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ycoris　Recoil-Ordinary　days-(莉可丽丝)》 introduction 1 网译版 转自 真白萌 汉化制作 by 莉可莉可茶馆ㄦ 真白萌店 翻译（读音顺序）：aranea，烬灭刃のae，最强蛋糕，星迹流砂，光暗深い 德田tokuda和彦kazuhiko，二十八岁，离过一次婚，没孩子，杂志撰稿人。 杂志撰稿人这职业听起来不错，但实际上那不过是表面光鲜，是什么工作都接的写手。 不管您有什么要求都包在我身上- 这类人会这样说着自信地揽下工作，之后为紧迫的截稿日与廉价的稿费烦恼，每天只能勉强糊口。 德田这次给交情很深的编辑部带来了一个企划。他基本上都是等着接工作，主动出击还是挺罕见的。 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前几天，他偶然邂逅了一家咖啡店。 这家店仿佛从世上隐去了身形，一看就从未在电视等主流媒体上出现过，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会知道这里。 德川想介绍这里，想让大众都知晓这个地方。 这么做除了拿到稿费以外，并不会得到其他特别的东西，但他就是想抬头挺胸地说，是他找到了这里，是他介绍了这里。 一种类似希望得到认可的欲望促使他这么做。 这家咖啡店在东京东部，墨田区锦丝町，从车站出来稍微再走一会，就能在这片安静的地方找到那家咖啡店。 凡是了解这个地方的人，恐怕无论是谁都会皱起眉头问，难得来锦丝町，你却要介绍咖啡店？ 没错，这地方确实是在东京都算得上高级的娱乐区，甚至有“西边的歌舞伎町，东边的锦丝町”之称，再往前走走还有妓馆区。 然而，这片土地上不仅仅有这些。 现在很多夜店都集中在南口，傍着那座遭到破坏的旧电波塔的北口经过重新开发，现在成了带小孩子过来也能安心游玩的地方。 尤其是走出车站，前往不远的锦丝公园，经常能听见孩子们欢快，不，精神过头的声音，以至于让人仿佛置身动物园。 德川找到的这家店——『莉可莉可咖啡店』也在北口。 走出锦丝町站北口，步行片刻，一座别致的木制建筑有些不自然地坐落在安静的下町[译注]一角，这儿就是『莉可莉可咖啡店』。 店铺的装修格局现代得如同某些旅游景点，但设计上又有沉着冷静的气氛。这家店有精心保养的花草点缀，窗户类似花窗玻璃，它的魅力一定会使所有路过的行人不禁流连驻足。 再看到写有“咖啡店”的招牌……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到门把上。 没错，就和现在的德田一样。 但他今天是带着明确的意志——带着企划来的，所以从他的步伐中还能看出少许紧张。 ● 一打开门，挂在门上的铃铛就发出清脆的响声，店内传来“欢迎光临”的招呼声，柔和的咖啡香气也迎面而来。 莉可莉可咖啡店提供咖啡，不过店面是日式风格，甜点基本上也都是日式点心。 也许正因为如此，以店长为首，店员们都身穿日式制服，却没有类似不懂行的旅游景点那种强加上去的 japan 味。 店铺本身是现代风格，店员都比较随和……或者说这里的氛围很令人放松，待在这儿无比舒适。 德田发现自己运气很好，店内没有其他客人，于是他就坐到了自己中意的吧台正中央的座位。 就在他打算和平时一样点一杯美式咖啡的时候…… 「还是老样子可以吗？」 总待在吧台内侧的店长米卡这么说道。这声音非常沉稳，让人安心。德田点头应允。 能用上“还是老样子”这句话还是挺令人高兴的。德田在上个星期总算也迈入了这一行列。 德田定睛看向在吧台深处开始泡咖啡的米卡。 据说锦丝町是国内拥有最多北欧系夜店的地方，但他没怎么听说过身穿和服、皮肤黝黑的大个头男性经营的店铺，而这家店如果是咖啡店，那就更别提了。 莉可莉可咖啡店的菜单大多是咖啡与日式甜品的组合，而德川觉得他如实体现了莉可莉可咖啡店的这个特点。 眼镜底下温柔的目光，成熟的氛围……还有他那粗大却灵巧的指尖，甚至透露出一种性感。 「工作日大白天的就来这儿，您很闲嘛德田先生，你是干什么工作的来着？」 坐在吧台席一角的女性店员边哗啦啦地翻书边这么说道。 她是中原瑞希。 偶尔能看到她在营业时间仍一只手拿着清酒瓶喝酒，不过今天再怎么说不至于这样。这么随便已经不能用“随和”、“放松”这种词来形容了，几乎可以说是自由，但她其实也会替腿脚不太方便的米卡处理店内工作，所以说不定拥有某种权力。 她现在在看结婚情报杂志《zexy》。 《zexy》——爱做梦的女孩最爱看的书。对离过一次婚的德田来说那就是诅咒之书，这类东西只会勾起他不好的回忆。 瑞希在读这种书，但就德田以前听她说的那些内容来看，她好像还没有认准了的对象。她哀叹说「男人一个个的都没看女人的眼光」，但德田认为单纯是她的选人标准太高罢了。 实际上，尽管瑞希戴着有些老土的眼镜，但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身体健康，线条美丽，没有过分勉强，胸也蛮有料的。 要是她有那意思，肯定会有很多人主动向她邀约。德川要不是以前在婚姻方面吃过大亏肯定也会对她着迷。 然而，他觉得当今这时代，很少有女性会对婚姻心怀幻想，他曾不经意地跟瑞希问过这方面的事。而她露出成熟的笑容，这么回答道：「现在这时代也可以有这种人吧？我思想比较陈旧啦。」 和以前不一样了，价值观发生变化，这个时代注重多样性，婚姻不是女人的全部……德田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间被这种话洗脑，变得否定过去，觉得和过去一样就是陈腐，殊不知自己才是思想古板的人，他感到很羞愧。 他先想道，这可并非是为自己辩解，然后想—— 十几二十多岁的人不管是谁都会有必须跟上时代的强迫观念，而她甚至连这种观念都毫不在意，德田觉得这样的生存方式真的很自由，很棒。 「……嗯？怎么了，德田先生……啊，是那种不能说的工作吗？」 如果有几部人气连载作品倒还好说，但像德田这样没有代表作的写手往往不方便自报家门。 即便有人产生兴趣问了他很多，他逐一作答，之后对方也只会不知道作何反应，迎来谁都不会幸福的结局。他已经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事了。 但今天他本来是打算说的——可是…… 「瑞希，别问了，太不体贴啰。」 在德田回答之前就有人插嘴，瑞希也沉默了下来。 劝阻瑞希的不是米卡，而是吃着粗点心从店后头走出来的小女孩。十一二岁……不，她看起来搞不好不到十岁。 她叫做胡桃。听店长说，好像要“由他暂时照顾一阵子”。 这个问题很敏感，所以不能过于深入。 她身上也许有北欧血脉，肌肤白皙，有一头金色长卷发与一对碧眼，但她脸上又有亚洲特征。她精通日语，以前还用发音纯正的英文跟误入此处的游客讲过话，所以她至少会说两种语言……国籍不明，身份不明，这孩子某种意义上正如这座锦丝町。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上学，但她头脑莫名灵光，有时候会参与大人的交流聊些经济话题，还会和刚刚她劝阻瑞希时一样用些不像小孩子的措辞。对德田来说，她真的是个神秘人物。 胡桃来到高出地面一截的榻榻米客座的桌子旁，开始摆起桌游。之后好像会有常客来一起玩游戏，所以她在做准备。 米卡走过来微微低了低头说道： 「平时打烊了之后才会玩游戏，不过最近也有小孩子来，就想着偶尔白天玩一次也不错。」 「喔……」德田不禁发出感叹。 「我以为小孩子会喜欢电子游戏，起码我以前就是这样。」 听了德田的话，米卡露出似乎意味深长的侧脸。 「我觉得对现在的小孩子来说，电子产品太常见了。所以才会反过来觉得能和人面对面接触一起玩的线下游戏很特别吧。……尤其是那个孩子，胡桃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德川这么想道。这该说是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吗，正是因为电子产品太过普及，线下游戏才反而产生了价值吗？ 「德田也要玩吗？按照现在的计划，还能加一个人喔！」 胡桃邀请他一起玩，但他拒绝了。他并不讨厌游戏，但现在不合适。 今天他来莉可莉可咖啡店不只是为了享受。 「那个，米卡先生，其实我有件重要的事……」 「什么!? 是要告白那种的吗!?」 不知为何瑞希立刻上钩了，德川因未曾料想的反应困惑不已。 退一百步说，即使真要告白，也不可能在这大白天的，人家还在工作，周围还那么多人的环境下突然告白吧。 米卡无奈地规劝瑞希，接着端出美式咖啡。 德田啜饮一口，心情冷静许多。 「那么，其实——」 ——叮铃叮铃。 铃铛响了。还以为是客人……但进来的是两名穿着可爱制服、裙摆翻飞的女高中生——这家店的看板娘。 「店长，东西买好了。」 有着美丽黑发的井之上泷奈说完就往店铺深处走去。她的站姿与仪态文静漂亮，虽不至于吸睛，但好像一旦看到她就会不由得看入迷。这个女孩就是拥有这种不可思议的魅力。 「咦～德叔欢迎光临。刚刚在聊天？啊，打扰你们了？」 紧随泷奈之后进来的是锦木千束。她有一头光耀夺目的带金色的白头发，左半边系着最能体现她魅力的红丝带。 千束把手按在吧台上，交替看向米卡和德田，这时瑞希突然插嘴。 「德田先生终于要向店长告白了！」 「真的!? 我就想他怎么老是来呢……呵！老师还是老样子，真是的，太行了啦！」 千束兴奋地拍着吧台，她的口气和表情就像姑姑跟外甥讲话。 不管和谁都能聊得来，动作很多闲不下来，说话滔滔不绝，语速很快，她就像一只到处闻气味的小狗，和泷奈截然相反，没有比她更能引人注目的孩子了。 年轻的时候要是有千束这样的朋友，一定每天都会过得很开心吧。德田认为千束就是个会让人这么想的孩子。 「……千束，稍微冷静点，大概不是你想的那样。」 米卡发出忠告，千束就愣住了。 话说回来——德田想道。 只有千束会称呼米卡为老师，这是为什么呢……？ 「啊，那，是什么事？……诶？难道是工作？」 「啊，其实……你猜的没错。」 被说中了，德田不禁露出了苦笑。他不知道千束为什么能察觉，难道自己酝酿出了这种气氛吗？ 「很紧急的那种？……啊，泷奈等等，先别去换衣服，stope backe on baby。」 正要走进店深处的泷奈停了下来，傻眼地看向千束。 「说一遍就够了。……是工作对吧。」 不知为何……店内的视线集中到了德田身上，就连刚刚在准备桌游的胡桃也看向了他。 店内一反常态，充斥着莫名的紧张感和寂静。 「您请说。」 受到米卡催促，德川也特别紧张地开口： 「其实……我想在杂志上介绍您这家店。」 沉默，寂静，怪异的空白时间——过后，不知为何所有人都噗地笑了出来，移开视线。 「诶——怎么怎么，是这种事情呀？哎呀不要这样啦，这不都被您吓到了嘛。」 千束笑着戳了戳德田的肩膀，泷奈静静地消失在深处，胡桃又回到桌游的准备中去。 「……诶？那个……诶？」 刚刚的空白时间到底是什么？ 就好像这儿不是咖啡店，而是一个承接另一种工作的地方……那种—— 「咦，德田先生难道是干出版社的？啊……所以才会提这种工作。……哼？原来是这样……外表倒还不错……」 瑞希合上杂志，用评判的目光看向德田。 「啊，不是，我就是个不值一提的自由撰稿人，这次向交情很深的编辑部提出了咖啡店特辑企划，所以才来这里……」 「并不是大牌出版社的正式员工？」 「并不是……」 瑞希又回去看杂志了。……还能看到别人这么明显地对自己失去兴趣，德川感觉自己得到了崭新的人生经验。 顺带一提，如果能当上大牌出版社的正式员工，那收入水平在四十多岁就能在首都圈买房了，但对自由撰稿人来说，那种事极其渺茫。 「哎哎德叔，那个杂志的企划是怎么样的？」 只有千束还有兴趣看着他。 「锦丝町的咖啡特辑，我很想以你们这家店为中心介绍。」 「诶——那不挺好的吗！就是那个对吧？好喝的咖啡、日式点心，还有可爱的店员～那种类型的……咻——！太棒了！顾客会越来越多呢！」 笑眯眯的千束如同盛夏的向日葵——德田如此想道。她充满活力，能够给周围的人也带去笑容。 他本想以米卡为中心，写点有些不可思议、比较高雅稳重的报道。但正如她所说，把看板娘放在中心或许也不错。 「老师，太好了呢！拍摄呢？摄影师会来么？」 「嗯，能得到你们的许可的话，我们这边会在合适的日子安排摄影师来。」 「哎呀哎呀，那可得提前预约好美容院！」 「那，许可的事……？」 「那当然——」 「恕我拒绝。」 米卡很直接地说道，刚刚还在笑着聊天的千束和德田就僵住了。 「这不很正常吗，千束。增加这家店的人气是想怎样？」 胡桃看都没看千束等人一眼，这么说道。千束冲到了榻榻米那边： 「可，可是……肯定是有人气比较好啊！不仅有利于经营，还能提高我人生的满足感！粉丝，说不定能收获全国粉丝！哎，对不对嘛？胡～桃～。」 「所以不就是那样不行吗？只会让工作变得难做。」 「不好意思。」米卡苦笑着说道，「我很高兴您有这份心，但我们这里原则上不接受采访。」 「但，但是……你们也有运营社交媒体账号，并不是秘密店铺对吧？」 「那是……硬要说的话是为了服务常客，还有就是……因为那孩子很想这么做。」 米卡用宛如父母的目光看向千束。千束正在席子上面向胡桃激烈诉说，说肯定是让德叔介绍这家店比较好！ 「……不行吗，真可惜，明明你们这家店这么好。」 「能听您这么说我就很高兴了。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想不引人注目，静静地干下去。」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另有其他呢。」 瑞希低头看着杂志，头也不抬地这么说道。听到这些，德田看向米卡……但他并没有解释，就好像没听到一样开始做厨房的工作。 他们是有什么不能和他人言说的秘密吗？不能公之于众的那种…… 怎么可能呢，又不是漫画——德田这样想着，一边挠头一边喝了口咖啡。 美式咖啡口味较淡。这杯美式咖啡并不是用水稀释咖啡制成的，而是规矩地用了浅烘焙的咖啡豆。 德田现在从淡味中感觉到了一股安慰他的味道，这杯咖啡仿佛在说，放轻松点儿吧。 德田的鼻子忽然闻到了一阵舒心的香气，耳朵也听到了啪滋啪滋的细微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 一看，是米卡正在吧台内侧的厨房里用铁网烤着什么。 接着不一会儿，德田还没来得及思考米卡在做什么，米卡就迅速把那个东西夹上豆沙放到盘子上，并把盘子摆到德田眼前。 刚烤好的两个最中饼。这是米卡在表示歉意。 「既然拒绝了您的请求，您以后恐怕就不会再来了吧。」 「怎么会呢。我觉得这里是一家很棒的店，所以才会有告诉其他人的想法。所以……我以后也会继续光顾。」 「那太好了。」 米卡微微一笑。看到他这模样，德田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像是小时候受到大人夸奖，像是获得了应允……像是得到了肯定，他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叮铃叮铃。 铃声又响了，有新客人来了。 在米卡等人注意力转向那边时，德田伸手拿起最中饼。 饼为圆柱状，表面温热，呈黄褐色，到处都有些许焦茶色添彩，唯有亲手做才能做成这样。 把它拿到嘴边，它就像黑手党电影里恶棍嘴里叼的烟卷。 平常不太能见到形状如此有趣的最中饼。德田本以为这只是为了看起来别致，但吃进嘴里才明白这形状的意义。 一般的最中饼在咬下去的时候不管怎么小心，饼皮碎屑都会沾到嘴角上。但要是小口小口吃，一开始的几口和最后几口就只能吃到饼皮，很不平衡，更重要的是吃起来很麻烦。 但做成这种圆柱状的话…… 这应该是女性的想法……可能是瑞希、千束或是泷奈想的……不太可能是胡桃。这儿是锦丝町，所以也有可能是在夜店工作的客人提出来的。 不管怎样，这做法很机灵。 而食物的做法越精巧，吃的时候期待就越高。 德田带着打开礼物盒的心情将最中饼放进嘴里。 ——咔嚓，喀嚓喀嚓。 一咬下去，难以言喻的香气就窜入鼻腔。这是刚烤好的力量，是火焰的残渣。 紧接着嘴唇与舌头感受到一阵热意，但慢慢咀嚼，丝丝凉意又跃上舌尖。 酥脆温热、口感极佳的最中饼，与冰凉细腻的豆沙。 两种温度，两种口感，这时红豆猛地现身——这是粗粒红豆沙。 它们慢慢融合，达到绝妙的温度、无上的口感，然后甜味在唇齿间缓缓弥漫开来。 「哦？……哈哈哈。」 德田不禁笑了出来。 香气、温度、口感比味道出现得还要早……只吃一口就无比有趣，而味道自然也是无可挑剔。 这最中饼做得真好。 吃得很开心，更重要的是好吃。 这家店每一处都尽显细节与用心。 啊啊，真好啊。 不管是店铺格调，还是店员，甚至连菜单都很好。 不能亲自介绍这家店真的让他遗憾至极。 可是，他明明觉得很遗憾……但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是甜品的魔法？还是米卡的魔法？不管答案是什么，这感觉都挺不错的。 他呷了口咖啡。 这味道和日式点心出奇地相配。 注释 译注：下町是日本的地理名词，指市区里地势较低的区域，亦指古代庶民聚集的工商业区域。东京的下町历史上具有两种特征，与“山之手”对应，但现在边界已经模糊了。 第一话『为走向闭幕的人生献上甜点』 ——叮铃叮铃。 在进店的同时，那个男人——土井doi善晴yoshiharu心想“搞砸了”，差点忍不住咋舌。 他以锦丝町为中心工作了很长时间，但是不知道还有这种藏在下町里的咖啡店，于是下意识进来了……然而看样子这家店不是自己这种超过五十岁的男人会独自进入的店。 别致的店里全是女人和小孩。高出地面一截的榻榻米客座上面有个小孩摊开了桌游，不知道是客人还是店老板的孩子。旁边有个慵懒的女高中生，穿着不知哪里的校服。 店员也只有不知道是不是从夜店回来的二十五岁往上的女人，和厨房里看上去像店主的黑皮肤男人。 另外还有一位在吧台座位上咬着最中饼的年轻男性客人。 这地方实在是容不下自己这样的人安坐。当然也没有吸烟处吧。这不是那种店。主要顾客肯定是那种喜欢把照片传到网络上的人。 仿佛在体现出这一点一样，虽然男店主穿得很正经，但是女店员穿和服的方式看上去总感觉不太认真，整体上给人一种懒散的印象。就像在表明这里终究只是个主题咖啡店。 土井背着店员们，叹了口细小到消失在嘴里的气。 土井想，自己的嗅觉也真是退化了。 那么，该怎么办呢。要论心情自己是想赶快离开，但不能这样做。随便喝个茶再走吧。 土井再次环视咖啡店。有吧台、榻榻米客座，以及店内二层好像还有桌子座位……但榻榻米上有小孩，其他地方还很空，特地用二层座位也不好…… 那么，就稳妥地选择吧台吧。 即使有客人来，女店员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土井坐在了与女店员相反的角落的座位上。 「您是第一次来呢。现在就给您菜单……瑞希，干活。」 店长用格外稳重的声音说完，被称呼为瑞希的女人答应了几声，终于以一副嫌麻烦的样子站起来。 「店长，我来。」 另一位店员从咖啡店深处现身了。那是一位穿蓝色和服的少女，黑色的长发左右分开束起。看上去差不多是高中生，但比起瑞希，她的和服穿法堪称完美。站姿也亭亭玉立，虽说眼神并不亲切，但也因此令人感到一种利落。 若是再过个十年，她无疑会成为一位出色的美女吧。现在还完完全全是个小孩。 她拿着菜单过来，土井便迅速过目。这是怎样——土井感到惊讶。 甜点虽然也有芭菲之类的东西，但主要是日式点心。这很好。问题是饮料类。 点心明明以日式为主，可是饮料虽然姑且有茶水，但好像基本上是咖啡。这难道是想表达日式和西式的折衷吗……真是乱七八糟。 一般而言，即便咖啡厅本身的构造、盘子杯子等东西是和风，提供的餐点也是咖啡配蛋糕才正常吧。 不过，这样也不坏。自己一直觉得茶水不好单独购买，应该配上个甜点，但是咖啡的话单独一杯就足够了吧。 「啊……那就一杯拼配咖啡。」 「好的。还有其他需要的吗？」 「不，足够了。」 「请稍等。」 黑发店员的声音十分清澈，不亚于她的外表。 如果那女孩出生再早一些，自己更年轻一些，那么现在自己就已经去搭讪了。他忍不住这样想。 女孩远去后，铃铛响了。有客人来了。在土井看来十分意外，那是一位感觉会在南口附近看到的面色可怖的中年男人。他跟店员们简单说了几句话，然后称呼那个孩子为「胡桃」，坐到那个孩子准备好桌游的桌子旁。他似乎是一位常客。 就在这之后，十分令人吃惊，大人顾客——明显比土井年长的老男人，带着乳儿的主妇，腋下夹着液晶平板、面色莫名疲惫的中年女性，穿着附近不常见的水手服的初中女生等等等等……正所谓男女老少的客人接二连三地来访，大家都熟门熟路地坐到胡桃的桌子前。 「您的拼配咖啡。……这里会变得热闹一些。对不起。」 店长隔着吧台递出咖啡。 「不，这倒是没问题。……好像跟我想象中的店不一样。」 我懂——坐在吧台座位上咬着最中饼的男人笑道。 「我最开始也是这样。这家店感觉像别致的藏身处。但是，进来一看……又热闹，又随和，在好的意义上是家纷杂的店呢。」 就在他们如此交谈期间，店里又有不同年龄段的客人接连进来落座。既有结伴的人，也有像土井这样独自喝着咖啡阅读赛马新闻的古董。然后还有年幼孩子们来访，正在做用手机拍甜点照片之类的事情。 刚才空着似乎只是偶然。 榻榻米上的女高中生似乎也是店员，店里突然忙起来，她就迅速换上和服，在前厅里奔走。 当土井回过神来，他开始意识到待在这里的感觉并不坏。那个吃最中饼的男人在人多起来的时候从店里离开了。土井逐渐理解了他刚才表达的意思。 这家店谁都可以来，不管对谁来说都十分随和，能找到容身之处。 大家各自喝着咖啡，享用着甜点，或是男女老少在店里的一角玩桌游作乐，以及店员们在工作。 他们做的事情不一样，但无论谁都面带笑容，处在愉快的氛围中。 刚刚还轻视的这家店，以及客人们，在土井眼里变得十分耀眼。 自己怎么样？杯中剩下的咖啡上倒映出自己的脸。以前有人说自己长得像芥川龙之介，但现在稍微多了些赘肉，轮廓变得圆润，已经不太像了。 最重要的是，即便不考虑发胖，自己也已经比他多活了接近二十年，印象也因此产生了差距吧。 衰老了。程度比年龄更甚。与仍在工作的三年前相比，自己明显老了，而且老了不止三年。 是因为疲劳吗。 说来真奇怪。这些日子里明明没有特别做什么，却每天都感到疲劳。 处在阴暗的氛围中，自然不会有笑容。所以才看上去如此吗。 之前干劲十足地说提早退休之后要讴歌自由，结果回过神来每一天都是徒有散步之虚名的徘徊，用没什么太大兴趣的电影和电视消磨时光，为了强行结束一天而大量饮酒。每天的夜晚都无益地漫长。 工作的时期——年轻的自己也像她们一样闪耀吗。有没有在不知不觉间像他们一样面带笑容地热衷于某些事情呢。 不知道。想不起来。或许如此，也可能不是。 不过，自己唯独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今后自己的人生已经不会有像她们那样闪耀的时光了。 1 千束在跑步。 在现代日本，年轻人在大街上跑的理由并不是很多——没错，是迟到。 陷入这种状况的理由有好几个。 是刘海总是不太完美…… 是她只能找到上下不搭的内衣于是拼命寻找…… 是她之前收下了顾客送的新舄的美味大米于是早饭没有吃面包而是做了米饭烧了咸青花鱼…… 然后是昨晚好莱坞的有名搞笑动作电影时隔十五年的瓶颈期推出的备受期待的续篇『动感警察2』的蓝光碟到了于是她立马观看…… 然后是她又开始想看前作于是急忙在看完2之后看了1…… 究竟哪个才是迟到的直接原因，谁都搞不清楚，但不管怎样都无可奈何，说白了就是不可抗力，是厄运凑到一起的结果，类似事故……至少千束是这样想的。 终于能看到莉可莉可咖啡店的店面了。那个藏在住宅街里建造的咖啡店。 自己亲爱的职场。千束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正面的门。 「大家久等，千束————在此！」 「在等待的人只有我们！」 拍手喝彩，涌起的欢呼，腾空的坐垫加花束和拉炮……她肯定没有期待到这个地步——不，好像也有点期待，但不管怎样，突然飞向自己的这句话语调出乎意料地辛辣。说话的人，是拿着托盘在前厅奔走的瑞希。 咦？——千束感到疑惑，环视店内。座位全都坐满了。就像绕着花朵转的蜜蜂一样，瑞希，泷奈，连似乎是被招呼出来的胡桃都穿梭在那些客人之间。 另外，瑞希在一边走动一边发火，泷奈露出冷淡的视线，胡桃用求救的表情看着千束。 「啊哈哈……抱歉啦～。」 「千束，赶快换完衣服过来。」 米卡看都不看千束一眼，在吧台继续泡着咖啡。 平常他还会告诫千束用后门，但这么繁忙的时候他也不会说这些话了。 千束「是是」地答应后，一边跟店里的常客打招呼一边走向咖啡店的里面。常客年龄也各不相同。从穿着水手服的初中生加奈，到差不多要领养老金的后藤，多种多样。但是，千束对谁都一样轻快、一样开朗，大声打招呼。 不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是多少岁，对千束来说大家都是最棒的客人。 途中，她也跟最近开始经常到店、固定坐在吧台角落的土井打招呼。 土井抬起头之后，保持着一如既往阴沉的表情回应千束，然后再次低下头。就好像在盯着那里的咖啡中映出的脸。 千束进入更衣室后，从前厅传来了咚咔啦叮当的巨响，吵闹声和笑声随之传来。 从动静判断，应该是胡桃之类在送餐的时候搞砸了吧。 嘻嘻——千束笑了。想象出现在前厅的混乱状态就会露出笑容。 正当她脱下表示 first lycoris 的红色制服，一脸郁闷的泷奈进入了更衣室。和服样式的制服被咖啡弄湿了。 「哎呀，原来是泷奈栽了呀。」 「不是的。胡桃差点摔倒，于是我去帮她……结果咖啡弄到我身上了。」 泷奈利落地脱下制服，换上了备用品。 「说起来千束，你注意到了吗。土井先生又来了呢。」 「完全是常客了呢。真开心真开心。」 泷奈瞥了一眼身着和服的千束。 「总是沉着脸，只点拼配咖啡，仅仅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一样默默地坐着……为什么呢？」 「是那种吧，瑞希说过，不知怎的一下赚了好多钱，进入隐居生活的那种人。」 顺带一提，瑞希似乎仅凭金钱这唯一的一处魅力就去试探了一次土井，但是对方好像完全没有把她当回事。 「所以，是不是在烦恼钱要怎么花？」 「……是这样吗。我觉得，应该，怎么说呢，是别的……」 泷奈好像没有信服，露出一副不满的表情低下头，喃喃地说道。 「……唔？」 千束一边收紧和服的带子，一边为泷奈那副无法理解的样子感到奇怪。 「哎——千束，泷奈，还没好!? 这边人手可不够啊!?」 「好的——马上就来——！泷奈，我先走啦。」 千束一面感到些许在意，一面独自走出了更衣室。 2 「泷奈很奇怪？」 米卡露出惊讶的表情。 在闭店后的莉可莉可，千束终于坦白了这几天的时间里独自感觉到的疑问。 泷奈今天早退去做健康诊断了，所以千束觉得要说只能趁现在。 米卡停下手上洗餐具的工作，站到坐在吧台的千束面前。 「奇怪是什么意思？千束。」 「原本就很奇怪吧。」 瑞希说。明明还在进行闭店作业，她已经准备好了清酒瓶和玻璃杯。随后，在榻榻米上卧着看笔记本电脑的胡桃也同意了瑞希的说法。 「应该说，印象上 lycoris 里基本没什么普通人吧。偶尔来店里的那个是叫乙女樱……对吧？那人倒是看上去挺普通的。」 米卡苦笑起来。他过去曾经做过训练教官，或许联想到了些什么。 「真是的，不是那种。……她不经意说走嘴了呢。一、二、三……呃，细节有点忘了，就是好几天前我迟到的那天。」 「咱失误把咖啡弄到泷奈身上的那天吗？」 「就是那天！」 「她说走嘴了什么啊？」 瑞希说完，大口喝下玻璃杯中的透明液体。 「说很在意土井先生。」 店里的气氛，以及千束之外所有人的动作，都定住了。 紧接着，仍然拿着玻璃杯的瑞希，以及胡桃也迅速接近坐在吧台座位的千束。 「……冲着钱去的吗？」 「在咱看来，泷奈不是那类人吧。」 不知为何，她们好像在谈论什么坏事一样，把脸凑到一起开始小声聊起来。 米卡也过来参与密谈： 「泷奈那样了吗……要说感到意外，就不太礼貌了吧。不过……恋爱不是坏事。」 「啊，但是，她那种感觉，与其说是在意土井先生，不如说是在担心一直沉着脸的土井先生。」 「阴沉的男人在这个时代多得是啊。」 「常客里也有吧，你看，那个作家，米冈。」 胡桃说的米冈是个四十岁的男作家，勉强温饱但总是在各种意义上十分危急。这位常客来的天数里有七成是个精神的男人，可剩下的三成他会以绝望的表情出现然后从早到晚坐在这里玩桌游。 有一次，千束不知道从哪里的传言听说有种厄运是“作家久坐的咖啡店会倒闭”，成了骚动的开端……但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不管怎样，根据千束的记忆，那时候泷奈的立场还是“随他去就好”。 「这么说，是年龄问题？好球区实际上是五十多岁？」 听到瑞希的猜想，米卡把手抵在下巴上。 「这么说来，店里的常客五十多岁的……意外地少啊。后藤先生超过六十岁了，山寺先生也才大概四十五。」 「哎，哎，哎，我虽然不是很懂，但人会仅凭年龄去恋爱吗？」 「会啊!! 世间啊，就是有那种结婚对象要二十出头的该死的男人啊!! 你去婚介所看看啊!! 那才真是多得是啊!?」 好像踩到了莫名其妙的地雷。千束察觉到这一点后，实在是有些退缩。 米卡喊停，抱起了手臂： 「不要太武断。最重要的是人不会仅凭喜好坠入爱河。最多是符合喜好所以才会在意。反过来说，即便对方完全不符合喜好，回过神就喜欢上了……也可以说这样才是真正的恋情。」 「嗯。……正所谓坠入爱河吗。算了，稍微调查一下吧。……嘿咻。」 胡桃坐到地上，迅速操作笔记本电脑，找出了某种数据。千束看过去，发现屏幕上排列着一些搞不太懂的字串和数字。 「土井善晴，五十五岁。居住于墨田区太平的公寓。无结婚史。原本是手下有数个餐饮店的经营者，但他三年前卖掉了事业方面的东西，实质上算退休了。……呃，根据记录，大概是股票？总之一下子拿到了很多钱。现在的资产是现金一亿多，好像不动产和股票也有一点吧。」 「……你不要跟查查明天的天气一样找出个人信息啊……」 瑞希严重吓到了。听到她的话，胡桃露出得意的表情： 「正经的纳税人很好查，省事了啊。……唔嗯，看上去也没有糟糕的犯罪史。」 瑞希也过来看胡桃的屏幕，但她好像跟千束一样看不懂。眉头皱起来了。 「……那有不糟糕的犯罪史吗？」 「啊……有几次违停和超速吧。都是小意思。」 千束放弃解读屏幕上的东西，抱起手臂仰望天花板。 「唔？工作退休了，钱有很多，也没有糟糕的过去。……明明没什么需要烦恼的事，他为什么那么阴沉啊？……老师，有没有听他说过？」 「我没有明确问过，但是人啊，上了年纪就有很多……你想想。」 「他五十五吧？完全算年轻啊！这年龄完全可以现在开始进行大冒险去拯救一两个世界。对吧，瑞希？」 「……为啥问我？」 「她觉得你年龄差不多吧。」 胡桃说完就迅速站起来，拿着笔记本电脑逃跑了。给我等下！——瑞希这样喊着去追她。千束和米卡目送她们离去。 米卡重整态势，说： 「怎么说呢。千束还很年轻。所以你大概不明白，上了年纪，就会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可能性”逐渐减少。就像舞台垂下帷幕，你会感觉有某种东西安静地，而且完全地关闭……即使你不愿意。」 「……呃，是什么样……？」 「关键在于，人会感觉到能做的事情能干的事情在迅速减少。特别是从超过三十岁的时候开始。」 「那很奇怪啊。因为，土井先生是五十五的话……呃，那么距离平均寿命还有二十年！退休以后能睡好觉也能运动，这意味着能健康地生活，也许可以活得更久！有这么长时间的话任何事都能做到嘛！」 米卡将眉毛撇成八字，但还是扮出笑容。他眯起眼睛看着千束，似乎感觉很耀眼。 「用十多岁起步的二十年跟五十多起步的二十年相比，有点蛮横……但是我不讨厌你的想法。不过，能说出这种话才是年轻的——」 「老师你开始办这家咖啡店是十年前吧？最开始做得很差劲，但是现在老师的咖啡很好喝，都能吸引到顾客了。无论什么事都能做到啊。」 千束以认真的眼神看过来。米卡见了，平静地微笑道： 「……败给你了啊。没错，你说得对。但是，可能性毫无疑问是在减少的。」 千束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更准确地说是不满的表情。 「是那样吗？」 「就是这样的。千束你也总有一天……我想想，没错，如果上了年纪……或许就会明白。」 米卡忽然变得吞吞吐吐。 正因为如此，千束才做出枪的手势对准他，用做作的语调说出戏剧般的台词，同时露出微笑： 「好啊，真棒。」 米卡盯着千束看了一会，就好像在思量她的命运一般闭上了眼睛。 「……说衰老真棒，是吗。没错，实际上不论谁都是这样吧。但是，正常情况下人们不明白这一点，他们会认为衰老只有坏处。」 「可是也会变帅啊？比如老师的脸，比起以前，我更喜欢现在的呢。」 米卡笑了，再次看向千束。 千束喜欢他现在的那种眼神。 过去他看向千束时，眼神经常好像在同时看着某种其他的东西。 他明明看向了自己，焦点却不会固定在自己身上。千束曾有这种感觉。 而现在，千束感觉到他毫无疑问只看向了自己。这种变化肯定来源于时间流逝，积累起共度的时光。至少千束是这样想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时间的流逝是很棒的，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不过……那个，怎么说呢。我觉得就算有年龄的原因，土井先生在这个之外，主要还是失去了该做的事情。埋头苦干的人……换句话说，一直为不得不做的事情所驱使的人如果突然有了空闲时间，他会不知道该做什么。如果人还年轻，应该可以马上找到“下一件事”，也会由于金钱上的原因不得不去找一个，但是看土井先生的情况，某种意义上他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了啊。」 「关键就是太闲了，上了年纪很难解决这个问题……是这个意思吗。」 「不，不对。」 胡桃摸着脑袋从咖啡店深处回来了。她好像挨了一下。 「不对是指？」 「说到底话题是泷奈的样子很奇怪。不是土井的生活质量问题。」 「你这么一说，确实没错。……但是！但是哦？在意泷奈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常客沉着脸……对啊！既然他有心事正在烦恼，想让他开朗起来也是优秀咖啡店员的工作吧!?」 「没这业务吧。」 「哎呀，胡桃～，太犀利了～。」 千束好像哭倒在地一样靠到了小个子的胡桃身上。 「又不是像料理漫画那样咖啡和甜点能改变人生。最好就是放着不管。更重要的是泷奈啊。」 「对，泷奈！是泷奈！」 千束好像发条玩具一样弹起来，猛地敲了一下吧台。 「泷奈的样子很奇怪是不是因为对土井先生的恋情呢，华生？」 千束又用了演戏一般的语调。米卡是似乎对她感到无奈，回到厨房继续洗餐具去了。 「或许是，但擅自认定是不好的。可能只是担心而已。」 「担心，挂念，这不是对讨厌的人做的事情吧？……换言之，是恋爱啊，华生！」 没有任何人回应。连着用了两次福尔摩斯的典故，结果没人接吗。但是，先把这事放一边——千束这样想着，继续说： 「那就这样，明天开始大家就帮着点泷奈……ok？」 谁都没有说话。或许是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不管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千束心里的答案。最重要的是……他们确实隐约感觉，没准真就猜中了。 泷奈对他人怀有兴趣是很罕见的。要么是对方拥有应该学习的技能，要么是可能会碍事的强大敌人……也就是这种程度。 正因为如此，或许说这是恋爱也不完全错，而且千束应该也觉得如果是恋爱就好了。然后，如果真的是恋爱……那么他们跟千束一样，与泷奈的关系已经好到足够让他们想去支持她那淡淡的恋情了。 所以—— 「与其支持别人的恋爱，不如专心发展自己的恋爱啊。」 店铺深处传来瑞希这么说的声音。 千束等人不由得看了看各自的脸。 仔细一想，所有人都是单身。 可能确实没空顾着别人了——千束稍微有了一点这种想法。 3 在马上要到正午的时刻，土井来到了空着的店里。 吧台一角的座位已经变成了他的固定座位。他还没坐过去，米卡就迅速开始准备拼配咖啡。这是因为他不仅不改变点单，还频繁光临。就连“还是老样子”这句话都不需要了。 大人们的惯例已经完全固定下来了。然而，泷奈还是会将托盘抱在胸前，去土井旁边询问点单内容。千束全都看在眼里。 「您要来点什么？」 「啊，泷奈。今天也是拼配……啊，一直以来有劳了，老板。」 看到放在吧台上的杯子，土井面露喜色，向米卡微笑道。 与之相反，泷奈离开土井身边后看上去有些不满。这是千束的臆想吗。 「哎，泷奈。土井先生的点单一直是固定的，所以你不用每次去问吧？」 「……因为这是工作。」 声音带刺。千束感觉到了这一点。 果然是恋爱吗。是恋爱吗。应该说就是恋爱吧。肯定是恋爱。除了恋爱还能是什么！ 然后她想。莫名觉得米卡可能会碍事。 土井总是沉着脸，但是唯独米卡把拼配咖啡递给他的时候，他会露出笑容。 对米卡露出笑容。 米卡是具有魅力的成熟男人。这是无法否定的，莉可莉可咖啡店开店以来的十年间，究竟有多少人米卡为魅力所折服呢。过去甚至出现过跟踪狂。 如果米卡会碍事……那么，干脆把土井从店里带出去吧。 「哎，泷奈，我记得你今天预计要去采购吧？」 「是的，怎么了？」 「我其实也是。」 「……千束你应该不是吧。」 「我负责采购！好了好了，总之来换衣服吧-」 「诶？诶诶？等、等下千束，就算要去采购，时间才……」 千束推着泷奈的后背，半强制地把她推进了更衣室。 「土～井先生- 您精神吗～？」 换上 lycoris 制服的千束带着泷奈跟土井搭话道。土井一如既往沉着脸，将脸倒映在拼配咖啡的表面。 土井抬起头，看到千束她们后，嘴上便浮现出笑意。要说那是冷酷的笑容倒也可以，但看上去他单纯是勉强笑了出来。 这是重症啊——千束重新感受到。 「怎么了吗？」 「午饭吃了吗？」 「没……」 「那可不行！得吃点好吃的饭！不能浪费人生！」 「到这个岁数，吃什么不吃什么也无所……」 「如果吃不吃都行那就吃吧，就这么办吧-」 泷奈在千束背后好像领会了什么，“啊”了一声。 「还以为你突然想干什么……千束，你是不是想让土井先生请你吃饭？」 「才不是啊。」 为什么不明白本千束大人的体贴和关心呢——千束这样想，不过她当然不会说出口。 那样做就像给笼屉荞麦面[译注]浇汤汁一样。 从结果看或许是一样的，但凡事都有规矩。 「怎么，哈哈哈，你们肚子饿了吗。」 米卡来阻止千束，但千束还没来得及用眼神交流告诉他“这是泷奈恋爱支援计划的一环！”，土井就拦住了米卡： 「店长，没事，午饭而已。……你们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太好啦- ……唔，泷奈你呢？」 「我没什么……」 「ok，那土井先生，您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诶？是什么呢……寿司之类的？」 「原来如此啊～。真巧呢，车站前的寿司店的师傅经常来这家店哦？」 「是这样啊，那就叫个外卖吧。我会出钱。」 不好。之前在计划上午饭只是离开莉可莉可的理由，希望最后能有些约会的感觉，但是千束也没有考虑到外卖这种周到的服务。 ——那就这样！ 「这个就下次再说……其实！说到寿司，我有些推荐的！而且是稻荷寿司！怎么样？……您喜欢？那太好了！我有几个推荐的店，一个是旧电波塔的脚下，在业平的『味吟』——」 「啊，那里吗。挺好吃啊，老样子甜咸多汁的炸肉。」 糟了。仔细一想，土井就住在附近。他应该已经知道近邻早有的店铺。相邻的两国町以及住在附近一定会去的浅草周边也不行。 如果可以，希望找个他不知道的店。 支持泷奈的恋爱是首要目标，但是千束想把在土井的人生中崭新的“某种东西”送给他。然后，如果能自然地将这件事归功于泷奈……那就基本等于必定会有光明的未来。完全就是一石二鸟。 ——那就这样！ 「龟户天神前的『花稻荷』怎么样？」 「好像听说过……又好像没有……？」 泷奈突然出声，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一样： 「确实，那里做稻荷的店很好吃呢。上次吃的时候，加了梅子的特别好吃——」 「对！这位井之上泷奈小姐首推的『花稻荷』！土井先生，怎么样!?」 「啊，可以吧。那里有外卖吗？」 「完全没有！所以，一起去吧！」 「……是在天神前吧？会不会有点远？坐电车或者巴士吗？」 「从我们这里出发走路比较快。」 「那就出租车吧。」 「是走路，是运动，天气也很好，散步很开心哦？来吧！土井先生，泷奈，出发！」 「诶，等下，诶……等一下，啊，咖啡还没……」 「千束，真的要去吗？工作……」 「行了行了，你们俩都快来。啊，喝完咖啡再走！」 之后，千束半强制地把泷奈和土井带出咖啡店，一路奔向了龟户。 4 留在前厅的瑞希和米卡一副无语的样子目送走了千束等人的背影。 「……他们打算怎么处理这边的工作啊？」 「人多起来的话就借松鼠的手一用吧。」 「……这孩子真会给人添麻烦啊。」 