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龙踞虎》
第一章 掘墓挖宝
初秋,汉中府一带山区已可看到淡淡的秋色。
中梁山东南麓古木森森,迤西一带则荒草萧萧。
那是一处向阳的山坡,一处有名的乱葬岗,荒坟叠叠中散落着一些断碑残碣,荆棘蔓生中矗立着一株株松、柏、白杨,点缀着三五只老鸦和盘旋于高空的苍鹰,景色凄迷而寂寥。
乱葬岗西端,大道一分为二。
左走石梯口,到褒城三十余里;右行两三里路又一分为二,左行土地垩,右走猴子岭,分称中、东二道。三条路,同是到褒城的道路。
近午的阳光暖洋洋,石梯口蜿蜒的古道上,出现第一个人影。一个粗壮、骠悍、丑陋的虬须客,所佩单刀足以令安分守己的人心惊胆跳的浪人。
这人手上提了一个小包裹,敞开胸襟,露出毛茸茸的结实胸膛,一面走,一面用大嗓门自得其乐,唱着荒经走板的小调。
走着唱着,接近了三岔路口。
真巧,东面土地垩猴子岭的大道上,也有一个鹰目钩鼻的中年佩剑道士,偕同一个妖艳的年轻女郎,绕过树丛到了三岔路口,双方几乎同时到达。
三个人六只眼睛,对上了,同时止住脚步,同时观察对方的神色反应,气氛有点不寻常,眼神中可看出浓重的敌意,和波动的无穷杀机。
老道首先冷冷一笑,抖抖大袖,用那刺耳的嗓音说:“刘施主,不是冤家不聚头,你才来呀?”
中年人哼了一声,抿抿嘴拉开大嗓门说:“老道,你瘦得像个干猴,走的路是猴子岭,理该比在下先到的,沿途被什么事耽搁了?不会是找到卖春药的好主顾吧?”
他最后那句话,虽然是面向着老道说,一双大环眼却瞟向年轻女郎。
这种话在一个年轻女郎的面前说,不但刺耳难听,而且十分无礼,显然,他对那位年轻女郎毫无好感。
女郎果然冒火了。
水汪汪的凤目涌上浓浓的煞气,往路口一站,挡住了去路,但那诱人的樱口,却涌上笑意。
“你的嘴很脏,神色尤其可恶,本姑娘要替你洗一洗,免得你日后招下杀身之祸。”女郎笑盈盈的说,但眼中的杀机更浓,如果有人怀疑这是卖弄风情的话,准有麻烦。
“我怕你!”中年人止步:“你就高抬娇手吧!妙手飞花周娇娇的手在我这大力金刚刘永寿的口中,绝不是什么可口的佳肴。你要是嫌手痒不舒服,不妨替长春老道洗一洗。”
妙手飞花周娇娇身形一闪,快逾电火流光,疾冲而上,纤手伸出了袖口,脸上仍是媚笑如花。
大力金刚刘永寿也快,闪电似的闪入路旁的荆棘丛,枯枝折断的声浪大起。
这一闪,距离足有三丈以上,不但速度惊人,而且身形美妙,很难令人相信,这么一个巨熊般的粗豪大汉,会有那么高明的轻功提纵术。
长春老道估计得十分准确,恰好及时截出,迎着大力金刚尚未稳下的身形,一掌拍出,桀桀怪笑。
这一掌毫不起眼,也看不出有多少力道。
但大力金刚却不敢承受,扭身倒地,贴地远窜出三丈外,方敢飞跃而起,毫不脸红地说:“老道,你的熔金掌更纯更霸道了。”
“夸奖夸奖,贫道的掌力,当然不可能真的熔金化铁。但对付你这练有八成火候金钟罩绝学的人,敢说绝对应付自如,就算所击处不是罩门,你不死也得脱层皮。”老道傲然地说,并未继续追击。
“这……在下倒也相信。但老道,你想击中区区在下,还没有那么容易。”大力金刚拍拍身上的草屑说。
“那咱们再来试试?”
“算了!”大力金刚摆手示意:“咱们目前打不得,等到事情了结,再松松筋骨好不好?哦!两位拚老命赶路,大概也是得到确实消息了。好像,咱们已经到了地头。”
妙手飞花的媚目,落在里外的乱葬岗上。
黛眉一轩,冷冷的说:“得到消息的人多着呢!我猜,有人已比我们捷足先登了,走吧!去晚了,没有东西好捡啦!”
乱葬岗的东南角,在那些残丘破穴中间,建了一座高出地面两尺左右的大长坟,野草荆棘高出腰际,一看便知是一座并不太久的新坟墓。
南首,堆放着一块似碣非碣的大石,上面并未刻有任何字迹,大概只有坟中人的子孙,知道这座大石代表些什么了。
这座无志无铭的荒坟并不寂寞,至少目下有四个人围绕在它附近。当然,他们绝不是来扫墓的人。
看他们所站的方位,也可看出他们不是伙伴。
南面站在石块前的两人,倒真像是伙伴。
那位佩剑的英俊年轻人斯斯文文的,穿的也是文雅的月白色长袍,那双明亮的大眼相当灵活,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身旁的青衣中年人,用稳定平和的嗓音说:“李兄,你确定真是这里?”
中年人李兄神色萎顿,叹口气说:“不到一年工夫,在下记性再不好,也该记得这处地方,错不了。”
“里面一共埋了多少人?”
“在下真的不知道!”中年人李兄的语气近乎惊恐了。
“你是掩埋人员之一。”年轻人眼中杀机一闪。
“在下来得太晚,接到信号赶回,尸体已经覆上了一层土,在下不过帮着添土而已。”
站在坟东北角那位虬髯大汉听得不耐烦,按了按所佩的盘龙护手钩,用打雷似的大嗓门说:“张白衣你怎么有那么多么话?下面埋了一个人或一百个人,又有何分别?”
张白衣冷冷一笑,剑眉一轩,盯着虬髯大汉说:“虬髯客,最好闭上你那张臭嘴。这里没有你的事,你插什么嘴?”
虬髯客嘿嘿怪笑,拍拍胸膛说:“既然来到此地的人,少不了全都有事,你以为我虬髯客井坤与鬼影子洪涛闲得无聊,前来看你张老兄偷坟挖墓穷开心吗?”
站在西北角那位五短身材,面目可憎的鬼影子洪涛干咳了两声,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张白衣,你说那些话,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段日子以来,汉中道上风风雨雨,你以为来的江湖朋友,都是吃饱了红烧蹄膀,附庸风雅来看栈道的穷山恶水吟诗作赋吗?”
张白衣哼了一声,沉下脸说:“别人的事,在下懒得过问,张某的事,也不喜欢别人干预,你们明白了吗?”
“在下当然明白。”鬼影子又干咳了两声:“每一个江湖人都自负骄傲,都不喜欢别人干预自己的事。但是,你别忘了,在下既然来了,当然也把这件事当作自己的事,同样不喜欢你老兄干预。”
“你又有何打算?”张白衣狞笑着问。
“你老兄如果只说废话,没有下一步行动,那请离开此地,让咱们办事。”鬼影子露骨地说。
“好啊!你是想赶在下走了?”
“赶走你并无不可。”虬髯客插嘴。
“凭你?”张白衣轻蔑地向虬髯客问。
“当然算上鬼影子洪兄。”虬髯客色厉内荏,向鬼影子投过一瞥求援的目光。
“张白衣,你也有两个人。”鬼影子阴笑着说,果然不令虬髯客失望。
“哈哈!鬼影子,你大概愈来愈不中用了。”张白衣傲然大笑:“鹰爪李兄不是在下的同伴,这是任何稍有一点常识的人,都可以看出来的,你老兄居然把他看成在下的同伴,你何必还在江湖活现世?”
“洪某当然知道李兄是你从河南把他抓来的。”鬼影子又干咳了两声:“你用独门手法,制了他的经脉,除你之外,别人无人能解禁制,你如果不幸死了,他岂不是也得垫你的棺材背?所以他为了保命,不得不与你联手,他必定拚老命保护你的安全,对不对?”
“你又料错了,阁下。”张白衣转盯着鹰爪李浩阴笑:“这位李兄在蜀王府吃了五六年王粮,城府极深,对生死两字看得十分透彻,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这次千里迢迢在下把他请来,沿途他逃跑了两次。暗杀在下三次,无时无刻他都在打宰了我的主意。哈哈!只要你们能有把握将张某置于死地,李兄必定会迫不及待助你们一臂之力的,那就是三比一,在下的处境恶劣得很。李兄,你说是不是?你会帮助在下吗?”
“你以为如何?”鹰爪李浩冷冷地反问。
“我以为你杀我之心,比他们更为殷切。”
“你的想法如何,李某并不在意。”
“不过,鬼影子的话,你阁下真该好好考虑。”
“那也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好了好了,咱们不谈这种不愉快的事。”张白衣转变话题:“你真不知下面埋了多少人?”
“不知道!”鹰爪李浩不假思索地答。
“但事后……”
“事后,除了布政司衙门派来的少数几个人之外,蜀王府负责押送上供品赴京的大部份高手,留下的寥寥无几,三龙五虎十八星宿,一个都不见了。
“就这样,数十名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就被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搞得烟消火灭。在下与那些打前站的人,在重行动身通过北栈道抵达留凤关之前,由于沿途不断有人生命留置,心中一害怕,也就各走各路逃亡了之。”
“李兄!”鬼影子急急地提出问题:“那一对白鹿和两株玉灵芝,确已运抵京师,那又是什么人押送的?你不是说人都逃散了吗?”
“鬼影子,你怎么这样没常识?”虬髯客的声调怪怪的:“你以为那并不比小牛肉好吃多少的白鹿,和吃了可能会中毒死亡的什么玉灵芝,犯得着派蜀王府的高手精英押送上京去吗?
“江湖大豪们属意的是蜀王从后藏与天竺弄来的奇珍宝石,谁闲得无聊去抢劫白鹿灵芝?奇珍异宝暗藏在背囊里,体积绝不会太大,毫无疑问的宝物并未抵达京师,押送专使被砍脑袋便是最好的说明。
“总之,运送队在这一带出了意外,珍宝在此地失踪是无可置疑的事。问题的是,假如坟内确是埋着死人,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是否也埋藏在内呢?”
“说你四肢发达头恼简单,一点也不假。”鬼影人挖苦虬髯客:“要是珍宝埋在里面,事隔一年,怕不早就被有意埋藏的人掘走了,还等到你来挖坟寻宝?”
“你也好不了多少,不必五十步笑百步。”虬髯客顶了回去:“瘟疫是连绵不绝的,谁敢保证事后收埋尸体的人不会受到侵袭而死亡?
“这一年来,成千上百的江湖好手寻遍天下,找寻珍宝的线索下落,皆毫无所获。在下也许很笨,所以回到出事现场找线索。
“最笨的念头,就是从坟下面的死人身上寻可疑征候,我就是动了这最笨的念头,也许真被我料中了,盛珍宝的背囊或许和死人埋在一起呢!你以为如何?”
“你并不笨。”鬼影子向南面一指:“那几个仁兄仁姐,可能也是笨得来到现场找线索的人。”
那些人可能已来了许久啦!隐身在百步外的矮林中,这时方现身徐徐接近。
走在最前面的是长春老道,妙手飞花紧随在他身后。大力金刚也许是怕妙手飞花反脸动手,因此落后六七步,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怎么啦?你们要向死人找线索?”长春老道一面接近,一面笑问:“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死人的确不会说话,但死人遗留下来的东西,却可显示出历历往事,保留着昔日的情景。”张白衣冷冷地打量来的不速之客:“如果在下所料不差,诸位恐怕也是想在死人身上打主意的江湖高手。”
“张白衣,不要说你不认识我。”妙手飞花媚笑如花,走起路来有如风摆残荷,款摆得有点夸张:“想不到你却是先来了,说你已经得到了确实的消息,知道珍宝的下落,看来,你获的并不是独门的消息。”
“哦!你们也是准备来掘坟的?”张白衣嘲弄地问。
“难道你不是吗?”妙手飞花反唇相讥:“彼此,彼此,你掘坟我盗墓,谁也不要自鸣清高。”
“周姑娘,你们晚来了一步,张白衣张老兄,已经把这座大坟看成他家的私产。”鬼影子的话尖酸刻薄:“恐怕还轮不到你们来挖呢!这可是天大的事……”
张白衣不是一个气量恢宏的人,鬼影子的话也够刻薄,他怎受得了?
不等鬼影子把话说完,一声怒叱,白虹破空而出,宛若电光一闪。
这几个人彼此都有相当的认识和了解,表面上彼此神色毫不紧张,但骨子里皆各怀戒心,随时皆严防意外,每个人所站的位置,皆有足够的活动空间,进退裕如,足以应付意外的变化。
张白衣无疑地是这些人中,身手最高明的人。
闯荡江湖的人忌穿白衣,白衣不但惹人注目,行动不易隐秘,张白衣既然以白衣获得名号,可知他必定艺高人胆大,不同凡响。
他的确不同凡响,不但剑术超绝享誉江湖,他的暗箭白羽箭也堪称武林一绝,内家高手的护体气功如果未练至化境,在三丈内也禁不起白羽箭的一击。
张白衣发射白羽箭,照例是先一刹那发声警告的。
鬼影子早有提防,但竟然未能安全无恙。
“好厉害!”长春道人颇为惊心地脱口叫。
鬼影子以身法迅疾享誉江湖,这次却吓出一身冷汗。当他听到叱声看到白影,反应奇快地向下伏倒,但仍然晚了一刹那,八寸长的铁杆白羽箭,贴头皮擦过,打散了发结,带走了不少断发。
他侧滚两匝,滚到坟后方长身而起,伸手一摸发麻的顶门,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失血,感到混身发冷。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张白衣阴森森地说。
本来媚笑如花的妙手飞花,笑容僵住了。
这位以一手银梅花暗器横行江湖,放荡自负的女光棍,真被张白衣那一手可怕的暗器手法吓了一跳。
“鬼影子,你真的死过一次了。”妙手飞花诚恳地说:“你的鬼影功虽然很了不起,但绝对快不过白羽箭。张白衣如果存心杀你,你即使有九条命也完了。人贵自知,你最好不要逞能。”
“张施主,咱们能不能平心静气谈谈?”长春道人神色肃穆,说的话客气多了:“今天光临此地的人,可说有志一同,大家心里有数。总之,任何人想独吞,绝难如愿,势将引发一场惨烈的生死决门,施主可否让一步,大家同心协力,挖开坟墓看看究竟?”
“对啊!张白衣,就算你能把我们全都赶走,这对你反而大大的不利。”妙手飞花恢复了明媚的神态:“只要任何一个人,故意放出你已取得珍宝的消息,想想看,后果如何?”
张白衣心中一动,脸色一变。
“这骚狐狸果然利害。”他心中暗叫。
如果真的珍宝到手,一切好办,天涯海角一走,谁也休想找得到他。
但珍宝没到手,他必须尽力追查,而闻风而来觅宝的人将他看成得主,他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分金同利,独食不肥。”大力金刚乘机制造机会:“谁都知道,这批珍宝是当今皇上拨下大批金银,委由蜀王殿下深入穷荒,远赴后藏督责国师大宝法王,专程至天竺搜罗的奇珍异宝,作为祭天求神赐寿的礼物,就算不值千万,至少也值百万以上。
“张兄,你一个人花得了那么多吗?谋财恨不多,财多害自己。
“目下珍宝是否埋藏在下面,谁也不敢断定;你老兄一个人,办得通吗?拖久了,赶来的人越来越多,那就不怎么好对付了,是吗?”
“你阁下是……”张白衣剑眉深锁发问。
“哈哈!区区刘永寿,匪号是大力金刚,一个江湖三流小混混。张兄名震江湖,宇内称尊,我这小混混今天算是幸会了。”
“在下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在下深感荣幸。”
“你有何高见?”
“大家挖掘,看里面到底有没有珍宝。如果有,张兄要一半,其他的事,张兄就不要管了。”大力金刚胸有成竹地说。
张白衣淡淡一笑,退至一旁说:“好吧!依你,其他的人同意吗?”
“贫道第一个反对!”长春道人大叫。
“咱们就第一个对付你。”大力金刚凶狠地说。
“算了算了!”妙手飞花向老道打眼色:“珍宝在不在里面还是未定之天,打起来多没意思?本姑娘赞成大力金刚的主张,咱们就动手吧!”
“怎么动手?用手挖吗?”虬髯客嘲弄地说:“真要用手挖,你岂不成了二十五孝了?据说孝子殓骨是用手挖的,我老爹还没死呢,在下不能用手挖。”
话说得不中听,可是却说中问题核心,没有工具,如何挖掘?用刀剑是不可能的,而且谁也不愿用心爱的兵刃来挖土。
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傻了!
“我去村子里找些锄锹来。”大力金刚自告奋勇。
“最近的村庄也在五里外。”张白衣冷冷地道。
“你既然准备来挖掘,为何没准备工具?”鬼影子问。
“在下并不打算今天挖。”张白衣哼了一声说。
这里距府城足有十五里,最近的村庄也在五里外,跑上一次来回三十里,大力金刚可就不愿做傻瓜去跑一趟啦!
下面半里外的小径中,矮林丛内传来了嘹亮的歌声:“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多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同穴赴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歌声嘹亮,但掩不住那淡淡的哀愁。
心中有感触的人,会不期而然地低徊叹息。
“是他!”张白衣喃喃地道。
“那是谁?”妙手飞花低声问。
“一个姓周的古怪年轻人,与在下同在兴元老店投宿,深藏不露,喜怒无常,是个莫测高深的蛇神牛鬼,在下无法查出他的底细。”
“张兄与他交过手?”
“没有!”
“那你怎知他深藏不露?”
“气质,你懂不懂?有些人你一眼便可看出他的本性来,有些人你与他做了一辈子朋友,仍然摸不清他的性格,有些人你认为他是危险人物,但他却对你无害,而有些人却正好是相反。”
“他又是何种人物?”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好相处的人物。”
那人已离开了道路,出现在下面的荒草丛中,胁下挟了不少东西,正大踏步向众人站立处走来。
“好消息,那小子带了锄锹来了。”虬髯客欣然大叫。
张白衣与妙手飞花谈话的声音甚小,而其他的人却又被歌声所吸引,并未留意两人的谈话。因此除了两人知道来人不好惹之外,其他的人均没将来人放在眼下。
也难怪,这位高歌而来的人太年轻了,最多不过二十一二岁,身材并不怎么魁伟,眉清目秀,不像个练武的材料,也没有令人害怕的凶恶神情流露,是一个并不特别引人注意的年轻人。
唯一抢眼的是,他穿了一袭黑衣,由头到脚都是一身黑,与耀眼的张白衣形成强烈的对比,一黑一白极不调和。
他右胁下挟着一捆工具,有锄有锹,的确是掘坟挖墓的利器。
近了,年轻人脚下一停。
张白衣是最聪明的人,低下头闭上嘴,拉了鹰爪李浩退至一旁,沉住气冷眼旁观。
年轻人在十余步外站住了,颇饶与趣地打量眼前的七男女,眼神平和,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畏惧的神色流露,似乎在这里碰上佩刀带剑的人,是极为平常不足为怪的事,没有什么好惊疑的。
“小子,你过来。”虬髯客大叫着向对方招手。
年轻人淡淡一笑,举步接近。
“你带了锄锹。”虬髯客狞笑着说。
“不错。”年轻人点头答,泰然自若。
“干什么来的?”
