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刀声》 第二章 杀鸡戏猴 且说张博天在白中天的带引下,来到了猎户吴家,三人才在正屋没有坐多久,吴家嫂子已把一大盘酱肉端在桌面上,一大壶烧酒,还有大海碗的筋面条,一人面前一大碗,连吴猎户那个小儿子也凑着桌边呼噜噜往肚里吸面条,一副自得的模样。 三人喝着酒,白中天这才问张博天道:“张兄二人怎么这时候往山上跑,难道也是在搜寻什么稀世药材?” 张博天一声苦笑,道:“我这是陪我那兄弟上山,他说要找人,却岔了路,几乎把我这条命赔上。” 吴猎户问道:“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碰上那畜牲的?” “翻过三道土地岭,再往西去,绕个七八里地,那处好像叫朝阳峰的山腰上。” 吴猎户一惊,道:“可别往那鬼地方去,阴风惨惨的大白天也会听到鬼在叫!” 白中天双眉一皱,道:“怎么回事?” 张博天也道:“难道就因为那儿出了那条巨蟒?” 吴猎户摇摇头,道:“二位可能还不知道,就在那个朝阳峰下面深谷里,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死了二十来个一色官服打扮的人,全都是被人切下脑袋,从老高的悬崖上踢下来的一般。” 白中天一惊,道:“真有这等事?” 张博天心里明白,那全是他与戈正二人的杰作,只是在如今的场合,他不能有所表示。 “吴兄是怎么知道的?” 吴猎户道:“去年秋初时候,我追赶一头花斑豹,那时候它已中了我一钢叉,淌着血窜到朝阳峰下面,但等我赶到那儿,却没有那畜牲的踪影,却见一大堆带着衣裳的尸骨,堆在那儿,可是没有一个头骨不是滚得远远的。” 仰着脖子喝了一口酒,吴猎户又道:“他娘的还真霉气,回来后害了一场大病,在床上整整躺了半个月。那半个月,可真苦了娃儿他娘了。” 张博天当即又问道:“这以后你又在那儿发现些什么?” “当然是去了几次,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张博天心里在骂,你小子会撒谎,去了几次没发现什么,骗谁? 但他却表面上仍然一派斯文,也因此谁也没有看出他腹内机关。 当天夜里,张博天就在吴猎户家歇下来,只是他在夜里尽在做恶梦,白中天几次被他吵醒过来。但白中天明白,一个身负蟒伤的人,在经过那么一阵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以后,做恶梦那是自然现象。 就在第二天一大早,白中天与张博天二人离开吴猎户的那所茅屋。吴猎户特别拉着自己那个十来岁的小儿子,一直送到山溪旁。 白中天一手摸着那孩子的头,笑对吴猎户道:“放不放心把小杰送到白家堡去,学几招防身把式,再让他识几个字?” 吴猎户透着感激道:“大少堡主这么说,吴超心里自然感激十分,等过两天我同他娘商量一下,再说……” 白中天哈哈一笑,道:“有话只管说,我又不是外人,再说每次我上山,都免不了要打扰你一阵子。” 张博天心中疑窦更浓,好家伙,这二人经常山里走动,难保不被他们找到自己的藏宝地方,他娘的等着瞧吧! 突然吴猎户又道:“我是说山里那头大猫,那身毛皮我见过,还真的不错。等我把它弄到手,把那张毛皮送到白家堡,一方面给老堡主拜寿,也算是一项见面礼,再方面小杰到白家堡免不了要大少堡主费心,吴超总不能不有所表示吧。” 白中天打个哈哈,道:“老吴,你有这份心意就好了,白家堡不缺你那一张虎皮,尽快把小杰送去,我还满喜欢这娃儿的。” 白中天掏出一锭银子,塞在吴超手中,道:“替孩子制两件新衣裳,免得让人说咱们寒酸。” 吴超没有说话,但谁都看得出来,吴超的喉梗在跳动,眼眶在蓄泪。 然而白中天早已与张博天二人,跨过了山溪,头也不回沿着那条通往景阳镇的唯一小径走去了。 ×      ×      × 一迳来到景阳镇上的“悦来客店”,白中天与张博天一走入饭店那个大门坎,王掌柜就目露惊奇地迎上来。 “怎么你们……” 白中天笑道:“王掌柜的可是说我们怎么会凑到一块?” “另外一位大个子呢?” 张博天粗声粗气地道:“死了!”说罢便直走入后面房间。 白中天双眉一紧,缓缓道:“这人透着怪,自从我救了他以后,看不出他有感谢我的意思,难道他是个不通人情道理的粗汉?” 王掌柜一笑,道:“也许他这是大恩不言谢,全都搁在心里头吧。” 白中天嘴角上牵,冷笑道:“也许是我白中天多事,不该把他救活。” 二人就在正中的四方桌子上坐定,白中天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指着布包,道:“王掌柜你看,这可是难得一求的蛇涎香,草本上叫‘蛇片’,得之不易。” 王掌柜几乎把脸都贴在桌面上,边瞧着边闻:“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看样子还真值银子。” 白中天含笑收起白布包,小心翼翼揣入怀里,边笑嘻嘻地道:“打老远的安康上一趟终南山,能有这样的收获,总算不虚此行了,哈……” 突然,张博天背着个包袱,掖着他那把大刀,自店后走出来。 他把一锭银子放在王掌柜面前,冷冷道:“够不够?” “客官你这是……” “我问你这几天的店饭银子够不够?” “够!足够了……” 张博天扭头对白中天咬牙一笑,使白中天不由打了个寒颤。 “张兄,天都快黑了,难道你……” “要事在身,天黑也得上路。” “可是你的伤……” “张博天命大,遇上你这位救星,大概是死不了啦!” 他一顿之后,看了站起来的王掌柜一眼,又道:“不死,就得为活着打算,二位说是吧?” 于是,张博天走了。 他走得匆匆,话只两三句。 四方桌前的王掌柜,手拿着烟袋满面狐疑地望着张博天远去的背影,直在摇头。 而白中天,却自言自语道:“也许他是受了刺激,难免有这种不正常现象。” 于是,在王掌柜的好奇心与追问下,白中天把昨天发生的人蟒大战,对王掌柜说了一遍。 “怪不得他是这副样子,想想他们二人刚来时候,全变了样。 来的时候,二人有说有笑,如今好伙伴这么一死,也难怪他住一宿的兴致也没有,提起行李就走了。” 白中天也道:“看来这姓张的可真是性情中人,讲义气,够朋友!” “嗯,是个血性汉子!”王掌柜接了一句。 然而他二人却再也料不到张博天这么一走,并非是带着朋友丧命而使他哀伤逾恒的心情,相反,在张博天的内心中,正充满着怨毒的仇与恨,他真正应了那句:“如蚁附膻,如蝇逐臭。” 但是张博天如今既未附膻,更未逐到臭,他只是空欢喜一场。 张博天在失望沮丧之余,离开了景阳镇,连夜折回老河口附近的武当山。 就在武当山北道沟的沟口附近,有一间茅屋,那儿可是他张博天与戈正二人窝了一年的地方。 从北道沟子往正东,半天不到的时间,就会到老河口,只是一年的山野生活,并未使张博天与戈正二人对人生稍有改变,如果说二人真正改变些什么的话,那就是二人变得更贪得无厌,因为二人已是急不可待的,要成为雄霸一方的大财主。 如今,戈正算是应了那句“贪夫殉财”,而死在终南山的朝阳峰。 张博天却背了追查失宝的“重责大任”。 于是,张博天拟定了一个“伟大计划”,那可是跟着李闯王学的那一招。 张博天收拾茅屋中值钱的东西,背了一个包袱,然后一把火,把个茅屋烧掉。 当然,烧茅屋对他张博天而言,那是他的第一步,也是表示他“壮士一去不回头”的决心。 远远的,张博天回头望望冒黑烟的草茅屋,心中已产生了当年在京城跟着闯王闯天下的那种吃天啃地的野心,当然,首先他得找找当年的旧属同僚,因为一个人是起不了什么大作用的。 他张博天当年能成为闯王的贴身悍将,自然也知道不少名堂,更认识不少人物,不过要把这些东躲西藏的“过气”流寇重新凑在一块,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不过就他所知,沿着汉江西上,有个白河镇,那儿可是个三省交界地方,也是个真正三不管地方,也因此李闯的旧属窝在那儿的也最多。 再说这白河到安康不远,有一天自己成了气候,安康附近的白家堡,自然是头一个目标。 春阳照醒了大地,但照不醒张博天一心寻找失宝的决心,他不甘心烤熟的鸭子竟然又飞了,所以他背着包袱来到了白河镇。 白河这地方,也算是个小小的水旱码头,自不免龙蛇杂居,牛鬼蛇神一大窝,但却谁也不识谁是老几! 张博天头两天就在这白河镇上闲逛,竟然没有碰上一个认识的,他不觉有些纳闷。 是不是有了什么风声,全逃走了? 就在他这一意念中,缓步来到汉水河边。 才一站定,张博天心中就是一喜,好大的一艘四方渡龙,两边站了七八个壮汉;黑短衫,松腿裤,光脚丫子黑头巾,那露在外面的一张脸上,全透着迷惘的样子。 但那个坐在船头上抽着旱烟的中年汉子,他可知道,那不正是闯王的水军副将高磊吗? 四方的摆渡大木船上,张博天闪身来到高磊面前,随手摘下他的那顶大草帽。 高磊一惊,忙站起身来,正要施礼开口,却被张博天以手制止。 “高兄这一向得意?” “赚点血汗银子,塞饱肚皮了事。” 张博天随手一指,道:“这些弟兄们可是……” “旧部老人,跟着我混日子。” 望着张博天的脸,依旧是一副福态的将军相,高磊低声道:“将军真是福大命大,逃过一场大难。” 张博天冷冷一笑,道:“大难没死,可也并未有什么后福临头。” 嘿嘿一笑,高磊也自怨自艾道:“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山倒河塞满,咱们能大劫之后,还有一条老命,算是祖上有德了。” 张博天一听,冷哼一声,道:“高兄,你知道我这是往哪儿去?” 望着高磊的惊异模样,张博天一本正经地道:“高兄大概还不知道,前年我同戈正……” 高磊一惊,张博天立刻又道:“我说的就是经常与我张博天在一起,替大王办事的那个戈将军。” “我知道,黑溜粗大黑个,活像个毛张飞似的,有一回我亲眼看他在黄河岸边挥刀杀人,像切萝卜疙瘩一样。” 嘿嘿一笑,张博天道:“他人已往终南山去了,高兄你听说过没有?我同老戈押着公公一批金银珠宝,正走在半道上,突然大王的死讯传来,半夜之间,天全变了,没办法,只好把那批宝物埋在终??山的一处高峰上。” 看着高磊吃惊的样子,张博天心中自然是暗暗得意,于是他话在此地打住,人却缓缓地左右踱了几步。 “伙计们,舱里提壶茶水来。”高磊高声叫。 立刻就见一个赤脚年轻汉子,飞快地提了个茶壶与茶碗走过来。 高磊立刻把这位当年杀人不眨眼的张博天,邀请到船头,两个人还真促膝畅谈起来。 张博天边喝着竹叶茶,边道:“弟兄们长年挥刀搏杀,流血淌汗不说,就说平日那种风刮日晒东窜西流,朝露晚霜的日子,一苦十几二十年,好不容易成了气候,却他娘的突然一下子全变了样。” 高磊叹口气,道:“将军说的也是。” “不要再称呼我将军,我听着有些刺耳,将军要在阵上亡,如果我是烈士,那就该是‘烈士殉名’而死在公公的身旁,可是我与戈正……” 高磊道:“这是天意,如果张将军与戈将军二位在,或许不会有事!” 张博天的心意,高磊如何会知道? 而高磊的心事,张博天却摸得一清二楚。 如果张博天打从现在起,一句话也不说,抽腿就走人,包高磊会黏着他的屁股般不放松。 张博天心里明白,那全是宝藏的关系。 当然,这一招也是张博天所想出来的。 缓缓的,张博天招手,二人又坐在光溜溜的甲板上。 好长一阵,张博天没有开口,只管拿两只大眼望着海中来回渡的大小帆船。 张博天并非不知道高磊在等他的下面话,但他总得把高磊的胃口吊起来,才能一举而说动其余的人。 “我同戈正二人押的那‘堆’金银宝物,要我二人整天坐着算,也算不出究竟值多少?就算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也足可以富个百二八十个的。” 张博天望着高磊在额头冒汗,那是心跳加剧的正常反应现象。 于是,张博天不轻易地又道:“埋了那么多金子财宝在山上,对我二人来说,有个什么用?嗯!” 张博天心里还真想笑,但他自知已是苦哈哈,就算看到高磊的大嘴巴只张不合,他仍然没有笑出来。 轻轻一叹,张博天又道:“我同戈正二人都有个同感,这些无价之宝,是咱们所有跟随大王拼命得来的,弟兄们刀口上奔波泣血弄来的,按理说谁都有份。” 高磊不停地点着头。 张博天也在心中点头。 “你高兄在这码头上,算是混了些日子,眼下你又统领着十来个弟兄,算是有了饭碗可端了。” 仰头把碗里茶一喝而干。 高磊立刻接过碗,又满满地给张博天倒了一碗,伸着脖子,就等张博天再往下说。 “我这是在替大王散财,约莫着高兄只要看到咱们的旧属老伙伴们,有流落街市,混不下去的,只管来找我,我领他们去终南山,当然多了也没有,三五百人,每人送他们几十两黄金,也好叫他们将本求利,谋个小生意,混个下半辈子饿不死。” 高磊一听,立刻竖起大拇指,道:“张爷,你这是菩萨派你来的,救苦救难真的救在刀口上了,老实说,眼下这条大船,那不是我高磊的,这件事兄弟们全知道,白河镇的裘四爷的这条船,你不知道规矩可大呢!他们三日一收租,五日一验船,收不到租,就得被赶下船,船坏了没替他修好,也估价照收,你要是同他们讲道理,连这白河小地方就别再混了。” 高磊祈求地望着张博天,又道:“过着这种日子,弟兄们想着过去,这下子又可好,张爷来了,只要我露露口风,谁不跟着张爷走,我高磊就是个龟儿子!” 张博天一听,心中自然一阵高兴,但他知道,那是宝藏的关系,于是,他慢吞吞地又道:“把弟兄们立刻派出去,白河镇上该有不少弟兄们还在,晚上大家就在这大方船上聚一聚,赶这一两天里,我就带各位上终南山去,别让戈正尽在山里苦等。” 张博天随手掏出两锭银子,又道:“弄些酒菜来,晚上大伙也好喝一盅团圆酒。” 高磊立刻把这件事对正在忙着洗擦的七八人一说,立刻间全都围在张博天的四周,一个个面上又露出了当年那股子杀人夺城的剽悍样来。 “张爷,我们跟你走!” 哈哈一笑,张博天道:“咱们本来都是在皇城为官的,并不想当流寇,张博天也只是看不惯,也不忍心各位就这么为那一日两餐拼死拼活,才想带各位往山里去,把藏的那‘堆’金银珠宝分一点送给各位,张博天可没有落草为王的打算。” “无论如何,我们这是跟定张爷了!” “对!决不再为那姓裘的王八蛋流汗了。” 张博天双眉一扬,道:“那姓裘的是什么样人,也敢这般的横行霸道?” 一咬牙,又道:“有道是虎死不倒,狼死露齿,可是咱们做属下的,可不能像个缩头乌龟,等晚上弟兄们聚得差不多了,高爷领着你们,抄这姓裘的家去!” 十来个剽悍的大汉,立刻高兴的大叫。 于是,就在高磊的吩咐下,各人分途去行事,撑船?还撑他娘的屁船。 第三章 竹篮打水 这天原是个大晴天,只因为没有月亮,加之这白河镇北面,更是树木杂生,视线不长,守在裘四爷那所大宅门口的几个持刀汉子,老远望见上写“裘”字的灯笼,只当成自己人折回来了呢。 就听院门台阶上有人喊道:“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们抓来没有?” 大门前才接上话,突然有人惊叫道:“不对呀!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就在几个人一怔而又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间张博天发一声喊,道:“杀!” 门口几个人哪里是这些如狼似虎而又杀人不眨眼的人的对手,如一阵流潮滚来,几个人就像被巨浪吞噬一般,消失不见了。 冲进了裘四爷的宅子里,靠西首边,还有个大马厩,正面大厅上,红灯高照,裘四爷正在与几个江湖朋友“煮酒论英雄”,突见冲来一群持刀大汉,还想上前讲几句江湖话呢! 却不料这群新为贼寇的人根本不懂什么江湖规矩,全他娘的刀口上见真章,杀了你姓裘的再说。 裘长根一脚跨出大厅门,迎着张博天道:“朋友们这是?” “你可是姓裘?” “不错!” 张博天十分剽悍地骂道:“去你妈的!”大马刀幻起一束刀芒,裘长根不及反应,也出乎意料中,“咻”的一声,拦腰把裘长根劈死在大厅的门坎上,五脏六腑全分了家,血肉一滩就洒在门坎四周。 正在大厅上陪裘四爷喝酒的四个江湖客,一看这情形,全都拔出兵刃,劈砍而上,但他们遇上了剽悍的张博天,与他那四个“新任”卫士,算是遇上拘魂使者,还未施展开刀法剑诀,已全都被劈死在大厅上。 张博天大马刀“嘭”的一声插在放满酒菜的桌面上,右脚往一只玉石面的圆凳上一踩,高声道:“杀!杀光了捡值钱的东西搬!” 像一股冲过栅门的洪水一般,尽在地上的裘四爷尸体上踩过去。 原本尚有十个守院的,但看到这情形,早就翻了院墙逃之夭夭了。 后院的女眷,包括裘四爷的老婆,五六个丫头老妈子,也全都陪着裘四爷奔向“隔壁那个世界”去了。 如果论抢劫,张博天领的这帮人全都是行家,才不过半个时辰,六七十个人全都成了“丰衣足袋”,几乎到了扛不动的地步。 “张爷,该上路了吧?” 张博天咧开四方大嘴一笑,道:“高老二,不要忘了弄些吃的喝的,咱们一上船还得庆祝一番呢!” “张爷,你放心,全都弄齐备了!” 张博天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粗犷地高声哇哇大叫道:“走啦,走啦!”当先大踏步走去。 就在张博天的后面,一溜溜跟了一大群,全都是手拎大刀,肩挑臂抬地一路哼咳着来到江边。 汉江的水似乎在呜咽,因为又一股流寇正在形成中,虽谈不到天下苍生不幸,但至少对于终南山南面的大小市镇,构成了威胁。 谁都不知道怎么会又出现了这股新流寇,当然,除了张博天自己知道之外,世上恐怕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高磊的那条四方大船,原是汉江上的一条载货船,当然有时候也载马匹牲口,如今载了这么多人,是有些超载,不过江水平静,再说溯江西进,不过一两天的航程,就要弃船上山,只等找到戈爷,找到宝藏,大家分了金块宝物,然后各自东西,往后就等过太平日子了。 由白河镇裘四爷宅子里,还真的洗劫了不少东西,单就金银玉器,就有两大箩筐。 就在船行途中,天才刚亮,张博天就叫高磊把所有的银子全分给每个人,至于金子玉器宝物,先派专人管理。 立即又是一阵欢呼,张博天成了大伙心中之“神”,这时候张博天心里可明白得很,要想这些人真心地跟着自己走,还得找机会使把劲,因为要在这莽莽江湖上买个人容易,但要买这个人的心,可就不太容易。 常言道:强盗不住店,土匪不上床;但张博天如今所带的是流寇,虽说这些人当初都是在魏忠贤手下为官的,但如今却要时时处处避官了。所以,他们要时刻像流寇那样小心翼翼,处处设防。 而张博天就是这种想法,他在第二天的晚上,就领着六七十人全都上了岸,而高磊还把他的那艘四方大木船,牢牢地拴在江岸上。 一行人肩挑背扛地沿着官道,来到了景阳镇。 张博天一进入悦来客店,还真把王掌柜吓一跳,才几天没见,这姓张的竟领了这么一大群人来到此地。 姓张的究竟是干什么的?王掌柜只能在心里纳闷。 “掌柜的,你过来!” 高磊把王掌柜找到桌前面,毫无忌讳地高声道:“今晚你这个店里,我们全包下了,有什么好吃的尽管朝上送,千万不要扫了爷们的兴头,一把火烧了你这个破饭铺。” 王掌柜手上的旱烟袋几乎落在地上,他望望每个人,而每个人全都带着大钢刀。 于是,王掌柜想起两年前景阳镇上流窜的流寇,他不仅打个冷颤,急忙把店里的三个伙计全招呼出来,尽着店里的一切好吃好喝的,全都搬出来。 张博天一直未开口说话,直不愣的伙计,自然也不敢多嘴。 这天晚上,六七十人就挤在这家悦来客店,安安逸逸地歇了一晚上,酒醉饭饱睡的又舒坦,养精蓄锐为的是明日要上山,高磊全都听张博天的,然后再传达下去。 张博天如今也有了四大卫士,四个人轮流守在张博天的房门外,表现的那份忠心,还真叫张博天又想起从前,当年自己在京城,不正是这个模样替魏公公守护吗? 就在景阳镇上鸡叫头遍的时候,张博天招呼高磊,把所有的人全都叫起来。 人数多,大伙全往深山里走,自然得把吃住问题,先设法解决,如果饿着肚子,就算有金子,也照样抵不住饿。 于是,所有的六七十人,全都排了用场,当然,张博天心里明白,这一去,少说也要个三二十天的光景。 一行人在张博天的率领下,天还没有大亮,就离开了景阳镇,临走,虽说把悦来客店所有吃的喝的,一扫而光,但王掌柜并没有损失,他依然从高磊手中接过几个五两重的银锭,那算是一笔大数目了。 一行人过了一条河,开始往山里面走,一个个精神抖擞,沿途欢愉之情,溢于言表。一行就在张博天的引领下,才过正午,就翻上了三道土地岭。 在高磊的请示下,张博天答应在第二道土地岭上打尖吃饭,他特别交待,吃的东西可要省着点,深山里高峰上,有些地方还戴着白帽,雪全没有溶化,想找吃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众人匆匆地吃过东西,这才翻过第三道土地岭,朝着终南山的荒岭中走去。 对于这一段路程,张博天心里明白,他只是在演戏,演的还要真切而得体。 于是张博天对高磊与欧阳泰、令狐平、司马山、上官中等五人还直埋怨着,道:“戈正如今真的不知道该有多着急,约定的时间,我整整晚了两天!” “张爷,你这是讲义气,弟兄们全知道,如果戈爷真的不高兴,没关系,大伙往他戈爷面前一跪,多叩上几个响头,也就没问题了。” 高磊这么一说,张博天的四大将军,全都点头,但张博天却又道:“反正我也豁上了,我不能眼看着大伙饿肚子不管,总得要一人吃‘饱’大伙不饿,如果一人吃‘好’众人饿倒,张博天忍不下这个心,戈正他要唠叨我几句,张博天也甘愿领受了。” 张博天的话声小,好像不愿别人听到似的,但他心里比他的两眼还清楚,不出多久,包准所有的人全都会知道,因为高磊他们五人听到了,由他们传给大伙听,比他大声吼出来,还能让人感动,更加对他服诚。 山路已到了尽头,而峰上压下来的冷风,也有些令人感觉出寒意,因为太阳已往峰后面开始落了。 又一连的急赶三座山峰,一群人全都攀石走崖地上了朝阳峰,众人举目四看,群峦互倚,众峰比高,怪石峥嵘,怵目而惊心。 突然,张博天敞开喉咙叫道:“老戈,张博天来啦!” 一面,张博天回头对跟在身边的四武士与高磊招呼着,高声道:“叫大伙原地方歇着,我这就绕过去看看。” 高磊立刻对后面攀上来的人叫道:“坐下来,坐下来!等张爷吩咐再走!” 张博天一招手,领着四大武士朝着向阳的一面走去。 半个面的太阳,仍然洒出足够的光芒;四山的谷中,仍旧是阵风不断;张博天又来到那个叫他伤心的山洞口上。 “老戈,我是张博天呀!” 洞内很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老戈,老戈!” 张博天已是双眉打结,“唰”的一声拔出大马刀。 “点火把!” 张博天一声喝叫,随后跟来的高磊,立刻又折回去,找来两把松枝火把。 张博天领教过那条巨蟒的厉害,明敞着也许可以对付,如果被它偷袭,甚至缠上,那是准死无异。 心念想到了毒蟒,张博天不由的低头看看受伤的小臂,伤口才结疤呢! “快!咱们进去看看!” 高磊当先举着火把,往洞中走去,才不过三四丈远,突然大叫一声,道:“不好了,有死人!” 张博天一个箭步冲上去,一面叫道:“你说什么?” 于是张博天的四武士也扑进洞来。 张博天用力翻起那具“明敞着”是戈正的尸体。 还好,高山寒冷,尸体尚未有太多变化。 突然间,张博天大叫一声,道:“戈正,你死得好惨哪!” 张博天抚尸痛哭,高磊与四武土全愣住了,心想,他娘的龟儿子,这是个什么名堂! 望望戈正那具血迹斑斑的尸体,高磊立刻对痛哭中的张博天道:“张爷,戈爷人早死了,等咱们把宝物起出来,再设法打听,为戈爷报仇!” 张博天一惊,大手在脸上一摸,立刻道:“对!快看那堆金块珠宝去!” 他那里用手一指洞底,高磊与四武士立刻冲上前去,直扑洞底。 张博天心中在冷笑,真是认钱不认人,有金不要爹! 十丈深洞五个人转眼已摸到洞底,然而山洞依旧,宝藏已鸿飞冥冥。 于是,高磊五人大叫着走到张博天的身旁。 “张爷,宝藏全不见了!” 张博天一惊而起,一把夺过高磊手中火把,连窜带跳,直扑洞底,就在他一阵搜索寻觅后,叫道:“戈正啊!是谁,你说是谁把咱们辛辛苦苦弄来的那堆宝藏搬盗一空啊,咱们这么多好弟兄等着活命呀!” 高磊一看这情形,同四武士一样,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只有唉声的份,只有叹气的劲。 一阵“似假还真,似真还假”,假假真真的狂吼之后,张博天在高磊五人的苦劝下,总算收起他那“歇斯底里”的狂吼乱骂,只见他喘着大气,痴呆地坐在洞口。 高磊紧紧地守在他身边,显然的,他怕张爷会一时想不开,跳下万丈深崖。 天就要黑下来了,高磊对四武士施眼色,一面道:“四位费点心,尽些力,好生守着张爷,我得招呼大伙,全挤到洞里来,约莫着这个大山洞还挤得下。” 于是,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所有的人全知道了。 在一阵纷乱中,有一个共同的意愿,那就是:“既来之,则安之!” 不安之又能如何? 每个走人洞中的人,在走过张博天身边的时候,全都瞧得出张博天张爷的那副沮丧样,要说他失魂落魄,也不为过,看样子“生不如死”的味道,大概就是张博天的那种丧气样。 其实就算要人装,也不会装得那么像,更何况他们全知道,面前的这位张爷,曾跟着魏大总管上下弄权,阎王小鬼见了也打哆嗦的凶神,他绝不可能装得出这般模样,当然,真有其事,那就会叫他露出这副样子来。 也因此大家认为,至少张爷没有骗他们,因为戈正死在这儿,就是明证。 张博天的这副苦哈哈样子,全是他挤压在心中的一股怨气,在他的选择中,适时,适地,适人的情况下,毫无保留地全发泄出来。 当然,他绝不是平白能装得出的! 就着洞口的老松树下,支锅造饭,当然,泄气得全是没精打采的样子。 也因此,有些人窝在洞里连吃碗饭的兴致也没有,伸开小铺卷,全躺下了。 张博天慢慢地吸了口大气,迎面一刀劈下臂粗一枝老松枝,仰天对着山谷吼道:“你跑不了的,张博天一定会把你拎出来的!” 一面扭头,缓缓走入洞中,只见高磊招呼四五个壮汉,用一块草席,把戈正的尸体抬往洞外。 张博天滴着泪,道:“戈兄,咱们的那堆宝物,全被人盗走了,你也赔上一条命,你地下有知,指兄弟个明径,兄弟一定会把那个龟孙子拎出来劈了,为兄弟你报仇,也为跟咱们来的这些弟兄们出口鸟气!” 于是,戈正被抬出山洞埋了。 就在一群人全都静下来之后,张博天这才喘着大气,长吁短叹道:“弟兄们!张博天有几句心里话,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敞明了说给大伙知道。” 他这么沉声而中气十足地一开腔,连躺下的人全都坐了起来。 “张博天原是要帮着各位过好日子的,却万万想不到会出这种叫人难意料的差错,张博天对不起各位,赶天一亮,各位还是各奔前程。” 扭头对刚进洞的高磊道:“把从白河裘老四那儿弄来的所有金银珠宝,全分给我这些好弟兄们!” “那张爷呢?” 张博天苦涩地一笑,道:“我去找那个该死的盗宝贼,小偷敢找到咱们的头上,张博天丢不起这个人。约莫着要不了多久,那批无价金砖珠宝,我就会再把它弄回来的!” 一阵沉静,张博天又道:“这些宝物绝对不会走的太远,只要弄到手,再替戈正报了仇,张博天才得安心。” 突听高磊道:“张爷!你别赶我们走了,大伙心里全明白,跟着你张爷,往后就能吃香喝辣,不受人气,再说咱们在白河镇上杀了裘老四,难保他的那些狐群狗党不找上咱们的。” 一顿之后,高磊高声道:“我那艘船上前后一共十人,全都跟着张爷去,谁要是三心二意,就叫他天打五雷劈死!” 欧阳泰、令狐平、司马山与上官中四人,也手挽手,八臂互缠,哑着声音,道:“张爷!俺四个的命,全交在张爷你手上了,打从今晚起,张爷你叫俺们朝东,俺四个绝不往西。” 张博天道:“你们这是何苦?张博天还没有给各位什么大的好处,张博天又无财无势,这样一来,张博天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呀!” 也就在他话声刚落,洞中所有的人,全都高声叫道:“我们全听张爷的吩咐,大伙跟着张爷走!” 张博天心中熨贴得好不舒服,但他却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道:“既然各位抬爱,为了各位,张博天不得不勉为其难,如果老天帮忙,找到那批宝物,咱们大伙全都成了富翁。” 看得出有人在咽口水。 张博天想笑,但立刻又道:“为了咱们往后行动方便,赶着天一亮,我得同高老二与四武士,一起在这终南山荒岭里,找个好地方,咱们大伙动手,先安营扎寨,有个根据地,然后再四出打探那批宝物下落。” 他一顿之后,又高声道:“有件事情大伙可得弄明白分清楚,当年咱们本来都在京城跟着魏公公,谁知如今亡命天涯意成了流寇,不过咱们这是为了找寻失宝,才凑在一起,换句话说,咱们全都是被害人,说不上犯不犯王法,不过,咱们不洗镇,不掠城,如果官兵找上来,咱们也不会怕他什么的!” 突听身旁的高磊道:“真要有官兵找上来,咱们就杀他个落花流水。” 于是,张博天嘿嘿笑了起来…… 高磊与四武土也全哈哈笑了…… 当然洞中所有的人也全乐起来了…… 第四章 血肉横飞 且说景阳镇悦来客店中,自立大刀寨寨主的张博天,浓眉一扬,两只肥耳向后颈一摆动,铜铃眼怒瞪着围坐在桌面上的两个老者与五个粗壮的猎户,沉声道:“打从老河口沿着汉江过来,沿途没有几个平静地方,你们知道吗?景阳镇地处山凹里,那就更别想过太平日子,我张博天这可是为了地方,才在这终南山里安营扎寨,说起来算是成了邻居。” 桌面上的几个人,直不楞地望着张博天,尽在眨着傻呼呼的 大眼睛,没有一个敢哼一声。 张博天绕着各人缓缓地踱着四方步,道:“既然是近邻,就得彼此有个照应,打从现在起,这景阳镇的安全,全由我大刀寨负责,只要有任何土匪强盗,动上景阳镇的人一根毛,他就算死定了。” 张博天嘿嘿一笑,又道:“大刀寨的人,在这终南山里立下寨,既不拦路打劫,也不洗乡夺镇,对地方来说,算是一股强而有力的保乡武力。” 张博天闪过一抹冷芒,又道:“大刀寨既然替景阳镇守大门,大刀寨更不指望着收取景阳镇的金子,不过按月我会派人到镇上来扛粮食,弟兄们不能饿着肚皮替你们拼命吧?” 他此言一出,两个老者对望一眼,没有敢说个“不”字。 张博天冷冷地道:“山寨上近百口人,按常理每月十担粮食!” 突然,他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叭”的一声,那张三寸厚的四方桌面,被他一掌震裂,就差一掌,就会垮掉。 张博天钢牙一咬,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我张博天领人马上了终南山?” 只见他一个一个地把个肥大的手指头,点向几个猎户的鼻头上,边又骂道:“这件事不定他娘的就是你们其中哪个搞的!” 忽然间,张博天一个大旋身,暴指门外这方的山峰,怒喝狂吼道:“我问你们,老子在叫天岭朝阳峰上埋藏的一堆金块宝物,可是你们谁盗去了?嗯?快说,是谁玩的把戏?” 张博天边说边骂,道:“龟儿子你们不敢说是吧,可是老子把话说在前头,现在说出来,张大爷不要你的命,更不会杀了你全家,非但如此,张大爷一高兴,你全家往后的日子,也舒坦多了,因为大爷我会赏你几个金砖。” 突然,张博天变成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面孔,眦牙瞪眼地又道:“如果等张大爷查出来,是你们哪个在玩把戏,连你们的祖坟也翻上地面来。” 景阳镇原本是一些笃实的乡人,几曾见过这种真刀加颈的场面,张博天这么一说,全都目瞪口呆,半信半疑,因为几曾听过有人在终南里埋过大批宝物的!然而自称大刀寨寨主的这位恶煞,却言之凿凿。 于是几个猎户彼此全用疑惑的眼光,似乎要看穿对方是不是盗宝人。 张博天又道:“只等找到那批失宝,本寨主立刻拔寨远走别乡,但在失宝未找回前,你们这几户打猎的,最好离土地岭那面远些,要是碰上你们翻过三道土地岭,那就别想活着回来。” 一面笑对王掌柜,道:“掌柜的,你陪两位回去,赶着送来几担粮食,俺们这就要准备回山寨去。” 于是,五家猎户与两位老者,立刻哈着腰走出悦来客店,头也不回地折回镇上家里。 当张博天率领着五十名喽兵,以及他的四武士,回转叫天岭朝阳峰后面大刀寨的时候,天早已黑漆一片,只是每个人的脸上全有了笑容,因为景阳镇上的人,还真合作,除了好几担粮食外,还送了几桶酒与肉。 