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英雄志》 少年时,10 10 自从贺环什么事都依了牡丹后,安成业被安置在了贺环的东宫,牡丹也索性搬到了东宫与安成业住在了一起,反正皇帝贺雍忙着和他新选的妃子饮酒作乐,无暇顾及来到长治的诸侯子弟,东宫里也只有除了梅兰竹菊四个丫头之外的寥寥几人,有的是空闲房子来安置牡丹。 皇帝对他下令强制来到长治的诸侯子嗣不闻不问,并不代表任何人都是这样,太傅太叔辰不但经常拜访东宫,关心牡丹的生活,还请来了天机宫的道士准备教导诸侯家的子弟。 太叔辰在衍朝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不单是太傅的缘故,更是因为贺雍是一个只喜欢行乐,不喜欢理朝的皇帝。他将中洲八千里河山全部交给了太叔辰,自己纵情于女人的肚皮之间,很多百姓乃至朝中百官都暗地里称他为“肚皮皇帝”,意思是只会睡在女人肚皮上的皇帝。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拜在太叔辰门下,帝都的官员便可以在长治城周围,四方原两百里的土地上为所欲为;而早已月兑离了中央管制的地方诸侯,也乐得皇帝昏庸。如果像前朝武皇帝那样,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一辈子大兴兵役,只会令诸侯们一个个苦不堪言。 皇帝毫无作为,有作为的是替皇帝掌朝的太叔辰。一次贺雍赏月兴致正浓,太叔辰在一旁进言道:“陛下,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贺雍眼睛盯着燕北进贡来的一名蛮族歌姬,单薄轻纱显露出少女漫缈的胴体,让贺雍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 太叔辰起身在贺雍面前一拜,挡住了贺雍的视线:“陛下,如今魔患渐消,兵锋即止,而诸侯之势日渐做大,有月兑离陛下掌控,动摇我大衍五百年基业之意。若正如臣所言,中洲八千里土地将重起战火,民不聊生,到那时纵陛下有经天纬地之才,也难保祖宗基业了!” “爱卿所言甚是,甚是!”贺雍将头歪倒一边,目光绕过面前的太叔辰继续盯着燕北歌姬。 “陛下,臣之所言,句句是在为大衍江山着想,请陛下——” “爱卿所言甚是!”贺雍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爱卿可否到一旁坐下,碍着朕观赏燕北歌姬了。都说燕北蛮族身上有一股膻味,可最近朕不知怎地,就喜欢上了这股膻味,爱卿你看,这燕北歌姬所跳之舞,是不是有那么几分韵味?” 太叔辰一动不动:“陛下!如若江山不再,陛下还能观赏这燕北歌姬否,还能稳坐这中洲八千里花花世界否?” 听到有事情会影响到自己行乐,贺雍终于把心思从燕北歌姬身上拿开,将端在手中的酒杯放到面前的小几上:“爱卿刚才所说何事?” 太叔辰躬身,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贺雍才听到了太叔辰言语之中的厉害关系。 “依爱卿所言,如若诸侯强而皇室弱,不但江山难保,就连这歌舞朕也无福消受了?”可以说贺雍什么事都不关心,可偏偏对自己及时行乐抓着不放,如果谁影响了他享乐的心情,他就会杀人。 “正是!” “爱卿意下如何?” “正如这天上的月亮,月缺则亏,月满则溢,所以赏月也要挑个时候。而对付诸侯,就如这天上的月亮,旨在制衡!” “制衡?”贺雍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太叔辰想要说什么。 “臣以为诸侯强而皇室弱,是因为连年魔患,诸侯大肆扩兵无所制约之故,但我们现在无法令诸侯削减兵卒,如若强行削减势必会引起诸侯不满,何况魔患还未真正消除。所以想要掌握诸侯,就必须手中握有诸侯忌惮的东西——” 太叔辰还未说完,贺雍就有些不耐烦了:“你罗里啰嗦说了一大堆,说点简单的,朕听的脑袋都开始发疼了。” “好,那臣就简练一些。臣以为削减诸侯兵员是势在必行的,可不是当下,而诸侯所忌惮的东西无非是他们在意的东西,如手中的权力,治下的土地,麾下的兵卒,还有就是膝下的儿女。 手中的权力,治下的土地是自大衍开朝一来就定下的规矩,诸侯没有谋反之心,陛下就无法收回,而麾下的兵卒则是这些年魔族作乱,诸侯借机自己扩充的,削减便如同在诸侯心头割肉,也是万万行不通。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暂时抑制诸侯们的势头,就是陛下下令,以学习安邦之策命诸侯长子前来长治,实则以诸侯血脉为人质——” “都说简单一些,还是罗里啰嗦一大堆。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朕的玉玺又在你那里,你就替起草一封手谕不就了事了?”贺雍已经第三次打断了太叔辰,全然不顾在场其他大臣的看法,只顾着不远处的燕北歌姬。 “臣领旨,臣这就去办!” “快去快去,朕等着你回来一起看这燕北歌姬,下一段更有味道。”贺雍转过头对身边的一班大臣说:“有太叔辰在,朕便可高枕无忧,诸位卿家都应向太傅多多学习。”话音刚落,还未等大臣们接嘴,贺雍便又盯着歌姬拍手喝彩了起来。 就是这样一件事,诸侯们非常不情愿的送出了自己的子嗣,也正是这件事,朝野上下对太叔辰议论纷纷。民间传闻,传国玉玺已经倒了太叔辰手中,他借皇帝之手控制诸侯,实际上是要控制整个中洲,直到有一天取皇帝而代之。另有传闻说,太叔氏世代忠良,太叔辰为国不惜得罪诸侯,堪称大衍的中流砥柱。 无论朝野之中怎样议论,太叔辰是怎样想的,或者将来是怎样做的,谁都无法预料,就连那些整夜观察星象的天师们,也无法从漫天繁星的轨道中演算出来太叔辰将来会怎样做。不过如今太叔辰确实兑现了他的诺言,虽然皇宫内现在只有距长治最近的卫王送来了唯一的女儿——安宁公主,其他诸侯的子嗣还在前往长治的路上,但他还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请来了“天人”清扬夫子教授他们安邦之策。 单单这一件事,就足以说明太叔辰制约诸侯是真,让诸侯子嗣学习护国安邦之策,维护诸侯们也是真。两种真实的东西加在一起,却显得越发不真实,谁也猜不出太傅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后世史官曾这位称赞几乎改变了历史的太傅:太叔辰者,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少年时,2 天边残阳如血,照在斑驳的青石墙上比血更浓。夏冕抬眼望去,带路的军士正停在一处深宅大院外,院墙周围站满了赤甲的步卒,他们提刀肃穆而立,显然已经见识过了院内的惨景。 如果夏冕的目光没有从敞开的大门直抵院内,看到了如同泼洒一样的鲜红血迹,有着栋梁画廊,檐角雕琢极为精细的院落着实可以让他眼前一亮,即便是在卫国都城这样气派的深宅大院也难得一见。 “上将军!”一名卫军什长打断了站在一旁夏冕的思绪,他走上前来向各位将军行了一个军礼,便让开院门闪身在一旁,等候上将军的问话。 上将军没有说话,点点头算是回礼,然后抬步走进了院子。夏冕跟在后面,刚一跨过门槛就闻到了扑鼻的血腥,前院除了满地的血迹,角落里稀稀落落扑倒着几具尸体,从身材上看就那名军士口中所说的孩童,与他一起走进来的将军们无一不遮住口鼻,想将刺鼻的血腥挡在外面。