“绝不会是来盗墓的。”
“你……”
“你没看清锄锹都是新品吗?”年轻人抢着反问。
“对,你是……”
“来卖的。有些孝子孝孙粗心大意,经常忘记把锄锹带来挖坟坑。我这是独门生意,稳赚不赔。”
“很好,你就卖给我们好了。”
“你也是孝子?”
虬髯客大怒,举步逼近。
鬼影子伸手虚拦,阴阴一笑说:“小兄弟,不知你是真蠢呢,抑或是疯了。闲话少说,咱们买你这些锄锹。”
年轻人将整捆工具往脚下一丢,拍拍手微笑着说:“怪事,你们要锄锹何用?这里好像没有灵柩呢!”
“咱们要把这里挖开。”鬼影子指指大坟。
“挖开?挖坟?这……挖坟的价钱是不一样的。”
“你要多少?”
“每把十两银子……”
“什么?恐怕你是真疯。”鬼影子几乎跳起来大声嚷:“十两银子可买十把,甚至二十把。”
“要不要悉从尊便,可不是在下找你们买的。”年轻人抿抿嘴作势搬拾工具:“要是在下不疯,也不至于在乱葬岗卖锄锹。从城里带来要走十五六里,辛苦得很呢!要你十两银子还算是公道的。”
长春老道了了笑,从怀里掏一锭十两金元宝,往年轻人脚下一丢,狞笑着说:“给你十两金子,贫道全买下了。”
“全买?我这里三把锄四把锹。”年轻人不住摇头:“金子折银,官价一比四,市价一比五五,怎能全买?开玩笑。”
老道一面伸手入怀乱掏,一面若无其事地走近,一面阴笑着说:“小意思,贫道有的是金子,大方些,再给你一锭十两元宝,给你啦……”
啦字出口,手亦出怀,宛若电光一闪,抓住了年轻人的右手脉门,真力骤发。
站在远处的张白衣,苦笑着向鹰爪李浩低声说:“老道要倒霉了。”
“他已制住了那小子。”鹰爪李浩不以为然。
“等着瞧好了。”
年轻人屹立如山,右手并未抗拒,直瞪着矮了一个头的长春道人,眼神渐变,瞳孔似乎在慢慢扩大,更黑、更亮、吏深邃,焕发出一阵奇光,一种令对方心悸的奇异光芒。
“你敢戏弄贫道,真是不知死活。”长春道人凶狠地说:“你知道咱们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你们这些人,如不是从北路来,就是从南路来的。”年轻人从容不迫:“放开你的手,金子呢?”
“你这该死的……”老道咒骂,真力骤增。
“噼啪!”耳光声震耳。
“哎……”老道怪叫,放手掩面急退。
旁观的人包括张白衣在内,全都大吃一惊。
熔金掌号称武林一绝,名列江湖风云人物,竟然在扣住对方门脉后,挨了两耳光。
没有人看清年轻人是如何出手的,当然用的是左手,快得连旁观的人也未能看清,耳光声却听得真切。
老道这两记正反阴阳耳光挨得不轻,口中血出,双颊慢慢地变色,连退了三四步。
“咦!”妙手飞花讶然惊叫。
一声怒吼,老道冲上拚命。
“要糟!”张白衣摇头叫。
年轻人身形略闪,信手一拨。
“啊……”老道狂叫,冲势更猛,拍出的右掌前伸,发疯似的从年轻人身侧冲过,直冲出三丈外,方脚下大乱,砰一声仆倒在荆棘丛中,叫嚷着挣扎难起。
“这是一头老疯牛。”年轻人摇摇头说。
妙手飞花与长春老道是一伙的,心中一急,眉梢眼角杀机怒涌,纤手一伸,银芒电射而出。
“不可鲁莽……”张白衣急叫。
可是已叫晚了。
威震江湖的银花已经破空而飞,共有三朵银花,向年轻人飞去。
银花大如拇指,先是以惊人的奇速直线飞行,距年轻人身畔约五尺左右,突然折向飞舞,三面一分形如活物,先外张,然后内聚,划出三道美妙的弧形银芒。
年轻人举步上前,怪!恰好从银花飞行轨迹的空隙中透出,身法并不快,脚下更从容,是那么泰然自若,那么飘逸,那么镇定。
银花一合,响起三声轻爆!十五片花瓣向四面八方爆散,飞行的锐啸声慑人心魄,威力远及丈五六。
可是,年轻人已远出两丈外,到了犹在得意的妙手飞花面前。
“你是个不安分的坏女人。”年轻人将手伸出:“却是最好的掘墓专家。给我十两银子,工具全卖给你,条件是你得动手挖掘。你如果不挖也不要紧,在下要弄断你的右手,或扭掉你那美丽的小鼻子。”
妙手飞花这才看清,年轻人毛发无伤地站在自己前面,相距伸手可及,自己那百发百中的银花劳而无功。
只要她的左手再伸,便会有另一朵银花贯入年轻人的胸腹要害,在体内爆炸。
以往她的反应极为敏捷,闯荡江湖经过千锤百炼,反应已用不着神意控制,几乎出于本能。
但今天,她像是麻木了。
对方伸至她眼前的手,似乎已经不是人的手了。
人的手是可爱的,尤其是英俊男人的手,对她是莫大的诱惑,情欲的根源。但这只手像是一条毒蛇,令她心胆俱寒的毒蛇。
因为这伸展在眼前的手掌中心,隐约地出现一朵银白色的蔷薇花。肉红色的手掌,白色的花朵,不会看错。
她左手的银花,再也打不出了。
她的瞳孔突然收缩,因恐惧而透出绝望的光芒。
接着,她的颊肉扭曲,她的牙齿震颤得发出声来,她的脸苍白得怕人,她的全身汗毛森立。
她口中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可怖惨叫,见了鬼般扭头狂奔,连摔了三跤,跌倒了再爬起,发狂般向坡下奔去,片刻便消失在坡下的矮树丛中。
似乎,她那撕裂心肺的惨叫,仍在天宇下回荡,但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年轻人的手本来已抓出,但半途却突然收回,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慢慢地转过身来,脸上有迷惘的表情。
后面六个江湖高手,目瞪口呆盯着他发怔。
久久,张白衣以不稳定的嗓音问:“阁下,你用什么把妙手飞花周姑娘打走的?”
“在下并未打她,虽则她真的该打。”年轻人说。
“可是……”
“她知道不是在下的敌手。”
“你真能胜得了她?”
“也许。”
“但你让她走了。”
“是的。”
“为何?她用三朵歹毒的银花打你。”
“因为她姓周,在下也姓周,所以在下让她走。”
“阁下的大名是……”
“周游。”
“阁下避银花的身法……”
“不要说废话了,工具送给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吧!”周游显得有点不耐:“在下不干涉你们,即使你们真的挖出了珍宝,在下也毫无兴趣过问。”
“施主不是挖珍宝而来的?”长春老道讶然问。
“那些玩意既不能充饥,也不能当衣衫保暖,要来何用?”周游的口气大方得很:“在下毫无兴趣。”
“但施主带来了工具……”
“要来偷坟盗墓的人很多,所以在下特地为诸位准备工具。你们如果不挖,自有大笨虫来挖的。”
“你说过不过问的。”张白衣说。
“是呀!你的记性不差。”
“挖出珍宝,都是我们的。”
“完全对,在下丝毫不取。”
“好,我们来挖吧!”张白衣欣然说,走近工具,熟练地解开捆绳,拿起一把锄头。
长春老道抢过一柄铁锹,阴阴一笑。
周游的目光,落在岗上的散乱松林内,剑眉一锁一舒,背着手踱至右方的一株柏树下,盘膝坐下假寐,似乎天底下的事皆与他无关。
六个人出了一身大汗,已挖出方圆两丈的一个大坑,深有丈余,已挖至地层下。
地表下竟然是潮湿的,这地方真不适宜埋人,除非棺木可以防水。
如果鹰爪李浩所说是真,途中死了人就地掩埋,那来的棺木护尸?
果然不错,尸体皆已腐化成尘,留下一条条半腐的白骨,一些一触即碎成粉末的衣物、皮护腰、裹腿、护腕套、半腐的毛发……
没有盛物的背囊,当然也没有任何珍宝。
六个人站在四周的积土上,垂头丧气盯着坑底的零乱残骨发愣。
“见了鬼啦!”虬髯客丧气地自怨自艾。
“共有十七个骷髅。”张白衣说。
“可以认定这里最少也埋了十七个人。”鹰爪李浩说。
长春老道把铁锹往坑里一丢,拍掉身上的泥土,低声咒骂了几句,向张白衣咧嘴一笑,大踏步走了。
第二个离开的是虬髯客,灰头土脸狼狈已极。
周游似乎大睡未醒,直至众人走远了,方张开双目伸伸懒腰,整衣而起。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岗上的松林内。
松林上空有几只老鸦起落不定,鸦噪声刺耳难听。
他背着手,悠闲地踱近积土,站稳向下瞧,口中喃喃自语:“这些家伙只挖不填,死人的鬼魂大概饶不了他们。”
他跳下坑底,专心地用一根树枝,仔细地拨动那些残留的半腐衣物,似乎在寻找什么他想要找的东西。
x x x
远出里余,走上了至府城的大道。
虬髯客跟上了长春道人,苦笑着说道:“长春道长,你打算另外找线索吗?从何处着手呢!”
“贫道当然不会罢手。”长春道人并没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井施主,你看出可疑的征候吗?”
“什么征候可疑?”
这时,他们已经进入一座树林,大道是穿林而过的。
“那些残骨。”老道粗眉深锁:“颅骨泛灰,你相信那是瘟疫所害的人吗?”
“这个……道长的意思是……”
“无疑是中毒。”长春道人肯定地说。
“中毒?可能吗?”虬髯客拒绝相信:“三龙五虎十八星宿,那一个不是成了精的老江湖?那一个不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们居然集体中毒,恐怕只有白痴才相信。”
“至少贫道不是白痴。别忘了,贫道也算是当今江湖上,玩毒行家中的行家。”
“在下另有想法。”虬髯客语气肯定。
“施主又有何想法?”
“在下认为他们起了内讧,为了吞没珍宝而自杀残杀,这是可能的。运送队破晓出城,除了鹿车之外,所有的人都是轻装就道,到达中梁山下,半个时辰尽够了。那时刚好天色大明,道上没有行旅,正好展开一场外人无法目击的大火拚。”
“贫道检查了所有的遗骨,未曾发现任何兵刃留下的创痕,火拚之说,不能成立……咦!附近有人隐伏。”
“有人隐伏!”虬髯客警觉地问,止步四顾,手本能地落在护手钩的钩把上。
长春道人也止步戒备,目光落在右方的浓林内,袍袖无风自摇,目光极为凌厉。
“贫道眼角分明看到有物体移动。”老道低声说。
没有任何声息,更看不到移动的形影。
林空寂寂,连飞禽走兽也踪迹不见。
“这是你老得眼花,见到鬼了!”虬髯客嘲弄地说。
“贫道虽祀奉鬼神,但从不信鬼神。”
“难怪你骗凡夫俗子骗得心安理得。”
“别废话了。这鬼林子阴森森地,寂静得可怕,贫道真有白日见鬼,毛骨悚然的感觉,咱们快走。”
不等他们有所行动,前面十余步外路旁的一株大树后,悠然飘出一个幽灵似的怪影,轻飘飘地飘到路中,拦住了去路。
长春道人大吃一惊,脸部突然失去血色,原来锐利的目光,变得畏缩、惊恐、无助。
一个意志软弱的人,当突然碰上重大的危难时,就是这副德性。
一头家犬突然面对着一头猛虎,也就是这副德性。
虬髯客也好不了多少,浑身在发抖,极端恐惧地挪动着颤抖的双腿,吃力着一步步向后退。
他们看到的并非是魔鬼,也不是猛兽,只不过是一个戴了青黑色可怖面具,穿了黑罩袍的人。
虽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种装扮仍然令人心头发紧,毛骨悚然。
第二章 兴元老店
如果仔细观察,可看到怪人的胸襟上,有一个比衣衫更黑、更亮的小小图案。图案很简单,并不惊人而且很小,小得令人不易看清,更容易忽略它的存在。
那是一个径寸的图案:一只展翼的蝙蝠。
在民间的习俗里,蝙蝠代表福神,它不但不是可怕的动物,而且是代表吉祥的灵媒。
唯一为人所熟知的是:蝙蝠昼伏夜出,它代表黑夜,代表不见天日,代表一些未知的神秘事物。
长春道人目力超人,他看清楚了那小小的蝙蝠图案,所以吓得脸无人色,双腿发软,似乎失去了活动能力。
虬髯客退了几步,总算镇定下来了。
“黑福神……”长春道人嘎声叫,不似人声。
怪人飘然接近,左手伸出袖口,掌心中,赫然有一枚径寸大的黑色圆扁石,上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蝙蝠的图案,如不细察便不易发现。
长春道人如同噩梦初醒,猛地伸手拔剑。
怪人右手一挥,白虹一闪。
长春道人的脑袋本能地向下一缩,但仍然晚了一步,只感到脑门一凉。接着,他尖叫一声,向下挫倒。
虬髯客像是失了魂,忘了拔钩,扭头撤腿狂奔。
后面树后闪出另一个怪人,虚空连点三指,虬髯客一声惨叫,向前重重地栽倒。
x x x
周游仍在坑底仔细地寻找,全神贯注每一件出土的东西,一股特殊的腐烂臭味不住往鼻子里钻。
每一根半朽的骨头,似乎都在诉说过去的悲惨往事。
但他是那么专心,对这些令人心酸的遗骨毫不在意,无动于衷。
他的漠然态度,的碓超出他这种年岁的人该有的反应。
炎阳当顶,坑底显得闷热,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一个人影投射在他的脚下。他看到了人影,但懒得理会,甚至懒得抬头察看坑口上的人是谁?
“你在找寻些什么?”坑口的人忍不住发话,是一种并不悦耳的硬嗓音。
“找在下想找的东西。”他信口答,并未停止工作抬头上望。
“是传说中的珍宝吗?”
“只有大笨驴才会认为这里有珍宝。”
“你很聪明吗?”
“如果真的聪明,就不会在这里嗅死人气息。”
“你唆使那些人偷坟盗墓?”
“他们早些天就打算好了,在下不过希望他们能早些完成心愿,助他们早些死心而已。那些成名的人物,经常粗心大意,不会厚着脸皮忽略尊严带锄锹工具,在下只好帮他们一次忙罗!”
“你在偷死人的东西,我看到你将一些东西偷偷用布包起揣入怀中。”
周游挺身站起,拍掉手中的泥士,伸伸懒腰,泰然自若地抬头上望。
他笑了,那是一种温和的友好的笑。
坑口上站着一个十二三岁,极为雄壮而秀气的大孩子,一双朗星似的大眼中有敌意。
“你为什么变着嗓子说话?”他含笑问。
“你承认偷死人的东西吗?”大孩子抓紧问题逼他回答,神色相当固执。
“世间万物都是从土里来的,最后也都将回到士里去,我暂时把它们取了出来,怎能算偷呢?”
“取出来给我看看。”
“抱歉?你一个小孩子,不宜看死人的东西,看也看不懂。”
“给我!”大孩子沉下脸叫。
“不行。”他坚决拒绝。
“不给我你休想上来。”
“我不信你敢把我活埋在这里。”
“不要说我不敢。”
“你本来就不敢。”
大孩子受不了激,抓起脚下先前那些人遗留下来的一把铁锹,铲起土就往坑下倒。
第一铲,第二铲……
周游一声长笑,人影一闪,便出现在对面的坑口上。
大孩子一怔,手上一慢,想再铲土已来不及了。
“好奇幻的身法。”大孩子颇表惊讶地说。
“夸奖夸奖。哦!你那些同伴呢?”
“我的同伴?”大孩子讶然问。
“你们藏在那儿许久许久了。”他用手向岗上的松林一指:“你们一直就监视着我们,怪!你们为何不现身阻止他们盗墓?我猜,你们也想看看坟内到底有没有珍宝,我猜得没有错吧?”
“你……”
“那些大笨虫如果真挖出珍宝,依然白忙一场,因为他们没有保全珍宝的能力。”
“你见了鬼啦!坟里面根本就没有珍宝。”
他心中一动,淡淡一笑。
“你像是早已知道了。”他若无其事地信口说。
“知道什么?”大孩子困惑地绕近。
“算了,你不会告诉我什么消息,也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秘辛。我该走了,再见。”
“我打赌你一定走不了。”大孩子寒着脸说。
周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从大孩子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吉之兆。
这是一个任性好强的娃娃,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个不顾一切的危险小魔头。
刚才这小魔头想阻止他上来不幸失败了,可能心中正在恼火,这次要打赌赌他走不了,必定搬出霸道的手段来挽回面子。
他定神打量这个充满危险气息的大孩子,油然兴起了戒心,并不因为对方年龄小而不在意。
大孩子已将铁锹丢掉了,两手空空,似乎没带有任何兵刃。
但他心中有数,这娃娃很危险。
“你的意思是要留下我?”他镇定地问。
“不错!”大孩子气鼓鼓地说。
“为什么?”
“等会见你就知道了。”
“你有把握留下我?”
“你不相信?”
他一声怪叫,伸脚一挑,挑起一把泥土向对方撤去,同时飞扑而上。
大孩子一时之间没料到他出此奇招,百忙中闪避泥土,闪电似的斜掠丈外,拉开马步准备接斗。
周游一声长笑,扑势突然折向,鬼魅似的跃过三丈余宽的坑口,飞掠而走。
大孩子经验不够,也未料到他有一跃三丈余的功力,发出一声咒骂,急起直追。
追了百十步,前面已失去周游的踪迹。
大孩子惊讶地止步,愤愤地自语:“他这是什么轻功?冉冉而逝如同缩地术。我会找到你的,跟你好好分个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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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摆脱了大孩子,走上大道奔往府城。
他颇感意外,大孩子的同伴为何不出面拦截?