当然如果说景阳镇是为了表示欢迎,那是违心说法,因为大刀寨可是个道地的“恶邻”。 安好了营盘,扎稳了寨,张博天开始交待高磊,好好训练山寨上的喽兵,因为他琢磨着往后的日子,绝不是守住这大刀寨完事,更不是只给兄弟们找碗饭吃就算了,主要的是那批宝藏,而张博天不只一次的暗中咒骂:“我操他18代老祖宗,如果我张博天有了那批宝物,谁要愿意占山为王,还拿着马刀去大砍人,他就是龟孙子生的。” 山寨上一切交待妥当,张博天只带着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朝着安康方向走去。 论脚程,也只有两天的路,那是五十里山路,45里小坡路,再加上一天的官道,因为安康在汉江南岸,那可是个大镇甸。 张博天与欧阳泰、令狐平二人,搭船过了汉江,迤逦着进入安康镇上,只见这安康镇真够热闹的。 此刻,也正是阳光西落,彩霞撒满西边半个天的时候,安康镇上两边的商店,正有几个伙计们提着水桶在洒街道,有些大店面的,已开始在檐下挂起各式灯笼,就等天一黑点上了。 张博天在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陪同下,走入一家相当气派的大饭店,张博天朝着那个饭店瞄一眼,只见四个金字就在一块铮光闪亮的木板上:“平安客店”。 张博天冷冷地一咧嘴,心想,要是老子这把大马刀满天飞的时候,就怕不平安了。 三人走入店中,店小二立即迎上,把三人直迎进楼上的座位。 “三位爷,可是住店,还是吃饭?” “都有。”张博天粗声说。 “那好,等爷们点好菜,我这就去柜上给三位订房间。” 张博天当先在面对正门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分坐两面。 小二一面习惯地抹着桌面,一面笑道:“俺们安康这地方,不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还是河里游的,再就是树上结的,土里长的,全有哇!” 张博天一听,有些不耐地道:“老子吃过炮凤烹龙,你们这儿可有?” 小二一听,还真傻了眼,嘴巴张得好大,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才在张博天的冷笑中,期期艾艾地道:“客官爷,就……就……是这两样没有。” 张博天一笑,道:“龟儿子的牛皮炸了吧。” 顺着嘴巴四周的短胡茬子一摸,张博天道:“那就捡几样你们这儿拿手的弄个四样,二锅头三斤,不够再叫。” 小二这才笑嘻嘻地下楼而去。 要知道这张博天当年跟着权倾天下的魏忠贤,当然享受过不少美味佳肴,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如今来到这安康地面,虽说算得个水旱大码头,但对张博天这种尚未到了“老骥伏枥”的迟年来说,并未看在眼里。 如今张博天为了失宝的事,真的到了处心积虑的地步,因此,在失宝未寻得之前,吃喝玩乐,已对他起不了兴趣,因为那些失宝,在他张博天来说,就等于是他的家当,是他后半生的依靠。 想着那堆宝物,张博天喝酒如马尿,吃菜如嚼蜡。 然而对两个沦为赶猪的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来说,却有一阵子没有这么享受过了,单就那碗香菇栗子焖山鸡,就叫二人吃得合不拢嘴巴,令狐平一对大板牙,就像他赶过的猪一样,尽把山鸡肥而嫩的肉往嘴巴里钩。 而张博天除了喝酒之外,只对一盘剪头去须,但仍在颤动的汉江脆虾感兴趣,就着四川椒往嘴巴里送,“格嘭嘭”的吃着。 三人刚吃了一半,突然间,平安客店大门外,一阵吆喝着,奔进七八个手持单刀长剑的壮汉,一进门就是一阵足踢,把个当门的三张桌子掀了个四脚朝天。 于是,就见一个虬髯大汉,敞着毛森森的胸膛,足蹬一双牛皮快靴,一摇三晃地走进来。此人看个头少说也有六尺,溜圆的一双眼珠子,吊在一对厚厚的眼皮下面。 “给我抓出来!” 掌柜的提着大衫前摆,慌忙笑脸迎上,道:“包二爷,什么人惹你老生这么大气?” 但见包二爷毛手一伸,一把提住山羊胡子瘦不拉叽的店掌柜,道:“二爷问你,可有个姓万的大个子,长得活像个竹杆似的,窝在你这店里?” 店掌柜双脚离地,双手下垂,山羊胡子已经同包二爷的毛手联合在一起。 只见他抖动着身子,活像个上吊的人一般,哀声道:“二大爷,有!是有这么一个人。” 包二爷一放手,店掌柜一屁股坐在地上。 扭屁股急忙爬起来,苦笑道:“二大爷,你这是要找……” “找我!是吧?” 一件紫色大褂,有些旧,灰长裤,短腰布鞋,头上挽了一条青带,人不过三十来岁,细柳高挑的,额头很大,一双丹凤眼,适中的鼻子,薄嘴巴,白净净的脸,没有一根胡茬子,要在太平年代,该是个秀才学子样。 一边撩起长摆,挽在围腰的粗布带子上,一边笑着自二门走进这间上下两层的大饭厅上。 “龟孙子你就是姓诸葛的那个王八蛋!” 但此人点头,包二爷仰天哈哈一阵厉笑,一挥手道:“围起来!” 只见七八个手持钢刀的人,几个起落闪纵,已把姓诸葛的围在中央。 于是,坐在楼下吃喝的人,连嘴巴也不抹一下,算是免费吃了一大顿,溜出店去。 这种架式一摆,店掌柜哪敢多留,急忙闪身躲到柜台后面。 只见那姓诸葛的缓缓转动身子,丹凤眼瞄着七八个持刀围住他的壮汉…… 就在这面转向内的时候,张博天突然一惊,几乎从座上站了起来。 一看寨主这个反应,欧阳泰与令狐平反应何等快,立即向下面注视着,随手去握大马刀。 张博天微微点着头,心想,这下子可好,能遇上这小子,算是我张博天走运。 突听姓诸葛的道:“你们这是干啥子?” 虬髯大汉包二爷厉声戟指姓诸葛的道:“龟儿子,你叫啥?” 微微一瞪眼,姓诸葛的道:“诸葛明就是我。” 又是一声笑,包二爷道:“你他娘的怎么不干脆叫诸葛亮算了,你要是诸葛亮,包准你不会傻蛋到闲事管到包二爷手下人上去。” 冷冷一笑,诸葛明反问道:“请问你贵姓大名?” 嘿嘿一笑,包二爷道:“真是瞎了你狗眼,你竟然还不知道二爷是谁?小子!你不妨随便问问,安康镇何人不知包文通的?” 诸葛明忽然仰天哈哈大笑,道:“姓包的,你为什么不叫包文正?如果你叫包文正,今天就不会找到这平安客店找倒霉了,啧啧!真可惜你叫包文通,那就难怪了!” 包二爷一听,豹眼一黑,一脸粗胡子似已变成了刺猬尾巴,大毛手一挥,断喝道:“给我杀!” 立刻,就见满屋子刀芒飘闪,冷风刺面,八只钢刀交立辉映中,齐齐劈向中间的诸葛明。 于是,诸葛明便有如一缕青烟在原地一弹而起,在一种出乎意料的疾闪中,翻向两丈外的柜台边,一溜耀目的芒彩,随着他身形的站定,展现在他的面前。 八个持刀壮汉这才发觉,诸葛明的手上却多了一把耀眼生辉的短剑。 于是,诸葛明固守着柜台,挥剑阻挡。 而八个围攻的壮汉,分成两拨,不停地对诸葛明迎头劈砍,那样子真像是一头花斑大豹,被一群猎狗围着咬一般,只是诸葛明并未有逃去的意愿,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他似乎不愿挥剑劈杀。 但这光景看在当门站立的包二爷眼中,却自得地一边抓着他的绕腮大胡子,一边高声道:“孩子们!这姓诸葛的已是黔驴技穷,约莫着砍下他一条右臂,二爷晚上下酒??。” 他这么一叫,却叫楼上的张博天大为光火,他娘的,什么东西! 正当他要有所行动的时候,突听诸葛明哈哈一笑,道:“姓包的原来还吃人肉,那好办,诸葛明送你一条臂,你准备收下了!” 就在他话声刚落,语音仍在的时候,柜台前“噗噜噜”一阵衣袂飘动声,挟着一阵金铁脆鸣,诸葛明的一条组长人影又暴弹起二丈有余,空中一个倒翻中,就听一声脆响,紧接着,一股血雨,暴洒开来。 也就在他身形一落实地之际,一条手臂也落到了他的脚前面,那可是一条人的左臂。 诸葛明暴起一脚,撩向地上的断臂,口中喝道:“接住!” 包二爷并未接住,只一闪上身,那条断臂“叭”的一声,撞到大木门,又落在地上。 一刹间,那断臂的壮汉大叫一声,倒在一张大方桌下。 这光景看在楼上观战的张博天眼里,不由笑道:“诸葛贤弟的这身功夫,还真的没有搁下,看来又精进不少。” 突然间,就听包二爷厉声道:“刀来!” 他这暴喝声才落,就见艾由门外冲进一人,一把鱼鳞紫金钢刀,带着五彩缎穗,递向包二爷的手中。 包二爷一刀在手,似乎豪情万丈,一手挽起衣摆,顶着个毛胸膛,大跨步地逼向正在挥剑劈挡的诸葛明。 “闪开!” 包二爷一声断喝,围着的七个人,全都抱刀退守一边,严密地挡住诸葛明的退路。 他眦牙咧嘴地狠声道:“诸葛明,如今包二爷不光吃你一条臂,包二爷也看上了你的那颗心,今晚上包二爷就拿你那颗血淋淋的心,泡着酒蒸着吃。” 一边,突然挥动手中鱼鳞紫金大刀,就见光彩突映中,横空如匹练,刀锋带着划空的裂帛声,一上来,一连挥出十二刀,刀刀全都逼得诸葛明滴溜打转。 谁都看得出,包文通手中的兵刃,不宜硬碰硬挡,但诸葛明的轻身功夫终是比粗壮的包二爷高那么一等,是以一上来,诸葛明尚能应付。 然而这情形看在张博天的眼里,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因为他想起了当年,当年那种威风,难道真的消失了? 张博天冷冷地哼了一声,低声而冷峻地对欧阳泰二人道:“去把楼下那七个龟儿子劈了!” 紧接着,他又接了那要命的一句道:“我不要看到有一个活的!” 头如斗的欧阳泰,凹嘴一翘,口水吐在手掌上,然后两手一搓,拔出大马刀来,一面笑道:“寨主,你只管喝酒看风景吧。” 像两只硕大的大鹏鸟一般,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自二楼飞扑而下,半空中,大马刀已幻化出一束闪电般的冷焰,迎头劈砍而下。 像切西瓜般,二人方一落地,就在二人正下面守着的二人,脑袋已被削去一大块,当场死在地上。 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完全恢复了当年东厂卫士的威风,只见他二人全都是双手握刀,马步如桩,一付砍山劈岳的剽悍架式。 一连地被二人砍翻四五个。 于是,前门站着欧阳泰,二道门守着令狐平,二人一步一趋,高举着大马刀,逼向背立的两个壮汉。 包二爷正逼得诸葛明团团转,突然场上有了巨变,这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 于是,他一面逼退诸葛明,一面高声骂道:“哪里蹦出来的龟儿子王八蛋,竟敢横插一手管起包二爷的闲事来了。” 突然间,他大吼一声,道:“都进来,放倒这三个王八蛋,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于是,一阵脚步声,一下子又冲进十多个壮汉来。 这一来,平安客店可真的不平安了。 包二爷一边挥刀劈杀,一边高声断喝道:“围起来砍,一个也不放过!” 包二爷才把话说完,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也被进来的十几个壮汉围了起来。 欧阳泰被围在大门边,已是在浴血奋战。 令狐平被挡在二道门,额上直冒汗。 于是,张博天火大了。 只见他奋力抓起前面的一张大桌子,连酒带菜,碗筷勺盘,挟着一股劲风,砸向楼下一众冲进来的壮汉。 楼下已经乱七八糟,一时间不易躲闪,还真叫他当场砸伤四五个。 紧接着,张博天大叫道:“诸葛明,还识得我吗?” 诸葛明哈哈大笑……道:“来的可是张指挥?” “不愧是诸葛亮后代,记性不错。” 紧接着,张博天道:“把这个大胡子送给我,你去收拾那些龟孙子们!” 包二爷一看来了个白胖溜高的壮汉,听说是什么张指挥的,心中就有些不服,如今又听人家把自己让来让去,心中那股子滋味,比一头插到粪里还恼人,只听他大喝一声,骂道:“老子先劈了你这头猪!” 手中紫金钢刀一招“刀劈华山”,凌厉地带起一股锐风,罩泻向张博天的面门。 张博天冷哼一声,打横挥出大砍刀,生把包二爷劈来的迎面一刀,挡向一边。 包二爷与张博天二人这一对上,平安客店像开了铁匠铺一般,“叮当”之声大震,火星满屋四溅,加上哼咳哎呀之声不断,把原本围在平安客店看热闹的人,全都吓得远远的。 第五章 扑朔迷离 三月和风暖洋洋地吹刮着沿河边的一排排杨柳枝。靠一个不算高的斜坡上往河的尽头望,天晴视界好的话,能看到河口与汉江的接头处。点点的帆影,一滑而溜过河口,约莫着河口到这山坡,也有个五七里地远。 一座恢宏高大的城堡,就依着这个斜坡西面矗立着,它那灰黑的堡墙,总也有个三四丈高。那条连着汉江的河,把这个大城堡围了一半,看上去城堡一半像是在水上似的,其实城堡的墙是沿着河岸岩石砌上去的。 通往城堡的一条宽马路,两边是高高的山坡,中间马路则像是山沟一般。 由低处往上走,直到快与山坡等高的时候,有一座青石牌坊,正面牌坊石柱下面,蹲了四座石狮子,牌坊横梁上,拱托着一块镶金字篆体石匾:“白家堡”! 过了这座石牌坊,沿着宽马车道,两旁尽种着各种奇花异木,走过一座城墙桥,抬头看去,四五丈高的堡楼子,像座庙一样带着威严与冷峻的气势。 进入这座堡门,像个小街市一般,住了四五十家住户。 春耕已过,就等着收成,白家堡的堡楼下面,正有几个老人,人手一只旱烟袋,拖拉个没有后帮的拖鞋,蹲坐在两边的石条凳上,天南地北地说古论今呢。 几个老人身边,还有两个小男孩,手里拿根火绳,帮着老人嘻嘻哈哈地点旱烟。 太平的日子对人们就是福,近些年天下大乱,这些老人能混过来,说起来也算不容易了。 如今几个老人“巴叽巴叽”地抽着烟,微闭着双目,享受着堡外飘进来的花香,那份自在劲,何异神仙? 正所谓:“神仙无妙方,只知欢乐不知愁!” 空中的云不多,一块块的像被风吹起的破纸片,午后的时光就从这些云隙间洒下一条条金色耀眼的光芒,有点刺眼。 从白家堡接汉江河口不远处,一艘大木船上,黑鸦鸦地坐了四五十人,这些全都是一色的青衣大汉,斜背着大马砍刀,其中还有二十来个大汉的膝前,竖着一块老牛皮盾牌,看上去这些人神态冷漠,连高声说话的人也没有一个。江风拂面,但拂不去他们那种凛烈的肃煞之气,江水悠悠,却带不走他们的残杀决心。 如今这条原本是白河小镇裘四爷的大方木船,正由高磊同他的七八名江上兄弟撑驰着,稳稳地锚泊在白家堡河口处不远的岸边,就等红日一搁在山顶上,大方船就直驰进通往白家堡的这条河。约莫着天一黑,大木船就会靠上白家堡的后堡石墙边。 张博天不在船上,他的四大武士也不在。 大刀山寨上的军师爷,与归顺张博天麾下的包文通二人,却坐在舵旁边高磊跟前。 这是诸葛明投人大刀山寨后,第一次用兵。对他来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也因此他拟了这次偷袭计划。 当然,为了这次行动,诸葛明举着他的“铁口直言”那个破卦摊子,在这白家堡摆了一天卦摊。 远远的,他看到了白家堡里面白慕堂的那所巨大宅子,红墙绿瓦,青石台阶拱托着一座雄伟的门楼子,两扇特大的木门,两边一对石狮子,那样子还真够气派。 高大红墙的另一面,有个侧门,看样子那儿是个马厩,不时地有马匹出进。 大白天,白家堡的堡楼上,有人看守,晚上堡门一关,也只有一个人守着,另外就是一个更夫,也住在门楼上,时辰一到,更夫就会由堡楼上走出来。 自从诸葛明自白家堡回去以后,他立刻调兵遣将,连张博天也全听他的安排。 于是,大刀寨全体出动了! 这日也是诸葛明认为的黄道吉日。 云层像是越来越少,而山顶上的太阳也接上了山头,遥对着江东边天上的大半个圆月,由光芒的对照中,显然月光即将取代落日的余晖。 接江河口上,高磊的大木船启动了,一溜而进入通往白家堡的这条并不算宽敞的河。 这时候的白家堡前面,青石牌坊下面,张博天亲率四大武士,以及二十多名喽兵,拎着大马砍刀,笔直地站在青石牌坊下面。 一个喽兵,快步地走近白家堡的堡楼下面,正逢着一个堡丁在关堡门。 “干什么的?” 堡丁看来人手中拎着刀,原本只是先关半扇门,却急急地又把另一扇门也关上,只露尺半宽个门缝,注视着那名喽兵。 “快去通报白慕堂,大刀山寨寨主,正在你们的那座石牌坊下面,等他回话。要是晚来,当心爷们杀进堡里,鸡犬不留!” 堡丁一听来的是山寇,“叭”的一声,把那个足有半尺厚的大木门合起来,一面急急地高声叫道:“有强盗呀!强盗来了!” 于是,堡楼上的大铜锣响起来了。 人们差不多大都在屋里饭上桌,就等张口了。突然锣声传来,这可是快两年没有的事,难道又在闹流寇? 于是,堡里所有的人都走出屋外来打听。 老爷子白慕堂走出大门,威风凛凛地捋髯站在青石台阶上。 他的儿子白中天与白中虹,分站在他的身边。 望着气急败坏的堡丁,白慕堂问道:“什么事敲警锣?” “老爷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白中天喝问道:“究竟什么事,快说!” “强……强盗来了!” 白慕堂一惊,急问:“在哪里?” “就在石坊下面。” “来了多少人?” 堡丁一愣,嗫嚅道:“我没有到堡楼上看,就急急赶来禀报老爷子了。” 白慕堂立刻道:“赶快招集所有的人,抄家伙跟我走。” 于是,就见那名堡丁沿路一阵吆喝着。 还真够快,就在这灰蒙蒙的夜晚,转眼集合了五六十人,刀枪剑戟全出笼,一阵哄叫中,全跟在白老爷子身后,来到了城堡下面。 老爷子白慕堂领着几个护堡武师,以及两个儿子,走到堡楼上,朝着远处的青石牌坊望去。 两旁的斜坡一目了然,坡中间的马道,也躲不了人,就只牌坡下面,顶多站了二十多人。 于是白老爷子笑了…… “当年闹流寇,一上来就像蚂蚁抢窝,黑鸦鸦的尽是人头与刀头。如今你们看,就只那么二十来个毛贼,也敢来我白家堡撒野。” 白中天一笑,道:“说的也是,要不然他们怎会等着天快黑了再找上我们白家堡来?” 白慕堂一摆手,道:“走,跟我迎上去,单就同他比比人数,也好叫这些不长眼睛的知难而退!” 于是,“呀”一声,堡门大开,白慕堂老子撩袍拎刀,在一众堡丁的簇拥下,大敞步地朝着石牌坊走去。 两旁边,早有人点着灯球火把,嚷嚷着逼近石牌坊。 一看来了不下五六十人,张博天咧嘴笑啦! 他就担心白堡来的人少,因为人越多,就证明堡内人越少,那么,诸葛明他们就…… 白家堡的青石牌坊下面,双方面碰上了面。 张博天身后的四大武士,全都敞着毛森森的胸膛,肩上放着大马砍刀,虎视眈眈的,就等砍杀。二十名喽兵,青衣短打,腰缠布带,大马砍刀抓在手中,迎着灯光,一闪闪的在晃动,好像那把大马砍刀有了生命似的,就等着喝人血了。 白慕堂中间一站,沉声道:“如今已是承平世界,怎么又出了你这些妖孽,敢情又要造反不成?” 张博天嘿嘿一阵笑,笑得人起鸡皮疙瘩。 “你?怎么会是你?”白中天满面惊异地指着张博天。 冷然收起笑容,张博天沉喝道:“不错!是我,你总算还认识我。” 白中天脸色一沉,道:“你好没有良心!” “你闭嘴!” 白中天大怒,道:“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暴尸荒山了,想不到你却来个以怨报德,难道你是头狼?” 张博天更是怒不可遏地道:“放你娘的屁!张博天恩怨分明,心里并没有忘了你那几包药,可是你知道我张某的代价是什么?” 白中天人一怔,张口结舌。 却听张博天厉声道:“一大堆金砖珠宝,一大堆价值连城的珠宝,你知不知道?嗯!” 冲前一步,戟指白中天又道:“那可是上百弟兄们下半辈子养家活口的,你说该怎么办?你是自己拿出来呢?还是张大爷血洗你这白家堡?” 白中天总算听出一点来龙,可是仍弄不清去脉,不由冷笑道:“姓张的,这我就糊涂了,你丢了宝藏,关我白中天什么事?” 嘿嘿一阵冷笑,张博天道:“张大爷早就知道你会来这么几句话,不过你也不要把张大爷当成个算盘子儿,恁你姓白的拨弄。老实说,你不把那批宝物交出来,明早的太阳,你们全白家堡就别想再见着了!” 白中天大怒,道:“姓张的你凭什么说我白中天盗了你的宝藏?” 张博天冷然地道:“终南山叫天岭上一年没几个人上去过,然而仅有的人,却是你!是你白中天。而且你又是专门在荒山上拨拨找找的,不是被你弄走了那堆宝藏,还会是谁?” 白中天一听,不由大怒,道:“好哇,原来你是硬往我白中天头上栽赃!” 白慕堂一捋嘴上白髯,道:“我儿子如果得了宝藏,老夫如何不知?” 张博天哈哈一笑,道:“父子同谋,一句话两张口,张博天不会相信的。” 白慕堂冷凛一笑,突然声若洪钟道:“白家堡没有做亏心事,信与不信那是你的事!” 夜枭般的一声大笑,张博天道:“这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听刀声不心慌。” 就见他“唰”的一声,拔出背上大马砍刀。 白中天自不愿血染白家堡,急忙伸手一拦,道:“姓张的难道单凭臆猜,就能人人以罪?” 张博天道:“这种事情难道要我找来三头六面的加以指认?” 突然间,白中天冷冷地戟指张博天道:“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张博天大眼一翻,道:“可是宝藏的事?” 白中天猝然喝道:“吴猎户吴超夫妇二人,可是你下的毒手?” 张博天嘿嘿冷笑,道:“杀吴超,也不过是杀鸡儆猴。你若知道张大爷是干什么出身,你姓白的就会知道没什么值得你大惊小怪的了。” 白慕堂厉喝道:“报个名出来!” 张博天一笑,脸上似乎突然平静很多,只听他平平淡淡地道:“当年也不知是什么人,送给张大爷一个不太雅的外号,叫什么来着?” 张博天扭头问身后的欧阳泰。 像在打擂般的,欧阳泰的凹嘴一咧,高声道:“阎王刀声!” 白慕堂一惊,急道:“难道你就是魏阉贼手下那个助纣为虐残害忠良的杀手?” 张博天又回头一咧嘴,轻松的道:“孩子们,你们听听,今天还有人想起我这姓张的!” 白中天大怒,道:“真是一群祸国殃民,恬不知羞的东西,大明江山全毁在你们这群龟儿子们的手里!” 张博天一竖大拇指,道:“好!好!姓白的,你先培养培养一些动刀子的情绪,然后再挥刀砍杀,才够味道。” ??白慕堂冷笑道:“念你们已是穷途末路,白慕堂不为已甚,要知道十里之外,就是安康,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这二十来人,一个也逃不走。 趁着还没有在我这白家堡犯下什么大错,快滚吧!” 白中天立即道:“不!爹,吴超一家人死得好可怜,我不放过这姓张的,我要他留下来抵命。” 张博天嘿嘿笑,慢慢的…… 笑声渐渐地大了…… 笑声里充满了无比的怒声,像打雷,又像狂涛击石一般地一波一波,散布在夜空里…… 于是,响应着他的这大笑声中,白家堡内起了呐喊声。 立刻间,白家堡内的火光冲天而起…… 白慕堂大惊,这才知道上当。 但张博天没有等白慕堂把人手分散,立即示意欧阳泰出手。 欧阳泰早就等得不耐烦,立即刀一挥,在他那粗犷的脸上,掠过一抹血腥的兴奋,大马砍刀高举着…… “杀!” 震天价的喊声,同时在二十个喽兵口中发出来。 焦雷般的杀声蓦然爆起自白家堡。 这形势成了里应外合,气势上白老爷子带来的五六十名手持刀枪剑戟的堡丁,先就有些萎缩的味道。因为他们不知道贼人是怎么摸进白家堡的,更不知道摸进去多少人?如今大伙全把注意力集中在白家堡外面,谁又会想到堡内会摸进去贼人? 白家堡的人进退失据,而张博天的二十名喽兵,在他与四大武士的率领下,挥动着雪亮的大马砍刀,目影下,宛如千百道寒光布成的彩芒,厉烈而凶残。 于是,就在这白家堡前面不远的石牌坊下面,杀声震天地劈杀起来。 张博天挥动大马砍刀,拧身迎向白慕堂,欧阳泰与令狐平,则分迎上白中天与白中虹二人。司马山与上宫中,迎着白家堡的几名武师,对砍对杀起来。 于是,白家堡的人在狂杀中,拨出二十多人折回堡中,准备硬拚。 当然,大伙全期望着摸进白家堡的人,不会太多,顶多像石牌坊下面的二十个喽兵,就谢天谢地了。 火光越来越大,白家堡似乎要变成一座“火堡”,因为对砍对杀在石牌坊下的人,已不需要高空的月色,更不需要什么灯球火把,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白老爷子也算是用刀名家,“大刀药王”的名号,在这川陕道上,并不是虚幌而来的。白家堡尤其在这安康一带,名震江湖,白慕堂的人面广,交情够,谁会敢来白家堡一捋虎须。 当然,张博天这位当年的“阎罗刀声”,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因为他的失宝,把他原本要修心养性的打算,全都赶到九霄之外。他这是在找人拚命,谁碰上就只有认倒楣的份,就算是救过他命的白中天,也照样劈砍不误。 张博天一上来,就要速战速决,只见他在火光照耀下,双手举着大马砍刀,哼咳有地尽往白慕堂的身上招呼。刀锋散发出的刀芒,还真应了他那“阎罗刀声”的外号,每一刀全带着窒人的剐响声。 面对这种杀手,年高六十的白慕堂,身形左右不断晃动,手中一把泛紫的砍刀,尽在张博天的刀身上迎击。但他心念堡中安危,刀法上已布满了虚飘与急躁。 欧阳泰正迎劈白中天,才不过几招下来,突听白中天高声道:“白家堡的兄弟们,大伙使把劲,消灭这些流寇余孽,我进堡去接应了!” 他话声一落,一连“唰唰唰”三剑,才一逼退欧阳泰,人也几个弹纵,朝白家堡内冲去。 第六章 男欢女爱 望着走过去的五匹马,张博天一扭身怒瞪着白老爷子。诸葛明缓声说道:“白老爷子,大刀寨失宝闹穷,满以为是白家堡动的手脚,却不料真的弄扭了。大刀寨还得尽力寻找失宝,早晚总会寻找到的,就算是把川陕两省翻个身,大刀寨也要找那批失宝,不过……” 他微一顿,又道:“不过大刀寨如今是捉襟见肘,每天这开门七大件,全得应付,只好先借贵堡纹银两万两,俺们的宝一寻到,两万两银子立刻奉还。借账已登在账上,白老爷子你过目。” 白老爷子仰天哈哈一笑,道:“两万两银子不算什么,何不明敞着说出来?莫不是也想要我姓白的帮着你们,打探你们的失宝?” 张博天这时候才真的佩服诸葛明的这一招。 因为,白家堡如果想讨回两万两银子,就得自动地帮着打听那些宝物的下落。 这真的是一场智慧战,当然这全是诸葛明的策划。然而安康白家堡的白慕堂,却想不到这些所谓“找宝”的强盗,竟然一反常态的在他白家堡未杀一个人。 不过受伤总是难免的,十几二十个受伤的,似乎也没有太严重的,白慕堂人称药王,自然轻易而为的,就把这些伤者全都治好。 白家堡本来大火冲天,但当所有的白家堡人,重返白家堡以后,这才发觉只有堡后的几处菜园子草棚与一间大茅屋被烧。认真说起来,白家堡并未受什么损失。 如果白家堡真的损失什么,大概就是白慕堂的两万两银子,要是想连这两万两银子也不损失,那就只有帮着大刀寨找回失宝。 望着远去的大刀寨一众人等,白慕堂一声浩叹,道:“如果不是我白慕堂年已老迈,那就是这姓张的确有一身真才实学,看来大刀寨上是有几个了得人物。” 白中天扶着老父,一众人等缓缓回到白家堡。 且说张博天等人,分批过了汉江,两天后回到叫天岭朝阳峰的大刀寨。 张博天立刻大摆酒筵,全寨近八十人,可真是好一阵吃喝。 酒席间,张博天一拍诸葛明的肩头,笑骂道:“许多人至死也未曾发现有个诸葛明,我张博天算是走运气,哈……” 诸葛明也笑。 包文通一口喝干杯中酒,道:“只是有一点我不懂,咱们是干啥子吃的?咱们这是落草为寇,干的可是杀人买卖,抢人的勾当,可是咱们一进白家堡,连个鸡也没宰一个,一地窖的金银,就扛走那姓白的不痛不痒的两万两,咱们这是啥玩意?” 诸葛明哈哈一笑,道:“二爷,你只管把你的刀磨快吧,等找到盗走寨主那批宝物的一露面,诸葛明保证叫你杀过瘾。” 边喝着酒,又道:“诸葛明在姓白的藏金地窖中,曾注意咱们寨主,寨主在看到那些金银之后,也只是瞄了一眼,并不去摸一把。这证明一件事,二爷,你知道证明一件什么事?” 包文通一怔道:“你们姓诸葛的全都鬼灵精,一肚子稀奇古怪玩艺儿,我怎么会知道。” 诸葛明一笑,道:“那是姓白的藏金没有入咱们寨主的眼里,因为寨主的那堆宝藏,要比这姓白的多上好几倍。” 突听张博天用力把酒杯往粗木桌子上一放,厉声道:“岂止多几倍,几十倍也有。”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全都瞪直了眼,怪不得张博天几乎疯狂的要血洗白家堡,谁摊上都会承受不了,这要不是来了个诸葛明,汉江两岸就难免血腥满天了。 这天大刀寨的庆功宴,自中午直吃到晌晚。临收桌的时候,张博天一高兴,每人又分了二十两银子,头目以上的人加倍,张博天还特意高声道:“这是大伙零花零用,只等寻到宝藏,每人至少一块金砖,那可是五百两一个的大金砖!” 他此言一出,自二寨主高磊以下,全都把一张脸僵住了。五百两,就算是双手去磨蹭,也得磨蹭个老半天的。 第二天一大早,诸葛明与张博天,带着大刀寨的四武士,又离开了朝阳峰。山寨上留下高磊与包文通,二人共同负责一众喽兵的演练,只等下次任务到来。 且说张博天与诸葛明二人,带着四武士一路下了终南山的叫天岭朝阳峰,就在阳光略偏西的时候,六人已到了景阳镇。 如今的景阳镇,那可是在张博天自立为王的保护下,当然,张博天说了算数。 景阳镇悦来客店的王掌柜,一看来了张大王,自然是不敢怠慢,好酒好肉摆了一满桌。 几个人边吃喝着,诸葛明问王掌柜:“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消息?” 王掌柜往诸葛明身边一凑,谄媚地笑道:“军师爷,大消息没有听到,倒是有件小事情。” “说说看。” “石泉镇附近的大王庄,派人到这一带来收购虎皮,听说要三张上等细工虎皮,不知做啥用的。” 张博天一听大王庄,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可能犯了他的忌讳,只有他张博天才够称上“大王”,如今却冒出个“大王庄” 来,不知是何来头? 石泉距这景阳镇脚程,两天不用,一天不够,但诸葛明却对店掌柜道:“叫小二把山寨上寄养在镇上的马匹,马上备鞍,吃过了酒,寨主要立刻上路的。” 王掌柜一听,自是不敢怠慢,立刻吩咐小二由槽上牵出六匹马,全都栓在店前的栓马横杠上。 六匹马中有五匹马是来自白家堡,小川马耐力强,脚程快,还真的不输关东大马。尤其走这些多山的官道上,更见这些川马的雄健,只见它们奔驰起来,四蹄全像离开了地面,似腾云驾雾,又如登萍渡水,人骑在上面,不用担心会闪了腰肢。 张博天六人一离开景阳镇,立即催马疾驰,像飞一般,四周的景物“唰唰唰”的全向后面倒。才一个多时辰,六人已离了山区,而眼前却成了小坡岗峦起伏,官道也慢慢宽敞多了。 在这岗陵荒坡的官道上,一眼望去,绿野盈眶,夏日的阳光有些炙热感。一块块的黄色土脊上,有的种着旱稻,有的金色一片,给人一种祥和的感受。 坐在小川马上的张博天,脑海中正如胯下的马蹄一般,不停地在翻涌着太多太多的心事,不知道何时才能把那堆失去的宝物找回来。 人活着,为的是什么?而活着的人,就得为生命而生活。不论是干什么,要把自己的生命,点缀得多彩多姿,首先就得把生活收拾得自在如神仙。那么,金银财宝成了不可或缺的唯一支柱。 张博天的神仙生活,在突然发觉宝藏尽失的瞬间,已全都化为乌有。 于是,他丢不下刀口舐血的日子,他要找回失宝。 他也自觉与大马刀结了不解之缘,因为他觉得只要一刀在手,他的宝藏早晚会被他找到的。 如今为了寻宝,他又把当年的弟兄,凑合在一起,于是自觉两肩承担了双重责任,一边是这些弟兄们往后的生活,当然,另一肩就是寻找失宝。 人活在世,只要出点力,肚皮就不会憋塌到贴在背脊骨,要不是这堆价值连城的失宝,张博天也不会占山为主,领着这群血性汉子,挥汗淌血四处奔波了。 四条腿究竟要比人走得快,二更天不到,六人已到了石泉镇。 六匹马一溜停在小坡凹道上,放眼望去,石泉镇上灯火通明,看样子还真的够热闹的。 其实,石泉镇也算得是陕南的一个大镇,市集就在汉江边不远,路上水上,全都四通八达。 张博天六人,才一进到石泉镇边的官道头上,一哄而上来三四个提灯的小二。 “客官,住店啦!现有的上房,外带全套澡堂,吃的喝的全都预备着,只等客官一上门,立刻就能叫各位客官有宾至如归的感受。” 诸葛明一指提一盏大纸灯的小二,道:“就是你了,带我们去你家店里。” 那小二嘴一咧,高兴地弯腰打躬,口中直叫:“爷们随我来。” 小二一手提灯,小跑步着走在六匹川马前面。 其余的几个别家小二,立即一哄而散。 张博天低问诸葛明道:“你怎么单单选中那家客店?” 