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沙》 第一章 星月双剑 一望无际的黄沙,自一片稀疏的杂树丛开始延伸出去,直到那迷迷茫茫的远方…… 天,是一片蔚蓝,在远处的落日边,涂染着数抹绚烂的彩霞。 几只兀鹰展着双翼,驮着将坠的夕阳,在苍穹里翱翔,不时传来几声低沉的呜叫。 落日未下,残霞初起,这荒凉的大漠一片沉寂——炎热的沉寂,更令人难以忍耐。 自玉门关吹来的风,带着些微凉意,驻留在这片小小的杂树林里,起了落花的轻叹。 飘落的花自枝头坠下,有的落在草丛里,有的落在水面上…… 这丛杂林环绕之中,一潭湖水静静地流动着,轻缓的流水声附和着落花,对生命发出咏叹。 水面花絮如锦,点缀着宝石似的湖水,美丽无比,在这荒凉的大漠里有如神仙所居之处。 湖水不知来自何处,更不晓得没人何地,只见水面落花缓缓向北流去,流到丛丛杂树边的一块大石旁,便没入水底。 金色的阳光自枝叶隙缝里透了过来,剪碎的光影斑驳、杂乱的映射在那块大石之上。 流连的光滟在湖面上乱窜,更加添了这沙漠绿洲的美景倏地—— 湖水哗啦一声大响,自湖中钻出一个赤着上身、光头短髯的老和尚。 他全身瘦弱,胸前根根肋骨看得很清楚,穿着一条黄色短裤,在水里跳了两下,就似一条飞鱼,掠出水面,斜跃到湖边的那块大青石上。 伸出枯瘦的手掌抹了抹脸上的水,他发出一声如雷的大笑,两道垂颊酌长眉斜斜飞起,全身顿时泛起一层红光。 缕缕雾样的轻烟自他身上蒸散开去,在丛林里消失。 这老和尚目中射出两股亮的寒芒,满是皱纹的脸上微微漾起一抹微笑,喃喃地道:“这七七四十九天待在寒泉泉眼,总算把‘大轮回功’给练成了,只要再过两个时辰,‘小九天罡星’与北斗方位成了直角,便可以飞升了……” 他搔了搔头上的戒疤,目光中犀利的锋芒尽去,柔和地瞥了瞥自林隙透出的残阳。 身上浮现的红光渐渐淡去,他的目光才从一抹斜阳里收了回来,唉!轻轻地吁了口气,叹道:“这美好的一日便将在残碎的夕阳晚霞里逝去,唉!大千世界,无限美景,莫不是造物之功,我……” 他话声突地一顿,伸手拍了拍光秃秃的头颅,道:“咦!我怎么又一念执着了,涅盘飞升之际,竟也对这虚空色相留恋起来,真是……” 他敛眉俯首,低吟道:“既已舍染药,心得善摄不?若得不驰散,深入宝相不?毕竟空相中,其心无所乐,若悦禅智慧,是法性无照。” 这几句话是东晋时佛门高僧鸠摩罗利的佛偈,这老和尚脸上一片平和祥蔼之色,继续念道:“虚诳等无实,亦非停心处,仁者所得法,幸愿示其要……” 他的脸上现出微笑,沐着夕阳的霞光,另有一种庄严肃穆、神圣感人之态显出。 林中静寂,那湖水又回归原先的缓缓流动之势,又带着片片落花悄然没去…… 一阵微风吹来,挟着轻脆的驼铃之声,敲碎了这林间的寂静。 渐渐,铃声近了,也变得更加急促。 轻柔细碎的铃声摇曳在风里,从大漠里驰来一匹高大的骆驼和一匹乌黑的骏马。 转眼之间,那一驼一马已越过无数沙丘,来到杂树林之外,随着树枝断折之声,一条人影自马上飞跃而下。 他年约三十,身材适中,穿着一袭玄色紧身衣裤,头上仅挽了个发髻,满头满身都是黄沙,显然是已在沙漠里赶了一段很长的路。 虽然他脸上尽是风尘之色,却掩不住那股傲然之态,从他那薄薄的双唇与锐利的眼神看来,他是值得骄傲的——因为他有一张非常英俊的脸孔与过人的智慧。 他的目光在林隙里匆匆一扫,回头道:“夫人,这里没有什么啊!” 骆驼上的布幕一掀,探出一张瘦削的脸庞,柔长黑亮的发丝似是一条流泻的瀑布,自她苍白的脸颊滑过。 她呻吟了一声,道:“总算能够找到个安静的地方了。” 那中年汉子脸色一变道:“梦萍,你怎么啦?是不是……” 摇了摇螓首,那个少妇苦笑道:“只不过有点痛,我还得要一、两个时辰之后才……” 那个中年汉子嘴角泛起一丝安慰的微笑,走过去将那少妇自骆驼上抱了下来,柔声道:“梦萍,我害苦了你。” 苍白的脸上绽起一朵浅笑,那被唤作梦萍的少妇摇了摇头道:“夫君,不要这样说!” 她怯生生的将身子投入那个中年汉子怀里,显得是那样的娇小,可是却更鲜明地显出了她宽大的紫色罩袍下隆起的肚子——她已是有着身孕了。 此刻她伸出雪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触那中年汉子的嘴唇,说道:“我们当日结婚之时,便晓得以后必然会是到处奔波、到处流浪、时刻遭受风险,可是我们又何尝有所畏惧?到现在孩子都快出世了,你还说这个做什么?” 那中年汉子眼中泛着泪光,抱着这怀孕的少妇向丛林深处走去。 他吻了吻她那如春葱似的玉指,她轻柔地一笑,将手指移开,替他拂了拂发上沾着的黄沙,叹道:“倒是这些日子我有孕在身,连累你更加劳苦,又要抵挡那些追敌,又要照顾我,唉!夫君,你瘦多了……” 她的话中含蕴着无数的关切,眼中射出无限的柔情,使得那大汉几乎为之潸然泪下。 他深情地凝望着她,喃喃地道:“梦萍,你对我太好了!太好了!我……我对不起你。” 那被唤作梦萍的孕妇摇了摇头道:“我不许你这样说,居郎,你我相爱,天地共鉴,若有什么灾难,岂能不一同担当?何必又说这些话呢?” 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道:“只要等孩子生下来,你我两人携着孩子,行遍天下,以苍穹为庐,以大地为席,以明月为灯,餐风饮露过那傲啸烟云的神仙生活,岂不很美?” 那中年汉子已走到丛林中的草地,将她放了下来,自己靠在她身边,柔声道:“梦萍,你歇息一会吧,这几日的奔波,也够你受的了……” 他的目光四下一扫,又道:“我看这儿是百里之内唯一的一处绿洲,今晚就在这儿住下,等到你产后,我们就动身往西而去,只要过了沙漠之后,便不怕他们追上来了。” 那个孕妇默默地点了点头,道:“但愿上天可怜我们,能让他们晚个三天来……” “我看这几天大漠气候不定,恐怕快起风了。”那中年汉子仰首望了望天色,道:“如果这些风沙还阻他们不住,那么便要再以兵戎相见了,唉!想不到我百里居一生都在奔波之中,何曾有过一日安逸?累得妻儿都……” 那个少妇连忙阻止他再说下去,她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居郎,我晓得你是无辜的,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改变我对你的信赖,没有任何人可以使我们分开的……” 她说的话是如此婉转,可是话中所流露出来的决心与挚爱,却恍如巨锤般锤在他的心头。 百里居纵声笑道:“梦萍,只要你不离开我,哪怕天塌下来我也不怕,想那四大剑派连同绿林盟主联合发出‘飞虎令’,要生擒我百里居,许以秘笈、财宝及美人三大奖赏以致三年以来我们从没任何时候得以休息……” 他目光一闪,继续朗声道:“照这个样子看来,你、我一遁入大漠深处,江湖恐怕要平静得多了,等到二十年后,我们重返中原,恐怕已是美人迟暮,财宝毁弃,秘笈已遭虫蛀了……” 那个妇人微微笑着道:“居郎,你别太高兴了,我……” 她眉头一皱,道:“我看快要……” 百里居脸上一变道:“怎么?你……” 那个妇人抓紧了他伸过来的手,默然一会,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是阵痛,已经过去了……” 百里居吁了口气,道:“我这就将帐篷撑起来,然后砍点树枝来生火,趁着天没黑把水烧好……”他搔了搔头,苦笑道:“你看还有什么事没想到,记得提醒我,我可是生平第一次面临这种难关……” 他走到林边将骆驼和马牵进林里,解下包囊,就着草地搭起一个帐篷,然后又砍了些柴堆在帐篷边。 等他做完这些事,残霞已将褪去,夜的轻纱已笼罩丛林。 那个少妇笑道:“看你满头大汗的样子,真使人想不到你是以一剑震动武林的孤星剑客百里居。” 百里居坐在柴边把火石打着,燃起树枝,擦了擦汗,道:“我没笑你,你倒笑起我来了,嘿嘿,看你挺着个大肚子,谁又晓得冷月剑客关梦萍竟是这个样子?” 闪动的火光映照在关梦萍身上,使她那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些微的红晕。 她哼了一声,道:“你敢笑我?我生起气来,等会儿替你生个女孩子,让你想了一年之久的名字不能用……” 百里居呵呵一笑,道:“我保证你生下来的一定是男孩否则哪有女孩子的名字叫做百里雄风的?别人将来听见了,还以为我们有学无术,连儿女的名字都不会取……” 关梦萍默默地望着自己的夫君,看着他那故意装出来的要逗自己笑的样子,她又好像回复到初次见到他的情形,那使得她舍弃一切而跟随着他奔波江湖的,便是他的赤子之心与诚挚之情。 如今,在这大漠平沙百里中的绿洲里,从跳动的火光中,她仍可看到他心底深处的情意…… 她暗暗叹了口气,忖道:居郎爱我太深,这使得我时时都恐怕他会离我而去,唉!到那时我怎能独生? 一丝不祥的意念突然掠过她的脑海,她心弦一颤,目光闪过百里居的脸上,投向那静静的湖上。 湖面泛起黯淡的银波,涟动闪烁。 关梦萍缓缓立身而起,向湖边走去。 百里居诧异地立起身来,道:“梦萍,你做什么?” 关梦萍道:“我想看看这湖水!”说着回头拉住百里居的手臂,道:“自从出了玉门关,我们便没有看见过这样美的地方……” 她走到湖边,目光一触那自稀疏的林枝透过,倒映在湖中的破碎月光,心中便是一怔,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尖掠起,直透全身,使得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百里居搂紧了她,诧异地问道:“梦萍,你怎么啦?” 关梦萍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有点凉意。” 百里居温柔地道:“那么回帐篷里去躺着,大漠里的气候就是这样,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却又变得极冷……” 一股寒气扑向面来,他咦了一声,蹲下身去,探手在湖水里搅了一下。 “嘿!”他立起身来,道:“这还是寒泉,真想不到大漠里竟会有寒泉泉眼,梦萍,别站在这里太久,会冻坏身子。” 关梦萍凝望着湖中漾动的月影,暗暗道:“愿上天能够保佑我们越过沙漠,到达温宿城,等到他取得一代剑圣黄龙上人留在新疆的宝剑与剑诀,我们一定???妄杀一人……” 百里居道:“梦萍,你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那宽阔的湖面,投落在对岸。 “咦!”目中寒芒一闪,百里居回头道:“你在这边等着,我到那边看看!” 关梦萍愕然抬起头来,望见距此约六丈多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影伫立在湖边,她脸上一寒,道:“夫君,小心点。” 百里居应了一声,双臂颤抖,身形飞跃而起,两个起落已越出六丈开外。 他脚尖一着地,双掌平抚胸前,只见一块青石上跌坐着一个赤着上身、合掌瞑目的老和尚。 那块青石刚好凹陷一块,是以那老和尚跌坐于上,倒像是嵌在青石上一样,猛一看去,还以为是青石雕成的。 百里居疑惑地望了望那老和尚,沉声道:“请问大师是从何处而来?” 因为他刚才一进林中,便曾仔细观察四周,并没有发现这赤着上身的老和尚,现在眼看那老和尚的怪异模样,感到非常惊奇。 话声一过,那老和尚动都不动,仍然跌坐如死。 百里居心中疑窦一起,忖道:少林、武当各派弟子,都被我施出调虎离山之计将之骗开,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我会出玉门关到新疆来,这老和尚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凝神戒备,细细地打量了那老和尚一番,只听得身后脚步一响,关梦萍已来到身边。 “锵”的一声,百里居将长剑拔出,护住关梦萍。 他神色严肃地道:“梦萍,你走开一点,我看这老和尚有点古怪!” 关梦摇摇头道:“我看这老师父慈祥和蔼,一定不会伤害我的!” 她的眼睛自肋骨向上移动,落在那老和尚满是皱纹的脸上,柔声道:“老师父,你这样跌坐着,一点都不冷啊?” 老僧寂寂无声,一点动静都没有。 关梦萍解嘲道:“我看这老师父大概在坐禅,不希望我们去打扰他,所以……” 百里居冷哼一声,剑芒如水洒出,剑尖颤动着,向着那老和尚“大突”、“腹结”、“期门”、“锁心”四大死穴点去。 关梦萍惊叫一声道:“居郎,你想要怎样?” 百里居收剑还鞘,道:“我是试试他的。” 他走上前去摸了摸那老和尚赤着的上身,道:“他已经死了!” “哦!”关梦萍虔诚地望着那老和尚,道:“我听说佛门高僧每每在深山大泽之间苦修,以至涅盘,居哥,你看他的两道眉毛如此之长,一定是得道的高僧,且待我拜他一拜。” 百里居皱了皱眉头,说道:“梦萍,你这些年来还是没有改掉你的本性,仁慈而善良……” 关梦萍没有理会他的话,迳自跪倒地上,对着那趺坐的僧人拜了起来。 她只觉那老和尚虽然不言不动,但是却有一股从心底发出令人钦敬的神圣光芒闪现于脸上。 是以她暗暗祈愿道:求老神仙的神灵保佑我们平安地越过沙漠,到达我们的目的地…… 百里居暗自摇了摇头,忖道:真亏她有那么虔诚的心,唉!人在面临危险灾难的时候,莫不企求奇迹出现,其实命运一事,千古至今,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了解?他自幼孤独,完全靠自己苦苦奋斗才有今日的成就,虽然为了他得到一块八十年前剑圣黄龙上人所留下的和阗宝玉,而遭受黑、白两道盟主与剑派掌门联合发出的“飞虎令”。使得这三年来被武林各路人马追缉不休,而逃到大漠,其间九死一生,历经危难,但他从未向命运低头,依然保有本性里的那股傲气。 关梦萍跪拜后站起来,目中一片湛清,似乎这些日子里的烦恼都已洗清。 百里居晓得一个孕妇在面临未知的命运时,会是茫然而困惑的,他并没有嘲笑她的行为,扶着她的双肩道:“梦萍,你还是歇歇吧!” 他们这一对历经急难的夫妇,彼此依偎着走过细草如茵的湖边,又回到篷里。 百里居添了几根树枝在火堆上,道:“梦萍,你先睡,我把瓮里添满水,马上便回来!” 他才拿起瓮,突然昂首止步,目中神光涌射,凝望着墨黑的丛林里,沉声喝道:“是何方朋友来此,尚请现身出来!” 关梦萍自帐篷里慌忙地钻出来,道:“居郎,什么事?” 百里居肃容道:“有人来了……” “哈哈!”树枝一响,三条人影自朗笑声里飞跃而来,在空中旋了七个小转弯,成弧形跃落地上。 “孤星剑客到底不凡,竟能察觉出我们来此,佩服佩服!”当先那人对着百里居一抱拳道:“在下兄弟三人冒昧来访,尚祈百里居原谅。” 黑暗之中一时看不清到底是何人,百里居一拉关梦萍,在她的手心里重重地按了一下,扬声道:“三位施出‘飞鹰七旋’之式,莫非是天山三剑冷氏昆仲?” “嘿嘿!”那为首的一人似是颇为吃惊,向前走了一步, 抱拳道:“在下冷云率冷梦、冷虹向百里大侠请安。” 百里居冷笑一声,道:“不敢担当天山三剑如此大礼……”他的目光一扫那三个身佩长剑的年轻剑客,道:“三位如此深夜来此,有何见教?” 冷云道:“我们兄弟三人于半月之前已在玉门关候驾,本该早日与星月双剑两位见面,无奈百里兄行踪飘忽,传闻忽自青海往北而去蒙古,本来大感遗憾……” 百里居这下才看清冷云年约三旬上下,相貌长得倒还可以,只是在嘴角流露出的那股狡猾阴笑,使人看了兴起一种厌恶之感。 他冷冷地道:“冷兄不须废话太多,尚请说明来意为何?” 冷云干笑了一下,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们就开门见山,家师天山老人命我等兄弟来请大侠至天山冷梅小筑一趟……” 他目光一闪,继续道:“何况尊夫人有喜在身,也不宜在大漠之中连番跋涉……” “哼!”百里居冷笑道:“那么你们还是一番好意了?并不是想要那四大剑派所立的万两黄金、绝色美女和四大剑诀?” 天山三剑面色微微一变,冷梦道:“天山一派与中原四大剑派并无来往,家师之意仅在百里居兄身上所携的一块和阗美玉……” 百里居心头一震,厉声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冷云瞪了冷梦一眼,缓声道:“孤星剑客身怀黄龙上人所留下的藏珍宝玉,天下又有几个人不知?否则四大剑派岂肯以三大奇珍来换取百里居一人?” 他顿了顿足,又道:“河洛大豪关石亭与霹雳神拳关山已飞书家师,嘱吾等善待尊夫人……” 关梦萍脸色一变,失声道:“我爹爹跟兄长都来了?” 冷云道:“怕已到了玉门关……” 第二章 神剑疯魔 关梦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人就扑了过去。 只见百里居混身是血,脸孔已经扭曲得不成人形了。 她有如遭到雷击,整个神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而震得溃散,脑海里仅余下一片空白。 两行泪水自她的眼中滚滚流出,宛如决堤的河水似的,转眼便已沾湿衣襟…… 百里居发出一阵呻吟,勉强地自地上挣扎着起来,颤声道:“梦……梦萍……” 关梦萍“啊”的一声,赶忙俯下身去,也不管他满身血污,抱住他的身子道:“居郎,居郎……” 霹雳神拳关山怔怔地停立着,他没想到天下尚有人中了他的“霹雳神拳”竟不致当场毙命。 他的目光一闪,瞥见躺在地上的父亲尸体,顿时涌起一股煞气,深吸口气,大声道:“梦萍,你让开!” 关梦萍正自低头为百里居擦拭脸上的泪痕,闻声抬头,缓缓地侧过脸去瞪了关山一眼。她这一眼里含着无限的怨毒与仇恨,有如冰冷而锋利的剑刃,仿佛要刺穿对方的心底。 关山一怔,怒道:“梦萍,你若不走,我发第二拳,你就……” 关梦萍冷冷地道:“你是大英雄,霹雳神拳无敌天下,何不也将我杀了?” 百里居那微弱而颤抖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梦萍……” 关梦萍闻声转首,只见百里居满脸泪痕,气息微弱地凝望着自己。 她心痛如绞,柔声道:“居郎,我会跟哥哥要丹药给你,可惜我们得自药王成老爷子的‘大还丹’已经用完了,否则你便可以……” 百里居摇了摇头,苦笑道:“什么药都救不了我了,我自己晓得脏腑已碎!” 关梦萍颤声道:“不!你……” 百里居喘了口气,苦笑道:“我百脉俱断,心脉尚存一息而已,仅是仗着三十年苦练的功力与生命的意志勉强撑持着,我不能就此死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百里居双眉一扬,脸上泛过痛苦的表情,哑声道:“你……你无论如何要保存我们的骨肉,梦萍,答应我,无论如何,你不能死……” 他的眼中露出哀求恳祈的目光,那涣散无光的眼神里,涌出无限的痛苦与哀愁。 关梦萍咬了咬嘴唇,摇头哭喊道:“居郎,我怎能一人独生……” 百里居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痛苦地道:“这是我临死前最后的祈求……我……” 他全身一颤,吐出一口鲜血,哑声道:“答应我,快逃……保存我们的骨肉……” 关梦萍泪如雨下,轻轻替百里居将嘴角的血渍擦去,点头道:“居郎,我答应你!” 百里居那已经涣散的眼神里漾起一丝兴奋之色,轻声道:“那块玉石……” 关梦萍擦擦泪水,点头道:“我晓得,我晓得,居郎你放心!” 百里居苦笑了一下,颤声道:“我对不起你!清原谅我是无意的,我不晓得你爹……” 关梦萍忍不住心中的悲恸,眼睫毛一阵翕动,泪水又涌了出来,她柔声道:“居郎,你是无心的,我晓得你对我好,我们是心心相印……”她话声一顿,突地捂着肚子,呻吟了一声。 百里居颤声道:“你是……你……” 一阵轻痛过去,关梦萍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是孩儿在肚里打了一拳……” 她的脸上漾起一丝凄艳的微笑,心里如同刀割,痛得她全身直颤。 百里居的眼角流出两行血泪,凝望着关梦萍,喃喃低语:“我不能见到孩子了,他将像我一样,是个孤儿……” “孤儿,孤儿……”他喃喃地道:“梦萍,我的眼前好黑……” 关梦萍浑身一颤,道:“夫君,你别怕,有我陪着你!” 百里居已经闭着的眼睛,突然睁了开来,大声道:“不要管我的尸骨,快向西逃去……” 他一把抓起关梦萍的衣衫,喘着气道:“不要让孩儿习武,不要替我报仇……” “哔剥!”火堆里一声轻响,那跳跃的火花退去,只剩下余烬闪动着微弱的火芒…… 百里居话未说完,那紧抓着关梦萍的手指松了下来,头一垂,气息立即中断。 一条乌黑的血水自他嘴角流出,这一代剑客便带着满腔的愤恨与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虽然到死才领悟出江湖的无情与武者的悲哀,可是他却依然不能瞑目,想留恋地再看看美丽的妻子…… 关梦萍木然凝望着睁大空洞的双目已经死去的百里居,整个心灵仿佛经过无数次地狱的炼火无情地淬炼。她的眼角流出两行血泪,默默地淌下…… 在这刹那,她像是经历几个世纪那么长,在痛苦的漩涡里挣扎、挣扎…… 没有悲哀,她的悲哀已经超越任何人所能负荷…… 没有痛苦,她的痛苦绝不是凡人所能容纳…… 夜林里微风穿隙而过,带着血腥,像是发出声音叹息,不忍卒睹这悲惨的一幕。 关梦萍缓缓伸出手指,将百里居怒张的双目阖起,柔声道:“居郎,你安息吧!没有风,没有月亮,你安息吧……” 她的话语是如此的温柔,可是令人听了却不由得为之鼻酸。 悲哀与痛苦到了极至,便无可形容地表现在动作上,就像那无边的大漠,仅是怔怔地望着这凄惨的一幕。 关山凝滞地呆立着,他那魁梧的身躯像是巨石雕成的,没有动弹一下,仅是怔怔地望着这凄惨的一幕。 这一刹那,他领略到了什么,却又像失去了什么,只觉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情绪在汹涌着。 关梦萍擦去百里居眼角流下的两行血泪,温柔地道:“居郎,你别哭,听梦萍替你唱一首歌……” 她俯下头去,把脸颊贴着枕在她腿上的百里居脸上。她那潺潺流下的血泪沾在百里居苍白枯瘦的脸上,也濡湿了自己的衣襟,只听她曼声吟道: “昔君与我兮, 形影潜结, 今君与我兮, 云到雨施; 昔君与我兮, 音响相合, 今君与我兮, 落叶去柯; 昔君与我兮, 金石无亏, 今君与我兮, 星灭光离! ……” 她的吟声犹如子规夜啼,杜鹃泣血,血泪涌出,歌声沉幽,使得整个树林里的空气都为之冻结。 关山怒喝一声,道:“你鬼叫什么?还不起来随我回去?” 关梦萍宛如未闻,低声喃喃自语了几句,然后亲吻了百里居那冷冰的嘴唇,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像是一缕幽魂,轻飘飘地向着林中系马之处走去,经过关山身边,连头也不侧一下。 关山一把拉住她,喝道:“梦萍,你要到哪里去?” 关梦萍木然站定身子,冰冷的目光盯着关山,缓声道:“还不放开手?” 关山被那怨毒的眼光一瞪,心中一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叹口气道:“梦萍,你跟我回家去吧!” “回去?”关梦萍脸上绽出一个比鬼脸还要难看的苦笑,道:“天涯茫茫,何处是我家?” 关山道:“你跟我回到洛阳去……” 关梦萍目光一寒,冷声道:“关山,你还不放开手?” “你……”关山全身一颤,放开了手,道:“你怎能这样对我说话?” 关梦萍道:“你杀了我丈夫,你是我的仇人!” “你……你疯了?”关山怒道:“他杀了爹爹!你没看到么?” 关梦萍冷冷地一笑,道:“二十年后,我孩儿会到洛阳找你报杀父之仇,关山,如果你害怕的话,不如今晚就杀了我。” 关山两眼煞光涌现,大喝一声道:“气死我了!” 他一扬双拳,欲待发出霹雳神拳,可是看到关梦萍那种无惧的表情,顿时将两臂垂下。 “你走吧!”他颓然道:“把那块玉石留下,随便你到哪里去!” 关梦萍凄冷地道:“原来你还是为了那块玉石而来?关山,你杀了我吧,玉石就在我身上!” “好!”关山深吸口气,目中煞光倏现,沉声道:“这是你咎由自取,不能怪我!” 他右足斜跨,一拳上扬,右拳斜引,便已发出那刚猛无俦的“霹雳神拳”。 倏地—— 劲风急响,一条庞大的人影自林外疾射而来,霹雳连发声里,有一道辉亮的剑光穿射而去。 “砰”地一声大响,关山马步一浮,被一道汹涌奔泻的狂风震得退了两步。 那道剑光乍闪即没,幽暗里颤出一缕凄迷的光弧,便已隐没。 关山大吃一惊,只见一个身穿水火道袍、高冠黑髯的中年道人,手持长剑凝望着右侧的一个和尚。 那和尚生得虎头豹额,鹰鼻凹目,身躯较之关山还要高出半个头,一身黄色大袍,从耳边垂下长长的鬓毛,使他看来与普通和尚不尽相同。 关山怔了一下,暗忖道:这和尚是谁?看他刚才那一记神功绝非中原所传,连武当派第一剑道高手无尘道长都像是吃了亏似的。 无尘道长目光冰寒,沉声道:“请问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那老和尚呵呵一笑,道:“佛爷盘星伽,老道,你是武当派的人!” 无尘道长面色一变,暗自忖道:这盘星伽传说是藏土第二高手,为前藏天龙寺的主持,怎么今夜也来这里参与夺宝之事…… 他还没答话,林外风声响起,四条人影穿射而过。 无尘道长目光一闪,喜道:“各位道兄都来了。” 关梦萍一见那五个人,脸上漾起一抹痛苦的表情,忖道:他们这般快便自折回,唉!居郎,你阴灵有知,保佑我逃出去…… 那当头一个老者见到关梦萍,冷哼一声道:“我们中了百里居那小子的计,向北方多跑了三百多里冤枉路,若非点苍齐白石老弟从一个走方郎中那儿探听到他们已经出了玉门关,哼!今晚我们恐怕已到了蒙古……” 点苍神剑齐白石面目冷峻,他瞥见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沉声道:“孤星剑客百里居已经死去,莫非是霹雳神拳关大侠所为?” 关山一见这赶来的人,全是四大剑派自掌门以下的第一把好手,他心中微寒,忖道:看来今晚宝玉不可得了…… 青城丹丘子一挥道袍,说道:“据贫道所见,百里居是与天山三剑力拼之后,继又遭洛阳大豪与霹雳神拳夹攻致死!” 华山冷虹一剑吴一平点头道:“丹丘道兄所见与小弟相同,现在我们……” 霹雳神拳关山怒喝道:“吴一平,你敢侮辱家父?” 那立在一旁没有开腔的中年汉子冷哼一声,倏地斜跨一步,长剑出鞘,一片剑网倒洒而下。 剑式凌厉有如电光飞闪,关山话未说完,那片剑幕已经??到面前。 关山脸色一变,喉间低吼一声,那庞大的身子陡地飞旋而起,在不足三尺的空隙里,他连劈三拳。 风劲旋飞,气流激荡,隐隐的霹雳声里,那中年怪人剑法倏地一变,连换三种剑法。 这奇诡莫测、阴险滑溜的剑法一出,逼得关山身形连转,先机全被对方抢尽。 关山怒吼一声,那魁梧的身子不再随着剑光转动;双拳一扬,他猛吸口气,掌路突变,把“开山十拳”施将出来。 这“开山十拳”乃是昔年嵩山樵子参酌天下六种刚猛的拳法,以少林“百步神拳”为主,所改创的一路劈金裂石的拳法。 空气里响起一阵隆隆巨响,剑芒颤动,关山连续三拳挥出,全都击在那人的剑上。 点苍神剑齐白石双眉一皱,道:“郑兄别惊,小弟助你一剑!” 他脚下一移,长剑颤处,幻起三枝剑影,截住关山迫退之势。 这一剑声势浩大,凌厉无匹,剑势一发,空中响起另一阵怪响,仿佛要将空气撕裂一般。 关山拳势一顿,那无边的剑影倒卷回来,他沉喝一声,正待连环施出第四式“裂石飞土”。 只听得一声大喝道:“大师欲待何去?且将百里夫人留下!” 点苍神剑齐白石听得是无尘道长的声音,目光斜瞄,只见一个和尚正挟着关梦萍往丛林行去。 他向那中年怪人唤了一声,两枝长剑倏地交叉,剑势一转,“锵”地一声,便已分了开去。 那中年怪人狠狠瞪了关山一眼,道:“今晚留下你一条狗命,下次见面,我要亲手杀了你,替我那师弟报仇!” 关山眼睛一斜,只见无尘道人、冷虹剑客和丹丘子,已成犄角之势,将那个鬓毛齐眉的老和尚挡住。 他心念一转,忖道:刚才我跟无尘两人等于同时出手,结果还被这怪和尚挡住,看他那一掌之力,已非在此任何人所能匹敌的…… 那中年怪人的话声这才入耳,把关山的思路打断。 关山一挫双拳,冷冷道:“崆峒剑法不过如此,在下已经领教过了,至于浮云剑之死,乃是家父所为,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好了,在下随时候教!” 敢情崆峒客郑丹与其师弟浮云剑,曾经为了追索孤星剑客百里居,而闯入洛阳“霹雳山庄”,结果浮云剑被洛阳大豪关石亭所毙,只郑丹一人逃出。 由于关石亭是少林俗家弟子,为此,崆峒掌门红云上人曾直闯少林寺,质问少林掌门明远大师,而几乎形成门户之争。崆峒客刚刚领教过关山霹雳神拳的厉害之处,心知此刻若是与之相争,必然讨不了好。 若是弄成两败俱伤,则对参加此次追索星月双剑之事,更无丝毫好处,所以他恨恨地瞪了关山一眼,跟随点苍神剑齐白石围住那来自藏土的盘星伽喇嘛。 盘星伽左手拉着关梦萍,沉声道:“你们围住佛爷,有什么打算?” 他说的话甚是难听,且发音不纯,别扭之至。 冷虹剑客吴一平冷冷道:“把人留下,什么事都没有,否则……” 盘星伽大喇嘛阴沉地道:“她快要生产了,你们这些人竟还逼迫她,难道这是中原剑派的一贯作风?” 无尘道长道:“大师说的极是,不过这……” 盘星伽浓眉一扬道:“今晚有本佛爷在此,谁也别想动她一下……” 点苍神剑齐白石诧异地道:“无尘道长,他到底是什么人?” 无尘道长说道:“这是盘星伽大师……” 崆峒客郑丹吃了一惊,忖道:原来他就是盘星伽呀?传说他就是藏土第二高手,师父当年到天龙寺去找他较量武功,竟然在五十招之内便已落败,看来今日…… 他惟恐齐白石不知道盘星伽的厉害,而贸然出剑,故先打个招呼道:“齐兄,原来这位是藏土第二大高手盘星伽大喇嘛!” 青城丹丘子冷哼一声,道:“若是他不将人放了,管他是藏土第一高手还是第二高手……” 话未说完,盘星伽低喝一声,大袖一拂,一股劲风从袖底飞起,往丹丘子拍去。 丹丘子脚下一滑,剑尖划起一个扇形圆弧,挡在身前。 “啪”地一响,长剑折为两段。 那飞起的袖角,如同一枝利箭,点向丹丘子的“肩井穴”而去。 冷虹剑客吴一平欺身而上,道:“大喇嘛,看剑!” 话声中,剑华灼烁,他已施出华山派镇山的“太清剑法”,一连两式叠去,气势万千地向盘星伽攻去。 剑势宏阔,遍及丈外,森森剑气倒卷飞泻,的确不愧是华山第一剑道高手。 盘星伽低喝一声,那已掠到丹丘子“肩井穴”的袖角有似一条怪蛇,倏然倒卷而上,露出满是青筋的手掌。 他发现吴一平那浩瀚的剑势,一气之下,生似要将丹丘子立即毁于掌下。丹丘子脸色变得苍白,上身一扭,后仰六寸,想要避开对方那如电的一掌。 盘星伽低喝一声,两条长长的鬓毛飞起,全身衣袍恍如鼓满气一般,突然隆了起来。 他那已经伸到丹丘子胸前的手掌倏地向前一沉,好似突然长了半尺,正好击中丹丘子的胸膛。 “呃——”丹丘子嘴角挂着一条血水,痛苦地低吟一声,一个身子飞出丈外,摔进丛林之中。 冷虹剑客吴一平一剑切在盘星伽背上,却似撞到一面钢板,剑刃一颤,被那突然鼓起的衣袍碰得反击回来。 他暗暗吃惊,忖道:不好,他已练成了护体罡气。他剑刃一转,便待抽身退回。 盘星伽一个旋身,右掌反拍而出,带起一阵呼啸的劲风,直往吴一平拍去。 崆峒客郑丹叫道:“这是‘大手印’奇功!” 吴一平眼见那只拍来的手掌泛起暗紫之色,他心里大惊,沉身挥剑,颤动之际,一排剑影挡在身前。 第三章 白驼山主 那声佛号有如举世警钟,虽然在这万狼齐嗥之时,也清晰可闻,在耳边不停回荡。 关梦萍睁着惊骇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些蠢动的狼群,全都伏卧下来,从狼群之中,一个身穿褐色袈裟的老僧缓缓走了过来。 那老和尚生得长眉垂颊,隐隐泛出红光的脸孔上,一条条的皱纹错综盘结,一股慈祥和蔼的神圣光芒自那些皱纹里浮现出来。 关梦萍愕然望着那老和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那老和尚轻轻拍了拍向朝他扑去的灰狼背脊,沉声道:“阿迦摩台,摩迦摩台,阿度摩台,支钵噜摩钵,曩谟粹都帝,娑缚怛噜……” 他说的乃是梵语的大陀罗尼咒,庄严低沉的声音仿似低郁的雷声,那条灰狼夹起尾巴,伏在地上。 这番令人骇异的景象映入关梦萍的眼中,直惊得她几乎跳了起来,她神智一震,脑海里灵光突现,脱口呼道:“原来是他!” 敢情那个长眉垂颊的老和尚,正是她昨日黄昏在百里居走进绿洲时,所见到的那个趺坐湖边大石上、已经僵硬了的老和尚。 “阿弥陀佛!”那老和尚双掌合起,站在沙丘之上,沉声道:“女檀越受苦了!” 这寥寥几句话里所蕴含的慈悲之情,使得关梦萍听了心里一酸,只觉眼前这老和尚是自己唯一可依赖的亲人,唯一可以信托的救星。 她伏倒沙地上,哭道:“老神仙,求你救救我……” 那老和尚长眉一扬,大袖轻拂,一股轻柔的和风自袖底卷起,把关梦萍扶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道:“女檀越勿惊,老衲空空,是青海巴颜喀喇山法云寺主持,并非神仙……”话声微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昨晚在寒潭之边,受檀越三拜,老衲已经误了仙业……” 关梦萍惶恐地道:“是小女子该死……” 空空老和尚目中射出烁烁锋芒,投向那蔚蓝的苍穹,沉声道:“兰因絮果,均有前定。另一方面则是当时女檀越曾要求一事……” 关梦萍道:“小女子当时不知道……” 空空老和尚自袖中伸出枯瘦的右手道:“女檀越请先服下这颗丹药,昨夜风沙,女檀越被飓风吹出百里之外,幸得老衲尚有这些畜生可以驱役,否则还不好找到。” 关梦萍真不敢相信自己一夜之间竟被飓风吹出百里之外,可是空空老和尚说的话是如此坚定,使她不能不相信。 空空老和尚将左手的水袋和右手中的丸药交给关梦萍,道:“女檀越,请将孩子交给老衲,服下丹药以助气血运行,否则天风强劲,烈日灼热,最易伤人!” 关梦萍毫无戒备地把手中的婴儿送过去,接过对方递来的水袋和那颗丸药。 空空老和尚抱起婴儿,两道长眉斜斜倒起,目光凝聚在百里雄风双眉间的那颗红斑上,叹了口气道:“此子杀孽之重,真是罕见,可是根骨之奇,却也是老衲百年未见的!” 那婴儿说也奇怪,睁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老和尚,毫无害怕之情,嘴里发出含糊的咿呀儿语。 空空老和尚伸出枯瘦的手掌轻抚着婴儿的头颅,脸上露出微笑,低声道:“为了你,老衲只好多耽搁尘世二十年,唉!天意如此,老衲又有何言?” 关梦萍服下丹药,听了老和尚这番怪异的言词,道:“老神仙,你……” 空空老和尚呵呵一笑道:“女檀越有此佳儿,这一生所受的苦难都已值得了!” 他低头瞥了在怀里的百里雄风一眼道:“老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女檀越是否能够答应?”。 关梦萍从空空老和尚的神情上,已可知道他将要说什么话。 她望了望那四野的狼群忖道:纵然他不是神仙,可是能够使得狼群听命,能够凌虚蹑行十丈,这种功夫已至超凡入圣的境地了,若是他要收风儿为徒,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她受中原武林追缉,身历无数险难,尤其昨晚眼见自己的丈夫死去,又看到海天双奇、不老神仙、盘星伽等人绝世的武功,使得她更加晓得将来要报仇的困难。 所以她点了点头道:“老神仙不论有什么吩咐,小女子都会答应。” 空空老和尚肃声道:“昨晚老衲本当涅盘西归,却正好又闻百里檀越遭受到偌大的冤屈而死,群魔乱舞,人间正义已荡然无存,使得老衲心中愤慨之情油然而生,误了仙业之期……” 他轻叹口气,又道:“老僧本已跳出尘凡之外达四十载之久,如今为了此事,却又要重履凡尘了。” 关梦萍想到丈夫之死,眼圈一红,道:“若是老神仙垂怜,能收风儿为徒,先夫黄泉之下当亦感激您老人家恩德……” 空空大师闭上眼睛,喃喃地道:“百里雄风,嗯!好一个豪气的名字!” 他睁开眼来,道:“此子与老僧也正是有缘,老僧之意,是想先将此子交与敝友绝尘居士施以淬骨之法,替他从小打下根基……” 关梦萍惊道:“绝尘居士?那被称为天下第一奇人的绝尘居士是你的老朋友?”她脸上泛起兴奋之色道:“那么您老人家便是传说已经仙去的圣僧了。” “阿弥陀佛!”空空老和尚摇头道:“空了乃是老僧的师兄,并非是老僧……” 他抬起头来,仰望着烁烁的阳光,又道:“老衲与绝尘居士已经约好,于日正当中之际,将此子送去青海日月山……” “啊!”关梦萍惊道:“这么快啊!我……” 空空老和尚歉然道:“老衲虽然是空门中人,但也知道亲情难离,无奈绝尘居土今日申时便将坐关三年,而且那淬骨之法与佛门醍醐灌顶不同,必须在婴儿出生后十个时辰之内施术,否则……” 关梦萍暗暗咬了咬嘴唇,忍下心底的伤感,她晓得自己只要再多看孩子一眼,便舍不得将他就此交与陌生人带去。 她自囊中把那块锁片形的玉石拿了出来,缓声道:“这是他爹爹以生命换来的,老神仙拿去挂在他的胸前,将来……”眼圈一红,两行清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空空老和尚虽是世外之人。早已跳出是非恩怨的圈子之外,但是他却知道一个女人在遭到丧夫之痛后,又被迫将刚出生的婴儿交与别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他接过那块玉石,叹了口气道:“老衲将孩子送去后,立即回来安置女檀越,此地有野狼两千,老衲命它们守护你,日落时分,老衲便可自青海日月山回返……” 从玉门关至日月山少说也有七、八百里路,空空老和尚说仅需一天不到的时间往返一次,真使人听了不敢相信。 可是关梦萍眼见空空老和尚潜修于寒泉之边,又眼见那些野狼听命于他,所以对老和尚所说的话毫不怀疑。 她默然道:“老神仙就走吧!” 空空老和尚望了望手中玉石,将之塞在袍里,目光投向云天深处,感叹地道:“眼见江湖又是一番混乱,天道循环,老衲又复何言……” 他脸上泛起一丝迷茫之色,如同电光似的一闪即没,转首道:“光明之前,必有黑暗,夫人只要熬上一十八载,终能见到天日,唉!老僧又饶舌了……” 话声一了,大袖微拂,已抱着婴儿,飞出十丈之外。 关梦萍怔忡片刻,暗暗思忖着空空大师的那几句话,一时未曾留意空空老和尚就此离去,等她被群狼嗥声惊醒,空空老和尚已经远去。 她高声喊道:“老神仙,你……” 关梦萍颓然坐了下来,一股空虚涌上心头,混杂着伤感与疑惑,不晓得是什么滋味。 她喃喃地道:“十八载!十八载!他说什么熬上十八载,才能见到天日?” 她沉思了一下,脸色突然一变,脱口道:“他是说要经过十八年才能再见到孩子?”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使得她浑身发抖。 她喃喃地道:“不,我不能够让他把孩子带走十八年……”她脸上一片死灰,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高声道:“还我孩儿,还我孩儿……” 她的神智本已被一连串的事情刺激得很不稳定,这下又突然受到这个打击,心神立即更加混淆不清,错乱起来。 阳光下一条短短的身影,不停地晃动着,关梦萍俯首望着自己的影子,张开双臂,不断呼喊:“孩子,你不要走,来吧!你是娘是乖宝……” 她身形踉跄的走了几步,向着自己的影子追扑过去,呼道:“孩子,别跑!你别跑呀!娘带你到黄龙上人藏宝之地去,让你学成天下第一武功。” 她就在炽热的阳光下追逐着自己的影子,在黄沙上不停地绕着圈子…… 那些野狼全都睁着眼睛,戒备地望着满头大汗、却不停追逐自己影子的关梦萍。 一连绕了二十多个圈子,关梦萍始终没有捉到自己的影子,她又急又热之下,一股血气上冲,顿时眼前一黑,昏倒于地。 就在这时,在远处突然出现一排影子,细碎清悦的驼铃声颤曳在空中,给这炙热的正午,添了些微的凉意。 那些野狼一听驼铃之声,齐都昂首望天,发出了狂嗥,转眼之间,那两行驼影行近,可看出每匹骆驼之上都坐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衫、腰系金色丝带的人。 他们见到这遍野的狼,毫无惊惧之色,随着骆驼缓缓行近之势,他们自驼峰上站了起来,各举起一只银笛,放在嘴里。霎时尖锐的银笛声相合在一起,汇成一曲悦耳的声音。 蓦地,两声震耳的大吼自驼群里发出,白影一晃,两只全身银白、长满长毛的雪猿,有如疾电迅雷,朝狼群扑去,白影至处,数只野狼各带着一片血水,倒飞而起。 那两只雪猿一进入狼群,正如狼入羊群一样,转眼之间,倒下一大片,狼尸满地,血染黄沙。 就在两只雪猿又要追扑退避的狼群的时候,一声低沉的大喝从那二十匹骆驼之后的辇车里传出:“回来!” 那两只雪猿发出两声厉啸,咧开血红的大嘴,御风飞跃而回,像两枝脱弦的箭,落在辇车之旁。 骆驼之上立着的二十个白衣人,全都停止吹笛,脸色发青地望着辇车。 “唉!”自那漆着金色图案、车门上绘有一匹白驼的黑色辇车里,传出沉郁的声音:“你们这些蠢材,难道不知道夫人睡了么?竟敢将雪猿放出?” 车上门帘一掀,从里面跨出一个约三十岁左右、长得极为俊逸的男人来。 他发束金环,身穿一件金黄色的棉袍,腰束丝带,足蹬一双镶着金边的鹿皮短靴,一身打扮虽全是金黄之色,却未使他看来显得庸俗,反而另具一股尊严威武之态。 此时太阳将至中天,他的脸庞映在日光之下,泛出一层浅银色,那冷峻的眸子隐隐透出湛蓝的光辉。 一抬头,他看到那些蠢蠢欲动的野狼,挺直的鼻梁边,泛起两条残忍而冷漠的弧线,那薄薄的嘴唇一掀,露出雪白的牙齿,道:“这些畜生该死,竟敢挡住我宇文天的去路……”一侧首道:“龙弟,你过来!” 车后一匹白色单峰骆驼上跃下一个年约二十的瘦削青年,应声???:“姊夫,有什么事?” 宇文天道:“你刚将‘白驼掌’学完,现在有个好机会让你练习一下……” 那个皮肤黧黑、瘦削矮小的年轻人呵呵笑道:“姊夫的意思是叫我到狼群里去练拳,这真是……” 宇文天目中神光一现,诧异地道:“咦!大漠中狼群凶狠残忍,向来是不管人兽,一见便无幸免,怎么今日这些狼群如此沉静?莫非它们受人之命守护着什么?” 敢情那些狼群此刻围成五道圆圈,将关梦萍围在里面,全都爪牙对外,好似晓得这一队白驼行列不是好惹的,所以不采取主动攻击。 宇文天看了一下,也没看到关梦萍卧倒于地,他冷冷笑了笑道:“龙弟,在一刻时光里,看你能不能穿破那五狼阵,走进里面看看究竟有什么!” 梁龙呵呵一笑,摸了摸鼻子,道:“我才不相信这些野狼是受人训练过的,姐夫,你瞧我的!” 话声一完,他有如旋风似的冲进狼群里。 宇文天负起手来,嘴角噙着一丝冷煞的微笑,看着粱批施出“白驼掌法”,在狼群里大展神威。 “咻!”一枝响箭划空而来,接着在大漠的尽头起了—阵急促的蹄声,出现一排骑影,向这边飞驰而来。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黄沙滚滚里,五十余骑人马已距这两排驼队不足十丈。 宇文天侧首一看,只见那驰来的快马上,全都是穿着黑色紧身衣衫、披着红色大披风的彪形大汉。 他们肩上背刀,刀柄映着阳光,幻起烁烁的光华,整齐而划一,与猎猎飞起的披风相映,形成一幅豪壮英武的“大漠飞骑图”。 宇文天皱眉道:“驼奴,你去问问那些人来干什么的?” 那左边骆驼上的一个白衣人恭敬地应了一声,右手一拉缰绳,吆喝一声,骆驼飞驰过去,向那批奔驰而采的人马迎去。 宇文天注目陷身狼群里,满身浴血的梁龙,高声道:“龙弟,已经过去半炷香时间,还不快点?” 梁龙连飞七掌,劈碎七匹野狼头颅,进入第三重狼圈里,大声道:“我已经劈了八十七匹野狼,呵呵,现在是第九十六匹!” 敢情他说话之际,已连施三招杀手,拳劲风飞,有如迅雷疾发,连劈九匹野狼。 宇文天却皱了皱眉道:“你左手该用‘银树飞花’,右手该斜切六寸,变‘龙城飞驼’为‘瀚海无涯’,咄!大白,你要做什么?” 他叱喝一声,侧首对那带着一个黑衣骑士回来的驼奴道:“他们说什么?”那黑衣骑士一脸虬髯,相貌威猛至极,他看到在那遍野的狼群里冲刺奔行的梁龙,脸上起了骇然之色,竟忘了向宇文天行礼,以致那站在宇文天背后的雪猿低吼一声向他扑了过去。 这虬髯大汉见宇文天将雪猿叱住,赶忙躬身道:“在下神骑队第一大队金轮将樊威,奉瓢把子龙老爷子之命,恭迎白驼主至敝寨休息,龙老爷子已设宴为山主洗尘……” 宇文天嗯了一声,道:“龙峰呢?” 金轮将樊威惶恐道:“瓢把子因为患病在床,不克远迎,尚祈山主恕罪!” 宇文天冷冷道:“我自百灵庙回来,连遇十八红巾队与沙漠灰狼客,都说龙峰是个枭雄,果然……” 樊威惊惶地道:“山主何时驾返白驼山,瓢把子并不知道,直到红巾队与灰狼客被山主歼灭于大漠之后,龙老爷子才晓得……” 宇文天突地冷哼一声,没见他如何作势,已飞身跃进狼群之中。 他潇洒地在狼群中一转,便已挟着关梦萍出来。 梁龙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我真没想到这些野狼拼死维护的是一个女人,所以一时疏忽,差点被那只大灰狼给毁了!” 宇文天也想不出为何那些野性难驯、凶残狠毒的野狼,会守护着一个妇人。 他冷冷地道:“这些野狼从此不会出现于沙漠了!” 原来那数千匹野狼,在这一刹那工夫,不知为何,竟都倒毙于地,连嗥声都没有发出。金轮将樊威脸色大变,眼见这些平日横行于大漠的狼群,在一瞬间被宇文天以无形无影的奇技杀死,他心头猛跳。全身打了个哆嗦。 宇文天向樊威寒声道:“因内人害喜,我要赶回白驼山,不能到你们寨里去了,回去转告龙峰,叫他在一个月之内,偕同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铁血盟’盟主耶律奇,到我白驼山神驼宫来!”话声一顿,又道:“你去吧!” 金轮将樊威抱拳一拱,飞身上马,退回马队。 马队蹄声奔雷似的,又消失于大漠远处…… 宇文天低头望了望关梦萍,心头突地一震,只觉这妇人虽然一身血污,但却另有一种使人心动的风韵存在,尤其那如帘子样的两行黑长的睫毛更是美丽。 他在想着:假如她睁开眼来,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情形,那秋水盈盈…… 皱了皱眉头,他想起神驼宫里的数十佳丽,那些蓝眼勾鼻的西域美女已使他有些厌倦了。 他侧首一看,只见梁龙正凝望着自己。 梁龙道:“姊夫,这不关我的事,要看姊姊怎样……” “什么事啊?天哥。”一个娇柔媚人的声音自辇车里传出,门帘一动,探出一张美艳无比的脸孔来。 宇文天笑道:“倩雯,你怎么醒了?” 那个娇美女子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头上步摇一摇颤,红唇微绽道:“你手上挟的是谁?” 宇文天道:“是从狼群里救出来的一个女人!” “哦!”梁倩雯道:“一定很漂亮吧?” 宇文天假装投听到她的话道:“她大概是被昨晚的飓风刮到这里,幸而未死,所以……” 梁倩雯蛾眉一扬,妩媚地道:“我问你,她是不是很漂亮?” 宇文天笑了笑道:“天下还有谁比你更漂亮!” 梁倩雯一咬红唇道:“真的么?”她哼了一声道:“你们男人说话都是言不由衷!” 宇文天尴尬地道:“如果你这么介意……那我把她扔在这里不管。” “算了!”梁倩雯道:“我快要生产了,就叫她陪陪你也好!” “不!”宇文天摇头道:“这个我可不敢……” “那么!你将她带进来。”梁倩雯道:“就让她陪陪我吧!” 宇文天耸耸肩膀,将关梦萍放进辇车里。 梁倩雯笑了笑道:“委屈你跟龙弟坐在一起吧!” 第四章 鬼手天王 萦绕不绝的音韵,似乎在为那些行走于黄昏细雨里的孤魂幽灵发出低低的召唤,温柔的抚慰…… 白晓霞仅听了一会儿,整个心灵便已沉入笛音之中,随着幻化神妙的笛音,而变化着自己的情绪。 “霞儿,敛气抱元,宁神守一,勿为笛音所惑!” 绝尘居士眼见白晓霞目光呆滞,脸色不时变幻知道她已被笛声所惑而坠人幻境里,故一掌轻按在她的背心,并在她耳边沉声提醒了两句话。 白晓霞心头一震,赶忙收敛起摇摇欲飞的心灵,盘膝坐下,宁神静气,守住元神。 绝尘居士颔首忖道:风儿天质颖悟,已能了解在笛声中加入真气,而用心灵去吹奏它,真不负我一番教诲! 他的脸上浮起一层笑意,目光慈祥地从百里雄风身上扫过,落在断崖之下。 突地—— 他脸上笑容一敛,目中射出炯炯神光,双眉斜斜飞起,颔下长髯无风自动,大喝道:“风儿别吹!” 喝声中,他全身衣袍高高隆起,虚空跨步跃出,有如天马行空,斜斜跨出七丈,往崖下落去。 百里雄风被那一声大喝所惊,微阖的眼帘迅捷地睁了开来,只见山崖下的斜坡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一个满身血污的人。 坡下四个身穿黑色紧身衣衫、面上各蒙着一块银灰色面巾的武林人物,正自后追赶而上。 他见此情形,连忙一振双臂,斜斜飞出四丈,横跨出两大步,落在草坡之上。 绝尘居士已扶住那满身血污之人,伸手撩起那人脸上覆盖的乱发,沉声道:“果然是你这畜生!” 那个满身血污的中年汉子睁开血红大眼,望了绝尘居士一眼,惨呼道:“爹爹……”话声未了,便昏死过去。 绝尘居士五指如飞,连点那人身上十二大穴,一挪那人牙关,迅捷地将一颗丸药塞进他的嘴里。 百里雄风目光闪处,见到绝尘居士那焦急惊怒的表情,又听到那垂死大汉的呼叫,心中一震,也没多想,脚尖点处,飞身跃起七尺,朝那四个蒙面人扑去。 他身在空中,喝道:“何方鼠辈,竟敢侵犯日月山!” 绝尘居士扬声道:“风儿,别留一个活口!” 百里雄风从未见绝尘居士如此愤怒过,竟要自己将这四人全都杀死。 他的眼中闪出一丝煞意,身形甫落,手中七孔笛已幻起一道血影,疾扫而出。 那四个蒙面大汉怪叫一声,身形陡然分开,四面盾牌一举,往上挡来。 他们四人动作一致,盾牌银光闪烁,风声呼呼,像是几块银色的钢板凭空自地面升起,挡住了对方下落之势。 百里雄风冷哼一声,双足一曲一伸,蹬在那四面盾牌组合的光影间隙而进。 “呃——”一声闷哼,一个大汉已被血笛击中眉心而死。 百里雄风脚下一转,七孔血笛带着尖锐的声响;回绕全身,血影荡漾,像水珠似的进溅而出。 “叮!叮!叮”三枝金剑刚被那三个大汉拔出,便被百里雄风一式“弥天血影”击得脱手飞去。 三道金光射向空中,一条血影平扫而落,颤动的笛影里,传出两声惨叫,又有两个大汉仆倒于地。 那仅剩下的一个蒙面人吓得面无人色,反身便走,一步踏空,向坡下滚去。 百里雄风眉心之中的红痕充血,好似一颗嵌在额上的红宝石,闪闪发光,他沉声喝道:“亡魂野鬼住哪里逃?”话声甫出,身形已如闪电般掠出丈许,向那滚下山坡的蒙面大汉扑去。 风声飒飒,人影横空,那大汉头一昂,已见到百里雄风像凶神恶煞般地手持血笛飞扑而至。 他的眼中射出恐怖骇惧的光芒,厉叫一声,举起盾牌猛砸而出,迎向百里雄风的脚胫削来。 “嘿!”百里雄风腰背一弓,左掌一撩,抓住盾牌边缘,往外一挥,血笛点处,已击中大汉眉心。 那面盾牌平飞出六丈开外,砰然一声落在草地上,映着阳光,闪出一片流淌的银光。 百里雄风身在空中便已将那名大汉杀死,身形一落,正待返身跃回坡上去,查看那满身血污的人。 就在刚要返身之时,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沉喝:“好毒辣的手段!” 百里雄风剑眉一轩,喝道:“是谁躲在林中?” 枝叶一响,一股阴寒的劲风,疾撞而来。 百里雄风只低喝一声,手腕一抖,血笛尖端颤起一圈圆弧,迎着那股劲风,身形如泥鳅般地钻进树林之中。 那阴寒的劲风有如被利剑划开,以血笛为轴心,从他身子两侧滑开,百里雄风踏进林中,一眼便看到一个枯瘦如柴、身穿绿袍、乱发披面的怪人,贴身在一株大树边。 “嘿!”那绿袍怪人惊讶地道:“这是‘乾坤分化’之式!” 百里雄风冷声道:“你的眼珠没有瞎掉!” 绿袍怪人头上乱发倏地根根竖起,露出一张青渗渗的马脸来,怪叫一声,双掌交劈而至。 百里雄风血笛一举,啸声乍起,一片笛影洒出。 “啪啪”两响,血笛正好击中对方虎口,绿袍怪人嗥叫 一声,左掌收回,右手变掌为爪,五指箕张,往笛上抓去。 百里雄风手腕疾振,笛尖疾点对方脉门,血影幻化里,斜指对方胸前三大要穴。 绿袍怪人恻恻一阵怪笑,那张开的五指突然变得漆黑如墨,指尖留着的长长指甲陡然弹伸而出。 他那卷起的指甲刚刚弹出,腕脉已被百里雄风的笛尖击中,右臂立即垂了下来。 眼前血影弥漫,异啸之声刺耳,他痛苦地呻吟一声,死命地挪身后移,想要避开绕身笛影。 血影陡然没去,绿袍怪人惨叫一声,飞出六尺,撞在一株大树之上,萎顿落地。 百里雄风探入对方空门的血笛已将他“锁心”、“志堂”两大穴道闭住。 冷煞残忍之色聚于眉梢,百里雄风低头看了看手臂上被对方指甲划过之处;冷哼一声,向前走了两步,足尖一伸,将那绿袍怪人的头颅踏碎。 脑浆和血水流出,浸入潮湿的泥土中。 杀气逐渐自眉宇间隐去,百里雄风愕然望向地上的尸首,看到那惨厉的死状,心头不禁一惊,忖道:他被我点中死穴,本已再无活命的可能,我又为何要将他如此处死?莫非我真的杀孽很重? 他怔立半晌,忽听到身后风声微响,连忙一个大旋身,血笛横在胸前。 “是我!”白晓霞惊道:“风哥哥,你怎么啦?” 百里雄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不过初次杀人,觉得有点恶心。” 白晓霞道:“爷爷唤你去。” 百里雄风这才想起那个满身血污的人,急忙问道:“那个受伤的人呢?” 白晓霞眨了眨眼睛,道:“他受伤好重,爷爷要用内功替他保住心脉,不让其断去,我不晓得他是谁,害得爷爷那么慎重,生怕他会死去一样……” 百里雄风暗自叹道:你又怎晓得他可能就是你的父亲啊? 他于襁褓之时被空空神僧抱来日月山,从懂得人事之后,便只见过白晓霞的母亲,从没见过她的父亲,而绝尘居士也早就说过他唯一的儿子已经去世。 所以现在突然出现那个身受重伤的人,虽然曾唤绝尘居士一声爹爹,百里雄风却依然不敢肯定他就是白晓霞的父亲。 他沉吟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晓霞,走吧!” 他们两人越过山坡,飞跃上断崖,只见绝尘居士脸色跎红,右掌贴在那人胸前,左掌罩在他的头顶,盘膝坐在崖上那块平坦的青石上。 百里雄风一见便知道绝尘居士要以道家的“太清真气”替那人疗伤。 默默地持续了一会,绝尘居士吁了口气,缓缓地收回手掌,他的脸上一片惨然,眼中隐隐浮现泪光。 百里雄风心头一震,问道:“老前辈,他是否有救?” 绝尘居士茫然望着百里雄风,摇了摇头。 百里雄风双眉蹙起,转首道:“晓霞,你先回庄里去,把白福、白右唤来……” 绝尘居士晓得百里雄风的用意,沉声道:“顺便到爷爷房里去,把‘寒漓丹’拿来。” 白晓霞还待说话,绝尘居士已厉声叱道:“快去,听到没有?” 白晓霞眼眶一红,掉转身子便往庄里飞奔而去。 绝尘居士望着她的背影,叹口气道:“唉!我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严厉对她……” 百里雄风追问道:“老前辈,他难道没有救了?” “天下无人能够救他了!”绝尘居士摇了摇头,道:“他中了六种巨毒,再加上经过连日奔跑,又复遭到袭击,全身外伤有十七、八处之多,内腑已经糜烂……” 他话声低哑,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喃喃道:“亏他还记得回返日月山。唉!整整十五年了。这十五个年头里,我日夜都盼他能回心转意,摆脱那个女人,返回我的身边,可是我等了十五年,他竟是这个样子回来……” 这个被天下武林视为第一奇人的绝尘居士,一向刚强威猛,从没流过一滴眼泪,就是十五年前他将自己唯一的爱子赶出家门时,也不曾流泪。 而现在眼见这个在外流浪了十五年的儿子,身受如此重伤,眼看着就要死去,再无人能够救治得了,他的眼泪,也不由夺眶而出,滴滴在衣襟上。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真正伤心的时候,谁都会垂泪…… 百里雄风默默地望着这痛失爱子的英雄,心中有着无限的感触,脑海里思绪紊乱,充满了伤感哀悼之情。 蓦地,绝尘居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你是被谁抓伤的?” 百里雄风一愕,目光落在刚才被绿袍怪人抓伤的五道手爪痕印上,道:“这是刚才在树林里碰到一绿袍……” “毒龙爪!”绝尘居士狠声道:“这是毒神祈灵灵的功夫,哈哈!祈灵灵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日月山庄的少庄主下此毒手,我要剥了你的皮……” 百里雄风诧异地道:“可是风儿并没有觉得怎样。” 绝尘居士道:“你经过我以魔宗‘淬骨’之法淬练之后,早已百毒不侵……” 他脸上涌起杀意道:“那绿袍人呢?” “已被风儿杀死了。”百里雄风看了绝尘居士之子一眼,道:“您老人家何不解开他的穴道,问问他……” 绝尘居士黯然道:“他穴道一开,立刻便会死去。” 百里雄风沉吟了一下,道:“难道天下就真的没有药可以治好他?没有任何人能……” “混账!”绝尘居士大怒道:“若是有药能治,我还要你说么?” 百里雄风一愕,默然垂下了头。 绝尘居士话说出口,方始察觉不对,他歉然道:“老夫心里犹如火焚,说话难免失态,希望你不要介意。” “风儿绝不会介意的!”百里雄风喃喃道:“我能够了解身为父亲的心情……” 绝尘居士咬了咬嘴唇,道:“老夫无论如何,也要问出那残害他的恶贼是谁!” 他目射奇光,宏声道:“虽然他是我逐出家门的逆子,但他既是白家的人,天下便没有人可以欺负到日月山白家人的头上……” 指掌交挥,解开那人已闭住了的十个穴道,单掌一按,轻轻贴在那人背心的命门穴上。 一股真气自他的掌心发出,疾穿过“尾间”,冲撞到丹田,然后停留在那人的“气海穴”里。 这种冲穴之法极为危险,稍有不慎便将致人于死,可是所收效果却是极大。 那人脸上泛起一阵淡淡的红晕,张开眼睛,凝注在绝尘居士的脸上,两颗晶莹的泪珠,自他的眼眶里滚了出来。 绝尘居士颤声道:“浩儿,是谁这般毒辣,将你……” 白浩那两片紫色泛白的嘴唇动了一下,道:“孩儿对不起您,请原谅……我……” 尽管强忍着,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绝尘居士老泪纵横,问道:“你说是谁使你变成这样?让为父的替你报仇!” 白浩声音低弱,道:“是天心教……” “天心教?”绝尘居士道:“是哪些人组成的?他们的教主是谁?” 白浩痛苦地摇了摇头,艰辛地道:“海心山……祈灵灵……星宿海海天……” 他的瞳孔放大,目光散乱,喘了两口气,道:“我想要……见晓霞一面……她……” 绝尘居土目光如火,追问道:“你那姘头呢?我是说那胡媚娘呢?她怎么了?” 白浩脸上肌肉抽搐,颤声道:“她……鬼手天王……” 话未说完,喷出一口乌黑的血水,无力地垂首死去。 目光茫然凝望着穹空,绝尘居士喃喃低语道:“你去了, 终于先我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泪断肠……”散了发髻,任由满头白发披在肩上。 他捧起白浩的尸体,转身踉跄地向庄里走去,苍茫的白发被微风吹起,飘拂身后。 微风里传来他悲怆的声音:“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百里雄风缓缓举起血笛凑在唇边,吹奏起那曲未完的“安魂曲”。 悲怆凄凉的笛声,像是夜枭的哭泣,袅袅缭绕于空中。 第五章 告别师门 怀着满腹的疑问,百里雄风自丹房里走了出来,他脑海里萦绕着刚才空空大师所说的话。 空空神僧一连串的奇怪举动,与莫测高深的话语,使他为之困惑不已,尤其仅仅在半个时辰内,便决定要他下山。 为此种种,百里雄风的双眉一直紧蹙,舒展不开,他转过中堂,来到绝尘居士为他儿子所设的灵堂前。 那白幛环围、香烟缭绕的灵堂里,此刻正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凝望着幛上所写的一幅挽联。 烛光跳动,人影摇曳,百里雄风一踏进灵堂,陡然被摇动的人影所惊,脚下一顿,喝道:“什么人?” 话声喝出,他才看清楚那坐在凳子上呆呆望着白幛的人竟是白晓霞,乃又道:“哦!原来是你!” 白晓霞回头望着百里雄风,眸子里一片茫然之色,一时竟没有答腔。 百里雄风双眉一轩,跨进几步,诧异地道:“晓霞,你怎么啦?” 白晓霞这才有如刚自梦中醒了过来,定了定神道:“风哥,是你?” 百里雄风望了望白幛上写着的挽联,恍然悟出白晓霞在发愣的原因。 他心中一阵难过,忖道:她一向以为自己的父亲已死,倒没什么,这番她已死去的父亲竟又活着回来,转眼!再死去,若是她知道,岂不是悲痛欲绝? 白晓霞站了起来,道:“你来得正好,风哥,我有一件事不清楚,要问问你。” 百里雄风咳了一声,道:“这么晚了,晓霞,你还是回房去睡觉吧,别再说什么了……” 白晓霞摇摇头道:“不!你非要给我说清楚不可!”指着幛幕上的挽联,念道:“悲浪子回头,时已晚矣!伤浩儿既去,岂不痛哉?” 她念完,凝望着百里雄风道:“你告诉我,爷爷写这两句是什么意思?” “这……”百里雄风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白晓霞脸色一变道:“你若不告诉我,你就别想离开此地!” “哦!”百里雄风一怔,望着她那含着泪水、一脸凶狠的样子,摇摇头道:“你为什么跟我发这么大的脾气?有什么事可以问你爷爷……” 他叹了口气,又道:“我今晚便要下山了,你为难我又有何用?” 白晓霞浑身一震,急道:“你……你要下山了?” 百里雄风还没有回答,门外传来白云鹗那苍迈的声音道:“风儿,你快去收拾行囊,老夫就在灵堂等你。” 白晓霞闻声回头,只见绝尘居士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站在灵堂门口。 她叫了一声爷爷,哭着飞扑进绝尘居士的怀里。 白云鹗眼望自己手写的挽联,忍不住老泪纵横,轻拍着伏在怀里哭泣的孙女,不停地轻声道:“乖孩子,别哭!乖乖别哭……” 百里雄风呆望了一下,泪水泉涌而出,立即盈满眼眶,连忙举袖擦了擦眼角,快步奔出灵堂。 十几年来身世不明,他心里原已悲苦无比,如今在这深夜之中,竟然又要他收拾行囊,离开这留有他无数记忆的地方,更使他黯然唏嘘,难过之极。 等他收好行囊,襟前已被泪水沾湿,望了望室内的一桌一椅,投了最后的一瞥,轻轻将门扉关上,走向灵堂。 哀哀欲绝的抽泣之声,自掩着脸跪在地上的白晓霞嘴里发出。绝尘居士双眉紧皱,红红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棺木出神。 跳动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使得那一条条的皱纹更加清晰地显现出来。 这情形落在百里雄风的眼里,不禁吃了一惊,忖道:师父从没现出像今天这种苍老衰弱之态,怎么竟好像突然老了三十岁,唉,丧子之痛当真如针锥心…… 绝尘居士长长地叹了口气,惨笑道:“这口棺木原是我替自己准备的,没想到先让给浩儿了!唉!何人能知我心?” 他这话一出,白晓霞哭得更加厉害,百里雄风咬了咬嘴唇,道:“师父,徒儿已经收拾好了。” 绝尘居士凝望他一眼,大袖一展,手掌中托出四颗金锞子,道:“这是八十两黄金,你拿去花用,刚才我已跟你师父说好,三年内你不要再回来了……” 百里雄风刚接过金锞子,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禁一愕道:“师父,我……” 绝尘居土挥了挥手,道:“当今武林群魔乱舞,我与霞儿不日也将下山寻访杀害她爹的凶手,此后如果有缘,我们会在江湖上相见……” 他瞥了一眼已止住哭声、怔望着自己的孙女,缓声继续道:“我自与空空神僧较技落败后,曾在青城之北的一个古洞里,得到一部道家玄门居士留下的遗笈,因而改信道家心法,三十年来我虽会击败五大秘门高手,而赢得第一奇人之称,但我知道自己因为是从邪门入道中途才归于玄门,技艺并不精纯,绝不能担当天下第一奇人之名号。” 他话声微微一顿,示意百里雄风坐下,继续道:“因此空空神僧将你送来日月山庄之时,言明只要老夫为你施以淬骨之法,并传你邪门绝艺,却不要老夫的道家正宗心法…… 咳!当时我不知他的用意如何,刚才经他说明,始明白他是要从最高门径着手,将你造就成身兼道、佛、邪三门绝艺于一身之举世奇才,以确立你天下独尊的地位。” 百里雄风眼里射出流连炽热的光芒,一种豪迈威武、雄视天下之态,突然显现在脸上。 绝尘居士凝望了他良久,感慨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今后的天下要靠你们这一代了,我毕竟是老了……” 目中掠过一丝黯然之色,他挺了挺胸,道:“你就这么下山去吧,唉!我本想等天明之后,再让你走,可是你那老和尚师父却硬要你趁黑下山,我想你赶到东香哈之时大概是天刚亮……” 白晓霞自哭泣中抬起头来,睁着那红肿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百里雄风,突然失声道:“风哥,你真的要下山了?” 百里雄风只觉一股淡淡的惆怅涌上心头,使得他为之哽塞,难以开口说话,闻声仅是默默地点了头。 