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女无喜》 第一章 等待转正的小丫鬟 “无喜,你这茶是怎么泡的?沫子都没撇清,是成心想噎死我么?”梁子苓眉梢轻抬,一伸手,将桌上的茶壶扫到地上,碎成一片,“重泡!” 重泡就重泡,至于拿茶壶撒气嘛。叫无喜的小丫鬟应了声,悄咪咪走上前来,把地上的碎片拾了去。这么好的茶壶,换成银钱够普通人家过好一阵子了,她竟然说摔就摔。 起身时瞥到梁子苓脚上的新鞋,这种成色的锦缎竟然用来做鞋面,真是暴殄天物。不愧是个茶沫子都能塞住嗓子眼儿的金贵主儿。 “看什么看?还不去泡茶!” 无喜一个哆嗦,立刻捧着茶壶碎片出去了,直奔膳房而去。 “又被骂了吧?”膳房的赵大娘是个宅心仁厚的人,心疼她小小年纪当丫鬟,各种被小姐挤兑,安慰道,“不打紧的,你是刚来,大小姐给你下马威呢。” “她人不坏,就是娇宠惯了,脾气大些。” 无喜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给我下马威?我一个小丫头对她又没威胁,为什么给我下马威啊…” 赵大娘若有深意地笑了。 这里是大名鼎鼎的相国府,梁子苓是相国梁中道的大女儿,名门嫡女,恃宠而骄,人横些也是有的。 都说这寒夜城第一美人儿要数相国府的大小姐,只是年近十七也没有媒人找上门来,可见这脾气是要多大有多大,一般人消受不起。 半月前,梁中道忽然从外面带回来个小丫头,说要留在她房里当丫鬟,洗干净脸,发现竟生的星眸璀璨,面如凝脂,相较两年前的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说女人的直觉最准,梁子苓认定这是父亲出门时在哪个穷乡僻壤看上的,说是带回家来当丫鬟,指不定哪天就上位成了姨娘。岁数差多些也不要紧,这年头正流行这个。 她当下决定好好整治这小丫头一番,让她心中时刻有忌惮,逾矩之行也收敛着点儿。 无喜捧着新茶壶往回走,还没踏进大小姐的院门,见她匆匆从里面跑来,险些撞了个满怀。 “看着点儿!走路不长眼的?”梁子苓两眼一瞪,“撞伤我你赔得起么?” “对不起小姐,我下次一定注意。”无喜低了头,伸手护住茶壶。 “哼!懒得跟你计较。” 眼看着梁子苓要往正院走,她嗫嚅道,“小姐,这茶…” “不喝了,你端回去吧。” 无喜默默叹了气,入府半月,想见的人没见到几回,倒是一天到晚受这梁子苓的邪火,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脾气。 她把茶壶端进屋里放好,来到院中角落,从内袋里小心取出一块玉佩放在掌心。 一个月前。娘亲林婉清卧在病榻,轻声唤她过去。 身患重病长期卧床,她自知已时日无多,有些事总是要提前交代好。 “这块玉佩你收好,等我死后,你就拿着它北上去都城,找一个叫梁中道的人。把这块玉佩给他看,让他收留你。” 无喜盯着她手里的玉佩,不敢相信。 她从小就没爹,生在边远山村,母女俩靠采茶维生,家境贫寒。正因为如此,母亲患病多时才一直没钱去城里请人,生生拖着。 “娘,你有这玉佩怎么不早拿出来,我去找人当了,换钱带你看病。” 林婉清缓缓摇头,“没用的,我这病治不好。你一定照我说的做,记住了吗?” 无喜蹙了眉,“你不会有事的。”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母亲口中的这个梁中道就是她的亲爹。 三天后,林婉清香消玉殒,在村里人的帮助下,无喜亲手埋葬了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娘,你放心吧,我一定找到他。” 现在人是找到了,跟她想象中却相差甚远。无喜紧紧握住手里的玉佩,靠在荷花缸边叹气。 艰难跋涉半月,经过重重险阻,她终于到了都城,想办法见到梁中道,并把玉佩拿给他看。梁中道虽然没有不认她,却嘱咐她暂时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世。 身为堂堂相国,梁中道身居高位,为人忠厚,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现在出了这种丑闻,会大大影响他的形象和声望,甚至还可能影响未来的仕途。 他说了很多,无喜大概懂了,她是一个不能跟亲生父亲相认的女儿。至少暂时是。 “你叫什么名字?” 无喜翻过玉佩背面看。出生时,林婉清就给她起好了名字。她姓梁名子歌,本应是这相国府的二小姐。 “我叫子歌。”她答。 “除了这个名字以外,你母亲以前叫你什么?” “无喜。” “那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相国府的丫鬟,名唤无喜。” 就这样,她终于进入相国府,成了个等待转正的小丫鬟。 丫鬟就丫鬟吧,她想,只要我心里知道自己是小姐就行了。无喜自我安慰道,直到遇见真正的小姐。 “言哥哥,你快进来嘛~” 听见声音,无喜赶忙把玉佩揣回怀里,站起身。 梁子苓站在院门口,伸手召唤外面的人。“你就进来嘛~”声音娇嗔的不得了,无喜从未听过她这样喊别人。 心里实在好奇,躲到旁边一根柱子后往外看,发现院外站着个一身青衣的翩翩公子,立在门口,不肯进来。 虽然距离有些远,看不清那人面目,无喜却不由得惊叹。光凭身形气质,这男人就跟自己以前见过的乡野莽夫天差地别。她刚满十五,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看到男人难免留心些。 “我就不进去了,这里是女儿家的闺房,我不好进。”男子的声音也极好听,像是拂过荷叶的夏日微风,让人听了畅然。 “没关系的,不进屋子,就在我院子里坐坐。”梁子苓坚持道,“我院里有秋千,言哥哥你进来推我好不好?” 无喜躲在一边偷听偷看,正入神,忽然被人拍了后背。 “干嘛呢?”转过头,原来是大夫人房里的红缨,正嬉笑着看她。“谁准你躲在这里偷看?” “我才没…”无喜小声解释。 红缨不傻,一眼就看出她在干什么,“罢了,大夫人有事找你,你快随我来。” 第二章 阎王爷是什么爷 穿过长长的回廊,不知拐了几道弯,眼见着就要把这小丫鬟给绕蒙了,红缨才停下脚。 推门前不忘嘱咐,“见了夫人可得管住你的嘴,问的就说,没问的一句不能多说,惹恼了夫人要受罚的。” 无喜连连点头。她是个生性活泼的,可也知道这相府重地不是她的地盘,由不得她造次。 “跟夫人讲话千万低着头,声音别太大,让人听清就得了。”红缨摆出主人房里丫鬟的架势,比宫里的嬷嬷还称职,“时刻记着你的身份。” 无喜抿住嘴唇,心里直打鼓。入府半月还没见过这传说中的大夫人,红缨不说还好,越说她心里越慌。 踏进了门,含胸低头挪到屋子当中,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抬起头来看看,”堂屋主位上坐着位端庄雍容的大美人,纤纤倚在桌上,语气有些不耐,“怎么,你这脸是有多金贵,我还看不得么?” 无喜眉头轻蹙,明明说好了进来就要低着头,这下怎么又让抬头了?也不知这红缨是故意的还是什么,竟坑了她。 她小心翼翼抬起头,打量起眼前人。 从前她听这大夫人的事都是从下人嘴里传来的。因着一碗莲子羹炖烂了克扣厨娘半月月钱,大门口踩着两颗碍眼的石子二话不说责打看门小厮,窗前的月季要是等到枯了还没剪那房里的丫鬟可是要排着队的挨骂。总之,这大夫人是一般人给十个胆也惹不起的。 眼前这个却是明晃晃的大美人,削肩薄背,凤眼弯眉。无喜一时被她头上的琉璃簪子迷了眼,忘了红缨的嘱咐。 “叫什么名字?” 无喜呆愣着,竟没听清楚问题。回过神儿大声应道,“我叫无喜。” 大夫人挑起眉梢,厉声说道,“我又不是个聋子,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是要催谁的命?” 无喜知道自己犯了错,立马埋下头。 大夫人站起身,由丫鬟扶着走到她身边,耷着眼皮冷眼看她。 “几时进来的?” “回大夫人的话,无喜入府已有半月了。”红缨在一旁应道,“是老爷亲自带回来的。” “怎么,是老爷带回来的,以为我就不敢发落了么?”大夫人帕子一甩,倚回榻上。“多大了?” “十五。”无喜答。 大夫人端起茶杯,品起了茶。 她是这个屋里最大的,她不讲话,旁人也不敢讲话。无喜站在当中手足无措,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就这么僵持着。 茶水将将要凉,大夫人起身,将手递给贴身丫鬟,“我累了,扶我回去休息。”说着竟叫红缨牵着进了內房,留无喜一个立在屋里。 被晾在这儿可不打紧,没了那双犀利的眼睛,无喜终于松了一口气。这相府的日子不好过她是有所准备的,只是看今日这架势,大夫人是不喜欢她。 不知过了多久,红缨从內房出来,见她还站在堂屋里。 “你怎么还没走?” 无喜正盯着那雕了忍冬寒梅的柱子出神,忽然被她叫回了魂儿。 “大夫人没让我走呀。” 红缨走上前,“大夫人没开口你就不走,是打算在这儿立到地老天荒不成?当心大小姐找你不见,回去了治你的罪!” “那我可就更不敢回去了。”无喜说道,“再说,今日那个言哥哥来了,她顾不得别人,晚饭之前都得围着言哥哥转,我不在也不打紧。” 红缨赶忙捂住她的嘴,四下看看才对她说,“言哥哥也是你叫的?让小姐听到了非撕烂你的嘴不可。” “你又不是小姐…”无喜小声嘟囔着。 她从小长在荒村野地,根本不懂高门大户中的这些个规矩。在无喜心里,主人就是主人,丫鬟就是丫鬟,却不知道就连这相国府里的丫鬟也要分三六九等。 红缨白她一眼,“我要是告诉小姐呢?” 无喜顿时说不出话来,她以为眼前这丫鬟跟她是一头的,谁知竟错信了。 “算了,我跟你个刚入府的小丫头片子计较什么,”红缨摇了头,仿佛自己施了她什么天大的恩情,“不过你也不用忙着谢我,这坏毛病要是不改,早晚也会出事。”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同样的话赵大娘也说过,丫鬟就该有丫鬟的样子,妄论主人事是要惹祸上身的。 “我以后注意。”无喜低下头,抹过身要出去,又被红缨给拉了回来。 “我话还没说完呢,着急走什么。”红缨盯着她,“你知道刚刚说那人到底是谁么?” 无喜摇了摇头,这府里的人她都没认全呢,更别提外头的。 红缨凑在她耳边,极小声地说道,“那是言王爷。” 无喜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睁得大大的,“阎王爷?取人性命的那个?” 听到这话,红缨憋不住笑出了声,好一会儿才止住。 “什么阎王爷,是言,王,爷,当今圣上的三儿子。”她纠正道,“没事多读点书,免得说出话来叫人笑话。” 无喜涨红了脸,为自己闹出的这个笑话羞得很,嘴里嘟囔着,“我读的书不少,可书上也没写着他是三王爷,我怎么会知道…” “那现在你知道了,以后遇见他可要绕着走,得罪了小姐最多也就是挨顿骂,要是得罪了这言王爷小命都未必保得住。” 无喜没说话,只是点了头。在她看来,红缨这嘱咐根本多此一举。人家是个王爷,难不成人还能送上门来给她得罪的机会不成? 离开大夫人的屋,她自己一人沿回廊往梁子苓房里走,半天也没寻见那扇熟悉的月牙门。原以为就要在这大宅子里迷路了,忽然看见老爷房里的传话丫鬟翠莲往旁处走,连忙追了过去。 “翠莲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老爷央大小姐去正厅用膳,我正要去叫呢。”翠莲答。 无喜心中一喜,想这真是雪中送炭,便跟着她一路往梁子苓住处走。 “翠莲姐姐,我入府这阵子还没去过正厅呢,也想过去长长见识。”路上,无喜提出了个小小的请求,“待会儿过去的时候能带我一起吗?我保证不说话不闯祸。” 其实长见识是假,见亲爹才是真。无喜长到十五才认识自己的爹,小时候日念夜念,如今一个府里住着,却鲜少见面。 “带你去怕不妥当,老爷夫人见着生脸都是要问的。”翠莲转了转眼珠,想出了个主意,“我倒是可以带你去看看,只不过你只能待在外面,可不能进屋招人的眼。” 无喜想也没想便点头应了,只要能见亲爹一面,远远看着也算数。 第三章 小姐心,丫鬟命 无喜从没进过正厅,入府时是让人带着从旁门进来的。听这府里的人说,只有主人和宾客才有资格走正门,下人们都从小门进出。 这相府太大,她又在梁子苓的房里做事,地处深闺,没人带着就算是迷了路也误打误撞不到正厅来。今日却刚好得了这么个机会。 翠莲在她前头走着,不时回头查她跟上了没有。 “穿过这道门可就是正厅了,你在廊里待着,可千万别走到正门去。”翠莲再三交代。 无喜用力点头,“记住了。” 话是传到了,可这梁子苓还没来。无喜靠在廊上,盯着那窗子里透来的光,心生好奇。人是不能进屋,眼睛却能想个法子钻进去。 她扒在窗边踮起脚,透过两扇窗子间的缝隙往里看。 正厅很大,入了正门往里是两排座椅,正中心一张主位,跟大夫人房里的格局很相似,只是各样东西气势都更大些。马上就要用晚膳了,桌子上早让人摆满了美味菜肴,香味儿顺着这窗缝往外飘,一股脑钻进无喜的鼻子里。 “好香啊…”她忍不住叹息,伸手抹了把嘴,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无喜,你怎么在这儿?”身后传来叫声,吓了她一大跳。 无喜连忙转身,不敢看来人,像是做错了事等人发落。入府这阵子别的没学会,遇事儿先低头倒是熟练掌握了。 虚惊一场,叫她的不是别人,而是梁子苓的贴身丫鬟兰香。 “你不老老实实在小姐房里待着,等回去了又要挨骂。”兰香凑上前来,踮起脚学她刚刚的样子往里瞅。“我还当你是看什么呢,原来就是看些吃食,没出息。” 兰香笑了两声,拉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去膳房找赵大娘要块肘子肉吃。这相国府里的丫鬟还能叫口肉给馋住了不成?” 无喜连忙拒绝,“不是…我不饿…” 并非是她不馋这肘子肉,只是好不容易得着这么个机会,没见到父亲她不甘心。下次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其实我是跟着翠莲姐姐来的,我怕待会儿她找不见我犯急。”无喜终于找了个借口。 不料立刻被兰香给顶了回来,“她可是老爷房里的丫鬟,待会儿老爷一家人用晚膳,她就得一直在这儿伺候着,哪还能想到你?再说了,你在这儿被小姐看着,回去少不了一顿骂。” “小姐呢?” “跟王爷一起正往这边来呢,连我都给支开了。”兰香答,“现在不走,等她走过来再给撞上,我也帮不了你。” 来之不易的机会就这么没了,无喜心一沉,默默跟着兰香往回走。她安慰自己,反正在这府里的日子还长,今日不见,定有一日能再见上。 走出不远就听见银铃般的笑声从回廊那侧传来,无喜停住脚,看到梁子苓和传说中的言王爷正从对面廊中经过,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别看了,”兰香扯了扯她的袖子,“人家是小姐,咱们是丫鬟,不好这么盯着看。被人撞见了,还以为咱们相府的丫鬟不懂礼数,遇人都不知避。” 无喜抿住嘴唇,垂着头跟她走了。 去膳房这一路上,她心里是愈发的不平衡。兰香的话提醒了她,人家是小姐,她们是丫鬟。可是不对呀,她明明该是这梁府的二小姐,怎么就成了下人呢? 怀里的玉佩还热,这可是相国梁中道亲眼鉴定过的,错不了。梁中道是她的父亲,梁子苓是她的姐姐,可不是什么主子。 “喏。”正发着愣,兰香将一块儿肘子肉塞进她手里。“解解馋。” 无喜盯着那肉看了一阵子,迟迟没吞进去。 “诶诶你干嘛呢,”兰香见状立刻将肉夺回来,塞进她手心,前前后后看了两眼,“就算现在这没人,你也不能这样举着呀,让人看到了怎么得了?” 无喜来的时候短,不知道这肉不是给她们吃的。前阵子刚有丫鬟偷吃了膳房的东西,叫大夫人房里的人撞见了,罪状一告,立刻赏了两个嘴巴子打发出去,连当月月钱都没领着。 “偷偷吃,别让人看见。” 无喜将手里的肉放下,摇了头,“算了,我不吃。” 兰香瞪大了眼,“傻啊你?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猪肘子,要不是今天老爷设宴款待贵客,切得四四方方的都端上去了,就剩了这点不得眼的边角料下来,咱们还吃不着呢!” 无喜懂了,原来在这相国府,丫鬟也难吃上肘子肉。 兰香夺过肉,一把塞进嘴里,“你不吃我吃,谁都不吃明天它也是躺在泔水桶里。怎么着,难道我们这做丫鬟的还不如做牲口的?” 她嚼得津津有味,无喜却暗下决心。她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当上这梁府的小姐,堂堂正正坐在桌边吃肘子肉。 府里的夜很静,尤其是这阵子。 天色已黑透了,梁子苓在正厅用膳还没回来,房里的丫鬟们难得聚在一起聊小天。兰香招呼了几次,无喜都没过去。 她坐在门前的石台子上,盯着院里的秋千架出了神。梁子苓的笑声犹在耳畔,无喜不由在想,要是她也能坐上那秋千荡一荡该多好。她知道这东西怎么玩儿,就算没人推也不打紧。 “大小姐回来了。” 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就像一道警钟,将还在做美梦的无喜敲醒,麻溜儿站起身靠在门边迎小姐。 梁子苓踏进门,心里正憋着气,看也不看这群丫鬟。 啪! 声音一响,无喜就知道自己拿回来的新茶壶又报废了。这梁子苓一有什么不称心,不是骂丫鬟就是摔东西,房里没人治得了她。 丫鬟们悄咪咪在旁边立着,谁也不敢上前去触霉头。 “没听见声吗?!倒是进来个人,都死绝了?!”梁子苓的骂声飘进院里,没人敢应。 无喜忽然感到身边目光灼灼,小心翼翼抬眼看,才发现大家的视线都落在她脸上。她是个新来的,她不挨骂谁挨骂?连跟她一起偷过肘子肉的兰香也看她。 无喜咬了咬嘴唇,眉头一皱,心一横。不就是个大小姐么,还能吃了她不成?走!咱去会会她。 第四章 嫁人不是头等事 踏进房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地茶壶碎片。无喜赶忙蹲在地上拢茶壶,不料梁子苓一脚上来踢翻了她手里的东西。 “谁让你进来的?!碍手碍脚的东西。” 无喜躲闪不及,被瓷渣滓切了手,顿时血流如注。她从小长在茶山,受伤是家常便饭,这么个小口子算不上什么,只是一时惊住了,来不及反应。 梁子苓见状也愣了两秒,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笨手笨脚,什么事都做不好,也不知道爹干嘛要带你这么个累赘回来。”说着,她用眼角瞥了无喜一眼,“还不出去,想脏了我的地不成?” 这话堪比利刀,比瓷渣滓还扎人。无喜默默站起身,捂住受伤的手出去了。 她穿过院子直奔膳房,听梁子苓的声音回荡在身后,“哪来的脏东西,污了我的地!” 赵大娘仔细看了看她的伤口,从身后取出只小药瓶来。 “你虽然是做丫鬟的,也得爱惜着点儿自己的手。你看看,年纪轻轻伤痕累累的,以后可难嫁人。”她一边帮无喜擦药,一边说道。 对于这个刚入府不久的小丫头,赵大娘心里有些欢喜。一是因着她跟自己的女儿年纪差不多,长得可人疼,再是无喜性格温厚,干活从不嫌脏怕累,一双手比外头干粗活的丫头们还不如,一看就是吃过苦的。 刺拉拉的药粉倒在伤口上,无喜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半声疼也没喊。 “不要紧,我不嫁人。” “净说傻话。这天底下的姑娘哪有不嫁人的,身边没个男人,一辈子挨人欺负。”赵大娘叹了气。她是过来人,明白世道如此,与命运抗争太难。 “你模样生的俊,又跟着小姐,以后老爷夫人一定能给你找个好人家,再不用受罪了。” 无喜弯了弯嘴角,向赵大娘道谢,起身离开膳房。 沿着回廊往出走,她一路上都在琢磨赵大娘的话。娘亲林婉清也生的美,记忆里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病入膏肓没钱看病,临了身边也只有她,可见模样生的俊不俊对人生是帮助不大。 无喜叹了口气,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错了路,眼见着就快绕到正厅了。 她赶紧掉头往回走,刚迈出两步却又停了脚。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干脆去正厅看看爹,万一能见上一面呢。 怀抱着这个想法,她一不做二不休,直奔正厅而去。 这个时候,府里的人大都歇了,远远看见正厅的屋子黑着,烛台也熄了。无喜迎面撞见名前院小厮,拉住了问道,“这正厅没人了吗?” “早没人了。”小厮看了她两眼,“诶?你不是大小姐房里新来的那个,怎么跑到前院来了?” “哦,”无喜发现自己被认了出来,只好胡乱找个借口,“我早些时候过来传话,不小心把帕子丢在这儿了,趁没人时过来找找。” “什么帕子?我这一路过来可没见着,不会是掉屋里了吧?”小厮倒是个热心的,转头就想帮她进屋去摸,被无喜拦住了。 “算了,老爷都不在,我一个丫鬟,单单只是为了块帕子闯进去不好。”她冲小厮笑笑,“我明日再来。” “也好。”小厮挠了挠头,“对了,你那帕子长什么样?” “没什么样,就是块没有花样的素帕子,不值什么钱。”无喜解释道。 “这样吧,我这一路过去,要是看见了就帮你收着。”小厮说,“天晚了,你也回去吧。” 无喜向他道了谢,转身欲走。心想那是块不存在的帕子,他准是捡不着的。 小厮忽然叫住她,凑上来问名字,“入府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无喜。”无喜答。 “就叫无喜?”那小厮看着她,“姓什么呢?” 这可难倒了无喜,她本姓梁,可这是主人家的姓氏,说出来怕犯忌讳。眼珠一转,嘴里脆生生吐出几个字来,“我姓林。” 小厮咧嘴一笑,“林无喜,我记住了。我叫孔子维,这府里的丫鬟小厮都喊我孔二哥。” 无喜冲他点点头,扭身走了。她本是来见父亲的,不料父亲没见着,倒结识了个新朋友,也算不亏。 她不知道,这孔二哥立在身后,直到她的背影隐进回廊消失不见才依依不舍转身往回走。一路弯着腰找帕子,一寸地方也不放过。 回到梁子苓房里,兰香匆匆上前。 “这好一会儿你都跑去哪儿了?” 无喜举起自己受伤的手,“我让碎片子给划了,找赵大娘讨了点药。” “你呀你,也不知道躲着点儿。”兰香回身往后看,见没人,拉着无喜到了一旁。“这大小姐下手一向是没轻没重的,你要是老老实实在那儿挨着,保不齐还要受多少罪。你看这些机灵的,哪个肯往前头凑?” 无喜没应声,心想大家都瞅着她的时候兰香也没出来替她挡灾,现在说这些能有什么意义。 “算了,这也就算是长教训了。”兰香的谆谆教诲还没结束,“下次你可想着,大小姐发脾气的时候无论如何不敢往上凑,过一会儿也就消了。” 无喜不懂这相国府的小姐生来养尊处优,每天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心里还能有什么气。 “还不是因为言王爷的事。”兰香小声说道,“小姐跟三王爷从小青梅竹马,早已芳心暗许,就等着老爷跟人提这事。今天本来是个好机会,可这老爷不知怎的就是不肯开口,生生把小姐给气回来了。” “她要嫁人?” “那当然,这天底下的姑娘家有哪个是不想嫁人的,难道小姐就例外啦?”兰香偷笑两声,说道,“要是小姐真能嫁给言王爷,咱们也会跟着沾光的。” 这兰香的话跟赵大娘如出一辙,果然嫁人是姑娘家心上的头等大事,连相府小姐也不能免俗。 “你呢?你有没有心上人?”兰香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有。”无喜摇了头。 其实她心里在想,有没有心上人有什么要紧,她不想嫁人,只想认爹。 第五章 初识人心险恶 “无喜!无喜!外头有人找你!”晌午十分,无喜正趴在窗边抹棱子里的灰,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谁找我?” “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那丫鬟故弄玄虚,不肯告诉她。 无喜心下疑惑,她在这儿可没什么熟人,就算是平日里一起做事的也都是大小姐屋里的人,哪还需要出去见。想来想去,只能是爹派人来给自己传话的,心中一喜,放下抹布抬脚便出去了。 走到门口,方才知道是自己想错了。来的不是别个,正是昨晚撞见的前院小厮孔二哥。 看到无喜出来,孔二哥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素帕子,递到她手里,“今早上正厅开门我就看见你这帕子掉在凳子腿下,想着赶紧给你送过来,没曾想上午事太多,竟耽搁到这时候。”他脸上堆着笑,有些腼腆地说道。 无喜看着那帕子,心里知道这是谎话。且不说她没丢帕子,就算真丢了,也不可能去那从未踏进半步的正厅里寻。 可她猜想这孔二哥是好心,驳他的话就证明自己也说了谎,只好收了帕子向他道谢。 “不打紧,以后有什么困难来前院找我,只要能帮上的,我一定尽力。”留下句话,孔二哥转身走了。 无喜看了看手里的帕子,又从怀里摸出条一模一样的。想这孔二哥定是一大早跑那集市上买的,就算这帕子真丢了也就是丢了,他何必多此一举呢? 她回身往房里走,见几名丫鬟凑在院里说小话,见她进来,一个接一个地转过头来冲她笑。 “你们笑什么?”无喜不解。 “笑你这是走了桃花运,连帕子都送上了。”丫鬟说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初来乍到,本事倒不小。” 听到这话,无喜的脸腾地红了一大片,“你别胡说…” 丫鬟走上前,伸手夺了她的帕子,“我怎么胡说了?证据可就在这儿呢,大家看得真真切切。” 旁人纷纷点头起哄,她们都是一伙儿的,没人护着无喜。 “你还我!”她追着那丫鬟想夺回手帕,刚要追上又被她转了手,就这么在院子里兜起了圈子。气氛热络得不得了,远远走在院外都能听见。 “这什么声?”刚用完午膳从正厅回来的梁子苓走在回廊里,蹙眉问道。 跟在她身边的兰香仔细听了听,“小姐,好像是从你院里传来的。定是她们趁你不在闹起来了,活儿也不好好干…” 梁子苓立刻加快脚步,没一会儿便进了院,被手里抓着帕子的丫鬟撞了个满怀,险些跌在地上,幸好让兰香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丫鬟们见是她,立刻分成两边站,垂下头去,一声不敢吭。 梁子苓气得七窍生烟,一开口竟是,“这家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这些个当丫鬟的是打算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不成?” “这里是相国府,哪里来的王法…”不怕事的丫鬟小声嘟囔,被梁子苓一根手指顶住了头,“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她杏眼圆睁,上来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落在那丫鬟脸上。站在角落的无喜不由吓得一哆嗦,以前得知梁子苓脾气大,责打下人是家常便饭,可那也只是听说,跟亲眼见是两码事。 “我看谁还敢顶嘴!”梁子苓扬着头,“一人十个嘴巴,不打完今天就别想吃饭。” 话音刚落,此起彼伏的巴掌声传来,充斥着无喜的耳朵。她抬头看,见身边的丫鬟们一个个面无表情,没有半分犹豫,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不由得惊住了。 这时,拿帕子的丫鬟忽然走上前,对梁子苓说道,“小姐,这事儿真的不怪我们,都是因无喜而起。”说着她递上帕子,“前院小厮给她送帕子,大家也只是一时好奇。我们确实有错,不过要是没她这档子事儿,大家就是想闹也闹不起来。” 无喜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颠倒黑白之人,事实明明不是如此,她竟能睁着眼说瞎话。 “不是这样的…”她试图解释,“这是我不小心丢的,孔二哥只是帮忙寻了回来…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子苓打断了,她抓了帕子上前,一把甩在无喜脸上。 “我当是什么金贵东西,不就是个破烂手绢,丢在街上都没人捡的货色,也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巴巴给捡了回来,还真当自己是个宝贝。”她一双大眼睛盯着无喜,里面尽是凶光,“就跟这拿帕子的人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烂货。”说完她摆了摆手,“兰香,你盯着,谁要是下不了手你就帮帮她。” 无喜刚要上前,被身后的兰香拽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别冲动。” 脸上多了几道火辣辣的巴掌印儿,整整一天也没消下去。晚上不归她当值,可无喜还是下了床,摸到院中角落,将头埋在了膝盖里。 眼泪像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往下掉,她虽然出身不好,从小到大却也没受过这种委屈。 听到旁边传来脚步声,她连忙抹掉眼泪,起身欲走,却被身后人叫住了。“无喜,等等!” 兰香追上来,捧住她的脸,“让我看看。” 无喜倔强地想要别过头,却被她塞了瓶药膏在手里,“这是我找前院人要的,消肿有奇效,保准明天就看不出来了。” 见无喜愣住了,兰香拉着她的手,“来,我帮你上药。” 消肿药冰冰凉凉,虽然不知道效果究竟怎么样,涂上去痛感已消了一大半。 无喜看着兰香,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她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带她吃肘子肉的是她,帮她涂药的是她,可遇到大小姐发脾气的时候袖手旁观、眼睁睁盯着丫鬟们被罚掌嘴的也是她。她的言行如此不一,让人捉摸不透。 “你一定很讨厌我吧。”兰香将药膏放下,无奈地对无喜说。“其实大家同在这府里做事,都是出身贫苦的可怜人,无非就是想要混口饭吃。遇事自保是本能,你别恨她们。” “自保就一定要伤害别人吗?”无喜难以理解。 “你太高看这府里的人了,”兰香叹了口气,“对于一天书都没读过,从小就被人呼来喝去的丫鬟小厮来说,哪管什么仁义道德?那是主人家才有的讲究。” 无喜心里抱持不同想法,却也没有争辩。从小母亲就教育她,与人为善是做人准则,无论身在何种境地,不能昧着良心做事,她始终铭记于心。 “我累了,想去睡了。”她对兰香说。“谢谢你的药。” 第六章 吞不下的定心丸 风波过后,无喜一改往日对什么都好奇的性子,整日闷头做事,没人问话绝不吭声,有人问话也是一问一答,再不敢多说半句多余话。 可她不惹事,麻烦却会自己个儿找上门来。 这日听说府里有贵客要来,翠莲喊她来前院帮忙做事,她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 “翠莲姐姐,今天的客人是什么来头,怎么这样大阵仗?” “客人不是今天来,是三天后来。”翠莲答。 “三天后?可我看现在大家就已经忙起来了,需要准备这么长时间吗?”无喜更困惑了,上次来个言王爷也没见这样的阵势,可见这三日后的来客必是个身份尊贵的主儿。 翠莲伸出手,无喜连忙将手上的红灯笼递上去,看她当当正正挂在廊上。这一模一样的红灯笼有上百个,再加上其他装饰物件儿,府里的丫鬟小厮要足足忙上三天。 翠莲拍拍手,从凳子上跳下来,凑在她耳边小声说,“这次要来的贵客可是皇后娘娘。” 听到这话,无喜睁大了眼,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皇后娘娘的姐姐是咱们大夫人的长嫂,说起来,这相国府也算得上是皇后娘娘的半个娘家。皇后娘娘回来省亲,老爷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以前比这更大的阵势也是有的。”翠莲说道,“不过这事一年也未必能遇到一次,只有几日,累也累不多久。” 无喜笑了笑,其实她并不怕累,反而心中暗喜。为前院做事至少能远离梁子苓那个随时可能爆开的炸药桶,心情自然轻松几分。 这时,一名小厮匆匆走过回廊,来到两人身边。 “孔二哥,今天怎么这么悠闲,有时间帮我们做事啦?”翠莲冲那人笑,无喜连忙垂下头。 “我有话想跟无喜说。” 翠莲看了看无喜,又看了看孔二哥,伸手拿起两盏灯笼,兀自转身往廊里去了。 上次才因为帕子惹了责打,无喜现在很不自在,十指交缠在袖口,连正眼看人也不敢。谁知这孔二哥竟哪壶不开提哪壶,“听说你因为帕子的事受罚了?” “我知道她们讲什么。”孔二哥的声音很温柔,像是生怕惊着她,“没想到一块帕子也能惹来这么多麻烦。都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全。” 无喜心下一惊,连忙摆手,“这事跟你没关系,是屋里丫鬟们乱讲的。” “有关系。其实我并没有捡到你的帕子,给你的那个是我那日早上去集市现买的,兴许是叫府里的人给看见了,才传出些不体面的闲话来。” 无喜没想到孔二哥竟然会主动说出实情,不由得抬眼看他,心中犹豫要不要把自己撒谎的事也说出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刚刚离开的翠莲从廊里跑了出来,直奔两人。 她一边喘息,一边对孔二哥说,“你先走吧,大夫人房里的人来了,撞见了不好。” 孔二哥一听这话,留下句对不起转身便走,空余无喜一人愣在原地。她不知道这相府不许丫鬟和小厮有私情,被人撞见了可是要赶人出去的。 待大夫人房里的丫鬟经过,翠莲才将她拉到一旁,正色道,“你跟那孔二哥是真的吗?” 无喜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什么是真的呀?” “不是真的就好。”翠莲像是松了一口气。 这让无喜对她说的话更好奇了,她抓住翠莲的手,反复追问,终于缠怕了她。 “你知道在这相国府做丫鬟最好的出路是什么吗?”翠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反问道。 无喜摇了摇头。 “就是好好做事,不惹事,讨得老爷夫人的喜欢,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以后再不用当奴才。”说到这儿,翠莲补充道,“可丫鬟要是嫁了小厮,这辈子可就逃不掉让人使唤的命运了。” 无喜不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翠莲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才凑在她耳边,“虽然孔二哥上过几年学堂,比寻常小厮文雅些,懂得多些,可也改变不了他的身份。不管他如何对你好,你都不能被他俘了心去。像你这般模样,嫁个身家清白的读书人不算什么难事,万一有朝一日得了功名,那可不得了。” 无喜感到很无奈,心想流言真是可怕。她跟孔二哥清清白白,不知被旁人传成个什么样子,连翠莲都知道了。她现在直后悔,当初真不该说那个无谓的谎话。 “翠莲姐姐,你放心吧,我不会的。”无喜说,“我和孔二哥真的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在这相国府里,除了亲爹梁中道一人,再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堂堂梁府二小姐怎么可能会跟小厮在一起呢?任谁想也不可能。无喜下定决心,要让爹早日认回自己,恢复她二小姐的身份。 这天晚上,梁中道正在书房,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微弱的敲门声。 “进来。” 大门吱嘎而开,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原来是无喜跟翠莲千求万求,才得来这么个给老爷送安神茶的机会。 梁中道头也没抬,一双眼睛锁在书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挥挥手遣人走,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爹”,吓得险些没端住手上的书本。 “怎么是你?” 无喜看得出,梁中道看她的眼神中没有欣喜,只有震惊和害怕。他连忙站起身,拉开门左右看看,才将门紧紧关上。 “我不是让你在子苓屋里好好做事吗?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梁中道的语气急切,质问道。 无喜原以为他见到自己会高兴,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得知她是自己和林婉清的女儿,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梁中道甚至久违地流了两行浊泪,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府里人多眼杂,你这样四处走动早晚是要让人发现的!”梁中道压低声音对她说,末了摆摆手,“说罢,你找我有什么事?” 无喜搓了搓衣角,“爹,我什么时候才能正式认回你?这是我娘唯一的愿望。她活着的时候没能等到这天,叮嘱我…” 话还没说完,梁中道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无喜后面的话只好憋在肚子里,想说也说不出来。梁中道见她沉默,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似乎不大妥当,转而缓和了语气安慰她,“放心吧,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不会亏待你的。” 看着他的眼神,无喜忽然意识到,这颗定心丸她是无论如何也吞不下去了。 第七章 误入黑店 深夜,房里不当值的丫鬟们都睡了,无喜悄么么爬起来,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卷成个小包袱挂在肩上。她摸进旁屋,塞了封信在赵大娘枕下,转身出去了。 从梁子苓院里出来,穿过两道月牙门,沿右边回廊往前走,先左拐再右拐,绕过前院循右边小路走,没一会儿就到了边门。这条路她白天挂灯笼时走了好几次,绝对不会搞错。 站在门边,无喜扭头朝身后看,想把这相国府的样子烙在心里。出了这道门,以后可就进不来了。 一切都因一时冲动而起。 昨天晚上在书房里,认爹不成,无喜竟撂下句狠话来。 “你要是坚持不肯认我,那我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 原以为梁中道会百般挽留,没想到他眉头一竖,冷眼看她,“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无喜连连摆手。 “罢了。”梁中道阻止她说明本意,只幽幽叹道,“你我毕竟父女一场,虽不能相认,好歹也是我把你带进府里的,就这样让你离开实在不妥当。” 无喜心境缓和,以为他要留自己,不料下一句就将她抛进冰冷谷底。 只见梁中道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锭金元塞在她手里,“这个,就给你路上做盘缠吧。” 这下子无喜的心算是彻底凉透了。母亲说父亲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当年一声不吭不告而别的人是她,梁中道没有半分错。只要见了玉佩,不说许她多少荣华富贵,安稳度日总不是难事。 靠在门边,无喜又将玉佩从怀里摸出来,捧在手心,“娘,你真是错得太离谱了。” 这个时间看门小厮正困得打盹儿,无喜早有准备,从怀里捧出热酒,探出手去。“我实在有事要出去,求两位大哥帮帮忙。” 小厮接过酒,打量她一眼,毫不犹豫便开了门,连一句话也没多问。无喜只叹是自己运气好,却不知梁中道早交代过看门的下人,碰到那个刚入府不久的小丫头就远远放出去,再不许让回来。 离开了相国府的无喜像只无头鸟,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沿街走上近百米,抬眼瞧见前面有个亮着的客栈,想也没想便奔了过去。 小二趴在屋头昏昏欲睡,见一张煞白小脸映入眼帘,吓得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 “别怕,我是人,不是鬼。”无喜冲他笑笑,将一锭金元拍在案上,“住店。” 那小二盯着金元出了神,眼睛挪都挪不开。这只是都城里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客栈,从未招待过达官显贵,这样的金元可不常见。 再看眼前这姑娘,充其量不过及笄之年,竟然出手如此阔绰,可那身打扮又不像有钱人家出身。 短短数秒那小二心中已有了结论,这金元一定是她偷来的。既然有一,说不定还有二有三,再看她身上的包袱,眼睛已经放出光来。 他堆起笑容,将无喜引到楼上最里头一间厢房。 “小姐,今天客人多,就剩这么一间了,你看能住不?” 无喜探头往里一看,这屋子很暗,只在桌子中间生着盏烛灯。面积倒是不小,房门离床榻十步远,虽然跟相国府的小姐闺房没法比,到底比丫鬟们睡的通铺大不少。作为落脚地,这地方属实奢侈了些,可此时更深露重,她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实在不好四处乱晃。 无喜扭头问小二,“这间屋…会不会很贵呀?” 小二连连摆手,“不贵不贵,就凭小姐你给我的那锭金元,住上三两个月也没问题。” 无喜轻轻皱了皱眉头,她本舍不得那金元,可入府不足一月没有月钱,她又是偷跑出来的,身上再没银两可付账了。 “就这儿吧。” 待小二走后,无喜将包袱枕在头下,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自己的头越来越沉,明明是在梦中,身体却又有些许知觉。她感到自己枕下的包袱正被人轻轻挪动,抽走的同时塞了个硬枕过来。 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鬼压床吧?无喜心下一惊。以前村里传说总是很多,神神鬼鬼真真假假,她向来是不信的,此时竟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越想心里越慌,无喜感到阵阵冷气自脚底而起,到胸口方才停住,接着是一只无形的手在腰间摸索。不对劲儿!鬼压床还有动手动脚的,怕不是哪里来的色鬼胆大包天。 她用力将眼皮撑开一道细缝,朦胧之中见那店小二一手举着烛台,一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原来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人竟然是他!她很想挣扎呼救,可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想动动不了,想叫叫不出。 完了完了,无喜心中大呼不好,想自己今日这运气算是背到了家,原以为再没有比三更半夜游走街头更危险的事,谁料竟闯进了家黑店,眼看着一身清白就要毁于一旦。 不料身上一空,店小二抽回了手,看也没看无喜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周围恢复了安静,黑暗之中,无喜感到背后涌起阵阵冷汗,沾湿了她的衣襟。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虽已在脑中大呼千百次救命,可喉咙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牢牢扼住,根本发不出声音。 过了许久,一阵酸麻从指尖传来,无喜抓住机会,用力掐自己的手指,让痛感蔓延。在疼痛的刺激下,无喜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勉强坐起身,她连滚带爬摸到门边,探出头向廊中呼救。 “救命!救命!”无喜铆足了力气大喊,喉咙里却只发出了含糊不清的气声。 盯着空空荡荡的走廊,无喜终于意识到,现在能救她的只有自己。她回身捡起散落在地的包袱,系好扣在肩头,四下看看,推开屋里唯一一扇通往外界的窗子。 这扇窗背对大街,下面是条仅供两人并行的小巷。天色昏暗,无喜看不清下面究竟有什么,也不知道这里究竟离地面有多高。可是跟随时可能再次闯进来的店小二相比,眼下的危险至少是不确定的。 心一横,无喜闭了眼,正打算纵身一跃。忽然,身后的房门被“砰”地一声踹开,一个黑影闪身进来,一秒后便抓住了她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将她从敞开的窗口拽了下来。 第八章 玉佩不见了 无喜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结结实实跌了个大屁墩儿。 她来不及喊疼,翻身起来就往窗口爬,身后传来幽幽男声,“从这里跳下去,不死也是半残,下半生,吃喝拉撒都在床上。” 听到这句,无喜的心已凉透了。前有狼后有虎,左右是个死,何不死的有尊严些。她转过头,紧闭双眼大喝一声,“要杀要剐随你便,但有句话我要先说清楚,就算当了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她知道这话八成吓不住恶人,可她必须赌一赌,万一呢? 恶人没动手,只举了样东西在她眼前,“这可是你的东西?” 无喜睁开眼,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玉佩,连忙在自己身上摸索,发现娘亲林婉清留给她的玉佩不知何时竟不见了。 “我的玉佩怎么会在你手里?”她扬起头,看到眼前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一袭黑衣,长发束在脑后,脸上一张明晃晃的面具,隐约发着寒光,看不出面目。是银面人。 早在进入都城之时,关于“银面人”的传说就不时传入无喜的耳朵。在市井小民口中,银面人神出鬼没,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惹上他们的人,想活命可没那么容易。正因如此,关于银面人的传说只能是传说,毕竟亲眼见过他们的人早就去向阎王报道了,哪还有嘴说闲话呢? 想到这儿,无喜的双腿不自觉地发起抖来。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是一回事,可至少要搞清楚原因,否则就算做了鬼也是个冤大头。 “回答我的问题。”银面人冷冷地说。 “是…是我的…”无喜怕得要死,说话竟结巴起来。 “跟我走。”那人撂下一句,转身出了门。 无喜的脚步没有挪动半分,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此时的她吓得双腿发软,知道跟上他并不是个好主意。可娘亲的玉佩在他手上,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 想到这儿,她硬是鼓起勇气,扶着门追了出去。 “等等我…”无喜踉踉跄跄追着银面人,经过客栈大堂时,忽然看到店小二大睁着双眼趴在柜台上,嘴角殷红发黑的血渍一路延伸到桌底,看上去已无声息。 无喜瞬间定住脚,脸色惨白指着那人,嘴里喃喃,“他…他…” “死了。”银面人的声音像是千年寒冰,落在地上卷起冷风一袭,穿透了无喜瘦削的背。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人,却是第一次看见凶手。 “他…你…” “人是我杀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扑通一声。银面人转过头,发现那身形瘦弱的姑娘已昏倒在地,毫无知觉了。他叹了口气,伸手将无喜抗在肩上,夺门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漆黑的庭院之中,一名身着男服的侍女朝角落快步走来。她身形利落,腰间别一把精致匕首,走路时没有半点声音。 银面人垂下头,向她颔首,“我给丞王送人来了。”说完递上玉佩。 侍女接过玉佩,翻到背面,仔细打量后将视线挪到人事不省的无喜脸上,好奇地问道,“她怎么了?” 银面人心里清楚,无喜是因为看到暴毙的店小二惊吓过度而昏厥,却谎称她只是中了迷药还未清醒。 “有人看见吗?” “已经解决了。” 侍女满意地点点头,将玉佩收归己有,抬起头对银面人说,“丞王还没回来,在确认身份以前,她不能留在这儿。从哪来的就送回哪去吧。” 银面人身形一顿,明显惊讶,只是脸上带着面具看不出来而已。那侍女并不在意他怎么想,发愣的功夫已转了身,“等丞王回来了我会通知你。” 眼看着侍女渐渐走远,很快院中就只剩下他和仍处在昏迷之中的无喜。三个月前,他奉丞王之命秘密寻找前大学士林长卿之女林婉清的下落,多方打探,终于在不久前追查到远在南境的西武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赶到时林婉清已下葬数日,唯一的女儿也不知去向。 “她是林家最后的血脉,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来。”丞王当时是这么说的。 谁知现在人带来了,他们又不肯接收。银面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无喜再次扛上肩头,一跃而上翻过高高的围墙,朝相国府的方向奔去。 第一声鸡鸣响起时,无喜感到有人在用力摇晃自己。 “无喜!无喜!快醒醒!”睁开眼,兰香的双眸映入眼帘,“今早你当值,再不起来又要被小姐骂。” 听到这话,无喜腾地一下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在相国府的丫鬟房中。身边的姐妹早已不知踪影,只剩自己还在榻上。 “还发愣。”兰香将外衣甩在她手上,大声说道,“再不抓点紧神仙也救不了你。” 无喜的脑子昏昏沉沉,像是还没从昨夜那场噩梦中回过神儿来。她机械般地爬下床,跟在兰香身后梳洗整理,预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你怎么了?”看到无喜的手巾在水里反复浸了三四次,就是不往脸上抹,兰香说笑道,“不会是被梦里来的小鬼给勾了魂儿吧?” 无喜皱起眉头,忽然想起什么,丢下手巾,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起来,发现那枚从不离身的玉佩不见了踪影。她冲回房间,在自己的铺位旁翻翻找找,可惜什么也没找到。 无喜很快发现,丢失的不只有玉佩,还有昨晚在书房,梁中道亲手交给她的那锭金元。她意识到,那客栈、店小二、银面人和昨晚发生的种种并不是一场噩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可是她明明就已经跑出去了,怎么现在又回到了相国府? 无喜的脑子乱成一团麻,理不出头绪来,急得团团转。 兰香跟着她进了屋,见她这幅样子,吓了一大跳,“你可别吓我,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丢东西了。”无喜扭头对她说,“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兰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走近她,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说,咱们院里有小偷?” 第九章 偷跑险被抓 仔细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无喜意识到那金元是由她自己亲手给了店小二,想追回是不可能了,可是娘亲的玉佩分明是叫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银面人给拿走了。 “对!是银面人!”她大声说。 兰香伸手摸了摸她的脑门儿,喃喃道,“没发烧呀,怎么净说些人听不懂的话。” “我要请假。”无喜扭过头。 在相国府里做丫鬟并不是个全年无休的活计,尤其是老爷房里做了多年的老人儿,告假三天回家探望亲人也不是没可能。可无喜眼下的状况并不乐观,她是梁子苓院里的人,只要梁子苓不答应,她就永远不能踏出这相国府半步。就算半夜偷跑,也不是次次都有昨晚那样好的运气。 “大小姐是不会同意的。”兰香劝道,“我看你还是该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娘亲的玉佩不找回来不行,那是唯一能证明她身世的物件。有玉佩在手尚且都要在这相国府里当牛做马,没有岂不是就更无出头之日了? 无喜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出去找到银面人,将属于自己的东西讨回来。 刚抬脚,连房门都没踏出去就被兰香一把拽了回来。她将无喜拉到屋角,四下看看,确认没人偷听后小声说,“你要是实在有事要出去,我倒是有个法子。” 晌午十分,梁子苓用过午膳,靠在院中秋千架下乘凉。她眯着眼,伸手抓起一颗晶莹的绿葡萄,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忽然起身大叫,“这葡萄谁剥的?!” 兰香推了无喜一把,将她赶入院里。 无喜垂着头,不情不愿蹭到梁子苓身边,嗫嚅道,“回小姐的话,这葡萄是我剥的…” 梁子苓站起身,一把将装葡萄的精美瓷盏扫到地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无喜,厉声道,“好啊你,连葡萄籽都不挑干净,是诚心想卡死我不成?我今天非教训教训你!”说着扬手要打,被适时走上前来的兰香劝住了。 “小姐,你这是上午刚染的指甲,弄坏了可不好。” 梁子苓一愣,连忙放下手。这指甲的染色工艺很复杂,耗时耗力,需每日晌午之前进行着色,晾晒至全干,连续三日方能达到最好的附着效果。从今日开始,满打满算才能赶上皇后娘娘回府省亲,半日也耽搁不得。 跟无喜相比,这指甲自然是要金贵得多。可梁子苓心里有气,不罚她是不可能的。 “小姐,我刚才出去看到前院小厮正往柴房搬新煤,搬了一上午了,到现在都还没搬完呢…”兰香提醒道。 梁子苓耷下眼皮,轻扯嘴角,“那还不好办,正好让这毛手毛脚的野丫头去帮帮他们的忙。细活干不好,粗活还不肯干的话,还留她在这府里做什么?吃闲饭么?” 无喜垂头应了,抿住嘴唇,将心中暗喜牢牢压住,踩着碎步出了院。 穿过月牙门,沿着与通往前厅相反方向的回廊往后院深处走,绕过梁子苓的院落,直奔后门而去。柴房就坐落在院尾不起眼的阴暗角落。 天蒙蒙亮时,兰香曾带她来过这里。 “到了晌午,我想办法让小姐罚你来后院干粗活,到时候你就趁机从这儿钻出去。”兰香绕到柴房背后,拨开堆在两侧的杂物,露出院墙底部一个将将容一人通过的小洞来。 “记着走的时候把洞口掩住,万一叫人瞧见了,以后再想偷跑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无喜睁大眼看她,仿佛得知了个天大的秘密。“这洞…” “嘘!”听到脚步声,兰香连忙抓着她的手躲进柴房角落,等那人走远了才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 “这洞你钻过吗?”无喜小心翼翼问道。 “当然啦,大家都是人,谁还没点儿着急事呢?咱们小姐又是个不懂体恤人的。”兰香冲她挤了挤眼睛,“你出去以后往右走,左边绕过去是后门,让看门小厮撞上可就麻烦了。” “最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被抓住。”兰香再三叮嘱。 走到柴房门前,无喜不住地往周围看。兰香口中搬了一上午新煤的小厮自然是不存在的,梁子苓从不会来这里,那不过是个糊弄她的幌子罢了。 确定周围没人,无喜绕过柴房背后,搬开堆在角落的杂物,顺利找到了那个小小的洞口,想也没想便缩着身子钻了出去。 成功离开相国府后,无喜并没有撒丫子狂奔,而是贴着墙根儿不动声色快步走着。眼看着就要绕过围墙走进巷弄,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无喜?” 无喜心中一惊,后背刷地冒出一层薄汗。她心里知道自己不该转头,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往前走,可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扭头一看,是孔二哥。 他三两步追上来,脸上挂着憨笑,一手摸着后脑勺,“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人了。” 无喜挤出个僵硬的笑来,她想起兰香的嘱咐,无论如何别被抓住。未曾想自己竟这么不争气,才刚出来就被逮了个正着,心里直打鼓。 孔二哥自然看不懂她心下的担忧,只为这美妙邂逅暗自欢喜。 “是大小姐央你出来买东西的?” “啊…”无喜抬头看他,没料想自己还没寻着办法,这孔二哥倒是帮她找好了借口,只好顺嘴说下去,“对对…是小姐央我出来的。” 听到这话,孔二哥脸上的笑更灿烂了。他从腰间摸出张写好的单子,展开了给无喜看,“正好我要去药铺,咱们顺路。” 两人一路从相国府晃到街上,好容易瞅见药铺的牌匾,无喜连忙伸手指给孔二哥看,“药铺到了。我要去的地方还在前头,咱们就在这儿告别吧。” 不等孔二哥答话,她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还不忘回头朝他挥挥手。走出几十米,回头再瞅不见那熟悉的身影,无喜方才长舒一口气,放慢了脚步。 她抹了把额上的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抬起头,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街角聚集了不少人,吵吵嚷嚷不知在议论些什么。往上看,二层厢房窗边迎风招展的橘色灯笼有些眼熟,原来那正是她昨晚下榻的客栈。 无喜犹豫几秒,快步走了过去。 第十章 此人非彼人 “死的太惨啦!这凶手可真该千刀万剐。” “听说整个账房都被洗劫一空,一文钱也没剩下,一看就是奔钱财来的。这店小二也是傻,就是个打工的,何至于搏了自己的命呢…” 无喜猫着腰挤进人群,发现官府来人已封了客栈,百姓都被拦在外面。一个身材丰腴的中年女人瘫坐在店门口,哭天抢地直喊冤,垂下几滴泪落在上等锦缎织成的外衣上。 无喜想了想,走上前去伸手想要扶起她,试了几次也没成功。她只好蹲下身,靠近那中年女人,小声问道,“死的是你什么人?” 那女人撑开泪眼,尖声叫道,“死的是我什么人?那贼人要的都是我的命啊!他怎么别个不抢,偏偏要抢我的钱?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风也来雨也来,好容易熬到今日,竟让这不知从哪里来的狗东西一锅端了。你说,这不是要我的命是什么?老天爷,我太冤啦…” 无喜懂了,这喊冤的是客栈老板娘,人死不死不与她相干,关键是钱没了。 她探头往里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官府办案的人早把这里密密实实围住,别说是人,恐怕连只苍蝇也难飞进去。 看这架势,破案指日可待。可无喜总觉得这事情不大对劲儿,仔细想,若那银面人是奔钱财而来,娘亲的玉佩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回来了。既然如此,他抢了东西何必多此一举,专程跑到楼上厢房找自己,直接溜之大吉不是更简单吗? 再说,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不想被人知道身份,为何不将她小命一举了结?跟店小二相比,她可好对付多了。 还没想出个头绪来,余光忽然瞄到一抹黑色一闪而过。无喜抬起头,见一身着黑衣、长发束起的背影离开人群,朝街角巷弄走,连忙追了过去。 她拨开重重人群,一路跟随黑衣人来到那条只容两人通过的拥挤小巷。 黑衣人忽然停住脚,无喜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飞身而来的“他”逼到墙角,脖颈顿时冰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指喉头,只消轻轻一划便能取她性命。 无喜吓傻了,一双腿不自觉地发抖,本能地盯着眼前人,却发现面前的这张脸与昨夜并不相同,至少没有那泛着寒光的面具。 没等她开口,黑衣人厉声问道,“说!鬼鬼祟祟跟着我想干嘛?” 无喜想摇头,却又怕被那不长眼的匕首误伤,只好老老实实不动,带着颤音小声回答,“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她现在十分确定眼前人并不是昨夜的银面人。就算不看脸她也知道银面人是个男人,而眼前这个,却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 黑衣人将匕首从她喉头抽走,塞进腰间套筒,站直了身子。她盯着无喜的脸看了几秒,眉头微动,正欲转身离开。 “等一下!”无喜将刚刚的惊吓勉强压下去,叫住了正打算离开的黑衣人。 她方才凭声音认定此人非彼人,可直觉告诉她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光天化日之下,真会有这么凑巧,一个跟银面人穿着打扮如此相似的人出现在罪案现场,被人注意后又匆匆离开? 黑衣人站定脚步,却并未转身,背对无喜而立。这可给她行了大方便。 无喜悄悄走到她身后,伸出手来比了比个子,终于沉下心来。如果说声音是容易骗人的,身高总不那么容易伪造。 “还有事么?”黑衣人微微侧头,用眼角看她。 无喜连连摆手,目送她消失在窄巷。 在街上转了好一会儿,除了将她逼到墙角的女人,再没有与银面人相近的身影。无喜垂着头往回走,心已凉了大半。 银面人找不到,玉佩就拿不回来。可看眼下情况,就算找到了银面人,也未必能拿回玉佩。如此一来,相国府竟成了她唯一的归处。只要梁中道不知她丢了玉佩,她就还有成为相府小姐的机会,若此事败露,娘亲的夙愿再无可能达成了。 “我找了你好半天,你去哪儿了?”孔二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脸焦急看着无喜。 “你找我?” “对呀,咱们是一路出来的,总要一路回去。”说着,孔二哥晃了晃手里的药,又低头在无喜手里寻,“你要买的东西呢?” 无喜两手空空,只得应道,“卖没了,我改日再来。” 孔二哥睁大了眼,怔怔看着她,那样子仿佛见了鬼。在相国府做事的丫鬟小厮无一不了解这大小姐梁子苓的性子,稍有不满便要大发脾气。但凡是她要的东西,别说是上天采月还是下海捉鳖,下人们都得准备得妥妥帖帖。她要的东西丫鬟买不来还敢回去交差的,这林无喜是头一个。 无喜不知他在惊讶什么,只想着别暴露自己是偷跑出来的事实就好。 “你空手回去,不怕大小姐责罚吗?” “不会的。”无喜随口应道,“就算真的罚我我也认了。” 她现在满心都想着玉佩和银面人,哪有心思琢磨这孔二哥的想法,能搪塞便搪塞。 谁知他竟认了真,一定要她讲出梁子苓要的,大有就算翻遍整个都城也要帮她寻出一件来的架势。无喜坚持不肯说,只说是梁子苓特别交代的,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希望真是这样。”孔二哥叹了气,“若是因着上次我贸然送了帕子惹得你被大小姐责罚,才让你再也不敢开口求我帮忙,那我可就真的太该死了。” 见他垂着肩头往前走,无喜忽然于心不忍。上次的事本是因她而起,要不是自己情急之下说了谎,根本不会惹出后面的是非。要想判定孔二哥有错,那她更是先犯错的人。 无喜三两步追上孔二哥,拉住了他的胳膊。 “如果我跟你说实话,你保证能不告诉别人吗?” 见她松了口,孔二哥连忙点头,“当然,我一定替你保密。” 无喜心中祈求老天爷能原谅自己并无恶意的谎言,抿了抿嘴唇,吐出几个字来,“大小姐这月月例用完了,又要买胭脂,怕老爷知道了念,特意央我偷偷出来的。” 看着孔二哥松弛下来的脸,无喜暗自叹息,娘亲在时常告诫她,做人要诚实,再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谁料这几日竟三番五次从她嘴里吐出谎话来。 可说实话,无喜是不敢的。她并不信任孔二哥,万一他知道自己是偷跑出来,抓回去交差怎么办?如此一来,不但她要受责罚,还要连累兰香。 “娘,你泉下有知,千万别生气,女儿也是不得已的…” 第十一章 去时容易来时难 两人并肩往回走,没一会儿就到了相府后巷。 无喜两只手不断揉搓衣襟,心下焦急。这看门小厮的眼睛一个比一个尖,记性一个比一个好,她出来时未经后门走,现在回去定会惹人起疑。得想个法子甩掉这孔二哥,兀自一人去钻墙洞才行。 发现她停下脚,孔二哥纳闷儿道,“你怎么不走了?” “我出来的时候走的好像不是这道门,”无喜佯作思考,左右看看,随手指向相反方向,“好像是从那边来的。刚入府的时候管家交代过,从哪道门出就从哪道门回,不许乱走。” 无喜正为自己找的这个借口暗自窃喜,不料立刻被孔二哥拆穿。 他托着下巴想了想,低头看无喜,“是有这么条规矩没错,可是我记得晌午见你时就在这里。再说,每逢初一十五旁门都关了,只有后门供丫鬟小厮进出。要是没记错的话,今天正好是初一。” 无喜讪笑两声,“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她硬着头皮跟在孔二哥身后,不情不愿朝后门挪去,心说该来的总要来,既然躲不过,就只好随机应变了。 另一头,膳房赵大娘快步穿过回廊,正瞧见兰香在大小姐梁子苓院里侍弄荷花,赶忙进去将她拽了出来。 “不得了了,可是要出大事了!”说着,她从腰间扯出一封信塞在兰香手里,“你快看看这个!” 赵大娘认字不多,只能看出个大概意思,隐约发觉事情不妙,特意来找她。作为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兰香跟着梁子苓听过几年先生,读封书信不算困难。 一个字一个字念过去,兰香的脸色渐渐发白,等看完最后一个字,眉头早已紧紧拢在了一起,口中喃喃,“我怎么竟上了她的当呢?” 这信是无喜趁夜色离开相国府前塞在赵大娘枕下的,如今早叫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们片刻不敢耽搁,赶忙来到后院柴房。搁在角落的杂物还堆在原处,搬开来,洞口赫然出现。赵大娘见这情形不由吓了一跳,心说那入府不长时间的小丫头表面看着不言不语,没想到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兰香急得直跺脚,“我一向待她不薄,她怎竟能害我呢!”说着说着,眼圈儿都红了。 这相国府的丫鬟不仅是丫鬟,更是财产。虽然长了腿,可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 如今无喜借了她的法子逃了,老爷夫人早晚要发现。等到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兰香少不了要受责罚,就算是梁子苓也定护不住她,况且护不护还是未知数。 “她肯定是熬不住了,年纪小不禁事,刚入府就被大小姐三天两头的责罚。”赵大娘叹道,“怕要跟你讲实话就难逃出去了。” 兰香心里又急又怕又气,直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她在府里有些年头,按理不该犯这种错误,这次实在是大意了。心里愁着,对无喜也生出几分恨意来。 “现在要紧的是把她给找回来。” “找回来?”兰香怔怔看着赵大娘,深觉这想法离谱。一个成心要走的人,好容易逃出去了,怎可能回来?再说了,这天下之大,又要去哪里寻呢? “她孤苦伶仃一个小丫头,世上再无亲人,离开这相国府,怕是也无处可去。” 赵大娘是个宽厚的人,跟急于平息事端相比,她更担心无喜的安危。