诸葛明一笑,道:“寨主,你看他手上提的那盏灯,上面的红漆大字,不是写着‘鸿运客店’吗?” 又一声哈哈笑,诸葛明接道:“咱们现在就需要鸿运当头,寨主你不觉着咱们这是在往鸿运道上溜去吗?” 张博天哈哈笑,道:“越看越觉着你就是诸葛亮。” “虽不是诸葛亮,可也不能给我那老祖宗丢人现眼。” 于是,二人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六个大汉,在小二的指领下,一路来到石泉镇的“鸿运客店”,那是在进入石泉镇快临江边的方向。 一登上台阶,六个人还真的觉着鸿运当头呢! 四盏大红穗灯笼,高高地挂在横椽下面,金匾大招牌,高挂在门楣正中央,当中一个雕山水大屏风,遮去了店堂中的热闹景象,但只要往迎面楼上一望,满楼的雅座,就会收入眼底。 诸葛明与张博天全知道,能在这种大店中坐下来吃喝或住店的,必然是走南闯北贩卖京广百货的大客商,至于那些挡船走道,赶猪贩与挑担子的,也只能找家小铺子,吃碗臊子面,窝在大通铺上闻臭脚丫子勉强睡上一晚。 怪不得六人一到这石泉镇地界边,就会有人围上来拉生意,原来他们是骑马而来的。 骑马的人是大爷。大爷有钱,拉生意的小二眼尖,岂有不争相延揽的? 马匹拴在后槽上,六个人绕过屏风,这才把个大厅看了个仔细。 只见应着大门右边,高高的一张红木柜台,大厅上一列全是红木桌椅,连每人所用筷子全都是红色。四盏大红琉璃灯,把个大厅照得通红,让人觉着还真的是“鸿运当头”了呢! 诸葛明似乎很喜欢这种灯光的情调,不住地叫好。 张博天等人就随在小二身后,一直上到楼上的靠窗一张大桌子上落座。 张博天似乎也面露了笑,大刀寨的四大武士更是兴高彩烈。 诸葛明对四大武土低声道:“来到这地方,咱们可得忌讳些,知道吗?” 四大武土连连点头。 于是,诸葛明道:“张爷,咱们吃些什么?” 张博天一笑,道:“还是你全权处理!” 诸葛明随即对小二道:“先切个大冷盘三斤二锅头,陈年椒油一碗,至于热炒,就捡你们这儿最拿手的来个四样。” 于是,一个大冷盘先上了桌面,几人一看,还真够齐全的,从腊味到酱味,混上几色干菜,完全把个色香味衬托出来,另外的一碗细如粉而香味四溢的辣椒油,更具一种特色,几块酱牛肉,沾上一点椒油,也只有在这石泉镇,才能吃到这种道地的香中带辣,辣中含香的绝佳口味。 一边吃着,小二陆陆续续地把四样热炒送上来。 六人看着小二送上来的热炒,却全都是整件的,乍看,没有一件是零碎热炒。 头一件,一只脆炸山鸡,皮呈焦黄,两寸长的大葱切丝,整齐地覆在那山鸡上面,然而,当筷子一挑向山鸡肉的时候,却发出“噗”的脆响,立刻间,就见那山鸡的里面,冒出一股股的淡香气味来。 于是,塞在里面的热炒,全露出来…… 那是叫人唾涎的黄焖栗子牛筋,加上指??大小的老山香菇,不用说吃,就算是看一眼,也叫人直流口水。 欧阳泰四武士不由的骂了一句,道:“他娘的真会折腾!” 骂归骂,但是四个人可是筷子不闲,焖牛筋合着脆皮山鸡,没几下子全进了六人的肚子里。 这鸿运客店还有个特色,那是不论高粱或江米老酒,只要客人一叫,端上桌的全是热的。 张博天六人的三斤二锅头,自然也是从火盆上加过热才端上桌。 酒尚未到一半,第二道热炒也上了桌,那是一个相当完整的猪肚,松松垮垮的,但在几人筷子一下,那猪肚立刻脆烂,里面却是江米烩百果、核桃白果栗子大红枣、莲子沾冰糖外带一层青红丝。 连张博天见过大世面的人,全都不得不称句“妙”! 有了这道甜香百果蒸肚子,六个人酒兴更浓,于是第二个三斤二锅头又端上了桌。 紧接着,一只刚生几个时辰的小猪仔,白不溜净的卧在个盘子上,十全的香味四溢中,上了台面,外带的葱姜大蒜,另外一碗香味辣椒。 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合着帮人赶了一年猪,对于这猪仔看的可多了,如今竟然用这猪仔做了一道菜,心里着实透着不舒服,本想不下筷子,但闻那味道,还真香得醇,挡不住口水往喉管咽,只好跟着下筷,二人非但下筷,发觉小猪仔那肚子里完全没变样,但却相当好吃,因为小猪仔的五脏全都上了料。 第四道端上桌的,是汉江大老鳖,老鳖四周,密密地围了一圈净红江虾,这可是道地的一道水菜。 张博天六人吃过以后,全都捧着个大肚皮,直叫过瘾。 诸葛明笑道:“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张嘴,能吃到这些,也算差强人意不虚此生了。” 张博天道:“等咱们把那堆东西找回来,再把这‘鸿运客店’的大厨师搬往山寨,让他尽展所学,把这天下好吃的,全折腾出来,弟兄们痛快地吃上个十天半月的。” 诸葛明笑道:“真要连吃个十天半月的,怕不要吃死了呢。” 一阵吃喝完毕,张博天六人约莫着快要二更天了。 就在六人才离座,突见由正门的红灯下,走进四个红巾扎头,天蓝长衫的汉子。 四个人一转身,一列围住正在扣算盘的管账先生。 只听其中一个道:“从明天起,‘鸿运楼’由大王庄全包下了,不准再有别的客人上门。” “叭”的一声,那说话的手一扬,一锭银子砸在柜台上。 管账的急忙站起来,正要说话,却见四人扭头大敞步地走出店去。 张博天冷笑着看了诸葛明一眼。 诸葛明却含笑点头。 于是,张博天笑了…… 因为,他发觉诸葛明又有了进入大王庄的主意了。 店小二领着六人分别住了三个房间,一个房间两人住,房间里还隔了一个小间,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旁边放了一个小面盆,由皂角树上摘下来的皂角,被捣得稀烂,就放在小盆里,那是洗澡时候用的。 关起房门,小二介绍道:“温、烫、凉,三种水,要什么样就提什么样水。” 这如今可是夏天,六人全都选温的。 “要不要擦背捏脚?” 张博天久已没享受这种舒坦味道,自然立表“快!” 于是,就在温水倒人大半桶的时候,房中进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 只见他动作熟练地拿着毛巾,就着小盆里的皂角渣子,揉出许多白色皂角沫,然后就在张博天的身上磨蹭擦拭,只蹭得张博天眦牙咧嘴“唔唔”连声,浓眉下面的一对铜铃眼,似闭不闭地直跳动。 直到张博天洗完躺在床上,才又由小二换水,轮由诸葛明享受了。 直到三更天,三个房间中的六个大汉,才沉沉睡去。临闭上眼,张博天对诸葛明道:“我的军师爷,你可得好生想个周全的计策出来。咱们这第二个目标,约莫着该怎么下手,等天亮,你可得告诉我。” 诸葛明笑道:“寨主,你只管安心找周公去闲聊天,伤脑筋的事,可是诸葛明份内的事。” 也许是头天六个人吃得舒服。 或者是那个温水澡洗掉每个人半斤身上的灰泥。 天都大亮,阳光穿窗,六个人还在比鼾声呢! 掌柜的带领两个小二,把张博天六人全叫起来。 “各位爷,真是对不住,本店全被大王庄给包下来了,人家这就要来验收各房,还请六位换家客店。” 诸葛明一笑,道:“你可是说的离此石泉镇东北七八里地的大王庄?” 店掌柜赔笑道:“正是,正是。” 诸葛明一笑,道:“掌柜的,你知道大王庄为什么要包下你这鸿运客店吗?” “大王庄的‘劈雷刀’王大寿,要为他儿子王克飞,人称‘追云太保’的要讨媳妇嘛。” 诸葛明有些像生气的样子,又道:“这些我们全知道,我只是要问你,知不知道他这位未过门的媳妇是哪一家的?” 店掌柜的双眉一皱,摇着头,道:“我还未曾听过。” “那就去问清楚再来罗嗦!” 紧接着“嘭”的一声,把房门又关起来。 店掌柜一愣,却听一旁的店小二道:“好像听人说是西乡飞云堡堡主的掌上明珠。” 屋里的诸葛明与张博天听得真切,不由微微一笑。 掌柜的还真把前店坐的大王庄来人叫到后面。 于是,张博天六人的房门全被敲开来。 第七章 乐极生悲 且说诸葛明当众挥笔,写了一张纸条:“小弟投身大王庄去了。” 随手折起纸条,递向掌柜,一面笑着说道:“这张纸条,烦掌柜你一定要交给与我同来的那个绕嘴胡子的大高个子,别人恐怕对我还不太熟悉。” 掌柜的接过纸条,回道:“错不了,一定把条子带给那个粗壮的客官。” 诸葛明随手取出两锭银子,往桌上一放,道:“掌柜的,算账吧!” “玉罗刹”王来凤一笑,道:“收起来吧,打从今天起,鸿运客店一切开销,全由大王庄负责,还用不到你自掏腰包。” 诸葛明立即道:“这儿是专为招待西乡飞云堡的,我如今已不是飞云堡的人了。” “那你算是哪里人?” “石泉镇大王庄的伙计。” “既然已是我大王庄的人,就该听我的。” “玉罗刹”缓缓站起来,扭身一面向外走,一边道:“收起你的银子,马上提上你的行李,跟我回大王庄去!” 诸葛明立即应道:“是,属下遵命!” 其实,诸葛明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转身回房取出他的宝剑,跨上他的川马,便跟在“玉罗刹”王来凤马后,朝着石泉镇东北的大王庄驰去。 说起来,只不过个把时辰,但在马程来说,才翻了两三个小岗,望过去,插天峰青紫山脉,连到了天边,插天峰下面的一条看上去总有个三四里长的山坡,就中的庄院,就是大王庄。 单就那条山坡,“劈雷刀”王大寿就常对人夸,那是一条龙脉,风水绝佳,往后子孙们全靠这条龙脉,大富大贵呢! 诸葛明一来到大王庄上的那个大场子,看到一群人,少说总有个二十多人,在赶搭一座戏台子。 诸葛明心里明白,这是为唱三天陕西梆子大戏作准备。 不用下马,跟着王来凤驰过庄门的高大门楼下面,直到正厅台阶前。 于是,那个紫脸大汉王元霸,大王庄的总管,粗着嗓门问道:“诸葛兄怎么又折回来了?” “玉罗刹”王来凤哈哈一笑,道:“王总管,他在西乡不得意,是我把他邀到咱们庄上。他原本要折回老河口呢。” 总管王元霸双眉一扬,道:“大小姐这是在挖西乡飞云堡的角儿,这不太好吧?” “玉罗刹”王来凤一笑,道:“他们原本来了六人,已经走了五个,就把他一人留在鸿运客店,显然他是个新手,不被重用。” 站在台阶上,扭头回望台阶下的诸葛明一眼,又抿嘴一笑,缓缓说:“西乡飞云堡在试用他,大王庄不妨实用他。” 总管王元霸道:“小姐的意思是……” “你不妨先掂一掂他的份量,再派他个角色干。” “就眼前?” “是啊。” 一声苦笑,王元霸道:“大小姐,还是把庄主请来吧。” “爹在忙着,我看也是一样。” 诸葛明这时候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心中暗骂,道:“他娘的,如果真要来这儿找碗饭吃,还真的叫人有心酸酸方知糊口艰难之感。” 突见总管王元霸一挽长衫前摆,双肩一松动,十层台阶,腰一拧已落下来。 “诸葛老弟,人要混碗饭吃,就得有点实才。大王庄的规矩,王某人不能有违,你是拳腿上够劲,还是刀剑上造诣深?” 诸葛明心中暗骂,龟儿子变的可真快,当初第一次着面,那种热络劲,又是送茶,又是让座。如今一听投靠你大王庄,马上又变了一种脸色,真他娘的够势利了。 心念间,哈哈一笑,道:“诸葛明样样都懂,样样稀松,反正你大总管是主考官,你出什么题目,我尽力应着就是了。” 总管王元霸的紫脸膛一冷,道:“那就先接我几掌吧。” 诸葛明一看这王元霸,虎臂熊腰,个头也够高壮,拳脚上必然有一套。 他一念及此,连衣摆也不提掖,缓缓退后几步,一抱拳,道:“总管请。” 诸葛明“请”字一出口,王元霸的一双拳头,已忽掌忽拳捣向诸葛明的面门。 诸葛明双肩耸动,双手不停见招拆招,潇洒地化解了王元霸的一轮攻势。 突然间,王元霸大喝一声,道:“小心了!” 就见他身子一顿,暴抬左足,当胸踢出。 诸葛明一见足到,原地双腿一弹,左掌一按来足,一招“云鹤展翅”,奋力一个提纵倒翻,人已纵出三丈之外。 总管王元霸一愣,道:“好功夫!” 突见“玉罗刹”王来凤抛过一把银鞘剑,道:“看看人家的剑上造诣。” “唰”!一把精光宝剑已拔在手中,总管王元霸道:“咱们点到为止。” 诸葛明缓缓拔出宝剑,笑道:“正该如此。” 就见他一领剑诀,含笑又道:“大总管,你请进招吧!” 王元霸跨步上前,一抖手中剑,在银芒打闪中,一连挽出三朵剑花,成品字向诸葛明前胸推去。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诸葛明长剑挥洒出一片剑网。 于是,一阵金铁交鸣,二人一合即开。 王元霸似乎难以相信这诸葛明剑上功夫,竟能一招之间化解他的“三元及第”。冷哼一声,手中银芒暴长,猛然间,又幻化出一道一道刃芒,宛如来自九天苍穹一般,四面八方向诸葛明罩来。 诸葛明哈哈一笑,手中剑一抖,人已纵起三丈有余,半空中,只见他双手握剑,有如苍鹰搏兔般直射而下,其剑势之猛,下击之疾,王元霸自觉有心寒之感。 于是,就见王元霸平地横移,银剑护顶,一闪而滑开二丈。 就在一声“啵”中,诸葛明已双足落地,潇洒自如地倒提他那长剑,道:“大总管有心赏诸葛明一碗饭吃,才有意承让在下。” 总管王元霸收起银剑,双眉紧皱的一步步登上台阶,一面喘声道:“这身本事,西乡飞云堡会放你走?” “玉罗刹”王来凤接过银剑,笑道:“普天下遗珠之憾的事何岂之多,不过正好叫我们大王庄捡到便宜罢了。” 诸葛明一笑,道:“飞云寨没有大王庄的这种‘见面礼’,所以我只有干着急的份儿,总不能找人比划吧!” “玉罗刹”王来凤一笑,道:“总管,人交给你了。” 王元霸一笑,道:“咱们这护庄武师,是有两个缺,如今诸葛老弟台一来,一个可抵两个,算是凑成十个了。” 望着诸葛明抿嘴一笑,“玉罗刹”王来凤扭身走入正厅,回转后楼而去。 于是,诸葛明摇身一变,成了大王庄的护庄武师。 六月六,可真是个大顺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不论是石泉镇的大王庄,西乡的飞云堡,甚至石泉镇上的鸿运大客店,全都是喜气洋洋,冠盖相望。所有的人,全都乐哈得合不拢嘴巴。 当然,自叫天岭朝阳峰来的大刀寨七十多个“内藏钢刀,外表嘻哈”的人来说,自然也是十分的高兴。 六月初六一大早,诸葛明奉派为大王庄的代表,率领着十名大王庄的庄丁,一路来到石泉镇的“鸿运客店”,店门外早有好几个蓝衣短扎的人,候在店门外。 诸葛明才下马,早有人走上前道:“怎么你老弟说走就走!” 那人正是张博天,只见他一指客店内,又一笑,道:“全都来了,约有四十多个。” 高磊高声道:“这可好,你本来是客,如今摇身一变,竟然真的成了喧宾夺主,哈……” 大刀寨的人全笑了。 当然,跟在诸葛明身后的人,也全笑了。因为,他们以为这几人全都是西乡来的,西乡不正是新到的诸葛明武师以前落脚的地方吗? 于是,诸葛明一挥手,道:“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这就进去招呼人家远来的客人。” 大王庄的庄丁,全都留在屋外面。 诸葛明却领着大刀寨的几个剽悍的大个子,走入鸿运客店。 客店中,西乡的人一个个穿戴得十分体面,其中也有几个带着刀剑的武师。 诸葛明一进到店中,便抱拳高声道:“在下诸葛明,特由大王庄来侍候各位。大王庄原本有屋子,就是觉着不太隆重,我们庄主才特意把西乡来的贵宾们,安置在这儿,不周之处,还望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多多包涵。” 就在一阵寒喧之后,西乡人又把诸葛明身后的大刀寨大汉们,当成了大王庄的人。 诸葛明如今可是“正”字大王庄的护庄武师,每说起话来,也自然的多,只听他对一众西乡人,侃侃而谈道:“大王庄如今正上演大戏,那可是陕西有名的‘赵打雷’梆子戏,昨天已经演了一天,是暖婚戏。今天的戏码,听说是‘姜子牙下山捉群妖’,晚上是压轴戏的‘大登殿’,俺们庄主说,白天叫姜子牙把妖魔捉走,晚上的洞房花烛夜,新人就会‘鸾凤和鸣,百年好合’了。” 西乡来的一众人等,一听这诸葛明的话,还真的拿诸葛明当成了一家人,攀肩拉手,搂腰搭臂,那份亲热劲,看在门口的大王庄庄丁们的眼里,谁还会怀疑这位新武师的“来路不明”? 于是,就在一阵热络的交谈之后,诸葛明发话道:“此去大王庄,走路得一个多时辰,咱们可不能耽搁正午拜堂时辰,那可是大吉大利的时辰,烦劳往后通报,该起轿了吧?” 于是,没多久,鸿运客店门口的两个店小二,抬了一根五丈长的大竹竿,上面缠绕了密密的一层“蚱蜢鞭”(当地人称小而响声大的鞭炮),噼哩呱啦地响起来了。 八抬大花轿,缓缓自鸿运客店内抬出来…… 最前面,十名穿戴整齐的大王庄庄丁,成两行在前面缓行,跟着就是一对门旗分两旁,后面又是两个人,合抬着一个磨盘大的铜锣,一路打着。铜锣后面,又是八旗牌,以及两个挑子,每一挑子里面,各放着一只面盆大小的红色盆子,里面放的四色果,这后面就是八人抬的大花轿,“吱呀吱呀”的,就见那顶一上一下的大花轿闪动,新娘子一准会被晃得七荤八素而不知东西南北。 花轿的后面,有两匹精壮的川马,马上骑的正是飞云堡主巴耀东的两个儿子,巴雄飞与巴振飞二人。 二人的后面,全都是两人一抬,数一数正好十二对,看上去全是箱笼衣柜,全套家俱,但谁也会相信,巴耀东的掌上明珠巴金花,一直受乃父宠爱,这箱子里面包不准全部是金银珠宝。 这些嫁妆队后面,又跟了六名大汉,那是六名“问题人物”,当然,诸葛明不说,谁也不会去问。 石泉镇大王庄庄主娶媳妇,而媳妇又是门既当、户也对的西乡飞云堡堡主巴耀东的女儿,这可是地方上的大喜事。除了贺客以外,跟着去看热闹的人却也不少。 像这种热闹场面,主人家自然欢迎人越多越热闹,也更能衬托出一个喜气来。 只是,大王庄的人,再也想不到,在这些人当中,竟然会有七十多个危险人物混居其中。 而这些人,也全都是混在自石泉镇跟来??戏的人群中。他们看上去一个个嘻嘻哈哈,两手空空,没有看到有一个人带着家伙的。 打老远,就听到锣鼓喧天声,正是梆子戏在“闹锣”。那股子热闹劲,从大王庄前面的大场上四周的桑树上,每棵树全挂着一串鞭炮,就可以看得出来。 就在八抬大花轿快要进人大场子之时,花轿前面的大锣声便狠命地敲打,而两个牛嘴火炮,“咚咚”两声冲天冒火时候,大场四周的桑树下挂的鞭炮,也全都点燃起来。一时间六十棵桑树开始冒出火烟来,配合着高大戏台子上的锣鼓点,大王庄立刻就热闹起来。 就在一个高大的庄门楼子下面,花轿停了下来。因为由此再穿过正厅前面的空场子上,一溜铺了一条大红毯,沿着红毯的两边,还有二十四个花童在分站着。 于是,花轿的轿帘子被掀起来了。 就见“追云太保”王克飞,一身新郎打扮,快步走近轿门,像个老鸡抱窝般,暴伸双手,去搀扶缓缓自轿内顶着盖头往外移的新娘子巴金花。 如今的巴金花,可真的名副其实成了“金花”。除了一头的凤冠霞披之外,伸出的双手,金光瑞芒,叫人眼花,那条玉带上,更是彩霞四射,全都是镶着名贵宝石,就连那双偶尔露出个鞋尖的绣花鞋,也金光四射。 于是,正厅上的人全挤到台阶前,望着缓步走过来的一对新人。 于是,炮声加上人声,锣鼓声掺杂着陕西梆子戏的“加官进爵”吉庆戏,立刻间大王庄进入了热闹的高潮。 诸葛明跑前走后,还真的够忙乎的。 当然,诸葛明的表现,完全是“两种掩护,一个目的”。所谓的两种掩护,就是尽在“玉罗刹”王来凤面前求表现,更在总管眼皮下,把西乡来的远客,招待得无微不至,甚至他还坐下来,同西乡飞云堡的人,闲聊上一阵,这情形看在总管王元霸的眼里,就觉着这新来的武师诸葛明,可不是就来自西乡嘛。 庄门的大广场上,正有着远近来的两三百人,挤在戏台前面看赵打雷的陕西梆子。 也就在早场的“加官进爵”才一唱完,就见总管王元霸当着众人等高声叫道:“今天是敝庄大喜日子,承蒙各乡亲前来致贺,没什么谢的,大伙进宅子里喝杯水酒,彼此热闹热闹,完了再来看戏!” 王元霸这一吼,还真的管用,当先就把最远道来的“客人” 全招呼到那所高高的门楼里面了。 不过,这些远道来的客人不是别人,正就是来自叫天岭朝阳峰大刀寨的一伙强盗。 六七十人一起哄,马上戏台前面走了个空。三百多人,连着唱戏的,全冲入庄内,这才看到正厅前面的那个像是演武场,而且诸葛明已在那儿露过几手的场子上,已经摆了三十张大圆桌,且酒菜全都摆上。 这可是免费招待,不吃白不吃。 于是,三百多人全自动,马上把场子上的桌子,填得满满的。 酒席还真不赖,全是石泉镇鸿运客店大厨师们的手艺,好多人吃得捧腹打噎,看样子连晚上的饭也全预支了。 足足的吃了一个时辰,这才让场子上的锣鼓点子,把一众人引到戏台前。 在距离戏台正面,搭了个布棚子,棚子内安放着十多张太师椅,一张横桌面上,放的十锦香果与茶水。大王庄庄主“劈雷刀”王大寿,正率领着一众武师,把远自西乡来的巴耀东两个儿子,请在正面椅子上。 于是,正台戏开锣了。 戏台上贴出的戏码:“姜子牙下山捉妖!” 那是一出大戏,全武行,天神全被姜子牙搬借下凡,一一大战凡间妖怪,其中,赵打雷的嗓门最大,虽然他扮的是姜子牙,但他仍能爆出闷雷般的喝叫声,往往会吓得群妖打哆嗦。 只听他喝道:“人间出了妖一群, 闹得天廷不太平。 姜子牙八十修成道, 我修成了道哇——哎; 修成了道哇!我要捉妖精呀——哎!” 于是,就见一个半裸上衣的女妖,双手持着一对四尺大剪,一冲而上,狠狠地剪向姜子牙! 就见赵打雷怒喝一声,直如晴天霹雷,姜子牙扭身上了一张桌面上。于是,女妖就与天神打在一起。 就是这出姜子牙捉妖,就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直到日头落西,姜子牙才把世间的妖捉光。 但大王庄却怎么也想不到,赵打雷不但没有把这妖怪捉去,反而弄来了一批要命的。 就在第二天的响晚,夜戏已完,西乡镇飞云堡的二位少堡主,领着飞云堡的人连夜离开大王庄折回石泉镇的鸿运客店。 大王庄上的人们,在这一连三天的忙碌中,人疲马乏,同时在石泉镇来看“赵打雷”梆子戏的人,全都受到招待而吃了大王庄的流水席。 诸葛明的表现,可真是恰到好处,因为他以大王庄武师的身份,竟然在西乡镇的两位少堡主前面,混上了交情,尤其在巴雄飞与巴振飞二人,有意无意间讨好“玉罗刹”王来凤的时候,诸葛明成了二人的“情报贩子”。 只是,当诸葛明把有关巴氏兄弟的情报,添酱加醋的再提供给王来凤的时候,总会使得王来凤嘻嘻哈哈的,笑弯了腰。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 巴氏兄弟的长相,算得是够雄的,但却在相貌上,难以得到王来凤的喜悦。 巴雄飞年已二十五,巴振飞也有二十四,但二人对王来凤有着非常的热爱,也因此,诸葛明就把握这个关节,立即把巴氏兄弟给拉拢到手。 如此一来,大王庄的人,越觉得诸葛明是西乡飞云堡的人而疑虑尽除。 然而,诸葛明心里十分明白,王来凤对于巴氏兄弟,一个也不欣赏。因为巴雄飞的那副长相,实在够叫人伸舌头的,他那窄而塌的前额下面,吊丧眉加上一对下垂的眼角,硬把个胆鼻大嘴巴的厚实相,弄得有如一个心机沉沉而又似奸诈的人。 巴振飞的相貌,虽说也有点吊丧眉,可是还看着不太惹人厌,但他的右耳下面,却长了几粒肉葡萄,使人觉着,这不是多此一“长”?嘛! “玉罗刹”王来凤也正好利用诸葛明的这种“穿针引线”为巴氏兄弟“热诚服务”的机会,还真的同诸葛明聊了几次,而每次都觉着这诸葛明可爱。 因为,诸葛明见多识广,说出的话,风趣有致而恰到好处,女孩子们听起来,有如在听“音乐盒”,叫人醉醉的有着舒服感。 再加上诸葛明的那对会说话的丹凤眼,尽在他那高额头下面“瞻前顾后,左撩右瞄”,早把个王来凤吸得心泛桃花而不能自己。 第八章 一往情深 诸葛明与包文通二人停止了劈砍厮杀,但二人却仍然彼此怒视着。 包文通戟指诸葛明,喝骂道:“王八蛋!手底下还真有两手,找机会非再好生较量一番不可。” 诸葛明冷笑,道:“诸葛大爷随时候教!” 也就在二人对骂中,“玉罗刹”王来凤却一闪而到了诸葛明的身边,急问道:“你没事吧?” 诸葛明冷哼一声,道:“就凭他!” 包文通只气的哇哇大叫,看样子又要挥刀砍来的样子。 张博天叫道:“大头目,办正事要紧!” 于是,包文通抱刀走到张博天的身前。 张博天嘿嘿一阵笑,指着一众人等,说:“动刀动枪,难免死伤,王大庄主你可看到了吧!大刀寨的好汉们,可没有杀死一个大王庄的人,就这么一件事,你就该相信张某人。” “劈雷刀”王大寿哼一声,当即叫道:“王总管,带他们去金库瞧瞧,看看有没有他们的失宝。” 张博天立刻道:“二寨主!” 高磊当即过来,道:“寨主你吩咐。” “带四个人,跟我去查看大王庄的地窖藏金库。” 一面高声对一众喽兵,道:“好生给我看牢,谁动一动,只管把他脑袋砍下来!” 于是,大王庄的总管王元霸,心不甘情不愿地领着张博天与高磊等人,一迳走入大王庄的庄门内。 大王庄的藏金地窖相当隐秘,就在几人走人后面正厅的时候,总管王元霸当先自左面墙边的一道假墙中,走向地道,高磊叫跟来的四人守在假墙外面,自己跟在张博天身后,也进了密室。 然而,地窖中却全是一些日常用物,以及放了许多刀剑之类的兵器。 这时候总管王元霸就在墙上一阵摸索,又在一堆杂物中连拉了几次,这才在地窖中又自动敞开另一个地窖门出来,显然这是地窖中的密室。 王元霸侧身一让,道:“姓张的,这就是大王庄的金库,你可以进去仔细查验,大王庄是不是有你们失窃的宝物!” 张博天木然走入那间大王庄的金库。 王元霸跟着进去,高磊也随后进去。 可真够吓人的。 张博天等人在一进到那间五丈方圆的地窖藏金库时候,只见有个大的晒麦箩筐,周围用旋席围了两圈,箩筐里的银锭尖尖的堆了有一人那么高。 另一面整整放了十只大木箱,也全都是五两一个的银锭,还有两只铁皮包的小箱子,里面放的全是金光闪闪、让人陶醉的金子珠宝翠玉之类。 看了这些金银珠宝,张博天冷哼一声,道:“他娘的当年张大爷杀人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这大王庄有这么一个所在?” 言下之意,王元霸自然明白,可能人家真的是在寻找失宝,也说不定。 突然间,张博天一举手中大马砍刀,就着金库的石壁上,暗运内力,贯注刀尖,“沙沙沙”的一阵响声。 总管王元霸吃惊地问道:“姓张的,你这是……” 冷冷一笑,张博天一指他刻在墙上的字,道:“难道你不识字?” “可是你不是只查看你的失宝吗?” “但是宝物未寻到以前,大刀寨的人拿什么填肚子?” 王元霸一怔,立即道:“那是你们的事,管我们大王庄何事?” 张博天大怒,戟指王元霸骂道:“龟儿子你可要识相,别逼老子再下海为强盗,惹得老子性起,一个金库,老子全都搬走。” 一个脖子被捏住的人,还有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 再说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帮王八蛋能挖走这么个数目,算是客气的了。 王元霸一指墙上张博天刻的字,沉声问道:“大刀寨借银五万两,寻回宝物,原数奉还,希望你能把那句话摆在心上。” 冷哼一声,张博天对高磊道:“叫人来装银子,不能少拿一两,也不可多拿一锭!” 高磊立刻走出地窖,交待外面的四人。 还真够快的,过没多久,不知由什么地方,一冲而进来十个拿麻袋的大汉。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交谈,更没有对这堆满金银的宝库多看一眼,只顾得数着把银锭往麻袋装。 每人装了五千两,像扛个大石头般,一个个哼呀咳的走出地窖来。 大王庄内,烧去一座马厩,马匹都被放火的赶出马厩外面。 当然那是这十个扛银锭人的杰作,如今他们早已把马匹集中在一起。 于是,五万两银子合着放在五匹马背上,一人牵马,一人护着,“踢踢踹踹”地走出那个高高的庄门楼。 张博天一到戏台前面,一直走到“劈雷刀”王大寿的前面。 不等张博天开口,王大寿戟指张博天,道:“王八蛋,你还是搬了我的金库。” 张博天冷冷地道:“姓王的,你最好弄清楚,张某已经在你的金库中,留下了借条,对我大刀寨来说,那是救急之用,只等失宝寻到,必定如数奉还。” 环视一下月光下大王庄各人那种忿怒的眼光,张博天沉声又道:“张某既没有动你的金,也没有动你的宝,只是借了你银子五万两。这在你王大庄主来说,应该是如同拔了你身上一根毛,只痛那么一下子,过后还是会长出来的。” 突然,他低声对“劈雷刀”王大寿诡秘地一笑,道:“王大庄主,像你那个金库,塞了那么多的宝贝,虽说比我张某失窃的还少一大截子,可是也算够多的了,往后可得多加小心!要知道,‘艺多不压身,财多会要命’。” 王大寿既惊且怒,道:“目的已达,你们还在这儿啰嗦个鸟?” 张博天一声招呼,高磊立刻高声叫道:“大刀寨的兄弟们,回山寨了!” 还真的井然有序,只见两个一并肩,十双成一排,一波一波的共分三波,全随在马匹后面,小跑步疾快地离开了大王庄。 包文通肩上扛着他的那把鱼鳞紫金刀,敞着个毛森森的大胸膛,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诸葛明身前,哇哇叫着戟指着诸葛明的鼻尖,道:“大刀寨没有把汉江上三堡一庄看在眼里,就如同包二爷我没把你这小子放在心上一个样子。早晚你让包二爷撞上,包准要你这身瘦骨变成零碎。” 冷冷的一哼,诸葛明道:“姓包的!不要以为你像个瘟神就拿人命当蚂蚁捏,下次碰上不定谁要谁的命呢!” 于是,张博天的人,全上了五里外系在老柳林下的那艘大木船上。 张博天与四武士,却骑着马直奔朝阳峰的大刀寨。 包文通与高磊二人,率领着一众喽兵,押着“借”来的五万两银子,由水路返回朝阳峰。 就在大刀寨的一众喽兵相继消失以后,石泉镇大王庄上,立刻一阵慌乱…… 老庄主“劈雷刀”王大寿立刻走回宅子里,他来到地窖的藏金库中。在王元霸的指明下,王大寿双手扶着绕在箩筐上的竹席,箩筐中原本堆得快要溢出的银锭,如今几乎已看到了底。 王大寿有着锥心的痛苦表情,只是他的金块珠宝玉器未有分毫损失,多少还是值得安慰的。 猛回头,他看到墙上的刀刻字迹,心中也不得不佩服这姓张的头儿,还真的不愧是“阎罗刀声”,自己是比他差了一截。 王大寿无可奈何地又走到正堂屋里,总管立刻走到前厅上,他要立刻查明各处的损失。 于是,各路的报告全送到前面大厅上。 共计损失,马五匹,烧毁马厩一座,有十一人受刀伤,但却没有性命之危,不过有几位妇女都吓出病来,还是由人抬回屋里的。 后屋里,“玉罗刹”王来凤把诸葛明救她一命的事,说了一遍。 当然,在张博天撤走的时候,人们把包文通对诸葛明的那付欲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也看了个真切。 如今一听女儿的话,当即着人把诸葛明找到这后宅堂屋里面。 “劈雷刀”王大寿就着灯光,把诸葛明看了个仔细,微点着头,道:“好,好!天庭饱满,凤目生辉,这是公侯相,可惜生在乱世,不易出头罢了。” 一面叫诸葛明坐下,满面含笑,道:“来凤说你救了她一命,老夫自当有赏!” 诸葛明当即摇手制止,道:“庄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身为护庄武师,干的可是份内之事。” 边叹口气,道:“惭愧的是,贼人得逞而去,诸葛明已没有脸在此大王庄混下去了。” 一旁的“玉罗刹”王来凤急问道:“你想离开大王庄?” 诸葛明苦笑,道:“也许是我诸葛明的运气不佳,才三天,大王庄就出事,哪还有脸再混下去?” 一顿之后,又道:“诸葛明得设法找到贼人老巢,看一看这帮人到底是个啥子来头?” 突听王来凤道:“我不准你走,再说一个人去找,等于是去送死,大王庄如今还是好端端的,往后正需要像你这种人来协助呢。” “对!来凤说的不错,再说你救下来凤,已经尽了责任,如果大伙全像你诸葛老弟,这批贼人,必难得逞而去。” 王大寿一说,诸葛明立即道:“可是……可是……” “玉罗刹”王来凤一拦,道:“不要三心两意了,我们看得出你是个忠厚而又勇于负责的人,大王庄正需要你这种人。” 就听“劈雷刀”王大寿道:“诸葛老弟,你就留下来吧!往后大王庄还得借重你的才华呢。” 于是,诸葛明一变而成了大王庄上最吃香的武师。大王庄上原本已有八名武师,只因四名武师陪同少庄主“追云太保”王克飞去了西乡飞云堡而不在庄上。 就在王克飞陪着新娘子回来的时候,诸葛明在大王庄的地位,已日渐巩固,看样子谁也撼不动他了。 一夕之间,损失五万两银子,王大寿不能不心痛,然而不幸中的大幸,是大王庄并不因损失五万两银子而伤了元气。 于是,就在儿子媳妇自西乡飞云堡回来的时候,王大寿就在宅子里大摆筵席。 那不是庆什么功而摆的酒筵,也不是为儿子媳妇所设,认真说来,只能算是慰劳或压惊罢了。 总管王元霸对诸葛明真的改变了看法,因为,诸葛明真的露了他的才华。 