌,那种目光像在打量什么珍惜动物,好像我们不会为此不舒服似的。”有一个人摇着头说。另一个人表示同意,又说:“不过至少没跟我们开打,而且他们的鞋子看起来不错。” “下次我会记得把敌人的脚砍下来。”他的朋友,一个年轻的战士托着腮说。 “别这么恶心!”他龇了龇牙,作出一个要吐了的怪相,“我才不要穿死人的鞋子!” “那你可以让他们把鞋子脱下来,如果他们想要吃的。”女战士耸了耸肩,“那群混账毁了我们的家,他们欠我们的。” 不少亚马逊人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另一边的气氛要热烈得多。几乎所有匠矮人都挤在了他们的大餐厅里,拥着回来的四个成员,像拥簇着什么英雄。这些在流浪者营地长大的矮个子从未去过人类城镇——小村庄还可以一去,城镇就可能撞见溜达的驻军,因此一个县城在他们眼中神秘如城堡。县城是什么样子的?有城堡吗?人们都骑着马吗?所有人都是士兵吗?有没有很多红色猎犬在街上走?人类凶不凶?……十万个问题从四面八方涌向被簇拥着的人,声音好似一群闹哄哄的蜜蜂。塔砂看到被询问的人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她很怀疑这些匠矮人到底听不听得到问题,问问题的人到底知不知道哪个动作是对自己的回答。 两组小队工作完毕,而塔砂本人的工作还在继续。 她在厨房里继续开工,菜叶洗都不洗便扔进大锅子里,随便撒点盐,一滚就端出去。【再加一勺糖】这技能必须要靠做菜完成,但“做菜”这事儿上一能取巧,毕竟做满汉全席和煮一碗泡面都是做菜嘛。经过一系列实验,塔砂现在做的这种菜汤用时最短,消耗的魔力最少,实乃最合算的净化药剂。 玛丽昂在旁边打下手,这也是训练之一。她负责将菜汤稀释到合适的程度,染色(厨房新食物中有一种树莓,它的汁液氧化后会变成一种很恶心的颜色,加进汤里有助于避免误食),然后一滴不漏地灌进瓶子里。这种耐心的工作同时也是玛丽昂情绪控制训练的一部分,塔砂在这儿埋头工作,只当没看到她的耳朵竖起又倒下,没看到她在失手倒翻又一瓶药后发出无声的嘶吼,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她裙子底下窜出来,暴躁地扫了几下。 在这里打下手的另一个人,要对玛丽昂的暴躁负一半责任。 “我才不会吃你做的任何东西!”撒罗圣子塞缪尔再次申明,“我也没有跟你们交易!我只是无法看大地继续遭遇那种邪恶的诅咒,仅此而已!” “好好。你还要一点牛奶吗?”梅薇斯和善地说。 “……半杯,谢谢。”塞缪尔低声说,声音转而抬高:“我不是在对你这样的异种道谢!我说谢谢只是因为撒罗教诲我们要有礼貌!” 玛丽昂捏碎了手里的瓶子,喉咙里滚动的低咈让塞缪尔拿杯子的手抖了一下,牛奶险些溢出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清除负面状态的药剂只能由塔砂亲手制作的情况下,稀释药剂是除了简单做菜外仅有的提升效率的方法。药cai剂tang越稀薄能净化的面积越小,过了临界点甚至会失效,因此如何配比分割让一锅药能净化最大面积的土地这个问题,不仅需要精确的计算,还需要准确的测量。 塔砂能感觉到诅咒和净化,但那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撒罗圣子能看到邪恶的双眼可以在此处充当高精度测量仪,负责配合实验出最好的配方,以及在此之后检查每一瓶药剂是否稀释得当。 让玛丽昂和塞缪尔一起工作,怎么说好呢,大概就像同时遛一只狗和一只与前者水火不容的猫吧。 此外还有个添乱的。 “哦哦你的小狗要变身了!你猜她会不会热血上头直接咬断撒罗圣子的喉咙?” “啧,收回去了,没种。” “那个牧师拿出骄阳之杖了!这傻叉牧师不会想用棍子敲死兽人吧?……深渊啊,比我想得还可笑!他居然想用骄阳之杖净化掉兽人?这人是来搞笑的吗?” “小狗超生气,兽人动嘴比动脑快,要是真出了事,你打算怎么做?让她在圣子的尸体旁边拿着‘对不起我是乱咬人的坏狗狗’牌子罚站吗?” “牧师在做祷告,当心,撒罗那群脑子坏掉的狂信徒要自杀式袭击前都来这套。要是你被好心放养的苍蝇咬了,我会为此嘲笑你起码五十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他想用骄阳之杖净化掉……哈哈哈哈哈……净化掉精灵哎?他怎么不去净化独角兽?(笑岔气的声音)” 维克多的点评要是公开放映,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能挑唆得狼人少女和撒罗牧师立刻互殴起来,剩下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则会让两人暂时放下仇怨,并肩作战,先痛殴一顿维克多再说。塔砂心说,要是恶魔都是他这种德性,最后深渊成为埃瑞安各族的背锅之王和“和平大使”,那真全是自找的。 恶魔作死也会死的啊。 塔砂不讨厌这背景音,这感觉就像开着电视做菜,听听搞笑剧当乐子。她有几次笑了出来,感谢现在这张骨头脸,什么表情都能显得高深莫测,冷静威严。 何况并不会真打起来。 塔砂看着梅薇斯像隔热板一样走进了塞缪尔和玛丽昂之间,对两边炽热的视线视而不见。“嗒哒!夜宵时间!”她快活地往玛丽昂手中塞了个托盘,小盘子上倒扣着一只浇了果酱的布丁,那玩意还被做成了一只可爱的狼脑袋形状。玛丽昂吃掉了布丁的耳朵,裙子下的尾巴呼呼地晃了起来。梅薇斯又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厨房里好像多了一份熏鱼,要扔掉吗?” “撒罗教诲我们不可浪费!”塞缪尔义正言辞地说,“就由我来解决这本该被浪费的美味……咳,我是说残羹冷炙吧!” 谢谢你,可敬的幼儿园园长梅薇斯女士。塔砂发自内心地这样感谢着。 第二天,前往安加索森林的士兵们发现有人已经提前到了。 那是一些看上去很普通的人,只是穿着风格统一,与附近的人迥异。军队中产生了骚动:上尉的军队不曾与亚马逊人正面交战,然而魔导炮参与的那一场战斗中,有一些逃脱幸存的残兵被编入了上尉的队伍。这些人为熟悉的面孔发出惊叫,他们意识到,在之前安加索森林之战中杀人无数的凶残敌人,那些运弓如神的女战士,就站在他们几米之外,目光不善地看向他们。 队伍中的军官呵责了这些人,将太过激动的一些士兵挑了出去。今天依然是上尉领队,他与头戴额饰的女人——那些人的领导者——简短地交流了几句,带队来到与那些人不重叠的区域,宣布清理开始。 两边的施工队之间维持着紧绷的气氛,都不理睬对方,只埋头苦干。偶尔有人看向对面,目光都称不上友善,双方低声与自己人交谈的内容要是传到对面,多半要引发小规模械斗。好在塔砂规划的区域距离刚刚好,两边都无法忽视对方,也无法听见对方。 方才惊叫的士兵经历了一番思想教育和安抚后被放了回去,经过上尉的演讲和各层军官的耳提面命,士兵们都知道会和曾经的敌人合作,也算有了心理准备。亚马逊人听从女王的号令,也知道目前的这一群士兵好歹没直接跟他们结过血仇。如此一来,双方姑且能井水不犯河水。 在那以外还有“第三方”出场。 当一部分森林被清理干净,一个穿着袍子的人出现了。他头上戴冠,手中持杖,白袍上的金色纹路在朝阳中闪着金光。撒罗的牧师高昂着头,他穿戴着先辈们隐藏了数百年的服饰,他的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发抖,他的脚步却比任何时候更稳定坚决。数百年前能聆听神言的圣人与他同在,数百年间四处躲藏、在黑暗中让教典薪火相传的圣徒与他同在,这一刻值得载入史册,终于,太阳的祭司又站在了阳光之下。 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大多数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们转过头,看着与日光中的年轻圣子。他的面孔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那种信者的光辉让大多数人都缄口无言,谁能在此刻对着这样的人出言不逊呢?最后,一个神经实在很粗的大兵没忍住,招呼了起来。 “医生!”他大声说,“你咋打扮得跟只大兔子似的?” 塞缪尔圣洁的表情咔嚓一下碎裂了,他憋了半天,忍无可忍地吼道:“这是撒罗的祭袍!!” 撒罗神教是曾经风靡埃瑞安的教派,圣职者的服装也非常符合人类审美,庄严肃穆,圣洁美丽,祭披上华美的纹饰哪怕传承了几百年,依然光亮如新。圣冠金碧辉煌,上面的宝石和金箔流苏价值连城,让塔砂不由得对这些穷成狗依然不把这套行头拆来卖的撒罗信徒产生了敬意。只是,有着金色暗纹的祭披虽然低调奢华,猛一眼看上去却像纯白的。圣冠前连着两根洁白圆润的布片,它们从撒罗圣子的脸颊两边垂下来,挂在他肩膀上,极其醒目,将他装点得宛如一只大型垂耳兔。 维克多在塔砂脑中笑得打跌,那本书里的大眼睛搞不好已经笑出眼泪来了。他在疯狂大笑的间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个牧师,把圣冠戴反了哈哈哈哈……” 怎么办,简直可怜的不忍心笑了。撒罗祭司的行头十分复杂,穿戴上出现一点细微的问题完全可以理解。塔砂怜悯地看着这个几百年才有机会穿戴整齐一次的撒罗圣子,决定稍后再告诉他这件事。 出场虽然失败,工作还要照做。塞缪尔是来指挥场地分割的,他负责观察净化药剂覆盖的范围,划出网格,在大家拿着瓶子浇灌完后查漏补缺。穿上这一身行头,多半出于传教考虑吧。他那点小心思一目了然,塔砂无意阻止,无论之前维克多怎么危言耸听。 如果撒罗神教真的像传销一样危害巨大,它的传承怎么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呢。 塞缪尔的加入不仅有助于净化安加索森林的工作,而且活跃了气氛——在他义正言辞拼命解释那不是兔子耳朵的时候,分隔在两边的人群中都传出了笑声。他的确像一个合格的牧师一样,让暗藏火药味的场合变得和平起来,尽管不是以他期待的方式。 不过他好像没意识到。 第四天,已经有士兵在休息的时候对着他起哄了。“牧师!撒罗的牧师先生!”他们喊道,“来呀!展示一下撒罗的荣光!” “撒罗的荣光难道是随口一言就能够唤出的么?”塞缪尔威严地说。 “赞美撒罗!” 人们会意地喊道,学着他说了几句拗口的祈祷词。于是塞缪尔矜持地笑起来,脸上洋溢着成功传教的满足,伸手扬起骄阳之杖。 骄阳之杖在他手中光芒万丈时,士兵们鼓起掌来,亚马逊人也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这周过去的时候,有个士兵给好奇的亚马逊少年递了一支卷烟。尽管咳嗽不止的少年被妈妈揍了脑袋还抢了烟,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还是远远地扔给士兵一支木笛,作为卷烟的谢礼。 第二周后半,午餐多了一道很香的鸡汤,一个亚马逊战士这天刚好很饿,排队时挤得太前面,忘了和前面的士兵保持“阵营半米距离(某种在塔砂看来和三八线一样幼稚的午餐排队规则)”。她渴望地伸着脖子往前面看了一会儿,前面的人突然说:“闻起来真棒,我打赌他们加了香草豆。” 亚马逊人这才意识自己靠得太近了,但亚马逊人从不临阵脱逃。于是她装作什么问题也没有,模糊地“嗯”了一声。 “唉,我超喜欢香草豆。他们怎么弄到的,镇上都没得卖了,那群狗#日的东西封了北边的路,要买都买不到。狗逼北方佬。”士兵继续头也不回地说。 亚马逊人挣扎了整整半分钟,因为她也很喜欢香草豆,她的父母和姐妹都不喜欢。好吧,说一句话又会怎么样呢?对方都说这么多句了,要输也是对面输。这样想着,她尽可能不在乎地说:“香草豆是不错。” 士兵惊讶地回了一下头,显然他刚发现站在身后的不是哪个战友。他想起和同僚们吹牛皮时说的话,这群大兵喝上头时都爱吹嘘自己见了可怕的亚马逊娘们会如何勇敢,如何用人类的绝妙口才让她们气急败坏。但这感觉不太对,他是说,在午餐时间,对香草豆同好毫无来由地口出恶言啥的。士兵苦恼地挠了挠头皮,张开嘴,闭上,张开嘴…… “你到底要说什么?”身后的女人抱起了胳膊,怀疑地看着士兵,“干脆点!” 在正午的阳光下,她美丽得像一柄出鞘的剑。 “呃,”士兵说,“香草豆超赞的。”166阅读网 40 1.1 ?在安加索森林的两支施工队渐渐开始和对方交谈时,红桉县和鹿角镇的状况也在改变。 摊位上的食物换了新品种。 摆放在摊位上的不仅有牛奶、面包、烤肉和白瓜,每一天还会附加一些新的食品。昨天小盒子里装着一排洁白的蛋,个头比鸡蛋大上两圈;今天他们就把处理好的肥美鱼肉拍上案板,鱼皮的色泽新鲜诱人,横切面上的鱼肉有着粉嫩的肌理。矮个子将砧板连同上面的鱼一起举起展示,他的手和身体这么短,就和小孩子抱鱼的效果一样,让那条鱼显得格外巨大。 不少人都对此垂涎三尺,自从森林被封闭,顺流而下的鱼儿也留在了过去。埃瑞安东南角临着海,但十几公里外的海岸陡峭凶险,渔船扔下去会在暗礁上拍成碎片,最有水性的人也不敢说自己次次能安然上来,更别说礁石附近住的海雕还对所有竞争对手相当不友好了。在过去,大海从不是这附近获取鱼肉的固定场所。 安加索森林里曾有一片湖泊,有一片能打鱼、摸鸟蛋、摘野菜水草的湿地。一条河流流经森林,在枯水期也流水淙淙。每年夏末秋初,一种红斑鳟鱼会趁着河流的丰水期逆流而上,它们跳跃出海面,跳上在涨潮时显得没那么高不可攀的瀑布,一路游回出生地产卵。这对沿途的棕熊和人类来说,都是一年一度的盛宴。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湿地已与其他废墟融为一体,现在是开宴的季节,但河流与安加索森林一起灰飞烟灭。魔导炮和枯萎诅咒的交替洗礼彻底毁掉了那条幸存过无数干旱年份的河流,沿途准备冬眠的熊注定要挨饿,如果它们还没有死于战火。红斑鳟鱼找不到洄游的道路,带着满腹鱼卵的成鱼无从归去,远方河流中长成型的鱼苗无从归来。至少最近,至少这片地区,这种养活了诸多生灵的美味鱼种销声匿迹。 也只有异种的神奇摊位上,还能看到这种东西。 人们以顽强的不信任感控制了自己上前交换的步子,到了第二天,鱼便不出现了,不少人发出了惋惜的叹气。每天增加的食物都不尽相同,不定期重复一轮,这种“限定贩卖”的感觉越发让人心痒难耐。等下次好不容易再轮到鱼肉,挣扎的表情出现在一大片人的脸上。和大减价时一样,感觉不买就亏了。 可是异种的摊位不收人类的货币。 他们只收一种被称作“矮钱”的玩意,全是他们在士兵劳动结算时自己发出去的。居民们从一些士兵手中借来看过,这种金属货币只有指甲盖大小,每一个都有着繁复的凹凸纹路,像个奇特的工艺品,根本没法仿造。忍不住想要进行交易的人又被“无法用金钱购买”这事挡了一挡,他们愿意付钱了,却还不太敢或不太情愿参与异种的工作,和异种一起劳动。 这周过去时,参与异种劳动的士兵依旧毫发无损。本身就干着卖力气活计的人远远看着他们搬东西,不免觉得自己也能胜任。这时摊位上的食物又更新了一次,之前还是最基础的食物和食材,之后,有个胖胖的厨娘卷着袖子来到了摊位上。 红桉县的人作证,那厨娘是从外面大摇大摆地走进摊位里的。她穿着厨师常穿的袍子,系着围裙,戴着袖套,头上还有顶主妇们烹饪时戴的头巾——这种头巾帽能把头发全部包进去,避免发丝掉进菜里。这位厨娘胖乎乎的,面善得像你从未搭过话的邻居,因此当她一路说着“借过”穿越围观的人群,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的靠近,更别提为她的经过做出什么过激反应。她靠近异种的摊位时,还有人好心地想叫住她来着。 厨娘在人们吃惊的目光中矮身钻进摊位里面,和那儿的异种们打招呼。人群在吃惊中嗡嗡出声,“这也太像人了!”他们抱怨,“一点都看不出来!装得像个真厨子似的!” 可她还真是个厨师。 厨娘在旁边的水盆里洗了一把手,她擦掉手上的水珠,在人们的窃窃私语中,泰然自若地开始做菜。 烹饪可以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只要厨子手艺够好。 她的手指胖得像面团,用起刀来却一点不含糊。刷刷两刀便去掉了蔬菜上不可食用的部分,接着横切,纵切,利落地一抹,下锅,用时不过一两秒。她在罗列着各式厨具的长条案板间轻盈地来回,动一动锅子,拨一下火,搅一搅汤,像只时不时落下的蝴蝶——在她开始烹饪前,你绝对没法想象自己会把蝴蝶与一个两百斤的中年妇女挂钩。 火舌舔舐着铁锅底部,食材在其中跳跃,发出诱人的声响,油脂从肉块中溢出,在青翠的叶片上染开。土豆和萝卜只用切成大小适当的几块,调味香料则要细切,菜刀扣在案板上的声音连成一片,那不知名的深色块茎便像变魔术似的成了薄如蝉翼的小片,在厨娘收刀完工后才解体分离,变成一种琥珀色的薄片。她将香料均匀地洒在好几个同时开工的锅子里,将巨大的铁锅向上一颠,其中的食材和汤汁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重新落回锅中。 有人忘乎所以地拍了一下手,其他人虽然还没忘形到这种地步,但也在专心致志地观赏,忘了对这个向异种鼓掌的人投去异样目光。有人在下面提醒哪边眼看要烧过头,比厨师本人还着急;也有人对自己的厨艺颇有自信,指手画脚说哪个步骤不对,失了点火候。两种人都在厨娘行云流水的后续动作中闭上了嘴。旁边平底锅里的蛋液吱吱卷起一角,她在颠锅的间隙随手一翻,将煎蛋翻进旁边的盘子里。她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从不错过一点时机。 汤锅开始咕噜噜冒泡,奶油融化的香甜与其他菜的香味融为一体,令人食指大动。色香俱全的菜肴被装进足以让数人进餐的大盘大碗当中,在位高权重或家财丰厚之人眼中大概难登大雅之堂,但在场的平民只觉得量多实惠,美味加倍。他们直勾勾地看着厨娘最后将薄荷叶装点到一道汤上,热气腾腾的大碗飘香百里,让因为厨艺展示增加的围观者,又增长到了一个新的程度。 “有人要来一碗吗?”厨娘亲切地招呼着,用大勺敲了敲锅子,这种代表午餐完工的叮当声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会让这一带居民条件反射地咽口水。厨娘吹了吹餐具上空飘起的白气,说:“这个可要趁热吃呀!我可不忍心看它冷掉。” 她半点没说空话。围观者们还在进行着常规的挣扎,等食物凉到能入口,厨娘居然开始自己吃了。她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吹一吹,滋溜吸了一大口,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那只是个开始,围观者惊恐地发现,异种们全都拿起了餐具。 两个矮个子欢呼雀跃地拿起盘子,他们从精美的摆盘中大喇喇挖下一大块,让不少围观者大皱眉头。红桉县的居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上前,几人份的食物越来越少,而排在最后的那个女人,她的胃口一点也不跟她苗条的身材挂钩。她拿了一只很巨大的碗,用的勺子简直是铲子,她挖菜时许多人露出了牙痛的神情,仿佛那只勺子在掏他们的口袋。等披着女人皮的吞噬者从桌边离开,一桌的美味只剩下没多少了。 “有人要吗?”厨娘又问了一次。 限定商品的特殊效应再一次笼罩在所有人身上,人们脸上的挣扎几乎可以实体化。但就在厨娘问完话的半分钟后,她迅速地点了点头,于是一个矮子忙不迭把所有菜色分类装好,端进了后头的小屋。 等等,不是应该摆出来引诱我们的吗?四处响起了哀叹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让居民们简直要生起气来。故事里的恶魔,难道不是应该做很多很多美味的食物,免费分发引人堕落的吗?这是来摆摊交易,还是来吃给我们看的啊! 一旁的塔砂看着所有人失望的脸,稍微能感觉到一点各种影视作品里厨艺动人心的可信度。 厨艺表演进行到第二天,一个忍无可忍的猎户来到了摊位前。 把这全归结为美食的诱惑未免太过片面,中华○当家的世界里才会发生那种戏剧化的剧情吧。每日飘扬的香气只是助攻之一,最主要的问题是,这位猎户很穷,他已经快要没米下锅了。 安加索的森林的封闭给猎户造成了毁灭性打击,樵夫还能在在附近砍树救急,猎人又不能去周围打老鼠度日。他们无非是拿着不算多的补贴,盼望在坐吃山空前森林能重新开放。后来禁令解除了,森林没有了。 老猎人亨特正值壮年,光棍一条,有着单身好猎人的通病,觉得自己随时能打到猎物,平日里大可以大手大脚,及时行乐。他没有一点储蓄,正准备冬天前大干一场呢,遇到这种事,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挨。他给人当帮工,赚的钱入不敷出,自从北方封锁和天地枯萎的消息传开来,粮食的价格越来越高。 亨特已经很久没畅快吃一顿了,他一天只能吃一餐,钱都花到了吃饭上。这一天他刚下工,钱包瘪肚子更瘪,被香味一路勾到中心广场,在异种的摊位前停步。他看着心满意足分食美餐的异种,只觉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凭什么他们天天吃得嘴角流油老子就要饿肚子?吃他娘的!要死也当个饱死鬼! 猎人亨特是第一个缺口。 被隔离的埃瑞安东南角,人们的存粮不足以过冬。现在还是初秋,按理说粮食还没告罄——但这是把所有人看做一个整体的结果。你跟马云的财产平均一下还是个千万富翁呢,事情可不能取平均值来算。周边的村民为田地枯萎恐慌,拒绝将存粮再卖给小镇和县城的人。相对富裕的乡绅和大商人迅速地屯够了粮食,开始抬高物价,琢磨着能不能趁机赚一大笔。哈利特上尉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告诉抱怨的人,买不起粮食可以去和好邻居交换啊,军队都在吃他们的饭呢。 猎人亨特是第一个快撑不下去的人,却不是唯一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 仿佛破洞的水坝,在第一个平民加入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劳动换食物的队列。依然心有顾虑的人这次也没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谴责其他人与异种妥协,他们需要给自己留下后路,以免今后自己也加入这些人当中时,被过去说过的话打脸。 被隔离在东南角的人类聚集点,并没有形成一个能自给自足的完善体系。 小手工业者的生产线出现了问题,一些原料断绝,另一些空有产品却无从卖出。北边的行商不会再来了,村庄、小镇和县城则无力消化完这些产品。一方面没人想要买他们的手艺,一方面他们不能降价,否则更没有能用来买高价粮食的钱。物价每天都在飞涨,在这种情况下,人类的货币变得越来越不值钱,异种所用的矮钱却成了稳定的保障,有价无市。 很快,中心广场的摊位前被堵得水泄不通。开始有人发现了新问题:森林中的网格有定数,同时能工作的人数有限制,工具并非无穷尽,因此工作岗位也是有限的。这发现让求职场面变得空前火爆,前些日子观望的人惊愕地意识到,工作岗位马上将变得供不应求。 这时候,厨娘在工作结束后摘掉了帽子。 人群一片哗然,所有人瞪着帽子下露出的耳朵,它们和人耳长在同一个位置上,却尖得怎么看都不属于人类。 “恶魔!”有人骇得喊了出来。 “是精灵。”厨娘心平气和地解释道,甚至露出了笑容,“确切地说是半-半精灵,我外祖父才是森精灵。” 要理解这概念对住在埃瑞安边陲的居民来说太难了。过去他们虽然嘴上叫着异种,但心里下意识觉得这些人只是挂着个异种名头,其实就是普通人类。现在尖耳朵戳到了眼前,这特征可比矮个子鲜明得多。排队的人一哄而散,甚至造成了践踏事件,若非有军队维持秩序,场面会变得更加难看。 “她搞砸了。”维克多说,“你搞砸了,是你告诉她不用法术隐藏也没关系。” “的确没关系。”塔砂回答。 “是吗?看看那些会被混血森精灵吓跑的傻瓜,看起来你几周的工作都泡了汤啊。”维克多讥笑道,看着那些人骂骂咧咧地逃离。 “会回来的。”塔砂平静地说,“很快。” 很快,非常快。 到了第二天,有一半的人重新排起了队伍,其中一些昨日结伴宣称再也不来的人面面相觑,笑容尴尬。的确有很多人在昨晚的酒馆中高谈阔论了埃瑞安的苦难,人类的尊严,异种该死云云,但他们回家后也不免要想,倘若我不去,粮食没了之后怎么办?那时候要是其他人都已经妥协,我不是没有位置,只能饿死了吗?他们又想,倘若别人不去,明天我不就领先了?说不定作为仅剩的愿意交易的人,我还能得到一个好价钱…… 于是,小屋前依然门庭若市。 “在无从选择时的确会这样,但我还是不觉得‘没关系’。”维克多说,“你已经看到现在的人类有多排外,只要宣称我们不是异种,那只是误会,再把他们的领导者变成傀儡,事情会变得非常简单。你最近一直在选择最吃力不讨好的解决之道。”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塔砂说。 她知道维克多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用魔力转化食物,雇佣人类清理森林,这虽然加快了恢复森林的速度,但在魔力上消耗不小。光以地下城生存的角度看,关照这些人类也好,搞出摆摊这回事也好,其实是件不划算的事情。 可是,塔砂的目的从来不是生存而已。 她说:“我倒觉得还不太够啊。” 接下来维克多知道了那个“不太够”是什么意思。 求职的队伍仅仅过了一周不到便恢复了之前的规模,大多数能出力气的青壮年都来到了安加索森林的清理现场。已经有不少并不擅长体力活的人也报了名,但如今人员过剩,买方市场,体弱的匠人、孤苦无依的女人和孩子被轻易刷了下去。此时,新的告示拯救了这些快要过不下去的人。 公告的大致意思是,明天开始将有异族来市场进行边境贸易,以矮钱为货币交易。附表还有矮钱定价建议。 近来快要瘫痪的集市精神一振,那些不能或不想用劳动换食物的人全都振奋起来了。县长、镇长之类的人物从异族对他们货币体系的推广中闻到了不一般的味道,然而就算看到了对方长期盘踞的野心,他们又能做什么呢?他们没办法控制住这里的物价,威信越来越低,混乱之地谁有兵谁当权,何况当兵的还和有粮的勾搭上了。他们只能埋头干着公务员的活儿,看着民众趋之若鹜。 地下城的第一支商队,或者直白地说,撒钱购物小队,在第二天的早上来到了集市。他们受到了商家的夹道欢迎,每个商人拼命吆喝,尽力让这些拿着硬通货的客人到自己的摊位上来。在塔砂要求下来到这里的地下城居民被这等热情吓了一跳,他们此前没来过地上,只听说过亲友提及的冷遇,还以为自己也要过个几周才会打破坚冰呢。 对此行抱着最不乐观态度的亚马逊人也硬着头皮看起了商品,最后每个人都在热烈的气氛中买了一堆东西,反正第一次购物的花费有地下城之主报销。矮钱是矮人的货币,工坊中可制造的物品之一,在亚马逊人迁入地下城后不久,塔砂就开始有意识地在地下城中推广这种货币。如今地下的物价已经基本稳定,是时候让它扩散到地上来了。 第一次购物结束得很快,圆满成功,这消息在更多手艺人和商人中传开。到了第二天,集市上的众人准备了他们所认为的最能获得异族请来的商品,翘首以盼着邻居的到来。 购物小队没有限定人选,报名就能上去。于是新一批地下城居民来到地上,被群狼看肉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憷,匠矮人都要慌了。流浪者营地的居民哪里见过这么多人类笑脸相迎?有亚马逊人怀疑这是个包藏祸心的陷阱,人类怎么会这么友善呢?矮个子们在商人们殷切的注视下围成一团讨论,觉得这些人和他们印象中的人类长得不太一样。 “我记得他们都是这个样子的。”匠矮人拉扯着脸做出一个凶恶的表情。 流浪者营地的成员避世而居,他们见到的人类无非是前来剿灭异端的士兵,长得穷凶极恶张牙舞爪,又凶又可怕——不然你指望战场上的军人对敌人露出什么表情呢?匠矮人们抬头望周围看,对比着记忆中的脸,推测这些人类不是有两张面孔,便是有两种类型,就像公蚊子吃草而母蚊子咬人——哎,这话最好别给亚马逊人听到,他们要是以为自己被讽刺了,多半要揍你的。 “也可能这才是普通人类?”最乐观的人琢磨,“很凶的是变种。” 无论如何,交易开始进行,并且逐渐变成常例。 人类制作的衣物胜过麻布和兽皮制造的衣衫,一些聪明的裁缝招呼客人定制衣物,这些灵巧而有经验的衣帽匠能制作出特别短小的衣裤,也能按照要求缝制亚马逊人的民族服饰。一位手特别巧的女裁缝甚至获得了亚马逊人的友谊——毕竟你是不能在讨论衣服样式细节时保持缄默,而亚马逊人依旧对外族的柔弱女性相当宽容。 一种玻璃板和彩色纸屑组合成的圆筒状玩具(在塔砂看来和万花筒很相似)大受欢迎,在玩乐方面躲躲藏藏的异族远不如城镇中安然居住的人类。亚马逊的小孩子很喜欢这种玩具,匠矮人则大多数富有童心,他们买来各式各样的玩具,拆解后制造更好的,这让工坊能制作的物品列表中又多了一长串儿童玩具。 当塔砂不再限制到地面上的人数,越来越多的地下城居民来到地上。摩擦时常发生,但从未发生流血事件。 事情能进行得如此顺利,也该感谢运气不错。之前和亚马逊人血战溃败的军队不是本乡人,他们的死伤不会让当地居民太同仇敌忾。那支带着魔导炮的军队被塔砂宰掉了指挥官,溃散的残兵大部分被编入了北边那位中校的队伍,只有没多少人在哈利特上尉的军队里,现在东南角残存的军队与亚马逊人之间没有太严重的血仇。此外,亚马逊人特殊的文化让他们尊重战斗与敌手,乃至以战死为荣。他们会为被俘虏的同族追凶万里,却很少会为战死的亲友复仇。 当异族在人类坊间穿行,当人类拥簇着异族的摊位,而各个种族的施工队在工作中不可避免地彼此合作时,要划清界限变得越来越难。166阅读网 41 1.1 ?“狗#日的天气。” 哨兵沃伦往地上啐了一口,劣质烟让他嘴里一股怪味。但要是不抽上一点,他可没法在这种破天气里提起劲儿来。 开始下雪了。 几天前早晨的厚厚一层寒霜宣告了秋去冬来,气温一天低过一天,到了今日,落下的雨水终于凝结成了雪。元旦前后落雪是件吉利的事情,然而前提是雪在屋外你人在里面。往年,这根本不是个问题,最吝啬的雇主也会在新年夜到来前给雇工们放假,否则明年运气会变坏——关于运气的传说最能打动各个阶层的所有人,事情向来如此。 但当兵的不一样。 自从卫国战争以来,不,可能从埃瑞安建国开始,军人就同时享有更高的地位和更高的风险。而当面对的敌人跟异种挂钩,别说让你在本该放假的日子执勤,就是让你去跳火山口,你也别想有任何怨言。沃伦就是今天的倒霉鬼,他轮值到了新年夜的一班,今晚都别想回去了。 位于瑞贝湖以北不到一百公里,曾经是通往塔斯马林州东南角的唯一要道上,这条新建的防线已经挺立了几个月之久,将近半年了吧。这儿昼夜驻守的边防军开始有一支中队,后来削减成小队,再到现在的六个人,沃伦怀疑六个人对上异种能顶个屁用,发个信号弹吗?可是上头要他们继续监视,他们就得继续站岗,士兵不问问题,士兵只服从命令。 “别急着抱怨,还没轮到我们呢。”另一个倒霉哨兵丹尼斯说。 六个人分了两班,目前站岗的还是另外一组的人,沃伦和丹尼斯现在还能溜到避风处抽上一支烟。他们躲在哨所后面,听着周围的风呼呼地吹,雪片在风中跌跌撞撞、翻腾不断,啪地糊到被风吹到的任何地方。一想到待会儿要站在哨卡那儿任由雪片糊脸,沃伦的肩膀都垮了下来。 “狗#日的上头。”沃伦抱怨,后两个字被咬在叼烟的嘴里,听上去模糊不清。他又吸了一口呛人的烟卷,眯着眼睛看向远方,防线的那一头一样笼罩在风雪之中,模模糊糊看不分明。他从腰间拿出装着热姜酒的酒囊,往自己嘴里抿了一小口,没忍住,又开始抱怨。 “这活儿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说,“我是说,我们把小半年都扔这儿,开始挖挖沟造造路障,还有人对来的人射了几箭,再那以后就没了?一个秋天根本没来过人,连鸟都不见一只,他们讲咱们的人轰了整片森林,还断了商路,那我们还在防什么?我听人说,南边那些个城镇本来就是建来防荒原和林子里的异种的,物资要靠我们这边运过去。那都关小半年了啊!我看那边要死早死光……你怎么了?” 沃伦停下来,注意到同伴一直神游天外,手上的烟良久没吸一口,几乎掉到地上。 “南面有个县城呐。”丹尼斯低声说,“那可是好多人啊……” 沃伦耸了耸肩,说:“打仗嘛。” 士兵不问问题,但士兵长了脑子和耳朵。更早的时候他们就听说这回要对付森林里的异种,再然后逃窜回来的人描述了树木如何长出脚,披着女人外皮的怪物怎么大杀四方。那些逃回来的士兵吓破了胆子,但他们终究还算幸运儿。不幸跑向南边的残兵被收拢进之后一次行动的队伍里,遭遇了更可怕的敌人,最终留在了东南角。 上头说那是个会操纵瘟疫的亡灵法师,任何一个东南角的人都可能是潜在感染者,放他们通过防线等于引狼入室。早些时候讨论这事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也就过了小半年,士兵们才能在私下说上几句。 现在没有需要表忠心的外人在,沃伦不必说什么“要为了那些妄死者勇猛精进抗击异种”的场面话。他只是了然地瞥了魂不守舍的同伴一眼,说:“那里有你认识的人?” “我有个远房表哥在那里。”丹尼斯犹豫了一下,承认道,“他前年刚刚结婚,前段时间还写信来说他老婆怀孕了……算算时间上个月小孩应该出生了。” “……” “他小时候挺照顾我,我以前就是个傻逼,亏得他照顾我。”丹尼斯说,没滋没味地又抽了一口,“他老婆人蛮好,老让我想起老妈,我老妈死了十多年了……我有段时间没去看过他们,我去年真该去看看的。” “哦。”沃伦说。 他还能怎么说呢?但愿他们没死在死灵法师的袭击下?倘若没被变成活死人,他们就很有可能死于封锁导致的饥寒交迫,他们这些哨兵也是帮凶。但愿他们死得又快又没痛苦?要是死得早,那个肚子里的孩子就没机会出生,没能与父母见到彼此,没能看上一眼这个世界长成什么模样。要是死得晚些,那个婴儿一样会夭折,沃伦知道期待的孩子早夭会多么让父母心碎。 “倒不是说他们真变成敌人我会犹豫。”丹尼斯掩饰地补充道,“要是看到他们冲关,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别跟别人说这个,好吧?” “当然。”沃伦说,拍了拍丹尼斯的肩膀。 哨兵都是异乡人,在选择驻守部队时,上头筛选掉了有亲人留在东南角的那些。在那以后,被筛选掉的士兵都处于一种很尴尬的位置,同僚和上司疑神疑鬼地注意着他们,他们必须努力表现出对这个决定的全力支持,否则就会被质疑对埃瑞安的忠诚。丹尼斯一定憋了很久,他今天说漏嘴,得怪新年夜的魔力。 其实说真的,没有亲友在那里也不代表对封锁没有一点想法。 红桉县的酒馆里有最棒的果子酒,沃伦不太好意思在瑞贝湖酒馆里点这个,怕被同僚发现他喜欢这种果汁似的饮料,因此每次只能趁假期去没人认识他的南边打酒解馋。他帮酒馆的老板扔过几个醉成一滩的酒鬼,老板给他打过折。 他也曾去过安加索森林的边缘,鹿角镇有个猎人教过他打猎。他一只兔子都没打到,只能花几个钱跟猎人买野味解解馋。猎人用一柄很漂亮的刀子剥掉猎物的皮,一边跟他吹牛打屁,讨论有钱佬都是傻逼这个共同话题。那个猎人会哼一支好听却听不出词儿的歌,那时候沃伦就该让他教自己,而不是碍于面子,想着下次再说。 沃伦吐掉了烟卷不能抽的部分,拍了拍丹尼斯的肩膀,跟他说该回去了。 他们换班后没多久,一辆马车来到了哨卡前。 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是本森中校,哨兵们连忙立正敬礼。中校回礼,让人从车上拿下一只奇怪的鸟。 那是怎样一只鸟啊,它展开双翼像成年人张开双臂那么大,身上粘着灰色的羽毛,但羽毛的接缝中却没露出皮肉,不如说有种涂了漆的质感。它两只翅膀上各自长了一对翅膀,脑袋和尾巴上各自也长了一对。它的脑袋扁平怪异,让人想起红色猎犬。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那鸟儿的眼珠便刷地亮了起来,窥视着它的哨兵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被几个人举起的怪鸟飞了起来。 展开的双翼一动不动,是翅膀上、头上、尾巴上的副翼却转了起来——不是上下拍打,而是旋转,看得哨兵们目瞪口呆。他们看着眼前的怪鸟平稳地上升,一直到变成一个黑点,在这种距离下它看起来很像一只普通鸟了。 鸟儿穿越了防线,一路飞向南方,直到天色擦黑才回来。它稳稳地落到马车蓬顶,双眼中鲜亮的红光变得更加明亮。所有哨兵都注意到本森中校刷地沉下来的脸,他不知从鸟身上看出了什么,脸色极差,黑得要滴水。 好么,沃伦偷偷地想,新年夜谁也过不好,公平实在。 —————————— 东南角的新年夜十分热闹。 从几天前开始,新年的气氛已经让人们变得不安分起来,大部分人都变成了期待寒暑假的中学生。“马上要到元旦了!”“新年还有三天!”“两天!”“明天就是啦!”人们在碰头的前几句寒暄里迫不及待地说道,闲谈总是几句话就要拐到新年。 “你们也庆祝新年吗?”地上的居民问。 “谁不过新年!”地下城的居民回答。 然后他们就开始聊起来了,讲着自己这边过新年的习俗,听着对方过年的活动。塔砂在一边旁听,为智慧生物的共性莞尔一笑。新年嘛,让我们穿新衣服,吃好东西,吵吵闹闹,吃饱了肚子玩呀!全世界的人,异世界的人和非人,骨子里好像都期待着节日,塔砂怀疑这些人交流的结果,便是把彼此的新年习俗都用上,好以此为借口吃更多,玩更好。 万幸,过节要用钱,许多囊中羞涩的人在为攒过年的钱努力工作,争取获得额外的奖金。因为这个,东南角的总体工作效率不降反增。 每天的交易所都熙熙攘攘,主妇们像鱼鹰一样注视着异族的案板,只等今天的食材拿出来就开足马力拥上。后来不等今日菜单拿出来,长长的队伍已经可以环绕广场,人们恨不得什么都买,多多益善,弄得塔砂不得不限定每人能购买的数量。 亚马逊人缺乏服务业的耐心,匠矮人缺少经济方面的神经,如今在地下城对外贸易窗口上工作的是受塔砂雇佣的人类。塔砂享受着垄断企业老板的待遇,挖起有用的雇员和资源来不费吹灰之力,董事会还只有她一个人,所有权力归她所有,实在相当爽快。 终于,今晚便是新年夜了。 所有商店都挂起了停业牌,公务员们封笔,雇员们欢欢喜喜地回家。小孩子在空旷的地方乱跑,在铺了一层薄雪的地方踩出一片脚印,因为这些没耐心的捣蛋鬼,那片地方一时半会儿没法积起雪来。父母满世界逮这些小兔崽子们,要往他们大拇指上画一个笑脸,寓意新的一年百病不侵,笑口常开——因为画画的染料是一种糖浆和果汁的混合物,无论爸妈怎么三令五申,拇指笑脸多半也会在新年夜到来前进了孩子们的肚子。 地下城的锻造室里,匠矮人将火炉烧得格外明亮。他们有着“将炉火烧过年祝福来年红火兴旺”的习俗,以前还要计算一下一晚上要稍好的燃料,现在有了魔法火焰,他们别提有多高兴了。烧!从大早上开始烧!族长霍根兴奋地把铁砧打得叮咚响,他的胡子在人类木梳的照顾下显得格外顺滑,编成好几个小辫,活像下巴上挂着个中国结。 家家户户的主妇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晚餐,冷盘可以最早做,炖菜和高汤早早就要烧上,今年还有许多新菜色可以试一试。尖耳朵的厨娘做菜从不避人,在发现了主妇们探寻的目光后还开放了每周一次的烹饪小课堂。现在,他们有了从交易所换来的食材,有老师的教导和新配方,今年的新年晚餐注定要比往年丰盛,完全感觉不到此地正被围困。 可能只有一个人不太高兴。 撒罗圣子塞缪尔今天也穿着他的礼装,他孜孜不倦地撬开每一扇门,向大家宣扬撒罗的斋日。和世俗之人不同,撒罗教派主张在新年夜禁食禁火,以洁净之身迎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塞缪尔的传教工作遭遇了第一次重大打击,往日愿意听他传道的人这回一个都没被说动。 埃瑞安的人们认为,新年夜的柜子里倘若没有塞满了酒和美食,孩子们的口袋里倘若不能塞满糖,那来年肯定过得不好——何况大家充满期待的嘴巴和胃不同意呢!不客气的人直接关门,也有人吃吃笑着往他怀里塞吃的。塞缪尔只好试着去说服孩子,孩子们咯咯笑着跑远了,做鬼脸,舔拇指,吃糖果,把亮晶晶的糖纸撒到牧师头上。 亚马逊人在森林中准备着篝火晚会的场所,如今大半森林已被清理出来,更喜欢居住在地面上的亚马逊人重新在森林中建造家园,尽管附近依然一片空旷。上尉的军队收到了他们的邀请,这并非塔砂授意,而是亚马逊人的自发行为。 自从平民承担了大部分森林清理工作,亚马逊人和士兵们就恢复了训练与安保的工作,两者时常共同训练切磋。尽管大部分士兵经常被压着打,他们的关系还是改善了不少,冷战正在变成拳打脚踢间的良性竞争。 夜幕降临,所有不能回家的士兵应邀而来。 巨大的篝火染红了半边天空,架起烤肉在烤架上滴油,切开的水果与可以生吃的蔬菜放在盘子中,随便拿别客气。美酒装满了酒杯,四分之一精灵酿造的甜酒孩子都能入口,而另一种白酒则能放倒老练的战士。亚马逊人的歌声飘向天边,他们没有使用乐器的传统,而刚好有士兵带上了口琴。 士兵们惊讶地发现几个打起架来相当凶残的母老虎有着甜美的歌喉,亚马逊人发现一些不起眼的士兵会吹复杂的曲子,会跳精彩的踢踏舞。后来他们开始轮流表演,当人们合唱起关于战斗和家乡的古老歌谣,无法回去的士兵与失去亲人的亚马逊人偷偷哭泣。 “来吧!”亚马逊女王霍然站了起来,拿起一支火把,“我们去找金铃铛!” 就像亚马逊人在新年夜寻找鹿群祈福的传统一样,埃瑞安的人们会在新年夜结伴拿着火把出行,去附近的森林找“金铃铛”。这种酷似金色铃铛的果实在初冬生长,隐藏在白雪和枯枝当中,人们说找到它代表着极大的幸运。但是,森林还未长回来,能去找什么呢? 尽管如此,上尉还是笑着点头了。士兵与亚马逊人都站了起来,拿上火把,郊游般迈开脚步,不少人脸上都带着神秘的笑容。他们穿过黑漆漆的旷野,走过对方在一旁的碎石和枯枝,最后终于来到了森林外还有树木的地方。 “看!”有人惊叫起来。 树木间有金色的闪光。 一阵大风吹了起来,枝叶在风中发出清脆的鸣响。不对,响起来的不是树枝,而是树枝之间金色的铃铛。几天之前,匠矮人打造了这些金铃,今天凌晨,亚马逊人把它们挂在树上。 “看起来你们都很幸运。”亚马逊女王笑道。 士兵中爆发了大叫和口哨声,上尉愣怔了一下,大笑起来。 就在差不多的时候,一阵蹄声向他们靠近,有一群鹿跑向了这里。哎呀,靠近一些便能看出破绽了,那些“鹿”的角被缰绳固定在脑门上,个头大小不对,仔细看还能在屁股上瞧见战马的记号。这群“鹿”训练有素地向他们走来,停了一停,又迈着小碎步跑走了。亚马逊人反应过来,欢呼和笑声在人群中响起。 “瞧,你们也很幸运。”上尉说。 塔砂在红桉县的钟楼顶上俯视着新年夜的县城。 这座钟楼借着重修的幌子被替换成了地下城的瞭望塔,有了这座瞭望塔,塔砂能将整个县城置于自己眼下。她在风雪中抓着钟楼外墙爬到顶上,坐到边缘上。维克多问:“你来这里干嘛?” 地下城能借着钟楼的存在俯瞰全局,没必要用狼首的身体爬上来看风景。塔砂并非来登高望远,不如说训练的成分还大一点。这几个月来她的训练一直没停下,箭术依旧平平,身手却有了极大长进,至少能从钟楼外围一口气爬到顶上了。 “你想家吗?”塔砂问。 “深渊那破地方有什么好想的。”维克多没好气地说,“你想家了?哈,一个想家的地下城,你都没见过深渊。” 塔砂的家当然不是深渊,而是另一个世界。节日的气氛让她稍微有些感慨,但只是一点感触,并没有多沉重的乡愁。 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有无尽可能。在她野心勃勃的蓝图当中,没有伤春悲秋的位置。 身后传来风声,塔砂并不回头,只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说:“到这儿来。” 戴着兜帽的兽耳少女在塔砂身边坐下,她的表情相当纠结,不用窃听塔砂也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我不想下去了。”玛丽昂终于憋出话来,“我讨厌他们看我。” 塔砂要求匠矮人和亚马逊人定期去人类城镇交易,也要求玛丽昂去。她服从了,只是每一次都非常焦躁。在这个新年夜,塔砂建议玛丽昂别闷在地下城里——对这个听话的少女来说,建议和命令的效果一样。 “为什么呢?”塔砂问,“玛丽昂这么可爱。” 玛丽昂脸颊上浮出两团红晕,皮肤看上去又深了一个色号。她摸了摸鼻子,恨恨地说:“才不要他们看,他们没安好心!” 混血兽人比精灵常见得多,情况更糟,因为人们已经习惯把这些长着兽耳或尾巴的异族蔑称为半兽,把他们当做奴隶看待。一双兽耳经常会招致恶意的目光,玛丽昂一直讨厌人类盯着她的耳朵看,单纯的注视也会让她神经过敏。 “你想回地下吗?”塔砂问。 玛丽昂点点头。 “可是,明明是别人粗鲁无礼,凭什么反而是要你躲起来?”塔砂又说。 玛丽昂圆睁着眼睛,显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吗?不,我觉得玛丽昂非常美丽。”塔砂说着,摘掉玛丽昂的兜帽,“你也是这片大陆的子女,狼的后裔,你父母的孩子,你配挺胸抬头在在任何地方,没有什么必须隐藏。如果他们看你,那便让他们看,就如你看着他们;如果他们无礼,那便让他们学会礼貌,在我目光所及的地方,我会给予你‘公正’。” 玛丽昂在微微发抖,尽管她说不出自己在激动什么。 “玛丽昂,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让你走进人类的城镇?”塔砂又说。 狼人少女勉强动起脑子,说:“您……想让他们习惯我的存在?” “我不是在展示你。”塔砂笑起来,“这是一场演练,一场注定要放到更广阔地域的演练。玛丽昂,看看下面。” 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食物的香味和欢声笑语飘散在大街小巷。撒罗的牧师依旧打扮得像只盛装白兔——那顶帽子已经戴对了,然而那个绰号已经拿不下来了——他的禁食劝解引起一片嘘声,但至少没人上去抓他,只有吃糖的孩子跟他较劲。远方森林中有篝火和火把的光亮,塔砂与玛丽昂共享视野,她们看见亚马逊人与士兵齐声歌唱。当钟楼敲响十二点的钟声,所有人互相祝福。有个喝醉的士兵抱着树大喊“新年快乐”,被抱着的橡树刚巧结束了漫长的沉睡,它睁开一只眼睛,说:“也祝你新年快乐。” “哇哦,我好像真的喝醉了。”士兵嘀咕着,呵呵傻笑,“新年好哇木头!” 那是一副……无法归纳的热闹场景。 玛丽昂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仍然一窍不通。她转回头,对上白骨眼窝中闪烁的火。 “总有一天,我会让这发生在埃瑞安的每个角落。”她的主人这样说,“终有一天,玛丽昂,你能在埃瑞安的每座城市中昂首阔步,不用畏惧任何人的目光。” 那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狼人少女想象不出来,她没办法看那么远,但是没关系。 没关系,玛丽昂想,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了—— 这位大人所能看到的未来,一定、一定是个极其美丽的新世界。166阅读网 42 1.1 ?在这一天夜晚,最北边的瞭望塔发现了一场骚乱。 降雪已经停下了,银白色的积雪让夜晚明亮得像凌晨。在月亮爬上中天之前,一声巨响打破了北方哨卡附近的寂静,紧接着一连串巨响纷沓而至。雪堆与路障被气流打碎再卷起,如同巨浪在礁石上拍碎,白色粉末涌出数十米的距离。叫喊声被掩盖在一连串的轰隆破碎声中,在扬起的雪片还未落下的时候,高头大马冲出了雪幕。 两匹,三匹……足足六匹马两两并行,疾驰如风,水勒缰连着身后巨大的马车。它从雪片和路障碎片中徒然冲出,仿佛从天而降,让人想到童话故事里在半空中变形完毕的南瓜马车。若非马夫正拼命挥动着皮鞭,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的人也一脸紧张,这个充满混搭风的场景说不定会显得有点滑稽。 哨卡爆炸了,那种轰鸣和爆裂只能让人想到爆炸,要不然就是奇幻世界里与爆炸相似的魔法。高高竖起的路障被夷为平地,前方的壕沟被路障填上,有计划地架起一座临时桥梁,能容多轮马车飞快地驶过。木板在马车的后轮经过时垮塌,马儿在嘶鸣中狂奔,将下陷的车子拖了上来。上述场景惊险得好似一部有爆炸有追击的大片,可其中的主角,那辆马车,却极具童话的气息。 它大得像一间小屋,有很多个弯曲向上的角——不是能威吓人的尖刺,而是那种圆润弧度、仿佛奶油尖的装饰。整个马车被涂上了一层鲜艳的色彩,红白相间,黄绿装点,让人想到草莓牛奶糖,最瞎的色盲都不会用这种涂色当战略伪装。马车四角甚至悬挂着铃铛,随着车子的晃动叮叮当当作响。这浮夸的马车在白雪中行驶,像黑夜里的信号灯一样闪亮。 理所当然地,追兵黏了上来。 马车冲出后不久,一片混乱的哨卡就反应了过来,开始有骑兵冲出关卡,战马飞跃过前方的壕沟。六匹健壮的马和几只巨大的轮子让马车速度很快,但它的速度终究不能和骑兵相比。时间差拉开的距离被慢慢缩短,而塔砂调动的军队来得还没那么快。正当她考虑是否要自己出马时,马车周围的骑手主动慢了下来。 六匹马拉动的马车并非唯一从缺口中冲出来的成员,除了马车本体外,周围还围绕着零星骑手,只是和马车相比不太显眼罢了。此时,一个骑手率先掉了头,向追来的敌人迎了上去。 跟的最紧的那个骑兵,忽然从马上掉了下来。 哨卡附近有很长一段隔离带,草木全被烧掉,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布置瞭望塔,最北边的瞭望塔距离事发现场也有颇远的距离。塔砂远远望去,一时没发现骑手用了什么武器。等在周围待机的幽灵姗姗来迟,她才发现骑手使用的不是什么远程武器,而是绳子。 确切的说,是套索。 那个骑手扣着一顶灰扑扑的宽檐帽,身上的服装却相当鲜亮显眼,与马车的风格如出一辙。他手中握着一根绳子,绳子一端被拴在马鞍头,他大腿前面一点的位置上;另一端则系成一个环。绳索在他手中旋转,在半空中转出一个规则的圆形。骑手夹着马腹,压低身体,靠近下一个追兵,猛然扔出套索。 圆环迅速套中了追兵,就像那种套奖品的地摊游戏。它大得足够圈住追兵的腰,又是个活套,在抓住对方时骤然缩紧,一下子将骑兵从马上拉了下来,在地上拖了好一段路。“道格拉斯两分。”骑手说,吹了个口哨,手上一抖,那套索便从追兵身上滑了下来。他收回套索,手上摆弄一下,又将绳索一端的圆环恢复成了刚才的大小。 “三分。”第三个追兵摔落时,骑手这样说。 追兵来得太仓促,没有良好组织,骑兵跑得参差不齐,添油战术好似一个个给骑手送菜。等他们终于意识到这点,开始休整队伍齐头并进,接到塔砂信号的上尉已经带兵前来。 追到南边来的骑兵们一触即退,可能比那更夸张,他们在看到对面的援军时立刻便调转了马头。他们看上去很不愿意跟这边的人接触,像躲避什么瘟疫。 没准他们真在躲避想象中的瘟疫,这些人可将隔离带维持了小半年。 上尉的军队来了,骑兵打头,步兵在后,围住了来自北方的意外客人。被围住的那个骑手毫不反抗,他配合地勒住马,举起双手。 “嘿,别那么紧张!”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摘下了帽子,“我是道格拉斯,大家听说过我吧?” 没人理他。 “‘驭龙者道格拉斯’?”骑手继续说,环顾着士兵们面无表情的脸,遗憾地叹了口气,“看起来没听过,真是你们的损失。” 马车夫不再挥舞皮鞭,那辆大马车在惯性下又跑出一段距离,缓缓停了下来。马车夫比嘴上跑马的骑手简单明了许多,他的话中没有这么多插科打诨的内容。 马车夫说,为了能和被困在这里的亲友相见,他们乘着在此巡游的马戏团大车冲击了哨卡。 巨大的马车被停在城镇外的军营边,马车上的人和物品都被士兵们请下来。那马车里装了许多干粮和水,还塞了十多个人,加上骑马的那些便有二十人。这其中大部分是青壮年,但也有老人和年轻女人。当上尉将每个人分开来审问,他们的说法大同小异。 “我在北边遇到了弟弟的战友,他们说他失散了,被困在了南边。我有些渠道,知道弗兰克马戏团的也想去南边,所以我加入。”一个男人说。 “我在红桉县出生,虽然很早就跑出去了但这儿还是我家。所以我们就抢了来巡演的马戏团的大车……”动来动去的独眼龙不耐烦地说,“嗯?哦,是搭车,马戏团团长是自愿的,是吧?” “老板让去哪我就去哪,反正都一样。”脸上带刀疤的瘦高个无所谓地说,“反正我是个跟马戏团混饭吃的孤儿加光棍。” “晚上好,长官!鄙人便是马戏团团长弗兰克。”留着两撇胡子的人拿着他的丝绒大礼帽,彬彬有礼地说,“我虽然也算事业有成,但此生挚爱却离我而去,她曾来信说如今隐居在塔斯马林州东南部的村庄中。即便我们已非爱侣,我也不能眼看她被困死在此处。因此我解散了马戏团,招收了一些同有此志的伙伴,带上一些应急的粮食,趁着马戏团在附近巡演的机会奋力一搏。长官,现下此地的情况可还好?” “找我儿子。”威严的老人简短地说。 “……”娇小的女孩不说话,她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对靠近的士兵相当紧张。她抱着一把竖琴,像抱着一个熊娃娃。 “名字?驭龙者道格拉斯,我可是马戏团的明星人物!没听过?唉,或许你们该和附近的小姐夫人们打听看看。”骑手坐没坐相地歪在凳子上,“目的?助人为乐啊。车里有位小姐,就是那个抱着竖琴的,她没见过面的父亲就在这儿,说真的,要不是这种要命的情况,她也下不了来的决心呢。这样可怜的小姐要去龙潭虎穴,哪个好人能拒绝她?你们别去问她,她可怕生了,除了唱歌之外可不和人说话。要是你们有人来看过弗兰克马戏团的巡演,就会在魔术表演的背景音里听见她,她从来唱得……没来看过?好吧,为你们繁忙的工作遗憾。” “你相信他们?”维克多说。 “不好说。”塔砂回答。 不少人听过弗兰克马戏团的名字,这个小有名气的马戏团在埃瑞安各地巡演,属于那种不会让人赶去邻镇观看,但你不会想错过他们来到自己城市的巡演的类型。观看过弗兰克马戏团表演的人确定那个小胡子是马戏团团长本人,而更多人能认出道格拉斯,一个技术优秀而相当高调的马术明星。他不仅会骑骏马,还会骑野牛和山羊,道格拉斯毫不谦虚地声称自己连龙都能驾驭,只要你把龙牵到他面前来。性格和本领一样富有戏剧性的骑手被印在马戏团的海报上,在巡回表演中贴在每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相形之下,其他人就没那么有辨识度了。没有一个看过表演的人能说出马车夫是否也在别的场合架势着马车,当你的视线全被那个移动糖果屋似的马戏团马车吸引,谁还会注意驾驭马车的人?马车假不了,里面的人不好说。马戏团的大力士和魔术师不见踪影,据称只在幕后歌唱的竖琴女孩杰奎琳从未与观众碰面。不过这也称不上疑点,毕竟团长弗兰克说他解散了不想来的人,又招募了一批。 “为了一个缥缈无影的旧情人解散马戏团,与埃瑞安为敌,冲入据传充满瘟疫和死人的区域,还有这么多人响应。”维克多讥讽道,“真是相当可信。” 塔砂怀疑的重点倒不在动机。 除去助人为乐的道格拉斯和一些被团长弗兰克雇佣的人,剩下的人全部声称有亲友被困在此处。马戏团团长在村中走了一圈,在一座空屋前黯然伤神,那里偏僻而废弃多年,没人说得出之前是不是住着一个女人。没有士兵来认父亲,倒是有好些在别处风流过的男人手足无措地来看小女孩儿。那个疑似受惊过度的女孩说不出囫囵话来,她拿的信物是某种风干的花朵,代表爱情,十分烂大街,骗#炮的男人都爱买给情人,父亲的范围并没有因此缩小。绝大多数人的寻亲之旅无疾而终,要么找寻对象已经人去楼空,要么已经埋进了墓园,无从相认。 只有一个人找到了亲人,瘦子激动地拥抱了他的叔叔,那位樵夫没他这么激动,还显得有些尴尬。 “我没想到你会来。”他嘀咕道,僵硬地拍拍侄子的背,“我是说,你都走了十几年了……” “血浓于水!”侄子深情地说,“尽管当时我们有些争执,但我不是真生你的气。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啊!” 以上线索加起来的可疑程度,放在一本侦探剧当中都能定罪了。 但这不是个侦探剧,严谨的作者不会给出大量冗余信息或荒诞的结局,有时候真实世界里却真有那么多会让读者发出嘘声的巧合,比更故事夸张。倘若认定这群来者不安好心,又出现了另外的疑点。 从他们冲过哨卡的方式说起。 马戏团团长弗兰克承认,自己从黑市当中获得了某种一次性武器,那种古迹中出土的武器足以炸穿钢板。“我做过一点实验。”弗兰克含混地说,“它的确有用,和军方现在还在用的一样。啊,我可能比你知道的多,上尉,别奇怪,我有我的渠道。” 那个在“正确时机”使用的秘密武器,炸掉了整个哨卡。 这么说太简单了,那个秘密武器充其量是个引爆器。就在不久之前,哨卡新运到了一批武器,弗兰克的人成功让他们的秘密武器引燃了军方的军火库,一连串连锁反应爆发,就如塔砂当时听到的连环爆炸。 他描述的秘密武器听起来像炸弹,来自古迹的古董炸弹?有够奇怪的。第一次爆炸的规模相对较小,之后的连环反应则相当惊人,将花费这么长时间才建造好的哨卡扯开了一个大口子。如果这是北边的人和马戏团自导自演的结果,他们有这种先进的武器,为什么不直接用来进攻? 目前为止的战斗中,塔砂见到的疑似科技产物有这样几种:幽灵无法靠近的红色猎犬,以地下城核心为能源的魔导炮,像生化武器一样的枯萎公约诅咒气体。它们都非常有用,也非常珍贵稀少,按照上尉的话说,连埃瑞安军校的毕业生都不曾真正用过它们。假如他们那边还有魔导炸弹之类的东西,干嘛要消耗在演戏上?就为了让一支普通的马戏团队伍,羊入虎口似的进入南方吗? 还得怪监控系统不足,要是地上和地下城中一样了如指掌,塔砂便不用这样猜来猜去了。 瞭望塔的监视范围和高度挂钩,不到两米的瞭望塔仿佛高度不足的天线,基本是个废物(拟态成草的瞭望塔只能在之前的特殊情况中传播一下诅咒而已),几米高的瞭望塔则太过显眼,不能忽地出现于敌营;距离地下城核心越远,幽灵消耗的魔力越多,远到一定程度后哪怕地下城能开辟到那儿,幽灵之躯也会寸步难行。除此之外还有数量限制,塔砂目前能动用的两个幽灵能监视的范围有限,停留在原处消耗大又速度不快,不能及时调动。 ——倒不是说这就会让塔砂陷入多大劣势,只是优势拉平了一些,作弊器受限。 马戏团大车中的食物就只是普通的食物,寻亲队伍听说这里被封锁,才带上这些物资。“你们这儿的情况可比我们以为的好多了。”有人说。所有人都接受了简单的搜身,他们身上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东西,尤其考虑到其中不少人以为要来此打僵尸。有些人带了防身的刀箭和匕首,老人有一根很沉重粗大的木杖,小女孩抱着她的竖琴不放,道格拉斯管他的牛皮绳叫“我的美人”。仅此而已。 还有一个问题。 当每个人的检查完毕,暂时找不出特别可疑的地方,姑且送进红桉县的旅店住下时,所有住户,包括那个住进樵夫叔叔家里的侄子,都从行李中拿出一种像是绳结护身符似的玩意。他们将之钉在门内侧,之前检查中以为是什么纪念品的东西嗡地一震,冒出了微弱的光芒。 幽灵没法再进入他们的房间。 “这是什么?”塔砂问,“你之前没说它们有问题。” “都过去几百年了!”维克多又用起了老借口,“大概是某种驱灵护符,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幽灵本来就不是多厉害的东西啊!随便去个战场就能收一打!几百年那会儿,是个跑长途的人都知道要带驱灵护符,更别说要跟地下城打交道的那些了,你的幽灵至今无往不利,只是因为敌人无知而已啊!” 塔砂想用手指揉一揉眉心,但她只能摸到骨头。 “它看起来有点像……有点像个什么风格。”维克多徒劳地说,“某个部族遗留物?哪个王国的后裔?真该死,我记不起来了。” 这不能证明什么,维克多说。这不能证明什么,问及驱灵护符的军人只得到了“护身符”的答案,马戏团从很早之前就带着这个,多年的传统之一。幽灵无法靠近,塔砂也不想派人强行将之拿下来打草惊蛇。房间里的空间暂时成为了秘密,但没关系。 别有心思的人,总会自己出来。 道格拉斯走在红桉县的街道上,他没换下那一身花花绿绿的刺眼服装,每当有人对他投来视线,他总是按一按帽檐,向对方回以闪亮的微笑。 路过的人很难不看他,无论是否认得这位马戏团明星。道格拉斯脖子上围着一块大红色的方巾,身上穿着黄绿相间还带着五角星图案的条纹衫,裤子勉强配色没那么可怕,蓝色帆布被磨得发白,还有各种划痕与洗不掉的污渍。若非那张留着短短络腮胡的面孔还算英俊,每个人的目光一定不忍心在他身上停留超过两秒。 这位骑手依然穿着他的马靴,脚后跟连着马刺,每走一步都叮叮当当作响,整个人好似一个又吵又伤眼的自走信号牌。在旅馆落脚的当天,他便大大方方地在红桉县里穿行,像个一点不紧张的观光客。 “对,我是驭龙者道格拉斯,想要我的签名吗?” 哄笑声与真的寻求签名的声音。 “没错,北边还封着呢,他们说这里的人已经死光了。不过咱们不相信嘛!” 愤怒的嘘声。 “别人?我也不知道啊,我可是为了保护一位小女士才来的。我都没带什么行李,瞧,他们还在收拾房间,我不就第一个出来逛了吗?朋友们!为当代游侠道格拉斯鼓掌!” 欢快的掌声。 道格拉斯宣称自己为了保护小女孩而来,真到了地方却不跟在对方身边。他引来一阵小规模的围观,并让这场面变成了小型民间发布会。周围的人凑了好一番热闹,在天擦黑前又散去了。 马戏团来客刚到来时,寻亲的事着实让这里热闹了一番。但军队每天都把情况实时公开,整件事透明得缺乏神秘感。等他们在旅馆落脚,人们已经变得见怪不怪。居民们有着相当良好的适应性,谈资只是谈资,聊完了该干嘛干嘛。 然后,轮到了道格拉斯发问的时候。 “你们不会缺少食物吗?我听说这儿的粮食大部分靠北边进口,道路中断大概有些麻烦。”他说。 “岂止!”与他闲聊起来的居民诉苦道,“不仅北边的路被封了,南边的田地也出了问题,前一阵子粮食的价格贵得不得了!” “哎呀!那不是相当糟糕吗?”道格拉斯配合地感叹。 “可不是嘛!”居民说,“像我们这样没几个钱也没存粮的县城人,除了问别人买,还能怎么样?钱都不像钱啰!” “没错没错,对我们这样的守法小市民来说糟糕极了。”道格拉斯摇着头,“后来呢?我看现在情况好多了。” “后来多亏上尉聪明,和……”居民说到此处打住,警惕地看了道格拉斯一眼,问:“你不会是个间谍吧?” “天啦,好夫人,您看看我!”道格拉斯笑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像个理发厅的旋转灯管,“哪个间谍像我这样迷人?而且我还能去哪儿呢?英勇的骑士道格拉斯为了心中的百合花冲破了士兵们的防线,我在别处已经没有了容身之所,今后唯有仰仗这里的诸位,比如您这样善心又美丽的夫人,才能有机会重拾旧业养活自己啦!等各位衣食父母看腻味了我,我就只好去当个马夫。” 他可怜的样子把眼前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逗得咯咯直笑。随后十几分钟里,他听说了异族和交易所的事情。 道格拉斯打听到了足够多关于这里的异族的消息,他在晚餐时间亲眼看到了那个交易所,尽管里面工作的其实是本地人。他在红桉县的每个角落到处搜寻,大部分时候光明正大,小部分时候相当隐秘——那件花花绿绿的衣服正反面都能穿,向里的一面十分低调。绑着马刺的皮带收缩一格就能让它不再发出声音,当你大部分时候都极其显眼,你会意外自己在不显眼的时候能多不引人注目。 他知道了许多东西,关于那些因为积雪暂时没有出现的异族。但这一天回到旅店时,道格拉斯收到了通知,详细说明了要在这里生活下去的注意事项,比如免费食物只限今日供应,明天起就得去工作。通知还讲了这里的异族雇主和异族货币的事情,比道格拉斯探听到的全部消息更清晰明了。 骑手耸了耸肩,吃掉他的晚餐。 道格拉斯在午夜又一次走出了房间,避过所有巡警的视线,一路溜出了县城。他在离开县城后哼起歌来,放下马刺带,让金属齿轮在地上自由歌唱。 当旷野中传来另一个脚步声,道格拉斯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166阅读网 43 1.1 ?红桉县外有一片广阔的荒地,道格拉斯脚程很快,走得颇远,远方已经能望见一大片荒原。以往的冬天,这里会有树木林立,它们掉光了叶子又落满了雪,像一只只白色火炬。如今因着枯萎的影响,前面只有一片光秃秃的雪原。 从走进缺乏人迹的区域开始,地面就铺满了没有清扫过的积雪。马刺敲进雪堆,不再发出清脆的声响;马靴陷入积雪之中,带来积雪被敲实的疏松嘎吱声。这声音很轻,唯有这样安静无人的地方才能听见。道格拉斯的脚步稳稳地走在雪原上,离开县城一定距离后他便慢了下来,一步一摇晃,光明正大地东张西望,聆听着自己的口哨和脚步声。 啪沙,啪沙,啪沙,沙。 道格拉斯停下来,为了那个多出来的脚步。 深夜雪原里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听上去真是个绝佳的鬼故事。遇见鬼故事的骑手却显而易见地喜上眉梢,他左顾右盼,在什么都没找到后脚尖点地,轻盈地向后一转。 “晚上好哇!”骑手行了个脱帽礼。他看清身后站着的人影,补充道:“女士。” 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穿着轻便的衣物,脖子以下看上去和普通女性旅人无异,只是头上戴着厚实的兜帽,兜帽中露出白森森的骨骼。道格拉斯立即认出那是一只狼的头盖骨,露出来的吻部相当完整,眼窝部分则缠着纱布,像那种为了修炼之类的原因暂时放弃视觉的人。他好奇地盯着女人的脑袋看,因为目光太过坦诚,反而不会让人感到无礼。 “你在找什么?”女人说。 她有一个慵懒沙哑的声音,倘若道格拉斯在酒馆中遇见这样的声音,他一定会请对方喝一杯。如今场合不对,骑手有些遗憾地转了转帽子,露出自己最有魅力的笑容。 “这样的夜晚最适合出门散步,但一个人独行也太可怜了。”他说,“我在这儿等待从天而降的奇遇或旅伴,现在我等到了。” “我符合你的想象吗?”戴着狼头骨的女人说。 “您比我的想象更加精彩。”道格拉斯说。 对女性诚恳而不冒犯的恭维对他来说像喝水一样简单,明星骑手从来是个很有女人缘的人,八岁到八十岁的女士都相当喜欢他。但此刻他看着那个颅骨,突然感到一阵词穷。 女人的声音没有那种闷在罐头里的沉闷回响,说话时骨骼的吻部也没有上下开合。道格拉斯细细搜寻着每一丝蛛丝马迹,找到线索又将之推翻,这等反复在几句话的时间里进行了无数次。最后他想,去他的,懦夫才会在这种时候闭口不言。 “抱歉,女士,恕我冒昧。”道格拉斯说,“您没有戴着面具吧?” “……” “我的意思是,那是不是您的头?”他又问。 到此时起,塔砂才开始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不止是洞察力的问题,骑手拿不出证据,如今也只是在猜测。但道格拉斯的语气中却没有一分恐慌,有的只是压抑的兴奋——那是小孩子问“你是不是给我准备了礼物”的口吻。 “恶魔崇拜者?”维克多嘀咕,“不,亡灵推崇者都不会是这副德性,顶多是看多了历史记载就异想天开的自命不凡者。” 塔砂觉得维克多说的意思是模仿犯或中二病,类似地球上企图画出故事里的恶魔召唤阵的青少年。 “如果是,你打算怎么做?”塔砂说,“用你的绳子招呼我?用你靴子里的短剑?还是帽檐上的东西?” “您可真是不留情面。”道格拉斯做了个苦脸,戴上帽子,张开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没办法呀,最有诚意的观光客也需要一个解风情的旅伴,倘若遇到的不是您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士,而是个煞风景的强盗,我总要有点防身的本事。” 骑手不像他看上去那样轻松,就拿之前那个轻盈的转身来说吧,那个姿势能以最快的速度避开来自身后或头顶的危险。道格拉斯腰上缠着他的套索,马靴和绑腿那儿固定着匕首,而帽子上像装饰的东西……塔砂观察了一路,发现几个搭扣间藏着很尖锐的结构,要是拆下来与套索结合,搞不好能当血滴子之类的武器用,脱帽礼就是备战姿势的一种。即使是现在,从他颈部绷紧的肌肉线条来看,他也没放下警戒。 亚马逊人教授的肌肉阅读技巧真的相当有用,要不是场合不对,塔砂真想跟对方打一场。 道格拉斯这副“不设防”的姿态,就像水上轻松优雅、水下脚掌乱划的鹅一样。与此同时他看起来更激动了,大概是从塔砂的回答中听出了默认。他兴奋得像各类恐怖片中死于好奇心的人,有本事也抵不过一颗作死的心。 “我必须申明,我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仿佛感觉到了塔砂注视中微妙的恶意,道格拉斯高举双手申明道,“我来这儿只是出于好奇心。” “诚意。”塔砂重复道,“你的诚意就是今天的间谍把戏?” “那正是我的诚意啊!”道格拉斯理直气壮地说,“我穿着舞台装在大街小巷乱逛,又把鼻子伸进任何看上去闲人勿入的地方,难道这不是最好的吸引您目光的方法吗?我的伪装用来避开无关人士的关注,对城市真正的掌控者而言如同儿戏。请原谅,我没有您的联系方式,只能靠这种方法来见您了。” “现在你见到我了。”塔砂说。 这话等于承认自己狼骨为首的异族与这个城市掌控者的身份,塔砂承认得干脆,将球踢回了道格拉斯那里。话到此处,道格拉斯反而显得有些扭捏起来。 “嗳,我觉得咱们可以增进一下对彼此的了解,慢慢来嘛。”他压着帽檐,摆出一副羞涩的样子来,“我是驭龙者道格拉斯,敢问女士芳名?” “你可以叫我‘大人’。”塔砂说。 道格拉斯被噎了一下,维克多嗤嗤地笑起来,笑声充满了迷之优越感。 到底在得意什么,塔砂有点好笑地想,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啊。签订契约用的“真名”是这个世界所承认的名字,很长很复杂,颇有深渊风范。它在契约上有效,但塔砂自己承认的名字依然是“塔砂”,目前为止这里还没人知道呢。 “轮到你了。”塔砂对道格拉斯说,“就从‘你们来这里的目的’谈起如何?” “我早已对您推心置腹,您却不肯倾耳一听。”道格拉斯捂着胸口,一脸受伤地说,“我在马戏团里跟杰奎琳小姐当了多年同僚,断然做不到眼睁睁看她自行冒险,于是便护送她来到此处。除此之外,我个人还有一点好奇心。啊,至于别人怎么想,我可就没法担保了。” 道格拉斯眨巴着眼睛,一脸正直地干着卖队友的事。 “包括你的团长?”塔砂问。 “弗兰克团长,”道格拉斯砸吧着嘴,“他的确不会做什么,那位先生可没干过比偷税更坏的事呢。” 言下之意,依然在卖其他同行的人。 其实塔砂不需要他的提醒,地下城的视线虽然无法进入房屋,附近的瞭望塔却一直保持这注视。 道格拉斯不是这一晚唯一不安分的人,只是做得特别高调,给自己赢得了让塔砂亲自试探的机会罢了。其他来客鬼祟得很没有创意,有半数人在夜幕中穿着夜行衣乱跑,自认为得到了夜色的保护。 有几个人彼此接头,另外一些则整夜独行,避开其他人,这些人不能说全无联系,也不能说有所组织。瞭望塔全程直播了他们的动向,看着他们上蹿下跳,搜索他们认为可疑的地方。有人小心翼翼地翻进了交易所,理所当然地,他们在平坦而空无一物的小屋中乱转,什么都没找到。 如今的东南角,地下城的存在不算是个机密。在交易所工作的人类会看着地面打开,在下面帮工的亚马逊人或匠矮人将交易产品递送到地面小屋中,人类再把小屋里的东西搬出去。这不是要保密的内容,因此这附近的居民也没有神经过敏。他们认为那是个很方便的地下通道,连着异族居住的地下遗迹,仅此而已。 你说地下城?行吧,有那么多通道和地下厨房什么的,还住着这么多人,的确能称作一个城市。你说深渊前哨?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 塔砂并不阻止地下城的居民邀请地上的人下来,事实上亚马逊人已经跟人类士兵分享训练室了,军人们都对这方便的场所赞叹不已。不同于那些对进入大本营的人必须再三筛选的领主,地下城就是塔砂本身,她对其中一切的掌控力是百分之百,巴不得心怀疑虑的人下来看看。真正重要的部分——比如地下城核心与魔池——藏得很好,让多疑的人实地看看其他部分,无论他们能打消疑虑还是露出马脚被塔砂抓住,都是件好事。 “你没想把这些人放进地下城吧?”维克多不放心地警告,“能在百里外范围攻击毁掉地下城的情况是少数,绝大部分地下城还是被进入其中的职业者毁掉的!” “我没那么鲁莽。”塔砂说。 放地上的居民进入,归根到底是因为这些人都很弱,完全构不成威胁。新来的这群人能力不明,纵然他们现在看起来像一群无知的老鼠,塔砂也不会对此掉以轻心。放入地下城固然方便,却要冒一定风险,比如说,如果他们当中有人咻地变成一门魔导炮开火,那乐子可大了。 “过去的职业者是怎么从内部毁掉地下城的?”塔砂问,“就算后天的地下城城主不能随时监控地下城全局,等巡逻的士兵发现敌人之后,城主至少能把他们扔出去?” 只有非常非常稀少的情况下,地下城才会自己产生意识,比如塔砂这样的穿越特例,或者维克多以为的先天巢母。大部分地下城城主都是来自深渊的魔物,还有一些被深渊吸引、成为了不知是地下城主人还是地下城奴隶的可悲生物。这些激活地下城核心的后天城主并不能像塔砂一样对地下城了如指掌,他们需要利用法术或地下城造物才能监视地下城内部。 “冒险者很强,而且前仆后继。”维克多听出了塔砂语调里的那点不以为意,强调道:“你现在如此顺利的唯一理由,只是因为这些人无知又弱小得惊人而已!” “你管魔导炮叫弱小?”塔砂提醒他。 “那是特例!凭借外物并不能让他们本身变得强大,会使用工具的蚂蚁还是蚂蚁。”维克多坚持道。 塔砂懒得再说服他,你无法让没见过工业时代的人(书/恶魔)理解“外物”能强大到什么程度,有时她觉得维克多对魔导科技的态度就像闭锁国度的战士,认为自己的武艺能战胜枪炮。 但话说回来,塔砂也没见识过这个世界的强大力量。她无法想象一剑劈开大地的景象,没见过维克多口中以一己之力硬撼一支军队的法师,目前见到的不科学事物不少,但都没强到能改变她对这个世界的印象。他俩的见识各有局限,有时真的没法愉快聊天。 在塔砂无法旁听的地方,另一场不愉快的聊天正在进行。 穿着撒罗祭袍的牧师在晚饭后走进了旅店的大门,他一反常态地跑得很快,瘸腿显得相当明显。塞缪尔显然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当中,都没空搭理旅店老板对他的调侃。 “那个老先生住在哪个房间?”他焦急地问,“白头发,拿着根木杖的!” “牧师先生又要传教去吗?”老板和旁边闲着的帮工都笑起来,“别以为都拿着木杖就能认亲,当心别人把你赶出去啊!” “请告诉我他的房间号!”塞缪尔脸涨得通红,仿佛要说什么又憋住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谈谈!关于……关于他的儿子!” 老板最终给了他号码,塞缪尔飞快地向那个房间冲去,将身后打赌他过多久会被赶出来的声音置之脑后。这些蠢货!他激动地想,那一位才不会把他赶出来! 只敲了三下,那扇门便打开了。老人站在门背后,一言不发,鹰隼似的眼睛打量着牧师。 这样靠近,塞缪尔发现他们身高差了一大截,他得很辛苦地仰头才能与老人对视。那是个相当魁梧的老人,头发已经全白,但岁月既没有柔和他锐利的目光,也没压缩他强壮的身躯,结实的肌肉撑起了本该宽松的套头衫。他留着一把胡子,和头发一样硬邦邦的胡须支棱着,让他像一头老狮子。 塞缪尔不得不后退一小步,好挽救自己酸痛的脖子。在这充满压迫感的阴影笼罩下,出发前信心满满的那通说辞变得支离破碎,一时险些没能说出口。他定了定神,游移的目光捕捉到了老人腰间悬挂的吊饰,一下子信心大增。 “我是撒罗的牧师塞缪尔。”塞缪尔挺着胸,让自己能显得高一点,“在上一代的祭司蒙主恩召之前,她将祭司之职授予我,我得到了撒罗在地上的最后传承……我看到,看到你,我想,嗯,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你知道的。” 他这通演说完全没发挥好,比他之前演练过的烂上百倍。老人面部线条坚硬得像一座石像,在塞缪尔演讲的全程都没动一下,表情别说崇拜,连基本的动容和善意都看不到。塞缪尔坚定的信心开始流逝,预想过的美好画面一秒比一秒黯淡,最后他开始怀疑对方真的会关上门。 老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到最后他也没有点头,只是从门边移开,给牧师让出一条能侧身通过的小道。塞缪尔连忙钻了进去,老人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牧师快要跳出去的心脏回归了原有的位置,他大大松了口气,坐到了客厅的椅子上。老人跟了上来,既没有去泡茶也没有坐下,就那么抱着胳膊看着他。塞缪尔讪笑了一下,站了起来,徒劳地企图缩短他们之间的海拔距离。 “我是撒罗的牧师塞缪尔,持杖者,撒罗的选民。”塞缪尔重复道,“你……我该如何称呼你?” “亚历山大。”老人说,“退伍的老兵。” “是圣骑士!”塞缪尔脱口而出,“我知道你是圣骑士!” 老人面无表情。 “我曾经听说过你拿着的这种木杖!撒罗的圣骑士都会将武器藏在这种大木杖中,只用木杖对待误入歧途的人,唯有面对真正的邪恶才会拔刀,这是撒罗庇佑的仁慈和勇武!还有你腰上那个饰品,那是撒罗之手,象征着太阳神的救赎。”塞缪尔说,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发抖,“你们需要经过漫长的训练才能成为正式骑士,你们付出的努力能让你们超越凡俗,哪怕在撒罗离我们而去的现在,你们依旧拥有强大的力量!赞美撒罗,我没想到在今日我还能遇见真正的圣骑士……我曾经听过你们的故事,我听过很多,由圣骑士与牧师组成的骑士团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我们抗击了邪恶,散播撒罗的荣光,在撒罗的保佑下……” 他滔滔不绝的诉说渐渐低了下来,因为老人笑了。亚历山大的嘴角轻蔑地一抬,仿佛看着什么可笑之物。 “我们的先辈之所以流血,是为了保护身后的人。”他说,“我们能胜利,是因为我们有着牺牲的勇气,而不是什么神在天上施舍仁慈。我也没有想到,今日还有撒罗的余孽在地上活跃,你的教养者要么很疯,要么恨你。” 塞缪尔愣在了那里,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太激动了,这么长时间来,撒罗的牧师第一次看到他的师长讲述中出现过的人与物。塞缪尔在听说老人的木杖时便心怀期待,等亲眼见到了亚历山大其人与他腰间的饰品,牧师已经笃定了对方的身份。如同漫长独行后第一次看到同行者,年轻的圣子狂呼着跑近,而后被撞得头破血流,这才发现所谓的同道中人只是心中的幻影。 接着,他愤怒起来了。他的舌头因为怒火冰凉麻木,连话都说不利索。“你在说什么?”塞缪尔质问,“你怎么能这样说一个撒罗祭司!你怎么能说出这种渎神的话语!你……你也配悬挂撒罗之手,这圣骑士的标志吗!” “哈哈哈哈!” 老人大笑起来,那声音震得塞缪尔的脑袋都在嗡嗡直响。撒罗圣子勉强站定,像在雷暴中竭力挺直腰的小树苗,到笑声止歇之时,他的鼓膜还在轰鸣。 “是的,这是圣骑士的标志。我们获得圣骑士的资格,因为我们谦卑、诚实、怜悯、英勇、公正、愿意牺牲、捍卫荣誉、拥有信仰,因为我们锤炼自己,因为我们守卫埃瑞安!你管它叫撒罗之手?”亚历山大解下腰间的吊饰,拿在手中,“恰恰相反!它是无名之手,是任何抗争者的手,它象征着人类将自己的命运握在手中,不在恶魔与神灵面前卑躬屈膝!” 塞缪尔的嘴巴徒劳地开合着,像一尾离水的鱼。他声音微弱地说:“你说了,圣骑士是拥有信仰的人……” “那跟神有什么关系?”老骑士嗤之以鼻,“坚定的信念就是信仰,我有着坚定的信仰,不代表我得对谁下跪。” 塞缪尔说不出话来,对撒罗下跪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那是神啊!是神明的强大抵御了邪恶,是神明的慈悲让人们安居乐业,对撒罗怎么谦卑都不为过,眼前圣骑士话语中的亵渎与荒谬让塞缪尔张口结舌,不知从何处开始辩驳起。 说这话的不是恶徒,也不是被欺瞒的愚民,而是一个圣骑士。塞缪尔感到极度失望,一时间几乎心灰意冷。 亚历山大沉默了一会儿,凝视着无名之手。吊饰主体是一只银质小手,握着一颗珍珠,无论是发黑的银饰部分还是光彩不再的珍珠,都能说明这吊坠的岁数。老骑士摇了摇头,将它收了起来。 “圣骑士的确曾和牧师合作良好,在上一次兽人战争的时候。”亚历山大低声说,自嘲地笑了笑,“我们都已经是过时之人。” “那你们为什么否认神?”塞缪尔喊道,绝望地抓住对方的前襟,“在那个时候我们还曾经并肩作战!是什么让你们背弃了神,背弃了我们?!” “你是真这么认为?”老骑士皱了皱眉头,“听着,我不知道你的教养者怎么蒙骗了你……” “她/没有/蒙骗我!撒罗的仆从不撒谎!”塞缪尔激烈地反驳。 “那你就该知道,四百年前,神就被赶走了,被我们一起!”亚历山大沉声道,“如果你相信兽人之战中我们的先辈曾并肩作战,你就该明白:要是四百年前的那些牧师没有学习那些‘渎神’的方法,他们又怎么能在神灵离开后,在两百年前的兽人战争当中,继续使用改良的神术,独自为人类而战?” 塞缪尔站得像一根柱子,他的脑袋乱成一团,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冷了下来。老骑士又摇了摇头,看上去已经没有了聊天的耐心。 “我想,你不止是来找人‘叙旧’的。”亚历山大说,“无论你为了撒罗还是别的,至少在这里,我们还能在一些事情上达成共识。” 老骑士直直看着塞缪尔,一字一顿地说:“跟我谈谈那些异种。”166阅读网 44 1.1 ?马戏团大篷车到来的第三周,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第一周,繁忙的工作将所有外来者拖在了岗位上。他们没收到什么特殊命令针对,只不过是市场经济的推动。 直白点讲,钱。 那位侄子先生可以借住在叔叔家里,但大部分人都没找到亲人。要是你指着一座孤坟说那里埋着你的亲属,在缺乏遗嘱和证明的情况下,墓穴主人的住所可不能作为遗产让渡。旅店本为外乡人准备,干着酒馆的兼职,如今北方被封锁,客源变得相当稀少,适当提高价钱是十分合理的事情。想住回马车里?抱歉,马戏团马车入境的关税姑且看在诸位思乡心切的份上减免,但马车的停泊费用呢?马儿的喂养、收容费用呢?要是你打算盖一间房子,很遗憾,这附近的所有树木都禁止采伐。 在这个冬天,枯萎之灾的后遗症让野外大部分地方寸草不生,仅存的树木被保护起来,地上的自然草皮亦然,罚金远高于交易所能买到的现成木材与草料。森林不见踪影,马匹不能放养,这里的人也需要聚集起来,更确切地说,需要加入异族的雇佣交易体系才能越冬。塔砂不需要特别针对这些外来者,只要不给他们优惠就行了。居民们觉得异族相当好心,至少最开始,他们还愿意给外来者赊账呢。 在如今的东南角居民眼中,地下城就像进驻贫穷国度的大型异国公司,异族们是那里的雇员。有人喜欢他们,积极地寻求被雇佣;有人讨厌他们,顽固地坚持着阴谋论。但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所有人的生活都与地下城密切相关。塔砂的存在,在这些居民眼中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他们知道不同的异族有个相同的头儿,不像埃瑞安首脑一样正式和醒目,更像商会的幕后老板。 他们能这样理解挺不错,省得又激起无意义的抵触情绪。 顺带一提,在交流深入后,塔砂发现这里的文明程度颇让人惊喜。红桉县有几间学校,其中最老的足有数百年历史。通过知识提升所属阶层的理念为大部分人认同,读书识字受人尊重,家境好的人都会选择将后代送入学校。红桉县的识字率多达一成半,在一个没有工业化的县城中,这个数据相当了不起。 塔砂试着看过学校中的历史书,上面大部分是人类光辉史,可信度大概跟朝○的历史书差不多吧。今后的思想/历史教材必然要有所改变,当造纸厂的原料都要靠塔砂这边提供,把印教材的权力捏在手中并不难。 在北方人类的助攻下,地下城无声无息地将触角伸向了城镇的各个领域。共同的敌人和可能死于资源不足的危机感加快了地上地下居民的融合速度,借着战时应急措施的名义,地下城公司和上尉领导的军队获得了垄断与政治上的权力,后者甚至成功扩招了一次,如今的编制已经超越了曾经的规模。那些失去工作的强健樵夫、猎人很乐意寻求福利更好的出路,而一些对异种抱有疑虑的青壮年认为加入军队有助于对抗异种。竞争激发热情,这感觉就像在背后操控两家政dang,别人投谁的票塔砂都稳赢不输。 还有一个好处,经过试验,塔砂发现哈利特上尉带来的【军队气氛】(当你用响亮的口号或准确简明的文字传达命令时,得到命令的人会下意识趋向于服从。接受命令者意志力越强、命令发布时间越久、命令内容越招致反感、对同一群体使用次数越多,该效果越弱)技能在军队中能获得一定程度的增幅。 她在每个士兵都必须学的士兵手册上使用了【军队气氛】技能,它能有效地让新兵在加入的一开始就趋向于服从命令,能消除士兵们对与异族合作的抵触心理。万事开头难,当他们进入角色,惯性和集体氛围本身就能让这些内容持续下去,军队会慢慢变成可靠的、属于塔砂的力量之一。她觉得将最有效的第一次暗示用在此处相当合适。 控制一片人类领地仿佛养着一台耗油量巨大的机器,塔砂的魔力储备增长得一直很慢。但她认为在此付出魔力很值得,都是长期投资。 扯远了,继续说外来者的事吧。 那一天与道格拉斯的会面无果而终,骑手只肯吐露一些似是而非的内容,像一尾滑溜溜的泥鳅。既然他没有交投名状的诚意,塔砂也不介意打太极。 “这就是全部?”分别时,她意味深长地说,“今后还要找机会交谈可不太容易。” “您这样非同凡响的女士总是相当忙碌。”道格拉斯压了压帽檐,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只希望我今晚的表现不太糟糕,还能有机会让您赏光一晤。” “我不忙。”塔砂说,“但你会很忙。” 第二天,当厚厚的账单放到道格拉斯的桌上,他终于明白了塔砂的意思。 道格拉斯是个好骑手,他养着一匹名叫乔伊的马,这匹马很合他的口味,颇具灵性和野性。道格拉斯习惯在不骑马时放开乔伊,让马儿自己跑出去浪。等到了需要的时候,他特殊的哨声能让游荡在附近的乔伊向他跑来。 这把戏相当精彩,曾在道格拉斯一次次的猎艳之旅中担当了重要角色——想想看,英俊的骑手一声口哨,林中跑出一匹健美的高头大马,而后翻身上马的骑士对着你伸出手来……这充满了骑士的浪漫色彩,在道格拉斯掳获芳心时屡试不爽,省了每次安置马的麻烦,而且乔伊本身又喜欢。所以,真不能怪他这一次也没拴紧马。 这附近的野生植物是被保护着的,感受过自然枯萎后果的居民,已经自发地将附近的草皮当做公共财产。 道格拉斯的桌上堆着厚厚的账单,其中记载着乔伊违法啃地皮的赔偿、在被警告时暴力抗法乃至袭警的罚款、逃脱后啃掉了一名无辜居民手中的水果的罚款、被羁押期间需要付出的草料费用和赎马所需保释金,最后那项后面还有括弧,写着倘若不赎走乔伊,也不愿意让乔伊充公去农场干活的话,每一天道格拉斯需要支付多少草料、清洗和保温费用。小字还有彬彬有礼地告诉骑手,鉴于他的马“分外活泼”,今后可能还要付出服务人员的治疗费用。 向来潇洒的骑手一张又一张地看过来,数着数字后面的零,烟从他颤抖的手指间掉了下去。 道格拉斯捡起地上的烟,深深吸了一口。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预算中都不会有烟钱。 用马戏表演赚钱暂时只是幻想,马戏团团长说过他解散了一批又重招了一批其他人,现在的人员不足以搞出一场马戏。道格拉斯企图独自表演,却被巡警告知街头表演需要营业证,他要么交一大笔保证金,要么在此工作一年获得本地户籍。“光工作一年就可以入籍,已经是相当优惠的条件了。”负责人笑容可掬地说,“今后条件多半会变得更难,可能要在此处买房吧。” 如果住旅店只是有点贵,长期租房算是可以接受的话,在此处买房所需的钱,绝不是一两年可以攒够的。最麻烦的是埃瑞安的货币在此处非常便宜,汇率还一直在跌,居民们在这里的银行开业的第一时间里争相兑换矮钱,人们彼此交易也不喜欢用埃瑞安货币。就算外面的大富豪来到此处,也要为了赚矮钱从头工作起。 “其实您可以贷款。”市政府的工作人员又说,“我身后的墙壁上就是相关法规。” 道格拉斯抬起头,看着上面的说明,在一连串的惊吓后总算感到了一点安心。贷款利息并不夸张,这里居然还提供实物借贷,赊账获取食物的利息非常低,可以说只要工作就不怕饿死。 “也不是非常凶残嘛……”道格拉斯低声说,他几乎要为这意料之外的仁慈感动了。 “道格拉斯先生,这是给此处居民的版本。”工作人员对他挥了挥手,指向另一侧,“关于还没有户籍的外来人士,这才是目前的适用规则。” 道格拉斯转了转头,看见了截然不同、高得可怕的利息率。 你们是强盗吗!他在心中无声地嘶吼。 “等等,这个……”道格拉斯虚弱地说,“我昨天来的时候还没看见?” “因为北方对此处的封锁,红桉县经历了一系列动荡,如今一切百废待兴,因此可能时不时有适合如今情况的条例出台。”工作人员程式化地说。 这绝对就是刚刚订的吧?针对我们的吧?!道格拉斯悲怆地想。 “请要不要担心,道格拉斯先生。”工作人员善解人意地介绍道,“考虑到诸位为了寻亲已经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我们这里也有许多外来务工人员福利。在十八岁和六十岁之间的青壮年只要愿意在我们提供的工作岗位上工作,一年后自动入籍,并且免除所有贷款利息。这其中还有许多岗位薪资优厚且包食宿,本地居民都对此相当眼馋呢!” 的确,这里给外来者提供了高福利的工作岗位,共同点除了薪资优厚和包食宿之外,还有着工作时间长、需要随叫随到的特点。 真心想在这里住下来的人绝不会过不下去,而无论他们是否真诚,只要还想活着,在开头一年中,每天的工作都占据了他们的绝大多数时间。工作时间被打碎在一天的各个时间段,他们不会太累,但拥有的空闲时间绝对不够他们到处晃荡。塔砂以这种方式,让所有外来者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其他人与瞭望塔的视线之下,既没有捣乱的时间空间,也没捣乱的精力。 十八岁以下的孩子,外来者中那个叫杰奎琳的小女孩,必须要上学才能获得免费食宿,本质上和全天工作的监视效果相同。当她对“与老师同学呆在一间教室里”这事表现出很大的不安,塔砂取消了她的课程,换成梅薇斯的贴身照顾——四分之一精灵自告奋勇要来照顾她。 梅薇斯与杰奎琳相处愉快,尽管后者还是不开口说话。塔砂甚至看见梅薇斯抱起杰奎琳,寡言的小女孩长得特别小,瘦得可怜,眼睛在那张小脸上大得怵人,梅薇斯抱起她就像抱一只营养不良的猫崽子。杰奎琳任由婶婶抱着,依旧抱着琴,脸上的神情半是紧张半是神游天外。 “那是个可爱的孩子。”梅薇斯慈爱地说,她跟塔砂说这话时还在给小姑娘做饮料。肉桂棒搅动着一种浆果与姜茶的混合物,枫糖浆在最后加入,让香甜的液体呈现出樱桃似的剔透红色。梅薇斯将之灌入一只圆底烧瓶里,塞上木塞,看起来有种奇特的可爱。这位药剂师做食物和药物时常会串着用器具,一药瓶肉丸与一碟感冒药都不算太罕见的搭配。话说回来,她做的药剂和食物之间也很缺乏界限,比如眼前这种香甜的饮品,一样可以清热止咳。 可惜它最终没到杰奎琳手里。 在这一群人当中,另一个不用工作的人是那个名为亚历山大的老人。他拄着一根很大的拐杖,拐杖和脚步一样沉,轻装能走出披甲的音效。亚历山大自称是个老兵,看上去也像那种会用军队指令教育子女的严厉老头,“儿子受不了管教因此逃跑去别处当兵最后战死”的剧本用在他身上没有一点违和感。有军官在他路过时下意识立正,稍后才为自己的条件反射发笑。 塔砂曾见过撒罗的牧师冲去找这个老人,塞缪尔兴冲冲地进他的房间,失魂落魄地出来。这位城府不深的牧师把一切都写在脸上,倒是给塔砂排除了亚历山大是撒罗教徒的可能。维克多说那种木杖可能属于武僧,可能属于圣殿骑士,也可能是最近几百年的什么防身工具,这范围广到没用处。塔砂为这位须发皆白的健壮老人准备了养老院,但他坚持住在原处,哪怕要付出劳动换取房租。 他是杰奎琳的临时监护人,忙于工作的外来者们,包括道格拉斯,都赞同让其中最不忙的大人来照顾小女孩。杰奎琳并不不反对,她白天去梅薇斯那里,晚上被亚历山大接走,梅薇斯送出饮料的那天也是。小女孩笨拙地捧着竖琴和烧瓶,小跑着跟上亚历山大。老人一如既往地大步走在前方,绷着一张脸——他总是如此,无论对梅薇斯还是杰奎琳,塔砂还没见他笑过。 他在半路放慢了脚步,对小女孩伸出手。杰奎琳慢慢交出了手里的烧瓶,亚历山大接过来,没打开木塞,直接把它扔进了旁边的水沟。 杰奎琳看了水沟一眼,什么都没说。下次梅薇斯问她要不要留在这儿不回去时,她依旧摇头,低头跟着亚历山大走。 下一周,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跳了出来。 马戏团后来招的人之一,那个独眼龙,跟踪并企图袭击梅薇斯。他是穿着夜行衣晚上乱跑过的人之一,这次行动也一样隐秘又明显。隐秘在跟踪水平高超,明显在既不拿驱灵符文也不知道躲避瞭望塔,在塔砂眼中显眼到可笑的地步。 玛丽昂在独眼龙动手的那一刻从天而降,夺刀,反制,把这刺客牢牢摁在地上。独眼龙看起来很吃惊,仿佛想不通狼人少女怎么就突然接近了他。他的反跟踪水平固然不错,但玛丽昂有着塔砂在耳中导航,隔着面墙都知道独眼龙的动向。 那独眼龙在审讯一开始便开口投降,半点都没有要死扛到底的精神。“算我倒霉!”他说,“我就知道……” 他知道什么呢?塔砂无从得知答案了。 “知道”一词话音刚落,更多内容还未出口,独眼龙的身体便抽搐起来。士兵掰开了他的嘴,梅薇斯打开一瓶药剂,往他口中灌去,然而一切已经太晚。独眼龙的抽搐不是什么事情的开始,而是猝死的外在表现。他的表情凝固在惊恐痛苦这一档上,残存的眼睛瞪着天花板,就这么死去了。 审讯室一片安静,审讯者面面相觑。他们一开始便彻底检查过了俘虏,从衣服底下到嘴巴里,什么都没有。他死得如此突然。 抓住间谍的消息被公开,他们没公开他的死讯。独眼龙作为钓饵被摆放出来,但没有任何人来灭口或救人。当晚有人向北边哨卡跑去,那里的哨卡已经重建,nu箭射穿了这个冲关者。 “他们只是临时加入的人,当你急需人手,筛选不可能太过精确。”马戏团团长弗兰克说,“我很遗憾发生这种事,希望他们不会影响诸位对我们的观感。” 线索在此中断,不安分的人销声匿迹。 到了第三周,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事情似乎一天天变得更好,每一天过去,地下城的力量都变得更加强大。 这个夜晚和往日一样平静。 有人无声无息地跳出了窗户,他在阴影中前行,月光也没有捕捉到他的身影。 他就这么走在街道的边缘,垫着脚尖,缓慢而隐秘。这已经超出了“善于躲避”的范围,他看上去并非躲藏在阴影中,而是与阴影相融,乃至带着黑夜前行。一名巡逻的卫兵在他两步以外的地方走过,提着灯的手举起来,往旁边的角落随意晃了晃,什么都没找到。卫兵离开了。 要是塔砂能看清这个人的脸,她大概会十分惊讶。那个人不是油嘴滑舌的明星骑手,不是强壮而难相处的老兵,也不是神神秘秘的马戏团长。他是马戏团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一个安分守己的雇工,塔砂既没有见过他到处打听,也没有见过他在任何不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不合适的地点。 他叫什么名字?比利?麦克?还是别的什么?他普通到了会被人遗忘的程度,哪怕是塔砂,要将这个人与某个特定的名字对上,也要花费一番力气。 他有一个烂大街的名字,有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体型,有一张不美不丑、没有刀疤粉刺的平庸面孔。他不走在第一个也不走在最后一个,别人笑他便笑,别人叫嚷他也附和,他的声音会让一大片人以为自己听见了哪个不太熟的点头之交。他就是那种没人喜欢也没人讨厌的家伙,同学会邀请会漏过他,迟到早退没人注意,放到地球上,还能用来说那种“这人走到商店面前,感应门没有开”的笑话。 普通、平凡、没存在感到这种份上,也是一种本事了吧。 真的是一种本事。 普通先生走在红桉县的夜幕中,瞭望塔不曾捕捉到他的踪迹,一如此前的几次。这也是个合适的夜晚,积雪已经消融,没有下雨,大地上没有水渍,因此只要小心一些,普通先生就不会留下任何踪迹。 当然,普通先生什么时候不小心呢? 他一路走去了北方哨卡,穿过哨卡,做该做的事,然后回来。他带着新拿到的包裹,慢悠悠穿过亚马逊人巡逻的地段,让目光游移在每个人旁边。直觉敏锐的野兽与战士都有发现视线的可能,脑子简单的生物好麻烦啊。普通先生想,这次居然在这里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真是不走运。 一开始就很不走运,东南角的情况跟他们推测的状况相差十万八千里,这儿的异种居然在与居民和平相处,而不是两相对峙。中校信誓旦旦地声称墙那边已经血流成河,饿殍遍野,结果呢?食物不是稀缺品,秩序相对稳定,军队已经叛变,跟能从不知哪儿变出粮食的异种狼狈为奸,还会一个个审查从外边来的人。一手坏牌。 普通先生无所谓谁叛变不叛变,异种不异种,但秩序井然让他头痛。如果死的人多一点就好了,他想,那样的话,事情会方便很多。死得尸体都分不清楚,他们就能轻松找到“在混乱中丧生”的亲人,哪里像现在,只能跟战死的士兵认亲,说服力一下子低得让人侧目。 一开始想这个,他不由得满腹牢骚。本森中校是个蠢货,他不该把其他雇佣兵塞进来,哪怕签订了契约,外来者还是一样靠不住,勉强能用来转移视线吧——不敢相信他哥哥就这么让他乱来!总督和他们合作了这么多次,还会搞出这种毫无好处的幺蛾子来,唉,早该知道军方的人永远无知又傲慢。 普通先生比那些鼻孔朝天的老爷谨慎,不然他活不到今天。他也比那些人善于听取建议,哪怕他看那位硬塞进来的骑士老头很不顺眼,他也会参考那个人提出的意见,毕竟,在对抗“那种东西”上,骑士比盗贼更有经验。 “你不能下去。”老头是这么说的,“你一旦进入地下,他们就能看到你。” 有几次,普通先生尾随得这么近,几乎可以在那些异种身后地下,但为了老头的话,他放弃了机会。 不去就不去吧。普通先生想,反正明天便是时候了。166阅读网 45 1.1 ?冰雪消融的第二天,冬日结束的前夕,北方哨卡在这一日清晨打开。 路障被搬开,壕沟被填起,重甲的军队调往边境。人类的喘息与脚步声,马匹的响鼻与马蹄声,交织成一片不祥的轰鸣,号角还未响起,战争的云雾已经在哨卡上空汇聚,随时会化作一阵狂风暴雨,席卷过塔斯马林州东南角的土地。 长达半年多的封锁之后,他们似乎终于抛却了对这边瘟疫的畏惧,要开始全面进攻了。 瞭望塔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情况,东南角的军队一样集结起来。这一战迟早要打,当它终于来到面前,塔砂反倒松了口气。哈利特上尉的新部队与亚马逊战士们已经训练了一个冬天,他们紧张而不慌张,迅速地组织好队伍。北边军队填平壕沟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全副武装。 东南角的人类部队排好了适合迎战的阵型,他们拿着匠矮人制造的武器,矮人的工艺在冷兵器时代可以说已经登峰造极。亚马逊战士埋伏在侧翼,残存的树木隐藏着她们的踪迹。壕沟已被填上,北方的士兵正从哨卡缺口处涌出来,骑兵队首当其冲。 号角吹响了。 两边军队之间隔着长长一片空地,还未短兵相接,骑兵们已经心中暗喜。这是一片空旷无阻碍的土地,地面平坦得一目了然,地势北高南低,倾斜的幅度最适合骑兵冲锋。北方的骑兵顺着坡度倾斜而下,像一只只从天而降的铁球,光凭冲击力就足以将对面的军队冲得七零八落,更别说还有一排排雪亮的枪#尖。 这看上去就是对面的失策,正如探子传回的情报,此处的军队步兵居多,一季断断续续的训练既不能培养出多少像样的骑兵与战马,也不能制造多少能实战的弓箭手。他们没有及时反映过来,没在冲锋的必经之路上固定好路障,也没来得及在冲锋开始前打断。当骑兵开始全面加速,胜负便已经定了一半。 最可笑的是,前方用来应对骑兵的居然是nu箭手。 飞机惧怕撞上飞鸟,以相同的道理来看,冲锋中的骑兵似乎也该害怕正面来的箭矢——箭虽然威力较大,但它的射速非常慢,在冲锋之中只来得及射出一轮而已。东南角有限的nu箭与有限的nu箭手不足以形成有效的箭雨,让射手正面应对冲锋的重骑兵,如同以卵击石。他们能制造的阻挡力度还不如一片泥泞的土地,骑兵队长看着前方平坦干燥的地面,打心眼认为第一轮攻击万无一失。 东南角的军队一动不动,既没有拉近距离,也没有分开闪避。他们沉着地将箭尖对准了前方,看着高头大马越来越近,而后马失前蹄。 “平坦空旷”的地面响起一连串嘎吱声,与地面浑然一体的矮人陷阱在被踩到的那一刻才爆发了威力。弹射出的铁夹折断了马腿,战马在悲鸣中跌倒,将背上的重装骑士重重甩出去。几十公斤的重甲即是保护也是负担,许多骑兵在摔出去的时候便摔断了脖子,另一些也无法马上从地上站起来。 这时,才是射手们收割的时刻。 匠矮人的陷阱早就布置在了靠近哨所的所有险要之地,军队的演习围绕着陷阱与地形展开,亚马逊弓箭手则在主力军外灵活运作,负责扰乱、撕破防线和补刀。主场优势能尽可能弥补人数上的劣势,北边的战斗,很快激烈地打响。 与此同时,在距离战场有一段距离的红桉县,另一些事正在发生。 留守的巡警在红桉县与鹿角镇维持秩序,所有搭着马戏团大车前来的外来者被礼貌地请进了红桉县的监狱当中。要是他们的确无辜,事后塔砂会补偿他们的损失,这种特殊时刻很有必要先小人后君子。 战斗开始前,他们乖乖地被收走了身上的一切武器,任由看守将他们送进囚室里,道格拉斯甚至还厚着脸皮问他们讨要一杯酒来安神。等战斗已经开始,大部队开进了战场,懒洋洋摊在地上的明星骑手站起来,敲了敲铁栏。 红桉县的监狱并不大,囚室彼此相邻,囚徒们能看见彼此。看守看了敲铁栏的人一眼,道格拉斯笑嘻嘻地向他抛了个媚眼,手指在铁栏上敲出一支小调。这声音顺着连通的铁杆,穿过一间间囚室。 监狱中响起了歌声。 那是非常动听的歌声,这样美好的曲调哪怕放在阴暗的监狱之中,也会让人身心愉快。道格拉斯的动作停了下来,他靠在铁栏上,托着腮,一脸神往。 “你瞧,我说过,”他对看守说,“马戏团的背景音乐值得一听。” 看守已经听不到道格拉斯的聒噪了,他满耳朵满脑子都是这清澈的歌声,让他想到家,想到春天,想到一切美好的地方。他的担忧在歌声中溶解,他的肌肉在歌声里放松,看守甚至没来得及打一个哈欠,便像一滩泥似的缓缓滑到了地上。他合拢了眼睛,面容安详,鼾声大作。 这不可思议的歌声轻如呢喃,却能穿过长廊,穿过门与墙壁的缝隙。看守们下意识倾听着这若有若无的声音,当他们听清那些音节排列的方式,当那柔软的旋律钻进他们的耳朵与心灵,睡梦如约而至。 “解释!”塔砂厉声道,幽灵之躯向着歌声源头飞去。 “我不知道!”维克多难以置信地说,“没有乐器的游吟诗人不可能光用安眠曲催眠那么一大群人,人类也是有基础抗性的好吗?以游吟诗人为职业的纯血海妖或妖精才能做到这一点,但如果这里有纯血魔法生物,你我都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在看到杰奎琳去哪里都要抱着竖琴的时候,塔砂问过维克多关于游吟诗人的事情。 游吟诗人也是拥有超凡力量的职业之一,乐器便是他们的武器。为了以防万一,塔砂跟维克多确认过过去游吟诗人的能力范围,这种职业的人类能通过弹奏乐器增强队友的能力,或者让敌人陷入负面状态。没有了乐器的游吟诗人就像没了弓箭的射手,并不能翻出多大浪来。 但现状显然并不像维克多所说的那样。 “这不可能!”他还在对着满地的入睡者抓狂,“普通小型野兽那样的魔法抗性才可能被一首安眠曲直接放倒啊?” 塔砂脑中隐约闪过了什么,但接着目的地出现在眼前,那念头迅速地消失不见。 歌声笼罩着方圆数十米的空间,以歌唱者为中心,到处都是睡得横七八竖的人。一直一言不发的女孩正坐在囚室中,面无表情地哼唱,就在塔砂穿墙来到歌声源头的时候,她恰巧唱完了。 杀掉游吟诗人并不能解除已经完成的乐曲效果,至少维克多这么说。但他已经说错了这么多次……塔砂犹豫了一下,如果在这里让幽灵用一次性技能解决掉她,那等于同时消耗掉了红桉县唯一的移动摄像头。制造新幽灵并使之回到原位需要不短的时间,这期间会有一大片地区处于视线真空状态。 瞭望塔的监视有着不小的局限性,视线不能穿过房屋。当塔砂的幽灵之躯停留在杰奎琳身边,她看不到其他的囚室正在发生什么。 入睡的不止是看守,还有囚徒,唯有几个人在歌声中依然屹立不倒。有人从外面进来,他穿着普通的服装,有着普通的脸,手上拿着一串囚室的钥匙,道格拉斯把手伸出铁栏,对他挥了一挥。囚室的门拦不住普通先生,你怎么能指望一只破烂的锁,关住他这样一个技艺高超的盗贼? 幽灵到此刻才发现了异状,在盗贼快要打开囚室之门的那刻,塔砂当机立断,冲向了他。 【满月-野性呼唤】准备就绪,幽灵从隐形变成半透明的状态。利爪在塔砂双手上显现,它们短暂地化为实体,渴望着即将到来的鲜血。近了,更近了,她从背后急速靠近,看见她的人面色惊恐,但他们来不及发出一声提醒。 是那个盗贼自己躲开了。 他听见了利爪微弱的风声吗,还是直觉地感觉到了什么呢?这个人没有回头,只是迅速地向旁边一滚。这无往不利的技能第一次落了空,再强大的力量要是无法打中,它就不会有任何用处。 监狱的地板发出一声脆响,巨大的抓痕将岩石生生撕裂。盗贼滚出一米远,根本不看是什么袭击了他,只迅速地向旁边冲刺而去。拉开三米距离后他才稍稍转身,手中的匕首精准地飞向塔砂,飞刀穿透幽灵之躯,钉在地面上。 第一秒过去。 盗贼向她扔来看守的尸体,阻挡了她劈头盖脸的一抓。塔砂穿过尸体猛然向他扑去,烟雾似的躯体有利有弊,她穿过了尸体也穿过了盗贼,即便使用技能,幽灵身上也只有爪子的部分是实体。她在盗贼不断转身时频频冲过头,浪费了太多时间,操纵幽灵就像使用一只灵敏度很低的鼠标,并不适合战斗。 第二秒。 他灵活得像只涂了油的耗子,从不跟塔砂正面交锋。她动作得太快,幽灵之躯几乎散开,到最后才抓到了又一次攻击的机会。塔砂像鹰一样猛然俯冲下去,盗贼从靴中拔出的又一把短刀,撼上头顶的利爪。刀刃在利爪的巨力下碎成几段,锋锐甚至让裂痕穿过刀柄一路向下。但盗贼早在刀刃碎裂的前一刻便弃刀而逃,他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眯起眼睛,琢磨着对付幽灵的方法。 这便是塔砂能看到的最后画面。 三秒结束,副作用开始,幽灵在交战中化作碎片。盗贼警戒了一秒,迅速地隐入阴影。 道格拉斯的门开启了,骑手用两根手指敬了个礼,走出了囚室。接着被放出的是女孩与老人,另外唯二两个没有睡下的人。囚室钥匙被拆开,他们打开一间间囚室,把地上睡着的人踢醒,那些惊醒的人很快离开,前往旁边放置武器的房间。他们入狱前被搜了身,但没收的东西没有放很远。 他们从房间里、从守卫身上拿走武器,拿回驱灵护符,在入睡的人脖子上补刀。老人拿到了木杖,女孩拿到了竖琴,道格拉斯拿回了帽子和绳索。而后半数的人向四周分散开,他们冲向居民区,带着油与火。 仅存的留守军队,很快就得为此奔波。 “接下来我们怎么着?”道格拉斯问,看着盗贼,“头儿?” 被他称作头儿的盗贼看看老人,亚历山大向前走了几步,深呼吸,举起木杖,一声大喝。 轰隆! 地精们为地下城的震动乱跑,像一群炸窝的老鼠。附近的匠矮人迷惑的东张西望,怀疑刚刚发生了一场小地震。塔砂惊愕地看着地下城的破洞,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地下城的地形因为外在原因改变。 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尽管看上去完全难以想象。地上出现了一个两人宽的破洞,只有两人宽,但足有几米深,一路通向地下城。那可是几米厚的坚硬土石啊!老人的木杖硬生生击穿了地面,土石坠入通道之下,在地下城与地上的人之间,再没有一点遮蔽。 “跟我来!”亚历山大沉声道。 他们跳了下去,一个接着一个,十个人的队伍进入了地下城。塔砂脑中出现了那种经典游戏画面,勇者小队,还有他们将要刷掉的地下城。 是时候亲身试验一些可能性了。 第十个人跳入地下,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脚没有着地。他还未试着在空中扭动几下,一股不知发自何方的巨大力道便将他一把攥住,砰地撞向天花板。 地下城的天花板十分坚硬。 他不是唯一一人,就在同一时间,足足有六个人影拔地而起。他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身躯便被糊在了天花板上,脑袋先着陆。上空传来西瓜碎裂的声音,道格拉斯拉着杰奎琳躲开从天而降的血雨。再下一秒,六具头骨碎裂的尸体摔落到地上,骨骼在二次冲击下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道格拉斯咂了咂嘴,盗贼皱了皱眉头,另外两人面不改色。塔砂看着毫发无损的四个人,神色凝重。 刚才那一下用了数量惊人的魔力,【地下城之主】这个技能果然和说明中一样,消耗简直没有上限。她能感觉出来,用在这四个人身上的魔力是另外六人的几倍,而几倍的魔力居然只能让他们双脚离地一会儿。 在同时面对一场大战的时候,塔砂不可能拿魔力储备碰运气,继续尝试用这种方式解决他们。 “职业者。”维克多麻木地说,“盗贼,圣殿骑士,游吟诗人,还有个什么?四个职业者。” 到这一刻起,塔砂才真正明白了职业者的力量——而他们甚至还没有开始正式交战。 她在这个世界里认可了非人物种拥有独特的力量,却从未真正理解的威能。职业者还是人类,却并不只是训练有素的人,更不是气功大师那样的骗子。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已经与普通人有了质变的差距,她低估了职业者,而维克多在一次次被打脸后,误判了这个世界的现状,以为职业者和深渊、天界的造物一样已经成为了传说。 那么有些事情就可以理解了。 如果职业者有着诸如此类的非凡特权,地下城城主的确不能轻易在内部解决掉他们。如果这个盗贼拥有隐藏自己存在的潜行技能,巡逻的队伍与瞭望塔一样,无法阻拦他通风报信的脚步。现下发生的这一切恐怕谋划已久。 北边的进攻拖住了大部分,让塔砂必须留一部分魔力应付那边的战局。在此处同时进行的扰乱活动让留守部队忙于扫尾,在这种情况下,地下城被这支小队闯了空门。 只是,他们来做什么?他们根本不可能在地下迷宫里找到核心的位置…… 亚历山大折断了木杖。 不,不是折断,而是“打开”。粗壮的木杖被他的手开启,其中露出了一柄战斧。斧刃闪着寒光,顶部有锐利的尖刺,在木杖与老人粗大的手掌中显得意外纤细。他拿出长柄战斧,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向不知何时抓在手中的挂饰。 老骑士的手抓着无名之手,无名之手掌心的珍珠被鲜血浸润,一瞬间亮起柔和的光。这光芒流水般落到地上,而后分割成两道。一道笔直地指向一面墙壁,一道在地上弯弯曲曲,没入前方的走廊。 “他们还真成功了……”维克多喃喃自语,“不需要神的神术。” 不用维克多解说,塔砂也能看出这神术的效果。 那两道光,一个直接,一个迂回,无不通往地下城核心。 北方的战斗正趋向白热化,化狼的玛丽昂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她在战线即将溃退时补了上去,就和计划中一样。