白晓霞脸上掠过惊惶之色,无力地垂下头去,喃喃地道:“你真要走了,这么匆促……” 绝尘居士道:“过两天我们也要下山,在江湖上自会相遇,你不需如此……” 说到这里顿了顿,他又缓声道:“风儿,你尚须注意一点,便是当今天下尚有许多在江湖上无名之士,他们并不一定没有绝艺在身,只不过不喜欢展露于人前而已……” “徒儿明白师父您老人家的意思,是要徒儿不可自满,绝不能小视别人……” “唉!”绝尘居士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若非老夫深知一个年轻人必须投入江湖去历练一番,以增长他的经验与成熟他的智慧,那么今晚一定不叫你下山……” 他站了起来,朗笑一声道:“老夫绝对不是那种不顾情理之人,霞儿,你代我送送你风哥哥,我要回卧房休息了……” 百里雄风望着绝尘居士佝偻着那微弯的背,向门口走去,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哽声道:“师父,徒儿这就别过了……” 绝尘居土的脚刚跨出门槛,被这充满情感的声音唤得身子一颤,回头大声喝道:“咄!大丈夫除刚出娘胎时哭一次外,任何时候都不该掉一滴眼泪,你哭什么?” 百里雄风擦了擦眼泪,望着老人魁梧而微驼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喃喃地道:“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可是,有谁能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又有谁能在骤离亲人之际而不掉泪?” 离愁别绪纷扰着他的心,直到白晓霞叫了他两声,他才从恍然中清醒了过来。 “哦!”他提起行囊,道:“晓霞,我走了。” 白晓霞拭掉颊上泪痕,淡淡地道:“爷爷命我送你一程……” 望着白晓霞那张满是稚气的脸孔,百里雄风似乎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 只是她那出奇的镇静,给了百里雄风一种成熟的感觉,他轻轻地道:“晓霞,你长大了……” 骤然而来的变故,仿佛是一种强烈的刺激,促使她提前从十五岁的幼稚禁锢中挣脱出来,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 “每个人都会长大的,不是么?就如同有生就有死,有相遇便有分离,丝毫都不能勉强的。” 百里雄风见这平日被自己视为无知、浮浅、天真的小师妹,竟能够说出如此含有哲理的话,一时怔住,竟忘了回答。 白晓霞拉了他一把道:“风哥,走吧!现在已经初更了。” 百里雄风默默地望了她一眼,跨出丹房,向山下走去,自晓霞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土两人都没有说话。 行完了一段长长的石阶,来到一条小径边,百里雄风停住脚步,侧身道:“你别送了,我就此下山……” 月华透过稀疏的树枝,细碎的光影洒落在白晓霞的脸上,她那盈盈的秋水一阵漾动,低声道:“临别之时,希望能再听你吹奏一曲,也不知将是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你……” 百里雄风心弦一颤,道:“晓霞,你怎么说这种话,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幽幽地叹了口气,白晓霞摇摇头道:“就算我们很快便能再见,可是见面时你已不是现在的你,我也不是现在的我了。” 她抬头望着被枝叶剪得破碎的月光,低声道:“谁又知道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缕缕离思,似是纠缠不清的蚕丝,萦绕在百里雄风的心头,迷惘中他默默地咀嚼着两句诗:“离愁恰似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唉!”望着怔愕中的百里雄风,白晓霞又叹了口气,道:“不吹笛子也罢,免得更增烦恼。” 她眉尖微皱,道:“风哥,在你临走之前,我有一首歌送你,愿你常记心头,永不忘怀……” 没等百里雄风说话,她已曼声吟道: “车遥遥兮辚辚, 追思君兮不可忘! 君安游兮西入秦, 愿为影兮随君形! 君依阴兮影不见, 君依明兮妾所愿!” 忧伤之中带着鼓励之情,像是重重海浪冲击着他的心,反复回荡在胸中,等他从震撼里醒来,已不见白晓霞站在面前。 抬起头来,黑夜中一条淡淡的人影消失在树林里。 怔立了一会儿,他苦笑了一下,回头对着朦胧的山影,低声道:“别了!日月山。” 一声暗叹,他掉头飞跃下山。 载着满天疏星,启明星已出现在天之一角,百里雄风远远望见东香哈那低矮的围墙在曙色中像是一只巨兽蹲伏在大地上。 他放慢了脚步,迎着清凉的晓风走上那条古道,一夜的奔波,只在他的身上留下夜雾沾湿的痕迹,并没有带给他疲惫。 望着右边的一座破败小神庙,他沉吟道:“现在天还未明,我不如先到那庙里去稍微歇息一下,等天亮之后,城门开了再说。” 走上古道边的一条小径,他慢慢地走到那座颓败的神庙前。 曙色苍茫之中,百里雄风只见庙门上悬着一块金漆剥落的横匾,从那褪色的字迹与满积的尘埃,可以看出这座庙已经好久没有人居住了。 他推开那已蚀朽的大门,走到庙里,迎面一片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鼻而来,随着他的脚步,淡淡的曙光自他身后射进大殿。 皱了皱眉头,他抬头看到墙上写着四个大字:“刘氏宗祠。” 那排在供桌上的几十个牌位,此刻都因久无人打扫而缠满了蛛网,桌上更是堆积了厚厚一层的尘灰。 百里雄风忖道:这刘氏宗祠大概是后代不肖,以致久无人清扫,沦落到这种样子…… 他四下打量,忽见大殿左右还有两个厢房,—格子窗棂上挂着串串蛛丝…… “呀”地一声,百里雄风推开那有格子窗的木门,走进西厢房里。 阴暗的房中,充溢着臭浊之气,迎面扑了过来。 百里雄风目光一扫,看到屋内搁着七、八具棺木,阴森而又潮湿的感觉,使他有点毛发悚然…… 他闭住呼吸,望了望那些棺木,反身正待走出厢房,突然室内起了一声短促的“吱吱”之声。 在这天色尚未大明,且又如此阴森的屋里,这一声轻响有如雷鸣似的撞击在他心头。 百里雄风霍然返身,目中神光进射,凝望着那排棺木,沉声喝道:“什么人?” 一阵低幽的泣声,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百里雄风只见那靠里面的一具棺材起了“吱吱”响动…… 阴森的庙祠,潮湿的地气,以及成群的棺木,本足已使人心中冷飒飒的了,这时又加上棺材的吱吱之声,愈发使人胆为之寒。 百里雄风凛凛地打了个寒噤,浑身毛发悚然,一股凉气自心底直泛上来。 他脸色微微一变,闪身挪步,背脊贴在门扉边,将手中血笛握紧了些,凝神注视着那墙角缓缓向上移掀的棺材板。 在寂静的厢房里,这种生锈的铁钉与木头磨擦的声音,特别清晰可闻。 像是盲目的蝙蝠无法飞出黝黑的室内,一直窜绕在布满蛛网尘土的屋梁间一样,恐怖而阴沉。 眼见那块棺材板一寸寸的升高,百里雄风目中射出的光芒也愈来愈犀利,愈来愈烁亮。 自那颓朽的窗棂中射进的淡淡月光,投落在尘埃满积的棺木上。 百里雄风暗忖道:这些棺木至少已搁在这里有一个月之久,未曾有人碰过,而那棺木里却有僵尸出现,这又是什么原因?莫非真是如传说之言,僵尸会因感生人之气而复活不成? 就在他思忖之时,那块棺材板已砰地一声坠落于地,一个黑影缓缓地立了起来…… 百里雄风原先也很恐惧,这下眼见那个黑影自棺中出现,反倒不怕了。 他把全身真气运行至饱和,预备在那棺中怪物一有动静时,立即予以迎头痛击。 他刚打定主意,那棺中黑影已像是被一阵微风吹起,飘然而出,毫无声息地越过那并排横摆着的十余具棺木,落在窗棂边。 月光如流泻的水银,洒进房内,照在那个由棺中飘飞而出的怪物身上,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百里雄风看得分明,那自棺中飞出的怪物是一个身披黑色轻纱、长发垂肩的女鬼。 因为他靠在门边,便已感受到从那怪物身上发射出来的一股冷寒之气,加上那怪物体形轻巧纤细,所以他就暂时认定那是一个女鬼——如果是鬼的话。 第六章 摄魂大法 在尚未黎明前的黑夜,如船的月亮,已落向西边天际。 淡淡的银光下,百里雄风摇摇晃晃的身形在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他只觉全身疲惫,连走向龙玲玲的几步路都觉得是那么的艰辛,他急于需要休息…… 龙玲玲嘴角漾起冷酷的微笑,柔声道:“唯有死亡才是最好的休息……你闭上眼睛睡吧!在睡梦中,你便可以领略到死亡所给予你的安全与愉快……” 她的话好似含有蜜糖一般,温柔而甜蜜,使得百里雄风无从反抗。 他的眼帘渐渐垂了下来,那摇晃的身躯更加摇晃,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头颅也渐渐垂下…… 龙玲玲脸上的笑意更浓,目光更加烁亮,声音也更加温柔…… 倏地,“叮”的一声,百里雄风拿在手里的七孔笛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在那温柔的语声里,这一声轻响,传在百里雄风的耳中,却宛如半空里乍然响起的闷雷,震得他的神智骤然一清。 他那迷茫的目光立时转为炯炯的神光。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别开头去,挣扎出那死亡的紫色之网…… 看了看掉落在地上的血笛,他默然俯身将之拣了起来。 龙玲玲没料到在这最紧要的关头,竟然会事出意外,功亏一篑,让百里雄风的心神脱出自己的控制。 她微微一慌,高声喊道:“百里雄风。” 百里雄风心神微动,连忙施出玄门正宗的内功心法,固持心神,任由她那柔软的呼声随风而去。 龙玲玲情急地柔声道:“你看看我的眼睛……” 百里雄风朗声大笑,道:“你的眼睛又怎样?难不成是镶着宝石的?” 龙玲玲心中虽是非常吃惊于百里雄风突然变得如此坚强,可是她却丝毫不肯懈怠自己的心神。 她趁着对方说话分神之际,沉声喝道:“咄!看着我的眼睛,那正是两颗宝石……” 在百里雄风意念还没来得及集中之时,这一声沉喝似乎又产生了效果,迷惘间,他仿佛看到她那两颗闪烁的眸子,果然像两颗宝石…… 龙玲玲一见他逸个样子,立即又转变声音,道:“你看到这两颗宝石了……那是梦幻宝石……唯有在死亡国土里才能寻觅得到……你渴望死亡么?” 百里雄风似是在考虑着,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目光中酌企望之光时刻变幻着,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好像在抗拒着什么似的。 是的,他的意志正在与一种虚幻的力量搏斗着,那像是熊熊烈火燃烧着的魔力,此刻正焚烧着他的心…… 贪婪的企望,与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于求生的勇气,对他是一种考验,也是一种折磨。 在他点头与摇头之间,他实在已经历过了无数的痛苦,虽然他求生的意志暂时克服了那虚幻的力量,但却是那样的脆弱,难以持久。 龙玲玲嘴角又漾起微笑,道:“在死亡的国境里,只有安祥……只有平和……紫色的雾与夜的芬芳……流泻于空中……袅袅的幽浮在飘忽的灵魂上……四处都是闪烁的梦幻宝石……” 她幽幽的话声终于又要突破百里雄风的戒备、提防,渐渐地把他带进那虚无缥缈的幻境里…… 他仿佛看到了那似梦似幻的死亡之国,到处闪烁着宝石的光芒,在紫雾缭绕里有幽灵的魂魄…… 龙玲玲缓缓举起右掌,向着他慢慢地移近,柔声道:“那儿有一幢翡翠的宫殿,尖尖的屋檐上有飞扬的火焰,熊熊地燃烧着……碧绿的大殿上……有着凄迷的弧光……那是淬炼灵魂的地方……” 龙玲玲高高举起手掌,缓缓地向百里雄风头顶拍下。 她目光如水,温柔至极,曼声道:“你看到你的父亲了么?还有你的母亲……他们都在那里接受淬炼……充满了欣喜……” 百里雄风迷惘的眼睛里突然流出两行泪冰,他拼命搜索,却没有看到自己的父母在那里。 在他的记忆里,父母的影子是空白的,他对他的父母根本就没有一丝印象,所以在这陷入魔境的刹那,他竟能清醒了过来。 “爹爹……”他凄苦地唤着:“妈妈,你们在哪里?” 龙玲玲心弦一震,正要将手掌拍下,却已听得百里雄风厉声喝道:“你想要怎样?” 她大吃一惊,只见百里雄风脸上挂着泪水,右手血笛斜抚胸前,似乎只要她一掌拍下,那汹涌不绝的笛招必然毫不留情地施了出来。 她痛苦地呃了一声,全身如风中残柳,倒跃出九尺之外,怔怔地望着百里雄风。 在月色下,他的影子显得特别颀长,浓浓的剑眉,深沉的眸子,挺拔的身形,显出他那雄伟的英姿……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突然想到了刚才被百里雄风按在胸前的那一掌,全身一酥,她的幽思里有着他那深沉的眸子…… 百里雄风可不晓得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在怀念着那从未见过的父母,那使得他终日隐痛的身世,此刻又被她挑起了。 龙玲玲喃喃地道:“他怎么能够脱出我摄魂大法的禁制?他有什么魔法?” 她久思不得其解。 难道他的精神比任何人都强?或者他的身体里有一种异于平常人的力量存在?她暗暗的思忖着。 百里雄风深深地叹了口气,在这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十分疲乏,挥了挥手道:“你走吧!我也不想跟你计较什么了。” 一股落寞的淡淡哀愁浮上他的眉梢,他转身朝庙里走去。 望着他即将没入庙里的身形,龙玲玲似乎感受到一丝什么,可是她又无法领悟出那到底是什么。 夜风清凉,吹皱了他宽大的黑袍,袍角飘飘,卷得好高,在地上留下一片摇晃的黑影。 可是她却跟石雕一样怔怔立着,两眼凝望着黝黑的庙里,动也没动一下…… 在她的眼里闪现出淡淡的哀伤,渐渐有晶莹的泪珠进现…… 是受他的感染,还是在感怀自己的身世? 也不晓得过去了多久,在缥缈的晨雾里,传来缕缕幽沉的笛声,丝丝的伤感,渗入人的心里,使犬泫然欲泪…… 那凄怆的音韵就跟网子一样,一层层的缠住她的心,使她心碎。 久久,她泪湿满襟,自轻泣里清醒过来,耳边笛音袅袅,依然缭绕于晨雾里。 “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个人为什么有如此的哀痛?难道他也跟我一样,有不能向人倾诉的痛苦?” 她想到自己的幼年,想到那在沙漠里的快乐日子,想到慈祥的母亲与威严的父亲…… 那些都已成过去了,美丽的梦已经破碎,往事如一条蛇般的啮噬着她的心灵…… 她发疯似的向庙里飞奔而去,叫道:“不要吹了!不要吹了!” 奔进庙中,她看到百里雄风倚在颓败的神案上,横笛于胸,正忘情地吹奏着。 那感人肺腑的笛音缕缕传出,回绕于殿里,悄行于梁上,带给人无限的悲痛与哀悼…… “你……”龙玲玲道:“你有什么痛苦?” 百里雄风整个心灵都浸溺在“安魂曲”的音韵里,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龙玲玲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大声叫道:“你不要再吹了!请你不要吹了!” 笛声戛然而绝,百里雄风愕然抬头,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龙玲玲见他那挂满泪痕的脸上有着痛苦的扭曲,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要吹这么凄怆悲凉的笛子?难道你也有跟我一样的隐衷么?” 百里雄风拭了拭脸上的泪水,傲然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你过问!”吁了口气,又道:“你为什么不走远一点?” 龙玲玲脸色一变道:“你是讨厌我在你身边?” 百里雄吼一怔,目光凝注于她那苍白清瘦的脸上,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讨厌你,只是现在不愿有人打扰我!” 龙玲玲苦笑道:“我就住在这里,为什么要走?” 百里雄风哦了一声,道:“你真是就住在棺材里?” 他只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使人怜惜的楚楚风韵,使得自己不忍过份拒之千里,于是语气也就渐渐和缓了下来。 龙玲玲靠着墙角席地坐下,她的眸子自神案上一盏油灯的光晕转落在百里雄风的身上。 他那坚毅的轮廊,使得她的一颗心莫名其妙的跳了一下,她赶忙把目光转开,默默地点了点头。 百里雄风沉默了一下,道:“你是在这里练什么功夫?是不是藉着那里面的阴寒之气练你那‘玄冥真气’?” “你怎么知道?”龙玲玲睁大眼睛,诧异地道:“我正是在修练‘玄冥真气’!” 微微一笑,百里雄风正容道:“这种邪门功夫,练久了对人的心性有转移作用,我看你受它的影响太大,而且……” 他摇了摇头,又道:“你刚才用的好像是什么邪教的呼魂之法,这对施术人本身更是有害。” 龙玲玲道:“那是‘摄魂大法’,乃西方魔教绝传之学;并不是什么邪术,只是一种操纵精神的功夫而已……” 他们两人刚才还在互相攻击,惟恐不能杀死对方,这时竟又好像朋友一般,侃侃而谈,真是令人奇怪。 百里雄风道:“一个女子练这种功夫又有何用,难道……” 龙玲玲突然打断他的话声,道:“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百里雄风诧异地道:“那是安魂曲,喂,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龙玲玲兴奋地道:“果然是‘魔笛五阕’里的曲子,怪不得!天下没有几个人能使我的情感受到波动,并且不畏我的‘摄魂大法’,原来你是当年天下第一奇人绝尘居士的弟子!” “你又是谁呢?”点了点头,百里雄风问道:“你从何肯定我是……” 龙玲玲指着他手持着的血笛道:“哪!那不就是当年绝尘居士打败海天双奇跟不老神仙柴达木老魔的七孔血笛?” 她身形向前移动了一点,道:“我刚才还以为你是来自星宿海的人呢,所以……” “所以你就下那种毒手?”百里雄风道:“你说的那白驼山主宇文天到底是谁?” 龙玲玲道:“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呀?” “谁会骗你!”百里雄风道:“我是刚由日月山下来的。” 龙玲玲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有关天心教的事?” “天心教?” “嗯!”龙玲玲眼中闪过一丝仇恨的光芒,道:“他们的教义是‘上秉天心,下戮人心!’” 百里雄风一皱眉头,道:“这真是胡说八道,应该说‘上体天心,下悯人心’才对!” 龙玲玲恨恨地道:“我爹爹就是被天心教杀死的……” “但是这又与宇文天有什么关系?” “因为——”龙玲玲道:“我怀疑宇文天就是那天心教主!” “哦!”百里雄风哦了一声,问道:“这又跟星宿海及不老神仙何关?” 龙玲玲笑道:“据我按各种迹象推测,当年的几个大魔头,如今均已加入了天心教,他们的党徒分布各地,预备征服整个武林!” 百里雄风突然想起那晚黄昏白浩临死时的情形,不禁暗忖道:哦!原来师父也是怀疑星宿海、不老神仙与天心教有关,所以才命我去打听一下情形。 他咬了咬嘴唇,问道:“今尊是哪位前辈?” 龙玲玲道:“家父是大漠神骑旅的瓢把子,而宇文天则是大漠十八个骑旅队的总首领!” 她想起当年自己父亲痛苦地抗拒宇文天那神奇的武功,终于不敌而被擒,为了整个神骑旅的生存,只得忍辱答应归顺白驼山。 谁知后来却仍然被宇文天派人杀死——虽然是被天心教下的护法所杀,但是,她认为那是出于宇文天的阴谋。 一时悲从中来,她哭着道:“他老人家被害后,妈妈也随之忧郁而死,只剩下我一个人,为了躲避天心教的魔掌,只能躲在这破庙里……” 她的话语被哭声掩没,可是百里雄风却完全能领会出她心底的悲哀。 一个弱女子终日藏在棺材里练功,为的是替死去的双亲报仇,这种坚强的意志与忍受痛苦的毅力,使得他佩服不已。 他与她,由于同是沦落天涯的孤儿,距离愈来愈近。 他叹了口气道:“我能明白你的痛苦,我能够明白……” 龙玲玲抬起头来,被那温柔而富情感的话声所感动,心中郁积多年的痛苦,立时宛如决堤的河水一样进发出来。 她放声大哭,好像骤见自己的亲人般,扑进百里雄风的怀里。 这是奇妙的一刻,两个陌生男女,由于命运的相同,遭遇的类似,而致产生了心的共鸣与情感的契合。 加之在这破晓前的黑暗里,处身于古老而颓败的祠院中,情绪的激动促使他们在刚刚认识不久便相拥而泣。 女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当她们板起脸孔,装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时,你会觉得她们距离你好远好远。 可是当她们在哭泣时———尤其是伏在你的怀里哭泣时,你就会觉得她们距离你很近。 当此之时,你会感到天地间,唯有你最了解她,你已能领会她心底的一切。 此刻,百里雄风便已感受到如许深刻。 他轻轻地拍了拍龙玲玲的香肩,叹了口气道:“你不要太难过……” 龙玲玲泣道:“当我晓得我的仇人是谁时,我的仇人便遍布天下都是,你想,我一个人能有多大的力量?我有什么办法呢……” 百里雄风可以想像到以她一个女人,面对着遍布天下的天心教徒,想报仇而又无法报仇的苦境。 那正如一只离群的小鸟面对一群凶猛的兀鹰连逃生的机会都不多,更谈不上反击了。 他感慨着她身世的可怜,也对自己的身世兴起更多的感慨。 第七章 古祠杀机 寒风侵体,灰尘飞扬,刘绍强心中大吃一惊,眯眼望去,只见黑纱飘飘里,纤纤的素手编织成凄迷的掌影,已迎面拍到。 他闷哼一声,十指如钩,施出淮阳鹰爪门的“十六式大鹰功”里的一招“鹰翼回束”之式,护住面门。 龙玲玲身上黑衫一阵拂动,漫天掌影一收,悄无声息的飞起一脚,自斜分的双臂里向刘绍强踢去。 这种空中搏斗,非有绝顶轻功不行,红鹰刘绍强轻功虽然不错,但是吃亏在刚才吐气吹散灰尘,已不能再提气蹑身。 他被龙玲玲那分开的双臂所惑,正待变招相抗,不料在弥漫的灰尘里,对方又悄无声息地踢出一脚。 他拼命移挪身子,想避开那迅捷踢向自己“锁心穴”的一脚,可是脚劲来势如电,已踢中他的腰际。 他闷哼之时,强抑住一阵剧痛,顺着对方那一脚之力,飘身落向殿左厢房边。 龙玲玲双臂一分一展,跟着飞扑过去。 她脚步还未落地,忽听到两声惨叫传来,侧目一看,只见两个大汉被百里雄风劈飞开去,砰然撞在山门之上,洒了满地的血水。 百里雄风两掌劈出,将挡住去路的两条大汉震飞,身形一起,又向何岳中和夏三跃去。 夺魂钩何岳中被这一阵突然的变乱所惊,怔立而视,蓦见百里雄风飞扑过来,连忙低喝一声,右肩微沉,反手拔出背上的吴钩剑,一片蓝汪汪的光芒洒处,迅捷地挥出一式“钩落星沉”。 他这一式走的是偏锋之路,阴狠毒辣,奇诡绝伦,生似一钩出去便要将人杀死一般。 百里雄风眼见对方一钩来得阴毒,且蓝光闪射,耀人眼目,暗忖道:他这支吴钩剑上竟然是淬过毒的,好狠的心!这种人留他不得! 怒喝一声,目中射出凶光,左掌迎向钩刃,右掌一立,虚虚一按,朝对方胸前印去。 何岳中见他仅是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不免生出轻视之心,这时又见他不知厉害,竟以手掌向自己钩上拍到,更觉好笑。 他冷笑一声道:“不知死活的小子!” 手腕疾翻,吴钩剑来势一滑,弯弯的钩刃,便划向百里雄风拍到的左掌,实际上招式所行,却是削向他的咽喉。 百里雄风是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何岳中心中的诡诈? 他也嘴角泛起残酷的微笑,手掌仅仅斜引两寸,乍然一翻,拍在那平削而来的吴钩剑面上。 “铮!”蓝芒动荡,吴钩剑发出一声轻响,被这雄浑的一掌拍得断为两截。 自断口处传来的一股力道,直震得何岳中整条手臂都酸麻不堪。 他脸色一变,未及闪开,已见百里雄风那虚虚按向自己胸前的左掌,距前胸不及五寸。 他恐惧无比的抬头一看,更见百里雄风那俊美的脸上浮现一层杀气,两道剑眉间,一颗鲜红的大痣,正自闪出令人震慑的奇异光芒。 一缕死亡的阴影掠过他的心头,他满面恐惧之色,大叫道:“你已中了我的淬毒吴钩,马上就要死了!” 百里雄风冷冷道:“像你这等狠毒的小人不能留在世上,就算我会死,也要在死前将你杀了!” 何岳中死命地往后一跃,道:“中了我的毒,你已无法可救,非我的解药不可……” 百里雄风如影随形,那只手掌依然不离对方胸前五寸,他闻言冷笑道:“你时刻都想要人性命,为何把自己的命看得这么宝贵?” 他手掌疾进,变掌如抓,五指已按至何岳中的胸前五大穴外了…… 同时寒声道:“当年在神骑旅时,龙瓢把子待你不恶,你竟心生叛逆出卖他,我倒要看看你的心生作什么颜色?” 何岳中面色如雪,全身一颤道:“你……你是谁?” 忽然背后厉风急响,百里雄风头也不回,反掌一拍,强劲的掌风已将那自后偷袭的一名大汉击得口喷鲜血,惨叫一声,跌出丈外,撞在墙上。 何岳中还想利用这机会拼死一击,可是他钩刃一翻还未递出,百里雄风已五指一合,硬生生的抓进他的腹中。 一声惨厉的叫声自他嘴里发出,那满含恐惧的眼光变为绝望之色,茫然瞪着百里雄风。 剑风飒飒,犀利的剑气又自身后袭到。 百里雄风大喝一声,将何岳中整个身躯举起,往身后一掷,脚下连进五步,拧转身子,朗笑道:“你还想溜?” 原来夏三眼见百里雄风一招便将何岳中击败,他衡量殿内情势,红鹰剑刘绍强也被一个披着黑纱的女子缠住,好似已经受伤,只有自保之能,而无还击之力了。 他乃极为阴沉之人,一见情势不对,暗忖道:这两个年轻男女,不知是什么来路,竟然如此厉害,碰上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不走还等什么时候? 所以他悄悄地向西厢房退去,才走到门扉边,却被百里雄风发现而加以喝住。 他心神一震,正好又见何岳中被那年轻人往后一掷,迎着交叉剪至的两枝长剑撞去。 那两个随着红鹰剑刘绍强而来的童子,双剑发出,原想偷袭将百里雄风杀死,可是却没想到他会将何岳中的身躯抛了过来。 他俩剑势已发,来不及收回,剑光闪处,血影飞扬,何岳中发出最后的惨叫,顿被交叉的双剑戮成四截。 残肢夹着血水,洒落地上,溅得那两个童子身上全是斑斑的血迹。 百里雄风目光一斜,正好看到了这惨厉的一幕。 他双眉一皱忖道:这人如此死去,也是活该的! 夏三趁他斜眸之际,砰地撞开厢房的门扉,便待从那残破的窗子里穿跃出去。 百里雄风冷笑一声,道:“你还能跑得了?” 听得身后的冷笑,夏三心神颤动,虎吼一声,拔出单刀,反臂急劈而出。 他这是情急拼命,刀势沉猛,已尽全身之力。 百里雄风冷哼道:“刀上颇有两成功夫!” 挥掌一崩,将对方劈来的单刀震得脱手飞出,钉在窗缘上。 夏三全身一晃,左脚才跨上窗沿,便又跌了回来。 冷冷地一笑,百里雄风沉声道:“你就陪你老朋友何岳中一起去吧!” 在地上打了个滚,夏三连叩两个头,哀求道:“大侠饶命!” 百里雄风骂道:“这么无耻!” 右足一起,足尖踢在夏三“眉中穴”上,夏三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便仰天死去。 足尖还没收回,百里雄风身后又起了两声叱喝,剑风如水,漫洒而到。 他朗笑一声,大旋身,斜抛掌,须臾之间连发三掌,将那犀利的剑刃给逼了回去。 头上又劲风急响,那只红鹰敛着双翼,突伸尖喙,有似一枝利矢,迅快劲急地向他面门疾射而来。 百里雄风怒叱道:“畜生!该死!” 右臂一沉,掌缘划个半弧,倏然化掌如拳,斜斜往上一拳捣出。 那只红鹰好似晓得这一拳厉害,在空中一展双翼,硬生生煞住下冲之势,一个旋转,双爪舒展,向他颈后抓到。 面前双剑一分,各走偏锋,交击夹攻,剑芒遍及六尺,朝百里雄风两胁削来。 剑眉斜轩,百里雄风上身一倾,脚下行云流水,滑出六尺,欺进那片如水剑芒中。 剑风冽面,芒尾颤曳,那两个童子正要变招,却不知如何已被百里雄风将手中的长剑夺了过去。 他们怔立当地,百里雄风沉喝一声,手中双剑脱手飞出,两道光华一闪,向那俯冲而至的红鹰射去。 剑光有如流星烁空,穿过那只大鹰的胸脯,钉在梁上。 颤摇的剑柄上流淌着鲜血,一滴滴的落到地上…… 这两个童子看得心胆俱裂,呆呆地望着百里雄风,连逃走也忘了。 百里雄风大喝一声道:“你们滚开点!” 那两个童子惊叫一声,返身向大殿奔去。 冷冷一笑,百里雄风大步跨出厢房,只见龙玲玲叱道:“快去把他们杀了!” 刘绍强身形一转,脸色呆凝地向刚自厢房奔出的两个童子奔去。 他双臂提起,十指如勾,“呼”的一声,往那两个童子的头顶抓下。 “刘堂主,是我们呀!” 那左边的童子发出一声惊叫,未及躲开,已跟右边那个童子一起被刘绍强的“鹰爪功”杀死。 刘绍强缓缓地将手指从那两个童子的头顶拔出,望着沾满鲜血的十指,似是微微怔了一下。 龙玲玲冷峭地道:“那个人也留不得,杀!” 刘绍强眼中浮出一片杀气,转身又向洪通奔去。 洪通刚才与刘绍强夹攻龙玲玲,被她一掌打得吐血,此刻犹自全身发抖,正在运功抗拒所中的“玄冥真气”。 他发现刘绍强好似心神受制,竟然接受龙玲玲的指挥,杀死自己带来的两个童子。 此刻见他又朝向自己走来,立刻脸色大变,叫道:“刘堂主,是我!我是洪通!” 刘绍强听若未闻,箕张着血淋淋的手指,运劲蕴含于指尖之内,依然朝向洪通步步逼近。 洪通全身颤抖,那“玄冥真气”击在他身上已使得他全身发冷,如坐冰窟之中,这下又被刘绍强如此威胁,更是害怕。 他面如死灰,头上汗珠直滴,大叫道:“刘堂主是我呀!我是洪分舵主!” 龙玲玲厉声道:“快杀死他!” 洪通一面往后退,一面凝望着刘绍强染血的十指,一面又转向龙玲玲恨声道:“你……你使的是什么妖法?” 百里雄风晓得龙玲玲又在施展那诡异无比的“摄魂大法”了,不禁双眉一皱道:“就饶过他吧!” 他看到被摔在地上的那两个汉子,此刻满嘴流血,仰天躺卧,心中泛起一丝侧隐之情,故代洪通求起情来。 洪通转首望了望百里雄风,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 龙玲玲冷冷道:“天心教里没有一个是好人,全都该杀!” 一听到天心教三个字,进逼中的刘绍强怔了一下,那向前跨动的步伐稍为慢了一慢,好似受到了雷霆袭击一般。 龙玲玲柔声道:“你快点杀了他,他是天心教的仇人……” 刘绍强喃喃地道:“他是天心教的仇人……” 洪通放声大叫道:“我是天心教教徒,刘堂主,我是洪分舵主!” 刘绍强脸上浮现一层杀气,怒吼一声,十指森立如戟,插进洪通的胸中。 殿中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洪通全身一颤,瞪着空洞的眼珠,带着不可解的疑惑死去了。 龙玲玲又柔声道:“你很好,是天心教的忠实教徒,现在过来!” 刘绍强闻声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转身朝向龙玲玲走来。 百里雄风吁了口气,道:“你要马上杀死他?” 龙玲玲摇了摇头,冷酷地道:“不!我要让他被天心教抓去,用教中早惨厉的刑法处置他,使他受尽痛苦而死,要他带着一份永不可解的疑惑,走向九幽地府里去,因为他永不晓得自己忠于天心教,怎会被天心教当成叛徒治罪……” 百里雄风摇了摇头,道:“这未免太残忍了。” “太残忍?”龙玲玲目射奇光,道:“你没看到天心教是如何地对待不服从他们的人?我父亲死得一定很惨……” 百里雄??感到一阵心寒,垂下了眼帘,移步向庙外走出。 龙玲玲道:“你要到哪里去?” 百里雄风道:“殿里空气太坏,我到外面去散散步。” 第八章 玉扇血笛 百里雄风这一式乃是“魔笛十三式”中的绝招,笛声一响,血影弥漫,笛尖颤出的圆弧已罩定毒神胸前六大死穴。 毒神回头没见到绝尘居士,便已知道上了百里雄风的大当。 他怪叫一声,毫不考虑,左臂往上一扬,右臂往下一压,两只大袖如同灵蛇般一合,“啪”的发出一声闷响。 这式“阴阳乾坤”乃是“千毒掌”中唯一的自保救命之招。 大袖合处,两道回旋的劲风在他胸前流转凝聚,顿时宛如平空生出一面钢板,护住正面。 百里雄风笛尖连颤了六下,全都点在那合起的两只袍袖之上,触处如铁,硬是攻不进去。 他心中大骇,手腕振处,长笛突划起一个半弧,转往毒神祈灵灵的面门敲去。 毒神怒吼一声,左掌一立,斜斜切下,右掌一缩,化掌如指,已将“毒龙爪”施出,向百里雄风血笛抓来。 百里雄风深吸口气,血笛一横,刹那间,顺着招势,连击七招之多。 他这一连几招,时而像蛾眉刺,时而如点穴,时而又像鹤嘴钻、点、戳、截,已将短兵刃的长处全都发挥出来。 毒神祈灵灵呱呱怪叫道:“他妈的,白老鬼真是收得好徒弟,气死老夫也!” 他左掌右指,身形不动,但见绿袍飘飘,竟将百里雄风那有如狂风暴雨似的七招完全挡了回来。 攻势一挫,百里雄风正待变招再攻,却忽听龙玲玲惊叫一声,接着喀喇声中,那张祭桌已被秦海虹劈成粉碎。 百里雄风心中一惊,侧眼一瞥,只见龙玲玲被秦海虹逼得退身到神龛上,右边衣袖裂开一大片,露出那雪白如玉的手臂,惊愕地望着秦海虹。 “玲玲!”他大喝道:“你怎么啦?” 龙玲玲没有理他,望着秦海虹道:“你是东海‘绝域门’的弟子,这种‘回空斩’奇门掌力正是我的克星,所以……” 秦海虹狂笑道:“女娃儿眼力倒是不错,晓得本堂主是‘绝域门’来的,乖乖的下来,本堂主不杀你……” 龙玲玲目光一闪,忽然惊叫道:“公子小心。” 百里雄风心中一凛,连忙侧身斜步,尚未闪开,毒神祈灵灵冷笑声中,那悄无声息返到他面前的手掌,已倏然翻身,“砰”的一下,拍在他的背上。 百里雄风身躯一倾,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毒神祈灵灵正待乘势将他擒住,边突然响起龙玲玲的一声大喝道:“祈灵灵!” 这一声呼喝,像是一个巨雷,使他心中起了激烈的震荡;整个神智为之一泯,悠悠忽忽的不知身在何处。 百里雄风何等聪明,一见毒神被龙玲玲一喝,便愣愣的怔立不动,顿时晓得她又施出“摄魂大法”来了。 他深知像毒神这等绝顶高手,本身精神意志力极强,仅在不及提防之下才会着了她的道儿,稍稍定过神来,必能立即脱出这种精神禁制。 这一刹那的功夫,他脑海里一连数转,忍着胸中激荡的气血,反手一笛挥出,“叭”的一声,击在毒神额头上。 “呃!”毒神祈灵灵痛哼一声,双手抚脑,弯下腰去。 百里雄风移步换掌,在毒神上身一俯之际,双掌飞拍而出。 一阵剧痛过后,毒神凶性大发,眼见对方又是一掌拍到,直气得吐出一口鲜血,五指如勾,疾抓而至。 百里雄风手掌刚逼近对方鼓起的绿袍,已见到那黑中泛蓝、满是粗筋、有如鬼爪般的五指抓了过来。 他手掌一沉,变掌为爪,“嗤啦”一声,把毒神胸前衣袍撕下了一大块,闷哼一声,他那缩回的手背也挨了毒神的一记“毒龙爪”。 他喘了口气,咽下一口涌到喉间的气血,眼中射出凌厉的目光,凝注着毒神,一瞬不瞬。 他晓得以毒神这等身居天下有数绝顶高手之一的身手,会被自己撕裂衣袍,完全是得力于龙玲玲猝然而发的一声呼声。 若依真实功夫,他绝非毒神的对手。 毒神那张青渗渗的怪脸,此刻更是拉得长长的。 他阴阴地一笑道:“好个女娃儿,老夫今天倒着了你的道儿!” 他愤愤地将身上破袍三把两把的扯去,怒骂道:“他妈的,秦堂主替我将她活擒,老夫要她尝尝我毒门的三大酷刑。” 此刻龙玲玲站在神龛里,目光凝注着秦海虹,正自施展她那“摄魂大法”,冀图以精神力量制住对方。 毒神说完后,没听到秦海虹回答,大感奇怪,侧目一看,见他站在神龛上,正呆呆地望着龙玲玲出神。 他心知不妙,大喝道:“秦堂主!” 秦海虹呃了一声,回过神来,只见龙玲玲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他脸上一红,怒喝道:“你使得什么妖术?” 龙玲玲轻轻地道:“秦海虹,你说什么?” 秦海虹一听她叫自己的名字,心神不由得又是一荡,仿佛三魂六魄全都被这一声呼叫吸引得离开身躯而去。 他沉气凝神,呼地劈出一掌,脚下连进两步,接着又是一掌劈出。 劲风激荡,神龛上的神像和牌位悉被震倒。 龙玲玲惊叫一声,百里雄风连忙如同鬼魅般的冲了过去。 他大叫道:“玲玲别怕!” 龙玲玲见他不知何时已撤出一柄摺扇,左扇右笛,神妙无比的自毒神一扑之下闪身过来。 秦海虹右掌劈出,正待连环发出左掌,忽见眼前一片扇形弧影,百里雄风已挥扇挡在他的面前。 他微微一惊,后退半步,右掌一立,护住面门,左掌沉肘往外一顶,绕过扇形,猛地向百里雄风脉门劈来。 这一招两式,是“回空十二斩”中第五式“乱石开云”,是立地发掌的最后一式,接下去的,全是腾空出掌之式。 是以他一掌劈出,身形微弓,已暗伏着下面的连环七式截斩。 百里雄风冷哼一声,手指一分,摺扇倏然张开,扇沿切处,反截对方脉门,右手一扬,往秦海虹胁下点去。 他这一式较诸秦海虹更加快捷,仿佛知道对方招式的变化路数,奇妙无比的截住对方跃起之势。 秦海虹呃了一声,未及变招,已惊觉百里雄风点向自己胁下“章门穴”的这一招十分厉害。 他脸色一变,双臂陡然一振:脚下一滑,上身往后斜仰,一个“卧看巧云”式,倒窜出丈外。 可是尽管他退势快捷,却仍被百里雄风的扇沿敲中左手脉门,站定之后,整条左臂已是抬不起来。 百里雄风急喘了口气,强忍住胸中翻涌的气血,喝道:“玲玲,你还不快走?” 龙玲玲忽地发现百里雄风胸前鲜血沾湿破裂的衣襟上和脸上都是灰尘,嘴角还挂着血水,不禁惊呼:“你……你受伤了?” 百里雄风背向神龛,不让她看到自己的伤势,又喝道:“你不要管我,快走!”龙玲玲飘身跃下神龛,站在他身旁,关心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毒神目光扫过地上的尸首,阴笑道:“嘿嘿,本教这些弟子敢情都是你们杀的!” 接着又狠声道:“今天你们两个是谁都别想走了,统统给我留下!” 百里雄风神色凝重地望着毒神,推了推龙玲玲道:“你听到没有?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我偏不走!” 百里雄风怒道:“混帐!你怎么这样不知死活?” 龙玲玲一愣,哭道:“呜!你骂我!” 百里雄风直急得满头大汗,他真没想到女人如此难缠,而且不分轻重缓急,任性使性…… 他跺足道:“好了,就算我对不起你,你走吧!” 龙玲玲嘟着嘴道:“不!我要跟你一块走!” 秦海虹这时左臂已经复原,狞笑道:“小子,你们两个还是一块死吧!” 说着正要扑出,毒神喝道:“秦堂主,他是绝尘居士的徒儿!” 秦海虹嘿嘿冷笑道:“原来是白老鬼的徒儿,怪不得敢和天心教作对!” 祁灵灵道:“教主急于请出白老鬼,今日若将这小子抓住,岂是大功一件?秦堂主,你且拦在旁边,让我来亲自抓住他!” 见秦海虹面有犹豫之色,怒道:“这小子已得白老鬼的真传,你岂是他的对手?走开,别碍老夫的事!” 秦海虹脸上微微一变,只好往旁边退去,心中虽然不服,却知道护法与四大长老是教主以下最有权力者,身份超出三堂主、外三堂主之上,自己绝不能得罪。 此外他也为刚才百里雄风那扇笛并用的一记绝招所惊,自知不敌,乐得让毒神出头。 百里雄风见毒神逼近,而龙玲玲依旧毫无去意,急道:“玲玲,你若不走,我们今日都完了!” 龙玲玲道:“我宁可与你一道死……” 百里雄风几乎气破肚子,怒道:“你若死,谁去替你报杀父灭门之仇?” “可是!”龙玲玲眼圈一红,道:“可是我放心不下你。” 百里雄风急道:“你不要管我,我有办法走的!” 毒神阴阴地笑道:“小子,你中了我的‘毒龙爪’又加上‘千毒掌’,还有办法走?” 百里雄风默不作声,左手玉扇一仲,贴住龙玲玲的纤腰,大喝一声道:“你去吧!” 龙玲玲藉着他一挥之力,双臂一振,自刚才刘绍强穿身逃出的破洞中飞身穿射了出去。 却传来一声凄惶的呼声:“你要小心呀……” 毒神没想到百里雄风会突然来此一手,微愣之下,喝道:“秦堂主,快去追!” 秦海虹身形一起,正待跟龙玲玲一样自屋顶破洞中穿跃而出,百里雄风已一扬血笛,喝道:“你往哪里去!” 眼前血影浮动,秦海虹一咬牙,双掌一合,弓身分掌,划出两个半弧交击而出。 锐利的掌风带着尖啸,迅快地向百里雄风撞到。 百里雄风左手玉扇一浮一沉,承住对方交劈的双掌,却在距离对方胸前五尺之处,扇面倏然张开,正好切在对方双掌的虎口上。 他这一式神妙无比,时间、火候拿得极为准确,在对方掌力还未完全发出之际,便冒着扇骨全被击断的危险,展开扇门,击中对方虎口。 本来依他目前的经验是不应在这时发出如此险绝的一招的,可是为了帮助龙玲玲逃走,他只得冒险一试了。 不料就在这一试之下,竟发挥了这招“鬼玉拨扇”的全部威力,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伤敌兼且自保。 秦海虹闷哼一声,双掌虎口被扇骨割裂鲜血涔涔流下,真气一泄,上跃之势立即反变为坠落之势。 百里雄风进步撩笛,叭地敲在对方膝间软骨之处。 他这一式顺水推舟,连环进击,全然不顾毒神在旁,心里毫不忧虑他的威胁,是以特具威力,只见秦海虹大叫一声,“叭哒”摔倒地上。 百里雄风为了龙玲玲的逃走,整个力量都集中在拦截秦海虹上,根本不顾本身安危。 他这种拼命的打法,使得毒神为之愣住,忖道:怎么白老鬼一生谨慎,收的徒弟竟会如此冒失?此人搏战怎能只攻不过,不顾生命…… ??? 他这念头尚没转完,秦海虹已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毒神方自一震,旋又发现有所不对,又忖道:这小子真怪,身中我一掌一爪竟然若无其事,难道他已练成了甚么不畏百毒的功夫…… 陡然一掌,运足“千毒掌”的最大威力,向百里雄风背心拍来。 第九章 五行真火 阵阵香味扑进鼻中,引得百里雄风更加饥饿,这种情形,正如在熊熊的火焰上,加添了油料,使得火焰更加炽烈昂扬。 他晓得那个丑女将锅勺敲得响响的,乃是存心引诱自己,要自己去要求她。 这种人本能的需要,对人的影响力最大。百里雄风咬牙忍受,仍想将全身精神放在运气疗伤之上。 可是他运了一会气,竟然丝毫效果都没有,苦笑一下,忍着痛,拼命地将身子往外滚想要避开这对人性意志的最大威胁。 才滚出五丈多远,他便满身大汗,腹中肠子如绞,气血翻涌不停,几乎冲口喷将出来。 他喘了口气,废然一叹,只得停止滚动。 仰望苍穹,烈日当头,万道光芒像是一条条金蛇般的乱窜,眼前一片昏花,经不住那强烈的阳光炫刺,他只得又闭上了眼睛。 这时,他不禁为自己命运的薄蹇而兴叹,瞑想中他咬牙恨恨地忖道:只要我能够活下去,不把祈灵灵那老家伙杀死,誓不为人! 他想到自己在山上苦练十几年,竟然在初出道之时便被一个老头子打伤,不由感到伤心至极。 他那豪迈的意气,与强烈的自尊心,由于祈灵灵的那一掌,已受到极沉重的打击。 在他的心里,竟因为这次受伤而气馁! 闭上眼睛,他想到不老神仙说的话,从孤星剑客百里居这几个字又想了许多。 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暗忖道:爹爹不知是不是跟我一样,经常会遇到许多打击?他难道也跟我一样颓丧?而没有力量振作起来?在那些打击下,我想他一定会屡仆再起,与命运对抗…… 他从没见过自己父亲的面,对于父亲毫无一点印象,但是基于对父亲的仰慕,他将父亲雕塑成一个无视于任何危难的大英雄。 在幻想里,他得到一种满足,渐渐地,他抵抗住了那种饥饿的威胁,而使自己的情绪稳定。 不管命运对我如何的加以打击,我都不会倒下去的!他暗忖道:因为我不能辱及孤星剑客百里居的威名,我要以姓百里为荣! 在这个时候,他仿佛觉得父亲正含着微笑向自己缓缓走来,那坚定的脚步踏在满是乱石的地上,发出格格的轻响。 那脚步声愈来愈近,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百里雄风心中一喜,正待呼叫出声,眼睛睁开,却发觉停止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双绣着花的鞋子。 他顺着那窈窕的身躯往上望去。见到的又是那张不忍卒睹的脸孔。 一看到这丑姑娘,他心中便有一种遗憾之感…… “喂!”那丑女见百里雄风望着自己,道:“丑小子,你还没死呀!” 一股怒气从心底涌起,百里雄风怒骂道:“你才死了呢,丑丫头!” 那丑女两道漆黑的眉毛往上一竖,道:“好呀,你这丑小子敢骂我,哼,好心好意端饭来给你吃,你却骂我丑,我还不如喂狗吃吧!” “砰”的一声,一只碗被摔成粉碎,里面的饭菜洒落满地,两块不晓得是什么的肉正好滚落在百里雄风的面前。 那从饭和肉上散发出的香气,又勾起百里雄风的饥饿之焰。 他咽了咽口水,忍住食欲,骂道:“你烧的饭连狗都不吃!” 那丑女两手叉着腰,瞪大眼睛骂道:“你说说看,我做的饭菜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连狗都不吃?” 百里雄风冷笑道:“因为你长得太丑,连狗都不敢来,它们都晓得丑人烧不出好菜,吃了一定拉肚子!” 这是他一时之间没有话说,硬编出的歪理,为的只是要气气那丑女。 果然那个丑女被气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百里雄风暗暗得意,忖道:谁教你刚才踢我两脚…… 意念未了,那丑女又狠狠地在他身上踢了两脚,骂道:“丑小子,你敢骂我丑,我要踢死你,我要踢死你……” 百里雄风怒极,举起手掌欲待劈出,但胸腹间一疼,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 那丑女冷哼一声,道:“丑小子,你还敢打人?” 她身形一弓,右掌如电般抓住百里雄风的手掌,甩臂一挥,把他整个身子掷出六尺开外,撞在墙上,又从墙上滑落到地上。 如此重重的一撞一跌,直把他震得浑身骨节欲散,那受伤之处,创口更又裂了开来,流出大片鲜血…… 心魂俱摇,浑身气血流泻奔跑,几乎就要冲出口来,简直制止不了。 而最为痛苦的还是他跌下的姿势是俯仆之势,这下全身趴在地上,一时竟不能翻转过来。 那丑女一面向这边走来,一面骂道:“丑小子,臭小子,死小子,赖皮小子……我看你还敢不敢骂我?再骂我就摔死你!” 她走到墙边,只见百里雄风身上衣衫破烂,皮肤被擦破处鲜血汨汨流出,趴在地上动都不动一下,好像死去一般。 她暗忖道:我这么一摔当真把他摔死了?我并没用什么力呀,只不过藉他自己挥手之势而已…… 当她俯身细看时,才看清百里雄风背上有一只泛青的掌印,顿时一愣,脱口道:“这是毒神的‘千毒掌’呀!” 她倒吸一口凉气,忖道:不晓得他怎么会惹上毒神祈灵灵的,那老鬼一身毒功天下闻名,这丑小子受了一掌岂不早就死了?怎么还能跑到这儿来…… 她一想到毒神的可怕,不禁又打了个寒噤,慌忙立起身来,举起自己的右掌在阳光下细细察看。 可是她却没发觉自己的手掌有何异样,不由惑然忖道:莫非他并不是被毒神所伤?谅他一个年轻小子,也不敢招惹那毒绝天下的毒神祈灵灵…… 她眼珠连转,却想不出天下还有什么掌力能够使得中掌之处显出如此恐怖的颜色。 吁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惜他死了,否则我倒要问问清楚!”脚尖一勾,将伏卧着的百里雄风挑翻过来。 “哼!”百里雄风冷哼一声,道:“谁说我死了?” 那丑女猛然一惊,叱道:“你这臭小子,丑小子,又吓了我一跳!” 百里雄风忍着痛,气道:“你骂谁丑?你比我家养的猪还丑……” 那丑女正要破口骂出,忽然听到百里雄风腹中咕噜噜的一阵怪响,脸色一变,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 “丑小子,你骂吧!我要你饿死在这里!”她脚尖一踢,将百里雄风膝上的“环跳穴”闭住,道:“打不死,踢也踢死你,我让你躺在这儿饿个十天十晚,看看能不能把你饿死?” 百里雄风心中一跳,暗暗着急,忖道:人说丑人多作怪,这丑丫头这一着真狠,竟要活生生饿死我! 一想自己身负重伤,却在此遭受丑女的折磨,心中难过无比,尤其想到初下山时空空神僧的十日之约,距今已有九天了,自己却被困于此,心中更是如火焰焚烧一般。 心里一急,立即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那丑女冷笑道:“你若忍不住饿便将姓名、来历告诉我,逢着姑娘高兴,或许会赏你一碗饭吃也未可知!” 百里雄风破口大骂道:“丑丫头,只要我不死,非剥你的皮不可!” 那丑女冷哼一声:道:“你尽管躺在这里好了,就躺在这大太阳底下骂吧!等到最后饿得你骂不出声,你自然不会骂了!” 说罢,吐了一口唾沫在他身上,又往石屋走了去。 木门砰地一下关起,百里雄风只觉一股悲伤之情袭上心头,反使得他不想继续骂下去了。 刚才高昂的意气,此刻又没落下去,他颓然闭上眼睛, 自那浓覆的睫毛下,滚滚落下两颗泪水。 可是他已没有心情去为自己所受的侮辱而悲伤了,因为此刻他突然觉得丹田中像是有火在烧,迅速蔓延至身体。 当头烈日如烤,体内心火如焚,百里雄风运气凝神,企图抑制那热火的窜行。 可是那仿佛是一股不可抵御的汹涌怒潮,滚滚而流,冲激着所有的经脉,所有的穴道, 他全身发赤,汗如下雨,躺在地上不停地颤抖。 他不晓得自己为何突然会这样,只知道自己体内的热无法控制,冲激于全身,若有不慎,必将爆炸而死。 虽然他竭力的定住心神,但经不住那股热火燃烧,外加烈日晒烤,他的神智已逐渐模糊起来了。 那股热火循着督脉,向一点集中,至“中极”、“紫宫”、“尾闾”之处,滞一下,又冲过去,而进入任脉。 立时他全身如遭蕾击,腾空弹起七尺,放了五、六个响屁,而后重重地跌落于地。 心神一震,百里雄风不知道这种现象到底是任督两脉已通,还是“散功”,但不久,在热极之下,便昏了过去。 蓬乱的头发加上灰土被汗水沾在脸上;一块一块的,使他看来像个穿着破衣、到处乞讨的叫化子,比刚才那种狼狈的样子更加难看。 木门呀地一声启开,那个丑女探头出来,骂道:“你在胡闹什么?还饿得不够?” 当她看到百里雄风仰身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禁双眉一皱,忖道:这人真可怜,没有饿死,倒被焰毒的太阳给晒死了。 一丝同情泛上心头,但她立即又为自己会有这种想法而觉得好笑,记忆之中,她弟弟不只一次派人欺骗她,想诱骗她出手救人。 因为她只要救了一个人,便不能不答应她弟弟一件事——这是她最不愿意的事。 她暗暗冷哼一声,忖道: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答应替你做一件事,哼,若不是你那不要脸的娘将我爹爹迷住,我娘怎么会一气之下离开白驼山,到现在都找不到? 她一想到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时,便禁遏不住一股愤恨之情,她望了百里雄风一眼,又暗忖道:到底他是不是宇文仇派来的?难道我化装之后又搬了地方,也都被宇文仇给查出来了? 想了一下,自言自语地又道:“不管他是不是宇文仇派来的,我也一概不管!” 退回门内,她虚虚掩起大门,自门缝里看出去,只见那个衣衫破烂、脸上全是灰尘的年轻人依旧像死了一般的躺在乱石地上,那露出的皮肤与双手都已被太阳晒得通红,就跟烤虾似的。 等了半晌,她又暗忖道:我不相信谁能中了毒神的“千毒掌”而不死,他一定是宇文仇派来的,哼,这种苦肉计用了几次还不够,还要再来一次,我就偏不上你的当。 她走进内室,缓缓坐在床上。痴痴地望着床头悬着的一幅画,怔怔地出神。 在那幅画中,一个神采飞扬、英俊潇洒却又带着威武傲世之态的中年人站在一个桃腮杏眼、柳眉朱唇、丰满娇美的少妇身边。 那美丽的少妇含着满足的微笑,坐在一张紫檀木的椅子上,在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婴儿。 这幅画绘得极是传神,不但将人物的形态绘出,而且性格也被生动的表露无遗。 这丑女目光温柔地凝注着那肥肥胖胖、头上黄毛稀疏、咧着没有牙齿的嘴在笑的婴儿上。 好一会儿,她的眼里渗出两颗晶莹的珠泪,眼中漾起一丝孤寂凄凉的神色,目光一转,盯在那少妇身上。 “娘!”她再也遏止不住心中的情绪,泣喊道:“你在哪里?” 当她看到画中少妇依然在??笑时,不禁又掩脸伏在床上放声哭泣起来。 她只觉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亲人了,她,于是,哭声愈来愈凄切…… 不晓得哭了多久,她竟因疲累过度而睡着。 也许唯有在睡梦中,她才可以找到童年的幸福,因为梦境往往是人们寄托希望的地方,在梦中,人们常能找到在清醒时找不到的东西。 所以,梦是美丽的。 虽然有人能在梦中寻到欢笑,但躺在石屋外的百里雄风却正自恶梦里醒过来。 他喘了两口气,张开干燥的嘴,吸进的是更干燥的空气,睁开眼来,只见不知何时起,一块乌云从山边飞来,遮住了烈日。 但原先留于空气中的燥热不但丝毫未去,反而更加的闷热,闷热得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百里雄风吃力地挪了挪身子,他的衣衫早已破烂,而且尽是干了的血渍,被汗水紧贴在身上就像多了一层皮。 自昏睡中醒来,还是昏昏沉沉的,浑身燥热,体内那股奔腾的热流依然飞快地绕行全身,使他有置身火炉的感觉。 “呃——”他艰辛地白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痛苦地向着屋子爬去。 他不知这时正是他体内真火引发,冲过任督两脉,沟通天地双桥之后,最是危险的时光。 若是不能将真火引归丹田让其凝聚,反而任其绕体循行,则必将被真火焚毁,而至化骨扬灰…… 如果不是因为他经过“淬骨大法”淬炼,这时只怕早已身死。 饥饿之感稍去,干渴之感又起,他喃喃地道:“水!水……水……” 在乱石中爬行,他的手掌被磨得起了泡,裤子的膝盖处也已破碎裂开…… 才爬了五步,他便因忍受不了体内的真火燃烧而跳了起来。 这一跳足有五丈多高,他四肢乱舞,在空中挥了数下,突然发觉一事! “啊!我的内伤好了!” 四肢能够划动,显然穴道也都自动解开了,除了体内热流仍在奔腾,其他一点也不觉得哪里受伤了。 一喜之下,他放声狂叫,愕愕地抓了抓头上的乱发。 气势一泄,他还没想出是什么原因,便已重重地摔落地上。 “哎哟”一声,他咬牙咧嘴,正要挣扎着站起来,忽然,眼前电光急闪,银蛇乱窜,大块大块的乌云飞驰于天空,已将大半天空盖住。 电光乍闪即没,接着便是一声震耳的霹雳,隆隆的雷声依然留在云中,半空里豆大的雨点纷纷降落。 这电闪、雷鸣、雨落,全是刹那间连续发生的事,百里雄风还没起身,一阵大雨已将他身上淋得湿透。 他仰卧地上,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喝着雨水,顿时将干渴全部解除了。 这阵大雨来得正是时候,他体内奔流不止的真火原本无法宣泄,经过这阵大雨,已然渐渐地消失。 百里雄风身上的汗水、污泥和血渍,也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又露出他那俊挺白皙的脸孔。 最使他愉快的莫过于在清凉的雨水里,他体内的真火奔流之速渐缓,皮肤上被雨水流过,舒适而又凉爽,足以使他将这一天来的辛劳与痛苦完全消除。 所以他就一直躺在水里没有起来,仅闭上眼睛享受着大自然给他的赏赐。 无意中,他又逃过一次死神的魔爪,而从死亡阴影下逃了出来。 命运之神经常会捉弄人,但是有时却很巧妙的使人度过危难,而到达平安之境。 百里雄风眯着眼睛,在雨中梳洗头发,一种毕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舒畅,随着滑过皮肤的雨水,传遍全身。 他真想在雨中引吭高歌,或仰天长啸,但是望了望那屹立在如网织的雨中的石屋,心中灵机一动,顿时止住了自己这份欲望。 他不愧是一个智慧极高的人,当体内真火被这一阵雨水不断浇流之际,突然想到绝尘居士传授自己的道家内功心法里的“水火共济,龙虎相交”那一段经文来。 就像刚才闪过空中的电光,他脑海里一亮,立即盘坐起来,不管雨水多大,随即运功收敛那真火流泻之势,纳归于丹田之中。 第十章 天心教主 太阳已经落向西山之下,落日的余晕染红了半边穹空,大地在暮色里有了倦意。 来自山谷里的风声,带有归鸟的阵阵低语。 宇文仇在暮色苍茫里凝望着百里雄风那挺直昂藏的身子,心中似有一种奇异的情绪正在滋生着…… 百里雄风沉默了一会儿,突地扬声大笑道:“搅了半天,转了老大一个圈子,原来还是碰到了天心教徒!” 宇文仇怒道:“阁下敢侮辱天心教一个字,今日本太子就要将你斩于剑下!” “好狂妄的小子!”百里雄风冷笑道:“白驼山主宇文天大名震慑天下,但他到底是化外之人,对于小辈的教养还不够……” 一旁的宇文梦忽然声音一沉,道:“你放尊重一点,可别辱及家父!” 宇文仇又冷冷一笑:“他大概要尝了本教十八种毒刑,受了那残肢之罪后才晓得本教不受任何人侮辱呢!” 宇文梦叱道:“字文仇,你敢再多说话!” 字文仇被叱,不敢顶嘴,道:“娘命我来接你,说这个月底之前一定要你赶回白驼山……” 宇文梦道:“我不会忘了爹的寿诞之期,到时我自会回去。” 宇文仇道:“姐姐何必一个人流浪在外呢?爹爹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还要烦他老人家,你……” 宇文梦一瞪眼道:“你敢教训我?” 宇文仇抱剑肃容道:“小弟不敢!不过爹爹他老人家急盼你回去!” 宇文梦冷哼一声,道:“如果他要我回去,怎么不亲自来此?” 宇文仇道:“爹爹虽未亲来,却已派舅舅来接你了。” 宇文梦道:“舅舅也来了?” 宇文仇道:“他本与小弟一道来,但是在路上却碰上毒神祈长老,获知城内本教的分舵主及冷心堂主都被人杀死,所以他赶去察看,等一会便会来此!” 百里雄风站在旁边听了半天,也弄不清楚宇文梦为何放弃白驼山那豪华的生活而到处流浪。 而且还化装成那副丑模样,不让人知道她是天心教主之女。 这种家务之事,他也懒得再听,正预备离去,突然听到宇文仇提及毒神和在庙里的一段事情…… 他暗忖道:龙玲玲是以那座古庙为寄居之地,此刻那个地方既然已被天心教所注意,那么她便不能再回去了,否则岂不是自投罗网? 宇文仇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以毒神祈长老之能,竟然让人家伤了,不过据祈长老说,那人已中了他的毒,此刻大概已经死了!” 宇文梦瞥了百里雄风一眼,道:“他有没有说出那人的姓名?” 宇文仇摇摇头道:“他说那人是由背后偷袭,没有看得清楚,只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人……”他望了望百里雄风,道:“小子,你可认识那人?” 百里雄风傲然道:“当然认识,那人便是在下,不过在下记得并非自背后偷袭贵教长老。倒是被贵教长老偷袭了一次!” 说着侧过身去,让宇文仇看清他背后的掌印。 宇文仇怒道:“好小子,你今日休想逃跑,你是死定了!” 他一振剑身,剑光化为匹练,嗡嗡作响,便待往百里雄风扑到。 宇文梦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宇文仇,你要怎样?” 宇文仇冷声道:“我要将他擒住,交由戮心堂秦堂主去,问问他为何要与本教为敌?” 宇文梦道:“有我在,不许你动他一下!” 百里雄风一怔,道:“在下并不畏惧什么,姑娘……” 宇文仇用力一挣,怒道:“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竟然庇护本教仇人?” 宇文梦抓紧他的手,厉声道:“我不是天心教的人,凭什么拿他当仇人?” 字文仇道:“好!我去跟娘说去……” 宇文梦道:“你就算跟二娘说,我也不怕!” 宇文仇道:“如果大娘在,我看你敢不敢这样?” 宇文梦眼睛一眶,道:“我娘被你们逼走,你还提起她老人家作什么?” 宇文仇怒道:“我晓得你为什么这样,必定是看上了这小子……” 宇文梦道:“你胡说!” 她左掌一挥,“啪”的一声,打了宇文仇一个耳光。 宇文仇头一偏,竟没让过,直被打得半边脸通红。 他咆哮道:“你敢打我?我告诉爹去!” 宇文梦道:“告诉爹又怎样?这些日子我避着你,你还当我怕你呢?现在我就要教训教训你!” 她左肘一撞,右手一抛,将宇文仇摔出两丈开外。 百里雄风听了老半天才清楚这字文梦和宇文仇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而宇文梦的母亲大概已被宇文仇母子逼得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宇文梦一方面为了伤心母亲被逼走,一方面为了找寻母亲的下落,所以才离开白驼山到处流浪。 又为了逃避白驼山主宇文天的追寻,她才易容化装居于此地,谁知宇文仇奉她的母亲之命,仍然将她找到。 这等家务纠纷使他兴起无限的感触,忖道:以白驼山主宇文天的武功威严,家中竟然也有如此的隐衷,这就与师父一样,有子不肖,真是痛苦,可见一个家庭要使之和睦融洽,真正不容易! 他正在兴叹时,已见到宇文梦挥掌打了字文仇一个耳光,那玄妙的手法与出奇的掌势,竟连宇文仇那等功夫也闪躲不开。 不由心中一震,暗忖道:莫非她刚才是让着我,而故意被我击败? 他自己明白,以宇文仇那种雄浑的内力,与奥秘神奇的剑法,自己取胜的把握虽然不能说没有,但那至少要到三百招之后。 虽然他对宇文梦并没有怎样戒备,但以宇文梦挥手便将宇文仇擒住,振臂便把他抛在两丈之外,这种功力,绝不比自己差。 这可见刚才她被自己击败之事,必然是假装出来的。 但是——他双眉一皱又忖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呢? 当他想到宇文仇说的那句话时,心中不由又是一震,暗道:莫非她真的看上我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偷偷看了宇文梦一眼。 只见她拂了拂衣袖,道:“宇文仇,这是给你一点小教训,就算你去告诉爹爹我也不怕!” 宇文仇阴阴地一笑,自地上缓缓立起,道:“我要告诉爹爹,说你在外面认识了绝尘居士的徒儿,不但掩护本教仇人,而且还打了我一掌,就算你深得他老人家宠爱,我想他也不会饶你吧!” 说完深深地瞪了百里雄风一眼,又道:“但是我晓得他中了毒神的毒掌而不死的原因。这一点也是娘要知道的!” 宇文梦冷哼一声,道:“她知道了又怎样?” 宇文仇向前缓缓而行,寒声道:“好!这句话她老人家自然会牢牢记住!” 百里雄风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忖道:莫非那天心教主不是宇文天,而是宇文仇的娘? 他正在推测着那组成天心教,想要奴役天下武林,以“上秉天心,下戮人心”为宗旨的天心教教主,到底是龙玲玲所说的宇文天,或者是宇文天的第二个妻子? 听到身边宇文梦那清脆的语音向他道:“你赶快走吧,等会儿我舅舅来了,你无论如何都逃不了的!” 百里雄风一怔,随即心头大凛,忖道:没想到她竟然能够运气逼出声音,传人我的耳中,这莫非就是师父所说的“细蚊传音”之术? 他一方面被宇文梦那神奇的功力所惊,另一方面则为自己感到羞惭,他原以为自己身受当代天下第一奇人绝尘居士嫡传,武功当能算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了。 谁知眼下所见白驼山主的两个子女,便已不比自己差,尤其宇文梦那种神妙的技艺,似乎远超出自己之上。 在忖想间,他心中真不是味儿,羞惭之余,不禁为天下高手之多而感到心寒。 武学之海,浩渺无边,我这一点成就岂可自满? 他严肃地又忖道:若是我的身世查明,那毁家杀父的仇人是宇文天的话,我岂不毫无办法?幸好我还有机会磨练自己…… 由于这一念,使他自己日后刻苦淬练自己,而获得道、佛两家的绝传,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他正在胡思乱想,耳边却又听到宇文梦那“细蚊传音”传来的音波:“你虽然经我用独门‘回震’之法将丹田真火引发,而使任督两脉畅,但是你的功力杂而不纯,绝非我舅舅的对手,还不快走,否则我也无法可以救你了……” 他仰起头来,只见宇文仇手持长剑,怒视着自己,而宇文梦却在自己左侧八尺处,成崎角之势,监视着宇文仇。 当然她不愿自己与字文仇拼斗起来。 他咬了咬嘴唇,暗忖道:大丈夫遇到危险困难,岂能畏首畏尾,藏身规避,受一个女子的庇护? 宇文仇走到距百里雄风不及一丈之处,倏地怒喝一声,飞身疾射而来,剑光掠空,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 他这下所施出的可是剑道中的剑罡之术的起手式,剑气犀利,好似要划破天地,割开阴阳,声势真是慑人。 