他已看清大孩子追逐他的轻功表法,那是一种极为高明的提纵术,有如劲矢离弦,速度已到了人的体能极限。
如果那大孩子能勤练不辍,随年龄体能的增进,加上经验和技巧,成就将是石破天惊骇人听闻。
那孩子是否就此甘休?
还有,那孩子的同伴,恐怕也是极为可怕的人物,真得好好提防。
进入树林不久,他嗅到了血腥,心中一动。
他找到一滩血迹,找到一只连着一片头皮的发结。
他认得,那是长春道人的。
“这恶道遭到报应了,对手是什么人?”他喃喃自语。
长春道人在江湖只能算是一流高手,一流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而这位对手,当然比老道高明多多。
“这一带不知来了多少高手中的高手,我得小心些才是。”他向自己说。
他想进一步找出老道被害线索,却发现北面半里外有人正向这儿赶,为免引起误会,他放弃了找寻线索的念头。
长春道人在江湖劣迹如山,被目之为江湖败类。
这种人多死几个,江湖道上虽不至于从此太平,至少不会比目前更坏,他犯不着费神去查线索。
他是个反对暴行的人,但有些暴行的发生,不是他所能反对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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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府,山区里唯一富裕的地方,秦与蜀的交通要地。其实,这里并不算富裕,穷山恶水包围着一块并不大的汉中盆地,聊可自给而已。
北面有北栈道,南面有南栈道,处处都是天险,交通极为不便,汉中便是两栈道的中途站,市面比其他各县稍为繁荣。
兴元老店是本城的老字号,也是本城最复杂的三家客店中最复杂的一家,位于北大街,对面就是钟楼。
所谓复杂,是指并不太高尚,有些客店只招待有身分的旅客,旅店的设备当然美仑美奂,开销大费用也高,普通旅客望而却步。
兴元老店则接纳三教九流的人,虽则店的东院,也备有美仑美奂的客厢,有第一流的设备,第一流的收费,和第一流的体面店伙。
可是,在有身分的旅客和官府眼中,兴元老店就是不够高尚的大杂院旅店。
二进院南首那几间客房,就是杂乱的代表。尾端一条通道,有一座未设门的走廊,这边是容纳内眷的大厢房,那一边是一列三间容纳贩夫走卒的大统间,两处的水井相距不远,洗漱时乱轰轰的场面,把那些女眷与娃娃们吓得不敢出来。
尤其是那座供客人休憩交际的小院子,经常可看到骨碌碌的贼眼,往大厢房一带穷瞄,等待着、窥伺着内眷们进出。
有时闯入几个嬉皮笑脸的壮汉,只要不闹出事来,店伙们也不加干涉,事实上藉故闯入的人理直气壮,店伙们也无法干涉。
第一间厢房住的是张白衣和鹰爪李浩,这两位仁兄落店已有三四天,同进同出颇为引人注意。
第二间厢房住着周游,一个人占了一间有内外间的大客房,是一个手头阔绰的好客人,也是个引人注目的客人。
第三间住着一位颇为秀气的大嫂子,和一位年方及笄的美丽小姑娘,深居简出,芳踪如谜。
这一带的旅客,通常是入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很少住两宿的人,除非是出了意外。
但这几间客房的旅客,似乎都是打算久宿的客人。
周游比张白衣早来一天,他与那位大嫂母女两是同时落店的,店伙们皆知道他负责照料这母女俩,邻房而居照料比较方便,双方的关系店伙仍未弄清,也不便问。
最先返店的是张白衣和鹰爪李浩,垂头丧气精神不振,花了半天工夫冒大不韪去偷坟盗墓,到头来一无所获,心情不佳自在意料中。
两人洗漱毕,招呼店伙送来一壶茶;两人在外间一面品茗一面聊天,聊来聊去谈上了正题。
“张老兄,你下一步有何打算?”鹰爪李浩不安地问。
“我还得查。”张白衣喝了一口茶:“你们押运队上百人手,到了褒城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而境内只埋了十七个人,其他的人呢?我相信死的人应该不止十七个,其他的人埋在何处?”
“我已经告诉你我不知道。”
“所以我得另找线索。”
“没有我的事了,该解我的禁制还我自由了吧?”
“还没到时候。”张白衣胸有成竹:“等在下弄个水落石出,再还你自由。我不急,你急什么?”
“如果受制的是你,哼!你不急?”
“在下已经保证不损你一根汗毛,你根本用不着焦急,何苦自寻烦恼?”
“哼!你……”
“我又怎么啦?李兄,你得放明白些,我张白衣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正人君子,这样对待你已经是情至义尽了,不要不知好歹。”张白衣的语气转厉。
邻房传来了开门声,脚步声。
“那小伙子回来了。”鹰爪李浩平静地说。
“他回不回来,对你的处境毫无帮助。”张白衣不住冷笑:“你想他会帮助你吗?”
“很难说,在下总觉得那小伙子,不是邪道人物。有机会在下要向他求助。”
“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就算他答应帮助你。他又能够怎么样?我张白衣并不见得真不如他。”
“咱们走着瞧好了。”鹰爪李浩悻悻地说。
脚步声止于门外,接着响起三响叩门声。
张白衣一怔,放下茶杯盯着虚掩的房门说:“门是开着的,进来。”
门开处,一位像貌威猛的青袍中年人当门而立,一位膀阔腰圆的店伙随在身后。
“张兄打扰了。”青袍人赔笑道歉,却不进房:“有两位道上的朋友求见,一姓赵一姓钱,不知张兄能否抽暇接见?”
张白衣又是一怔,推杯离座,脸上涌上笑意:“杨东主亲临促驾,想必赵钱两位朋友定不等闲。请问,他两位现在何处?”
“就在院子里。”杨东主向后面一指。
“那就请他们来谈谈,东主是否也有所指教?”
“店里事忙,未克候教,改日打扰。”杨东主说得客气,神情却不轻松。
在杨东主的示意下,店伙转身向远处抱拳施礼高叫道:“客官有请赵爷钱爷,请房内相见。”
履声橐橐,渐来渐近。
杨东主让在一旁,脸上似笑非笑,沉静地说:“两位兄台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吩附店伙一声,他们就在附近听候差遣。”
现身在廊下的两个中年人,人才一表气概非凡。一个穿了紫色团花长袍,一个穿天青色大氅。
“呵呵,杨东主还是不放心咱们兄弟,派店伙在附近看风色。”穿团花长袍的人豪笑着说:“请放心,赵某再亡命,也不愿在贵店自讨没趣惹事生非。”
“对呀!”穿大氅的人接口:“何况张白衣张老兄,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咱们也不敢在此地讨野火。”
张白衣脸色一变,神色凝重。
杨东主淡淡一笑,斜退了两步。
“杨某不才,唯一可取的是行事小心谨慎。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两位休怪在下多事。少陪了。”杨东主泰然地说,抱拳一礼,瞥了张白衣一眼,领着店伙走了。
尚算广阔的院子里,留有三名店伙在东张西望。
兴元老店的店东杨盛,绰号小诸葛。大掌柜郑隆,绰号叫铁塔。这两位爷号称汉中双豪,在江湖名号响亮,声誉甚隆,是汉中的土地神。没长眼睛的三教九流下三滥,最好不要在兴元老店讨野火。
张白衣见多识广,知道来人不是什么大慈大悲菩萨。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果来人是善意的,犯不着杨东主亲自出面镇压。
“呵呵,两位请里面坐。”他客气地含笑招呼,大方地肃客入室。
“打扰打扰。”穿团花长袍的人说,一面抱拳行礼,一面步入客房:“来得鲁莽,张兄海涵。兄弟赵吉,那位是敝友钱祥。”
双方客气地客套一番,通了名号后就座。
张白衣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说:“兄弟和李兄的名号。在江湖上总算小有名气,货真价实。呵呵!两位气概不凡,英华内敛,绝不是什么荒村僻壤的小庙中,名不见经传的神圣。不过,一赵一钱,一吉一祥,倒是别开生面,很容易记的,是不是?”
赵吉毫不在意他那些带刺的话,泰然一笑说:“张兄,武林朋友最为人诟病的是,热衷名利,好勇斗狠,练了两天武技,就自命不凡,一拳亮名号,两招就闯江湖,三招就打天下;中梁山下的坟场,就不知埋葬了多少这种英雄好汉。
“至于我和钱兄嘛!既不能拳打南山猛虎,也不能脚踢东海蛟龙,只好藏拙罗!那像你老兄名震天下,艺撼武林,说不尽的风光。”
张白衣当然听得出这些明捧暗损的话,冷冷一笑说:“赵兄这番话,张某依然听得入耳,请教两位造访有何赐示?”
“无事不登三宝殿,在下代表某一个人,前来与张兄情商合作事宜。”
“合作?合作什么?”张白衣故作不解地问。
“呵呵!张兄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寻宝罗!鹰爪李浩兄,去年就是护送珍宝的众多高手之一,他与张兄旧地重游,总不会是重温旧梦,来找往日足迹的。”
“赵兄代表那一位高人?”
“届时自知。”
“你们有没有相等的合作有利条件?”
“当然有互惠的条件,兄弟提一个人。”
“谁?”
“六爪龙!”
“三龙之一的六爪龙冯海?”张白衣讶然问。
“不错,就是他。”
“他还健在?”
“还有半条命,死不了,目下在兄弟这一边。午间张兄与那些人前往中梁山掘墓,白费气力,可知鹰爪李兄并不清楚那场变故的经纬。而六爪龙是护送队主事之一,所知当然要比李兄多。”。
“嗯!赵兄的人既然把八爪龙弄到手,而又知李浩兄所知有限,却又来要求在下合作,岂不令在下狐疑?”
“这个……”
“赵兄,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不瞒张兄说,六爪龙目下已成了白痴。”
“大名鼎鼎功臻化境的六爪龙竟然成为白痴了?”张白衣惊讶的问。
“不错,咱们是在三个月前在湖广找到他的。至于他为何变成白痴,何时何地变成白痴,就不得而知了。咱们准备把他带来去年出事的现场,很可能勾起他的回忆,恢复一部分神智。”
“原来是如此,你们在唬人。”张白衣冷冷笑道:“要一个白痴恢复记忆,并不比登天容易。”
“有鹰爪李浩兄在旁诱导,希望极浓。”
“算了吧,在下不作无益的事。”
“彼此携手合作……”
“在下无此兴趣。”张白衣一口拒绝。
“张兄拒绝了?”赵吉正色问。
“在下为何不拒绝?”张白衣反问:“张某对诸位一无所知,不但两位的名号是假的,而且贵主事人究竟是何方的神圣,在下也弄不清路数,诸位也没有真正互惠的条件。易地而处,赵兄又有何打算?”
理直气壮,真把赵、钱两人问住了。
两人互相一打眼色,然后赵吉从怀中掏出一块径寸大的黑色扁而圆小石,放在桌上说:“如果这人请阁下合作,阁下也不假思索断然拒绝?”
黑色的扁圆石世间多得是,汉江里的河滩也可以找得到,丢在路上也?挥腥丝戏焉袢ザ嗫瓷弦谎邸?br />
但张白衣只看了一眼,身子便发起抖来,脸上突然变得苍白如纸,原本神光炯炯的双目也失去了光彩。
鹰爪李浩也好不了多少,像要瘫痪了。
赵吉将黑石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淡淡一笑说:“明天兄弟再来听候您的回音,就此告辞了。”
张白衣和鹰爪李浩像是白痴,失去了反应力,眼睁睁目送赵、钱两人,大摇大摆出房扬长而去。
久久!
张白衣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惊恐失措地喃喃自语:“明天!明……明天……”
“明天没有什么好怕的。”鹰爪李浩总算沉得住气:“反正我这条命,落在谁手上都是一样的?不受你胁迫,或许要幸运些。明天,只要死不了,人人都有明天。”
“别说了!”张白衣烦躁地叫。
不错,只要死不了,人人都有明天。
至于明天是否幸运,就得看老天怎样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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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元老店本身有食堂,供应旅客各种膳食。但有些旅客有自己的习惯,或者另有其他原因,却不愿在食堂进膳,宁可多走几步,到街上的酒店茶楼享受一番。
钟楼的西首不远处,就是本城三教九流萃集的兴隆酒肆。
酒肆的右首,是太平坊的上元巷。
太平坊并不太平,因为它拥有上元巷。
这一带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虽名之为巷,其实却是一条小横街,头顶上空屋檐对屋檐,巷道曲曲折折,大白天在下面行走,也极少看到天光。所谓街,当然是指有商店有买卖的所在,巷通常不会有店铺的。
上元巷就有商店,各式各样的店。
有卖草鞋卖刀剑的店;有卖估衣与缝穷的店;有公开的赌场,有半开门卖春卖人的店。总之,五花八门,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傍晚,兴隆酒肆正是夜市刚张的热闹时光。
兴隆的东主来头大,在江湖道上,提起飞熊丘八,大概不知道的人并不多。
茶楼酒肆本来就是是非场,飞熊丘八就不怕是非。本地的地头蛇在他面前服服贴贴,外地来的好汉也多少会给他一点面子守守规矩。
周游坐在窗下的一桌,窗外就是上元巷的巷口。他这一桌只坐了他一个客人,桌面上有两角酒,一盆卤牛肉,一只肥鸡,一盘蹄筋,一味小菜。
厅中灯火辉煌,二十余副座头已有八成座,酒香扑鼻,人声嘈杂。
柜上坐镇着东主飞熊丘八。别看他粗壮得像一头大公熊,腹大如鼓重量超过两百斤,但他的轻功却是一等一的,飞熊的绰号可不是自叫的。
飞熊今晚的目光,不时瞄向自得其乐的周游。
早些天,他也曾留意过这位出色的年轻人,但并没有留下多少印象,毕竟周游太年轻,嘴上无毛的人,作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今晚,气氛真的有点不寻常。
周游倒干了第一壶酒,将酒角儿搁到一旁,信手拿起酒碗正要喝。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身旁,巨型的身躯,挡住了壁灯的光芒。
“小兄弟,独斟独酌,雅兴不浅。”来人发话了,声如破锣。
“填五脏庙,在下不喜欢有人打扰。”他像是自言自语,一口喝掉大半碗酒。
那是一个高大的中年人,敞开衣襟,露出全是毛的结实胸膛,护腰带内,暗藏了一把匕首。中年人移至下首,拖出桌下的一张条凳,大马金刀地坐下了,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按在左右的桌角上,八字胡一翘一翘地,臭口水四溅:“在下非打扰不可了,赤练蛇托在下传话给你。”
“他呢?”周游抬眼追问。
他虽然年轻,但处事相当老练,说话从容不迫,尽可能说得简略些,以免浪费唇舌。
“他出了意外,不会来了。”中年人说。
“你传什么话?”
“他的事转交锦毛虎承办,我负责带你去与锦毛虎接头,赶快吃,是时候了。”
“天大地大,吃比天大;你少来催我。”他拈箸夹菜。
“不请我喝两碗?”中年人咽着口水说。
他在腰间的荷包袋内,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块,放在对方的面前。
“你自己去叫酒菜,识趣些,老兄。”他冷冷地说。
中年人冒火了,倏然站起双手叉腰,怪眼圆瞪。
“小子,你认为我兀鹰许良不配与你同坐同食?”中年人怒声责问,快要爆炸啦!
他不动声色,放下箸,以平静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发疯的疯牛。
兀鹰许良下不了台,一口气忍不下,冲动地俯身伸手,隔桌抓向周游的胸口。
身旁移来了一座山,东主飞熊山一般雄壮的身躯悄然出现。
“许良,你想干什么?”飞熊丘八洪钟似的嗓音震耳。
兀鹰许良抬起的手僵住了,扭头一看,看到了抱肘而立,脸色难看的飞熊,气消了一大半。
“没事没事,八爷请不要误会。”兀鹰许良收回手赔笑:“小的与这位小兄弟,有些事商量商量,如此而已。”
“小老弟怎么说?”飞熊转向周游温和地问。
“算了,小事一件。”周游含笑答。
飞熊转脸狠狠地盯视着兀鹰许良,可把许良盯得浑身不自在。
“许良,你给我听清了!”飞熊的话一字一吐:“你要找死,走远些,远远地离开我兴隆酒肆,八爷我可不愿替你料理后事。这位小老弟一个指头,可要你死一千次,你明白了吗?滚!”
兀鹰许良高大的身躯,似乎平空矮了半截,老鼠般窜出店门溜之大吉。
周游向飞熊泰然一笑,举起酒碗向对方亮了亮,说:“丘东主的消息倒是蛮灵通的,来!在下敬东主一碗酒。”
飞熊丘八拍拍自己的大肚皮,豪笑着说:“哈哈!好说好说。小老弟,吃我们这门饭的人,消息不灵通麻烦就大啦!
“小老弟,听在下的忠告,锦毛虎那儿,不去也罢,和这种人打交道,不会有好处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该懂。你自便,少陪了!”
飞熊一走,邻桌那位独酌的少年书生轻摇折扇,施施然到了周游的桌旁,不管他是否愿意,迳自在先前兀鹰坐过的地方落座,笑吟吟地说:“兄台,似乎你并不愿接受丘东主的忠告。”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他说:“在赤练蛇身上,在下花了五十两银子,我总不能白白地就此认了。”
“你并不在乎区区五十两银子。”
“不然,常言道,善财难舍。”
“好像午间在中梁山下,你卖工具所赚的,恐怕就不止五十两银子。”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他摇头苦笑:“好像中梁山偷坟盗墓的事,天下人都知道了。幸好在下并未动手挖,不然岂不成了天下皆知的盗墓贼?”
“你姓周,大名是游,是真名实姓吗?”书生变转话题,脸上的笑容极为动人。
“在下本来就周游天下,叫周游不是名副其实吗?江湖忌讳甚多,在下不是争名夺利的人,追究起来真没意思,你说对不对?”
“小生姓乔,乔江东。”
“呵呵!不会是江东二乔吧?”他似笑非笑地说。
乔江东俊面飞红,深邃明亮的大眼一瞪,唰一声收了折扇,脸上薄怒的神情毫无威势可言。
“抱歉!乔兄,信口胡说,休怪休怪。”他赶忙为失言而道歉:“怎么样,还能喝两杯吗?”
乔江东脸上的怒意消失得好快,笑笑说:“你这些菜油腻腻的,用来请客是不是太小气了些?”
“那就重整杯盘,另叫酒菜……”
“不必了,你吃你的。周兄,你好像在找什么线索?”乔江东又起话题。
“不错,找珍宝的线索。”
“可有收获?”
“好像没有,银子可真冤枉花了不少。”他一脸失意神情:“年初黑白道两大魁首,率领众多老江湖前来大举搜索,依然毫无所获失望而归,在下人孤势单,毫无结果乃是意料中事。如果真有消息,何必出诱使别人偷坟盗墓的下策?”