她的利齿与尖爪将一个又一个敌人撕裂,但战场上的每个个体都是无法左右战局的蚂蚁,即便是这头凶猛的白狼,最多也只是只小甲虫而已。 东南角的兵力无疑处于劣势,主场优势、陷阱、不死兵种、士气与不科学的药剂能让两边的筹码扯平,但要抽走任何一角,都是相当危险的事情。 不如说抽走也没用,战场距离这里太远了。 四人小队在地下城中疾行,谁也不知道老人如何读取那两道光,他有时顺着蜿蜒的那一道前行,有时打碎墙壁。青筋在亚历山大额上跳动,金光在他的战斧上浮现,坚硬的外墙在他面前软如豆腐,脆如冰块。即便地精不断在前面修改着地形,他们也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留守在此处的男性亚马逊人与普通人类无异,让他们前去阻拦和送菜差不多。墓园中剩余的骷髅和僵尸爬出地面,圣骑士隔着一道墙便发现了他们,那柄战斧上的光芒让骨头滋滋冒烟,等锋利的金属真正落到它们头上,它们几乎像黄油一样融化了。这些被圣骑士轻易斩杀的不死士兵完全死透了,变成了不可回收的废料。 盗贼扔出飞刀,前方地面上蓦然冲出长矛组成的森林。被触发的一片陷阱再没有后续反应,他在前面蹲下,拨弄着陷阱的机关,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仓促的痕迹。”他说,“刚刚制造出来的、新鲜的矮人工艺。” 这位先生长得非常普通,表情十分寡淡,但当他这样笑起来,任何人都会感到不舒服。那是一种……嗜杀?残酷?冰冷?总之,一种异常生物不小心从皮下露出来的扭曲笑容。他站起来,对另外三个人挥了挥手。 “我一直很想知道我的手艺跟矮人的工艺比起来谁会更强,可惜我从未见过活的。”他说,“我去工作,你们不用担心前面还有什么陷阱。” 盗贼离开了队伍,他不再前行,只是用手指在墙壁上慢慢敲着。在活板门后面,工坊里,三个匠矮人透过类似猫眼的装置看着门前盗贼的笑脸,吓得抱成一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下一刻猫眼前就空无一人。盗贼进入了潜行中,地下城还能看到他的踪迹,却无法将消息传递给匠矮人——族群契约中,只有作为族长和塔砂签约的那一个能随时进行心灵感应和共享感官。 新制造的幽灵正飞快地向那边赶去。 而地精大军则堵在剩下的三人小队面前。 他们与地下城核心的距离,已经缩短到怎么抓紧施工也没有用的地步,施工队开始作为战斗人员出场。小牛犊大小的土石鼠一头头冲向勇者小队,力求将他们冲散,淹没,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地精们在塔砂的授意下躲开亚历山大,专门攻击杰奎琳。道格拉斯不断回护小女孩,这拖慢了他们的脚步。 “我们必须走!”亚历山大眉头紧锁,“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的套索套住了一头地精,套索中的那一只变得不太听塔砂使唤。他骑在这地精背上,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抱着杰奎琳,双腿还时不时踢掉一头向自己扑来的地精。他闻言都没回头,只喊回去:“要不您先走吧!” “圣骑士从不丢下战友!”亚历山大怒气冲冲地说。 “道格拉斯从不丢下任何一位女士,何况在战场上!”道格拉斯说,翻了翻眼睛,“您可以把我……啊我的帽子!……您可以把我当做那什么来着,自愿的牺牲!呃,埃瑞安万岁?” 竖琴声奏响了,终于稳定了位置的杰奎琳开始弹奏与歌唱。这是一首慷慨激昂的战歌,乐曲盘旋在另外两个人头顶,鼓舞了他们的气力。道格拉斯挺起了腰,甚至从地精的激流中抢救回了刚刚掉下去的帽子。“我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他嚷嚷道,“走吧,别管我们了老爷子!” 亚历山大眉头死锁,他躲了一下,还是没能躲开缠上来的乐曲。战斧上方才有些微弱下来的金光重新恢复了,他绷着脸点了点头,转身,一斧劈出。 和死的土石一样,活动的土石也没能拦住亚历山大的路。 这年老的圣骑士开始发足狂奔,他的双腿重重蹬着地面,身上与斧上都缠绕着圣光。他再一次握住了无名之手,眯起眼睛,企图辨别出那颗珍珠上是否有裂纹,但那对他不再好使的眼睛来说太难了。 老骑士突然想起了那个年轻的撒罗牧师,他无知得可笑,但在某种程度上,却又让人羡慕。年轻的传承者啊……亚历山大寻找了六十年,走遍整个埃瑞安,有资格的人没有兴趣,有兴趣的人没有毅力。最终他一无所获,于是他就是最后的了。 这是个最恰当的终结。 亚历山大吸了口气,捏碎了这个陪伴了他一生的吊饰。 银质的无名之手在珍珠碎裂的那一刻消融,璀璨的银光随之融入了圣骑士的身躯。他的肌肉不再疲惫,会在阴雨天和剧烈活动时酸痛的旧伤疤不再鲜明,岁月带走的一切都在此刻短暂地归来。他的面容变得年轻起来,唯有眉间深深的纹路难以消去。亚历山大怒吼着击穿了最后一面墙,在厚实的石墙后面,藏着这座邪恶建筑的核心。 这是个恢弘的大殿,大殿中心有一个波光闪动的池塘。不自然的蓝色光芒倒映在天花板上,像一道蓝色光柱,光柱之中,跳动着一颗妖异的猩红石块,像一颗残缺的心脏。 亚历山大与那颗心脏之间,狼头骨的女人持刀而立。166阅读网 46 1.1 ?北方的僵局还在继续,两方的军队完全纠缠在了一起,仿佛大锅当中的两种豆子,两者难分难解,远程部队再难发挥作用。大部分机关已经履行了它们的义务,吞没战马与士兵,毁掉敌方的重型兵器,机关与陷坑被尸骸填平。亚马逊战士在战场上穿梭,从一些隐蔽的补给点中得到新的箭矢和药剂。 四分之一精灵药剂师在今日之前已经制造了许多效力强大的药水,她的药房中还在源源不断地生产药剂。药水暂时驱散战士的疲惫,收束伤员的伤口,让快要撑不下去的人可以继续作战。地下城运输网络将匠矮人与精灵药剂师制造的补给品不断送上战场,塔砂操纵着几个补给站的开合,这片能微妙变动的战场也是东南角军队不可或缺的战友之一。 红桉县当中,留守的巡警队抓捕着在城中作乱的人。外来者脱掉了伪装,露出训练有素的真面目,那风格不属于军队,而是老练狡诈的雇佣兵。这些分散的人并不与巡警队交战,他们的任务就是制造骚乱,拖住机动兵力,为此不择手段。在这里,主场反而成了劣势之一,巡警队作战需要追捕这些恶徒,同时还要城中燃起的火焰,维持秩序,安抚居民中受惊过度的那些,震慑其中想要浑水摸鱼的人——半年多的相处不可能说服所有人,依然有居民北望王师,希望趁着这种机会揭竿而起。 塔砂将一个幽灵放置到钟楼上,【军队气氛】技能以她的声音为媒介,从县城制高点传播开来,传遍整座红桉县。“呆在安全的地方不要出门”的简单命令迎合了大部分民众心中的畏惧,让这些躁动不安的人暂时没跑出来添乱。即使心怀异志,绝大部分小老百姓还是没有一定要参战的顽强意志,如果真的有,留守的巡警队会一视同仁,将他们与外来者一起击毙。 另一个幽灵出现在地下城,那个盗贼的身边。盗贼进入了潜行,但现身的幽灵标志出他的位置,逼迫他拿出一份注意力来对抗虎视眈眈的幽灵。刚才用【满月-野性呼唤】技能偷袭没成功,如今面对面释放成功率只可能更低。然而在它真正释放之前,它的威胁远远大于释放后。只要幽灵一刻没有消失,盗贼就无法全神贯注地对付匠矮人。塔砂钳制着盗贼的脚步,让赶工的匠矮人能尽快布置场地。 地下城中帮不上忙的生物尽快迁往更深处,人员调度按照全局中效率最大化的方案实行。杰奎琳的乐曲还在地下城中回荡,那附近所有可能受影响的生物都已经被撤出了乐曲覆盖的范围之外。地精不是活物,它对音乐的抗性上和魔像、构装体、土石傀儡一样,完全免疫,游吟诗人只能鼓舞抱着她的骑手。她不会永远弹奏下去。 阿黄混入了成群的地精当中,如果道格拉斯将它与这一群只能机械死板进攻的地精视为同一种东西,很快,他就要吃亏了。 拿着战斧的老骑士正向地下城核心赶来,所向披靡。 以上全部,发生在同一时间。 真正的围攻不是车轮战,不是一个个上的白痴加一群拉拉队员。那么多个战场同时开展,塔砂的意志对抗全员。这种同时操控全局的难度远非“左手画方右手画圆”可以比拟,塔砂相当于同时与好几个棋术大师对弈,相当于同时打着好几十场策略游戏。 她还没有输任何一场,她也不想输任何一场。 塔砂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还不足,过去的成见与迄今为止在这个世界中遇到的一切,让她潜意识认为异族本身有非凡力量,人类则需要借助器具,没考虑到如今出现的这种状况。但这不是主要问题。没有人拥有整个世界的上帝视角,就比如说,地球上的哪个工程师会在造桥的时候考虑到预防一只哥斯拉踩上去的情况?哪个警察在对付嫌疑人时会添加“疑犯突然变成超级赛亚人出逃”的应对计划?如果真的那么做,预备方案根本做不完,只会造成一大堆资源浪费。 塔砂的问题是,她的计划太“严密”了。 塔砂的计划环环相扣,固然有几套分别应对其他情况的预备方案,整个体系却是封闭的。一项解决方法应对一项问题,缺乏容错率,当其中一环出现意外、超出控制的时候,整个体系都会受到冲击。她看似完美的布置对实施的要求也太过精准,她更需要一些“犯错也不会有严重后果”的弹性。 这会是个很好的教训,前提是,塔砂能完好地度过今天。 仅剩的地精改造着大厅的地形,企图增加最后的陷阱。地下城核心的地方本来就布满了匠矮人的手艺,还与地下城其他部分隔绝,几乎是个不可能进入的悬空岛,但看着气势汹汹向这里冲过来的圣骑士,塔砂不确定这些东西能拦住他。 名为亚历山大的老骑士捏碎了腰间的吊饰,金光暴涨,包围着他的身体。当刺眼的光芒散去,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变得光滑饱满起来,他身上洋溢着肉眼可见的生命力。 “别再弄那些陷阱了。”看到这一幕的维克多说,仿佛过了什么阀值,他忽然变得异常冷静,“撤掉它们,那对燃烧魂火的圣殿骑士没用。” “那我还能怎么办?”塔砂尖刻地反问,“就这么拿着刀冲上去跟他光明正大地对决?” 狼首的身躯持刀而立,她感到大地微微颤动,上空有尘埃被震下来。 咚!前方不远处,传来了撞击的声音。 “撤掉陷阱,对他行礼。”维克多果断地说,“圣殿骑士都是严重的道德洁癖,他们的力量就立足于次。‘卑劣的陷阱’反而会让他们不管不顾自杀性袭击,你挡不住一个想跟核心同归于尽的圣殿骑士,对他行礼,你至少还有一对一决战的机会。” “行什么礼?”塔砂看着面前石墙上出现的裂纹,“你打算在现在教我?” “来得及。”维克多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你看着我!” 塔砂在下一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塔砂和维克多的链接中,蓦地睁开了一只琥珀色的眼睛。 她与那只硕大无朋的眼睛对视,只是一眼,有什么东西便从中汹涌地冲了过来。塔砂有种站在飓风与海啸面前的错觉,那一瞬间的强大乱流能与上次接受一部分地下城传承时遇到的那种相提并论,不对,还要更强。塔砂能在上次的传承中尽力挑拣一部分知识,但这一次却完全是单方面的灌注,澎湃的信息洪流全数涌入她的灵魂当中,砰然落地,然后开始刻印。 那是一刹那间加载完毕的海量信息,不如说是一眨眼中经历的漫长时光。无数与圣殿骑士相关的画面,碎片,所见所闻,全部冲进了塔砂的识海。 她看见撒罗的圣殿骑士整装出行,看见他们的祈祷仪式,看见他们的虔诚训练与组织方式。他们的木杖中藏着战斧,藏着长qiang,藏着钉头锤,棍棒对抗凡人,利器指向邪魔。她在一瞬间学到了圣殿骑士的诸多礼仪,搞不好比如今世界上的所有相关传承者更加详细。和这些圣殿骑士的交汇中,大部分塔砂站在围观者视角上,他们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看着;小部分时候,他们高喊着撒罗的教义,以对抗邪恶生物的标准姿态,向塔砂冲来。 亲身体验此境的感觉十分真实,第一次遇到这个时,塔砂看着漫山遍野被天降的金光包围的圣骑士,完全不觉得自己能逃得掉。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她感觉到风,感觉到飞溅在自己身上的温热液滴。最开始塔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眼前的一切变换得太快,像个切换得过快晃动得太严重的摄像头,塔砂根本跟不上它的速度。她听见惨叫声,听见*倒地的声音,此后身躯动弹的实感才传到她脑中。她发现自己在圣殿骑士当中杀进杀出,击碎蒙着圣光的硕大盾牌,掀掉后排牧师的头盖骨。 她一个人,正在徒手屠杀一支圣殿骑士与牧师组成的军队。 她听见自己的喉咙里传来低沉的笑声,她——她的感知所依附的那个存在——甚至哼起了歌,用一种极其欢快的旋律。 “深渊啊。”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浑厚而富有磁性,词句的尾巴上带着点轻柔的颤音,语调轻快得和内容截然不同,“我只是来度个假,你们这些人就不能让我清闲一会儿吗?” 如果这个声音没那么从容,如果它更加急躁,更加滑稽可笑得让人无从注意音质的话,它听上去就和维克多一模一样。 塔砂忽然明白了自己在读什么,她在读维克多的记忆。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维克多没特意提醒她,这位前.大恶魔根本不觉得圣殿骑士是个特别需要防备的角色。一个在几乎所有与圣殿骑士的遭遇战中都在轻松虐杀对方的存在,在思维惯性之下,完全意识不到要对此如临大敌,就像富家少爷一朝落难也难以立刻学会精打细算。 塔砂体验了手撕一大堆圣殿骑士的感受,甚至感受过用身躯和尾巴碾过撒罗骑士团是种什么感觉。在这一大堆体验也没用的经验中,依然有一些部分,非常适合当下的场景。 “你最好别输。”维克多萎靡不振地说。 地下城之书的存在感前所未有地衰弱,像手机快要用光电量,塔砂几乎感觉不到他了。维克多似乎承担了这次传输中所有的冲击,塔砂没觉得头疼,甚至没感到晕眩,她只是闭了闭眼睛便毫无损失地接受了一堆信息。 塔砂睁开双眼,面前的墙壁轰然倒塌。 亚历山大穿过了扬起的尘埃,他看上去正值壮年,依然须发皆白。圣殿骑士的眼睛迅速地捕捉到了塔砂身后的地下城核心,塔砂在维克多的记忆中看到过很多次这种眼神,眼前的圣殿骑士根本不管塔砂和自己的死活,只想毁掉核心。 塔砂对他行礼。 她的双脚并立,手指虚握,在胸口划出象征公正的印记。她抽刀,刀刃朝上停顿,而后转腕,平平指向亚历山大。这是个荣誉决斗的标准姿势,并非撒罗教义中的一部分,却在各种善良和中立阵营的圣骑士当中广泛通用。即便撒罗已经远去,即使神术不再需要神明,只要他们还以骑士自居,这种简短的仪式就不会失落。 为了骑士的荣耀,为了心中之道,你是否愿意与我公正一战? 老骑士快要冲出去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深深凝视着塔砂,眼中有惊奇、怀念和其他说不清的复杂内容。“我从未想过还有谁知道这个。”他低声说,自嘲地笑了笑,“居然,反倒是你这样的怪物……” 咚!一双沉重的战靴脚跟相击,亚历山大收回了脚步,双脚并立,空着的左手画出相同的印记。仿佛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他的战斧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嗡鸣,一击劈斩开空气。 “来吧,上一个时代的遗留物!”老骑士大笑起来,“是我们谢幕的时候了!” 长刀指着战斧,燃烧魂火的最后圣骑士,与背水一战的最后地下城,在地下城核心之前,生死相搏。 不,塔砂想,要谢幕的只有你而已。我还要活下去,长长久久,并且开辟新的时代。 战火在下一秒引燃。 他们同时动了起来,亚历山大直直冲向塔砂,像一台气势汹汹的攻城车。战斧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劲风让附近的沙尘再度扬起。金色的光包裹着斧面,让斧刃之上又增添了无形之刃,锐利的风在战斧本身落下之前先一步降临。塔砂的身躯先一步向旁边一滑,灵活地躲过了看不见的利刃。战斧在她脚边落地,蜘蛛网似的裂纹绵延出几米。 金光加持下的圣骑士相当强大,他体型高大却速度极快,甚至超过了塔砂。后者的优势在于先手,在老骑士的下一击落实之前,她便能提前一个瞬间做出反应。 老骑士穿着战靴,拿着战斧,但他没有穿铠甲。在那件薄薄的麻布外套当中,他的肌肉显露出轻微抽紧的轮廓,塔砂阅读他,像读一本摊开的书。她不再是那个会被杂兵伤到的菜鸟了,地下城的全知视角提供足够的信息,三百六十度全无死角;亚马逊人传授的技巧已经完全记在了塔砂脑中,如同不断练习后变成条件反射的一门语言。塔砂与亚历山大错身而过,她扭身跳跃,长刀劈向圣骑士的后颈。 当!匠矮人打造的长刀在亚历山大的皮肤上发出一声鸣响,金光笼罩的血肉之躯居然撞出了金石之声。那硬度从刀刃反馈回塔砂手中,让她暗中咂舌。 圣骑士甚至没有回头,他就保持着背向塔砂的姿势向后疾退,撞上塔砂,再一路撞向后方的高墙。那可怕的高速让塔砂被贴平在他后背上,仿佛撞上车窗玻璃的鸟雀。 轰! 亚历山大的加速极快,他坚硬而宽广的脊背像一面盾牌,抵着敌人撞进了墙壁。坚硬的石壁上出现了显眼的凹陷,碎石与尘埃从裂缝中簌簌掉下来,闷响随着放射状的裂痕传到很远的地方。穿着重甲的人都可能在这一击之下骨骼尽碎,何况狼首的女人只穿着方便动弹的贴身衣物。但亚历山大皱起了眉头,他既没有感觉到这一击砸中的实感,也没在视野中捕捉到对方。 后方没有击中,不在左边、右边和前面,那么…… 战斧骤然上劈,锋利斧面上长矛似的尖刺足以将任何人刺穿。几乎在战斧上刺的同一时间,一道身影贴着斧刃下沉,借着下坠的力量,这从天而降的一刀在半空中弹出,砍向老骑士的双眼。 这一刀刁钻得像毒蛇吐信,借着亚历山大挥出战斧的机会趁虚而入,他只来得及侧了一侧脸,雪亮的刀刃斜切在骑士的脸上。 塔砂手中的刀只有半米多长,刀向刀刃方向弯曲,刀身前部微微上翘,看上去完全不像普通的长刀。它是匠矮人为她量身定做的武器,不太沉重,兼具劈砍和挑刺的能力,斩切的力量能轻易切断蒙着铁甲的木桩。刀面上施加了血槽,特殊的锻造工艺在刀身上形成了明暗交织的绚丽花纹,盯久了甚至会感到目眩。它极度锐利且形态古怪,给圣骑士制造了刀还没落实的错觉:长刀中身距离他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那上挑的刀尖已经到了。 正中亚历山大的左眼。 金光又一次闪亮,向方才那样形成了一层坚硬的贴身铠甲。但正如圣骑士寻求神术的保佑,塔砂庇佑她自己。 地下城之力附加在锋利无比的刀刃上,这股力量虽然不能直接作用于圣骑士的身躯,却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与削减。魔力消耗腐蚀着金光,两者在接触的瞬间激烈地争斗,如同水与热油,如同生来就要生死相杀的天敌。塔砂能感觉到自己的魔力飞速消耗,而金光也在这消蚀中变得吞吐不定。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刀刃切开了金光。 鲜血猛然涌出,淹没了圣骑士的左眼。那颗蔚蓝的眼珠破碎开来,最好的自愈也无法让它回复原状。 亚历山大发出一声痛吼,战斧带着飓风劈下。他的动作甚至比之前更加迅猛,塔砂的躲闪没能跟上他的动作,身上瞬间多出一道血痕。斧风从她的肩膀一直劈到小腹,而金属真正碰到的地方更加惨不忍睹。几根肋骨生生折断,伤口深可见骨。塔砂抹掉唇边的鲜血,她在摔倒地上的下一刻立即弹跳起来。 鲜血染红了衣衫,但只是一个刹那,它便不再流淌。地下城是她的躯体,在这里,她如同希腊神话中大地女神之子,魔力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入狼首的身躯,修补她的伤口,补充她的力量。折断的骨骼迅速愈合,这时候可没空去管它们的位置是否正确。内脏不再流血,皮肤已经愈合,塔砂在摔倒地上的那一刻已经恢复原状。 她躲闪得非常及时,亚历山大的下一击已经来了。 上一刻圣骑士还在远方,下一秒他已经冲到了眼前,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大块头居然有这种速度。他失去了一侧视线,然而速度和力量居然变得更强了。大地为止轰鸣,如果地下城不是这样一个坚固的建筑物,某些部分可能已经在冲击下坍塌。 塔砂预料到了这点,圣殿骑士的燃烧魂火本来就有这样的特性,受到的伤害越高则燃烧越剧烈,那会缩短这种强化状态的时间,却会让他在这段时间内变得更强。 是失策吗?不,对于经常在最后阶段玩自残战术的圣骑士,对于一个魔力储备并非无穷无尽、同时要应付多个战场的地下城来说,冒着一定风险速战速决才是最优选项。 护着亚历山大的金光在他受伤后又一次暴涨,如同泼了油的柴火,它变得更加蓬勃,也更加不稳定起来。当圣骑士的速度提升到这一阶段,当读取肌肉的速度跟不上塔砂本身的反应速度,是时候让另一个老师传授的东西上场。 那便是维克多刚刚教她的东西。 亚历山大惊讶地发现敌人的速度也在随之提升。 或许不是速度提升,只是减少了躲藏的幅度而已。圣骑士发现自己的每一次攻击都变得非常不舒服,像在泥浆当中动作,每一下劈砍都有无法尽全力的憋屈感。金光能抵消作用于他身上的力量,因此让他陷入这种状况的不是什么法术,而是敌人本身。 塔砂在贴着他躲闪。 她像一尾游鱼,身法极其诡异,就贴在圣骑士周身几厘米以外的地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战斧是长柄武器,在近身到这个地步时很难攻击,而塔砂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像巨熊身边环绕飞舞的蜜蜂。她停留在最危险的地方,近距离的小幅度行动提高了她躲避的效率,与此同时,刀的轨迹变得无法捉摸,与战斧并不纠缠,只是一触即离。造型怪异的弯刀不格挡,它躲避战斧的锋锐,卸掉亚历山大的力道,在某些节点的一勾让力量使用的方向完全偏离。 除了从契约中直接习得技能的作弊方法以外,在没有比刚才那种传输更加有效率的学习方法了。亚马逊人能手把手教塔砂某个武技的使用方法,而维克多让她进入了他的记忆,穿上了他的身体。塔砂在其中一次次体验过这种武技运行的姿势、时机、力道。她学习,她感受,而与直接得到的技能不同,塔砂真正地,掌握了它。 这是从维克多的“游戏”中学到的战法,他曾以此戏弄一位圣殿骑士,将对方活活耗死,像玩弄猎物的掠食者。他这么做只是闲得无聊,而对于不会法术、没有他的怪力和强大攻击力的塔砂来说,学会这种闪避方式能够救命。 她的精神高度集中,体能消耗得飞快,填补消耗的魔力一样烧得很快。但圣骑士比她更没有耐心,随着金光变得越来越起伏不定,打不到她、用不出力、憋了一肚子火的亚历山大,终于忍耐不住了。 战斧向回斩去,在圣骑士本人身上落地。比刚才塔砂挨得那一下更严重,巨大的伤口出现在了亚历山大胸口,深处能看见内脏。 第二次提速的圣骑士,快得几乎不能被肉眼捕捉到。 塔砂终于飞了出去,她没能躲开战斧,勉强的躲闪让伤口落在左肩。这次闪避总算没有让战斧将她刺穿,但剧痛让她的双眼一阵发黑,就在不远的地方,她的左手刚刚落地。 齐肩的斩击砍掉了塔砂的左臂。 魔力迅速修补了硕大的伤口,让需要很久才能恢复起来的地方很快平整如新。然而皮肤蒙上创面,那只手却没有长回来。迅速站起来的塔砂踉跄了一下,失去左臂让她很难保持平衡。 亚历山大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下一刻塔砂摔回了地上,她竭力在地上一滚,勉强躲开了又一下凶狠的劈砍。没给她任何恢复的余力,圣骑士的攻击如同暴雨。 一秒钟而已,战斧与长刀无数次相撞,要是他们的兵器没被各自的力量保护,这一连串撞击足以让凡铁碎成无数片。塔砂咬紧了牙关,感受着魔力的飞速下降,她坚持着,看着金光摇曳得越来越厉害,直到…… 直到暴风骤雨般的兵器相撞声骤然停下,在一声脆响之后,长刀碎裂,战斧下劈,生生砍掉了她的头。 狼的颅骨被砍落,在惯性下滚出数米,狼首的怪物不再动弹。 亚历山大收起战斧,喘息着站了起来,饶是有金光庇佑,鏖战所致的疲惫和疼痛也让他浑身是汗。金光摇曳不定,老骑士能感到冰冷从四肢升起,向一群窥视着旅人的豺狼,只等篝火熄灭,便要一拥而上。 “你是个好对手。”亚历山大说,在胸口画了安息礼。他对尸体点了点头,拖着开始沉重起来的步子,走向前方的猩红心脏。 它距离圣骑士已经很近了,走上台阶后,就只有几步而已。踏上台阶边沿之时,地板上突然飞起了一排小箭,亚历山大皱了皱眉头,向后闪避过去。 这便是他分神后仰的刹那发生的事情。 他的视野骤然上升,身体变得又轻又沉重。老骑士惊讶地张开了嘴,他的头颅在半空中旋转,转到身后,看到了将他斩首的无头之躯。 万中无一的亡灵天赋,取消头部要害。 【满月-野性呼唤】,给你三秒无坚不摧的利爪。 塔砂的胳膊其实可以长回来,只要她拿回断肢放在自己伤口上就好。她付出一只左手,就为了让圣骑士产生错误判断,以为她只能愈合伤口,不能长回肢体。 一个被拖延时间加消耗力量、燃烧魂火效果快要过去的圣骑士,对武器碎裂又被砍掉脑袋的敌人,放下了戒心。 塔砂赢了。166阅读网 47 1.1 ?8.14的更新是上一章哦,详情见作者有话说和内容提要~ 下期预告:大胜。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四)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 塔砂惊讶的是,她一点都不为此吃惊。 作为这些“工蚁”的主人,塔砂自然而然理解了它们的工作方式。她的脑中仿佛安装了一个建筑师模块,作为人类的灵魂融合了这些知识,它们的本能化作她的技能,仿佛一日之间成为了建筑大师。 那些城市规划专业的人一定很想要这种奇遇,塔砂想。但对于困在地下、除了饿和收菜外毫无想法的人……嗯,的建筑物来说,这种技能有用吗? 数十块蓝色矿石被投入了石池,土黄色沙地如今已经泛着一层蓝色。脱离了饥饿的威胁,有了一定储备的存粮后,慢慢适应新身份的塔砂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处境来。 数十块蓝色矿石被投入了石池,土黄色沙地如今已经泛着一层蓝色。166阅读网 48 1.1 ?8.15的更新是上一章哦,详情见作者有话说和内容提要~ 下期预告:新卡,新人群,新发现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四)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49 1.1 ?8.16的更新是上一章哦,详情见作者有话说和内容提要~ 下期预告:龙之梦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四)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50 1.1 ?8.17的更新是上一章哦,详情见作者有话说和内容提要~ 下期预告:远方的阴影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四)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51 1.1 ?8.18的更新是上一章哦,详情见作者有话说和内容提要~ 下期预告:魔导科技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四)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52 1.1 ?8.18的更新是上一章哦,详情见作者有话说和内容提要~ 下期预告:龙vs飞艇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四)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53 1.1 ?8.19的更新是上一章哦,详情见作者有话说和内容提要~ 下期预告:新身体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四)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54 1.1 ?8.21的更新是上一章哦,详情见作者有话说和内容提要~ 下期预告:斩首行动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四)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55 1.1 ?8.22的更新是上一章哦,详情见作者有话说和内容提要~ 下期预告维持不变:暗度陈仓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四)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166阅读网 56 1.1 ?再度升级的地下城像一具更加强壮的身体,力量更强,肺活量更大,视力更好。幽灵的数量限制没有解除,但能前往的范围变大了很多。从进化完成的那一天起,塔砂就将幽灵之躯投向了防线那边的人类聚集地。她见到了第一座人类城市,瑞贝湖市的繁华程度让她惊讶。 不是说塔砂没见过这种规模的城市,用现代的目光看瑞贝湖,这座城市无疑落后又复古,但它与小镇、县城的文明程度有着大约半个世纪的差距,再次更改了塔砂对埃瑞安所处年代的判断。 夜晚的所有街道都会亮起路灯,以动物油脂为燃料的制式灯具点亮了这座不夜城。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之中来来去去,道路平坦而四通八达。一条名为瑞贝河的河流横穿这座城市,上游平缓丰沛的地区便于取水,建在这里的水厂供应了整座城市的用水;几次落差的地势又让瑞贝河中下游河水湍急,另一些工厂坐落在这些地方,利用水能推动庞大的机械。 这并不算一个工业城市,没有煤矿、石油与一系列衍生产品,水能利用率低下又不稳定,少许工厂不能用来顶替人力,机械制造效率不高,价格高昂,与平民无关。塔砂同时看到十五、十六、十七乃至十八世纪的景象,她意识到,把地球上的人类年代套到这个世界头上毫无意义。 瑞贝湖的居民识字率更高,学校不仅为想要进入军政体系的有钱人准备,工厂需要培养一些识字的工人。这里使用着全国通用的教材,字里行间中都在赞美人类,赞美军队,赞美战争。近半数工厂制造着军用品,瑞贝湖最高的建筑物不是钟塔而是军事设施,它在夜晚格外明亮,像城市中的灯塔——军事机关的灯与外面那种不同,更加明亮稳定,没有动物油脂的气味。圆柱形的灯罩下连接着一些管状物,与地球上十八世纪的瓦斯灯有些相似。没有煤矿的世界里瓦斯灯要靠什么运行?或许那些肉眼难以看清的符文提供了一点答案。 埃瑞安的特殊状况透出一股地球近代史上熟悉的气味,就好像军队拥有国家,而不是国家拥有军队。 瑞贝湖还只是一个城市,整个埃瑞安的军工厂只会比这里规模更大,产能更高,军事力量和开战的热情更强。目前的地下城,想用几条龙对上整个人类帝国,无疑以卵击石。 但是,地下城输定了吗? 在观察了城市、居民、教材和一些重要人物之后,塔砂可以肯定地回答:才不是。 举国之力打造出的战争机器虽然可怕,却不可能持续到永远。没有了敌人,被煽动的愤怒要向谁投掷?磨锋利的刀子要向谁砍去?透支的力量要从哪里得到补给?万众一心的狂热总有疲惫的那一天,塔砂来到的这个时代,人们已经开始累了。 埃瑞安的人们赶走了,消灭了矮人,击败了兽人,在最近的一个世纪里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零散的异族只能在追撵下苟延残喘。教材用美化了无数倍的语言语焉不详地提到过最近的几次“内部冲突”,它很好地说明了无敌的帝国如何消费过剩的战斗力。 如日中天的埃瑞安正走向一个岔路口,当局者无从知晓这条路通往何方。在上个时代最后的人与物泯灭在岁月中以后,或许一切不符合历史进程的部分都会被慢慢修正吧。 不过,塔砂来了。 幽灵在一间间房屋一个个成员中耐心地筛选,细心地观察。本森中校是个强硬派,总督是个难掌握的老狐狸。上头的将军们各有立场,总督那一派算是鹰派,多面间谍奥斯蒙头顶的那位不见得是鸽派,却热衷于与鹰派争权夺利。罗伯特上校心中憋着一把烈火,而尽管一再退让,他依然有着稳定局势的能力,感谢埃瑞安推崇军方地位的传统。总督的副官深得信任,他对总督政#治资源的垂涎更胜于被赏识的感激。 敌人的敌人不见得是朋友,但愤怒与野心,无疑是塔砂的朋友。 罗伯特上校首先接过了她的橄榄枝,他对出卖别人的利益毫无心理负担,并且和塔砂一样需要时间。这涉及一些上头的争端、利益交换和一些私人恩怨,经历了短暂的试探后,他们一拍即合。 奥斯蒙是关键的棋子之一,作为国都插在塔斯马林的另一只探测铃铛,塔砂需要他继续传递一切如常的假象。即便奥斯蒙没有亲手砍上总督,这罪状注定也要背到他身上,这种油滑之人难以利诱,不如威逼。本森中校在被关押的当天失踪,奥斯蒙为此一夜未眠。这个目睹“奥斯蒙杀害总督”的人证将长久地被保留下来,作为奥斯蒙通敌的证据,成为悬挂在他头顶的利刃。 在木已成舟后,要说动副官便相当容易了。他自有有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忍辱负重,与可恨的敌人虚与委蛇,顺便——真的是顺便,不得已,身不由己地——欺上瞒下,暂代总督之职。这很容易,他曾多次为总督代笔。瑞贝湖的市长算是个内政人才,擅长见风使舵,不擅长英勇机智绝地反杀。他会恭敬地对待任何上司,无论上司是谁。 这些人对塔砂忠诚吗? 要说忠诚也太可笑了,他们不太会对塔砂抱有善意,抱有恨意的人倒不少。他们没有签下契约的资格,无从以出卖灵魂做出保证。但在没有契约的地球上,无数带着逼迫性质的盟约一样胜利完成。 这些人有着各自的目的,上了同一条贼船也没有同一个立场,如此正好。他们可以互相制衡,互相监视,搞出一通谁都动弹不得的僵局,而塔砂便可以跳出棋局外了。她不需要每时每刻拿着鞭子在这些人身后驱赶,他们自己的野心与畏惧限制了他们自己。当背叛的代价比忠诚更大,当保持沉默能得到的东西比说出来更多,为什么要走上更艰难、更危险、更没有利益的道路? 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塔砂选择的那些人,都不是什么理想主义者。 这就够了。 塔斯马林州与东南角不一样,对于成员稀少又有着广阔地下空间的势力来说,东南角这块根据地已经足够。占领更多土地有什么意义?任何打下大片领土的少数族裔都会为层出不穷的反抗疲于奔命,并且毫无消化、管理和建设新领地的能力。与其辛辛苦苦占领下来,分散放置捉襟见肘的管理者或者天天担心原有管理员的忠诚,不如保持原状,等需要什么再去那边拿。 塔砂不贪心,她很清楚,打通桎梏与争取时间才是最需要的东西。 她也成功得到了它们。 —————————— 瑞贝湖是一座繁华之城。 周边的诸多小城镇供养着埃瑞安南部的繁荣之都,塔斯马林州的总督府便坐落在此处。每个白天都有大量马车进进出出,载着商人们订下的货物,载着拜访的旅客与归来的游子。而夜晚甚至更加精彩,鲸油路灯的火光照亮了这座从不入眠的城市,在小城镇的乡巴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候,老爷夫人们打扮起来,游走于诸多夜场。 这是塔斯马林州最适合贵人们的城市,驻守在这里的那位上校总是深居简出,虽然不加入绅士小姐的娱乐,但也不像某些没有情趣的严苛军人一样扫兴。总督才是这里的主人,人们只有在交军事税的时候才会想起军方,这也让瑞贝湖的气氛比别处宽松了许多。各色沙龙迎接着来自埃瑞安各地想要找乐子(且颇有资产)的人,一半欢场的老板都吹嘘曾接待过来自国都的贵客,其中一些可能没有说谎。 国都的平头百姓也有着高别处一等的自视,但任何还没法挤入那个顶尖特#权圈子的人都得承认一件事,越靠近埃瑞安的中心,享乐就越要让位给军事,腰缠万贯的人也需要夹着尾巴做人。拿旧时候的话讲,那便是“黄金万两也比不上天高皇帝远”——这当然只是个比方,埃瑞安早就没有皇帝啦。 尽兴而归的豪客们会描绘这样一个瑞贝湖:富丽堂皇的大剧院在最深的夜晚依然灯火辉煌,贴着金箔的浮雕在灯光下栩栩如生,歌剧演员在舞台中演绎悲欢离合。慷慨而有品位的主人举办盛大的宴会,银烛台倒映着巨大长桌上丰富多样的美食,装饰花束鲜艳欲滴,在这一天的清晨刚被园丁摘下,由快马送入城中。巨大的舞池当中,衣冠楚楚的贵人们翩翩起舞,面具遮住了交际花们的半张面孔,只露出引人遐想的娇艳嘴唇。这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你能找到任何想找的东西。 但即使是这样一座灿烂华美的城池,灯光之下也有着阴影。 比如这里。 瘸腿街有一个十分上不得台面的名字,据说得名于曾经住在这儿的一群瘸子。有这样的传闻,最早这里曾用于安置一些在战争中瘸了腿的老兵,埃瑞安慷慨地将这片地皮赠送给他们。这个传说的可信度并不高,还不如另一个说法让人们信服:任何毫无准备地路过这里的有钱佬(这个词在这儿就是字面意思,口袋里有钱而且穿得不够破烂的外来者)都可能瘸着腿回去。 它位于工厂群投下的阴影中,一批不知来自多少年前的废弃建筑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寿终正寝,终年晒不到太阳。工厂制造出的污水被排放进这块区域中,不少居民满不在乎地在这免费水源中洗澡和喝水。这里居住着一大群被称作瑞贝湖渣滓的家伙,赌棍,流浪汉,混混,不得志的艺术家,残废,流莺,罪犯……许多人有着以上多重身份。他们像蟑螂跳蚤一样顽强地生存,与瑞贝湖光辉灿烂的一面一起出现,可能也要一起生活到世界末日。 缺牙拉里从他的狗窝里走出来,咔咔挠着发痒的肚子。他刚度过了普通的一天,吃得半饱,揍了个把人,被若干人揍,没被谁干掉,完美的一天。他在街角放了水,正准备走回去,脚步忽然停下了。 他看见了一个外来者。 外来者穿着一身不错的衣服,斯派克一眼看出这料子耐脏又耐用,无论扒下来自己穿还是卖掉都颇有赚头。这人戴着一顶帽子骚包的宽檐帽,穿着一双马靴,金属马刺挂在地上格外响,像个开饭的锣鼓似的,看起来根本没打算无声无息里溜过瘸腿街。拉里观察了几秒钟,没在他身上发现任何武器,既然如此,还客气什么呢? 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晚下手那是便宜了别人。拉里拿起一根木棍,猫着腰从外来傻帽背后靠近。他屏息加快了脚步,在对方身后高举木棒,用力挥了下去。 砰!木棒的声音。 咔嚓!骨头的声音。 缺牙拉里发出一声哀嚎,用上全力挥舞的木棒在墙上砸断。刚刚发生了什么?打扮成孔雀的肥羊躲闪起来却身轻如燕,马靴轻巧地在拉里身上一勾,木棒便挥空砸墙,还让拉里扭到了腰。 “哎呀,朋友!”肥羊在拉里身后笑起来,“咱们才第一次见面,何必行此大礼?” 拉里咒骂着站了起来,扶着自己疼痛不已的腰,一拳向外来者挥去。身为街头打手就是有这种好处,当受伤成了家常便饭,疼痛就成为了习惯,变得可以忍耐了——堆积的伤口会简短他们的寿命,那又是别的事,反正他们活不到那个年纪。拉里迫切地想揍扁那张欠揍的面孔,戴着指虎的拳头凶狠地砸向外来者的脸,再次被闪了过去。 “斯派克那条老狗还好吗?”他甚至能在躲闪中轻巧地问,“他现在还没出现,不会死了吧?” 拉里才不管他在说什么,斯派克,“没头的斯派克”在这一带是个人物,不少混混想给他当走狗,另一些则梦想着取而代之。他当上瘸腿街的话事人之一有好一阵子了,久到最底层的混混也听说过他。拉里见过不少人虚张声势地拿斯派克的名字当护身符,拉大旗作虎皮,仿佛真的能和斯派克认识似的,这种傻瓜都没什么好下场。拉里挥拳,再挥拳,直到没法再挥拳。 肥羊扔出了腰间的绳索,那套索一下就抓住了拉里,不是胳膊,而是脖子。活扣在套住他的下一刻收紧,将他向前方拽去。马靴在他失去平衡的那一刻踹到他的膝盖上,拉里跪了下来,被向前拖行——见鬼,这家伙的力气大得吓人!——肥羊的胳膊按着他的肩膀,一边灿烂地微笑,一边将套索收紧。 “冷静,朋友,你可真不友好。”外来者状似苦恼地说,“难道你没认出我吗?前些年我的海报贴满过瑞贝湖呢,我打赌你肯定见到过一两张,驭龙者……” “道格拉斯。”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你来干什么?” 这当然不是缺牙拉里的声音,他的脸在套索中憋得青紫,别说一个字,连一口气都吐不出来。从巷口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来,一头短短的黑色头发,一张有着各种伤疤的瘦长面孔。这人的声音比脸老二十岁(他喉咙上那道巨大的斩首伤疤可以说明点什么),脸可能比实际年龄老十岁,他短袖下的肌肉依然精悍有力,像一头经验丰富又还未老去的老鬣狗。 小巷中不知何时围满了人,老鬣狗的狗群审视着外来者。 拉里被放开了,他为缺氧大口喘息,倒在地上没法起身。被称作道格拉斯的外来者将他扶了起来,亲切地拍了拍拉里的背,仿佛刚把不慎摔倒的拉里从地上扶起来,而不是刚将他勒得半死。“晚上好,斯派克!”道格拉斯亲热地说,“真高兴看到你还是这么活蹦乱跳!” 等拉里平息了咳嗽,能抬头重新注意战况时,道格拉斯已经向斯派克走了过去。他收起了绳索,闲庭信步似的向那边走去,甚至对着对方张开双臂,好像要给一脸阴沉的混混头目一个拥抱。拉里心中咒骂不休,准备好观看斯派克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者。他满怀期待地看着两者之间的距离缩短到零,道格拉斯抱住了斯派克,斯派克露出一个狞笑…… 回抱了道格拉斯。 两个人都笑起来,把对方的背拍得啪啪响,拉里一脸茫然,并惊恐地发现斯派克的手下们看起来并不意外,甚至多多少少也笑了起来。 “你居然还没把自己玩死,真够命大。”斯派克嘶哑地笑道,“你的马呢?” “跟着小姑娘跑路啦!”道格拉斯一摊手,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新坐骑太过拉风,未免吓到花花草草,我只好用双脚走回来。” 斯派克嗤笑一声,显然对他的话没多少信任。瘸腿街的重要人物和外来者相携而去,斯派克的手下之一不耐烦地踢了踢拉里,问他叫什么名字。拉里意外交到了好运,从一个游荡的底层混混变成了斯派克手底下的底层混混。 他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外来者的身份,一个马戏团里的招牌明星,有几手绝活。“可他不是我们这边的,一个外面来的阔佬。”拉里耿耿于怀地说。与他交谈的前辈笑了起来,说:“他可以是任何一边的人,这家伙交际广阔。” 接下来的日子里拉里体会到了这一点。 道格拉斯穿着不错的料子,却不在乎跟最肮脏吓人的那些人坐在同一把凳子上。他能说出远方各式各样的奇闻也能听懂本地的俚语和笑话,他钻进瘸腿街唯一的酒馆,在油腻腻的吧台边和人谈笑风生,轻易地抓住围观者的注意力,灌下许多杯劣质酒精却不会醉倒。他在掰手腕比赛中胜过了所有人,“啊,新纪录!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厉害!”这人假惺惺地叫道,以此为理由请所有人喝了一杯。 道格拉斯适度地慷慨,精准地拿捏着“慷慨可亲”与“待宰肥羊”之间的距离。他在瘸腿街的渣滓当中广受欢迎,有分量的人物则对他的尊敬满意,没头的斯派克几乎可以说是他的朋友。这人好像天生就能和三教九流的人混熟,哪怕是差点被掐断气的拉里,在不久后也不再讨厌他了。差点弄死拉里的又不止他一个人,道格拉斯绝对是这份名单中最具有意思的一个。 在大约一周的到处游荡后,这一天,道格拉斯在酒馆最热闹的那个时间段跳上了桌面,拿起老板擦个不停的玻璃杯敲了敲。酒馆的顾客们在这声音中转过头来,他便在万众瞩目中开了口。 “各位男人们,女人们,不男不女的渣滓们!”他油腔滑调地说,在人们的笑声中拿下帽子鞠了一躬,“在过去这些美好的日子里我与在场的诸位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为了感谢大家对我的照顾,我愿意贡献出一条发财的明路!” 他在用那种半真半假的夸张口吻说话,被酒精与气氛煽动的人群哄笑起来,有人配合地喊道:“说吧!驭龙者道格拉斯!” “走私。”道格拉斯说,说完佯装害怕地捂了捂嘴,“我是说,经过一些官方不太清楚的渠道运送一些无伤大雅的东西,赚取一点官老爷们看不上的佣金,这没啥,是吧?他们可不需要什么都知道。” “没错!”人们闹哄哄地应和道。 “可是到哪儿拿货?”真在考虑问题的人问,“我们又没有马车,这附近没能赚钱的玩意儿,要用两条腿去北边运吗?” “是用两条腿,不过很近嘛。”道格拉斯在人们的嘘声中说,“我没说北边,我说南边,东南边。” 酒馆中安静了一点,人们互相询问,交头接耳。瘸腿街住着瑞贝湖的渣滓,他们知道的小道消息却比瑞贝湖的普通市民更多——许多人容易忽视街边翻找垃圾桶的流浪汉,情报贩子这一行业在瑞贝湖的阴影中蓬勃生长。这些人听说过几个月前东南角的冲突,有人说那里有瘟疫,有人说那里有异种,总之埃瑞安的军队没占到便宜。 “不不不。”当他们这样质疑,道格拉斯摇晃着手指,神秘兮兮地说,“那里,有金矿啊。” 人们发出了不相信的嘘声。 “真的,虽然不是字面意思。”道格拉斯在桌面上敲了敲脚跟,“那里被封锁了半年多,很多人已经知道了吧?军队发现了异种,异种跟军队打来又打去,最近谁也打不下去,学会装着看不见对方了。东南部的原有秩序被搞成一团浆糊,封锁导致一些这儿烂大街的商品奇缺,异种制造的新奇玩意却到处都是,像是能止血的药剂,种一颗收一袋的种子,哈哈,说不定还能淘到让你金枪不倒的灵药!” 好些人猥琐地笑起来,另一些人看上去半信半疑。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要怎么保证?” “你为什么要说给我们听?” 一堆问题被扔向道格拉斯,他看上去不慌不忙,只是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听他说。“我有通行的渠道,只是自己一个人做不了。”他说,“至于保证?我没法保证。” 这一次的声浪比之前更响亮,道格拉斯面带笑容,笑而不语。等这一波质疑轻了下来,他才再次提高了声音。 “我没办法保证,但能带愿意同去的人一起去。”他说,“那里可能有瘟疫,可能有吃人的异种,更可能有等待着挖掘的金矿,等待着占领的处女地!我不会做什么保证,为什么我要费事努力送出财富?机遇和金钱青睐勇者,蔑视懦夫!我为什么来这里告诉你们?瘸腿街的各位!即使你们不把性命扔进一场改变命运的赌博里,你们又会烂死在哪里呢?” 他的声音刻薄无情又充满热情,那出乎意料地,相当对瘸腿街居民的胃口。166阅读网 57 1.1 ?8.24的更新是上一章哦,详情见作者有话说和内容提要~ 下期预告:底层的交易与出乎意料的商品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那只鼹鼠憨态可掬地站在原地,趴在那两只大的出奇的爪子上,小鼻子嗅来嗅去。它这副样子让塔砂想到了去年那个实习生,她做错事时总是呆立在原地,用无辜的大眼睛直直看着面前的人——那其实也挺可爱,然而你要是不幸身为她的上司,并指望她交出一份十万火急的资料时,你就很容易想把她煮了。 塔砂现在就在思考那只鼹鼠红烧起来是什么滋味。 她更饿了,全都是那只鼹鼠的错,召唤它不知用了什么原理,仿佛将她仅有的能量消耗殆尽。如果说之前塔砂饿得能吃下一头小牛犊,那么现在她就能一并吃掉小牛的父母。要是她还有身体的话,此时她一定会抱着尖叫的胃不停地流口水,觉得自己即将眼前一黑……最后那条没身体也可能发生,塔砂的视野像个坏掉的电灯泡,正一阵一阵地闪烁。她怀疑再不吃点东西,自己马上就会不省人事。 她会幸运到第二次苏醒吗? 塔砂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完全不想在醒来的几小时后死于饥饿。她死死瞪着鼹鼠,奢望看久了就能把对方收回来,填一填自己不知在何处的胃。在她快要从一个能生吃蠕虫的贝爷进化成一只满脑子生肉的丧尸之前,那强烈的渴望终于突破了一个临界点。 鼹鼠身上散发出奇特的荧光,像个被剥开的洋葱,暴露出层层土块中微小的核心。在塔砂“看到”那个核心的同时,她也“链接”上了它。 那种感觉十分怪异,塔砂仿佛成为了一台电脑,在这一瞬间多了一台子机。她能感觉到一种微弱的意识,好似工蚁之于蚁后,温顺地等待着她的命令。 “给我食物?”塔砂试探着命令道。 静止不动的鼹鼠刷地爬了起来,它一蹦一跳地冲向了坍塌的通道。这东西抬起上半身,两只大爪子开始飞快地挖土,效率堪比轮着电锯伐木。几秒之内通道就多了一个大洞,塔砂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挖下来的土石去了哪里:全部消失在了鼹鼠嘴里。 塔砂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只小小的鼹鼠吃空了一条黑黢黢的隧道。漆黑的通道一样不对她造成困扰,她x光一样的视线能看到土石如何在鼹鼠体内重组,让它土元素构成的躯体变得更加凝实。这根本说不通,那个小小的身躯哪里能装得下这么多土石?它的爪子是挖掘机,胖胖的躯体就是压路机,经过的地方平整得不可思议,俨然是一条完工的地下通道。 隧道本来所在的地方是建筑物外部,根本不在塔砂的感知范围当中。但当鼹鼠制造完这条通道,就像在迷雾中点起一盏灯,那里突然变得可以感知了。她不知道隧道要通往哪里,鼹鼠身上好像装着个导航系统,一路通向它所认定的目的地。 最后一爪子下去,挖落的不仅是土石。 一块有鼹鼠半截指甲大的蓝色矿物从土中跌落下来,在地面上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它通体宝石蓝,其中流动的光芒让它看上去介于固体和液体之间。这东西相当美丽,但却让塔砂的饥饿感骤然升腾,好似看见天空中砰地生出一笼热腾腾的小笼包。鼹鼠仿佛被主人的情绪感染,双眼一亮,一口吞掉了蓝矿石。 砰! 鼹鼠飞了出去。 这座地下建筑物的每一个角落都透露出一股阴森暴怒的气息,能把一只活生生的鼹鼠吓得立毙当场。这只鼹鼠形态的土元素生物没遭受太大精神冲击,但身体又是另一回事,它被卷进了一场室内龙卷风中:无形之手将之一把拽起来,抛回大厅,扔上天花板又狠狠摔下来,把地面又砸出几道裂口。 好吧,至少我现在又多了个新能力。一分钟的乱扔东西后,塔砂冷静下来,在虚脱昏迷的边缘苦中作乐地想。她觉得自己上一次这么冲动还是在幼儿园,可见饥饿真是理智大敌。 鼹鼠摔进了干涸的石头池子里,它像被方才的龙卷风摇晃吐了,嘴巴一鼓,噗地吐出了那块矿石。 蓝色的矿石直接落入池底。 石头池子明明是干涸的,矿石也是固体,然而它的坠落就像一滴牛奶落入湖中。宝石蓝的华光在它落地的下一刻晕开,以那个小小的点为中心,扩展到整个石池,乃至整座建筑物。 这挽救了思维即将中断的塔砂,刚才视野中升腾的黑雾一扫而空,她无形的胃被安抚了。以往忙起来她也肖想过能直接把什么营养液往自己胃里灌,现在这块矿石的效果就能和营养剂媲美,可能更好,因为它直接渗入了塔砂的每一个细胞,都不用咀嚼和消化。几乎蒙蔽理智的饥饿退却,她立刻意识到了这种蓝矿石的效用,无师自通地再一次催动起鼹鼠来。 蓝矿石能缓解她的饥饿,但一块显然不够。 鼹鼠爬了起来,一溜烟跑向刚才挖掘过的坑道。这回塔砂牢牢钳制住它的精神,清晰传达了把蓝矿石送回池子的意思。在监工严密的监视下,鼹鼠没再私吞矿石,它将挖掘到的成果塞进自己嘴里,一并运送回来。 这玩意果然不是鼹鼠,鼹鼠嘴里可没有仓鼠那样的颊囊。 它一路向前挖掘,把沿途挖到的七八块矿石都塞在颊囊中,两颊鼓得像俩口袋,一口气将之搬回来。只这么一次,方才暴走乱扔鼹鼠的消耗一下子补了回来。鼹鼠挖土的势头半点不减,一次一次来来回回,将挖掘现场推移到石池好几个大厅的远方。挖掘和来回跑动的周期越拉越长,塔砂想了想,试着将能量向大地符文推去。 这一次不用损耗那枚悬浮的红色核心,蓝矿石中的能量代行其职。塔砂能感觉到符文中传来的引力,指引着她调动这座建筑物中流转的能量。真是神奇,才当了这么点时间的建筑物,她渐渐开始觉得新身躯的许多部分比人类躯体还好用,人类可没法用意念控制体内营养的走向。 熟悉的饥饿感再次袭来,第二只鼹鼠出现在符文上。塔砂连接上了第二只鼹鼠,给出“挖掘蓝矿石、带回石池”的命令,新鼹鼠立刻跑了出去。 她之前担心过操纵两只鼹鼠会不会手忙脚乱,等第二只出现,才发现她并不需要全程指手画脚。塔砂越能掌控新身体(或者灵魂,谁知道现在这样确切叫啥),操纵就变得越轻松,她只需要下决定,鼹鼠就会完成。它们并不是宠物或者雇员,更像是带着一点本能干扰的自动挂机软件。 这简直是收菜游戏,收菜卖钱,用钱雇农民,让农民更有效率地收菜,只不过塔砂这里雇工是鼹鼠,钱是矿石,转化市场靠她自己。她先将自己补充到不感觉饿的程度,而后开始有计划地制造鼹鼠:每制造一只鼹鼠就储备同等的能量,以免这种蓝色矿石突然耗尽。 等制造出第五只鼹鼠,塔砂的挖矿小分队已经构成了一条流水线。它们的运送和挖掘彼此配合,能达成最大效率,合理得胜过许多城市道路规划。就像天生工程师的蚂蚁、蜜蜂,这些鼹鼠的精神似乎有一张网络连接,帮助它们做出最优选择。 塔砂惊讶的是,她一点都不为此吃惊。 作为这些“工蚁”的主人,塔砂自然而然理解了它们的工作方式。她的脑中仿佛安装了一个建筑师模块,作为人类的灵魂融合了这些知识,它们的本能化作她的技能,仿佛一日之间成为了建筑大师。 那些城市规划专业的人一定很想要这种奇遇,塔砂想。但对于困在地下、除了饿和收菜外毫无想法的人……嗯,的建筑物来说,这种技能有用吗? 数十块蓝色矿石被投入了石池,土黄色沙地如今已经泛着一层蓝色。脱离了饥饿的威胁,有了一定储备的存粮后,慢慢适应新身份的塔砂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处境来。 塔砂惊讶的是,她一点都不为此吃惊。 作为这些“工蚁”的主人,塔砂自然而然理解了它们的工作方式。她的脑中仿佛安装了一个建筑师模块,作为人类的灵魂融合了这些知识,它们的本能化作她的技能,仿佛一日之间成为了建筑大师。166阅读网 58 1.1 ?这里是8.26的防dao章,8.26晚上更新替换~ 下期预告:兽人奴隶 目之所及处漆黑一片。 无论前进还是后退,上升还是下沉,眼中都是同样的景象。不如说有光才不正常,塔砂附身的幽灵正在实心的地下,前后左右都是泥土。距离她离开大厅已经过了几小时,目前为止一无所获。 塔砂对自己的处境适应良好,但她不认为在地下安然种田的日子会持续到永远。这座建筑物以外是什么样子的?可能是山清水秀的地面,也可能是什么闻所未闻的可怕地方,她不希望自己毫无准备地迎接未知挑战。与宠物玩耍可以放松紧绷的神经,可沉溺于此就是找死。 塔砂没再让鼹鼠们挖掘,史莱姆农场可以负责蓝矿石的积累,犯不着冒挖通什么地方的风险。在与阿黄玩抛接游戏的那阵子,她认识到了幽灵的作用:侦查。 幽灵能无声无息地飞行,能隐没在空气中,还能在各种壁垒中穿行,绝佳的斥候人选。塔砂作为建筑物的视线恒定不变,无法看到大厅与矿道以外的地方,幽灵却可以,而倘若遭遇了什么难以脱身的事情,她只要解除附体便能回来。 因此,塔砂离开了安全的大厅,开始在未知的区域穿行。 她以大厅为中心,顺时针一圈圈绕行,这种侦查路线能扫过附近所有区域。有大半灵魂在大厅中当参照系,塔砂的行进能像信鸽一样准确,不用担心偏离航线。只是实际操作比她预想中更麻烦一点,身在地下就仿佛呆在水中,即便同一个平面内毫无异常,她也不确定上方和下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走一步看一步吧。 塔砂不打算垂直往上飞,她担心幽灵和传说故事中一样见光死。优先选择的是与大厅在同一个平面内的空间,塔砂想找找这座庞大的城池是否还有别的部分幸存。 穿过泥土就像穿过一阵雾气,尽管事实上幽灵本身才是雾气。泥土不会受她影响,塔砂则能读出幽灵躯体笼罩的东西,仿佛用手抚过某些物体的轮廓。 她找到了一些破碎的遗迹,大部分石块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很难确定是不是地下的天然岩石。她找出一些金属残片,腐蚀得看不出形状。沙石当中还有几具人类尸骨,其中一具非常矮小,那粗壮的骨骼又不像孩童,可能是个侏儒。塔砂没学过如何从尸骨上猜测死因,只知道这些骨头的主人已经死去很久。这么大的范围中只有这么点人,多少有些奇怪。 塔砂没找到任何记载(找到了多半也认不得),无从猜测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把整整一天花费在探索上,没找到一个完整的遗迹。这座被掩埋的城池要么当初被摧毁得太厉害,要么被太漫长的时光打磨,似乎已经不剩什么了。但比起难以辨识的其他部分,大厅为什么保存得这么完好? 塔砂回到大厅当中,阿黄从睡梦中抬起头,对她抖了抖鼻子。塔砂心不在焉地拍拍它的脑袋,环顾这座重生后的新身体。 石池在闪闪发光,底部那层蓝色如今像一片发光菌类构成的海洋,闪动着粼粼波光。悬浮在上面的红宝石看上去比之前鲜亮了不少,红光灯塔般照耀着整个大厅,比底下的蓝光更盛。 要说这里和其他碎成渣渣的部分有什么差异,最明显的就是这个石池。 不对,在石池被盛满前,在符文被激活前,最早的异常来自这块红宝石。塔砂凑近去看,这枚拳头大小的红宝石形状非常不规则,既不像人工雕琢,也不像自然形成。 她的目光顺着一个特别平整的切面向下看,看到了贯穿石池的巨大裂痕。 裂痕一开始就在那里,像一道长好的旧伤疤,并不影响石池蓄矿石,因此塔砂一直将它视为大厅的普通裂纹之一。现在联系两者思考一下,没准是同一个原因造成了红宝石与石池的损伤。 仔细观察,那道裂纹不止贯穿了石池,它还在地面上蔓延,浅浅的痕迹穿过整个大厅。仿佛有一把巨大的剑,将宝石、石池连同整个大厅一分为二。 不可能吧?塔砂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天顶明明还很完整。如果真有这么一把剑从天而降,大厅早该塌了才对。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了它一下。 这念头像一枚种子,一出现便在塔砂脑中扎根。她莫名觉得这就是真相,直觉一直往那块红宝石上指去。或许就是这块神奇的红宝石在让城池变成现在这样的灾难中挡了一下,保留下这个相对完整的大厅——这想法听起来并不科学,但在这个石头鼹鼠满地跑、史莱姆能种矿石、建筑物能附体幽灵乱飞的奇怪地方,这样奇怪的结论搞不好才是合理的。 等等,如果它真能挡住什么的话…… 塔砂向下飞去,幽灵穿过厚厚的地面,一直下沉,下沉,直到眼前一亮。 就在大厅正下方,有一个与之差不多大小的空间。和塔砂猜测的一样,大厅之下还有房间被保留下来了。 房间里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高大书架,它们是书架吗?架子上空无一物,而且倘若这是个图书馆,这些直达穹顶的书架未免太高了点,放在上层的书要用飞的才拿得到。这些屹立至今的书架不知由什么材质制成,不是木头,不是泥土,不是金属,也不是石材。这房间明亮得惊人,她抬起头,在拱形天顶上看到一片星空。 细碎的荧光砂砾排列成一条银河,眼珠大小的夜明珠投下柔和的光芒。繁星如小夜灯般照亮了整个房间,让塔砂想到灯光柔和的咖啡屋,在这里阅读都不伤眼睛。她被这出乎意料的美丽所慑,不知不觉沉到了地面上,脚踏实地,幽灵的身体没有穿过地板。 塔砂低头一看,石质地面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古怪花纹,组成一幅意味不明的画卷。它们好似书上你本该认识却死活读不出来的生僻字,塔砂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内容卡在嘴边,就停在最后一步,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晃了晃脑袋,迈步走向房间的中心。 一个书架孤零零地站在房间正中,不像其他排列整齐的长方形书架,这一个是单独的,更像牧师做礼拜时面前用来摆放圣经的那种台子。这台子上,放着这里唯一一本书。 书页摊开着。 还好开着,不然幽灵可没法翻书。虽然多半也看不懂吧,塔砂这样想着,向书上看去,那里一片空白。 至少在塔砂刚刚看到它的时候,上面还一片空白。 一阵微光闪过书页,发黄的页面好似有波纹闪过,突然“活”了过来。一秒之前它看上去还像有几百岁这么老,一秒后它好似刚刚才出了印场,时光如尘埃,被它轻易抖去。塔砂看到一行漆黑的字迹在书页上出现,墨迹从书页当中渗出。 “欢迎,我亲爱的朋友!” 她几乎想要后退一步,又硬生生止住,反应过来出现在书上的并非中文。那文字让人想到燃尽的火堆,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美感,绝对不是塔砂认识的任何文字,可她就是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别害怕,”那本书这样说,“你在这座地下城中穿行,不就是为了找到我吗?” “地下城?”塔砂茫然地重复。 书页一动不动,它可能没有耳朵。塔砂对着书页伸出手,构成幽灵身体的半透明光雾流沙般渗入书页中,组成那灰烬似的文字。 “什么意思?”如塔砂所愿,这文字询问道。 “你不知道吗?”下一行字立刻出现了,“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塔砂既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认定自己有什么目标。她试探着反问道:“你不知道?” “啊,原来如此。”那本书这样说,“一个迷失的灵魂,不属于这里的人。” 塔砂汗毛倒竖,松开了搭在书页上的手指。 “你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文字还在继续,“你甚至不记得地下城是什么,尽管你们的联系深刻得将你束缚于此。可怜呐,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被命运带到我面前,却认为这是机缘巧合。” “你是谁?”塔砂问。 “我?” 书页失重般微微飘起,每一页都如狂风中的旗帜那样猎猎作响。它飞快地从第一页向后翻动,每一页浮现的花纹连成一片。那景象让塔砂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等她再度睁开,书已经翻开到了正中间,露出一只竖着的黄眼睛。只是被它看着,塔砂就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是最深层的知识,为你睁开直视真实的眼;我是深红色的钥匙,替你打开那扇骨质的门。”文字在书页上狂乱地写着,出现又消失,“我是前往不朽的通行证,我是掌握命运的契约书,我是你一切问题的解答,我是你全部痛苦的解药。” 后半段话不再是文字,塔砂在自己的脑袋里听到了这个声音。它又像咆哮又像呢喃,像无数个声音的聚合体。一支苍白的笔出现在塔砂手中,黄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本书在对她微笑。 “我是地下城之书。”它说,“来吧,写下你的名字!然后力量,权力,财富,答案……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目之所及处漆黑一片。 无论前进还是后退,上升还是下沉,眼中都是同样的景象。不如说有光才不正常,塔砂附身的幽灵正在实心的地下,前后左右都是泥土。距离她离开大厅已经过了几小时,目前为止一无所获。 塔砂对自己的处境适应良好,但她不认为在地下安然种田的日子会持续到永远。这座建筑物以外是什么样子的?可能是山清水秀的地面,也可能是什么闻所未闻的可怕地方,她不希望自己毫无准备地迎接未知挑战。与宠物玩耍可以放松紧绷的神经,可沉溺于此就是找死。 塔砂没再让鼹鼠们挖掘,史莱姆农场可以负责蓝矿石的积累,犯不着冒挖通什么地方的风险。在与阿黄玩抛接游戏的那阵子,她认识到了幽灵的作用:侦查。 幽灵能无声无息地飞行,能隐没在空气中,还能在各种壁垒中穿行,绝佳的斥候人选。塔砂作为建筑物的视线恒定不变,无法看到大厅与矿道以外的地方,幽灵却可以,而倘若遭遇了什么难以脱身的事情,她只要解除附体便能回来。 因此,塔砂离开了安全的大厅,开始在未知的区域穿行。 她以大厅为中心,顺时针一圈圈绕行,这种侦查路线能扫过附近所有区域。有大半灵魂在大厅中当参照系,塔砂的行进能像信鸽一样准确,不用担心偏离航线。只是实际操作比她预想中更麻烦一点,身在地下就仿佛呆在水中,即便同一个平面内毫无异常,她也不确定上方和下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走一步看一步吧。 塔砂不打算垂直往上飞,她担心幽灵和传说故事中一样见光死。优先选择的是与大厅在同一个平面内的空间,塔砂想找找这座庞大的城池是否还有别的部分幸存。 穿过泥土就像穿过一阵雾气,尽管事实上幽灵本身才是雾气。泥土不会受她影响,塔砂则能读出幽灵躯体笼罩的东西,仿佛用手抚过某些物体的轮廓。 她找到了一些破碎的遗迹,大部分石块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很难确定是不是地下的天然岩石。她找出一些金属残片,腐蚀得看不出形状。沙石当中还有几具人类尸骨,其中一具非常矮小,那粗壮的骨骼又不像孩童,可能是个侏儒。塔砂没学过如何从尸骨上猜测死因,只知道这些骨头的主人已经死去很久。这么大的范围中只有这么点人,多少有些奇怪。 塔砂没找到任何记载(找到了多半也认不得),无从猜测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把整整一天花费在探索上,没找到一个完整的遗迹。这座被掩埋的城池要么当初被摧毁得太厉害,要么被太漫长的时光打磨,似乎已经不剩什么了。但比起难以辨识的其他部分,大厅为什么保存得这么完好? 塔砂回到大厅当中,阿黄从睡梦中抬起头,对她抖了抖鼻子。塔砂心不在焉地拍拍它的脑袋,环顾这座重生后的新身体。 石池在闪闪发光,底部那层蓝色如今像一片发光菌类构成的海洋,闪动着粼粼波光。悬浮在上面的红宝石看上去比之前鲜亮了不少,红光灯塔般照耀着整个大厅,比底下的蓝光更盛。 要说这里和其他碎成渣渣的部分有什么差异,最明显的就是这个石池。 不对,在石池被盛满前,在符文被激活前,最早的异常来自这块红宝石。塔砂凑近去看,这枚拳头大小的红宝石形状非常不规则,既不像人工雕琢,也不像自然形成。 她的目光顺着一个特别平整的切面向下看,看到了贯穿石池的巨大裂痕。 裂痕一开始就在那里,像一道长好的旧伤疤,并不影响石池蓄矿石,因此塔砂一直将它视为大厅的普通裂纹之一。现在联系两者思考一下,没准是同一个原因造成了红宝石与石池的损伤。 仔细观察,那道裂纹不止贯穿了石池,它还在地面上蔓延,浅浅的痕迹穿过整个大厅。仿佛有一把巨大的剑,将宝石、石池连同整个大厅一分为二。 不可能吧?塔砂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天顶明明还很完整。如果真有这么一把剑从天而降,大厅早该塌了才对。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了它一下。 这念头像一枚种子,一出现便在塔砂脑中扎根。她莫名觉得这就是真相,直觉一直往那块红宝石上指去。或许就是这块神奇的红宝石在让城池变成现在这样的灾难中挡了一下,保留下这个相对完整的大厅——这想法听起来并不科学,但在这个石头鼹鼠满地跑、史莱姆能种矿石、建筑物能附体幽灵乱飞的奇怪地方,这样奇怪的结论搞不好才是合理的。 等等,如果它真能挡住什么的话…… 塔砂向下飞去,幽灵穿过厚厚的地面,一直下沉,下沉,直到眼前一亮。 就在大厅正下方,有一个与之差不多大小的空间。和塔砂猜测的一样,大厅之下还有房间被保留下来了。 房间里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高大书架,它们是书架吗?架子上空无一物,而且倘若这是个图书馆,这些直达穹顶的书架未免太高了点,放在上层的书要用飞的才拿得到。这些屹立至今的书架不知由什么材质制成,不是木头,不是泥土,不是金属,也不是石材。这房间明亮得惊人,她抬起头,在拱形天顶上看到一片星空。 细碎的荧光砂砾排列成一条银河,眼珠大小的夜明珠投下柔和的光芒。繁星如小夜灯般照亮了整个房间,让塔砂想到灯光柔和的咖啡屋,在这里阅读都不伤眼睛。她被这出乎意料的美丽所慑,不知不觉沉到了地面上,脚踏实地,幽灵的身体没有穿过地板。 塔砂低头一看,石质地面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古怪花纹,组成一幅意味不明的画卷。它们好似书上你本该认识却死活读不出来的生僻字,塔砂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内容卡在嘴边,就停在最后一步,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晃了晃脑袋,迈步走向房间的中心。 一个书架孤零零地站在房间正中,不像其他排列整齐的长方形书架,这一个是单独的,更像牧师做礼拜时面前用来摆放圣经的那种台子。这台子上,放着这里唯一一本书。 书页摊开着。 还好开着,不然幽灵可没法翻书。虽然多半也看不懂吧,塔砂这样想着,向书上看去,那里一片空白。 至少在塔砂刚刚看到它的时候,上面还一片空白。 一阵微光闪过书页,发黄的页面好似有波纹闪过,突然“活”了过来。一秒之前它看上去还像有几百岁这么老,一秒后它好似刚刚才出了印场,时光如尘埃,被它轻易抖去。塔砂看到一行漆黑的字迹在书页上出现,墨迹从书页当中渗出。 “欢迎,我亲爱的朋友!” 她几乎想要后退一步,又硬生生止住,反应过来出现在书上的并非中文。那文字让人想到燃尽的火堆,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美感,绝对不是塔砂认识的任何文字,可她就是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别害怕,”那本书这样说,“你在这座地下城中穿行,不就是为了找到我吗?” “地下城?”塔砂茫然地重复。 书页一动不动,它可能没有耳朵。塔砂对着书页伸出手,构成幽灵身体的半透明光雾流沙般渗入书页中,组成那灰烬似的文字。 “什么意思?”如塔砂所愿,这文字询问道。 “你不知道吗?”下一行字立刻出现了,“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塔砂既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认定自己有什么目标。她试探着反问道:“你不知道?” “啊,原来如此。”那本书这样说,“一个迷失的灵魂,不属于这里的人。” 塔砂汗毛倒竖,松开了搭在书页上的手指。 “你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文字还在继续,“你甚至不记得地下城是什么,尽管你们的联系深刻得将你束缚于此。可怜呐,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被命运带到我面前,却认为这是机缘巧合。” “你是谁?”塔砂问。 “我?” 书页失重般微微飘起,每一页都如狂风中的旗帜那样猎猎作响。它飞快地从第一页向后翻动,每一页浮现的花纹连成一片。那景象让塔砂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等她再度睁开,书已经翻开到了正中间,露出一只竖着的黄眼睛。只是被它看着,塔砂就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是最深层的知识,为你睁开直视真实的眼;我是深红色的钥匙,替你打开那扇骨质的门。”文字在书页上狂乱地写着,出现又消失,“我是前往不朽的通行证,我是掌握命运的契约书,我是你一切问题的解答,我是你全部痛苦的解药。” 后半段话不再是文字,塔砂在自己的脑袋里听到了这个声音。它又像咆哮又像呢喃,像无数个声音的聚合体。一支苍白的笔出现在塔砂手中,黄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本书在对她微笑。 “我是地下城之书。”它说,“来吧,写下你的名字!然后力量,权力,财富,答案……一切,就都是你的了。”166阅读网 59 1.1 ?这里是8.27的防dao章,8.27晚上更新替换~ 下期预告:野性难驯 目之所及处漆黑一片。 无论前进还是后退,上升还是下沉,眼中都是同样的景象。不如说有光才不正常,塔砂附身的幽灵正在实心的地下,前后左右都是泥土。距离她离开大厅已经过了几小时,目前为止一无所获。 塔砂对自己的处境适应良好,但她不认为在地下安然种田的日子会持续到永远。这座建筑物以外是什么样子的?可能是山清水秀的地面,也可能是什么闻所未闻的可怕地方,她不希望自己毫无准备地迎接未知挑战。与宠物玩耍可以放松紧绷的神经,可沉溺于此就是找死。 塔砂没再让鼹鼠们挖掘,史莱姆农场可以负责蓝矿石的积累,犯不着冒挖通什么地方的风险。在与阿黄玩抛接游戏的那阵子,她认识到了幽灵的作用:侦查。 幽灵能无声无息地飞行,能隐没在空气中,还能在各种壁垒中穿行,绝佳的斥候人选。塔砂作为建筑物的视线恒定不变,无法看到大厅与矿道以外的地方,幽灵却可以,而倘若遭遇了什么难以脱身的事情,她只要解除附体便能回来。 因此,塔砂离开了安全的大厅,开始在未知的区域穿行。 她以大厅为中心,顺时针一圈圈绕行,这种侦查路线能扫过附近所有区域。有大半灵魂在大厅中当参照系,塔砂的行进能像信鸽一样准确,不用担心偏离航线。只是实际操作比她预想中更麻烦一点,身在地下就仿佛呆在水中,即便同一个平面内毫无异常,她也不确定上方和下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走一步看一步吧。 塔砂不打算垂直往上飞,她担心幽灵和传说故事中一样见光死。优先选择的是与大厅在同一个平面内的空间,塔砂想找找这座庞大的城池是否还有别的部分幸存。 穿过泥土就像穿过一阵雾气,尽管事实上幽灵本身才是雾气。泥土不会受她影响,塔砂则能读出幽灵躯体笼罩的东西,仿佛用手抚过某些物体的轮廓。 她找到了一些破碎的遗迹,大部分石块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很难确定是不是地下的天然岩石。她找出一些金属残片,腐蚀得看不出形状。沙石当中还有几具人类尸骨,其中一具非常矮小,那粗壮的骨骼又不像孩童,可能是个侏儒。塔砂没学过如何从尸骨上猜测死因,只知道这些骨头的主人已经死去很久。这么大的范围中只有这么点人,多少有些奇怪。 塔砂没找到任何记载(找到了多半也认不得),无从猜测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把整整一天花费在探索上,没找到一个完整的遗迹。这座被掩埋的城池要么当初被摧毁得太厉害,要么被太漫长的时光打磨,似乎已经不剩什么了。但比起难以辨识的其他部分,大厅为什么保存得这么完好? 塔砂回到大厅当中,阿黄从睡梦中抬起头,对她抖了抖鼻子。塔砂心不在焉地拍拍它的脑袋,环顾这座重生后的新身体。 石池在闪闪发光,底部那层蓝色如今像一片发光菌类构成的海洋,闪动着粼粼波光。悬浮在上面的红宝石看上去比之前鲜亮了不少,红光灯塔般照耀着整个大厅,比底下的蓝光更盛。 要说这里和其他碎成渣渣的部分有什么差异,最明显的就是这个石池。 不对,在石池被盛满前,在符文被激活前,最早的异常来自这块红宝石。塔砂凑近去看,这枚拳头大小的红宝石形状非常不规则,既不像人工雕琢,也不像自然形成。 她的目光顺着一个特别平整的切面向下看,看到了贯穿石池的巨大裂痕。 裂痕一开始就在那里,像一道长好的旧伤疤,并不影响石池蓄矿石,因此塔砂一直将它视为大厅的普通裂纹之一。现在联系两者思考一下,没准是同一个原因造成了红宝石与石池的损伤。 仔细观察,那道裂纹不止贯穿了石池,它还在地面上蔓延,浅浅的痕迹穿过整个大厅。仿佛有一把巨大的剑,将宝石、石池连同整个大厅一分为二。 不可能吧?塔砂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天顶明明还很完整。如果真有这么一把剑从天而降,大厅早该塌了才对。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了它一下。 这念头像一枚种子,一出现便在塔砂脑中扎根。她莫名觉得这就是真相,直觉一直往那块红宝石上指去。或许就是这块神奇的红宝石在让城池变成现在这样的灾难中挡了一下,保留下这个相对完整的大厅——这想法听起来并不科学,但在这个石头鼹鼠满地跑、史莱姆能种矿石、建筑物能附体幽灵乱飞的奇怪地方,这样奇怪的结论搞不好才是合理的。 等等,如果它真能挡住什么的话…… 塔砂向下飞去,幽灵穿过厚厚的地面,一直下沉,下沉,直到眼前一亮。 就在大厅正下方,有一个与之差不多大小的空间。和塔砂猜测的一样,大厅之下还有房间被保留下来了。 房间里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高大书架,它们是书架吗?架子上空无一物,而且倘若这是个图书馆,这些直达穹顶的书架未免太高了点,放在上层的书要用飞的才拿得到。这些屹立至今的书架不知由什么材质制成,不是木头,不是泥土,不是金属,也不是石材。这房间明亮得惊人,她抬起头,在拱形天顶上看到一片星空。 细碎的荧光砂砾排列成一条银河,眼珠大小的夜明珠投下柔和的光芒。繁星如小夜灯般照亮了整个房间,让塔砂想到灯光柔和的咖啡屋,在这里阅读都不伤眼睛。她被这出乎意料的美丽所慑,不知不觉沉到了地面上,脚踏实地,幽灵的身体没有穿过地板。 塔砂低头一看,石质地面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古怪花纹,组成一幅意味不明的画卷。它们好似书上你本该认识却死活读不出来的生僻字,塔砂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内容卡在嘴边,就停在最后一步,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晃了晃脑袋,迈步走向房间的中心。 一个书架孤零零地站在房间正中,不像其他排列整齐的长方形书架,这一个是单独的,更像牧师做礼拜时面前用来摆放圣经的那种台子。这台子上,放着这里唯一一本书。 书页摊开着。 还好开着,不然幽灵可没法翻书。虽然多半也看不懂吧,塔砂这样想着,向书上看去,那里一片空白。 至少在塔砂刚刚看到它的时候,上面还一片空白。 一阵微光闪过书页,发黄的页面好似有波纹闪过,突然“活”了过来。一秒之前它看上去还像有几百岁这么老,一秒后它好似刚刚才出了印场,时光如尘埃,被它轻易抖去。塔砂看到一行漆黑的字迹在书页上出现,墨迹从书页当中渗出。 “欢迎,我亲爱的朋友!” 她几乎想要后退一步,又硬生生止住,反应过来出现在书上的并非中文。那文字让人想到燃尽的火堆,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美感,绝对不是塔砂认识的任何文字,可她就是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别害怕,”那本书这样说,“你在这座地下城中穿行,不就是为了找到我吗?” “地下城?”塔砂茫然地重复。 书页一动不动,它可能没有耳朵。塔砂对着书页伸出手,构成幽灵身体的半透明光雾流沙般渗入书页中,组成那灰烬似的文字。 “什么意思?”如塔砂所愿,这文字询问道。 “你不知道吗?”下一行字立刻出现了,“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塔砂既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认定自己有什么目标。她试探着反问道:“你不知道?” “啊,原来如此。”那本书这样说,“一个迷失的灵魂,不属于这里的人。” 塔砂汗毛倒竖,松开了搭在书页上的手指。 “你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文字还在继续,“你甚至不记得地下城是什么,尽管你们的联系深刻得将你束缚于此。可怜呐,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被命运带到我面前,却认为这是机缘巧合。” “你是谁?”塔砂问。 “我?” 书页失重般微微飘起,每一页都如狂风中的旗帜那样猎猎作响。它飞快地从第一页向后翻动,每一页浮现的花纹连成一片。那景象让塔砂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等她再度睁开,书已经翻开到了正中间,露出一只竖着的黄眼睛。只是被它看着,塔砂就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是最深层的知识,为你睁开直视真实的眼;我是深红色的钥匙,替你打开那扇骨质的门。”文字在书页上狂乱地写着,出现又消失,“我是前往不朽的通行证,我是掌握命运的契约书,我是你一切问题的解答,我是你全部痛苦的解药。” 后半段话不再是文字,塔砂在自己的脑袋里听到了这个声音。它又像咆哮又像呢喃,像无数个声音的聚合体。一支苍白的笔出现在塔砂手中,黄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本书在对她微笑。 “我是地下城之书。”它说,“来吧,写下你的名字!然后力量,权力,财富,答案……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目之所及处漆黑一片。 无论前进还是后退,上升还是下沉,眼中都是同样的景象。不如说有光才不正常,塔砂附身的幽灵正在实心的地下,前后左右都是泥土。距离她离开大厅已经过了几小时,目前为止一无所获。 那只鼹鼠憨态可掬地站在原地,趴在那两只大的出奇的爪子上,小鼻子嗅来嗅去。它这副样子让塔砂想到了去年那个实习生,她做错事时总是呆立在原地,用无辜的大眼睛直直看着面前的人——那其实也挺可爱,然而你要是不幸身为她的上司,并指望她交出一份十万火急的资料时,你就很容易想把她煮了。 塔砂现在就在思考那只鼹鼠红烧起来是什么滋味。 她更饿了,全都是那只鼹鼠的错,召唤它不知用了什么原理,仿佛将她仅有的能量消耗殆尽。如果说之前塔砂饿得能吃下一头小牛犊,那么现在她就能一并吃掉小牛的父母。要是她还有身体的话,此时她一定会抱着尖叫的胃不停地流口水,觉得自己即将眼前一黑……最后那条没身体也可能发生,塔砂的视野像个坏掉的电灯泡,正一阵一阵地闪烁。她怀疑再不吃点东西,自己马上就会不省人事。 她会幸运到第二次苏醒吗? 塔砂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完全不想在醒来的几小时后死于饥饿。她死死瞪着鼹鼠,奢望看久了就能把对方收回来,填一填自己不知在何处的胃。在她快要从一个能生吃蠕虫的贝爷进化成一只满脑子生肉的丧尸之前,那强烈的渴望终于突破了一个临界点。 鼹鼠身上散发出奇特的荧光,像个被剥开的洋葱,暴露出层层土块中微小的核心。在塔砂“看到”那个核心的同时,她也“链接”上了它。 那种感觉十分怪异,塔砂仿佛成为了一台电脑,在这一瞬间多了一台子机。她能感觉到一种微弱的意识,好似工蚁之于蚁后,温顺地等待着她的命令。 “给我食物?”塔砂试探着命令道。 静止不动的鼹鼠刷地爬了起来,它一蹦一跳地冲向了坍塌的通道。这东西抬起上半身,两只大爪子开始飞快地挖土,效率堪比轮着电锯伐木。几秒之内通道就多了一个大洞,塔砂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挖下来的土石去了哪里:全部消失在了鼹鼠嘴里。 塔砂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只小小的鼹鼠吃空了一条黑黢黢的隧道。漆黑的通道一样不对她造成困扰,她x光一样的视线能看到土石如何在鼹鼠体内重组,让它土元素构成的躯体变得更加凝实。这根本说不通,那个小小的身躯哪里能装得下这么多土石?它的爪子是挖掘机,胖胖的躯体就是压路机,经过的地方平整得不可思议,俨然是一条完工的地下通道。 隧道本来所在的地方是建筑物外部,根本不在塔砂的感知范围当中。但当鼹鼠制造完这条通道,就像在迷雾中点起一盏灯,那里突然变得可以感知了。她不知道隧道要通往哪里,鼹鼠身上好像装着个导航系统,一路通向它所认定的目的地。 最后一爪子下去,挖落的不仅是土石。 一块有鼹鼠半截指甲大的蓝色矿物从土中跌落下来,在地面上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它通体宝石蓝,其中流动的光芒让它看上去介于固体和液体之间。这东西相当美丽,但却让塔砂的饥饿感骤然升腾,好似看见天空中砰地生出一笼热腾腾的小笼包。鼹鼠仿佛被主人的情绪感染,双眼一亮,一口吞掉了蓝矿石。 砰! 鼹鼠飞了出去。 这座地下建筑物的每一个角落都透露出一股阴森暴怒的气息,能把一只活生生的鼹鼠吓得立毙当场。这只鼹鼠形态的土元素生物没遭受太大精神冲击,但身体又是另一回事,它被卷进了一场室内龙卷风中:无形之手将之一把拽起来,抛回大厅,扔上天花板又狠狠摔下来,把地面又砸出几道裂口。 好吧,至少我现在又多了个新能力。一分钟的乱扔东西后,塔砂冷静下来,在虚脱昏迷的边缘苦中作乐地想。她觉得自己上一次这么冲动还是在幼儿园,可见饥饿真是理智大敌。 鼹鼠摔进了干涸的石头池子里,它像被方才的龙卷风摇晃吐了,嘴巴一鼓,噗地吐出了那块矿石。 蓝色的矿石直接落入池底。 石头池子明明是干涸的,矿石也是固体,然而它的坠落就像一滴牛奶落入湖中。宝石蓝的华光在它落地的下一刻晕开,以那个小小的点为中心,扩展到整个石池,乃至整座建筑物。 这挽救了思维即将中断的塔砂,刚才视野中升腾的黑雾一扫而空,她无形的胃被安抚了。以往忙起来她也肖想过能直接把什么营养液往自己胃里灌,现在这块矿石的效果就能和营养剂媲美,可能更好,因为它直接渗入了塔砂的每一个细胞,都不用咀嚼和消化。几乎蒙蔽理智的饥饿退却,她立刻意识到了这种蓝矿石的效用,无师自通地再一次催动起鼹鼠来。 蓝矿石能缓解她的饥饿,但一块显然不够。 鼹鼠爬了起来,一溜烟跑向刚才挖掘过的坑道。这回塔砂牢牢钳制住它的精神,清晰传达了把蓝矿石送回池子的意思。在监工严密的监视下,鼹鼠没再私吞矿石,它将挖掘到的成果塞进自己嘴里,一并运送回来。 这玩意果然不是鼹鼠,鼹鼠嘴里可没有仓鼠那样的颊囊。 它一路向前挖掘,把沿途挖到的七八块矿石都塞在颊囊中,两颊鼓得像俩口袋,一口气将之搬回来。只这么一次,方才暴走乱扔鼹鼠的消耗一下子补了回来。鼹鼠挖土的势头半点不减,一次一次来来回回,将挖掘现场推移到石池好几个大厅的远方。挖掘和来回跑动的周期越拉越长,塔砂想了想,试着将能量向大地符文推去。 这一次不用损耗那枚悬浮的红色核心,蓝矿石中的能量代行其职。塔砂能感觉到符文中传来的引力,指引着她调动这座建筑物中流转的能量。真是神奇,才当了这么点时间的建筑物,她渐渐开始觉得新身躯的许多部分比人类躯体还好用,人类可没法用意念控制体内营养的走向。 熟悉的饥饿感再次袭来,第二只鼹鼠出现在符文上。塔砂连接上了第二只鼹鼠,给出“挖掘蓝矿石、带回石池”的命令,新鼹鼠立刻跑了出去。 她之前担心过操纵两只鼹鼠会不会手忙脚乱,等第二只出现,才发现她并不需要全程指手画脚。塔砂越能掌控新身体(或者灵魂,谁知道现在这样确切叫啥),操纵就变得越轻松,她只需要下决定,鼹鼠就会完成。它们并不是宠物或者雇员,更像是带着一点本能干扰的自动挂机软件。 这简直是收菜游戏,收菜卖钱,用钱雇农民,让农民更有效率地收菜,只不过塔砂这里雇工是鼹鼠,钱是矿石,转化市场靠她自己。她先将自己补充到不感觉饿的程度,而后开始有计划地制造鼹鼠:每制造一只鼹鼠就储备同等的能量,以免这种蓝色矿石突然耗尽。 等制造出第五只鼹鼠,塔砂的挖矿小分队已经构成了一条流水线。它们的运送和挖掘彼此配合,能达成最大效率,合理得胜过许多城市道路规划。就像天生工程师的蚂蚁、蜜蜂,这些鼹鼠的精神似乎有一张网络连接,帮助它们做出最优选择。 塔砂惊讶的是,她一点都不为此吃惊。 作为这些“工蚁”的主人,塔砂自然而然理解了它们的工作方式。她的脑中仿佛安装了一个建筑师模块,作为人类的灵魂融合了这些知识,它们的本能化作她的技能,仿佛一日之间成为了建筑大师。 那些城市规划专业的人一定很想要这种奇遇,塔砂想。但对于困在地下、除了饿和收菜外毫无想法的人……嗯,的建筑物来说,这种技能有用吗? 数十块蓝色矿石被投入了石池,土黄色沙地如今已经泛着一层蓝色。脱离了饥饿的威胁,有了一定储备的存粮后,慢慢适应新身份的塔砂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处境来。 塔砂惊讶的是,她一点都不为此吃惊。 作为这些“工蚁”的主人,塔砂自然而然理解了它们的工作方式。她的脑中仿佛安装了一个建筑师模块,作为人类的灵魂融合了这些知识,它们的本能化作她的技能,仿佛一日之间成为了建筑大师。 那些城市规划专业的人一定很想要这种奇遇,塔砂想。但对于困在地下、除了饿和收菜外毫无想法的人……嗯,的建筑物来说,这种技能有用吗? 数十块蓝色矿石被投入了石池,土黄色沙地如今已经泛着一层蓝色。脱离了饥饿的威胁,有了一定储备的存粮后,慢慢适应新身份的塔砂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处境来。 塔砂惊讶的是,她一点都不为此吃惊。 作为这些“工蚁”的主人,塔砂自然而然理解了它们的工作方式。她的脑中仿佛安装了一个建筑师模块,作为人类的灵魂融合了这些知识,它们的本能化作她的技能,仿佛一日之间成为了建筑大师。 那些城市规划专业的人一定很想要这种奇遇,塔砂想。但对于困在地下、除了饿和收菜外毫无想法的人……嗯,的建筑物来说,这种技能有用吗? 数十块蓝色矿石被投入了石池,土黄色沙地如今已经泛着一层蓝色。脱离了饥饿的威胁,有了一定储备的存粮后,慢慢适应新身份的塔砂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处境来。166阅读网 60 1.1 ?一碧如洗的天空中,几个小点冲破了远方的云层,在身后拉出长长的白色轨迹。仰望天空的孩子手舞足蹈,跟着天上的黑影奔跑。他的母亲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衣领,将他从交通要道上挪开。 “妈妈,是龙!”孩子欢呼雀跃地指着天空。 “对,是龙和龙骑兵。”母亲含笑复述道,她把跃跃欲试的孩子抱起来,那孩子对着天空用力挥手。 东南角的居民已经习惯了天空中飞过龙群,惊慌失措已经变成波澜不惊。龙的影子从城镇与郊区的天空中掠过,大部分时间只能看到与鸟相差无几的小小黑点,小部分时候则能看清那双巨大的翅膀,还有长长的脖子和尾巴。故事中喷火焚城的巨兽其实跟牛差不多大,背上背着士兵,从未发生过袭击人畜的事情。 不过是会飞的马罢了,渐渐有人这样认为。再后来绝大多数人都变得相当淡定,龙骑兵的每日训练变成一道固定的风景。城外的老农看向掠过头顶的成排飞龙,敲着烟杆嘀咕:“现在七点啦。” 只有孩子们还在继续大惊小怪,他们在骑马打仗游戏中新增了龙骑兵的位置,并为扮演这一角色的人选吵得不可开交。“我今后会成为真正的龙骑兵!”又一次猜拳输掉龙骑兵扮演权的孩子不服气地说。既然弓箭手、工匠、德鲁伊……这些从来没出现过的课程都已经在陆续招生,未来的职业选择中一定也会增加龙骑兵。 不过,这次天空中的小点可不止是龙。 塔砂扇动她的翅膀,气流托着她的身体,将她抛向更高处的天空。她调整了一下平衡,向着跟在身后的飞龙冲去。 硕大的翅膀收缩起来,紧贴着后背,将与空气摩擦的部分缩到最小。俯冲的塔砂像一枚子弹,金属马靴砸中飞龙的脖子,将比她大了几倍的生物踹飞出去——他们的体型差异颇大,但两者的力量其实差不多。另一条飞龙迅速补上了位置,当塔砂的拳头砸上它的胸口,带着倒刺的尾巴甩上了塔砂的后背。皮甲被轻易撕裂,露出洁白的皮肤,尖利的尾勾只在上面留下一道划痕。 塔砂一把抓住了这根尾巴,双翼拍动,将这头飞龙扔进云里。 高空凛冽的风不客气地撕扯着其中的所有东西,却不能在她看似娇嫩柔软的皮肤上留下一点痕迹。巨龙的契约保护着龙骑士,甲胄和匠矮人研制的护目镜保护着龙骑兵,而塔砂保护她自己。龙属性强化过的骨骼能承受高速飞行,她的皮肤变得柔韧,眼皮下长出瞬膜,这层透明的眼睑能让她在疾风中视物,在保持眼球湿润安全的同时不遮挡视线。塔砂可以一直睁着眼睛,不必眨眼。 飞龙没有背着龙骑兵,塔砂也没带武器,他们的交战像半空中鹰隼的缠斗。在天空中战斗有点像在水中作战,攻击可以来自四边八方,退路亦然,飞行生物的搏斗花样百出,战场横陈数百米的高空。空气没有水这么大的浮力,一旦收起翅膀,陨落的速度令人心惊胆战;空气又没有水这样粘稠,你来我往快速得让人眼花缭乱,有时根本来不及用眼睛判断,躲闪与进攻都凭直觉。 “直觉”并非毫无逻辑的猜测,更像不假思索的战局判断。就好像是大脑来不及分析,于是视网膜倒映出的图像、耳朵里听见的声音、皮肤上感觉到的风压……全部信息直接在身体内交汇,传输到躯体各处,让你挥拳、踢腿或者躲闪。塔砂在此刻什么都没想,战斗打磨着她的身躯,解锁的记忆与学到的战术在这高速运转中消化,成为属于她自己的战斗技巧与战斗本能。 她完全投入了战斗。 你难以学会战斗,因为你无法全力投入——塔砂的亚马逊老师这样说过,这问题在她与圣骑士交战时迎刃而解。老骑士带给她的压力前所未有,当心力和体力都被压榨到极限,“投入”这事变得无师自通。地下城本体一心多用,但在这一刻、这一个身躯、这一片灵魂当中,她全神贯注,全力以赴,所有权衡与算计都被放在一边,所思所想唯有战斗。 这感觉酣畅淋漓,无比轻松。 塔砂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上了战斗,她喜欢长久的准备后不费吹灰之力地收获果实,也喜欢全情投入的这种时刻。战斗中能感觉到自身的蜕变,仿佛可以看见的经验值。而游戏中那种单纯的数字增加根本不能和亲身体验相提并论,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变强的快乐。 最后一头飞龙被踢了出去,龙群已经不成阵势,难以再组织起有效进攻。塔砂放开了对它们的命令,让它们可以回去。 塔砂的龙属性直接从巨龙那里得来,而且塔砂能够学习成长,伪龙却称不上智慧生物,事到如今她能占上风并不奇怪。事实上,要不是以地下城之主的权限强行命令它们进攻,这些伪龙根本没有胆子攻击血脉上比它们高级的存在,就像不敢攻击老虎的狗。 至于与巨龙对练……那位巨龙先生融合了龙魂后,基本就是个独立存在的智慧生物,傲慢得至今不鸟塔砂和道格拉斯以外的任何人。你能对着电脑联系八百遍口语,但不会随时随地骚扰你的外语老师,是吧。 飞龙群解散了,它们盘旋着下降,回地下城休息。塔砂则留在了这里,她拍打着双翼,让自己来到云层之上。 “你站在这里不嫌晒吗?”维克多百无聊赖地问。 “还好。”塔砂随口说。 没有停留在这里的必要,但又不是每个举动都得看必要不必要。除了恐高症之外,飞行大概是所有人类心底的梦想。 塔砂的骨头又坚硬又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飞鸟一样骨骼中空。一次次练习以后,她像个天生长翅膀生物一样擅长飞行,塔砂能感应到风流动的方向,让自己乘风滑向,尽可能地减少需要消耗的力气。她已经飞得像鸟儿一样好,然而总觉得还不够。塔砂想起那个身为巨龙的梦,和那时一样,她隐约感觉到了某种细微的不快#感,仿佛某个夏日的傍晚,从发闷的胸口感觉到暴雨将至。 暴雨来自何方?这片天空是否有透明的天花板?塔砂不知道,飞到这个高度已经是极限,再高她就要冷得掉下去了。 往下看吧。 塔砂在这个位置理解了巨龙的傲慢,至少是一部分傲慢:当你属于天空也拥有天空,当你能凌驾于青云之上,芸芸众生皆在脚下,你很容易生出主宰者的雄心。 这是个晴朗的天气,稀薄的云层随着风流动,在塔砂脚下,像被不断拉扯的棉絮。她在云层的空隙中看着这片土地,在这里,许多事情在同时发生。 连接瑞贝湖与东南角的道路一日日变得热闹起来,几周出现一次的大马车变成了每日来回的几辆小马车,每到接近马车到达的时间,总有人带着大包小包在这里等待,仿佛等待长途汽车的旅客。底层人士带着质量过硬的商品在瑞贝湖打开了通道,一些产品经久耐用口碑良好,另一些则精美易坏,需要不断更新换代,商机便在频繁的交易当中。已经有中层的商人逐利而来,代理商的位置炙手可热。 东南角的商品挤入了瑞贝湖的市场,商标家喻户晓。魔导工厂的进展虽然依旧缓慢,人类原有的流水线却在东南角运行良好。车床和其他机械被拆分后带回这里,被分解研习,举一反三。东南角工厂的规模不断增加,刚好可以消化掉这里的无业劳动力。 那些因为枯萎诅咒和封锁失业的人们完成了重建森林的任务,接着就投入到工厂当中。说来也是有趣,在敌人的帮助下,塔砂成功改变了东南角的产业结构,农民、樵夫、猎人等等职业被迫从田地和森林中解绑,成为工人和军人。他们转化的速度比大地恢复的速度快,只有一小部分居民在土地恢复后重抄旧业。德鲁伊挑拣出最好的种子,产能更高的粮食品种正在培育当中,不久之后,比过去少得多的农业人口就能生产出足够养活东南角的粮食。 东南角的封锁名存实亡,边境更像海关而不是哨卡。当初的讨伐没有兴师动众,为了能独吞利益,总督将消息隐瞒得不错,于是人们只听到了零星碎片。他们听说东南角打过几场,听说那边有异种,但既然有这么多来自那边的商品,这些说法大概只是谣言吧。 大部分人对与己无关的事情都很健忘,人们对远方漠不关心,倒是颇有小市民的智慧,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有利条件抓住再说。瑞贝湖与东南角之间的道路沿途多了许多小店,餐饮,住店,修车等行业兴盛起来。人类那边的管理者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下城则发放着证件。 开始只是商业上的交流,后来,北边一个按捺不住的士兵混入了马车当中。他偷了一张通行证,但没想到匠矮人制造的通行证有特殊防盗措施,一到地方就被抓了出来。这个名叫丹尼斯的哨兵哭丧着脸,说自己只想来看看远方表亲过得好不好。 “我表哥在这儿。”他说,“我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上面什么都没说,我就看着那么多人进进出出的……我以为没什么事了,就想来看看。” 丹尼斯联系到了他的表哥,还有表嫂和素未谋面的侄女。哨兵抱着牙牙学语的侄女哭哭笑笑,说自己做了一年的噩梦,梦里表哥一家都死于他参与这场封锁。表嫂敲着他的脑袋骂他乌鸦嘴,侄女拍着手傻笑,什么都没听懂,只知道给老妈助威。 表哥忙不迭地垫付了罚金和保释金,念在相关法规在北边不太明确,那些钱基本只是意思意思。丹尼斯带着新办好的通行证与如何办通行证的规则公告回到了北面,在他平安归去后,越来越多在东南角有故旧的士兵与平民开始来此省亲。 中层商人担当了代理商,道格拉斯联系的底层人士并非再次失去了工作。他们中大概一半开始为东南角打工,作为商业联系人,广告投放者,间谍等等。塔砂并不指望这些没有商业知识的人担当主力商户(当然,其中有一些真有商业头脑的人,那是意外之喜),他们是通向北方的敲门砖,而他们担任敲门砖时的表现则是一场漫长的筛选。 偷奸耍滑者失去资格,识时务的人得到工作。聪明人有聪明人的用法,只有蛮力的笨蛋也有笨蛋的用处,没有一个一无可取的废物——废物不会来这里冒险,来了也留不下去。对地下城来说,拿一些货物招聘可用人才相当划算,那些因为种种劣迹失去资格的人,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损失有多大。 将目光向森林移去,安加索森林与德鲁伊都长势喜人。 德鲁伊到来的第三年,森林在守护者的呵护下慢慢复苏。他们规划最合适的树种,挖掘出河流的位置,安加索森林在曾经的废墟上一点点恢复元气。第三个春天,从寻树人转职为护林人的那个父亲发现了迁徙来此的狼群,他激动的喊声吓到了狼群的哨兵。野兽警惕地瞪了他几眼,最终选择放过这个带着森林气息的两足兽。 “先有森林,然后是食草动物。”他高兴地解释,“等狼群来了,森林就快痊愈了。” 安加索森林有了绿树,有了各式各样的动物,向兽语者发展的德鲁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们与鸟交谈,与鹿同行,与狼共舞。只是塔砂很怀疑这些德鲁伊与灵兽定契约是否有用,他们对灵兽伙伴的关怀如同道格拉斯对待巨龙,真到了战场上,搞不好宁可自己撸起袖子上,也不要让灵兽伙伴受伤。 “树语者”德鲁伊数量最多,此后是“兽语者”,“化兽者”则只有个位数。这些能变成动物的德鲁伊施法不需要种子,也不用找到灵兽签订契约,但他们要做的事比前两者更加不容易。他们长久地观察着飞禽走兽,与之同起同居,共饮共食,最终才能成功变化成动物。这导致他们不变成动物的时候看上去也有点奇怪,比如有人喜欢在树干上蹭来蹭去,有人喜欢趴地吃草。 “这不是最不容易的部分。”橡木老人曾说,“你必须懂你要变成的生物,必须懂它们的心同时坚持自己的灵魂。许多化兽者最后会再也变不回来,他们会以为自己就是变成的那种动物,从此遁入森林,只有野性,再无理性。” 森林开始恢复时,橡木老人被移居回了林中。如今的橡木老人比哪一棵树都高,巨大的树冠高过整片森林。他长得如此快,却又开始时不时地沉睡,不是受了什么伤,只是“快到时候了”。普通的橡木守卫将自然之心保存了几个世纪,那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德鲁伊的到来减缓了他的衰败,却不会阻止时间的脚步。 大概再过没多久,他就要叶落归根。 塔砂遥遥望去,她的双眼如今比鹰隼更锐利。她看到橡树之上挂着小小的果实,一连串丁香色的果子一个挨着一个,半透明的,拇指大小,形如水滴。它们在风中微微摇晃,仿佛闪烁着晶莹的微光。 那是什么? 开始塔砂还以为这和竹子开花属于同一种现象,但很快她发现果实来自橡木上的藤蔓。透过其他契约者的眼睛,塔砂在森林各个角落都看到了这种果实,隐秘而美丽,静悄悄地落在某一根枝头。 “妖精灯盏?”维克多惊讶地说。 “什么?”塔砂问。 “一种没用的魔法植物。”维克多说,“会出现在妖精出没的地方,长得很快死得也很快,以前到处都是。” 以前到处都是,但现在早已没有了。 妖精灯盏和埃瑞安诸多的种族、诸多动植物一起,消失在了过去几个世纪里。它不是最早的也不是最迟的,没有特别的益处也没有特别的害处,谁都没怎么留意。让它出现的是水吗?是土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无论是德鲁伊还是维克多,全都说不出所以然。 稍晚些时候他们排除了能验证的所有可能性,最后塔砂和维克多一致认为,反正没什么好处坏处,就让它长着吧。 “我没感觉到这里有什么魔法生物。”塔砂说。 “鬼知道。”维克多说,“可能与妖精没关系,只是妖精出没的地方容易长而已。” 他的语调中带着点难以觉察的怀念,这语气对维克多来说真是难得一见。 “你和妖精灯盏有什么渊源?”塔砂问。 “什么?没有!”维克多立刻反驳道,他说得太过绝对,以至于契约的效果开始发动,他不得不补充道:“好吧,只是一点小事,对你又没什么用处!” 他越这么说,塔砂越好奇了。她戳了戳书页,说:“说呗?” “有一个流浪乐团,倒霉到卷入宫廷斗争,唯一活下来的团长也按‘沽名钓誉欺骗国王’的罪名被刺瞎了眼睛。”维克多干巴巴地说,“十年后这个流浪乐手回到了王宫,要求与陷害他的人比试一场。十年的苦练让他弹奏得比过去更好,但那时候陷害他的人已经变成了国王的宠臣,国王听都没听流浪乐手的辩解,下令砍掉了他的双手。” “然后呢?”塔砂被故事吸引住了。 “一个月后,他又回来了,带着一把五音琴——那种要一个乐团的五个人一起演奏的乐器。他脱掉斗篷,用身上的十只手演奏了五音琴。乐曲非常动人,甚至吸引来了爱好音乐的妖精。”维克多说,“我的故事说完了。” “是你给了他五双手?”塔砂问。 “是啊,我给他五双手,他给我他的灵魂。”维克多恶意地笑道,“真是个可悲的傻瓜,我本以为他会要求杀掉那个人,他却只要求一场闭幕演奏。弹完这一场,我便拿走了他的灵魂,那滋味……” 不允许说谎的契约再一次让他停了下来。 “好吧,我没吃掉。”维克多说,“有恶魔把灵魂当零嘴吃,但那太浪费了。我们会把主物质位面生物的灵魂献祭给深渊,以此博取深渊的眷顾,这才是恶魔使用灵魂的方式。” “你把他的灵魂献祭给深渊了吗?”塔砂问。 “……没有。”维克多不情愿地说,很快解释道,“深渊更欣赏有野心的灵魂,一个弱鸡流浪乐手的灵魂,就算献给深渊,我又能得到多少呢?” 大恶魔将流浪乐手的灵魂放进了他在人间的宝库。 那是一座布满符文的华美城池,各式各样的精美宝物摆满了每个角落,盗贼无法从中偷走一枚金币,死神也无法带走其中的灵魂。死去的流浪乐手重新有了两只手与一双明亮的眼睛,当他在库房中找到一架幽灵也可以弹奏的琴,他欢呼雀跃,给恶魔演奏了长达几年的赞歌——反正在这里他有无尽的时间。 “你还给他准备了一把琴。”塔砂看着维克多,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我才没有!那里又不止他一个幽灵!”维克多惊恐地争辩道。 “你还无偿帮助过别的音乐家?”塔砂惊叹道。 维克多为她的用词整本书都哆嗦了一下,他竭力反驳道:“什么叫无偿?什么叫帮助?这叫等价交换!” 被刺瞎双眼砍掉双手的流浪乐手用灵魂换取最后一曲,好为他的乐团正名;人鱼公主用灵魂换取与水上的爱人共度三十年,她的歌喉甜美动人;不得志的作曲家以灵魂换取能挥霍十年的钱财,他不善交际却才华横溢……恶魔的财产在城堡各处自由穿行,出生相隔几百年的艺术家们一见如故,相逢恨晚。热情洋溢的赞美诗惊得恶魔落荒而逃(“是恶心得掉头就走!!”),乐曲飘出城堡,引来仙子与妖精。他们在城堡外久久徘徊,于是紫罗兰色的小小灯盏再此肆意生长。 “闭嘴。”维克多硬邦邦地说。 “我还什么都没说。”塔砂客观地说。 “那就继续保持。”维克多僵硬地说,“……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只是在笑而已。”塔砂扩大了脸上的笑容。 怎么说呢,感觉恶魔的人设好像有了微妙的改变。塔砂控制不住自己慈爱的表情,觉得像在看一只用喵喵叫来示威的猎豹。 “不!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地下城之书的书页都蓬了起来,“这是对一名恶魔的极大侮辱!” “原来你是被夸奖会害羞的类型吗。”塔砂说。 维克多看起来气得要背过气去。 “我刚刚发现,我们说不定能在一些事情上达成共识。”塔砂摩挲着书页,“虽然你依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地下城之书摊牌了大概三秒,三秒后书脊刷地立起来,只听维克多拿腔拿调地说:“不了,谢谢。” 塔砂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们好像有过类似的对话,虽然发言人不同。她无奈地笑起来,说:“你可真是记仇。” “那当然。”维克多得意洋洋地说,看起来已经恢复过来,“我可是个大恶魔,才不是你那只小狗。” “别总针对她。”塔砂拍拍他的头。 “我针对所有蠢货。”维克多说。 塔砂微笑起来,说:“等玛丽昂回来的时候,你就不会再这么叫她了。” —————————— 下一周,一个消息震惊了与奴隶贸易相关的所有人。 角斗士学校爆发了起义,在一场大火之后,所有角斗士不见踪影。166阅读网 61 1.1 ?玛丽昂回来了。 她的银发被削得更短,身上新添了不少伤疤,但体格更结实,娇小的身躯在过去近两年时间里快速拔高。角斗士学校提供充足的高热量食物,严苛的训练与玛丽昂暗中进行的一切没有让她变得憔悴,反而让她茁壮成长,如同磨砺后愈发锋利的宝剑,风雨中蓬勃生长的植株。 她并非独自归来,近两百名兽人角斗士在玛丽昂的鼓动下拿起兵器,冲向了未知的自由。 角斗士学校为玛丽昂提供了串联同族的场所,幽灵为暗中聚集的起义者站岗放哨。这里仍然有人热血未熄,只是缺乏组织和领导,要么血溅三尺要么归于沉默。于是常胜的玛丽昂成为一面旗帜,成为一只号角,她将所有人闷在心中不愿去想的现实高喊出来:“你想对同胞兵刃相向,供人取乐,一天天等死,还是奋起一搏?” 这声音振聋发聩。 玛丽昂战斗不休,常胜不败,她取胜却不取对手性命。角斗场的老板认为这很有趣,时不时将她送进角斗场,将她的执拗视作卖点。他们让她对战野兽,对战成群老练的角斗士,剥夺她的护甲乃至武器,条件越来越严酷。看台上的观众乐于看到她为此流血,仁慈地满足她获胜便放过对手的要求,想知道她何时会落败和放弃。他们赞赏她的力量,嘲笑她的坚持,从未想过这样的一场场战斗也映在其他角斗士眼中。 老资格的角斗士总是沉默而冷漠,他们曾挣扎到遍体鳞伤,事到如今却已经放弃,从野兽变成走狗,麻木地扑咬同胞。一场场角斗让他们将死亡与杀戮视为常态,而此时却有人打破了他们绝望的日常。他们从玛丽昂身上看到力量、同胞之谊与希望——她总是抓住每一个机会,不厌其烦地讲述一片安全而自由的乐土。 她的言辞质朴乃至笨拙,反反复复说着“相信我”。真的有那种地方吗?可以相信她吗?她许诺的胜利总是如期而至,她坚持的慈悲落到败者头顶,她描绘过的商标出现在看台之上,而的确有商人高价将角斗士买走。所以,或许可以相信、可以希望吧。 人们嬉笑着叫她“奇迹小妞”,角斗士们则称呼她为“奇迹”,语调里带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虔诚。玛丽昂不仅仅拯救了他们的性命——那不是最重要的,角斗士的性命真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重要的是,她从一片死灰中重新点燃了他们的心。 她让他们记起来,自己并非生而为奴。 时机在这个晚上成熟,角斗士学校的兽人们掀起一场起义。他们冲击角斗场,大火吞没这座血迹斑斑的建筑,火焰当中大地开裂,打开一条通往东南角的道路。 玛丽昂站在塔砂面前,只比后者矮半个头,她看起来完全是个大人了。狼女的双眼闪闪发亮,无数言语写在她脸上。