百里雄风胸中豪气勃发,长啸一声,七孔魔笛漾出两层血影,玉扇张阖之间,连发三招。 扇上真气涌出,“啪”的一响,挡住那锐利的剑气,右手血笛顺着剑刃滑去,点向对方“锁心”要穴。 幽长美妙的笛音,使得空气仿佛凝结了起来。 宇文仇心神微乱,立即又凝聚精神,剑尖泛起三朵银花,沉喝一声,左手剑诀一搭剑锷,举剑向前送出。 那三朵银花倏地一合,化成一团淡淡的光晕,乍闪即没。 百里雄风刚才举扇与对方剑势一撞,深知对方剑上所蕴真力非小,不在自己之下。 再看到宇文仇庄严肃穆的样子,立即知道那圈由剑光化出的光晕是一种剑道中极厉害的剑气…… 他双眉一扬,玉脸涨得通红,玉扇倏地一扫,轻飘飘的向前扇去。 这下乃是“玉扇魔笛”的绝传“乾坤一掷”,将全部功力都汇聚在这一扇里扇了出去。 他举重若轻,姿态轻逸,但却是亡命之搏。 一道淡淡的白气散开,“砰”的一声,手中玉扇脱手飞出,脚下一浮,往后退了三步。 宇文仇也哼了一声,身躯连晃两下,忍不住退后两步才立桩站稳,他脚下那块石头已被踏得碎裂成粉…… 只见他脸色苍白,微颤的扶着长剑,凝望了百里雄风一眼,道:“你虽然能挡得了我一剑,但绝非我舅舅的对手,如果你有胆子,请在这儿等一下!” 百里雄风双眉之间的红痣格外鲜艳,衬得苍白的脸色也更显苍白。 他缓缓弯下腰去,拾起地上的玉扇,只见上面多了一道淡淡的圆痕,像是蒙蒙的月亮在雾中闪现一般。 遂乃微微一笑,缓声道:“就算他有些能耐,但我也不畏惧!就等他来吧!” 宇文梦向前走了两步,道:“你,你疯了?还不快走!” 百里雄风道:“谢谢姑娘关照,在下忝为一名男子,尚不愿因此连累他人,若有不便之处,姑娘不妨先走!” 宇文仇冷笑道:“你们两个都不能走!” 宇文梦双眼圆睁道:“我就再走给你看看,这下一走,看你到哪里去找?” 宇文仇长剑一引道:“谁想先走,先吃我一记‘剑罡’!” 宇文梦不屑地道:“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这不到火候的‘剑罡’之术!”她咬了咬红唇,一拉百里雄风道:“我们走!” 百里雄风脸上一红,道:“姑娘我……” “你不是男子汉么?”宇文梦道:“难道连拉一下手都怕了?” 宇文仇吐了口唾沫,骂道:“不要脸!” 宇文梦脸色一变,随即一抛头,道:“你娘才不要脸,嫁了人之后又改嫁给我爹!” 宇文仇大叫一声,举剑斜劈连环四剑,剑影纵横,寒风迫人…… 宇文梦挥袖一扬,左手食指缓缓点出。 那剑锋锐利,来势虚幻,可是她这点出一指,却正好点在那攻来的剑尖上。 “铮”的一响,宇文仇倒退了半步。 宇文梦冷笑道:“这罗刹指你可不会吧?” 话未说完,远处已传来一阵长啸,宇文仇闻声立刻引吭大叫道:“舅舅快来,他们在这里!” 宇文梦脸色一变,又拉住百里雄风,道:“你先躲藏在石屋后右方约有三里处的丛林里,我有一匹马在那里,你只要拿这个给它嗅一嗅,它便不会不让你骑上!” 她用劲一托,又道:“我的马叫做飞霹雳,你快走,不可回头!” 她这几句话都是以传声之法跟他说的,百里雄风尚没表示意见,已被身后一股大力推起,向屋上落去。 百里雄风被宇文梦振臂一托,直飞出四丈开外,方始落在那座石屋的屋顶之上。 他回头一看,只见宇文仇手持长剑冲了过来,被他姐姐挡住,正高声地叫道:“小子,你别走!” 宇文梦叱道:“宇文仇,你敢不听我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宇文仇挥了挥长剑,道:“你这样做会后悔的!” 他们双方僵持着,显然那宇文仇对于姐姐尚还存有顾忌之心,虽然手持长剑,却不敢硬闯。 无限的感慨涌进心中,百里雄风在刹那间怔了一怔,为那对姐弟而感到难过,暗忖道:他们虽是同父异母姐弟,但是却不该如此…… 想到自己孤身一人,流浪飘泊,正如一片寂寞的云絮,投有方向没有目的的到处游荡——心灵时刻都是在渺茫的虚空里。 唉!他们虽有父母,却不能领略亲情的可贵,而发生许多纠葛…… 他暗忖道:若是他们像我一样,他们就知道不应这样了,因为一个孤独的灵魂是世界上最可怜的…… 此刻,他竟然忘了依照字文梦的话,跃下石屋,奔出三里之外,到树林里去找寻那匹叫做“飞霹雳”的马。 宇文仇身形一闪,挪步移身,回身喊道:“舅舅,你快来呀!” 半空中响起一声霹雳似的大笑,道:“仇儿,是什么事?” 百里雄风站在石屋之上,看得清楚,那远方的茫茫荒漠处,飞跃来两条人影,似是两枝箭矢,眨眼功夫便已来到不足十丈开外。 宇文仇欣喜地大叫道:“舅舅,绝尘居士的徒儿找到了!” 那右边一个年约四旬、浓眉虬髯、身穿褐衣的中年大汉,笑道:“难道你没有办法赢过他?还有你姐姐呢?” 宇文仇道:“若不是她千方百计的阻挡,那小子还能跑得了?” 他们遥遥说了几句话,那虬髯大汉已跟另一个身形瘦长、脸型古板的老者跃到前面。 宇文梦脸色连变数下,转脸一看,只见百里雄风像是中了邪似的,依然站在石屋屋顶,没有动弹一下。 她深吸口气,运劲逼出语声,又用“细蚊传音”暗中对百里雄风说了几句话。 可是百里雄风不但没听她的话飞奔而去,反而转身向前缓缓行来。 她愕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何这样,暗暗地十分生气。 耳边响起那虬髯大汉的声音道:“梦儿,你总算被我找到了!” 第十一章 木灵真气 百里雄风攻势稍受顿挫,不由长吸一口气,扬扇一拂,倒跃而起,急矢般射入空中。 玄冰老人怪啸一声,飞身跃起,全身衣袍高高鼓起,双掌扬处,空中响起嗤嗤的尖啸,顿时一阵刺骨寒气涌将出去。 宇文梦大叫道:“你快走!” 她双足一顿,飘身飞起,较之玄冰老人尤快一步,挡住他的前跃之势。 玄冰老人怒道:“走开!” 当他将寒冰掌拍出时,空中气温立即下降,寒冷逾冰,这双掌之劲已溶有他苦练四十年的‘玄冰真气’,是以掌势雄浑,真有开山裂石之功。 宇文梦娇叱一声,右掌一挥,一蓬青蒙蒙的气劲散出,左手五指似是飞花扬空,以目送飞鸿之势发出,向玄冰老人面门推去。 尽管她出掌如此之快,那寒冰掌力仍已击中百里雄风,他身形一颤,往下坠了数尺,长啸一声,左手玉扇往后一扇,藉着那股风力,毫不停留地向石屋后逸去。 玄冰老人身形被阻,眼见宇文梦右掌发出一股青蒙蒙的气劲,心中一动,刚说了一声:“木灵真气!”立刻听到空中响起一阵密珠样的轻响,他的绿袍一阵摆动,身躯被逼得在半空中一顿。 这微微一顿,使他看到宇文梦如兰花绽放的五指,那五缕指风已透过‘玄冰真气’向面门射来。 他闷哼一声,右手袍袖倏然扬起,挡在面门之上,真气凝聚如暴雷般炸开。 只听猛然一声大响,他首先飘身落在地面。 遂见宇文梦一个身子像纸鸢样飞出两丈,急速落下。 这都是瞬即发生之事,梁龙刚开口叫道:“袁老手下留情!”已见到宇文梦飞出两丈之外,摔落下来。 他立即滑步飞身,跃出两丈开外,接住宇文梦的身子。 数滴鲜血自她口角流出,落在他的衣襟上,梁龙叱道:“这孩子,你……” 宇文梦脸色苍白,微微一笑道:“舅舅,我很好!” 梁龙顾不得追踪百里雄风,道:“梦儿,你内腑受伤没有?” 宇文梦摇摇头。 “唉!你这孩子真大胆!”梁龙恼怒地道:“都是你娘不在,才使你这样……” 宇文梦眼眶一红,道:“娘……” 梁龙深深叹了口气,对这自己亲姐姐所生的女儿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右指一探宇文梦的脉门,心中大惊道:“你内腑已经受伤,为何要骗舅舅?” 宇文梦道:“你不要再追他啊!” 梁龙怒道:“你已经受伤了,还要庇护那人?真是没有道理!” 他不晓得天下没有道理的事多着呢!若是爱一个自己所爱的人,有人甚至能舍却生命、舍却荣誉、舍却权位…… 这种牺牲,在爱的领域里,并不希求任何补偿,而心灵获得的满足,却不是任何能够换得到的。 梁龙望着宇文梦那哀求的眼光,愤怒地道:“你怎会对那小子有意思?他有什么好?” 宇文梦微皱娥眉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欢他,舅舅,你说这是不是爱情?” “荒唐!”梁龙咒骂了一声,道:“我可不想跟你讨论爱情!” 他侧目一视,只见玄冰老人尴尬地举起袖子,道:“不是我有意如此,梁兄,你看……” 他右手袍袖之上,有五个被宇文梦指风穿过的痕迹,叹了一口气,道:“令甥已经得到伽音师太的真传,木灵真气与兰花拂穴手均已有八成火候……” 话犹未了,忽听到远处传来驼铃声。 梁龙惊愕了一下,道:“梦儿,你爹爹来了,他大概刚出关不久……” 玄冰老人闻声回头,只见在十余丈外那苍茫的暮色里,一列长长的驼队正向这里行来。 “叮叮”的铃声随风飘传,甚是悦耳。 他心中暗惊,忖道:白驼山主最是护短,他若是晓得我在无意中打伤他的女儿,恐怕…… 梁龙左手一抖,一道紫色的光柱升入空中,“砰”的一声,在半空爆裂成一蓬光雨倒淋而下。 玄冰老人拱手道:“梁兄尚请包涵,老夫定当回报……”说着,便待飞身而去。 梁龙沉声道:“袁老请勿离去,否则便是与天心教为敌,他日祁连山血流成河,莫怪小弟言之不豫!”玄冰老人略一犹疑,已听到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啸传来,回头一看,三条人影凌虚御空而来。 宇文梦恨恨地道:“你还想跑到哪里去?等我爹爹来了……” 梁龙叱道:“梦儿,你不要命了?” 就这两句话的时间,那三条人影已越过十丈之距,来到近前。 当先的一个身穿银色长衫、气度雍容、神态高傲的中年人扬声道:“是龙弟吗?”梁龙还没答话,宇文梦已喊道:“爹爹,你已经出关了?” 话声方落,宇文天神目如电,道:“梦儿,你总算被为父找到了!” 当他看到宇文梦脸色苍白,躺在梁龙怀里时,双眉一扬,道:“是谁打伤你的,梦儿?” 宇文天目光扫过依然盘坐在地上的宇文仇和站着的玄冰老人,狂笑道:“我道准敢对我宇文天如此,敢情是玄冰老人袁真?” 玄冰老人惶然道:“老夫……” 眼前一花,宇文天已似鬼魅般飘身过来,他慌忙地后退道:“山主,我并没……” 宇文天脚下一转,已到了袁真的身后,没等他把话说完,一把抓住袁真的头后软肉,将他举了起来。 他这移身、出手,完全不容玄冰老人挪身闪躲,玄冰老人只觉颈后一疼,有如被钢爪勾住,顿时全身酸软,四肢无力地垂了下来。 宇文天冷笑道:“你仗着练成‘玄冰真气’,本山主便无奈何你?玄冰门在我眼中无异蝼蚁,一足便可踏死!” 他左臂一扬,便将袁真身子绕了一个大圈,头下脚上,往地上一掷。梁龙叫道:“姐夫,且慢!” 玄冰老人头下脚上,被宇文天掷出,眼见便将肝脑涂地,宇文天闻声出手,在袁真的头距地面不足六寸之处,硬生生地将他右足抓住。 梁龙捏了一把冷汗道:“姐夫,错不在他,梦儿她……” 宇文天冷哼一声,怒道:“我看你愈来愈不长进,连两个孩子都管不好,你还有什么活讲?” 梁龙嘴唇嚅动了两下,却不敢辩驳什么,只道:“姐夫,请将他放下!” 宇文天寒着脸将袁真往黑崎身上一掷,道:“你看好他!” 黑崎、黑楚两人身居天下七大邪门高手之林,一身绝艺自认应属武林罕见,自从被天心教主教收服为天心教长老之后,当然早已知道教主武功天下无敌。 但是此刻眼见与他们齐名的玄冰老人竟连一招都没有走完,便被白驼山主宇文天擒住,这等功夫真使他们心惊胆寒。 眼见袁真一个瘦长身躯被掷了过来,黑崎慌忙接过,只见袁真满脸的汗水,全身不能动弹,睁着双眼望着自己,满是羞惭之情。 他暗暗一叹,忖道:老袁,老袁,你什么人不好惹,竟惹上白驼山主!你这岂不是自寻苦吃? 他暗暗为袁真难过,却听到宇文天突地怒道:“什么?是白老鬼的徒儿将仇儿打伤的?” 梁龙道:“等我跟袁真赶到时,仇儿已经受伤!所以我……” 宇文天沉声道:“那姓百里的小子人呢?难道你便任他跑了?” 梁龙苦笑道:“袁真与小弟要去追赶,不料梦丫头拦阻,所以她才受伤……” 宇文天双眉一皱,颌下长髯无风自动,沉声问道:“梦儿,你舅舅说的话没错吧?” 宇文梦噘着嘴,默默地点了点头。 宇文天目光犀利,烁亮有如朗星,凝注在她的脸上,突地伸手将宇文梦自梁龙怀里接了过来。 宇文梦脸色一变,泫然欲泪,道:“爹爹……” “唉!”宇文天叹了口气道:“都是爹爹对不起你,害得你到处流浪!” 宇文梦一怔,扑进父亲怀里,轻轻地饮泣起来。 宇文天拍拍她的肩膀,轻轻托起她的脸来,道:“你别再出来了,跟爹爹回白驼山去,来,吃下这颗药丸,快擦干眼泪!” 他话声温柔,哪像一个震惊天下、足可称为第一高手的武林枭雄,倒像一个慈祥的长者似的。 宇文梦吞下药丸,道:“爹,我娘她……” 宇文天颔首道:“孩子!你娘的下落已经探查明白,她就跟你师父在一起,住在伽音庵里,不过你别去,你二娘已经去请她了……” 他话声一顿,目光凝注在宇文仇身上,冷哼一声,叱道:“仇儿,你已醒来,为何不见过父亲?” 宇文仇一直盘坐的身子一颤,随即见他睁开眼来。 当他看到宇文天神色严肃地瞪视自己,慌忙地站了起来,道:“爹爹!” 宇文天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你娘忙于教务,我闭关练功,这两年来你毫无进境,连绝尘居士的徒儿都赢不了,你还有脸叫我爹爹么?” 宇文仇拾起地上长剑,瞪了宇文梦一眼,道:“都是姐姐,她……” “住口!”宇文天叱道:“你还敢争辩?这次跟我回白驼山去,苦练三个月不要出来……” 宇文仇还待说话,已被梁龙用眼睛止住,只得怏怏地束手立在一旁。 白驼山主宇文天仰望天上残碎将褪的晚霞,目光停留在那天边一角的几颗星星上好一会儿,方始长叹道:“从此天下我已没有敌手,唉,英雄岁月,寥落而孤独……” 虽然他话声里的孤寂寥落之情溢于言表,但是却在感慨里表现出无限的雄壮豪迈。 这种雄视天下的豪气使得海天双奇对望一眼,意态间默默承认宇文天这句话并非狂言。 宇文仇激昂地道:“从此天下都是我宇文一家囊中之物了!” 宇文天怒目瞪视,沉声道:“无知畜生,你胡说什么?” 他虽是如此责骂宇文仇,但是已隐隐默认这句话的正确性。 黑崎暗叹口气,忖道:此刻就算是我们三人一齐联手,也挡不了他两百招,看来他的确可以天下第一人自居,想起绝尘居士白老儿若是遇见他,百招之内,胜败便分…… 一念到此,他不禁想起十八年前在大漠里抢夺藏宝图的情形,暗忖道:那时我若能取得那块玉石,这十八年来岂不也成了天下第一高手?哪还要供人驱策? 侧首见黑楚也正朝自己望来,她那黑纱后的眼睛所闪出的光芒,正带有一种特别的情感,显然她也后悔当日未能夺得那块玉石。 他们心意相通,一瞥之下,全都知道对方心意,不禁苦笑了一下。 宇文天沉声道:“请两位长老由此向西北方追去,在五日之内将姓百里的小子捉回总坛……” 黑崎失声道:“绝尘居士的徒儿是姓百里……” 宇文天目光一烁,道:“是的,有何不妥吗?” 黑崎朝黑楚飘了一眼,两人眼中全是兴奋之情,??垂目肃容道:“没有什么。” 梁龙自鼻孔轻哼了一声,走到宇文天身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宇文天惊哦一声,怒道:“你怎不早说?”他右掌一挥,道:“那么玄冰老人留他不得了!” 玄冰老人心知情形不妙,但是苦于不能动弹,当他向黑崎投以哀求的眼色时,一道银光闪过,他已悄无声息地仆倒于地上。 黑崎心中一寒,只见玄冰老人额上嵌着—枝刻有飞蛇的令箭,已经死去。 宇文天道:“梦儿、仇儿,你们跟随舅舅回总舵去,两位长老且随本山主去追那百里雄风……” 他身形一晃,如浮光掠影,已飞出七丈开外。 第十二章 天外四绝 梁倩雯双手如钩,扣紧关梦萍的肩胛,张开嘴来,露出那雪白森立的牙齿,毫不犹疑地咬向那显现在眼前的一截如玉的后颈上。 一种新奇的刺激使她一触及那截柔软细腻的颈子,立即便用劲咬了下去,尖锐的牙齿刺穿皮肤嵌进去的感觉使她有满足的快感。 于是,她的舌尖感触到那温热带有咸味的鲜血,鼻孔里嗅到的是关梦萍馨香的肌肤味道,这激动起她潜伏于体内的兽性。 那强烈的仇恨郁积起来,加上兽性的混淆,使得她用劲地吮吸着血液,任那温热而黏湿的液体流过咽喉,吞进肚里关梦萍脸上抽搐了一下,那回忆的大门被这一阵刺痛碰击得关了起来,随即又张开…… 百里居那浓郁的恋情,好似根根银丝缠紧了她的心,使她永不能离开他…… 然而她与他的这一段情感却不能得到洛阳大豪的允许,因为他是天下闻名的薄情汉,而每一个做父亲的都不会将自己的女儿交付给一个以薄情闻名天下的男人——何况他还是四处流浪的孤独剑客。 从千古以来,富豪之女绝不能许配给流浪天涯、出身微贱的男人,洛阳大豪关石亭自然不能例外。 因而,千古以来无数相同的例子,在他与她的身上重演了。 从此,他们相携私奔,走遍天涯去追寻他们的幸福…… 关梦萍喃喃地道:“但是那些自命正派的人却不能容许我们活下去,在无数次的阻截之下,他们以鲜血涂满了道路,用尸体堆积成堡垒,阻止我们前进……” “他们要眼见我们倒下去,才感到高兴,才停止拼命,这……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血液迅速流出,使得她有些晕眩——不,该说是飘飘然的感觉,她的神智正驰游于往日欢乐的岁月里。 那与百里居生活在一起的串串日子,早已涂上绚丽的色彩,加上回忆芬芳的甘蜜,使她沉醉不已。 虽然她后来都跟随着他奔波流浪,在许多次狙击里逃得生命,经历过许多危难,但是她却从不怨他…… “居郎,我从没怪怨你……”她喃喃地道:“就是委曲你了,为了我,你被我那该杀千刀、斩万段的哥哥杀死……” 猛地,她身后传来那两个童子的呼唤之声:“教主,教主……” 那些童子眼见梁倩雯凶狠毒辣,竟然要吸尽关梦萍的血,而她却像石像一般,毫不动弹,任凭素手罗刹吸血。 虽然他们听到关梦萍的吩咐,不得相助,而且也知道梁倩雯乃是白驼山主宇文天之妻,可是他们却不能眼见教主被吸尽血液而死。 他们的叫唤有如阵阵钟声敲击关梦萍的心灵,她那飞临于旧梦里的神魂,冉冉地回到现实。 颈后的阵阵剧痛,使她本能地运气护身,右肘一曲,往后急速捣出。 “呃!”梁倩雯肋骨断去三根,痛得她沉哼一声,被关梦萍一肘顶得飞出丈外,撞在庵前的石柱上,昏死过去。 关梦萍目光一冷,反手在颈上一摸,摸得满手鲜血和八颗嵌在肉里的牙齿,阵阵轻微的刺痛使得她双眉微微一皱。 她倏然转身,只见梁倩雯瘫软在石柱边,微曦的光亮照着她胸前衣襟上的鲜血和那张得开开、没有牙齿的牙床,使她那苍白的脸孔看来更是可怖。 关梦萍默立一会,露出于轻纱外的双眼掠过一丝羞惭愧疚之色,低声喃喃地道:“你不能怪我,是你要逼得我如此做……” 话声微顿,她双眉斜斜一挑,目中射出凌厉之光,一个大旋身转了过去,只见两个小尼姑自门后探首而出。 她低哼一声,手中扣着的八颗牙齿疾射而出,没等那两个小尼发出呼声,便已射进她们的咽喉。 人体噗通倒下,关梦萍沉声道:“星月八剑何在?” 她的话声低沉而富有威严,在清晨的曦光里回荡开去,那八个童子应了一声,自不同的方位飞跃过来。 他们手持短剑,剑穗拂动,顺着穗上颜色的不同,成半弧形环立于关梦萍面前。 关梦萍道:“你们将这尼庵围住,不许一人逃出庵外!” 那八个童子一齐躬身捧剑,朝关梦萍行了一礼。 剑华熠熠,刃光如水,关梦萍目光一寒,冷声道:“凡是留在庵里的尼姑,全都替我杀死,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那八个童子全都一震,但是当他们看到教主眼中射出的犀利锋芒,谁都不敢吭一声,分成。八个方向朝庵里飞扑而去。 关梦萍缓缓抬起头来,望着那盏盏星形红灯,沉毅地白语道:“我要让天下武林人物都为这天心红灯而感到恐怖,他们将要日夜战栗,为他们杀害孤星剑客而付出代价,那唯一的代价便是死!” 庵里奔出一个混身是血的小尼姑,惨叫着绊倒在门槛上,然后被手持黑穗剑的童子一剑杀死。 断续的尖叫,自庵里传出,转眼之间,八个童子全都手持短剑自庵里奔出,并排在庵门前。 关梦萍缓缓侧首,道:“里面有几个人?” 那手持红穗短剑的童子,恭声道:“庵里共有十八个尼姑,全都被弟子们杀死了!” 关梦萍道:“那么这个尼姑庵还留来何用?替我毁了它!” 那八个童子还没应声,已听到一声大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关梦萍闻声侧首,只见百里雄风不知何时自地上跃了起来。 她看到他那肖似百里居的脸孔,心头一震,脱口道: “你……你没有死?” 一言出口,她立即看清百里雄风双眉当中的那颗红痣,顿时十八年来的深切思念,使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而想要扑了过去。 但是这个念头立即被她压制下去,她咬紧牙关,紧握双手,强自抑制住激动的心情。 在她的心底,她发出了一连串的呐喊,那是身为母亲的慈悲以无限的思念所郁积的怀想,但是她却没有表现于面容之外,仅是用目光深深地凝注于他的身上。 百里雄风眼见那身披黑衫、面蒙薄纱的女人以这等奇异的目光望着自己,心中不禁有种迷惘之感。 记忆里,他似曾见过她,但是她在他的印象里却没有一点影子,他沉思片刻,茫然道:“你是谁?” 那八个童子一齐怒目凝视着他,其中剑系着蓝穗的童子怒骂道:“小子!你瞎了眼睛,连我们……” 关梦萍突地厉声叱道:“蓝星!你给我住口!” 那唤作蓝星的童子一怔,似是没有想到教主会如此喝叱自己,脸色一变,立即垂首,不敢再说一言。 关梦萍道:“你们退回队里去!” 那剑系红穗的童子,愕然道:“教主……” 关梦萍目光寒森如剑,锋芒暴射,冷声道:“红星!你有什么话说?” 红星为星月八剑之首,虽然年纪仅仅十六岁,却不仅得到白驼山武功之全部绝传,而且还得到白驼山主属下四大家臣中钱氏“冷虹剑法”之传授,一向最为天心教主宠爱。 他从没见到教主对自己如此震怒,心中一懔,道:“红星不敢!” 关梦萍挥手道:“那么给我退下!” 百里雄风眼见这八个诡异的童子全都肃穆地退下,飞身向庵外跃去。 顺着那八条迅捷的身影落去,他见到那二十盏星形红灯,与那一列白衫女子中的轿子…… 他失声道:“你是天心教主?” 关梦萍颔首道:“孩子!我正是天心教主!你是否是绝尘居士的徒儿?” 百里雄风怒道:“谁是你的孩子?你说话客气点!” 关梦萍摇摇头道:“孩子!你怎么脾气如此坏?一个练武之人首重心道,个性之克制与心性之修养为上,武术之招式却是次之。” 百里雄风冷哼一声,道:“在下并非向你请教武术上的问题,不需你如此教训我!” 关梦萍双眉一皱,道:“你如此浮躁,岂能臻人上乘武道之境?难道你师父连这点都没有告诉你?唉!可惜了!” 百里雄风剑眉一扬,道:“可惜什么?” 关梦萍叹了一口气道:“唉!绝尘老儿枉被称为武林第一人,竟然调教出这种的徒儿,真是糟蹋了你……” 她的目中一片茫然,想起十八年前在万里黄沙的大漠里,自己托孤于空空神僧,原期望他与绝尘居士两人能够将自己的孩子教养成天下第一人,将来可替他死去的父亲报仇。 没想到十八年后,自己获得神州二圣中大漠三音神尼的传授,练成了举世无敌的神功,而自己的儿子竟然如此…… 百里雄风冷哼道:“你认为必可胜过我师父?” 关梦萍淡淡地道:“他不会是我的对手,当今天下能胜过我的大概只有一个人了!” “怪不得你要征服武林!”百里雄风道:“不过有我百里雄风在,便没有这么容易……” 关梦萍淡然道:“但愿你能够坚持你的主张……” 她眼见自己从襁褓便已抛弃的孩儿,现在长得如此精壮,心中颇感安慰,道:“你有这种豪气在,将来的成就便无可限量,愿你不是空口说说而已,须知一个人的成功,并不依仗空口!” 百里雄风想不到天心教主会说出这种话来,因为她蒙着面纱,他也看不出她面上表情如何。 怔立半晌,他冷哼一声,道:“天心教都是些心狠手辣之辈,你不用假惺惺的!” 关梦萍讶道:“天心教从来未冒犯绝尘居士,又何来心狠手辣?难道你……” 百里雄风冷笑道:“你说得真好听,在下若不是被天心教徒打得满身是伤,岂会……” 他说到这里,突地愕住了,因为他记起自己原本身受重伤,在被玄冰老人击伤后,才逃了出来。 怎知这下醒来,却是在这个庵前遇上了天心教主,那匹向宇文梦所借的“飞霹雳”也不知去向。 他微微一愕,道:“我的伤是否是你所救?” 关梦萍怎能对百里雄风说出自己一见了他,便想起当年与百里居相识之事,沉缅于往事的回忆中,而忘却一切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她歉然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你已受伤,所以没有救你。” 百里雄风诧异地忖道:那么我身受玄冰老人的寒毒掌功,又是被谁医好的?莫非找会自动痊愈不成? 此刻他已不及细想,傲然地笑道:“那么我便可以领教你那以天下第二自居的武功了!” 关梦萍道:“且慢!” 她目光扫过他破碎的衣襟,道:“你说是天心教中的人伤了你,到底是谁?” “嘿,在下并不是向你乞怜!”百里雄风朗爽地道:“这是玄冰老人的寒冰掌击中之处,这背后是毒神的什么‘千毒掌’所击中的!” 他自怀中拿出玉扇一展,道:“而这上面则是宇文仇的剑罡一击所留下的痕印!但是在下并没有死!” 关梦萍浑身一震,道:“你遇见仇儿了?他……” 百里雄风道:“你果然是白驼山主宇文天的妻子!” 他豪迈地一笑,又道:“不过你那儿子并没能赢过我,他最终败在你所鄙视的绝尘居士的绝艺之下!” 关梦萍沉默了一下,突然怒道:“我严禁他们与日月山绝尘居士之徒为敌,他们竟然还敢伤了你,莫非不知教规之厉?” 百里雄风想起白浩被追杀于日月山下的情形,冷笑道:“看来贵教需要大大革新一番了!” 关梦萍颔首道:“的确是要整顿一番……” 百里雄风实在捉摸不住这天心教主的性格,暗忖道:以她一个女流之辈,竟想征服整个武林,不是疯子是什么?看她这种反应,说话前后颠倒的情形,必然是精神受到颇大的刺激所致…… 百里雄风被她那柔软而关切的语声所动,心中涌起苦涩的情绪,暗忖道:人都有父母,唯独我却永远流浪…… 他脸上的凄苦表情看在关梦萍的眼里,使她难过无比,叹了口气,她柔声道:“孩子,你可是为自己的身世而感叹?” 百里雄风怒道:“我不要任何人的同情与怜悯!” 他深吸口气,自袖里将七孔血笛掏出,道:“在下领教教主绝艺。” 第十三章 松林翠楼 一弯溪水流过天心庄外的松林,流水声和着阵阵松涛,响起悦耳的音韵,就像从那蔚蓝的苍穹里飞散下来一样,让人听了有种悦耳怡心之感。 阳光照在水面,映起片片银鳞似的光芒,熠熠漾动,耀人耳目。 百里雄风自阳光下飞奔进浓密的松林里,顿时放慢了脚步。 原先他心中的那股狂热,此刻已因在阳光下急奔了半个时辰而渐渐的减低。 他愈是接近天心庄,心里的紧张愈是加深,虽然他跟关梦萍见过,但是刚才他并不知她是自己的母亲。 一方面他为自己有如此武功高强的母亲而感到骄傲,另一方面他则为母亲的改嫁而感到难过。 他想起宇文仇那种狂妄的样子,心中另有一番滋味,摇了摇头,暗忖道:他若晓得我是他异父同母的哥哥,不知会如何的震惊,那时他会不会再找我决斗? 从宇文仇的狂妄,他又想到了宇文梦的温柔,在阴凉的松林里,他走着走着,脑海里意念纷至沓来,越来越是复杂…… 他叹了口气,真想反身离开这座松林,不到天心庄去,但是他却又不忍现在就走。 这种矛盾的心情,使得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 脚步踏在石板上,速度愈来愈慢,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突然,他的脚步停住了。 松林深处,传来一阵细碎的琴音,混合在松涛水声里,另有一种清心悦耳之感。 百里雄风深通音律之道,一听琴音,竟然是五弦古琴所奏的“风云操”。 他不禁暗忖道:是谁在这松林之旁,小溪之畔,弹奏这风云操?看这人的志气似乎是不惯于居住在这狭小的环境里,而想要翱翔天空,展翅云霄…… 他略一沉吟,转变方向,朝琴声发出的地方走去。 一株株的松林,叫枝错综,华盖云覆,全都粗逾海碗,看来都是数十年的老木。 他越过了十几株松树,那铮铮的琴音突然一断,仅剩下散于林枝里的袅袅余韵依旧回绕耳际。 “真是遗憾!”百里雄风停住了脚,道:“偏偏他又不弹奏了……” 一阵松涛过去,那消失的琴声又细柔地响起来。 这下音韵一变,全是幽怨低黯之声,似乎那弹琴人有满腹的挹郁在胸,不得不藉琴声来发泄。 “唉!”百里雄风一声轻叹,道:“这人似乎与我同样有着满腹的辛酸……” 他循着琴声走去,已见到松林后端隐现一幢翠竹小楼,那翠竹小楼之后,水光流潋,熠熠反射,显然这幢竹屋是筑在水上的。 百里雄风赞叹道:“好一个幽静高雅的所在。只不知到底是天心教里的何人居住于此?” 心中一念掠过,想起宇文梦那绝世的风姿,又暗忖道:这等幽雅的竹屋最好是让她那种美丽的女孩子居住,否则真辜负了这个美好的所在…… 就在他这么凝想的时候,竹楼之中飘来低柔的歌声,夹在细碎的琴音里,,如同仙乐自云霄飘下。 他靠到一株松树上,但听歌声吟道:“万恨千愁,将年少衷肠牵系。残梦断,酒醒孤馆,夜长滋味,可惜许枕前多少意,到如今两总无始终……” 听到这里,他浑身一震。忖道: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仿佛是我认识的人…… 倾耳聆听,歌声继续吟道:“独自个,赢得不成眠,成憔悴。添伤感,将何计?空只恁,恹恹地。无人处思量?几度壮泪……” 百里雄风如遇雷击,喃喃道:“是她,就是宇文梦……” 他向前飞奔过去,直奔小楼,只见翠楼之上,竹帘高卷,一个身穿白色罗衣、头插金步摇的少女,侧着脸坐在窗边,正自抚弄着摆在她面前的一具古琴。 她髻发高挽,步摇轻颤,被由面前香炉中袅袅升起的丝丝轻烟,掩映得整个人儿朦朦胧胧…… 百里雄风一时看得呆住了。 那幽怨的歌声终于随着低回的琴声停住了,而百里雄风却依然呆呆凝立,他喃喃念道:“不会都来些子事,甚凭底死难摒弃,待到头终久问伊看,如何是?” 那个白衣丽人双掌抚在琴弦之上,低低叹了口气,缓缓垂下头,那泪珠儿像是一串串珍珠坠落琴上…… 百里雄风心中情绪像是翻滚的潮水,激荡奔腾,使得他脸上都泛起晕红之色。 他只觉得自己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刻般地爱着一个女人,这份心情与他来时所凭的一份陌生的亲情相较,显然是浓郁得多了。 也许就因为他来时带着对亲情的向往,此刻才会如此激动吧? 他低低地念道:“宇文梦,宇文梦……” 仿佛是心灵相通,他正在仰首望着宇文梦,她也缓缓回过头来了。 一瞬间,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心神同是一震,身子都颤动了一下,默默地凝望着彼此。 无限的怀念与相思,许多难以言喻的情意,在这深深的一眼里,似乎都已表达尽了,也完全领受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身外的一切全都远了,远了…… 风静了,水停了,连时间都仿佛停顿在这一刻—— 这一刻是生命里缀饰宝石与珍珠的一刻,它闪放着璀灿的光华,充实了空虚的灵魂…… 宇文梦身子颤抖,嘴唇嚅动了良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她只是在心底呼唤着他的名字,不断的:“百里雄风,百里雄风……” 那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又像是仅仅一会儿,从她有记忆以来,她便憧憬着能够遇见一个人。 此刻,她遇见了这个人,在灵魂与灵魂相遇于那深深的一瞥里,她便晓得自己遇见这个人了。 默然,他和她凝望着,都没有说一句话。 宇文梦依然侧着身子,没有挪动一下,她那乌黑发亮的眸子里充盈着清澈的泪水,脸上渐渐现出淡薄的红晕,那挺直的瑶鼻,鼻翅在轻轻地翕动…… 思潮波动,激荡奔腾,她那红润丰满的嘴唇嚅动了一下,轻声道:“你……你来了……” 百里雄风像是木偶一样,闻声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来了。” 他只觉她那充满了泪水的眸子里柔情万千,几乎将自己的整个心灵都已塞满,他已想不出用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经常停留于他身上的悒郁寡欢,和时时都能感觉到的空虚惘然之感,现在就像那早晨林间弥漫的薄雾,被阳光—照便很快地消失——消失得无形无影,再也不见一丝痕迹。 喜悦与欢欣迅速淹没了他的思想,他的嘴角浮起浅笑,在深深的凝注下,他才发觉自己不该仅仅只说了那几个字。 他顿了顿,柔声道:“你——好吗?” 宇文梦红唇一阵颤动,浓密的睫毛下坠落两颗晶莹的泪珠,她咬着嘴唇,默然点了点头。 百里雄风喃喃道:“你好我就放心了……”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喉咙里似乎哽着什么东西,说话十分吃力,见她默然掉泪,忙柔声问道:“你为什么哭?” 宇文梦激动地站了起来,叫道:“哦!雄风!” 她从小楼之上飞身扑了下来,像一只雪白、受惊的小鸽子似的,扑向百里雄风的怀中。 非常自然的,百里雄风展开双臂,将她搂住。 宇文梦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深深地将头埋在他那结实的胸膛上,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不住地低低啜泣。 这种深情的依偎,低呢的饮泣,百里雄风何曾经历过?嗅着自她浓密的发丝中散放出来的阵阵芳香,他心里一阵慌乱,不知该怎么样才好。 他初涉情关,怎知道一个少女的心意?又怎明白这种情绪上的发泄?看到宇文梦不断抽搐的肩膀,他只能不断轻拍着她的背,喃喃地道:“别哭了,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我可不晓得要怎么办才好?” 宇文梦突然抬起头来,道:“谁说我哭了?” 百里雄风一愕,只见她眼如秋水,清澈动人,密密的睫毛还挂着泪珠,分明是才刚哭过。 “你!你怎会没哭?”他诧异地道:“你的睫毛上还有眼泪呢!” 宇文梦轻轻地推开他,转过身子去,道:“人家哪是哭?是太高兴了!” 百里雄风奇道:“太高兴了也会哭?” 他傻傻地摸了摸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道理来,愕愕地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宇文梦羞怯地一笑,轻声道:“人家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只是太高兴了,眼泪便不知不觉的流了出来!” “喜极而泣!”百里雄风一拍脑袋,道:“对了!这就是前人所说的话,敢情还真有道理呢!” 宇文梦转过头来,望见他那一身装束与昨日初见时一样,而他那英俊飘逸之态也依然如此动人心弦,没有一丝一毫改变。 她柔声道:“你受了伤逃走后,我爹不久便已赶到,他不知怎地,竟将玄冰老人杀死,好像是说你有块什么玉石,对他很重要,所以他老人家跟黑氏双奇一起追赶你……” 她深情地望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心里一直为你担心,不晓得你的伤势如何?又怕爹爹会伤害你,几次都想偷偷溜去找你,可恨我舅舅硬是不放我走,我没有办法,只能希望飞霹雳会将你载得远远的,逃过爹爹的追踪……” 她顿了顿,又道:“谁晓得你会在这时赶到天心庄来,我一晚的提心吊胆都已经过去,换来的是惊奇与欣喜,所以……” 她所以了好半晌,方始红着脸道:“所以我忍不住哭了……” 话未说完,她又羞怯不胜地垂下脸儿。 百里雄风被这番话感动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他开始领悟到“最难消受美人恩”这句话的真义了。 此刻,若是要他为她牺牲头颅,拼洒热血,他将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宇文梦等了半晌没听到百里雄风接腔,忍不住抬起头来。 当她看到他木然停立,心中耿耿,试探地问道:“喂!你……你怎么啦?” 百里雄风憬然道:“哦,我没什么。” 宇文梦道:“你……你不是怪我说话没有分寸吧?我娘常说我说话没有分寸……” 百里雄风摇头道:“不,你是我所见过的女孩子里最善于言辞的,因为你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都是由衷之言,我最喜欢这样了!” 宇文梦心里不胜欣喜,甜甜地一笑,道:“谢谢你的夸奖……” 话声未完,她脸色一变,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认识很多女孩子?” “哦!”百里雄风面对宇文梦的炯炯逼视,结结巴巴地道:“我总共只不过认识两个女孩子,并没有说是很多!” 宇文梦轻轻咬着红唇,望着这俊美的大孩子那副尴尬窘迫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可是却又不放心的问道:“你是说除了我之外还认识另外一个女孩子?她是谁?” 百里雄风傻傻地笑道:“只不过是我在旅途上遇到的一个陌生人……” 他的脑海里掠过龙玲玲的模样,暗忖道:不晓得她现在怎样了?大概依然在练她那寒冥气功吧! 他依稀记得自己曾对龙玲玲产生一种朦胧的情感,但是在遇见宇文梦后,他便已对她淡忘了。 想了一想,他说道:“现在我也不晓得她在何处!” 宇文梦冷哼一声,带着醋意地问道:“是不是很怀念她?” 百里雄风微微一怔,暗道:怎么女孩子的心眼如此之多,我与她也不过才相识不久呀!在这以前难道便不许我认识其他女孩子? 他沉吟一下,苦笑道:“我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又怎会想念她呢?” 宇文梦何等精明,看他这言不由衷的样子,便知道他对自己说了谎,正想出言拆穿他话中的不实之处,却已听到松林之外传来一阵辚辚的车声和纷乱的犬吠之声。 她见到百里雄风凝神往松林外望去,心中一动,便将自己这个念头压了下去,话题一变道:“那是宇文仇回来了!” 辚辚的车声夹杂着宇文仇的狂笑之声,还有马鞭划破空气的尖锐啸声,乱哄哄的一片。 百里雄风皱眉道:“他这又是干什么来着?” 宇文梦道:“这前面有个乌松岭,听说岭上有白额虎和两只熊,他大概是去打猎吧!” 百里雄风默然忖道:像他这样出身武林世家,且又深受家人宠爱,怪不得狂妄自大,目无余子,唉,母亲也不管教管教他! 对于自己的母亲,他一点都不了解,但是他依稀可以感觉到她必然是有特别的原因才会改嫁给宇文天。 他想:如果爹爹真是如娘所说,被天下武林所害,我该怎么办? 由于天心教主关梦萍组织天心教,与天下武林为仇,使他直觉的推测到她是想为自己的爹爹复仇,但是他又不能认定确实如此…… 他想:如果娘确实是为此而与天下武林为敌,我是否也要加入天心教,或者我独自…… 无数的思潮涌进脑海,他烦恼地皱了皱眉头。 宇文梦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啦?” 摇了摇头,百里雄风道:“我只是觉得他这样太狂傲了一点。” 宇文梦不屑地道:“他有什么值得狂傲的?若不是十八年前我娘好心把他娘从狼吻之下救出来,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想到自己的亲娘,她愤愤地道:“都是我娘太老实了,竟没注意到那不要脸的女人会蛊诱我爹,直到她肚子大了,我娘才知道……” 百里雄风晓得她说的是自己的母亲,脸上肌肉不禁痛苦地痉挛起来,不悦地道:“你怎可这样数说你的二娘?” “哼!谁把她当娘看?”宇文梦一噘嘴,又道:“她肚子大的时候,我娘气得都要自杀,无论如何都要将她赶走,谁晓得那贱人运气太好,在大漠里竟碰上了三音神尼,教她练成了一身武功……” 她没注意到百里雄风的脸色,继续道:“后来我爹虽然到处找寻,却没有找到她,好几年以后,她才带着宇文仇回来,哼!那贱人替他取的这个名字,好像说我宇文家是她的仇人,哼!迟早白驼山会被那贱人败坏……” 她的话像根根利针刺到他的心里,百里雄风懊恼地道:“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好不好?” 被他的声音所惊,宇文梦圆睁双眼,愕然问道:“你……你怎么啦?” 百里雄风痛苦地摇摇头,率直的说:“我不愿听你提到你二娘的事。” 宇文梦眼珠一转,幽婉地道:“那么我就不说好了。” 她微微一顿,道:“你可要到挹碧楼去坐坐?” 百里雄风犹疑了一下,宇文梦笑道:“我舅舅没在那儿,那挹碧楼除了我是没有人能够去的,因为我爹他老人家曾经下过手令,不许任何人去打扰我……” 她掠了掠垂落额上的发丝,道:“想不到飞霹雳会将你载到这里来,以后我会更疼它了,喂!我把它送给你好吗?” 百里雄风突然对面前这个美丽的少女起了一阵厌恶之心,他想到自己的母亲寄人篱下,遭到宇文梦和她母亲的侮辱,必然是痛苦无比。 但是为了她的理想,却又不能不容忍下去,那份难过,岂是自己所能完全了解的?他日,自己会不会因此而与宇文天发生冲突呢?他想:那将是必然的事。 他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淡淡道:“谢谢姑娘的好意,在下不敢接受。” 宇文梦愕然道:“你……你怎么啦?” “在下只是认为不该如此下去,你我他日可能成为仇人……”百里雄风吁口气,道:“那么现在我们若是过于接近,将来对谁都不好!” 宇文梦怎么知道百里雄风有如此曲折的身世,又怎晓得他心里的矛盾之处? 所以百里雄风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一般炸裂在她心里,她愕了半晌,道:“这怎么会呢?这是不可能的!” 百里雄风道:“此事姑娘他日必可知悉,现在……唉,在下就此告辞了……” 宇文梦脸色大变,尖声道:“你不是来看我的?” “在下是应约来天心庄,”百里雄风道:“只因听得姑娘琴声,才闯进松林的……” “你……”宇文梦脸色惨白,颤声道:“你好狠的心!” 她所有的美梦,都被百里雄风一句话破坏殆尽,心中的伤痛宛如被千百利刃片片割裂。 眼前一黑,她几乎昏倒过去,但是却不愿意将自己内心的弱点显露出来,硬自撑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百里雄风苦笑一下,暗想:现在我被你埋怨,总比将来双方都深陷情感的漩涡,而不能自拔时,痛苦万分来得好些。 于是,他默然了,让自己的理智压制心头的酸楚,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宇文梦尖叫道:“百里雄风?我恨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便已恨你!” “第一次见你便已恨你……”百里雄风默默咀嚼这句话,脑海里浮起第一次见到宇文梦时,她那张丑恶的脸孔和那俏皮的动作…… 他暗自忖想道:感情并不是第一眼便能产生的,你既然恨我,便让你恨到底吧!反正我已孤独惯了,还是让我重回孤独吧! 刚才的一刹那心弦的共鸣与情感的交流,此刻在他心中已成过去,就像黑夜里偶而闪现的一颗拖着长长芒尾的流星,烁亮但却很快就幻灭了。 他凄凉地淡淡一笑,反身便往原路走去。 宇文梦疾奔两步,尖声叫道:“百里雄风,我的飞霹雳呢?” “很抱歉,在下将它遗失在一个尼庵附近!”百里雄风冷漠地道:“以后在下赔偿你另外一匹便是了!” 说罢,他依然向松林外行去。 第十四章 江湖诡谲 那人来势迅逾电闪,可是人未到达,已有两道银光射到,直奔梁龙而来。 梁龙心头一震,已见到那两道银光成弧形交叉射到自己胸前,他怒吼一声,只得放弃杀死百里雄风之举,移步后退,避开那两道暗器的袭击。 “呼呼”两响,那两枚暗器在空中各自拐了个大弧,又分从两个方向飞回原处。 梁龙一凛,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巧妙的暗器,竟然能发能收自动飞回,他定睛一看,只见来人一把抓住射回的暗器,自空中落了下来。 “哈哈!”那人白髯飘飘、葛衫微拂、神态飘逸地笑道:“梁总护法受惊了!” “哦!”梁龙道:“原来是不老神仙吕长老!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绝妙的暗器功夫!” 不老神仙吕韦化手中拿着两柄薄薄弯弯像是曲刃样的银色薄刃,微微一笑,道:“雕虫小技,不足人名家眼目,老夫真是卖弄了。” 他将那两样怪暗器收入袖中,道:“老夫因为教主曾经吩咐,不得伤害这个娃儿,必然要听教主亲自发落,故而远远见到梁总护法……” 梁龙见吕韦化眼珠不定,看了看百里雄风,心里突然一震,忖道:这小子身上系着当年孤星剑客百里居昕带的藏宝玉石,我怎么一时糊涂竟要将他杀死?看来这老鬼也是想要这块玉石,所以…… 他淡然一笑,道:“那么请吕长老将这小子带到庄里去,就把他关在水牢里吧!” 吕韦化目光一扫,看到宇文梦和宇文仇都倒在地上,另外还有一个手缚金链的少女也被压在马车底下,不晓得死了没有。 他摇了摇头道:“这小子真厉害,竟连两位公子、小姐都抵挡不住,还要劳动梁总护法出面。” 他见梁龙脸上一红,忙把话题一转,道:“庄里怎么没有人?” 梁龙道:“山主就在庄后打坐……” 不老神仙吕韦化道:“那么老夫要见山主,禀告一件大事……” 梁龙忙道:“什么大事?” 不老神仙目光一闪,向前走了两步,指着远处的天心庄,道:“哦!山主来了。” 梁龙脸上一喜,回头望去却不见有人来到。 他心知不妙,正要返过身去,背心“命门穴”上已中了一指,全身一震,他吐出一口鲜血,跌倒于地。 吕韦化用脚将梁龙的身子翻转过来,冷冷一笑,道:“老夫比你多活了二十年,岂会受你的骗?嘿嘿,你若是不那么急形于色,老夫还会相信,现在你可知道老夫不是好欺负的了!” 他弯腰提起百里雄风的左掌,在梁龙胸口一拍,身上力道传出,藉着百里雄风的手,把梁龙胸口肌肉打得陷落下去,肋骨根根折断。 望了望留在地上的血笛和玉扇,他冷笑一声,道:“老夫就让那白老鬼来背这个黑锅!” 他连点百里雄风五大穴道,然后自言自语道:“就算有人疑及老夫,老夫不返海心山去,来个出乎意料之外,就此往新疆去,他日取得黄龙上人的秘笈,老夫成为天下第一人,还惧你什么天心教……” 挟着百里雄风,他飞身穿入松林,向西北方而去。 在他身形消失之后,一个浑身黑衣的瘦削老者自松林里闪身而出。 他望着不老神仙吕韦化离去的方向;冷笑道:“好个奸诈的老鬼,这下被我老毒见到了,还能让你一人占了便宜?” 说罢,他一拐一拐地追蹑而去。 他的身形才消失在松树林后,那躺在一株松树下的宇文梦一跳而起。 她痛苦地望着梁龙的尸体,喃喃道:“舅舅,是梦儿对不起您,可是我却无可奈何,如果您灵魂有知,该会原谅梦儿的……” 她擦了擦眼泪,将头上的金步摇取下,把尖端指向西北,用指力将之嵌进石板里,然后拾起血笛和玉扇,叹道: “唉!你这个冤家……” 叹息声夹在松涛里,她那白色的倩影,似一缕淡淡的轻烟,消失于空际。 日薄西山,干燥的热风自塞外吹来,使得这个偏僻的小城里,没有一个清凉的黄昏。 那满灭火红的彤云,低垂在远处的山峰,白天的炎热仿佛还压在人们的心头,不过在狭窄的街道上,已没有什么行人了。 这时一辆马车自城外弛了进来,那赶车的轻挥马鞭,在进入城里的时候,减慢了车速。 蹄声敲打着街道上的砖石,发出清脆的“得得”声响,拐过一条街,那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口。 车把式吆喝一声道:“老客人,已经到了康西巴城了!你要住店吧?” 车上布窗一挑,一个白髯垂胸、面目慈祥的老者探首出来,望了望客栈门口的墙下,只见上面写了几个怪字。 他皱了皱眉道:“这是回人开的客店,还有没有其他的?最好是要汉人开的客栈。” 那车把式干笑道:“老客人,这地方总共只有两家客店,另外一家是藏人开的,晚上.冷得要死,而且又不干净,上回小的来这儿,就住在那客店里,弄得满身都是跳蚤,害得我痒死了,结果还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那老者挥了挥手,道:“你进去替老夫找个比较好点的房……” 那车把式一愕,道:“老客人,这里总共就那么三个大炕床,哪来的客房?” 那老者丢出一块碎银,道:“你就替我包下一个炕房,告诉他们晚上不要烧马粪,老夫带的衣物多,不怕冷。” 车把式接过银子,喏喏而退走进店里,进去不久便领着一个伙计出来。 这老者下了马车,道:“里面是我小外孙,他身上有病,你们小心些背他进去,莫摔伤了他!” 说罢,他便走进了客店。 那车把式钻进车里,抱出一个身穿短袄、衣饰华贵的年轻人,道:“这位是新疆落日场的小主人,到四川去游什么学,却害了急病,所以他外公赶紧把他送回新疆。” 店伙计将那年轻人抱起,羡慕地摸了摸穿在他身上的衣服,道:“落日马场是新疆第一位的大马场,这少爷真好福气,你看他眉心这颗红痣就是主大富贵的,唉!像他们有钱人家,动不动就生病,我们穷人家一年到头奔波忙碌.却连病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那车把式道:“你我穷人贱命,可没福气害病,假使害了病,没法子做工,可要饿死了……” 他苦笑道:“馍馍都没得吃,还害什么病?反正穷人家命大,可不怕什么脏不脏的,再脏的馍馍都得吞下肚去。” 这两个家伙各自发了顿牢骚,便将那年轻公子给抬到屋里去了,钻过了矮矮的屋檐,他们来到后面的一间土屋里。那个老者正自盘坐在炕上,手里捧着个火烟袋,“咕嘟!咕嘟嘟!”的吸他的烟,桌上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不停地晃动。 看到那个年轻人被抬了进来,他咳了声道:“你们出去替我把车上的毯子抱进来……” 那车把式应声出去,留下店伙计一人,堆着笑脸道:“老爷子,你要不要请个大夫替小少爷看看病?” 那老者白眉一皱,道:“去!去!谁教你站在这儿?” 店伙计躬着身子走出房门,嘴里嘟嚷着向前面炕房行去,刚走到门口,只见一个满脸焦黄、奇丑无比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店伙计吓了一跳,问道:“你来干什么?” 那人全身打扮完全是青海当地人模样,他一瞪眼道:“我来住店的,你没长眼睛?” 他一把抓住店伙计的手,低声问道:“刚才是不是有一个白发长胡子老先生和一个年轻病人进店投宿?” 店伙计一愕,只觉得手臂上好像被铁爪子抓住一般,直痛得他龇牙咧嘴,嚷道:“喂!你放手嘛……” 那丑怪少年脸色微变,叱道:“你小声点好不好?” 说着,放开了手。 店伙计揉着手臂,惊愕地望着这并不很健壮的丑怪少年,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看了看那少年的手,他突然发觉那双手特别白净,而且柔软纤小,跟那张又黑又丑的脸比起来,简直使他不敢相信那双手会生在如此一个丑人身上,更不相信它会有如此大的力气!那丑怪少年眼中掠过一丝怒色,随即隐去,他将手藏在身后,叱道:“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店伙计吓了一跳,连忙点头道:“有有有!那害病的少爷眉心有颗红痣,是新疆落日马场的小场主,客人你问的可是他?” 那丑怪少年嗯了一声,掏出一锭约七两重的银子交给那店伙计,道:“别跟那老爷子说有人间起他,喏!这是给你的,等一下借把铲子给我!” 店伙计接下那锭银子,乐得几乎要跪了下去,抬头一看,只见那丑怪少年站在门口,伸手在墙上划了两下,立即便闪进右边的大炕房里去了。 这店伙汁见到那车把式扛着一个背包进来,赶忙将银子藏在怀里,向门外走去。 跟那车把式擦身而过,他连个招呼都没打,昂着头,忖道:我马二顺时来运转,阿拉真神保佑今天碰上财神爷了,也变成个有钱人,怎可跟你一个车把式的相识! 那车把式扛着一大包行李,也没在意这马二顺不理自己,匆匆往里面行去。 马二顺站在门口,只见墙上靠边角处,划着一个小小的星星,那垂下的一角还拖着一条尾巴,他哑然失笑,道:这家伙真好玩,人都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到处画些星星、月亮、毛虫的…… 他吐口唾沫在手上,将那颗星星擦掉,深深吸了口气,正待返身回店,眼前一花,只见一个左手持着长幡、右手提了个铜铃、背亡又背着个大箱子的中年人站在店门口。 中年人一指长幡,摇了摇铃,道:“专治各类疑难杂症,小儿百病。妇人百科,包你药到病除……” “什么?”马二顺惊道:“包你药到病除?这……” 那走方郎中脸上无肉,又瘦又长,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经历过许多地方,把张马脸都晒得红红的,他一瞪眼道:“本大夫此次刚从蒙古替甘珠活佛割除疝气而来,医术通神,直追千古之扁鹊、华陀,你岂能辱及本大夫?” 马二顺被他那凶样子吓得一愣,还没答话,已被那蒙古大夫一把抓住胸口,道:“你想不想赚十两银子?” 马二顺正要开口大叫,一听有银子好赚,胆子便壮了起来,道:“哪里可以赚十两银子?” 那蒙古大夫把手放松,道:“听说你这儿来了个很有钱的老爷子,是不是?” 马二顺点点头:“他还有个外孙,是新疆落日马场的少主人,眉心有颗红痣。” “对了!”那蒙古大夫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进马二顺手心,道:“你只要劝那白眉毛胡子的老客人找大夫看病,这五两银子便是你的,等我看完病出来,你还有五两银子!” 马二顺乐得嘴都阖不拢,心想:今天果然是有财神找上我了,白花花的银子硬往我手里塞,嘿嘿!我马二顺明天就买个老婆,也开个客店…… 他把银子揣进???里,道:“大夫你请进来歇歇,小的这就去问问那老爷子。” 马二顺兴冲冲的往里面炕房走去,站在门口唤了声道:“老爷子,小的有话禀告您老。” “进来!” 第十五章 龙沟传说 夜幕刚刚张起不久,碧蓝如海的苍穹里,满布着灿烂的星光,一弯眉月正似来自梦幻的小船,载着时间老人与满船的希望缓缓向中天摇去。 小城的夜来得早,接近大漠边缘,气候上也都受了大漠的影响,晚上冷得在街上找不出一条野狗的影子。 静静的夜,静静的小城,突然自一座墙角下钻出一个人影来。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星光照射在他身上,使他的脸孔显现出来,敢情就是黄昏时住进客店的那个丑怪少年。 他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怎么一个人都没看到?他们若是见到我在每一个重要的地方所留下的记号,应该会赶到的,他们不来,教我一个人面对这两个高手,岂能全身而退?” 靠在墙边,他呼吸口气,忖道:为了那冤家,说不得只好拼了! 他身形一闪,便没人墙角边的一个大洞里。 停了约有半个时辰,只听到一声轻响,一把铁铲被抛在路上,随即便见那丑怪少年钻了出来。 他动作迅捷,俯下腰去,将一个长长的包囊给拖了出来,然后将那背包背在背上,朝城外飞奔而去。 淡淡的一条人影掠过地面,已没人城墙的黑影下,那丑怪少年沿着城墙奔行出约三丈多远,飞身跃起,跳过城墙,扑向东南方而去。 过了一个小小的山丘,背后便是一条低陷下去的深沟,好像是被人用巨斧硬生生的砍了一斧,笔直得很。 在那深沟旁边,一座倾圯的神庙颓立着,那座神庙后还有一株高大的松树,向四外延伸的树枝,好似一枝巨大的伞,将星光和月亮都挡在浓密的枝叶外。 这丑怪少年在山丘上略一停留,便朝那条山沟跃去,他知道这条沟被附近的百姓称为老龙沟。 当然,由这个地名,必然会带出一段神话似的故事出来—— 许多年以前,一条老龙自空而降,盘踞于此,残害生灵,后来有一个仙人手持斩妖剑,将这条老龙斩为两截—— 因为那柄仙剑过于锋利,所以地上都现出一条长长的笔直的山沟,那老龙的血流进山沟里,经过许多年,也就化为泉水—— 而当地居民也就在这山沟旁建了一座“屠龙庙”,来祭祀那个仙人的神迹…… 每一个地方都会有许多奇妙美丽的神话相传,因为人对于自己的力量都是觉得很渺小。 山川河岳改变了一点形状,或者是有些什么超越人力范围之外的事发生,人们都会将之视为神迹。 人类的精神寄托在渺渺茫茫的神身上,以求获得心灵上的安慰——因为人的力量毕竟是渺小的,人的精神毕竟是不安的。 于是,许多的神话被人编了出来,而又流传开去,传诵于后代,成为人类文化的一部分…… 那丑怪少年脑海里掠过今日午后听到附近居民说的关于老龙沟的神话,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忖道:既然这条山沟是又长又深,我可以躲在庙里替他除去衣衫,洗去身上沾的毒…… 他眼中掠过羞怯的表情,忖道:若是有人前来,我还可以到沟里去,谁都没法找到我…… 他主意既定,飞身往下奔去,到了树荫之下,略一停顿,然后缓步走进屠龙庙里。 这座神庙大概有数年都没人进来,连大门都已被人拆走了,里面有一堆堆的马粪,还有些高梁杆,郁积成一股股的臭气。 那丑怪少年一进庙门,立即将手中火摺子点燃,摇曳的火光下可见到他嫌恶地皱了皱眉。 走到庙右的侧房,他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可是当他看清楚那被自己挥掌击落在地的是几只蝙蝠时,不禁为自己感到好笑起来。 他暗暗对自己说道:“宇文梦呀!你一向自命是女中豪杰,不畏任何危险,怎么今天却变得如此胆小起来了呢?” 她定了定神,走进屋去,只见室内蛛网尘封,地上全是一堆又一堆的高梁杆和杂草,凌乱得几乎插不进足去。 她皱了下眉头,忖道:这儿怎么如此凌乱?想必是附近的牧童在此牧羊,逢着天雨就进来歇息,以致把屋内弄得如此肮脏! 摇曳的火光下,她目光扫过那些高梁杆,落在靠墙壁的一张神案上,顿时脸上泛起一丝喜色。 越过堆积满地的杂草,她走到那神案边,将挟在胁下的包囊放在神案之上。 嘘了口气,她自腰囊里拿出一个摺得扁扁的硬纸壳,略一拉伸便将之撑开,然后将火熠子点燃插在纸盒里的灯芯上。 敢情那是她行走江湖自己所做的油灯,用硬锡纸所做,下连一个贮放豆油的皮球形小囊,可以摺起来的,携带甚为方便。 在微弱的灯光下,她将包囊解开,露出紧闭双目的百里雄风。 看到他那苍白的脸庞,宇文梦怜惜地道:“雄风!雄风!你是何等英雄?怎么现在却像一个婴儿似的被人戏弄于指掌之间?” 她此刻心中混杂着怜惜与怨恨的特异情绪,正是每个少女心中所相同的爱恨交加时的情绪。 可是她到底还是爱的成份占得多一点,否则不会冒那么大的危险,跋涉那么远的路程来追蹑于他。 此刻,看到百里雄风这种可怜的样子,这许多日子里的辛苦与幽怨,也都化为乌有。 怔怔地凝望着他的脸孔,好一会儿她才深深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冤家呀!冤家,不管你如何对我,我都不会恨你的……” 她眨了两下眼睫,抬起头来,浓密的睫毛上已挂了几颗晶莹的泪珠,使得她那丑恶的脸孔看来有柔和的美! 在神案后的神像依然静静地动也不动,积满灰尘的长髯,在灯光下看来是雪白的。 宇文梦喃喃地道:“神明在上,小女子此心唯天可表,绝非虚妄,如果我爹有什么对不起雄风的事,愿我能替他承担,我原是不希望与他成仇的呀……” 她也不知道百里雄风对于白驼山有何深仇大恨,但是她却抱着要化解这层仇恨的心,来做她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 默默祈祷了一下,她将流在脸上的泪水擦去,自革囊里掏出一个白玉小瓶,揭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一颗丸药。 她柔声地道:“这是师父给我的一颗‘大罗丹’,我留了四年之久,也不舍得服用,今天……” 她话声一顿,拍了自己的头一下,苦笑道:“他被那老鬼封住穴道,不能动弹,已经失去知觉了,你怎么还跟他说话,唉!我今天怎么啦,做事如此颠颠倒倒的!” 她探手在百里雄风身上按抚,运指察视他身上被点住的穴道。 伽音师太以拂穴手闻名于武林,宇文梦得其真传,自然深通打穴解穴之法,略一察探,她不禁恨恨地暗骂道:“好狠毒的吕老鬼,竟用出截脉封穴的手法,把他的两条巨脉全都闭住!再拖个两天,雄风非要功力全失,经脉收缩,那时……”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因为她可以知道百里雄风武功全失后会如何做——那必然是死路一条,以百里雄风的个性来说。 打了个寒噤,她瞑目运功,于刹那间,将百里雄风浑身穴道全部点遍。 灯芯渐短,火光渐弱,她浑身汗水将衣服全部浸湿,可是却依然不敢松手,右手一托百里雄风的脑后“玉枕穴”,左手迅捷地敲开他的“承浆穴”,嘴含着“大罗丹”吻着他的唇,将丹药送过去。 此时,她已顾不得羞耻了!因为百里雄风的生命全系于这一刹那,若是有所疏忽,他体内真气不能配合经脉的拉长,必然会前功尽弃,经脉抽缩而死! 百里雄风身躯微微一动,已将那颗“大罗丹”咽下肚去,宇文梦左手一托,立即将他的牙关阖拢。 骈掌如刀,她毫不停顿,砍在百里雄风肩上。 “呃——” 百里雄风痛苦地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目光掠过那颓坏的屋顶,转到如豆的灯光上,然后才看到了宇文梦。 “你……”他诧异地问道:“你是谁?” 宇文梦欣喜地道:“你醒来了?” 记忆里他仍然停留在吕韦化的厉声追问上,顿了一顿,他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 宇文梦也顾不得擦汗,一把揭开脸上戴着的面具,兴奋地道:“你看我到底是谁?” “你……”百里雄风道:“你是宇文梦?我是你救的?” 宇文梦点头道:“你感到好一点了吗?” 百里雄风苦笑道:“浑身骨头酸痛,几乎要拆散了似的!” 宇文梦道:“这是一定的现象,你被吕韦化那老鬼闭住穴道太久了!而且还用奇毒的截脉手法,使你经脉收缩……” 百里雄风低声道:“谢谢你!” 他黯然道:“这下把你害苦了!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宇文梦眼泛泪光,道:“你不要再多说了,现在快闭目运功吧!” 百里雄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道:“我很渴,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水……” “哦!我倒忘了这个!”宇文梦道:“外面就是一条山沟,我这就去取些水来!” 她话还没说完,门外已响起一声朗笑,道:“哈哈!我道是谁能将百里雄风抢走!敢情是我们的白驼公主,看来我不老神仙这个筋斗栽得还不冤!” 宇文梦脸色大变,一个旋身,只见毒神祈灵灵已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 他阴笑道:“宇文姑娘!你好!” 宇文梦将百里雄风向神桌后推,反手便将长剑拔出,虽然听得身后一阵低沉轧轧怪响,也无暇计较。 宇文梦长剑握在手中,左手护胸挡在神桌前,以防毒神祈灵灵和不老神仙吕韦化欺身近来。 祈灵灵嘿嘿一阵冷笑,道:“宇文大小姐,你还想要跑到哪里去?” 不老神仙一拉祈灵灵,道:“老毒!你让开一旁,让老夫来与梦姑娘说话!” 他那红光满面、似是婴儿股的脸靥上堆满笑意,缓缓向前欺进,柔声道:“梦姑娘,别害怕,老夫保证不会伤害于你,只要你能将百里雄风那小子交出来……” 宇文梦见到吕韦化那如春花绽放的开朗笑靥,心中暗暗警惕,脑海里映起在天心庄前梁龙死于不老神仙手下的情形。 她厉声叱道:“吕韦化,你不怕天心教中的十三种厉刑?” 祈灵灵阴笑:“老夫等人反出天心教,自然有办法可以逃过他们!” 吕韦化又向前欺近两步,道:“老夫就是因为害怕令尊的手段太过毒辣,所以才恳求宇文姑娘救救我。” 宇文梦剑尖—挫,长剑伸得笔直,指着吕韦化道:“你给我退后两步。” 吕韦化微微一笑,道:“老夫保证不会伤害于你,你害怕什么?” 宇文梦怒道:“你听到没有?退后两步!” 祈灵灵怒喝道:“好个不知轻重的丫头,你不知道老夫的手段?嘿嘿!别以为你是伽音老尼姑的徒弟,凭你那两手三脚猫的玩意,老夫十招之内便可要了你的命!” 宇文梦冷笑一声,道:“只要你不用毒,本公主相信三十招之内,你都无法动我一丝一毫!” 她一振手中长剑,道:“你如???不服,我们可以打赌试一试!” 祈灵灵阴阴一笑,道:“老夫便不用毒,你也绝不能逃出十招之外!” 宇文梦接口道:“如果我能够的话,你将如何?” 吕韦化见宇文梦三句话便激得祈灵灵动火,眼见便将坠人宇文梦的圈套之中。 他暗骂道:“好个刁钻的丫头!” 他正要出言阻止祈灵灵坠落宇文梦的圈套中,却听得毒神怒冲冲地道:“老夫如果十招之内不能赢你,今日便放过那小子一次!” 宇文梦心中暗笑,面上不动声色,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是前辈,可不能反悔!” 