想了想,提了个法子来,“这样吧,我先出去找找,要是天黑之前寻不到人,咱们再想办法。” 眼看着她朝后门去了,兰香攥紧了手里的信,稍作犹豫,转身离开后院。 她向来是个机灵的,懂得遇事先自保的道理。无喜逃出相国府已是板上钉钉,既是人家的选择,就算无从改变,也没有让她代为受过的道理。 兰香一路回到大小姐院里,将手上的信原封不动交给了梁子苓。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好啊!我让她去柴房受罚,她竟给我跑了,简直胆大包天!”梁子苓腾地站起身,将那信纸揉成一团摔在地上。“等抓住了,看我不剥了她的皮!”说着便往前厅走,要求梁中道派府里小厮立刻出去捉人。 梁中道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但没有立刻派人出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梁子苓不知道,她的亲爹梁中道想赶走无喜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假意认下她,将她带进府里只是缓兵之计,那时他还不了解无喜,担心自己真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想她这么些年都不来认爹,这次千里迢迢跑到都城来是有大目的,放任在外恐生事端。 可经过这些时日,他发现自己委实多虑了。那林无喜不但没有惹事,反而逆来顺受忍气吞声,活脱脱就是个胸无城府缺少心机的傻白甜,跟她那性子懦弱从不争抢的亲娘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样一个小丫头,不足以引人忌惮。如今她走了,倒了了自己一番心事。 其实在梁中道心里,他巴不得无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这样外人就永远无从知晓自己曾与昔日罪臣之女有这样一段不堪的过去。 赵大娘刚出后门,还没走两步,便看到无喜跟在孔二哥身后朝她走来。 “你跑哪去了?可急死个人!”她连忙上前,又惊又喜抓住无喜的手,看到她不知所措的表情,解释道,“你留了信给我说要离开这相国府,再也不回来,不记得了?” “我下午拾掇床铺的时候才看见,赶紧找兰香帮忙看信,把她也给急死了。” 赵大娘话音刚落,无喜大呼不好,三步并作两步朝后门跑去,不料刚到门口就被小厮拦住了去路。 她急声说道,“我现在真有要紧事,求求你们放我进去!” “老爷特别交代,绝对不能让你再踏进这相国府半步。” 无喜愣住了,爹何时交代过这样的事,她一无所知。 孔二哥走上前替她讲话,“你们大概是认错人了,无喜是府里的丫鬟,今日出去是为大小姐采买,我和赵大娘都能作证。” 他自十二岁入相府,至今已有十载,比这看门小厮资历还深。为人忠厚讲义气,又有些学问,虽身份低微,在下人之中却也颇有一番威望,遇事给三分薄面不难。 可这次却行不通,看门小厮将孔二哥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孔二哥,这闲事你就别管了。老爷特别交代,我们也做不了主呀。” 孔子维扭头看了看无喜,心中纳闷儿,她不过就是个小丫鬟罢了,竟能惊动老爷,怎么想都觉得事有蹊跷。 第十二章 逃避最无用 无喜抓住赵大娘的胳膊,“别管我了,你赶快回去跟兰香解释清楚,别让她误会了。”说着瞅了眼堵在门前的看门小厮,凑近她小声道,“我自己有办法进去。” 明白她并没有要逃走的意思,赵大娘稍稍放下心来,拉着孔二哥一起进了府,留无喜一人在外面。 无喜与那看门小厮面面相觑,见他梗着脖子目不斜视,手却牢牢按在门上。意思很明确,不管在这儿站多久,她都休想进这门。 可他想错了,无喜并没打算跟他硬耗,只是想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刚刚说老爷特别交代不准我进去,有证据么?” 看门小厮愣了两秒,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里是相国府,老爷是这府里最大的,下人只有听凭差遣的份儿,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眼前这小丫头竟还讨要起证据来,她以为她是谁?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老爷说的就是老爷说的,难不成我还得传个手谕给你不成?” “那你怎知道要拦的人是我?”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这月入府的只有你一人,老爷叫人拦的是大小姐房里的新丫鬟,除了你还有谁?” 这小厮面色如常,不像说谎。再说,无故扯这种谎也没有意义。 无喜懂了,亲爹梁中道料定经昨晚书房那番谈话,她一定会找机会离开相国府。她要走,他不拦,转头交代看门小厮再不让放她进来,心中意图昭然若揭。 换了昨日,无喜一定远远离开,再不靠近这相国府一步。可现在,她改主意了。 梁子苓气呼呼踏进大夫人房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红缨连忙走过来帮她倒茶。 “我娘呢?” “大夫人今日身子不舒服,正在房里休息呢。”红缨答,“我现在就去传话。” 梁子苓站起身,“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她。”说完袖子一甩进了內房。 相府大夫人龚齐美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声音,睁眼瞧见自家闺女满面通红,撅着嘴巴闯进屋里,便知道又是有什么人把她给惹了。她这性子相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龚齐美默默叹了气,坐起身来,“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爹。”梁子苓愤愤道,“你说他是撞了什么邪?竟护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野丫头!” 她一股脑将事情原委说给龚齐美听,本想求个外援,让娘去找爹好好说说,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点儿颜色看看,不料龚齐美并没什么大反应。 “一个丫鬟而已,跑了就跑了,哪值得专程派人出去抓。且不说抓不抓得回来,就算真能抓回来,也是让外人看笑话。”龚齐美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反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她么,看不见还不好?” “我想不想看见她是我的事,逃走不行。”梁子苓义正言辞,“再说,我还要罚她呢!” “你呀你,还是这个性子,日后嫁了人可怎么好。” 无端端生出这话来,梁子苓感到很奇怪。她扭头看母亲,阴着一张脸,嘴巴撅得更高了,“还嫁什么人?爹连跟言哥哥开个口都不肯,我的婚事就是让他给活活耽搁了!” 说到这事,她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看到桌上的茶杯,想也没想便抓起来丢在地上,引得守在门外的丫鬟赶紧进来收拾残局。 “捡什么捡!我还没砸够呢!”梁子苓瞪起眼睛,声音尖得像是要穿破屋顶。 龚齐美收起脸上的笑,坐直了身子。 “平日你在自己院里怎么折腾我不管,既然到我这儿来,就得按照我的规矩。这茶杯是不能再砸了。”说完,她挥了挥手,将进来的丫鬟又遣了出去,拉了梁子苓到自己身边坐下。 “日后做了三王妃,可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一有不满就乱砸东西。”龚齐美伸手轻抚她的黑发,一边柔声叮嘱,“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梁子苓惊讶地看着她,“娘,你刚刚说什么?三王妃?” 那么一长串的句子,她的耳朵就只捕捉到了这么几个字。 “再过两日,皇后娘娘回府省亲,你爹打算在宴席上亲自向她提请你和言王的婚事。”龚齐美说道,“她一向喜欢你,不会反对的。回宫以后直接请求皇上赐婚,这事就成了。” 梁子苓眨巴着眼,将将反应过来。她看着龚齐美,脸上渐渐绽出笑容,兀地从榻上跳起来在屋子里起了舞,嘴里惊呼,“太好了!我就要当三王妃啦!” 兰香穿过回廊,还没进院,便看到大夫人房里的丫鬟红缨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手绢的碎瓷片子,心里知道梁子苓定是还在这里。 “大小姐生气了?” “这会子好了。”红缨说,“还是大夫人有办法,除了她,这府里再没人哄得住小姐了。” 兰香蹙起眉来,从赵大娘口中得知无喜偷跑只是误会一场,她正愁要如何跟大小姐解释这事。幸好她气消了,否则她连进门也不敢。 “你先等着,我再进去帮你看看。”红缨说着要进院,被兰香拉住了。 她摇了摇头,“算了,你做你的事,我就在这儿等。” 无喜沿着外墙找到先前破洞的地方,看四下没人,刚钻进去就被人扯着胳膊拽到了旁边。赵大娘拉着她进了柴房,将门紧紧锁住,才开口讲话。 “出了些麻烦,你现在暂时还不能回小姐院里。” 得知梁子苓已经知道自己偷跑的事,无喜害怕起来。平日里只是茶沫子没撇干净,葡萄籽没剥仔细就要挨骂,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不知她会如何处置自己,说不定一气之下真的将她赶出府去,再不让进来。 “你就先在这儿躲几天,等事情平息了再回去。”赵大娘劝道,“大小姐虽然脾气不好,但不是个记仇的人,遇见高兴事可能就忘了这茬了。到时候你再回去,也能少受些责罚。” 无喜摇了摇头,从娘亲身上她学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那就是躲起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前车之鉴,绝不肯重蹈覆辙。 “我自己去解释,要打便打,要罚便罚,我都认。”她下定决心,不顾赵大娘的阻拦,执意要去领罪。 第十三章 老爷指定的人 梁子苓哼着小曲儿跨进院门,一眼看到个瘦弱的身影立在门边。无喜见她进来,头垂得更低了,小声说道,“小姐,我是来领罪的。” 经兰香提醒,梁子苓方才想起无喜偷跑出去的事。可她正被不久之后就要成为三王妃的巨大喜悦冲昏了头,哪还顾得上计较这些。 “既然是个误会,那我就大发慈悲不治你的罪了。”说完,她提起裙摆,扭着腰朝房里走去,看也没看无喜一眼。 夜里,兰香翻了个身,睁开眼发现旁边的铺位空着,顿时睡意全无。 这落跑风波虽然只是一场乌龙,却在她心里蒙上了不小的阴影。她连忙下床,急急忙忙四处奔找,终于在院中寻到了靠坐在荷花缸背后的无喜。 “大半夜的,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兰香轻声问道,生怕惊动了房里的人,“刚才睁眼没见你,吓得我魂儿都快飞了。” 无喜仰头见来人是她,赶忙抹了眼角,吸了两下鼻子,手脚麻利地站起身来。 借着月光,兰香注意到她眼周浮肿,脸上隐约几道未擦干的泪痕。“你哭了?” 无喜连忙摇头,“没有,只是刚才忍不住困,打了几个哈欠。” “你心里有什么想不通,若是愿意,可以跟我说说。虽然我也不懂太多,到底在这府里的日子比你久些。” 见无喜不吭声,兰香懂了。 “不想说就早点儿睡吧,再过两日皇后娘娘就要来了。府里事情多,明儿个后儿个赶着忙,白天连个打小盹儿的时候也没有。”说完,她拉起无喜的手,将她带回了屋。 次日,相国府里的丫鬟小厮照例依最高规格为迎接皇后娘娘做准备。除了夫人小姐的贴身丫鬟,其他人都被差遣到前院做活计去了。 距离正厅不远的回廊之上,无喜一边给登高的翠莲递灯笼,一边好奇地问道,“翠莲姐姐,你见过皇后娘娘吗?” “见过。”翠莲答,“皇后娘娘跟咱们老爷夫人的关系好,出宫必定要来咱们相国府。” 她将灯笼端端正正挂在廊上,伸手往旁边拨了两下,确认疾风来了也吹不落这红灯笼,才往下一处地方挪。 “那皇后娘娘长什么样?”无喜的问题很多,一个接着一个。 翠莲扭头看她,笑起来,“我学问不大,你这样问我怎说得出来?不如过两日等她来了你亲眼看看,就知道是何样的人儿了。” 听到这话,无喜喜出望外,“我也有机会见着皇后娘娘吗?” “当然有机会。”翠莲解释道,“这两日这么辛苦,你看大家伙儿有一句怨言没有?” 无喜摇了头,她以为这是相国府里的丫鬟小厮心性高,干活不叫累,要么就是府里给定的规矩,空口抱怨是要受罚的。 “这怎么可能?管天管地,还能连下人们的嘴一并给封住了不成?”她凑在无喜耳边,小声说道,“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皇后娘娘来省亲是件荣耀事。老爷夫人心情好,定会打赏大家。再说,府里来人了热闹,管家盯不住这么些人,只要不出大乱子,也就由着去了。” 无喜睁大了眼看她,“由着去,出府也行吗?” “出府可不行。”翠莲立刻要她打消念头,“宾客来时看门小厮都是最得力的人,除了主人的贴身丫鬟小厮不得不去做事的,根本不会放人出去。” 无喜叹了气,默默垂下肩。 两日后,一大早兰香便将她拽起来,说今天是个大日子,可得打起一万分精神。跟整日守在梁子苓身边、豁免了繁重体力劳动的兰香不同,无喜起早贪黑干了两天活,腰都快累断了,整个人恹恹的,想打起精神可没那么容易。 直到一小块碎银子被塞进她手里。 无喜盯着那碎银子瞅了半天,喃喃道,“这是真的银子?” “当然是真的。大小姐打赏的,还能是假的不成?” 在南境生活时,卖一天茶叶只能收到几个铜钱,这还是无喜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银子。看来这相府小姐日子确实过得好,随手打赏下人的都是真金白银。 “这才哪到哪,等见着了老爷夫人,赏赐更是大大的有。”兰香说话时带着一股子过来人的语气,让无喜不得不信。 还不到晌午,兰香跟着梁子苓去了前厅迎接即将到来的贵客,只剩几个做事的丫鬟留在院里。无喜照例抹棱子里的灰,见她们聚在一处说小话,连平日的活儿也不做了。 没一会儿,前晚值夜勤的丫鬟走了过来,伸手夺过她手里的抹布,脆声道,“无喜,今日府里热闹,没人管咱们,好容易得空歇一歇,你就别干了。” 无喜想要拿回自己的抹布,刚伸手,却被她给躲开了。 “你们歇你们的,我做我的,这还不行吗?” “当然不行。”那丫鬟看着她,眼神狡黠,“我们都不做活,只你一个人做,万一大小姐回来,你去告状怎么办?” “我保证不告状。”无喜淡淡地说。 “那也不行,要是谁人说话都算数,谎话是从哪里来的呢?” “那你想怎么样?” 丫鬟扬起脸来,“我们不做,你也不做。只要跟大家保持行动一致,我们就不找你麻烦。” 无喜本不想这么轻松就合她心意,可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该是这相国府的二小姐,丫鬟的活计做是做了,不做旁人也挑不出理来。只是这几个自私又爱搬弄是非的丫鬟她是受够了,虽不想惹是非,心里却憋着一股气。 双方正僵持,只见跟着小姐去前厅的兰香忽然进了院,四下看看,过来抓起无喜的手就要往出走。 丫鬟们见状纷纷惊讶。这院里站着的资历个个都在无喜之上,就算真有什么好事也轮不到她。照理说,像她这样身份的丫鬟,别说是进前厅,平日里连院门都不该出。 “老爷点名要她过去,你们有意见,直接去向老爷提呀。” 兰香一句话顶回去,再没人敢多吭一声。 穿过回廊,无喜的脑子还是蒙的。这样重要的场合,爹竟让她到人前去,是打算认下自己吗?想到这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第十四章 是祸躲不过 “兰香姐姐,真是老爷点名要我去的吗?”路上,无喜忍不住问道。 注意到她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兰香纳闷儿了,“你是去受罚的,怎么还高兴起来了?” 无喜一时惊住。她不是去认爹的吗?怎么竟又要受罚了? 原来,约定今日回府省亲的皇后娘娘还未到,坐在正厅的主人闲来无事聊起天,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梁子苓便把昨日误会和盘托出。梁中道得知偷偷逃出府去的无喜竟又回来了,便点了名要她过去。 “这么说,老爷是要罚我…” 无喜的脚步马上慢了下来。这样的日子,整个相国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她却要到自己不能相认的亲爹身边去领罚,这也太不公平了! 越想心里越憋闷,干脆停下脚,不肯再往前走了。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兰香回身看她,好声劝道,“你现在可不能犯糊涂。昨日擅自离府已是罪过一件,现在叫又叫不去,可是罪上加罪。赶上今日皇后娘娘来,兴许你能躲过去,难不成还能躲一辈子吗?” 无喜明白她说的道理,虽不情愿,却也只好硬着头皮面对。 正厅之上,梁中道和龚齐美并排坐在主位,梁子苓落座宾客位,身后一排丫鬟小厮,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着立在地中间的无喜。 她的手紧紧攥住衣角,像是要将它捏出水来。心中激烈的小鼓点还没停,便听梁中道浑厚的声音穿过堂屋,撞进她的耳朵。 “昨日偷跑出去的可是你?” 无喜眉头微微抖动,心说偷跑出去的是不是我你心里还不清楚吗?只是脸上仍要谦卑惶恐,艰难地从喉头挤出几个字来,“回老爷,是我。” “那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无喜抿住嘴唇,脸上已渐渐失了血色。刚入府时管家说的明明白白,不管是丫鬟还是小厮都是这相国府的财产,他们虽也是人,却没有半点人身自由。 “记住了,你的命是卖给相国府的。生是相国府的人,死是相国府的鬼。若是想跑,抓回来打个半残丢到街上自生自灭,旁人也说不出个一二三!”管家的话犹在耳畔,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这时,坐在梁中道旁边的大夫人龚齐美开了口。 “老爷,今日是皇后娘娘回府省亲之日,不好见血。再说,既然人已经自己回来了,不如这次就网开一面,放她一马吧。” 梁中道正在沉思,一名小厮快步走进来,禀告道,“老爷,皇后娘娘的凤辇已出宫了。” 听到这话,梁中道即刻起身,迫不及待要出门迎接。看到立在地当中的无喜,扭头对龚齐美说,“夫人,迎贵客要紧,这巴掌大的小事就交由你来处理吧。”说完带着半屋子的人朝正门走去,只剩些女眷在厅里。 无喜悄悄抬起头,见大夫人站起身,朝自己走来。 今日的她与上次见面时不同,脸上竟挂了慈善的笑,看无喜的眼神也不再满含凶光,甚至带着几分怜悯。 “娘~”梁子苓走上前,挽住了大夫人的胳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种芝麻大的小事。我看就罚她关在柴房里三天不许吃饭,再扣俩月月钱不就得了。” 大夫人不作他语,点头应允。 “既然她是你院里的人,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说完盛装打扮的母女二人由丫鬟拥着袅袅婷婷出了门,只留无喜一人在正厅。 兰香经过身边时,凑在她耳边小声提醒,“你快走吧,待会儿皇后娘娘就到了。” 离开正厅,无喜一人沿回廊往后院走,脚步似有千金重。她心里知道昨日之事败露,受些责罚是难免的,可心下仍然凄凉。 在那正厅之上,她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只有听凭发落的份儿,却没有为自己辩解的余地。更可悲的是,堂上坐着的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不但没有护她,还将处置她的权利转交至他人之手,不闻不问。 初入相府,她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栖身之所。如今看,是大错特错。 膳房角落,赵大娘从灶台旁的暗格中捧出半碗肉,递到无喜手里。 这肉是准备宴席时剩下的,被她藏在隐秘处,原本打算偷偷带出去给家人改善伙食,遇上无喜受罚,便主动拿了出来。 “趁热吃,我帮你盯着人。”说完站起身,朝膳房门口走去。 此时相国梁中道正设宴款待贵客,府里的人也大都聚在前院,少有人来这里。 无喜手里捧着肉,鼻头一酸,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她怕污了赵大娘一番心意,连忙将碗放在旁处。盯着那碗肉看了一会儿,无喜小心翼翼伸出手,抓了一块塞进嘴里。 长到十五岁,吃肉的次数用十个手指就数的过来。在南境茶村,别说是平日,就是过年吃肉也是件稀罕事。如今真的吃到了肉,还是熬炖入味的牛脊肉,无喜却尝不出个好来。 原来上等牛肉的味道也不过如此,就着眼泪吃,还能尝出些许苦味。可无喜的手却停不下来,一次又一次抓起肉往嘴里塞,大口咀嚼,很快便将自己噎住。 “来人了。”赵大娘匆匆走来,将肉碗藏住,见无喜双颊鼓着,里面塞满了还没来得及嚼碎的肉,连忙撕开个馍馍,塞了一半在她手里。 红缨踏进门时,正看到这场面。 “我还以为你跑到哪去了,原来是躲在这儿,害我好找。”她走向无喜,提着眼角看她。 赵大娘连忙解释,“这丫头被罚了,说是要关在柴房里三天不许吃饭,心下害怕,才跑我这儿来讨个馍吃。” 红缨看了看被嘴里食物噎住说不出半句话的无喜,又将视线挪到她手里剩下的半个馍馍上,冷笑一声,“看你这点儿出息,我还当是什么事儿,不过是个馒头,难不成老爷夫人还能活活把你给饿死不成?” 饿不饿死的无喜不知道,她现在就觉得很噎,心里后悔一下子吃了这么多肉,来不及细细品味,只好囫囵吞了。 “跟我走吧。”红缨瞟她一眼,“早晚要受罚,躲有什么用?”说完转身出了膳房。 无喜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痕,向赵大娘道了谢,跟在红缨身后朝柴房走去。 第十五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柴房阴暗潮湿,又在后院角落,常年不见阳光,刚踏进去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霉味儿。想到这三日都要在这里过夜,无喜抿住嘴唇,脚步怯懦。 “红缨姐姐,是大夫人吩咐你来的吗?” 红缨皱眉看她,“这种小事还需要大夫人吩咐吗?惯常下人们领了罚都会自觉着,用不着旁人督促。我刚才来柴房不见你人,才到处去找的。”她的态度十分不耐烦。 今天是府里的好日子,丫鬟小厮都争着抢着往前院凑,想在皇后娘娘面前露个脸,多拿几两银子的封赏。因这无喜不听话,她还要亲自跑到无人光顾的后院来抓,心里正不满。 无喜还要说话,红缨已别过头去,快步走出柴房,将门锁上了。 “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好好反省,千万别再想着惹事。” 与清冷的后院不同,正厅就热闹多了。 宴席上各色美味佳肴应有尽有,明珍皇后坐在主位,右手边是三王爷李夜言,左手边是相国梁中道。虽然隔着几个位子坐了斜对角,梁子苓的眼睛却一刻也没从三王爷身上挪开。 龚齐美桌下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扭头看,立马抛来个眼色。梁子苓心下明白,母亲这是告诫自己收敛着点儿,这样庄重的场合,始终盯着言王看,早晚要让人发现。 可她等啊等,一直到席毕也没等到父亲开口。 “不是说好了今天跟皇后娘娘提我和言哥哥的婚事吗?父亲怎么到现在还不开口!”梁子苓愤愤不平,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他是不是已经把这事给忘了?” “不会的,”龚齐美小声安慰她,“你父亲心里有数。” 此时宾客还在,众人面前不好发飙,梁子苓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她向来是个沉不住气的,尤其是眼看着父亲跟明珍皇后聊得欢,说的却净是些宫里官中的事,实在是急得不行。 “既是回来省亲,还说些官场上的话干什么…”她小声嘟囔,站起身来,对言王说道,“言哥哥,屋里憋闷,我们出去走一走如何?” 另一边,无喜正在那幽暗的柴房里寻找出路。 她用力晃了晃门,听到铁锁拍打门板的声音,明白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四下看看,周围一扇窗也没有,只在靠近房顶的角落有一扇小小气窗供空气进入。 无喜仰头看着那窗,估摸着除非自己突然学会了缩骨功,否则无论如何也钻不出去。 这柴房不但空气污浊环境晦暗,还连个能坐的板凳也没有。里面堆满了杂物,随便拨弄两下就会搅起一屋子的尘土,也不知多久没清理过了。 无喜将堆在旁边的新煤摞起,腾出位置,一屁股坐了下来。 她现在觉得这相国府里的人也不是个个都讲诚信,大夫人明明说了要放她一马,一转脸竟又依着梁子苓,关在柴房饿她三天不说,还要克扣两月月钱,想想就肉痛。 采茶虽累,可只要茶叶卖出去了,总能得到几个铜板。现在可好,白干活儿还没银钱拿,简直就是剥削嘛!无喜越想越气,先前的委屈竟一扫而空了。 “不行!”她兀地站起身来,“决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花园中,梁子苓跟言王正漫无目的地在当中闲晃。其实她叫人出来也不是全无理由,仔细想想,或许父亲就是担心她面皮薄,不肯当面提两人婚事。现在她连言王一并支走了,有什么话才好开口。 “言哥哥,我看你今天怎么好像有心事?”她扭头看言王,无端问出莫须有的话来。 言王摇了头,“不算什么心事,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担心什么呢?” “丞王北征已有月余,至今也无音信,我实在担心他的安危。” 两人虽非一母同胞,到底还是兄弟,丞王在外征战,留在都城的亲哥哥担心他是人之常情。 梁子苓略微有些失望,却也因此对言王更多了几分欢喜。他们自幼相识,她早已认定眼前这个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可每每与言王相处,都能再添几分好感与敬意。这样可心的人,放眼天下也不会再有了。 “丞王一向骁勇善战,从无败绩。听爹说他这次出征的地方十分荒僻,常年冰雪覆盖,条件极艰苦,或许只是没找到机会让人回来报信。” 言王眉目逐渐舒展,扭头看她,“没想到子苓妹妹常年深居闺中,竟然也懂得这领兵打仗之事。” 梁子苓莞尔一笑,心中暗想自己可是马上就要做三王妃的人,说不定还是未来的太子妃,甚至是皇后,总该早做准备,怎么能对家国之事漠不关心呢? 两人走着走着,穿过花园,一路来到了后院。 言王定住脚,欲转身往回走,被梁子苓拉住了。 “都走到这里了,不如再去我院里坐一坐吧?” 今日为客,言王不忍驳她,便跟着一起走了进去。梁子苓照例坐在秋千上,软语撒娇要他来推自己。 平日丫鬟们用尽了力气还被她嫌推得不够高,如今言王只是轻摇两侧藤条,她便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求饶。银铃般的笑声一刻未停,将这院子衬得好不热闹。 无喜小心翼翼踩着刚摞好的煤堆往上爬,一不小心踏空跌下来,起身时发现身上蹭满了黑漆漆的煤灰,卷起的烟尘让她咳嗽起来。她将脸边碎发掖到耳后,确认坍塌位置后重新再来,终于登到高处,伸手便能够到那扇小小气窗了。 先前的预估没错,这窗子将将能容她一张脸,想钻出去是不可能的。不过终于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无喜抹掉额上的汗,趴在窗边盯着后院想办法。 这时,回廊里忽然出现了个白灰色的身影,脚步匆匆朝这方向走来。 无喜来不及细想,连忙缩回头,跳下煤堆,老老实实在角落坐好。红缨走的时候交代了,让她在这儿好好反省错误,再不能惹事。现在被人撞见,指不定又要生出多少麻烦。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柴房门前停了下来。无喜不知来人是谁,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片刻后,那人开了口。 “无喜,你在里面吗?” 第十六章 悄悄送个馍 无喜连忙站起身,趴在门缝边小心翼翼朝外面看。 “孔二哥,是你吗?”她小声问道。 外面立着的正是前院小厮孔子维,他从丫鬟口中得知无喜被罚关进了柴房,便立刻赶来了。 “是我。大夫人究竟为什么要罚你?就因为昨日你悄悄出府替大小姐买东西?” 这孔二哥果然是个榆木脑袋,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对无喜编出的谎话丝毫未产生怀疑。 “这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大小姐没帮你说话吗?” 无喜不知说什么好,若是没有梁子苓,关柴房罚银子可就通通不存在了。难不成这孔二哥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在相国府做了这么些年,竟不知这大小姐是个什么心性,还指望她能为下人说话,实在好笑。 “我不要紧。”无喜应道,“你快走吧,待会儿被人看见误会了可不好。” 听到这话,孔二哥一愣,双手扯住袖口,脸上生出一团红。可不论心里如何担心,以他的身份都没办法真的为无喜做些什么。 “你安心待着,我找个机会跟老爷求情,争取早日放你出来。” 撂下一句话,孔二哥匆匆离开了。 无喜坐回地上,松了一口气。翠莲说的话她往心里去了,明白自己要想在这府里安生待下去,绝不能跟府里小厮走得太近。虽然她对孔二哥并没有任何想法,可毕竟人多眼杂,避嫌也是自保。 正厅里,梁中道与明珍皇后相谈甚欢,眼看着时机成熟,便主动提起梁子苓与言王的婚事。他仔细思量过,自己身居高位,是朝中重臣,再加上大夫人龚齐美娘家势力,在满朝文武之中可匹敌的人凤毛麟角。作为言王的生母,明珍皇后定不会阻挠这桩婚事。 “如此一来,便是亲上加亲。”他脸上堆着笑,眼角皱纹聚在一起,像是张开了大渔网。 “苓儿天生丽质,又是个聪明机灵的,我喜欢她还来不及。”明珍皇后说道,“只是这婚姻大事也不是你我说了就算的,还要问问他们自己的意思。” 龚齐美冲梁中道使了个眼色,笑着说道,“作为苓儿的母亲,她心里想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她跟三王爷自小交好,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这些年也从未留意过旁人。对于这件事,皇后娘娘可放一万个心。” 两个时辰后,明珍皇后起驾回宫,梁子苓迫不及待跑进正厅来听消息。她不敢问父亲,只好将龚齐美悄悄拉到一旁。 “娘,那件事怎么样了?” “放心吧,你父亲已经向皇后娘娘提了,过不了几日就会有结果。”龚齐美说道,“不过你一个女儿家多少也得矜持着点儿,哪有人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进来巴巴地问,让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梁子苓撅起嘴巴,“谁说女儿家就只能矜持?幸福是要靠自己努力争取的,我一直不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喜欢言哥哥?又怎么会向皇后娘娘提呢?” 龚齐美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头,“你啊你,脑子里净是些鬼主意。” 晚上,梁中道独自一人在书房处理公务,折子刚写到一半,提笔蘸墨时,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早上立在堂中的小丫鬟无喜。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正沉思着,敲门声响起,送安神茶的丫鬟走进来,将茶杯稳稳摆在按上。正预备离开,却被梁中道给叫住了。 “小姐院里新来的丫鬟无喜,现在身在何处?” “回老爷话,无喜因昨日偷偷出府被小姐罚了,现在正关在后院柴房。” 梁中道有些惊讶。碍于身份,他知道由自己处罚无喜不妥当,轻了怕引人怀疑,重了恐她心生恨意,白天听大夫人的口气是要从轻发落才放心交由她手,没成想竟关进柴房去了。 那柴房位置偏僻又阴暗潮湿,大男人关进去饿三天都要脱层皮,更别提是无喜这样的弱女子。 他正迟疑,丫鬟又开了口,“老爷,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等等,”梁中道再次叫住她,“待会儿你去膳房看看,有什么吃食送点儿过去给她,免得落下话柄,说我堂堂相府拿下人不当人,跟个小丫头片子过不去。去吧。” 梁子苓正靠在院中纳凉,忽然瞥见老爷房里的丫鬟手上揣着什么东西从门口经过,连忙叫兰香出去看。很快,那丫鬟便被捉住带了回来。 正闲着没事做,梁子苓站起身,走到丫鬟面前,上下打量她。 “你这么晚跑到后院来做什么?鬼鬼祟祟,不会是打算偷偷跑到没人的地方跟哪个小厮幽会吧?”说着伸出手来,“藏的什么东西,交出来。” 听到这话,丫鬟吓得要命。可梁中道特意交代了,要她悄悄去悄悄回,千万不能让人撞见。 见她不肯动,梁子苓使了个眼色,兰香立刻去搜那丫鬟的身,从她背后摸出了两个馍馍。 看到这东西,梁子苓露出了鄙夷的笑。 “我还当是什么,不就是两个凉透了的馍。说吧,你偷馍是要给谁?” 丫鬟连忙摇头,“不是的大小姐,这馍真的不是我偷的。” 在相国府里,偷窃是重罪,一经发现立刻重罚,她可不敢背这个锅。 “那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丫鬟嗫嚅着,小声道,“是老爷交代的,不让说…” 梁子苓示意兰香将馍收好,嘱咐道,“千万别弄丢了,这可是罪证。” 听到罪证二字,丫鬟双腿一软,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小姐,我真的没撒谎。这事是老爷吩咐的,让我去膳房拿些吃食送到柴房去。还特意交代我别让人撞见了,要是有一句谎话,我遭天打雷劈!” 梁子苓一愣,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还能跟那碍眼的小丫鬟无喜扯上关系。她心中思忖,看来这无喜定是与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否则她一个小丫鬟,何至于让爹如此费心,竟让人趁夜色给她送吃食去。旁人受了罚,也不见他有这样好体谅,兴许连下人的名字都不晓得。 幸好这事是叫她给发现了,能及时拦住,否则传出去成何体统? “我可以不罚你,但这事你可不能告诉爹。”梁子苓对那丫鬟厉声道,“就当今晚这事不存在,爹要是问起,你就说已经送去了。” 待丫鬟离开,兰香捧着那两只馍馍走上前,“小姐,这馍该怎么办?” “扔了。”梁子苓想也没想便说道,“一个受罚的丫鬟,有什么资格吃东西。”说完袖子一甩进了屋,连这夜凉也不乘了。 第十七章 深夜再会 夜里,丫鬟房里安静无声,兰香悄悄摸下床,将先前扔掉又偷偷拾回来的两个馍揣进怀里。 “兰香姐姐,你要去哪儿?”值夜的丫鬟瞥见她,连忙叫住了。 兰香弯腰弓背捂住肚子,一脸痛苦,“我肚子疼得厉害,兴许是让什么东西给吃坏了。” 丫鬟连忙走过来,关切地问道,“不要紧吧?” 兰香连连摇头。她是这院里资历最深的丫鬟,跟随大小姐的时间也最久,惯常没人敢管她。 “我受不住了,不跟你说了。”说完捂着肚子匆匆出了院。 走出几步回头看,见那值夜的丫鬟没跟上来,连忙挺直了腰,快步朝后院柴房走去。 无喜靠在煤堆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有人在小声叫自己。 “无喜,无喜!”兰香的声音从门缝传来,一边叫一边轻轻拍着门板。 “兰香姐姐,你怎么来了?”无喜连忙起身,走到门边应她的话。 “饿坏了吧?我来给你送吃的。” 说完话,兰香四下看着,瞅准了靠近屋顶的小气窗,伸手比了比。可惜她的身高不够,就算踮起脚来也摸不到那气窗的边。片刻后,无喜的小脑袋竟从里面探出来了。 “你怎么爬到那么高?”兰香惊讶地问道。 “这柴房里有不少新煤,我都拿来垫脚了。”无喜说道。 她的肚子已经咕噜噜叫了许久,要不是先前吃了赵大娘给的半碗肉,现在早没力气了,幸好兰香来的及时。两人一个踮起脚,一个伸长了胳膊,却仍够不到手里的东西。 “兰香姐姐,你扔上来,我能接住。” “那你瞅准了。”说完,兰香卯足力气将手里的馍抛上去,一次不成就两次。几经尝试,那馍终于叫无喜稳稳抓住了。 “虽然只是两个冷馍,到底能垫垫肚子。”兰香说道,“白天我要跟着小姐,恐怕难找到机会来给你送吃的。不过你别担心,等天黑了,我会再来的。” 捧着馍,无喜的眼圈忽然红了。亏她前几日还在心里埋怨兰香见人受了难只会冷眼旁观,如今看来,竟是自己狭隘了。在这相国府里,除了赵大娘以外,对她最好的人就是兰香了。 待兰香离开,无喜才从煤堆上跳下来,迫不及待展开纸包,将两只凉透了邦邦硬的白馍拿出来,狼吞虎咽往嘴里塞。 馍已冷透了,水分流失干硬得很,无喜用力捶自己的胸口,想将它们顺下去,却不小心被噎住了,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又吐不出来。 她急得团团转,暗骂自己不小心。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若是真叫块冷馍给噎死了,最早也要两日后才能发现尸首,那这辈子过得可就真是亏透了。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无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脚步踉跄起来。 这时,气窗外忽然伸来一条干树枝,借着月光,无喜见那树枝上挂着个陶制的小水壶,连忙手脚并用爬上煤堆,一把扯下水壶,咕嘟嘟吞了半壶水,将噎住的馍生生压了下去。 末了抹把嘴,才想起窗外的救命恩人来。 她探出头,发现院中空无一人,那截干树枝被人丢在地上,而拿树枝送水的人却消失无踪了。 无喜捧起水壶,纳闷儿道,“难道我刚刚见鬼了?” “鬼可没有这么好心,给你送水喝。”头顶传来幽幽男声。 无喜连忙钻出气窗扭头往上看,见那日在客栈遇到的银面人正立在房檐,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盯着她。 “你…你…” 受了惊吓,无喜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本能地将手里的水壶远远甩开,捂住了喉咙。 这银面人杀人不眨眼,不仅将客栈洗劫一空,还手刃店小二于柜台之上。命案尚未告破,他竟寻到这里,一定是来杀人灭口的。 无喜的脸登时变得苍白无血色,靠在柴房角落,抱着身子瑟瑟发抖。感受到房檐轻轻抖动,她猜测那银面人是走了,刚想起身,却听门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片刻后,铁锁落在地上,柴房的门被人推开。银面人走进来,立在屋子正中,脸上的面具在月光的映照下发着慑人寒光。他一身黑衣,走起路来毫无声息,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藏在夜色之中专取人性命的无名鬼。 无喜想要大声呼救,叫声却像刚刚那冷馍一样卡在喉头,让她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银面人往前走,她便往后缩。可柴房一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再缩又能缩到哪里去呢? 见她这幅样子,活像只受惊的小鸡崽儿。银面人忽然定住脚,从怀中掏出个纸包,丢在她身边。 无喜盯着银面人,又战战兢兢看了看那纸包,见里面隐约透出热气,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摸。 展开纸包,一阵香气扑鼻。原来里面放的不是别的,而是两只刚出炉不久的肉包。 无喜睁大眼,一时竟不知所措。 “放心吧,没毒。”银面人冷声说道,找了块空地坐下身。 无喜知道自己不该吃这人给的东西,可她实在太饿了。方才险些被馍噎住夺了性命,硬馒头她是说什么也不敢再吃了。热腾腾的肉包子摆在面前,这诱惑实在太大。 可她还是合上纸包,将它放在了一旁。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银面人答道。“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你为什么要杀店小二?” “他见过我。” “见过你的人就得死?”无喜忽然想到自己,恐惧再次爬上心头。 银面人看出她在想什么,笑了一声,“放心吧,你死不了。”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的无喜非但没有感到庆幸,反而更害怕了,可她还是鼓起勇气伸出手,“把玉佩还给我。” “确认了身份,玉佩自然会回到你手上。” “什么身份?” 银面人瞥向丢在一旁的纸包,“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 “我不相信你。”无喜立刻摇头。 “相不相信都是你的选择,三天不吃饭,人也死不了。但你想拿回玉佩可没这么容易。” 说完,银面人闪身出去重新落了锁,无喜爬上气窗往外看,见一黑影飞出院墙,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见了。她扭头看到地上的包子,伸手捡了起来。 第十八章 小小蓉姐儿 一上午,梁子苓坐立难安,几次三番起身到院门边往外看,却迟迟不肯踏出去。 “小姐,你可是在等什么人?”兰香好奇地问道。 往常只有言王爷来时她才会这样,可这王爷昨日才陪明珍皇后回来省亲,按理说今日是不可能再来了。 “我问你,早上可有大夫人屋里的人过来传话?” 兰香摇了摇头,“没有。” 梁子苓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焦灼地聚拢在一起,嘴里喃喃道,“怎么搞的,都过去半天了,事情总该有点眉目才对…”她想了想,央兰香去大夫人院里打探消息。 “小姐,你让我打探的究竟是什么消息?”离开以前,兰香再三追问。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吩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问些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 兰香沿回廊一路来到大夫人屋外,见红缨正端了上茶点的台子从房里出来,连忙伸手招呼她过来。 “大夫人可在?” “正跟武侯夫人聊天呢。”红缨答,“你有什么事?” 兰香攥紧了手绢,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是大小姐让我来的,说是问消息,却又不肯告诉我究竟是问什么消息。” 听到这话,红缨若有深意地笑起来,“还能是什么消息,不就是小姐的婚事嘛。” 兰香恍然大悟,原来昨日皇后娘娘回来并不只为省亲,竟还有这层意思。可她从未见小姐这样矜持,以前有什么想问的都是张口就问,非要自己听个准才算,根本不会派下人出马。 “这你还不懂,小姐怕听到坏消息,不敢自己来问,才支使你过来的。”红缨答道,“你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又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才会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来做。” 听了这话,兰香心里熨帖。 “有什么好消息吗?” 红缨摇了摇头,“三王爷那边没消息,倒是这小侯爷找上门来了。” 听了这话,兰香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是说,武侯夫人今日过来是为了提亲?” “也不能这么说,正式提亲是没有的,不过我刚才在里面待了一会子,武侯夫人就足足提了大小姐三次,要是没这层意思谁信呢?”红缨答,“我猜她是先来探探口风。” 兰香连声道谢,离开大夫人院匆匆往回走。 穿过两道回廊,正打算踏进月牙门,迎面一个小姑娘跑过来,扑进她怀里,竟被弹到了地上。那小姑娘仰头见是生脸,嘴巴一咧,大声哭开了。 身后的贴身丫鬟循着声音而来,见她跌在地上,连忙扶起来,仔细拍净了身上的土。末了站起身,垂头向兰香认错,“都怪我没顾好她,没撞着吧?” 兰香摇了摇头,见那小姑娘很快破涕而笑,追着蝴蝶继续往后院跑了。 其实这姑娘她认得,是三姨娘生的小女儿,名唤子蓉。在这相国府里,大夫人龚齐美是个厉害的主儿,克扣下人不说,对姨娘也好不到哪里去。姨娘的孩子到底也是梁中道的亲骨肉,撞到个丫鬟还要低头认错的,放眼望去在整个都城也是独一份儿。 兰香猜这是因为她是大小姐房里的,换了旁人定不会如此。梁子苓个性嚣张蛮横,姨娘惹不起她,就连亲妹妹也要惧她三分。 梁子蓉今年刚满七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丫鬟盯不住她,她便一眨眼溜了。跑着跑着竟到了后院,直奔角落黑漆漆的柴房去。伸手拽了两下门,发现竟然打不开,才看见上头挂着个巨大的铁锁。 这声音惊醒了靠在墙角昏睡的无喜。她一夜未合眼,怕银面人不知何时回来,担惊受怕一整晚,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闭上眼。听到门响,整个人一激灵。 “谁?” 听见她的声音,梁子蓉扭头喊道,“紫娟姐姐,这里头有人呢!” 贴身丫鬟紫娟跟丢了她,不知她拐进后院柴房,还在别处寻,自然是叫不来的。 无喜爬上煤堆,从气窗探出头来,见一穿着锦服的小姑娘立在门前,仰起头正好跟她对上了眼,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你是谁?”梁子蓉眼睛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看她。 “我叫无喜,是大小姐房里的丫鬟。”无喜如实答道。 听到“大小姐”三个字,梁子蓉身形一顿。从小三姨娘便在她耳边嘱咐,在这府里,惹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惹上大夫人和大小姐,否则定要挨次重罚。她小小年纪便记下了。 梁子蓉看了看挂在门上的铁锁,又仰头看了看无喜,“是她把你关在这里的?” 无喜正要答话,见一丫鬟匆匆走来,冲那小姑娘说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说完拉起她的袖子往外走,根本没看见趴在气窗边的无喜。 走到回廊边上,梁子蓉忽然扭过身子,用力朝无喜挥了挥手。 过了晌午,门外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以为是下人来做事,无喜便没有理会。 忽然,从那气窗外飞来一颗小石子,落在煤堆上顺势滚下,发出声响。 无喜探出头,见先前那小姑娘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背着手看她,脸上挂着笑。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放你出来。” “什么条件?” “陪我出府玩儿。”梁子蓉煞有介事说道,从背后抽出手,将明晃晃的钥匙举给无喜看。 “哪里来的?” “我偷的。”梁子蓉说。 无喜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小小的人儿竟敢在这相国府里偷东西。再看穿着打扮,心中已有了眉目。 “我在受罚呢,不能陪你出去。”她拒绝得很干脆。 梁子蓉往前走两步,靠近气窗,小声说道,“你可以出去,只是不能叫他们给发现了。放心吧,这方面我很有经验,不会害你受罚的。” 看着这个子还没有门锁高的小小女娃,无喜心中充满了不信任。可是想到有机会出府,不由得又动了心。柴房憋闷,浓重的霉味儿熏得她直头疼。再说,就算真的被发现,左右不过是再被罚,关了一整晚,此时正是怨念占上风。 “好吧,我答应你。” 第十九章 送个糖人儿给你 梁子蓉将钥匙插进锁眼儿,轻轻一转便开了门。 “这个给你。”她将一块白纱递到无喜手上,“捂着你的脸,万一遇见人就说你是我房里的丫鬟,他们认不出来的。” 无喜犹豫几秒,伸手接过面纱围上了。 离开以前,梁子蓉不忘将柴房门重新锁好,钥匙丢进系在腰间的小小荷包里。 两人绕过柴房,搬开杂物,顺着院墙上的破洞钻了出来。无喜刚要说话,梁子蓉便抓住她的手,拉着她贴墙根儿往旁边小巷疾步跑去,直到再瞧不见相国府的高墙才停脚。 “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无喜看着眼前这将将到自己胸口的小丫头,心里十分好奇,“你为什么要帮我?” 听到这话,梁子蓉笑出声来,“我这不是在帮你,只是想找个伴儿陪我出来玩,房里的丫鬟都不敢,她们的胆子都太小了。”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她们胆小是因为守府里的规矩,至于不守规矩的人是什么下场,无喜已经以身作则体悟到了。 不等她回话,小姑娘从锦服之中伸出一只手来,“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梁子蓉,是相国府的四小姐。” 无喜这才知道原来相国府里并非只有梁子苓一个正儿八经的小姐,除了眼前这四小姐,还有早已出嫁的大小姐梁子芸和个性喜静、整日闭门不出的三小姐梁子莹。算起来,排行第二的梁子苓并不是这相国府真正的大小姐,而是二小姐才对。 “子苓姐姐性格跋扈,自从子芸姐姐嫁了人就要下人喊她大小姐。爹和母亲都不管,大家叫顺了嘴,便一直这样了。” “可我从没见过你,昨日皇后娘娘省亲你也不在。”无喜心中困惑,既然都是相府小姐,怎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听了她的话,梁子蓉弯了弯嘴角,“你刚入府不久吧,等时候长了你就明白了。”说完露出了个调皮的笑,挽住了无喜的胳膊,“走,咱们去集市上转一转。” 宫中,言王与明珍皇后相对而坐。 “尝尝这小点,都是我特意吩咐他们为你准备的。” 明珍皇后挥挥手遣走宫女,打算跟言王说些旁人不得听的悄悄话来。 “昨日问你的话,你可想好了?” 言王放下手上的点心,开了口,“母后的话儿臣已认真考虑过了,我认为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明珍皇后叹了气,眼神略显失望。 “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她叹了口气,“苓儿的脾气我是有所耳闻的,一般人消受不起,你这样想也不奇怪。只不过她父亲现在深得圣心,又身居高位,放眼这天下也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王妃人选了。” 见言王不讲话,明珍皇后继续说道,“算起来,太子之位空缺至今已有七载。如果能跟梁家结亲,对你以后的前途将大有助益。” 听了她的话,言王仍是不发一语。自太子李夜儒殒命火海,父皇一怒之下将所有皇子迁离皇宫,各处封王,不但多年来一直未再立储,甚至连留在这都城之内的都只剩下他和四皇子李夜丞二人。 不管这事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储君之位必将是二者选其一,对此大家早已是心照不宣。 “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他成为太子?”明珍皇后质问道。 “丞王骁勇善战,如今还在北境戍边,父皇若是想将太子之位传给他,儿臣绝无半句怨言。” 听到这话,明珍皇后脸上愠怒渐显。她费尽心机、打败多少对手爬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不是为了将太子之位拱手让与别人的儿子。她对言王日后登上皇位统领天下的决心从未改变过,可这扶不起的阿斗竟说出这样不知轻重的话来,令人寒心。 “那是不可能的。”明珍皇后一字一顿说道。“德妃的儿子,永远不可能成为这天下的王。” 谈话至此便僵持住了。 “如果母后没有其他事,儿臣今日就先告退了。” “等等。”明珍皇后忽然叫住他,站起身走到言王面前来,“我问你,你可要老老实实回答。”见言王点头,缓缓开了口,“你心里是不是还有那个林唤雪?” 听到这个名字,言王身形一顿。 林唤雪是前大学士林长卿的亲孙女,两年前受罪臣父亲牵连入狱,没多久便被一杯毒酒刺死了。得知消息后,言王多日水米未进,若不是有宫里太医续命,恐怕人也早垮了。 “与她无关。”他冷言答道。 明珍皇后眉梢轻动,转而缓和了语气。 “言儿,你现在也不小了,不能总用过去的眼光来看待这天下。我知道你喜欢那个林唤雪,但她毕竟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这些活人可还要继续往下过呢。” “儿臣明白。” “跟梁子苓的婚事,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明珍皇后伸手抚上他的肩膀,“记住,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做决定。” 踏出皇宫大门,李夜言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压在肩上的千斤重担也能卸下摆在一边,暂时挺直自己的肩背了。 “王爷,现在回府吗?” “不。”他摇了摇头,“去相国府。” 喧闹的集市之上,两个身影正在人群之中穿梭。 “快来看看这个!”梁子蓉拉着无喜来到卖糖人儿的摊位前,指着那黄澄澄的糖浆问,“无喜姐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无喜摇了头。 “老板,来个嫦娥奔月。”梁子蓉扭头冲那做糖人的小贩说,伸手进荷包掏出块碎银子递了上去。 看到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小贩脸上笑开了花,“二位瞧好了。” 无喜见那平平无奇的集市贩子一手摇炉,一手取杆,将细棍深入黏稠的糖浆之中,猛绕几下摊在案上,两手配合打起花样来。不过一会儿工夫,一副栩栩如生的嫦娥奔月图便跃然而生,嵌在了细棍之上。 “好神奇…”她盯着眼前物件儿出了神,嘴里啧啧称奇。 小贩将糖人儿递给梁子蓉,梁子蓉又转手递给她。 无喜连连摆手,“这是你的,我不能要。” 梁子蓉不由分说便将糖人儿硬塞在她手里,“我现在送给你了。” 第二十章 值得信任的三王爷 无喜接过糖人儿,仔细捧在手上,生怕一不小心掉在地上跌碎了。 两人沿热闹的集市一路往前走,梁子蓉两手背在身后,学街上的男人用外八字走路,跟错身而过的姑娘小姐们形成鲜明对比,引来不少讶异目光。好在她年纪小,旁人当她是在胡闹,笑笑也就过去了。 “你为什么不拦我?”她忽然停下脚步,扭头问无喜。 无喜愣住了,“拦你什么?” “我若是这样在府里走路让爹和母亲撞见,一定狠狠教训一番。”梁子蓉双手环胸,煞有介事说道,“紫娟从不许我这样走路。” 原来这相国府的丫鬟还能不许小姐做事,无喜真是第一次听说。 “这是为我好。”梁子蓉解释道,“因为只有我好了,她们才能好。” 无喜懂了。小姐的地位直接决定了身边丫鬟们的地位,小姐若是身份尊贵惹人喜欢,月例银子便多,打赏下人的赏赐便多。日后嫁了高门大户,丫鬟跟着也能过得好,哪怕是打发出去嫁人的,老爷夫人也能帮忙寻个好人来。 “娘常说,我的身份不比子芸姐姐和子苓姐姐,虽也是相府小姐,到底是个庶女。想嫁个好人家就得时刻警醒着,万万不能惹出什么错来。” 无喜的心忽地一紧,这样的话从梁子苓嘴里说出来不奇怪,可从一个涉世未深的七岁小姑娘嘴里说出来,让人莫名心惊。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子竟是为了嫁人而活。 “嫁的人若是不好,还不如不嫁人。谁说这世间女子就非得都嫁人不可了?” 梁子蓉抬头看她,眼睛睁得圆溜溜。丫鬟口中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按理是要家法处置打上十杖。可这话是对她说的,她不但不生气,反而对眼前人生出些无端的好感。 “我喜欢你,”她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小豁牙,“如果哪天子苓姐姐不要你了,你可以来我院里。银钱不多,但我保证不像她一样关下人进柴房。” 距离相府两个巷口的街角,言王央车夫停下,借口遣开了小厮。沿街去往相府途中,忽然又改了主意。正预备打道回府,身后传来声脆生生的“言哥哥。” 转过身,竟是相国府的四小姐,梁子蓉。 “原来是蓉儿。”言王展露笑颜,将那飞扑过来的小姑娘扶住,语气极温柔地叮嘱,“慢点跑,当心摔了。” “不会的。”梁子蓉用力摆头,站稳了才问,“你是来找子苓姐姐的吗?” 言王摇了头,“我只是恰巧路过。” 无喜立在原地,看着眼前人出了神。听那声“言哥哥”就知道,立在跟前儿这个就是梁子苓日思夜想的三王爷。那日在府中只远远看了几眼,如今离得近,总算能看个清楚。 三王爷一身青色锦服,腰间挂一枚颜色浅淡的水玉,身上再无其他装饰。她以为身份尊贵的王爷该是个顶华丽的人,出门也该前呼后拥跟着二十家仆,现在看,倒是自己想错了。 这传说中的“阎王爷”不但没有一点儿嚣张气焰,反而谦逊有礼,眼角眉梢全是温柔,并无半分威严。若是不知道他是三王爷,说是清官人家新科及第的儒雅书生也不违和。 大概是她不避人的目光灼灼,言王的视线竟从梁子蓉身上挪开,落在无喜被白纱遮了一半的脸上。 他弯起眉眼,露出了个春风般的温暖浅笑,轻声问道,“这位是?” 梁子蓉扭头看见无喜,连忙将她拽了过来,“这是我的贴身丫鬟,紫娟。” 言王的眼神有些困惑,大概从未见过相府的丫鬟敢直愣愣看人,尤其看的这人还是自己。可见她身上穿的那身衣裳,又觉得这身份并无可疑之处。 他弯下身,对梁子蓉说,“既然撞见了,不如就由我送你回府吧。” 梁子蓉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是偷跑出来的,可不敢让人看见。言哥哥,今天我在这里撞见你的事不告诉子苓姐姐,你也不要告诉我爹。我们互相保密,好吗?” 无喜吓得脸色发白,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轻易就将两人偷跑出来的事告诉给了这个三王爷。若是事情败露,自己少不了一顿重罚。 正害怕着,忽然听见言王轻声应了,伸出手来跟四小姐拉钩。 “你好像很相信他。”回程路上,无喜忍不住问梁子蓉。 “那当然。言哥哥是正人君子,说过的话绝不违背。”梁子蓉言语凿凿,对他没有半点儿怀疑。 “可是你不告诉大小姐,不怕她知道了找你算账吗?” “不怕。言哥哥不说,就算旁人说了她也无处求证。再说,她那么想当三王妃,绝不可能跟他当面对质。”说到这儿,梁子蓉靠近无喜,小声说道,“别看她在府里硬气,整日耀武扬威,到了言哥哥面前可就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跟平日里根本就是两个人。” 无喜没想到梁子蓉人小鬼大,竟早早将大小姐的个性摸得一清二楚,说的尽是大人话。 “那万一她成了三王妃呢?” “不可能。”梁子蓉果断摇头,没有半分迟疑。 “言哥哥心里的人是林伯伯家的唤雪姐姐。就算唤雪姐姐如今不在了,他也绝不可能喜欢子苓姐姐。” 钻过围墙,回到幽暗柴房,梁子蓉将铁锁再次套在门上,却只穿过了一道铁链。 “门我给你留着了,没人的时候出来透透气。”她小声嘱咐无喜,“但你可别忘了,进门前一定把这铁链搭上去,别让人发现。” 等梁子蓉走了,无喜才从背后拿出名为“嫦娥奔月”的精致糖人儿。这糖人儿虽小,却是她收到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礼物。四小姐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半,待人接物没有半分傲气,甚至愿意跟身份悬殊的丫鬟当朋友。 原本无喜已经对这毫无人情味儿的相国府失望透顶,今日心中又觉得有了些新希望。虽然认回亲爹遥遥无期,在这里的生活却多了些滋味儿,再不算苦捱了。 第二十一章 唤雪与子歌 “小姐,这一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要不然我让膳房现准备点儿你爱吃的?” “吃什么吃,一点胃口也没有…”梁子苓靠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头,百思不得其解。片刻后,抬起脸来对兰香说,“要不,你再去问问?” 兰香脚步迟疑,这一整天她跑了不下四趟,每次结果都是一样的,心想再去也是枉然。 “小姐,若是有了好消息,大夫人一定会差人过来。再说,现在已经这个时辰了,说不定人早歇下了。” 梁子苓当然明白这道理,她只是不甘心。婚事昨日便提了,想那明珍皇后向来喜欢自己,不会从中阻拦,难道是言哥哥那里出了问题? 越想心里越怕,干脆起身出了院。兰香紧跟在身后,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这时候大门早关了,别说是大小姐,就是大夫人也出不得门。梁子苓一路沿回廊来到正厅,见烛灯熄了,扭身朝书房走去。 “今日不讨个说法,我就不姓梁!”她一边走,一边暗下决心。 拐过一道弯,正好遇上老爷房里的丫鬟翠莲端着空茶台从房里出来,见到她连忙垂了头,“给大小姐请安。” 梁子苓眼皮都没抬一下,伸手推开门便进去了。 兰香留在门口,拉住翠莲的胳膊,“老爷在里面吗?”见翠莲点头,她心中已有了不详的预感。 这大小姐平日面对的都是丫鬟下人,颐指气使惯了,冷不丁到了老爷夫人面前也收不住脾气。大夫人是极疼她,不在意这些,老爷却不一样。 梁中道正潜心静读,手边放着刚送来的安神茶,时而啜饮一口,心情怡然自得。见个黑影挡住了旁处的光,皱起眉头。 “怎么进来也不敲门?” 梁子苓嘴巴撅得高高的,脸上早已绷不住了,开口便吐出句埋怨,“爹,你昨日到底有没有跟皇后娘娘说我和言哥哥的事,怎么他们到现在什么反应都还没有呢?” 梁中道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看她,“这婚事我已经提了,总不能一点考虑的时间都不给别人吧。况且人家是三王爷,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都考虑一整天了,就是天大的事也该考虑好了呀!”见他这幅不紧不慢的样子,梁子苓急得直跺脚,“你再去问问看,是不是府里的下人传话不周,才没消息过来。” 梁中道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苓儿,不管这事究竟是谁提的,若是三王爷真想娶你,也定要三书六礼照规程办事。你这样三催四请,恨不得现在就要把他请进府里供起来,究竟是你要嫁给他还是他要嫁给你?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放?” 听到这话,梁子苓眼睛一瞪,伸手便将桌边的安神茶拨到了地上,“你就只在乎你的脸面,根本不在意我的幸福!这事你不管,我就去找母亲,早晚有着落!” 说完甩头往外走,看也不看梁中道一眼。 “站住!”梁中道气急了,怒喝一声将她震在原地,快步走上前,“胡闹!你平日在府里作威作福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件事涉及相府脸面,说什么也不能由着你性子来。从明日开始,不许你踏出院门半步!” 第一次受这样的责罚,就因为她多问了几句自己的婚事,梁子苓瞪着梁中道,上齿紧紧咬住下唇,眼圈儿竟红了。 “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我亲爹!”撂下一句狠话,捏着裙摆跑了出去。 “你…”梁中道话到嘴边无人听,气急攻心,竟捂住了胸口。 站在门边的翠莲赶忙进去,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老爷,保重身体要紧。大小姐说的只是气话,不走心的。” 梁中道重重叹一口气,“就她这熬人的性子,神仙来了也奈何不了,早晚是要把我给气死。” 深夜,一匹快马疾驰在空荡荡的都城街头,停在一道阔门之外。 一袭黑衣的男人翻身下马,将马绳交给候在一旁的小厮,大踏步进了门。他身形颀长,目露寒光,手上握一把沾了鲜血的利剑,周身一股肃杀之气。身着男服的侍女立刻上前,接过利剑,递了只温湿的帕子在他手上。 “最近府里可好?” “一切如常。”侍女答,片刻后补充道,“人已找到了。” 男人停下脚,眼神定在她脸上,“在哪儿?” “只有铭城知道。”侍女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递到他手上,“这是你要找的东西。” 烛光渐亮,侍女捧上一只精致木匣,小心打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静卧其中。男人伸手拿起匣中玉佩,将它与先前侍女递来的那枚摆在一起。 两枚玉佩颜色、光泽分毫不差,花纹相接,很明显是由一块完整的玉胚雕刻而成。如此成色雕工皆是世间少有。别说是在这都城之内,就算是寻遍天下也找不出第三块了。 翻到背面,一块名“唤雪”,一块名“子歌”。 见此情形,侍女连忙问道,“丞王,要不要现在就叫铭城过来?” “罢了。”丞王摆了手,“既然这人已找到了,早一天晚一天都一样。准备一下,我要洗个热水澡。” 另一边,无喜正靠在煤堆上昏昏欲睡,朦胧之中听到柴房的门轻晃两下,顿时惊得她睡意全无。 她站起身,小心翼翼朝大门挪去,悄悄推开一道小缝,见一只黑猫一闪而过,跳上围墙消失不见了。 虚惊一场,无喜抹了把额上的汗,喃喃道,“吓死我了…” 自从在客栈遇见那银面人,她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总是噩梦连连。不是梦见自己像那店小二一样被他一掌毙命,就是梦见为了逃跑跳下窗子摔成肉饼,再不然就是吃了下毒的包子吐血而亡。方式不一而足,总之逃不过一个死。 有时候这梦甚至还伴随着画外音,回答我的问题,我就饶你一命。 不知现实中真的发生这样的事她会是什么反应,总之在梦里,无喜是抱着银面人的大腿苦苦哀求他放过自己,毕竟她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 被这黑猫一惊,无喜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了,干脆站起身,打算去柴房外面透透气。 第二十二章 白衣少年梁子莹 无喜小心推开门,将铁锁解开挂在一边。这时候府里的人都歇了,值夜的丫鬟小厮不会往这黑漆漆的后院角落来,此处暂时安全。 走出柴房,终于又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无喜不由得举起双手,对着月色抻了个大大的懒腰。 “喵~”角落里忽然传来猫叫声,吓了她一大跳。在安静的地方待久了,任何一点微小的声音都能让她绷紧神经。 仔细听,那声音是从柴房对面的围墙边传来的。