于是塔砂上前一步,把那串系着狼牙与安加索狮牙齿的项链挂上她的脖子(扮演兽人奴隶的时候,她可不能把这个带上),然后拥抱了她。 “我为你骄傲。”塔砂说。 玛丽昂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神态与以前一模一样。 角斗场老板遭受了巨大的损失,除了几个对他忠心耿耿的兽人奴隶,所有角斗士都在这场起义中不翼而飞。火焰蔓延到了相邻的建筑上,救火队员到处奔忙,即便控制了火势,这场大火还是烧了足足两天。一切结束后角斗场只剩下一个空壳,好在伤亡都集中在开始的守卫身上,没多少火灾死伤——对不少利益相关人士来说这不算多好的消息,他们恨不得在火焰中找到两百具尸体。 只有几具角斗士的尸体,其他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斗兽表演用的猛兽都一并不见踪迹。大火让黑烟冲天而起,救火的人兵荒马乱,有的守卫声称那些人混入了人群,另一些被吓破了胆子,言之凿凿地说兽人长出翅膀飞走了。 老板们欲哭无泪,兽人奴隶贸易本来就是非法产业,每年上交的孝敬只够让上头对此视而不见,你还想让人调动兵力给你找人?更别说他们的上供交给了总督,近年总督却不怎么露面,眼看塔斯马林州的大权要易主。兽人奴隶买卖像偷税一样可大可小,但让兽人(还是手持利刃的角斗士)逃脱在外,那罪责就足够让所有相关人士被绞死。 不,当然没有角斗士逃出去,瑞贝湖无比安全,怎么会有凶残的兽人四处游荡呢?哈哈,哈哈哈。他们这样说,干笑起来。角斗场起了大火,不幸被锁在里面的角斗士全被活活烧死了,所以角斗表演才不能再开。他们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对着所有前来打探的人粉饰太平。无论有什么猜测在坊间流传,他们都一口咬定了“火灾说”,破产总好过被定罪。 当他们到处找渠道补货,老板们却发现,这附近别说角斗士,稍微像样点的兽人奴隶都被买走了。买家各式各样,等剩下的奴隶贩子聚起来一合计,这才隐约在代理商背后看到同一个去向。他们怀疑角斗士也流向了东南角,可既没有证据,也没有找茬的法子。向总督递交的请求永远被搪塞,而东南角通行证的申请居然比前者还要艰难。 东南角迎来了新成员。 病房与医生已经等待多时,伤员在第一时间被治疗。撑着一口气的紧张重伤员,在看到梅薇斯那对显然不属于人类的耳朵时终于安心下来,脑袋一歪昏倒在床上。四分之一精灵在病房里奔波,给嗷嗷叫的病人上药,给亢奋过度快要袭击护士(“这里有人类!!”)的战士一擀面杖。游吟诗人杰奎琳的歌声挽救了这片混乱的场景,大部分人在歌声中倒头就睡,噗通噗通睡得满地都是,那场面像下饺子一样。 有两个人没有入睡,他们警惕地在其他人倒下时拔出了兵器。玛丽昂走过去解释乐曲的作用,以免有人抽刀砍了杰奎琳。 “两百分之二的职业者,比例真是高。”塔砂感慨道。 “多半都是战士,全签下来也不算什么。”维克多习惯性地唱反调,“真可悲啊,曾经烂大街的战士都成了珍奇物种。” 死里逃生的角斗士们,在第二天的清晨看到了新世界。 雅各从满是火光的梦中惊醒,看到了高高的天花板。身体不太对劲,未免太……软绵了一点? 有一秒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残了,雅各一骨碌爬起来,看到自己完好的手脚与身下绵软的床铺。身下的床大得能伸直手脚,他没缺胳膊少腿,只是睡在一张柔软干净的床上,还抱着一只蓬松软和的枕头。这东西太软了,他在残存的睡意中又紧了紧胳膊。 又过了几秒钟,他开始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 角斗士的床又窄又低矮,一张张叠在一起,滚动幅度大了会掉下床去,起床太急会撞到上铺或顶棚,他现在显然不在那个逼仄昏暗的地方。桌上的灯盏释放着柔和的荧光,雅各在灯光中摸索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已经上缴了匕首。 乐曲在昨晚的病房中响起,入睡的人被搬进一个个房间,雅各还帮了忙。他没有入睡,但也被收缴了武器,接着被告知了洗漱的地方,还得到了食物、换洗衣物和单独房间。昨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等松懈下来,他没来得及多想便迅速坠入梦中。如今从梦中醒来,雅各环顾着空荡荡的房间,多少感到有些茫然。 他在这里看到了好些人类,那个催眠歌曲与收缴武器这事让他心中的疑虑更盛。雅各是个现实的人,他相信玛丽昂,却不完全相信她的说辞——万一玛丽昂本身也被骗了呢?他不认为会有人无偿地帮助兽人,尤其还是一群危险的角斗士。 但至少这里伙食不坏,雅各想。 角斗士的食物都是高热量的泥状物,他不记得自己上次吃真正的食物是什么时候。咸鲜的烤肉与切成薄片的爽口蔬菜刺激着雅各的味蕾,另一种浓稠的汤羹香味扑鼻,他用勺子刮得碗吱吱响,维持着最后的尊严没去舔碗底。 雅各的胃因为回忆咕咕叫起来,他站起来,推开门,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可真稀奇,所有角斗士的房间都在这条走廊上,他还以为推开门会看到一些全副武装的士兵呢。走廊的灯让地下明亮如地上,周围空空如也,既没有士兵也没有铁栅栏,防卫松懈得不可思议。这里的主人在想什么? 雅各关上门,回头看了眼门,记住门上画的符号。他一路向前走去,转过一个拐角,两个人坐在台子后面说着什么,看见他便抬起了头。 “你醒啦!”栗色头发的女人说,一对兔子耳朵竖在她头顶上。 那两个全都是女性兽人,雅各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们倒显得十分训练有素。一个人给他了一个木牌,告诉他可以凭这个领取食物;另一个人指向身后的平面图,告诉他什么符号代表什么房间等等。雅各抬头看向那张巨大的地图,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 “出口?”他指着那里问:“这是到地面上的路?” “是的。”兔耳朵笑道。 “我们还可以出去?”雅各问。 “需要先去办身份证。”羊角的姑娘热心地说,“往这条路走,一直走到底,通过身份信息登记和相关法规测试,等工匠打造好你的身份证件,你就可以出去了。” “法规测试?” “很简单的!到了地方后会有人教。”她们说,“基本上记住别伤害他人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别破坏公物就行了。” “就这样?” 两个姑娘看着他,看上去有些茫然,仿佛在问“不然还有什么”。雅各拿着他的餐牌站在原处,皱眉看着她们,直到她们不确定地对视了一眼,说:“等一下哦!” 她们背过身去,头凑在一起,把一张记着歪歪扭扭笔记的纸条扒拉出来,掰着手指数了数。两人窃窃私语了一分钟,等再转过头来,看上去确定了不少。“没别的了!”兔耳朵说。“遇到问题你可以再来找我们!” 她们背过身去这段时间足够雅各杀她们十次,倘若这就是他们的守卫,这地方的主人一定脑子进水。 雅各一头雾水地去了食堂,沿途有画着刀叉的巨大路牌。早餐内容不同却一样美味,时间还早,食堂里几乎没人。他又遇见了昨晚的尖耳朵医生(那种耳朵到底是什么种类?),那个能用擀面杖敲昏角斗士的医生笑着跟雅各打招呼,塞给他一杯饮料。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一舔,味道相当奇妙。 陆续有人来到食堂里,窗口有人快速地给拿着餐牌的人舀粥,另一边则是可以自己动手拿食物的自助餐。雅各试着拿了一块面包,没有人喝止他。这个点的大部分人都显得睡眼朦胧,人类在他身边来来去去,有人对他的耳朵看了几眼,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反应。一个眼睛快闭上的矮个子差点撞到他身上,雅各拉住对方的衣领让她站直时,那个人甚至跟他道谢。 这里太奇怪了,雅各说不出来,但是太奇怪了。昨天以前他们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监视之下,剩余的时间全部被规划好,与屠宰场待宰的鸡鸭没有差别;昨天他们还在为起义努力,随时准备好杀人或为人所杀。然后今天,砰,他就像掉进了另一个世界里,什么都变得截然不同。没有恶意的目光,没有人规定他该怎么做,他没有固定的活动区域,也没有规定要做的事情,这感觉……空荡荡的,倒不是说他会觉得讨厌。 他在这奇妙的食堂里站了一会儿,继续走向那个□□件的房间。雅各中途向人问了路,只为了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反应。没什么反应,那个人只是普通地指了路而已。他来到了该去的地点,工作人员询问他一些问题,盖章,写东西,问他今后有何打算。 雅各有什么打算?真是个好问题。自从成为角斗士来,他的全部打算便是活过明天。为什么要问他?难道不是他问这些人今后对他有何打算吗?工作人员在他呆滞的表情下继续补充说明,告诉他,学习完这里的常识和法规后,他可以选择去军队、学校或工厂等等等等。“职业规划咨询不在这个窗口。”桌子对面的人类说。 他说得如此坦然笃定,以至于雅各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事情。上学?认真的?“我是个角斗士。”他提醒道,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想你已经看见了。” “抱歉,这里没有角斗,你不能重操旧业。”工作人员语调平稳地回答,“不是人类也不能给你什么特权,如果你要继续住在这里,就需要工作或者申请助学贷款……” 雅各在这一天傍晚拿到了他的身份证件,他梦游似的攥着那张卡片,来到地图上标注的出口。台阶不算很长,在底部就能望见另一端的天光。 橘红色的余晖涂在阶梯上,一瞬间让他想到鲜血或火光。雅各走得非常慢,脚步像粘在上面,随时等待着某些事情发生,像是阶梯塌陷,火焰燃起,通道的大门合拢然后他从逼仄的床上醒来……可是没有。外界的风从出口吹拂过来,空气清凉而清新,他忽然闻到了青草的味道。 他的鼻子在日复一日的血腥味、汗味、香水和恶臭中麻木,但此刻嗅觉忽然复苏了。草叶散发着独特的清香,有什么人或动物从上面踩过,草汁染到潮湿的土地上。不知名的鲜花吐露着芬芳,哪里的果实散发着香甜的气味。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奔跑起来。 雅各看见天空。 夕阳在地平线上喷吐着万丈金光,一半天幕被烧得火红,火烧云在风中流动,成行的飞鸟横穿过太阳;另一半天空沉静如湖,几枚星星在靛蓝色的天幕上闪烁着微光,那苍白的弯钩是月亮吗?他冲出了地下便掉进了天空,广阔的空间让雅各头晕目眩。天空原来如此开阔无边!大地原来如此广袤无垠!时隔二十年,森林又一次对他张开臂膀,没有高墙,没有铁栏,没有血与火。 他在短暂的停顿后再一次发足狂奔,这里无边无际,草叶在他脚下低伏,灌木的枝叶在他带起的风中摇晃。雅各挤尽躯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一头扎进草叶之中。他剧烈地喘息,肺中盛满了森林的空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雅各想起来了,这种被遗忘的、不习惯的感觉—— 是自由。 他翻过身来,余光能看见掠过头顶的阴影,那些巨大的鸟长着蝙蝠似的翅膀。 —————————— 维克多又猜错了两件事,首先,那两个角斗士中的职业者不全是战士。 “游侠雅各,有着聊胜于无的兽人血统的前角斗士。在看不到天空和自然的室内角斗场生活了大半辈子,严酷的训练、接连不断的战斗和数次死里逃生的经验给了他迈入职业者阶级的能力,而在重新迈入森林的瞬间,他从准战士迅速转职成了游侠,可见天赋天性之类的东西还是能决定不少东西。” 兽人角斗士的安置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雅各是其中反应最快、适应最良好的一个,在玛丽昂的建议下,他爽快地与地下城签订了雇佣协议。 “基本成型的战士职业居然一接触森林就顿悟转职……”维克多咂舌道,“这种天赋,要是从小当成游侠培养,进阶传奇十拿九稳啊。” 游侠这个职业,有点像亲近自然的战士,或者战士和德鲁伊的混合体。他们擅长使用军用武器格斗,也亲近大自然,擅长利用自然地形隐匿、追踪和战斗,能使用一些自然法术,能与动物为友,森林是最适合他们的战场。一个天赋是自然的混血兽人,在钢铁森林里关了二十多年,想想真是相当凄惨。 像天生圣子的塞缪尔一样,雅各可以说生不逢时。 所以附带技能是这个样子感觉也不奇怪。 【自然呼唤者】:你站在世界的中心呼唤大自然,大自然心情好的时候大概会理你一下。使用此技能可以在其他环境中召唤自然气息,比如令监狱的石头地长出一两根杂草,让被关在里面的自然种族聊以慰藉一下。 虽然效果不强,但这技能消耗也不算大。在德鲁伊和游侠去城市之类的地方打架时,事先扔一下该法术可以改善他们的战斗环境,尽管只是一点点。 不过,有着山狮血脉的雅各也是这次唯一签约了的兽人。 混血兽人没有和地下城签约,他们的构成太过杂乱,不能被归为族群集体,没有能担当“族长”的人物。玛丽昂是当之无愧的精神领袖,但她也更像一个招牌人物,具体的组织和领导工作另有其人。能称得上起义领袖的另有两个,一个是长着牛角的大块头泰伦斯,另一个是有一对鸟爪、资历更老的扎克利。 泰伦斯和玛丽昂同一批进入角斗士学校,沉稳又不失血性。扎克利则是个老资格的角斗士,也是除了雅各外另一个没有被游吟诗人杰奎琳的乐曲催眠的人,战士职业者。他们之间也有分歧,但在大方向上协同一致。 他们要走。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但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泰伦斯说,“还有许多同胞在人类的城市受苦受难,我们必须继续战斗。” “兽人从那个牢笼里跑出来,可不是为了进另一个牢笼。”扎克利说得更加不客气。 “什么叫另一个牢笼?”玛丽昂皱眉道。 “意思是,你要当狗你去,我们不需要主人。”扎克利讥诮道。 玛丽昂拽着他的前襟将他提了起来,泰伦斯连忙劝架。 在协同一致地成功起义之后,混血兽人中也出现了种种分歧。一些角斗士想要在这里安顿下来,另一些则还想要战斗,扎克利便是其中最激进派的代表人物。他将想要留下的人视作软弱和背叛,认为玛丽昂根本不配当精神领袖。 “你只是你的主人竖起来的靶子,一个假惺惺的形象。”扎克利曾在争吵中这样说。 塔砂拍了拍手掌,示意他们从愈演愈烈的争执中停下。“劳驾,”她说,“先不考虑我怎么想,如果没有外来因素影响,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们战斗。”泰伦斯笃定地说,“直到将所有同胞解放。” “我们复仇。”扎克利阴郁地说,“人类应该尝尝我们受过的苦。” “……”玛丽昂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塔砂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已经听到了。她接着问:“那你们知道人类的力量有多强吗?” “多强都不会阻止我们的脚步。”泰伦斯说。 “你弄错了我的意思。”塔砂说,“我不是在问你们的决心,我在问你们的计划啊。” 你们对埃瑞安各地的兵力了解多少? 每个地区驻守的士兵有多少?有什么武器?各地的将领对异族有什么态度?哪些能够利用,哪些可以拉拢,哪些必须死战?要是以上都不知道,你们至少有最基础的常识,比方说,把埃瑞安的详细地图画出来吧? 你们对埃瑞安的混血兽人状况又知道多少? 散落在各处的野生兽人部落大概有几个?哪些只想藏匿,哪些愿意出兵一战?兽人奴隶中有多少能战之兵,又有多少是需要保护的老弱病残?你们要解放所有兽人,是否想过要从何处入手,救下的同胞又如何安置? “看来你们不知道。”塔砂遗憾地摇了摇头,“倘若有人知道这个答案,请务必先告诉我。” 三个人的脸色听到一个问题便难看一点,玛丽昂咬着下唇,泰伦斯皱紧了眉头,而扎克利勉强开口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试’?”塔砂挑了挑眉毛,“用你们的性命去试吗?” “那也是我们的选择。”扎克利硬邦邦地说,“难道你想把我们关起来,以保护的名义?” 塔砂笑出了声,她看着扎克利,像看一个傻瓜。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她说,“在诸位的起义事宜上,我垫付了一些武器,此后则提供了住所,食物,伤药……” “你觉得这样就能买下我们的命吗?”扎克利毫不客气地说。 “不,你们现在都已经是自由人了。”塔砂笑道,“既然我不是你们的奴隶主,你们也不是我的财产,那么你们消耗的一切,就请用劳动来偿还吧。”166阅读网 62 1.1 ?不劳动者不得食,世事本如此。 兽人角斗士们一脸呆滞,看着那张写着他们债务的表单。绝大多数人都不认字,但至少能看明白这账单都多少行。贴在公告栏的那张东西与其说纸张,不如说卷轴,从天花板一直垂到了地面。工作人员为他们一项项讲解,说得头头是道。 你们来的时候走了那条通道,通道挖掘需要费用吧?鉴于接应了诸位后这条道路就完全报废,不能再度利用,五十年的养路费浓缩在一夜,分摊到各位身上,大概是这个数。从瑞贝湖到东南角需要支付关税,不能因为大家走了地底直达通道就偷税漏税。□□件需要手续费,住房需要旅费,医药费和餐费当然也不能少,此外还有工作人员的服务费等等。东南角绝无种族歧视,为大家提供的都是最上等的服务,所以价格嘛…… 新成员们对这里的物价毫无概念,在工作人员报数字时持续性一脸茫然。“这数字是多还是少啊?”有人在私底下嘀咕,“我脚趾头都用光了,还是数不清哇?” “你直说要我们干什么吧!”没耐心的人粗声粗气地说,“我们在这里干活还钱,要还多久?” “这就要看大家选择什么职业了。”工作人员说,“不同的职业有不同的工资,念在大家初来乍到,在应聘上可能有一些问题,东南角为大家提供了一些选择,稍后我们将具体讲解。” 许多工厂的岗位对新成员们开放,不过操作机械需要专业知识,就业培训不可或缺。正式上岗后多劳多得,全看表现,得到的公分扣除在厂内的食宿消耗,剩下的就可以拿来还债和利息,也能任意兑换其他商品。要是你表现优异,可能一年多就能还清债务。 军队是薪资最高的职业,但就业培训的长度和难度也是个中翘楚——诚然,角斗士都是出色的战士,但行军打仗和不是单打独斗。军校不会像角斗士学校一样无情,其中会有休假和各种娱乐活动,因此不怎么紧凑的培训周期会变得更长。 要是你不清楚自己今后想做什么,申请助学贷款会是个很好的选择。东南角各种专业的学校都对外来者开放,考试合格就能包吃包住,毕业后在指定岗位上工作学龄相同的时间,就能将债务完全还清。 只要在这里奉公守法,一旦停留足够的时间,他们的暂住证就会变成公民证,诸多只限定东南角公民的福利将会对他们开放,比如保险和低利息。针对外来者的高利贷会在此后变得非常低廉,当初用在“马戏团”成员身上的那一套在改进后再度使用在兽人们身上,更加完善、便于管理和有助于职业成长。 所有初级的培训都会教授这些兽人埃瑞安的常识和现状,拖慢复仇者的脚步,让他们发烫的大脑暂且冷却一点,让只看见悲惨过去和心中未来的眼睛看一看脚下的现实世界。少量的思想教育渗入其中,塔砂不敢说自己能给他们上“手把手教你学造#反”的课程,但说真的,与如今角斗士们一味埋头作战的策略相比,地球上的文科教材都能算金玉良言。 他们需要一个缓冲。 愿意安顿下来的人即使被裹挟走也只能拖后腿,塔砂给他们安身之地,换取他们能提供的劳力。想要再战的人必须理清自己的目标,整顿好自己的队伍,了解自己与敌人,别像历史上一大堆失败的起义一样自己就分崩离析。热情必不可缺,但空有热情徒劳无益。对新世界的建设毫无头绪,只想着摧毁旧世界的人,仅仅是破坏者而已。 当然,现在要说摧毁旧世界也太过遥远。 塔砂无所谓角斗士对她是否感恩,只在乎他们对她是否有用。她既不想让他们的一腔热血白白浪费,也不想要一群高喊着圣#战玩玉碎的恐#怖#分#子。 接纳角斗士的过程并不容易,这些战士多多少少有点心理问题,像得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退役老兵。最开始安排来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全都是之前买来的兽人奴隶,等到统一培训那天,他们发现前来给他们上课的人是人类,许多人都变得相当不配合。 第一天就发生了不少冲突,救火队员杰奎琳用歌声放倒了几个反应过度者,兼任教师和安保队长的亚马逊人朵拉用箭将好几个人的衣襟订在了教室后面(“下一次我会射胳膊,再下一次是脖子,说到做到。”)。一个落单的老师遭遇了袭击,他手无寸铁且手无缚鸡之力,在这次袭击中折断了胳膊,若非巡逻队及时发现,事情本可能变得更坏。 这被视作一桩糟糕的恶**件,作案人被公开审判定罪。他会在医院接受心理治疗,并在此后作为无偿劳工,强制服刑三年。 这事在前角斗士当中激起了不小的骚动,以扎克利为首的激进派愤愤不平,玛丽昂和泰伦斯费了不少力气才没让他们做出什么蠢事。不少风言风语和赦免要求在人群中流传,塔砂对此毫不动摇。她会为可塑之才提供尽可能的帮助,至于冥顽不灵的破坏者,就乖乖在工厂里劳改着吧,别出去害人害己为好。她冷眼旁观,直到玛丽昂冲进了受害者的病房。 “你到底在想什么?”玛丽昂暴躁地说,病房的门被她撞得嘎吱响。 病房中的人依然打着夹板,用那只完好的手笨拙地写着什么。看到玛丽昂进来,他停了停,说:“早上好。” “早上好?”玛丽昂大步走到病床边,看上去很想把病人抓起来,“是你故意挑衅他的,对不对?” “我不接受这种不实指控。”病床上的人,撒罗圣子塞缪尔皱起了眉头。 玛丽昂夺过塞缪尔手上的本子,扔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她眼中盛着冰冷的怒气,质问道:“你明明把兽人当成害虫,为什么要报名去当什么老师?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塞缪尔不太自在地说。 “所以呢?你想说你在这两年里洗心革面了?”玛丽昂冷笑一声,“你还穿着那身披挂去上课,还在跟人说什么光明和正义,谁会相信你一下子对我们充满了善意?” “你离开了这么长时间,有很多事改变了。”塞缪尔说,“我试着……” “牧师大人试着对我们也施舍怜悯吗?”玛丽昂讥讽道。 塞缪尔的脸上染上了怒色,他张了张嘴,又深吸一口气,让语调平稳下来。“我很抱歉。”他硬邦邦地说,“我也在……在反思,在想一些东西。” 玛丽昂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从未想过会听到道歉。 “你看到那些先来的兽人了。”塞缪尔说,“在他们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去帮过忙。” 他在说那些先一步被买下来的奴仆和娼妓,那些现在担任工作人员的混血兽人。 开始只是人手不够,东南角总是很缺医生。地下城的来客询问他是否愿意帮忙,塞缪尔到了地方才知道要治疗的并非人类。他看见曾经远远见过的人,近距离看上去,他们的眼神更加空洞吓人。撒罗的圣子脸色难看地退出去,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的人类护工对他嘘寒问暖,在忙碌中抽空给他拿来温水和椅子。 他坐在那里,看着人们忙忙碌碌,感到浑身都不舒服。再后来塞缪尔忍不住上前给一个女人畸形的腿骨动了手术,对方看上去完全是个人,只是手背上长着几片鳞片而已。她安静,温顺,无害,要如何看出她不是个生了病的人呢? 牧师停留在病房中,承受着来自两边的煎熬。那些人身上和心中的创伤毫无疑问与光明、正义背道而驰,坐视他们受苦不合教义,可同时他们又不是人类——无论有多像。这矛盾让塞缪尔饱受折磨,只能在午夜低声唱起祷词,向撒罗神发问。几双眼睛在歌声中打开,几个混血兽人抬眼看他,那眼神让他想起受苦的士兵。 在此前战斗之后产生的种种问题,再一次在塞缪尔心中浮现。 人是否需要撒罗神?神究竟是什么?在神明离去之后,在埃瑞安的土地上,撒罗教究竟有什么意义?神真的无差别地爱着所有人又憎恨着人以外的所有生灵吗?那些教义之中,有哪些是撒罗的本意,又有哪些是漫长时光中的以讹传讹? 于是…… “你在兽人当中传教?”玛丽昂惊异地说。 “我没有传教,只是讲述一些故事,劝他们向好的方向看,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塞缪尔顿了顿,“好吧,或许在传教,我不知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狼女的眉头皱成了疙瘩。 “试着驱散迷茫和阴霾,无论是他们的,还是我的。”塞缪尔坦陈道,“我不知道,但或许在这尝试完成以后,我们都能明白。” 他看起来平静而坦然,倒是玛丽昂看上去更迷惑一点。她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做了什么决定,面上的神情又变得不善起来。不等再度开口,她听到了门外的呼唤声。 “玛丽昂。”塔砂说。 她站在病房门口,对塞缪尔一点头,对着玛丽昂招了招手。玛丽昂向塔砂走来,脚步犹豫而沉重。狼女犹豫着是否要跟塔砂求情,又隐约感觉到她不会改变主意。 塔砂没给她继续挣扎的机会,只说:“来,我们去瑞贝湖看看。” 十六岁与十八岁的差异绝对算不上天差地别,塔砂依然能一眼认出玛丽昂的脸,依然能揽住玛丽昂的肩膀。但有些事变得不一样了,狼女比过去多了一分沉稳,野性中却生出一分戾气,当那些激进派谈论着杀光人类,她虽然没有应和,却也没有反驳。 梅薇斯的擀面杖隐藏了她们的耳朵与翅膀,商人带来瑞贝湖的流行服饰,塔砂带着玛丽昂坐上马车,一路前往瑞贝湖。这辆华美的马车没在瑞贝湖入口停下,它一路前行,来到了城市腹地。 目的地是一座画廊。 玛丽昂跳下来,环顾四周又回头看塔砂,她憋了一路的话,眼看着就要憋不住了。塔砂笑着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指指门口“保持安静”的牌子。 玛丽昂在东南角学了通用语读写,她能认出警示牌边上那个硕大的招牌。“野性呼唤”,招牌这样写着,那是这场画展的主题。玛丽昂看到身着华服的人慢悠悠走了进去,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塔砂却已经走进了门。 室内明亮而宽敞,镜子反射着灯光,让墙壁上的每一幅画都像放在阳光下。玛丽昂没去过这种地方,周围时不时有人类经过,房间散发着一种奢华的气息,两者都足够让她感到烦躁。但塔砂牵着她慢悠悠地走,她只好耐着性子跟上塔砂的脚步,无处可看地将目光投放到画上。 头几幅画看起来莫名其妙,如果画像“好”的标准是画得像的话,它们无疑糟糕极了。玛丽昂看到大片的绿色,上面撒着奇怪的小点,要不是画框下面的小字,她还当是颜料到翻在了上面呢。第四幅画看上去意外不错,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一片宁静的森林,树荫下一群鹿在小憩,光影十分优美,像真的一样。 下下张画让玛丽昂不由得驻足,满月挂在画面顶部,在天幕之下,狼群发足狂奔,头狼仰天长啸。这幅画上的东西并不精致,却有种惊人的动态感,仿佛能在阴影中看到风的流动,听见风声与狼嚎。静止的画面上隐藏着狂放的力量,就好像某个月夜真的存在过这一幕,画家撞见了它,将它切割下来,放进画框。 “您也喜欢这幅画吗?”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走了过来,身上也带着那股讨人厌的气味——角斗场常见客人的气息。他嘴里在和玛丽昂说话,眼睛却看着塔砂,这举动让狼女感到更加不快。“是的。”她的主人仿佛对此浑然不觉,轻快地回答道。不一会儿,他们便聊了起来,话题转移到画展上。 “这是画家瓦尔克的作品,他是这场画展中提供了最多画作的一个。”小胡子卖弄地说,“本次画展足有十一个知名画家参展,据说主题源于不久前那场意外……我想两位应该听说过了。” 玛丽昂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 “‘火灾’。”小胡子伸手做了个打引号的动作,“大量的兽人在这一不幸的意外中消失,这场画展就是为了表达画家对此事的遗憾和警惕,兽人的逃脱可能会是一场灾难,就像眼前奔跑的豺狼……” 玛丽昂缓慢地动了动手指,尖锐的指甲在指尖泛着寒光。小胡子没能说完,不过,打断他的并非玛丽昂。 “放屁!”一个不修边幅的年轻人猛地冲了出来,“你这无知、不懂艺术、傲慢自大的蠢人!” “你说什么?”小胡子皱眉道,“我鉴赏艺术品已有十年之久……” “这十年都过到狗身上去了!我们描绘自由,奴隶主却看到威胁与损失。我们画出心声,庸俗的色鬼却在这里拿一窍不通的内容跟人搭讪!”年轻人气势汹汹地一指画作,连珠炮似的说道,“这场画展表达的才不是什么警惕和遗憾!野性总在呼唤,自然之子应当生活于自然。要是有什么遗憾,也是遗憾这事发生得太晚——那把火早该把那狗屁地方毁掉!” “你真粗俗。”小胡子脸上有点挂不住,抱起了胳膊,“难道你想说,兽人逃跑还是好事吗?” “好过被一些有着畸形爱好的人拿来取乐!”年轻人说。 小胡子嗤笑着摇头,转向塔砂,说:“听听这说法!”塔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他弄错了这讥笑针对的对象,为想象中的赞同重新变得趾高气昂。 “换成早些年,你会因为叛国罪被吊死。”他恫吓道,“人类的先祖付出多少鲜血才迎来如今繁荣的埃瑞安?这是人类文明的胜利,你却将之称作‘畸形爱好’!数典忘祖的年轻人啊……” “好啊,说不出道理便来拼资历了!”年轻人抱臂道。 “你应该对年长的人多一点尊重。”小胡子理了理袖口,从姿态上他的确比对方好看,那让他十分满意,“让我们说回画展上吧,难道你想说,这些画家全都是那些肮脏异种的支持者?” “兽人战争过去了两百年,奴隶制在人类当中已经废除了五百年,五百年前的废奴宣言上怎么说的?而时至今日,却还有人将对兽人奴隶贸易提出的不同意见视作叛国!”年轻人怒气冲冲地说。 “人类是人类,异种是异种。”小胡子不耐烦地说,看上去对这场争执已经厌倦,“天赋人权,我们统治这些异种,正说明了人类文明的优越性。曾经兽人杀戮和奴役人类,如今人类建起兽人角斗场,这正是人类的骄傲。” “哈哈哈!你跟我提‘人类的骄傲’?”年轻人仿佛生气过了头,反而大笑起来,“我们的军队赶走了所有的侵略者,在四面皆敌的地方建立了繁荣的埃瑞安,这是人类的骄傲。我们的发明家创造了几乎人人都能温饱的城市,让我们不用茹毛饮血,不用天天为了求生奔波,这是人类的骄傲。都城有着这个世界最大的图书馆,横陈上千年的著作都能在其中找到;瑞贝湖的艺术百花齐放,各式各样的乐曲在每一晚奏响,各种流派的画作与雕像都有人欣赏,这才叫人类的骄傲!而奴役一个智慧种族,将肮脏的**和对自身的不满发泄到他们身上,为作恶沾沾自喜,这种卑鄙的、丑恶的事情……” 他的脸涨得通红,猛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人类之耻!” 玛丽昂抓紧了塔砂的胳膊。 她的双眼睁得滚圆,死死瞪着慷慨陈词的年轻人,无论找多少遍也无法从他身上找到兽人的特征。“他就是个人类。”塔砂善解人意地在她耳边说。可是怎么会呢?玛丽昂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类说出这种话来? 这个激动的年轻人快和小胡子打起来了,很快保安围拢过来,接着走来了着装怪异的女人和一个看上去像负责人的男人。他们讨论了几句,却让保安把小胡子请出去。 “是这个人在闹事!”小胡子气愤地说。 “抱歉,可是瓦尔克先生不欢迎您继续参观。”领班这样说。 “我们代表此次展会的所有画家,请你滚出去。”着装怪异的女人笑道。 小胡子抱怨不休地被扔了出去,名为瓦尔克的年轻画家还在那里气得喋喋不休。女人笑着安慰他几句,也和塔砂交谈,“别被那个人误导了。”她说,“主题就是自由和平权——但老板觉得太激进了,没给我们写上去。” 她们愉快地聊了一会儿,玛丽昂攥着塔砂的胳膊站在旁边,整个人如坠梦中。她茫然不解地凝固在原地,哪怕那两个画家离开也没恢复过来。塔砂却不打算放过她,她拍拍狼女的手背,说:“有何感想?” “他们是人类吗?”玛丽昂低声问。 “如假包换。”塔砂说。 “可是,我……” 她想说人类不该是这样,隐约又觉得不太对。 人类,尤其是富有的人类,总是如此让人恶心。 玛丽昂开始就不怎么喜欢人类,童年毁于人类士兵手中,她在战场上看到大量的魔鬼,而角斗场看台上的那些甚至更加面目可憎。他们明明衣食无忧安全自由,却为了取乐杀戮,还不想弄脏自己的手——玛丽昂看到的那些人类,仿佛都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 这里的人却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画家比较特别吗?玛丽昂回忆着两个人的服饰,困惑地说:“因为他们没有钱吗?” “和那些去角斗场消遣的人比起来,他们的确没有钱。”塔砂笑道,“所以光凭他们自己,可没法办起这场画展。” 塔砂带着玛丽昂去见了这场画展的主办人。 那是个有点年纪的贵妇人,养尊处优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价格高昂的珠宝装点着她的脖子与手指。塔砂以赞助商的名义(东南角也的确在与这位富有的夫人合作)与她攀谈,最后将玛丽昂推到她面前。 “这是我的女儿。”塔砂说,“她有问题想要问你。” 玛丽昂猝不及防被推到台前,她在那位典型的有钱人面前愣了好几秒钟,心一横,问出了问题。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办这个……这个,”她语无伦次地指了指周围,“你和这些画家一样吗?为什么?兽人根本不关你的事,他们对你来说不是和家具一样吗?” 说到最后,玛丽昂的话语中带上了指责的味道,她控制不住。贵妇人宽容地笑起来,完全没在意她的冒犯。 “许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她说,“我和那些画家不一样,那些孩子这么做纯粹出于义愤或理想,我嘛,只是一点私人原因。” 她望向正对厅堂的一副肖像画,画中穿着裙子的大猫抱着小猫。 “我有个保姆,是混血兽人,负责照顾小时候的我。她很喜欢我,陪我玩,教我认字,我也很喜欢她,事实上,她陪我的时间比我流连舞会的母亲多得多。”贵妇人用追忆的口吻说,“后来有一天,她不见了。我闹得很厉害,父母回答我说他们辞退了她,因为她做错了事。我便想,等我长大到可以自己做主,我就要重新将她找回来,雇她做我的管家。等我真长大到了这个年纪,我才知道兽人根本不会被‘辞退’。” 她顿了顿,说:“似乎是母亲撞见父亲与她有染——多半是真的,哪个奴隶能拒绝主人呢——以此为由发作起来,父亲为了息事宁人,便将她处理掉了。那之后我和他们关系一直不好,他们根本不明白因为什么。” 贵妇人的语调相当平稳,时光已经将那个小女孩的愤怒和悲痛掩埋起来,埋得很深,却从未消失。 “我一直希望兽人真的可以被辞退。”她笑了笑,以此作结,“虽然我其实做不了多少事。” 回去的马车上玛丽昂沉默了很久。 她蜷缩在座位上,抱着自己的膝盖,不去看塔砂,低着头小声说:“我想过杀掉所有人类。” “包括亚马逊人?”塔砂故意打岔。 “啊,亚马逊是亚马逊。”玛丽昂窘迫地说,“我是说,所有不在东南角的人类。他们的祖先残杀我们的祖先,他们对我们做了这么多不可原谅的事情,我想报复他们。” “看起来曾经的人类也和你想得一样。”塔砂说。 如果将祖先的仇恨永远紧抓不放,如果将个体的恩仇扩大到整个种族上去,无论赢家是谁,最后也只不过是循环往复,杀戮不休。 “您希望我怎么做呢?”玛丽昂抬起了头,向塔砂求助道,“请您告诉我吧!” 她看起来苦恼极了,重逢以来那坚定的恨意与永不止息的愤怒稍稍中止,变成了迷惑,和她小时候一样。塔砂微笑起来,拉开了马车的窗帘,指向外面的瑞贝湖。 “我希望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头脑思考。”塔砂说,“玛丽昂,我是你的契约者,但只有你自己,才是你心灵的主人。”166阅读网 63 1.1 ?下一年的秋天,昏睡几个月的橡木老人忽然醒了过来。 那时正值午夜,天空下着小雨,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入睡,只有一些昼伏夜出与不需要睡眠的人还保持着清醒。塔砂在训练场中最后一次挥刀,她扇动着翅膀落到地上,目光望向远方,察觉到了某些东西。 “晚上好,地下城之主。”老树和缓地说,“请替我将德鲁伊们叫醒吧,我的时间到了。” 树屋中亮起一盏盏灯,顺着藤蔓跳下好些人。有人从安睡的鹿群中一跃而起,他的灵兽若有所悟,迅速地跟上。树杈上的黑豹纵身而下,叼起树洞中的衣物冲向远处,四只脚跑起来会比两只脚更快。住在地下城里的德鲁伊药师披衣起身,开夜车的工匠在途中遇见了他们,于是这消息很快在匠矮人中传开。与此同时,飞龙正在瑞贝湖边上落下,将城里的德鲁伊与学徒们接来。 巨龙先生难得愿意帮忙,一群小学徒战战兢兢地挂在他身上,像搭乘一条飞在空中的轮船。龙的影子掠过天空,而火把在地面上点亮,来自四面八方的光点在森林中心聚集。地下城的通道直达橡树面前,匠矮人们贴心地分发着灯具,提灯的光芒照亮了小半片森林,人群将大橡树围住,围了一圈又一圈。 小雨淅沥沥地下着,匆忙前来的人们多半都没带雨具,好在橡木老人长得足够大,他只要张开枝叶,树荫如同巨大的伞盖,阻隔了能淋湿脑袋的雨水。这里围着所有德鲁伊与学徒,匠矮人们全员到齐,刚才担任司机的龙骑兵也聚集在此处,人这么多,又安静得不可思议。 “啊,太多人了。”橡木老人感叹道,“我本不想如此兴师动众。” “我们要是不来,那才会遗憾一辈子!”匠矮人族长霍根说,“您照顾我们这么多年!照顾了我们的父母,父母的父母,父母的父母的父母!” 匠矮人们附和着点头,橡木老人笑了起来。他环顾树荫下的人群,看过一张张或沉静、或悲伤、或迷惑的脸。德鲁伊的规模几乎与百年前相同,而学徒甚至更多,那里有来自城镇的人类、亚马逊人甚至兽人。能在最后看到这样的画面,他感到心满意足。 “孩子们,”橡木老人对德鲁伊说,“来吧,是时候了!” 年轻的学徒脸上还带着茫然不解(有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还没有睡醒呢),德鲁伊们却很清楚要做什么,就像鸽子知道回家的路。其他围观者向后退开,将最接近橡树的空间让给他们。每一个正式德鲁伊都牵起了彼此的手,圆环圈起橡木老人粗大的树干。 圆环开始旋转。 这一幕仿佛当初学徒们求雨舞的重演,只是更加……怎么说好,更加震撼人心,让人无法移开目光。无数人的每一个步子都踩在同一个节拍上,如同精心编制的花纹图案,又像来自蛮荒之地的自然韵律。德鲁伊们吟哦着木族语的祷歌,在这双足拍打的鼓点声中,橡树开始发光。 无数深深深深浅浅的绿色在树冠上闪烁,你能看到春日里第一颗嫩芽吐出柳黄,夏日遮天蔽日的树叶一片苍翠,秋天顽强的枫树摇曳着金红色的衣帽,冬季挺立的常青树泛着松柏绿,一瞬间便是四季。这光辉从橡木深处缓缓点亮,顺着枝条与叶脉输送到每一个角落,荧光将橡树叶照得透亮,仿佛每一片叶子下都藏着一只萤火虫。叶片在雨中摇摆,在这光芒之中远远望去,那些轮廓凹凸不平的橡树叶像齿轮又像手掌,迎风招展,絮语不休。 很难翻译出德鲁伊与橡树的语言,太多内容都不在人类社会之中,在人类的理解之外,谁能解读一阵风、一阵雨?围观者无从开口,那歌声却渐渐变得响。许许多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拾起副歌的声部——森林为这清唱伴奏。 是谁在歌唱? 你无法在大地或树木上找到一张嘴巴,这歌声来自四面八方,演唱者哪儿都找不到,哪儿都甩不脱。自然的气息将整座森林联系在一起,仿佛颜料在水中晕开,影响的范围越来越广。单独存在的时候,一株草只是一株草,一棵树只是一棵树,但当这股无形之力将它们联系在一起,一种原始的意识油然而生,化作山崩海啸都无法摧毁的强大存在。这声音是婴儿的呓语,是野兽的高歌,它是低语,是呐喊,无穷无尽。 几个德鲁伊松开了手,拿起了木杖,橡木铃敲击着杖身,脚步越来越疾。鼓点响起来了!歌声响起来了!耳朵里听到的音量明明没有差别,围观者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声音震耳欲聋。它在鼓膜上响起,它在脑中响起,它在胸腔中响起,节拍与心跳一模一样。 噗通!噗通!噗通! 雄伟的橡树竟然还在生长,人们能听见他枝叶伸展的声音,像一个强壮的人从饱睡中醒来,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噼啪作响。那光变得更盛了,光柱在黑夜里升起,像一只巨大的火炬,就这么照亮了整片森林。但这光芒一点也不刺眼,围观者们惊奇地看着树冠,仿佛生平第一次直视太阳。 塔砂觉得自己在看一朵烟花,那灿烂的橡树升到了最高处,蓦然开放。 橡木老人吐出一口气,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哗啦!所有树叶在此时冲天而起,那半透明的、亦真亦幻的明亮叶片在此刻彻底化实为虚,像一群被惊动的蝴蝶。深深浅浅的绿色分散开来,春夏秋冬的绿意一哄而散。流光四散而去,剩下的橡树迅速地衰败,仿佛火焰散尽的火柴。沉浸在美景中的人们开始惊叫起来,半大不小的学徒发出仓促的哭喊,他们此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是时候了,到时候了,橡木老人与世长辞的时刻。 橡树火炬已经熄灭,德鲁伊的舞蹈却变得越发热烈,他们手舞足蹈,载歌载舞,仿佛这不是一场死别而是一场庆典。他们当中的佼佼者奔跑向前,将手掌贴在干枯的树干上,仿佛瓷杯碎裂的慢镜头,在哔啵声中,一条巨大的裂缝出现在树干上,由下而上贯穿了整棵橡树。 宏伟的橡树裂开了,裂口中温润的绿光辉映着每个人的脸。枯木的树洞中长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森林享有同一个心跳。 自然之心不像一颗心脏,它看上去仿佛橡果状的水晶。 “它是你的了!”维克多热切地提醒。 在我死后,你将得到自然之心——橡木老人在契约中如此许诺。塔砂能感觉到这个,自然之心失去了守护者,它的权限对塔砂开放,像一道诱人的美餐,散发着怡人的芬芳。 “对,它是我的了。”塔砂说。 她站在原地,看着德鲁伊走上前去。 这里没有大德鲁伊,职业等级最高的几个德鲁伊一道前行,小心翼翼地将自然之心从枯朽的树干中剥离出来。高大的橡树在自然之心离开的刹那崩塌,只是坍塌的朽木在落地前已经化为碎片,像一场温柔的、木质的毛毛雨。德鲁伊挖开橡树的原址,将自然之心埋了进去。 “你还在等什么?”维克多急道,“快把它挖出来,让地精从下面开挖!自然之心比史莱姆还会长,当心过一会儿它就突然长成树了,你还想等上一千年吗?” “它是我的。”塔砂说,“所以我可以对它做任何事。” 包括什么都不做。 歌声已经止息,舞蹈已经停止,如今尘埃落定,开始有人哭泣。橡木老人守护了流浪者营地数百年,几代匠矮人都将他视为不会离去的亲长。玛丽昂吸了吸鼻子,橡木老人的树荫之下,她在家破人亡之后首度找到了安身之所。橡木老人是个温和慈爱的长辈,这些年来多少受过他指导和照顾的学徒揉着眼睛,小声问:“爷爷不会回来了吗?” “是的。”德鲁伊说。 “那为什么大家看起来不难过呢?”学徒问,多少问出了一些人的心声。 匠矮人抱头哭泣,玛丽昂红着眼眶,不少学徒开始擦眼泪,连时常见到橡木老人的龙骑兵们也多少神色惆怅,可德鲁伊们,从他那里得到教导与传承的德鲁伊无一哭泣,神情安然。学徒的导师,兽语者普莉玛温和地摸了摸学徒的头,说:“因为自然本如此。” 枯荣交替,生老病死,循环与平衡乃是自然之道。德鲁伊圣树的种子一千年一枯荣,橡木守卫在此终结,自然之心重新循环,守卫者的死便是它新生的开始。圣树将在种子种下的地方重新生长,在数百年的动荡之后,德鲁伊将迎来新的圣地。 橡木老人已经歇息了,他的衣钵有无数德鲁伊传承下去。在橡树遗骸掩埋的地方,未来的大德鲁伊将埋下他们的尸骨,新的树木将从他们的墓穴中抽出新芽。有圣树的地方便是圣地,便是德鲁伊的家园,德鲁伊的归处,是他们的终点与起点。所有人都将在泥土中重逢,身体滋养大地,灵魂归于自然意志,无论沧海桑田,白云苍狗,自然意志永不熄灭。 “我们将会去同一个地方,死亡只是短暂的别离。”普莉玛说,“或许等你理解了这个,你就能成为正式德鲁伊。” 地面在轻轻颤动。 人们向后退去,看着刚刚填满土的地面,一棵嫩黄色的树芽破土而出,在几息之内长成胳膊粗的小树。新生的圣树只有一人多高,但它注定在今后的日子里蓬勃向上,长成比橡木老人更加高大的橡树。 这是死亡,亦是涅槃。 “真不可思议。”龙骑士道格拉斯在人群边缘嘀咕,“这么大、这么古老的生物,一下子就没了。” “没有谁能长存不朽。”他的龙说,“无论是圣树还是龙。” 道格拉斯终于学会了龙语,交谈不再是问题。他拍着巨龙的翅尖,笑道:“不过对我们这样的短命生物来说,你们的终点在非常遥远的未来。” “不一定。”巨龙说。 “什么?” “我曾是一头太古龙的残魂,如今的我即是新生也是延续,我又年轻又衰老。”龙说。 “难道你活不久了吗?”道格拉斯有点紧张地问。 “以我们的标准来说,是的。”巨龙看着龙骑士骤然色变的脸,说,“或许只比你的寿终正寝晚上一两年,我也要去龙眠之地。” “……哦。”道格拉斯愣愣地说,沉默了一分钟,面色古怪地挠了挠脸,“这还是很糟糕,我总觉得龙最好一直都在,没有你们的世界会有多烂啊。我很遗憾,为你难过,但也不是说我只感到难过,呃,也不能说高兴?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对你撒谎,说我完全没有为此窃喜……我有点得意,对此我非常抱歉……这该怎么解释,人类劣根性,你知道吧?” 巨龙呼呼笑了起来,把翅膀搭在道格拉斯肩上,险些把龙骑士压塌在地。 远方飞来了渡鸦。 曾经的大德鲁伊从风中听取行进的方向,渡鸦知道应当把自然之心栽种在何方。几百年过去,自然之心一直被保存在橡木老人这里,圣树在这几百年间销声匿迹,不知多少代渡鸦不曾见过圣树的光辉,然而它们无师自通地来到了这里,就像每一条巨龙都懂得如何前往龙眠之地。 ——历经数年的恢复,在德鲁伊们的帮助下,安加索森林重新屹立在大地之上。绿草覆盖了地面,各式树种参差不齐地扎根抽叶。啮齿动物和兔子最早归来,飞鸟在某个季度重新来此筑巢,肥美的鹿群带来狼群和其他独来独往的掠食者。挖掘出的溪流连接了上游的通道与下游的海洋,今年夏末秋初的丰水期,消失了几年的红斑鳟鱼逆流而上,再一次跳出海面,游向它们的出生地。新的湿地初现规模,新生的水鸟从远方飞来,棕熊在此留下了足迹。 此刻,这些归来的住民骚动着,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自然之心正飞快地改变着形态,无数根系在地下蜿蜒生长。塔砂能感觉到森林的脉动与自然的心跳。自然之心归属于她,哪怕没有用地下城核心吞噬这一颗心,影响一样施加在她身上。 【橡树守卫者】这张卡牌已经灰掉了。牌面变成了灰色,除了名称之外,所有部分的字迹都已经消失。 地下城的属性这一栏出现了些许改变,“自然气息亲和”这一条维持不变,后面的解说则从“自然之心的保管者与你签订了契约,自然意志曾向你投来一瞥”变成了“自然意志曾向你投来一瞥,你通过契约得到了自然之心的拥有权(控制力随自然之心成长递减)”。 “你看看!”维克多愤愤地说,自从塔砂拒绝他吞噬自然之心的提议,他就像祥林嫂一样念叨个不停,“融合掉多好!等自然之心长成完整版的圣树,那就是天生的橡树贤者!到时候脱离控制捅你一刀,看你哪里哭去。” “你之前跟我说过,圣树需要多少年成熟?”塔砂说。 “大概两三百年吧……”维克多不太情愿地说,“两三百年怎么啦?一转眼的事!” “要是那时候我还可能因为这事栽跟头,那在这两三百年之间,我早就被人类解决掉了吧。”塔砂说。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个,维克多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原来你还知道会被人类解决掉啊?!” 维克多刚才已经用了十成力气谴责过塔砂的愚蠢,他反反复复强调,德鲁伊圣树的重生会造成非常巨大的动静,塔砂之前放的那支“召唤德鲁伊烟花”完全不能与此相提并论。“每个千年周期德鲁伊都会严阵以待,请好全部盟友,召集所有成员,准备好跟想掐断德鲁伊传承的对头打一场,我们管这个叫‘千年例架’。”维克多说,“千年必打一次,因为这动静根本藏不住!” 森林在震动,有自然血脉的人在夜晚惊醒,茫然地望向东南角的天空。地下城模仿红色猎犬制造出的半成品机械嗡嗡直响,恐怕这一次可能没有之前那么好运,人类会发现这里,做出反应。 “我知道。”塔砂说,“但即使没有这件事,你以为我们还能藏多久?” 知道真相的只是一支小队的话,还可以灭口。只是一两个村庄与城镇的话,还可以暗通款曲,使用傀儡瞒住上峰。但要是知道东南角异常的是一个繁华的大城市,乃至埃瑞安的一个州? 死死瞒住绝无可能,不如说想要死死瞒住这个举动,本身就容易被人看出异常。 还是老样子,使用“闭关锁国”那一套没准可以瞒久一点,塔砂的确可以让所有居民都住在地下,用魔力制造粮食,埋头种田并祈祷人类那边不会有找出她的办法。可是,塔砂并不是那种传统地下城。 混血异族,从另一方面说就是混血人类,他们中的大部分不能永远生活在地下。他们心理上依然需要地面的空间与阳光,哪怕地下城能包揽他们的消耗,也不能一下子将地上种族转换为地下生物。地下城是塔砂的安身立命之本,却并非茁壮成长之源。无论是想培养地下城中的居民,还是让塔砂的知识有用武之地,扩张和巩固根据地,与人类的交流都不可避免。 在塔砂选择了收容、定契约而非吞噬路线的时候,这等利弊便已经注定了。 她需要人类那边的财富、知识技术和劳动力,需要让人类接触和接纳地下城的生物,这些目的其实和“藏匿”相互矛盾。塔砂需要在两者之中制造平衡,在能让地下城高速成长的同时小心地控制消息的流传度,机遇从来与风险并存。 事到如今,也差不多是极限。按照塔砂的推测,即便没有自然之心这回事,发现总督被顶替也就在这一两年之间——否则人类方也太蠢了,愚蠢成这样的人类怎么可能建设出一家独大的埃瑞安帝国。 “因为藏不了多久所以公开也没问题?!”维克多挥舞着他的书页,看上去很想敲敲塔砂的脑袋看看里面什么,“两个选项,一个有利无弊,另一个利少弊多,就算你觉得后者造成的影响不是很大,两个摆在一起正常生物也会选择前者吧?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因为天杀的同情心吗?” “谁告诉你前者有利无弊?”塔砂说,“另外,你挥那几页的意思是不想要它们了?” 维克多愤怒地合拢,发出好大一声。 不融合自然之心的理由,只有一半出于对德鲁伊的照顾。 地下城核心固然能融合自然之心,但后者的历史和分量全都大于前者,一旦完全融合,地下城的属性必定会产生巨大的改变,甚至被自然之心带着跑都有可能。龙属性和自然亲和属性已经给她带来了对两者的天然好感,如果完全将自然之心融合,会发生什么? 橡木老人当时签下这样的契约,恐怕也有部分出于这种考虑:融合了自然之心的地下城,必然会发自真心地全力庇护自然之民,像德鲁伊保护自然那样。 如果真是刚刚诞生几年的天然巢母,没准会答应这种条件吧。没有成型的、可塑性巨大的人格加上别的也无妨,和能得到的力量相比不值得一提。塔砂却不一样,对她来说,她的“自我”凌驾于一切之上,多大的力量也无法兑换她的灵魂。 塔砂死过一次,而她在这里有着各式各样、随时可以丢掉的躯体,那么,如果连人格都被影响,她还是她吗? 塔砂骨子里有着凉薄的一面,一方面她会在力所能及时庇护诸多种族,照顾和培养他人,为此宁可牺牲自己的利益;另一方面,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她会毫不犹豫地断尾逃生,地下城的一切居民,包括玛丽昂、维克多、阿黄,她都可以舍弃。她会逃生,蛰伏,等待东山再起,再去想如何复仇与挽回损失。 她拒绝了作为天然盟友的深渊,还在企图与地下城解绑,在这种情况下,塔砂怎么可能钻进自然的套索里? 现在自然之心带给她的好处已经足够。 【自然之心】(被动):自然的气息庇佑着你,自然能量冲刷过地下城居民的身体与灵魂。该效果持续有效,直到橡树贤者觉醒。 橡树守卫卡牌消失,【自然之心】的技能却保留了下来,不对,去掉后面“伪”字样的技能可以说是另外一种存在了。 自然能量的浸润悄无声息,最细心的德鲁伊感觉到了森林的呼吸,大地亲切如家园,饵要等今后正式施法时,他们才会体会到发生了什么。玛丽昂还未从方才的仪式中平复下来,在月光之下,她毛发颜色的改变细微得难以察觉。梅薇斯忽然醒来,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天花板,最后决心起床做点吃的。雅各在一场激战的梦中滚到了床下,他的喉咙发痒,骨骼发烫,惊醒又睡去。 改变在所有带着自然属性的地下城之民身上发生,不过暂时,除了能看到他们属性的塔砂,还没有人对此有一点了解。 淅淅沥沥的雨已经停下,天边泛起鱼肚白。人们在晨光中抬起头来,一夜小雨以后,天边挂上了一轮斑斓的彩虹。 又是新的一天了。166阅读网 64 1.1 ?德鲁伊圣树在发芽的第二天长到了楼房的高度,在出生的第一个十月,一串串橡果便挂上了枝头。青色的在秋日金风的吹拂下,一天天长成温润的棕红色。 它不是安加索森林中唯一一棵橡树,早些年被栽种下的橡树如今也纷纷挂果。种子在播种下生长,树枝在德鲁伊的抚慰中欣欣向荣。这些自然信仰者小心翼翼地调节着地力与植株生长的平衡,晚熟的橡树本该在十年后才开花结果,如今仅仅三四年,它们就已经长出了橡子。 高达十几米的橡树随处可见,而这个高度的橡木还十分年轻。哪怕除开圣树与大德鲁伊的化身,普通的橡树也十分长寿,它们会在盛年成长到二十几米,并在这个高度上停留数百年。这种乔木高大、强壮而美观,沉静而长生,郁郁成林时有种禅意的美感,在各个种族中广受喜爱。 塔砂也很喜欢橡树,它相当实用。 扭掉橡果上面的“帽子”,撬开外壳,挖出种子磨碎,烹饪后可以成为不错的粮食。长时间烹煮可以去掉橡果中的苦味,梅薇斯实验出了诸多橡果美食。磨碎的橡果粉加上沸水能制成面团,揉成团的橡果甜点吃起来像糖炒栗子。另一种烹饪方法可以做出橡果布丁,成品晶莹可爱,看上去像块和田玉,尝起来香甜爽滑。 德鲁伊喜爱橡树,将圣树的果实视为神圣,却并不反对使用橡树,在他们眼中,对森林的适度开采也是自然循环中的一环,人类采伐树木与鹿群吃草本质上没有多少不同。 一些橡树木质坚硬沉重,有着波纹状的美丽纹理,经过烘干处理后能成为相当精良的家具,橡木家具在瑞贝湖的市场上大受欢迎。另一些稍显疏松,但弹性极佳,其耐磨的特性适合运用于诸多工厂之中,作缓冲或密封之用。 一种剖面呈黄褐色的橡树亚种最受匠矮人欢迎,他们将这种木材打造成比他们本人更大的橡木桶,用来储存四分之一精灵酿造的果酒。这种材质的酒桶不仅防潮防蛀,还有一种独特的清香,能让酒液随着岁月流逝变得更加醇美——或许最大的问题是,这些嘴馋心急的矮个子往往等不了太久,他们自酿的酒浆往往刚刚酿好就进了自个儿的胃里,陈年美酒只是个传说。 没办法啊!匠矮人们振振有词道。工作遇上瓶颈应当喝一杯缓缓脑子,做出点成效更应该喝一杯庆祝;送别旧友时可以以酒浇愁,迎来新朋友怎能不一醉方休?他们有十万个理由用来喝一杯,此时塔砂才发现大部分匠矮人都是酒鬼。要是不让别人管着酒窖,他们总能喝到唱起歌跳起舞,最后躺着结束。 “你还指望什么呢?”维克多哼笑道,用那种相当种族歧视的口吻说,“矮人和半身人的混血嘛。” 不成材的橡树枝叶也别有用处,橡木枝干能烧制成十分耐用的木炭,也能用来当一些菌菇的培养基。德鲁伊总是在尝试,树语者听到森林的指点,兽语者与灵□□谈,好判断生长出的这片菌菇是否可以食用。塔砂从中看到了类似木耳的东西,其他品种则难以识别,或许是这个异界特有的物种。 被他们取名黄油菇的菌类有着黄油一样显眼的橙黄色,伞盖大而柔软,看上去、闻上去都像花朵。德鲁伊学徒们小心翼翼地将黄油菇从菌丝上剥离,他们的老师将这一过程当做练习方法之一,用来培养学徒的耐心与眼力。每到春夏之交,你总能看见有人叼着花朵似的黄油菇走来走去,生的黄油菇嚼起来有种甜甜的茶香,学徒们把它当零嘴吃。烹饪后的黄油菇则非常鲜香美味,如画龙点睛,能让普普通通的小菜增色不少。这种产粮很大的菌菇迅速进入了瑞贝湖,被市民们视为不可或缺的小菜。 另一种名叫“黑岩菌”的菌类难以养殖,却会在橡木下生长。它们在大雨后悄然出现,又在一周之内**变质。这种菌类的长相可没有黄油菇那么可爱了,它们初时色泽透亮,一天之后却像烧焦了一样,遍体焦黑,表皮卷曲,像树上长出的瘤子或一块放错地方的火山岩。可这一时期反而是它们最好吃的时候,只要将它摘下来(有趣的是,摘下来后它们反而能储存一个月),切片炒制或者拿来熬汤,森林的清新气味扑鼻而来,那滋味能让你吃下舌头。 黑岩菌倒是安加索森林的原住民,在塔砂还未在此安营扎寨的时候,它已经作为一种珍贵难寻的山珍在贵人们桌上流行了许久。塔斯马林周以外的人不见得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却有不少人为山珍的大幅减产颇有微词。当安加索森林再度恢复,德鲁伊们轻易找出这些隐藏在林中的美味,黑岩菌市场再度运行,价格一路狂飙,堪称贵如黄金。 橡树还只是安加索森林的一种树种罢了。松树分泌出的树脂中能提取出松香和松节油,它们在这个世界的工业中一样很有用处;枫树汁能熬出粘稠的金黄色糖浆,浇在糕饼上格外可口,清淡的甜味很受上了年纪的人的欢迎,还能用来治病,这儿许多美味的食品同时都是药品……森林是一个宝库,放在过去,周围的居民靠山吃山,而放在塔砂手里,她能发展出一个庞大的林产品行业。 东南角在悄悄地开放,现如今它几乎和曾经一样,成为了塔斯马林州一个普通的地区。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安危,塔斯马林州被迫上了贼船的人们拼命淡化此地的存在,但出自东南角的产品却越来越有存在感。异种和亚马逊这样特立独行的民族依然不被承认,但是只要暴力机器不对此处开动,许多事便发生得自然而然。 历代市长花了大力气剿灭却一次次死灰复燃的瘸腿街因此失去了生机,其中生命力顽强的渣滓少了大半,于是这个毒瘤因为失去了营养补充飞快地萎缩。他们并非死于非命,只是成了别的东西,比如商贩,工人,掮客,车夫,间谍,保安,等等等等。曾经为了蝇头小利放弃掉东南角通行证的人悔不当初,通行证进一步转化成的“身份证”已经成了想在东南角淘金的人必不可缺的东西。 东南角初步建立起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社会体系,矮钱在此地的银行系统与社会福利系统中流转。下到在此生活所需费用,上到社会福利,比如退休金、医疗保险等待,全部与身份证挂钩。塔砂本身的存在像一台超级计算机,作弊般将一切信息备份收录脑中。 大量的外来务工者涌入了东南角,这里新兴的魔导工业完全能消化这些人手。人口流动与交流势不可挡,东南角输送学生前往东南角的高级学院进修,而这里的特殊学校(比如德鲁伊专科云云)则从瑞贝湖乃至塔斯马林其他地方招生。军队的扩招则更加谨慎,需要经过层层审核与训练,这反而让此处的军队显得比别处更加高级,吸引着那些骨子里不□□分的人。 顺带一提,哈利特上尉——按照管辖权限的规模来说,他其实起码是个上校了——成功辗转接回了妻子和儿子,可喜可贺。 也不是没有找茬的人,其中一些是想找茬的罪犯,比如瘸腿街那些失去机会的人;另一些是狂热的排他主义者,他们根本无法容忍异族大喇喇在眼皮子底下存在,像祖先(不是签订埃瑞安宣言时期的那批,是最近一两百年的祖先)附体一般,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要主持正义的决心。塔砂对这两种人都使用同一种处理方法:依法处罚,该干嘛干嘛,警察和军队可不是摆着看的。 她曾给后者制定了不少方针,比如要是有什么有钱有势的狂热者出现,地下城应该如何消除他们带来的坏影响。然而等交流真正频繁起来,塔砂发现这样的人几乎没有。有钱的商人擅长闭眼赚钱的艺术,只要矮钱价值不跌,他们便会将交易进行到天长地久;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家族则非常会辨别局势,观望并管束家族子弟。固然有些对异族相当不友好的言论在各个阶层中流传,可现在这种情况,能和平共处已是胜利,光被说几句不痛不痒。 在塔斯马林州的军方和地下城达成平衡暂时互不影响、交流越来越频繁的时候,跳出来袭击异族的人有一些共同点,比如自命清高,知识和经济水平不高,没有自己的事业……简而言之,一些生活中的失败者,不足为虑的跳梁小丑。 他们自己毫无能力,便要将自己挂钩到庞大的人类种族上,把人类过去的成就当成自己的成就,仿佛身而为人便意味着自己同为英雄豪杰,哪怕事实上身为不值得一提的废物,也值得对所有异族趾高气昂、不屑一顾。他们缺乏自己的思考能力,是被洗脑得最成功的那一批,再外加一些自我催眠,便完全与他们心中的人类一族共存亡同荣辱了。这些精神上的伟大人物,怎么看得过去被喊打喊杀的异族在身边好好生活,过得比他们还好呢? 这些愤怒的人在暗中纠结策划,伏击身边的异族,袭击有异族在工作的工厂。尽管有着巡警队的保护,开始他们的袭击还是造成了几名兽人的受伤。在关押了这些人后,人类那边的话事人不尴不尬地找塔砂谈判,要求将这些人引渡回去。 “他们只是误入歧途,一时肝火大动,这一定有什么内情——而且您知道,对异种的态度根深蒂固上百年,不是一朝一夕间可以改变的啊。人类的事还是应该让人类来处理,以免激化了矛盾。”负责谈判的人说,“想必您也不希望大动干戈,为了塔斯马林州的和平与双方友好,您看,将此事冷处理如何?所有激进分子一定会被批评教育,在此期间,最好让那些明显的异种注意自我保护,戴好伪装再出门,不要离开东南角。” “既然他们袭击了我们的居民,这就是我的事了。”塔砂说,“请务必提醒那些还未犯下什么事的激进分子,若觉得自己有犯罪冲动,不如提前自首,这里有足够的牢房来让人学会心如止水。” 要是保护我的居民远离侵害都做不到,反而要他们忍耐和学会保护自己,塔砂想,那我这座地下城不是太没用了吗。 她可能仁慈,也可能冷酷,但绝不无能。 “其实,这一次的事故中有某家的次子参与。”谈判官没了办法,只好坦白,提了个有点分量的姓氏,“那一家愿意为此出一大笔钱,您意下如何?” “请你给那里的贵人带句话吧。”塔砂在谈判官欣喜的点头中说,“下一次,请务必看管好家里的孩子。” 否则,就会有别人来替你管教。 塔砂对他们一视同仁,无论是“其情可悯”的穷人还是有钱权撑腰的二代。也有激愤的兽人想要报复,玛丽昂去其中转了一圈,直说道:“你们就这么想跟那些人当狱友吗?” 于是他们安分了下来。 塔砂这些年没少把犯事的兽人扔去劳改,真正屡教不改的刺头还在那些地方忙得没力气东想西想(比如刑期又延长了的扎克利),才没机会出来搅风搅雨。 强也好弱也罢,在塔砂这里,无论什么出身,什么年龄,什么种族,当你犯了罪,你的身份就只是罪犯,罪犯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你是个有钱有势的人类,为了和平不能动你?你是个身世凄惨的兽人,应该出于同情和安抚兽人的目的放过这一次?呵呵,想太多了。 所有罪犯都被依法处办,他们可别想在牢房中安稳度过多少年,地下城永远缺人手,劳动改造一石二鸟。塔砂正期待有犯罪加入呢,要知道,在发展过程中,某些高强度的工作内容对普通打工者来说不太人道。 她根本没隐藏这等消息,反而将之拿出来公之于众。人群中掀起不小的波动,有人疾呼“异种露出了獠牙”,担心这是某种危机的预兆;有人谴责这些处罚是不人道的,怎么能让人做如此繁重残酷的劳动?一时间局势似乎真的危急了起来。不少人眼巴巴等着东南角的反应,塔砂反应是毫无反应。瑞贝湖有他们的报纸,东南角也有,打嘴仗谁不会啊,不过如此。 倒是有不少人才在此脱颖而出。 德鲁伊阿尔弗雷的父亲,曾经的寻树人科林,虽然作为德鲁伊能力平平,但这些年来一直在写林园观察日记与科普读物,他写的社论一样有理有据。兽人菲尼克斯,过去被赎买回来的妓#女之一,在文字上有着特别的兴趣与天赋,很能煽动人的情绪。报纸上的嘴炮你来我往,人们今天觉得这个有道理,明天觉得那个有道理,时间一久,便都成了坐地上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而另一个结果则非常分明,在那些不人道活计的威胁之下,那些慷慨激昂着相约要打碎那个可恶的异种巢穴的热血少年/青年/中年们,忽然间安静如鸡。这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几天,最后他们决定迂回作战。 也就是,不去东南角硬碰硬,先从身边下手。 比如去销售东南角货物的代理商那里打砸抢啦,比如用威胁、拳头和脏话“说服”敢用东南角货物的人啦——至于为什么这些义愤填膺难以自控的人在选取劝说对象时依然避开了壮汉、富贵人家和军方的人,尽对一些老弱病残小老百姓动手,那真是个不解之谜。 在一个东南角的蘑菇出现在每家每户桌上的时候,这打击面可能有点太广了。 在某些贵人赞助下对这些正义之师大唱赞歌的报纸在这尴尬的情况下努力辩解了几句,很快随着这些行为的变本加厉陷入了沉默。这一次,当人类方的暴力机构逮捕了这些义勇之士,舆论掉了个头,开始拍掌叫好。 这一轮的口水战反而给东南角又打了一次广告。 许多人惊讶的发现身边居然已经有了这么多东南角的产品,固然有些人开始了疑神疑鬼的东南角威胁论,大多数人回过神来却觉得不过如此:都用了这么长时间异种制造的东西,好像也没怎么样啊。瑞贝湖的市民们正式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的邻居,他们开始对这个在几年间剧变的城市感到好奇。 地下城被写成一个自治机构,类似于某个商人公会,塔砂则被称作“指挥官”。这都是些非正式称呼,用模棱两可的手法掩盖掉最能触动人们神经的部分,麻痹掉瑞贝湖乃至塔斯马林州居民们的警惕心。对于寿命不过百年的人类,两百多年的霸主地位就仿佛永恒。他们生来就是不可动摇、毫无疑问的霸主,军国主义开始受到质疑,教科书上的许多部分也被视作过时,大部分市民的警戒心其实都相当松懈。 东南角相关人士也因此对地下城有了更多了解,关系较远的人惊觉自己的生活有多大一部分与东南角密不可分,激进者的行为反而让他们认识到了地下城对自己的重要性;关系较近的人知道了塔砂的存在,他们对自己的上级有了更具体的认识,塔砂与地下城从一个模糊的符号变得具体起来。 “你不想做那种地下城,但你做到了一样的事。”维克多忽然说。 “嗯?” “普通的地下城,核心要是被毁掉,所有地下城造物都会消失,那些造物出于本能也会拼死守卫核心。”维克多说,“你呢,明明不拥有大部分人的灵魂,却依然捏住了他们的命脉——这些产业也好,你信息库中留存的信息也好,没有你,他们拥有的一切就只是废纸,他们将一文不值。” 塔砂微笑起来。 这就是她正在做的事情,这就是她选择当现在这种地下城的原因。拘泥与有形的契约只会疲于奔命,乃至成为手握傀儡的公敌,无形的利益却能让人主动地、心甘情愿地为她驱使。 塔砂需要地下城的居民,但那些居民更需要她。 “你将这些人绑上自己的船,而杀死你并不会让他们消失,反而会面临这些失去活路的绝望者最后的反扑。”维克多笑起来,“你说过,想让别人在准备斩首行动前核算一下这么做的成本,让他们对此望而却步,或者在成功后为你陪葬,现在你做到了。” 地下城之书的笑声难得不带着恶意,反而带着欣赏——不,说不定只是笑声中包含着的恶意换了指向对象吧。塔砂觉得这场景像那种经典卡通片,两个反派在阴暗洞穴里一边讨论邪恶计划一边阴森森相视而笑……仔细想想,这句话其实一点都没说错。 作为场景中的反派之一,嗯,不怎么善良的计划有同道欣赏,感觉特别爽,就像背后说同一个人坏话一样。 “孺子可教也。”塔砂说。 不出所料,维克多在意识到这话在说自己时,立刻从邪笑模式转回了炸毛。 共同利益的捆绑,不仅仅是这种程度而已。 橡木老人逝去之时,一部分兽人已经有了去意,这不是刚来到这里时的热血上头,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一半多人选择留在了东南角,另外小部分人则去意已决,他们决心去寻找埃瑞安各地的同胞,联合他们,拯救他们,即便复国可能只是妄想,也不想要让兽人文明的传承断绝。 “他们今年就要走吗?”塔砂问。 “是的,打算在大雪降下之前出发。”玛丽昂说。 狼女看上去相当犹豫,塔砂能看出她在挣扎什么。 “可以。”塔砂对此什么都没说,只说,“不过,在此之前让所有兽人战士也参与一下演习吧。” 是人类军队全面袭击时应该做什么的演习,每年一次,今年的演习已经准备多时。玛丽昂没多想,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 “不告诉她吗?”维克多说。“可能没人能走得掉呢。” 共同利益不仅捆绑着地下城的居民,就在不久前,人类那边传来消息:希瑞尔将军的军队,恐怕已经开始调动了。 “不一定的事,看情况吧。”塔砂说。 地下城已经准备多时,即便消息是真的……也无非是将演习变成真正的战争罢了。 远方,庞大的飞艇群正向塔斯马林州的天空飞来。166阅读网 65 1.1 ?这里是9.3的防dao章,9.3晚上更新替换~ 下期预告:新的战争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166阅读网 66 1.1 ?这里是9.4的防dao章,9.4晚上更新替换~ 下期预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166阅读网 67 1.1 ?这里是9.5的防dao章,9.5晚上更新替换~ 下期预告:迂回与硬碰硬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166阅读网 68 1.1 ?这里是9.6的防dao章,9.6晚上更新替换~ 下期预告:深入敌营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166阅读网 69 1.1 ?这里是9.7的防dao章,9.7晚上更新替换~ 下期预告:埃瑞安国都之旅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166阅读网 70 1.1 ?这里是9.8的防dao章,9.8晚上更新替换~ 下期预告:法师?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166阅读网 71 1.1 ?这里是9.9的防dao章,9.9晚上更新替换~ 下期预告:女巫交易与魔像战争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166阅读网 72 1.3 ?这里是9.10的防dao章,9.10晚上更新替换~ 下期预告:魔像战争与地下空间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166阅读网 73 1.1 ?这里是9.11的防dao章,9.11晚上更新替换~ 下期预告:尘封之秘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166阅读网 74 1.1(小修) ?塔砂的位置猛地向上爬升,险险躲开怪物的喷吐,翅膀几乎撞到水晶天花板上。她刚刚已经亲身试验过,这里的水晶棺硬得不像话,说是钻石她都相信。 “它们是亚空间的一部分,你打碎不了空间就打碎不了它们。”维克多提醒道。 “有任何能解决问题的建议吗?”塔砂问,侧身闪开又一次袭击。 胆汁似的绿色汁液糊在旁边的天花板上,在剔透清洁的水晶棺映衬下,那种不洁感变得越发鲜明。液滴在重力作用下滴落,亚空间的组成部分并没有因为这一攻击出现任何变化,但塔砂一点都不想以身试法,去体验一把这东西落在身上会怎么样。 她暂时不打算下去。 魔力充沛的区域当中,飞行感觉不到任何消耗,塔砂几乎在漂浮。留在地上相当危险,怪物的攻击频率很低但攻击速度极快,没人能推测出下一击出现在什么时候,或者下一击的攻击范围——这玩意活像一把瑞士军刀,肉团之中隐藏着不知什么武器,就在刚才,塔砂已经被触手、尖爪和飞刺分别攻击过一轮。 她必须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东西身上,时刻捕捉即将攻击的预兆。可别说这玩意的结构完全不可理喻,光是看着它,塔砂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真棘手啊…… 手背上,一块皮肤已经发黑,而那里仅仅蹭到了怪物的触手侧面而已,甚至没有流血。那上面有水母一样的刺细胞吗?那样的话不仅不能受伤,恐怕连接触都最好避免。塔砂携带了两把可以组合起来的弯刀,将柄部组装完成,整个长刀足有两米多长,足以用来格挡和攻击。可惜迄今为止的攻击对怪物来说似乎不痛不痒,斩进其中如同斩入一团脂肪,切开的伤很快愈合,它的防御力固然不高,恢复力却强得可怕。 目前看起来,镶嵌在怪物身上的血红之卵可能是唯一能入手的地方。 那里免疫物理攻击,刀剑无用,需要塔砂上手处理;怪物的其他部分则最好避免**碰触,整件事的难度大幅上升。 大概只能庆幸这东西足够笨重,而且不能飞……吧? 怪物的身躯在颤动。 它本来就在动个不停,但这一回就像被煮沸了似的,大量粘液从躯干上脱落,再慢慢汇合进去。塔砂飞得更远,几乎贴到怪物对角线的天花板上,这是亚空间内距离它最远的地方。她将长刀在面前旋转,让它形成一面阻拦的盾牌,以免对方又喷射出什么东西。 肥大的躯体竖了起来,上头的每一张嘴都在嘶吼,高高低低尖锐低沉,无数个参差不齐的声音掀起一波声浪,若闭上眼睛倾听,大概会以为自己站在地狱的入口前。怪物仿佛正在忍受巨大的疼痛,它背部的血肉鼓了起来,在一连串粘稠的气泡爆裂声后,那里炸开了。 没有想象中的血肉飞溅,炸掉的只是怪物的半边脊背。在那两道深深的肉坑当中,在混合着各式各样不可描述部件的切面之内,展开了一对翅膀。 一只像蝙蝠,一只像昆虫,一双不对称的翅膀。它们湿漉漉地支棱在怪物背上,在几下拍动中飞快地变硬,仿佛刚刚破蛹的蝶翼——但要将这对丑陋的东西比作蝴蝶翅膀,对蝴蝶来说未免太过失礼。 “我不知道妖精还能长这么大。”维克多干笑了两声,似乎企图活跃气氛。 “什么妖精?”塔砂问,带着不好的预感。 “一只龙翼与一只妖精之翼。”维克多说,“虽然是劣化版本。”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劣化”这个词的意思,那只据称是龙翼的东西干瘪、残破、布满了腐蚀留下的坑坑洼洼,就算将之当做蝙蝠翅膀,它也一定经历了数百年的腌制,与塔砂背后那对强健有力的翅膀截然不同。据称是妖精之翼的东西……不提也罢,它如同一个昆虫恐惧者的梦魇,从上面掉下来的东西不是粉尘,而是血肉碎片。 “你毁了我对妖精的美好幻想。”塔砂干巴巴地说,骤然俯冲。 手起,刀落。 腥臭的血液喷溅而出,劣化龙翼与妖精翅膀被尽根切断,没有拍打一下的机会。这沉重的肉靶子无从避开,只能再度尖啸不断,数根胳膊粗的触手向上卷起,塔砂躲过大半,切下剩余的那些。被斩断的肉块从怪物身上跌落,但再度向上俯冲的塔砂,却没听见血肉落地的声音。 她在高处转向,为余光看到的东西毛骨悚然。 怪物还在原地翻滚,然而被斩落的肢体却完全违反了重力,反方向往塔砂身上冲来。一对翅膀,三根触手,些许碎肉和液滴,有生命般尾随着塔砂。她转向,俯冲再拔升,它们穷追不舍。塔砂猛然向后刺出数刀,长刀将撞上来的碎块切得更加支离破碎。 肉块爆发出一蓬血雨,碎肉半点没改变飞行轨迹,反而因为塔砂的停顿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些血块在刀刃的冲击下飞溅到塔砂身上,黏在了皮肤上面。 那里传来了怪异的触感。 要是换成任何其他的人,顶多以为血肉有腐蚀□□,和被攻击比起来,血液溅射几乎不痛不痒。但这具身体是塔砂部分灵魂的容器,她能够完全、彻底地感应到每个细胞的细微变化,因此当一小块碎肉贴上皮肤的时候,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东西在第一时间融化并扎根,长在了她的胳膊上。 指甲盖大小的怪物血肉在短暂的瞬间融合了塔砂的皮肤,连接了那部分毛细血管,进入了她的血液循环。此后她的身体将之默认为自己的一部分,要是把它切下来,塔砂自己会流血。 塔砂觉得自己脑中那根神经蓦然抽紧。 强烈的厌恶感充斥了大脑,她很久没这么愤怒了,怒气让她冒险冲向怪物,以近乎自杀式袭击的战法刺出长刀。巨口中弹射出的舌头险些弄断塔砂的脖子,她矮身避过,长刀□□怪物的额头,拳头差一点就能砸中血红之卵,失之毫厘。追在身后的血肉借机撞上了塔砂的侧腹,那部分衣物瞬间消融,它们蠕动着在她身上蔓延。她感到身躯一重,刚才受伤的肢体却变得强健有力。 “等等,这东西好像没害处!”维克多说,“我知道了,这个亚空间能让作为魔力载体的血肉流向胜利者……” “我知道。”塔砂咬牙切齿地说,“但我不要。” 她直直撞向了怪物身上的尖刺,它将塔砂身上多出的肉块连同她本身的皮肉一起撞掉。这一次脱落的血肉没再长回来,它们跌落,融入怪物体内。 这个亚空间,简直和炼制毒物的蛊皿一样。 被关在里面的魔法生物自相残杀,败者的血肉与魔力流向胜者,到最后无论谁是胜利者,都会变成眼前的怪物——进入其中的所有生物都将糅合成一个人造杂种,无人胜利,无人幸免。 “你可以先解决它,成为胜利者再处理别的!”维克多劝说道,“只是看起来恶心一点而已。” 才不止看起来恶心,塔砂绝对不要与这种东西融合,她太愤怒了,这种熊熊燃烧的愤怒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这怒气仿佛被关在这里成千上百年,仿佛被虐杀、被吞噬,仿佛被背叛、被欺骗,想要出去,出不去,出口在出口在出口在哪里?可恨啊!——蒙昧的怒火将她的双眼烧得通红,而这仅仅是刚才短暂的、小范围的融合。 塔砂完全不想融合这种充满了戾气的污染物。 被她拒绝的血肉回到了怪物身上,飞快地填补起长刀留下的血肉。刚才萎靡不振的怪物再一次站了起来,又一对翅膀从创口中生长。 “维克多。”塔砂说。 “即使在这里输掉地下城也不会毁灭!”感受到了来自这头的狂暴怒气,维克多迅速地回答,没浪费一点时间装傻充愣,“赢过这一场最多是锦上添花,不涉及生死存亡,按照契约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撕毁我!” “我不能吗?”塔砂反问。 “吞噬恶魔灵魂不能解决一切问题!现在这样我也帮不上忙,你以为那会带来什么好结果?”维克多焦躁地说,“大恶魔不是万灵药!我打赌那会比跟这怪物融合更糟糕……” 怪物已经扑了上来。 这座肥硕的肉山究竟是怎么凭借那对小小的畸形翅膀飞起来的?完全不可理喻,这怪物的存在本身就不可理喻。它弹射起来,在天花板上撞成一滩,像个被砸烂在那里的烂番茄。借着冲击的力道,那个砸扁的东西反卷过来,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巨口。若是全力远离也有可能逃脱,但塔砂不退反进,冲了过去。 像一枚子弹射穿了幕布,当怪物平摊在那里,正面与背面之间不到一臂距离。塔砂扑进那张肉饼怀中,长刀如钩,自下而上劈开了怪物的体腔。那具躯体在疼痛中扭曲,仿佛坏掉的显示屏一样,表面浮现出一大堆有用无用的器官。张开的利齿咬住了长刀,塔砂没费劲去抢夺,她松手,弃刀,挥爪。 在玛丽昂的人物卡从“混血狼人”进化为“狼人”之后,【满月-野性呼唤】技能也有了新的发展。 【呼唤满月】:契约者血统的增强让该技能更加和谐自然,你能短暂地将你的利爪强化一倍,强度与你本身强度挂钩;它依然只能维持三秒,但仅仅会废掉你的一只胳膊,而不是整个身躯。 利爪穿透了刚刚开始愈合的那层血肉皮膜,灼烧感撕咬着塔砂的手,但在皮肤上的黑色向内里渗透之前,她已经碰到了血红之卵。 卵石的外壳,出乎意料地,像蛋壳一样脆弱。 咔嚓。 人造的核心摧毁了,其中猩红色的液体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落到塔砂身上。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东西,有什么蓦然钻进了塔砂的躯壳,她眼前一片血红,继而一片漆黑——怪物在卵石破碎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但它没有散开,反而以可怕的速度包裹住了塔砂。 没关系,任务已经完成了,塔砂想。 接着她发现,魔法的回路依然在运转。 不可能,没有核心的魔法循环根本无法运转,它必须有一个合适的媒介才行。难道还有没有注意到、没来得及毁掉的真正核心吗?塔砂挣扎起来,企图将盖在她身上的柔软血肉掀开。 掀不开。 怪物已经完全没在动弹了,它没阻止塔砂,压在塔砂身上的重量明明也不算重。但是就是出不来,血肉太粘了吗,身体已经无法行动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塔砂感觉到了奇怪的心跳。 不对,确切说是某种脉动冲击的声音,是魔力流入再被挤压出去的声音,这声音来自塔砂体内——她发现自己根本感觉不到身体的边界了。非常安静,非常安定,连维克多的声音都不见踪影,只有近乎永恒的魔力波动。刚刚碰触怪物的灼烧感不翼而飞,理应毁掉的胳膊没有一点疼痛,她感觉到一阵震动,怪物似乎又站了起来,毫发无损。 塔砂忽然明白了。 血红之卵并非魔力核心,那里头的东西才是。在塔砂摧毁掉它的时候,里面的内容物钻进了她体内,蔓延,同化,将她变成了新的魔力之核。 * “喂?你在吗?回答我!” “维克多?” “深渊啊!”地下城之书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突然就没反应了,我还以为……” “我是本体。”位于地下城的塔砂说,“在那具身体里的灵魂突然断开了。” “……” “而且污染依然顺着灵魂本源蔓延过来,我试过舍弃一部分灵魂隔离它,似乎不行。”塔砂冷静地说。 “…………” 维克多沉默了几秒,突然爆发了,用恶魔语吐出一长串脏话。他激动地说:“你就吃准了我必须帮你是不是?你就吃定了我不想死就得帮你,无论得付出什么!该死,你当大恶魔的灵魂碎片是好处理的吗?它一样可能是致命的□□!” “如果你没办法,”塔砂凝重地说,一边尝试着分割出小片灵魂保存一边努力阻隔正向其他部分扩散的怪异污染,“那就闭上嘴,准备好跟我一起死。” “你最好继续赢下去。”维克多苦涩地说,“不然咱们都会死得相当、相当精彩。” * 塔砂走在一条黑暗的小道上。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但心情非常平静,奇迹般地没感到一点恐慌。视野中一片黑暗,她猜测周围大概是一片芦苇塘。湖水透着一股阴凉,清风吹过,芦苇摇曳,彼此摩擦着发出窃窃声响。 风中似有嘶嘶低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爬过脚背。 这儿挺不错,不过塔砂不能留在这里。她仿佛刚踏过一个泥塘,浑身上下都粘腻不快,强烈的污秽感让人难以容忍,需要赶紧去洗个澡。 有人正从后方接近。 换成任何一个走夜路的日子,塔砂都会立刻警戒起来,但这回没有。她下意识觉得那是个非常熟悉的人,可以信任,不用防备。那个人走到了她身后,深深叹了口气。 “芦苇塘?”他说,“你在想什么啊。” 这声音让人想起丝绒、热可可或者大提琴,句尾有轻柔的卷舌,让塔砂无端觉得对方有一条分叉的舌头。不过那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还有事要做。 塔砂的手腕被抓住了。 一只手抓着她的左手腕,一只手抓着她的右手腕,额头抵着她的发顶。耳边能感觉到呼吸,吐息冰冷如水雾。塔砂感到奇怪,因为她还在前进,如果有人贴近到前胸贴着她的后背,他如何让自己的脚不和塔砂的撞上? 说起来,一直没听到脚步声。 “为咱们好,愿你常胜不败。”身后的男人苦笑道,“别输给我。” 尖锐的牙齿一口咬住了塔砂的后颈。 一瞬间,海量的内容涌了进来,将这片漆黑的领域撞得粉碎。无数只黄眼睛充斥了识海,仿佛倒映在摔碎的彩玻璃之中,与之对视如同往进万花筒。塔砂瞬间想起了一切,全部,比她的全部还多。信息,知识,力量,灵魂……它们冲刷过塔砂的灵魂,如同高压水枪当头冲击,剧痛与剥离污物的爽快#感联袂而至。 与地宫重叠的亚空间之中,正在恢复的怪物忽然停顿下来。它胸口的皮肉开始蠕动,越来越快,仿佛锅炉中的热水即将沸腾。 怪物体内的女人双眼紧闭。 这是恶魔的第二次馈赠,记忆的洪流奔腾汹涌,关于灵魂与魔力的知识被展示在面前。然而这一回,塔砂没有附身于记忆中的维克多。回忆是“空的”,缺乏了它的主人,塔砂没有容器可以凭依,像个突如其来的外来者。时间空间的变换如同再次穿越,让她感到迷惑。 我为什么站在这件囚室当中?眼前的牧师为何对我面露惊恐?本该站在这个时间点的恶魔在哪里? 一双手握着她的手。 一双手握着她的手,低语声缠绕在她耳边,记忆的主人依然站在她身后,手把手教她如何拆解灵魂。这是手把手的解剖课,这是黑暗中的一支探戈,塔砂在一瞬间内看到(并亲手尝试)了成千上百年间无数种可以施加在灵魂上的酷刑,在一个眨眼之中学会了如何将各个种族精妙美丽的灵魂剥离,如同最优秀的标本制作师。 维克多对灵魂污染的确有办法,但这办法并不能凭空传授。 因为对于大恶魔来说,对付那个完全是本能。 没体验过将万灵置于掌心的傲慢就无法理解,没感受过对灵魂的由衷渴望就无法理解,不拥有生为上层生物的自觉就无法学会。她在漫长的时光回廊中奔跑,一瞬间被无尽拉长又无限缩短,不知何时教导者不再站在她身后,但她知道导师依然与她同在。他的本能化为她的本能,他的力量成为她的力量,他的渴望就是她的渴望。万物的灵魂如此甜美,将它们肢解吞噬的快#感无可比拟;万物生死不过如此,世界只是她的游乐场,她感到……愉快。 ——或许这回她才被恶魔附身。 没关系,当个恶魔有什么不好呢。 亚空间的水晶棺开始震动,怪物一跃而起,发疯似的在空间中奔跑冲撞。巨大的肉山一次次砸烂在晶壁上,冲击能将它体内的每一个内脏每一根骨头都砸得粉碎,更别说可能在里面的人了。皮肉间裂开无数张惨叫的嘴,疯狂到了最顶峰,每个魔法生物的器官都从肉山中弹射出来,仿佛要自行逃跑似的,它们一个都跑不掉。 一只手为怪物的疯狂画上了句号。 焦黑的利爪从内部伸出,轻而易举地撕扯开怪物的腹腔,被它撕扯开的地方,皮肉在枯萎。 血红之卵中存放着怪物的灵魂,一样由无数魔法生物的灵魂强行融合而成。这畸形的灵魂是真正的魔法核心,也是致命的污染物,越高洁越坚定的灵魂越受它克制,越可能被它污染吞噬。但同样的,这东西也有克星。 想用邪恶与混乱来污染恶魔? 无异于用尘埃玷污沼泽。 与大恶魔暂时同调的塔砂,把这团入侵的灵魂作为养料吃掉了。 亚空间开始震动,水晶棺内的尸骸开始**。魔力循环渐渐絮乱,而塔砂毫不客气地吞噬着任何误将她当做核心的魔力流。一条条魔力回路在鲸吞下干枯,魔法师们苦心营造的平衡在这毫无节制的暴饮暴食中动荡毁灭,亚空间轰然破碎,曾是怪物的烂肉与塔砂掉了出去,而后者丝毫没打算停下。 她感到饥渴。 仿佛一个饥饿的人丢进一间糖果屋里,不,是丢进一个糖果世界。空气中有魔力,构成这座建筑的是魔力,而在这座地宫上方,还有花草树木,还有满是人类的繁华之地。世界是她的游乐场,主物质位面如此富饶,深渊赋予了她吞噬的权力与义务,为什么要忍耐? 塔砂的灵魂张开巨口。 周围的魔力顺着还未完全消退的魔力回路疯狂涌入她的口中,抽取得太过凶猛,损耗与破坏比过去数百年更大。穹顶上的魔石与地下城核心在抽取中明明灭灭,像一盏盏接触不良的灯。 地宫开始微微摇晃,随着天顶上的魔石一块块蒸发,由魔法阵支撑的巨大地下空间开始不稳定起来。某些地方出现了坍塌,塔砂浑然未觉,只对着拳头大的地下城核心咽了咽唾沫。 忽然间一切的速度变快了,地宫塌陷,都城毁灭,所有人奔走哭喊着被夺走灵魂,帝国分崩离析,世界生灵涂炭。她打开了深渊的通道,细长的舌头划过嘴唇,分叉的信子在空气中颤动,捕捉着魔力与灵魂的味道。她张开嘴,裂缝从她唇角一直开裂到腮边。 “有趣吗?” 有谁站在她身边。 怎么会有人能溜到这么近才被她发现?塔砂皱了皱眉头,舔了舔自己发痒的牙齿。她看不清对方的样子,那是一团模模糊糊的阴影,勉强能看出是个高大的男性,穿着华美的礼服。明明看不见这个人的脸,塔砂却知道他在微笑。 “很有趣吧。”他说,“这就是恶魔在主物质位面的感觉,人间是深渊的猎场。” 他转了过去。 他就这么对塔砂暴#露出了后背和脖颈,这简直不可饶恕,完全是赤luoluo的引诱——如果你对着猎食者露出后背,你就要有被袭击的准备,对吧?塔砂想要点头,想要攻击,想要沐浴他的鲜血吞噬他的灵魂,吞噬与杀戮如此快乐。然而有个声音从塔砂喉咙里钻了出来,她说:“真可怜啊。” 这是谁的声音? 一道灵光在此刻闪过塔砂浑浊的识海,像燥热夏日的一阵清风,带来一线清明。 吞噬,或者杀戮,真的是我渴望的东西吗? 真可怜啊,这声音如当头棒喝,叫醒了沉浸在冰冷渴望中的塔砂。她渴望力量吗?是的。她愿意为力量放弃灵魂吗?绝不。塔砂是力量的主人而非奴隶,即使有一天她真的得到了世界,她也不会将之当做一个无趣的食堂。 塔砂的自我意识回来了一线,谁都别想主宰她的灵魂。是的,她半点都不羡慕恶魔,一直承受着饥饿、一直忍受着空虚、衣冠楚楚却欲壑难填的野兽们,多么可怜啊。 那个影子回过头来,似乎为这个回答愕然。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塔砂说,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是的,我不会输给你。” 她伸出手,利爪掏出了自己的心脏。 幻境分崩离析。166阅读网 75 1.1 ?塔砂猛地坐了起来,开始咳嗽。 血液与污物从肺中满溢出来,消失在空气中,与身下正在一点点蒸发的怪物躯壳一样。当结界破碎,魔法循环断裂,这团魔法生物的遗留物终于获得了解脱,如同阳光下消融的脏雪。 在怪物腹中被腐蚀的皮肤于魔力浸润下飞快地再生,方才鲸吞海饮下的能量在塔砂体内冲撞,很不稳定,再生时不时中断乃至倒退。塔砂觉得自己正饱得快要打嗝,脑袋里乱糟糟一团,她闭上眼睛,企图理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位于怪物额头上的血红之卵的确算是它的弱点与魔力源头,但那个外壳不是核心,里面储存的怪物灵魂才是。当塔砂打破了卵,被禁锢在其中的怪物便向她入侵,裹挟的巨大混乱造成了严重污染——没准过去来到这里的所有魔法生物,也就是在这种污染之中成为核心的一部分的吧。塔砂的灵魂纯净、坚定并偏向于秩序,因此对上怪物充斥着无尽污浊与混乱的灵魂,她立刻中了招。 就像戴着白手套阻拦污泥,在两者接触的时候,污染已经不可避免。 不过,巧也巧在,这完全是灵魂上的攻击。 塔砂有维克多当后援,作为一个黑心老板,自从上一次对抗圣骑士时体验过恶魔的馈赠能有多有效后,她便将维克多放在她的底牌栏中计算,尽管是在“不可再生、尽量少用”的那一档上。如果说之前对战怪物时,维克多暂时起不到太大作用的话,等攻防战进行到了灵魂的领域,他便毫无疑问是一支有效生力军。 他的确是。 通过共感、体验与教授,维克多让塔砂的灵魂暂时与他同调。在这种状态之下,塔砂的灵魂近似恶魔,而比起深渊原住民的恶魔来,一个人造的劣化怪物灵魂算得上什么?恶魔以灵魂为食,长着生冷不忌的胃,丝毫不惧那一点点污染。被恶魔附身的塔砂咂了咂嘴,咀嚼着之前企图寄生她的灵魂,感觉像在吃一颗怪味豆。 地宫上方时不时有碎石脱落,但它没像幻境中一样分崩离析。吞噬已经停下,残存的部分正苟延残喘,一时半会儿没有坍塌之虞。塔砂企图站起来,没成功,索性躺了回去。 被腐蚀的皮肤在重生,破裂的内脏在修复,断裂的骨骼再度生长,其中不少很可能长歪。视野中的血污缓慢地消退,疼痛回来了,用来附加【呼唤满月】技能的右臂已经完全报废,心脏却完好无损。塔砂狼狈不堪,但大获全胜。 “维克多?”塔砂说。 “干嘛?”维克多无精打采地应道。 “我们赢了,高兴点。”塔砂说,“多谢。” “你是该谢谢我。”维克多哼道。 他语气中的耿耿于怀让人很想知道他这次又损失了什么,不过塔砂更想知道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那个’是你吗?”塔砂问。 不是指记忆里的大恶魔,而是在幻境开始与结束时露面的那个模糊人影。 明明声音一模一样,比但起大部分时候都显得滑稽和不靠谱的地下城之书,人影显得更加可靠,也更加危险,有着截然不同的氛围。如果开始对塔砂说“别输给我”的那一个还能与维克多挂钩,之后遇见的高大男子,就有种让人警惕的陌生感。 两者的差别像高明演员演出的两个角色,而塔砂甚至还没看见过他们的脸。 “都是我啊!”维克多听出了她的意思,有些恼怒地说,“跟你说了多少次,我好歹是个大恶魔!你明白大恶魔是什么概念吗?能从普通人成长为传奇法师的人千万中无一,而与跟能一路长成大恶魔的深渊魔种比较,那个晋升率已经大得像白送一样了!大恶魔强大又罕见,将我们尊称为深渊的宠儿或深渊君主都不为过……” “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很难把你当一回事。”塔砂叹了口气。 “什么?因为我是大恶魔?”维克多难以置信地提高了声音。 “不,因为这种夸张到缺乏可信度的自夸。”塔砂说,“听起来很没品。” 维克多沉默了好一阵,仿佛遭受了巨大的震撼或打击。 “我又没说谎。”他有点委屈地说,“说实话有错吗?要不是契约让我不得不说实话,我当然能吐出一堆美妙的谎言。” “作为地下城之书,地下城传承中的介绍是你提供的吧?你还管史莱姆叫‘万物吞噬者’,万-物-吞-噬-者。”塔砂一字一顿地说,很可惜,维克多看起来半点不为此脸红,“如果史莱姆那种等级的东西都配得上这种称呼,我能对你口中的深渊君主有多重视?” “……好吧。”维克多不情不愿地说,“可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曾经……” “灵魂受过重创,对。”塔砂翻着白眼替他接下去,“所以幻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说来话长了。”维克多顾左右而言他。 “那就长话短说。” “你不先离开这里?我看再过不久这儿就可能塌掉。” “有根肋骨刺破了我的肺泡,需要时间愈合,我起不来而且痛得要命。”塔砂没好气地说,“不然你以为我干嘛非要在这里跟你聊天?” “难道不是因为你想马上感谢我?”维克多震惊地说。 立刻,塔砂真诚地表彰了他的劳苦功高,只因为维克多听上去太可怜了。 地下城之书臭着脸收下了夸奖,开始解释塔砂遇见的那个幻境。 总之,那严格来说不是个幻境。 那是维克多的灵魂内部。 小道周围传来刻骨的阴冷,覆着鳞片的生物擦过她的脚踝,耳边传来嘶嘶低语——这样的环境,她居然会下意识认为周围是儿时经常路过的芦苇塘,只能说那时候脑子果然不太清醒吧。被卷入其中时塔砂浑浑噩噩,如今被维克多一提醒,塔砂想起了此处的既视感从而来。 她曾通过链接搜寻维克多的灵魂,那感觉就如同进入一条漆黑的小道,第一次探索就在半途被排除出来。或许那时候她就应当对此有个明确的认识:即使是维克多这样受创严重的大恶魔,他的灵魂也绝非塔砂可以轻易摆布的。 是维克多亲手领她进入,容许她在他的灵魂当中徜徉。但即使从现在的维克多这里得到了权限,塔砂也没能一路顺风。 “我曾经在自己的灵魂当中布置了法术。”维克多说,“任何进入者都会遇到‘他’——我的某个灵魂碎片,可以说是施展这个法术时期的我。” 大恶魔只信任自己,他分割出一个投影,作为自身灵魂的守卫者。“他”就像身体中的白细胞,会借助主场优势迷惑任何入侵者,然后使用最恰当的方法杀死对方,让敌人成为自身的养料。 所以进入其中的塔砂才会浑浑噩噩,倘若她最终没能下狠手把自己抽离出来,而是在“维克多”的引诱(那的的确确是一个隐秘的谋杀邀请)下攻击了他,那么正中恶魔下怀,她将迷失在幻境中,渐渐失去自身灵魂的主导权。 “那是个恒定好的法术,我也不能拆掉它。”维克多说,“如果你攻击了他,他会吞噬你,然后我因为攻击契约对象而玩完,这种连锁反应的死法简直太可笑了。” “不能撤销?你当初就没想过今后遇到我这种情况吗?”塔砂说。 “大恶魔不可能邀请别人进入灵魂,入侵者必然都是敌人。我曾被他们称作‘永远有一条后路的大恶魔’……尽管现在有很多后手我自己根本不记得了,都是灵魂损伤的错。”维克多痛苦地叹了口气,“当然,我万万没想过自己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曾经的大恶魔维克多在千百年前为自己的灵魂设置了隐秘的保险丝,的确,如果灵魂上的保险丝可以撤销,要是不幸被控制自行撤销防线,那它的存在就没有了意义。 隐藏在自身灵魂中的大恶魔悄悄引领塔砂前行,他利用了塔砂的信任,操纵了塔砂的盲点,将她带去最富有戾气的部分。他不着痕迹地将恶意杀意混入授课当中,仿佛夏娃耳边低语的毒蛇,像个亲切的食人心理医生,在帮助塔砂对抗怪物灵魂污染的同时,偷偷作着与它相似的事。 只是,就像高明的骗术也很难骗到无欲无求的人一样,塔砂凭借自身的意志醒了过来。 “永远有后手的维克多”?在亲身体验过对方举重若轻的陷阱后,塔砂终于体会到了曾经的大恶魔在智力上的危险性。不过听他说自己都不记得后手,又不免觉得好笑——听起来像秋天乱埋松果的松鼠似的,机智地埋了一大堆,最后找不到,结果为他人做了嫁衣,储备粮变成了植树造林。 “之前对我说别输的人就是现在的你?”塔砂问。 “是啊。” “真看不出来。”塔砂默默望着那本书。 “你对我究竟有什么偏见?!”维克多怒道。 “对了,那些真的是你过去在主物质位面的感觉?”塔砂迅速换了话题,“那些对灵魂的渴望,对主物质位面的蠢蠢欲动……所有恶魔真的如此感受,还是它只是那个你的骗术之一?” “所有深渊意志笼罩的造物在地上都这样。” “即使现在?” “现在……不了。”维克多犹豫了一下,“因为我受了伤,大概。怎么了?” “突然有点佩服你。” “什么?” “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的体验,我就差点变成无差别杀戮狂。”塔砂坦率地承认道,“你无时不刻地承受着那种渴望,却依然选择储存灵魂而不是吞噬它们,了不起的自制力。” 维克多哼了一声,像在说“那当然”。 头一次,塔砂对深渊物种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明明是充斥着混沌与各种恶意,他们来到地面上时却没有一刻不停地杀戮,从这方面看,大恶魔的自制力居然比普通人更好。那种杀戮的共性是因为深渊意志吗?她有些模模糊糊的猜想从脑中流过,不太能抓住。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别太天真了。”维克多说,“低等的深渊造物一来到地上就会大肆杀戮,不需要督军。我能保持理智,只是因为我强大到能用理智抑制本能而已。大恶魔需要吞噬无数竞争者才能爬到金字塔顶端,我花这么长时间来到这个位置上,可不是为了做漫长时光里一直在做的事。” 这话难得地正经,塔砂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明明是个三观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邪恶恶魔,在某些地方,却意外与塔砂相似。 力量若只用来毁灭,那如同焚琴煮鹤。 肺部的伤口已经愈合。 塔砂站了起来,望着震动越来越频繁的天顶。与魔法阵结合的华美浮雕已经看不出原型,当凝固时光的结界破碎,地宫中的时光重新流动起来。远处已经有通道开始坍塌,塔砂奔跑起来,在这里的财宝被掩埋之前,她还有东西可以拿走。 —————————— 泰伦斯发出一声暴喝,板斧架住了钢铁魔像的拳头。 自然之心的洗礼让这位兽人战士变得更加强壮,他肌肉虬扎,青筋暴起,战吼划破天际,身躯巍然不动。他的双腿扎着马步,重心放低,敦实的身躯抵抗住了高大的魔像,这战士架住了魔像的攻击,双脚深深陷入泥地。 钢铁魔像的拳头被卡死在了板斧下,脑袋上的晶石光芒微微闪烁。要是继续僵持不下,或许战士的血肉之躯比不过钢铁的力量,但这里是战场,泰伦斯并非孤身一人。 弓弦弹动一声连着一声,响成一片,如蜂群振翅。皎洁的月光之下,弓箭手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短弓射速比长弓更快,虽然力道不如后者,但若缩短距离,一样威力惊人。战士封锁了魔像的行动,于是身后的弓箭手没有后顾之忧,得以多发连射。 利蒂希娅在几秒内七星连珠,数年前瘦弱的身姿已经像亚马逊人一样强健——这位近年来亚马逊人最优秀的人类学徒始终没有舍弃短弓。短弓速射,七支箭首尾相接,落在魔像的晶石眼睛的同一个位置上,裂缝不断扩大,最后崩落下来。 钢铁魔像的身躯刀枪不入,晶石眼眸却和机械鸟一样脆弱,这弱点又小又高,却并非没有克制之法。连射箭矢砸碎了晶石,旁边使用长弓的亚马逊人接上,类似鱼叉的特质箭矢扎入魔像之眼深处,用力向外一扯。 有黑烟从中冒出。 雅各在魔像群中穿行,这片战场上布满了德鲁伊催化的植物,兽人游侠在此如鱼得水。他身上的伤疤又增加了数量,体型不见壮硕,却变得更加柔韧灵活雅各几乎贴着钢铁魔像的后背绕行,要是魔像转身捕捉,原本与之作战的人就获得了喘息之机或补刀的空隙,而他灵巧地翻身越过魔像的手臂,极其惊险地转向逃脱;要是魔像对雅各的贴近置之不理,那么长匕首就将刺入魔像的关节,他伺机爬上大铁块的肩膀,随时准备来上一下。 雅各双手各持一把长匕首,比他过去在角斗场上使用的匕首更加顺手。他逃脱时灵活如狐,攻击时又凶猛如狮,环境中残存的藤蔓与树枝与他浑然一体。一方面他依靠自然,一方面他也召唤自然。 雅各附带的技能在自然能量的强化下进化,概率性技能【自然呼唤者】变成了绝对可以成功的【自然召唤者】。 【自然召唤者】:你站在世界的中心呼唤大自然,在自然之心的加持下,自然听取你的召唤。使用此技能可以在其他环境中召唤自然气息,让冰冷的石头城化作德鲁伊的理想土地。 旷野可不是石头城。 地下城将技能施加于这片战场,树语者德鲁伊的法术像施加了肥料一样暴涨,肥厚的枝叶即便被魔像斩断,汁液也会喷溅在钢铁之上。空气都仿佛变得潮湿起来,就像在一片雨林当中,魔像的动作出现了轻微的迟缓,是否有锈迹出现在它们身上? 战场上穿梭着一抹耀眼的银色光芒,是那头皮毛灿烂的银狼。玛丽昂不是雅各这样的救场人士,她就是这个战场的主力之一。匕首似的利爪可以深深抓住土地,她奔跑,冲撞,将钢铁魔像砸落。她的利爪在加固数次的钢板上留下深深的痕迹,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让人想捂上耳朵。巨口开合,银狼咬住了魔像的头颅,在半空中撕扯甩动,牙印留在铁皮之上。在她的咆哮声中,又一只铁罐头被肢解成几段。 游侠技能与银狼的存在微妙地改变了环境,浓云已然散去,明亮的满月高悬,沃土郁郁葱葱。龙骑兵的队伍起起落落,如同海面上捕捉游鱼的海鸥,一次次撼动着魔像群。固然有一些可敬的战士掉落到了地上,可龙不会坠落。魔力迅速地修复着飞龙的肢体,龙骑兵后备军时刻准备着,等待骑上龙背,踏上战场。 战场最向东南角深入的地方,有一只格外庞大的狰狞魔像。这只钢铁魔像没有拳头,它的左右双臂都是锋利的链锯。即使没有开动锯条,它们也是极其致命的凶器。 猎豹柔软的身体被甩了出去,几乎被开膛破肚,她在地上重新变回娇小的女性。冲锋的角羊被砍掉了长角,倘若再深一些,头骨切面内就能看到脑浆。德鲁伊的藤蔓企图救回倒下的化兽者与兽人,但那只魔像不断挥舞着链锯,斩断了枝条,眼看就要将伤员一并斩断。 “死亡缠绕!” 于此同时,变声期的大喝响起,险些破音。 那一小块地面的土壤颤动,无数野草开始疯长。这柔韧的野草瞬间缠住了链锯魔像的下肢,接着爬到腰上,爬到胳膊上。它分离挣扎却没能脱身,野草的根须四通八达,在地上地下都已凝结成一张结实的巨大网络,魔像需要跟方圆十米的土地对抗;它疯狂地挥舞着双臂,链锯一时却没能解开多少束缚,野草可比藤蔓纤细许多,它们数量极多,不易解除。 制造了这张大网的阿尔弗雷德念动着咒文,这位寻树人父子中的儿子,当初第一个得到了自然之心承认的树语者,在几年的改良后终于发明出了自己的攻击方法。他已经过了能被称为男孩的年纪,年轻人在这几年里拔高得很快,可惜,法系职业的青少年,依然不比他的弓箭手陪练伙伴更高大。 “阿尔弗雷德!”棕发的亚马逊人喊道。 亚特兰特开始奔跑,速度在助跑中越来越快。当她起跳,藤蔓缠住了她的腰,正如同他们无数次在训练场上尝试过的一样。阿尔弗雷德催动的藤蔓将她猛然提起,亚特兰特在半空中开弓,出箭,高度正准。 已经成年的亚马逊战士换上了长弓,这把沉重而杀伤力巨大的武器传承自她的母亲,难以拉动,同时威力惊人。长箭骤然射出,插入链锯魔像头颅的缝隙,骤然爆裂。 这是匠矮人工坊的新武器,当他们对魔导科技的钻研加深,当东南角工厂的生产力一次次改进,这种介于冷兵器与□□之间的造物登上了战场。脑袋灵活的弓箭手们使用着匠矮人提供的弹药,这些箭或能爆裂,或存着麻痹毒物,或者携带轻型飞艇曾经使用过的电击片。有最好的工匠当后援,弓箭手也有能力对上钢铁魔像。 一支箭矢能携带的电量对一只巨大魔像来说只是隔靴搔痒——如果对着外壳释放的话。电击箭矢在钢铁魔像的盔甲缝隙内炸开,电流冲刷过魔像体内精密的回路,火花四溅,庞然大物抖动得好似被雷劈到的巨熊。焦臭味飘散开来,链锯魔像没有倒下,却双眼熄灭,不再动弹了。 “招数不错!”亚特兰特轻巧落地,对树语者比了个拇指。 “你也是!”阿尔弗雷德回答,目送亚马逊人再一次冲入战场。 在他们身后,旷野时不时被箭矢生效的电光或火光点亮。 从开战到现在,地下城的军队打倒了许许多多魔像。只是,魔像似乎没减少多少。 伤员倒在不断增加。 战地医院再一次堆满了伤员,最开始的那些战意高昂,越到后来他们越沉默。不仅因为后期的伤员伤势更重,还有另一样可怕的事情正在腐蚀着战士们的斗志。医护人员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差,他们从伤兵口中得知了外面的情况:其中许多看似被报废的巨型傀儡,在一段时间后都可能重新站起来。 作为魔导科技中最顶尖的造物之一,钢铁魔像内部存在着可以自我修复的魔纹。只要有足够魔力,它们就能再一次投入战斗。 被军队、钢铁魔像和其他魔导武器围得针扎不进的后方,魔力正顺着铁轨涌向此处。列车上的魔导装置在一群技术人员的手中运行,源源不断地将魔力送往魔像体内。铁轨、列车与远方的魔力源头构成了一个非常巨大的电路,其原理让塔砂不合时宜地想到无线路由器或者蓝牙装置,能够隔空供应魔像的魔力消耗。 “让我去吧。”道格拉斯挣扎着爬起来,他依然没从抽取魔法阵的后遗症中完全恢复,只是此刻不愿再占医院病房,“我听说您有什么可以直接把契约者治好的方法……我可以试试绕过去解决那个装置。” “你不是受伤,是体虚,治疗没用。”塔砂说,“没有那个必要。” “难道就这么、就这么让我们的人跟那些可以不停复活的东西耗吗?根本是白费啊!”道格拉斯挫败地说。 “不是白费。”塔砂说。 每一滴血都没有白费,他们消耗着魔像的魔力,延长着战斗的时间。在他们浴血作战的时候,都城源头破灭的结果,正传往塔斯马林州的东南角。 “做不到是什么意思?”希瑞尔将军皱起了眉头。 “长官!能量传输似乎出现了一点问题。”技术官满脸是汗地回答,徒劳地摆弄着混乱的仪表盘,“可能有一点干扰……” “什么干扰?”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数值……”技术官支支吾吾地说,他的助手已经在巨大的仪表盘旁边团团乱转,像一笼子发疯的老鼠,“就好像,就好像是……” “像什么?”将军厉声道,“我只知道,已经有十分钟没有任何魔像站起来了!那些异种正把战线往这里推进!” “就好像源头消失了一样。”技术官轻声说。 他的畏惧一点都没有错,将军的脸色变得非常可怕。“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上尉?”希瑞尔在盛怒中发笑,“你在暗示埃瑞安的都城出了问题?” “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可能。”技术官绝望地说。 “把这个学艺不精的技术兵拖下去。”希瑞尔语调平板地说,手拍在了旁边的技术官员身上,“现在,你来告诉我出了什么问题。” 所有高层技术人员看上去都像即将爆发癔症,被将军点名的副官直瞪瞪看着仪表盘,脸色惨白地笑了一下。“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他低语道,“对,一定是回路堵塞,只要加大马力就可以了。” “那么现在开始做!”希瑞尔命令道。 他下了命令,但技术人员们犹犹豫豫。更多魔像不再动弹,那些肮脏的异种开始和前方的人类士兵短兵交战。巨大的优势眼看要被追平,无用的技术官又优柔寡断,将军感到怒气正在蒸腾,他自己走了上去。 在军校里学过一些魔导科技知识的将军,将动力输出开关开到了最大。 火车附近的人发出了喊叫,德鲁伊及时反映过来,匆忙制造起树墙。夜幕瞬间被点亮,在树墙后面,火车炸开了。166阅读网 76 1.1 ?那之后人类方的军队一片混乱。 火车没有全盘炸裂,否则区区树墙根本没法对抗一条自爆的钢铁巨龙。出问题的只是类似能源中转站的地方,当万年难见的魔力源头絮乱碰上太过快速鲁莽的操纵,位于这一截列车附近的能源内核过热,融化,塌陷,爆发出一道强光,烟囱中冒出滚滚黑烟。 它都算不上一场爆炸,车厢勉强保持着原来的形状,列车另一端储存的应急燃料甚至可以让它掉头回转。然而魔力已经断开,断了电的魔像渐渐停滞在战场上,高举的拳头停留在空中,化作一座座沉默的钢铁雕像。军队的指挥官们刚好都聚集在出问题的车厢中,人类的躯干可没有铁皮接近融化都能继续工作的毅力,只要烤个五成熟,军队的指挥中枢便彻底报废。 感谢数百年的战争赋予人类军队的组织性,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浑身冷汗的中级军官承担起了指挥的责任。在车下防御的士兵撤回车上,仅存的技术人员打开应激设备,完成列车如今能做的唯一一件事:首尾互换,向后撤退。 地下城没有选择阻拦,塔砂把兵力投入了救援和打扫战场。 人类军队的确没有伤筋动骨,但已经没有付出代价消灭他们的必要。 