“你真的为了珍宝而来?”乔江东板着脸问。
“是啊!凡是来汉中鬼混的江湖人,多多少少难脱嫌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数百万珍宝,足以令人发狂,在下岂能例外?你呢?”
“如果我是你,赶快离开汉中。”
“为什么?”
“人为财死,你明知故犯,何苦?”
“谢谢你的忠告。呵呵!我会记得你的话。”他投箸而起:“我已经发觉有人正在策划,要赶前来汉中寻宝的人离开汉中,而且已经有人遇上不幸了。乔兄,但愿你不是那些人,因为我不愿与你这种练至归真返璞境界的人,引起任何冲突,再见了。”
他向乔江东友善地一笑,大踏步离座出店扬长而去。
乔江东盯着他昂然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折扇挑起他留在桌上会账的一锭银子,仔细地察看。
银子上有西安府宝泉局的钤记,也就是所谓纹银。
这是说,银子的来处是西安府。
店门口,兀鹰躲在屋角相候。
钻入小巷,兀鹰脚下一紧。巷中不时可以看到门灯,也有从店堂中泄出的灯光,光度足够看清往来行人的面目。
走了百十步,前面的兀鹰正排众急走,突然听到身后的周游急叫:“兀鹰小心!”
“砰!”一声响,兀鹰与迎面来的人撞个满怀。
“哎呀……”兀鹰惊叫,稳不住脚猛地倒退。
周游一伸手,扶住了兀鹰,笑笑说:“被愤火冲昏了头的人,必定会碰上鬼的。”
兀鹰感到胸肋发麻,身形一稳,便看到撞他的人站在原地,正向他龇牙咧嘴做鬼脸,这一下怒火突然爆发了。
那是一个小牛似的大孩子,双手叉腰一副大人相。
“你这该死的小狗!”兀鹰破口大骂,骂声中飞抢而出,巨爪疾伸,抓扣大孩子的咽喉,大概想扣住对方的脖子,捉鹅似的抓住出气。
周游呵呵一笑,背着手跟上。
他知道,兀鹰走了亥时运,有苦头吃了。
大孩子正是在中梁山出头管闲事的人,兀鹰怎讨得了好?苦头吃定了。
大孩子爱理不理地左手一抄,快得令人目眩,半分不差扣住了兀鹰的右手脉门,轻轻一扭一带,兀鹰巨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向下冲。
大孩子一不做二不休,右膝一抬,噗的一声膝盖撞中兀鹰的下颚,左手一松。
兀鹰含糊地叫了一声,仰面翻倒,砰然有声,背脊着地,躺了个仰面朝天,口中出血,昏昏沉沉地在地下挣扎难起。
周游呵呵一笑,夸前两步说:“小兄弟,把这种街坊混混打得七荤八素,你是否感到很光彩?嗯!”
大孩子哼了一声,进步逼近说:“我找的是你!”
“找我?我欠你的?骗你的?亦会是找我陪你逛上元巷吧?小兄弟,晚上这种地方你不该来。”
“你……”
“你得放明白些,这地方本来就是我这种浪人鬼混的地方,你一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即使你人小鬼大不怕闲话,闹出事来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话未完,大孩子手一伸,五指半屈半张,手一动指尖便到了他的肋下,奇快绝伦。
他也不慢,左手一拂,指尖划向对方的肘弯。
此时,对方如果不收手,必将两败俱伤。
“噗”一声响,大孩子的左掌攻出了,恰好拍中他伸出护住中宫的右掌。
他退了一步,脸色一沉,目光惊怒、阴森、凶狠,不转瞬地盯视着比他矮了一肩的大孩子。
他的目光,与往昔大不相同,那锐利的深沉的,慑人心魄的眼神,像利刃般向对方集中而去。
大孩子毕竟经验不够,在他的逼视下,打一冷战向后退了两步,有点心慌。
“你不该在一无警告,二无深仇大恨的情势下,使用沾体断脉的阴狠掌力突袭的。”他一字一吐地说:“告诉我,你是那一家无可救药的坏孩子。”
“你……”大孩子语不成声。
“如果我只是练了几年武技的人,或者在毫无戒心之下,这时是不是已经进了鬼门关?你能脱得了打人命官司的刑罚?”
“我……我知道你比张白衣高明百倍……”
“你走吧!小兄弟,希望你以后不要惹起在下的杀机,我已经宽恕你一次,不会有第二次。”
他招呼兀鹰动身,两人进入巷道深处。
大孩子愣在当地,傻傻地展开自己的双掌,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寻找手掌是否与以前不一样
不错,左掌是有一点不对,不但掌心麻麻地,原是肉红色的掌心,竟然出现一圈失血的苍白痕迹。
“我的掌力被封死了!”大孩子惊恐地说。
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轻摇折扇缓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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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道向右一折,灯火一暗,原来这是一座大宅的大门,院门内里,形成一处广场。门前左右有一对石鼓,和两株大树。
远处传来隐隐人声,那是巷尾全巷精华所在传来的人影。那些“精华”所在,也就是下九流混处的最复杂地段。
兀鹰垂头丧气走在前面领路,像只斗败了的公鸡。
周游在后面跟随,脚下从容不迫。
眼前一暗,但耳中却听到了悦耳的琵琶声。
院门的右侧石鼓上,坐着一个秀发披肩的女人,正在弹奏着琵琶。由于天色太黑,只能看到隐约的身影,面貌难辨,更不知年岁若何。
阶前好像伏卧着一头犬?不时可以看到长尾轻轻拂动。
近街心处,也站着一个梳宫髻,长裙迤地的女人身影,站在那儿不言不动,真像个来自地狱深处的鬼影。
弦声一变,变得低沉呜咽。
长裙迤地的女人开始移动了。
不是动,而是舞蹈,是那么轻柔,那么飘渺,轻盈的舞步,如梦如烟的妙曼身形,配合着弦声起舞,像是无形质的幽灵。
弹奏琵琶的女人,同时以哀怨、悲凉、凄迷的声音,唱出一阕小调:“春去秋来,月冷,风凄。
问郎君,记否当年,春风入幛?
一别经年,情空,音绝。
可怜奴,望穿秋水,梦断秦楼月。
痴情遗恨,暮暮,朝朝……”
弦声切切,歌声呜咽,舞影翩跹。
此景,此情,几疑是人间天上。
兀鹰脚下一慢,像个梦游的人。
后面的周游,突然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像泰山般的光临,像浪涛汹涌。
他全身毛发森立,脚下显得迟滞。
他的手不再自然地摆动,他的衣衫无风自摇。他那双眸子,突然焕发出一阵奇光,黑夜中,像是燃起了地狱之火。
一个花街柳巷弹奏琵琶的卖唱女人,一个落破的青楼舞姬,本来平常的很,有什么好害怕的?
但是,他真的有点怕了,那不知其所以然的无形压力,那不可测的隐藏着的凶险,那震撼心灵的弦音……引发了他争生存的先天自卫本能。
舞影斜移,弦声骤变。
他一把揪住兀鹰的背领向后一带,双手齐动。
砰一声大震,兀鹰像风吹的落叶跌出三丈外,滚到街右的墙根下。
他手中,多了一把匕首,那是属于兀鹰的兵刃,竟然到了他手中。
同一瞬间,他一声冷叱,身形倏动,一动一静之间,快逾电光石火,眨眼间他又在原地现身。
在那一声冷叱中,共有三个黑影集中向他攻击。
一个是从侧方的瓦面飞扑而下的,一个是从街角的暗影下贴地扑来,一个从树上向下斜冲。
三个人距离虽然不一样,但集中点却不差分毫同时到达,六只手六条腿在同一瞬间配合抢攻,如非超尘绝俗的高手名家,绝难办到。
罡风乍合,突又嘶嘶四散,劲气的啸风声袅袅不绝。
他屹立原地,匕首徐徐提起。
三个扑攻的黑影,两个跌出两丈外,一个躺在他脚下,寂然不动像是死了。
弦声倏止,舞影已消失无踪。
兀鹰昏倒在墙根下,是被他摔昏的。
死一般的静,静得像是天地已不复存在。
两个被震跌两丈外的黑影,吃力地爬起站稳了。
他拔出匕首,丢掉皮鞘,拉开了马步。
“不要逼在下开杀戒,你们走!”他一字一吐地说。
匕首一拂,凛冽的气流随匕涌腾,他整个人已被森森剑气所笼罩,煞气弥漫气势迫人。
两黑影向后退,向后退,脚下不稳,身躯颤战。
他脚下的黑影开始蠕动,挺腰,爬行……
弹奏琵琶的女人,一闪不见。
他信手一挥,匕首破空而飞,久久方听到遥远处传来击破屋瓦的响声。
他拖起兀鹰,两巴掌把兀鹰打醒了。
“领路,老兄。”他沉静地说。
兀鹰跌跌撞撞迈步,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你错了吧?老兄!”他沉声叫。
“是,是,走……走错了……”兀鹰慌乱地说,转身分辨方向。
“不要说你记不起锦毛虎的住处。”
“记……记得…”兀鹰踉跄举步:“刚……刚才我……我是不是作……作梦?”
“是的,你在作梦。”
“梦……梦游?我……我我……”
“好像那些人不是你一伙的?”
“那……那些人?那些歌女舞姬呢?”
“不会是鬼。你除了想女人,还能想些什么?快走!”
“是,是,快……快走……”
第三章 上元巷
满巷都是男人和女人,在幽暗的光线下奇形怪状。打情骂悄,淫笑声,呢喃声……
钻入一扇大门,眼前一亮。并不大亮的灯光下,五六个香喷喷盛妆女人,和六七个气咻咻的男人,突然像触电似的僵住了,喧声倏止,男男女女皆用惊愕的目光,目迎两个不速之客。
兀鹰失了魂似的,直愣愣地往内堂里钻,口角的血迹未干,五官似乎变了形,难怪那些男男女女不胜惊愕。
左盘右折,像是入了迷宫。
不久,兀鹰推开了两扇沉重的木门,眼前大放光明。
幽香扑鼻,这是一座隐秘的花厅。
“人……人来……来了……”兀鹰惶然地说,猥琐地、卑谦地,欠身闪在一旁。
周游缓步入厅,游目四顾。
长案旁,交椅上坐着一个美丽的锦衣女郎,珠翠满头,云鬓堆绿,脂粉盛妆掩去了岁月刻划下的痕迹,这种女人永不会将真实的年龄告诉别人。
她那一身锦绣衣裙光亮耀目,高耸的胸前,居然绣了一头五彩斑纹的老虎。
这说明了这个女人,具有天生离经叛道的坏德性,不在乎别人称她为雌老虎母大虫。
可惜,那头猛虎看不出是雌是雄。
本来嘛!似乎所有的丹青妙手,与及画虎专家,从不将老虎的性别画出来,画出来不挨骂才怪。
“请坐。”锦衣女人媚笑着伸手向另一端的交椅虚指。
花厅并不大,却有十盏明灯,布置金碧辉煌,幽香阵阵,很难令人相信这里是虎穴!锦毛虎的家。
“在下周游,姑娘是……”周游落座含笑问。
“我就是锦毛虎,奇怪吗?锦毛虎程娥,母老虎。”
“绰号倒是怪新鲜的,虎能吃龙吗?”他轻松地说。
“我是吃银子的老虎,必要时吃条龙也并无不可。前些日子,我这里确曾有龙光顾过,你没大惊小怪?”
“呵呵,在下见过的更怪的。江湖道上母夜叉骆香兰人比花娇,美如瑶台仙子,绰号却惊世骇俗。
“似乎你们女人都不甘示弱,向重男轻女的世俗挑战,做反道学的急先锋,勇气可嘉。你绰号叫锦毛虎,恐怕真的龙也会被你吃掉。”
“你不感到惊讶?女人提刀动剑杀人也不感到意外?”
“是有点感到怪怪的。你说早些天曾有龙光顾过,多少条龙?三条吗?不会在这里来一次龙争虎斗吧?”
“记不起多少条了,反正来多少条也没关系,在我这头锦毛虎裙下,绝不会引起龙争虎斗的,信誉保证。”锦毛虎喜悦地逼视着他,真像一头虎视眈眈的母老虎,叛逆的目光,情欲的眼神,好锐利,也温柔,当然也令人难测,向他偎近续问:“你好像并不急于追问赤练蛇的下落?”
“为何急于追问?”他笑笑:“得人钱财,祸福自负其责,他出了意外并不足怪。对不对?”
“他中了风,成了白痴。”锦毛虎叹口气说。
“哦!在下抱歉。”他歉然地说。
“他到汉阳去打听去年运送队的起宿详情,回程躺在城根下成了白痴,其中定有隐情,可能被他查出了些什么紧要的线索,他是很干练的包打听。”
“那是说,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对,所以我把你请来商量,也许我会供给你一些你要知道的消息。”
“在下先行谢过。”
“今晚我很忙,你在这里住宿一宵,明天你我好好长谈。”
“这个……”
“周爷有顾忌?怕人蜚语流长?我这里并不是虎穴。”
“怕,在下就不会踏入上元巷。”他不在乎地笑笑:“江湖浪人,流连章台赌馆平常得很,没几个是正人君子。”
“那就好,我保证你不会失望。”锦毛虎欣然说,拈起案上的小银槌,在檀木钟架上的小金锣上敲了一记。
钟声未落,后堂出来了一位薄施脂粉,如花似玉的俏女郎,一双水汪汪可勾魂慑魄的媚目,紧系周游的视线。
“小春。”锦毛虎推椅而起:“好好伺候周爷安歇,明日巳牌时分之前,不要来打扰我。”
“小婢遵命。”小春喜悦地说。春上眉梢,转向周游行礼:“周爷,请随贱妾至秘室安顿。”
“明天见。”锦毛虎向周游明眸一笑,带着兀鹰出厅而去。
他并未留意锦毛虎,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含笑俏立,含情脉脉促驾的小春。
相距不远,灯光明亮,他看得一清二楚。最引起他的注意的是,小春那双出奇地明亮的钻石明眸。
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的思想和意识都不一样.
思想和意识的不同,根源于后天的教养和培育,但除了那些圣人之外,大多数的人都是凡夫俗子,思想和意识常被环境所左右、改变、同化。天下间具有先天灵性慧根的人,如不是天才就是白痴、疯子。
这种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美丽动人大眼睛的女人,出现在高贵的官宦人家,赞美她的人,必定会说她明眸皓齿,秋水为神。出现在秦楼楚馆、人们就会说她烟视媚行,天生的勾引良家子弟的媚眼。
尽管小春目前是妓女身分,她那双清澈如一潭秋水的明眸也似乎在传情。但在周游眼中,那是一双动人诱人但充满灵性的眼睛,一凝视一流波都与众不同。
更重要的是,这双秋水明眸似曾相识!
小春在她的逼视下,突然失去了大胆轻佻的表情,匆匆转螓首疾趋壁根,取下一盏纱灯,嫋嫋娜娜向后堂走,显得有点匆忙。
这是一间相当豪华的秘室,深处堂奥内的神秘小天地。
在汉中这种生活艰苦的城市里,娼优贱卒住的地方以窰洞为多,所以也称这些人为窰姐儿。
像这种有罗帐,有牙床,有锦衾绣被的豪华闺房,可以算是超级的香闺了,比千万富豪的房第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春将纱灯插在壁间的灯座上,笑笑低声问:“周爷,这里满意吗?”
床头侧,有一座妆台,那面大铜镜既光洁又明亮,旁边的几上,原有一盏光亮的精巧琉璃灯。
“很好,很好,异香满室,有如江南佳丽的香闺。”他在房中间的桌旁锦墩落座,不自然地笑笑:“天知道汉中府这种苦地方,居然有这种舒服的销金窟,要不是在下亲见,鬼才相信。”
“周爷满意,贱妾就放心了。”小春一双秀目兜着灯火转,一双手绞扭着腰间的罗帕,不知该往何处放才好。
“呵呵!当然满意;满意得很,哦!你可以走了。”
“要我走?我……我是奉命来伺候你的。”
“你是锦毛虎的摇钱树?”
“是……是的。”小春答得不太自然。
“哦!这是你的闺房?”
“是……是的。”小春的头更低了,语气更不自然。
“姑娘,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正色问。
“知……知道。”
“好。可是,你好像并不知道,尤其不知规矩。”
小春脸色一变,眼神迷乱,慢慢地走向牙床。
“咦!你怎么啦?”他故作吃惊状地叫:“你以为一个男人一进房,就急吼吼地往床上倒吗?”
“你……”小春倏然转身,秀目怒睁。
可是,看到他那流里流气嘲弄似的怪笑,眼神一懈。
“你好像忘了告诉我内间盥洗的地方,你是不是该先替我准备盥洗的物品?还有茶水呢?净面巾总该有一条吧?”
“我……我这就替你准备。”小春急急地道,奔向内间,显得慌乱而且笨手笨脚。
周游总算有时间打量房中的景物了,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搜遍了房中每一角落,看清了每一处足以影响行动的地方。
折腾了许久,两人再度在房中碰头。
这次他改坐在床前的雕花宽长凳上。
小春站在妆台的远角,咬着下唇儿,双手仍然在绞扭她的腰中罗巾,神色显得比先前镇定多了。
“春姑娘,过来排排坐。”他含笑招手。
小春欲行又止,最后莲步轻移,走近他身旁。
他手一伸,小春身不由己被他拉得坐下了,幽香阵阵的动人娇躯生硬地挺得笔直,有些微的颤抖,而且向外移。
他放肆地揽实了小蛮腰,坏笑着说:“又不是拉你下地狱,你为何放不开?哦!你还没……还没开脸?”
他把难听刺耳的话咽回腹中,换了文雅一点的“开脸”。当然用错了典,但谁又会计较呢?
“入地狱就入地狱吧!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小春硬着头皮说:“不要动手动脚。哦!周爷,你要赤练蛇去打听去年运宝队的详情,有何用处?”
“锦毛虎不是知道吗?”他信口答,伸右手扶过小春的脸颊,面面相对:“小春,你的粉颊温润嫩滑,如脂如膏,为何要施脂粉污了天然国色?洗掉,好不好?”
“这里的规矩是如此嘛!怎能不随俗。”小春在扭动,回避他的目光,眼中有阴森的杀机在闪动:“锦毛虎事先并不知道,直至赤练蛇成了白痴才知道一些风声,可惜赤练蛇已没有什么好说了。”
“那就怪了,锦毛虎明明说知道。”他恶作剧地突然在小春的颊上亲了一吻,立即放手:“小春姑娘,你对自己的香闺,好像并不熟悉!你僵僵硬硬,羞人答答,妙极了!锦毛虎真大方,萍水相逢,那天杀的老鸨婆,他竟大方得将一个黄花大闺女当作礼物送给我。”
小春心里急得要上吊,羞得要跳河。可是,她却忍下来了,秀眉一挑,作势要掴他的耳光。
他却嘶嘶笑,一把捉住了小春举起的玉手。
“你……你说得多难听?”小春咬咬牙说:“那些人离开驿站时,本来是好好的,出城后不久,便听说闹瘟疫。这些事,全城的人都知道,用不着打听了。周爷,你到底要知道些什么?”