无喜循着猫叫,轻手轻脚往那个方向走,很快便在墙脚下的草丛里捕捉到了一只黑影。 那黑影见她出现,轻叫一声朝旁边躲去,很快因站立不稳而倒在地上。 借着月光,无喜看清楚了。这是一只周身漆黑,只有下巴上带一圈白色绒毛的幼猫,身形娇小,尚未成年。发现无喜靠近,挣扎着想要往前跑,却被后腿拖累动弹不得。 无喜拨开草丛,发现地上有血渍,幼猫的两条后腿失去力量,难以支撑身体。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她伸手轻抚幼猫,“是不是不自量力学别人家大猫翻墙来着?你还小着呢,这种事留着以后再做也可以呀。” 幼猫感受到她对自己并无恶意,不再扯着脖子叫唤,眯了眼,伸出舌头舔了舔无喜的手,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无喜思索几秒,将幼猫抱起来,走进柴房,将它安放在角落,又扯了两块碎布垫在它身下。看到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蹙起眉头。 “这伤不治不行…” 无喜没养过猫,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一只受伤的猫崽儿。可她猜想既然都是生命,有些东西总是相通的。人受伤了是怎么治的,动物大抵也是如此。 相遇就是缘分,既然打定主意要当这小黑猫的救世主,她就得去赵大娘那儿讨些创伤药来。 后院回廊黑漆漆,连头顶上的灯笼也熄了。这给无喜行了大方便,她贴着廊边小路走,看见不远处有光,连忙摸进旁边的月牙门,躲在门后等值夜的人过去。 忽然,身后传来异响,吓得无喜连忙捂住嘴巴,将已经到嗓子眼儿的的惊叫吞了回去。 眼前立着名白衣少年,在周围漆黑的环境中格外显眼。他身形瘦削,个子与无喜不相上下,手中握一柄“短剑”抵在她脖子上,暂时将她挟制住了。 “你是谁?” 少年的声音稚嫩,听上去更像是个小姑娘。 “我…我…” “我只是问你是谁,这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少年见她吓呆了,收起手中“短剑。”无喜这才看清楚,原来那并不是什么武器,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折扇,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叫无喜,是大小姐院里的丫鬟。”无喜如实答道。 “大小姐院里的?”少年眯起眼,仔细打量她,“既然是她的丫鬟,不老老实实在她屋里待着,三更半夜跑到我院里要干嘛?” “我…我…” 本应在柴房老老实实受罚,如今跑出来叫人撞上了,无喜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是结巴?”少年抬起眼皮,有些轻蔑地问道。 “不是。”无喜连忙摆手,“其实我是…” 话还没说完,一名丫鬟由少年身后而来,立在身侧,轻声劝道,“三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该休息了。” 听到那丫鬟称“他”为“三小姐”,无喜才知眼前这白衣少年竟是相国府的三小姐,梁子莹。 惊讶之余,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兴趣来。想想这相国府也不是个寻常地方,素有寒夜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大小姐原该是二小姐,个性嚣张蛮横,竟擅自给自己升了位份;三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以为是名门闺秀,却整日做少年打扮充男丁;四小姐年纪虽小,又是个心思成熟、古灵精怪的妙人儿。若是把自己这个流落在外多年,长到十五岁才回来认爹的女儿也算上,那可是活脱脱一出大戏。 梁子莹走近两步,盯着无喜,压低声音说道,“我不管你的主子究竟是派你来做什么的,从今往后,只要你再踏进我院里半步,我决不轻饶。”说罢,她站直了身子,扬起脸似笑非笑说道,“这话你传给梁子苓听也不要紧,我不怕她。” 梁子莹说完话转身便走,无喜一个人立在月牙门边想她刚刚讲的话,竟半个字也没听懂。 回过神儿时,后院值夜的人早已走远了。 无喜趁夜色摸到膳房,寻到了赵大娘先前放创伤药的木盒子,捧在手里便要走。不料刚到门边,外面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连忙摸到灶台边蹲下。 进来的人是兰香。今晚她值夜,梁子苓从书房回来闹了半宿,刚刚才歇下,想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兰香便来到膳房,预备寻些吃食拿去给关在柴房的无喜。 她挨个灶掀开来看,连边边角角的菜篮子也没放过,却没找到一样能吃的现成东西。想了想,干脆自己动手,生火煮碗素面拿去给她。 无喜见来的是朋友,悄悄探出头,小声唤她的名字。兰香正潜心生火,忽然瞥见灶边冒出个活人脑袋,嘴里念念有词叫她的名字,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跌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外逃。 “救命啊!有鬼!!”她的声音极凄厉,若是附近有人,定是要引来了。 无喜连忙起身跑过去捂住了她的嘴巴,指着自己道,“你看看我是谁?” 听着声音耳熟,原本紧紧闭眼不敢看她的兰香将眼睛撑开一条小缝,认出她来。 “无喜?!你怎么在这儿?” “说来话长。”无喜指着手里的木盒子。“我还有事要做,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解释吧。” 兰香跟着她走出膳房,一路朝后院去。 “你不回去,万一大小姐问起来怎么办?” “不会的,她今天闹了一大场,早累得不行了,不到晌午醒不过来。”兰香肯定地说道。在这相府里,她可是比大夫人还要了解大小姐的人。 “你呢?你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兰香好奇道,“昨儿给你送饭的时候,我特意推了几下门,可是锁的稳稳当当。” “是四小姐。”无喜答。“是她放我出来的。” 第二十三章 杀该杀之人 两人一路回到后院柴房,窝在角落昏睡的小黑猫却不见了踪影。 “咦?刚刚明明还在这儿的…”无喜将碎布条捡起来,指着上面的血渍道,“那只幼猫的后腿受伤了,这上面的血就是它的。” 兰香四下看着,“受伤了肯定跑不了多远,咱们好好找找。” 无喜将柴房摸了个遍,没有发现小黑猫的踪影。在院中寻找的兰香也摇了头。 “该不会是顺后墙上那个破洞钻出去了吧?” “怎么会?我遇见它的时候,它连站都快要站不起来了。”无喜想不通,自己只是离开一会儿工夫,那受了伤的幼猫忽然恢复了体力,钻出围墙跑掉了? “既然跑了就算了,都这个时辰了,我们总不能再跑到街上去抓野猫吧。” 兰香说的很有道理,无喜只得作罢。可她心里仍担忧那伤了后腿的小黑猫,拖着残躯跑到外面,遇到歹人,或是体型更大的动物,定是凶多吉少。 兰香走后,无喜回到柴房,看到那散落在地的碎布条,犹豫一会儿摇了头,“不行!” 她转身出去,将铁锁挂好,伪装成锁门的样子,摸到柴房背后去搬杂物。好容易将堆在墙洞边的杂物都挪到了一旁,无喜抹了把额上的汗,深吸一口气,预备铤而走险,偷偷出府去寻那黑猫。 半个身子刚探进洞里,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这三更半夜的,你要去哪儿?” 无喜感到后衣襟被人牢牢抓住,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提溜起来丢在了后院地上。她揉着摔痛的手臂,仰起头,见银面人正双手环胸看着自己,身子立刻往后挪了半米。 原来刚刚说话的人是他。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银面人开了口,“这大半夜,就算是想逃跑也该挑个好时候。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大,没能留下深刻印象。” 无喜知道他口中的上次是指她误入黑店碰到坏人一事,可这坏人他也有份儿,现在有什么资格说她? “谁说我要逃跑?” 银面人回身指向院墙上的破洞,轻扯嘴角,“证据就在眼前,你还想抵赖?” “我…我确实是要出去,不过并不是为了逃跑,而是…而是为了找东西。”无喜结结巴巴答道。 “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跟你没关系!”无喜瞪着他,“你竟然还敢出现,那客栈的店小二是你杀的,只要我吆喝一声,这府里的小厮立刻就会过来抓你,把你扭送到官府去。” 她心里发虚,嘴上却摆出气势,力图吓退恶人。不料这恶人胆大包天,并未被她区区三两句话吓破胆,反而没忍住笑出了声。 “就凭他们?抓我?”银面人肩膀耸动,前仰后合。笑够了,才从怀中提起一只黑色的小东西,举到无喜眼前,“你要找的可是这个?” 见小黑猫竟落入恶人之手,她急起来,上前要夺。无奈银面人身高臂长,只是稍稍抬高手臂,她便够不到了。 “我不抢,你把它放下来。”无喜板住脸对他说,“别看它小,可也是一条生命。” 银面人带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不过他的声音极冷,穿过夜色钻进无喜耳中,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你不是觉得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连人命都不在乎,难道还会在乎这区区一只畜生的命?” 无喜登时无话可说,她在心里权衡,呼救之时这银面人定会将她挟制住,是府里小厮赶来的速度更快,还是这恶人的利刀更快,结果不言而喻。若是自己牺牲了,这人又没抓住,岂不是两败俱伤? 可眼下也没了其他办法,她心一横,正预备大叫,却听耳畔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被银面人一把抓进柴房,捂住了嘴巴。 “呜呜呜…”无喜奋力挣扎,想要呼救。 “再出声我就杀了你。”银面人低声说道,“死个丫鬟,相府根本不会大费周章卖力去查,你死了也是白死。” 听到这话,无喜吓出一声冷汗,再不敢叫唤了。 “着火了!快救火!”府里丫鬟小厮的喊叫声远远飘来,混杂着越来越琐碎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无喜睁大眼,透过柴房门缝朝外面看去。 不知何时,相府之中竟亮起红光一片,看距离,那大火起势之处距离后院柴房并不算太远,应该是后院着火了。 “不行,我得出去救火。”无喜小声念叨,却不知该如何逃脱这恶人的魔掌。 “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眼前形势。”银面人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现在是被关在柴房受罚的丫鬟,起火之时忽然出现在柴房之外,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无喜愣住了,她一时着急,竟忘了自己此时处境。 “可是…” “这里可是相国府,区区一场火算不上大事,不出半个时辰定会扑灭。” 无喜悄悄扭过头,盯着眼前那泛着寒光的银制面具,心中竟对这面具背后的人产生了几分好奇。 “喵~” 窝在他臂弯之中的小黑猫忽然睁开眼,蹭了蹭他的胳膊后又沉沉睡去了。 无喜低头看,见那小黑猫的后腿不知何时已扎了布条,还捆了两根磨光的树枝在上面。 “这伤是你替它包扎的?”无喜问银面人。 银面人瞥到角落里放着的那只小小木盒,伸手拿来,打开取出里面的药粉,凑近眼前看。 “它受的不只是皮外伤,仅凭这创伤药是治不好的。”说完又将那药瓶放了回去。 “不是皮外伤?”无喜很惊讶,看着那小黑猫,“可它之前流了很多血。” “放心吧,血我已经替它止住了。”银面人答,“它年纪尚小,骨肉弥合的速度快。我已帮它打好了固定,好好静养,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无喜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竟会如此认真细心对待与自己不相干的小小生命,这反差已超出了她的认知。 “一只猫你都肯救,为什么却要杀人?” 银面人淡淡答道,“我杀的是该杀之人。” 第二十四章 记错的人是你 无喜盯着那银面,暗自猜测这面具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个人,竟让人如此捉摸不透。 银面人用余光瞥她,“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你…”无喜稍作犹豫,还是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来相国府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银面人答。 “我?”无喜顿时睁大了眼,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想想又觉得并非全无道理,谁让她那日亲眼见他杀死了客栈店小二呢? 想了想,追问道,“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没到时候,自然不会动手。” 无喜连忙闭紧嘴巴,后悔哪壶不开提哪壶。如今二人被困在这狭小的柴房之内,相府后院因大火乱作一团,若是银面人预备就此了结她的性命,连呼救也无人听。 见小黑猫睡熟了,银面人起身将它安置在无喜先前用破布条堆起的临时“窝”里,站起了身。无喜连忙后退两步,腰背抵在墙角,试图将自己的目标缩小再缩小。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她昂起头,直视银面人,“你说你只杀该杀之人,为何又要杀我?” “我何时说过要杀你?” “诶?”无喜惊得张大了嘴巴,愣在原地。 银面人席地而坐,看也没看她,“我不过是奉人之命暂时看守你而已。” “奉谁的命?”无喜追问。 “无可奉告。”银面人冷冷答道。 无喜暗自思忖,这样说来,那日客栈一面也定非偶然。可是不对呀,先前听客栈老板娘的意思,账房横遭洗劫,这人该是为谋财,怎又会撞上自己?难道就只是为了那块玉佩? 她转了转眼珠,靠近银面人。 “你之前说过只要我老老实实回答问题,你就把玉佩还给我,现在还作数吗?” “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银面人淡淡应道。 无喜见他不承认,睁圆了眼睛,“你这人怎么这样?那日你亲口说的,就在这柴房里。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忘了?” 银面人轻轻扯了嘴角,冷哼一声,“你记错了。这是两件不相干的事。” “不可能。你分明说过。” “我说确认了你的身份,玉佩自然会回到你手上。你问我什么身份,我说回答问题就告诉你。你拒绝了。没想到你竟想要篡改历史,是觉得旁人都没有记性,连两日前亲口说过的话也不记得?” 这话将无喜问愣了,她蹙眉细想,好像确实如此。记错的人是她。 银面人不再答话,盘腿静坐,连眼睛都闭上了。 无喜靠在墙角,听外面喧闹声渐小,猜测后院大火已被扑灭,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虽说爹还没有正式认回自己,可这相府好歹也算是她的家,若是就这样被一把火烧没了,她可就真的再无家可归了。 心一定,眼皮便开始打架。银面人还在,无喜努力跟困意作斗争,没一会儿便败下阵来,沉沉睡去了。 睁开眼时,天已蒙蒙亮。小黑猫窝在柴房角落睡得香,银面人早已不见踪影。无喜走到门边,伸手一推,发现柴房门竟又被锁住了。 正厅之上,梁中道居中而坐,面色阴沉。 “没想到在我相府之内,竟有人敢私自放火。”说罢,他看向立在堂中的小厮,“昨晚膳房起火一事究竟查清楚没有?” “查清楚了。”那人连声答道,“是灶中柴火未灭,引燃了旁边堆砌的木料藤筐,进而引发大火。火势不大,半个时辰不到就扑灭了,没有人员伤亡。” 听了这话,站在一旁的赵大娘紧张起来。 “老爷,每晚离开膳房以前,我都会再三确认灶火已熄灭,昨晚也是如此,实在不知道这火…实在不知道这火为什么会烧起来…” 她为相府做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几乎可以算是下人之中的元老。也正因如此,大夫人才会将总管膳房一事交由她手,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那就继续查。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深夜在膳房私自动火,怕不是想要置我梁府之人于死地!” 梁中道发话,办事小厮片刻不敢耽搁,得了令,抬脚出去了。 膳房下人人人自危,垂头立在堂中听凭发落,尤其是站在后面那两个入府不足一年的新人,早已是瑟瑟发抖,就快吓得尿裤子了。 大夫人见此情形,开了口。 “老爷,这些都是府里的老人儿,向来做事可靠。起火的原因要查,事情也要有人做,现在把人都圈在这里,谁来做事呢?”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梁中道问道。 “我看就先让他们回去做事,该配合调查的时候再差人过去盘问。事情水落石出需要时间,在此之前,大家理应各司其职。再说,火势已平息,最重要的是没人受伤。” 听到大夫人帮忙说话,下人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后院原是你的地盘,既然你说如此,那便如此吧。”梁中道点了头,“此时未查清以前不可对外声张,都把自己的嘴看紧了。” 说完,他起身离开,只剩大夫人留在正厅。 前头的事结束了,后头的账却还没算完。 见梁中道彻底走远了,龚齐美站起身,走到赵大娘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她凤眼轻抬,恶狠狠盯着眼前人,“作为膳房总管,发生如此纰漏,你该当何罪?!” 赵大娘连忙跪下,哭求大夫人饶自己一次。立在后面的丫鬟早已吓呆了,刚刚还天真的以为事情有缓,没想到这惩罚正在后面等着她们呢。 “掌嘴二十。”大夫人轻启朱唇,看也没看下人一眼,直接发落,“每人扣三月月钱。” 听到这话,下人接连跪地。在相国府里当下人无非是为谋生计混饭吃,如今不明不白便被克扣三个月的月钱,大家实在难以接受。 “不服管的领了罚直接打发出去。”龚齐美目不斜视,嘱咐完红缨,挪着款款的步子出去了。 正厅哀声一片,红缨扭头瞪眼,下人们顿时被吓得禁了声。 第二十五章 到底是谁说谎 大小姐院里,丫鬟们一边干活儿,一边小声聊着天。 “听说了吗?昨儿半夜柴房起火,说是有人故意放的,把老爷给气坏了,正让小厮抓紧查呢。” “真的假的?是咱府里的人?” “当然是府里的人,外面来的哪有几个能摸得到膳房的?” 听话的丫鬟大惊失色,“天啊,谁的胆子竟有这么大,不怕被老爷夫人剥了皮扔出去么?” 梁子苓正坐在屋里梳妆,听外面一直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声,烦躁得很,一手抓下兰香刚刚帮她戴好的簪子,命令道,“你出去看看她们说什么呢,这么半天也没停,吵得我脑仁儿生疼!” 兰香连忙出去,将那几个干活不认真的丫鬟制止住,刚要走,却叫人伸手拦住了。 “兰香,昨儿晚上你值夜,可见着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兰香匆匆扫了那几人一眼,“值夜也是在这院里待着,难不成那放火的还特意来大小姐房里逛一圈给我看不成?” 听了这话,丫鬟们禁了声,再不敢议论。 回到房里,见梁子苓将刚梳好的头发扯得乱七八糟,兰香心里知道她仍在为跟三王爷的婚事发愁。过了这么久,连个准信儿也没有,换了谁也是要急的。只是这大小姐是出了名的急躁性子,旁人急就只是急,她一急便要恼了。 好容易装扮好,梁子苓站起身,“兰香,随我去母亲那里。” “小姐,老爷昨天交代了,这几天不让你出院。这事让人知道了,我们这些下人是要受罚的。” “你是我的丫鬟,竟敢违抗我的命令。难道你就不怕我罚你么?”梁子苓两眼一瞪,兰香立刻垂了头,抿住嘴唇。 进了屋,发现房里早聚了不少人。 除了原就住在这院里的大夫人以外,还有二姨娘、三姨娘和三小姐梁子莹。大家围坐堂中,正在讨论昨晚不明不白发生的那场火灾。 梁子苓环视一周,在主位旁坐下,端起茶听人讲话。 “我是今儿早上才听人说的。”大夫人抿了口茶,淡淡说道。 “那是夫人你睡得沉,昨儿晚上闹了那会子,早把我给吵醒了。”二姨娘应道。 “闹是小事,这放火可是大事,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三姨娘神色严肃,现在说起来,仍对昨晚那场火心有余悸。 “老爷已经派人去查了,早晚会水落石出,用不着担心。”坐在主位上的大夫人龚齐美气定神闲,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冒。 这时,坐在旁侧、一袭灰衣的梁子莹开了口,“相府无小事,三娘的担心并不多余。我看,这府里定是有些居心叵测之人,若是放任不管,早晚有一天会出大事。”她说这话时一直盯着梁子苓,眼神毫不避讳。 “你说话就说话,总看我干什么?”梁子苓放下茶杯,不客气地说道。 梁子莹眉梢轻抬,将昨夜在自己院里撞见误闯进来的丫鬟无喜一事和盘托出。 “她是你房里的丫鬟,为何三更半夜出现在我院里,难不成是心血来潮想来我院里赏竹?” “你说什么?无喜?” 梁子苓一脸的不可置信,片刻后冷笑起来。 “换做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无喜。那丫鬟早领了罚,被我关到后院柴房闭门思过去了。拜托你下次造谣的时候动动脑子,别再犯这种低级错误,旁人听了都要笑掉大牙。” “她亲口说的,我怎么可能弄错!” 立在一旁的兰香听到这话,脸色煞白。这三小姐素来与寻常女儿家有异,平日里常做男人打扮,不喜欢漂亮的鲜花,偏偏爱那瘦杆一样的翠竹,不仅种了一院子,还每天对着吟诗作画,在这相府之内无人不知。可她为人一向磊落清高,从不造谣生事,更不会将自己搅入这后院是非之中。她说的话不该是假话。 “那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喽?”梁子苓挑起眉来,挑衅般地看着她,“那日处罚时母亲也在,亲眼见她领了罚,到现在还关在后院,就是借她一双翅膀也飞不出来。” 刚刚还一派祥和的气氛忽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二姨娘连忙出来打圆场,“兴许是有什么误会,或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撒了谎,既然二小姐说了不是她院里的丫鬟,那一定就不是。” 她这话原本是向着梁子苓说的,却在“二小姐”三字脱口而出时变了味道。下人是叫惯了梁子苓为大小姐,可这家里的姨娘却还只当她是这相国府的二小姐,跟“大”字是一点边儿都不沾。 梁子苓的脸色不好看,主位上的大夫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二娘是个明白人,知道这府里说话算的究竟是谁。只是一味攀附,旁人也未必会领情。”梁子莹冷冷道。 她和相国府真正的大小姐梁子芸同病相怜,生母过世早,小小年纪就失了庇护,对人性自然看的清些。只不过梁子芸的母亲好歹是先夫人,又已嫁了人,再不用留在府里看这龚氏母女作威作福。身为过世姨娘的女儿,她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听到这话,梁子苓来了气,兀地站起身来。 “好啊,你既然死不承认造谣,那我们就把事情彻底搞清楚,看是我记性差,还是你说谎嘴硬!”说罢,甩了袖子朝屋外走去。 梁子莹也是个不服输的,不顾阻拦跟了上去。 兰香早吓得三魂飞了七魄,不管三小姐遇上的人是不是无喜,只要她们到了柴房,伸手推门发现是假锁,定会追究到底。到时候,好容易快熬出头的无喜又要挨上一顿重罚。 她一边跟着梁子苓走,一边在心里思量对策,急得脑门儿都冒出了汗。 “小姐,你今天可是为了三王爷的事来的。”刚出大夫人院,兰香凑上前去,在梁子苓耳边小声说,“这事可还没问呢…” 梁子苓像是将将才被抽回了魂儿,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抹过身要回去,却跟迎面而来的梁子莹撞了个正着。 “怎么?你想中途反悔?”梁子莹拦住去路,不许她走。 第二十六章 坏脾气的大小姐 “谁说我要反悔了?”梁子苓瞪了眼睛,“只不过眼下我还有其他事要跟母亲谈,你就在这儿等着,一步也不许挪,等我的事办完了,咱们再一起去做见证。” 梁子莹并未点头,眼中满是轻蔑。 “你这样看我干什么?我说了就一定做到。” “那就现在去,为何要等?莫不是你要趁机做什么手脚。” “你…” 梁子苓的气势落了下风。她早看这“假男人”似的庶出小姐不顺眼,只是梁子莹整日深居简出,很少在这后院闲晃,一直找不到理由整治,今天这机会已经送到眼么前,再不抓住可就太对不起老天爷了。 “好!就现在去。” 她转过身,气势汹汹走进回廊,兰香赶紧小步跟上。作为一个丫鬟,面对这样的小姐,她能做的也很有限。无喜呀无喜,这次我可帮不了你了。 一行人穿过回廊直奔后院柴房,梁子苓伸手拽门,铁锁撞击木门发出空空响声。铁链环在两扇门的把手上,生拉硬拽可不管用。 兰香心下惊奇,暗想昨晚来时这大门明明没有锁,现在怎么竟又是锁住的了?单凭无喜一人,绝对办不到。 大夫人房里的丫鬟红缨上前,将钥匙插进锁眼,轻轻一扭便开了锁。 “无喜,你出来。”梁子苓见胜利在望,嘴角浮现笑意,冲幽暗的柴房喊道。 很快,被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得几乎睁不开眼的无喜从角落站起身,垂着头走了出来。看到外面竟立了这么多人,大吃一惊。 “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你昨夜在院里碰见的丫鬟?” 梁子莹走上前,伸出折扇勾住无喜的下巴,将她的脸微微抬起,仔细端详起来。 昨晚偶遇在夜色之中,只能看清轮廓,可无喜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慌乱之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倒是梁子莹,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缓缓摇了头。 “不是她。” “呵!”梁子苓登时冷笑一声,“既然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你是不是该向我道歉?” 梁子莹放下折扇,背过手去,面向她道,“对不起,今日是我唐突了,不该因听信谗言而对二小姐你产生怀疑,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说话时特意加重“二小姐”三个字,听着分外刺耳。 梁子苓心里有怒气,指着她厉声道,“今天这事大家可都看见了,谁有理谁没理心里清楚。这府里之事究竟归谁说了算我管不着,但若是你下次再敢在母亲面前胡言乱语抹黑我,我决不轻饶!管你是不是个小姐。”说罢拂袖离去,将梁子莹晾在原处。 红缨瞥她们一眼,也跟着一道走了。 无喜看着眼前这面似少年、眉眼如玉琢般的三小姐,心中充满了疑惑。看样子,梁子莹刚刚分明是认出自己了,为何又要一人承担罪过,为她打掩护呢?她们之间并无半点交情,她没理由这样做。 “水仙,我们也走。” 梁子莹并没多看她一眼,唤了丫鬟离开了柴房,倒是那丫鬟扭过头狐疑地看了无喜几眼,才悄悄跟着去了。 转眼间,只剩无喜一人。三日期限未到,可刚刚大小姐没有继续关她的意思,明显是觉得惩戒够了,又因她在三小姐面前占了上风,算是将功赎罪。 离开前,无喜回到柴房,将躺在角落的小黑猫挪到靠里面的位置,又摞起新煤挡在外侧,这样就算有人进了柴房,也不会第一时间发现它。 “你乖乖在这儿养伤,一有机会我就来看你。”她伸手轻抚小黑猫的头,起身出去了。 回到梁子苓院里,无喜照例拿了茶壶要去泡新茶,被兰香中途拦下。 “你才刚回来,不好到小姐眼前晃,还是我去吧。” 她前脚刚走,屋子里的梁子苓便吆喝起人来。院里做事的丫鬟都当没听见,谁也不想当赶在头前儿的那个,最后只剩无喜硬着头皮进了屋,听凭差遣。 见来人是她,梁子苓皱起眉头,“怎么是你?兰香呢?” “兰香去泡茶了。”无喜如实答道,“小姐有什么事吩咐我也是一样的。” “且~”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梁子苓发出轻蔑的笑声,伸手抓了颗甜杏放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打量起眼前这一身煤灰、灰头土脸的丫鬟来。 两日不见,她倒是没什么变化。除了身上的衣服让柴房里的新煤蹭了灰,脸蛋也污了,眼神还是亮晶晶,透出些恼人的天真与灵气。长这么大,她从没见过一个丫鬟有这样的眼神。 “你过来。”梁子苓唤她。 无喜脚步踌躇。大小姐的命令她不敢违抗,可她实在很怕梁子苓又要做出些为难自己的事。心不甘情不愿挪腾步子,想尽量拖时间等兰香回来。 “我让你过来,你聋了?!”见她磨磨蹭蹭,梁子苓厉声道。吓得无喜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移到她面前。 其实梁子苓叫无喜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将她看清楚些。梁中道带人回来送到她院里时她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心里不喜欢平时自然不会拿正眼瞧人。认真端详这还是第一次。 “你低头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无喜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大小姐。凭心说,单凭长相,梁子苓确实担得起“寒夜城第一美人”的头衔。她肤如凝脂,白里透红,天生的满面含春。杏眼娥眉、窄脸樱唇,发起脾气来也透着一股子娇俏劲儿,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家世背景雄厚,独得老爷和大夫人的宠爱,在这相府之内说一不二,又生得这样神仙般的样貌,真不知脾气都从何处来。 无喜看她出了神,忘了避讳目光,被梁子苓伸出手一把推开了。 “看什么看,怪渗人的。” 眼见着无喜没站稳,竟被她一掌掀到地上。 这可惹恼了梁子苓,她盯着无喜,眼神中像是藏了无数把暗箭,想将她当场处决。 “你在这儿跟我装什么无辜可怜?告诉你,这招或许对我爹有用,对我可半点儿用处也没有。像你这样一脑子歪心思的穷酸货色我见得多了。我劝你收敛着点儿,哪天真惹恼了我,就是神仙下凡也保不了你。” 第二十七章 话多说无益 无喜慌忙起身,快步朝门口走去。 “站住!”梁子苓在她身后大喝一声,“我让你走了吗?” 无喜只好又定住脚。她摸不透这大小姐的心思,既然讨厌她,就该远远打发她出去,留下不过是碍眼,何必呢? 梁子苓上前,用眼角瞥人,眼神中带着几分嫌恶。 “你这幅样子出去,府里的人还以为我成心虐待下人。就算再不爱干净,也该先把你这画魂儿一样的脏脸给洗一洗吧。” 刚刚才说她是一脑子歪心思的穷酸东西,现在又说她不爱干净,言语伤人的力度不比利剑差到哪里去,无喜这次算是彻底体悟到了。可梁子苓是相府小姐,她只是个地位低微的丫鬟,就是再找出些新词儿来骂她,她也不能反驳一句。 “是,小姐。” 从院里出来,无喜抹干净脸,直奔膳房而去,还没摸到大门,就远远地被府里小厮拦住了。 见来人是无喜,孔二哥主动上前。 “这里怎么这样多人?”无喜惊讶地问道。 “昨晚膳房起火,老爷派我们几人过来查清楚缘由。” “起火?”无喜朝那大门望去,看到两名丫鬟正在清理被火熏黑的画柱。“怎么会这样…” 想到平日对自己一向不错的赵大娘,她急起来。 “赵大娘呢?我想跟她说两句话。” “现在恐怕不行,膳房的管事和丫鬟都被叫去问话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少不了要受处罚。”孔二哥答,“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等事情彻底查清楚,定会还她们清白。” 说的简单,三更半夜,这膳房的下人早歇下了,就算真有心怀歹念之人蓄意纵火,也定要选个无人发现的时候,哪会轻易留下把柄供人去查。除非… 无喜忽然想起昨晚自己偷偷跑来膳房拿创伤药的事,连忙对孔二哥说,“问话的人在哪?或许我也能帮上点忙。” 话音刚落,兰香端着新沏的茶从膳房出来,看到她,快步走过来。 “无喜,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万一小姐有事找不到人怎么办?快跟我回去。” 说完,抓住无喜的手,将她带离了膳房,一路走进回廊才松开。 无喜揉着微微泛红的手腕,见兰香阴着一张脸,不知究竟怎么了。 “你刚刚跟孔二哥说什么了?”兰香口气不善,有责怪意味。 “没说什么,就是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无喜老老实实答道,“毕竟昨晚我来过膳房,如果真能…” 话还没说完,便被兰香紧紧捂住了嘴。 “你疯了不成?这样的事不远远躲着,还偏要往前凑,是嫌自己受的处罚还不够多吗?” 听到这话,无喜顿时愣住了。 “我告诉你,昨晚你我出现在膳房的事绝对不能给别人知道,尤其不能从你嘴里说出去。”兰香郑重其事告诫她,语气极严肃,“这场火原是无头案,万一叫他们知道你我昨晚曾到过膳房,小厮定会想办法栽赃拿我们去顶罪,向老爷交差。” “不会的,孔二哥说…” “他又不是管事的,他说有什么用。”兰香没好气地应道,“况且火又不是我们放的,说了还不如不说。” “可是…” “哪那么多可是?”兰香凑近她,低声说道,“你记着,要想继续在这相国府里待下去,千万别给自己招惹是非。否则,今个儿是关柴房罚月钱,明个儿就是挨板子轰出去了。” 无喜吓得脸色发白,再看兰香的态度,只好乖乖闭上嘴。 “我去奉茶了,你别乱跑,更别乱说话。”再三嘱咐后,兰香终于离开。 无喜沿回廊往前走,心里思量这事,始终觉得不妥。什么时候,说真话竟也成了罪过。可若是实话实说,万一兰香讲的是事实,小厮当真拿她们去顶罪,那她可就是坑了兰香。这府里真心对她的人不多,背信弃义之事做不得。 无喜心下挣扎,不知不觉竟快晃到了前厅。见迎面走来一气宇轩昂、身着锦服之人,连忙让到一侧,垂头等人过去。 那人将要走过,忽然停下脚,回身看无喜。 “你是哪个院里的丫鬟?” 这样好听的声音,无喜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她抬起脸,对上了三王爷一对明眸,惊得几乎屏住呼吸。 “我…我…我是大小姐院里的。”回过神儿时,竟结巴起来。 大概是被她这惊恐的反应逗笑了,言王竟弯起眉眼,声音也温柔了几分,“那就劳烦你去跟小姐传个话,就说我在正厅等她。” “啊…哦…好…” 无喜从没当过传话丫鬟,可这是三王爷的要求,她不得不应。扭身要往回走,脸已灼灼烧起来,烫得吓人。 “等等。”三王爷暖风般的声音再起,追问道,“以前从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无喜只好硬着头皮转身,报上自己身家。 “回三王爷的话,我叫无喜,刚入府不久,王爷没见过我是正常的。” “无喜…”言王默念一句,感叹道,“这倒是个有趣的名字。你姓什么?” “回王爷的话,无喜姓林。” 听到这个字,言王一时失神,片刻后才说,“知道了,你去吧。” 这次无喜片刻不敢耽搁,生怕再被叫住,脚步匆匆朝回廊深处走去。都说话是多说多错,她担心一不留神真惹出什么祸来,毕竟红缨讲过的话她还记得,惹了小姐充其量就是挨顿罚,若是惹恼了这言王爷,小命都未必保得住。 还没进院,远远听到梁子苓的骂人声,无喜便知道又有丫鬟惹她生气了。刚要往屋里走,却被人拽住了胳膊,“你疯了?小姐正在气头上,连兰香都给骂了,你还想去触霉头?” “我有重要的事…”无喜说。 丫鬟松了手,看她的眼神像看个傻子。 得知言王要见自己,梁子苓立刻收起怒意,堆了笑在脸上。无喜站在一旁看着,想这相府大小姐果然不是寻常人,变脸速度比唱戏的都快,不当角可惜了。 “兰香,上次我让你买的胭脂放哪儿了?快帮我找出来!” 第二十八章 无人不晓林唤雪 正厅之内,言王和大夫人已对坐了好一阵子,仍不见梁子苓的身影。龚齐美脸上不好看,只好低声央红缨去瞧一瞧,究竟为什么叫了这么半天的人还不肯露面。 “王爷,你别急。其实苓儿最想见的人就是你,平日里听着信儿片刻也等不了,这会子兴许是叫什么难缠事给耽搁住了。” 言王笑着说道,“今日是我唐突了,不怪子苓妹妹。” 话音刚落,将将踏出门去的红缨便回来了。 “王爷,夫人,大小姐到了。” 让过身去,梁子苓一袭桃色金边绢丝裙,笑意盈盈进了门。头上那只金钗是去年生日明珍皇后亲手赠她的礼物,硬是要兰香找出来给戴上了。她知道今日言王定是为二人婚事而来,虽然心意急切,仍强迫自己镇定,打点妥当了才肯出来见客。 看她进门,大夫人龚齐美识相地起了身,“你们聊吧,我出去走走。” 梁子苓挥挥手将下人遣出去,只留了兰香在屋里。 “言哥哥,现在已经没有旁人在了,有什么话你直说就好。”梁子苓强压心中悸动,摆出一副淡然模样,等他开口。 “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只是有些误会想亲口向子苓妹妹澄清。”言王抬眉看她,眼中似有星河,吸引了梁子苓全部注意,根本没认真听他讲的话。 “我愿意。” 话一出口,连身后的兰香都绷不住了,掩面暗笑了两声,发觉自己失态,又赶忙收住了。 言王眉头微蹙,露出困惑神色。 “你刚刚说你愿意,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问话,梁子苓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爹和母亲再三嘱咐过,身为女儿家,哪怕心意再迫切,也绝不能叫别人看出来。现在可好,人家还没开口求亲,她就将老底一并交出去了。 见她窘住不说话,言王笑了笑。 “那日母后前来,似乎跟梁相国说了些不相干的话,误将我与子苓妹妹联想在了一起。如果因此事给子苓妹妹你造成困扰,我万分抱歉。” 梁子苓忽然愣住了,事情的发展超出她的预期。好端端的,怎么就是误会了呢?她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盯着言王,“言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娶我?” 言王没料到她会问的这么直白,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片刻后才说,“我与子苓妹妹自幼相识,情同兄妹,又怎会有那样的想法。” 说到这儿,梁子苓终于懂了。原来过去的一切只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言王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不喜欢她,不同意这门亲事。今天前来也不是探她心意,而是为了拒绝,让她彻底断了这念想。 “为什么?难道你心里还有那个林唤雪吗?” 提到这个名字,屋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言王脸上的淡笑渐渐收起,目光凌厉起来。 梁子苓一时心急,竟忘了“林唤雪”三个字是三王爷身上绝对不能触碰的雷区。刚说完便后悔了,可话出口如覆水难收,想收回已来不及。 “这事与她何干?” 听语气,她便知言王生气了。 又急又气又慌,梁子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她,但她已经走了两年了。难道你就打算一辈子都只想着个已经去世的人,预备终身不娶吗?就算你决心如此,皇后娘娘也一定不会答应的。既然要另选一个,为什么不能选我?难不成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 言王被她惊住说不出话来。虽然梁子苓的“盛名”早已在外,他却从未当真。从小一起长大,他自认对她还算是有几分了解。多温柔贤淑确实称不上,可也不至于荒唐到这种地步。 “子苓妹妹,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今日就先回去了。” 见言王起身,梁子苓不肯罢休,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言哥哥,你不准走。” 兰香赶忙上前去拦,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这相国府的大小姐,这事传出去可是要变成天大的笑柄,压得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小姐…你冷静一点…” 梁子苓正在气头上,见她阻挡自己,用力一扯一把推开。兰香不留神,一个没站稳,竟一头撞在桌上掀翻了茶壶。 瓷器落地摔得粉碎,将三人都震住了。 言王转过身,看也不看梁子苓,走上前去将兰香扶了起来。见她捂住头的手指缝里渗出殷红血渍,连忙唤人进来。 “王爷,都是我的错。求求你饶我一命!”兰香吓得连忙跪地求情。 言王是客,又是大名鼎鼎的三王爷,日后君王的不二人选。见血是晦兆,常人就是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你又不是故意的,何罪之有。”言王背手而立,沉声说道,“就是真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梁子苓听他话里有话,咬住下唇将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袖子一甩夺门而出。 无喜端了药汤,踏进门,小心翼翼递到兰香手上。 “慢点儿喝,还烫着呢。” 她伸出手,轻轻掀开裹在兰香额上的布条,瞅了一眼又重新覆上,“这血可算是止住了。” “小姐怎么样?” “哭了两三个时辰,现在屋里没音,像是睡了。”无喜叹了口气,“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小姐。” “这事不怪她,是我自己没站稳。”兰香吞了一口药汤,苦的直咋舌,“再说了,咱们做丫鬟的,连这条命都是小姐的,流点血算什么。今日因言王一事,小姐受了不小的委屈,以后还有的熬呢。” 不过短短半日,梁子苓与三王爷婚事告吹的消息便在相国府里传开了,就连看守后门的小厮也没瞒住。 无喜不由心生好奇,“三王爷为什么不肯接受大小姐,真是因为那个什么雪…” “林唤雪。”不等她说完,兰香便抢答道。 “你也知道林唤雪?” “唉,”提到林唤雪,兰香叹了气,“在这都城里,没人不知道林唤雪。” 第二十九章 小姐,起床了 林唤雪原是大学士林长卿的亲孙女、翰林院掌学士林孝远的女儿,天资聪颖,自幼饱读诗书,进入私塾后,年年功课都能拔得头筹,论学问绝不在男儿之下。 “若是女子也能考取功名,这林唤雪一定能成为世上第一位女状元!” 听了兰香的话,无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感叹道,“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才女。” “才女可不足以形容林唤雪。”兰香继续说道,“她为人善良,每逢双月十五都会在都城最繁华的巷口向贫苦百姓施粥,三不五时接济穷人,甚至创办了一所不花钱的学堂,亲自授课,让那些没钱入私塾的贫苦孩童也能拥有读书的机会。” “而且她的性格温婉恭顺,从不急躁,见过的人没有一个不对她连声称赞的。”说到这儿,兰香叹了气,“可惜,就是红颜短命。” 这时无喜才想起蓉姐儿说过,唤雪姐姐已经不在了。 “她是怎么死的?” “好像是病死的。”兰香应道,“前两年林家出了事,林唤雪受牵连也被抓进去了,没过多久就传来病逝的消息。因为这个,如今普济学堂也无人看顾了。” 听了林唤雪的故事,无喜不由唏嘘。可惜她来都城的日子迟了些,已经再没机会见一见这样人间难寻的妙女子了。 “那她跟三王爷又是怎么回事?” “她跟三王爷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在都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秘密。”兰香答,“林唤雪是大家心目中当之无愧的三王妃人选。至于大小姐,那都是后来才有的事儿了。” “竟然是这样…”无喜叹道,“也就是说。如果林唤雪还活着,大小姐跟三王爷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关系,对吗?” 兰香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紧张地四下张望。 “你好大的胆子,这话让人听见了,非再把你关回柴房不可。” 无喜自知言语有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不过你说的只对了一半。”兰香缩回手,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其实大家都觉得,就算林唤雪已经不在了,大小姐也成不了三王妃。” 趁夜色,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人由后巷小路进入丞王府,叫身着男服的侍女带着来到湖心亭。 “王爷,铭城到了。” 侍女退后三步,垂手立在入口处。 铭城上前两步,屈膝行礼。 “丞王。” 丞王背手而立,正凝视着被月光照射泛起粼粼波光的湖面,片刻后转过身,居高临下看他。 “听说你已经找到人了。” “是。” “为何不带她一起来?” 铭城犹豫两秒,余光瞄向身后。 丞王见状,挥手将侍从遣走。很快,湖心亭中只剩下他和银面人铭城。 铭城站起身,走到他旁边。 “林子歌化名无喜,在相国府里做丫鬟,我怕擅自将她带走会引人怀疑,所以想先来复命,再由丞王定夺。” “相国府?”丞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她曾经偷跑过一次,后来又被我送回去了。”铭城答道,“我想,或许这身份日后还能派上用场。” 丞王挑眉细思,林家已倒,是个人都怕扯上关系,她自然无法投奔远房亲友。进都城来是要寻个能倚靠的人,相国府显然不符合这个要求。 “她怀疑林家败落之事与梁府有关?”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我认为可能性很小。”铭城答,“我与林子歌接触过两次,凭经验来看,她是个胸无城府、心思单纯的人,应该想不到那么远。” 丞王点了头,“这不奇怪。她是林婉清的女儿,从小长在南境,说她心思缜密足智多谋,我倒是不信了。”他顿了顿,说道,“罢了,找机会我亲自去探探她的底细。” 日头高悬,屋里一声也没有,院里干活儿的丫鬟起了疑心。 “小姐今儿是怎么了?平日里可没见她睡到这时候。” 兰香立在门口,踮起脚尖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往里瞅。梁子苓的起床气一向很大,被吵醒了定要大发雷霆,就算睡到日头西沉也只能由着她自己醒。眼看着就快到晌午了,被老爷和大夫人知道,又要责骂下人。 丫鬟们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见红缨抬脚进了院门。 “大夫人遣我来传话,叫大小姐过去用午膳。” 看到房门紧闭,扭头问兰香,“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昨儿三王爷来的事儿,估计是昨夜哭蒙了,现在还没醒呢。” 红缨蹙了眉,“那你们还不赶紧叫起来,这事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可怎么好?” 见丫鬟们纷纷闭嘴,回避目光,她才懂了。 红缨的视线一个接一个扫过去,落在无喜脸上停住了。 “你去。” “我?”无喜本能地回应道。她既不是梁子苓的贴身丫鬟,更不讨她喜欢,这时候进去叫她不是送羊入虎口么?指不定又要被她怎么指着鼻子骂。虽然身为丫鬟被小姐骂两句是正常的,可她也不想无端受气。 “怎么,我说话还不好使吗?” 大夫人房里的丫鬟可算是丫鬟中的佼佼者,发号施令给旁人,大多不敢违抗。 见她瞪了眼睛,无喜只得垂了头,不情不愿朝门口挪去。经过兰香身旁,悄咪咪投去求助的目光,不料兰香只是扭过头,当没看见。 无喜这回终于懂了,兰香只在不影响自己的前提下才肯帮她,若要叫她舍了自己的利益,那是万万不能的。 “小姐,起床了。” 站在榻边,看着那张堪称无暇的睡脸,无喜战战兢兢说道,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小姐…” 梁子苓翻了个身,吓了她一大跳,后半句也跟着吞回了嗓子眼儿。 “起…起床了…” 这人倒是睡得沉,唤了几声没反应。无喜深吸一口气,“死就死吧。” 下定决心,鼓足力气大吼一声,“小姐,起床了!”惊得院里的人一动也不敢动。 梁子苓原还在睡梦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吓得几乎跳起来,反应过来时惊魂未定立在榻边,连鞋子都没穿。 她盯着眼前的无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你…你疯了?!” 第三十章 煮熟的鸭子飞了 无喜连忙垂下头,“请大小姐恕罪,现在眼看着就到了晌午,刚刚大夫人房里的红缨过来传话,说是夫人要小姐过去用午膳。我怕耽搁了,不敢不叫。” 梁子苓盯着她,半天没醒过神儿来。 无喜那一嗓子吼断了她和言王的美梦,眼看着就要下轿子入王府,生生叫人给拽了出来。这时她才意识到,梦只是梦,自己跟言王的婚事已告吹了。 无喜正立在一旁等待责罚,忽然听到哭嚎声,抬眼看,见梁子苓脸上竟多了两行清泪。她哭起来的样子实在不怎么好看,哪像寻常小姐梨花带雨,简直就是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不消几秒就将守在外面的兰香给引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兰香递上手帕,凑在无喜耳边小声问。 无喜连连摇头,表示真不关自己的事。 梁子苓就这样用帕子捂着脸,一路走一路哭,硬是晃到了大夫人院里。 “我特意让人做了你最爱的酱麻鸭,快尝尝。” 梁子苓吸了两下鼻子,伸出筷子夹起鸭肉放入嘴里,刚嚼两口,眼中又涌起了泪花,没一会儿便哭开了。 看她这幅样子,龚齐美也失了食欲,放下筷子叹了气。 “你现在哭可是为了跟言王的婚事?” “不为这事还能为什么事…”说着,梁子苓的视线落在那精心烹制的酱麻鸭身上,“原以为这婚事是板上钉钉,现在竟像那煮熟的鸭子一样,说飞走就飞走了…让我怎么接受嘛!” 龚齐美挥手招来下人,将桌上的酱麻鸭撤了下去。准备这道菜本是好意,可失意之人看什么都是失意,好的也成了坏了。 “你们都先出去吧。” 贴身丫鬟由房内出来,候在院里等。兰香刚出门便看到无喜不知何时也跟着过来了。 “你怎么跑来这里?”她赶忙上前问道。 无喜十指交缠,说话时战战兢兢。 “我惹恼了大小姐,是来听凭发落的。” 兰香懂了,原来她是怕梁子苓来大夫人面前告她的状,与其守在院里等坏消息来,传得人尽皆知,不如乖乖过来领罚,说不定还能少受点罪。 可她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你说,小姐跟大夫人到底在聊什么?竟然能聊这么久。”她好奇地问兰香。 “人家是亲母女,可聊的话题多着呢。” 提到“母女”二字,无喜的心攸地下沉。对于她来说,这世上再无母女了。 发现她神色有异,兰香扭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无喜摇了摇头,“就是想起我娘了。” 这是入相府以来,她第一次提到自己的亲人。原先不提是觉得无人可说,现在有了兰香这么个朋友,偶尔也能说说心里话。 “既然想她就去看看她呀,反正我们有秘密通道嘛。”说着,兰香冲她挤了挤眼睛。“你要是担心,我可以帮你打掩护。” “我娘已经去世了。”无喜叹了气。“而且她远在南境,就连想为她上坟也做不到。” “不能上坟,去庙里拜拜也是一样的。” “去庙里?”无喜从没想过还有这个法子。 “当然,人死不在凡世,他们的事情就都归神仙去管了。你去庙里拜一拜,跟神仙说说话,你娘一定也能听见。” 听到兰香这样说,无喜动了心,可很快又摇了头。 “像我这样的身份,连出府都不能,怎么还能去庙里呢?这样做风险太大。” 兰香靠近她,小声说道,“别的我不一定帮得了你,这个可一定行。下个月是小姐生日,每年生日之前,夫人都要携小姐一起去庙里祈福,到时候肯定要带上几个丫鬟,我想办法让你也能跟着一起去不就行了?” 无喜的眼睛亮起来,连忙向她道谢。 兰香弯起嘴角,“等事成之后再谢我也不迟。” 又过了半个时辰,日头照的无喜头晕目眩。都说都城的日头比南境要毒上百倍,来之前她还不信,只站了这么一会儿就败下阵来。 “你先回去吧。”兰香看她脸蛋发红额角冒汗,再站一会儿非晕过去不可。 无喜摇头拒绝。她是主动过来领罚的,不摆正态度怎么行? “小姐跟夫人说了这会子话,还没提到你,八成是没放在心上,早忘脑后了。”兰香劝道,“倒是你一直立在这儿,待会儿她出来一眼看见,说不定倒还想起来了。” “这么说的话,好像在理…” 从大夫人院里出来,无喜一边擦汗,一边沿回廊往里走。可不知怎的,她这汗越擦越多,脚底绵软,眼看着视线就要变黑了,赶忙扶着廊边柱子坐下。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觉得心脏咚咚狂跳,浑身使不上劲儿,脑子也晕乎起来。 “无喜,无喜!”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无喜撑开眼皮,见老爷房里的传话丫鬟翠莲正伸手摇晃自己,说话间已贴了个湿帕子在她脸上。被冷水一激,脑子瞬间澄明几分,意志也回归了。 “翠莲姐姐,我这是怎么了?” 见她睁了眼,翠莲眉头舒展。 “你这是让暑气给惊着了,要不是我路过,倒在这地上半晌没人扶,可是要出大事的!” 无喜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已快到夏天了。 林婉清过世时春雨连绵,转眼时,季节已经更替,而娘亲交给她的任务却连希望的影子也没见着。 见无喜眼神放空,翠莲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无喜这才彻底找回魂儿,“没…没事。翠莲姐姐,刚刚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恰巧路过,我这条小命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我可不是恰巧路过。老爷要找你问话,我是过来叫你的。” “找我?” 跟在翠莲身后,无喜心中五味杂陈。这事若是换成数日以前,她一定欢天喜地跟着去。可现在的无喜知道,梁中道对她的情分可没有她想象的多,这次又指不定是为了什么事。 心下不安,她干脆停了脚,“翠莲姐姐,你知道老爷为什么要叫我过去吗?” 第三十一章 管闲事的小丫鬟 “怕是要问前几日膳房起火一事。”翠莲小声应道,“负责调查的小厮刚进正厅不久,老爷就叫我唤你过去,除了这个再想不到其他的了。” 无喜心下一惊,汗已散了大半,连脚步都跟着踌躇几分。 踏进正厅,见梁中道坐在主位,两名小厮立在一旁,其中还有无喜熟识的孔二哥。见她进门,连忙垂下了头。 无喜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她想起兰香的叮嘱,万一她讲的是真的,坑了自己不要紧,实在不能再连累其他人。 不料梁中道挥挥手,遣走了两名小厮。 房中只剩下父女二人面对面,无喜眉头紧蹙,手指紧紧攥住衣服的边线,低头不是,抬头也不是。她暗下决心,若是待会儿拷问起那夜起火之事,定要咬死了说不知道,更没见过什么人出入膳房。 梁中道没急着开口,站起身,踱步到无喜身边。 “听说,苓儿把你打发到柴房去做事,还克扣了你两月月钱。” 这话半真半假,梁子苓确实克扣了无喜两个月的月钱,却不是打发她到柴房做事,而是关进去,三天不给饭吃。 无喜不知梁中道是什么意思,没有反驳,只是点头应了,“是。” “唉!”梁中道重重叹了一口气,“我这个女儿从小骄纵惯了,从不知体恤下人,一点小事就大发脾气,今个儿赏几个嘴巴,明个儿扣一月月钱,实在是不成体统。”说完,他伸手扶住无喜的肩膀,要她抬头看自己。 “你虽然年纪比她小,到底懂事些。答应我,别跟她一般见识,行吗?” 那是一双目光深邃又饱含担忧的眼睛,透过眼睛,无喜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梁中道的心。 “她是小姐,我只是个丫鬟,没资格计较。”她应道,声音清冷几分。 “你是不是在怪我?” “没有。”无喜用力摇头。 换做刚入府时,她一定这样想,嘴上也会这样说。可现在她明白了,跟被梁中道视为掌上明珠般的相府嫡女梁子苓相比,她只是个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的私生女,连姨娘生的庶出女儿也不如。身份虽然不至于到下人,却也比寻常丫鬟高不到哪里去。 梁中道是个目光锐利的人,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 “你放心,不会一直如此。等到时机成熟,我一定会将你的真实身份告知天下。” 听到这一句,无喜猛地抬起头,眼中也升起几分希望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骨血。” 梁中道往前走出几步,又回头看她。“你可知,我为何迟迟不肯公布你的身份?” 无喜点了头。梁中道先前解释过,他位高权重,一举一动身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如此不端之行,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定会下狠手攻击。若是这相位不保,梁家的未来必定会凶多吉少。 “往大处看确实如此,实则不尽然。”梁中道叹了气,“你入府时间不长,不知我这夫人是出了名的醋坛子。光是娶上这几房妾氏就花费好大一番气力。幸而所出皆为女儿,平日里我也不敢多接触,否则定会在后院惹起轩然大波。若是知晓你的身份,还不知道要怎样闹。” 这话无喜第一次听,不由竖起耳朵。 “如今苓儿的婚事就是她心头最大的一桩事,只要这事了了,认下你就不难了。” 无喜懂了。梁中道的意思是,梁子苓越早一点嫁人,她就能越早一天当上这相国府的二小姐。到时府里没了整日气势嚣张的嫡女,她的日子也好过些。 “所以你别急,安心在府里待着,早晚有出头之日。” 从正厅出来,无喜脸上添了几分笑意。她忽然后悔自己不懂事,之前竟为这事跟梁中道起了冲突,还趁夜不知天高地厚偷跑出去。再怎么说梁中道也是她的亲生父亲,总不至于坑害他她。 刚要拐进回廊,见孔二哥垂手立在一旁,见她过来连忙伸手要拉,被无喜躲过了。 “孔二哥,府里人多眼杂,让人看见了不好。”无喜小声说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讲。” 孔二哥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迟疑几秒收了回去。 “老爷没有为难你吧?”他关切地问道,“今日他问起膳房起火一事,阿宽一时语失,将你同我讲的话原封不动讲给老爷听。我只是替你辩驳几句,说你一早被大小姐关进了后院柴房,怎可能知晓这事,没想到老爷就央人叫你过来亲口对证…” “我没事的。”无喜露出笑脸,“谢谢你替我说话,我想阿宽也不是有意的。这事原是他的本分,怪不得他。” 见无喜这般善解人意,孔二哥顿时释然。 “起火的缘由查清楚了吗?” 孔二哥摇了头,“这事不好查,幸而没人因此事受伤,估计最后也就只有不了了之了。” 无喜点点头,“真查不出也没办法,以后看紧些就是了。” “苦了在膳房做活计的人,”孔二哥答,“这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大夫人就扣了她们三个月的月钱。就算事情水落石出,这惩罚也收不回去了。” “三个月月钱?”无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年统共才几个月,就因为这么一场不明不白的火灾,膳房的管事和丫鬟们就要白做这么久的活儿,若是遇上家里有事急用钱,那可就成大问题了。 “这事你我说都没有用,整个后院都归大夫人管,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无喜不由得想起赵大娘,她为人善良,就算待她一个新入府、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也和蔼亲近,从不因她地位低而肆意差遣,反而给了无喜不少温暖。如今她落了难,岂有不帮的道理? 无喜抹过身往回走,被孔二哥伸手拉住了。 “你这是要去哪儿?” “这事你我管不了,就得找能管的人来管一管,总不能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吧。” 听到这话,孔二哥连忙上前阻拦。 “你可别犯傻,这事不是你我这样身份的人能左右的。” “不行也要试一试。”无喜决心已定,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你不去没关系,但请别拦我,今天这事我管定了。” 第三十二章 天下之大不过理字 看到刚出门不久的无喜折返回来,梁中道心下一惊。 好不容易才将事情暂时平息下来,他担心她细琢磨后发觉事情不对,又来找他算账,心里后悔做出那番允诺。 不料无喜行过礼后,仍是唤他“老爷”。 “老爷,无喜有一事相求。” “哦?什么事?” 无喜便将从孔二哥处得知的事实原委原封不动讲给梁中道听。 “在这府里做事的下人,除了想要糊口的,更是上有年迈父母要供养,下有年幼子女要抚养。如今膳房起火的缘由都还没查清楚就罚了每人三月月钱,恐怕说出去也要惹人非议,说相府主人不讲情面,竟无理责罚下人。不止损害膳房管事和丫鬟们的利益,更让梁府丢了威信与脸面。老爷,无喜恳请撤除对她们的惩罚。” 梁中道听到一愣一愣,看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严肃。 “你的意思是,她们不该罚?” “如果事情查清楚了,确实是膳房管事与丫鬟做事出现纰漏才让歹人抓住可趁之机,到时候再罚也来得及。”无喜答道。 “这膳房由她们管理,出了事,她们自然要担责任,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 无喜抬眼看他,见梁中道目露寒光,整个人颇威严,大有压人之势。 她鼓起勇气,继续说道,“若是出了事就要无理责罚管事的人,那便不能只罚在膳房做事的下人。” “膳房由她们管理,膳房失火,因而她们该罚。府里下人都由管家主理,下人犯错,因而管家该罚。”说到这儿,无喜停顿一下,继续说道,“管家和后院之事都由大夫人掌管,那管家犯错、后院失火,又该向何人问责呢?” “放肆!”梁中道拍案而起,吓得无喜心脏砰砰跳。 她垂了头,再不作声。 “你是在说,我该去找大夫人问责后院起火一事?连她一并罚了?”梁中道是个聪明人,这么简单的逻辑绕不住他。无喜的话中话,他听懂了。 无喜连忙摇头,“无喜不敢。” 梁中道板着脸走到她身边,盯着她,“还说不敢?刚刚大言不惭跟我讲理的时候可没看出你有什么不敢的,现在知道低头了,难道还想把自己亲口说的话收回去吗?!” 无喜攥紧手指,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事已至此,若是话就说到这里,不但得罪了梁中道,更帮不了赵大娘。与其这样,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直视梁中道。 “无喜年纪虽小,可也明白这天下之事再大大不过一个理字。千古帝王统御千军,天下之人皆为子民,若要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也要以理服人。这相府再大也没有都城大,更没有天下大。相国位再高,也没有皇帝高,更不是神仙。若是一味靠压迫下人主事,早晚也有权利崩塌的一天。” 梁中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间肌肉紧紧拢起,在额上留下三道纵纹。 无喜感受到他的呼吸粗重,扑在她脸上,努力睁大眼,一眨不眨盯着他。说心里不怕是不可能的,可此时的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人赶出府去,再不许进来。无喜自小就不是富养长大的,也从没得到过什么,不怕失去。她唯一担心的是再无法完成娘亲林婉清的生前遗愿了。 可这些道理都是娘亲从小教她的,若因这事与不能相认的父亲之间产生分歧,让她的真实身份永远埋葬成为一个秘密,娘亲绝对不会怪她。 这么想,无喜的心便更坚定了几分。 梁中道锐利杀人般的眼神在她身上驻足很久,他不说话,无喜也不说话,就这样僵持住了。 “既然你心怀天下,说得头头是道,满口都是个“理”字,仿佛这天下之人都不如你懂理。”梁中道忽然开口,出其不意说道,“这么想当英雄,我就成全你。膳房失火一事要人负责,不如就由你代替她们受罚好了。” 走出正厅,无喜双腿一软,几乎瘫在地上。 孔二哥赶忙上前,“怎么样?老爷是不是生气了?” 无喜摇了头,脸色木然地好似还没从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斗争中回过神儿来。 片刻后,她露出了笑脸,“我成功了!” 另一边,梁中道立在正厅之中,眉头久久没能舒展。刚刚与无喜那番对话仿佛将他拉回十几年前,只是对面立着的另有其人。 第一眼看,无喜与林婉清并无相像之处,许是年纪尚小,身形气质还未长成,除了那枚玉佩难辨身份。可他刚刚忽然发现,无喜的眼睛与林婉清长得一模一样,那是独属于林家人坚守信念、从不怀疑、永不屈服的眼神,让梁中道久久不能忘怀。 夜深了,守在门前值夜的无喜感到阵阵困意袭来,连忙走到旁边用沾了凉水的湿帕子醒脸。 “你也太傻了,”跟她一起值夜的兰香小声叹道,“你这样做确实救了她们,却害苦了自己,以后在这府里的日子也会更艰难。反过来,她们可未必会真心帮你。” “没关系。”无喜摇了头,“我孑然一身,有个地方住已经很知足了,月钱想扣便扣,就算全扣光了我也不在乎。这事对她们重要,对我却不重要,算起来还是我赚了。” 兰香被她这奇怪的逻辑唬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呀,看着机灵,谁知却是个傻的。”兰香笑道,“就算不为现在考虑,也总该为以后考虑考虑吧。” “以后?”无喜扭头看她,眼神不解。 “你还打算一辈子都待在这相国府里不成?早晚有要出去的一天。这府里的下人都紧着心的弄钱,就是想攒够了资本再不用给人当奴才。