都城的远郊出现了塌陷,开始附近的居民只将之当做地动,但当所有塌陷区都被军队围拢,这变成了另一件不可谈论的秘密。大人物们从梦中被叫醒,许久没有运行的齿轮嘎吱响动着归位,帝国的心脏疯狂地跳动,戒严开始执行,无数军队调动。 两日后,驻守在瑞贝湖的军队乘着列车撤离,应急锅炉使用大量的木炭运行,伴随着极其刺鼻的气味、十分醒目的黑烟与大得吓人的消耗,但他们总算没尴尬到弃车而逃。涌向塔斯马林州的战备迅速地被抽调回去,整个帝国的军队开始运行,却不是为了东南角的地下城。 除了希瑞尔将军这样的狂热鹰派,在帝国的大部分高层眼中,盘踞塔斯马林州的地下城只是远方的小麻烦。他们仿佛住在豪宅中看着远方雨云的富人,半心半意地想着天要下雨,这年头不会让他们挪动一下屁股。即使立项讨论,他们也打心眼认为这等动乱很快能平复,不足为惧,不会真的影响到他们的生活。而都城魔力源头的塌陷无异于在耳边响起的惊雷,把所有沉睡或装睡的人一并惊醒。 百年霸主猛然发现自己仰仗的东西并非长盛不衰,越知道内情的上层越受到震动。自认万无一失的源头近乎分崩离析,技术人员全力挽救,却对这巨大的漏洞无能为力。如今的机械师全都是军校出身,大部分限于理论,少数现役人员平时也只维修一下小型魔导器——随着战事减少,这些技师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也越来越少,有军人将之嘲笑为权贵家的修理工,事实的确如此。 人类魔导技工的技术水平不进反退,许多技艺在外行人的管理下失传;施法者在曾经的猎巫运动中消失无踪,仅存的占卜师不会预言之外的任何法术,要从哪里找出可以动手的人,来修补传奇法师留下的魔法阵?地宫是魔导科技与魔法符文的结合造物,修复难度对现在的人类帝国来说高得可怕,这便是他们只敢在地宫外围布置驻军的原因:他们生怕无意间破坏了哪个部分,导致这个失传的精妙装置出现问题。 而帝国的敌人就没有这等后顾之忧。 这件事暗示的东西更加可怕,敌人能进入帝国的心脏,并且能从**师留下的种种陷阱和保障中摧毁魔力核心——某些东西的失踪甚至说明对方可能全身而退——两件事不知哪个更加糟糕。在常胜中疏懒下来的埃瑞安霸主被猛然惊醒,拔剑四顾。 塔砂并不担心惊醒睡狮,因为将它惊醒的那一下重击,已经暂时废掉了它的爪牙。 人类帝国气势汹汹的兵力调动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否则为何所有力量都被调去守卫埃瑞安的心脏?雷霆重击直接将懒洋洋的傲慢推向另一个极端,变成畏首畏尾的谨慎。老国王锐气已丧,过去他一无所有,可以提着脑袋浴血奋战;如今他富有四海,性命如此珍贵,脑中早已没有了搏命的念头。 地下城的人们回到了瑞贝湖。 这座城市的气氛非常奇妙,气势汹汹冲撞进来的钢铁强军在几日内落荒而逃,留下战战兢兢的市民,丢下不知所措的卫**。只当权了几日的卫**茫然四顾,有些脚底抹油,有些负隅顽抗,另一些烧毁了袖章,躲入市民当中,指望一切能恢复原状。东南角的军队迅速瓦解了这不像样的抵抗,当他们进入这座人类城市,从一些半开的窗户中,传来了欢呼声。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接手了这座城市,残存帝**队(也就是都城军队到来前的本地原驻军)的抵抗流于形式。在得知所有俘虏都性命无忧之后,他们很干脆地向地下城投了降。 “谢天谢地啊。”有人嘟嘟哝哝地说,被战友踹了一脚,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太政治正确,马上闭上了嘴。 最耗时的部分出现在接手监狱的时候,他们来到这里时,监狱全部爆满。要将刚俘虏的卫**就地关押,就得放出原有的囚徒才行。东南角的军队压着卫**进入逼仄的囚室,其他囚犯们骚动起来,对卫**吐口水,向释放他们的异族军队喝彩。 “你们果然通敌!”卫**的成员喊道,一脸的悲壮,“埃瑞安万岁!” 这一次迎接他们的不是任何英雄待遇,围上来的狱友怒火高涨。知道这群人做过什么事的看守们移开视线,装作没看见。 被关在监狱中的人不见得“通敌”,不见得对地下城有概念,乃至不见得对地下城有好感,只是在欢呼自己不必继续受苦罢了。这些不经审判便锒铛入狱的人在随后被一一提审,判断是否真的有罪,在这段时间下狱的人九成九都遭遇了冤狱,更不幸的那些还遭遇了刑求。 治疗比审核来得早,一些奄奄一息的囚徒在重见天日时失声痛哭,几周的折磨之后,有不少人没能等到平反。 东南角留在这儿的线人暗中提交报告,相关负责人尽可能理智判断地判断过去几周哪些人成为了铁杆帮凶。同甘共苦让留在这里的线人更为市民所接受,由他们来做安抚市民的工作更加有效。他们深入人群之中,告诉居民们帝**方不会卷土重来,而权力更替也不会掀起新一轮肃反。 瑞贝湖的居民们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巢穴,不再像蜷缩在巢中的惊弓之鸟。当市场与街道从严冬中复苏,当埃瑞安帝国都城的可靠情报传遍全国,传入塔斯马林州,压抑多时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许多石头砸破了为虎作伥者的窗户,烂菜叶和臭鸡蛋被糊在过去几周最得势的人家门口。老虎已经扭头就跑,狐假虎威的人失去了仰仗,必须对曾经做过的事情负责。最温和的人也在仇恨与惊惧之下挥舞起拳头,风水轮流转,他们砸开过去加害者的大门,喊道:找他们算账!让他们付出代价!打倒这些刽子手! 塔砂放任监狱里的公报私仇,放任涂鸦与烂菜叶宣泄愤怒,却在怒气进一步酝酿前将之强制中止。她将被围攻的人们公开审讯并关押起来,以这种方式隔离了他们与愤怒者的拳头。 小胡子便是其中一个,他在审判后失去了财富和自由,却大大松了口气。这人顶着一张被揍成猪头的脸,在看守身后躲藏着愤怒的呐喊。许多人对初审结果大为不满,“他害死了瓦尔克!他活该下地狱!”女画家昆蒂娜声嘶力竭地喊道,眼眶发红,“为什么反而要保护他?!” “因为法律,亲爱的。”她的赞助人罗拉夫人叹息着,“我们与他们不一样。” “我不知道你还在乎‘法律’。”维克多哂笑道。 “程序正义。”塔砂简短地说。 “多此一举,难道这儿有哪条不合你意的法律能继续存在吗?”维克多半是好奇半是挖苦地说,“所以你真打算保护伤害了你财产的人?” “我保护的不是他们。”塔砂说。 目的从来不是保护这些小人,而是无辜之人。他们的双手不应沾染鲜血,愤怒不该让他们的灵魂变质,最终变得与他们所痛恨的人没什么不同。有罪者必须得到恰当的惩戒,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以儆效尤。她不打算考验人性,不准备利用这种狂热,人民的愤怒固然廉价又好用,却非常容易失控,像一种污染巨大的能源。 她不需要他们互相指认,不需要她所拥有的领地终日内耗不休。只有岌岌可危的统治才忙于斩草除根,而确定能够胜利的人会拥有更加长远的目光,作为主人翁来审视总体得失。 “在这点上,你和我见过的一些优秀统治者很像。”维克多低笑道,“你并不偏爱羊群中任何一只羔羊……其实足够薄情冷酷,与博爱的结果一样啊。” “你高看我了。”塔砂想了想,说,“如果被害死的是玛丽昂的话,尽管我依然会公开审判并宣称对方被看押,但我在暗中让加害者死得相当痛苦吧。” “……” “如果是你也一样。”塔砂安慰道。 “谁稀罕!”维克多冷哼道,在不可撒谎的契约要求下,他痛苦地迅速补充道:“我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稀罕……好吧不是一点点!够了没有?这不好笑!” “哦。^_^” “……” 许多审判还会继续,塔砂需要时间来冷却愤怒,修补损失,消化收获。 这一次收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多。 来自帝国都城的军队来得快去得快,他们在瑞贝湖紧急建设的设备都能为地下城所用。许多小型魔导器具在匆忙撤离中来不及带走,而魔像与俘虏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前者能让匠矮人的魔导知识更上一层楼,后者承包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劳动力缺口。不过对塔砂来说,还有比这更加重要的收获。 龙翼之躯飞了回来,带着战利品。 她的翅膀上有着焦黑的痕迹,离开前有一发魔导炮擦身而过,那力道能在龙翼上留下伤痕。塔砂的右臂不见踪影,它彻底坏死,在外头没法修复,与其带着累赘不如处理掉为好。塔砂仅存的左手带回了一台魔导机械,机械与她自己都需要修理。 玛丽昂早早等在了她降落的地方,远远对她招手,尾巴摇晃得像电扇一样。尽管地下城才是本体,狼女还是下意识将这具能活动的身体当做塔砂本人,激动得像久别重逢。她一路粘着塔砂来到治疗室,不知道开始治疗后她有没有后悔。 魔力能让塔砂的躯体愈合,但倘若骨头没来得及校正,它们就会长得歪曲错位。在外面没法处理,回来后塔砂得拜托医生们打断每根错位的骨头,固定,让它们重新长过。 人类医生有着优秀的解剖知识,找到长歪的骨头不在话下;兽人护士也没掰断塔砂骨头的手劲,只好用上匠矮人特质的魔导链锯(一种和电锯差不多的道具)一点点来锯。有点麻烦,但总比回炉重造好吧。梅薇斯提供了麻醉草药,龙翼之躯完全失去了痛感,而魔池之水很快能让伤口愈合,让右手生长,实在相当方便。 玛丽昂看上去不这么认为,她耳朵随着链锯的声音哆嗦,好像被锯的是自己似的。可怜的姑娘。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塔砂开始在链接中给她讲在都城的见闻。 玛丽昂很快听得入神,她更喜欢女巫那部分,倒对都城的魔导科技与地宫遗产懵懵懂懂。她半懂不懂地问:“然后呢?” “被埋掉啦。”塔砂说,“魔力循环瓦解了大半,失去了魔法阵的保护,地宫无法维持。在它建设起来的时候,地上的城池恐怕没有这么沉重,没有汽车天天来来往往。” “哦。”玛丽昂说,一脸“虽然听不懂但是好厉害”的样子。 狼女一直和魔导科技相处得不太融洽,超过史莱姆灯这等科技含量的产品就会让她束手无策,搞得她对这些东西不仅不期待,而且有些抵触。要是将听众换成匠矮人,他们一定会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为整个失落的魔导博物馆哀叹不已。 塔砂也很可惜,都城之行如同深入龙穴之中,进入的窃贼只恨自己不能多生几只手——塔砂还不幸又少了一只手呢。她吞噬了大量魔石,胜过这次战争的消耗,但若要将那些地下城核心一并吞没,一方面那很可能让她当即陷入进化的沉睡,另一方面地宫绝对会在她逃离之前塌陷,将她埋入地下。就算塔砂不可惜这具挺中意的身体,她也不希望自己哪天被人类挖出来,落得巨龙和法师们的下场。 展示了人类与矮人魔导科技的那些造物,最终被埋在了都城地下。 水晶棺完好无损,里面的法师亡骸则在魔力抽取中化为尘埃。冰水晶的确能让尸体鲜活如生,过去一两百年的魔力利用令死去的法师变成干尸,而塔砂的鲸吞耗空了他们最后的价值,这世上再没有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那条巨龙的尸体也一样,塔砂清醒过来时远远一望,便知道它身上再没有什么部分值得搜刮。 她没有带回法师与巨龙,没有带走武器和女巫,不过最后在人类反应过来前半偷半抢到的珍宝,价值绝对凌驾于任何东西之上。 塔砂带走了深渊因子探测仪。 这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事实上她之前拿了那个“疑似计算机”的一个部件。但当塔砂在准备离开,她感觉到了另一样给她强烈感应的东西。这玩意在魔导炮保护之下,魔力波动微妙,等走近了维克多才指出它可能有什么作用。 “能探测出整片大陆上的深渊因子”,维克多这样说。塔砂灵光一现,立刻松开手里的东西,决心带走它。 现在,匠矮人们没有修复魔像,他们在塔砂的要求下,把全部精力都用于钻研这个仪器。 “你终于打算寻找打开深渊通道的办法了吗?”维克多激动地说。 “想太多了。”塔砂否认道。 “难道你在害羞?”维克多喜滋滋地说。 塔砂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又不是你。” 她需要的功能不是探测深渊因子,而是覆盖整个埃瑞安的强大功效。 能让效果覆盖整个埃瑞安的能力,与之前彻底研究改良过的红色猎犬,能结合出塔砂想要的东西。 秋天在纷争中过去,埃瑞安的居民们迎来了和平的冬天——尽管这和平看上去就像冬日里脆弱的冰层。紧张的和平持续了几个月,许多事情在水面下发生。 瑞贝湖彻底倒向了地下城,居民们不谈论,却显然在对比下更喜欢如今的生活。胜利让塔斯马林州更多见风使舵者默许了地下城势力的蔓延,如今整个塔斯马林州都在塔砂的影响力之下。借着人类军队全面收缩的机会,大量间谍离开了塔斯马林州,前往全国各地。 春天到来的时候,去年没能走成的兽人们依然离开了东南角。经历过战争的兽人经过了深思熟虑,仍决心要给同胞带去选择与自由,无论那会有多难。 “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后盾。”塔砂对他们说。 兽人的领导者,战士泰伦斯向他们道谢和道别,玛丽昂一路将他们送出边界。狼女在傍晚归来,她对塔砂露齿一笑,小跑回厨房找梅薇斯去了。 帝国那一方没有闲着,举国之力用于修复源头。人类毕竟积累深厚,当他们拾起危机感,修复工作不断向前推进。像被一点点粘起的破碎瓶子,纵然不能像过去一样盛满水,剩下的杯底依然可以积蓄一些液体。 更重要的是,人类高层渐渐从过度紧张中恢复过来,他们意识到,即使光拼手无寸铁的士兵,埃瑞安的兵力也远远大于东南角。 在这个时候,塔砂需要的那个魔导器也已经完成了。 “现在开始吗?”艾拉问,这个魔导科技研究组的族长站在调试完毕的仪器边上,脸上的激动胜过紧张。原型机已经经过了小规模的成功实验,无人机与各地的探子随时会给出结果反馈,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塔砂点了点头。 那台大概可以被称作“加强版本血统探测器”的大功率魔导仪器,在匠矮人手中开动。 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塔斯马林州东南角的居民们好奇地看着那个方向,几天前他们就被告知今天这个时候有一场盛大的演练,城市、县城、小镇、村庄的居民们远远望着那道冲入云端的光辉,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会打下只鸟来不?”农人猜测道。与他对坐闲谈的人立刻反驳:“哪有这么大动静就为打个鸟哩?” 有人揣测这是求雨的一种,仿佛那些能改变天气的德鲁伊。有人怀疑这是对帝国的某种攻击,你瞧,云层之上有波纹在扩散,天空仿佛变成一片倒置的海洋,一阵一阵的环形光圈正从光柱向周围扩散,一直前往难以看清的远方。塔斯马林州以外的人们在惊呼中仰望天空,这异象以整片天空为幕布,正向埃瑞安的每个角落蔓延。 而后,光落了下来。 “啊!你头上!” 留在东南角的兽人菲尼克斯惊呼起来,指着一起逛街的闺蜜的头顶。那个匠矮人姑娘抬了抬头,看到了悬浮在头顶的小小幻影。红色的光刚刚从云层中骤然落下,落到匠矮人头顶,化作一个小矮人的幻象。幻象矮人捶打着铁砧,胳膊上鼓起的肌肉栩栩如生。 匠矮人张大嘴巴看了一会儿,用力摇了摇头,开始猛拽菲尼克斯的胳膊。顺着她的手指,菲尼克斯在自己的头顶上看到一只飞翔的红鸟,那华美的羽毛与她头顶那一撮一模一样。 杰奎琳头顶有拍着翅膀的妖精,梅薇斯看到了尖耳朵精灵,玛丽昂看到威武的白狼……加强版本血统探测器比红色猎犬高端无数倍,不仅能指出异族,还能指出他们有着什么样的源头。有着异族血统的人们在自己头顶看到祖先的缩影,他们惊叹不已,一时间东南角到处是新奇的欢声笑语。 但是,红色的光芒不止覆盖了东南角,不止覆盖了塔斯马林州。 “我不是!我不是!” 强壮的打手在靠近同事们的面前拼命摇头,他头顶有一匹半人马蹬动着蹄子。四面八方都是怀疑的目光,这些ji院看守看到了兽人女人头顶出现的东西,然后看向他。 面黄肌瘦的木匠学徒在大街上发足狂奔,已经开始有反应过来的人企图拦住他的去路。蜥蜴人的虚影正在他头顶吐着长舌,而他紧紧捂着嘴巴,想起妈妈如何哭着剪掉他长得奇怪的舌头。明明已经付出代价了,他绝望地想,明明其他地方和其他人一模一样,明明不应该被发现的。 街角不起眼的小贩慌忙收拾着碗,人们惊疑不定地望着她脑袋上那个巨大的幻影,真大啊,几乎和一个成年人那么高大。当有人向她走去,她猛然站了起来,这时周围的人才发现,这个永远佝偻着身体的小贩高大得吓人。她奔跑起来,将路上的人与物撞飞出去,扬起的头发中露出一只长在脸正中的独眼。 “你们他妈给老子滚!” 店主伍德一声暴喝,抡起一根木棍,杀进人群当中,拽出已经吓呆的阿比盖尔。在她头顶,有一个时不时低笑着的女人,明明只有一个巴掌大的虚影,却带着大得可怕的吸引力。不断有人痴痴地向阿比盖尔走来,老伍德喘着粗气,把一个个僵尸似的男人从女儿身边打走,越来越力不从心。 一道空气墙猛然出现在了店主父女与人群之间,将所有人都推飞出去。埃德温站在旅店二楼的楼梯上,维持着施法手势,脸色比吓坏了的侄女还难看。 …… 隐藏的异族被挖掘出来,政府、军方(尤其是都城的那些)迅速反应过来,将这定性为塔斯马林异种呼朋引伴的方法。“他们一定是疯了。”高层们冷笑道,追杀被标记异种的命令即将发布。 无人机的反馈传回了塔砂面前,确定效果已经覆盖整个埃瑞安后,塔砂对探测仪使用了【加大音量】技能。 蓦地,火烧云似的红色席卷过整片天空,在那以后,红色的光点纷纷落下,疾如骤雨。 人们停了下来。 追逐异种的军人停了下来,下达命令的高层停了下来,看热闹的路人停了下来,奔走逃命的异类停了下来。红雨接连不断地落到更多人头上,展现出兽人,矮人,侏儒,半身人,精灵,妖精,人鱼,龙……所有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异种,所有被宣判为人类之敌的怪物。刚刚紧张起来的气氛蓦然卡壳,刚刚分出敌我的人们一片混乱,随着雨点越来越密集,所有人都只能张开嘴巴,茫然地、愕然地看着彼此。 人类能制造出效果更好的红色猎犬,功效明明能覆盖全国,为什么他们一直没这么干过呢? 因为在诸多种族并存的埃瑞安,在造物主的玩笑之中、在各族的爱与恨之中混杂成一片的埃瑞安,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纯种人类”啊。 这个在人类至高主义下运行了百年的帝国,在红雨降下的此刻,陷入了震悚的沉默。166阅读网 77 1.1 ?这一日的闹剧不了了之。 或许说“不了了之”不太恰当,这一天在后来被称作“红雨之日”,它所带来的影响远超绝大多数亲历者的想象。后世的学者能以此写出诸多论文,而埃瑞安甚至出现了一句意思和地球上十分相似的俗语——“天要下红雨了”被用来形容发生了让人万分吃惊的事情,出人意料,不可思议。 那都是后话了。 在红雨落下的当天,震惊、愤怒、惊恐、悲伤……诸多复杂情绪爆发于人群之中,来得太快太急,以至于人们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无言地保持沉默。即便不久后天空中与人们头顶上的异象消失无踪,刚刚看到的画面还是深深烙印在了所有人的记忆之中。大家面面相觑,茫然又尴尬,不知该做出如何反应。 首脑们竭力驱动一样愣怔的暴力机关,将所有人都赶回家,让埃瑞安暂时进入戒严状态。他们还没统一出什么说法,只好先禁止所有讨论,让人们各自呆在家里,企图以此杜绝乱象爆发的可能。这一方面用来防止民变,一方面也让士兵有事好忙,按照命令到处奔波好过他们自己瞎想。 帝国的高层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脸色凝重地讨论着这件事的后续处理方法。“都是异种的阴谋,为了动摇军心。”一名形容憔悴的将军说。 东南角的探测仪启动之时,将军一家正在共进午餐。在将军嘲弄了异种呼朋引伴的愚行并为工作离开后不久,第二阵红雨落下,他的儿子看见了母亲与自己头顶上盘旋的异族投影。年轻的将军之子扼死了母亲,然后用餐刀自尽。得到消息的时候,这位担任军校荣誉教官的将军才骇然发现,他当做工作随意喊喊的政治口号(关于人类的纯粹性与异种必须死),居然一直被儿子奉为金科玉律。 越是接受了人类至上主义教育的军人,越以自己的人类身份为傲。倘若想明白此前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在诸多他们可能做出的糟糕事情当中,自杀都不算最坏的一个。 “都是异种的阴谋。”高层们赞同到,无论他们是否这样认为,都一样斩钉截铁。 “我们不能被这等把戏蒙蔽。”元首如此拍板。 多年不见的紧急命令被发布下去,此前都城遇袭也只劳动了军队,而这一次整个埃瑞安帝国都感觉到了动荡。公告贴在所有人群聚集的地方,所有报纸都刊登了官方的严正申明,怒斥前一日的混乱是东南角异种可鄙的阴谋,“他们将人类诬为异种,是为了让我们自乱阵脚!”慷慨激昂的檄文以粗体字印刷,由各地的基层管理者四处宣传。 他们怒斥塔斯马林州阴谋家的卑鄙无耻,也戳破了“东南动乱不堪一击”的美好假象。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塔斯马林州盘踞着异族的政权,在官方的辟谣下,这一回,地下城的存在传遍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 流言在四处弥漫。 在这事上,官方当初的反应迅速帮了不少忙,他们为了抓住塔砂难得的“失误”,在第二波探测开始前已经将它代表的东西大肆宣传。许多平民对魔导科技一窍不通,若非官方飞速科普,不见得会将头顶的影子往血统探测那方面想。他们听信了官方宣传,其中不少真的捉出了隐藏的异族,而后看到了第二阵红雨和官方的手忙脚乱。 第二天的公告并不能说服所有人,问号出现在许多人心中,仿佛在大坝上凿除一个缺口。 无人机在城市上空徘徊,这些装载了播放录音功能的魔导机械被间谍们偷渡到全国各地,此刻展翅高飞,嘲弄帝国官方的说法完全是谎言,宣传塔斯马林州如何对所有种族敞开。化身为鸟的德鲁伊、兽语者的鹩哥灵宠见机行事,这些会说话的鸟儿在更隐秘的地方揭露真相,与迷茫者交谈。 帝国的统治者们气急败坏地攻击天上的敌人,天空攻防战让军方憋屈无比。新型魔导无人机只有播放录音功能,又轻又小,掉下就自毁,而且打完还有新的冒出来——塔砂刚从帝国那里赚了一笔,很不差钱,工厂流水线能将这种消耗很少的无人机量产。灵兽与德鲁伊则比无人机灵活得多,普通武器几乎摸不到边,拿珍贵的魔导武器来打,又如同高射炮打蚊子,打下来也不划算。 在各地军队天天放着头顶上的时候,各地的间谍们开始工作,任务不止是在各路流言中推波助澜。 官方宣传已经将探测结果定性为异种的谎言,那么军队当然不会再去抓那些被第一批标记出来的异族。只有非常非常少的一部分混血因此松了口气,真的听信帝国的安抚,安心停留在原地。 那一天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 一些混血开始就有着身为异族的自觉,他们隐藏在人群之中,千辛万苦地藏起自己不同寻常的部分。红雨落下前他们提心吊胆地活了若干年,红雨落下后安心过小日子的梦想破灭,他们不再侥幸,同时又听到了理想乡存在的消息。他们下定决心背起了行囊,与其继续闭目待死,不如趁着帝国还没有动手,最后奋勇一搏。 一些混血在红雨之日才知道自己拥有异族的血统,他们身上不同寻常的部分要么在出生时便被父母掩盖,要么自己发现了什么,却一直坚定地自欺欺人,对此视而不见。红雨落下的那一天,他们体验到了被当做异类追逐的恐惧,无论周围的人在第二天投来异样的目光还是变回曾经和蔼可亲的模样,他们都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归曾经的日常。 那便走吧,逃吧,到东南方去。 间谍们擅长察言观色,即便没在红雨之日当场看到那些被标记的人,事后他们也能从一些人脸上或一些人的缺席中读出一些迹象。纸条被塞进门缝,鸟儿敲打着窗棂,醉汉的歌谣中隐藏着道路的方向。游商、流浪汉、马戏团……这些看似八竿子达不到一块儿去的人们接应着心有去意的人,他们无声无息地带着同行者离开,正如此前无声无息地来。 在第一批也是最大一批移民逃离之后,帝国才猛然反应过来。通往东南方的道路被封锁,地下城的触须已经在塔斯马林州盘根错节,于是帝国上层索性一刀切地放弃了整个塔斯马林,将那里变成禁地。 帝国不是没想过开战,他们本来就在备战。 只是,原有的计划在红雨之日后变得有些不合时宜。 先头部队本来已经集结完毕,正在战前训练当中。他们是军队中的精英,有着最顽强的意志,都是希瑞尔将军之流眼中最优秀的士兵——换而言之,不仅战斗力高超、有基础魔导器知识,而且对异族毫无怜悯乃至充满仇恨,全心全意要为人类帝国将异种屠戮殆尽。 要是真与异种开战,这些军人一定会斗志昂扬,绝不会为奇形怪状的敌人恐惧到溃败,哪怕没有魔导武器支持,他们也会战斗到最后一刻,相当可敬,相当划算,这便是帝国选择他们的原因。然而在开战之前,红雨从天而降。 这支军队的军营中爆发了整个埃瑞安历史上前所未见的哗变,他们对异种和红色猎犬的了解足够明白头顶上的东西是什么意思,而对异种无需理由的憎恨又让他们在“发现异种”的第一时间动手,动手比开口更快。于是滑稽的事情出现了,没人提醒也没有镜子的时候,没人注意到自己头顶,只发现四面皆敌。 这些装备好武器的军人们,英勇地、大义灭亲地攻击了隐藏的异种们。 后来负责视察情况的传令官,站在军营门口,为眼前的景象呕吐起来。 备战的军队多多少少出现了内耗战损,要立刻发动战争变得相当困难。帝国高层再一次将全力修复魔力源头的事提上了日程头条,前来汇报的技术官员却面露难色。“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所有事,长官。”她苦涩地说,“要想继续修复,就不是魔导科技能办到的事情了。” 那是魔法的领域。 埃瑞安帝国需要施法者,不是占卜师,而是百年前从历史舞台上抹除的那种。大图书馆内部固然还有法术书,他们却没有能使用的人。魔法需要才能和毅力,培养法师需要有魔法天赋的人,还需要大量学习的时间。 也就是说,要是帝国不希望花费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培养法师的话,就得寻找现成的。 他们得招募在过去百年里宣判为深渊走狗的法师。 这事儿岂止尴尬。 “施法者其实也是人类。”一名高层说,“既然魔力源头的制造中使用了魔法,那必然说明,当时有好法师站在我们这边。” 其他人表示赞同,仿佛刚刚意识到这点。倒也有人面露迟疑,欲言又止,显然“灭法运动”、“猎巫运动”之类的东西不能被解释为不幸的误解。他们问:“施法者的魔力损耗怎么办?” “如果将施法者置于管辖之下,让有限的法师使用有限的法术,光修复魔力核心的话,那并不会对埃瑞安造成什么影响。”又有聪明人开了口,“而且经历了百年的休养生息,埃瑞安的魔力状况已经没有过去那么稀缺。” 前半句很有道理,施法者总量稀少、方便管理可以说是如今埃瑞安难得的优势之一。后半句则完全出自推断,这位仁兄根本没法感应到魔力。不过有什么关系呢?魔力源头必须被修复,法师必须招募,所缺不过一个台阶。于是所有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尽管公开招募的结果不容乐观,但红雨之日有不少法师余孽暴露了踪迹。想来比起终身囚禁和死亡,他们会更愿意工作吧。 —————————— 老鼠穿过监狱的地砖,阿比盖尔被这声音猛然惊醒。 第二场红雨本该让阿比盖尔安然无恙,然而埃德温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了魔法。军队将他和引起大骚动的阿比盖尔一起抓了起来,男女牢房分开,阿比盖尔不知道叔叔现在如何。 爸爸一定很担心。 阿比盖尔叫喊过,哭泣过,一直没有人理她,只有漠不关心的狱友和到处都是的老鼠。那些有着蚯蚓尾巴的可怕怪物从来是她最讨厌的东西,它们行动的沙沙声每次都会将她从睡梦中惊醒。老鼠,好多老鼠,最近的噩梦中永远有老鼠的潮水向她涌来,那情景像真的一样——尽管阿比盖尔完全不记得发生过这种事。 老鼠的脚步正向她这里走来。 “嘘!滚开!”阿比盖尔对着黑暗威吓道,指望能将任何不速之客赶走。但那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只尖鼻子探出了阴影,在灯光下耸动。 阿比盖尔从地上窜了起来,同时,那只老鼠也跑到了灯光下。 不像监狱里随处可见的肥硕老鼠,它很小,只有婴儿拳头这么大,两颗成人指甲盖那么长的牙齿在对比下显得更加吓人。它邪恶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红光,阿比盖尔发誓它在与她对视,那让她汗毛倒竖。 阿比盖尔想要尖叫。 要是她手头有火把,她一定要将这间牢房连同所有老鼠全部烧掉。太讨厌了,发生的所有事都让她愤怒又无力,而她明明觉得自己能做点什么。阿比盖尔的手指在抽搐,皮肤在流汗,眼眶里含着热泪,热得像要把她的眼珠煮熟。她不止想要尖叫,还想要…… “哎呀,哎呀,你在这里。” 阿比盖尔猛然回头,在牢笼外看见紫衣的女人与狱卒。 老鼠吱了一声,刷地跑向了外面,快得像个被踢飞的小球。它嗖地窜上了紫裙女人的裙子,阿比盖尔尖叫起来,女人却只是发笑。 “来,跟纽兹说‘嗨’。”女人对阿比盖尔说道,亲昵地摸了摸爬上肩膀的老鼠,老鼠蹭着她的手指头。她又说:“把门打开。” 我打不开门!阿比盖尔想说,但她很快发现这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狱卒掏出钥匙打开了门,紫衣女人对阿比盖尔招了招手,让她出来。 “我被释放了吗?”阿比盖尔站着不动。 眼前这一幕如此可疑,狱卒眼神呆滞,紫衣女人的左半张脸被盖在酒红色的卷发下面,穿着怎么看都很不正式的连衣裙,抱着一个贴着封条的、巴掌大的坛子,踩着高跟鞋。阿比盖尔低头去看那双超级高跟鞋,发现鞋子两边还站着两只奇怪的动物。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努力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一只很瘦的猫和一只很胖的狗。 “左边是霍特,右边是加马拉。”紫衣女笑容可掬。 “你们好……”阿比盖尔勉强开口道,“那你是?” “邪眼。”女人爽快地说。 谁会叫这个?饶是阿比盖尔和自己说了十次不要说多余的话,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名字是邪眼?” “当然不是,咱叫美杜莎。”女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奇怪的是她似的。不等阿比盖尔回答,美杜莎已经语调轻快地继续说:“那你是什么呢?阴影?火焰?哦想起来了,是火焰,你妈妈说啦。” 阿比盖尔的妈妈在她一岁时就撒手人寰,她后退了一小步,觉得对方完全疯了。 她小心翼翼地说,“你会不会认错了人?” “没有,阿比盖尔对吧?对,咱知道你妈妈死掉啦。”美杜莎欢快地说,“她拜托咱帮忙,你爸爸也同意了。还好咱来得及时,不然过一会儿你的封印失效,要是一不小心把自己一并烧死,女巫就又少一个啦。”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阿比盖尔嘀咕着,“你肯定认错人……” “拜托,别再浪费时间!”罐子里传来一声叹息。 阿比盖尔看着那个绝对装不下一颗头的罐子,倒抽一口冷气。 “好吧。”美杜莎撩了撩头发,“咱们要赶马车,先出发再说!” 她向阿比盖尔走过来,阿比盖尔绷紧了身体,准备在对方向自己走来时从她身后转过去。她紧张地盯着美杜莎,美杜莎轻松地看着她,酒红色的头发被撩到耳朵后面,露出一张与右半边毫无差别的脸。 不对,右边的眼睛,好像不是这个颜色。 酒红色头发的女人有一只酒红色的左眼,酒红色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在转动。阿比盖尔的目光一落到上面便无法移开,她的眼睛跟着转啊转啊,忽地眼前一片漆黑。 再度睁眼时,天空一片明亮。 阿比盖尔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愣愣地看着小窗投进的阳光,突然什么都想了起来。她想起龙翼的女人、地下室的阴影、老鼠还有火焰,她打了个响指,一撮火苗从指间升起,照亮了她的脸庞。 美杜莎坐在车厢另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猫和狗。她对醒来的阿比盖尔露齿一笑,酒红色的头发已经盖回了左半边脸上。阿比盖尔看看阴影中的小罐子,又看看窗外的阳光,最后情不自禁地扑向后者,把窗帘完全扯开,脑袋探了出去。 这是一片广阔的旷野,阳光如此明亮,在绿草上闪闪发光——但这不是让阿比盖尔入神的东西。是看见的吗?是听见的吗?是闻到的吗?是碰到的吗?是尝到的吗?她不知道,但是,但是…… 整个世界,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 该怎么说好?如果这是视觉,她便看到了空气中细微的光点,它们像柳絮一样漂浮在空中,不属于光谱中的任何一种,包罗万象又跳脱在外;如果这是听觉,她便听到了万物的温柔吟唱,每一种事物都有着不同的语言,虽然听不懂,却能让阿比盖尔心神向往……啊,根本无法分辨了,她嗅到金属的辛辣,她尝到阳光的柔软,她触到花朵的芬芳,阿比盖尔在此刻意识到,这并非五感中的任何一种。她多了一种感官,新感知到的东西与她曾经的旧世界融合在一起,如此和谐,浑然一体。 阿比盖尔无法描述这个,她的词汇量局限于人类的五感。像色盲某一日看见了彩虹,像天生的耳聋之人听到天籁之音,像出生在鱼缸里的鱼苗跃入大海,阿比盖尔突然自由了。世界之大几乎让她害怕,然而没有一条鱼会被淹死,新生的感知在这片旷野上扩张,如鱼得水。阿比盖尔向天空伸出手去,光点向她靠近,而她本身灿烂如火炬。 呼!一只火鸟从她掌心冲天而起,冲入云端。 阿比盖尔向后倒去,她眼前发黑却笑个不停。美杜莎嘻嘻笑着将她从车厢地面上捞起,等紫衣女人柔软的手擦过她的脸颊,阿比盖尔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我是个女巫?”少女颤抖着说。 “你是个火焰女巫。”美杜莎笑嘻嘻地回答,“不过十三年后如果打不过你妈妈的话,你就会死掉哦?” “哦,好。”阿比盖尔晕乎乎地说。 “吓呆了吗?”美杜莎好奇地问,一边用脱掉鞋的光脚丫去撩窗帘下摆,多动症似的。 “不是,我是,好像不太怕。”阿比盖尔喘着气,伸手去碰罐头。阴影中有什么东西打开了她的手,像不轻不重的一巴掌。美杜莎说:“你妈妈在睡觉呢,不要吵她!” 阿比盖尔傻笑起来,摸了摸发红的手背。她发现自己并不害怕,就算十三年后会死,这也没什么可怕。阿比盖尔是个女巫,她会魔法;她的妈妈也是个女巫,没有病死,而是躲在阴影之中,十三年后她们会打一架,像半梦半醒之中看到的,龙翼女人与一室阴影之间的精彩交锋。所以她真的生而不凡,她的生活将充斥着冒险,而不是困在安全乏味的柴米油盐之间,像成千上万的普通人一样生于平凡,死于寂静。 以往被认为是喜爱幻想的少女心在此刻破茧,露出了它的真面目:阿比盖尔飞蛾扑火般热爱着冒险与挑战,她为此而生,愿为此而死。 她在座位上瘫坐了一会儿,想起了其他重要的事。阿比盖尔一骨碌坐正了,急忙问道:“爸爸呢?埃德温叔叔呢?他们没事吧?” “放心啦,你爸爸知道咱要带你过来的。”美杜莎说,“至于你叔叔,他是个法师嘛,被看得老紧,咱弄不出来。” “啊?不行,我们得去救他啊!”阿比盖尔跳了起来,急得团团转,“施法者会被吊死!” “嗨呀,这几天外面的政策都改啦,上头招收法师来着。那边的人要用他,好吃好喝地供着呢。”美杜莎撇了撇,很不忿的样子,“哼,就光招法师。不过就算招女巫,咱也不会去,咱要站在胜利者那边,才不要给他们养着哩。” 阿比盖尔闻言愣了愣,这才想起要问目的地在哪里。美杜莎向窗外努了努嘴,说:“塔斯马林东南边呀,喏,咱们到啦!” 马车停了下来。 阿比盖尔探出头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条路已经变得十分拥挤。马车、马与行人都拥挤在这条道路上,熙熙攘攘,等待着进入前方的哨卡。 “好多人啊。”阿比盖尔喃喃自语。 美杜莎也把脑袋挤出了窗口,头发里的老鼠把阿比盖尔吓得差点跌回去。年长的女巫环顾四周,笑道:“你该说,‘好多不是人啊’。” 仔细一看,这里的的确确有太多异类。特别矮小的人挥舞着棍子以免被人踩到,特别高大的人鹤立鸡群。有人的皮肤看上去苍白得透着点蓝,有人身上有鳞片反光。许多双毛茸茸的耳朵在阳光下树立,一些看起来很好摸,一些看着需要好好洗一洗。长相奇怪的人这么多,于是大家都脱下了在外面裹得严严实实的兜帽和面纱,得以透一口气。 队伍慢慢前进,越往前越热闹。 两个独眼巨人隔着老远看到了彼此,他们同时挺直了习惯性佝偻起来的脊背,惊奇地向对方挥手,都没想到世上还有人会和他们一样高。一群矮个子千辛万苦地穿越人群汇合到了一起,谈论着彼此长辈的名字,把对方的背拍得啪啪响。一个不停喝水的人刚刚倒空了最后一个瓶子,他正苦着脸叹气,旁边传过来一只装满水的水杯,他感激地转向那边,另一个正往脑袋上浇水的人对他露出同病相怜的微笑。 “种族是女巫吗?” 阿比盖尔收回了目光,已经轮到她们了。 “对,一个火焰女巫,一个邪眼女巫,一个阴影女巫,咱们这儿三个。”美杜莎掰着手指说,晃了晃罐子,被阴影有气无力地扇了一耳光。长着兔子耳朵的工作人员见怪不怪地看了她们一眼,一边记录一边说道:“嗳,那咱们这儿就有六个女巫啦。” “六个?”阿比盖尔惊奇地说。 她被一种奇特的感觉击中了。 不同于得知自己是女巫的时候,这不是热血沸腾,而是环住心脏的暖流。她的心砰砰跳着,望着周围各式各样的人,望着身边新出现的亲人与同胞,感到不可思议,感到开心极了。 我们并不孤独。166阅读网 78 1.1 ?对于塔砂来说,这是个丰收的季节。 从埃瑞安的各个角落涌来了大量人群,仿佛地震后的动物跑出山林。大量的人手涌入了塔斯马林州,其中许多其实并没有多少异族血统。确切地说,在经过红雨之日以后,“人类”和“异种”的说法已经显得不太确切,几乎所有人都是混血。 人类血统更像显性基因而非强势基因,它的存在不会吞没其他部分。真要按照种族称呼,匠矮人可能得被叫做“百分之xx的人类、百分之xx的矮人、百分之xx的侏儒、百分之xx的半身人混血后裔”,每个匠矮人具体的组成部分还不太一样,光说一遍便麻烦得要命。于是,姑且继续将异族特征较显眼的那些称作异族,将看上去像是人类的那些称为人类吧。 “我们……不一定要参军吧?”一个异常高大的汉子小心翼翼地说。 “当然!”工作人员这样回答他。 倘若真的是个卡牌游戏,异族的到来无疑意味着新增兵种,然而在现实生活当中,增加的可战之兵少之又少。他们不是战士,他们是商人,手艺人,劳工,学徒……是逃难者,是离开故乡寻求安宁的可怜人。这些疲惫的来客不想走入监牢也不想走上战场,他们只想要一个容身之所。 倒不是说塔砂会白白放过他们。 每一批进入者都会听取“塔斯马林州新居民讲座”,工作人员向他们详细讲述居住在塔斯马林州需要注意的一切事项,内容很基础,中心思想只是“不得违法乱纪”。这讲座看起来像走流程,实际上却十分有分量。结束后每个人需要签订协议书,以此宣誓自己将成为遵纪守法好居民。 那可不是能随便签的协议。 协议书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和产品升级同意书一样,绝大多数人都不会仔细看。恶魔契约就混在那里,有资格签约的人笔杆一动,便将自己交给了塔砂。 恶魔契约的流程是这样的:双方必须在彼此付出与索求的条件上达成一致,该过程必须双方知情,相互确认,不得撒谎,而后签订契约书,交易达成。之前的讲座已经将条件明明白白告诉了所有人,而协议书上又写了一遍(甲方遵纪守法、爱岗敬业、在地下城受到威胁时听从调度,乙方提供庇护和安家借贷),先行条件已被满足,这契约童叟无欺,算不得欺诈。 维克多对此赞不绝口,夸奖塔砂与他不谋而合,这等自夸式的夸奖招来塔砂无言的蔑视。被小觑的维克多说起自己曾经签下一群圣殿骑士的丰功伟绩,具体说起来相当复杂,整件事要是简单粗暴用地球上的语言归纳一下,大概就是“快递单最后一页是恶魔契约”欺诈法。 那件事直接导致了埃瑞安古代快递业被扼死在萌芽阶段,恶魔真够心脏(读第一声)。 大约有几十人拒绝签约,施法者们以这种形式从人群中区分开来,与塔砂进行了一番交谈,最后还是签订了最基础的互不伤害协议。塔砂在这段时间里遇见了来到埃瑞安以来最多的女巫与法师,他们有的看起来像从奇幻画册中走出来,有的则像花园喂鸟的路人甲。 这是大丰收的季节。 在思维宫殿之中,新增的人物卡不断增加。各式各样的技能将脑内列表填充得越来越长,复杂多样的卡片在桌上一张张铺开,让塔砂有种集邮般的成就感。井喷似的增加进行了几天,桌上最后的空隙被卡片填满了。就在塔砂以为会出现新的摆放位置的时候,所有卡片忽地浮了起来。 灯光闪烁,卡牌渐渐暗淡,牌面与殿堂中的火光一起骤然熄灭。 思维的殿堂开始震荡,仿佛遭遇了一场发自室内的台风。不像过去信息解锁时那阵海啸,眼下识海的震荡毫无方向,因此无法抵御,只感到昏头转向。龙翼之躯警惕地抬头望向地下城的天顶,任何地方看起来都安然无恙,但作为地下城的本体在此时突然短路,地下城中的全知视角,突然熄灭了。 地下城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到,如同一切的开端,被锁紧狭小残破的地下城核心。塔砂觉得自己被一阵龙卷风卷了起来,在同一个地点不断回转,循环往复,难以逃脱。 “警告……残缺地下城-塔砂,契约单位超出……沙沙……当前魔力充足,是否进行合并重组?” 塔砂听见了断断续续的提示。 她竭力想听清那是什么,但那句接触不良似的含糊台词已经自行念完,完全没有重复的意思。被塔砂自行调整出来的“系统面板”和人物卡牌一样黯淡无光,像个坏死的按键,无论按下哪个都毫无反应。龙翼之躯与地下城本体的联系没有断开,然而塔砂既无法感应到所有契约者,也无法感应到地下城的任何建筑,这突如其来的失控让她心中一冷。 第一次,塔砂体会到了核心不完整的坏处。 后悔也来不及了,意识链接中只剩下阿黄,确切的说是她分离到这只地精身上的地下城核心碎片。这家伙茫然地耸动着鼻子,在塔砂经过它时屁颠屁颠地跟着跑。 塔砂骤然停步,阿黄撞在她的腿上,浑不在意地绕到她跟前,被主人阴沉的脸色吓得蹲在原地。 塔砂站在地下城的灯光之下,面无表情地凝望着远方的黑暗——真没想到她也会有觉得地下城黑暗又深邃的一天。她意识到自己并不能前往魔池,一方面她暂时无法调动地精,另一方面,地下城之书被放在那里。 如果塔砂必须指挥阿黄打洞进去才能面对面和维克多说话,不等套话开始,他绝对能立刻意识到发生了某些事情。如今的契约只是暂时感觉不到,还是效果也一样失效?如果是后者…… 塔砂有着役使猛虎的自觉。 不如说刚开始能和维克多签订主仆契约完全占了身为地下城的主场优势,即使觉得维克多再可爱,即使嘴上怎么把他当傻子,随着了解的加深,塔砂也十分清楚他在条件允许的时候能有多危险。拔掉牙齿的毒蛇很可爱,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很可爱,电网中间的恐龙很可爱,被契约困住的恶魔很可爱。当前置条件不复存在,情绪被骤然摒除,冰冷的理智运行起来。 不能再继续拖延。 “是否进行合并重组?” 塔砂选择了“是”。 识海内的灯光在一盏盏点亮。 地下城重新回到了塔砂掌控之下,各类建筑、地下城造物与地下城感知全线恢复,室内风暴缓缓停下,思维殿堂中依然整洁明亮,她坐在那张长桌之前,与灯光熄灭前似乎一模一样。然而不。塔砂低下头,桌上只剩下唯一一张卡片。 除了地下城之卡外,所有的卡片都不见了。 思维殿堂中很大一部分依然黑暗,无法感知,被全盘封锁。若将刚才的状况比作电流过大跳了闸,现在就是关闭一部分电路,以求维持中心部分继续运转。她能感觉到与契约者之间的模糊联系,能够确定这些契约依然存在。但所有卡牌不见踪影,没有带着吐槽的相关描述,也没有附加的技能。龙翼之躯默念【呼唤满月】,毫无反应。 契约带来的所有系统化的、像是游戏一样方便的好处,似乎都消失了。 或许不是消失,只是无法感知,魔力库存消失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塔砂能感觉到识海中有很大一部分被占用,仿佛从突然运行很慢的电脑中察觉出后台正装载文件。 塔砂拿起了仅存的那张卡片,地下城之卡如今只剩下非常短的一行说明。 【残缺的地下城-塔砂】 合并重组中,进度:??? “维克多?”塔砂在链接中说。 链接中很快传来地下城之书的回应,听上去毫无异状,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这场震荡。 塔砂在同时询问了其他几个契约者,他们也完全没发现刚才发生了什么。 “如果地下城核心不完整,签订的契约会有上限吗?”塔砂问维克多。 “谁知道,我又没养过地下城。”维克多说,“可能会有?说实话,你这种破破烂烂的地下城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值得被当做特殊案例研究了吧。” “‘破破烂烂的地下城’不能扩张吗?” “核心碎成这样,根本没有重新复苏的前例。”维克多耸了耸书页。 “刚才的事,给我点建议。”塔砂最后一次要求道。 “什么事?”维克多茫然地说,“契约出问题了?” “对。”塔砂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新签订的这一批虽然数量很多,但大部分都是非战斗人员。” 没有前例,那么说出来问维克多也没用。太遗憾了,维克多什么都不知道。太好了,维克多什么都不知道。如今木已成舟,除了抓紧收集地下城核心之外,就只有等待。 塔斯马林州已经基本稳定下来,建筑和军队都成了规模,塔砂并非离开技能就束手无策。过去得到的那些技能现在已经不再不可或缺,新得到的技能还没来得及编入地下城运行体系,木材没焐热便消失总好过房子建好后被偷走房梁。往好里想,就算永远维持这种状态,也只不过锦上无花,失却鸡肋而已。 还不如失去的魔力更让人心痛,不过,目前的帝国那边只比塔砂更加焦头烂额。 等一下,仔细视察自身,塔砂发现之前吞噬的怪物灵魂也夹杂在魔力中一起彻底消失了。那玩意一直没消化完全,维持着半融化的状态,像猫喉咙里卡着的毛球——考虑到那曾是个什么东西,想想还怪恶心的。这东西一并消失,大概是本次事件中唯一的好消息。 多想无益。 暂且把这一页翻过去吧。 此时此刻,新的偷渡客正千里迢迢前往塔斯马林州,怀着畏惧也怀着希望。帝国边境的壁垒变得越来越严苛,但翻墙的手段也层出不穷,想要过上更好、更安全生活的人们总会想出办法,而塔斯马林州与埃瑞安帝国其他部分接壤的地方如此广阔,可不像当初的东南角一样容易隔离。 在漫长的边境线上,心思浮动的人们眺望着远方。 此时此刻,塔斯马林的新居民们忐忑不安地背着包袱,研究着这儿的法规,登记并获得临时住所,而后认识自己的新邻居。一些人孤独了太久,第一次来到无须隐藏的地方,他们控制不住地向愿意友好微笑的人敞开心扉。一些人恐惧了太久,即使看到相似的“异类”走在阳光之下,他们依然选择紧闭门窗,把打包好的行李放在逃跑路线上最容易拿到的地方。 这没关系,太热情吵闹也好,太冷漠孤僻也罢,他们会停留,他们会习惯,他们是安全的。 此时此刻,塔斯马林州的原住民正在忙忙碌碌。在武器之外,那些擅长并热爱制造家具的匠矮人再度有了用武之地,干得热火朝天——那位热衷于枕头的塔克已经开起了床上用品公司。哈利特将军(是的,他升职了,虽然这头衔显然不是帝国发的)的军队与亚马逊人一样擅长巡逻与维持秩序,新加入者已经干得很好,不过一些菜鸟还会在龙骑兵飞过头顶时分神。 在这一次的移民热潮中,各行各业的人忙碌并赚到了一大笔收入。只在非常偶尔,有机会闲下来的时候,他们才会惊奇地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习惯跟“异种”打交道的呢? 把目光放远到如此大的领域,如此多的人头上,自身的烦恼就会变得相当微不足道。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收这么多没用的人?”维克多正在说,“所谓的‘廉价劳动力’?我还以为那群战俘够你用了呢。” “不,虽然近期也能当廉价劳动力……不过两者差别挺大。”塔砂说。 在那些被俘虏的帝国士兵能够认清状况之前,他们就只是廉价劳动力,是塔砂所驾驭的这台庞大机器当中被磨损得最厉害的零部件。要是头脑转换不过来,一直没法把“人类至上”之类的不合时宜观念丢掉,那就这样一直工作到死吧——他们当然不会遭遇什么虐待,塔砂会像保养零件一样妥善照顾他们,提供充足的营养与休息,直到榨干他们身上最后一分价值。 而现在这些来到塔斯马林州的逃难者,他们会是未来的“基石”。 地下城的影响范围再度扩张,从一个时刻可能被端掉的根据地向一片领土发展,塔砂正将自己的定位从一地土匪转化为一方诸侯。她从隐藏中站起来了,跟从蛰伏到崛起花费的时间相比,要站稳脚跟需要的时间精力会更多。以少数派的身份站立于这片大地上,四面皆敌必死无疑,至少在附近,他们得与多数派融合。 所以才有了那场红雨。 她早就猜测过混血才是多数,真正把各个族裔区分开的,与其说是谁也搞不清楚的血统,不如说是群体的自我认知与文明。塔砂并不需要让显性人类与显性异族彼此通婚,她需要在人们顽固的观念中打开一条裂缝。总有一天,塔砂相信,人们会将种族差异视为一根树枝上不同脉络的叶片,而在那之前,她需要更多以异族自居的成员。 如果一时半会儿消灭不了种族的固定概念,那就让它为我所用吧。种族对立的概念让人们对曾经熟识的邻里投去异样目光,将他们逼得背井离乡,来到了陌生的塔斯马林州。只要塔砂不像对面一样昏招迭出,他们就会是地下城的天然盟友。 “说起来,深渊对主物质位面的大规模入侵也进行过不止一次吧?”塔砂问。 “对,被地上的生物称作‘魔灾’,我也参加过几次。”维克多咂了咂嘴,像在回味什么美好时光。 “作为打手?” “作为统帅!”维克多没好气地说,“除了第一次魔灾,之后我可是大恶魔了啊。” 他跟塔砂含混地说过大恶魔的成长轨迹,从初生深渊魔种到站在深渊恶魔一系顶端的大恶魔之间,有着一条漫长到令人绝望的厮杀之路。不存在什么天生魔王,能一路杀成大恶魔的存在必然有值得赞赏之处,还有了不起的运气,可以说每个大恶魔都能担当里的主角。这反而让塔砂更加疑惑,有这种能耐的维克多,没道理在地下城的扩张之路上一直出着馊主意。 “那么,我在做的事情明明和你那时做得差不多,作为少数派——你们则是外来者——推翻原有优势族群的统治,建立起新的政权……按理说做这种事时需要使用的策略差不多才对。”塔砂问出了她的疑惑,“你却看起来一直对我的所作所为很有意见。” 维克多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他笑了好一会儿,笑得书页拍打着石台,仿佛塔砂说了什么不动脑子的傻话。他说:“你从哪里看出我们做的事情一样?” “恶魔一样会引诱主物质位面的生物,让他们倒向深渊。”塔砂提醒道。 “不不不你误会了。”维克多笑道,“非魔灾时期恶魔们的确会这么干,用来增强自己,或者只是找找乐子,打打野食。但在全面战争开始的时候,对待占领完毕的地区,谁有那个闲工夫啊?” 恶魔的契约与骗局相当精巧,然而他们的战争却非常简单粗暴。一旦某个地区已经成为了深渊的囊中之物,在那个地区,所有生灵只有一个下场。 被吞噬。 反抗吗?吞噬掉吧,前一天最拼命的战士会成为深渊的肥料。投降吗?没事儿,也吞噬了吧。恶魔无所谓你对深渊满心归附的狂热还是想玩无间道,没有什么比化作养料更方便有效。他们会被吞噬,然后转化,制造出劣化的复制大军,或者成为行尸走肉,成为深渊法魔制造各种魔物的材料。地下城的吞噬功能才不是作为前哨的权宜之计,它只是深渊风格的缩影。 “这样的深渊不会变成世界公敌吗?”塔砂问,“任何不想死的人都会选择天界吧?” “弱者必死无疑,但是强者并非如此。我们依然会与强者签订契约,归附的强者将与深渊联结,获得更大的力量,漫长的寿命,还有转换阵营的权力——最后那条的吸引力超乎你的想象。” 地下城之书的书页平复下来,轻柔地一展,仿佛绅士拉直了衣领。 “想象一下吧,”维克多的语调舒缓而带着笑意,“你在进行一场无望的战争,苦苦支撑,每一天都有战友死在战斗当中,尸体要么被分食,要么第二天重新出现于战场,站在对面。你一直看不到未来,周围都是麻木的人,好笑的是‘希望’看上去反而在深渊之中,对面那些魔物每天都鲜活自在。当无论怎么努力依然有羔羊丧生,疲于奔命的牧羊犬会开始怀疑作战的意义,而当他们开始怀疑与恐惧……只要一点点推动力,砰!他们会发现当狼比当牧羊犬开心多了。” “但强者总是少数吧?”塔砂说。 “的确。”维克多的书脊点了点,“但是这里缺乏标准,要看出手的高阶恶魔怎么想。有力量的存在不会被简单粗暴地当做尸体使用,深渊法魔能将职业者近乎完全地转化成魔物,虽然成功率不高。这种‘转化’与‘深渊联结’有时不太看得出差别,受深渊影响的存在都会变得比曾经嗜血。所以嘛,人们以为的‘投向深渊的强者’比实际上多得多,于是人人都觉得自己会是下一个被另眼相看的幸运儿,叛徒的竞争颇为激烈。” 维克多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即使真的是被深渊引诱的强者,与深渊的联系注定也没有我们这样的原住民密切。恶魔一系更是深渊的宠儿,我们天生受到深渊青睐,而从魔种到大恶魔过程中数不清的杀戮更能取悦深渊。深渊意志回荡在我们的灵魂之中,深渊的力量与我们共鸣,其他存在根本无法做到。你还觉得我们可怜吗?” 如同天界的神灵,在深渊,恶魔一系可以说是位面的宠儿。塔砂尝过受到自然意志眷顾的感觉,那力量如此庞大,得到眷顾之时,仿佛周围的一切草木都是你的友人。同理推断一下,倘若换做更加强横霸道的深渊意志,世界为你开后门的感觉,肯定像顶着主角光环一样爽。 “还是可怜。”塔砂说,“不自由。” “什么?听听,有人说混乱深渊的位面产物不自由!”维克多匪夷所思地说,笑出声来了,“深渊的军队从来没有编制,唯一的规则是力量,高阶深渊生物的威压是唯一让进攻统一的原因。我们没有任何无聊的原则,我们从来不需要任何借口,我们不必服从任何上级,只要你能从强者手中保下自己的小命,你可以不听任何人的话。要是这样都叫不自由,天界那群循规蹈矩的鸟人算是什么呢?” “如果所有恶魔都要忍受对杀戮和吞噬的无尽渴望,像我从你灵魂中感觉过的一样……”塔砂说,“那你们好像和那些深渊傀儡没什么差别,只是高级一点的奴隶罢了。” “照你这么说,人类也是**的奴隶,谁是自由的?”维克多反驳道。 “可是人们能选择。”塔砂说,“选择天界,选择深渊,选择自然,或者选择毫无目的地度过一生。” 这就是塔砂喜欢人类的原因。 人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人可以自行在善与恶中取舍。无尽的道路通向无尽的可能,如今的埃瑞安,形形□□的各种族群与塔砂本人,都在选择着未来的方向。 维克多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他才哼了一声。“或许是吧。”他意外坦率地承认了,“所以比起待在老家,我更喜欢埃瑞安。” 塔砂微笑起来。 舒适的寂静持续了一会儿,直到一个念头猛然升起。 “我什么时候说你可怜过?”她突兀地问。 维克多记得自己在灵魂中留下的后手,推测得出“那一个他”会用什么套路,但他根.本.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他”与塔砂之间发生了什么。 而“可怜”这句话,塔砂只对那一个维克多说过。 漫长的沉默。 “我……我想不起来?”维克多困惑而震惊地说,“我不记得了。”166阅读网 79 1.1 ?这里是9.17的防dao章,9.17晚上更新替换~ 爆字数所以顺延的下期预告:铁幕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166阅读网 80 1.1 ?这里是9.18的防dao章,9.18晚上更新替换~ 爆字数所以顺延的下期预告: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166阅读网 81 1.1 ?这里是9.19的防dao章,9.19晚上更新替换~ 下期预告:疑问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166阅读网 82 1.1 ?这里是9.20的防dao章,9.20晚上更新替换~ 下期预告:生态与婚礼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166阅读网 83 1.1 ?这里是9.21的防dao章,9.21晚上更新替换~ 下期预告:答案与隐藏的东西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166阅读网 84 1.1 ?这里是9.22的防dao章!9.22晚上替换~ 下期预告:外交关系的建立与隐藏的危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你不会在内疚自己窥视了对方的想法吧?”维克多咋呼道,“别开玩笑了,这得怪她想得这么大声,不会对契约者保护自己的思维,这么傻怪谁?” 玛丽昂的念头太过强烈,塔砂不需要特意去窥视,便已经听到了她的想法。塔砂心中暗暗记了一笔,心说自己今后也要注意情绪,别让其他契约者(特别是维克多这种不怀好意的家伙)听见自己在想什么。她完全不打算让玛丽昂知道自己的思维会在情绪波动强烈时泄露,这可怜的姑娘已经吓得够呛了。 塔砂挺喜欢她,十六岁,放在塔砂的世界里还在上中学呢。玛丽昂的耳朵动来动去,大眼睛里闪动着警惕的光,狼吞虎咽间不时把目光投向塔砂,仿佛塔砂会冲过来抢她口粮似的。她吃得这么香,看着就让人高兴,塔砂觉得自己可以一晚上都看她吃东西,像个给瘦巴巴的贫困生小姑娘塞饭菜的老阿姨,或是天桥下喂野猫的饲主。两者的心情差不离。 她跟狼人少女说了这是个误解,给这个窘迫得满面通红的姑娘送上水和面包。厨房里能生产面包、肉和一种介于蔬菜和水果之间的白瓜,塔砂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能妥善提供营养。魔法真是方便,每单位大小的食堂能在每单位时间内以魔力转化出一百个单位的食物……原谅她说得如此含混不清,塔砂实在很难凭空衡量与换算这些东西在过去所占的度量衡,倒不如直接在脑内计算规划,她身为地下城的本能对此轻车熟就,能轻松算出多少居民需要多大的厨房。 澡堂和洗手间也是一样,在塔砂阻止史莱姆们吃掉任何客人之后,它们进驻了厕所,并开始解决排泄物。听起来有点恶心,但有字面意思上能变废为宝的员工,有什么好抱怨的?得到有机物后史莱姆甚至开始缓慢地分裂繁殖,它们经常爬过的地方会留下能在黑暗中闪光的物质,亮度和魔石差不多。塔砂寻思着可以靠这个搞定地下的照明系统。 “……吗?” 塔砂从地下城的其他部分里回过神来,迅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玛丽昂在说什么。 哦,她说要出去。 玛丽昂眼神躲闪地说要到地面上去,侦查那些敌人现在去了哪里,不用读心塔砂都能看出她有所隐瞒。 “我陪你去吧。”塔砂故意说。 “不!”玛丽昂脱口而出,又连忙补充道,“没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一个人目标比较小,被发现了也能快速脱身。” 她倒是发现了幽灵的速度并不快,有点小聪明。 塔砂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玛丽昂的耳朵开始不安地弹动——塔砂遗憾地决定自己哪天要是能得到实体,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摸上一摸。她点了点头,说:“别死在外面了。”玛丽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跑了出去。 “你就这么让她出去?”维克多说,“你该教一教小狗规矩,她现在对契约一无所知,小心她自作聪明逃跑或者通风报信。” “她不会的。” “因为你相信她?”维克多讥讽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塔砂说,看着狼人少女远去的背影,“其他人还在我这里呢。” —————————— 玛丽昂手里还拿着个白面包,走之前幽灵让她带上的。“我又不能吃。”那个幽灵说,“还有,别死在外面了,不然我可吃了大亏。” 最后那句话倒让它——她的关怀听起来可以理解得多,没那么可亲得吓人。玛丽昂暗暗觉得她比许多人类都要和善,只要她接下来别再问住在那里的流浪者们收取报偿。玛丽昂对此毫无把握,她的经验和智慧不足以处理这个,所以她必须出来,找能像明白的人。这会比直接质问幽灵要求释放好得多。 她把面包塞进嘴里,面包还是热的,柔软得像玛丽昂想象中的云朵一样。洁白的面包疏松香甜,里面没有沙子和麦皮填充,仿佛全部都是面粉制成的(说“仿佛”是因为玛丽昂从没吃过那种,无从判断)。她的饥饿被唤醒再被安抚,胃感激地放松下来。 眼前明亮起来,天空与地面再次露出了真容。 玛丽昂深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气,空气中依然有人类的味道,但比过去淡了很多,他们可能已经离开。地上正是午后,阳光让她刚离开黑暗的双眼眨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睁开。地面的气息清新、空旷而危险,玛丽昂谨慎地找准方向,向他们下来的位置跑去。 她找到了他们下来的位置,一些石头和树墩上还有发黑的血迹,看来这两天没下过雨。她顺着溪流走了几步,一时间找不到当初藏橡木老人的地方。几秒后玛丽昂抽了口气,发现这是怎么回事了。 远处的灌木间多了棵大树。 她跑过去,拨开灌木,轻声叫道:“爷爷?” 很长一段时间,玛丽昂没得到回应,只有风把橡树叶吹得沙沙响。橡木老人休眠时完全是棵普通的橡树,但他曾说过自己死去之后,也会化作一棵普通的大树。 树粗糙的纹路间缓缓睁开一双眼睛,扁扁的树洞向下撇去,一个沉闷缓慢的声音在她耳中如同天籁,他说:“玛丽昂……” “爷爷,我们活下来了。”玛丽昂高兴地说,“我们藏了起来,艾拉说大多数人还活着。您还好吗?” “不坏。”橡木老人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但我恐怕最近不能移动。” 玛丽昂点点头,徒劳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是时候说艰难的话题了,不能永远瞒下去。她舔舔嘴唇,一口气说:“爷爷,是这样的,当时有很多士兵,我很难把大家都带出去,然后我刚好遇到一个幽灵,她问我要不要签订契约……事实上她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是拿出了一张纸,我觉得她是让我签名的意思。我是说,当时有很多很多人类士兵在接近……” 橡木老人的眉头从她提到幽灵开始便皱了起来,因为玛丽昂的语速太快,直到她说完他才来得及开口。“你签名了,在一张不知道内容的纸上,跟一个幽灵?”老人问,眉头皱成一颗树瘤。 “我没办法,我快要死了。”玛丽昂说,为橡木老人的表情咬了咬舌头,“不是,我现在没事!我好好的!”她原地跳了两下,努力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幽灵治好了我!她按照我要求的那样打开了地面,把活下来的人都藏了进去,治疗了我,还给大家吃的,我觉得她是个好幽灵。艾拉也这么觉得。” 最后这句话毫无说服力,艾拉把所有人都当好人。玛丽昂心中有一大堆疑问和不安,但面对着橡木老人又忍不住要说好话,不想让老者担心,好像这样说就会真的没事了一样。 “把你们藏在了地下?”橡木老人的眼睛睁得老大,语速顿时快得像个正常人。 “嗯,因为当时没别的地方好藏?”玛丽昂不确定地说,“地下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迷宫一样的通道,还有很多房间,足够把我们都放进去。我看到她让一种很大的雕像老鼠挖土,它们挖土起来很厉害。” “地下城!”橡木老人说。 玛丽昂想说那大概不算个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很简陋,但橡木老人的语调和表情让她停下了解释。橡木爷爷从未露出这样严峻的表情,玛丽昂心中咯噔一声,隐隐觉得自己闯了祸。 橡树长长地叹了口气,树叶哗哗摇动,树干上的脸看上去更衰老了一点。“玛丽昂,”他严肃地说,“别让那个幽灵知道,在其他人和她签订契约之前,把所有人赶快带出来。” “好的。”玛丽昂回答,按理说她该为有明确计划松口气,但一大堆问题在她脑中缠绕。橡木爷爷看上去很清楚那奇怪的幽灵是怎么回事,幽灵也是很古老的东西吗?她看起来不太坏,提供的食物看起来也很好,让玛丽昂在不敢相信的同时忍不住暗暗想要抱有不实期望。这种心情显然软弱又愚蠢,但玛丽昂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橡木老人看着她,像在谴责她把时间浪费在问东问西上。玛丽昂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说:“现在的人类的军队还没远去,贸然离开会很危险……” “没有任何事比留在地下城危险,对任何一个地上的生灵来说。”橡木老人打断了她,“那是深渊的前哨,吞噬生灵的巨口,是所有地上生物的大敌!” “比人类还坏吗?”玛丽昂不太服气地说。 “比人类还坏。”橡木老人摇了摇头,一根根枝桠齐齐震颤,“我们曾与人类并肩作战数百年,曾牺牲了近半的族人,遗失了四分之一的陆地,只为将深渊的造物从地面上赶出去。它们会毁灭地上一切美好之物,摧毁生灵之体,吞噬亡者之魂。” “可是,我都没听说过深渊……”玛丽昂似懂非懂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人类现在不再和深渊作战了呢?” “因为我们成功了。”橡木老人苦涩地说,“深渊与天界,都已经不在了。” “她刚才是不是说,再也不要吃同类的肉什么的?”塔砂不确定地问。 “嗯?那是她的想法。”维克多在链接中回答她,“这点子倒不坏,反正那些肉也是浪费。” 塔砂为此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再度把目光投向趴在地上咬着嘴唇眼泪汪汪的兽耳姑娘,心中充满了无奈。 “你不会在内疚自己窥视了对方的想法吧?”维克多咋呼道,“别开玩笑了,这得怪她想得这么大声,不会对契约者保护自己的思维,这么傻怪谁?” 玛丽昂的念头太过强烈,塔砂不需要特意去窥视,便已经听到了她的想法。塔砂心中暗暗记了一笔,心说自己今后也要注意情绪,别让其他契约者(特别是维克多这种不怀好意的家伙)听见自己在想什么。她完全不打算让玛丽昂知道自己的思维会在情绪波动强烈时泄露,这可怜的姑娘已经吓得够呛了。 塔砂挺喜欢她,十六岁,放在塔砂的世界里还在上中学呢。玛丽昂的耳朵动来动去,大眼睛里闪动着警惕的光,狼吞虎咽间不时把目光投向塔砂,仿佛塔砂会冲过来抢她口粮似的。她吃得这么香,看着就让人高兴,塔砂觉得自己可以一晚上都看她吃东西,像个给瘦巴巴的贫困生小姑娘塞饭菜的老阿姨,或是天桥下喂野猫的饲主。两者的心情差不离。 她跟狼人少女说了这是个误解,给这个窘迫得满面通红的姑娘送上水和面包。厨房里能生产面包、肉和一种介于蔬菜和水果之间的白瓜,塔砂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能妥善提供营养。魔法真是方便,每单位大小的食堂能在每单位时间内以魔力转化出一百个单位的食物……原谅她说得如此含混不清,塔砂实在很难凭空衡量与换算这些东西在过去所占的度量衡,倒不如直接在脑内计算规划,她身为地下城的本能对此轻车熟就,能轻松算出多少居民需要多大的厨房。 澡堂和洗手间也是一样,在塔砂阻止史莱姆们吃掉任何客人之后,它们进驻了厕所,并开始解决排泄物。听起来有点恶心,但有字面意思上能变废为宝的员工,有什么好抱怨的?得到有机物后史莱姆甚至开始缓慢地分裂繁殖,它们经常爬过的地方会留下能在黑暗中闪光的物质,亮度和魔石差不多。塔砂寻思着可以靠这个搞定地下的照明系统。 “……吗?” 塔砂从地下城的其他部分里回过神来,迅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玛丽昂在说什么。 哦,她说要出去。 玛丽昂眼神躲闪地说要到地面上去,侦查那些敌人现在去了哪里,不用读心塔砂都能看出她有所隐瞒。 “我陪你去吧。”塔砂故意说。 “不!”玛丽昂脱口而出,又连忙补充道,“没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一个人目标比较小,被发现了也能快速脱身。” 她倒是发现了幽灵的速度并不快,有点小聪明。 塔砂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玛丽昂的耳朵开始不安地弹动——塔砂遗憾地决定自己哪天要是能得到实体,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摸上一摸。她点了点头,说:“别死在外面了。”玛丽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跑了出去。 “你就这么让她出去?”维克多说,“你该教一教小狗规矩,她现在对契约一无所知,小心她自作聪明逃跑或者通风报信。” “她不会的。” “因为你相信她?”维克多讥讽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塔砂说,看着狼人少女远去的背影,“其他人还在我这里呢。” —————————— 玛丽昂手里还拿着个白面包,走之前幽灵让她带上的。“我又不能吃。”那个幽灵说,“还有,别死在外面了,不然我可吃了大亏。” 最后那句话倒让它——她的关怀听起来可以理解得多,没那么可亲得吓人。玛丽昂暗暗觉得她比许多人类都要和善,只要她接下来别再问住在那里的流浪者们收取报偿。玛丽昂对此毫无把握,她的经验和智慧不足以处理这个,所以她必须出来,找能像明白的人。这会比直接质问幽灵要求释放好得多。 她把面包塞进嘴里,面包还是热的,柔软得像玛丽昂想象中的云朵一样。洁白的面包疏松香甜,里面没有沙子和麦皮填充,仿佛全部都是面粉制成的(说“仿佛”是因为玛丽昂从没吃过那种,无从判断)。她的饥饿被唤醒再被安抚,胃感激地放松下来。 眼前明亮起来,天空与地面再次露出了真容。 玛丽昂深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气,空气中依然有人类的味道,但比过去淡了很多,他们可能已经离开。地上正是午后,阳光让她刚离开黑暗的双眼眨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睁开。地面的气息清新、空旷而危险,玛丽昂谨慎地找准方向,向他们下来的位置跑去。 她找到了他们下来的位置,一些石头和树墩上还有发黑的血迹,看来这两天没下过雨。她顺着溪流走了几步,一时间找不到当初藏橡木老人的地方。几秒后玛丽昂抽了口气,发现这是怎么回事了。 远处的灌木间多了棵大树。 她跑过去,拨开灌木,轻声叫道:“爷爷?” 很长一段时间,玛丽昂没得到回应,只有风把橡树叶吹得沙沙响。橡木老人休眠时完全是棵普通的橡树,但他曾说过自己死去之后,也会化作一棵普通的大树。 树粗糙的纹路间缓缓睁开一双眼睛,扁扁的树洞向下撇去,一个沉闷缓慢的声音在她耳中如同天籁,他说:“玛丽昂……” “爷爷,我们活下来了。”玛丽昂高兴地说,“我们藏了起来,艾拉说大多数人还活着。您还好吗?” “不坏。”橡木老人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但我恐怕最近不能移动。” 玛丽昂点点头,徒劳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是时候说艰难的话题了,不能永远瞒下去。她舔舔嘴唇,一口气说:“爷爷,是这样的,当时有很多士兵,我很难把大家都带出去,然后我刚好遇到一个幽灵,她问我要不要签订契约……事实上她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是拿出了一张纸,我觉得她是让我签名的意思。我是说,当时有很多很多人类士兵在接近……” 橡木老人的眉头从她提到幽灵开始便皱了起来,因为玛丽昂的语速太快,直到她说完他才来得及开口。“你签名了,在一张不知道内容的纸上,跟一个幽灵?”老人问,眉头皱成一颗树瘤。 “我没办法,我快要死了。”玛丽昂说,为橡木老人的表情咬了咬舌头,“不是,我现在没事!我好好的!”她原地跳了两下,努力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幽灵治好了我!她按照我要求的那样打开了地面,把活下来的人都藏了进去,治疗了我,还给大家吃的,我觉得她是个好幽灵。艾拉也这么觉得。” 最后这句话毫无说服力,艾拉把所有人都当好人。玛丽昂心中有一大堆疑问和不安,但面对着橡木老人又忍不住要说好话,不想让老者担心,好像这样说就会真的没事了一样。 “把你们藏在了地下?”橡木老人的眼睛睁得老大,语速顿时快得像个正常人。 “嗯,因为当时没别的地方好藏?”玛丽昂不确定地说,“地下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迷宫一样的通道,还有很多房间,足够把我们都放进去。我看到她让一种很大的雕像老鼠挖土,它们挖土起来很厉害。” “地下城!”橡木老人说。 玛丽昂想说那大概不算个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很简陋,但橡木老人的语调和表情让她停下了解释。橡木爷爷从未露出这样严峻的表情,玛丽昂心中咯噔一声,隐隐觉得自己闯了祸。 橡树长长地叹了口气,树叶哗哗摇动,树干上的脸看上去更衰老了一点。“玛丽昂,”他严肃地说,“别让那个幽灵知道,在其他人和她签订契约之前,把所有人赶快带出来。” “好的。”玛丽昂回答,按理说她该为有明确计划松口气,但一大堆问题在她脑中缠绕。橡木爷爷看上去很清楚那奇怪的幽灵是怎么回事,幽灵也是很古老的东西吗?她看起来不太坏,提供的食物看起来也很好,让玛丽昂在不敢相信的同时忍不住暗暗想要抱有不实期望。这种心情显然软弱又愚蠢,但玛丽昂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橡木老人看着她,像在谴责她把时间浪费在问东问西上。玛丽昂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说:“现在的人类的军队还没远去,贸然离开会很危险……” “没有任何事比留在地下城危险,对任何一个地上的生灵来说。”橡木老人打断了她,“那是深渊的前哨,吞噬生灵的巨口,是所有地上生物的大敌!” “比人类还坏吗?”玛丽昂不太服气地说。 “比人类还坏。”橡木老人摇了摇头,一根根枝桠齐齐震颤,“我们曾与人类并肩作战数百年,曾牺牲了近半的族人,遗失了四分之一的陆地,只为将深渊的造物从地面上赶出去。它们会毁灭地上一切美好之物,摧毁生灵之体,吞噬亡者之魂。” “可是,我都没听说过深渊……”玛丽昂似懂非懂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人类现在不再和深渊作战了呢?” “因为我们成功了。”橡木老人苦涩地说,“深渊与天界,都已经不在了。”166阅读网 85 1.1 ?这里是9.23的防dao章!9.23晚上替换~ 下期预告:恶魔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你不会在内疚自己窥视了对方的想法吧?”维克多咋呼道,“别开玩笑了,这得怪她想得这么大声,不会对契约者保护自己的思维,这么傻怪谁?” 玛丽昂的念头太过强烈,塔砂不需要特意去窥视,便已经听到了她的想法。塔砂心中暗暗记了一笔,心说自己今后也要注意情绪,别让其他契约者(特别是维克多这种不怀好意的家伙)听见自己在想什么。她完全不打算让玛丽昂知道自己的思维会在情绪波动强烈时泄露,这可怜的姑娘已经吓得够呛了。 塔砂挺喜欢她,十六岁,放在塔砂的世界里还在上中学呢。玛丽昂的耳朵动来动去,大眼睛里闪动着警惕的光,狼吞虎咽间不时把目光投向塔砂,仿佛塔砂会冲过来抢她口粮似的。她吃得这么香,看着就让人高兴,塔砂觉得自己可以一晚上都看她吃东西,像个给瘦巴巴的贫困生小姑娘塞饭菜的老阿姨,或是天桥下喂野猫的饲主。两者的心情差不离。 她跟狼人少女说了这是个误解,给这个窘迫得满面通红的姑娘送上水和面包。厨房里能生产面包、肉和一种介于蔬菜和水果之间的白瓜,塔砂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能妥善提供营养。魔法真是方便,每单位大小的食堂能在每单位时间内以魔力转化出一百个单位的食物……原谅她说得如此含混不清,塔砂实在很难凭空衡量与换算这些东西在过去所占的度量衡,倒不如直接在脑内计算规划,她身为地下城的本能对此轻车熟就,能轻松算出多少居民需要多大的厨房。 澡堂和洗手间也是一样,在塔砂阻止史莱姆们吃掉任何客人之后,它们进驻了厕所,并开始解决排泄物。听起来有点恶心,但有字面意思上能变废为宝的员工,有什么好抱怨的?得到有机物后史莱姆甚至开始缓慢地分裂繁殖,它们经常爬过的地方会留下能在黑暗中闪光的物质,亮度和魔石差不多。塔砂寻思着可以靠这个搞定地下的照明系统。 “……吗?” 塔砂从地下城的其他部分里回过神来,迅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玛丽昂在说什么。 哦,她说要出去。 玛丽昂眼神躲闪地说要到地面上去,侦查那些敌人现在去了哪里,不用读心塔砂都能看出她有所隐瞒。 “我陪你去吧。”塔砂故意说。 “不!”玛丽昂脱口而出,又连忙补充道,“没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一个人目标比较小,被发现了也能快速脱身。” 她倒是发现了幽灵的速度并不快,有点小聪明。 塔砂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玛丽昂的耳朵开始不安地弹动——塔砂遗憾地决定自己哪天要是能得到实体,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摸上一摸。她点了点头,说:“别死在外面了。”玛丽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跑了出去。 “你就这么让她出去?”维克多说,“你该教一教小狗规矩,她现在对契约一无所知,小心她自作聪明逃跑或者通风报信。” “她不会的。” “因为你相信她?”维克多讥讽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塔砂说,看着狼人少女远去的背影,“其他人还在我这里呢。” —————————— 玛丽昂手里还拿着个白面包,走之前幽灵让她带上的。“我又不能吃。”那个幽灵说,“还有,别死在外面了,不然我可吃了大亏。” 最后那句话倒让它——她的关怀听起来可以理解得多,没那么可亲得吓人。玛丽昂暗暗觉得她比许多人类都要和善,只要她接下来别再问住在那里的流浪者们收取报偿。玛丽昂对此毫无把握,她的经验和智慧不足以处理这个,所以她必须出来,找能像明白的人。这会比直接质问幽灵要求释放好得多。 她把面包塞进嘴里,面包还是热的,柔软得像玛丽昂想象中的云朵一样。洁白的面包疏松香甜,里面没有沙子和麦皮填充,仿佛全部都是面粉制成的(说“仿佛”是因为玛丽昂从没吃过那种,无从判断)。她的饥饿被唤醒再被安抚,胃感激地放松下来。 眼前明亮起来,天空与地面再次露出了真容。 玛丽昂深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气,空气中依然有人类的味道,但比过去淡了很多,他们可能已经离开。地上正是午后,阳光让她刚离开黑暗的双眼眨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睁开。地面的气息清新、空旷而危险,玛丽昂谨慎地找准方向,向他们下来的位置跑去。 她找到了他们下来的位置,一些石头和树墩上还有发黑的血迹,看来这两天没下过雨。她顺着溪流走了几步,一时间找不到当初藏橡木老人的地方。几秒后玛丽昂抽了口气,发现这是怎么回事了。 远处的灌木间多了棵大树。 她跑过去,拨开灌木,轻声叫道:“爷爷?” 很长一段时间,玛丽昂没得到回应,只有风把橡树叶吹得沙沙响。橡木老人休眠时完全是棵普通的橡树,但他曾说过自己死去之后,也会化作一棵普通的大树。 树粗糙的纹路间缓缓睁开一双眼睛,扁扁的树洞向下撇去,一个沉闷缓慢的声音在她耳中如同天籁,他说:“玛丽昂……” “爷爷,我们活下来了。”玛丽昂高兴地说,“我们藏了起来,艾拉说大多数人还活着。您还好吗?” “不坏。”橡木老人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但我恐怕最近不能移动。” 玛丽昂点点头,徒劳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是时候说艰难的话题了,不能永远瞒下去。她舔舔嘴唇,一口气说:“爷爷,是这样的,当时有很多士兵,我很难把大家都带出去,然后我刚好遇到一个幽灵,她问我要不要签订契约……事实上她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是拿出了一张纸,我觉得她是让我签名的意思。我是说,当时有很多很多人类士兵在接近……” 橡木老人的眉头从她提到幽灵开始便皱了起来,因为玛丽昂的语速太快,直到她说完他才来得及开口。“你签名了,在一张不知道内容的纸上,跟一个幽灵?”老人问,眉头皱成一颗树瘤。 “我没办法,我快要死了。”玛丽昂说,为橡木老人的表情咬了咬舌头,“不是,我现在没事!我好好的!”她原地跳了两下,努力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幽灵治好了我!她按照我要求的那样打开了地面,把活下来的人都藏了进去,治疗了我,还给大家吃的,我觉得她是个好幽灵。艾拉也这么觉得。” 最后这句话毫无说服力,艾拉把所有人都当好人。玛丽昂心中有一大堆疑问和不安,但面对着橡木老人又忍不住要说好话,不想让老者担心,好像这样说就会真的没事了一样。 “把你们藏在了地下?”橡木老人的眼睛睁得老大,语速顿时快得像个正常人。 “嗯,因为当时没别的地方好藏?”玛丽昂不确定地说,“地下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迷宫一样的通道,还有很多房间,足够把我们都放进去。我看到她让一种很大的雕像老鼠挖土,它们挖土起来很厉害。” “地下城!”橡木老人说。 玛丽昂想说那大概不算个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很简陋,但橡木老人的语调和表情让她停下了解释。橡木爷爷从未露出这样严峻的表情,玛丽昂心中咯噔一声,隐隐觉得自己闯了祸。 橡树长长地叹了口气,树叶哗哗摇动,树干上的脸看上去更衰老了一点。“玛丽昂,”他严肃地说,“别让那个幽灵知道,在其他人和她签订契约之前,把所有人赶快带出来。” “好的。”玛丽昂回答,按理说她该为有明确计划松口气,但一大堆问题在她脑中缠绕。橡木爷爷看上去很清楚那奇怪的幽灵是怎么回事,幽灵也是很古老的东西吗?她看起来不太坏,提供的食物看起来也很好,让玛丽昂在不敢相信的同时忍不住暗暗想要抱有不实期望。这种心情显然软弱又愚蠢,但玛丽昂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橡木老人看着她,像在谴责她把时间浪费在问东问西上。玛丽昂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说:“现在的人类的军队还没远去,贸然离开会很危险……” “没有任何事比留在地下城危险,对任何一个地上的生灵来说。”橡木老人打断了她,“那是深渊的前哨,吞噬生灵的巨口,是所有地上生物的大敌!” “比人类还坏吗?”玛丽昂不太服气地说。 “比人类还坏。”橡木老人摇了摇头,一根根枝桠齐齐震颤,“我们曾与人类并肩作战数百年,曾牺牲了近半的族人,遗失了四分之一的陆地,只为将深渊的造物从地面上赶出去。它们会毁灭地上一切美好之物,摧毁生灵之体,吞噬亡者之魂。” “可是,我都没听说过深渊……”玛丽昂似懂非懂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人类现在不再和深渊作战了呢?” “因为我们成功了。”橡木老人苦涩地说,“深渊与天界,都已经不在了。” “她刚才是不是说,再也不要吃同类的肉什么的?”塔砂不确定地问。 “嗯?那是她的想法。”维克多在链接中回答她,“这点子倒不坏,反正那些肉也是浪费。” 塔砂为此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再度把目光投向趴在地上咬着嘴唇眼泪汪汪的兽耳姑娘,心中充满了无奈。 “你不会在内疚自己窥视了对方的想法吧?”维克多咋呼道,“别开玩笑了,这得怪她想得这么大声,不会对契约者保护自己的思维,这么傻怪谁?” 玛丽昂的念头太过强烈,塔砂不需要特意去窥视,便已经听到了她的想法。塔砂心中暗暗记了一笔,心说自己今后也要注意情绪,别让其他契约者(特别是维克多这种不怀好意的家伙)听见自己在想什么。她完全不打算让玛丽昂知道自己的思维会在情绪波动强烈时泄露,这可怜的姑娘已经吓得够呛了。 塔砂挺喜欢她,十六岁,放在塔砂的世界里还在上中学呢。玛丽昂的耳朵动来动去,大眼睛里闪动着警惕的光,狼吞虎咽间不时把目光投向塔砂,仿佛塔砂会冲过来抢她口粮似的。她吃得这么香,看着就让人高兴,塔砂觉得自己可以一晚上都看她吃东西,像个给瘦巴巴的贫困生小姑娘塞饭菜的老阿姨,或是天桥下喂野猫的饲主。两者的心情差不离。 她跟狼人少女说了这是个误解,给这个窘迫得满面通红的姑娘送上水和面包。厨房里能生产面包、肉和一种介于蔬菜和水果之间的白瓜,塔砂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能妥善提供营养。魔法真是方便,每单位大小的食堂能在每单位时间内以魔力转化出一百个单位的食物……原谅她说得如此含混不清,塔砂实在很难凭空衡量与换算这些东西在过去所占的度量衡,倒不如直接在脑内计算规划,她身为地下城的本能对此轻车熟就,能轻松算出多少居民需要多大的厨房。 澡堂和洗手间也是一样,在塔砂阻止史莱姆们吃掉任何客人之后,它们进驻了厕所,并开始解决排泄物。听起来有点恶心,但有字面意思上能变废为宝的员工,有什么好抱怨的?得到有机物后史莱姆甚至开始缓慢地分裂繁殖,它们经常爬过的地方会留下能在黑暗中闪光的物质,亮度和魔石差不多。塔砂寻思着可以靠这个搞定地下的照明系统。 “……吗?” 塔砂从地下城的其他部分里回过神来,迅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玛丽昂在说什么。 哦,她说要出去。 玛丽昂眼神躲闪地说要到地面上去,侦查那些敌人现在去了哪里,不用读心塔砂都能看出她有所隐瞒。 “我陪你去吧。”塔砂故意说。 “不!”玛丽昂脱口而出,又连忙补充道,“没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一个人目标比较小,被发现了也能快速脱身。” 她倒是发现了幽灵的速度并不快,有点小聪明。 塔砂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玛丽昂的耳朵开始不安地弹动——塔砂遗憾地决定自己哪天要是能得到实体,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摸上一摸。她点了点头,说:“别死在外面了。”玛丽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跑了出去。 “你就这么让她出去?”维克多说,“你该教一教小狗规矩,她现在对契约一无所知,小心她自作聪明逃跑或者通风报信。” “她不会的。” “因为你相信她?”维克多讥讽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塔砂说,看着狼人少女远去的背影,“其他人还在我这里呢。” —————————— 玛丽昂手里还拿着个白面包,走之前幽灵让她带上的。“我又不能吃。”那个幽灵说,“还有,别死在外面了,不然我可吃了大亏。” 最后那句话倒让它——她的关怀听起来可以理解得多,没那么可亲得吓人。玛丽昂暗暗觉得她比许多人类都要和善,只要她接下来别再问住在那里的流浪者们收取报偿。玛丽昂对此毫无把握,她的经验和智慧不足以处理这个,所以她必须出来,找能像明白的人。这会比直接质问幽灵要求释放好得多。 她把面包塞进嘴里,面包还是热的,柔软得像玛丽昂想象中的云朵一样。洁白的面包疏松香甜,里面没有沙子和麦皮填充,仿佛全部都是面粉制成的(说“仿佛”是因为玛丽昂从没吃过那种,无从判断)。她的饥饿被唤醒再被安抚,胃感激地放松下来。 眼前明亮起来,天空与地面再次露出了真容。 玛丽昂深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气,空气中依然有人类的味道,但比过去淡了很多,他们可能已经离开。地上正是午后,阳光让她刚离开黑暗的双眼眨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睁开。地面的气息清新、空旷而危险,玛丽昂谨慎地找准方向,向他们下来的位置跑去。 她找到了他们下来的位置,一些石头和树墩上还有发黑的血迹,看来这两天没下过雨。她顺着溪流走了几步,一时间找不到当初藏橡木老人的地方。几秒后玛丽昂抽了口气,发现这是怎么回事了。 远处的灌木间多了棵大树。 她跑过去,拨开灌木,轻声叫道:“爷爷?” 很长一段时间,玛丽昂没得到回应,只有风把橡树叶吹得沙沙响。橡木老人休眠时完全是棵普通的橡树,但他曾说过自己死去之后,也会化作一棵普通的大树。 树粗糙的纹路间缓缓睁开一双眼睛,扁扁的树洞向下撇去,一个沉闷缓慢的声音在她耳中如同天籁,他说:“玛丽昂……” “爷爷,我们活下来了。”玛丽昂高兴地说,“我们藏了起来,艾拉说大多数人还活着。您还好吗?” “不坏。”橡木老人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但我恐怕最近不能移动。” 玛丽昂点点头,徒劳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是时候说艰难的话题了,不能永远瞒下去。她舔舔嘴唇,一口气说:“爷爷,是这样的,当时有很多士兵,我很难把大家都带出去,然后我刚好遇到一个幽灵,她问我要不要签订契约……事实上她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是拿出了一张纸,我觉得她是让我签名的意思。我是说,当时有很多很多人类士兵在接近……” 橡木老人的眉头从她提到幽灵开始便皱了起来,因为玛丽昂的语速太快,直到她说完他才来得及开口。“你签名了,在一张不知道内容的纸上,跟一个幽灵?”老人问,眉头皱成一颗树瘤。 “我没办法,我快要死了。”玛丽昂说,为橡木老人的表情咬了咬舌头,“不是,我现在没事!我好好的!”她原地跳了两下,努力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幽灵治好了我!她按照我要求的那样打开了地面,把活下来的人都藏了进去,治疗了我,还给大家吃的,我觉得她是个好幽灵。艾拉也这么觉得。” 最后这句话毫无说服力,艾拉把所有人都当好人。玛丽昂心中有一大堆疑问和不安,但面对着橡木老人又忍不住要说好话,不想让老者担心,好像这样说就会真的没事了一样。 “把你们藏在了地下?”橡木老人的眼睛睁得老大,语速顿时快得像个正常人。 “嗯,因为当时没别的地方好藏?”玛丽昂不确定地说,“地下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迷宫一样的通道,还有很多房间,足够把我们都放进去。我看到她让一种很大的雕像老鼠挖土,它们挖土起来很厉害。” “地下城!”橡木老人说。 玛丽昂想说那大概不算个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很简陋,但橡木老人的语调和表情让她停下了解释。橡木爷爷从未露出这样严峻的表情,玛丽昂心中咯噔一声,隐隐觉得自己闯了祸。 橡树长长地叹了口气,树叶哗哗摇动,树干上的脸看上去更衰老了一点。“玛丽昂,”他严肃地说,“别让那个幽灵知道,在其他人和她签订契约之前,把所有人赶快带出来。” “好的。”玛丽昂回答,按理说她该为有明确计划松口气,但一大堆问题在她脑中缠绕。橡木爷爷看上去很清楚那奇怪的幽灵是怎么回事,幽灵也是很古老的东西吗?她看起来不太坏,提供的食物看起来也很好,让玛丽昂在不敢相信的同时忍不住暗暗想要抱有不实期望。这种心情显然软弱又愚蠢,但玛丽昂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橡木老人看着她,像在谴责她把时间浪费在问东问西上。玛丽昂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说:“现在的人类的军队还没远去,贸然离开会很危险……” “没有任何事比留在地下城危险,对任何一个地上的生灵来说。”橡木老人打断了她,“那是深渊的前哨,吞噬生灵的巨口,是所有地上生物的大敌!” “比人类还坏吗?”玛丽昂不太服气地说。 “比人类还坏。”橡木老人摇了摇头,一根根枝桠齐齐震颤,“我们曾与人类并肩作战数百年,曾牺牲了近半的族人,遗失了四分之一的陆地,只为将深渊的造物从地面上赶出去。它们会毁灭地上一切美好之物,摧毁生灵之体,吞噬亡者之魂。” “可是,我都没听说过深渊……”玛丽昂似懂非懂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人类现在不再和深渊作战了呢?” “因为我们成功了。”橡木老人苦涩地说,“深渊与天界,都已经不在了。”166阅读网 86 1.1 ?这里是9.24的防dao章!9.24晚上替换~ 下期预告:深渊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你不会在内疚自己窥视了对方的想法吧?”维克多咋呼道,“别开玩笑了,这得怪她想得这么大声,不会对契约者保护自己的思维,这么傻怪谁?” 玛丽昂的念头太过强烈,塔砂不需要特意去窥视,便已经听到了她的想法。塔砂心中暗暗记了一笔,心说自己今后也要注意情绪,别让其他契约者(特别是维克多这种不怀好意的家伙)听见自己在想什么。她完全不打算让玛丽昂知道自己的思维会在情绪波动强烈时泄露,这可怜的姑娘已经吓得够呛了。 塔砂挺喜欢她,十六岁,放在塔砂的世界里还在上中学呢。玛丽昂的耳朵动来动去,大眼睛里闪动着警惕的光,狼吞虎咽间不时把目光投向塔砂,仿佛塔砂会冲过来抢她口粮似的。她吃得这么香,看着就让人高兴,塔砂觉得自己可以一晚上都看她吃东西,像个给瘦巴巴的贫困生小姑娘塞饭菜的老阿姨,或是天桥下喂野猫的饲主。两者的心情差不离。 她跟狼人少女说了这是个误解,给这个窘迫得满面通红的姑娘送上水和面包。厨房里能生产面包、肉和一种介于蔬菜和水果之间的白瓜,塔砂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能妥善提供营养。魔法真是方便,每单位大小的食堂能在每单位时间内以魔力转化出一百个单位的食物……原谅她说得如此含混不清,塔砂实在很难凭空衡量与换算这些东西在过去所占的度量衡,倒不如直接在脑内计算规划,她身为地下城的本能对此轻车熟就,能轻松算出多少居民需要多大的厨房。 澡堂和洗手间也是一样,在塔砂阻止史莱姆们吃掉任何客人之后,它们进驻了厕所,并开始解决排泄物。听起来有点恶心,但有字面意思上能变废为宝的员工,有什么好抱怨的?得到有机物后史莱姆甚至开始缓慢地分裂繁殖,它们经常爬过的地方会留下能在黑暗中闪光的物质,亮度和魔石差不多。塔砂寻思着可以靠这个搞定地下的照明系统。 “……吗?” 塔砂从地下城的其他部分里回过神来,迅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玛丽昂在说什么。 哦,她说要出去。 玛丽昂眼神躲闪地说要到地面上去,侦查那些敌人现在去了哪里,不用读心塔砂都能看出她有所隐瞒。 “我陪你去吧。”塔砂故意说。 “不!”玛丽昂脱口而出,又连忙补充道,“没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一个人目标比较小,被发现了也能快速脱身。” 她倒是发现了幽灵的速度并不快,有点小聪明。 塔砂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玛丽昂的耳朵开始不安地弹动——塔砂遗憾地决定自己哪天要是能得到实体,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摸上一摸。她点了点头,说:“别死在外面了。”玛丽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跑了出去。 “你就这么让她出去?”维克多说,“你该教一教小狗规矩,她现在对契约一无所知,小心她自作聪明逃跑或者通风报信。” “她不会的。” “因为你相信她?”维克多讥讽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塔砂说,看着狼人少女远去的背影,“其他人还在我这里呢。” —————————— 玛丽昂手里还拿着个白面包,走之前幽灵让她带上的。“我又不能吃。”那个幽灵说,“还有,别死在外面了,不然我可吃了大亏。” 最后那句话倒让它——她的关怀听起来可以理解得多,没那么可亲得吓人。玛丽昂暗暗觉得她比许多人类都要和善,只要她接下来别再问住在那里的流浪者们收取报偿。玛丽昂对此毫无把握,她的经验和智慧不足以处理这个,所以她必须出来,找能像明白的人。这会比直接质问幽灵要求释放好得多。 她把面包塞进嘴里,面包还是热的,柔软得像玛丽昂想象中的云朵一样。洁白的面包疏松香甜,里面没有沙子和麦皮填充,仿佛全部都是面粉制成的(说“仿佛”是因为玛丽昂从没吃过那种,无从判断)。她的饥饿被唤醒再被安抚,胃感激地放松下来。 眼前明亮起来,天空与地面再次露出了真容。 玛丽昂深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气,空气中依然有人类的味道,但比过去淡了很多,他们可能已经离开。地上正是午后,阳光让她刚离开黑暗的双眼眨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睁开。地面的气息清新、空旷而危险,玛丽昂谨慎地找准方向,向他们下来的位置跑去。 她找到了他们下来的位置,一些石头和树墩上还有发黑的血迹,看来这两天没下过雨。她顺着溪流走了几步,一时间找不到当初藏橡木老人的地方。几秒后玛丽昂抽了口气,发现这是怎么回事了。 远处的灌木间多了棵大树。 她跑过去,拨开灌木,轻声叫道:“爷爷?” 很长一段时间,玛丽昂没得到回应,只有风把橡树叶吹得沙沙响。橡木老人休眠时完全是棵普通的橡树,但他曾说过自己死去之后,也会化作一棵普通的大树。 树粗糙的纹路间缓缓睁开一双眼睛,扁扁的树洞向下撇去,一个沉闷缓慢的声音在她耳中如同天籁,他说:“玛丽昂……” “爷爷,我们活下来了。”玛丽昂高兴地说,“我们藏了起来,艾拉说大多数人还活着。您还好吗?” “不坏。”橡木老人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但我恐怕最近不能移动。” 玛丽昂点点头,徒劳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是时候说艰难的话题了,不能永远瞒下去。她舔舔嘴唇,一口气说:“爷爷,是这样的,当时有很多士兵,我很难把大家都带出去,然后我刚好遇到一个幽灵,她问我要不要签订契约……事实上她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是拿出了一张纸,我觉得她是让我签名的意思。我是说,当时有很多很多人类士兵在接近……” 橡木老人的眉头从她提到幽灵开始便皱了起来,因为玛丽昂的语速太快,直到她说完他才来得及开口。“你签名了,在一张不知道内容的纸上,跟一个幽灵?”老人问,眉头皱成一颗树瘤。 “我没办法,我快要死了。”玛丽昂说,为橡木老人的表情咬了咬舌头,“不是,我现在没事!我好好的!”她原地跳了两下,努力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幽灵治好了我!她按照我要求的那样打开了地面,把活下来的人都藏了进去,治疗了我,还给大家吃的,我觉得她是个好幽灵。艾拉也这么觉得。” 最后这句话毫无说服力,艾拉把所有人都当好人。玛丽昂心中有一大堆疑问和不安,但面对着橡木老人又忍不住要说好话,不想让老者担心,好像这样说就会真的没事了一样。 “把你们藏在了地下?”橡木老人的眼睛睁得老大,语速顿时快得像个正常人。 “嗯,因为当时没别的地方好藏?”玛丽昂不确定地说,“地下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迷宫一样的通道,还有很多房间,足够把我们都放进去。我看到她让一种很大的雕像老鼠挖土,它们挖土起来很厉害。” “地下城!”橡木老人说。 玛丽昂想说那大概不算个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很简陋,但橡木老人的语调和表情让她停下了解释。橡木爷爷从未露出这样严峻的表情,玛丽昂心中咯噔一声,隐隐觉得自己闯了祸。 橡树长长地叹了口气,树叶哗哗摇动,树干上的脸看上去更衰老了一点。“玛丽昂,”他严肃地说,“别让那个幽灵知道,在其他人和她签订契约之前,把所有人赶快带出来。” “好的。”玛丽昂回答,按理说她该为有明确计划松口气,但一大堆问题在她脑中缠绕。橡木爷爷看上去很清楚那奇怪的幽灵是怎么回事,幽灵也是很古老的东西吗?她看起来不太坏,提供的食物看起来也很好,让玛丽昂在不敢相信的同时忍不住暗暗想要抱有不实期望。这种心情显然软弱又愚蠢,但玛丽昂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橡木老人看着她,像在谴责她把时间浪费在问东问西上。玛丽昂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说:“现在的人类的军队还没远去,贸然离开会很危险……” “没有任何事比留在地下城危险,对任何一个地上的生灵来说。”橡木老人打断了她,“那是深渊的前哨,吞噬生灵的巨口,是所有地上生物的大敌!” “比人类还坏吗?”玛丽昂不太服气地说。 “比人类还坏。”橡木老人摇了摇头,一根根枝桠齐齐震颤,“我们曾与人类并肩作战数百年,曾牺牲了近半的族人,遗失了四分之一的陆地,只为将深渊的造物从地面上赶出去。它们会毁灭地上一切美好之物,摧毁生灵之体,吞噬亡者之魂。” “可是,我都没听说过深渊……”玛丽昂似懂非懂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人类现在不再和深渊作战了呢?” “因为我们成功了。”橡木老人苦涩地说,“深渊与天界,都已经不在了。” “她刚才是不是说,再也不要吃同类的肉什么的?”塔砂不确定地问。 “嗯?那是她的想法。”维克多在链接中回答她,“这点子倒不坏,反正那些肉也是浪费。” 塔砂为此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再度把目光投向趴在地上咬着嘴唇眼泪汪汪的兽耳姑娘,心中充满了无奈。 “你不会在内疚自己窥视了对方的想法吧?”维克多咋呼道,“别开玩笑了,这得怪她想得这么大声,不会对契约者保护自己的思维,这么傻怪谁?” 玛丽昂的念头太过强烈,塔砂不需要特意去窥视,便已经听到了她的想法。塔砂心中暗暗记了一笔,心说自己今后也要注意情绪,别让其他契约者(特别是维克多这种不怀好意的家伙)听见自己在想什么。她完全不打算让玛丽昂知道自己的思维会在情绪波动强烈时泄露,这可怜的姑娘已经吓得够呛了。 塔砂挺喜欢她,十六岁,放在塔砂的世界里还在上中学呢。玛丽昂的耳朵动来动去,大眼睛里闪动着警惕的光,狼吞虎咽间不时把目光投向塔砂,仿佛塔砂会冲过来抢她口粮似的。她吃得这么香,看着就让人高兴,塔砂觉得自己可以一晚上都看她吃东西,像个给瘦巴巴的贫困生小姑娘塞饭菜的老阿姨,或是天桥下喂野猫的饲主。两者的心情差不离。 她跟狼人少女说了这是个误解,给这个窘迫得满面通红的姑娘送上水和面包。厨房里能生产面包、肉和一种介于蔬菜和水果之间的白瓜,塔砂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能妥善提供营养。魔法真是方便,每单位大小的食堂能在每单位时间内以魔力转化出一百个单位的食物……原谅她说得如此含混不清,塔砂实在很难凭空衡量与换算这些东西在过去所占的度量衡,倒不如直接在脑内计算规划,她身为地下城的本能对此轻车熟就,能轻松算出多少居民需要多大的厨房。 澡堂和洗手间也是一样,在塔砂阻止史莱姆们吃掉任何客人之后,它们进驻了厕所,并开始解决排泄物。听起来有点恶心,但有字面意思上能变废为宝的员工,有什么好抱怨的?得到有机物后史莱姆甚至开始缓慢地分裂繁殖,它们经常爬过的地方会留下能在黑暗中闪光的物质,亮度和魔石差不多。塔砂寻思着可以靠这个搞定地下的照明系统。 “……吗?” 塔砂从地下城的其他部分里回过神来,迅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玛丽昂在说什么。 哦,她说要出去。 玛丽昂眼神躲闪地说要到地面上去,侦查那些敌人现在去了哪里,不用读心塔砂都能看出她有所隐瞒。 “我陪你去吧。”塔砂故意说。 “不!”玛丽昂脱口而出,又连忙补充道,“没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一个人目标比较小,被发现了也能快速脱身。” 她倒是发现了幽灵的速度并不快,有点小聪明。 塔砂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玛丽昂的耳朵开始不安地弹动——塔砂遗憾地决定自己哪天要是能得到实体,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摸上一摸。她点了点头,说:“别死在外面了。”玛丽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跑了出去。 “你就这么让她出去?”维克多说,“你该教一教小狗规矩,她现在对契约一无所知,小心她自作聪明逃跑或者通风报信。” “她不会的。” “因为你相信她?”维克多讥讽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塔砂说,看着狼人少女远去的背影,“其他人还在我这里呢。” —————————— 玛丽昂手里还拿着个白面包,走之前幽灵让她带上的。“我又不能吃。”那个幽灵说,“还有,别死在外面了,不然我可吃了大亏。” 最后那句话倒让它——她的关怀听起来可以理解得多,没那么可亲得吓人。玛丽昂暗暗觉得她比许多人类都要和善,只要她接下来别再问住在那里的流浪者们收取报偿。玛丽昂对此毫无把握,她的经验和智慧不足以处理这个,所以她必须出来,找能像明白的人。这会比直接质问幽灵要求释放好得多。 她把面包塞进嘴里,面包还是热的,柔软得像玛丽昂想象中的云朵一样。洁白的面包疏松香甜,里面没有沙子和麦皮填充,仿佛全部都是面粉制成的(说“仿佛”是因为玛丽昂从没吃过那种,无从判断)。她的饥饿被唤醒再被安抚,胃感激地放松下来。 眼前明亮起来,天空与地面再次露出了真容。 玛丽昂深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气,空气中依然有人类的味道,但比过去淡了很多,他们可能已经离开。地上正是午后,阳光让她刚离开黑暗的双眼眨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睁开。地面的气息清新、空旷而危险,玛丽昂谨慎地找准方向,向他们下来的位置跑去。 她找到了他们下来的位置,一些石头和树墩上还有发黑的血迹,看来这两天没下过雨。她顺着溪流走了几步,一时间找不到当初藏橡木老人的地方。几秒后玛丽昂抽了口气,发现这是怎么回事了。 远处的灌木间多了棵大树。 她跑过去,拨开灌木,轻声叫道:“爷爷?” 很长一段时间,玛丽昂没得到回应,只有风把橡树叶吹得沙沙响。橡木老人休眠时完全是棵普通的橡树,但他曾说过自己死去之后,也会化作一棵普通的大树。 树粗糙的纹路间缓缓睁开一双眼睛,扁扁的树洞向下撇去,一个沉闷缓慢的声音在她耳中如同天籁,他说:“玛丽昂……” “爷爷,我们活下来了。”玛丽昂高兴地说,“我们藏了起来,艾拉说大多数人还活着。您还好吗?” “不坏。”橡木老人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但我恐怕最近不能移动。” 玛丽昂点点头,徒劳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是时候说艰难的话题了,不能永远瞒下去。