上将军没有遮拦口鼻,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顾虑,目光粗略一扫继续向里走。 这座院子是典型的中州贵族府邸式样,进门处有不大不小的一个外院,外院尽头正对院门的是一排白墙灰瓦的精美屋舍,屋舍虽然精美但只接待客人却不住人。屋舍中央有连通前后院的无门厅堂,厅堂后置一块风水石屏,算作隔断前后两院。厅堂之后的院子便是内院,也是正处院落真正的精妙所在。在中州,如果是大户人家,内院占地往往数里到数十里不等,由弯曲的长廊和矮墙截成更小的院落,分别安置内室与仆从,更大一点的,内院之中还拥有自己的花园,假山飞瀑,湖泊游船无一不全。 不过这本该是美景的内院,此时却如同修罗战场一般,夏冕跟随着上将军穿过厅堂走入内院,任凭他几十年戎马生涯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占地数里的偌大内院之中,目光所及尽是躺着的尸体,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尸体全部胸口爆裂,像是有东西从体内破胸而出,内脏沿着外翻的碎肉流出身外,红的白的堆了一地。从保存完好的头部看出,躺在这里的全部是尚未成年的孩子,粗略估计人数大约在五到七千左右,几乎是整个邺城孩童的全部。 “天杀的魔族,竟然对孩子这样。”一个偏将横目竖眉,样子凶的像要吃人一样,却不料踩着血污的脚下打滑险些摔倒。 “与魔族交手也算不少了,开肠破肚的手段还是头一次见。”夏冕伸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难道是魔族什么斜歪法术的生祭场?” 夏冕说的有些道理,数千孩童惨死,而且用的是一样的手段,这样血淋淋的场面,除了传说中未曾见过的魔族生祭场,似乎也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了。 “迟则生变,快去请天机宫清扬道长!”上将军命令身后的鸟羽武士,随后带着众偏将快步退出了院子。魔族手段繁多且残忍,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全军覆没,在这样的场面前,即便是上将军这样见多识广,在中州响当当的大人物也必须小心谨慎。 在夏冕随着上将军在门外站定没多久,一乘无人抬动的步辇就停在了院门口,步辇旁跟着小跑的鸟羽武士。 步辇的帘门自动卷起,辇内的鹤发老者探头缓步走出。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飘,老者雪白的窄口布鞋不沾一丝尘土,稳稳当当的飘至上将军面前。 “清气上扬,浊气下沉,小子清扬见过上将军!”老者躬身作揖。 “夫子有礼!”上将军连同一班将官长揖回礼。 天机宫清扬道长在宫内可谓独树一帜,与人见礼必说“清气上扬,浊气下沉”,喜人称他夫子,如若有人称道长他也不恼,只是从此不再与此人说话。喜着白衣白袜白鞋,却从不见沾染一丝凡尘,白色步辇堪比神骏日行八百,却从未见抬辇之人。由此,见清扬者皆称天人。 在中州,自谓传道、授业、解惑的清扬道长,威名不亚于前朝驱除魔患,大败修罗的武皇帝,加上时下魔族动乱,清扬自荐随军,更是在百姓中留下了“白衣天人”的美誉。有歌赞之:清气扬兮御长风,传其道兮天机宫,救苍生兮宁白首,白衣飘兮是天人! 歌谣唱的不错,清扬道长确实可以称的上是活神仙,夏冕记得自自己懂事起,就听闻了街头巷尾各种关于天机宫清扬天人的故事,也曾有幸得见这位天人,而那时清扬已经是一个鹤发的老者。夏冕弱冠即参军,距今几近二十载,满头青丝也夹杂了几根白发,而清扬依旧是他少年时偶然得见时的模样,一丝一毫没有改变。没有人知道清扬的生年,也不知他何时像其他老者一样委顿下去,唯一知道的是他似乎可以与日月同辉。 清扬没有客套,见礼之后便脚不点地朝院内飘去,上将军率众人紧追其后。再次来到内院,夏冕看见清扬道长眉头紧锁,手中拂尘隔空一挥,近处几具伏在地上的尸体就放佛活了一般稍稍挪动了几下,再一挥手,稍远处的几具尸体也动了起来。清扬越挥越快,双手之间竟然形成了一道强劲的气旋,在构造精美的内院之中横冲直撞。 气旋之下天地忽然变色,原本万里的晴空阴云密布,寒风呼啸而来,吹着众将官的衣甲纷飞,花草拔根而起,假山上的巨石纷纷飞落,飞沙走石之间还夹杂着刺耳的嘶吼,如野兽幽鬼一般,而那些原本伏在地上的伏尸就随着狂风无声起舞,场面诡异,让人动容。 内院里的所有尸体都动了起来,他们隐隐排出成了一个图案,随着清扬来回摆动的手晃动这自己机械的身子。顷刻之后,“喝”的一声,清扬双手下压,众人耳边的巨响骤然停歇,气旋凭空消失,寒风即至,阴云开裂向四周散去,阳光再次落下天际,翩然起舞的尸体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之前的诡异像从未发生一般。 夏冕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可已经被气旋摧毁的内院一片惨败,眼前的景象让他不得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天地变色,飞沙走石,都是出自清扬之手。他用手按了按快要崩裂的胸口,转回头看,发现身边的同僚除了上将军外全部跪倒在地,双手上举,用一种膜拜的表情望着清扬。 “是七星拘魂大阵,入此阵者绝无生还只之可能。”清扬长出了一口气,用衣袖擦去了额角的汗水,转身发现跪了一地的将军们。“诸位将军不可行此大礼,不可行此大礼!” 清扬话毕,众位偏将才发现失态,于是纷纷从地上起来,但双膝上沾染的血污还是难以掩盖他们的尴尬。 “七星拘魂阵?”上将军重复着清扬的话,“敢问夫子,这魔族的七星禁魂阵是何作用,单单为了杀人么?” “七星拘魂阵,拘魂为主,杀生为辅。此阵之内任何一名生人,都和阵外之人有依存关系,阵外之人须完成布阵之人的任务,方能保住阵内之人的性命。” “夫子所言,此阵拘魂为主,杀生为辅,可院落之内满目狼藉,并不生者,夫子何以断定此为七星拘魂之阵?”上将军脸色惨白,目光在尸体与清扬之间不断飘移。 “上将军请看。”清扬抬手一指,之前院落内杂乱的伏尸首位相连,竟成北斗七星之状。“魔族布阵之时稍稍变阵,为的是怕有高人识破掩人耳目,七星散落是以杂乱无章,但小子识破之后恢复原样,七星便一览无遗了。” “这么说来,邺城军民死守不降,是为了阵中这数千孩童?”夏冕怒目而立,瞪着上将军的眼睛几乎要蹦出眼眶。“上将军竟然下了屠城令!” 上将军无话可说,只是原本苍白的面色此时更加苍白了。他眉头紧蹙,抿着嘴唇,消瘦的脸庞透着说不清的悲伤,不知是为数万邺城百姓悲伤,还是为自己下错了命令,有毁中州名将之名悲伤。 “夏将军,此事不能全怪上将军,身为参军天机,小子亦有责任。邺城军民毫不畏死,杀伤我卫国大军本与魔人无异,这七星拘魂阵一日不破,那数万邺城百姓便一日是魔人。不要说清扬,就是宫主亲自到此,连同一十二位长者一起,也未必能破这拘魂大阵。”清扬上前一步,“既然此阵即破,夏将军可速速传令下去,令兵士安顿,邺城百姓亦能尚有存活!” 屠城还在进行,此时传令下去或许还能让一些百姓免于屠刀。清扬一句话点醒了夏冕,他收起了瞪着上将军的眼睛,抬腿便走。 夏冕走的急,没有看到门外匆匆走进一人,两人随即撞了一个满怀。