「今天人比较少，应该能撑过去吧。」 「对土井先生来说也是啊。直话直说就是麻烦吧？」 「不，或许意外地是个确实很好的刺激。凡事都尝试一下也不坏啊。」 「对泷奈呢？」 「不知道呢。」 这一点肯定谁都不知道吧。没准泷奈自己也不明白。 诸如自己胸中涌起的感情是什么。 第一次恋爱，意外地就是如此。 米卡的嘴上露出笑容。 就好像在回想遥远的过去，自己那难为情的年轻时光。 5 「……所以？跟土井的稻荷寿司约会怎么样？」 营业时间结束后，在莉可莉可的榻榻米上，胡桃一边打开千束等人作为伴手礼买来的稻荷寿司，一边用不知道有没有兴趣的语调问道。 千束竖起手指说“嘘”，示意她不要说。 回到莉可莉可之后她们就正常工作了，泷奈现在正在更衣室换衣服……但是也无法保证她绝对听不到。 千束也坐上榻榻米，然后凑到桌子上。 「大概还行？好像聊了很多。花稻荷没有吃的地方，所以他们一边绕着天神走一边吃，也挺好的吧。……啊，胡桃，我推荐这个。这个这个。梅子味。」 千束从包装里拿出一个展示。 「所以唯独梅子味的莫名地多吗。」 味道的种类有梅子、香橙、芝麻、醋姜片、原味，但就像胡桃说的那样，由于千束意见重度影响，十六只装的寿司中其实有七个是梅子味。米卡今天有町内会，已经不在店里了，但为了他回来时能稍微吃一些，千束多买了一些。 这家的稻荷寿司每一个都用薄膜包着。多亏了这一点，这种较小的稻荷寿司像汉堡一样不弄脏手就能轻松享用，所以也不用准备盘子或筷子。千束打开手里的包装，大口吃下。 咬下去首先会碰到稻荷的灵魂——柔软而甘甜的炸豆皮。 这家的寿司汁水比较少，再加上薄膜包装，站着也能简单吃掉。 甘甜的米饭带着微微的醋味，在闭上的嘴里融化。细致入味的大叶清香逐渐从中显现，梅子的酸味轻柔地绽放。 无论哪种味道都不强。虽然也可以称作高雅，但这个味道更适合“温和”这个词。 这家的稻荷寿司就是那种的味道。 那种让人想每天吃的味道。 这东西十分美味，对千束来说唯一有一点点遗憾的事情就是那家店距离莉可莉可有点远。 「唔～～！呵、呵、呵。」 千束咀嚼着寿司，忍不住发出这种声音，露出笑容。 为什么呢。普通的寿司没有，饭团没有……但是，唯独稻荷寿司入口时会产生奇妙的幸福——说白了就是类似满足感的东西。千束如此想道。 而这会使人忍不住露出笑容。 「啊，挺好吃的啊，这个。」 「……我明明推荐了梅子的，为什么你从原味开始吃了呢？嗯？胡桃同学。」 「咱是先从标准口味开始吃的那种人。」 胡桃的嘴比较小，但她也三四大口吃干净了一个稻荷寿司，接着去拿梅子味。然后，她吃了一大口，便发出了“嚯”的感叹声，立刻开始咬第二口。 看到那副根本没有必要询问感想的样子，千束也感到开心。 「所以？今天土井先生到底怎么样啊？」 先一步换完衣服的瑞希回来了。 「好像说了什么令人怀念的味道呢。然后，说很好吃。」 「不是说稻荷寿司啊。……怎么样？」 瑞希也一边窥视更衣室一边问道。看样子泷奈也马上就要换完衣服了吧。 「经常在笑。他好像没怎么在龟户那边逛过，泷奈给他介绍了不少东西……聊得还挺欢的。」 「唔，说实话对龟户那边的印象只有内脏料理和饺子啊。」 对酒鬼来说确实如此吧——千束想道。 无论哪条街都有名店或者出名的食物，但是除了瑞希列举出来的，龟户还有很多东西。 坐在吧台座位上的瑞希伸出手来，于是千束递给她了一个稻荷寿司。 「所以，怎么，到头来……助推了一下感觉能行吗？」 「名侦探千束的观点是……能行！」 喂等一下——胡桃插嘴道： 「还是先确认一下泷奈的真实想法比较好吧。而且多半是误会。」 「不会的啦！因为今天——」 「今天怎么了吗？」 换上 lycoris 制服的泷奈出现在店里，千束定住了。 「诶，啊，呃……是说，土井先生看上去挺开心呢……」 「啊，是呢。没有平常那种阴沉的感觉，经常笑……挺好的。」 泷奈略微露出了微笑。 这个瞬间，千束等人互相对视，用眼神交流。 ——对吧，很像真的有戏吧？ ——确实看上去有可能啊。 ——真的假的，这货……喜欢年长的？ 那只是回顾今天的事情，露出了微笑而已。 然而，如果换作平常冷静、漠然、淡泊的泷奈，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基本上不会露出这种表情。主要是在工作之类的事情上得到什么好结果的时候……但这样一想，就意味着土井看上去很开心对于泷奈来说是个很好的结果。 千束为自己的预测应验而感到开心，不由得露出笑容。 「土井先生，明天来的时候表情如果能像今天一样就好了呢。对吧，泷奈-」 「是呢。那样的话……是很令人开心。」 我先告辞了——泷奈说着走出咖啡店，随后瑞希也来到榻榻米上，讨论愈发热闹。 米卡去町内会开完会回来的时候，稻荷寿司已经一个不剩了。 然后，也没有一个人记得采购…… 6 土井想。昨天为稻荷寿司进行的散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虽然不太懂，但是夜晚十分短暂，他不必借用酒的力量就结束了一天。 有种眼前在播放梦境的感觉。所以，走向莉可莉可咖啡店的脚步也有某种不稳当的感觉。 ……或许单纯是平时缺乏运动。 店里今天也一如既往地空荡。这是当然。他选了人少的时间。 由于这家店不提供餐点，中午前后客人很少。所以，他中意的吧台座位大多数时候是空着的。 「欢迎光临。」 他听从店长沉稳的声音，坐到座位上。拼配咖啡立刻端了上来。 这个流程让人特别着迷。 「昨天店里的人有失礼数了。」 「不不，我挺开心的。不过最近完全没有走路，所以身体有点不适应。我切身感受到运动不足——」 「诶!? 土井先生，运动不足吗？那可不行啊～。」 是千束。土井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泷奈将托盘抱在胸前，而千束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从旁边探出脸来，看着这边。 「泷奈，准备出门！」 「……那个，工作……」 「那些之后再说！现在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情！」 不等土井搭话，千束就擅自制定了解决运动不足的计划，然后强制让土井参加。 最后，土井需要穿着皮靴一起顺着隅田川沿岸步行十公里。 果然自己衰老了吗。年轻不再……他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但是仔细想想，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走过这个距离。 结束之后，身体自然是精疲力尽，鞋子磨脚磨得厉害。 土井觉得既然千束她们也穿着类似矮腰皮鞋的鞋子，她们大概也差不多，但她们经过长及十公里的快节奏步行后根本没有疲劳的迹象和鞋子磨脚的迹象。 她们的鞋子也有不小的鞋跟，但是按她们的说法那是特殊的型号，制造时考虑了让使用者容易运动。千束笑着说好莱坞级别的枪战也游刃有余……最近学生用的东西跟以往大不相同了吧。 土井在第二天由于疲劳，在第二天之后由于肌肉痛，合计躺了三天。 7 当土井回过神来，去莉可莉可咖啡店这件事对自己来说已经有了去接受某种难题的印象。 每次去都会被迫做些什么。 散步，观光，运动，吃饭，游戏，电影鉴赏……等等等等。 他好奇邀请自己这么个人到底想干什么，但也感觉好像对方在希望自己去，于是忍不住想去。 他很久没有获得别人的期待了，无论身体有多劳累他都会自然而然地前往那里。稍微有点变年轻的感觉。 而今天，土井也要跟平常一样前往莉可莉可咖啡店。为了保证发生什么都没问题，他把便于运动的衣服、毛巾、运动鞋装到了包里。他有一次用这种便服去，结果偏偏那次还在观赏电影之后连着去了宾馆最上层的餐厅。所以，正装也不能落下。 但是，这样准备有时仍然不算万全。前几天还去了常去的寿司店吃员工餐。 正装有些夸张，运动装则过于随意，不管穿哪种都有点尴尬。 这么冲动地决定目的地，千束和泷奈她们自己应该也很不容易吧——土井是这样想的……但是他有了个意外的发现。 她们的校服无论在哪都能差不多地融入环境。 如果她们在夜晚的居酒屋，那确实会让人吓一跳，但白天去吃居酒屋的午餐没有一点不对劲。反过来，就算在高级餐厅里，只要陪伴的人认真打扮，校服就不会违反衣着礼节。而且在休闲的场合，换言之运动起来玩耍的时候，理所当然她们会自然地融入进去。 校服是某种正装，且是日常的服装。 无论在哪都不会让人感到不对劲，具有魔法的衣服。 而且是强调幼小、年轻的衣服。 所以，在街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让人警惕，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显眼。 土井感到羡慕，但他注意到成熟的男人也有类似的东西。 是西装。他觉得总之只要有这个就行，但是皮靴领带的男人站在运动场上还是太显眼了吧。 不，但是，反过来说夜晚的居酒屋就极其自然…… 土井考虑着这些事情，打开了莉可莉可的门。 「欢迎光临。……今天可以安静地坐着哦。」 他进入店内后，店长便这样对他说。据店长所说，千束等人似乎有其他工作，不在店里。恐怕是配送咖啡豆之类的吧。也没准是把学业称为了工作。 不管怎么样，今天似乎不会有难题来了。 土井发现自己感到了一点安心和一点遗憾。 「说起来，其他人也不在呢？」 「是的，那边也有工作。」 总是在店里懒懒散散的胡桃和瑞希也不在。常客有时也会代替她们帮忙送餐。 换作以前，土井会觉得这是一家奇怪的店，但现在土井也跟常客们混熟了。连这都让土井感到舒适，他也看准时机自然而然地帮了忙。 他真心认为，这样也不错。 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有融入一个新的社群了呢。 他在工作的时代也是超过三十岁时就不再建立新的人际关系，唯有关系在一个劲断绝——毫无疑问，他的世界在迅速缩小。他曾经觉得，这就是极限，一切都消失的时候就是土井善晴这个人的终结。 现在怎样呢。世界正要再次扩展。 「以前明明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可现在我莫名地感到新鲜，这果然是衰老的证据吗。」 当客人变得稀疏，土井忽然冒出这句话。随后，米卡保持着工作状态，接下话茬说：「您指什么？」 土井说，是指进入新的社群，开始新事物……关于这些事。 「不过千束那类人会说跟年龄之类没关系呢。」 「真年轻啊。」 「是的。不过……我也觉得她有一定道理。人如果上了岁数，不管要做什么都会一个劲增加惰性。……不过，只是增加惰性而已。要动的话是能动的。只要想动，即便十分缓慢，即便是每次一点点，也可以动。」 「那个起点是最不容易的啊。」 「是的，您说得完全没错。不过，如果有谁助推，如果有谁拉着你向前……或许意外地简单。」 「…………是指那些孩子……吗？」 「今天由我来完成这个使命吧。……请用这个。」 米卡递出来的是装有黑色、粉色、绿色、黑色这四种颜色盘子——是一组萩饼。接着还有一杯咖啡。 他刚好喝完了拼配咖啡，所以有续杯咖啡让他很高兴，但萩饼是怎么回事…… 如果要吃萩饼，至少配茶比较好。 「店长，我之前就想说了……日式点心跟咖啡搭配实在是奇怪啊。」 米卡肯定已经听人这样说过很多次了吧。他好像劝说小孩一样露出了微笑： 「从左起是豆沙泥、樱花、抹茶、粗粒豆沙。推荐从豆沙泥或者粗粒豆沙开始吃。首先请尝试一下。」 没办法。 土井按照店长说的从并排的四个萩饼里选择了左端豆沙泥。萩饼附带了用于代替叉子的竹签，但是反正有手巾，土井嫌麻烦，决定直接用手抓。 或许是因为有四个，这些萩饼比一般的要小。 咬上去之后，湿润的豆沙会碰到唇齿。咬下来咀嚼，可以感到颗粒感尚存的粘糕……捣得恰到好处。这种舒适、愉快的口感是萩饼特有的。比起粘糕，它在嘴里可以跟豆沙很好地混合到一起，吃起来更顺畅。 豆沙的甜味比较淡，吃着吃着就能感受到糯米特有的甜味和鲜味，以及衬托糯米的淡淡咸味。这种感受似乎是花心思做出来。 作为喜欢喝酒的人，土井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但是，这个甜度就很好吃。他这样想着，咽下了萩饼。 「嗯，很好吃。我很久没吃了，这个挺好啊。」 米卡随后用手示意杯子。是咖啡。 今天店长真强硬——土井如此苦笑着拿起杯子，喝下一口……然后感到了惊讶。 「……很搭……？跟日式点心很搭……？」 咖啡没有与和式的甜味冲突，反而带来了适当的淡淡苦味，扫尽嘴里尚存的甜味残渣—— 「这杯咖啡不是拼配吧？」 「是轻度烘焙曼特宁泡的美式。」 「……原来如此，味道清爽的美式就会很搭吗。真意外。」 「不，平时的拼配也可以。不过，我们的萩饼虽然个头小，但是数量较多，所以是有些份量的。因此，我认为拼配有点过于沉重，上了美式。」 「是这样啊。那为什么咖啡与日式点心很搭？是魔法吗？」 「倒是也有美味的咖啡中含有魔法的国度呢。我们的不是那种。当然，根据具体的日式点心，有时咖啡的味道会太强，但至少豆沙和咖啡的搭配是很好的。……毕竟二者原本都是豆子。」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虽然就算他这么说土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合适，不过那番话莫名地有说服力。 土井就好像受到一种怀念的感觉——受到好奇心的驱使，又咬了一口萩饼，这次他在嘴里保留了一点萩饼，啜饮美式。 喔，挺不错啊。 如果嘴里没有东西，他就已经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吧。 刚才是美式扫去豆沙的残渣，于是他可以立刻去吃下一口。 但是这次，他感觉到好像是豆沙和糯米的甘甜让咖啡味道变得醇厚……好像风味丰富起来了一样。 「原来如此……我不讨厌这个，不对，感觉很喜欢。嗯，我喜欢这个。」 但是，刚才吃的是豆沙泥萩饼。现在知道豆沙和咖啡很搭了。那么，樱花和抹茶呢？要说抹茶，那可是茶叶啊？ 土井急忙吃完豆沙泥，立刻拿起下一个萩饼。是樱花味。 「……嚯。」 樱花味也很厉害。它是在白豆馅中混入盐渍樱花制成的。从样子上，土井原本感觉虽然对手是美式，它大概拼不过咖啡……但没这回事。 二者在嘴里混合起来后，大概是白豆馅的原因，即使那种高级的甜味被压过去了，咖啡的苦涩和风味之上仍然有一股带着淡淡咸味的樱花清香，实在是让人不甘心。 就好像是风味咖啡。笑容不由得浮现在嘴角。它展示了一种比起用舌头品尝更能用鼻子享受的组合。 然后是抹茶。吃下裹着抹茶馅的萩饼，这次遇到了苦味的竞演。不过，那当然不是剧烈的苦味，而是适当的微苦。但是，这种微苦抑制了甜味，变成了清爽的印象。这是最适合大人的味道。 接着，最后是粗粒豆沙。当然不会不好吃。 吃干净所有萩饼之后，土井注意到了一件事。 这萩饼组合可真不得了。不管从左吃还是从右吃，这种排列最开始都会用豆沙说明与咖啡的搭配，使用餐者放心，接下来让人冒险，之后再次用豆沙带来醇厚沉稳的终幕。 真是出色的一盘子，足够让自己这样怀疑咖啡与日式点心搭配的人拍着大腿说“败给你了”。 土井笑自己被摆了一道，看向米卡。米卡也面带笑容地应对，好像在说：没错吧？ 「说实话我吃了一惊。这是个发现。……可能就是所谓的凡事都要尝试吧。」 「不管多少岁……不，应该说反而就是上了年纪的时候吧。正因为存在既有观念，才会为新发现感到吃惊。这是十分美妙的事情。」 「虽然会有惰性呢。」 两个男人笑了。 「现在我有一个提议。刻意去想着人生所剩无几，只剩下一点点，怎么样。」 土井搞不明白米卡在说什么，不由得皱起眉毛。 他感觉米卡说了非常残酷的事情，但米卡的表情终究十分温和。 「人生所剩无几，现在也在不断减少。这么一想……人会不会就老实不下来了呢。」 土井感到吃惊。 认为自己风烛残年是不好的事情。甚至不需要谁说出来，大家都会没来由地这样想。 还很年轻，什么都能做到——这样说话是最稳妥的，最重要的是这样符合礼节吧。 但是，米卡故意说出了相反的话语。 「根据对象的不同，这句话会让人消沉。」 「是啊。应该也会有人觉得，既然时间所剩无几，那已经不管做什么都没用了吧。……但是，现在的你应该不是那样吧？你会认同干坐着等待时间流逝的人生吗？」 考虑了一小会之后，土井理解了。 他不知道不久前的自己会怎么想。 但是，现在确实…… 人生所剩无几。这样思考，比起心情变得郁闷，更甚的是趁现在想做的事情、必须做的事情会没来由地出现在脑海里，而且会让自己想着要去行动，想着必须行动起来。 或许是因为千束和泷奈让自己见识到了几个原本以为与自己无关的事物。 人生中自己的世界会与年龄一同走向闭幕，然而只是稍微行动一下就有数不尽的意外发现。 最重要的是……将这家店的甜点咖啡组合尝试一遍也需要一定时间吧。 没错，哪有空郁闷地坐着喝那一杯咖啡—— 世界可是会如此轻易地扩展—— 「不错。挺厉害啊。」 没错吧？米卡好像在这样说一样，露出了微笑。 这是一位好男人。如果自己是女人，肯定要被他那富有包容力的笑容俘虏了。 「虽然她本人好像没有太在意，但这个其实是千束的思考方式……生活方式。她在珍惜一分一秒活着。」 「千束妹妹？明明那么年轻。」 「那孩子也有很多事情。」 从那个岁数就开始珍惜时间生活……那人生到底会变得多浓厚啊。 美妙，太美妙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个，她很吵闹，很忙碌呢。」 土井笑了：这样也挺好嘛。 「人生所剩无几……吗。」 土井一边思考，一边看向窗外。 灿烂的日光射进来。已经到夏天了。闷热的暑气已经到眼前了。 这个季节……自己还能迎来多少次呢。还能趁夏天去多少次大海、多少次山里呢。跟朋友们谈笑饮酒的幸福时光还有多久…… 思考一下也会感到郁闷，但是感到郁闷的时候时间仍在流逝。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开始想，总之做些什么吧，太浪费了。 上次单纯以夏天为理由去哪里玩，是大概五年前了。 今年要怎么办呢。去哪——不，要不随便买个票去坐飞机……不，或许随便跟随电车的摇晃也很开心。 肯定，不管做什么都很美妙。 以前自己应该一直明白这一点。过去到底有多不情愿行动呢。 自己的人生——所剩无几的寿命里，明明已经可能没有“下次再说”了。 啊，对了，这个思考方式是“太浪费了”。是贪心的思考方式。 什么都不做，是损失时间、损失一切的事。 所以—— 「……我服了啊。确实，现在不该垂头丧气。」 「那么，首先来做些什么吧。」 「总之先来把这里的甜点吃个遍吧。」 「真棒。其中也有不少甜点份量很大，要花些日子分开吃。当然，为了保持健康也要坚持运动。」 「就这么办。」 然后，正当大人们正在谈笑，铃铛响了。 ——叮铃叮铃。 「我回来啦————！千束和泷奈回来啦————!!」 有人打开店门进来了。那与其说精神十足，不如说势头十足。是千束和泷奈。 留在店里的常客跟她们搭话。这幅样子与其说看板娘回来，印象上更像是凯旋。 「啊，老师，有新的配送订单所以拜托你包装了。我们家最推荐的豆子！满满的！啊，土井先生，您来……了……啊？……啊，你看，泷奈！」 泷奈在千束身后，好像有些睡眠不足，一副疲惫的表情。她被千束推向土井的方向，走过来。 她看到土井所在的吧台上装萩饼的盘子已经空了，猛然回神。 「您吃掉……了吗。」 「嗯？萩饼吗？啊，是的。」 米卡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一样，“啊”了一声。 「说起来，今天是泷奈负责萩饼的事前准备啊。」 土井满以为食物饮料都是米卡做，但看来也并不一定是他做。 仔细想想这是当然的。莉可莉可咖啡店的菜单只看咖啡就有很多种，甜点也很丰富。 不过，泷奈做的萩饼吗。这么一想，那个小巧的尺寸出自她的手……土井甚至开始想，是不是那好像只能握笔的纤细指尖才能创造出这种尺寸和形状呢。 「那个，土井先生……好吃……吗？」 「嗯，非常好吃啊。吓了我一跳。刚才也在跟店长聊……正想着说今后想多试试各种甜点。」 随后就不得了了。泷奈那平时淡然的脸上，明确地浮现出了笑容。 略微有些羞耻。她肌肤白皙，因此脸颊如实地显现出朱红。 只有女孩子才能做出的，最棒的表情。 「非常感谢！今后我们也会准备美味的甜点……期待您下次光临！」 我还不回去呢——土井说完，大家都笑了。 只有泷奈看上去有些害羞。 8 千束想，好了，确定了！泷奈进入土井路线了。或者是土井进入泷奈路线吗。不管是哪种，结果都一样。 「……怎么了，千束，表情那么奇怪。」 不行不行，下意识笑眯眯地盯着泷奈了。 千束笑着蒙混过去，跟泷奈一起走向更衣室，心情大好地换衣服。 从昨晚到今早的工作出乎意料地辛苦。她原本想赶快弄完跟泷奈一起看电影，结果工作让这个计划泡汤了……不过在来这里的路上她在瑞希的车里睡了一小会，所以身体状态不错。应该能撑到晚上吧。 最重要的是，泷奈恋爱支援计划正在无比顺利地进行，她心情大好。 千束脱下 lycoris 的制服后，尚存的一丝紧张消失了，心态切换过来——更止不住窃笑了。 「我先去补充下弹药。」 泷奈判断要优先 lycoris 的工作。很有她的风格。 这次发生了激烈的枪战，功能性地收纳枪支以及弹药等种种东西的英式学生包satchel变轻了。 准备成随时能处理工作的状态是最好的。就算不管枪的清洁，至少补充弹药才是正确的……千束明白这一点，但她觉得这些事可以往后推。 她不想在生活中时刻意识着战斗，而且她有自信在紧急时至少有一个弹夹就能逃脱。 泷奈出了更衣室，消失在射击场和弹药库所在的咖啡店地下。紧接着，从店后面进来的瑞希和在壁橱里远距离支援千束等人的胡桃出现了。 「什么啊，你这表情。」 「诶？诶诶？这个吗？这个啊……是如此如此……就是这么回事！」 喔——两人发出感叹声。 「那，怎么，泷奈那家伙真的对土井先生有意思？」 「确定确定，旗子完全立起来了嘛。」 「咱不太懂，这种时候接下来要怎么办？」 千束暂停换衣服，半裸着抱起手臂，歪了歪头。她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也不太懂。 在游戏里，把好感度升到一定等级，对方就会叫自己出来或者提出交往…… 千束说出这个想法后，这次是胡桃歪了歪头： 「问题是，这样的话土井那边必须把泷奈视为恋爱对象吧？不管好感度升到多高，都需要这样。」 「年轻男人的话只要煽动情欲就会迟早沦陷……但是土井先生不好说啊。可能很难吧？这个年龄已经有理智了吧。」 听到瑞希的话，千束感到了焦急。 那怎样，好感度也都升到让旗子高挂了，全都会白费？ 明明都准备到这一步了!? 「哎，瑞希，这个也就是说，只要土井先生那边开始在意……就 ok？」 「可能吧？」 「那之后就交给我吧！」 千束慌忙换上店里的制服，冲进店里的前厅。 店里的视线全都聚集过来，但是她不管。美少女受到注目是很平常的事。 更重要的是土井，土井在哪？找到了。他正要回去，应该说就在刚刚出了门。不行！ 千束也出了咖啡厅，然后慌忙叫住他。 「怎么啦，千束妹妹。啊，我有忘记东西吗？」 「不是，没有忘记东西……呃，有点事情。」 千束调整呼吸，然后说出来了。 她以“其实”开头。 为什么最近她们频繁地邀请土井。 契机是泷奈的心意…… 这是多管闲事吧。但是，与放任这事失败，还是一举做出来比较好。 千束不喜欢自己的苦心努力白白浪费掉，最重要的是她希望泷奈能多一些笑容，希望泷奈能幸福。然后，如果事成，一直郁郁寡欢的土井肯定也能够迈出走向崭新人生的第一步。 没错，双赢。千束喜欢这个词。 谁都不会吃亏。大家幸福。如果某个人的幸福可以让周围的人也变得幸福……那真的没有更美妙的事情了。 所以……！ 「所以，那个……泷奈非常喜欢土井先生……那个，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以请您认真考虑一下泷奈吗？」 咦？明明是希望他开始在意泷奈而已，结果好像全都说出来了……？ ——不过算了，就这样吧！ 千束感觉这样就好像全力往笼屉荞麦面上浇汤汁一样，不过她决定不去仔细思考。 就算后悔也没用，后悔的时间很浪费，那么就要认同现在的状况走出下一步。这就是锦木千束的生活方式。 「诶，啊……是、是这样啊……该说意外吗……人生可真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啊……真的吗？」 「真的啊!! 我保证!! ……啊，果然您完全没注意到吗？」 土井正要说完全没有，又沉默下来。带着这样的想法回想一下，好像有很可疑的地方。 自己只会点拼配咖啡，但不知为何泷奈每次都会规规矩矩地过来问点单，而带着自己到处走的时候，泷奈也有很多给自己打气的发言和举动。 土井说出这些事，千束便“啪！”地拍手。 「这个!! 就是这个!! 恋爱女孩的笨拙追求!! 晚熟少女拼尽全力的求爱行动!! 您明白吗？二位的故事已经开始了啊!!」 这场恋爱会顺利进行。不，已经顺利进行了。千束怀有这种确信。 而自己就是丘比特。 婚礼上自然要当主持人，然后跟其他莉可莉可的成员一起唱『瓢虫的桑巴舞』[译注]吧！ 交给我吧!! 9 千束冲出更衣室后，瑞希看着更衣室的门，发出无奈的声音。 「就是有这种爱管闲事的人啊～。基本上就是那种人会搞砸呢。比如有人牵线，结果男人喜欢上那个女人。这种最坏的情况是很常有的。」 「怨气挺大啊，瑞希。亲身经历吗？」 胡桃这么说，但是瑞希只做出了模棱两可的反应，哼了一声。 「刚才好像很吵，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泷奈从地下回到了更衣室后，瑞希和胡桃耸了耸肩蒙混过去。 「一如既往，千束正在千束而已。不用在意。」 「说实话到底怎样啊？泷奈，土井先生。」 喂！——胡桃忍不住看向了瑞希的脸。那是厌烦的表情。看来她真的只对自己的恋爱情况感兴趣，别人的恋爱之路无所谓……或许她都觉得别人的恋爱该死。 不，或许单纯是泷奈看上去会很顺利，所以瑞希变得不快了而已。 她当然讨厌自己变得不幸，但其他人变得幸福是她其次讨厌的事情。瑞希就是这种女人。至少胡桃是这样推测的。 「土井先生吗？……我觉得挺好的。看上去很精神。」 「不是啊。不是说这个，是问你喜欢不喜欢啊。喜欢的话就赶紧——」 「讨厌。」 「……………………………………唔？」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单词出现，胡桃定住了。而瑞希也一样。那个问题原本是在问泷奈是否意识到了恋爱……她们觉得喜欢还是讨厌这种问题已经不用问了…… 「讨厌……诶？喂，泷奈，喂……？毕竟你之前那么在意他……诶？」 「我很在意啊。人多的时候他也总是占着座位，一杯咖啡坐几个小时。他的单人消费是最低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郁郁寡欢的话对店里的氛围也不好。」 许久，莫名的沉默占据了这里。 「……那，怎么，泷奈你一直挂念土井，是因为你想提高单人消费，以及希望他不要那么郁郁寡欢……？」 「是的。还能是什么呢？」 「难道不是把他看作男人……」 听到瑞希的发言，泷奈露出明显感到无法理解的表情。 「他看上去一直是男性……原来是女性吗？」 不是说这个啊——瑞希无语了。胡桃也说出疑问： 「等、等一下。这样的话，其他客人里也有这种人……你看，当作家的米冈呢？那家伙也定期会花相当长的时间占据吧台座位吧。泷奈，你是正常对待那家伙……」 「那个人说糖分不足脑袋不转，总是会点甜点啊。困的时候他也会点好几杯咖啡或者 espresso。对营业额的贡献度是顶级的。」 想到冲到店外的莉可莉可暴走特急千束现在正在做什么，胡桃感觉背后渗出了冷汗。 「……那，你真的完全对土井没想法？」 「我之前很讨厌他。但是，他似乎也终于开始享用甜点了，所以挺好的。我想今后应该不会那么讨厌他。」 「你不是经常跟他一起去玩吗。」 「那是千束每次强行带我。……怎么了吗？」 「没……你问怎么了我也……」 大概是看到胡桃含糊的样子觉得等下去也没用吧，泷奈交替看了一会同事们的脸，然后利落地换好衣服，把长长的黑发左右束成马尾，出门去了前厅。 「……那事，怎么办啊？」 瑞希露出一副无语到极点的表情，说道。 就算问怎么办，还能让人怎么办啊。毕竟千束就是行动特别快，恐怕已经晚了吧。 说到底开始了这场误会的人是千束，想擅自推进两人关系的也是千束，这个那个全是千束，千束千束千束…… 没错，是千束不好。这就是胡桃的结论。 「关咱什么事。全都是千束不好。」 胡桃把刚才的所见所闻藏到心底，好像松鼠回到巢穴一样回到了二楼榻榻米的壁橱里。 「算了，我也不管～。……但是，嗯，从一开始就能预测出这个结果呢～。」 可以听到瑞希在这样抱怨。 胡桃一边在心里同意她的观点，一边关上了壁橱的推拉门。 10 ——居然会这样。 白天，听到千束说的话，土井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冲击。 他一直觉得五十五岁是走向闭幕的人生，但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事件在等着自己。 井之上泷奈。虽然不知道准确年龄，但她在十五到二十之间。她是一位美丽的黑发姑娘，将来毫无疑问会成为美女，是尚未绽放的花蕾。 他也觉得，五十五岁配人家实在是不合适。 但是，土井想起来学生时代喜欢读的时代小说。 在那些作品里，特别是讲剑客的故事里，经常有年龄更高的老头被年轻女孩迷上的发展，而且也时不时有纳为妻妾的发展。 换言之，这不奇怪。不如说日本自古以来都认为老男人和年轻女孩是很好的搭配，是正常的事情。 所以即使日语中把比自己年龄大的妻子叫做“姉女房”，也没有反过来的词……应该没有。 那么，自己也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吧。可以这样做吧。这样做才真挚，才是为了那孩子——泷奈着想吧。 这是方便自己的解释吗？……方便自己？这么说，自己有在期望与她产生关联吗。 尝试，终究只是尝试，试着思考一下，如果接受了她的心意，会有怎样的未来等着自己呢。 年龄差距实在是无能为力……但那肯定不完全是消极的事情。 对方的世界是未知的世界。那么，两人就可以互相分享自己的世界吧。没有共同点，就相当于全是不知道的事情。肯定会聊到天长地久。 这样比起与同代人交往好处更多。就算不论自己能得到的好处，也可以保证给泷奈比与同代人交往更加丰富的约会吧。 说实话，自己不认为在剩下的寿命里能用完拥有的资产，把资产用在她身上也不错。 对啊。没错。可能没有必要陪伴到最后。最重要的是，不论如何她跟自己的剩余寿命是不一样的，那么自己可以保持良好的关系交往，将少女培育成女士时仅留下回忆然后消失。这样不也显得是个帅气的大人吗。 没错。只要有心意，无论选择怎样的结局，双方都能幸福。 当他得出这个结论时，米卡的话语浮现在脑海里。 ——人生，所剩无几，只剩下一点点。 没错，度过没用的时间可太浪费了。 既然定下来了，那要做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 土井立马去附近的体育馆办了卡，接着直接去做了男士美容。 就像在步行中感受到的那样，自己与泷奈的体力差距甚于年龄差距。 但是，这一点可以靠努力和时间解决，最重要的是能靠干劲解决。 是时候展示一下富有的大人认真的样子了。 三周后。 季节已经是盛夏。 在蝉鸣声中，土井久违地弄响了莉可莉可咖啡店的铃铛。 以米卡为首，看上去有些吃惊的熟面孔欢迎了他，他走向一如既往的吧台座位。 这也不怪他们。不仅仅是许久未见，更重要的是外表变化了。明显变年轻了。 稍微有了些肌肉，变化更大的是减少了没用赘肉。肌肤护理改变了皮肤的光泽。 但是，他没有强行打扮得年轻。他没有舍弃五十五岁的大人魅力，没有做出那种愚蠢的行径。 他的穿着稳重整洁，是日常的成熟装扮。 哒、哒、哒——随着雪駄的声响，泷奈拿着托盘走过来。 「土井先生，好久不见。……您要点些什么？」 她一如既往地淡然。以前土井几乎每天来，突然隔了三周时间没来她还是只有一句“好久不见”。很酷。不讨厌。 土井瞥了一眼店内。 正在服务客人的千束向土井眨眼。就好像在说：能行哦。 土井从泷奈手上接过菜单，望着菜单。 「唔嗯，怎么办呢。……总之先来三色团子和跟它搭配的咖啡。今天还是吃点冰激凌比较好吧。然后……这个先放一边。泷奈妹妹，如果可以的话，工作结束后要不去吃个饭吧？就我们两个人。」 土井作出最帅气的表情，干脆地说出了这番话。 接下来的发展已经不需要讲了。 注释 译注：「ざる荞麦」笼屉荞麦面。通常是每次从笼屉上取少量面蘸着汤汁吃。 译注：曲名原文为『てんとう虫のサンバ』。婚礼常用曲目。 introduction 2 某间废旧工厂的地下仓库，有一个角落人称起居室。 其原因单纯是这里随便摆了个沙发，同时也是地下唯一通网的地方，虽然只是有线网。所以自然大家都会花很多时间在这里生活。如果不是这样，那肯定不会把这既没有窗户也没有厨房、只是保管着大量药品的地方叫做什么起居室吧。 他——这个被称为斗牛犬的男人，总是会在这个角落啜饮着喜爱的咖啡。 那是易拉罐装的咖啡。 他来到这个国家之后，才头一次知道有这种饮品存在。 祖国那边应该是没有的。说不定实际上存在，但至少他没有见过。 他跟雇主说想雇佣我们必须要有咖啡，结果刚到这个地方就给了他整箱的这个东西。 斗牛犬觉得自己不是那种会对味道很挑剔的男人，但他碰上这个也还是会哑口无言。每次喝下去，类似金属的刺激都会扰动着舌头。而且最重要的是，里面使用的咖啡豆量很少，感觉似乎在用香料糊弄。 然而，他还是喝了。因为没有别的咖啡。 斗牛犬的祖国，就算说好听点也谈不上是富有的国家，但那里是咖啡豆的原产国，他觉得在能够便宜拿到优质咖啡豆这一点上，那是个很棒的国家。 小时候，病床上的祖母曾经说过。 美味的咖啡里是有魔法的。 她说，咖啡既可以让人努力加油，也可以让人心情平静下来……会有各种各样的作用，而其前方一定会有“幸福”在等待。 但是，这个罐装咖啡的前方大概没有那种东西吧。 也不知道是易拉罐咖啡这种饮料本身就很难喝，还是说只是这种罐装咖啡难喝。 「……哼。」 不管怎么说，也没别的了，只能喝这个。 他静静地喝着咖啡。每次这样做的时候他都会想起远方的祖国。 在那个国家，像自己这样的人要活下来只能拿起枪，四处大闹过之后也就只能选择离开祖国，别无他法。 一路漂泊流荡到了远方，亚洲的角落，日本。在这边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无聊工作。简直就像这罐装咖啡里用的豆子一样。 不过，他觉得在咖啡之外的方面，这里还算是个不错的国家。 虽然罐装咖啡很难喝，但是饭菜好吃。这里的饭菜以中华料理为首多种多样，惊人的是甚至能吃到斗牛犬祖国的东西，而其中相当一部分的味道比起本国正宗的要更加高雅。 这些食物经常会在香辛料方面进行不小的调整，不过这大概是为了配合日本人的口味，而且最重要的是素材很新鲜，所以去除腥膻的作用只要最低限度就够了。虽然冲击力比较弱，但并不差。 「这国家是个好国家。」 这次的雇主，那个男人正在和显示屏对面的什么人说话。虽然讲的是英语，但是雇主是“亚洲人”。从长相上看倒也不算错。他本人也许是对此有什么讲究，如此自称。 也就是说，并不是人种怎么样的问题，而是雇主的名字就叫“亚洲人”。 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不仅有日本、中国、韩国、越南的血统，还有少量的新加坡和蒙古、甚至还有一点北欧系的血统在。再加上生下来的时候是在偷渡船上，已经没有人能搞清楚他到底算什么人了，而本人也并不在意。 所以，他才会是“亚洲人”。这也是他的自豪之处。他会毫不掩饰地宣称，欧亚大陆的东侧全部都是自己的祖国。 这份大胆，让斗牛犬很是欣赏。 「是的，这国家是个好国家。药有多少都能卖掉。剩了一大堆让我们掺一脚进去的余地，真好笑啊。为什么谁都不会盯上这里嘛。这要是在别的国家为了抢地盘可是要见血的，但在这还一枪都没开过呢！」 喝干不怎么好喝的罐装咖啡后，斗牛犬就闲了下来。他看向了正在和亚洲人讲话的对象——显示屏那边。 是日本人那种叫做极道的日本黑手党吧。要不就是还没有组织成极道那种规模的年轻人小团体。对方看起来二十来岁的长相，脸莫名温和，头发是金色和黑色这种奇妙的二色搭配……感觉是第二种组织。 这次来日本的时候，用走私船从国外带进来的货量可不少，所以应该有多个买家才是。大概那就是其中小规模的一家吧。 从听到的话里推测，在普通的销售方式之外，他们似乎还有独有的特殊途径。虽然好像是薄利多销路线，但销售额似乎不可小瞧。 虽然他们说了草药茶什么什么的，但专精枪与血还有咖啡的斗牛犬根本搞不清他们到底在讲什么。 不过，具体怎样都好。不管药物的买家是哪，自己这种武装团体只要守好货物和雇主就行了。就连这方面，要是不出意外都不会有出场机会。该不该做的事情他分得很清楚。 『但是，可不要掉以轻心啊亚洲人。为什么像我们这种后来的团体也会有插手的余地……这件事我一直有疑问。我问了客人，似乎在这个国家里搞大宗交易的团体，不管是什么，一个个都被捣毁了。』 「被竞争对手？」 『不知道。因为被干掉之后市场供给量有明显下滑，所以大概不是同行。……但要这么说似乎也不是警察。没有出现成批的物品扣押记录或者被逮捕的人。当然也没有尸体冒出来。单纯是整个团体直接消失掉，而之前追随的客人为了寻求药物就只能在路上像僵尸一样四处彷徨。这事情很奇妙。是地下社会的都市传说。』 「我懂了，是正义英雄干的。」 亚洲人笑了。显示屏对面的人也笑了。 『说不定呢。不管怎么说要注意……』 显示屏里的男子定住了。 几秒钟后，影像消失。似乎是网络连接断掉了。 斗牛犬停下了正要打开第二罐咖啡的手。 ——怎么回事，心里毛毛的。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这是他跨越了无数生死险境才获得的直觉，同时也是一种确信。 警察的特殊部队，军队……不对，不是那种。那群人有种更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现在的虽然不是那群人……但他有种两腿间被冰冷的金属棒顶住的感觉。恐怕是相当难搞的对手。 这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样的家伙？没有遇到过。 斗牛犬将罐装咖啡放到地板上后，将手伸向工作用具。 可以覆盖全身的防弹装备。斗牛犬之名的由来，如同巨大项圈一样的防弹护颈。还有铁制面具。 「咦，连接断了啊……喂？怎么了斗牛犬？」 「工作的时间到了，我的主人啊。你至少带着护身用的枪吧？子弹还够吗？先确认下。」 斗牛犬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好像将 ak47 原样加长后配上两脚架一样的班用支援机枪——rpk。 「只是网断了而已。而且说不定是对面停电了，再加上——」 突然，照明消失了。 斗牛犬心想，果然来了。 亚洲人慌忙开始用对讲机联系自己安排在废旧工厂内外的部下们。就算互联网和电源断了，独立组网的对讲机好像也还能用。 亚洲人的脸色开始变得苦涩。看到这就懂了，都不用问。 果然是该工作的时间了。而且已经能隐约听到枪声从楼上传来了。 「似乎正在和搞不太懂的东西交战。我们在地面上的部下好像被干掉了不少。……斗牛犬，搞得定吗。」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把我们带到日本的吧？放心吧。……比起这个，动手打过来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搞不太懂的东西，是啥意思啊？」 亚洲人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 「说什么……是女孩子。」 「女孩子？」 「似乎还挺可爱的。」 你是不是嗑药了啊——斗牛犬心想。 第二话『枪战与咖啡与千束红色的那玩意』 泷奈和千束两个人实质上身处组织之外——要说成是独立团也不过分，但她们的装备还是遵循了普通 lycoris 的标准。 制服融入了防割、简易防弹、反红外线探测等多到超乎想象的现代日本的所持技术；特殊小皮鞋是按照每个人的脚半定制的，带金属包头，连跑步都很轻松；战术武装背包是英式学生包satchel风格，兼作枪套。而且这背包里有多个已经装填好子弹的弹夹和几枚特殊手榴弹。除了匕首之外，还有跳伞绳、简易治疗包、少许工具。此外，就连略显夸张的紧急防御用机关都被毫无冗余地组装了进去。 泷奈用的和以上这些完全相同，但是千束和 da 旗下的 lycoris 之间在装备上有着明确而绝对的不同点。 那就是枪支和弹药。 千束所使用的，是 .45 口径的，应该是以 m1911 系列为基础的改造手枪。 其前端装有特征性的枪口补偿器，泷奈没有见过其他相同设计的东西，所以说不定是专门定做的。 手枪的枪口补偿器原本主要是在其上方设有孔洞或缺口，通过射击时让气体从此处喷出以抑制枪体上跳——也就是所谓的制退效果，利用这种方式来提高射击精度，同时还可以期待有减低到紧跟着的下一发子弹射出之间的时间损失的效果。 