酒筵上,王大寿一正脸色,道:“由这次大刀寨卷进咱们这大王庄来看,庄上的这点武力,太脆弱了,人家才来了七八十人,咱们就被杀得落花流水,这要是冲来个三五百人,那还得了!” 没有人说话,因为就凭庄上的这点武力,防个十几二十个贼盗,还绰绰有余,但若要碰上硬点子,或大群强盗压境,似乎连个招架的力量都不足。 只听老庄主王大寿又道:“就拿这次大刀寨这姓张的来说,咱们早也防,晚也防的,可是人家从后山坡跳到咱们后宅院,还没有人发觉,也不知那般鬼东西怎么摸过去的?” 总管王元霸道:“一定是这帮强盗混在看戏里面,偷摸进庄子的。” 诸葛明与一众武师立刻点头同意。 于是,诸葛明站起来,抱拳一礼,道:“回禀庄主,有句话诸葛明要在此一提。” ???大寿一摆手,道:“坐下来说吧。” 一面对在座的各位又道:“我总得听听你们各位的。” 于是,诸葛明淡然道:“诸葛明是个流浪汉,能在这大王庄落脚,自感非常幸运,不过自诸葛明在这川陕道上走了几年之后,发觉这些山城市镇,缺乏武力,土匪强盗一来,只有逃命一途。” 略顿一下,又道:“大王庄附近,也住了不少人家,咱们何不把这些人家全组织起来,一有动静,足可凑个一两百人,甚至女的也不妨在平时练练武,到时候也可自保。” 诸葛明尽出主意,王大寿不停地点头,只觉得诸葛明的确是个人才。 微微一笑,王大寿道:“对!大王庄是该把地方武力组织起来。” 于是,诸葛明把握机会,又道:“大刀寨的人口口声声在寻找失宝,看来他们必非打家劫舍的盗匪,否则,咱们大王庄等于落入他们手中,姓张的尽可以把金库搬空。但他甚至连一块金砖也不取,这正说明他们不是来抢劫的。” 四周的眼睛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诸葛明有些飘飘然地心想,真是叫人乐哈…… 诸葛明又轻咳一声,道:“照这种情形看来,诸葛明觉得,那大刀寨姓张的,根本连那五万两银子也不需要,他是另有目的。” 王大寿与一众武师一惊,只听王大寿问道:“他姓张的不需要,为何还费那么大力气,来把我这大王庄,好一阵搅和?” 诸葛明微微一笑,道:“这事情似乎明敞着,姓张的搬去庄主五万两银子,最大的目的,还是逼使庄上出马,帮他寻找失去的宝藏,如果庄主心痛五万两银子,就必然戮力协助,等他姓张的失宝复得,姓张的自然要归还庄主的五万两银子,甚至姓张的一高兴,说不准还会加倍奉还呢!” 诸葛明此言一出,当即引起一众人等的议论。 就听王大寿一拍大腿,道:“对呀!姓张的这一手可真绝,我怎么没有想到?” 总管王元霸也道:“可能就是这么回事,要不然,咱们怎么连一个人也没有被砍死?” 就在众人议论的时候,由内屋里,“玉罗刹”王来凤款步走到桌前,她手里举着酒杯,朝着诸葛明道:“这杯酒谢你救命之恩!” 诸葛明当即离座,道:“大小姐,这杯酒诸葛明不能受,否则诸葛明立即离开大王庄!” 王大寿一怔,问道:“你这是为什么?” 诸葛明一抱拳道:“人处世上,以道义为重,是非更应分明,如果这档子事,是被诸葛明撞上,大小姐的这杯酒,诸葛明受之欣然。如今诸葛明吃着大王庄的饭,干得是护庄武师,事情砸了,已经够难堪了,何敢再受大小姐的这杯酒?” “玉罗刹”王来凤一听,人家这是明事理,知进退,可不能叫人难堪。 心念间,微微一笑,道:“咱们不提那档子事,算是敬你一杯如何?” 诸葛明不便再推辞,当即双手捧酒,先干为敬。 “玉罗刹”王来凤对于诸葛明更增加了爱慕之心,她似乎有了个决心,当然也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也就在酒筵将终,热茶上桌的时候,诸葛明起身对王大寿抱拳,道:“诸葛明告假,要离开大王庄一阵子。” 王大寿一怔,道:“你有事?” 诸葛明摇摇头,道:“我没有事,倒是汉江沿岸的三堡一庄有事。” 他露齿一笑,又接道:“如今咱们这大王庄算是暂时平静下来了,但是另外三堡,却有了危机。” 王大寿与总管王元霸等俱都是一惊。 王大寿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诸葛明一笑,道:“庄主可曾记得?那个凶狠如猛张飞的大个子,他在临去的时候无意间露出口风,就是汉江沿岸的三堡一庄,也没有看在那毛小子的眼里。从这些话中,我们不难想到,大刀寨必然也会对另外三堡下手。” 王寿道:“不错!那个凶汉是说过这话。” 诸葛明一笑,尚未开口,就听总管王元霸道:“难道他们还要对西乡飞云堡下手不成?” 第九章 黑中吃黑 汉江最西的飞云堡,建在一个临江的坡顶上,站在飞云堡南望,十几里外的西乡镇,全看得一清二楚,虽然看起来飞云堡所在并不算高,但在地势上却险峻异常。 附近三叉溪口,注人在汉江,隆隆的水声,就好像来自足下面一般叫人神往。 一条可容马车直上的山道,从三里外就开始蜿蜒延伸上坡顶,直到一段看上去只有五六丈宽的堡墙挡住。 那堡墙相当高,少说也有四丈多,全部黑砖砌成,而在两端加盖有边楼,正中一个堡门,门楼上还有个住了十个堡丁的屋子。雄伟谈不上,但却非常实在,因为只要那扇巨大木门紧紧地合起来,实在不容易攻进去。 如今,飞云堡只有堡主巴耀东一家,与一干手下人住在堡内。 最近才嫁了女儿巴金花,老堡主了却一桩心事,如今正轻松地守在飞云堡,只等两个儿子娶了媳妇,安享余年了。 这时,天上的光度在萎缩,在慢慢地由微弱而变得幽黯,连那鸟儿投林的声音,听起来也凄生生的而没有晨时的叫声令人欢愉。那浮的暮霭灰色,极快地笼罩了原野、树林,最后连山脊也没入在幽暗中,使人觉着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落凄…… 然而,骑在马上的诸葛明与王来凤二人,却并不受这种夜黯的来临而显露出寂寞感,相反的,二人似乎已“心连心,话投机”,嘻嘻哈哈地说个没完,就连双马已上了飞云堡前面的那条扭曲弯而又弯的坡道,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笑,直到快到堡门前,堡上的人举灯问话,才发觉已到了飞云堡。 王来凤骑在马上高声道:“我是石泉镇大王庄大小姐,快开堡门!” 堡上的堡丁一听来了大王庄的大小姐,岂敢怠慢,立刻就听堡上的人应道:“大小姐你稍等,小的这就为你开门了。” 就见那人提灯急急溜下堡墙。 在他后面,还跟了三个人,手里提着钢刀。 于是,那个只能过一辆马车的堡门打开了。 诸葛明与王来凤二人,一直被接入飞云堡,诸葛明这才把个飞云堡的正面,看了个大概。 天黑,远处是看不清楚,但形势上还是够得上雄伟。 只见一座巨大的正厅,看上去像个大寺庙一般,侧面对着堡门,这种建法,可能是因地而为。 巨大的一个楼房,紧紧地连着大厅,看去极像楼外楼。一个长方形的广场,就在这大厅的前面,尽头处种了一排排的巨树。 一丈多高的堡墙虽没有正面的堡墙高,但自那墙上下望,三条溪口冲向江水,翻滚着由下面经过。那种浪涛,什么样的船也休想停靠或驶过。 正对着大厅,是一排矮瓦房,有马厩,也有下人们与堡丁们住的。飞云堡的内眷,则住在紧靠正厅的那所高楼上。总管巴长春与四名武师,全住在正厅紧邻的一座两幢大瓦房中。 虽然女儿已经嫁出几天了,但飞云堡里的喜气,似乎还弥漫在堡内每个角落里。 正厅上的红纱宫灯,连着串串的七彩珠穗子,与地上的红毯,相互辉映,把正厅上坐的诸葛明与王来凤二人,全都映得脸上泛红。 老堡主对于亲家翁的这位女儿到来,可真的喜出望外。而老堡主巴耀东的老伴,直拿眼睛盯着王来凤,嘴巴都快笑僵了。 另一旁,巴耀东的两个儿子,巴雄飞与巴振飞二人,却成了王来凤的保护人,二人分守在王来凤的左右,几乎已快贴在“玉罗刹”的身上,那样子还真像峨嵋山上的群猴拦路。 呵呵一阵笑,巴耀东问道:“贤侄女这时候来飞云堡,可有什么要事?” 王来凤一整脸色,缓缓地道:“巴伯父可知最近江湖上出了个大刀寨?” 巴耀东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王来凤一咬牙,道:“大刀寨人人剽悍,武功极高,约有近百人。只是他们窝在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巴耀东一怔,道:“眼下天下太平,怎么还有强盗啸聚山林?” 诸葛明一抱拳,道:“老爷子,你不知道,这批人口口声声是为寻找他们的失宝,听他们的口气,好像那批宝物,价值连城。” 巴耀东双眉一扬,道:“这与我飞云堡何干?我又没动过他们的宝物?” 王来凤接道:“说的是不错,大王庄也没有动过他们的宝物。可是他们不信,领着一批杀胚,就在我嫂子回门的那天,攻进了大王庄!” 巴耀东一惊,急问道:“攻进大王庄?那还了得,亲家这回可惨了!” 王来凤道:“看样子他们是在寻找失宝,临走的时候,也只‘借’了大王庄五万两银子,其余的未动分毫。” “有多少人死伤?”巴夫人问。 王来凤道:“他们没有杀人,伤了十几个。” 诸葛明立刻道:“在下陪我们大小姐来,就是把这消息告诉堡主知道,因为大刀寨的人扬言,在宝物未能寻获前,他绝不放过汉江沿岸的三堡一庄。” 巴耀东一听,不由骂道:“他娘的,叫他们来吧!飞云堡岂能容这群无赖撒野?” 一旁的总管巴长春道:“堡主说的对,飞云堡是什么地方?他们不来便罢,如果敢来,准把他们赶进堡后面的江里喂王八。” 诸葛明一笑,道:“若有个防备,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在下同大小姐来的意思,也正是要贵堡有个准备。” 巴耀东这才哈哈一笑,道:“贤侄女真是有心人,巴伯伯心里很感激!” 巴耀东这么一说,王来凤心中真不是滋味,她有些后悔不该来。 不自觉地,王来凤看了一眼巴雄飞,下垂的双眼角上面,长了一对吊丧眉,那张大口中像在往外冒血。 再看看另一面的巴振飞,正好把他那耳根下面的几粒葡萄肉瘤,映在眼里。 王来凤冷笑道:“听伯父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 诸葛明微微一笑,道:“好像听说大刀寨里有个外号‘阎王刀声’的人,这人十分了得,我们庄主也难以抵挡得了。” 巴耀东一听,不由一惊,道:“听说魏忠贤专权时候,手下有个东厂指挥,外号‘阎王刀声’,难道会是那人?” 诸葛明装出苦涩的样子,道:“恐怕就是那个小子!” 巴耀东微摇着头,道:“以我看这不可能。这年头冒名撞骗的人太多了,再说那‘阎王刀声’,杀人如麻,他绝不可能攻破大王庄而不杀人的。” 总管巴长春一捋毛森森的胡子,冷笑道:“飞云堡倒希望这批王八蛋龟孙子们上门,看我巴长春不杀他个片甲不留,才怪呢?” 诸葛明笑道:“总管可有什么妙招绝计?” 巴长春冷凛道:“飞云堡后面是三河交流地方,水势湍急,岸边巨岩峭壁,绝难靠船,当然,人也没法游过来,东西两面,依岩搭墙,就算轻如猴子,也难攀上。咱们只在正面设下强弩弓箭,等他们一冲来,先放倒他们一批,只等他们倒下个大半,飞云堡的兄弟们一冲而出,保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诸葛明一听,直叫妙! 却突听巴雄飞道:“王家大妹子难得到俺们飞云堡来,这就在飞云堡住下来,只等那批贼子一来,看我不杀他们个落花流水才怪!” 王来凤摇头,道:“我还有紧要事办,只怕要连夜折回大王庄去呢。” 她此言一出,巴氏兄弟几乎要动手去拉。 巴雄飞急道:“娘,可不能叫王家大妹子走啊!” 巴耀东心里当然明白,只是对小辈不便开口。 巴老太当即道:“来凤,自从金花嫁到你们家以后,我老婆子连个说话的人全没有,难得你来,你想我会放你走吗?” 诸葛明道:“巴夫人说的是,咱们何不在此歇息一夜,赶天一亮再走也不迟。” “玉罗刹”王来凤有着无奈的感觉,慢吞吞地道:“好吧!住就住一晚。” 这一晚对“玉罗刹”王来凤而言,实在别扭透顶,因为前半夜巴老夫人尽在房里问个没完没了,而后半夜,好象有人在她的窗前走来走去。 不止一次,她悄悄外望,不是巴雄飞就是巴振飞。他们就坐在楼后面的花墙边,朝着楼上望。 诸葛明被安置在大厅与堡墙之间总管巴长春房里,二人还真的谈得十分投机。 当然,从巴总管的口里,也知道飞云堡有那么四五十名堡丁,如果说守住飞云堡的正面,那可是绰绰有余。 就在堡后面哗啦啦的水声中,与林中飞鸟的和鸣下,王来凤与诸葛明二人,吃过一餐极为丰盛的早饭。 巴夫人没有留住“玉罗刹”王来凤。巴耀东微摇着头,他知道自己两个儿子,大王庄的大小姐是看不上眼的。 人要有自知之明,巴耀东就是这种人。强求的结果,除了招来没趣,还会惹上一肚子闲气。 但他对于王来凤前来送信,还真是十分感激。 巴耀东夫妇直送到堡门楼下。 “回去替我好生谢谢你爹。” 王来凤已翻身上马。 却听巴夫人道:“对你娘说,过几天我要亲去大王庄看她。” 王来凤应道:“欢迎伯母到大王庄来。” 于是,诸葛明当先策马驰去。 王来凤也急赶而去。 在她的身后面,却听到有人在叫道:“娘……” 那一准是巴雄飞的声音,王来凤是听得出来的。 诸葛明与王来凤二人,马上疾驶一阵,看看已将飞云堡抛在脑后,这才缓慢停下来。 诸葛明笑道:“来凤,巴家两兄弟看得来对你爱慕有加呀。” “他们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哈哈一笑,诸葛明道:“如果巴夫人亲往大王庄提亲事,你不热也得热。” 王来凤冷冷一笑,道:“王来凤并非闺中猫,任人拨弄。” “你总不能违抗父母之命吧?” “玉罗刹”王来凤冷笑道:“汉江之水,朝东流。王来凤的决心,就如同这汉江之水,绝不回头的。” 诸葛明一笑,道:“大妹子,听你这么一说,诸葛明心里还真高兴,这辈子算是没有白白在这人间走一遭。” 白了诸葛明一眼,王来凤道:“但求你能真心对我,就算我王来凤没有枉费痴情。” 于是,诸葛明就在马上,伸手一拉王来凤那洁白如玉的嫩手,温柔道:“昨日我曾对你说,有两个原因你必须立即回大王庄,你可记得?” 王来凤点点头,道:“不错,你是说过,我也还记得。” 呵呵一笑,诸葛明道:“如今再加上一项更重要的原因,你非得早些转回大王庄不可!” 王来凤美目一睁,马上扭头,直逼诸葛明的那双丹凤眼,不解地问道:“是什么原因?” 诸葛明一笑,嘴角上撩,解释道:“来凤,你该想得起咱们离开飞云堡的时候,那巴夫人曾说的一句话吧?” 王来凤不解地道:“她说什么来着?” 诸葛明松开王来凤的手,一指王来凤道:“你这是当局者迷呀!” “你快说嘛。”王来凤有点急。 诸葛明缓缓,道:“那巴夫人曾说,过几天要亲自去大王庄。你想,大热的天她为什么要上大王庄?” “难道她是……” “给她那宝贝儿子提亲,巴家想来个亲上加亲,这可是门当户对的,你们大王庄有什么理由反对?” 诸葛明一顿又道:“所以我说你得尽快折回大王庄,早一点同你的父亲商量对策,否则,只要庄主一口答应,再要说就迟了。” “王罗刹”王来凤一笑,道:“同你在一起,真叫人舒坦。你那个大脑壳里面,装的鬼明堂还真不少,连我都没有想到的事,你却全都想得明明白白。” 诸葛明一笑,道:“你不要忘了,我这可是有心人啊!” 嘻嘻一笑,王来凤一拳打在诸葛明的肩头,然后挟马急驰而去。 那一拳打在诸葛明的肩头,不痛!因为那是含着无限撒娇的一拳,但也不轻,因为那是使诸葛明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一拳。 于是,两匹精壮的浅红色川马,直起了比它们身子还要长的尾巴,一前一后地追逐下去! 于是,二人又驰到那个石泉边的巨柿树下面。 下了马,大热的天,马儿也得啃几口嫩草,饮几口泉水才能再为二人服务。 取下吃的,诸葛明百般呵护,尽守着娇态毕露、风情万种的王来凤,他甚至双手捧着水壶为王来凤把水送在她那薄厚适中而又微翘的嘴里。 一块块撕下来的酱牛肉,塞到王来凤的口中。 诸葛明不吃,但他却看着王来凤吃…… 也算是一种亨受吧! 诸葛明的凤眼迷迷地盯在王来凤眼如秋水而又羞花闭月的脸上,一眨不眨的。 而王来凤,则把一双潮湿的双眸,尽瞪着诸葛明那张超尘绝俗的脸。 心意与神会,尽在四眸中交流。脆声清响的泉水,在为二人凑着仙乐,而使得汉江的水声顿显黯然随波而去,更使得山林的风声失去往时的威风。 轻轻的,柔柔的,诸葛明颤抖着伸出右手,抚摸着王来凤那细腻的面颊。 王来凤却适时地微闭上双眸,把一切思维全埋在内心里,准备承受着春雨般的灌溉与滋润。 于是,诸葛明的手一滑而落在王来凤的脖子上。 那是一个“动作”的前奏。 不是吗? 就在诸葛明的手才刚一落到王来凤的脖子上,王来凤便适时地一头撞进诸葛明的怀里。 也许那年头不兴嘴对嘴地吻,也或者是王来凤比诸葛明矮的关系,因此,诸葛明那张轮廓分明的大嘴巴,尽在王来凤的额上亲,也有点像在磨蹭。 王来凤没有动,任身子在抖动,尤其她的心跳,使得诸葛明也觉得出来。 二人的热情温存,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要不是来了一群盐贩,哼咳着走过来,诸葛明还真想把王来凤一直搂到天黑。 因为,天一黑,才更能叫二人尽兴。 终于,诸葛明扶起软叭叭的王来凤上了马背。 二人这才朝着石泉镇的官道驰去。 爱情象发面一般,在两人之间随着时间而膨胀。才不过夕阳将沉,彩霞满天的时候,王来凤已开始落泪了。 因为,石泉镇到了,在这儿她就要与诸葛明分离了。 虽说只是短时间的分离! 而诸葛明也说过,三五天就会回大王庄相聚,但对王来凤而言,时间已是够长了。 诸葛明送走王来凤,还真的费了不少唇舌。 远远地望着王来凤消失在直往大王庄的那条活似一条苍龙的山岗大道,诸葛明这才露齿哈哈一笑。 不过他也想到了,万一有一天王来凤知道她所爱的男人,是个杀人的山贼,不知她会不会一头扎进汉江自杀。 当然,如果王大寿要品评一下自己的出身,大概只有门不当户不对这一说法了。难道为了“她”而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 兜转马头,诸葛明快马疾驰,他可不是去安康白家堡,也不是远至数百里外的通江堡,而是毫不迟疑地朝着景阳镇赶去,快的话,一夜奔驰,应该可以赶到的。 三更天,月正明,诸葛明离开沿汉江的官道,而驶入岔道,那儿是朝着几十里外的山窝里唯一可通往景阳镇的路。 一开始,诸葛明把酒袋中的剩酒,全喝入肚中。夏日夜短,但骑在马上赶路,另有一番情调。 于是,诸葛明想起“赵打雷”的陕西梆子。那天一早,戏台上跳“福”戏,那个戴面具穿红袍的福神,手里拿了一个布帘子,正面写的是:“向阳门第春常在!” 一转身露出布帘的背面,写的是:“荣华富贵一齐来!” 然而,才不过一天,王大寿的五万两银子,就被大刀寨的张博天来了个“霸王借债”。 一想起这码子事,诸葛明不由得在马上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这些点子,全都是出自他诸葛明的手笔呀! 任何人,凡遇到得意的事,不能过份得意,否则,难免就会乐极生悲。 虽说诸葛明是个心机灵活的智者,但也难免会得意而忘形。 也因此,几乎把他刚点燃的生命之光,骤然间被无情地熄灭掉。 第十章 钱能通神 太阳已经落山了,但大地仍然很亮,显然这是炎热夏季应有的现象,因为,夏天总是白天的时间久一些。 就在这时候,自景阳镇的“悦来客店”门前,一辆鸡公车,“吱吱咛咛”的走出镇外。细看那辆鸡公车,前面有个大汉拉车,车后面,两个车把中间,另一个大汉,扭着个大屁股,身子前倾,吃力地推着。 鸡公车的后面,高磊领着十名喽兵,扛着大马刀,紧紧地跟着。 就在鸡公车的两边,各绑了一只木箱子,显然,那就是赎诸葛明的万两银子。 夜,越来越静,而使得鸡公车的“吱咛”声更加的响亮,响亮得连一行的脚步声都被淹没。 风,慢慢地加大,而使得沿路的树木发出“哗啦”的声音,令人倍增无限惆怅。 在距离景阳镇大约二十多里的一个大斜坡上,一大片象树海般的黑松林里,诸葛明正被五花大绑着拴在一棵老松根上。实在说,这一天他过得可真够惨的了。 先是这伙强盗,尽拿他消遣。有几个三四十岁的大汉,还拿他当女人般的寻开心,单就这股子窝囊,就叫他好一阵子不舒服的。 尤其在这伙人吃东西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人送一点食物给他,甚至还把吃的在他嘴边磨蹭,那种得意与狂妄,诸葛明全放在心上。 因为,他是个智者,又何必去找眼前亏吃? 当然,心中的忿怒,足以培养他的报复情绪。 本来,他是个不愿杀人的武士,但眼前这伙人,似已失去人性,他们的残酷与杀戮,令他厌恶,厌恶得甚至不愿用眼睛去瞧。 于是,这一天里,他虽然没有吃到东西,甚至也没有喝口水,但他却尽量闭眼睛,把饥与渴,溶化在心中,而产生一种心理,一种如何报复的心理! 也就在二更天的时候,诸葛明四周的人,全都集中在那个姓左的身边,听候那个尖头鹰鼻大汉吩咐着。 诸葛明想听,但他却一点也听不到。 突然间,两个手持钢刀的大汉,一闪而来到诸葛明的身边,动作粗暴,还真叫诸葛明吃一惊。 两个大汉动作熟练地用那条绊马索,把诸葛明拉到一棵老松树上面,牢牢地捆在松树上。 诸葛明低头往下看,少说也有四五丈高。 只听一个握刀大汉,把手中钢刀架在诸葛明的脖子上,笑着说:“伙计,你下去吧!这儿有我一个就够了,只要他敢哼出一声,我就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于是,另一个伙计顺着树干溜到地上。 诸葛明一眼望去,隐隐约约地看到这二十多个壮汉,扇形一般分散开来,在姓左的身后面,却跟了十来个。 这些人就在姓左的率领下,慢慢地移向官道边。 于是,二十多人全都隐入树后面,消失不见。 诸葛明在树上面,有些忧心,因为他知道张博天的脾气,他是一块不打弯的钢,说不准领着大刀寨的人,一哄而上,自己就算死定了。 当然,他也想到了包文通,那也是个刀口上见真章的莽汉,如果这档子事不加思索就硬干一场,自己就是这场撕杀中的牺牲者,那是毫无置疑的。 尺半香一更次,如今第二炷香就快燃完,眼看着就要燃第三根香了。 突然间,远处的坡后面官道上,先是一阵“吱咛”声。 没有多久,就见一个汉子,急速地跑进松林来,只见他喘着大气,道:“左爷,来啦!” 姓左的急问道:“来了多少人?” “一辆鸡公车,后面跟了十个人,有一个大汉领着。” 于是,姓左的大汉“呵呵呵”的笑了。 围在他四周的人也全都笑了…… 姓左的一挥手,十几个人悄悄地溜出树林,成钳形向往来人的地方包抄过去。 迎面的坡道上,出现了一辆鸡公车,在十个喽兵的护送下,朝着这片黑松林中走来。 折了一个弯,鸡公车突然间停下来了,因为再上坡,就是大片的黑松林,乌黑八七的。 有道是,穷寇莫追,逢林莫入。高磊心里明白,自己押运的可是一万两银子,在没有弄清楚以前,这一万两银子是绝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眼皮的。 于是,高磊的鸡公车停下来了。 跟在高磊身后的十个喽兵,立刻间双手抱刀,团团地围在鸡公车四周。 “朋友,该露露相了!”高磊扬声高叫。 嘿…… 那声音像夜枭,听起来令人起鸡皮疙瘩。 高磊是干什么吃的?岂能把这种枭声放在心上!他在心里暗骂,龟孙子们也不打听一下,明敞着小鬼找阎王老子的麻烦来了。 就在他冷笑中,侧面的林中,走出一个尖头带着个巨大鹰钩鼻子的大汉,他那两只像猫头鹰似的眼睛,死死地盯在高磊的脸上。在他的身后,跟了十七八个持刀壮汉。 就在相距不过三丈远处,两方这才对上话。 “东西带来了没有?” 高磊一笑,沉声一拍鸡公车,道:“一万两银子,一个蹦子不少!” 只见尖头大汉一摆手,一面说:“瞧瞧去。” 于是,又见那个年老的喽兵,闪身而出,一迳到了鸡公车旁。 高磊手一拦,冷笑道:“人呢?” 老者手一指身后,道:“人就在林子里,就等你们这一万两银子一到,我们就立刻放人。” 高磊摇头道:“大刀寨可不是一群驴蛋,在没有看到我们的人以前,这银子你们不会那么顺当地拿走。” 突然间,尖头大汉呵呵狂笑,道:“王八蛋回头看看,你们能走得了吗?” 高磊根本不用看,他心里有数,你小子顶多不过三十人,有什么值得耽忧的。 心念间,高磊摇头道:“朋友,你要银子我要人,如今我送来银子没见人,你觉着公道吗?” “公道?哈……公道还会干强盗?” “那是说咱们双方有一方不讲信用了?” 尖头大汉粗声道:“天底下哪里来的公道?什么才叫信用?老子做事一向讲求银子第一,安全至上。” 高磊冷笑道:“那就说说你要如何的安全至上?” 尖头大汉夜猫子眼一亮,道:“一万两银子全揣到我这弟兄们的腰包里,等我们进入松林后,立刻把你们那个姓诸葛的放出来。” 高磊抬头望望天,月儿正当中,脸上突然有了笑意。 于是,高磊高声抗辩道:“朋友,你别打哈哈了!我怎么知道被你掳去的人是死是活?我看不到没关系,总得叫我听听他的声音吧?” 尖头大汉略一思忖,道:“既然你不见兔子不撒鹰,那就送你一颗定心丸。” 一摆手,对一旁的人道:“进去,叫那个财神爷叫一声。” 高磊忙道:“我要听三声,而且要大声。” 嘿嘿一笑,尖头大汉骂道:“他娘的!就照着他说的,大叫三声!” 于是,一个持刀大个子抹头冲入树林中消失不见。 一见这情形,高磊心里明白,这批王八蛋也想的真绝,当场把一万两银子分给每个人,然后分头往这黑松林中一藏,谁也没办法找到他们。 突然间,树林中的诸葛明还真的高声在大叫。 诸葛明的声音叫的很高,调子也拉的长,一声出口,必然用尽胸中之气,然后稍一歇息,又叫出第二声,就在他第三声叫完的时候,那把架在他脖子上的钢刀突然一按,低喝道:“够了,别再出声了!你他娘的一天没吃没喝,想不到还有这么大的劲头喊叫。” 他话声刚落,树下附近一闪而窜出两个壮汉,明晃晃的钢刀在树下打闪。 “谁?” “兄弟,分银子了,还不快去!” 诸葛明立即发觉树下的人,头上挽着红巾。 诸葛明就在看守他的大汉低头看的时候突然奋起双脚,踹向大汉的腰眼。 大汉遇袭,急忙双手抱住树干,钢刀已落到树下面。 诸葛明双手被绑在树上,双脚也被捆着,但却仍能伸展自如,如今大汉手中没有钢刀,岂能错失良机? 于是,又一连并着双脚踹向大汉的肩头,终于把大汉踹落地上。 就在大汉尚自惊怒而要开口大骂时,突然间,一束刀芒,一圈而至,他连叫还未出口,就已经人头滚落地上。 “我可爱的军师,该下来了吧!”是包文通的声音。 诸葛明苦笑道:“找个会爬树的,上来帮我一把,我的包大头目。” 于是,就见一个喽兵,顺着树干往上爬。 于是,诸葛明瘫坐在树枝间,一面道:“全身酸痛不自在,我得在这儿活活血脉。” 包文通道:“军师爷,你只管往下跳,我在这儿助你一臂之力。” 本来,三四丈高,诸葛明就算自树下往上纵,也不见得会难住他,只是他现在除了又饥又饿外,双手双脚几乎不听使唤,更何况他自马上摔下来,也受了伤。 如今一听包文通的话,觉得尽在树上不是办法,于是一咬牙道:“大头目,你可不能打落水狗呀!” 哈哈一笑,包文通道:“包文通不会搬石头砸自己脚丫子的,我整你,往后我就没好日子过了。” 诸葛明一笑,当即道:“下来了!” 一把接个正着,包文通没有立刻放下诸葛明,只见他双臂施力掂掂,一面“啧、啧”有声的道:“乖乖隆的咚!还没个娘们重嘛,可是饿惨了。” 诸葛明道:“快去办正事。” 包文通低声道:“是!军师爷。” 只见他放下诸葛明,扭身就向树林外冲去。 在他的身后面,一溜又冲出二三十名喽兵。 且说高磊一听林中三声叫喊,心中一阵高兴,故意道:“他可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怎么会叫出这种声音出来?” 尖头大汉一听,双眉紧皱,黄眼珠一翻,骂道:“你他娘的再细琢磨琢磨,一个人饿了一天一夜,会不会是那种声音?” “不象,一点也不象。” 尖头大汉大怒,骂道:“王八蛋,你要是惹恼了左大爷,老子人也杀银也要!” 高磊一声冷笑,道:“动上家伙,不定谁死谁活……” 一伸手,接道:“这么办,我打声口哨试试,也许他听到口哨声,就会有个回音,那么,这一万两银子就是你们的了。” 尖头大汉道:“既然你这么说,也好,先打开木箱,让左爷看看你们装在里面的是银子还是石块!” 哈哈一笑,高磊军刀砍断木箱上面的绳索,大马砍刀一插箱盖,立刻间,一缕缕银光,自箱中散发出来,是那么的诱人,怪不得那么多人为它拼命。 四周围的二三十个大汉,全看直了眼,姓左的更是双肩耸动,不能自己。 “那就快打声口哨,左爷等不及要拿银子了。” 高磊用力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声,那是一声听来相当凄厉的声音,尤其在这种深夜里,更令人毛骨悚然。 长长的一声口哨声才落,立刻间得到了回音…… 不过,那不是诸葛明的回音…… 更不是一个人的回音…… 而是一溜从老松林中一冲而出二三十个喽兵的反应,那???听起来比高磊的口哨声还凄厉的喊“杀”声! 包文通率领的喽兵,还真的与高磊这帮押银的喽兵,配合得天衣无缝而恰到好处。 这真是瞬间主客互移的变化,更是出人意料的情况。 包文通的三十个喽兵,以极快的手法,把姓左的二十多人全包围起来。 姓左的不由大怒,遂高声叫道:“杀!” 其实他不必叫这么一声“杀”!因为,包文通早已挥起他的那把鱼鳞紫金刀劈砍而上。 夜风啸啸,树影摇摇,月亮似是羞见人间杀戮,适时来了个云掩月。 包文通一连劈倒三个,正面拦住尖头大汉。 二人一上来更不打话,两个大灰熊一般的大汉,立刻间缠斗在一起。 高磊大声叫道:“大刀寨的儿郎们,使把力一个也不能放走!” 他边说边杀,一脸别人身上冒出来的血,但他却剽悍地伸出巴掌一抹,成了个关公。右手钢刀,见人就砍,完全恢复他当年在锦衣卫奉命杀人时的水准。 黑松林变成了杀人场,刀光的霍霍声不亚于山谷中吹来的风声。剑影的锐芒,真与天上的月光争辉。每个人的身上全都染了血,当然已分不出是谁淌的血。 这么的对杀对砍,渐渐成了两个杀一个。 然后成了三个活劈一个。 然后,有几个眼尖腿快的,哭喊着冲人树林中逃去。 于是,才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老黑松林边的砍杀,成了一个对一个。所有受伤的或没有受伤的,头上均束绑着红巾的大刀寨人,全都围着他们的大头目包文通,看他怎么来收拾那个姓左的尖头鹰鼻大汉。 就连高磊,也袖手旁观,不再插手。 一个对一个,也只有那么两个剽悍的大个子,就听二人暴吼之声不断,凌空挥劈的大刀,疾如光电般对砍对杀。那声音,还真像是铁匠铺传出来的声音。 要知任何一种拼杀,气势相当重要,也就是士气最要紧。如今包文通心中可笃定的很,一大群大刀寨的人围着看,自己这回算是露脸了。 当然,这可与他在安康时候被张博天杀的“哇哇狂叫”,“丢盔卸甲”,自又不同。 只见他双手挥动鱼鳞紫金刀,一刀快似一刀,把个姓左的大汉逼得只有退后,哪有还手之力? 姓左的心里明白,今晚上可真的栽定了。如果还能活着离开,自己非得出家当和尚,好生念经谢天地了! 只是他却又不甘心,自己上的这个当,也太窝囊了。就算能活着,难免会想起这档子事。 于是,他咬紧牙关,硬拼包文通,反正他是豁上了。有道是“将军难免阵上亡”,手上既拎着刀砍人,也要等着有一天别人来砍自己,刀口上混日子,永远都是盼过了今朝期不得明天,他奶奶的自己也杀了不少人,早就捞够本还有得赚了。 第十一章 萍水相逢 沿着终南山区里的绝谷,溪流滚滚而下,流入汉江。飞云堡上游不远处,一连三条这种溪流,把个汉江搅和得江水翻滚,狂涛有如万马奔腾。 当这些急流在经过飞云堡的时候,水势虽有稍缓,但却漩涡处处,反而更加危机重重。 飞云堡面对汉江的一面,有一段光滑溜溜的峭壁,另外两面也是高逾十丈的悬崖,只是靠汉江的一面,看上去稍有倾斜,也因此,城堡的墙看来较低。 江风拂面,令人有着舒坦的感觉,因为太阳的酷热,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从江面上望过去,附近那些灰苍苍的山岭,岭岭相连。高磊领着他那十名水将,扛着一大捆绳子,顺江边摸向飞云堡。 在距离飞云堡尚有大约一里地的时候,已经是岩石挡道难以前进,如果想往前进,就得下来游过去。 于是,一条绳子,把他们十一人相互连了起来。 一到了水下,高磊的本事全抖露出来了。 一根绳子每隔五丈,连着一人,这是一定要做的事,因为凭高磊的水上经验,有漩涡的地方,那可是恶水所在。