毒神一扬双掌道:“好吧,我倒要试试你是靠什么小视于老夫!” 吕韦化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忖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竟要与她打赌,若是让那鬼丫头拖过了十招,岂不糟糕? 他的眼睛掠过躺在神案上的百里雄风,心中一动,忖道:老毒不知好歹:我理他做什么?现在老夫身上的毒还未除净,若是能够趁他们决斗之际将那小子擒住,便可藉百里雄风要老毒将解药拿出来! 他奸诈无比,许多意念在脑海里转了两转,立即便默不出声,向旁边退了一步。 宇文梦看见吕韦化眼中的狡诈,尖声叫道:“吕韦化,你别想捣什么鬼!” 祈灵灵被这尖叫所震,心中猛然一动,忖道:我本想拖延时间而使吕老鬼体内所潜之毒慢慢发作,然后再趁与宇文梦动手之际施以‘无影之毒’,除去吕老鬼!可是他这人狡猾无比,别让他得了渔翁之利。 他略一沉吟,侧首道:“吕老鬼,你不会在老夫与这丫头动手之时趁火打劫吧?” 吕韦化哈哈一笑,道:“老毒你放心好了,不在你施展绝艺之前,老夫绝不会动那小子一根毛!” 毒神祈灵灵嘿嘿一阵冷笑,道:“这个我可信你不得!” 他眼珠一转,道:“还是等老夫将毒粉在地上布起一圈,免得你趁机将那小子抢走!” 宇文梦见他们两人在勾心斗角,各用心计,竟然丝毫不将自己看在眼里。 她知道就算他们两人之中只来了一个,自己也不能全身而退,何况还要将百里雄风救走。 现在她只希望百里雄风尽早恢复功力,合两人之力还可作拼命之一搏,否则就只能眼见百里雄风再度落入毒神或吕韦化手中了。 吕韦化束手于袖,道:“老毒,你我认识数十年之久,难道还不清楚老夫之为人吗?” 祈灵灵冷哼道:“就是对你太了解了,所以才不得不防上一着!” “呵呵!”吕韦化笑道:“那么你可说是我平生唯一的知己了!” 他笑声未完,已沿着墙边飞扑过去,向那睡在神案上的百里雄风抓去。 第十六章 天机密室 命运的手掌抓攫着人们的生死,拨弄着人们的感情,在艰苦之中往往潜伏着幸福,在享乐中却又隐藏着痛苦。 百里雄风虽然看着毒神与吕韦化出现于庙里,但是他却没有丝毫力量可以抗拒。 稍微衡量一下情势,他立即闭上眼睛,暗自运功,希望能在宇文梦遇到危险之前,便可恢复功力。 于是他闭上眼睛之后的事,他一点也不知道,直到宇文梦剑折人飞,撞上神桌之前的刹那,他才在她的一声惨叫声里震醒过来。 神桌被撞,发出一声轻微的机簧轧响,他一把抓住她摆上身来的手臂,眼前已是一黑,神桌向后一翻,整个身子滚落在无边的黑暗里。 一种陡然而来的恐惧自他心底滋生起,他紧紧抱着宇文梦,随着一条长长的斜坡,急滑而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的感觉里仿佛有几个世纪那么长,终于眼前看到了一丝淡淡的光线。 耳边铮铮两响,他的身子落在一层柔软的厚厚席垫上。 从黑暗转到光明,他闭了下眼睛,然后缓缓睁开。 展现眼前的是一间宽敞的石室,石室墙角堆满了石像,墙上每隔半尺便嵌有一盏油灯,也不知道那些灯是何人所做,形式繁多,几乎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包括在里面,全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神态逼真。 百里雄风目光中满是惊愕,自那些灯盏上移过,落在堆在石室中的石像上。 那些石像有长髯垂胸的老者,也有美艳丰满的妇人,更有捧钵持拐的乞丐,人物不同,形态各异,但是雕刻得都甚是精美细致,不论一纤一毫都没一点疏忽。 百里雄风不禁叹为观止,暗忖道:不知是谁能有这等手法雕刻出如此神似的石像? 身边传来宇文梦娇柔的呻吟,使他的神思从那些石像上收了回来。 当他看到宇文梦脸色苍白、秀眉微蹙的模样,不由得从心底泛起一丝怜惜之情。 “唉!”他轻叹一声道:“我为何负你如此之多?叫我又如何报答呢?” 宇文梦丰满的胸脯贴在他的胸前,柔若无骨的身躯在他的怀抱里微微颤动着,百里雄风心弦微微一动,几乎不能自持。 稍稍镇定心神,他轻轻推开宇文梦,将垫在她身下的左手抽了出来。 “雄风!”宇文梦突然呼唤道:“你……不要走!” 百里雄风一怔,只见宇文梦依然在昏迷状态中,这声呼唤不过是呓语而已。 他想到她的柔情和自己的身世,鼻尖一酸,差点掉出泪来,痛苦地摇了摇头,他自席上坐起,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内伤已霍然而愈,再也没有不适之处。 他知道自己定然是被宇文梦所救,并且服了什么神妙的丹药,否则不可能会这么快便痊愈了。 许多日来受到的吕韦化的折磨,此刻都已变成噩梦,因梦醒而成为过去…… 宇文梦突然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急促的呼吸声使得百里雄风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伸出手去,他按着宇文梦的脉门,细细地察视了一下,抬起头时,他的脸色已是如死灰一般。 他没有想到宇文梦会负了如此重的内伤,浑身经脉除了心脉之外,其他经脉几乎全都被震断了。 此刻,若是没有绝世的神丹奇药,凭他本身之力绝不能够使她生还了! 宇文梦自嘤咛声里醒了过来,正好看到了百里雄风那痛苦沉重的表情。 她秀眉皱了一下,道:“雄风,我们在哪里?他们两个人呢?” 百里雄风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他缓声道:“你觉得怎么样?” 宇文梦那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惨淡的微笑,道:“我心里很愉快!只是胸口有点闷,仿佛塞进了什么似的。” 她那细长的手指抓紧他的手腕,道:“你的内伤已经全部好了?” 百里雄风含着泪水,低声道:“谢谢你的救助,若非是你,我只怕脱不了吕韦化的魔掌!” “谢什么!”宇文梦深情的目光凝注在他的脸上,道:“你我之间还要说什么客气话?我们……” 她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继续道:“我们以后不要再互相生气了,好吗?” 百里雄风默默地望着她,心里涌出许多复杂的情感,犹疑了一下,终于点头答应。 宇文梦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道:“我晓得你不会使我失望的,因为我最了解你。” 百里雄风感动地道:“我……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我总是使你伤心,上次我……” 宇文梦摇摇头说:“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他们两人相互凝视,无限的深情在眸子与眸子的对视中传达,没有任何其他的意念阻隔在他们之间。 此刻,一切的顾忌与琐事都已被忘却,在这宽广而奇妙的石室中,他们又一次感到心灵的相互契合。 直到一阵痛楚袭过宇文梦的胸腹,她的痛苦呻吟才打破了这温馨美妙的气氛。 百里雄风脸色一变,道:“梦!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宇文梦咬着牙,道:“我想我是不行了!” “不!”百里雄风大声道:“我不能让你死!” 宇文梦凄艳地一笑,道:“能死在情人的怀里是最大的幸福,我一点都不会感到难过……” 她喘了口气道:“只是我还不放心一件事。” 百里雄风道:“梦,别说了,你不会死的,我发誓要将你的生命挽救回来……” “傻孩子!”宇文梦温柔地道:“在这个地方有什么办法可想?” 她想到自己刚才将仅剩的一颗“大罗丹”给百里雄风吃下,现在虽然自己不能活下去,但是心中却没有一丝后悔,反而很是愉快。 她低声道:“在我死前希望你能答应我,不再仇视我父亲,他也是很可怜的……” 百里雄风说不出话来,嗫嚅地道:“我……” 宇文梦落泪道:“你难道不能使我没有牵挂而死,非要我带着遗憾死去,面对好寂寞而寒冷的地方?” 百里雄风心里的思绪如潮般汹涌奔腾,不停地冲击着,他痛苦地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喷得她满身都是。 宇文梦泪落如雨,泣道:“是我该死,我……我为什么是宇文家的女儿呢?” 百里雄风咬着牙,一指点出,将宇文梦的“睡穴”闭住,然后运指如风,在她身上连闭十七个穴道。 烁亮的灯光之下,他毅然决定了一件事,忖道:“我要出去找到师父,将她救活,我不能让她死!” 可怜的百里雄风,他竟然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离他师父又有多么遥远的距离? 他站了起来,朝右侧的石门冲去。 穿过石门,他眼前一黑,还没看清楚什么,一缕急劲的风声袭来。 不容他仔细思量,那缕劲风已朝他胸前“锁心”要穴刺到,百里雄风低喝一声,上身微仰,左掌反崩而出,右掌骈合如刀,斜切八寸。 “叭”的一响,他的手掌刚一触及竹杖,已被杖上所蕴的力道弹开,一杖扫来,打在他的肩膀之上。 这一杖之力不轻,直打得他退后三步,右臂几乎抬不起来,一脚退回原来的石室。 他左掌一立胸前,唯恐那自黑暗中冲来的人会趁机跟进,所以立在门口,以一夫当关之势,挺身而立。 谁晓得那冲来的人一见他退回石室,竟然没有乘胜追击,站在门前一下,立即又退回黑暗。 藉着灯光一瞥,百里雄风已看清那人的脸貌,顿时愕住了。 敢情那持杖而来的人是一个中年叫化子,形象与室内石像中的叫化子完全一样,连那持杖之式都没变。 他眼睛斜斜一扫,只见室内的十五具石像,此刻依然凝立,但是他刚才遇到的那个中年叫化子却仿佛又是一具石像。 “怎么会有两具完全相同的石像?”他惊愕道:“而且外面的那石像竟然有机关操纵……” 他心中实在不敢相信以一具石像加上那么简单的招式便能使他抵挡不住,但是右肩上被竹杖所击中之处依然痛楚如旧,又使他不能不相信。 站在门内犹疑了一下,他自言自语道:“我倒要再试一试!” 活动了一下右臂,他冲出石门,迈进那间黑暗之室。 竹杖一扬,劲风扑面,那具叫化子形像的石人依然跟刚才一样冲了过来。 百里雄风站在黑暗之中,听着竹杖的风声,与那石人连递三招,竟然连退三步,依旧抵挡不住,被逼退回来。 静谧的石室传过来机簧的轧轧磨擦声:像是对他的嘲笑,声音虽小,可是传进百里雄风的耳里,却引起了很大的反应。 他虽然个性孤僻,充满浓重的忧郁,但是本性倔强,对于命运的安排从不低头,从不认输。 这下连续两次被石人逼退,而且用的还是同样的招式,使得他在惊诧中激起了强烈的反抗意识。 “我真不敢相信凭着在日月山庄十余年的苦学,还抵挡不住一个单凭机簧操纵的石人!”他暗自忖想着。 毕竟他不是冒失的人,在连续受挫之下,不思取胜之法,而一味蛮干,非到倒地不起才甘心——像这种鲁莽而毫无思想的人,绝不会成功的完成一件事。 略一思忖,他走到那一列的石像边,详细地观看了一番。 微微摇曳的火光下,他的眼中射出惊佩的光芒,自言自语道:“这人真是一代奇人,怪不得能布置出这种机关的埋伏……” 敢情在那当头的一尊石像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将室内陈列的石像来历与雕刻的目的全都介绍出来。 那第一尊石像是一个手持羽扇、头戴儒巾、三柳长髯、瘦癯高雅的中年秀士,乃是此室主人天机子的雕像。 那密密麻麻的字,开始是这样写的: “余西蜀邋遢书生也,幼学兵阵之术,复攻理经之学,于弱冠之时连试三次,皆不第,愤而改修鬼谷之道,复五年而有成,通晓天地之玄机,穷究宇宙之奥秘,此时自号天机子。 丙辰之秋,余过瞿塘,识当代第一美人罗馥兰,两情相悦,缱绻情深,然三峡未过,复遇一俊美剑侠秋海萍,至是情海波澜迭起,余亦与秋某反脸成仇。船抵江陵,余连布三阵,困秋某达五日之久,终因馥兰之求而释之,不料狼子心狠,未及感恩便已出剑连发,致余负伤跌倒。 卧于血泊中,秋某施剑相逼,余自命必死,幸馥兰以命相求,余虽独以身免,然眼见彼二人相偕远去,心中不胜羞愤痛苦,有过于历尽炼狱……” 百里雄风发出一声感叹,想像着那天机子躺卧于血泊中,看到自己心爱之人与仇人相偕而远去,心中的感忧必是终身难忘的,那种锥心之痛,只怕比经历地狱里火焰的烧炼还要甚之…… 他被这曲折的故事所吸引,继续观看下去: “余万念尽灰,仅依仗复仇之心支持生之勇气,三日之内,余在荒野爬伏数里,寻找草药终将伤势愈好。 次年,中原六大门派偕江湖八大宗派之掌门会于黄山,切磋武功,愿为武林留一佳话。 余乃在黄山之巅布下‘大罗七绝阵’,将此十四人悉数困住,终旬日之功,得各人之绝艺一种——后尽释之……” 此处仅寥寥数语,但是百里雄风可以想像那天机子在十日之中用尽一切心机,以各种方法来取得每一个人生平的武功中最具威力的一种绝艺,然后才将那十四位掌门人释放。 不过他默默地忖想了一会,却依然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逼得那十四人将绝艺交出——以各派掌门之尊,其定力与毅力必已臻上乘,绝非威胁、利诱、恐吓、欺骗所能够屈服的。 百里雄风想出足足有十种手段,依然无法判定那天机子到底是用何种方法使各宗派掌门甘心献出绝艺——若非甘心情愿,他们被释放后岂不要对天机子施以报复?那时以各大门派势力之庞大与分布范围之广,天机子有何地方可逃? 当时天机子定会想及此点,为了自己生命的安全,他一定不会轻易释放那十四个掌门人。 忖思了片刻,百里雄风仍是想不出天机子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才使那十四位掌门人不对他施以报复。 他的目光自跳动的火焰投落在字上,继续看下去: “后人读至此处,必然会暗想余之愚也,盖以此十四门派赫赫声望,余既得绝艺,复又释之,罔顾将来之巨大报复,岂非至愚? 谬矣!以余智慧之高,学问之博,岂不虑及此乎?余既敢释之,必有周全之计也。!” 第十七章 铁锁澜江 清澈的水面浮着几颗鲜红的果实,依稀可见有一根细茎在水里贴附于石盆之底,随着水帘滴下而轻缓的摇曳着。 百里雄风捧起水,一连喝了两大口,只觉冰凉沁肺,全身都舒适清凉,他痛快地仰首凑在洞口,让水帘潺潺流过脸上,滑过颈际落在衣服里。 数日来被吕韦化闭住穴道,连夜赶路的辛苦,和刚才尽心习练剑法的疲惫,此时被冰凉的泉水一浇,全都无影无踪。 一条水流淌过背后,有酥软微痒的感觉,他不由得发出孩子般的吃吃傻笑。 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他满怀愉快的情绪伸出手去抚触浮在水面上的两颗鲜红小果。 柔滑细腻的感觉白手掌传入心底,使他想到宇文梦那鲜红的双颊,他的心弦一颤,猛然想起身负内伤、被自己闭住穴道的宇文梦。 放下手中鲜红的小果,他转身走了过去。 宇文梦依然昏睡不醒,在梦中,似乎有恐怖的事缠着她,否则她那晕红的面颊为何显得如此的苍白? 百里雄风吓了一跳,一摸她的胸口,只觉她的心脉跳动时快时慢,有时微弱得似乎就要断去一般。 他的脸色大变,忙不迭地解开宇文梦的睡穴。 低幽的叹息,微弱的自她嘴里传出。 百里雄风惊问道:“梦……你怎么啦?” 宇文梦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他的脸,没有说话。 百里雄风急得五内俱焚,头上冒汗,道:“你……” 他一急之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宇文梦凄凉地一笑,道:“你为什么这样着急呢?我不会马上死的。” 百里雄风道:“不!不!你不会死的,我马上就送你出去。你千万忍耐着。” 宇文梦摇摇头道:“你不要替我费神了,我……我是没有救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百里雄风叱道:“我不许你死,我要救你出去!” 宇文梦淡淡一笑,道:“你就算救我出去,又有什么用呢?我内伤太重,除了绝世丹药之外,只有绝顶武功之人用内功疗治我的伤势……” 她喘了口气,道:“但,普天之下具有这等功力之人不超过五人,你又到哪里去找……” 百里雄风脑海里灵光一亮,忖道:天机子曾留言,只要闯过炼心室,便可到达什么地火室,在那儿他或许会替我留下一些什么,也许就可找到疗治内伤的丹药也说不定! 他对于天机子之能还是深信不疑,一念及此,心中稍定,道:“你别怕,我这就背你起来,设法闯出这间石室。” 宇文梦似梦幻般的目光扫过百里雄风兴奋的脸上,暗忖道:你若是有法子可以闯出石室,刚才为什么又不出去,现在你又能有什么法子?唉! 她想起刚刚熟睡中梦里的情景,眼角不禁涌出一滴泪珠,暗暗道:“我死了绝不足惜,但是爹爹不知道详情,一定会怪罪于他,那是仇恨已深,溅血五步,我死后岂能安心?” 晶莹的泪珠在火光下闪烁着,似是一颗圆润的珍珠。 百里雄风惶恐地道:“梦儿,你哭了……” 他心中悲苦之极,苦涩的情感充塞胸口,几乎自己也忍不住要掉泪,可是面对仅有一线希望的宇文梦,他又怎能够落泪呢? 强自压抑下满腹辛酸,他以无限温柔的目光望着她,伸出手去,擦干她眼角的一颗泪珠,柔声道:“别哭了,梦!请你相信我,依赖我,绝对不要灰心……” 他话声虽然温柔,可是所蕴藏的情感却是如此强烈,宇文梦心中虽不相信,可是也被这真挚的情感所感动。 世界上有什么能比得上自己情人的柔声呼唤? 有多少满怀梦幻的女孩子渴望听到她所喜欢的男孩子对她温柔而真挚的话:“请你相信我,依赖我……” 生之坚强意志的鼓舞,是每一个濒临绝境的人所最需要的——尤其这是发自情人嘴里,其效果将更大。 宇文梦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 她喉咙一哽,下面的话立即停住,再也说不出来。 百里雄风大叫道:“你,你怎么啦?” “没什么!”宇文梦低声道:“我的喉咙有点干!” 百里雄风松了一口气,道:“这好办,你躺着,我去装点水来给你喝。” 他走到水穴边,犹豫了一下,用手捧起泉水,目光掠过两颗鲜红的小果,低头含了一大口水,转身回来。 他数次看到那两颗小小的果实,都没有将之采下来,若是他知道那两颗鲜红果实是由“石钟灵乳”的精英所孕育成的“兜率仙果”,他一定会毫不犹疑地采下给宇文梦服下。 因为这两颗果实服下之后,不但能治愈内伤,而且还有增强功力的作用,只可惜百里雄风不识,以致白白错过。 由于这一错失,致使后来引起无限的纠纷,缠绕不息无法解开,以致铸成一大悲剧…… 世上之事每每如此,当幸运之神叩门之时,人们每每懒得起来开门,或以为债主驾到,以致白白错过许多机会,而终生毫无作为…… 百里雄风双手捧着泉水,走到宇文梦面前已漏去一半,他嘴里也含着水,不能开口说话,使了个眼色,将手里捧着的水缓缓倾进宇文梦的嘴里。 看到她吃力的咽下泉水,嘴角尚斜挂着自唇边流出的一条水痕,他怜惜地皱了皱眉,托起她的背,将双唇凑在她丰满的唇上,用舌尖挑开她的牙齿,把口中所含之水送了过去。 宇文梦真未想到平时严肃而忧郁的百里雄风,此刻会如此大胆起来。 当她觉察他的用意时,她的双颊立即泛上一层红晕,轻轻阖上眼帘,任那淡淡红晖一直涨到脖子上、耳根边…… 灵魂与灵魂相遇在情人的嘴唇上,这温馨美丽带着芬芳的一刹,是镀上了金、镶上了钻石的时刻,是生命里闪烁着熠熠光辉的一段…… 无数的思念,无数的话语,多少的柔情,多少的蜜意,在这唇与唇相吻的一刹那,已获得保障。 无限的情怀,无限的伤悲,多少的辛劳,多少的委曲,在这双唇吻合的刹那,已获得得补偿。 天地已在旋转,万物已在旋转,两颗心也随着在虚无缥缈里旋转,拥抱…… 良久,良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又仿佛电光一闪那样短,四片黏合的嘴唇终于分开了。 百里雄风睁开眼来,带着满足望着依然紧闭双目的宇文梦。 那浓浓密密的睫毛如两条帘子,覆盖在灵魂之窗上,将黑色的瞳仁关在里面,那如瑶玉般挺直的鼻子,鼻翅微微翕动,衬合着她那仍在颤抖的红唇,构成一副活生生的美女含羞的娇态。 激动的情绪稍微平定,百里雄风低声唤道:“梦妹!我们走吧!” 宇文梦依然不敢睁开眼来,低低地应了一声。 百里雄风解下自己的腰带,将宇文梦系好,背在自己背上,然后向室内重新投了一瞥,道:“梦,你尽量抱紧我,别睁开眼睛……” 身后宇文梦发出低柔的应声,百里雄风笑了笑,然后拾起刚才被自己劈断的石像右臂,握住剑柄,他站在门前定了定,向黑暗中的隔室冲去。 脚尖一落地,地底传来一阵轧轧之声,劲风扑面,一杖当头劈落。 百里雄风由光明之中骤然来到黑暗里;一时看不清什么东西,可是依照他刚才的苦练而作判断,这是讨天怪乞的一式“打断狗腿”。 他虽然在剑招上没有互相解析,但是那十四式剑法,已深印在他的心底,与他有生以来最原始的记忆都融合在一起了。 不需再多思量,仅是本能的驱使,他退后半步,一剑自右撩起,穿心直射而去。 黑暗里响起嗤嗤的剑气声,他这一式昆仑“龙入大泽”,正好在对方木杖圈出的刹那了进去,一剑击在石像胸前、身前。 杖风陡然歇去,百里雄风己自石像身边越过,连进七步,身后方始响起剑刃破空之声。 没有任何考虑或犹疑,他上身微俯,整个身子扭转过来,剑尖笔直前指,猛然劈落。 “卟!”两枝石剑相交,友出沉郁之声,百里雄风未等对方变式,剑刃微转半弧,切人对方右肋。 这武当“道归两仪”之式,使得圆满至极,就算当代武当掌门亲自前来,也不过如此,这一剑的威力全部发挥了出来,硬生生地将那冲来的石像齐腰斩为两段…… 百里雄风自己也颇为得意,收剑转来,正待向前迈进时,却听得一声惨厉的呼叫从身边发出。 那仿佛是从刚倒下的石像嘴里发出的,低沉而郁闷,在这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听来,真个恐怖之极。 百里雄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汗毛倒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宇文梦伏在他的背上,颤声道:“雄风,那是什么人?怎么叫的声音如此可怕?” 百里雄风从她微微颤抖的身躯,和紧紧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掌,可感觉出她心里的骇惧。 他镇定了一下心神,道:“你别害怕,闭上眼睛不去想它便行了。” “这个屋里如此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还闭什么眼睛?”宇文梦凑在他耳边道:“有这么多的敌人在这屋里埋伏着?” 百里雄风道:“这些都是受机械操纵的石人……” 他话音一顿,身形连闪,猛然一剑挥出,气势雄浑地连变两式,“卟卟”两声沉响,他的石剑击中一具冲来的石人身上,将之砸成数块。 这由少林‘十八伏魔铲’演变成的‘铁锁澜江’之式,的确威武刚猛,强劲无比…… 一个意念还没自脑海掠过,他又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在身边响起。 那临死前一刹那的惨号,在黑暗里回荡不已。 宇文梦惊骇地尖叫道:“你听,他又来了。” 百里雄风被她说得毛骨悚然,感觉到好似有个幽灵跟随在身边发出狂笑——因为他知道自己砍杀的是个石人,而石人是不会有生命的。 一种人类处于黑暗中的原始恐惧之情,打他的心底滋生起来。 他站在室中怔立了一下,立即便抛却这份恐惧。 大喝一声,他迈步冲去,以一个持剑武士在古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冲刺而去的悲壮心情,连破十具石像的攻击。 喘了口气,他的目光一亮,看到前面不足足丈处,一座石门里透过烁烁亮光…… 这使得他勇气陡增,挟着不可抵御的锐气,飞驰而行。 眼前一黑,华山铁尘道长的石像,手持长剑,冲上前来。 那“神游紫微”之式,在他脑海里熟悉之极,百里雄风手一振,立即便已找出这一式的破法。 他剑走偏锋,柔软险绝的斜划一剑。 剑风锐利,嗤嗤作响,他将天机子以海心山秘传的“车轮转”邪门功夫,融于这式“落日金波”中的精微全部使尽。 剑圈飞出,一个个旋激的气流自剑尖滋生,将石人击来的长剑引向偏门。 一掌猛然拍出,印在那具石人胸前。 “哗啦啦!”一阵大响,那石人已被他推倒,机簧作用立即便已停止。 可是百里雄风却愕了一下,暗忖道:华山“少清剑法”轻灵之中带有沉稳,是??乘的剑法,怎么被这海心山邪门招式一击便败? 脑中心念飞转,他猛然大悟道:“呃!原来这招‘落日金波’能自剑上产生真磁之力……” 身后宇文梦尖叫道:“雄风,快冲出去呀!我受不了这里……” 百里雄风慌忙道:“别怕!” 他一个箭步,便越过这黑暗之室,冲过石门。 眼前倏然大亮,他从黑暗进入光明之中,已不像方才,眼睛需闭上一下方能看清事物。 眼光一转,他只见一个儒扇纶巾的秀士,盘坐于一个耸起地上的铁管之上的蒲团上,而那根铁管却是烧得通红的。 他的脸色一变,还没想出为何蒲团还没被烧化的原因,已听到右侧传来一声惨叫。 那声惨叫与刚才在黑暗中所听到一模一样,是人身在绝望中,对生命发生的惨号! “啊!那是祈灵灵!” 宇文梦的声音使得他心里一跳,定神看去,只见一个铁栅之内,火蛇飞窜,热焰飞扬,里面正有一个人在不断跳跃着——那正是毒神祈灵灵。 他的衣服、胡子全都被火焰烧去,每当那跃动的火焰拈上他的身躯,他便发出一声惨叫…… 祈灵灵处身于火焰里,幸而有三块白石为垫,不致跌进地火熔浆中。 可是火穴不定,自熔浆里冒起的火焰,时而飞扬,时而敛落,他不得不随着火蛇的扬抑而闪躲。 地火的飞喷并不规则,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毒神虽竭尽力量躲避火焰焚身,却依然不时被火蛇缠上。 那地火热度极高,稍沾上身,便是一块焦黑,他既要忙着拍熄身上之火,又要急着避开地上的火,形象狼狈之极,每当躲避不及,火焰焚身之时,便立即发出一声惨厉的号叫。 百里雄风看到祈灵灵那等凄惨的样子,双眉一皱,忖道:他怎么不晓得击断铁栅,逃出囹圄,免受那地火之苦祈灵灵一见百里雄风背着宇文梦走进室来,白喉中发出一声狂叫,飞身扑在铁栅之上,似是想要折断铁栅冲了出来。 百里雄风双掌一立,心神一凝,防备祈灵灵猛施突击—— 因为他晓得毒神已处于半疯狂的状态里,在没有理智的情形下,那种攻势必然强烈如狂风暴雨一般。 祈灵灵双手抓住铁栅,狂吼连连,那被火焰烧得残落的髯发根根竖了起来,显然他已将浑身的力道全部都使了出来。 只见他双臂外分,微微颤抖,可是却如蜻蜓撼柱一般,没法将那粗仅儿臂的铁栅拉开分毫。 脸上泛过痛苦的神情,毒神张开手掌,又跃回原先立足的白石上。 熊熊的火焰照着他脸上抽搐的肌肉,显得更加狰狞,百里雄风一瞥之下,看到他的手掌上竟然起了几个水泡…… 心中惊懔,百里雄风忖道:不晓得那铁栅上竟然热度如此之高,但不知是什么金属铸成的?不但能耐如此高热,而且还如此坚固。 因为以毒神双臂之力,至少有千斤之力,可是那铁栅却丝毫不动,反而将他的手烫出水泡来,这等坚硬的金属绝非钢铁,在如此高热的熔烧下,钢铁早已软化。 百里雄风知道有些宝刃,削铁如泥,犀利无比,便是炼剑士在钢铁之中掺入其他金属所致。 而此刻那天机子竟然将此等铸炼宝刃所需的材料,用于栅栏之上,真个使他诧异得很。 他的目光自形似半疯狂的祈灵灵身上移开,落在盘坐于蒲团上的老儒身上。 那儒者双眉长达颊际,与露在儒巾外的头发一样银白,苍白而瘦癯的脸上堆满皱纹,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印,清晰地显现出来。 他双眉之间,似乎罩有一层忧愁烦苦的表情,使人一见、立即得他像是担负着人间莫大的愁苦。 百里雄风不能分辨出天机子到底是生是死,但是为他那眉宇间所蕴的愁苦所动,心头涌起一丝淡淡的哀戚。 他怔怔地望着那老年儒者,忖道:他有什么事要如此愁苦?人世间又有什么事使得他如此烦忧?他难道是在追悔他的过错? 身后传来祈灵灵的呼唤声:“百里雄风,我与你打个商量好不好?” 百里雄风缓缓侧过头去,冷漠的望了祈灵灵一眼,只见毒神在这一会儿,身上衣服又被烧去不少,更加狼狈不堪。 祈灵灵道:“你设法试试看,有没有法子可以将栅栏打开,放老夫出来……” 百里雄风摇摇头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不干!” 他冷哼一声,又道:“像你这种毒辣之人,死一个少一个,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祈灵灵浑身汗如雨下,喘着气道:“只要你能救我出去,老夫答应永不与你为难,绝不食言。” 百里雄风冷笑道:“你人都活不了了,还能与我为难?何况我也并不怕你对我怎么样……” 他想起在那幽暗的古庙里,初逢祈灵灵时的情形。 第十八章 卧观七巧 毒神收敛了自己的心神,将宇文梦的右手拿起,右指在她的手腕脉门轻轻一划。 那尖锐犀利的指甲,如一片薄薄的刀刃,划破了宇文梦隐隐浮现在皮肤下的经脉,血液顿时流了出来。 百里雄风只见那自腕中流出的血液呈黯红泛绿之色,流在白色的石桌上,立即便凝固了。 他毛发悚然,紧张无比的凝注在祈灵灵那双满是皱纹的手上,随着那双手的移动,他的心七上八下,不停地跳动着。 毒神将宇文梦两条手腕全都划破,然后将她的手摊开,任由血液流下。 抹了一把汗,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革囊,从里面倒出两个瓶子,笑道:“这还是我准备化装成蒙古大夫时,在路上买的一套针炙用的银针,想不到会在这儿用到。” 他将这一个黄色瓷瓶交给百里雄风,道:“你将这瓶里的汁液灌给她服下,小心别让那汁液触及皮肤……” 他话声一顿,拍了下自己的头,失笑道:“我是忙昏了头,忘了你不怕毒……” 百里雄风接过瓷瓶,心头怦然大动,他晓得毒神说这句话时,心里的关切,绝不是一个以自己为仇的人所能具有的。 他暗忖道:他到底是我的仇人还是友人? 这个疑问,一时不能得到答案,也许直到死他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他非常自然地笑了笑,道:“你这是什么毒药?” 毒神道:“这是海南黎母峰山阴之处所产的一种守宫口液,服下能激动全身神经,使人精神错乱、经脉暴裂而死。” 百里雄风暗自心惊,道:“你跑过的地方真不少,大概全是为了搜集毒物而去的吧!” 毒神道:“老夫痴长六十有七,幼年生长于苗疆,及长便闯道中原,足迹遍及各地,东到大海,西及藏土,南至南海北达西伯利亚,所以见的东西多,懂的东西也比较多,只可惜老夫专心毒学的研究,疏忽武功上的造诣,否则也不会受天心教的胁制了!” 他们像是两个老友般的谈着话,在谈话间,百里雄风将那瓶中毒液全都倒在宇文梦口中。 毒神道:“老夫跑的地方多,但是却仅仅见过像你这样一个既富聪敏智慧、又有坚强毅力的人,老夫可预见,三五年之后,天下必然震烁于你的威名……” 百里雄风不晓得毒神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他谦逊地道:“你过分夸奖了,我不值得的……” 毒神庄重地道:“老夫绝不是讨好于你,这是我由衷之言……” 他诧异地道:“老夫只是在奇怪令尊当年逝世后,你怎么会成为绝尘居士之徒,若非如此、你可以凭着当年黄龙上人留下的一块玉石,找寻他埋藏的绝艺与宝藏……” 百里雄风心里一痛,道:“当年家父之死,在下并不明白,不知前辈是否能告诉在下……” 毒神沉吟一下,道:“十八年前老夫适巧赴海南一行,离开中原很长一段时间,对于中原各派下令追缉令尊之事并不清楚,更没参与夺宝之举,不过后来据吕韦化透露出来,当年在关外参与此事的人,实在没有几个……” 百里雄风追问道:“前辈能否告诉我是哪几个?” 毒神摇头道:“吕老鬼奸诈狡猾,不大提起当年的事,一触及问题,便顾左右而言他,将这推诿开去,所以老夫并不知道有哪些人参与……” 他顿了顿,道:“不过,据他说,亲手杀死令尊的并非外人,而是令堂之兄……” 百里雄风惊呃一声,如遇雷击,喃喃道:“这……是真:的?” 毒神歉然道:“真抱歉我提起这件事,不过,这是听来的,事实未必如此,你不需耿耿于怀,以后若有机会,自然能够觅得真相……” 百里雄风沉声道:“但愿不是如此,不过我一定会追查真相的……” 身边传来宇文梦低弱的呻吟,百里雄风话声一停,转身望去,只见她脸色渐渐泛红,那如长帘般密合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一种动人心扉的娇柔之态显现出来。 他蹲了下去,爱怜地低声道:“梦妹……” 祈灵灵一把将他拉住,道:“不要动她,免得惊忧她的精神。” 百里雄风依言站了起来,喜道:“是不是药力生效了?她有很好的转……” 祈灵灵道:“现在正是她全身经脉与器官受到刺激之时,这仅是一种初步的反应,要等到她两手毒血停止流出,才能够施以针炙之法……” 他神色严肃地道:“不管你看到她怎样,都不能动她分毫,更不能呼唤她,以免她的意识受到你的呼唤而醒,那么她潜藏于体内的潜力将不能全部激发,这是我要郑重告诉你的。” 百里雄风点了点头,站在一旁,两眼带着无限的关切凝视在宇文梦的脸上。 一阵接着一阵的呻吟自她微张的朱唇里传出,她那藏在一身褴褛的衣服下隆起的胸脯不停地颤抖着,呼吸急促无比。 祈灵灵道:“她体内血液加速流动,全身如被烈火淬炼, 等到经脉抽搐之时,大功便已告成……” 宇文梦低低的呻吟愈来愈高,躺卧着的身躯也不停地扭动着,原先垂落于石边的手腕,此刻紧握如拳,腕上青筋浮现,轻轻的颤抖着。 从她那火红的脸颊和不时抽搐的肌肉,可以看出她的心里是如何的痛苦。 百里雄风站立一边,虽然离得宇文梦远远的,但是看到她的痛苦情形,心里好似刀割,忖道:但愿我能替她承受这份痛苦…… 祈灵灵两眼瞪得老大,眼中满布血丝,两手持着银针,凝重地注视着她表情的转变。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百里雄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动,每一跳动都负荷着一份关切与爱怜。 他真想放声大叫,但是理智克制住他激动的情感,他咬紧牙关,强忍住没有出声。 祈灵灵目光如炬,猛地轻声一哼,右手捏着一根银针,往宇文梦头顶“百会穴”插下。 他用针极为精确,百里雄风心头一跳,已见那根银针没入宇文梦浓密的秀发里。 她全身一阵大大的震抖,立即便静止不动。 祈灵灵运指如风,连续不断,将手上银针全都插在她的身上,然后又一根根的拔了起来。 宇文梦依然没有动弹一下,像是死了一样。 百里雄风见到这种情形,忍不问道:“她……没有关系吧?” 祈灵灵满头大汗,置百里雄风的话于不顾,双手一推,将宇文梦的身子翻了过去。 他的目光在桌上刻着的朱字上凝视了一会儿,脸上肌肉抽搐了下,暴怒地道:“你给我滚开点!” 百里雄风震愕地望着祈灵灵,只见他用袖子擦了一下汗,将手中银针毫不停顿地插在宇文梦背心的“命门穴”上。 百里雄风想了一下,转身看到原先祈灵灵被困之处,此时已被铁板遮去而无半丝火焰的情形,方始恍然忖道:他大概是看到桌上所留之宇,觉察出我刚才对他用的一点心机,所以心里不高兴,但是人在不得已时,总要动点脑筋的…… 他的嘴角泛起一个细微的苦笑,想起这些日子被吕韦化所困的情形,忖道:不管如何,祈灵灵较之吕韦化是好得太多了,吕韦化心毒而祈灵灵仅是人毒而已,他依然有人性。 一个内外皆一的人较之表面挂着笑容、肚中却暗藏狠毒心计的人是要善良得多,也比较容易使人提防——老虎并不可怕,豺狼才可怕。 他实在不想看到宇文梦如同一只被宰的羔羊般躺着,让祈灵灵将银针插进她的身上—— 他心灵的负荷毕竟是有限的。 转身走到天机子盘坐的蒲团前,他开始带着好奇的心情凝望那双眉之间聚合的浓浓忧愁。 他原本就有淡淡的忧郁感,此时在沉重的心理的负担下,情绪更加低落。 凝注着天机子那愁郁的面孔,他很快地便将自己的全部心灵都融合进去—— 此时他已忘怀本身的存在,就如同在天机室学习剑法时,面对石人一样。 他双眉紧锁,喃喃的道:“你为什么这样痛苦?这样忧烦?” 就这样念了两声,他只觉天地间一切的忧愁痛苦,全都落在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推托的机会,几乎想要放声痛哭。 他的精神已在自我催眠的情况下,幻想为对方—— 人们在失眠之时,数着数字或羊群,便是自我催眠的一种方法, 这都是使得精神陷入半游离状态下而渐渐入眠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痛苦呢?”百里雄风自言自语道:“天下的愁苦岂都该由你承担,为何不宽心一点?” 祈灵灵将最后一根银针插进宇文梦的尾骨上,然后一根根的拔了起来,等到拔完所有的银针时,他吁了一口大气。 “咦!”气息未停,他已看到百里雄风那怪异的神情。 “你……”毒神道:“你在干什么?” 百里雄风毫无所觉,低声喃语道:“来!让我替你舒平这些皱纹,你的忧郁太多了!” 祈灵灵眼见百里雄风缓缓伸出手去,抚触天机子的脸庞。 一幕使他终生都难以置信、难以忘怀的奇妙情景出现于他的眼前,使得他整个精神都为之凝结。 这是难以忘怀的骇异情景,祈灵灵只见天机子那盘坐着的好好的身躯,在百里雄风手指触及的刹那;便有如一具雪人,开始从触及的一点溶化—— 说溶化不如说消逝更加相称,因为那好生生的一个人,从头部开始,很快地整个身子都消失于无形。 他的眼睛眨动了两下,拚命的想要使自己相信这只是一种幻景,可是摆在他面前的便是这种事实。 百里雄风被这骇异的情景所惊,他怔立了好一会儿,方始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句话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别人。 祈灵灵呃了一声,道:“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他眼光一亮,落在蒲团中央嵌进洞里的一颗鹅卵大的明珠,忖道:这天机子把如此大的一颗明珠压在屁股底下做什么,莫非这明珠里藏有什么秘密不成? 他眼珠连转数下,心里的贪念高涨,暗想:我不若趁他不注意之时,将这颗明珠拿来。 百里雄风定了定神,道:“你看,那蒲团中间怎么会有一颗明珠?我……” 他的话声被宇文梦的叫声打断,猛然回头,他只见宇文梦自石桌上坐了起来。 他大喜若狂,连忙走了过去:“梦妹,你醒了?” 宇文梦脸色晕红,眼光迷茫地望着百里雄风,道:“我们这是在阴间相逢吗?” 百里雄风摇头道:“不!梦妹,你得救了,你没有死。” 他扶起宇文梦兴奋地道:“你是不是觉得好了?” 宇文梦站立起来,略一运气道:“除了真气不能凝聚之外,其他没有什么不适了!” 她的双腕上,仅留下一条淡淡的白痕,若非仔细查看绝对看不出来。 百里雄风道:“这都是祈老前辈的医术高明,才能如此的。” 他正要回头谢???祈灵灵,蓦地室内一黯,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啦?”宇文梦惊道:“雄风,雄风,你别走开!” 百里雄风抓住宇文梦伸来的手,搂紧了她,低声道:“别怕,我就在这里!” 他扬声道:“祈老前辈,你在哪里?” 祈灵灵在黑暗中沉声道:“老夫在此!” 话未说完,地板震颤,石屋摇动,从地下传来沉闷如雷的声音,一条火焰随着那架着蒲团的铁管冲了出来,立即便将蒲团烧着。 室内一亮,百里雄风悚然觉悟,他终于明白了天机子为何要坐在这蒲团上,为何自己一触之下,天机子的法身便化去。 “原来这地底下是个火穴!天机子所坐之处便是火眼!”他顿悟道:“那么塞在蒲团中间洞里的那颗珠子,便是辟火珠了!” 这个意念在脑海一闪而过,他大叫道:“祈灵灵,你把辟火珠偷去了?” 祈灵灵脸上肌肉痉挛,眼中射出恐怖的光芒,凝望着从铁管里喷出的火焰,根本没有听到百里雄风的话。 火浆冲射,带着熔浆,一直冲出到屋顶,所到之处岩销石化,室内进溅得到处都是熔岩,温度立刻增高,仿佛火炉一样。 那枝铁管被火浆烧得通红,慢慢地软化,熔去…… 百里雄风失声道:“地火进发了!” 石室一阵摇颤,仿佛山崩地裂,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壁上的石屑纷纷坠地,就像世界末日即将来到。 祈灵灵大叫一声,将手中握着的辟火珠扔在地上,飞奔而去。 百里雄风见他所去之处,正是炼心室,那里乃是死路一条,绝无办法可以逃得出去。 他将宇文梦一推,道:“你先躲在石桌下等我!” 身形一顿,他拾起辟火珠,飞身跃去。 他虽然起步较晚,可是对于炼心室的情形熟悉得很,两个起落便将祈灵灵挡住。 祈灵灵狂奔而去,置身黑暗中也看不清楚前面是什么,去势方一被阻,立即挥掌拍去。 “啪!”一声脆响,双掌在黑暗中相交,祈灵灵身形一阵摇晃,退了一步。 他那狂乱的情绪一醒,惊怒道:“来者是谁?” 百里雄风道:“祈老前辈,前面没路,不能走的!” 祈灵灵吼道:“是你接住我的一掌?喝!再接老夫一掌!” 他双掌一翻,一式“卧观七巧”之式发出。 掌风呼啸漩激,风声荡动里,百里雄风连接五掌。 轰隆一声巨响,石门折裂,倾倒下来,室内顿时被隔室传来的火光照得烁亮。 祈灵灵怔了一下,怒道:“老夫不信你的武功精进如此,呸,看掌!” 百里雄风目光闪处,正见到地火室里火花飞跃,烈焰飞扬,一块块碎裂的岩石自壁间坠落。 他心里牵挂宇文梦,怒道:“你不听我的话,我可不管你!” 眼前掌影纵横漫天而来,逼得他身形一退,立身不住。 “哎——” 宇文梦尖锐的惊叫声自隔室传来,百里雄风浑身一震,已被祈灵灵一掌击中胸前。 第十九章 生死之间 宇文梦冷漠地自石床上走下地来,到百里雄风身前,缓声道:“你怎么啦?雄风!” 百里雄风道:“我被祈灵灵暗算,背后穴道被他的银针闭住,没有办法解开。” 宇文梦默然将百里雄风背上插着的三根银针拔出,然后拾起插在地上的赤阳剑,将之收入鞘里,缓缓坐在石床上。 百里雄风略一运气,运行体内一周,方始站立起来。 他避免提及毒神刚才的行为,恐怕伤害到宇文梦的自尊,更不愿说出她的容貌被毁之事。 沉吟一下,他说道:“我们现在被困在最里层一间石室里,现在虽然地火没进发,但是随时会爆发,那时可就难以脱身了,所以我们……” 宇文梦将他的话打断,道:“雄风,你会不会讨厌我?” “讨厌你?”百里雄风一愕道:“为什么我要讨厌你?” 宇文梦眼帘垂下,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就是刚才的事,你将来不会讨厌我吧……” 百里雄风羞惭人室地道:“这都怪我不好,若非我要救他,你怎会受到这样大的侮辱?我要请你原谅才是……” 他顿了顿道:“我不晓得你怎么会好起来,还以为你昏过去了,心里急得真恨得我马上死去……” 他说得如此诚挚,宇文梦喔的一声,扑进百里雄风的怀里,泣道:“雄风,你太好了!” 百里雄风轻轻拍着她的背,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容貌已毁之事。 他犹疑了片刻,宇文梦已自他怀中挣开,羞怯地道:“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最近好傻,老是要哭……” 她伸手欲待擦试脸上的泪水,眼中还是带着羞惭之色;可是当手掌一触及脸上时,她神色一变,话声立即一停。 百里雄风知道她已发觉容貌受损,道:“梦妹,你……” 宇文梦像被巨雷劈中,两眼睁得老大,射出惊惧的光芒,抚在脸上的手指不停颤抖,颤声道:“我的脸,我的脸……” 她大声叫道:“我的脸怎么啦?天哪……” 百里雄风心中一阵难过,搂着宇文梦道:“梦妹,你别太难过,我一定设法……” 宇文梦对他伸过来的手,如遇蛇蝎,赶忙挪开身去,大叫道:“别碰我!” 她用袖子捂着脸,一面不停地向外面倒退,一面喃喃地道:“别碰我,我不许你碰我!” 她眼中射出的目光,含着绝望与恐惧交杂的情绪,说话时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显示出的她的心里是何等悲愤与难过。 百里雄风心中的滋味好像刚吃过黄莲一样的苦涩,他柔声道:“梦妹,你别难过,有我在这儿…” 宇文梦见到他说着话向自己行来,尖声道:“你不要再走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撞死在石壁上……” 面色一变,百里雄风不敢再向前逼进,他痛苦地道:“梦妹,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话吗?我在有生之年一定设法找到恢复容貌的药……” “不!不!”宇文梦呆了一会儿,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不要你可怜……” 百里雄风道:“梦妹,我不是可怜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要替你恢复容貌!” “喜欢我?”宇文梦狂笑道:“你会喜欢一个丑八怪?你初次见到我时便嫌我丑,现在你还会喜欢我?” 她失声狂笑,笑声中眼泪不断地流下…… 百里雄风愣了愣,怒道:“我喜欢一个人,或者是爱一个,并不是看在她的容貌上,你怎么可以如此污蔑我?侮辱我?” 宇文梦笑声一停,怔怔地望着满脸涨得通红的百里雄风,泪水不停的簌簌而落,浸湿了掩在脸上的衣袖。 她放声大哭,扑进百里雄风的怀里,泣道:“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百里雄风心痛如绞,忍着满腹辛酸,沉声道:“梦妹,别再折磨自己了,我答应你,不会离开你!” “可是,”宇文梦泣道:“可是我这个样子,怎么配得上你?” 百里雄风道:“别太注重自己的容貌,我不会介意的!” 宇文梦轻泣道:“容貌是女人的第二生命,我这样怎么能活下去?我还要见人吗?” 百里雄风叹了口气道:“傻孩子,别再这么想了,人活着并不是靠一张脸孔,你以后可以戴着黑纱出去,而且还可易容而行………” 他顿了顿道:“据说北天山有紫色的灵芝,它的叶瓣对于恢复容貌最有灵效,他日我到天山去采来给你……” “真的?”宇文梦情绪稍微稳定,抬起头来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百里雄风只是为了要安慰宇文梦,随口编出来的,又何曾听说过什么紫灵芝或蓝灵芝的? 他稍一沉吟道:“我是听毒神说的。” 他看到宇文梦两只带着泪水的眼睛,真如刚刚下了场雨的明潭似的,清澈明亮,神韵浮现,动人心扉。 若在乎时,正是海棠带雨,娇柔可爱,此时却被那一张脸,将娇艳的明媚情调都破坏了。 他暗忖道:我一定要找到这种药,不论我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宇文梦眨了下眼睛,颓丧地道:“可是他已被我杀死了,我……” 想到刚才受到祈灵灵的侮辱,她恨声道:“我宁愿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也不愿他活着。” “如果我的容貌不能恢复,我宁愿去做尼姑,也绝不跟雄风一起。”她暗自忖道:我岂能使他为我冒险,为我担心?我这个样子是配不上他的! 百里雄风哪里知道她心里暗自作的决定,他极想知道宇文梦是否因为被那条毒蛇所噬以致变成这个样子。 由于她的体内已潜伏着剧毒,如果被那条毒蛇所噬,则可能是由于两种毒性的相生相克所起的变化。 他沉吟一下,道:“现在地火室里余波未息,我们只好等在这里,待到地火渲泄一会儿,自然会熄灭,那时再出去……” 他眉梢一挑,问道:“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让我知道?” “哦!”宇文梦眼中犹有余悸,道:“我躲进石桌底下,眼见你走了,心里害怕得很,可是浑身都没有一点力量,又不能跑开……” 她看了脸上布满惭愧之色的百里雄风一眼,道:“我心里正在着急,加上头上碎石坠落石桌上,有如雷鸣,奇怪的是我反而有种寂寞孤单的感觉……” 百里雄风了解她话中的意思,抱歉地道:“是我不该,我实在不应该去救他的……” 宇文梦道:“就在那时,我发觉背后有一个东西碰着我的背,回头的时候我就看到那枝赤阳剑半截插进石里。” “我一时好奇把它拔了起来。”她黯然道:“谁晓得剑边藏着一条独角怪蛇,所以我……” 百里雄风感慨地拔起插在地上的赤阳剑,道:“神物之旁必有怪兽相护,这剑虽然犀利,但是未必是福!” 他将长剑收入鞘里,道:“这柄剑既是你的,你收起来吧,我看该走了!” 宇文梦道:“这柄剑我还是送给你好了,哦!我把你的扇笛都带来了!” 百里雄风暗忖道:这柄剑是她祖父的,我岂能拿来…… 心念未定,他已听到隔室轰隆一声大震,传来一声大喝道:“梦儿,梦儿,你在哪里?” 宇文梦惊喜地道:“我爹爹来了!”她高声叫道:“爹爹!我在这里!” 话声未完,室中人影一现,宇文天现身于门口。 宇文天立身于石门前,那银色闪光的长衫,翻起波浪形的光影,立即给室内带来一股冷寒严峻的气氛。 百里雄风从没见过宇文天,可是第一眼投落在他那严峻冷煞的脸上,立时便可感觉到那孤傲威严的神态,心头一跳,他缓缓转过脸去。 虽然百里雄风衣衫褴褛,脸上汗水和着灰屑,头发亦是凌乱不堪,但宇文天一眼便看出他那种潜藏于身上的高傲挺峻、异于常人的不凡气势。 他不由得向百里雄风多看两眼,转眼望去,只见宇文梦发髻披散,衣衫撕破的狼狈样子,他的眼中射出惊异的神色,似是愣了下,凝望在宇文梦用袖子掩遮的脸部。 室内沉寂了一下。 宇文天沉声道:“孩子,你怎么啦?” 仅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可是话中所蕴藏的关切之情却鲜明的透现出来。 宇文梦眼中含着泪水,哭道:“爹爹……” 她放下掩住脸上的袖子,似乳燕归巢,满带辛酸与委屈,投进宇文天的怀抱。 宇文天似是为宇文梦那张丑恶的脸孔所惊,愣了一下,随即双眉一皱,轻叱道:“梦儿,你怎么啦?害得你的老父为你奔波天涯,耽误了多少要事。” 宇文梦伏在父亲怀里,轻泣道:“爹爹,爹爹……” 宇文天吁了口气道:“总算找到了,快跟我回去吧,下次别这样了……” 他苦笑了下道:“你娘在这些日子都急得要死,无论如何都要逼着我来,可惜她身上受伤不能亲自赶来。” 宇文梦抬起头道:“娘怎么啦?” 宇文天懊恼地道:“不晓得是谁将她打伤了,若非是分舵里一个弟兄在伽音庵发现她,她恐怕早就死了……” “伽音庵?”宇文梦惊道:“我师父呢?她老人家……” 宇文天沉着脸道:“她已经仙去了!” “喔!”宇文梦失声道:“这是不可能的!” 宇文天怫然不悦道:“爹爹还会骗你吗?” 宇文梦呆了一会,放声哭道:“师父!师父!” 轻轻叹了口气,宇文天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哭又有何用?” 他神色一冷,寒声道:“不但你师父死了,连你舅舅也死了!这两桩丧事我到现在还没办,就是要等着抓到那个杀害你师父与你舅舅的凶手!” 他眼中射出的锋芒如两柄冷剑,投射在百里雄风的身上。 百里雄风心中一寒,几乎打了个寒噤。 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岂有不明白宇文天话中之意?可是在他的记忆里,他与梁龙在天心庄前拚斗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自己还是先倒下来的,根本不知道梁龙是生是死。 我的伤势那样重却也没死!他暗忖道:更何况梁龙?他怎会死去?这其中必然有原因! 脑海中意念轮转,他立即想起初逢天心教主时,在一座尼庵之前,庵中众尼全都被杀的情形。 “是否那座尼庵就是伽音庵?”他猜疑地道:“如果是的话,那么该是娘作的事,又怎会套在我的头上呢?” 这许多心念如同闪电般一闪而过,他心中正暗自戒备着。 宇文梦从没听到自己父亲如此冷酷的说话,她懔然一惊,问道:“爹,是谁将师父杀死的?” 宇文天冷漠的目光凝射在百里雄风身上,道:“你就是当年孤星剑客百里居的孽子百里雄风吗?” 百里雄风抗声道:“在下正是百里雄风,希望你能保持一个前辈的风度,别出口辱及先父!” “哼!”宇文天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百里雄风一楞,道:“令郎屡次辱及在下,在下方始还手,并非我先出手……” “本山主所提之事并非关于仇儿的!”宇文天话声微顿,厉声道:“你仗着白老儿便敢辱我白驼山,夜闯伽音庵杀害伽音师太?你有几条命在?” 他此言一出,宇文梦和百里雄风齐都大惊失色。 宇文梦惊疑地望了望百里雄风,摇头道:“不!师父不会是他杀的!他怎么会是师父的敌手?” 宇文天冷芒暴射,道:“不是他杀的?哼!他当然不会是伽音师太的敌手,若非他用诡计,你师父岂会死于他手?连尸首都给毁了!” “啊?”宇文梦惊道:“是谁说的?绝对不会有这种事!” 宇文天冷哼一声,叱道:“你连你娘的话都不相信了吗?若非你娘太相信他,伽音师太又岂会死在他的诡计之下?” “哦!不!”宇文梦侧首看着百里雄风,道:“我怎样也不相信他会这样……” 百里雄风沉声道:“在下从不认识伽音师太,更未曾见过梦妹之母,何尝施什么诡计……” “住口!”宇文天大喝道:“无耻狂徒,你还想狡赖?” 宇文梦道:“爹,孩儿相信他不会的……” “啪!”宇文天挥掌拍出,打了宇文梦一个耳光,怒道:“我都要被你气死了,你还一味袒护杀师仇人?” 他脸色铁青,眼中射出凌厉的寒光,道:“他不但打伤你仇弟,杀死你师父,还杀死了你舅舅,使你母亲直到今日仍然躺卧于床,重伤不起。他是我宇文家的大仇人,你却口口声声的替他辩白?你给我滚开点!” 宇文梦被自己父亲这种震怒的神情与粗暴的行为,惊吓得几乎失去了神智。 她忘了自己脸颊上五条红色的指印,忘了加之于身上的痛楚,怔怔地望着宇文天,喃喃地道:“不会的!这是不可能的事!” 宇文天重重地冷哼一声,道:“你还发什么呆?看你在脸上涂些什么!好好面孔不要,偏要化装成这个鬼样子!” 他看到宇文梦脸上一颗颗像葡萄样紫黑色的颗粒,还以为她是易容的。 宇文天目光掠过宇文梦那张丑如鬼魅的脸孔,落在她被撕破的外衣上,他胸中怒火更炽热,忖道:我宁可不要什么剑圣的宝藏,也要将他杀死,哼!伤我妻,辱我女,这种奇耻我岂能忍受? 一股浓郁的杀机自他脸上显现出来,他沉声道:“天下还没有敢如此欺负我宇文天的!就算白老鬼亲来,他也不敢如此轻视我,何况你这小子?” 他深吸口气,咬牙切齿,道:“本山主已派人将白老鬼擒来,我要当着他的面将你施以十三种毒刑,使你惨号数日而死。” 百里雄风冷笑道:“你这话是吓唬小孩的,我可不在乎!” 宇文天双眼射出煞光,脸上冷酷地一笑,道:“本山主先教训你一顿,你便知所言不虚……” 冷酷的话声散内,方始传进百里雄风耳中,他那挺立的身影微微一晃,银光乍闪,便已到了百里雄风面前。 五指如钩张开,犀利的指风缕缕激射,百里雄风眼一花,便见那淡白泛银的手掌距自己面门不及一尺之距。 劲风袭面,凛然生痛,百里雄风只觉得那箕张的五指所及之处,正将自己“眉心”、“闻香”、“天突”、“结喉”、“太阳”、“太阴”六大穴道罩住。 在这短短的距离,面对这样神奇幻绝的武功,他心头立即涌上一丝绝望的情绪,几乎没有还手的意志。 第二十章 往事如烟 宇文天的目光转到惊得呆立不动的宇文梦脸上,这一抹浅笑立即便如凋谢的枯叶,自脸上萎落…… “梦儿!” 他虽是心狠手辣之人,可是眼见自己的女儿变成这等模样,却也触目心惊,不忍卒睹,柔声道:“你且告诉为父,你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否百里雄风欺负了你,使你如此?” “不!”宇文梦摇头泣道:“雄风是个很好的人,他不会欺负我的,都是你们冤枉他!” 宇文天沉声道:“我不跟你辩白他是不是好人的问题!” 他恨恨地道:“我要知道是谁如此残忍,将你害成这个样子!” 宇文梦咬牙道:“这都是毒神祈灵灵和吕韦化害得我变成这样!” “祈灵灵?”宇文天目射精光,怒道:“他人呢?” 宇文梦道:“他已被女儿杀死,还有吕韦化,就是他将舅舅打死,将雄风掳来,我为了救他才追到这里……” “你这贱人!”宇文天骂道:“我宇文家出了你,真是败坏门风,丢祖宗的脸,还好意思说追个男人追出千里之外!” 他怒骂了几句,稍泄心头之火,叱道:“后来呢?” 宇文梦泣道:“后来祈灵灵和吕韦化追到庙里来,女儿被吕韦化打了一掌……” 于是她将这一天一晚进入地室所发生的事,就她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当然她是不会将与百里雄风亲吻的事说出来的。 宇文天脸色冷漠地望了宇文梦一眼,听完她的话后,他怒骂道:“荒唐!荒唐!真气死老夫也!” 略一沉吟,他又道:“是那小子跟你说,什么紫灵芝可以恢复容貌的?” 宇文梦默然点了点头。 “嗯!”宇文天道:“我这就叫吕韦化来问一问他,如果他能证实你的话不错,我便设法使你恢复容貌!” 他脸色一沉,道:“否则我便将你驱出我宇文门氏!” 宇文梦打个寒噤,道:“是他害我的,他怎么能够证实我的话?” 宇文天寒着脸道:“难道凭你一面之词,我便杀害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吗?” “爹爹!”宇文梦凄苦地道:“你能相信外人的话,竟不能相信你亲生孩儿的话?” 宇文天重重哼了一声,道:“你能算是我的女儿吗?连母亲与舅舅之仇都不记得,连父亲之命都不听从,还说是我的女儿?” 他挟起百里雄风,将长剑入鞘,高声道:“黑崎,黑楚,带吕韦化进来!” 门外人影一闪,黑崎与黑楚现身室内,在他们身旁,吕韦化满脸病容、垂头丧气的跟着。 吕韦化脸色焦黄,头发凌乱,身上穿着的那件棉袍子,胸前尽是于了的血迹,显示他曾经大量吐过血。 大概是因为他的衣衫被火焰烧破,所以在棉袍的外面又披了一件黑色的外衣,衣太短,扣不上纽扣,使得他看来有种滑稽的感觉。 他一眼便望见宇文梦那张恐怖的脸孔,也以为是她易容所致,仅是双眉微微一皱。 眼光扫过被挟在宇文天手中的百里雄风,他那微带惊疑的目光落在倒毙地上的毒神祈灵灵身上。 很快地,他便敛去了闪现于眼中的惊骇之色,恢复到原先的那种颓丧可怜的样子,微躬着腰站在门边。 黑崎脸色冷漠地一瞥室内情形,躬身道:“山主有何吩咐?” 宇文天道:“满室的地火,现在是否还冒出来?” 黑崎道:“依属下之见,这种地底熔岩之进发是有一定时间的,现在虽是休止之时,但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再度爆发,目前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为善。” 宇文天沉吟一下,道:“据你看还有多久地火才会迸发呢?” 黑崎一捋颌下山羊胡子,道:“依据属下幼年跟随家父观测各处火眼之情形,再参照刚才测定满室火眼的温度与熔浆之温度,至少要再等两个时辰才会再度进发……” 他话一顿:“本来依照那地上火眼的宽度与深度看来,方才那一阵地火渲泄,威力可达方圆十里,不知怎地威力减弱至斯,仅仅将地壳震塌……” 他何曾想到会有人拚着数十年的光阴与精力,运用本身的功力,藉着辟火珠的效果,坐镇于火眼之上,压抑地火的爆发,并且疏导地火分散于地脉深处。 因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也是超越人所能想像的,但是事实上,天机子数十年来,日夜耽留于此,做的便是这件事。 靠着他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与坚苦卓绝的毅力,他终于做到了这一点——虽然他的肉体时时受到地火的蒸烤,而至酥化成灰,但是他的精神将永远长存。 ——世间尽多不求名利,为了大众的福利,而牺牲一己生命的无名英雄,他们高擎着生命的火把,引导人类走向光明幸福之地,纵然他们肉体已毁,但是这种精神却与宇宙并存,永远不朽。 宇文天并没见到方才百里雄风触及天机子面部时的奇异情景,他又怎知道这地室之底深潜的地火为何威力减弱的原因。 也没有多去想它,他嗯了一声,道:“吕长老,关于梁护法被杀之事,你且将方才之言再说与本人听听!反正时间还多着呢!” 吕韦化瞥了宇文梦一眼,道:“属下因花花浪子逃脱之事,奉教主之命去堪查一番,并与祈长老分头追缉,防止绝尘居士赶下日月山将花花浪子夺去。” “岂知在路途之上碰上当年星月双剑之遗孤百里雄风,保留原话毒神曾施以毒功,岂知百里雄风不畏百毒,加之狡猾异常,竟被他脱逃。” 吕韦化喘了口气,目光垂下,缓声道:“由于当年星月双剑携有剑圣黄龙上人之遗宝玉石,自星月双剑失踪之后,这块玉石便没有下落,所以我便和祈兄赶至天心庄,欲待禀告教主有关此事……” 他脸上泛起歉疚痛苦的神情,沉声道:“我们正赶到天心庄,已见到天心太子与梁总护法全都倒在地上,那时梦小姐也仆倒于地染身在血泊里,当时我心中大急,不晓得何人敢闯天天心庄行凶,赶到现场,果然发现绝尘居士当年成名的武器血笛玉扇……” 宇文梦冷笑一声,道:“那不是你自己摆在那儿的吗?我醒过来时见到你拿着百里雄风的手在舅舅背心一拍……” 吕韦化错愕地道:“我?小姐你大概看错了吧?那时祈长老与我一道,他与我都没见过百里雄风……” 宇文梦尖声道:“你没见到百里雄风?哼!他已被舅舅打昏了倒在地上……” “住口!”宇文天叱道:“听吕长老说话,你插什么嘴?” 宇文梦眼圈一红,道:“他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他说谎!” 宇文天一瞪眼,道:“叫你住口,你听到没有?等会儿要你说话的时候你再说!” 宇文梦还待分辩,黑楚已将她拖开,低声道:“别再跟你爹说什么,他正在为你弟弟的事烦恼……” 她那灰白的眉毛微微一皱道:“哟!梦姑娘,你好好的一副俏模样,为什么要化装成这种可怕的样子?” 她原来的意思是要转移宇文梦的注意力,谁知宇文梦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一听这话顿时悲从中来,眼泪马上充溢于眼眶。 “我好苦命哪!”她抽泣着将头伏在黑楚的怀里,哭了起来。 宇文天脸色铁青,狠狠地瞪了自己女儿一眼,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烦恼。 他抑下火气,道:“你继续说下去!” 吕韦化脸上涌现出极为难过与懊悔的表情,道:“当时我还以为是白老儿为了丧子之痛所以赶到天心庄来报仇,由于当年我与毒神都曾败于他的手下,所以对他颇为忌惮,眼见那种情形,我就吩咐祈长老通知庄里,嘱发紧急信号,通知教主,属下也就循着痕迹追赶下去……” 他咽了口唾液,道:“当时我因为恐怕自己不是白老儿的对手,所以要祈长老尽快循着我留下的暗号赶来。” “可是我一直追到青海省境也没见到他追上来,于是我只好一个人硬着头皮继续追去……” 宇文梦自黑楚怀里抬起头,愤然道:“你追了那么久也没追到?你又怎知道他是自青海逃来的?” 吕伟化严肃地道:“关于这点黑兄明白,本门有一种特殊的方法,善于追蹑足迹,只要对方稍有痕迹留下,我便能够找到……” 他话声一顿,于是为自己这种本领取得一种事实上的证明,道:“十八年前中原武林追缉星月双剑,曾被他们施以金蝉脱壳及调虎离山之计脱逃,后来亦是老夫在沙漠边缘找到他们的,不信的话可问黑长老……” 宇文天冷冷地瞥了宇文梦一眼,沉声道:“吕长老,你不必理她,继续说下去!” 吕韦化暗暗吁了口气,道:“岂知追到‘博淄村’时,我才发现跟踪了两日的人并非绝尘居士,而是百里雄风,那时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取迂回之道,进入新疆。” “老夫看看只有他一人,于是没等祈长老来,便将他擒住……” “嗯!”宇文天打断他的话,问道:“你当时与这小子交手时,是如何赢得他的?” 吕伟化暗吃一惊,不知道宇文天询问此话的真意何在? 他的目光扫过昏迷于地,胸前洒满血迹的百里雄风,略一沉吟道:“可能因为他与梁总护法拚斗之时,虽然施出诡计将梁总护法击倒,本身亦受伤不轻,再加上连日的赶路,没有什么机会使他恢复过来,所以属下在十五招之内便已将他擒住……” “嗯!”宇文天坐在石床上,目光炯炯的望着吕韦化,点了点头,沉声道:“现在你若与他相遇,至少要在七十招之后,才能占得优势,一百招之后才能凭着本身的经验与功力赢他,不知你信不信?” 吕伟化心头一懔,眼光闪烁,已自见到宇文天胸前衣衫上剑痕,脑海里电掣般掠过许多的意念,他颔首道:“关于这点,属下相信无疑,因为在我这一生中所认识的人里,唯有他是最令我忌惮的,他倔强,而高傲,仿佛体内潜有巨大的力量,使得人害怕,我相信这股力量完全暴露出来时,他将是我教的一个最大的敌人!” 宇文梦心里正在奇怪以如此狡猾的吕韦化,竟然会当着自己父亲之面夸奖百里雄风? 