它的次要效果，是允许将手枪枪口顶在对方身上进行射击。如果用半自动手枪，试图将其顶在某种对象物体上开枪的话，遇到人体这样柔软的东西，就很有可能在前压的时候陷进去，导致枪的套筒后退。这样一来，大部分的型号就没法开枪了，但是补偿器因为是被枪身或者框架固定住的——也就是说没有直接连接到会移动的套筒部分，所以可以顶着对方开枪。 具体到千束用的，补偿器上还有半包围枪口的锯齿，这一点让她的枪远看也很有特点，同时也和她那异样的使用方式有关。 对于千束来说，补偿器并不意味着射击的精度，而是完全用来进行打击用的东西。实际上泷奈也见过千束通过用枪口砸的方式破坏汽车的侧窗。 这种态度就算往好了说也不能说是对枪有益，虽然对泷奈来说这除了严重吓到之外别无其它感想，但她知道某个缘由之后就觉得千束这么用也是没有办法的。 「比预想的更早被发现了呢。」 千束一边换弹匣，一边露出微笑。 「没有办法。……有莫名熟练的敌人在，这是预料之外的。」 泷奈一边回应她，一边窥探周边的动静。 这里是废旧工厂内部。因为胡桃和瑞希在事前调查中已经探明大本营——目标敌方首领及药物——位于地下，所以考虑到被夹击的风险，原本预定是要先悄悄压制户外以及地面以上的部分。 但是，当她们压制了周边以及位于屋顶的岗哨，一楼内部也就差一点了，此时敌人成功进行反击，爆出了壮观的枪声。 「大概敌人除了药物批发组织，还有久经沙场的护卫部队。装备和氛围都明显不同。……可不能掉以轻心啊，千束。」 在被敌人发现后，隐秘作战立刻中止，胡桃切断了废旧工厂的输电和网络线路。 现在的时间还是黎明前，黑暗吞没这里产生了些许混乱，于是泷奈她们便借此压制了地上部分。只剩下地下了。 两个人在抵抗已经消失的一层通道里一边警戒一边向前移动。敌人按理说已经不在了，但是单方面的臆测会招来杀身之祸。 『搬运材料用的电梯可是没法用的啊。因为从地下塞满士兵往上运的时候咱把电给停了，所以它在半截的位置上卡住了。要去地下只能用楼梯。』 耳机里传来胡桃的声音。 也许是想象了下壮汉们挤在一起哀叹的光景吧，千束笑了出来。 「我记得，楼梯是在这前面来着？」 泷奈问了一句后，yes 的回答传来。虽然她事前已经把地图装进了脑袋，但确认下总归不是坏事。 『继续直着往前走有个金属门，门后面就是楼梯间了。不过，几乎肯定会……』 「啊——有的呀。肯定会埋伏的啊——」 『就是这个意思，千束。从外面是没法观测的。所以让咱的一台无人机先冲进去，确认敌人的配置情况。虽然破损大概是不可避免的，但这么做应该有相应的价值吧。』 「太浪费了啊。而且也被说经费用得太多了。」 『这次的经费是 da 掏腰包的吧？不用在意。风险能回避就——』 「我是说时间。」 在胡桃讲完之前，千束就从背上的包中取出了闪光震撼弹，当场拔掉了安全栓，连手柄都松开了。 泷奈大吃了一惊。手柄直到马上就要丢出去的时候才会松开，这是常识，但是千束却还将其拿在手里，一直在跑动。 距离爆炸只剩一点时间，已经——就在这时，千束抵达了通往楼梯间的金属门，与此同时她将门打开了仅仅数厘米，把手榴弹丢了进去。然后，关上门。紧接着，光线像喷射一般从房门那细微的缝隙之中漏了出来。激烈的爆炸声。男人们的惨叫。千束马上打开门，如同字面意义一样跳了进去。泷奈也架着枪跟上了她。 楼梯间里，虽然在半路有个平台折返，但也只有连接地下部分和地上部分的混凝土楼梯而已。也就是说，很狭窄。在这样有限的空间内，被强烈的光线和爆炸声废掉眼睛耳朵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挺不了两下。 千束一边从楼梯上飞身而下，一边接连向途中瘫倒在地上的男人倾泻子弹。 和泷奈不同没有安装消音器的 .45 口径的连续射击。盛大的枪声响起，男人短暂的呻吟声略微持续了一阵。 黑暗的楼梯间内只有应急灯，红色的花朵在其中绽放开来。一朵接一朵。 就如同是从敌人的体内生出的彼岸花一样。 千束脚踢转角平台处的墙壁，脚不沾地便转换了方向，同时重新装弹。她好像将打空的弹匣留在半空中一样，又朝着地下飞去，然后又是一轮连射。红色花朵四处绽放。 泷奈也向下跳着追赶她。到达转角平台后再往楼下看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三个男人倒向地面。 这时，有两名男子冲进了楼梯间。千束以单膝点地的姿势落在一脸吃惊的他们眼前。 通常来讲，千束面对受过战斗训练的男性会开好几枪。 她再怎么说也没有余力一边战斗一边区分对方是地上和户外也有的只是单纯拿着枪的区区小混混，还是具有战斗经验的士兵。所以她恐怕是将全员都假定为后者来应对的。 也就是说，恐怕弹匣已经空了。这样下去，会有危险。 ——这种时候，自己就该出场了。 但是，在泷奈瞄准之前，千束就行动了。 千束站起身来的同时，朝着一名男子的心窝处像突刺一般全力把手枪砸了进去。男子的身体弯成了“＜”的形状，脚也略微浮空。 男子都没有呕吐的工夫，便直接脸朝下倒在了地上。 千岁在摆平这名男子的同时，从背包下方抽出了新的弹匣，进一步朝着跟在后面的男子拉近距离。 跟在后面的男子虽然十分慌乱，但还是勉强试图举起手中的 ak 突击步枪。然而，当指向下方的枪口抬起来，千束已经躲开了那杆枪，贴近到了肩膀和手肘足以接触男子身体的距离。 虽然有道是穷鸟入怀猎师不杀，但现在这情况似是而非。就算是想要开枪，既然对方钻进了怀里，ak 这种长杆兵器就没法用了。 但是，千束是可以开枪的。 和 ak 男贴身的时候千束已经结束装弹，她摆出超近距离用的姿势——在自己的胸前，将用两手握住的枪像回拉一样固定住，开火。 “红色花朵”出现在了两人中间。 男子向后踉跄。千束一边倾斜双手握住的爱枪，一边将它举到自己面前，随后刹那间便瞄准对方下颚开枪，打出了最后一击。 看到她那一如既往只能让人觉得异常的动作，泷奈举着枪愕然不已。 「啊，泷奈。动作变快了呢——」 千束一边向泷奈微笑一边放下枪，然后朝着先前趴倒在地、因为冲击过强想吐又吐不出来而呻吟的男子后颈来了一发。男子变得一动不动了。 千束虽然绝对不会下杀手，但是会理所当然地把人弄到差一点就死的地步。其中没有一丝温情和姑息。 「明明之前还要更慢的，成长了啊。好厉害，好厉害～。」 这要是两人刚开始搭档的时候，大概在泷奈试图开始掩护前，千束就已经搞定一切去楼梯间外面了吧。确实，最近泷奈的行动速度就像在被千束拽着一样提升。 但是…… 泷奈心想。自己还是有所欠缺。实力，经验……不对，是欠缺超脱常人的“某种事物”。 lycoris 有三个阶级。third、second、first。 first lycoris 是其中最高的。据说她们的战斗力基本都是怪物级别。 实际上，过去也算负责照顾泷奈的春川风希就是 first lycoris。她会灵活利用自己娇小的体型，擅长用超低的姿势进行非同寻常的高速行动。特别是在面对壮硕的男性时，这一点发挥出了极高的效果。 当然，风希这种脱离常识的动作，面对身为娇小女性的 lycoris 时也足够有效，second 以下级别的她们就算一起联手也难以匹敌，甚至训练后会偷偷骂她“蟑螂”。 不过，就算是这位风希……也明显比不上千束。 千束在各种意义上都超出了范围。 「行动时请再沉稳一点。万一要是有个失误怎么办。」 「那种情况不是还有泷奈在嘛-」 明明还在战斗中，她却笑得傻乎乎的。搞不清她到底是真的很厉害还是在瞎胡闹了。 泷奈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用实弹比较好。那样的话 .45 口径一发就可以搞定了。用少量的弹药就可以完成任务。」 千束之所以会采用异样的战斗方式，都是因为那 lycoris 绝不会使用的、千束专有的弹药。 非杀伤弹，也就是所谓的橡胶弹。但是她用的是相当特殊的弹头，是用红色的粉末状橡胶——正确来讲并不是用橡胶树做的那种，而和橡皮擦之类一样具有弹性的塑料材质——以及为了增加弹头重量并促进破碎而加入的金属粉糅合在一起制成的，要说的话就是塑料易碎弹。 中弹时弹头会粉碎，产生如同鲜血喷出般的“红色”——在旁人眼里好像有鲜红的彼岸花绽放，原因就是这个。 可以说千束之所以不拉开距离进行精准射击，全都是因为这种弹药。 橡胶弹基本上都很轻，一旦拉开距离动能就会急剧衰减，也不可能实现精准射击。做成易碎弹之后这种负面特性会进一步加强。 在这个基础上，面对武装的敌人时想要不占下风的话，从结果上来讲就只能选择极端的近距离战斗。如果用 .45 口径进行超近距离的枪击，那哪怕用的是橡胶弹，也会给予对方足以匹敌球棒一击的冲击。 正因为如此，千束和那些以韦弗式或等腰三角形式为基础射击姿势的普通 lycoris 不同，采用的是以据称在近距离战斗中特别有效的 c.a.r. 系统为基础的独有射击姿态。 区别特别明显的是在采用延展姿态extended position，也就是保持双手持枪在脸部前方略微倾斜举枪时，原本的 c.a.r. 系统中，是用直接接触握把的那只手的手背挡住一只眼——用右手时就是右眼——的视野，用另一只眼睛通过枪支的准星进行精确瞄准……但千束不会挡住一只眼，而是使用双眼瞄准。虽然以前问她本人时她说的是「差不多就行了，这样足够了」，但泷奈推测，估计是她没有必要考虑在超近距离之外的场合开火，再加上就算只是暂时她也不愿意收窄视野，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不管怎么说，千束这个人是会自己主动跳进敌阵之中打起来的那种家伙。应该会想尽可能地掌握周围的状况。 或者也可能单纯是因为她是在右撇子中比较罕见的以左眼为优势眼的那种人，就算不将右眼完全遮住也可以顺利通过准星瞄准。虽然泷奈还没有见过，但如果是这样，千束左右交换时说不定就会变成教科书上的 c.a.r. 系统。 「行啦行啦。我就是喜欢不致命的方式。所以这样就好啦。而且也有便利之处哦？」 「难以理解。哪怕现在也是。」 「你早晚会明白啦。」 「我觉得你现在告诉我也没关系。」 「我可是那种揭开谜底前要拖两下的人啊。」 泷奈有点来气了。 「……归根结底，退一百步讲，就算你可以不下杀手，千束你用实弹也能在不杀死敌方的前提下使其丧失行动能力吧。」 「这种事就交给泷奈啦。各自负责！真是好搭档！那就这样，赶紧走吧。」 千束一边讲话，一边将与胡桃等人联络的无线通信中继器安装在楼梯间墙上。 「你有什么着急的理由吗？」 「哦呀？这发言可不像重视合理性讨厌冗余的泷奈小姐啊。……哈哈——看来是想尽可能长时间和亲爱的千束小姐在一起的热烈感情？」 「不对。」 「啊～啊……」 「那么，理由呢？」 「我在想要是能快点搞定，在莉可莉可的营业时间之前还可以和泷奈一起看场电影呢。你记得吗，就是之前和土井先生一起看的那个丧尸电影，那个的前一部！其实 1 比 2 更好看哦！」 泷奈无语了。就知道是这种事。 「你刚才是不是想，就知道是这种事？」 「我是这么想的。请不要读别人心里想什么。话说啊，既然你都知道……」 「行啦，走咯——」 也许是不喜欢被碎碎念吧，千束迅速地跳出了楼梯间。 泷奈轻轻叹着气，追赶起千束。这是条昏暗的走廊。 往前稍微走点拐个弯后，前方便是条略长的直线。如果敌人在最深处早已埋伏好，从先前的理由看千束就会陷入不利。在交战距离拉长的情况下泷奈必须提供支援。 「呜哇!?」 走在前面的千束，在拐过转角的瞬间便向后飞跃。 「有、有什么东西在！」 什么东西？泷奈有些惊讶。她和千束交换了位置，在 l 形的通道拐角上将头探出一瞬间，马上又缩了回来。 因为供电停止，所以光线很暗，几乎看不清楚……但是多亏四处还有应急灯，她感觉到果然在最深处好像有什么人。三十米左右的前方……感觉是这样，但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泷奈跪到地上，在和先前不同的高度上又一次迅速探出脑袋，然后立刻缩回。再怎么说这次还是有枪击打过来了。是步枪弹，ak 那一类的，.30 口径级别。刚才探出头的拐角稍往上的地方被削去了一大块。 这下她明白了千束说的“有什么东西在”是什么意思。 那是个人影。但是却又莫名地……大。像熊一样壮硕，身高看起来也差不多有熊那么高。对方既不躲藏也没有贴墙，站在那里的样子实在是过于坦荡，说不定因为这个更是看上去高大……但是，毫无疑问，很大。大到会迷惑距离感。 「胡桃～，能不能单独恢复下地下仓库前面那条走廊的电力啊？」 『真的可以吗，会被看得清清楚楚哦。』 「没问题的，因为大概和那无关。」 虽然黑暗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对袭击的一方有利，但是对方都这样等着了，那黑暗与否也就没有多大影响了。毕竟这次没有带夜视镜之类的装备，还有可能反而是对方已经装备好了。因此泷奈没有反对千束的行动。 过了几秒照明恢复后，千束将手机的摄像头部分单独探出拐角，拍照。看了拍来的照片，出来的画面和泷奈先前的感受一模一样。 那是个全身——真的是从脚尖开始全都包裹着疑似防弹装备的东西的漆黑大块头人类。从房顶的高度判断，看起来大约有两米高。 对于这种对手，有效攻击部位是关节部分，而那些地方也被球面状的防护罩包裹了起来，防护上几乎没有空隙。头部也被一个只有眼部挖空的铁制面具保护了起来，至于身为活动部分并且因为会干扰视野而难以防护的颈部，则是被一个带有尖刺、如同巨大犬用项圈的护颈裹得严严实实。 而对方抱在腋下拿着的，是 ak 的班用支援机枪版本，rpk。上面还装着七十五发的弹鼓。 那副模样仿佛就像恶鬼拿着狼牙棒一样。他站在那里，守着背后通往仓库的金属大门。那姿态甚至有几分威严。 『这不是斗牛犬吗。』 「是胡桃的熟人吗？」 虽然泷奈本人十分认真，但是她说出的话似乎已经奇怪到会让千束小声吐槽道「喂喂」了。 她倒是觉得，在地下社会出名的 walnut黑客 会有这类熟人在也不奇怪…… 『玩笑就省省吧。只是对方特色强烈，所以咱记住了而已。那是小规模雇佣兵团体的领头人。全身都配了防弹装备。咱记得应该是 iii 级。』 「居然是 iii 级吗!?」 泷奈忍不住喊起来。这下情况可相当不妙。 千束的非杀伤弹就先不管，泷奈所持枪支的弹药是 9mm 帕拉贝鲁姆弹，全金属被覆战斗部，而且为了提高消音器的效果还采用了发射时不会超出亚音速范围的重弹头，所以穿透力是比通常型号要高的……就算是这样，也完全不值一提。毕竟 iii 级可是连 .30 口径的步枪弹都能挡住。 『他竟然在日本啊。这不是无敌了吗。』 日本的警察只有极少数的部队使用步枪，那不是轻易就能拿出来的。而且在以逮捕为目的的前提下，连手榴弹之类的武器也只带着非杀伤弹。 泷奈在思考。iii 级也不是无敌。如果将敌人用的 ak 回收过来，朝着同一位置打中多发的话……不行，大概没戏。虽然没有仔细确认，但是那群人用的大概不是卡拉什尼科夫集团的正品，而是不正规的仿制枪，而且还全是些用旧了的东西。精度没法期待，更重要的是这边在连续射击的时候会被打成蜂窝。 「千束，暂且撤退重整态势吧。这样下去没有出路。」 这是合理的判断。这种状况下如果不带上大量爆炸物或者反器材步枪是无法处理的。 但是千束手抵下巴，唔——地沉吟。 「……这位敌人都不靠近过来呢。可是我觉得他已经发现我们这边没有能对抗的装备了。」 『那肯定是因为太重了啊。光是全身上满防弹装备就几十千克……说不定要到三位数了。他肯定是不想犯下随意移动导致对方从侧面绕过去的愚蠢错误吧。毕竟不管怎么弄都很笨重。』 说得也是呢……千束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包中取出烟雾弹。 「千束的那个……我有种不妙的预感。」 「啊，你懂了？那，泷奈，掩护一下。我要冲过去了。」 「你脑子清醒的吗？」 「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非常认真的哦？……没关系的，我有胜算。应该说轻轻松松。」 泷奈很清楚，千束一旦变成这样就说什么话也不管用了。 千束也没商量，直接理所当然一般将烟雾弹朝着走廊深处丢了过去。烟雾伴随着磅的一声展开……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不能探出头看所以这是预测。 稍过了一会，烟雾已经飘到了泷奈她们这边。烟雾弹在室内使用时效果会很明显。大概走廊上已经被白烟笼罩，连一米远的前方都看不清了吧。 这时，斗牛犬那边开始了零零碎碎的枪击。这是考虑到对方可能接近而进行的威吓射击。 本以为千束会马上突击过去，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好像在等待什么一样，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几十秒过去…… 大概也因为这里是地下，应该有通风系统吧。可能是通电时它一起启动了吧，烟雾逐渐变薄的速度比起泷奈的预测快了很多。 「唔嗯——，就差一点了啊。」 斗牛犬零散的枪击停止了。大概视野已经清晰了吧——在这么判断的同时，千束伸出手臂，将枪的前端探出，射向走廊深处。当然，没有瞄准的子弹是不会打中的，而且就算打中了也是橡胶弹。泷奈搞不懂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什么玩意，橡胶弹啊？……你在搞笑吗？」 能听到估计是斗牛犬讲的声音浑厚的英语。之后马上就有枪击打来。全自动射击。千束收回手臂，转角处的墙壁被削了一块下去。 「好，差不多该上了吧。」 「……诶？」 「斗牛犬的 rpk，只剩下五六发了。」 「……难道说，你之前有在数的吗？」 「咦，泷奈没数吗？这个马大哈-……我上了！」 千束仅仅甩下了这么一句话就跳出去了。 单发点射先不说，弹匣容量二三十发的突击步枪也就算了……对全自动射击的机枪这种东西，正常人根本不会有计数的想法。 就算真的完全数清了，还剩下五六发也是个十足的威胁。泷奈不由得怀疑千束脑袋是不是正常。 泷奈急忙摆出仅将握枪的一只手和半张脸探出的姿势，瞄向走廊深处。 正如千束的预想，斗牛犬好像知道剩下的子弹很少，左手正拿着交换用的弹鼓。 在稀薄的烟雾之中，千束压低身子向前冲去。 为了绝对不打中她的后背，泷奈虽然只用单手但还是仔细瞄准，然后开了枪，两发。 第一发打中斗牛犬的腹部，第二发中了头部。但是斗牛犬甚至动都没动。确认到这个事实，泷奈仍然继续射击。 斗牛犬没有在意泷奈，而是瞄准千束进行两发一组的点射。但是跑动中的她完全看穿了枪口的动作，只稍微横向错开一点便躲开了枪击，借着势头直接踩着墙跑过去。 斗牛犬的枪口继续打出追击，但是千束一脚踢墙，如同侧滚翻一样头朝下让身体腾空，又躲开了。 不过，在半空中就已经没法闪躲了 这可不是应该隐藏起身形的时候。泷奈让自己的身体从拐角完全露出来，双手紧紧握住手枪，瞄准，开火。弹头指向的不是铁质面具，而是他手中拿着的枪——rpk。 千束也在半空之中，保持着头朝下的姿势，用 .45 口径快速开火。正要瞄准千束的 rpk 上中了多发子弹，红色花朵和火花一同散开，枪被弹向一边，走火在墙上打了一个洞。 这下就结束了。斗牛犬明显用力握紧了整个扳机，但是 rpk 在打出最初的一发后就沉默了——子弹打空了。 ——就是这里，就是现在。 泷奈也跳出了转角，全力冲刺。趁这个机会替换了残留量不多的弹匣。 落地的千束也试图快步冲刺拉近距离，但是还有十五米远。 斗牛犬把手中的弹鼓朝着 rpk 砸下去弹飞空弹鼓，随后急忙要往里装弹。 要是现在让他装弹成功，两个人会被一起干掉。 泷奈开了一枪又一枪。要是能打坏弹鼓就万万岁了，不过跑动中是打不中的。但是，只要开枪，就能产生些微打中的可能性。 所以，要射击。这不算浪费。 然而有效命中并没有出现。rpk，新的 75 发弹鼓装填完成。斗牛犬，警戒着用异样的高速逼近的千束，一边退后一边将枪摆成夹在腋下的姿势。 千束将背上的包顶到前方，拉动隐藏的绳索——与此同时，安装在里面的 lycoris 技术部门引以为傲的防弹气囊如同爆炸一般高速展开。白色气球般的气囊将通道封堵起来。rpk 的全自动射击一发接一发打在上面。 防弹气囊只有在展开过程中和结束后共一秒左右的时间内有效——但是对于千束来说，这就足够了。 等到防弹气囊输给步枪子弹炸开的时候，千束已经来到了斗牛犬眼前。 千束一边快速将背包重新背好，一边将自己的枪口砸向斗牛犬抓着 rpk 握把的手。前端的锯齿刺到他的手指上，千束与此同时开枪。 哪怕有具有防弹性能的护手，也不存在连手指都能完全防护好的手套。 斗牛犬那接近没有防护的手指，被锯齿咬住，又被塑料易碎弹折断。rpk 落到地上，壮汉开始摇晃。 而千束并未就此收手。 她将身体贴近对方壮硕的身躯，像要强行挤进防弹装甲片的缝隙间一样将枪口顶在他的下腹部上，一通连射。鲜血般的红色粉尘腾空而起。 斗牛犬晃得更厉害了，朝后退去，单膝跪地。然后，这时候，他的左手从腰后抽出了把大号兵刃——一把廓尔喀弯刀。 千束的枪没有子弹空仓挂机了。但是她没有后撤，反倒是在向前挺进。随后，她朝上踢了敌方那覆盖着铁质面具的脸部，又用那条腿直接来了个下压踢砸在铁面具上。 lycoris 的小皮鞋在脚尖等部位安有金属包头，就连普通的踢腿都能打碎混凝土砖块。不过，斗牛犬吃了这么两下却仍然没有停止动刀。 「千束！」 还在跑动中的泷奈滑铲一样当场压低臀部，将手臂放到了立起的膝盖上面。这样可以比边跑边射瞄得更准。她将剩余的子弹全都砸向斗牛犬手中的刀。 刀刃碎裂，他的手指被打断弹飞。真正的鲜血喷了出来。 千束在装弹完成的同时，一把抓起斗牛犬在喷血的左臂，将枪口塞进了他那没有装甲之类防护的腋窝。 「这很疼的哦？」 那是速度媲美自动射击的全弹发射。斗牛犬头一次发出了声音。低沉的呻吟声。那巨大的身体，完全塌了下来。 斗牛犬已经仰面朝天地倒下，但他还能动。左侧肋骨肯定是全灭了，内脏应该也多少受了些伤，但他还是试图站起。 终于来到斗牛犬身边的泷奈踢了他身体一脚，将他再次放倒。为了让他难以站稳，泷奈朝着大腿根部的关节部位连打了好几发子弹。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总比不做强。 千束将一边的膝盖压到斗牛犬胸口上，用身体将他死死按住。 千束的枪——那只已将新的弹匣纳入腹中的枪，顶到了铁面具上。 铁面具深处那双眼睛好像没法接受现实，正在因惊愕而颤抖。 千束脸上浮现出了十分温柔的笑容。 「因为老兄你很皮实，我就稍～微激烈一点了。……可不能死了哦，加油。」 千束用英语如此告诉他后，斗牛犬的眼神从惊讶变成了断念。 「……难道我加油，你就会给我奖励吗？」 「我知道了，就给你好了。想要什么？」 「………………好喝的咖啡。」 「交给我吧。」 然后，千束在极近距离上将一整个弹夹的分量——足以匹敌球棒一击的 .45 口径一共六发子弹，毫无踌躇地打在斗牛犬的脸上。 千束那不会带来死亡的彼岸花，灿烂盛开。 泷奈她们冲进了地下仓库内部。 这里多少有点面积，于是她和千束两个人一起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只发现有大量的药物和数量不少的枪械被保管在这里。 『千束，泷奈，抱歉。是咱的失误。目标逃到工厂外面了。』 诶？泷奈和千束不禁出了声。逃跑路线应该事前全都处理掉了才对。 『那间地下仓库里有个通风口……这个大概应该是能进人的。』 「骗人吧，真的假的!? 这好莱坞大片吧！」 「千束，你为什么一脸兴奋啊。」 「哎呀你想啊……这不是个小小的梦想吗!?」 和电影不同，现实世界中的通风口并未设计成可以进人的样子。要么是狭小得人进不去，要么是没有足以支撑体重的耐久性，而且说到底每隔一定距离就会有金属制的调风门或者金属网堵住去路。 所以利用通风口脱身或者潜入这种对于电影爱好者来说某种意义上充满浪漫的事情，也只不过是虚幻的梦想而已……千束充满热情地对泷奈如此诉说。 『大概那边本来也有调风门什么的。不过咱估计是作为万一有什么事时的逃离路线，提前给拆掉了。』 如果是从敌阵脱身或者侵入时搞这种工程，肯定会因为声音被发现，但如果是作为自己的藏身处而使用的建筑物的通风口，就不存在噪音等问题了。原来如此啊——千束看上去越来越佩服了。 泷奈则更对斗牛犬的战斗方式感到理解。到头来，他的目的就是成为诱饵，吸引住袭击者的注意力，从而让目标逃离。那么高大的男人只要挡在那里，就能让对方以为背后有守护的对象。 所以，那个男人才没有离开最深处。只是为了尽可能的让对方花费更多无谓的时间。 泷奈感觉他不觉得自己会输。不过这种战斗方式就是不介意自己在最差的情况死掉。 这种对待工作的态度，泷奈并不讨厌。 「千束，虽然很抱歉你还在兴头上……不过如果要追击的话就没法期待早回家了哦。」 「哈!? ……咕～～～～～被算计啦～～～～!!」 『目标正坐着小摩托朝城区逃跑。咱在用无人机追踪了，但不知道能跟到什么地方。』 「要不干脆交给警察算了。」 「不行啊泷奈。他说不定还拿着枪呢，那样就出大事了。」 守护日本的和平，守护人称治安良好的国家形象，这正是 lycoris 的责任。这一点泷奈也明白。 并且，和平的日本的警察，说到底就没有那种为正面枪战而设计的装备、训练、心理准备。这一点她也理解。 「我们会从 da 那边收到委托的理由，是要又迅速又要用最小的损害将对象打倒，同时——」 千束就像要展示给泷奈看一样，举起了自己的枪。 「也是因为要活捉对象的缘故哦？不管是日本的警察还是 da 的 lycoris 都办不到。」 「……啊啊，这是刚才说的那个谜底吗。」 这是千束使用非杀伤弹的理由之一。不用杀敌就可以压制对方这一点在某些情况下确实很重要……或者说，在各种场面下，如果能不杀死敌方便让其失去抵抗能力那都是最好的。 特别是和药物扯上关系时，比起那些货物本身，探明流通路径才是最重要的。这一点泷奈也清楚。 但是如果真要这么做，就必须有决心凭借非杀伤弹这种过于脆弱的武装与斗牛犬那样超出常识的对手战斗，同时还要有足以胜过对方的压倒性的实力。 所以，才会是千束来。 她那超越常人的能力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da 虽然对千束没什么好感，但也绝不会放走她，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 「我知道了。现在这样也无所谓。……然后呢，接下来要怎么办？」 「当然要追啊。毕竟是工作嘛。」 「我明白了。那么电影就先当作放弃。」 「啊～嗯……」 泷奈回想起来。说起来今天自己负责准备萩饼。在出门前只处理好了材料，本来是打算任务结束后再做的……但也没办法了。 店长肯定会代替自己，用那双大手将其捏得很可爱吧。 「走咯，千束。」 「好——……」 ● 废旧工厂外停着的汽车一辆不漏全都被废掉了。不过，只有那辆组织底层用来跑腿买东西的破烂小摩托没事，可能是因为它已经倒在了地上就被错当成报废车了。于是亚洲人骑着它逃跑了。 亚洲人这次在带药物进日本的事情上几乎花光了资产。但就算是这样，只要自己这条命没事，就能东山再起。他有这个自信。 所以，要逃走。在确保安全之前，一直逃命。 摩托在进到城区的时候就丢弃了。他想把逃走路线弄得复杂一些。接下来是电车。他打算坐这个暂且离开首都圈。 太阳已经升起。但也许是因为时间还早，拥挤程度还远谈不上通勤高峰。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是离开东京的下行电车。 亚洲人坐到空着的纵向坐席上放松了下来。 虽然头脑中浮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但不可思议的是，一切都在电车的摇晃中像融化了一样消失了。 大概是累了吧。他着实感受到了这一点。 电车停在了车站。亚洲人听到女性的声音，下意识将手伸向了怀中的枪。glock 42。这虽然是小到足以藏在大人手掌中的半自动手枪，但力量足够杀人。 一眼看过去，一群身着水手服的女生上了车，大概是去参加社团晨练的吧。 ——可爱的女孩子。 那是部下在对讲机中告诉他的关于袭击者的情报。 先不管可爱这种多半是个人感想的信息，部下没有说女人，而是女孩子。这点让他很在意。 有某种东西能让人一眼明白对方不是成年女子。没错，比如说明显就是小孩，又或者是……学生制服。 亚洲人感觉全身都在冒汗。 结果，女学生们开始不断瞟向亚洲人。那也是自然。这人又紧盯着她们又满身是汗，呼吸紊乱，手还插在怀里。要说不可疑那是骗人的。 亚洲人站起来移动到了后方的车厢。太显眼不好。要是叫了警察来……这样啊。对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不管敌人到底是什么，恐怕都不是公共的组织。他们是不可能使唤什么女孩子的。 这样一来，肯定和亚洲人还有斗牛犬他们一样，是什么非法组织。那种家伙肯定不会有能力运用 n 系统和路上的监控摄像头什么的追踪自己。 这种事情正常思考一下马上就能明白。而之前都没想通，也就意味着自己慌了，混乱了，而且真的是累了。 这可不妙，现在这种状况没法做出冷静的判断可是致命问题。 冷静下来。 自己应该已经安全了。没问题。只要拉开距离就可以顺利逃脱。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枪。 在这个过于和平的国家，不管是什么东西，也不管是什么人，通常只要有了这玩意就无敌了。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在这个国家如果持枪的事情败露，就会立刻发展成为社会性重大事件。 也就是说，枪在日本是守护自身的最强王牌，但同时也可以成为毁灭自身的鬼牌。 糟糕。自己现在很显眼。如果那群女高中生报警说有可疑人物的话…… 伪装用的身份证是带着的。奇怪的行动大概也可以说是坐电车晕车糊弄过去。但是如果追究带着枪…… 这把装有六发子弹的小型手枪仅仅是护身用的。亚洲人不觉得自己的实力足以让自己独自握着这把枪在枪战中存活下来。 他一边换车厢一边拼命思考。 继续持枪和放弃枪支的好处和坏处。他将其放到天平上衡量，可不管过多久天平都在一直摇晃。 那要不这样——亚洲人想到了一个方法。 走到最末尾的车厢之后，车里已经空空荡荡。困倦的工薪族两个人，还有看上去很懦弱的水手服女学生……只有三个人。 亚洲人坐到了坐席正中央，将枪拔出来藏在了自己手心里。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将其插深深进自己的背后——支撑屁股的坐垫和靠背之间。 要是出问题了就可以站起来主张自己无罪，要是什么都没发生就一直坐到终点然后把枪抽出来放回怀里。可以认为这样是最安全的。 到这时候，亚洲人才终于在真正的意义上松了口气。虽然有些在意在同一车厢内的水手服女学生，不过这个车厢是他自己主动进来的。不可能是追兵。最重要的是她们很娇小，看起来很怯懦。那身子也不能战斗。 过了一会，电车到站，也许这是个较大的街区吧，之前在车厢里的人全都下了车。 那群穿水手服的女学生也下车了。他稍微安下了心。果然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再往前就是前往更乡村的地方了，所以再怎么说也不会有人上车吧——不对，有。有两个穿着制服的女高中生坐上了车。 他紧张了起来。不过，听到两人在聊丧尸电影，他松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过度紧张了。大概是真的累了吧。 「从前怎样先不说，最近的作品啊，你不觉得丧尸电影把画面弄得很暗是一种“逃避”嘛？虽然大概有低预算之类的理由在吧，但是在看得清楚的情况下还是很吓人、还是很厉害，我觉得果然还是这样的才好啊。」 「那是在营造氛围啊。因为黑暗会挑起人类所持有的本能性的恐惧感。我觉得在这种意义上那也是必要的要素。」 两个人在争论。亚洲人的喜好更接近于前者。 他感觉，画面昏暗的情况更经常出现在吓人一跳的意图比恐怖更强的作品。那种“惊吓”和“恐惧”不是一种东西吧。他虽然喜欢恐怖片，但是那种吓人盒子一样的作品他个人来讲并不喜欢。 「我懂，我懂哦？你是说暗一点更有味道。不过难得看一场，难道不会想连细节一起看清楚吗？所以啊……」 「啊啊，我明白了。你这，简单来讲就不是什么讲究……而是贪心啊。或者该说是斤斤计较吗。」 不，不对。亚洲人注意到了。她们的对话在重要的地方错位了，所以两个人说的就不是同一件事。 大概单纯是动作片和恐怖片之间的差别吧。二者都被归入了丧尸电影这个分类里，所以那方面的区别混在一起，双方的讨论总是合不上拍。 「诶——是吗——？我说啊？你怎么想，亚洲人？」 ——什么？ 他睁开了眼。车里谁也没有……不对，有人。在亚洲人两边，女高中生们正双手抱胸坐着。她们各自的腋下都有枪。枪口正顶在亚洲人身上。 啊啊原来如此，确实是可爱的女孩子——亚洲人如此想到。 「……等下，现在开枪的话会打穿我的身体的吧？大家都会死吧？」 「请放心。我的枪里可是非杀伤弹。先说好，超级疼的哦？」 「我的虽然是全金属被覆弹，但是我会在千束搞砸后才开火，不劳您费心。而且在贯通人体之后就肯定打不穿我们的衣服了，没关系的。」 两个人的语气很沉稳，音调和先前谈论丧尸电影时毫无区别。所以他明白，对方是专业的，而且久经沙场，充满自信。 很难想象自己能有闲工夫把插进坐垫的 glock 42 拔出来。 亚洲人瘫软地笑了出来。之后在到达下一个车站之前，三个人聊起了丧尸电影。 要谈论丧尸电影，他觉得首先有必要分清楚动作片和恐怖片。亚洲人这么说完后，两名少女佩服地说了声「有道理」。 introduction 3 「越是调查，越觉得这家店很奇怪呢。」 听了德田的话，米卡在吧台对侧停下手中的工作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当初那个介绍咖啡店的企划稍微变了变，现在仍在执行中……」 德田曾试图把莉可莉可咖啡店放在咖啡店特辑的中心介绍，但采访请求遭拒，德田的热情也随之消退……可这时候编辑部反而有了干劲。 最后，他们决定排除夜店，制作一本女生也能享受的锦丝町龟户特辑杂志，其中咖啡厅特辑长达十页篇幅。 而德田被选为了这部分的主笔人。 「……于是，我现在正在到处转，说起这附近的著名咖啡店，『墨田咖啡』暂且不提，可以吃正餐的日式店铺『北斋茶房』；在龟户站前，有震撼人心的武士甲胄与帅哥店员接客的『咖啡道场侍』；再加上旅客每天都会排成一条长龙的『船桥屋』等等，也有一些老店铺或是有名的店铺……但日系店莫名地多？」 「我觉得主要原因单纯是这里离浅草近。」 「浅草那儿是大正浪漫风，或者说印象上是纯咖啡店那种复古风的店比较多。」 「听您这么一说，的确是……那么，日系店这么多……究竟是为什么呢？」 「您这家店为什么会走日式风格呢？」 「……德田先生，我说过不接受采访。」 「要是您愿意接受采访，我倒是会立刻进入工作模式……但这只是我个人的提问。」 「那我就不得不回答了呢。……纯粹是因为我的兴趣，我是个狂热的日本文化爱好者。而且很久以前，我在十分重视日本优良传统的职场工作过，可能也是受了这件事的影响。在那儿我总能吃到超棒的日式点心，所以喜欢上日式点心也是无可奈何。不过我个人比起茶更喜欢咖啡……差不多就是这样。」 「您之前工作的地方……是在某家店里吗？」 米卡别过脸去，露出微笑。成为这家店常客之后德田就懂了。意思是再多的信息无可奉告。 看起来满不在乎，但突然又有不容他人触碰的“某物”存在。这就是这家莉可莉可咖啡店的奇妙之处。 如果像一般的常客一样纯粹享受是注意不到的，但像现在这样带着一部分采访目的来交流，有些瞬间就能切身体会到这一点。尤其是涉及过去的事的时候。 「对了，德田先生，您汇总日系咖啡店是不错，不过提到锦丝町的咖啡店，我有一家店想推荐给您。『咖啡专卖店 tommy』，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提供美妙的松饼，店就在北口跟前，您试着去一趟如何？」 德田明白他是在转移话题，但这件事先放一边，身为专业撰稿人，他还是立刻把米卡说的店记在了手机里。既然那是米卡推荐的店，大概真的是一家好店吧。 「谢谢，我之后会去的。」 「那边的松饼超好吃喔！我很喜欢！」 千束这么说着从店后面走出来，来到榻榻米的桌子旁……把瓦斯式章鱼小丸子烤盘放到了桌上。 「千束……那是？」 米卡用看着危险物品的眼神问道。 「章鱼小丸子烤盘。织元回收店在低价甩卖，所以我就买过来了。」 「我不是问这个，千束，我是在问你想用它做什么。」 「做中午的员工餐。喏，今天是我负责做嘛。」 「好哎！」瑞希拿着啤酒罐飒爽现身。 「你们脑袋还正常吗？大白天在卖甜品的地方搞这个。」 胡桃无语地走了出来……然后径直走向榻榻米。看来她对于章鱼小丸子本身还是赞同的。 千束接连往桌上摆出大量食材，胡桃就像小狗似的把脸凑过去观察到底那一个个是什么东西。她似乎是第一次观看做章鱼小丸子。 「那么……这要怎么做？」 「你就看着吧！先把铁板烧热了，再多放点油……」 没过多久，油脂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轻快声音，油炸丸子面皮的味道随之扩散开来。 米卡把换气扇的功率调到最大，但似乎没什么意义。整家店逐渐为与甜品店很不相称的油味所支配。 第一批丸子烤好的时候，常客就像被味道引来似的接连到来，坐进榻榻米，而坐不下的人开始聚在附近。 「唔哈，好吃！刚烤好的章鱼小丸子加冰啤酒……还有比这更棒的吗!?」 瑞希率先吃掉烤好的一个丸子之后，常客们就像大甩卖现场似的朝铁板伸出手。有人用筷子，有人用竹串，铁板上的二十个章鱼小丸子瞬间就被一扫而空。千束立刻开始做第二批。 「……店长，怎么办，店里会有味道的喔。」 一脸困扰的泷奈给德田换了一杯水。 「事到如今做什么都晚了。……泷奈你也去吃吧。」 送走泷奈之后，米卡郁闷地叹了口长气。 「莉可莉可会提供奇怪的员工餐呢。」 「……怎么可能。只有千束负责的时候会这样，除此之外都比较正……不，也有很多很难说是正常的伙食……嘛，嗯……」 德田察觉应该发生过什么事，但他没再追问，喝了口美式咖啡。 凡事都要讲究距离感，听别人说到此为止就不再追问，这才叫大人。所以关于这家店的过去也一样，只要米卡露出微笑，德田就不会再追问。 德田咽下咖啡，舒了口气，然后笑了起来。 咖啡的香气在章鱼小丸子的气味面前太过脆弱，不管是在好的意义还是坏的意义上都叫人冷静不下来。 「看起来很开心，真不错呢。」 常客把千束和章鱼小丸子的铁板围在中心，那副景象宛如祭典的路边摊。不，是更温暖、更亲近的……对了，要用一个词形容它的话，就是家居派对——章鱼小丸子派对。 虽然不到胡桃那程度，但他也认为大白天的在卖甜品的地方营业时开章鱼小丸子派对实在是太乱来了。 但他觉得这很有莉可莉可的风格，也很有千束的风格。 「给，这是德叔的份！」 千束端着两个放有章鱼小丸子的小碟子走过来。章鱼小丸子上只有木鱼花和青海苔，酱料在滴坠在碟子边缘，黑色的圆形上有一道美乃滋。他也想过那样做是不是想弄得时髦些，但实际上大概是因为千束想重视丸子的酥脆感。 德田看了看千束，然后看向萎靡不振的米卡。 「别客气，德田先生，吃吧……这是本店的赠品。」 「哈哈……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德田用附带的牙签扎进章鱼小丸子里，丸子表面酥脆的硬度传递到了手上，内部的热气也从扎出的洞里吹到手上。 惊人的热气显而易见，但手边正好有刚换好的水。德田乐观地认为自己能行，就把章鱼小丸子在酱汁之泉里滚一遍，然后整个放入口中。 没有比一口吃掉刚烤好的章鱼小丸子更不要命的事了，不过没关系，反正冷的酱汁会为热意做缓冲……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内容物在嘴里溢出，黏糊糊的，热得超乎寻常，德田不由得大声叫唤「哈呼……！」白色热气从他嘴里涌出。 千束笑了，常客们跟着看向德田，看到他这样子也笑了出来。 看到别人因为吃的东西太烫而拼命挣扎的样子居然还笑……德田本来愤愤不平，但把丸子吃下去之后，他也已经笑了起来。 没错，这就是莉可莉可咖啡店。 就连店员做的一份员工餐也不普通。 很开心。 很美味。 就是这种地方好。 但是，去吃松饼的计划看来最好留到下一次。 他的舌头彻底烫伤了。 第三话『takinas cooking』 泷奈真不得了。 她成为莉可莉可咖啡店店员已经几个月了，无论是谁都开始这么想。 莉可莉可咖啡店的午餐由每个人轮流负责……泷奈在这件事上，很不得了。 米卡就不用说了，他能稳定地做出靠谱又能迅速吃掉的料理。 千束爱做挑战系或娱乐系料理。她会碰运气尝试做她从没吃过也没做过的异国料理，还会端出难以想象是员工餐的活动型料理，不过她做出来的东西基本都很好吃，最重要的是经常让人很开心。 瑞希会用可以算是下酒菜的东西，或是能做成下酒菜的食材。剩下的食材……也不是剩下，她会用店内经费买来超出需求量的食材当她晚上喝酒时的配菜，这种不正当的机制堂而皇之地得到了认可，所以她相当积极。实际上她也能规规矩矩地做好料理。 胡桃再怎么说年龄也有问题，而且说到底她就没做过料理，还有个人喜好原因，她基本上都网购粗点心或冷冻食品。除了米卡，这样的方式也让大家挺满足的。 然后就是成问题的人，泷奈。 