对人来说,那也是吃人的地方。有时候劲急的漩涡,连水中的鱼儿都会躲着。 迎着滚滚狂涛,十一个原来曾经以水为生的汉子,各人背着大马砍刀,短衣装,鹿皮靴上缠套着草鞋,像十一条水中蛟龙,顺着江边峭岩与击人的狂流,往上面顶着游去。 距离不算远,认真地说,才不过一里远,但十一个“水怪”,就在水中跌跌爬爬地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在高磊的低声喝骂中,摸到了飞云堡的下面。 大伙集在一个岩石后面,高磊这才发现,有一半的人,已受了伤,被尖石撞了,还正流着血呢! “忍着点,破点皮肉算不了什么,需知想进飞云堡的宝库,就得吃这苦中苦!” 接着,他一打手势,立刻有一人攀着岩石朝上面望。 他尽力极目远望,道:“回二寨主的话,咱们在这处看这岩壁上的堡墙不太高,如今走到跟前再看,可不是那么回事,还真够高的。” 高磊一阵子衡情量势之后?果断地道:“五爪钩!” 立刻两个喽兵从各自腰背后取出一个五爪铁钩,在一阵骚动中,抖手甩向飞云堡的堡墙垛子上面。 高磊立刻重复道:“我再说一遍,你们可要记清楚。” 于是,十个湿漉漉的大汉立刻挤在高磊身边。 江水一波波地冲向岩石,也冲到十一个人的身上,而使得高磊的话声,不得不提高。 只听他一脸严肃地道:“如今飞云堡可是防备森严,咱弟兄们的任务,就是把飞云堡的大堡门及时弄开来。但飞云堡自信这后堡墙冲到前面的堡门,足有七八十丈远,由咱们的方向看,左边是飞云堡主巴耀东的内脊所在,右边都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不过最叫我担心的,还是左面接近堡门的地方,住着几个武师与飞云堡的巴总管。” 一顿之后,高磊忧戚地又道:“我担心咱们未扑近大门,就被这几个武师拦住,那就大事不妙了。” 所以,高磊特别交待道:“大伙上去以后,可千万把自己隐藏好。咱们一步一个人,慢慢地朝着堡门摸,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硬冲。” 说罢,就见他大手一挥,道:“上!” 两根绳子,一次上两个人,滑溜的岩石,实在站不稳,所幸这十一人全都经验老到,把皮靴套上草鞋,还真的管用。 于是,先头的两人,一蹴一蹴地爬到三丈高的堡墙垛子边,极力地伸头内望。 像两只大猩猩,两个大屁股一扭,二人已爬上了堡墙,伸手一打招呼,另两人也悠悠爬了上来。 飞云堡的墙并不十分宽,只不过三尺多一点。 就在高磊等十一人才刚刚爬上城垛子,一个个全都平躺着不敢稍动的时候,突见自远处的大门边,两双灯笼朝着这边走来。 看上去大约有四五人,手里全都拎着明晃晃的钢刀。 堡墙上没有人敢稍有移动,连头与脸全贴在地上,因为脚步声已渐渐地走近,灯亮也在下面左晃右荡。 “杜师父,咱们要不要登到堡墙上瞧瞧?” “你小子担心他们那批王八蛋会从龙宫里走出来?” 却听另一个堡丁笑道:“说的也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游过漩涡滩?” 突听另一个说道:“倒是山崖一边,得多多留意!” 于是,声音又渐渐远了。 高磊仰起半个脑袋往下望,只见几个人走向右边角上,朝着下人们住的屋后走去。 高磊反应何等的快,立即低声吩咐道:“脱下草鞋,四个人跟在我身后,另外六个人等着拦住刚才过去的五个人。” 还真够快的,随着高磊的四人,顺着墙边,一下子全溜到了地上。 于是,高磊一打手势,五个人敞开门面,朝着堡门走去,看样子,论架式,也只有自己人才那么大摇大摆地在这飞云堡内走动。 灰蒙蒙的夜色里,江风与涛声,让人觉得倍增凄凉。 就在高磊距离堡门尚有十几丈远的时候,就听堡墙门楼上有人“噫”了一声。 立刻,跟着有人在问道:“是谁?” “我是杜师父。” 高磊抱定能唬则唬的原则,五个人的脚步声更加急切,十几丈恨不得一步走到。 “杜师父,你们灯笼呢?” “灭了!”距离已不过四五丈了。 突然,守在大堡门里的人看了个真切,当即喝道:“你们是谁?” 高磊连穿带纵当先扑到堡门下,咧嘴冷笑道:“王八蛋,老子是谁你都不知道!” 立刻间,大马刀撩起一股冷焰,挟着啸声,迎着那个正持刀迎向他的堡丁杀去。 原来值班的两个堡丁,一个在门楼上,另一个守在门楼下面。 突然见到冷风拂面,刃芒连闪,那名堡丁连忙挥刀一挡,口中大叫道:“有强盗啊!快敲警钟!” 高磊逼得这个堡丁手忙脚乱,跟在高磊后面的四个喽兵,已快如脱兔般扑到堡门,合力打开了飞云堡的那个巨大堡门。 飞云堡内警钟大鸣。 警钟唤起了飞云堡内所有的人。 然而,警钟声也招来了掩掩藏藏埋伏在堡外的大刀寨六十名喽兵。 就在张博天大吼声中,大刀寨的人像潮水一般冲入飞云堡中。 一看那么多强盗进了飞云堡,又发现杜武师率领着四个人, 血战在飞云堡的城墙边,总管巴长春立刻大叫道:“放箭!上面放箭啊!” 飞云堡的反应也真够快的,立刻就有十多支箭,自堡墙上面射下来。 可惜这些箭一支也没有发生效用,因为诸葛明特别交待张博天,要准备盾牌,以防箭袭。 于是,就在飞云堡主巴耀东,率同两个儿子巴雄飞与巴振飞二人,挥刀杀出大厅的时候,正迎上了张博天率同他的四大武士欧阳泰、令狐平、司马山、上官中以及包文通与左不同两个道地杀胚。 飞云堡的人,由于事先得到消息,而又加以防范,所以每个人夜里睡觉,也全抱着刀。 也因此,大刀寨一旦破了飞云堡的大门,刚进入飞云堡,就迎着砍杀起来。 一时间,金铁交击之声铿锵震天,听到耳朵里,有着刺人的感受。六七十名大刀寨的喽兵,全都哼咳喝叱,口中的叫声,配合着他们的刀声。 飞云堡似乎是拚上老命了,堡主巴耀东的额际,明显地青筋暴起。他敞着个粗哑的大嗓门吼道:“飞云堡的弟兄们,合力把这群强盗赶出飞云堡哇!” 飞云堡的一众人等,立刻一起呐喊起来。 于是,刀声更加暴裂出碎碎的星芒,而使得搏杀的人,进入忘我之境。 突然,张博天的大嗓门吼道:“大刀寨的儿郎们!咱们本不欲杀人,如果飞云堡真的以命,相搏,等我的号令,来他个血洗飞云堡!” 大刀寨的众喽兵一听,当即大声吼叫,一个个紧抓手中大马刀,劈砍起来。 此时,汉江的涛声,也比不过飞云堡内的刀声。附近山林中的风声,吹不去彼此对杀者的怒骂声。就在这刀如闪电剑如林的飞闪中,一个个血肉之躯不畏死地冲杀在一起,骨骼的碎裂声,揉合着声声的撕叫;戮刺劈砍中,血花飞标四溅着。 这真是一场忘我的拚斗,人们真正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原来是那么得凶狠与残忍。在悲号嗥叫中,在痛苦哀叫里,飞云堡似乎在色变。 张博天挥舞着大马砍刀,在飞云堡堡主巴耀东的戮力抵挡中,早已自大厅外互砍到大厅里面,巴氏兄弟二人,却被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杀得披头散发而东躲西闪。 巴总管早已身中数刀,仍拚死抵挡着包文通那如锤如斧般的重砍猛劈。 飞云堡的几个武师,已在左不同与高磊的搏杀中,与司马山、上宫中的阻挡下,躺倒两人,其中就有那个值班守夜的杜武师在内。 大刀寨的人相当默契,好像他们各有所司、各有所事一般,每名喽兵,对付一个飞云堡的堡丁,只要认准一个,尽是着力地砍杀,一点也不放松。 飞云堡大小合起来,不过四五十人,能拚斗的,也不过四十人,比大刀寨几乎多了快一半。 就在一阵砍杀中,突见火把通明,二十多个喽兵,悄无声息地押着飞云堡内的一众妇女幼儿,尖声哭叫着,自大厅后面的厅堂中,拖拖拉拉地走出来。 正在缠斗中的巴耀东,眦目欲裂,黑红的大脸庞一阵扭曲,像是一下子跌进冰宫一般,低而颤抖地吼道:“巴大爷同你们拚了!” 他话声随着挥旋的刀芒,扭结成一股脆利的刀声,笔直地劈向张博天的天灵盖,劲急中揉合着拚命的招式。 张博天不由大怒,他不避反进,大马砍刀凌厉而狂涛般地砸向空中的一束光焰。 只听“当”的一声,火花飞溅,也就在光束乍隐的同时,张博天的大马砍刀在带回途中,一滑而经过巴耀东的头顶。 巴耀东不由一惊,就听他“嘿”了一声,竭力侧翻,就在刀风刃芒中,他的头顶上一阵凉快。 张博天不等巴耀东伸手抚摸头顶,紧逼一步,又是一连五刀连砍,刀刀均逼得巴耀东喘气有声地奋力躲闪,看样子巴耀东够狼狈的了。 张博天挥刀有致,一派轻松,低沉道:“巴堡主,你还能经得起本寨主几刀劈?嗯!” 咬着牙,巴耀东不开口,火把中只见他头发少了一大片,双目深陷而尽赤,显然是急怒交加。 嘿嘿连声,张博天高声叫道:“姓巴的,须知大刀寨今晚上来你的飞云堡,并非是来杀人放火打劫你的,再要以力相拚,我可要叫喽罗们先拿你的内眷们开刀了。” “耀东,不要杀了!” 是巴耀东的老母声音,也是巴雄飞与巴振飞两兄弟的奶奶。 火把中,白发苍苍的巴老太太,一手柱着根龙头拐,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看了一阵子现场的拚斗。 当她看到了自己四周站着持刀的大汉,没有一个是飞云堡的人,当她看到拼斗中倒在地上的,大多都是飞云堡的手下的时候,她还未开腔拦阻。 因为,在她这七十多岁的年月里,经历过不少战乱与强盗打劫,也听过强盗洗劫,多一半都是杀人劫财。 如今一听人家说的话,自没有再拚个你死我活的必要,这才出声拦阻。 巴耀东一声长叹,手中大刀横着往一旁的桌面上一放,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巴耀东叫道:“巴总管!” 巴总管正在浴血奋战包文通,一听呼叫,丢下包文通就往大厅上跑去。 包文通是杀得不过瘾,汗湿的手,就在自己胸毛上一抹,拎着紫金刀就追,口中还叫道:“我看你往哪儿跑!” 巴总管一到厅上,他的一身血渍,看得巴耀东想哭。 张博天一看包文通提刀追杀而来,不由哈哈一笑,道:“包老二,留着点劲,等咱们找找看飞云堡有没有咱们要找的东西。” 巴耀东对总管巴长春道:“叫他们住手!别再杀了!” 于是,飞云堡的一众人等,全停手退在一边,地上躺的十多人,也被人架着扶回屋子里。 大刀寨也有受伤的,算一算快有十来个,也在上了随身带的刀伤药与包扎后,先行退出飞云堡。 余下的大刀寨大汉们,手握大马刀,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飞云堡内的人,就等着张博天的一个命令行动了。 当了一辈子强盗流寇,杀人如麻的张博天,他在诸葛明的诱导下以及诸葛明的策略中,慢慢地领略到了不杀人的意境是什么。 人生父母养,生命诚可贵。 而杀一个人是那么得“举手之劳”。 然而,生与养一个人,又是那么得不易。 每次,在搏杀之后,张博天总是痛饮一场,但说不上是为什么。 但是,自白家堡、大王庄以后,张博天发现,不杀人更能在心灵上得到更有价值的财富,虽然那是看不到的财富,但他却能体会出来。 当然,除非是万不得已! 如今,张博天由巴耀东的内眷里面,看到了白发苍苍的巴老太太,风烛残年里,还要听到刀声,看到杀戮,该是多么令人浩叹的一件事。 而张博天的这种转变,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然而,这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收起大马砍刀,四大武士一溜站在张博天身后。 张博天冲着巴老太太一抱拳,道:“老太太!张博天罪过,惹您老太太受惊了!” 冷哼一声,巴耀东沉声道:“王八蛋的,别在这儿装好人了!” 张博天一声冷笑,道:“姓巴的,你该想想,你上有高堂,下有儿女,守着这么大的一份家产,这辈子算你命好,吃香的吃不完,喝辣的喝不光,可别临了在嘴皮上占那么一点便宜,换来一刀之苦。” 巴老太太适时地喝道:“别再多说了!这是什么时候,由得你乱发脾气。” 张博天冷冷地道:“飞云堡得到消息,大刀寨要进你们飞云堡找寻失宝,这可能就是大王庄传递过来的。你们原是亲家,只是我不懂,明摆着大刀寨不是来杀人劫财,为什么还要戮力一拚,弄得血染飞云堡,难道飞云堡藏有我那批宝物?” 巴耀东立即吼道:“放屁!巴家的每一两银子,都是干干净净的!” 张博天走上几步,双手扶着颤巍巍走过来的巴老太太,一面笑道:“老太太,你坐着听我说。” 巴耀东一旁只咧嘴咬牙,心中暗骂,这个姓张的王八操的,还真他娘的会装好人。 “你们大刀寨是干啥子的呀?” 老太太仰着一颗溜圆而又花白的头,望着张博天。 张博天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大刀寨是杀人的,不过杀的是偷走我们宝藏的人。” 老太太一怔,道:“俺们飞云堡可没有偷你们的宝藏呀。” “老太太,我不说你还不知道啊,我们的那堆宝物,就是在终南山里面失窃的,在未寻到以前,这附近数百里内的人,全有嫌疑。如今大刀寨扭结了一股力量,就算把汉江沿岸翻个身,也要找到那批失宝。”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派人去搜吧。” 一面高声叫道:“巴鸿图呢?” 一阵脚步声,进来一个中年的矮个子。 “老奶奶,你叫我?” “带他们的人,去看看咱们的库房!” 巴鸿图,是飞云堡掌管银钱粮食的,老太太吩咐,自然是唯命是从。 于是,张博天对包文通与四大武士施个眼色,立刻间,张博天跟在巴鸿图的身后,走入正厅后面。 第十二章 甘投虎口 诸葛明抬腿迈步,越过地上短须大汉的尸体,就如同亲人在打招呼的样子,徐缓地对那女子道:“姑娘,你这是有惊无险,一切全过去了。” 原本泪已干,如今突然又泉涌而出,悲惧而又颤栗地直盯着缓步走来的诸葛明。 她嘴唇在蠕动,但没有进出一个字来。 是的,她是有惊,因为一个羔羊面对三头恶狼岂有不惊之理,而无险,当然是及时地来了救星。 “唰唰唰”,诸葛明抖动手中剑,极为潇洒地挑断了缚在女子身上的绳索。 陡然一个踉跄,女子像是脱力一般萎坐在地上,口中被颤出一声“啊唷”! 诸葛明回剑入鞘,微笑道:“姑娘你名字是……” 诸葛明的口吻并不一定要知道面前女子叫什么,他只是安慰的成分多。 垂着泪喘息一阵,女子长发向后一甩,侧头上仰,小嘴微翘又合,好一阵,才低声道:“我……我叫方圆圆……” 含着笑,诸葛明又道:“刚才这是啥子名堂?” 方圆圆惊魂稍定地道:“这位英雄,你是说刚才那三个恶……人?” 诸葛明一笑,道:“你是怎会遇上那三个畜牲的?” 泪水开始自她的面颊往下流,啜泣着悲声道:“我……我是个苦命女子呀!” 诸葛明待看天色,约莫着到老河口天还不致于黑。 于是,他轻声道:“你整整衣衫,我送你回家去,有话咱们慢点说。” 方圆圆抽噎着,边整着衣裳边道:“我同老父二人就在老河口附近摆渡为生。” 诸葛明道:“可是住在船上?” “是的。” 诸葛明边拉马边又道:“你爹呢?” 于是,姑娘一声悲痛,又哭了起来。 诸葛明不由一怔,急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拭着眼泪,吸了一口气,方圆圆道:“一大早,这三个人要雇船过江,不由分说就全跳到我们的渡船上,我爹本不做这一趟买卖,却是那个粗胡子大汉,掏出一两银子,掷在船板上,我爹没办法,这才勉强开船,却不料……” 姑娘又哭了起来,诸葛明牵着马,缓缓地往前走着,方圆圆在马后饮泣。 走出这段半坡荒竹树林,二人到了官道上。 于是,诸葛明这才又问道:“以后呢?” “船到江心,三个人突然叫我爹把船沿江边上划,一直划到这附近才靠岸,却不料船刚系好,三个强盗趁我爹不备,一脚把我爹踢落江中了……” 诸葛明不由一咬牙,却听方圆圆又道:“我爹年近六十,如何能经得起他们踢,恐怕是死在这汉江里了。”说罢,大哭起来。 诸葛明听罢,当即道:“走吧,我送你到船上去,你把那条渡船,摇到老河口靠岸,我就住在这近江边的‘广来大饭店’,你到那儿找我去,往后恐怕你不能再摇船过日子了。” 二人就在江边,找到了方圆圆的渡船,其实那渡船也不大,挤着站,也只能挤十来个人而已。 解开拴石头上的绳子,方圆圆就站在船尾。 沿着江边,顺流而下,看样子也用不了多少力气。 诸葛明朝着方圆圆摆摆手,立即骑马朝老河口驰去。 老河口位在武当山以东,过汉江往东,一大片丘陵地,却没有高山峻岭,汉江的水,到了这儿就与北面伏牛山区流下的丹江会合,因而江就显得宽大不少。 诸葛明送走少女后,朝着老河口行驰。二十里的平坦官道,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这个三省河流汇集的老河口,再往南,那就是襄樊了。 诸葛明骑在马上,遥望江面,还真的有不少大小帆船,穿梭般地往来着。隔着江面,际着落日余晖,他似乎遥遥望见那雄峙在江岸的通江堡,苍松翠柏的拱托中,显得有些深林密青中隐着深沟绝垒,叫人有龙潭虎穴之感。 冷冷一笑,诸葛明来到临江边的“广来大饭店”。 走入店中,小二立刻拉马上槽,边笑道:“骑马山路行,腰酸臂不痛,客官你辛苦了。” 诸葛明一笑,道:“小二,你说错了,俺骑的是小川马,专走山路,正好臂痛腰不酸!” 小二嘻嘻一笑,道:“对,对,对!客官你说得对极了。” 诸葛明在当门的一张桌前,面朝着大门坐了下来。 随意点了两样菜,要了一壶温黄酒,自酌自饮,看起来还相当得得意自在。 不过在诸葛明的心中,却在急,因为他没有告诉方圆圆他的名字,方圆圆如何能找得到他? 这真是“巧不巧天知道”。 因为,诸葛明要等的方圆圆尚未露面呢,却等来一个令他想不到的对头来。 就在诸葛明正三杯下肚,品尝着一盘肥实的江虾时候,远远地,自老河口的市镇上,一溜走来五个大汉,只是这些大汉在经过“广来大饭店”门前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全折向了江边而去。 诸葛明并不在意,因为他一心在等方圆圆。 然而,五个大汉中,却有一个人,陡然看到诸葛明当门坐着大吃大喝,立刻暗中招呼其余几人,扭头朝江边疾走。因为,这五人当中的一个,伤了一只耳朵,才在老河口的“同济堂”敷了药,正准备返回“通江堡”去传送被杀的讯息,也好搬来堡中高手,为死去的伙伴报仇。 原来这受伤大汉深深知道,眼前五个,合起来也不是人家对手,眼前亏自不愿吃,这才掩掩藏藏地走过“广来大饭店”前面,急急地赶回“通江堡”。 “广来大饭店”的灯已经燃起来了。饭店里的生意,似乎也开始热闹起来,就着大厅门口吃喝的诸葛明,也开始焦急起来了。 那个弱女子方圆圆,难道还没有把船撑摇回老河口的附近码头? 就在他东张高望,开始烦躁的时候,突然间,一个干瘦枯骨老者,顶上稀稀的几根头发,眯着一双神光闪烁的眼睛,赤着双足,来到诸葛明的桌前面。 “小哥,借一步说话!” 诸葛明一怔,却发现老者已调头而去。 当即对小二一招呼道:“碗盘收走,我去走走。” 也不等小二再问,抓起宝剑,急急地跟出店外面。 诸葛明一路跟着老者,越过一批自船上下来的人群,朝江边一处破码头边走去。 诸葛明来到码头边,伸头下望老者早已跳在一条小渡船上。 却见方圆圆正举着一盏小纸灯,举得高高地朝自己招呼点头呢。 诸葛明一笑,当即停下脚步。 他没有下船,他觉得方圆圆很幸运,因为那个老者显然是他落江未死的老爹,自己如果下船,甚至接受他们招待一番,就有着庸俗感。 心念及此,诸葛明笑笑道:“方姑娘,你爹很幸运,你更幸运,我替你们高兴,我还有事,咱们后会有期!” 诸葛明调头要走,方圆圆急急地叫道:“等一等!” 老者正是被踢落河中未死的方圆圆的爹。 只见他连连抱拳,道:“壮士,你不能这么就走!” 诸葛明一怔道:“有事?” 老者急切地道:“救命之恩,何敢言谢,老汉只把恩公请来,略述一些那帮恶人的作为,也好让恩公在这老河口地面上,有个防备。” 他一顿之后,又接着一指通江堡的那个方向,道:“恩公救了我父女二人,就算我老汉把这小船奉送,也难报万一,如果我父女连提醒恩公一声全没有,万一着了那些人的道,上了他们的恶当,我父女的良心,就难安了。” 诸葛明本已走去,听了老者的话,他还未放在心上。 看了方圆圆那温暖的眼神,他还是不想回头。 然而,在听到有关“通江堡”的事情,他犹豫了,因为,那可不正是他欲知道的一切吗? 再说,他原本要设法混进这“通江堡”的,不想自己为救方圆圆,却把这条想法,布满了荆棘,一时间想来个蒙混,怕不太容易。 于是,诸葛明微微一笑,拧身飘落船上。 老者待诸葛明一落到船上,立刻解下缰绳,人也溜到船尾,推橹摇离岸边。 方圆圆举着灯,把诸葛明让进那个舱门里。 船小舱低,想进去还得低头弯腰。 但当诸葛明一进入舱里面,才发觉这小舱虽然不大,却被收拾得十分干净。舱内是简陋些,打横的两张板铺,正中间有一张顶着两边船舷的一尺宽木板桌子,算是把床铺隔开来。 这个舱房紧邻后边摇橹地方,前面空了一半,那就是载货送客的地方了。 小油灯往那张隔铺的板桌上一放,方圆圆冲着诸葛明露齿一笑,道:“你先坐,我去煮壶茶。” 诸葛明有些惊艳之感,因为方圆圆在重整衣衫,薄施脂粉后,成了令人不敢直视的仙女。她的面庞是何等的秀丽,弯弯的眉,有如湖面上的两钩新月,一在天上一映湖中,交互辉映般地撩人遐思!那个白玉般的鼻子,小巧而挺直,柔软如绵的朱唇,微翘得那么恰到好处,两只似会说话的眼睛,水盈盈而又亮晶晶地正显示出只有美人儿才有的波神来。 也许她习惯于进出这个不到四尺高的舱门,只见江影一闪,腰枝轻摆中,她人已闪出舱外面。方老丈把船摆在不远的一处柳林下面,船就系在柳树根上面,这才走入舱内。 先是他对诸葛明仔细看了又看,不由地微点着头,笑道:“今天真是小女幸运,遇上你这位救命恩公。” 诸葛明微微一笑,道:“不值一提,倒是老丈命大。” 老者哈哈一笑,道:“老汉这是被他们踹落江中,如果是踹落万丈深崖,早也就粉身碎骨一滩肉泥了。” 诸葛明一笑,却是老者搔搔稀疏的头发,又道:“十岁就在这江面上混日子讨生活,如果还会被江水淹死,岂不是白活六十春?” 微微一笑,诸葛明道:“说的也是。” 此时,方圆圆端着茶壶走进舱里。 她先替诸葛明斟上一碗茶,然后再替老爹倒上一杯,才说道:“爹,我去镇上买些酒来。” 只见方老爹从怀里摸了又掏,好不容易挤出一块碎银子出来。 就在他正要递给方圆圆的时候,却被诸葛明一把按住。 老者赧然一笑,道:“就算半斤酒,我老头子表表心意嘛!” 一边的方圆圆,脸上已布满了羞赧,那是穷人家拿不出钱应有的表情。 在诸葛明想来,也许那么一点零碎银子,就能买上两斤米,父女二人的一天生活,就凑合过去。 怪不得刚才老者只在“广来大饭店”把自己叫出来,像那种大饭店,他这种酸酸的摇船老头,如何敢坐下去大吃大喝,如果他不快些走,一旦被诸葛明拉住,难道还要诸葛明请客不成? 但诸葛明是个智者,他的反应何等得快。 只见他缓缓又松开老者的手,开怀地一笑,道:“好!方老丈,诸葛明就领受你的半斤酒!” 笑了。 方老丈呵呵地笑了。 方圆圆也面现微笑。 “圆圆,一包花生,余下的全都买酒。” 于是,方圆圆溜下了船,走向市镇而去。 江风自船头吹进来,诸葛明甚觉快意。 却听方老丈道:“壮士,你且坐着喝茶,我去弄两条鲜鱼,呆会儿咱们也好下酒。”边说着,人已走出舱外面。 诸葛明看得真切,只见这老丈走至船头,手掀一块舱板,不知是什么东西,立刻间,他在舱板下面,挽出一张鱼网,熟练地往江中撒去。 诸葛明大奇,跟着走了出来,却见老丈笑呵呵地道:“壮士,俺们这是靠水吃水,老天爷用江水眷顾我老头子六十春,有惊无险的也算过了这一生了。” 老者的鱼网在抖动,就在江上明月的照耀下,鱼网中的白芒打闪,少说也有一斤多重的江鱼,被他诱捕了三四条上来。 诸葛明笑问道:“方老如何知道水中有鱼?” 方老丈呵呵一笑,把鱼丢在船中央,道:“壮士有所不知,‘夜晚水面亮,鱼儿波上荡;白天水面亮,鱼儿水底藏。’你看今晚月色不错,再加上一把鱼饵,这些鱼岂不手到擒来?” 收起鱼网,老者笑道:“足够了,足够了。” 诸葛明似乎觉得老丈是在对上天说话,因为,从老者的口气中,他发觉充满了感谢之意。 诸葛明笑道:“在下突然发觉,没银子的人们,也有他们快乐的一面,那种快乐是天赐的,比之用银子买的快乐,更能让人亨受到真正的人生。” 方老丈叹道:“安贫乐道的人太少了,于是就天下大乱了。”酒虽淡了些,但鱼是鲜美的,诸葛明还真的吃了不少方圆圆烹的嫩美鲜鱼。 方圆圆就坐在她爹的身旁,眼波流露在一桌之隔的诸葛明身上,使诸葛明想到了还在石泉镇大王庄的王来凤,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女人,王来凤柔中带刚,敢爱敢说,一派江湖儿女的作风。 而面前的这位方圆圆,娇柔妩媚,一副女人中的女人味,惹人怜而让人遐思。 方老丈放下酒杯,问道:“我好像听你说姓诸葛?” “是的,在下复姓诸葛,单名一个明字。” “嗯,好名字!不知来老河口有何贵干?” 诸葛明一笑,道:“失了一批东西,我这是沿着汉江一直找到此地。” 一顿之后,低声对方老丈道:“正想向你打听‘通江堡’的消息呢。” 方老丈一怔,道:“就你一个人?” “目前是我一个人,过不多久,也许来那么个百八十个的。” 方老丈摇头道:“通江堡就在武当山与汉江中间,有两条河自通江堡附近汇合以后,流入汉江,那儿住了一二百户人家,有一半靠行船为生,另一半靠走马过活。通江堡里面的人有着怪癖,他们绝少跟外面打交道,通江堡堡主‘铁扁担’褚伦,人生得十分剽悍,孔武有力,人已五十多岁,听说冬天还用雪洗澡,一年到头,都是那么一件西湖绸短衫裤。” 老丈喝了一口酒,又道:“这人相当护短,也很跋扈。对于通江堡的人,他也十分照顾,可是对外乡人,他却不屑于一顾,所以他的人多是胡作非为。几十年,我老头子也只见过褚伦几次面而已。” 诸葛明一听,道:“方老丈,打从今晚起,你这条小渡船我包下了。” 一面缓缓起身走出舱外面,又道:“诸葛明确有要事待办,如今经你这么一说,我得把计划稍微改变,决定自水面上摸进通江堡,先看看通江堡的形势再做道理。” 一面伸手入怀摸出两锭银子,弯腰放入舱中,又道:“十两银子算是定金,事完之后还有重谢。” 方老丈急忙拾起银子,正色地道:“诸葛老弟,你这是什么?不要说你救过我父女二人的命,就算没有那档子事,也用不了这些银子呀!” 诸葛明一笑,道:“方老丈,如今我把贤父女二人当成了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银钱就不该分家。” 一面对身边的方圆圆一笑,道:“多弄些吃的用的,说不准明日一早我赶来上船,一去就三两天的!” 拧身一纵,诸葛明人已跳落岸上。 他只是回身一抱拳,当即飘然离去。 身后面,却隐隐地听老者叹道:“真侠士也!” 第十三章 神秘莫测 当天夜里,诸葛明就住在褚大少堡主的这艘“江上庐”上,不过他拒绝了几个女子的“善意侍候”,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 没有人再去打扰他。 除了该送茶水,送吃的以外,甚至连个同他多说一句话的人也没有。 直到诸葛明吃过早饭,悠悠晃晃地走下船去,还没有人对他说上一句话,或问他一声。 他好像与船上所有的人无关一般。 甚至在他离去的时候,也没有再见到褚伟岳。 不过,这一切对诸葛明来说,并不觉得太奇怪,因为,通江堡褚家的人就是这副德性。 诸葛明离开了“江上庐”,离开了岸边,他却并未走去老河口的市集上凑热闹,而是直走到“广来大饭店”,他原先要住下后又被“挤出局”的大饭店。 他这里才一上门,掌柜的先是一惊,顷刻间变了一副嘴脸,笑得像个弥勒佛一般,迎了上来。 “客官,你回来了,快请坐!” 一面高声道:“泡好茶!” 诸葛明嘿嘿笑,连正眼也不看掌柜一眼,摆动着八字大步,坐在客堂正中的一张桌上。 小二及时提了一副细瓷镶花茶壶,一边给诸葛明满满地斟上一杯香气扑鼻的好茶,一边嘻嘻笑地道:“客官,你可是要吃点老河口的名菜名酒?” 诸葛明冷然道:“前倨而后恭,势力小人!” 掌柜的一愣,苦笑道:“客官,你多体凉!” 诸葛明冷冷笑道:“如今是不是在下投入‘通江堡’,你们就换成这副摇尾乞怜的德性?” 小二一听,心里有数,多说必然自讨没趣。 心念间,急急对掌柜一打眼色,回头笑道:“客官,你是知道,俺门这是火窝山上抱煤坑,弄个不好就惹火烧身啊!” 一把揪住掌柜,诸葛明沉声道:“有件事情,你给我牢牢记住!” 掌柜的几乎双脚离地,抖动双手,颤声道:“你请吩咐!” 诸葛明咬着牙,道:“就在明后两天里,有个白白的大汉,长了一嘴尺半寸粗胡茬子的,他带有四个人,要来这儿找我,你可得好生替我招呼,不可怠慢,最重要的是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否则老子一把火烧你个吊蛋精光。” “是!是!是!一定照你的吩咐就是。” 掌柜的在诸葛明的揪提下,心中自有一份恼火。 但诸葛明却在想:老子这是在替通江堡“修行”呢! 于是,诸葛明长身而起,直往店外走去。 只见小二紧赶一步,低问道:“客官,你不吃点什么再走?” 一扭身,诸葛明的脸几乎碰上迎上来的小二,一咬牙厉喝道:“早饭已过,中饭未到,这个不前不后的时辰,你能叫诸葛大爷吃什么?王八蛋!” 但当他正要转身的时候,突然对掌柜的道:“炮凤烹龙,血鳗翅羹,外带陈年花雕一坛,正午时分给诸葛大爷备好!”说罢出店扬长而去。 诸葛明一步跨出“广来大饭店”的时候,也曾回头看到那块如今变成“广来犬饭店”的横匾,不由得有些好笑,因为那块银子仍在上面,只是难为了掌柜的,弄了些黑漆把那块原来发亮的银子遮了起来。 诸葛明一走出“广来大饭店”,立刻朝着荒林走去。 看来是有些荒僻,几棵老柳树根,有一半连在岸边而又缠扭在水面上,方老丈的那条小渡船,就拴在江边的老柳树根上面。 方圆圆本来是在柳树下面张望呢,如今一见到诸葛明前来,当先跳上小船,口中还在嚷着:“爹,诸葛先生来了!” 诸葛明跳上船,正迎着方老丈弯腰走出舱门。 “等你吃早饭呢,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方老丈笑说。 诸葛明一看船头,不由一笑道:“看样子你们还未曾吃嘛!” 方圆圆缓缓地掀开食盒,里面四样小菜,第二层,却放的是一盘小笼蟹黄包子,另外一锅江米小粥。 她轻盈地为诸葛明先装上一碗粥,边轻声道:“一大早我没有预备酒,等中午时候再喝吧。” 方老丈笑道:“中午我陪诸葛壮士好好地干几杯。” 诸葛明微微一笑,道:“中午就不用准备了。” “为什么?”方圆圆边往外端小笼包子边道:“东西全都办齐了,再过半个时辰,我就要做了呢。” 诸葛明道:“中午有人请,不吃是傻子。” 方老丈边喝着江米粥,随口道:“诸葛壮士应酬,咱们中午随便吃些算了。” 哈哈一笑,诸葛明道:“咱们中午全有份,‘广来大饭店’大概已在为我们准备了吧。” 方圆圆娇柔的眼神望着老父。 方老丈淡然一笑,道:“老河口的‘广来大饭店’是已有三十年的老字号,当初是家小饭铺,随着老河口的发达,广来饭铺成了大饭庄子,如果问我老头子何时进过广来大饭庄,大概是在二十年前的事吧。” “如今距离正午,还有那么两个时辰,早饭少吃些,等中午时候,咱们空着肚子装好的。” 一面哈哈大笑,诸葛明又道:“方老丈,你听说过有条通江堡的豪华大船,叫做‘江上庐’的?” “诸葛壮士,你看过通江堡的‘江上庐’?” “不错。” “最好离那条船远一点!” “为什么?” “因为那条船太华丽了!” “太华丽又有什么不对?” “太奢侈华丽,很容易产生罪恶,我听说那条船上布满了机关。同样的,那条船上也养着许多不正经的女人。” 缓缓地放下碗,方老丈又道:“一条豪华的船,本来没什么,但是一条布有机关的船,就不简单,听传说死在那船上的江湖人物,还真的不少,你可得躲着些。” 诸葛明淡然一笑,道:“除了通江堡的那条豪华大船外,我听说在这汉江上,还有一条极为神秘的大船,上面的装设布置,听说是唐璜典丽,美伦美奂,只不知方老丈见过这条巨舟没有?” 方老丈一怔。方圆圆却道:“诸葛大侠说的那艘好似水上仙宫的巨舟,我们是见过一次,看样子好像是一艘畅游五湖三江的大船。那晚上就在这老河口的江中心,船上面笙歌齐鸣,彩灯透着两舷琉璃窗直照水面上,好像还有人在船中婆娑起舞呢。只是……只是我们原想划近去瞧着,却被大船上的人喝退了。” 方老丈又道:“我猜八成是哪家王公大臣,在畅游中原华夏,才有那种派场。” 诸葛明边饮着茶,边问道:“近来通江堡在招募武士,方老丈听说过没有?” 方老丈摇摇头道:“这倒没听说过。” 方圆圆道:“通江堡那么多的武士,他们还招武士,难道他们想造反?” 