来人是上将军的一名亲卫,背擦鸟羽的飘羽卫。他从地上爬起,整了整衣衫朗声道:“禀上将军,邺城尚存魔人一万四千零六十一人尽数杀尽!” 上将军身子一颤,话音颤抖:“全杀了?” “末将不敢保证。”飘羽卫一躬身,“邺城屋舍众多,难免有躲在暗处的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上将军嘴角泛起了苦笑,夏冕看见在这一瞬间上将军似乎苍老了许多,就连刀削一般的脸上那些曾经让他崇拜的坚毅,现在看来也满是时日的嘲笑。 “传令下去,三军就此扎寨。至于那些魔人,若有漏网之鱼就由他们去吧!”夏冕知道这时的上将军已经不可能再说出什么话了,只好代为下令。 飘羽卫得令离去,留下了一帮目瞪口呆的偏将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夏冕三人。 “上将军不必太过自责,兵家有言——”想劝解上将军的清扬一张嘴,却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兵事,只好摇摇头将话咽了下去。 “五万人的邺城啊,五万人的邺城啊!”上将军一时失魂落魄,转过身去摇摇晃晃要走出庭院,却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引的一帮偏将竞相上前搀扶。 “或许,此时邺城尚有存活!”清扬的话引的上将军忍不住回头,“这七星拘魂阵,所拘魂魄全在阵眼之中,而阵眼则是在与此阵毫无干系的北辰星之上。”清扬转身一指不远处矮墙隔开的小楼道:“在那!” 不待上将军开口,夏冕便直奔小楼而去,片刻后腰挟一人回到了上将军面前。被夏冕带回来的是一个年级不过十四五岁的男孩,紧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清秀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因处于阵外,是七星拘魂阵所拘禁所有魂魄之所在,故此子并不受阵法干扰,此时微有睡意,实则并为睡去,而是万千魂魄压于一身之故。”清扬伸手在孩童头上三处穴位一探,“果然无事!” “夫子!”上将军转身长拜,“请夫子施法,救此小儿一命!” “此子身负万千阴魂,倘若心智被噬,就连清扬自己也不敢想象后果。”清扬回礼,“况且邺城之大,尚有存活也不一定,中州百姓寄厚望与上将军,断不可做一念之事啊!” “夫子——”上将军再拜,却被夏冕打断:“卫国赤旅天下闻名,令行禁止,刀锋之下定不会有所侥幸,这一点我这个带兵之人比夫子更清楚。”他一指脚边的孩子,“这个孩子,是邺城五万人最后的血脉,夏冕恳求夫子施法将他救活。夏冕保证他不会干下错事,倘若此子长大以后成魔成妖为祸人间,夏冕定先取他狗头,再割下自己的脑袋以谢天下苍生与夫子!” “上将军,这——”清扬有些为难。 “请夫子施法。”上将军躬身长拜,“我以夏氏一族百年为誓,定让这孩童在犬子庇护下成长!” “罢了!这一切都是宿命啊,只求他将来平平安安,一生无灾无祸!”清扬一声长叹,伸出双掌,翻手成云,覆手成雨,天地再次黯然失色。 后世《安书·人皇》上曾这样写到:魔族作乱,天地重为炼炉,万物皆熔于其中。后,帝初出世,风云变作,依三尺青钢剑,铸万世之功业。 少年时,3 卫国都城,听雨轩。 细雨纷纷扬扬洒落下来,打在听雨轩上翘的散水上,水珠汇成细线,沿着浅黄色的琉璃瓦流向檐角小石狮子,然后又从石狮子微微张开的口中流下,飞落而下的水线构成了一道天然的水帘,把轩内轩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六月的季节,正值中洲南方的梅雨季节,在气候干燥的北方卫国属地,这个时令下雨却是不多见。卫王安崇厚见这雨水来的及时,幻想着秋收时忙碌的场景甚是高兴,于是带着一班文臣武将到听雨轩观雨。 卫国尚红,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王公大臣都喜红色。此时卫王着一身玄红立于护栏处,放眼望着轩外雨中都城的大街小巷,身后站满了穿着浅红色的王公大臣们,把小小的听雨轩挤得满当当的。 “果真是好雨知时节,天佑我卫国!”卫王高叹一声,面带喜色的转回了身。 身后的大臣们都知道卫王的意思,这次魔族侵扰,东部沿海一带已成一片焦土,再加上军费庞大的开销,让并不像南方淳、吴等国一样富庶的卫国微微有些吃不消。如果不是这场及时雨,谁也不能保证战后的卫国能不能及时恢复元气。 “魔患已除,再加上这场大雨,百姓定能安居乐业。”卫王巡视了一圈站在身后王公大臣,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夏承的身上。“能有你们这样一班能臣干吏,孤王心头甚慰啊!要赏,每个人都要赏!” 一班大臣面露喜色,卫王出手阔绰在整个中洲所有的诸侯中是出了名的,别说是像今天这样赤旅凯旋,又偏逢天降甘露,就是平时朝堂进谏令卫王高兴,也能赏赐大臣们一些灵丹仙药的东西。虽然大臣们不像天机宫的道士或其他一些修道者痴迷升仙之道,但灵丹仙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诱惑也是不能抵挡的。 “国主太过赞誉,国主为民之情感动上天降下甘露,上将军武定乾坤摒除魔患,该居功之一二,吾等只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国主之赏吾等受之有愧啊!”为首一名老臣躬身,身后的大臣齐道“受之有愧”。 “如果天可怜见,那魔族也不能隔三差五为祸中洲。所以孤王和众位爱卿一样,不敢将这功劳归于自己。”卫王看了一眼夏承,“上将军夏承带兵荡平魔患该居首功,众位爱卿意下如何啊?” “甚是,甚是。首功当属夏将军!”大臣们纷纷点头。 “夏承听封!”卫王突然提高嗓音,将大臣们的嘈杂压了下去。“进上将军夏承为定安侯,食邑七千户,赐玄红卫风衣一件,玄天宝剑一把,黄金千两,转灵仙丹二十枚,另赐佩剑上朝,殿前走马之权!” 如此大的手笔让站立在一侧的大臣们忍不住窃窃私语,先不论佩剑上朝,殿前走马的特权,单单是加封的七千食邑,就让许多大臣心跳不已。上将军夏冕之前就食邑超过五千户,当属卫国第一,这次加封的七千食邑让他成为了真正的万户侯。不过卫王封赏的这些在大臣们看来也无可厚非,不单是夏承的确是卫国的支柱,更是因为卫国夏氏与国主安氏之间的关系。 卫王安氏一族本姓夏,与如今武贯中州的卫国赤旅统领夏氏乃属同宗,夏氏祖上源起草莽,后因武功晋升殿前金吾卫,被皇帝赐姓安,随后分封卫国。国名与姓氏同取一意,为的是保卫中州永世安宁。虽然已过百世,血缘早已淡化,但夏氏还是因为同宗为安氏出力,而安氏也给予了夏氏在卫国无人可比的权力。 与一旁大臣不同,卫王安崇厚的赏赐不但没让夏承高兴,反而让跪在地上的他心里七上八下,琢磨着可能又要出大事了。果然,待他站起身卫王让大臣们离开,命内侍搬来了两把椅子,两人面对面的坐了下来后,卫王开了腔:“庭植,婶娘近日可好?” “上了岁数,身子不如从前了,但还算硬朗。” “哦。”安崇厚轻轻的点了下头,“如果没记错夏冕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吧,前些日子婶娘进宫还和我说起过他,听内臣们说他统领赤旅先锋营,令行禁止,很有你当年的模样!” “回王爷,这场雨下过了就是三十九了!老人想念长孙这是自然,更何况她老人家也没有别的孙子可想了。”