今天也是一样，超乎常识的食物出现在了千束等人面前。 没有客人的午餐时间，莉可莉可全员都坐在榻榻米上僵住了。 「那个～泷奈小姐……这是什么呀？」 「是今天的员工餐，趁客人还没来赶紧吃吧。」 泷奈泰然自若地回答了千束的问题。 「你说员工餐……不是，那个……」 千束再次看向放在莉可莉可五名成员面前的东西。在半透明的塑料杯上有个盖子，也就是所谓的摇摇杯。 瑞希拿起它摇了摇，里面的白色粘稠液体缓缓流动。 「这是啥啊……」 「是蛋白粉，香蕉味。」 千束、米卡、胡桃还有瑞希都露出扫兴表情。泷奈皱起眉头。 「是国产的，质量很好的喔。……巧克力味更好吗？」 无法隐藏住动摇的米卡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扶了扶眼镜。 「泷奈，不是什么味道的问题。应该更……更像吃饭，或者说更像午餐的东西……那个……怎么说好呢。」 米卡不停斟酌言辞，结果还是没想好该说什么，没办法只好闭上嘴，轻轻晃了晃摇摇杯表示自己接受，喝了起来。 「……咱还以为是松饼的面糊……咱还期待加入喜欢的味道或水果……类似家居派对一样大家一起烤松饼，是咱太蠢了吗……」 胡桃也开始喝了。她好像并不讨厌这个味道，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话说泷奈小姐，你这次为什么要选蛋白粉？」 千束在提问的同时也品尝了一下。这味道确实比平时喝的东西要好几分，没有怪味。 「因为要在工作的闲暇摄取。从准备到吃完花的时间少，更重要的是营养均衡，这不是很好吗？……啊，客人来了喔。」 店门上挂着的铃铛响了，有客人来了。只有泷奈前去迎接，其他人都仍在榻榻米上低着头。 「……喂，泷奈那家伙把吃饭叫作摄取哦。」 胡桃指出这件事，仿佛在叫人负责。 之前泷奈说为紧急储备的食物即将过保质期，拿出了软罐头食品。 那时的理由是迫不得已，而且不吃就太浪费了。千束自然理解，胡桃等人也接受了。 再之前是前一天千束做了太多咖喱吃不完，再放下去就要坏掉了所以是咖喱。相比之下好多了。 但是，再往前追溯……印象上她做过正经饭菜。 煮芋头和米饭，亲手做的萝卜叶拌饭料，腌菜，味噌汤，冷豆腐，以及煮羊栖菜。因为满足度很高，所以千束记得很清楚。 向大家说了这件事后，米卡一个人说着“原来如此”自顾自地理解了什么。 「她应该不是借机泄愤吧……是吗，原来是在忠实服从指示吗。」 「老师，在说什么呢？」 「你们不记得了吗？尤其是瑞希。……那天店里正好人很多，你不是跟泷奈大发牢骚了吗？」 「啊啊，店内都满座了她却还在厨房根本不出来的那次啊。确实说了，说她效率太低，别在那种事情上花时间，要做员工餐不如赶紧滚过来招呼客人。」 胡桃愕然了，然后愤怒地看向瑞希。 「那是怎样，她是被你骂了一顿才变得偷工减料的吗……喂，瑞希，是你导致了眼前这场悲剧喔，负起责任。」 「诶——怪我!? 那孩子可是在甜品店的厨房里开始煮芋头诶!? 还是在顾客络绎不绝的时候煮！开玩笑的吧，真的假的？你不会这么想吗？」 千束晃了晃蛋白粉饮料，杯中响起沙沙的声音。 「说有泷奈的风格确实有她的风格……该怎么办好呢？」 「……应该想办法解决吗。」 「米卡，现在是悠哉地说这种话的时候吗？绝对要想办法解决啊。咱们的生活质量正面临危机啊。」 没人对胡桃的抗议表示反对。 瑞希闻着蛋白粉的味道开口道：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咋办啊？」 千束想，泷奈恐怕是不懂如何适当放水。 她生性太过认真，所以轮到她负责做饭时，即便她可以认认真真做好，也无法找到一个妥协点能让自己感觉“算了这样行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蛋白粉这东西也太…… 千束觉得不管店里忙不忙，以前那种泷奈亲手做的料理要比现在这状况让人高兴好几倍。 但很难想象泷奈会把瑞希她们的提醒当耳边风，贯彻“自我”。 米卡双手抱胸。 「也许应该先告诉泷奈，员工餐究竟是什么。」 「呜呣，泷奈做的员工餐啊……」 千束再次考虑起是不是该教泷奈什么是比较合适的员工餐，但这比想象中要难。 这类自己人吃的料理，即使有基本形式也不存在绝对正确的答案。 比方说，面包、培根煎蛋、咖啡是早餐的基本搭配，但要是每天都吃这些……会很痛苦。 虽说如此，要是从另一个角度想，既要注重菜单的多样性，做法快捷，而且吃得很方便还要好吃……泷奈的选择其实是正确答案。但除了她以外没有人想要那种克己禁欲的生活。 再仔细想想，思考今天要做什么吃确实是一件很难的事。 「各位在干嘛呢？客人点单了喔，快点回去工作。」 受泷奈催促，大家应了一声，把剩下的蛋白粉一饮而尽，然后站了起来。 ——叮铃叮铃。 铃铛响了。是新顾客到来的信号。千束往门口看去……是土井。 哦哦，他来得太是时候了。教泷奈各种知识的同时还能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而且可以使事情变成让自己也开心、享受的最棒发展。 千束迅速靠近土井。 「土井先生土井先生，欢迎光临。啊，在点餐之前……您吃过午饭了吗？……啊，还没吃!? 那，那那那那那您看这样行不行，嗯，接下来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去吧！就决定去了吧！泷——奈——换好衣服——要出门啦——！」 千束就这样不容分说地带泷奈出去，半强行地决定了和土井进行一场小型约会……类似约会的活动。 土井虽然会对这种强硬的邀请感到困惑，但他从不拒绝。单纯是因为他温柔呢，还是因为他也对泷奈……有十二分可能。千束是这么想的。 土井常去的一家寿司店中午会提供员工套餐，所以他们就去那儿了。 这家小店只有两张桌子，其他都是吧台座位。这家店虽说是寿司店，店铺定位大概也是以夜间和酒类一起提供为主。 也许正因为如此，店老板打扮也很随意，一身 t 恤配牛仔裤。似乎午间的营业是在处理早上进的食材时顺便进行的。 「……午饭我们不都吃过了么？」 「我们确实摄取了营养均衡的午饭呢。但是，卡路里明显不够！满足感也不够！」 「能量已经很够了，会胖的喔。」 「咦？泷奈觉得今天能正常结束吗？之后说不定会突然要求我们做剧烈运动，到时候卡路里不够不会很困扰么？」 原本 lycoris 的工作大多是由大人们缜密计划、精心准备后才执行的。玩着手机悠闲地走在路上，和目标对象擦肩而过的时候给对方来一发然后离开，就这样。事后处理由专业人士负责。 但是假如说在莉可莉可做用枪的工作，那就是突发事件比较多，于是理所当然地，只能初步拟定一个计划，想做准备也最多是自己身上的装备，就结果而言不得不到现场随机应变，又跑又跳，视情况甚至还要进行格斗战。所以多摄取点卡路里也没什么问题……也不是不能这么说。 「如果最后发现没有运动呢～，要变胖啦～，那在睡前运动运动就好了嘛。」 「……确实……有备无患……倒是没错。」 「要是讨厌一个人运动我们就一起运动吧？」 「我一个人就行。」 「唔唔坏心眼～」 在居酒屋等套餐的时候，少女们进行了这样的对话。土井听了有些着急。 「……要运动吗？可我今天没准备运动鞋。」 「啊，土井先生，没关系没关系，今天不来这套。我就是想让泷奈吃上好吃的员工餐，而且我也很在意土井先生平时都吃什么。……您经常来这里对吧！」 「嗯，差不多。……真的不运动对吧？」 千束一边安抚胆怯的土井一边等套餐上桌，几分钟过去，限量的员工套餐在千束等人面出现了。 似乎用淡口酱油或类似的东西浸渍过，颜色略深的白肉刺身彻底盖住了米饭，旁边还配了芥末。 除此之外，还有味噌汤和一个不知道用来干嘛的盘子，上面放了张纸。说是后面会上一道天妇罗。 「噢噢，这是什么好厉害！看起来好好吃！」 千束这么说完，店老板就不好意思地苦笑起来。 「这是用昨天剩下的食材做的东西，没有那么棒。不过你笑得这么开心夸奖，真是让人又是开心又是抱歉。」 由于员工餐是用剩余食材制作的，数量自然不固定，刺身的内容也会视时间和情况发生巨大改变。据土井所说，今天他们似乎撞了大运。 「那我就开动了！」 双手合十之际，千束已经忘了原本的目的，但没有人指出这件事。 掰开一次性筷子，总之先喝味噌汤。用的是豆酱底。里面有切成小块的木棉豆腐和裙带菜，还撒了切碎的葱丝。块状豆腐裹着热乎乎的汤汁在嘴里滚动，口感很好。 清爽的味道滋润着嘴巴与喉咙，顺便润湿了筷子尖。 很好，准备完毕。 千束朝盖饭伸出手去。光靠看的仍分不清它到底放了什么鱼，但总之看起来很好吃。 更重要的是这种酱油鱼生盖饭没有“海鲜盖饭酱油问题”，吃起来比较轻松。“海鲜盖饭酱油问题”就是诸如将芥末搅拌溶于酱油直接淋在盖饭上吃，还是吃一点蘸一次酱油……等等，由于吃的人胡乱发挥自身个性，和周围意见不合导致发生一些小纠纷的那种事。 那么，你是哪位呢？千束凝视着鱼片。 里面似乎放了好几种不同的鱼片。刺身形状不一估计是因为原本的鱼肉大小不一样，或者因为有些是边角料。 千束用筷子连同鱼片一起夹起一块醋饭放进嘴里。她首先感受到略带温热的醋饭，但紧接着刺身浸渍过的味道立马在嘴里扩散开来。 味淋不会过于明显的甜味、海带高汤的鲜味、淡口酱油的咸味……鱼肉丰厚的油脂在这些味道中渗了出来。 这是鰤鱼吗？可能是黄条鰤或高体鰤，差不多就是这类鱼吧。咬下紧致的鱼肉时千束意识到了鱼的种类，但中间咬到某种微微有点脆的东西。这是什么呢？她还没反应过来，清新爽口的味道就遍布了嘴里。 看来她是咬到了切碎用来去腥味的蘘荷。吃起来辣味没有很突出，应该是放水里泡过，只有清爽的感觉，很舒适。这菜做得真细致。 「啊～这个好吃～对吧，泷奈。」 泷奈正好也在吃，所以她轻轻点头回应。 「……嗯，很好吃。这是鲷鱼吧，调味调得非常棒。」 「啊，鲷，鲷鱼啊！对呢，是鲷鱼呢！嗯！」 泷奈说的和她的猜想完全不同，千束慌了。 「不错呀，你们这么年轻，真亏你们能懂。」 老板很高兴地笑着，在吧台内侧炸天妇罗。嗞啦嗞啦的声音听起来莫名舒适。 鲷鱼，原来是鲷鱼啊。差点搞砸了，要是不慎说出鰤鱼呀黄条鰤什么的，说不定会被人说是味觉白痴。 就在千束为没说出自己的预测感到幸运的时—— 「其实里面放了一种红肉刺身哦。我切得特别薄，减轻了它的味道……是应季的黄条鰤。」 「啊，原来是这样。……怎么了，千束？被芥末辣到了？」 千束低下头，紧紧地闭上眼，手里紧握筷子。 「……不是，我知道，我早就知道！知道里面放了黄条鰤！」 老板轻轻笑了笑，泷奈则露出了傻眼的表情。 「不用在奇怪的地方逞强啦，千束。刚刚说鲷鱼也是，吃酱油鱼生盖饭本来就很难分辨白肉刺身。」 「咕～！不是，我说真的！我真的早就知道了!!」 「好啦好啦，就当你们俩都答对了。」 「嗯，就当是答对了。太好了呢，千束。」 老板和土井都笑了。 「啊～相信我嘛～……」 「不说这个了，这份盖饭里还放了其他东西对吧。」 什莫？如此，千束连忙吃第二口。 ……呜呣，这是鲷鱼吗？吃不出来。 但在吃第三口的时候，就吃到了新的口感和味道。是虾。 口感富有弹性，咬下去紧接着是鲜味与甜味扩散开来，让盖饭的味道更加浓郁。 「虾，好——吃！」 「能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给你天妇罗表示感谢。」 天妇罗放到了刚刚空着的盘子上，是一口大小的……某种食材。有三个。 泷奈盯着天妇罗纳闷地说道： 「这炸的是什么？」 「吃吃看就知道了，建议用盐调味。」 千束按店长所说拿起桌上的盐撒了点，用筷子夹起天妇罗。天妇罗刚炸好，看起来很烫，但通过筷子感受到的酥脆面衣正处于最佳状态——千束想尽可能快地享用天妇罗，于是她做好可能会有些勉强的心理准备把天妇罗放入口中。 好烫，和刚刚想的一样。 短短呼了口气之后，千束咬了下去。 卡兹，咕噜。 「……诶？这是什么!?」 尝到了预料之外的口感。本以为面衣里会是大虾的切块、章鱼脚或是山药之类的……但都不是。 它在香气扑鼻的面衣底下以弹嫩的状态等候，可回过神来又在嘴里融化了。 接着，光滑细腻的浓厚感随之在嘴里弥散开，天妇罗面衣香喷喷的味道也附在了上面。 没有腥味，只有特别浓郁的鲜味。 好吃得不得了。好强。感觉不是很能配饭吃……但这东西大概适合跟啤酒之类的酒一起吃。千束意识到了这件事。 这到底是什么呢。好像吃过，又好像没吃过…… 「啊，这是白子呢。……不过，这是什么鱼的白子？好像不是鳕鱼，是河豚的？」 「我这不卖河豚哦，这是鲷鱼的白子。」 鲷鱼的白子！我第一次吃！——千束喊道。 泷奈似乎也觉得这道菜很罕见，她问了老板这道菜的做法。 做法很简单，先撒盐除腥味，把快速烫过的白子切块，再裹上面衣炸一炸而已。似乎只要食材好，不管谁来做都能做得很好吃。 「……老板，鲷鱼白子不是晚上才会用的吗？」 「土井你稀罕地带女孩子来了，我稍微优惠一下也不会遭天谴吧。不过有点太年轻了就是。」 千束连忙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帮腔。 「年龄歧视可不好哦？」 土井困扰地挠了挠头说道：「说到底，我们就不是那种关系啦。」 就是那种关系呢——千束一个人悄声说着，欣慰地看向泷奈和土井。 三个人狼吞虎咽，可能是因为盖饭太好吃，饭一下子就吃完了。势头正可谓一气呵成。 然后，学习做员工餐兼土井与泷奈类似约会的活动就转眼间结束了。 土井说他突然想喝酒了，千束与泷奈向他道了声谢就走出店面。 虽然最后还是让土井请客了，但千束觉得泷奈固执地想要自己付钱的举动很不错。想要自己付钱的意志——通过展现这种行动来提升好感度——是很重要的。千束记得很清楚，瑞希曾经这么说过。 另外，要说千束，她是在这种时候毫不犹豫地说「多谢款待！」的那类人。 「……所以千束，为什么突然要来吃饭？」 在回莉可莉可的路上，泷奈抛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没什么啦？其实是关于泷奈你做的员工餐……大家都说这次做的有点那什么，所以就想给你看看所谓的员工餐是长这样子的哦，之类的啦。」 千束简略叙述她和米卡他们之间的对话后，泷奈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选择有些超乎常识，露出有些失落的样子。 「……可是，那应该做什么好呢？既不费太多时间，又不能做得太简单。」 「我是觉得偶尔来次今天这样的也可以啦，胡桃做的东西也差不多。而且更重要的是，虽然每次都吃这种东西是有点顶不住，不过现在泷奈弄的，要说开心倒也挺开心的。」 「开心……？」 「就是说有泷奈的风格很好。」 饭菜好吃，那自然再好不过。但对千束来说，她也想享受吃饭的时光。 人生短暂，不知道未来还能吃几餐。 那还是饭菜好吃比较好，吃得开心比较好。 泷奈推出蛋白粉当员工餐，大家都很扫兴……这种经历千束一定到死都不会忘。 在莉可莉可与大家一起度过的时光，是她的宝物。 「但是，不能那么做对吧。」 「嘛……毕竟想吃好吃的饭嘛……」 开心的回忆很棒，再加上美味的饭就更棒了。 嗯……千束很烦恼。泷奈见状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一下。」 1 「各位，我们来吃午饭吧。」 在没有客人的时间点，泷奈这么说道。 接着莉可莉可的成员互相比了个眼色。现在是自那次“蛋白粉员工餐事件”以来，去掉定期休息日后的第六个营业日……也就是泷奈负责员工餐的日子。 侧目看着泷奈站到厨房里，千束等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坐在榻榻米上等着。大概过了差不多十五分钟，泷奈端着一个大托盘过来了，托盘上放着盖饭。 「今天的午餐你们肯定会满意。」 最后端出来的是……汤碗和好像在哪看过的酱油鱼生盖饭。 就在大家盯着盖饭发出“哦哦～！”的感叹声时，看穿一切的千束抱头烦恼。 不是叫你这么做啊。 「这是酱油鲷鱼生盖饭，已经入好味，可以就这样直接吃。旁边这碗是鱼骨汤，之后还会有白子天妇罗。」 瑞希欢喜地叫道。 「怎么怎么怎么怎么，这是搞什么呢!? 干啥，超棒的!?」 瑞希迫不及待地拍了拍手说道「我开动了！」，接着大家也都吃了起来。吃了第一口之后……就进入了千束熟悉的一气呵成状态。 千束也吃了……这味道把那家寿司店员工套餐的味道再现得十分完美，完美到有点吓人。虽说如此，并没有夸张到连虾和黄条鰤都放，里面似乎只有鲷鱼。 也正因为如此，以鲷鱼和海带高汤为基底的酱汁味道更加纯粹，反而比之前的酱汁更加雅致，更有高级感。 已经不只是完美再现上次的员工套餐了，这次的东西更好吃。 「这是啥，太好吃了吧！明明是盖饭却搞得我想喝酒了～！」 「呜呣，这的确不错。泷奈，发生什么事情了？」 瑞希开始沉醉于放在店内的清酒瓶，米卡露出微笑。胡桃默默地大吃特吃，等到吃得差不多了还用出把鱼骨汤淋在盖饭上的大招继续吃。 一向冷淡的泷奈见状也高兴地笑了。 「千束告诉我员工餐就得这么做。」 千束，干得好！——瑞希竖起大拇指。 「连我都能得到夸奖我是很高兴啦……但我能问个问题吗？哎，泷奈，这鲷鱼，是哪来的？总不会……是你特地去买的吧……？」 「怎么可能，员工餐不会有那么高的预算啊。」 「也、也是呢！就是呢！哈哈哈……太好了。……那这个，是哪来的？也不是昨天剩下的……对吧？」 「嗯，对啊，毕竟昨天吃的是炖菜。」 刚刚还在喝鱼骨汤的米卡明显惊得停下了动作，然后他战战兢兢地从鱼骨汤碗里择出巨大的半个鲷鱼头。 这是把鲷鱼头对半切，再烤得很熟除掉腥味的产物。 「泷奈……这……这可真是，那个……这鲷鱼可真厉害啊？」 「我也这么觉得。」 这段交流错频得恰到好处。瑞希和胡桃不管不顾还是在吃，但米卡和千束不禁困惑地停下筷子。 「好嘞，白子天妇罗也做好咯——」 「……诶？」 千束抬起头……就看到一位陌生大叔拿着盘子站在那儿。 「有什么出来了!?」 「是鲷鱼的白子天妇罗哦，千束。」 「泷奈，不是，我不是说这个！这大叔谁啊……啊，老板……？」 并不是完全陌生的大叔，他是上次和土井去的寿司店的老板。 米卡寻求解释，泷奈就若无其事地讲了起来。 「千束告诉我员工餐要这么做，所以我就想做份一样的。但从成本和技术的角度来看并不现实，我就去和这位老板商量，他说全都包在他身上。」 「那个……这份出差费要多少？」 老板爽朗地笑着回答米卡的问题： 「免费啦免费。鲷鱼也是我熟人偶然钓上来的，我说想拿去给年轻人吃，他就说拿去拿去。」 「钓鱼的人太棒了～～～！」 听到瑞希这么说，胡桃也猛地举起拳头表示同意。她把嘴巴吃得跟松鼠一样鼓鼓的。 「所以别客气尽管吃，给，这是白子天妇罗，推荐撒盐。」 「呜哇！融化了～！这啥，也太棒了吧!?」 瑞希乱嗨的声音吵死了。千束和米卡仿佛犯头疼似的垂下头。 「喂～米卡，千束，这午餐这么棒……为什么你们一副难受的表情？」 胡桃说道。她个头很小，却比其他人都更快吃完盖饭，朝天妇罗伸出了筷子。 说实话，千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泷奈一脸感到奇怪地看了过来。 「怎么了？不好吃吗？」 「不是，很好吃，真的……嗯，很好吃！」 再怎么懊悔也已经无济于事，千束想开了。 就这样尽情享受，充分品味这道菜吧！锦木千束就是转换心情的速度很快。 看到千束这样子，泷奈疑惑地微微歪了歪头。 这家伙，还摆出这么一副可爱的表情。千束大口吃天妇罗，这么想道。 卡兹，咕噜……好吃。会让人露出笑容。 品尝菜肴的千束在视野一角看到米卡向老板深深地低下了头。 监护人真辛苦啊——千束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地想道。 2 隔了定期休息日的六个营业日过后。 店里根本就没有没客人的时候。 泷奈在厨房洗盘子，千束就又带着新的脏盘子来了。 「今天好累～。……啊！哎，哎，哎，午饭还没好吗？我肚子饿扁扁了。」 在厨房旁边拼命做芭菲的瑞希瞟了泷奈一眼。 「今天……是不是泷奈负责来着？」 泷奈本想无视瑞希的视线和话语，但瑞希和千束一直看着她，所以她判断自己逃不掉。 泷奈叹了口气。 「……根本没时间吃吧。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 千束抓住泷奈两边肩膀不停晃。 「我肚子饿了啦——泷～奈～」 「……想吃什么自己做自己吃不就行了吗？反正我来做你又会抱怨。」 「看板娘总是不出现的话客人不是很可怜嘛。瑞希在不在倒无所谓啦。」 「啊!?」 「总之，我不会再做员工餐了，我不适合。」 「真是的，变自卑了呢。」 瑞希笑道。有点让人来气。 「没有自卑。」 「有有有-」 「没有！」 泷奈下意识想把湿了的手按在厨房水槽上，但用的力气比想象得还要大，“咚”声音有些太大了，产生了不好的气氛。 千束带着有些为难的笑容，不动声色地走到瑞希和泷奈中间，上下挥动手掌，好像在叫人冷静。 「好啦好啦。……不过我倒是知道了泷奈在生气。」 「我没生气。」 「在这种时候呢，泷奈，听好啦？要闭上嘴巴，鼓起脸颊。」 「……为什么？」 「试试看呗？快试试啦～快点快点。」 真是搞不懂她，做这种事又能怎么样呢。 无视她就好了……泷奈这么想道。 但是，这行为里说不定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存在。 千束基本上都很吊儿郎当，但她偶尔……对，尽管极其罕见，尽管每次都是忘记这回事的时候，尽管次数极少……她还是会告诉泷奈未知的事情。 新的视角、从未想过的思考方式、未知的世界—— 就和在那座喷泉前的时候一样，说不定她又—— 「……我知道了。……这样子吗？」 泷奈紧紧闭上双唇，鼓起两边的脸颊。 「啊～嗯，气鼓鼓的泷奈好～可～爱！嘿！」 千束把手指按在泷奈两边的脸颊上，脸就发出“哧”的声音漏气了。瑞希和千束都笑了。 「这是干什么!?」 「你问干什么，那也很难回答呢，大概是在造可爱的泷奈？」 千束今天仍然吊儿郎当。应该说她基本上都很吊儿郎当。为什么自己会去赌可能性低的那边呢？ 「不生气不生气。先把这事儿放一边……哎，泷奈，做点什么呗。」 「不要，不行，我做不到。」 「可是今天不是约好了由泷奈来做吗？」 「……的确是。可是，反正……」 「别说什么“反正”。用这种词也不会有什么幸福的事情发生哦？先用冰箱里的东西做做看啦，没事的。」 有能力的人说得就是这么轻巧。 令人烦躁。但这是约定……是规定。泷奈觉得违反规定确实不对。 米卡探头看向厨房，询问发生了什么。 「在为员工餐吵架吗？……你们放心吧，米饭我已经做好了，之后只要做点简单的小菜就行。别争这个了，千束，快点回前厅去，人手不够用。」 「诶——胡桃不是在那儿吗？」 「……她已经在和客人玩桌游了。」 「那个臭小鬼。……加我一个——!!」 加你个头！瑞希如此骂道。千束无视了骂声，离开厨房……并没有完全离开。 她出去之后又探头回来。 「那泷奈，之后就拜托你啦。」 接着千束终于走了，然后做好芭菲的瑞希也离开了厨房。 泷奈被一个人留在这儿，没办法只好打开冰箱。 员工餐要尽可能用剩余的食材，廉价、简便地做出来，方便吃，还要好吃，吃得开心…… 越想越觉得这要求太多了。 然而冰箱里的食材却过于匮乏。说到底，莉可莉可咖啡店是卖甜品的地方，店里剩下的食材很少有适合做餐点的。 有很多豆馅。还有各种水果、小麦粉、生奶油、牛奶、鸡蛋、梅干、小香肠…… 「……梅干？」 香肠应该是瑞希晚上喝酒的下酒菜，但梅干究竟是……不，这也是瑞希的。 她之前看到过瑞希把梅干放到不知是烧酒还是别的东西里面，在桌游会结束后和客人们一起喝。 后来泷奈又找了好久，最后也只能找到几个应该是拿来下酒的干货。 刚刚她还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问题反而是能做什么。店里这么忙碌，也不好出门采购。 小香肠和鸡蛋……米卡以前做过玉子烧，所以她知道店里有玉子烧锅。这个和米饭……摆上梅干是能做出类似旭日便当的效果…… 但这么做还是有点太寒酸。虽说泷奈重视合理性，但对此还是有所抗拒。芝麻还是有的，但撒上芝麻大概也是杯水车薪吧。 泷奈双手抱胸，暂时沉思了一阵子。 既然没有可以做配菜的实际食材，那就没办法了。可是，米饭……要撒些东西上去吗？不，可是这儿只有梅干…… 干脆做茶泡饭，或者生鸡蛋拌饭……感觉这与其说是员工餐，更像夜宵。 那看来只能用白饭配梅干了吗…… 「……啊，说起来……」 泷奈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找了找放调味料的柜子，接着除了常见的调味料以外……她还找到了紫菜，这是用来做紫菜烤年糕的。 就是这个了——泷奈想道。 泷奈给小香肠剖划几道小口后放锅里炒。看起来很廉价的红色小香肠脂肪很少，她觉得冷掉也没关系，所以就先烹饪了。最后再给香肠做点加工放到盘子上。 接着做玉子烧。泷奈吃过好些次玉子烧，但她还是第一次做。 她一边看手机上播放的玉子烧制作视频，一边加热方形煎锅，下油。 然后倒入一点加了少许盐和高汤的蛋液，快速搅拌下后迅速卷起来。 自己来自京都，就不用关东风格，用关西的做法来做吧。从前往后卷……卷……卷……咦？ 「……为，为什么会黏一起……诶？」 奇怪。视频里薄鸡蛋卷得特别轻松，但泷奈却一层都卷不起来，鸡蛋黏在了一起。 『遇到一点失败也不要放弃哦。玉子烧只要最后卷到一起就可以，可以补救。』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泷奈从视频中得到了勇气。 泷奈把变得类似炒蛋的那东西推到煎锅一侧，再加一些蛋液……炒蛋的数量增加了。 「诶，诶诶……？」 恐怕是哪个步骤搞错了。但已经开始的玉子烧工程不允许中止，在犹豫的时间里蛋液也在时时刻刻地受热，继续凝固。 只能动手了。泷奈干脆倒入剩余蛋液……总算让类似炒蛋的那东西变成一整块，然后把它放砧板上去。 刚刚的犹豫导致鸡蛋上各处呈现焦茶色。泷奈也不是不在意这有谜之斑点的黄色块状物体……但总之做完了。这样也行。 蛋液干了会很难洗，所以泷奈赶紧把装过蛋液的碗泡在水里，然后进入最后的料理工作。 之后就容易了。就是做饭团。加入芝麻盐和普通的盐，里面放梅干，外面裹上烘烤过的紫菜。 泷奈不知道这算不算做员工餐的正确答案。 但她觉得自己做到了现在能做到的最好……应该做到了。 这是什么呀——瑞希笑着说道。 「什么什么，怎么了？」 是千束。有千束在的地方就有笑声，但听到笑声会凑过来也是千束这个人的特点。她会来问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也想来掺一脚。 「来来千束，看这个。」 瑞希手指向了厨房桌子上的几道料理——是泷奈刚做好的员工餐。 「听说这是泷奈的力作呢。」 瑞希笑个不停。泷奈也明白瑞希为什么会笑话自己。 且不说小香肠，玉子烧满是斑点，切出来的截面乱七八糟，暴露出当初没能漂亮卷好的事实。 然后…… 「尤其是这个饭团，太厉害啦～。是歪歪扭扭的金字塔形！」 真不甘心。本以为这做起来很容易。 泷奈一直在做草袋形萩饼，所以小看了做三角形饭团的难度，以为谁都能做。 但不管她怎么努力，都做不成三角形。 说到底，人手上没有一处平面，靠这样的手怎么做得出三角形呢？这金字塔形的饭团令她倍感屈辱，以至于见到它就不由得产生这种反感。 「……没事，不吃也行。反正做砸——」 千束用手指轻触泷奈的嘴唇。 「泷奈。“反正”这种词是怎么样的来着……？」 泷奈闭上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是，难受的心情并没有改变。 泷奈转过身，背对千束她们，开始洗用过的厨具。 泷奈背后传来她们对话的声音。 ——是第一次做吗？——是吧～？——啊，看这个，瑞希，是章鱼香肠，还用黑芝麻做了眼睛！——哎呀，花活真细致啊。——嗯！而且很好吃嘛！——红色小香肠谁炒都很好吃吧？……啊，玉子烧虽然看起来不太行，实际上挺正经呢。——嗯，有种紧致的感觉呢。那么接下来值得在意的就是…… 到饭团了吗？泷奈咬紧牙关。那是最失败的菜。 她以为自己能做得更好一些，实际上她应该的确算手比较巧的人。 所以她才自大了，以为自己想做就能做成。 以为只要有了步骤、做法、说明书之类的东西，不出差错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香肠暂且不论，边用手机调查边制作的玉子烧和饭团都做得很不顺利。 她竭尽了全力，但……做出来的却是金字塔，不管做几个都做不好。 这其中恐怕有所谓的窍门，所以…… 「……没必要勉强，我会全部吃掉的。反正——」 「泷奈。」 千束像是要打断泷奈的话一般叫了她的名字。 泷奈转过身，就看到千束正笔直地盯着自己，手上是已经吃了几口的饭团。 然后她甜甜一笑。 「超级好吃。」 泷奈不禁屏住呼吸。 千束的表情、话语、氛围……都好像接纳了泷奈的一切，而且仿佛温柔地抱紧了她一般，那种…… 泷奈用力抿起嘴唇，转身面向洗涮池。 脸不由自主地发红—— 喜悦自然而然地涌现—— 这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不甘……难以言喻的害羞。 ——千束太狡猾了。 不知道她哪里狡猾。 但泷奈就是觉得，她很狡猾。 introduction 4 久违的触感，让德田有些欣喜。 贝雷塔 92。这是曾经风靡一时的杰作手枪。因为得到美军采用，再加上外形设计优雅，一时之间在电影游戏里四处出场。 不过如果日本人来拿，会意外地产生“又大又重”的印象。很难像欧美人一样轻松操纵。 所以德田保持着坐在莉可莉可咖啡店吧台座位的姿势，在桌子下面悄悄地、紧紧地重新握好了贝雷塔的握把。 食指没有放在扳机上，而是先伸出去。射，杀，在那一瞬间到来之前都不能碰。做不到这一点的家伙，要么是外行，要么就像是在自己宣布已经被逼入绝境一样。那是二流以下的水平。 他瞟了一眼店内四周，有多名貌似客人的人。虽然全员都假装平静，但微微透着紧张感。 这一点德田也是一样。这是理所当然，毕竟这里是平常不会搞这种工作的莉可莉可咖啡店。他想都没想过居然会在这里握起枪来。 要问能不能像年轻时那样打枪，说实话他也不清楚。不过，大概比随便找个外行来强点。 德田和坐在吧台一角的土井对上了视线。土井好像看穿了德田的紧张，哼地笑了一下。 土井似乎在这锦丝町长时间经营过多家店铺。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吧。他大概已经挺过了那么一两次修罗场的磨练，看上去好像很娴熟。 可不能输给他啊——德田如此重振精神。 ——叮铃叮铃。 铃铛响起。有客人。是个拎着纸袋的白发女。 目标来了。握着贝雷塔的手上，有汗水缓缓冒出来。 「久等了……吗？」 她站在店铺中央如此说道。随后，店内二楼的座位上，有个黑发女站了起来。 「还真好意思，大摇大摆的就来了。……货拿来了吗？」 她下到一楼之后，白发女毫不畏惧地笑了。 「当然——留下了没拿啊！」 白发女从纸袋中取出手枪。小型的左轮枪。就在其要瞄准黑发女额头的那一刻，德田他们——在店铺里的客人们一起采取了行动。 然后，德田和同伴们一起喊了出来。 「「「「「「不许动!!」」」」」」 德田和土井所在的吧台席，在榻榻米上的貌似大学生的女性和看起来是带着幼儿的母亲的女性，然后还有店内二楼餐桌座位上的水手服女初中生……全体客人，再加上厨房里举着散弹枪的黑人男性，都朝着白发女举起了枪。 白发女的左轮在还差一点就要瞄准黑发女的时候停住了，她的脸定格在了惊愕的模样上。 黑发女毫不介意这现状，靠近白发女后在她耳边低语道。 「光靠护身用的五连发左轮，要对付六个人很难吧？」 「……咕!?」 然后，现场陷入了胶着，沉默降临。 在这异样的紧张感的最后，终于传来一道声音。 「好，ok!! 谢谢合作!!」 拿着摄像机的女性——漫画家伊藤说完后，大家的紧张一齐消失，店内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哎呀，真是好久没干这种事情了。——虽然倒是完全无所谓，但现在像这种不都是用 3dcg 做的吗？——那么干的预算和技术和时间都不够啊。——但，但是但是，感觉特别有意思！我都心跳不已了！——我上次也是初中演话剧的时候了，哎呀，真想定期搞一搞啊！ 客人们其乐融融地一起笑了起来。 伊藤现在连载的漫画里，似乎有个场景的作画很困难，所以一群人就来协助提供参考资料了。 自然，白发女黑发女就是千束和泷奈。说是扮演的是伊藤现在连载的漫画里的主人公和对手角色，但归根结底这位主人公好像就是以千束为原型的，似乎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选了。 众人都聚集到了榻榻米那边，看伊藤在短剧上演期间拍摄的大量照片和视频资料。让人意外的是，大家都还挺像样，搞得人又是害羞又是不好意思。 「那么就以此为基础……或者说基本就转描了，我要这样拿来用了。……顺带问问谁有希望修正一下的地方吗？」 土井说要弄得更绅士一点，而女初中生则要有种帅气的感觉。在一群人各自提出自己的要求时，只有一个人说要对别的人进行修正。是千束。 「啊——……德叔的手最好稍微修改一下。」 诶？德田无意识中发出了声音。 泷奈也从伊藤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看了一眼后，说了声“啊啊”表示理解。 「枪的握法弄成“茶杯＆托盘式”了。确实这样就没有专业的感觉了呢。」 按照千束她们的说法，举枪的时候用右手握住握把，然后用左手的手掌从下方支撑住，这样的握法就叫做“茶杯＆托盘式”的样子。 左轮手枪全盛期的时代先不说，在现代可以连射的半自动枪支成为了主流——或者说既然德田手里握着的已经是贝雷塔了——这种握法似乎看起来十分外行。 从下方支撑的左手似乎会变得毫无意义，要是想搞好一点那就应该用双手稳稳抓住握把，要不然像土井那样单手握持伸长手臂看起来会更普通一些。 「也就是说，这样子，要是开了枪的话就必须单靠右手抑制住后坐力才行。然后，如果把左手像这样握住的话，就可以用两手撑住，这样马上就可以打第二发。」 千束实际演示了下后，伊藤马上就说着原来如此开始做笔记。 「……怎么说呢，不好意思……因为之前一直是这种感觉，就下意识……」 在快二十岁的时候，不知是来了什么兴致买了把空气枪，那时候就是用这个姿势和朋友一起玩的，所以以为这样没问题……德田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以伊藤为首的众人都笑着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装轻松，在拍摄前接受下指导才好。自己刚才还一脸得意地说「没问题，我很擅长这个」，真是有点丢人。 「千束妹妹，你很了解枪之类东西啊？」 德田就像要掩饰羞耻一样如此问道。 而她则是发出了「啊哈哈哈」这种有点假的笑声。 「啊，那个……我特别喜欢看电影。」 要说好像在害羞，也又好像有碰到了不想被提到的话题的那种感觉……搞不太懂。 「说起来不论新旧，千束很了解电影呢。动作片之类的。」 伊藤说完后，千束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后的头发。 「哎呀，就是普通的程度。前一阵子还买了个『alien』系列的 bd-box 来着。」 哇哦——德田忍不住发出了感叹声。 在当下这个在家看电影会理所当然选择上网看的时代，还会买盘是相当少见的。除非是收藏家，否则很少听到会有这种事情。 再加上她才十几岁……更是罕见。 德田试着问了下这件事情。 「哎呀，该怎么说才好呢。画质音质更好啊，不会下架啊，这种因素当然是有的……不过果然还得说是，买了盘的话，难道不会有种这部作品真的变成了自己的东西的感觉吗？“啊啊那部名作让我拿到手了!!”这样。然后还有……啊，更容易向别人推荐！这个是绝对的!! 上网看的话根据对方开的会员不同可能会完全看不到嘛！」 泷奈无语了一样看向千束。 「作为其结果……我总会被她塞多得夸张的碟子。」 「都说了那是我精挑细选的。……全部都很有趣没错吧？」 「先不说内容，当初我还以为是任务或者某种训练，一边做笔记一边在看。那个我真的是太可怜了。」 原来如此——德田心想。 千束特别喜欢电影，变得很了解枪，而被千束半强迫地塞了电影看的泷奈大概也因此变得了解了吧。 电影迷经常会有那种没事就喜欢给别人推荐作品的人，似乎千束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她还会定期强行塞给我，还挺烦人。」 「哎呀——不要这么说嘛～，泷——奈——。我绝对会挑好看的给你的啦～。」 喜欢给别人推荐作品也有几种模式。大概千束是想把自己觉得有趣的东西分享给别人的那种人吧。 想要看完同样的东西后一起笑着说，真有意思呢。 德田想，这种爱好和自己看似相近其实不同。 德田上大学的时候，因为想要做出「这是我发现的宝贝」的宣言，曾经在濒临灭绝的录像带出租店里发掘过小众作品…… 现在回想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而且仔细一想，自己从那时候开始好像就没有任何改变。 就连想要介绍莉可莉可这件事，归根结底也只是想炫耀下这是自己发现的、是自己介绍的而已。 「你要是那么想让泷奈看电影的话，干脆一起去电影院之类的，要不然带进自己家里锁上门搞强制电影鉴赏大会不就好了嘛。」 听到伊藤的建议，泷奈露出一副扫兴的表情。 「……别给人添麻烦了。」 然而，千束却说着「这样啊？」把手抱在胸前，对泷奈露出了有些不怀好意的笑脸。 「泷奈同志，今晚要不要陪一陪姐姐啊？」 「……今天晚上要正常工作呢。」 「啊——失算啦……」 上初中的少女……记得是叫加奈的那孩子，一脸好奇。 「二位在夜间……有工作是吗？」 「是的哦，加奈。姐姐们在晚上有见不得人的工作要做。」 看到千束叉腰挺胸的模样，德田忍不住和土井对上了视线。看那副表情，对方似乎也想象到了同样的事情。 要说近年，年轻女性在晚上，而且还是见不得人的工作，那就是……。特别是千束胸还挺有料的，泷奈也是个正统派的美少女，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是锦丝町……这种不安之情涌了上来。这片街区有不少可疑的传言。 「德田，土井，不要做猥琐的想象。是纯粹的肉体劳动。」 都过正午了还看上去完全就是刚起床的少女——胡桃进到店内，说了这么一句话。 「单纯就是在为社会做贡献。扫除下垃圾而已……日本的。」 是做志愿者吗。那这样的话，为什么是在夜里……？ 正当德田歪着脑袋感到奇怪，拿着手杖和散弹枪的米卡晚众人一步走过来。 「我看看……哦，不错嘛。挺像那么回事的。」 米卡拍出来的样子不太显眼。也许也有他在吧台内侧的缘故吧，和身躯的巨大相反，他的姿势异常地低。 他几乎将全部身体都藏进了吧台里，只能看到散弹枪和鼻子以上的部分。 「……嗯？」 咦——德田心想。米卡的这个姿势，难道说是因为预想到了对方的反击，将身体尽可能隐藏起来了吗。 既不像土井那样跟往年的动作电影一样坦荡，也不像德田那样一眼就知道是外行……而是更加具有实战意义的…… 德田知道不该凭外表判断，但从米卡的外表来看，他很有可能生于外国。这样一想，他可能是在幼年时代，或者幼年过后也有一段时间，是在理所当然会有枪支的地方长大的。 这样一想，就能理解了……不过实际上究竟是如何呢？ 不管怎么说，莉可莉可咖啡店的谜又多了一个。 「夜晚的工作很辛苦的啊。老师，平常那个，拜托了。」 「我知道的，千束。会给你准备。」 什么东西？加奈问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把深度烘培咖啡豆磨成极细的粉末而已。」 德田懂了，这是要弄 espresso。 第四话『lycoreco of the dead』 『各位，请冷静……或许这就是世界末日，但请不要放弃希望。一定还有办法——』 「嗯……」脸颊碰到坚硬却好像有些温和的木头的感触，泷奈发出了呻吟。 看来是不小心睡着了。身体十分沉重，甚至睁个眼都好像异常辛苦。 吸入的空气萦绕在鼻腔之中。有咖啡豆那令人心情舒畅的香气，以及隐约有些甘甜的味道……是莉可莉可咖啡店内部。还有，不知该怎么说……有千束的味道。 『……看来这间演播室也要撑不住了。刚才“他们”的叫声一直都没停过。路障外面已经……各位，谢谢你们，很高兴我能在岗位上工作到最后——啊，啊啊————!!』 伴随着物体被强行破坏、大量人群靠近的声音，尖叫声传来……很快这一切又骤然中断。 然后，泷奈耳边只剩下平静的呼吸声。 不是自己的。那么，是谁的？ 就像是推开一道沉重的大门一般，泷奈睁开了眼，强行将快要坠入深渊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模糊的视野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黄昏色的世界，以及……千束的睡脸。 「……嗯？」 穿着 lycoris 制服的千束趴在莉可莉可的吧台上，正在侧着脸睡觉。和她同样打扮的泷奈渐渐意识到，自己就趴在她的邻座上，几乎跟她脸贴着脸对视。 泷奈觉得自己很少会打瞌睡，和千束一起睡着则更是奇妙。 泷奈直起身来，揉了揉眼。感觉有点奇怪。环视了一下店内，除了夕阳透过窗户将室内染上黄昏的色彩之外，没有任何不同——不对，很奇怪。 