诸葛明一笑,道:“咱们吃过中饭后就分手。诸葛明拜托方老丈父女,替我打听一下,通江堡‘江上庐’在招募武士干啥?诸葛明还有三天自在日子,每天我会设法来这柳树林下一次,与贤父女二人会一面,听得你们有何消息。” 方老丈道:“成,我会把船摇向通江堡的那条河里,看看有没有办法打听出来。” 日正当中,正好是烈日当空,天气有些酷热,老河口的市镇上,人们尽朝着荫凉地方躲,甚至有些人跳到江边的水中,只冒个脑袋在水面上。 诸葛明却不为烈日所苦,他甚至嘻嘻哈哈地领着方氏父女二人,朝着不远的“广来大饭店”走去。 就在诸葛明才进入“广来大饭店”,早有两个小二快步迎上来,只是小二却露出一副吃惊地样子。 听听随后自楼上快步下来的掌柜,吃惊地道:“客官,你的客人还未来?” 诸葛明冷笑道:“客人?喏,就我们三人。” 掌柜的苦笑道:“客官,你没有忘记吧?” “忘记什么?” “你点的大菜呀!” 诸葛明一瞪眼,道:“当然没有忘记,炮凤烹龙,血鳗翅羹,都齐全了吗?” 掌柜的道:“齐全是齐全了,只是你们三位,如何吃得完?” “吃不吃得完,那是我们的事,你只要照着吩咐,把这几道大菜端出来就没你的事了。” 早有小二打开布帘,把三人让进一间一二楼最大的雅厢内。 诸葛明三人径直走人这间雅厢中,三人不由全都一怔,只见正中的一张大圆桌上面,海碗四只,倒盖着四只大盘子,粉红色的桌围巾,摸一摸还是绒的,四个穿着甚为干净的小二,分站圆桌四个方向。 诸葛明三人才走到桌边,三个小二立刻双手扶椅,恭让三人入座。 一张大圆桌,分坐三人,那些原本雕刻有人物的红木椅子,高高的椅背,上面还铺着锦缎垫子,完全是红底金花,配合着桌面,真可说是相得益彰。 再看那桌子上的杯盘碗筷,全都是银子打造,看上去全都有细致的花样附镶在上面,一件件全都是晶光发亮。 方圆圆美眸顾盼,不由抢着说道:“爹!” 方老丈以手示意,轻摇着头。 就在三人坐定以后,一个小二,立刻手持精巧银壶,为每人把酒酌上。 诸葛明就着杯子一闻,浅笑道:“不错!正是陈年花雕。” 只见他高举酒杯,笑道:“咱们先干一杯!” 及时地,桌上的莱盘上面的大银碗打开了。 诸葛明三人停杯中途,全拿眼睛欣赏着四大银盘中的佳馔,在袅袅上升的白雾中,数种不同的香味,飘散在空中,令人闻之垂涎。 诸葛明吃过“炮凤烹龙与血鳗翅羹”,他也是在当年曾偶尔吃过,如今也只是随意的“闲话一句”,却不料老河口的“广来大饭店”还真的端得出来。 诸葛明一看,脸色一整,指着桌上四大银盘中的四种颜色四个形状的大菜,沉声说道:“找掌柜来!” 其实不用找,广来大饭店的掌柜早在留意着,闻言一掀帘子呵呵笑着走了进来。 诸葛明又把杯子向方氏父女礼让道:“干!” 放下酒杯,诸葛明冷然地对掌柜的说道:“报报你这菜名来!” 店掌柜搓着双手,额头微见汗湿,眯着笑脸,道:“客官,你早上点的‘炮凤烹龙,血鳗翅羹’,小店总算全都办齐全了,你吃吃看,这四样就是炮凤。” 呵呵一笑,诸葛明道:“雄雉为凤,白马为龙,百年老鳗血煨翅,这些全是世间绝馔,吃一次足慰平生,我希望你们不要把这些佳料糟踏了!” 一面举筷对方氏父女道:“来,咱们尝尝‘广来大饭店’的手艺如何?” 一边,掌柜的在一旁唱念着每一盘中的菜意,听起来全都有名堂,四个大盘中,合起来才只一个“炮凤”而已,下四盘,必将更多,因为那是白马一匹,怪不得三人一进店门,掌柜的大吃一惊,因为只这几样,足可以让十几二十人吃个肚皮发胀呢。 诸葛明三人就在“广来大饭店”中,吃得津津有味,而店掌柜又不停地加以样样唱名的解说,不停地道出千奇百怪的做法的时候,突然间,广来大饭店的门外面,一溜的进来了十一个人。 只听为首的一人高声道:“掌柜的!” “广来大饭店”中,这时候已有八成座,连楼上的也坐了不少人。 然而,这个大汉却边走向店中,边叫道:“掌柜的在不在?” “在,在。”一个小二见过十一个人,全都拎着大马刀,自是不敢怠慢,一面把十一人往楼上的大客间让,边笑容可掬地道:“请上楼,我们掌柜的也正在楼上呢。” 一阵脚步声,还真巧,全都进入紧邻诸葛明的房间。 只见一个小二,一掀诸葛明的雅厢门帘,直拿眼睛示意店掌柜。 “什么事?”店掌柜才这么问,突听隔壁的大汉中,有人厉声道:“叫掌柜的来!” 声音是那么得高,诸葛明听了个真切。 于是,诸葛明咧嘴笑了。 只听他高声笑道:“哈哈!来的可是高仁兄吗?” “谁?”是高磊的声音。 “几天不见,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了吗?” “哈……哈……” 一阵大笑后,只听高磊叫道:“军师爷吗?高磊来了!” 于是,高磊在前,十个水上部下,全跟在高磊身后,朝着诸葛明的房中走来。 诸葛明一看高磊带了十名手下,全都来了,不由抚掌大笑道:“巧!巧!真是再巧也没有了!” 于是,诸葛明把方氏父女介绍给高磊。 却不料方老丈在见到高磊后,不由一阵热血沸腾,颤抖着双手,双目发直,哆嗦着声音道:“你……你……你……” 高磊先是一惊,突然一拥而上,暴伸双臂,一把搂住方老丈,双目垂着泪水,道:“姐夫!” 久久地,两人像是沾在一起了。 方老丈哑着声音道:“整十年了。” “不!姐夫!你记错了,是十一年了。” “对! 十一年了!” 突然间,方圆圆在二人身边低声道:“舅舅!” 高磊正在激动地抱住姐夫呢,突听方圆圆叫,更是一惊,扭头望着这位秀色绝丽、娇美如花的外甥女。 缓缓地,也是怔怔地,高磊伸出双手,抚着方圆圆的双肩,不知如何开口,方圆圆眨巴着泪眼,又叫了一声“舅舅!” 方老丈含泪笑道:“你离开的时候,圆圆才十岁呢。” 突然间,诸葛明哈哈大笑,道:“看来我今天的这桌佳馔还真派上用场了!” 一面急急招呼各人入座。 这时候店掌柜的一看,突然加了十一个大汉,不由高兴地道:“这原本是喜庆大宴,想不到还真的带给爷们团圆庆!” 房中四个小二立刻忙碌起来。 高磊等十一人,不要说是吃过,就算看也未看到过,当然,更叫不出盘中菜的名堂了。 方老丈面对高磊道:“兄弟,那年你都快三十了,荒年乱世,日子难混,你不哼一声就走了。第二年,你姐姐就撇下我父女二人,一病不起,十年岁月,总算把圆圆拉拔大了。” 高磊叹道:“也真是难为姐夫了!” 不过,高磊在流寇中混了个水军副将,只可惜没干几天,天就变了,变得应了那句“败者为寇”的俗话,也因此他对过去十一年的原本辉煌的日子,只轻描加淡写地嘟哝了两句而已。 倒是方老丈,把圆圆的遭遇与诸葛明的相助说了一遍,甚至把诸葛明的侠义之风,大加赞赏地夸耀一番。 高磊立即举杯,走至诸葛明面前,流着感激的泪道:“军师爷,高磊感激你!” 他不多说,话说多了,反而有失感激的颜色。 诸葛明一饮而尽,边笑道:“高爷,我是冒打误撞的,算不了什么,倒是你们亲人相聚,值得大加庆祝!” 于是,高磊的十个心连心的手下,一个个为高磊及方氏父女举杯祝贺。 这真是一顿极具意义的欢宴,少说也吃了一个多时辰。 第十四章 两头雄狮 当诸葛明二更天转回到老河口的时候,天空中挂了个好大的月亮,好象要从天空掉到汉江一般,把个灰蒙蒙的汉江,照成了水连天。 诸葛明一走进“广来大饭店”,迎面就见通江堡大少堡主坐在大厅的正中那张桌子上。在他的后面,一列站了四个豹头环眼的光头大汉,四个人全都只穿着一件豹皮背心,巴掌宽的镶铜扣腰带,把个饭包肚皮勒得朝外鼓,好像就要鼓破一般。 诸葛明似是一惊,旋即哈哈一笑,缓步走到褚伟岳桌前面道:“大少堡主,你这是在等人?” 褚伟岳僵硬的脸上,生生被他挤出一个笑。但诸葛明却发觉那个笑,只是皮笑肉不笑,有点像木乃伊的脸。 低而含威地带着质问的味道,诸伟岳道:“不错。” “不是等我吧?” “正是等你阁下。” 哈哈一笑,诸葛明道:“三天才只过了一天呢!” “我知道,只是有件事,却令我寝食难安,所以我不得不来找你。” 诸葛明淡然一笑,道:“那一定是叫老河口震动的大事了。” 冷冷一笑,褚伟岳高声道:“给诸葛大侠倒茶。” 于是,一个小二立即抹椅擦凳,替诸葛明斟上一杯香味极浓的茶。 就着鼻子,诸葛明闻着茶,边道:“沾大少堡主的光,如果不是太少堡主在座,广来大饭店的这种好茶,还真不容易喝到口呢。” 嘿嘿一笑,褚伟岳有些凄迷厉色地盯着诸葛明,道:“通江堡自从遇上你诸葛大侠,三天之内死了四个堡丁,伤了一个,你阁下也未免太辣心了吧。” 诸葛明一听,当即回道:“大少堡主是贵人多忘事,应该说是死两个,伤一个才对!” 阴沉的双眉打结,褚伟岳冷冷地望着诸葛明,道:“今日过午不久,两个通江堡的人被劈死在汉江,难道不是你的手笔?” 诸葛明一怔,道:“我为什么劈死通江堡的人?” 这是一语双关的话,褚伟岳当然明白,但他却深深知道,总不能说是自己派人盯他的梢吧? 于是,褚伟岳一咧嘴道:“这么说来,死在江中的二人,不是诸葛大侠杀的了?” 诸葛明不悦地道:“花着你褚大少堡主的银子,嘴巴上冒的油还没有干呢,怎么会杀雇主的人?这说得过去吗?” 打个哈哈,褚伟岳道:“诸葛大侠说的也是,单就那一席‘炮凤烹龙,血鳗翅羹’的冠绝菜馔,也不该对我的手下施杀手。” 诸伟岳重重地放下茶杯,厉喝道:“谁又敢在老河口的地面上,杀我通江堡人的?” 缓缓地站起来,诸葛明道:“大少堡主,是谁下毒手,杀了通江堡的人,这档子事可与我诸葛明不相干,如果褚大少堡主没别的事,诸葛明要回房歇着了。” 褚伟岳一摆手道:“请便!” 诸葛明走人二门。 褚伟岳气呼呼地领着四个半赤上身的光头大汉,大踏步地走出“广来大饭店”。 进入客房,诸葛明一把拉住小二,沉声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二大吃一惊,被诸葛明抓的手臂开始痛起来。 “客官爷,你放手,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老的。” 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诸葛明道:“说吧,我在听着。” 小二先伸头在房门外看了一阵,翻身掩好房门,一溜烟来到诸葛明的身边,拿起茶壶比划着倒茶的模样,低声道:“大少堡主派出跟从你的两个人,不知被何人杀死在江中了。” 诸葛明一惊,突然为方氏父女二人担心起来。 但他仍自言白语地道:“跟踪我?哼!” 小二正要离开,诸葛明又问道:“通江堡的大船‘江上庐’,你大概听说过吧?” 小二点头道:“老河口的人全都知道,那是通江堡的豪华座船,每年通江堡堡主褚老太爷,总会乘上那艘船,五湖三江地遨游上一阵子。” “听说船上设有机关。” 小二一听,急忙摇手道:“这我就不……不知道了。” 冷冷一笑,诸葛明手一摆,店小二立即退出房去。 看来危机就在自己四周动荡…… 直上通江堡,似乎很不容易。 “江上庐”,这条船又透着神秘。 诸葛明虽知道大刀寨的人已到了老河口,但他却疑惑,究竟是谁下手杀了跟踪自己的二人? 当然,这个人一定是自己人。 那么,是高磊? 诸葛明一晃又到江边,他要找高磊去问问清楚,因为,如果不是高磊,而张博天他们未赶到,那么这问题就大了。 夜里的江面上是静的,就连江面上的水,也好像未动似的,连个波纹也没有。 沿着江边靠的大小帆船,望过去有如林樯,有些大船上的桅杆顶,还挂着灯。 诸葛明在看灯,看一盏红色灯…… 一直走到一个碎石岸边,在离岸五六丈远的水面上,诸葛明找到了挂着绿灯的大方木船,只是大木船不知为什么锚泊在水中,而不是靠在岸边。抖手打出一块石头。 于是船上的人高声问:“什么人?” “找高爷来!” 高磊出现了,只见那大船在收缆绳,四五个人一齐猛拉着。 就在距离尚有三丈远的时候,高磊奋力一纵,人已落在岸边上。 “听着也是军师的声音。” 诸葛明望着四周,然后向高磊道:“过午不久,可是你收拾了通江堡两个人?” 高磊道:“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高磊比个杀人的样子。 微微一笑,诸葛明道:“寨主现住哪里?” “与四大武士就住在老河口最北边的一家小客店里。” 诸葛明又问题:“你船上共住多少人?” “三个头目与二十名喽兵,前后共有三十四人了。” “其余的?” “分由包、左二位率领,住到客店中了。” 渚葛明点着头道:“随时紧密联络,等候出动!” 于是,诸葛明离开了大江边,直奔老河口镇北的一家客店。 快三更天了,客店的门关得密密的,就只有小客店的门口,挂了一个纸灯笼,红漆写了个“发”字。 诸葛明找到了张博天。 二人就在张博天的住屋,娓娓细谈了一阵,决定了对策。张博天在诸葛明临走时候,笑道:“我去是可以的,但必须要有周全的安排,这可就要看你大军师的筹划了。” 诸葛明道:“寨主放心,我那个老祖宗诸葛亮,一脉相传下来,运筹帷幄,方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张博天一笑,道:“时代不同了,当前咱们这种情形,就算你老祖宗诸葛孔明在,恐也要大皱眉头的。” 诸葛明哈哈一笑,道:“真要威胁到咱们大伙,诸葛明答应寨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大不了咱们永远占山为寇。” 张博天一挺胸道:“大军师,他娘的这可是你说的!” 诸葛明道:“不错。” 嘿嘿一阵有力的低笑,张博天道:“有你这句话,张博天就听你的。” 诸葛明起身道:“依计行事。” 于是,诸葛明走了。 他走得很急,因为由镇北到镇南,还得找到方氏父女二人,如果不巧,还真的不容易找到。因为那可是一艘小船,随便在什么地方一靠,就难以叫人看得到。 不过,诸葛明也想得到,方老丈总习惯地把小船靠泊在远远的僻静湾处。 于是,他沿着岸边一路找过去,一直找到老柳林,还是未找到。 无可奈何,他折回“广来大饭店”。 时辰已是四更天了,诸葛明这才和衣而卧睡下去。 诸葛明直睡到日正当中,才精神焕发地来到前厅楼上,他就找人多的地方坐下来。 店小二一看到诸葛明,立即趋前道:“客官爷,你起来了,可要吃些什么样的大菜呀?” 诸葛明一拍桌子“哼”了一声道:“昨天才不过吃了姓褚的一顿大餐,他娘的,就惹了一身是非。” 眼一瞪,对小二道:“原来姓褚的还真心痛花银子,算了,随便给诸葛大爷弄两样下酒菜就行了!” 其实就算是随便弄上的几样菜,也比其他客人吃的不知要精致多少倍,而酒却仍然是陈年花雕。 就在诸葛明这么大吃大喝的时候,突然间,店门口来了张博天,只见他绕嘴短须在抖动,声若宏钟,一把大马砍刀,扛在他那既厚且宽的肩头上,大敞步地来到店里面,粗声高叫道:“小二!” 小二没有到,却是诸葛明已在回应:“是大哥吗?” 张博天已不再理会小二,哈哈大笑,旁若无人地来到诸葛明的桌前,一屁股坐了下来,一面仍高声道:“咱们杀了那群王八蛋后,你怎么不告而别,做大哥的找得你好苦。” 诸葛明立刻叫小二重做几盘好吃的,更抱来一坛陈年花雕,二人大吃大喝起来。 看着诸葛明对他这位大哥的那种奉承恭敬的样子,简直到了让人侧目的样子。 这在别人看来,也许诸葛明有着什么忌讳,要不然诸葛明不会每杯酒都亲自替他这位大哥斟,又不会说话显得那么低声下气。 尤其在二人吃过以后,诸葛明还替他的这位大哥拿着大马砍刀,这情形叫人透着不解。 于是,张博天大摇大摆地来到诸葛明住的房里。 二人关起房门,张博天嘿嘿笑道:“刚才咱们在前厅上,你老弟的那种表现,还真叫我疑惑,仿佛就是我儿子。” 诸葛明道:“越像越能钓到大鱼,咱们这网已下,就等收网了。” 张博天道:“我可是依你军师的吩咐,全都通知几处人马,就等事情发展了。” 于是,二人就在诸葛明的房中“大声喧哗”,尽说些没影而又吹牛的话。 只听张博天道:“放眼当今江湖,还没遇到人眼人物。” 诸葛明立即奉承地道:“我诸葛明就佩服大哥的神威呀!” 于是,二人一阵哈哈大笑。 一个时辰过去了。 快两个时辰了。 连屋里的诸葛明也在奇怪,怎么还没有动静? 就在二人感觉乏味不耐烦的时候,店掌柜哈哈笑着在诸葛明的房门口高声道:“诸葛大侠,请出来一谈如何?” 诸葛明露齿一笑。 张博天低声道:“鱼上网了!” 房门“呀”的一声开了。 诸葛明看得真切,因为在掌柜的身旁,站着个光头大汉,豹皮背心宽腰带,正是褚伟岳的四个跟班之一。 “大热的天,掌柜你有啥子事?” 光头大汉抱拳道:“主人在前堂等你阁下呢。” 诸葛明自言自语地道:“三天原本自在日子,却不料过得反倒不称心。” 一面回头对房中的张博天道:“大哥,你歇着,小弟去去就来。” 房中的张博天粗声道:“你去吧!” 听起来好像是???下命令,听得光头大汉一愣。 于是,诸葛明举步来到前面大厅上。 第十五章 伯仲之间 且说通江堡太少堡主褚伟岳,面对六个独霸一方的黑道恶煞,说出另外又邀约两人,协助对付即将面对的蒙面大汉的时候,六个人不由露出震惊与不满。 只见那个头大如斗、额上戒疤净光发闪的大和尚,一拍桌子,道:“大公子,你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大家合作有年,到今天他还不相信我们六个人的武功?” 原来这个大和尚,正是蜀山净悟禅师。 和尚不一定全都是看破红尘跳出三界的人。 净悟禅师,年近五十,二十年出家的年月,为的是逃避仇家追杀,但他与“铁扁担”褚伦当年有一段交情,所以每年答应为褚伦出力一次。不过虽只一次,所得报偿,已足够他三年用不完的。 另外五人,则是武当道真子、“关洛黑手魔”成刚、“中原一邪”魏长风、“漠北双妖”吕大元、吕大良兄弟。 这些人与“铁扁担”褚伦,过去全有交情,彼此信赖。他们每年均在褚伦的策划下,只做一次买卖。当然,目标对象,全都是“铁扁担”褚伦早就选中了的。 且说大和尚净悟有些质问的口气。 褚伟岳哈哈一笑道:“大师切莫误会,家父的打算,自有其道理在。如今敌人的武力相当大,为了顺利得手,临时找帮手,对咱们只有利而无一害,再说……” 褚伟岳诡秘地一笑,又道:“再说咱们能用则用,不能用可以……”褚伟岳比了个手势,那是杀头的手势,冷笑着又接道:“即算是用过以后,咱们仍然可以轻易除去的。” “黑手魔”成刚僵硬的黑脸,慢慢地放松皮肉,“嘿嘿”地笑了起来。 于是,几个黑心恶魔全“呵呵”地笑了。 在一阵笑声里,“中原一邪”魏长风抖动着他的大嘴巴,口齿不清地道:“大公子,你爹什么时候出堡?” “明晚天黑以后。” “对方是什么人物?” “我不清楚。”褚伟岳似是言不由衷。 然而,六个魔头心里有数,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再说下去,又有何用? 当然,他们更清楚,“铁扁担”褚伦在每次任务中,事先是不会随便对任何人吐露口风的,包括他的三个儿子在内。 “漠北双妖”老大吕大元尖着嗓门问道:“大公子,对方是干什么的,比方说他是某一庄,或某一堡,甚至是那个城里的大字号什么的,像这些,你总该知道吧?” 褚伟岳一笑,道:“吕大叔问的这个,我知道,对方是一艘比我这‘江上庐’还要大一倍的豪华大船,像那种大船,不单可行驰五湖三江,甚至四海大洋也绝无问题。” 武当道真子笑道:“这下子可好了,咱们夺了那艘大船,也好坐着下南洋遨游一番了。” “中原一邪”魏长风道:“抢了那艘大船,再把老河口的‘广来大饭店’厨子弄上船,然后把老河口最大的一家妓院搬上船,大伙再漂洋过海,与八仙比一比,看看是他们的道行高,还是咱们六员大将的武艺强!”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黑手魔”成刚一指净悟,笑道:“大和尚,你省省吧!还他娘的‘虾米豆腐’呢!” “漠北双妖”老二吕大良也笑道:“大师这是习惯成自然,有口无心而已。” 于是,这间美仑美奂的舱厅中,又是一片笑声…… 江风送走了夕阳,江风也吹走了人们的欢笑…… 方老丈摇着橹,把船摇向江中,然后又摇向远方。朝北的远方,是个碎石滩,由于方老丈几十年生活在这儿,老河口附近的一草一木,他岂能不知? 尤其是高磊所驾驶的是个大方木船,方老丈一听,就知道那是一种运牲口或京广杂货的大木船,要找这种船,那是相当容易的事,更何况高磊把船泊在北边的碎石滩,那地方方老丈再清楚也没有,因为他常闹中取静,把他的这条小船抛锚在那儿。 当方老丈来到碎石滩的时候,高磊的那艘大方木船上面,看上去只不过七八个大汉在甲板上面游荡着,东指西看的像一群没事干的闲人一般。 只是当他们看到方老丈的小船向他们划去的时候,全都迎向船边来。 其中有个大汉叫道:“干什么的?” 另一个眼尖,在看到小船上的方圆圆时,竟然乐哈哈地道:“这老小子是送姑娘来的,一个怎么够!” 方圆圆立刻钻入小舱中。 却听方老丈不悦地道:“找高磊出来,就说他姐夫找他!” 方老丈话刚说完,船尾舱门掀起,高磊已在高声叫道:“姐夫吗?快上来吧!” 突然间,一声清脆的声音传过来,那是有人挨嘴巴的脆响。 就听一个人骂道:“龟儿子!你刚才说的什么话?” 高磊并不知道,方老丈也没有去问…… 于是,方老丈拉着大木船的缰绳,急急地说道:“张寨主叫你准备着,随时领着弟兄们杀过去。” 高磊道:“姐夫不上船来?” 方老丈松掉缰绳,又道:“不了,我得赶到‘江上庐’附近打探,有消息我会马上再来的。” 于是摸着黑天,方老丈又摇着他的小船去了。 高磊在得知寨主的命令以后,不敢怠慢,立刻把这消息,着人传向镇上的包文通与左不同两拨人马。 三方面的人马,全都在磨刀霍霍,准备厮杀。 且说张博天与诸葛明二人,回到“广来大饭店”以后,又大吃一顿,并在老河口市上夜游到二更过后,才折回店中。 他二人绝不与大刀寨的众人联络,甚至打声招呼,完全表现出“吃饱饭后没事干,兜着肚皮斗懒散”的一副没事人样子,就算褚伟岳派人盯梢,二人也连正眼都不瞧一下。 这一夜二人睡得可够舒坦的,直到日上三竿,才松散着一身腰骨吃早饭。 诸葛明在吃过早饭的时候,特意把掌柜的叫到桌前,含笑说:“掌柜的,你大概也已经知道,我二人在你这店里,大概还有这么一天光景。” 掌柜一听,习惯地搓着两手,道:“往后二位随时来,小店都欢迎。” 哈哈一笑,诸葛明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过今天中午的这顿饭,我二人想换个地方吃。” 嘻嘻一笑,掌柜的道:“全凭二位爷吩咐。” 诸葛明笑道:“好!做几样拿手好菜,陈年花雕一坛,着人送到江边,正午时分,我二人要乘兴游一游这汉江风光。” 掌柜的一拍巴掌,笑道:“客官爷真好兴致,小店一定照办。” 于是,诸葛明与张博天二人,哈哈笑着离开了“广来大饭店”。 二人径直来到了江边,找到了方氏父女的小船。 船驰江心,方老丈向诸葛明道:“通江堡‘江上庐’大船上,直到现在没有一点动静,昨晚天黑时候,已把诸葛明大侠的话,传给我那高老弟了。” 张博天道:“我的大军师,依我看咱们何不领着咱们的人,直接杀人通江堡去,何苦还在这儿瞎子摸牛蛋,当肉头呢?” 诸葛明一笑,道:“如果想要稳操胜券,就得先要知己知彼,如今通江堡还不知在搞什么鬼呢,咱们就冒然攻去,就有些莽撞了。” 他一顿之后,又道:“至少,咱们要知道通江堡在与谁做对,对方是什么样人物。 要知道,咱们坐收渔利,总比拼个你死我活,到头来还不知谁赢谁败,好得多吧?” 方老丈也含笑道:“通江堡为恶地方多年,要扳倒姓褚的,是得要有慎密筹划,妥思良谋才行!” 诸葛明笑道:“对!以咱们大刀寨的力量,夺取通江堡的这条‘江上庐’大船,只是举手间的事,但若要攻取通江堡,就非得以智取不可了。” 张博天道:“话是不错,不过事情往往有不可思议的变化,咱们今天晚上到‘江上庐’以后,看情形再做对策吧。” 抬头望望天,诸葛明笑道:“今日江面平静,正好‘煮酒高歌江上游’。” 一面对方老丈道:“靠岸吧,方老丈,‘广来大饭店’的美馔醇酒,大概已送来了吧。” 张博天一笑,道:“其实我看这广来大饭店,就好像是他们通江堡开的一般。” 方老丈道:“是有人这么说,但广来大饭店的掌柜只是未有什么表示,也没有见他去过通江堡。” 不一会儿,小渡船靠了岸。 还真是时候,因为,广来大饭店的两个小二,正一人提着酒坛,一人担着两个食盒,走到江边。 方老丈站在船上接下酒与一担菜馔,就在诸葛明的安排下,小船又到了江中。 远远地看去,只见方老丈在船尾摇橹,方圆圆却在为诸葛明与张博天二人斟酒。 这情形早看在褚伟岳的眼中。 当然,褚伟岳也找来净悟禅师六位,齐集在舱内的窗口远看,只是没有一人认得出张博天与诸葛明二人。 小船渐渐远去,没入江西的船樯中…… 于是,方氏父女也坐了下来,四个人对吃对喝起来。 广来大饭店的菜相当不错,酒也醇,但方圆圆却并不在意,因为她在注意着诸葛明的一切。 高高额头,丹凤眼,诱人的鼻子,薄厚适中的大嘴巴,全都是令人尤其是女人注意的模样。 方圆圆自觉这诸葛明正是她心目中的男人,但却无法做适当的表达。江面上的日子,使她深深知道,江湖上的杀戮,是残忍的,而目前,正不知又有什么样的惨烈场面出现。自己的这点情苗,尚未破土而出呢,就已为诸葛明开始担起忧来了。 因此,方圆圆面对佳馔,而食不知其味。 当小船靠岸的时候,已是日偏西了。 诸葛明与张博天二人一进入广来大饭店,立刻关起房门,蒙头大睡。诸葛明特别交待小二,不到天黑,不准去打扰他们。 关起房门,诸葛明问张博天道:“寨主,到时候真要拼杀,你的那声暗号最好放亮一点,也好叫方老丈及时搬来救兵。” 哈哈一笑,张博天道:“我那位祖宗张飞张三爷,大吼一声喝断桥,包不准我大吼一声,会把他娘的‘江上庐’吼沉入江中。” 诸葛明一笑,道:“好!咱们晚上看情形,就听你这一吼了。” 二人这是在养精蓄锐,等着晚上大干一场。 不过,在诸葛明想来,也许今晚尚不致于拼战,因为通江堡的敌人还没有露面,连“铁扁担”褚伦是个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呢,怎么能与雇主先干起来? 然而,诸葛明却万万想不到,事情还真起了变化,变化得出他想象之外。 因为太过意外,于是就在鹬蚌相争之前,渔翁已等不及地一冲而上,为什么? 汉江的一轮明月,又自水面升了起来,原本是个大团饼一般的大月亮,却愈来愈变得小了。 这时候,诸葛明左手挥着宝剑,单薄的天蓝长衫,拦腰缠了一条黄布带子,足蹬薄底快靴,潇洒至极地与张博天二人来到靠在岸上的“江上庐”大船上。 张博天,这位大刀寨之主,右手抓着他那把杀人无数的大马砍刀,一身青色短打,缎子裤管,更显得一副威严的模样。 褚伟岳接引二人来到那间豪华大舱中,当即吩咐开船,驰向江心。 张博天等不及地问道:“大少堡主,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呀?” 哈哈一笑,褚伟岳道:“打从现在起,二位是我通江堡的人了,除了听命行事外,是不能多问的!” 张博天一愣,诸葛明道:“不错!是有这一说,一千两银子一个月,价码是够高的,咱们这就等着干活儿了!” 褚伟岳道:“这就对了,话先说清,免伤感情!” 张博天冷哼一声,牙齿咬得格格响。 诸葛明却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尽在这个大舱中左看右瞧。在他想来,怎么会没有看到另外的六个人呢? 也不过半个时辰光景,通江堡的“江上庐”,在满船点缀着的各色彩灯下,扯起它那彩色大帆,驶往江中而去…… 江面上已没有其他的船,因为夜间行驶的船,是很少的,但就在“江上庐”才刚驶到江心,迎面立刻驶来一艘三桅大船,非常技巧地靠上了“江上庐”大船。 于是,一阵脚步声,看样子至少又自大帆船上过来二三十人之多。 就在这时候,诸葛明清楚地听到一声:“爹!” 是褚伟岳的声音。 于是,诸葛明朝张博天施个眼色。 张博天露齿一笑。 一阵脚步声渐渐地走来。 突见两个全身短扎靠打扮的大汉,双手掀起门帘,闪身肃立两旁。 就见一个身穿丝绸长衫的紫脸膛汉子,卧蚕眉下一双金鱼眼,大蒜鼻子宽嘴巴,脸上颧骨,像是两个杂面馒头,灰苍苍的一副长髯,使他看来有着另一种威严的样子。 不过最惹眼的,还是这紫脸膛大汉的腰上,竟然束了一条金光灿灿而霞光四射的镶金片与宝石的腰带。 金丝缎带束着一头灰发,六尺高的大汉,在长衫掩不住的粗壮双肩与粗腰衬托中,透着一股孔武有力的样子,令人生畏。 这个人,就是通江堡堡主,“铁扁担”褚伦。跟在褚伦身后进来的,尚有四个手持长剑的壮年大汉,表情全都十分严谨,四人身后,紧跟着一个大汉,肩上扛着一个黄布缠着的铁扁担,看样子足有五尺长,那就是褚伦的兵器。 六人一进入这个大舱中,褚伦却只发现张博天与诸葛明二人在座。 就在他大摇大摆地走近那个绒布铺的大长桌边时候,大少堡主适时地领着净悟等六人,自另一面走人。 “铁扁担”褚伦指着张博天与诸葛明二人,问他的儿子褚伟岳道:“这就是你临时找来的两个?” 褚伟岳恭谨地道:“正是!” 净悟的大脑袋微扬,粗声道:“有必要找外人帮忙?” “铁扁担”褚伦道:“为了顺利达到目的,临时找两个帮手,也是权宜之计,何况事成之后……” 褚伦的眼神中透着诡秘的一笑,那是净悟六人,所最熟悉的。 于是,净悟一拍光头,笑道:“我明白,我们都明白!哈……” 诸葛明心里在暗骂,狗养的一群东西!想在爷们面前耍阴损,早着呢! 但当他望向张博天的时候,却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他发现张博天的脸上,有着不寻常的神色…… 那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灰冷脸色…… 张博天似是在颤抖,双眸冷焰笔直地望着褚伦的那根腰带,一眨不眨地似已入了迷。 当然,他根本没有去注意褚伦他们在说些什么。 张博天向褚伦跟前缓缓逼过去…… 一步又一步地在接近…… 第十六章 引蛇出洞 就在行动与吼声的配合中,左不同快得不可言喻地猝然挥出大马砍刀。 褚伦正奋力与包文通拼斗,两个人几乎已到了忘我的地步,对于四周的搏斗,充耳不闻,而褚伦更不知谁叫“包老二”,只把个铁扁担撩起阵阵狂飙,尽朝着包文通劈砸。 而包文通在几个照面之后,发觉褚伦的这根扁担两端,各伸出尺长的尖刀,在江上明月照射下,散发出慑人的冷焰来,不由把个鱼鳞紫金刀舞了个密不透风。 其实,包文通心里明白,四周的情势好像在变,变得对自己有利,面前这老小子,可能是这通江堡堡主,如果今晚自己能劈了他,大刀寨自己算是露脸了。 也因此,包文通只是注意着褚伦的每一招式,他在伺机下杀手,就如同一头等候猎物的花豹一般。 也就在这时候,左不同的大马砍刀,猝然间击向褚伦的后脑,褚伦好似头后有眼,双手铁扁担向上一托,人也向下矮了一截。 “当!”的一声,火花飞溅中,褚伦的铁扁担横里急旋,发出“咻”的一声,那扁担两端尖刀,疾快地扫向包文通与左不同二人。 然而,包文通却“嘿”的一声,鱼鳞紫金刀奋力一挡,阻住了激流般铁扁担的来势。 褚伦的铁扁担,一头受阻,两端不动,左不同这才看见褚伦的扁担还有着尖刀,不由骂道:“他奶奶的!就看你老小子耍的这件玩艺儿,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今晚遇上左爷,老小子,你认了吧!” 他虽说着话,但手中的大马砍刀可没有停,只见狂抡狂砍中,又对包文通道:“包老二!咱俩今晚来个活吃人,你先说说看,要吃这老小子哪个地方?” 包文通毛乎乎的大胸膛,已被汗浸湿,月光下一闪闪的像是上了一层油。他双手抱刀,“哼呀咳”地朝着褚伦狂砍,口中厉声道:“这老小子皮老肉粗,包老二没有胃口!” 哈哈一笑,左不同又道:“你等着,我插他个眼珠给你吃!” “铁扁担”褚伦乃一方之霸,汉江枭雄,如今却正集着力量整别人呢!却想不到这帮杀胚,还嚷嚷着把自己当成了点心,他心中的那滋味,如何会好过? 不由得大吼一声,骂道:“褚爷活劈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只见他一紧手中铁扁担,挑东打西,挥舞有致,扁担头上的两把细刃短刀,爆发出一溜溜的碎芒。在扁担带起的锐啸破空声中滑入了嘴中。他形同一只疯虎般,直欺向左不同与包文通二人。 哈哈一笑,左不同的夜猫眼一扬,鹰钩鼻下面的人血,就在他的舌头伸舔中,双手握紧大马砍刀,硬砸硬砍向褚伦的铁扁担,一面口中叫道:“包老二,你可要得准认,下狠手啊!” 突然,就在左不同的话声里,发生一阵金铁纠缠的清脆的“嘶嘶嘶嘶”声。 仔细看,原来是左不同的一把大马砍刀,奋力点着褚伦的那根铁扁担,双方纠结纽缠,似是谁也别想把兵器能轻易抽出去一般。 