夏承声音低沉,多年来的魔族作乱让他五个儿子只剩下了长子夏冕。 “卫国欠你的太多了。”安崇厚看了一眼夏承,“什么王爷不王爷的,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就还叫我公辅!” “臣不敢,倘若让其他臣子知道了臣不敬,上行下效,卫国可就——” 夏承没有说下去,却听见耳边飘来了一丝叹息:“还记得小时候,你带我爬屋顶掏鸟窝,那会你就叫我公辅,我也叫你大哥,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我们却是国主与臣子的关系,放眼整个中州,我已经没有可以说贴心话的人了。” “王爷是有什么心事?”从小相处,安崇厚心里有事还是没能逃过夏承的眼睛。 安崇厚点了点头:“连年来魔族作乱,各国诸侯或为自保,或为平乱,实力已经大大超出了皇室的控制范围。皇室之中那些达官显贵子弟组成的金吾卫和御林军,连山中的小毛贼都对付不了,更何况是各国诸侯手中的大军?” “王爷是在担心皇室?” 安崇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卫国之所以取卫字立国,就是为了保卫皇室,自卫建国起无论是内忧还是外患,都替皇室冲在了最前面,好比卫国是你赤旅的先锋营,诸侯是其它营,皇室是中军大帐。倘若其它营强大了,想要摆月兑中军大帐的控制,作为整个赤旅的统领来说,你该怎么办?” “这个好办,把其它营的统领换上自己可以控制的。”夏承随便敷衍了一句,心里在琢磨安崇厚的话外音。 “可如果换不掉呢?” “那就抓住他们在意的东西。”夏冕想了想,“至少控制整个赤旅中战力最强的先锋营,相互牵制,让其它几营不敢轻举妄动!” “所有人都这样想,包括紫金殿上的皇帝。”安崇厚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封信,交到夏承手中:“长治城传来了皇帝的手谕,说为了维护中州安定,命各诸侯送长子前往帝都长治,学习治国安邦之策。理由有些勉强,但却没有办法拒绝。” “是有些勉强!”夏承打开信看了一眼,又将信交还了安崇厚。 “你知道自安氏到我这里,已经是五代单传了,可偏偏我又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让牡丹去吧,她们年纪相仿,没有人会察觉出来。”安崇厚带着乞求的神色“我知道你也只有这一个孙女,但冕儿还年轻,让他担任殿前指挥使,不用上战场拼杀,以后多生几个孩子,如果生出男孩咱们就结亲,让安夏两家成为一家。” “这是国主的命令?”夏承声音低的吓人。 “不,是身为父亲的请求!”安崇厚把接过来的信又重重按在了夏承的手中,突然躬身拜了一拜。“这是进入长治的通行证。” 夏承把信紧紧的握在手中,“刚才说各营都想摆月兑中军大帐的控制,卫国这个先锋营打算如何?” “我不知道长治紫金殿上的人会怎么想,就算是我想做受控制的先锋营,也不一定有人乐意让我做。”安崇厚重重的叹了口气。 “何时出发?” “三日之后!” “乱世之中,比魔族修罗更可怕的是人心啊!”夏承的眼飘向了轩外的雨中,雨越下越大,整个都城早已陷入了一片芒白。 少年时,4 夏承回到府中时,雨已经停了,堂屋外的长廊檐上还在不住的往下滴水。满园的牡丹花得到了雨水的浇灌,开的分外妖娆。卫国的花匠们都说牡丹生的娇贵,天生就是让人宠爱的种,可上将军府邸中的大红牡丹却像野花一样,被随意种植在庭院的各个角落,开的不雍容也不华贵,有的只是一种任何名花都无法比拟的生气。 夏承唯一的孙女牡丹扎着朝天髻正像个男孩一样,盘着双腿坐在长廊里,鼓着腮帮子生闷气,在她一边坐着一个年纪相仿,长相清秀的小男孩。男孩一双瑰红色的眸子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但此时这双眸子正盯着从廊檐上滑落的雨水发呆。 “你个木头,我问你话,不答也到罢了,难道连点头摇头都不会吗?”牡丹抬头看了看檐上滑落的雨水,想找出男孩一直盯着的原因。“你要是再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可真的要生气了。我不是在吓你,府里的人都知道,我生气很可怕的,所以你最好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惹我生气。” 男孩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盯着雨水发呆。其实细心的人可以透过男孩瑰红色的眸子看出来,他根本没有盯着雨水发呆,而是狠狠的直视前方,似乎透过了厚厚的墙壁,抵达了常人目力所不能到达的地方,而那片令他目光汇集的地方,除了他之外没人知道。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面对男孩的无动于衷,牡丹终于忍不住伸手在男儿头上敲了一个爆栗。 男孩终于有了反应,但回转过来的目光让牡丹害怕。牡丹不知道为什么既不凶狠也不冰冷的目光会让她害怕,就像几天前刚一见到随父亲回府的男孩产生了好奇一样,缘由无从知晓。自然的反应还是让倔强的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哆嗦过后,便非常不服气的瞪大了双眼回敬了过去。 男孩像牡丹口中说的木头一样,任凭牡丹瞪着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过了一小会儿,男孩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并淡淡的说:“你问吧。” 这些天来除了吃饭喝水,男孩几乎就没有张过嘴,这时突然间开口说话,让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的才能套出话的牡丹竟然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想问什么。 “你从什么地方来?”想了好半天,牡丹决定从头开始。 “邺城。” “邺城?就是那个靠近海边,被魔族占领了的邺城?” “是。” “你的眸子为什么是红色的?” “不知道。” “你今年多大了?” “不知道。” “你怎么随父亲到了我家?” “不知道。” “啪”的一声脆响,男孩头上再次挨了一下,牡丹揉了揉有些疼痛的手指:“问什么都说不知道,真该让人打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木头。” 男孩没有动,连着挨了两下爆栗却看不出任何表情,这让牡丹的胆子大了起来,全然忘记了之前仅仅是男孩一个转头就被吓到了的场景:“我重新问,这一次你要好好答,不然我真的命人把的脑袋打开了,你的眸子为什么是红色的?” “不知道。” “你今年多大了?” “不知道。” “还是不知道。”牡丹失去了耐性伸手要打,却突然看到了男孩的目光,依旧是水波不惊的平静。牡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这水波不惊的眼睛时,伸出的手慢慢缩了回来。“真是个木头,我去找夏忠,就是那个老头子也比你有趣多了。”说完站起身噔噔的跑掉了。 