莉可莉可的采光很好，店铺的设计能让窗户透进充足的阳光，即便如此，就算是白天店里也基本上都会开着灯。所以，店内从未在傍晚染上夕阳的颜色。 休假？营业结束后？ 今天是星期几来着，想不起来了。设置在店内的电视机只有一道道彩条，表示播送结束，没有其他信息。 泷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今天不仅是正常营业日，而且营业时间也还没有过……可是，太奇怪了。手机显示没有信号，在服务区外。店内的 wi-fi 路由器似乎也停止了工作。 「嗯……嗯？」 千束呻吟着，直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咦？大家……老师呢？」 「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醒来……有些奇怪。」 千束也看了看店内，疑惑地说「是停电了吗？」可是电视机还开着，应该不是停电。 ——叮铃叮铃。 门口的铃铛响起，两人反射性地离开座位站了起来。 「欢迎……啊……」 泷奈不禁止住了话语，因为，进门的男人……明显不正常。 衣服有些脏乱，四处破洞，有种厨余垃圾似的恶臭。 眼瞳中毫无生机，嘴巴保持张开，一个劲儿呜吟。而且，皮肤四处都明显有要脱落的迹象……有腐坏的迹象。 这副模样跟尸体基本没啥区别，然而若是一动起来—— 「这不是丧尸嘛—————————-」 千束兴高采烈地朝那个丧尸模样的人跑过去。 「诶，怎么回事？今天不是万圣节吧？诶，真的好像啊！」 若是 cosy，这技术已经是好莱坞等级的了。更重要的是，这腐臭味十分强烈，已经超出了用于玩乐的级别。 正如千束说的那样，这毫无疑问……就是丧尸。 可是，怎么会，为什么，怎么做到的……泷奈心里冒出了许多疑问。 不过，在这莫名其妙的状况下冒出的成堆问题，只能暂时搁置。 过多的疑问会令人陷入混乱，混乱会阻碍行动，然后使状况更加恶化。因此只能无视各种疑问，简单认知眼前的现象，并做出处理。 无论是陷入混乱，还是胡思乱想，在紧急情况中都是不合时宜的举动。 泷奈将吧台旁的圆椅用力扔向丧尸。丧尸的脸遭受到了冲击，随椅子的碎片一同趔趄，退到店外后坐倒在了地上。 「喂，泷奈!?」 泷奈无视惊呼起来的千束，关上了店门，并上好锁。 「太、太过分了吧!? 突然这样对待客人……」 「千束你觉得那东西看着像是客人吗？」 「……诶，比起客人……更像是丧尸？」 「没错，就是这样。」 「夏威夷旅行？」 「你在说什么呢？」 咚。门被用力敲打。 「你看嘛，泷奈……他都生气了。」 「被人用椅子全力一砸，还能一言不发地敲门的人，根本就不正常吧。一般人都会叫救护车或是警察。」 「这个……好吧，或许确实是这样，但也可能是很耐打的人。还是确认一下吧。」 「你为什么这么为丧尸说话？」 「因为……那可是丧尸啊？其实没可能出现的吧？」 「是没可能。但是——」 「泷奈，冷静一下……你是电影或漫画看多了吧？」 「由千束你来说别人看多了，有些气人呢。」 「那，是游戏玩多了？」 「我要生气了哦？」 「啊，不是吗～那，是惩罚游戏？」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比如以前的问答节目？……好吧，算了。不过，你放到现实来想一想嘛？刚才那个人，是不是有点腐败了的感觉？」 「是呢，所以——」 「就是这样啊，人们有丧尸腐败的印象，是受到了以前的丧尸电影之类的东西影响啊。在丧尸是由病毒诞生的这一设定普及之前，丧尸是伴随宗教或魔法之类的元素诞生的，而那种丧尸是从土葬的坟墓中爬出来的，所以是腐败的。在基本都是火葬的日本是不可能出现的。」 「……可是，你想一想，和土井先生一起在影院看过的电影里，虽然是由病毒诞生的……但有些腐败吧？」 「那是在表现感染并丧尸化之后又过了好几天吧？」 「啊……」泷奈不禁有些认同地叹道。 无论是病毒还是魔法，在这日本，变成丧尸的人是不可能突然就腐败的。至少不会立即就腐败，又不是盛夏，不对，就算是盛夏，一睁眼就看见大片腐败了的丧尸，这种情况还是很不自然。 「那，刚才那个人又是什么情况？」 「干劲十足的 cosyer 吧？」 「要不要确认一下？」 「好。」 两人打开锁，开了门。丧尸男呜吟着站在那里，头明显歪向了奇怪的方向， 千束和泷奈同时朝他踢去，把丧尸踢出老远，然后赶紧关好门上了锁。 「泷奈女士，那东西应该真的是丧尸吧？」 「应该就是丧尸了。我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说了吗。」 千束和泷奈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后思考了一会。 「总之，先确认一下现状吧。」 千束跑到窗边，看向外面。泷奈到后门上了锁，顺便检查了一遍店内，没有看到入侵者或是莉可莉可的成员。她也打开了胡桃平时蜗居的壁橱检查了一下，里面只有她的那些机器设备，就连电源也没有接通。 以防万一，泷奈前往更衣室拿到了收纳着枪支的英式学生包satchel——千束和她自己的，然后回到了前厅。 千束拿着电视的遥控器。 「电视用不了，手机的网络和通话也不行。」 「果然是这样吗。以防万一，我先把装备放在这……胡桃他们也不在店里。」 「嗯，是吗。希望他们没事……外面只有像是丧尸的人在徘徊，没有一个正常人……有点担心呢。」 「既然那种状态的东西都能随便在路上徘徊，那么不用说警察了，大概应该认为正常的城市功能已经停止了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令人兴奋的状况呢？」 「你兴奋？」 「会呀～!? 你不兴奋吗？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是梦幻般的情形啊！你没有妄想过吗？命悬一线地从充满丧尸的危险场所逃离，几个人守在购物中心……啊，对了，购物中心！我们走吧!! 不如说必须得去!! 说是幸存者的义务也不为过!!」 「千束，日本不像外国那样有那么多大型购物中心。就算去郊外的购物中心，说到底能入侵的路径有很多，光是进行封锁并驱逐内部的丧尸就需要不少人手……更何况，日本的购物中心又不卖枪，去那里没有多少甜头吧？」 「诶～？可是那里至少有链锯吧？」 「……用那种东西来切活动的丧尸会很麻烦的。」 像是吊起来的精肉那样已经切开、放完血了的倒还好……链锯很重，不好挥动，而且击中目标时会溅出大量血液与肉块，再加上衣服和头发若缠上链条，会使其难以工作，最糟糕的情况是链条断裂，以迅猛的速度甩出……可以预测到很快出现诸如此类的麻烦。链锯并不能拿来当作武器。 而在泷奈把这些事告诉千束之后，千束马上就变得一脸扫兴。 「……泷奈，没有梦想。」 「我有。成为 first lycoris，并将工作——」 「不是这种！现在的场合下的梦想……我想想，是浪漫！」 「我无所谓，现在应该先想办法获取更多情报。用于紧急情况的背包里应该有收音机。」 「诶～有点共鸣好不好～。一起兴奋起来嘛～。」 「以后有机会再说。」 泷奈如此拒绝后，拿出了紧急背包。为了随时能够取出，紧急背包就放在店内的吧台下。 ——叮铃叮铃。 泷奈猛然回神，从吧台下探出了脸。门是关着的，而且…… 「……千束？」 留在店内的，仅剩泷奈一人。 1 广播台只剩下一个在播送。 根据播送的内容，这场神秘的丧尸传播是昨晚凌晨开始以迅猛势头爆发的，过正午的时候日本的城市功能已停止工作。不知道源头在哪，而外国比日本更早地陷入混乱，所以也不能期待外部救援。在混乱的开端可以看到自卫队、警察采取了行动，然而现在无法找到他们…… 然后就是老生常谈的丧尸吃人，被咬的人也同样变为丧尸。 而这则广播，似乎也是将演播室完全封锁后用家用发电设备播送的，时不时夹杂着主持人的抽泣声，令人不忍再听下去。 泷奈将获取的情报记录下来，又浏览了一遍。 果然，还是很奇怪。 感染传播得未免太快了。就算假定丧尸是由病毒感染的，有迅速使肉腐坏的作用，腐败速度也还是太快了。 更何况，若是今早凌晨发生的，那么对此一无所知的自己和千束是在吧台上趴了有半天以上？不可能。 越是细想，泷奈就越是会将自己的思考导向一个结论。 没错，千束已经说出了答案。 「……是梦，吗。」 越是增加事实，她就越是会得出这个答案。 至少这不是现实。 泷奈转念一想。 但是，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样的世界呢。 倒不如说，这个梦更像是—— ——叮铃叮铃。 「我回来了！」 是千束。她肩上扛着连标签都没摘下的旅行提包。 「别忘了上锁，千束。」 「咦？你不庆祝一下我平安归来吗？还以为你会哭着贴过来说，我好孤独呀，你去哪了啊笨蛋。」 「因为放在这里的背包不见了。既然你带着枪，那就可以算准备周全了吧。不过，请尽量避免擅自行动。」 「好好好。」 「那么，有什么收获？」 「姑且是拿到了罐头之类储备粮和维生素药剂……还有，这个！」 她拿出了木制球棒，不知为何还拿出了工具。 「对付丧尸……那必须是带钉球棒！不过没人卖这东西，我要自己做。」 「……随便你吧。还有呢？外面的情况怎样？」 「所有人，都变丧尸了。总感觉反倒是缺乏现实感，不怎么恐怖了。仅仅是有点臭，就算要袭击人，动作也十分迟缓。结果连枪都不需要用。」 唔。泷奈思考了一下，决定将自己刚才的设想告诉她。 「……千束，我觉得这里是梦境。」 太阳临近落山，店内也变得昏暗了，于是千束想要打开电灯。 「我也这么觉得。既然这样，不如好好享受一番呢，难得做这样的梦……咦？停电了？」 转头望去，原本亮着彩条的电视也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 「……我这里有照明工具。」 泷奈从紧急背包中拿出了 led 式提灯，打开了开关。 千束则赶忙在灯照下用充电式钻孔机在木球棒上钻开洞。据她所说，木球棒很硬，直接拿钉子钉进去会裂开。 泷奈并不知道这样的知识。 如果，这就是梦……至少这并不是自己的梦。 那么，思考这些事情的自己是什么呢。 难道就连自己的思考都是梦境主人所做的梦吗—— 若是这样，那自己—— 2 就好像在与停电同步一样，不知不觉间自来水也停了。 在千束外出去找带钉球棒的时候，泷奈去打了些水，但是当然没有打多少。 看来只能离开这里了——泷奈下定决心。要固守于此的话物资储备太少了，就算是要等待救援这里也很不起眼。 在 led 提灯的照明下，泷奈和千束整理着装备，讨论今后的计划。 「既然购物中心不行……要去就还是去自卫队驻地？」 千束用电钻在木球棒上钻了一堆孔洞，之后往洞里灌入胶水，将钉子钉进去。球棒逐渐形成刺猬型的武器。 「自卫队……有在正常运作吗。」 泷奈从武器库中尽可能多地取出弹药，将其压进弹匣中。泷奈没有选用平时所使用的圆头型全金属被覆弹头，而是考虑到这次要对付原本是人类的生物，选择了中空弹。这种弹药比起穿透力等方面更重视击中时的冲击力。 「就算不运作了，那里也有一定的武装和物资储备，各方面应该都准备好了应对被围困的情况吧？毕竟那里姑且在为战争做准备。」 说得很对。放到战时，就算所有补给线都被切断，那里的储备也应该多少能维持一段时间。 不过，还是有一个问题需要担心。 「……可我觉得就算对方是丧尸，自卫队也不会开枪。」 「这个嘛……」 日本自卫队在进行射击训练的同时，却被规定不能开枪。即使本国国民已经变成了丧尸，也很难想象他们能下决心对国民开火。遇到这种情况能下定决心开火的人，基本上要么会被赶出自卫队，要么会被送到执行特殊任务的部队。 这样一来，那些驻地一旦有丧尸入侵到了内部，或是感染扩散了的时候，很可能会走投无路。 「千束，你能开枪吗？」 千束停下了手上的活。泷奈也停下来，看向她。 「……不知道哦。虽然我不想杀人……但是……那毕竟是丧尸啊。」 「至少在我看来，你充满了干劲。」 千束看了眼手上的带钉球棒，笑道「确实」。 带钉球棒这种东西，只有在觉得杀死对方也无所谓的时候才会用。 「反正大概是场梦，既然对手是丧尸……嗯，就算开枪也是不得已的吧。不过，要用平常那种子弹。」 「这一点你不肯退让啊。」 「我在玩游戏时是也是这样，这样更强、这样能赢、这样效率更高……我不想仅仅出于这种理由就抛弃自己的游戏风格啊。」 「是尊严吗？」 「没那么光鲜……大概是想把自己的风格贯彻到最后吧。」 「我明白了。」泷奈这样说着，开始给千束的弹匣压入子弹。 如果丧尸腐坏得比较严重，那千束的枪也能发挥出足够的效果。不，说不定会超出预期。若是目标像电影里那样异常柔软，或许就连中空弹都能轻松将其贯穿，但是使用塑胶易碎弹的话，有可能会基本无视目标物的软硬程度，给予目标同等的冲击，而且说不定效果能更好…… 「那么，泷奈你认为我们应该往哪走？」 「去 da 总部。」 「……原来如此？」 那里周边布置有围栏，虽不及自卫队驻地那么严密，不过在孤立无援时应该能撑上一段时间。 而且，da 虽然在全国各地都有支部，但首都圈的部门是现在的本部，于各种意义上都是最上级。千束在这里长大，泷奈移居到这里，进行了不少训练。 尽管以前是以京都为中心的，但在将东京立为首都之后，资源便向这边倾斜了，教育和训练的设备、为应对大规模恐袭而准备的超法规的火力储备等都是齐全的。 不过，最重要的是，泷奈之所以将那里列为候补，是因为那里的战斗人员都受过有组织的训练，进行过对人射击训练。 不是打倒带着武器袭来的敌人，而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有必须杀死的理由的人杀死，聚集在此处的人都将其看做理所当然的事，这些人将日本的异常视为自己的日常。 在现在的状况下，没有任何其他组织比那里更值得投靠。 另外，虽然泷奈身为现役 lycoris 都无法得知全貌，但是 da 应该能轻松与很可能存在的姐妹组织开展合作。 da 是 direct attack 的缩写。作为组织名来说，这明显是个很奇怪的名字。 若是独一无二的组织，就算随便选用一个和 lycoris 差不多的称呼也没什么问题，但既然具体的职责变成了组织名，那就代表这个组织不是独一无二的。 也就是说，基本可以肯定存在其他的组织理念同样是“维护日本的和平的样子”，却不以直接攻击敌人为主。 恐怕还存在着好几个类似的凌驾于法规之上的组织，而 da 则是其中专攻一方面的组织，甚至可能不过是某个巨大组织的一个部门。并且，应该还存在给其命名的实体——统合，或是说统率着这一切的高层实体。 这些事不可能透露出去，但只要对 da 这一名字感到诧异，无论是谁都早晚会意识到这一点。然而，总感觉开口提起此事好像是禁忌，lycoris 之间的对话里也很少会提及这一点。 况且，可以推测在日本只有这个组织是现在最值得依靠的，能让拥有战斗能力的她们最大程度地发挥实力。 「原来如此啊～。那大概就去找楠木小姐吧。」 泷奈说出自己的想法，一直讲到关于暂时与其他组织合作，然后千束就这样轻快地回应道。 果然她也想到了这一点……不，她知道的吧。春川风希看上去也知道有其他组织，所以或许是成为 first lycoris 之后就会得到这些信息。 自己是否有朝一日也能知晓全貌呢。是否有机会穿上 first lycoris 的红色制服…… 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丧尸世界估计很难实现，也没时间去考虑这些事了。 现在该做的事情不是做梦，也不是叹气，而是生存下去。泷奈重振精神。 「……那么，接下来……」 子弹装填完毕后，泷奈再次前往武器库。她直到刚才都没发现，那里有两只可疑的枪械收纳箱派力肯。打开一看，放在里面的是狙击枪和霰弹枪，于是泷奈将其取了出来。应该是米卡和千束的东西。 这是预料之外的好运。先不说狙击枪，霰弹枪可是好东西。 霰弹枪是 kel-tec ksg。不出所料地只配备有非致命弹。 以防万一，泷奈拆开了一颗霰弹检查里面的弹丸，发现里面装的是以金属球为内芯的六颗橡胶弹丸。若是在近距离开火，无论是多么强壮的男人，大概都能一发送三人进医院吧。若是朝头部开火，甚至可能会导致死亡。 对付丧尸群应该能一发扫倒好几个。她决定把霰弹枪带上。 而另一边，和千束讨论之后，她决定把狙击枪留下。因为已经带了太多东西。 毕竟，若是半自动还好，很难想象拿单发式来对付丧尸有什么意义。就算是能拿来射击远距离的敌人，不会用远程攻击的丧尸也无视就好。 千束和泷奈将物资接连塞进了提包。枪、弹药、保养工具、便携炉、食物、水、包括卫生用品在内的各种药物、保障最低需求的衣物、灯、无线电以及巧克力零食alfort…… 「……为什么带这个？」 「诶？很好吃的哦？」 「……是吗……」 不管说什么都没用吧。泷奈叹了口气，将零食塞入包里。 最终两只提包都塞得满满当当。沉重得光是抬起来就会让人发出「呜」的声音。 虽说分成了两份来装，主要是食物、水、霰弹枪和球棒占重量，而这些全都压在一侧的肩膀上。 若是双肩包倒还好，可背上已经有一只学生包了，只能选用单肩包。 这个重量似乎对千束来说也有些勉强，她提起来之后，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虽然不至于拿不动，但我可不想带着这个跑马拉松或是战斗啊。」 「找一辆车来吧。反正交通工具是必需的。」 「诶，既然这样那不如再多带一点东西吧？」 「状况是不确定的。我希望保证在车子挂掉的时候我们能迅速逃离，并且能拿上东西。」 到底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带上许多东西，还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以轻装行动呢……很难决定。 可能二者都是正确的选择，根据具体情况也都有可能是错的。泷奈只是倾向于选择后者，所以原本若是千束不肯让步，她打算考虑一下。不过千束随口回答了「ok」。 千束似乎是觉得有带钉球棒就行了。 准备所花费的时间比预期长了许多，现在已经到了深夜。她们决定等到早上，于是泷奈从壁橱里拿出供小睡用的被褥，在榻榻米上铺了两套。 千束立即将这两套被褥拉到了一起。 「……这是干什么？」 「这样更有趣嘛！」 千束没换下制服就钻进了被窝，然后掀起了旁边的被子。 「好了e on！」 泷奈感到无语的同时，从学生包里掏出了枪。 「哇啊!? 这么生气!?」 「你在说什么呢。我只是想拿出来放在枕边。」 「啊，是这样啊。那我也把球棒拿过来吧。」 泷奈实际上打算每三小时换班警戒，不过和千束争起来也很麻烦。 毕竟直到几小时前她还在睡觉，所以不是很困，身体也没有疲劳，只要自己躺在被窝里不睡着就行了。 泷奈用发圈将黑色长发简单绑了一下，披在肩上，然后顺着千束的邀请躺进被褥。制服大概会睡出褶皱来，不过现在脱下来也不太对。 「老师他们没事吗。」 「……毕竟没有发现任何痕迹。我挺担心的。」 先不论米卡和瑞希，很难想象胡桃会积极离开这家店。就算没有丧尸，她平时就有人身危险。而且，她最强武器机器设备都断了电…… 那些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运作，使得店里的电费猛涨，甚至还因此发生过争执。至少，这还是泷奈第一次看见胡桃的机器设备完全沉默。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场梦……那胡桃可能并不在登场人物之列。 「我说，泷奈呀……你有喜欢的人吗？应该有吧？」 「你突然说什么呢？」 这个话题来的太过突然，所以泷奈看向了躺在身旁的千束……她的面庞近在眼前，泷奈不禁把头往后仰。 「花季少女两个人睡在一起，那当然得聊恋爱吧！」 「……………………店外有丧尸，枕边有钉球棒，这种情况下聊这个合适吗？」 「只要人类存在，恋爱话题就能继续下去哦？好啦好啦，老实告诉姐姐吧！」 「我没什么好说的。」 「应该有吧？怎么可能没有呢？嗯～？」 泷奈无视了她，望向天花板，然而由于千束靠得很近，她的声音和呼吸在逗弄着耳朵。 泷奈忍不下去了，翻过身背对千束。 「……泷奈的头发总是那么漂亮呢，还有香味……」 千束轻声说道。随后，伸手摸起了泷奈的头发。泷奈无视了她。结果千束乘机把绑住泷奈头发的发圈取了下来。 「……千束，请不要这样，呀！」 千束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泷奈脑后的发丝中。后颈能感觉到千束的鼻尖与嘴唇，泷奈不禁发出了尖叫，身子弓了起来。 「原来泷奈也会发出这种声音呀。」 嘻嘻——千束笑了起来，将身体靠近了泷奈，要从后面轻轻抱住她。她显然已经爬进了泷奈这边的被窝里。 泷奈正想一脚踢开千束——而就在这时。 店里的玻璃同时碎裂的声音。大量咆哮声。腐臭充满店内。 所有窗户都被破坏，丧尸如雪崩一般涌入了店内。 「糟了!! 一亲热就会成为目标是最基本的啊——!?」 「你说什么呢，赶紧行动！」 泷奈掀开被子，拿起枪。现在闯入店内的丧尸有八只。虽然还有后续，不过先头部队已被窗框绊倒，在地上挣扎。不用担心。 泷奈果断地开枪，击中爬进店内的丧尸的头部。说到丧尸就是打头，不过如果处在确定能够击中的距离，泷奈本来就会瞄准头部。 中弹时，丧尸会浑身一颤，然后停止爬行。 有效果，能行，这样可以打倒丧尸。 泷奈没有丝毫犹豫，连续开枪。 「要走了，千束，拿东西！」 莉可莉可的前厅算不上宽敞，即使对方动作迟缓，数量一多最终也会挡不住。 千束都把工具拿来了，早知道就该给窗户钉块板子。泷奈怀着这种后悔，将枪口对准了明显朝她们来的丧尸，扣动扳机。 「诶～真的要这样吗……呜～。」 千束拿着球棒，像在害怕一样站在店里。仿佛是柔弱的少女。 「千束，你在干什么!?」 「哎呀，真到跟前了，我还是觉得，说是丧尸但也很像人类，或者本身就是人类……对狠揍他们有点抗拒……」 「那你就不用战斗了，赶紧拿上东西离开——」 「啊，是瑞希。」 「诶!?」 泷奈随着千束的声音回过头去，看到一只闯入店内正在缓步前行的丧尸，那无疑是原本是瑞希的个体。 她的双目浑浊，皮肤因腐烂而脱落，身体各处都有牙齿留下的咬痕，肉翻了起来——虽然模样令人不忍直视，但那就是瑞希。 那东西大张着嘴，任由口水流下，不断发出诅咒似的呻吟，朝千束靠近。 「千～……束～……～～……」 「啊，瑞希，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为什么，究竟是怎么……去死吧!!」 千束，全力挥棒。带钉球棒砸进瑞希身体的同时断掉了，不过这一击还是把她的身体摔到墙上，然后滚落在店里的地上。 「啊，断了!? 我好不容易做的啊!?」 「……真、真能干啊。话说，你还是会出手啊？」 「这个嘛，你想啊，都已经丧尸化那么严重了，作为同伴，当然有义务让她安息吧。而且，反正是场梦。」 千束将断掉的球棒握把丢向瑞希的尸体，然后背上学生包，迅速拔出了爱枪，装弹上膛。 「要走了，泷奈。」 「我刚才就在这么说啊。」 千束朝着蜷在地上的瑞希头部补了一枪，将提包挂在肩上，跑向通往外面的门，解开了锁。 千束打开门后，看到无数丧尸仿佛是在等着她一般站在外面。千束对此毫不在意，接近他们，将枪斜置于面前——用延展姿态精密地射击丧尸的头部。 她大概是在击中瑞希时注意到的。即使对方腐烂了，非致命弹还是很难打穿头盖骨。 因此，她射击的是颈部。非致命弹在极近距离下击中这个软肉部位，即使目标是正常人也有可能致死。 当目标是丧尸——换言之由腐肉构成的个体，那就更容易了。被千束击中的丧尸像挨了上勾拳一样向上仰头，有的腐肉飞溅，还有的则是颈部炸成了碎片……然后倒下。 虽说对手是动作迟缓的丧尸，但是对付这种带着敌意接近的会动的敌人还要接连击中目标比头部要小的颈部，是件十分困难的事。 然而，千束理所当然地做到了这一点。就好像在玩熟练到厌烦的游戏一样。 用五发子弹击倒五只丧尸后，千束一边重新装弹，一边朝门外走去。 「千束，不要丢掉弹匣！我们可能会在没有补给情况下进行持久战！」 泷奈捡起千束的弹匣，塞进了提包内，然后准备追上她…… 「呃呃!?」 跑出门外的千束突然退了回来，差点和泷奈撞到一起。 「怎么了!? ……啊。」 平时这个区域安静得不像是在锦丝町站附近，然而此刻却像是在举办庆典一样，人——尸山尸海，而且似乎全都看向了泷奈和千束。 因停电而陷入黑暗的街道中，唯有白浊的双目好像在发光一样。那副情景令人本能地想发抖。 「唔呃啊～，这下该怎么办…!?？」 「只能开路了，请让开！」 泷奈站到千束身前，双臂前伸，双脚一前一后微微错开。既不是平时使用的韦弗式射姿，也和等腰三角形式有些差别，她此刻摆出姿势叫做改良等腰式或者格斗式。 如果要快速朝散布于左右的复数目标进行瞄准射击，并提防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这种姿势更好。 泷奈双脚稳稳踏在地面上，上半身也基本固定，就像字面意思上的旋转炮台一样利用腰部来左右移动枪口。 丧尸们呻吟着，一齐涌了过来。 泷奈不断射击，就像是在靶场进行训练一样，专心致志地，由近到远依次射击目标。 她刚才还叫千束不要丢掉弹匣，可现在她已经没空去捡了。泷奈将空弹匣扔在脚边，装填好下一个弹夹后就再次伸出手臂，架好姿势，再次开始射击。 于是她意识到，这比预料的要……轻松。丧尸之间的体格差距不大——也就是说，丧尸的头部基本位于一道横线上，他们不会左右闪躲，径直朝自己前进，所以自然会变得容易瞄准。 只要弹药充足，完全可以一直打下去。泷奈刚这么想……立即意识到不好。 她刚才觉得不需要隐蔽，没有装备上消音器，但是连射这么多下，先不说耳朵痛，枪口的火光是不能忽视的。瞳孔适应了火光。近处还好，远处黑暗中的事物已经看不清了。 「千束，这附近有没有车!?」 泷奈为避免自己的声音被枪声盖过，大声问道。 「这个……啊，那边，织元回收店前面，有辆送货用的丰田海狮面包车！」 泷奈心想，太好了。织元回收店的面包车应该是老式的。如果没有胡桃等人的支援，解锁一辆有电子防盗装置的车会花不少工夫，不过若是老式锁，用手头的工具不花几分钟就可以启动引擎。 「我来开路！」 泷奈换成了韦弗式射姿，将枪口转向了回收店。 面前堆满了无数丧尸。太多了。她不由得想咂舌—— 这时，爆炸般的枪声响起。丧尸们一齐东倒西歪地倒下。 在泷奈身边，千束正架着霰弹枪。 「走吧，搭档。」 3 面包车引擎启动。 钻进驾驶席的泷奈将工具丢到仪表盘前，赶忙坐好并系上安全带，握住了方向盘。 「千束，要出发了！」 好嘞！泷奈头上——爬上面包车车顶的千束回应道。千束正不断朝袭来的丧尸进行驱赶射击。她回应之后，霰弹枪穿过敞开的天窗落入车内。随后千束自己顺畅地进——不到车内。 「唔啊!? 胸部，好痛——!?」 尽管腿已经穿过洞口进入了车内，但天窗并不是很大，似乎是她那丰满的胸部卡住了。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所以大概实质上是全部体重都压到了她的胸部下侧吧。 双腿来回甩了一阵之后，千束整个人终于滑落下来，不过她似乎痛得不行，倒在后座上，捂着胸部的下面，不停地来回滚动。 「我可以开车了吗!?」 「随便你!!」 开灯，切换远光。前挡风玻璃外是一片密不透风的丧尸群。 这种程度，泷奈已经习惯了。 泷奈解开手刹，同时用力踩下油门。一阵冲击过后，伴随着令人不快的摇晃，面包车向前开去。能感觉到车在碾过某种特别鲜活的东西。 利用速度和质量撞开堵路的丧尸，然后碾碎，前进。 千束晃晃悠悠地爬到了副驾席上。比起振动，更像是疼痛在让她摇晃。随后她系上了安全带……然后又将手抱在胸下呻吟起来。 泷奈瞥了一眼，看到千束眼里泛着泪。应该是真的很痛吧。 「还以为要被切掉了……感觉以前一下子就穿过去了啊……」 「是是是，你成长了吧……我准备上高速，那里估计丧尸会少一些。」 汽车开向了锦丝町站旁边的高速入口。表示禁止通行的横杆已经放了下来，但泷奈无视了杆子，开车冲过去，撞断了它。 开上高速后，不出所料，虽然到处都有车子停在路上，但是基本没有丧尸的踪影。 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最重要的是，视野开阔。 「居然这么安静。印象上一般这种情况应该到处起火才对……好黑啊。」 「但反过来如果所有人都同时变成丧尸……不就会这样了吗。停电了也就不容易失火吧。」 说着说着，泷奈不禁开始想象发电厂的情况，不过担心这么多也没什么用。泷奈觉得那些并不是自己能够处理的问题，决定暂且搁置。 车开了一段时间后，大概是胸口的疼痛终于缓了过来，千束又变成了游刃有余的表情。 「……嗯，感觉不错。」 「你指什么？」 「在没有其他人存在的世界，和搭档一起，两个人坐着车走在漆黑的道路上……不觉得很棒吗？」 「丧尸片之后是公路电影吗。千束，你也喜欢这个啊。」 「就这样两个人开到天涯海角……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物资还有燃料没多久就会耗尽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个嘛，和泷奈二人独处，感觉很棒不是吗？」 看不透千束的真意，泷奈沉默了一会儿。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 「比起两个人，集体更好，如果能像组织一样运作更好……我是这么想的。」 「你要这么说，嗯，我倒是能理解……可泷奈你是怎么想的？和我一起。」 「和千束一起……是吗。」 「没错，永远二人世界。」 泷奈把车开上了往西边走的路，稍作思考。 在这丧尸横行的日本和她二人独处—— 只要她们愿意，靠两个人的力量就能清除一定区域内的丧尸，开辟出一片安全地带。至于食物方面，从附近的店铺和住宅里拿些储备粮就能维持当下的生存。至于水，日本不少地方有泉水，而水井也…… 不过，资源终有耗尽的一天，到那个时候，光靠两个人的力量还是十分严峻。缺乏专业知识和设备，并且任何行动都需要人手。 而且，她们掌握着其他人没有的特殊技能。不发挥这个技能，对日本来说是损失…… 不对，不是这样。泷奈此刻终于意识到了。 千束刚刚，并不是在提议实际的生存计划。 说到底，她根本就不关心这种事。就算不是最好的计划，只要能开心，她就会选择那条路——千束最优先的是自己的感觉和感情。她大概根本不会去考虑日本的将来。 所以，她问的……恐怕就是字面上的那样，泷奈想不想和她过二人生活。 泷奈开始回忆过去，设想未来。 从被 da 赶出来到现在，自己遇到了许多事情。如果这场丧尸传播没有发生，自己多半会遇到更多事情吧。 做一名不是为日本而是为个人服务的 lycoris，完成咖啡店店员的工作的同时……一直陪伴在千束左右。 这样的生活，若是前不久的自己，大概会不屑一顾吧。 但是，现在…… 「……嗯，我倒是不讨厌呢。」 犹豫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泷奈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自千束提问后过了几分钟，搞不好已经超过了十分钟。问答已经不成立了。 因此，这一定只是自言自语。 这样就好。 泷奈没有想去传达自己的想法。 只是千束提问，她才去思考了问题的回答而已。 「……那，我们走？」 千束说道。 泷奈转头看向她，而千束正望着副驾席侧的窗外。但是，她又慢慢将视线移向了泷奈。 目光相汇—— 眼前，是有些腼腆的微笑。 「两个人一起，走向未知的远方。」 千束一直在等待。 等待这段以对话而言过于漫长的空白时间过去。 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啊。」 泷奈不由得发出不明不白的声音，同时下意识握紧了方向盘。 然后泷奈终于想起自己手上握着什么，又是在搭乘着什么、在做什么。 她在开车，而且时速接近百公里，不应该走神—— 泷奈找了好几个借口，将视线从千束身上收回，望向前方。 不这么做就危险了……泷奈心想。 不过，如果她现在不是在开车，又该如何回避千束的眼神呢。不懂。不懂这种下意识认为自己不懂的心情。 泷奈挺直了腰。大概是还影响到了腿部动作，汽车的速度稍稍有些加快。 「……不行。我们去 da。」 「诶～为什么～。」 千束用小孩撒娇一样的声音说道。 「为了生存。因为我不喜欢坐等衰弱的生活。」 「这个……嗯，这样啊～嗯……那就没办法了呢。但我不喜欢呢。」 「你是说 da 吗。因为那是过去自己抛弃的地方……？」 「啊，不对不对。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啊，这种后启示录般的丧尸世界，到头来最后都会变成人类之间的对抗吧？我呢，其实觉得那样不咋地。之前激动人心的对抗怪物的故事，突然被积怨、利益、恋爱这种老套的要素取代。我就会想说，我想看丧尸，给我看丧尸啊！给我和怪物战斗啊。」 短暂的沉默。 在这段时间里，泷奈忽然明白了千束先前提问的真正意义上的真意。 千束说的，可能归根结底就是“人多容易内讧，所以我认为只有两个人更好，你觉得呢？”。 若是这样，自己可就搞出了不得了的误会…… 泷奈的后背直冒冷汗，好像有股强烈的羞耻涌上来。 脸上好像要变红了。不，或许已经变红了。 不过现在是晚上，而且是在车里……不好观察。 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呢。泷奈心中满是后悔、反省、羞耻……她不禁用力咬紧了牙。 「泷奈，你怎么了？」 「……没事……不用在意。」 「真奇怪，泷奈，你到底怎么了？」 千束的身体靠了过来。忽然接近的动静传来，能略微感觉到她的味道。泷奈平时觉得没什么，但这莫名地引得她慌乱。 「等、等等，千束！」 千束的手摸到了泷奈的脸。 抚摸着她脸颊的手柔软而温和，很难想象那只手能轻松驾驭 .45 口径。指尖划过下颚，触碰到了耳朵——就在这时，泷奈扭动身子，强行与千束拉开了距离。 「请、请住手！」 「诶!? 泷奈，你好像有点热啊!? 不会是发烧吧……!?」 千束一脸担心，露出一副慌张的样子，还要继续接近。 「没事！我根本没有——啊!?」 前窗玻璃似乎亮了起来。对向来车——不对，不是这样。 是面包车的远光灯灯光照在前方接近的侧翻的汽车车身上，反射回来照向了泷奈她们。 换言之，在时速百公里状况下——泷奈她们搞出了一场华丽的事故。 4 「好啦好啦，别那么难过了，没有发烧挺好的嘛。」 千束说得轻巧，但泷奈受到的打击很大，似乎暂时是振作不起来了。 虽说是陷入了慌乱，但身为专业人士东张西望加上操作失误，根本无法辩解。 自己居然会犯这样的失误…… 泷奈抱住双腿将额头顶在膝上，坐在翻倒的面包车上，仅仅忍耐着屈辱。 「我们都没有受伤，就当这样很好吧！哎呀，安全带和安全气囊果然很伟大呢～。」 确实受伤了。不过是泷奈的心受伤了。 千束从翻倒的车内拉出提包，背着它爬上了车身。她在提防丧尸的袭击。只靠待在高处就可以稳妥地防御住丧尸的第一波攻势，就算敌人悄悄摸到了近处，当他们想要爬上车身，千束就可以通过捶打的声音和晃动察觉到他们。 千束从提包中拿出便携炉和瓶装水，然后又拿出了一只小小的银色咖啡壶。 「总之，先休息break一下吧。」 确实 break 了。不过是泷奈的自尊与汽车。 「……是 espresso 对吧。」 「嗯。我感觉都说应该减少行李了，带上滴滤套装也不太好。不过没事，我带有极细咖啡粉。实际上我很想带原本的咖啡豆跟研磨机呢。」 她拿出的是一只形状高瘦的银色咖啡壶。它叫摩卡壶，是用来做直火式 espresso 的。 将摩卡壶上下分开，往下壶注水，将咖啡粉紧实地放满位于壶中间的粉槽，点上火，热水便受到蒸汽压力推动流向上壶，跟常见的滴滤式不同，在压力下提炼出的咖啡液会停留在上壶……这是摩卡壶的工作原理。 一般的咖啡店制作 espresso 时，会用大型机器施加高压，就像名字那样，特快地做出一杯浓厚的咖啡。 而直火式 espresso 则是像名字那样，点上火慢慢花时间烘焙。莉可莉可咖啡店的 espresso，其实是用这个方法做的。 并不是说哪边更好，只不过是泷奈个人格外喜欢这样的直火式。 开火加热令水沸腾之后，会发出咕嘟咕嘟的细小声音。不知道是振动的声音还是热水气泡破裂的声响。咖啡壶内的世界只能靠想象。 而到了这时候，就会有浓郁的咖啡香味渐渐飘散出来，最开始会有水分蒸发一样的滋滋声。这种声音代表变热的上壶开始提炼咖啡了。 这样一来，香气会溢满四周。那完全是咖啡的领域。有种令身处其中的人放松下来的魔法之力。 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传出，壶盖开始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至此，就完成了。 千束隔着手帕抓住摩卡壶的握把，往两只马克杯内倒入咖啡。两只杯中的咖啡份量都不是很多，只有小型罐装咖啡的一半左右。不过，也足够一个人喝了。 最后，千束往两人的杯子里分别放了一些方糖。 泷奈忽然注意到，千束拿的摩卡壶是两杯份容量，也就是两人份的。明明 1～4 杯的不同种类店里都有…… 难道说，她那个问题真就和泷奈想的一样—— 「给，泷奈。」 怎么可能。泷奈暗暗自嘲，接过了千束递来的杯子。 杯中升起了温热的水汽。二人像是在喝酒一样轻轻碰了碰杯，然后凑到嘴边。 醇厚、苦涩，以及将其覆盖的砂糖的甜味。浓醇的咖啡香划过口腔、咽喉以及鼻腔。 量不多。不过，这样就够了。这份浓厚的味道，不合适大口喝。 应当像喝威士忌之类的饮品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品。 能感觉到那小小的一杯渗到了身体各处。 「还是加点牛奶更好？」 「不了，我觉得这样最好。」 不该让多余的东西干扰这份浓香。 特别是现在，她会这样想。 泷奈好像舔舐一般喝下咖啡。 呼。她自然而然地呼了口气。心中的紧张与不快渐渐缓解。 「嗯……哈哈，果然还是不及老师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千束苦笑道。 直火式 espresso 是手工制作的。泷奈觉得大概这就是原因。就算用的是同样的咖啡粉，味道也很容易由于做的人不同产生很大的差距。 不管做的事情如何相同，成品也会有些许不同。 粉槽中放置咖啡粉的量，塞入咖啡粉时的力道，火焰的位置…… 些许的差异会诞生出独具个性的风味。 泷奈又饮下一口，略微露出了微笑。 「不过，我也很喜欢千束泡的。很好喝。」 千束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喜悦地，露出微笑。 「真的？好开心……好！这下我就能坚持到天亮了!!」 「现在喝了咖啡，暂时是睡不着的。」 espresso 喝的份量少，咖啡豆在深度烘焙过程中很容易流失咖啡因，与味道的印象相反，其实咖啡因含量反而很少——这是错误的说法。 这样的说法在日本理所当然地流传，然而实际上这个说法似乎来源于网络上的文章。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单纯搞错，又或者是措辞问题造成的误解，总之由于能令人感到意外，类似的网站接连照抄内容，为了广告收益随手写下成报道，无边无际地扩散，形成一种民间说法。 在一般的咖啡店中利用咖啡机做出来的 espresso，仅仅是一小杯就已经含有和一杯滴滤式咖啡同等含量的咖啡因。 而直火式的含量恐怕远在其之上……莉可莉可的成员都亲身体会过这一点。 也许单纯是用了太多咖啡粉，并且水和粉接触的时间过长，不过具体是怎样还是不清楚。 不管怎么说，咖啡因含量的事情，是漫画家伊藤和作家米冈提出来的。 据他们两个所说，赶稿子时“直火式效果很好”，比能量饮料和营养饮料都更强劲。 泷奈她们在晚上工作的时候，出发前每次都会喝上一杯加满了糖的 espresso。这样一来，既有了糖分维持能量，确实也从未在早上到来之前感到困倦。 所以，在深夜，或者说在现在这个马上到黎明的时间段喝下咖啡……泷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睡着。 不过，也好。 眼下的状况，要找到能够放心的地方没那么简单。 「泷奈，给，尝尝这个。」 千束从提包中拿出了巧克力零食。饼干上覆有一层巧克力。是 alfort 饼干。 放入口中咬下去，饼干口感酥脆。渐渐融化的巧克力也很棒。 味道很高级，但比起放满了糖的 espresso，普通的咖啡或许更配……不过，现在这种“甜”和“甜”的组合感觉也不错。对疲惫的身体很有效。 「这个挺好吃的。」 「对吧!? 我超爱吃这个的-」 尽管千束总是很随性，但她的选择——应该说舌头的品味，是值得信赖的。 回过神来，因事故而受到的打击不知道去哪了，自己在十分自然地吃着零食聊天。 电影、枪械、咖啡店……不知为何还聊到了土井。 随后，千束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总之，我决定，今后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撕掉袖子，变成无袖的样子。」 「为了更方便行动？」 「这个嘛，不穿无袖的，就使不出力啊。」 「……这是什么意思？」 「咦？泷奈，你不知道？