“我要知道你为何对自己的香闺不熟悉?”
“你胡说些什么?”
“譬如说,床柜内装了些什么?”他伸手作势伸到床内,身子往后仰。
“不要动!”小春拉住了他:“柜内全是些女儿家的事物,你就不怕忌讳?”
他乘机坐正身躯,双手一收,暖玉温香抱满怀。
“噢……”小春惊惶地挣扎:“你怎么?”
他及时放手,在对方恼羞成怒之前放手。
“姑娘。”他的声音温柔极了:“我知道,也许我真有点玩世不恭,但人要是严严肃肃过一生,那也是毫无趣味的事,你说对不对?”
小春的眼中,杀机及时消退。
“你以为玩世不恭是好德性吗?”小春正经地问。
“只要不伤害别人,我想你也不至于反对。”
“你……歪理,但……你正经些好吗?”
“姑娘,在这种地方,你不认为说些人生大道理不合时宜吗?”他又开始动手动脚了:“你希望我做柳下惠?姑娘,来到个花巷的男人,绝不会是柳下惠,正人君子绝不会来上元巷,连走路都要绕远些,虽然他很想来。奇怪,你跟锦毛虎多久了?”
“一年多了。”小春扳他在柳腰蠢动的手:“千百年来苦命女人的悲惨老故事,贫不能自给,卖身苟活。
“周爷,前天来了一位客人,身上带了一颗扁扁的小圆黑石,好像刻了一些字画。西院柳大姐看成小孩玩具丢掉,她可惨了。”
“怎么惨了?”
“被那位客人打得半死,直到找回小石子才饶了她。周爷,你在外面闯荡,必定见多识广,可知那种小石是什么宝贝,值得为此而虐待柳大姐?”
“也许是黑宝石吧!不早了,我们熄灯就寝……”
“还早呢!”小春几乎跳起来:“谈谈好不好?如说,谈谈你自己。”
“谈我?我没什么好谈的。”
“你当然不姓周,也不叫周游……”
“姓什么叫什么并不重要。”他抢着接口:“我是一个浪人,很坏,非常非常的坏,吃喝嫖赌门门精通,招摇撞骗敲诈勒索无所不为,你瞧……”
他为小春宽衣解带。
小春突然凶猛地盯视着他,娇躯绷得死硬,硬得每一条毛孔都收缩,每根汗毛都竖得笔直。
他恰到好处地住手,仅把小春的前襟拉开一角,看到晶莹的粉颈,和那诱人的一小角酥胸。
“我还杀人。”他说,目光避开那诱人犯罪的一角玉肌。
“你杀了多少好人?”小春问,嗓音因刚才被解襟的不意震惊而变得僵硬,与她的身躯一样硬。
“不过,浪迹江湖四载,好像只杀了一个人。”他说:“伤的倒是不少。我有一个很坏很坏的习惯。”
“什么习惯?”
“我从不在不光明正大的情势中伤害对方,但有时手痒就会作弄人。不过,被我捉弄的人,一定不会受到伤害,即使那人无时无地不在计算我,在我身上打坏主意,甚至要找机会送我下地狱,我都不会计较。真的不早了,我们上床吧!哈哈……”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就在捉弄人。
小春迷迷糊糊地躺下了,躺入他的怀中。
他伸手向床内的大壁柜,虚空连点三指。
木柜传出三声轻响,出现三个小孔。
他将小春抱上床,跳上床拉开柜门。
一个十四五岁侍女打扮的美丽小姑娘,直挺挺地往外倒,倒入他的怀中,像是沉睡不醒,或着真的睡着了。
他快速地为两女宽衣解带,只留下亵衣裤,衣裙折好放在床前的春凳上。用被盖上两人诱人犯罪的半裸娇躯,吹熄灯火。外面隐隐传来三更初的更柝声,不早了。
兴元老店中,二更正客店仍在乱轰轰。
周游的邻房,那位自称陶大娘的母女俩房中,来了不速之客。
她俩是由周游带来落店的,店伙皆知道周游是她们的保护人,只是弄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过,店伙肯定地相信,他们之间并没有亲属关系,两方面的行程也令人起疑。
周游的路引发自河南府,经陕西西安,终站是四川成都。事由是探亲。
陶大娘母女的路引发自四川成都,终站是京师,但到了西安府盖了过境关防之后,随即申请返回原籍,赴京的理由是寻父寻夫,回籍的理由是路途艰险。
最后的终点是相同的:四川成都,其他都扯不到一起,原籍天南地北,沾不上边。
母女俩心事重重,在内间里灯光下,检查一些霉气刺鼻的物件,不住摇头叹息。
房门悄然而开,门闩被行家巧妙地用刺孔斜拨法拨开了,闪入两个戴黑头罩,只露出双目的背剑怪人。
母女俩听不到任何异样声息,伏在桌上全神贯注审查那些乱七八糟呕人的小物件。
“娘!”陶姑娘抬起头,清秀的瓜子脸上有阴霾:“周大哥今晚到底会不会回来?”
“小莲,不要为他担心。”陶大娘脸上也有不安的神情:“他真是忙,废寝忘食四处奔波,消息是千头万绪,全靠他奔走,真亏了他。都快要三更了,谁知道他目下是在何处呢?唉!”
内间门帘一掀,两个怪人无声无息地闪入。
“大概不会回来了。”一个怪人说:“他到上元巷,那是本城正派人不敢去的地方。我们有人在半路等他,你们不会见到他了。”
母女俩大吃一惊,吓傻了。
两怪人到了桌旁,先前发话的人盯着桌上的物品说:“这些东西,是他白天里从坟墓中找来的?”
“是的。”陶大娘定下神战栗着说。
“死人身上遗留下来的未化物?”
“是的。”
“哦!皮带扣环、臂套或腰带的铜钉、牙齿、趾甲,半朽的绸攀纽、护膝的片甲……捡来有何用处?”
“分辨死者的身分。”
“与你们有关?”
“是的。”
“说来听听。”
“妾身希望在这些遗物中,求证拙夫是否已经遭到不幸了。”
“尊夫是……”
“陶景星。”
“原来是十八星宿的昂宿陶景星,失敬失敬。陶大嫂,尊夫确是在那次神秘意外事件失踪的了。找到他的遗物了?”仍是先前发话的人问。
“没有。”陶大娘拾起两枚铜钉放在一旁,这两枚三分图的铜钉光泽要明亮得多,没生铜绿:“这是卢大爷皮护腰上的护钉,钉头刻有万字,他信佛,五分铜五分金,出于蜀王府武库军仗局名匠曹三爷之手,他死了。”
“三龙的赤须龙卢超群?”怪人惊问。
“是的。”
“他真死了,难怪找他不到。”怪人苦笑:“想不到分辨小物件还是一门学问呢!现在,赤须龙的死讯可以正式宣布了。陶大嫂,还能分辨其他的人吗?”
“妾身只知道卢大爷,因为拙夫曾提起过卢大爷订制的皮护腰形状,妾身也曾见过卢大爷穿着此物,所以认得。其他的事物,就不是妾身所能知道的了。”
“奇怪!赤须龙功臻化境,自诩是铁打铜浇的金钢,健壮如牛百病不侵,怎会死于瘟疫?那些丁勇弱不禁风,死的并不多,为何?”
“妾身……”
“你们母女俩收拾收拾,在下要带你们走。”怪人退在一侧说。
“带我们走?爷台……”陶大娘大惊失色。
“敝上要你们,有些事要问你。”
“这……”
“尊夫也是武林中的英雄人物,希望大嫂勇敢些,不要丢尊夫的脸。”怪人阴森森地说:“蜀王府那些内府把式,全是些三山五岳的枭雄土霸,黑道白道绿林三路一家,把四川搞得乌烟瘴气十室九空,真有良心血性的人就没有几个。
“尊夫早年混迹黑道,但总算是颇负时誉的英雄人物,在蜀王府也以明辨是非见称,颇获江湖同道的好感。
“他受聘入蜀王府四年,大概他是所有人中,最穷最有骨气的一个。冲尊夫分上,在下不为难你,希望你放明白些。在下也是上命所差,大嫂务请听命行事。”
“我母女不会随尊驾离开。”陶大娘壮着胆说。
“你……”
“我母女都没练武,拙夫已名列死亡名单,身无余财,寡母孤女万里迢迢寻觅夫骨父骸。从四川至西安,沿途风险重重,不知遇上了多少江湖好汉,他们皆未动我母女分毫。爷台你们不会是低三下四的人,要杀我们母女俩,你们就动手好了。”陶大娘不害怕了,侃侃而论。
“不要用江湖道义来扣我。”怪人凶狠地说:“没有人要杀你,你们如果不走,休怪在下得罪你们了。”
“你……”
“打昏了背走,不要和这泼妇穷泡。”另一怪人不耐地说,跃然欲动。
陶大娘刚想大叫救命,脖子便被扣住了。
另一怪人一掌劈向小莲的耳门,眼看要应掌昏厥。
危机间不容发。
格格怪笑震耳,格格……
“哎……”掌劈小莲的怪人惊叫,右手颓然下落,力道全失。
内间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干瘪的怪老儿,鸡皮鹤发,酒糟鼻秃白眉,支着一根山藤杖,眯着老眼,发出像刚下蛋的老母鸡般格格的得意笑声。
“格格!把老夫带走,如何?管酒管饭吗?”怪老人怪腔怪调地说。
“什么人?”右手脱力的怪人惊恐地问。
“你小子在问我老人家吗?格格格……”
“你这老东西……”
“免崽子!没大没小的,有娘养没娘教的混帐东西!格格……老夫在抱孙子时,你小子还在穿开裆裤撒尿和泥作点心吃,竟然大呼小叫问老夫是什么人,岂有此理!格格……”
怪老人骂得真够刻毒,简直是绝子绝孙的骂法,任何人也受不了。
“老猪狗……”怪人狂怒地咒骂,左手一抖,青芒破空而飞,快得令人目眩。
怪老人的山藤杖极其自然地上举,似与怪人发射暗器的动作完全一致,闪电似的青芒,奇准地被杖挑得往上反弹,得一声没入丈余高的承尘内,仅落出一把两寸长的刀柄,粗如手指。
是一把细小的五寸飞刀,俗称掌中刀,藏在掌心内不易被人发现,猝然发射用扔手劲暗算,发则必中,虽则事先预防亦难幸免。
相距不足两丈,怪老人竟然能击中闪电般快速的飞刀,功力之高,骇人听闻,即使是年轻的小伙子,在这种短距离看到了刀影,也来不及有所反应,非死不可。
“你这个冷血的武林败类!”怪老人暴怒地咒骂,挥杖急进,杖起处风生八面,潜劲迸发。
一声暴震,两个怪人飞跃而起,撞破了小窗,飘落天井内,一闪不见。
房内灯火一闪即没,漆黑一片。
怪老人知道追之不及,站在窗内沉声说:“这两个畜生如此机警,江湖上真不知要枉死多少方正淳厚的高手名宿。”
一声轻响,火光一闪。
怪老人一怔,迅速地转身。
陶大娘母女没练武,不是江湖人,那儿来的火折子?
的确是火折子在发光,但不但陶大娘母女手上。
火折子点燃了菜油灯,房中恢复光明。
“咦!”怪老人极感意外的惊呼。
火折子的主人,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中年美妇,翠绿春衫翠绿百褶裙,黑亮的盘龙髻旁凤钗的绿宝石光芒闪烁,碧罗织花小坎肩下,一串串流苏珠光闪闪。
纤穠合度的柳腰上,所佩的宝剑宝光四射。
灯光下,她那眉目如画的面庞,绝难令人猜得出她的真实年龄。看她那未施脂粉的天然晶莹肌肤,一定以为她是双十年华的青春玉女。
但她的发式却说明她是妇人,她流露在外的气质与端庄的风华,绝不是那些黄毛丫头所能模仿得了的。
不止一个人,门帘前还站立着另一个,打扮得同样高贵,同样端丽,同样国色天香。
不同的是,这一位穿的是黛绿色衫裙,面庞要富泰些,因此也显得略为年长,脸型相差不远像是姐妹。
穿翠绿衣裙的美妇收了火折子,冲干瘦老人矜持地淡淡一笑,说:“老人家,你没被暗器打死,这表示不方正不淳厚罗!对不对?”
干瘦老人笑不出来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了苦笑,摇着皓首说:“老夫真是老了,人是不能不服老的。”
“你感慨些什么呢?”
“老夫自命不凡,不服老,以为自己已修到老而弥坚,炉火纯青境界,十丈内飞花落叶也可分辨背向。没想身后来了两位天仙化人似的美娇娘,竟然毫无所知,真是老得要进棺材了。”
“也难怪你不够耳聪,你那刺耳的怪笑掩塞了自己的耳朵。我姐妹是在你骂人骂得痛快,笑得像老猫获鼠时进到外间的,乘虚而入就不足为奇了。”
美妇人的话不论表里,皆显出嘲讽的意味,对老人家并无多少尊敬的成分,可知来意不善。
怪老人见多识广,人老成精,知道今晚的场面有点不妙。
人贵自知,人老了,活的日子够长,思路必定稳重,顾虑也多,不再鲁莽冲动,就凭两女幽灵似的无声无息身法,就足以令老成的人心中凛凛,深怀戒心。
“两位不是专程来找老夫吵架的吧?”怪老人含笑问。
“那就得看老人家你的态度罗。”
“此话怎讲?”
“老人家,你赶走那两个歹徙恶棍,为了什么?绝不会是路见不平吧?”
“你怎么说都成。”怪老人强抑心中的不安:“任何一个理由都冠冕堂皇。”
“我姐妹不管你的理由是否堂皇,你最好不要干预我们的事。”美妇的语气充满危险的气息,透露出不祥的预兆:“我们要把陶大娘母女带走,你不反对吧?”
“老夫当然反对。”怪老人语气转趋坚决:“老夫不知道你们的来历,岂能让你们把寡母孤女带走?”。
“哦!你打算如何阻止我们?”
“事到头来不自由,老夫只好尽力而为了,要把她们带走,恐怕你们得先通过老夫这一关。”
“哦!听你的口气,好像是身不由己。老人家,你是奉了谁的命令,负责保护母女俩的全?”
“这是老夫的秘密,事实上没有任何人命令老夫,不是老夫托大,当今之世,已经没有能命令老夫的人了。”怪老人的口气愈来愈强硬了。
“也许你说的是实情,但无论如何,我姐妹必须将人带走,如果你固执不肯,一切后果皆由你负责。”美妇的语气更是强硬。
“看来彼此已经无法协调了。”
“正是此意,只许有一个结果,一个属于胜利者的结果。老人家,我姐妹得罪了,你必须离开。”
美妇一面说,一面缓步上前,手按上了剑柄,脸上神情庄严肃穆,剑未出鞘,强大的迫人气势已汹涌澎湃,流荡如潮。
怪老人神色一凛,指指窗外的天井说:“女娃儿,外面见。”
身影一闪,穿窗而出。
一无风声,二不见灯火摇晃,好精纯的轻功提纵术。
美妇向同伴打手势,示意留在房内办事,人如飞燕,轻灵地飘出窗外。
天井黑暗,只有从窗内透出来的微弱灯光。
“请问芳名?”怪老人徐徐举杖拉开马步叫。
“不必问。”美妇冷冷地答。
一声龙吟,光华闪闪的宝剑出鞘。
“好剑!”怪老人脱口称赞。
剑诀一引,美妇开始移位。
怪老人神色一凛,山藤杖向前一探。
剑虹一闪,剑闪电似的拂出,完成进击准备,一剑一仗遥遥相对,双方同时移位寻找空门,制造进手好机。
移了半照面,剑气开始迸发,山藤杖也潜劲山涌,两人各怀戒心,皆用力御刃,劲气迫人。
双方不再移动,凝神面面相对,神意先做强悍的交锋,谁的气势弱谁便是心虚神乱,斗志消失。
杖尖与剑尖相距不足八寸,遥遥相对寻找几微的、几乎不可能的进击空隙,相对处的八寸空间里,那看不见的,却凶猛无比的内劲潜力,源源不绝地相互压迫,以致气流也发生变化,隐隐的奇异激流啸鸣清晰可闻。
一声沉叱,两人几乎同时发起攻击。
功力相当,任何些小的变动,包括气流的转变,皆可立即引发双方的猛烈攻击,发招完全出乎本能,双方皆修至御神克敌境界,一击之下,石破天惊。
杖剑齐吐,身形电射。
“铮铮!”清鸣爆响,罡风如潮。
两人不知何时已换了方位,保持连续进击的最隹姿态。
因瞬间的接触,而引起的气流激荡徐徐静止,代之而起的是隐隐龙吟似的剑啸逐渐加剧,杖震动时的震鸣也逐渐强烈。
老怪人须眉俱张,呼吸像是停止了。
美妇凤目炯炯光亮闪烁,反映着灯光,有如可反光的动物眼睛,裙袂无风飘摆,整个人笼罩在重重神秘气氛内,宝相庄严如同慈航降世。
又是一声气流迸裂的音爆,双方交错而过,在令人几乎肉眼难办的刹那间换了一招,生死间不容发。
“你是老夫一甲子以来,所碰上的最强劲、最高明的剑术名家,高手中的高手。”怪老人一字一吐地说。
“我知道你是谁了。”美妇也沉声说。
两人都消去了三分劲道,两人的话皆引起对方的共鸣。
“老夫三十年未曾在江湖现世,我不相信你知道老夫的底细,女娃儿,你有多大岁数了?”
女人永远不会对陌生人透露年龄的秘密,怪老人算是白问了。
“老伯,你不要以老卖老。”美妇的口气友善了些,称呼也改了。
但她的剑势并没有丝毫改变,仍保持着跃然欲动的迫人气势,随时皆可能行雷霆万钧的抢攻。
“至少老夫九十高龄,足以叫你一声娃娃。”
“晚辈提几个人。”
“老夫不认识多少人。”
“云想衣裳花想容。”
“我的老天!”怪老人怪叫,似是被人在脑袋上敲了一记。
“还有那一片丹心在玉壶。”
怪老人扭头就走,走向天井角的走道。
人影一闪,幽香扑鼻。
“老伯,你不能走。”美妇拦住敝老人的去路,剑虽隐于肘后,但敌意未消。
“为何?”怪老人问。
“老伯人老成精。”
“好说好说。”
“想必已经知道晚辈的身分了。”
“老夫早该想到你那一家子坏蛋。难怪老夫的阳罡大真力无用武之地。”
“所以老伯不能走,以避免消息外露,家父母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家的底细。”
“你想扣留老夫?”