男孩知道将军府中的老管家夏忠,那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全府第一个起床的是他,最后一个睡的也是他,除了傍晚太阳快要落山时,能看见老人端着一个磨出了釉的紫砂壶,坐在后院东南角的那棵大杨树下的折椅上,吱吱呀呀哼着一些谁都听不懂的歌之外,还从没见过他对别的事情产生过兴趣。没有兴趣,当然也就无趣了,虽然牡丹那样说,但男孩并不不认为老管家夏忠会比自己有趣。 有些聒噪的牡丹走了,滴水的长廊里显得清静了许多,男孩似乎也对之前什么吸引他目光的东西失去了兴趣,站起身习惯性的拍了拍没有沾上尘土的衣服。“将军!”他抬头看到了夏承,随即面无表情的低头行礼。 “住的惯吗?”一直默声观察男孩的夏承走到了他跟前,伸手在头顶上轻轻拍了拍。 “住不惯又能怎样?”男孩低着头,眼睛死死的盯着脚尖丁点的地方。“邺城已经没了。” 男孩的话让夏承有些慌乱,按理说像他这样的中洲名将,刀尖上模爬滚打了几十年,没理由会因为一句话产生慌乱,但男孩的话还是让他想到了那个午后的邺城,鲜血混着残阳将整座城池都变成了红色,那种夏承见了无数次却唯独这一次映照在了心底的,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对,邺城是没了,但你还在啊,作为邺城最后的一个男子,你要努力,把毁灭邺城的魔族赶尽杀绝!”夏冕走出堂屋,寥寥数语赶走了夏承心中的慌乱。“父亲大人。”夏冕对着夏承行礼,“国主请父亲大人听雨,不单单是为了赏赐和听雨吧。” “你也听说了?”夏承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孩,正巧撞见了男孩诡异的瑰红色眸子。 “是的父亲大人。” “我们进来说话。”夏承移开了男孩身上的目光,走进了堂屋。 “皇帝陛下想要控制诸侯,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夏冕跨过门槛站在厅堂中。 “单凭质子就想控制诸侯,那皇帝也未免太孩子气了。各国诸侯个个人中枭雄,虎毒不食子在他们身上并不适用。”夏承指了指一边的雕花檀木椅,“坐吧!” “对子嗣多的诸侯可能不适用,但我们卫国——”夏冕坐在椅子上腰身笔直,“国主可就宁殿下一个。” “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夏承的眼睛盯着堂屋敞开的门,“国主宣我听雨轩赏雨时,问了你的事情,还有牡丹的。” “牡丹?”夏冕失声惊叫。 夏承点了点头,“国主说牡丹和安宁殿下年纪相仿,深入简出的大家闺秀旁人看不出的。” “让牡丹代替宁殿下去长治?”夏冕脖颈上的青筋暴起。 “国主还说,要擢升你为殿前指挥使,以后可以避开战乱,为夏家多生些子嗣。” “父亲都答应了?”夏冕从椅子上站起,风水雨打的暗红色面颊不住的抖动。“父亲竟然答应了!” “我夏氏一族百年来从未对安氏有过二心。”夏承站了起来往堂屋外走,“我已经和国主说了,让你护送牡丹前去长治,三日后动身。” “是父亲。”夏冕有种说不出的愤怒,但还是顺从的低下了头。 “冕儿!”夏承双脚跨在门槛上,转回了身道:“你知道你身上最缺什么吗?” “孩儿不知,请父亲大人明示!” “你处处为人考虑,但总是缺了一些固执。倘若你能固执些,邺城不会因我一念之差成为空城,或许牡丹也不必被送往长治,可你偏偏缺少了固执。”夏承抬脚跨过了门槛,留下了呆立在堂屋中的夏冕。 “固执?”夏冕仔细琢磨着这个词,不经意抬起头看见了门投来的目光,那双瑰红色的眸子安静的注视着一切,安静中带着夏冕一生都不曾拥有的固执。 少年时,9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可能站在安成业周围的禁军少年们早已死了几十回,但眼神杀不了人,尽管这是一双与常人不同的瑰红色眼睛,可它依旧没有特别的能力,眼睛的主人也只能挣扎着大声吼叫,用撕心裂肺的声音表达自己的决心。 显然安成业的表现让恶作剧的禁军少年们很满意,他们像打了胜仗一样欢呼雀跃,公孙越一边撕扯着牡丹的衣服,一边看向额头上青筋暴起的安成业,还时不时的向身边的主子邀功般的微笑。 “差不多了,把她扔进池塘去!”公孙越觉得事情差不多可以见好就收了,如果这个被自己捉弄的女孩真的是卫国公主,同时也是太子贺环的朋友,即便身后有二皇子贺珪撑腰,自己也不好收场。卫国的十万赤旅一旦发作,整个中州都会变色,公孙越还没有愚蠢到仅为了作弄人而得罪极有可能是卫国公主的人。 禁军少年们没有公孙越想的那么多,因为他们自进入禁军后就习惯服从公孙越的命令,因为所有的少年都知道,二皇子贺珪非常赏识他,他的命令也就等同于二皇子的命令。想在禁军继续混下去,将来成年后混个一官半职,公孙越的命令,同时也是二皇子的命令是不能不听的。 “扑通”一声,池塘里水花四溅,牡丹由半空落入水中。一抹玄红在空中一闪随即落入了深深的池塘,激起浪花无数。 “我们走!”禁军指挥使,同时也是二皇子的贺珪一挥手。 “不等太子殿下了吗?”公孙越问道。 “等他?”贺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带着满脸的不屑:“估计听说我在这里,吓得早就缩在那四个丫头怀里不敢出来了吧。” 贺环当然没有贺珪说的那样,不过对于这个蛮横的弟弟,他从来都是能躲则躲,不愿与他碰面。当贺环听到牡丹被禁军作弄的消息后,便带着四个丫鬟急匆匆的赶到了池塘边,可看见气势汹汹的贺珪和他身后的一帮禁军少年,他还是停下脚步藏了起来,直到贺珪带着手下嘻嘻哈哈走出东宫,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在禁军少年们离开时之前,安成业已经被狠狠修理了一顿,虽然他们知道能在皇宫内自由行走的人,多少是有些身份,可下手还是没留情面。安成业胖头肿脸的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左边的肋骨已经被打断,传来火辣辣的刺疼。 “安宁公主在哪里?”贺环快步走到安成业身边。其实之前躲在一边,他已经亲眼看到了发生的一切,现在问这些话只想告诉安成业自己是刚刚赶到。 贺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理由,就像自己内心里不愿与贺珪碰面一样,很多事情他都在选择逃避,或者说是下意识的保护自己。他也很想像安成业一样,挥着拳头冲上前去,可就是没有力气迈动脚步。他的性子软弱,有时候甚至比一个女孩子还软,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就能让他放在心里很久。就像现在说出这样的话,也只是在心里让自己更好受一些,毕竟他们几个人曾在东宫的书房里一起玩过躲猫猫,对于没几个朋友的贺环来说,这已经是朋友了,对朋友不能让他们太伤心。 安成业疼的说不出话来,从来没受过伤的他一下断了肋骨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但他还是吸着冷气咬出了几个字:“在池塘里,快,她不会游泳!” 贺环没有勇气挥着拳头为他们解围,却有勇气跳下池塘救人,虽然他和牡丹一样,一点水性也不识。当贺环“扑通”一声跳下去,扑腾了一下随即沉底后,池塘边上的四个丫头便叽叽喳喳叫喊了起来:“大事不好了,太子掉进池塘了,快来人啊!” 