可是当她看到黑崎、黑楚瞿然动容时,心中已想出吕韦化说这些话的原因了。 她暗暗打了个寒噤,叫道:“他在说谎,他根本就没跟百里雄风比试武功……” 宇文天何尝不晓得吕伟化这句话中的意思,那区区借刀杀人之计对他来说真是不值得一顾。 可是他瞥了下百里雄风,杀气腾然而升,忖道:他说的一点都不错,这小子身上好像带着一股诡异的神态,使人看了的确生畏惧之心,此子若不除,他日便会是我最大的敌人,但是…… 他那阴毒的目光落在吕韦化身上,心底扬起一种“深知我心”之感,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冷笑,道:“替我把她的???穴闭住,别让她再多说一句话!” 他缓缓闭上眼睛,看都没看黑楚一眼,道:“你继续说下去吧!” 果然黑楚不敢违背他的话,没等宇文梦挣扎,搂住她的右手手掌一撞,便把她的哑穴闭住了。 宇文梦浑身酸麻,张开了嘴待要说话,却已发不出声音来,连一句话都听不到了,她睁大眼睛,凝望着闭上眼的宇文天,自眼角流出两滴泪水…… 黑楚暗暗一叹,在她的背上轻轻一拍,缓缓摇了摇头。 吕韦化阴毒地看了黑楚一眼,道:“就在属下擒住百里雄风之后,祈长老却突然出现,他与老夫住在同一间客栈中,夜间却悄悄起来,将百里雄风偷走。属下发觉此事,心中愤慨无比,所以与他动起武来,怎知他早已在我身上下了毒,稍一用劲立时毒性发作!” 宇文天突然睁开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吕韦化道:“你可知道他有何原因要背叛天心教?难道仅是为那块传说的什么玉石?” “这个……”吕韦化道:“这个据属下所知,祈长老的确是为了此事,才……” 宇文天冷峻地道:“你有没有想到这点?” 吕韦化讪讪地一笑,道:“属下确实也想到如此,但是却不敢,而且也没有这个机会……” “哼!”宇文天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幸好你没有这样做!” 吕韦化明显地看到黑崎脸上浮起鄙视的神态,他暗忖道:老夫今日虎落平阳,任你如何讥讽于我,他日相见你便知道老夫的手段了! 他假装没有看见,面上丝毫不露神色,道:“因为正当属下与祈长老拚斗之时,摆在炕上的百里雄风,已经失去了踪影,敢情就是梦姑娘凿壁而人,趁着我俩不能分心之际,将那小子盗出。” 宇文天淡然一笑,道:“以后的情形便是如你刚才所说的?” 吕韦化颔首道:“属下之言绝无一句虚假!” “无一句虚假?”宇文天目放精光,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虚假之言绝非一句,整个都是谎言?” 吕韦化心中一寒,可是却强自镇定,装作惊愕之态,问道:“山主此言……” 宇幸天寒声说道:“吕韦化,你虽自命聪明,但是,你想要骗得我,却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宇文天身形一动,没等吕韦化闪躲开去,长剑连鞘伸 出,已平搭在不老神仙吕韦化的肩头上。 吕韦化面色丝毫不变,任由赤阳神剑搭上肩头,坦然道:“属下并不敢欺骗山主……” 宇文天凝视着吕韦化,目光似两柄冷剑,像是要穿人对方心底,好一会儿,他方始收剑,一笑道:“本山主相信天下已没有第二个比你更加狡猾的人,你的城府之深更甚于我……” 他脸色一沉,道:“唯有这点理由,我才不杀你。” 吕韦化暗暗吁了口大气,道:“谢谢山主不杀之恩。” 宇文天沉吟一会儿,闭上眼睛,似是在思索一些事情,那斜飞的浓黑剑眉微微皱起,喃喃道:“她果然来了!” 吕韦化不知道宇文天所说的是什么人,他只见黑崎与黑楚对望了一眼,脸上全都浮现紧张之色。 这使他心里大为惊奇,忖道:不晓得是谁来此,竟然使得宇文天也如此紧张,天下还有谁他会放在眼里?咦!到底是谁…… 他心念一转,立即便想到一个人,私忖道:莫非是教主来了? 宇文天冷笑一声,睁开眼睛道:“吕韦化,你可知道是谁来了?” 吕韦化不敢相瞒,道:“据属下推测,似乎是教主来了!” “不错!”宇文天沉声道:“你可知道她又是谁?” 这一句话真的把吕韦化给问住了,他楞了楞道:“这个属下不知。” “不知道?”宇文天目光闪过黑崎与黑楚两人脸上,道:“你确实不知道,就连本山主也是两天前才晓得她是谁。” 吕韦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宇文天会这样回答,他虽然立即忖想着宇文天这句话的真意何在,却依然无法猜测出来。 宇文天那逼人的锋芒倏然尽敛,满脸颓废之色,黯然叹道:“这个问题且让黑崎回答,我没有话说了!” 黑崎那瘦长有如竹竿似的身躯微微一震,道:“吕兄,你可记得十八年前沙漠里的一件事……” “哦!”吕韦化一惊道:“你指的是星月双剑……” “就是这样!”黑崎道:“十八年前你我都亲见百里居被关山以霹雳神拳击毙,而冷月剑客关梦萍由于般星伽的阻挠,被她逃向沙漠……” 记记的匣子被启开,往事鲜明的展现于脑际。 吕韦化喃喃地道:“我们追赶下去,却遇到一个不知名的人负伤倒地,那时飓风突现,狂风卷起漫天黄沙,将关梦萍连人带马的刮上半空……” 他浑身一震,脸上神色大变,道:“那关梦萍便是……” 黑崎沉声道:“她就是现在的夫心教主。” 吕韦化恍然大悟,看了看百里雄风,许多的事情他都明白了,他不禁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宇文天沉重地道:“本山主就是在十八年前,从百灵庙回程经过大漠之时将她救起的,当时并没想到会有如此曲折的内情,直到后来她获得我白驼山绝艺,又得到大漠三音神尼的真传,她方始藉白驼山的力量组成天心教……” 宇文天想起以往的十八年中与关梦萍相处的情形,有许多值得回忆的美妙时刻,心里一甜,但是他一瞥百里雄风,立即便恨起她了。 他暗忖道:我有哪点比不上孤星剑客百里居?她与我相处十年后,却依然念念不忘要替他报仇,利用我,欺骗我! 妒忌与愤恨交杂的情绪,像烈火一样燃烧着他的心,他看到百里雄风躺卧在石床上,几乎忍不住要一剑将之杀死像他这样具有强烈自尊心的人,总是拿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世界,认为别人一切都要听他的。 不论对于人或事,他都具有极其强烈的占有心,若是他没有得到他所要的,他是宁可毁去它,也不让别人得到。 他对关梦萍的确是真心对待的,但是在结缡的十八年后他却发觉,自己所爱的人竟有所目的而来的。 那些往日使他沉醉的美梦既碎,一种被欺骗的感觉立即便泛上心头,比这还要强烈的妒忌也就跟随而来…… 自尊心受到损害,使得他极思报复…… 吕韦化完全明了此刻宇文天心里的感受,他暗叹一声,自己心中也起了无数的感慨:老夫自命机智不凡,却不料进了她的壳中而不觉,等到她利用我们报完仇后,我们岂不也是死路一条…… 第二十一章 天龙叹唱 沉静的夜里,这一声喝叫,自渺茫的空际发出,一传进他的耳中,恍如晴空里响起霹雳,层层的音浪,冲撞他的耳鼓,隐然生痛。 宇文天整个心神都为之一懔,那踏在佛颠和尚光秃秃的头颅上的右脚,依旧停留在他的光头上,未能决定是否要踏下去。 就在这犹豫的刹那,那个庞大的人影已经来到面前,一股祥和的气劲弥然飞来。 宇文天浓黑的剑眉斜斜扬起,挥掌迎拍。 嗤嗤的劲道旋激飞扬,这威猛的一掌,挟着生裂金石的巨大威力发将出去,好似一柄利斧劈出。 两股掌力在空中一触,发出刺耳之极的摩擦之声,四周的空气顿时被这两股飞旋的劲道驱除干净,留下七尺之距的真空。 轰然一阵巨响,地上的沙石四下飞扬,像是一条龙尾样的飞卷入空中,将皎洁的月光都掩遮得变昏暗了。 “哼!”宇文天身形摇晃了一下,终于立身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他深吸口气,右足在对方踏进之际,往前一伸,又踩在佛颠和尚头颅上。 那老和尚似乎未料到宇文天功力会有如此深厚,微怔之下,那垂落颊边的长眉倏然扬起,目放精光,宏声道:“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情!” 沉郁的呼唤,好似微曦黎明时分响起的钟声,回荡在耳边,发人深省,醒人神智。 这声沉喝一传进耳里,在宇文天的心底掀起了阵阵的激荡,顿时满腔的杀机,如缕缕轻烟般消逝。 他的胸中杀机既失,低头望了望踩在脚下的佛颠和尚,微微一笑,将脚缩回来。 那老和尚低声喃语道:“善哉!善哉!” 他坦然弯下身去,将佛颠和尚提起,挟在肋下。 宇文天愣了一下,心中懔然,缓缓退了四步,道:“大师可是空了圣僧?” 敢情在方才的时间中,那长眉老僧已连施三种佛门罕见的神功。 未到之时发出制止宇文天将脚尖踏下的呼喝,乃是佛门“狮子吼”神功。 刚到时飞拍而出,使宇文天为之立身不住的一股功道,是先天“大般若真气。” 那使得宇文天放弃满腔杀机,而自动把脚收回的一声诵叹,却是佛门无上大法“天龙叹唱”绝技。 而这三种神功与另一种“金刚不毁神功”合称佛门四大降魔神功,与六大神通同为佛门无上秘法。 放眼天下佛门,包括少林、五台、峨嵋、昆仑在内,能具有这种高深神功者,寥寥无几,可能仅只昆仑当代掌门菩提禅师一人而已。 但是菩提禅师所练成的,也仅是“大般若真气”而已,至于其他三种神功绝技,还只限于传言,并没有人见过。 眼前这长眉老僧,初一出现,便连施三种神功,使得宇文天那种凶狠强悍之人,竟能放弃杀念,若非亲见,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兵法中有曰:“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屈人之兵不难.要屈人之心则难如移山倾海。 心理上的武装解除了,再好的武功也发挥不出来。 宇文天身为一代高手,岂会不明白这种道理? 是故他一懔之下,连退四步之多。 在这后退的四步里,他凝聚自己的心神,加强心里的准备,犀利意志的锋刃,不使自己的心灵有任何空隙能被对方所趁。 也就是在这心神凝聚的刹那,宇文天想到了那传诵于武林,却无人得以一见的圣僧空了大师。 于是,他也就有了这个询问。 那长眉老僧将佛颠和尚挟在肋下,目光侧扫,已自看到佛颠受伤的情形。 他手腕一振,力道涌出,将佛颠和尚心脉附近的穴道全都闭住,防止伤势恶化下去。 他眼中神光俱敛,缓声道:“老衲空空……”微微一顿,道:“空了大师乃老衲师兄。” “哦!”宇文天恍然道:“大师也是禅宗一派。” 他曾见过大漠三音神尼,知道她乃是禅宗弟子,禅宗虽是佛门一系旁支?但是因为重的是“道”,与其他佛门弟子不同,凡有夙根之人不得入其门,所以禅宗的成就也就与众不同。 空空大师道:“施主孽缘虽深,然而慧根未断,望施主能悬崖勒马,自然福慧临身,脱却灾劫。” 宇文天冷冷地道:“本山主生平最讨厌的便是那些自认高明的家伙,尤其是佛门中人……” 空空大师垂眉道:“良药苦口利于病,施主为聪明人,当知其中真义!” 他看到宇文天方才那种祥和之气已经完全消敛,换上的是凶残肃杀之色,便沉声道:“施主不信老僧之言,劫数一 到将无可挽回,至时身临万劫之中,将永溺孽海……” “住口!”宇文天叱道:“老和尚何必饶舌?本山主做事自有分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令他死无葬身之地!”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空空大师肃容道:“就此一念滋生,便已造无限杀孽,老衲眼见施主沉湎苦海,不禁深为抱憾……” 宇文天冷笑道:“大师何必效生公之说法?本山主并非顽石,你再多说也不能使我改变心意!”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空空大师道:“佛门普渡众生,老衲与施主相见亦是有缘,又何必一意固执,自取灭亡之道?所以老衲……” 宇文正心中早已不耐,但因忌惮空空大师的绝艺而一直忍耐,此时见空空大师依然苦缠不休,怒道:“大师如此纠缠,究竟目的何在?” 空空大师微微一愕,道:“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衲愿为施主作苦海之筏……” “嘿嘿!”宇文天冷笑两声,道:“大师既是佛门高僧,又何必妄语?难道你不是为着百里雄风而来?” “不错!”空空大师坦然道:“雄风固为老衲之徒,然而老衲欲度施主之愿与他绝不相干,只望施主能善体上天好生之德,莫再一意孤行,妄生事端!” 宇文天冷笑一声,忖道:果然不出本山主所料,他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不让他向百里雄风下手!他脸色阴沉地道:“废话不必多说,如果大师没有其他事情,我要告辞了!” “施主且慢!”空空大师道:“老衲请宇文山主将小徒释放……” “有这么容易?”宇文天冷笑一声,道:“百里雄风数次 侵犯我宇文家族,与我宇文天为仇,就这么简单放了他么?” 宇文天看到空空大师那庞大的身影,在微曦的苍茫里显示出一种慑人的镇定,仿佛天下任何重大的事都不能改变他的意志。 心中微微有一丝懔意,宇文天缓缓自背上拔出赤阳剑, 剑尖斜指于地,神色凝定地道:“如果大师能够在本山主的连续五剑下,不受一点伤害,那么我就把百里雄风交还于你!” 空空大师微叹一声,道:“老衲本来无意于此,施主既然以此为条件;那么老衲尚有一个要求!” 宇文天轻哂道:“大师使用任何兵器皆可,本山主绝不占这个便宜的!” 空空大师坦然道:“老衲之意并非如此,施主既欲在武功上一决胜败,又赌以五剑之约,依老衲之意,不若以一招决胜负。” 宇文天目放神光,凝聚在空空大师的脸上,点头道:“好!” 他手腕一振,剑芒涌出层层波浪,闪烁出璀璨夺目的光华。 宇文天放声大笑道:“天下尚没有人敢在本山主面前夸言,一招便可决定胜负,哈哈,好一个狂妄的老和尚!” 空空大师默然伫立,等到宇文天笑完之后,方始缓声道:“施主尚未明白老衲之意,便骤下评语,真个有失一代宗主之身份,老衲为之扼腕而叹!” 宇文天一愣,随即心神惊懔,收敛狂放的精神,肃然凝望着对方。 空空大师道:“老衲之意是预备以血肉之躯抵挡施主神剑之一击,若能幸而不死,则请施主将劣徒释放。” “什么?”宇文天惊道:“一招之内,你毫不还手?” 空空大师沉声道:“老衲绝不还手!” 宇文天微怔了一下,方始定过神来,道:“久闻佛门四大神功之中,以‘金刚不毁神功’最为难练,不但需数十年之潜修苦练,尚需夙有慧根,资秉特异,方始有成,本山主向大师祝贺!”他话声一顿,道:“也许大师不知道本山主这柄宝剑便是白驼山镇山宝剑——离火赤阳剑。” 空空大师目光掠过那枝闪出涟滟红光的宝剑,道:“老衲四十年前曾见赤阳道友持此神剑,四十年后复见此剑,当有无限感慨!” “且慢!”宇文天问道:“大师说四十年前见过此剑,请问那是由何人持用?” 空空大师不知宇文天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微微一怔道:“玄门之中,一代剑圣黄龙上人乃绝代奇士,赤阳子道友乃其唯一师弟,难道施主不知道么?” “赤阳子!赤阳子!”宇文天喃喃地念了两句,道:“那赤阳子究竟是什么是样子?” 他一言出口,似乎觉得自己不应如此说话,语气一转,道:“我的意思乃是赤阳子的形象面貌,以及大师所见的是否确实为赤阳子?” 空空大师沉吟了一下,道:“赤阳子道友丰神朗逸,清雅出尘,目有重瞳,左耳有一朱砂痣,为道家百年来不世之奇人……” 宇文天被那两句话所震,仿佛自己刚从九死一生之中逃出来,心中的惊骇与畏惧,久久未能退去。 原来赤阳子便是爹爹!他暗忖道:爹爹离开白驼山那么久,敢情是遁身求道…… 他定过神来,道:“大师可知道赤阳子前辈下落?” 空空大师道:“赤阳子道友,于三十年前曾与黄龙上人联手斩蛟墨溪,适才那间神庙所祀之神就是此间黎民为了纪念他而立……” “啊!”宇文天想到方才在那间屠龙庙里曾见过的石刻神像,心头大震,喃喃地道:“那便是赤阳子的祀像?” 空空大师轻轻一叹,道:“兰因絮果,自有前定。赤阳子以一身之内黎庶之福,本着以身殉道之大誓愿,他必然不会愿意自己的子孙违背他那种舍已为人之善举,而作出忤逆之事……” 宇文天懔然忖道: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否在讽刺我,他又知道多少? 他一念及此,立即回复原先的镇定情绪,抛开一切杂念,竖剑于胸道:“和尚不必多言,本山主仍践方才之言,若是大师能够抵挡了在下五剑……” “一剑!”空空大师沉声道:“老衲也是依照诺言,施主在一剑之下不能伤得老衲,便请将小徒释还。” “好!”宇文天眉目之间凝聚起浓浓的杀气,道:“大师绝不还手?任凭在下一击?” “佛不妄言,老衲焉敢有违我佛之戒?” 空空大师大袖微拂,飘身退出八尺,盘坐于地,将佛颠和尚置于双膝之间。 他仰首吁出一口长气,两道长眉微微扬动,便又垂落颊际,轻叹道:“江湖浩劫,已非老衲之力能阻,愿我佛慈悲。” 一种悲天怜人的神态自他脸上溢出,他双掌合什,念??一声佛号,道:“施主请下手吧!” 话声一了,他便垂帘瞑目,默然跌坐,对于外界之事不闻不问。 此时正是朝阳未出,夜幕尽褪之际,旷野里有淡淡的白雾随风飘动,似轻絮又像薄纱,更似片片轻烟缭绕于空际。 宇文天只见空空大师宝相庄严,那似白玉般的脸庞上泛现出湛然的红光,八个戒疤在光秃秃的头颅上,展现出他神圣的形象分外醒目。 他犹疑了一下,立即便恢复了天下无敌的信心,一丝丝杀气像飘来的薄雾,愈聚愈浓。 他那冷峭英俊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身上银袍无风自动,整个身躯挺得笔直,左手剑诀斜指上空,神色肃穆之极。 宇宙间静谧无比,似乎早起的鸟雀都被这逼人的紧张气氛所慑而匿不敢出。 宇文天好似手握万钧巨鼎,沉重得手腕微微颤抖,赤阳剑火红的锋芒,自剑尖上一寸寸的吐出。 漪滟夺目的光华似刺穿白雾,随着宇文天的手腕缓缓地提起,那愈吐愈长、愈来愈宽的剑芒,仿佛变成实质的剑刃一样。 时间似是被剑上吐出的锋芒逼得更加紧缩,而凝聚于那烁亮剑芒的尖端一点。 这时若是有谁见到这种骇异的情形,必然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宇文天将全身劲气都提聚于剑上,刚练成的“玄天罡气”散布于全身每一部份,此刻,他本身便像是一柄巨剑,万物不摧,一触即发。 白雾缭飞,空空大师身上好似也散出丝丝白雾,凝结于身外,与那来自旷野的晨雾相合。 “赤阳剑气起,碧空晨星落!” 宇文天脚下向前一步,手腕微抖,身前圈出一道圆满的光弧,口中似是鹤唳般的长吟一声,侧身飞出一剑。 一幕使人毕生都难以忘怀的奇异景象展现在这清晨的雾里。 宇文天身形未动,长剑亦握在手上,可是在那一圈光弧中,由剑气凝结的一柄长剑倏射而出。 像是一柄无影之剑,更似一道烁烁的闪电,那由剑尖吐出的锋芒凝聚的一剑,射到空空大师身上,立即便敛隐没去。 空空大师那趺坐如山岳般镇定的身躯摇晃一下,身外环绕凝合的白雾片片散去,方圆一丈之处顿时现出一个大窟窿。 在这刹那,那霸道至极的剑罡,已将方圆一丈内的空气都驱除干净,留下一个真空。 一剑挥出,宇文天突然全身微颤,银色的衣袍紧贴于身上,赤阳剑重落于地,方才那种威武逼人的神态一齐敛去。 他那英俊的脸上,红晕尽去,剩下一片苍白,可是嘴角的冷漠肃杀之态,依然残存于面靥。 僵立于静谧的空间,他的目光如电,死盯着空空大师依然合掌趺坐的姿态上。 四周乳样的薄雾,翻滚奔腾,好像揭开盖子的一锅滚水,不断地向真空里涌进。 刹那里,便已填满那一片真空,依然绕结于空空大师身边。 就在这片片薄雾刚一触及空空大师的袈裟时,宇文天很清楚的看到那灰色的袈裟上,现出一块焦灼的痕印,随着翻滚的薄雾,脱落了一大块。 宇文天吁了口气,僵硬的脸上开始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暗忖道:晓驼秘录里最后所附的以真火贯入剑中,聚结于剑身之外的“赤阳剑罡”,到现在算是真正的被我练成了! 以往,他记得在初次练习这“赤阳剑罡”的心法时,便曾因真火贯人剑身到达某一程度,剑身便会被真火融蚀,而致不能练成。 他换了无数柄长剑,无数次的失败于长剑被融化上。 一直以来,他都在寻找这能耐真火凝汇,催动剑气的宝剑,但是却从未成功。 所以当他一听到那剑圣黄龙上人之师弟,以剑法称名于世的赤阳子,便是幼时抛弃自己,出外流浪的父亲宇文海时,他知道他已找到了这柄利剑。 而对着这佛门一代高僧,他确实有点恐惧,然而当他要以一身的荣誉与信心尽萃于这一剑时,他毫不犹疑地选择了运出赤阳剑罡之法。 他成功了!在技术上来说,他是很圆满的使出了这剑道上最为深奥的剑罡之术。 然而他真的赢得了这罕见的一仗么? 宇文天等了半晌,依然不见跌坐的空空大师有何动静,冷哼一声,唤道:“空空大师!” 层层的音浪穿过雾里,扩散出去,直到最后一缕尾音都已消逝,仍旧没有看到空空大师睁开眼睛。 宇文天冷傲地仰首望天,长啸一声,神态狂傲无比,大有天下已无敌手,唯我独尊之慨。 啸声一落,他把手中赤阳剑缓缓提起,插进鞘里。 刚刚入鞘,他的耳边响起一声沉郁的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二十二章 大修罗刀 静默之中,时间的脚步轻轻移动,升起的旭阳将关梦萍的影子渐渐缩短。 关梦萍注目于空空大师头上,那愈聚愈浓,风吹不散的一层白气,使她眼中现出惊佩之色。 “好深的内功!”这个念头刚刚掠过脑际,便见到空空大师身形一颤,头上凝聚的一层白雾,已飘然散去。 她的心中一跳,不知道空空大师怎会在运功之时产生这种现象,正在不解之际,已听到佛颠和尚痛苦的哼声,那苍白的脸色倏然转红。 空空大师长吁一口气,张开双眼,凝注于佛颠和尚身上,嘴角泛起一抹微笑,缓缓缩回双手,站立起来。 佛颠和尚一跃而起,一眼看到关梦萍束手站立于七尺之外,他眼中闪过骇惧的神情,戒备地将双手抚在胸前。 空空大师叱道:“佛颠,不得无礼!” 佛颠和尚一眼瞥见空空大师,立即便有如释重担之感,道:“师叔,百里师弟他……” 空空大师颔首道:“此事我已知道,现在你且先见过关师叔!” 佛颠和尚虽然知道关梦萍是三音神尼之徒,也知道她就是天心教的教主,但绝不想到空空,大师会命自己呼她为师叔。 他愣了一下,合掌作礼道:“弟子佛颠参见师叔。” 关梦萍大袖轻拂,不让佛颠和尚躬下身去。 她柔声道:“小师父不必多礼……” 佛颠和尚被对方袖风扶住,躬不下身去,但他却更加惊诧于关梦萍对自己的称呼。 空空大师知道她是因为心中不忘报复整个中原武林同道害死百里居的杀夫之仇,而不愿沾污了大漠三音神尼的清白门第,所以不但将金沙门掌门位传予她的师妹,而且还不自居是金沙门三音神尼的弟子。 在心底暗暗的叹了声,他沉声道:“此次若非是你关师叔,老衲已被宇文天杀死了!” 佛颠和尚惊道:“师叔,你……” 关梦萍也见到空空大师面带疲惫之色,方才满脸的红润此刻已经消散,不复再见。 她骇然道:“大师,你真的已经受伤?” 敢情她未亲见宇文天施展剑罡的情形,所以并不知道那么霸道的剑气功夫的厉害,以及空空大师的拚却毁去数十年苦修之功,破去那剑罡之术的苦心。 在她的记忆中,宇文天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空空大师的对手,又何致于伤得了他呢? 空空大师慈蔼的一笑,道:“女檀越莫非忘了十八年前在沙漠绿洲里初遇的情形?” 他话声微顿道:“那时老衲不是说要将涅盘之时延缓十八年?” 关梦萍与佛颠和尚都大惊失色,以为空空大师就要涅盘而去。 “你们不要着急!”空空大师道:“老衲不见到雄风,绝不会撒手西归的……” 他话声一顿,扬首道:“哪!那不是雄风来了!” 稀疏的雾里现出一条影子,向这边飞奔而来,随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声:“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关梦萍眼光锐利,一眼便望见那飞奔而来的人是百里雄风。 那张英俊而有性格的脸庞上带着惊惶的神情,一落入她的视线,使她的心跳立刻加速,内心荡澎湃不已。 “雄风!”她的泪水立即充溢在眼眶里,从心底发出轻轻的呼唤。 十八年前,在大漠朝阳下,她产下了他,亲自用嘴唇咬断脐带的情景,又鲜明的映现在她的眼前。 她喃喃地道:“雄风,我的乖儿!” 百里雄风身形还在四丈之外,看到这边的空空大师,他的脸上立即现出惊喜笑容,呼唤道:“师父——” “雄风!”空空大师道:“什么事这样慌张?” 百里雄风身形跃近,惊惶不定地道:“她疯了!” “啊?”空空大师已见那后面追来的人是一个满面瘤粒、披头散发、恐怖至极的女子。 那女子肋下挟着一个黑袍老者,怒睁着双眼,动都不能动一下。 空空大师心中吃了一惊,叫道: 那个满脸瘤粒的女子恐怖地大叫道:“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 关梦萍双眉一扬,看到百里雄风如此窘迫的样子,她冷哼一声,身如柳絮,飘然飞起,落在那女子身前,挡住她的来路。 那女子来势极为迅速,嘴里尚不停地嚷叫着,当她眼见百里雄风已停住身子,脸上浮笑,伸出右手,便待抓住他。 手臂方始伸出,眼前倏地一花,关梦萍已面罩寒霜,落身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路。 嘴里咿呀一声怪叫,她暴怒无比,那只伸出右掌宛如电掣般一转,斜斜向着关梦萍劈落,来势之猛与手掌所落之部位,似想置对方于死地。 关梦萍冷峭地道:“好狠的丫头!” 她左袖一拂,自袖底飞出一股激旋的劲风,舒卷而出, 如云絮绕卷的袖子里,素手平掌扬空,如利刃般切落。 双方的动作都是极快,如电光火石在黑夜里一闪,那女子惊叫一声,劈来的右掌已被飞去的大袖缠住。 关梦萍那自袖里探出的手掌,也以更快的速度向那女子的咽喉切去——这一掌下去,任何人都无法逃得活命。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声惊悸的呼叫自她身后响起:“妈!” 仅是短短的一个字,但是这一个字对于关梦萍来说,有甚于千言万语。 关梦萍常常听到宇文仇唤着她,但那毕竟不同,从百里雄风的嘴里发出的呼唤——这是她失落了十八的梦,汹涌不停,她的泪水立即在眼眶里滚动,整个身体也像被雷霆所震,动都不动一下。 她那举起在空中的左掌,依然斜斜举着,没有劈落下去,直到那女子尖叫一声,拼命的挣扎脱开,方始醒了过来。 “嘶啦!”一声,那个丑女撕破了缠在手上的衣袖挣脱开去,但是她用力过猛,以致身形连退数步跌倒地上。 她左臂挟着的黑衣老者闷哼一声,被夹得龇牙咧嘴,出声大叫:“教主,救我。”关梦萍还没回头与百里雄风相见,已听到这声喊叫,她心神一震,这才想到被抓在那丑女子肋下的是海天双奇里的黑崎。 “黑崎!”她扬声道:“黑楚呢?” 敢情她不相信以海天双奇的武功,会败在对方这个女子手下。 黑崎悲愤地道:“黑楚被她生生撕裂,掏出心肝而死……” 那压在他身上的女子猛然跳起,骇惧地道:“不,我没有做。” 黑崎身子一转,也跟着一跃而起,大叫道:“就是你杀的,你好毒的心……” 那丑女的眼睛发直,死死的盯着黑崎,喉里发出一声低吼,目中闪现出一丝碧绿的光芒,长长的头发倏地高高竖起,全身衣衫一阵波动。 她这种怪异的情形只有两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黑崎恐惧地睁大双眼,喃喃地道:“她又疯了,她又疯了……” 百里雄风扬声大喝道:“宇文梦,不可这样。” 那丑女人浑身一震,目中绿光一齐敛去。愣愣地侧过身来,望着百里雄风,突然掩脸痛哭起来。 空空大师和佛颠和尚两人并没见过宇文梦原来的容貌是何等美丽,可是关梦萍从宇文梦生下起来,便一直看着她长大。 她何曾想到那美艳夺目、有沉鱼落雁之容貌的宇文梦,此刻会变成这等模样? 这种两个极端的印象映进她的脑海,使得她不敢相信亲眼所见到的事实。 她疑惑地问道:“真是宇文梦?” 宇文梦身子一颤,放声大哭,大哭声里,她那满头长发又一齐竖起。 百里雄风晓得她的神智又受到刺激,这时毒液流入脑中,对于过去一切的事情都会记不清楚,只能把握住心底一丝的好恶之感来杀人。 刚才他亲眼看见宇文梦以不可思议的武功,击败黑楚,并将之分尸碎骨,裂肠刮肚的噬食她的心肝…… 一想到那可怕的景象,他的汗毛不禁倒竖而起,颤声道:“宇文梦,你不能再杀人了!” 黑崎被宇文梦那碧绿而邪异的眼光一凝住,心中早已发毛,害怕不已,这下被百里雄风一叫,更提醒他潜意识里逃跑的意念。 他默不吭声,掉过头便飞奔而去。 宇文梦一见黑崎逃跑,长吼一声,双手张开,十指如勾,飞身跃起空中,似一只硕大的蝙蝠展着两翼飞去,疾快迅速,骇人之极。 那黑崎还没跃出七丈之远,头上风声急响,便已被宇文梦追及。 他身形一顿,怒吼声中,双掌一兜,用尽力量往上一推,狂飙卷起一地灰沙向宇文梦撞来。 蒙蒙的灰沙扬起,视线暂被遮住,在场数人并没看清宇文梦下扑之势,只听弥漫的灰沙里,传来了黑崎绝望的呼叫。 关梦萍忍耐不住,便待飞身扑去,可是她身形甫动却被百里雄风拉住,道:“妈,别去!” 关梦萍回头问道:“为什么?” 百里雄风唏嘘道:“她身上有毒……” 话声未完,被黑崎的惨厉叫声打断,他抬头望去,只见宇文梦十指如钩,拉位黑崎的双臂,像撕裂纸偶般的拉下来,放在手中玩弄,嘴里不停地吃吃怪笑。 这是一幕多么惨酷的景象! 空空大师双眉皱起,瞑目合掌道:“阿弥陀佛,我佛请原宥老衲又动杀机。” 他一撩袈裟,便待往前走去,阻止这残酷的情形继续下去。 百里雄风心中一惊,连忙喊道:“师父!” 空空大师怒目侧视,道:“她已成了毒人,岂能留她在人世上?” 百里雄风哀求道:“师父!请您老人家看在徒儿的份上,饶了她吧!” 空空大师道:“饶了她?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将会受她的害?” 百里雄风心痛如绞,双膝跪地,道:“这都是徒儿害得她如此……” 关梦萍实在不忍黑崎死了后还要被分尸,她瞥了跪在空空大师面前的百里雄风一眼,也不明白他如何会说宇文梦变成这副样子,是他所害的。 她叹了声道:“我去阻止她——” “不!”百里雄风悚然道:“妈!你别伤害她!” 关梦萍垂怜地道:“孩子,做娘的怎会伤害她?” 她心里突然掠过在伽音庵之前,伤害梁倩雯的情形,一丝淡淡的歉疚之意浮现在脑海里。 她暗忖道:上天对她也真够残忍了…… 她自己被命运玩弄得够了,所以晓得在命运之神的手掌里挣扎的人是何等痛苦? 轻轻的摇了摇头,她脚下一动,飞身跃了过去。 百里雄风眼见关梦萍飞身跃去,他的心神一阵激动,立身而起,扬声道:“娘!” 关梦萍闻声驻脚,问道:“孩子,又有什么事?” 百里雄风看了仰首望天的空空大师一眼,目光掠过呆呆站立的佛颠和尚,最后凝注在七丈外,玩弄着两条断臂的宇文梦脸上。 每一次望见她的脸,他都不禁深深为之抽痛。 关梦萍看自己的儿子那充满遗憾之情的眸子,与那痛苦抽搐的脸孔,心里已隐隐觉察出他对宇文梦的感情。 她暗忖道:莫非雄风真爱上了她? 百??雄风痛苦地道:“还是孩儿亲自去劝她,她唯有听到我的声音,才不会发疯……” 关梦萍想要问她为何会变成如此的原因,可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便忍住了。 百里雄风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柔声道:“梦妹,你别害怕,是我……” 宇文梦坐在地上,满脸嘻笑的抓着黑崎的胡子,一根一根的拔着,一面拔着,一面不停的数着捏在手里的胡子。 可是她却数不到十位数,脑筋便已紊乱,又得重新数过。 她不停地数,也不停地有错误,以至她左手抓了一大把拔下的胡子,嘴里所念的依然只有一二。 百里雄风才走了三步,眼泪便已簌簌流下,他想到以前的她聪颖美丽,心里便像被利刃片片分割,痛得直打哆嗦。 此刻苦是毒神重新活过来,他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他缓缓走了过去,柔声唤道:“梦妹,是我来了!哪,你看看!” 第二十三章 世外桃源 百里雄风吓了一跳,来不及加以考虑,自鹰背上跃起,右手一抓,攀附在藤上。 “唰”的一声大响,枝叶荡动,那只大鹰已经没入山壁不见。 百里雄风的身子斜斜挂在壁上,定了定神,仔细一看,才知道在石壁上有一个很大的岩洞,因为那些浓密的山藤垂挂下去,将洞口遮住,因此刚才没有发觉到有这座山洞,以致慌忙跳下鹰背。 他不禁为自己的这个行为感到羞惭,摇了摇头,他自嘲地笑了笑,目光转动,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视线所及,他顿时愕住了。 敢情他所攀的这个石壁,仿佛从天外飞来的一块巨石,刚好卡在两座山峰的中间,悬空在山涧之上。 俯视底下飞溅的水流,仿佛是自地底喷出的泉水,雪白的泡沫颗颗浑圆如珠,一条条游鱼隐现于潺潺流动的涧水里往来如梭,时时跳跃出水波之上…… 幽深而谧寂的峡谷里,琴音和着水声,再加上山风低吟,藤蔓晃动发出的沙沙之声,使得吊在石壁上的百里雄风呆住了。 他暗暗忖道:天下真有这种幽美深邃的环境?若是在这洞里辟一石屋,壁上凿有石梯,那么隐居于此,岂不是个很好的陶情冶性之处…… 这个念头才一泛过脑海,他立即便想到字空大师的话。“唉!师父说我孽缘深重,还需经历许多劫难。”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何况父仇未报,绝艺未成,对于梦妹的责任尚未交待清楚,我岂能就此归隐修养?” 不过他却想不出谁会找到这等美好的洞府潜修,而且养了那么多的鸟…… 他抛下纷杳的思潮,换了下左手抓紧藤蔓,右足撑在壁上,昂起头来,只见蔓藤之下的四个朱红大字竟是古甲骨文,加上被蔓叶掩住,一时之间。倒没能认得出来。 他正要拨开藤蔓仔细看看,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那是‘碧漪古洞’四个字,你不用再看了,看来看去还是互不认识,又有什么用呢?” 这声音来得突然,百里雄风一怔,连忙循声一声,只见洞口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 那童子身穿碧绿棉袄,下着湖绿的绸裤,脚上套着一双绣着老虎伏地的布鞋,头上扎着一个冲天小辫,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仰首凝望着他。 百里雄风看到那童子叉着腰瞪着自己,不由笑了笑道:“喂!小弟弟,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童子嚷道:“喂!你叫谁小弟弟? 谁又是你的小弟弟?我来问你,你跟个蜘蛛似的倒挂在那里干什么?是不是想要偷点什么?” 百里雄风可真没想到这稚龄童子的嘴巴如此刻薄,竟说自己是贼,他笑了笑道:“天下有哪个贼会跑到这个穷山僻野来偷东西?那也真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了……” 那童子嘴角绽起一丝笑容,却又强自被他压抑下去,鼓起个小嘴,道:“说得一点都不错,正有你这个大笨贼来这里偷东西,喂!大笨贼,你吊在那上面干什么还不下来?” 百里雄风见到那童子硬装成一副大人的样子,却又忍住不笑,鼓起了个红润有如苹果的腮帮子,实在逗人喜爱。 他笑了笑,也推想不出这个童子从何而来?以及为何住在这等奇险深幽所在?家中大人何在?他倒想逗一逗这个童子。 他故意皱了皱眉头,为难地道:“这么高,我可不敢跳下去……” 那童子看到他这副样子,再也忍不住了,卟嗤一笑,指着他道:“说你是个笨贼,可说得一点都不错,你不会攀着藤蔓慢慢下来么?哼!真是天下第一大笨蛋!” 百里雄风伸了伸脚,故意一脚踩空,“啊哟”一声,吊在藤上,荡动了一下,没有再继续下去。 “笨蛋!”那童子骂了声,道:“这么大的一个人,枉你长得这么漂亮,却连这么粗的藤都抓不稳,喂!你又是怎么爬上去的?” 百里雄风自下日月山后,所遭遇的全是惊险之危,拼洒热血的搏命之斗,何曾有这么个机会可以与幼童逗笑,不用花费一点心机? “我可不记得怎么爬上去的。”他故意装成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喂!你快告诉我一个办法;怎么才能下去,不然我一个失手,便会跌进山涧里淹死的!” “淹死你这笨贼活该!”那童子恨恨地骂了一声,可是却又不忍见到百里雄风跌死,搔了搔后脑袋,道:“你等一等,我进去把姊姊叫来,忍耐一点,千万别跌下来!” 他返身朝里走去,隐没在洞里。 百里雄风淡淡一笑,飘身落在洞中。 眼前出现一道淡淡的珠光,他定晴望去,只见这个山洞是被人工开凿出来的,洞壁之上留满了斑斑斧凿之痕,在洞壁正中嵌着一颗浑圆的大珠。 那颗明珠足有鹅卵大,泛着一层蒙蒙的光芒,照射着洞内纤毫毕露,可见价值匪浅。 百里雄风恍然忖道:哦!怪不得那个童子会说我是贼,敢情这洞中主人确实是个富豪? 他缓缓向里面走去,仅仅走了不到十丈,便已看到内洞洞口挂着几根蔓藤,耳边的泉水声愈来愈大…… 拨开掩在洞口的藤蔓,眼前豁然开朗。 展现在他眼底的是一个四周被峻挺山峰环抱的一个山谷,谷中一片青绿平原,疏林繁花,杂树丛丛,更有翠竹修篁掩遮着一幢幢房舍。 随着微风吹拂,那些杂树摇晃不停,时有花絮落下。 左边一条瀑布恍如银龙腾空,张牙舞爪,直飞溪涧,纤细的水丝随风吹来,拂在脸上,清凉舒爽…… 百里雄风刚从布满雪花的银白世界而来,眼见这红花绿草,瀑布奇峰,房舍栉比的景色,真有如到了世外桃源。 他深深吸了口气,任由细细的水丝飘在脸上,舒意地忖道:若是我能够住在这里,那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站在这美丽的山谷边,他忍不住心中的欢愉,信步走了进去。 拂开挂在洞口的蔓藤,他跨进谷里,迎面扑上一片温暖的热气,将方才站在鹰背上翔飞时留在身上的寒气,全都驱除干净。 芬芳的花香扑进鼻端,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见右边竹林里两条人影穿跃而来。 仅仅一瞥,他便看到那右手的较矮人影,正是刚才骂自己笨蛋的童子,而左手的一个,身形袅娜,头扎青色包头巾,显然是个女人。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忖道:这小家伙大概把家里人拉来了!不过他怎么拉个女人?嘿!想不到他年纪小小,竟会有如此高明的轻功! 转眼之间,那个童子便已奔到面前。 他一见百里雄风便大声嚷道:“喂!笨贼!你怎么跑下来了?” 百里雄风淡淡笑了笑,但是他目光一瞥站在童子旁边的少女,顿时倒吸了口气凉气,移开视线,对那童子道:“我看你跑了,吓得心里一慌,莫名奇妙的倒让我下来了!” 那个童子睁大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百里雄风,道:“我不相信你的话!” 站在他身边的少女嗔怒道:“龙弟,人家是骗你的,你这傻蛋,倒真的相信了!” 她的声音清脆有如出谷黄莺,轻柔的娇嗔使得百里雄风掉过视线望着她。 这下他才仔细的打量这个身穿蓝布短袄的少女,随即他又皱了下眉头,暗自顿足,忖道:老天怎么如此不公,偏偏给这么美的女子长成这么黑的样子。真是遗憾之至…… 敢情那个少女双手雪白如玉,眼睛皎洁明亮,有如秋水无尘,鲜红的朱唇,雪白的贝齿,再加上一双弯弯的柳眉,和挺拔的琼鼻,真是个绝色美人。 但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一张脸孔,却好似刚刚浸在黑色的染缸里一样,皮肤黑得发亮,使人一见顿兴有瑕之感,会觉得老天真个不公,使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长成这么一张漆黑的脸孔…… 他方才一瞥还以为来了个女周仓,这下定神细看,却被她那面上浮起的嗔怒之色所吸引,使得他发现隐藏在她黑色如锅底的脸孔下面的美丽轮廓。 此时,他实在恨不得将她脸上那层黑色剥下来,好看看她面皮变白后是什么样子…… 那个黑面少女被百里雄风如此炯炯地注视,窘得连忙将视线移开,扭开螓首望着自己的手指。 一层薄薄的红晕自她面上涌起,很快地便一直红到耳根,使她看来,另有一种特异的风韵。 百里雄风虽然见过的女孩子不多,但是龙玲玲和宇文梦都可算是绝色佳人,他是不会为这娇羞的少女神情所迷的。 不过他却从没见过这种黑里透红、好像黯红色宝玉的脸色,一时之间,倒也看得目不转睛。 那个童子站在一旁,抬着望望百里雄风,又看看自己的姊姊,觉得非常有趣,竟然卟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真是杀风景!他的笑声一发,立即将愕住的两人惊醒了。 那个黑脸少女将头一抛,眼睛狠狠盯了那童子一眼,啐了一口,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脸上又没长花!” 百里雄风定了定神,躬身施礼,歉然道:“姑娘请恕在下冒昧,一时忘情,以致有失礼之处……” 那个少女脸上红潮渐退,也躬身还了一礼,肃容道:“请问公子从何而来?须知此处与世外隔绝,若无地图,绝无方法可以知道路途,而公子非本谷故人……” 百里雄风道:“在下系乘鹰而来,实非有意……” 那个童子惊道:“什么?你就是杀死大姊老鹰的那个人?我去告诉奶奶……” 他拔腿便要跑回那竹林去,被那少女一把抓住衣服后领,道:“小龙,你别走!” 那童子被硬生生的拉了回来,噘起了嘴,望了望百里雄风道:“刚才大姊用琴声唤回老鹰,发现少了两只,听到大灰告诉她,有人在山上杀鹰,那人非常厉害,连大灰都吃了亏,所以大姊很是生气,骑着鹰去山顶找那人了……” 他不相信地问道:“喂,你就是那个非常厉害的人?” 百里雄风笑道:“我只是一个笨蛋,一点都不厉害,这是你刚才说的……” 那个童子一愕,道:“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嘛?” 百里雄风正要答话,那个少女道:“请公子别再逗他了!他还小,虽然聪明,却仍然有些不懂事……” 她的目光扫过百里雄风,正颜道:“请问公子是无意中来此的,还是故意闯进这隐贤谷?” 百里雄风见这少女脸上庄重,话声极为严肃,也正色道:“在下说过并非有意,只是一时好奇,登上鹰背,以致随着老鹰闯进此谷……” 那少女肃容道:“本谷自家祖于五十年前迁全家隐居于此开始,即订下规章,如非得本谷主之允许,绝不容人入谷,若有人犯此谷规,将处以死刑……” 她话声一顿,道:“奴家看公子亦是正人君子,虽然将大姊所养之鹰杀死两只,却亦非本意,所以不忍公子落此下场,请公子趁着现在家祖他们在坐关,其他的叔叔伯伯在讲武堂练功之际,立即离开,从原路出去……” 她话未说完,那个童子嚷道:“什么?二姊你要放他走?我告诉奶奶去……” “龙弟!别嚷。”那个青放少女叱了声,道:“你假使告诉奶奶,我不但不带你到后山抓猴子,不陪你到洞口钓鱼,而且还不把白玉观音手教给你……” 那个童子眼珠一转,道:“好,我就不告诉奶奶去,不过你还要将‘玄天十八掌’一并教我。不然我就要——” 青衣少女自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你这是威胁我?” “不敢!”那绿衣童子伸了伸舌头,道:“小弟不敢威胁姊姊,这只不过是交换条件而已!” “调皮鬼!”青衣少女轻骂一声,转首道:“那么公子请快走吧!不能再耽搁了,不然我大姊回来可就麻烦了。” 百里雄风一直在看着那少女与她弟弟逗着玩,他从她的话中听出两种,玄门深奥的武功,因而惊觉出她身怀武技。 从她如此随意地便将这两种玄门高深的武功说出来,他可以推想到山谷里的长者所具有的武功,必然更为高强。 他暗忖道:师父大概快要打完了坐了,我也该回去…… 望着那青衣少女那琥珀色的明亮眼珠,他的一缕幽思,倏然飘散得老远老远,似乎在记忆里他也存留着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 细一忖想,却已如春梦晨雾,了无痕迹可寻。 他的脸色痛苦抽搐了一下,忖道我真是个薄情的人。 青衣少女何尝了解他心中的意念,见到他这样子,惊诧地问:“你怎么啦?” 百里雄风苦笑一下,道:“在下只是想起一件痛苦的事!” “痛苦的事?” “嗯!”百里雄风迷惘地道:“是一件我永生不该忘记的事,而我却偏偏把它忘了……” “哦——”青衣少女恍然哦了一声,表示一切的意思都尽在不言中。 百里雄风也不知道她的意思,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去提它!” 他话声一完,默然举袖一揖,返身便走。 那青衣少女心情突然一阵激动,叫道:“喂!你停停。” 百里雄风脚步方起,便又落了下来,他回过头去,问道:“姑娘呼唤在下,有什么吩咐?” 青衣少女脸色一红,道:“请问你尊姓大名?” 百里雄风淡然一笑道:“在下复姓百里草字雄风。” 青衣少女道:“奴家乔天漪……” 那绿衣童子伸手招呼了一声,道:“喂!你记住,我叫乔百龄,不过家里的人都唤我小龙!” 百里雄风道:“小龙弟,再会了!” 他朝乔天漪点了点头,返身朝洞口奔去。 百里雄风刚一举步,还没走到洞口,就听到天空传来鹰鸣之声。 他举目一看,只见一个红衣女子坐在当头的一只大灰鹰上,后面跟着十几只老鹰,自山峰那边有如电掣般飞了过来。 那些老鹰老远便已见到百里雄风,纷纷大声呜叫,打破了谷中的寂寞,压过了飞瀑的的潮声。 百里雄风犹豫了一下,终于一个箭步,跃进山洞。 他的脚尖还未立稳,身后传来乔天漪惊悸的叫声。 他脚下微微一顿,已听到在尖细的叫声里掺杂着暗器排云破空之声,这下毫不犹疑,他猛然一个回身,挺身屹立在洞口。 身形刚转过来,眼角便已瞥到那只大灰鹰如流星飞近,迅急地冲泻而下,向着洞口撞到。 在灰鹰之前,一排五枝系着烁亮红带的银色小叉,成梅花瓣形,向着洞中射来。 他深吸口气,蓄劲于掌,大袖往外一拂。 挂在洞口的蔓藤被这股急啸的劲道揉得根根断去,像是纸絮样飞散入空中。 那五枝飞叉一碰百里雄风发出的激旋劲道,在空中微微停顿一下,有如被人投入漩涡的树枝,聚合一起,穿过刚猛的风劲,成一束射进洞来。 第二十四章 寒天钓鱼 那个红袍大汉身形极为魁梧,吊在藤蔓之上便已不大稳当,这一来被百里雄风突出奇兵,拼着身受重伤,冒险从对方那刚猛的拳隙中穿跃而出,身形更加的摇晃不定了。 百里雄风一把抓住那大汉右臂,左脚一勾,挂在一根山藤上,左手五指箕张,便往对方“肩井穴”扣去。 红袍大汉低吼一声,右肘一回,身形顺着一摆之势,一个肘槌,撞向百里雄风左肋软骨。 百里雄风知道双方身体贴着身体,通常的武技已不能再适用,只能使出近身肉搏之技。 所以他侧身让过对方撞来的一肘,立即也还手攻了过去。 他们两人挂在藤上,藉着山藤的荡动,闪挪腾避,互相还手攻击,刹那之间已交手了十招之多。 红衣大汉怒喝道:“好小子,可真有你的!” 他这下才后悔刚才不该自崖顶捷径翻了过来,预备从上而下施以奇袭,将闯谷之人擒住,以致陷身于这等危险的环境,不能施出他的所长。 他的性子急躁无比,十招未能占得上风,直气得暴跳动如雷,尽管百里雄风就在眼前,他却无法将之擒住。 百里雄风头上隐隐冒汗,挂在藤上的一足渐渐麻木,他知道这是刚才被对方拳风扫中的缘故。 若是再继续这么挂在藤上,二十招之内,他一定支持不住的——这是因为他方才冒险翻跃出洞口时,被那红袍大汉凶猛的拳风扫中之故。 到时,他一个不小心,便将会被对方打伤,与其受伤被擒,毋宁与之一拼。 咬了咬牙,他双手一翻一拉,施出“金丝缠腕”之式,无视于对方右拳猛击自己耳门,头一缩便撞进红衣大汉的怀里。 那红衣大汉没有料到百里雄风会突然来这一记怪招,他怔了一怔,挥出的一拳已经落空。 猛吼一声,他圆睁双眼,两臂一合,施出“排云手”,往对手颈上砸去,要把百里雄风扼死。 哼!百里雄风暗忖道:我正是要你这样! 他双足勾住藤上,一绞一拉,把那红衣大汉双足攀缘的山藤,奋力蹬向崖壁,跃进涧里。 那红衣大汉怎会料到百里雄风会想出这个办法来?双足所勾的山藤一断,他便心知不妙,还没有变招脱身,已被百里雄风抱紧摔入山涧。 “好小子,你……”他开口大骂,话一出口立刻便已没入水里,全身一凉,嘴里已喝进一大口水。 虽说有句这样的谚语,“南船北马”,但是并不见得所有的南方人都会游水,而北方人就一定是旱鸭子。 这红衣大汉出生河南洛水之滨,一生勇力无俦,可是却不折不扣的是个旱鸭子,反而百里雄风因幼时居住在青海日月之时,经常在山后的水潭里戏水游玩,颇通水性。 由于这种微妙的相差,使得那红衣大汉空有一身勇力,在水里却一点都施展不出来。 他一落进水里,心里便是一慌,加之喝了两口水,直呛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使劲揪住百里雄风不放。 百里雄风原先便已有所准备,身子一沉入水里,马上便闭上呼吸,任由那红衣大汉揪住,一齐沉入水底。 这条山涧颇深,水面虽然湍急,可是水底却很平静,既无漩涡,又无激流,只不过长了许多水草,长长的如一条条绿色丝带。 百里雄风在水底睁开眼来,只见那红衣大汉双手箍紧自己,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那种紧张恐惧之情,清晰地显现于面上。 “今天我要你尝过滋味,喝饱了水才放你!”百里雄风心中暗暗忖思,身子一扭,像是一条泥鳅般脱开了红衣大汉的抱持。 红衣大汉可不晓得百里雄风是怎样挣开的,他双臂抱了个空,心中大骇,慌忙中又喝了两口水。 这下,他的三魂七魄至少飞去了一半,浑身幽幽忽忽,不知该如何是好。双手往外乱拨,突然,他的右手抓到一把飘在水里的水草。 一有了凭持,他的心定下不少,沉下气来,闭住气息,他施出“千斤坠”,沉身降下让自己双足踏在水底。 他正在庆幸自己能够想出这个办法来,腿弯突然一麻,已被百里雄风将他整个身躯举了起来。 本能地一拳捣下,空自击得力道激涌,水波分散,还没近得百里雄风的身上,他的背上已挨了一掌。 这一掌,百里雄风是贴着他的背上不及五寸处拍出的,掌劲内蕴,一触他的身体方始发了出去。 红衣大汉那魁梧的身体抖了一下,吐出一口鲜血。 血水立即在涧水里化开,一缕缕的血丝漾动着,又被吞进嘴里…… 胸中气血翻动,嘴里涧水猛灌,这份难受可是从他出娘胎以来初次受到的,若是以他平时的脾气,真恨不得要将百里雄风碎尸百段。 这个念头仅在他脑海停了一下,立即便已消失无影——因为他已被百里雄风将手足卷在水草上。 百里雄风顺着红衣大汉翻滚之势,把水草拉起,缠在对方身上,然后自己浮身水面之上。 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这笑容含着得意与恶作剧的成分。 他知道以红衣大汉那等武林高手,虽然不会水功,但在水里一时三刻是不会窒息而死的,所以他很放心。 涧水冲激着他的脸上,层层水波漾动着,他似乎从那水波里看到了乔天漪的影子,和她深邃的眸子。 那低低的祝福声依然萦留在耳边,他叹了口气,忖道:可怜的女孩子…… 可惜他的心思还没有想完,一根纤细的银线带着金钩已自空中疾落而下,钩着了他的背上衣领,将他的身子提至空中。 水声一响,百里雄风脖子一紧,身形便已悬空而起,他大惊失色,侧目一看,只见一个白须及胸、白发长眉、身穿葛布短衣的老者,手持一根通体碧绿的钓鱼杆,正用劲挥动。 他知道自己是被那老者从水里钓起,提在空中的。 没有任何多加思考的余地,他挥掌如刀,往鱼丝上削去。 在他心里,以为这根细细的银丝被自己一掌削去,必然断裂无疑,岂知出乎意料之外,他的掌缘一触及那根银丝,竟被弹了回来。 “哈哈!”那个白须老者大笑道:“老夫这根钓鱼丝乃是天蚕丝织成的,岂是你区区掌力所能削断的?” 百里雄风低喝一声,双手往上一举,抓住那根天蚕丝,用力往外一拉。 这一拉之力足有千斤,就算一根铁棍也可拉断,可是他却不能将那根细细的钓鱼丝扯断。 “无知小子!”葛衣老者右手持杆,左手一掀白髯,笑道:“你靠着那两斤蛮力,便想折断我的……” 话未说完,他呃地一声,全身微微往下一蹲,右手一振,将被百里雄风用力拉下而变弯曲的鱼杆摆直。 仅仅这举臂一振之间,他便已将一身精纯的内功使了出来,使得百里雄风发出的力道消失无遗。 “咦!”葛衣老人发出一声惊咦,诧异地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功力不浅,怪不得山儿会吃亏!” 百里雄风默不作声,身躯一沉,意沉丹田,体内真气源源不息自手中输出,用劲往下拉。 衣老者笑容一敛,凝肃地道:“你是要与老朽比试一下内功造诣?我倒要试试你的功力到了何等程度!” 他手腕微微抖动,那枝碧绿的钓鱼杆颤出条条绿影,在空中发出咻咻的尖锐声响,急促而刺耳。 这真是一幅罕见的画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钓杆,钓着个飘逸俊俏的青年,两人各用内功,互相对峙着。 鱼杆刚一垂下半寸,立即又挺得笔直,没一会儿又垂了下来,如此反覆来往,他们两人毫不放松半步,依然如此僵持着。 “老不死的老鬼你在哪儿?”突地起了一个霹雳,一个发鹤颜,头插碧簪,手拄拐杖却又身穿一件大红衣服的老妇人,现身在洞口。 她看到这种情形,骂道:“老不死的,你这是干嘛?跟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比起内功来,老娘看你是愈来愈不长进了!” 葛衣老者被那妇人一声大喝,全身几乎都软了下去,持在手上的竹杆立即往下垂落。 他呵呵苦笑一下,手腕一抖,又把鱼杆抖得笔直,侧首道:“老婆子,你来得正好,老夫碰上个棘手人物了!” “没出息!”那红衣老太婆骂道:“老鬼,你这一把年纪可真是白活了,连个小子也比不过,哼!年纪轻的时候叫你 别玩女人,你偏偏不信,现在淘虚了身子,可就晓得了吧!” 葛衣老者一听这话,真是哭笑不得,一脸的尴尬之色,鼓了鼓勇气,他皱眉道:“老夫是逗着你玩的,你又何必揭我的短呢?” 他右手一挥,沉喝道:“好小子,你还跟我拼什么?” 竹杆划出一个大弧,咻咻大响,绿影乍现即没,百里雄风一个硕伟的身子,已被那老者钩回洞里。 他方才用内劲与那老者拼斗,实在是很勉强之事,而葛衣老者也仅不过是逗着他好玩而已,这一下被红衣老妇一激,用出全力,百里雄风便忍受不住了。 体内真气遇到一股大力,被冲激得几乎散去,他头脑一昏,顿时失去知觉! 葛衣老者自金钩上解开百里雄风,得意地道:“老婆子,你看老夫没将功夫放下吧!” “呸!你还好意思说?”红衣老太婆道:“山儿呢?” 葛衣老者这才记起那沉入水底的红衣大汉,他慌忙一挥绿竹鱼杆,将鱼钩抛入水里。 金光一闪,水声响处,那红衣大汉手上挂着水草被钩了起来,抛落在洞里。 红衣太婆看到他那鼓起的肚子,气道:“真是饭桶一个!” 她心中也着实为百里雄风那一身武功惊奇,忍不住又看了看他。 “啧啧!”她说道:“这孩子长得真俊——” 葛衣老者一愣,酸溜溜地道:“老夫年纪轻的时候也还不是很漂亮。” 他这酸气冲天的话落在红衣老太婆的耳里,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啐道:“不要鼻子的老鬼!你害不害臊?” 葛衣老人哈哈大笑,一脸的得意之色。 红衣老太婆叱道:“老鬼,你还不把他们两个带回谷去?” “好的,老夫这就走了!”葛衣老人无可奈何地一手提起一个,转身走进洞里。 “老不死的!”那红衣老太婆轻骂一声,拄着拐杖进入洞里,山涧依然潺潺流动,漠视于刚才发生的事,时有银鱼跃起…… 那个红衣老太婆虽然佝偻着腰,手拄拐杖,可是步履之间,轻盈快捷,鲜红的裙摆一触地面,便又摇摆而起,连一丝尘灰都没有带动。 拐杖拄地,发出笃笃的脆响,仅在洞里回响出两声,鲜红的衣裳在洞口闪了闪,便已消失。 她刚出洞口,便见到乔百龄扑了过来,忙道:“乖孙,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乔百龄脸上挂着泪水,泣道:“爹爹是不是淹死了?” 红衣老太婆抚着他的头,笑道:“乖孙,你爹爹只喝了点水,胀不死的!” 她那满是皱纹的脸孔刚刚浮起一丝笑意,一眼看到乔天漪站在旁边,笑容立刻便敛没下去。 她寒着脸叱道:“你这小杂种,还不快去烧饭?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她目中射出嫌恶??凌光,凝注在乔天漪那漆黑的脸上,似乎以她黝黑的皮肤为耻,而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冷哼一声,便仰首望向天空。 乔天漪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闭阉起来,垂下螓首,躬身道:“奶奶,姊姊要我请你老人家到她房里去!” “嗯!我知道了!”红衣老太婆寒着脸道:“你走吧!别在这儿让我看了心里有气!” 乔天漪忍住要滚出眼眶的泪水,低声道:“是!孙儿不敢惹奶奶生气!” 她这话几乎是一种机械性的,没有包含着什么感情在内,只是顺着对方的话,作出一种回答而已。 说完了话,她转首向着竹林走去。 她才走出数步,便被红衣老太婆唤住,道:“天漪,回来!” 乔天漪慌忙举起袖子,擦了擦面上的泪珠,转过身来,问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红衣老太婆道:“你这颈上的伤哪里来的?” 乔天漪低声道:“是姊姊打的。!” “什么?”红衣老太婆怒道:“姊姊无缘无故地会打你?胡说!” 她将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拄,叱道:“碧丫头温文有礼,谁说她不好!你不惹她生气,她会打你?真正岂有此理!” 乔天漪咬着牙,含着泪,道:“姊姊说我包庇那个杀她老鹰的人,一回去便不问青红皂白,将我打了一顿,我没有还手……” 红衣老太婆叱道:“打得活该,刚才小龙也说那个野男人就是你放走的!我没有将你送到家祠去,已算是你的运气……” 她挥了挥手,道:“还不给我快滚?惹得我气起来,有你好受的!” 乔天漪默默地望了望倚在红衣老太婆身旁的乔百龄,凄苦地一笑,道:“小龙,你也瞧不起你二姐了?” 乔百龄一脸委曲地道:“我没说,二姊,我可没有对奶奶的,是大姊说的,她……” “小龙!”红衣老太婆叱道:“你胡说些什么?” 乔百龄缩了缩脖子,又伸伸舌头,道:“奶奶,我可没说什么。” 他那黑亮的眸子一转,壮着胆道:“不过,我也认为奶奶你老人家不公平……” “混帐!”红衣老太婆一顿拐杖,怒道:“谁叫你说这话的?好大的胆子,敢批评奶奶的不是,看来我是白疼你了!” 她骂完了,气呼呼的抓起乔百龄,往外一扔道:“走开些!你们这些小家伙,我一个都不要!” 乔百龄飘身落地,伸伸舌头,赶紧跑了开去。 那红衣老太婆脸色稍缓,望着他的背影,摇头道:“这孩子——” 她的目光一瞥,瞥见站在一旁的乔天漪,立即怒火上腾,拐杖一扬,疾扫而出,怒骂道:“你这贱人!谁叫你乱说话的,连小龙也给教坏了!” 一杖扫空! 乔天漪脚下一闪,躲过这拦腰扫来的一杖,哀求道:“奶奶,我没……” “好大胆的贱人!”红衣老太婆眉毛一竖,道:“今天不打死你,我就算不得辣手红娘!” 手中拐杖一转,劲风激啸,挟着千钧的劲道,当头疾砸而下。 第二十五章 武林三隐 阴暗的石屋耸立在一条浅沟边,那钉着铁环的石门,此时正大开着。 里面传出争吵的声音,接着便听到一声大喝,乔天碧从石屋里气冲冲的冲了出来。 她满脸愤怒,恨声道:“谁稀罕你来着!不识抬举的臭家伙!” 反手将石门推上,她那张美丽的脸孔,展露在阳光下,更加的娇艳逼人。 从她那噘起的鲜红嘴唇和眼眶里含着的泪水,便可看出她闯进石屋后所受的委屈了。 “哼!”小巧的鼻翅翕动了一下,她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总要使你俯首在我的裙下……” “哈哈!”葛色的人影自空而降,传来一声大敞笑。 乔天龙右手挟着乔天漪,道:“碧丫头,又跟谁生气了?” 乔天碧侧过头去,道:“谁说我生气了?” 乔天龙呵呵笑道:“丫头,你还想骗你爷爷?喏!这不是含着眼泪吗?你明明在哭,还想要瞒我?” “人家只是不小心给沙子吹进眼里!”乔天碧擦去眼泪,道:“根本就不是哭,谁说我哭来着?” 她瞥见乔天漪,喜道:“到底还是爷爷最公平了,漪丫头擅自放人进来,便应该让她坐几天牢!” 乔天龙干咳了声,道:“碧儿,你师父呢?他没生气吧?” 他显然不想让乔天碧继续问下去,所以顾左右而言它,岔开谈及乔天漪的话题。 “谁说他没有生气?”乔天碧鼓起小嘴,气冲冲的说:“他老人家见到大灰受伤了,好难过,发誓要将那百里雄风抓住,丢进百兽窟里,让他被分尸……” 乔天龙吃了一惊道:“你告诉他,我已经将那小伙子抓起来关进石牢了?” “没有!”乔天碧摇了摇头,道:“我怕师父晓得了,要把他那些百兽全都找来,闹得谷里不安宁……” “好!碧丫头真是个好丫头!”乔天龙一竖大拇指,道:“不愧是我寒天钓鱼的乖孙女……” “可是,爷爷,”乔天碧道:“现在我却要去告诉师父。” 乔天龙愣了一下,道:“这又是为什么?” “谁叫他不识好歹!”乔天碧噘着嘴道:“刚才我想进去看看他的伤,谁晓得他竟把我骂出来……” 乔天龙哈哈大笑,道:“怪不得刚才会流眼泪呢!敢情还是这么回事!” 他顿了顿,道:“碧丫头,你放心好了,爷爷保证替你出口气,但是可别告诉你师父,听到没有?” 乔天碧怀疑地望着他,问道:“爷爷,你怎么啦?今天怎么突然如此高兴,好像跟以往都不同,这是什么原因?” “啊!”乔天龙不料自己一时高兴,将神色都显露在脸上,竟会被她看出来了! 他愣了一下,也不好意思说出自己高兴的原因,支吾道:“这大概是今天心情很愉快的关系吧!” “废话!”他一话出口,自己心里便暗暗的骂了一声,忖道:这不等于说了和没说一样? 乔天碧皱了皱眉头,道:“爷爷的心情为什么很愉快?” “这个——”乔天龙沉吟了一下,道:“你还是去问奶奶去,我先把漪丫头关起来再说。” 他拉开铁门,走了进去,乔天碧随后跟了进来,问道:“爷爷,奶奶怎么啦?” 她的眼光一转,只见百里雄风盘膝坐在铁栅里,面对着墙,似乎在运功,对于他们的进来,动都没有动一下。 乔天龙走到最里面,拉开铁栅,将乔天漪放置在石床上,然后锁好铁栅,道:“你奶奶一时不小心,被漪丫头打伤了,此时正躺在房里……” “啊!”乔天碧惊叫道:“奶奶受伤了?” 她也没多说话,返身冲出石门,飞奔而去。 乔天龙苦笑一下,缓缓的摇了摇头,走到百里雄风困身的铁栅前,唤道:“小老弟!喂!小老弟!” 百里雄风默然面壁而坐,没有理会他的呼唤。 “我知道你老弟是生气了!”乔天龙道:“不过为了不使我那凶婆娘知道我的功夫高低,所以我只得发出‘罗喉针’,对你施以暗算,请你不要在意!” 百里雄风冷哼一声,怒道:“在下若非被暗算,身负轻微内伤,以致在比试内力时不能分心,否则又怎会变成你们的阶下之囚?” 乔天龙笑道:“我晓得老弟所受的委屈,不过请你放心,今晚老弟你就可以离开此处了!” 百里雄风沉声道:“在下并不急于离开,不然这区区铁栅并不能将我困住,你相不相信?” “相信!相信!”乔天龙脸上堆着笑道:“老夫相信你的功力足可以来去自如,因为据我的估计,老弟你大概是来自山顶万钧洞的吧?” 百里雄风沉声道:“你怎么知道?” 乔知龙呵呵一笑道:“老夫看你一身武功杂乱之极,具有内家功力却倾向于佛门至大的正宗禅功,虽然像以道门人手,但现在成就远在道家之上,所以我估计你是山顶空空大师之徒!” 百里雄风面壁而坐,虽然嘴里不说话,但是心底却已默默的承认对方之言不错。 他暗暗吃惊,忖道:这个老渔人确实不简单,目光与判断力竟然如此准确。 吁了口气,他又忖道:若非师父最近无暇授我武功,我岂会受你的暗算! 一想到刚才自己悬身水面时,被对方左手发出的“罗喉针”射中丹田,致使真气一懈,而致被擒的情形,他心里便有气。 乔天龙道:“老夫之所以将你关进此处,而不交与其他两位谷主共同议定处决,一方面便是看在令师一代奇人的面上,另一方面则是要请老弟你帮忙一事……” 百里雄风怒道:“你走开点,什么话我都不愿听!” 乔天龙哪里会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愣了一下,脸色几乎为一变。 他想了想,强自忍下这一口气,道:“老夫知道你的情绪不好,你暂时先休息一会儿,两个时辰后,我会再来与你谈一谈本谷问题……” 他身形一闪,已自石门隙缝挪身出去,随即便将那巨大的石门关住,室内立即一片漆黑,将百里雄风及乔天漪都吞噬在里面。 “唉!”百里雄风懊恼地叹了口气,忖道:我怎会想到自己竟被囚禁在这阴暗的石屋里?就算师父神通无边,他老人家也不会想到我会被囚于此…… 他深深地又叹了口气,忖道:这都是我自己寻找的烦恼,若不多事,怎么会置身于此?纷沓的念头杂乱地掠过脑海,耳边已传来一声娇柔的呼唤:“百里公子!百里公子!” 