糟了～原来泷奈还没有学过这些啊～！怪不得……啊，原来如此呢～。」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学过是指……」 「有部丧尸题材的外国电视剧，里面有个穿上无袖才有战斗力的角色在剧中相当活跃。那个人很帅的哦？是诺曼·瑞杜斯演的。」 「啊，是演过《处刑人》电影的演员对吧。」 「没错！是他！你居然还记得！很不错！」 「因为在刚来莉可莉可的时候，千束你突然推给我的那些电影中有这一部啊。」 「我当时想着能像那样跟泷奈变成最棒的组合就好了～，把电影给了你。那些都是我喜欢的。帅，有趣，棒极了！当然，因为我是姐姐，所以诺曼·瑞杜斯的角色就交给泷奈了。」 「那倒是没什么……」 「不过，那部作品里我最喜欢的还是 fbi 的斯迈克探员-」 随便你吧——泷奈感到无奈，但也笑了起来，将杯中的咖啡喝干。最后没溶解干净的砂糖的颗粒感，有趣，甘甜，美味得不得了。 随后，她忽然觉得。 这样的时光，还不错。 虽然世界满是丧尸，汽车侧翻了，未来是一片迷雾……但是很奇妙，她仍然这样想。 是这杯 espresso——咖啡的影响吗。 还是说…… 「嗯？」 千束察觉到泷奈的视线后，将脸转了过来。 她有些惊讶地微微歪头。 看着她那无比动人的样子，泷奈莫名想起了车内的对话。 ——两个人一起，走向未知的远方。 现在，若是她再次说出同样的话，泷奈觉得自己会不管什么真意，直接点头。 这一定是场梦。 那么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吧。 风险、损害、未来的事……都不用在意。 这是一个万物终将会如泡影般消散的世界。 或许连自己也会消失。 那么，就随心所欲吧。 没错，就像千束那样。 毕竟是场梦。 没错，只是场梦。 因为是一场梦……所以应该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不过，与此同时，在大脑角落，冷静的自己在说：不要做那么鲁莽的事。 不能拿梦来当借口，就算真的是场梦，也应该始终贯彻自我。 没错，就像千束那样。 即便知道这么做没有好处，但始终贯彻自己的生活方式——泷奈并不讨厌。 很难。两边都像是正确答案，但两边都存在一些令人疑惑的因素。 天秤在摇晃。迷茫。平静不下来。 泷奈内心的某个地方希望，能有人来推自己一把。但是这么做，或许是交由他人来进行判断的“逃避”行为。 不，可是……这里只有两个人，想让别人推自己一把，那对方就只能是千束……她想要的肯定是……所以也就是说……自己也希望“那样”……？ 泷奈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 「泷奈，你怎么了？」 千束此刻的面容较之前更清晰了一些。大概是快要天亮了，周围也渐渐明亮起来。 「……我没事。先别说这个了，马上就要天亮了。等到能看清周围的时候就开始行动吧。不管去哪……」 泷奈看向东边，被破坏掉的旧电波塔——惊得说不出话。 天空已然破晓，那里是旧电波塔……以及巨大生物的轮廓。 「啊，是怪兽。」 「啊？」 千束说得好像理所当然一样……泷奈则是怀疑自己的眼睛，手中的马克杯险些滑落。 背对着朝阳的那个身影，很大。非常大。有数百米高。而且，只看轮廓就能发现，那个形状是一只双脚步行的松鼠。 ——嘎啊啊啊啊～～～～ 松鼠发出了咆哮。尽管不太像松鼠的叫声，但总之它是叫起来了。空气都开始震荡……但这声音听上去莫名可爱。不如说，完全就是胡桃的声音。 那东西破坏着街道，朝旧电波塔靠近，然后就好像在叫喊着一样拍了上去。就好像塑料模型之类的东西一样，和平的象征轻易崩溃了。 轰鸣声以及经由大地传来的震动倒是够意思，十分震撼。 「啊～……继丧尸之后又是怪兽吗，来这一套啊。」 「……总感觉，真实感突然就没了呢，那个……怎么说呢。怎么办？」 「你问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呢？我觉得靠我们的枪没办法击退它。」 就在她们二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喀啦喀啦喀啦……异样的声音和振动传来。转头望去，发现高速路上开来了一辆坦克。 泷奈已经觉得，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不会惊讶了。 坦克停在了千束她们面前，然后，舱盖随着嘭的一声打开，从中出现的是——米卡。 「啊！老师！还以为你不会登场了～！」 「压轴的总是迟一步登场……怎么样，千束，泷奈。要不要一起去击退怪兽。」 「当然！走吧走吧！我最喜欢这种事了!!」 千束迅速将便携炉和马克杯放回提包内，然后将两个提包都扔到坦克上，自己也跟着跳上了坦克。 「好啦，泷奈你也快点上来！」 千束这样说着，从坦克上伸出手。 刚从满是丧尸的城市逃出来，又要对付巨大怪兽……没有比这更忙的了。 看来是没时间休息了。还好喝了 espresso。 「我知道了……我知道啦。就陪你走一遭吧，千束。」 千束笑了起来。泷奈也无奈地笑了，然后，跳起来。 泷奈抓住千束的手，千束便用力一拉，然后抱住了泷奈。 「好了，出发吧。抓稳了。」 米卡重新回到舱内，关上了舱门。 「来吧，日本的和平就指望我们了！出发!!」 坐在向巨大怪兽和旧电波塔开去的坦克上，泷奈被千束抱着，心想： 啊，没有比这更喧闹的了。 然后，这样的日子成为了日常，很快过了几个月。 没想到感觉还不错。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这样想的呢—— 5 「走喽……泷奈……」 听到耳边这放松到极点的声音，泷奈惊醒了过来。 全身紧绷起来，泷奈好像回想起了自己现在在哪、在做什么，环视四周。 是车内。不过，不是面包车，而是熟悉的车……瑞希在开自己的车，而自己坐在后排。 泷奈看向窗外，发现车子在高速路上行驶着，道路通向旧电波塔。根据旧电波塔和太阳的位置来猜测，时间大概还是上午。 「哎呀，你醒了？」 瑞希通过后视镜望向泷奈。 「花了不少时间才和 da 交接，结果通宵了呢。没关系，你继续睡吧。」 「……不用……」 就好像水从布里渗出来一样，泷奈一点点想起了自己所处的状况。 对了，自己为了查明违禁药品的走私路线……然后追踪目标……现在是在返回途中。 「反正回到店里就要被使唤了哦？和千束一起休息吧。」 千束……泷奈想起这个名字之后，才终于意识到压在自己身体上的那份重量。 千束坐在泷奈旁边，倚靠着她，一脸放松地睡着。 「……开火……开火……」 泷奈将千束的身体推向车门一侧……然而，一松手，她又靠向泷奈。令人有些郁闷。泷奈想咋舌。不行，拿她没办法。 「瞧那一脸傻样。肯定是梦见了有趣的事吧。」 「……应该是吧。」 「可是你刚才的表情也像是做了什么梦哦？」 「……是吗。」 「好像还偶尔呻吟。」 「……请忘了这件事。」 这样啊，果然全都是梦。和预料的一样。 呼。泷奈感受着疲惫，靠在靠背上。 「果然是一脸疲惫的样子呢？」 「是梦害的。」 「做了噩梦啊。」 泷奈听了瑞希的话，稍作思考后回应说： 倒也不是。 「开火……泷奈，开火……世界和平……我们两个的……」 千束的梦话与呼吸逗弄着耳朵。 introduction 5 德田在莉可莉可的吧台席上占了个位置，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这是在工作。虽然不太想把这种东西带进莉可莉可，但是没办法。 因为截稿日快到了。虽然咖啡店专辑的取材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但是统合成原稿的工作还没怎么动过。 然后，关于自己觉得“真是家好店”的咖啡店，既然已经为了介绍而亮出过自己的身份，也没法在人家眼皮底下写人家的报道。 就结果而言，要找的咖啡店需要允许自己处理工作业务，同时还要待着舒服，可以轻松前往长期战斗必备的厕所，同时就算把笔记本放在原地也可以安心，这样的店……他只能想到莉可莉可。 离开这条街的话这种店要多少有多少，但是说不定会有忘记取材的事情或者在最后的最后突然注意到什么。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本地人很多，所以还可以期待有人提供“本地人才知道”的信息…… 德田像这样找了许多理由，在莉可莉可打开笔记本电脑，但实际上，他只是单纯想在自己会更有动力的地方工作而已。 不过，在今天的莉可莉可，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在吧台角落里，和德田一样，作家米冈开着笔记本电脑，一副如同在给父母守灵一样的表情一动不动，而榻榻米那边，漫画家伊藤带着如同涂了眼影一样的黑眼圈，拿了液晶平板进来，正在和据称是单行本封面的彩图格斗。 他心想，和那两个人一比，自己还算好的了。虽然截稿时间是在昨天晚上，但这点问题是能想办法对付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原稿的分量本身并没有多少，只要豁出去了马上就能搞定。问题只在于想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没法豁出去。 只要一咬牙一跺脚那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是这么相信的，而且没有这种心情就干不下去了。 「人类真是难受的生物啊。明明从事的是自己期望的职业……如果不去追求痛苦竟然连养家糊口都办不到。」 胡桃说道。不知是之前在打游戏还是在摆弄电脑，她转着肩膀拧着脖子，忽然出现了在店里。她探头看向米冈和伊藤的显示屏。 「还真够白的啊。」 两人如同被击沉一般低下了头。 最后，她来到了德田这边。 「德田也完全不行嘛。」 「我嘛，你看啊，只要整合一下取材内容就好了……所以只要有干劲，有个一小时左右就……」 「德田，你什么时候开始在店里的？」 「……三小时前开始……」 「那你的干劲要什么时候有啊？」 德田也被击沉了。没有比大道理更伤人的东西了。 「胡桃，住手吧。来，这个交给你。」 「咱可是在休息中哦。好不容易……」 「胡桃。拜托你啦。」 「……唔呣，真没办法。」 厨房里传来米卡的声音。胡桃进去之后，端着个托盘回来了。 上面有四个 espresso 用的小杯子，还有一份冰淇淋。胡桃将其分发给了德田、米冈、伊藤。 几位舞文弄墨之人随手丢了些桌上的砂糖进去后，如同要干杯一样放眼看向同志们，举起杯子，然后将其一饮而尽。 这喝法真过分，歪门邪道也有个限度吧。 液体印象比起咖啡要更加粘稠，抚过舌尖，穿过喉咙后，突然有一股苦味涌出。但是，还残留在口中没有完全融化的砂糖颗粒渗出的甜味，让回味变得像甜点一样。 这样就好。摄取了大量的咖啡因和糖分。工作会顺利……应该吧。 「真是的。真让人怀疑你们精神正不正常。」 米卡从厨房里出来后，将眉毛摆成八字笑了起来。用这种随意的方式喝掉精心泡出来的 espresso，德田感到过意不去，但他在心里想，这次就放过自己吧。 「嗯？剩下的 espresso 和冰淇淋是谁的啊？」 「……啊，是我的！不好意思！」 是正好去了卫生间的加奈。 她是女初中生，似乎在德田开始成为常客的前后同样变成了常客。她身着现在被认为数量已经变少的水手服，是位笑容开朗的少女。 加奈慌忙坐到伊藤旁边的桌上，胡桃将装有香草味冰淇淋的盘子和 espresso 放了上去。 在德田他们点 espresso 的时候，加奈说她从来没喝过这个，所以大人们就请她喝了一杯，事情就是这样。 但是与此同时，因为她并不是很擅长应付苦味，所以米卡又免费送了份香草冰淇淋给她。 「这个……是要怎么吃才好……」 伊藤动着笔，轻声笑了一下。 「把 espresso 浇在冰淇淋上吧。很好吃的哦。」 加奈准备照这个说法将 espresso 浇上去……但手却停了下来。她说朝冰冷的冰淇淋上浇热的东西，会让她有罪恶感。 大人们和胡桃看到这不禁让人微笑的场景，都笑了出来。 「没关系。这东西就该是这样的。」 米卡的声音。那是能让人冷静下来的成年人的声音。 加奈微微点了点头后，有些战战兢兢地朝白色的香草冰淇淋浇上了黑色的 espresso。固体的白色和液体的黑色开始混合在一起，表面逐渐融化…… 这就是 affogato。 它虽然是个非常简单的甜点，但是美味的店铺里的这东西是真的好吃。 热与冷的协同表演。冰淇淋最好吃的时刻就是黏糊糊快要融化掉的那一瞬间，而这种做法则是有意地将其创造出来。 espresso 那沉重的苦涩味，逐渐被冰淇淋的冰凉、甘甜与柔和包裹，那味道在别处可不多见。 特别是这家店的咖啡豆，还有会在芭菲之类的里用到的冰淇淋都是上等货。那么，affogato 自然也—— 「我，我开动了。」 在众人环视之中，加奈开始了第一次的 affogato 体验。 用勺子可以轻松挖起的冰淇淋和 espresso。它们在勺子中渐渐融合到一起。她将其送入口中。 也许是苦味先出来了吧，她皱起眉头做出了字面意义上的苦瓜脸。不过那表情眼看着变回了普通的样子，然后又逐渐开始软化。 至于感想如何，已经不用问了。 「我真希望你们也能像她一样好好享受啊。」 等截稿日过去了再说吧——伊藤叹着气说道，而米冈和德田也对此表示赞同。 「哎，不过还真是那个了呢。我也上岁数了吧。」 米冈讲道。 「最近这阵才注意到，光是有小孩子美味地吃东西，连我都会高兴起来呢。」 我懂——伊藤和德田立刻同意道。 「这样的话，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有多少都可以请我吃哦？」 加奈带着那副依然处在融化状态的笑脸说道。众人都笑了。 「哦，你还真敢说啊？做好心理准备吧。」 「伊藤老师，我很期待哦-」 「话说回来嘴皮子还真厉害啊，加奈。初中生就这么懂人情世故了，等长大的时候……真可怕呢。」 虽然米冈说出了近乎性骚扰的发言，不过因为加奈在笑，所以谁也没有责备他。 说起来啊——伊藤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加奈的制服，我记得是木内川原中学的没错吧？」 加奈的身体唰地抖了一下，眼睛也睁大了。德田看到她这副样子，察觉到了她身边的气氛有变，但是未曾将视线移开液晶平板的伊藤似乎没有注意到，继续说： 「我啊，之前住在那所学校附近来着。……不过那边，离这里还挺远的吧？也不在东京都辖区内，从锦丝町走还得换车吧？加奈还挺常来莉可莉可的，是在上课外班还是什么？」 「………………啊……是的。那个……来上课，然后就……嗯。」 「加奈这么可爱，搞不好是抛头露面的那种感觉？舞蹈啊声乐训练啊，然后……说不定是声优学校之类的？」 「说，说的是呢。就是这种感觉的……那个……」 「诶——，什么？怎么样的？告诉我呗，说不定今后能拿来当题材呢。」 到了这时候，伊藤才终于从液晶平板那边抬起头，看到脸都青了的加奈，理解了现在是什么状况。 加奈低着头，刘海盖住了眼睛，表情显得更阴郁了。 「我回来啦————!!」 店铺的大门伴随着铃声开启，拿着购物袋的千束走了进来。 「采购结束！啊，临近截稿日的各位～，进展如何啊～？」 看板娘们的出现，将先前的异样气氛一扫而空。 心想“得救了”的，大概不止德田一个人吧。 「咋样啊，德叔？有进展吗？」 「……嗯，不算太好吧。各种意义上。」 德田看向加奈那边。 她拿勺子的那只手完全停住了，杯中的香草冰淇淋还在继续融化。 第五话『您要来点什么?』 莉可莉可咖啡厅今天一天的工作平安结束，看板也被收起来了，不过店里还有几位客人。若是平常，现在是要进行桌游会的时候……但今天与以往不同。 单纯是米冈、伊藤、德田三人的工作没有结束，进入了加时赛。 不过，再怎么说到晚上九点店里就变成收工的气氛了。 伊藤完成了线稿，不过因为时间和体力不足，她把上色的工作交给了设计师去做，算是搞定了工作。德田似乎也顺利地整理好了原稿，发给了编辑部及设计师。而米冈则表示「就算我今天一整天都使出吃奶的力气赶工也绝对来不及了」，从刚才开始他就在乐呵呵地和大家聊天。 看到他这种人，伊藤心想，可绝对不能变成那样。 「我要用力了哦～，看～～～招。」 「唔，千束……！呜!!」 趴在榻榻米上的伊藤呻吟起来。千束坐在她的背上，双手钩住她的下巴然后将其向上拉——这正是摔跤中所谓的骆驼式固定camel clutch。 千束缓缓地发力。这一招对整日工作累到驼背的伊藤意外地有效。她身上的关节和肌肉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好嘞，结束啦～。」 千束是个好姑娘。她会在伊藤画原稿时为伊藤做模特。她会对伊藤画的分镜提出毫不顾忌的意见，但同时也一定会送上赞赏。在要赶不上交稿期限的时候甚至不用伊藤张口拜托，她便会为伊藤加油打气，而且有时还会来帮忙……等到一切都搞定，她甚至会像刚刚那样，帮伊藤舒展身体。 要是自己有个儿子，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让他和千束结婚的吧。 「千束妹妹，接下也来帮我舒展一下身体呗～。」 米冈一面将一大份芭菲吃干抹净，一面说出有点像性骚扰的话。不过，千束当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想来米冈也没期待千束真的会做吧。 「不行哦。本店的按摩服务仅面向完成工作的人哦。」 千束干脆地拒绝了他。一旁的德田正在喝热牛奶慰劳自己那受到粗暴对待的胃。千束来到了他的身旁，开始为他揉肩。 德田有些为难地露出了害羞的笑容。记得他提到过自己二十八岁，但还很纯真啊。不过，或许单纯是因为绝妙的年龄差而感到害羞吧。同龄人那样做会让人感到开心，而如果换成小孩子，那应该只会让人感到欣慰。不过若是二十八岁单身汉和女高中生，虽然这个年龄差有些惊人，然而现实中也不是不行，可以称得上是绝妙的界限。德田的反应就是因为这一点吧。 「……顺便问一下，德叔，之前那个货怎么样了……？」 「啊，嗯，我已经放进去了哦。」 「真的!? 我最喜欢德叔了！谢谢～!! 要忍不住给你优惠啦～!!」 「啊，但是，最后的判断还是由对方来做，所以我没法保证呢。」 ……很可疑。 伊藤有这种感觉。她悄悄瞄了一眼米冈，发现对方好像也一样，视线相交。然后，两人微微向对方点头。 「没想到德田也终于落入罪犯的行列了啊。可惜了这段短暂的来往啦。」 伊藤这么一说，德田就慌了，而米冈对此不理不睬，抱起双臂抬头望向天花板。 「居然不得不报警抓自己的熟人……真是让人难受啊。你认得刑警阿部吧？不如先去找他自首如何？」 「那个……为什么要报警抓我啊？」 「都说“货”这个字眼了，肯定是枪什么的……或者是最近在年轻人之间流行的药物之类的东西吧？」 「这样啊～，原来德田先生就是那些东西的供给商啊。而且还企图买通我们的千束……简直是不可饶恕吧？」 伊藤笑了，见此，米冈也笑了。德田也苦笑了起来，但不知为何千束却面露动摇之色。这家伙也很纯真吗。 「别、别开玩笑啦，你们瞧，那个，这可不是该在愉快的咖啡厅里聊的话题，是吧？」 「嗯，说的也是。奇怪的话题和莉可莉可这个其乐融融的和式咖啡厅不搭调呢。……啊对了，说到奇怪，我想起一个人。」 伊藤提起了今天遇到的咖啡厅常客，女初中生加奈。当时自己的工作忙得飞起，她根本顾不上，但现在已经搞定了工作，总会忍不住想： 那个女孩，有些奇怪。 「为什么这么说啊？加奈她完全就是个……呃，该怎么说呢，就是个普通女孩啊？」 确实，德田说的没错。加奈开朗，容易亲近。她会自然地加入成年人的谈话，但也懂得侧耳倾听而不强行插嘴，如果话茬抛给自己时出现不明白的事情，她能老实说自己不懂…… 如果只是如此，那没什么好在意的。只会觉得她大概就是这种女孩。虽然伊藤也感觉她有点太过于好孩子了，不过毕竟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会想伪装自己，有些爱逞强。 所以，伊藤在意的并不是那方面的问题，而是更现实的方面。 「那姑娘，哪来的钱啊？」 莉可莉可咖啡厅绝不是什么花销高昂的店家。然而，一套甜品加饮料下来，最便宜的组合也仍然要一千日元上下。这花销应该不能和初中生在放学路上买零食相提并论的吧。 而且木内川原中学在东京外的崎玉。说远不远，但仅仅来回一趟也要花上几百日元，而且也需要时间。 来回一趟要超过一小时的时间，来一趟莉可莉可再回家去就要花掉差不多两千日元了。 伊藤解释了这回事之后，米冈感到疑惑： 「先不算餐饮费，如果她在上课外班，家长至少会给她路费吧？」 「就算这样，她来咖啡厅的时间也太没规律了吧。也有些时候，她过来的时间会让我想，她不用上学吗。」 我知道了——米冈拍了拍手。 「她家住这边，但是在崎玉上学。问题解决！」 「东京里有那么多学校，她没必要特意去木内川原中学上学啊。而且那学校虽然挺大的，但也不是什么高升学率的学校。」 虽然有好几个点都很可疑，但伊藤最在意的就是她最开始提出来的关于钱的那一点。 「或者是，她单纯很有钱？比如有很多零花钱。」 德田提出了个合理的想法，但伊藤还是做出了否定。 「如果是你说的那样，她应该会打扮更时尚一点哦。毕竟是女孩子嘛。」 虽然崎玉不算太偏远，但她都来东京了身上还穿着的城外的水手服校服，脚上是白色的运动鞋。如果只是这些那还算说得过去，但她带弯的刘海长得都要遮住眼睛了，发色更不用说就是黑色。她几乎没怎么化妆，也没有美甲。用来装学习用品的背包是杂牌普通背包，作为特地跑到东京来玩的女孩子的随身物品来说，略显土气。 伊藤心想，如果不愁钱花，那比喝咖啡更该花钱的东西太多了。而上三十岁的伊藤都这样想了，换作当今的年轻人更会这样想。 「可能是学校规定很严格。而且啊，人家那么年轻，底子就很好，不需要化妆啊。她现在就足够可爱了吧？」 「先不说校规怎样，根本没有哪个学校禁止学生烫直头发哦。而且，上年纪的人才会说可爱就不用化妆呢。」 或许这话正好戳中了奔四的米冈，他阴郁地低下了头。 这下搞得伊藤都觉得有些不好了，而且当伊藤同时意识到过不了几年自己也要踏入那个世界，她也感到了恐惧。她连忙把话头抛给千束。 「千束怎么看啊？」 千束露出有些为难的笑容，沉默地笑了一会，然后绕到米冈的身后，为他揉起了肩。 米冈明显恢复了精神。是该把这幅样子看作年轻呢，还是该认为这反而是因为上了岁数——是个下流的大叔呢。……伊藤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到底算哪个。 「算了算了，刺探别人隐私的行为就到此为止吧……怎么说，要不要在解散前玩点什么游戏？」 米卡从咖啡厅里屋走了出来，千束嗖地一下举起手。 「有！千束想要玩『まっぷたツートンソウル』[译注]！」 这是最近引入莉可莉可咖啡厅的一款桌游。相比于反复游玩中意的游戏，千束更喜欢尝试些新花样。这个游戏通过感性而不是凭借头脑计算来决胜负。千束特别擅长这类游戏。 「千束，你去休息一会吧。现在原本都是休息时间了。」 「我完全不需要休息的！倒不如说玩游戏要更有趣些哦。……所以，大家，怎么说？一起玩吧!? 就这么办吧～！」 那就玩吧！——米冈第一个答应。大家都对此有些感到不安，但没人表示反对。如果这时候编辑在场，编辑就会踹过来了。 「要玩游戏的话，得把胡桃给叫来。还有……泷奈和瑞希……她们今天不在啊，是在休息吗？」 千束对伊藤的疑问回以微笑。 「她们在做其他的工作哦。所以这次就在场的人愉快地玩吧。」 坐在吧台座位上的两位作家开始收起自己的电脑，米卡在准备饮料和零食，让大家可以在玩游戏时顺便享用。 千束抢先拿来了装有游戏的盒子，麻利地检查起里面的物件，同时悄声说道： 「说起来，伊藤老师是不是说下次要画个短篇漫画来着？」 「嗯，季刊要出版了，所以委托来了。怎么了？」 「能不能，画个侦探，不对……画个推理故事，怎么样？」 「我还没画过那种漫画呢。素材和故事构成都很难搞。……不过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觉得，伊藤老师或许意外地很适合画这个。」 这话是从何而来？——伊藤心生疑问。 1 「不好……不好大事不好……」 身穿木内川原中学制服的少女，弯着腰低着头，抱着背包走在夜晚的街上。 与她在莉可莉可咖啡厅时候，判若两人。 她弯着腰，低着头，稍长的刘海低垂下来，几乎将眼睛完全遮住，莫名显得有些阴暗。 然而，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不好……我大意了……不好……」 她满以为木内川原的校服……不，她满以为普普通通一件水手服肯定没人能认得出来是出自哪里的。更重要的是，她没法穿便装来东京去莉可莉可咖啡厅，所以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自己没有那么多衣服，而且其中基本没有在东京不显得丢人的衣服。就算有，总是穿同样的衣服肯定会很显眼，所以—— 不过，尚且，还没问题。伊藤只是以前住在那里而已……那个人应该不会来看自己的情况。 就算她来了，也肯定不会调查自己的本性。 所以，没问题的。 「……肯定，没问题的……」 还能去。只要冷静下来，像平常一样和大家说话就应该不会被怀疑。还能像平常那样，作为加奈去见大家。 毕竟……自己根本没有做坏事。 硬是要说的话，也就是说了一点谎。 比方说，名字。 她自称加奈，但真名是坚takashi香子kyouko。 刚硬的姓氏，老气的名字。她讨厌自己的姓名。这是父母最初强加过来的，自己所不需要的礼物。 在锦丝町车站坐上电车，回到自己家所在的崎玉。 在逃跑似的离开莉可莉可之后，加奈像个傻瓜似地在锦丝公园里坐了好久，所以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这个时间对于初中生来说已经很晚了，但在往返于崎玉和东京的电车之中，还是有些和自己同年龄段的学生的。不少人会在东京的私立学校上学或者特意到东京里有名的补习班学习。 所以，自己并没有很显眼……加奈是这样认为的。 能勉强听到电车的行驶声中混杂有笑声。抬眼望去，发现在满面疲惫的下班人士的对面，站着两个女高中生。 时髦，看上去很强。不但身材傲人，妆容也齐整，她们身上带着的东西也是连加奈都认识的名牌产品。她们和自己身处不同的世界。 她们在笑，毫不在意身旁的上班族们，笑得很开心。 或许是注意到了加奈的目光，她们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加奈用力抱紧了自己的背包。感觉她们是在笑话自己。感觉被她们小瞧了。不，大概实际就是如此吧。虽然没有证据，但加奈确信就是这样。 于是，加奈的心情又和平常一样变差了。 但是没关系。现在的自己是没问题的。只要自己想，那就没有任何好怕的东西。 「……饶你们一命。」 加奈如此低语道。声音小到会被电车嘈杂的行驶声掩盖。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背包的底部。 电车不断行驶，将加奈强拉入她最厌恶的世界。 唯有在莉可莉可咖啡厅的时间……唯有在身为加奈的时间里，她才能感受到自己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世界，几乎一切都令人窒息。 2 加奈的家在崎玉一角的公寓里。 就算是差不多晚上十点才回家，家里人也不会说什么。 他们不会问加奈去哪里干了什么，而且加奈也不想被问到。 进入自己的房间之后，加奈撑起用来代替门锁的板子。这样一来别人就没法从外面进来了。 不过自己在房间里的时候这样有用，要出门的时候当然没法锁门。所以，加奈只得把重要的东西时刻带在身上。 加奈正在脱制服的时候，察觉到门外有人。是那个女人。 「……邻居来问，你回来的是不是有些太晚了。所以我就和他们说，你是到东京的补习班学习去了。」 这是在要求自己统一口径。这一点不用她说加奈也明白。更何况，她没有以别人的看法为由让自己早点回家，单是这点就很不错了。 「……我知道了。」 听到加奈的回复之后，女人离开了。 那是个像是继母的女人。三年前，加奈的亲生母亲抛下一家人走了，而这女人也是在三年前来的。她呆在这个家里赖着不走，还不知何时用上了和加奈同样的姓氏，不过加奈并不清楚户籍实际是怎么处理的。 加奈心里明白，那女人不是个坏人。 她只是如同无视加奈一般地避免干涉相互的生活，别无其它。而且工作日里她每天都会给加奈放下一千日元作为午饭买便当的钱及零花钱。总的说来，不管好坏，她会像对待个毫无瓜葛的外人一般对待加奈。 恐怕她很讨厌加奈，至少讨厌到能让加奈感受到这一点，但她应该能分清讨厌的感情和该做的事情吧。这样很成熟。 但是加奈做不到。毕竟，她是在加奈的母亲消失之前就和加奈的父亲有染的女人。要问加奈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那肯定是讨厌。这样的家伙住在自己的家里，还要使用家里的浴室和厕所，实在是令人不快。 加奈很想念母亲。然而，母亲应该并不思念加奈吧。毕竟她满不在乎地抛弃了无辜的加奈，独自离开了。 但是，如果母亲能留在加奈的身边……或许就能和加奈商量那件事，可以两人一起去报警了。或许事情就能得到解决了。一这样想，加奈就觉得万分痛苦。 然后，当加奈想到让自己痛苦的原因之一，就是现在的家里的那个女人……加奈就无法克制厌恶的感觉了。 所以，她的名字在名单的第四位。 而父亲，在第五位。 3 加奈是乘坐电车去木内川原中学上学的。 她原本是打算在当地的中学上学的，但在升学前母亲离家出走这件事让加奈觉得周围人的目光甚是刺人，因此刻意选择了离家稍远的木内川原中学上学。 木内川原中学是一所很大的学校，除了加奈之外也有不少其他学生是坐电车去上学的。所以，为了避免碰到熟人后需要和他们打招呼以及要忍受在那之后相对无言的痛苦时间，加奈喜欢在比其他学生更早的时间段上车。 车厢一如既往的空荡荡，加奈坐在长坐席的一端，抱住背包。 胃好重。这是因为不想去学校。 然而，不得不去。 偶尔翘课一两次的话，老师倒是会睁只眼闭只眼，但如果翘课频率过高，自称“为学生着想”的班主任老师石原就会来到家里。这是加奈从过去的经历中切身体会到的。而且，他是个脑子坏掉的原高中生球员，甚至会把自顾自的叙事总结成报告递交给教务主任，说虽然她因为家庭情况复杂而不来上学，但身为班主任要给予她支持，尽最大的努力让学校成为救赎的地方……云云。 他不过是个想要扮演热血教师的人罢了，但这种人反而很麻烦。自认为自己能力很高，而且行动力还强得很，所以很难对付。 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不过甚至有传闻说他曾经在其他学校闹出暴力事件结果被赶了出来。想来也就是因为想要装成热血教师，所以就像以前电视剧那样，让不良学生排成一行然后挨个扇了耳光之类的吧。 大概，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脑子不好，而且会给人添麻烦罢了。 如果那个自称是学生伙伴的石原得知自己的班级是什么样子，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啊，原来你在这个时间坐车上学啊。香子，早上好。」 听见这声音，身体不禁一颤。抬头看去……果然，是沟隐mizokakushi瑠璃ruri理所当然一般地站在那里。 她拥有一袭光润的黑色长发。脸蛋洋溢着清纯气息，肌肤雪白。她才初二，却看上去像高中生一样，有模特般的高挑且苗条的身体曲线。她端庄地用双手提着皮包。 将每个人心目中的优等生形象原原本本地体现出来……就是沟隐瑠璃。 实际上她也格外聪明。而且家境优越。记得她的祖父是位政治家，父亲则是当地众人皆知的不动产公司的社长。 她在坐在座位上的加奈面前站着，露出微笑俯视着加奈。那眯起来的眼中所蕴涵的，是恶意。 「早上好？香子。」 不想搭理她。想要无视她。想去别的的世界。 然而，她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吧。加奈只得回应她。 加奈用力抱紧自己的背包，蜷缩起身子。就像自卫的虫子一样。 「……早、早上好，沟隐同学。」 电车的行驶声听起来莫名地吵闹。气氛很沉重。 加奈战战兢兢地抬眼看去，看到沟隐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微笑，俯视着加奈。 「啊，对了！在这碰到你是个好机会……听我说，香子，今天，你想，学校放学不是很早吗？放学后，你有空没？我们也偶尔一起出去玩玩吧？」 加奈不清楚自己现在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不知是震惊还是绝望。不管是哪个，都只是刺激了沟隐兴趣而已。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要不要去东京玩啊？」 「……我今天，有事……」 加奈低下了头。明明在莉可莉可咖啡厅扮演另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平常说谎却不顺利。 ……不对，不是的。 在莉可莉可咖啡厅时的加奈才是自己真实的模样。现在，是虚伪的样子。所以，在那家店里自己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在这里就说不出话来了。 「是什么事啊？」 「……什么事……也不是什么，呃……」 「原来是很重要的事情呀。……甚至比和我出去玩都重要。」 沟隐的语调略微变化，她开始打开手中的包。 「……该怎么说呢，呃，只是稍微有点事……什么!?」 沟隐拿起手机，让加奈看到手机的屏幕。映在屏幕上的是被按在地上一丝不挂的加奈。 加奈不禁站了起来。虽说车厢空空，但周围还是有乘客的。 沟隐咯咯地笑了。 那是在体育课换衣服的时候，被拍下的照片。加奈换衣服时的模样被沟隐用手机拍下，想要抢过手机删掉，结果反被沟隐的“朋友”们按倒在地。沟隐一行人剥下了加奈的贴身衣物，又笑着拍下了这张照片。 她说，这是惩罚加奈向同学做出暴力行为，为了让加奈不再使用暴力而留下照片以作警告。没有人想去阻止她，不是走出更衣室避免扯上关系，就是在远处窃笑。 如果是像以往的那样，被看不起、被嘲笑、被推一把，加奈都觉得是无所谓的。虽然讨厌，但能忍耐。心想，至少要比和家里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一同生活稍微强点。 但是，被人清清楚楚地拍下自己眼含泪水赤身裸体地被按在地上的照片，这是绝对忍受不了的。认识的人能从胸口和大腿上的痣认出自己，最糟糕的是写有名字的运动服被拍到了照片里。 只要一有机会，沟隐就会给加奈看一眼那个照片。然后，每当她看到加奈的反应，那漂亮的脸蛋上都会露出笑容。 就像现在这样。 「太不识相的话，我说不定会把这照片发到网上哦。」 沟隐脸上的笑意，很浓。像是个妖怪一般。不，就是妖怪，这个女人。 「不要……」 「什么？香子？我听不清啊？啊，你觉得把照片和你的联系方式一起投在征集爸爸活的网站更好？」 「请……不要那么做。」 加奈心里明白，只要没有什么太大的事，她就不会把照片发出去。如果她想维持对加奈的优势地位，就需要只有她自己拿着裸照，而且如果她把照片泄露出去，警察也会行动吧。事情要是变成那样，照片也会变成铁证。 沟隐不傻，她是个会计算得失的女人。不过，如果加奈反抗她，她至少会给什么人看那张照片。她很可能已经给别人看了，更何况如果加奈动真格反抗她……那到最后的最后，真不知道会怎么样——这样的恐惧时常困扰着加奈。 加奈听过有传闻说，她的男朋友是个很恐怖的人。 「对不起啦，都怪香子有点狂妄了呢。……今天，你能去玩吧？毕竟我们是朋友吧？对吧？」 加奈别无选择。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背包点了点头，书包都皱了。 沟隐瑠璃，是名单上的第一个人。而把自己按在地上的她那两个“朋友”则是第二和第三。 现在就可以开始执行。但是，一旦开始，就要一口气搞定。 恐怕自己无法处理到名单的第五位。 所以，现在不行。现在还不行。还要忍耐…… 加奈一个劲地在心中说服自己，抑制自己即将爆发的内心。 没关系的。这种事情，自己早就习惯了。都忍耐了这么久了不是？ 直到前几天，自己都在绝望之中，一直一直…… 而现在，加奈获得了巨大的希望。 「我呢，想要和香子好好相处哦。但是啊，我这人有点笨拙……你想，经常有这个说法吧？总会忍不住欺负喜欢的人。就是那个。」 单薄的谎言。让人作呕的说辞。丑恶至极。 加奈低着头浑身颤抖，沟隐面带微笑。两人所乘坐的电车到达了木内川原中学附近的车站。 「不下车吗，香子？要迟到了哦？」 沟隐咯咯笑着，走下了电车。 低着头浑身颤抖的加奈坐在座席上不动，电车再次启动。大概现在无论哪个车厢都没有木内川原中学的学生了吧。 感到窒息。 世界的压力，好强。强到仿佛要把自己压碎一般。 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被啪唧一下变成压碎的番茄。 那样反倒更轻松些。然而，世界却是不干不脆的，不会彻底压扁自己。它停在最让人痛苦的位置，然后洋洋得意地表示，这是温柔，这是善意。 开什么玩笑，要杀要剐就快动手。她想这样说，但是该和谁说呢，又该与什么抗争呢。这份痛苦，到底是什么。 加奈抱紧背包。现在，只有它是自己的救生索。是垂吊下来拯救自己的蜘蛛丝。 然而，这丝线所连接的绝非极乐净土。是地狱。但是，就算是地狱也好。只要它能让自己逃离这个世界。 加奈忍耐着反胃感，随着电车的行驶摇晃着身体。回过神来，已经坐过好几站了。但是，因为自己一开始上车的时间早，所以坐快速列车回去就应该能赶上时间。 不想动。但是如果不去上学，石原会来。没办法。 加奈抱着背包，换乘电车，前往木内川原中学。 「哦，是坚啊，早上好！怎么，是熬夜玩游戏了吗？差点迟到了哦，哈哈哈哈！」 有着浅黑色皮肤、大清早就散发着汗味的石原等在校门口，快活地笑道。加奈轻轻低了下头，走了过去。 「哎呀，早上好啊，香子。」 站在大门前手持垃圾袋和钳子的沟隐和她的两个“朋友”，对加奈露出微笑。 「坚也别总是玩游戏了，偶尔学学沟隐她们，做点志愿者工作如何？又健康又能交新朋友，而且还能加综合评价分，哈哈哈哈哈！」 才没玩什么游戏。石原总是会擅自把他人分进他那低能脑子中为数不多的类别里，觉得这样就是理解了别人。有够憨的。 加奈背对着他们，走进学校。 「……放学后，可别忘了哦。」 沟隐的低语回荡在加奈耳边阴魂不散。真恶心。 4 加奈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喜欢去东京。 并不是因为向往大都市。单单是喜欢自己所不了解的土地。乡下也算得上是个好去处，但到那种地方立刻就会被认出是个外来的人。所以，加奈喜欢东京。 加奈不觉得东京之中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但她感觉东京好像是个谁都可以待的地方。 她会攒下兼作零用钱的午餐费一千日元，在东京花。 因此，加奈幸运地遇到了莉可莉可咖啡厅。 那家店很棒。 真的，很棒。 店长米卡完全就是理想中成年人形象。温柔且大方豁达，不过又好像总是在关注自己。如果要描绘理想中的父亲，加奈会画出他吧。 瑞希则让加奈不禁心想，若是自己能有个这样的姐姐或者表姐就好了。她能用恰到好处的随意态度对待加奈，虽然年长却最能够和加奈无拘无束地聊天。虽然她本人也是个有点粗枝大叶的人，但加奈认为，她是独自在暗中支撑莉可莉可的顶梁柱。 胡桃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年龄上无论怎么看她都要比加奈小，但脑瓜却很灵光。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她在玩需要计算的桌游时强得惊人，但在考验感觉和解读别人感情的游戏上却常有失误，很可爱。而且，最开始就是她引诱了自己，让自己融入莉可莉可。「一起来玩吗？」她这样邀请了加奈加入游戏聚会。加奈对她是满怀感激。 然后是，泷奈。她在某种意义上是加奈的理想形象。她可靠，无论对待谁都不会怯场。工作完美。她没有自己这种卷发，是个漂亮的黑长直美女。然而，她并不像某些人那样眼中暗含着邪恶。她就像锋利的日本刀。尽管如此，她偶尔露出的笑容却十分迷人，连同性都会为之心动。 大家都是好人。很棒的人。不过，其中最棒的，果然是千束。 她就像幼犬一样。每当她来到前厅，就会先和店里的每一位顾客搭话，也会被人搭话，很受欢迎。就好像是行走的活泼与迷人。 虽然她确实是个美女，但可爱一词更适合她。直到和她相遇，加奈都不知道世上居然存在如此有魅力的人。 她像对待亲戚家的孩子一样对待初次见面的加奈，加奈要离开的时候她又像是朋友一样对待加奈。而且那样做也并非出于工作，或者是因为怜悯加奈。 仅仅是，好像真的单纯是朋友一样…… ——绝对要再来哦！我会等你的！ 近几年都没听到过如此令人欣喜的话语。 加奈把她的话当真，再次来到莉可莉可咖啡厅的时候，千束清楚地记得加奈，还坐在加奈身旁不停地闲聊。