你可好,倒一点不想这些事。” 无喜沉默了。兰香说的对,她确实没考虑以后的事。 “你呀你,下次再不要犯傻了。今天也就是没遇见我,否则我拼了命也要拦住你不可,怎可能让你跑到老爷面前去放肆,活腻了不成。”兰香叹道,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三十三章你不是他 夜已深了,无喜悄悄爬起来,穿了鞋出门,直奔后院柴房。 看到小黑猫正窝在角落睡得香甜,她长出一口气,将白天偷偷藏起的食物摸出来放在布条旁边,又舀了点水在磨平棱角的碎瓷片里,摆在一旁。 “有了这些,应该饿不着你。”她拍拍手,正打算回去。 刚踏出柴房,忽然听到角落里传来石子滚落的声音。 无喜敏锐地捕捉到声音来源,循着那个方向走去,“谁?”她轻声问道,没有回应。 府里的人不会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了。”无喜站在地当中,昂起头,故作镇定地说道。她的眼珠滴溜溜转,想在银面人出现时第一时间发现。 发出声音的杂物堆纹丝未动,却从相反方向的树荫下走出个黑色的身影。无喜背对他,盯着杂物堆出神,直到黑影挡住月光将她拢住,她才扭头往身后看。 这一看不要紧,连忙后退三步,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 “你不是已经看到我了,至于吓成这样么?”银面人环起手臂,冷冷道。 无喜站起身,拍掉粘在衣服上的灰土,抬起头来。她忽然觉得眼前人与之前不大一样。虽然也是一袭黑衣、长发束起、银面遮脸,可这人身形气势都更压人,离得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阵阵杀气。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朝墙角挪去,“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银面人透过面具看她,片刻后笑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救命恩人?”无喜不解。 “那日你欲从客栈窗口一跃而下,是我把你这条小命给捡回来的。” “不对,”无喜看着那冰冷银面,“你不是他。” 银面人沉默几秒,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伪装竟然这么轻易就被看穿了。 “你到底是谁?!”无喜追问道,“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喊人了!” 银面人轻笑一声,背过手去。 借着月光,无喜发现他腰间悬着一枚精致玉佩。盯着看了两眼,发现竟是娘亲林婉清临终前交给她的那块。 她连忙上前要夺,被银面人闪身躲过。 “要拿回玉佩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银面人居高临下看她,声音阴冷。 无喜没有其他选择,只好点头答应。 “你叫什么名字?” “无喜。” “真名。” 这题难住了无喜。无喜只是她的小名,是娘为她取的。她还记得娘对这名字的一番解释,人活在这世上,快乐与悲伤的总量是固定的。快乐多一些,悲伤也增一分,快乐少一些,悲伤就减一度,如此才能维持平衡。娘亲只愿她一生平稳安顺,无喜更无悲。 见她不答话,银面人开了口。 “你姓林名子歌,我说的对么?” 无喜大惊。她本以为除了已故的娘亲林婉清、亲爹梁中道和自己以外,这世上再无第三个人知晓她的身份,不料这黑衣人竟脱口而出她的大名,一字未错。 “你…你在说什么?” 梁中道千叮咛万嘱咐,时机未到,不可暴露身份。无喜怕极了。 “你是林婉清的女儿。”银面人伸手抓起腰间玉佩,“这枚玉佩是你母亲临终前交给你的。” 无喜顿时小脸煞白。她曾向梁中道保证不会擅自透露自己的身份给别人,这事若是传出去,她便成了背信之人。爹原本就不喜欢她,经此一遭更不知道会怎么想。 见她瑟瑟发抖,整个人像是只被鹰盯上的鹌鹑,银面人笑了两声。 “我不过就是说了两句实话,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你的身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无喜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该答什么。现在人为刀俎她是鱼肉,落于下下风,毫无还手之力。 “为什么来梁府?” 听到这几个字,担心与害怕顿时间散了大半。原来这银面人只知道她是林婉清的女儿,却不知道她的亲爹正是当今相国梁中道。 理了理思绪,无喜抬起头来。 “我需要一个容身之所。那日偶然撞见相国大人,见我可怜便收我入府做丫鬟,要是没有他,我早就流落街头了。” 银面人盯着她,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利剑,架在她脖颈。 “说真话。” 无喜大惊失色,双腿不自觉地发起抖来。冷剑泛起寒光在她脸上投下一道白影,闪得人眼花。无喜挪开目光,无意间见那银面人手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由食指与中指间的缝隙一路延伸至手臂,被袖口遮住。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无喜看着银面,结结巴巴答道。 “喵~” 旁边忽然传来微弱的猫叫声,趁银面人扭头看的间隙,无喜连忙将自己的脖子从利剑边挪开。不料下一秒,拖着残腿的小黑猫却被他一把抓住,提在手里。 “要它活命,就说真话。” 小黑猫被他吓得连叫都不敢叫,小小一只,身子瑟瑟发抖,像是一掌就能捏碎。 无喜咬住嘴唇,蹙起眉头,感到呼吸也跟着困难起来。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我…” 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被银面人伸手拽到树荫下,捂住了嘴巴。 无喜睁大眼,片刻之后,看到一个小小身影由回廊跑来,钻进柴房,没一会儿又出来了。她在院中转了转,四下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见她不挣扎,银面人手上的力道减轻,只箍住她的手臂。 那身影在杂物堆里翻了一会儿,又顺着草丛一路找,眼看着就快要过来了。这下无喜看清楚了,来的不是别个,正是相府四小姐梁子蓉。 此地危险,不宜久留,需得提醒她才行。可是要用什么法子呢?无喜正想着,身子一轻,回过神儿时已立于树梢之上。腰间是一只男人的手,手上的疤痕触目惊心。 她两腿发软,好不容易才把到嘴边的惊叫强吞回去。 “别动,否则你和她,一个也别想活。”银面人在她耳边沉声道,声音冷的像坚冰。 第三十四章 获救的豆包 “喵~” 留在树下的小黑猫轻叫一声,将梁子蓉引了过去。 “你不好好在院里呆着,四处乱跑。现在好,长教训了吧?”梁子蓉上前,伸手将它抱在怀里。 黑猫没有挣扎,乖乖靠在她肩头,跟着一起进了柴房。 无喜感到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动不敢动。要知道,她身后立着的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对付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简直比杀只鸡还容易。 即使距离这么近,她也感受不到银面人的心跳和呼吸,若不是腰间手还在,她会以为身后人早已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梁子蓉用碎布包着小黑猫,悄悄从柴房出来,小心掩上门,四下看看进了回廊。 她走了,无喜提着的心放下一半。不管银面人对自己如何,至少不会伤及他人性命。 银面人纵身一跃,带着她重新回到地面。脱离控制的无喜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爬高不是她的强项,精神高度紧张之下,汗水已浸透衣背。 “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 无喜余光瞄了一眼柴房,抬起头看他,“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 梁子蓉来之前,她原本打算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以此来换无辜生命一条。现在威胁没了,自然不必为此冒险。反正不管她说的是不是实话,银面人若要杀她,总能找到借口。 “希望如此。”银面人幽幽道。再抬头,已消失不见了。 无喜捂住胸口,支撑身体站起来,摸着回廊回到院中。 “你去哪儿了?”刚踏进院门,便被兰香拉住了。 她半夜起来,发现无喜不见踪影,心下担心,便一直在这里等。得知她是去后院柴房给受伤的幼猫添食加水,不由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我以为因着之前说的那些话,你一时想不开,要做什么傻事。” “不会的,你说得对,我听进去了。” “真的?”兰香有些怀疑地问道。 “嗯。”无喜用力点头,“我想好了,我要留在这相府里好好生活,也为今后早做打算。” 天将将亮,无喜睁开眼,发现身边已空了。走出屋子,见丫鬟们早起了身,就连一向不早起的梁子苓也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无喜伸手拉住一名路过丫鬟,“今个儿是什么大日子吗?” “对咱们来说不是,对小姐不一样。”她凑在无喜耳边,小声说道,“小姐今个儿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一大早就起来梳洗打扮了。” 这是大夫人昨日给梁子苓支的招,就算言王婉拒也不要紧,反正这婚姻大事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皇太子也不敢违旨抗婚。既然言王不从,那就从别处多下些功夫。 这个别处自然就是明珍皇后了。 “就凭咱们老爷夫人和皇后娘娘的关系,这事准成。现在不过是好事多磨罢了。”丫鬟留下句话,匆匆走开。 无喜想到前日梁中道对她讲的话,大小姐早一天嫁出去,自己就能早一天转正,心情忽然大好。 兰香陪着梁子苓出门,府里顿时清净许多。院里丫鬟偷懒不干活儿,干脆聚在一起聊起天。 “无喜,你也歇一会儿吧,好不容易才得一日闲,你可别把自己给累着了。” 无喜没应声,只低头抹灰。她不知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万一梁子苓在宫里的行程未达心意,回来又是拉着一张脸,低头看见这院里各处乱作一团,定会大发雷霆。她们在这府里的时候长,应该深谙此理才对,竟还做些不着调的事,实在无法理解。 “咱甭管她,她爱干就让她一个人干呗,反正累的也不是咱们。” 丫鬟们一哄而散,另找地方说话,倒是落个耳根清净。 一个人干完活儿,无喜扶了扶酸痛的腰,直起身来。眼见着已过了晌午,院里鸦雀无声。她放下手上的抹布,抹身出了院。 穿过月牙门,看见个小丫头背手立在旁边。 “无喜姐姐。” 梁子蓉脸上挂着笑,走上前来朝她深鞠一躬,“谢谢你救豆包一命。” 无喜大惊,连忙看四下是否有人经过。她和梁子蓉主仆有别,在这府里可没有小姐向丫鬟行礼的道理,幸而无人撞见。 “豆包是谁?” “就是你放在后院柴房里的那只小黑猫,它的名字叫豆包。”梁子蓉答,“前些日子它犯了错,险些被人打断腿,要不是你,恐怕现在早已一命呜呼了。” 无喜这才发现,那小黑猫竟是有主人的。 可梁子蓉了解的并非事实。虽然豆包确实是由她发现,真正救它的却另有其人。可是转念一想,得知有银面人深夜闯进府里,她定会受惊,又改了话头,“其实我也只是凑巧碰到它,换做其他人,他们也一样会救。” “那才不是。”梁子蓉连连摇头,“同样都是下人,面对一条无辜生命,有人心肠歹毒扬手便打,有人却要小心翼翼护它性命。人和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梁子蓉人小鬼大,竟说出这样一番有深意的话来。 “豆包是你养的猫?”无喜问道。 “是,也不是。”梁子蓉答,“先前家里有只黑猫,年初时病死了,留下一窝小猫崽。母亲不喜欢猫,原是让人送出去的,可不怎么竟落下一个。豆包有残疾,天生是跛的,一条腿比其他三只都短,送也送不走,后来就留下了。” “这府里就数子芸姐姐爱猫,她不在,没人管豆包。我本来把它带到我院里养,可豆包很爱跑,一不留神就会偷溜出去。上次让母亲撞见受了惊,被红缨打了,之后就再没出现。” 梁子蓉答,“那天紫娟去柴房,恰好听到猫叫,就顺着声音找到了它。” “我一猜就是你把它给救了。” 无喜没想到,那黑猫的腿竟是让大夫人房里的红缨给打伤的,心里不禁涌起一阵寒。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把它带回去了,以后一定看好,再不让母亲撞见。” 无喜点了头,“这样就好了。” 梁子蓉笑起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无喜姐姐,今天你没事,不如陪我一起玩儿吧?” 第三十五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无喜迟疑了,这阵子在府里待着没让她长什么见识,倒是把胆子给待小了。 “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回来再做?”梁子蓉眨着大眼睛看她,晃了晃她的胳膊,“你就陪我吧,正好子苓姐姐今日不在,万一有什么事我帮你担着。” 话虽这样说,可无喜知道若真被发现,梁子蓉绝对护不住自己。且不说她只是个小孩儿,说话力度原本就低三分,就凭梁子苓的性子,这府里但凡有个制得住她的,也不至于成如今地步。 “可是…” “哪那么多可是,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梁子蓉不由分说,拉着她朝外面走。 由相国府出来一路往西,途径一片极热闹的街区。跟另一边满布药铺、绸缎庄、客栈、饭馆和玩物、脂粉摊子的巷口不同,这里卖的东西接地气得多,都是些日常生活用得到的寻常物件儿。 这时候天气热,街角阴凉处坐了不少沿街乞讨的叫花子。这些人大多是白发老人和年幼孩童,偶有手脚健全的壮年人,手里捧着破碗,面前一张废木板做的牌子,看到两人走来眼睛立刻放出光来。 “小姐,行行好,我孙子已经快三天没吃饭了,没有银钱赏口馍也行。” 那人抓住梁子蓉的衣角,苦苦哀求。无喜刚要上前,见梁子蓉不急不躁,从荷包里摸出几枚铜钱塞在她手里,引得蹲坐在旁边的叫花子纷纷上前。 “别着急,每个都有,不会少了你们的。”梁子蓉高声说道。 无喜见她一一分发铜钱,得了铜钱的叫花子也不走,守在旁边直勾勾看着两人。 “你刚才不是领过了?”梁子蓉是个眼尖的,略过面前眼熟的人,将手里的铜钱放在他身后的叫花子手上。转眼间,荷包已见了底。 大概是得了便宜,有人贪念渐起,竟冲上前来要夺梁子蓉手上的荷包,无喜赶忙挡在梁子蓉前面,将她护在身后。 “这些钱足够你们吃几顿饱饭了。” “呸!”叫花子一口唾沫吐在地上,目露凶光,“要不是你们这些家里当官的为富不仁,鱼肉百姓,我们也不至于连口饭也混不上。这原本就是你们欠我们的,她给钱是应该的!” 无喜蹙了眉,在南境时日子虽然过得苦,可也没见过如此之多的讨饭人聚在街头巷尾。这里是都城,天子脚下,竟会有这番景象,实在令人不解。 “我家小姐人好心善,这钱她给你们是做好事,不给也说不出什么来。”无喜上下打量他,“我看你有手有脚,岁数也不大,宁愿蹲在这里讨饭吃也不出去找些活计做,究竟是被人鱼肉的百姓,还是好吃懒做的废物,恐怕还要调查一番。” 叫花子瞪大了眼,“你这小丫头片子,张嘴闭嘴仁义道德,不知道你是从那吃人的宅子里出来的,还以为是哪位佛祖下凡主持公道。我今天非要替天行道,让你长长教训!”说罢,竟撸起袖子,直奔无喜而来。 无喜护住身后的梁子蓉,后退两步紧闭双眼。拳风略过头顶,却迟迟也没落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大男人欺负两个弱女子,这就是你所谓的替天行道吗?” 无喜睁开眼,见一身着男服的女子厉声说道,三两下便将叫花子打得连连求饶。 “女侠饶命!” “再让我见到你,非断你一条胳膊。”女子威胁道,松开手,那人便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了。 看到女子腰间那把精致匕首和高高束起的头发,无喜忽然认出她来。 “你们没事吧?” 无喜摇了头,“我们之前…见过吧?” 女子扯了扯嘴角,“你认错人了。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换成别人我也会帮忙。”说罢转身欲走,却被梁子蓉抓住了胳膊。 “姐姐,敢问尊姓大名?日后报恩也好有个去处。” “不必了,我做事从不为别人,今天只是顺手罢了。”女子冷冷答道,转身便走。 “好奇怪的姐姐…”梁子蓉喃喃,“不过身手真不错,不比男子差。” 无喜快走几步追上她,拦住去路。 “等等。” 她盯着女子看了又看,视线落在她脸上,又从脸上挪到腰间的匕首。随后笃定地点了头,“没错,我之前见过你。前些日子,就在客栈旁的窄巷里。”无喜说道,试图唤起她的记忆,“你那天穿了一身黑衣服,把我当成坏人,还将匕首抵在我脖子上。”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说我认错人了。” 女子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一丝表情。片刻后才开口,“有事么?” 无喜愣住了,机械般地摇了摇头,“没…没事…” 待那人走后,梁子蓉跑上前,“无喜姐姐,你认识那个打架很厉害的姐姐吗?” 无喜摇了摇头,“可能是我记错了。”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却有了答案,这女子正是被她错认成银面人的那个。自己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自己,可为什么不愿承认呢? 脑中正想着这个问题,已被梁子蓉拉着来到一处稍显古旧的大院门外。 “无喜姐姐,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无喜抬起头,看到木门之上摇摇欲坠的牌匾,因长久没有维护而剥落的表皮显得有些斑驳。上面的字迹却仍依稀可辨。 “普济学堂…”无喜一字一顿将它念了出来。 她立刻想起兰香的话,这里正是由那位传说中红颜薄命的都城才女林唤雪创办,专为读不起书的贫苦孩童提供接受教育机会的地方。 “咦?这门好像开着诶。”梁子蓉伸手轻推院门,竟将它推开一道小缝,连忙招呼无喜,“无喜姐姐,咱们进去看看吧?” 无喜脚步迟疑,不知这地方如今的主人是谁,擅自闯入恐怕不礼貌。 “自从唤雪姐姐走了这里就一直没人管,更没有主人了,走嘛。”梁子蓉是个小孩儿,玩心大得很,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你不进去的话我就一个人进去了。” 陪着小姐出门,把小姐弄丢了可不行。无喜刚要拦,梁子蓉已推开门钻了进去。没办法,她四下看看,只好跟着一起进了普济学堂。 第三十六章 重开普济学堂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迎面是间不算宽敞的院子,长时间没人打理,早已是荒草丛生。 “慢点跑,别摔了!”无喜喊道,却见梁子蓉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哪顾得上听她的话,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无喜穿过廊道往里走,一边四下张望寻她的身影,一边轻声唤她名字。可梁子蓉就像故意跟她捉迷藏,打定主意不肯现身。 眼见着前面是间四面开窗的厢房,大门虚掩着,无喜想也没想,径直走了过去,一把推开门。 背手而立一位翩翩公子,听到声音回身看,吓了无喜一大跳。 “三…三王爷。”她连忙垂首行礼。 言王看到她,眼中闪过一阵惊异。 无喜悄悄抬头看他,白纱遮面,只留了双眼睛在外面。 “唤雪?” 空气仿佛凝滞了,两人就这样相距不远屏息对望,谁也没先说话。觉察到异状的无喜连忙低下头。虽然不知道言王为何会出现在这废弃学堂中,可她毕竟是个相府丫鬟,主仆有别,该讲的规矩不能忘。 言王走上前,认真打量她,“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 “无喜给王爷请安。” 话刚出口,无喜连忙捂住嘴巴,结结巴巴补充道,“我是说…紫娟…” 刚刚一时紧张,竟忘了自己是借相府四小姐梁子蓉的贴身丫鬟紫娟的身份出来的,一时疏忽,竟将本名和盘托出,只好希望言王忽略掉这个小小错误,万一深究可就麻烦了。 言王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片刻后又放下了。 “抱歉,我认错人了。” 无喜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她,“言王刚刚可是叫了林唤雪的名字?” “你认得她?” “在这都城之内,应该没有人不知道林家小姐林唤雪。” 言王露出个惨淡的笑,“是啊,在这都城之内,没人不知晓她姓名。只是斯人已逝,淡忘也是迟早的事。” 无喜刚要说什么,身后传来响动,梁子蓉忽然闯进来。 “你怎么不来找我呀,害我在草丛里蹲了半天。”她撅起嘴巴,看到立在一边的言王,连声问好。“言哥哥怎么也在这儿?” “闲来无事,过来逛逛。” “来这废弃学堂里逛?莫不是睹物思人,又想起了唤雪姐姐吧?” 听到这话,无喜睁大眼,没想到蓉姐儿竟然敢这样同三王爷讲话。 可言王却没生气,只是轻扯嘴角,露出个温柔的笑,“自然是想她,不过今日并非为了这一件事而来。” “那是为什么?”梁子蓉好奇地问道。 “我打算命人重开普济学堂。” 宫中,明珍皇后将梁子苓叫到身旁坐,拉起她的手。 “苓儿今日怎么有空,想起来陪本宫聊天了?” “因为言哥哥的事,爹罚我多日不能出院门,但只要我说是进宫来陪皇后娘娘聊天,他就点头允了。”梁子苓莞尔一笑,说话语气都比平日温柔三分。 梁中道的相国之位与明珍皇后有脱不开的关系,两家结亲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心里自然忌惮。这次梁子苓婚事受阻,他心下着急,只要能用的法子高低也要用上去。 “这事跟言儿有什么关系?” “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吧,”梁子苓叹了口气,“言哥哥亲口拒了和我的婚事。” 明珍皇后笑了笑,“别着急,这事他说了也不算。” 梁子苓心中一喜,脸上还没笑开,便听奴才高声传话,“七公主到。” 转眼间身着华服的七公主李夜瑶已大踏步跨进门来,因动作太大,震得头上的珠钗撞击彼此发出脆响,人还没坐稳,反驳的话已迫不及待跑出来了。 “三哥的婚事他说的不算,难道你们说的就算了?” 明珍皇后深吸一口气,抬手扶额。七公主是她的软肋,从小娇宠惯了,平日里说话做事完全随心所欲,根本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如今也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还是一副顽童心性,谁也拿她没法子。 梁子苓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别看她平日里在相府作威作福,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一旦见到这七公主,整个人就像是见了老虎的家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多日不见,夜瑶公主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虽然心里不情愿,嘴上还是说出句恭维话来。 “再标致也没有你这个寒夜城第一美人标致呀,只不过三哥从小美女见的多了,对容貌早就麻木,只喜欢那心里善良、品德高尚之人,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女人根本没兴趣。”七公主语气不紧不慢,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我看某些人与其在这浪费功夫使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还不如趁此时间多读两本书,提高提高自身修养,说不定机会还大些。” “你…”梁子苓将要发火,生生憋了回去。不仅因为她面对的是七公主,更是因为明珍皇后还坐在一边。虽然她早已声名在外,可也不想在这宫里失了体面。 “瑶儿。”明珍皇后终于皱起眉头,“休得无礼。” “我只是说两句实话罢了,难道如今这世道都听不得人说实话了?”李夜瑶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 梁子苓暗叹今日晦气,怎么这七公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趁她进宫的时候来,怕不是算好了,故意让她下不来台。 “没关系,七公主年纪尚小,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我不介意。” “说的好像你介意就有用似的。”李夜瑶瞥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巴不得要嫁给三哥,怎么好对我发脾气,否则我转头告了状,你岂不是更没机会?” 梁子苓的脸涨的通红,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心事竟被这小丫头拆穿,心里早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就是个公主而已,日后等我当了皇后,看还把不把你放眼里。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 “我看你就还不如趁早断了念想,三哥心里只有林唤雪一人,如今她都已经去世两年了,还要命人修缮重开普济学堂。你呀,这辈子怕是也没机会喽~” “什么?”梁子苓惊得瞪大了眼,“言哥哥要重开普济学堂?” 第三十七章 故人托梦 回府路上,无喜一直想着刚刚在普济学堂,言王回身看她的那个眼神。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可她总觉得那眼神中的情绪很复杂,像是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再想他的话,分明是将她错认成了另一个人。 “那一定是唤雪姐姐了。”梁子蓉昂着头,大胆猜测,“这普济学堂是由唤雪姐姐一手创办的。言哥哥到了这儿,睹物思人一时错认也是有的。” 无喜点点头,认为这话有理。 梁子蓉仰起头,仔细端详她被白纱遮了一半的脸,片刻后眯起眼睛笑了,“这么看,你跟唤雪姐姐确实有几分神似,不怪言哥哥认错。” “我?”无喜很惊讶。她从没见过林唤雪,更没见过她的画像,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梁子蓉用力点头,“大概是眼神吧,如果没有这面纱,可就一点儿也不像了。” 无喜没应声,从来只听人说过眼睛像、嘴巴像,还从没听过凭眼神认人的,好生奇怪。 梁子苓由宫里出来,早憋了一肚子火,进府时脚步跺得响,引得丫鬟下人不敢吭声,只能悄咪咪在后面跟着,听凭发落。 “啪嚓!” 屋内传来茶壶落地的声音,接着是摆在窗边的古董花瓶,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无一幸免。 无喜立在兰香身边,小声问道,“不需要人进去看看吗?” 兰香摇了头,“小姐现在正在气头上,谁也劝不住,等火下去了自然也就好了。现在进去,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引火烧身。你以为这些丫鬟有哪个是傻的?” 无喜懂了,原来傻的是自己。只是她不明白,明明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这样了,难不成这一向跟梁府交好的明珍皇后还能给她气受不成? “小姐这是让七公主给气着了。” “七公主?” “就是夜瑶公主,言王的亲妹妹,个性比咱们小姐还要强上三分,这是遇上对手了。” 得知梁子苓竟也有对手,无喜大惊。她暗自思忖,这就是所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吧,心里不由得对这个所谓的七公主生出几分好奇。 待梁子苓歇下,夜已深了。 无喜仰面躺在榻上,半点睡意也无。听着身边丫鬟均匀的呼吸声,偶尔夹杂几声响亮的呼噜,她心生羡慕。入府这阵子,她已好久没睡成整觉了。 看样子,今日梁子苓行动不力,距离她嫁入言王府又远了些。照此推论,自己恢复梁府小姐的身份也就远了些。不知怎的,这日子过着过着,她竟跟这梁府大小姐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不行!”无喜忽然起身,“我得帮帮她。” 身边丫鬟被惊醒,一只胳膊挥过来,嘴里嘟囔,“这大半夜的,好端端发什么疯?” 无喜只得躺回榻上,闭了眼努力入睡。 朦胧之中她竟回到那荒草丛生的普济学堂,只是身边景物更迭,院落渐渐明晰,廊中也多了些穿行而过的人。读书声自厢房而来,无喜回身看,见身后立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她身材纤细,脸上略施粉黛,头上插一柄玉钗,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女子轻启朱唇,声音极美。 “普济学堂。”无喜本能应道。 女子看她一眼,莲步轻移踏上回廊,转头见无喜仍呆立原地,伸手向她。 “跟我一同来,我带你看看这地方。” 无喜心下惊奇,不知这女子为何人,自己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她无暇思考,只是跟随女子的脚步朝学堂深处走去。 朗朗读书声愈来愈近,厢房之内,长须先生立在正中,身边围了不少衣着朴素的市井孩童,其中不乏身强力壮已近成年的大孩子。先前听到的读书声便是出自他们之口。 那些孩童见两人进门,纷纷投来目光。 “林先生好。” 无喜清楚听到他们唤身前女子为林先生,恭恭敬敬起身向她行礼。 “林唤雪…”她无意识地吐出这个名字。 女子转过身,朝她点了头。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话刚出口,无喜连忙捂住嘴巴,可已经来不及了。 林唤雪的笑容渐渐消失,眉间笼上愁云。立在身后的学生们忽然消失不见,厢房破败,转眼间学堂已是荒草丛生。 无喜呆愣着看她,心中多了些凄惶。 “我知道。”林唤雪的声音好似飘在空中,“可我放心不下他们。”她淡淡地说,“普济学堂是我毕生心血,我不忍看她荒废。如果有机会,能不能请你帮忙,让她重现往日荣光?” 无喜不知答什么,默不作声。 “每个人生来都应有读书识理的机会。只有人好了,这天下才能变好。天下好,人们才有机会追求更好的人生。” “天下…”无喜重复着这两个字,“可这普天之下尽是皇土,这天下是帝王的天下,跟我们平凡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唤雪摇了头,“天下是帝王的天下,也是子民的天下。天下子民如何,这天下便如何。” 无喜半懂不懂,眼神中满是困惑。 “蚂蚁虽小,聚合力量,也能搬动千斤重物。这道理你可听过?” 头顶飘来一阵乌云,将林唤雪罩在阴影之中,面目渐渐模糊。 “为什么?”无喜上前,想要问个清楚,“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话?” 睁眼时,是兰香微蹙的眉头。 “无喜,你没事儿吧?”她关切地问道。 无喜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丫鬟房内,普济学堂、朗朗书声、林家小姐原来都只是一场梦。 “快起来,别磨蹭。”兰香催促道,“待会儿被小姐发现又要罚你。” 无喜这才想起,自己今日还有些重要的事等着做。 趁着梁子苓去大夫人房里用膳,她早早干完了活儿,偷偷绕到前院来。 “翠莲姐姐,我想请你帮个忙。”无喜找到老爷房里的传话丫鬟翠莲,央求道。 “什么忙?我能帮的肯定帮。” 无喜凑在她耳边,小声问,“你知道老爷的藏书平时都收在什么地方吗?” 第三十八章 孺子不可教 翠莲一路引着无喜来到藏书阁,推开门,一阵好闻的书香气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老爷收藏书籍的地方,相府书阁虽赶不上宫里的,在这都城之内也算是独一份儿了。”翠莲说道。 无喜伸脚迈过门槛,犹豫两秒又缩了回来。 “翠莲姐姐,你别误会,其实我今日过来是要帮大小姐取书,并不是为自己。” 翠莲捂住嘴巴笑了两声,“这我还能不知道么?自然是大小姐打发你来的。” 有了这话,无喜再没犹豫,径直走了进去。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书。从前在南境,娘亲也一直教她读书明理,可受条件影响,能看到的书实在太有限了。如今进入这广阔天地,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翠莲跟着进来,走到靠近大门的一排书阁站定,“大小姐要的书都在这里呢,你往里走什么?” 无喜退回来,见她手上指的尽是些消遣用的话本小说。 “这相府之内竟还有这样的读物?”无喜大惊。她以为这些书籍只流传于市井之中,根本连相府大门也不准许入,没想到竟在这里看见了。 “咱们老爷可算是个开明的人,常说藏书不分高低贵贱,好的坏的总得自己亲自读一读方才能判断,依流言行事可不是大家之风。” 听到这话,无喜不由得对梁中道生出些许敬意来。 “平时大小姐就看这些书?”她随手翻了翻,好奇地问道。 “大小姐惯常是不爱读书的,最多也就是看看这些,旁的根本不会看。”翠莲说道,“难道你来之前她没交代你吗?” 无喜摇了头。她是擅自来的,根本不是奉梁子苓的命令,编也编不出个花来。 “那你就拿这个,准没错,不行回来找我算账。”翠莲笃定地说。 无喜默默叹息,心想自己真是找了个吃力的活计。 凭她少有的几次与言王的接触,她已能感觉到他是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之人,再凭昨日在普济学堂,他曾说自己要重开学院,完成林唤雪的心愿,让贫苦百姓也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她便知道他是个心思柔软、慈济天下之人。这样的人,跟看书都只挑消遣之作的梁子苓根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将他们两个寻到一处去可不是件容易事。 无喜随手掐了两本小说,又走到书阁深处,摸了几本要学问的书来。 “以防万一,我还是多取些回去,免得白跑一趟。” 翠莲立在门边看她,“多取些是没问题,不过八成是白费功夫。你来的时候不够久,不了解大小姐的性子,长了你就知道了。” 进院时,梁子苓正在屋里描眉。她对兰香的手艺不满意,非要自己来,说是弄什么最近时兴的款式。可兰香心里清楚,她是学着昨日在宫里撞见的夜瑶公主的眉毛画的,奈何手艺不精,连条弧线也画不顺。 不过到底是大小姐,非要这样做,也没人敢阻止,只好垂手立在一旁,任她自己折腾。 “哎呀烦死了!” 没多一会儿,梁子苓耐心耗尽,将手里的东西一把扔在地上,伸手要砸铜镜。 “小姐,你可当心点儿,割了手是小,万一那碎镜片子不长眼,伤了脸就不好了。” 听了这话,梁子苓终于冷静下来。 到底也是寒夜城第一美人,脾气爆是爆,却也知道这脸的重要性。如今她就这么一项优势傲视群雄,可不敢再丢了。 回头瞥见无喜立在门口,手里还抱着一堆书,蹙了眉,“你不在外面干活儿,跑到屋里来干嘛?” “兰香,我有几句话想同小姐单独讲。”无喜到兰香身边,小声说道。 兰香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心里了然,走出去,顺手掩了门。 房里只剩梁子苓和无喜二人,她用眼角瞥了无喜一眼,鄙夷地说道,“这些书是我爹让你拿给我的?” 无喜没讲话,只是走上前,将书本一股脑撂在梳妆台上,发出震动声,吓了梁子苓一跳。 “你有病是不是?!我让你放这儿了吗!”叉起腰瞪起眼,眼看着就要发飙。 “小姐先听我说完,如果心里还有气,再责罚我也不迟。” 梁子苓眼神狐疑,心里想着她个小丫头片子还能说出什么花来,不过见无喜镇定自若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又添了几分好奇。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还要人三催四请不成?”她没好气地说道,“不过你说的要是不能让我满意,就当着一众丫鬟的面把这些书一页一页全都吃下去!” 无喜心一沉,这样一个女子,别说是鼎鼎大名的言王,就算是寻常书香世家也要考虑考虑,看来自己身上的担子真的不轻。 “小姐可知,言王预备重开普济学堂?” 听到这话,梁子苓睁大了眼看她,“你怎么知道?” “无喜也是听说的。这实在是件大好事,早就在百姓口中传开了,大家现在都说三王爷是个仁慈的人,日后继承大统,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这话从无喜嘴里说出来,让梁子苓很不习惯。 “想不到你个做丫鬟的,还能说出几句正经话来。”说到这儿,她脸上蒙了一阵红,连语气也柔和几分,“言哥哥自小就是心肠宽厚之人,以后自然是明君,这还用得着他们说?” 无喜见她入了圈套,连忙乘胜追击。 “像言王这样的人,自然对身边人也是有些期许的。若是小姐你能在普济学堂重开之时帮上忙助些力,说不定他会对你刮目相看。”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在普济学堂求学的多是些普通百姓,能与他们建立起不错的关系,日后成了三王妃也是顺应民心。” 这话梁子苓听着高兴,眉目渐渐舒展。 “看你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 说罢,她将视线挪到那堆书上。 “我懂了,你是让我捐书给普济学堂对不对?这个主意好,反正藏书阁的书多得几辈子也读不完,放在那儿怪浪费的,不如捐给需要的人。” 第三十九章 好心坏事 无喜惊讶地看着梁子苓。她原先的意思是让梁子苓多读点书,长些学问,日后到了那普济学堂也能学着林唤雪的架势讲上那么几句有用的话,让人刮目相看。 未曾想她却自己做了旁的解释。 且不说言王财力雄厚,想要重开普济学堂根本不差她捐的那几本书。就算真是一番好意,府里书阁的存本也未必派得上用场。这忙帮的不适宜倒不如不帮了。 可梁子苓哪管这么多,已喜上眉梢。 “这主意不错,别看你小小年纪,倒也真的懂些事情。我这就派人去办。”说罢抬脚出门,片刻没犹豫。 “小姐,我…”无喜话没说完,她已出去了。 不到晌午,成车的书籍藏本被运到仍在整理修缮的普济学堂门口。管家亲自监管,并在众人面前声明这是相府大小姐特别赠予学堂的书卷,专为入学堂读书的普通百姓服务。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这相府大小姐个性嚣张跋扈,没想到还是个热心肠。” “兴许是年纪渐长,懂些事情了。” “我看未必,俗话说得好,三岁看老。普济学堂可是林家小姐一手办起来的,如今林家倒了,她这是要来抢功劳。” 梁子苓等在厅里,坐立难安。见管家进门,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他们是不是都赞我体恤下民,普济天下?” “这…”管家犹豫一秒,笑着说道,“那是自然。大小姐你是在造福万民,怎可有人不领这番情意?自然都是赞你的话。” 管家在相府做事多年,对主人家的脾气了如指掌。他认为,只要能让大小姐高兴,说些莫须有的话也不打紧,反正大小姐一向娇生惯养,再好奇也不会亲自去普济学堂求证。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事可就不归他管了。 兰香在院里转了半天,终于在荷花缸背后的阴凉角落寻到了无喜。见她手上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 “你怎么跑到这里偷懒来?”兰香从后面一把抢过她的书,吓了无喜一大跳。 她捂住胸口,大惊失色,“你好坏啊,竟然这样吓我。我还以为是小姐回来了。” 兰香背过手去,正色道,“你不是一向自诩守规矩,怎么现在竟也学她们偷起懒来了?” 无喜撅起嘴巴,“我的活儿都干完了,闲来无事在这儿看看书,应该不算是偷懒吧…” 见她这幅样子,兰香不由得笑出了声,伸手将书还给无喜,“我说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不过这好像是老爷让小姐读的吧?你怎么竟看起来了?” “其实这不是老爷的命令,是我自作主张。”无喜答,“小姐和言王的婚事不顺,我心里着急,想帮帮她。知道言王喜欢的是林唤雪那样的姑娘,希望咱们小姐也能多读写书,多明白道理,这样两人才好有希望。” 听到这番话,兰香不由惊讶。 “主人家的事你倒管起来了,看来这平日里是太闲了。”她四下看看,拉住无喜的胳膊,小声说道,“你这是好心,弄不好却可能惹出祸事来。” 无喜不解。 “我刚从正厅过来,听说老爷正为这事发脾气呢。” 无喜登时愣住了。 正厅之上,梁中道面色严肃,用力拍了两下桌子,震得茶盏簌簌响。 “胡闹!这是谁想出的主意?!” 梁子苓扬起脸来,“是我的主意。” 梁中道看着她,脸色铁青。自己照惯常出门上朝,回来时竟发现藏书阁中精心收录的书卷足足少了三分之一,问过管家,竟道是让人捐给了普济学堂,顿时火冒三丈。 “你知不知道那藏书阁里收的都是最珍贵的书卷典籍,你可倒好,说捐就捐,连问也不问一句,就这样拱手送给了个市井书院,成何体统!” 梁子苓心里不服,却也不敢大声顶撞,只能小声嘟囔一句,“不就是几本书,有什么大不了。” “你还敢顶嘴?!” 见梁中道瞪起眼睛,大夫人龚齐美赶忙拉住身边女儿的手,嘱咐道,“你少说两句。”末了又抬头看向坐在主位的人。 “这书捐都已经捐了,怪我没看好。你生气了责我便是,没必要冲苓儿发这么大的火。”她语气温柔中带着些许强硬,主动护女,“再说,苓儿也是一番好心。普济学堂是言王带头主事重修的,她这样做也是为了博取言王的好感。或许方法是欠妥了些,但本意也是好的,实在不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 “若是苓儿与言王的婚事顺利,她也不至于要费尽心思想这样的主意。” 这话梁中道听懂了,说着说着,竟是怪上自己。 “你这是在点我没本事,连苓儿的婚事都做不了决定,才让她做出这样罔顾他人意见之事?” 大夫人耷下眼皮,“我可没这么说。” 梁中道气得胸口疼,没说话,站起身大步出去了。 他一走,梁子苓便扑到龚齐美怀里,眼中竟还挤出一串眼泪。 “这世上只有母亲一人懂我,爹常说凡事为我考虑,可最后呢?还不都要我自己想办法。今日好不容易做了件善事,还要被爹责骂,难怪外面的百姓都说我们相府之人冷血无情。” “别怕,有娘在,他休想动你一根汗毛。”龚齐美摸着她的头,安抚道。 “那我跟言哥哥的婚事呢?” “放心吧,就算豁出这张老脸,娘也会帮你促成这桩婚事。”龚齐美道,“以前是有林唤雪从中作梗,现在她人已死了,你和言王的婚事再无人敢阻碍。放眼这都城之中,还有比我们苓儿更合适的三王妃人选么?” 梁子苓破涕而笑,“母亲说的是真的?”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放宽心,这三王妃的位置早晚是你的。” 每次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无喜的心都不由得一提。 老爷责骂大小姐,大小姐定要责罚她。虽然这主意并不是她出的,可到底因她而起。如今梁子苓还没回来,她就像是已经受了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躲起来?”兰香路过撞见她,拉到一边,“你在屋里呆着,千万别出来,待会儿大小姐回来我就说你被别院叫去帮忙了。” “这样行吗?” “不行也得行,难道还要老老实实挨罚不成?” 第四十章 榆木脑袋梁子苓 没一会儿,梁子苓便进了门。与兰香先前设想的状况不同,她并未因受梁中道责备而大发脾气,反而冷静的可以。 “我看小姐今天不大对劲儿。”院里丫鬟窃窃私语,“听前院人说正厅刚才乱作一团,就因为小姐自作主张给普济学堂捐书一事,老爷把小姐好一通训斥,大夫人替她求情才勉强平息。依咱们小姐平日里的脾气,哪受得了这种委屈?” “确实奇怪。” 兰香瞥她们一眼,转身进屋了。 “小姐,膳房新做了山楂糕,夫人让我端来给你先尝尝。若是觉得好,下次再让他们多做些。” 梁子苓伸手夹起一块山楂糕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慢品其中酸甜滋味儿。 “还不错,但是还不够甜。”她放下筷子,对兰香道,“让他们下次做的时候再多放些糖。山楂糕嘛,就应该是甜的!” 无喜正在丫鬟房里躲避,战战兢兢等消息,却见兰香跨进门来。 “没事了,小姐没生气,你可以出来了。” 无喜心下奇怪,这怎么可能呢?过去没遇见事时,梁子苓的脾气也是说来就来,一个不顺心就要摔东西,今天收了责罚,反倒一声不吭了。 “八成是事情已经平息了。”兰香猜测,“反正你在院里做事,不去她眼前晃也没事。” 另一边,言王趁闲暇之时来到普济学堂,发现短短时日院中杂物已整理完毕,下人们正归置新填的学具和书本。前院正中放三只大箱,都是先前未曾见过的样式。 “这是什么?” “回王爷的话,这是先前梁府派人送来的。听说是梁府小姐送给普济学堂的赠书。” “打开看看。” 言王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眉头微微蹙起。 “这些书送来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下人答,“因是梁府送来的,没有王爷的吩咐没人敢动,一直放在这里。” “知道了。”言王点头,“差几个人把这三箱书搬到外面马车上。” 梁子苓正靠在秋千上,一边晃腿一边吃点心,忽然见大夫人房里的红缨跑了过来。 “大小姐,三王爷来了,现在正在正厅坐着,夫人让我赶紧过来告诉你。” 话没听完,梁子苓已站起身来,“真的?” 她心中一喜,想这招还真管用。虽然被爹责备了几句,可身上不痛不痒,只当耳边风过去了。倒是因此把言王给招来了,定是看到捐书大受感动要来向她道谢的,早已喜上眉梢。来不及细思,整理衣裙便带着兰香朝正厅去。 梁中道脸上堆笑,看到三箱书原封不动回到府中,笑容不由僵在脸上。 “三王爷,你这是…” “方才途径普济学堂,顺路进去查看修缮情况,才知道相国大人派人捐了书去。相国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其中不乏价值连城的古籍典册,放到学堂去实在是大材小用。有关普济学堂用书一事我早有安排,还要梁大人替我操这份心,实在是不敢当。” “哪里哪里,普济学堂原本就是惠民利民的慈善之所,我身为堂堂相国,出一份力也是应当的。”梁中道答,“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东西竟叫三王爷你原封不动给送回来了。” 言王笑了笑,“梁大人应该也知道,在普济学堂里求学的大抵是些寻常百姓,不懂得这些书籍的价值,保管不善造成损失可就不好了。我看,没有什么地方比相国府的藏书阁更适合收藏它们。” “日后真有用处,我再来向梁大人借也不迟。” 梁中道心中畅然,心想这三王爷果然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定是看这箱中藏书大多贵重,又听人说是相府小姐送的,便猜到是有人自作主张,原主并无意拱手让人,这才原封不动给送回来。既未驳人心意,也替他保全了颜面。 梁子苓刚进门,看到这番场景,一时呆住。 “这不是我送过去的书吗?怎么又回来了?”她看了看坐在主位的梁中道,又将目光移到言王身上,故作不经意,“言哥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言王是过来还书的。”梁中道答。 “还书?”梁子苓忽然理出个头绪来,“这些书我已经做主捐了呀,怎么又送回来,是不是爹你…” 话还没说完,便被梁中道厉声打断。 “胡闹!王爷还在这里,你怎好这样跟人说话?”他面色极严肃,刚刚的笑容已消失不见了。“没人叫你来,既然来了就安静坐好,现在还没到你讲话的时候。” 梁子苓被他那一吼震住了,只好乖乖坐在一旁。 听兰香讲完这一遭,无喜不由叹了气。 “后来呢?” “后来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三王爷借口有事走了,连晚膳也没留下用,可把小姐给急坏了。”兰香说完,低头看她,“我看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经过这么一遭你也该明白,小姐跟三王爷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光是努力管什么用?” 无喜没应声,心里却同意兰香的话。梁子苓是个榆木脑袋,个性又急躁,凡事不懂思量忍耐,心直口快,脑子还没想清楚,话便脱口而出了。幸好今日在正厅梁中道及时阻拦,否则话一出口,三王爷努力维持相府脸面的心思可就全都白费了。 这样的小事,连她个丫鬟都能想明白,从小长在相府的梁子苓却不懂。以前不懂,怕是以后也不能懂了。既然梁子苓与言王从小一起长大,他一定对她的个性品行十分了解,断然不会让这样的人成为三王妃,乃至于成为未来的皇后。 看来这任务,她也无能为力了。 “你为何这样一门心思帮小姐,该不会是以为小姐嫁了人,咱们就轻松了吧?”兰香追问道。 无喜摇了头。她的心思不能要人知道,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成。 “我劝你最好趁早断了这个念想,没有用的。万一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小姐真的追究下来,还能放过你不成?” 无喜木然地点了点头,“我懂了。” 第四十一章 勉强无用 荒废两年,眼看着普济学堂就要修缮完毕,重开指日可待。城中百姓口口相传,没一个不赞言王人好心善,日后定能成一代明君。 丞王府内,侍女由后门进来,匆匆来到正屋,将在街上所见所闻一个细节不落汇报给坐于主位上的四王爷。 “依我看,三王爷这是要趁机笼络人心。”侍女眉头轻蹙,语气忧心,“他在世人面前一向有口皆碑,很得民心。林家又以乐善好施闻名,如今他重开普济学堂,就是想将林家当年的荣光一并加在自己身上。” “呵。”四王爷冷笑一声,“若是民心向谁,谁就能当帝王,这天下岂不早就大乱了?” “可明珍皇后在宫中一家独大,根本没有能与之抗衡之人,照此发展,恐怕这王位…”说着,侍女抿起嘴唇,面容严肃。 “你是想说,这王位非他莫属。”丞王站起身,将侍女未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 自太子李夜儒殒命火海,众皇子迁出宫中各自为王已过七年。这七年里发生了很多事,三皇子李夜言既是明珍皇后唯一的亲生儿子,又深得民心、品行兼备,本是独一无二的继位人选。可如今这城中多了个半路杀出手握兵权的四皇子,暂成双足鼎立之势。 大多数人对四皇子李夜丞的过去并不了解,仅剩几个了解内情的人也绝不会将这秘密说出去。对他来说,这宫中皇位是志在必得。 “这皇位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世人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 侍女垂手立在一旁,不由攥了拳。 “我懂。” “换做旁人无妨,但若那人的儿子一朝继承大统,你我将再无可能见天日。” 大夫人院里,梁子苓正磨着龚齐美,想叫她找个理由带自己出府转转。 “娘,你就帮帮我嘛,眼看着普济学堂就要开了,言哥哥现在肯定整日在那儿。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又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 龚齐美看她,“这话你怎么不去同你爹讲?” 梁子苓撅起嘴,“明知故问嘛。” 自打那日言王来访退还书籍,她险些在众人面前驳了亲爹脸面,梁中道便勒令她近日不许出门,好好呆在家里反省自己。可相府大小姐的人生字典里压根儿就没有这两个字,她又不觉得自己有错,哪还会反省呢?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这才几日你就忍不住了,高门大户小姐深居闺中久不出门的比比皆是,换做是你,还不早给憋死了。”大夫人打趣道。 “比比皆是?哪有啊。”梁子苓不服。 “眼前不就有一个。” “眼前?”梁子苓四下张望,好奇地问道,“在哪里呀?” 大夫人摇了头,叹气一声,无奈道,“你呀你,是不是也太过于目中无人了。难道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认得了?” 梁子苓这才意识到母亲说的是那个性格古怪、整日将自己闷在房中舞文弄墨的三小姐梁子莹。她个性一向与旁人大不同,拿她做例子显然不适当。 “要我说奇怪的人是她,男不男女不女,也不知道整天都在想什么。”梁子苓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我看啊,她八成是这里有问题。” “可不敢乱说。”大夫人即刻制止,“这话被旁人听到了,又不知要传出多少闲话来。你还想当三王妃不想了?” 这称号对梁子苓可算灵丹妙药,出口药到病除,什么行为举止都能规劝住。这不,话音将将落,她已把后面的尽数吞了回去。 “母亲教训的是,我记住了。” “行了,你也别在这里讨巧了。”大夫人道,“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到时候想出府还不容易?” 梁子苓这才意识到,她马上就要十七了。 晚上,兰香端了烛灯进屋,发现梁子苓正破天荒做起女红,不由惊住了。她凑上前,见那雪白丝帕上不知何时多了半只歪歪扭扭的大肥鹅,论形没形,论样没样,拿到秀坊绝对是当垃圾都嫌糟蹋的货色。 “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梁子苓放下针线,将帕子展开给她看,“你瞧我绣的怎么样?” 兰香脸上挂了笑,“小姐绣的,自然都是好的。” 她素来言行有度,可面对眼前这歪七扭八的走线,实在编不出更多唬人的鬼话了。 “我打算绣一对鸳鸯,送给言哥哥。” 兰香吞了口水,凑上前去,“小姐,你若是想送三王爷什么直接央我出去买就行了,绣活儿伤眼睛呢。” 说这话时,她视线落在梁子苓葱根一样的细白手指上,发现上面多了点点红斑,方才知道为了绣这不知名的大肥鹅,她竟已吃了不少苦头。 “那怎么能一样,我亲手绣的这世上独一份儿,岂是外面寻常物件儿可比?”梁子苓将帕子举到烛灯边,细细端详,嘴角挂满笑意,末了暗叹一声,“言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兰香没作声,毕竟坏的话她是不敢说,好的又实在难违心,只得由她去了。 得知这事,无喜忧心忡忡。 “你说,小姐除了长得美,还有什么优点没有?”细思一会儿,她迟疑着开了口。 兰香想了半晌,缓缓摇了头。 “小姐脾气不好,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又不爱读书,若不是先前老爷雇了先生专来府里教书,恐怕到现在还连大字都不识一个。” 对于这事,无喜多少知道一点儿。时至今日相府仍然每日有先生上门,带着小姐们读书认字,只是梁子苓从未去过。这样一个烫手山芋,若要三王爷接手,岂不是也坑了他? “小姐好奇怪,既然知道王爷喜欢有学问的姑娘,为何不多读些书?” “以前也是试过的,”兰香如实答,“只是小姐天生不是读书的料,翻不过几页书就要打瞌睡。勉强无用,最后只得做罢了。” 无喜叹了气,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娇小姐,半点儿苦也吃不得。此路不通,只好另寻他法。 “一模一样的丝帕,要多少银两?” 第四十二章 借花献佛 无喜抓紧时间做完手里的活计,悄悄躲在一旁绣帕子,被兰香逮了个正着。 “你这是干嘛呢?”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绣鸳鸯。”无喜答。 看着雪白丝帕上将将勾出的形状,虽说赶不上绣房中的精细活,甩大小姐绣的大肥鹅十条八条街还是没问题的。 “你连这也会做?”兰香很惊讶。 女红也算才能一种,除了专做绣娘的人,也不是想学就能学的活计,通常都是小姐才有人带着教,整日做粗活的丫鬟哪有闲时间干这种细活。就算干了,也是寥寥草草。 无喜的绣工照比娘亲林婉清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必要时应付下也足够了。 “我娘教我的。”提到娘亲,无喜嘴角止不住上扬,“我娘是个很厉害的人,外表看着柔柔弱弱,其实什么活计都会做。” 兰香了然。想想也是,生活在南境荒村,家境贫寒,这些事不由她亲手来做,还会有谁帮忙呢? “可你为什么要绣鸳鸯?难不成是因为小姐?” 无喜放下手中针线,点了头,“小姐要送三王爷帕子,就算不要求手艺精湛,至少也要过得去。她绣的帕子我早上见着了,实在是…” 后面的话不言自明,大家都懂。 “可你这样做也不行呀,小姐送的是一番心意,难不成那三王爷还会缺一条手绢不成?亲手绣的这份心意可比一条精致手帕珍贵得多。” “话是这样说没错。”无喜看她,“若是三王爷与小姐已是两情相悦,别说是绣工不好,就算是条素帕子赠他,三王爷也定会高兴。可眼下未见如此,王爷拒了与小姐的婚事,两人关系本就尴尬,此时小姐送上一条粗糙烂制的帕子,不知王爷看了会是何种心情。” “这话倒是也有理…” 兰香看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帕子,主动伸出手。 “既然要绣,那就尽量绣的精致些。我以前为进宫学了不少女红活儿,速度也快。照你这样绣,就算到日子了也未见得能绣出形来。” 见兰香愿意帮忙,无喜没有拒绝,将手上未做完的活计递给她。 这时她才知道,原先兰香是要选进宫里做宫女的,还为此做了不少准备,可惜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宫女赚的可比这相府多得多,地位也高。”兰香一边描形,一边说道,“我一人进宫,能养全家,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好事儿了,可惜最后没去成。” 无喜手肘拄在膝上,托着腮看她。仔细瞧,兰香生得也很美,做宫女是够格的,只是平日总是素面朝天,不引人注意罢了。 “你家里人很多吗?” “我有三个弟弟,都未成年,”兰香叹了口气,“爹身体不好,不能下地干活儿,家里全靠我娘一个人帮人做些杂工苦苦支撑。当初得知有机会进宫,我立刻就报了名,开始为选拔做准备,可惜后来事实证明那人是个诓钱的骗子。进宫的机会没有了,银钱也损失了。” “为了还债,我只好出来给人当丫鬟。相府至少也算是高门大户,不会过度苛责下人,想来我的运气还算是好的了。” 无喜看着她,第一次察觉到在这府中好似如鱼得水的兰香也有自己的难处。 “那时你多大?” “比你现在还小些呢,”兰香弯起嘴角,“也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罢了。” 从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到如今八面玲珑、懂得看人眼色、做事滴水不漏的相府大丫鬟,其中究竟有过多少挫折苦难,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无喜心中怅然,不由靠上她肩头,“兰香,我以后可以叫你姐姐吗?” “当然,我都有三个弟弟了,正想有个妹妹呢。” 另一边,梁子苓一早放下了尚未完成的“肥鹅戏水图”,跑到大夫人房里闲聊天去了。 她将一整颗梅子放进嘴里,没嚼两下又吐了出来,禁起眉毛,“怎么这么酸?!这么酸的东西也能吃?万一把我吃出个好歹你们赔得起么?” 将将要发飙,看到一旁端坐的大夫人,又将脾气生生压了下去。 “算了,本小姐今天开心,就不跟你们这些不懂事的下人们计较了。”说罢,厉声道,“还不快把这酸死人的东西端走?” 大夫人龚齐美坐在位子上,用帕子挡住嘴角浅笑两声,很快又恢复了脸色。 她们母女俩的性子可算是如出一辙,只不过龚齐美年岁渐长,历练丰沛了些,早练就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时间倒推二十年,未见得比如今的梁子苓强到哪里去。 “苓儿,你这脾气可要收敛着点儿,否则以后嫁进王府,成了三王妃,把王爷吓着可就不好了。” “哎呀娘你说什么呢。”梁子苓撅起嘴巴,似是不满,脸蛋却悄悄红了。 嫁进王府,成为三王妃。这是她儿时便有的梦想,如今竟快要实现了。 “算命先生说过你生来富贵,面带后相,定会有一桩美满姻缘。这样算,除了三王爷还会有谁呢?”龚齐美笑着看她,“原本我还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话,毕竟言王与林唤雪一向交好,没想到那林唤雪刚满十八就香消玉殒了。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听到这儿,梁子苓心里舒坦。 “娘,我生日的时候能请言哥哥一起过来吗?” “请是自然要请的,不过生日是大事,来的宾客不少,你可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龚齐美嘱咐道,“这事急不得一时。” “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的。”梁子苓甜甜一笑,心满意足。 兰香一双巧手,不过两日而已,鸳鸯戏水图便完成了。 “你可真厉害。”无喜盛赞道,“进了宫说不定能做个女官呢。” “可不敢乱说。”兰香嘴上阻止,脸上却挂了几分骄傲。“我这就拿去给小姐。” 梁子苓正愁这大肥鹅绣不下去,眼见着就有人把现成的送到跟前儿。 “小姐,你金枝玉叶,以后这种粗活儿交给我来做就好。”兰香一边奉上绣品,一边说道,“你为三王爷付出这么多,他一定会感受到的。” 梁子苓拿起帕子看了又看,心里发虚,“可这一看就不是我绣的呀,万一他让我当场表演怎么办?” “不会的,三王爷向来是个识大体之人,不会做这样驳人脸面的事。”顿了顿,兰香继续说道,“再说,何需当场表演,小姐手上的针眼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 第四十三章 巧舌如簧 眼看着就要到相府大小姐梁子苓的生辰,谁知普济学堂的复开仪式竟这样巧,刚好跟她的生日赶在了同一天。 得知这消息,梁子苓恼得连午膳也没用,一个人拘在房中生闷气。 “小姐,这也没什么的,普济学堂开它的,不影响。”兰香好言劝道。 “怎么可能不影响?普济学堂重开是由言哥哥主事,到时候肯定有很多事要忙,哪还有心思顾得上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梁子苓撅起嘴巴,眼中竟涌起泪光,“亏得我还用心绣手绢,其实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怎么会呢?三王爷与小姐一向交好,这么重要的事是不会忘记的。” “你说他忘了?” 听到这话,兰香自知语失,连忙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原先梁子苓只觉得这事是个巧合,虽然心里不悦,可也没办法。言王身居高位,自然有他的职责,可现在她忽然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他能做的决定。若果真心里有她,不早不晚,怎会偏偏把学堂重开的日子定在这一天,分明是忘了她的生辰。 这事换到林唤雪身上,可能吗?! 房里很快传来摔打东西的声音,听得院里干活的丫鬟们心惊肉跳。 “小姐这又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丫鬟聚在一起小声议论,“再过两日就是她生辰了,惯常这时候该高兴才是。” 无喜看她们一眼,担心兰香一人在屋里应付不来,匆匆走了过去。 眼见着地上撂了三支花瓶两盒胭脂,还有数不出数的碎茶杯若干。兰香正弯腰拾东西,造成这闹剧的罪魁祸首早扑到榻上哭开了。 梁子苓哭的动静极大,不像寻常小姐流泪也要避人,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得知事情原委,无喜睁大眼看着兰香,“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呢?” 兰香不懂,不解地看着她。 “什么机会?” “交给我吧。”说着,无喜将手上拾的碎瓷片放在她端起的帕子上,转身朝梁子苓走去。 这大小姐许久也未起身,硬是将一双美目哭成了肿桃子。 “你立在这儿干嘛?” “无喜刚刚听说,三王爷将普济学堂重开的日子定在了小姐生辰这天,正想来恭喜小姐呢。” “什么?”梁子苓皱起眉头,看她的眼神不善,“你是在讽刺我么?” 无喜连连摇头,“不敢。” “那你是什么意思?” “无喜觉得,这是王爷有意为之,在向小姐你示好呢。”说出这话时,无喜心中默念佛祖保佑,千万不要因为这善意的谎言惩戒她。虽然不知道言王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与她这番说辞不谋而合的概率实在太低。 “示好?”梁子苓狐疑地看着她,“他都把我生日给忘了,示的是哪门子好?” 无喜四下看看,走近她,小声说道,“小姐想不想听听我的想法呢?” “有话就快说。”梁子苓瞪她一眼,“少在这儿故弄玄虚。” “依无喜看来,三王爷绝不可能因一时疏忽而忘记小姐你的生日。且不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记住个生日并不算什么难事。就算王爷最近真的太忙,一时忘记了,下人们也会提醒他。再说,小姐的生日是大事,年年都要举行宴会庆祝,宾客盈门,但凡王爷出门见见朋友,也不可能完全不提这事。记住容易,反倒是忘记才难呢。” 梁子苓细细琢磨她这话,似乎认为有理,轻轻点了头。 “这么说的话…确实。”她喃喃,“就算言哥哥一时疏忽忘记了,旁人也会提醒他。”想到这儿,又蹙起眉,“那他为什么还要把学堂重开一事定在同一天?” 无喜摇了头,“这要小姐亲自去问王爷才知道。” “不过无喜猜,王爷这样做应是有意的,说不定是想借这件事将普济学堂与小姐联系起来,或是先前收了小姐赠书,以此作为回礼感谢,权当是个纪念。” 梁子苓心思单纯,遇事只看表面,极容易受他人影响。经无喜这么一说,嘴上不承认,其实心思早跟着她的思路走了。 “照你这么说,这倒是件好事了?”