百里雄风运集目力随着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只见乔天漪斜倚在石床上,脸色疲惫地望着这边,那雪白的牙齿,在这漆黑的石室中,有如颗颗珍珠。 “啊!”他惊道:“原来是漪姑娘,你怎么也会被囚禁在这里?” 乔天漪慌忙地掠了掠披散在额上的发丝,苦笑道:“因为我将奶奶伤了!” 百里雄风见到她处身黑暗中,依然也要掠一掠头发,唯恐自己会看到她不整的容貌似的,心里掠过一阵轻微的颤抖。 随即他又是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难道是……” 乔天漪聪敏无比,一听百里雄风话中之意,立即便已明白。 她摇头道:“不!并不是为你的事,这是我老早便要报复的!” “我有如此的痛苦,却没有机会向任何人诉说……” 黑暗里传来乔天漪低柔的话声:“也没有任何人会关切我……” 百里雄风可以听得出她话里的那份凄苦孤寂绝非虚假,他静默了一会儿,想及自己所遭遇的事情,不禁生起同病相怜之感。 轻轻的叹了口气,他低声道:“在世上找不到一个知己,真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但是我们往往要独自一个人与命运抗争,而且我们还不能不如此做,因为你若软弱下来,命运便将会更无情的抛弃你……” 低低的话声在空洞的石室里回荡着,但是在乔天漪的心里却似激流般冲撞着她的思想。 她反覆体味着这一句深含哲理的话,脸上浮起惊诧的表情,诧异地问道:“你是如此的年轻,怎会说得出这样深含哲理的话来?” “哲理?”百里雄风淡淡一笑,道:“我不懂什么叫哲理,仅是我个人对于生命的体验而已,每当我孤独时,我便以这句话自勉,而产生对抗命运的力量,往往最终能摆脱恶运,跨开大步而行……” 乔天漪默然地凝注着无边的黑暗,眼光空洞而迷惘,整个心神都沉浸在那句话里,反覆的咀嚼着。 “唉!我似乎觉得自己能深深的体会出你的痛苦。”她梦幻似的说:“因为我也被命运抛弃过,而且还不仅一次……” 百里雄风闭上眼晴,垂着头,道:“唯有身受痛苦的人, 才能了解别人的痛苦,这句话永远不会错的!” 他似乎感觉到一种从所未有的萧索与孤寂,虽然他在黑暗中看得见东西,但他却愿意紧紧闭上眼睛,将自己投落在无边的黑暗中。 ——也许灵魂的深处仅是一片黑暗,要想探索生命的人,必须深入黑暗,才能有所发现。 石室,又回复刚才的沉寂,没有人打破这份死寂! “百里公子!” 也不晓得是经过了多久,黑暗里传来乔天漪的叫唤,可是百里雄风却依然独自深思,没有听到她的话。 得不到答覆,她惊惶的望着这边,像是一个陷身在泥泞沼泽里的人,急需别人伸出援手,又一次惊喝道:“百里公子!百里公子!” “啊!”百里雄风睁开双眼,问道:“是漪姑娘?有什么事?” 乔天漪道:“我还以为公子你离我远去,我一个人陷身在黑暗中,忍不住想叫你!” 百里雄风嘴唇轻轻一撇,忖道:人类先天就有一种恐惧黑暗的感觉,这是不会错的。 乔天漪没有听见回答,追问道:“百里公子,你听见我的话吗?” 百里雄风微哂道:“我当然听得见,你认为我能挣脱开这粗如儿臂的钢栅走出外面去?我现在是不可能的!” 乔天漪羞惭地垂下了脸,道:“哦!对不起,怪我太年幼无知……” 百里雄风目光掠过她那垂首羞惭的脸上,道:“不!我并不是怪你,我处身黑暗中也会恐惧别人弃我远去的!这仅是人类的通性,不关乎年龄问题。” 乔天漪沉默了一下,道:“公子你这样年纪轻轻的,竟能洞彻如此多的人生哲理,我真是很佩服,而且也很觉得惭愧!” 百里雄风道:“也许你的年龄或许你所处的环境不容你深思有关人生的问题,自然不能体会太深……” 顿了顿,他轻柔地又道:“我想说一个人的智慧成熟与否完全与他的年龄不相干,有些人浑浑噩噩的活着,就算活到老了,也没有什么可以向生命交代的,有些人却很年轻,便已经对人生有所??现,年龄并不是权威!” 乔天漪静静的沉思片刻,道:“公子!你认为一个人的思想成熟与否,跟他一生遭遇的痛苦有关系吗?” “是有关系的!”百里雄风道:“我认为能够品尝痛苦的人,便能够品尝生命!” 乔天漪道:“那么,百里公子,你如此的了解人生,难道你一生所受的痛苦很多吗?” 一想到自己的一生,那许多痛苦的往事便如同一张张连接的画面,闪现在他的眼前。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道:“的确,我所遭受的痛苦较之任何人都要深!” “任何人?”乔天漪苦笑道:“这世界上还有别人会比我所受的痛苦更深吗?” 百里雄风诧异地道:“哦!你……” 他话声一顿,道:“原谅我到现在还没问你,为什么会被关进来,难道令祖仅因为你袒护我,便将你关起来?如果这样的话,我真是内疚……” “不是的!”乔天漪摇头道:“这完全不关你的事,我是因为将奶奶打伤了,所以才……” “刚才你也这样说,但是为什么?” 百里雄风脱口而出,随即想到自己不该追问人家家庭内的恩怨,又立即闭上了嘴。 乔天漪道:“公子你愿意知道吗?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隐痛,直到死,我都不会忘记的,就如同我这个人一样,除非从世界上消失,否则这份痛苦便不会被我遗忘。” 百里雄风忖道:天下真有像我一样深怀锥心之痛的人? 还有别人的命运会比我的更加恶劣? 乔天漪苦笑道:“我知道公子你不愿意听的,只怪我自己,这份痛苦原该随着我的生命终止而隐没的,我何必让别人知道?” 忙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非常愿意知道的,只要求不太冒昧!” 乔天漪轻轻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思潮退回许久许久以前。 好一会儿,她以一种梦幻似的声音,道:“在许久以前,那大概是元朝的时候,蒙古经过三次西征,将西方蛮戎之地都印上了蒙古铁蹄,那时我母亲的先祖被当成奴隶带来中土……” 深深的吁了口气,她整理一下纷乱的情绪,道:“公子,你听说过昆仑奴这个词吗?” 百里雄风到此恍然大悟,忖道:哦!怪不得她的肤色会如此黑,原来她的血统里含着昆仑奴的血液…… 他虽然没有听到乔天漪将身世说出来,便已了解她一生中最大的痛苦是什么了! 暗暗的叹了口气,他沉声道:“昆仑奴这个名词最先见于唐代的书籍上,那时的豪门巨户便是以昆仑奴为执贱役的奴隶,传说昆仑奴生得全身漆黑、头发卷曲……” 乔天漪冷哼一声,道:“而且他们的骨头永远是黑的,永远都不会变白,他们就像掉进黑漆缸的人一样,全身每一寸、每一分都被染黑——除了眼睛与牙齿可见到白色之外。” 她的声音里蕴含着许多的悲愤,使得话声都变得尖锐,就像一根根矛刺般,深刺进百里雄风的心底。 他默然了,因为他认为自己不论如何,在血统上的纯粹性,是已经保存了,纵然自己是多么痛苦,仍比不上这种深入骨髓的变色更为惨痛。 乔天漪全身颤抖,紧握着拳头,颤声道:“我的母亲便是昆仑奴,从她的祖先自西土被带来中原后,他的世代子孙便是敌人的奴隶!永远是操贱役的,永远都不能抬头,就跟一条牛样,它的子孙永远都是牛,永远都不能算是人……” 她放声大哭,用拳头重打墙壁,失声道:“我为什么要活下来?为什么?” 百里雄风大喝道:“乔天漪!” 他目光炯炯,注视着泪流满面的乔天漪,沉声道:“你应该冷静下来,别再跟我说了!休息一下,等情绪平定以后,自然会无事的。” “休息一下?”乔天漪狂笑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可以向人诉说我的痛苦,怎能够休息一下呢?” 她急促的喘了两口气,道:“我绝对不能休息,我要将这件事告诉你。” 百里雄风摇了摇头,道:“好吧,你就对我说吧!让情绪得到发泄也是一种养生的好方法。” 乔天漪这时倒反而冷静起来,她擦了擦眼泪,沉声道: “我每当一想到这件事,心中便像被烈火炙烤,没有平静的时候,而且难以抑止,倒惹公子见笑了!” 百里雄风怜悯地道:“漪姑娘不必客气,我想换一个人处身在你的环境,恐怕会更加痛苦难禁,也许他早就为之发疯了!” “我不会的!”乔天漪咬着牙,坚定的说:“我绝对不会发疯!” 百里雄风道:“如果你认为不致影响情绪的恶化,那么就说出来让我帮你分担一点,否则你可以不必说!” 乔天漪道:“我原先就预备告诉你的,我希望自己不是个轻言者,更不是一个失信的人。” 顿了顿,她又道;“昆仑奴的后裔也有信义之辈,也有明白真理的人!” 百里雄风默然注视她,道:“那么我洗耳恭听了!” 第二十六章 逃出黑牢 静谧而空洞的石牢里,低低的哭泣声慢慢地停歇,乔天漪伏在草堆上,睁着红肿的泪眼,怔怔地望向无边的黑暗。 她似在出神,又像在沉思,长长的黑发自双颊滑过,垂挂胸前,任由那一丝丝的发丝漾动于眼前,而不稍加拨动。 黑黑的房间,像是悬挂着一层布幕,此时,布幕上正映出一个个的人影,交错混乱的移动着。 满脸皱纹,哀苦无依地睁大空洞的眸子凝望着她的母亲,依然如往昔般伸着枯瘦黝黑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有无限的话想要说,却又说不出来…… “娘!”她的嘴唇嚅动,自心底发出呐喊,两颗晶莹的泪珠滑落脸际,是那样的轻巧…… 苦涩的亲情涂抹在她孤单的童年生活里的每段时光,使.得她的回忆融合着极端的悲苦和凄惨。 她记得母亲临终时躺在阴暗潮湿的小木屋里,不断地,叫着父亲的名字,企盼能见他最后一面,然而他却始终未见踪影……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 她恨自己的父亲,恨他太过软弱,恨他不理母亲的死活,可是她终于还是原谅了他,因为他曾经毫无隐瞒的把他的苦衷告诉了她……那时她正悲伤着母亲的死去,而他是带着满脸的歉疚来对她说的。 乔关山那张满是虬髯、威武绝伦的脸孔,才一隐去,在她眼前立时便浮起百里雄风的形像。 那英俊潇洒、身负绝艺的年轻人曾是她梦中的白马王子,她曾反复在梦中与他相恋,然而当他出现于她的面前时,她却刻意隐藏自己的感情,不敢向他宣露。 她凄然一笑,道:“我如此卑贱,怎配得上他!我只能在心底点起心香一瓣,永远的为他祝福,祝福他有个美丽的眷属!”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阵剧痛,无限伤感地摇了摇头,泪水如泉水般的涌了出来,握紧双拳,失声哭道:“我为什么不能爱他?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这个权利?” 她连说三个为什么,心中的痛苦真是到了极点,那哀绝的话声回响在空洞的石牢里,像是对命运之神所发出的一连串抗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捂着心口,苦涩地忖道:“因为我是昆仑奴的后裔,我流着卑贱的血液,我便丧失了一般少女应有的权利——爱人与被人爱的权利……” 她恨恨地捶打着墙壁,为自己不平的命运发出抗议,直到捶得自己的拳头都生出难以忍受的疼痛感觉时,才无力地垂下了头。 是的,她无力与命运抗争,命运早已在她的身体里嵌留下卑贱的记号;她身躯里流的血液使她永远不能忘怀自己是谁。 “我是谁?”她凄然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昆仑奴的女儿,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也不配接受这世界上的爱情……” 就在许多纷乱的画面与复杂的意念纠缠地咬噬她的心时,她的耳边响起了吱吱的轻响,她止住了哭声,错愕地抬起头来,循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沉重的石门咿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一条光束射了进来,随着便是一个硕大的身影遮住了那条光束。 乔天漪擦去脸上的泪痕,凝望着那条人影。 那人刚从外面进来,眼前的漆黑使他看不见室内事物, 所以定了定神,才将石门又关上。 “是谁?”乔天漪一掠垂落额际的发丝,甩了甩头,沉声问道。 那人低呃一声,惊喜道:“漪妹?” 乔天漪皱了皱眉,厌恶地道:“你是谁?” 火光一烁,一朵灿烂的火花亮了起来,闪烁出摇曳的光芒。 那人持着火摺子,轻声道:“是我!我是继贤呀!漪妹,你安好吗?” 乔天漪眼珠一转,道:“我很好,余哥哥,你来做什么?” 随着火光的移动,一个身形魁梧、浓眉大眼、生着一张国字脸的年轻大汉,缓缓走到一排钢栅前。 他的视线在钢栅里探索着乔天漪,直到找到她,脸上才漾出一丝笑意,低声道:“漪妹,我找得你好苦!” 乔天漪道:“余哥哥!你怎么晓得我在这里?” 余继贤将火摺子放在地上,弯下腰抚着钢栅,道:“我今天找你好久,一直没看到你,后来碰到小龙,他好狡猾,非要我传给他一套掌法,才告诉我你在何处。” 他怜惜地又道:“真没想到你会被囚在这里!苦了你了!” 乔天漪道:“你的胆子好大,敢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等会儿我爷爷来了,你该要怎么向他老人家说……” 余继贤道:“他不通情理,将你关在这里,我知道了以后便去告诉爷爷,他老人家非常震怒,特地将这个石牢的锁匙给了我。否则我怎么能进来?” 乔天漪心头一动,脑海里忖思着脱出石牢的方法。 余继贤不见她回答,忙道:“漪妹,你别害怕,等会儿乔爷爷知道了,他也不会对爷爷发脾气,你不知现在谷里风云起伏,很不平静……” 他望了乔天漪一眼,继续道:“据我猜测,爷爷和乔爷爷恐怕会联手对付长白山来的刘爷爷,他也从外面请了些帮手来,若是冲突一爆发,谷里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宁静了……” 乔天漪惊问道:“情况真会有这么严重吗?” 余继贤点点头道:“住在后山的卫婆婆和你师父盲道人恐后也会卷进这场风波……” 乔天漪默然半晌,道:“你是从什么人那儿听到的消息?” 余继贤道:“这都是爷爷跟我爹商量时被我偷听到的, 据说长白樵隐刘雀老爷爷是因为长白派被什么天心教歼灭,派中剩余的几个长老便投奔到刘爷爷那儿……” “天心教?”乔天漪诧异地道:“什么天心教?” 余继贤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天心教,不过从爷爷口中得知,这个教派是新成立的,专向武林各大门派挑衅,企图瓦解天下各大门派,唯我独尊……” “好大的口气!”乔天漪道:“难道武林九大门派会任由他们歼灭,而不联手起而抵抗?” 余继贤苦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据说那九大门派一向是闭关自守,起先听到长白派被灭之事,便倡言起而结盟,却因各派中少数长老不同意,所以……” 乔天漪叹道:“如果天心教真有那么厉害,我想九大门派将会像战国时秦灭六国一样,逐一被吞并……” 余继贤愕了愕,道:“算了!别管他什么天心教、地心教了,我现在救你出去,先藏到我爷爷那儿去,等会儿……” 乔天漪想了一下,道:“那些长白派中的长老逃到我们谷里,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余继贤道:“他们行踪极为隐秘,加之刘爷爷极力保守这个秘密,所以连我爷爷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他耸耸肩膀,又道:“大概是那几个长老见我们谷里清静,是躲避天心教追索的好地方,可以在此养精蓄锐,所以怂恿刘爷爷将整个地盘夺下来……” 他叹了口气又道:“现在爷爷最害怕的不是那些人,而是刘爷爷特意从藏土请来的一个叫盘星伽的高手……” “盘星伽?”乔天漪诧异地道:“谁?这么奇异的名字!” 余继贤道:“据说那盘星伽是藏土第二大高手!” 他话声突然一噎,低声道:“有人在开门!” 乔天漪凝神倾听,果然听到石门传来吱吱轻响,低声道:“快将火摺子吹熄,藏到壁上去!” “噗!”余继贤吹熄了火摺子,闪身跃起,抓住钢栅,将身体贴在石壁上。 石门一开,一条人影灵巧地闪了进来。 又是一点火光涌起,那人低声唤道:“漪妹在里面吗?” 乔天漪道:“是祺哥吗?” 火光下现出一个面色白皙、脸盘瘦削的年轻人,他听到乔天漪的答应,兴奋地道:“果然漪妹被关在这里!” 走近钢栅,他看到乔天漪睁大星目望着自己,不禁胆气一壮,道:“漪妹别怕,是我来救你了。” 乔天漪道:“又是小龙告诉你的?” 刘祺呵呵一笑,道:“小龙敲了我一套指法,将你被囚于此的消息告诉了我,所以我将爷爷的锁匙偷了来,准备救你出去……” 乔天漪目光一闪,道:“你不怕刘爷爷发现你偷了他的锁匙?” 刘祺摇头道:“他老家正忙着与人商讨谷中……”话声一顿,似是觉察出自己失言,中途改口道:“你别忙,我这就打开锁……” “锵啷”一声,他将锁匙伸进锁孔打开了锁, 余继贤自空坠落,冷冷道:“还有我呢!” 刘祺一惊,身形闪处,正待出掌防身,却被余继贤一脚踢在脑后,顿时昏了过去。 余继贤拉开栅门,让乔天漪出来,并提起刘祺往里面一抛。 他得意地道:“像他这种稀松平常的武功,我不到两招便可将他制住,亏他还想讨好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乔天漪站在他身后,冷笑道:“是吗?你自己呢?” 余继贤惊道:“什么,你说……” 话未说完,他背心已中了乔天漪一掌,全身一颤,立即仆倒于地。 乔天漪提起余继贤抛进栅里,反手将栅门锁上,道:“一对癞蛤蟆!” 她飘身离开石牢,将那无边的黑暗留给那一对活宝。 当他们醒来时会如何呢? 缕缕轻烟梦幻般的缭绕整个室里,乳白带着些许淡青的颜色,柔和而悦目,舒适地映现在百里雄风的眼里。 他躺卧在柔软的被褥里,缓缓的睁开丁眼睛,迷惘的目光凝聚在漾动的青烟里,整个心神仿佛像那幻化的烟雾,飘忽而迷离。 茫然中,他极力想要记起自己为何处身于这个地方,可是尽管他用尽一切力量,却依然无法想起是如何来到这儿的。 因为,这个地方是如此的豪华美丽,美丽得使他有点眩目,那挂在罗帐上的金钩和镶在帐顶上的明珠,床前摆设的铜镜以及光可照人的一些木器,样式全都高雅华丽,泛出熠灼而烁膏的光芒,使人目光都为之晕眩。 ——尤其百里雄风躺卧在床上,缓缓移动着头颅,眼睛更被那些珠光宝气耀得睁不开来。 他心中暗暗奇道:“怎么这间屋子全都以珠宝装饰,却不会使人产生一种俗气庸碌之感,却自然有一种高雅华贵之气氛……” 为什么?他一时竟忘了要忆起自己为何来此之因,而一心一意要找出此地不致沦为庸俗的理由…… 一想到这里,他也不禁为自己的行为觉得好笑起来。 忖道:人的思想也真奇怪,没有一丝踪迹可以追寻,有时所想的事,都出乎人本身的意料之外…… 无意识地撇了撇嘴,他的目光一转,投落在燃着麝香的兽炉上,对那青铜兽炉上刻着的百兽千禽图案凝注许久。 那些图案粗犷而带有野性的意味,衬托着黯黯的青铜色;有一种奇异的感受进入心里,使他喘不过气来。 古拙纯朴的兽炉,本身的线条是如此粗犷,但是袅袅升起的轻烟却是那样的柔和、缥渺,所以这两种感受融化在珠光宝气里,使得庸俗之感消灭无遗。 百里雄风眼光自青烟上扫过,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具黝黑的古琴上,那斜斜的琴弦映着珠光,正似丝丝瀑布流泻而下,另有一番典雅而别致的风味。 百里雄风赞叹地忖道:“想不到这室中主人,会有如此高明的鉴赏能力与布置的手法,可见是个高雅脱俗之人……” 他的思想沉浸在另外一种意识里,忘却自己进入这室中的经过,一时之间,使他想到很多很多。 从一种遥远的冥想里被不知名的感觉导向美妙愉快的境界中,他只觉全身暖洋洋的,自丹田升起一丝暖气,立即布满全身。 他悚然大惊,右手疾忙伸进被里,向那突然发生变化之处摸去。 原先他的脸上便有一种淡淡的红晕,此刻一触及自己的身体,他立即便发现生理上所起的变化,脸色顿时像涂上一层红色颜料,一直红到耳根。 从他出生以来,十八年中,他日夜勤练武功,从没想到一个男人生理上本能的冲动,虽然那股冲动就像不驯的野马,但是每次都被他压制下去。 就如同火焰刚燃便被泼上一盆冷水,火熄了,木材也湿了,但在时间的过去中,这木材上的水分蒸发了,于是火焰又起—— 这股火焰是来自人的体内深处,不需任何助燃物品,也最难熄灭。 每次,他都能很快地便将这股火焰平息下去,于是,当他现在警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平抑心神,用以前的老方法去压制这份勃起的火焰。 深深的吁了口气,他瞑目凝神,将全身肌肉全都放松。 他的脑海里不停地想着,放松,放松,尽量的放松自己的精神,放松自己的意志! 好一会儿,他的全身突然起了阵阵颤抖,眼珠呆滞,射出炽热的情焰,空洞的凝视帐顶。 双手却将锦被抓得紧紧的,似乎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就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呃——”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像是野兽般的掀起嘴唇,露出雪白的牙齿。 来自原始的情欲燃烧着他,他的理智虽然清醒,可是灵魂却已发出声声呐喊,那种更甚于饥渴的强烈欲望,超过了一切,在煎熬着他的灵魂。 “我……”他的灵魂对自己叫道:“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但,他的理智却严峻地道:“你必须忍耐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忍耐下去,不管怎样的痛苦,怎样的难过……” 两种意念在他心底相互抗拒,他的全身发抖,额上汗珠颗颗涌出,滴落下来,经过眉毛,流过脸颊,从嘴角渗进口里。 咸咸的味道使得他的嘴里涩涩的,汗水的咸味尝在他的口里,有比药更苦的味道。 第二十七章 美梦破碎 “梦儿!” 百里雄风低声呼唤着,无限柔情的面对着昏死过去的宇文梦……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掩藏于锦被底下的身体,那蜷曲的躯体正骇怕得微微颤抖…… “哦!”他悲叫道:“梦儿,你别害怕!” 俯腰将锦被掀起,他将她那娇柔的躯体抱起,怜爱地道:“我在这儿,梦儿,你的雄风哥哥在这儿……” 轻抚着她的秀发,他缓缓掀开蒙在她脸上的锦被,无限亲昵的将自己的脸凑了上去。 目光一闪,浮现在眼前的是乔天碧那羞红的脸,他大惊失色,全身打了个颤,道:“原来是你!” 一刹那间,他已将记忆的层次鲜明的分辨出来。 宇文梦丧失了美丽的容貌,在他心底一直是个最大的疙瘩,也是他一生所不能忘怀的遗憾。 他认为她之所以变成那么丑恶,完全是他不该让毒神施出以毒攻毒,用毒性刺激生命中的潜力的方法…… 以致当宇文梦变成毒人时,他将这一切的罪过,都推在自己身上了。 承担这么一份沉重的心灵负担,使他无时不能忘记这份责任。 这样,他在这种心灵上的痛苦重压下,竟使他的肉体暂时解脱了激情的春药所加诸的刺激。 “你……”他依稀可以想像出刚才自己兽欲大发时的情况,恼怒地道:“你这不要脸的贱人!” 挥掌拍出,他结结实实的打了她一个耳光。 乔天碧脚下一个踉跄,脸上现出五条红痕,被百里雄风那一掌之力,打得跌倒床下。 她惊慌错愕地睁开泪眼,抚着左脸颊,呆凝地注视着百里雄风,不知道怎会演变成这种情况。 百里雄风愧疚无比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喃喃道:“我真该死!我真该死!” 他几乎不敢再对那美丽的胴体多投视一眼,虽然他体内药力尚未完全消失,但他已能克制得住了! 精神上的创伤,能使人忘却肉体上的欢愉。 百里雄风也不管自己小腹下充血的部位,似乎肉欲的冲动已经被他遗忘了,或者他所有的知觉都已麻木了…… 乔天碧的目光自他的脸上挪开,落在他小腹下突出的部分,暗忖道:“是什么力量使得他竟能压抑下这样强烈的药性? 她想了许多的理由,依然没有想出是什么原因,能将他从熊熊欲火中释放出来。 百里雄风剑眉一扬,喝道:“你这样的望着我做什么?” 他咬牙切齿恼怒地道:“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乔天碧恼羞成怒,霍然一跃而起,扑向百里雄风,尖叫道:“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百里雄风见她扑来之势有若疯狂,根本毫无架式招术可言,仅是人类最原始的抓、攫、撕、咬。 他闪身移位,反手一掌挥出,往她背心拍去。 这一掌之势沉重至极,只要拍落她的背心,必能将她击毙无疑。 可是当百里雄风掌式尚未劈落,一眼瞥见她那带着泪水的脸孔及那五条鲜红的掌痕,心中涌过一丝不忍之感。 “唉!”他暗忖道:“我又何必置她于死地呢? 这个念头泛过脑际,他手掌一沉,转了个小弧,卸下大半力道,一把抓住她的左臂,顺着她扑来之势,往后轻轻一拉。 乔天碧啊哟一声,卧倒地上,可是她身形毫不停滞,方一落下,立即便翻身跃起,指掌齐施,又往百里雄风攻到。 她这下突然施出本身绝技,在百里雄风毫不提防下,连攻六招之多,招里套招,式里套式,全是狠辣毒绝的招式。 百里雄风退后两步,双臂半曲,封隹胸前空隙,见招拆招,见式破式,解卸对方凶猛狠辣的攻势,转眼便占了上风。 他身子一斜,左掌平伸搭出,自对方空隙探进,封住她续进之势,沉声喝道:“乔天碧,你还不住手?” 乔天碧披头散发,骠悍地踢出一脚,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还罗嗦什么?” 百里雄风闪身避开,怒道:“你非要我将你杀死?” 乔天碧尖笑道:“我死了还比活着好!你尽管杀死我好了!” 她脸上挂着泪痕;身上披着的轻纱已经被百里雄风撕去,赤裸着手臂和大腿,胸前仅围着一个红肚兜,充满诱惑的向百里雄风攻到。 那份令人怜爱与动心的美丽胴体随着她飘身而上,泛出白色的莹光,散放出淡淡的幽香,扑进他的鼻息里,使他为之困惑不已! 百里雄风几乎出不了手将她杀死,可是一想到她那可恶的行为,又恨得他牙痒痒的。 偏偏这时乔天碧好似已晓得他不会杀死自己,便改变了 策略,尽量以自己的身体作武器,向他进行另外一种攻击。 百里雄风可以感受出她愈来愈令人心悸的举动别有用意,他冷哼一声,忖道:“我百里雄风不是轻薄男儿,仅仅这一点诱惑我还能够抵挡得住,随她怎样诱惑…… 他这个念头还没消失,便已感觉到被自己压制下去的欲火,像是被人扇动,又蓬然勃起。 “不好!”他心里暗叫,神智又渐渐模糊起来,一阵一阵的冲击,使他的思想慢慢迟钝。 他连劈了两掌,吁了口气,忖道:“若是我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寻不到解药,那么我必然会再度陷身欲海,不能启拔,那时清白受辱,我将来还有脸做人么? 他厉声道:“乔天碧,你说出这香气的解药,我便饶了你!不然……” 乔天碧冷嗤一声,道:“你杀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 “好!” 百里雄风力道一沉,施出“天机十四神剑”,以臂作剑,掌刃伸得笔直,须臾之间,连发两式! 那虚幻神奥的剑法一出,立即便像在面前叠起层层山岳,守得严密无比。 乔天碧发狂般地猛攻而去,倏然发觉眼前人影消失,只剩下一座掌山臂林,没有丝毫空隙可让她跨前一步。 她愕了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前掌风呼啸,百里雄风已点住她的“志堂穴。” 全身一麻,她再也无力动弹,一跤跌倒于地。 百里雄风咬紧牙关,抓起乔天碧,厉声道:“你说不说解药在哪儿?” 乔天碧嚅动了一下唇角,想要说话,却又闭上了嘴,闭上了眼睛,不理睬他。 百里雄风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沉声道:“你不说出来,我就将你这条手臂扭断!” 乔天碧浑身一颤,缓缓睁开眼睛,道:“你怎样逼我,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百里雄风一挫掌,打了她一个巴掌,怒喝道:“你敢再这样说?” 乔天碧泪水如同泉水涌出,脸颊上被打之处很快就肿了起来。 她哽声道:“你打死我好了,我绝不说!” 一蓬蓬火焰燃烧起来,百里雄风可感觉出丹田的欲火在燃烧,他面对这骠悍的女子,真是没有办法可想。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抑制多久!他暗暗又忖道:如果现在出去,万一药性发作,岂不是比禽兽还不如吗? 犹豫再三,使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紧抓着乔天碧的香肩,他竟忘了放开她。 她睁着泪眼仰望他那张英俊的脸孔,心中爱恨交集,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忖道:“我为何如此的爱他,难道只是因为他俊美的外貌?或因他另有一种使人心动的风仪?” 想到他对自己的粗鲁,心里一阵难过,她忖道:也许是我贱!我竟然对他的粗鲁能够原谅,能够忍受,而依然不变我的爱意。 她在奇怪,以自己如此美妙的胴体、如此美丽的容貌, 竟不能够使他动心,而自己的妹妹那样黝黑,却能使他处处为她着想。 像她这样对爱与恨都有强烈感情的人,平时便以为自己较乔天漪为优,此刻不能获得百里雄风的眷爱,使得她心中泛起强烈的妒念。 “如果我不能被他爱!”她暗自又道:“那么我便不让任何女人得到他!” 百里雄风全身火热,每个毛孔都像要喷出火,脑中的一切思绪都渐渐熔毁,只留下一个念头,他猛然一震,道:“乔天碧,我给你最后一点时间,那解药何在?” 乔天碧睁大眼睛,木然望着他,没有理会他的话。 百里雄风眼中射出烁亮炯炯的目光,目光中包含情欲痛苦挣扎的情绪,他默默凝望她一眼,鼻中冷峻的一哼,道: “你真的不告诉我?” 没有得到答复,乔天碧依然恨恨的盯着他,没有吭出一声。 心里一狠,百里雄风双手一拉一卸,硬生生将她右臂关臼错开。 乔天碧全身哆嗦,痛彻心肺,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百里雄风急促的喘了两口气,颤声道:”不是我要如此,我绝不能中了你的毒计!” 乔天碧冷笑道:“你是逃不了的,无论如何都逃不了……” 她的话声是如此坚定,像钢铁般不容人敲碎。 百里雄风大吼一声,恨恨地打了她一计耳光,厉声道: “任何危厄我都逃得了!你别看错我!” 乔天碧吐出一口鲜血,狠声道:“老实告诉你,我燃的 香是有名的“绮梦销魂香”,若是没有得到交合的机会,必将全身血脉崩裂而死!” “不要脸的女人!”百里雄风吐了一口唾沫在她脸上,心头不禁一震,那种本能的冲动,又跟蛇样窜动,是如此的激烈。 乔天碧倔强地忍住了这份羞辱,继续道:“你尽管怎样 侮辱我,也还是会跪在我的脚下,因为没有人能抗拒得了……” “哼!” 百里雄风双手一卸,又将她的左臂关臼错开,沉声道:“你要想我向你投降,我便要你受不了……” 乔天碧双臂关臼被卸,痛得满头汗珠涌出嘴唇也不停打颤,但她却依然倔强的挺住了。 百里雄风痛苦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恨恨地把她往地上一摔,不再追问那“绮梦销魂香”的解药了。 他要趁着药性第二次发作之前离开这个屋子,离开这个强烈的诱惑,否则他将永劫不复。 “与其抹杀良心,抹杀一切羞耻地活着,还不若一死来得好!” 他心中突然泛过这个念头,打开抽屉,将装着毒药的红瓶子拿了出来,放在怀里。 目光在室里一扫,他四下搜寻着出去之门。 但是这个室内只有一个木门通往浴室,竟没有第二个出口。 他焦急地敲打四边墙壁,希冀发现启开这个门户的枢纽,然而他却发现四面的墙壁是如此的坚固结实,没有一点空隙。 乔天碧笑道:“你不会找到门出去的……” 百里雄风怒喝道:“闭上你的臭嘴!” 他握紧双拳,沉声道:“如果我找不到门,我就打出一个门来!” 这句话是何等豪迈、何等意气!世上有多少人,会在前面无路可走时,豪迈地道:“如果没有路走,我就打开一条路来!” 这就是对生命的强烈抗拒,对命运的强烈反抗。 唯有这种人,才能高傲地站立着,不被一时的困难所打倒,不被一时的危厄所击败。 也唯有这种人,才能昂然面对命运,才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乔天碧被他那豪迈的语气所慑,感到一阵心悸,暗忖道:大概天下的女孩子所追求的便是种大无畏、勇于对抗命运的男子汉,这种顶天立地的气概正是使人心动的最大原因。 这种强烈的爱意一起,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恨意。 她悲伤地忖道:为什么他不属于我?为什么? 于是她发誓要获得他——不管是残缺的或是完美的。 百里雄风何曾想到她会这样的想。 第二十八章 绮梦销魂 百里雄风此刻已丧失理智,他紧紧的拥抱伏在怀里的火热胴体,近乎本能的从那具胴体上获得感官上的快感。 他俯身在她浓浓密密的长发上,闻着她发上的芬芳,在这一刹那,他勃起的欲念更加飞扬了。 他突然粗鲁地推开她,他那火红的眸子深深地凝注着她,似乎想看透她的心底,探索她灵魂的深处…… 卫冷虹愕然抬起头来,目光一接触他的目光,羞怯地垂下了头,两片如小扇样的睫毛,立即阖了起来。 百里雄风怔怔地望了望她,微阖着唇,轻柔的吻上了她那两片浓黑的小扇那覆盖灵魂之窗的窗帘上。 自鼻孔里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她从灵魂深处起了一阵颤栗,翕动的红唇饥渴地向他的嘴唇搜索而去。 “居郎,居……郎!” 她的喉间发出梦幻似的声音,星眸微睁,鼻息粗哑的领受着这颤动心灵的欢愉——并非完全是肉体上的感受。 百里雄风两只手自她浑圆的香肩滑过,捏着她细细的玉颈——从她宽松的衣袍里伸进去,探索她的肉体。 手指滑过她柔滑细嫩的背脊,他的手掌往里面一合,擦过她的双臂,握住她丰满的胸脯。 那仅够一掬的跳跃着的白鸽,在他的掌握中是如此的驯服、如此的娇柔,他怜惜地轻轻的抚摸着,唯恐它会受惊飞去。 卫冷虹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整个躯体如同触电,酥软地倒在他健壮的双臂中,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紧抓自己的长发,呻吟地唤道:“喔!居郎……” 这是发自灵魂的呐喊,她已迷失了自己。 百里雄风在心底的记忆里,闪现过无数个人影,那使得他记忆最鲜明的依然是宇文梦。 他喃喃低唤道:“梦妹,梦妹……” 卫冷虹只是不断地道:“居郎……居郎……” 百里雄风一把搂住她的腰肢,将她推倒地上,左手往下一扯,已将那宽大的外袍撕去—— 眼看这一幕悲剧便将要上演,而其结果也必然是悲惨至极…… 英雄原是寂寞的,那寂寞的心灵往往必须要获得充实,于是,一个美人的影子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便要将她抓紧,来填实自己心灵的空虚。 然而往往就因为求得这份充实,而使得一个英雄毁灭。 这能怪得了谁?英雄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对于深入人性的情欲,他是不能抗拒得了的。 百里雄风身中毒香,在一再接触那份肉体的诱惑后,他已丧失理智,单凭本能上的冲动而行事。 就在他兽性勃发,急待跃身而上的刹那,突然黑夜里来了一声如雷的大喝。 一条淡淡的人影飞掠而来,越过草坡,进了万花丛集之处。 卫冷虹愕然抬头,只见那是一个头上歪戴道冠的老道,神智一清,满心的欲念立时像被冷水浇熄。 她一把推开百里雄风,一掖大袍,飞身而起,道:“臭瞎子,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个老道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在这花丛之中恣无顾忌的做出那等寡廉鲜耻的勾当,原来还是卫姑娘……” 卫冷虹脸色一红,叱道:“臭瞎子,你敢乱说话,不怕我割了你的舌头?” 那老道呵呵一笑,道:“我老道没了舌头没关系,只是叹息卫姑娘一世英名,高亮贞洁之誉,恐怕一旦……” 卫冷虹道:“那是我居郎……” “呵呵!谁不知道孤星剑客百里居已经死去?”盲道人道:“那人明明是个年轻人,你又何必瞒我呢?” 卫冷虹怒道:“瞎子,你不要命了?” 盲道人冷笑一声道:“瞎子走遍天下,可不怕任何人,不过现在我忙着要去找徒儿,失陪了!” 卫冷虹眼见盲道人飞身而去,她正要移步追去,却被百里雄风一把搂住,不放她走。 她挥掌一拍,将他推落地上,飞身追赶而去。 百里雄风痛苦地哼了一声,仅仅在地上顿了顿,便挺身跃起,向卫冷虹身影消失的方向追赶而去。 奔出了六丈多远,他突然愕住,忖道:我这是在干什么? 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下,他怔怔地站着;茫然望着夜空。 可是这一丝清醒仅是很短暂的刹那,卫冷虹已飞身奔了回来,他张开手臂,迎向她抱去。 卫冷虹一扑进百里雄风的怀里,便被他搂得紧紧的,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一股男人的汗臭涌进她的鼻息里,再加上他那如钢铁般的双臂紧搂着她,她的心弦起了极大的震颤。 多少年来,她渴望有二个像百里居那样的男人,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宁愿被他就此勒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死在自己心爱的人的怀抱中,不是很有诗意的吗?此刻,命运之神终于垂怜她了,使得她又一次的被心爱的男人拥之入怀,紧紧地搂住——只恐她会飞走似的紧紧搂住。 她的全身起了一阵怪异的感觉,通体如电触到,颤抖着呻吟一声,几乎每一根骨头都酥软了。 百里雄风脑海中的记忆全部模糊,搂着一个火热的胴体,使得他的血液又起了一阵波动,汹涌的奔腾着。 他两眼火红,双臂用力,似要将她捏碎。 卫冷虹在痛苦中混杂着快感的轻轻呻吟一声,纤纤十指紧紧勾着他宽阔的背膀,享受这男性压倒似的侵犯。 她闭上眼睛,喃喃地道:“居郎,居郎!” 百里雄风那颤抖的唇,擦过她的黑发,滑过她那平阔的额,如雨点似的落在她的脸上。 酥软而心愿的吻,使得她的心好像是久旱的大地,获得了雨水的滋润,青春的意念又蓬勃生长了。 她嘴里发出低低的呻吟,含混不清的刺激着他的神经,他那红润的唇猛然合上了她的,如胶似漆。 “居郎——” 自鼻孔发出低低的哼声,她已醉了,醉在这十九岁的大孩子怀里。 心中的意念飞驰,驰向那缥缈无可及的处所,那里充满无限的欢乐,没有愁苦,没有烦恼…… 她在那青春的乐园里,发现自己又拾回了二十年前的青春,她不再为情烦恼,为情痛苦。 深深的蜜吻里,她的脸突然被他捧起。 惊惶地睁开眼,她看到他那带着兽性的眸子,正凝注着她,鼻息咻咻的,像要将她吞噬的样子…… “哦!”她侧开头,喃声道:“不要这样看我!” 百里雄风的嘴角泛起一丝残忍的笑,右手抓住她肩胛上的白衣,用劲往下一撕。 “嗤啦”一声,她的长袍被他撕为两片,露出里面穿着的短袄。 她惊道:“居郎,你……” 百里雄风神智全部丧失,一把抓住她的长发,埋首吻上她那细巧的耳珠。 一种从未有的感受侵袭着她,她几乎不知道这种挑逗竟是如此的强烈,顿时心神摇曳,飘飘然像要乘风而去。 她脑中一阵晕眩,一颗心似要跳出口腔,微张着嘴,她那如玉的脸上有了痛苦的抽搐。 是痛苦么?但这份痛苦却是较愉快更甚千万倍的更令人有欢愉之感。 “啊——”她全身颤抖,掀动着濡湿的红唇,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百里雄风丝毫不觉痛楚,自喉里发出低沉的吼声,抱着她睡倒于地。 被压在他那健壮的身体下,她虽然躺在湿湿的泥土上,却依然有一份喜悦存在心头。 可是,当她发觉他的右手正在解她的短袄钮扣,她不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不!”她一个翻身,将百里雄风掀起,重重的按在泥地上,自己慌忙站了起来。 百里雄风仅仅愕了一下,长臂一挥,便抓住她的足踝,往怀里狠狠的一拉。 卫冷虹嘤咛一声,又一次跌进他的怀里。 这一跌倒把她的神智给跌得清醒过来了。 眼前浮现的脸孔虽然是如此地像百里居,但在他眉心当中的一颗大痣,却使她记起了他是谁。 她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忖道:“他不是居郎,居郎已经死了!” 方才那许多的幻想,在此刻全部消褪,那暂时的欢乐也都变成空虚。 “喔!”她捂着脸,忖道:我到底做了什么? 百里雄风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之事,紧接着她,疯狂地又抓掉她的衣襟。 卫冷虹挣扎地道:“不!不!你不能这样做……” 百里雄风喃喃道:“我要!我要么……” 卫冷虹不停地挣扎着,两手推着他,要想避开他的纠缠,竟然忘了她自己身负的武功,仅是以一个女人抗拒男人的强暴所能用得出的力气抗拒着。 她喘气道:“你不能这样做!”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突然推在他小腹下那凸出之处,顿时打了个寒噤,全身酥软。 红晕布满了她的脸颊,她无力地垂下了手,任凭他那颤抖的手解脱她的衣襟。 纠缠了一阵,他依然不能解开那五、六个扣子,虎吼一声,他抓住她的衣襟,用力往下一撕。 “嗤啦”一声,她的短袄又被他撕去,露出白皙的柔肌。 一股冷风自短袄破裂处吹进她的衣襟,使她机凛凛的打了个寒噤。 “不!”她飞身跃了起来,道:“我不能这样!” 第二十九章 春梦难醒 轻雾缭绕,将那隐蔽的洞口全都遮隐住,朝阳初起,眼看这阵雾可能要有好一段时间才能散得了。 春眠不觉晓,百里雄风抱着那瑟缩在他怀里的乔天漪依然酣睡。 他的梦中尽管没有缤纷的色彩,但是却也没什么恶梦产生,昨夜的欢乐使得他的身心都得到了舒畅,短时间内他不会醒来的。 突然,他被一阵喧哗之声吵醒,那阵喧哗里尚还夹杂着野兽的吼叫,仿佛正在他耳边。 睁开惺忪的眼睛,他的意识还没十分清楚,耳边已响起一声惨叫。 那是人类临死的叫声! 生命被夺去,该是何等痛苦的事! 百里雄风悚然惊醒,那仅有的一丝睡意也被驱除干净。他霍然坐了起来,循声望去。 这一坐起,使他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竟是赤裸裸的没有一物。 愕了一愕,他还没想出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身旁酣眠的人儿嘤咛一声,发出娇柔的呓语:“雄风,雄风……” 百里雄风悚然一惊,侧脸望去,只见乔天漪也是全身赤裸躺在自己身边。 洞内虽然阴暗,可是他练有黑暗中视物的本领,目光这么一转,一眼便看到她那丰腴的胴体,修长的大腿。 说也奇怪,那乔天漪脸色黝黑,身上肌肤却是如此的白,莹白如玉,躺在那里有如一座玉石雕成的浮雕,是如此的动人。 百里雄风全身如遇电击,起了一阵颤抖,慌忙闭上眼睛,拉起放在她脚边的衣服,替她盖在身上。 一接触到她那滑腻细致的肌肤,他又忙不迭地将手缩了回来。我!他震愕地忖道: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光扫过自己的身上,他羞涩地搜寻自己的衣服。 在她那丰腴的臀下,压着他的衣服和长袍。 他的心里莫名起了阵颤抖,伸出颤抖的手,将自己的衣服抽了出来,动作是如此的轻巧。 他不停地喃喃道:“我……我做了什么?” 自昨夜的逃奔想起,他陆续想出了自己在迷乱慌张的情形下,陷入对卫冷虹的迷惑,幸好遇上了盲道人的解围。 就在他神智稍稍迷惘时,他遇上了乔天漪,但当时他却已不知道批是谁了。 他施出暴力手段将她制服,然后拖进这隐蔽的山洞里。“哦!”他痛苦地道:“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昨夜到底做了些什么! 依稀在梦里,他疯狂的奔驰,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羔羊般的乔天漪撕碎。 他倾竭全部的野性,去污辱一个失去反抗的女孩,将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她的痛苦里。 他唯恐她会被自己所惊醒。 当他的目光瞥见自己的衣服里夹着的一条白色丝绢时,他脑门陡然一震,如遭雷击,震得他魂飞魄散,不知所云。 敢情那条白色的丝娟上染着一片猩红的血,红得如此鲜艳,如此动人,仿佛在丝绢上绣着几朵玫瑰花。 那鲜艳的花朵一跳进他的眼里,他的整个心灵都为之冻结了。 世界上没有任何书画名家能够画出如此动人心魄的花卉,这是一个圣洁的少女,以她十六年所保有的圣洁所画出来的。 这是整个心灵的虔诚,加上至爱所描绘出来的,从此她将向少女告别,将向纯洁的处女生涯告别,跨进另一个境界里。 面对那茫然的未来,她是一无所悉,但是为了他,她却愿意奉献出自己最宝贵、最值得珍惜的节操。 这份爱,足可以感动任何人了! 百里雄风握着那条薄薄的丝绢,整条手臂都在颤抖,仿佛那条丝绢有千斤的沉重。 似乎,他在回忆中还可以听到她那娇柔的喘息,她那痛苦的呻吟,可是他却毫不怜惜的将她撕裂成片片。 一想到这里,他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低声嘶喊道:“哦!我还是人吗?” 他手腕一颤,手指松处,那条丝绢已飘落在地上。 一股强烈的痛苦几乎撕裂了他,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喃喃地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此刻,他真恨不得将头撞在墙壁上,就这样的死去。 但是,他能够这样做吗? 他自言自语道:“我不能这样做!” “可是——”他双眉更皱,痛苦地道:“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纷至沓来的意念一齐充塞在他的脑海里,使得他捧着的头,几乎要胀裂开来…… 他霍地跳了起来,失声狂吼道:“我不是人,我是禽兽!” 吼声回荡在石室内,惊醒了酣睡中的乔天漪。 她还没睁开眼睛,便已噘着嘴道:“谁在吵什么?” 百里雄风一震,眼光移处,已见到她翻转过身来。 那浓密微阖的睫有如一道黑色的帘子,此刻正自轻轻翕动着,眼见就要启开。 百里雄风心里一慌,忙道:“天漪,你别睁开眼来。” 乔天漪愕然睁开眼来,一眼便望见百里雄风那副样子。 “呀!”她惊叫一声,又慌忙闭上了眼睛,心头小鹿卟卟跳动,仿佛要跳出口外。 她忙不迭地将手捂在胸口。 “啊呀!”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叫,叫声里她拉起地上的衣服,蜷曲着赤裸的胴体,掩住了胸前惊慌的白鸽子。 百里雄风赶忙转过身去,口吃地道:“你……你不要怕,我不会看你的……” 他抓起衣服穿好,他突然听到乔天漪低低的哭泣声。 心乱如麻,他搓着手,却又不敢回过头去,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来安慰她。 好不容易,他的嘴唇嚅动了几下,方始进出一句话来:“你,你不要再哭了好吗?” 真是傻蛋!现在怎能说出这种话? 果然他这一开口,便听到乔天漪哭得更加凄惨起来。 “我!”百里雄风强压住满腹的难过,说道:“我昨夜……” 他实在难以说出口,在记忆里昨夜他是野兽,他能为自己不耻的行为而向她道歉吗? 乔天漪哭声稍敛,没听到百里雄风把话说完,便又放声痛哭! 百里雄风很难堪地捧着头,艰辛地道:“我!我实在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样……” 这又是一句什么话?简直是愈描愈黑。 他话一出口,也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敲着自己的脑袋道:“我罪该万死!我该死!” 乔天漪在哭声中已将衣服穿上,她抓着那块染着鲜血的丝绢,禁不住又痛哭起来。 百里雄风顿足道:“唉!我该死!我这就去死!” 他转身便待冲出洞外,却被乔天漪尖声叫住。 她尖叫道:“你要到哪里去?” 百里雄风脚尖一顿,道:“我不该污辱你的清白,我这就去寻死!” 乔天漪道:“你若要如此,还不如先把我杀死!” 百里雄风一愕,道:“这话怎说?” 乔天漪娇艳地一笑,道:“我出身微贱,没有任何人疼爱我,没有人关怀我,我知道自己终生将会很寂寞的生活着……” 她话声顿了顿,又道:“当我昨晚看见你是那样的疯狂时,我晓得你就像我爹当年中了毒香一样,我明白你的渴求,明白你的痛苦……” 她苦笑道:“世界上有许多人都是这样!明知道事情会有什么结果,却偏偏要去做,我娘临终时并不后悔,所以我奉献我自己,我也永远不会感到后悔……” 百里雄风痛苦地大叫道:“哦!你别再说了好吗!是我该死!” 乔天漪看着他道:“你不要再自责了,我绝不会怪你的……” 虽然她是如此说,但是一想到昨夜所受的委屈,又不禁悲从中来。 她泣道:“这都是我自愿的,你不用负任何责任!” 百里雄风见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心中原本乱如麻,这下被她一哭,更是乱得不可开交…… 他欲待说几句话安慰她,可是面对这种情势,他还能说得出什么话来?他岂能向她许以什么保证或承诺。 怔在那里半晌,他才从牙缝里进出了几个字:“我……我该死!” 乔天漪听他说来说去,也就仅仅那么一句话,恨声道:“你去找那什么梦的吧!你别管我死活了!” “哦!梦妹!”百里雄风全身大震,被她这句话说得心里一阵绞痛。 脑海中映起宇文梦那张丑恶的脸孔,他胸中气血立动沸腾难禁,发出裂帛似的一声大叫,冲向洞外。 乔天漪惊惶地抬起头来,见他已扯断了几根藤蔓,冲了出去。 她惊叫道:“雄风!” 她没有把百里雄风唤住,她猛然立了起来,便要想随后跟了出去。 可是刚要跨步追去,下体却像要撕裂似的一阵剧痛,痛得她再也立身不住,一下子扑倒在地。 伏在地上,她努力站起来,向外追去。 百里雄风刚冲出洞外,立刻便见到眼前百丈开外有一片丛林,林中传来阵阵野兽的咆哮之声,林外围着一大群人。 一堆人背对丛林,似正以它为后援,另一群人则面对丛林,双方对立着没有一方稍有退让之势。 他站在洞口,一眼望去,只认得背对林的是寒天钓鳌客乔天龙。 此时他手持那根通体碧绿的钓杆,正与另一个身穿蓑衣、头戴草帽,拿着一柄锄头的老者并立,在他们身后则是七、八个手持兵刃的中年汉子,形势似乎很单薄。 面对他们的人却有二十个之多,除了当中立的一个手持开山大斧、樵者打扮的瘦癯老者之外,最引起百里雄风注意的便是一个身穿红袍的和尚。 那和尚长得豹额狮鼻,身高八尺开外,耳朵上挂着两个金黄色的耳环,形像怪异之极,威猛之态活现。 他身后立着四个中年和尚,也是同样的装束,可是比起他来。气势神态都差得太远了。 百里雄风的目光自那大和尚身上掠过,惊忖道:这个和尚显然不是中土和尚,大概是来自藏土的喇嘛…… 他幼居青海,青海虽有喇嘛教,可是那儿的喇嘛与西藏的喇嘛装束稍有不同,气度威严也都逊色多了。 所以他敢肯定那喇嘛是来自藏土。 寒天钓鳌客扬声道:“大师为出家之人,为何要干涉本谷私事!老夫……” 那红衣大喇嘛朗声笑道:“老僧盘星伽,身居藏土飞龙寺主持,此次应长白掌教孙玉奇和白山剑客赵博之邀来此主持公道,并非干涉贵主私事……” 乔天龙哦了一声,道:“原来大师乃是藏土密宗第二高手.老夫昔年曾在青藏边境见过令师兄一次……” 盘星伽呵呵笑道:“这样说来,你我都是自己人,不必争论什么!” 他脸色一正,又道:“据孙兄提及,此谷远在五十年前便为长白柴隐刘兄所寻获!” 束手老农余半农道:“盘星伽大师,此话并不确实,五十年前发现此谷的并非刘兄,乃是老农在下,后来老农以飞柬通知两位兄长……” 那作柴者打扮的长白柴隐道:“余三弟,你这就不该了,明明是我发现此地,通知大哥及你,我的原??是愿我子孙后代能居住于此,同享安乐,谁知……” 他语音一变,厉声道:“自从本门掌门人避难以来,三弟你便视之若眼中之钉,尤其上个月大哥竟教唆卫老乞婆杀害小弟长子骥儿……” “嘻嘻嘻嘻!” 林中传来几声怪笑,道:“谁叫那小杂种犯我禁忌,踏进我所划之界限内,守门灵兽自然会将他杀害,这又怪得了谁?” 长白柴隐愤怒地道:“方才我门下弟子又没侵犯到你,你为何要驱使畜生将之杀害?” “呵呵!”卫婆婆在林中笑道:“谁若不得老娘允许,一踏进林中,便将被灵兽所噬!” 盘星伽冷哼一声道:“贫僧足迹遍及中原及藏土,还没见过有谁如此混帐地驱兽吃人之事,今日……” 林中传来卫婆婆冷漠的声音道:“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也不妨。” 她话声一顿,又道:“谁若未得老身之令,进入林中的,必将被毒蛇猛兽所噬!” 盘星伽怒道:“你缩在树林里面作什么?若是有本领便给我滚出来。” “无知蠢货!”卫婆婆在林中冷冷道:“你想要见老身,至少要连过十二道拦截,别瞧你的块头不小,喂我的灵猿还不够!” 盘星伽脸色通红,全身红袍气得不住波动,他沉了沉气,对乔天龙道:“乔大谷主,请容贫僧人林一行,关于贵谷纠纷,当有孙兄在此……” 乔天龙眼看这场为了争夺谷中主权之战还没发生,却又另生枝节,变成盘星伽与卫婆婆的意气之争了。 他意念一转,说道:“依老夫之意,既然刘二弟要独占此谷,我方却又是最初发现此地者,不容退让,现在既以兵戎相见,还不若先定如何……” 盘星伽不耐道:“这是你们双方之事,贫道就此入林……”他话声一顿,侧首道:“你等守候在此,听候孙施主之吩咐!” 两道浓眉一扬,一抖双掌,昂然道:“谁若想挡贫僧入林,便是佛爷超渡之鬼!” 白山剑客赵博和长白派掌门孙玉奇一直没有说话,冷冷地注视对方,衡量双方局势,预备施以致命决胜之一击。 这下不料盘星伽竟然如此沉不住气,真的要进入林中。 孙玉奇赶忙踏前一步,道:“大师请慢!” 盘星伽道:“孙掌门有何吩咐?” 孙玉奇凑在他耳边道:“林中盘踞的野兽,依小弟之意,原来预备以烈火攻之,并已命门下弟子多带燃火之物……” 他话声一顿,看到盘星伽脸色不大以为然,忙道:“若是大师执意人林一行,请切记人不与兽斗,如遇情势不退,即退出来。” 盘星伽还没答话,突然听到左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百里雄风,你给我站住!” 他愕然转首,只见左侧的山壁上,一个年轻人正在往下飞驰,在年轻人身后一个女子满脸泪痕地追赶而至。 乔天龙脸色一变,骂道:“不要脸的贱人!” 他还没决定该如何处理此事,那站在一旁的余继贤已高声唤道:“漪妹,我来了!” 他飞身奔去,向那耸陡的山崖跃去,似欲对乔天漪施以助力。 第三十章 太乙真人 百里雄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剑势运转,只见一道缭绕的剑气乍现即敛,耀眼的光华璀灿辉映,剑芒所及,顿时又有三个长白弟子倒地。 他这下连展神威,转眼之间又连毙四人,使得在场中混战的双方高手,全都为之震惊,长白掌门孙玉奇向格樟喇嘛打了个招呼,道:“大师请去挡他……” 格樟喇嘛正像猛虎扑进羊群,将乔、余两姓弟子杀得四处奔逃,听得孙玉奇的话,心里微微一寒,觑了百里雄风一眼,道:“贫僧尚要进入林中,为家师作后援,还是掌门人你自己去吧!” 孙玉奇没想到这个喇嘛如此狡猾,话刚说完便奔进树林里,他恨恨地在心底骂了声,眼见门下弟子死伤如此惨重,也不能不管,硬着头皮朝自己的师弟白山剑客赵博打了个手势,斜斜的向着百里雄风包抄而去。 白山剑客赵博犹疑了一下,道:“师兄,你且等一下,让小弟先来领教他的剑法……” 孙玉奇苦笑道:“恐怕你我两人上去还不够……” 他眼见本门弟子十余人跟随自己在全派覆灭时逃到了隐贤谷,原以为可以在此另立一个根基,所以拼了这股仅剩的力量孤注一掷,想要夺下这个地方。 谁知刚一占了上风,便碰上百里雄风不分青红皂白的涉入,以惊人功力连杀本门六个弟子。 而唯一可以依仗的盘星伽喇嘛却深入林中,不知下落。 现在,他只能依靠自己了,任何人都不足依赖。 振了振精神,他沉声喝道:“你们三个人给我退下……” 白山剑客赵博自偏锋削出一剑,一个旋身,切入百里雄风的剑圈之内喝道:“你们快快退下。” 那围住百里雄风的三个剑手虚晃一剑,便待退出剑圈。 百里雄风冷笑道:“没有那么容易!” 他深吸口气,剑势横扫,剑圈倏然大盛,立时将那三个长白剑手裹在里面。 孙玉奇只见百里雄风仅仅将剑刃连续振动了两次,便已把四柄长剑全部压下去,他骇然忖道:这是什么剑法? 他知道赵博在剑术上的造诣,虽不能说是绝顶高手,在江湖上也可以说是一流的剑客的,但是他欺身进击,合四人之力,却不能使那年轻人退让丝毫。 他咬了咬嘴唇,忖道:我干脆一起上去,反正本门的声誉已自江湖上殒落,将这小子杀了也没人知道! 一抖长剑,他便待加入围攻百里雄风。 “咻——”几缕尖锐的劲风破空射到,孙玉奇上身一斜,剑刃幻转,一式“千山叠翠”,剑影千条,屏立而起。 三枝没羽箭被他剑刃挡住,落了下来。 孙玉奇举剑绰立,只见那个披头散发、追赶百里雄风下山的黑脸少女手持一柄长剑,左手捏着三根没羽箭,正怒视着自己。 他微微一愕,问道:“姑娘是武当弟子?” 乔天漪道:“你不用管我是不是武当弟子,但是我不许你以一派掌门之尊,却去围攻一个未出江湖的年轻人,你没看看你那把胡子!” 孙玉奇脸色一红,道:“他杀我门下弟子,难道老夫我能抛开不管?” 乔天漪目光凝望着在四柄长剑下纵横捭阖的百里雄风,幽怨地道:“他并非有意要杀人,他是不得已的……” 她能够明了百里雄风那种借着拼斗来发泄精神上痛苦的心情,也明白他那逃避现实、无所依恃的迷惑感情。 她暗暗道:“我不会缠住你的,我会离得你远远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情泪盈眶,泣然欲泪。 孙玉奇看到这情形,暗暗诧异,忖道:怎么好好的,她又哭什么?难道她…… 一念未了,陡地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他的揣测,他凛然侧目,只见又是一个弟子卧于血泊之中,长剑被抛得远远的,看来是死定了。 他心中惊凛,提着长剑,一个箭步飞掠而起,向百里雄风扑去。 乔天漪左掌一扬,三枝没羽箭挟着低啸之声成品字形射出,腰肢一扭,身随箭进,向孙玉奇逼去。 孙玉奇耳边听得没羽箭低啸之声,身形一顿,在空中陡然一个翻身,长剑平洒万点光芒,碧波泛浪,剑波涌立身前。 那三枝没羽箭一投入剑光之中,立即被绞得粉碎。 乔夫、漪提剑飞身,落在孙玉奇身前,脚步方一落地,便觉得身下受创部位疼痛无比。 那一阵接连着一阵的剧痛,几乎使得她不支倒地,但她却强制使自己忍受下来。 孙玉奇脸色阴沉,道:“姑娘一定要拦阻老夫?” 乔天漪咬了咬牙,道:“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再加入围攻他!” 孙玉奇冷笑道:“老夫不愿与后辈计较,但老夫的长剑却是没长眼睛的……” 乔天漪坚定地说:“你要想过去,恐怕得先杀了我!”话未说完,又是两声惨叫传来。 她的眼光一斜,只见百里雄风连发两剑,将赵博拒出五尺之外,剑刃急转,剑尖准确之极的刺在那两个年轻汉子的咽喉上。 看到那狠辣的剑法,她的心中也不禁为之凛然,忖道: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凶狠?恨不得要将所有的人都杀死一样。 百里雄风神情冷漠,连杀两人面不改色,一抖剑刃,沉声道:“现在只剩下你我二人,可以好好的较量一番了!”他的眉间涌起无穷杀机,寒声道:“如果你能挡过我三招,我就饶你一命……” 赵博心中一凛,却不能不故作泰然,沉声道:“尊驾如此口出狂言,难道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百里雄风狂笑道:“对你这种人还用得着说客气话么?” 他此时恨极所有停留在谷里的人,在他的潜意识中,对于昨晚发生的事,都是因为谷里的人先把他暗算再囚禁,致使他坠入乔天碧的算计里,再而毁了乔天漪的一生,以及自己的一生…… 所以一遇上拦阻他的人,他便将那股仇恨加在对方身上,因而也就连施杀手,在一口气内,杀十人之多。 乔天漪听到他那一阵狂笑,不禁打了个寒噤,惊凛地忖道:他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虽然她与他相识不过一昼夜,但她却已认清楚他的为人,看透了他那仁慈谦和的个性。 然而,此时的他却变得如此嗜杀,真是令她不敢相信。 她幽怨地忖道:他真是以铸成那件错事而自责,因而变易了本性…… 许多意念迅捷地掠过,她竟沉湎在思潮中而忘却自己正面对孙玉奇,直到他那冷涩的声音透进她的耳里,才使她醒了过来:“老夫势必与这狂妄的小子一拼,尚望姑娘不必介入……” 乔天漪目光一亮,只见孙玉奇满脸杀气,带着愤怒之色注视自己,显然他是预备不顾一切后果与百里雄风一拼了。 她凄然一笑,道:“我并不想介入你的事,但是他的事便是我的事,我与他已不能分割为二,你若要去合攻于他,就不妨先将我杀了。” 孙玉奇见她的意志如此坚决,不再多言,剑尖一抖,道:“那么就得罪了!” 剑势一行开,他立眉口便施出长白派镇山的“风雷剑法”,一式“春雷惊蛰”起手,瞬息之内,连攻三剑。 乔天漪耳边听得剑上风雷陡发,眼前一花,那凌厉的剑式,已将她身外空隙密密的封住。 她心中大惊,轻呼一声,长剑不能回攻出去,只得回剑自保。 “叮!叮!叮!” 一连三剑,孙玉奇那凌厉的剑势都击在乔天漪的防御圈上,双剑相撞,点点火星进射,他已连进五步。 乔天漪连续承挡对方三剑,强劲之力震得她手腕生麻,臂膀发酸,被那犀利的剑式逼得连退五步依然还未站稳脚步。 她暗暗为自己如此不济而吃惊,想要尽己身力道,却发觉本身受创处又是一阵阵撕裂似的巨痛,这使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孙玉奇见自己快攻得手,他心急师弟与百里雄风对敌,剑势稍稍一缓,侧首看了一眼,这使乔天漪得以缓了一口气。 百里雄风斜举长剑,脚下交错一动,在对方“风雷剑法”之下挪动身形,连手都没动一下。 孙玉奇见到赵博凝神聚气,中规中矩施出本门镇山剑法,剑上风云进发,芒影飞射,将百里雄风罩在剑下,看来已无还手之力。 他一颗紧张的心稍微放下,心想:师弟在十招之内当不会落败! 谁知他这个念头还未完全掠过脑际,已听到百里雄风冷冷道:“第二招——” 他愕然回首,只见那斜举着长剑的百里雄风倏然虚幻飘忽地劈出一剑。 那一剑出得如此飘忽,连他都未看出剑式的起落,赵博已自呻吟一声,左臂上挨了一剑,血水立即渗出。 孙玉奇骇惧地转过头来,大喝一声,手腕一沉,“风云变色”、“雷霆初作”连续两招,七剑相衔,猛攻而出。 乔天漪生理上受创尚未复元,匆促之下,如何能抵挡得了对方这连续七剑? 她拼尽一身力气,只挡住对方三剑,手中长剑已被击得断为两截,脱手飞出七尺开外。 眼前剑光灿灿,她凄然苦笑,闭上了眼睛束手待毙。 孙玉奇随剑势运行,犀利的剑尖一沉,三点星芒飞出,向对方咽喉飞去。 他虽然眼见对方闭上眼睛,而心中有些不忍,可是却已无法收回已发出的剑势,眼见乔天漪便将死于剑下。 陡地,空中响起一声惨叫,一道红影飞落,摔在他身前不足三尺之处。 孙玉奇吃了一惊,剑势稍稍一缓,空中响起一声急啸,一枝青蒙蒙的短剑闪电破空飞来,射在他的剑上。 “叮!”一点火星进起,他只觉从那短剑上传来的力道是如此的沉重,手腕一震,长剑已经脱手飞去。 他骇然惊忖道:谁发出暗器打落我的长剑? 在他的经验里,除了天心教中四大天王的赵氏剑王能使他长剑脱手之外,还没有任何人能将他的兵刃震落,更何况这人是用暗器…… 他再也顾不得伤害乔天漪,一个转身,挪步五尺,双掌一架,护住前胸,顺着掌缘望去。 他的目光所及,只见一个身穿青色道袍、头上歪带道冠、颌下留着一把山羊胡须的老道,缓步从林中走了出来。 那老道两眼不时翻起,露出了一双白眼,脸颊瘦削没有四两肉,再加颧骨高耸面色蜡黄,就跟个僵尸一样。 孙玉奇暗忖道:难道就是这个老道将我的长剑击落不成? 他暗暗惊疑,目光闪掠之处,瞥见方才那个半空中飞落的庞大红影竟是格鲁喇嘛。 