这只是一句话的时间,然而,这却是双方拼斗中,对包文通机不可失的一刻。 当然,包文通也看到左不同的这一招,就是要把褚伦的铁扁担缠住,好让自己下手。 对于左不同制造的机会,包文通自己非把握不可。 “咻”!是包文通的刀声。 那是一声要命的刀声。因为,就在那声刀声中,褚伦正施力与左不同纠缠,他只能本能地稍一缩回头,但却不料,包文通的那一刀是要砍下褚伦脑袋的,就因为褚伦这一缩,鱼鳞紫金刀才一偏而切下褚伦的脑壳顶盖来。 包文通的这一刀,直叫左不同叫好。 因为,大刀齐齐地自褚伦的耳上面,沿着双眉,片去了一大块头骨去。 “铁扁担”褚伦的身子在打旋,却被左不同一把扣住他的脖子,一面叫道:“包老二快来!” 包文通一刀得手,正准备第二刀呢,突见左不同托住褚伦身子在叫,急忙趋前一看。 只见左不同把褚伦没有头盖的那颗头,推向自己,一面急急地道:“快!快掏着就热吃!” 包文通已经够狠的,却不料左不同比他还狠十分,不由一抽鼻子,道:“阴司判,要吃你吃,包老二今晚上对吃人没兴趣!” 突然,他一指远处的张博天,对左不同道:“走吧,咱们去助寨主一把!” 左不同扭头远处看,般尾不远,就只余两堆人在厮杀,不由大喝道:“走!老子还没杀过瘾呢!” 就像两只下山猛虎,包文通与左不同二人抡动手中大马砍刀,狂吼着杀向“黑手魔”成刚。 张博天一看来了包文通与左不同,心中一喜,道:“这个王八蛋有两下子,我就交给你二人去收拾了!” 于是,张博天丢下成刚,急急地向前面船头找去。 他在找什么? 当然,这事只有他知道。 船上死了近二十人,但张博天却急扑向褚伦的尸体旁,同时他很快地解下褚伦腰上缠的那根十宝彩带。 张博天高举着十宝彩带,迎着江上明月,在“江上庐”这艘大船上面彩灯的照射下,他发出了狂笑。笑声比他不久前所发喊的那声“杀”,还要响,还要亮。 因为,以他想来,原来他的那批宝物,被盗在这“通江堡”,这真是太令人兴奋了。 急速地把那根十宝彩带缚在腰上,张博天精神大振,一抡大马砍刀,狂叫一声:“杀!” 在离他最近的诸葛明与道真子二人,正杀得难解难分呢。突然间,张博天狂吼着杀来。 气漩在头上狂飙般打转,似流星般的冷焰,急闪而下。道真子本能地抽身举剑上撩,却不料张博天下盘暴伸右脚,正踢在道真子的屁股上。 那是可以洞腹裂革的一脚,道真子应声而被踢起一丈有余,就在他几乎岔气而下落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真的该返回道山了。 因为,他人尚未落下,就觉腰腹一凉,张博天的大马砍刀已自下上挥,来了个掏腰斩。当他落在甲板上时候,那不只是肚破肠流,而是成了两半人,血肠狼藉洒落一大片。道真子丢下他的罪恶皮囊,魂灵儿真的是“返璞归真”了。 也就在此时,突然一声狂叫,诸葛明与张博天回头望去,却见欧阳泰等四人,已把吕氏兄弟二人劈砍倒地,四人仍在挥刀,似是要把吕氏兄弟碎尸万段一般。 舱面上,只余下包文通与左不同二人搏杀一个“黑手魔”成刚了。七八个受伤的喽兵,正在包扎伤口。 突然间,又有两个喽兵,架着一个受伤喽兵自舱门中走出来。 一看这情形,张博天左手一挥,道:“杀进去!” 于是,张博天一马当先,冲人大舱中。 “江上庐”的大舱里,原本十分豪华,如今却上了颜色,而且只是一种颜色,一种鲜红的颜色。 大刀寨中,五六十个喽兵,却只见到三十多人在砍杀,张博天一眼认出来,四个持剑大汉,正就是“铁扁担”褚伦的四个卫士。只见四人背对着,守攻有致,互为相应,四周二十多名喽兵,一时间尚无人敢于近身,另外十多人,只在大舱中东摸西找,不知为什么? 张博天不由骂道:“人都被杀死光了,你们四个王八蛋还在作困兽斗!” 一面挥手道:“欧阳泰!你们四个人一人一个!” 众喽兵全退出大舱中,却见另一头目急对张博天道:“寨主!不好了,咱们二三十个兄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全不见了,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诸葛明当即道:“八成中了机关,快找!” 于是,高磊、张博天、诸葛明与几个喽罗,左敲右打,一阵喊叫,但仍然没有回音。 这时候,欧阳泰四人与对方四名持剑大汉,已狂砍狂杀在一起,张博天不由大怒,道:“杀了你们这群王八蛋!” 只见他双手抱刀,一阵狂砍猛劈,生生把四个持剑大汉的手中长剑劈断。 四个大汉一惊,正欲夺门向舱外冲去,欧阳泰四人哪里会放过,手起刀落,生把四人劈死在舱门口。 诸葛明立即招呼欧阳泰令狐平二人快将舱板劈开。 于是,连司马山上官中也全都不由分说,对舱两边的隔舱板加以劈柴般狂劈一通,他们干过阀木工,劈木板是本行。 本来,造一件东西不容易,而毁一件东西,也只是举手之劳,更何况四个大汉一起劈砍。 终于,在两边华丽的隔舱板各被劈开一个大洞,诸葛明当即跳入破洞中查看。 只见沿着舱壁边上,有根巨索,穿过四个滑辘,然后连到了舱顶上面。 诸葛明向下看,却是舱面甲板。 于是,他又急急地走向另一面的破洞中查看,只见与刚才看的一面完全相同。 诸葛明透着不解走出破洞中。 张博天急问道:“怎么样?找到了暗门没有?” 诸葛明在一阵思索后,道:“走,咱们出去看看。” 于是,诸葛明与张博天、高磊三人,又走出大舱房,诸葛明回头对欧阳泰道:“你四个仔细把大船上搜索一遍!” 诸葛明三人一走出舱门口,却不料左不同与包文通二人,还在围着“黑手魔”成刚,猛砍狂杀。 再看“黑手魔”成刚,人已披散头发,双目通红,须发怒张,口中仍不停地哇哇大叫,手中大砍刀,仍然着力挥出而了无惧色。 看着三人围着一个桅杆互相追杀,张博天一声骂道:“好个狂徒!你那些同党全都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你还他娘的死皮赖脸不走!” 张博天大马砍刀一拦,阻住成刚的退路,就在两把刀一阵“噼啪”对砍中,包文通与左不同二人的大砍刀,适时地幻化而出。 “黑手魔”成刚的能耐再大,也绝不是这三个“大刀片”的对手,就在闪动着森冷光芒的三把大砍刀并互砍落中,“黑手魔”成刚的咽喉打结,发出清脆的“咯噔”声,他以绝望而不甘心的目光,像一条砧板上跳动的活鱼,抖动着他的全身,在承受着大砍刀在他那粗壮而又结实的身上狂乱劈砍。 “黑手魔”成刚在一阵乱刀中,眦目欲裂,大毛嘴巴与双目同样怒睁着,甚至手中的钢刀还紧紧地抓着,他那六尺多高的身子,依然站着,仿佛对加在他身上的大砍刀,毫不在乎一般。 甚至左不同一刀切下他的大脑袋,成刚仍然站着不动,正所—谓虎死不倒的样子。 于是,张博天大吼一声,暴伸右足,狠狠地踹在成刚的大腿上。 “叭”的一声!成刚这才倒了下去。 诸葛明招呼高磊道:“快找两个水下功夫好的,摸到船底瞧瞧去!” 高磊立刻高声大叫,找来两个手下人,一根长索缠在腰上,两个喽兵当即跳入水中。 张博天与诸葛明二人对望一眼,却听诸葛明道:“二三十个喽兵中了机关,这对咱们进攻通江堡,可就大为不利了。” 张博天也皱眉道:“说得也是。咱们非快救出这些人来不可。” 诸葛明急得直跺脚道:“只怪当时疏忽,没有高声提醒大家。” 高磊道:“万一这些人已死,或是被机关翻下江中,咱们大刀寨可就大伤元气了。” 张博天道:“我就是担心这些。” 也就在大刀寨的三巨头正感不解的时候,水中的二位,已冒出水面来。 高磊一看,急急把绳子往回收,一边高声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二人喘着大气往船上爬,其中一个道:“回寨主的话,底下面有个大木箱子,总有那么三四丈长宽。” 诸葛明一听,大叫一声“不好了”,人也急急向舱中冲去,一面又叫道:“快!快把舱板掀开!” 就在那间大舱内,板上铺着厚厚的蒙古毛毡有段裂缝。 诸葛明当即又道:“小心点!破开两块地板看着。” 如今大厅上,全都听诸葛明的指示行动,连张博天也只有看着了。 于是,在一阵“叮咚”声中,正中的地板,被劈开两块来,立刻间,很深很深的下面,有了人声。 那是一种无奈的“呜呜”声。 诸葛明立刻叫掌灯来。 于是,一个喽兵,以绳索栓了一只灯笼,慢慢地自破地板处放了下去。 一丈,两丈,直到三丈多处,才看到波波的水纹中,一层人头在蠕动。 细看之下,正就是大刀寨的一众喽兵。 原来当外面搏杀正趋激烈的时候,爬上来的一众喽兵,一哄而拥杀过去,于是,舱面上二十多名“通江堡”的堡丁与船上人员,一部分逃入舱内。 一众喽兵,挥刀冲入舱中,却不料地板一翻,原来厚厚的地板上铺的毛毡,竟然随着一大块地板,翻转过去。于是一下子,这冲进来的二十多名喽兵,全翻入一个大木柜中…… 随即,大厅上的地板又复了原位。只是不久以后,再由外面冲杀而入的,却是在通江堡的人被赶杀入这舱中,大刀寨的人紧跟着扑进来,这才未再中机关。 然而,机关是如何发动的? 诸葛明看着水底大木箱中的二十多名喽兵,正在拼命挣扎,只有人头浮在水面,再也顾不得寻找机关,立刻着人放入船上软梯,先把下面的人全救上来再说。 所幸这是在大热天,正好叫这些人冲个凉,如果换在冬天,怕不早已把这些人全都冻僵才怪呢。 由于是突然下翻,有几个人竟被自己人的刀误伤。 于是,十多个受伤的人,急急包扎伤势。大刀寨死了五个人,其中两人是被铁扁担砸死的。 张博天把大伙全集合在那间原来美仑美奂、富丽堂皇,而今已是破落不整的大厅上,并着人把几个女的带来。 七八个美女,早已惊吓得瑟瑟发抖,面无人色。 张博天一指这些女的,高声道:“先把她们送上方木船上,等咱们杀向通江堡的时候,再把她们放掉。” 立刻有喽兵走来,把这八名女子带出大厅而去。 突然间,张博天哈哈大笑道:“再走一步,咱们就是多走那么一步,每个人全都成了百万富翁了!” 大厅上鸦雀无声,张博天极为得意地又道:“这一步,就是踏向通江堡的那一大步!” 一面,张博天举起那根十彩宝带,道:“你们看这根彩带,它可是大王的蟒带,这上面十颗宝石中间,镶着金片,明显得少了一片!”张博天把那根十宝彩带举得很高,附近的人全看到彩带上是少了一片金色花片,牡丹形的。 于是,张博天伸手入怀里,缓缓取出一个黄澄澄的金片子,那是一个牡丹圆案的金片子。 张博天把它往带上的空位一放,还真的恰到好处而显得那条“十宝彩带”更完整更好看。 当然,这证明张博天并未愚弄大伙,果然真的是找寻失去的大批宝藏。 张博天开始激动地道:“想不到朝阳峰洞中的宝物,却在这通江堡出现,咱们还有什么疑惑的?” 诸葛明当即道:“对!大伙为的就是今天,咱们打铁趁热,这就杀上通江堡去!” “对!咱们干了!”整个舱中,全都高声应着。 于是,诸葛明立刻叫各头目,把所有的人全都集合在一起,他数一数,除了五个死的,五个重伤的喽兵以外,尚有六十八人。 诸葛明与张博天等几个人一商量,觉得以奇袭方式,应该可以攻进通江堡。 于是,立刻着人在这大船上寻找吃的,准备三更造饭,五更攻击。在一个更次的歇息中,养足精神,准备再一次的搏杀。 当然,诸葛明心里明白,“江上庐”大船上,全是“铁扁担”褚伦的精锐人物,通江堡如今该是兵多将少的时候,只要冲杀进去,不怕通江堡不破。 张博天的心情是兴奋地,他小心地把十宝彩带缠在腰上,一面对高磊道:“二寨主,等咱把宝物寻到以后,就装在这条船上,开回朝阳峰最近的江面去,然后再把宝物搬回山寨,到了那个时候,这条船算是你的了。” 高磊一听,笑道:“我的寨主爷,这条船死了那么多人,怕没人敢要了。” 哈哈一笑,左不同道:“你们没人要左不同要,他娘的要真是闹鬼,看我这‘阴司判’怎么收拾他们吧!” 张博天相当高兴,对高磊道:“扯帆!咱们这就开往通江堡。” 于是,高磊招呼他那十个手下,立刻起锚拉帆,高磊亲自掌舵,朝着老河口对岸的南面,通江堡前的大河道中驰去。 第十七章 金钱美色 且说“铁扁担”褚伦太太就在这后堂屋的华丽卧房地道口,与大刀寨的几个杀人狂舌战,似乎把老命也豁上了。因为她想到,这帮山贼能冲杀到通江堡来,必然自己的丈夫褚伦已凶多吉少,否则怎能容这帮匪徒张狂。 诸葛明为了尽早撤离这通江堡,更不愿见一众妇孺被杀,当即对褚夫人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在下保证不杀堡中妇孺。你快把通江堡的宝库地点说出来,也好让我们搜查。” 冷冷一笑,褚夫人道:“一个杀人抢劫的盗匪,竟然也说出了‘保证’二字,岂非可笑!” 张博天已不耐烦,厉喝道:“老乞婆,你不信也得信,惹火了张某人,杀你们一个鸡犬不留!” 褚夫人灰发怒张,脸上肌肉颤动,双手紧抓铁拐。她正准备反唇相讥的时候,由地道中却走出一位少妇,只见她一冲上地道口,立即扶住褚夫人,一面急急道:“婆婆,事到如今,咱们又有什么说?让她们去看去搜,反正咱们又没有他们的失宝,又有何惧?” 褚夫人一蹾铁拐,狠声道:“叫他们全上来吧!” 于是,地道内缓缓走出一群妇女小孩子,总也有二十多个。 其中两个少妇怀中,尚抱着不满一岁的幼儿。 这些人径直走出地道,看到五个手中挥着血刀的毛头大汉,尤其左不同的那副判官样,全都不敢正视。 褚葛明立刻对那少妇道:“叫她们不用怕,就在正屋候着。” 张博天喝问道:“通江堡的金库在什么地方?” 褚夫人怒道:“就在这下面,你们自己去看去搜吧!” 诸葛明对那少妇道:“就烦夫人带路吧。” 少妇面无表情,缓缓领着众人往地道下面走去。 诸葛明对左不同道:“左兄就在上面守着。” 张博天早跟着少妇走人地道中…… 诸葛明、包文通与高磊三人,也跟在后面,急急赶去。 地道的壁上,正燃着琉璃灯,每三丈远就有一盏,这地道全是青石铺地,青砖为壁,通风好,洞内又干燥,望到洞底,至少有十丈那么深,看上去这个地洞至少有两丈高三丈宽,一排放了些桌椅。 那少妇领着张博天等四人,来到左洞中间,看上去并未有任何宝物金银在。 就在几人正自疑惑的时候,就见那少妇在壁边的一块青砖上一推,立刻间,青石壁在“咔咔”移动,渐渐露出一个门来,一个足够两人进出的石门。 张博天往里面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骂这“铁扁担”褚伦,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这么一大堆金砖还不满足,竟然还要谋得非份之宝。 诸葛明让少妇带路,五人进入褚伦的这间巨大的宝库中,高磊与包文通全看傻了。 如果打造几个金人的话,这宝库中的黄金足够打造个十个八个还有余!另外在进门处,十几只钢条木箱中,全放的银锭,那更是不计其数。 在一个红木架子上,放了两只紫檀木箱子。张博天立即抱了下来,打开一看,全都是各种宝器饰物,各色宝石,翠玉玛瑙,有几颗闪闪的夜明珠,最惹人眼。 张博天一打眼色,诸葛明立刻会意,当即对少妇道:“还有其他藏宝地方吗?” 那少妇正色道:“只有这儿才是我家藏宝地方,你们找到失宝没有?” 诸葛明一笑,道:“我们确实没有找到。” 少妇不客气地道:“那就请各位离开吧!” 哈哈一笑,张博天道:“咱们上去说吧。” 一面,张博天对高磊与包文通道:“你二人各扛一个。” 少妇冷冷地道:“还是露出原形了。” 诸葛明一面往外走,一边冷然地道:“通江堡杀死杀伤许多大刀寨的兄弟,俺们没有下令把你们这宝库搬空,你们应该谢天了!通江堡联络黑道,每年都要做一次伤天害理的事,大刀寨的兄弟放过了通江堡的妇孺,你们更该谢天谢地!如果还为这两箱东西唠叨,那可是真的在自取灭亡了!” 狠狠地白了诸葛明一眼,少妇不再多说了,她知道一个被人捏住脖子的人,只有听命的份了。 几人走出地道,全都到了正屋,一群仆妇孩子,全围在褚夫人四周,一个个面露惊恐。 褚夫人一看两只大宝箱被人扛出地道,不由大怒,却及时地被地道中走出的少妇拦住了。 “宝物多了,不一定就是福,婆婆,让他们拿去吧!” 褚夫人铁拐一踬骂道:“你们这些杀胚,找到你们的宝物了吗?” 张博天戟指夫人喝骂道:“老乞婆!你以为大刀寨是一般流寇?如果是的活,你们早已没命了!那一地窖的藏金,还会一分不少地给你们留着?你做梦吧!” 人一面说着,大马砍刀往地上一插,“哗”的一声,石砖铺的地,竟然被他插入三寸,大马砍刀颤抖着刀身。 张博天双手解开缠在腰带上的“十宝彩带”,双手托着,喝问褚夫人道:“如果褚伦没有盗取我们的宝物,那你该告诉我,他怎么会有这条十宝彩带?” 他逼近褚夫人跟前,又低沉地道:“让张某人再告诉你,当年大王李自成的玉带,正就是这‘十宝彩带’,而我……我就是大王手下大将,人称‘阎王刀声’张博天!” 猛扭头,指着那两箱扛出地道的宝物,又道:“扛走你们两箱珠宝,等你拿我的失宝来交换!” 褚夫人一听,原来面前这个白净微胖,浓眉大眼汉,竟然就是当年跟杀人如麻的流寇“阎王刀声”。想起当年,再看他现在,似乎已改变不少,自己不能不说尚有一丝幸运。 心念及此,她指着那条托在张博天手中的“十宝彩带”,既惊且怒地道:“想不到这条‘十宝彩带’,竟然给通江堡带来这么大的灾难!只可惜这条‘十宝彩带’,并非我通江堡之物。” 张博天与诸葛明等人,全都一愣。张博天更是大怒,以为这老太婆在狡辩,不由骂道:“放屁!这明明在褚伦身上取下来的,你还敢狡辩?” 褚夫人气得在发抖。一旁的少妇当即道:“那确实不是我们通江堡的东西。” 她喘口气,缓缓地道:“大约半年前,我记得那天下的雪很大,正午时分,老河口来了一艘大船。那是一条有如江上皇宫的大船,它美丽而豪华,气象万千,比我们通江堡的‘江上庐’,不知要高贵多少倍。我丈夫褚伟岳,特地回堡里把我公公请去,就在那艘大船上,我公公以万两黄金,赎得这条‘十宝彩带’。最近听说那大船又将到老河口来,所以我公公特意准备十万两黄金,准备再买一顶珠冠,我似乎听说珠冠上有颗龙眼,在灯光下能发出万道霞彩。” 张博天直不楞登地望着诸葛明,傻兮兮地道:“大军师,如之将何?” 诸葛明叹道:“只怕已把蛇惊走了呀。” 张博天一急,道:“咱们快收兵!”说罢,当即往屋外走去。 突然,诸葛明指着褚夫人道:“你媳妇说的,正是我们失的宝物,如果那大船上的人来联络,你最好找人连夜赶往景阳镇,找悦来客店的王掌柜,等我们寻回失宝,你的这两箱宝物,我们会马上送还。” 看样子也只有如此了,因为褚夫人已看得出来,这帮“找宝”的流寇,可能真的在寻宝。 当张博天等人全部退出褚伦巨宅以后,发觉大刀寨的众喽兵全都在巨宅前面的大空场上持刀戒备着。 诸葛明当即高声道:“大伙退回船上去!” 六十名喽兵,井然有序地朝着通江堡外退出,而堡里的大火,也慢慢地熄了,高磊着人找到了那辆双白马篷车,把两箱珠宝放上去,张博天等五人,全都乘车直奔大船。 一众人等上了大船,当即将船离岸,直放汉江。 张博天就在褚伦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直拿拳头砸那张长桌子,四周坐的诸葛明、左不同、包文通、高磊,全都在唉声叹气。 诸葛明无奈地道:“失宝未获,汉江刀声何时停!” 包文通道:“他娘的!想不到失宝还在另一艘大船上,这又会是谁呢?” 张博天忿忿然道:“你们想想,单就一顶珠冠,就值十万两黄金,那几箱宝物,共值多少,可想而知了!” 左不同道:“咱们就在这儿等,早晚会等到的。” 诸葛明道:“不可!而且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老河口。” 左不同道:“为什么?” 诸葛明道:“老河口是个水旱码头大地方,咱们在这儿已经杀了不少人,往南水路几百里处,那可是汉口,如果来了官家,咱们还是难与相抗的。” 张博天道:“以你又该如何?” 诸葛明道:“咱们先回朝阳峰,整顿兵马,再招一批人,至少再有个百来人,下回咱们再来。兵多将广,可不愁一举得手。” 微微一顿,面含微笑,又道:“咱们在此广放眼线,只要探出那艘大船行踪,立刻传报回寨,到时候就不怕对方逃跑了。” 张博天微点着头道:“行是行,不过好像咱们听说那船不是在三两天内就会来到吗?” 哈哈一笑,诸葛明道:“经过咱们昨夜一闹,说不定那条大船就不会再来这老河口了!” 高磊急问:“为什么?” 诸葛明嘴一咧道:“能拥有那么一艘大船,必也有三几艘小型快船,如果我是大船主人,必然会在大船将去的地方,事先派出小船探路,只等一切平安,才放大船过来。” 一面看看这破舱房,又道:“咱们昨晚一场斗,绝难逃敌人眼线,为了给敌人一个定心丸,咱们一入汉江,立刻直驶上游,也许会骗过去。” 张博天一拍巴掌,道:“对!说得是有道理。” 一面对高磊道:“二寨主,快去看看人都折回来没有?咱们得马上放船入江去。” 高磊当即起身,走出大舱。 于是,“江上庐”大船,就在高磊的掌舵下,在十名经验丰富的高磊亲兵拉帆中,缓缓驶入汉江。大船的后面,拖着高磊的大方木船。而木船上,七八个原来在“江上庐”上面服务的女子,正可怜兮兮地萎缩在方木船的矮而宽的大舱中。 直到正午时分,大船在高磊的驾驶中,已驶出老河口五十里外。诸葛明把方木船上的七八个女子,召到了“江上庐”上面。 诸葛明面对这八名女子,含笑每人塞了十两银子,缓声道:“等把你们送上岸,雇辆车回老河口去。不过有件事,我得请你们帮忙。” 几个女的直点头,心想,只要不杀头,脱裤子也愿意。 诸葛明一笑,道:“替我注意一艘大船行踪,那是一艘像水上宫殿的大船,比这‘江上庐’还要大而华丽的大船。” 当即有个女的道:“大王说的这条船,半年前我们全见过。” 诸葛明道:“见过最好。你们只注意它的行踪,一有消息,立刻告诉老河口‘广来大饭店’的掌柜。” 八个女子齐齐点着头。 于是,“江上??”停了下来。 放下一只小船,送走了八个女子。 同时间,也送走了诸葛明。 只是,诸葛明在临走的时候,特别把包文通也带下船。临走他对张博天道:“设法尽快招兵买马,约莫着没有个一两百人,就无法对付当前这个大敌。” 于是,“江上庐”又拖着方木船,朝汉江上游驶去。 而诸葛明在走到岸上以后,领着八个女子,在包文通的指认下,来到沿江边的一个小镇,立刻雇用一辆大篷车,把八个女子送走。 包文通望着远去的马车,不由摇头道:“真可惜!” 诸葛明道:“可惜?你在打她们的主意?” 包文通一摸胸毛,咧嘴笑道:“食也!命也!色也!性也!难道大军师不……” 诸葛明一笑,道:“如今咱们一定要有自知之明,因为咱们这不是杀人放火的强盗,更不是当年流寇,就算是搏杀拼斗,也得师出有名。” 哈哈一笑,又道:“等咱们这码子事一了,你姓包只要有能耐,十个八个可人儿,随你去讨,岂不令人更销魂舒坦。何必现在你给她们来个霸王硬上弓。” 一巴掌拍在毛森森的大头上,包文通笑道:“说的也是,想想这一天也快到了。” 就在这小镇上,二人又买了两匹马代步。包文通还挑个黑不溜的乌骓马,说是有当年霸王的威风样。 二人出了饭店,包文通问道:“咱们如今要往哪儿去?” “老河口。” 诸葛明一说,包文通一惊。 “咱们这时候回老河口干啥?” 诸葛明道:“守着江边看看那艘大船来了没有。” 包文通不解地又问道:“如果那大船来了呢?” 诸葛明道:“那就靠咱们两个了。” 包文通一怔,道:“军师,你没有糊涂吧。在大船上的时候,你还口口声声叫寨主招兵买马,如今咱们两个人,会有个屁用。” 诸葛明一笑,道:“全靠临场经验,再配以腹内机关。” 包文通道:“好吧!你大军师不怕,我包二爷还怕他个鸟!” 于是,诸葛明扬鞭一挥,包文通急忙纵马追去,二人直朝老河口而去。 不过这一次诸葛明并未去老河口南面近江边的广来大饭店,而是找了一家北面的小客店住下,因为他似乎曾听说广来大饭店是通江堡褚家开的,如今褚伦已死,通江堡一夜之间全变了样,如果这时候到广来大饭店,就算桌上摆上满汉全席,也恐怕吃得不自在而心惊肉跳。 诸葛明与包文通住到了老河口北面的“老苟饭店”。当天晚上,二人还真的吃了一顿美味可口又实惠的晚饭。只因为这“老苟饭店”,是老河口唯一的一家以面食为主的饭店,专卖给由陕西河南两省下江的客商,所作面食特别地道,主要的小笼蒸包,一共四季三色,每一季皆自不同,但仍然有三种肉馅,有地上走的猪牛羊肉馅,河里游的鱼虾鲜肉馅,素的则是粉丝豆腐黑芝麻馅,肉色豆腐皮与二斤重的大菜心馅,大多是出家人吃的。 吃这“老苟饭店”的小笼包,喝起酒来不用叫菜,酒足的时候,肚皮也饱了。因为边喝着酒边吃着小笼包,自是另有一番味道。 诸葛明与包文通二人,吃完就睡,因为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任谁全得要歇上一歇。 二更天刚过不久,诸葛明睁开眼来,他推醒包文通,轻声道:“包兄,你歇着,我得出去瞧瞧。” 包文通道:“睡吧,赶着天明还要办事呢。” 诸葛明道:“我在奇怪,咱们在通江堡既杀人又放火,那通江堡不过是隔着江距这老河口十来里,怎么这儿一点动静全没有?” 包文通一皱眉,道:“你说的有道理,是该去探听一下。” “你睡吧。顶多一个更次,我就会回来。” 诸葛明走出“老苟饭店”,溜达着出了老河口街市,朝着江边寻去。 江上月明依旧,看上去与昨晚没有分别,樯林泊岸,似乎也比昨晚少了许多,仅只码头边上靠了不到十艘三桅帆船,江中也只抛锚泊了几艘渔船而已。 老河口靠南的几家骡车店与骆驼栈房,似乎也是空荡荡的样子。 但是,诸葛明却并未找到他要找的人,不免心中有些担忧起。 于是他决心闯一闯广来大饭店,如果传说是实,何妨再整一整这广来大饭店? 第十八章 三方借兵 诸葛明把王来凤扶上马,并一再嘱咐道:“千万记住,两日后的天黑时分,大王庄的人要在白河的江面上,准备观看一场夺宝大战!” 于是,王来凤策马疾驰而去!她是带着一股甜蜜的心情折回大王庄的,这与她来的时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心情。 王来凤走得很快,她一出老河口市镇,立即策马疾驰,因为,单就由石泉镇沿汉江而下直到白河,就要一天多的时间,只要自己在路上随便一耽搁,就什么都全完了。 送走了王来凤,诸葛明急急赶到江边,不远就见方老丈正在仰首翘脚地朝着这儿望。 诸葛明一招手,人也快步来到方老丈身前。 “上船吧!” 跟着诸葛明来到小船上,就在后船尾搭起的凉席棚下面舱板上,方圆圆已把茶沏好。 诸葛明点点头一笑,道:“谢谢你啦!” 方圆圆嫩脸一低,娇笑道:“诸葛明先生,请喝茶!” 方老丈与诸葛明二人一坐下来,就听方老丈道:“你看到下游的那条船了吧?” 诸葛明在江上帆影交错中,看到一艘巨舟。看样子,恐怕要在五里之外的江面上。 诸葛明一皱眉,道:“真是出人意料,竟然只隔一日他就来了。” 一面又自言自语地道:“这可以证明一件事,通江堡前晚出事,这条大船上面的人绝对不知道,否则,他还会来吗?” 方老丈问道:“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诸葛明道:“这样吧,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咱们再摇过去看看这条船是个什么光景。” 诸葛明说完,立刻跳下岸,很快又回到了广来大饭店里。他找来了掌柜的,问道:“半个时辰内,做出两桌上等的酒席,酒要陈年老酒,要快一点,我在此候着。” 广来大饭店的掌柜,立刻吩咐厨上,全体动员起来。 诸葛明要了一张大红帖,自己就在上面大笔一挥。 于是,诸葛明不由得哈哈笑了。 只听他自言自语道:“应该是可以吧。” 相当的紧凑,半个时辰刚到,一连的五个小二,一个挑酒,四个挑菜,跟在诸葛明的身后,来到江边。 四担佳馔,一担酒,全上了船。诸葛明只留两个小二陪在小船上,其余三人又折回饭店。 于是,方老丈摇着小船,朝着五六里外的那艘豪华大船上摇去…… 汉江的水才由红转清,如今似乎又要变色了,变成似有着呜咽的红色。而红色是血啊! 方老丈把诸葛明与两个小二,自江上的来往大船中间,摇向了那艘越来越觉巨大、愈近愈看它华丽的江上巨舟,诸葛明不由得不惊叹有声…… 看不见红墙与绿瓦,然而,沿着大船的两舷,看上去足有两层楼房高的三十丈长的舱面上,朱红漆依旧把个四周粉饰得色彩夺目,就在一方方的玻璃大窗四边,金黄色彩陪衬中,各种雕刻图案,叫人倍感眼花缭乱而又目不暇接。 就在这长方形的平顶四周,还有五尺宽的廊椽,三尺宽的玻璃珠穗彩色宫灯,每一根横梁柱头上,各悬挂了一盏,更显得气象万千。 大船正中的摇橹洞,一边足有十二个,两边自然也有二十四个,加上前后两根巨型帆桅,不难看出这艘船在行驶中,速度一定相当得快。 方老丈的小船尚未接近大船边,就见船上有个穿红色背心的大汉,高声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诸葛明回道:“我是通江堡的,有事特来转报。” 于是,就在小船即将驶近的时候,就见大船上面,突然伸出一根头上带钩的长竹竿,牢牢地把小船拉靠在船的一边。一个小二,把船上的绳索抛向大船。 于是,就见自大船的舱中,走出一个相貌威猛的大汉,大敞步走到了船边上。 诸葛明攀上了大船,抱拳对那大汉一礼,道:“请通报一声,通江堡的信使,有要事求见!” 只听大汉道:“我们也才刚由汉口赶到,正准备吃饭。有事且在此候着,等我们主人吃完饭再说。” 微微一笑,诸葛明道:“那敢情好。我们堡主在临行时,特别订了两桌酒席,说是谢罪的,眼下我已带来了。” 诸葛明一说完,立刻叫两个小二把小船上的酒菜,全搬到大船上来。 却听那大汉一摸嘴巴,微笑道:“那好!我就去替你转报一声。” 大汉正要转身,诸葛明急着又道:“兄台慢走!” 大汉一愣,扭头问道:“还有事?” 诸葛明一笑,随手在怀里一摸,拿出那张红帖,一面双手往大汉手中一递,一面道:“这是我们堡主的亲笔字条,烦兄台代呈你们主人。” 大汉面无表情地接过红帖,转身进舱内。 诸葛明这时候才把这艘巨舟看了个仔细。心想,这哪会是条船,简直就是谁家把厅堂搬在这大船上一般,也许一些人去吃饭了吧,所以舱面的廊下看不到太多的人在,也只是船头与船尾各有五名持刀大汉来回地梭巡而已。 没多久,传报的大汉微笑着走出来。 诸葛明迎上前去,大汉道:“酒席我们收下,你随我进去。” 一面手指着两个小二道:“你们在小船上候着去吧。” 于是,沿着右舷长廊走到船尾,诸葛明这才把入口地方看了个清楚…… 只见有两根盘龙巨柱,柱中间分上下两层,如果要登上层,就得顺着两边登上五层梯子,如果是下层,又由正面向下走五层梯子。 只是这下层的隔间已隔得相当明显,那是住的地方,而上层,却被收拾得像个大客厅。 诸葛明被带到上层来,绕过一个挡门屏风。诸葛明不由一惊,只见足有四丈宽十丈长的这一层里面,靠两边摆放着湘潇座垫紫檀木罗圈大椅,正中靠里面,摆着的全是绿玉面大桌子,厅上原本铺着厚毡,但却又在中央,铺了一张大虎皮,大虎皮的后面,更铺着两张小虎皮,每个虎皮的头,正昂首向外,眦牙咧嘴。 这时候,正是午时,但这间大厅顶上,却在一闪一闪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发光。 大厅两边,正各有五名彪形大汉,一个个臂粗腰圆,双目如电,死死地盯着走进来的诸葛明。 诸葛明才一进入这上层大厅,就听一个浓重的声音。不知发自何处,但却十分清楚地道:“你们堡主也太没有耐心了,老夫不过晚到一日,他就西去安康。” 诸葛明朝空一抱拳,笑道:“我家堡主确有要事,所以特命小的在此恭候大驾。堡主的意思,汉江风光奇佳,请你们移驾白河江面,两日后的晚上,通江堡的‘江上庐’大船,就会在白河停留的。” 诸葛明一顿,似是有些讪讪地又道:“我们堡主已备下十万两黄金,希望大家出自诚意。” 冷然哼了一声,那声音又传出来,道:“老子若无诚意,岂会老远地由汉口赶来?” 诸葛明道:“话不是这么说,上一回我们堡主花一万两黄金买的‘十宝彩带’,上面就少了一个金片。” 哈哈一笑,只听那粗重的声音又道:“天底下谁都知道,买宝买真,只要褚伦买的是真品,就算少一个金片,又有什么关系?” “瑕疵一有,价值就会大不相同了。” “好吧!等这次在生意成交以后,俺就再设法补偿他。” 诸葛明一抱拳,道:“那就多谢了!” 也就在这时候,只见那个通报的大汉当门一站,向内禀道:“启禀大爷,酒席已摆好。” 又听那粗重的声音道:“你回去吧。吃过饭我们就把船开往白河江面去。” 一顿之后,又道:“赏他二十两银子,送他下船。” 诸葛明当即又高声道:“在下谢赏!”说完当即随那大汉,走下船去。 小船在方老丈的摇橹下,离开了大船,诸葛明深长地透了一口大气。 “你看到那人了?”方老丈问。 诸葛明摇着头道:“没有,我也只听到声音,如果从声音上判断,那人应该有五十多岁年龄。” 小船把诸葛明与两个小二送到岸上,诸葛明随手掏出十两银子,每个小二一锭,一面道:“你们这两张嘴巴可要闭紧。” 