她舔舔嘴唇,一口气说:“爷爷,是这样的,当时有很多士兵,我很难把大家都带出去,然后我刚好遇到一个幽灵,她问我要不要签订契约……事实上她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是拿出了一张纸,我觉得她是让我签名的意思。我是说,当时有很多很多人类士兵在接近……” 橡木老人的眉头从她提到幽灵开始便皱了起来,因为玛丽昂的语速太快,直到她说完他才来得及开口。“你签名了,在一张不知道内容的纸上,跟一个幽灵?”老人问,眉头皱成一颗树瘤。 “我没办法,我快要死了。”玛丽昂说,为橡木老人的表情咬了咬舌头,“不是,我现在没事!我好好的!”她原地跳了两下,努力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幽灵治好了我!她按照我要求的那样打开了地面,把活下来的人都藏了进去,治疗了我,还给大家吃的,我觉得她是个好幽灵。艾拉也这么觉得。” 最后这句话毫无说服力,艾拉把所有人都当好人。玛丽昂心中有一大堆疑问和不安,但面对着橡木老人又忍不住要说好话,不想让老者担心,好像这样说就会真的没事了一样。 “把你们藏在了地下?”橡木老人的眼睛睁得老大,语速顿时快得像个正常人。 “嗯,因为当时没别的地方好藏?”玛丽昂不确定地说,“地下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迷宫一样的通道,还有很多房间,足够把我们都放进去。我看到她让一种很大的雕像老鼠挖土,它们挖土起来很厉害。” “地下城!”橡木老人说。 玛丽昂想说那大概不算个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很简陋,但橡木老人的语调和表情让她停下了解释。橡木爷爷从未露出这样严峻的表情,玛丽昂心中咯噔一声,隐隐觉得自己闯了祸。 橡树长长地叹了口气,树叶哗哗摇动,树干上的脸看上去更衰老了一点。“玛丽昂,”他严肃地说,“别让那个幽灵知道,在其他人和她签订契约之前,把所有人赶快带出来。” “好的。”玛丽昂回答,按理说她该为有明确计划松口气,但一大堆问题在她脑中缠绕。橡木爷爷看上去很清楚那奇怪的幽灵是怎么回事,幽灵也是很古老的东西吗?她看起来不太坏,提供的食物看起来也很好,让玛丽昂在不敢相信的同时忍不住暗暗想要抱有不实期望。这种心情显然软弱又愚蠢,但玛丽昂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橡木老人看着她,像在谴责她把时间浪费在问东问西上。玛丽昂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说:“现在的人类的军队还没远去,贸然离开会很危险……” “没有任何事比留在地下城危险,对任何一个地上的生灵来说。”橡木老人打断了她,“那是深渊的前哨,吞噬生灵的巨口,是所有地上生物的大敌!” “比人类还坏吗?”玛丽昂不太服气地说。 “比人类还坏。”橡木老人摇了摇头,一根根枝桠齐齐震颤,“我们曾与人类并肩作战数百年,曾牺牲了近半的族人,遗失了四分之一的陆地,只为将深渊的造物从地面上赶出去。它们会毁灭地上一切美好之物,摧毁生灵之体,吞噬亡者之魂。” “可是,我都没听说过深渊……”玛丽昂似懂非懂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人类现在不再和深渊作战了呢?” “因为我们成功了。”橡木老人苦涩地说,“深渊与天界,都已经不在了。”166阅读网 87 1.1 ?这里是9.25的防dao章!9.25晚上替换~ 下期预告:深渊来客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你不会在内疚自己窥视了对方的想法吧?”维克多咋呼道,“别开玩笑了,这得怪她想得这么大声,不会对契约者保护自己的思维,这么傻怪谁?” 玛丽昂的念头太过强烈,塔砂不需要特意去窥视,便已经听到了她的想法。塔砂心中暗暗记了一笔,心说自己今后也要注意情绪,别让其他契约者(特别是维克多这种不怀好意的家伙)听见自己在想什么。她完全不打算让玛丽昂知道自己的思维会在情绪波动强烈时泄露,这可怜的姑娘已经吓得够呛了。 塔砂挺喜欢她,十六岁,放在塔砂的世界里还在上中学呢。玛丽昂的耳朵动来动去,大眼睛里闪动着警惕的光,狼吞虎咽间不时把目光投向塔砂,仿佛塔砂会冲过来抢她口粮似的。她吃得这么香,看着就让人高兴,塔砂觉得自己可以一晚上都看她吃东西,像个给瘦巴巴的贫困生小姑娘塞饭菜的老阿姨,或是天桥下喂野猫的饲主。两者的心情差不离。 她跟狼人少女说了这是个误解,给这个窘迫得满面通红的姑娘送上水和面包。厨房里能生产面包、肉和一种介于蔬菜和水果之间的白瓜,塔砂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能妥善提供营养。魔法真是方便,每单位大小的食堂能在每单位时间内以魔力转化出一百个单位的食物……原谅她说得如此含混不清,塔砂实在很难凭空衡量与换算这些东西在过去所占的度量衡,倒不如直接在脑内计算规划,她身为地下城的本能对此轻车熟就,能轻松算出多少居民需要多大的厨房。 澡堂和洗手间也是一样,在塔砂阻止史莱姆们吃掉任何客人之后,它们进驻了厕所,并开始解决排泄物。听起来有点恶心,但有字面意思上能变废为宝的员工,有什么好抱怨的?得到有机物后史莱姆甚至开始缓慢地分裂繁殖,它们经常爬过的地方会留下能在黑暗中闪光的物质,亮度和魔石差不多。塔砂寻思着可以靠这个搞定地下的照明系统。 “……吗?” 塔砂从地下城的其他部分里回过神来,迅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玛丽昂在说什么。 哦,她说要出去。 玛丽昂眼神躲闪地说要到地面上去,侦查那些敌人现在去了哪里,不用读心塔砂都能看出她有所隐瞒。 “我陪你去吧。”塔砂故意说。 “不!”玛丽昂脱口而出,又连忙补充道,“没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一个人目标比较小,被发现了也能快速脱身。” 她倒是发现了幽灵的速度并不快,有点小聪明。 塔砂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玛丽昂的耳朵开始不安地弹动——塔砂遗憾地决定自己哪天要是能得到实体,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摸上一摸。她点了点头,说:“别死在外面了。”玛丽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跑了出去。 “你就这么让她出去?”维克多说,“你该教一教小狗规矩,她现在对契约一无所知,小心她自作聪明逃跑或者通风报信。” “她不会的。” “因为你相信她?”维克多讥讽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塔砂说,看着狼人少女远去的背影,“其他人还在我这里呢。” —————————— 玛丽昂手里还拿着个白面包,走之前幽灵让她带上的。“我又不能吃。”那个幽灵说,“还有,别死在外面了,不然我可吃了大亏。” 最后那句话倒让它——她的关怀听起来可以理解得多,没那么可亲得吓人。玛丽昂暗暗觉得她比许多人类都要和善,只要她接下来别再问住在那里的流浪者们收取报偿。玛丽昂对此毫无把握,她的经验和智慧不足以处理这个,所以她必须出来,找能像明白的人。这会比直接质问幽灵要求释放好得多。 她把面包塞进嘴里,面包还是热的,柔软得像玛丽昂想象中的云朵一样。洁白的面包疏松香甜,里面没有沙子和麦皮填充,仿佛全部都是面粉制成的(说“仿佛”是因为玛丽昂从没吃过那种,无从判断)。她的饥饿被唤醒再被安抚,胃感激地放松下来。 眼前明亮起来,天空与地面再次露出了真容。 玛丽昂深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气,空气中依然有人类的味道,但比过去淡了很多,他们可能已经离开。地上正是午后,阳光让她刚离开黑暗的双眼眨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睁开。地面的气息清新、空旷而危险,玛丽昂谨慎地找准方向,向他们下来的位置跑去。 她找到了他们下来的位置,一些石头和树墩上还有发黑的血迹,看来这两天没下过雨。她顺着溪流走了几步,一时间找不到当初藏橡木老人的地方。几秒后玛丽昂抽了口气,发现这是怎么回事了。 远处的灌木间多了棵大树。 她跑过去,拨开灌木,轻声叫道:“爷爷?” 很长一段时间,玛丽昂没得到回应,只有风把橡树叶吹得沙沙响。橡木老人休眠时完全是棵普通的橡树,但他曾说过自己死去之后,也会化作一棵普通的大树。 树粗糙的纹路间缓缓睁开一双眼睛,扁扁的树洞向下撇去,一个沉闷缓慢的声音在她耳中如同天籁,他说:“玛丽昂……” “爷爷,我们活下来了。”玛丽昂高兴地说,“我们藏了起来,艾拉说大多数人还活着。您还好吗?” “不坏。”橡木老人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但我恐怕最近不能移动。” 玛丽昂点点头,徒劳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是时候说艰难的话题了,不能永远瞒下去。她舔舔嘴唇,一口气说:“爷爷,是这样的,当时有很多士兵,我很难把大家都带出去,然后我刚好遇到一个幽灵,她问我要不要签订契约……事实上她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是拿出了一张纸,我觉得她是让我签名的意思。我是说,当时有很多很多人类士兵在接近……” 橡木老人的眉头从她提到幽灵开始便皱了起来,因为玛丽昂的语速太快,直到她说完他才来得及开口。“你签名了,在一张不知道内容的纸上,跟一个幽灵?”老人问,眉头皱成一颗树瘤。 “我没办法,我快要死了。”玛丽昂说,为橡木老人的表情咬了咬舌头,“不是,我现在没事!我好好的!”她原地跳了两下,努力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幽灵治好了我!她按照我要求的那样打开了地面,把活下来的人都藏了进去,治疗了我,还给大家吃的,我觉得她是个好幽灵。艾拉也这么觉得。” 最后这句话毫无说服力,艾拉把所有人都当好人。玛丽昂心中有一大堆疑问和不安,但面对着橡木老人又忍不住要说好话,不想让老者担心,好像这样说就会真的没事了一样。 “把你们藏在了地下?”橡木老人的眼睛睁得老大,语速顿时快得像个正常人。 “嗯,因为当时没别的地方好藏?”玛丽昂不确定地说,“地下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迷宫一样的通道,还有很多房间,足够把我们都放进去。我看到她让一种很大的雕像老鼠挖土,它们挖土起来很厉害。” “地下城!”橡木老人说。 玛丽昂想说那大概不算个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很简陋,但橡木老人的语调和表情让她停下了解释。橡木爷爷从未露出这样严峻的表情,玛丽昂心中咯噔一声,隐隐觉得自己闯了祸。 橡树长长地叹了口气,树叶哗哗摇动,树干上的脸看上去更衰老了一点。“玛丽昂,”他严肃地说,“别让那个幽灵知道,在其他人和她签订契约之前,把所有人赶快带出来。” “好的。”玛丽昂回答,按理说她该为有明确计划松口气,但一大堆问题在她脑中缠绕。橡木爷爷看上去很清楚那奇怪的幽灵是怎么回事,幽灵也是很古老的东西吗?她看起来不太坏,提供的食物看起来也很好,让玛丽昂在不敢相信的同时忍不住暗暗想要抱有不实期望。这种心情显然软弱又愚蠢,但玛丽昂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橡木老人看着她,像在谴责她把时间浪费在问东问西上。玛丽昂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说:“现在的人类的军队还没远去,贸然离开会很危险……” “没有任何事比留在地下城危险,对任何一个地上的生灵来说。”橡木老人打断了她,“那是深渊的前哨,吞噬生灵的巨口,是所有地上生物的大敌!” “比人类还坏吗?”玛丽昂不太服气地说。 “比人类还坏。”橡木老人摇了摇头,一根根枝桠齐齐震颤,“我们曾与人类并肩作战数百年,曾牺牲了近半的族人,遗失了四分之一的陆地,只为将深渊的造物从地面上赶出去。它们会毁灭地上一切美好之物,摧毁生灵之体,吞噬亡者之魂。” “可是,我都没听说过深渊……”玛丽昂似懂非懂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人类现在不再和深渊作战了呢?” “因为我们成功了。”橡木老人苦涩地说,“深渊与天界,都已经不在了。” “她刚才是不是说,再也不要吃同类的肉什么的?”塔砂不确定地问。 “嗯?那是她的想法。”维克多在链接中回答她,“这点子倒不坏,反正那些肉也是浪费。” 塔砂为此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再度把目光投向趴在地上咬着嘴唇眼泪汪汪的兽耳姑娘,心中充满了无奈。 “你不会在内疚自己窥视了对方的想法吧?”维克多咋呼道,“别开玩笑了,这得怪她想得这么大声,不会对契约者保护自己的思维,这么傻怪谁?” 玛丽昂的念头太过强烈,塔砂不需要特意去窥视,便已经听到了她的想法。塔砂心中暗暗记了一笔,心说自己今后也要注意情绪,别让其他契约者(特别是维克多这种不怀好意的家伙)听见自己在想什么。她完全不打算让玛丽昂知道自己的思维会在情绪波动强烈时泄露,这可怜的姑娘已经吓得够呛了。 塔砂挺喜欢她,十六岁,放在塔砂的世界里还在上中学呢。玛丽昂的耳朵动来动去,大眼睛里闪动着警惕的光,狼吞虎咽间不时把目光投向塔砂,仿佛塔砂会冲过来抢她口粮似的。她吃得这么香,看着就让人高兴,塔砂觉得自己可以一晚上都看她吃东西,像个给瘦巴巴的贫困生小姑娘塞饭菜的老阿姨,或是天桥下喂野猫的饲主。两者的心情差不离。 她跟狼人少女说了这是个误解,给这个窘迫得满面通红的姑娘送上水和面包。厨房里能生产面包、肉和一种介于蔬菜和水果之间的白瓜,塔砂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能妥善提供营养。魔法真是方便,每单位大小的食堂能在每单位时间内以魔力转化出一百个单位的食物……原谅她说得如此含混不清,塔砂实在很难凭空衡量与换算这些东西在过去所占的度量衡,倒不如直接在脑内计算规划,她身为地下城的本能对此轻车熟就,能轻松算出多少居民需要多大的厨房。 澡堂和洗手间也是一样,在塔砂阻止史莱姆们吃掉任何客人之后,它们进驻了厕所,并开始解决排泄物。听起来有点恶心,但有字面意思上能变废为宝的员工,有什么好抱怨的?得到有机物后史莱姆甚至开始缓慢地分裂繁殖,它们经常爬过的地方会留下能在黑暗中闪光的物质,亮度和魔石差不多。塔砂寻思着可以靠这个搞定地下的照明系统。 “……吗?” 塔砂从地下城的其他部分里回过神来,迅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玛丽昂在说什么。 哦,她说要出去。 玛丽昂眼神躲闪地说要到地面上去,侦查那些敌人现在去了哪里,不用读心塔砂都能看出她有所隐瞒。 “我陪你去吧。”塔砂故意说。 “不!”玛丽昂脱口而出,又连忙补充道,“没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一个人目标比较小,被发现了也能快速脱身。” 她倒是发现了幽灵的速度并不快,有点小聪明。 塔砂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玛丽昂的耳朵开始不安地弹动——塔砂遗憾地决定自己哪天要是能得到实体,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摸上一摸。她点了点头,说:“别死在外面了。”玛丽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跑了出去。 “你就这么让她出去?”维克多说,“你该教一教小狗规矩,她现在对契约一无所知,小心她自作聪明逃跑或者通风报信。” “她不会的。” “因为你相信她?”维克多讥讽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塔砂说,看着狼人少女远去的背影,“其他人还在我这里呢。” —————————— 玛丽昂手里还拿着个白面包,走之前幽灵让她带上的。“我又不能吃。”那个幽灵说,“还有,别死在外面了,不然我可吃了大亏。” 最后那句话倒让它——她的关怀听起来可以理解得多,没那么可亲得吓人。玛丽昂暗暗觉得她比许多人类都要和善,只要她接下来别再问住在那里的流浪者们收取报偿。玛丽昂对此毫无把握,她的经验和智慧不足以处理这个,所以她必须出来,找能像明白的人。这会比直接质问幽灵要求释放好得多。 她把面包塞进嘴里,面包还是热的,柔软得像玛丽昂想象中的云朵一样。洁白的面包疏松香甜,里面没有沙子和麦皮填充,仿佛全部都是面粉制成的(说“仿佛”是因为玛丽昂从没吃过那种,无从判断)。她的饥饿被唤醒再被安抚,胃感激地放松下来。 眼前明亮起来,天空与地面再次露出了真容。 玛丽昂深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气,空气中依然有人类的味道,但比过去淡了很多,他们可能已经离开。地上正是午后,阳光让她刚离开黑暗的双眼眨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睁开。地面的气息清新、空旷而危险,玛丽昂谨慎地找准方向,向他们下来的位置跑去。 她找到了他们下来的位置,一些石头和树墩上还有发黑的血迹,看来这两天没下过雨。她顺着溪流走了几步,一时间找不到当初藏橡木老人的地方。几秒后玛丽昂抽了口气,发现这是怎么回事了。 远处的灌木间多了棵大树。 她跑过去,拨开灌木,轻声叫道:“爷爷?” 很长一段时间,玛丽昂没得到回应,只有风把橡树叶吹得沙沙响。橡木老人休眠时完全是棵普通的橡树,但他曾说过自己死去之后,也会化作一棵普通的大树。 树粗糙的纹路间缓缓睁开一双眼睛,扁扁的树洞向下撇去,一个沉闷缓慢的声音在她耳中如同天籁,他说:“玛丽昂……” “爷爷,我们活下来了。”玛丽昂高兴地说,“我们藏了起来,艾拉说大多数人还活着。您还好吗?” “不坏。”橡木老人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但我恐怕最近不能移动。” 玛丽昂点点头,徒劳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是时候说艰难的话题了,不能永远瞒下去。她舔舔嘴唇,一口气说:“爷爷,是这样的,当时有很多士兵,我很难把大家都带出去,然后我刚好遇到一个幽灵,她问我要不要签订契约……事实上她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是拿出了一张纸,我觉得她是让我签名的意思。我是说,当时有很多很多人类士兵在接近……” 橡木老人的眉头从她提到幽灵开始便皱了起来,因为玛丽昂的语速太快,直到她说完他才来得及开口。“你签名了,在一张不知道内容的纸上,跟一个幽灵?”老人问,眉头皱成一颗树瘤。 “我没办法,我快要死了。”玛丽昂说,为橡木老人的表情咬了咬舌头,“不是,我现在没事!我好好的!”她原地跳了两下,努力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幽灵治好了我!她按照我要求的那样打开了地面,把活下来的人都藏了进去,治疗了我,还给大家吃的,我觉得她是个好幽灵。艾拉也这么觉得。” 最后这句话毫无说服力,艾拉把所有人都当好人。玛丽昂心中有一大堆疑问和不安,但面对着橡木老人又忍不住要说好话,不想让老者担心,好像这样说就会真的没事了一样。 “把你们藏在了地下?”橡木老人的眼睛睁得老大,语速顿时快得像个正常人。 “嗯,因为当时没别的地方好藏?”玛丽昂不确定地说,“地下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迷宫一样的通道,还有很多房间,足够把我们都放进去。我看到她让一种很大的雕像老鼠挖土,它们挖土起来很厉害。” “地下城!”橡木老人说。 玛丽昂想说那大概不算个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很简陋,但橡木老人的语调和表情让她停下了解释。橡木爷爷从未露出这样严峻的表情,玛丽昂心中咯噔一声,隐隐觉得自己闯了祸。 橡树长长地叹了口气,树叶哗哗摇动,树干上的脸看上去更衰老了一点。“玛丽昂,”他严肃地说,“别让那个幽灵知道,在其他人和她签订契约之前,把所有人赶快带出来。” “好的。”玛丽昂回答,按理说她该为有明确计划松口气,但一大堆问题在她脑中缠绕。橡木爷爷看上去很清楚那奇怪的幽灵是怎么回事,幽灵也是很古老的东西吗?她看起来不太坏,提供的食物看起来也很好,让玛丽昂在不敢相信的同时忍不住暗暗想要抱有不实期望。这种心情显然软弱又愚蠢,但玛丽昂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橡木老人看着她,像在谴责她把时间浪费在问东问西上。玛丽昂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说:“现在的人类的军队还没远去,贸然离开会很危险……” “没有任何事比留在地下城危险,对任何一个地上的生灵来说。”橡木老人打断了她,“那是深渊的前哨,吞噬生灵的巨口,是所有地上生物的大敌!” “比人类还坏吗?”玛丽昂不太服气地说。 “比人类还坏。”橡木老人摇了摇头,一根根枝桠齐齐震颤,“我们曾与人类并肩作战数百年,曾牺牲了近半的族人,遗失了四分之一的陆地,只为将深渊的造物从地面上赶出去。它们会毁灭地上一切美好之物,摧毁生灵之体,吞噬亡者之魂。” “可是,我都没听说过深渊……”玛丽昂似懂非懂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人类现在不再和深渊作战了呢?” “因为我们成功了。”橡木老人苦涩地说,“深渊与天界,都已经不在了。”166阅读网 88 1.1 ?好险啊差点忘记给存稿箱定时!连忙放出来!这里是9.26的防dao章!9.26晚上替换~ 下期预告:你撒谎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你不会在内疚自己窥视了对方的想法吧?”维克多咋呼道,“别开玩笑了,这得怪她想得这么大声,不会对契约者保护自己的思维,这么傻怪谁?” 玛丽昂的念头太过强烈,塔砂不需要特意去窥视,便已经听到了她的想法。塔砂心中暗暗记了一笔,心说自己今后也要注意情绪,别让其他契约者(特别是维克多这种不怀好意的家伙)听见自己在想什么。她完全不打算让玛丽昂知道自己的思维会在情绪波动强烈时泄露,这可怜的姑娘已经吓得够呛了。 塔砂挺喜欢她,十六岁,放在塔砂的世界里还在上中学呢。玛丽昂的耳朵动来动去,大眼睛里闪动着警惕的光,狼吞虎咽间不时把目光投向塔砂,仿佛塔砂会冲过来抢她口粮似的。她吃得这么香,看着就让人高兴,塔砂觉得自己可以一晚上都看她吃东西,像个给瘦巴巴的贫困生小姑娘塞饭菜的老阿姨,或是天桥下喂野猫的饲主。两者的心情差不离。 她跟狼人少女说了这是个误解,给这个窘迫得满面通红的姑娘送上水和面包。厨房里能生产面包、肉和一种介于蔬菜和水果之间的白瓜,塔砂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能妥善提供营养。魔法真是方便,每单位大小的食堂能在每单位时间内以魔力转化出一百个单位的食物……原谅她说得如此含混不清,塔砂实在很难凭空衡量与换算这些东西在过去所占的度量衡,倒不如直接在脑内计算规划,她身为地下城的本能对此轻车熟就,能轻松算出多少居民需要多大的厨房。 澡堂和洗手间也是一样,在塔砂阻止史莱姆们吃掉任何客人之后,它们进驻了厕所,并开始解决排泄物。听起来有点恶心,但有字面意思上能变废为宝的员工,有什么好抱怨的?得到有机物后史莱姆甚至开始缓慢地分裂繁殖,它们经常爬过的地方会留下能在黑暗中闪光的物质,亮度和魔石差不多。塔砂寻思着可以靠这个搞定地下的照明系统。 “……吗?” 塔砂从地下城的其他部分里回过神来,迅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玛丽昂在说什么。 哦,她说要出去。 玛丽昂眼神躲闪地说要到地面上去,侦查那些敌人现在去了哪里,不用读心塔砂都能看出她有所隐瞒。 “我陪你去吧。”塔砂故意说。 “不!”玛丽昂脱口而出,又连忙补充道,“没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一个人目标比较小,被发现了也能快速脱身。” 她倒是发现了幽灵的速度并不快,有点小聪明。 塔砂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玛丽昂的耳朵开始不安地弹动——塔砂遗憾地决定自己哪天要是能得到实体,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摸上一摸。她点了点头,说:“别死在外面了。”玛丽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跑了出去。 “你就这么让她出去?”维克多说,“你该教一教小狗规矩,她现在对契约一无所知,小心她自作聪明逃跑或者通风报信。” “她不会的。” “因为你相信她?”维克多讥讽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塔砂说,看着狼人少女远去的背影,“其他人还在我这里呢。” —————————— 玛丽昂手里还拿着个白面包,走之前幽灵让她带上的。“我又不能吃。”那个幽灵说,“还有,别死在外面了,不然我可吃了大亏。” 最后那句话倒让它——她的关怀听起来可以理解得多,没那么可亲得吓人。玛丽昂暗暗觉得她比许多人类都要和善,只要她接下来别再问住在那里的流浪者们收取报偿。玛丽昂对此毫无把握,她的经验和智慧不足以处理这个,所以她必须出来,找能像明白的人。这会比直接质问幽灵要求释放好得多。 她把面包塞进嘴里,面包还是热的,柔软得像玛丽昂想象中的云朵一样。洁白的面包疏松香甜,里面没有沙子和麦皮填充,仿佛全部都是面粉制成的(说“仿佛”是因为玛丽昂从没吃过那种,无从判断)。她的饥饿被唤醒再被安抚,胃感激地放松下来。 眼前明亮起来,天空与地面再次露出了真容。 玛丽昂深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气,空气中依然有人类的味道,但比过去淡了很多,他们可能已经离开。地上正是午后,阳光让她刚离开黑暗的双眼眨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睁开。地面的气息清新、空旷而危险,玛丽昂谨慎地找准方向,向他们下来的位置跑去。 她找到了他们下来的位置,一些石头和树墩上还有发黑的血迹,看来这两天没下过雨。她顺着溪流走了几步,一时间找不到当初藏橡木老人的地方。几秒后玛丽昂抽了口气,发现这是怎么回事了。 远处的灌木间多了棵大树。 她跑过去,拨开灌木,轻声叫道:“爷爷?” 很长一段时间,玛丽昂没得到回应,只有风把橡树叶吹得沙沙响。橡木老人休眠时完全是棵普通的橡树,但他曾说过自己死去之后,也会化作一棵普通的大树。 树粗糙的纹路间缓缓睁开一双眼睛,扁扁的树洞向下撇去,一个沉闷缓慢的声音在她耳中如同天籁,他说:“玛丽昂……” “爷爷,我们活下来了。”玛丽昂高兴地说,“我们藏了起来,艾拉说大多数人还活着。您还好吗?” “不坏。”橡木老人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但我恐怕最近不能移动。” 玛丽昂点点头,徒劳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是时候说艰难的话题了,不能永远瞒下去。她舔舔嘴唇,一口气说:“爷爷,是这样的,当时有很多士兵,我很难把大家都带出去,然后我刚好遇到一个幽灵,她问我要不要签订契约……事实上她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是拿出了一张纸,我觉得她是让我签名的意思。我是说,当时有很多很多人类士兵在接近……” 橡木老人的眉头从她提到幽灵开始便皱了起来,因为玛丽昂的语速太快,直到她说完他才来得及开口。“你签名了,在一张不知道内容的纸上,跟一个幽灵?”老人问,眉头皱成一颗树瘤。 “我没办法,我快要死了。”玛丽昂说,为橡木老人的表情咬了咬舌头,“不是,我现在没事!我好好的!”她原地跳了两下,努力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幽灵治好了我!她按照我要求的那样打开了地面,把活下来的人都藏了进去,治疗了我,还给大家吃的,我觉得她是个好幽灵。艾拉也这么觉得。” 最后这句话毫无说服力,艾拉把所有人都当好人。玛丽昂心中有一大堆疑问和不安,但面对着橡木老人又忍不住要说好话,不想让老者担心,好像这样说就会真的没事了一样。 “把你们藏在了地下?”橡木老人的眼睛睁得老大,语速顿时快得像个正常人。 “嗯,因为当时没别的地方好藏?”玛丽昂不确定地说,“地下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迷宫一样的通道,还有很多房间,足够把我们都放进去。我看到她让一种很大的雕像老鼠挖土,它们挖土起来很厉害。” “地下城!”橡木老人说。 玛丽昂想说那大概不算个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很简陋,但橡木老人的语调和表情让她停下了解释。橡木爷爷从未露出这样严峻的表情,玛丽昂心中咯噔一声,隐隐觉得自己闯了祸。 橡树长长地叹了口气,树叶哗哗摇动,树干上的脸看上去更衰老了一点。“玛丽昂,”他严肃地说,“别让那个幽灵知道,在其他人和她签订契约之前,把所有人赶快带出来。” “好的。”玛丽昂回答,按理说她该为有明确计划松口气,但一大堆问题在她脑中缠绕。橡木爷爷看上去很清楚那奇怪的幽灵是怎么回事,幽灵也是很古老的东西吗?她看起来不太坏,提供的食物看起来也很好,让玛丽昂在不敢相信的同时忍不住暗暗想要抱有不实期望。这种心情显然软弱又愚蠢,但玛丽昂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橡木老人看着她,像在谴责她把时间浪费在问东问西上。玛丽昂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说:“现在的人类的军队还没远去,贸然离开会很危险……” “没有任何事比留在地下城危险,对任何一个地上的生灵来说。”橡木老人打断了她,“那是深渊的前哨,吞噬生灵的巨口,是所有地上生物的大敌!” “比人类还坏吗?”玛丽昂不太服气地说。 “比人类还坏。”橡木老人摇了摇头,一根根枝桠齐齐震颤,“我们曾与人类并肩作战数百年,曾牺牲了近半的族人,遗失了四分之一的陆地,只为将深渊的造物从地面上赶出去。它们会毁灭地上一切美好之物,摧毁生灵之体,吞噬亡者之魂。” “可是,我都没听说过深渊……”玛丽昂似懂非懂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人类现在不再和深渊作战了呢?” “因为我们成功了。”橡木老人苦涩地说,“深渊与天界,都已经不在了。” “她刚才是不是说,再也不要吃同类的肉什么的?”塔砂不确定地问。 “嗯?那是她的想法。”维克多在链接中回答她,“这点子倒不坏,反正那些肉也是浪费。” 塔砂为此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再度把目光投向趴在地上咬着嘴唇眼泪汪汪的兽耳姑娘,心中充满了无奈。 “你不会在内疚自己窥视了对方的想法吧?”维克多咋呼道,“别开玩笑了,这得怪她想得这么大声,不会对契约者保护自己的思维,这么傻怪谁?” 玛丽昂的念头太过强烈,塔砂不需要特意去窥视,便已经听到了她的想法。塔砂心中暗暗记了一笔,心说自己今后也要注意情绪,别让其他契约者(特别是维克多这种不怀好意的家伙)听见自己在想什么。她完全不打算让玛丽昂知道自己的思维会在情绪波动强烈时泄露,这可怜的姑娘已经吓得够呛了。 塔砂挺喜欢她,十六岁,放在塔砂的世界里还在上中学呢。玛丽昂的耳朵动来动去,大眼睛里闪动着警惕的光,狼吞虎咽间不时把目光投向塔砂,仿佛塔砂会冲过来抢她口粮似的。她吃得这么香,看着就让人高兴,塔砂觉得自己可以一晚上都看她吃东西,像个给瘦巴巴的贫困生小姑娘塞饭菜的老阿姨,或是天桥下喂野猫的饲主。两者的心情差不离。 她跟狼人少女说了这是个误解,给这个窘迫得满面通红的姑娘送上水和面包。厨房里能生产面包、肉和一种介于蔬菜和水果之间的白瓜,塔砂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能妥善提供营养。魔法真是方便,每单位大小的食堂能在每单位时间内以魔力转化出一百个单位的食物……原谅她说得如此含混不清,塔砂实在很难凭空衡量与换算这些东西在过去所占的度量衡,倒不如直接在脑内计算规划,她身为地下城的本能对此轻车熟就,能轻松算出多少居民需要多大的厨房。 澡堂和洗手间也是一样,在塔砂阻止史莱姆们吃掉任何客人之后,它们进驻了厕所,并开始解决排泄物。听起来有点恶心,但有字面意思上能变废为宝的员工,有什么好抱怨的?得到有机物后史莱姆甚至开始缓慢地分裂繁殖,它们经常爬过的地方会留下能在黑暗中闪光的物质,亮度和魔石差不多。塔砂寻思着可以靠这个搞定地下的照明系统。 “……吗?” 塔砂从地下城的其他部分里回过神来,迅速回忆了一下刚才玛丽昂在说什么。 哦,她说要出去。 玛丽昂眼神躲闪地说要到地面上去,侦查那些敌人现在去了哪里,不用读心塔砂都能看出她有所隐瞒。 “我陪你去吧。”塔砂故意说。 “不!”玛丽昂脱口而出,又连忙补充道,“没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一个人目标比较小,被发现了也能快速脱身。” 她倒是发现了幽灵的速度并不快,有点小聪明。 塔砂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玛丽昂的耳朵开始不安地弹动——塔砂遗憾地决定自己哪天要是能得到实体,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摸上一摸。她点了点头,说:“别死在外面了。”玛丽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跑了出去。 “你就这么让她出去?”维克多说,“你该教一教小狗规矩,她现在对契约一无所知,小心她自作聪明逃跑或者通风报信。” “她不会的。” “因为你相信她?”维克多讥讽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塔砂说,看着狼人少女远去的背影,“其他人还在我这里呢。” —————————— 玛丽昂手里还拿着个白面包,走之前幽灵让她带上的。“我又不能吃。”那个幽灵说,“还有,别死在外面了,不然我可吃了大亏。” 最后那句话倒让它——她的关怀听起来可以理解得多,没那么可亲得吓人。玛丽昂暗暗觉得她比许多人类都要和善,只要她接下来别再问住在那里的流浪者们收取报偿。玛丽昂对此毫无把握,她的经验和智慧不足以处理这个,所以她必须出来,找能像明白的人。这会比直接质问幽灵要求释放好得多。 她把面包塞进嘴里,面包还是热的,柔软得像玛丽昂想象中的云朵一样。洁白的面包疏松香甜,里面没有沙子和麦皮填充,仿佛全部都是面粉制成的(说“仿佛”是因为玛丽昂从没吃过那种,无从判断)。她的饥饿被唤醒再被安抚,胃感激地放松下来。 眼前明亮起来,天空与地面再次露出了真容。 玛丽昂深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气,空气中依然有人类的味道,但比过去淡了很多,他们可能已经离开。地上正是午后,阳光让她刚离开黑暗的双眼眨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睁开。地面的气息清新、空旷而危险,玛丽昂谨慎地找准方向,向他们下来的位置跑去。 她找到了他们下来的位置,一些石头和树墩上还有发黑的血迹,看来这两天没下过雨。她顺着溪流走了几步,一时间找不到当初藏橡木老人的地方。几秒后玛丽昂抽了口气,发现这是怎么回事了。 远处的灌木间多了棵大树。 她跑过去,拨开灌木,轻声叫道:“爷爷?” 很长一段时间,玛丽昂没得到回应,只有风把橡树叶吹得沙沙响。橡木老人休眠时完全是棵普通的橡树,但他曾说过自己死去之后,也会化作一棵普通的大树。 树粗糙的纹路间缓缓睁开一双眼睛,扁扁的树洞向下撇去,一个沉闷缓慢的声音在她耳中如同天籁,他说:“玛丽昂……” “爷爷,我们活下来了。”玛丽昂高兴地说,“我们藏了起来,艾拉说大多数人还活着。您还好吗?” “不坏。”橡木老人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但我恐怕最近不能移动。” 玛丽昂点点头,徒劳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是时候说艰难的话题了,不能永远瞒下去。她舔舔嘴唇,一口气说:“爷爷,是这样的,当时有很多士兵,我很难把大家都带出去,然后我刚好遇到一个幽灵,她问我要不要签订契约……事实上她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是拿出了一张纸,我觉得她是让我签名的意思。我是说,当时有很多很多人类士兵在接近……” 橡木老人的眉头从她提到幽灵开始便皱了起来,因为玛丽昂的语速太快,直到她说完他才来得及开口。“你签名了,在一张不知道内容的纸上,跟一个幽灵?”老人问,眉头皱成一颗树瘤。 “我没办法,我快要死了。”玛丽昂说,为橡木老人的表情咬了咬舌头,“不是,我现在没事!我好好的!”她原地跳了两下,努力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幽灵治好了我!她按照我要求的那样打开了地面,把活下来的人都藏了进去,治疗了我,还给大家吃的,我觉得她是个好幽灵。艾拉也这么觉得。” 最后这句话毫无说服力,艾拉把所有人都当好人。玛丽昂心中有一大堆疑问和不安,但面对着橡木老人又忍不住要说好话,不想让老者担心,好像这样说就会真的没事了一样。 “把你们藏在了地下?”橡木老人的眼睛睁得老大,语速顿时快得像个正常人。 “嗯,因为当时没别的地方好藏?”玛丽昂不确定地说,“地下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迷宫一样的通道,还有很多房间,足够把我们都放进去。我看到她让一种很大的雕像老鼠挖土,它们挖土起来很厉害。” “地下城!”橡木老人说。 玛丽昂想说那大概不算个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很简陋,但橡木老人的语调和表情让她停下了解释。橡木爷爷从未露出这样严峻的表情,玛丽昂心中咯噔一声,隐隐觉得自己闯了祸。 橡树长长地叹了口气,树叶哗哗摇动,树干上的脸看上去更衰老了一点。“玛丽昂,”他严肃地说,“别让那个幽灵知道,在其他人和她签订契约之前,把所有人赶快带出来。” “好的。”玛丽昂回答,按理说她该为有明确计划松口气,但一大堆问题在她脑中缠绕。橡木爷爷看上去很清楚那奇怪的幽灵是怎么回事,幽灵也是很古老的东西吗?她看起来不太坏,提供的食物看起来也很好,让玛丽昂在不敢相信的同时忍不住暗暗想要抱有不实期望。这种心情显然软弱又愚蠢,但玛丽昂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橡木老人看着她,像在谴责她把时间浪费在问东问西上。玛丽昂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说:“现在的人类的军队还没远去,贸然离开会很危险……” “没有任何事比留在地下城危险,对任何一个地上的生灵来说。”橡木老人打断了她,“那是深渊的前哨,吞噬生灵的巨口,是所有地上生物的大敌!” “比人类还坏吗?”玛丽昂不太服气地说。166阅读网 89 1.1 ?这里是9.27的防dao章!9.27晚上替换~ 下期预告:你敢撕我书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166阅读网 90 1.1 ?这里是9.28的防dao章!9.28晚上替换~ 下期预告:一个大意外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166阅读网 91 1.1 ?这里是9.29的防dao章!9.29晚上替换~ 下期预告:这是哪里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92 1.1 ?这里是9.30的防dao章!9.30晚上替换~ 下期预告:深渊之眷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93 1.1 ?这里是10.1的防dao章!10.1晚上替换~ 下期预告:间隙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94 1.1 ?(九十四) 这里依旧是离开时的大厅,火把在此前的恐惧前风暴中全数消失,地精与地上的一切杂物全都不见踪影。包裹着地下城核心的魔池液滴迅速归位,这片昏沉沉、空荡荡的地方,再一次亮起幽幽光芒。 回来了。 塔砂在这黯淡的光辉中,看见一个即将溃散的影子。 落在唇上的亲吻若即若离,作为载体的地下城之书完全消耗殆尽,大恶魔的灵魂难以在主物质位面生存。维克多即将被埃瑞安驱逐,但深渊已经不是他的故土。在那里的身躯已经死亡,原因不明的放逐割断了维克多与深渊的联系,在被驱赶之后,他又能去哪里? 流浪的恶魔没有容身之所,等待这片灵魂的只有分崩离析。 ……就只是这个原因吗?! 塔砂蓦地睁大了眼睛,一缕希望带着一丝恼火升腾起来,让她一把推开了维克多。她的手大半穿过了阴影,小部分好歹成功碰到了什么东西,维克多依然有一些部分可以碰触,有着半吊子的形体。阴影形态的大恶魔看上去——别问为什么,塔砂就是看得出来,要是你能从一本书上读出故交的表情,阴影也不是什么大挑战——看上去茫然不解还有点受伤,在他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塔砂一把抓住他,推进了魔池。 这真心不容易,维克多目前的状态像一块果冻,像一团软泥,像一朵乌云,用的力气小吧推不动,用的力气大了又可能捏碎。塔砂的手好几次从他“体内”滑出来(如同穿过流沙),到后来用上了地下城之力,用上龙翼之躯和新造出的幽灵之手,连拖带拽,连推带搡,费了老大力气才把维克多完全按进池子里。 魔池中有什么? 从地下城核心说起吧,塔砂有【地下城之主】的能力,能在地下城中移动任何物品,这种能力源自地下城核心,而不是地下城的城墙通道。打个比方说,地下城核心是光源,地下城是周围的镜子,城池的存在只是扩张了核心的能力范围。离开地下城后,地下城核心能影响的范围变得相当小,但只要舍得投入魔力,它依然能操纵附近的东西。 这就是为什么魔力液滴几乎没有减少,塔砂在被卷出缝隙时当机立断,让被卷走的液滴全部环绕在地下城核心附近,这团刚刚去过缝隙和星界半日游的池水没流失多少,被保护得很好。不过建功的那部分是地下城核心而非魔力液滴本身,核心是那只抓取的大手,魔池之水只是被抓住的东西。 在飞快地“抓紧”所有魔力液滴的时候,塔砂可来不及耐心地分门别类。魔池附近的一切小玩意,包括液滴与碎石能等,全被笼罩在了地下城核心的保护立场当中。 在如今的魔池之内,不仅有魔力浓缩的池水。 那里有碎石,尘土,还有此前将怒魔带来又被怒魔遗忘的“钥匙”,一枚漆黑的鳞片。 与地下城之书封面极其相似、蕴含着深渊力量的黑鳞。 维克多的灵魂坠入魔池之中,宝石蓝的池水迅速浸透了那团阴影。他在入水的那一刻意识到了鳞片的存在,立即恍然大悟。逸散的灵魂向池中黑鳞漂去,第一缕黑烟渗入其中的时候,某个开关仿佛被打开了。 巴掌大的黑鳞变成了一个微型的黑洞,魔池之水与黑烟缭绕的维克多被一口气抽了进去。一整团黑雾眨眼间一丝不剩,鳞片还在咕嘟咕嘟吞食着池水,乃至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真看不出这样的小东西有这么大胃口,魔池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塔砂伸手去掰背后的龙翼,这两片翅膀已经在空间乱流中变得破破烂烂,根本飞不起来,但好歹曾经停留过深渊的眷顾。她撕扯下已经折断的左翼,往翻腾的魔池中丢去,觉得自己像个往锅里扔青蛙脚蹼的女巫。当塔砂试图对右边的翅膀如法炮制,她的胳膊折断了。 本来就是做出来应急的手臂,不耐用也在情理之中。塔砂用手背擦过脸颊,意识到自己正在流血,血液从眼睛、鼻子乃至脸上各种小创口中涌出。皮肤有种刺痒感,风吹过一阵粘腻,知觉好像已经麻木,无数细小的伤口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大,像布满裂纹又装满水的瓷器。 即便有禁咒保护,这具在空间乱流中摸爬滚打许久的龙翼之躯也已经到了极限。 既然如此,索性废物利用一下好了。 塔砂跳进了魔池,像铸剑师纵身投炉。龙翼之躯中的灵魂回归本体,那具躯壳在魔池中迅速地分解。没有地下城之书,但有维克多本体遗蜕上的鳞片;没有怒魔分#身,但有曾经得到过深渊眷顾的地下城造物。距离最优选项很远,不过至少差强人意,堪堪超过了最低限度。 塔砂感到如释重负,劫后余生,不知这感受来自自己,还是此刻无比贴近的另一人。接着她感到后怕,还有半心半意的恼火——要不是她及时想起鳞片这回事,维克多这是准备去死了吗?嘴上说着不想死,结果把一线生机所在完全忘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大恶魔?! 链接中传来一点弱弱的委屈,如果维克多此时能开口,大概又要碎碎念一通“恶魔灵魂受创会减智商的啊”、“我忙着搞禁咒来着”、“你都不谢谢人家”之类的话。 维克多此时依旧无法开口,他几乎没有凝聚起具体语言乃至意识的能力。恶魔的意识依旧模模糊糊,像个刚从全身麻醉中醒来的病人。他失去了躯体又消耗了太多力量,别说继续跟塔砂打嘴仗,能维持意识已经相当艰难。维克多还勉强保持着清醒,执着得只陪主人看电视的小狗,困到脑袋一点一点,就是不肯回去睡。 “睡吧。”塔砂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几乎立刻,那意识中断了。 在这短暂的、不分彼此的融合修补之中,塔砂能感觉到维克多的灵魂之火慢慢黯淡,但不是以让人不安的那种形式。他们如此贴近,于是塔砂清楚他已经转危为安。维克多受了非常严重的伤,他需要休息,需要很多时间很多条件才能渐渐恢复,但他会活下去。 她所认识的这一部分,会继续存在。 凄美的告别还是省了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从得知深渊的入侵到现在,只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距离怒魔真身出现,分针只走过了二分之一圈。被分割开来的地下城其他部分没受到影响,这桩事只有少许参与者知情。撒罗的圣子正站在通道口,听到了刚才的巨大响动,犹豫着是否要过来查看。幽灵向他传话,告诉他回家休息吧。 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在短暂但绝不轻易的抗争后,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到了现在,塔砂才有空检查自己的得失。 怒魔赛门的分#身用来填补了地下城之书,算是造成的损失与收益相抵消;受过深渊眷顾的大恶魔真身全都被空间乱流吞没,连个渣都没剩下来,相当可惜。不过要是没有空间乱流这回事,塔砂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毕竟发疯的真身至少能将她拖住,逃不出缝隙乐子就大了。地下城之书损耗在禁咒中,得到的鳞片用来充当临时载体,勉强收支平衡。 最大的收获,在于地下城的重组升级。 【残缺的地下城-塔砂】 合并重组中,进度:51/100 属性: 自然-你获得了自然之心的认可,自然意志注视着你 龙-你获得了传奇太古龙残留的意志认可,远方的龙向你投来一瞥 深渊-你曾获得深渊意志的眷顾,即使祂的注视已经远去,你的灵魂中也永远留下了曾为深渊眷属的印记 深渊的眷顾已经消失了,塔砂曾以为那是个临时增益效果,如今看来,这个效果还是留下了一点残留物。塔砂像是在深渊挂上了名,尽管平时不会得到多少优待,但下一次与深渊打交道时,她能更轻松地运用深渊之力。这属性留存在她的灵魂当中,比曾经的“深渊亲和”更进一步。 深渊、自然、龙,三重属性同时存在于地下城核心之中,出乎意料地,居然没产生什么冲突。 十几年来重组的进度条一直是问号,哪怕塔砂使用了偷渡过来的地下城核心碎片,进度条也没有任何反应。如今那片混沌终于显示出了具体数字,在深渊眷顾与直面星界之后,一下子推进到了百分之五十一。进度刚好过半,此前光秃秃的进度条出现了新的内容。塔砂能感觉到,自己有再一次升级的机会。 缝隙已经完全泯灭,通道又一次沉寂,距离深渊入侵还有几年时间。还没得到消息的埃瑞安帝国风平浪静,夜幕防线附近一派安宁。有许多计划要更改,有许多事情要加快,在那之前,塔砂至少有中止一晚上的时间。 做好准备之后,塔砂关闭了地下城核心的大部分功能,开始升级。 —————————— 来到埃瑞安以来的第四个梦,梦中雾气缭绕,看不清背景,只能看见中间的主角。 塔砂看到一个步伐匆匆的行人。 这个人穿着一套古典样式的礼服,那种服饰只出现在如今埃瑞安的历史书上,但现在的审美观也能感受到这身打扮的优雅与美感。他蹬着一双皮靴,戴着顶规整的圆顶帽,看上去更适合坐马车而非在地上疾行——可他就在这么干,而且从周围景物后移的速度来看,这绅士打扮的高大男子堪称健步如飞。 塔砂隐约感到熟悉,但她又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张面孔。穿礼服的男人有一张端正的脸,却不知怎么的有点不对劲。 棕色头发,红润皮肤,浓眉大眼,称不上英俊却颇为耐看,大概是普通人里中等偏上的那一类吧。他有着最大众的脸型,非常普通的五官,谁来看都觉得很有亲切感,仿佛跟自己认识的某个人有这样那样的相似。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个好相处的人——大部分人可能都会这么看,过去的塔砂也会这样想,然而现在,该说是阅历增加了吗,还是说是直觉增加了?塔砂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了非常细微的不协调感。 如果给埃瑞安的成年男性做一个面孔录入,去掉最丑陋的那些,取出平均值的话,多半就是这样的脸。但事实上,很少有人能“平均”到这个地步。若将每个人比作一只苹果,每个苹果都有一点小瑕疵,比如一点歪斜,一个虫眼,光照产生的不均匀颜色……但他不一样,他没有一点皱纹、疤痕、痣或斑点,左右脸完美对称,像个画出来的苹果概念或完美的模型。 普通的脸也好,温和的神情也好,都因为这种不对劲而令人发毛。这个人“正常”得让人害怕,看着他仿佛看到了衣冠楚楚的反社会分子,仿佛看到了披着人皮的什么东西。 他忽然停了下来,抬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与塔砂对视。 塔砂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谁了。 他在星界捂住她的眼睛,他在链接当中教导她分解灵魂,正是这个身高这个身形。这是维克多,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还是第一次以旁人视角看到了有身体的维克多。 或者说,穿着人身的维克多。 “你们真客气。”维克多对她笑了起来,“这么忙的当口,还一起来送我。” 维克多并不是在与她对视,而是在看她这个方向的其他东西。梦中的视野转了个方向,她看到了维克多所看的位置。一个嗡嗡作响的传送门打开,从中跳出两个人来。一个壮汉肌肉虬扎,luo露着上半身,文身蜿蜒纵横,覆盖了半张面孔。另一个则是穿着白袍、拿着法杖的中年女人,她穿戴着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如果这是个rpg游戏,这身看上去等级就很高。 那个女人面容严肃,质问道:“深渊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深渊什么时候不打主意?恶魔总是全年无休,辛苦的职业,众所周知。”维克多摊了摊手,装模作样地行了个脱帽礼,“是什么谣言能劳动白色闪电索菲亚的大驾?我知道自己是一名不受欢迎的客人,现在正准备回家呢,也不劳诸位赶我。” “不要兜圈子。”被称为索菲亚的白袍法师说,“地上的恶魔领主和高阶恶魔都在陆续撤回分#身和重要走狗,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咦,莫非我赶上了什么恶魔返乡潮不成?”维克多惊讶地说,帽子放在胸前,一副守法公民的乖巧模样,“你知道的,我跟其他领主的关系一直称不上好,想知道他们最近有什么日程,问我?那你可问错人了。” “够了!”纹身大汉喝到,他的声音瓮声瓮气,“回答察察!或者死!” “你看,这就是请野蛮人当帮手的坏处之一。”维克多叹了口气,“要让他们理解交谈的礼节太过困难,连理解行动目标都相当困难。你告诉我,察察,在这儿杀了我会发生什么事?提示:我会在深渊苏醒,你等于送我一张回程票……哎呀,我刚刚是不是直接把答案告诉你了?” “不要跟这家伙多嘴,先抓住他再拷问!” 另一个人从传送门中跳了出来,咬牙切齿地瞪着维克多。这个瘦小的牧师身上戴着撒罗的标志,维克多一看他便笑了出来。 “这不是小威利吗?上次见你你才那么点高呢,转眼都长这么大啦!”披着人皮的恶魔用一种浮夸的热情招呼道,“我对你父亲的事情很遗憾——我也没料到他如此容易堕落,要是知道劝服他的难度这么低,开始我也不会选择他了。”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恶魔!”牧师怒吼道,抬高的声音都出现了破音。他几乎要冲上去,白袍法师打了个手势,野蛮人揪住了他的领子。 “别再拖延时间了。”索菲亚冷漠地说,“这附近的空间已经被隔绝,谎言之蛇维克多,在你吐露真言之前,别想离开。” 在另外三个方向,又有三道传送门骤然开启。 他们精确地挡住了所有退路,四个法师霎时间编织起一道光网,看上去准备已久。最年长的白袍索菲亚后退一步,成为了这只光罩的支柱。一名全副武装的战士走了出来,一个赤手空拳的光头僧人走了出来,再加上原来在这里的文身大汉,三个人守着三个方向,围住了站在中间的维克多。 “禁魔区吗。”维克多自言自语道。 他的身体外表正在改变。 靠近他皮肤的地方产生了细微的扭曲,仿佛水面上的油被拨开,露出下面深水的本色。法术制造的幻象在禁魔区中支离破碎,人畜无害的外皮脱落,展现出皮下的恶魔。 普通人的白皮肤转瞬即逝,那个瞬间乍一看好似反色,维克多真正的肤色是深色的,和玛丽昂不同,和怒魔也不同,偏向古铜色,带着一种金属或鳞片的质感。他的头顶长出弯曲的尖角,他黄色的眼眸扩散到整个眼珠,而那张普通而亲切的面孔蜡一般融化,露出另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他非常英俊,同时也非常吓人,那是一种凌厉如刀的美貌——尽管用来形容一个高大强健的男性似乎不太恰当,但这便是塔砂脑中冒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形容词了。怎么说好,就像人类看见斩落山岳的神兵,看见划破天际的巨龙……这恶魔显而易见地是个非人类,那张邪气又威严的脸令人赏心悦目,亦令人毛骨悚然。 可是非常合适,不如说比起之前那张普通人的面孔,这一张更适合“维克多”。 他本来就既非人类,也非善茬。 “投降吧。”一名战士这样说,紧盯着面前的恶魔领主,“这里暂时隔绝了深渊,你的任何法术都会失效。签下契约,告诉我们深渊的阴谋……” “你们就给我个温柔的死法?”维克多好奇地问。 “你根本没有选择!”牧师威利厌恶地说,“撒罗的神殿有足够位置为你这样的深渊渣滓准备。” “如果你合作,我们可以省去动手这一步。”那个僧人说。 “深渊在下,我不能说啊。”维克多苦恼地说。 “那就只好让你说了。”战士沉声道,向前迈出一步。 “白塔的禁魔阵,北海高原的传奇野蛮人,凯泽拉僧院的传奇武僧,还有传奇战士,在禁魔区中算是不错的组合吧。”维克多摇了摇头,“不过,就这么点人,就来围堵一名恶魔领主吗?我实话,我的自尊心有点受伤。” 没人和他说话,牧师口中喃喃自语,神术的光辉正落在三名传奇职业者身上。 “我个人认为,能用动嘴皮子解决的事情最好别动手,那是野蛮人之举——抱歉察察,不是针对你。”维克多对着摆出战斗姿势的野蛮人安抚地挥了挥手,把帽子放到了地上,“所以我基本不太在主物质位面打架,这似乎给在场的诸位造成了一点小小的误解。比方说,其实我本来就不太擅长魔法。” 维克多站直身体,抬头对着面前的敌人露齿一笑,笑出一口锯齿状的牙齿。 “我其实是肉搏派。”他诚恳地说,“刻板印象害死人,是不是?” 牧师飞了出去。 牧师飞了出去,胸口#爆裂成肉泥,身躯眨眼间四分五裂。在大恶魔冲入传奇职业者当中,一击打碎其中最弱的那个武僧的头颅时,所有人还来不及露出惊讶的表情。166阅读网 95 1.1 ?这里是10.3的防dao章!10.3晚上替换~ 下期预告:新身体、新能力与对抗深渊的开始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96 1.1 ?这里是10.4的防dao章!10.4晚上替换~ 下期预告:如何公开坏消息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97 1.1 ?这里是10.6的防dao章!10.6晚上替换~ 下期预告:如何公开坏消息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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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99 1.1 ?这里是10.8的防dao章!10.8晚上替换~ 下期预告:合作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100 1.1 ?(一百) 也有许多重逢不在海关附近发生。 “我以为你死了。”老哈里曼缓慢地说,“他们就这么让你回来?” “只要申请被认证,签证就会下发。”小哈里曼回答。 相隔十多年之后,这对父子再度相见。退役老兵现在已经不怎么能走动了,他年轻时与异族交战留下的旧伤终究在晚年报复了他,伤疤会在阴雨天作痛。老人神情复杂地看着死而复生的独子,小哈里曼的脸上多了几条伤疤,看上去却比过去更加温和平静。 老哈里曼曾在儿子晋升军官时无比自豪,也曾在儿子兵败被俘的战报传来时抬不起头,再后来,消息便断了,他以为小哈里曼早就死在了异种的皮鞭下,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游子归家。让他骄傲也让羞耻的孩子如今完好地出现在他面前,老人看着他,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你,你过得怎么样?”他问。 “开头一些日子很难熬。”小哈里曼说,脸上却浮现了笑意,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过那都是自找的。没有什么刑求与逼供,就只是工作,还有拒绝工作时的禁闭和絮叨。” “后来你妥协了。”老哈里曼脱口而出,怒气在喉咙底下酝酿,“你开始为那些异种干活!你背叛了埃瑞安,就为了能能活下来!” “我们每个人都是‘异种’,大家的先祖都有些微不同,这事在红雨之日便确定了。”小哈里曼笑道,“而且塔斯马林本来就是埃瑞安的一部分。” “都是阴谋!”老头固执地喊道,“我们和那些邪恶的异种怎么可能一样?” “差异的确存在,但不会比埃瑞安最南方与最北方的住民之间的差异更大。”小哈里曼耐心地说,“他们的工厂和我们的工厂一样开工,他们的孩子和我们的孩子一样天真而好奇,他们的士兵与我们的士兵一样坚定,他们的平民和我们的平民一样有好有坏——不是因为生为什么而坏,只是个体如此,即便转换了族群,事情依然不会改变。我们过去有着太多偏见,请别忙着反驳我,父亲,我在这些年里见过的异族比您见过的更多。” “你被他们欺骗了!”老兵耿耿于怀道,“看看我的腿!是兽人的爪子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这些可恶的异种至今在埃瑞安各处作乱!” “而您的对手早已葬身黄土之下,您的战争已经结束。”小哈里曼提醒道,“您听说了吗?帝国与兽人的和平谈判已经开始,现在的纷争也不会持续多久。深渊的通道将在未来几年开启,地上的生灵需要联合起来,为完整的埃瑞安与埃瑞安所有的居民而战,就像数百年之前。” “那些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呃!” 老哈里曼怒气冲冲地转头,刚从厨房回来的妻子毫不客气地瞪回去,收起用来敲他脑袋的报纸卷。“罗比好不容易回家,你又在烦什么呢!”老太太对丈夫埋怨道。老哈里曼哼了一声,嘟嘟哝哝着扭过头去,他的妻子转而面对小哈里曼。 “你不要理他,你爸爸就是这样,天天叨叨些过时的东西。来,尝尝刚出炉的南瓜派!”老太太把托盘放到桌上,往儿子那头推了推。她欢天喜地地打量着孩子,快活的笑容挤满了每一条皱纹。她问:“你穿这一身看上去真英俊,这是那边的军服吗?” “不是。”小哈利特说,恶作剧式地停了停,看他父亲带着松了口气的表情开始喝水,“事实上,我不当兵了。我现在是一名撒罗的牧师。” 他的父亲把水喷到了墙上。 这样的再会出现在埃瑞安帝国的各处,曾经的战俘大部分已经转变为平民,他们有资格递交归乡的申请。依然困在高强度工厂中的战俘则成为了一些协议的条件,进行了多方流转。 这些年来一直在帝国腹地打游击的兽人势力,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隐藏于荒野的部落和城镇中野性未驯的奴隶不断加入进来,他们在辗转作战中成了气候,综合实力虽然还不够,但对帝国造成的麻烦甚至超过当年刚刚暴露的地下城。在塔砂的牵线之下,他们第一次坐到了谈判桌边,参与了三边会议。 塔砂放开在塔斯马林州的人类战俘的管辖权,将之转交兽人革命军,换取革命军那边的一些资源与人手。革命军拿换来的人类战俘与帝国方交换,让他们释放兽人战俘与奴隶。还有许多棘手的条件很难达成共识,但至少,这是个好的开始。 几个月后,塔砂与帝国的元首、兽人领袖泰伦斯正式签订了停战协议。 梅薇斯的法术隐藏了这具新躯体身上的一切非人特征,顺便将那张邪魅的面孔修了修,修正到看不至于把祸国殃民写在脸上的程度。她在协议末尾签下“娜塔莎”的名字,这些年来,执政官娜塔莎之名已经响彻塔斯马林州内外。 塔砂是非正统族群的领袖,不过一点非人特征能让塔斯马林州的人民亲切,一座能随便往躯壳里灌灵魂的**地下城就太过了。还是需要一个固定的身份,便于让人理解,还能让人集中精神崇敬和厌恨。 签订下的第一份协议不够细致,相对原始,还有许多地方含糊过去,比方说那些心甘情愿蜷缩在富人宅邸的家养兽人要如何处理。不过,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就算未来会硝烟再起,进步总是进步。 签订仪式结束之后,元首独自找到了塔砂。他向塔砂释放了善意,暗示帝国与地下城两方应当有更进一步的友好合作,两者的实力相当,有责任和义务维持世界的和平稳定。这番亲善友好的话语就算放在几个月前,也足以叫人吃惊。事情相当有趣,引入兽人这个让帝国头痛的势力后,帝国反而开始更殷勤地向塔砂递橄榄枝。 拉帮结派似乎也是人性之一,一方独大,两方争斗,三方就要玩手腕,做着本质上与小学生之间“你要同我好,不要跟他好”没什么差别的举动,就像深渊威胁的出现反而让地上的和平更进一步。这就是为什么人们需要竞争对手,这就是为什么越单一的群体越脆弱,一家独大让人退化。 接下来的拜访者是泰伦斯,“过去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泰伦斯感慨道,“感谢您。”他对塔砂行礼,礼毕便很快告别,匆匆离去。这位兽人领袖比过去沉稳了许多,但依然怀着一份真诚,说得很少,倒比元首来得诚恳。他离开后不久,玛丽昂也回到了房间里。 负责几个月谈判的是外交人士,塔砂只需要在最后签名时露面,于是随行的玛丽昂也到今天才来到这里,见到多年未见的同族和朋友。狼女看上去依然相当激动,她翠绿的眼睛在发光,耳朵直直竖起,走来又走去,像个多动症的孩子或为散步兴奋的小狗。 玛丽昂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到了决不能被称作孩子的年纪,她依旧赤诚如孩童。境况越好她越显得天真活泼,离开太早的童年仿佛被切碎了放进她剩下的整个人生当中。塔砂坐在椅子上看狼女从这个窗口趴到那个窗口,赤luo的脚板踩在地毯上,狼爪抠进织物里——收拾房间的人大概会对地毯上的小洞困惑,这可怜的地板,被狼爪和龙爪犁过一天。 “就是这样了吗?”玛丽昂没头没尾地说,大尾巴扫帚似的晃啊晃,“我们就,我们就……?” 她说不明白,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塔砂招招手,她便过来了,在塔砂面前蹲下,啪地把脑袋搁在塔砂大腿上。 “是啊。”塔砂说,抚摸着玛丽昂的头发与耳朵,“现在,你能在埃瑞安的每座城市中昂首阔步,不用畏惧任何的目光。” “我记得。”玛丽昂说,“您说过,它会实现。” 她的声音既安静又狂热,说得斩钉截铁理所当然,仿佛在说/神说要有光,便有了光/。塔砂意识到,玛丽昂从来就相信着那个十多年前的承诺,她笑起来,弹了弹狼女的耳朵尖。 “都说了不要迷信我。”塔砂说。 塔砂并没有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能耐,她只是从不轻易许诺。她的承诺一定有可以实现的可能,而后她会尽力将这可能性推进到百分之百罢了。 “这对我们来说有什么不一样?”听她说明后的玛丽昂抬起头来,反驳道,“您说会实现的事情,注定会实现。” 真是沉甸甸的信任啊。 塔砂失笑,忽然想起了维克多。 可能是因为太安静了,如果维克多还醒着,他绝对又要开口损人,从优厚的协议条件到玛丽昂的事,“看看这个傻白甜小狗崽子,把你当神来拜,呵呵,你是那种人吗?”他多半会说类似的话,带着股微妙的得意,用力证明狼女对塔砂的了解不及他万分之一。那股见不得人好的劲头一旦表现得如此显眼,就像愚蠢的毒计一样,反倒变得好笑乃至有点可爱起来了。 塔砂会跟他一一解释:喏,看看帝国的反应,这就是我没将兽人群体收在麾下的原因之一。用来制衡,能用来制造推力和甩锅,还不必劳心劳力为之负责,当盟友的好处远远大于给他们当老板。怎么的,你又看不惯玛丽昂?抱歉啊,不提别的,光手感上你就不能和她比。有意见你说呀? 可惜目前维克多还在魔池中睡得昏天黑地不省魔事,半句话都插不上口。 大部分时候,塔砂并不依靠维克多,然而他的缺席也绝非无关紧要。背景音突然被关掉,常量忽然缺失,到此时,塔砂才晚一步感觉到了孤家寡人的高处不胜寒。倒不是说她不喜欢成为领袖,但阴谋诡计无人欣赏,一切收获只能偷着乐,如同锦衣夜行,难免有些令人失落。 太安静了,塔砂想,你快醒来吧。166阅读网 101 1.1 ?这里是10.10的防dao章!10.10晚上替换~ 上一话没写到于是顺延的下期预告:星界之迷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史莱姆农场长势良好。 塔砂让鼹鼠们在大厅附近挖掘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召唤出的史莱姆。碎石被均匀地铺在史莱姆周围,让这些砂砾都能充分受到它们的影响,这些能点石成金的史莱姆也没辜负塔砂的厚望。在试验出最佳“栽培”方式后,两只鼹鼠就能负责农场事务,不间断地向石池输送转化好的蓝矿石。 这些能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矿工真是可爱极了。 说起吃土就能干活,塔砂在这些日子的观察中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鼹鼠中的四只都相当安分,但第一个创造出的鼹鼠则不然。它对每一块蓝矿石都垂涎三尺,每次运输都把颊囊装载到极限,仿佛多含一会儿能解馋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蓝矿石后,它总是绕没必要的路经过史莱姆农场,甚至还会在农场附近放慢脚步。 这让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从发现任由楼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饼干安抚,它每次散步都往那个小孩门前走。 姑且把这只聪明的小家伙叫做一号吧。 塔砂放开过二号到五号的限制,当这些鼹鼠没得到命令,它们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但要是放开一号的限制,它却会直奔矿坑,挖掘出新的蓝矿石,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链接中戳了它一下,它惊慌失措地把还露在外面的半截矿石全塞进喉咙里,瞬间蜷缩成一颗球,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来”的态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着,这等异常不是因为一号是第一只就是因为创造它的能量来自她的红色核心——悬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还带着那个裂缝呢。鼹鼠一号并没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别能吃”也算),但既然现在不缺矿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张嘴巴。她索性创造出了第六只鼹鼠,放开一号的限制,把它当个宠物养着。 一号大吃了三块矿石,等意识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动作才放慢下来。这只鼹鼠以啮齿动物特有的神经质抖抖索索地嗅闻着空气,塔砂在意识中温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么许可似的,缩进了某个矿坑当中,呼呼大睡起来。 它们并不真是鼹鼠,体表覆盖的不是绒毛,而是坚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们,她又没有实体。尽管如此,在精神中触碰一号还是让塔砂放松下来,好像刚撸完猫猫狗狗。 有了史莱姆农场,能激活气流符文的时间比预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准备,催动起第三种符文。 青色掠过大厅,这颜色很浅,让塔砂想起咸鸭蛋壳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青绿色。她脑中出现气流,出现各式各样的风,流动的气体能钻入最狭小的缝隙,能掀起最惊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听着脑中的信息,之前两个例子已经充分说明,出现在她脑子里的介绍全都夸张到滑稽。召唤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当有用,只是作用还要自己研究,脑中免费赠送的信息只能当成广告词,听过就算了吧。 风之符文召唤出了幽灵。 她不确定“幽灵”是不是这东西的正确称呼,也想不出别的名称。悬浮在空气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团半透明的烟雾,大致呈现人形,脑后丝丝缕缕蔓延又消散的光雾仿佛一头长发,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脸在哪里,甚至没法判断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视线绕着幽灵转了一圈,既找不到对方的脸,也看不到对方的手和脚。它像个笼罩在长袍中的无面人,一声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这东西活脱脱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鼹鼠与史莱姆,看上去吓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经的某个夜晚撞见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现在死都死了,也没必要怕个自己召唤出的鬼。 废墟凝视着鬼魂,看得彻底又深入,不多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视野变窄了。 她被压缩进某个狭窄的地方,发觉天花板比她以为的高上许多。这感觉有点像当初进入红色宝石里的时候,不过现在还能看到外界,尽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与后,想看到背面得转身……几秒后她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正常人的视野吗? 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晕眩感,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数很高的眼镜。塔砂仿佛出现了第二双眼睛,视野被分割成两半,一半通过全知视角注视着幽灵,一半则作为幽灵注视着整个建筑。 她的一部分灵魂似乎附到了幽灵身上。 这倒稀奇,别人被幽灵附身,她能附身幽灵,真是比幽灵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体下方那团气流。幽灵的身躯比一朵云还轻,塔砂像个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弹似的弹射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停下,反应不及,已经一头扎进了天花板里。 幽灵真的能穿墙。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从黑漆漆的墙里拔出脑袋,现在她贴在天花板上了。塔砂惊叹地看着地下,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本身。幽灵的身躯在室内散发着珍珠白的微光,行动起来的轨迹又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建筑物的视角来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灵的视角才能发现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伟。 简直是一座城堡。 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动人心魄,哪怕光辉不再,哪怕只剩下一个大厅,塔砂也能从中猜想出它曾经的富丽堂皇。数十个人叠起来才能够到天花板,一个大厅就能装进好几间小屋,在其中飙车都没问题吧。塔砂想知道这座建筑物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灾还是**?要是在原来的世界,她觉得一定只有天灾才能造成这副景象,但在这个显然和过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确定。 塔砂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个轻飘飘的身体,时隔一周,她终于又能动弹,而且谁不喜欢飞?她轻得像一阵风,灵巧得像只云雀,俯冲时能感觉到气流穿过自己的整个身体——若非飞得太快会把半个身体落在途中,简直完美无缺啦。 塔砂试着跳进过石池,铺着一层浅浅的蓝色液体的石池无法穿透,比起实体,这东西似乎更接近能量体,与构成幽灵的物质在同一个维度上。她穿过蜘蛛网般的矿洞,凑近看工作着的鼹鼠们。倘若幽灵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这些鼹鼠可能要比真的鼹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绵羊。塔砂的身体能穿过这些鼹鼠,其他矿工对她毫无反应,一号则友好地闻闻她的手心。这只鼹鼠困惑地停了下来,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着一号玩了好一会儿,吃饱喝足的一号很乐意追着个影子乱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谁,而且挺喜欢她。塔砂觉得这大概是某种雏鸟情节,不然这只明显记得挨过打的小家伙不至于这么亲近她。幽灵的手能拿起蓝矿石,塔砂把蓝矿石扔出去,让一号给她叼回来,像过去训狗一样。她尝试着分开自己的要求和命令,发自核心的指令必然会被遵守,但操纵一台机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捡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头。 对于两个不会疲惫的生物而言,他们有的是练习时间。 几天后他们完成了这个游戏,一号会自发自觉地把扔出去的矿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则掰下一点喂给它。鼹鼠满足地抖着胡子,把碎屑啃个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说,“我要给你取个正经名字,一号听起来不像样。就叫……叫阿黄?” 鼹鼠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你看,这里没有字典可以翻,也没网络可以查找。”塔砂对它摊了摊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等级了,要不小黄?大黄?” 鼹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黄吧。”塔砂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166阅读网 102 1.1 ?这里是10.11的防dao章,10.11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呼唤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166阅读网 103 1.1 ?这里是10.12的防dao章,10.12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圣树所见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166阅读网 104 1.1 ?这里是10.13的防dao章,10.13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破碎星空与蛛丝马迹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166阅读网 105 1.1 ?(一百五) 夹杂在中间的小插曲结束,环境的崩塌继续。 编织出幻境的因果线被重新抽离,仿佛从一个线头开始一点点扯开一幅刺绣画,摧枯拉朽,毫无停顿,速度越来越快,最终难以被肉眼捕捉。塔砂感到自己的身躯变得非常轻,将她拉入幻境的那股引力烟消云散。 骤然上浮的错觉让她下意识张开胳膊保持平衡,背后的翅膀激发,尖锐的边缘划开了后背的衣服,在空气中刷地展开。恶魔之翼在纯白的书架之间中无比醒目,塔砂拍着翅膀,猛地喘了一口气。 转瞬间,她又站在真知之馆当中了,像她落入环境时一样突兀。这种不适应感好似从深潜中蓦然上浮,塔砂茫然四顾,数百年的幻象还未从她心中消失。通往星界的通道还在头顶上旋转,箭矢蓄力的轰鸣还在耳畔嗡嗡作响,那片森林与森林中的族群活灵活现,谁能想到他们已经消失了数百年?塔砂降落下来,脚踏实地,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未真正前往别处。 残页在外面的图书馆中生成,这次不是羊皮卷,而是大部头藏书。封面是古朴的皮革,上面用羽毛拼贴出一只猫头鹰,这鸟儿警醒地睁大了眼睛,望向注视着封面的人。 可惜这书只有半本。 钥匙只被填充了一半,塔砂看到的答案残缺不全,秘密在她手指缝中溜了出去。星界通道的出现是个重要信息,却远远不是最终答案。 塔砂沉吟片刻,重复道:“大德鲁伊与森精灵去了哪里?” 铸造过程没有重现,那把一半翠绿一半透明的大钥匙直接出现了,两部分的比例与刚才一模一样,使用的材料也是。确切地说,它就是刚才那一把。 塔砂感受着真知之馆的细微波动,意识到,用来填充这把钥匙的材料暂时无法分解,没办法用于制造新的钥匙,至少现在不行。 用更简单直白的地球化语言描述,真知之馆这样运行: 塔砂收集的各种线索能增加事件的解密度,表现在肉眼可见的形式当中,便是真知之馆以知识、认知为材料铸造钥匙;不同线索可以补完不同问题的答案,等同于不同钥匙开启不同门。这些线索似乎只能单次使用,制造钥匙后不能分解,所以提问需要谨慎。不过要是可以重复使用,像被拷贝好的录像带,想重播几次都行。 除此之外,所有事件都连在“因果线”上,“因果线”可以被解释为“事物之间的联系”。因此塔砂能从一个解密的事件中看到其他的相关事件,刚才能从德鲁伊和精灵的场景中突然看到维克多便是因果线立功。它们像搜索引擎中的像关联搜索一样,可以让你看到与你的问题有关系的事件,哪怕是你从没想到过的那些。 塔砂从中得到了许多关于“远行”的新信息。 几乎全部森精灵曾与十六位大德鲁伊在德鲁伊圣树前汇聚,在上一个德鲁伊圣地当中,大德鲁伊提前让圣树进入枯荣周期。他们将自然之心放进了年轻的橡树守卫者(也就是后来的橡木老人)那里,当年的橡木老人是圣树林中距离中心最远的一棵。许多人知道“远行”这件事,但圣树林中似乎无人观礼,包括本该居住在其中的大量德鲁伊和德鲁伊学徒。 埃瑞安的东大陆在此时受到了深渊的污染,大德鲁伊与森精灵因为这个才组织了“远行”。大部分人,包括参与者,都觉得这些远行者总有归来的一天,甚至可能回来得很快。只有这些自然之子可以拯救被污染的埃瑞安,他们净化了污染吗?他们割裂了被污染的土地吗?无论如何,现在的埃瑞安已经看不出哪里有深渊污染过的痕迹。 精灵王一箭打开了主物质位面通往星界的通道,“远行”的去处很有可能在星界某处。塔砂竭力回忆,没法想起星界中到底有没有小小的影子,那里太大了。当初她在星界的幸存完全依靠了地下城之书记载的禁咒,大恶魔的种种准备放在她一个人身上就够呛,塔砂难以想象,那样一大群普通精灵要如何在星界生存。 因果线还牵引着塔砂看到了维克多与某个深渊来客的交谈,她能看到这个,说明这番对话也与“远行”有关。 深渊有瓜分主物质位面的阴谋,名为拉什德嘉的大恶魔则与当时的维克多达成了其他共识,倾向于污染主物质位面。同时,维克多看上去并不喜欢这个主意,但别无选择。 按照上述线索粗略地想一下,可以得出以下判断。 位面战争后,主物质位面的生灵虽然驱逐了深渊,但深渊里的大恶魔们策划了阴谋,让主物质位面被污染。埃瑞安从东大陆开始出现了各种异象,很有可能向其他地方扩散,为了拯救世界,大德鲁伊与精灵不得不远行星界。他们最终达成了目的,却在星界中遭遇了意外,再也没能在回来。之后的几百年里,魔力环境衰退,埃瑞安的各大种族打成一锅粥,星界相关消息又慢慢从人们脑中消失,多方影响下,“远行”的真相被掩埋。 听上去很有道理,交给走进埃瑞安剧组的话,这种程度已经可以对观众们交差,编造出可歌可泣的史诗故事来了。但是,仔细想想就可以发现,这里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时间线不对。 位面战争是埃瑞安宣言联合的主物质位面生灵与深渊、天界之间几十年战斗的统称,它由无数惨烈的战斗和战役组成,若要详细划分,可以分割成“深渊战争”与“天界战争”。四分之一精灵梅薇斯的母亲便是那段时间的亲历者,那位半精灵的父母参与了对抗深渊的位面战争,关于他们的描述可以证明,“深渊战争”先于“天界战争”,两者之间有时间差。 东大陆的异状发现在驱逐了天界以后,在那之前好一段时间,深渊已经被驱逐,深渊的影响已经大部分被拔除——主物质位面生物开始对天界动手,这件事已经说明,他们驱逐了上一个敌人。 人间的生物并非同时与交锋。 埃瑞安帝国的宣传一直以深渊为靶子,恶魔们在消失几百年以后依然担任着广大人民的假想敌,团结群众的利器,而天界生物就没这个待遇。对抗深渊的经典战役作为绝佳的戏剧创作题材流传至今,长盛不衰,也在军校的教科书上作为经典案例不断被揉碎了研究,对抗天界的战役则少得可怜,几乎没有。在深渊的存在感一次次被强化的时候,与之旗鼓相当的天界,却被刻意淡化了。 哪怕从各式各样被粉饰后的记载中,塔砂也能读到一些蛛丝马迹。 对抗深渊的一些重大战斗被含糊了过去,浓墨重彩的描写之中,这空缺便相当显眼。在帝国禁令难以触及的塔斯马林州,这些年来,有史学家得出了结论:主物质位面与深渊交战的时候,借助了天界的力量。 这是很保守的说法,许多研究者更倾向于,主物质位面生物联合天界驱逐了深渊。 塔砂并不觉得奇怪。 埃瑞安宣言的联合可歌可泣,然而爱不能发电,勇气不能当武器。此前埃瑞安被深渊和天界当棋盘那么多年,主物质位面生物的不团结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实力,毫无疑问也是一个决定性的问题。 魔灾中的小恶魔铺天盖地,源源不断,还有地下城担任前哨步步紧逼。维克多说过的天使大军则令行禁止,仿佛蜂后控制的一群黄蜂,最顶尖的人类军队也不能望其项背。再说高端战力,恶魔领主维克多一拳能砸碎一个传奇武僧的脑袋,记载中神降术加持的圣子能与大恶魔的人间之躯战个平手……主物质位面的生物,真的有可能同时与开战吗? 空有勇气的联盟没办法赢到最后,最终能以弱胜强,必然要扬长避短,用上所有能使用的手段,塔砂不认为这是需要感到羞耻的事情。天界生物崇尚秩序,哪怕伪善也会举起善良大旗;深渊恶魔蛮不讲理,大部分混乱得没人能够预料,两者之间选择先联前者消灭后者,再正常不过了。 说到底,都是利益同盟。先联合利用再翻脸阴人这事并不光彩,但却行之有效——驱逐深渊后仅仅一两年,天界便步了宿敌后尘。而既然主物质位面生物已经选择了这种方式,他们更不可能在没扫清上一个敌人的隐患时贸然对第二个敌人动手。 既然如此,深渊污染又是怎么回事? 不扫清深渊不会战天界,驱逐天界后却又遭遇了深渊污染,像个驳论一样。是哪个恶魔隐秘的后手吗?就像维克多留下的深渊通道一样……可要是吃过这样的亏,当初人们就应该意识到深渊通道还没完全切断,那时候主物质位面的法师还多,魔导文明鼎盛,要继续切断或找出维克多的后手肯定比现在方便得多。再不济,也该留下点警示来才对。 因果线牵扯出的维克多,虽然提供了一点点深渊污染的信息,却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问题:那个小小的幻境,出现在什么时间点? 维克多不记得自己“死亡”时的场景,不记得自己具体何年何月怎么从一个恶魔领主变成了一本地下城之书,只记得自己在残破的地下城中与世隔绝了四五百年。他对深渊被驱逐毫无概念,他的印象中天地之战还没开始,主物质位面的生物刚开始对彼此挤眉弄眼。 幻境中的维克多依然是完好而狡诈的恶魔领主,那段对话的场景只会发生在战争开始之前。尽管用词已算温和,维克多的那种口吻,依然像在说主物质位面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水到渠成。 那是优势方、侵略方的口吻。 或许不能说得太死,塔砂依然很难完全理解对大恶魔能随便分割的灵魂。有没有可能维克多其实参了战,只是死亡的时候受重创失去了相关记忆?可能性很小,至今为止的所有资料中,没有一个提到谎言之蛇维克多。 法师与学者的记载有这样的传统:不提死去大恶魔的名字,无论是真名还是他们认可的化名。要使用各式各样对方不承认的化名,不然那很可能成为对该恶魔领主的一次呼唤,让它得到重返人间的机会。因此,在天地之战这个恶魔领主曝光率很高的时期,维克多很有可能已经公认地死去了。 在进入真知之馆之前,米兰达的调查报告还带来了其他意外之喜。她整理出了一份《有极大可能与星界有关的法师名单》,其中收录了所有生涯记录中有大片不自然空白的法师,用以担当“星界概念强行遗失”的证据之一。在这份名单当中,白色闪电索菲亚赫然在列。 这是个空间法师,作为白塔的重要人士之一,后世之人只知道她研究空间法术,并在晚年参与了参与了埃瑞安宣言的签订。白色闪电索菲亚的资料残缺不全,她个人的研究很有可能与星界有关所以研究缺失得很厉害,最后据说因为旧疾复发死去,不算特别长寿。 维克多那段与她撞上的记忆,也能圈定在埃瑞安宣言前后。 可还是范围太大了,有这么多不确定的条件真是让人头疼。维克多在天地之战中,作为恶魔领主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为什么觉得不得不污染主物质位面或将之瓜分? 后者的问题更加严重。 维克多不是个忠诚的恶魔。 把忠诚这个词放在恶魔身上,听上去是件相当搞笑的事情。然而塔砂理解到的恶魔的确怀有一点忠诚,不是对什么个体,而是对深渊。 它们对深渊赋予的本能忠诚,终生杀戮,侵略,为了让深渊吞噬其他位面战斗不休——它们不会喊出为了深渊而战的口号,可最缺乏灵智的魔物都在做着一样的事情。它们忠于深渊,忠于本能,生于破坏,为混乱而生。在这样的典型恶魔当中,维克多几乎是个叛逆者。 塔砂曾进入他的灵魂,读过他的记忆,体验过他的心情。 他心中一样有着对鲜血与灵魂的无尽渴望,他曾杀人如麻,但塔砂从未见他主动在地面上为杀而杀。维克多在主物质位面的活动其实相当低调,和他与索菲亚他们说的一样,他不怎么动手。 别的大恶魔来到地面上血洗一个王国,维克多在地下室哼着小曲解剖灵魂;别的大恶魔欺骗国王让他血祭一国之人,维克多给被砍手的流浪乐手十只手来换他的灵魂……这家伙自称是深渊勤勤恳恳的员工,但跟其他一出场就腥风血雨的大恶魔相比,他简直是来度假的。 不是说想验证“维克多是好人”这种扯蛋的伪命题,但是,尽管维克多有一大堆邪恶的点子,喜欢没事搞事,做过不少坏事还会说一堆欠揍的话,他也不是个常规的恶魔。 对深渊与其他恶魔的认识越多,塔砂越意识到,维克多是恶魔当中的叛逆者。 他对塔砂说过,好不容易从只会烧杀吞噬的无脑魔物进化为现在的大恶魔,才不是为了做一样的事。 从这种角度说起来,深渊有一天突然发现他消极怠工,于是把他放逐了也有可能。可能也因为一点个人感情作祟也好,塔砂不认为维克多会乐于看主物质位面变成另一个深渊。 那么,是什么事让维克多觉得“不得不”这么干?肯定不会是“组织上已经决定要毁灭世界了,作为恶魔领主之一,维克多同志你要好好表现”这种程度的原因。 在主物质位面的生物联合揭竿而起之前,深渊已经有了想要一举瓜分埃瑞安的企图。用这个来当人间生灵决心联合的原因倒可以说通,只是新出现的问题比前者更大: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深渊也受到逼迫?天界的消失是否会与之有关? 仅存的一条线索,在另一个大恶魔身上。 “拉什德嘉大人”,和维克多关系不好却似乎与他准备联手意向的另一个恶魔领主,在大恶魔中和维克多一样以聪明著称。怒魔赛门提到过这个名字,“无可识之物”拉什德嘉如今还没死,维克多的遗蜕正在这位法魔领主手中。 算是好消息吗,几年之后,塔砂多半就要对上它了。 塔砂揉了揉眉头,觉得新解开的答案大礼包拆到这儿又到了瓶颈。 比开始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对答案的渴求更加迫切,绝不仅仅因为好奇心而已。造成过去浩劫的原因还未解开,塔砂没有半点确信悲剧不会再现的侥幸。切断深渊的方式与驱逐深渊失败的原因都在过去的迷雾当中,如果不能将之解开,现在刚刚开始变得繁荣起来的埃瑞安,可没有重蹈覆辙的本钱。 “如何关闭深渊通道?”塔砂问。 镜之门毫无反应。 要问的问题很多,能问的问题不少,但刚才那半截钥匙还卡在她的脑海当中,如鲠在喉。塔砂沉默了一会儿,尝试性地再一次伸出了手。 “告诉我,”塔砂说,“我该去哪里寻找解答‘大德鲁伊与森精灵去处’的另外一半钥匙?” 有那么一会儿,镜之门依然没有反应,塔砂几乎以为这等取巧的问题不会有回答了。钥匙的问题也会有钥匙对应吗?就再她这样想的时候,一把钥匙从远处飞出。 它从星空迷雾中前来,塔砂怀疑本身没有这样的虚影,只是自己的问题出现才有了它——这样看起来,“如何关闭深渊通道”的问题不是没有解答,而是要铸造它的素材不够。新的钥匙虚影也是翠绿的,它看起来很有趣,只有半截,就像双色钥匙缺失的那一半。 塔砂握住了它。 没有东西从镜中飞出,塔砂也坠入镜之门,当她抓住钥匙,四条无形之线蓦然升起,以她为中心,放射状弹射向周围。塔砂的“视线”随之扩散,这种奇怪的视觉像被压缩在管道当中,既狭窄又冗长。 第一条碰到了梅薇斯,它在这位精灵后裔的头发上绕城一个小小的环。梅薇斯的面盘变得更圆润,耳朵变得更尖,她母亲的面孔在此浮现。接着这张脸一点点变小,变成孩童,变成婴儿,突然消失又突然闪现。 那是一张男性的脸,梅薇斯的外祖父对着某个方向温柔微笑,那张面孔又美丽又快活。接着出现了各式各样的人影,尖耳朵的人们在林间跳跃,德鲁伊崇拜稳重宽厚的橡树,森精灵则更喜爱自由的槲寄生。 第二条落在玛丽昂的脊背上,光洁的后背在无形之线的缠绕中长出一片银白色的容貌,好似芦花一下子抽絮。线圈中的狼女化为巨狼,这巨狼的影像睁开巨大的绿色眼睛,站起身,奔跑。 她的体型在奔跑中变大又变小,那已经不是玛丽昂,而是许许多多只与她血脉相连的巨狼。男女老少代代追溯,当它停下,最初的狼神扭头,那眼神如同荒野本身。 第三条碰上了德鲁伊,是尤金森,这位负责收集整理德鲁伊知识和历史的管理员正在伏案工作,看不见的线缠绕住他书写目录的手。中年人的脸变得模糊,那只写个不停的手边,出现了无数个小小的影子。 德鲁伊吹起口哨,苍鹰落在肩头。德鲁伊轻抚树木,病树枝繁叶茂。德鲁伊跳入激流,一只海豚逐浪而行。德鲁伊挥舞手杖,晴空阴云密布。无数个德鲁伊的虚影闪现又消失,从最近前往最古,名为四季之环的大德鲁伊议会绕着圣树席地而坐。 最后一条,连接着地下城的后院中,如今还算年幼的圣树。 前三条线在此交汇,它们缠绕,而后冲天而起。仿佛一支只有塔砂能看见的画笔,它划破埃瑞安的上空,在某个重点画上大大的圆。 那是上一个德鲁伊圣地所在的地方,星界通道曾开启的具体地点。166阅读网 106 1.1 ?这里是10.15的防dao章,10.15晚上更新~明天开始恢复日更六千啦! 下期预告:自然遗迹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166阅读网 107 1.1 ?(一百七) 脑中道路所指向的终点,并不是一片荒野。 真正到达之前,无边的橡树林总残留在脑海中间。哪怕知道圣树早已迁走,橡树林也该不复存在,塔砂也下意识觉得自己会看到一片荒芜的深山。终点会在幽深的山林之间,那里还残存着过去德鲁伊留下的痕迹。无数秘密隐藏在群山之中,沉睡了数百年,等待着后来者的发掘。 但事实上,那里并非深山老林。 塔砂以为他们会在某处走下马车,徒步跋涉,但马车一直前进,只是变得更加颠簸。周围有稀稀拉拉的行人走过,好奇地看着小路上颠簸的外来者。离开前一个小镇不久,他们所在的位置便与脑内地图重合。 马车停了下来,他们走了下来,玛丽昂跳到车下,环顾周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这里的树木稀稀拉拉,植被也不茂密,透过野草能看见luo露的红土地。向远处望去,人类的村庄并不遥远。再望向另一个方向,山坡像被砍了一刀似的,红色的岩层光秃秃露在外头,要是下一场大雨,山上的泥土会将涓流变成一锅泥汤,浇落在不自然的峭壁上。 自然的废墟不是荒芜,就像伟大的背面不是毁灭。毁灭也会带来震动人心的悲壮,而比摧毁更加可悲的是泯然,仿佛光芒万丈的英雄变成佝偻着脊背、苦于朝九晚五柴米油盐的疲惫中年人。曾经的圣地如今只是一座村庄的后院,德鲁伊、精灵、兽人与自然之心的契约者站在这里,什么都感觉不到。 “时间真可怕,沧海桑田啊。”向导马丁干笑了一声,看上去有些尴尬,“提林坦州的管理者曾经企图开发过这里,但是……这儿开坑出的田收成都不怎么好,要在山里维持它们的资本太大,得不偿失。上头也调来过魔导武器开过山,可惜山岩被劈开后太疏松了,时不时塌方,死了些人,慢慢道路又废了。那之后山那边一直长不好树,水土流失得厉害,旅游业兴旺之后这边也没人来……” 便留下了如今半吊子的模样。 周围的人自己过得都紧巴巴,当然没有余力来关怀附近的山山水水。自然已经被破坏,人造的文明之光却还没有被点亮。这副不尴不尬的景象留存至今,安安静静,无人知道它过去的辉煌。 德鲁伊尤金森的失落没有玛丽昂那样明显,他只怔怔看了看周围,叹了口气,很快平静下来了。“枯荣兴衰都是自然之理。”他说,不知话语中是否有些自我安慰,“再过些年,大地的创口总会愈合。” 他们来到这里时已经是黄昏,就在这会儿功夫,夕阳的余晖便从地平线消失了。温度与光辉都消失得很快,而这个点去借宿不太方便,要想睡个安稳觉,今天别想四处探查,还是早点开始扎营为好。 一行人的马车上带了扎营所需的行头,这段旅程中此前也有一两次需要在野地过夜,他们不是第一次露营了。五个人一起动手,很快点起了篝火堆,在篝火旁边竖起帐篷。他们在火堆旁边热起干粮,此时不远处的村庄中冒起了炊烟。人间烟火距离这里太近,倒让他们的露营看上去像从家里跑出野炊。 这一天的晚餐相对沉闷,大家都不怎么有谈话的兴致。 塔砂负责守上半夜。 其他人已经钻入了各自的帐篷当中,小村落附近的夜晚十分安静,偶尔传出几声鸟叫与犬吠。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篝火将附近的地面照亮。塔砂凝视着不远处光luo的土地,筛选着脑中的信息。 幻境中见过的土地,是这个样子的吗?不太记得,可能是幻境里的橡树林遍地覆盖了绿草的缘故。塔砂总觉得能胜仗出一个橡树林的沃土不该变成这样贫瘠的山区,马丁口中的提林坦州,听上去像个地力常年不足的地方。 会与当时森精灵与大德鲁伊做的事情有关吗?答案是不是隐藏在幻境断掉后的部分里? 一个巨大的阴影投到塔砂身上,一下吞没了她。热气从背后传来,那东西停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塔砂换了个坐姿,拍拍大腿,巨兽便走了过来,把硕大的脑袋搁在她的双腿上。 这里距离村庄太近,森林太过稀疏,并没有大型动物可以生活。狐狸便是这一代最大的捕食者,影子大到能把塔砂的吞没的野兽,除了玛丽昂化作的巨狼,也没有别的可能。 哦,不是野兽,半家养的。 那身银白色的皮毛暖烘烘的,手指可以完全陷没进去。玛丽昂躺在地上滚了半圈,让自己的脑袋贴住塔砂的身体。塔砂摸了一会儿,狼女嘀咕着又翻滚了一下,把塔砂圈在肚子的毛里,大概怕她冷。 这里的夜晚是挺凉快,但塔砂这个身体能在火里来冰里去,既不用睡觉也不会着凉。即使如此,被巨大的毛绒毯裹着依然令人惬意,舒缓了一无所获的沮丧。 在这样的气氛中,塔砂闭了闭眼睛。 某个画面在她漆黑的视野中闪现。 还是那个情景,鸦青色的天空,漆黑的剪影,一切在能看清前消散。塔砂睁开双眼,眼前神色的天空仿佛与方才的画面重合,看上去一模一样。 不一样。 在眼前这一片天空中,并没有一轮鹅黄色的满月。 现在还没到月半,看到满月也正常。然而,这是个晴朗的天气,在他们到达终点之前,塔砂曾撩开窗帘,看到过出现在南方天空上的苍白上弦月。在太阳的光芒完全熄灭前,月亮便已经在那里了。如果傍晚都看得到月亮,夜晚为什么看不到? 塔砂仰起头,眯起眼睛,眼前这一块既无明月也无星辰的夜空上,夜色沉沉,好似一只巨大的罩子。 “玛丽昂。”塔砂说,“你看见月亮了吗?” 银狼仰起了头,她尖尖的吻部指向天幕,鼻翼开合,像在疑惑。塔砂站了起来,银狼也一骨碌爬了起来。 “把它叫出来。”塔砂说,抚过银狼的头。 把月亮叫出来。 听上去太无理取闹了,但发命令的是塔砂,听命令的是玛丽昂,她便毫不犹豫地执行,半点不觉得这命令不可理喻。狼吻直指夜空,狼嗥冲天而起。 天幕像在震动。 在那已经消失掉的人物卡中,曾有着这样的记载。 ——强大的银狼被原始族群视为神灵或魔鬼。不需要日月之光也能完成变身。曾有研究这种神秘生物的德鲁伊学者这样说:“不是满月呼唤银狼,而是银狼呼唤满月。” 确实如此。 天幕在震动,不,在流动,仿佛凝固的黑色幕布重新化为墨水,鸦青色、靛青色、藏青色的细微色差在其中流动,夜空活了过来。 倘若你仰望过夜空,你便会知道,夜晚的天空也并非一块死板深沉的黑色,星光、月光还有夜幕下的城市之光让天空的各个部分呈现出微妙的色差,那种自然的奇特色彩难以描述,乃至很难分辨,看只要对比真正的夜晚,赝品的差异便在你眼中一目了然。那死气沉沉的虚假天空散开了,但新出现的天幕是真实的吗?在头顶上,就再在过去德鲁伊圣地的上空,一轮鹅黄色的满月熠熠生辉。 今天是一个月的上旬,没到月半,在夜幕降临以前,塔砂还见过那轮残缺的上弦月。 只在她看向月亮的那数秒钟之内,犬坐于脚边的银狼便消失了。对玛丽昂来说,消失的则是身边的塔砂。熟睡的半精灵梅薇斯忽然醒来,她披衣走出帐篷,看到空旷的营地之上满月高悬。辗转反侧的德鲁伊尤金森被某种预感所召唤,他起身走出帐篷,地上空空如也,天上月光明亮。 这奇特的月影之下,四个人失去了踪迹。人类向导马丁睡得很沉,就像周围村中的人一样。帝国的机械鸟安静地停留在一棵树上,它送回去的记录没有一点儿异常,没有人失踪,天空中也没有不合时宜的满月。林中的小动物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只猫头鹰拍打着翅膀,很快飞远了。 受邀请的人已经出发,不被邀请的人一无所得。 —————————— 尤金森小心地握住橡木法杖。 篝火堆的火焰停住了,像被冰冻住的红花。他的目光刚从头顶圆月中离开,便蓦然看到了眼前的人。那个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荧光,让他在这片黑暗的背景中无比明亮。 那个高大的、尖耳朵的生物,正在对他微笑。 “你无须知道我的名字,正如我无须知道你的。”这明月般放光的精灵说,“朋友,你为何而来?” 这情景奇怪极了,凝固空间中的奇怪客人,尤金森几乎怀疑自己并非在失眠中离开帐篷,而是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便已经睡着。面前的精灵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恶意,还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冒昧请问,”尤金森说,“你也是一名德鲁伊吗?” “不,我是个战士。”精灵笑道,“但我也是个森精灵。看起来无论过了多少年,有些事还是不会变。” 那是自然的气息,即使无法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幻影,自然的气息还是像森林一样亲切。森精灵与德鲁伊的友谊源远流长,顺理成章,两种自然亲和者之间有着发自同源的亲近感。 有太多问题要问,而尤金森选择先回答。 “我想看到上一个节点。”他说,“我想看到断裂的故事,就像海中长大的鳟鱼总要再回到河流里去。在我知道这里存在的时候,我就想回来,尽管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你不知道?”精灵看上去有些诧异,继而严肃起来,“那些德鲁伊记录者呢?” “我就是德鲁伊中的记录者。”尤金森苦笑了一下,“但天灾**让我们颠沛流离,甚至一度和自然之心分散,德鲁伊的传承中有太多东西消失了。” “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吗?”精灵说,脸上浮现出真实的悲痛,“我从未想过德鲁伊会遭遇这样的浩劫,你们崇拜自然,半点不逊于崇拜哪个神灵的牧师,自然的信徒遍布各个种族,数量胜过精灵这么多,团结胜过法师,传承胜过女巫。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呢?” 可是所有神灵的牧师都已经消失,各个种族也在后来被赶到世界的边缘,法师遭遇了屠杀,女巫的血脉濒临灭绝,德鲁伊作为其中的一员,也断然没有幸免的特权。 尤金森摇了摇头,并没有这样说。 “黎明前的黑暗已经过去了。”他说,“我们最终找回了自然之心,我从学徒晋升成了真正的德鲁伊,和我前半生的美梦里一样。许多人从学徒晋升,许多人加入,成为新的学徒。我很幸运,能赶上这样的盛况。” 精灵静静地看着他,只是听他说。 “我只是个不成器的记录者,但我看到了成器的人。”尤金森笑了起来,“树语者阿尔弗雷德简直为此而生,他还不到三十岁,整座森林已经会为他欢唱。兽语者普莉玛饲养的灵兽何传说中的英雄一样多,她的动物伙伴爱她,也愿意听从她,她一个人便能指挥一支军队。化兽者鲁比亚有用不完的力气,他能跟猎豹赛跑,能跟灰熊角力。还有那些操纵天象的人……啊,太多了。与你们的年代相比,现在或许是个很坏的年代。但对我们来说,这却是最好的年代。一切都会好起来。” “希望,”精灵赞同地微笑,“是最好的东西。” “有一个人帮助了我们,也是这个人带我来到这里。”尤金森说,“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她来这里到底想要寻找什么,但我信任她。她在枯萎的土地上重新播种,她给孱弱的幼苗支起雨棚,德鲁伊,还有德鲁伊之外的许许多多的族群,都在她的庇护下受益,从近乎销声匿迹的境地里走到了今天……如果连这样的人都无法相信,我们还能还能相信谁呢?” “你说服我了。”精灵颔首道,“但你还需要一个承认。” 森林沙沙作响。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长着稀疏树木的空地边上,忽然间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花草树木挤满了目之所及的全部空间,红土地、断崖与院方的村落统统不见踪迹。尤金森像被丢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他回过头来,营地与篝火不见了,精灵也不见了。 只有那轮明月还高悬在天空上,光芒万丈,将夜晚照得透亮。 “呼唤森林吧,树语者!”月亮里传来了精灵清澈的声音,“作为德鲁伊,证明你的资格。” “这一整片森林?”尤金森惊讶地问。 “请原谅,能力所限,变不出更多的环境来了。”精灵玩笑道。 “但我的力量非常弱小。”尤金森仰着头,对天空苦笑,“我的天赋从来不高,联系的时间都用来整理旧书页,要让我做那么多,恐怕力有未逮。” 像每个职业一样,德鲁伊当然也有强弱。 施法者的门槛本身便高,力量与天赋和勤奋挂钩。尤金森的晋级磕磕绊绊,老早便知道自己在非凡力量之道上无法走得太远。他本人的兴趣也不再战斗和法术上,记录员更热衷于整理与书写,将精力投放到文书上,便没有余力用来练习。 树语者中的佼佼者,比如阿尔费雷德,如果来的是他,或许还有一些胜算。但让尤金森这个图书管理员动手,那真有些强人所难。 “但这里不是现实啊。”精灵语带笑意,“我的提示只能到这里了,朋友,祝你好运!” 尤金森再一次环顾周围,他醒悟了。 这里的植物有着各式各样的品种,来自天南海北,生长在各个季节各个年代。这片森林的构成如此复杂,只有德鲁伊中最博学多才的人,才能叫出每一种的名字。 “原来如此啊。”尤金森如释重负。 “如果要比天赋与才能,我的确毫无把握。”他自言自语道,“但要论知识和对自然的爱,我不会比任何德鲁伊差。” —————————— 玛丽昂蓦地转身,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人影。 同样的黑色头发,同等的美丽,原来站着塔砂的地方如今站着另一位女性。她的耳朵尖在月光下近似透明,面庞如玉雕般闪闪发光。精灵少女看着玛丽昂,对她行礼。 可这不是她的主人。 玛丽昂在精神的链接中呼叫,她没有听到回应。