在那红色的衣袍上,清清楚楚的插着一枝青色的短剑,剑上两股碧绿的丝穗,正随风飘拂着。 他震骇莫名,不知道这个老道到底是谁,竟有如此高的暗器手法与力道。 搜遍了记忆,他就没有想起江湖上有什么道家高手是以短剑作为暗器的。 就在他暗中忖量之际,猛听得百里雄风大喝道:“第三招了!” 他的心头就像海潮样的又涌起一阵更大的惊骇,急忙转头疾视。 尽管他是如此快的转头,却没有比百里雄风出剑更快。 他的眼睛余光一亮,已见到那灿然烁烁的耀眼光华陡然亮起。 他大叫道:“师弟,快闪……” 话声未完,赵博已发出一声更大的惨叫,跌倒于地。 百里雄风手中的长剑无情的没入他的身体里,自右肩转进,一直切进他的肺腑,深深的,深深的,直到他倒地死去,那柄长剑才拔了出来。 如同水汨汨流出,鲜血也从他的伤口迸出,流在地上,迅速的蔓延开去。 孙玉奇看到自己师弟死得如此凄惨,心中有如被刀刃没入,片片的割裂,他一时之间,整个人都呆住了。 乔天漪被那声惨叫所惊,愕然睁开眼睛,当她看到百里雄风如此无情的将赵博一个躯体几乎切裂为二时,她的心几乎自胸腔里跳了出来。 在这一刹那,她看到了生命毁灭的最大悲剧。 那潺潺流出的鲜血是如此鲜艳,如此的美丽,但是却又如此的残酷。 闻到那股浓浓的腥气,她捂住了嘴,几乎要吐了出来。 发自心底对于生命毁灭的恐惧,她忍受不住这种凄惨残酷的情景,惊叫一声。 第三十一章 情仇难了 百里雄风的原意,只是相要逃避乔天漪的追赶,所以心里便有要选择阴蔽处的直觉,循着这个直觉,他闯进了浓密的森林里。 一股浓郁的枯叶味,冲进他的鼻息里,眼前那纠缠着粗若儿臂的藤蔓的大树,根根皆有数人合抱之粗,树皮上因为潮湿而长了许多苔藓,绿绿的…… 他不择方向的狂奔着,向着密林深处奔去,仿佛觉得只有让自己藏匿密林深处,才能避开那股使他惊醒,又使他迷惑的潜在意识。 他不知那是什么,也许只是他心底的良知,由于过度自讽而产生的。 但是他确实没有勇气面对乔天漪。 一直向前奔逃,约有百丈多远,他方始喘着气停住了脚步。 仰望头顶上面浓密有如华盖的树叶和那一株株粗壮的树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那迷乱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狂热的血液也渐渐冷却…… 可是在这时候,他突然发觉自己竟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软弱,面对这原始森林中结实的枝桠及高大的树干所构成的一股气势,使得他觉察出自己的懦弱…… 他趴伏在一株大树干上,心里在忖量着自己。 有声音来自他灵魂深处道:“百里雄风,你为什么这样软弱?难道你不能面对现实?既然你做出了那种事,不论结果如何,你都要由自己承担下去!” 他握紧着拳头,喃喃道:“我太卑鄙了,我是这样的可耻,我没有脸站在她的面前,因为我害怕看到她,看到了她,我便会想起自己那禽兽不如的行为!” 心底的声音,低沉地道:“你完全是无意中做出来的,为什么要逃避?你必须面对她,接受命运对你的挑战……” “可是……”他痛苦地道:“我怎能忘记自己的无耻,虽然那并非我的本意……” 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道:“是的,那并非是你的本意想要如此,只是你受到非人力可抗拒的诱惑,只是命运对你的一种挑战而已,难道你就这样向命运投降了?” 他紧闭着眼睛,心底有两种不同的意念在相互的斗争着好一会儿,他终于从软弱中挣脱出来,重新振作自己的意志,在心灵上厚厚的加了一层铁甲。 他像是对自己发誓:“我要面对命运的挑战,不被命运击败!” 人都有软弱的时候,英雄当然也不例外,凡是人的欲望、仇恨、妒忌、贪婪等等特性,英雄也都同时具有,因为英雄也只不过是个凡人! 唯一不同的,便是一般人在软弱时跌倒后会爬不起来,而一个英雄则能重新武装自己,振作精神,击败恶运,重新踏上人生的道路,向前迈进。 这是英雄与凡人唯一的分别。 百里雄风畏怯过、软弱过,但是所幸他都能很快的振作起来。 这一方面是由于刚强的个性所致,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从幼年开始,便已负担着命运加于身上的锻炼。 百里雄风自软弱中坚强起来,昂然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他走出了两步,方始发觉自己已经满头大汗,像是经历过重重险峻一样,长长的吁了口气,他举起袖子擦拭着额上的汗水。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前面草丛上一片紫红,像是有血渍沽洒上去。 脚步略微加快,他走到那片草丛前,细细一看,果然发觉那斑斑紫红,正是动物所留下的血渍。 带着疑惑的心,他用脚拨了拨那丛高约到膝的草丛,想要找寻一些什么。 随着他的脚步走动,那片草丛分了开来,赫然有一具穿红衣的尸体在里面。 百里雄风侧着头望去,只见那具尸体竟是一个喇嘛。 “哦!”他忖道:“敢情这就是那五个红衣喇嘛中的一人……” 他记得自己连杀十二人,在那里面便有两个红衣喇嘛用脚踢了踢那具尸体,他发觉那红衣喇嘛胸前肋骨一齐折断,胸腔整个凹了下去,显然是被人用重手法击断。 “是谁有这么沉猛的手法?” 他这个疑问尚未掠过心头,眼角已瞥见草丛之后的一幅奇景。 敢情在那丛茂密的丛草后堆着许多野兽的尸骸,在那些兽尸当中,一个头若巴斗的红衣喇嘛和一个身穿蓝色衣裳的老太婆正面对面的盘坐着。 那个老太婆满头银发,可是面孔却有如婴儿,红润饱满。 她两眼紧闭,双掌平举而起,与那红衣大喇嘛举起的手掌相贴,两人都像木偶似的坐着,动都没动一下。 在那蓝衣老太婆的背后,一个红衣少女静静的盘膝而坐,她秀发垂额,脸色鲜红,随着呼吸之间,那高耸的胸脯不住地起伏着。 百里雄风的目光一触及那个红衣少女,脸上肌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眼中射出仇恨之光,紧紧的盯着她。 他就是死也不会忘记那丰腴的胴体和那妖艳的脸孔! 他喃喃地道:“原来你在这里!” 敢情那个少女正是使得他受尽痛苦,而终于“沦落”的乔天碧! 他心中认为自己若非是被乔天碧设计陷害,服下了迷汤之药,绝不会丧失神智,而做出禽兽不如的行为,毁了乔天漪一生,他还想不起尚有卫冷虹…… 此时正面对着她,他有不可遏止的怒意。 看到乔天碧盘坐在距他不足二丈之处,他真想冲过去将她杀掉。 可是他的头才探进半尺,便嗅到一股恶臭之气,立即胸中一闷,几乎跌倒下去! 他赶忙闭上呼吸,退出了五步之外,定了定神,他一连换过几口气,才将方才那种难过之感自胸中驱除出去。 他骇然忖道:“这是一种什么毒?毒性如此的强烈;吸进一口都会这样,若是我稍微大意,必然会中毒……”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股恶臭,只是那些野兽中毒后,尸体在渐渐腐化时所产生的,若是他跃过那些兽尸,必然可以发觉在地上的黄圈圈里有卫老婆婆洒下的麝香。 他忖思道:“这都是我太疏忽所致,他们在拼斗内功,岂会一点防御都没有?若是谁走近他们身边突施袭击,他们岂非都会死去……” 想了一下,他决定不再理会乔天碧了,改变主意要找寻出路回到“万钧洞”里,因为他又记起空空大师即将涅盘之事。 正当他要回头之时,突然听到左边树枝一声轻响。 他悚然转身,喝道:“是谁?” 低沉的喝声在林中传出,一条红影自左侧走了过来。 百里雄风暗吃一惊,还以为是在盘坐运功、比试内功的红衣大喇嘛突然而来,定睛一看,却发觉那是自己在山涧里将之压在水底的红衣大汉——也就是他的娘舅关山。 关山一眼发现百里雄风,那硕大的身形立即缓缓的停了下来,靠在一株大树边。 百里雄风一看见关山,浑身血液立即沸腾起来,他记起十八年前的旧事…… 一想到他死去的爹爹,他的全身便起了一阵颤抖,脸色都变了。 他暗暗对自己说:“百里雄风,你面前站的是亲手杀你父亲的仇人,你要冷静,你要替你死去的爹爹报仇……” 虽然他知道自己所面对的仇人也是母亲的兄长,但是他却这样想道:“他虽是娘舅,但是他杀害了父亲,使母亲终生引为痛苦,终生都不能忘怀,显然他已没顾虑到兄妹之情,我又何必顾念舅甥之情?” 关山何曾知道百里雄风心里转过这么多的念头,当他看到他那因痛苦与愤怒所凝聚的仇恨之火自眼中喷射出来时,不禁有点吃惊。 他定了定神,道:“原来是你!” “不错!”百里雄风道:“我们又碰头了!” 关山冷哼一声,道:“小子,漪儿呢?” 百里雄风浑身一抖,想起了乔天漪那温婉的一切,可是仅一下子,他便又使自己的感情坚强起来了。 他寒声道:“我可没答应替你照顾女儿,你问我作甚?” 关山一愕,似是被他这种气势所慑,缓声道:“好!算我问错人,但是儿子,你预备怎么样?” 百里雄风咬牙道:“杀了你!” 关山全身一震,道:“我与你有这么深的仇恨么?” “有!”百里雄风狠声道:“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啊——”关山道:“不共戴天之仇?这个我倒没想到!” 百里雄风似未料到关山的态度会如此软弱,他没再多想,寒声道:“关山,你不知道我是谁吧?” 关山惊啊一声,恍似遇见雷击,颤声道:“你怎么知道我……” 百里雄风道:“你死也不会相信,现在面对着你的便是十八年前被你杀死的孤星剑客百里居之子雄风,今天就是来替父报仇……” 关山全身颤抖,根本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他只听到百里居三个字,还有便是百里雄风的名字。 他喃喃地道:“百里雄风……” “百里雄风……”这四个字像是在空谷里响起的阵阵回音,震慑住他整个心灵,使得他立身不住,差点便将跌倒于地。 十八年前的往事,曾被他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平时连想一下都不敢,此刻却被百里雄风搬了出来。 那痛苦的往事是如此地伤害着他的心灵,好不容易随着岁月的逝去,他渐渐忘记了那个疮疤,但是这骤然射来的一箭,却仍射在原来的创痕上,使得他过去所受的伤害又清晰的显现出来…… 他记得自己的妹妹捧着大肚子对他发出怨毒的咒诅! “你等着吧!有一天他的儿子会亲自向你索取这笔血债的!” 现在,这一天是来到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该来的终必会来!我又害怕什么?” 百里雄风冷酷地道:“关山,你坯用我亲自动手么?” 关山凝望面前那英俊的年轻人,倏地失声狂笑:“哈哈哈哈!” 百里雄风冷冷道:“你不用笑,我在十招之内,便可将你杀死!” 关山愤怒地道:“士可杀不可辱,百里雄风你别欺人太甚!” 百里雄风寒声道:“你嫌十招太多,那么八招好了!” 关山沉声道:“不用八招,只要一招便可杀死我!” 百里雄风愕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关山平静地道:“你难道瞎了眼睛?老夫已经是垂死之人了!” 百里雄风一听这话,好像被巨雷所击中;半晌方从嘴里迸出几个字:“你这话当真?” 关山淡然一笑,道:“老夫已被盘星伽破去一身武功,此刻血仓和气海两穴即将迸裂……” 百里雄风失声狂笑道:“老鬼!你也有今天?” 笑声凄厉,有如枭啼,回荡在这原始森林里。 他一步一步的向关山逼去,每一步都印上父亲惨死的血影,尽管他从未见过父亲,父亲的影子在他脑中却越来越鲜明! 他好像听到亡父对他叫道:“帮我报仇!” 他双目充血,好像要喷出火来,为父复仇之火,母亲改嫁之恨,在他心头澎湃汹涌,他被怒火烧得像要吃人的野兽,想把关山寸寸撕裂抓碎!…… 他的脚步踏在厚??堆积的落叶上,发出“沙!沙!悉!悉!”的声音,像是送葬的哀乐,脚步声充满了栗人的杀机。 身受重伤,只凭刚烈的个性和愤恨的心情支持着的关山,本是提着一口残余真气,想能在自己惨死前找到仇人盘星伽,作万一复仇的希望。 人在将死时,为了求全,为了死得瞑目,生命潜力发挥到极致,能够支持意志做出不可想像的事,哪怕是根本做不到的事,也要孤注一掷。 他刚发现盘星伽正在和卫老婆婆比较内功,这真是天赐良机,虽明知互较内功的人,周遭罡气激荡暗流,不易近身。 但他更知道在较量内功的时候,如果双方功力相差不多,最忌外人干扰,所谓“羽不能加,一绳不能落”,即使是最无力的打击,突然加入,也无异增加千斤压力,一受外人惊扰,心神一分,真气立时涣散,源源内力会突然减低或中断,势必被对方所乘,轻则内脏受伤,气血逆行,重则立即丧命…… 关山既知这种底细,便想偷袭暗算,和盘星伽同归于尽…… 不料冤家路窄,竟和百里雄风狭路相逢,而且他竟是妹夫百里居之子,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 眼看百里雄风目射怒火向他逼来,一步一步,如果是闪电一击,死在百里雄风掌下,还算痛快,而现在这种缓慢地、一步一步逼来的死亡威胁,特别使人摧心碎胆! 他的精神承受不住,快要崩溃了! 即使背靠大树,也像毫无倚恃:恍恍惚惚的头重、脚轻、眼花…… 天在旋,地在转,只要一口真气一散,他就完了。 模糊中,前尘往事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转动—— 父亲关石亭被“孤星剑客”在心急之下射出飞剑,由于功力已废,失手溅血,关石亭临死时,扭曲变形的面孔,涔涔的血…… 自己在心痛父亡之下,出拳猛击百里居,趁百里居失神之际,使他中拳倒地…… 那不听话的妹妹关梦萍凄切而悲伤的影子自脑中浮现,她抱着将死的百里居,直到百里居断了气,还给他唱如泣如诉的挽歌…… 无数的血影滚动,使他痛苦、惭悔……刚烈的个性又使他认为自己为父报仇而杀了百里居,并没有错,百里居的儿子凭什么向自己复仇? 如果这样,自己的两个女儿也应为自己报仇,杀死百里雄风…… 对!对!快散光的眼神又紧拢,将断的真气又延续着这时,他只记得要杀死盘星伽! 只记得还有两个女儿! “碧儿……漪儿……”他嘶声叫着! 第三十二章 赤阳血指 百里雄风被盲道人一掌打醒过来,只听到震耳的哭声。 在昏迷中,他好像身如片羽,飘呀飘的回到了“万钧洞”,连声叫着:“师父……” 却没听师父答应。 他的心紧扭着,跪在师父面前,师父暴喝了一声:“百里雄风,你这无耻畜生,怎会是我徒弟,滚……” 他抱着师父的膝腿哭着大叫:“师父,徒儿只望能再见到我娘一面,徒儿就自刎……” 师父不理他的拼命哀救,他才猛然发觉师父已经死了! 他如被雷击,全身麻木,猛觉背心被人打了一掌,张开眼来,却是一幅凄惨的画面,身在灵堂里,一片庥衣挂白,纸钱在空中飞舞,面前站着怒目如炬的盲道人,原来竟是个假瞎子! 百里雄风本被盲道人点了死穴,因只是开穴并没有点破,且力道恰到好处,所以他没有受到内伤,只是闭过气去。 还有,吃了盲道人一个耳括子,脸颊上一片青肿,现在仍是青斑未退。 他在惊怒之下,屈辱之感和愤恨之情,使他不加考虑,只想暴跳而起,打倒这个假瞎子,尽速离开这个伤心地,可是他立觉不妙,发觉左、右肩井穴被制,根本无法凝功出手! 而使人断肠的哭声,让他感染到哀伤的气氛。 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死亡的横断面。 伤心欲绝的乔天漪,无声的哭泣,蜷伏的背影,使他感到刺心之痛,不忍再多看一眼,刚一闭目…… 盲道人冷笑一声,喝道:“好小子,你还想眼不见为净,装瞎?” 百里雄风怒道:“你才是装瞎!你要怎样!由你!” 他怒目横眉,大有视死如归之概,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有生不如死之感。 只听盲道人哼了一声,道:“当然由我,难道由你不成?死活在我手上,嘿,先给乔老头和关大爷跪下认罪……” 百里雄风瞠目大叫:“士可杀不可辱!不!” 盲道人怒哼一声,把他一把提起,背剪双手往灵前推去。 立时,哭灵的人都惊愕地看着他们二人。 百里雄风目瞪血红,怒不可遏,恨不得生吞盲道人。 盲道人厉声道:“小子!你还不识相?你撞入“隐贤谷”,依照谷规早该处死,乔老头对你破例通融,你竟把关大爷沉入水中,罪该万死……哼哼!弄到这样的地步,说来说去都是你这小子该死!” 他吸了一口气,声如急雷:“现在,人家已经家破人亡,你这畜生还污了我徒儿的清白,看在漪儿面上,你连向死去的岳祖、岳父磕个头也一副死相?” 他一脚踏在百里雄风膝弯上,百里雄风身不由主的向前仆倒,双膝落地,他大吼一声,猛地挣起! 盲道人怒喝一声:“跪下!”连踹两脚。 百里雄风只觉两脚酸麻,绵软无力,好像瘫痪了,跪在地上,钢牙咬得格格作响。 悲痛欲绝的乔天漪也已惊觉过来,双眼已哭肿如红桃,泪尽继之以血,尽力睁得大大的,哀叫一声:“师父,你不要这样对他……”一面膝行过来。 盲道人厉喝:“小子,快磕头认罪,就饶了你!” 百里雄风瞪着白布染血的尸体和只等入柩的棺木,张目怒视,咬牙淌血,一声不发。 他心中仇火高烧,暗道:“瞎贼道,百里雄风只要不死,一定挖掉你双眼,以泄今日之恨,洗今日之辱!” 乔天漪在他身边三尺外匍匐在地,悲声哽咽叫道:“雄风……百里公子,求求你,不要怪我师父……我爷爷和爹爹都……死了,请你……” 百里雄风如被雷击。 听到她杜鹃啼血似的凄楚声音,再看到她憔悴不成人样的黑脸,心像被撕裂成了碎片,他猛然张口想断舌自杀! 却被盲道人一指点了颊车、闻香、喉结三穴,张口不能再阖,心中热血上冲,又怒、又恨、又羞、又痛之下,哇哇惨叫,血如泉涌溢出口中。 乔天漪立刻扑到他身上,紧抱着他,嘶声叫道:“雄风……雄风……你先杀死我吧!呜呜……” 盲道人切齿有声,吐着大气叫道:“好畜生!我非给你大苦头吃不可,先废掉你一身功力,再……” 乔天漪惊叫一声,一把抱住盲道人的双腿,哭道:“师父……先杀了漪儿吧……”一口气岔住,昏死过去,失血的唇角,稀涎和血涔涔流出。 纸钱飘舞着。 全场死寂。 每个人都惨切地泪如雨下。 盲道人顿脚一叹,把乔天漪扶起,给她服下一粒灵丹,又点了她的黑憩穴后才轻轻放下。 他猛一把抓起百里雄风,大步进入隔壁内室,把百里雄风往太师椅前的地上一放,自己颓然往椅上一靠,长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捧着头喃喃自语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是谁的错?是谁的错……” 倏地抬起头,一挥指解了百里雄风的颊车、闻香、喉结三穴,嘶哑地木然道:“小子,你是老夫生平仅见的……死硬骨头,简直不近人情……老夫只问你一句,你爱不爱老夫的徒儿?” 百里雄风回过一口气,怒视着盲道人,一言不发。 他的那种目光,使人不敢逼视。 盲道人怒道:“小子,老夫好心好意和你说话,你以为老夫不愿杀你?大不了害得老夫徒儿做寡妇,你……” 百里雄风瞠目道:“你知不知道关山是我杀父仇人?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表妹?我为什么要向仇人……认罪?我为什么……” “什么?”盲道人如被人劈头打了一掌,死盯着百里雄风道:“你说什么?……杀父仇人?……谁是你的表妹?” 百里雄风喝道:“你聋了?你知不知道我是百里居之子?知不知道十八年前,姓关的灭绝人性……” 盲道人激声道:“百里居?……老夫隐迹此间,不清楚外面事物……不知道……” 百里雄风怒哼道:“你可以去问她!” 盲道人吐了一口气,道:“老夫且不管这些,漪儿已被你……哼,你必须要娶她,老夫作主,关山已经死了,人死不记仇,一了百了,他也算是你的岳父!……” “不!我不能认贼作……”百里雄风尚未说完,盲道人已怒道:“你要怎样……难道连漪儿也……” 百里雄风心中一痛,惨笑一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盲道人大怒道:“管你故意不故意,难道想死人不管,一走了事?” 百里雄风痛苦而愤怒地叫道:“我自然会对她负责……” 盲道人颓然低下头去,双手捧面道:“唉!唉!怎么办?……不论如何,你……你必须在漪儿服丧完后和她成亲……你们就住在这世外桃源里……” 百里雄风心潮汹涌,激声道:“那是以后的事,我不会……辜负她,你快让我走……” 盲道人怫然道:“你急什么?人家死了人,等了结丧事后,还要看人家孤儿寡妇是否愿意放过你:老夫还要问问漪儿……” 百里雄风怒道:“放不放?一句话!别耽误我去见恩师最后一面……” 他想到恩师,心中酸楚无限悲痛,如果在师父西归前不能见到最后一面,那岂非是让他死不瞑目的大憾事…… 盲道人哼了一声,道;“不行!你师父是谁?” 百里雄风怒不可遏,大喝道:“你没资格问……” 盲道人怒极而笑,道:“好小子,凭老夫,即使天王老子也不当一回事,不管你师父是谁,现在老夫不准你走,再敢出言不逊,莫怪老夫辣手!” 百里雄风恨不得和他拼命,气得全身发抖。 盲道人冷笑连声,看也不看百里雄风一眼,大步走出。 外面哭泣声又此伏彼起,大概是入棺封钉了,举众哀哭起来。 百里雄风却双目喷火,猛地听到一缕声音震荡耳膜:“嗨,好师弟,怎么跑到这儿来受苦?害我找得好苦!快准备走!” 百里雄风如闻空谷足音,刚听出是师兄佛颠和尚的声音,心中狂跳,喜极欲叫—— 只听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号哭声立止。 又听到盲道人冷冷的声音:“小和尚,如何闯到这里来?” 佛颠和尚“哎哟”一声;“真是罪过,我和尚不是为了素斋而来,而是来恭驾有人归返瑶池,回到极乐世界去,特来诵诵经念念超生咒!” 盲道人惊怒的声音:“好贼秃,你要做什么?哪里去……” 风响,人影幻动,佛颠和尚已闪电般掠进房中,挥指间,先解了百里雄风被制的穴道,低喝:“快走,师父在等着你,迟了就见不到了……” 语如急箭,可见心情之焦急,出于游戏人间、嬉笑滑稽、天倒也当斗笠的佛颠和尚之口,更见不寻常。 “哪里去!”盲道人如风卷到,一掌抓向佛颠和尚,另一手已青光一闪,发出一支绿穗短箭,直射百里雄风。 百里雄风穴道一解,疾如出栅猛虎,哼了一声,双掌拍出,大般若真气汹涌而出,移步换形间,闪过飞箭立刻把它震开,剑刃直射,插入石壁。 佛颠和尚呀呀叫道:“施主,我和尚没有得罪你呀,好心应得好报,客气一点吧……” 双掌当胸,微一开合间,盲道人因未用全力出手,猛觉双臂一震,直麻到曲池穴,刚一惊觉,无形的巨大压力已逼向胸前,迫得他疾撤身形。 百里雄风已趁此空隙,又发挥大般若真气的威力,身随掌起,弹身出房。 盲道人一见中计,愤怒已极,正要追截百里雄风,佛颠和尚却已施展佛家神功“大须弥无形真气”,好比平空突然涌现一座无形钢墙,暴起的身形硬生生被震落。 盲道人面色一变,狂笑起来,道:“看不出小和尚倒有几下子,老夫正感脾肉复生,难耐寂寞,也让你知道老夫是谁吧!” 几句话间,神功暗运,右掌立时如烧红的铁块,左手中指烫如火棒,掌出指发,灸火热气,使三丈之内炎如烈火烧炭。 正是昔年赤阳门的“赤阳三玄功”中的“九阳烈火掌”与“赤阳血指”。 显然,盲道人已大起无明火,动了真怒,不惜大耗元气,施展玄功。 此乃赤阳门的独门玄功,调龙虎,会坎离,凝聚本身三昧真火发出,掌风所至,木石成灰,一沾身即皮焦、肉枯、骨化。 中了指力,见血封喉,火毒随血运行,任你功力再高,也难支撑一个时辰,必至火毒攻心,或成瘀血死肉,毁去功力。 掌、指齐施,专破内家真气与旁门毒手,当者披靡,昔年“清净散人”只凭一剑、一掌、一指,在武林大放异彩。 盲道人由于昔年曾被红衣魔尊暗算,身中无形奇毒,废去大半功力,尚未完全复元,所以火候尚未???十分。 这时,百里雄风已脱身二十多丈,他心急师父安危,心如油煎,根本无心恋战,但因恐佛颠和尚有所疏忽,遂缓住急势,停步以待。 佛颠和尚一见盲道人施展“九阳烈火掌”与“赤阳血指”,立即收去“大须弥无形真气”,撤身数丈,连连摇手叫道:“老施主,和尚我早知大驾是谁!有名的“太乙真君”,黄龙上人代师清理门户的除名师弟,阿弥陀佛,和尚我怎敢螳臂挡车?认输啦!” 他猛一扭身,就要…… 盲道人身形弹起,蹑虚飞步,挡住佛颠和尚的退路,冷笑一声,道:“既然知道老夫来头,还想走?”又是掌,指齐发。 佛颠和尚在热风血影中.七歪。八倒,手舞足蹈,气急败坏的连叫:“老施主,佛道同源,何苦相煎?和尚我实在吃不消,唇干口燥,让我喝口酒,换口气吧!” 其实,他正全力发挥佛门至高玄功,护住门户,脚下连踩“颠倒八仙迷踪步”,在盲道人的掌风指影中腾挪闪避。 百里雄风误以为佛颠和尚已陷危境,无法脱身,心急之下掠身折回,大喝:“师兄,我来助你!” 佛颠和尚连声大叫:“小子,还不快去见师父,越帮越忙,如何得了……”人已滴溜溜闪出盲道人的指风和掌力圈外。 真个万事无如喝酒急,他在盲道人连环猛攻之下,咯咯有声,灌下了半皮囊的酒。 恰好,百里雄风飘身扑回,佛颠和尚可真急了,大喝:“师弟,还不快走,你会抱憾一生!你看,用不着你帮忙……” 一转身间,双掌拂出,一阵强烈磨擦的声音,把盲道人的“九阳烈火掌”奇热之气,如汤泼雪,化为熏风四散。 百里雄风一看,宽心大放,知道这个师兄只是生性如此滑稽,连他自己的师叔空空大师快要涅盘,也好像回老家般一点也不当一回事。 而百里雄风自己就不同了,大叫一声:“我先回去啦!”人已星曳而去。 盲道人怒不可遏,大叫:“小子哪里去!” 他本想飞身截击,无奈被佛颠和尚牛皮糖似的缠住,怒极之下,便要与佛颠和尚拼命。 只见盲道人目张如炬,须眉乱炸,目射凶光,使人胆裂,踏着罡步,在佛颠和尚身前丈许外,缓缓举起双臂。 佛颠和尚知道盲道人便是昔年“黄龙上人”的师弟,有名的“太乙真君”,因太嗜杀,心毒手辣,一出手就不留活口,“黄龙上人”屡劝不听,又为了犯下一件大事,弄得不可收拾,一怒之下便把他逐出师门,后来,听说他中了“红衣魔尊”的暗算,都以为必死,久久不闻消息,想不到竟隐身在这里。 佛颠和尚一见对方要施展“赤阳真火”,知道厉害,一经发出,非与敌共亡不可,即使赢了,也非一年左右才可恢复真力,百里雄风既已脱身,没有再纠缠的必要,忙运佛门“狮子吼”大喝:“牛鼻子,请听禅机……” 盲道人哼了一声,道:“小贼秃,你自己快念超生咒吧!” 佛颠和尚肃然凝声道:“前辈注意,家师上空下了,和令师齐名,百里师弟是因为家师叔即将证果西归,故叫他速回……” 盲道人双目一直,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有这种事?也罢!暂且放过那小子,不怕他跑上天去!你,仗着你师父唬人,老夫不信佛比道高……” 佛颠和尚听出对方色厉内荏,忙叫:“前辈言重,佛道同源,应当外御其侮,听说藏土第一高手章鲁大喇嘛已经西来,家师叔略露禅机,如果真的来了,可要小心!” 盲道人身形一震,散去凝聚的“赤阳真火”,狂笑道:“好!老夫也该再出江湖了!告诉他,叫什么“盘星伽”的番秃,已被老夫送回化外投胎去了,章鲁番秃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 话未罢,猛听遥空传来震耳如割的狂笑,入耳心跳,佛颠和尚叫了一声:“不好!正是万钧洞那边……” 翻身弹起。 盲道人喝了一声:“老夫同去一下,如是番秃,天得其便。” 二人一先一后,星曳破空而去…… 百里雄风心急如火,看准方向拼命狂驰。 “隐贤谷”和“万钧洞”相距并不太远,但隔着孤峰层叠、绝壑、山涧,百里雄风御鹰到“隐贤谷”只是一时好玩,但空中和地面不同,他随巨鹰乘风飞向琴音方向时,只觉很快,以为距离“万钧铜”不远,渡高峰,过大壑,越过山涧,才知道要到“万钧洞”不下几十里,所经过之处,迂回险峨,松林密莽,常人寸步难行,至少要跑一天。 他心中越急,越觉遥不可及,有咫尺天涯之感。 刚看到“万钧洞”后的一排孤峰石林,便听到奇异的狂笑声音,是那么凄厉,那么凶暴,好像戾鬼呼啸! 他一听便知有外人到了“万钧洞”。 由笑声之强烈震耳,便知必定是绝顶高手。 是谁? 不管是谁,绝非师父之友,在师父清修之地如此肆无忌惮地乱叫,非友即敌,以如此高深的功力,当是不可测度的强仇大敌。 他满头大汗,恨不得一步跨到。 第三十三章 凌霄片羽 风沙大漠。 一片迷茫。 尽是黄沙滚滚,连血红的夕阳也像变成了淡黄色。 一眼望不尽的黄沙,荒凉千里极少人家。 黄沙影里,一老一小踽踽而行。 小的说话了,用手掩着小嘴,挡住风沙:“爷爷,怎么像永远走不完的路?口干不说,水早用完了,霞儿跑不动啦,不知风哥哥现在哪儿?爷,你说。” 老的怜惜地看着仰着面、等待回答的孙女儿,沉声道:“霞儿,你娇生惯养,不知天下路多难走,人要吃尽苦中苦,才可成人……唔,顺着蹄印就可找到有水的地方,你累了,可以慢慢走,好好歇着……” “爷,不要只说水啦,霞儿是问风哥哥在哪里?” 老的怔了一怔,目中射出慈爱的光彩,手抚着她的头,笑道:“霞儿,你只记得风儿?水比你的风哥哥要紧?等喝了水,再说吧。” “不!不!”她急了。“爷,你不说,霞儿不走了。” 老者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望着滚滚黄沙,似有无限感触。 老的正是青海“日月山”的“绝尘居士”白云鹗,小的当然是他的孙女白晓霞了。 不过,为了避人耳目,行动方便,白晓霞已经换了男装,书生软巾正好包住一头秀发,免得被风沙弄成鸡窝样。 白晓霞见祖父木然不语,芳心更急,连连摇着乃祖的手,叫道:“爷,怎么啦?” 风沙刮面,她急忙眯住眼睛,捂住口、鼻中唔唔着。 白云鹗缓缓地道:“爷爷在想……” 他忍不住再说话,低下头,揉着眼。 白云鹗在想什么呢? 因白晓霞一路上不断在问起百里雄风到哪儿去了,现在什么地方,他不禁呆呆地望着天边流云,呆呆地想,想着,想着,眼就红了。 现在,在连日奔驰,横过大漠的中途,因急于赶路,风沙太大,一时迷失方向,没有碰到驼队或“蒙古包”,带的水袋已光了,别说白晓霞口干咽燥,便是自己,虽有“玉液还津”之法,逼出舌下津液,下注润喉,但时间一久也自难耐,口渴最耗真气,只顾循着牧群过去的蹄印找水,然而,白晓霞竟仍忘不了问“风哥哥”,好像百里雄风比水还重要! 水,可以解渴,等于救命,而百里雄风怎能解渴? 少年子弟江湖老,他以曾列名“六邪之首”的地位,叱吒风云,度过几十年的英雄岁月。 不料,生儿不肖,误入歧途,终于惨死他人之手,老年丧子,白头人送黑头人特别伤感,家道无后,丧子之痛,把一生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孙女身上。 眼看由揩鼻涕长大的孙女这样记挂百里雄风,女孩家的心事昭然若揭。 百里雄风虽说只算半个弟子,但自己把他抚养长大,一手调教,无异是自己爱徒而兼爱孙。 如把孙女配给爱孙,他和她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耳鬓厮磨,自有儿女之情,不失为珠联璧合,得孙女婿如此,亦足大慰老怀。 可是,百里雄风被空空大师力促下山;不知消息,自己曾向空空大师旁敲侧击,询问百里雄风一生祸福,空空大师语焉不详,似有难言之处,只说此子根骨极佳,但非佛门弟子不能承继心灯,杀孽重,情孽难免,要看自己将来际遇如何;再乱以他语,岔了开去,使自己也莫测高深,不知空空大师究竟藏着什么禅机…… “霞儿已长大了,经历大刺激能使人提早成熟……”他心中想着:“霞儿既对风儿这么痴心,万一情天生变,霞儿一定承受不起,那时,怎么办?” 万一自己唯一的孙女有个三长两短,那真不堪设想! 而自己为了报杀子之仇,遍觅仇踪,没有收获,才决定直接向“白驼山主”宇文天拜山,当面问罪,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不难探出杀子之仇的底细。 自己也久知“白驼山主”威震大漠,“三音神尼”在世时,宇文天尚知收敛,不敢肆无忌惮,“三音神尼”一死,纵横三千里皆是“白驼山”的天下,宇文天不但是一代枭雄,武功亦登峰造极,手下高手如云,如日中天,自己孤身拜山,虽自负功力不在宇文天之下,因不放心孙女在家,携之同行,闯龙潭,入虎穴,自然有许多不便。 他心中叫着:“白云鹗,独子遭人毒手,如果连自己的孙女也庇护不了,还能算是白云鹗吗?” 面对漫天黄沙,遍地也是黄沙,四顾茫茫,更增孤独凄凉之感。 他想起了“胡笳入闺梦,碧血染黄沙”的诗句,不禁怆然一叹。 白哓霞摇着他的手,打断了他的纷乱思潮,她撒娇道:“爷,想了这么久,叹什么气?想到风哥哥在哪里了吗?” 白云鹗摇摇头,表示对这娇憨的孙女莫可奈何,又忙点头道:“嗯,他大概是在找寻他娘……” 猛觉不对,白晓霞已急声道:“风哥哥还有娘?好呀,霞儿很想娘……” 她低下头去,揉了一下眼睛,又仰起面笑道:“爷,你知道风哥哥的娘在什么地方吗?他找得到吗?” 白云鹗心中叹气,暗道:“小娃子不知世事,专门问这种没头没脑、无法回答的事,说来说去,还是只记得他!”当下,摇摇头道:“爷如果知道,还用去找吗?早已带你去玩了。” 白晓霞侧着头想了一下,疲倦的明眸中闪过一道异彩,高兴的道:“爷!我们帮风哥哥找他娘,找到了多好!我……我该叫风哥哥的娘什么呢?” 白云鹗哑然道:“也跟着你风哥哥叫娘好了!唉!快找水喝,爷连说话都发哑了。” 白晓霞拉紧乃祖的手,向前边跑边叫着:“是嘛,口快干死啦……霞儿好像……好像又有劲了……”一面向前驰去。 白云鹗吁了一口气跟上去,祖孙二人又跑了几里,仍是不见池水。 白晓霞往沙地上一坐,哭道:“爷,霞儿跑不动了,真的,要是风哥哥和我们在一起多好。他会捧水给霞儿喝……呜呜,风哥哥去找他娘,为什么不叫他同我们一起走?” 白云鹗看着凌乱的蹄印,也不知究竟离水源尚有多远。 他十分怜惜地抚慰着她:“霞儿,先歇一下,据爷爷看,不远就有水了。” 她哭得更伤心,哑着嗓子连叫:“不!不!我要雄风哥哥,我要雄风哥哥……咦……” 她侧着耳朵,贴到沙面上去。 白云鹗已听到右方有车马行动的声息,因要辨清远近,人马多少?或是牧群?或是驼队?故也凝神倾听。 白晓霞破涕为笑,叫道:“爷,有车,一定有人,有人一定有水,我们快去!”跳了起来,拉着白云鹗就跑。 白云鹗已听清确系车马,驰行甚远,而且正是向自己这边驰来。 他心中大讶,大漠之中只宜骆驼行动,什么人会骑马驾车?倒要看个明白。 倏地,马蹄与轮声停止在百丈外,只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女人声音:“什么人在叫?快去,报来。” 白云鹗心中一紧,暗忖:听口气是个女人,但中气甚强,大漠驰车,究竟是何路道?难道是敌人追踪自己?听说宇文天妻妾颇多,或是白驼山派来的? 刚要止住白晓霞,她已一声喜叫:“爷,快来,有水啦!” 他凝聚目力看去,也是一喜,原来百十丈外就是一泓清水,长约几十丈,阔约五、六丈,一辆华丽的壁油车停在水那边,流苏飘拂,牲口正在喝水。 一个俊秀绝伦的佩剑童子,以轻灵的身法飞渡五、六丈水面,一掠而来,正迎着向前飞奔的白晓霞。 那童子星眸一转,注视了她和大步赶到的白云鹗身上一眼,拱手道:“请教……老丈,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吗?我们……娘娘有请。” 白云鹗一面向水边奔去,一面叫着:“有水喝就好了,用不着帮什么忙。” 白晓霞一伏身把头浸入水里,喝了一口水,又吐出,像马一样大口喝着水,又捧着水洗面,那份高兴劲就别提啦。 白云鹗见童子凌空五、六丈的轻功,不在一流高手之下,已大吃一惊,再听对方说什么“娘娘”,心中一动,但对方既彬彬有礼,便忙笑道:“多谢小友,老汉和小孙一时找不到水,小孙吵闹,盛情心领。” 童子点头,一拱手,掉身回头—— 只听白晓霞满足地吁了一口气,叫道:“爷,水真好喝,又凉,又甜,你还不快来?” 白云鹗一蹙眉,暗忖:这丫头乱叫,对方明明是道上人物,一听嗓音,便知道是女扮男装,岂不招人疑心……忙笑道:“你多喝点,免得等下又吵着口干……” 她抹了一下脸,叫道:“我偏要吵,我要风哥哥……” 似觉不对,她又向那个正自飞渡过那边的童子狠狠白了一眼,哼道:“你神气个什么?我的风哥哥,本事比你大多了!” 猛听那边车中脆声笑道:“可爱的孩子,你的风哥哥在哪里?” 白云鹗暗叫大糟,白晓霞喜叫道:“你认识风哥?” 白云鹗忙咳一声,向那边车中拱手道:“那位大嫂,老汉这小孙孩子气,别听她的。” 白晓霞一抹嘴,跳了起来,刚叫了一声道:“爷……” 车中笑道:“老爷子,别客气,请问到何处去?如是向北,风沙辛苦,不如搭便车。” 白云鹗抱拳:“谢谢,老汉是向……” 白晓霞叫道:“正是向北,爷,你不是说白驼山是在北方?” 白云鹗气得一瞪眼,道:“你这孩子……” 白晓霞理直气壮道:“人家好意请我们坐车,总比跑得脚酸的好。” 车中笑道:“孩子说的是,老爷子别客气,如是到白驼山正是顺路,请老爷子不必客气,车分双层,很宽敞。” 白晓霞喜道:“这位大娘真好,爷,我怕过不去,你抱我过去嘛。” 白云鹗气得肚胀,暗叫:“这丫头,多少次教你小心说话,老是不改孩子气,弄得爷爷下不了台。” 心一横,凭我白云鹗会怕了谁?连忙拱手道:“既然如此,老汉有扰了。” 白晓霞已如乳燕投怀般扑入他怀中,他只好一把抱住, 叫了一声:“老汉献丑了!” 一式“凌霄片羽”掠过五、六丈水面,落在车前。 车中伸出雪白玉手,笑道:“小姑娘,来,同我坐在一起,有屈老丈坐后厢。” 原来,这辆壁油车乃特制的,分为前后二间,一共可坐六人,车轮也是大小不同,适宜奔驰沙漠。 后厢软帘挑处,另一个佩剑童子点点头,白云鹗只好道一声:“告罪了。” 进入后厢坐下,刚才那个传话的童子也一跃而上,正好都舒适的坐着。 白晓霞噢了一声:“你……大娘怎知道我是……” 车中一声脆笑:“好孩子,快上来,我还知道你的风哥哥呢。” 白晓霞一声欢叫,几乎是扑入车中美妇怀中:“呀!他在哪儿?” ??车中美妇笑道:“等下再告诉你。” 她扬声吩咐道:“速加鞭,限子时赶到。” 鞭风响,马长嘶,轮声和蹄声交杂中,白晓霞刚想张口,美妇笑道:“别急,好孩子,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姓白?” 白晓霞张大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白?是我风哥哥告诉你的?” 后厢的白云鹗正心中打鼓…… 因他猛然想起空空大师那夜到“日月山庄”,提到“天心教”,曾说过:“据我这些年观察所得,好像是个女的,来自西域……” 而大漠怪车的主人又是一个女的,连手下童子都有这么好的身手,难道就是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听她问晓霞的名字,是不是姓白?连忙咳了一声:“老汉白云鹗,小孙女叫晓霞,敢请教大嫂是……” 美妇“哦”了一声:“原来是名震天下的‘日月山庄’主人‘绝尘居士’,妾身失敬了。” 白云鹗心痛子仇,为了证实自己所疑,故开门见山直言相谈,反正晓霞已经和对方在一处,若自己诡词相对,晓霞心无城府,一嚷开,反而显得自己示弱,所以单刀直入,不料对方立知自己来头,却不说出她的来历…… 却听白晓霞叫着:“爷!这位大娘知道我们呢,又知道风哥哥,真好,大娘,你说我的风哥哥……” 美妇笑道:“白老爷子,实不相瞒,承你培育教导小儿雄风,关梦萍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关梦萍自有一份心意。” 白晓霞张大了眼,也张大了樱口,一把抱着美妇,颤声道:“大娘!呀,娘,你就是风哥哥要找的娘……风哥哥好吗?” 车中美妇,正是赶回“白驼山”的关梦萍,她的耳力能闻十里之外的细微声息,因听到白晓霞口口声声叫“风哥哥”、“雄风哥哥”的声音,以为爱子也在附近,她早已听出白晓霞是一个女孩子,一打照面,由“绝尘居士”的相貌和“凌霄片羽”的轻功,便断定是自己爱子的恩师。 想到大漠生下雄风,十八年前的甘事齐上心头,空空神僧抱走刚生下的爱子,也带走自己的心,连同那块她和百里居生死共有的“玉石”,也交给了空空神僧。“绝尘居士”抚养、教导爱子十八年,确系天大之恩人,而自己却因为夫报仇创立“天心教”,为了拢络邪门绝道高手,对“绝尘居士”更欲加罗网,也是为了借重“绝尘居士”,又可母子重见,用心极苦。 不料,意外变起,花花浪子白浩突然脱逃,使她大为震怒,深恐万一弄巧成拙,引起“绝尘居士”误会…… 现在,竟相逢大漠,又惊,又喜…… 喜的是有机会表示、报答养育爱子之恩,有向白老解释羁押其子的真相,更喜白晓霞如此关心自己爱子,如能得与“绝尘居士”结为秦晋亲家,乃大喜之事。 惊的是“绝尘居士”要去白驼山,莫非白老已知“天心教”羁押其独子白浩的事?上白驼山当然是找宇文天! 宇文天和自己恩断义绝,自从被空空大师破了剑罡,一去了无消息,自己怀疑宇文天回到白驼山后与梁倩雯重修旧好,坐关重练剑罡,又不放心变丑中毒发疯的宇文梦,才专程赶回白驼山,想弄个明白。 若“绝尘居士”到了白驼山,会产生怎样的结果…… 她心情紊乱,被白晓霞一阵摇晃,一头钻入怀里,不住叫:“娘,风哥哥好吗?” 忙敛心神,慈母之心油然而起,她搂着白晓霞温言笑道:“好孩子,你风哥哥很好,他随着空空大师回巴颜喀喇山练功去了,不久就可见面……” 白晓霞芳心如醉,甜蜜蜜的靠着关梦萍的酥胸,直叫:“娘!” 后厢的白云鹗也正惊喜莫名…… 惊的是昔年的“冷月剑客”关梦萍,百里雄风之母居然健在,却也似与白驼山有深切渊源?她是不是杀害自己爱子的“天心教”教主呢?如果是,怎么办? 喜的是知道了百里雄风的下落,一块石头落地,免得为百里雄风操心,且雄风之母对于从小失去父母之爱的孙女,像慈母一样的照顾她。 他思潮起伏,欣然笑道:“原来是百里夫人,十八年母子重逢,可喜可贺,老拙受空空大师之托,稍尽绵薄,何敢言劳?霞儿从小失教,尚望夫人多多指导。” “百里夫人”四字,如四支利剑射入关梦萍心中,在隙隙刺痛,滴滴流血,与百里居门缠绵往事,恩爱前尘一一涌现…… 好像百里居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乃至临死的痛苦面孔都鲜明的出现眼前,指着她骂:“关梦萍,百里居有何负你?竟觑颜改节,污我声名,更使我的儿子抬不起头来……” 白晓霞一声惊呼:“娘,唉,你怎么哭起来了?霞儿也叫娘。好么?” 一面伸出纤手,用香巾给伤心泪下的关梦萍拭去涔涔泪水。 关梦萍一时忘形:“有你这样乖巧的媳妇更好,娘太高兴了。” 白晓霞娇羞万分,每个字都像蜜一样灌入她耳中,流进她芳心,把头埋在关梦萍胸前,嗯嗯叫着:“娘……不来啦。” 可怜的姑娘,她怎知沉醉在美梦中的欢乐,可能是断肠的悲伤? 关梦萍忙岔言道:“白老爷子,请问到白驼山何事?” 白晓霞抢着道:“娘,有个什么‘天心教’,杀害了我的爹爹……”她流下泪来,说不下去。 关梦萍心神大震,促声道:“有这种事?‘天心教’?和白驼山有什么关系?” 白晓霞泣道:“爷爷说要找什么山主宇文天问问……娘,你要帮我们!” 白云鹗激声道:“正要请教百里夫人,可认识‘白驼山主’宇文天?” 第三十四章 祸水红颜 关梦萍游目四顾,寂寂荡荡未见人影,二十丈外就是练武厅,也即是“白驼山庄”大门外的广场,不过上面盖了绿色琉璃瓦,可蔽风雨。 练武厅四面,随风摇曳着密如串珠的风灯。 眼前所见的一切,是这么熟悉。 可是,失去了亲切感,因人事已非,由半个主人变成了深仇大敌! 她一面缓步向练武厅走去,一面再含怒发话道:“堂堂‘白驼山庄’竟无一人吗?宇文天愧为男子汉了!” 话未说完,一声冷笑如刀刮到:“原来是‘天心教’教主?这年头,人人忘恩负义,不记得本来面目,人心已死,还谈什么天心?” 关梦萍已听出正是“素手罗刹”梁倩雯的声音。 她知道梁倩雯既已开口必无好话,反正仇已结定了,非荣即辱,非存即亡,岂能任由对方冷嘲热讽下去,厉声冷笑道:“梁倩雯你心里明白,世上尽多人面兽心,男盗女娼,我就是要找宇文天看看他的狼心狗肺。既想对付我关梦萍,宇文天无种,你是女主人,也该划下道来,有理没理,当面见高低,不必废话!” 只听梁倩雯咬牙切齿的声音:“关梦萍,你真奸逾武后,毒过吕雉,你敢骂宇文天无种,你却曾充下陈,你也曾高踞白驼山庄,做过婢学夫人的主母!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你有胆,何不进来见我?” 关梦萍已听出“素手罗刹”正由大门中发话。 她本是一面说话一面戒备着,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这时,人已进入练武厅,却始终未见动静,仍是连人影也未发现半个。 越是这样出人意外的反常情形.越显示危机四伏,杀机重重。 可是,素手罗刹的那句“你有胆,何不进来见我?”激得关梦萍芳心火起,媚眸放光。 她想;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明知是计,也不能示弱。自己岂能向“素手罗刹”梁倩雯低头! 她自恃绝学,连天下英豪皆视如土鸡瓦犬,岂肯后退? 关梦萍冷笑一声,道:“你小心了,我就见见你,如果知道你是这样泼悍的长舌妇,伽音寺前就不会那么客气,早已拔掉你的长舌了!” 人怕伤心,语怕刺骨! “伽音寺”三个字听人素手罗刹梁倩雯耳中,如被通心刺了三刀,射了三支利箭! 就是因为伽音寺之事,素手罗刹引为奇耻大辱,伽音师太惨死于关梦萍之手,是杀师姐之仇,爱女宇文梦由如花似玉、仙露明珠的绝代姿容,变成了奇丑无比的疯姑娘,说来也是由百里雄风所致。 加之夺去心爱的丈夫宇文天,自己几乎被打入冷宫.以致负气出走,爱女宇文梦为了寻母而流落在外,自己几乎死在关梦萍之手,说来说去,自己和爱女加上亲弟梁龙全都毁在关梦萍和百里雄风母子二人手上! 三江四海之仇,一天二地之恨,才使素手罗刹梁倩雯趁宇文天尚未回家之际,自作主张,决意不顾一切,一定要把关梦萍和百里雄风母子加以最惨酷、最残忍的狠毒报复! 恰好,宇文天卑词厚礼,专人请来助阵的北天竺瑜珈门的“毒圣者”,适时应聘赶来自驼山。 梁倩雯立志报仇,也知非有外援大助,根本无法对付关梦萍与百里雄风母子。 以关梦萍的一身绝学,除了宇文天能相与分庭抗礼,不知鹿死谁手,而又弄不清楚宇文天是否同意对曾宠擅专房、迷恋甚深的关梦萍下毒手,如单凭素手罗刹梁倩雯及一班家臣家将,虽说都是高手,也绝难对付关梦萍! 毒圣者一到,梁倩雯曲意拉拢,她知道毒圣者不但精于施用有形、无形、有味、无味、有色、无色之种种奇毒外,更精于西洋巧术,形形色色的各种神奇得不可思议之机关。 毒圣者为了镇慑高手云集的白驼山这么多好手,有心卖弄,故意炫露了几手绝招和奇毒,果然厉害无比。 素手罗刹惊喜之下,得此臂助,报仇之心益炽,不惜向毒圣者卑词求助。 毒圣者知道梁倩雯就是山主宇文天的正室夫人时,岂肯放过顺水推舟,奉承讨好的机会? 在一拍即合的互相利用之下,狼狈为奸,由毒圣者拍胸担保,梁倩雯授以号令全山的大权,由毒圣者部署一切主持大局。 现在,梁倩雯面对大仇关梦萍,满心恨意,恨不得寸剐关梦萍泄愤,眼看她已孤身入伏,自动上钩,快意报仇在即,又被关梦萍扯到“伽音寺”三字,大揭疮疤…… “素手罗刹”梁倩雯牙痒痒地冷笑一声,道:“关梦萍,你这狐狸精,无耻贱婢,不死在大漠,不葬于狼口,又不全节殉夫,反来迷惑宇文天,想利用白驼山势力与天下为敌,真是寡廉鲜耻,我且叫你这贱婢受受报应!”人已由大门中轻轻飘出,面对关梦萍。 随在“素手罗刹”梁倩雯之后,是八个白衣白裙的少女。 八女参差如梅花间竹,由雁翅排开而分立八方,刚好形成隐隐包围关梦萍之势。 关梦萍知道在白驼山庄,哪怕是一名驼奴或一名使女丫环,皆从小苦练白驼家传绝学。 这八个白衣侍女系由宇文天亲手调教,又得梁倩雯所学真传,为侍女中之翘楚,身手不在一般武林一等高手之下。 其中四个少女更曾经侍候过关梦萍,名为主仆,情如母女。 现在,竟也成了“桀犬吠尧”,并不各为其主,八女都像是甘愿为虎作伥,帮梁倩雯对付她。 触景伤情,世事多变,关梦萍无暇感慨,也未细想这八个少女可能身不由主,或系听信梁倩雯一面之词,把宇文梦姑娘的变丑发疯也归结在关梦萍账上,人都同情弱者,女人更深刻体会容貌之重要逾于生命,难怪要敌忾同仇,站在梁倩雯那一边了。 关梦萍这时注意的倒是八女一式手捧紫铜香炉,香气氤氲缕缕飘袅,个个面无表情有异往日。 关梦萍已被“素手罗刹”梁倩雯一顿刺骨毒骂气昏了头“无耻贱脾!” “又不全节殉夫!” “寡廉鲜耻!” 关梦萍只觉心在滴血,蛇咬般惨痛! 怒火、羞愤燃昏了她,她只想杀死梁倩雯,再杀尽“白驼山庄”的人! 她心中恨到了极点,猛吸口气,暗把功力凝聚到十二成,切齿冷哼一声,道:“梁家贱妇!关梦萍非把你敲牙、摘舌、挖心不可!” 人已闪电欺进,闪电出手。 以关梦萍的身手,意动即可伤人。 何况她与梁倩雯双方相距不足三丈,她唯恐万一失手,特加足功力,出手之快目不及瞬,她想一举制住梁倩雯,惨杀泄恨! 她身形刚一动,快得不可形容地欺到梁倩雯面前,一言不发戟指就点。 只听梁倩雯哼了一声:“先尝这个!” 崩簧轻响,嗤嗤轻爆入耳。 大蓬黑色毒液,如暴雨骤起,迎向关梦萍射去,广披三丈方圆。 同时,一串七种颜色的弹丸爆炸空际,七色浓烟一冒,迅即弥漫空中。 梁倩雯已撤出三丈外,几乎同时动作,得心应手。 关梦萍含怒出手,去势甚急。 可是,目光一触及黑色毒液射出,七色浓烟照眼,立即飘起二丈多高,恍如流星经天,向退去的梁倩雯当头罩落。 八个白衣女同声娇喝中,一齐抛出手中香炉。 八个香炉集中招呼关梦萍,闪电一般快。 关梦萍人在半空,刚对梁倩雯连吐两记“金沙掌”,她的双掌立成金色。 如被“金沙掌”打实,该处立时现出一个金色的掌印,无坚不摧,因系由罡气发出,刚中有柔,柔中有刚,专破内家护身罡气和外门横练。 “素手罗刹”似早有备,一击无功,不敢硬拼,身如飞絮飘进大门。 关梦萍掌风所至,无声无息,大门里迎面一座汉玉屏风为掌风所震裂,赫然现出两个掌印。 电光火石间,八个少女打出的八个香炉,也已罩到身在半空、正要向大门中射去的关梦萍周遭! 关梦萍一声冷晒,心中虽也知道八女抛出香炉绝非情急脱手,炉中必有什么玄虚,但自恃功力通玄,又急于追敌,惟恐被梁倩雯伺隙隐藏逃脱,头也不回,空中曲腰,翻腕出阴手,划了两个半弧,准备把八个香炉震散。 猛听一声急促的断喝:“快——” 只有这一个字,又如刀切断,“快”什么呢? 根本没有转念考虑的余地! 瞥见八女如惊弓之鸟四散飞身,其中二女,名叫“白兰”、“白蕙”的,是一对孪生姊妹,平日最得关梦萍的宠爱,竟掩面飞跃,好像不忍卒睹! 关梦萍挥洒间,看似轻描淡写,所发出的力道足可把八个铜香炉震成碎屑或震飞十丈之外。 关梦萍毫不犹豫地正要加急飞射进大门——猛觉眼前一暗,黄烟乱冒,瞬即烟雾迷离,一片朦胧,眼中刺痛不能睁开! 心中一惊,知道烟藏奇毒,猛打“千斤坠”,护身罡气自然发挥至极限,双掌护在头面,星曳下落! 轰!轰!连珠爆炸,巨响如闷雷连串! 八个紫铜香炉紫光闪处,一齐爆炸,强大无比的震撼力,连关梦萍也有迅雷不及掩耳、身不由主之感! 只觉得双耳欲聋,眼冒金星,头旋转,眼昏花,真气一散,护身罡气连震,好像被千百个巨锤撞击,身如断线风筝栽落地上! 大理石的墙壁受了猛烈震撼,簌簌摇动。 大门内的玉屏风全部倒塌! 整个练武厅方圆十丈内的支柱,屋架如被狂风卷落,纷纷下塌。 黄色烟雾在空中弥漫,地上斑斑驳驳,一片焦黑狼藉。 满地的碎屑——有紫铜片,有寒铁碎霰,有的深深嵌人大理石墙壁,好像蜂窝一样。 关梦萍斜躺在地上,面向着地。 说她活着吗?寂无生气。 说她死了吧?又不见一点血迹! 她是被震昏过去了,且已中了无形奇毒。 半晌,她仍是一动也不动! 素手罗刹现身大门口,玉面铁青,’挂着冰霜冷笑,戟指着地上的关梦萍骂道:“无耻贱货!你可知道厉害了吧?我要先毁掉你迷死人的容貌,像梦儿一样,再让你饱受敲牙割舌之苦,摘下毒心祭我弟弟,再把你那孽种百里雄风抓来,碎剐成酱,给你尝尝味道……” 这时的素手罗刹狞厉已极,真像母夜叉、活罗刹。 她喘了一口气,喝道:“人来!把这贱货穿了琵琶骨,挑去脚筋,废了八脉,放到马厩里去!昔日吕雉有‘人彘’之说,这贱货活该这样下场!” 却无人上前。 第三十五章 血洗白驼 在功力消耗,奇毒发作的相对情况下—— 关梦萍已觉出有心无力,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如果再消耗下去,必然自行力竭倒地。 只要宇文天一发觉她已中毒难以持久,全力反击之下,她更无幸存之理! 她心如油煎火烧,仇火、怒火、羞辱,使她的心在撕裂! 百里居,百里雄风,心上人与爱子的影子使她坚持“绝对不能倒下”! 她心中惨叫着:“居郎,居郎呀,你生而为英,死当有灵,保估我,我要为你报仇,我要杀尽所有的仇人,我一死,一切都完了,你也死不瞑目……雄风,我儿,娘要看你为父报仇,为母雪耻,冠冕武林,使天下人知道百里居有子,关梦萍有儿,看你娶媳妇……娘才死得甘心……” 她心在啮咬,绞痛,下手更竭尽所能,形同疯狂! 她这种“与汝偕亡”的拼命打法,等于竭泽而渔,灯枯,完了! 宇文天一代奸雄,城府深沉,虽在关梦萍疯狂猛攻之下,有点手忙脚乱,却已看出关梦萍神色有异,已到由盛而衰、由衰而竭的地步。 他心中恨极、怒极,毒极,暗叫:“好贱人,叫你知道宇文天天下第一的厉害!永远把你压在下面……” 转眼又是几十个照面。 关梦萍力不从心,已露败象,出手也自然沉重,逐渐迂缓下来。 奇毒发作,使她脏腑抽缩,经脉塞阻,全身都像遭到毒蛇噬咬,绳索紧箍,藤鞭交击! 她一身冷汗,湿透衣裙,面色雪白,目射青光,只要一口真气散去,就会自行倒地气绝! 宇文天看到她铁青煞白的脸,衬着左颊毒蚀的痕迹,形同恶鬼,哪里还是昔日千娇百媚的美人,自己颠倒迷恋的心上爱侣? 一想到她背叛自己,利用自己,只是要为前夫百里居报仇,自己英雄一世,竟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拾人残唾,忍受天大屈辱,顿时怒火烧心,猛奋神威连展三掌,把关梦萍的攻势震退。 他呼呼狂笑道:“无耻贱人,看我如何把你消遣!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贱皮,挫你的贱骨,让毒蛇钻入你肚里,摘下你的毒心告祭宇文先祖灵前,让你的鲜血洗刷“白驼山庄”的羞辱!”说着,连下杀手,把关梦萍逼退丈外! 铿锵震耳,宇文天的“赤阳剑”出手! 逼人剑气,在罡风中气势如虹。 宇文天发出慑人心胆的厉笑:“关梦萍!你这贱人!看我家传宝剑,手刃你这叛夫贱妇!” 关梦萍在奇毒攻心之下,又遭宇文天重手猛震,嘴角溢血,真气欲散! 只凭心中潜在的强烈意志,支持她不倒下! 她怒视握剑叱吒的宇文天,她目中射出使人心颤的凶光,戟指宇文天,嘶声惨叫道:“宇文匹夫!你看到我的‘居郎’站在我身后吗?他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 她疯狂地向宇文天猛扑过去,完全无视于宇文天的倚天一剑。 坚强无比的潜在意识支持着她,使人无法忖想是个身中奇毒、功力将尽的人。 人当将死,而又不愿死,自己心中想要活下去的欲望,能够把人类潜在的巨大力量完全发挥了出来。 这种潜在力量的强大,是不可思议的,不可想像的。 在生死一念间,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只知道“这样”才能活下去。 百里居的影子,百里雄风的影子,使她将熄的绝望之火又亮了起来,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必须杀死宇文天! 宇文天本已暴怒如狂,正暗庆可以让关梦萍剑下雌伏,任意凌辱个够再决定如何处死她,他正不可一世之际,瞥见关梦萍凌厉之极向他猛扑而来,似乎根本没有中毒受伤,猛烈之势比刚才还要慑人,不由心神大震,有剑在手竟也忘了出剑,本能地撤退二丈外。 关梦萍一扑落空,披头散发,好比追魂厉鬼厉啸道:“杀死你!”又跟踪扑到! 宇文天定了定神,狂笑一声:“贱人找死,看剑!” 倏地,就在关梦萍身在半空,宇文天握剑欲吐的刹那只听一声急促狂叫:“娘呀!爹!” 一条人影,由外面狂奔而来,腾空疾射而到! 来的正是宇文仇,也即是宇文天和关梦萍所生的唯一孽子。 同时,“绝尘居士”白云鹗也已看出形势不妙,关梦萍已快灯枯力竭,宇文天一剑在手,如虎添翼,眼看关梦萍将溅血霜锋! 他心中热血一冲,大喝一声:“我来了!”腾空扑向宇女天,人未到,双掌怒吐! 就在这个错身一瞬间,铁拂师太也发觉不妙,连吐三记重掌,趁毒圣者闪避换位之间,凌空倒射,掉头翻掌,猛扑宇文天。 宇文天正凶心大炽,杀机狂涌,准备一剑洞穿关梦萍之际,突惊巨变! 宇文仇情急大叫之声一入耳,已使他剑势一缓,心中一震! 猛然想到自己和关梦萍缠绵恩爱时,蚀骨销魂,她怀着宇文仇时又是临盆难产,关梦萍宛转哀号,痛哭悲啼的声音似乎又响震耳际,当时自己心痛如割,恨不得以身相代…… 现在,他能当着爱子之面,一剑洞透关梦萍吗? 刚想再次撤身,瞥见“绝尘居士”由左面飞扑而来。 铁拂师太迎头扑下! 他等于一下子要面对三个和自己功力相等的绝世高手同时攻击! 又惊又怒之下,宇文仇又由后面抢来,恐爱子遭遇池鱼之灾,在三方面猛击之下,别说实打实,单是强烈掌风、罡气已够把爱子震成粉碎了! 他百忙中,大吼一声:“我儿速退!”脱手抛剑,怒射铁拂师太! 宇文天猛一旋身,狂风旋处,脱出关梦萍掌风正面,长啸声中;顿步弹身,迎上左面涌到的“绝尘居士”掌风,掌随身出,猛烈反扑。 一片惊呼、喝叱声中,铁拂师太一掌震落迎面射到的赤阳剑!出指如电,闭了关梦萍的会阴穴和带脉,人已凌空斜下,接住被闭了穴道正向地上栽落的关梦萍。 宇文仇本已飞扑过来,想阻止乃父出剑杀母! 被宇文天一喝,虽一窒急势,仍是扑到刚才宇文天立足之处,也即是关梦萍掌力下落之处! 如非铁拂师太在间不容发间,闭了关梦萍的穴道,使她下击的掌力自行散去的话,宇文仇早已横死乃母掌下了! 宇文仇发觉不妙,哭叫了一声:“娘呀!” 那么凶狠狡诈的人,竟也激发出母子天性,泪随声下,明知逃不开母亲掌力之下,干脆双目一闭,等死! 临头掌力突然散去! 铁拂师太抱着关梦萍飘落在他面前面,他叫了一声:“娘!”张开双手,就要接住关梦萍。 一声震耳巨响!几乎把宇文仇震得站立不住。 宇文天和“绝尘居士”已在空际掌风先对实了,双方攻势都急,猛不可当,白云鹗是情急救人,全力出手,宇文天狠怒交进,拼命还击! 两个绝代高手,一个是威震大漠的“白驼山主”秉家传绝学,一个是曾居“六邪之首”,号称“天下第一奇人”的“绝尘居士”,得自异人绝传。 双方在空中短兵相接,各自又吐三掌,两雄相遇,功力伯仲之间,震天巨响过后,半斤八两。 双方都感两臂酸麻、气血翻涌,人在空中无法着力,各换三掌,一口真气已经无以为继,各自顺势猛打“千斤坠”下落。 这不过是眨眼间发生的事,已使人眼花心跳。 那些目噔口呆的白驼高手如梦初觉,纷纷一拥而上缩小包围,把“绝尘居士”,白云鹗与铁拂师太等人困在核心,都怒目横眉、跃跃欲试。 “不老神仙”吕韦化阴笑一声:“白云鹗,你不要老命,正中老夫下怀,山主!这个女娃,请示下,让咱吕韦化杀死,与白老儿了结昔年输了半招的老账也好!” 分明想趁热打铁,嫌白晓霞累赘,要把她废了,他仗势欺人,话内藏奸,司马昭之心,“绝尘居士”如何不知,才猛想到爱孙尚在人手,急得张目怒喝:“吕韦化!你这老奸贼!昔年较艺,念你成名不易,手下留情,点到为止,你不知报恩,反以为仇,你敢损害霞儿一根毫毛,白某把你碎尸万段!”说时,咬牙切齿,双目喷火,向吕韦化逼去,恨不得把吕韦化生吞活剥。 宇文天大喝一声:“仇儿过来!” 宇文仇一拭泪痕,木然走过去,刚叫了一声:“爹!” 宇文天把他一把抓起,厉声道:“仇儿!你听着,你的娘——关梦萍那贱人背叛了爹,等于不认你这个儿子了,你要爹?还是要娘?” 宇文仇眼珠乱转,泪水涌出,张口结舌,显然惊愕万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宇文天不等他开口,喘着气,怒喝道:“仇儿!你是宇文天唯一的儿子!看你爹雄视天下,谁敢背叛我,我就把他击得碎粉,你相信爹,要以做宇文天的儿子为荣,站开去,看为父处置这些胆敢在我们家撒野的鼠辈……”随手一甩,把宇文仇抛出三丈之外。 宇文仇被一个白驼高手接住,附在他耳边低喝:“你爹要杀人了,你快躲开,免得碍手碍脚!” 宇文天目射凶光,杀气罩脸,咆哮起来:“白云鹗!你这不识抬举的老贼!本山主再三对你客气,你不知好歹,公然帮助杀子仇人,马上束手待缚,再进一步——” 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吼道:“吕韦化听着:本山主由一数到三,如白云鹗不听命,你立即——把那小丫头劈为两片!” 白云鹗身形疾转,由怒瞪“不老神仙”吕韦化转向须眉乱炸的宇文天。 宇文天接过一个属下家将递上刚才被铁拂师太震落的赤阳剑,剑尖一抖,指着面上抽搐、全身痉挛的白云鹗,喝道:“白云鄂!这是本山主给你最后的机会!听着:一——二———” 白云鹗随着宇文天每一个字震颤着身形。 吕韦化满面狞笑,把尚在昏迷中的白晓霞双脚抓住,虚空执着—— 只等宇文天“三——”字落处,就要—— 全场死寂! 空气都似已经凝结。 大家凝视着白云鹗。 大家都起了两种幻觉——也可能一瞬之间,立成事实、 一种是白云鹗束手持缚! 以“绝尘居士”四个字的分量,如果要在别人挟制下自毁一世英名,束手待毙,那将是最震撼人心,最刺激的场面。 另一种——则是宇文天“三”字落处,以宇文天言出必行、杀人如草的凶暴骄横的个性,既敢强逼“六邪之首”的“绝尘居士”白云鹗俯首听命,当然不会把一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 那么,一幕生裂活人的惨剧顷刻发生! 可以想到,在吕韦化双手一分之下,血雨飞溅,一个玉雪玲珑、如花似玉的少女将成为两半! 那是多么血淋淋、惨凄凄的景象!又是多么紧张的场面! 连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铁拂师太,明知宇文天以卑鄙手段要挟白云鹗,一想到白老头骨肉连心,相依为命,如果宇文天言出必践——她断定宇文天这个十恶不赦的枭雄巨擘,当然在白云鹗不受威胁之下会恼羞成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那么,白云鹗会怎样? 空气骤然使人窒息! 第三十六章 枭雄末日 白驼山庄飞骑四出,是那么匆忙急迫。 白驼山主宇文天人虽醒转,却呕血不止,卧床已经三天,在毒圣者丹药齐施之下,勉强能够稍进饮食。 不可一世之雄的宇文天,三天里好像老了十年,威风全失,面无血色,钢牙被咬碎几颗,不时暴躁发怒,侍立身边的梁倩雯被他打得额青脸肿,眼泪往肚内吞。 宇文仇被罚跪在床头,两颊挨了耳括子,肿得老高,头上被凿爆栗,一头的血包,却不准他哭,更不准他流泪! 他一怒,就气喘如牛。胸前起伏,不停呕血,连打人也和一般人一样,气力有限,否则梁倩雯和宇文仇的头早已成烂冬瓜了。 并非功力被废,而是五脏六腑皆震得离开了原来位置,是空了大师给他的惩戒,如非他功力深湛,空了大师又不想要他的命的话,他早已死翘翘,当场毙命了。 他反复地咒骂,由牙缝中吃力地进出咆哮:“空了贼秃!把你挫骨扬灰,也难消我恨!……关梦萍贱人,你等着吧!和宇文天作对的人,谁也逃不过惨死!……哇哇,气死我也!……” 接着他又大口呕血,痛苦不堪。 在一旁忙着为他调药的毒圣者暗自好笑,心内骂道: “好个老贼!鸭子死了,嘴还是硬的,你再强也不过如此,和你作对的人多着呢,老夫就是一个,只等利用完了,你才逃不过惨死呢!哼哼,姓梁的女人不错,那姓关的更妙,却被这老贼玩弄过了,好可惜,老夫不嫌二手货,也该好好受用一番,让你这老贼知道天下第一绝不是你可以自封自认的!” 他肚里连串密圈,尽是鬼画符。 表面上,他以竭忠效命姿态,不断劝慰宇文天,说什么—— “大丈夫能屈能伸呀,成大事、大功的人总有挫折的,山主凌驾万人之上,小挫一人之手,正宜奋发淬励,力图报此大仇,才是英雄本色,身体第一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山主之高明,当不为小事介意。” 宇文天喘呼呼道:“尊者所言,深得我心,相见恨晚,宇文天深度得人,敢不推心置腹?尚仗大力相助,老夫誓必除去空了贼秃,碎割叛我贱人,使‘金沙门’从这一代绝传,老夫准备闭关练功,以偿天下一人素志,夙愿得偿之时,当与尊者共享尊荣。” 毒胜者一面连连点头,频频连道:“全仗山主提携,托庇虎威,使化外之人,欣逢中原有主之腾,敢不竭效犬马之劳,以报山主龙遇?” 他心中却在转着密圈道:“好个老贼,还在作梦!即使你闭关再练什么玩意,也强不了多少,还是逃不过老子掌心!……嗯嗯,这倒是好机会,你一闭关,良田自荒,老子大可‘大力相助’,‘竭效犬马之劳’了!” 他问:“山主闭关大约需时多久?当然是指贵躬康复之后算起。” 宇文天反问:“你看老夫约需多久才可复元?”又呕出大口瘀血。 毒圣者暗忖道:“如果此刻要杀你,不过举手之劳……” 他急忙陪笑道:“以山主之神功,加上在下悉力投药,当然很快,最多小憩十天半月而已。” 宇文天强咽下上涌的瘀血,忍住心胸奇痛,哼道:“老夫坐关,大约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咳咳!