“晚辈不敢。”
“哼!要老夫在此地变成石人?”
“请老伯随晚辈一行,老伯将是寒舍的贵宾。”
“如果老夫拒绝呢?”
“晚辈只好得罪了。”
怪老人呼出一口长气,顿了顿山藤杖说:“罢了,老夫真不愿再和你劳动筋骨,年老气衰,也无奈你何。看来,非跟你们走不可了。喂!娃娃,令尊令堂一向可好?”
“托老伯的福。”美妇人收剑入鞘,“与老伯一样,修至仙凡之间,无量寿精神。”
怪老人乐得格格怪笑说:“娃娃,你在挖苦我老人家。这就走吗?”
“老伯请。”
“还要带走陶家母女?”
“是的,晚辈对她们并无恶意。”
“娃娃,最好不带?”怪老人的语气怪怪的。
“这……”
“带了你们将有大麻烦。”
“晚辈不怕任何麻烦。”美妇泰然地说。
“好,老夫走着瞧!领路吧!”
店内打打闹闹,怪的是东主小诸葛杨盛却不出头,连店伙也事先走避一空,与大白天警告赵吉钱祥时的态度,有截然不同的大转变。
周游出其不意制住了乔江东主婢,跳窗外出。
已经是三更初,上元巷一些逃家的浪子仍在鬼混。
x x x
夜深沉,钟楼西面不远处的侯家大院。
大院其实并不太大,十余间房舍而已,和府城的平民百姓住宅比较,当然算大,但比起富豪富绅的住宅,却又小得多。
汉中之霸神笔侯杰,的确是家喻户晓的武林世家子弟。
这位交游广阔声誉并不佳的侯大爷,可说是汉中地境的地头龙,地棍们的大爷,三教九流蛇神牛鬼的精神领袖,事实上确也拥有不少具有实力的徒子徒孙。
人怕出名猪怕肥,侯家经常发生一些大小麻烦,幸而侯大爷人缘好,手面宽,自有人替他处理已发生或即将发生的麻烦。他自己自称是福将,他那支令人害怕的判官笔,就不怕大大小小的麻烦。
武林世家的家中,也有颇为像样的书房,谁说武林朋友的子弟不学无术,斗大的字仅识得两箩筐?
夜已深,侯大爷的书房仍然烛影摇红。
手长脚长精悍之气外露的侯大爷,一如往例坐在书案后的交椅上,双目炯炯狠盯着站在窗台下的大力金刚刘永寿,神色颇为阴森,也显出不耐。
对面一列交椅,坐落三个青衣大汉,一个比一个雄壮,都是侯家的子弟兵。
大力金刚烦躁地离开窗台,背着手往复地踱来踱去,似乎心中有事委决不下。
“不要再走来走去了,刘兄。”神笔侯杰也烦啦:“我这屋子里的地砖,快被你磨光了,你有个完没有?”
大力金刚站住了,焦躁地哼了一声说:“见了鬼啦!鬼影子怎么还不来?”
“该来时自然会来,鬼影子洪兄不是个爽约的人。还有半个更次,你急什么?”
“不是我疑神疑鬼,我只觉得鬼影子恐怕真的出了意外。”
“胡说八道!”神笔侯杰不以为然地说。
“在中梁山掘墓的七个人,却只有五个人进城,先走的长春道人和虬髯客,平白无故地失了踪,妙手飞花周姑娘见了鬼似的发疯,一进城就赶快躲起来了,怕得要死。兄弟入暮时分……”
“在南门外通济桥头遇袭,你跳水逃得性命。”
“咦!侯兄,你怎么知道?”
“兄弟知道的事多着呢!”
“侯兄是说……”
“与鬼影子在舍下的约会,是兄弟安排的。”
“什么?”大力金刚吃了一惊:“在下逃抵护城河口,便碰上了鬼影子,他……”
“他约你来?其实是在下授意给他的。”
“你的意思是……”
“因为有几个人要见你,追查你们掘墓寻宝,所获的线索从何而来。”
大力金刚人并不傻,已经听出不吉之兆,怒目倏张,警觉地迅速退回窗下,手按上了刀靶。
神笔侯杰淡淡一笑,鼓掌三下。
书房门悄悄而开,踱入两个面无表情,穿黑长袍的中年人。
“鬼影子的确不会来了。”神笔侯杰离座冷冷地说:“刘兄,这两位见台,才是真正要见你的人。”
第四章 蒙面人
大力金刚已看出不妙,一声刀啸,狭锋单刀出鞘,咬牙说:“侯兄,咱们也算是朋友一场,你……”
“不要怪我,刘兄,他们对你并无恶意,当然你老兄也得识趣合作。”
一个黑袍人怪眼一翻,举手相招说:“来吧!跟我们走,早些动身。”
大力金刚久走江湖,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不是一个大惊小怪的怕死鬼,更不是一个易于驯服的人。
他单刀一领,哼了一声说:“朋友,亮名号,看值不值得在下跟你走。”
怪人右手一抬,鸟爪似的大手伸出袖口,一枚黑色的蝴蝶镖破空而出,在书房上空绕飞一匝,形如活物,倏然回到怪人手中,手缩回袖口。
大力金刚脸色大变,但仍然硬着头皮说:“魔蝶廖明,你吓不倒我大力金刚。”
魔蝶廖明冷冷一笑,用刺耳的嗓音说:“刘永寿,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某不屑与你这魔道人物打交道。”大力金刚恨恨地说,身形暴起,背部向明窗飞撞而去。
另一黑袍人已料到他必定破窗而走,先一刹那左手一抬,一枚肉眼难辨的灰色针形暗器,已先一步射入大力金刚的右大腿上方近胯骨处。
已跃起的大力金刚突觉浑身一麻,真气一泄。但身形已起,余势未消,背部仍然凶猛地撞向明窗。
明窗突然自启,大力金刚一无阻滞地飞出窗外,消失在黑沉沉的院子里。
神笔侯杰咦了一声,急趋窗口。
“侯兄,出去把他提回来。”发射灰针的人说。
神笔侯杰跃出窗外,不久出现在窗口,向里面说:“院子空空如也,人不见了,恐怕已被他逃掉了。”
发射灰针的人一怔,哗然说:“那怎么可能?他中了在下的七步追魂针,走不出七步便麻痹等死,没有在下的独门解药,活不了半个时辰,怎会不见了?”
“确是不见了。”神笔侯杰正色说。
院子不大,摆设了十来盆盆栽,任何一处角落也藏不住人。
那有半个人影?
众人回到室中,魔蝶廖明粗眉深锁,不胜诧异地说:“追魂客詹宏兄的七步追魂针,二十年来从未失过手,针见血即发生作用,手足先麻痹无法举步,功臻化境可自行封经闭脉的人也绝难支持七步。
“大力金刚练了八成金钟罩,不成气候,怎会逃掉的?可能吗?”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魔蝶廖明的身上,听他大发宏论,注意力全被他所吸引,忽略了窗口。
“人不是逃掉的。”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是在下把他藏起来的。”
众人大吃一惊,愣住了。
窗台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高大的青衣人,青腰带把头面都缠住了,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映着灯光,似乎眼中有奇异的光芒影射向四周。
“你是什么人?”神笔侯杰沉声问。
“不要问在下的来路。”来人向追魂客詹宏一指道:“你,劳驾把七步追魂针的解药给我。”
这位不速之客赤手空拳,身上看不出他带有兵刃,口气似乎十分托大,根本没把房中的六个高手看在眼内,也不在乎追魂客的歹毒追魂针。
“你要解药?”追魂客阴森森地问。
“是的。”来人说。
“有何用途?”
“救被你射入的大力金刚。”
“你是他的什么人?”
“毫不相干。”
“哦!你认为詹某会相信?”
“是否相信,那是你的事。”
“阁下……”
“不要妄想套在下的口风,把解药给我。”来人将手向前一伸。
追魂客无名火起,鹰目中杀机怒涌,左手一抬说:“好吧!给你……”
三枚细小的追魂针随手势飞出,相距仅丈余,即使功臻化境高手,也绝难躲过三针的猝然袭击。
来人不闪不避,大手一兜一翻,针影消失无踪。
换左手仍向前伸,沉静地说:“你记住,在下只原谅你一次,没有第二次,朋友,把解药给我。”
追魂客脸色大变,感到身上在冒冷汗,掌心湿腻腻地,心中发紧,鹰目瞪得大大地,似乎不相信这三枚追魂针会失踪,更不敢相信针是被对方用手接走的。
这瞬间,魔蝶发起突袭,三枚蝴蝶镖脱手,旋舞着向来人飞去。
刚远出三尺左右,三枚蝴蝶镖突然发出异声,突然翻滚着向下坠落,真像在空中突然死去,失速坠落的蝴蝶。
“玩够了吧?”来人冷冷地说:“希望你们自爱些,用这种歹毒精巧的暗器杀人,那是冷血凶手的行径,在下不会原谅你们第二次。”
“追魂客,你是不愿将解药交出来的了。”
神笔侯杰哼了一声,疾冲而上叫:“阁下,还有我呢!”
冲势甚猛,声势慑人,足以令对方心惊胆跳。就在近身的刹那间,右手向前一伸,五指如钩来一记凶狠的“金豹露爪”。
来人眼中冷电倏闪,信手一抄,用的是擒龙手擒拿神笔的腕脉。
神笔侯杰用的是虚招,杀招是威镇江湖的判官笔。这支笔是暗藏在袖内的,有机簧向外弹,有如袖箭。
就在双方的手行将接触的瞬间,电在一闪,判官笔弹出袖口,恰好从掌下穿越,尖锋前吐,笔柄恰好被手掌握住,乘势急点而出,锋尖到了来人的胸口,眼看要贯胸而入,劲道浑雄万分。
可是,锋尖在胸衣前停住了,原来已被来人的大手扣得牢牢地,扣住尖后三寸左右,无法再进分毫。
耳光声刺耳,两响相连。
“哎呀!”侯杰惊叫,脑袋后仰。
“你不是个好东西!”来人咒骂,伸脚一挑。
“砰!”神笔侯杰重重地摔倒。
判官笔已易了主。
来人将笔向前一伸,冷冷地说:“不知趣的人不妨上前张牙舞爪,在下奉陪。追魂客,你如果不将解药交出,在下可以保证你必定要吃尽苦头,生死两难,而在下必定可以从你的身上取得解药,信不信由你。”
魔蝶廖明心中虽然惊讶,但并不害怕,三枚蝴蝶镖被来人用追魂针打落,的确吓了他一大跳。
可是,目下的情势,已不由他退缩,把心一横,铮一声长剑出鞘,扬剑迫进说:“阁下与咱们作对,你是在自掘坟墓。”
“在下不想与任何人作对。”来人沉静地说:“找上在下的人,在下也不退缩。你如果再搬弄那不中用的蝴蝶镖,一切后果你自己负责。”
魔蝶廖明确有使用蝴蝶镖的打算,要在交手时制造发射的机会。没有人肯在拚命时放弃自己的克敌绝招,他也不例外。
一声冷叱,魔蝶廖明进击了,剑化长虹排空而至,走中宫豪勇地进攻,剑气迸发中,长驱直入。
“铮!”判官笔轻星地震开了长剑,快途电光火石,接着笔影急进,人影倏止。
魔蝶廖明的脸色因惊恐而苍白、扭曲,剑向外张,僵立在原地形同死人。左手挟着一枚蝴蝶镖还来不及打出,不知该如何是好。
来人的判官笔前伸,锋利的笔尖抵在魔蝶廖明的咽喉下,位于结喉下方,随时皆可贯喉而入。
“丢掉!”来人冷叱。
啪一声响,蝴蝶镖坠地。
锋利的一双铁翅颤动了几下,寂然而止。
“幸好你并未发射。”来人说,收笔退了一步。
这是魔蝶廖明突施杀手的最好机会,只要剑尖稍移,便可将来人伤在剑下。
来人的判官笔已垂在身侧,绝不可能在刹那间举笔招架。
可是,魔蝶廖明却心胆俱寒,竟然不敢妄动。
凶焰尽消,以凄疠痛苦的语音说:“在下横行江湖半甲子,身经百战,胜多负少,从没像今晚这样一招失手被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阁下,留下名号,廖某有生之年,必将一雪今晚之耻。”
“你老了,你已不配说这种话。”来人嘲弄地说:“十年,十年时间不算短,谁知道你是否活到那一天?
“像你这种人,早晚会横死的,就算你十年不死,练武人年过四十,体力便日趋下游,容或内功火候精纯些,经验丰富些,也无济于事了,你又何必厚着脸皮说这种场面话?如果你年轻二十年,在下定教你如愿。
“闪开!让追魂客詹宏露两手,他的七步追魂针数量还多得根,不露两手他是不会就此死心的。”
追魂客却豪气尽消,英风全失。
神笔和魔蝶都是一照面便完了,自己上去大概也好不了多少,心中一寒,乖乖地探囊取出一只大肚子小瓷瓶,惶然说:“朋友,解药给你……给你。”
“丢过来!”来人伸手说。
“一……一小包就……就够了,内服后片刻毒消,在下倒一包给你……”
“不行,全丢过来。”
“这……”
“你不肯?”
追魂客无可奈何,极不情愿地将瓷瓶抛过。
来人接住塞入怀中,将判官笔往在一旁发抖的神笔侯杰脚下一丢,说:“你阁下用这种手段对待朋友,总有一天会受到惨烈报复的,好自为之,阁下。”
青影一闪,来人已出窗走了。
去势急逾电闪,但竟然声息毫无,甚至连气流波动的现象也不曾发生,似乎人影一闪即逝,有如鬼魅幻形。
六个人张口结舌,你看我我看你,惊呆了。
久久。
魔蝶廖明方骇然道:“这家伙是人是鬼?谁看清楚他是如何走的?”
神笔侯杰摇摇头。
追魂客则悚然地苦笑。
“侯兄,咱们得赶回去覆命了。”魔蝶匆匆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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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钟楼下的墙角暗影中,大力金刚摇摇晃晃地站起,站稳后向站在一侧的蒙面人抱拳行礼说:“救命之恩,不敢或忘,兄台,总该把大名见示吧?”
“不必了。”蒙面人说:“在下并非有意挟恩要胁,只希望刘兄坦诚相告。”
“兄弟知无不言,兄台有何指教?”
“但不知刘兄从何处获知,珍宝可能被埋在坟内的消息?如果牵涉到道义不便说,在下不敢勉强。”
“在下是从一个劫后余生的丁夫口中,知道这件事的,那位丁夫发誓说亲眼看到走在前面的人,无缘无故一一倒地,然后是押运官下命掩埋死人。死人身上的包裹背箩,原来收集在一起堆放在一旁的,后来动身时,那些东西都失了踪,猜想可能是埋掉了。”
“猜想的?那位丁夫参加掩埋吗?”
“没有,他吓得逃走了,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匿伏,事后也没有再归队,独自逃到河南藏身。”
“哦!掩埋死人,在下知道有几处地方,中梁山下那处由于地近道旁,知道的人不少,但其他几处,除了当日参加掩埋的人,恐怕没有人知道了。那位丁夫所指堆放包裹背箩的地方,是不是中梁山下那一处?”
“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
“原来你们也是胡猜的。”
“这个……谁想到会分几处埋人?大家都认为埋人的地方按理只该有一处。兄台,你怎知道埋人的地方有好几处?”大力金刚反问。
“在下也是猜想,由中梁山下那处地方估计的。那次事件,死的人绝对不止十七个人,除了一些打前站的,以及断后的人,本队的人死伤殆尽,数十名高手失踪生死不明,可知掩埋的地方绝不止一处。”
“这个……”
“算了,刘兄,赶快离开汉中吧,这地方你不能待下去了,神笔侯杰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
“据在下所知,这次在此地寻宝志在必得的人甚多,有一批神秘人物实力空前庞大,你无法与他们竞争的。刘兄,妙手飞花可有同伴?我是说女伴,不是指长春道人。”
“这个……”
“有否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女友?”
“兄台,妙手飞花很少有女伴,她是个一天都少不了男人的淫妇,同性相斥,所以她没有女伴。”
“刘兄是否知道江湖上有些什么能歌善舞的女高手?”
“这……江南出了一位花神,还有一位银魅,都可以从翩翩旋舞中杀人。至于善奏琵琶的女人,好像为数不少,柯巧娘就是其中佼佼,她的琵琶内暗藏数枚花蕊毒针,可杀人于三丈外。”
“好,谢谢你,在下要走了,后会有期。”蒙面人说,抱拳一礼,冉冉退入黑巷中不见了。
大力金刚略为活动手脚,喃喃地咒骂:“侯杰这狗养的畜生,我不走!不把他汉中搞得烟消火灭,怎消今晚几乎送命之恨?”
蒙面人接近了兴元老店,方取下蒙面的腰带捆回腰间。
他是周游,本来想到侯家大院打听消息的,没料到碰上大力金刚遇险,把正事耽误了。
天色不早,他只好回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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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白衣睡得十分不安稳,一个修为有成的人,本来随时可以控制自己的睡眠与养息,但今晚心乱如麻,竟然失眠了。
一个人面对即将到来的凶险,能安睡那才是奇迹。
他听到轻轻的叩门声,警觉地跳下床来,第一个反应就是穿靴,抓起枕畔的长剑。
“笃笃笃!”叩门声再起。
他悄然到了门后,先倾听片刻。
“张兄,开门。”外面有人低叫。
他心中一懔,对方好像知道他已经到了门后呢!
“谁?”他低声问。
“周游。”
他心中略宽,至少来的不是对头。
门开处,黑影当门而立,天虽黑,他仍可看清确是周游,邻房的神秘年轻人。
“有何指教?”他问。
“张兄可曾听到邻房有响动?我是说,隔房陶大娘母女那一边。”
“不错,像是吵闹声,可惜兄弟心中有事懒得过问,所以不曾起来察看。怎么?发生什么变故了?”