那是一段幸福的时光。 虽然加奈说的话里掺杂了很多谎言，但仍旧很开心……真的聊得很开心。加奈第一次知道和人聊天能有这么开心。 假如千束是自己的同学……每天肯定都开开心心的，校园生活会丰富到无法装在自己小小的怀抱里吧。 加奈认为，她拥有让周围的人幸福的力量。 而且她不会牺牲自己。她会在优先自己的同时让周围人也一同幸福起来……她就是那种人。 所以，加奈不讨厌和她在一起。 别人为她做了什么的时候，她也不会过意不去，能发自内心地说出“谢谢”。 所以，她周围……聚集在莉可莉可咖啡厅的人，都看起来很幸福。满面笑容，心里从容不迫……连自己这种人，他们也理所应当地接纳了。 只要去那家店，自己就有一席之地……他们让加奈有这样的感觉。 所以，她每次坐上前往东京的电车都会心情激动。又能去那家店了。一这样想，就连每天不吃午饭都不会觉得痛苦了，为了能尽可能多去一次那里，加奈也忍住了花钱买多余的东西。甚至不惜省下电车费。 通往东京的电车很开心……本应如此，但今天不一样。 坐在加奈旁的沟隐瑠璃做出一副装模作样的表情。阴郁的自己坐在她身旁，大概相当显眼吧。甚至坐上电车的人全都会看向她。 通往东京的电车。今天有多么心情不快啊。 虽说只是数百元，但加奈心想这种电车费还不如扔到路边。痛苦。难受。郁闷。反胃。 而且，加奈还不清楚之后要做什么。 不可能到了东京之后就原地解散。肯定是要做些什么。 那肯定是讨厌的事情，也应该要花钱。沟隐是不可能免费请加奈的。想到或许可能会被迫请客，加奈把钱包里的钱几乎都拿出来，然后藏进了放有重要东西的背包的两张垫子之间——隐藏口袋中。 在沟隐的催促下坐上电车，然后下车。就这样，两人来到了……锦丝町。 加奈不禁想，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不换鞋就踏入了自己的家。 「我的男朋友，在这开了家店。跟我来。」 沟隐带着加奈从南口走出车站，这算是一点点安慰。加奈和南口这边没什么牵扯。 可能是因为这里夜店比较多吧，虽然太阳还没落山，但周围的商住两用楼房都弥漫着怪异的气息。加奈在楼之间穿行，随沟隐走入一个距车站稍远的公寓。 「……这里不是店铺啊？」 「你不知道吗？高级会员制的店，是不会挂出招牌的哦。……跟我来。」 在门口处输入房间号后，话筒传出男性声音说「请进」，锁着的自动门开了。 门后面很昏暗，就像是哪里的魔界之门一般。加奈把背在身上的背包转到胸前，然后抱住背包，走入了自动门。 乘上电梯，两人到了第十三层。这里是顶楼。果然没有招牌。而且，这里只有两个门，其中一个是通往应急通道的，所以这里一层只有一户。 里面就跟普通的正门一样。有人给拿出了拖鞋，于是加奈换上了拖鞋。 屋子里确实有店家的感觉。里面有一个巨大的吧台，以厨房餐厅一体化房间而言太过正式，绝对不会出现在个人住宅里。厨房本身也整洁干净，摆着商业用冷藏库和厨房用品。那里有个穿着围裙的男人正在用熟练的手法切蔬菜。 「他是这里的服务员。不用在意，当成他不存在就好。」 屋内还摆放有好像很昂贵的家居品，有好几个看起来就很松软的大沙发摆在那。 最重要的是屋内还有一面玻璃墙，营造出了开放感和非日常感。墙后是一个格外宽敞的露台。那里架着个遮阳伞，下面是一张桌子和沙发，以及有个男人在那摆弄手机。 似乎是注意到了加奈等人的到来，二十岁上下，面带笑容的高个子男人从沙发上起身。 他应该是东京的那种出没在锦丝町的夜晚的人吧。头发是金色和黑色这种大胆的二色搭配。服装是牛仔裤和摇滚风 t 恤这种简单打扮，但隐约有种铜臭味。大概，是他手上和耳朵上的饰品所洋溢的高级感使然。 「他就是我的男朋友。」 在沟隐的催促下，加奈来到了露台。 「初次相见，坚香子同学。我是瑠璃的男友，我叫门胁。早就听说过你的事迹了。啊，请坐，坐在沙发上吧。」 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迹吧。虽然不清楚他听说过什么，但他真的很温柔……有点，太温柔了。眼神就像是在宠物店里看小猫一样。 这个沙发要比加奈坐过的任何沙发都柔软。仿佛要陷进去了似的。不过最近天气有些变热了，所以坐在沙发上感觉有些闷。 「……呃，这里是……我们今天，要做什么……」 「我今天想举办茶会，跟香子同学加深关系。这里呢，虽然夜里是会员制酒吧，但在这个时间段，主要客人是年轻人，也会有些类似咖啡厅的服务。」 门胁向屋内举起手。加奈这才注意到，本以为是大窗户的那面玻璃似乎是单向玻璃，现在从这边看就像一面银色的镜子。 先前在厨房的那个服务员推开银色墙壁般的玻璃，拿来了玻璃制的茶壶和茶具，为几人添上了茶。 似乎是草药茶。茶壶中漂着加奈不曾见过的花和草。 「这个很昂贵哦。味道有些挑人，请用，尝尝看。……我想你肯定会喜欢的。……………………啊，好喝。」 沟隐就好像在介绍自己的东西似的这样说完，品了口茶，然后以一副安心的表情长呼口气。 加奈之前怀疑茶里说不定下了泻药，但沟隐坦然地喝下了从同一个壶里倒出来的茶。态度冷淡的服务员也淡然地回到了厨房。 大概，这真的只是正常的茶水吧。但是…… 「啊，抱歉，我忘说了。香子同学，个人物品可以放在那边的架子上。」 「啊，没事……不了，我带在身上就好。」 加奈把一直抱在怀中的背包放在脚边。不想把它放在离自己太远的地方。现在，只有这个能够支撑自己了。 加奈在两人的催促下，伸手拿起茶杯。虽然气味有些怪，但草药茶应该就是这种东西吧。 还是咖啡要更好些啊。加奈把茶杯压到差点将这个想法说出来的嘴上。 不过，加奈并没有喝下茶水。 她不想让这些人给的东西进入身体。不能忍受这种东西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只是装作喝下而已。 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把自己叫到这里来。所以，很害怕。但是，沟隐和门胁毫不介意加奈的状况，聊着加奈听不懂的话题。 他们提到，这个草药茶真的很昂贵，对身心健康有好处，甚至有减肥效果。最近的流通量急剧减少，价格变得更高了。有点担心营业额，所以想要多来点客人。以沟隐的那两个“朋友”为首，好几个不同学校的初中生高中生也是这里的顾客…… 「所以啊，香子。我呢，想让你也加入这里的茶会，所以今天才邀请了你。……你瞧，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是吧，我想能趁这个机会搞好关系。」 坐在加奈身旁的沟隐的视线令人生厌。明明那么漂亮一张脸在微笑，为什么目光会像蛇那样冰冷呢。也许是加奈在厌恶她，所以才会觉得冰冷吧。 加奈忍不住从她身上移开视线。然后，加奈的眼睛忽然扫到沟隐的茶杯。 已经，空了。咦？——加奈不禁疑问。记得她好像只在一开始喝了一口而已。难不成是一口气喝光了吗。就算是口渴，现在可是初夏，一口气喝光一杯热草药茶？ 而另一方面，加奈记得门胁是一面攀谈一面数次将茶杯送到嘴边，但他的茶杯里剩下的茶却和加奈差不多……也就是说，他几乎没喝。 感到很不对劲。 加奈心中忽然出现了如同遇到地震一般的恐惧。 「所以，是吧，香子……你会和我们一起，成为茶会的一员吧？」 「但、但是……我，没有……」 「啊，对了！我把之前的，那个照片，给删掉如何？这样……你会和我好好相处的吧？」 沟隐的笑意更浓了。 奇怪。这个女人可不是那种会白白给别人好处的人。她只会为自己谋得利益。只要握有有利条件，她就绝对不会把那条件白白扔掉。但是…… 「我们好好相处吧，做好朋友，怎么样？」 是陷阱。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这明显是陷阱。 加奈摇了摇头。 「我……做不到。你，你想，很贵吧。这茶。所以……而且我家，也没有钱。」 沟隐露出了怪异的微笑。 「——呀!?」 忽然，坐在对面的门胁把手伸向了加奈的头发。 「哎呀，抱歉！……但是，稍微让我碰一下可以吗？」 他嘴上征求着同意，却已经毫无顾忌地撩起加奈的刘海，直勾勾地盯着加奈的脸蛋。 「什么啊，比瑠璃说的要漂亮多了。很可爱啊。去趟美容院，学点化妆就能更……不，或许，现在这样更好些吧。给人一种纯朴的感觉……嗯，可爱。」 害怕。但是，同时这是加奈第一次被家人之外的男人触碰，被夸奖容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胸中翻滚。 「那么，香子同学，听我说说茶会的事情吧？你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哦。倒不如说还能赚点零花呢。」 「……啥？」 「特别是，第一次的时候，会拿到很多钱哦。真好啊。」 加奈不清楚这是在说些什么，看向沟隐。 她正在……拼命地试图将已经空掉的玻璃壶中仅剩的几滴草药茶倒入自己的茶杯，然后舔着喝掉了茶杯中的大约两茶匙的茶，又露出一副安心……不，恍惚的表情。 看到她的那副模样，加奈意识到了什么。 不好。绝对，不能呆在这里。 「抱、抱歉。我家晚上有回家时限，今天打扰你们了！」 加奈从沙发上站起来，慌忙抱起背包。 「……一万。」 是门胁的声音。他的声音一反常态，十分冰冷。 「倒给你的草药茶的价格，一万。你交了钱再走哈？……可不能喝完就走哦。不然我就得找你们学校告状了。」 真是让人火大。加奈咬紧牙关，看着他。 「我、我根本就没喝。只是装喝罢了。」 「啊……所以才会这样啊。」门胁看向茶杯，挠了挠头。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的茶。」 「我根本就没点单说要喝茶！难道不是你们自己端上来的吗！」 「就算这样……你也要付钱？说要付茶位费你也不明白吧。总之，就是你来这家店就要付钱这种感觉？所以……嗯，怎么？你想犯罪吗？」 谁要犯罪啊，到底是谁要犯罪啊……！ 「如果不愿意的话，再稍微多呆一会，和大家一起开茶会吧？只是开个茶会就好。」 「香子，你听我说，别那么生气啊。我们好好相处。好吧？成为茶会的一员之后肯定会很开心的……好吗？」 沟隐面带笑容，从包中取出手机。又来这套。是又想给加奈看那个照片吗。 加奈反射性地把手伸进自己的背包。 要现在开始吗。在这里开始吗。 现在就是，那个时候吗。 但是，现在开始的话，眼前只有名单上的第一名和一个没上名单的附赠品而已。 那，到底要怎么办…… 加奈咬紧牙关。悔恨的情感让加奈简直要昏了头。 但是，只能忍耐。只能忍受。 现在还不是时候。还太早了。所以——！ 加奈把手伸到在背包底部两张垫子之间——摸向那里的隐藏口袋，掏出了皱皱巴巴的一叠一千元钞票。 这是通过省掉每天的午餐钱，省下用来买必需品的钱，竭尽全力一点一滴地攒出来的——加奈用来去莉可莉可咖啡厅的全部家当。 加奈将手中几乎所有的钱都扔到了桌上。 门胁长叹一口气。 「……最近的初中小鬼还真有钱啊。啧，早知道多诈点钱好了。……喂，瑠璃，现在怎么办啊？看上这家伙的客人，马上就来了啊。怎么办。你假装是第一次，和他来一发？」 「香子，香子，香子？我们，是朋友吧？对吧？」 沟隐脸上带笑，手上却摆弄着手机，急着要找出那张照片。得在被她威胁之前离开这里。 「这……这样就行了吧。还是说你刚才报了虚假的价格？」 「啧……够了，你走吧。」 加奈想像国外电影中演的那样对他们吐口水，但是喉咙发干。 加奈连忙抱起背包，离开了那里，推开单向玻璃上的门……然后，不禁捂住了嘴。 不知何时屋里已经有了人。身穿陌生校服的初高中女生们，还有与她们身体交缠在一起的半裸男人们。桌上摆放着草药茶和烟草以及注射器。从未闻到过的异味让加奈感到作呕。 加奈向大门走去，扔掉拖鞋，抓起自己的鞋然后直接走向电梯。 她按下按钮，电梯几乎同时到达，电梯门打开。 「哎哟!? 诶？啊，是香子!! 怎么，这是迎接服务!?」 一个油腻男人看到加奈，嚷嚷起来。他那只戴着金闪闪的手表的手向加奈伸来。 加奈反射性地后退。 「香子，等等啊！」 沟隐的声音顺着敞开的房门传入耳中。 加奈奋力挪动颤抖的双腿，放弃了电梯，推开通往应急通道的大门，没穿鞋子就一口气狂奔下去。 在那之后，加奈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的，跑了有多远。 回过神来，已经是夜晚了。 她躲在古旧楼房的间隙中，呕吐不止。 然后，她一边将胃里的所有东西吐个精光，一边哭泣。恐惧和悔恨逼得脑袋要发狂了。 看到了、闻到了脏东西。而且自己还差点被迫加入其中。 全都看到了。加奈感觉自己明白了。 自己的那张照片也肯定让很多人看到了。至少也是被门胁，和那个电梯里的男人。 加奈一直有预感迟早会这样。但是，在亲眼所见之后，在如山的铁证摆在眼前的时候，加奈还是会颤抖。 所以，反胃的感觉停不下来。 但是，泪水不是为此而流的。 眼泪，是因为失去了自己攒起来去莉可莉可的钱。 那是努力攒下来的钱。肚子饿也要忍着，口渴的时候也只喝卫生间的自来水，不够的文具也是要么收下别人的东西要么去找回收品店的便宜的旧东西，上下学也不买学生月票而是买单程票，就算回家晚了也无妨，步行几公里回家……如此拼命攒下来的。 那是为了喝美味的咖啡，与常客们说笑，为了和千束她们聊天……为了能到这世上自己最后的容身之处，为了自己能做普通的女孩“加奈”，而攒下的钱。 结果，却因为那种事情，没了。 加奈为此，懊悔得泪流不止。 或许，那时候并不应该忍耐。 或许，那时候就应该开始。 但是，加奈却没有伸手拿出它。 明明近在咫尺，却没有抓住它。 虽然大脑十分混乱，但肯定是因为，如果刚刚突然开始的话，恐怕计划都无法完成一半。 所以，忍住了。 自己努力过了。没错，努力过了。所以—— 「那个～……你还好吗？」 加奈刚才身体前屈，额头靠在墙壁上。听到这个声音，身体好像弹簧一般直立起来。 是熟知的声音。最喜欢的声音。 那声音，属于现在特别想见却又绝对不想见的人。 偏偏就是那个她……的声音。 身体正在颤抖，加奈看过去。 在夜晚的锦丝町，背对着街上灯光，在昏暗之中显露出的轮廓。身穿校服的少女的形状。 那是锦木千束，根本无法认错。 「呀。」加奈尖叫一声，遮住自己的脸，向大楼之间的深处逃去。 如同被人扔石头砸的野猫一般，她翻过眼前的空调室外机，穿过四处散落着垃圾的大楼间狭窄通道，向小巷深处跑去。 「为什么……！为什么……!?」 自己现在的模样，绝对不想让人看到。 如此凄惨的人才不是自己。不是加奈。 所以，要跑。要逃。 一味地逃跑。 逃离一切—— 5 胃好重。这是因为不想去学校。 然而，不得不去。 不仅仅是石原有可能会来家访，更重要的是沟隐。不知道她现在都做了些什么。怎么能放着不管。 她要是想做什么的话，这边就把那栋楼的事情举报给警察…… 自己能说出来吗。搞不懂。要是举报给警察，肯定会闹成大事的。然而，沟隐的恶行还是可能不会被公诸于众。不仅仅因为她双亲及祖父的力量，更因为她还是未成年，有可能会被当作既是一名加害者又是一名受害者。 等到那时候，自己会怎样……不清楚。如果有人来搜查，最坏的情况下，自己现在怀有的秘密也可能会暴露。 所以，如果要报警，那就是最后的最后了。 不过，这应该能当作是交涉的材料。 校门口前。今天沟隐和她的“朋友”都不在。加奈怀着害怕的心情，走近教室——找到了她们。 沟隐今天也是全班的中心。她仍是一副漂亮的脸蛋，正在和朋友们聊天。 她瞥了加奈一眼，两人对上了视线。但是，对方又立刻转开了目光，继续和朋友聊天，面带微笑。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就好像在表示昨天的一切都是梦境一般。 这样，反而很恐怖。搞不懂她的真实意图。 是意识到了双方手中都握有王牌，想避免相互干涉吗。如果是这样，那她很聪明。然而，沟隐可没有那个度量。如果她懂得适时收手，如果她能不去管反抗自己的人……加奈也不会怀有如此强烈的憎恶。 她肯定，会做些什么。加奈确信这一点。 这种假装平静的情况很吓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情况，真的很恐怖。 但是，和加奈的顾虑相反，时间流逝，理所当然的一天过去了。 若说有何不同，那就只有沟隐完全无视加奈。和霸凌产生的刻意无视不同，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无视，好像没意识到一样。 某种意义上，这样很轻松。但是，自昨天开始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或许是因为沟隐无视加奈，而加奈反倒关注沟隐，在放学前的班会上，石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个劲地往加奈的方向看。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别因为是周末就熬夜哦？好，起立！行礼！」 结束了。什么都没发生。加奈坐在座位上，目送沟隐离开。沟隐面带着愉快的笑容，镇定地走出了教室。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是说什么啊？」 加奈不禁嘟囔出了声，没想有人回应。加奈被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是满脸惊讶的石原。 「坚，今天放学后，你有什么事要做吗？」 「……不，没什么……」 「那，稍微来一趟学生指导室……啊～，等下老师我要和其他的老师开会。抱歉。你能找个地方打发下时间，等个一小时左右，然后来学生指导室吗？」 「……有什么事吗？」 「啊……呃，家庭环境调查什么的？」 或许是因为周围还有学生，石原小声地如此说道。 加奈以前连续旷课的那段时间，他来过一次家里，被那女人灌输了一堆有的没的。恐怕那时的影响还在吧。 真不愧是名单上的第四号。总是来碍加奈的事。 一小时后，加奈来到校舍三楼的学生指导室，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等待了三十分钟之后，石原终于来了。 他嘴里道着歉，隔着桌子坐在了加奈的对面。然后，开始了意义不明的聊天，向加奈提了世上最无聊的那种问题，比如最近学校如何，开心吗。 加奈含糊地应付他的问题，最终房间里只剩下沉默。 这段毫无意义的时间是要干什么。回过神来，太阳都快下山了。 「那个，老师，我差不多该……」 「……啊，太晚回家也不是很好吧。别担心，老师开车送你回去。」 说实话，这倒是挺让加奈开心的。为了能尽快攒好去莉可莉可的钱，加奈决定今后一段时间里步行回家。虽然上学要按时，但回家稍微晚一些也无所谓。 也许是因为加奈不禁露出了笑容，石原也看上去有些开心地笑了。 「所以，那个……实际上啊，我听说过一些奇怪的传闻，或者说是事情……坚，你现在，很缺钱吗？」 「……什么？」 「你有没有，打算用奇怪的方法……那个……赚钱？」 「……这是，在说，什么……？」 「呃，其实某个学生说，那个，找我商量，说担心你……说是，你有……在卖身。」 「什么!?」 加奈一下子拍案而起。石原也反射性地站起身，举起双手示意加奈冷静……但加奈怎么可能冷静下来。 「我没做过那种事！为什么……啊……」 加奈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 是沟隐。她为了报复加奈，和这蠢货胡诌了什么。所以才会…… 「是她!!」 够了。现在就开始。不能再放任她胡作非为了。绝对不能放过她。 「等下等下等下等下，你冷静点。」 石原隔着桌子伸出手抓住加奈的肩膀。他的手很大。只是被他单手抓住肩膀，加奈就没法动弹了。 「坐好，先冷静下来。真是的。」 加奈被使劲推回到了椅子上。可能是觉得加奈又要开始跑，石原绕过桌子来到加奈这边，站到她的身后。 这个位置，是警备员为防止小偷等罪犯乱动或企图逃跑而常常站立的位置。 「那么，到底是怎么样呢，实际上？」 「……是假的。我，什么都没做。」 「但是啊，你刚才的表情，就是有头绪啊。」 「……那个……只是对说谎的犯人是谁有头绪……」 「哎，是因为那个吧。因为家庭情况之类的，我倒是能理解你很不容易。」 「和家里没有关系！」 「……你想要钱吗。要钱并不是想要拿去玩吧？老师我很清楚，你是个认真正经的人。毕竟我一直都有关注你。」 「所以说根本不是那样，我什么都没……！」 「就算你这么说……呃，那什么，因为担心你而来找老师商量的学生啊，给我看了约会网站，你的裸体照片在上面……」 ……可恶!! 好，你有种。 加奈坐在椅子上，紧紧地攥着身上的裙子，用力到攥得裙子满是褶皱。 既然你是这个打算，那我也——!! 「坚，你有困难就找老师商量。老师会帮助你的。」 「……老师，实，实际上……！」 「坚。」 一双大手放在了加奈的双肩上。与刚刚用力按住的感觉不同，他的动作莫名温和，轻柔，并且……让人反感。 「不要再做那种事情了。这世上有太多怪人了。还有可能染病……所以，如果你无论如何都很需要钱的话……不如，坚，老师来——」 本能敲响警钟。 在加奈理解情况之前，全身就起了鸡皮疙瘩。然后，石原的胸膛碰到加奈的后脑勺，他的手缓缓落下，移向加奈的胸部。男人汗臭的体味逐渐包裹加奈。 「住手……!!」 「没关系的，老师会保护你的。」 石原总是将他人在自己脑内分门别类。 现在，加奈是寻求庇护的可怜少女呢，还说被他握住了把柄的方便的玩具呢？ 加奈抓住了石原那想要伸向自己胸口的手。但是，不管怎样都无法推开他。对方的力气太大了。 加奈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是身后石原硕大身躯将加奈整个盖住，让她站不起来。 腿在打颤，全身上下冒出冷汗，身体使不出力气。 「坚……照片上的你稍微遮住了脸，但是老师我一看就知道了，那就是你。」 「……为、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从你身上的痣就能看出来啊。」 粗壮的胳膊伸到加奈的制服下面，石原来回抚摸起那个本应看不见的痣的位置。 加奈拼命地想要转动混乱的大脑，但是不行，转不动。 不过，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石原曾经引发过暴力事件而被赶出学校的传闻——那个，该不会是这种事吧。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是说沟隐都算计到了这一步……不，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更何况现在，沟隐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说，首先该想的是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 「住手，老师……谁来帮帮我……！」 「我来帮你，坚，都交给老师吧。」 加奈的腰终于离开了椅子。成功站起来了——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背后的石原一下子将全身压了过来，粗暴地将加奈按在了桌子上。 肺里的空气都被挤压出去了，加奈喘不过来气。 石原将胳膊伸到加奈的衣服下，肆意玩弄自己身体。那种感觉让加奈流出了眼泪。 「没关系的，坚，你不用再烦恼了。之后全都交给老师就好。」 一直，都总是遇到这种事。 自己的人生，一直，一直都是。 肯定，之后，也一直…… 这种事情—— 「开什么玩笑!!」 「喂，别吵。」 慌张的石原捂住了加奈的嘴。这时，加奈决定咬碎他的手指，牙齿用力。加奈的虎牙咬破他的皮肤，穿透血肉，他指骨吱吱作响的声音顺着牙齿传入加奈的耳朵。 石原发出了低沉的哀叫。他压在加奈身上的重量消失了。好机会——加奈如此想到，但紧接着被打飞了。 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加奈的脸上，加奈被这一下打到墙边，倒在了地上。眼冒金星。痛得惊人，加奈不禁发出了婴儿般的呻吟声。 「可恶，你……搞什么鬼！」 石原向加奈走来，鲜血正顺着他的指尖流下。他的脸上，丝毫不见往常那蠢钝的笑容。那是男人愤怒的表情。 加奈感受到了纯粹的恐惧。自己有在字面意义上身体的危机。 背包，快找背包，只要有背包就行。 在哪。记得刚才坐下的时候把它放在了脚边…… 「……啊。」 现在，石原正站在那里。背包就在他的脚边。 加奈颤抖着身体，拼命扑向背包。然而，石原一脚踢在了加奈的肚子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你很想要钱吧？我还想稍微帮你一下的……开什么玩笑啊！」 被一脚踢中的加奈再次倒在了地上，但是，加奈的手里已经有背包里。她抓住了。 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加奈把手伸进背包，握住一直隐藏在两张垫子之间的秘密空间中的那个。 「不许动!!」 加奈握着它，举起来。 加奈手中的是一把小型半自动手枪。手枪完美匹配加奈那小小的手，就好像是量身定制的一样。是 glock 42。 「啊？搞什么，架着个玩具想要干嘛？」 这可不是玩具。是货真价实的，真枪。 加奈迅速拉动套筒，向弹仓中填装弹药，立刻重新举枪。 此时的金属声，加奈的气场、眼神，还有手枪虽然小巧却散发出的绝非玩具能比的存在感，让石原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了。 加奈保持用右手握枪对着石原，用左手抹去眼泪。之前自己都没注意到，貌似鼻子也出血了。加奈用手背擦了擦血，然后又稳稳地端起枪。 右腿后撤，伸出右手握枪，另一边的胳膊放松，但左手从侧面包住右手……韦佛式射姿。这是加奈在莉可莉可咖啡厅，做小短剧帮忙制作漫画的时候，泷奈手把手地教给她的持枪姿势。 毫无疑问能开枪。能杀掉他。加奈如此确信。 「……所以，坚，你要，做什么……」 加奈没有回应他。不说话。因为没有必要。 现在，这间学生指导室的主导权完全转到了加奈手中。 加奈已经取胜了。所以，不说话。不会和他交涉。 野兽般呼呼的喘息，从加奈咬紧的牙关的缝隙漏出。嘴中有血的味道。或许是自己的鼻血，也可能是刚刚咬破石原手指留下的血。一想到这个，加奈感到不爽，向桌上吐了口唾沫。 「……那是玩具吧，是吧，喂。」 漫长的沉默之后，石原冒着冷汗，半笑半不笑地说道。 恐怕他没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吧，一个土气女初中生的背包里竟藏着真正的枪。 所以，他把加奈归类为了“拿着玩具枪得意忘形的小孩”。 「你，听我说，坚，你这么做老师我实在是没法忽视哦。弄伤了老师，还用玩具枪……是吧，喂。」 不知石原是整理好了现状还是单纯相信那是玩具枪，他突然态度一转，向加奈走来。 加奈将伸出的食指放在扳机上。 再弯一点这根手指，石原就会死。这枪使用的是 380acp 弹。据说它比一般手枪使用的 9mm 帕拉贝鲁姆弹弱一些。 但是，只要仔细瞄准，威力仍旧足以一枪杀掉人。 「……不要过来!! 我要开枪了!!」 「用你手里的玩具？别小瞧人了。」 只要想开枪就能开枪。 然而，开枪真的好吗。这样的念头在加奈脑内一闪而过。 她心里明白这种男人还是杀死的好。但是，名单上——杀害预定名单上没有他的位置。 只有五发子弹，也就是说名单上最多五位。现在要是开枪，就必须把某个人从名单上抹去。按照排名来的话，就应该是抹去父亲。 父亲和石原，该杀谁呢？ 或许是受到这个疑问的影响，按在扳机上的食指变得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坚，你，做好的准备吧。哎……」 石原的手在逼近。够了，不想这么多了——加奈对自己说道。然而，食指还是动不了——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忽然一阵刺耳的紧急铃声响起。 加奈和石原都因这莫名其妙的情况停下了动作，将视线投向传来声响的走廊。 有某人跑来的声音。声音的主人似乎在挨个打开附近空教室的门。然后那人来到了学生指导室。然而门并没有被打开，只是发出了嘎啦的声音。看来房间门不知何时被锁上了。 「有谁在里面吗!? 请立刻去避难！失火了！失火了哦!!」 啧。石原咂了咂舌，打开了门。由于石原的身体遮挡，加奈看不太清外面，不过那是个看似是校医的白衣女人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前。 加奈感觉被看到就不好了。她捡起背包，然后将手中的枪放了进去。 「啊，石原老师！请赶快到校舍外避难！快到外面去!!」 「啊，好的。我明白了。怎么了？……咦，你……？」 「啊，石原老师，你怎么受伤了啊!? 发生了什么!?」 「啊，没什么，这是因为，那个……被紧急铃声吓到了。」 「不行啊，快去保健室治疗一下吧。赶快！我们走！」 「不，那个……」 加奈跑过变得语无伦次的石原以及校医，穿过走廊。虽然好像听到身后传来了石原的声音，但加奈全都无视掉了。 加奈穿着室内鞋就跑了出去，看到刚才留在校舍的老师和社团活动的学生们都满脸困惑地聚在一起。 加奈考虑到自己也开始变得气喘吁吁，于是躲在了校园内角落里的建校纪念石碑后面。石原并没有从背后追上来。 没关系，没关系的，没有浪费掉一发子弹。太好了。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加奈一边整理乱掉的衣服，一边让呼吸和精神冷静下来。此时，眼泪忽然溢出来了。眼泪扑簌簌地流下，加奈蹲在原地手捂住嘴，默默地哭泣。 「你还好吗，香子？」 不知何时，沟隐站在了加奈的身边。脸上的笑容好像准备咬住猎物的蛇一般。 「呵呵呵……和石原老师之间发生了什么吗？……呵呵……和那个变态。」 漂亮的脸上，露出骇人的笑容。 都不用多想。加奈明白。她是在等待。等待加奈和石原说过话后出来。或许就连加奈被石原袭击这件事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你……把那个照片……!!」 加奈站起身来。 「没关系的吧？衣服上的名字和露出来的半张脸，还有按住的手之类的地方都加工过，看不到的。……不过石原好像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呢。不愧是偷窥的惯犯呢。」 「你！」 「如果再敢忤逆我，我就把香子的真名和联系方式放在那个网站上。不要再反抗我了。……昨天，你害我过得很不容易。搞你这么一下又算什么啊。」 加奈想要不要现在就杀了她。然而，警笛声阻止了加奈。紧急救援车辆被紧急铃声招来，一个接一个地进入了校园。 消防车，急救车，还有警车……看到这些，加奈也没有勇气拿出枪来。 沟隐的两个茶会好友脸上挂着与她同样高雅却又丑恶的笑容，走了过来。她们的笑声十分刺耳，烦人到了极点。 ——瑠璃～，今天的茶会怎么办～？——当然要去啦。男朋友在等我呢。——今天能来多少人啊，好期待哦。 加奈把背包抱紧在胸前，转身背对她们，跑了起来。 加奈下定了决心。 今天，就开干。绝对要做。杀掉他们。到了该解决名单的时候了。 加奈的步伐不再迷茫。 「抱歉，快来担架！这里有个人受重伤了！伤得特别重……！啊，他现在在保健室里呢！」 校舍中传来女性的声音。听到她的呼喊，急救队员们连忙做起准备。 救援队员们接连跑过加奈身边。 没有人阻拦加奈。没有人会注意一个身穿校服的少女。 没有人能想到，那个娇小少女的背包中，有一把能够带走五条人命的枪。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少女已经下定决心要成为夺取人命的杀人魔—— 6 这一切可以算是莉可莉可咖啡厅引发的事情。 起点大约两周前的事情。 加奈被沟隐拍下裸照，那段日子里沟隐的霸凌愈发猖狂……那些事理所当然地重复上演，苦如地狱。就在一个那样的早晨。 胃好重。这是因为不想去学校。不如直接找个地方…… 但是，不行。要是旷课，石原说不定又要来家访。加奈讨厌那样。 加奈就像日常惯例一样在脑袋里反刍着时常在想的事情，照常在很早的时间段在电车里摇晃。 平常这时候，车厢里乘客应该寥寥无几才是，但唯独今天正巧碰上了做社团活动晨练的学生，所以加奈挪到了最后面的车厢里打发时间，然后，在木内川原中学所在的车站下车了。 就在那时。 加奈的耳朵捕捉到了那个声音。 「最近的那个也很不错哦？嗯，演员演得是真的好啊……但～是～呢？先不说从前怎样，最近的作品啊，你不觉得丧尸电影把画面弄得很暗是一种“逃避”嘛？」 「……千束姐？」 回头看去，加奈看到眼熟的两人站在另一节车厢的登车口。 是千束和泷奈。 和下车加奈正相反，她们乘上了电车。 为什么，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在这种地方？加奈心里浮现出了这样的疑问，但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问题，加奈更想和她们说说话。不，只是去问问这些疑惑也好。打个招呼，互相露出笑容，然后问出一句，怎么会在这里？……这就足够了。 就像那伸向地狱的蛛丝一般。加奈确信，仅是和她们打个招呼，就能够将自己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至少今天一天……只靠这件事，就能忍下来。 加奈慌忙想要回到车内，但车门无情地在加奈眼前关上了。 那么，至少，只让我看一下两人的脸也好……只是能够对上视线，隔着车窗相互点个头也好……！ 加奈向窗内挥手，但电车已经启动，车厢内的两人背对着加奈，不知为何她们左右夹着一个之前就坐着的男人坐了下来。这样一来，她们就不会回头了。 「啊……为什么……」 加奈只得呆呆地目送电车远去。 犍陀多在看到蛛丝断开的瞬间，肯定也有这样的心情吧[典故]。现在的心境让加奈这样想道。 被迫在绝望之中看到希望，又堕入绝望。脑袋快要变得不正常了。 在加奈愕然的时候，电车入站的提示音响起。听到这个声音，加奈想到了一个法子。 ——对啊，坐刚来的这班快车的话，就能在三站后赶上她们。 加奈乘上了入站的快速电车。 然而，加奈在三站之后等到千束她们所乘坐的每站停车班次，乘上车尾的车厢……发现车厢里已经没有人了。 加奈怀着失落，坐到了她们坐过的座位附近，好像要探寻她们所留下的温热一般抚摸座位。加奈几乎哭出来了。 「……说起来，那个男人……是千束姐或者泷奈姐的男朋友之类的吗。」 若是如此，她们两个说不定是翘课和他去哪里玩了…… 如果自己这种人在那种情况下打扰她们的话，肯定会给她们添麻烦的。所以，这样就行。这样就好。这样就…… 渐渐地，泪流了出来。 每当遇到烦心事时，她都一直这样安慰自己。这次她也如此试着让自己接受，忍耐，想办法接受状况，但心中的悔恨还是化为泪珠，溢了出来。 加奈遮住自己的脸，弯腰向前。好在这车厢里没有其他人。不然要被当作是怪人了—— 「……诶。」 突然，屁股好像碰到了什么硬物。加奈觉得可能是孩子的玩具之类的，伸手探去……发现座席和靠背的缝隙里有个奇怪的东西。 加奈用指尖捏住那东西，把它拉了出来，发现是一把小型手枪。要说它是玩具，它莫名真实。它和加奈以前曾在回收品店触碰过的气枪相似，却又明显有些不同。它的套筒是金属制的，小巧却又意外地有分量。而且枪上到处都不干净，意趣上像是被人草率对待的工具。 加奈试着学电视或电影中演的那样，拉了一下手枪套筒。弹槽中甩出一发带有弹头的子弹，落在了地上。 「诶？」 加奈松开握住套筒的手，握柄中的弹匣便送出下一枚子弹装填到了弹槽中。有喀嚓一声悦耳的金属声响起。隔着握柄也能感受到金属零件的精巧动作。 加奈得以确信。现在，如果扣下扳机，就会有子弹射出。 这枪中就好像有在弦之箭。她有这种感觉。 这是绝对摸不得的东西。 这个在和平的日本长久以来一直都被禁止的物品，现在，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了自己的手中。 心跳加速。 加奈捡起落在地上的子弹，慌忙把枪和子弹藏进包中。她几乎下意识地这么做了，并且缓缓明白过来那东西意味着什么。 之后，加奈下车来到乡下，走向用手机随便查到的一处森林。 在通往露营地的道路途中有一处草木茂盛的地方。加奈在那里向树木扣下扳机，将确信化为了事实。 就是那个瞬间，光芒射入了加奈所处的地狱。 「……啊……太好了……」 天上垂下的一根蛛丝在眼前断裂。 但是，另一根蛛丝垂了下来。 它所通往的，一定是地狱。这样就好。太妙了。 毕竟，自己所厌恶的五个人消失的地狱，一定，是个稍微好过一些的世界。 7 回到家后，还在忙工作的父亲当然不在家，那女人也不在。可能是去买东西了吧。正好。她和父亲都排在名单后半。 加奈把早早准备好的东西收进包里，然后把仍穿在脚上的室内鞋换成运动鞋，立刻离开了家，跑着乘上电车。 到了，终于到了，这个时刻，终于来了。 顺着蛛丝直奔地狱的时刻来了。 为一切画上句号。加奈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又一直没能下定决心。 而现在，万事俱备。 今晚，自己会杀人。将自己厌恶的人从这世上抹除。加奈心意已决。 加奈感觉电车上的人在悄悄地看着自己。学生，上班族，甚至是小孩子，不知为何大家都好像在装作没看到。 若是从前，加奈会觉得他们是在笑话自己，心脏一紧。但现在都无所谓了。她做到了无视。 到达锦丝町站后，加奈进入车站内的厕所中，在里面换了衣服。穿上以前在东京的旧衣服店买到的夏季帽衫和牛仔裤，把头发拢进鸭舌帽，再戴上风帽。然后，把背包放到了连同那些衣服一同买来的大手提包中。 她把手枪塞进牛仔裤的后兜中。身上的帽衫尺寸有点大，能遮盖住加奈的屁股，所以从外面只要不摸就无法知道那里放了手枪。 在厕所的镜子前，站在整理妆容的女人的行列之中，打扮得像男人一样的加奈看着自己的脸。 于是，加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电车里大家都会看自己。是因为鼻血的痕迹。之前擦的时候，鼻血变成了一条横线延伸出去。 身穿水手服，脸上还有这样的痕迹，那当然会受到关注啊。加奈忍俊不禁。 她一边忍着笑容，一边洗干净自己的脸，用袖子擦干，然后走出了厕所。 加奈把提包装进车站的储物柜中。考虑到之后要做的事情，还是轻装为妙。 「啊，真好。」 加奈感到自己的步伐，或是说身体，很是轻盈。仿佛稍有不备就会弹起来似的。 放下了肩上的担子——这句话浮现在加奈的脑海中。并不是在说存好了行李。而是因为放下了苦涩的过去以及多半只有痛苦的未来。所以，自己才会如此—— 加奈现在的心情，和去莉可莉可时的心情有些类似。 不再是家里的碍事者，不再是被霸凌、被握住把柄、差点被迫加入奇怪的茶会的可怜学生，不再是方便的玩具坚香子。这感觉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是加奈，还是杀人魔。只有这个不同。二者的方向肯定是相反的。但是，都远比停在正中间仅仅在痛苦的坚香子要好。 「……沟隐她们几个，已经到楼里了吗。」 这声音听起来就像在等待和朋友碰面似的，加奈自己都为之惊讶，然后又一个人笑了出来。开心得不得了。 虽然之前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跑的路线很乱，但害怕地跟着沟隐过来的时候，加奈仔细地观察了四周，所以她轻松地来到了之前的那栋商住两用楼。 在附近等了一会，果然有男人们以及身穿制服的女高中生们接连进入公寓楼。看来茶会毫无疑问正在进行。但是，加奈并没有看到名单上的第一第二第三名。 考虑到加奈先回了一次家以及在厕所换衣服花掉的时间，她们应该已经在楼里了吧。 没关系，原本就打算等待数个小时。 加奈靠在附近楼前的自动售货机上，打发时间。加上所处的环境，自己或许看起来就像扮坏的男人。一想到这件事，连等待的时间都很开心。 然而，过了两个小时，那种激情再怎么强烈也会冷却下来。 已经是晚上了。但仍旧没有人从楼里出来。加奈无事可做，无聊地看起手机。 她有些好奇学校失火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搜索了一下却没查到什么新闻。上 sns 查了一下才总算找到了些像是学生留下的评论。 〔到头来根本没失火啊。好无聊〕 〔肯定是运动社那边人的恶作剧吧〕 〔我倒是听说i原那个蠢货伤得不轻来着？他怎么搞的？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吗？笑死〕 i原……肯定是石原ishihara吧。如果还有子弹的话，加奈很想给他放在名单的前面，甚至，要比名单第二名和第三名要……不过，自己没有开枪。 大概，在那个情况下自己没有精神上的余力去调整名单吧。头脑混乱，想不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了。所以才…… 心情又变差了。一想到石原，自己就好像要变回下定决心之前那个弱小的坚香子了。 「……不行啊。」 越是要让自己不再想这件事，就越会去想。真麻烦。 