两个小二大喜过望,一面笑道:“客官爷,就算有人伸手在我二人喉管里掏,也掏不出一个字来!” “那就好,快回去替我备好马,五斤酱牛肉,再加一袋酒,我要马上离开一阵子。” 两个小二立即朝着广来大饭店走去。 诸葛明这才笑道:“时间紧迫,我得连夜往西赶,顺当的话,咱们再过个几天,就会碰面,诸葛明希望到时候能天下太平。” 方老丈一笑,问道:“可是要去找上午时候的那位姑娘?” 诸葛明一笑,道:“大王庄的大小姐,我怕高攀不上。” 看了一眼方圆圆,只见她正低下了头,那是一种相当惹人怜的表情。女人若具备那种表情,男人是很难不被溶化了的。 于是,诸葛明无奈地一笑,道:“贤父女保重,我这就上路了。” 方圆圆的妙目,突然精光连闪,嘴巴微启…… 那是想说话的样子,但对诸葛明而言,方圆圆的表情比之她开口说话,还叫他心动。他不由深深地看了方圆圆一眼,这才一咬牙走向镇上而去。 诸葛明来到老河口的广来大饭店,收拾妥当,立刻骑马沿着汉江沿岸,连夜纵马疾驰。 这时候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如何去说动安康的白家堡,让他们能多少出点力。因为诸葛明看得出来,那艘神秘豪华大船上,自守卫到神秘人物,全都是具有一身武功的人。 要应付这些一身武功的人,那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像江海的浪涌,更像是一阵风,诸葛明连夜顺汉江往西赶,弯弯曲曲何止四百里,直到第二天天将正午的时候,总算是赶到了安康的白家堡地面上。 诸葛明有些刘备过江战战兢兢的味道,然而,如果他不冒死前往游说,那么,未来一战,胜负实难决定谁属。 当火毒的太阳,自头顶照下来的时候,诸葛明已来到通往白家堡的那个长斜坡上,坡西面宏伟的城堡,就矗立在那儿。那灰黑色的堡墙,高高地傲视着五六里外的汉江,那条通往汉江的河,依旧是悠悠地游过白家堡而朝着汉江流去…… 穿过像山沟般的宽马路,登上了山坡,诸葛明来到了白家堡的青石牌坊下面。四座石狮子,雄峙地蹲在牌坊下面,拱托着牌坊上的“白家堡”三个金字。 抬头看,四五丈高的堡门楼子,就在宽道尽头。 诸葛明不由露齿一笑,一挟马腹,立刻朝堡门驰去。 正午刚到,但堡门楼地方风大凉快,又见那几个老人在闲嗑牙,除了说古论今之外,还提及两月前白家堡遭受的那次无妄之灾。 当诸葛明来到白家堡的门楼下的时候,他已能顺着那条小街,看到白慕堂的那所深宅巨院。 此时,自门楼下来一个堡丁,就中一站,拦住诸葛明的去路。但他再仔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立刻叫道:“你不就是那批山寇吗?怎么又来我们白家堡?” 那堡丁一说,几个纳凉的老人,扭着屁股,一??闯进城堡,一个个脸全吓白了。 微微一笑,诸葛明欠身道:“烦劳通禀一声,大刀寨诸葛明有要事求见白堡主。” 那堡丁似是并不怕诸葛明,只见他戟指诸葛明,冷冷道:“朋友,回头吧!你这是黄鼠狼向鸡拜年,没安好心。” 诸葛明一笑,道:“回头可以,如果将来白家堡出了翻天大事,可就不能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啊!” 诸葛明一面缓缓地在调转马头,一面自言自语地道:“好人难做啊。” 诸葛明尚未走出两丈远,突听那堡丁高声道:“你等等!” 诸葛明一笑,马身不转,只扭回头道:“你可是想通了?” “好吧!你就在这儿等着,我找人去替你通报一声。至于我们堡主见不见你,我可就不清楚了。” 诸葛明边把马身调转边又道:“最好快一点,我还有要事待办呢。” 也就在这时候,早由小街里面走出四五个手持长矛的壮汉, 一下子把诸葛明围了起来。 其中一个戟指诸葛明骂道:“龟儿子!上回就是你假扮算命,摸进我们白家堡来。如今竟敢一个人直闯而来,真没有把我们白家堡放在眼里不成?” 诸葛明面带微笑,双手扶在鞍桥上,笔直地坐在马鞍上,一面看着这几人道:“各位还是省省劲吧!大刀寨并非山寇,更非土匪,否则上次那场搏斗,白家堡早完了,你们各位,也早就不在这个花花世界上了!” 诸葛明说得一点不假,三月底的那场仗,白家堡确实没有死人,大刀寨更没有洗劫白家堡。 几个围住诸葛明的壮汉,彼此望了一眼,其中一个问道:“上次你们硬借我们堡主两万两银子,看样子是不是花光了,你们又要来打主意了?” 诸葛明哈哈一笑道:“拧了!这回不但不是来借银,相反的,是来偿还两万两银子的!” 几个壮汉一听,还真的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候,堡丁已由里面跑出来,道:“你请进吧!堡主在候教呢!” 诸葛明一笑,几个围的人也让出路来…… 诸葛明放马缓缓朝着对面那栋巨宅驰去。小街道两旁边,早有许多人在廊前站着,看来至少有一百多人,男女老幼全有。他们一个个丢下刚刚端起的饭碗,全挤到外面看这个大刀寨的人。 只是谁也不会相信,诸葛明这副模样,会是个杀人放火的大山贼。 诸葛明不由暗忖,自己究竟是什么角色?如果两边的人这时候鼓鼓掌,面带笑容,那该是个什么场面?可惜这些人既不鼓掌,也没有笑,就算自己想对他们笑一笑,也无从笑得出来,更何况他们并不真的知道自己是谁? 除了马蹄声外,就只有偶尔的一下咳嗽声。诸葛明缓缓到了红墙前,青石阶边,就见白中天站在大红木门口,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诸葛明这才翻身下马,白中天当头就问道:“请问贵姓?” 诸葛明把马缰挽在桩上,道:“在下诸葛明。” 哈哈一笑,白中天道:“大刀寨的军师,快请进!” 诸葛明对于白中天的这种转变,大惑不解,就连跟来的几名持矛挥刀壮汉,也觉着奇怪。 就在白中天的礼让下,诸葛明来到白慕堂的大厅上。那座气派万千、庄严而宁静的大厅上,白慕堂夫妇二人和女儿白如玉及儿子全在大厅上。 第十九章 群龙相争 汉江的水声。 汉江沿岸的马蹄声。 于是,二者汇聚成“汉江刀声”。 来自岸上的,有两堡一庄的人马…… 白家堡上午时分,就由白家堡堡主、“大刀药王”白慕堂亲自率同白中天与白天虹两个儿子,以及三名白家堡武士在过午不久,赶到了安康镇。另外白家堡还出动两艘三桅大船,停在安康镇附近的江面上,就等白堡主登船了。 另外一批,却是大王庄的人。他们在大王庄庄主“劈雷刀”王大寿的率领下,一众人包括了王大寿的的儿子“追云太保”王克飞、总管王元霸,与大王庄的五名武士,还有女儿王来凤是因为诸葛明的关系,一直吵着要来,终于也跟着来了。 最后一批赶到的,正就是来自西乡飞云堡的巴耀东七人。他们在诸葛明的引导下,先到了白河镇的西街一家大客栈中,那个巨大招牌上写着“高升客栈。” 一行八人,在诸葛明的安排下,先找房间歇着。 诸葛明笑对巴耀东道:“堡主,你们七位且先歇着,我还得去找找看大王庄的人到了没有。如今距离天黑,约莫着尚有大半个时辰,这几百里跑下来,人困马乏,说不定二更不到,又得要动力使力,不先喘喘气,凭谁也不能上阵。” 巴耀东道:“说的也是,那就辛苦你了。” 诸葛明一抱拳道:“指望着事情顺当,大伙平安来,愉快地回去,就什么也都好了。” 于是,诸葛明走出了高升客栈。 他心里早就在想,自己如今可是标准的三重身份,弄个不好,鸡蛋也会变成石头,全砸到自己身上来。 在大刀寨,自己是军师,连张博天那个有杀人狂的大流寇,也尊敬自己三分。 然而,在白家堡,自己又是山大王,一个道道地地的强盗! 当然,飞云堡与大王庄两方面,都认定自己是大王庄的武师,厚颜地说,算是大王庄大小姐王来凤的心上人。 如今这三方面一搅和,自己也有些认不清自己是老几了。 诸葛明一想及此,不由得谨慎起来…… 走在白河镇的街市上,朝着前面走,丹凤眼却忙呼着东瞟西望,转过弯角,朝北望去,汉江的水流就可以看个一清二楚的。 诸葛明快步走到距离河岸不远的柳林下面,正碰到几个船上的伙计,扛着渔网、渔叉、船槁,朝镇上走去。 诸葛明放眼望去,就在距离白河镇下游偏东的江面上,正有一艘如同水上宫舫的大船,抛锚泊在那儿…… 于是,他咧嘴笑了。 那种胸中起伏不定,脸上又抹不掉的得意样子,几乎叫诸葛明笑出声来。 于是,就见他一扭头,又折回白河镇。 也真是巧,诸葛明才走人白河镇,迎面就遇了白家堡的大公子白中天。 打了个哈哈,诸葛明对白中天一抱拳,道:“大公子也已赶到了,白老前辈呢?” 白中天一笑,道:“诸葛军师,你尽管放心,家父已经来了,就在镇西头的那家‘高升客店’里落脚,正派我出来找你呢。” 诸葛明一听,心中直叫,我的妈! 但他反应极快,当即又是一笑,拉住白中天问道:“白家堡有没有船,在这白河镇的江面上?” 白中天一看诸葛明神秘的样子,不由一怔,问道:“什么事?我们就是乘船下来的。” 诸葛明道:“白大公子,你该到江边去瞧瞧,就在下游三里多一点的江面上,正有一艘巨型豪华宫舫停在那儿,大刀寨的船,只等天一黑,就会开过去了。” 一面紧张地望望天色,又道:“时辰快到了,你们还是早点上船,怎么还能在客店里安享酒菜香味呢?” 白中天又一怔,道:“那么咱们快去高升客栈,好叫家父快点上船!” 诸葛明道:“这还用得了我陪大公子吗?” 诸葛明一拉白中天,凑着白中天的耳根又道:“我们大刀寨的船,正就是老河口通江堡的那艘叫‘江上庐’的大船。你们尽管守着江面,慢慢移向下游的那艘大船附近,只等我们一冲上大船,你们白家堡的船,尽快地冲过来,咱们一鼓作气,一准马到成功!” 白中天道:“诸葛明大军师你要到哪儿?” 诸葛明苦笑道:“我如今就像玩逗角戏(布袋戏)那个人的两手,正抓了一把线,根根都得我拨弄一下。” 诸葛明一笑又道:“我这么说,大公子该清楚了吧!” 白中天一笑道:“好,你去忙你的,我这就去通知白家堡的人,马上再登船就是。” 望着白中天的身影,诸葛明吁了一大口气。 但他却知道,自己如今站的地方,乃是走向北面江边的要道,自己可得躲着些。 于是,诸葛明绕道来到一个高坡顶上,因为,他必须要找找看,江中帆樯林之中,有没有“江上庐”的消息,如果包老二把事情弄砸的话,那后果谁也不敢多想。 夏日的白天,原本来得快而去得慢,红不溜唧的大太阳,就在白河镇的西边,越显得大如圆隆隆的火盆一般,照得人们的脸,就如同上了一层颜色。 诸葛明站在土坡顶上的几棵桑树下面,伸手遮挡着西面即将落山的夕阳,朝着江面望去…… 就在那金星不断地闪耀辉映的江面上,远远地,他望见了通江堡的那艘“江上庐”。同时间,他也看到了大刀寨高磊的那条方木船。 于是,诸葛明笑了。望着“江上庐”驶来的方向,诸葛明立即纵身赶去,因为他必须要做最适当的确切的安排。 如同一阵风一般,诸葛明忍着疲累,来到了江边上。 就在他急急地寻找下,他雇了一条小快船,把自己送到江中行驶的“江上庐”旁。 张博天一看来了诸葛明,立该招呼高磊,把船驶出航道,暂时抛锚。他要听一听他这位军师,又有些什么袖里乾坤或锦囊妙计。 诸葛明一登上“江上庐”,张博天立即把他拉进那个曾设有翻板的大舱厅中。 “寨主,看到那儿了吧?” 张博天道:“看是看到了,如何行动,就等你安排了。” 诸葛明立即道:“你这里设法找个小船,送个字条到那艘大船上,告诉他们,十万两黄金已备好,但却因避人耳目,必须等到二更天,大家两船互靠,开始交易,不过……” 诸葛明想了一下,又道:“咱们可不能派任何人去送信,只能告诉小船上的人,就说咱们是通江堡大船就行了。” 张博天不解地道:“何必这么麻烦,王八蛋既已露面,咱们何不干脆杀过去!” 诸葛明一笑,道:“寨主,如果我观察得不错,那条大宫舫上,每个人俱都是武林高手。如果不好好安排,吃亏的可是咱们。到了那时候,不要说宝物无法夺回,恐怕连老命,全得搭上。” 张博天一怔,道:“真要是这样,咱们的人手可就成问题了。” 诸葛明道:“寨主,为了这人手不足的问题,这两天半的时间,我一路又去了一趟西乡飞云堡和白家堡。” 张博天一愣,道:“你去找他们干啥?” 诸葛明一笑,道:“找他们来帮忙呀!” 张博天道:“我不信他们会不记前嫌?只要他们不来拖咱们的后腿,张博天就感激他们不尽了。” 诸葛明正色地道:“寨主,这就是我急急上船来见你的主要原因。” 张博天道:“说说看是怎么个安排?” 诸葛明道:“时辰不多,咱们长话短说。” 一面向外看看天色,诸葛明很快地又道:“寨主,你要知道,我已经搬来了飞云堡堡主巴耀东,他领着飞云堡总管巴长春,以及飞云堡的五名武师,正在白河镇上的高升客栈歇着呢。” 张博天不解地道:“以你看,他们不会临时整咱们的冤枉?” 诸葛明一笑,道:“我敢拍胸脯保证!” 一面,诸葛明又指向江面,道:“如今还有白家堡的人,他们在白慕堂的亲率下,如今可能已登上他们白家堡的两艘三桅大帆船,就等在江面上支援咱们了!” 一巴掌拍在诸葛明的臂上面,张博天咧嘴笑道:“他娘的!有时候我实在疑惑,你是不是诸葛亮投胎,特意地到这个世上来帮我张博天的?” 诸葛明一笑,道:“是不是诸葛亮投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要信得过我才行!” 张博天一愣,不解地道:“大军师,你好像话中有话嘛?” 诸葛明点着头,道:“不错!” “那就快说吧!” 诸葛明道:“如今我还未碰上大王庄的人,不过我会把这两方面的人扭和在一块的。” 微微一窒,诸葛明道:“只等我把这飞云堡与大王庄的人全扭和一起以后,就得委曲寨主,亲自去接这些人上‘江上庐’来。” 张博一怔,摇头道:“不妥!不妥!” “为什么?” 张博天声若洪钟地道:“我张博天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太明白了,三句话不对头,就要动刀子,我能去吗?” “寨主非去不可!” “说个理由我听听?” 诸葛明一笑,道:“理由太简单了,你只要对他们说上两句好听的,他们就会替你卖命,帮咱们把宝物夺回来!” 张博天一听,不由右手握拳,重重地捶在左手掌上,一面狠声道:“好!低头一次又有何妨?你说,咱们何时去见那一堡一庄的人物?” 诸葛明道:“时辰不多了,先得雇个小船,把信送到那艘巨大的宫舫上面去,然后咱们下船,我可要把话说在前面……” 张博天道:“有话你就快说吧!” 诸葛明一笑,道:“在飞云堡与大王庄人面前,我诸葛明可不是你大刀寨的军师爷!” 张博天哈哈一笑,指着诸葛明的鼻尖,道:“好小子,你是骗死人不偿命啊!你说吧,我该怎么称呼你?” “大王庄的诸葛武师,干的是护庄保眷的差事!” 张博天又是哈哈一笑,道:“就这么的!我全记牢了。” 于是,沿江边,诸葛明又雇了一艘小快船,带着诸葛明的信函,划向了三里以外的那艘神秘而又豪华的宫舫上。 天色慢慢在黑,但还可以分辨出当面十丈外来的人。 白河镇上的街市,有些在上门板,但不少店门帘前却挂了一盏明灯。 张博天与诸葛明两人并肩在白河镇上朝着西头走去。突然间,迎面一个女子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诸葛明放眼望去,心中在叫,乖乖! 原来迎面来了大王庄的大小姐王来凤。 只听王来凤高声道:“明哥,我还以为你没有赶来白河呢。” 突然间,王来凤竟闭嘴不言,惊愕地望着诸葛明身旁的张博天。 诸葛明一笑,道:“凤妹,我也正在找你呢!” 王来凤充满疑问的妙目,盯在张博天的身上,问道:“这位不是折腾过我们大王庄的大刀寨山大王吗?你怎么会同他混在一起?” ??? 诸葛明一笑,道:“凤妹,咱们来这白河镇的目的是什么?” “不就是等他们找到失宝,归还他们借咱们大王庄的银子吗?” “这就对了!为了今晚大家站在一条线上,各有目的,各取所需,大家就得开诚布公地好好商量一下,你说对吧?” 王来凤冷冷地道:“要如何开诚布公?又怎么同他商量?” 诸葛明当即急道:“凤妹,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你快把咱们大王庄的人,全都带到西头的高升客栈,飞云堡的人全在那儿等着呢!” 虽有一脸不悦之色,但王来凤仍然急急地调头而去,一面搁下最后一句话,道:“我爹他们全来了。” 诸葛明也朝着王来凤的背影回了一句,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张博天憋得有些白脸泛红,但诸葛明却似不见一般,领着张博天朝高升客栈而来。 客店中,飞云堡的七人正在吃饭,一见诸葛明领着张博天进来,巴耀东不由色变。 只见他怒指诸葛明道:“大王庄的人呢?你怎么会同他搅和在一起?” 诸葛明道:“巴堡主,现在该是把误会解释清楚的时候了。” 巴耀东冷哼道:“误会?领人在我堡里穷砍一阵,还能说是误会?” 张博天一抱拳,道:“巴堡主,张某人的那批东西,如今在江面上,过去的不是,张某在此陪罪,只等我把那人收拾以后,飞云堡的借银,张某愿加倍奉还!” 巴耀东一想,借一万两黄金,加一倍就成了两万两,这种赚头,到什么地方才能得到?诸葛明及时地插言道:“基于大刀寨确实失宝,张寨主又有此诚意,所以我才把张寨主引来,希望图个皆大欢喜。” 于是,一张大圆桌,原本坐了七人,如今又加了两人。当 然,小二立即又加了两双筷子。 人说世上没有真正的朋友,当然世上也没有真正的敌人。利字当头,父子照样会打破头,权势争夺,兄弟阋墙。 如今张博天就坐在巴耀东的右面,张博天一举杯,原本应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才是,如今眼是红了,因为三杯下肚想起江面上的宝物才红的眼。 就在张博天与飞云堡的一众人等,各干了一杯酒之后,正巧王来凤领着大王庄的人,也进入这高升客栈。大厅上,王来凤一眼就望见诸葛明。 诸葛明更是不怠慢,急忙起身迎上去。 大王庄庄主王大寿大敞步走入店中,在诸葛明的指引下,来到巴耀东的桌前,不由得愣住了。 因为,他只叫了一声“亲家公……”就见张博天正嘻嘻哈哈地冲自己咧嘴笑呢。 巴耀东自然明白,他不等诸葛明加以解释,当即叫道:“掌柜的,马上再收拾一桌!” 于是,巴耀东把飞云堡与大王庄的十名武师,全安排在一张桌子上,拉着王大寿坐在自己左面,一面呵呵笑道:“亲家公,张寨主如今找到失宝下落,他答应为了弥补咱们两家损失,愿意加倍奉还借咱们的,我想他这种诚意,咱们就不必再有什么计较了吧?” 第二十章 天罗地网 宫舫大船上,气氛开始僵寂起来。 突然间,一声金钟脆响…… “当当!当当!当当!” 这是宫舫大船上报时辰的更锣,也正是二更天已到。 于是,就听一阵脚步声,由这十丈大厅的另一端传了进来。 刹时间,就见一溜快步走进十名武士打扮的壮汉,全都是一色的大砍刀,傈悍地露出凹凸不齐的全身肌肉,一个个双手抱刀,分成两列,站在大厅正中那个硕大虎椅两边,面无表情地望着正前方,对于大厅另一端的张博天八人,直如不见。 正在张博天几人望去,感到既惊奇又好笑的时候,突然间,对面人影打闪,只见一个锦衣大汉,青纱罩头,缓缓走入这间大厅,一摇三摆地坐到那张虎皮大椅子上。他的后面,正有一个蓝衫大汉,双手捧着一个锦盒。 只听他一坐下来,便高声道:“二更已到,怎不见褚伦前来?” 张博天忽然仰天哈哈大笑,道:“在下正是褚伦特使,生意买卖,我可以全权处理!” 那人闻言,“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一面戟指张博天道:“你是何人……你……” 张博天像个幻影,更像个幽灵,一飘而到了蒙纱人不过三丈远的距离。 但护着蒙纱人的十个大汉,动作也快,反应更捷,只见原本分成两行的人,却一下子连成一行,举刀站在蒙纱人的正面,而挡住了张博天的去路。 突听蒙纱人厉声叫道:“杀!” 他杀字出口,正面的十个大汉如同筑了一座刀山一般,十把大砍刀,带着“咻咻”之声,朝着张博天挥去。 于是,张博天身后的四武士与包文通、左不同、高磊,立刻挥刀迎上。 一时间刀光霍霍,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张博天双手抱刀,“阎罗刀声”绝招尽出,当场就叫他劈死两个。 蒙纱人一看,扭身朝第二层梯阶急退,却不料张博天凌空一连两翻,已挡住蒙纱人的退路,冷笑道:“朋友,你走不掉了!” 蒙纱人嘿嘿一阵冷笑,唰的一声,同样的大马砍刀,一挥而去,张博天一愣,想不到这蒙面人竟也有这么高的武功。 于是,他一紧手中大马砍刀,直欺而上。“阎王刀声”的威势,确实不同凡响,它劈砍扫剁,拨挑挡砸,不但又狠又猛,更且是虚幻莫测,变化万千,他没有一招是守,尽是攻势。 然而,迎面的蒙纱大汉,却似乎也非弱者,只见他双手挥动大砍刀,屹立如山神般,对于张博天的每一招式,对挡得那么恰到好处。 刀声惊动了两船上面所有的人,也惊动了“江上庐”大舱中一堡一庄的人。 突然间,方木船一拢而靠到了大宫舫边上,那么恰到好处地一弯而靠了上来。 原本是个看上去装运货物的方木船,如今竟自大方木船上, 像蚂蚁抢窝、群鸭争食般杀过来四十个喽兵。 只见这些喽兵们,吆喝叫着挥刀直上,虽说一上来,就被大宫舫上守卫的人,砍落江中七八个,但终于还是被这些喽兵们杀上了这艘宫舫大船上。 于是,就在宫舫上的人,正要抽回搭在“江上庐”上面的跳板之时,守在“江上庐”上面的二三十名喽兵,也及时地杀了过去。 刀声“咻咻”不停地在这汉江水面上响着,与悠悠吹来的江风,成了一个协奏曲。刀声中,夹杂着哀号与惨叫!刀劈肉声血花飞,闷嗥哀叫袭人心,这正是人为财死的最明显例证…… 喊杀之声,配合着刀声、哀号哭喊与叫骂,带起的血肉散落,早已把这艘宫舫大船又加上了一层颜色。 看来半个时辰过去了,金铁交鸣之声却有增无减。 只是,大刀寨来的一众近七十名喽兵,看样子死的还真不少,因为只要仔细向倒在甲板上的尸体看去,一大半是头缠红巾的人,那正是大刀寨的标记。 这时,“江上庐”大厅舱内的一庄一堡人,约莫着情况,正要一冲而出杀过去的时候,舱门边,却被诸葛明挡住了。 听他诸葛明笑道:“各位稍安勿躁,呆一会自然要杀过去,只是时辰尚未到,何必过去替他们卖命?” 王大寿点头道:“那你就在这舱门守着,只要时机成熟,你打声招呼,我们就杀过去!” 于是,一庄一堡的人,又全都退了回去。 突然间,诸葛明望见两艘三桅大船,朝着这大宫舫船上冲过来,他知道那一定是白家堡的船,不由露齿一笑。 如今的情形,正如同诸葛明所预料,那艘宫舫大船上的每一个人,全都是武功一流的高手组成。因为,大刀寨家的喽兵,在一股凶残无比的奋力砍杀中,即算是两个对杀一人,也是无法讨到便宜。 只是这大刀寨的喽兵中,不少凶如虎狼之辈,在他们身上掉肉淌血的时候,不但不退,相反往往会凶性大发,形同拼命一般,一冲而上,奋力抱住对方。 也因此,宫舫大船上的武士,不少人就是与敌同归于尽而倒下去的。 宫舫大船上的外面,砍杀与呐喊之声,震动江面,而上层大舱厅中,却更是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 首先就是左不同的狂叫声,因为这位“阴司判”左不同,他面对的神秘蒙面人的卫士中,一个个的武功也都十分厉害。一上来,左不同就发现自己大马砍刀所招呼的敌人,其身法十分灵活,左不同所挥出的大马砍刀,不是被阻,即是劈空,过不多久,左不同已大为不耐烦,他鹰目怒瞪,鹰鼻抽耸不停,尖嘴巴不停地喝叫…… 对面的敌人,却只是一个劲儿地咬着牙齿,在“咯咯”的齿声不断中,与左不同纠缠在一起…… 也许二人在拼斗一久之后,力气有些放尽的样子,所以刀法上均已有着迟钝的现象。 就在这时候,“阴司判”左不同双手一紧手中大砍刀,一面高声大骂,道:“去你娘的!” 就听“当”的一声大震,对面敌人的大马刀,竟然一下子被左不同砍飞。 左不同眦牙咧嘴,正准备一刀活劈这个大个子,却再也料不到对方也十分凶悍,非但不退,反而像个幽灵一般,一冲而抱向左不同。 本来,在这种情况下,大砍刀既被砸飞,应该本能地躲闪或逃走,然而却大出左不同意料之外的,对方竟然不退反进。 这时候,左不同的双手已把大马砍刀高高举起,正准备借力劈下呢,突然被这大汉一环双臂,抱了个结结实实。 论身材,二人差不多,论狠劲,算得上是半斤八两,因为左不同的刀,在被抱之后,已无法再劈下来,而对方竟在环抱以后,竟毫不迟疑地张口朝着左不同的喉管咬去。 左不同无法用力,却挡不住使用刀把。 只见他开气吐声,就在对方一口咬住脖根的时候,竖在空中的大马砍刀的刀把头,用力砸向对方的头顶上…… 就听“嘭”的一声脆响,刀把头正砸在对方的脑壳上,只是由于那人的头偏着,左不同的那一砸,并未把对方砸昏,相反地,就在那人头上冒血而一哼之间,顺势又把咬在左不同脖子上的大嘴巴,又向里移进一寸。 于是,左不同又急又痛,“哇哇”大叫,而刀把头在对方毫不松口中,不停地奋力狂砸一通直到对方大汉的脑浆流在左不同的前胸。 左不同砸死了对方,但自己也正在“泄气”,因为他这时候连扭开那大汉的双手都无力使出,而咬在他脖子上的那人,依然咬着不放。 就在一阵喘息过后,左不同才奋力把对方推开来。 那人是倒了下去,但那人在口离左不同的脖子时候,却狠狠地带走左不同脖子上一块肉,而使得左不同的喉管自外面也看得一清二楚。一股鲜血,也自左不同的脖子向外面冒。 高磊正与一个大汉拼斗得十分惨烈,他本来还有伤在身,如今发觉左不同像个血人,朝自己这边冲来,立刻高声喊道:“左头目!快退出去,包扎要紧!” 左不同夜枭一般,尖叫一声,道:“老子非把这个船放火烧了不可!” 就像阴司里冒出的幽灵一般,左不同一扭身,抢到与高磊搏杀的大汉身边。那大汉以为左不同要退出大厅呢,却不料左不同突然大喝一声,大马砍刀反手劈砍,就听“咻”的一声紧跟着那大汉扭头到一半,便已无力地垂下了手中大砍刀。 原来左不同一刀把那人拦腰劈断,而高磊却及时地一脚把那人踢倒在毛毡上面。 高磊急忙去扶左不同,却不料左不同像疯了一般,一张苍白的脸上,尽是血滴,脖子上像山石中的血泉一般,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血。 只见他推开高磊,大叫一声:“杀!” 像狮吼!更像一头受伤的熊! 只见他挥动手中大马砍刀,又一拼而上,迎着就近与欧阳泰劈砍的大汉举刀冲去。 “咻!”大马砍刀在闪动中,一束刃芒一圈而撩向左不同,但却被左不同一把拖住那人的左臂,而对方的大砍刀,正劈在左不同的左臂下方,看样子是砍到左不同的胯骨上方了。 左不同死死拖住那大汉不放,欧阳泰骂道:“我操你祖奶奶!”一刀片砍下对方的一颗大脑袋。 于是,就听“砰”的一声,左不同与那大汉,双双缠着倒在毛毡上面,只见那没头大汉脖子上冒的血,正灌向左不同的脖子里,只是左不同并不避让,因为他已经鹰眼凸出,尖下巴仰得高高地死去。 欧阳泰一声断喝,立刻朝着另一个与令狐平对杀的大汉扑去,二人这时候合杀一人,似乎应该胜算在握,但在对方的刀法变化莫测中,也只能把令狐平原本处于劣势扯个子手。 而包文通,在对方的纠缠中,一时间也真的拿对方没辙。看来蒙纱人的十个武士,全都非泛泛之辈。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高磊适时地望过去,却正发现司马山斜着身子,向壁边倒去。司马山的一条右臂,连肩被劈砍下来,大量的鲜血,立刻就是一大片。 高磊大怒,高声骂道:“狗娘养的,吃高爷一刀!” 只见他连窜带跳,一下子冲到那大汉身边,正遇上那人挥刀斩向司马山。 一束耀眼的芒彩,在窒人的刀声中,狠狠地圈过那大汉的脖子! 没有喊叫! 更没有号! 在高磊的偷袭得手中,那人“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但却不料与上官中对杀的那人,在挥刀中,刀背却是那么恰到好处地捣在了高磊的脑袋后面。于是,高磊大叫道:“我的眼!我的眼!” 他不辨东西南北,挥刀乱砍一通,在别人看来,他仍然是圆睁双眸,然而,他却东撞西穿,那样子就像个睁眼瞎子,跌跌撞撞的。高磊在别人无法顾及的情况下,冲出了宫舫大船的舱门,他仍然挥动手中大砍刀,但也不过才冲出不到十步,便一头钻到汉江里了。 高磊跌落水中,诸葛明在暗处看得十分真切。他不由发出一声冷然的笑…… 就在这时候,宫舫大船最上面的甲板上,双方仍然在十彩灯光与汉江的月色中,杀得十分惨烈。对方倒下去的人,与大刀寨的喽兵,成了三与一之比。 于是,六十多名喽兵,真正全身的,已不过十名而已,而宫舫大船上的守卫,也已不过五六人了。 时机已到。 契机必须把握。 守在暗处的诸葛明,立刻一挥手,召来了一堡一庄的人,大叫着冲杀过去。 白家堡的两艘大船,也适时靠了过来。 于是,三方面的人,全扭结在一块了。 那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更是一股千真万确的生力军! 只是,当这二十多名雄据一方的武林高手,冲杀过去的时候,他们全都遵照着诸葛明的指示。 那个令人惊奇不止的指示! 因为,就在这“江上庐”上的大舱房中,诸葛明当面露出一块玉牌,且对一庄一堡的人,笑道:“我姓朱,不姓诸葛!我的全名叫朱戈!也是先帝的堂弟!” 一面又一正脸色道:“汉室天下,就沦丧在这批自私自利、丧心病狂人的手里!凡我炎黄子孙,都有消灭他们的义务,重振汉室江山,需先把这些流寇余孽除尽!” 朱戈的声音铿锵而有力,丹凤眼环视着长方桌四周的人,一字一泪地又道:“诸葛明,诸葛明!其实我叫朱戈,明室后裔,各位如果有后汉决心,就请等他们双方拼至最后,咱们再一举围杀过去,一个也不留!” 朱戈话一完,王大寿当即道:“禀王爷,我们大王庄愿效前驱!” 巴耀东也一抱拳,道:“王爷,真难为你了,飞云堡全听你指挥了!” 这真是令人无法想像的大转变。 谁会想得到,诸葛明竟然是明室遗孤? 就在宫舫大船上的战斗炽烈进行中,而在船尾部,却有一个蓝衫大汉,手上捧着一个锦盒,朝着远处的一个小船尖叫招手。 于是,那小船一摇三晃地划到了宫舫大船的尾部。 奇怪的是那宫舫大船上的打斗,对于那个小船上的摇船人直如不觉一般。 只听大船上的持锦盒大汉,先是向小船人丢下一个金元宝,急急的道:“快送我下船!” 摇船的接过金元宝,立即往怀里一揣,然后点头笑道:“你这位大爷,准备到哪儿?” “岸上,快!” 只听那人笑道:“好!那就快把东西先传下来。” 大船上的大汉,立刻一边弯腰向下面递,一边低声道:“小心点!” 小船上的人接住那个锦盒,还真的小心放在船板上。 于是,就见宫舫大船上的大汉,跨步船栏杆,一长身,就往小船上落去。 然而,就在他身落中途,突然间,小船上的汉子冷冷一笑骂道:“他妈的!” 紧接着,“呼”的一声,打横里挥来一钢锏。 就听“叭”的一声,一只十六斤半,三尺半长的钢锏,正落在那落下来大汉的脑袋上。 小船上的汉子,并未让落下来的大汉掉在小船上,像踢一堆棉花一般,一脚踢向那大汉的尸体,嘴里还狠声骂道:“去你妈的!” 于是,“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落下的大汉已被他踢落在江中,悠悠地朝着下游漂去。 这条小船又是什么来历? 小船上的汉子又是谁? 这好像是个谜,然而什么谜也全是人弄出来的,因为它是人弄出来的,在没有人知情下,要想解开这个谜,大概只有出谜的人才解得开。 而这个解谜的人,大概就只有朱戈了。 那只小船悠悠离开了宫舫大船,却保持在一定的距离内,守着宫舫大船的船尾附近。 也就在这时候,宫舫大船上的最上层外面,突然间喊声大震 “杀!” “杀!” 原本已接近尾声了,大刀寨的人所余不过十多名,而宫舫大船上的卫士,也不到六七名,全都已精疲力尽,刀出已不再掀起刀声,抡砍已没有锐芒…… 突然间,又由“江上庐”上冲出这些一堡一庄的生力军来,十几个喽兵,正自高兴,而对方六七个卫士大惊之下,王大寿领的大王庄的勇土,与飞云堡巴耀东率领的勇士,在朱戈的激励下,一个个士气大振,抱着为光复汉室社稷的精神,一冲而杀了过去。 白家堡的人,也一冲而上,朝着上面杀去。 于是,这三方面的人,在一个“消灭祸国殃民流寇余孽”大前提下,全都奋不顾身,一冲而上。 刀声“咻咻”!不停地撩拨出阵阵血花。 嗥声不断,哀号凄厉而令人毛发悚然。 也不过一瞬间,一众十多名喽兵,与六七名宫舫大船上的卫士,全都被砍杀在这顶端的甲板上面。 于是,一众人等,分两批,把宫舫大船的前后两个出口,全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