“陶大娘母女失踪了,行囊都带走了。”
“这……”
“房中有打斗的遗痕,她母女不会武功。”
“哦!这就怪了。抱歉得很!兄弟无可奉告,老弟,发生了这种事情,你知道该去找谁的。”
“我知道,我这就去找。”周游说。
说声打扰,抱拳一礼迳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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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东小诸葛杨盛的住处,位于店堂的西首,那是两进的小院落。
平时,杨店主不在店中安歇,他在城西另有住宅,早来晚归,店中的事皆由掌柜铁塔郑隆处理。
但最近他常常在店中坐镇,大概知道风雨欲来,因此极少返家。
这天晚上,他就在店中等候变化。
白天发生的事故,已令他头痛万分,坐立不安,再加上夜晚的纰漏?对他来说,简直是最可怕的灾难。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小诸葛心中雪亮,灾难不会就此中止的。
已经四更将尽,小诸葛与铁塔郑隆仍在花厅喝闷酒,等候灾祸降临。
在座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店伙的班头双头蛇彭贵,另一人是位原在酒肆卖唱的金嗓子汪萍姑。
汪萍姑已是三十岁的半老徐娘不但风韵犹存,而且明媚照人,风情万种。
三男一女不时低声闲聊,神色不安,似有所待。
花厅门是敞开的,没见有店伙出入。
小诸葛坐在上首,面向厅门,两侧的明窗是闭上的,由厅门出入的人,休想逃过小诸葛那双锐利的神目。
厅四角有灯,桌上有酒菜。
对面下首坐着金嗓子,她身材矮,挡不住小诸葛的视线。
打横的双头蛇掂起酒壶,替东主斟满杯中酒,低声说:“东主,依我看不要等了,也许真的没有事啦!”
小诸葛摇摇头。
他粗眉深锁,心事重重地说:“不是我放不开,这三四天来,一直就心惊肉跳,真的没有事,我怎会毫无困意?反正四更快过了,再等半个更次不算什么。”
“你们是在等我吗?”
厅中突然有人发话。
四人吃了一惊,扭头循声惊视。
厅两侧有两列交椅,古色古香中有茶几相隔开。右首的一张交椅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是周游!
他靠坐在椅内,神色安详,好像已经来许久了。
“咦!”铁塔郑隆讶然惊呼。
“院子里两个暗桩,加上屋顶瓦垄潜伏的一个,他们偷懒都睡着了。”周游坐正身躯,双手伸展伸着懒腰说。
看他的神态,似乎在椅内睡了一觉啦。
小诸葛不愧称小诸葛,站起堆下笑说:“周游,请过来喝两杯。不必管兄弟等谁,反正任何人来了,都是兄弟的好朋友。”
“好说好说,杨东主客气了。”周游伸腿站起,但并不向桌旁走:“有一件事,请东主交代。”
主人四男女都离坐,两面一分。
“周兄,兄弟没什么好说的。”小诸葛硬着头皮说:“陶大娘母女,是跟着两位美妇和一个糟老头走的,似乎并未用强。”
“胡说!室内有打斗的痕迹。”
“那是先进去的另一批人所为,如何交手,兄弟的人毫无所知。”
“共有两批人?”
“是的。”
“东主为何不加干涉?”
“兄弟即使有九条命十颗脑袋,也禁不起那些人一个指头点一下;不瞒你说,兄弟几个人,事先已被一批人看死了,动弹不得。”
“那些人是何来路?”
“要是知道,兄弟就用不着忧心如焚了。”
“遁词!”周游愤然说。
“周兄,你可以四处走走看,将会发理四处遗留不少引火物,如果那时兄弟不顾性命豁出去,周兄目下所看到的,将是一场不可收拾的火海,而不是沉睡中的兴元老店。”杨东主不胜愤恨地说:“周兄请谅解兄弟的处境,如果不谅,杨某还你两条命。”
铁塔拍拍胸膛,正色说:“周兄,兄弟是负责人,只要你一句话,郑某不劳你动手,我铁塔郑隆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周游傻眼了,真放不下?场?br />
“好吧!”他呼出一口长气:“杨东主,该替在下留些神,在下也全力打听,一有消息,事无钜细尚请见告。”
“兄弟理该如此。”小诸葛如释重负地说。
“似乎有一群不三不四的女人,在打在下的主意,杨东主请费心。”周游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金嗓子身上,暗中留了神。
“这方面本姑娘或可尽力。”金嗓子含笑接口:“杨东主把我找来,就是为了我侦查比较方使些。”
“那就有劳诸位了,告辞。”
周游转身就走。
刚走两步,似又想起什么事,回头交待:“哦!陶大娘房中的一切,请保持原状,不许旁人进入。明天见。”
周游一走,小诸葛抹掉脸上的冷汗,苦笑着说:“还好这位仁兄是个讲理的人,好险啊!”
“杨爷,你以为我们四人对付不了他?”金嗓子问。
“对付不了。”小诸葛坦然说。
“他真有那么厉害?”金嗓子追问。
“白天在中梁山下,张白衣等七人,就不敢向他动手动脚;像张白衣这种艺业惊人,目空一切的高手也不敢妄动,可知他必定有惊人的能耐。”
“他到底是何来路?”
“不知道。”
“会不会是黑石令的首恼人物?”铁塔说出自己的猜想,语音尽量放低,说到黑石令三个字,眼中更流露出极端的恐惧。
“很难说,反正我知道我们惹不起他就是了。”小诸葛说,不胜烦恼地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你们对黑石令怀有强烈的恐惧?”金嗓子问。
“谁又不恐惧呢?像我们这种有家有小的人,谁希望遭到乱刀分尸,家小尽没的惨烈下场?”杨盛说。
杨东主又喝了一杯酒:“不必说了,咱们凡事小心些,该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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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回到自己的客房,思路纷纭,有点睡不安枕。
谁会不择手段把陶大娘母女带走?
冲谁而来?
当然是冲他而来的了。
陶大娘母女没有被人掳劫的理由,母女俩不会武功,总不会为了死去的昂宿而掳劫未亡人泄愤吧?
在蜀王府那些无恶不作的把式教头当中,昂宿算是最好的一个了,结下的仇家应该有限得很。
他想起上元巷向他伏击的那些人。
那弹奏琵琶的女人,舞姿妙曼的舞女。
会不会锦毛虎在计算他?
领路的兀鹰态度就不够友好。
还有,那三个武功惊人,乘歌舞入神的机会突袭,当然是那两个的党羽。
“我真该擒人问供的。”他心中暗忖。
锦毛虎实在不该计算他的,他与那贼婆娘没有任何利害冲突。
哦!那位冒充妓女的小春,凭良心说,真是一个又美丽又淘气的小姑娘,锦毛虎那婆娘手下,怎会有如许出色的党羽?
“明天就去找那婆娘,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得查个水落石出。”他暗中打定了主意。
有所决定,他终于进入梦乡。
梦中,那位小春真的进入他的梦境。
那真是一个春色无边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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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锦毛虎的秘室中,灯火倏明。
入室的人,是一位侍女打扮的少女,用火折子点亮了妆台上的明灯,困惑地站在床前,隔着罗帐低叫:“小姐,醒一醒,醒一醒……”
床中一无动静,隔着罗帐,可隐约看出两个人相并而眠,薄衾半掩住头部,看不出是男是女。
少女大感惊讶!
按理,小姐不可能熟睡不醒的。
她看看床下,只有一双拖鞋,当然不是属于小姐的。伸手轻弄春凳上的衣物,有两套衫裙。
谢谢天,没有男人的衣物,地下也没有男人的靴鞋。
“小姐!”她掀开罗帐大胆地叫。
没有回答。
她拉开了薄衾。
“小姐,小秋。”她如释重负地叫。
稍一检验,便知是被制了睡穴。
幸而制穴的手法极为平常,解禁制也轻而易举。
小姐第一个醒来,倏然挺身而起,首先便发现自己睡在床上,然后发觉自己只穿了亵衣,真够狼狈的。
“哎呀!”小姐骇然惊叫,见鬼似的抓起薄裳掩住半裸的肩臂。
“小姐,你……你怎么……”少女惶然叫。
“小春,我……我怎么啦?”小姐向少女问。
原来这位入室的少女才叫小春,先前在柜内被隔柜制穴的侍女是小秋。
“小姐,你……你与小秋怎么被人制了睡穴,睡在一起……”
“不要说了。”小姐嗓音变了,脸色苍白得可怕:“小春,你来了多久了?”
“婢子是刚来的。小少爷回去禀告主母,说这里恐怕有变,因此主母命小婢来找锦毛虎,她说小姐和小秋在此逗弄那姓周的人。
“小婢在门外叫了半天,心中一急,便迳自进房来了。”小春一五一十道来:“小姐,你找什么?”
小姐在自己身上乱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小秋醒了,抬起半裸的身子讶然叫:“哎呀!这……这是……”
“起来穿衣裙。”小姐咬牙说。
弓鞋还穿在脚上,至少令她们心中稍安。
穿着停留,小姐寒着脸说:“我们回去,回去再说。”
“这里的事……”小春迟疑的问。
“不必管了,到后房去把我的东西取来,顺便告诉锦毛虎一声,叫她暂时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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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巳牌时分,上元巷静悄悄,过夜生活的人,照例天不过午不开门活动。
周游来了,门上的人告诉他,锦毛虎昨晚便走了,没留下只言半语。
他一咬牙,失望地离开这是非多的风月场。
他在外面吃过早餐,返店时已是巳牌末午牌初。
这期间他走了一些地方,包括神笔侯大爷的大宅。可是门子告诉他,侯大爷下乡避暑去了,江湖同道上门求见的人,必须过些日子再来。
刚返回房中,领路开门的店伙刚走,便听到房门响起轻叩声。
“门没上闩,请进。”他说,一面坐下来一面倒茶,面向着房门。
门开处,外面站着气色不佳的张白衣。
“张兄,请进呀!昨晚你老兄似乎并未睡好。”他放下茶杯说。
“周兄,有两位朋友请见你,意下如何?”张白衣说,并未入室。
“好啊!在下正苦于事无头绪,正希望有人谈正事。张兄,何不请他们进来指教?”
张白衣向侧方招手,闪在一旁。
赵吉领先出现,钱祥随后跨入房中,最后出现的是鹰爪李浩,紧随着张白衣进房。
“诸位坐。”周游含笑让坐:“兄弟周游。张白衣的朋友,兄弟一概欢迎。”
“在下赵吉,那位是钱祥。”赵吉欣然行礼就坐:“听张兄说,老弟的伴当陶大娘母女已神秘的失了踪。”
“是啊!不知是那一路的蛇神牛鬼,竟然把不会武功的孤女寡妇骗走了。”
“可有消息?”
“没有,在下正在打听。”
“周老弟,听张兄说,老弟你志不在寻宝,此事当真?”赵吉单刀直入的问他志向。
“很难说,财帛动人心,真要寻获,在下是不会放弃的。”他泰然地说:“昨天在中梁山下,在下虽然表明对珍宝没与趣,那是因为在下知道珍宝不可能在坟内,所以乐得大方罗。”
“这么说来,老弟对珍宝的下落,必定心中有数了。”
“如果真的心中有数,你老兄以为我还在此地穷开心找陶大娘母女的下落?”
“那么,陶大娘该是关键人物,她知道珍宝的藏处了。听说她是昂宿的妻子?”
“呵呵!你老兄只是听说?昂宿随护送队上京,在此地出事身亡,那时陶大娘还在成都。她母女不会武功,不远千里跋涉寻觅夫骨,你以为她会知道珍宝的下落,赵老兄,掳走陶大娘母女的人,早晚会受到天谴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件事在下会查出来的,那时,哼!陶大娘母女如有三长两短,掳她们的人,必将付出千百倍的代价偿债,信不信由你。”
“听说是被两个女人掳走的。”
“所以在下倒还放心,至少女人对女人,不至于发生不可收拾的惨事来。”
“在下有一条线索奉告,不知老弟是否有兴趣?”
“呵呵!在下对任何线索皆有兴趣,赵兄请指示。”
“老弟可知道明珠桥?”
“西门外两三里的明珠桥?”
“对。桥上游东岸半里地,有一座小村,近河岸一面,那座建有亭台楼阁的明珠园,住有几个神秘人物,其中有几位极少露面的神秘美妇。老弟如果有兴趣,何不前往探探虚实呢?”
“赵兄难道没有兴趣?”周游反问。
“在下只对珍宝有兴趣。”
“哦!原来如此。”
“老弟对陶大娘的下落有兴趣,不妨前往一探。如果老弟认为人手不够,张白衣张兄也许可以伴同老弟一行。”
“在下对明珠园不太熟,但愿助周兄一臂之力。”张白衣慨然自告奋勇。
“那就多谢了。”周游欣然同意。
“兄弟告辞。”赵吉整衣而起。
“谢谢赵兄的消息。”周游抱拳相送。
“请留步。”赵吉在门外客气地说。
“不送了。”周游在房外行礼送客。
张白衣不走,下意识的抚弄自己的佩剑。
“张兄,你让鹰爪李兄被他们带走?”周游注视三人远去的背影问。
“周兄,你说什么?”张白衣讶然问。
“呵呵!张兄,你知道在下说些什么?他们是何来路?”周游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张白衣问。
“这……”
“张兄,你有了困难。”
“在下处理得了。”
“明珠桥园的消息是真是假?”
“消息是真的。”
“他们为何不自己前往一探?”
“他们以为周兄你是明珠园的人,希望从你身上找出陶大娘母女的下落。”张白衣沉静地说:“同时,希望从陶大娘身上,探出珍宝的下落。他们不像你那么相信陶大娘的话,认为陶大娘可能真知道珍宝的消息。”
“张兄你呢?”
“在下……在下将信将疑。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下不会向陶大娘下手逼迫。”
“张兄……”
“恕在下不能再透露什么了。”张白衣抢着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下必须为自己打算。明珠园很可能有凶险,你去不去?”
“在没有进一步的线索前,在下恐怕不得不去了。张兄,如果我去,你去不去?”
“不一定。”
“何时动身?”
“由周兄自行决定。”
“好,等在下决定时,再通知张兄,张兄是否在店中等候?”
“是的,在店中等周兄的消息。”
“一言为定,张兄请自便。”
目送张白衣入房,周游冷静的思量片刻,他觉得其中疑问重重,有点委决不下,最后他决定再出外打听消息,慎重行事以免吃亏。
午餐毕,他找到郑掌柜铁塔郑隆,单刀直入寻问有关锦毛虎的底细。
一个时辰后,他到了东门外,沿东乡的至城固大道东行,三四里后向北一折,沿一条小溪上行,脚下渐快。
进入一处小山谷,远远地,看到前面山脚前有人影走动。他脸色一变,脚下一紧,同时离开了道路,穿林入伏越野而走。
这是一座山脚下的小小村庄,十余户人家,却筑了防盗匪的寨墙,四角都筑有了望台。村前,是山谷的数百亩山田,小溪清流一线,林丰草茂。
八名黑衣人埋头急走,每个人皆穿黑长袍,佩刀挂剑,脚下俐落,堂而皇之奔向紧闭着的寨门。
寨墙高仅两丈,挡不住可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但他们并不想越墙而入,疾趋寨门。
寨中早就发现了这一群不速之客,因此警讯早就发出了,寨门紧闭,像一座空寨。
距寨门尚有百十步,寨门楼上出现一个相貌威猛的中年人,用打雷似的嗓门高叫:“本村不欢迎外人进入,此地不是交通要道,小径至本村为止,来人请转。”
八个黑袍人不理不睬,大踏步而进。
一声锣鸣,寨墙头冒出二十余条大汉,依砦口而立,每个人手中有一张搭了箭的弓,严阵以待。
第二声锣鸣,弓弦徐张。
“来人不可自误!”中年人大喝。
黑袍人已到了五十步内,领先的人举手一珲,七名同伴左右一分,各自隐身在树后。
“阁下,贵村任何一处地方,也阻止不了在下的人进入,除非贵村希望人畜俱灭,不然必须接待在下。”屹立路中的人也大声说,声如雷震,远传三五里外:“入村的道路已经封锁,外人不可能接近至三里内,贵村如果出了事,三天内绝不会被人发现。火速撤除戒备,不然悔之晚矣!”
“你……你们是什么人?”
“不必管我们是什么人,现在我们是善意的,以后就看你们的态度了。”
“你们来有何贵干?”
“来找锦毛虎程娥程姑娘。”
“你们该到上元巷去找。”
“满天花雨姓罗的,少在太爷面前撒赖。”中年人语气凌厉:“天没亮你就派人把她接出城,藏在你这鬼地方避风头,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便可平安无事吗?告诉你,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不希望贵村玉石俱焚吧?”
满天花雨尚待分辩,身旁已出现了花枝招展的锦毛虎,神色肃穆地说:“罗爷,不必和他们多说了,要是我不出去,贵府恐怕真要弄个玉石俱焚。我知道这些人的性格,他们不会因为多杀几个人而掉眼泪的。”
“程姑娘,你……”
“不要为我担心,我不是没见过大风浪的人。”锦毛虎一面说,一面举步下楼。
不久,她与中年人面面相对了。
中年人冷冷一笑,像饿狼般注视着她,说:“果然不愧称汉中府的女光棍。”中年人说:“程姑娘,你知道咱们为何找你吗?”
“大概知道。”锦毛虎从容地说:“去年运送珍宝的爷们过境,夜宿汉阳驿,有不少不耐路途寂寞的英雄们,确是在我那儿寻欢作乐。
“不过,那些人口风紧得很,你们要想从我口中寻找蛛丝马迹,恐怕是要失望的。
“当然,我一个在风尘里打滚的女光棍,知道什么话该说不该说,总之,我是知无不言,反正我会识时务,你们瞧着办吧。爷台要问些什么?”
“在下没有什么好问的,只负责请姑娘前往见敝长上,姑娘就请启程。”中年人让在一旁说。
“爷台先请。”
中年人不再客气,扭头就走。
“请问爷台尊姓?”锦毛虎一面跟上一面问。
“在下从不在青楼进出,不必多问。”
“原来是个正人君子,失敬失散。”
“玩命的人很少有正人君子,你可不要走眼了。”
“爷台,贵长上在何处?远吗?”
“届时自知,不太远,也许比府城远一些,不过,以姑娘的身手来说,走上三五十里,小脚却不会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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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走了约两里左右,前面小径折向处,两个黑衣人倚在路旁的大树上,茫然直视不言不动,像是大白天在睡大头觉,作白日梦,对逐渐接近的人群视若未见。
在前面开道的一名黑袍人看出不对,脚下一紧,高叫:“谁叫你们站在路上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
两位仁兄不理不睬,倚树而立不言不动。
第二名黑袍人超越而出,说:“不对,他们被人动了手脚。”
果然不错,两位仁兄是被人制了昏穴,用树枝削钉,将衣裳钉在树干上,所以能长久支持而不倒。
领队的那个黑袍人大惊,下命穷搜附近,找寻可疑的事物,搜遍了附近的一草一木,毫无所获。
把被制的人弄醒,两位仁兄一问三不知,显然是从后面被人制昏的。
“咱们碰上了棘手的人物。”领队的黑袍人向同伴宣布道:“分两队走,大家要小心一些。”
接近大道,共发现先前留置封锁出入的三组六个人,皆被人制昏放在路旁。
十四个人押着锦毛虎,急急忙忙奔向前面的大道。
大道北面是山坡地,南面是浊流滚滚的汉江,水声哗哗,耳力大打折扣。
在半里外,便看到大道旁一棵大树下,坐着一个青衣人,手中无意识的拂动着一株草梗,含笑目迎从山谷小路飞奔而来的人群。
渐来渐近了。
青衣人哈哈一笑,安坐不动说:“你们才来呀!辛苦辛苦。”
领队的人脚下一慢,举手示意后面的人慢来,独自踏上大道,向青衣人说然问:“原来是你呀!你……”
“我,周游。老兄,咱们眼生得很。”周游懒洋洋的站起说。
“在下认识你。”领队的人说:“阁下在此地有何贵干?等人?”