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当然,若是小姐能在生日这天抽出一点时间去普济学堂转转,说不定王爷会更高兴呢。”无喜趁机说道,“如此也能彰显小姐你仁慈爱民的高尚品格。” 由房里出来,无喜松了一口气。 “你疯了不成?竟敢说那样的谎话?”兰香将她拉到一旁,语气急切,“万一不是这么回事儿,小姐肯定是要回来找你算账的。” “她又不是小孩子,自然是觉得我说的有理才会信。”无喜答,“三王爷是个极体面之人,就算心里并非这样想,也绝不会当面驳她。” 听她这样说,兰香叹了气,“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竟然这样极力想撮合他俩。依我看,小姐跟三王爷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无喜沉默。她不由得为自己的私心而惭愧,又得小心不让旁人发觉。 她现在懂了娘亲说的那句话,世人大都自私,真正能够舍弃自我心怀天下之人本就是少数。就算是她,在别人的幸福与自己的幸福之间也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梁子苓早一日成为三王妃,她就能早日认回亲爹,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兰香姐姐,假如有一天…”无喜抿了抿嘴唇,小声问道,“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你发现我做的事不全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你还会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兰香盯着她看了两眼,忍不住笑出声来,“傻瓜,这世上有几个人做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旁人的?就算你这样做也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永远啊…” 无喜心里一阵暖,她自小就知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可有人说愿意永远做她的朋友,这句话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明日夫人就要携小姐去庙里上香了,”兰香提醒道,“早点休息吧。” 第四十四章 遭人暗算 这一夜无喜辗转反侧,想着明日就能出府,去庙里为娘亲上香,心情激动不已,直到天蒙蒙亮才闭上眼。可这眼睛才刚阖上,又叫人给掀开了。 “无喜,该起床了。”兰香在她耳边道。“我请翠莲帮忙,待会儿你跟着她走。” 无喜这才知道去庙里上香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凭她的资历,小姐不可能带她,只能另寻办法。兰香知道大夫人每次去庙里祈福都会带些贡品赠予寺庙,便让无喜混在这些运送物品的下人之中。 “夫人和小姐坐轿子去,那么多人,不会发现你的。” 无喜点头,将兰香的嘱咐谨记于心。 这一路她低眉顺眼,连头都不敢抬,生怕叫人看见这不该来的竟跟着来了,给别人惹上麻烦。到了庙里也是跟在众人身后,一步不敢先挪。 “无喜,你不是要为你娘上香吗?”翠莲挪到她身边,小声提醒。 无喜点了头,“可眼下走不了。” “没关系,他们不知道你来,自然也不知道你走。”说着,从身上摸出三炷香,递到无喜手里,“这是我特意帮你留的,给。” 无喜顿生感激之情,一股暖流直击心房,转眼竟红了眼眶。 “快去吧,”翠莲拍了拍她的手,“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今日来庙里进香祈福的人不算多,无喜小心避开相府下人聚集的地方,独自一人来到角落。 将香点燃插进香炉,无喜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 娘亲林婉清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还有她临终前的那番嘱托。 “娘…”无喜将将要开口,喉头一阵哽咽。 南境的日子虽然贫寒,可有亲娘在身边,再苦也是甜的。如今进了相府,吃穿不愁,却要提心吊胆过日子,一着不慎便要落罚。两者一比,心中顿觉委屈。 无喜将泪水强忍回去,露出了笑脸。 “娘,我已经顺利到都城了,也见到了爹。”说到这儿,她顿了顿,“他没有不认我,只是因为一些原因,现在还不能正式认回我。不过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一定会完成你的愿望。” “我现在很好,你放心吧。只是府里规矩多,没办法经常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 “我在这里结识了很多新朋友,她们都对我很好,就像亲姐妹一样。我记得以前娘一直说,如果我能有个姐妹陪在身边那就好了。” “现在已经有了呢。” “膳房管事的赵大娘也对我很好,说我很像她的女儿。每次见到她,我就会想到你,想到我们一起生活在南境的日子。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想,那些日子真的好快乐呀。” “如果有机会能够再见你一面就好了。娘,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如果可以,能不能托个梦给我呢…我好想你…” 话越说越多,好像匣子开了就关不住,不知不觉中香早已燃尽了。 无喜起身,双腿一软,险些又跪回地上。回头看,来庙里进香的人已散了大半。 她跨出门往外走,沿小路回主庙,却发现先前停在这里的车马早已不见了踪影。穿过人群,连一个眼熟的梁府下人也没见着。 无喜急得团团转,各处寻了好半天,仍不见翠莲她们。 难道已经走了吗?她暗自思忖。想想又觉得不对,兰香说过,大小姐生时算过命,虽是富贵之身,却命有劫数,每年生日都需上香拜佛,求佛祖保佑一年顺遂平安。这样关乎性命安危的大事,不该如此潦草。 难道在里面? 无喜的视线落在寺庙后院。这里寻常进香的人是不准进的,可相府之人不是寻常人,破例准入也是可能的。想到这儿,她挪动脚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后院幽深清冷,与热闹非常、香气缭绕的前院全然不同。无喜踏进院门,仔细听里面的声音。 她循着石路往里走,进入一片竹园。 “丞王许久没来了。”无喜隐约听到有人说话,赶忙躲到竹林背后。 “住持最近身体可好?” “托王爷的福,还算过得去。” “东西已经帮王爷准备好了,请。” 待脚步声走远,无喜方才松了一口气,从竹林之中走出来。刚刚听到的是两个男人说话,其中一人是这寺庙的住持,另一人叫什么她没听清楚,不过显然不会是相府的人。看来她们不在这后院。 无喜转身欲走,脑后突遭一记重击,还没反应过来便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回程路上,翠莲沿队伍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就是不见无喜的身影。经过兰香时,忍不住问道,“看见无喜了吗?” 兰香摇了头,“她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 “别提了。”翠莲蹙起眉头,“我给了她三炷香,让她去给她娘上香,可不知怎的一直没回来。我想她此时说不定还在庙里。” “什么?”兰香很惊讶,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得着这么个出来的机会,无喜竟私自逃了。 “她走之前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翠莲摇了头。 “怎么会这样。”兰香不解,“她明明向我保证,要在府里好好生活,再不想逃出去的路子。”两人虽是朋友,到底无喜是个有“前科”的人,让她不由产生几分怀疑。 不知是不是两人说话声音太碎,扰到了坐在轿中的梁子苓。她掀起轿帘,探出了头,“你们两个一直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不如也讲给我听听。” 兰香赶忙解释,“没什么。翠莲问我些无关的事。” “什么无关的事?”梁子苓坐轿子坐得闷,正无聊着。 “是…” “是关于明日小姐你过生日的事,”翠莲应道,“提前知道可就没有惊喜了。” 听到“生日”二字,梁子苓露出笑脸,“那你们就自己个儿慢慢商量吧。”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经这一遭,两人不敢再说话,翠莲看了兰香一眼,匆匆回去了。 无喜睁开眼,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后脑勺扯着颈子一路火辣辣的疼。她强支起身子,环顾四周,见不远处,须发俱白的老和尚正坐在蒲团上诵经。 第四十五章 跟踪失败 “这是什么地方?” 诵经声忽然停下,老和尚转头看她,“这里是寺内厢房。施主方才晕倒在后院竹林中,被老衲撞见,便带回来了。” “竹林?” 无喜忽然想起自己在寻梁府人的路上晃进后院竹林,听到住持正和一个男人说话,刚要离开便遭人暗算,晕倒在地了。 她翻身下榻,走到老和尚身边。 “请问,我晕倒的时候,旁边还有什么别的人吗?” 和尚摇了摇头,“没有了,只有施主一人。” 无喜猜那暗算她的坏人定是趁人来之前逃之夭夭了,只是她一直住在相府,从未与人结仇,是什么人竟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她伸手摸了摸后脑,竟鼓起一个大包,稍微一碰就疼得直咧嘴。 和尚见她这样,笑了,“施主刚刚摔得不轻,许是磕着了。” 这怎么可能?无喜清楚记得遭人从背后袭击,况且倒下前一秒她的身体明明是向前倾的,又怎会磕到后脑勺?这分明是被人打的。可惜她没看清那恶人的脸,周围又没有目击证人,就算想算账都不要该找谁,只好吃哑巴亏。 “施主,寺庙后院是不许香客踏入的。谅你是初犯,这次老衲就不追究了。可若是下次再犯,定要按寺里规矩处罚,以示惩戒。” “对不起,我不知道…”无喜连忙道歉,“其实我到后院来是想找人的。” “哦?找什么人?” “相国府的人。” “相国府的人一早就已离开了,况且寻常时候他们也不会到这后院里来,你又怎么找得到?” 无喜暗暗后悔自己无知,闯进来不仅没找到人,反而无端端挨了打。 告别和尚,她离开厢房,一个人朝寺外走。可这寺庙后院大得很,走着走着竟迷了路,不仅没见到先前的竹园,连刚刚的厢房都一并找不见了。 院中环境清幽,连声鸟叫也没有,更无从辨别方向。无喜绕了半天,发现自己又回到原点,不由得灰了心。 想想自己就不该乱走,梁府人不在,在门口等也好,先回去也好,总好过被困在这空无一人的寺庙后院。不知究竟晕了多久,万一被小姐回去发现她不在,又要惹出不少麻烦。 忽然,无喜听到不远处脚步声传来,四下看看无处可躲,干脆跳进旁边的空水缸里。 “王爷,那人怎么办?” “她在哪儿?” “被寺里的僧人带去厢房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她看见你了么?” “应该没有。” “不用管,等她醒了自会回去。” 听到这儿,无喜觉出不对劲儿。这两人对话分明就是说自己,难道,刚刚打她的就是他们? 她扒着水缸边儿,悄悄探出头,发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朝远处走,两人均身着男服,其中一人背影看着十分眼熟。 自打进都城,她只见过两个女子着男装,一个是相府三小姐梁子莹,另一个就该是眼前人了。 无喜连忙爬出水缸,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王爷,我们被人跟踪了。” 丞王定住脚步,没有转头,心中却已了然。 “是她。”说罢吩咐身边侍女,“我们分开走。” 无喜跟在两人身后,顺利出了寺庙,可她很快发现眼前人竟分道扬镳了。她不知道打晕她的究竟是哪个,只好根据方才两人之间的对话判断,二者选其一,跟上了身着男服女子的脚步。 这女子脚程很快,可苦了无喜,距离太远容易跟丢,距离太近又怕被发现。她一路小跑,力气渐渐耗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看着就要被人甩开,那女子忽然拐进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无喜想也没想,连忙跟了过去。可拐过弯,却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咦?怎么会这样?”无喜前后看看,除了眼前这条路,再没其他去处,可她明明看到那人走进来了。 忽然,身后一阵凉风,一只胳膊绕到她身前,将匕首顶在脖子上。 “说,为什么跟踪我?” 无喜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没有害怕,反而安静下来。若是先前,她一定极怕这人,可上次她曾在市井救过自己一次,无喜认定这女子是好人,不会伤她性命。 “你又为什么要打晕我?” “什么?”听到这句话,身后女子有些错愕。 “之前在寺中后院,是你打晕了我。”无喜心中不确定究竟是她还是另一个男人,嘴上却没半分怀疑,“我知道是你。” 抵在脖颈上的匕首忽然被抽走,女子放开她,绕到无喜身前。 “你又为什么要跟踪我?” 无喜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跟踪你了?” “既然没跟踪,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后院竹林?” “这是个误会,我去后院找人,刚好撞见有人说话,便躲到竹林背后去了。”无喜解释道,“可我记得说话的是住持和一个男人,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话刚出口,她心里已有了答案。看来她跟那个男人是一伙儿的,一人跟住持说话,一人却在暗中监视有没有人偷听。 得知误会一场,女子像是松了一口气。 “以后再别这样了,换做是别人,你可未必有这么好运气。” 无喜不懂,她的运气都已经背到这种地步了,怎么还能算是好?见女子转身要走,连忙快跑几步追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与你无关。”女子答。 无喜上下打量她,试探着问道,“或许,是银面人吗?” 女子定住脚,看她的眼神犀利,吓得无喜不由后退两步,拉远跟她的距离。 “你怎么知道银面人?” “先前客栈遭劫…”说到这儿,无喜连忙捂住嘴巴,眼睛眨啊眨,瞬间改了口,“我是听这都城里的人说的,看你的装扮,跟传说中的银面人有几分相似呢。” “银面人都是男人,你觉得我是吗?” 无喜本能地摇了摇头。 “天快黑了,你还是早点儿回去吧。”撂下一句话,女子便消失了。 无喜一人站在空空的巷子里,总觉得刚刚听到的话有些怪怪的,又说不出究竟哪里怪。 第四十六章 做男人的感觉 无喜进门前踌躇半晌,正想找什么借口,谁知看门小厮见她竟没拦,直接放进去了。 兰香伸手轻触她脑后的包,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这是撞到什么地方了?” “不小心摔的…”无喜答。 “摔的?平日里见人摔也是往前摔,你竟然朝后倒。亏的是你福大命大,没出什么事。”兰香叹道,“摔脑子是会摔傻人的。” 无喜顿觉后怕,心中不由对那黑衣女子生出几分忌惮。万一她下手再重些,真把自己给打傻了,也绝不会向她道歉吧。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小姐没发现吧?” “没有,小姐一回来就去夫人院里商量明天过生日的事了,哪还顾得上你。”兰香答,“倒是我这里有一件事,正要同你商量呢。” “什么事?” “明天就是小姐的生辰了,我们该准备什么礼物呢?” 提到这个,无喜犯了难。表面看来,梁子苓是她的雇主,是她的小姐,实际上却是她的亲姐姐,过生日这么大的事总该送点儿什么聊表心意才好。可她身上既无银两,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根本不知道该送什么。 “你看这样好不好?”兰香见她没注意,主动提议,“小姐从小爱吃桂花糕,不如我们亲手做了送给小姐?” 无喜蹙起眉,“可现在还没到桂花开的季节,上哪去弄桂花呢?” 兰香凑近她,“我打听过了,这都城里虽然没有,城外却有。往南走几里路有一处花谷,听说那儿什么样的花都有,而且四季常开,从不凋零。” 无喜计算着时间,梁子苓的生辰就在明日,今天非得把那桂花弄回来不可。可眼下两人都没有理由出府,又没了主意。 “咱们出不去,却有人能出去。”兰香说道,“前院小厮常替老爷出门办事,进进出出很少有人过问,不如去求求孔二哥。” 听到这话,无喜犯了难。先前翠莲还交代过,让她千万不要跟孔子维走的太近,免得传出闲言碎语对她不利。可一转眼,她竟又要去求人家了。 “这有什么,只是求他帮个小忙而已。”兰香不以为意,“你心里没鬼,又怎么会在意?” 无喜细细思量,点了头。 她从院里出来,独自一人到前院想找孔二哥,却得知孔二哥被老爷派去给人送信,刚出去不久,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一来一回就要到晚上,她犯了难。 梁子苓虽是亲姐姐,到底没有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并没有多深。再加上她平日里对无喜态度傲慢,颐指气使,为了帮她做道桂花糕而拼了命去,显然不值得。 转过身打算往回走,却看到三小姐梁子莹带着贴身丫鬟从廊里走过来,刚好照面。 无喜退到一边行礼,没曾想她竟在旁边定住脚步。 “你。”梁子莹扭头看她,见着眼熟,“抬起头来。” 无喜悄悄抬头看她,眼神刻意躲避。 “你这么怕我做什么?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梁子莹意有所指。那日在柴房门口,无喜确实说了谎话,她没有揭穿,不代表她不知道。 “三小姐的意思…无喜不懂。”无喜下定决心装傻到底。反正这三小姐听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寻常日子能见的次数也不多,这时候撞上就撞上了,下次躲着就好。 “不懂?我看你分明是懂的。”梁子莹脊背挺得直,手上一把折扇摇来晃去,送来丝丝凉风,直击无喜脑门儿。 她默不作声立着,感觉梁子莹的视线一直未离开自己。片刻后,她遣走丫鬟,合上折扇,将无喜的下巴抬了起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欠我一个人情,打算什么时候还呢?”见无喜皱眉,她笑了两声,“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没让你做坏事,不过是请你出去逛一逛,可好?” 无喜还没应声,便被梁子莹抓住了胳膊,朝旁边拽去。她不知三小姐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又不敢拼命挣脱,只好跟着一路去了。 前院小厮孔二哥跑得满头是汗,匆匆忙忙进了门。 “阿宽,方才有人找我没有?” “有倒是有,就是后院大小姐院里的那个丫鬟,叫什么的名字我给忘了。” “人呢?”孔二哥探头向后看去。 “我说你不在,她就回去了。”阿宽耸了耸肩膀,“怎么了?有急事不成?” 话音未落,孔二哥已绕过他进了回廊。 老爷派他出去送信是临时任务,不在计划之内。原本是请兰香帮忙要无喜过来求自己一遭,当个助人为乐的好人,不料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打断了。 他一个人不好往小姐房子走,只好假借去后院柴房的名目在院前走来晃去,寻找机会。 见兰香端着茶壶出来,连忙上前。 “无喜呢?” 兰香见是他,有些惊讶,“她不是找你去了么?” “我出去替老爷送信了,刚回来。”孔二哥说道,“她没回来?” “没有呀。”兰香算了算时间,觉得不对劲儿。无喜去前院找孔二哥,既然没寻到人也该回来告诉她,可这已过了好一会儿,根本没有回来的影子,又不知跑到哪里去胡闹了。 “她也不在前头?” 孔二哥摇了头,从兜里摸出一包桂花,“这个先给你,我再去寻她。” 街上,无喜跟在梁子莹身后,头埋得很低。 “你老低着头做什么?难不成地上有黄金万两么?”梁子莹回头看她,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 地上有没有黄金她是不知道,可无喜知道现在自己这幅样子一定滑稽极了。出门以前梁子莹一定要她像自己一样身着男装,走路摆出八字步,俨然一副男子做派。 无喜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梁子莹,头垂得更低了。 “你又不是罪人,老低着头走路做什么?你看看这大街上的男人,哪有一个不是昂首阔步?就连街边的小贩也是站直了身子。”说着,梁子莹伸手用力拍打无喜的背,直到她抬起头。“今个儿我就带你体会体会做男人的感觉。” 第四十七章 藏不住的秘密 无喜跟着梁子莹,一路来到热闹的酒楼前。 “你来过这儿么?”梁子莹双手背在身后,扭头看她。 无喜摇了头,眼看着天色渐晚,小声劝道,“三小姐,时候不早了,我看还是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咱们两个现在可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好戏才刚刚开始,着什么急呀。”说着,头也不回踏进门。 无喜只得跟进去,旁边立刻涌上一群姑娘,将两人团团围住。她哪里见过这阵势,早吓得目瞪口呆两腿僵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倒是梁子莹,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两位公子,看看这些姑娘,有哪个是你喜欢的?这可都是我们凤翠楼的头牌。” 无喜抬眼看姑娘,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拥在身前像是想将她一举埋了。再看三小姐,倒像是见惯了这阵势,随手指了两个,便大步朝楼上走去。无喜赶紧小步跟上,不知何时胳膊竟叫旁边的姑娘给缠上了。 “公子,当心脚下。” 扭头对上一张嫣红笑脸,身上大概扑了香粉,闻着让人头晕脑胀。 无喜感觉自己魂儿已丢了半个,木头似的跟着梁子莹上了楼。 “把你店里最好的酒菜通通给我端上来。”落了座,听旁人大声吆喝,与先前所见那难见生人的相府三小姐判若两人。 无喜脑子一呆,见一双藕臂顺着腰攀到她肩上,将她按在蒲垫上坐。 “公子,请。”回过神儿时,身旁姑娘已端了满满一杯酒递到她嘴边。 “我不能喝酒…”无喜连连摆手。 “怎么不能喝?”坐在对面的梁子莹抬眼看她,恶作剧般,“给林公子斟满。” 无喜从未喝过酒,吞进口中立刻被这辛辣味道呛得咳出泪来。身边姑娘见状,摸了贴身手帕,轻揉在她嘴角抹,那感觉像是沾了棉花团子,甜得发腻。 无喜愣住了,怔怔看她,片刻后才夺过帕子。“我自己来。” 这一屋的活色生香,为的竟是两个假扮男装的女人。歌舞尽兴,酒也喝了一整壶,梁子莹拿出荷包,一人赏了一块碎银,便将她们打发出去了。 房中只剩她和无喜二人相对而坐。借着酒气,无喜的脸蛋涨红了,火热热的,就像旁边摆着一只大碳炉。 梁子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酒量比无喜好些,喝得更多,此时已是茫茫然。 “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她忽然问道。 无喜摇了头,“不知道。” 她从小便知这都城是世上最繁华的地方,只是来了这些时日,也没机会好好逛逛。来这地方,还是实打实的第一次。 “这是供天下男子寻欢取乐的地方。”梁子莹说道,眼中有一丝冷意,“你刚刚看到的那些姑娘大都出身贫苦,为谋生计或是家中举债被人卖到这酒楼里来。她们唯一的作用就是取悦男人。” 无喜大惊,长在偏远南境的她从未听闻这样的事。 “取悦男人?” “就像刚刚对待你我那样。” 无喜想到那截细白藕臂,还有递上嘴边的丝帕子。温言软语似在耳畔,颇有蛊惑人心的效力。原来男子享的竟是这样的福分。 见她这幅表情,梁子莹笑了。 “你想多了,来这凤翠楼找乐子的男人可并非都是懂礼节识大体的君子,况且看人下菜,这些姑娘们原是服务他们的,难不成还要捧在手心上么?”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高兴了赏二两银钱,不高兴了动辄打骂。这酒楼里的姑娘受再多委屈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 无喜看着她,心中愕然。她不明白梁子莹生在相府,从小养尊处优,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我娘原就是这凤翠楼里的人。”借着酒意,梁子莹难得吐真言,“她原本身家清白,可惜家道中落,不得不委身在这花花世界供人取乐。爹见她可怜,帮她赎身纳为妾室,可惜,没几年光景人就没了。” “若这世人皆有命数,我娘的命一定是下等。” 无喜见梁子莹垂下头去,似悲似醉,心中涌起阵阵凄然。 “原来三小姐也有不为人知的过去。” “怎会不为人知?这天底下的事,只要做过,定瞒不住他人的眼,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梁子莹叹道,“我生来便知自己与旁人不同,相府小姐只是说来好听罢了,谁知身后议论些什么。” “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好了。”无喜答,“这又不是你的错。” 梁子莹看她,眉梢轻动,片刻后耷下眼皮,“你呢?你有什么秘密?” 无喜不知她是从何处看出自己心中有事,借着酒意,数次怕要将身世脱口而出,又生生憋了回去。 “无喜没有秘密。” “哦?是吗?”梁子莹轻扯嘴角,露出浅笑,伸手晃了晃酒壶,叹息道,“可惜没酒了。” 无喜见她捏杯子的手已脱了力,便知已醉的不轻。 “三小姐,我们回去吧?” “不回去。”梁子莹连连摇头,“好不容易出来逍遥一回,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 “况且,我已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你却缄口不言。这合道理吗?” 无喜皱起眉头,“可我真的没有什么秘密。”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只要是秘密,早晚有藏不住的那天。” 无喜不安地看着她,心跳极快。难道这相府三小姐真的看出什么来?不应该呀。她回想跟梁中道说话都是小心避人,更没跟他人提起过这事儿,怎么想也不可能。 可看她的眼神,分明是知道些什么。 “明日是大小姐生日,我还要早些回去准备。”无喜看着她,眼神带几分祈求。 不料话音未落,梁子莹手上的杯子坠在地上,脑袋一歪,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将她安放床榻,无喜蹙了眉。放她一人在这儿是绝对不行的,可是凭自己的力气,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梁子莹背回去,还要求人帮忙。想了想,伸手拉门,唤了个酒楼里的姑娘进来。 第四十八章 你不怕我了 “你帮我暂照看她一下,我去去就来。” 那姑娘好奇地打量无喜,嘴角添了一抹笑。 “敢问公子是何人?好似从未在这酒楼见过。你就这样走了,连个名号也不给,万一不回来我要向何处寻人呢?” 无喜这才想起自己还是男儿打扮。她生得细皮嫩肉,不信这阅人无数的酒楼女子认不出她身份,只是进退有度不好拆穿罢了。细思片刻,竟伸手抓了姑娘的手搭在自己胸前。 “我是相府丫鬟,卧在榻上的是我家小姐。她喝多了,我得回去喊人接她回府。” 那姑娘一愣,没急着抽回手,反而笑起来。 “我信你。” 无喜匆匆离开酒楼,却在暮色中迷失了方向。来时她为着这身装扮不敢抬头,一路跟着梁子莹走。如今没人引路,她竟连方向也寻不得了。 这个时辰,街边小贩皆已收摊,想找个人问路都不成。 正踌躇,听马蹄声疾由身后来,转过头时见高头大马直冲自己而来,一时惊慌,竟连躲闪也忘了,直挺挺站在路当中。幸好骑马之人眼疾手快,在距离她不足一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无喜脑中空白,心里怕极了。敢在这都城中骑马横行的定不会是普通人,绝对是她冲撞不得的。眼下这样,是要她跪地请罪吗? 心中迟疑,手脚却一动未动,像是被定住了身,变成了木偶。 马上之人低头看她,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我…我…”无喜结结巴巴,竟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实在是怕极了。 “不管你是什么人,今天算你命大。”那人道,“下次可就未必有这么好运气了。” 话音刚落,策马扬鞭而去,再没搭理她。 待马蹄声消失在夜色,无喜抚住胸口,长长吐气,感觉酒已完全醒了。 问了客栈小二,又给了几枚铜钱,无喜才沿路回到相府。这时间正门早关了,她只好跑到侧门去找值夜小厮。 “三小姐在凤翠楼喝醉了,需得派人接回来。” 谁料那小厮竟不理她。 “三小姐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时候早歇了,怎会在那凤翠楼?真是笑话。” “是真的。”无喜答,“不信你可以同我一路去。” 小厮别过脸。心想这定是丫鬟贪玩在外呆久了回来找的借口,不过是想让他放自己进去,他才不会上当。 “你不信也行,至少放我进去告知老爷。”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小厮居高临下看她,冷着一张脸,“早过了关门的时候,现在还想进去?做梦!” “我看啊,你就在外面蹲上一晚,好好醒醒神吧。” 无喜瞪着他,“我可以留在外面,可三小姐总不能留在凤翠楼吧?不然你进去通报一声,我在这里等。” 小厮仍是拒绝,不肯帮忙。 无喜没办法,只得去别处再碰碰运气。 后门值夜小厮仍是一样说法,两个又都是生脸,跟她没有交情,不肯帮忙。 无喜沿高高的院墙走,想找到通往后院的那个小小洞口,绕了半天却硬是没见着。 “奇怪…明明就在这里,怎么会没有了呢?” 她不知道,自打上次弄丢了豆包,梁子蓉担心何时看不住,那小黑猫又偷跑过来,顺着破洞钻出去,便命人将洞口封住了。 门不通,洞又没了,眼下看,想要进去只能攀墙。无喜仰头看那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院墙,急得直跺脚。就是两个她叠起来也未必攀的上去。 可凡事总要试一试,她试图找些垫脚的东西,却发现周围干干净净,连块靠墙根儿能垫脚的石头也没有。无喜没办法,只好赤手空拳往上爬。 打四岁起跟着娘亲林婉清上山采茶,无喜的力气在女子中不算特别小的,可这爬墙用的是巧劲儿,她不得章法,攀上半米便滑下来,手脚无处着落。试了几次,掌心磨得生疼,进展确是一丁点儿也没有。 想到梁子莹还在凤翠楼睡着,虽求了人照顾,到底不是办法,还是要早些接回来才行。 无喜一狠心,后退几米,试图借力攀住墙檐。这次她的手已将将够到边沿,再使劲儿就能抓住瓦片,可惜脚下没有支撑,还是滑脱了。 这么一折腾,力气耗掉大半,无喜喘着气坐在地上,心里盘算别的主意。 身后传来隐忍笑声,惊得她连忙起身,警惕四顾。 “谁?!”无喜小声问,又不敢高喊,怕引了小厮过来。 那笑声骤然停止,就像从没出现过。 无喜知道那人还在,说不定正躲在暗处对自己虎视眈眈。“我知道你在那儿!别躲了!” 暗影里走出个人,一袭黑衣隐入夜色,若不是银面泛着寒光,定不会有人注意。 “是你?”无喜一眼认出他。是银面人。“你怎么又来了?” “我说过,看守你是我的任务。” 无喜耸了耸肩膀,“我有什么可看守的,又不是长了翅膀会飞。”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什么,“你知道吗?之前有个人冒充你来抓我。” 银面人没应声,像是愣住了。 “虽然不知道那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不过根据我的判断,他八成是没安好心。”无喜继续说道,“你也应该小心点儿。” 银面人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讲这样的话。有关于他们的传说大都凶神恶煞吓退众人,寻常人只是提到便会面容失色,她可倒好,竟还关心起自己来。 银面人看着她,“你好像不怕我了。” 无喜睁大眼,小声答道,“还是怕,只是没有原先那么怕了。” 她虽未见过这银面人的本来面目,可几次接触下来,她觉得这人并非像自己之前想的那么可怕。对一只受伤的动物尚且愿意伸出援手,细心为它治疗,又怎会是大奸大恶之人? 娘亲在世时说过,要想了解一个人,应当是靠自己的眼睛看,而不是靠旁人的嘴来说。 “你想进去。”银面人看了看高高的院墙,又看了看无喜,“我可以帮你。” 无喜转了转眼珠,想起方才小厮的话。她原本打算回去禀明梁中道,要他派人去凤翠楼接三小姐,可转念一想,万一他已歇下了,下人又不信她,事情不好办。 “我想求你帮个忙。” 第四十九章 险丧小命 无喜回头看银面人,小声嘱咐,“你就待在这儿,千万别让人看见了。” 银面人背手而立,低头看她,只从喉头发出一声“嗯”。这里是凤翠楼背后的小巷,白天走的人本就不多,这时候更是无人会来了。无喜觉得将他安置在这儿是安全的。 “我马上就回来。”她往前走出两步,又回头去看那银面人,不放心地嘱咐,“你可别跑呀,就在这儿等。” 银面人心里觉得好笑,表面却不动声色。他的任务就是看住她,既然她在这儿,自己哪里有要跑的道理?再说,从来只有旁人怕他的时候,还没见他怕过谁。 推门进屋,见梁子莹仍卧在榻上,无喜松了一口气。可先前答应帮忙的酒楼女子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果然靠不住…”无喜暗叹一声,上前轻推梁子莹。 “三小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梁子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立刻又陷入沉睡。 无喜帮她翻了个身,抓住她两只胳膊,想将她背起来。她算过了,从这里到酒楼后的小巷,充其量不过几十米,这点距离自己还算能应付。谁知连房门还没踏出去便遇到了问题。 梁子莹身材瘦削,看着不重,可背起来却似有千斤。再加上她完全醉酒,没有丝毫控制能力,压得无喜几乎要跪到地上去。 更换姿势再试,还是如此。几次下来,无喜已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也蒙了一层薄汗。 “这可怎么办?”她低头看了看梁子莹,心里着急。又怕好不容易求来帮忙的银面人等不及离开,那她可就彻底没办法了。 忽然听到门口有异动,她连忙上前,以为是先前那酒楼女子回来了,却不小心放了个醉鬼进来。那男子步履蹒跚,一身酒气,见她这副模样,登时笑开了。 “这是哪家的公子?生得好生俊俏,要不要陪侯爷我玩一玩儿?” 这“侯爷”酒壮色胆,竟连“男人”也不放过。无喜上前推他,想将这人推出门去,不料力气不敌他,被人反手掀翻在地。 “这里是我们的地方,请你出去!”她大声喊道。 可醉鬼哪管这些,上来便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朝自己身前扯去。粗糙生茧的手掌在她脸上摩挲,那感觉令人作呕。无喜不由再想,谁家的侯爷竟要自己干活儿,生生把一双手练就农夫模样,这头衔八成也是唬人的。 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哪里斗得过男人。再这样下去,早晚要让人占尽便宜。 无喜急中生智,看准时机朝那男子裆部狠狠踹了一脚,趁他弯腰倒地的功夫上前一把抓起梁子莹抗在背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踉踉跄跄朝门口挪去。 醉鬼一边哀嚎一边咒骂,连滚带爬起身拽住无喜的脚,又被她一脚踢开。 无喜感觉自己身上的人越来越重,下楼梯时险些滚落,好不容易挪到门口,听到身后有喧闹声,扭头看,那冒充侯爷的醉鬼竟追了下来。 她一分神,竟一头撞在门上,头晕眼花。 无喜咬牙忍住疼,背着梁子莹夺门而出,跌跌撞撞来到酒楼后的漆黑巷弄,却不见银面人的身影。 “喂!”她用气声喊道,“你在哪里?快出来!” 周围鸦雀无声,她心一沉。料想这银面人准是跑了。她也是蠢,怎么会相信他真的会帮自己呢?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无喜回头看,见那醉鬼竟孜孜不倦一路追到这里。许是杀红了眼,嘴里骂骂咧咧朝她而来,手上还多了条板凳。 无喜实在没有力气,只好拖着梁子莹往前走,很快便被追上。 “好啊,竟敢欺负到本大爷头上,今日就好好教训教训你。”醉鬼拦住去路,扬手便砸,眼看着板凳落下,无喜连忙俯身护住梁子莹。 背上挨了一记重击,几乎将她砸晕过去。无喜咬紧牙关,命令自己挺住。如今身下护着的人还醉着,若是她倒了,下一次就是落在梁子莹身上。她是个娇生惯养的相府小姐,定是顶不住。 “你这样闹事,就不怕我告到官府去么?!”无喜扭头大喝,想将那醉鬼吓住。 “告官府?”那醉鬼仰天大笑,“不如你出去打听打听,这官府是听谁的命令行事。真是胆大包天口出狂言!” 无喜没想到在这都城之内竟有如此嚣张之人,连官府也不怕。难道他真的是侯爷? 这问题只匆匆划过她脑海,便被眼前景象一扫而空了。经此一遭,醉鬼酒醒三分,丢掉从酒楼顺手拎来的板凳,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利剑。 无喜看到直指自己喉头的剑尖,艰难地吞咽口水。刀剑无情,若是今日因这事死了,旁边连个目击证人都没有,她可真是个冤死鬼。 “怎么?不说话了?刚刚不是很嚣张么?”见她这幅样子,醉鬼气焰逐渐嚣张。“你求我,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无喜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悄悄抓住梁子莹的手,将她朝身后推。 “三小姐,对不起了,我没护住你…”她小声嘀咕一句,抬眼看醉鬼,“求你?真是笑话!这天下只要还有王法,就没有要我向你求饶的道理。你现在杀了我,明日天光大亮,定会有人来查。早晚查到你头上!” “查到我头上?”醉鬼露出轻蔑神情,“就算我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只要还没改朝换代,就没人能奈我何!” 说罢手起刀落,直奔无喜而来。 完了!无喜大呼不好。逞一时口舌之快,最后死于非命,这买卖实在不划算。可凭她的性格,实在难再忍气吞声。只是对不起娘亲,给了她一条性命,被这样糟蹋。 剑风划过,却没有一丝痛感。无喜悄么么睁眼看,见眼前立着一黑影,而刚刚那气焰嚣张的醉鬼此时却倒在地上。 “是你?”无喜看到银面,惊呼出声,“我以为你走了!” 银面人低头看她,又看了看被她牢牢护住的梁子莹,叹了气,“这就是你要我帮的忙?” 第五十章 不算冷血 无喜点了点头。 “求你,帮我把她带回相府。” 银面人低头看仍在昏睡状态的梁子莹,低声说道,“你应该知道,见过我的人,想活命不容易。” 无喜咬住嘴唇,思量片刻。此时更深露重,单凭她一人绝无可能将梁子莹安然无恙送回相府。就算冒险,如今能帮忙的也只有他。 “没关系,她早醉了,认不得人。”顿了顿,继续说,“如果真的惹出麻烦,由我一人负责。” 听到这话,银面人不禁冷笑一声,“你拿什么负责?” “我…”无喜一时语塞。是呀,她一个小小相府丫鬟,有什么能力负责。 “你可知这人是谁?”银面人忽然开口,指着倒在地上的醉鬼道。 “一个酒鬼罢了。” 银面人拾起地上的利剑,将剑柄上雕刻的印记指给无喜看,“这凛冬寒梅是武侯府的标志,他是武侯府里的人,可不是寻常酒鬼。” 无喜对朝中官位毫无概念,忍不住问道,“武侯是什么?比相国还大吗?” “论官位自然没有相国高,不过武侯是武将,手掌兵权,这是旁人不可比拟的。” 无喜顿时惊住,脸色煞白。原以为这人定是信口雌黄,如今想想却是自己武断了。至于他手上的茧也不是什么常年劳作的累积,而是武将的专属。 “罢了,事已至此,我就帮你一回。”银面人忽然松口,一把抓起梁子莹扛在肩头。 无喜连忙小跑着跟上,连声道谢。 越过围墙将梁子莹送入相府后院,银面人飞身出来,抓住无喜的手,未等她反应,已一举将她带上墙头。无喜感到身子一轻,下一秒整个人完全腾空。原来会轻功是这种感觉,她不由心生羡慕。 “你这身功夫是跟谁学的?”大概因为银面人又帮了她一次,无喜心中对他的忌惮降低了几分。 银面人未答话,转身欲走,却被她拉住了胳膊。 “谢谢你今天帮我的忙,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想办法还这个情。” “我想应该没有这种机会。”银面人冷冷撂下一句,便越过高墙消失不见了。 无喜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默默叹息。她知道银面人不会走远,不过是藏入暗处继续监视她。虽然不知道他这任务究竟有什么意义,她心里却没那么惧怕他了。原来传说中凶神恶煞的银面人跟寻常人也没太大区别,有恻隐之心,愿意伸出援手。这样的人,真有大家说的那么冷血吗? “刚刚那是…” 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吓得无喜几乎跳起来。她转过身,见梁子莹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连忙上前,“三小姐,你醒了?” 梁子莹眯着眼,指着银面人消失的地方,喃喃,“刚刚那是…” “什么也没有。”无喜连忙说,“这是梦,三小姐,你醉了。” 听了她的话,梁子莹垂下手,立刻又昏睡过去。无喜片刻不敢耽搁,连忙跑到三小姐院里叫了两个丫鬟,将她搬回房里。 “无喜,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喝多了。”无喜用袖子抹掉额角的汗,终于露出笑脸,“你们好好照顾她,我先回去了。” 还没踏出门槛,身后传来丫鬟的声音,“无喜,谢谢你送小姐回来。” 无喜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换下男装,一边往大小姐院里走,一边整理衣衫。诶?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奇怪。那银面人初见自己是男子装扮,怎会丝毫未怀疑,一眼就认出她? 难道他眼力竟如此好,夜色之中也能透过衣着将人分辨清楚?想着想着,竟蹙起眉来。还是说,他一直跟踪自己,对她的全部行踪了如指掌? 无喜悄悄摸进丫鬟房,宽衣要睡,还未卧在榻上,忽然吃痛地叫出声来。先前背上挨了那武侯一板凳,心里着急要送三小姐回来忘了这事,倒是现在回过味儿来。 她伸手去摸后背,疼的眼中直泛泪。想来在南境采茶背的筐很重,这脊背也不算是弱不禁风,可见武侯力气之大,丝毫不留情面。若今天没有那银面人,自己恐怕没命回来。 不知是不是她动静太大,竟引得兰香睁开眼,看到无喜连忙凑过来,用气音质问,“你跑到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无喜这才想起她交代自己的事。 “对不起,我没能带桂花回来。” 兰香无奈,“没带桂花,你就不回来了?” 无喜不知如何回答,今夜发生的事太多,她早已身心俱疲。兰香看出她难受,叹了气,“先睡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一大早,相国府里张灯结彩,毕竟是府里嫡女的十七岁生日,宾朋满座,是大事一件。 梁子苓在房里梳洗,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兰香,你看我今日这装扮如何?” 正帮她整理发髻的兰香连忙赞道,“小姐你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别说是在都城,就是放眼天下去寻,也再找不到能相比的,自然是如何打扮都好看。” “那是。”梁子苓自己也觉得满意,只是心还不定,“你出去问问,三王爷来没来?” 兰香从房里出来,看到无喜正倚在荷花缸边打瞌睡,不由伸手拍了她。 无喜“哎哟”一声,痛的从梦里惊醒。 兰香疑惑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的背,“你怎么了?我刚刚下手有那么重吗?” 无喜连连摇头,“没…没有。可能是我刚刚睡得太沉,一时惊住了…” “今天是小姐的生日,你可得打起精神来。”兰香提醒道,“你去前院问问,看三王爷来了没有。” 她是好心,打发出去做事,总好过在大小姐眼皮子底下打瞌睡。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无喜脑子昏沉,晃悠着来到前院,登时被府里多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得知这些人都是为了过来给大小姐庆生日的,她更惊讶了。原来相府小姐的地位竟如此高,过个生日也要大操大办。 她四处寻摸,想找个人问兰香交代她的事,却见大门不远有个眼熟的人正走进来,吓得赶紧躲到柱子背后。 第五十一章 魏小侯爷 那人改了装扮,行为举止彬彬有礼,可无喜一眼便认出他是昨夜在酒楼滋事的醉鬼。背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她绝不会认错人。 翠莲经过,见她躲在柱子后面,好奇地探头朝那个方向看去。 “无喜,你看什么呢?” 无喜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她,后背不小心贴在廊柱上,眼中噙了泪花。见她这样,翠莲关切道,“你不要紧吧?” 无喜连忙摇头,她指着那“醉鬼”小声问翠莲,“翠莲姐姐,那个人是谁?你认得吗?” 这时候进府的人多,翠莲一时分不清是哪个。 “穿墨蓝色锦衣的人。”无喜补充道。 “那个呀,”翠莲应道,“那人是小武侯,跟咱们大小姐还有几分渊源呢。” “小武侯?” 无喜想起昨夜他称自己为侯爷,看来说的就是这个武侯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小”字是什么意思。 “小武侯就是武侯的儿子,将来的武侯。”翠莲解释道,“因此大家都称他为小武侯。” 无喜有些纳闷儿,“武侯的儿子就一定是武侯吗?” “旁人不敢说,这位一定是。”翠莲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魏侯爷当年护主有功,封了世袭。不出意外的话,这侯位就是代代相传。侯爷一共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也就非他莫属了。” 无喜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事,侯爷的儿子便是侯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出身决定命运吗?可她觉得,虽只有匆匆一面,这小武侯却怎么也不像是堪当大任之人。 “翠莲姐姐,你刚刚说这小武侯跟大小姐还有渊源,这是什么意思?” 翠莲忽然掩嘴笑了两声,“原来你不知道这事儿。自三年前围场狩猎,这小侯爷便对大小姐一见钟情,明里暗里表达过无数次。前阵子沉不住气,甚至让武侯夫人过来找咱们大夫人探口风,大有上门提亲的意思。” 无喜很惊讶,“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昨夜这小武侯还在酒楼寻欢作乐喝到酩酊大醉,借着酒意对她个“年轻男子”动手动脚,原来心里竟是有人的? “这样的人,大小姐看不上也不奇怪。”她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无喜连连摇头,“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她现在学聪明了,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而不知道能说不能说的当然是把嘴巴看严,免得惹祸上身。这时,她才想起兰香交代自己的任务。 “三王爷来了吗?” 翠莲摇了头,“没见着。我一早就在前院守着了,若是王爷来了定不会错过。” 得知这消息,梁子苓皱起眉头。 “言哥哥是不是真的因为上次捐书一事生我的气了,以前他可一次也没错过。”她撅起嘴巴,盯着镜中早已梳洗打扮完毕的自己。这时候她早该出去见见客人,虽然大多宾客都是看相国梁中道的面子而来,却也没有寿星本人不露面的道理。可言王不来,她实在没心情出去与人寒暄。 “小姐,夫人叫你去前厅呢。” 梁子苓不情不愿站起身,“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应酬嘛,真烦人。” 见她出了院,无喜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她穿过月牙门,预备到膳房找赵大娘讨创伤药,却发现今日这膳房忙的紧,下人们各个脚不沾地。无喜转了一圈,连赵大娘的影子也没寻着,连忙拉住个丫鬟问。 “她今日休息,听说是女儿病了。”那丫鬟说着,蹙起眉来,“要病也不挑个好日子,偏偏赶在正忙的时候,晦气死了。” 无喜本想说人要生病哪还有挑时候的道理,又觉得跟人辩这个没有意义,生生吞回去了。 “她的活儿都有什么,我来替她做。” “你?”丫鬟面露鄙夷,“你会做什么?” “洗菜切菜炒菜摆盘我都可以。”无喜挺起胸脯。她一个出身农家的小丫头,哪能被这么一点家常活计难倒。 “可趁早算了吧,你以为这相府是什么地方?随随便便什么人就来都能当厨子?” 两人正说话,身后传来管事的吆喝,催促大家快些准备。眼看着宴席就快开始了,竟还有人在一旁聊闲天。 看到无喜,她摆了手,“你是过来帮忙的?快进来!” 无喜看身旁丫鬟一眼,抬脚迈了进去。 “我是来替赵大娘做活儿的,”开工之前,她再三解释,“她家里实在有事,并不是有意给人添乱。” “得了得了,有说话的功夫还不如赶紧做事。”管事的眉头一皱,也不知听见没听见。 正厅之上宾朋满座,见梁子苓进来,大夫人连忙起身。 “这位是赵国公。”龚齐美拉着女儿的手,在她耳边浅声道。她声音轻柔,既不能叫旁人听到,又得起到该有的作用,好在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做,还算妥帖。 只见梁子苓立刻摆出灿烂笑脸,向对面人行礼,“赵伯伯好。” 她一向是不记人的,也不知是记不住,还是眼中压根儿也没有旁人。龚齐美就这样亦步亦趋,带着她跟来往宾客问好,走到小武侯面前,梁子苓立刻收起笑脸。 “这个我认识。” 魏周南立刻弯起眉眼,“这些日子没见,子苓妹妹越发漂亮了。” “漂亮漂亮,每次见面就会说这一句,真不知道脑子里整天都装的什么。”梁子苓心里想,脸色木然。“魏侯爷过奖了。” 魏周南摸了摸后脑,“子苓妹妹,你是不是叫错了?我爹是魏侯爷…” 话没说完便被梁子苓打断,“你也是。反正早晚是,不如趁早叫顺了嘴,免得以后打结巴。” 魏周南脸上登时添了几分骄傲,他以为这是梁子苓高看他一眼,根本没听出她话语里的讽刺意味。 梁子苓忽略身边人投来的眼色,兀自落了座。兰香跟在她身后,掩嘴笑了几声。 在这些丫鬟们之中,魏周南虽贵为武侯之子,却也早成了相国府里的笑料一桩。他做的蠢事是个手指头加起来也数不完,不知今日又要出什么洋相。 第五十二章 爱偷溜的相府小姐 梁子苓刚落座,那魏小侯爷的眼睛便一刻也没从她身上挪开,像是要将她那薄面皮看破。 “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梁子苓放下茶杯,抬眼直视他。 魏周南笑了,“多日未见,我想将子苓妹妹看清楚些,免得回去又记不起了。” “记不起也没什么大不了。”梁子苓挑眉看他,“我没有意见。” “子苓妹妹,你误会我了。”魏周南连忙解释,“就算旁人都给忘了,也不会忘了你。” 这话若是换个人说,梁子苓定会心中暗喜,此时却只觉得倒胃口。立在身后的丫鬟抬手遮住脸,彼此小声议论起来。 见她们如此,魏周南脸上更添红光。他爹魏侯爷身居高位,又掌实权,是众人攀附的对象。平日里大家对他都是恭恭敬敬,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被奉座上宾,让他产生了错觉,仿佛自己在哪里都是受欢迎的对象。有幸见到自己这样的青年才俊,真是这群相府丫鬟们的福气。 这么想着,脸上的笑意渐浓。 “听说言王今日欲重开普济学堂。” 梁子苓正喝茶,忽然听旁人交谈。 “我早些时候已经去看过了,三王爷亲力亲为,这事从头至尾都由他一手操办。” “言王生性善良,爱民如子。重开普济学堂是件大好事,我们也该一同过去庆贺才对。” 她再也站不住,干脆站起身。 魏周南见她起来,连忙跟在身后。 “子苓妹妹可是想去院中走走,我陪你。” “不必了,我头有些晕,想回房休息。”梁子苓冷冷答道,不肯多看他一眼。 “那我送你回去。”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魏侯爷留步。” 魏周南虽然可以无视她的冷淡态度,却不能无视相府礼数,只得停住脚,心不甘情不愿看自己的意中人走远。见梁子苓的背影消失在廊中,他瞥了瞥嘴,“神气什么?等你嫁入我武侯府,看我怎么收拾你。” 刚进屋,梁子苓四下看看,将房门关上。 “兰香,快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我。” 兰香不解地看着她,“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别说那么多了,快脱!” 兰香心中疑惑,拗不过她,只好照她说的做。 “你穿上我的衣服,就在这房里呆着,哪儿也不许去。”梁子苓一边换衣服,一边嘱咐,“如果有人来找我你就说身体不舒服,不能出门见客。” 兰香停下手,怔怔看着她,“小姐,你不会是想偷偷溜出去吧?” 梁子苓没应声,她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这可使不得。”兰香连忙劝阻,“今天是你的生日,府里来了那么多客人,待会儿宴席一开,找不到你人,老爷夫人责怪起来,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不用你担责任,万一被发现你就说是我的主意,与你无关。” 转眼,梁子苓已换好衣服,将身上名贵的珠宝首饰尽数卸下,只插了支款式普通的珠钗。 “小姐,这可使不得。”兰香不知如何劝,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这么重要的日子,寿星不在,晾着外头一众宾客偷偷溜了。作为“同谋”,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老爷夫人定不会轻饶她。挨上几板子是小,万一一气之下把她打发出去,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小姐,你再考虑考虑,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兰香再急也不敢上手去拦,只能好言相劝。可梁子苓压根儿不是个听劝的,哪管她。 她伸手推门,见外面没人,垂着头便出去了。 兰香颓然坐在椅子上,心中忐忑不安。事已至此,自己只能想个办法自保。可眼下这情况,不被撞破是不可能的,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她的面色已开始发白。 “宴席马上开了,你们手脚都麻利点儿,耽误了主人家的事有你们好果子吃。”膳房管事横眉竖眼,一出口就是骂人的话。 无喜端了盘子出去,就要往回廊上走。 “诶,你上哪儿去?” “我去上菜。”她停住脚,扭头看管事。 “谁让你去上菜了,府里自有上菜的丫鬟,也不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让人看见了损的可是相府脸面。” 无喜这才注意到刚才烧火熏了一身黑,别说衣服,就连脸蛋也花得不能看了。 眼看着膳房的活计拾掇得差不多,她一个人悄悄绕回院里,打水洗脸。院里安静,丫鬟们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小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无喜立在院中,竟得了一刻闲。 抬眼瞥见旁边的秋千,不由自主走上前。这是小姐的玩意儿,平时不许她们碰,可今天没人在。无喜抿了抿嘴唇,她也是个小姑娘,没有不喜欢这些玩物的。 手指触上藤条,光滑的质感比想象中还要好上许多。无喜握住它,小心翼翼坐上去。 “吱嘎…” 秋千忽然发出声音,吓得她立刻弹起来,盯着看了半天才放手。 虽然心里很想试试荡秋千是什么感觉,可她心里怕自己一不小心把这东西弄坏,又要受罚。正遗憾,忽然听背后传来开门声,吓得连忙跳开三步远,与秋千拉开距离。 “兰香,你怎么在这儿?”无喜看见房门当中探出个小脑袋,竟然是兰香,“你不是跟着小姐去前厅了吗?” 兰香见周围没人,伸手招她过来。 “我摊上大麻烦了。” 得知这事,无喜心中一惊。她本以为梁子苓虽然脾气大了些,胆子却不大,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没想到竟趁宾客纷纷前来为她庆贺生日时悄悄溜出府去。看来这相府小姐喜欢偷溜出门是不成文的习俗,先是四小姐梁子蓉,又是三小姐梁子莹,如今连梁子苓也偷跑出去了。也不知这府里究竟有什么不好,让她们一个两个的都要逃。 无喜打量兰香,见她身上竟穿着小姐的衣服,连忙将她推进屋里,“你穿成这样怎么行?万一被人看见,立刻就会将你与大小姐偷跑联系在一起,到时候你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兰香已经急蒙了,“小姐让我留在这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听我的。”无喜说。 第五十三章 出府寻人 无喜去丫鬟房里拿了自己的衣服,递给兰香。 “快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兰香犹犹豫豫,接过来又不肯穿。她是跟梁子苓一起长大的,旁人的话可以不听,却从不敢忤逆大小姐。梁子苓要她假扮自己,她便乖乖做了。 无喜看着她,“你这样万一叫人撞见,事情只会败露的更快。” “可这事早晚是要败露的。” “那也不能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无喜问道,“你最了解小姐的性格,难道你觉得她真会偷跑出去吗?” “什么意思?”兰香不解。 “我猜她换了你的衣服只是为掩人耳目,在府里走动的时候不易被别人发现。到了门口,定会凭自己身份大大方方出门,算起来,这根本不是偷跑。可你若是假扮成她的样子躲在屋里,那性质可就变了。” 兰香认真想想,似乎也对。 “那现在怎么办?” 无喜答,“你在院里守着,万一有人来寻就说小姐在房里休息,不让打扰。若是大夫人央人来请,你就让她亲自进去看。” “可这房里没有人呀。” “我去找。”无喜说,“小姐一定是去了那个地方。” 今日府里宾客多,看门小厮早已懈怠,出来进去的人看一眼也就罢了,根本懒得盘问。 无喜出门前戴了梁子蓉先前给她的那块白纱,将脸蒙的严严实实。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朝门边去。 “站住。”果然,看门小厮还是伸手拦住了她。 无喜挺起胸脯,将预先准备好的话说给他听,“我是四小姐房里的紫娟,小姐让我去集市上买些芝麻饼回来。耽搁了你担待得起么?” 这话是她从旁人嘴里学来的,只要足够理直气壮,就有蒙混过关的机会。再加上先前梁子蓉确实带着这样装扮的她出去过,多少给人留了印象。 看到那条手臂垂下去,无喜三步并作两步,快步离开相府。 她循着之前走过的路,顺利找到普济学堂。 抬头看,先前破旧的匾额已换了新,清漆大门闪闪发亮,一眼望去气派得很。几日不见,这普济学堂竟然旧貌换新颜,再寻不见之前的影子了。 门内出来个小厮,见她连忙上前,“姑娘,请进。” “我是…”无喜刚要解释,只见那小厮冲她笑。 “今日普济学堂重开,感兴趣都可随意参观。” 闻言,无喜再不犹豫,径直迈了进去。 此时的普济学堂与相府差不多,人群络绎不绝。不同的是,相府宾朋大都身份显赫,而这普济学堂中的人却各个布衣加身,一眼看去都是些平民百姓。 “姑娘,这边请。”小厮走在无喜前头,引着她朝里面去。 “其实我不是来参观的,”无喜连忙解释,“是来…” 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住。绕过回廊,眼前是一处幽静庭院,潺潺流水自湖中山泻下,落进湖水荡起层层涟漪,震的水面莲花隐隐颤动。阳光照在花瓣上,将露珠映得如璀璨宝石。无喜被眼前景物迷住,竟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里好美啊…”她忍不住赞叹。 “这是三王爷亲自设计的庭院,”小厮解释道,“学堂之中共有三处景致,分别以花、水、石命名,姑娘现在看的就是其中水景。” 听到三王爷名号,无喜立刻想起那位只有几面之缘的翩翩公子。没想到身份尊贵的王爷竟会对一间小小学堂如此上心,处处饱含心血。 “我听说,来普济学堂上学的大都是平民百姓。”她自言自语道。 “是这样。”小厮点了点头,“普济学堂不收学费,寻常百姓只要有意愿都可以入学读书。” “能在这么美的学堂读书,是百姓之幸。”无喜说出了心里话。 “王爷常说,人对于美的追求是不分高低贵贱的,既然要学习,自然应当面面俱到。”小厮看着斯文,说话条理清晰,不像是寻常人物。 无喜不由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几分好奇。 “你是这学堂中的先生吗?” “不是,我只是三王爷身边普普通通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如此一来,无喜对言王更添了几分敬意。身边寻常下人尚且如此,言王只会更高一筹。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人物,并不只是传说而已。 听到银铃般的笑声,无喜扭头,见走廊对面,三王爷与身穿丫鬟服装的梁子苓并肩而行,有说有笑。她转身欲走,却被身边小厮叫住。 “姑娘,既然来了,不如再往里走走。” “不必了。”无喜连忙摇头,躲不及,只得侧身将白纱戴上。 说话时,小姐王爷已到眼前。 “这位是…” “这是位来参观的姑娘。”小厮解释道。 “我好像见过这位姑娘。”言王是个识人高手,一眼看出她是先前陪着梁子蓉出府游玩的贴身丫鬟紫娟,转头对梁子苓道,“这可是相府里的丫鬟。” “我们府里的?”梁子苓睁大了眼,“我怎么不认得?” 无喜垂着头,生怕被她看出端倪徒生事端,只得找些借口,“大小姐,宴席快开始了,老爷夫人叫我来请你回去。” “他们都知道了?” 无喜没应声,倒是被言王接过话茬。 “今日是子苓妹妹生日,寿星不在,宴席定不会圆满。只是我手上的事情太多,不能到府庆贺,还请子苓妹妹原谅。” 梁子苓的脸“腾”地红了,摸了摸身上,语气有些懊恼,“我本有个物件儿要送给言哥哥的,出来急,竟忘了带。” 无喜连忙将手帕递上,“大小姐要找的可是这个?” 梁子苓看到,连忙抓过来,递到言王手上。她轻拢耳边秀发,红着脸说道,“这帕子是我亲手绣的,想送给言哥哥,不知道…” 言王应得爽快,“子苓妹妹一番心意,我定要收下。只是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没关系,能看到你我就很知足了。” 梁子苓这幅模样无喜还是第一次见,懂道理识大体,跟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 “大小姐,老爷夫人还在等。”她趁机提醒。 第五十四章 这法子管用 依依不舍离开普济学堂,梁子苓数次回头,直到再看不见言王的身影,才彻底转过脸来。 “你是哪个院里的丫鬟?我怎么没印象?” 无喜摘下面纱,抬眼看她,“小姐,我是无喜。” 梁子苓一愣,“竟然是你?”想想也对,除了自己院里的兰香和无喜,哪还有人知道她为言王绣丝帕的事。 无喜一人出来,既没带人也没带轿子,两人只好并着肩地往前走。走着走着,梁子苓觉出不对,忍不住用余光瞄她。 “你应该跟在我身后,怎么竟跑到我身边来了?”她眉梢一挑,看无喜的眼神有些凌厉,“别忘了,我是小姐,你只是个丫鬟。懂不懂规矩。” “小姐,难道你忘了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梁子苓低头看到自己身上丫鬟的衣服,才回过神儿来。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如假包换的丫鬟,既要隐藏真实身份,又要摆小姐架子,二者不可兼得。 “在外人看来,你我身份平等,若是我走在你后面,那才要引人怀疑呢。”说着,无喜将抓在手里的面纱递给她,“待会儿进门的时候你把这个戴上,免得让人发现。” “发现?不是爹和母亲让你出来找我的么?”梁子苓看着她,“要发现早发现了。” “那是我编的理由,为的就是趁没人发现,顺利把你带回去。”无喜答。 梁子苓瞪着眼睛看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难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从小到大,府里下人哪个遇到自己不是哄着敬着,可无喜刚刚说话的语气分明就没把她当成个小姐,一口一个“你”,听着刺耳极了。 “我没忘。”说话时,无喜的视线没有丝毫躲闪,直视着她,“你是相府小姐,我是相府丫鬟,身份天差地别。” 梁子苓弯起嘴角,“这还差不多。” 她想起刚刚送给三王爷的丝帕,缓和了语气,“算你机灵,还记得那条帕子。看在你做了件有用事的份儿上,今日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另一边,宴席已开,却久久不见相府大小姐的影子。大夫人央了下人去请,回来只说大小姐身体不适,不想出来。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子又说不舒服。”龚齐美只好亲自起身去叫。 好不容易糊弄走了两拨人,守在院里的兰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抻着脖子往院外探。看到无喜带着梁子苓进门,立刻迎上前。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夫人遣了两拨人问,再过一会儿我也顶不住了。” 梁子苓没理她,径直朝房里走去,随手关了门。 兰香登时惊住,看向无喜,“小姐是不是生气了?” 无喜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身后传来脚步声,转眼大夫人已到了院门口。