几个女孩一吵闹,从靠近池塘的矮墙后马上冲出了个几个同样身穿禁军制服的人,为首的彪型大汉来不及月兑去软甲,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不多时就把贺环拖上了岸。 虽然贺环喝了几口水,但因为是刚刚跳入水中,意识还在,急忙对那人喊道:“不是我,不是我,你救错了,还有一个!” 那人不及多想,转身再次跳入水中,将牡丹救了出来。 牡丹上岸后在大汉的一阵猛压下,吐出了一些水,渐渐睁开了眼睛。看到牡丹无事,贺环才转忧为喜,转过身向大汉道谢:“多亏许将军,我和安宁公主才转危为安,此事我定将禀报父皇,让父皇好好的嘉赏你!” “分内之事,不敢邀功!”许将军很谦虚,“如果太子殿下希望嘉赏末将,就不要将太子和安宁公主失足落水的事情告诉陛下了。” 许将军看似再和贺环商量,实际上是在恳求。在整个东宫三百禁军里,有指挥正使许文亮的两百禁军和副使二皇子贺珪的一百少年禁军,少年禁军名义上是负责东宫安全,实则帝都达官显贵为子弟安排的升迁之道,他们身为禁军却只会整天惹是生非,整个长治城都知道有这样一帮无法无天的少年,并暗中称呼他们为“**”,只可惜这帮少年顶着**的招牌却不为太子所用,就连二皇子身边的红人公孙越说出的话,恐怕都比太子贺环要好用的多。 皇宫里的人都知道,真正保护东宫安全的是许文亮手下的两百禁军。如果贺环去向皇帝为许文亮请赏,那么贺珪在东宫捉弄卫国公主的事情就会传出去,如果传到卫王安崇厚那里,东宫禁军指挥使这个职位恐怕也就坐到头了。许文亮没有直说,是因为他多少还保着留武官的血气,以及中州名将之后的荣誉。 许文亮不是怕自己以后仕途会就此停止,而是名将之后的名声让他背负了太多,需要考虑的也太多,他不能容许自己在东宫禁军指挥使的职位上,为有着“名将之血”的许氏一族留下遭人耻笑的口实。 其实贺环并没有真的打算要去为许文亮请赏,哥哥的朋友被弟弟欺负毕竟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更何况父皇贺雍除了女人最喜欢的就是贺珪了,去向父皇为许将军请赏,除了自讨没趣外还要少不了奚落,被贺珪知道了以后更会变本加厉。 “如是许将军执意不肯,改日我命丫头们挑选点平日里把玩的小物件送与将军,也算作答谢了。” 许文亮这次没有拒绝,伸手在牡丹鼻下一探:“好了!” “兔子!”随着许文亮的话音,牡丹幽幽转醒,放佛没有看到围在身边的人一样,挣扎着起身。 “我在这里!”安成业也想起身,可肋下传来的疼痛让他不敢动弹半分。 “这位小兄弟不要动!”许文亮快步走到安成业身边,用手在他肋下轻轻按了按。“肋骨断了,乱动会伤到内脏,除了让天机宫的道长施法外就只能等死了。” “活不成了?”贺环扶着牡丹走到安成业身旁,饶是像牡丹这样坚强的女孩子,一见到浑身是伤的安成业也忍不住嘤嘤的哭了起来。 十三四岁的年纪,极容易受到感染。牡丹一哭,贺环身边的四个丫头也跟着抽泣,最后连贺环也忍不住抹起泪来。 “我只是说乱动会出大事,现在这种情况没有大碍,只要绑结实了躺上三五个月,就没什么事了。”许文亮皱了皱眉头,暗想二皇子这帮禁军少年出手太重了,长此以往免不了要出大事。 许文亮这样一说,牡丹马上停止了哭声,转过头扯着贺环的耳朵:“你瞎哭什么,要是兔子有个三长两短,就怪你这没头没脑的哭声!” “我是见你哭才一起哭的,更何况——”牡丹手上使了劲,贺环疼的嗷嗷直叫,想解释的话也随即停了下来。 “我问你,刚才明明在那边,为什么不出来?”牡丹全然不顾身边禁军的眼神,扯着贺环的手仍旧用力。 “刚才?”贺环疼的呲牙裂嘴,“刚才不在,我是后来赶过来的!” “胡说,我明明看到小竹想往前走,被你一把拉了回去,最后你们就藏在矮墙边那颗树后面,看着我和兔子被人欺负!”牡丹越想越气,恨不得把贺环的耳朵扯下来。 贺环毕竟是太子,即便他性子软弱,心甘情愿的任牡丹摆布也还是太子。贺环不敢说出实情,一旁的许文亮上前抓住了牡丹的手:“公主殿下,太子乃我大衍帝位继承者,不可无礼。” “他不是什么帝位继承者,也不是什么太子,他是我朋友!”牡丹继续逼问贺环:“说,为什么冷眼旁观?” “胡闹!”贺环没来得及答话,许文亮手上一使劲,牡丹顿时感觉手指乃至整条胳膊突然像没了筋骨一样,浑身的力都被卸掉了。 “太子殿下刚才舍身相救。”安成业看到牡丹一脸不高兴,躺在地上强撑着说:“太子爷不会水!” “那好,这次就饶了你,如果有下次的话,我非但要把你耳朵撕下来,而且再也不和你交朋友了!”牡丹被迫放开了贺环,正好踩在了安成业给的台阶上。 “不会了,不会了!”贺环揉着耳朵,脸上对满了讨好的笑。跟在他身后的四个丫鬟怎么也想不通,作为太子的贺环为什么不敢得罪一个诸侯的女儿,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事情都是因为你,我们说是你的朋友才会被人欺负,所以要由你负责医好兔子,吃的喝的以及一切用度,都由你负责!”牡丹看着地上的安成业满是可怜, “依你!” “让你的丫头服侍兔子!” “也依你!” “让天机宫的道长为兔子医伤!” “依你,都依你!“ 少年时,10 10 自从贺环什么事都依了牡丹后,安成业被安置在了贺环的东宫,牡丹也索性搬到了东宫与安成业住在了一起,反正皇帝贺雍忙着和他新选的妃子饮酒作乐,无暇顾及来到长治的诸侯子弟,东宫里也只有除了梅兰竹菊四个丫头之外的寥寥几人,有的是空闲房子来安置牡丹。 皇帝对他下令强制来到长治的诸侯子嗣不闻不问,并不代表任何人都是这样,太傅太叔辰不但经常拜访东宫,关心牡丹的生活,还请来了天机宫的道士准备教导诸侯家的子弟。 太叔辰在衍朝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不单是太傅的缘故,更是因为贺雍是一个只喜欢行乐,不喜欢理朝的皇帝。他将中洲八千里河山全部交给了太叔辰,自己纵情于女人的肚皮之间,很多百姓乃至朝中百官都暗地里称他为“肚皮皇帝”,意思是只会睡在女人肚皮上的皇帝。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拜在太叔辰门下,帝都的官员便可以在长治城周围,四方原两百里的土地上为所欲为;而早已月兑离了中央管制的地方诸侯,也乐得皇帝昏庸。如果像前朝武皇帝那样,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一辈子大兴兵役,只会令诸侯们一个个苦不堪言。 皇帝毫无作为,有作为的是替皇帝掌朝的太叔辰。一次贺雍赏月兴致正浓,太叔辰在一旁进言道:“陛下,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贺雍眼睛盯着燕北进贡来的一名蛮族歌姬,单薄轻纱显露出少女漫缈的胴体,让贺雍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 太叔辰起身在贺雍面前一拜,挡住了贺雍的视线:“陛下,如今魔患渐消,兵锋即止,而诸侯之势日渐做大,有月兑离陛下掌控,动摇我大衍五百年基业之意。若正如臣所言,中洲八千里土地将重起战火,民不聊生,到那时纵陛下有经天纬地之才,也难保祖宗基业了!” “爱卿所言甚是,甚是!”贺雍将头歪倒一边,目光绕过面前的太叔辰继续盯着燕北歌姬。 “陛下,臣之所言,句句是在为大衍江山着想,请陛下——” “爱卿所言甚是!”贺雍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爱卿可否到一旁坐下,碍着朕观赏燕北歌姬了。