几乎忘了大事,请吕韦化进来!” 毒圣者刚要扭身,隐身帘后的梁倩雯已迅即令侍女传话出去。 毒圣者偷觑了帘后一眼,目光转向垂头丧气、跪在床角的宇文仇身上,陪笑道:“山主是否看在下薄面,让少主出去?” 宇文天瞪着宇文仇,挥手道:“既然尊者代你说话,谢过尊者后赶紧滚出去!好好练功,若再贪玩,小心狗腿!” 宇文仇心念乃母安危,又受乃父批颊罚跪,个性强悍的他内心十分委屈,闻言勉强向毒圣者起立一揖,道:“谢尊者,谢过爹,仇儿听话!”强忍住泪水,掉头而出。 他几乎和迅步抢进的“不老神仙”吕韦化碰个满怀。 吕韦化让过宇文仇,缓声道:“少主,天之骄子,来日不可限量,受严父之责,正是为你好,去歇着吧!” 他一面入室,垂手恭声道:“山主有何吩咐?” 宇文天吁了一口气,喘声道:“我想起了误中关梦萍那贱人诡计,被她利用我的名义,创立‘天心教’,本庄四大家臣被她派出去找各大门派麻烦!” 毒圣者一怔道:“在下听说中原各大门派互相标榜,妄自尊大,山主正好趁水洗船,先声夺人,为号令武林铺路!” 宇文天摇摇头,张开嘴又吐了一口血。 毒圣者忙给他倒水漱口,服下丹药。 吕韦化沉声道:“山主可是要下令召回他们?恐怕时间来不及吧!” 宇文天直喘气,只是摇头。 吕韦化心中暗忖道:“宇文天,你一向目中无人,常叹天下无对手,太寂寞了,现在可不寂寞了吧?够你受了,咱老吕若不是结下了姓白的这桩大梁子,加上铁拂贼尼与关梦萍这些强仇大敌,需要托庇一下的话,咱老吕可要你知道厉害,看你这样吃苦,自身难保,咱老吕可要早打算盘!” 他心中连转,脑中一亮,扬声道:“有了,山主之意,是‘天心教’等于瓦解,只好……姓关的孤掌难鸣,趁此传令四大家臣,以威相胁,以利相诱,软硬兼施,迫使各大门派俯首听命,共同对付空了贼秃、铁拂贼尼和白老鬼他们,确是霸王传檄定天下之上策,不战而屈人以兵,四大家臣所至,已够他们鬼哭神号,亡魂丧胆,如果加以宽容,何异刀下留人,他们自然听凭驱策了!” 宇文天喘过一口气来,连连点头道:“正是此意,可谓深得我心,可证本山主眼光不错,你就火速传令下去!” 吕韦化一面躬身应道:“得令!蒙山主错爱,属下杀身难报。” 他心中却暗怜道:“这老贼确实不是等闲,可要特别小心应付!” 他想起了在大漠石室中与宇文梦对质时,宇文天杀气腾腾地把自己当作猫爪下的老鼠一样侮弄的一幕,心中犹有馀悸,刚要退出…… 宇文天猛伸手道:“且慢!还有……” 吕韦化停步躬身道:“属下恭听指示。” 宇文天恨声道:“你可记得百里居的孽子?” 吕韦化又是一愣,忙道:“百里雄风那狗种!山主可是要……”一打手势,作斩草除根状。 宇文天咳了一声,道:“本山主有种感觉,空了贼秃尚可暂放在一边,那贱人和铁拂贼尼,本山主也有方法对付,就是那孽种……本山主认为是未来心腹大患,绝对留不得!” 吕韦化谄声道:“山主高见,那狗种确实是少见的棘手!不能让他长成气候……” 宇文天沉声道:“本山主断定:空空贼秃十九难逃涅盘一劫!……有了空了贼秃出面,那狗种多半是去找寻黄龙贼道遗留的剑诀去了!” 吕韦化心中狂跳,连连称是道:“山主料事如神,那狗种确头舀他不得,属下立即传令先查出那狗种行踪,除此祸根!” 宇文天摇头道:“即使已经断定那孽种去大漠,万一这孽种早已到了大漠,混到铁拂贼尼那儿去,急切间,岂是可以轻易得手的?何况,空了贼秃有几手鬼八卦,如预为指示,那小狗一定形踪诡秘,黄龙剑诀一到手,必然隐迹潜修,大海捞针,徒耗人力!”说到这里,咬牙作响,恨声不绝。 吕韦化忖道:“老贼被空了贼秃吓破了胆,杯弓蛇影,也前怕狼、后怕虎起来了,如在往日,还不是一声令下,别说大漠三千里尽在掌下,便是天涯海角也会手擒到来,此时只好暂时忍气顺着他,等机会到来,哼哼……” 他又想到自己本有得到“黄龙上人”那块剑诀玉石的机会,恨死了死鬼毒神祈灵灵,若不是中途功亏一箦,此时呀,咱老吕早已一剑惊天下,横扫武林唯我独尊了,你若贼宇文天又算得老几?还会被你呼来叱去,受你的气吗? 猛听宇文天哼道:“你在想什么?” 吕韦化心中一突,忙恭声道:“属下在想对付那小狗的方法,急切问尚无头绪……” 宇文天冷笑一声,道:“本山主倒有一个‘逼兔出窝’之计——” 闷在一旁的毒圣者欣然笑道:“愿闻山主神谋妙计,只要有人、有地,在下就……”说到这儿,一顿,哑声一笑。 吕韦化也急拍马屁道:“山主真神人也,三十六计,未听过有‘逼兔出窝’之名,一定神鬼莫测,属下洗耳恭听。” 宇文天似乎也难免俗——听得这话十分受用,被毒圣者和吕韦化二人一吹一拍,巧演双簧,觉得涌滞的真气也畅通了不少,上涌的腥血也自下降,又是狞笑道:“本山主先问一句:用什么方法才可把有三窟的狡兔逼出来?” 吕韦化作思索状,毒圣者作惑然难解神色。 宇文天哑笑一声,道:“此计,妙在一个‘逼’字……” 吕韦化击掌道:“山主之意,是不管那小狗藏身何处,非把他‘逼’出来是吗?” 宇文天点头道:“不错!你们想一下,怎样才可把那孽种逼得自行插标卖首?” 吕韦化刚要开口,猛听外面一声:“报告山主!” 宇文天沉声道:“报来!” 外面大声道:“藏土章鲁大师率领手下和柴达木赫连长老来到!” 宇文天几乎由床上起立,挥手:“有请!” 外面应声而去。 宇文天以手加额道:“该轮到我们重整旗鼓了……” 吕韦化瞥见毒圣者阴沉的面色一展,掠过一丝诡秘难测的阴笑,好像阳光由密布的乌霾中突然现出一点光影,又被浓云遮没一样。 吕韦化年老成精,心中一动,却又如风筝断线,坠入云山雾沼。 毒圣者起身,又调化一粒灵丹,送到宇文天面前道:“既有客到,山主可得打起精神,免被来人误会!” 宇文天伸颈服下丹药,仰面靠枕笑道:“好教尊者得知,来的不是别人,想尊者也已闻名,来的是藏土第一好手章鲁大师,他知道宇文天有多少道行,我也知道他有多大火候,来得正好,等下我给你们介见,介见。” 毒圣者暗暗好笑,心中忖道:“可怜的独夫!只知一意孤行,却不知请来的是丧门煞星,章鲁大喇嘛岂止闻名而矣哉?我们早已勾搭上了,共人中原,同图大计,正是要你老命的扫帚星!” 他心中嘀咕着,表面仍作讶异道:“章鲁!确实听过有这一号人物。山主德威,使群雄竞集,大事可为,在下乐于识荆。” 宇文天敞声狂笑道:“宇文天虽无德无能,尚不失为一代枭雄武林怪杰,求才若渴,得道多助,刘邦草莽,魏武挥鞭,有白驼作根基,尊者为股肱,韦化等为臂膀,又得章鲁大师移樽合力,倾巢而出,何人可敌?受挫于空了贼秃,无异刘邦信阳之失,魏武赤壁之败。就看我十面埋伏,空了涅盘之时横槊赋诗,号令中??,哈一哈一哈!” 也不知是毒圣者提神丹有效,还是宇文天兴奋过度,忘了内伤,居然能由榻上一跃而起,仍是目射凶光,凛若天神,使人怯步。 吕韦化刚躬身道:“山主不妨请章鲁大师人见……” 宇文天挥手道:“为示礼贤下士,本山主自当亲迎大师,速即传令准备迎宾,本山主恭候‘驼峰大殿’……” 吕韦化应声而去。 梁倩雯刚要伺候搀扶,被宇文天一手推开,扬眉沉声喝道:“女流只宜主内,勿再玷我令名,被人认为‘牝鸡司晨’,你擅自对付那贱人,饶你一次,再敢越俎,须知宇文世家家法庄规!” 他人已大步走出,向紧随身后的毒圣者豪声道:“老夫自觉精神振奋,等于已复元十分七八,不知是尊者灵丹妙用,抑是顽躯粗健所致?” 毒圣者忙道:“此乃系山主功力通神,高出想像所致。” 宇文天连道:“好说,好说!”语中却充满了“其词若有憾焉,而实深喜之”的意味。 毒圣者暗暗笑骂:“老贼真不知耻,败军之将尚敢言勇,刚才若非老子给你服下二颗‘龙虎丹’,把全身潜在的功力一齐提起,你连下床都有心无力呢!等着瞧吧,让你先高兴忘形,等到了时候,老子再把‘七修百灵丹’你给吃下,自然发挥最大效用,让你和中原老和尚那班硬货拼个同归于尽,嘿嘿……那时该是老子给你颜色的时候了……” 宇文天步履如山,老远就豪声大笑道:“章鲁大师,来何迟也!宇文天如大旱之望云霓,恭候已久!” 他一拱手,迎着大剌剌进入“驼峰大殿”的章鲁大喇嘛,在白驼高手列队扬刀、齐声暴喝如雷的敬礼迎宾声中,宾主相见,握手大笑。 章鲁大喇嘛给宇文天引见手下,四大分宫喇嘛庙的主持,一名“列霸真”,一名“格而都”,一名“科多夫”,一名“卜拉玛”。 还有那个猴形老者,则是章鲁大喇嘛的师弟,也即已死在“隐贤谷”森林里,葬送在盲道人手下的盘星伽座下的首席护法“火尊者”。 宇文天也以主人身份,给章鲁等介见不老神仙吕韦化等人,因“四大家臣”不在,“八大家将”已奉命飞骑四出,通知已经进入中原的“四大家臣”按计行事,现存白驼山庄的十九是二、三流脚色——虽然如此,他们的身手也都足以列入一般拔尖的武林高手,除了已奉令出山及负伤未愈的,眼前就有近百名之多,白驼山所以威名远震,绝非幸致。 当宇文天郑重地介见毒圣者时,特别拉住毒圣者的手,豪声大笑道:“来,英雄识英雄,惺惺相惜,章鲁大师想必也知道闻名北天竺瑜珈门的毒圣者,承蒙看在宇文天薄面,不远万里北来,你们二位多多亲近,多多协调,宇文天说句豪言:可谓天下英雄,皆入吾门矣,哈哈!” 他一摆手,吩咐道:“上酒!大家不醉不休,为章鲁大师洗尘,为预祝共成武林霸业干杯!” 真是堂上一呼,阶下百喏,白驼山庄本是钟鸣鼎食世家,咄咄立办,早已筵开玳瑁,席设芙蓉,水陆并陈,珍崤齐备。 俏丽美婢,穿梭来往,捧酒上菜,好比穿花蝴蝶,使人眼花了乱口难言。 由于她们习俗与中原不同,几乎都是裸胸露背、现腿赤臂的装束,婀娜多姿,直把章鲁喇嘛以下,看得酒未入口,肉未下喉,已先口水漉漉,差点馋涎流到下巴上。 毒圣者和章鲁大喇嘛互相执手顶礼,客套寒喧,互道:“久仰!” 暗地却是四目交投,一瞥之一,莫逆于心。 两人那会心一笑,使老奸巨猾的“不老神仙”吕韦化心中连动,又是肚中连串密圈。 宇文天忙着肃客人座,笑声不绝,可见他心中之得意,几乎忘形。 他刚高举巨盅,瞥见吕韦化正看着他,一扬眉,向毒圣者笑问道:“老夫可须忌酒?” 毒圣者沉声道:“不妨,但不宜过度!” 宇文天仰天大笑道:“古人有‘舍命陪君子’之说,老夫素称海量,干杯不醉,为免‘过度’,尽十一之量吧!大师、尊者,先尽十斗再说!” 第三十七章 血洗少林 嵩山,少室峰。 少室峰下就是天下闻名的“少林寺”。 晨钟响过,嗡嗡未绝。 少林僧众刚在做早课,轮值弟子飞步人报:“‘天外四绝’中的老三、老四又来了!” 这时,少林掌门与三院长老皆不在寺中。 由二代弟子“弘大”为首,少林僧众盛时上千,平时也有七、八百人,晨课时,一向不见外客,至少要等晨课做完以后,才由知客僧奉令回话,或请或辞。 可是,“天外四绝”之名一入耳,整个罗汉大殿中,除了木鱼和念经声外,顿时一片死寂。 他们无不震惊失色! 实在,“天外四绝”,闻者皆栗! 他们知道,连掌门人都不是“天外四绝”对手,如对方要逞凶的话,倾全少林之人,也不值对方试手! 无异煞星临门,凶神到头。 可是,少林不失为名门大派,执中原武林牛耳。 全殿僧众,虽然心惊,并不慌乱。 他们习惯于大风大浪,都有视死如归的气慨。 只听弘大和尚沉声道:“各位师兄弟,二代以下,不论如何,不准妄动,我先去答话!” 他刚向殿外大步走出,猛听钟声大作,连响九下,响如雷震。 弘大和尚大惊—— 他知道本寺大钟有司钟弟子负责,绝不敢在未到鸣钟时辰,随便妄动一下,也从未听过钟声如此巨响,连敲九下,依照寺规,除非掌门圆寂或有大变,而对生死存亡关头,尽令全寺所有的人出战,否则绝不致如此! 他刚飞身而出,几声惨厉佛号和闷哼过处,轰隆大震,墙壁摇动,地皮震动。 弘大和尚一听声音,便知有同门负伤或死亡。 大震正发自大门,这还了得! 他心随钟鸣狂跳,刚及大门,只见沙石崩落如雨,一个粗豪的声音在呼呼怪笑! “什么少林寺?孙三爷驾到,不赶快出迎,还要罗索个鸟!想不到这么脓包,连大门也是纸做的!嘿嘿!” 弘大和尚一式“龙行飞步”,由沙石纷落中窜出。 他先发现到大门上石镌的“少林古刹”四个斗大魏碑成了四个窟窿,深陷数寸,寺门也被震裂。 一个黑面壮汉正挥舞着拳头,隔空连向钟楼连晃,震天钟响,又连声十八下,震耳欲聋,简直分不清几下! 巨钟受不了强烈撞击,在乱晃,吊钟粗铁链已崩裂欲断。 黑脸壮汉身离钟楼三丈高下,只略略展拳,似未用上一半力道,就能隔空几乎把钟震破,真是使人目怵心惊! 弘大和尚急喝:“请施主住手!有话好说!” 黑面壮汉猛向钟楼连挥二拳,怪笑一声:“同秃驴有什么废话?” 震天巨响,动地大震,铁链中断,巨钟下坠,钟楼半塌,沙石横飞,震起漫天尘沙如雾。 真是少林从未有之大变!也是少林从未有之奇耻大辱! 弘大和尚怒火攻心,气满胸膛,大叫一声:“一齐上,诛此狂徒!” 他一出手,就是“百步神拳”和“大琵琶手”,猛扑黑面壮汉。 黑面壮汉正是“破天拳”孙震岳,一声震天狂笑! “好和尚,竟向孙三爷亮拳?真是妙!妙!看谁的拳头大!” 不避不闪,右拳猛闪,左拳一抖! 一声惨嗥未出,刚弹身半空的弘大和尚,气劲刚吐,身形未到,便在“破天拳”下,被打得脏腑成了碎屑,尸落地上。 少林僧众惊怒莫名之下,却只记得本派荣誉,忘了生死,如群鹰出巢,疯狂扑向孙震岳和一旁不住皱着八字倒挂眉的“裂天腿”李龙蟠。 李龙蟠刚喝了一声:“我有话说,别找死!你们掌门……” 却已被少林僧众齐声叱喝、潮涌而来的掌风、指力打断。 李龙蟠叹了一口气道:“人要死,和尚要归西,没法子,只好让你们早登极乐了!” 他双掌护住门户,身如电旋,腿如奔雷击电,“裂天腿”出,无异双龙出云,两支千斤巨杵射到之处,挡者无不倒地! 孙震岳吼声如雷,不停叫道:“好!好!过瘾!过瘾!” 身如出栏猛虎,拳如暴风急雹,不过一盏茶时间,少林寺外已横尸三十多具! 少林僧众仍是前仆后继,蜂拥而上,连二代、三代弟子也忘了弘大和尚! 孙、李二人正杀得兴起,猛听少林后院深处传来叱喝,还有赵无玄、钱起风的狂笑之声。 眨眼间,赵、钱二人已到,后面紧跟着少林护院高手,疯狂追扑。 赵无玄一面挥拳,一面大喝! “我已遍查‘少林三院’和‘达摩遗室’,他们头子确实不在,不必多污手,和尚们听着!你们掌门回来,叫他自行向‘玉门关’外投到,我们有人带路!老三、老四,该走了!”少林僧众浴血忘身,潮水般涌上猛扑,惊风成雷,飞沙走石,打得天昏地暗,竟把“四大家臣”死死缠住,一时无法脱围,这也难怪,少林大门被毁,被人光天化日之下直闯“三院”禁地,如入无人之境,如不拼命,少林还有何面目立身武林? 突地,一声长啸随风传到…… “是赵、钱、孙、李四兄吗?山主有令,请接‘白驼金箭令’……” 四大家臣闻声一愕。 赵无玄喝道:“挡我者死!先闯路,看山主如何吩咐!” 掌随身转,连串轰轰震响,“震天掌”以威猛绝伦、刚劲无俦出名,掌风所到,人随风到,无不辟易,少林僧众虽拼命冲扑抵抗,无奈功力相差太多,不但行扑不进,更抵挡不住,不是立即被震毙死当场,就是身不由主地站不稳马步,踉呛倒退。 赵无玄一声震天长啸,双脚顿处,身形凌空而起,好像展翼大鹏,扶摇直上两丈多高,就在少林僧众仰面注视他向何方下落,蓄势以待之际一一 赵无玄双手抖处,洒下大把白驼派的奇门暗器“落神砂”。 就在少林僧众纷纷本能地腾挪闪避、挥掌防身之际,围攻钱、孙、李三人的少林僧人也遭受影响而人影错乱。 钱起风剑走龙蛇,杀出一条血路。 孙震岳拳如车轮,直闯猛击。 李龙蟠的“裂天腿”只宜近攻,也趁此机会闪到孙震岳身后,一个拳出如风,一个腿出如电,眨眼间趁隙闯出核心。 赵无玄一见自己诱敌之计奏效,人已“长虹经天”,在双臂一振一张、双腿一屈一伸间,由空中斜射三、四丈,星泄下坠。 少林僧众如蚁附墙循踪围上。 钱起风奔向和赵无玄相反的方向。 孙、李二人由中间杀出。 分向三个不同的方位,把少林僧众引开,分向三处包围。 这一来,重重人墙层层围困之势,一下子分散成三拨,就更显得力薄了。 赵无玄一见自己各个击破之策奏效,一面出手,一面引吭长啸传声示意。 果然,啸声传出,立起响应,越来越近。 呼叫之声又起:“赵老大,掌下留人,山主有令!” 少林僧众已怒极疯狂,以为对方又来了援兵,一面分出人手循声阻截,一面全力加紧拼命。从来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好汉只怕人多,任凭四大家臣功力再高,面对六、七百多的少林僧众,纵不畏死,也渐渐感到真气大耗,杀不胜杀,都已出手渐缓,威力减退,额上见汗,气喘加急。 孙震岳怒吼如雷,大叫:“老大、老二、老四,要杀就杀个痛快,我们今日就血洗少林,放一把火烧它一个精光大吉!” 说到就做,真个翻身掉头,向少林寺中跃去。 少林僧众一听孙老三不但杀人,还想要放火,门禁重地,非同小可,纷纷集中人手向孙、李二人围堵截击。 就在杀气漫天中,响起几声长啸,声落人到,锐啸破空,掠来四条人影。 来人正是奉令连夜飞骑,进人中原找寻四大家臣的“白驼八将”里的老大、老二、老三和老四。 也即是以周、吴、郑、王序列的“擒龙手”周游,“伏虎手”吴彪,“屠鲸手”郑彦和“钓鲨手”王证。 周游等一现身,少林僧众已分开人手围攻。 却被吴、郑、王三人站成鼎足之势,封得个水泄不进。 周游右手高举“白驼金箭令”,大喝道:“大家住手!赵老大听令,山主传话,邀请少林等各大门派赴宴白驼山庄,不必干戈相见!” 赵无玄叫道:“接令!你们听到没有?如果不知进退,我们只有悉数超渡你们了!” 少林僧众置若罔闻,仍是继续苦攻、缠斗。 四大家将勃然变色,周游沉声大喝:“少林列位听着,你们昔年参与围攻‘星月双剑’百里居夫妇,我们山主一时误听山主夫人关梦萍之言,以‘天心教’名义派遣本山四大家臣兴师问罪,现在已经知道‘天心教’教主关梦萍即是昔日‘冷月剑客’,也即是‘孤星剑客’百里居之妻,本山山主一念之仁,不忍助纣为虐,特命我等火急传令,谕知四大家臣回山,与贵派修好,共同合力对付关梦萍母子,如再冥顽不悟,勿怪我们得罪到底,自误误人,悔之晚矣!” 他是运聚内家罡气发话,字字有如雷击,使人耳膜发胀。 少林僧众,人人入耳分明,大概已弄清来龙去脉,权衡利害,眼看同门遍地伏尸,不足一个时辰,已倒地不下百余之众,仍是奈何不了天外四绝,双方功力悬殊,如果再拼下去,徒增伤亡,若是传令的四人再插手,可能落得全军尽没,甚至整个少林古刹也会付之一炬!四大家臣已经听出传令之意,加上自己实在也需换气调息了,都改取守势,不再伤人,等于自动收手。 为首仅存的四个当代少林大弟子同时大喝:“暂停!” 少林僧众应声退下。 刚才情急之下,怒极拼命,舍死忘生,只知敌忾同仇,与汝偕亡,尚不觉得怎样,这时喘过气来,触目惊心,尽是同门横尸,反而心生怯意。 人,到底是贪生怕死的,当愤怒已极或大义所迫之下,或能舍生赴死,成仁取义,当怒火已泄后,感情特别脆弱,就会自然生出对生命的依恋,对死亡的恐惧! 在这种情势下,少林僧众,纷纷撤退。 不过,眼看大门被毁,钟楼崩塌,同门惨死,仇深恨重,仍是个个咬牙切齿、怒目横眉。 周游等当然也能体会少林僧众为何会成了“怒目金刚”、“横眉罗汉”的心情。 设身易地一想:假定白驼山庄被人如此折辱,也是势必拼命不可。 既然已使少林僧众收手撒开,那么就要善于利用这一瞬良机,把握住“孙子兵法”中“避其朝锐,声其暮归”的意旨。 也即是:趁对方怒气顿挫,心意由坚决变游移时,趁热打铁,把紧张气势松弛下来…… 周游也是老奸巨猾的人,善于察言观色,只见他双手抱拳,向四面先作了一个罗圈揖,再向少林几个为首的大弟子拱手道:“贵派领袖武林,群流敬仰,六祖达摩遗风,乃济世救人,主持正义,少林能使江湖钦佩,寄予重望者在此!今有恶人母子二人,母不守节,琵琶别??,一马双鞍,可谓无耻!既背前夫,又叛后夫,此谓无义!利用别人阴谋,借刀杀人,此谓不仁!反脸无情,叛夫又想弑夫,此谓不义!最毒女人心,这就是曾为我们山主夫人,又是差遣赵兄等逼煎贵派的‘天心教’教主关梦萍,也就是昔年‘孤星剑客’百里居的未亡人‘冷月剑客’的真面目!其孽子百里雄风,嗜杀成性,赋性残忍,少不解事,好勇斗狠!他们母子一心和贵派等为敌,与天下武林为仇,那百里小鬼听说已得昔年‘黄龙上人’玉石剑诀,如果让这种人人皆可杀的人练成绝艺,养虎贻患,贵派等必受其荼毒,武林必无宁日!本山主有鉴及此……”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已看出少林僧众正在倾听他说话,知道攻心之计已成,必须加紧达到“不战而屈火之兵”的目的。 他吸了一口气,目扫四面,提高音量道:“本山山主一发觉误中奸计,受人利用,立时剑及履及,幡然改图!先解散‘天心教’,以示开诚布公,再令我等八人分路飞骑中原,下令召回赵兄等以免为虎作伥,竭力与贵派等修好,愿与贵,派等同心合力对付关梦萍母子,为天下除害!一劳永逸,和衷共济,古人说得好:‘三人同心,其利断金!’贵派等如果英雄所见皆同,尽多明智之士,请顾全大局,接受我们山主一片好意,合则力强,分则力弱,否则会被关梦萍母子各个击破!我想,贵派义不后人,乐于担当道义,想必欣然首肯对大家有利之事,当不致误解我们吧?” 少林僧众悚然动容,面面相觑。 弘元和尚声喝道:“敝派一向不听一面之词,只知维护正义,义之所至,绝不后人,尊意自当转达我们掌门,只是你们妄肆凶焰,把敝派……” 周游哪肯让对方死灰复燃,又点新火,急忙纵声大笑道:“全是误会!说来皆由于关梦萍母子而起,贵派与我们皆上了当、吃了亏,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先代表致歉,除了来迟一步对误伤贵派的人深感抱撼外,所毁损之物,当然由我们负责立即动工修复,不打不相识,只要彼此当作没有这回事,外人绝不知今日之事,等我们回报山主,我们山主自应有所表示的。” 他措词婉转,圆滑已极,真是八面玲珑。 周游瞥见少林僧众正面面相觑,迅速地以目光互相交换意见,知道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有效,急忙向喘息刚定的四大家臣一瞥目光示意,自己一扬手中“白驼金箭令”,目光疾视四大家臣,沉声道:“四位虽受关梦萍差遣,铸成大错,现在时势变易,人事已非,关梦萍遁逃大漠,孽种百里雄风也可能觊觎黄龙剑诀去了,万一被那孽种得手,武林将成死域!请立即回山,听候山主差遣,兄弟还要到武当、青城等地一行,‘八将’汇合后返山!请接令!” 白驼山庄阶级划分甚严,虽是一家人,身份有别!八将本低于四大家臣,但是现在周游等是代表宇文天传令,手执“如朕亲临”的宇文天信符“白驼金箭令”,见令即如同面见宇文天,“四大家臣”凛于严令,且先得周游示意,连最毛躁的孙震岳也板着黑脸,朝向“白驼金箭令”叉手暴喏,“得令!” 旋即回头向赵老大等说一声:“老三杀人争先,回家恐后,先走啦,聒躁聒躁!”人已自顾自破空飞走。 赵无玄和钱老二、李老四也沉声道:“知道了!” 赵无玄向少林僧众拱手作了一个罗圈揖,陪笑道:“事出误会,多有得罪,就此告辞,容再相见!”人已弹身而起。 钱起风、李龙蟠二人在挥手点头间,随后掠去。 四大家臣匆匆离开,少林僧众空自咬牙切齿,竟无人出手阻截。 周游一见自己把大事化小,只差小事化无,暗松一口气,满面苦笑,又是一揖到地道:“既已解释清楚,多承谅解,料理善后,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容我等先代表山主为不慎失手伤及的贵寺同门顶礼谢罪!” 他一挥手,示意郑、吴、王等三人和他同时向横尸在地的少林僧众行礼。 在“擒龙手”周游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和骗死人不偿命的做法下,真是唱做俱佳,让人叹为观止。 少林僧众自“弘元”一辈以下,虽然怒愤填胸,仇火炽热,但形势如此,想出手截击也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目送“天外四绝”如饱食之鹰,翩然逸去。 面对“擒龙手”周游等卑词软刺,同样怒也不是,恨又不是,啼笑皆非,十分尴尬,眼对眼之下,弘元一声大喝:“免了!善后一切,我们自会料理,四位请便,少林立派以来,恩怨分明,对荣与辱分得十分清楚,一切等敝派掌门师尊及长老回来决议再说,怒不招待了!” 这等于下了逐客令,“擒龙手”周游等当然知道对方色厉内荏、无可奈何的心情。 在这种尴尬形势之下,难得对方“请便”,正好就此退去,当然不能再留下来,增加难堪气氛。 此时不走,难道真的要为少林再建大门、重立钟楼不成? 周游老奸巨猾,仍是一脸诚恳、满含歉意的道:“多谢了,我等未能稍尽心意,十分不安,贵掌门回驾,务祈善为陈情致意,我等骚扰多多,告罪了!” 他一抱拳,吴、郑、王等三人也一齐拱手,掉身而去…… 天气很热,每个武林中人心中更热……似火烧,如油煎,紧张中有亢奋,惊讶中有期待。 一个一个的消息,喧嚣尘上…… 第一个消息是以少林为首,九大门派的掌门人全部“失踪”,下落不明,各门派弟子正飞骑四出,似有十分紧急的事,却不知原因。 第二个消息是由白驼山主为首,广发“白驼千里绿林箭”,除了传柬各大门派外,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已收到这份请柬。第三个消息最是惊人中的惊人! 在十天里,邙徕、华山、崆峒、少林四大派接到同一形式的拜帖,邀请各门派掌门人,凡是昔年参与过围攻“星月双剑”夫妇的人,除了老死者外,一律自行向大漠“白龙堆”报到,限期在九月重阳节前,过期迟到者作拒不赴约论,不论何门何派,一律杀尽,鸡犬不留! 署名的是“断肠剑客”百里雄风,也即“星月双剑”百里居夫妇的儿子,堂堂正正地写明是为父“索仇讨债”,为母“雪耻洗垢”! 第三十八章 杀心成魔 明远大师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且慢,让老衲和这位小施主说几句话!小施主听着:老衲等人代表中原八派,远来大漠求剑,小施主可是巧得黄龙剑诀的人?” 百里雄风因想先问清来人来历与来意,并未出手,移步间,已避出三丈外,让过红云上人的一招“拿云捉月”。 他一听到中原八派四字,就怒火攻心,狂笑一声,道:“来得好!小爷正要找你们,谢谢你们免了小爷跋涉之劳,报名吧,一一给小爷试剑!” 明远大师刚大喝道:“小施主,老衲少林明远,奉劝一言……” 红云上人一击落空,心中一惊,暗忖:“小子好扎手,看来不易独吞!不如让别人先试手,看清虚实再下手,反正逃不过老夫掌心……” 因此一收急势,挥手止住准备出手的郑舟,他听明远大师发话,似乎有矜全之意,心中发火,暴笑起来,怒道:“大和尚,不必废话,这不是你拉交情讲面子的时候了!这小子如果识相,自会献剑乞命,我们可以估量着放他条生路,不然,只有舍命取剑了!” 倏地住口,侧耳一听—— 邙徕赤发神君古大同咦了一声:“好像是……” 天山派的冷剑孤老万里鹏神色一变,急声大喝:“各位,听到了吗?这是蒙古有名的‘铁甲神骑’的特有蹄声,正向这边驰来……” 红云上人一声暴喝:“此时不取,等别人来捡现成吗?大家一齐上!” 人已欺身逼进。 点苍神剑等人早已分八方站定,团团围住百里雄风,刚抽剑蓄劲,准备一举夺剑,一眼瞥见面前屹立如山的百里雄风,都是一惊! 只见百里雄风双目火红,一剑倚天,全身抖颤,喃喃地叫道:“父亲,您阴灵不远,等风儿将他们沥血挖心来祭……母亲呀,你在哪里?且看风儿一振百里家的盖世雄风吧!” 红云上人喝道:“什么!小子,什么百里?把剑交出来!” 百里雄风一声震天狂笑道:“你们未死前听好了!小爷是‘孤星剑客’百里居之子,‘冷月剑客’关梦萍是我娘,你们这些老鬼,十八年前逼杀我爹!欺凌我娘!今日该是小爷报仇索债的时候了……” 红云上人等闻言失色,如被迅雷震撼,明远大师吟了一声佛号…… 点苍神剑齐白石厉声喝道:“各位!他……是‘星月双剑’之子,那块玉石……难怪……我们非斩草除根不可……上……” 声落,吐剑,快如闪电,剑尖飞虹,如万点寒星洒出! 红云上人距离百里雄风最近,抢先一步疾吐“红云毒手”,掌心血红,热风如烈火呼啸而出。 百里雄风霍地旋身,大喝:“接剑!” 看起来好像是向红云上人递过剑去! 完全无视于霸道绝伦、江湖色变的“红云毒手”凌厉掌风,竟是由掌风中平递出剑! 红云上人心中狂跃,想略收已吐出的掌力,翻左手,夺剑,刚叫了一声:“小狗识相,饶你……” 不容他转念,一声狂嗥,震破空气,栗人心胆! 血雨飞溅! 大家根本未看清百里雄风如何展剑、出手,闪电一击间,红云上人吐出的右掌,突然齐肘断落! 闪电再现! 红云上人已连肩带背,分为两片,溅血横尸,冷手的崆峒派郑舟被溅了一头血雨,恰好接住乃师的一边死尸! 一声金铁交鸣! 百里雄风在出剑杀人刹那,已剑转飞虹,划个弧形,顺势反敲在点苍神剑的剑尖上! 立时,三寸长的剑尖断落。 点苍神剑虎口溢血,宝剑几乎脱手! 意外生变,使点苍神剑精魂皆颤,倏地倒射回去。 郑舟满面是血,抱着红云上人半截尸身,惊得呆住了! 明远大师以下,无不目震心悬,张口无声。 百里雄风仰天大呼:“父亲!一个了,您看到了吗?还有八个,您的儿子剑下,绝不会放走一个!” 他横剑指向点苍神剑,狂笑道:“你会用剑?谁的剑犀利!” 点苍神剑恨不得弃剑逃命! 为了顾全身分与面子,他只好硬着头皮,额上冷汗如豆,寒声道:“各位,小子扎手,非合攻不可!” 明远大师刚念了一声佛号:“善哉!小施主……” 天山派冷剑孤老哼了一声道:“和尚,你还要向小狗乞命?还不快出手!” 掣电寒光,宝剑出手,疾喝一声:“老齐攻右!无尘中宫!谁再袖手,就是怕死!” 人已腾空如鹰,展开天山“飞鹰七旋”之式,连施“冷梅吐蕊”、“香雪凝光”、“云垂海立”三绝招,幻起数丈方圆剑幕把百里雄风身形笼罩在不可逼视的剑光里。 天山剑法,代有名家独创心法,皆由天下各派剑法中撷取精华,再加自出机抒,以轻灵、迅捷、凶狠、飘逸见长。 轻灵如狸奴捕鼠。 迅捷如搏浪飞锥。 凶猛如饿虎下山。 飘逸如河岳流云。 以“冷剑孤老”万里鹏近一甲子的功力火候泻出的连环三杀手,是天山剑法中全部精华所聚,是他不到生死存亡,不轻易使出的绝招。 一向有“天剑三招,神仙难逃”之说。 天山派立异鸣高,以不喜争名夺利标榜,以剑法称雄,而不屑于列名“四大剑派”,万里鹏更是以个性孤傲冷僻出名,一向倚老卖老,连其他门派掌门人皆不放在他眼中,常说当今之世,能和他周旋三百招的人或许有,能接得住他这三绝手的恐怕绝无仅有。 在他这种凌空吐剑的剑法之下,谁也难逃出他十二成功力发挥的剑幕惊芒,不死也必见血。 他是在震骇无比之下,才一出手就使出压棺材底的一套绝活。 他和崆峒派红云上人臭味相投,交称莫逆,彼此深知对方底细—— 以红云上人的一身绝学,红云毒手一共只有三式九掌,九掌发完,能把掌风凝成赤红色的有形火云,中藏奇毒,不但沾之立时溃烂,连骨皆化,闻到那种掌风毒气,也必昏迷倒地。 所以,刚才红云上人抢先出手,其他的人都未敢逼近。 未料到红云止人连一招也未递出,见血封喉,一掌能打出九支的“红云散花针”也未及施展,就剑下亡魂,成了残尸之鬼! 冷剑孤老原以为对付百里雄风,九人中任何一人即已够了,便是功力最差的郑舟,也足可应付。 谁知,百里雄风功力之高,超出想像之外何止千百倍? 心痛老友之死,又暗惊自己也无把握! 他才不惜自贬身分,出声招呼武当派无尘道长与点苍神剑同时出手。 以他的设想,这小子功力再高,剑法再奇,也只是一剑双手,如果有点苍神剑齐白石向右出剑,再加无尘道长向中宫欺进,百里雄风便是三头六臂,也难同时应付三个绝顶剑手夹击。 如果万一自己击不中,有无尘道长和点苍神剑分散对手心神,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再图后举。 如果百里雄风忙于应付无尘道长和点苍神剑,则正合心意,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三招之下,最擅长于出冷剑,依照过去经验,在自己幻动剑幕下,对手一定手忙脚乱,失去先机,在自己居高临下,稳操主动之下,闪电吐劲专攻人防不胜防、避不及避,没有不奏奇功的。 他若能一举把百里雄风毁于剑下,不但稳得黄龙剑与剑诀,且又为老友复仇,天下谁不低头俯首? 他打着如意算盘,也不过转念一瞥之间…… 名家出手,快逾电光火石! 无尘道长与点苍神剑如桴鼓相应,一欺中宫,一掩向右面,剑气如虹,剑尖打闪,幻出斗大的剑花,挟着破风锐啸,向百里雄风攻出。 天下事往往不可思议! 就在人人认为百里雄风已避无可避,势非硬接三剑合攻不可,世上绝无能于一瞬间一剑破三剑的人,何况是三个江湖一等一的剑手。 可是,百里雄风似乎完全无视于三剑交击! 直到无尘道长剑尖已在胸前弄影,点苍神剑已顿腕贯动欲吐的刹那…… 百里雄风一声狂笑飙起…… 剑光连闪,随手挥洒而下,金铁大震,铿锵有声。 无尘道长手中只存半截断剑,刚要撤身变招,立觉手指一震,一阵酸麻,宝剑脱手飞去。 一声闷哼过处! 无尘道长胸前一窒,如中巨杵,被百里雄风一记阴手,震飞丈外。 点苍神剑断去剑尖的残剑又被腰斩,只觉得手腕一麻,大吼一声,倒退丈许,几乎昏厥! 他执剑的右手脉门已齐断去,随剑下坠,直到落地后才涌出血雨,可见百里雄风出剑之神速无伦。 冷剑孤老已全力贯注剑尖,趁百里雄风吐剑应付无尘道长与点苍神剑的刹那,如雷下击。 百里雄风身形一伏,银虹电掣,弧形一闪间…… 已在间不容发之下,让过冷剑孤老的剑尖攻击圈外。 狂笑又暴出于百里雄风之口! 冷剑孤老尚未及转念! 百里雄风身形骤起,如冲天怒箭,全身笔直上升,剑光一闪即没! 冷剑孤老惨嗥刚出,百里雄风由下向上一剑直挑,已由他小腹下洞穿一条血缝,直达心口,立时垂直坠下! 百里雄风在目眨不及的瞬间,透破冷剑孤老劲厉无俦的剑幕,点苍神剑等人老眼一花,眼看百里雄风上升,冷剑孤老下降,就在这一上一下,二人好像在半空交错而过时,冷剑孤老的冷梅剑突然下坠,掉落地上,右手颓然下垂,刚发觉不妙—— 百里雄风一声狂笑:“父亲,第二个了……” 一抖剑间,血雨狂喷! 百里雄风硬生生地一剑洞透冷剑孤老的心口,剑尖穿出背心,暗劲劲力一旋,把心剜出,抽剑时连心带出,在空中一蹬脚,把冷剑孤老的残尸由半空踹出丈许外,血滴直向无尘道长甩落,把他们惊得撤出两、三丈外。 百里雄风刚狂笑飘坠,猛觉微风飒然! 却是崆峒客悄悄抛下乃师半边残尸,趁他人尚在空际时,打出两掌“红云散花针”。 百里雄风发觉时,针已近身,只好猛吸一口气,自闭穴道,随手一拂,十多支“红云散花针”虽被拂落小半,大半已经打实。 百里雄风身落实地,黄龙剑斜指崆峒客郑舟,厉声道:“还有多少?一概抖出吧,免得死不瞑目!” 崆峒客郑舟正喜奇袭得手而得意忘形,不料,竟有中了见血封喉的“红云散花针”的人,不但未气绝昏倒,反而若无其事,从容向他挑战! 郑舟心胆皆寒之下,只知快逃,猛一扬手,喝道:“打……” 他得自师傅救命的“红云散花针”已全打完,连想由乃师遗体上搜出“红云散花针”也时不我与,只是口中叫:“打!” 人已猛弓身,施展崆峒“流星经天”身法,一下掠出四丈之外…… 只听百里雄风一声大喝:“恕不送了!” 明远大师等只见百里雄风纹风不动,右腕一抖,剑尖一动也不动的笔直伸出,剑尖一颤,破风锐啸,如裂布帛! 崆峒客郑舟第二次腾身,背上“命门穴”一震,半声狂吼未出,气绝仆地。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总共没有三个照面,红云上人先死,冷剑孤老继亡,无尘道长负伤,点苍神剑裹创,崆峒客郑舟又毁在最可怕、最不可思议的“黄龙剑罡”之下。据传说:昔年“黄龙上人”能无形中伤人于十丈之外,现在,郑舟原距百里雄风二丈外,飞身掠出四丈外,等于相隔七丈左右,竟也难逃一劫,眼前的少年,真是叫人咋舌不已! 明远大师等人皆惊得目瞪口呆,除了目射骇芒,背心发麻,头皮发炸,感到死亡的阴影笼罩外,竟都忘了逃走! 本能的直觉告诉他们,谁想逃,就会像郑舟一样,谁逃得了? 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死里求生,只有拼命! 百里雄风似乎功力大耗,满面涨红,剑尖斜斜拄在地上,喃喃地叫道:“父亲!第三个了!风儿不愧是您的儿子吧?” 马蹄声越来越急,清晰可闻! 已由十余里外,到达数里之外! 百里雄风仰天狂笑! “来得好,越多越好!父亲有灵,把仇人一个一个送到风儿剑下吧!” 面上满布杀机,剑尖一闪,横眉冷对明远大师等人,步步逼进,厉声道:“百里雄风非把你们一个一个沥血掏心不可!你们是自绝?还是要我多加几剑?” 面容扭曲着的青城道长丹丘子突然引吭厉啸,尖锐刺耳! 丹丘子在面对惨死恐怖、惊魂丧胆之下,听到飞奔蹄声,想起刚才曾听到天山派冷剑孤老说可能是蒙古铁甲神骑来了。 铁甲神骑以身披铁甲、战马也披铁甲出名,只有蒙古“落日马场”场主“都天”淳于烈手下才有。 曾听说“铁甲神骑”擅用倒钩马刀,一身歹毒火器,近攻用刀,杀人如草不闻声,远攻用火器,猛烈不可挡! 刚才,大家一听到蒙古铁甲神骑,唯恐迟了夺剑,又招来强敌,所以都急于出手夺剑。 现在,丹丘子却恨不得铁甲神骑立即如风卷到面前,以“马刀”和“诸天烈火魔阵”把这叫做百里雄风的少年炸个粉碎! 至少,也可以为自己抵挡一下生死关头,只要把百里雄风困住,即可脱身逃命。 所以,他引吭作啸,招引注意。 啸声激厉、亢烈,却被百里雄风怒喝打断:“你!活得不耐烦了!” 剑身一抖,如银蛇颤动,闪电乱窜! 丹丘子刚全力展出青城派的镇山“锦浪千层剑法”中救命防身绝招“层锦叠翠”,身前涌起层层剑网,满布内家罡气,只求自保,能够封住门户,挡过百里雄风一击,便趁势遁走! 只听“嗤嗤”响声,百里雄风的剑尖连颤三次! 明远大师刚沉声大喝:“百里施主,杀心成魔,老衲只好舍身一拼了!” 声出,拳发,拳风如雷,“轰轰”而出。 少林的“百步神拳”,所谓“隔山打牛”,刚中有柔,以明远大师之内外五门奇功俱到炉火纯青境界,一经施展,足有撼山栗岳之威。 他一拳击向百里雄风抖动的剑身,一拳击向百里雄风心口,双拳并发,拳风所至,如果百里雄风不立即闪避或撤剑让位,便是铜铸铁打,也会击成碎屑。 所谓一发之间,能判生死! 丹丘子出剑,明远大师出拳! 加上无尘道长和点苍神剑敌忾同仇,生死同命,也一声不响地闪电吐剑,百里雄风等于同时要应付丹丘子之守,明远大师等三人双拳二剑之攻—— 第三十九章 冷月孤星 一勾淡黄月,不照天山,含愁地轻抚黄沙大漠。 一条人影踽踽徘徊在黄沙中,好像夜游似的在思索,在搜寻什么? 月光拖着长长的影子,是那么凄清,那么孤独。 一个黑衣长发的女人,她,就是几乎丧命白驼山庄,狼狈地由铁拂师太救回金沙古刹的“冷月剑客”关梦萍…… 她服下空了大师夺自毒圣者当作命根子的化毒丹后,虽能去了身中之奇毒,但由于和宇文天拼命恶战,功力大耗,加之饱受刺激,恍如大病了一场。 刺激加深了她报仇雪恨的决心。 为了报仇雪恨,她一面调养,一面苦练“金沙门”神功。 “金沙寺”在新疆“觉罗塔格山”的最幽秘之处。 因寺后有一个古井,井底满布紫金沙,后山溪涧中也是触目金沙而得名。“三音神尼”得自域外异人“金沙翁”传授心法,以“金沙”炼成独门掌法,把“金沙翁”的茅舍改建成比丘古刹。近百年来,“金沙掌”横扫武林,为“金沙门”大放异采,使天下都知大漠有“金沙门”,却从未有人到过“金沙门”的根本重地“金沙寺”。 觉罗塔格山被列为禁地,四面十里之内,金碑矗立,不奉主人召见而擅入一步者必死,谁也不愿也不敢深入一探。 古寺清幽,只有木鱼和清馨之声相酬答。 黄卷、青灯,使趺坐蒲团上的关梦萍于繁华消歇、五味俱尝后,倍感凄凉,无限悲愤。 人在静时,特别是孤独处于深山幽冥地方时,不是心如止水,就是感慨丛生,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回想昔日与“居郎”比翼江湖时的恩爱缠绵,在难以安枕的紧张刺激下,不但不觉辛苦,即是有苦,苦中也有甜,橄味回甘,只有甜蜜了。 失身于宇文天之后,虽然深夜自思,泪湿鸳枕,为了感恩,为了利用白驼山的势力得遂报仇夙愿,不惜忍辱含垢。 与爱子百里雄风重逢后,她已由悔生恨,深感愧对丈夫,更愧对爱子,内心痛苦,有口难言…… 越是个性倔强的人,越是能够忍受磨折,承担痛苦。 可是,当她到了无法忍受时,就一发不可收拾,不论是仇、是爱、是恨、是恩,非要彻底发泄不可! 因此,孤灯子影,与木鱼相对的凄清下,她决定了她要做的事。 第一:她要找到自己的爱子,找到“黄龙剑诀”,母子合力贯彻十八年的心愿,达到报仇的目的。 第二:她要找宇文天算账,为爱子报仇铺路,她知道,当今只有宇文天是她母子的死对头、活冤家,迟早非拼个存亡不可! 她更清楚以宇文天的奸雄本色,既与她反目成仇,一定会不惜一切手段,狠毒地对付她,如果让他从容布置,或者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羽党一丰,更对她不利,必须及早把宇文天除去,至少,要铲除宇文天的得力死党,为她自己也为爱子设想,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否则即使爱子把“黄龙剑诀”练成,有宇文天到处掣肘,阻碍必大,就会成“后下手遭殃”了…… 第三:她知道,“金沙门”虽曾震撼天下武林,但由于属佛门旁支,门下不能轻犯杀戒。 是以自己不肯接受“金沙门”衣钵,而由师妹铁拂师太掌门,即是自知将来自己必是一身杀孽,要报仇必须流血,流血当然得杀人,成败未可料,自己也可能难逃大劫,岂可使“金沙门”威名清誉为自己所累而染下血污? 自己要报仇,绝不能假手他人,也不能连累自己师妹,“金沙门”要靠师妹支撑门面再传下去,她不想有损“金沙门”未来,她不能接受师妹帮助,也不需要师妹插手! 第四:是她最大的心事! 十八年来,她念念不忘她印百里居逃到大漠时,遇到天山冷氏兄弟,三剑阻截。以致自己心爱的“居郎”血染黄沙,死在自己胞兄关山拳下的事。 人已死,情更深! 她必须找到亡夫的遗骨,否则,即使为“居郎”报了仇,泄了恨,连祭灵也没了意义,爱子已成了孤儿,总不能叫他连亡父的遗骨也见不到呀! 可是,她十八年来,派出不少心腹明查暗访,迄今仍无所得! 现在,她面临与宇文天生死决斗、存亡难卜的关头,她必须先了却这一件最难忘、最痛心的事。 因此,她在万籁无声、冷月惨淡的深宵,悄悄离开了“金沙寺”,只留下一纸给师妹铁拂师太血泪交流、至情至义的信,拜别了曾经授她绝艺的恩师“三音神尼”遗骨灵塔,如天际孤星,消失夜空,独行大漠! 可是,时隔近二十年,风沙无定,景物已非。 她只凭当时的模糊记忆,来到曾经同“居郎”并辔在一处稀疏的杂树丛,延伸到目力难及的远方…… 在丛林环绕中,有一潭微波不动而静静平流的湖水。 她自己和“居郎”下骑后,曾经发现湖边一块青石上趺坐着一个赤着上身、合掌瞑目的老和尚…… 那就是大漠驱役狼群,抱走自己初生爱子,送到“日月山庄”去的圣僧空空大师。 她只知那是在离玉门关并不太远的地方。 而,茫茫大漠,尽是黄沙,当时她正足月待产,又逢连番强敌截击,“居郎”惨死,心胆皆碎肚痛如割,神智不清,饱受七情刺激的时候,连方向也记不清楚,更不知确实的位置…… 可是,她即使明知徒劳——这二十年来的大漠岁月,深知大漠中地形的变幻无常,即使居郎遗骇仍在原处,也早已骨化黄沙了! 她心中只有一个坚定不移的想法,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那个伤心、断肠的地方,自己为“居郎”唱着挽歌, 含泪见到“居郎”最后一面,生离死别的地方。 哪怕只要地形地貌有一些可以印证记忆的神似之处,也可凭吊一下,稍慰破碎的心灵了…… 因此,她几乎忘记饥渴,踯躅于滚滚黄沙中。 每到一处有杂树丛林、有湖水的地方,她就要走来兜去,仔细思索是否为“旧地重来”? 她宁愿慢慢地走动,唯恐错过一眼。 她想:只要踏遍玉门关外三百里方圆的地方,总会有所发现的。 她未想到“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她忘了先找寻爱子! 更疏忽了切齿之仇的宇文天一定会对她采取监视、埋伏、截击! 她虽然也不时发现远处有飞骑掠眼,随风送到的驼铃轻响,但她认为这是大漠司空见惯的事,只要没有人马逼近她,或先对她下手,或被她察觉是“可疑人物”,她都懒得理会。 却不知她的行踪,一离开觉罗塔格山,便被蒙古铁骑和白驼红巾驼队发现,只因为深知她的厉害而不敢轻举妄动, 一面远远地遥为监视,一面飞报她的行踪方向。 烈日,奇寒,狂风,暴雨,她都不管,只想找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她只想好好地尽情痛哭一场,稍解胸中的苦痛郁结…… 白驼山庄里一片死气沉沉,白驼山主宇文天已闭关练功。 山庄外,却蹄声不断,穿梭来去,进庄的是报信、请令,出庄的是轮值、巡弋。 现在,名义上是“毒圣者”坐镇山庄,代行将令,大权独揽,好不神气。 事实上,他却是事事必须先请示“素手罗刹”梁倩雯。 处处虽示他忠心耿耿,一点不敢专擅,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素手罗刹”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好到有时附耳细语,好像商量机密,唯恐漏进入耳。 在白驼山高手面前,梁倩雯极口称赞圣尊者(去掉一个不雅的“毒”字)如何为山主代劳,为她分忧,如何指挥若定,调派得当,真是白驼之幸。 毒圣者却是谦逊不已,连道:“好说,好说,山主夫人太客气了,过奖更增汗颜,皆夫人领导有方,各位大展才干所致,老夫只是代夫人传话而已,为报山主倚重,怎敢不效犬马之劳?为夫人鞠躬尽瘁?” 他肚中却在暗笑道:“老夫的迷药仙丹,真是得心应手,这婆娘尝到宇文天给不了她的奇趣,老夫做到了。宇文天自荒良田,老夫代为辛苦耕耘,难怪中土有句老话,十个女人九个肯,就怕男人不中用!哈哈,老夫宝刀未老,一展‘内媚’功夫,这贱婆娘受用快活,当然由老夫颠之倒之,摆布得死心塌地了!” 那些白驼高手未尝不起疑,只是心中暗想,眼未见到又敢说什么? 不过,窃窃私议仍是难免的,有的认为这老毒物确实有一套统御之才,有的认为必是老毒物已把山主夫人心头肉,掌上明珠的宇文梦姑娘所中的奇毒化解了十分之八,疯狂也渐消除,连变成“无盐吃虎,蟆母摇头”的面孔也逐渐脱落血痂,恢复了大半的花容月色,杏颊桃腮,难怪山主夫人视作神明,大假词色。 有的闷声不响,只是叹气;有的诡笑乍现,恨在心头。 由于大家都已知道了这老毒物不但用毒称绝,功力奇高,更擅长制造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例如关梦萍潜伏在山庄的心腹奸细,也都被老毒物施展鬼玩意,因而一一泄漏身份,有的在和关梦萍传声说话时毒发气绝,有的被宇文天先施毒刑,再加惨杀,一共十四个奸细,半个也没留下! 因此谁也不敢“冒犯”这个山主宠信、夫人夸赞的大红人。 这一天,正当午牌时分—— 外面飞骑一连加紧报来:“报告山主夫人、尊者,章鲁大师等已经陪着‘落日马场’场主‘都天’淳于烈和淳于公子前来拜访订盟!” “素手罗刹”梁倩雯正和毒圣者在驼峰大殿上相对而坐,眉言目语,说笑正欢。 闻报,两个面上都是惊喜之色。 梁倩雯是因为又来了大帮手,报仇更有希望,由衷的感到高兴。 毒圣者则是因为阴谋已成功一半,淳于烈一到,正中了他和章鲁大喇嘛驱虎吞狼之计,利用淳于烈实现火中取栗的奸计阴谋…… 只见他连向梁倩雯拱手道:“大功告成,淳于老头也移樽就教,天下无敌矣!夫人可速传令全山,以迎接‘拜庄’贵客……” 他一面起身道:“老夫先去迎客,夫人先作准备!”匆匆走去。 “素手罗刹”梁倩雯一面下令准备迎宾,一面入内更衣,自言自语道:“看不出这老冤家,比中原人还懂得礼数,通达人情。” 只听蹄声动地而来。 希聿聿,怒马嘶风…… 确实来势不凡,有先声夺人之威。 “白驼山庄”大开虽设而常关的庄门。 胡笳骤起,怒筝飙变,白驼山庄奏出雄壮、激昂、代表热烈欢迎之意的英雄乐。 素手罗刹梁倩雯以山主夫人身分,在侍婢簇拥下盛装出迎。 只见尘头大起,如怒龙搅云,烟雾拖昏,共约有四十多骑怒马,却是井然有序,绝尘纵辔,一丝不乱。 在一箭之外,当中一骑火红赤兔马上的金甲人一挥手,马蹄突然而止,如急流钉石,纹风不动。 这是最高的骑术,所有牲口整齐划一的踏着缓慢的“碎花步”过来。 梁倩雯含笑地莲步细碎,移步迎上。 当中金甲人狂笑一声:“宇文山主何在?有劳夫人玉步。” 一摆手,属下三十六骑“铁甲神骑”毫无声息地飘落马下,搅辔而行。 双方相距不足十丈,章鲁大喇嘛和“四大分宫”、“火尊者”和“柴达木老魔”,皆已大笑着下马,大步上来。 毒圣者已经一个快步抢在梁倩雯面前,高抬左手大声介绍道:“这位就是那‘烈日马场’淳于盟主大驾!” 又向紧随在淳于烈马后的一骑雪白卷毛马上的一身碎鳞金甲、裸臂露腿、披着金线披风、面露精悍的少年一展掌道:“这位就是淳于盟主虎子淳于豪世兄!” 他张指有力地划了一个弧形,道:“他们就是淳于盟主麾下有名的‘铁甲神骑’的一部分。” 梁倩雯已看清巍坐马上、金甲闪光、鼻大如拳、面孔如火、黄发盘结的威猛老者,正是“都天”淳于烈。 淳于豪则是一个浓眉环目、傲气溢于眉宇、十分膘悍的粗犷少年,大约二十岁左右。 她向淳于烈敛衽道:“大驾宠降,白驼增辉,外子正在坐关,未能亲迎,请!” 又向四面横立在淳于烈身边的铁甲神骑颔首笑道:“谢谢各位辛苦,有请!” 身披金甲的“都天”淳于烈一声震天狂笑,道:“山主夫人不必多礼,老夫御甲在身,未便行礼,等下谢过!” 他一挥手,所有的铁甲神骑一齐卸去铁甲,露出蒙古式的里面紧身衣服。早有四个铁甲骑兵干净利落地为跨下马来的淳于烈父子宽下金甲。 梁倩雯等陪着淳于烈父子说笑入庄。 三十六名铁甲骑士,自有白驼高手安排接待。 “驼峰大殿”上,华筵已设,宾主入席。 高踞首座客位的淳于烈豪放绝伦,一手拂开钢针般的乱髯,大碗喝酒,牛饮鲸吞,声出如雷,确实惊人。 梁倩雯举杯笑道;“盟主威名绝学,饮迟已久,妾身敢代外子多敬几斗!仰仗盟主虎威,不知有所指教否?” 原来,蒙古是以“旗”、“盟”区分,所以梁倩雯以“盟主”称呼。 不用劝酒,淳于烈已连尽十大斗,豪声笑道:“好教山主夫人得知,据章鲁大师详告老夫一切,使老夫想起十八年前的一件小事,现在却大大有用!” 说着,又是连尽十斗,大口吃肉。 梁倩雯静待下文,正想发问—— “柴达木老魔”赫连虹瓮声瓮声地笑道:“淳于盟主已告诉我们听了,十八年前,淳于盟主手下放牧‘玉门关’外,碰到狂风沙,飙风过后,迷失牧群,偶然在一片湖水边的树林里,发现有武林争斗的痕迹,现场有遗尸三具,又在不远处发现一个几被黄沙活埋的少年,一问,才知道那小子名叫冷虹——” 梁倩雯“呀”了一声:“天山三剑!冷氏兄弟是‘冷剑孤老’弟子!” 章鲁喇嘛怪笑道:“他们三兄弟死了二个,把遗尸带走,另外一具尸体,就是‘大大有用’!” “柴达木老魔”接口道:“原来十八年前,中原各大门派联手参与追击‘星月双剑’百里居夫妇于大漠……” 梁倩雯讶道:“我知道了,那尸体就是百里居?” 章鲁喇嘛笑道:“当然呀,不然有何用处?洒家因事迟到一步,否则,那块黄龙牛鼻子的玉石,哈哈!……恐怕轮不到今日的惊师动众了!”言下之意,大有如果他在十八年前及时赶到出手劫夺的话,玉石早巳是他囊中之物了。 淳于烈狂笑道:“这个或许是老夫沾光了,那时,老夫手下也是一时好奇,把姓百里的尸首带回,向老夫禀报,老夫一时动念,把他火化,留下一罐骨灰。” 梁倩雯已经想到“大大有用”之妙,大喜笑道:“这样可好了,只要以它作饵,放出风声,还怕姓关的贱婢和她与百里居的孽种百里雄风不自投罗网,听凭我们摆布?太好了!” 毒圣者陪笑道:“淳于盟主和章鲁大师有所计较了,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还怕夫人不得偿大愿!” 梁倩雯眉开眼笑,章鲁喇嘛大笑道:“好教山主夫人得知,淳于老兄听说令媛色艺俱佳,有意与宇文山主结成儿女亲家,而且淳于老兄也有一位公主,又标致,又聪明,得了淳于老兄传授,自不在话下,如你们双方高兴,洒家就为宇文世兄(指宇文仇)做媒,两边大吃喜酒,也不枉此行!” 梁倩雯一怔,展颜笑道:“如此好事,只是我们太高攀了,只等外子出关,即可一言决定,妾身十分高兴,先请大家多喝几杯!” 哈哈哈!…… 笑声中,各怀鬼胎,各展诡计! 百里雄风为了躲避与乔天漪见面,拼命飞驰。 在狂风沙中,他迷失了方向,本是想向东行,反而驰到哈图山去! 因为向东是逆风而行,在强大无比的风沙中,别说是人,山都挡不住,尽管他拼命逃避乔天猗,内心更是寸寸撕裂的痛苦,在滴血! 但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太狠心、太无义了,自己这样对待她,岂非始乱终弃,被天下人唾骂不齿? 可是,他又认为自己必须这么做,至少,在目前他必须这么做! 和她在一起,对自己报仇行动诸多不便,和仇人一照面,先要照顾她,等于累赘! 假定面对宇文天这种强仇大敌,如果再与天下为敌的话,与她同行,等于把她性命白白葬送别人之手! 而且,自知报仇是极艰巨的任务,说不定自己可能与仇敌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他能让她为自己受痛苦与牺牲吗? 因此,他宁愿招人误解而不去解释,宁愿受人唾骂而不置辩,他认为只有自己了解自己,只要能报了父仇,泄了母恨,如果还能活着,再了断儿女私情也不迟。 他在狂风沙中奔驰时,多次想回头停步,等着乔天漪, 可是,在那种情形下,根本无法回头去找她,风沙之大,对面不见人,他顺着风势,几乎是御风而驰,直等到了哈图山,已是筋疲力尽,气喘如牛,软瘫在地上。 第四十章 诸天烈火 百里雄风伸手摘下红果,张口就吃,只觉得心头一阵奇冷,十分麻口,滚下喉去,辣辣地痛,手指沾了果汁之处,也感到一阵麻麻辣辣。 他立时惊觉,误吃了有毒水果! 那个水果正是毒蟒口涎滴落在一种山藤上所凝结而成。 他感到口喝,喉口好像要冒出火来,全身火烧,恨不得滚到山涧中去。 他全身抖颤,神智快陷入昏迷,他心知中毒,已经快要攻心! 其实他并不怕毒,只是口喝得使他快要虚脱,神智也恍惚起来。 他心中狂呼:“我就这么完了?死在不明不白的一个山果之下?葬身无人知道的荒山中? 不!不……我要活下去,父亲有灵,保佑风儿,风儿还没有报仇,不能死……” 突然,他瞥见那条白蛇,在一根石笋后倏地现身,不是向他扑来,而是像一条白带一样,比箭还快地向瀑布中射去。 百里雄风已恨透了他,如不是追它,怎会误食毒果!非杀掉它不可! 他猛运气,逼住心脉,一顿脚,剑光如电,人随剑去,射进瀑布! 原来,瀑布水帘后,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 由于青苔水滑,百里雄风几乎站不住脚,拼命提住一口真气,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凝聚目光,找寻白蛇去处,猛地敝见头上丈许处,一株鲜红如血的朱色山藤在摇曳,三片翡翠般的绿叶间,突然放出一朵紫色的花。 百里雄风张目直视,只见花瓣中凝结着三朵菌状的紫色云芝。 这,正是五百年才结果一次的朱藤紫芝。 百里雄风一怔神,白影一晃,那条白蛇由洞口石壁后现身,向那朵紫花射去。 百里雄风意随念动,剑罡一指。 一声呱呀惨啼,白影下坠,蠕动一下,便自死去! 原来,无巧不巧,百里雄风闪电出剑下,一缕剑罡,发自剑尖,正中人面雪蛇唯一致命之处的劲下一点三角形的肉膜,乃雪蛇全身唯一一碰就会破的地方,也即结丹所在。 被无胜不摧的剑正点个洞穿,连丹元也被毁掉,立时横死于地。 百里雄风未料到这条恶蛇恁地不济事,不堪一击,猛又瞥见紫色花瓣中好像在张开胀大,一泓核桃大的清水欲滴。 百里雄风在口渴如火、全身火烧的情形下,一滴水等于甘露,恨不得兜掬瀑布或痛饮山潭之水,一见那滴诱人的清水,有如婴儿见奶,猛地腾空,剑插石壁借力,张口便向那滴清水吸去。 如冰下喉,透骨清凉,口渴顿清,清香留舌,又甜又冷,顺手扯住朱红山藤一下拔落,飘身下坠。 只见山藤根上,不住溢出乳样的白汁。 滴滴而下的地方,正是刚才山藤根处的石缝中。 百里雄风一时福至心云,正当到甜头,意犹未尽当儿,竟仰面张口。迎着下滴的乳汁清水,一口一口地吞下。 朱藤紫芝生根之处,乃万年温玉或“灵乳空青”的所在。 他一口一口吞下的是足足一大碗的奶汁样清水,只觉得一身空灵,轻若无物。 他是个聪明人,便知道自己碰蓟师父说的奇遇,可遇而不可求的巧合机缘,那么,手中这枝朱红山藤和那四片绿叶,三片菌状的灵芝,一定很有妙处,应当带回去孝敬师父还有母亲,再加上霞妹,正好一人吃一个灵芝。 再一想到梦妹,脑中一亮,自言自语道:老毒物好像说过什么紫芝,可以恢复她的容貌?难道这朵紫灵芝,就是紫芝不成? 他又自问自答,不管是不是,说不定有效,带走再说。 一眼瞥见那条白蛇,正好泡在慢慢滴落的奶汁样清水中,竟慢慢地在收缩,收缩…… 仔细一看,蛇肉已经化成紫色的一滩血水。 只存下一条透明的蛇蜕。 百里雄风心中一动,看了手中长剑一眼,忖道:这张蛇皮或有用处,把它弄干净了,拿来放剑或放零星东西,都很合用。 他用剑光挑起蛇蜕,飘身掠过瀑布雨帘,骤然感到身如片羽,似欲登仙,凌空渡处,随心所欲,连提住的一口轻身真气也是多余的。 他把蛇蜕在山涧中沥尽蛇肉化成的紫血,摊在石上,用水抹净了脸和一身灰土,心潮起伏,他又咬牙齿的道:娘呀,你在哪儿?风儿要你看到宇文天那厮溅血风儿剑下,杀尽九大门派和曾经欺侮爹爹和你的人,而后,永远承欢在你膝下…… 他却不知道关梦萍已经身陷险境,九死一生,母子几乎不能再见面了呢! 他以指弹剑,仰天长啸:爹呀!娘呀!请看风儿一剑倚天,重振百里家的声威吧…… 他疾然掠身,破空而去,消失在东方。 像过峡的浮云一样,海阔天空,莫知所止…… 白驼山庄里,风虎云龙,极一时之盛。 庄外人马纷沓,热闹得使人目不暇接。 骏马嘶风,驼铃响雨,凡是接到白驼山主宇文天请柬的皆纷纷赶来。 使黄沙大漠,平添多少鞭丝、蹄印。 整个白驼山庄,张灯结彩、铺红挂绿。 正是大家庆祝宇文天的爱女宇文梦与有“蒙石附马”之称的都天淳于烈之唯一独子小魔君淳于豪“纳采”之礼。 完全是由素手罗刹梁倩一手包办作主。 宇文梦虽然在毒胜者悉心疗治之下,除了极少数斑痕外,已恢了十分之八的花容月貌。 只是,她正常清醒的时间太少,只是不住地喃喃自说、自说、自笑、自哭…… 她好像是在和一个人说话,她时喜、时怒、时哀、时乐。 她说得最多的只有雄风两个字,或者“风哥哥”…… 素手罗刹梁倩雯当然深知女儿心事,知道爱女已深深爱上了百里雄风,已到深印芳心、永远抹不掉的程度。 百里雄风是梁倩雯最痛恨的仇人,她怎愿女儿爱上他? 可是;她了解爱女的个性,知女莫若母,如正面去劝说,等于废话,反使爱女伤心恼怒,更加病重除了由毒圣者全力设法外,心病还须心药医,梁倩雯为了免去这桩最大的心事,决计釜底抽薪,先趁女儿神智不清时把她许配给淳于豪。 因此,白驼山庄显得特别热闹,喜气洋溢。 先后赶到白驼山庄的武林人物,也成了贺客。 大家只等白驼山主宇文天出关。 宇文天为了争取时间,不惜多受烈火煎熬,寒冰覆体,金刀插身之苦,坐七七四十九天的“水火关”,全力速成魔教“灭绝神功”。 也只有他原具有盖世功力的人,才可以做到速成。 在毒圣者和章鲁喇嘛、都天淳于烈的联合策动下正调集整个白驼山庄和蒙古铁甲神骑,加上藏土四大尊者等,几乎倾巢而出,缩小包围四面八方,指向已被发现只身影的关梦萍。 关梦萍已经踏遍了玉门关以外三百里方圆每一处地方,足足花了她一个多月时间。 她和常人一样,一步一步地缓缓查看,因此费时费力。 她在伤心欲绝、神智迷离中,只不断地回忆她以前和居郎的一切,乃至最细微的动作,最平凡的表情,最简单的话语…… 她在心情恍惚中,忘了时间的久暂。 前尘往事,恍如都在昨日发生。 时间的快与慢,早已不在她意念中,她只想再走遍以前和居郎所经过的地方,重温旧梦,凡是和居郎经过的一山、一川、一树、一木,她都想重临其境。 终于,她找到了一处和记忆中完全相同的地方—— 一泓碧绿平静的小湖,延绵到目力难及的杂树荒林,乃至每个沙丘都是那么眼熟。 好像她又回到了十八年前! 一骑,一驼,并驰人疏林,而后…… 她哀哀求地唤着:“居郎!居郎呀,你的梦萍来了,你在哪里?我好像看到你了,你看到我了吗?居郎,居郎呀……” 她掩面啜泣起来。 终于,十八年的积郁、痛苦、思念,付诸一痛,她跌坐在地上,埋头大哭起来。 哭声之惨,如巫峡猿啼,杜鹃血滴。 使人肠断,使人心碎! 凡是听到她哭声的人,如不鼻酸落泪,就必是禽兽,已无人性。 她哭得泪枯见血,声哑力竭,几乎在昏迷中看到居郎向她含笑走来,叫道:梦萍……,梦萍,不要自苦…… 她想扑人他的怀中,拥抱得紧紧的,向他笑,向他哭,向他细语,向他撒娇…… 居郎在抚摸她了。 倏地,居郎突然面色大变,满面是血,全身是血,不停地向她喷着鲜血! 并且,咬牙切齿的向她怒视,却一言不发,全身好像被极大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满怀委屈,攻心惨痛,她张大了眼,全力挣扎着,不停地叫道:“居郎!居郎!……听我说……” 她恢愎了神智—— 眼前仍是纹风不动的湖水。 静止的沙丘,木立的疏林。 不过,她听到了耳熟的马蹄之声,十分惊异,似与一般蹄声不同,那是蒙古盔甲神骑特有的沉重蹄声。 还有急促的驼铃,她一听,便知道是白驼山庄特有的驼队到了附近。 由于她坐在沙地上,听得特别清晰。 虽远在十里周遭之外,她已听出正是由四面八方向她集中而来的高手。 她脑中一转,惨笑起来:居郎呀,为了找你的遗骨,几乎忘了为你报仇雪恨,我正要找上白驼,把宇文天挖心沥血祭你,再入中原,割下九派门人的狗头,来此告慰于你,他们却自动送上门来了,居郎呀,你不要恨我,看我杀他们,再到黄泉向你下跪求恕…… 她面上出奇地平静,心中却澎湃着无限杀极,燃烧着疯狂的仇恨之火。 蹄声由缓而急,密如擂鼓,惊天动地而来,果然已经发动攻击了。 驼铃震耳,怒马嘶风。 胡笳怒号,汇成一片杀气,杀声震天。 她掠掠乱发,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心中仍闷得发胀,非杀人不足舒缓。 她已看到四面沙土突突,纷涌如雾。 弯月凄迷—— 连马上和驼峰间的骑士也已可以辩别。 她静静立在沙丘上,她要等宇文天现身! 她认为,以她-的功力,便是千军万马也不在乎。 对这些奉命驱策的鹰犬爪牙,何必先轻费力气? 要留着真力,立毙宇文天,再挟疾风扫落叶之势,摧枯拉朽,诛鹰歼犬也不迟。 蹄声顿止,几乎同时制住座骑。 他们大约也已看清了,关梦萍的厉害,他们心中有数。 他们都在距离关梦萍二、三十丈许外顿住不前。 关梦萍双目冷光如电,仿如利刃,以不屑一顾的眼光蔑视了他们一圈,除了发现右面全是披着盔甲的高大壮汉,一看便知是蒙古骑士外,其他几乎全是白驼山庄的人。 她冷然看了四大家臣为首的白驼骑队一眼,厉声道:“宇文天何在?还不滚出来?” 她又喝道:“赵无玄!我派你们去办的事,做到没有?何必为宇文天独夫卖命? 孙震岳吐出一口大气,叫道:“我们没有为你卖命!不过也差不多给孙老三杀个痛快了!” 赵无玄以严厉的目光制止孙老三再开口,他深吸了一口气,在高大的白驼上欠欠身,拱手道:我们四人已经奔驰万里,横???长白,毁辱少林,要他们自行报到,只是九大门派掌门皆不在,大约闻风远去! 关梦萍寒声道:“算有劳你们了,他们逃不了的,谁也逃不了,我会一一加以手刃,你们当知我个性,勿自找死!她的语声森冷如刀,使人战栗。 赵无玄沉声道:“山主有请……夫人回庄,作一了断,敬请移驾一行!” 关梦萍切齿有声,叱道:“胡说!我与宇文天匹夫已恩断义绝,我要找他算账,自己会去,何用你们为虎作胀,罗索惹厌?” 赵无玄沉声道:“我们奉命行事,如——教主拒绝邀请恐怕不便!” 关梦萍厉笑道:“恐怕是你们不便吧?要找死就试试我杀人是很方便的!” 说着,她双目冷光紧盯住四大家臣,活像猫看老鼠。 四大家臣凶天狠地,一向是除了宇文天一人外,谁也不放在眼里。 可是,当他们面对关梦萍,却是凶能尽敛,凶狠不起来。 他们知道,单打独斗,固然不值关梦萍一击,便是四人联手,也难挡关梦萍十招。 关梦萍曾是他们山主夫人,雌威与刚柔并用的手腕下,不但四大家臣以下噤若寒蝉,连宇文天都怕她三分。 何况,他们迄今为止,只是奉命跟踪关梦萍,封锁她的逃路,并未叫他们动手。 必须等到毒圣者、章鲁喇嘛和都天等,会同女主人梁倩雯向宇文天隔关传音,取得宇文天最后决定后,才可下令以何种手段对付关梦萍。 在这个时候,连蒙古盔甲神骑也等于纸人纸马,不能妄动,如果激怒关梦萍,她一出手,就别想挡得住她…… 因此,连最急躁的孙震岳也不敢放开喉咙,更谈不到叫阵挑战了。 赵无玄恨在心中,表面上却悚然叫道:“关教主虽是神功通玄,我兄弟自知螳臂不足挡车,蜉蝣安能撼树?不过——” 他伸手向蒙古盔神骑一指:“这是“落日马场”淳于场主所属的蒙古铁甲神骑,教主也当知道诸天烈火,魔阵的一切,教主如果妄动无明,功力再强,也难逃灰飞烟灭吧?” 关梦萍何偿不知赵无玄等有如夜行吹口哨,心虚胆怯。蒙古盔甲神骑的马阵火器,也确实凶毒难挡,刚哂然一笑,猛听蹄声急聚,北面烟土滚滚,飞腾如风,现出六、七骑以—上的人马。 赵无玄吁了一口气,叫道:教主,我们山主——夫人来了!…… 关梦萍一听素手罗刹梁倩雯来了,怒恨交进,冷冷道:“我恭候!” 李龙蟠向赵无玄连递眼色。 赵无玄大声叫道:“好教关教主得知,昔年围攻贤伉俪的中原各大门派,现已出关,似乎要与教主过不去,转托我们奉上密札一封,敬请过目!”说着,双手取出一封拜贴,插在箭上,弹弓射出。 关梦萍神色激动,勾起旧仇,咬牙叫道:“很好,正好新仇大恨,一笔勾消!” 她一挥手便把快箭震落,拜贴已到了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