两人连忙屈身行礼。 大夫人板着脸,看也不看她们一眼。 “苓儿人呢?” “小姐身子不舒服,正在屋里休息。” 看到她兀自朝房里走去,无喜抹了一把冷汗,心中暗叹好险。原来刚绕过前厅她便看到大夫人房里的丫鬟红缨回去复命,知道兰香定是撑不了多久了,片刻不敢耽误,连忙回来。若是晚一步,今日这事便会败露,房里丫鬟各个都要受罚。 听到身后有声响,梁子苓连忙用被子蒙住头。她想着无喜先前跟她说的话,心里直打鼓。 “苓儿,宴席已经开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龚齐美在榻边坐下,好言劝道,“今日你可是寿星,哪有不露面的道理?” 梁子苓挤出两滴眼泪,转脸看她,“言哥哥来了吗?” 龚齐美懂了,原来她是在为这事难过。 “难道三王爷没来,你这生日就不过了?” 梁子苓不作声,只是撅着嘴。龚齐美叹了气,“我知道你一心希望他来为你庆贺,可今日是普济学堂重开的日子,作为主事人,于情于理他也应当先顾着那边。再说,你又没出去看,怎么就知道他没来呢?” 听了她的话,梁子苓破涕为笑。 她当然知道三王爷没有来,这一切只是自导自演一场戏,掩盖自己来不及换衣裳,还打扮成丫鬟模样的事实。 “娘,你先出去,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支走了龚齐美,梁子苓连忙唤兰香进来帮自己更衣打扮。好在先前的妆容发型没动,复原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走出房门,经过院子时,梁子苓在无喜身前定住脚步,扭头看她,“想不到你还挺有办法的,谢了。” 听到她跟自己道谢,无喜睁大了眼,目送她和兰香一起出门。 无喜心里担心赵大娘,趁暂时无事,一个人悄悄来到膳房。忙过了一阵子,这会儿膳房只剩了两三个值守的人,其他人都出去了。 无喜选中一个面善的丫鬟,向她打探赵大娘家的住址。 “她家在城边上,马上就快到城外了。”那丫鬟道,“我只知道大概位置,具体地址也不清楚,你恐怕得要自己去寻。” 无喜道了谢,回房翻出自己的小钱袋,抓在手里出了门。 来都城这些日子,出来逛的机会不多,她只能循着大概方向走,找了好久也未寻到人。眼看着就要到城边,再往外怕是要出城,无喜只得向街边乞丐打探赵大娘家的地址。她想这些人常年在这里要饭,总也该比旁人熟些。 “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一户姓赵的人家?” 无喜不知道赵大娘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她嫁人后便随了夫姓,虽然丈夫已经去世,这姓氏倒也一直没改。 乞丐看她的眼神有些木然,摇了头,转而举起自己的碗,“姑娘,行行好,赏口吃食吧。” 无喜四下看着,摸出自己的小口袋,放了一枚铜钱在他碗里。她本身也没什么钱,可看人受罪却袖手旁观,实在为难。 乞丐的视线不肯挪走,仍举着碗,盯着她手里的钱袋。 “我这钱还要留着帮别人,不能都给你。”无喜道。 第五十五章 天杀的痨病 见她要走,乞丐再次举起空碗,“姑娘,行行好。” 无喜原本是要离开,可看这小乞丐年纪不大,身材细瘦,脸花的猫一样,又迈不开脚了。撑开钱袋,往里看了一眼。她入相府不久,先前又受了罚,基本没领到什么月钱。里面的一小块碎银是之前的赏钱,她要留给赵大娘。想了想,只好摸出仅剩的两枚铜板放在破碗里。 她将银子藏好,展开空布袋给乞丐看,“再要,我也没有了。” 谁知乞丐忽然咧开嘴冲她笑,站起身来,“我带你去。” 无喜不知他什么意思,不肯跟着走。 “你不是要找姓赵的人家吗?这片儿我熟。”乞丐拍了拍胸脯。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又不认识你,万一你是坏人,那我不就成了助纣为虐的凶恶之徒。”那乞丐挺直了背,说起话来竟头头是道,“可我现在知道,姑娘你是个好人,所以决定帮你。” 无喜连忙跟在他身后朝不远处的破败巷弄走去。 她忍不住打量身边这赤脚在街上行走、衣衫褴褛的乞丐,看他刚刚说话的样子,似乎也读过一点书,怎么竟会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呢? “往前走到头就是。”乞丐忽然停住脚,扭头对无喜说,“赵大娘家的姐姐病了,已经有阵子了。大家都说她那病会传染,我只能送你到这儿。” 无喜道了谢,目送乞丐离开,一个人朝巷子深处走。 没走几步,她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剧烈咳嗽的声音,心想这应该就是乞丐说的姐姐了。她连忙跑过去,伸手敲门。 来应门的是赵大娘,见来人是她,大为震惊。 “无喜,你怎么来了?” “今日去膳房,听说你请了假,是家里有人病了,便想着来探望一下。”无喜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赵大娘拦在门口,不让她进去。 “你快走吧,这病是要传染的。”几日不见,赵大娘瘦了不少,脸色憔悴。她伸手将无喜往外推,“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里实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究竟是什么病?”无喜问道。“看大夫了吗?” 赵大娘垂下手,无奈地摇了头。她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丈夫死了却留下不少债款。女儿身子弱不能做活,全靠她一人在相府做事,一边还债,一边讨口饭吃。平日里生活还算能维持,可这次生病实在击垮了她们。 “是咳病,先前请了郎中来看,都说…没什么法子。”说这话时,赵大娘的眼圈悄悄红了。 无喜不顾阻拦,执意进门。 光线昏暗的内房里,一个娇小身影缩在炕上,见生人进门连忙支起身子,可很快又倒了下去。 “娘,这是…”她的声音轻的发颤,半点底气也无。 “这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无喜,也是在相府里做事的。” “原来是你。”姑娘脸上展露笑颜,为苍白的脸增添几分颜色,“娘常跟我说起你,咳咳!咳!”话刚说到一半,她便抚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无喜脚步定住,瞪大了眼看她。这场面之前她也见过,与病卧榻上起不了身的娘亲林婉清可谓一模一样。眼见着姑娘指缝里透出隐隐血迹,她连忙将自己的帕子递上,伸手轻抚她的背。 “姐姐病了有多久了?” “大半个月了。”赵大娘说道,“先前只是咳,没这么严重,可这两日不知怎么了,竟没日没夜咳起来,吃不进东西,浑身没力气。” 无喜发现眼前姑娘的胳膊盈盈一握,细瘦如柴骨棒,比那街上乞讨的叫花子还不如,便知这病已到了严峻地步。 她摸出钱袋,将那块碎银子交给赵大娘。 “用这个请个好大夫来,再让人看看。”无喜脸上蒙了愁容。“总会有办法的。” 她这话既是安慰赵大娘,也是安慰自己。她总觉得林婉清的病是能治,只是因为没钱,活活耽搁了,要说娘亲是如何死的,那便是穷死的。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个真心待自己好的人,她定要竭尽全力帮忙。 “这钱我不能收。”赵大娘连忙拒绝,“这可是你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我攒钱没用。”无喜道,“在相府做事,吃穿用度不用操心,又没有家人要供养。如果能治好姐姐的病,那就太好了。” 赵大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卧在炕上的女儿,只得点了头,“这就算是你借我的,以后有钱了我一定还。” “只要病能治好,这都是小事。”无喜答,“你只管去请大夫,钱的事我再想办法。” 离开赵大娘家,无喜的脚步似有千斤重。刚刚看赵大娘家姐姐的脸色,娘亲的脸便浮到她眼前来,仿佛噩梦重演。若这病真治不好,赵大娘就成了跟她一样的苦命人。她尚有不能相认的亲爹在,而赵大娘将一无所有。 “为什么大家,都过得这么苦呢…”无喜一边走,一边想,就是想不通。 正发愣,身边飞来个小石子,落在她脚边。无喜扭头看,见之前帮她带路的乞丐正靠在墙角,盯着她看。 “你去看过三月姐姐了?” “三月?” “赵大娘家的姐姐是三月生的,小名就叫三月。”乞丐答。 无喜不解地看他,“你好像跟她很熟?” “三月姐姐是这巷子里最好的人,从小带我们一起玩儿,大家跟她的关系都很好。” 无喜蹙了眉,“既然你们关系好,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她?” “他们说得这病会死。”乞丐的眼神失去了光泽,“我不想死。” 听到“死”字,无喜的心一惊,转脸看他,“谁说的?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不得病的,只要请了大夫,一定能治好。” 小乞丐却摇了头,“治不好。我舅舅一家都是得这病死的。这是痨病,世上无药可医,得了只能等死。” 无喜怔住了,她终于知道是什么夺走了娘亲林婉清的性命,原来就是这该天杀的痨病。 “这是大夫告诉你的?” 小乞丐摇了头,“这种事不用大夫说,巷子里的人都见过,一看就是。” “我不信。”无喜摇了头,“一定有人能治好这病。” 第五十六章 迟来的礼物 “这城里最好的大夫是谁?”无喜问道。 小乞丐摇了头。 “要说最好的大夫,那一定要数宫里的御医了。”旁边走过一人,幽幽说道。 “别白费力气了,御医是给皇帝看病的,哪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请得到的。”乞丐瞪着他,“净出馊主意。” 那人自觉无趣,很快走开。 无喜蹙了眉,“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小乞丐欲言又止,多次抬眼看她,又垂下头去,嗫嚅道,“要说办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小乞丐答,“据说城外往南三十里有一处桃园,里面住着位神医。宫中若遇疑难杂症也要去请他。只不过这神医的性格十分古怪,治不治人全凭自己心情,普通人去请恐怕也是请不动的。” 无喜默默计上心来,“你说的神医,他叫什么名字?” “这我可不知道,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有说姓王,有说姓叶,还有人说他其实早就已经死了,不过是市井闲人编出来的故事,诓人罢了。” 一路回相府,无喜细思这事。就算是市井故事,八成也是有些源头的,总不至于空穴来风。既然有办法,总该试一试才行,可城外三十里实在太远,她又无车马,要怎么去请那位神医呢? 相府之中正热闹非凡,礼物一件件呈上来,梁子苓连看也懒得看一眼。每年生日收到的都是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真正想要的竟一样也没有。 魏小侯爷看在眼里,轮到他时,竟悄悄将提前预备好的一对金翠手镯兀自收了,从背后拿出一把这扇,展开了给她看。 “子苓妹妹,你看这是什么?” 梁子苓正是审美疲劳,看到面前一把折扇,卖相质朴,与那些华丽装饰形成鲜明对比,竟来了兴致。不过抬眼再看主人,又失了三分希冀。 “不过是把扇子而已。” “那你可知,这扇子上画的是什么?” 梁子苓定睛看,只见扇面上着一黄衣少女,看着不过十四五年纪,貌若天仙。 “不过是个寻常美人罢了。” 魏周南笑笑,“这画上的美人就是子苓妹妹你。” “我?” “三年前围场狩猎一面,我便将子苓妹妹记在心上,回去画了这扇面,日日带在身边。” 听到这话,立在梁子苓身后的兰香忍不住笑,自觉不妥,连忙抿起嘴巴。魏小侯爷瞪她一眼,转脸看向梁子苓。 “今日子苓妹妹生日,我想把这折扇作为礼物送给你。” 他双手呈上扇子,像捧宝物一般。自以为这清新脱俗的礼物暗含真心,定是能跟身边的物件儿区分开来,独得相府嫡女喜爱。 梁子苓眉头抖了两下,不情不愿伸出手。 “魏侯爷一番心意,我收下了。” 宴席将散,梁子苓挽着大夫人的手谢礼送客。看到魏小侯爷谄媚的脸,只得挤出一抹尴尬笑意。 “真晦气,过生日就送一把折扇,这就是武侯府的待人之礼么?”梁子苓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打发叫花子还差不多。” 龚齐美注意到她手里的扇子,展开了看,不由笑出声来。 “这小侯爷也是有心了,还把苓儿画到这扇面上去,是学风流才子呢。” “他一介武夫,怎么就风流才子了?好笑。”梁子苓愤愤道,“还特别强调这扇子上画的人是我,娘你看看,不过就是个寻常美人罢了,说是谁不行呢?” 龚齐美眼里尽是笑意。 “旁人我不敢说,不过这魏小侯爷画的一定是苓儿你。”她指着扇面上一身黄衣的少女道,“这衣饰打扮,不就是那年围场狩猎时你的装扮吗?小侯爷对你一见钟情,这事早也不是秘密,就连我都看得出来。” “哎呀娘!”梁子苓急起来,绕着她手臂转,“你可不准胡说。我跟他没什么的。” “好好好,我不说。”龚齐美连忙收起扇子,“既是礼物,你就好好收着吧。不过你心里若是没有人家,就不要总是给人希望,免得生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我哪给他希望了?那是他自作多情。”梁子苓骄傲地扬着头。 虽然她不喜欢魏小侯爷,不过得知有人为自己倾心总是好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心情也好了几分。 回到屋里,梁子苓连忙脱了鞋子,倚在榻上,伸手招来兰香给自己敲腿。 “也不知今日究竟是不是我生日,光顾着摆笑脸,累也累死了。这会儿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让我再出去。” 话音刚落,红缨走进院里,“大小姐,三王爷来了。” 梁子苓“腾”地从踏上坐起来,连声问道,“你说什么?言哥哥来了?” “是。” 见红缨点头,她立刻将自己刚刚说的话抛到脑后,央兰香帮她整理妆容。 “怎么样?我的头发乱没乱?再给我拿点胭脂过来。快快快!” 一番折腾,好容易才踏出门。 走进正厅,却见言王与相国梁中道相谈甚欢。看到她进门,站起身来。 “子苓妹妹来了。” “言哥哥。听说今日普济学堂重开,你怎么有时间到府里来?”梁子苓神采奕奕抬眼看他,脸上一扫先前疲惫。 “今日来也是为普济学堂一事,遇到了些问题,想与相国大人商议。” 听到这话,梁子苓的心凉了大半,原来他是为旁的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原来是这样。” 见她垂了头,言王一笑,伸出手来。 “今日子苓妹妹生日,我是来给你贺礼的。” 梁子苓眼睛登时一亮,脸上蒙了一层红。她接过言王递来的东西,见是自己最喜欢的那家酥糕,心里甜滋滋。 “你从小就爱吃他家酥糕,今日我特央人买来了,想着给你解解馋。” “原来言哥哥还记得这个。” 梁子苓平日嚣张跋扈,一到他面前就像换了人,此时更是高兴得连话都不知道如何说了。不过是几块不值钱的糕点,捧在手里竟比这一屋子的奇珍异宝还可心。 第五十七章 要怪就怪我 梁子苓正打算入座,却被梁中道拦住。 “苓儿,我和三王爷还有事要谈,你留在这儿恐怕不妥当。” “这有什么不妥当?你们聊天,我不说话就好了,难道听听还不行了吗?” 见她不从,梁中道瞪了眼睛,“难道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有道理的话可以听,可你这要求也太过分了。”梁子苓小声嘟囔,“还是娘疼我…” 正僵持,言王走上前。 “子苓妹妹,我与相国大人聊的都是些公事,听着难免无聊。不如你先去花园坐坐,得了空我便去找你。可好?” 听了这话,梁子苓连声应了,带着兰香出门,再没犹豫。 看她背影消失,梁中道连连摇头,“三王爷,真是让你见笑了,我这个女儿半点儿看人眼色的本领也无,也不知道日后嫁了人该如何是好,唉!” 他说话时打量言王脸色,见他不为所动,心便下沉三分。 无喜一路走一路想,眼看着就要到相国府,心里却一点主意也没有。且不说她身上半点值钱的物件也无,就算有,如何跑到三十里外桃园中去请神医出山为赵大娘家的姐姐诊病也是个大问题。 到正门时,见孔二哥立在当中,像是在等什么人。 出来时相府门前车马不断,如今这时候倒是冷清不少,想混进去不容易。心里想着孔二哥或许能帮上忙,无喜便小步挪了过去。 “孔二哥。” 孔子维正与人一起看顾言王的车马,听到有人叫自己,扭头发现无喜,连忙到她身前来。 “是大小姐让你出来的?” 无喜轻轻摇了头,想想又点了头,“算是吧…” 孔二哥一眼看出她在说谎,笑了,“看来你是趁晌午人多混出去的,又贪玩了不成?” 孔子维不了解她个性,以为无喜天生爱玩儿,三番两次偷跑出去是为了逛都城。他凑在无喜耳边小声道,“你总是这样贪玩,真被发现了可不好。” 无喜抿了抿嘴唇,没应声。 “想玩儿以后有的是机会,等日后你出了相府…”说到这儿,不知怎的,孔二哥脸上竟蒙了一层红,“有的是机会。” 无喜顾不上这些,“你想个法子让我进去吧,大小姐的批条我可没有。” 孔二哥咧嘴一笑,“你跟着我就行。” 虽是下人身份,不过孔子维在相府下人之中也算地位比较高的,除非遇到特殊情况,惯常没人敢拦他。无喜跟着他,顺利入了府。 “我还有任务在身,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无喜再三道谢,目送孔二哥离开,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感激之情。 绕过花园进回廊,见前面有人来,无喜侧过身子站定,听脚步声愈来愈近,到了她面前竟停下来。低着头也能看到眼前人身份尊贵,悬在腰间的水玉已出卖了主人身份。 无喜屈膝向三王爷问好,正打算离开。 “我们又见面了。”言王声音温柔,引得人不得不抬头看。 眼前人身姿挺拔,璀璨眼眸中尽是柔软笑意,恨不得将听话人的魂儿一整个儿地吸进去。无喜只匆匆看了一眼便低了头,不知道为什么,脸颊竟无来由地发起烫。 “你究竟是叫无喜,还是叫紫娟。”言王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吓了她一跳。 “我…我…”意识到自己的谎言被拆穿,无喜双腿一软,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无喜无意冒犯三王爷…”因为紧张,她的音量有些大,说起话来微微发颤。 言王笑了两声,伸手将她扶起来,“我没说什么,你怎么吓成这幅模样?” 无喜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像是要将袖子捏破。心里一万分的后悔,这言王是认人高手火眼金睛,真不该对他说谎。 “看来你的名字是叫无喜了。” 无喜紧咬下唇,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无喜知错了,言王要罚便罚吧。” “我罚你做什么?” 无喜抬眼看,见言王仍是笑着看她,语气调皮的像是在逗她玩儿。看到她的眼睛却立刻恢复正色,“你长得很像一位故人,若非如此,这相府里的小丫头我也是认不得几个。” “三王爷说的故人…可是林唤雪吗?” 发现言王脸色骤变,无喜才意识到自己多了嘴,再次埋下头。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再抬头时,三王爷已绕过回廊不见了。 梁子苓在花园绕了半天,坐在石凳上吃了半包酥糕,仍不见三王爷身影。 “言哥哥究竟在跟爹说什么,怎么这么久…”她一边捶腿一边抱怨,央兰香去前厅看,却得知言王已在不久前离开了。 “你说什么?言哥哥走了?”她脸上提着裙子跑到前厅,见屋里没人,又到门前去寻车马。 先前停在这儿的马车早不见了影儿,只剩她一人在门口又叫又跳,恼得不像样。 “明明说了让我在花园等,怎么一转眼竟走了!” 回到房里,梁子苓仍撅着嘴,看到兰香端了小点进来,扬手便摔在地上。无喜经过,看到掉了一地的桂花糕,心疼得紧,连忙进门拾了起来。 梁子苓正在气头上,见她这样,走过去推开无喜,厉声道,“我让你捡了吗?!” 无喜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为了送她这生日礼物,兰香天不亮便爬起来做这桂花糕,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一番心意被人这样糟践,她很难袖手旁观。 “你知道这桂花糕是哪里来的吗?” 兰香见状,连忙上前拽无喜的袖子,试图阻止她。 梁子苓翻了个白眼,“桂花糕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我管它是从哪来的。” “那你一定不知道这季节根本没有桂花吧?”无喜看着她,“这桂花是兰香求人从城外花谷带回来的,她知道你爱吃桂花糕,特意起早做了送你,结果你连尝也不尝,就这样随随便便丢在地上,难道伤的不是她的心吗?” 梁子苓眉头轻蹙,看她的眼神像要杀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疯了不成?!” “对不起小姐,无喜她不是故意的。”兰香赶忙替她解围,“要怪就怪我吧。” 第五十八章 无人出门 梁子苓犀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兜了一圈儿,“现在是怎样?你们俩是要在我面前扮演姐妹情深么?真是笑话。我看你们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我们是丫鬟,但丫鬟也是人,也有心,有感情。” 无喜不顾兰香阻拦,执意要说,“身为相府小姐,你不但不以身作则善待下人,反而恣意糟蹋别人心意,就不怕让身边人寒心吗?” 梁子苓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她万万没想到一个刚入府不久的小丫鬟竟敢这样跟自己说话。 “真是反了天了,我不过是摔个碟子,还要跟你请示不成?也不知这院里究竟谁是丫鬟谁是主子。”梁子苓胸脯起伏,被气的几乎笑出来,“你该不会是觉得帮了我两次忙,自己就能与我平起平坐了吧?” 无喜一时语塞,刚刚太冲动,口不择言,现在回过神儿,竟无话可说。 梁子苓走近她,仔细看她的样子,弯了嘴角,“该不会,你还真觉得我爹带你回府是想给你个名分?实话告诉你,他一年捡回来的丫头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不过是看你们可怜,饿死街头影响市容罢了。” 兰香将无喜拉出去,好言安抚才将梁子苓的火气压下去。 夜里,见无喜辗转反侧,兰香凑近她,小声道,“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无喜气鼓鼓地说。 她对梁子苓不满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这话实在说得太过分,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是小姐,你跟她计较什么?”兰香好言劝道,“就算你辩赢了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小姐小姐,尽是小姐。” 与这些从小在相府长大的丫鬟不同,无喜初来乍到,虽受过几次罚,心性却一点儿没改。直到现在,她对于自己身份的认识仍不足够深刻。 “小姐就必然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么?” “小姐不是必然如此,但我们小姐如此,你能有什么办法?” “那是因为没人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府里人人顺着她,明明是二小姐,非让旁人称她为大小姐,这难道是相府小姐该有的做派吗?” “嘘…”兰香连忙制止她,“这话让别人听见可不好,早点儿睡吧,别想了。” 无喜盯着屋脊,半天也没合上眼。 眼见着夜深了,房里的丫鬟沉沉睡着,只她一人瞪着铜铃样的眼睛。无喜悄悄爬起来,摸到院中,找了个靠近高墙的偏僻角落。 “你在吗?”她将手拢起搁在嘴边,轻声朝那高墙背后叫。 没有回应。 无喜放下手,垂了头。她觉得自己真是傻的可以,那银面人虽领了任务监视她,毕竟也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昼夜不歇。正要往回走,一阵风拂过,再回头,见身后墙角立着个人影。 无喜又惊又喜,连忙跑过去。 “你真的在?!”她仰头看着银面人,四下寻摸,猜测他刚刚是躲在哪处角落,“你是一直躲在屋顶上吗?” 银面人未答话,反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个忙。”无喜答。 银面人转身欲走,被她眼疾手快拽住了胳膊,“你先别走。这忙你理应帮我,其实准确地说,也不能算是帮忙,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什么忙?” “你能不能把那锭金元还给我?”无喜试探着问道。 这件事她想了很久,虽然那锭金元是她亲手给了店小二,可如今店小二已死,金元定是被杀他的人夺去了。赵大娘家的姐姐治病需要用钱,有了那锭金元,事情就好办多了。 “什么金元?” “你从客栈小二身上摸走的金元。”无喜看着银面人,“那晚你将他杀死,又把客栈洗劫一空,金元一定在你身上。”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现在急用钱,如果你不想还,就权当是我跟你借的,成吗?” 见银面人沉默,她连忙说,“我会写借条给你的。反正我也逃不掉,求你了。” 银面人打量她,心中不解。身为相府丫鬟,吃穿用度都有人供着,家中又无亲人需要奉养,不知她要钱有什么用,莫不是要当跑路的盘缠? “求求你了。”无喜哀求道,“那锭金元对我真的很重要。” 银面人叹了气,“金元我没有,”说罢从腰间摸出两锭银子,“只有这个。” 无喜看着他手上的银两,心中估摸二者价差。她不是个会做买卖的人,可凭借仅有的常识她也知道,一锭金元和一锭银元的价格差得多,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见她犹豫,银面人收回手,“不要就算了。” “要!”无喜连忙说道,上前从他手里扣了那银两下来,嘱咐道,“你在这里等,我回去写借条。” 再出来时,银面人已消失不见了。 无喜看了看手里的借条,又看了看银子,小声嘟囔,“反正不是我吃亏…”说完将写好的借条折起来,揣在了衣兜里。 这一夜,无喜几乎没睡着。她心里搁着事,兜里揣着钱,再想想第二天的行程,更是无心睡了。天蒙蒙亮,便睁了眼。 “这么早,你去哪儿?”出门前却被早醒的兰香拽住了胳膊。 “我有事,需要出城,你能帮我跟小姐解释吗?”无喜压低声音问道。 兰香顿时睁大了眼,“你说什么?出城?” 她不知道无喜胆子竟然这样大,偷偷跑出府也就算了,如今竟要出城。 “你出城做什么?外面很不安全的。”她极力说服无喜,试图劝她放弃。 “我有很重要的事。”无喜答,“如果你不帮我解释也没关系,等回来了,我自己跟小姐解释。”说完不顾兰香,一个人跑了出去。 兰香赶忙穿了鞋,可出门时,已不见无喜的影子。她沿回廊来到后门,问看门小厮道,“刚刚出去的人,你们怎么不拦着?” 小厮一脸茫然,“我一直守在这儿,并无人出门呀。” 兰香很惊讶,“刚才没有个小丫鬟从这儿出去吗?” 小厮摇了头,“真的没有。” 第五十九章 误入圈套 无喜由正门出来,走到巷口,回身向梁子莹道谢。 “三小姐,谢谢你。” “这有什么大不了,你帮过我,我帮你也算是礼尚往来。”梁子莹背手立在她眼前,仍是一身男装,昂首挺胸看她,“不过,你真要走到那桃园去?” 无喜点了头,“要请神医出山,只有这个办法。” “那可是足足三十里路。”说着,梁子莹上下打量她,“就凭你,走得到吗?” “没问题。” 换做旁人,定不敢这样一口应下。可无喜是凭自己一双腿由南境走到都城的人,三十里路对她来说并不算太大问题,只是怕来不及赶回来。 “城门一旦关了,你可就进不来了。”梁子莹道,“一个女子,只身一人在外过夜是很危险的。” “我记住了。” 天刚亮,无喜已到了城门口,成了今日第一个出城的人。她没带什么东西,只揣了银面人借她的二锭银子,一点干粮,供路上补充体力。这条路她来时也走过,并不算荒僻。 “姑娘,你这是奔哪儿去?”出城不到二里,身后走来阿婆,拍了无喜的肩膀。 无喜扭头看她,见她一身粗布麻衣,上面尽是补丁,面容凄苦,手上的老茧一层盖一层。想来是个苦命人。这样的人,她在都城着实见过不少。 “我去桃园。”无喜如实答道。 “桃园?那地方可远着哩。”阿婆道,“你一个人去?” 无喜点了头。 “不如我跟你一道。”阿婆抓起她的手,一边摸,一边笑着说,“我家就在去桃园的必经之路上,不绕远,又能临时歇个脚。看你这小身板,想一口气走到桃园可不容易。咱们俩一起,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无喜见她面善,心一软便应了。 两人上路,无喜原本担心阿婆年纪大了,走起路来速度定不及她,没想到人家腿脚利落得很,连大气也不喘一声。 “阿婆,你怎么这样好脚力?”无喜抹掉额角的汗,好奇问道。 “做惯农活的人,这点路程算什么。”阿婆咧开嘴,将脸上皱纹挤到一处去,“可惜啊,这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受苦的人多喽~像我这样的粗人不要紧,换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娇小姐,那可就要遭罪喽~” 不知为什么,这阿婆说话时不住地打量她,让无喜有些不自在。 快到晌午时,桃园已不远了。 “到我家歇歇脚再走吧,前头不到五里路,要不了多久。” 无喜正觉得腿酸,先前说好了,便没再推辞。她跟在阿婆身后,离开大路,朝一条偏僻小路走去。 “阿婆,你一个人住吗?” “一个人。”阿婆笑笑,“我命不好,男人走得早,身边连个能倚靠的人也没有。以前还能种种庄稼,这两年庄稼也种不成了,只好进城寻些活儿做。” “为什么种不成了?” “赋税太高,种地不够交粮。一年忙到头,连口饭也吃不饱。”说到这儿,阿婆叹了气,“出了力气没有回报,傻子才去种地。” 看着不远处绿油油的稻田,无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相府里每日歌舞升平,小姐生气了随手砸的碟子就够老百姓数月吃食,这年头,穷人和富人的日子就像两个世界。 “到了。”阿婆在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前定住脚,“进来歇歇吧。” 无喜走进屋,发现这房子比外面看上去还要破旧,只有一扇小窗连通室外,吹进来的风都是浊的。桌椅板凳尽是灰尘,阿婆伸手抹了抹,示意她坐下。 “我去给你端碗水来。”说完便出去了。 无喜从身上拿出提前准备的干粮,扭头瞥到墙角米罐,发现里面一粒米也没有。不知这阿婆平时的日子是如何过的,这样荒郊野外,想来也无商贩路过,要去何处讨吃食呢? 一不留神,被嘴里干粮噎住,连忙伸手捶胸口。 阿婆回来的正是时候,将碗递到她手里。“姑娘,喝点水吧。” 无喜接过来,想也没想便一口吞了,好不容易才将卡在喉头的干粮顺下去。她走时想着外面定有水源,自己是一口水也没带。 “阿婆,你这水,还有吗?” “水多得是,你要多少都有。”阿婆端着空碗,脸上的笑更灿烂了。“你就在这儿坐着,我再去取些来。” 无喜吃了干粮,感觉头脑渐渐昏沉,强打精神等阿婆回来。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终于,她再也撑不住,趴在桌上昏昏睡去了。 门外探进来个脑袋,见她闭了眼,连忙进来,将手里麻绳绕着她捆了三圈,又结结实实打了个死结,这才放心出门。 阿婆沿小路往外走,很快回到大路上。左右看看没人,又独自一人朝前走去。 另一边,收到丞王消息,铭城第一时间回府复命。 “下个月便是秀女入宫的日子,你今晚把她带来,我有话要说。” “是。” 待铭城离开,身侧侍女连忙上前。 “王爷,她来都城将将一月,现在会不会太勉强了?不如再等些时日…” “等些时日?”丞王挑眉看她,“等到何时呢?秀女三年一选,是送她入宫的最佳时机,错过这次便要再等三年。” 侍女垂了头,片刻后又说道,“可进宫也不是只有选秀女这一条路,以后…” “以后的事难说。”丞王决心已定,不会轻易更改,“难道你起了恻隐之心?” 侍女的手指紧紧蜷在一起,心中挣扎。 “别忘了你是因何而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丞王上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怜悯旁人,谁又会来怜悯你呢?” 侍女眉头轻动,片刻后开了口,“我懂了。” 无喜睁眼时以为天已经黑了。周围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她扭动身体,发现手脚都被束缚住,顿时慌了神。 “有人吗?”喊了几声无人应,只觉得头疼得要命。“有人在吗?” 无喜加大音量,拼命大喊,可周围静悄悄,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她奋力挣扎,只觉得手腕脚腕被粗硬麻绳刮得生疼,绳索却一点儿也没松。 第六十章 竟是个傻子 撇过头,见墙角透出微光,无喜侧着身子探去,重心不稳,下巴磕在地上,撞得生疼。她顾不得那么多,扭动身体尽力朝缝隙挪去。 可惜这墙缝太窄,看不见什么,只能隐约听到外面人的说话声。 “柱啊,你马上就要有媳妇儿啦。”这声音很熟悉,无喜想起,正是请她回家歇脚的阿婆,“你爹走的早,我这个当娘的又没本事,害的你二十好几也娶不上媳妇儿。现在好了,待会儿你进去看看,这小丫头长得眉清目秀,别说是在村里,就是到城里去找也没几个比她模样还俏的,你肯定喜欢。” 小丫头?是说我吗?无喜大惊。 阿婆的话一声声传入耳朵,另一人却始终未回应,只是偶尔夹杂些“咿咿呀呀”的声音,连不成串。 无喜靠在墙角,心凉了半截。她这才知道自己是入了歹人圈套,那阿婆捧来的水中定是掺了蒙汗药,才会让她喝了就想睡。 “进去看看吧。” 听到这话,无喜连忙挪回先前的位置,头一歪,假装昏睡。 门很快开了,终于透进光。脚步声窸窸窣窣走来,无喜感到有人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另一侧。 “看吧,娘没骗你,这丫头长得可俊着哩。” 咿咿呀呀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更急促些。无喜眯着眼,看到两个人影在身前晃动。为了不被发现,只好继续装晕。 她感到一直手落在自己被捆住的脚上,用力拉扯麻绳,将她的脚踝扭得生疼。 阿婆很快将那手挪开,“别急。等你们拜了天地,生米煮成熟饭,她自然是你的人。” 无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呕出来。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可是重罪!回想阿婆的嘴脸,真真善恶难辨。可眼下如何脱身才是大问题。 两人没一会儿便离开了,听脚步声走远,无喜才敢睁开眼。 屋里又恢复了黑暗,她意识到自己正被关押在一处偏僻农房之内,这房子一定不是居住用的,八成是储存农具的杂物房,连扇窗子也没有。唯一的出口就是上了锁的大门。 周围很安静,没人经过,就算呼救也不会有人来帮她。无喜撑开手掌,试图将捆在手腕上的麻绳撑出一些缝隙,方便挣脱。可惜,那阿婆做事滴水不漏,麻绳捆得紧,根本挣不开。 一转眼到了傍晚时分,眼看着城门就要关闭,却仍不见无喜回来。 兰香站在院门口,见三小姐梁子莹摇着扇子晃过来,探头朝院中看。她不爱出门,平时鲜少在府中闲逛,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守在门边的兰香向她问好,引得梁子莹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还立着个人呢。”她抚住胸口,上下打量兰香,“你是这院里的丫鬟?” “是,三小姐。” 梁子莹迟疑一秒,“我找人。” “找谁?” “你们房里的丫鬟,名叫无喜。” “无喜?” 两人面面相觑,害的兰香连最基本的礼节也忘了。梁子莹的身份再不济也是相府小姐,跟她这个丫鬟相比还是有些区别。发觉这事,她垂下了头。 “无喜现在不在,请问三小姐找她有什么事?” “不在?她还没回来?” 兰香惊诧地抬起头,“难道三小姐也知道无喜出去的事?” 听她这样说,梁子莹试探道,“你说的出去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出府去?” 兰香扭头,见房里无声,便将她拉到一边,“三小姐,实不相瞒,无喜今天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到城南三十里外的桃园去请神医,至今未归。” “走时我分明告诫过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过夜是很危险的。”梁子莹小声嘟囔,“眼看着城门要关,再耽搁下去,今晚她恐怕回不来了。” 听到这话,兰香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懊悔早上没能拦住无喜,竟叫她这样溜了。万一出事,自己也是脱不了干系。 “这样吧,你先在这里等,我派人出去打探打探情况。” 简单交代两句,梁子莹抹身朝自己院中走,却在回廊一处僻静角落被人拦住去路。 眼前立着的黑衣人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或许,是在梦里。 “你是何人?”梁子莹后退两步,将扇子合起挡在身前,做防御姿势。 黑衣人不答话,反问道,“无喜去哪儿了?” 听到“无喜”二字,梁子莹垂下了手,“你是那天救我们的人?” 其实醉酒那夜,被无喜背着跌跌撞撞闯出凤翠楼时她便已醒了三分酒,只是身体瘫软使不上力,想帮忙也做不到。而后银面人出手相救,关于他们的传言大都恐怖,只好装死到底。 “我再问你一遍,无喜去哪儿了?” 梁子莹回过神儿,“桃园,城南三十里。” 话音刚落,眼前的黑影腾空而起,不消两秒便消失不见了。梁子莹跑上前,仰头朝院墙外看,什么也没瞅见。她揉了揉眼睛,不由怀疑自己刚刚看见的究竟是不是个人。 被困住许久,无喜想尽各种办法,终是无法逃出去。怪只怪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无半点防备之心,落入这步田地自己也有三分责任。 听到门口传来响动,无喜立刻警觉起来。 大门窸窸窣窣,半天才被打开一道小缝,探进个头来。无喜这次看清了,进来的是个年轻男子,衣着干净整齐,只是样子也有怪,不像寻常人。 那男子一步三晃来到她面前,手半吊着,嘴巴向一侧歪,嘴里发出些奇怪的音符。 无喜这才发现,这人竟是个傻子。 她反应过来,连忙向后退去,转眼间已窝进墙角。 那傻子看她这样,步步紧逼,转眼到了身前,伸手便去抓她的腿。 无喜拼命挣扎,用力猛踹,将傻子踹倒,又趁机朝另一处角落挪去。可这屋子一共就这么大,再逃还能去哪儿呢? 眼看着傻子又起了身,她瑟缩着身体,瞪大眼看他。刚要喊,立刻被伸来的手紧紧捂住嘴巴。 无喜感到呼吸逐渐困难,挣扎的力度也渐渐变小。 第六十一章 侥幸逃脱 发现傻子的手抓上自己的脚踝,无喜拼命挣扎。 她心中又急又气又怕又恼,嘴被捂住叫不出声,力气又不敌他,若是在这儿被人毁了清白,真成了这傻子的媳妇儿,一辈子可就到头了。 想到这儿,无喜使尽浑身力气挣扎,若是不成,干脆找个墙角一头撞死。可赵大娘家的姐姐身卧病榻,府里还由兰香顶着,而自己却因为愚蠢被困在这个鬼地方,眼中不由涌出泪花。 很快,力气耗尽,傻子的手却依然没松脱。 就在无喜快要绝望的时候,捆在脚上的麻绳不知为什么忽然开了,她立刻伸脚将傻子踹翻在地,趁机夺门而出,沿小路朝前跑去。 无喜不知道自己在朝什么方向奔跑,只能听到耳边呼呼风声和心脏用力敲击胸腔发出的“砰砰”声。听到身后传来咿咿呀呀的叫声,她才发现那傻子竟追上来了。 他的速度很快,没跑出多远便拦住了无喜。 无喜连连后退,一边打量周围情况,一边抬眼瞪他,试图吓退那人。 这里极偏僻,附近尽是野草和稻田,连户人家也没有。此时天色已暗,外出劳作的人早回家了,田里也是空无一人。 傻子从身后摸出一把小刀,步步紧逼,没等无喜掉头逃跑,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无喜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今天这遭,她是说什么也躲不过了。就在她陷入绝望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到细小的摩擦声。低头看,傻子正用手里的小刀切割捆在她手上的麻绳。 双手失去束缚,无喜不由得愣住了。 傻子将小刀收起,露出了笑脸,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他转过身,指着前面小路,又扭过头看无喜。 “你是说,让我从这里走?” 傻子连连点头,退后一步让到一旁,空出路来。 无喜想也没想,快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跑去,等跑出很远才回头。夜色里只能隐约看出一个人影站在远处,呆呆朝着她的方向。 原来这傻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她施暴,只是想放她走。 侥幸逃过一劫,无喜的脚程更快了。从小娘亲便告诫她,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能单凭外表去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阿婆面慈,实则心狠手辣,傻子相凶,却有恻隐之心。这次,无喜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顺着那傻子指的方向走出不到二里路,无喜便回到了大路上。可此时天已完全黑透了,继续赶路不安全,她打算找个地方歇脚。 附近没有客栈。无喜一路走一路寻,可直到两腿酸痛,连个能遮风挡雨的破屋也没有。 她今日走了太远的路,又受了惊吓,实在是一步也迈不动了。 听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马蹄声,无喜连忙躲进路边草丛。很快,一人骑马飞驰而过,没一会儿便消失无踪了。她松了一口气,默默爬出来。 换做平时,她定会向那人求救。可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难辨善恶之时,她再不敢轻信他人。 不料没走几步,听到细碎马蹄声。无喜抬起头,见刚刚那骑马的人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此时正站在她身前。他一袭黑衣,长发束在脑后,脸上覆一张银面。 “是你?”无喜大惊,连忙上前。“你是来找我的?” 这人看着虽凶神恶煞不好接近,可他帮过无喜,无喜已认定他是个好人,至少不会伤害自己。 “上马。”银面人冷冷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无喜好奇地问道。 银面人不答话,只是看她。 无喜犹豫几秒,抬头说道,“你能送我去桃园吗?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骑马应该很快就到了,我有很重要的事…” 话音未落,银面人上前一把捞起她,下一秒便稳稳放在马背上。 “扶稳了,摔下去我可不负责。” 银面人翻身上马,抓住缰绳。 无喜吓得惊叫连连,她从没骑过马,只觉得眼前画面颠簸,整个人好像要被身下的马甩到地上去。她只得死死抓住马的鬃毛,恨不得整个人趴在上面。 可是很快,无喜便觉察到情况不对。银面人调转了方向,此时两人并非奔桃园去,而是正在返回都城的路上。 她撑起身子,对身后人说,“这不是去桃园的路!” 银面人不答话,她急起来。扭过身试图与他理论,却险些失去平衡跌到马下,关键时刻被银面人伸手抓住,拉了回来。 惊魂未定,无喜又要开口讲话,忽然颈后突遭重击,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晕了过去。 王府厢房内,侍女端了热茶进屋,摆在桌上。她走到榻边,伸手轻推躺在上面的无喜。 “醒醒。” 无喜只觉得被人晃得头晕,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她,猛地坐起身来。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丞王府。” 无喜愣愣看着她,“丞王府?那是什么地方?” 她只听过地府,可从没听过什么丞王府,难不成自己已经死了?伸手用力掐自己,吃痛地叫出声来。她还活着。 “你醒了,我现在就去禀告王爷。”说罢,侍女站起身,兀自出去了。 无喜摸了摸后颈,想起先前发生的事。一天遭两次暗算,自己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她下了床,扶着沿边起身,立刻被这屋子里的摆设惊住。在相国府住了这阵子,本以为奢华明丽的物件儿看了不少,跟这里比却好似不值一提。 眼看着桌上热茶散发阵阵香气,喉咙正渴,无喜的手伸到跟前却又缩了回来。 “不行,万一这里面再下了药怎么办…”她是被人坑怕了,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正欲走到摆件旁好好打量这华丽装饰,忽然听到门口传来脚步身,扭头看,见刚刚出去的侍女又回来了。 “请随我来。” 无喜鬼使神差般跟她出了门,一路往前走。 “我是不是见过你?” “应是认错了吧。”侍女答道。 “是吗?”无喜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总觉得这侍女看着分外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她,“那你认识我?” 侍女摇了头,“不认识。” 第六十二章 亲选之人 王府幽深,不知走了多远的路,拐了几道弯,才进了间大屋。 这屋子的装潢与先前无喜睡的那间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悬顶雕梁便要高上两米。主位上坐着名紫衣男子,气势逼人。侍女向他行礼后,垂手立在一旁。 无喜忽然想起她方才说的话,既然这里是丞王府,眼前人便该是所谓的丞王了。想到这儿,不由照着侍女先前的样子朝他行了个礼。 丞王起身,踱到她身边,绕着无喜转了一圈,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知是他周身杀气太盛生人勿进,还是自己遭人暗算尚未完全缓过来,无喜只觉得腿脚酸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僵持之时,心中不由埋怨那银面人。自己错信了他,谁知竟被绑架到这里来,也不知眼前这凶神恶煞的男人是谁,又想打什么坏主意。这时,她脑中灵光一现,竟脱口而出,“难道你就是银面人的主子?” 听到这话,丞王顿住脚。 这时,无喜才看清眼前男人的长相。他唇薄如刀削,双目狭长,眉飞入鬓,眼里尽是骇人杀气,冷不丁看到都要抖三抖。无喜愣住了,待回过神儿来,连忙低下头。 完了完了,这回自己是要死翘翘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得罪了这样的人物,哪怕市井之中有关银面人的传说有三分真,今日她也是凶多吉少,毕竟眼前站着的可是他们的主子。 不料男人忽然发出一声冷笑,“这模样,倒还算有救。” “碧宁。”侍女闻言,快步上前,“东西都备好了吗?” “回王爷,都备好了。” 无喜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听侍女唤她跟自己走。想也没想,连忙跟上去。不管去哪,只要是能暂时躲开这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她都愿意。 踩在幽静的园中石路上,无喜加快脚步,几乎与侍女并行。 “原来你的名字叫碧宁呀。”她摆出笑脸,与人主动攀谈。不知怎的,虽然这府里的主子吓人,可她并不害怕眼前的侍女,倒觉得她很有几分眼熟。 “嗯。”侍女只顾看脚下的路,不冷不热回应道。 “你说这里是丞王府,刚刚那人不会就是丞王吧?” “是。” “丞王是什么人?是比相国还大的官吗?”无喜好奇地问道。她想自己好歹也是相国府的丫鬟,就算看在相府脸面,旁人也该有所忌惮。万一这身份能在关键时刻救她一命呢? 侍女碧宁停下脚,抬眼看她,“你话这么多,日后定是要吃些苦头。” 无喜眨巴着眼睛看她,不知自己只是问了两个问题,怎么就成了话多之人。不过看她样子冷漠,还是乖乖闭了嘴。 还未到门口,便远远闻到一阵香气。屋子正中摆一只沐浴用的大圆桶,里面撒了花瓣和不知用什么做的沐浴粉,香味就是从这热水里散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无喜疑惑地看着眼前景象。 “沐浴后自会有人帮你梳妆打理,”碧宁道,“请便。”说罢退出去,顺手掩了门。 无喜呆愣着站在原地,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以为银面人将她绑到这里必是来受罪的,没想到竟还有这等好事。 她挪到桶边,伸手拨动热水,见花瓣随冒着热气的水波向周围涌去,撞上桶壁又荡回来,顿觉神清气爽。这沁人的香味定是用了顶好的沐浴粉,以前只见相府小姐用过,她可连帮忙和水的机会也没有。 想到这儿,无喜回到门边,仔细落了锁,才小心翼翼踏入木桶,将自己浸入热水中。 热气上涌,引得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清明的脑子也渐渐晕乎起来。原来洗花瓣澡是这样的感觉,她不由感叹,真是神仙般的享受。她伸手捧起花瓣,将它们一枚枚拼接在一起,组成完整的花朵形状,小心放在水面上。可那花朵刚接触水波,便被各自驱散,又恢复成了本来模样。 见这情形,无喜不由心疼。 好好的花开在枝头,供人观赏就很美。如今却要被人摘下来揉碎了弄到热水里洗身子,就因它们生得美味道香吗?如果花也会说话,现在定是在低声呜咽吧。 想到这儿,她觉得连这神仙般的享受也没那么醉人了。 离开木桶,穿好衣服,无喜刚打开门,便见碧宁带着十几名从未见过的丫鬟走了进来,顿时将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无喜被这阵势吓得倒退三步,险些跌在榻上。 “开始吧。” “诶?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别脱我衣服啊!” 无喜的叫声被掩埋进沉寂的夜色,很快便听不见了。 半个时辰后,立在铜镜前,无喜根本认不出眼前人是谁。 镜中之人纤纤而立,肤白胜雪,身着名贵丝裙,头顶璀璨金钗。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顾盼生辉,精巧细鼻搭配小巧樱唇,活脱脱一个小美人儿。除了略显稚嫩胆怯的眼神和双颊未退的婴儿肥,她差点儿认不出自己。 “这真的是我吗?”她捧住自己的脸,细细打量,完全不敢相信。 旁边的丫鬟似是也看呆了,彼此低声交谈。 碧宁露出笑容,“丞王选的人果然没错。” 这话将无喜从虚幻想象中骤然拉回,她转头看着碧宁,问道,“你刚刚说丞王选的人,是什么意思?” “下月初五便是三年一选的秀女入宫之日,你是丞王亲选送入宫中之人。” “什么?”无喜怀疑自己听错了,“入宫?入什么宫?谁要入宫?” “随我来,待会儿见了丞王,他自会向你解释一切。” 无喜顿时惊慌起来,她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她口中的丞王究竟是什么人,现在又要被人莫名其妙送进宫里?她口中的宫里,难不成,是皇帝居住的那个宫里吗? 跟着碧宁回到院中,她脚步踌躇。 碧宁觉察她停了脚,转身见无喜立在原地。 “你先告诉我丞王究竟是什么人,否则我就不去了。”她说话时口气生硬,像是下足了决心。 “这可由不得你。”碧宁冷冷道。 “光天化日,你们还敢强抢民女不成?” 听到这话,碧宁往前两步靠近她,“强抢民女?丞王是圣上的亲儿子,当朝皇子,他要的人,难道还需要抢吗?” 听到这话,无喜瞳孔微动,双脚像是原地生了根,再不肯向前一步。 第六十三章 与虎谋皮 见她不动,碧宁催促道,“丞王还在等。” 既是皇子,是皇帝的儿子,跟她的身份自然是一个天一个地,别说是相府丫鬟,就算是相府小姐也起不到什么震慑作用。可这样的人怎么会找上她?无喜想不通。 余光瞄见园中黑影一闪而过,无喜连忙朝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等等!”她拽住裙角,听满头金钗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脚下锦鞋足底高跑不快,干脆脱了扔在一旁,只着内袜踩在碎石小径,硌得脚掌生疼,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被回身而来的黑衣人一把抓住。 无喜抬头,眼前是张陌生的脸,眼神却很熟悉。黑衣人见她站稳,连忙收回手,转身欲走。 “等等。”无喜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你是…银面人?” 这话听上去是疑问句,可无喜已确定眼前人就是曾多次救她的那一个。在马背上将她打晕,带到这里来的也是他。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黑衣人未转身,沉声道,“我只是奉命办事。”说罢拨开她的手,兀自离开。 无喜低头,见地上一枚铜牌在夜色中隐隐发光,连忙弯下身捡起来。这铜牌做工精细,花纹繁复,正中间刻“铭城”二字。 “你干什么呢?”碧宁快步走来,无喜连忙将铜牌揣进怀中。 “快走吧,丞王还在等。” 立在屋子正中,看对面男人阴沉的脸,无喜大气也不敢喘。她朝碧宁投去求助般的目光,却见她面无表情立在一旁。脑中灵光忽现,将她的五官与先前错认又救过自己那名身着男装的飒爽女子对上号,连忙去寻腰间匕首。见丞王起身,又垂下头。 丞王走到无喜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盯着雪白小脸看了好一阵,竟露出骇人笑容,“不愧是林婉清的女儿,这模样照比当年的林家小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到这话,无喜睁大了眼,“你认识我娘?” 丞王没说话,扬手遣人捧来一只精致匣子,摆在桌上。伸手打开,将林婉清临终前交给无喜的玉佩拿了出来。 无喜见状,连忙伸手要夺,却被他抬手避过。 “这是我的东西!”无喜大声道,无端生出些勇气,瞪着眼前凶神恶煞的男人,“原来是被你偷走了!” 丞王不作声,又从匣中拿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另一块。无喜一愣,一时竟分不清楚哪块是自己的。 “怎么会有两块相同的玉佩…”她自言自语道。 “想知道这玉佩的来历么?”丞王居高临下看她。 “来历?”无喜不解,“这玉佩是我娘临终前留给我的,让我凭它…”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住。寻找亲爹是个秘密,不能向外人透露,况且眼前这丞王根本不像好人,说了怕会给那不能认亲的亲爹梁中道惹出祸事来。 “凭它做什么?”丞王不是个聋子,早听得一清二楚。 “落难时…凭它换口饭吃。” 听到这话,丞王大笑出声。 “换口饭吃?这玉佩虽价值连城,可当今世上早已无人敢收。拿它出去,恐怕饭还没换着,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南境消息闭塞,林婉清母女生活在茶山,根本不知道这都城中都发生了什么。两年多以前,前大学士林长卿过世,林家失去了最大的依靠。没过多久,林长卿的长子林孝远便因身怀谋逆之心锒铛入狱,罪名成立,当日问斩。整个家族也因此受了牵连,除了直系亲属纷纷入狱,死的死疯的疯,就连沾亲带故的远方亲属也是能躲则躲。 若是得知林家还有流落在外的血脉,定要斩草除根。 丞王翻过玉佩,露出背面的字。这次无喜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可见另一块玉佩上赫然雕刻“唤雪”二字,不由惊得睁大了眼。 “这唤雪,难道是指已经过世的林家小姐林唤雪吗?” 丞王背手而立,“现在,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 无喜一头雾水,看了看玉佩,又将目光挪回他脸上。 “为什么这两块玉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她定睛了看,发现它们的花纹竟然可以紧密连接在一起,分明是用同一块玉胚雕刻出来的。“难道我跟林唤雪之间有什么关系?” 说这话时,她不由得想起那日梦中的素衣女子。 “林婉清和林孝远都是林长卿的子女,你是林婉清的女儿,林唤雪是林孝远的女儿。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不是不言自明吗?” 无喜怔住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连声否认,“这不可能,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和我娘一直生活在南境茶山,靠采茶为啥,她才不是什么官家小姐。” 丞王拿起玉佩,对光而照,玉佩发出温润光泽。放在掌心,凉而不冰。 “普普通通一介茶女,怎么会有这样成色的物件儿。你就算再不识货,也总不至于是个傻子吧?” 看着丞王戏谑眼神,无喜抿住嘴唇。这玉佩她初见时便知价值不菲,否则也不会想要拿它去城里请大夫为娘亲看病。想到这儿,她忽然开口。 “赵大娘家的三月姐姐还在等我请神医回去呢。” 听到这话,丞王蹙了眉。 “你命人将我抓回来时我正要去城外桃园请神医出山为人诊病。虽然不知道你抓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可时间一耽搁,病人的性命堪忧。” 刚刚丞王的话无喜听进去了,她早知道自己身世成谜,却没想到这谜底竟然这样惊人。既是有身份的人,他将自己找来,精心打扮,定是有事要自己做。想到这一层,连腰杆儿也跟着挺直了三分。 “你在跟我讲条件?” 无喜摇了头,“不敢。丞王身份尊贵,岂是我一个小女子敢冒犯的。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房内安静,她静静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等丞王开口。 “我要送你入宫。” “可以。”无喜回答得爽利,“但在此之前,需得请神医出山为三月姐姐诊病。” “你不问问我让你入宫做什么吗?” “自然是去做些连皇子也做不得的事。”无喜仰头看他,“既要我豁出命,总该给些好处才是,否则我不就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傻子?” 第六十四章 把柄在手 丞王的眼神忽暗,落在无喜脸上。 他原以为这林婉清的女儿定是个弱不禁风的傻白甜,没想到竟也有几分傲骨。从她身上,他隐约间竟看出了些许林家前人的影子。 “我若答应你,你便得听我的。”丞王垂眼看她,“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乖乖做什么。” 无喜眉头微动,转了转眼珠,“那也要分事情。我是个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不可能像只提线木偶,完全听你命令行事。有些事,我定做不到。” “比如?” “比如…害人之事我做不得。”无喜昂头说道。 丞王看她,语气阴冷,“你觉得,我像是在跟你谈条件吗?” 无喜被他凌厉的眼神震慑住,脸色发白,嘴里嗫嚅着没说出话来。心里发虚,气势上却不能输。 “我讲的是事实,否则你可以另寻他人。”说着,无喜将视线挪到静立一旁的碧宁身上。看她模样也颇有几番姿色,入宫当个宫女绰绰有余。“不如让她去。” 碧宁利剑般的眼神射过来,让无喜不由得垂了手。这府中之人实在奇怪,脸色说变就变,各个阴晴不定。还是不要惹他们的好,无喜心想。 “我送你入宫不为别的,只为查明一事。”丞王背过手,语气缓和三分,“待真相大白,我可保你全身而退。” “就这样?” “就这样。” 无喜有些惊讶,见他刚刚那副表情,还以为是要派她去做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没想到只是打探消息。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查明何事?” “七年前太子殒命御林阁,被大火活活烧死。我要你查出凶手,找到证据。” 无喜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事她第一次听说,什么宫中,什么太子,什么御林阁,这些词汇每一个对她来说都十足陌生,凑在一起更是连个头绪也理不出了。再说了,七年前发生的事,就算真有凶手,也不会把证据留到今天。 “那万一…我找不到呢?”无喜问道,“岂不是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不可能。这世上只要发生过的事必然会留下证据,就算封住了死人的嘴,也总能寻到其他出路。”丞王眯起眼,“宫中一定有人知晓内情。” 听到这儿,无喜倒吸一口凉气。她心里猜测,若丞王说的是真的,能害太子的人必然位高权重,根本不是她个小女子轻易能接触到的。嘴上说事成之后保她全身而退,若是查个十年八年,自己岂不是也要在那宫闱之内耗下去?怎么想这都是件苦差事。 “你没得选。”丞王举起手里玉佩,“因为我手上握有你的把柄。” 无喜盯着那玉佩,心里已给丞王头上贴了“小人”标签。靠盗人财物胁迫他人做事,这哪有半点儿皇子风范,与那三王爷分明有云泥之别。 “若让人知道林家后人尚苟活于世,你猜有多少人会争着取你性命?” “取我性命?”无喜不解,“何人要取我性命?” “看来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丞王背身而立,片刻后转过头,“不过这样也好,你不把自己当成林家人,自然不会暴露身份,入宫之后也能免遭杀身之祸。” 无喜听他的话云里雾里,不由蹙了眉,满心满眼只有娘亲留给她的那枚玉佩。 “你什么时候能把玉佩还我?” “事成之后。”丞王答,“放心。这东西在我手里比在你手里安全得多。” 无喜顿觉好笑,从未听说东西落在贼人手里比放在主人手里更安全的,可眼前人毕竟是丞王,荣华富贵一生享不尽,根本没理由贪图她一块小小玉器。 “那我现在能走了吗?” 丞王摆摆手,碧宁上前,引着无喜朝厢房走去。 穿过园子,无喜才觉出不对。她快走两步拉住碧宁的胳膊,“你好像弄错了。我说的要走是回我来的地方去。” 碧宁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回哪儿去?” “回…回相国府。” “相国府你是回不去了,下月初五秀女入宫之前,你都得留在这里。” 无喜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我可是相府丫鬟,就这样无声无息不见人影他们一定会派人去找的。你先放我回去,等我把事情打点妥当了一定回来。” 碧宁看着她,未作声,扭头继续往前走。 “诶你别走啊,”无喜连忙小步追上,“我不回去,万一事情闹大了,他们追查起来怎么办?” 碧宁嘴角浮上一抹笑,看她的眼神带几分清冷,“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小小一个相府丫鬟,就算横死街头充其量也就是主人家茶余饭后谈资一件,怎会上心去找?放心吧,那相国府里的丫鬟有的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我不一样!”情急之下,无喜冲口而出。 见碧宁看她,又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她是梁中道的女儿该是个秘密,不能让人知道,可眼下境况艰难,他们执意不肯放她回去,又该怎么办? 想了想,无喜决定先老老实实听话,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这一晚她彻夜难眠。睡惯了丫鬟床铺,如今躺在厚实软垫上,竟觉得腰下无依无靠。身上的被子手感滑腻,不如糙布让人心安。盯着床顶雕花发呆半晌,无喜悄悄从枕边摸出那块铜牌。 “铭城…”小声念这两个字,眼前浮现一张如刀刻般凛冽的脸。 虽只有园中匆匆一面,可无喜记住了银面人的长相。原以为银面之下必定是凶恶异常,未曾想只是面容冷峻的青年男子,眉眼之间并无半点儿杀气。难道关于银面人的传说,都是假的吗? 听到门外有响动,无喜立刻警觉起来。屋内烛灯早熄了,此时半夜,不该有人在外走动才对。她悄悄靠近门边,将耳朵贴了上去。 廊中有人匆匆走过,留下一道影。凭他束在脑后的长发,无喜认出正是银面人,连忙伸手拉开门。 第六十五章 好好调教 下一秒,刀剑已架在脖颈。 无喜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一步,伸手想要关门。银面人见是她,垂手收了剑。 “这么晚了,你不在屋里好生歇着,竟还想逃跑?”他语气冰冷,“你究竟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丞王府…”无喜小声道。 “既然知道还敢胡来?”银面人站在她面前,环手而立,挡住了头顶皎洁月光。“王府守卫森严,别说是一个大活人,只要丞王下令,连只活苍蝇也飞不出去。” “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想要逃跑。”无喜连忙解释,从身后摸出先前在园中捡到的铜牌,举到他眼前,“这个东西,是不是你掉的?” 银面人一愣,皱起眉头,“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发现贴身带着证明自己身份的铜牌不见踪影,他立刻四处去寻,否则也不会大半夜跑到园中来。将丞王府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没想到竟是被人捡了去。 “上次你走时匆忙,兴许是不小心掉在地上,被我看到了。”无喜答。她将铜牌递给银面人,好奇地问道,“这上面刻的字,是你的名字吗?” 银面人不作声,她便知道是自己猜对了。 “你叫铭城,姓什么呢?” 铭城不答话,一把夺过铜牌,转身便走,却被无喜及时拽住了胳膊。 “等等。”她绕过他,站在他身前,仰头去看,“其实,我有些问题还没搞明白,你能留下来陪我说会话吗?” 铭城并未低头,目视前方,“我职责在身,没有陪你闲聊的时间。” 无喜努起嘴巴,四下看看,小声嘟囔,“这么晚了,大家都已经睡下了,你还独自一人在这园中闲晃,看上去也不是很忙呀…” 铭城一时语塞。丞王府守卫众多,他只是奉丞王之命执行秘密任务的手下之一,如今任务对象就在眼前,送无喜入宫以前,他已没有更多要紧事做了。 “你想问什么?” 