都说燕北蛮族身上有一股膻味,可最近朕不知怎地,就喜欢上了这股膻味,爱卿你看,这燕北歌姬所跳之舞,是不是有那么几分韵味?” 太叔辰一动不动:“陛下!如若江山不再,陛下还能观赏这燕北歌姬否,还能稳坐这中洲八千里花花世界否?” 听到有事情会影响到自己行乐,贺雍终于把心思从燕北歌姬身上拿开,将端在手中的酒杯放到面前的小几上:“爱卿刚才所说何事?” 太叔辰躬身,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贺雍才听到了太叔辰言语之中的厉害关系。 “依爱卿所言,如若诸侯强而皇室弱,不但江山难保,就连这歌舞朕也无福消受了?”可以说贺雍什么事都不关心,可偏偏对自己及时行乐抓着不放,如果谁影响了他享乐的心情,他就会杀人。 “正是!” “爱卿意下如何?” “正如这天上的月亮,月缺则亏,月满则溢,所以赏月也要挑个时候。而对付诸侯,就如这天上的月亮,旨在制衡!” “制衡?”贺雍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太叔辰想要说什么。 “臣以为诸侯强而皇室弱,是因为连年魔患,诸侯大肆扩兵无所制约之故,但我们现在无法令诸侯削减兵卒,如若强行削减势必会引起诸侯不满,何况魔患还未真正消除。所以想要掌握诸侯,就必须手中握有诸侯忌惮的东西——” 太叔辰还未说完,贺雍就有些不耐烦了:“你罗里啰嗦说了一大堆,说点简单的,朕听的脑袋都开始发疼了。” “好,那臣就简练一些。臣以为削减诸侯兵员是势在必行的,可不是当下,而诸侯所忌惮的东西无非是他们在意的东西,如手中的权力,治下的土地,麾下的兵卒,还有就是膝下的儿女。 手中的权力,治下的土地是自大衍开朝一来就定下的规矩,诸侯没有谋反之心,陛下就无法收回,而麾下的兵卒则是这些年魔族作乱,诸侯借机自己扩充的,削减便如同在诸侯心头割肉,也是万万行不通。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暂时抑制诸侯们的势头,就是陛下下令,以学习安邦之策命诸侯长子前来长治,实则以诸侯血脉为人质——” “都说简单一些,还是罗里啰嗦一大堆。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朕的玉玺又在你那里,你就替起草一封手谕不就了事了?”贺雍已经第三次打断了太叔辰,全然不顾在场其他大臣的看法,只顾着不远处的燕北歌姬。 “臣领旨,臣这就去办!” “快去快去,朕等着你回来一起看这燕北歌姬,下一段更有味道。”贺雍转过头对身边的一班大臣说:“有太叔辰在,朕便可高枕无忧,诸位卿家都应向太傅多多学习。”话音刚落,还未等大臣们接嘴,贺雍便又盯着歌姬拍手喝彩了起来。 就是这样一件事,诸侯们非常不情愿的送出了自己的子嗣,也正是这件事,朝野上下对太叔辰议论纷纷。民间传闻,传国玉玺已经倒了太叔辰手中,他借皇帝之手控制诸侯,实际上是要控制整个中洲,直到有一天取皇帝而代之。另有传闻说,太叔氏世代忠良,太叔辰为国不惜得罪诸侯,堪称大衍的中流砥柱。 无论朝野之中怎样议论,太叔辰是怎样想的,或者将来是怎样做的,谁都无法预料,就连那些整夜观察星象的天师们,也无法从漫天繁星的轨道中演算出来太叔辰将来会怎样做。不过如今太叔辰确实兑现了他的诺言,虽然皇宫内现在只有距长治最近的卫王送来了唯一的女儿——安宁公主,其他诸侯的子嗣还在前往长治的路上,但他还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请来了“天人”清扬夫子教授他们安邦之策。 单单这一件事,就足以说明太叔辰制约诸侯是真,让诸侯子嗣学习护国安邦之策,维护诸侯们也是真。两种真实的东西加在一起,却显得越发不真实,谁也猜不出太傅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后世史官曾这位称赞几乎改变了历史的太傅:太叔辰者,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孟虎之血,1 整个东宫里极其安静,甚至连一丝秋虫的鸣叫都听不到,贺环和牡丹各怀心事,占据着晚风塘边躺椅两端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浑身上下缠满了白布带的安成业被平放在躺椅旁边的草地上,用眼睛的余光打量身边的两人。 突然,一抹嫣红从院子的矮墙边飘过,后面紧跟着穿着五颜六色彩裙的少女。贺环第一个站了起来,几步迎了上去:“小梅,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恩。”少女点点头,随三个姐妹一道停下。“宫里的侍卫都说有个牛鼻子老道今早随太傅太叔辰上了太清殿,现在还没有出来,多半是为了东宫教书先生的事情。” “宫里的侍卫都说,那个老道走路脚不点地,一看就是得道高人。”小竹回想着之前别人对自己说的话。 “对对,我还听说,他一掌下去,就能把整个钧吾山劈成两半。”小兰的表情非常夸张。 “都说那个家伙让人称他为夫子,为人迂腐的很,从来都不会笑,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小菊添油加醋,说出的话让贺环心惊肉跳。 “这下挨板子的事是肯定逃不了了,如果父皇真的任命他为东宫的先生,我可怎么办呢?”贺环耷拉着眼看了牡丹一眼:“你怎么不说话,你倒是说说话啊!” “也不用大惊小怪,清扬夫子在中洲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既然有这么大的名声,想必人也不可能坏到哪里去,更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打我们板子。”牡丹没有了刚才的从容,一想起不好好读书就会挨板子,她全身的汗毛就会直立。从记事起,牡丹就天不怕地不怕,但惟独害怕自己家的教书先生,当然也害怕他手中拿着的三尺长的板子。 无论是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少年都会没有理由的害怕教书先生。已经开始想象凶神恶煞般的清扬夫子,敲自己板子的贺环不说话了。这时一个狂妄的声音从池塘的对面传了过来:“真是一帮胆小鬼,这里是皇宫,你是太子,她是我们请来的贵客,除了我没人敢欺负你们。” 顺着声音一看,牡丹腾地一下站起,站在来人与安成业之间:“怎么是你,这里不欢迎你。” “安宁姐姐好大的脾气。”来人说着快走了几步,来到安成业跟前:“哎,下手真是太重了,公孙越,回去告诉他们以后下手要知道轻重,不能再这样了。” “是,二皇子!”公孙越点头。 “四位姐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贺珪看向贺环的四个婢女,吓的四个丫头啊的一声齐齐躲在了贺环的身后。 “你来这里做什么?”虽然从小到大贺环就非常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弟弟,也时常被他欺负,从而养成了一种见到他就躲开的习惯,但现在他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哥哥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想法。”