不过，那家伙现在伤得不轻，这是个好消息。是遭报应了吧。那时有人需要担架，也肯定就是那家伙—— 「瑠璃真受欢迎呢。」 听到这个声音，加奈猛然回神，抬起头来。 沟隐和她的“朋友”们走出了楼。太好了。三人一起。 加奈躲在自动售货机后，屏住呼吸，掏出放在牛仔裤后兜的 glock 42，然后把握枪的右手随枪一起伸进帽衫的口袋中。 「我觉得，你的身子真不错啊 。」 「我这也是为了男朋友啊。当然要加油啊。」 三位初中生欢声笑语。如果不是出现在夜晚的锦丝町车站南口，如果精神并不邪恶，若是普通初中生，这番景象看上去十分令人欣慰。 附近商住两用楼群聚集着很多夜店。在这里开枪实在是不好。随着天色变暗，路上行人也渐渐增加。 还不是时候。这里不行。 在哪里都能开始行动。胜券在握。所以，剩下的问题只有能把事情办得多巧妙了。 等太久也不好，让她们回到家那边的话就有点麻烦了。最好是在这里杀死她们，然后只有自己回去，在杀人事件的影响扩散之前杀掉那个女人和父亲。 如果新闻报道了被害者身份，加奈的同学们肯定一下子就会想到是加奈。那样的话，女人和父亲绝对会警惕起来。 ……不过，到底是怎样呢？在锦丝町的话，说不定不会有问题。尤其如果是枪杀的话，不会有人想到加奈是犯人…… 「你们有什么打算吗？正好拿到了不少零花钱，我们买些东西再回家吧。」 说完，沟隐三人向车站北口附近的购物中心走去。 糟糕。在购物中心里杀人实在是太显眼了，人也很多。 加奈咂着舌，追上她们。跟丢是最糟糕的。 她们的购物很开心。买了些符合年龄或者略显成熟的漂亮衣服和饰品，还去买了笔记本之类的文具。 三人开着玩笑，嬉嬉笑笑，聊着最近流行的电视剧和偶像…… 加奈心想，和朋友一同玩耍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而那是与加奈无缘的世界。 看到开心地说笑的她们，加奈感到很痛苦，愈发觉得自己悲惨。 但是，没关系的。显然占据优势的是自己。而且她们花的是脏钱。所以，所以，所以…… 「走吧，我们回家。」 沟隐如此说道。然后三人离开了购物中心，打算穿过公园去电车站。 就是这里，只能是这里了。周围没有其他人。灯光也很少，比较阴暗。三人排成一行。这不是射击的靶子还能是什么。 心跳很激烈。心脏甚至要从嘴里蹦出来了似的。 加奈靠近三人的背后。但是，她注意着绝对不要靠近到对方扑来时能碰到自己双手的距离。枪只有在恰好不近不远的距离下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距离大约五米。这时，加奈边走边把手从口袋中抽出。手中握着枪。子弹已经上膛。只要扣下扳机，名单的内容就会开始减少。 然后，加奈停下了脚步，举起手枪。 向过往的垃圾世界告别。然后，向稍微好一点的地狱问好。 枪口瞄准沟隐的后脑勺。 快开枪。就是现在。快——！ 「——呜!?」 枪——手在颤抖。 杀戮前的兴奋？不对。 紧张？有可能。 ……恐惧？差不多。 「为什么……怎么会……」 她无数次想过她们死了该多好。在得到枪后，她想过杀了她们。她发自内心地这样想过。 该这么做的时候已经来了，可是自己在犹豫什么？ 开枪。开枪。开枪。 只要扣三下扳机，自己就能得救。这里就会化为稍微明亮一点的地狱。 没错，这是为了自己，为了世界。 这也是拯救过去她们所折磨的人们。自己是英雄。所以，开枪吧。 「……开枪啊……为什么。」 手在颤抖。伸出的食指仿佛不属于自己一样，动弹不得。 只要手指动几厘米，沟隐的脑袋就会开个洞，肮脏汁液四溅。加奈很清楚。然而，到底，为什么…… 想对石原开枪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到最后关头，手指会定住。到底是为什么…… 「杀掉就好了，那种人……绝对是死掉……才好……所以。」 泪水再次涌出眼眶。是悔恨的泪水。为胆小怕事的自己，感到悔恨。 明明能杀掉她们。明明决定了要杀掉她们。明明认为只能杀掉她们。 身体，却在拒绝。它在说，做不到。 胆小鬼。就算如此责难自己也没有任何作用。现在不开枪的话，明天开始永远是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不愿意那样。绝对不要。可是为什么，无法开枪？为什么不开枪？开枪啊。 「明明……那么想杀掉她们……为什么……」 杀人是不对的——是这愚蠢的句子支配了自己吗。 这世上该杀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而其中名列前茅的那位就在眼前，但是，为什么—— 一直以来都在忍耐。 无论是悔恨，还是悲哀，不对任何人倾诉，只身一人，忍耐了过来…… 自己想要结束这一切，却为什么…… 沟隐等人走远了，向车站走去。走出公园，走进人群。 已经，没法开枪了。开枪也打不中。 加奈当场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胆小……胆小鬼！胆小鬼!! 伪善者!!」 连一个人都杀不掉，还算什么。自己忍耐已久的苦痛日子难道只有这种程度吗。自己的绝望都比不过不能杀人这种欺瞒的话吗？不是这样吧!! 为什么没有开枪。怎么没有开枪。明明如果开了枪，就会变轻松…… 「……啊，啊……」 明天开始，那样的日子又要继续。该怎么应付石原呢？他治好伤之后，再来班级里肯定不会无所作为。在他眼里，加奈仍然是那种对象。 沟隐当然还会用那个照片来欺负自己。如果之前她是看穿了石原的行动才那么做的，那她应该也会煽动其他人。 回到家里又会看到外人理所当然一般赖在自己家，而父亲只会喝着啤酒看深夜综艺节目…… 明明如果开了枪，就能结束了。 就能结束一天都不愿再多经历的一切时光。 但是，沟隐等人已经走远了。没有开枪。没能了结一切。痛苦的日子还—— 「……还能了结……」 忽然间，加奈感觉自己发现了答案。 右手仿佛被谁操纵一般缓缓举起，然后将枪口按在了自己的脑袋侧面。 讨厌一切。已经忍受不了了。一直都觉得只有五发子弹不够用。但还是觉得能有五发已经值得庆幸了……但是原来，别说五发，一发子弹就足够了。 只开一枪，就能解决掉一切了。机会，一直都在。 这把枪是一根蛛丝。它通往的是地狱——没错，早就明白了。 答案如此简单，一直理所应当地待在那里。 加奈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抬头仰望天空，闭上眼睛。泪水流出来。 浮现于脑海中的，既不是双亲也不是朋友。 而是洋溢着咖啡香气的，那家店—— 「真想，再去一次啊……」 但是加奈已经没有钱了。更何况，这么难堪的人就不该去那里。 那里就好像是天国一般，能为任何人提供一席之地。 但是，那里没有给丧家犬的狗屋。那种绝望地决定杀人却又没能下杀手哭得像蠢货一样、想要一枪崩掉自己脑袋的人，不该去那里。 那里很漂亮，而自己这种人—— 现在，就结束吧。 因为，只是活着，就狼狈，可怜，悲惨。 去往地狱，那里没有自己所厌恶的人在。那里，肯定要比这里好些。 所以—— 「……早就该干脆地弄完。」 加奈的刚才那根石头一般的食指，现在却能轻松地活动。 她感觉，好像只有那根手指是属于自己的。 扣下扳机。 枪声响起。 8 嘴唇沾满粉尘，舌尖感受到粉尘的不适感。 加奈反射性吐出粉尘，这个动作让她感到侧脸传来被粗糙的东西划到的感触，痛得不禁叫出了声。她想去按住伤，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趴在地上。 右手按住了脸。 「……诶？」 手里的枪不见了。不对，更奇怪的是……自己还活着？为什么？ 加奈抬起头来。头上的帽子不知道跑哪去了，头发散落出来。头发好像被泼了沙子一样，不明的粉末零零碎碎地落下。 ——这是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脑袋上被开了个洞，但没有死透，陷入了不明所以的状态……？ 加奈掏出手机，手机屏幕上照出了自己的脸。看来脑袋上并没有开洞。 不过脸看起来很惨。泪痕，污泥，乱糟糟的头发。以及，从头发上零落的…… 「红色的，沙子？……橡胶？」 那是红色的粉末，有股橡皮擦一样的气味。 莫名其妙。不过，自己似乎还活着。唯独这个事实渐渐变得清晰。 而且，glock 42 不见了。是走火，不对，是炸膛然后飞到哪里去了？印象上是这样。当时那种冲击就好像被谁用球棒猛击了似的。 现在，加奈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去悲哀的余力，也没有眼泪可流。 曾经想死的人就是如此吧。记得芥川龙之介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一团悲惨的肉存在于此。没有愿望，没有一切，只是存在而已。 大脑一片空白，加奈恍惚地放下握着手机的手。这时，忽然，手指触碰到了什么粗糙的东西。 手机背面贴着张纸片，仔细一看…… 〔咖啡套餐免费券！请随意使用！莉可莉可咖啡厅〕 手写的纸片。就像是文化祭上用的券一样……像是学生用十秒时间写好的东西。 加奈看到莉可莉可咖啡厅几个字，握紧纸片，虚弱地站起身。仿佛沙漠的遇难者渴求水源一般，加奈背对车站，蹒跚地走起来。 终于，走到了莉可莉可。 别致的店铺。任谁都会为之驻足的那家店。 平常这时候，莉可莉可已经关门了。但是，窗户仍然透出了光亮。open 字样的板子还挂在门上。 为什么？心怀这样的疑问，加奈打开了咖啡厅的门。 就像寻求帮助一样。就像寻求依靠一样。 ——叮铃叮铃。 「欢迎光临，加奈。」 身穿红色校服的千束，独自站在那里。 她拉出吧台的椅子，把加奈领到椅子旁。 「那个……」 加奈递出被攥得皱皱巴巴的免费券。千束微笑着把纸片接了过来。 「稍等一下哦。」 时间已是深夜。自己凌乱不堪。然而，千束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理所当然一般地接待了加奈。 用虹吸式咖啡壶冲泡的咖啡，漂荡出一股香气。 温暖，芳醇，以及……无限温柔的香气。 「我听老师说过哦，好喝的咖啡蕴含着魔法。让人幸福的魔法……我觉得呢，在夜里喝的咖啡会更为特别，有很强的魔力。既能让人平静下来，还会让人稍微有点做坏事的感觉，最重要的是特别能让人放松下来。……咦，好像一样？」 那么，将这几近腐朽的心包裹起来的味道，以及空间……都是那种魔法的力量吗。 一杯咖啡就这样泡好了。千束并没有隔着吧台端上咖啡，而来到了加奈的身旁。 「请先尝上一口。虽然可能没有老师泡的那么好。怎么样？有魔法吗？」 加奈听从千束的话，喝了咖啡。平常加奈不喝黑咖啡。但是……这杯咖啡，很好喝。灼热的咖啡，很温暖。 她松了口气，全身都不再紧张。 「好喝……」 听到加奈不自觉说出的话语，千束露出了微笑。 「那么，加奈。你留意刚刚那张免费券了吗？那个，不只是咖啡哦。是咖啡套餐的免费券。所以，你可以再点一样东西。……无论点什么都可以哦。」 加奈看着千束。她的表情莫名地成熟，却又好像小孩子一样。 美丽，可爱，却又……有种让人不禁想去依靠的，温柔。 「无论……什么都可以……？」 千束点了点头。 「没错。……所以，加奈。请问您要来点什么？」 她的声音，让加奈那本应已经枯涸的双眼再度涌出泪水。 然后，加奈用颤抖的声音，说： 「……救救我。」 千束眯起眼睛。 「交给我吧-」 千束歌唱般地说道，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加奈。 柔和而温暖，轻盈又不乏力度。 「一直以来，都很难受吧。」 「为什么……」 她应该不知道来龙去脉。应该完全不了解加奈…… 然而为什么，她会这样说。 为什么……自己会忍不住相信，她全都知道。 「你努力到了现在呢。」 加奈也将颤抖的双手环到千束背后。用力地抱紧。仿佛求助一般。 「……嗯。」 「已经，没事了。之后的事都交给我。」 「嗯！」 眼泪与呜咽止不住了。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千束温柔地紧抱着加奈，丝毫不在意会弄脏身上的衣服，然后，抚摸起加奈的脑袋。 而这，令她感到了十分纯粹的喜悦。 9 深夜的莉可莉可里，有两位成年人在。 是米卡和瑞希。两人正少见地隔着吧台一起喝酒。 「话说回来，这工作还真是麻烦。总之就是费事费事费事费事，就没个能停下来的时候。明明干脆点去帮她一把就好了嘛。」 米卡看着空了的玻璃杯，露出了微笑： 「说不定是。不过，那样就没法拯救那孩子了吧。」 「能救是能救啊？」 你不懂啊——胡桃这么说着，抱着笔记本电脑从店铺深处现身，坐到了瑞希旁边。 「将加奈运气不好捡到的枪暗中回收掉，顺带举报给儿童保护机构和警察那边……然后就没了。这样真的就算拯救她了吗？最多发个蠢蛋一样的传单说不可以欺凌，然后就结束了哦。……这样就能让那家伙露出笑容了吗？你觉得这样千束会满足吗？」 「胡桃，那件事如何了？」 「已经开始删除处理了。毕竟拿到了那个沟隐瑠璃手机里的原始数据。咱让 ai 学习过后，把专用的病毒放到网上了。估计明天那张图片就会从网络上消失吧。」 「你倒好啊，只用在这点点点就行了。……我这边可是累的要死了啊！一～直在监视哇！而且在那个初中里，泷奈那家伙，还打算射杀掉那个想袭击加奈的教师来着哦？她说什么，就应当杀掉。哎呦真是的，跟她说冷静点，这样很麻烦的，稍微等下……结果呢，加奈拔出枪之后，反过来轮到她沉默了!? 你能信？结果她就说什么，就当作是我开的枪吧，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哎呦，真是个笨蛋。都说了会出大问题的！……之后我就慌忙按了紧急警报，还穿着白大衣加高跟鞋狂跑了一通哦？累死了累死了，真的是～。」 「嗯？结果你最后拦住她没有？我记得那个教师不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吗？」 「毕竟我只说过杀掉会很麻烦而已。……惩罚还是给了他的，相当要命的那种。……真的是，喊的是着火了快跑却要把他带进保健室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奇怪，我都快笑出来了。」 原来如此——胡桃也笑道。 「不过，果然啊……就算不考虑我们这边吃的苦头，我也还是觉得应该直接去帮她才对。这样一来，不就可以把她的痛苦时光稍微减少点了嘛。」 「千束她有自己的算盘。多亏了她，这件事成为了正规的委托。而且这次加奈拿的枪是“亚洲人”留下的那一把。既然那个案子已经约好会由 da 承担经费和责任，就可以把他们拉下水。」 在瑞希眼中，米卡如此讲话的神情中带着几分自豪。就像在夸耀女儿做的工作一样…… 「而且最重要的是，」米卡继续说： 「虽然千束时常想着要作为 lycoris 帮助他人，但如果不决定好规则，那就没完没了了。」 「规则啊。限定只在有委托……收到求助的情况下，是吗。」 听到瑞希的话，胡桃向她投去了看蠢蛋一样的视线： 「就是说她还没蠢到会自负要拯救全人类的意思啊。……很现实啊。」 「就算是这样，那孩子也规矩得奇怪，或者说太认真了。」 胡桃一边表示同意，一边开口说： 「不过，照米卡说的那样，尽可能等到最后，不仅仅是莉可莉可出动，还可以完全利用 da 的超法规力量，帮助加奈。这次可是捣毁了一条针对儿童的药品交易路径，从那边的角度看，拯救一个女孩子这种小事情，肯定是乐意帮忙的啊。」 捣毁了来着吗？——瑞希问了这么一句后，胡桃回答她说，几个小时前 da 的 lycoris 混在茶会成员里突击进去，结束了一切。 「啊。da 那群家伙，不会把加奈变成 lycoris……不会的吧？」 「当然啊。要成为 lycoris 的话她的年纪已经太大了。就算本人有这个意愿也不行吧。」 开个玩笑嘛——瑞希笑着向米卡的杯子里倒酒，也给自己的补了些，然后递向胡桃那边一瞬间……但再怎么说也过分了，她默默收了回来。米卡递出热牛奶作为替代。 「不过，怎么说呢。米卡，瑞希，就算这次的必要经费是由 da 掏腰包……但我们的报酬又是怎么算的啊？」 「谁知道呢。哎，也就是熟客的笑容……不对，是千束的朋友的笑容吧。」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价值就是了～，瑞希笑道。 「亏了啊。……至少，对大人们来说是这样。」 那无所谓吧——胡桃说道。 注释 译注：此桌游现实存在且无通用译名，故保留原文。名字大意为“分成两半的双色灵魂”。本书作者负责了此桌游的剧本和世界观。 典故：出自芥川龙之介的著名短篇小说《蜘蛛丝》。佛祖取蜘蛛丝垂下地狱，救犍陀多脱离苦海，但蜘蛛丝因他的邪念而断裂。 outroduction 好热。现在正是盛夏。 德田忍不住仰望起格外精神的太阳所盘踞的天空，然后闭上眼睛。 周围明明没剩下多少自然风光，蝉鸣却十分吵闹。 「赶紧走吧。」 德田腋下夹着文件夹，前往平常去的咖啡店——莉可莉可。 ——叮铃叮铃。 悦耳的铃声。店里凉爽的空气。 而店员们欢迎光临的声音……没有迎接自己。 「……诶？」 好久没见的土井坐在吧台一角的座位上笑个不停，不知道是在模仿坏掉的笑袋[译注]还是罗伯特·德尼罗的半哭半笑。在他旁边，不知为何千束正在下跪谢罪。吧台里的米卡和其他常客都低着头，一副沉痛的神色。 泷奈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站在千束旁边。她只把头转过来，看向德田： 「啊，欢迎光临。」 「……怎么了今天？」 「没什么事。还是老样子可以吗？是冰镇的冷泡咖啡吗？」 「……冰镇的。」 「好的，店长。一份冰的。」 「啊，是，知道了。……啊，德田先生，请坐。」 德田小心翼翼地坐到吧台座位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感觉还是稍微有点可怕的。 胡桃从店里深处出现，随后瞪向一直在笑的土井。她的脑袋乱糟糟的，似乎刚才在睡觉。 「土井，吵死了。咱都睡不着了。」 土井听完就沉默下来，低下了头。 瑞希从店深处出来后把刨冰放在吧台上，就好像在表示那是让土井闭嘴的奖励，而胡桃理所当然地开始啃刨冰。 「那个……我说。这家店，发生了什么？」 「没？最近每天都是平平常常的啊。不管好坏都是照常运作。」 胡桃淡然地说完，瞥了一眼千束。意思似乎是那样子也算照常运作。 她肯定是犯了什么大的失误吧。那么，自己可能来得刚好。或许可以让她打起精神。 「千束妹妹，之前的那个完成了哦。通过了。」 「德叔，真的!?」 千束从下跪谢罪的状态跳起来一样站起身，快步跑到德田身边。 看她这副样子，常客们——除了土井，都好奇是什么东西，聚集过来。 「实际上除了相关人员是不能看的……不过算了。给。」 那是今天早晨刚印出来的面向女性的杂志。是锦丝町龟户特辑。主打内容是德田的咖啡馆特辑。 终于做出来了。 瑞希从厨房探出脸。 「但是，那里面没有拍我们这儿吧？为什么那么高兴？」 「其实……在照片上下了点功夫。」 他立刻翻到咖啡馆特辑。随后，周围的人一齐喊了起来。特别是千束的喊声很响。 咖啡馆的照片里有很多都拍到了千束和泷奈。 「拍得超级漂亮————————!!」 「……啊——那些照片是这样用的吗。」 那一张张照片，有两个人围坐在桌子前，有喝咖啡，有吃芭菲，有喂对方吃松饼，有站在别致的咖啡店前面。都可以算作她们两人的彩页照片了。 胡桃从侧面看过来。 「居然能允许做这种东西啊。」 「毕竟目的就是为了展示只有年轻女孩也能在这条街玩。我觉得多半能行，然后果然通过了。」 「太棒了，德叔！谢谢，我要把它当成宝贝！」 「很高兴你能这么开心。」 每翻一页，大家就发出“喔喔”的声音。这十分令人开心，但反过来说……没有一个人读德田写的文字，真是令人悲伤。虽然他早就明白会这样。 杂志被拿到了榻榻米那边，吧台上只剩下德田和米卡。还有土井。 「真是的……明明说过太显眼是不好的。」 「我想如果您这家店可以取材，让她们登场的方式可能会更不起眼。」 「我是招您怨恨了吗。」 「啊，不，到现在……我能理解您了。不，怎么说呢，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无论如何都想介绍了。」 这是真心话。 而且，他感觉萌生出这种想法恰恰证明自己成为了这家店真正的常客。 这家店是一家很好的店。总是很热闹，新面孔和常客都喜爱这里。 别致的店面，开朗动人的店员，美味的咖啡。 而且，无论什么人，只要来这家店就能沉静下来，能享受，能够认为自己可以待在这里。这家咖啡店就是这么奇妙。 是自己找到的，由自己介绍给世间……这种想去逞能的幼稚欲求已经没了。……不，还留着一点点，但也就一点点。 不再想去成为对这家店来说特别的人。 只要对自己来说，这家店是特别的，就足够了。 所以，介绍后搞不好会让店前排成长龙，那现在这个幸福的世界也许就会覆灭。 他真心不愿意看到那一幕。现在对他来说，这个地方就是如此特别。 德田看着榻榻米上店员和客人都混在一起欢笑的样子，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米卡。 「是这样吗。……非常感谢。我也希望这种理所当然的日常能继续下去。……您的冷泡咖啡。」 它装在玻璃杯里，冰块漂浮在上面。冰是黑的。大概连冰都是咖啡吧。这是一整杯漆黑。 喝到嘴里，它很清爽，而且苦涩又轻快，顺畅地流进胃里。 在今天这样炎热的日子里，它很让人着迷。 ——怎么，你们俩都像是专业的模特了啊！——对吧对吧!? 对吧～～!? ——这个喂对方吃松饼的真不错啊，好可爱！——啊，这个不是说了摄影已经结束之后拍的吗…… ——所谓的花絮照吗。表情很放松呢，真可爱～。——两个人笑容和淡然的表情很协调对吧。——啊，这家店的这个座位，是我的特等座。——诶诶，这里感觉不错啊，我想去了。——下次大家一起去吧！——咖啡店员别给其他店揽客啊！ 然后大家大笑起来。热闹的咖啡店。不普通的咖啡店。非常喜欢的地方。 十分开心，十分平和，然而……不用看燃烧殆尽的土井就能知道，这里时不时会发生小小的事件。 在这家特别的店，那种非日常就是日常。 ——叮铃叮铃。 铃铛响了。门开了，新的客人来访了。 是常客呢，还是将要成为常客的客人呢。 「快来，泷奈，要走了！」 千束和泷奈这两位看板娘慌忙去迎接客人。 「欢迎光临莉可莉可咖啡店！」 注释 译注：「笑い袋」。一种上世纪六十年代诞生的玩具，按一下会发出笑声。 后记 各位好，我是『lycoris recoil』的原案朝浦，你们好！ 哎呀真是吓我一跳。要说是什么吓到我，这份后记啊，其实是修正版。 我写了个实际发生过的有点那啥的事情，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在大人物之间闹出了大问题，啊，骗人的骗人的，什么事也没有。只是个有趣的玩笑，玩笑。 因为日本人规范意识很高，温和敦厚。在法治国家日本里出版的书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只会有和平而安全、干净漂亮的后记……能这么想就是最幸福的事情，而要将其创造出来，就是我们文字工作者的责任了……就是这么回事啦！ ……不过，最吃惊的是从决定要写到截稿日之间的时间居然会那么短呢。 诶？九月份发售？虽然我不太清楚，但其他九月要出书的作家们差不多现在就截稿了吧？这，就是我的起点。哎呀……居然真能想办法搞定呢…… 至于本作，虽然作为小说多少有些调整，但是在展示部分动画里没有提及的要素时，还是怀着原本想在动画里描绘更多花样的想法，执笔描写了莉可莉可咖啡店的日常和工作的情形。 然后，本作的核心概念之一，是把大概是导演足立先生出于兴致写下的、最初期的将枪械动作要素全部隐藏起来的虚假（？）宣传文实际弄成作品看看。 因此，结构上就有种什锦点心大包的感觉。甜的、咸的、酸的、甚至还有辣的……各种各样全都放在一包里！就是这样的感觉。 实际上莉可莉可和千束等人基础坚实，无论什么题材的故事都能搞得来，所以我就随心所欲搞了一通。要是您能看得开心就太好了。 那么，差不多该致谢了。 首先是明明不管怎么想日程都很过分却仍负责了插画的，伊右群いみぎむる大师，真的是太感谢了！太棒了！然后还有帮我尽可能调整了截稿期到极限的宫责编，尽心尽力负责的各位出版相关人士，以导演足立先生为首的创作出了最棒的作品的各位动画相关人士……发自内心的感谢！ 然后，还有以柏田 p[译注] 为首的大公司里身居要职的各位大人们……该怎么说呢，在各种意义上……给各位添麻烦了真的十分抱歉。本来只是打算开个玩笑的程度……嗯。 总而言之！虽然这就是最后了，但是将本文以及后记读到这里的各位读者大人，真的真的，真的是非常感谢！ 在祈祷着今后还能在某处相见的同时，这次就差不多该结束了。那么，再会！ 朝浦アサウラ 注释 译注：柏田p，指制作总指挥，a-1 pictures董事长柏田真一郎。 bonus track 「好的，摄影到此为止。幸苦了～。」 德田说完，到刚才还挺直后背、表情正经的千束突然像融化的冰激凌一样瘫软下来，靠在了椅背上。 「啊～，好紧张——————！」 坐在旁边的泷奈看向千束，一副感到奇怪的表情。 「不是说按平常的样子来就行吗。为什么你在紧张呢？」 「因为，你看，这是书哦？而且是全国出版，这意味着任何一个日本国民都有看到的可能！不紧张才奇怪！」 「这是锦丝町龟户的特辑对吧。……不是卖到全国的那种书啊。」 「啊啊，歧视！这是歧视～！不管看的人是一个人是十个人还是一百万人，时常展示出最棒的表演才是专业的吧！」 「……我们不是专业的啊。」 「那也要这样！况且啊，日本这个国家有个叫国立国会图书馆的东西！在日本发售的书会在那里保管到天长地久……也就是说，未来的人们可能会看到我们的照片！你想象一下？可能有数千万数亿人想“糟糕，这个时代的这个女孩超级可爱啊，是哪里的偶像吧？”我想让他们这样想！」 「他们这样想了就能怎样啊？」 「我开心。」 「…………………………………………………………………是吗。」 「酷过头了！都冷飕飕的了！打起点精神吧！来，想象一下？过于未来，就那种，都没有人形的未来人，看到我或者泷奈的照片迷恋上我们……想象一下那种遥远的未来发生的美妙剧情!!」 「那时候我绝对死了所以怎样都好。」 「真是的哞～～～～～～～～～～。」 「你是牛吗？」 「才不是啊！」 「开玩笑的。」 泷奈轻轻一笑，千束仍在吵闹。正当德田欣慰地看着她们两人的那副样子，他感觉到背后有人看自己。是津津有味地看着这边的咖啡店店长。 德田跟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告诉他这家店的摄影已经平安结束，表达了感谢。 熟识的摄影师拿着单反相机，一边确认拍下的照片一边走过来。 「德田先生，您在哪里找到那些孩子的？」 「其实她们是其他店的，常去的咖啡店的看板娘。……说是无论如何都想出场。不过那家店本身拒绝了取材呢。」 「是吗，不是专业的啊。不过，我之前确实觉得不像。」 「发生了什么？」 「透过镜头看，我觉得她们好像锻炼了深层肌肉之类的。该说是莫名像样呢，还是会自然地变成一幅画呢。跟普通的外行人有一点点不一样。」 德田也不是不懂他想表达的事情。德田很早以前就觉得那两个人不管做什么都像画作一般。挺直腰板的时候自然不在话下，奇妙的是懒散起来也像样。那或许就来源于身为摄影师的他感受到的东西。 「总之。照片都很不错。这点我保证。」 听到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德田笑道。 虽然千束来请求的时候德田答应了下来，但是他仍然感到不安，担心并非模特的外行女孩的照片到底能不能合格。虽说最终是编辑部看完企划内容后判断，但是不管怎样，假如首先照片就不好就没得谈了。 「啊，德叔德叔。这个松饼，可以在冷掉之前吃掉吗？」 「太贪吃了啊，千束。这是用来拍照的。」 「因为，来，你看啊！看上去超级好吃啊!? 满是糖浆，然后糖浆正好还在慢慢渗透进去！真是绝妙的时间点……!! 要是放过这个，就有罪了啊!! 有罪!! 大罪!! 要下地狱!!」 「没事没事，吃吧。」 太好了！千束如此欢闹。她面前的松饼是这家店拿手的松饼。 它是柔软的松饼叠了三张的大份量，上面满是糖浆，虽然很适合拍照传到社交网络，但女孩子一个人不可能吃得完这个尺寸的松饼。 看上去是顶级的美味，但由于它太大了，两人各拿一个的话就好像是大胃王照片一样，所以这次摄影的构图是两人共享一个。 「啊哈啊～～……这个好好吃！软软的，附近居然有这种名店啊。」 看到千束那融化了一般的表情，听到她油然而生的感想，站在远处的店长露出了微笑。 「来，泷奈你也吃啊。超级好吃，超级好。」 「我就不……」 「来，给你。」 泷奈刚要拒绝，千束切下一口大小的松饼，递到了她的面前。泷奈见此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坦率地把嘴凑向千束的叉子。 看到那副样子，德田感觉自己明白了。觉得这两个人好像画作一般，并不是因为身体怎么样脸怎么样……不是因为那些。 这些孩子有某种特别的力量。那种能吸引人的力量，那种只是在身旁就会让人开心起来，露出笑容……让人幸福的力量—— ——咔嚓。 细小的快门声。摄影师藏在德田后面，架着照相机。 「……你拍照了？」 「毕竟我是专业的啊。毫无疑问这是今天最棒的。……要看吗？」 确实，以自然的状态打闹的两人比怎样一本正经的表情都更有魅力。既然成功拍到了这一幕……肯定会刊登到杂志上吧。 所以，要说有什么担忧，那只有一个。 读者会不会全都在关注她们两人的照片，不顾德田写的咖啡馆特辑报道呢……只有这件事。 「……算了，应该会输给她们吧。」 德田看着照片，忍不住的发出了夹杂着叹息的苦笑。 melonbooks特典 蛇之目惠梨香与篝日花 他是个老式的演艺圈星探。看到朴素的美少女，就会让她保持生涩的状态闯进业界，让粉丝们欣赏她的成长。这是他既喜欢又擅长的营销策略。 夏日晴朗的某一天，他发现在道路的一角有个正在看手机的女孩。 那是一位身着深蓝色制服的女高中生。自然形成的蘑菇头发型刘海剪得有些过短，脸上毫无化妆过的感觉，甚至能看到雀斑。看起来老实、软弱……但是明显是块原石。是块只要打磨一下就会发出耀眼光芒的逸材。经验让他如此判断。 他立刻递出了写有大型事务所名号的名片去搭话，对方慌乱不已。简直就像给小狗看大号布偶时的那种反应。纯真而可爱。那副样子如果发到网上立刻就会大受欢迎，甚至让他后悔没有拍下来。 「我说你，在演艺界工作之类的……如何啊？有兴趣吗？电视的世界之类的。」 「这种我有点不太明白。那个，不好意思，现在正在工作中。下次再……」 「现在？啊，是休息时间之类的吗？」 倒也并不是这个意思……她如此不知所措地说道。看到那副样子，星探也有点发愁了。把在人流并不算多的路边看手机称为工作……脑袋里浮现出的全都是很不妙的那种，但从感觉上看她应该不是那种女孩。那么，是怎么回事？ 「……明白。不需要后方支援是吧。啊啊，顺带一提这边，惠梨香现在正在被搭讪。」 日花！她——惠梨香喊了出来。在她的视线前方，星探的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女高中生正将手机放在耳朵上通话。这位女高中生身穿与惠梨香同样的深蓝色制服，个子很高。 「日花，太失礼了啊。这边这位是……说是演艺界的邀请。人家可是在工作啊。」 「咦，是吗？诶，挺厉害的啊。这要是让樱知道了可是要大闹一场了。嗯，这就先不管了……风希她们，说是完成任务了。要回去啦。」 惠梨香与星探擦肩而过，走向日花那边。 「你是叫，惠梨香是吗？我等你联络啊！」 「那个……您的心意真的让我很开心，但是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要做。应该是没法接受邀请的。」 「……那个，工作是指？」 惠梨香露出微笑。 「我在守护这个国家的和平。」 这句话中毫无迷茫，先前那种畏畏缩缩的感觉也消失了。 话语中带着自信。并没有开玩笑或者表演的成分。因此，星探更搞不清到底什么意思了。 惠梨香朝着困惑的星探恭敬地行了一礼之后，转过身去，和日花一起走掉了。 「挺不错的嘛。」 「真是的，日花，别拿我开玩笑了。」 「毕竟惠梨香很可爱嘛。真好啊。」 「行啦——」 普通女孩的对话。和先前惠梨香说的话之间的落差。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不管怎么说，看起来这次人才发掘是失败了。 让她跑掉了吗。他仰天长叹。都市的夏日天空，不知从哪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 animate特典 春川风希与乙女樱 初夏的东京。正上方的太阳将大都市里并不宽广的小巷照得亮堂堂的。 她知道抓紧时间比较好，但感觉走太快会出一身汗。她选择了随着人群的移动慢慢走。装有工作资料的包显得格外沉重。 回过神来，有两名差不多上高中的女生走在了前面。穿红色制服的孩子相当娇小，看起来甚至有些像初中生，但她似乎是走在旁边的那名二分区式发型、深蓝色制服的女高中生的前辈。 确实那个红色的女孩走路的姿势带着几分气势。……话虽如此，毕竟她真的很娇小，所以看起来也像是小孩子在走路耍威风，有点可爱。 而另一边，走在旁边那孩子，虽然身高比较高，却有些孩子气……或者说，她的走路方法就像大型犬一样。欢快地摇着尾巴，时不时偷偷关注饲主的脸色……就是那种走法。虽然发型狂野，但充满了可爱的感觉。 「喂，都跟你说了差不多该弄弄那发型了吧。怎么又稍微调整了一下啊。」 「诶诶，因为这个……还挺时髦的呀？」 「说了我们这不许搞这种了吧。花里胡哨的。太显眼了。」 「诶诶……」 「说到底，你到底要求了啥才会弄成这种发型的啊？」 「宿舍里的，啊，之前那个？跟那里的专属美容师拜托说，因为要去东京闯所以请给我咔咔来一个不会被小看的那种！毕竟是大都市东京……时尚是必须的呀！」 「才不是必须的啊……倒不如说给我弄土气一点啊，要那种好像随处可见的感觉。」 走在后面的女子听到两人间引人微笑的对话，嘴角不由得泛起笑意。 女子回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特别是留学时跟在外国认识的朋友之间的对话……着实怀念。那是自己的原点。正因为有在那边的经验，才会有现在。 「没有个性是不行的呀！那样子会被小瞧的呀！」 「你到底是为啥跑到东京来的哦……」 「那当然是因为这个呀……」 二分区头的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对方看向了自己，视线对上了。女人刚这么想到，就有什么撞上了胸口。啪咻一声。然后咚的一下一道冲击……从自己的内部传来。 女子下意识将手捂在胸口，原地跪了下来。手掌心里，有血。从胸口往外冒。 女子搞不清状况，看向了前方。两名女高中生一边继续闲聊一边往前走，逐渐远去。如同无事发生一般。后面走过来的人们也只顾着看手机，谁也没有看自己一眼，从旁边走了过去。 好像独自被世界的流向甩下了一样的那种……焦躁和混乱，还有恐惧。 「那个，你还好吗？……啊，这可不行。是中暑了呢。现在叫救护车来。」 一名男子跪了下来将一条黑毛巾顶在了她胸口。溢出的血液被其吸收，颜色却并没有变化。而且……什么？中暑？ 不明白什么意思。 她虽然想要说些什么，但声音却无法顺利形成话语。就在这时有警笛声传来。……就算陷入了混乱她也明白，这实在太快了。也就是说这是……提前准备好的。 糟了。完蛋了。就算再着急身体也无法动弹。 被放平到路面上后，另一个男人出现，像在担心她一样探出身子看过来……同时将手放到了装着资料的包上，如同那是自己的东西一样理所当然地将其拿走了。 「前辈，说到底那家伙到底是啥呀？」 「前面不是有个大使馆吗。她是那边的打下手的间谍。……至少把资料给我装进脑袋里啊。又不是某个橡胶蠢蛋。……跟日花还有惠梨香联系下，赶紧回去吧。」 「好嘞～。……啊，喂喂，日花？这边顺利结束了……诶？正在被搭讪？真的假的啊!? 太强了吧!! 不愧是东京呀!!」 欢快的声音。可以远远地听到少女们理所当然的日常对话。 「啊，救护车到了哦。没问题了。是的，没问题了，这样子就……」 男子的声音莫名地冷静。然后，女子被不容分说地塞进了抵达的救护车里。 对方让她躺在车里。坐在她两边的男子们本应是急救人员，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单纯在俯视着她。那种眼神，如同在看物品一样。 ……啊，这样吗。她见此也明白了。自己接下来会变成物品。 考虑到之前干过的事情，要说是当然那也确实是理所当然。没有办法。不过，有一件事情还不明白。 那些女高中生到底……是什么来头？最后，她唯独想知道这件事的答案。 gamers特典 中原瑞希与晨间的花草 那一天，泷奈注意到了一件事。 昨天晚上，打烊后的桌游大会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再加上懒得回家的千束哭诉道「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才准备了过夜套装啊!?」，因此她们在莉可莉可咖啡店睡了一晚……这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 在高出地面一截的榻榻米客座上铺好被褥后，泷奈和千束还有瑞希三个人一起睡在了上面，但泷奈突然察觉到有东西的响动和人的气息，醒了过来。 瑞希本应睡在旁边，但她的那套被褥已经叠好了，当然，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泷奈撑起上半身，扫视了下四周，还是没有看到她。 有阳光从花窗玻璃风格的窗户射入店内，从光线看应该还是清晨。 与本应睡在旁边的被褥现在却不知为何入侵到泷奈的被褥里还把身体缠了上来的千束不同，瑞希似乎也不在前厅这边。 「啊呀，泷奈。你已经起来了啊？再睡会呗？」 瑞希的声音。往那边一看，看到她拿着浇水壶从店深处出来……泷奈吃了一惊。 明明昨天晚上一直一起玩到很晚，甚至还喝了酒来着……她却已经收拾打扮好了。而且还是在这一大清早，还打扮得很完美。 「那个……你要浇水吗？」 「是啊。最近很少下雨所以不多给点可不行～。」 莉可莉可咖啡店在店铺的地盘内种着花草树木，面向正面道路的二楼阳台上还有根据季节替换的花卉。 虽然知道偶尔进行的剪枝工作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做的……但仔细一想，这又不是公园角落里乱长的林子。要是没人照顾的话，花草是不可能正常生长的。 「我来帮忙。」 「不用不用，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你继续睡吧。」 「但是……」 「……是吗？那我来弄二楼阳台，外面的树就拜托你了。……不过，你得把腰上的那个先卸掉再说。」 腰上的那个——仍然睡着觉还抱在泷奈身上的千束。她仍然是一脸舒服的表情，呼呼大睡，在泷奈的睡衣腹部上弄出了口水的痕迹。 泷奈试着推那张脸，想把她弄下去……但是她不松手。甚至只要一停下推动，她就会像橡胶玩具反弹一样，又把脸重新顶到泷奈的腹部上。 「泷……奈……」 没办法了，泷奈就让千束先这么挂着，强行站了起来。然后她就像鞠躬一样盖到千束上面，将自己的双臂绕过她的腹部，锁住。 「一……二！」 泷奈就像直接往后倒一样——如同后滚翻一般将千束的身体举起，丢了出去。也就是摔跤中所谓的反抱摔技术，或者说是用了斗锹形虫的窍门。 千束发出好像青蛙被挤扁一样的声音。泷奈把她晾到一边，在洒水壶里装好水来到了外面。 正当她给略有些干掉的草木浇水的时候，她听到了「早上好」的声音。一看，有一名在慢跑中的男子正微笑地仰望着店铺。 「早上好。真是勤奋呢。」 他的视线前方，是瑞希。带着露水的花草沐浴在早晨的阳光之中，闪闪发光，而瑞希站在其中，漂亮得会让人一愣。也不怪路过的人会忍不住抬头看她。 早上起得比谁都早，还梳洗打扮，还会工作……泷奈必须承认，这件事让她多少有些感动。 回到店内后，泷奈看到胡桃睡眼朦胧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来到了店内。也许是先前那下反抱摔的噪音吵醒了她。 「瑞希小姐……原来还是个挺靠谱的人啊。」 你这是哪条世界线的事情啊？胡桃如此表示无语。泷奈对她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听罢，胡桃挥了挥手掌。 「不对不对。那是因为今天天气很好。」 「……？」 「她那个，只是单纯想搞一下早上给花浇水的咖啡店店员这种情景而已。」 「……哈？」 「在名为阳台的舞台上，让自己显得很漂亮，等着男人上钩。」 「诶，那，平常是谁在浇水……」 「你觉得除了米卡还有谁啊？」 胡桃和泷奈看向了榻榻米上保持着被丢出去的样子睡觉的千束。 「……没人了呢。」 能听到店外传来年轻男子和瑞希的声音。 有问候早上好的声音，还有瑞希甜蜜的邀请，说如果可以的话之后来店里转转。 看来她钓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