无喜仰起头,眨巴着眼睛,将刚刚问题重复了一遍,“你姓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铭城长出一口气,“若是没有问题,我就先走了。” “诶等等…”无喜再次拦住他,正儿八经问道,“其实你早知道我是林家人对不对?” 铭城看她一眼,并未应声。 “那你知不知道,林家人究竟犯了什么罪,才会遭遇横祸?” “朝中之事不是我等可以妄议的。” 无喜四下看看,小声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告诉我,别人不会知道的。还是说,就连你也不知道?” 铭城摇了头,“我不知道。” 无喜默默叹气,她还以为能从这家伙口中探听到些有用的消息,看来这秘密只好由自己去寻答案了。 “还有问题么?” 无喜想了想,“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替我带封书信回去给兰香姐姐?” 听到这话,铭城皱了眉,“兰香是谁?” “是相国府的丫鬟,也是我的朋友。这次我不告而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她一定会很着急的。还有赵大娘家的三月姐姐,虽然丞王答应了会帮忙请神医出山,可谁知道他会不会信守诺言。” “丞王一向一言九鼎,这一点,你大可放心。”铭城幽幽说道。 “你好像很了解他?” “他是我的主子,我自然了解他。” 无喜转了转眼珠,“莫不是…你也有把柄在他手上?” 见铭城露出凌厉眼神,无喜连忙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虽然她现在不怕这银面人了,可他毕竟也曾亲手杀过人,逼急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还有问题么?” 无喜搓了搓衣角,“我想知道,宫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们说下月初五便要送我入宫,我有点怕…” 铭城眉梢轻动,眼神闪烁。宫里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不清楚,可宫中人心晦暗,罪恶盘结,他却深有体会。眼前这小丫头不过及笄之年,一入宫门深似海,等着她的必定不是什么锦绣前程。 想到她小心翼翼抱起受伤的黑猫,用身体抵挡小武侯砸下的板凳,孤身一人出城三十里替人求医,铭城感到心脏如遭钝击。这样一个心思干净、善良单纯的人进宫,与那些终日活在深渊之中,从未见过日光的丑恶心灵作斗争,想必是羊入虎口以卵击石。 他不懂,丞王为何会选定这样的人做自己的棋子。 “你去了便知道了。”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无喜只好乖乖闭嘴,片刻后又展露笑颜,“那我现在就回去写信。” 天蒙蒙亮,大门被人猛地推开,无喜揉着惺忪睡眼,扭头去看。 碧宁身后跟着个年纪不详的嬷嬷,不过根据眼角眉梢盘踞的皱纹推算,绝不会是年轻人。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被人掀开被子从榻上扯下,无喜的脑子还未转过个儿来。 昨晚写信至深夜,合上眼不过两个时辰,便被她们吵醒了。 “宫里的规矩,四更天起,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嬷嬷一开口,便是中气十足声如洪钟,惊得人直接醒了神。 “四更天?”无喜大惊。在相国府里也没有这么早起,进了宫竟还要受罪了? “四更天。”嬷嬷瞪她一眼,“五更天主子都起床用膳了,你还打算赖在榻上么?” 无喜连连摇头,朝碧宁投去求救般的目光。 “这位原是宫中嬷嬷,服侍过德妃。”她介绍到,“往后的日子,就由她来教你宫里的规矩。” “宫里的规矩?” 嬷嬷瞪了眼,像只瞄准猎物的秃鹰将无喜从上至下打量一番,末了叹气,“模样长得倒是不错,只是缺乏调教。这样的态势进了宫,那八成也是要掉脑袋的。” 无喜以为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问道,“掉…掉脑袋…?” “你以为宫里是什么地方,能活着出来,就算是你的造化。”嬷嬷没好气地说道,扬手一挥,“就把她交给我吧。放心,我保证好好调教。” 第六十六章 不辞而别 头上顶着一只名贵花瓶站在院中已快半个时辰,无喜只觉得脚底酸软、脊背僵直,片刻不敢松懈。毕竟王府里的东西,弄坏了,就算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在宫里,行走坐卧都有规矩。既然要做宫女,就要有做宫女的样子。” 嬷嬷在她面前不停走,一边走一边念,“这么点苦都吃不了,日后入了宫有你好受的!” 无喜默不作声,心中却在想,兰香没能进宫,说不定是件好事。依她看,这宫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是拿的月银比别处多些罢了,还要时时顶着豁出命去的风险,怎么想都不值得。 “想什么呢你?没听见我说话!”刚走神儿,嬷嬷两眼一瞪,凶神恶煞,吓得无喜险些丢了魂儿。 她身子一抖,顶在头上的花瓶跌下来,赶紧手忙脚乱接住,这才没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无喜长出一口气,背上已惊出一身薄汗。 “主子说话就得留心听着,你还敢走神儿?是活腻了不成?”嬷嬷厉声道,“再加半个时辰。” 无喜两眼一抹黑,心里是一万分的拒绝,可看到她皱纹横生的脸,心中忌惮,又不情不愿将花瓶举过头顶。她第一次发现半个时辰竟有这么长。 另一边,得知无喜一夜未归,梁子莹坐立难安。 “早知道她这样不靠谱,我就不放她出去了。你说,她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丫鬟不敢作声,都城之外尽是郊野,太阳落山以后定会有野兽出没,流落在外凶多吉少。万一遇上山贼… “要不然,咱们把这事告诉老爷吧。” “不行。”梁子莹一口回绝,“我做的事,就该由我一人承担责任,跟他有什么关系?” 大概因为庶出,亲生母亲在梁中道面前不得宠爱,梁子莹跟这个亲爹的感情自然也是疏远,就算见了面也说不出几句话来。要她求人实在太难。 “我自己去找。” 刚起身,还没走到门口,便见梁子苓院里的丫鬟兰香拿着一封手信回来。为保密身份,丞王不准无喜将入宫之事私自透露他人,她只好另找借口,不告而别。 “在都城这些时日,承蒙照顾,我会永远记得。只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南境的生活更适合我,不辞而别是我的错,有朝一日还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跟你请罪。” 落款处是无喜。 “她竟然走了。”梁子莹看了信,睁大眼,不敢置信地说道,“她竟然骗取我的信任,擅自离府?” “无喜不是这样的人。”兰香连忙解释,“要说机会之前也有,为什么偏偏这次…我觉得这事有问题。” “难道这上面的字不是她的吗?” “是她的。” 兰香无话可说,手信是确凿证据,就算她想为无喜辩驳也找不到好借口。梁子莹气急了,用力拍了桌子。 “我这么信任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丫鬟小声道,“要不然还是赶紧将此事禀告老爷吧?否则追究起来,小姐也脱不了干系。” “现在说就能脱得了干系了?人是我放出去的,看门小厮都能做证。”梁子莹蹙起眉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怪我看走了眼,轻信于人。” “三小姐,无喜真的不是这样的人…”兰香趁机解释,“我跟她朝夕相处这些时日,对她的人品还是有些了解的。若不是实在无奈,她绝不会枉顾他人信任,做出这样的事。” “实在无奈?”梁子莹想了想,“她跟我说是去求神医出山,为人诊病。” 兰香点了头,“确有此事。膳房赵大娘家的女儿病了,听无喜说,她的症状刚好与她半年多年去世的娘亲一模一样。她已失去娘亲,不想赵大娘也失去自己的女儿,才会自告奋勇去请神医。” “这样的话,能遇到什么无奈的事呢…” 得知消息,梁中道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无喜走了?!” 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又压低音量问道,“你是说,我前些日子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独自一人离府,只身前往南境去了?” “是。”梁子莹垂了头。 她再三思量,觉得这事还是该由她主动说出来。昨日早上离府时,看门小厮眼见着她将无喜送出去,就算瞒下来,早晚也会水落石出,不如自己主动交代,说不定还能少受责罚。 “一个丫鬟,走了就走了。腿长在人家身上,难不成还能拦住么?”大夫人龚齐美一反常态,不但不追究责任,反而主动替她说话,“我想莹儿她也是无意的,八成是那小丫头片子巧舌如簧,随意扯了几句慌,把她给蒙住了。毕竟莹儿年纪尚小,明辨是非的能力也有些欠缺。” 梁子莹抬头看她,眼神不善。她早知道大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保自己女儿独一无二的相府小姐之位,话里话外贬低别人,说出这样的话倒也不奇怪。 “我听说她在南境已无亲人,回去了也是无依无靠,这才将她留在府里。”梁中道叹了气,“谁知道她竟走了。”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些高兴。无喜的到来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包袱,现在她能想通,独自一人离开,对他也可算是好事一件。若是在路上遭遇不测,就这样一命呜呼,倒少了麻烦。 “人毕竟是我带进来的,既然她要走,那便让她走好了。只是这样偷溜出去,实在有损相府脸面。传出去还以为是我相府克扣下人。” “这还不简单。”龚齐美笑笑,命令下人,“你们都好生管住自己的嘴,若是闲言碎语传出去,各个都要罚,一个也别想逃。” “是。”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兰香悬着的心却没落下。她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可眼下没办法,只好暂搁一旁,日后再做思量。 得知小丫鬟无喜离了府,梁子苓另有一番见解。 “我就知道她早晚会离开。别看她年纪小,鬼心思可多着呢。一定是看在我爹这儿捞不到什么好处,灰溜溜跑了。还算她识相。” 兰香抿住嘴唇,不敢苟同。 “对了,听说武侯府上的人今日来过,是为什么事?” “好像…是为小姐你的事。” 第六十七章 多问无益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 “这…” 兰香欲言又止。她也是听大夫人房里的红缨说的,这次武侯夫人带着礼品上门,就是为了来谈大小姐与小武侯的婚事。先前只是试探,如今城中盛传相府小姐与三王爷的婚事已告吹,这才给了武侯府可趁之机。 “武侯府…”兰香想起那日小姐生日,坐在席上那位出尽洋相的魏小侯爷,面露尬色,“虽说侯府门第不低,可照比咱们相府还是差了一大截。再说,那小武侯看着也并非是什么…” “谁说不是。”红缨叹道,“这门亲事夫人是不会同意的,可是这么一来二去的磨,又没有其他人上门提亲,难保以后会怎么样。” 看兰香这样,梁子苓皱起眉头,“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兰香没办法,只好把自己听到的事和盘托出。 梁子苓登时拍了桌子,“什么?!魏周南想要娶我?真是天大的笑话!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想了想,站起身,“不行,我得去跟母亲说。” 兰香要拦,眼见着她已出了门。 刚进院,便听屋内传来说笑声。红缨来不及通报,梁子苓已先一步进了门。大夫人正跟武侯夫人聊得热络,见她进门,连忙起身。 “苓儿,正好你来了,我刚刚还和武侯夫人提到你。” 梁子苓耷下眼皮,上前问好。 武侯夫人从上至下将她打量了个遍,脸上绽出笑意。 “苓儿这般品貌,放眼都城也是独一份儿的。上次见也没过几日,竟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待人走,梁子苓立刻拉下脸。 “娘,这样的人,你跟她聊那么欢做什么?该不会真的想把我嫁给那个废物魏周南吧。”她在椅子上坐下,闷闷道,“那魏周南是什么人?整日不学无术,只会舞枪弄棒。你出去打听打听,他名声有多差,当街调戏民女都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样的人,就算是天皇老子我也不嫁!” 龚齐美不急不躁,款款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让你嫁给他。就算不谈人品,单论门第,这武侯府也差着我们相府十万八千里,实打实的高攀。只是武侯夫人来了是客,总不好冷眼看待,倒显得我们小气。” “小气就小气,又不损失什么。”梁子苓没好气地说道,“万一她真以为相府欢迎她,隔三差五就来登门怎么办?” “不会的。人家好歹也是武侯夫人,总有事情做。若不是为了攀这门亲,也不会频频上门。”龚齐美说道,“只要你跟言王的婚事成了,她自然不会再登门。” 听到这话,梁子苓的眼睛立刻亮起来。 “这么说,我和言哥哥的婚事还有可能?” “事在人为嘛。”龚齐美笑笑,“三王妃的人选一直未定,你当不上这三王妃,别人也当不上。我看这言王八成是还没忘了那林家小姐,可他是储君人选,婚事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下去。只要身边没有其他人出现,这三王妃之位早晚是你的。” 梁子苓心里熨帖,露出了笑脸。 另一边,无喜坐在凳上,正龇牙咧嘴揉着酸痛的小腿。这一日,顶着日头立在院中,片刻不得松懈。稍一弓背,身后嬷嬷的巴掌就拍上来了。 “什么嘛…进宫竟然比上山采茶还要痛苦…”她碎碎念道,“难道外面的传言都是假的?” 市井之中,若是听到有人家的姑娘被选进宫里做宫女,那可是要烧香感谢祖宗的事。毕竟宫女月银多,单凭一人养活全家也是有的。万一姿色出众被看中,成了飞上枝头的金凤凰,那更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可从没人说,做宫女竟会这么辛苦。 听到敲门声,她不情不愿起身,“谁啊?” 立在门口的人是碧宁,她看了无喜一眼,闪身进来,兀自走到桌边,将所拿之物摊开摆在桌上。 无喜好奇地凑上前,发现竟是一张地图。 “这是宫中地图,进宫以前,你要把它全部背下来。”碧宁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无喜大惊,“背…背下来?” 这么一张复杂的地图,就算只记上面的地名都要费上好大一番功夫,更别说是要将整个地图背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无喜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就是要背下来。”碧宁冷眼看她,“宫中戒备森严,日后丞王安排任务给你,难免出入各宫。若是不能将各地位置牢记于心,不但浪费时间,还可能导致任务失败。” 无喜纳闷儿道,“任务不就是查清太子之死的原因吗?”她在地图中找到“御林阁”,指着它道,“只要记住这里就可以了。” “不够。”碧宁答,“此事已过去七年了,证据还留在事发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你须得到其他地方去寻。” 无喜抿住嘴唇,不敢吭声。就算无人告诫,她也知道这事关系重大。可这么重要的事,丞王为何会选中她去做? “我有个问题…”她缓缓开了口。 “什么问题?” “丞王为什么会选我?就因为找到了我娘亲留下的那枚玉佩?”无喜蹙眉问道,“还是说,有什么其他原因?” 她的视线在碧宁身上流连,继续说道,“如果要派人进宫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不是该选择能力更强、他更信任的人才对吗?你懂武功,是他的手下,又对宫中之事这么熟悉,相貌也不错,为什么他不派你去,却让什么也不会的我入宫?” 碧宁眉头轻动,扭头看无喜,“我有不能入宫的理由。” “什么理由?” “无可奉告。” 无喜默默叹气,心中想,这碧宁不愧是丞王的手下,跟那银面人一样,说起话来滴水不漏,连回答问题都是这么言简意赅,根本不给人可趁之机。 “你别胡思乱想了,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碧宁道,“只要你乖乖做好分内之事,成功以后,丞王自会依约定放你离开。” 第六十八章 放机灵点 这一夜,无喜睡得很沉,大概是被白天的训练耗尽了体力,一合眼便会周公去了。 梦里与她游园的翩翩公子一袭青衣,挺拔的身姿立在一棵粗壮的槐花树边,见她走来,款款转身。竟是三王爷。 三王爷展露笑颜,声音温柔如春风拂过面,“小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无喜脸色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打量四周,发现这里竟是修缮完毕的普济学堂,廊中不时有人穿梭而过,不远处的正屋传来阵阵读书声。身旁假山流水潺潺,几朵睡莲静静卧在水中随波颤动,将开未开。 三王爷走上前,伸手帮她理好额角散落的发丝,动作极轻柔。无喜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更剧烈。近在眼前的言王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并不真实存在。 “哗啦!”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她呛得猛咳起来。无喜坐起身,发现榻上已尽湿了。抬起头,对上了嬷嬷一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眸子。 铜盆落地,嬷嬷挺直脊背,昂起头,用眼角看人,“我昨日是如何交代你的?” 无喜脑子还懵着,明明刚刚还跟三王爷在普济学堂游园,渐入佳境,怎么醒来却是这番景象?她才意识到,原来那只是一场梦! 她手忙脚乱爬起来,垂头立在嬷嬷身侧,“宫里的规矩,四更天起…” “这么简单的规矩,一次记不住,两次记不住,再有一次不行,你还是趁早打消进宫的念头,留在这儿睡大觉吧!”说完,嬷嬷瞥她一眼,朝门外走去。 无喜连忙捡起铜盆,梳洗整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打点妥当立在院中听候发落。 嬷嬷上下打量,见她一身行头俱全,没有半样出错,眉目舒展三分。短短两日,她已看出无喜是个聪明机灵的,除了贪睡些,倒也没什么旁的毛病。终究是丞王亲选之人,料想不会有错。 “我今日要教你的是宫中礼数。”嬷嬷背过手,在她眼前踱步,“宫中等级森严,出了门,各个都是主子。碰上什么样的主子不是你能决定的,所以你千万得给我记清楚了。” “不论品级高低,是正宫皇后还是侧宫小主,都不是你得罪得起的。少说话,多做事,歪心思通通给我收起来。宫里的太监嬷嬷都是混了几十年的老人儿,一早就把你给看透了,要是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只有自讨苦吃的份儿。记住了吗?” 无喜点头,心中却在思量,自己是去执行任务的,早完成早解脱,哪有那么多功夫搞这些闲事,想来是不用挂心。 大概看出她心不在焉,嬷嬷瞪了眼睛,“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无喜连忙摇头,“没有…” “我说的话你要一个字不落记清楚,否则以后有你的苦头吃。”嬷嬷厉声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你不去害人,难保别人不会害你。时刻警醒着,别迷迷糊糊当了旁人的棋子,就连到死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听到“死”字,无喜倒吸一口凉气。 “嬷嬷,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 “想问就问,别吞吞吐吐。”嬷嬷没好气地说道,“日后见了主子这样说话,跑不了板子伺候。” 无喜吓得口干舌燥,连忙吞咽口水,脊背也不由自主挺直了。 “照嬷嬷这么说,宫里可不像旁人口中传的那么好,倒像是个…”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住,不肯再往下说。 嬷嬷皱起眉头,语气不耐,“倒像是个什么?你倒是说呀。” “倒像是个…吃人的魔窟。”无喜声音极细小,却还是闯进了听者的耳朵。有那么一瞬间,两人面面相觑,都怔住了。 嬷嬷没想到一个少不经事的小丫头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无喜则是暗自佩服自己的胆量,料定在这丞王府中,自己身负“重任”,就算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眼前之人也不敢背着主人对自己动粗。 嬷嬷沉默几秒,竟笑出声来。 “你这小丫头倒有点意思。”她走上前,看无喜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兴趣,“等你入了宫就知道,宫中确实有旁人口中所传的那些个好处,红墙碧瓦,奇珍美馐,光是御花园的景致就够赏个一年半载不知疲倦。更别提那些气势恢宏的宫殿,逛遍这都城,也没有能望其项背的。” 听嬷嬷这样说,无喜不由得出了神。她正想宫中是否真有说的这么好,将将要飘走的思绪却被生拉硬拽回来。 “只不过,这跟你一介小小宫女却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嬷嬷收起脸上笑意,垂了眼,“荣华富贵是给主子们享受的,你只是个下人,是干活受罪的命。就算入了宫,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月亮爬上屋檐,无喜坐在门口,盯着院中树影发呆。一道黑影闪过,她连忙站起身,朝那个方向跑去,很快便看到拖着一条腿艰难前行的银面人。 “铭城…”无喜小声叫他的名字,见走在前面的人身形一顿,转过脸来。 “你怎么了?” 铭城没应声,看她一眼,径直朝前走去,无喜连忙追上,将他拦住。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他受伤的右腿,鲜血从破了洞的裤腿渗出,滴在院中石板路上,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 趁他不备,无喜伸手揭开面具,看到铭城紧锁的眉头。今日出门替丞王做事,不料中了敌人埋伏,幸好逃得快,虽然受了伤,至少性命无虞。 无喜将他拉到廊中坐下,捧了药箱来,这是碧宁得知她昨日脚底磨出水泡特意送来的。 她用力撕开裤脚,看到铭城腿上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淋漓,不由得眼前一黑。从前受伤只是小打小闹,这样的伤口她是真的没见过,吓得停住手。 “我自己来。” 铭城见她愣住,夺过手里药粉,均匀洒在伤口上,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布条一层层捆上去,见上面洇湿的血印不再扩大,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第六十九章 获得新身份 “你腿上这伤是怎么弄的?”无喜关切道。 铭城没应声,起身欲走。 “你又杀人了?” 听到这句,铭城脚步猛然一顿,呼吸加重了几分。那日撞见店小二被人抹了脖子倒在血泊中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恐怕在无喜眼中,自己早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了。想到这儿,不顾腿上伤口未愈,加快脚步朝回廊深处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无喜小声嘟囔,“真是个奇怪的人…” 次日,不等四更天,无喜便早早从榻上爬起来,梳洗整理,将自己打点妥当。循着院中石路来到嬷嬷暂住的厢房门外,待她一只脚踏出门,立刻屈身问好。 “无喜给嬷嬷请安。” 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吓了一跳,捂住胸口,睁大眼睛看着她。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嬷嬷的话,刚好是四更天。”无喜微微垂头,抬起眼睛看她,脸上带着恭敬的笑。 这些都是嬷嬷前两日教她的,学以致用,不等入宫,便先用在了老师身上。 嬷嬷上下打量她,心中已对这看似不成事的小丫头有了新的见解。从前她在宫里也带过新人,不伐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眼前这个,倒算是有几分慧根,一点就透。不过两日,不但将自己教授的规矩谙熟于心,连行动也一并跟上了。 “你这小丫头,倒还算心里有数。” 无喜甜甜一笑。她想明白了,既然这事躲不过,那便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早一日完成任务,便能早一日拿回娘亲留下的玉佩。至于旁的,自己左右不了,便由着去好了。 晌午时分,碧宁捧着一只匣子走进院中,遣走了嬷嬷。 无喜见她把木匣放在桌上,伸手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接一样取出来,好奇地凑上前去看。 这匣子里装的东西毫无规律可循,幼童穿的老虎鞋、寻常妇人用的木簪、一块粗麻手帕,还有一只深绿色的玉镯。 “碧宁姐姐,这些都是谁的东西呀?” “你的东西。”碧宁答。 “我的?”无喜睁大了眼,将物件儿一样样拿起来仔细看过,又放下,“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这里没有一件是我的东西。” 碧宁看她一眼,“以前不是,以后就是了。这些东西关系到你入宫以后的身份,每一样你都要仔细看清楚,一处细节也不可放过。” 无喜仍是一头雾水,看她的眼神充满疑惑。 “林家一族都是罪臣,除你以外,已经没有直系血脉留存于世。入宫后,你必须忘记自己是林婉清的女儿,接受王爷为你安排的新身份。” “这新身份便是北境周氏落魄贵族之女,周玄霜。” “周玄霜…”无喜默念这名字,喃喃道,“世上真有这么个人吗?” “有是有,只不过已经死了。”碧宁答,“宫中之人关系盘根错节,杜撰假身份很容易被人识破,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你需得借用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以她的身份作掩护。不过你放心,周氏贵族落魄已几十年了,就算真有早先见过的,看到你也难辨真假。” 碧宁伸手拿起玉镯,“这是当年周氏被抄家时唯一留下来的贵重物件,你一定要时时带在身边,不得离手。或许,你可以把它当做是你娘亲的遗物。” 无喜接过那镯子看了又看,她虽不懂玉石,看成色也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寻常物件儿,心里已信了碧宁的话。 “那这些呢?”她指着其他物件儿问道。 “周氏一族落魄后生活窘困,近年来北境受外族侵扰不断,很多人都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就在半年前,周氏族人已尽数命丧敌军铁蹄之下,你是侥幸逃出来的。”碧宁煞有介事说道,仿佛这事真的发生过。 “这老虎鞋是你弟弟的,木簪和手帕是你母亲的,他们死得很惨。你留下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不为别的,只为睹物思人,聊解思念亲人之苦。” 无喜眨巴着眼睛看她,努力消化这些信息。 “借用周玄霜的身份,除了作为掩饰躲避追查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作用。”碧宁正色道,“宫中有位娘娘与周家是世交,虽已过了许多年,不过念及旧情,她定会善待周家后人。如果遇到危险,她可保你一命。” 无喜抿住嘴唇,脸色发白。昨日嬷嬷说的话,如今碧宁说的话都在明确告诉她,入宫这遭困难重重,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看来,这还真是个苦差事。 “还有什么问题么?” “我从没去过北境…”无喜说道,“万一被人问起…” “这好办。”碧宁答,“在这都城之内,没人会比王爷对北境更熟悉了,这件事他可以帮你。” 再次见到那个凶神恶煞、目露寒光的丞王,无喜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不知为什么,他还没开口,她的小心脏便已快提到了嗓子眼儿。 立在一扇厚重的大门前,丞王背手看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无喜摇了头。 丞王上前拉开大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引得无喜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眼前白雾弥漫,厚重大门背后锁住的竟然是一间冰屋。 “进去。” 无喜怀疑自己听错了,睁大了眼看着丞王,不料下一秒便被他提着胳膊丢了进去。 大门关闭,寒意由四面八方而来,穿透单薄衣衫,径直钻进皮肤,向骨缝深处爬去。无喜紧紧缩成一团,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这里…”说话时,她的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撞击,发出“嗒嗒”声,“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就把它当成北境好了。”坐在冰榻上的丞王幽幽答道,语气如常。 无喜见他神色自若,身体舒展,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寒意,不由纳闷儿,“你…你不冷吗…” “跟真正的北境相比,这点寒冷根本不值一提。”丞王阴冷的目光看她,引得无喜又接连打了几个哆嗦,手臂也缩得更紧了些。 “我想出去…”她结结巴巴说道,“我快要冻死了…” 第七十章 北境之寒 无喜撑着身子站起来,瑟缩着挪到门边,伸手去推那道紧闭的大门。可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未能撼动那厚重的门板分毫。 “你这是白费力气。”身后传来丞王的声音。 无喜扭头看他,蹙起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门外明明没有其他人,而且进来的时候,我也没听到落锁声。” “因为这道门根本没有上锁。”丞王轻扯嘴角,“只不过这门是由玄铁制成,凭你,绝无可能推开。” 无喜并不知道玄铁是什么东西,可是听他那意思,大概是像石头一样又重又硬的东西,她推不开也就不奇怪了。可屋内寒意更甚,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的手脚已冻得几近麻木,快要失去知觉了,只好不停揉搓取暖。 知道自己逃不出去,无喜沉下心,凝神细思。下月初五丞王便要送她入宫,想也知道不会让身负重任的她就这样冻死在这冰屋里。既然死不了,寒冷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她挪到丞王身边,伸手摸了摸冰榻,连忙收回来。光是站在这儿就能感受到周围慑人寒气,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镇定自若坐在上面的。 “你刚才说北境就是这样,是真的吗?”无喜问道。 “是真的。”丞王语气平淡,“北境素来都是苦寒之地,正因如此,边境一直不太平。” 关于北境战事,无喜多少也知道一些,只不过都是听旁人闲聊时说的。先前到过赵大娘居住的城边陋巷,听那小乞丐说,去年冬日边关告急,不少壮丁都被抓去上了战场,一去不回。留下的老弱妇孺日子越过越难,迫于生活沿街乞讨的也不是少数。都城尚且如此,更别提其他地方了。 “好端端的,为何要进犯?” 听到这话,丞王忍不住笑出声,“把你困在这冰屋中,外面就是温暖宜居之地,却以那是旁人的地盘而不放你出去。换做是你,你会如何?” 无喜想了想,点了头,“确实不公平。可如果这公平是以牺牲成千上万条人命为代价实现的,更不能称之为公平了。” “站在你我角度确实如此,可若你是他们,如果有机会南下一举夺取都城,从此族人便能远离北境,到这中原地带来生活,牺牲的区区人命也只不过是造福后代的英雄。”丞王问道,“你觉得,这样值得么?” 无喜睁大了眼,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立场竟然这么容易动摇。确实,没有人生来就该忍受严酷的环境,谁还没有资格幻想改变命运呢? “这样说来,谁都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 丞王勾了嘴角,“纵然立场不同,人活在世,也只能二者取其一。” 这话无喜没太听懂,他是皇帝的儿子,是四皇子,从出生起便已被早早决定好了立场,有什么可选的呢?可这疑惑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开口问。 “你好像不那么冷了。” 无喜连忙缩起肩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还是冷…” 说到这儿,她忽然很好奇,“你不冷吗?” 丞王摇了头,“不冷。” “不冷?” 无喜本以为他是强作镇定,故意说自己不冷罢了,可看他的样子,确实没有自己十分之一的狼狈。在这丞王府中单独建起这样一座偌大的冰屋,显然不是为自己预备的,难道…这丞王有什么特别的癖好? “我在北境生活过多年,已经习惯了。” 无喜大惊。如果她没记错,眼前这位可是皇子,从小生长在这都城之内,养尊处优,怎会跟北境扯上关系? 正纳闷儿,发现丞王犀利的眸子正停在她身上。 再次审视眼前这身材瘦小、看似弱不禁风的小丫头,丞王心里的想法已悄然发生改变。起初他也对无喜产生过怀疑,怀疑铭城的判断是否真实准确。经过刚刚一番对话,倒是更让他相信,眼前这名唤无喜的小丫头定是林家人的后代,不会有错。 无喜被他看得双颊发热,这热气顺着脸蛋向外扩散,很快便将她整个包裹住,像是要烧起来一般。刚刚还浑身瑟缩的她现在只想去那冰榻上躺一躺。 丞王见她脸色不对,正欲伸手,却见这小丫头晃晃悠悠倒在地上,失了意识。 睁开眼,闻到不知哪里飘来的香气,无喜支起身子,见两个丫鬟正在往木桶中倒热水。碧宁立在榻边,见她醒了,主动上前。 “感觉怎么样?” 无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怎么了?” “你在冰屋待太久,失温晕倒了。” 无喜这才想起先前为了让她亲临北境之寒,丞王亲自带她到冰屋试炼。可是何时出来的,她已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浑身都像火烧一样热。 “那就是失温的症状。”碧宁解释道,“再久一点,恐有性命之虞。” “我已命人帮你准备好生姜热浴驱寒。” 房门关上,无喜才从榻上爬起来。摸到木桶边,见里面竟然真的撒了些生姜片,不由愕然。从来只见过用生姜熬汤的,用来泡澡这还是第一次。 她除下衣物,浸入水中,热水刺激皮肤,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无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好笑,弯起眉眼,自言自语道,“这人可真有意思,冷也哆嗦,热也哆嗦,到底是冷是热呢?” 没一会儿,听到门前异动,似有人影走过,无喜警觉地问道,“是碧宁吗?” 无人应声。 无喜再也无心泡澡,连忙离开木桶,穿好衣服出门看。院中寂静,回廊之中空无一人,让她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住在丞王府这几日常有这样的情形,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照理说,这王府守卫众多,不应该是很安全的地方吗? 正欲往回走,忽然听到草叶摩擦的声音。 无喜扭头,循着声音来的方向,一边瞪大了眼睛观察,一边放轻脚步走去。拨开草叶,什么也没有。 “呼…”她长出一口气,“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提起的心刚落下,忽然被身后来人捂住了嘴。 “别出声,敢叫我就杀了你。” 第七十一章 放弃机会 这声音听着耳熟,虽已被刻意压低,可无喜还是隐约分辨得出来。 她被身后人一路带到王府后巷,越过院墙,躲过守卫,拐进一条小路。沿幽暗通道走了许久,才感到身子后倾,双脚落了地。 “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铭城伸手将一只包袱递给她,“这里面有些盘缠,应该够你用上一阵子。” 无喜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放我走?你的任务不是替丞王看守住我吗?” 说话时,她的视线落在铭城受伤的右腿。刚刚他动作敏捷利落,看样子,腿伤已经没大碍了。这家伙的恢复能力属实惊人。 “别问了。趁我没改变主意,快走。” 无喜盯着那只包袱,心中纠结。能离开王府,不再受人摆布固然好,可想到娘亲的玉佩还在丞王手上,她便摇了头,“我不能走。” “下月初五便要入宫,只有完成丞王的命令,我才能拿回玉佩。” “那玉佩就那么重要?”铭城皱起眉头,“值得你豁出命去?” “豁出命去?”无喜不解地看着他。 铭城叹了气,“你不知道宫中是什么样的地方。活生生的人进去了,也会变成一具没有感情和自我的傀儡。你这一去,恐怕就出不来了。” 无喜看他的眼神有些狐疑,“可是打从一开始,不就是你把我抓过来的吗?” 铭城一时语塞,挪开目光,朝别处看。他是丞王的手下,自然要听命于他,奉命寻找无喜,看守她,带回王府只是奉命行事。可几番接触下来,他发现无喜是个心地善良、单纯、正直又勇敢的小姑娘,就像王府院中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被露水压弯了头都会惹人心疼。 铭城攥紧了拳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宫中守备森严,日后你就是想逃也没有机会了。” 无喜抿住嘴唇,看了看他手里的包袱,犹豫着伸出手。片刻后又收了回来。 “他是丞王,找个人易如反掌,我是逃不掉的。”她垂下眼,叹息道,“而且还会连累你,我不能这样做。” “这个你不用担心,等你走后,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不需要知道。” 无喜看透他的谎言,弯起嘴角,“其实你根本没有什么办法对不对?就算谎称我已意外身亡,丞王也有办法查个水落石出,最后事情一定会败露。” 话说到这里,她已下定决心,“我不走。既然这是我的命运,我就要勇敢接受它。”说着,她朝铭城鞠了一躬,“今天谢谢你。入宫以后我会万事小心,不会轻易丢掉这条小命的。” 铭城看着眼前这个儿头将将及自己肩头的小丫头,竟觉得自己像是第一天认识她。 “总有一天,你会为此刻的决定后悔。” “即使那样,我也认了。”无喜弯起眉眼,“只是现在还要麻烦你送我回去,万一被人发现我们俩都要遭殃。” 武侯府内,魏周南一大早便来向母亲请安。问完了好也不走,留下用早膳。 “母亲,听闻昨日你又去相国府了,不知这事情…”刚吃两口菜,他便忍不住问道。 听到这话,武侯夫人胃口已失了大半。 “真不知道这相府小姐究竟有什么好,要人这样三求四请。固然门第高,压人一头,也不至于这样骄傲。”说到这儿,她叹了气,“我看你这婚事是成不了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你喜欢那梁府小姐,我三番五次上门去提,那相府夫人竟次次装傻,决口不谈你们的婚事。” “好歹我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能容人这样糟践!” 见她生气了,魏周南连忙安抚,“母亲,这事是我不好,没顾虑周全。只是…只是这相府小姐是当初一眼看中的,在这城中,除了她以外,再没人能入我的眼了。难不成,母亲你希望我打一辈子光棍儿吗?” 武侯夫人被他这话噎住,喝了半盏茶才将火气强压下去。 “再说,我也不是只为自己考虑,能跟相府结亲,对我们魏家日后的发展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您说是吧,母亲?” “这倒是。但人家不松口,我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要低三下四去求吗?”武侯夫人没好气地说道,“真这样做,你父亲也是不会同意的。” 魏周南笑了,“这倒不打紧。她是女儿家,她都不着急,我们有什么可急的。” 武侯夫人看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前两年相府门前提亲的人恨不得把门槛踏破,再看现在还有几个?要不是她梁子苓素来性格嚣张跋扈,实实在在吓退了这些人,还轮不到我等这机会呢。” 相府小姐恶名在外,花一般的容貌,年过十七竟门庭冷落,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若是早先他们同意了,旁人定会讲我们武侯府攀附门第,心怀叵测。可等到这时候,该走的人都走的差不多,等那梁子苓待嫁心切,我再上门去请,说不定还能当成个英雄。” 魏周南说话时自信满满,对于这桩婚事俨然志在必得。 武侯夫人眉目舒展,脸色缓和。 “这倒也是个办法。”说着,她忽然想到什么,“可我听说,那梁子苓一向是倾心三王爷,若是…” “不会的。”魏周南笑道,“就连市井之人也知三王爷只对那林家小姐动过心。如今伊人已逝,更是心怀惦念。三王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前一阵才命人修缮重启了林家小姐在世时亲开的普济学堂,可见两人情意深重,不是一时半会儿忘得了的。” “再说,林唤雪珠玉在前,就算他日后一定要娶亲,也定不会看上梁子苓这样的人。”魏周南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梁子苓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听到这话,武侯夫人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他不愿意娶,你娶了,到家里当成个祖宗供起来不成?” “呵,梁子苓若是进了我魏家的门,我有一百个办法治得她服服帖帖。”魏周南眯起眼睛,目露邪光,“到时候,相府的人脉资源也会尽为我所用,魏家起势是迟早的。” 第七十二章 劳动所得 在丞王府住了几日,心心念念的事却一直没有下落。 这天用过晚膳,无喜离开厢房,一个人在院中寻摸。她拦住路过侍女,向她打探碧宁的住处,一路绕过王府后院。 与相府之中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不同,丞王府人丁冷落,一路上连个路过的下人也没有。回廊两侧垂下不知名的植物藤蔓,将外面风景遮掩得影影绰绰,环境极清幽,甚至有些渗人。 这样暖和的天气,无喜竟不由感到一丝寒凉。 终于循着那侍女所指方向走进王府深处一间庭院。刚踏进月亮门,无喜便被眼前景象惊住了。 这时候日头西沉,正是傍晚时分,橘红色的光芒映得整院锦簇花团如浴火舞,一朵朵争奇斗艳,伸着脖子仰望来客。无喜穿过紧密花丛,沿中间石路来到门前。回头看,发现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品种。要知道,南境气候宜人,奇花异草并不鲜见,仔细回想,竟没有能赶得上这丞王府中侍女所居园中洋洋洒洒栽种的。 无喜轻敲房门,道出自己姓名。等了许久,碧宁才从里面走出来。她神情冷淡,语气一如往常,“有事吗?” “碧宁姐姐,你这花园里种的究竟是什么花,真的好美。”无喜感叹道。 “不是什么名贵品种,”碧宁道,“只是路边野花罢了。” “路边野花?我看不像。”无喜连连摇头,“野花哪有长得这样美的,若是真有,也早让人带回家去精心培育,高价售卖了。” 都城的集市她也逛过,确实没见过这样的花,想来不该是野花才对。 “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碧宁的语气有些不耐。 无喜这才想起,自己是为正事而来,险些被这满园春色迷了眼。 “是这样的。先前来时,我本是要到城南三十里求助神医,为我的一位朋友治病,结果人还没见到,就被抓了…”说到这儿,她停顿一下,见碧宁脸色无异,继续说道,“先前丞王答应我会帮忙请神医出山,这么多天过去了,不知这事有着落没有…” “丞王答应的事自会做到。” “可是我的信已经送出去好几天了,连个回信也没有。” “什么信?” 无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求铭城送信是个秘密,一着急竟忘了。 “就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她只好硬着头皮将一切和盘托出,求碧宁不要将此事告知丞王,否则铭城一定会受牵连。 “求求你了,这事是我的主意,铭城也是被我烦的实在没办法才答应帮忙的,若是丞王知道…他一定会责罚铭城。”无喜恳求道,“我发誓,关于这里的事,我一个字也没有提,只说有急事,要赶回南境…” 碧宁看着她,眉头紧蹙。 “既然你没说自己身在何处,他们又该如何回信?” “对哦…”无喜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傻,竟忘记自己早不在相国府,就算赵大娘要回信也不知该交给谁。“这可怎么办?三月姐姐病得不轻,万一耽搁了…” 看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碧宁不由起了恻隐之心。 “我可以帮你跑一趟。” “真的?你真的愿意帮我?” “前提是,若王爷已按要求请了神医,无论结局如何,你都必须接受。”碧宁正色道。 “我接受。”无喜想也不想便回答。 相府侧门,赵大娘苦苦哀求,看门的小厮就是不肯放她进去。 孔二哥闻声而来,见她跪在门前哭诉,连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爷吩咐的,不许她进去。”看门小厮道,“她家里有人得了痨病,万一带进府中,你我都担待不起。” “痨病?”孔二哥不由缩回手,转头问赵大娘,“真有这事?” “不是痨病…”赵大娘哀求道,“是我的女儿,不知为什么忽然得了病,整天整宿地咳,不过受恩人照顾帮忙请了神医诊治,已经好多了…家里全靠我一人做活支撑,丢了这生计,这是要把我逼上绝路啊!” “呵!哪来的神医能治痨病,我倒想见见。”看门小厮没好气地说道,凑在孔二哥耳边,“你别听她胡说,这事千真万确,这人要是放进去了,遭殃的可就是你我。” 孔二哥心下为难。他最近情绪不佳,先是得知无喜无缘无故跑回南境,不告而别,只给丫鬟兰香留了一封书信。如今又出这事,真是不太平。 “赵大娘,你先在这里等,我去禀明老爷再做定夺。” 赵大娘连连道谢,找了个角落蹲下,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相国府的门。 城边陋巷,见一身着男装的女子走来,乞丐端着破碗举了上去。 “行行好吧,我已三天没吃上饭了,给个馒头也行…” 碧宁脚步顿住,视线凝在他脸上。她伸手摸出一枚铜钱,“听说这里有人生了痨病,带我去,这铜板就归你。” 乞丐连连点头,带她来到赵大娘家门前。 “患病的人就在里面。”说罢伸手要接那钱。 碧宁上下打量他,“看你年纪不大,有手有脚,为何不找些活计来做,却要靠乞讨为生?” 乞丐不说话,只是别过脸去。 “在这都城之中,想养活自己应该并不困难。” “爱给不给。”乞丐瞪她一眼,连铜板也不要,竟背身往回走。 碧宁蹙了眉,刚挪脚,忽然想起丞王说的话。 “不该说的话少说,不该管的事少管。这世上,能凭一己之力改变的事太少了,不如省些力气,避开不必要的麻烦。时刻记着,你的身份。” 想到这儿,她收回脚,转过身,轻敲身后的门。 得知是无喜让她来的,三月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她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 “有神医诊治,我的病已经好多了,多亏了她。”她抬起头,问碧宁道,“无喜,她去哪儿了?” “她回南境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放心不下你,特地让我来看看。” “我已经好多了。”三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谢谢你。” “那你帮我写个字据吧。” 离开时,碧宁见那小乞丐仍蹲坐在巷口,见她走来不发一语,连头也垂下了。她摸出刚刚的铜板,俯身丢进破碗。 “我不要你的施舍!”小乞丐大喊。 “这不是施舍,是你劳动所得。”碧宁沉声道,大步离开。 第七十三章 莫将白行 乞丐看了看碗中铜板,小跑着追上碧宁。 “你刚才说的话我听进去了。”他拍了胸脯,“我精神足,有力气,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干,你雇我吧。” 碧宁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脸上不动声色,片刻后开了口,“我不缺人。” 小乞丐露出失望的表情,垂下了肩膀,正欲往回走,却被碧宁叫住了。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乞丐摇了头,“没了,父母早亡,只有个哥哥,去年冬天北境起纷争,随军去了,再没回来。”说到这儿,他眼神晦暗,“我想,他应该也不在人世了。” 这小乞丐尚未成年,得知家中已无大人照看,房主将他赶出原先居住的房子,便在巷口无主的破屋住下了。这破屋年久失修,四面漏风,连最基本的遮风挡雨也难做到。 “那你为什么不去别处?” “我从小在这巷子里长大,没去过别处。”乞丐答,“有相熟邻里接济,讨些饭吃,也算勉强过得下去。只是…” 只是刚刚碧宁一番话点醒了他,或许除了在这里混吃等死当个人见人嫌的废物,他还能有别的选择。看她穿着打扮不像是落魄之人,举手投足又有习武人的气势,便想试试看能不能跟着她讨生活,没想到会被一口回绝。 碧宁上下打量他。这乞丐身量不高,眼神却机灵,听他刚刚说话,并不是愚钝之人,心中有些动摇。 “你真的什么都肯做?” “只要能养活自己,做什么我都愿意。” “若是让你杀人呢?” 小乞丐睁大眼,不由得瑟缩着后退一步,“杀…杀人…”随即摇了头,“不行。若是要做伤天害理之事换一口吃食,我宁愿流落街头。” “不是杀自己人。”碧宁盯着他,“难道,你不想为你哥哥报仇么?” 听到这话,小乞丐的眼睛顿时亮起来,“真的?我可以上战场?” “现在还不行。不过等你学会一身本领,总有派上用场的一天。”碧宁答,“怎么样?” “我愿意!”小乞丐想也没想便点了头。 看到字据,无喜开心得几乎跳起来。没能救回娘亲,却挽回了赵大娘女儿三月的命,也算是种慰藉。 “碧宁姐姐,谢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碧宁点了头,很快离开。 她带着小乞丐从后门走,绕了半天才到正屋。这宅子气势恢宏,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住的,小乞丐一路垂着头,只敢用眼角偷偷打量。 “你先在这里等。”碧宁将他安置在门外,独自一人向丞王禀明一切。 院中鸟叫蜂鸣,时刻吸引着乞丐的注意。确认身边没人,他悄悄抬起头来,立刻被眼前景象惊住。这庭院一眼望不到头,看上去比自己常年居住的陋巷还要大上许多倍,不远处静湖波光粼粼,有几只毛色深绿的水鸭停在上面。周围雕梁画栋,暗红色的漆柱与整园绿植交相辉映,是怎么看也不觉腻的美景。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地方…”他看愣了,不由感叹。 听见身边门响,连忙收回目光,低头盯着自己裸露在破鞋外的脚趾。 “进来吧。”碧宁小声道。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主位所坐之人低沉的声音,小乞丐小心翼翼抬起头。见眼前是个面无表情气宇轩昂的男人,结结巴巴应道,“我…我叫莫白行。” “莫白行。”丞王眯眼看他,“听说你想为你哥哥报仇?” “是。”小乞丐鼓起勇气说道,“他随军平息动乱,被北境异族所杀。我要为他报仇。” “那你可知道报仇需要什么?” “需要武功。”乞丐答,“需要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功。” “错。”丞王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气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垂眼看着面前瘦弱的男孩,身高不及自己下巴,细胳膊细腿,仿佛一只手就能掰断。“就凭你,绝无可能报仇。” 听到这话,小乞丐咬紧牙关,攥起了拳头,“只要能有一个机会,我一定勤学苦练。” “勤学苦练也不成。”话音未落,丞王便下了定论。 小乞丐胸脯起伏,眼神凌厉起来,直视丞王,语气比方才更坚定了几分,“我可以。” 丞王盯着他,想用自己杀人般的目光逼退他,却未能成功。片刻后,他勾起嘴角,“我可以给你个机会,不过你不会成为一个武功高强的战士,而将成为号令千军、一击溃堤的将军。” “毕竟,仅凭一人是无法击退敌军的。” 命人将小乞丐带出正屋,碧宁走上前。 “你真的认为他可以吗?” “行不行也要试过才知道。”丞王目光幽长,“谁也不是天生的武将。” 碧宁扭头看他,欲言又止。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丞王手上那道长长的疤痕上。这疤痕由食指与中指间的缝隙一路延伸至手臂,被袖口遮住,看上去甚是可怖。 “明天要下雨了。”丞王道。 碧宁挪开目光,“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快了。”丞王沉声道,“等林子歌入了宫,我会尽快安排她打探濯妃的消息。一旦有机会,我一定让你们母女团聚。” 碧宁弯起嘴角,露出了个浅淡的笑,“希望一切顺利。” 另一边,无喜正揉着自己酸痛的肩颈,抹些红花油上去。 “也不知道这东西管用不管用。”她一边抹,一边小声嘟囔。 一副姿势摆上一天已经够受罪的了,还要不时听吩咐干着干那。光是给嬷嬷倒洗澡水就跑了不下十几趟,更别提各种闻所未闻的奇怪要求。 “再过不久就入夏了,到时各宫都会砌冰解暑,你连块冰都搬不动可怎么行?”嬷嬷坐在摇椅上晃着折扇,指挥她将园中造景用的大石头搬了无数个来回,直到无喜力气耗尽,瘫坐在地上。 “我渴了。” 无喜强撑着站起身,扶着腰,从屋里端了热茶递在她手上。 “这么热的茶,是打算烫死我吗?!”嬷嬷两眼一瞪,将茶杯丢在地上。 无喜默默拾起碎瓷渣,连声多余的叹息也没有。毕竟受惯了那相府大小姐梁子苓的无名火,眼前这些简直不值一提。 第七十四章 无故离开 嬷嬷垂眼看她,见无喜默不吭声,悄悄将碎掉的茶杯瓷片拾起来,仔细拢好用帕子包了,转身正欲走。 “想不到你的性子还算不错。”嬷嬷开口,嘴角微弯。 她站起身,踱步到无喜身侧,“记住了。日后在宫里,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自己个儿肚里咽。别以为自己背靠四王爷这棵大树,就没人敢动你。” 无喜蹙了眉,“四王爷?”旋即摇了头,“嬷嬷,你误会了,我跟丞王并无半点关系。” “就算有,也得说没有。”嬷嬷幽幽道,“若是被人知道你是四王爷的人,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无喜十分疑惑。她以为,王爷身份高贵,手下的人自然也腰杆直些,就像相国府里大小姐身边的丫鬟,领的赏钱月银都比三小姐四小姐手下人来得多。这可算是人之常情,怎么到了宫里竟不成立了? 嬷嬷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你也知道受宠的人好过,不受宠的人难过。宫里也不过是比寻常人家更大些的宅子罢了,这道理一样适用。” “难道四王爷…不受宠…?”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当今皇帝的儿子,留在都城之内的就只有三王爷和四王爷,既然皇帝不喜欢他,又何必留他在自己身边呢?还不如像其他几个,远远打发出去,眼不见为净。 “要怪只怪四王爷的生母德妃死得早,若非如此,他可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无喜愣住了。太子人选不就是言王吗?怎么如今又变成了四王爷。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奇怪了,谁的下人自然都希望自己的主子继承这天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这嬷嬷是丞王府的人,自然希望丞王能成为日后的皇帝。 想到这儿,她抿住了嘴唇,片刻后开口道,“嬷嬷放心吧。这些事本与我无关,入宫后我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事,明哲保身,不相干的一概不会过问。” 嬷嬷看着她,露出了满意的笑。 另一边,赵大娘在相府门外守了很久,却始终不见孔二哥出来,等不及上前探问。 “你走吧,他不会回来了。”看门小厮阿宽道,“这会子都没出来,指不定早被老爷打发出去做事了。你这小事,人家何必放心上?” 听到这话,赵大娘垂了眼。她在相府做了这么些年,府里人大都是什么心性她清楚得很。孔二哥固然是个热心肠,可到底是个下人,要说话语权是半点儿也没有的。老爷不肯让她进去,这保命的饭碗可就丢了。 不料刚转身走出没几步,便听到孔二哥在身后叫自己。 他快步上前,将手里的几两碎银塞在赵大娘手里,小声道,“让你进府这事我无能为力,这是我凑的银钱,你先拿去用。等什么时候家里人病好了,再回来做事。” 赵大娘低头看那银子,心中感激万分。像孔二哥这样的寻常小厮,月钱并不多,想来这就该是全部积蓄了。 她将碎银塞回孔二哥手里,“谢谢你。不过这银子我用不着,先前无喜来时留了些银钱,还能顶一阵子。” “无喜?”孔二哥连忙追问,“她什么时候去过?可是近两日的事?” 赵大娘摇了头,“是先前。她得知三月病了,来探病,还说要去城南寻神医…”说到这儿,赵大娘脸上露出笑容,“多亏了她,请来大夫保住了三月的命,她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孔二哥有些失望,原以为能得到无喜的消息,没想到竟是这个。 “她一向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赵大娘点了头。 “无喜,她还好吧?” 孔二哥眼神闪烁,叹了气,“她走了。” “走了?”赵大娘很惊讶,追问道,“走去什么地方?” “听说是回南境了。”孔二哥如实答,“只留了封手信给兰香,我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这怎么可能?”赵大娘很纳闷儿,“她孤身一人由南境来,在那边已无半个亲人,回去做什么?” 无喜初来乍到,入相府后人生地不熟,唯一的亲爹也鲜有见面的机会。因赵大娘待她不薄,说了不少心里话,连身家背景也一并交代了。在这相府之中,再没人比赵大娘更了解她的情况。 “我记得,她自小与娘亲相依为命,数月前唯一的亲人过世,在南境已没有家了,日后就要在相府扎根。”赵大娘一边回忆一边道,“怎么可能再回去呢?” 大家都觉得这事不对劲儿,可信是无喜自己留的,人又真的不见了,便连个探究原因的方向也没有。 大小姐院里,兰香又将无喜留下的告别信拿出来看,摩挲着制作精良的纸页,眉心紧蹙。 无喜入府时日不多,又挨了罚,根本没什么钱。眼前这信纸价格不低,绝对不是她消费得起的。可这笔迹又确实是她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发愣,手心一空,竟对上了梁子苓一双明眸。 “小…小姐…”兰香连忙垂了头,战战兢兢立在一旁。 “我还以为你在看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封书信而已。”梁子苓捧着那信纸,一边看一边说,“字写得倒是不错,不过这话嘛…”看到落款处是“无喜”,她瞪了眼睛,“这小丫头片子,一声不吭就落跑,如今竟还敢写信回来?”说罢,伸手要撕。 兰香见状赶忙去拦,可已经来不及了。刚刚还完好的一张信纸,顷刻间已化作一地碎片。 “我可警告你,她擅自离府已是重罪,按家法该如何处置你心里清楚。若是以后再被我发现你们私自往来,连你也不会轻饶!”梁子苓厉声道。 兰香看着一地碎片,心里委屈,却也只好乖乖应了。待梁子苓离开,她连忙将碎片拾起来。 一日后,趁着帮大小姐梁子苓出门买胭脂的功夫,兰香悄悄来到专门售卖笔墨纸砚的铺子里,将撕碎的信纸捧给店家看。 “您帮忙瞧瞧,这是店里的东西吗?” 店家看了两眼,伸手摩挲,摇了头,“这可是上好的竹叶宣纸,价格不菲,城里统共也没有几家铺子卖。” 第七十五章 万全准备 离开铺子,兰香捧着店家给的铺名,一家一家去问,终于在城内最大的纸墨铺子里寻到了一模一样的。这家纸墨铺声名在外,城中近半数的高官之家都从这里采货,可算是贵族专供,寻常人家是想用也用不起的。 “这信纸可是从这里卖出去的?” 店家再三确认,点了头。 “确属本店之物。” “那你能查到这纸是卖给谁了吗?”兰香追问。 “这可不知道。”店家连连摇头,“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在这都城之内,但凡是有几分薄面的人,有哪一个是没用过本店纸墨的?要查,那可是得把这偌大的都城翻个底儿朝天哟~” 线索到这里就被切断,兰香再三央求,仍无半点收获。 另一边,孔二哥跟着赵大娘一路回到城郊陋巷。进了屋,见榻上卧着个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的年轻女孩儿,连忙避过身去。 “赵大娘,我就不进去了,你帮我问问吧。”孔二哥小声道,眼见着赵大娘进了屋,半晌后又匆匆走了出来。 “先前有位着男装的姑娘来过,是替无喜来问病的。要是能找到这姑娘,说不定就能知道她的去处。” 孔二哥抬脚欲走,被她伸手拉住,“这么大的都城,你要到哪里去寻?” “再大的地方,一天走一点,总有走完的时候。”孔二哥答,“只要她还在城内,我一定找到她。” 赵大娘很惊讶。孔二哥对无喜有些想法,相府里的下人之中不乏有看出端倪之人,只是她没想到,这次他竟是认真的。 “要是找不到呢?” 听到这话,孔二哥瞳色忽暗,“如果当真找不到,我也认了。” 丞王府内,铭城将一把铸剑丢给小乞丐莫白行。 那剑极重,伸手去接,险些连人带剑一起跌在地上。莫白行脚步踉跄,强支手臂将铸剑提起,将将到胸口处,却再也举不高了。他推测,这柄剑少说也有数十斤重,上阵退敌讲求伸手利落,这样重的武器只会影响拔剑速度。 “用惯了重剑,日后你用其他武器才能轻车熟路。”铭城背过手,垂眸看他,“战场残酷,得心应手的时候不多,多一分准备,也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这把剑由玄铁铸成,虽不轻便,却也自有它的好处。日后你就知道了。” 不过短短几分钟而已,莫白行额头上已经密密布了一层薄汗。他自幼缺乏营养,小身板一阵风就能卷走似的,体重未见得比这手中剑重多少,与这武器实在不匹配。 “可我连剑都举不起来,要如何练武?”说话时,脖颈青筋暴起,已用了十分气力。 “那就先学举剑。”铭城冷声答,“等你适应了它,我们再开始。”说罢转身离开,看也不看他一眼。 偌大的园中只剩小乞丐莫白行一人。他手臂酸痛,很想将这玄铁铸的重剑丢在地上好好歇息一下,可脑中不时浮现哥哥征兵走时的模样。他们兄弟自小相依为命,感情极好,能为他报仇的人只有自己。他要手刃异族外敌于自己刀下,这是唯一的希望。 想到这儿,身上忽然多了几分力气。莫白行卯足劲儿,将手中重剑举了起来。 不远处的厢房内,碧宁拿起桌上的老虎鞋,“这是什么?” “是我弟弟的。”无喜答,“他死的时候只有三岁。北境来犯,边城沦陷,爹带着我们全家出逃。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大部分物件儿都被战火吞噬了,只留了这几样。” “你家还有什么人?” “除了我以外,都死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跟着流民队伍一路向南…”说到这儿,无喜忽然顿住。她试图从眼角挤出几滴泪,不料未能成功,只好缓和精神,继续说下去,“沿途靠人接济维生,不知不觉便到了都城。” “不对。”碧宁板起脸,“北境荒僻,流民队伍南下,一路上鲜少遇到人家。若是靠人接济,你早就饿死了。再说,都城距离北境上千里,这可不是不知不觉就能走到的距离。就算是军队,无人领路,也是凶多吉少。” 无喜面露窘色,她原以为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还不错,没想到一开始便露出了破绽。幸好此时只是演练,若是在宫里,定会引人怀疑。 碧宁放下手中的老虎鞋,垂下眼帘,“其实这些东西只是为了让你牢记自己的身份,至于旁人问起,能不说就不说。” 无喜疑惑地看着她,“可是你之前说…” “你要牢记,旁人却不必要清楚。实在躲不过时你便说上一两句,没人问便罢了。像你刚刚那番解释,不像真的,反倒像编好的。”碧宁看着她,“记住,这是你不愿提及的过去。” “是真实发生过的痛苦的回忆,不是可以随便讲出口的故事。” 无喜用力点头,“我懂了。” 她想起什么,又问碧宁道,“你之前说紧急关头,宫中有位娘娘可保我一命,那究竟是什么人?” “是三王爷的生母,后宫之主,明珍皇后。” 听到这句,无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先前碧宁说时,她还以为是哪个宫里的小主,未曾想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这样尊贵的身份,别说是她个还没入宫的相府丫鬟了,就算是贴身宫女,也未见得能求上,想来这人情只是个摆设,没有用处的。 