是她的声音无法传达到另一边去吗?还是另一边的回应传达不过来?无论哪种,都足够让她焦躁。狼女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她的耳朵向后倒去,面对着眼前月下仙子似的精灵少女,就如同过去面对钢铁魔像。 “我以为来的会是德鲁伊。”精灵少女感慨道,“我很久没见过银狼了。” 她对着玛丽昂张开了手,那双手让狼女感到亲切。她想要过去,因此变得更加警惕。你对我做了什么?玛丽昂低头龇出了犬齿,喉中发出低低的咈叫。 “我没有恶意。”精灵少女说。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在看到玛丽昂抗拒的眼神时放弃了。 她转而后退了一小步,轻轻拍了拍手。 玛丽昂没看到那个东西是从什么方向来。 上一秒那里还空无一物,下一秒那不可忽视的生物便迈着优雅的步伐出现,仿佛刚才一直躲藏在月光当中。它的皮毛像月光一样皎洁,雪白的鬃毛柔顺地披在它的颈子上,既蓬松又柔顺。它的双眼孩童般纯净,长睫毛忽闪忽闪,在眼睛的上方,额头的位置,生长着一枚螺旋状长角。 这是一只独角兽,在数百年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传说的神奇生物。 像一捧雪被放到火柴上,玛丽昂心中的焦躁不安消失了大半。银狼的目光在独角兽与精灵少女之间来回打量,依然不打算变回人形进行交谈。 “你为何而来?”精灵少女问。 我为“她”而来。 玛丽昂并不知道“塔砂”这个名字。 她知道塔砂用来签订契约时所用的那个名字,知道“娜塔莎”这个化名;她知道有人称呼“她”为“执政官大人”,有人代指“她”为“那位大人”,也有敌人仇恨而畏惧地叫“她”“那个怪物女人”……狼女知道她的契约者有很多个名字,很多个称呼,她不会知道全部,但那无关紧要,正如什么样的外壳都并无关系。 “她”可以是无面的幽灵,“她”可以顶着狼骨头当脑壳,“她”可以长着飞龙的翅膀,“她”可以像精灵一样圣洁出尘或像恶魔一样邪恶迷人,那都没关系。“她”是玛丽昂的契约者、拥有者和主人,“她”是玛丽昂的教养者、拯救者、亲人和朋友,定义成什么都不要紧。无论什么名字,无论什么躯壳,无论要怎么解释,她们之间的契约都不会有改变,“她”的存在不会改变,玛丽昂的忠诚亦然。 玛丽昂为“她”而来,“她”所指向的方向,玛丽昂都会前行。她并不需要其他理由,这就是理由。 狼女并未回答。 但是在她想到塔砂时,塔砂的影像便出现了,从幽灵到狼首之躯,从龙翼之躯到恶魔之躯。那些影像在改变,笼罩在她身上的光辉却没变。玛丽昂心中的塔砂一直闪闪发光,像一枚温暖灿烂的恒星。 “变形者吗?”精灵少女迷惑地说。 玛丽昂到在此刻才发现了那个影像,她在注意到这事的瞬间勃然大怒。她的思维被偷窃了!“她”的影像被这个陌生人偷窥了!这些家伙怎么敢!银狼发出一声让人胆战心惊的咆哮,她浑身的毛发都竖立起来,耳朵向后一倒,猛地扑向了可耻的偷窃者。 “等等,这里是特殊的空间,我们最真实的想法都会直接显现,我没有偷看的意思!”精灵狼狈地躲闪了一下,跳到了独角兽身上。玛丽昂在银狼状态时思维几乎是一条直线,何况现在还气得双眼发红,哪里会去听她解释。精灵又躲闪了好其次,叹了一口气。 “算了,这样也好。”她苦恼地笑了起来 精灵与独角兽同时爆发出荧光,那光芒让银狼不得不闭上眼睛。当她再度睁眼,面前不再有骑着独角兽的精灵,只见一个长着独角的半人马少女昂首而立,手持长弓。 “来吧,战斗吧!”这少女轻叱道,“打败我,证明你的资格!”166阅读网 108 1.1 ?(一百八) 梅薇斯从帐篷中爬了出去,她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的改变。 这位药剂师兼厨子(或者说厨子兼药剂师)对魔力并不敏锐,让她产生感应的与其说是魔力,不如说是自身的精灵血脉。承载自母亲的血脉被自然之心提纯,现在的梅薇斯相当于一个半精灵,属于森精灵的感应让她模糊地感受到,这片天地已经与入睡前不太一样。 她在离开帐篷的第一时间看到了那个精灵。 那是一个背着长弓的精灵弓箭手,他看上去年轻而英俊,眉间却缠绕着忧郁与沧桑。当他看到了梅薇斯,这精灵的面孔被骤然点亮,阴云一扫而空。 “陶娜?”他惊喜道。 “抱歉,我是梅薇斯。”梅薇斯说,“那是我母亲的名字。” 精灵为前半句话垂头丧气,又为后半句话猛地抬起了头。“啊,那你……”他看上去不知说什么好,“陶娜是我女儿的名字。” 精灵弓箭手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年轻,但此刻他显得手足无措,各式各样的情绪在他脸上混成一团,五味参杂,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了。是梅薇斯先打破了沉默,她总是很擅长这个。 “你好!”半精灵笑容可掬道,“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外祖父,您看起来和母亲说的一样英俊。” “而你,你和陶娜长得真像。”精灵弓箭手也笑了起来,他眉间深深的沟壑舒展开来,仿佛冬去春来。他们的年纪截然不同,面孔看上去也并不相似,但当他们微笑起来,那笑容如此相像。 头发花白的半精灵与她年轻英俊的外祖父在此相遇,这对未曾谋面的祖孙看着彼此,都感谢这意外之喜。 无论双方本来的打算是什么,出乎意料的重逢都打乱了他们的安排。 “我以为你跟其他精灵一样离开了。”梅薇斯说。 “我没能赶上。”外祖父苦笑了一下,“我从西大陆最偏远的地方赶回东大陆的德鲁伊圣地,途中还遇到各种意外,被耽搁了几天。” 梅薇斯的外祖父运气不太好。 当东大陆的异变一发不可收拾,身为地上半神的森精灵之王向每一个森精灵传信,德鲁伊圣树的叶片在大德鲁伊的祈祷中飞向埃瑞安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散落各处的自然之子。精灵王的召集令没地方也没时间解释,但每个受召唤者都毫不犹豫。外祖父立刻动了身,然而,有些事情不以意志为转移。 那个时候,生为普通人类的外祖母小姐已经垂垂老矣,外祖父先生与她度过了波澜壮阔的一生,决心从即将到来的天界之战中退休,去安静的地方度过可以相处的最后时间。年轻的精灵、年老的人类与年幼的半精灵一路西行,在写着召集令的叶片来到精灵手中,他们已经在埃瑞安最西南的地方落了脚。 几乎在德鲁伊圣地的对角线上。 时间本来就很紧,何况那时的埃瑞安大陆一片混乱,天地之战打碎了旧秩序,新秩序还未建立,而混乱的灾难先行一步。许多生灵惶惶不安,看不到未来;许多凭靠着天界和深渊的眷族开始了最后的疯狂。穿越这样的大陆很难不遇到一些意外,即便外祖父先生拼尽全力,在他到达的时候,族人也已经离去。 距离目的地一天位置的地方,他仰起头,看见王的魔箭撕裂苍穹。 他没能赶上。 “我没能赶上。”精灵弓箭手垂下了眼睛,再一次重复道,那种深深的遗憾时隔数百年,依然停驻在他眼底,“我到达圣地的时候,那里只剩下了……” 外祖父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他歉意地看了看梅薇斯,说:“请原谅,有一部分东西要在你通过试炼后才能知晓。” “那就请先说别的部分吧!”梅薇斯说。 “一般人会先问是什么试炼吧?”外祖父失笑道,“不愧是陶娜的女儿。” 外祖父到圣地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晚到的精灵。那个精灵法师运气比他更差,竟然堪堪晚了半个小时。 “我到的时候,德鲁伊们已经全都走了。”外祖父说。 剩下的德鲁伊已经全部迁徙,他们带着包裹自然之心的橡树守卫者,在朋友的守护下去往了没人知道的地方。大德鲁伊暂时离开,作为坚定盟友的森精灵亦然,剩下的德鲁伊带着自然之心,一时间处境危险,他们得先藏起来。此前还有一个高阶德鲁伊留在圣地,在精灵法师到来之后,最后一个留在圣地的德鲁伊便离开了。 那个高阶德鲁伊留在这里,本来就是为了接应晚来的精灵,待任务完成,他要跟上德鲁伊大部队。 大德鲁伊与森精灵们为了东大陆的异象出发,那是来自深渊的污染,尽管外祖父依然不知道深渊污染扩散的原因。他曾参与了深渊之战,将恶魔赶回老家,谁知道污染怎么会在通道断裂后残留在大地上?外祖父也不太清楚族人要对这些污染怎么办,他只知道他们去了星界。 但是没关系,他们会回来。 那时候的精灵这样想。 他们等待了一周,最后四个活在埃瑞安的森精灵在这片圣地汇合。最后一个精灵到达的那个晚上,他们知道了离开的同胞与盟友要怎么处理污染。 大地开始撕裂。 撕裂的岂止大地,岩石与泥土轰然崩塌,群山与江洋被无形之手撕扯,连同上方的紫色天空与仿佛得了病的日光,统统消失无形。主物质位面被撕裂了,那些无药可救的污染区连同上面发疯的生物一起,消失在突然出现的空隙中。 埃瑞安的每个人都看到了空间的撕裂,那可怕的景象如同海市蜃楼,出现在天空之上。但没有人在近处旁观过这个,因为那撕裂一旦开始便难以停止,仿佛海啸山崩,污染区外面的大片空间,也在这崩塌中沦陷。 消失的污染区变成了黑洞,巨大的引力将周围的一切吸入其中,摧枯拉朽,难以抵挡。那发生得太快,传奇职业者都没法反应过来,它们就只是出现,然后消失。主物质位面在天界与深渊千百年的侵略中屹立不倒,在天地之战的余波浩劫中平安无事,但就在这短暂的几秒以内,埃瑞安失去了足足四分之一。 “这很糟糕。”精灵弓箭手摇了摇头,“但它只是一堆糟糕事情中的一个。” 就在天幕上广播开的坍塌结束后,那消失的四分之一个埃瑞安,也在所有普通人脑中消失了。 他们不记得之前天灾似的黑洞,不记得消失的那四分之一个世界上有什么,即使他们的亲朋好友、生死仇敌可能记住在那里。所有没有非凡力量的普通生灵表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茫然,仿佛那个黑洞将记忆也从他们脑中吸走。 “职业者还记得,但也并非全部。”外祖父先生说,“我不记得坍塌的具体景象,不记得黑洞的对面是什么样子。只有我们当中的那个传奇法师才记得这个,他说黑洞对面是星界,就在坍塌的那个瞬间,整个埃瑞安的生灵都目睹了星界。” 梅薇斯依然记得塔砂描述星界时严峻的神情,这就是为什么,她在此刻感到脊背生寒。 星界,世界之外的无穷之所。 无法描述,无穷无尽,未知乃至不可知,它能让塔砂这样的人近乎疯癫。这样的东西本不该与升斗小民有关,但它却在天空中毫无节制地大放送,让整个世界目睹了它的存在。 从这方面来说,只是不记得真是太好了。 但后续的影响,恐怕不止是不记得崩塌,也不止是对那四分之一的遗忘。梅薇斯心中产生了猜想:此后数百年里“星界”这个概念的消失,是否也与这一亮相有关?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发现不对。”精灵说,“污染消失的同时,那些离开的森精灵与大德鲁伊本应该回来,但是他们没有。” 他们没有回来,没有消息,而最后四个精灵中的法师霍然起身。“来不及了,同胞们。”他果决地说,“如果我们现在不能动手,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 法师布下了魔法阵。 精灵符文构筑了不可思议的魔法阵,它的力量很强,限制也很多。它是一个折叠的迷宫,是一个古怪的盒子,是一只莫比乌斯环,时光在其中怎么流转都跑不出去,不会冲刷掉仅存的希望。在场的四个精灵职业者成功拼凑出了制造魔法阵的材料,而最后缺失的重要材料,这里也正好有。 需要起码四个拥有非凡力量的精灵,他们的灵魂能压住阵脚。 那一天的夜空无比晴朗,鸦青色的天幕上,一轮鹅黄色的满月如此明亮。四个精灵的剪影倒映在大地上,巨大的代价被支付之后,他们将那一瞬间藏进了月影之中。 那以后沧海变桑田,那以后时光流淌数百年。四个守卫者凝固在月影之中,等待着能握住希望的人。 “我很抱歉。”外祖父先生沮丧地说,“我非常、非常抱歉。魔法阵的开启耽搁不起,而在那之前我以为自己马上能回去,甚至没能寄出一封信,我好像总是时机不对……” 守卫者付出的代价是永远不能离开。 外祖父先生的运气不太好,他没赶上与同族一起离去,又没能回去与家人相会。守门人的灵魂在这不上不下的间隙等待了将近四百年,这才等到拜访者,前来寻找他们藏下的希望之火。 “我没有见过外祖母,所以我不能去胡乱猜测她的心情。”梅薇斯说,“但是,我的母亲陶娜,她一直为你骄傲,为生为你们的女儿高兴。尽管没能相遇有些遗憾,她这一生都过得很好。” 这不是一句空洞的安慰。 埃瑞安宣言带来无数跨种族的结合,半精灵陶娜便是那个伟大宣言带来的爱的结晶。她的父母是参与了驱逐深渊之战的英雄,她在没有魔物肆虐也没有神明操纵的世界中长大,如她所愿地成为了最棒的药剂师和最棒的厨子。陶娜与一位误入森林的美食家结婚,生下了一个一样热爱美食的女儿,最后死于不小心吃了自己熬的□□。这样的一生不凡又平安,虽有遗憾,但绝不悲惨。 “真好啊。”外祖父先生由衷地感叹,他的双眼闪烁着泪花,“我的运气真好啊,能遇见我的玫瑰花,遇见陶娜,遇见你。” 即使是这样漫长艰辛地作为结界一部分活下来,那句话居然依然适用。 只要活着,总会遇见好事情。 “唉,我居然在我外孙女面前哭鼻子。”精灵弓箭手笑了起来,擦了擦眼角,“不多说了,来吧,梅薇斯,想我证明你自己。” “我要如何证明?”梅薇斯问。 “别谦让了,我知道你还带着你母亲的武器。”精灵弓箭手眨了眨眼睛,“我亲手将它从圣树上折下——当然,得到了圣树与德鲁伊的许可——我还能闻见树枝上的清香。陶娜最后用它做了什么?弓箭?法杖?我觉得是法杖,她对坩埚兴趣一直很大,她做的魔药一点都不苦,她母亲需要天天喝药时真是帮了大忙……” 梅薇斯从袖子里掏出一根擀面杖。 外祖父停了下来,瞠目结舌。 “妈妈的确很喜欢坩埚。”梅薇斯委婉地说,“还有平底锅,砂锅,菜刀,打蛋器……擀面杖。她真的很喜欢你的礼物。” 外祖父先生瞪着那只圣树树枝所做的擀面杖看了足足几秒钟,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他笑得如此厉害,眼泪都出来了。 “这也行啊!”他喘着气,捂着笑痛的肚皮,“来吧梅薇斯,击败我的味蕾吧!” 梅薇斯撸起袖子,高高兴兴地说:“我的荣幸!” —————————— 塔砂站在虚空之中。 这个空间的制造者似乎对她特别不上心,根本没给她什么幻境,只将她扔进一片虚空之中。别人或许会在这样的虚无空间里焦躁不安,不过对于见识过星界的塔砂来说,这片空白不过如此。 她站在原地,气定神闲。 “你不担心他们吗?” 虚空中响起一个声音,听上去严肃而威严。它可能从四面八方响起,也可能直接出现在塔砂耳边,要想从声音来源判断出说话人的位置,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塔砂说,想在对方的主场占先手,本来就绝无可能。 “我相信他们。”塔砂说,“何况这里也不是陷阱与杀局。” “是吗?”那声音不置可否道。 “我们寻找这里,但我们能进入此处,因为这里发出了回应。”塔砂说,“条件是呼唤满月与进入月影,能做到这个的大概德鲁伊、精灵后裔与银狼后裔吧。” “开启条件是呼唤银月,银狼、化形德鲁伊和被独角兽认可的御兽者都能做到这一点。”那声音说,“进入条件是受到圣地的认可。” “所以更不可能是陷阱。”塔砂说,“月影中的空间构筑在德鲁伊圣地的遗迹之上,其中的法术无法针对自然宠儿。” “的确,所以你更应该担心自己。”那声音说,听上去几乎有些严厉,“带着深渊气息的旅人,与银狼签订恶魔契约的阴谋家,你从何方窃取了龙与自然的气息?” “我与德鲁伊和半精灵签订的契约以森林公约为底,在深渊之外,我还得到了龙与自然的气息。”塔砂说,“你为何不问我,我是如何骗取了深渊的认可?” “这片空间中无人可以欺瞒。”那声音说,“深渊的眷顾在你身上留下了痕迹,如同雪地上的炭痕一样醒目。” “那你也应当知道,巨龙与自然的认可也并非假装——除非你真的认为巨龙与自然可能被同时欺瞒。”塔砂说,“那样的话,你也不会在这里与我交谈,而是直接开始进攻了吧。” 声音沉默了一会儿。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声音说,“高傲强大的巨龙,包容蓬勃的自然,混乱邪恶的深渊,三者的气息怎么可能共存在同一个灵魂之上?你像地下城的巢母,却又有太多地方不像。你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我不知道。”塔砂说,“我也想知道。” 声音沉吟片刻,可能在为这回答的真实性惊讶。 周围不再虚无一片,一名精灵法师出现在塔砂面前。他的面孔显现出森精灵中难得的老态,那意味着这名精灵已经活到了接近暮年的岁数,会在十几年内回归大地。 塔砂目前为止的回答,已经能让这名精灵法师显露出面对面交谈的起码尊重。 “你想要什么?”精灵法师问。 许多人问过塔砂这个问题。 她选择将势力范围从地下延伸到地上的时候,维克多问过她。她保护并接纳了那些混血异族的时候,他们问过她。当她的力量一点点增长,她的实力范围扩张再扩张,无数敌人在战场上呐喊、在会议桌上争论、在自己家中嘀咕,一次次问:你想要什么? 仔细想来,塔砂的回答从未改变。 “为了更好的世界。”塔砂说。 她的确有自己的野心,有自己的欲#望,但每一次当塔砂这样回答,她心口如一。 “定义‘更好’。”精灵法师说。 塔砂没有开口,这个问题也不用描述。如今她也对“没有欺瞒”的法术有了一点概念,她敞开大脑,展示她心中的画面。 当她想到“更好”时,她在想—— 各族的冒险者穿针引线,妖精的粉尘从天使与魔物的眼皮子底下隐藏他们的踪迹;法师们带来了传送门,将来自四面八方的盟友送到这里;德鲁伊提供了会场与纸笔,来自圣树的森林公约见证他们的决心……大地上的各个种族在此为了位面的存亡聚集,他们宣誓对抗地狱与天堂。庄严肃穆的签约之后,宴会的乐曲声响起,各族的客人将埃瑞安宣言的会场变成游乐场。 三百多对新人携手而至,他们在塔斯马林州的动荡中相识并共结连理。新居民与原住民,埃瑞安主流文明的继承者与少数族裔的后人,看上去就有一目了然的不同点的人们,迈入了婚姻的殿堂。曾经的撒罗神殿作为婚礼会场,乐队与唱诗班轮流歌唱。新人们的誓言和礼服五花八门,脸上的笑容却如出一辙。婚礼后半段,喝多了的宾客与新人们哈哈大笑,女巫在教堂顶上召唤了数百年不见的妖精。 关于拆除夜幕防线的谈判已经进行到了第五轮,一轮比一轮更有希望。德鲁伊开始在帝国范围开课,法师挑选着学徒,帝国的圣骑士谨慎地打量着塔斯马林州的撒罗牧师,对彼此点一点头。深渊通道的阴影压在人们头顶,各种合作在这压力下加进展开,人口开始流动,两团紧贴的橡皮泥开始糅合。当古老的敌人再露痕迹,埃瑞安宣言的光辉也重现踪迹。 “深渊通道在上一次并没有完全关闭。”塔砂说,“我愿完成未尽之事,请助我一臂之力。” “我想要相信你。”精灵法师沉声道,“但我始终不相信,来自深渊的灵魂,会对主物质位面的生灵怀有哪怕一点点善意。我必须做一个检定,如果能证明我的想法只是偏见,我将道歉,并给你答案。” 塔砂点头。 她没有半点犹豫,她既不是真正的深渊造物,也对主物质位面的生物并无恶意。如果对方想要的只是证明她怀有善意,这样的测试也太简单了。塔砂容许精灵法师的法术扫过她的灵魂,那个探测法术的灵光扫过她,却并未读取。 塔砂猛然发现,精灵法师口中“来自深渊的灵魂”,根本不是指她。 法术检定顺着某种无形的联系划过地下城核心,顺着魔池,冲入了那个包裹着维克多的茧。166阅读网 109 1.1(大修) ?(一百九) 一条蛇在旷野中游动。 此时虽然还不到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几场陆陆续续的大雪却已经覆盖了这片区域,即使降雪停下,厚厚的雪层还没有要消融的痕迹。这样的天气当中,什么品种的蛇都应该开始冬眠了才对。但眼前这条蛇似乎对低温适应良好,爬行的速度如此之快,仿佛一缕溪水从上坡流淌下来。 这水流一路游到某个缓坡中,蓦地渗入了石块的缝隙。 覆盖着鳞片的身躯倏尔摊开,如同水银泄地,流入了石缝之间。这条与蛇乍一看十分相似的生物既不是哪种爬虫,也不是主物质位面的住民。魔灾泛滥之年,深渊通道开启,大恶魔带领着无数魔物来到地上。没有人知道,这一只魔物如何脱离了主战场,来到这个暂时享有和平的后方。 它是个什么? 渗入阴影的特性有点像深渊幽影,不过仔细观察,它并没有融化在阴影之中:这魔物依然有一个完整的实体,它只是让身体变得扁平如纸,壁虎般贴到了地上。 如果一名教条主义的恶魔学学徒看到了这一幕,他多半会十分困惑,绞尽脑汁也说不出这只魔物到底属于什么品种,它身上有太多似是而非的特征。资深恶魔学家也说不出这只魔物的名字,但研究恶魔学多年的人都知道,大部分时候你不能跟深渊计较。 在深渊研究者归纳出的魔物分类之外,深渊还有数不清的特殊品种。它们不在主流进化树的任何一环上,有着各自独特的特性与外表。它们是常规进化支外零星分布的碎屑,独特,罕见,很少出现在主物质位面生物的视野之中。 这并不代表那些魔物比其他同胞更强。 少见的品种并不等于高级品,这些奇怪的分支之所以少见,很可能是因为进化到这些分支的魔物很难在故乡平安长大。深渊可不是美好家园,它是个弱肉强食的大熔炉,优胜劣汰被演绎到了极致,一个品种烂大街至少说明它们的生存力很强。那些多到能被主物质位面的研究者视为一个品种的进化分支,可以说是平庸但保险的选择。 眼前的这只魔物,则比较剑走偏锋。 一只冬兔钻出雪堆,耸动着鼻子,跑过石缝旁边,那瘦长的魔物一动不动。它观察着这只兔子跳跃的样子,把脑袋转来转去的样子,还有梳理毛发的姿势。魔物耐心地蛰伏在阴影中,无声无息地跟在冬兔身后,足足跟随了几十分钟。在确定兔子没有其他能耐之后,它从缝隙中弹射出来。 冬兔在发现敌人前倒下,一条尖锐细长如钢针的尾巴从石缝中弹起,像某个被触动的机关。这东西刺进了冬兔的眼珠,从后脑勺穿透出来,几乎毁掉了半个脑壳。爬出缝隙的魔物吐了吐信子,为自己的用力过猛咂嘴。 它总是会忘掉,主物质位面的普通生物有多脆弱。 魔物游向了兔子的尸骸,它的身躯从扁平变得细长,像一条手指粗的绳索,缓缓钻进刺穿的孔洞当中。这长绳一鼓一鼓,一边吞噬一边前行。 深渊魔物是与主物质位面生物截然不同的一种存在,它们的消化能力非常可怕,能将吃下肚的东西迅速地销毁。一些法师认为恶魔腹中有一个魔法空间,所以它们才能吃下相当于自身体积很多倍的食物。这一只魔物也是如此,它迅速吃空了这只兔子,而后完全钻了进去,穿上了冬兔的皮囊。 这一幕令人毛骨悚然。 死兔子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那只钻进了魔物的空眼眶里,填上了一只暗黄色的眼珠。它用与兔子截然不同的眼神看了看四周,开始用和兔子一模一样的姿态梳理毛发。死兔子的爪子伸进雪层,将地上的雪往自己脑后扑,白雪擦掉了皮毛上的血迹,覆盖了脑后的孔洞。 魔物开始跳跃。 这只进化方向独特的魔物与同胞比起来不够强壮,但它毫无疑问更加狡诈,擅长观察与伪装。它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事情了,魔灾开始后,它像寄居蟹一样试着穿上了不少外壳,并很快意识到了主物质位面生物对异类的排斥和对同类的偏爱:比起恶魔或长鳞片的爬行动物,他们显然对暖血的生物更容易掉以轻心。 这魔物正面临着恶魔生涯中最重要的两次进化之一,即,从无意识的魔物进化为有着灵魂与自我意识的中阶恶魔。但它目前依然是一只本能驱动的蒙昧野兽,以一只魔物的身份而言,它简直聪明得吓人。 披着兔子皮的魔物花费了好一阵子适应,等能流畅地奔跑跳跃,它跑向了有人烟的地方。 不久之后,它遇见了第一个人,一个普通猎户。猎人对兔子射了一箭,兔子应声倒地,猎犬小跑过去,为奇怪的气味驻足不前。猎户叫了狗的名字,疑惑地自己走了过去,他低头要捡起兔子,黑影便在他低头时刺进了他的嘴巴。 魔物的尾勾刺穿了猎人的上颚,精准地绞碎了大脑,这回力道适中,没把后脑勺也弄穿掉。猎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咆哮,相同的命运便出现在了它身上。 魔物从破破烂烂的兔子皮里爬了出来,被压缩在小小躯壳里的身体蓦然舒展开,像一张被压扁的蛇皮。一张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巨口蓦然张开,它一口吞掉了整个猎人。 深渊的造物天然对灵魂充满了渴望,这低级魔物还不会抽取灵魂,它进餐需要囫囵吞。主物质位面的灵魂融入它的身体,让魔物接近下一次进化的进度条又往前推移了一点。吞噬了猎人的魔物意犹未尽,它故技重施,钻进了猎犬的身体。 几个小时之后,“猎犬”来到了人群的聚集地。穿着犬尸的魔物没法望见远处的人烟,但它“看”到了灵魂聚集的气息,这是作为灵魂猎手的天赋之一。 前方是许多帐篷环绕起来的营地,时不时传来人声,人群来来往往。主物质位面的居民大多很弱,但倘若有一大群聚集在一起,他们能造成的麻烦便呈几何等级上升。魔物谨慎地躲藏在帐篷的阴影中,打量着人来人往的营地,思忖着该如何找到落单的人。 它成功骗出了一个孩子,那孩童想要追上它,在远离人群后被囫囵吞掉。它成功骗出了一个醉汉,那醉汉哈哈大笑着追打独眼又跛脚的狗,不知不觉跑了太远,因此也没能回去。 那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男女老少对魔物来说毫无意义,主物质位面的灵魂在它面前就只是粮食,即便使用了聪明的捕猎方式,深渊魔物就是深渊魔物,所有行为的目的都源于深渊赋予的欲#望。深渊来客怎么可能对这个位面怀有一点善意? 第三个受害者,是一个脑袋包着绷带的伤员。 “来这里!”他对着“猎犬”招手,挥着手上的肉干,“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响亮,举止无害,空门大开。魔物疑惑于这个人的异常,为了预防有什么诱捕陷阱,还浪费了不少时间观察。最后它意识到其中并没有什么阴谋,有时候主物质位面的居民就是会这么以貌取人,软弱愚蠢。 接下来发生的事和刚才一样。 当魔物成功杀死了这个人,一些变化发生了。 是因为之前的吞噬在此刻终于消化完毕,还是因为这一连串的杀戮让深渊满意?总之,进化的储备终于到达了临界点,这低级魔物迈出了通往进化的最后一步。它的骨骼与鳞片开始哔啵作响,它的灵魂终于凝聚成型,一个头脑混沌的魔物诞生出清晰的意识,深渊赐予的真名浮现在它脑中。新晋升的恶魔歪了歪头,它俯身靠近伤员,从那具躯体中抽出了灵魂。 接着它张开嘴,准备将身体也一起吃掉。 与此同时,迷雾中的意识正一点点变得清晰,恶魔开始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冒险,此前的得手有多幸运。它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继续侥幸,吃完眼前这一个,立刻就走才是正确选择。 但是,恶魔突然产生了奇怪的念头,那念头让它张开的嘴停留在半空中,一直没咬下去。 不想吃。 不,不能这么说,来自深渊的渴望永远缠绕在恶魔的灵魂上,从最低级的魔物到食物链顶层的大恶魔,饥渴与空虚永无止境。只是,在这新生恶魔心中,有别的事比吞噬这具尸体更重要。 成功进化后的现在,这个特殊品种的恶魔,有着灵魂方面的天赋能力。 它能让自己的灵魂进入这具人类尸体,在短暂的时间内,完全掌握它。 这念头冒出来的同时,恶魔便知道它不是个好主意。从自己的进化了很多次的强大身躯中跑出去,进入软弱的主物质位面生物体内?就在一大群人的营地附近?要是这么做,它自己的身体该藏在哪里?要是被发现,它会落得什么下场? 无论怎么想,这奇怪的冲动都非常愚蠢。 灵魂进入这具身体后,它会失去坚硬的身体,没办法继续吞噬灵魂,更别说它从未做过这个,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副作用。换上这具弱小身体固然可以更靠近人群,可不能杀人也不能吞噬,就算混进去又有什么用?根本没有好处啊。 就只是突如其来的好奇心而已。 黄眼睛的恶魔还不能理解“好奇心”的意思,它只是心如猫抓,很不想就这么回深渊去。它模糊地感觉到一种推动力,可能来自深渊的暗示,冥冥中命运的召唤,或者感知到某种好处的直觉——至少它是如此说服自己的,就如同主物质位面那些声称受到恶魔诱惑才去偷窃的盗贼一样。恶魔难耐地徘徊,离开又回来,把积雪拍得到处都是,最后它心一横,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藏着恶魔躯体的猎犬蓦然倒下,气息全无的人类尸体猛地吸了口气,咳嗽起来,像从沉睡中惊醒。恶魔的灵魂在此刻进入了人类之躯,不同于此前穿上兔子皮或鬣狗皮的操纵感,灵魂的转换,强烈得好似死去又重生。 恶魔睁开双眼,第一次看到了主物质位面生物眼中的世界。 这是个阴天,看不到太阳,但覆盖了地面的白雪将周围的一切都映照得无比明亮。人类的尸体刚才仰面倒下,现在睁开眼的恶魔便看到了天空,天空是灰蓝色的,没有陨石,没有冰雹,偶尔飞过怎么看都很弱的飞鸟。那只鸟长着亮黄色的羽毛,鲜艳得吓了恶魔一跳。恶魔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瞪大眼睛环顾四周。 此前它眼中清晰可见的灵魂光谱不见踪影,远方的人类灵魂消失不见,被遮挡在帐篷与他们的皮囊当中,一个都看不到了。就像一直戴着的红外线透视仪被摔掉,恶魔一时间不知所措,却说不清自己的感官到底有没有被削弱。在它失去了透视食物的视觉时,它看到了无数色彩。 它只有黑灰白三色的视野霎时间出现了数不清的色彩分层,蓝色的天空,白色的雪,黄色的飞鸟,红色的帐篷,绿色的常青树……每种都不能用一个颜色归纳。头顶的天空蔚蓝,视线尽头那片天的颜色却有点暗;枝头的雪团白得刺眼,脚下踩过的那些发黑发黄;黄色飞鸟的尾羽上透着几道橙红,红色帐篷被撑开的地方会比褶皱处颜色浅些,绿色松柏的松针尖头透出一抹嫩色。这些绚丽的色彩在恶魔脑中炸开,它昏头转向,几乎站立不稳。 它的鼻子没法闻到几公里外的血腥味,但它闻到了松柏的清香,闻到了远方飘来的肉与香料。它的耳朵不能过滤掉那些没意义的杂音,各式各样的声音混入耳中,又远又近,让它完全没法适应。它打了个喷嚏,这具身体真弱啊,这样的温度居然就会觉得冷了。积雪在它手掌下融化,它移开手,看到五个凹陷下去的指印。 恶魔感到迷惑,它觉得自己变得迟钝不堪,同时又变得敏锐无比。它感到一阵模糊的渴望,针对这个奇特的新世界。那感觉起来不像过去任何欲求中的一种,不是吞噬,不是杀戮,不是恶意,于是恶魔对此完全没有头绪。 “嘿,你在这儿啊!” 有人拍了恶魔的肩膀。 如果恶魔还在它自己的身体里,这个人一定已经死了。但这恶魔如今困在人类之躯当中,没有尾巴,行动困难——贸然进入人的躯体果然不是什么好主意,尽管观察过人类,第一次灵魂转换便选择这样的智慧生物还是太过鲁莽。它的目光在面前人类的要害处徘徊,而被它打量的那个人看上去喝了不少,对它的杀意毫无察觉。 “你在这儿啊!”这个游吟诗人打扮的人大着舌头又说了一次,“别躲在这儿啦,维克多!那里有美景美酒还有美丽的姑娘!” 维克多,恶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自己穿上的这具尸体的名字。真巧,这发音和恶魔真名的头几个字母听起来如此相像。它开始细细分析对方的语言,旁听与吞噬灵魂让恶魔对通用语稍有了解,但要完全理解掌握,显然还有不远的距离。 “美?”它生涩地复述这个被重复了很多次的词语。 恶魔语中并没有这个词汇,相似的意思也很难找到。你怎么能指望深渊的居民在每天的艰难求生中挤出培养美学水平的时间来呢?它的发音严重地打着卷儿,仿佛有一条捋不直的舌头——废话,它自己的舌头不仅柔软还分叉。喝醉了的游吟诗人没听出端倪,他只是做了个鬼脸,怪叫道:“不是吧,我的通用语也没这么差啊?” 恶魔盯着他,谨慎地一言不发。 没得到回答的游吟诗人,果然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了。 “美,美丽,美味,美好。”他摇头晃脑地说,“啊,美丽的姑娘,洁白的皮肤,鲜红的嘴唇,丰盈的胸#脯,声音甜如蜜,笑容像陈酒一样……” 要是这位游吟诗人好好描述他心中的美人,恶魔还会联想到魅魔,然后理解他的意思。可是他后来用上了这么多比喻,恶魔便感到了更加巨大的迷惑。 “酒很‘美’?”它问。 “可怜的维克多,你撞坏脑袋了吗?”游吟诗人大笑起来。 恶魔觉得自己该停下了,再继续下去,恐怕有暴露之忧。醉醺醺的游吟诗人背靠着树,险些滑落到地上。在恶魔活动着手腕尽快适应这个身体的时候,他开始自言自语。 “酒当然美啦,让人高兴的东西都很美。”他说,带着股莫名的忧伤,“舞步很美,歌声很美,太阳很美,月亮也很美……被魔灾毁掉前的一切,都很美。” 这游吟诗人不知哪里来了力气,蓦然跳了起来,完好的左手和齐腕断掉的右手比划出一个弹七弦琴的姿势,居然唱起了一首乱七八糟的赞美歌。 “赞美我们的月亮!银色的月光就像你的眼睛!赞美我们的太阳!埃瑞安的太阳就像你的笑容!”他扯着嗓子唱道。 恶魔望向天边。 云层散开了一点,早早升起的月亮从云层缝隙中冒出来,苍白而温柔。啊,原来已经快到晚上了。 倘若这里是深渊,任何一枚紫色太阳都能刺瞎主物质位面生物的眼睛,当它们一起出现,弱小魔物的皮肤都可能被烫得焦黑冒泡。深渊相当于月亮的东西被称作暴君之眼,这残暴的眼睛不幸睁开的时候,被它注视的土地都会成片冻结。黄眼睛的恶魔从未好好观察过暴君之眼,哪个魔物能做到呢?大恶魔或许还有那个闲心,它们唾弃再也奈何不了它们的月亮,偶尔将蝼蚁踩踏在月光之下,看它们冻成碎片。 深渊之月的阴影要是来到了近处,所有力量不够的魔物只有拼命躲藏。不能在月亮到来前找到靠近熔岩的区域的话,它们能做的事便唯有相互厮杀,躲进暖血种魔物的尸体内部,指望这点缓冲能支撑到月光离开。如今的恶魔穿着人类躯壳站在大地上,它仰视着主物质位面的月光,隐约感受到了什么。 不远处传来人类的歌声,他们的嗓音高高低低,合成某种奇特的节奏。弹拨乐器被奏响,真不可思议,明明只是几根弦的震动,为什么会产生好似魔力震荡的韵律?那些弱小的生物跑来跑去,蹦蹦跳跳,像在进行什么仪式,这其中却没有任何神明或恶魔参与,他们只是在取悦自己。篝火的光辉映照在他们完好或残缺、健康或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映照在每个人的面孔上。 它能在人群中认出“那种”面孔,认出那种属于战斗也将毁于战斗的生灵。那些战士的灵魂里有那么多愤怒、苦涩和杀意,新兵的灵魂蓬勃而富有朝气,老兵的灵魂麻木而破碎,各有各的美味。但在此时此刻,这些人脸上只有深深浅浅的快乐,看不到一点阴霾。 这样的灵魂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天色正在变暗,人类点起的篝火便更加耀眼,篝火堆的光辉直冲天际,仿佛一把利剑劈开阴云。月亮再次被很云层吞没,没有起风,但下起了小雪。不是尖锐的冰锥,不是沉重的冰雹,就只是细小的雪花,如同筛子抖落的糖霜。它们落在周围的树木上,落在平坦的大地上,落在游吟诗人头顶,也落在恶魔身上。这温柔的细雪一视同仁,不分厚薄,给这来自深渊的偷渡者戴上一顶洁白的花环。 恶魔看着自己的手心,在手掌上的雪花融化之前,它惊奇地发现雪花是六角形的。 “致美丽的埃瑞安!我们可怜的可爱的故乡!”游吟诗人还在唱,歌声意外地悦耳,“愿我们的血流入你的血管,让你的面孔在明日依旧红润又明亮……” 恶魔在这一刻顿悟。 美丽,明白了,那种不存在于深渊的奢侈品。在阴谋与杀戮之外,原来还有别的东西值得一试。明明只是站在这里而已,只是看,只是听,只是意识到某些东西的存在,便感觉到了灵魂与热血流入咽喉的畅快。它感到让骨骼都战栗起来的喜悦,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心中升起,面对这片软弱而温柔的位面,面对这群柔弱而美丽的生物。 “美……”它——他喃喃自语,“真美啊。”166阅读网 110 1.1 ?这里是10.19的防dao章,10.19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深渊灵魂的检定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书页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清晰地许诺了契约者能拥有的力量、权力、财富、知识,与那本所说得一模一样。书页间点缀着让人目眩的美丽花纹,看久了仿佛在缓缓爬行。右下角的空白呼唤着塔砂填上缺口,用自己的名字补完最后的瑕疵,成就完满无缺。塔砂下意识握紧笔,好像不这么做,它就会自己飞向那片空白。 “我要付出什么?”塔砂问。 “我们在谈论你可以得到什么。”地下城之书极具诱惑力地说。 “那现在谈谈付出吧。”塔砂说,“我不相信免费的晚餐。” “没有任何代价——如果我这么说,那一定是在撒谎。”书说,“但一个无关紧要的代价,与‘没有代价’有什么差别?比方说,北地女巫需要一头龙的呼吸入药,可对于龙来说,一口吐气微不足道;女巫剪下的指甲能治疗一种掉鳞片的龙病,治愈这种能要幼龙性命的病症对她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名商人,负责在无法直接沟通的客户之间充当中间人。我向你索要的只是一点点报酬。” 书页卷起一个角,优雅地比划出“一点点”的手势,塔砂头一次知道一本书能有这么丰富的肢体语言。 “给我你的名字,那就是代价。”书这样说,“你将拥有地下城,而地下城将拥有一个主人,等价交换。没有主人的地下城只是一座废墟,看看周围!谁忍心让一座宝库在时光蹉跎中化为灰烬?” 塔砂沉吟着,没有马上回答。 “想想吧,一座地下城!”书鼓励道,“它能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而你会成为一个城市乃至一个国家的主人,你的力量让这个世界颤抖。我,地下城之书,也会从此与你共享知识……” “我想,”塔砂说,“不用了,谢谢。” 书页静止了足足一秒。 “什么?”脑中的声音错愕地问,“抱歉?” “我说不用了。”塔砂回答,“我还挺喜欢自己的名字,不想把它给你。” “不不不你恐怕没理解我的意思。”书说,“你当然可以继续用你的名字,为什么不呢?但是你需要签下它,就在这儿,瞧见没有?你签下它,得到一个地下城,一个地下王国,一个知识的源泉!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过去,不想解开困扰你的谜题?” “其实无所谓啦。”塔砂说,“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挺好的?”地下城之书不可思议的说,“你已经死了!你是个过不了几年就会消失幽灵,大脑空空什么都不记得,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只能在地下漫无目的地乱飘,你觉得自己挺好的?!现在你有一个机会,让你能够重返人世,有朝一日可以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去寻找那些你爱的人,这是唯一一个拥有未来的机会!” “既然我什么都不记得,能做这些有什么用?”塔砂说。 “难道你不想寻求别的可能?不想在最后的时光拥有一些乐趣?” “不想。” “…………” 声音沉默了几秒钟,下一次它没有响起,文字出现在了书页上:“那么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呢?” “让我想想看,”塔砂装模作样地停了停,“大概是继续转悠,直到自己消散吧。说起来我在这一带逛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看见第二个幽灵,真可惜。” “好吧。好、吧。”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说,“我讨厌这么做,你逼我的。” 房间猛地亮了起来。 地板上的花纹光芒大盛,塔砂的身体向下一沉,怎么也无法动弹。花纹活了过来,一条一条首尾相接,像一群四散的蛇,缠住了幽灵的身躯,光雾构成的虚影在这奇特的绳索下动弹不得。塔砂抽了口气,这个房间抽了口气,穹顶上的每一颗星辰骤然大放光明,像一颗颗微小的太阳。 它们在燃烧。 本该继续点亮成千上百年的星星飞快地消耗着生命,让这个休眠中的房间被强行唤醒,塔砂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光斑在她眼中炸开,这冲击令幽灵的躯体黯淡。有一瞬间她看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图书馆,无数藏书填满了每一个书架,记载着无穷岁月的宝藏呢喃着来自各种时间空间的秘密,那些失落的知识,奥秘,故事……看着它们如同仰望无尽星空,能让任何一个学者喜极而泣。 “来吧,写你的名字!”地下城之书厌倦地说。 它再次变成了刚才的样子,满满的文字与右下角的空白。笔粘在了塔砂手心,攀上她身躯的花纹正将她压向书本。 “等等!”塔砂在风压中勉强开口,“你到底要什么?” “融合你浅薄的灵魂,打开深渊之门,回我四百年前就该回去的地方!”书暴躁地说,“愚蠢的死人,你让一场精美的交易变成了一件低级、没品的闹剧!该死,我会被嘲笑几百年!” “放心吧。”塔砂说,“你没有这个机会。” 天花板塌了下来。 三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在地上撞出巨大的声响。这些石头本身半点没为撞击所扰,它们在落地的下一秒爬了起来,齐齐扑向半空中的地下城之书。书本在吃惊中升高,它躲过了一双利爪,没能躲过另外两双。 塔砂的鼹鼠们将这本书牢牢摁在了地上,三位矿工在塔砂与地下城之书交涉时便得到了命令,一刻不停地向下挖掘。它们在几分钟前就与这里只有几爪土的距离,而当地下城之书图穷匕见,便是它们出场的时机。 “地精?”书本愕然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塔砂问。 “不可能!”地下城之书喊道,书页在鼹鼠爪下扑腾,几乎要挣脱出来。塔砂示意一只鼹鼠坐了上去,那满是沙尘的屁股一贴上书页,地下城之书便发出一声让人脑袋发疼的尖叫。 “拿开!”它的声音现在去掉了和声效果,带着歇斯底里的嘶嘶声,“你这个肮脏的低级生物!我命令你滚开!” “三号四号,我命令你们也把屁股挤上去。”塔砂说。其实她并不需要说出声,这么做只是为了惹那本书生气。 现在三只鼹鼠都坐到书页上了,那本书被团团围住,压得无法动弹。 “这不可能!”地下城之书愤怒地咆哮,“我才是地下城之书!没有我,你怎么能得到地下城的使用权?!” “我不需要得到地下城。”塔砂说,“我就是地下城。” 地下城之书最大的失误在于,它不知道,塔砂并不是个幽灵。 塔砂一开始就对这本书怀有警惕之心,生活经验告诉她,把条件优厚的广告做得铺天盖地的玩意多半是在搞诈骗,和路边没人摘的果子一样,绝对有陷阱在里面。一本自我推销求签约的书,可疑度翻倍了好吗?塔砂又不是哈利波特里那个上中学的小姑娘,还会津津有味地和一本会自动回复的书聊少女心事。 开始她的确被唬住了,以为它知道她什么来历,知道她为什么穿越。可是随着试探继续,她发现地下城之书其实并不像它虚张声势的那样全知全能。地下城之书有塔砂不知道的知识,塔砂也有自己的底牌:随时能舍弃的幽灵躯体,身为地下城的身份。那本书最后的举动反而在自己的失败上画下了关键性的一笔,当这个房间被激活,塔砂的意识在这里点亮,都不需要鼹鼠们打通关节。 这个房间一旦启动,它便回归了地下城的管辖。它属于地下城,那它就属于塔砂。 地下城之书的挣扎停止了,塔砂想知道那只黄眼睛会不会震惊地睁大。 “巢母,你是巢母……”书本喃喃自语道,“但我为什么感觉不到深渊?这不可能,地下城核心启动的同时,深渊就应该与这里相连啊?” 它的声音听上去几乎有点可怜,塔砂提议道:“看起来这四百年发生了不少事,比如深渊被毁了?” “荒谬!”地下城之书冷哼一声,“你或许能毁灭一片云,但要怎么毁灭整个天空?哪怕所有神灵全部陨落,深渊都将永生不朽!” “那你为什么感觉不到它呢?”塔砂诚恳地问。 书不回答了,开始用一种塔砂听不懂的语言嘀嘀咕咕。 塔砂先停下了穹顶上燃烧的星空,它们大半都由蓝矿石雕琢而成,这么会儿功夫就烧光了一半,想想真让人心疼。她又等了一会儿,地下城之书还是没有要理她的意思,于是塔砂再度开口。166阅读网 111 1.1 ?这里是10.21的防dao章,10.21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锚的另一头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书页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清晰地许诺了契约者能拥有的力量、权力、财富、知识,与那本所说得一模一样。书页间点缀着让人目眩的美丽花纹,看久了仿佛在缓缓爬行。右下角的空白呼唤着塔砂填上缺口,用自己的名字补完最后的瑕疵,成就完满无缺。塔砂下意识握紧笔,好像不这么做,它就会自己飞向那片空白。 “我要付出什么?”塔砂问。 “我们在谈论你可以得到什么。”地下城之书极具诱惑力地说。 “那现在谈谈付出吧。”塔砂说,“我不相信免费的晚餐。” “没有任何代价——如果我这么说,那一定是在撒谎。”书说,“但一个无关紧要的代价,与‘没有代价’有什么差别?比方说,北地女巫需要一头龙的呼吸入药,可对于龙来说,一口吐气微不足道;女巫剪下的指甲能治疗一种掉鳞片的龙病,治愈这种能要幼龙性命的病症对她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名商人,负责在无法直接沟通的客户之间充当中间人。我向你索要的只是一点点报酬。” 书页卷起一个角,优雅地比划出“一点点”的手势,塔砂头一次知道一本书能有这么丰富的肢体语言。 “给我你的名字,那就是代价。”书这样说,“你将拥有地下城,而地下城将拥有一个主人,等价交换。没有主人的地下城只是一座废墟,看看周围!谁忍心让一座宝库在时光蹉跎中化为灰烬?” 塔砂沉吟着,没有马上回答。 “想想吧,一座地下城!”书鼓励道,“它能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而你会成为一个城市乃至一个国家的主人,你的力量让这个世界颤抖。我,地下城之书,也会从此与你共享知识……” “我想,”塔砂说,“不用了,谢谢。” 书页静止了足足一秒。 “什么?”脑中的声音错愕地问,“抱歉?” “我说不用了。”塔砂回答,“我还挺喜欢自己的名字,不想把它给你。” “不不不你恐怕没理解我的意思。”书说,“你当然可以继续用你的名字,为什么不呢?但是你需要签下它,就在这儿,瞧见没有?你签下它,得到一个地下城,一个地下王国,一个知识的源泉!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过去,不想解开困扰你的谜题?” “其实无所谓啦。”塔砂说,“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挺好的?”地下城之书不可思议的说,“你已经死了!你是个过不了几年就会消失幽灵,大脑空空什么都不记得,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只能在地下漫无目的地乱飘,你觉得自己挺好的?!现在你有一个机会,让你能够重返人世,有朝一日可以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去寻找那些你爱的人,这是唯一一个拥有未来的机会!” “既然我什么都不记得,能做这些有什么用?”塔砂说。 “难道你不想寻求别的可能?不想在最后的时光拥有一些乐趣?” “不想。” “…………” 声音沉默了几秒钟,下一次它没有响起,文字出现在了书页上:“那么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呢?” “让我想想看,”塔砂装模作样地停了停,“大概是继续转悠,直到自己消散吧。说起来我在这一带逛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看见第二个幽灵,真可惜。” “好吧。好、吧。”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说,“我讨厌这么做,你逼我的。” 房间猛地亮了起来。 地板上的花纹光芒大盛,塔砂的身体向下一沉,怎么也无法动弹。花纹活了过来,一条一条首尾相接,像一群四散的蛇,缠住了幽灵的身躯,光雾构成的虚影在这奇特的绳索下动弹不得。塔砂抽了口气,这个房间抽了口气,穹顶上的每一颗星辰骤然大放光明,像一颗颗微小的太阳。 它们在燃烧。 本该继续点亮成千上百年的星星飞快地消耗着生命,让这个休眠中的房间被强行唤醒,塔砂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光斑在她眼中炸开,这冲击令幽灵的躯体黯淡。有一瞬间她看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图书馆,无数藏书填满了每一个书架,记载着无穷岁月的宝藏呢喃着来自各种时间空间的秘密,那些失落的知识,奥秘,故事……看着它们如同仰望无尽星空,能让任何一个学者喜极而泣。 “来吧,写你的名字!”地下城之书厌倦地说。 它再次变成了刚才的样子,满满的文字与右下角的空白。笔粘在了塔砂手心,攀上她身躯的花纹正将她压向书本。 “等等!”塔砂在风压中勉强开口,“你到底要什么?” “融合你浅薄的灵魂,打开深渊之门,回我四百年前就该回去的地方!”书暴躁地说,“愚蠢的死人,你让一场精美的交易变成了一件低级、没品的闹剧!该死,我会被嘲笑几百年!” “放心吧。”塔砂说,“你没有这个机会。” 天花板塌了下来。 三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在地上撞出巨大的声响。这些石头本身半点没为撞击所扰,它们在落地的下一秒爬了起来,齐齐扑向半空中的地下城之书。书本在吃惊中升高,它躲过了一双利爪,没能躲过另外两双。 塔砂的鼹鼠们将这本书牢牢摁在了地上,三位矿工在塔砂与地下城之书交涉时便得到了命令,一刻不停地向下挖掘。它们在几分钟前就与这里只有几爪土的距离,而当地下城之书图穷匕见,便是它们出场的时机。 “地精?”书本愕然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塔砂问。 “不可能!”地下城之书喊道,书页在鼹鼠爪下扑腾,几乎要挣脱出来。塔砂示意一只鼹鼠坐了上去,那满是沙尘的屁股一贴上书页,地下城之书便发出一声让人脑袋发疼的尖叫。 “拿开!”它的声音现在去掉了和声效果,带着歇斯底里的嘶嘶声,“你这个肮脏的低级生物!我命令你滚开!” “三号四号,我命令你们也把屁股挤上去。”塔砂说。其实她并不需要说出声,这么做只是为了惹那本书生气。 现在三只鼹鼠都坐到书页上了,那本书被团团围住,压得无法动弹。 “这不可能!”地下城之书愤怒地咆哮,“我才是地下城之书!没有我,你怎么能得到地下城的使用权?!” “我不需要得到地下城。”塔砂说,“我就是地下城。” 地下城之书最大的失误在于,它不知道,塔砂并不是个幽灵。 塔砂一开始就对这本书怀有警惕之心,生活经验告诉她,把条件优厚的广告做得铺天盖地的玩意多半是在搞诈骗,和路边没人摘的果子一样,绝对有陷阱在里面。一本自我推销求签约的书,可疑度翻倍了好吗?塔砂又不是哈利波特里那个上中学的小姑娘,还会津津有味地和一本会自动回复的书聊少女心事。 开始她的确被唬住了,以为它知道她什么来历,知道她为什么穿越。可是随着试探继续,她发现地下城之书其实并不像它虚张声势的那样全知全能。地下城之书有塔砂不知道的知识,塔砂也有自己的底牌:随时能舍弃的幽灵躯体,身为地下城的身份。那本书最后的举动反而在自己的失败上画下了关键性的一笔,当这个房间被激活,塔砂的意识在这里点亮,都不需要鼹鼠们打通关节。 这个房间一旦启动,它便回归了地下城的管辖。它属于地下城,那它就属于塔砂。 地下城之书的挣扎停止了,塔砂想知道那只黄眼睛会不会震惊地睁大。 “巢母,你是巢母……”书本喃喃自语道,“但我为什么感觉不到深渊?这不可能,地下城核心启动的同时,深渊就应该与这里相连啊?” 它的声音听上去几乎有点可怜,塔砂提议道:“看起来这四百年发生了不少事,比如深渊被毁了?” “荒谬!”地下城之书冷哼一声,“你或许能毁灭一片云,但要怎么毁灭整个天空?哪怕所有神灵全部陨落,深渊都将永生不朽!” “那你为什么感觉不到它呢?”塔砂诚恳地问。 书不回答了,开始用一种塔砂听不懂的语言嘀嘀咕咕。 塔砂先停下了穹顶上燃烧的星空,它们大半都由蓝矿石雕琢而成,这么会儿功夫就烧光了一半,想想真让人心疼。她又等了一会儿,地下城之书还是没有要理她的意思,于是塔砂再度开口。166阅读网 112 1.1 ?这里是10.23的防dao章,10.23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意想不到的果实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166阅读网 113 1.1 ?这里是10.24的防dao章,10.24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高墙倒塌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166阅读网 114 1.1 ?(一一四) 夜幕高墙终于倒下,夜幕防线成为了历史。在这最重要也最艰难的谈判成功通过之后,就像卡在齿轮之间的砂砾被去除,双方之间的合作商谈变得更加顺畅。很快,许多重量级项目也通过了。 比如“白塔遗址共同开发”项目。 事到如今,白塔已经是埃瑞安过去最有名的法师协会。在大部分巨龙因为龙之预言离开后,在灭法运动将所有施法者打成邪魔之前,这一贯中立的学术派法师学院推动了人类法师联盟的建立。他们用诸多魔法生物与历代法师的尸骸制造了埃瑞安帝国的魔力源头,作为魔导科技最后的能源运行,让埃瑞安的魔导文明苟延残喘百年。 埃瑞安都城下面运行的魔力源头是白塔法师的手笔,但那个毁于塔砂之手的地下空间并非白塔遗迹。那批最后的传奇法师将大量蕴含着魔力的宝物、材料与尸骸运送到那个大魔法阵之中,而白塔本身,并不在都城。 它在埃瑞安帝国的腹地伫立,被保存至今。 “或许调查结果会让你们失望。”帝国的代表在签订了协议后这样说,“那里的确很有纪念意义,但恐怕没有多少真正有用的东西,空有象征性罢了。” 白塔的宝藏早已被瓜分,屠龙狂潮前被拒绝加入的白塔叛逆带走了一些,制造魔力源头时作为动力被带走了大部分,剩下的那些就算没在灭法运动中被搜刮干净,也该在这两三百年的魔力环境衰退中变成了凡物。代表所说的话一点儿没错,这个开发项目的确十分鸡肋:白塔遗址因为白塔的名头被高层关注,能发掘的东西却与谈判难度不相称。 塔砂表示这没关系。 塔斯马林州的代表说了不少滴水不漏的漂亮话,比如白塔原址本身具有的重要意义啦,法师们的求知欲等等等等。但塔砂真正要去那里的原因,却不足为外人道。 因为维克多。 真知之馆回答问题,也索取“信息”,鉴于锻造要是的材料看上去只能一次性使用,每个问题的询问都需要相当谨慎。深渊的威胁当前,在那么多能提出的问题中,塔砂认为,没有什么比寻求“如何唤醒维克多”的答案性价比更高了。 他跟塔砂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蚱蜢,灵魂契约长期有效,让他不可背叛、不可隐瞒地站在塔砂这边;他是曾经的恶魔领主,知道许多深渊的秘密,能提供的信息绝非深渊研究者可以比拟;他目前还在进化中,如果能成功让他孵化,他很有可能会更上一层楼,在武力智力上提供不小帮助……综上所述,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是为了世界和平。 真知之馆为塔砂指路,路途的终点就在白塔遗址的位置。 这个问题,塔砂早就问出并得到了答案,只是在实行上遇到了一点麻烦。白塔遗址虽然几乎已经空了,但名声还在,平时没多少人关注,等闲也不让人靠近。塔砂不可能偷渡,这次真知之馆给出的关键词是法师,得带一群法师去。 法师们大多体力不行,而且,用其他吃苦耐劳的职业者的话说,法师穷讲究——要带法术书,要带笔记本,要带施法材料,要带学徒打下手好让他们有足够时间休养精神……不带这些没法施法,没法施法的法师战斗力不到五,带了如同没带。一个法师也就罢了,一群法师,那必然是浩浩荡荡一群,并且气质鹤立鸡群,仿佛一群思想家或一群精神病,要想装普通旅游团都做不到。 于是,谈判耽误了一段时间,好在结果不错。 白塔遗址考察团的成员有:领队塔砂,白袍法师布鲁诺,黑袍法师米兰达,灰袍死灵法师多洛莉丝,炼金法师格洛瑞亚,野法师鲁道夫,以上所有法师的学徒们。该考察团赶上了铁路线开通,乘坐和平号魔导火车,一大群人只经过几天的旅程便到达了白塔所在的城市。不过要到白塔遗址,还需要一段只能马车通行的旅程。 白塔遗址在距离主要城镇一天距离的地方。 “本来还要远。”向导说,“过去的白塔建在渺无人烟的地方,这几年城市扩张,才到了只有一天路程的地方。” 这个向导倒真是单纯的向导,帝国方面这回光明正大地送来一支护卫队随行,毕竟白塔算是有着一定战略/军事意义的重地,哪怕成为空壳之后也一样。 他们来时经过了哨卡,自灭法运动以来,这支部队已经看守了这里上百年,士兵来来去去,编制数量越来越少,唯有番号不变。留存至今的那几号人依然顶着个十四军的名头,说不好是可敬还是可笑。 “我听说过驻守白塔的十四军团。”那位穿着彩虹色袍子的炼金法师说,“开始他们在这儿,预防有隐藏在塔里的人或非人跑出来。后来军队在这里,避免周围不相关的人跑进去,死在什么法师机关里。到现在这点人能拦住什么呢?或许他们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看守什么。” 在如今的人们眼中,这里只是废弃的塔楼。 那白色的高塔被山崖环抱,与苍白的石壁融为一体,到百米以内才能分辨出来。他们终于来到塔外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仰头望去。 “比我想象中矮。”野法师鲁道夫说,“我看过一些描述白塔的记载,如果没有夸张的话,那该是一个恢弘的建筑群。” “因为这不是白塔。”白塔流亡法师的后裔布鲁诺说,“白塔的主塔存在于亚空间之中,入口早就在魔力环境变差的时候消失了。现在剩下来这个,只是白塔的分塔,当年法师学徒们的住所。” 眼前这洁白的高塔,仅仅是当年那个法师学院的残骸。虎死余威在,不外如是。 整座塔由一块山石凿成,魔法的鬼斧神工让它看上去找不到一点人工雕琢的痕迹,仿佛天生就长成这样。洁白的塔身有种冷淡的洁净感,不像撒罗神殿的那种圣洁,而是某种无情感的镇定,不膜拜,不虔诚,只客观地观察与发现。简单地说,它看起来就十分法师。 走入分塔之中,光线一点都没有减弱。墙壁上巧妙地开出了窗口,光线如水般倾斜进来,将走廊照得无比明亮。 塔中心一块中空的区域贯通整座高塔,站在最底下抬头看,如同站在竖井底部向上看。隔层走廊透入的光亮在中心点交集,好似万花筒一般,看久了有种看入深渊的倒错感。地砖与墙上的瓷砖不知用什么材质铺成,过了那么多年,只要擦去灰尘,那色彩依然鲜亮如新。瓷砖上隐约的纹路带给人可以游走的错觉,画框里的东西大概真的跑掉了。他们一路见到了许多完好无损的画框,画布中一块空白,画面上的东西已经不见踪影。 “那些画框里关着‘标本’,”白袍法师布鲁诺说,“法师们会把得到的各种材料留影,将那些缩小的、看上去像活着的东西关在画框里,它们会像生前一样活动。这些银色的画框则是指路人,一些法术仆役和死去法师的留影会在这里给学徒指路,还有答疑解惑。” 他的语调中有着充沛的感情,这位得到了白塔传承的法师今天第一次见到白塔,却像梦回故土,谈起什么都如数家珍。 “我曾听说,法师的留影会在塔中到处行走。”他向往地说,“塔灵装载在构装体之中,以各种形态现身……” 一个个房间彼此嵌套,一条条走廊纠缠在一起,利用了每一寸空间,也让整个塔内复杂如迷宫。白塔的主塔只会比这更加复杂,不过即便是被邀请来的客人,也不用担心自己在哪里迷路,这都不是问题,因为法师塔是“活的”。 塔灵对所有受欢迎的客人热情,它会在塔内任何被呼唤的角落出现,带你前往想去的方向。那些突然断裂的通道上还能看到一点传送阵存在的痕迹,高塔之内,短距离传送连接每个角落,你很难找到真正的死角。贯通高塔的那个圆形空间看上去深得可怕,但在魔法依然运行的时候,悬浮的台阶长期在中空处漂浮,只要你是法师,只要魔法之门对你敞开,你便能轻松掌握让这些小小浮空岛前往正确楼层的方法。 “那个是不是魔像?”一个法师学徒指着走廊尽头某个像破碎雕像的东西说,语气兴奋得好似真正的观光客。布鲁诺半点没见怪,他的回答也如同一个热情洋溢的导游。“是啊!”他说,“学徒塔的魔像很少见,但在法师塔里,它们会有很多。” 传送法阵与悬浮台阶照顾着法师们缺乏锻炼的身体,简单的魔像服务员给常年呆在实验室的法师运送食物与其他生活必需品,让法师能够宅到底。另一些价值昂贵的高级魔像还能辅助施法,听上去让人惊奇,在魔法的鼎盛时期却是富裕法师的必备伙伴。这种成就还是黑袍法师的发明,虽然创造时的实验过程和黑袍法师的惯例一样邪恶,但这种高级魔像对施法者来说太过方便,到最后还是在所有高层法师中传开。 整座塔最大的空间是图书馆,大门打开,落下许多灰尘。 许许多多把椅子凌乱地摆放着,好像它们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席,不久之后还会归来。一看就非常沉重的长桌安置在书架边上,某种经久耐用的红木打造了它,至今不曾*枯朽,甚至没有一个虫眼。这里的一排排书架没有地下城图书馆中那样高大宏伟,却有一种方便取用的贴心。金属铭牌上还能分辨出优美的花体字,除了书籍分类外,还有一些标语,比如“借阅室内保持安静”、“好法师珍爱他们的书”等等。 当然,这儿已经空了。 “它们全都被搬去了大图书馆。”向导不失时机地说,多少有点想向在场的法师们示好的意思,“所有藏书都在那里被完整保存,就像这片剩下的遗迹……” “是吗?”黑袍法师米兰达不客气地说,“那一楼走廊尽头的痕迹,难道也是雷击的结果吗?” 向导神情尴尬。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米兰达冷笑。 无论过去是什么样子,即便能从残骸中想象过去的辉煌,白塔也必然今非昔比。 白塔的顶部有着焦黑的痕迹,那是一次雷击的后果。过去有法术保护的高塔无论多高都不用担心风雨,而当魔法离去,自然界的雷击也能折断塔顶。走廊尽头的焦黑则不是自然之力的结果,那是人为烧灼的痕迹。 灭法运动可不是文质彬彬的礼貌运动。 施法者被一笼子一笼子处决,他们携带的财富被掠夺,倘若夺不走、用不到那便付之一炬。法师的名声在短暂的时间里一落千里,冲入分塔的士兵们满心轻蔑的愤怒,他们拿着刀枪,他们拿着火把。 那时候恐怕已经没有学徒还留在这里,他们只需斩杀冥顽不灵的少量看守,便能攻入这座失去主人的塔楼。 往前倒退三百年到两百年之间,白塔兴盛一时,而后迅速衰落,如同昙花一现。在法师时代的余晖当中,这个中立的学术机构完全向人类主义倒去,那是他们繁荣昌盛的原因,也是之后灭亡得如此迅速的理由。极端的崇高口号永远比温和的有吸引力,而带来的危害要很久之后才会发现,发现的时候往往已经不可挽回。对巨龙、娜迦、黑袍法师和异见者的屠杀为之后人类的灭法运动提供了巨大便利,当高阶法师们近乎消失殆尽,他们指望保护的徒子徒孙,在灭法运动中狼狈逃窜。 所有藏书已经被搬去了都城的大图书馆,就像所有魔法道具已经被送去了魔力源头。残存下来的白塔分布已经被洗劫一空,魔像与雕像被打碎,这里就是个壳子,什么都没有。 但是。 “会有的。”塔砂说,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你要把东西搬回来吗?”米兰达的嘲笑似的说。 “法师塔总会有的。”塔砂说,“我们已经在建了。” 黑袍法师不是在为白塔鸣不平,她的愤怒针对整个针对施法者的愚行。她说过去的知识与传承已经一点不剩,法师塔不复存在,而塔砂告诉她“会有的”。 制造法师塔的方法已经失传,但汇集了如今整个埃瑞安法师的*师塔已经建好,并且将会不断完善。他们没有随心而动的浮空台阶,但魔导科技总有一天能造出上下方便的电梯。塔砂的幽灵分#身正在担任塔灵,法师塔的工作人员负责照顾这群埋头钻研的研究者,让他们健健康康别被饿死,比无法思考的魔像更加贴心。幽暗空间的地下室变成宽敞明亮的实验室,古魔法的神秘被公开解析与传承,可能少了几分诗意的神秘,但让法师的传承变得可以“量产”。助手与学徒施行更加清晰的雇佣制度,导师不再掌握学徒的生死,学校会批量提供有着基础知识的学员。 “我可不认为现在的学徒制度有什么好。”米兰达嘀咕。 “时代在进步啊。”野法师鲁道夫大笑,他不收徒,但在新的法师学校担任讲师,“你总得往前看。” “我觉得现在很好。”沉默寡言的死灵法师说,“尸体够。” 尸体捐献如今相当常见,各种尸体的处理方式有了规范的产业链,先有医疗体系经手,然后再进入死灵法师之手。死灵法师需要通过登记和申请获得尸体供给,合法尸体渠道将死灵法师从被人避之不及的掘墓人或尸体制造者身份中解脱出来,能有效避免哪个灰袍想不开要当大魔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塔斯马林州的第一个死灵法师多洛莉丝起了头,死灵系的人全都沉默寡言,不愿出门,比起自己动手制造尸体和挖掘尸体,更愿意在家写写申请。 而白塔遗迹中的宝物,也会有的。 真知之馆指出了某个坐标点,那里有能让维克多醒来的关键。那可能是某种蕴含着大量魔力的东西,或者大恶魔身上的零部件,无论哪种,恐怕都并非单独存在——他们已经来到了高塔的最南面,但即使倚靠着最南边突出的那个回廊的墙面,塔砂所在的位置,依然比脑中的坐标偏北一点。 也就是说,在向南一两米的位置上,很可能还有一个没被发现过的宝库。 塔砂敲了敲脑袋,意识到自己先入为主了。 名为白塔的法师学院并非只是一座高塔,那是一个占地广阔的建筑群。即便最主要的部分消失在了关闭的亚空间之中,留存在主物质位面的范围,也包含着这座分塔之外的地方。 她要找的地方,搞不好根本不在这座高塔里。 半小时后,他们在高塔南边的杂草从中发现了一块石板 ———————————————————————————————————————— 明天开始法师新副本,副本通关奖励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形男主角~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三百六十度回旋滑行三百米道歉otz 卡文卡成一条狗还预计错了字数没法替换,缺1117字,明天补起码1200在作者有话说里166阅读网 115 1.1 ?114章防dao算错字数缺了1117,这章作者有话说当中起码补1200,非常抱歉!!(跪) 这里是10.27的防dao章,10.27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地面之下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 她在宝石当中转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个图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线条,她却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们象征的东西:一个是火焰,一个是流水,一个是大地,一个是气流。它们精准地占据了东西南北,玄妙得难以解析,怪诞得如同来自异世,光是注视着它们就让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觉到某种感召,感觉到某种归属,好似在无尽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标。塔砂屏息凝视着它们,等待着。 然后…… 然后就没了。 红宝石气息奄奄地飞升半尺高,无声无息停在了那里。周围依然鸦雀无声,蜡烛都没亮一根,像个才放了个开头就卡bug停住的开场动画。塔砂尴尬地悬浮在一个废弃建筑物的池塘遗迹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饿了。 这饥饿突如其来,转瞬间塔砂觉得自己能吃掉一头牛犊。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识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产物,和她的眨眼与呼吸一样,仅能带来一切如常的错觉,并没有任何用处。真的假的?她胃都没有一个,为什么会这么饿? 塔砂给自己想象一顿大餐,企图以此蒙骗自己不存在的胃,结果对满汉全席的想象让她更加饿到眼睛发红。她试了很多办法,下到对天祈祷,上到用各种电影//游戏里的神棍方法修炼,哪种都不管用。最后塔砂烦躁起来——不能怪她,一个饿成她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开始故技重施,疯狂撞击周围的壁垒,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没有停下。 宝石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接着是另一道。两道裂痕汇合在一起,一块砂砾大小的碎片从中掉落下来,滚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个细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变成一层光晕,融入符文当中。塔砂停下来,向那边看去,发现这场景好似镀金。本来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层鲜红的光芒,从第一笔的开头到最后一笔的末尾,等凹槽的每个角落都被填满,它猛然爆发出一阵琥珀色的光辉。 这光芒扫过大厅的每个角落,冥冥中传来一声轰鸣。塔砂从宝石中解脱出来,刚才牢不可破的无形壁垒现在能容她来去自如。她能感觉到金光中蕴藏着什么东西,某种古老的存在,尽管她还没看见对方。出于某种预感,不,出于某种身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会是什么生物。 该叫生物吗? 它有着占据整个身躯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坚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软。它没有血肉之躯,元素构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与骨骼。它横行于地下,漆黑狭窄的坑道是它的乐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认知出现在塔砂脑中,并非预感,而是记忆。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这生灵由她召唤而来,是她付出代价获得的拥簇,是最忠诚可靠的守卫,是她肢体与意识的延伸。塔砂能感觉到,以她现在的状况,她只能做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脑内闪过无数个传说中的怪物,期待和担忧在那一刻达到了最高点。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着个,呃…… 它的确有利爪,土黄的身体由元素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长着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视力吃饭。然后它,它长了个尖尖的鼻子,还有胡须,现在正在空气中抖动着,闻来闻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轻盈敏捷的迹象,它的身躯事实上……很圆。 换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帮手,她会说这还挺可爱的。 然而,这就是塔砂现阶段能弄到的唯一守护者,她本指望用来脱离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绝望地想,我要一只鼹鼠有什么用?! —————————— 长桌边的高级军官们脸色不佳。 那个仪器还在亮,上面的红色刺眼得像太阳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没见过这玩意亮成这样,倘若预言没错,或许四百年内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国的每个角落,占卜师都被认为是堕落的、反人类的、与恶魔杂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国的中心,仍有一些预言者的后裔为上层人士预言,以换取家族存续,这在高层军官中被默许。就在半年前,各个家族的占卜师们陆续做出了类似的预言。 预言说:一座能联通深渊、将招来大恶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将苏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东西是个“深渊因子测试仪”,它能探测出帝国范围内的深渊因子,像血脉觉醒的深渊后裔,打开细小缝隙的法师余孽,诸如此类。在人类帝国埃瑞安繁荣昌盛的现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让为人类繁荣鞠躬尽瘁的军官们不用再为这堆破事浪费一点精力。可现在它亮着,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苏醒,那就是已经有大恶魔爬到地面上来了。 深渊与地上的通道被斩断的第四百年,后面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这并不值得畏惧。”最年轻的那个军官开口道,“数百年前我们能摧毁无数地下城,如今当然能摧毁这一个。” 他的发言赢得不少赞同声,但坐在他对面的山羊胡军官却皱起眉头,唱反调道:“现在已经不是数百年前了,希瑞尔将军。我们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与一座地下城开战,您是否想过会造成多大损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恶却不能姑息!”年轻的将军回击道,“还是说诺曼将军已经忘了如何出征吗?”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尔将军还需要更多阅历。”年长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兴看见诸位充满干劲,但恐怕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于争吵。”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尔的回击,元首扫视在座的诸位军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头。 “魔鬼与神灵早已离开,谁还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复全盛状态之前,那只不过是上一个纪年留下来的破旧残骸。希瑞尔将军,你不会给它恢复的机会,是吗?”元首在年轻军官的保证中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地盖棺定论,“那么,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元首站了起来,所有军官们都站了起来。“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国万世不朽!”他们齐声礼赞起来。礼毕,这些掌握着埃瑞安命脉的精英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陆续离开了会场。 毫无疑问,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暗的大厅,没有窗户,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内没有一支蜡烛照明,塔砂却能看清阴影当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沙尘。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砖是什么颜色,大厅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这段话有个词用的不太对。 “眼前”。 没有什么“眼前”,塔砂直瞪瞪看着大厅起码过了三四分钟时间,半点没觉得想眨眼。她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珠。 确切地说,整个身体都感觉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个大厅当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视角”,就像在玩一盘模拟人生,却没有电脑外那个操纵着视野的身躯。塔砂有着全知视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观察。 塔砂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车祸,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点子背。死前最后瞬间,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躯干,死成那副鬼样子,以现代科技绝对没救活的可能,现在的处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觉、外星人绑架和穿越来解释,无论哪个都好过死成一团烂肉。塔砂简短地伤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见不到面的几个朋友、一只猫一只狗一缸鱼几个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注意力转移到现在的处境上来。 塔砂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但她还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听,这里太安静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间好像只有这个尘封的大厅,依稀能辨别出华美的雕饰,却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烂得一塌糊涂。 大厅非常空旷,接近博物馆正厅大小,没有任何装饰或摆设,只有正中央一个干涸的石头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贯穿。几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样子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万幸四角最粗大的几根圆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亏这个,大厅没有倒塌。 塔砂仔细地检查了大厅,没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物,虫子都没有一只——谢天谢地,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接受有节肢动物贴着自己的新身体爬来爬去。她觉得这座大厅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茧子里,与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进不来,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事后想起来,那根本不是一道闪光,而是某种把注意力引过去的“感觉”,就像水底出现一个漩涡,不往那边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识往那边一看,顿时好似一脚踩空,遍布整个建筑物的意识蓦然收束,灌进了池底的一块石头中。 这感觉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点动弹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心中一惊,猛地挣扎起来。 这是塔砂迄今为止过得最漫长的几分钟,她像条在苍鹰阴影下努力从冬眠中醒来的蛇,调动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听使唤的躯体。灵魂之火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烧,石块中的光雾左冲右突,拼命击打着四周灰暗坚硬的囚笼,直到肉眼可见的光线从中透出。石头周围的沙尘随着她的努力簌簌落地,这石头如同剥落了石皮的鸡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尘之间生出一枚光彩夺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好似愚人开了窍,好似婴儿发现了自己的脚,塔砂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渐渐能够操纵自己的灵魂,就像过去操纵自己的身体——说起来玄乎,此时做起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只不过是将水从一个形状的杯子倒进另一个里。166阅读网 116 1.1 ?这里是10.28的防dao章,10.28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异变与战斗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17 1.1 ?这里是10.29的防dao章,10.29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古代法师的法师塔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18 1.1 ?这里是10.30的防dao章,10.30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被拆封的法师塔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19 1.1 ?这里是10.31的防dao章,10.31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老师找你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20 1.1 ?这里是11.1的防dao章,11.1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独木桥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21 1.1 ?这里是11.2的防dao章,11.2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邪灵之主的马前卒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22 1.1 ?这里是11.3的防dao章,11.3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法师之路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23 1.1 ?这里是11.4的防dao章,11.4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找到你了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24 1.1(结尾小修) ?(一二四) 天地之战结束,天界断尾逃生,埃瑞安的三界失去一角,深渊与人间暂时平局。深渊暂且被隔离在外,得不到主物质位面,但也没被完全驱逐。新的平衡正在生成,只是这平衡无比脆弱。 恶魔们不会对这样的结果满意。 如果没有其他选择,深渊也只好做出一样的选择,像天界生物一样切断没面,坠入星界。但一方面,深渊恶魔本身就比天界生物混乱太多,没有能做出统一决断的领导者;另一方面,恶魔领主们知道自己还有着再度侵入主物质位面的能力,它们很难轻易放弃。 天界的选择就像在风暴到来前放下小小的救生船,可能远离风暴,也可能在别的危机中覆灭。离开是必然,但如果离开前能把大船拆掉,哪怕只是从上面咬下一些木头与食物,生存几率也会大大提升。 这就是为什么深渊还在。 这就是为什么,战后有着比天界更多好牌的深渊,为何如今进退维谷,被困在了那里。 大德鲁伊与精灵牵引被污染的位面时,星界短暂地在整个主物质位面生灵的眼前露面,而后通往星界的通道暂时关闭,凶猛的空间乱流在主物质位面外部汹涌不断,暂时没人能出去。空间类法术都受到了影响,主物质位面的人们只当这次“远行”的失败带来了一些副作用,通往星界的港口被暂时封锁。他们觉得这种乱流是暂时性的,虽然少见,但也正常,星界本来就是个变幻莫测的区域。 乱流持续了很多很多年,冒险进入星界的强者们全都断了联系,他们的一去不复返一次次昭示了星界的危险,久而久之,尝试的人越来越少。再然后,本该有通行星界之能的传奇职业者们,发现自己无法再离开埃瑞安了,不过那时候传奇法师的衰亡已经开始,这被认为是魔法环境衰落的诸多后果之一。 ——被困在埃瑞安的强者们,完完全全弄错了。 魔力环境衰落与传奇无法进入星界这两件事之间,的确有一定联系,却并非他们以为的因果关系。倘若主物质位面依旧与深渊连通,如果还有法师能从召唤来的恶魔身上发现一些端倪,施法者还能在完全衰落前发现问题吧。这时期的深渊恶魔虽然还能进入星界,但它们已经没办法效仿天界。 可以将深渊与天界比作两艘飞船,想脱离埃瑞安这个“地面”需要消耗能源。深渊飞船有着比天界飞船更多的燃料,但在祂准备起航时,引力变强了。 “因为埃瑞安的劫难开始了吗?”塔砂问。 “不。”利安德尔*师说,“拦住他们的不是劫难,而是埃瑞安本身。” 深渊有深渊意志,自然有自然意志,埃瑞安这个世界,也有着祂的“意志”。 世界意志包含了整个世界,从天界到深渊,从强大的长生种到朝生暮死的蜉蝣,从鲜活的生命到没有灵魂的环境……一切都在世界意志之中,祂的范围太过广播,因此反而存在感稀薄,不像深渊意志一样容易感知。 就像各种各样的颜色加在一起只会得到一片混沌,就像无数个声音合在一道只能听见嘈杂的噪音,汇合了整个世界、无数不同存在不同意志的世界意志像空气一样透明,几乎难以感觉到祂的存在。大部分时候,对于绝大多数生灵来说,世界意志的确也和不存在没什么两样。祂是大部分时候都埋头睡觉的老船长,平时十分好相处,相当懒惰,反应迟缓,唯有涉及大船的生死存亡之际,祂才会走上甲板。 埃瑞安的意志想要继续存在。 祂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情绪与思维,祂甚至没有灵魂、没有自主意识,但祂比谁都清楚劫难的到来与破解之法。祂没法给全世界的生灵下命令让他们同心协力,但祂能发现哪些事情会让情况变得更坏,并且做出反应。世界的反应慢上一拍,却不会不来。 天界脱离了埃瑞安,主物质位面的一批生灵将四分之一个主物质位面牵引到星界——世界意志可不会管是非对错,不管三界之间的恩怨情仇,对祂来说,以上两件事只代表了一个结果:世界力量的削弱。 世界意志要想继续存在,那祂就不会允许自己被继续削弱。 船长关闭了能放下救生艇的通道,城主锁上了逃离城市的大门。世界意志存在感稀薄又在某些时候强大得可怕,这个世界中的所有生灵,都没办法无视世界的封锁线。你要如何对抗一场天灾? 这封锁越来越严苛。 开始只是前往星界的生灵无法回去,后来人们无法进入星界,乃至开始遗忘星界;开始只是整个深渊不能像天界一样轻易逃脱,后来连有着空间天赋的恶魔领主也很难离开。埃瑞安如同即将溺毙之人,越衰弱越不肯松手放人,世界的求生本能运作之下,逃生之路被一条条关闭。 巨龙中出现了预言,它们赶上了末班车,举族迁徙。或许因为它们受造物主宠爱、强大到被称为“神话生物”,也有可能那个“巨龙始祖来自异界”的起源传说所说不错,巨龙之王得以打开星界的通道,带着全族安然离开。这辆末班车后,举族迁徙完全变成了痴心妄想,最优秀的传奇职业者也失去了打开星界的能力。 世界意志关上了门,但在门被关上之后,一切并没有好起来,反而变得更加糟糕。 天界与深渊被驱逐,天界生物与恶魔带着这个秘密被隔离在外。有所猜测的人要么去了星界而后无法回来,要么在魔力衰退中死去,要么在战火中覆灭。当魔力环境不断衰弱,不明内情的恐慌者们,开始为占有剩下的资源大打出手。 真是可怕的真相。 这一番长话短说的讲述中,包含了多得惊人的信息量,它简单粗暴地揭露了这么多谜语。一大片迷雾被蓦然撕开,底下的实情并不美丽。寻找答案的人一无所获,找到谜底的人无法公开传达,过去几百年间的那么多秘密被整个世界隐瞒,居然要到世界以外,才能得知真相。 塔砂站在老法师的影像边上,她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地下城卡片的进度条就在短短的时间里刷刷向上猛涨。 【地下城-塔砂】 合并重组中,进度:90/100 对埃瑞安最普通的认知构成了百分之二十五的进度,得到深渊眷顾加百分之六,一系列对星界的了解让进度条推到56/100,对美景产生的感慨莫名其妙加了百分之四,得知大德鲁伊与森精灵的远行真相加百分之十五。到现在,关于埃瑞安的所有秘密似乎都已经被揭开,进度从75/100,进展到了现在的90/100。 “我是最后一个逃离埃瑞安的法师。”利安德尔说,“那时候我所剩下的时日不多,索性最后一搏,而我赌赢了。雷歇尔的法师塔顶层是通往星界的道路,那条路在我走过后坍塌。” 他看起来有点遗憾,就像回忆自己在沉船事故中拿走了最后的救生筏。 塔砂安慰他:“除了我们之外,再没有别人找到那里了。” 利安德尔微笑了一下,笑容一如既往掺着点苦味。 他摇了摇头,甩掉刚才的怅然,话锋一转道:“这座法师塔,是此前离开的传奇法师们合力打造的产物。我能出来已经交了天大的好运气,能来到这里更是魔法保佑,余下不多的力量与寿命都只能让我当一个留影。但在我之前,前往星界的通路没被完全封锁的时候,有一些法师冒险穿过了乱流,成功来到了星界。他们还没受魔力环境衰退的影响,有着实打实的传奇力量。” 那些离开埃瑞安后渺无音讯的传奇职业者,反而有不少都好好活了下去。 传奇法师的生存能力在通阶层的强者中名列前茅,他们的准备也是。这些漂泊在星界无法回去的法师在星界建立了法师塔,他们搭建的庇护所一日日变得更完善,到了今天,天空中的法师营地反倒比埃瑞安地面上的更好。 “这里还有学徒?”塔砂打岔道。 刚才的匆匆一瞥中,塔砂的确看到了一些求学者。这里的人不少,不可能只是利安德尔之前离开的法师。 “是啊。”老法师笑起来,“这片连接无数个世界的星界当中,可不止有我们这些来自埃瑞安的法师,要与人交易或收学徒并不困难,谁规定了飘在星界的存在一定是强者呢?因为种种原因离开本来世界的人这么多,逃离世界的、被世界抛弃的、出来旅行的、遇到意外的……你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像一个惊雷在耳边打响。 塔砂愣在原地,很快又觉得不该太过惊讶。她之前就猜想过,地球所在的世界或许也是世界树枝头的一枚果实,她并非从哪个高等世界掉进了一个故事当中。这个世界如此广阔,能人辈出,塔砂只是其中渺小的一员。 老法师早料到她要来。 惊吓过去后,她反而感到振奋。 “我为什么会来到埃瑞安?”塔砂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利安德尔却说。 “您不知道?”塔砂愕然道。 “如果预言能提示一切,万物该如何运转啊。”利安德尔笑了起来,对她眨了眨眼睛,“我们一直在外面观察着埃瑞安,数百年的研究与推测才能让我们知道刚才那些真相。预言也只是推算的一种方式,我们知道你要来,却不知道你会对得到的结果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顿了顿,说:“我们知道你是‘其中之一’,只是因为你的灵魂并不属于埃瑞安。作为曾经的埃瑞安住民,又在星界呆了这么久,见过这么多漂泊者之后,我们很容易看出这点。” “不是因为某些布局吗……”塔砂低语,她在刚才的某些瞬间几乎以为认为自己的穿越是这些法师的手笔。 “我们还没这个能力。”利安德尔说,看上去好像被逗乐了,“就算能在星界得到落脚之处,我们所知的一切依然非常渺小。我们能检测到流星,却无法明白流星出现的原因,关于你的出现,我唯一能回答的是:我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 地下城的进度条停下有一段时间了,百分之九十似乎就是这次谈话的上限,继续交谈也没带来更多进度。关于埃瑞安的重要秘密明明都已经真相大白,还有十分之一是什么呢?塔砂心中叹气,自嘲地想,她一个人的来历总不至于占了百分之十的进度吧。 “所以,作为一个外来者,你要如何选择?”利安德尔说,“你会留下,还会回去?” 那双上了年纪的眼睛看着塔砂,目光中是纯粹的好奇。 塔砂抿住了嘴。 她并不想装作没听懂,现在也没有装聋作哑的时间。 “我还能‘留下’?”塔砂问,“您知道我所剩时间不多。” “如果你还要回去,剩下的时间的确不多。”老法师点头道,“但只要你决定了要留在这里,你就可以留下,或者说,永远离开埃瑞安。” 利安德尔等在这里,并非只是为了做好事解答问题。 法师们很久前就预言到了塔砂的到来,他们设计出了将她的地下城核心牵引到塔中的方法。只要塔砂放弃在埃瑞安的一切,她就能转移到法师塔中,成为法师塔的塔灵——法师们对塔砂的存在形式很感兴趣,他们愿意与塔砂交易,以一百年的雇佣时间换取对她施以援手。作为他们的发言人,利安德尔保证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我们会在事先签订平等契约,可以使用你自己的契约。”他诚恳地说,“一百年中你只需要担任塔灵,配合实验,实验不会对你的身心造成任何严重的、不可恢复的伤害。并且,一百年后你将得到自由,法师塔能给你塑造新的身体或载具,你会变得比过去更强大。” 真是……相当有诱惑力。 “如果我拒绝呢?”塔砂说。 “那我们只能感到遗憾。”利安德尔说,“你没有被埃瑞安封锁,因为你的灵魂不属于埃瑞安。但你并没有随意穿梭星界的能力,当埃瑞安覆灭之时,你也无法独善其身。” “我曾以为埃瑞安已经在复苏了。”塔砂叹息道。 “你的确近乎力挽狂澜。”利安德尔说,“但是不,埃瑞安的劫难,根本还没有来。” 一个世界的寿命如此漫长,它能苟延残喘的时间也长过其中大部分生灵的一生。塔砂的存在的确将这辆可劲儿作死往悬崖跑的火车放缓脚步,乃至后退了不少,可它还在陡峭的下坡上,谷底还没有到来。 第二只靴子还没有落下。 主物质位面依然没有传奇职业者,没人能晋升传奇,就像深渊已经很多很多年都没有新的恶魔领主,所以维克多对怒魔赛门“近年来是否有新生大恶魔”的询问才会招致怀疑。 塔砂现在才明白,当时维克多到底在哪里漏了馅。他威胁赛门要将深渊通道关闭几千年,还把赛门“你不想活了吗”的质问当成了低等级狠话——怒魔所说的并非狠话,而是实情。如果深渊通道继续关闭几千年,恶魔领主们无法从主物质位面掠夺足够补给,没办法攒够能源让深渊脱离埃瑞安的话,它们未来凶多吉少。 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塔砂借助星界旅者的能力,靠着信物穿梭星界,每次星界之行都会消耗掉那一样信物。失去了信物当锚点,即使下次塔砂能够来到星界,她也不见得能找到这座法师塔,从他们那里得到第二次机会。而说得更近一点,不需要等待不知几百年后的埃瑞安劫难,几年后深渊通道就将打开。这一回的深渊之战可不是普通魔灾,恶魔领主们想要找到活路,那必定是你死我活的一场。 如果点头,留下,一切都可以避免了。只不过换个地方从头再来,怎么样都比在埃瑞安的那个开场条件更好。在面对过去的各种危机的时候,塔砂不也想好了只要保存核心就能东山再起的最后条件吗? 只是…… 然而…… 塔砂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 她想到了跟她进入法师塔的那些人们,一些人死在了之前的战斗中,一些人没及时走上传送阵,这一趟能幸存的人只有半数而以。他们为她的命令前来,响应积极,塔砂知道加入队伍的竞争十分激烈,他们信任她。塔砂答应过那些法师,要给他们建造比过去更好的法师塔。 她想起了精灵王,独自守候数百年的王者在遇见她后终于吐出最后一口气,他给塔砂种子,而后闭目安息。塔砂记得漂泊世界散落的刹那,记得那四个留守在埃瑞安的精灵。生命树的种子栽种在她的森林中,精灵王在最后对她微笑,相信他的族人将会重新踏上埃瑞安的土地。 她想到了天界的逃脱,神明们在过去享受了数百年的供奉与膜拜,真正大难领头时逃得比谁都快。她想到了深渊的停留,秃鹫的停留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贪婪,最终贪婪到无法离开。她想到周围的法师,这些离开埃瑞安已久的法师们似乎已经接受了埃瑞安的覆灭,研究者们更关心自己的研究,何况这里的人可能早就更新换代,故土在他们心中变得模模糊糊。 埃瑞安并不是塔砂的故乡。 她只是在这里停留了十多年,从一个废弃的大厅变成大半个世界的地下室,见证了她的居民从人人喊打到能普普通通地走上街头。她只是见过恐慌的面孔露出笑容,见过空洞的眼睛展现神采,见过严苛死板的城市多出许多色彩,见过各式各样的美丽景色与美丽生灵。 塔砂记得自己第一次展翅起飞的那天,她乘风扶摇而上,俯瞰青山绿水、城市村镇,高空的风吹拂着她的头发。 塔砂记得批阅文件的夜晚,地精阿黄衔着匠矮人做的小玩具放她腿上,她摸摸阿黄的脑袋,阿黄高高兴兴地走了。半精灵梅薇斯走进来,给她送了一碗特别好吃的汤,真的特别好吃——汤的食材完全叫不出名字,在魔力环境复苏后,梅薇斯的美食越发无法在地球上复制。 塔砂记得某个春天去森林里视察,游吟诗人杰奎琳的歌声从远方飘来。森林里刚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跟她同路的玛丽昂变成了狼,用大脑袋拱她的腰,要驮她往前跑。那会儿的龙翼之躯还有一双和普通人一样的腿脚,翅膀也不方便在森林里飞,于是塔砂脱了鞋爬上玛丽昂的背,感觉像踩在厚厚的毛毯上。维克多在链接里嘀嘀咕咕地抱怨什么,塔砂心不在焉地听着,只把他当背景音。 包裹着维克多的茧,现在还在魔池当中无法移动。 “不了,谢谢。”塔砂说。 “你确定吗?”利安德尔有些惊讶。 “您刚才说过,世界没有注定的‘死期’,只有低谷与劫难。”塔砂说。 “巨龙离开的时候,最杰出的预言法师预见之眼玛格丽塔曾做过占卜,她没有公布结果,反而选择了自杀。”利安德尔又说,“等到我来到这里,我才明白她绝望自杀的原因。世界终将衰落,这么多可以同舟共济的强大生灵已经逃脱,人类又在战火中自断臂膀,挽救世界已经是痴心妄想。这样的答案,对于无法离开的人来说太过残酷,但你还有选择。” “那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塔砂说,“如今的埃瑞安和那时候不同,而且您也说了,我是个意外的变数。我并没有选择一条死路,只是选择一个挑战罢了。” “放弃一个埃瑞安,在未来你可能在许多的新世界中旅行。”利安德尔惋惜地说。 “的确,但是……还是算了吧。”塔砂笑道。 如果她离开,埃瑞安稳定下来的构架又可能天翻地覆,如同抽掉一根房梁。许多人会遭难,许多人会失望,许多生灵将失去好好生活乃至出生的机会……但让塔砂留下的原因,不是仁慈。 就只是因为“她乐意”。 无关高尚或卑鄙,塔砂的选择说到底只跟她本人有关。她想要留下来,因为埃瑞安之于她,就像某个童话故事中小王子的玫瑰花。今后会遇到的玫瑰再美,也不是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那一朵。 “比起这个,”塔砂说,“关于某些深渊材料,或许我们还有可以交易的地方。”166阅读网 125 1.1 ?(一二五) 黑暗中出现一双黄眼睛。 这点冰冷的光蓦然撕开了混沌,以此为中心点,画面向别处延伸。狭长的双眼长在一张非人类的脑袋上,眼睛的主人有着金属质感的深色皮肤、弯曲的尖角与英俊的面孔。首先有了这个人影,然后再有了整个场景,只见恶魔领主维克多闪现在昏暗的通道中,礼服有多处破损,大片鲜红的血花覆盖在精致的布料上,让他身上的威压更强。 恶魔的血液可不是这个颜色。 他舔了舔飞溅到嘴角的血液,舌尖开裂,蛇信似的在空中颤了颤。他抽出礼服口袋里的手帕,擦掉手上的鲜血与脑浆,擦完随手扔掉,脚下步子不停。穿过一个拐角,前方灯火一亮,大厅近在眼前。 半个广场大小的厅堂金碧辉煌,灯火通明,尖顶拱门层层推进,华美的浮雕恰到好处地装点着开阔的空间。许多根象牙白的细柱合为一根粗大的立柱,由天鹅绒帷幕装点,将穹顶衬托得更加高耸。地砖色彩瑰丽,好似教堂的玫瑰窗,一卷长长的红色地毯从维克多脚下一路铺向大厅中间的池子。盛满了蓝色液滴的室内池塘完满无缺,其中魔力氤氲,池水充盈,上空悬浮着一颗硕大的红色矿石。 这是一座完好无损、精致而富有艺术性的建筑物,要是不看那颗生物般跳动的矿石心脏,旁观者或许会将这里当做人间王侯的厅堂。 通红的矿石心脏在天花板下跳动,与塔砂的地下城之心的外形一模一样,气氛却截然不同,看上去硬是狰狞凶蛮了许多。这一颗心脏高悬在天花板下,其中充盈着狂乱的毁灭欲,好似有人将深渊切割出来一块,摆放在了里面。 这里是深渊前哨,一座正统的地下城。 “你在磨蹭什么?”一个急躁的声音响了起来。 维克多走进大厅的时候,已经有另一个人在那里了——确切地说,是另一个恶魔。它的脑袋的位置只有一团白雾,破布条似的袍子底下空荡荡没有脚,袖口倒露出一双比正常人多上许多关节的骨手。它的语气非常不耐烦,还在魔池前飘过来又飘过去,即使看不到这个恶魔的表情,旁观者也能轻易察觉它的心烦意乱。 “抱歉抱歉,有人挡路。”维克多说,道歉的语气太轻巧,笑容太欢快,实在很难让人感到诚意,“你知道,咱们的同胞动作太快,不少人间生灵都有所觉察……” “够了!”无头恶魔打断他,“你答应我的事呢?” “这不正准备开始嘛。”维克多满口答应,“不要着急,亲爱的阿刻,我的准备万无一失,只需要最后一步就好。” 他拾级而上,越过无头恶魔,抬脚踏入了魔池。那双裁剪考究但被鲜血染红的靴子轻易踩上了蓝莹莹的池水,仿佛踏在一块冻结实了的冰层上,脚下的液体连一道涟漪都没有。黄眼睛的恶魔领主几步走到魔池的中心,停在了地下城核心的正下方。 维克多轻叩脚跟。 方才平滑如镜的魔池表面骤然荡开一圈波纹,一圈又一圈,几个同心圆相互嵌套,一层的浪头胜过一层,到后来居然掀起数米高,声势好似大潮或海啸。这汹涌的波涛没有一滴坠入魔池以外,翻腾的魔液全在半空中不翼而飞,一些凭空蒸发,一些渗入头顶上的地下城核心。这块区域内的魔力波动汹涌如飓风,无数符文闪现又熄灭,从地下城核心延伸到整座地下城,再到很远很远以外的地方。 无形的浪潮席卷而来,地下城中的居民们似有所觉,茫然四顾。埃瑞安的某些地方产生了微不可查的共鸣,魔池的液面不断下降,速度飞快,好似被一口气吸了个精光。 第一层波纹荡漾开之后,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魔池储存的液滴已经抽空见底,现在维克多漂浮在干涸的池子上空,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舞动,像傀儡师牵引着无形的木偶线。魔力在他与城池之间缓缓流动,与刚才比起来,速度缓慢得让人心焦。被称为阿刻的恶魔隐藏在它的防护罩中,多关节的骨爪交握,又开始小幅度动弹,显然耐心不佳。 “你真的有办法做到?”它忍不住开口道,“要是那群家伙知道我们还留在这里,他们可不会对我们手软!” “他们要想‘手硬’,也得硬得起来啊。”维克多调笑道,“参与的大恶魔越少,准备时间就会越长,我们俩的本体都在这里,那么发动时间至少被推迟几个月。” “你比我更应该担心!”阿刻警告道,“要是拉什德嘉从进度的拖延中发现你不在深渊,只把身体留在了下面……” “他发现不了,你以为偷懒的只有咱们吗?伟大的深渊,只有死到只剩一个才会同心协力。”维克多笑着摇了摇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风险绝对物超所值,所以可敬的‘无命王’阿刻才会暂时来到这里,不是吗?” 无命王阿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对了,还没回答你的问题。”维克多口气轻松地说,“是的,我能。但是需要一点帮助。” “那就快说!”阿刻催促道。 “那真是太感激了。”维克多正了正脸色,露出一个营业性的笑容,“您能莅临此处便是对鄙人最大的帮助。” 恶魔领主的笑容看上去像个亲切无害的店员,他所用的谦卑口吻也十足诚恳。但他的同胞在听到这句话时勃然变色,恶魔领主的威压骤然爆发,手中闪现一柄长长的骨镰。 已经太晚了。 骨镰没能劈出一下,它被高高举起而后停在半道,镰刀连同挥刀者一起僵在原地。方才扩散出去的波纹猝然迴流,这回的中心不在魔池,而在无头的恶魔领主身上。无数看不清的丝线一层层勒上了无命王阿刻,比闪电更快捷,如天地之力一样不可撼动。这庞大的陷阱布置多时,精密完美,一旦发动便封住了所有退路——在那位无头的恶魔领主被哄骗到这里的时候,胜负便已经定下了。 “你骗了我!该死的叛徒!”阿刻咆哮道。 “深渊啊,阿刻,”维克多大笑起来,“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最后的伪装被一并撕落,现在这座地下城露出了真面目,一个大型献祭法阵。被束缚在最中心的那位大恶魔拼命挣扎,徒劳无益,在诅咒声中被割裂成无数碎片。地下城之心疯狂地跳动,与之连接的深渊收下了这分量充足的献祭,迸发出欢喜的轰鸣。这声音好似欢呼狂笑,又像鬣狗呼朋引伴,贪婪地吞食。 收割者领主阿刻的死拼上了整块拼图的最后一角,维克多部署多时的棋局填上了最后一子,他留在地上的诸多分#身进入了休眠,成为了锚点。可以是一根古老的项链,可以是地下室一面被人遗忘的镜子,可以是一张失落的古卷……这些东西分散在埃瑞安的各个角落,天南海北,无处不在,只要还有一样没被解除,维克多就能在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穿梭,自由自在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哪怕两界被封锁。 敌人们不是傻瓜,恶魔领主不是一条心,瓜分主物质位面的企图注定要失败,因此这些后手必定能派上用场,无论未来会走向何方。 主物质位面仅存的恶魔领主冷眼旁观。 深渊的共鸣难以隐瞒,不过维克多以他的地下城为媒介,成功置身事外,哪怕深渊的同事们发现了响动,也没法立刻找到他头上来。主物质位面生灵的威胁反倒更加迫切,他没把之前挡路的人全部杀光,只钻空子冲出了包围圈而已,再过不久就会有麻烦精衔尾而来。 啊,他们已经来了。 地下城外围的哨兵发现了敌人的踪迹,有人赶来,他得走了。维克多张开手掌,通往深渊的密道随之开启,只要迈一步就能离开这个已然暴露的地方,正如计划中一样。 一直游刃有余的恶魔领主,反而在此时露出了一丝犹豫。 维克多仰起了头。 他是这座地下城的主人,要想看到地下城内的每个角落都不是问题。但维克多下意识抬起头来,像个普通人。 画面随之上升。 核心大厅高耸的穹顶上,地下城的通道盘根错节,走廊平坦,设施美观。从美观与布置的心思上看,这里绝对不止是用来充当媒介的一次性道具,它比塔砂的地下城内部还要好看。匆匆一瞥之下,这里既没有看到生活设施,也没有看到用于战斗的房间与战士。 这里有移动的小小魔像,怎么看都无法作战。这里有存放着工艺品的房间,所有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视野飞快地向上移动,越过地平线,一座城堡矗立在地下城的上面。这尖顶的城堡又华丽又富有童话色彩,让人想起新天鹅堡,或者迪士尼的商标。 它被各种强大的法术隐藏,维克多本身不擅长魔法,但他有很多时间,可以对诸多强大的施法者行骗。那些骗来……那些公平交易来的法术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保护了这座城池,将它隐藏起来,盗贼无法从中偷走一枚金币,死神也无法带走其中的灵魂。 