贺珪看了牡丹一眼,“来这里只是想和你们同盟的。” “同盟?”贺环有些惊讶,“和我们同盟?” “对!”贺珪肯定的点了点头,“我听人说太叔辰给我们找了一位先生,是天机宫的道士。我不想把大把时间浪费在没有用的地方,所以打算把这个教书先生赶走。如果想赶走他,单靠我一个人是不够的,所以我需要你们跟我一起!” “跟你一起?”牡丹瞪大了眼睛,“把先生赶走以后,整个皇宫没人可以管你,你就可以继续胡作非为了?” 其实贺珪对教书先生并不反感,相反认为读书可以让人明白许多事情,一直都想成为大衍皇帝的他甚至有时候主动去学习一些知识。不过这一次和以往有所不同,之前那些负责教授皇子们的先生没有人敢去干涉他,贺珪想怎么学习就怎么学习,想什么时候学就什么时候学。可这一次他们的教书先生是天机宫的清扬,一个在中洲威望超过天机宫主,连大衍皇帝贺雍都需要出宫迎接的人,贺珪自觉没有能够指挥他的能力。 牡丹说破了贺珪的心思,这让他感觉很不好,他收起了笑容盯着躺在地上的安成业:“已经有差不多十天了吧,十天时间里一动不动一定非常难受。不过我想知道,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躺在那里不会动弹会是什么滋味?” 贺珪抓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看向牡丹,因为他发现了面前的几个人,包括太子贺环在内,牡丹是拥有决定权的人,想要达成一个同盟就必须抓住一些让她紧张的东西,比如眼前躺在地上的安成业。 果然在贺珪话一说完后,牡丹冲到了贺珪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要是敢动兔子一根汗毛,我就让赤旅把长治踏平!” “卫国赤旅天下闻名,我真是害怕啊!”贺珪嬉皮笑脸,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不过没有父皇的命令,诸侯擅自调兵,那可是死罪啊。就算卫国十万赤旅天下无敌,但也不能真的和整个天下的人作对吧。就为了一个随从,我不相信卫王会调赤旅踏平长治。” 贺珪的话依旧狂妄,但牡丹却知道这是真的,不光是她一直想要保护的安成业,就连她自己在长治如果遭遇什么不幸,或许卫王也不可能轻易调兵,虽然她代表的是整个卫国。 “那你想怎样?”牡丹咬着嘴唇挤出几个字来。 “很简单,就是接下来的时日里,你们所有人都要听我的话,直到教书的先生走了为止。” “这不是同盟,这是指挥。”贺环忍不住跳了起来,虽然有意回避,但哥哥的身份还是让他不想被小自己两岁的弟弟指挥。 “不错,是指挥。”贺珪笑着,“本来我是想同盟的,可刚才发现安宁姐姐非常在乎他的跟班,所以我临时改变了主意!不过这样对你们也有好处,等赶走了先生,你们就可以继续坐在晚风塘发呆了,只要你们听我的话。如果你们拒绝,我可不敢保证我手下的那帮人会不会哪天一个不小心,失手打坏了卫国公主安宁殿下的随从。” “嗯,这个可真不好说。”公孙越脸上带着邪笑,“我手下的那些人,可都是公卿贵胄的子弟,在长治除了当今圣上,没有人能管的住他们。” 贺珪和公孙越的表现一个阴险,一个邪恶,十足的狼狈为奸,让人很难和他们的十几岁的年纪挂钩。在两人的威胁下,牡丹终于妥协了,她鼓着腮帮子想了好一阵:“我们只能是同盟关系,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帮你们赶走教书先生,如果你们不同意,我们非但不会帮你,还会想方设法让先生留下。怎么样,你选吧,是同盟还是指挥?” 指挥就意味着失去了目前唯一可以联合的力量,贺珪有些不甘心的叹了口气:“好吧,那就同盟,只要我们一起赶走教书先生,以后在宫中我不会为难你们的。” 贺珪说完这些话想伸出手在牡丹肩膀上拍一拍,但被牡丹躲开了。贺珪有些生气,刚想动怒却被外面传来的一阵笑声打断了,太傅太叔辰引着一个白发白衣步伐轻盈的老者走进了晚风塘,轻飘飘的停在了几个少年面前。 “太傅!”作为太子,贺环非常有礼貌的和太叔辰见礼,眼睛却斜着瞅站在太叔辰身边的白衣老者。 “太子殿下不必多礼,快与二皇子安宁殿下一道拜见清扬夫子。”太傅回礼之后,为他们引荐即将成为东宫先生的清扬:“从今往后,清扬夫子就是你们三人的先生了,并且以后陆续抵达长治的诸侯子弟,都会由清扬夫子负责教授他们定国安邦之策。” 清扬天生一副仙风道骨,加上体态轻盈,衣衫鞋袜一尘不染,让喜欢干净的贺环顿生好感,太叔辰介绍之后,他高兴的向前一步,打算拜见这个传说中的活神仙。可才刚刚迈出了小半步,就被一旁的牡丹拽了回来。 贺环好奇的转过头,发现同样站在身边的贺珪正双手抱胸,脚尖点地,一脸不屑的望着天,整个人的身体在清扬面前一直晃个不停。如果不是在皇宫,贺珪的这些动作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市井之中的宵小之徒。 贺珪的动作让太叔辰觉得非常尴尬,他从未想到堂堂大衍朝的皇子,做出的动作竟然像市井的泼皮无赖。他转过头去偷偷的打量清扬,却发现清扬根本就没有在意贺珪的动作,所有的精力全部集中在了一个绑着白布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孩子身上。 “这位小友是?”清扬转过头来向太叔辰问道。 “是安宁公主的护卫。”太叔辰最近经常出入东宫,所以对被绑成粽子的安成业有些了解。“名叫安成业!” “安成业?”清扬有些嘀咕,“可是卫国上将军夏承从邺城带回的少年?” 太叔辰只知道安成业是安宁的随从,却不知道他从何而来,只能看向眼前的牡丹。牡丹正准备说出安成业确实是来自邺城时,清扬却在一旁高声笑道:“没错了,就是他,我记得他瑰红色的眸子。” “夫子,您之前见过他?”太叔辰惊奇的问道,在中洲见清扬比见皇帝还要难,别说一个小孩子,就是贵为太傅的自己想见清扬一面也是难如登天。 “岂止是见过!”清扬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快步走到安成业身边问到:“怎么被绑成了这样?” “肋骨被打断了!”贺环在一旁小心回答。 “肋骨断了?”清扬轻轻一抬手,躺在地上的安成业就被隔空提了起来。几息之后,清扬再一挥手,绑在安成业身上的布带断开,纷纷扬扬的飘了一地。“已经好了,还绑着布带做什么?” “好了?”牡丹非常惊讶,“他被打断肋骨才十天,怎么可能好了?” “是啊,不可能!”贺珪在一边眨着眼睛看清扬,就凭刚才清扬那一手隔空将被绑成粽子的安成业提起来,就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所以现在认为安成业之所以会好,也肯定是清扬暗中施了什么法术,让他瞬间恢复。想到这里,贺珪心里不由的苦笑了起来,想要赶走这样的先生,恐怕是要多费些气力才可以。 “这里可有僻静之处?”正在贺珪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时,清扬突然对太叔辰问道。 “夫子请看,这晚风塘之北有一座假山,假山之后有一座小屋,知道夫子喜欢清静,是圣上特意命人准备的。”太叔辰遥手一指,数理的晚风塘之北果然依稀有座假山。 看到假山,清扬也不道谢,伸手一提安成业的衣领,双臂展开如同一只大鸟一样呼啸一声,脚尖点过晚风塘的水面,身影消失在了假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