碧宁看出她的担忧,解释道,“明珍皇后与周家渊源很深,得知你是周玄霜,不等你去找她,她自会来找你。” “可皇后娘娘先前来过相国府,”无喜答,“万一她认出我…” “她没见过你。”碧宁道,“她回府省亲时,你已经被关进后院柴房了。” 听到这话,无喜顿时愣住。 “你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她便后悔了。铭城奉丞王之命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记忆回到丢包子的那个深夜,无喜不由在想,铭城帮助自己究竟是奉丞王命令?还是凭他自己意愿。 第七十六章 恻隐之心 “我给你的地图,你都背下来了么?”碧宁问道。 无喜眼神躲闪。 宫中地形复杂,光是名称相似的大小宫殿就有上百个,位置又不规整,想要通通背下来需要耗费大量精力。这几天嬷嬷对她严加要求,傍晚之前,连坐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少有,更别提去背这一眼看不到边的宫中地图了。 见她这样,碧宁心中了然。 她板起脸,踱到无喜面前,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让她直视自己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可知,那宫中是什么样的地方?” 无喜不解,眼神迷茫地看着她。 “宫中是个吃人的地方。权势和地位会使人发疯,从此以后你身边再也没有能信任的人。”说话时,碧宁脸色渐沉,仿佛陷入了回忆,“丞王送你入宫,是为了执行一件极艰险的任务,会有数不尽的困难等着你。你可明白?” “明白…”无喜嗫嚅道。 其实她并不全懂,这答案一半是由眼前人的表情给出的。 “你不懂。”碧宁挪开眼神,松了手,“至少现在还不懂。” 无喜抿住嘴唇,手指攥紧了袖口。不知为什么,她竟从碧宁刚刚的言语中捕捉到了隐隐失望。难道,她是对自己失望吗? “我会背下来的。” 用过晚膳,无喜独自一人沿回廊闲晃,不知不觉中竟来到距离湖心亭不远的中院。穿过月牙门,对面隐约传来舞剑声。想到可能是铭城,她加快脚步,却意外看到了个与铭城相差甚远的瘦削身影。 “你是什么人?” 听到声音,莫白行放下手中铸剑,回身看,一眼认出无喜。他快步上前,指着无喜道,“是你?你不是那天去城郊乌巷看三月姐姐的人吗?” “你不是蹲在巷口沿街乞讨的小乞丐吗?” 得知小乞丐已被丞王收入麾下,无喜的心情很复杂。 “你根本不了解丞王,就敢跟着他。万一哪天发现他是个坏人怎么办?” “谁说我是跟着他了。”莫白行咧嘴一笑,“我们只是做交易。他教我武功,我帮他打仗,各取所需罢了,不存在谁跟着谁。” 无喜没应声,心里却在想,这不就是跟从的意思么?看来这小乞丐确实没上过几天学,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日后被人当成棋子,也未必察觉。 “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要入宫。”无喜答道。 “入宫?”莫白行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打量她,“就凭你?” “不是说…能进宫的都是贵族高官的女儿嘛…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呀…”他挠了挠头,露出困惑神情。 “你想哪去了,我进宫是去做宫女的,跟你想的那些贵族家的小姐可不一样。”无喜撇撇嘴,末了不忘补充,“她们入宫是为了当主子。” “难不成,你进宫是为了做奴才?” 小乞丐这话不好听,却字字在理。无喜想解释,片刻后即作罢。做奴才只是个幌子,说到底,丞王送她进宫是为了寻找当年太子之死的线索,这责任可比当个普通宫女重得多。 莫白行见她不高兴了,连忙找补,“不过你长得好看,心肠又好,就算做宫女也定不会被埋没,说不定日后真能有一番作为。” 无喜惊讶地看他,“你的意思是,我还能当上个女官么?” “女官算什么,说不定连女官的统领也当得。”莫白行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这小子长得瘦瘦小小不起眼,说起来话倒是气势汹汹,口气不小。 “以后你成了宫中的统领,我成了军中的统领,你我联手岂不是就能呼风唤雨,号令天下啦!”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笑得脸都红起来。 无喜看着这小乞丐,心中竟有几分敬佩之情。或许丞王正是看中了他不同寻常的野心和魄力,才会收归己用。想到这儿,她又纳闷儿,那他又是看中了自己什么呢? 转眼间已过了半月,再过三日,便是正式入宫的日子。 这天学规矩时,嬷嬷一改往日严肃模样,竟露出了笑脸。 “你现在也算是有番模样了。”嬷嬷绕着她走了一圈,见无喜挺直脊背,恭顺地垂着头,动作时头顶花钗纹丝不动,无论身形气质都比刚见面时进步了一大截。“只是这时间毕竟短,日后入了宫,一定时时留意处处小心,万万不可做那主动出头之人。” 无喜点了头,默默记在心上。 再次见到她时,丞王的视线足足在无喜身上停了数十秒,才悄然挪走。入府时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个落落大方的妙龄少女,说是哪家贵族之女、从小锦衣玉食养大的大户小姐也不为过。 “玄霜给四王爷请安。”无喜行了礼,说话时便已入了角色。 嬷嬷说的话她时时记在心上,这几日便一直将自己当成即将扮演的那个角色——周玄霜。 丞王眉头轻动,看她的眼神多了一分满意。他心中暗叹自己的选择没有做错,眼前这个小丫头机灵得很,日后若是遇到危险,也有机会凭一己之力化险为夷。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无喜轻应一声,抬眼看他,“回四王爷的话,玄霜随时可以入宫。” 门外,碧宁与铭城并肩而立,许久未作声。 “你觉得,这真的是个好主意吗?”铭城忽然开口,引得碧宁扭头看他。 “什么意思?” “她本与这事无关。牵扯进来,什么时候丢了性命自己都不知道。”铭城本面无表情,说话时却皱起了眉头。 “谁又是生来便想趟进这浑水里来的呢?不过都是斗不过命运罢了。”碧宁转过头,再不看他,只是盯着远处漆黑的夜空,幽幽道,“都说银面人冷血无情,没想到,你竟也会动心。” “我没有动心。”铭城立刻否认,“我只是觉得…”话没说完便被碧宁打断。 “动了恻隐之心也叫动心,你以为我在说什么?”低头看,竟对上她一双狡黠明眸,嘴角上挑,伸手拍了他肩膀,“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有任务。” 第七十七章 后会无期 入宫前夜,无喜正在厢房内整理行囊。她将碧宁交给她的东西一一收好,目光落在那只价值不菲的深绿色玉镯上。 无喜将镯子拿起,对着烛灯仔细端详,忽然听到门口有响动,连忙将它揣进袖子。 打开门,见铭城正立在门前。他摊开掌心,手中竟卧着一只精致的银色手镯。 “这是…给我的?”无喜眨巴着眼睛看他,小心翼翼问道。 “嗯。” 无喜拿起手镯,感觉它十分轻,甚至比一根羽毛重不了多少。仔细看,竟是由薄如蝉翼的银衣环制而成,用力一剥就能延展开来。 她一面剥银镯,一面啧啧称奇,没一会儿竟将它完全摊开,如一条水中游弋的银鱼,在烛光映照下熠熠生光。无喜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柄剑。”铭城伸手拿过,用左手食指与中指夹住银衣将它展平。“是用一种极稀有的金属制成的。” “剑?”无喜盯着那薄到几乎透明的金属,将信将疑。 铭城四下看看,走到院中池前,用手中薄剑轻挑水花,直指斜立一旁的柳树,只一秒功夫,便砍下无数垂绦。 “这剑很特别,遇水开刃。寻常时你将它环起戴在手上,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 说罢,铭城用袖口将剑上的水擦干,恢复成手镯的模样,放在无喜掌心。 无喜被方才一幕惊得还未回过神儿来。这样神奇的物件儿,她还是第一次见。反应过来时才摇了头,连声拒绝,“我不需要这个。”她说,“丞王只是要我入宫打探消息,实在用不到这样的东西。” “有备无患。”铭城坚持,“武器不能入宫,这是唯一的办法。” “或者,你可以把它当做我送你的临别礼物。”铭城道,“以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听到这话,无喜抬起头,眨着眼睛看他,“你要去哪儿?” “北境。” 天蒙蒙亮,送人入宫的马车已等在门外,碧宁与无喜一道上车,相对而坐。 “待会儿我会送你到北宫门外谢雨阁,与这次入选的宫女汇合。” “入选?”无喜紧抓衣角的十指悄然放松,她原以为自己是要独自一人入宫,未曾想竟还有同伴。 “你是丞王的人,这是个秘密。”碧宁道,“到了谢雨阁会有人带你进去。至于以后,你与旁的宫女没有任何区别,就当是跟她们一道的。” 见无喜脸上露出笑容,碧宁不解,“你笑什么?” “我还以为要一个人入宫呢,”无喜弯起嘴角,“那毕竟是皇帝住的地方。昨晚睡觉的时候心都是慌的。现在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忽然觉得放松了许多,也没那么害怕了。” 碧宁看着她,眼神复杂。 面前坐着的虽是丞王送进宫里的一枚棋子,却也只是个刚满及笄之年的小丫头,跟寻常人家的女儿没有任何不同。宫女命运如何,她再清楚不过。想到这儿,碧宁立刻将视线从无喜脸上挪开。 “碧宁姐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多大了?跟丞王是什么关系?你的父母家人呢?” 碧宁眉头微蹙,只答了第一个,“十九。” 无喜眨巴着眼睛看她,静静等待接下来要说的话,没想到竟僵持住了。她终于反应过来,追问道,“那你真的是丞王的侍女吗?” “你说只问我一个问题,我也只回答你一个问题。”碧宁的眼神有些冷,无喜只好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马车停在谢雨阁后巷,下车时,一名身着华服的灰眉男子走上前。 “崔公公,万事拜托。”碧宁说着,将一锭金元塞进他手中。 “放心吧,我办事,请丞王放心。” 说话时,他的余光朝立在一旁的无喜身上反复游走,末了道,“想必这位就是周姑娘吧?” 无喜连忙点头,“回公公的话,正是。” 眼见着公公回身往前走,无喜回头看了看碧宁,见她已转身上了马车,连句道别的话也没她讲,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她原以为,相处了这段日子,她们也算是朋友了。 “快跟上,还等什么呢?”崔公公尖声催促,无喜连忙跟上。 谢雨阁是都城顶豪华的一间客栈,廊中一步一景,装饰摆设甚至超过许多官宦之家。无喜还没走到正厅,早已被迷晕了眼。她再三告诫自己要克制,如今的自己可不是南境来的采茶女,而是贵族之后周玄霜。就算家道中落,到底也曾盛极一时,这点见识还是应该有的。 跟着崔公公走进正厅,她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无喜从未一次见到这么多身着相同服装的姑娘们。她们大都肤白胜雪,长相身条气质个顶个的标志,远远不是相国府的丫鬟们赶得上的。 她们的视线纷纷停在无喜脸上,小声交谈着。 “安静。”崔公公一声令下,屋内顿时雅雀无声。 无喜立在原地,原以为崔公公是要向众人介绍自己,没想到他只是耷下眼皮看了她一眼,便挥手将她打发了。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到她们中间去。难不成,是要我请你过去么?” 无喜一愣,连忙踩着碎步往前挪,在一众宫女身后站定。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定下神来。 “今天就是你们正式入宫的日子。从前在家什么样没人追究,进了宫,你们就都是皇上的人…” 正当崔公公声调高昂地在前头训话时,立在一旁的姑娘忽然推了推无喜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道,“你不会就是代替竹青的那个人吧?” “竹青?” “就是前两天偷跑出去,让人乱棍打死那个。” 无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打…打死?” 这时,另一位姑娘打断了两人对话,“什么打死的,分明是投了井。若真被打死,你们会听不到半点儿声音么?” “怎么是投井呢?明明是偷跑被抓…” 听着她们的对话,无喜的心已凉了半截。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作为顶替者入宫的。果真如此,这人的死会不会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第七十八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 无喜走进房间,兀自换好了宫女的衣服,出来看到先前崔公公训话时主动与她攀谈的姑娘正倚在门边等自己。见她出现,踩着碎步上前。 “我叫陆醒月,你叫什么?”这姑娘声音清亮,说起话来脆生生,似乎并未将她当成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无…”无喜刚张开嘴巴,听到喉头发出的声音,登时脸色煞白,连忙改口,“我叫周玄霜…” 陆醒月好奇地打量她,“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确定?” “不是这样的,”无喜急中生智,编出个借口,“逃难时另起了名字,叫顺嘴了,一时没改过来…” 听到这话,陆醒月睁大了眼,不可置信般问道,“难道,你也是从北边来的?” 这个“也”字令无喜暗呼不好。碧宁曾提醒过她,说多错多,不必要的情况下,最好不要透露太多有关自己“身世”的信息,免得被人揪出破绽。 “你也是?” 见陆醒月轻轻摇了头,无喜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下来。 “是竹青,她也是从北边来的。” 这名字听着耳熟,无喜忽然想起,先前在正厅,她们曾数次提到这个人。 由都城往北走,气候逐渐恶劣,尤其北境,一向是发配戴罪官员的不二之地。这批宫女经选拔入宫,大都是些地方小官的亲戚女眷,在这都城里虽然不算什么,放在地方却也不是普通百姓能与之相比的。 “她父亲去年受了罚,举家搬迁到北境还没半年就赶上战乱,家里人都死绝了。”陆醒月道,“这次是托了远房亲戚才入选的,不知怎的竟还要逃跑。你说说,这当宫女总比做流民好吧?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无喜闭口不言,在心中暗暗思量这事。 晌午以前,一众宫女在崔公公的带领下入了宫,由各宫各处的姑姑领了到早分配好的地方去。看着身边被叫到名字的同行人一个个离开,无喜的心跳声如击战鼓。 终于,眼前只剩下最后一位姑姑。 身边的陆醒月趁人不注意对她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无喜明白,她们定是被分到了一处。可名字一个接一个地念过去,直到最后,也没听到“周玄霜”三字。 姑姑扬起头,领着最后一批宫女离开,空旷的院中竟只剩下无喜一人。她看到陆醒月走在队伍末尾,一边走一边时不时扭头看她,眼神充满困惑。她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其中原由。 “周玄霜!” 突如其来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抬起头,见崔公公正盯着自己。 “在…”无喜心中七上八下,没着没落,应声时底气不足。不料公公忽然靠近她,放缓语气,露出了笑脸,“随我来吧。” 这态度实在反常。从天不亮时入谢雨阁,第一次见到这位崔公公,他便始终板着一副面孔,脸上的皱纹像那风吹千年不倒的歪脖松树表面斑驳的树皮。无喜还以为,他是不会笑的。 不知走了多远的路,穿过了几道门,两侧的高墙却始终未变。这如出一辙的景致让无喜以为,自己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公公的脚步不疾不徐,空寂的路上只能听到两人细微的脚步声,连一声鸟鸣也没有。 悄悄抬起头,用余光打量身侧这巍然耸立的朱红色宫墙,无喜似乎隐隐体会到了“一入宫门深似海”的意味。 忽然,公公停下脚,倚墙侧身而立。不远处众人拥簇轿辇款款而来,无喜连忙垂下头,屈膝行礼。 “给魏娘娘请安。”崔公公尖细的声音回荡在两面宫墙之间,撞上对面的,又立刻被反弹回来,拍在身后。无人应答,轿辇缓缓行过,待不见了踪影,两人才重新挪动脚步。 “日后见到这魏娘娘的轿辇,千万记得躲着走。若是躲不过,也非得小心着,万万不可冲撞了。”崔公公忽然扭过头,小声叮嘱她,“在这后宫之中,得罪了皇后娘娘尚有回转之余,可若是得罪了魏娘娘,小命可就难保了。” 无喜很惊讶,忍不住问道,“难道,这魏娘娘的身份比皇后娘娘还要尊贵?” “论身份地位,她自然是无法与咱们皇后娘娘相比,可她如今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皇宫啊,归根结底还是皇上的天下。”说到这儿,崔公公缄了口,不由加快脚步。 看到“凤仪宫”三字,无喜便知自己已进了明珍皇后的地盘,这都要得益于碧宁叫她背的那张地图。知道了自己如今的位置,往后不管朝哪个方向走,她都不会再迷路了。 “娘娘,周玄霜已给您带来了。” 无喜看到一身形丰腴的白皙美人由榻上起身,款款朝自己走来。头顶错落的凤钗装饰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更不敢直视明珍皇后的脸,只好将头微微低下去。 “你们都下去吧。”明珍皇后的声音颇温柔。 宫女窸窣的脚步声朝门外挪移,很快,这殿中只剩她们两人。 “霜儿,你受苦了。” 听到这句,无喜的心砰砰跳起来。抬眼看,见眼前人竟噙起了泪花,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皇后娘娘,我…”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拉到一旁榻上坐下。 “快跟我说说你爹娘的事。” 无喜只得将先前背好、早已烂熟于心的那些悲惨故事和盘托出。碧宁说过,这并不全是谎言,而是周氏一族的亲身经历,她只不过是帮真正的周玄霜将那些不为人知的事实说出来而已。 说着说着,真情实感涌上心头,连她自己也快信了。两人对坐垂泪,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明珍皇后的手覆在她手上,温暖的触感令人着迷。无喜想起,从前娘亲林婉清也常这样与她谈天说地,心中的悲戚竟成了真。 “好在你现在入了宫,日后,我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明珍皇后露出笑容,伸手将她耳侧碎发拢起。 无喜不由好奇她与周家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才会待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旧友之女”如此亲切,这其中一定不是寻常的关系。 第七十九章 初见宁答应 跟着崔公公途经浣衣场时,无喜意外看到了几个眼熟的身影,心中不免疑惑。 她记得碧宁曾说过,宫女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低等级的宫女干粗活,级别高一点的做细活,再高的才有资格伺候主子。按说经选拔入宫的都是品貌皆有,不过是出身差些,再如何也不至于沦落到浣衣场这样的地方,可刚刚那几个分明就是一起入宫的小姐妹。 “崔公公,玄霜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有了明珍皇后做“靠山”,无喜的胆子大了些,竟主动挑起话来,“将新入宫的宫女分配到各处去,凭的是什么依据呢?” 听到这话,崔公公眯起了眼,“宫人分配早有一套成熟的系统,按照选拔条件、家世背景、个人特长来分配,保证每个宫人都能各司其职,发挥其功用。” “比如你刚刚看到那几个,都是戴罪之臣的女眷,能在浣衣场这样的地方工作,以身赎罪,已算是上上之选了。” 听到这话,无喜喉头哽住,生生将后头的话吞了回去。浣衣场既是这样的地方,竹青的选择也就不奇怪了。 这一路她闷头走着,直到足底发酸,才进了最靠西的一处紧窄庭院。与明珍皇后所在的凤仪宫富丽奢华的装饰不同,这里的装潢陈设则朴素的多。 “这里就是你日后的住处了。”崔公公道。 迎面而来的姑姑看上去年纪不大,充其量也就是二十出头,与刚入宫时见到的完全不同。无喜跟随她的脚步,一路绕进侧房。 “以后你就跟我一同伺候宁小主,她是个脾气好的,能在福瑞阁做事是你的福气。” 无喜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并不是什么姑姑,而是宁小主带进宫里的贴身丫鬟。她虽是个主子,却是其中身份最低微的,除了这位从幼时便在身边照顾的阮姐姐,再没其他宫人伺候了。 偌大的院子竟只有她们三人,让无喜多少有些惊讶。她记得,在碧宁给她的地图中,这福瑞阁原是由这位宁小主和容贵人共享的。论身份,正主儿该是那位贵人才对,可转遍了院子也没发现第四个人,这里的的确确只有她们。 不等她发问,阮姐姐便主动开了口。 “先前这里也住着位容贵人,只是前两日不知怎的触怒了皇上,被打发到洗月宫去了。” 洗月宫是无人光顾的冷宫别名,取自郁郁寡欢终夜以泪洗面之意,乍听素雅,背后却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悲戚故事。离开丞王府后,碧宁曾在轿中嘱咐她,入宫后尽快熟悉洗月宫的位置与值守宫人,为日后的任务做准备。 无喜虽不知任务是什么,却早已计上心来。 “竟是这样…”她叹息道,明知故问,“那洗月宫也在这皇宫之内吗?” “当然。洗月宫也是后宫的一部分,与福瑞阁、翔仁宫没有任何不同,就连这格局设置也是大同小异。”阮姐姐道,“论起位置,也不比咱们福瑞阁更偏。这冷宫的由头,不过是众人戏谑罢了,实在不必当真。” 无喜点点头,“原来如此。” 话音刚落,便听院外传来说话声,没一会儿,一位衣着素雅、身形清瘦的女子踏进门来,见阮姐姐上前,才知这位便是福瑞阁的小主宁婉儿。她的父亲原是戍守北境的宁将军,不料去年春天沾染恶疾意外离世,她的身份也从美人变为了答应。 “玄霜给宁小主请安。” 宁婉儿连忙伸手扶她起来,脸上挂了温柔的笑,“在我这里不必拘束,大家都是姐妹,日后少不了要互相照应。只是在外人面前,方得有主仆之别,免得惹人口舌。” 见她这副模样,无喜一直悬着的心已落了下来。看来自己运气不错,刚入宫便跟了这么一位体恤下人、识大体的小主,想来以后的日子也会顺遂许多。 简单问好后,无喜跟着阮姐姐熟悉这院中陈设和日常工作,发现这宫女做的事竟比相府丫鬟还要多。除了照料小主衣食住行以外,还要兼顾院中各项生活用度、负责传话领事、听凭小主差遣。总之一句话,这院中里里外外大小事务都落在了她们两人头上。 听阮姐姐一件件交代过来,无喜已暗暗犯了难。事情多还不要紧,却都是她过去不曾做过的,实在犯怵。 “你别怕,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遇到了事我替你担着。”阮姐姐是个仗义的,看出她心中忌惮,好言安慰,“日子久了你就明白,人少也有少的好处。平时做事没人帮忙,却也少了许多乱子。” 晚上要填香时,无喜才发现香盒已见了底,正要问阮姐姐要牌子去领,却被拦下了。 “这月就这些,用完就没了。” “这月?”无喜惊讶地看着她,“可今天才刚刚初五呀。” 阮姐姐点了头,“各宫配给的香料每月都有定额,咱们这儿就这些,就算你拿着牌子去领,也不会有人给你的。” “这也太离谱了。”从前在相国府,无喜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没想到竟会发生在宫中,“既然份额不足,就该让他们知道。否则这次不足不吭声,下次不还是一样不足吗?” 听到这话,阮姐姐苦笑道,“分配用度都是依照老规矩来,难不成他们还不知道给多少够用吗?只不过咱们这儿地偏,皇上就是闲逛也逛不到福瑞阁里来,少给些也不影响什么。” “可是…” “现在已经算好的了,至少天气暖起来了。冬天给的煤只够十天用,要是没有容贵人在,咱们小主恐怕早叫那数九寒天给冻死了。”阮姐姐叹道,“那容贵人也是个好人。” 无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对着见底儿的香盒发起了呆。 “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才哪到哪,在这后宫里,地位决定一切。”阮姐姐降低音量,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别看咱们小主现在不受宠,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怎么样可不好说。” 无喜不作声,只是抿紧了嘴唇。 第八十章 没人权的宁小主 不过区区数日,无喜已察觉宁婉儿在这后宫之中的地位。每日天将将亮,她便要梳洗整齐去给明珍皇后请安,闲聊一个时辰,再到太后的寝殿去,日日如此。 向后宫之主请安本不算什么稀罕事,只是与靠近凤仪宫居住的贵人小主们不同,福瑞阁的位置实在偏僻,又无轿辇可乘,全靠一双脚走过去。就算比旁人早半个时辰出门,也只能赶在人后到,为此,宁婉儿总是更早起身,生怕误事落人口实。 无喜跟着她去了两次,回来时都已过了晌午。她自小长在南境茶山,刚学会走路就跟着娘亲林婉清上山采茶,卖力气的活计没少干。可宁婉儿从小娇养在家里,虽极力掩饰,仍能看出浑身疲乏,就连站也快站不动了。 到了第三日,她竟主动央无喜留在福瑞阁。 “以后你不用跟我去了,你们平日要做的事多,这样折腾哪还有力气,我自己去也是一样的。” 无喜自觉这事不妥,后宫小主出门哪个不是前呼后拥着?就算福瑞阁人少,也不至于要宁答应独身出门的地步。宁婉儿再三劝阻,她还是执意跟了出来。 这天阴郁,刚出院门便飘下零星小雨,无喜举着伞,跟在宁小主身侧亦步亦趋。 “当心地滑。” 鞋底遇上沾了水的路面,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宁婉儿扶着她的手,走路速度比平日慢了一半。 听到对面传来踏水声,无喜抬眼看,见两名脸生的宫人匆匆走来,错身过时连声好也不知道问,正欲转身与人理论,却被宁婉儿扯住了袖子。 “这点小事不打紧,实在没必要跟人起冲突。” 无喜惊讶地看着她。入宫那天,远远看到魏娘娘的轿辇,连总管崔公公也要早早停下脚步让路等人过去,如今身边换了人,竟连寻常宫人也不看在眼里。就算地位参差,也远不至于如此。 “小主,这是宫中礼仪。她们犯了错,为何不说?” 宁婉儿垂下眼帘,“刚刚那两个是从前没见过的,不知是哪个宫里的人,万一是个得罪不起的…”说到这儿,她轻叹一声,“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相处几日,无喜已摸清了她的心性。不争不抢固然没错,可放在这人人势利的后宫之中就太吃亏了。她越退让,旁人便会越得寸进尺,不将她当成个主子看待。 “这事,难道皇上都不管吗?”一时急切,无喜竟冒出这么一句傻话来,“难道当初不是他把你留在这宫里的?” “皇上的事情多,哪有时间理会这等小事。”宁婉儿笑容惨淡,“入宫快两年了,其实我也只见过皇上两面。” 听到这话,无喜大惊。 “两面?可你们不是夫妻吗?” “夫妻?”宁婉儿没想到她竟这么天真,忍不住笑出声来,“傻丫头。在这后宫之中,能与皇上称得上夫妻的仅有皇后娘娘一人,妃嫔尚且不敢以此自居,更何况是像我这样一年都见不到皇上一面的答应。宫中与外面处处不同,时候久了你就懂了。” 无喜仍旧不懂,可时间不等人,她们着急赶路,便没再往下细说。 走到凤仪宫已比寻常时候晚了些,宁婉儿步态匆匆,还没进门便被告知今日雨大,皇后娘娘还歇着,免了请安礼。 无喜四下看,竟没瞧见其他人,忍不住问道,“我们是不是来晚了?别处的小主已经回去了?” “娘娘一早央了宫人去通知,估计这会子都还没出门呢。你们也回去吧。”宫女板着一张脸,语气生硬地将她们拒之门外。 “哪有这样的道理,所有人都通知了,偏偏不跟我们讲。”无喜气得直跺脚。低头看,见宁婉儿裙底已尽湿,身上也沾了不少雨水,正环抱双臂立在雨中。 与出门时不同,此时已是大雨滂沱,落在地上溅起水雾,连视线也模糊不清了。 “小主,现在雨大,先进去避避雨吧?” 谁知宁婉儿竟摇了头,“她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皇后娘娘还未起身,免了请安礼。” “不请安也可以进去坐坐,现在雨这么大,走回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淋了雨可是要着凉的呀!” 可宁婉儿是个倔性子,非说不行,拉着她便往凤仪宫外走。无喜拗不过,只好全依她。 这一路走走停停,不知多久才回来。阮姐姐出门接人,将一件春秋穿的斗篷罩在宁婉儿身上,蹙眉道,“我们小主一向身子弱,淋了这么久的雨,怕是要害病了。” 一语成谶。未到傍晚,卧在榻上的宁婉儿便迷迷糊糊烧了起来。冷水洗的帕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就是不见退烧。时候久了,竟连神志也渐渐丢了。 “这样不行,我去请太医。”无喜将手里的帕子丢在一旁,起身道。 旁人屋里都有传话太监,请太医这种事只要说句话就行了,可这福瑞阁统共就只有她们两名宫人,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还是我去吧,你才刚入宫不久,找不到的。”阮姐姐道。 “我找得到。”无喜答,“你留在这里照顾小主,我去去就来。” 太医院的位置已牢牢刻在无喜脑中,距离远,她一路小跑着去,想赶在夜幕降临前到达。不知怎的,天一黑,宫中的路就变得特别难走,寻常找得到的地方也认不得了。 好在一路还算顺利,远远看到“太医院”三个大字,无喜的脚步也轻盈起来。 踏进门,却见房内空空,半个人影也没有。 “有人吗?”她小声问道,探进头去。可喊了好几声,始终无人应答。 无喜四处转了半天,心中纳闷儿。 “奇怪,现在又不是用晚膳的时候,怎么会连个值守的宫人也没有?”一边嘟囔,一边往外走,迎面见一太监垂着头进来。 “你是什么人?”那人见她,警觉地问道。 无喜连忙说明来意,却被告知魏娘娘小产,太医院里的太医都赶去给她瞧病了。 “翔仁宫?” “正是。”那太监答,“这会子估计刚到。” 第八十一章 不存在的粹德殿 翔仁宫是如今宫中最得宠的妃子魏娘娘的住处,位置极佳,距离清心殿仅一步之遥。 无喜片刻不敢耽搁,一路赶过去,到跟前时喘得厉害,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她整理衣衫、匀平呼吸。深吸一口气,进了门。 刚入翔仁宫,她便发现这里好大的阵仗,除了寻常宫人以外,还有数名贴身太监和气势颇威严的管事总领守在屋外。角落里隐隐传来哭声,管事太监走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厉声道,“皇上现在还在里头呢,你在这儿急着哭丧给谁看?!” 那宫女连忙跪下认罪,掩住脸,将啜泣生生吞了回去。即便如此,管事太监仍吩咐手下将她拖了出去。宫女哭嚎着求饶,声音刺破低垂夜幕,却未能撼动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分毫。看样子,这情形早已是司空见惯,无人在意了。 无喜赶忙躲到暗处,自处寻摸,见距离主殿外不远的侧殿门口立着名眼熟的宫人。定睛细看,竟是陆醒月,悄么么走了过去,向她询问太医的去处。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见到她,陆醒月喜出望外。自打入了翔仁宫,每日见的不是主子就是姑姑,要么也是比自己地位高的宫人,连个说小话的对象也没有,简直快要被憋死了。 “我们小主病了,我去请太医,发现他们都来了这儿。”无喜解释道,探头朝主殿看去,“他们都在里面吗?” 陆醒月点了头,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魏娘娘用过晚膳不久就喊肚子疼,怕是要小产了。” 除了入宫那日远远看到魏娘娘的轿辇,无喜还没见过她的真面目,只听说她是皇上最宠幸的妃子,吃穿用度都是这后宫里最好的,就连寻常妃嫔需得遵守的问安礼也免了。虽身为贵妃,享有的特权却一点儿不比皇后差。 “得知这消息,皇上冒着雨就赶来了,到现在也没离开。”陆醒月道,“果然呀,受宠的妃子就是不一样。” 无喜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可事实摆在眼前,实在无从反驳。 她预备去主殿,被陆醒月死死拉住。 “你疯了不成?!现在太医都在里头看魏娘娘,你就要请人走?” “不是请人走。”无喜解释道,“今晚有三位太医值守,我只要请一位去看看我们小主,余下两位照样留在这里看顾魏娘娘。” 陆醒月眨巴着眼睛看她,伸手贴了无喜的脑门儿,“没发烧呀,怎么竟说胡话!” “你可知道这魏娘娘是什么人?那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她正色道,“如今魏娘娘受难,皇上不知道有多心疼,恨不得把整个都城的名医都找过来,只为缓解她哪怕一丁点儿的痛苦。如今你竟要用个无人在意的由头支人走,就不怕冲撞了么?” “刚才被拖走那宫女你看见没?她只是偷偷哭了几声,就要领二十大板。你现在进主殿请太医,估计今晚就要去见阎王了。” 无喜没料到自认理所当然的行为竟会引来杀身之祸,脸色早已煞白。 “可我们小主淋了大半天的雨,真的病得很重,若是没有太医去看…”话还没说完,便被陆醒月打断了。 “病得再重,还能比皇子的命重吗?” 无喜这才懂,魏娘娘固然娇贵,却远没肚子里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重要。皇上亲守、太医会诊并不是只为她的身子,还有那尚不成人形的小皇子的命。 “我懂了。” 离开时,陆醒月特意带她绕开众人,由翔仁宫偏门出来。 “若是皇上走了,求你帮帮忙,跟太医言语两句。就说得空来福瑞阁看看我们小主,她受了凉,烧的很厉害。”离开前,无喜再三嘱托,见陆醒月点头应下,才匆忙离开。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大雨过后,星河璀璨。走在两面高耸朱墙之间,仰起头,却只能看见窄窄一条夜空。入了宫,连人人抬头便可共享的一方天空也跟着变窄了。无喜默叹一声,不由得加快脚步。 来时一样的路,回去竟变得无比漫长。不知走了多久,两侧仍是一模一样的朱墙,连道通往旁处的宫门也没见着。无喜迟疑地定住脚,心中迷惑。入宫前,她早已熟悉各宫位置,将地图谙熟于心,虽是第一次来翔仁宫,却仍能凭记忆清晰找到回去的路。只是这路,似乎与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夜色幽沉,空无一人的巷道中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立在当中,不知何处起了风,丝丝凉意穿透衣料,渗入她的皮肤,惹得无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心中害怕,加快脚步,朝前跑去。 慌忙中余光瞥到一道紧闭的大门,扭头看,见殿门上高悬“粹德殿”三字,连忙在脑中搜索,一无所获。 “粹德殿…”无喜默念这宫名,竟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先前已将地图背熟,就算时间冲淡了记忆,也不至于毫无印象。发现这地名从未见过,无喜害怕起来,甚至怀疑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离开了宫中。可仔细想想又不对,宫卫森严,就凭她,怎可擅自出入? 正纳闷儿,紧闭的大门背后隐隐传来女人的歌声,吓得她连连后退,险些跌在地上。 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跟随远处的风而来,又像是在她耳边低喃,渗人得很。 无喜不信鬼神,入宫前也听陆醒月讲了一些有关后宫怪力乱神的传闻,她只当是故事,根本没往心里去。可到了这时候,背后的汗毛却也忍不住竖了起来。 殿门晦暗,牌匾松动随风摆荡,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不管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一定很久没人来了,更不可能有人居住。无喜伸出手,在距离殿门一拳远的位置停下,犹豫几秒又垂了下去。 宁小主还病着,没请来太医,也要尽早回去才好。 想到这儿,她堵住耳朵,离开粹德殿,目不斜视朝前走去。女人的歌声很快被淹没在寂寂夜色中,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旧梦。 第八十二章 风波欲起 “你说什么?粹德殿?” 无喜点了头,“千真万确,我仔细看清楚了。” 阮姐姐未应声,将她递上来的凉帕子覆在宁婉儿额上,换了旧的去。无喜将温热帕子浸入冷水,反复几次镇凉。再看卧在榻上的人,早已昏睡过去,无声息了。 “你去的八成是德妃娘娘的旧殿。”阮姐姐猜测,“不过那地方一早就废弃了,怎么还会有人呢?应是听错了吧。” “废弃?” “我也是听人说的。早先德妃娘娘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特别依她的喜好修建了粹德殿。德妃去世后,皇上睹物思人,精神涣散,整日不理朝政,太后娘娘便命人将粹德殿封了,再不许人靠近半步。” “先是魏娘娘,这会儿又冒出个德妃娘娘,都说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看来这后宫之中的宠妃还真多…”无喜小声嘟囔。 听到这话,阮姐姐连忙解释,“毕竟是皇上,怎么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再说了,德妃娘娘过世已有十几年了,换个人宠也不奇怪。听说这魏娘娘就是因为跟德妃娘娘长得有几分相似才让皇上一眼相中的。” “十几年?”无喜大吃一惊。想到自己先前路过的竟然是已经废弃十余年的旧殿,心中不禁涌出一股寒意。再想那歌声,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算起来,德妃娘娘去世时四皇子只有六岁,还是个小孩儿呢。” “四皇子…”无喜默念道,脑中浮现那张阴冷寡言的脸,“你说的四皇子,该不会是丞王吧?” “自然是他。”阮姐姐道,“德妃娘娘是丞王的生母,这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个四皇子。不是他,还能是谁?” 无喜点点头,嗫嚅道,“也对,难怪他个性那么古怪…这就说得通了…” “什么?” “没什么。”无喜连忙摇头,起身朝大门走去,盯着寂静庭院,发出一声叹息,“也不知道这太医什么时候才能得空来看我们小主。” 再醒来时,夜已深了。 无喜撑起头,见阮姐姐整个人伏在榻上,早已累得没了力气。她起身过去,伸手将人推醒,小声道,“阮姐姐,你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小主。” “太医来了吗?” 无喜摇了头。 “都这时候了,怕是今日不会来了。” 好容易将阮姐姐劝去休息,无喜取下宁婉儿额上的帕子,将手背贴了上去。被手帕冰凉的皮肤下透出阵阵热气,紧闭双眼的宁婉儿双颊通红,喘气声都比平日重些。 无喜托着腮,仔细端详这相处了不足十日的宁答应。看样子,她的年纪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半点苦头,如今竟已这样过了两年。更要命的是,这种受人冷落、无依无靠的生活很可能会持续到她生命的尽头。 想到这儿,无喜忽然理解了入宫前铭城对她说的话。这后宫里的日子,果然难捱。 感到身后挟来一阵风,无喜被阮姐姐推醒,只觉得头晕脑胀,浑身酸痛。她在榻前照顾宁婉儿一整晚,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连自己也不知道。 看到因高烧昏迷的宁婉儿竟睁了眼,连忙上前探问,“小主,你怎么样?” 宁婉儿摇了头。她脸色苍白,说话声音细小如蚊子叫,光是支起身子已让额上蒙了一层薄汗。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阮姐姐答。 宁婉儿大惊,手脚并用起身,刚立在榻前,身子一软,又向后倒去,幸好被无喜眼疾手快扶住了。可她仍挣扎着坐到了铜镜前,命阮姐姐速速为她梳妆整理。 “小主,你着了风寒,今日就不要去请安了,待会儿我去禀明情况,让皇后娘娘容你一日假。” “这样不合礼数,我还是自己去。”宁婉儿坚持。 她地位低微,平日里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可若是犯了错,假使后宫之中有人想借机对付她,就会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这福瑞阁的日子虽然枯燥无味,却到底比那如囚场般的洗月宫好上百倍。 跟在宁婉儿身后,无喜发现她数次脚软到几乎跌倒,从荷包里摸出薄荷油闻了,又镇定精神朝前走去。还没到凤仪宫,一身轻薄衣衫已尽湿了。 最靠门边的位置一向是为这无人问津的小答应预备的,扶着宁婉儿坐好,无喜立在身后角落,视线一刻也没离开她。 后宫妃嫔闲聊的话题实在狭窄,无非是说些不走心的场面话,借机恭维皇后娘娘,亦或是交换各宫里的新鲜事。今日闲谈始终围绕刚刚小产的魏娘娘,虽然她未亲临现场,却好似无处不在。 “要说这九皇子的命也是苦,这都是第几个夭折的了。看来这九字是有些不吉利的。”此时说话的是紧靠皇后娘娘、坐在主侧位的沈贵妃。她是宫里的老人儿,与明珍皇后同一时期入宫,论品貌、论才气都不属于最上乘,能到如今地位完全是靠年头熬出来的。若是跟眼前的宁答应比岁数,就是当个亲娘也绰绰有余。 “这话可不能乱说。”明珍皇后啜饮热茶,淡淡道。她话不多,常时只是静静坐着听旁人聊天,保持身为后宫之主应有的仰视与矜持,这时候却出面阻拦。 沈贵妃自觉言语有失,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这屋里的人里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主动提出要去探望不幸小产的魏娘娘。想来也是,这样的事情,连坐在主位的皇后都不吭声,谁又愿意做只出头鸟呢? “我听说,魏娘娘这次小产有些古怪,好像是跟昨日用的晚膳有关,今日一早我宫里来了管事太监问话,把身边宫人盘问了个遍。”淑贵人一边说,一边打量身边妃嫔的脸色。 “怎会有这样的事?难不成是膳房出了问题?那我们岂不是…” “傅妹妹未免忧思过度了,你我又没有身孕,难道还怕遭人毒手么?”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起初大家都已经这只是一起简单的意外,可渐渐地,她们都意识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明珍皇后眉头微蹙,看来这后宫是要起风波。 第八十三章 替人解围 坐在角落的宁婉儿始终没有加入谈话。她胸脯起伏,喘息声重,能端坐于此保持微笑就快耗尽全身力气,至于她们在说什么,早已没有余力再去关切了。 无喜看到她将手肘支在椅子旁边的小几上,好一会儿也没挪窝。幸而平日里便没什么人注意她这个常年坐在尾侧的小答应,这时候不吭声也不会惹人起疑。 可好景不长。沈贵妃被明珍皇后驳了话头,半天没吭声,视线游移,见宁婉儿面色苍白,神情状态很不对劲儿,趁机说道,“这宁答应是怎么了?平日里话就不多,如今更是一声也不吭了,难不成,是被魏妹妹的事给吓着了么?” 宁婉儿抬眼看她,连忙否认,声音有些嘶哑,“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并不是故意的。” “哟,小产的人是魏妹妹,怎么你也跟着身子不适起来了?我记着,这皇上可有好一阵子没去过福瑞阁了吧?怪只怪那位置太偏,就是遣个宫人过去都要抱怨两声,更别提是金尊玉贵的皇上了。” 一众妃嫔的视线聚焦在身上,宁婉儿苍白的脸上竟多了几分血色。受人奚落的感觉不好受,可依她如今地位,只有忍气吞声这一条路。 “回沈贵妃的话,我家小主昨日不小心淋了雨,沾惹风寒,这会子正烧着呢。与魏娘娘的事并没什么想干。”立在宁婉儿身后的无喜解释道。 “沾惹风寒?”沈贵妃眯起眼上下打量无喜,“那还不老老实实在福瑞阁里待着,央人请太医去看。拖着一身病跑到这里来,难不成是想让大家陪她一起害病么?” “瞧病自然是要的,只是昨日大雨,我家小主未能有机会给皇后娘娘请安,心里一直记挂着。今日好容易放晴了,她一定要来,说是能跟各位娘娘坐在一起说说话也好。” 沈贵妃收起脸上笑意,“你这伶牙俐齿的小丫头,难不成你的主子是没长嘴,句句都要你来替她传话?” 无喜连忙屈膝请罪,“玄霜不敢,只是小主害病哑了嗓子,讲话十分困难。方才各位娘娘也听到了。” 话音刚落,宁婉儿捧起手帕堵在嘴边,浅咳几声,权当证明。 “既然不舒服,那就先回去吧。”不等沈贵妃应声,明珍皇后竟主动发了话,“好好养着,可别落下病根儿。这几日请安礼就免了。” 由凤仪宫出来,宁婉儿长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个大包袱。 “刚刚幸好有你,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主你性子温柔,不喜欢跟人计较。以后不好说的话,可以由我来说。”无喜主动请缨。 宁婉儿却摇了头,“我入宫时候不长,人微言轻,逞一时口舌之快对我没有任何益处。要想在这后宫里住得安生,还是少与人结怨为好。况且,沈贵妃的话原也不假。” 她神情落寞,与方才模样判若两人。 “除了刚入宫那次,皇上再没召见过我。”宁婉儿的视线锁在身侧高墙,久久也没落下来,“或许,他早已忘了后宫之中还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 无喜这才知道,像宁婉儿这样不受宠爱、几年也见不到皇上一面的女子在这后宫之中并不鲜有。因父亲戍边有功,宁婉儿也曾蒙得圣宠,封为美人。可自从宁将军患病去世,她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哥哥资质尚浅,手无兵权,自然更无人将她宁氏放在眼里。 “可当初入宫的时候,也是他选了你呀。”无喜感叹,“既然不喜欢,为何要选进来?” 宁婉儿苦笑一声,“喜欢不过是一转眼的念想罢了,时候过了,就一丁点儿也寻不见了。世人皆以为入了宫便可一生享尽荣华富贵,殊不知那只是妄念罢了。要你着绫罗绸缎、尝山珍海味,却要剥夺终身自由,你会愿意吗?” 无喜摇了头,宁婉儿的生活看在眼里,虽不到半月,已足以令她退避三舍。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官家女子挤破了头想到这金色的牢笼中来呢?” “为了一个机会。”宁婉儿的目光坚定起来,“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宫之主,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无喜惊讶地看着她。是了,后宫看似平静,实则内斗从未停止。从魏娘娘小产一事也可看出,即便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也仍无法确保其平安,更别提是个不起眼的小答应了。怕就是死了,也未见得能引起什么风波。 两人一路回到福瑞阁,阮姐姐马上将身体虚弱的宁婉儿扶到榻上休息。见无喜出门,连忙跟了过来。 “你去哪儿?” “我再去请太医,”无喜答,“小主病得这么重,一直这样熬着不是办法。” 阮姐姐掩好了寝殿的门,将她拽到一旁,小声道,“不用了,就算你去,也没有太医会过来。” “为什么?”无喜不解。 “魏娘娘昨夜小产,他们现在一定都在翔仁宫守着呢。你这时候去请,怕是要惹人非议。” “都已经一夜了,还守在翔仁宫?”无喜不信,“宠妃是人,答应也是人。难道宠妃生病就要全部太医值守,连分一个出来瞧瞧别人的功夫都没有吗?” “这不是有没有功夫的问题。”阮姐姐解释道,“你现在去,旁人会以为咱们福瑞阁是趁机凑热闹的,不安好心。这事虽然你我清楚,到了宫人们嘴里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底是宁婉儿带进宫里的贴身丫鬟,连说话调调都一模一样。无喜虽未当面反驳,心里却认定这做法是错的。趁阮姐姐不注意,便悄悄溜了出去。 沿昨晚回来的路往前走,许久也没见到那紧闭的大门。无意间经过的粹德殿就像忽然消失了一般,直到不远处出现翔仁宫的匾额,无喜才意识到自己已走了这么远。 今天没有昨夜幸运,还未进门,便被看守宫人拦住。无喜只好自报家门,说明来意。 “魏娘娘需要静养,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 “能不能烦请你帮忙通报一声,我想见的是太…”话还没说完,便被宫人一掌推开。这行为出乎意料,无喜没站稳,竟一屁股跌在地上。 第八十四章 暗下决心 “让你滚就滚,在这啰嗦什么!”宫人瞪圆了眼睛,怒声道。 无喜揉着摔痛的屁股站起身,克制情绪,轻声软语,“我家小主昨日淋了雨,一整夜烧也未退。麻烦你行个方便,向太医通传一声,请人得空了来福瑞阁看看。” “原来是福瑞阁的人,难怪这么不长眼。魏娘娘身边不能离人,你来凑什么热闹?!滚!” “只是劳烦您通传一声,若是太医不得空,我立刻就走。” 宫人见她仍在自说自话,上前两步,“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是不是?魏娘娘身体抱恙,太医正在诊治,自然是不得空。” “那也要问过才知道。”无喜不肯放弃,“只是通传一声,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谁知那宫人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落在她脸上。无喜站立不稳,竟朝旁侧趔趄两步,才勉强立住。她吃痛地轻抚面颊,一时没回过神儿来。入宫以来遇到的人大多友好,气焰如此嚣张一言不合上手便打的这是第一个。 “我只是请你帮个忙,你为何要打我?”她站直了身子,高声质问。 只见那宫人双手环胸,冷笑一声,“打你便是打你了,难不成,打个福瑞阁的奴才还要挑日子?”说罢转身便走,再不看她一眼。 无喜胸中怒火熊熊燃起,从小到大,她还没吃过这种闷亏。这宫人非但只骂了她,还将宁答应和阮姐姐一并骂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回过神儿时已快走几步,扳过那宫人的肩膀,抬手便将刚刚那巴掌结结实实还了回去。与翔仁宫这常年不做粗活的宫人相比,她的力气可大得多,直接将宫人扇蒙了。 “你…你竟敢打我?!”半晌才反应过来,大睁双眼,连说话都结巴了。 “先动手的人是你,我只是原路奉还。”无喜瞪着她,气势十足。 “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今日我就让你看看这翔仁宫是谁的地盘!”宫人挥手招来两人,“给我掌嘴。我不喊停谁也别停!” 无喜与她们二人推搡半天,可毕竟双臂不敌四手,终于还是被制服。巴掌一个接一个地落下来,连处躲的地方也没有。不知究竟挨了多少巴掌,只能听见耳边呼呼风声,连眼前的景物也渐渐模糊了。 “什么人在这里闹事?没看到皇后娘娘的轿辇都到跟前儿了么?”听到明珍皇后贴身太监李公公的声音,三名宫人再顾不得无喜,连忙跪下认罪。 无喜脑子晕成一团,双颊红肿难忍,见这阵势,一时愣住了。 原来,妃嫔们离开凤仪宫后,明珍皇后便乘凤辇一路朝这边来,探问昨夜刚刚小产的魏娘娘,远远听到这里有吵闹声,央了李公公来看,将她们逮了个正着。 先前那气焰嚣张的宫人立刻换了副嘴脸,认错时连头也不敢抬,“奴婢有罪,不知凤辇前来,冲撞了皇后娘娘。” “你也知道是冲撞了?”李公公的视线略过三人,落在无喜脸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公公的话,是这福瑞阁的宫人上门找事,我正处理着,就见您来了。” 李公公皱眉细思,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不由瞪大了眼看无喜,“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敢在翔仁宫门前闹事,活腻了不是?”他声音尖细,衬托周围气氛更显肃杀,引得无喜不由打了个哆嗦。她忽然想起昨晚陆醒月对她说的话,喉头一紧,连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这时,距离几人不远处的凤辇中,传来明珍皇后的声音,“李公公,是何人闹事?” 方才还定在原地的无喜连忙起身,趁人不注意,快步跑到凤辇边,大声喊道,“我是福瑞阁的婢女周玄霜,我家小主昨夜…”话还未说完,便被走上前来的李公公堵住了嘴巴。 “奴才有罪,没看住这嘴欠的宫人,请娘娘恕罪!” 明珍皇后拨开挡在凤辇侧部的锦帘,与无喜对上了视线。 “你方才说,宁答应如何?” 无喜伸手掰开紧紧捂住自己嘴巴的李公公的手,清楚说明来意。 “不就是请个太医,至于这样闹么?”明珍皇后眼皮一耷,“李公公,你去通传。” 得了令,李公公愣了两秒,脚步却没挪动半分,“娘娘,您刚才说的可是让奴才先进去向魏娘娘通传一声?说您专程过来看她,让她也好有个准备?” “这样的话翔仁宫的人自然会去说,你去请太医,到福瑞阁瞧瞧宁答应的病。” 李公公低头应了,快步走进翔仁宫。 太医瞧了宁答应的病,确因淋雨着凉,再加上宁婉儿身体本来就弱,才会烧起来不退。开了几服药,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无喜坐在院中煎药,见阮姐姐手里握着块帕子出来,还以为是让她去洗,连忙起身。 “这是给你的。”阮姐姐说道,将浸了凉水的帕子敷在她脸上,柔声道,“小主的病虽要紧,却也不至于要你这样搏出命去。若是今日皇后娘娘未曾路过,她们不会这么轻易就饶了你。” “我只是气不过。”说话时被扇红的脸颊一阵刺痛,无喜连忙放轻动作,“我就是气不过,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她们为什么不肯帮忙。如果只是不帮忙也无所谓,为何还要连带着将小主一并骂了。” “狗仗人势罢了。”阮姐姐看着她,叹道,“仗着自己是翔仁宫里的人,嚣张跋扈,四处横行霸道。换了旁的主子,未见得如此。” 无喜点了头,“果然如此。这后宫之中,谁地位高,谁就能挺直腰杆做人。相反的,就只有任人拿捏的份儿。”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下,皱起了眉头。 “按说凭小主的容貌,也不比那些贵人嫔妃差,为什么…” “后宫之中背景深厚的大有人在,皇上宠幸谁,不宠幸谁,也并不尽然随心。”阮姐姐道,语气怅然,“去年我们老爷才过世,家里没了顶梁柱,就连小主也受了牵连。” 无喜正色道,“既然旁人靠不上,不如就靠自己。” 她下定决心,要为宁婉儿在这关系纵横、人心复杂的后宫争取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至少,不能再老老实实当这由着人搓磨的小答应了。 第八十五章 初来乍到楚乡君 普济学堂重开已过了不少时日,梁子苓日思夜念,好容易捱到梁中道忘记了罚她不得出门的命令,这天一早便起来梳洗打扮,将新做的夏日衣裙摊开摆了满榻。 “这件怎么样?” “这件…”兰香欲言又止,“还是太华丽了些。如今在普济学堂求学的都是些贫苦百姓,里面的装潢设置也大都简单质朴,小姐你穿上这身衣服过去,怕是要惹人眼了。” “惹眼怎么了?我可是堂堂相府大小姐,难不成穿身粗布麻衣去就没人认得我了吗?”梁子苓不以为意,仍是挑了正当中那件桃红色轻质薄纱裙。 这身衣服是用如今都城之中最时兴的料子——三层蚕丝所制而成,每一层单拎出来都薄透如蝉翼,三层拢在一起,捧在手心也不过寻常衣料一半的重量,穿在身上轻盈飘逸,因此受到一众官商富贾的追捧。这样的潮流相府大小姐定然是要赶的。 梁子苓在镜前转了三圈,满意的不得了。 “你说言哥哥看到我这样,会说什么?” “定会称赞小姐你天生丽质、美貌动人。”兰香随口附和道。 就连她个丫鬟都看得出,言王识人凭的并不是华服锦缎权势地位,偏偏这一心念他的相府小姐看不懂,总是将心思用在旁的地方。穿上这身无比招摇的衣服踏进普济学堂的门,人家便知捐钱送书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到了普济学堂,见门前停着不少车马,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兰香率先跳下马车,伸手扶住梁子苓。 “小姐,看这架势,今日这学堂里热闹着呢。” “奇怪,这里有什么好热闹的?”梁子苓心里纳闷儿。 寻常日子,出入这普济学堂的只有教书先生和前来求学的百姓,根本不会乘坐马车。看这架势,分明是有什么事。 兰香上前拦住一名正在从车上往下卸东西的小厮,询问来由,才知这些全都是镇国公嫡女楚乡君送来的,为的只是尽一分薄力,为这普济民生的善举添一块砖、加一片瓦。 “谁?”这名字在梁子苓听来并不耳熟,事实上,她从小长在都城,还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小姐,你这阵子被老爷关在家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我听说,这楚乡君是镇国公楚大人的独女,从小长在南境繁城,不久前刚到都城,风头正劲呢。” 听兰香这样说,梁子苓蹙起眉,“什么风头正劲?既然是乡君,难不成还能四处抛头露面么?” “我听说这楚乡君个性与寻常女子十分不同,大概是从小生活环境开放的缘故,对官家女子中的这些规矩毫不在意,刚到都城便日日举办宴会。如今,早已交上不少朋友了。” 梁子苓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要论这都城中的女子,哪有比自己更热门的人物呢?不过就是几天功夫,量这个初来乍到的楚乡君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走,咱们去会会她。”说完连门也不进,转身又要上车。 “小姐,你今日可是来见三王爷的,如今人还没见着,就这样走?” “言哥哥什么时候不能见,再说,他今日也不在。”梁子苓朝旁侧瞥了一眼,自顾自坐上马车,催促兰香道,“快走呀,你带路。” 到了国公府,见来人是相府小姐,看门小厮连忙上前。 “我家小姐听闻楚小姐由南境来,特来探望。不知可否与楚小姐见上一见。” 听到这话,小厮老老实实应道,“小姐今日进宫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不如请梁小姐先入府休息,等人回来,我立刻通报。” 兰香将这话一五一十说给梁子苓听,下一秒,她竟二话不说,命车夫掉头。眼看着到门前的贵客一言不发转身离开,看门小厮的脸都吓白了。 “小姐,这样实在不合规矩…”兰香小声道。 “规矩?你不是说这新来的楚什么的不在意这些规矩么?我只是客随主便罢了。”梁子苓轻挑眉梢,不以为意。 “楚乡君单名一个歆字,小姐,见了面,你可千万别忘了。” “我哪有那么蠢。”梁子苓瞥她一眼,“再说了,论身份,也该是她向我主动问好,哪还需要等到我去提她的名号?” 凤仪宫中,明珍皇后正拉着一身形窈窕、肌肤莹白的细长脸姑娘的手,嘘寒问暖。 “你在繁城呆惯了,初来都城,可还适应?” 姑娘绽出笑容,“除了吃的玩的不同些,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只是我爹总想把我圈在家里,太闷了。若不是今日我说要进宫来见表姑母,还不准我出来呢。” 听到这话,明珍皇后故作正经,“下次见到国公,我可要好好说道说道。” 楚歆弯起眉眼,取来一只精致礼匣,端正摆在桌上。 “这是我从南境带来的上好西武茶,记得表姑母一向爱喝这个,是新下的。” “难得你有这份心,还记得我喜欢什么。”明珍皇后端起那匣子,迟迟也不肯放下来,“只是这宫里缺少南境茶师,怕就是勉强泡了,也不是那个味道。” 楚歆有些惊讶,“都说这皇城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要什么有什么,还能被区区一个茶师难倒了?” 明珍皇后眼神怅然,“话虽这样说,这些年来,我倒也没遇见过一个可与南境相媲美的茶师,能将这西武茶的芳香馥郁发挥的淋漓尽致。为了泡一杯茶,请人入宫动静太大,皇上定是不许的。” 楚歆看出她眼底淡淡的哀愁,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表姑母,我以为你入宫这些年定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应有尽有,没想到也有要而不得的东西。若连你都如此,这天下女子岂不是更甚。凭什么,这天底下的事就都归他们男人说了算呀!”说着说着,她的声音竟大起来。 明珍皇后连忙阻止,提醒她此时身在宫里,饭不能乱吃,话也是不能乱说的。 楚歆只好乖乖闭起嘴巴,心里却是不服。她在繁城长大,远离都城,民风开放,心里的想法自然也不同此处,虽然来的日子不多,心里却早已真切体会了。 第八十六章 小小茶师 福瑞阁院小地偏,没有自己的膳房,无喜求陆醒月帮忙带路,悄悄进了翔仁宫厨房。这里食材物件一应俱全,虽只供应后宫中区区一处宫殿,规模却不小。 “到底是魏娘娘的地方,跟旁人还是有些不同的。你说要做什么来着?” “松仁饼。”无喜答。 陪宁小主早起请安这阵子,她注意到皇后娘娘的茶杯旁边总是放着一盘金灿灿的酥制糕点,三天之中至少有两天都是相同样式,跟人打听才知道那是她最喜欢的点心松仁饼。 “做这个干什么?你家小主点名要的?”陆醒月并不清楚其中缘故,好奇地问道。 “嗯。”无喜顺势点了头。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答应,虽然身份地位不如魏娘娘,大小也是个主子。想吃什么直接吩咐膳房准备就好,哪需要贴身宫女动手的。” “我闲着没事做,正想学两样手艺呢。”无喜笑笑,“你去忙吧,我自己来就好。” “那你动作要快一点。”离开以前,陆醒月再三提醒,“现在距离用膳时候还早,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有人过来,别让人撞见了。” 无喜连忙点头,“我记住了,谢谢你。” 一个时辰后,喷香扑鼻的松仁饼新鲜出炉,旁边摆着的是用余下面粉和手边材料制作的桃花酥。无喜发现宁小主和阮姐姐都喜欢吃这个,便顺道多做了些。她将东西仔细包好,把桃花酥一分为二,放了一份在预先准备好的食盒里。 刚出膳房的门便看到翔仁宫两名宫人朝这个方向来,连忙沿先前陆醒月告诉她的小路走,打算悄悄离开。 “站住。”听身后传来喊声,无喜本能地停住脚,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转过身,两名宫人已到了眼前。 “你是什么人?好像不是翔仁宫里的人吧?”一名宫人上下打量她,质问道。 “回姑姑的话,我是福瑞阁的人。宁小主得知魏娘娘身子不适,没有胃口,特意遣我送些亲手做的糕饼过来。”说着,她将食盒递到两人面前,打开盖子请人过目。 “那你跑什么?”宫人瞥了一眼桃花酥,挑起眉毛。 “我没有。”无喜连忙摇头,“我刚入宫不久,对翔仁宫的位置不大熟悉,刚刚发现自己走错了路,正打算换条路走,就叫你们给撞上了。” 两名宫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伸出手,“既然撞上了就把东西给我们吧,我们会替宁小主转交的。” 无喜心中暗喜,却没立刻将食盒双手奉上,反而攥得更紧了些,“这…小主交代过,要我亲手交给魏娘娘…” “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们么?”宫人瞪眼看她,“再说了,现在娘娘身子弱,连床都下不来,难不成还有闲心专门来见你个不知哪里来的奴才么?”说罢,夺过无喜手中的食盒,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呀,还是赶紧回你的福瑞阁去吧。” 无喜一步三回头,人还没走远,那两名宫人已擅自开了食盒,将里面的桃花酥拿出来,你一个我一个地分了。她蹙起眉头,暗叹这宁婉儿确实是个不得势的答应,别说是主子,如今就连宫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若真是她亲手做的糕饼给人这样作践,看见了心里不知会是什么滋味儿。 想到这儿,她捂住藏在怀里的点心,加快了脚步。 凤仪宫中,楚歆起身,正打算与明珍皇后告别,忽然有人进来传话,说是凤仪宫的宁答应前来向皇后问安,便又原路坐了回去。 宁婉儿进门,见有个生脸,屈膝行礼后浅声道,“婉儿不知皇后娘娘有贵客,叨扰了。” “都是一家人。”明珍皇后道,“这是国公的女儿楚乡君,不能算是客。” 宁婉儿是个反应快的,连忙赞道,“早听闻镇国公的独生女儿英姿飒爽,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正好我新做了松仁饼,特地送来请皇后娘娘品尝。”说罢入了座,央跟在身后的无喜碰上精致食盒。 一叠金黄油亮的上好松仁饼摆上桌,香气扑鼻。楚乡君凑近了看,咧开嘴角,“表姑母一向爱吃这个,这么多年也没变过。要说这松仁饼,还是跟西武茶最配了。” 立在一旁的无喜身形一顿,竟隐约闻到这屋里有南境名产西武茶的味道。 “表姑母,不如让宫人把我带来的西武茶泡了,用这松仁饼做茶点如何?” 明珍皇后颔首默许,正要叫宫人上前,却见跟在宁答应身边的新进宫女周玄霜主动站了出来。 “皇后娘娘,如果可以的话,这茶能不能由玄霜来泡?” 未等明珍皇后答话,楚乡君便伸手将西武茶递到了她手上。 “表姑母,反正这宫里也没有正儿八经的茶师会泡这茶,不如就让她试一试。” 得了应允,无喜一人捧着茶出来,走在廊中已红了眼眶。 离家这么久,她已快不记得,现在正是采摘西武茶最好的时节。赶在小暑前掐下西武茶最顶端的两片叶芽,如此制作的茶叶才是最上等的西武茶。她从小在这茶香中长大,自打离开南境,已很久没闻到过了。 “泡西武茶,方法和时间一样重要。一定要用温开水,缓流多次冲洗茶叶,待茶水的颜色由深棕色转为淡黄,才好封盖。这样泡出来的西武茶气味悠长,回甘持久,具有清热解暑、温气滋阴的效果。” 娘亲说的话,无喜仍能一字不落背下来。制作西武茶的方法早已像咒语一样刻在她心里,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 端着泡好的茶叶回到主殿,一一斟好,无喜乖乖退回宁婉儿身后。 楚乡君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惊呼道,“正是这味道!”说着,转头对明珍皇后半抱怨半撒娇地说道,“表姑母,你方才还说这宫里没有会泡西武茶的茶师,我竟还信了。如今随便一个宫人就能泡出这样的味道,果然这皇城还是皇城呀。” 明珍皇后品过茶,竟也有些惊讶。 楚乡君扭头看向无喜,“你是从南境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