形形□□的精美宝物存放在城堡当中,“宝物”并非人人都能看出价值的贵金属与珠宝,但某个领域的收藏家一定会对某间房间欢呼雀跃。顶尖的乐器、珍贵的颜料、失传的工具……每种藏品都收藏在最合适的房间,行家里手能看出它们的主人绝对是个内行——恐怕只有寿命漫长的长生种中,才会出现这样一个精通这么多领域的玩家。不过,地上城中的藏品并非这些没有灵魂的死物,而是“灵魂”。 无数虚影在在城堡各处自由穿行,视线哪怕只从他们身边擦过,也能看出影子们长着脸。这些与生前相差仿佛的东西并非无面幽灵,而是离体的灵魂。生年卒年相差很远的艺术家们举办着横跨数百年的沙龙,他们无需进食或睡眠,没有天灾*打扰,聚会可以持续到永远。 某个安静又安全的小房间里,家完成了又一部生前没写完的杰作。灯火辉煌的城堡剧院里,编剧心满意足地坐在台下,杰出的歌手与演员正按照他的剧本表演。明亮的画室之内,寡言的画家在死后依旧倾斜着创作的热情。一条走廊上,某个雕塑家正企图将新的雕像搬到一张矮桌上面。城堡前的花园中,舞者翩翩起舞,红裙花朵般张开,而那些优美动听的乐曲飘扬到城堡外,仙子与妖精为此在防护法术之外久久徘徊,妖精灯盏在这一代肆意生长。 这里,是谎言之蛇的人间宝库。 仰望着天花板的维克多面无表情,塔砂在此刻读懂了他的心情。 星界法师塔内的法师送给了塔砂恶魔领主的残骸(“但愿这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对你有用,祝你好运。”),魔池中沉寂多时的黑茧终于有了反应,塔砂得以继续那个中断的梦境,看到维克多那片记忆的后半段。除了过去的景象之外,塔砂还能从中读到他彼时彼刻的一些念头,继而明白一些之前没想通的事情。 比如,维克多为什么要将宝库放在人间。 因为深渊永远饥饿。 深渊的一切都像在一个巨大的胃袋之中,你要么给深渊准备食粮,要么自己就成为粮食,被吞噬消化。低等魔物自己无法吞噬灵魂,它们只是深渊之口,在深渊的驱使下杀戮不休。中阶恶魔好歹有了灵魂,成为了深渊的雇工,可以在为老板工作时自己吃点养料。站在恶魔顶层的恶魔领主似乎已经拥有了自由,得到灵魂的时候,它们可以选择对深渊献祭或自己吃掉。 但是选择也只有两个。 恶魔领主得到的灵魂总是难以保存,如果不抓紧吃掉,深渊就会替它们做出选择,将灵魂扯碎吞噬,因为最强大的恶魔也是深渊意志的延伸。无论那灵魂生前有什么故事,有什么样的性格或爱好,在深渊面前都只有一个标准:强者昂贵,弱者低贱,每个灵魂都只是一个价钱。 而叛逆者维克多做出了第三个选择,他将得到的灵魂藏在了人间。 他从强大的施法者中交易到了这么多法术,用于隐瞒天界神明、人间冒险者还有深渊本身。这些铁桶似的防御将这座城堡藏得严严实实,狡猾的谎言之蛇将他的财富偷渡在外,过去的成千上百年,都没被任何人发现。 直到现在。 维克多早已预料到深渊共鸣会让此处被各界发现,他也准备好了在离开前将人间的宝库与这座地下城一并炸成碎片——布置早已完成,足以让追过来的人吃个大亏。事到如今,维克多必须长期离开主物质位面,接下来的战争中这座宝库要么被发现,要么被摧毁,提前引爆也是废物利用。再过若干年,整个主物质位面都会被深渊污染,等深渊意志发现自己被欺骗,那可不是没收这些灵魂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些念头在维克多心中一闪而过,他早就理清了前因后果,考虑了得失,做出了准备和决定,如今只需要实行而已。但如果维克多只是个纯粹为了利益得失行动的聪明人,他这么一个肉搏系的恶魔领主,也不会三天两头丢下*,冒险跑到主物质位面来了。 没有哪个恶魔像他一样喜欢主物质位面,维克多在人间待了太久,他变得太靠近凡人。永无止境的空虚与饥渴依然渴求着灵魂,人间界的生灵对他而言依然脆弱又短暂,这位恶魔领主却不再把所有灵魂都当成大同小异的粮食。他知道每一个灵魂都独一无二,消失的每一个都不可复制。 于是在摧毁这一切的前一刻,维克多感到不忍,甚至感到犹豫。 谎言之蛇是个狠角色,他又谨慎又果断,心狠手辣,从不犹豫。平生第一次的迟疑,带来了他从未想过的可怕后果。 一道光从天而降。 那些追踪者比维克多以为的更快,他们在沿途做出了惨痛的牺牲,只为了尽快赶到这里。数名传奇职业者使用了某些牺牲生命的秘技,这样的不惜代价让他们的攻击及时到达,那些隐蔽功能多于防御的法术,在这一击下应声而碎。 如果只是攻击维克多的话,后手众多的恶魔领主反而有办法逃脱。但这攻击首先落到了城堡上,破除了将之隐藏的那些法术。 因为那片刻迟疑,法术破除的时候,维克多还没来得及摧毁其中的所有灵魂。千百年的隐瞒被一下掀开,在城池中的灵魂被攻击摧毁之前,深渊意志首先发现了他们。 深渊发现了维克多的欺骗。 维克多摔倒在地,几个传奇职业者围攻下依然安然无恙的恶魔领主开始抽搐,惨叫声冲出喉咙,黑色的血液渗出他的皮肤。 深渊意志半点不念旧情,既不管刚才那场丰厚的献祭,也不在意一个恶魔领主过去为深渊带来多少灵魂,今后又能创造多少业绩——倘若深渊意志是某个能讨价还价的个体,谎言之蛇或许还能用自己的巧舌如簧挣得一线生机吧。可惜不管深渊意志相形之下多么存在感充足,祂都只是某种无意识的东西,有着死板的奖罚机制。 深渊的眷顾与奖励无比丰厚,祂的惩罚也极度丰盛。 塔砂在那凄厉的惨叫声中头皮发麻,维克多的声音太过凄惨,几秒之内就完全哑了。他蜷缩得像只虾,鳞片在他皮肤上浮现,然后脱落,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装载着维克多灵魂的这个身体迅速地崩塌,他的灵魂浮现出来,那个灵魂升腾起了黑色的烟雾,仿佛低级魔物被圣水浸泡。 恶魔的灵魂属于深渊,一旦被深渊厌弃,没有多少部分能继续存在下去。 好疼啊,太疼了,被深渊放逐就像把灵魂摁进密密的筛子里,筛掉属于深渊的部分,在高压下从另一边挤出来。维克多失去了能发声的器官,灵魂依旧在痛苦中扭曲,没有半点反抗能力。再怎么力量强大或足智多谋的恶魔都只能任由深渊意志揉圆搓扁,塔砂明白了维克多对深渊的畏惧,那恐惧发自本能,远超面对天敌。 塔砂几乎想过去抓住他,阻止他在剧痛中自伤。她想把维克多笼在羽翼之下,就像用厚厚的黑布罩住一个阳光下打滚的吸血鬼。但塔砂的手穿过了维克多,没人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破坏了城堡外法术的攻击,终于落了下来。 法师的法术在某处炸开,战士的斗气轰上尖顶,这座城堡在诸多传奇的攻击下无比脆弱,如同顽童拍打过的饼干小屋。一层层防御被拆开,无数藏品化为飞灰,那些被囚禁也被保护了成千上百年的灵魂脱离了束缚,回归他们应有的结局。地上城池的所有生灵死灵都冰消瓦解,地下城也开始分崩离析。一道剑光从天而降,贯穿了魔池与其中的维克多。 靠近穹顶的地下城核心坠落下来,碎成无数瓣,好似地下城流出的鲜血。这石头血迹大部分在落地后消失无踪,被神圣的剑光净化。华美的大厅坍塌下来,浮雕崩裂,束柱倒塌,帷幔与地毯灰飞烟灭。一道长长的裂纹横穿石池,在地面上蔓延,剑痕穿过整个大厅,将一切一分为二。 刹那之间,这个华丽的厅堂与数百年后塔砂见到的废墟无比相像。 维克多已经不在原地。 很难说是不是仁慈,这一剑切开了他的灵魂,也缩短了深渊降下的痛苦刑期。胆敢愚弄世人又欺骗了深渊的谎言之蛇,在谎言败露时死去了。 一生都沉浸在谎言与邪恶中、平生作恶无数的大恶魔,因为一丝善意死去了。166阅读网 126 1.1 ?这里是11.7的防dao章,11.7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你不再属于深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27 1.1 ?这里是11.8的防dao章,11.8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应对入侵的准备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28 1.1 ?这里是11.10的防dao章,11.10晚上更新~ 下期预告:如何利用绯闻&一些坦诚与进展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29 1.1 ?(一二九) 横空出世的维克多先生在整个埃瑞安的花边新闻版块上兴风作浪几个月,存在感终于稍稍下降。这一年夏天,一位游子的归来轰动了瑞贝湖。 路德维希.斯普林霍尔,被称为“兽人涂鸦者”的画家。 得到消息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时间人头涌动,这一天的瑞贝湖因为这超乎预计的热情不得不局部限行。瓦尔克艺术家协会组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各界人士都为能得到邀请函兴奋不已,许多协会的元老级成员都出现在了欢迎会上,包括协会会长昆蒂娜与年事已高的最初赞助人罗拉。 卫兵们维持着秩序,手持鲜花的群众夹道欢迎,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来了!”有人激动地喊道。魔导汽车在路口停下,车门打开,画家路德维希从中走出来,刚脚踏实地就险些被声浪掀翻。 一些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疑惑于这位画家怎么不是兽人——若非这声音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他们多半要被别人笑话。被称为兽人涂鸦者的画家并不是兽人,路德维希是个普通人类,实打实的瑞贝湖出身,甚至还是个富家子弟。这位离家多年的游子在闪光灯与人们的欢呼声中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微笑与招手。 昆蒂娜会长出来迎接了他,在协会成立之前他们就已经是朋友。当了多年会长的昆蒂娜早已对这场面习以为常,他牵着路德维希走向会场,像牵一只被大灯闪懵的鸟。等终于走进会场当中,后者才晕乎乎地回过神来。 “回家的感觉如何?”昆蒂娜说。 “这阵势真吓人。”路德维希笑着吐了口气。 “怎么,别处没人欢迎你吗?”昆蒂娜开玩笑道,“你的名声早在夜幕防线拆除前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埃瑞安,要是那些‘兽人不知名画家’的作品合集会给你付稿费,你的身家搞不好比你哥哥的还大。” 路德维希大笑起来,说:“说欢迎还是算了吧,昆蒂娜,我不到处逃跑已经很满足啦!” “那你更不应该为这阵势惊讶。”昆蒂娜说,“你的名声举国皆知,你本身却跟着义军一起到处跑,来无影去无踪,人人都想一窥大名鼎鼎的兽人涂鸦者的真容。” “真高兴他们现在才看到。”路德维希打趣道,“早些年要是被逮住,他们就只能看我被吊死后的样子了。” 兽人涂鸦者不是兽人,他只是画下了无数关于兽人革#命的宣传画。那些色彩夺目、线条锐利画作被印在兽人解放军“自然之春”的宣传单上,出现在自然之春活动后的现场,以一种幽默却声音响亮的方式,呐喊出兽人自由平等的诉求。 路德维希跟着游击队东奔西走了很多年,在兽人解放军持续挑战帝国权威的那些年里,他的画作也随之扩散到了帝国各处。它们被帝国的媒体报道,在媒体受限后又被私下传播,那些简洁幽默的讽刺画难登大雅之堂,却在人们的喜爱中传播极广。画面是世界性的语言,哪怕传播开来的图像被删减掉了标语,哪怕看到它们的兽人一字不识,他们也能听到其中震耳欲聋的呼声。 开始路德维希被称作“兽人不知名画家”,后来又有人将他称为“兽人涂鸦者”,意在讽刺画出那些粗俗小漫画的人根本不配被称作画家。路德维希对这头衔欣然接受,他既不介意与兽人为伍,也不介意承认自己的作品只是涂鸦。有什么关系呢?精美的画作与街头涂鸦都只是载体,在路德维希参与的那场战斗中,他选择后者来充当刀剑。 血淋淋的战斗打响的同时,战地画家路德维希以笔为剑,在没有硝烟的那个战场战斗,他的努力唤起了帝国对蓄奴制度的关注与思考,也打动了许多迷茫或麻木的兽人。路德维希的创作产生了空前的影响,在人类帝国与塔斯马林对峙的环境下,在兽人觉醒抗争的历史大潮中,他的画传播了薪火,他本人成为了一柄火炬。 距离他上一次回到瑞贝湖,已经快要二十年了。 夜幕防线建立前,泰伦斯领导着兽人义军离开瑞贝湖,走出塔斯马林州,进入了广阔而危险的帝国,路德维希在那时随军出发。兽人、帝国与塔斯马林的三方合约初步签订,再到夜幕防线终于拆除后,兽人与帝国艰难磨合的过程中,路德维希依旧各方奔走,到今天才能凯旋而归。 与离家之前的优渥生活相比,这近二十年风餐露宿、四处奔逃的生活简直像另一个人生,但路德维希看起来并不瘦弱,恰恰相反,他看起来居然健壮了许多。曾经苍白的皮肤被晒黑了,那双手已经变得十分粗糙,过去这些年他用石头、树枝、和最简易廉价的画笔作画。在家乡长到二十多岁的小公子离开了温室,经历了风雨,像一棵顽强的树,茁壮生长。 “那兽人呢?”昆蒂娜问,“兽人的地盘上你也没被这样欢迎过?” “有欢迎,也有骂声,我毕竟是个人类。”路德维希坦然地说,“好在到了最后,欢迎总比咒骂来得多。” 在帝国眼中,路德维希是兽人画家,而在兽人当中,路德维希又首先是个人类。兽人领袖泰伦斯能看到他为兽人革#命带来的无形影响,在各种艰难状况中都优先维护者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家,但在兽人当中,短视与满心仇恨的成员也比比皆是。他们质疑泰伦斯带上这么个弱鸡拖油瓶的决议,为路德维希的人类身份恨他,哪怕他自愿踏入了争取异族权益的战场。 “那一定很不容易。”昆蒂娜同情地说。 “是啊。”路德维希感慨道,“但一切总会有所改变,这不就是我们为之努力的原因吗?” 开头总是相当糟糕,路德维希曾被兽人袭击,也曾在暂住兽人部落时被丢石子、吐口水。许多兽人战士开始都不认可他这个非战斗成员,直到他咬着牙与他们同甘共苦,直到他的坚持与画作的确带来了成效。路德维希曾冒险在帝*队到来前五分钟才撤离,只为了完成一幅巨大的宣传画。那位最后将他扛在肩上带走的兽人,此役后改掉了过去对他哪里都不顺眼的态度,这个战士承认,路德维希虽然不是战士,却的确是个勇士。 最开始,路德维希的离开怀着逃避的心思,到后来,他真正享受起了这一场旅途。路德维希走过了许许多多地方,见到了形形□□的人与兽人,他对兽人革命的态度终于从发自云端的怜悯变成了切切实实的理解与同情。在画室中挥斥方遒的天真迅速地褪去,路德维希认识到,兽人既非可怜的奴隶也不是传说故事里的神奇生物,他们就只是另一个种族的人而已。 于是他在这抗争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路德维希画许多画,在战场上留下痕迹,在敌人后方传播,也在部落里给孩子们画画,教愿意学习的人作画。路德维希带去了斗志与觉醒,也带去欢乐与希望。离开时,他是斯普林霍尔家族落荒而逃的小儿子;归来时,他是兽人涂鸦者路德维希。 而曾经名盛一时的斯普林霍尔家族,因为变通不足的老派经营方式,反而在东南商会的强势入侵中日益衰落,从庞然大物变成了诸多商人中普通的一员。一度依赖家族又逃避家族的路德维希,再也不会被家族的羽翼与阴影笼罩了。 “走吧,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呢。”昆蒂娜结束了闲聊,加快了步子,“这些年大家都平安无事,现在协会还多了许多新人,他们一定都很高兴看到你回来。” “我也很高兴再见到大家。”路德维希停了停,说,“等晚会结束之后,我想去祭拜瓦尔克。” 昆蒂娜的步子停了停,她转头看向路德维希,笑着说:“等明天早上吧,我们一起去。” 瓦尔克协会的建立,兽人涂鸦者路德维希的出现,起#点都是那位理想主义画家瓦尔克的死。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的好友怒火冲天,放下了画笔,决心为维护自由意志奋斗;再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没与他同甘共苦的友人羞愧万分,自我放逐,跟着兽人义军离开了安全的故土。故事的开头都不美妙,但正如路德维希所说,一切总归能在努力下变好,这就是无数人为之奋斗的原因。 怨愤与愧疚终将逝去,那些哭泣后站起来的人们,对人生问心无愧,乃至心怀感激。 第二天,昆蒂娜与路德维希祭拜了瓦尔克。这一天并非什么节日,但瓦尔克的墓碑边也放着几支新鲜的花朵。稍晚些时候,他们去参观了夜幕防线纪念公园。当初让瓦尔克丧命的那些画,还有不少被烧毁后修复和重新绘制的野性呼唤系列画作,也被陈列在纪念公园当中。 那些二十年前的作品与近年来纪念夜幕防线拆除的新作品摆放在一起,冷不丁让路德维希想到了瓦尔克的墓。在先人的墓穴旁边,新生的花草郁郁葱葱。 路德维希能衣锦还乡,足以说明兽人与帝国的磨合已经日渐进入了平缓阶段。深渊将至的压力加快了磨合速度,纵然还是有许多兽人与人类之间背着难以和解的仇恨,双方至少能暂时容忍对方,在即将到来的大战前暂时携手合作。 兽人解放军引以为傲的游击队保留下来,这支机动性很高的队伍依然单独成军,能在山地、森林等地方发挥不小作用。而以塔斯马林的军队做桥梁,兽人中一些职业者也被挑选出来,编入了新的联军之中。 像玛丽昂这样返祖后能依靠血脉作战的兽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带着少量非人特征的成员都混血混得乱七八糟,不考虑社会文化认同之类的因素,其实和埃瑞安的普通人差不多。他们依靠长期的训练作战,杰出者也进阶成了职业者,这些兽人在战略上的作用,比起“兽人”的属性,显然是身为“职业者”的部分更重要。 比方说,兽人萨满的治愈能力与牧师相近,鼓舞与巫毒能力则可以让他们暂且充当法师的角色。兽人弓箭手的攻击距离比兽人战士远,在大型战役之中,显然应当与其他弓箭手站在一起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 塔斯马林州的军队已经做出了混合军队的范例,当初留在塔斯马林的兽人基本融入了普通军队当中,除了“不要给你的羊人士兵发肉馅饼当口粮”之类的小问题外,并没有多少问题。有着山狮兽人血脉的雅各是一支游侠大队的队长,人们不叫他山狮雅各,叫他游侠雅各。 整理过的混合联军会带来更高的效率——只要配合默契,别互相扯后腿。拆队再重编的过程颇为艰难,种族的问题能让每一个长官头大。 解决对策是:高强度的训练,还有一大堆军事演习。 身体累到一回去就趴下,想打架斗殴也打不起来;脑子累到一片空白,绝对没空整天想着爱恨情仇。上头提供最营养均衡的食物,准备最健康合理的安排与便捷的生活设施,联军士兵们如同被放在同一只大锅里炖,天天忙如滚轮上的仓鼠。人人都练就了一闭眼就入睡的本事,忙着补觉,“室友是曾经的敌人”这种细节,暂时也无从在意了。 至于军事演习,嗯,这回可是正儿八经的军事演习,不是对谁游#行示#威。 塔斯马林、帝国与兽人联合举办、声势相当浩大的军事演习有很多场,塔砂放一群伪.小恶魔出来作乱的场次更多。这些配合的敌人在各大屯兵处与人类聚集地附近出现,锻炼了联军的配合战斗能力,历练了城市管理层的疏散逃生能力,还测试了广大群众对深渊知识的了解,磨练了人们面对深渊魔物时的胆魄,实乃一举多得,堪称最物美价廉、爱岗敬业的陪练人员。 这些红皮的“深渊先头部队”的出现,与高强度训练配合,有效地缓和了种族的矛盾。倘若彼此因为同一套训练累趴在地过,在面对敌人时掩护过对方的后背过,在危险中一起摸爬滚打、奋勇战斗过,患难与共过的战友很难继续对彼此恨之入骨。不少人惊讶地发现看不顺眼的人也有可靠可敬之处,尖锐的排挤多多少少变成了良性竞争,并肩作战最能促进友谊,向来如此。 “所以说,深渊从来就是主物质位面的和平大使嘛。”维克多笑嘻嘻地说,不好说是在嘲讽地上生物还是自己黑自己,“在减少人间内部战争这事儿上,天使的感化都比不上魔灾的爆发好用。” 这些战斗与演习当然不止推动了种族问题的缓和,整个埃瑞安的战斗力,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未来的战争。 新生的狮鹫已经长成,这种半魔法、半自然的成长期非常短暂,一岁大的狮鹫已经可以背着人作战。那些痴心的狮鹫粉丝陆续得到了狮鹫的认可,成为了狮鹫骑手,人数足以凑成一支小规模军队。帝国人心中象征着古老黄金时代的狮鹫兵团,终于重现于世间。 龙骑兵与狮鹫骑手的训练有着许多可以互相参考的地方,双方作为埃瑞安空军的中坚力量,与大型的飞艇和小型的机械鸟/无人机一起,承包了整片天空。人们已经习惯了不为头顶上飞过去的黑影大惊小怪,小孩子们还会玩“猜猜飞过去的黑影是什么”游戏。 不过会激动到追逐空中黑影的人已经很少了,一方面,野生的狮鹫是猛禽,野外遇到务必注意安全,不要挑衅;另一方面,不像塔砂制造出来的魔法伪龙,狮鹫可是活生生的生物,它们可是需要正常吃喝拉撒的……想象一下天降鸟粪落头上的感觉,再把那个“鸟”的体型缩放到狮子那么大看看。 狮鹫兵团的固定工资中会自动扣除一笔费用,用于赔偿被狮鹫撒欢毁掉或者吃掉的公物和私产、清理狮鹫某些影响市容行为的遗留物。英勇无畏的狮鹫骑手们,痛并快乐着,今天也要为自己的帅气自豪。 同为空军的龙骑兵与狮鹫骑手们关系不错,不过因为坐骑关系不佳,两者不能同时上场。巨龙的龙威足以让狮鹫惊慌失措,而要是遇到了伪龙,狮鹫又像遇到了竞争对手,想把大小相似的另一种飞行员从天空中挠下去。比起空军需要打个前后差的配合来,陆军的配合就要密切多了。 游侠与山林里土生土长兽人游击队擅长野战,德鲁伊不仅能放大他们的优势,有时还能让他们的优势场地扩大。各类战士与弓箭手的阵型组合看上去有点像地球的冷兵器时代,但因为职业者拥有的非凡力量,实际效果会比真正的冷兵器时代强效得多。前排职业者身后,牧师与白袍法师能提供战场支援。另一些近战职业者保护着后排的施法者们,一些从古代法师塔中受益匪浅的黑袍法师,有望在今后成为强效炮台。 职业者之外,有着数量更大的普通人,他们也不是战场的炮灰。魔导武器武装着他们,让血肉之躯一样掌握强大的力量。 在帝国的新魔力核心建成之后,魔导武器终于能够普及到军队的基层。工厂昼夜不停地生产着武器,工匠与技师的合作成功复原出了非战斗用魔像,这些能精密运作的钢铁工人任劳任怨,能不食不饮,成功将大量人力从重复劳动中解放出来,效率岂止翻了一倍。 地下城的建筑也帮上了大忙,那些特殊建筑只要有场地就可以扩建——目前的埃瑞安没人会阻止塔砂扩建地下,想造多大、多少间房间都没有问题。厨房继续不科学地将魔力转化为食物,源源不断地增加着军需储备;药园中的各种没药长势良好,梅薇斯、德鲁伊与女巫们在药房中准备着大量战时需要的药剂;不科学的锻造室和工坊开足马力,各种新式武器与原型机的研发都在这里进行;训练场有着会自己补充的训练道具,如今已经惠及整个埃瑞安的军队。 塔砂的地下城,像连锁店一样开满了埃瑞安大部分练兵场之下。 地下与地上,两边都在为备战全力运转。 史莱姆制造的魔石与魔力核心提供的魔力流好似血管中的血液,让庞大的埃瑞安活动起来。发展的速度快如腾飞,恐怕也只有这样充斥着魔法的奇幻世界可以做到。有时塔砂看着魔力在各种魔导器中运转,恍然间看到了一个另类的电气时代。 黑袍法师与德鲁伊关于“农药与环保”之类的争论这些年来一直断断续续地进行,没再大吵一架,但从来不停。争论之外还有合作,如今两者基本达到了平衡,可降解的材料、容易分解的农药与德鲁伊的生物配置嫁接相互合作,埃瑞安如今的亩产量已经相当惊人。 农业方面的研究者一直致力于用最少的地、最高的效率、最少的人手养活最多的人口,在整个埃瑞安合作起来之后,充足的资源和宏观调控带来了巨大的成果。匠矮人工匠和帝国魔导技师的帮助之下,农业居然突飞猛进地有了半机械化的雏形。 “怎么了?”维克多说,“有什么东西不对吗?” 维克多先生正随执政官女士出席一次农业演示活动,说这话时他挽着塔砂的胳膊,明明能在链接里交谈,非要凑到她旁边咬耳朵,激得一大片记者猛按快门。前-大恶魔见多识广,方才演示过的最新魔导科技也只让他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毛,显然觉得塔砂不同寻常的表情跟有意思。 塔砂动了动嘴巴,实在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自己在埃瑞安看到飞机撒农药与疑似拖拉机的魔导机械时候,是怎样一个复杂的心情。166阅读网 130 1.1 ?(一三零) 各界人士全力筹备着即将到来的战事,但这不意味着所有娱乐都被完全中止。 有深渊研究者的努力加上塔砂与维克多的感应,深渊通道正式开启的日子已经可以被预测,这预测相当可信,误差最大也不会超过两个月。到了距离那个日期还有大半年的时候,能赶工的准备基本已经告一段落,要进入下一*动作又绝对没有时间,剩下的部分只需按部就班就好。这种情况下的埃瑞安居民,就像距离高考和假期还有没多久的学生,不约而同地躁动起来。 埃瑞安就在此时举办了全国性的庆典。 二十年之前,加强版本血统探测器在塔斯马林州完工,一片红云在天空中扩散,一阵“红雨”席卷了整个埃瑞安。红光坠落到几乎每个人头上,早已看不出痕迹的异族血统在许许多多人头顶浮现,许多一直以普通帝国公民身份自居的人们,活到这么大头一次知道自己还有着非人类的血统。那是震动了整个帝国的一天,是震动了所有还留在主物质位面的智慧生物的一天。 于是以此为主题的节日,也囊括了所有人。 红雨之日的存在已经被编入了如今的教科书中,在未来的历史书与闲人口中,它定将有更多长而复杂的褒贬——不过对目前的埃瑞安来说,红雨之日最恰当的部分,在于它恰到好处的日期。往前推有时间让人期待和准备,往后推又足以让庆祝过的人们重回正轨,红雨之日发生的这一天,正是进行一场狂欢的好时节。 红雨之日过去的第二十年,每一年的这一天正式被设为了“红雨节”。 为了让人们记住对异族没来由的仇视是多么可笑,为了纪念过去人间各族的伟大联合、爱与友谊,为了庆祝曾经硝烟味十足的埃瑞安走向和平……等等等等,设立节日的理由冠冕堂皇,十分合理。更重要的是,谁不喜欢过节呢? 难以避免的紧张与懈怠之情在筹备开始时一扫而空,像一阵清风吹开凝滞的空气。无论是帝国、塔斯马林还是兽人,都慷慨地为此划出了长达一周的休假时间,给人们足够的空闲参加这头一次出现的庆典。官方组织了形形□□的节目,每天都有看点,各地都有乐趣。各大媒体隔三差五抖出筹备中的新花样,各式各样的宣传引人入胜,如同一本向导手册,引诱着所有人加入这一场新鲜的节庆。 人们也的确加入了进来。 第一个红雨节之前几天,整个埃瑞安已经浸泡在了节日的气氛之中,其热烈程度堪比西方的圣诞节,东方的春节。节日头两天是自由时间,这没有前例的节日还没发展出什么传统民俗来,而红雨本身又象征着多样种族与多种文明,于是第一届红雨节变成了一个神奇的大杂烩,各式各样的人们,把各自节日里最让人高兴的部分都拿了出来,堆积在这里。 亚马逊人背上弓箭,成群结队地进入森林,追猎着森林里的鹿群。传统的寻鹿活动在新年举行,亚马逊人以找到鹿群为幸运,并不大肆狩猎,毕竟冬天对什么生物来说都不容易。但现在是初秋,安加索森林的鹿群膘肥体壮,正到了狩猎季节——为了生态考虑,也为了各大自然属性种族、职业的发展,不少地区划分开了休猎期与狩猎季。在狩猎季节抗回一群肥美的猎物,烹饪并分享烤肉,最为森林紧张的德鲁伊都不会为此抱怨。 德鲁伊的庆祝方式,着实让这些自然修行者苦恼了不少时间。他们对一年四季都满怀爱意,无论是万物生发的春天,还是大地沉寂的冬天,自然之美存在于每时每刻,并没有特别值得纪念的节日。过去的大德鲁伊与自然一体,用身体与灵魂感知节气变迁,甚至对日期漠不关心,要让他们留下什么传统节日有些强人所难。历数德鲁伊的大日子,一时间好像只有学徒得到自然之心承认的考核日。 德鲁伊学徒在考核日的这一天听取渡鸦或橡树的谜语,他们会完成各种挑战,最后寻求自然之心的承认……只是节日要拿来准备仪式未免太过悲惨。德鲁伊们商量了个把月,终于决定将考核奖励先拿出来。 红雨节这一天,德鲁伊导师们会给学徒分发特别的种子,这些高阶树语者催化出的种子得到了自然之心的认可,只要将它们压在舌头底下,学徒也能听清楚树与鸟的语言。学徒们为此兴奋不已,就像天生的近视眼突然戴上了眼镜,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清晰。借着这样的助力,他们能看到未来的方向,即便这种子不到一天就会失效,他们也对此视若珍宝。 匠矮人们可不用为如何过节烦恼,他们的节日永远有着某些不可或缺的缓解,相当好预料。工匠们会在节日到来前加工加点,打造出送给自己或亲朋好友的礼物。这事儿必须在节日开始前完成,不是因为节日开始就需要放假——随性的匠矮人倒对锻造工作情有独钟,并不以此为苦——而是因为节日一定要喝酒,喝酒就要喝到饱,喝到饱后再接近火炉就颇为危险。哪怕不敲到胳膊腿,被炉火烧掉了胡子也不好啊。 红雨节前,锻造室与工坊叮叮当当乱响,奋战的工匠们彻夜未眠;红雨节到来的第一个小时,这些工作场所便再也见不到一个劳动的人。异族的工匠一样会被矮个子同事们拉去他们的酒宴,看着他们在各种酒坛之间手舞足蹈,不分男女老少。匠矮人的酒文化源远流长,这里既有最辛辣的烈酒,也有连小孩子都能喝上几杯的果酒,最不能喝的人也不用担心勉强。说来好笑,大部分匠矮人的酒量其实都不怎么样。他们的酒宴来势汹汹,去势也汹汹,欢腾的小个子闹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躺平在桌上或地上。 大部分节日参与者热爱的交换礼物环节,对于盗贼行会的人来说,体现方式则截然不同。许多游荡者们锻炼技艺的方式都不太见得了光,过节也不可能亲亲热热凑在一起,以免出现什么糟糕的意外。比方说,一群刺客碰头后发现互相之间有着巨大的工作冲突啦,一群贼聚餐时隔壁桌不幸坐着一样放假聚餐的圣骑士云云。 盗贼行会举办的节日活动比较奇葩,珍贵的礼物被放在各大据点的安全屋中,屋子里准备了各种机关,还有本事不弱的看守。有兴趣前来过节的成员大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无论你是偷也好,抢也好,伪装成看守潜入也好,欺骗看守也好……只要能平安进出,那么房间里的任何东西,你都能随便拿走一样。 这是个愉快的节日活动,参与者不能伤害看守,尽管伤害看守的难度其实比拿礼物(或者说战利品)大得多。看守也是盗贼公会的成员,挑战者要学艺不精抓了个正着,那么按照规则,他们就会被搜刮走一样身上的战利品——不知该不该说出乎意料,看守们最喜欢的战利品不是金钱或武器,而是失败者的裤衩,这些无聊人士的行为和安全屋内的机关一样充满了恶趣味。 守卫不会伤害挑战者,房间里的机关亦然,它们只会带来挥之不去的臭味,一两天内洗不掉的颜料,某些能让人接下来一段时间过得鸡飞狗跳的不明药剂(疑似是实验室失败品或女巫的正式商品),诸如此类,十分温柔。 促成盗贼行会成立的“没头斯派克”已经退休了,这位曾经的瘸腿街扛把子,完全没想过自己居然有平安退位的一天。如今镶嵌好几颗金牙的“缺牙拉里”,因为脑子始终不适合勾心斗角,在这些年中也成功金盆洗手,没在帮派里升职也没在保镖公司掌权,但日子过得相当平安美满,最近快要长出肚腩。 人们说起拉里,会首先想起他的妻子米歇尔,那位东南商会的会长。米歇尔的直辖下属都知道,会长和会长先生出了名的恩爱,隔三差五举办婚礼(并收取份子钱),每年都要丢下一双儿女出去度蜜月。 话说回来,尽管米歇尔爱慕虚荣、贪财且有着这样那样让人无语的毛病,她作为商会会长的才能与职业素质简直无法挑剔。人们还在为红雨节的假期心怀憧憬的时候,她已经迅速地抓到了这事儿上的商机。除了四处赞助节日活动并获得冠名广告权外,东南商会自己便一手打造了一类节日风俗。 商会赞助的研究者考据出了过去侏儒的节日活动,那些爱财且生财有道的种族大多信仰财富之神,一年有六七个关于财富的节日。各种报道在稿费的推动下新鲜出炉,《侏儒们如何度过财富节》、《aa/bb群体的传统风俗(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庆典用具,如今东南商城全部有售哦!)》、《一年一度盛大节日,为什么不对家人和自己好一点?》……一系列报道看得人眼花缭乱,底下的主题就只有一个。 买啊,买买买啊! 从直白的购物宣传到温情脉脉的循循劝诱,从包着新闻皮的广告到看似一本正经实则夹带私货的科普(“你知道吗,千金散尽还复来,在适当的时候掏空口袋是财富积累的重要环节,侏儒们的富有充分证明了这点。”),东南商会打着“复兴失落的侏儒财富节以配合红雨节兼容并蓄的中心思想”的大旗,挂羊头卖狗肉地开始进行大幅度促销,将往日堆积的货物一下子卖出了一大堆,而成功购买到的客人还觉得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东南商会的商人们为蹭蹭上涨的收入笑得合不拢嘴,一个个加班加得很开心。 家住山中的兽人们暂时没法参加这场剁手盛会,他们回到了部落,各自欢庆——严格来说,兽人其实是许多种族的统称,想也知道,兔人与狮人的部落不会住在一处。铁路正向越来越多的地方延伸,能在较为短暂的时间里,把出门在外的旅人送回去。作为节日福利,这一次的来回车票由军方报销,不少兽人第一次感觉到了魔导火车的便利。他们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看着周围的景色风驰电掣往后跑去。 “只要一两天就到家了啊!”他们啧啧称奇道,“比豹族的人还快吧?” “要是能修得再里面一点,今后行商来去也要容易多了。”又有兽人感叹,“一年多跑上几趟,能赚的比我工资还多嘞!” 对魔导科技始终怀着抵触和警惕的兽人嘟哝着修路进山简直能把敌人带到家门口、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之类的话,末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真是相当方便。 被这兽人念叨的帝国居民当下也忙得很,绝对拿不出空闲来产生灭亡谁的心思。人类(是说认同着人类文化的那些)才是埃瑞安数量最多的族群,他们到处凑热闹,旁观乃至参与进邻居们的奇特节庆中,像在参加一场大型嘉年华。此外,埃瑞安普通人的节日风俗一样相当发达,而且埃瑞安幅员辽阔,东南西北的居民各有特色。 南部居民有着在孩童大拇指用糖浆和果汁混合物画一个笑脸,寓意新的一年百病不侵、笑口常开的新年风俗。大拇指上的笑脸可以在新年夜后吃掉,剩下的糖浆和果汁也一样,在过去物产不太富裕的年代,这是孩子们难得可以解馋的时刻。现下生活条件变得好了不少,糖不再是稀缺物,动手画笑脸的爹妈也可以财大气粗一把,让糖浆画覆盖在整个手掌上。 这么干的父母很快会后悔,静不下来的孩子比比皆是,被抹在墙上、衣服上的糖浆实在很难清洗。因此不难理解,在数年演变后,红雨节的“糖笑脸”变成了“拿糖块在孩子床上摆出一张笑脸”的形式,发的糖变多,需要清洗的部分变少,一举两得,双赢局面。 都城附近的居民选择制作他们的传统食物,这种被称作“牛奶山丘”的面点在埃瑞安北方地区很受欢迎,逢年过节不可或缺。筛过的白面粉打入鸡蛋、牛奶与糖,搅拌到充满空气,马上将之放进牛肉烤制后滴出的油脂中烹煮。高温加热之中,面糊中的气泡迅速膨胀,将依然流动的外壳顶起,仿佛吹起一个薄皮面球。做好后的面点大小相似,形态各异,受热不均匀的外皮会生成一种看上去像岩石、摸上去很柔软的奇特形态,恰似一座座小小的山包。 据说过去主妇中流传着用牛奶山丘占卜运势的方法,尽管这东西的可信度实在存疑,但其失传依然让人有些遗憾。 对食客来说,吃牛奶山丘倒的确有些看运气的成分,因为每个“山丘”里的馅儿各不相同。在中空的牛奶山丘地下挖出一个洞,制作者能往里面填充布丁、糖浆、奶油甚至甜酒浸透的糯米。牛奶山丘的外皮香味浓郁,可以遮盖住内陷的气味,里面装着什么真要等张口咬下才能知道。一些家庭会在某个牛奶山丘内部塞一枚葡萄干,吃到这个彩头的人,被认为会在这一天里走大运。 西边山区的居民把山羊打扮起来,那些穿着华丽服装的牲口威风凛凛,在裁判的催促下排成两队,相互拔河。埃瑞安东部地区的人们喜欢挑拣最浑圆肥大的芜菁,将之镂空,雕鬼脸,变成一只只芜菁灯,晚上提着灯夜游。新年夜结伴去森林里找寻“金铃铛”的风俗流传得很广,不过那种外形酷似金色铃铛的果实在初冬才开始生长,现在这个季节暂时找不到。 不过,有不少人继续着改良版的寻找金铃铛。他们在前一天把真正的金属铃铛挂在在树上,红雨节的晚上抹黑去找,找到铃铛也是好运的象征。 “自己绑的金属铃都行?”有旁观者不由得发笑,“太耍赖了吧,这样也能带来好运吗?” “能啊!”绑铃铛的老兵从树上趴下来,带着怀念的笑意,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们当初看到这样的金铃铛,可是交了天大的好运。” 比红雨之日还早上几年,地下城一度龟缩在埃瑞安的一角,实力相当不足,只能偷偷发展,一个总督的弟弟就能把他们隔离在缺衣少食的东南边。安加索森林在魔导武器的肆虐下沦为白地,那一年的冬天别说金铃铛果实了,要找树都很难。亚马逊人将金属铃铛绑在刚种好不久的树上,用以安慰那些有家不能回的士兵。 当初那些隶属哈利特上尉的军人全都已经光荣退伍,他们依然记着那段美好的时光。在活下来的老兵们眼中,金铃铛显然带来了实打实的好运。 说到那个已经变成美好回忆的艰难新年,不得不提一提现在的撒罗教。曾经只有一个光杆圣子的撒罗教,在这些年来发展迅猛,再也不会出现圣子本人穿着礼服(还穿反了)上门推销的凄凉景象了。那位非要劝说大家新年别吃肉、被人用白眼和糖纸扔的呆愣圣子塞缪尔已经变成了成熟可靠的撒罗教宗,撒罗教在新节日中选取的方案,也相当符合现实。 撒罗教依然会在某些特殊日子斋戒,但不在新年,也不在红雨节。红雨节当中,撒罗的教宗在大教堂中举办弥撒,现场座无虚席,唱诗班的歌声飞到教堂之外。 弥撒结束后,牧师会分发一种圣饼。虽然称呼是圣饼,这东西看上去却更像果冻,婴儿拳头大小,外形晶莹剔透,半透明的样子相当可爱,在小小的盘子里一抖一抖。一口一个的圣饼入口即化,滋味鲜美,热量充足,在几小时的弥撒结束后格外温暖人们的心与胃。这事实上一种熬煮过的肉冻,有着很多宗教意味的说法,象征着纯洁心灵。不过,哪怕不知道撒罗教那些典故的人,在凉飕飕的秋夜里吃下圣饼,多少也会感到心灵上的感动吧。 每一类的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过节,彼此之间的边界其实并不大。种族、宗教、职业……这些属性之间有不少重叠之处,出现冲突的场合少而又少。一个兽人可能同时是一个德鲁伊学徒,一个普通人当然也可以吃完牛奶山丘就去吃圣饼。地下城的瞭望塔在埃瑞安遍地开花,以广阔的视角俯瞰埃瑞安,塔砂觉得相当有趣,仿佛看到了过去的同胞一路拜过各种庙宇,和尚也能找道士算命。 “像万花筒一样。”维克多说,“不同的色块交叠在一起,却能够不混合成同一个颜色,反而产生了这么多绚丽的新生色彩。真有趣啊。” 同样觉得有趣,我们脑内的联想可真是风格迥异啊,塔砂失笑,真不愧是文艺恶魔。 维克多通过塔砂的眼睛看着如今的埃瑞安,语调中难得不带什么嘲讽色彩。他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像个沙滩拾贝的孩子,显而易见地兴致盎然。 这种对于世界与各种生灵的饱满兴趣,对于一个深渊出身的恶魔来说,大概与“爱着这个世界”也没有差别吧。 红雨节长达七天,前三天是交给大家自由发挥的假期,后面四天则有着官方组织的活动。这些活动彼此独立又相互联动,各地有不同主题,但也有交换到对方那边与的小展览馆。 埃瑞安帝国的都城举办了魔导科技展览,难得地展出了大量能应用于普通生活的魔导科技产物,参观者可以参观还可以互动,充满了趣味性,同时让人对未来充满憧憬。塔砂考虑过要不要自己这儿搞个魔法技术展览对称,不过鉴于到法师们大多懒得出来过节,最终瑞贝湖开展的,果然还是个艺术节。166阅读网 131 1.1 ?这里是11.13的防dao章,11.13晚上更新,前一天的更新替换在前一章哦! 下期预告:艺术节、舞会与星星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32 1.1 ?这里是11.15的防dao章,11.15晚上更新,前一天的更新替换在前一章哦! 下期预告:星星的预言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33 1.1 ?这里是11.16的防dao章,11.16晚上更新,前一天的更新替换在前一章哦! 下期预告:深渊的开启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34 1.1 ?这里是11.18的防dao章,11.18晚上更新,前一天的更新替换在前一章哦! 下期预告:乌鸦嘴就不要预测战局了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35 1.1 ?(一三五) 最后一缕乌云从天空中散去,水汽与尘埃在空间震动中汇聚,又在天候操控者德鲁伊的驱逐下散开。云层背后,旭日高升,这一天的太阳照旧挂在埃瑞安的天幕上,只是曾被乌云遮蔽罢了。 被阻滞在半空的阳光终于落下来,将天空战场的影子投射到柏岭镇大地上。这一天的第一抹日光照射在龙骑兵身上,为他们披上一身金甲。 五人一组的龙骑兵队伍冲向报死鸟与石像鬼汇聚的地方,每一组小队组成一字型的小防线,在每一段线路上足够宽阔,又足够灵活机动。数十组龙骑兵开始冲锋,飞龙双翼舒展,滑翔而下,每个线段向敌人扑去,每个龙骑兵手中都紧握着长qiang。 完成了牵制任务的无人机功成身退,自爆无人机完成了最后一波袭击,一连串的轰隆声中,又有好些石像鬼被炸断了翅膀,摔碎在地上。一部分电击无人机退场,为龙骑兵让出冲刺的空间;已经构筑了电牢的那些则向彼此移动,它们带着牢笼中挣扎不断的报死鸟,撞向最接近的牢笼。 电牢撞上电牢,无人机中储存的电量在同一时间炸开,平稳的电压在相撞瞬间拔升,一瞬间的高压电席卷了那一小块区域。明亮的电光在天空中闪现,好似远方炸开的星星,电牢中的报死鸟一下被电成了焦炭。这一幕看上去又有点像狮鹫兵团网罗小恶魔的时候了,不少距离电牢爆发点太近的报死鸟一样遭了秧,一时间电光劈啪作响,刺耳的鸣叫不绝于耳,伴随着肉块被电焦的气味,天空中鸟毛乱飞。 不过,大部分飞行魔物依然毫发无伤,它们对坠落的同伴毫不在意,猩红的眼中只有近在眼前的猎物。 石像鬼一头撞向靠近的队伍,毫无技巧,毫不防御——它们似乎也没必要防御。那些石头身躯如此坚硬,两米多高的躯体看上去筋肉虬扎,里面填充的并非碳水化合物,而是实实在在的石块,重量相当惊人。这些陨石要是落到地上,绝对能砸穿房屋,在地面留下一个深深的坑洞吧。龙骑兵的成排长qiana,在石像鬼的对比下宛如纤细的树枝,两者相撞,无疑是以卵击石。 报死鸟的利爪舒展,它们加速冲向龙骑兵,身躯在靠近时拔高。这种魔物的捕猎总是居高临下,那对利爪足以捏碎一颗脆弱的头颅。头盔对此毫无作用,在过去的无数魔灾中,报死鸟将无数个戴着头盔的脑袋连头带头盔整个攥下,将穿成铁皮罐头的骑士拉起,飞上半空再松手,啪!重甲里的躯体还是血肉之躯,它们不用开罐头,只要将罐头摔烂就好。 石像鬼僵硬的脸上没有表情,报死鸟的神情则令人胆寒——对主物质位面生物的拟态在这个环节上还不够完善,它们那张类人的诡异面孔像哭又像笑,那是一种扭曲的、兽类的表情。唯有对杀戮的渴求在那些眼睛里闪动,所有魔物如出一辙,同样的原始而饥渴。 恶魔们在冲锋,龙骑兵在冲锋,速度极快的交战双方面对面冲去,双方之间的距离急剧缩短。龙骑兵的队伍编织出精密的网,在远处看来,就像一只只网兜迎头兜上飞虫。只是他们的对手如此凶狠,那几杆长qiang又显得如此势单力薄,观战的记者都捏了一把汗,许多平民捂住了嘴,担心这网兜在交锋瞬间破碎。 这还是地上的情况,在这么远的距离下,旁观者读到的凶险不足千分之一。高空中的狂风猎猎作响,要不是头盔的保护,这冰冷锋利的风能刮掉龙骑兵的耳朵。倘若地上的人看清骑兵手中的长qiang,他们大概会失声尖叫。 长qiang并没有qiang头。 每一柄长qiang都设计成了最方便握住的模样,qiang身的线条与龙骑兵的手套完美符合,重量尽可能轻巧,不容易脱手,挥舞起来灵活便捷。这些长qiang的技术含量很高,与狮鹫兵团的长盾一样,全都由工匠手工打造,是研究者智慧与心血的结晶——但是qiang尖居然是平的,任何一个盯着qiang口的人,都会怀疑它能造成的杀伤。 它们比传统长qiang短了许多,仿佛被斩去了一米,qiang头不见踪影,若站在龙骑兵正前方,还能看到平整而中空的横截面。那怎么看都不像有效武器,持qiang的骑士却毫无畏惧。 敌人近了,更近了。 四米,有效距离。 攻击报死鸟的小组竖起了长qiang,面对石像鬼的龙骑兵继续平举qiang身,被两种混杂怪物攻击的队伍则将长qiang纵横交错,刚好能以攻代守,又不会伤到战友。他们手中的长qiang只有一米五不到,但是,四米是有效距离。 嗡! 很难形容这种声音,暂时找不到准确的拟声词,或许因为大部分拟声词是为人声与存在已久的自然声效的模仿,对这种刚创造不久的奇特声音没有旧例。这有点向蜜蜂翅膀震动的声音,某种高频率的震动声汇合在一起,变成了长长的“嗡——”。 无数把长qiang,出鞘了。 它们根本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鞘”,可是没有什么词比“出鞘更确切”。半透明的荧光冲出了中空的横截面,一米多的长qiang弹射出将近三米的锋刃,这东西散发着冷光,和长qiang一样粗细,也和半截qiang头一样钝。乍一看,它们像荧光棒一样可爱。 很快,撞上来的恶魔证明了,这些qiang可不像荧光棒那样无害。 恶魔们紧盯着龙背上的骑兵,它们还以为交锋与冲撞会在几米后发生。报死鸟的双爪做出了扑击的姿势,它们毫无防备地将肥大的肚子撞向弹出的qiang尖。尖尖的光刃刺入它们的身体里,粗细与长度不成比例,好似竹签穿过烤小鸟。 创口很小,被贯穿的报死鸟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如同被剁掉的黄鳝尾巴还会游动。没关系,龙骑兵们的手很稳,他们只需要将长qiang轻轻挥舞。 那并不需要花多少力气。 四分之一的qiang是实体,龙骑兵们要承担的只有四分之一个重量,剩下的部分相当轻巧,同时相当锋利。冷光中凝结着可怕的温度,qiang身上密密麻麻的符文能将高热束缚在直径不到十厘米的光束中,光束外只有微微的热度,光束内的高温则足以将血肉之躯立马烧融。龙骑兵挥动魔导长qiang,光柱将报死鸟的身体一分为二,宛如黄油刀切割黄油。 发生得如此之快,看上去好像报死鸟自寻死路,撞qiang而亡。光柱在半空中挥舞,发出那种白炽灯似的嗡嗡声,报死鸟破碎的尸体坠落下来,伤口中的鲜血被高温蒸干,死得相当干净。 光柱同样砸在石头躯体上,第一次是裂缝,第二次扩大,第三次碎裂,像一把刀子戳碎硬糖。真正的长qiang会在终极下弯曲断裂,魔导长qiang的qiang尖却是纯粹的能量束,即便没能一下解决飞行的石头,持qiang的其实也不会因为反作用力摔落下去。 这些造价高昂的魔导长qiang对得起它们的价钱,工匠绝妙的设计让长qiang能在龙骑兵行动时充能,动能转化为魔能储藏,只要在高速移动中战斗,这些魔导器就不用担心能源问题。 报死鸟近战很强,它们在天然环境下成群结队,能捕猎落单的亚龙与狮鹫;石像鬼的砸落让人头疼,在过去消耗着无数武器。这两种魔物没能近身,便化作了碎片。 倒是那些碎片造成了一些麻烦。 破碎的石像鬼炸裂开来,碎屑飞溅,大块残余去势不减,依然能将龙骑士砸一个踉跄。龙骑兵们用力挥舞着长qiang,尽可能在石像鬼撞上来前多分割几次,残片在龙骑兵的盔甲上叮叮当当响,如同暴雨砸在雨棚上。 鲜血骤然喷溅,一名龙骑兵捂住了伤口,直直摔落下去。高速的石块碎片,在近距离内如弹片般锋利,这名龙骑兵被撕开了要害,几分钟之内,他就会流干身上的血。 正在抬头狙击鬼火的魔箭手亚特兰特一眼看到了坠落者,她拉开弓,一枚寒气四溢的魔法箭在弓弦中汇聚,箭头对准了伤员。 用来狙击鬼火的是一种基础攻击性魔箭,用来瞄准坠落龙骑兵的是另一种。 寒冰之箭离弦而去,精准地刺穿了龙骑兵的肩膀。它制造的伤口只有米粒大小,上面附带的寒冰之力则瞬间席卷过整个龙骑兵,瞬间将他冻结。汹涌出鲜血的伤口被冰封,急促的呼吸与心跳被冰冻,伤员的全部生理活动都变得极其缓慢,死神的脚步暂时被阻挡在外。 一层厚厚的魔法冰层,从伤口开始向各处蔓延,迅速包裹住整个坠落的躯体。龙骑兵终于落到了地上,冲击让整个冰茧弹跳起来,却没有伤到中间的人分毫。地上的医疗队正冲向的冰茧坠落的位置,在冰层消失前,他们会将龙骑兵带去能提供完善治疗的地方。 “法师准备!”塔砂命令道。 她敏锐的眼睛,已经在那条裂缝中看到了新的东西。 火焰烧红了深渊与主物质位面的通道,这一回可不是轻飘飘的鬼火。一大群四足生物正争先恐后地向外挤,它们的皮肤宛如岩浆。 又一个古代法师塔里见过的老朋友,火焰蝾螈。 它们看上去比法师塔里的看守更大,一张张火红的大嘴张开,那高热的口腔亮得刺眼。先前坠落的肉盾魔物已经将针刺林毁灭了大半,战士们在坠落点不远处的地上战场混战,厮杀已经进入白热化。火焰蝾螈喷吐出的烈火可不像鬼火那样好打发,哪怕佩戴了护符,它们的喷吐也会对力战中的战士产生巨大影响。 这事不能发生,灭火的队伍准备完毕,法师们紧紧盯着火焰蝾螈的落点,施法材料在手,咒语抵在舌尖,准备着应付这场蝾螈雨。大片大片火红的魔物摔下来,好似天火坠地。 啪叽! 张着血盆大口的蝾螈摔到地上,拍成一个血淋淋的蝾螈饼。 塔砂:“……” 这是什么恶魔策略吗? “新的魔物已经着陆!目测有几十只火焰蝾螈登录埃瑞安,它们目前还没有动静,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战地主持人紧张地报道着,“它们正在小幅度地动弹……啊!有一只消失了!难道火焰蝾螈有隐身能力吗?等等,好像……?” 法师如临大敌地看着扁扁的蝾螈饼,显然也不清楚这是什么套路。以各种姿势拍扁的火焰蝾螈,在地上小幅度挣扎,几秒钟后,它们不再动弹,尸体消失。 就是那种,恶魔死后的消失法。 “呃,”主持人停顿了一会儿,“它们好像,摔死了?” 好几个法师慢慢张开嘴巴,看着如雨般落下的火焰蝾螈,雨点般一个个摔死了。 “火焰蝾螈能在岩浆中行走,擅长攀爬,能喷吐出融化钢铁的烈焰,被人以为是火龙亚种。但是它们的身体本身就……不太抗打击。”维克多的声音稍微有点微妙,大约有些高兴,又想给一出场就暴死的老同乡辩护一下,“也不是每一个恶魔都侧重于抗打击啊。” “所以这种不抗摔的兵种为什么要搞空降?”塔砂表情微妙地看着这场这场跨界自杀活动,好像在看一场盛大的、千里迢迢翻山越岭(穿越了两个位面啊)的旅鼠跳海。 “深渊军队嘛,你指望多有组织有纪律呢?唯一的战略是‘你能挤过来就抓紧挤过来’。”维克多摊了摊手,“我记得有一年,通道不知怎么的开在了极北之地,所有鬼火刚出门就冻死了,那才叫壮观呢。” 塔砂觉得自己进一步理解了,为什么有各种作弊能力的深渊一直没能统治主物质位面。 传送通道的位置在半空中,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这一脱线的插曲为埃瑞安的守军争取了几小时的安宁,数小时后,摔不死的新品种爬了出来。 大片大片的布料悬浮在半空中,它们看上去像过去冒险者青睐的斗篷,能遮风避雨,兜帽能盖住面庞,在风吹雨打中变得破破烂烂。新出现的恶魔看上去像穿斗篷的人,兜帽不透光,看不到里面的脸。 它们一出场就在半空中,风掀起这些斗篷,人们能清楚看见斗篷下空空荡荡,似乎只有一团黑雾。两只枯骨似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如果凑得足够近,你能发现那双手上的关节比人类多得多。 ——一旦近到那个程度,你也能发现,组成斗篷的根本不是什么布料,而是破破烂烂的皮膜。 那是它们的身体本身。 兜帽中的低语沙沙响,关节繁多的双手扭曲成人类无法完成的手势,法术的光辉开始在那双手中酝酿。深渊恶魔中最低级也最多的施法者,开始陆续登场。 这是妖灵。 曾有人将它们称作深渊法师,这等误解让真正的法师相当恼火。妖灵的施法能力介于天赋法术与主动施法之间,在整个进化阶段往往只会一个法术,叫它们“深渊法师学徒”还差不多。在进化的终端,根据不同的施法趋向,它们可能变成魅魔、惑心魔、收割者或法魔。不过那都是今后的事情了。 深渊也和主物质位面一样,比起其他职业者来,施法者相当稀有。能往法魔发展的妖灵万中无一,它们的施法能力大部分会成为辅助,与其他恶魔使用的天赋魔法没什么差别。 但在这一阶段,妖灵的数量绝对比法师学徒多很多。 最简单的法术,在数量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也会造成巨大的麻烦。 斗篷正往下飘,它们看起来毫无重量,像半空中漂浮的水母。这些水母的施法姿势大同小异,它们枯瘦的双手高举,仿佛把什么东西举过头顶。 火球从碗口大小变成砂锅大小,闪电在干枯的两手之间拉伸,冰晶在空气中汇聚,黑色的长矛从尾端开始生长。四种属性,火球术、闪电术、冰锥术和暗之矛是妖灵会使用的唯四种法术,当数量多到四类齐全,场面会变得相当壮观。 没有一个齐射的命令,每一个准备好的法术会直接甩出去,雨点般洋洋洒洒落下。 战士翻滚着躲开一片落在脚边的黑色长矛,跟她对战的大型小恶魔一脚踩过去,被削掉半只脚,不明所以地发出怒吼。忙于瞄准的弓箭手没能躲开烈火,防护罩帮他挡了一下,他在随后匆匆转移。闪电让一只探查情况的无人机内部短路,坠落下去。一名已经激发过防护符文的萨满受了伤,他随即向着那个发射冰锥的妖灵攻去。 大量的法术……毫无准头,相当分散。 闪电在地面上劈落,炮制出直径不到一米的焦土。火球在距离战场上百米的普通树木上砸落,火舌慢吞吞舔舐着不防火的植株。远方的建筑被冰锥劈落了一角,战地记者匆匆避开掉落的屋顶。暗之矛投射在一只倒霉的松鼠身上,松鼠吱吱惨叫,一命呜呼。 这些法术丢得到处都是,一方面不会形成特别巨大的干扰攻击,一方面也很难被统一防御。妖灵像大风后的塑料袋,飘飘扬扬太过分散,要让职业者转移战场去对付他们,显然不太恰当。 压阵的军队便是用于预防这种情况。 战场的核心基本是职业者们的天地,他们再次奋战,将大部分魔物压制在这一圈的战场上。核心的外围,大部分由普通人组成的军队就等在这里。他们为职业者查漏补缺,有足够数量来形成巨大的包围圈,将战场围得水泄不通,保护着外面属于平民的埃瑞安。 魔导通讯器的数量不足以人手一个,但至少每一支队伍的指挥官都能通过这个彼此联系。瞭望塔与无人机构成的网络监视着从天空到地面的整个战场,画面汇聚在悬浮的屏幕之中,出现在地下城内的指挥部里。在这种不算最生死攸关的时候,塔砂将责任交给各级参谋与指挥官,他们能看到战场上每一秒的变化,做出决定,发布命令,并现场看到自己调动的成果。 塔砂在这里的分#身继续担任着电脑的活儿,负责最复杂机械的记录和计算。 妖灵的法术不需要施法材料,不需要繁复的咒文,它们没有老师与教材,传承来自本能——相对的代价是法术种类单一,准备时间漫长。这些低级恶魔施法者并不聪明,它们会扔出准备完成的任何法术,因此塔砂能记录下每个妖灵的法术准备时间,精确到秒。她将这些时间标注在每个坠落点上,向那个坠落点靠近的部队,能据此算出接近妖灵的绝对安全时间。 曾在都城下方遗迹中发现的单兵魔导器还不能在所有军队中普及,不过他们有替代品。 曾经的职业者高价购买祝福银器,一瓶圣水只能为一把刀开光,现在不是了。撒罗牧师祝福过的圣水被施加到兵器制造工艺中,就如同防火护符的量产,圣水能在流水线上被最大化利用。好钢用在刀刃上,武器攻击部分堪堪一抹,这微量的神圣属性寒酸却实用,工业神圣化的钢铁用于刀剑、长qiang、战斧,最实用的还是nu箭。 十字nu本身被神圣力量祝福,从中射出的每一箭都有着微弱的驱邪力量,不致死,箭在最大范围外点名,一旦点倒,周围的军人立刻一拥而上,迅速补刀。 火焰、闪电、冰、暗,这些法术在战场各处昙花一现,往往没能再来一轮便宣告熄灭。成群的妖灵势不可挡,但它们成不了群;分散的妖灵在过去的魔灾中制造出各式各样的混乱,但当整个战场尽在一方的掌握之中,这混来还没形成,便迅速被扑灭在了萌芽当中。 深渊通道的吞吐量有限,擅长魔海战术的深渊军团不得不使用添油战术,要当这种战术的棋子,妖灵这种等级的魔物还远远不够分量。 这里可是埃瑞安生灵的主场啊。166阅读网 136 1.1 ?这里是11.21的防dao章,11.21晚上更新,前一天的更新替换在上一张~买过一次就不用再买,字数一定会增加哒! 下期预告:中场休息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166阅读网 137 1.1 ?这里是11.22的防dao章,11.22晚上更新,前一天的更新替换在上一张~买过一次就不用再买,字数一定会增加哒! 下期预告:新的挑战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166阅读网 138 1.1 ?(一三八) “无聊。”画着浓妆的女人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嘟嘟哝哝地抱怨,“无聊,无聊,无聊死了!” 医生护士穿着白大褂,牧师穿着法袍,药剂师别着徽章,而眼下这一位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衣,过去会被人说仿佛在赶葬礼,如今则会被人嘀咕多半是个死亡金属乐爱好者。她长长的指甲涂着黑色指甲油,嘴唇鲜红,打了鼻钉,浓浓的烟熏妆,高跟鞋在医院地板上哒哒作响,嘴里嘟嘟囔囔。换做任何其他人,工作人员早已将之送离病房,但没有人会来驱赶她。 恰恰相反,病房里的人望眼欲穿,在看到她时都露出了喜色。 瘟疫女巫蕾斯丽没有踏上战场,她对不能大杀四方颇有微词(“我可是个瘟疫女巫哎!担任九成坏魔女故事大反派的瘟疫女巫!”),但她还是自愿留在了后方。哦,蕾斯丽当然是自愿的,一间牢房能阻止她搞破坏,但连塔砂都不能强迫她去做什么。哪怕瘟疫女巫骂骂咧咧,臭着一张脸,宛如被欠了八百万的模样,她还是完美地完成了她的工作。 那枯瘦的手指在病人身上虚握,蔓延的青紫色便不再扩散,张牙舞爪的水泡变得驯服,高热中辗转反侧的人舒展了眉头,终于能够安睡。*之源被抽离体外,仿佛神棍所说的“捕获病魔”。事实没有这么神神叨叨,蕾斯丽是个瘟疫女巫,她能投掷疫病,也能将之抽离。 瘟疫是蕾斯丽的同党,是蕾斯丽的裙下臣,她勾一勾手指,疫病便趋之若鹜。 自然的病菌或许会力有未逮,恶魔妖术师制造的瘟疫攻击却只是后天的、可以改变的产物。在这一点上,女巫和恶魔妖术师站在同一个平台上。作为一身本领专精疫病的瘟疫女巫,跟那些只是“会使用”瘟疫法术的妖术师比,哪怕对面有成千上百的敌人,蕾斯丽也毫无惧色。 “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让谁病死。”她傲慢地说,“恶魔也不能。” 战场如同一个人的循环系统,不能继续战斗的人被抢救下战场,新的士兵换上。地下城的免疫系统权力工作,让伤员就只是伤员,不会变成死亡数字。 在这套循环之中,某些事情悄悄发生。 看上去只是一具恶魔妖术师的尸体。 它从高空中坠落下来,和天空中各式各样的法术、无人机碎片与其他尸体一起,哪怕有纵览全局的视野,也不能从千变万化的混战战场上单独找出它来。那尸体飘落到某个伤员旁边,下坠的力道让人类伤员与恶魔妖术师的尸体滚到一起,几个翻滚后,那具恶魔的尸体消失了。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伤员”脸朝地躺在地上,在没有谁能看见的地方,他的脸正消除最后一块甲片,化作普通人柔软的脸颊。“他”在医疗小队靠近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小队急忙靠近,飞快地将“他”放上担架,离开战场。 “他”的脸上都是血与泥土,有些僵硬的表情全都掩盖在血污之下,没人会发现异常。“他”的双眼紧闭,光是呻#吟摇头,对所有问话置之不理。即便是这张脸的亲属也无法判断出异常,谁会苛责一个重伤的战士既不睁开眼睛,也不回答问题呢? 他们进入了地下城的入口。 深渊探测器没有用,伤口被污染的伤兵一样会散发出深渊的气息。地下城的感知没发现什么,塔砂的视线能看透一切死角,却对某些法术束手无策,比如神器“渺远星光”烛台的隐匿之力,比如恶魔骗术师的骗术。 恶魔妖术师的进阶看起来很不分明,这些恶魔中的施法者似乎在进化过程中也相当狡猾,闷声发大财,擅长扮猪吃老虎。向法魔分支进化的法妖也好,向惑心魔或魅魔分支进化的恶魔骗术师也好,当恶魔妖术师进化成这些更上层的恶魔,它们的外表毫无改变,改变的唯有力量。 法妖有着比恶魔妖术师更多种多样的法术,更聪明的头脑,宛如主物质位面的中阶法师升格成了高阶法师。但要是发展方向不是法妖,而是恶魔骗术师,那么进化后的恶魔妖术师会失去其他所有品种的法术。放弃繁多的施法能力换来的是,几乎天衣无缝的“骗术”。 “他”的幻术遮盖了吞噬人类伤员的现场,光天化日之下,恶魔骗术师吃掉了伤员,而后变得与那个伤员一模一样。在不能被任何法术剥离的伪装之下,它的腹腔高高鼓起,咀嚼消化着那名受害者。每消化一分,这只恶魔骗术师的幻术就变得更完美一点。 “他”的神情变得自然,“他”的外表从面孔到伤疤,从伤痕到到胎记,全都是人类伤员的翻版。它吞吃食材的记忆,“他”便鹦鹉学舌般学会了人类语言。它知道他的妻儿长成什么模样,倘若有机会让它看见他们,它会用与那名士兵如出一辙的语调,含情脉脉地叫他们的名字。 抬着担架的小队走进了入口,来到某一节走廊,他们在这里将担架小心地放下。恶魔骗术师继续扮演着痛苦的伤员,它并不感到担忧,事情本来就该这样:主物质位面的那些软弱生物在这里交接班,送它来的人会扭头去找更多伤员,在地下的医务人员负责将担架送到合适的病房——如果那里人多,它可以突然发难,将这些小点心吞噬一空;如果那里人少,它会继续等待。 恶魔骗术师静静地躺在担架上,走廊地上那道光亮得又急又快,毫无闪避的余地。类似龙骑兵魔导长枪的东西,那种光刃从地上的机关里弹射出来,将担架与躺在上面的骗术师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极具效率地切割成一堆碎片。直到化为飞灰、回归深渊之前,恶魔骗术师依然维持着人类伤员的幻术,“他”茫然无措地哀嚎,把背后的疼痛当成什么试探,还企图继续装。 地下城的每个入口都有一段这种走廊,每条走廊边的活板门上装着肉眼不可见的小小魔导器,将走廊的图像送到监控室当中。在这里,邪眼女巫美杜莎坐在转动椅上,发卡将她酒红色的头发撩起固定,露出下面那只酒红色的眼睛。酒红色的眼珠眨呀眨,扫过排列在一起的那些大屏幕。 邪眼女巫的眼睛施加催眠,邪眼女巫的眼睛看见真相。在美杜莎的视野之中,各色魔力在空气中舞动,右眼看到假象,左眼看破幻象。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处屏幕上,看见又一只腹部鼓起的肥壮恶魔躺在担架上,摆出一副扭捏喊疼的滑稽模样。美杜莎脚下一踢,在滑轮椅上转了个圈圈。 “十六号走廊,又一个!”她拖长声音对对讲机另一头喊道。 操作室发动了机关,地上的激光网霎时间张开,又一个恶魔骗术师死在偷渡的路上。后续小队清扫干净这个走廊小隔间,它对伤员来说是等待换手的中转站,对潜入者而言则是绝对无法离开的处决场。邪眼女巫摸着她的猫,咂了咂嘴,哼笑道:“想浑水摸鱼?咱又不瞎哩。” 医疗小队忙得不可开交,地上的战场,正变得越来越繁忙。 腐烂的臭味弥漫开来。 后勤体系全力运转,还有气的都能得到救助,战场上的尸体其实并不算多。而即便将整个战场的尸体加在一起,也不能出现如此浓厚的气味,这一轮的战斗只进行了一天,尸体怎么会腐烂成这样? 这种*的味道,来自死了不知多久的东西,来自一登场便已经去的生物——如果它们能称作生物的话。 一些大家伙重重摔落下来,它们落地的地方留下了黄绿色的*液体,仿佛摔破的烂番茄。它们的体型能与大型小恶魔媲美,只是食尸鬼双腿直立,勉强算人形,这些新成员则是明显的兽型。它们的四条腿撑着地面,浑身全无毛发,luo露出惨白的皮肤。它们的肌肉鼓胀,却像水中泡了好久的浮尸,有种叫人恶心的浮肿感。令人作呕的臭味正从这些东西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它们闻起来像夏天死了一个礼拜的马,看起来像抖一抖就会散架的烂肉,然而这些死去的兽爪牙锐利,滴落着蛆虫。任何被它们划开伤口的人都会看到自己的肉如何*,皮肉发臭,化脓,从骨头上滑落下去,宛如那些造成伤口的恶魔。 一些小东西跌落下来,骨头咔哒咔哒碎成一堆,又蠕动着各自成型。它们像积木一样彼此组合,拼成骨质的怪物。一个普通士兵的钢刀就能将这骷髅砍成一堆碎骨,然而要是放着不管一会儿,碎骨又会重新开始动作。大堆骸骨融合成巨人,被腰斩的巨人变成一大群身手敏捷的侏儒骷髅,一切似乎毫无变化,消耗的只有活人的体力。 埃瑞安的死神形象有着大大的兜帽,骷髅的面庞和骨头镰刀,这一方面取材自天界的死亡之神,另一方面来自深渊的收割者。有许多种魔物能进化成收割者,这些恶魔身上多少有着“死”的特征。 散发着恶臭的感染者名为“尸兽”,砍碎多少次都会恢复原状的骨头被称作“骸骨鬼”。 过去的魔灾之中,撒罗神的牧师与圣骑士过去冲在对付这些家伙的最浅显,效果显著,伤亡也显著。牧师与圣骑士都是血肉之躯,他们的神术最针对这些不死生物,他们的荣光也最容易被这些亵渎生物污染,在感染中一命呜呼。 如今的圣骑士游走在战场上,为战友们提供祝福与圣光;如今的牧师都呆在后方,治疗的神术让数不清的重伤员捡回性命,数不清的轻伤员重回战场。埃瑞安没有消耗战的奢侈,当这些不死生物来到战场上,迎接它们的,也是不死生物。 死灵法师们在战场附近很久了。 他们在魔物彻底死亡的瞬间夺走它们的躯壳,这里是主物质位面,死在这里的深渊造物不会立刻被深渊之力带走,中间有一个空隙,死灵法师便抓住了这个空档。恶魔的确属于深渊,但在死亡瞬间,它们属于死亡。死灵法师们谦卑地对死亡本身俯首,他们与死亡共舞,也能借得死亡之力。骨架与血肉被他们攥取,从敌人的尸身之上,他们得到亡灵大军的材料。 灵魂之火在骷髅眼眶中闪烁,骷髅战士挥舞着长刀,骷髅弓箭手拉开骨弓,甚至有骷髅法师点起幽幽鬼火。有血肉的尸体缓缓站起,它们的速度比生前慢了很多,但没关系,它们变得更加皮糙肉厚,适合担当肉盾。 来源不止是敌人,许多军人与职业者在生前签署了尸身捐献协议,这些签署了协议的人佩戴着特殊的标牌,标牌能被死灵法师感知。他们怀着敬意将这些尸体唤起,战士们死后,依然能与战友并肩作战。 大地裂开,来自地下城墓园的亡灵大军来到了战场上,它们能在死灵法师的调度下发挥更大的用处。这支大军前方,脚踏鬼火的亡灵战马人立而起,它背上的骑士高举着幽蓝色的战斧。这位曾是圣骑士亚历山大的无头骑士像活着时一样骁勇善战,现在,它又一次统帅千军。 死灵法师多洛莉丝念动着咒语,她在这些年里一点点强化了无头骑士,如今已经有了显著的成果。现在的无头骑士自带“统帅者”属性,“军团冲锋”技能成为了它的自带天赋之一。 军团冲锋(死灵):当在场的亡灵数量超过基础数量(不分敌我),统帅者能带领我方亡灵兵种冲锋,在场所有己方亡灵兵种移动速度与攻击频率翻倍,每日一次,持续一个单位时间。在场亡灵数量每超过单位数量的一倍,持续时间增加一个单位时间。基础单位数量为“五百”,基础单位时间为“十分钟”。 基础单位时间是可以增加的。 尸兽喷吐着死亡的恶臭,死亡气息越浓,生者状态越差,死者能力更强,刚巧,对于死灵法师的仆役们,也是一通大补。地下室的墓园天花板彻底坍塌,墓穴对外敞开。被阳光直射会让墓园能量流失,渐渐荒废成无用的普通墓地,但在开放的时间里,所有己方亡灵兵种都能得到增强。 亡灵与亡灵,开战了。 骷髅兵与骸骨鬼互相砍杀,它们争夺着彼此的骸骨与能量。干瘪的僵尸任由尸兽撕咬,致命的蛆虫对于已死之躯毫无办法。面色惨白的亡灵法师们摇晃着骨杖,他们的身体是生死能量的中转站,付出健康为代价,在这片充斥着死亡的战场,他们能坚持得比谁都长。 大地重重摇晃了一下,一时间不止孱弱的死灵法师,不少战士都摔倒了。 是什么东西?陨石吗?法术吗? 许许多多的人下意识往一个方向转头,从战场最东边到最西边,即使隔着千军万马,人们还是看到了那个造成震荡的源头。 它如此庞大。 大型小恶魔已经比成年人高半身,但跟这东西比起来,简直像三岁小孩跟成年人相比。一座巨大的肉山坠落到埃瑞安的大地上,光是坠落这件事,便导致了不少死亡。 巨怪缓慢地站起来,浑然不顾屁股与脚掌下的肉泥。小山一样的恶魔抬起脚来,向下踩去。 “撤退!撤退!”指挥官们声嘶力竭地对附近的人喊。 能脱身的战斗者们拼命逃离,许多恶魔也在跑,一只不够聪明、没怎么躲闪的大型小恶魔被随意踢倒在地,一脚踩出了内脏。巨怪的呼吸声宛如雷鸣,它的吐息像火山的烟尘,它巨大的巴掌往旁边一捞,抓住一只逃脱不及的狮鹫,一把捏了下去。狮鹫被拦腰抓断,从它背上坠落的骑士与伙伴同时发出了悲鸣。 巨怪将狮鹫塞进嘴里,那张巨大的脸上,露出了痴愚而野蛮的快活。 刷! 破空声骤然响起,无数蓝色的法术光线投向大快朵颐的巨怪,全部正中这个巨大的靶子。寒冰法师团进行了一轮冰冻术齐射,冰晶从击中的地方开始向周围蔓延。巨怪慢慢低下头,看着一片冰蓝色从自己的胸腹部蔓延开来,宛如遭遇了寒潮的湖泊。 所有毕业的法师,按照最擅长的法术方向进行了分类,用来应对不同的情况。寒冰法师团的法师不擅长杀伤,但他们擅长拖延与控制。整个法师团被分成两批,交错射击,两批法师的施法时间几乎能无缝对接。法师团的首席法师第二次发动了信号,在他的示意下,第二批冰冻术齐刷刷落到巨怪身上,将它身上的冰层加厚。 巨怪的脖子难耐地扭动,它的脖子以下全都结了冰。冰层足有一米厚,落在一个人身上,足以将人变成一个大冰坨了。但是巨怪太大了,对于那个庞大的身躯而言,一米厚的冰层,也只是一层冰甲而已。 法师们念诵不断,首席紧张地看着巨怪。两轮齐射之后,下一轮法术又需要不短的时间。 巨怪开始怒吼。 它像被身上的甲壳激怒了,双臂猛地举高,挥舞起来。那厚厚的冰层在它的发力下应声而碎,无数冰屑哗啦啦落下,在附近形成了一场小型暴风雪。 “重复一次,该区域的所有人撤退!十秒内立刻撤出!”指挥官们急切地在频道中重复。 巨怪开始大步前行,它的动作看上去很慢,然而步伐如此巨大,移动速度快得可怕。它正向刚才发射冰冻术的法师团高速接近,慌乱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在大地的震动声中,许多法师频频施法失误,越紧张越难以成功。 轰隆! 一个水缸大的火球在巨怪后脑勺炸开,它踉跄了一下,胡乱晃了晃脑袋。这皮糙肉厚且火焰抗性高的恶魔没有被这个火球弄伤半点,但是,戴着头盔的人也不会乐意被砸后脑勺。 “嘿!看这儿!你这傻瓜!” 法师劳瑞恩在它身后不远处大喊大叫,挥舞着双手。红宝石粉末化为灰烬,一连串火球砸到巨怪的后脑勺上,又砸到它转过来的半个巴掌上。这位专门研究火焰法术的法师,搓火球搓得又快又好,他响亮地吹了个口哨,继续大喊:“来这里啊!大个子白痴!” 巨怪多半听不懂劳瑞恩在说什么,但挑衅这事儿基本宇宙共通。 山一样大的怪物转过身来了,它对着身后敢于招惹它的小爬虫迈开步伐,愤怒的脚步让大地为之颤抖。“很好,就是这样。”敢于挑衅它的法师说。劳瑞恩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发足狂奔。 怎么看都跑不掉,劳瑞恩距离巨怪太近了。话说回来,若非巨怪距离挑衅者比距离那群寒冰法师更近,它没准会选择先踩死法师团,再去对付单独的法师。火焰法师埋头狂奔,像大部分法师一样,没跑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指挥部的成员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看着巨怪离勇敢的法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只剩一步之遥。 巨怪伸出了手。 “就是现在!”负责人终于发出了命令,“发射!!” 银光撕裂了天幕,在一瞬间胜过了日光。 魔导炮完成了充能,巨怪跑进了那个合适的位置,炮火在此刻正中它的脑袋。作为魔导武器中杀伤力最大的一个,作为魔导科技的最高成就之一,充能缓慢、消耗巨大、移动困难、后遗症巨大的缺点没有根本改善,但技师与工匠完成了一个相当重要的改变:魔导炮的攻击方向,不再仅限于水平。 也就是说,避免了将正前方扫平成一片死地,抬起的炮口,能指向天空。 实验足以确定炮火的覆盖范围,塔砂提供精确的计算,指挥部刚才已经提醒覆盖范围内的空军离开那个范围。银色闪电以四十五度角发射,魔导炮轻易穿透了巨怪的头颅,这灾难级的恶魔在炮火声中瞬间死亡。 恶魔之躯会回归深渊,真是太好了。 山一样大的无头身躯摇摇晃晃,法师们的冰冻术落到它身上,这一次成功将它冻住了几秒。那死去的尸体坚持了几秒,与其他恶魔一样,分崩离析。 死灵法师们发出遗憾的叹息,他们暂时还不能控制这么大的尸体,简直像看到美味却没胃口吃光,实在让人遗憾啊。 “时间到了。”维克多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突然说,“该我们了。”166阅读网 139 1.1 ?这里是11.24的防dao章,11.24晚上更新,前一天的更新替换在上一张~买过一次就不用再买,字数一定会增加哒! 下期预告:深渊之行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166阅读网 140 1.1 ?这里是11.26的防dao章,11.26晚上更新,前一天的更新替换在上一张~买过一次就不用再买,字数一定会增加哒! 下期预告:两线作战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166阅读网 141 1.1 ?(一四一) 让我们开始吧。 几乎同时,对峙的双方动了起来,三个身影都从原来的位置上消失,看不到一点影子。塔砂振翅高飞,维克多的脚步如同离弦之箭,奇怪的是,收割者领主一样失去了踪迹。 苍白的安蒙相当庞大,即使它的身躯只有骸骨,没有皮肉,它一样与来到主物质位面的那只巨怪不相上下。这样的庞然大物要如何在一个瞬间从原来所在的位置上消失?不是因为快速到难以捕捉,它只是消失了。 收割者,主物质位面死神形象的原型,这种大恶魔与死亡为伍,都是挥舞着骨镰的骨头架子,但每一个个体并不相同。数百年前被维克多献祭在主物质位面的“无命王”阿刻没有脑袋,头顶白雾,破破烂烂的袍子底下空荡荡一片,只有袖口露出多关节的骨手。那只恶魔领主身躯脆弱,擅长法术,苍白的安蒙则更精通肉搏。它静止时通体苍白,如同一具普普通通的骸骨,但一旦开始行动,骨白色就会消退无踪。 苍白的安蒙一身琉璃似的骨头,那身骨骼融入空气当中,化为虚无。 没有谁能看见它,即便邪眼女巫美杜莎站在这里,她也不会看到任何东西。安蒙的消失既不是伪装也不是法术,它本身就长成这副样子,仿佛枯叶蛾天然就能在枯枝败叶间藏匿。粗糙怪异的骨骼表面吞噬了所有声音,削铁如泥的骨镰哪怕在你耳边劈过,你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杂音。带着小孔的骨骼让空气流动乱成一片,很难感知,唯有在快到极致时骨镰才会扭曲空气,在空间中产生盈盈波光。可是到了能够看见“波光”的时候,被攻击者又还有多少时间能用于躲闪? 深渊坚硬的大地发出坍塌的声响,看似一片空白的地方,出现了被什么东西犁过的痕迹。塔砂的长刀格挡在胸前,被什么东西擦过,爆发出一片金属火花。刺耳的摩擦声越来越响,让人牙酸,这火花从刀前端一路走到接近刀柄的位置,她不断后退的身躯才勉强卸掉了力道,向旁边侧身躲开。 维克多正站在与塔砂相反的位置,倘若塔砂面对着敌人,他就在敌人背面。但曾经的大恶魔一点都没有闲着,不如说比塔砂更忙。 他在非常狭窄的范围内狂奔,几秒的冲刺后毫无预兆地停顿,在他停留的位置前半步,深渊坚硬的岩层被斩开深深的裂缝。看不清的骨镰再次高举,维克多的双眼捕捉着空气的扭曲,他骤然跃起,弹跳起数米高,双腿在半空中蹬到了收割者安蒙那隐形的躯体,借力蓦然转向。他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疾跑、转向与跳跃之间无缝衔接,那光景好似被随意剪切后拼贴在一起的视屏。 也只有这样,能让他至今无伤。 落下的骨镰比暴雨更密集,如同海浪般层层叠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攻击维克多的本来就不止一把骨镰。如今看不清行迹的恶魔领主在此前的停顿中已经露出了真面目,它的身躯如同许多只骨架烧融在了一起,每一面都有面孔,每一侧都长着数只持刀的手,或者说长着骨镰的触肢。这只能像陀螺一样进攻的恶魔领主,根本没有所谓的正面与背后。 转瞬间他们已经进行了无数次交锋,地面不断轰响,无数碎屑胡乱飞舞,三个重量级战士的交战,就足以让此处变成一个尘烟弥漫的破碎战场。 这是十足的非人之战,收割者安蒙的每一击都足以移山倒海,而看似人形的另一方正在进行着人类身躯绝对做不到的反击。维克多行动的方式流畅柔软如游蛇,迅捷优雅如猎豹,唯有在他脚下龟裂的大地能看出他宛如巨龙的力量。他在半空中硬生生转向,如同子弹在空中变道,躲闪过一柄本该落在颈上的骨镰,一缕金属色的银发被锐利的风切下,吹散在了深渊中。 维克多举拳,向前挥出。 这一拳就在银发断裂的同时挥出,正中还未离开的骨镰。锋刃已经斩下,刀身对维克多暴露,如同撕咬完成的豺狼暴露出胸腹。 嗡—— 咔嚓! 铁拳砸在镰刀刀身之上,恶魔的皮肉撞上恶魔的骨骼,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巨响的终点伴随着清脆的断裂声,那柄骨镰应声而断,坠落到地上,从透明水波变回苍白的骨骸。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闷的笑声响起,震得人耳朵里嗡嗡直响,仿佛一台混合音响被放进胸腔。苍白的安蒙笑起来,这声音在它的骨骼胸腔中回荡。 “你——在流血。”它说。 滴答,鲜血从维克多的拳头上滴落。 不仅仅是流血而已,与骨镰相撞的地方皮开肉绽,维克多的拳头松松垂挂下来,一些地方不自然地扭曲。他的右手断了三根骨头,就在这一次撞击之中。 如果在过去,这种事不会发生。 维克多是肉搏系的恶魔,知识、记忆与智力依附着灵魂,力量却大部分与*挂钩。他已经抓住了最好的时机,在最佳角度上挥出最优的一拳,曾经的谎言之蛇能无伤击碎一把骨镰,现在的维克多不行。他从漫长的死亡中才刚逃脱不久,那伴随了他数千年、吞噬无数强者、一路祭炼上来的本体,如今正在深渊深处,被当成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通道的支点。 “感谢提醒?”维克多耸了耸肩,“别担心,拆完你之后我会好好包扎的。” 他的皮肉正在飞快地愈合,恶魔有着很强的自愈能力。但敌人一样是恶魔,一位没有被深渊放逐、正位于深渊当中的恶魔领主。骨镰的伤口固然比维克多更大,然而长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要想拼消耗,绝对拼不过。 “你对没命王阿刻也这样虚张声势么?”苍白的安蒙嗬嗬怪笑,“谎言之蛇,你的确曾是个传奇,但你已经退场了,死掉的传奇应该好好死——或者被死亡的掌管者收割。” “瞧你说的,就仗着天界已经没了,那位死亡之神不会跟你讨要版权是吧?”维克多咂了咂舌,躲避着另一波攻击,“顺带一提,上一个说我已经过时的那位仁兄,现在一片都不剩啦。” “怒角赛门没有脑子,它死于空间乱流。”收割者不屑道,“在绝对的力量前,小聪明毫无用处。谎言之虫维克多,你以为还能在深渊当中胜过我,就凭你这被深渊放逐的孱弱身躯?” “绝对的力量,噗嗤,啊,真是抱歉,我很久没听到这么荒唐的笑话。”维克多笑了起来,“另外……显然不止凭我啊。” 长刀下劈。 收割者安蒙有很多只手,有很多双眼睛,但它只有一个灵魂,一个脑子——当然,骷髅架子里没热腾腾的大脑,只是个比方,意会就好。当它把大部分精力用来对付曾经的老同事,拿来对付另一个敌人的精力,就不会很多。 塔砂长着恶魔的角,长着恶魔的翅膀与龙的利爪,她的气息混杂,即不像恶魔也不像龙,恰如某些高等缝合生物的模样。即便她曾开口,即便她完全没露出从属于维克多的迹象,在苍白的安蒙心中,她依然是维克多的附庸打手。 不如说,正因为塔砂曾自然地开口并且一副不像傀儡的模样,收割者才将她视作维克多的某种障眼法。哪怕嘴上说着谎言之蛇已经退场,这位老同事对他本身的警惕,其实一点都不少。 “你看,跟我组队是大有好处的。”维克多在与塔砂的链接中开玩笑道,“与我这样引人注目的恶魔在一起,即使你有着绝色美貌,也要排在我后面呀。” “是啊。”塔砂回答,“有多少人能比你更自带嘲讽呢。” 长刀抓住了小小的破绽,它劈落下来。在收割者安蒙觉察到并企图救场的时候,维克多的拳头同时落下。 塔砂与维克多根本不需要开口,根本不需要眼神交汇或什么暗号,契约与重塑身体时的紧密联系让他们心念相通。有着三头六臂的敌人并不可怕,他们在同一时间有着对方的眼睛,有着对方的耳朵。他们有两具躯体、两套感官、两颗大脑,同时又浑然一体。 两个角度看到的波纹在他们脑中汇聚,勾画出隐形敌人的立体图像。战术的商讨在一秒钟内就能够完成,精神的交流无比快速,无比隐秘。长刀与拳头一正一反,精准地击中了同一个位置,在那山一样高的骸骨之躯中,有一个地方相当狭窄,如同沙漏的腰身。 连接头颅与身躯的那一截颈骨。 长刀砍上了无色的骨骼,拳头重击上咽喉,正反两股相同力道冲撞的刹那,收割者安蒙一时间动弹不得,隐形骨骼蒙上一层灰蒙蒙的薄雾,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得手了。 但是…… 被击中的颈骨,只出现了小小的裂纹。 看上去只是骷髅的不死系恶魔也会死,只要存在于颅骨中的魂火被熄灭,或者离开身体。但是显然,敌人们都知道这个弱点,收割者安蒙本身更知道。它最最弱的颈骨,被保护得最好。 塔砂与维克多一击即走,他们在攻击落实的那一刻便开始准备退路,不管成功还是失败。维克多翻身一跃而下,塔砂振翅一飞冲天,堪堪躲过两只能将他们一刀两断的骨镰。 在他们躲开的时候,他们造成的小小裂缝,已经愈合了。 “这就是你们的底气?这就是你们深入深渊的仰仗?”收割者安蒙轰隆隆地说,“就凭——你们?” 它的攻击密密麻麻,大开大合。在确信对方根本破除不了防御的时刻,它放弃了回防,开始一味攻击。维克多和塔砂身上开始出现伤口,增加的速度越来越快。 真吵。塔砂想。 “因为体积大啊。”维克多在链接中回答。 “为什么深渊的造物都这么大?”塔砂叹气道。他们围绕着收割者安蒙攻击的样子,简直像两只雀鸟进攻棕熊。 “因为‘地大物博’嘛。”维克多又一次滥用成语,“地方这么大,不长白不长,大家就随便长长。” “我开始讨厌这种一刀切不完的肉了。”塔砂说。 “肉?太抬举它了吧,只是骨头而已,二两肉都刮不下来,只能炖汤喝。”维克多笑道,“不过骨头就是骨头,再怎么巨大,有砧板和刀就够了。” “是啊。”塔砂也笑了,“麻烦你当一下砧板。” “收到!”维克多说。 他迎了上去。 维克多不会飞,但他能弹跳得非常高,而收割者的骨架上有太多落脚点。他踏着突出的骨刺,躲闪着落下的骨镰,像一只冒着冰雹攀登峭壁的山羊。最精湛的技艺也躲不开所有骨镰,一刀命中后背,瞬间击碎了层层防护法术,伤口深可见骨。等他快要到达终点,另一把骨镰当头劈下,避无可避。 他伸出左手,接住了刀。 用谎言之蛇的真身来对抗的话,还有可能只是流血,但这只是重塑了才几年的身躯。骨镰与肉掌交接,轻而易举地下陷,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半截手臂落地。 但骨镰也被偏移到了一边,它成为了维克多最后的支点,以此借力,他跃向安蒙的脑袋,那颗因为攻击和轻视而空门大开的头颅。 维克多挥拳。 空气中出现了小小的音爆声,最后那一小段距离,收割者对这一下直拳无能为力。它的白骨脑壳被击中,向相反方向倒去,细小的裂纹以维克多的拳头为中心,向周围扩散,像一张小小的蜘蛛网。 可惜也仅限于此。 收割者安蒙躲闪不了,本来也不打算躲闪,它方才已经确定了维克多的全力攻击根本破除不了它的防御,就像另一个人平淡无奇的破魔长刀。它在长刀上闻到熟悉而讨厌的气味,撒罗的祝福,但这么一点儿祝福之力对于一个山一样大的恶魔领主来说有什么用处?一粒米那么大的杀虫药,杀不掉大如房屋的蟑螂。 它不担心,它不怕短暂的失利。于是当安蒙在维克多的攻击下向塔砂的方向倒去,它没有急于脱身。 这很可能是苍白的安蒙这辈子做出的最坏决定。 长刀的刀尖对准了安蒙的脑袋,如果巨大的收割者没有隐形,这场景看起来大概会很像用牙签去顶倒下的树,纯粹是螳臂当车。三米,两米,一米,眼看恶魔领主的厚脑壳就要将长刀折断,塔砂握刀的手动了。 长刀出鞘。 是的,这把锐利的长刀,又一次‘出鞘’了。 一米开外的长刀,刀背上有反刃,刀面上有血槽与奇特的花纹——塔砂的每一把刀看上去都是这等模样,每一把刀都不太一样。这些年来地下城的居民们为塔砂打造了各种类型的长刀,工匠让刀尖更加锋利耐用,女巫为刀刃附毒,黑袍法师为长刀赋予各种诅咒,牧师在刀身书写破魔的符文……魔导技师们则别出心裁,制造了可能不该称作冷兵器的刀。 就像狮鹫兵团的长盾与龙骑兵们的长qiang一样。 作为刀,塔砂的这把长刀可以用,正如没子弹的qiang也能拼刺刀。然而这把长刀最重要的作用既不是砍杀也不是破魔,秘银与撒罗圣子的祝福聊胜于无,主要用于掩饰刀上的魔力波动。塔砂握着的长长刀柄内,密密麻麻的符文包裹着薄薄的夹层,夹层内全都是固化的魔石。出于坚固考虑,魔石储备量不多,无法支撑长期战斗。 不过只是一击的话,绝对绰绰有余。 长刀出鞘,刀尖蓦然变长。半透明的荧光衔接着刀尖,长达几米的光束冲出了一米多长的刀锋。与龙骑兵们的长qiang不同,这光束显得薄了许多,但薄薄光束中凝结的温度,半点都不比那些长qiang弱。 不如说,这把为了执政官特别打造的兵器,要比龙骑兵的长qiang凶残许多。 急速弹出的光刃,刺进了收割者安蒙的脑壳。 没有裂缝,没有巨响,那真是个完美的小洞,像在鸡蛋上完美地钻孔。苍白的安蒙企图躲闪,可是维克多的拳头击中它,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击打虽然无法打破安蒙的脑袋,却足够让它无法逃离。正如同刚才塔砂与维克多说的那样,塔砂动刀,维克多暂且充当砧板。 再大的骨头也是骨头。 收割者的骨镰挥舞起来,显然不管不顾,哪怕会攻击到自己也要拍死两只雀鸟。可惜大恶魔长得如此大,在它的手与脑袋之间,有着近百米的距离。苍白的安蒙速度不慢,放在平时,近百米算不上多长的距离。但在塔砂距离终点只有一步之遥的现在,百米就会天堑。 塔砂只需要把刀刃下压就够了。 长刀没柄而入,完全消失在了那个切开的孔洞当中。塔砂松开手,任由那带着高热与魔力的长刀穿透脑壳,进入中空的内腔,而后她向上爬升。他们在同时迅速撤离,塔砂起飞,维克多下落,这次不是为了躲避收割者安蒙的攻击,而是…… 轰隆! 要让坚固的、能与大恶魔交战的长刀同时携带光刃效果,实在不太容易。坚固与稳定性,刀刃的力量与能持续的续航能力,彼此不能兼容,必须有所取舍。在塔砂的要求下,这把长刀强大但不稳定,坚固又一次性。 既然不能长期使用,不如让它在时效之前造成最大的伤害吧。 光刃弹出后一秒,那带来高热的魔力与符文开始剧烈地碰撞,失去全部稳定性,变成一场剧烈的爆炸。 山一样大的骨架显现出踪迹,苍白的颜色在骨骼中乱跑,仿佛受伤的章鱼开始控制不住地变色。这具骷髅的三个方向都有半张脸,像很多具骨架被拼接在一起,又像地球传说里多面多手的凶神。那颗脑袋刚刚显形,便像一只被子弹击中一角的苹果,伴随着爆炸的声音,骨渣乱飞,魂火亦然。 快要砍到维克多的骨镰,在半途上垂了下去。 苍白的安蒙轰然落地,它不再动弹了。 塔砂落到地上的时候,维克多正在骨头渣子里找他断掉的左手,这工程十分浩大,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塔砂落到他身边,他看着山一样的骨头堆,唉声叹气。 “算了,我们走吧。”维克多挥了挥手,“路上会长出来的。” 那只刚才还鲜血喷涌的断肢居然已经愈合了,塔砂看了看它,满脑子都是断尾求生的壁虎。 “……喂。”维克多说。 “这样就解决了吗?”塔砂顾左右而言他。 “收割者是不死系恶魔,要完全弄死比较麻烦,这样剥夺行动力几个月到几年,对我们来说已经够了。”维克多摇了摇头,“我们没有时间。” 的确。 魅魔特里安利雅被驱逐的同时,塔砂确定了一件好事与一件坏事。好消息是,每两个恶魔领主之间都有固定的最小时间间隔,魅魔领主特里安利雅的遣返让主物质位面得到了相对安全的一段时间。坏消息是,塔砂发现,主物质位面与深渊之间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 他们在到达深渊的第五分钟在深渊遇见第一个恶魔领主,又五分钟后他们为另一边的战况停止——主物质位面与魅魔之间的辛苦交锋,远远不止十分钟。 那一边的时间流速比较快,可又不一定。塔砂的灵魂一部分与这具躯体一起来到了深渊,一部分还留在地下城,她能感觉到两边的时间流速时快时慢,两者之间没有恒定的换算比例。深渊的时间流速一直比较缓慢吗?然而来自深渊的怒魔赛门,它也说天地之战发生在距今四百多年前。 似乎是从深渊通道开启以来,两边的时间才变得不对劲。这种时间差对灵魂分隔两地的塔砂造成了很糟糕的影响,两部分灵魂似乎也产生了时间差,停留得越久,两边的裂痕越大。 必须抓紧时间。166阅读网 142 1.1 ?(一四二) 地面微微震动。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谁也没反应过来。深渊的地面总是时不时震动,地震、塌陷乃至火山喷发都不罕见。直到魔力波动变得再也无法忽视,直到每一根碎骨都震动着从地面上立起,塔砂与维克多才发现了正在发生的事情。 这里是深渊,死在主物质位面的恶魔会回归出生地,但在深渊死去的那些却会留下尸体——何况收割者安蒙并不算死去。那颗巨大的脑袋已经炸开,其中的魂火散去,起码几个月无法重新汇聚。它应当沉睡,沉睡足够长的时间。 理当如此。 他们已经离开了原地,不过骨骼身躯的恶魔领主如此巨大,山一样大的骨架散成一堆,形成一座面基不小的骸骨丘陵。塔砂带着维克多在这刚形成的丘陵上空飞行,他们的速度不慢,但距离他们解决掉收割者安蒙,也只过了几分钟而已。 在他们下方,就在非常近的地方,那片骸骨丘陵站了起来。 那堆因为失去头颅而变得黯淡无光的碎骨,再一次泛起了奇特的琉璃色。苍白的骨架咯咯作响,彼此衔接,像被无形之手组装的模型,在半空中重新组装。巨大的骨头相互碰撞,不断发出巨响,如果真有一只组装它的手,手的主人不是个缺乏耐心的怒汉,便是一个咯咯笑着砸烂一切的孩童。 塔砂不用问维克多怎么回事,维克多震惊的神情显然在说,眼前的一切根本不该发生。 这简单粗暴的重组发生得相当快,无数碰撞在同一时间发生,大量碎骨乱飞,动静比安蒙被击落时还大。可是没关系,那些破碎落地的骸骨会重新升起,像铁屑奔向吸铁石,胡乱地粘上新生的骸骨之躯。 被炸裂成无数碎片的头颅正在复原,碎骨堆积在一起,相互挤压,裂纹飞快地消失。这修补的技术一塌糊涂,收割者的脑袋看上去比过去还要扭曲,它彻底变成了一个凹凸不平的、胡乱雕刻出的不规则体。头颅上没有留出目孔,牙齿长进头顶,补不齐的间隙里魂火乱冒,那诡谲的火焰相当旺盛,烧出了颅骨,让整颗头颅都在燃烧。 “深渊啊……”维克多苦涩地说,“这根本是作弊。” 这的确是作弊。 收割者是不死系恶魔,除了彻底消灭的情况外,它们的“死”便是失去行动力,像尸体一样散落在某处苟延残喘,慢慢收集空气中的魔力以求卷土重来。这过程或长或或短,在深渊老家相当于坐在特等席上,将放在主物质位面需要数百年的过程,在这里能缩短到几年乃至几个月,因为环境适合恶魔恢复。被剥夺行动力的收割者只能随波逐流,如果没有外力参与,几个月是最短的时间。 有“外力”参与的话呢? 巨大的骸骨站了起来,强大的魔力汹涌如海浪,几乎带来皮肤刺痛的错觉。不需要发问了,塔砂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外力来自哪里,不是任何恶魔,就只是深渊本身。 “这种事根本不该发生。”维克多耿耿于怀地嘀咕,“哪怕把自己献祭给深渊也不行,否则还有哪个恶魔领主会乖乖死去?深渊不会做这种事……” 苍白的安蒙起死回生,不过,现在的那个骸骨怪兽或许不能再以此为名。除了白骨与骨镰,它身上根本看不出与之前恶魔领主的相似点,倘若将刚才的安蒙比作普通人,眼前这一个,就是尸块制造出的弗兰肯斯坦。 在它完全定型之前,它已经开始攻击。 巨大的骨镰劈开空气,速度快到能形成一阵小型旋风。塔砂很难稳定住躯体,像只暴风雨中的飞鸟。一侧翅膀的尖端被刀锋蹭过,一大片坚硬的羽毛齐齐断裂,几乎让她失去平衡。 她把维克多向相对安全的方向扔出去,兵分两路,好让她减少负重,让维克多脚踏实地,两边都能提升机动性。塔砂抽出另一把长刀,勉强架住另一下劈落的骨镰,骨镰只被滑出去一点点,差不多就在两者相交的瞬间,长刀断裂了。 收割者的骨头,比刚才更加坚硬。 这是当然的,深渊之力向这里汹涌而来,开闸放水似的源源不断落到那堆骸骨身上。复生以来,安蒙没有再说过半句话,恐怕不止是没有长出嘴巴的缘故。塔砂得到过深渊的眷顾,她能确定地说,深渊的眷顾也没有这么……这么夸张。若将深渊之力比作风,眼前的收割者就是整个深渊的台风眼,在这么短暂的时间被这么浓厚的深渊之力灌注,哪怕是恶魔领主,也别想再保留神志。 无序的意志已经撕碎了苍白者安蒙的灵魂,它的残骸狂乱地燃烧,变成一场熊熊大火。 维克多被深渊放逐了,他感觉不到,而塔砂的感知比他更进一步。有史以来第一次,塔砂感觉到了深渊的“恶意”。 安蒙把自己献给深渊了吗?不知道。但是深渊,一定选择了安蒙,为了阻拦塔砂与维克多。 深渊意志不会这么做,祂不会关心个体的死活。除非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正如每一种群体意识,深渊开始自救。 此前的攻击若是骤雨,现在的镰刀便是流光。太快了,收割者的速度比死前还快,而且恐怕会越来越快,像个磨合完成的机器。反击的余地变得越来越小,几近于无,维克多与塔砂很快疲于奔命,躲闪已经用尽全力。 又一次闪避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塔砂开始头疼,或者说是感受到了某种灵魂的疼痛。与主物质位面地下城的联系出现了扭曲,仿佛透过棱镜看见什么东西,光线失真,被蓦然拉长。 生死交锋之中,这样的恍神是致命的。 她躲过了眼前那把骨镰,没能躲过身后那一把。刀面的宽度比塔砂本身的宽度更大,刀锋的最薄处却比发丝更细巧。它—— 拦腰斩过。 剧痛让塔砂眼前一黑,世界仿佛被熄灭了。过了一秒或者无数年,视野亮了起来,却不是深渊这边的视野。 是地下城的视野,这里是主物质位面。 这一片大地上,鏖战正酣。 塔砂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咆哮,来自各式各样的巨兽。白色的巨狼仰头怒吼,玛丽昂龇出白森森的牙齿,利爪抓着地面,扑击足以撼动山川。红色翅膀的巨龙俯冲下来,一口龙息在它喉咙里酝酿,龙骑士道格拉斯不在它背上,因为现在这种等级的战斗,已经不容许人类参与。 银狼的利齿对上了巨大的阴影,尖牙利爪落在厚厚的皮毛上,只留下几道血痕。那巨大的阴影竟然只是一只爪子,看上去与玛丽昂的狼爪相似,却要大上不知多少倍。龙息烧灼着空气,热浪让那一块的空间似乎都出现了扭曲,只是在它落实到什么东西身上之前,另一团火焰冲了上去。 巨龙的吐息能将钢铁瞬间融化,乃至化为白汽,宛如熔岩的热度绝非凡火可以比拟,却与冲上来的烈焰不相上下。喷吐,也是喷吐,金红色的龙息撞上紫色的烈焰,爆发出的热量让附近的土地发出焦臭,避之不及的人与恶魔全都化为灰烬。 战场上空,有一只巨大的野兽。它的四肢像天柱一样粗壮,它的尾巴像鞭子一样挥舞,三只硕大的犬首长在同一个脖子上,每个脑袋都长着两张嘴。血盆大口里满是獠牙,唾液从中滴落下来,在地面上滋滋作响,冒出青烟。 恶魔领主,地狱三头犬“六口摩亚”。 银狼玛丽昂在巨大的爪子之间奔跑,攻击着中间最灵活的头颅。巨龙在天上飞行,前置着左边那颗能吐出烈焰的脑袋——那头真正的传奇太古龙能击败这被弱化的恶魔领主,然而这头巨龙也只是有着龙魂的地下城造物。最右边的头颅吞吐着毒烟,死灵法师操纵着的不死战士在那致命的烟尘中攻击,被毒气喷吐正中的骷髅,也可能化为脓水。 所有人都在拼命。 “死亡缠绕!”德鲁伊阿尔弗雷德喊道。 粗壮的藤蔓缠绕住地狱三头犬胡乱刨动的爪子,巨大到它这种程度,单纯的移动都可能造成巨大死伤。比普通人腰身还粗壮的藤蔓从地面上骤然升起,牢牢捆绑住巨兽的爪子,可惜往往只能起效几分钟。刀劈斧砍都无法弄出痕迹的巨大藤蔓,在大恶魔的爪上好似普通的野草。 阿尔弗雷德感到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好笑,仿佛回到了他刚开始开发这一招数的时候。那时候的死亡缠绕只是野草绊脚,一把匕首就能斩断。只是这个战场上,没人会理解他的笑容,当初陪练的搭档,已经不在了。 魔箭手亚特兰特死在了六口摩亚的第一波吞吐中,她的冰箭给周围的人争取了几秒时间。这位棕色头发的亚马逊战士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她的尸骨泯灭在战场上。 有巨兽肆虐的战场,战士们不能撤离,因为天空中的裂缝里,不止掉落这样的大东西。 通身漆黑的大狗成群结队,只有一个头的地狱犬有一匹马那么大,它们的牙齿足以咬断钢铁。这一小片区域简直像什么蛮荒领域,兽对抗者兽——兽语者的灵兽正与德鲁伊伙伴并肩作战,德鲁伊中的化兽者则已经化身野兽,对深渊的入侵者释放着怒火。化形的兽人战士在战场上东奔西突,一头水牛的犄角扎穿了许多疯狗的肚子,顶出许多恶魔的内脏,然后被一只长出两颗脑袋的巨犬咬断喉咙。 法师们的一*齐射攻击着毒火龙们,这种炎魔的前一环高阶恶魔趁火打劫,借着地狱三头犬的威势头到处袭击,很难命中。有两头毒火龙正在攻击天空中的冰元素,“二打一,不要脸,混账东西!”回声女巫蒙砂小声咒骂着,擦掉流个不停的鼻血。 牧师在战场上,他们念诵着祷文,提供着支援。一只小恶魔尖叫着扑过去,牧师罗比挥舞着连枷,将那肥硕的小怪物砸扁到地上。牧师们时不时举起法杖、连枷、钉头锤,驱赶自己与战友身边的魔物。前面的战士们用尽全力将中高等恶魔阻挡在外面,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手能拦住这些小型的漏网之鱼,他们得保护他们自己。 混战,激战,鏖战,所有人浴血奋战,战况惨烈。 但这不是更可怕的事情。 地狱三头犬身上伤痕累累,战场上满目疮痍,显然已经交战许久。距离六口摩亚来到主物质位面,已经过了颇长一段时间,半空中的通道内,某个巨大无比的阴影正在接近。 塔砂知道那是什么。 两个领主之间固定的最小时间间隔已经过去了,拿游戏里的话说,便是冷却时间过了。吞噬魔领主混沌胃袋正在过来,与这个可怕的吞噬者比起来,那些移动胃袋,简直像粉红色小气球一样无害。 然后,视野中断。 视野中断,视野重启,塔砂重新感到剧痛,看到了深渊。与主物质位面地下城的链接突然中断了,仿佛中间插#进了什么隔板。留在这一边的塔砂无法直到接下来那边发生了什么,她咳出一口血,看到自己的腿。 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骨镰拦腰斩过,一刀两断。 塔砂还活着,目前还活着,自愈能力在努力收缩着伤口,然而她没办法把被腰斩的身体长回去。与地下城本体的链接被什么东西阻拦,魔力传输中断,她被困在这具即将弹尽粮绝的濒死之躯里,像被拔出泥土扔到水泥地上的植物。这里不是她的主场,这里是深渊。 如果她死去,她的这部分灵魂就会死得很彻底。塔砂不是个能分裂灵魂的恶魔,她不知道“死一部分”会是什么感觉。 从维克多的反应看起来,那绝对不是好事。 塔砂的两截身躯躺在地上,距离落地大概过了几分钟,这几分钟里她没有变得更加破碎,仿佛被遗忘——那是不可能的。发疯的收割者没有半点仁慈,也没有看她受折磨慢慢死去的兴趣,塔砂没被攻击的唯一原因只是,安蒙被拦住了。 刀影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在落地前斜飞,半截骨镰落到不远处的地面上,还在簌簌抖动,寻找着机会回归本体。刚刚击断它的身影已经转移,只留下一个残影。许许多多把骨镰轮番落下,破空声不断,除了尖锐物体割裂空气的声音外,还有短而极其强烈的爆鸣。要以一己之身拦住这么多把骨镰,必须非常非常快,维克多在刀锋下飞速转移,无数次挥拳在空中形成了音爆。 非常精彩,充满技巧,为了弥补失去原身的差距,恶魔领主数千年的经验技巧被发挥到了极致。如果这一段可以变成地下城之书的书页,那很可能是最好的教学之一吧,塔砂模模糊糊地想。 但是,一只手能拦住一场冰雹吗? 维克多是塔砂的契约者,他的身躯是塔砂塑造的,没有谁比她清楚那具躯体是什么状况了。维克多的爆发暂时拦住了收割者,那拦截不可能持续到永远,也不可能没有代价。 滴答,一滴血落到了塔砂脸上。 收割者的骨架没有鲜血,这还能是谁的血?维克多的速度与攻击强度已经超过了身体能承受的限度,他仿佛置身于空间乱流之中,每时每刻都在流血,每时每刻都在自愈,后者越来越赶不上前者。收割者巨大的骨架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裂纹,一些裂口能让骨骼崩裂塌陷,只是塌陷总有会慢慢重新生长。深渊在作弊,被放逐的恶魔在与与整个深渊作战,他不可能赢。 维克多只是在给塔砂争取时间,他相信她。 啊,是时候决定了。 哪怕是饮鸩止渴,总也先要从眼前的危机当中活下去。 塔砂的灵魂呼唤深渊。 他们穿过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的通道,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塔砂就曾小心翼翼地接触深渊,企图弄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一次试探小心翼翼,充满戒备,随时准备抽身。而这一次,塔砂孤注一掷,毫无保留。 你渴望我的灵魂?那么来吧,试试看。 深渊意志在第一时间降临,混乱贪婪的巨大意识冲向塔砂的灵魂,好似痴愚的饿殍冲向食物。当塔砂被祂判定为生死大敌,祂不惜为收割者作弊,亲身下场也要将他们扼死在这里;而当塔砂递出同流合污的信号,深渊就变成了一个慷慨过头的主人,将大量深渊之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塔砂的灵魂。 腰部被斩开的断面立刻止了血,塔砂看到自己的腰间长出了肉质触须,勾住数米外的半身,揉橡皮泥一样重新糅合在一起。这场景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但谁还会在意这个呢?逃离死亡总是好的。塔砂站起来,她感到恶心,她感到震怒,她感到狂喜,她想要大开杀戒,她对一切漠不关心。她抬头看着胆敢冒犯她的庞大枯骨,如同看着蝼蚁。 塔砂呼唤力量,她便得到力量,那力量本身就是代价。 汹涌的深渊之力充斥着身体,漆黑的力量在血管中蔓延,她来者不拒,鲸吞牛饮。一个快要冻死的人不会管某种燃料是否对身体有害,在深渊企图污染她的时候,塔砂开始反向抽取,以此强化自己。 啪沙,当力量开始奔涌,链接中的隔阂被冲破了,主物质位面的视野再度打开,这具躯体与地下城本体中的灵魂重新汇合。 塔砂是一座地下城。 地下城被称作深渊前哨是有原因的。 被拔出泥土的植株,开始在水泥当中扎根。深渊意志用污浊的力量灌溉着塔砂,塔砂的灵魂便在这浑浊的环境里茁壮生长,生根发芽。肉眼看不到这奇特的变化,唯有拥有魔力视野的人才能意识到她做了什么。如同风暴中出现了一个孤岛,如同混乱的半点中滴入一滴墨,霸道地挤开了其他颜色……塔砂借用深渊的力量,在深渊扎下一个小小的根据地。 维克多摔到了地上,几乎看不清面孔,浑身血肉模糊。肌体已经到了崩塌的边缘,骨镰削掉了大半个肩膀,他叹了口气,却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从他与塔砂的链接之中,传来了无比充沛的魔力,正在飞快地修复这具濒临破碎的身躯。塔砂过滤掉了深渊的意志,提纯出纯粹的力量,喂养着她的契约者。 数十把骨镰斩下,对着塔砂与维克多。它们斩下,在距离目标很远的地方摔落,连同挥舞着骨镰的胳膊。 塔砂出现在收割者的胳膊上,很多只胳膊上,闪现的时间间隔太过短暂,以至于看上去像有了□□术一样。她没再拿一把刀,没有一把刀能与此刻她本身的躯体相比,塔砂的存在本身便是兵器。完好无损的恶魔之翼在她背后展开,一对,另一对,再一对,足足三对黑色翅膀在她身后拍动,边缘锋利如刀。 她抓住每一根骨头,抓紧,拉扯。 裂纹在塔砂手中扩散,巨大的骨骼在修长的手指之间化为碎片,看上去宛如一座大坝被一根筷子敲碎了。收割者疯狂地挣扎,像一只被毒蜂抓住的肥厚蠕虫,怎么扭动都无法攻击到她。不久前让它死而复生又占尽上风的力量,如今让它变成了被玩弄的小丑,深渊之力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东西啊。 塔砂甚至试着站定了片刻,收割者的骨头将她打飞出去,她飞出数十米,等她能够恢复平衡时,被击碎的内脏骨骼便已经长好了。她啐掉嘴里的鲜血,扳正扭曲的颈骨,看着收割者张牙舞爪地徒劳反抗。这挺好,非常好,她正需要时间来梳理这团不属于自己的狂乱力量,需要缺口来发泄怒火。 地下城合并重组的进度条,不知何时,化作一片混沌。166阅读网 143 1.1 ?(一四三) 主物质位面的地下,地下城核心在沸腾。 固体要如何沸腾?但是没有别的词能形容这副光景。半透明的鲜红矿石剧烈地跳动,倘若这真是一颗血肉心脏,这疯狂的搏动足以让任何活物爆体而亡。它明亮得好似煌煌大日,不祥的好似地火之光,暗色流光蓦然出现在这密闭的石榴石中,聚集,沸腾,扩散。 某些巨大而无形的变化,正猛烈地发生。 你不能在沙漠上层看见流水,地下的暗流会顺着根茎流入每一株植物的身体,唯有在浇灌下蓬勃而出的花朵才能展示流水的痕迹。没有魔法视觉的人们无法看见汹涌的魔力,但他们看见了这剧变——任何长眼睛的生物都能看见。 玛丽昂仰天长啸,她的骨骼咔嚓作响,鲜血再度涌出,泼洒着已然血迹斑斑的皮毛。旧皮毛被撕裂,骨骼破碎后重塑,更粗壮的骨架上覆盖着更强健的肌理。山峦般高大的银狼伸直了新的身躯,她抖落血淋淋的旧皮囊,仿佛钻出不再合身的蛇蜕。这咆哮并非痛呼,而是酣畅淋漓的战吼。 短短几秒,威风凛凛的狼神出现在战场上,银白色毛发像新雪一样闪闪发光。她压低头颅,雷鸣般咆哮,地狱三头犬不得不调转了方向,现如今两只巨兽差不多大小,几乎势均力敌。 调转方向可不是个好主意。 沉闷的念咒声在战场上空响起,这儿舌头最灵巧的法师也无法模仿这种声音,因为它本来就不适合人类的声带。六口摩亚左边的头颅张大了嘴巴,但它喉中的下一口紫焰还未准备完毕。即使是喷吐深渊烈焰的地狱犬,每一次喷吐之间也有吐息,正如此时本该只能用爪牙攻击的巨龙。上一次龙焰喷吐的确刚结束不久,地狱三头犬没来得及防备。 冰雪风暴扑面而来。 与自然的风暴截然不同,零下数百度的可怕低温伴随着尖锐的冰晶肆意挥洒,割裂地狱三头犬厚厚的皮毛。两张巨口还未闭上,魔法冰晶落入其中,在巨大的温差下汽化,抽干了口中的热量,从口腔一路冻结到喉咙。那隐约带着硫磺气味的巨口此时白雾缭绕,六口摩亚在冰冻的疼痛中用力甩头,半截冻结的舌头甩了出来,在牙尖上摔碎。 巨龙念诵着龙语魔法,地下城传输的大量魔力充斥着这具不够正统的巨龙之躯,那一点真龙之血的力量被蓦然放大,仿佛暂时进行了一次青年龙到古龙的提升。传奇太古龙的龙魂抓住了这难得一见的机会,将失传多年的强*术不要钱似的抛洒。它的每一次低语,周围的魔力便风起云涌,法术在半空中凝结之时,周围被抽取出小小的魔力真空带。 魔力,魔力,最纯粹的能量顺着契约的链接流动。 某个房间乱成一团,游吟诗人们慌忙搀扶着他们的领唱者。杰奎琳缩成一团,面露痛苦之色,她抱着自己的胳膊,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破体而出。 她正在长高。 “啊!”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连忙脱下外套,将杰奎琳裹住了。在数十年间保持着少女模样的游吟诗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鳞片浮现在她胳膊上。她的头发像海草一样卷曲,舒展的身躯撑破了小小的连衣裙。 “啊……”杰奎琳茫然地发声,那清脆的声音胜过最悦耳的夜莺。她伸出手,看着不久前带着点婴儿肥的手指变得优美修长。 微弱的妖精与海妖血脉都混合在杰奎琳身上,如今更稀薄却更强大的海妖这一方被加强。这天平出现了变动,一头升起,一头下降,海妖的魔力汇聚在她的歌喉之中,不需要任何仪器,带着魔力的歌声就能覆盖整个战场。 歌声响起的时候,天空正在翻腾。 万里无云的天空战场如今阴云密布,云朵在翻滚,看上去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雨。唯有深处战场内部的战士,才能发现那并非乌云,而是阴影。 无名的阴影女巫在天幕中疾行,她无需再在狭小的影子之间跳跃了,她本身就能形成大片阴云。空气中的魔力浓度正变得越来越高,让女巫如鱼得水——如鲨鱼得水。仿佛海洋扩张到了地面上,大白鲨游得相当欢畅,无名女巫发出快活的尖叫,她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影裙摆覆盖那些飞行的恶魔,绞紧,收缩,大量的鲜血像雨滴般落下。那些尸骸还没落地,便回归了深渊。 “哇哦,漂亮!”回声女巫奥菲利亚在一边吹起了口哨,魔力在她血管中涌动,像酒精一样让忍激动。她兴奋地笑起来,说:“让我也来试试看!” 巨大的传送门正在打开,竟有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的那个通道二分之一的大小。首先出现一堆粗壮的胳膊,然后是一个大大的肚腩,从传送门中挤过来的大个子顶着一颗油光锃亮的蓝色光头,耳朵尖尖,下半身是烟尘。精类专精能呼唤的可不止是长翅膀的小家伙,巨灵,这外表粗犷的大个头也是妖精的表亲。 “好家伙,看着真有劲!”奥菲利亚咂舌道,指向还在穿越通道的混沌胃袋,“去!把它挤回去!” 巨灵卫士得令前行,那肌肉虬扎的双臂捏住了混沌胃袋的一侧,它一声大喝,把恶魔领主往另一边推去。恶魔领主的降临能用这种乱来的办法阻止吗?简直乱来啊,怎么想都是让人哭笑不得的闹剧。但刚巧,力大无穷的巨灵遇到了行动迟缓、吞噬威力巨大但除了吞噬外什么都不会的吞噬魔混沌胃袋,两个大块头居然僵持在了通道那里。 火焰女巫阿比盖尔继续纵火,从她掌心飞出的火鸟变得越发蓬勃与灵活,宛如真真正正的不死鸟再生,啄食着不属于主物质位面的侵略者。天空中的爆炸轰隆乱响,与大地上的大火相互呼应。火焰法师劳瑞恩投掷着火球,魔力为大火浇上一桶油。 “所以说,火焰法师打恶魔有什么错?”劳瑞恩低语道,连环火球把一只地狱犬的脑袋烧成了火炬,“根本没有烧不着的东西,要是烧不着,那是火不够旺。” 这剧变最开始的时候,*师塔内的研究者们先发现了它。 法师埃德温猛然起立,动作幅度太大,将椅子都碰倒在地。在场的法师与法师学徒鸦雀无声,每一双眼睛都看着护罩中的花朵。这是来自古代法师塔的魔法种子,老法师韦尔伯特曾研究过它,遗憾地表示这种植物只会在过去的魔力环境中生长。 “另一方面,在开放前它也不会死去,只会一直等待。”他说,“它会活得比我们更久,而到了埃瑞安变回过去那个繁荣的魔法之地的那一天,我们的传承者能看到它开花结果。” 护罩中的花盆抽出了嫩芽,并在很短的时间内长出了花苞。这古代植物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轻轻摇曳,宣告着尚且不为人知的结果。 魔导技师们抽着冷气,看着仪表盘上的指针风车一样转动。用来测量微量魔力环境变动的仪器在这巨量变动下宣告报废,只有大厅里被认为象征意义更大的大型魔力测量表在一格一格走动。它缓慢地走过一个个被认为该以百年计算的度量,观测者们目瞪口呆,继而奋笔疾书。 最沉稳的施法者也要动容,能够感知魔力的人群控制不住地心潮澎湃,在他们耳边,魔力正在欢歌。 各种法术如同淋了滚油的柴薪,爆发出了远超预计的威力。占上风的毒火龙正被火力压制下去,而法术的射程也被延伸得相当长,天空不再是天堑。一个射歪的法术穿过目标,向上,再向上,一路射落了一只报死鸟。法术的齐射在震惊中停了一小会儿,不久之后,他们将目标对准更上层的天空。 看上去就像一场烟火大会。 有人正跑向战场,她跑掉了鞋子,□□着双脚,却毫不在意。那是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妪,她垂垂老矣,在战场上却依然广为人知。亚马逊女王在离开战场后依然担当着教师,许多弓箭手都得到过她的指点。女王头戴金冠,手持长弓,她的脚步迅疾而轻快,像个年轻人一样。 她早就不年轻了,鹰隼似的眼睛开始昏花,灵敏的耳朵开始迟钝,老去的身体无法再忽略那些旧伤。这场决定了主物质位面命运的大战没有她的份,她只能目送学生与同族踏上战场,自己在战场之外祈祷与等待,因为她没有更多能做的事情——那都是过去了!力量在亚马逊女王衰老的身躯中涌动,允许这位垂垂老矣的战士再战最后一次。 亚马逊的秘术借助这股力量激发,纹身似的花纹在女王面颊上扩散,皱纹与旧伤消退,干枯的肢体再一次变得鲜活有力。白发依旧,但青春复返,在这短暂的时刻,停滞不前的职业等级开始暴涨,从高阶到准传奇。 她拉开了弓。 半透明的魔法长箭在弓弦上孕育,明亮的闪电缠绕着箭杆。这一箭蕴含了亚马逊女王一生的经验、技巧与催动下全部的精神与生命力,比启明星更璀璨。它离弦而去,呼啸着,奔向卡在半路上的混沌胃袋。 咻! 被击中的吞噬魔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裂痕正出现在它厚厚的胃壁上,难以遏制地扩散。黑袍法师们开始对那个伤口集中火力,仿佛敲击有裂纹的玻璃窗。亚马逊女王的魔箭打开了通道,那肥厚的恶魔领主在一连串攻击中痛苦扭动,开始一点点解体。 与此同时,非施法者的战斗一样如火如荼。 职业者越战越勇,他们对魔力的感度不见得高,但只要与塔砂有联系,就能分享这馈赠。即使是纯肉博的职业者也与魔力有联系,比如战士能用更高亢的战吼震昏敌人,刺客的潜行变得更加不可捉摸,背刺更加凶狠。最纯粹的力量注入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奋战不休。 游侠雅各在敌人的尸体上抬起头,树语者德鲁伊们的施法正将这一带变成一片自然气息浓厚的小树林。他聆听着风声,感悟着冥冥中的启示,忽然之间福至心灵。就像得到自由那天,从普通人突然进阶成游侠一样,他在这股浪潮中学到了新的东西。 雅各摘下一片叶子,在唇边卷成一枚叶笛,笛声轻而悠长,在嘈杂的战场上几不可闻。没关系,被呼唤的存在能听见就好。 它们来了。 数十只、数百只猛兽蓦然浮现,踏空而来,半透明的身躯足不沾地。过去游侠的动物伙伴们,在魔力的浪潮中暂时获得了形体,它们从雅各身边跑过,冲向战场上的恶魔。这些动物之灵在进攻时一点都不像幻影,利爪与利齿沾染上恶魔的污血。一只红棕色的山狮在雅各面前信步走过,舔舐着唇边的血迹,雅各伸出手,搔了搔山狮之灵耳朵。 魔力的浪潮汹涌澎湃,恶魔也为之煽动,两边都杀红了眼。战况如火如荼,喊杀声响彻云霄,一道阳光蓦然冲破阴影,落在他们身上。弱小的魔物在被照射的那一刻便失去了形体,像被加热的冰激凌一样,迅速地融化成一滩血水。被照耀到的埃瑞安守军则越战越勇,温暖的光抚慰着他们的伤口,拔除恶魔带来的污染。 天上有太多东西,阴影女巫扩散的躯体、飞艇与无人机、回声女巫们的召唤物、飞行的恶魔、奔走的动物之灵……太阳很难直射到战场。这阳光并非天空上的日光,它来自骄阳之杖。 撒罗的教宗手握着金红色的权杖,他的鲜血顺着花纹流动,脸色倒比刚才更好。通过契约链接传来的力量一样补充了塞缪尔消耗的精神,让他有精力发动骄阳之杖。在面对深渊恶魔的时候,太阳神的权杖真不愧神器之名,它同时攻击了敌人,治愈起友军,此消彼长之下,战况进一步向主物质位面这边倾斜。 “奇迹,这简直是奇迹!”广播台的主持人声嘶力竭道,她的嗓子在此前的紧张状况中几乎哑了,现在看上去几乎脱力,“是的,还未完全进入我们位面的恶魔领主已经坠落了!那条三只头的恶犬正被死死压制,要击败它也只是时间问题!” 整个埃瑞安,许许多多握紧拳头的人为这消息欢呼。战场边的游吟诗人们也在欢呼,战场上暂时能空下来的战士们面露喜色。 “阁下,怎么了?”站在撒罗教宗身边的牧师,在欢呼声中小声问。 手持骄阳之杖的撒罗圣子面色凝重,尽管他的脸上重新出现了血色,如今的战场已经度过了危险的时刻,险些被深渊冲散的防线重新恢复,各处伤亡降低,脸色惨白的战地记者们眼中又重新出现了希望,塞缪尔的神情却绝对称不上轻松。 “这魔力……”他喃喃自语,声音渐渐低下去。 “有什么不对吗?”牧师担忧地说,“难道这魔力,不是执政官大人的计划之一?” 塔斯马林州的居民们不见得知道塔砂与地下城的关系,但他们习惯性的将大部分行动都挂钩到执政官大人身上。执政官娜塔莎总能救场,他们下意识相信着。 塞缪尔动了动嘴唇,最后却什么都没再下去。“撒罗会保佑我们。”塞缪尔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但愿如此吧,他想。 在整个主物质位面的战场上,恐怕只有塞缪尔察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哪怕天界与神明已经离去,作为撒罗圣子的塞缪尔,还能嗅到老对头的味道。在魔力的狂欢当中,他隐约感到不安。 有一件事其实可以放心,尽管这一波汹涌的魔力浪潮完全来自深渊,一些主物质位面生灵身上甚至出现了某些类似魔化的迹象,但接受力量的生灵们完全不用担心被深渊感染。魔化现象会在这股浪潮结束后渐渐消退,一切都只是暂时性的。塔砂像一个过滤装置,她吞吃掉深渊污浊的力量,提纯出最纯粹的魔力,哺育所有跟她关联的生物。 不过问题也在这里。 以上发生的全部事情,只在十几分钟之内。十几分钟内战局逆转,在战场各处,天上地上,发生了如此多的交锋。也在这十几分钟之内,地面之下,也发生了能让人心惊肉跳的改变。 地下城核心不再沸腾,像一锅煮沸的汤,已经趋向稳定。 肉眼都能看出它的变化,起初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石榴石,如今它的色彩黯淡下来,介于深褐色与暗红色之间,宛如凝固的血块。它尚且有深有浅,深色向浅色的部分慢慢扩散,浅色向深色过渡,要恢复成均匀的质地,大概也只是时间问题。 除了塞缪尔之外,也有一些悲观主义的人们忧心忡忡,不相信免费的午餐,不相信从天而降的馅饼。其实主物质位面的生灵不用担心,地下城的居民不用担心,这从天而降的力量,已经有人替他们支付了代价。 代价由塔砂承担。 或者说,因果关系不是这个样子的。塔砂并非为了主物质位面的众生才付出了代价,而是她在与深渊的交易中逃不过付出代价的后果,于是她索性用这代价兑换了更多东西。 塔砂站在碎骨之上。 那堆骨头变得更碎了,它们毫无生机地躺在塔砂脚下。收割者安蒙粉身碎骨,魂飞魄散,这一回,再没有什么能将这些废料重新站起来了。 “出来。”塔砂说。 周围一片安静,无人回应,她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的目的达到了,还在鬼鬼祟祟什么?”塔砂说,“滚出来!” 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这片死寂的旷野上。 那是个……是某种东西,好像除了“东西”之外没法形容了。就算它大大方方地出现,就算这样面对面站着,还是没办法描述清楚。你不知道它是不是生物,是不是物品,是不是现象,只能说这儿有个“什么”,也仅此而已。 法魔领主,“无可识之物”拉什德嘉,它的称号果然也相当合适,一目了然。 遇上苍白的安蒙还可以说是巧合的话,等塔砂孤注一掷地决心接纳深渊时,她就已经可以确定,他们一进入深渊就被发现了。 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的时间差还只是位面阻塞后重新流通的结果,就像两个气压不同的空间刚刚联通,产生一些问题是正常的。但出现在塔砂灵魂之间的隔阂,那暂时拦截在地下城核心与这具身体之间的隔阂,却绝非自然现象。当深渊之力冲破了隔阂,塔砂便能清楚地发现,这是恶魔的把戏。 太晚了,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接纳了深渊,正如设置隔阂者的目的。 预料到他们必定会来到深渊,以难以觉察的精妙法术影响塔砂的灵魂,限制她能得到的信息,设置出一副两边的战场都必死无疑的场景……这圈套既是阴谋也是阳谋。收割者安蒙只是棋子,幕后黑手等待多时。 “请原谅……”拉什德嘉说,它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听上去像个走几步就会大喘气的病秧子,“请原谅,朋友,我稍微还有一些事情要整理,并非故意不出面。” “你们深渊的恶魔在与敌人打生打死之前都喜欢叫人‘朋友’吗?”塔砂笑了一声,深渊意志裹挟来的暴躁情绪让她完全没有虚与委蛇的性质,“装腔作势最好也挑胜券在握的时候,否则就会变成败犬的矫揉造作了。” “不知为何总感觉也被你骂进去了。”维克多在链接中嘀咕了一声,塔砂看了他一眼,他连忙说起正事:“等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有件事更值得一提!” 他指着拉什德嘉,表情复杂地说:“这位装腔作势的家伙,已经死了啊。”166阅读网 144 1.1 ?(一四四) 拉什德嘉已经死了。 那个“东西”悬浮在半空中,存在感稀薄得像幻影。塔砂以为幕后黑手依然犹抱琵琶半遮面,又或者法魔领主“无可识之物”拉什德嘉就是这副鬼样子。维克多则不然,曾经的谎言之蛇与这位同僚打了多年交道,他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这位狡诈的、夺取了维克多遗蜕的、怎么看都是幕后黑手和最终大魔王的家伙,刚刚出场,便已然死去。 “我真希望你只是一个不小心,把自己一条老命给玩脱了。”维克多叹气道,“可惜你多半还是要给我们个惊喜……我知道你憋不住的,来嘛,拉什德嘉,游戏到了揭晓谜底的环节,让咱们瞧瞧这几百年你在忙些什么。” 他踢开脚下的碎骨,动了动肩膀,咔哒一声,把长好的关节推回原位。在塔砂大开大合徒手拆收割者的时候,那团血淋淋的肉长回了完好无损的维克多,擦干净血又是一条好恶魔。他对自己破破烂烂的战甲弹了弹舌头,随手把曾是上衣的碎布扯下来扔掉了。 维克多看起来轻轻松松,悠闲的步伐简直大写的欠揍,到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在链接中笑称做裤子的裁缝手艺真好,塔砂回去应当给对方加工资,用以表彰守护执政官伴侣下半身的功绩。 “我等你很久了。”拉什德嘉轻轻地说,它的身影在半空中微微起伏,像一只被放远的风筝,“早在这个世界的衰落刚刚露出征兆,我就开始准备一个合适的温床。即使对我而言,那也是个非常艰难的工程。炮制你的躯壳并不是最困难的部分,只花费了几百年就彻底完工,但要送出一张邀请函……近千年里我一直在失败,即使最成功的那一次,也出现了问题。” “干什么这么客气呢?你早说嘛!”维克多爽朗地笑着挥手,塔砂却能感到他的警惕心蓦然升高,“我们是多少年的老交情啦!你要是想请我,不用邀请函,我也是会来的啊。” “原来谎言之蛇也有想自欺欺人的时候,呵呵。”拉什德嘉低低笑着。 维克多的笑容变淡了。 “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维克多?”法魔领主说,“我不是在对你说话。” 这一次,无论维克多怎么说怎么做,都不可能在吸引住敌人的注意力。 法魔领主完全没有被表象欺骗,不如说一开始它就目的明确。这个圈套所针对的并非被放逐的恶魔领主维克多,他只是附带罢了。 拉什德嘉等待着塔砂。 迷雾被揭开。 地面明明还是那个地面,却又变得完全不同。就好像是,此前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一切,从上空上看只有一篇白茫茫,然后现在,大雪在同一时间蓦地消融,露出下方的五花八门的一切。此前深渊的地面灾难众多,也只是灾难众多,地上什么都没有——现在的大地上依然什么都没有,可大地之下,有的东西相当多。 厚到几米,薄到几厘米的图层之下,有着幅员辽阔的空腔。它像蜂巢一样稳固坚实,效率高超;像蚁穴一样沟壑纵横,鳞次栉比。这里藏着冰川与火山,这里流淌着血河与毒沼,许许多多的深渊造物蛰伏在其中,像一只只冬眠的蛹。 塔砂本不该看见这么多,哪怕就在数分钟之前,还没有与深渊同流的时候,她都不可能看见这么多。让她感知到一切的与其说是暴增的力量,不如说是“共鸣”。 同类之间的共鸣。 那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地下城,它在地下延绵数万里,在深渊之下盘根错节,比塔砂之于主物质位面更胜一筹。它有一颗硕大无朋的心脏,大到让塔砂怀疑是不是整个深渊能用于生成地下城的材料都用在了这里,这才导致过去魔灾中存在感强烈的深渊前哨,完全没出现在这一次的主物质位面入侵活动中。深渊之石为基底的地下城核心之上,缠绕着某种晦涩不明、难以看透的物质。看到这里,塔砂大致明白了拉什德嘉因何而死。 献祭,它将自己献祭给了这座地下城。 “数百年前,这世界的生灵发现世界终将沉寂。”拉什德嘉说,“天真的居民希望同心协力,很蠢。不同造成冲突,冲突形成矛盾,矛盾变成战争,没有统一意志的世界不可能携手,而形成统一意志的磨损过程足以毁灭携手后成功的可能。短视的居民想要掠夺资源,也不聪明。如果大船本身都会沉没,用老船甲板搭建的小舟又要如何逃生?拼凑起来的尸体没有生存的机会,能存活的,唯有新生儿。” “所以你想创造一个新世界。”塔砂说,为这大手笔惊异。 “所以,”法魔领主用那有气无力的声音纠正道,“我创造了一个世界。” 在那枚混沌不明的巨大地下城核心中,隐藏着比外部更大的东西。塔砂看不透它,也下意识不想细看,如同很久之前,当她的灵魂刚刚来到埃瑞安的地下,注视着那枚吸引人又让人不安的红色石头之时。 一个世界? “一个世界。”拉什德嘉的手——或者爪子,或者什么别的肢体——比出一个小小的距离,“还差一点点。” 首先是空间。 高阶工匠与法师就能制造出空间储物设备,要让空间中折叠一个空间,并没有外行人想得这么难。一名法魔领主要制造一个空间轻而易举,它在深渊日复一日地尝试着折叠空间,一个个分隔开来的小空间要是全部舒展,总大小能装下主物质位面的一片陆地。制造这些空间法术不是什么挑战,也没带来多少成果。 其次是位面。 空间是一些小小的气泡,空间法术能制造十几立方米的空间已经足够让人惊叹。它短暂而单调,要升格成位面,空间需要变得更大,更稳定,更复杂。哪怕是最小、最短暂的位面,也能够形成自己的循环系统,在存在的时间内自己自足。 非自然形成的位面被称作“半位面”或者“亚空间”,塔砂见过这个。古代法师的法师塔,白塔法师在帝国都城下方制造的那个魔力核心,两者都是人造位面。法师在位面的研究上走得最远,在理论这一方面,甚至胜过一些天生的空间天赋生物。 拉什德嘉是个法魔,它既是高等深渊恶魔也是优秀的法师。 “什么是最强的深渊恶魔?哪一种造物最得深渊意志所钟?——数千年来,埃瑞安三大位面的生灵一直对此争论不休。”拉什德嘉说,“在我开始研究位面的时候,我才发现了答案。不是最容易进阶的怒魔,不是到处都是的小恶魔,不是源源不断的魔种……是地下城。” 听上去简直在开玩笑。 地下城是深渊的前哨,也仅仅是前哨而已。在不入侵主物质位面的时候,深渊诞生的地下城大多毁于魔物与环境的变动,运气坏的成为恶魔的粮食,运气好一点就成为某些恶魔居住的地点。这种长期没法动弹的建筑物在恶魔看来相当弱小,根本不适合在深渊生存。与其说地下城是某种恶魔,不如说是深渊的特殊建筑物。 说这种东西是最强的恶魔,说随处可见的深渊前哨受到深渊意志的钟爱,就像声称史莱姆是魔物之王一样。 可是拉什德嘉没在开玩笑,而事到如今,塔砂也能够理解了。 “法师塔存在于法师制造的亚空间中,只是对位面的拙劣模仿,地下城却天生是位面的种子。”法魔领主说,“只不过,后者很难长成而已。这也是法则的限制,越强大的存在越难以诞生。在这方面,世界的衰落反而给我提供了机会,当法则开始残破,新生的世界得到了出生的机会。” 空间,位面,世界。法师塔,地下城……新世界。 在过去的时代,没有法师认为地下城能与法师塔相提并论。法师塔是传奇法师的作品,蕴含着各式各样精妙的符文与法术,平衡,完美,在与自然位面重叠的亚空间中自给自足。而地下城呢,那充其量是个魔物巢穴罢了。它就是最普通的建筑物,规划尚可,连空间折叠都不存在,更别说和位面之类高大上的概念扯上关系。 但在现在的时代,法师们绝不会认为地下城不如法师塔。在塔砂的进化发展之中,她与普通的那些深渊前哨,已经完全是两种东西了。 为什么?凭什么? 曾让塔砂辗转反侧的答案,已经近在眼前。 “你用一座地下城担任了世界的‘模具’?”塔砂说。 “我用一座地下城担当了培养基,或者我只是用自己灌溉了世界的种子,我不知道真相是哪一种。”拉什德嘉摇了摇头,真奇怪,塔砂不知道它的头和脖子在哪里,却能感到它在摇头,“我塑造了一个世界的雏形,可是还是不够。” “没有灵魂。”维克多沉重地低语,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拉什德嘉企图创造一个小世界,让这个世界西区埃瑞安的养料柱状成长,长成后从埃瑞安脱落,获得新生。它发现了地下城的潜力,完成了各种法术与献祭,却被最后的问题拦在了外面。就像死灵法师的复活术只能复活行尸走肉,这个被法魔领主催化出的新世界,没有某种几乎看不出影响却又不可或缺的东西。 “是啊,只是普通地创造一个小世界的话,只要等待就可以了。但要想让新世界成长后顺利脱离,必须要有‘灵魂’才行。”法魔领主干瘪地说,“这个世界万万年的生长都只产生了稀薄的位面意志,我在数百年间强行催化的世界,又怎么可能生成那种东西?填补进一个灵魂是最方便的方法,可是我自己的不行,在无数次失败之后,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灵魂都不行。” 一直以来的疑问,似乎有了答案。 塔砂呼了口气,接话道:“需要界外的灵魂。” 这就是原因。 星界从埃瑞安生灵的概念中消失,直到塔砂说破它。通往界外的道路被封锁,埃瑞安的众生无法逃离,但塔砂却可以进出于壁垒之间,因为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倘若新生的世界填充进了埃瑞安的灵魂,它等同于再一次被捆绑在了埃瑞安身上,只能跟这个世界共存亡。唯有界外的灵魂,才能带来变数。 “开什么玩笑。”维克多讥笑道,“你如果有从界外攥取灵魂的能力,哪里还需要为了逃生花那么大的功夫?为了带着整个新世界鸡犬升天吗?我不知道你有这么好心。” “的确,我做不到。”拉什德嘉坦然承认,“我只能等待。” 拉什德嘉等待了数百年,等到了远方某个世界的某个夜晚。那个世界某一处雷鸣电闪,风雨交加,名为塔砂的普通人类开车驶入一片暗沉沉的天幕,一头撞上了空间缝隙。 走在路上被雷电劈中的几率是数百万分之一,每年一个国家死于雷击的人可能超过一只手。中千万大奖的几率比被雷击更低,但每过几年,世界媒体总会对新出炉的幸运儿津津乐道。一个人遇见空间缝隙,被卷入并平安到达另一个世界的几率有多大?那个数字要是计算出来,可能无限接近于零吧。但在星界无穷尽的这么多世界里,在看不到起始也看不到结尾的漫长时间线上,只要这几率不等于零,总会出现一个幸运儿,或者倒霉鬼。 “按照最完美的计划,界外的灵魂本该直接出现在深渊,出现在我为你准备好的躯壳里。”拉什德嘉叹了口气,“但是出现了一些意外,让你进入了主物质位面。我做了许多准备,能让没有躯体的界外之魂尽快进入深渊,谁都没有想到,那里还有一座与深渊断开、还能够凭依的废弃地下城。” “我还是赢了,即使我死得比你早。”维克多露齿一笑。 “还没结束,不能论输赢。”法魔领主一直干瘪无力的语气中,也泛起了一丝笑意,“现在,到了纠正意外的时候。” 地下城核心打开了。 那颗巨大的心脏对着塔砂敞开,像灯笼揭开灯罩,一瞬间灯火通明——肉眼看来并没有光线,只是塔砂感到一片敞亮,豁然开朗。 一个世界? 一个世界。 巨大的冲击在此刻震撼了塔砂的灵魂,那感觉如同稚子第一次登高望远,云层散开,露出下面广阔无匹的大地。这么多的信息一瞬间汹涌而来,塔砂无法将之拒之门外,深渊将他们相连。要怎么说好?好像因为被水流浸染,从绝缘体变成导体了一样。刚才还只是半信半疑,或者相信却不理解,到如今这个概念才跃然纸上:法魔领主拉什德嘉,真的创造了一个世界。 它就生长在埃瑞安身上,像某种寄生植物,吮吸着母树的营养。它的触须盘根错节,四通八达,以深渊为支点,牢牢抓紧了整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深渊意志与之狼狈为奸,塔砂接受深渊便等同于接受了它,而当她连通了这个半完成的新世界,她也连通了整个埃瑞安。 塔砂感到“完整”。 扎根于深渊的这个地下城,链接上了扎根于主物质位面的她,埃瑞安仅存的两个位面此刻又联系在了一起,被隔绝的信息再度畅通。深渊数百年间的历史在塔砂心中一闪而过,两边破碎的线索此刻拼接在一起,曾经以为是混乱花纹的东西变成了完整的轨迹。不同于在星界遭受的冲击,这个世界的一切震撼无比,让人敬畏、让人感叹、让人心潮澎湃,却又不会为此绝望——这是可以理解的。 塔砂在这一刻,理解了这个世界。 有什么声音吗?有什么闪光吗?大概都没有,只是脑中一个小小的开关像被拨了一下。此前陷入混沌的重组进度条在这一刻蓦然跳满,它完成了,它消失了。 “怎么了?”维克多脱口而出。 他们认识这么久,塔砂还没听他用这种口气说过话。维克多听起来吓了一大跳,声音近乎骇然。塔砂摸了摸脸,脸颊上满是泪水。 “没事。”塔砂摇了摇头,说,“我很好。” 她很好,前所未有地好,一切谜团都已经迎刃而解,所有迷雾散开,前方岔路通向的地方一目了然。并不是塔砂要哭泣,她只是在与两个世界共鸣。新生儿嚎啕,垂死者哀哭,这无名的悲怆中传递着对生的渴望。此时此刻,塔砂全都明白了,甚至比设局的拉什德嘉知道得更多。她出现在主物质位面并非偶然的意外,那是世界的自救。 “一座城陨落,一座城升起。” “来自界外的灵魂,终将戴上无王之冠。” 预言系法师的占卜计算着未来的概率,星象女巫的预言则说出全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再回头看嘉比里拉的预言,这几句话还真是怎么说都说得通,无论塔砂接下来是输是赢,无论埃瑞安的未来是生是死。 她并非命中注定要胜利,也并非命中注定要失败。未来掌握在她手中,一切选择由她。 “来自界外的灵魂啊,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法魔领主的身影渐渐变得暗淡了,“你是否愿意坐上你的王座,成为新世界的主宰者,让新生的世界踏着衰亡旧世界的余烬蓬勃生长?” 在那枚地下城核心之中,在那塔砂本应落脚的地方,一个初生的世界正在一点点生长,以旧世界的血肉为养料。数百年的抽取让深渊一片荒芜,而它抽干主物质位面需要更短的时间,因为世界的成长与崩塌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快。这是必胜无疑的选择,只须以一个世界为代价。 “类似的选择题,我已经做过一次了。”塔砂笑道。 她曾在星界法师的法师塔中做出过决定,那时她放弃浩瀚无边的星界,选择了埃瑞安——如今一个新的世界也不足以让塔砂改变主意。她的所有决定都不曾后悔过。 “真遗憾。”拉什德嘉说,“一切整合补完的过程,总有这么多没必要的损耗。” “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相处不好。”维克多说,“我说这种话是为了嘲讽,而你这么说的时候满腔真情实感,没法愉快地一起玩耍啦。还打不打啦您呐?不对,你死透了,只好动动嘴皮子当拉拉队。” “我们都不应该打扰。”法魔领主说,“这是新世界的灵肉合一。” “那我就更应该参加了。”维克多挑了挑眉毛,说:“说起灵肉合一……” “停,说话前考虑一下气氛。”塔砂头疼地说,感到庄严肃穆的大决战气氛已经流失了一半,“不要开黄腔——好了继续说。”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维克多一本正经地说。 ……你是来战前说相声的吗。塔砂想。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在那枚巨大的地下城之心下一次搏动的刹那,一股强烈的引力抓住了她,将她拉了进去。 维克多迅速跟上,他冲了上去,在一团烈火前急刹车。他在第一时间转向,速度快得近乎化为残影,却又被什么东西击中,从高速移动中掉了出来。 “我考虑到了这个。”拉什德嘉说,“因此为了避免被打扰,我准备了一些措施。” 烈火与阴影拦住了进路与退路。 影魔领主“阴影行者”卡斯帕手持曾弑神的阴影匕首,在维克多身后闪现了一瞬,再次融化在空气里。据称被它杀死的那个炎魔领主站在维克多面前,烈焰扭曲了空气。 “来吧,我准备好观战了。”拉什德嘉说,“棋子对棋子,王对王。”166阅读网 145 1.1 ?(一四五) 塔砂落入虚空。 深渊地下城的引力牵引着她,像黑洞攥住一枚流星。她正向地下城核心高速接近,却没有撞上地面,没有见到地下城的任何部分——刚才见到的一切都远去了。塔砂曾链接整个世界,从主物质位面到深渊,埃瑞安的全部向她敞开,现如今这感知变得艰涩,并非断开,只是远去。 因为这里不再是埃瑞安。 源于埃瑞安的新世界已经成形,如同即将出生的婴孩不再是母体的第一部分。多么奇怪啊,小到能存放在地下城核心里的东西,真正深入其中时竟然变得如此庞大,宛如一个宇宙被存放在盒子当中。塔砂可能在下落,也可能在上升,空荡荡的虚空里没有上下左右。她只是在靠近那个核心,速度越来越快。大量尘埃和塔砂同行,它们向她靠近,吸附到她身上,有生命一般层层包裹。 与无形之敌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无数沉重的物质接连不断席卷而来,干燥却粘腻,仿佛糅合到一块的面团企图包裹住馅料。新世界的尘埃悄然无声地攻城略地,渗透着这具躯体,形体未变而本质渐改。塔砂的三对翅膀蓦然展开,重重拍打着空气,镰刀似的坚硬羽片怒张,每一片都在高频率地震颤,将吸附上来的尘埃气团全数抖落,振入虚空。看不见的敌人不会发出欢呼或哀叹,这战斗如同与海浪为敌,战果完全看不到,稍一懈怠便是没顶之灾。 一分钟或者无数年后,漫长的虚空到达了尽头,辛辣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火光倒映在塔砂眼中,新世界是一片灼热的火海,大地熊熊燃烧。 有了大地,便有了天空,有了上下左右,引力变成重力,她在往火海中坠落。下降的每一秒,气温都在以可怕的幅度上升,附了魔的战甲与发带眨眼间灰飞烟灭,抗火护符在这里支撑不到半秒。没有一个普通人能在这高温下活下来,塔砂吸气,她的肺开始燃烧。 火光从皮下燃起。 洁白的皮肤一瞬间无影无踪,漆黑的六翼被点燃而后炸成一片火光,大团火焰从塔砂体内爆发,从橘红到橘黄,再到无法直视的白金色。没有一点灰烬,或许连余烬都被燃尽了。那具人形身躯顷刻间化为一团烈火,却没有在高速下坠中散落。 在炙热的空气中,这烈火睁开双眼。 没有一具血肉之躯能承受住这样的高温,最坚固的铠甲也难免要在灼烤中变形,那便化身火焰吧。灵活的翅膀与尖牙利爪在此刻帮不上忙,塔砂毫不犹豫地将之舍弃。能被点燃的手足与躯干、头颅与内脏全数丢弃,在被外界的火焰燃烧之前,她主动化作烈火。 火元素之躯承载着塔砂的灵魂,属于自身的烈火不会伤到她一丝一毫。数千米的距离在高速坠落中转瞬而过,塔砂结结实实摔到地上,碎成无数火花,又在下一刻汇聚,火元素本身就没有固定形体。 无人能在这片大地上落脚,高温根本不给地面凝固的机会,岩浆好似被烧融的蜡,一刻不停地缓慢流动、翻滚、沸腾。灼热的温度能熔解灯丝与煤炭,但火焰要如何烧融火焰?火元素并没有脚,塔砂浮在熔岩之上,组成身躯的火焰与周围的烈火不断交融互换,随之升温。她在这片烈火地狱中安然无恙,如鱼得水,等待着她的敌人。 法魔拉什德嘉为新世界献祭了自己,它的残魂也得到了一定程度上操纵新世界的能力。一个世界的临时权限,哪怕短暂又不完全,也能做到许多事情。 熔岩的流速变得越来越慢,随着温度急速变低,地面从金黄变作暗红,像放冷的糖浆。冲天烈火声势渐缓,大地开始凝结,冷硬的黑灰色出现在熔岩的边缘,向各处扩散。仿佛河流冻结,金红色的海洋固化成一片丑陋的玄武岩大陆,不再动弹了。常温对火元素来说已经相当寒冷,塔砂感到一阵失温,好像赤#身luo体站在冰原里。刚才蓬勃旺盛的躯体收缩再收缩,从滔天烈焰变成灯笼里的小火苗。 当地火熄灭,这降温也没有停止,渐渐地,冰霜覆盖上岩层。 一些凝固在半空中的纤细岩层发出咔嚓脆响,不堪重负地断裂,摔碎在地。急剧降温的过程让这些曾是岩浆的石头变得相当酥脆,这片大地宛如一个大型饼干堆,到处都是空隙,到处都有塌方。一双光着的脚从塌陷的区域跳开,塔砂踩在碎裂的石头堆上,终于脚踏实地。 低温能杀死火元素,她身上的火焰在千钧一发之际转化,及时得和点燃时一样。塔砂看上去又是一个人了,或许因为人类的形态是她最初所认同的躯体,在急速变化时,她化作最初始的状态。 低温让塔砂微微颤抖,赤luo的身躯在冰冷空气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呼出一口气,呼吸在半空中化一片白雾。 皮毛开始生长。 最开始是脚掌,光luo的双足生出了肉垫,覆盖上厚厚的绒毛,像踩上一双保暖的雪地靴。疏松的丝状毛发从脚踝开始一路攀爬,与在黑色玄武岩上攀升蔓延的冰晶齐头并进,看上去也十分相似——这厚厚的毛发是银白色的,与冰晶浑然一体,正是绝佳的伪装。 塔砂并非蓄意让这层保暖衣长成这种款式,只是她所抽取的元素,来自某种极北巨兽的外皮,就是这种颜色罢了。 气温还在下降。 这片大地荒无人烟,别说人烟,连一点活物都没有。大地刚刚从一片沸腾的火海凝固成一片冰冷的石原,目之所及只有石头。如此单调的地方,寒潮席卷时也看不见草木凋零、走兽颤抖,一分钟十几度的降温表现在此处,只让某些石块变得更白了一些。 只过了几分钟,极北巨兽的皮毛就不能继续御寒了。肃杀的寒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像一条带刺的舌头,重重一卷就能让骨肉分离。塔砂闭上双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冻伤的伤口蠕动着修复,细小的绒毛迅速地生长,层层包裹住漏洞。 如果此时有他人在场,他们大概会觉得塔砂像一只巨大的、成熟的蒲公英。蓬松的银色毛发簌簌抖动,一阵风拂过,大片银毛就被卷了起来,刷拉拉飞走。极北巨兽的长毛迅速地脱落,又迅速新生,就像春季换毛过程在几分钟内完成。仔细看才能发现,那新生的毛发并非极北巨兽的毛发,而是某种鸟羽。 扁平的白色羽毛覆盖着塔砂的身体,油光发亮的大块羽片层层叠叠,胜过最好的鱼鳞甲,将寒风阻隔在外。大片正羽之下,绒羽密生,这种特异的羽毛茎干小而短,顶端生着一簇簇细丝,柔弱无骨,蓬松成小小的绒朵。要是把密实的外层羽毛比作叶片,内层的绒毛就是芦花。 大朵绒羽充斥着表层羽毛下面的空间,若将每一根绒丝在显微镜下放大,你能看见上面密布着无数个细小的空隙,其中充盈着静止的空气。满含空隙的绒毛形成了厚厚的保暖层,体温与外界低温的交换被切断,寒气与潮气都难以进入被包裹在其中的身体。就像穿上一件蓬松轻盈的羽绒大衣,体温下降几乎停止。 塔砂抬起一只脚,抖落粘在上面的冰霜。肉垫已经萎缩,坚硬的角质层包裹住血肉,冰原寒鸦以这样的爪子攀住冰层,在固定身躯的同时又不会被寒冷的峭壁冻住。生活在埃瑞安最寒冷区域的并非极北巨兽,而是这种小巧的鸟类,在接近零下一百度的极温环境中,它们依然活蹦乱跳。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生死相搏,没有呐喊与厮杀,输与赢都无声无息。还未完全稳定的新世界需要摧毁塔砂的躯壳,得到她的灵魂,塔砂则需要维持住自身,以最小的消耗对抗这天地之变。这场斗法没有招式,没有交手,每一步却都无比凶险。 最低温度一路跌破了目前埃瑞安存在的最低温度,连冰原寒鸦的躯体也无法安然无恙。降温速度变得更加快,更加无序,剧变甚至让凝结的大地开始胡乱崩塌。来不及跳开的脚掌被粘在了地上,冰层如饥似渴地扑上来,要把塔砂吞入口中。 那坚冰刹那间蔓延到了脖颈,冰原寒鸦张大了嘴巴,像在垂死挣扎。在坚冰将那张嘴封上之前,一点寒光蓦然从嘴里飞了出来,它一离开,那具躯体便塌陷下来。 冰层中的绒毛不知何时已经萎缩,塌陷的羽毛下空洞干瘪,只剩一层褪下的死皮。血肉之躯在被抓住前蓦然转化,浓缩的能量金蝉脱壳,携带着灵魂从牢笼中脱离。塔砂振翅高飞,看之前的身躯坠入增殖的冰层中,她苍白的双眸透着一点翠色,宛若冰霜。 被绒毛包裹的温热躯体已经变得不合时宜,塔砂的新身体只有成年人的一个巴掌大,那对小小的透明翅膀飞快振动,像蜜蜂一样。她看上去就像她自己的小小雕像,冰精灵之躯与人相当相似,只是从脚尖到头发丝,全都晶莹剔透,好似冰雪雕成——也的确像冰雪一样冷。这等魔法生物消失已久,有记载说它们能在法师的寒冰风暴中嬉戏,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意识到低温无法摧毁塔砂后不久,降温缓缓停止。 一道流光划破晦暗不明的天幕,宣告了下一轮交锋的开始。 第一枚流星划过一条短短的弧线,消失在半空,第二枚流星走得更长,接着第三枚,第四枚……天空下起一场流星雨,如同每一场盛夏的雷阵雨,几枚零星雨点之后,倾盆大雨骤然降下。 无数光点笼罩了天空,像一盆火炭当头罩下。大部分流星在半路上粉身碎骨,却有越来越多的星星突破了漫长的旅程。那巨大的躯体尖啸着扑向大地,一路磨损,仍有残余。 这个世界笼罩在一阵流星雨之中,不,应当是“陨石雨”。规模到了这种程度,一切与“流星”挂钩的美好意向全都荡然无存,远方闪烁的星辰揭开神秘的面纱,露出毫无美感的真面目:一颗颗肥硕臃肿、燃着火焰的大石头。天边的绚丽光点用上没多久就化作半空中滚烫的陨石,无数尖锐的爆鸣充斥了整个世界,接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不断,这些石头砸到了地面上。 落石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仿佛有谁嫌弃重力加速度太慢,又再每颗陨石上用力拉了一把。塔砂险险飞离一枚陨石的轨迹,那餐桌大的石头只是擦肩而过,就让冰精灵的一侧翅膀骤然汽化。 这场陨石雨没有针对塔砂,星落不算密集,但是相当广阔,整片大地都被覆盖。冰层与岩石被砸得千疮百孔,刚成型的大地顿时满目疮痍,目之所及,全都是一片末日景象。大气层是一片艰难支撑的滤网,越到高空越不安全,但塔砂隐约产生了某种猜想,她的躯体开始再度转化,纤细的翅膀变得坚固起来,带着她向上爬升。 一个在自然环境中会相当漫长的过程,在法魔拉什德嘉的外力驱动下,眨眼间便完成了。 无数陨石轰击着地面,裹挟着巨大的力量撞入地表,冰霜变得越来越少,不止因为撞击。大地坍塌,或者收缩,温度开始渐渐上升,比降温时更快。本来已经成形的地壳开始震动,这震动被掩盖在陨石落地的震颤之下,刚开始并不明显,等量变积累成质变,大地的爆发盖过了陨石雨。 轰隆!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被轰击多时的地面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火,坚硬的岩层猝然开裂,确切地说,它们被“掀开”。 滚烫的气体喷发出来,撕碎了地壳,将碎片重重抛向高空,那些碎片会被弹片杀伤力更大。这堆气体在刚才的急速降温中被埋在地下,被凝固的地壳束缚,同时也被保存,在地下炙热如初。当无数流星充当了引子,地面再也束缚不住热浪,灼热的气体掀翻了大地,无数火山在喷发中轰然起立。刚刚稳定下来的世界被打了个稀巴烂,冷静了片刻的热潮,开始了一场毁天灭地的狂欢。 一个单薄的身影这场末日中穿行。 群星坠地,火山喷发,这场盛大的末日中一条龙都显得身单力薄——那又不是龙,至少不完全是龙。坚硬而抗火的龙鳞覆盖了塔砂的身躯,也覆盖了她背后那对鸟类的翅膀。她的脑袋和躯干上覆盖着厚厚的甲壳,体内的骨头又中空,无论体外还是体内,无数组织都在变动不休。 龙鳞坚硬而抗火,不惧高温,不畏高速擦过的碎石。某种已经灭绝的巨型鹏鸟有着一对强壮的翅膀,能在顶着飓风翱翔。不对,龙鳞不适合覆盖在这双翅膀上,太笨重了,塔砂让其脱落,换上与恶魔之翼类似的防火羽镰。玄武巨兽的甲壳包裹着塔砂的要害,即便被陨石正中她也不会立毙当场。灰妖精的双眼让塔砂能看透遮天蔽日的烟尘,娜迦的耳朵能在混乱巨响中分辨落向她的危险…… 这过程早就开始了,塔砂的肺早就开始调整,以适应此处有毒的空气。她的骨骼、内脏、肌肉与血流,在环境的每一次细微改变中变化,与环境一样千变万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数次进化与退化浓缩在塔砂身上,她在埃瑞安的时间长河中跳跃。 自诞生以来直到如今,无论天界、深渊还是主物质位面,整个埃瑞安的万灵都在塔砂的基因库中,整个埃瑞安都是她的后盾。 这个连初始生物都不曾诞生的新世界,杀不了她。 拉什德嘉轻轻叹息。 事情陷入了僵局,塔砂不可能战胜混乱的环境,使出浑身解数的环境也无法吞噬她。拉什德嘉手中虽然握有一个世界,它所消耗的能量也是世界等级。法魔的残魂并非这个世界的意志,它不能以一个世界针对塔砂,只能发动整个世界,结果像现在一样大动干戈,仿佛用范围炮击打蚊子。 被再三催动的新世界,已经显得太过动荡了。如果拉什德嘉继续使用这样的大手笔,这个完成的世界,恐怕就会分崩离析。 “停下吧。”拉什德嘉的声音响起,在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中回荡,“拖得越久,内耗越大,能从这场灾劫中逃脱的机会就更渺茫。” “这也是我想说的。”塔砂说,“你为什么不停下,把这一切拱手相让?” “这有什么意义?”拉什德嘉又说,“界外的灵魂,无论输赢,你的结果明明都一样。” “不需要什么意义。”塔砂笑了。 她说:“我乐意。” 选择。 自我意志。 灵魂。 这不就是这个世界所缺的东西吗? 在塔砂回答的时候,她看到了一面镜子。 天空与地面都在燃烧,陨石与火山一道咆哮,在这疯狂的天灾中,怎么会有一面镜子出现在这里?这镜子没有边框,只有镜像,塔砂的身影倒映在镜中,渐渐从虚影变得立体。 半空之中,走出了活的镜像。 它有着与塔砂一模一样的面孔,一模一样的身躯,塔砂的身体在不断调整改变,镜像的身体也一样。它长着一双巨鸟的翅膀,龙鳞覆盖到上面,很快又脱落,恶魔的羽镰代替羽毛覆盖在上头。这变化晚塔砂几拍,仿佛录像带出现了卡顿似的。 龙的鳞片,鸟的翅膀,恶魔的羽镰,玄武巨兽的甲壳,灰妖精的眼睛,娜迦的耳朵……还有与塔砂截然不同的,全然空洞的眼神。 “了不起!”拉什德嘉惊叹道,语气仿佛看到孩子第一次行走的父母,“奇迹!即便是没有灵魂的世界,也有最基本的求生欲吗?” 镜像并非法魔领主的手笔,它来自这个新世界。 埃瑞安有塔砂,塔砂有着让新世界垂涎欲滴的饱满灵魂。在对灵魂补完的渴望中,这无意识的世界,做出了它的尝试。 埃瑞安有塔砂,新世界有“塔砂”。 “你看,这就是差别。”塔砂对着熟悉的脸与陌生的眼睛低语。 “你看,这就是差别。”镜像回答道,音调与口吻一丝不差。 “鹦鹉学舌。”塔砂嗤笑道,“来吧!” “鹦鹉学舌。”镜像说,“来……” 它没有说完,塔砂捏碎了它的咽喉。 厚厚的甲壳护着头颅与躯体,咽喉中的某个部位格外薄弱,正适合下手。如果这具身体全盘模仿,那么弱点也该在相同的地方。 没有谁比塔砂更了解自己。 鹏鸟的翅膀带着塔砂蓦然后退,避开同样抓向自己喉咙的利爪。她后退,镜像也后退,两者彬彬有礼得好似在跳交谊舞。塔砂的扑击毫无预兆,镜像靠近得没头没脑,后者还在笨拙地模仿。塔砂撤销了躯干的甲壳,切金断玉的利爪向前一抓,从对方刚卸下铠甲的胸口掏出心脏。 她捏碎了手中跳动的肉块,同样失去了心口一大片皮肉。塔砂躲得足够快,只是镜像也变快了,时间差变短了。断首且无心的躯体砰然倒地,摔入火山口当中,被高温烟尘吞没。几秒之后,火山熄灭,烟尘分离,末日景象奇迹般地停下了一小块,在那被天地庇佑的区域中,无头的尸体摇摇晃晃站起。 伤口蠕动着愈合,头颅吹气般生长,依然与塔砂一模一样。眼神空洞的世界之子又一次飞了起来,比刚才更灵活,更有力。 塔砂面无惊色,她知道这一场战斗不可能结束的很快。 但也不会结束得太慢。 地下城核心之外,深渊的地面也开始了震动。一只修长的手在地上摸索,捡到断肢,接回身上。维克多在炎魔领主的尸骸边抬起头,他看到天空中群星坠落。 被新世界全力抽取能量的深渊,距离全线崩塌也只有几步之遥。166阅读网 146 1.1 ?这里是12.5的防dao章,12.5晚上更新,前一天的更新替换在上一张~买过一次就不用再买,字数一定会增加哒! 下期预告:世界vs世界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47 1.1 ?这里是12.6的防dao章,12.6晚上更新,前一天的更新替换在上一张~买过一次就不用再买,字数一定会增加哒! 下期预告:无王之冠加冕之人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 再也不用担心资源枯竭了!塔砂大喜过望,立马召出好几只史莱姆。那些软体怪物在大厅一角挤成一团,塔砂目光灼灼地看着它们,展望着矿石收获的季节,觉得自己从采摘时代进化到了种植时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粮食,果然还是可以种的好啊。 要做出决定不太难,摆在塔砂面前的选项并不多。 鼹鼠小队的工作还在继续,通道出现了不少分支,让这张地下网络几乎变成一个迷宫。蓝矿石缓慢而稳定地积累着,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鼹鼠,她觉得自己像个靠挖矿发家的煤老板,心中总有种不久后就会资源枯竭的危机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没动用过的符文还有三种。 流水,气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触它们,能感觉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递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鼹鼠需要的几倍,“气流”则是“流水”的数倍。以现在的能量积攒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塔砂试着催动了流水符文。 制造鼹鼠的情形重演,只是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蓝色。在光辉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经在塔砂脑中闪现。 即将来到的是—— 是万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蚀一切有实体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为自身养分;是不朽的变形者,它没有固定形态,却能任意变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尽头。它不畏惧刀劈剑砍,能在最凶残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惧最恶劣的环境,独自一个就能繁衍生息。 听起来比鼹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扬的鼹鼠是优秀的矿工,它们挖到的矿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来,想知道耗费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带来什么惊喜。 蓝光散尽的地板上,趴着一团水色的东西。 塔砂并不是个奇幻迷,她没玩过多少游戏,对传说中怪物的了解相当肤浅,但即使如此,她也认得眼前这玩意。它有着鼎鼎大名,信息时代的年轻人,十有*都能在第一个照面叫出它的名字。无他,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遗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强大画等号。 朋友,你听说过史莱姆吗? 塔砂看着面前水蓝色的那团凝胶,一时间无言以对。这东西有着圆润的外形,像团半凝固的水,透过它均匀的半透明身体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动了一段,留下一段湿乎乎的痕迹,地上粗糙的沙石没给它软绵绵的身躯留下一点伤痕。 万物的吞噬者?好吧,这种黏菌怪能分解有机物再正常不过,至于石头这样的无机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数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蚀,史莱姆用几百年腐蚀地面也能称得上“吞噬万物”吧。不朽的变形者?没错,这软绵绵的身躯看上去就能搓圆摁扁,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击无效。 低级生物,像是真菌细菌单细胞动物云云,仔细说来都有让人咂舌的生命力。它们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能靠自体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能否认它们是低级生物。 就像再怎么把史莱姆吹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担任最低级新手怪的事实。 塔砂与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对视,看了好半天都没感觉到对方的核心,更谈不上发布命令。数分钟后她醒悟过来,并非自己本事不够,这种低级生物根本没有核心。 你要如何与一只阿米巴原虫交流? 水色的史莱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觉制造者的苦恼,安然地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怀疑那只是一只形态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无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发出史莱姆(不知在何方)的潜能,对方毫无反应。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脑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挥这种生物的情报。再怎么在脑中命令它动弹也没有效果,以史莱姆那种如同蜗牛爬的迟缓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唤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莱姆出现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来没任何差别。它没鼻子没眼,一团光溜溜的凝胶静静趴在地上,不多时便蠕动着向角落爬去,蜷缩在第一只史莱姆旁边。完成这个动作后它一样入了定,两团凝胶缩成一大团,看上去浑然一体,除了给干燥的大厅增添了点湿气(瞧瞧那两条亮晶晶的痕迹)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等等,难道是因为没有食物? 塔砂灵光一闪,将静止不动的史莱姆与开始缺乏能量的自己类比,觉得自己有了点头绪。删去夸大其词的部分,脑中关于史莱姆的信息的确有“能消化活物作为养分”的内容,也就是说它和土元素鼹鼠不一样,是需要有机物作为食物的吧? 这想法让塔砂一喜,转而又忧虑起来。即便在感知范围扩展到无数坑道中的现在,她依然没感觉到一只虫子,连一片叶子都没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没有任何东西能喂给史莱姆。这样想来它们真没做错,一动不动至少能减少消耗。 塔砂给一只鼹鼠下命令,让它去找史莱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鼹鼠停了下来,茫然不解地耸动着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去找昆虫?挖掘植物?”塔砂细化了命令。 鼹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开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厅来。” 这次鼹鼠准确地回到了大厅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难道它并没有探测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鼹鼠们一路挖出的除了蓝矿石外还有零散的其他石头,但它们塔砂一样只对蓝矿石起反应。如此看来,最开始她的运气真是不错,误打误撞召唤出了专门能挖矿的鼹鼠。 另一种可能是,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再怎么形态大变,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几百年的孤独,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忧虑,现在不是杞人忧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用过去的科学知识解释。无论环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抛弃以往的常识,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重新探索。 一只鼹鼠在她的命令下叼来了一块蓝矿石,扔到史莱姆的头顶。蓝矿石在这有弹性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咕噜噜滚到地面上,两只史莱姆没有反应,倒是那只鼹鼠蠢蠢欲动着快要扑上去了。塔砂叹了口气,都懒得阻止搬运工偷嘴。那鼹鼠一口吞掉了蓝矿石,丢下蔫搭搭的史莱姆们,精神饱满地重新上工。 说起来这好像就是当初被打吐的那个第一只鼹鼠,这家伙好像特别馋。 塔砂对史莱姆没辙,只能将这事暂且扔开,庆幸一下史莱姆没吃的好像也饿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计数(自从到了这里,一心多用变得简单了许多),几小时后,塔砂重新积累了制造史莱姆前的能量,她没再继续召唤史莱姆,而是继续积攒,准备一鼓足气激活气流符文。这花费的时间比预想中更长,矿坑不断向远处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发现史莱姆那里有些不太对。 史莱姆的身躯是水蓝色的,这种蓝色浅而半透明,掉色绝不会把地面染成深蓝色。它们身下的土石上挂着一层蓝蒙蒙的光,像是被蓝光照射着,可地下根本没有光。 塔砂觉得这种蓝色很眼熟,她扫视周围,立刻发现了熟悉感来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这种颜色吗? 石池的颜色可能更深一点,它由融化的蓝矿石层层叠叠积累而成。史莱姆下面的地面更浅,它和挖出的蓝矿石相当接近,仿佛…… 塔砂将精神集中在那一块,身为建筑物本身就是这点好,她立刻发现了大厅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动,比蓝矿石弱,却无疑发自同源。大厅原来根本没有这种波动,史莱姆本身也一样。塔砂心中一动,让鼹鼠们把碎石搬到了史莱姆身边。 第三天,那些搬过去的砂砾变蓝了,它们在第四天看上去与蓝色矿石的碎屑无异。一直背着寻找食物命令的鼹鼠们开始走向之前视若无物的碎石堆,从中挑拣出蓝色碎片,扔进石池当中。这些蓝色碎片融进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蓝色矿藏。 猜想被成功验证,塔砂终于明白了史莱姆的作用。它们的确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莱姆就像某种改善环境的作物,像某种催化剂:它们能改变环境,把普通沙石变成这种蓝色矿石。166阅读网 148 第 148 章 ?这里是晚上的防dao章,晚上更新,12.8中午的更新替换在上一张~买过一次就不用再买,字数一定会增加哒! 放火烧山、伐木驱敌算是传统战术,然而这是有前提的。 比如一座无后路可逃的山,比如一片能轻易解决的树林,这些地形才是这些战术针对的目标。如果对象是一大片雨林,而且周围都是广阔的平原,企图用砍树的方式结束战争,就像企图用填平大海的方式战胜鲨鱼。即便这片森林变得不适合居住,亚马逊人也可以在那之前从随便哪个方向逃脱,人类军队根本无法包围安加索森林的每片边缘。 更何况,亚马逊战士又不是死的。 一个上午的伐木颇有成效,军队像一把勺子,将安加索森林的边缘挖出了一个小口子。与此同时,深入其中的先头部队也被周围的树木包围,无论是伐木兵还是周围警戒的士兵,他们都暴露在了亚马逊人的主场当中。 十几把弓同时拉开,同时放手。比起成片nu箭造成的声势,从不同方向射来的箭矢乍一看几乎有些杂乱,活像随便乱射似的。破空声被林中虫鸟的鸣叫掩盖,锋利的箭镞隐藏在树影当中,等一片尸体齐刷刷同时落地,人群才被惊动。 亚马逊弓箭手们潜伏在各个角落,唯有一直凝视着她们的幽灵知道这些林中猎手何时来到这里。她们的皮甲和头盔与这儿的树木浑然一体,草木汁液将她们luo露在外的皮肤染成叶片的颜色,某种啮齿动物碾碎的腺体将她们的气味变得与鸟兽无异,最灵敏的猎犬也没发出一声吠叫。她们没有队形,每一个人都像猿猴般灵巧,像安加索狮那样善于隐藏,每一支冷箭都带走一条性命。 先头部队的幸存者中爆发了惊恐的声音,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没有一个能叫嚷太久。第一阵齐射后指挥者不再发出指令,弓箭手们的射击变得参差不齐,但依旧准确无误。她们能在一秒当中两次拉弓,几乎让人怀疑这些人是否需要瞄准。未曾停歇片刻的箭雨犁过被侵入的森林,迅速清空了这片区域。 没有一支箭落空,有一具尸体上插了两支足以致命的箭矢,这一巧合便是唯一的浪费了。 很难说清这一幕有多惊人,唯有亲眼所见才能理解一群神射手的威力。亚马逊弓兵是这个时代最可怕的狙击手,当她们成群结队,塔砂忍不住想起一群暴走的自动发球机。真不可思议,一群弓箭手的表现竟可以与一台装载了自动瞄准机制的机枪比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人类留在森林外的庞大部队甚至没反应过来。最后一具尸体落地后,埋伏的弓箭手们冲了出去,她们跑向外面发愣的士兵,向他们倾泻箭雨。这次出动的全都是弓箭手,她们的装备轻便而灵活,分工倒有些许不同。一些人勇往直前,一些人掩护和观察,剩下的那些飞快地从尸体上回收箭矢,夺走兵器。人数占据了巨大优势的军队在这猝不及防的进攻下后退,像只被踢了屁股的臃肿动物。 臃肿的巨兽一样长着獠牙。 短暂的混乱后人类军队组织了起来,扛着巨大盾牌的盾兵在指挥下来到最前排,他们身后nu兵开始给弓nu上箭。他们带来的这种nu箭比塔砂之前看见的那种更庞大,卷动弓弦搭箭的声音仿佛吊起城门,合在一起沉重得让人牙酸。如果用上这些东西,三百米内的一切都能被洞穿吧。 但只要不被击中,再怎么强大的武器也没有意义。 前来迎战的亚马逊中没有一个手持剑盾的近战战士,弓箭手身上的软皮甲不足以挡住威力巨大的nu箭,却在机动性上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大盾的战线成型的那一刻起,所有冲锋的战士立刻退却,干脆利落得好似进食完毕的雀鸟。她们呼啦一下散开,消失在安加索森林当中,只留下寥寥无几的箭矢,一地的尸体,还有军官们怒气冲冲的咒骂。 没人敢于进森林追击这些林中猎手,他们只能修整,在盾牌的保护下继续砍伐。 他们再没能优哉游哉地好好砍树,亚马逊人轮流换班,在松懈的盾牌下偷取人头,又在人类军队愤怒的回击时化整为零逃进森林。简直是一场经典的游击战教程,人类减员不断,士气低下,亚马逊战士则只损失了一些箭矢。换班下来的战士在营地中发笑,在那些还没轮到或不能上战场的族人当中讲着胜利的故事。“或许用不着你们。”独眼的女战士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那些初次上战场的少女们很为此愤愤不平。玛丽昂的手指摩挲着短刀的刀柄,她看起来一样技痒。 第二天的战况依旧如此,人类消耗了两位数的人,只砍倒了个位数的树,砍伐成了避之不及的苦差。林中营地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欢快,亚马逊人开始讨论庆功的酒,开始有人打赌那些人何时会离开。 “我们或许不用搬迁。”有人说,“我不相信再这样下去,他们还愿意继续进攻,谁会用一支在森林里毫无用处的大军来送菜呢?” “没有人会。”亚马逊女王说,她的眉头在火光中紧皱,“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塔砂也这么想。 战况顺利过头,她为此感到隐约的不安。人类不可能都是傻瓜,能从盟友手中夺取所有胜利果实的大地之主,怎么可能在一目了然的事情上一错再错?塔砂既不认为埃瑞安是个核心角色一出场其他人就变成弱智的虚构世界,也不认为自己是那个一帆风顺的主角。 维克多说:“并不需要每个人都是傻瓜,只要他们的上司犯傻就行。你不知道贵族们做出过什么荒唐事,还有国王把整个国家卖给我过呢!” “可是现在既没有贵族,也没有国王。”塔砂提醒他。 “换个名称而已。”维克多满不在乎地说。 玛丽昂与匠矮人告诉过塔砂外面的常识,埃瑞安帝国并没有王室和贵族,只有元首和大臣。四五百年,放在这里能让深渊和天界变成历史,放在塔砂过去的世界,能进行好几次科技进步社会改革,她完全不认为差别只是换个名称。 这天夜晚,外面的驻地迎来了新的车队。塔砂在一辆大车中,发现了“红色猎犬”。 它看上去真像个机器,头颅部分目前暗淡无光,一动不动地躺在车里。从运送者和军官的交谈中塔砂得知,这一只猎犬刚从上头申请过来,它完好无缺,只待启动。 塔砂没办法解析红色猎犬,这台蒸汽朋克风格的怪异器具外壳上有细小的符文——维克多读不出上面的意思,但断定它们是矮人的手笔——和地下城图书馆的地面一样,幽灵不能穿透。她留在亚马逊村落的分#身立刻通知了玛丽昂,让她带着匠矮人从亚马逊人的村落中撤离。一旦红色猎犬启动,它便能同时发现他们和亚马逊的大本营,哪怕找到了大部队也没法在森林中占上风,这也绝不会是好事。 而这不是唯一的坏事。 与另外几辆大车比起来,无法读取的红色猎犬只是个小问题。足足三辆大篷车上装载着幽灵根本无法接近的东西,塔砂没能往马车当中看上一眼,她在远处便感觉到了强烈的排斥感,又像恐惧又像恶心,仿佛昆虫面对杀虫剂,还没真正接近,便已经产生了无法接近的本能。 时间越久感觉越强烈,在大车上的东西被搬下来之前,营地已经成为了幽灵禁区。 维克多说受到神灵祝福的圣物可能对深渊物种造成这种影响,可是现在的埃瑞安哪来的神明?更别说塔砂刚被认证过没有深渊气息。她几乎确定会有第二只鞋子落下,却不知道会落在哪里。 幽灵无法靠近,玛丽昂会在红色猎犬启动时暴露(人类带上红色猎犬狩猎纯种人类亚马逊,该不会就是为了提防异族混入?),最后只能靠亚马逊人。这想法与亚马逊女王不谋而合,她终究放心不下异常的战况,在夜幕中派出了斥候。 朵拉和凯瑟琳是亚马逊最好的斥候。 她们无声无息地潜入了人类大营,拧断躲不开的守卫的脖子,将尸体隐藏在阴影中。她们安静地接近新来的车队,直到一些吵闹的士兵拦在必经之路上。 他们看起来眉飞色舞,高声说着粗话,完全不是白天那个哭丧着脸的模样。这些人亢奋得像喝了酒,营地的巡视者却对他们视而不见,仿佛这里没有任何军规似的。仔细看,还有人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已经换上守卫装扮的亚马逊人对视一眼,悄悄跟上了士兵们。 她们来到一个偏僻的营帐,这个帐篷大概今晚才被搭起,距离大营中心很远。她们本以为会看到什么秘密武器,或是什么补给分发场景,但是……某种程度上说,也能算是补给。 女人。 凯瑟琳拉着朵拉的手把她硬扯回阴影,尽管她们一样青筋直跳。就是“那种”情景,更加恶劣,因为那几个被欺凌着的可怜女人被打扮成了亚马逊战士的模样。 “冷静!”凯瑟琳用口型说,“我们不是来做这个的!” “那个纹身!”朵拉的青筋在额头乱跳,“中间那个,你看见没有?不是旁边那些拙劣的伪装,那就是我们的猎纹!” “……” 凯萨琳陷入了沉默,她们的拳头捏得死紧。亚马逊并非与世隔绝,在迁徙和局部冲突中她们有伤亡,也有失踪。过去亚马逊人就有保护女性的传统,而如今每一个残存的亚马逊都将同族视为姐妹,要无视这个太难了。 “可能是陷阱。”凯萨琳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走!” 她们艰难地移动了脚步,探查了大营其他的部分。指挥官的住所飞不进一只苍蝇,有几辆大车的看守比指挥官营帐更严密,她们在其中转了一圈却毫无收获,只有焦躁在心中不断上升。 此时已经接近午夜,该走了。凯瑟琳打出手势,朵拉摇了摇头。她坚定地指向某个方向,凯瑟琳犹豫了一下,也摇头。不知有意无意,她们又转回了之前的那个营帐附近,现在这里的人非常少,只是这几个人的话,没准…… 她们听见的女性的惨叫。 朵拉转身就跑,凯瑟琳在片刻后跟上。她们在帐篷开口处看到醉醺醺的士兵在用匕首挖一个女人的眼睛,在这里狂欢到午夜的人,算上外面的看守,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在凯萨琳来得及阻止前朵拉已经拉开了弓,一支箭穿透了士兵的眼珠,从他后脑勺透出来。这完全不是明智的举动,可事已至此凯瑟琳也不再犹豫,她在守卫的脖子上补上了静音符。四个士兵在几秒内无声地倒下,朵拉跑向那几个可怜的女人,扶起中间那个,企图看清她的脸。 “我们不能带走她们!”凯瑟琳低声警告道,在朵拉身后拉弓警戒,“快走!” 朵拉没能在那张脸上找到熟悉的影子,但那个瘦得脱型、伤痕累累的女人身上根本无法看出她健康时会是什么模样。这些女人看起来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有一个瞎了,另一个没有双腿,血液污渍和旧伤疤叠在一起,所有人的眼睛都空洞得让人害怕。 朵拉脱干净了那些被撕掉一半的衣物,把那个纹着猎纹的女人背了起来。“不行!”凯瑟琳焦急地摇头,“不能带回去,如果她有什么问题……” “她身上没带任何东西,而且没有舌头,她能是什么间谍吗?”朵拉烦躁地说,“回去后我会看着她!” 她折断了剩下的女人的脖子,带着背后的人,跑了出去。 放火烧山、伐木驱敌算是传统战术,然而这是有前提的。 比如一座无后路可逃的山,比如一片能轻易解决的树林,这些地形才是这些战术针对的目标。如果对象是一大片雨林,而且周围都是广阔的平原,企图用砍树的方式结束战争,就像企图用填平大海的方式战胜鲨鱼。即便这片森林变得不适合居住,亚马逊人也可以在那之前从随便哪个方向逃脱,人类军队根本无法包围安加索森林的每片边缘。 更何况,亚马逊战士又不是死的。 一个上午的伐木颇有成效,军队像一把勺子,将安加索森林的边缘挖出了一个小口子。与此同时,深入其中的先头部队也被周围的树木包围,无论是伐木兵还是周围警戒的士兵,他们都暴露在了亚马逊人的主场当中。 十几把弓同时拉开,同时放手。比起成片nu箭造成的声势,从不同方向射来的箭矢乍一看几乎有些杂乱,活像随便乱射似的。破空声被林中虫鸟的鸣叫掩盖,锋利的箭镞隐藏在树影当中,等一片尸体齐刷刷同时落地,人群才被惊动。 亚马逊弓箭手们潜伏在各个角落,唯有一直凝视着她们的幽灵知道这些林中猎手何时来到这里。她们的皮甲和头盔与这儿的树木浑然一体,草木汁液将她们luo露在外的皮肤染成叶片的颜色,某种啮齿动物碾碎的腺体将她们的气味变得与鸟兽无异,最灵敏的猎犬也没发出一声吠叫。她们没有队形,每一个人都像猿猴般灵巧,像安加索狮那样善于隐藏,每一支冷箭都带走一条性命。 先头部队的幸存者中爆发了惊恐的声音,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没有一个能叫嚷太久。第一阵齐射后指挥者不再发出指令,弓箭手们的射击变得参差不齐,但依旧准确无误。她们能在一秒当中两次拉弓,几乎让人怀疑这些人是否需要瞄准。未曾停歇片刻的箭雨犁过被侵入的森林,迅速清空了这片区域。 没有一支箭落空,有一具尸体上插了两支足以致命的箭矢,这一巧合便是唯一的浪费了。 很难说清这一幕有多惊人,唯有亲眼所见才能理解一群神射手的威力。亚马逊弓兵是这个时代最可怕的狙击手,当她们成群结队,塔砂忍不住想起一群暴走的自动发球机。真不可思议,一群弓箭手的表现竟可以与一台装载了自动瞄准机制的机枪比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人类留在森林外的庞大部队甚至没反应过来。最后一具尸体落地后,埋伏的弓箭手们冲了出去,她们跑向外面发愣的士兵,向他们倾泻箭雨。这次出动的全都是弓箭手,她们的装备轻便而灵活,分工倒有些许不同。一些人勇往直前,一些人掩护和观察,剩下的那些飞快地从尸体上回收箭矢,夺走兵器。人数占据了巨大优势的军队在这猝不及防的进攻下后退,像只被踢了屁股的臃肿动物。 臃肿的巨兽一样长着獠牙。 短暂的混乱后人类军队组织了起来,扛着巨大盾牌的盾兵在指挥下来到最前排,他们身后nu兵开始给弓nu上箭。他们带来的这种nu箭比塔砂之前看见的那种更庞大,卷动弓弦搭箭的声音仿佛吊起城门,合在一起沉重得让人牙酸。如果用上这些东西,三百米内的一切都能被洞穿吧。 但只要不被击中,再怎么强大的武器也没有意义。 前来迎战的亚马逊中没有一个手持剑盾的近战战士,弓箭手身上的软皮甲不足以挡住威力巨大的nu箭,却在机动性上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大盾的战线成型的那一刻起,所有冲锋的战士立刻退却,干脆利落得好似进食完毕的雀鸟。她们呼啦一下散开,消失在安加索森林当中,只留下寥寥无几的箭矢,一地的尸体,还有军官们怒气冲冲的咒骂。 没人敢于进森林追击这些林中猎手,他们只能修整,在盾牌的保护下继续砍伐。 他们再没能优哉游哉地好好砍树,亚马逊人轮流换班,在松懈的盾牌下偷取人头,又在人类军队愤怒的回击时化整为零逃进森林。简直是一场经典的游击战教程,人类减员不断,士气低下,亚马逊战士则只损失了一些箭矢。换班下来的战士在营地中发笑,在那些还没轮到或不能上战场的族人当中讲着胜利的故事。“或许用不着你们。”独眼的女战士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那些初次上战场的少女们很为此愤愤不平。玛丽昂的手指摩挲着短刀的刀柄,她看起来一样技痒。 第二天的战况依旧如此,人类消耗了两位数的人,只砍倒了个位数的树,砍伐成了避之不及的苦差。林中营地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欢快,亚马逊人开始讨论庆功的酒,开始有人打赌那些人何时会离开。 “我们或许不用搬迁。”有人说,“我不相信再这样下去,他们还愿意继续进攻,谁会用一支在森林里毫无用处的大军来送菜呢?” “没有人会。”亚马逊女王说,她的眉头在火光中紧皱,“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塔砂也这么想。 战况顺利过头,她为此感到隐约的不安。人类不可能都是傻瓜,能从盟友手中夺取所有胜利果实的大地之主,怎么可能在一目了然的事情上一错再错?塔砂既不认为埃瑞安是个核心角色一出场其他人就变成弱智的虚构世界,也不认为自己是那个一帆风顺的主角。 维克多说:“并不需要每个人都是傻瓜,只要他们的上司犯傻就行。你不知道贵族们做出过什么荒唐事,还有国王把整个国家卖给我过呢!” “可是现在既没有贵族,也没有国王。”塔砂提醒他。 “换个名称而已。”维克多满不在乎地说。 玛丽昂与匠矮人告诉过塔砂外面的常识,埃瑞安帝国并没有王室和贵族,只有元首和大臣。四五百年,放在这里能让深渊和天界变成历史,放在塔砂过去的世界,能进行好几次科技进步社会改革,她完全不认为差别只是换个名称。 这天夜晚,外面的驻地迎来了新的车队。塔砂在一辆大车中,发现了“红色猎犬”。 它看上去真像个机器,头颅部分目前暗淡无光,一动不动地躺在车里。从运送者和军官的交谈中塔砂得知,这一只猎犬刚从上头申请过来,它完好无缺,只待启动。 塔砂没办法解析红色猎犬,这台蒸汽朋克风格的怪异器具外壳上有细小的符文——维克多读不出上面的意思,但断定它们是矮人的手笔——和地下城图书馆的地面一样,幽灵不能穿透。她留在亚马逊村落的分#身立刻通知了玛丽昂,让她带着匠矮人从亚马逊人的村落中撤离。一旦红色猎犬启动,它便能同时发现他们和亚马逊的大本营,哪怕找到了大部队也没法在森林中占上风,这也绝不会是好事。 而这不是唯一的坏事。 与另外几辆大车比起来,无法读取的红色猎犬只是个小问题。足足三辆大篷车上装载着幽灵根本无法接近的东西,塔砂没能往马车当中看上一眼,她在远处便感觉到了强烈的排斥感,又像恐惧又像恶心,仿佛昆虫面对杀虫剂,还没真正接近,便已经产生了无法接近的本能。 时间越久感觉越强烈,在大车上的东西被搬下来之前,营地已经成为了幽灵禁区。 维克多说受到神灵祝福的圣物可能对深渊物种造成这种影响,可是现在的埃瑞安哪来的神明?更别说塔砂刚被认证过没有深渊气息。她几乎确定会有第二只鞋子落下,却不知道会落在哪里。 幽灵无法靠近,玛丽昂会在红色猎犬启动时暴露(人类带上红色猎犬狩猎纯种人类亚马逊,该不会就是为了提防异族混入?),最后只能靠亚马逊人。这想法与亚马逊女王不谋而合,她终究放心不下异常的战况,在夜幕中派出了斥候。 朵拉和凯瑟琳是亚马逊最好的斥候。 她们无声无息地潜入了人类大营,拧断躲不开的守卫的脖子,将尸体隐藏在阴影中。她们安静地接近新来的车队,直到一些吵闹的士兵拦在必经之路上。 他们看起来眉飞色舞,高声说着粗话,完全不是白天那个哭丧着脸的模样。这些人亢奋得像喝了酒,营地的巡视者却对他们视而不见,仿佛这里没有任何军规似的。仔细看,还有人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已经换上守卫装扮的亚马逊人对视一眼,悄悄跟上了士兵们。 她们来到一个偏僻的营帐,这个帐篷大概今晚才被搭起,距离大营中心很远。她们本以为会看到什么秘密武器,或是什么补给分发场景,但是……某种程度上说,也能算是补给。 女人。 凯瑟琳拉着朵拉的手把她硬扯回阴影,尽管她们一样青筋直跳。就是“那种”情景,更加恶劣,因为那几个被欺凌着的可怜女人被打扮成了亚马逊战士的模样。 “冷静!”凯瑟琳用口型说,“我们不是来做这个的!” “那个纹身!”朵拉的青筋在额头乱跳,“中间那个,你看见没有?不是旁边那些拙劣的伪装,那就是我们的猎纹!” “……” 凯萨琳陷入了沉默,她们的拳头捏得死紧。亚马逊并非与世隔绝,在迁徙和局部冲突中她们有伤亡,也有失踪。过去亚马逊人就有保护女性的传统,而如今每一个残存的亚马逊都将同族视为姐妹,要无视这个太难了。 “可能是陷阱。”凯萨琳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走!” 她们艰难地移动了脚步,探查了大营其他的部分。指挥官的住所飞不进一只苍蝇,有几辆大车的看守比指挥官营帐更严密,她们在其中转了一圈却毫无收获,只有焦躁在心中不断上升。 此时已经接近午夜,该走了。凯瑟琳打出手势,朵拉摇了摇头。她坚定地指向某个方向,凯瑟琳犹豫了一下,也摇头。不知有意无意,她们又转回了之前的那个营帐附近,现在这里的人非常少,只是这几个人的话,没准…… 她们听见的女性的惨叫。 朵拉转身就跑,凯瑟琳在片刻后跟上。她们在帐篷开口处看到醉醺醺的士兵在用匕首挖一个女人的眼睛,在这里狂欢到午夜的人,算上外面的看守,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在凯萨琳来得及阻止前朵拉已经拉开了弓,一支箭穿透了士兵的眼珠,从他后脑勺透出来。这完全不是明智的举动,可事已至此凯瑟琳也不再犹豫,她在守卫的脖子上补上了静音符。四个士兵在几秒内无声地倒下,朵拉跑向那几个可怜的女人,扶起中间那个,企图看清她的脸。 “我们不能带走她们!”凯瑟琳低声警告道,在朵拉身后拉弓警戒,“快走!” 朵拉没能在那张脸上找到熟悉的影子,但那个瘦得脱型、伤痕累累的女人身上根本无法看出她健康时会是什么模样。这些女人看起来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有一个瞎了,另一个没有双腿,血液污渍和旧伤疤叠在一起,所有人的眼睛都空洞得让人害怕。 她们听见的女性的惨叫。 朵拉转身就跑,凯瑟琳在片刻后跟上。她们在帐篷开口处看到醉醺醺的士兵在用匕首挖一个女人的眼睛,在这里狂欢到午夜的人,算上外面的看守,也只有四个人而已。166阅读网 149 番外-战后一周年 ?“画展时间从今天开始,到两个月后结束。届时所有画作都将被拍卖,拍卖所得全部捐献给‘士兵之家’。”昆蒂娜说,“你的作品这次也占了半壁江山,一年时间一百幅画作,天啊,我们该给你申请一个世界记录!” “我是涂鸦画家嘛。”路德维希玩笑道。 瓦尔克艺术家协会的会长与兽人涂鸦者在展馆中漫步,画展开始的第一天,展馆中游人如织。 深渊的降临像一场天灾过境,灾后重建工作有条不絮地进行,一年之后,基本告一段落。深渊之战一周年整,瑞贝湖举办了一场以战争为主题的画展,当初加入了战地记者队伍的画家们,在一年后拿出了作品。 亲身经历让这些作品变得更加厚重,战场上的亲眼所见被融入了这些画作中,摄影师平铺直叙地展示战场上的情景,画家则更多展示出某种感情。他们的色彩勾起观众的情绪,他们的画面冲击观众的心灵,引起当初参战者的共鸣,激发那些没上过战场的人们的思考,让他们仿佛身临其境。慕名而来的观众们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若非画展限流放行,一拥而入的观众恐怕大部分被挤在人群当中,连画作都看不清。 在这样的客流量中,路德维希与昆蒂娜没被认出来,多亏他们戴着半截面具。画展门口有工作人员发放面具,面具本身便是某位艺术家的作品,绘制着各种以“战争伤痛”为主题的面庞。 有人开玩笑说,瑞贝湖办这场画展,是为了弥补几个月前第二场红雨节没能好好举办的遗憾:那会儿各种扫尾与现行准备工作都还没完成,第二个红雨节过得相对冷清,既没有画展也没有化装舞会。借着深渊之战一周年的机会,瑞贝湖把画展和化妆一起办了。 “这幅画真不错!”路德维希在一副两米高、数米宽的油画面前驻足,赞叹道,“毒火龙栩栩如生,战士们为了守护身后奋战的英姿跃然纸上,看看那个拿连枷的英武士兵!作者当时一定离战场非常近。杰森.哈利特.布莱克……这是谁?我猜他的父母一定是哈利特.布莱克将军的崇拜者。” “事实上,他就是哈利特将军的小儿子。”昆蒂娜笑道,“当初小哈利特父亲铺好的路,非要当画家,把老哈利特将军气得够呛。将军派人把杰森抓走,我们帮杰森逃出来,双方在报纸上隔空喊话断绝父子关系……这件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也就你在外面不知道。” 瓦尔克艺术家协会的口号便是“为了自由意志”,为了能让艺术家们能自由创作,协会不仅资助贫穷画家,聘请律师和保镖,还偷偷给艺术家们提供了周全的跑路方法——于是协会成立这么多年以来,帮助杰森从父亲手底下逃跑这件事,成为了他们地下党行径的第一桩实战案例。 当初的媒体将之戏称为“以革命军之能解决家庭纷争”,协会内部的成员倒群策群力得很起劲。那些年里,大众还不认为艺术家是个正经职业,老派人士普遍认为年轻人搞艺术是少年轻狂,只有极少数被艺术之神青睐的天才人士方可以此为业,自家孩子想靠这个吃饭纯粹痴心妄想,得早些回归正道才是。大兴冤狱的□□者值得抗争,以“为你好”为理由任意摆布子女人生的父母也一样。在多年前希瑞尔将军的冤狱中兴起的瓦尔克艺术家协会,对着强权天然有股不服输的抗争精神。 “可真是勇敢。”路德维希感慨道,“我在他这个年纪,可没有反抗家族的勇气呢。”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昆蒂娜说,“‘斯普林霍尔家族的孩子毅然抛下优渥的生活,以笔为剑二十年,在鲜花与掌声之中凯旋而归,成为了众人的榜样’……” “别夸我啦!”路德维希失笑,“这样的词还是在我葬礼上念吧!” “别害羞嘛,我说的都是实话。”昆蒂娜冲他眨了眨眼睛,“你的声名大噪让那位老哈利特将军重新思索了与儿子的关系,慢慢承认了杰森的选择,跟他和解了——比起跟着在大半个帝国范围内被视为非法武装的军队风餐露宿二十年、东躲西藏成为通缉犯的你,只是呆在瑞贝湖画画的杰森,简直乖巧可爱得惊人啊!” “他对去年杰森加入了战地记者这件事怎么看呢?”路德维希接口道。 “这个嘛,”昆蒂娜摊了摊手,“我们就不知道了。” 他们对视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杰森的照片就被贴在名字旁边,像只打扮入时的瘦猴,断然看不出是军人家庭出生。这张以画室为背景的照片上,画家笑得相当开心。 路德维希与昆蒂娜离开后不久,一名高大健壮的游客在油画前驻足。当看到画上的某个人物,他面露惊讶之色,继而忍不住笑了起来。杰森的确是个出色的画家,要是这位参观者没戴面具,任何人都能发现,他与油画中刚刚被兽人涂鸦者称赞过的“连枷战士”十分相似,他当初的奋战一定给战地画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是,有一样东西错得离谱:他的确使一柄连枷,但身上穿的可不是战士铠甲,而是牧师长袍。 当了多年士兵最后却成为了撒罗牧师的罗比.哈里曼依然相当高大强健,一脸伤疤,身上还有年轻不懂事时纹了一胳膊一背的刺青,在一群慈眉善目的纤细牧师中相当显眼,既让人不安也让人安心。这样一员能打能抗能治疗的猛汉,在战线被推到牧师群中的时候,立刻放下法杖拿起连枷,把恶魔痛殴到眼歪鼻斜口中吐牙,被这英姿折服的画家心潮澎湃之际,记忆出现了一点偏差,要往他身上安一身威猛战甲,也是情有可原。 罗比看了看画作下方,记住了画家的名字。要是有缘相识,小哈里曼与小哈利特先生,大概会在“我顽固的当兵老爹”和“战士的儿子当然可以干别的”这等话题上深有共鸣吧。 许多深渊战争的亲历者都在展馆中穿行,对着那些能勾起回忆的画面感慨万千,或者会心一笑。战争的后遗症还留在这些战士们身上,好在此时此刻基本看不出来。断腿的士兵行动如常,功能完善的义肢藏在库管底下,盯着看都看不出异样。弓箭手在人群中穿行,一年前的今天,她从被拆开的移动胃袋中死里逃生,面容却被恶魔的胃液毁去,这会儿所有参观者的面庞都被“战争伤痛”面具覆盖,不会有任何人向她投去惊诧的目光。 这次画展的义卖所得会全部用于伤兵,在这笔钱的帮助下,能用于被毁容士兵面孔的魔导器,一定会加快研发的步伐。 入夜的时候,在慰灵碑前参加基尼阿诺东的人群陆续散去了,中心广场的人流倒变得越来越多。人们将各式各样的蜡烛放在中心广场中间,钟楼的下面,从钟楼上向下望,温暖的烛光连成一片,仿佛万家灯火。 有人认出了半精灵梅薇斯,她跟另一位年轻女人一起来到了广场,放下一捧小小的蜡烛。这位胖胖的药剂师兼厨娘多年容颜未变,在宴会与战争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知名度相当不低,人们向药剂师打招呼,倒没认出她领着的那位刚在下午慰灵碑的活动中献唱。 杰奎琳静静地跟在梅薇斯身后,没拉住半精灵的手——小姑娘牵着监护人的手看上去很可爱,大姑娘再这么干看上去就有些不合时宜了。自从“长大”以来,她只在广播中发声过几次,没再公开登台献唱。一方面是因为这一年的战后工作十分忙碌,不太适合开演唱会,另一方面,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魔力带来的“成长”,对杰奎琳的心态也产生了一些影响,尽管没人(可能包括她自己)知道这变化具体会走向什么方向。这些年来一直担当她监护人的道格拉斯与梅薇斯都不催她,他们都觉得想要改变不是坏事,杰奎琳当了太多年的小姑娘啦。 “我想离开这里。”杰奎琳突然说。 “好啊。”梅薇斯干脆地回答,顺畅地接受了她没头没脑的提议,“你想去哪儿?” 杰奎琳摇了摇头。 “不确定?你想到处走走吗?”梅薇斯问,在杰奎琳的点头中笑道,“这很好呀,亲爱的,你早就存够了旅行一百年的钱。” “那就旅行一百年。”杰奎琳说。 “没准真行呢,妖精和海妖的平均寿命也超过了一百年。”梅薇斯打趣道,“你得跟经纪人先生说一声,他一定会为此抓狂……” 杰奎琳为这句玩笑话露出了不安之色,梅薇斯立刻停了下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如今的杰奎琳已经比梅薇斯高了,要揉脑袋得伸直胳膊。 “让他抓狂去吧!”梅薇斯说,“就算咱们的寿命比别人长,咱们还是只能活一次啊,当然得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吧,孩子,与其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象今晚吃什么。”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杰奎琳嘀咕道,乖乖低头让梅薇斯摸。 “抱歉,是我太老啦!”半精灵笑着道了歉,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到了我这把年纪,看谁都是小孩。” 有着四分之一精灵血统的梅薇斯已经进入了中老年,不过在魔力渐渐复苏的现在,恐怕她还能活上好几十年。在几百岁的婶婶眼中,大家都还很年轻呢。 阿比盖尔不再是孩子了。 法师埃德温走在侄女身边,心中再一次升起了这个念头。他的两只手都没闲着,一只挂满了逛街买来的大包小包,另一只挂着阿比盖尔。曾经的麻花辫如今披散在身后,随着她轻快的步伐甩来甩去。即使在现下这个不暖和的时节,阿比盖尔也穿着明丽的短裙,长靴外露出一截的双腿完全不知道冷似的。她身上充满了成熟女性的魅力,鲜红的双唇愉快地上翘,正哼着一支普通人听不懂的歌。 几个月前,火焰女巫与她的母亲阴影女巫相携离开了人们的视线,只有阿比盖尔独自归来。从那时候起,她的心情就相当好,直到现在依然欢快不减。 “你是阿比盖尔吗?”埃德温说。 “什么,叔叔?”阿比盖尔转过头来了,眨巴着可爱的眼睛。 “你在唱鹰人的歌,这支兽人已经彻底灭绝起码一百多年了。”埃德温慢慢地说,“我能从一些发音用词里听出一点……就算我研究类似的方向,我也只能知道这点。” 而对研究这些毫无兴趣的阿比盖尔,显然不会知道。 女巫快活地大笑,挂在法师胳膊上笑弯了腰。“哎呀,早问嘛!”她说,“你背着我偷偷研究了这么久,还是对女巫的转生术毫无概念呀!” “请你告诉我。”埃德温说。 法师推了推眼镜,眉峰因为连月来的困惑拧成一团。女巫乐不可支地看着他,仿佛他的困扰很有趣一般。她松开埃德温的胳膊,举起两只手,两根食指竖起,指尖点起两团火焰。 “‘转生’的过程就像这两团火,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有一件事不会变。”她将一团火焰扔向另一团,两团火相撞,融合又溃散,只剩下一团,“冲击之后,双方的记忆与灵魂都会破碎一部分,也融合一部分,最后剩下的的是谁并没有这么重要。” 火焰女巫甜蜜地笑起来,对着拘谨的法师眨了眨眼睛。她说:“反正,现在我是阿比盖尔呀,埃德温叔叔。” 兴高采烈的女巫重新挽上愁眉不展的法师,向着前方走去。 “你觉得最后的赢家是谁?”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戴着面具的男人询问着身边的幽灵。 展馆外的纪念品商店中,与画展中面具同款的纪念品正在热卖中,路遇戴面具的人一点都不奇怪。于是维克多戴上了能遮整张脸的款式,大摇大摆地带着塔砂走在瑞贝湖的街道上。 “如果你当初不拦着我,我们直接就知道答案了吧?”塔砂哭笑不得道。 经过一年前的那场大动荡,现在的塔砂距离完全回复还很远,不能继续让大范围内的瞭望塔充当眼线,要看热闹只能自己亲自去看。女巫母女决战之时,维克多正在进行例行撒娇,缠着塔砂不放,导致她没能前去围观。 “直接知道谜底多无聊啊?”维克多一本儿正经地说,“你觉得现在的火焰女巫壳子里是谁?” “她不是说了吗。”塔砂说,“这不重要。” “我还以为你对小的那个稍微有所偏爱呢,唉,你这无情的人。”维克多用夸张的咏叹调说,“你不介意一群一群老鼠中哪只活下来,是吧?” 大恶魔并不真想要回答,他已经做出了让自己心满意足的假设。与内容里的谴责截然不同,维克多说出这句指控时,用的口吻却是十足的洋洋得意。塔砂不用想都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无非是“你其实谁都不在意”和“我就知道你只在意我”的沾沾自喜。在这一方面上,大恶魔的心态简直是某种中学女生,巴不得塔砂“倾尽天下只为你”,噫,这都几千岁的魔了,还这么中二病,已经没救了。 塔砂无奈地看着维克多自娱自乐,感到一股嫌弃与喜爱并存的复杂心态。说到底,这点而借题发挥都是撒娇,都是情趣,谈恋爱嘛,两个人自己高兴就好。这样想着,维克多俯身亲了塔砂一口,落点在大概是嘴唇的位置上。 “你什么时候才能重塑好能碰得到的身体呢?”维克多抱怨道,“什么身体都行啊。” “骷髅行不行?”塔砂故意说。 “行啊!”维克多含情脉脉地说,“我说过,我爱的是你的灵魂,无论你是什么我都爱你。——怎么样,有没有被我的情深似海感动?” “我现在就是个灵魂呢。”塔砂说,“幽灵和骷髅有什么不同?” “差别可大了!”维克多理所当然地说,“我深深爱着你的灵魂,可是幽灵摸不到啊!” 这种时候秒懂真是太破坏浪漫气氛了,塔砂无言地想,与其说被你的感情之深感动,不如说被你的性癖之广震惊了吧。 路过的人时不时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维克多虽然戴着面具,塔砂却没有隐身,一个幽灵大摇大摆地飘着。她还没有恢复,平时还是巴掌大的一团,要放大成正常人体型,就得变成现在这样无面的幽灵。面具男和无面鬼在大街上缠绵悱恻,不吸引目光反而比较奇怪。 话虽如此,他们周围也只有偶尔投来的目光,没有围观,直勾勾盯着看的人都没有。瑞贝湖这而是多年来变化巨大,什么奇特的人都有,什么奇异的情侣都不奇怪,幽灵怎么了,没准是什么新觉醒的种族呢?没准是哪个施法者在开玩笑呢?没准是什么新发布魔导器的特殊效果呢?在瑞贝湖,要是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来,准会被认为是自己见识少,而这儿而的居民是绝不肯承认自己见识不够的。大家匆匆投来一瞥,都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天天有幽灵在街上溜达似的。 瑞贝湖的居民也的确有这样作态的底气,作为位于文化最前沿、相当先进开放、人来人往的大都市,瑞贝湖的人们见得多了,在别处显得太过不寻常的群体也喜欢来这里落脚。去年的深渊之战让许多人觉醒了血统,一些兽人看上去不再是“长着角/毛绒耳朵/尾巴的人”,而是站立着的野兽。他们顶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露着一身绒毛,乍一看吓人一跳。血脉觉醒给这些兽人带来了大大小小的苦恼,但也不至于毁掉他们的生活。 “不就是幽灵吗?”一位路过的太太拉了拉向塔砂他们频频回头的丈夫,劝说道,“别这幅样子,幽灵怎么了,就有人喜欢那口呢?” “它……她没有脸啊!”那丈夫压低声音道。 妻子抽了口气,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看完一眼便转回来,硬拉着丈夫往前奏。“没有脸就没有脸,人家喜欢呢?又不是跟你谈恋爱,你着急什么!”她说,“长着狼脑袋的人还不是有人喜欢,他们高兴就好,又没害着谁……喏,你看,还有跟马好的呢!” 要是揽着独角兽脖子跟小伙伴说悄悄话的加百列知道,有对夫妻正言之凿凿地讨论着他跟马谈恋爱的状况,不知这位脸皮薄的小伙子会不会一口气喘。 小男孩加百利现在已经是个少年人了,他看了卿卿我我的“幽灵情侣”几眼,露出了艳羡的神色,也不知是想起了心仪的姑娘,还是想起自己没有心仪的姑娘。他羡慕地想了一会儿,猛然想起什么事儿来,连忙一把揽住独角兽的脖子,跟它说悄悄话。 “如果我有了……那个,恋人,”少年扭捏了一下,语气又紧张起来,“要是我有恋人了。你不会走吧?” 鉴于被独角兽青睐的人至今依然相当罕见,各种关于独角兽的迷信还在广泛流传——这真不能怪科普不到位,实在是独角兽太受欢迎的缘故。你想想看,要是一名得到独角兽青睐的幸运儿在向大众传授经验,说自己能被选择,都是因为当天晚上自己吃了碗碗面加十个鸡蛋,广大独角兽的粉丝是会去尝试还是不会呢?这事宛如抽卡玄学,盼望着独角兽光顾的粉丝们一个个都会宁可信其有。 因此,那个“独角兽钟情纯洁处子”的谣言还在广泛流传。 独角兽往自己的人类伙伴脸上喷了口气,把他的刘海吹到头顶上,做这种事的原因是,独角兽优雅又高贵,它们不会对自己的朋友翻白眼,无论多无语也不会。同理可见,那些自己得不到独角兽喜爱,就到处声称独角兽是一种有着奇怪处子情结的好色兽类的家伙,至今没被天降的独角兽踢屁股,纯粹是因为独角兽们基本都有着礼貌的好脾气。 “呃,这是你不介意的意思?”加百列说。 独角兽忧郁地吐了口气,看上去与人类的叹气十分相似。 要再过上一些年,加百列才会成为正式的御兽者,才能完全听懂四只脚的伙伴具体想说什么。独角兽想对它两只脚的伙伴说:是啊,当然没关系,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才不介意这个,爱是很好的东西。 独角兽喜欢美好的心,它们能嗅到洋溢着温柔爱意的心灵,而后循之而去。就像寒冷季节里,小鸟循着热汤气味飞来,它们停在窗台上,用小小的喙敲一敲玻璃。 这个晚上,住在郊区的老太太听到什么东西敲门的声音,笃,笃,笃。“来啦,请等一等!”老太太说,放下手中织了一半的围巾,前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名陌生的客人,对着她一颔首,像敲门声一样文雅。 这一带的治安非常好,就算这是个寒冷的晚上,一位独居老人也不担心回应陌生的敲门声。尽管如此,这客人的身份还是叫她惊讶,那是一匹与月光同色的美丽白马。 “嗳,你可真漂亮。”她赞叹道。等抬头看到白马头顶的独角,老太太又不确定地擦了擦眼镜,嘀咕着眼镜该换了。眼前的“白马”不急不躁,耐心地看着屋子的主人。 “这天气可真冷,待在外面是受不了啊,快进来暖暖身子吧!”老太太絮絮地说,给独角兽让开一条路,请它进来,“你是闻到我煮萝卜汤的味道了吗?来呀,正好!我烧了很多,现在有些烫,等我凉一凉……” 等汤凉一凉,她会跟这让人惊喜的客人分享,他们可以在炉边享受美味的萝卜汤。她还可以跟它聊聊她的孩子们,聊聊他们如何勇敢地为了驱逐恶魔作战,还有更重要的,那些他们小时候发生过的有趣的事。她看到白马光溜溜的脖子,高兴地想,要是这位客人不嫌弃,今年自己织的围巾也有着落了。这样长长的脖子,围巾要织多长呢? 独角兽又一次点了头,像个绅士或淑女,低头走进了门。166阅读网 150 番外-战后十五年 ?(个人志预售见作者有话说或文案) “嘉比!” 被叫到名字的白袍研究员停下脚步,她回头,看到一身黑的好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伸着脖子向前看了一眼,哀鸣起来。 “已经结束了?”黑袍法师詹森扼腕道。 “已经下午四点了,你迟到了一整天。”嘉比里拉遗憾地摇了摇头,“怎么,火车晚点了吗?” “你不能想象我遇到了什么。”詹森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等我升为议会法师,我一定要提出申请,魔法技术会议期间至少要允许与会者使用传送术啊!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堵塞得要命,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闲的没事干的人?” “真不凑巧。”嘉比里拉忍不住微笑起来,“谁知道精灵会在这当口孵化呢?” 是的,精灵。 生命树已经连续三年没有诞下一只狮鹫或独角兽,而挂在枝头的另一种果实,生长速度则变得越来越明显。青绿色的圆润果实在此前十多年里从拇指大小长成了拳头大小,又在这几年间吹气似的膨胀成了一只只直径一米五的大家伙。在这一年稍早些时候,最成熟的那枚果实落到了地面上。 它在树下布置的绒绒草上弹跳了几下,咕噜噜滚了几圈,蛋壳似的裂开。湿漉漉的少年从中爬了出来,他的耳朵尖尖,面容姣好,一脸昏头转向的迷茫。不知多少年不曾在埃瑞安露面的树生森精灵再一次出现在这片大地上,外形如少年,神情如稚童。等候在旁边的德鲁伊小心地靠近,为他披上外衣。 在深渊之战的十五年后,第五届埃瑞安魔法技术会议开战前夕,来自生命树的第三种果实终于落地。如今的埃瑞安天下太平,媒体发达,精灵诞生的消息长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埃瑞安,引发了爆炸式的热情。 “真想不通有什么好看的。”詹森又抱怨了一次,“难道他们还没习惯每年出现的新生物吗?” “期待值不同嘛。”嘉比里拉笑道,“要知道,人们等了这么多年。” 某些生物的魅力经久不衰,哪怕时间流逝,也不会变得平凡无奇。龙骑兵与狮鹫骑手依然是广受欢迎的职业,许多人以此为理想,每个与龙或狮鹫为伍的骑士都昂首挺胸。街头巷尾依然流传着独角兽的传说,无数男孩女孩、少年少女,在吹灭生日蜡烛时暗暗许愿,希望下一年有一匹独角的白马能敲响他们的门扉。六年前出现的野生妖精族群让研究者疯狂,让小仙子的童话故事变成现实。这十五年间陆陆续续出现的魔法生物族群,每一次都会掀起轩然大波,更何况让人们期待了十几年的森精灵呢。 模糊的照片被无数人争相传阅,图片相当模糊,为了保护森精灵的*权,因为《未成年智慧生物保护法》。探索者电台二十四小时播报着森精灵的状况,二十四小时都有成群的人在收音机边倾听,并在每个果实落地时发出准爸爸似的满足喟叹。迄今为止,距离第一个森精灵诞生不到三天时间,生命树陆续诞下了二百多位森精灵,全都是少年人的外表,孩童似的纯洁灵魂——用不那么诗情画意的说法解释一下,便是他们看上去光长个子不长脑,本质上就是初生婴儿,连话都不会说。 对于森精灵的降生,埃瑞安做了许多准备。研究者们在故纸堆中搜寻了数年,断定新生的森精灵不是普通婴孩,便是和那些狮鹫、独角兽一样,一出生就是成年体。为森精灵准备的育婴室早就完工,这些年间也没少接待一些刚出生的魔法生物,而埃瑞安帝国与塔斯马林共和国的外交团队也已经做足了功课,学好森精灵的语言,倘若来的是成年客人,他们一落地就可以展开外交活动。谁能想到,出生的是这种大孩子? 森精灵是在共和国出生的合法公民,理应登记在塔斯马林境内,除非他们自己拒绝——这件事本来已经(在艰难的多年扯皮后)达成了共识,但在知道森精灵目前的情况之后,埃瑞安帝国又提出了抗议,认为如今的森精灵既不是新生婴儿,也没有自主判断力。“森精灵的祖籍在帝国境内,生命树种也来自帝国!”发言人再一次提到了这个,表示这事儿应当再议。 各种机构都为此繁忙不断,探讨着关于森精灵安置方法与生存权力的问题。公民籍贯、*权、教育方针和教育者——森精灵并没有遗传记忆,他们甚至得跟人类学习如何说精灵语——诸如此类的问题,完全不可能十天半个月就搞定。 民间正进行着大范围的庆祝,精明的商人开始推出大量精灵相关产品。年纪稍大的人都借机缅怀起了自己的青春,“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年轻人呐!”他们这样开头,对生命树的生长侃上一通,又说起那之后的深渊战争,感慨地说幸好咱们打赢了,等得到精灵出生。小孩子听得一愣一愣,兴致高昂,不停要求大人再说一些。对他们来说。“从树上长出来的人”本来就足够有趣。 年龄介于两者之间的青少年也有些关于生命树与精灵果实的回忆,生命树占地面积巨大,除了果实坠落的那些日子,生命树附近非但没有戒严,还是十分出名的旅游地点,许多人都曾亲眼目睹过枝头青涩的精灵果。游览过生命树的人们遐想着果实落地后的模样,对着模糊的图片看呀看,仿佛看久了就能看清楚似的。完全没去那一带旅游的人,多半也对精灵果实有所耳闻,它记载在历史课本上,出现在报纸与广播里,在各式各样的传记与里。 简直是一个全民节日。 有关部门团团运转,民间正在进行大范围的庆祝,想要获得第一手资料的精灵研究者,则需要过关斩将,拿着上头的批条,甩开热情过头的民众与无孔不入的媒体人,穿越虎视眈眈的精灵守护者们,艰难地来到森精灵身边。黑袍法师詹森这一回突然出差,便是为了给他难以抽身的议会法师导师获取第一手资料。 只不过,鉴于错估了不相干人士的狂热程度,以及埃瑞安魔法技术大会期间会场附近禁止传送,可怜的詹森被堵在路上整整一天。 “提摩西导师会宰了我!”詹森痛苦地呻#吟道,“他的一份资料还在我这儿,今天下午本来就该用到了……” “这样看来,你运气真的不错。”嘉比里拉说,“感谢今天的与会成员吧,提摩西法师的发言被推到了明天。” “什么?真的?!”詹森惊喜地说,转而困惑起来,“发生了什么?” “这个么……可能有点多了。”嘉比里拉苦恼地揉了揉眉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从档案袋里拿出会议记录,递给了詹森。 第五届埃瑞安魔法技术大会上,新生代的撒罗圣子获得了的入场券,只是这位在神术上颇有建树的天才年轻人,在其他地方则显得太过年轻气盛。他提出要修改大会名称,“魔法技术”大会,将神术置于何地?既然圣职者一样被邀请,大会名称不应被排除在外。 “在第五届大会上提出修改名称?”詹森哭笑不得道,“他是中学生吗?” “之前几届撒罗教宗没带他来呀。”嘉比里拉抿着嘴,仿佛觉得这事相当可乐,“原谅他吧,他的确是中学生啊。” 新一代的撒罗圣子今年十六岁,按年纪还真是高中二年级。 “他要求改成什么?”詹森问。 “‘埃瑞安神术法术技术会议’,简称三术会议。” “好了我知道结局了。”詹森笑喷饭,“接下来是不是能看到难得一见的法师和女巫大团结?” “最开始的确如此。”嘉比里拉说。 女巫代表首先提出了反对意见,因为“这名字难听死了”。撒罗教宗企图顺势把这一章翻过,可惜血气方刚的新任撒罗圣子没有体会到他的苦心,一撩就上钩,贸贸然回嘴起来。“就算不加神术,也不应该说魔法!”正值中二年纪的圣子怒道,“魔法难道不跟恶魔有关吗?” “那么神术难道不是跟神明有关吗?”立刻有法师反驳道,“请牧师不要忘记,神明曾给埃瑞安带来了与恶魔一样的灾难!” 撒罗圣子开始在魔法技术研讨会上宣传起了新旧撒罗教的区别,以及心中神明与自称神明的强大自私生物的差别。与曾经撒罗教有血仇的兽人萨满随即指出,倘若撒罗教方面的发言人在学术研讨会议上布道传教的劣行不被阻止,那么他们将开始进行对祖灵文化的宣传。“魔法跟恶魔有关,那牧师跟牧羊有关吗?萨满跟披萨有关吗?”一名法师在此时说。他不恰当的插嘴让萨满调转了矛头,对准了开始看热闹的法师群体。萨满就“自身群体名称的含义及其不可侵犯性”这一话题进行了包含很多不文明字眼的激烈表达——来自兽人文明的萨满职业者实在都很心直口快,懒于修饰——那些字眼能让牧师皱眉,而法师的信条当中从来没有“宽恕”。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因为记录员不记录脏话和拐弯抹角的骂人之词,会议记录本上一篇空白。一切的起源撒罗圣子被冷落在一边,直到他用一句“我还以为法师都很理智呢,呵呵。”的风凉话将牧师再次拖入战局。此后的二十多分钟是记录员地狱,一如既往地,擅长告诉念咒的法师都有利落的嘴皮子,并且很擅长让你看不出他们在说理还是在讽刺。 黑袍法师表示,既然对方辩友已经提出了魔法技术大会与神术的不适宜性,那就应该圆润地离开该研讨会,回到他们的“埃瑞安宗教工作会议”上去。不少研究者附议,理论派认为,以信仰得到力量,就像用锻炼肌肉获取力量一样,是一种另类的肉搏,毫无逻辑可言的,不能加入学术会议。与神术信仰相关的与会者立刻指出,倘若按照这种说法行事,作为大会元老的女巫也应当被赶出去,毕竟,女巫也没有逻辑。 “魔法之神在上!”詹森啼笑皆非地翻过好几页法师有理有据的垃圾话,“难道那位大人就没出来说点什么吗?” “娜塔莎妈妈什么都没说,跟之前一样。”嘉比里拉无奈地说,“事实上,她看戏看得很开心。” 那位女士,那位大人,要是塔斯马林的人这么说,他们代指的只有一个人。执政官娜塔莎女士的发言与决策越来越少,像启明星隐没在晨光之中,然而她的存在依然不可忽视。人们在她出现的场合挺直脊背,却依旧畅所欲言,言行甚至比以往更加出格。就如同知道身上有安全绳的人,放着胆子在悬崖边乱跑起来了。 詹森仿佛能看到那双沉静的眼睛,出现在今日会议室里的执政官,一定和上一次会议中一样光彩夺目吧!从他还是个法师学徒开始,到如今成为了正式法师,执政官大人容颜未改,几十年如一日。许多法师猜测她有什么长生种的血统,但没有法师会问与探究,他们,尤其是活过上一个时代的人,都衷心希望这位了不起的女士像山川与海洋一样长久,谁管她究竟是什么呢。 游吟诗人赞美她“如精灵一般”的容颜,如今见过活生生的精灵,詹森认为他们完全不能与那位女士相提并论,智慧胜过最好的妆容。他再度遗憾起了今天的缺席,现在想见执政官一面可越来越难啦!等遗憾完詹森才打了个寒颤,他夸张地搓着胳膊,抱怨道:“每次你叫那位大人‘妈妈’,我都要打哆嗦。” “可的确是该这么叫呀。”嘉比里拉促狭地笑道。 自然,干妈也该叫妈妈。星象女巫嘉比里拉一出生,便有了一只手也数不完的“妈妈”,全塔斯马林的女巫再加上凑热闹的执政官,都能管她叫女儿。不过星象女巫的职业并非星象女巫,她考上了埃瑞安魔法学院,并成为了一名杰出的魔法理论研究者——一个和技师一样,进入*师塔工作的职业。 阿芙拉两次都面目扭曲地恭喜了亲闺女的成功,随即跟女巫姐们儿一起前往酒吧,嚎啕大哭且喝的烂醉。“法师……学校!大……法师塔!”这位回声女巫哭得打嗝,仿佛曾经的柔弱贵族少妇听说女儿要去当铁匠,“呜呜呜……至少她没去当个法师……” 由此可见,她真的喝得很醉,要知道,女巫不能当法师啊。 牧师、法师、萨满等等施法者的唇枪舌战浪费了好些时间,只好由没被牵扯进去的学者打破坚冰。在*师塔工作的学者女巫嘉比里拉发表了“近代白塔法师合成兽实验与恶魔领主拉什德嘉的渊源”论文,总算岔开了话题,让诸位快要开始小学生吵架的代表蓦然惊醒。撒罗的中二圣子坐回原位,满脸通红,悄悄去看撒罗的教宗。老僧入定似的教宗掀起眼皮,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对不起,老师……”圣子嚅嗫道,“我失态了,不该与人如此争执。” “学到教训,也别太自责。”塞缪尔笑道,“我年轻那会儿,比你还傻呢。” 研究者的发言将讨论拉回正轨,魔导技师代表让人昏昏欲睡的干瘪解说平息了一部分火药味。在中午开始吃饭前,大会会长决心用一个普普通通的议题给上午的讨论画上句号,关于如何保证精灵种族存续。 这听上去不是大会的工作,但精灵的头发与眼泪都是极佳的施法材料与魔导科技的良导体,一方面与会成员对此有不小需求,需要合理开发(森精灵的传统盟友德鲁伊对该用词提出了抗议),另一方面也要正确保护,为防邪恶法师(黑袍法师表示应将此处用词改为“犯罪分子”)对那些天真懵懂的精灵动手,包括并不限于绑架和诱拐等手段。 (“说到禁止诱拐这儿,我看到你的导师遗憾地啧嘴了。” “拜托,嘉比,我们可是黑袍啊。” “这可是你说的啊,职业歧视的可不是我。”) 关于材料的讨论很快到达了女巫身上,女巫的头发与指甲也是相当优秀的材料。一名法师提出的“女巫应当多多生育”的议题,拉开了下午闹剧的序幕。 “迄今为止,埃瑞安登记在册的女巫也只有十三人。”那位代表严肃地说,“红雨之日以来只有四个新生儿,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很可能让女巫灭绝!我认为,育龄女巫应当充分生育……” 詹森看着会议记录嘶嘶抽气,他猛地合上了本子,一时间不忍心再看下去。“这是原话?”他说,“魔法之神在上啊,今天的女巫代表是谁来着?” “阿比盖尔。”星象女巫说。 “啊,火焰女巫。”詹森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至少没人会眼睁睁看着他变成焦炭。” “带了旁听者。”嘉比里拉又一次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神情,“萝伦。” 红雨之日以来女巫只有四个新生儿,第一个是阿芙拉的女儿嘉比里拉,第二个便是瘟疫女巫蕾斯丽的女儿萝伦。与温柔的嘉比里拉截然不同,那是个蘑菇一样热爱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姑娘,詹森得回忆一会儿才能想起她是鬼灵女巫,她的存在感不太强——在今天之前不太强。 阿比盖尔嗤嗤冷笑,萝伦闷声不吭,她安静地等到上午回忆结束,安静地尾随那位法师出去,并在他戒备的眼神中跟他说了几句话。众所周知,鬼灵女巫是最让人摸不到头脑的一种女巫,故事里把人变成青蛙的那种女巫,便是鬼灵女巫。 “他被变成青蛙了?”詹森问。 “他可能更希望自己变成青蛙。”嘉比里拉笑道。 萝伦没说什么恶毒的诅咒,她甚至相当和气,和气得让人大跌眼镜。“你愿意跟我生个孩子吗?”少女对那位年纪近乎她一倍的男法师说,“既然你希望女巫顺利延续,愿不愿意来做点贡献?” 于是那位法师,不知是接受了挑衅占点口头便宜(萝伦还没成年呢),还是纯粹读书读坏了脑子,完全功利主义,总之,他说了“愿意”。话应刚落,这位法师面色发青,双膝跪地,捂着肚子干呕起来。 鬼灵女巫就是这么让人莫名其妙,她们的力量像是有条件的诅咒。既然法师要求女巫为了种族延续生育,且愿意跟她生个孩子——为她生个孩子,那就如他所愿,生嘛。这位三十多岁的男性法师在大庭广众之下怀了孕,所有旁观者目瞪口呆。 法师们很快发现,他肚子里真的有个小生命,活的,装在不知怎么变出来的器官里,并且,按照法术检测结果,是个女巫。议会法师的领队,*师米兰达十分震惊,将这一让人吃惊的案例划做了下午的议题。哦,别误会,研究的不是如何解除诅咒,而是该诅咒的安全性与实用性。当确定了几个月后剖腹产可以诞生出健康正常的胎儿、产……夫也不会因此死亡后,与会研究者大为兴奋,在研究对象生无可恋的注视下,热火朝天地开始了对该诅咒推广的讨论。 如果可以让没有相应器官的男性诞下健康的胎儿,是否可能让其他哺乳动物代孕?乃至体外生育?那一定是解放劳动力的壮举。 詹森终于看完了与会记录,为同行的作死结果摇头大笑。“不过要是这事儿能推广,倒真是件大好事。”嘲笑完毕,法师的脑子又转动起来了,“历史上有这种先例吗?” “就算有,也没有记载留下来。”嘉比里拉说。 “那我希望没有。”詹森说,“我希望,我们在创造历史。” “那是当然的啊。”嘉比里拉说,“我们在创造历史。” “没准有一天,这种无聊的会议记录也会成为重要手稿呢。”詹森笑道。 黑袍法师与星象女巫肩并肩前行,只当朋友在附和,没看到她那双青色的眼睛。嘉比里拉褐色的眸子不知何时变成了青色,其中星光闪烁。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