“对,等人。”
“等谁?”
“她知道。”周游向不远处的锦毛虎一指。
“等她?锦毛虎?为了何事?”
“她知道。”
“阁下口中说出,岂不甚好。”
“也好,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周游泰然自若,脸都不红:“昨晚在下欠了程姑娘一笔夜度资,她嘛,派两个黄花闺女偷走在下一些值钱物品,到底是谁欠谁的还搞不清这笔糊涂账。所以在下是来找她算账的,总算等到她了。”
“光棍眼中不揉沙子,周兄,你就把来意敞开来说吧,在下会还你公道的。”
“咦!你怎么啦?你是她的龟公保镖吗?我与她的事,你还我什么公道?岂有此理!”周游的话很不客气。
领队的人勃然大怒,脸一沉,厉声说:“姓周的,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第五章 神神秘秘
周游却笑道:“不知道,抱歉!那你又是那一座庙的活神圣?”
“你……”
“你不要鬼哭神号的大呼小叫,周某不吃你那一套。程鸨婆昨晚犯了她那一行的大忌,唆使妓女偷嫖客的东西,在下有权找她讨公道,你强出头替她挡灾,你算老几?真是马不知脸长。
“就算你是她院中的龟公吧,你总不能拦着她不让她与在下理论,对不对?”
二十余步外山坡上的一座树林中,踱出两个花帕包头,荆钗布裙土里土气,但脸蛋清秀的村姑。
一个双目清澈的村姑,哎了一声说:“天杀的!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脏?”
周游仰天哈哈大笑,笑完说:“姑娘们,你们并不怕脏是不是?怕脏就赶快走,因为下一面的话,一定要比刚才的话脏十倍百倍。哈哈哈……”
两位村姑自以为化装易容很高明,却不知行动上已露出马脚。
这群人一个比一个凶猛,一个比一个狰狞,身上不是佩刀就是挂剑,眼看刀拔剑出要拚命,真正的村姑,恐怕早就吓得连滚带爬溜之大吉,怎敢公然出言干涉自寻死路?
周游不知对方的来路,还以为是接应这一群人的大援高手,所以言词间也就带有七八分嘲弄和讽刺,希望对方因激怒而暴露身分。
先前发话的村姑果然被激怒了,作势冲出,却被同伴手急眼快一把拉住了。
这一面,在周游狂笑声将要落的瞬间,领队的人暴怒如狂地冲上,不顾一切劈面就是一掌劈出。
他是被愤怒冲昏了头。
这一掌力道千钧,足以裂石开碑,手不绝情。
周游笑声倏止,右手一抄,恍若电光一闪,半分不差扣住了对方的脉门。
就在身形扭转的刹那间,领队人惊叫一声,冲势突然加剧,而且双脚离地,平飞出两丈外,砰一声摔倒在草丛中,仍向前滑进。
要不是被树枝所阻,很可能滑下河滩掉落江中了。
这一手干净俐落,漂亮极了。
周游拍拍手,向其他人呵呵怪笑道:“那一位不服气,尽管上,要不就留下程鸨婆,你们走,两条路任由你们选。”
一个黑袍人捞起衣袂掖在腰带上,双手一阵开合,举步逼近,鹰目厉光四射,阴森森地说:“好小子,你是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居然装疯卖傻前来讨野火,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在下要活劈了你,送你进鬼门关。”
周游也迈步迎上,丢掉草梗笑嘻嘻地说:“在下早晚要进鬼门关的,你老兄也免不了这一走,问题是你先走还是我先走?”
“你会先走的。”
“恐怕未必,至少你已经比我多活了二十岁以上,先走的一定是你,因为你已经多浪费了二十年粮食。”
交手生死相搏,冷静从容的人神智必定清明些,能达到嬉笑怒骂不着痕迹的人,必定是信心坚强的强者。
黑袍人活了半百年纪,闯过了无数剑海刀山,在这种场合之下,经验终于克服了冲动,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双手一分,立下门户冷冷一笑说:“阁下好厉害的嘴,四海游龙果然名不虚传。”
周游一怔,笑容消失了。
“想不到在汉中这种闭塞的地方,居然也有人知道我四海游龙的名号。”他沉静地说:“看来,你们是不肯甘休的了。”
“你四海游龙的名号没有什么了不得,只不过在京师山东浙江一带,小有名气的江湖浪人而已。”黑袍人傲然地说:“在下神掌翻天褚一鸣行道江湖威震武林时,你还光着屁股在地下爬呢。”
“你阁下早成名了一二十年,也没有什么好骄傲的。乌龟活了一千年,仍然是一只乌龟,只不过老些而已……咦!来得好!”
神掌翻天已是怒火如焚,就乘周游讽刺怒骂得正开心的机会,出其下意奋勇进击,连攻了五掌之多。
每一掌皆沉重如山,凶猛狂野有如狂风暴雨,风雷之声骤发,内家掌力发如江河决堤,每一掌皆攻向要害,形如拚命。
周游却左闪右避,在掌中飘忽如烟,眼看一掌落实,眨眼间他已在掌势难及处出现,身形已届空灵缥缈境界。
狂野骤急的巨掌毫无着力处,想击实比登天还难。
第六掌,第七八掌……
一声长笑,掌风四散而消,神掌翻天步入领队人的后尘,身躯莫名其妙地向前飞起,而且凶猛的翻滚,似乎正在练连续前空翻身法,只是多了一些不该有的惊叫声。
前空翻两匝,已飞出两丈外。
砰的一声大震,神掌翻天背部着地,跌了个手脚朝天,嗯了一声,滚动两下蓦尔昏厥,肌肉开始松弛。
“你怎么翻也翻不上天。”周游拍拍手说:“只翻了两个空心筋斗,最后还是掉在地下。”
黑影如潮,四个黑袍人不约而同涌到,八条手臂齐向他集中,每一条手臂皆是致命的武器。
一声沉叱,周游身形急转,掌动处虚影缤纷,风涛声大作。
人影一合,然后像爆豆似的四面飞散。
变化太快,结果得更快,就在这一合一分中,胜负已判。高手相搏,除非有意拖延,不然结束得很快。
两个黑袍人滚跌出两丈外,第三个仆伏在原地。
第四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能站立的人,退出两丈外,左颊出现苍白的四个指痕,然后指痕开始变红变紫。
周游站在原地,深深吸入一口气,缓缓收掌站直身躯,脸色庄严。他的左手多了一把连鞘长剑,那是得自仆伏在他脚下,似已昏厥的黑袍人的兵刃。
“再上的人,必定想仗兵刃置在下于死地。”他沉静地说:“诸位,千万不要轻试。我四海游龙学艺不精,年轻气盛修养有限,利器在手很难控制得住,兵刃一动难免失手伤人。
“因此,希望不要有人动兵刃挑战。”
上来一个马脸中年人,缓缓撤剑沉声道.“姓周的,你太大言了,在下秦潜,领教阁下的剑术。”
周游凝视对方片刻,徐徐拔剑。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武林三剑客之一,曾经九闯黄山文殊道场的绝剑秦潜。”他有点惊讶:“怪事,以阁下的声誉、武功、武林地位,怎会混在一些江湖败类武林枭雄之中,像是供人驱策的下役?神掌翻天就是一个为武林同道所不齿的武林蟊贼。而你……”
“阁下,不必逞口舌之能,亮剑!”绝剑秦潜沉喝。
他再次深深吸入一口气,身形侧转,剑向前一引。
“请指教。”他冷静地说。
剑来势如电,绝剑毫不客气地奋起抢攻。
他碎步急进,铮铮铮化解了对方三剑狂攻,乘隙反击回敬了一剑,对方可刺骨裂肌的剑气,在他的剑尖前消散于无形,硬把绝剑迫退了三步。
不远处站立观战的两村姑,脸色一变,被他那硬接硬攻的豪勇剑势惊呆了。
绝剑更是心惊,在这种快速攻击的剑势中,任何一方的内力不足,必定会自暴空门陷入死境。
双剑交接的刹那间,绝剑已发觉自己剑上的力道,难以抗拒对方那奇大的反震潜力,因此被对方一剑迫了三步,显然硬拚绝对讨不了好。
“趁早收手。”周游冷冷地说,并未乘胜追击。
绝剑不是一个肯轻易认输的名家高手上立即改变策略,开始移位争取空门,要利用经验和技巧换取优势。
移位半圈,周游突然发起空前猛烈的进攻,但见剑芒冉冉排空而至,寒星连续飞射,势若排山倒海,以雷霆万钧之威行正面迫攻。
绝剑虽早有提防,但仍然慢了一刹那,先机失去,除了全力封架之外,毫无还手的力量了。
“铮铮铮铮……”剑鸣声似是连珠炮爆炸,火星直冒,剑气迸射。
周游气吞河岳,步步快速进逼,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剑出人跟进,勇悍如一头雄狮。
绝剑封不住快速楔入的连绵剑虹,一退再退,左闪右避,片刻间便退了四五丈,换了十余次方位,退到山坡下,岌岌可危濒临绝境。
周游猛攻了二十余剑,剑上的真力源源不绝,任凭对方如何闪动,皆难摆脱他的剑势有效控制范围。
“铮!”绝剑全力封住了一招致命的凶狠冲刺,生死间不容发,剑尖从右肋下拂过,衣破而肌肉未伤。
可是,反震力却震得腕臂发麻,身形亦被带动,脚下一乱空隙暴露。
剑虹再吐,长躯直入,冷叱入耳。
“丢剑!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周游的语音直震耳膜,深撼心脉。
锋利的剑尖,抵在绝剑的咽喉下。
绝剑的剑斜伸出偏门外,绝无自救解困的可能。
“秦某纵横江湖半甲子,从没有人能逼秦某丢剑。”绝剑痛心疾首的说。
“凡事都有第一次,你就委屈些吧。”周游冷冷的说,“性命是值得珍惜的,我不信你的命比丢剑的耻辱更卑贱。”
噗一声响,剑跌落在草丛中。
周游收回剑,目光落在挟持着锦毛虎的两名黑袍人身上,举步向那儿接近。
“不要过来。”一个黑袍人说:“你不希望程姑娘死吧?你如果妄想夺人,得到的将是一具死尸。”
“不仅是一具死尸,而是许多具死尸。”他说,仍然接近:“有你们这些人陪死,锦毛虎在黄泉下不至于寂寞了。”
“你再过来,大爷就杀了她,大家都不要。”黑袍人仍出言威胁。
“你杀吧!在下不会介意的。奇怪,你为什么愚蠢得用一个鸨婆的命来威胁我呢?你以为她是活宝吗?”
“她可以告诉你有关珍宝的消息。如果她对你毫不重要,你就不会来找她了。”
“我这人办事从不理会威胁。”周游已接近至两丈内,仍继续迈进:“锦毛虎如果真有珍宝消息,还等到你们来绑架她?昨晚她戏弄在下,在下因此来找她谈谈,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严重的事。你如果杀了她,那么,你们就必须还我公道。你放不放开她?”
最后一句声如沉雷,同时剑已伸出。
没人敢怀疑他不会出剑,黑袍人真被吓了一大跳,两人左右一分,悚然后退。
“跟我走吧!”他向锦毛虎招手:“你玩的花样已经够多了,所以受到报应,像这样结局,老天爷对你已经够仁慈的了。”
锦毛虎高兴地走近,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说:“周爷,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做吗?真是天晓得,鬼才愿意过问你们这些凶神恶煞的狗屁事。你要带我到何处去?要杀我也要找个偏僻的地方。”
“谁说要杀你啦?”
“天知道你们这些江湖浪人,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那就走吧。”
周游把手一伸,锦毛虎大方的挽住了他的手臂,向府城方向举步。
十四个黑袍人,眼睁睁地目送他俩离开,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发令追击。
两个村姑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目光不住落在十四个黑袍人身上。
远出半里地,视线已被树丛所挡住。
周游把剑往远远处的草丛中一丢,说:“程姑娘,你可有暂时藏身的地方?要是你回城,说不定过不了今晚。”
“哦!你好像对我没有恶意呢?”锦毛虎颇感意外的问,脸上愁云尽消。
“谁说我对你有恶意了?”
“那你……”
“我像有恶意吗?”
“这……那六个封锁道路的人,是你……”
“我跟在他们后面,他们留两个,我就制一双,一直看着他们走到小村,逼满天花雨放人,看你尚无大碍,所以先回到路上等候。告诉我,那些人是何来路?”
“我真的不知道。”
“昨晚那位小春呢?你也不知道?”他摇头苦笑:“那位姑娘不但不懂窰姐儿的规矩,而且也不懂如何与男人周旋,天知道她那儿来的鬼念头,居然敢冒充妓女来与男人周旋。
“如果我真是个好色之徒,昨晚真是艳福齐天,两个美如天仙的处女投怀送抱,不知是几生修到?”
“你怎知道她们是处女?你验过了?嗯!”镇毛虎邪笑着睥睨着问他。
“废话!猜想而已。”
“仅止于猜想?”
“不谈这些,谈起风月事,甘拜下风,我可没有为了女人去找你。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锦毛虎宽心地说:“你委托赤练蛇的事,我并不知道,事后才有人告诉我,那时,赤练蛇已出了意外,午后不久,来了三个少年书生,人见人爱的风流潇洒美少年。我不该动了怜才之念……”
“见鬼!你是动了邪火啦!”
“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不懂风月事。”锅毛虎脸一红:“满以为迎到几位俏郎君,岂知却是比我更凶的母大虫。
“为首的女郎自称春姑娘,露了两手真正的隔纸溶金功夫,我怎敢不听她们摆布?她给我一百两银子,借一间密室给她办事,然后要我派人去把你诱来。
“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天还没亮她就派人把我叫醒!叫我找地方暂时躲躲风头。就这样,我失了魂似的躲了起来了,最后还是没躲掉,真是是祸躲不过。”
“以你的经验估计,也无法知道她们的底细?”
“告诉你,那是人家的大户千金小姐,我这种在风尘中打滚的女人,一眼就可看出她们身分来,你可不要把她们看成不规矩的猎食思春……”
“去你的!我只问你她们是何来路?”
“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敢问。哦!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她们绝不会是外地的人。”
“不是外地人?那好办,府城有多大?会武功的大户人家也有限得很,不难查出她们的底细来。”周游不胜雀跃地说:“你说她们上那儿去,是书生打扮?”
“是的,真俊!”
“手中可有折扇?”
“那位春姑娘就有一把折扇。”
“在我到达之前,那位春姑娘可在秘室?”
“这我就不知道了。秘室的通路甚多,她严禁我的人接近,连小丫头们也不许在附近出入。”
“哦!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是外地人?”
“当另两位姑娘改回侍女装,传话要准备用餐时,我院中有一位姑娘,年初曾至中梁山干明寺进香,她发誓说在凌霄阁下,曾经见过其中一位侍女,那就是她。”
“原来如此。明珠桥附近的明珠园,住的是什么人家,主人姓甚名谁?”
“明珠园?那是过去曾外任湖广嘉鱼县令,已经携家小上京定居的宋大人的宅院。宋大人留在本地的子侄不多,好像由他一位远亲在此照顾,家中人丁甚少,不时招待一些过往的亲朋暂住,没听说有久住的人。”
“好,谢谢你的消息。你要进城?”
“我还敢进城?”
“那你打算在何处安顿?我送你去。”
“不必了,我还走得动。像我这种人,什么所在都可以找到地方藏身,在此地分手,如何?”
“好,我知道你有办法,那我就先走了。”
“周爷。”锦毛虎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希望有一天,能够好好招待你,你是个非常人,我对你有万分好感,真的。”
“你算了吧!那是鬼地方……”
“当然不会在那地方招待你,对你的好感,不关风月事,你也不懂风月,你明白吗?”锦毛虎牵着他的手,不胜依依:“你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大傻瓜,大笨蛋。”
“骂得好。”他抽回手笑笑:“保持你对我这种好感吧。也许有一天,你的看法会改变,连山上的石头也会变。祝福你,珍重再见。”
“你……”
他脚下一紧,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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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白衣果然足不出户,在店中等他的消息。
傍晚时分,他轻叩张白衣的房门。
门开处,张白衣当门而立。
“忙了半天,大有所获吧!”张白衣问。
“小有所获。张兄,三更初,明珠桥碰头,如何?”他友好地说:“请不要告诉你那些朋友,兄弟不喜欢他们,那些人那股邪气,的确令人不愉快。”
“周兄,你知道在下作不了主吗?”张白衣正色问。
“知道。问题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必须做一次困难的抉择。不告诉他们,至少你今晚不会受到死亡的威胁。告诉了,你能不能回来就很难说了。”
“你是说,人去多了反而有凶险?”
“张兄,你一个老江湖,竟然笨得连这点利害都看不清?”他真有点同情这位名震江湖,亦正亦邪的江湖怪杰:“如果换了你,对方蜂涌而至,你会不会手下留情?”
“这个……”
“你必须自行决定,别人无法决定你自己的安危。明珠桥见。”他抱拳一礼,走了。
张白衣呆立在门内,似乎失去了思考力,往昔锐利冷酷的目光,变成迟疑与茫然失神。
要下定决心真不容易,更难冷静地下决定。
久久,苦涩地一声无奈长叹,砰一声关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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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隆酒肆,周游坐在昨晚他所占的座头。
酒菜还没上桌,乔江东施施然入店,折扇轻启,含笑地向他的桌旁走来。
他含笑目迎,心中暗笑。
“你是兴隆酒肆的常客。”乔江东收了折扇:“我是不是来晚了?”
“坐啦!我也是刚到。”他拖出旁边的条凳:“昨天你说我小气,今天叫的菜保证不油腻,飞熊丘八爷已经向我保证了。”
“咦!你知道我要来?”乔江东从容落坐。
“这不是晚餐时光吗?凡是沾了人间烟火味的人,都会来,尤其是另有所图的人。”
酒菜送上来了,果然不是大鱼大肉。
店伙斟上酒离开,周游举杯说:“乔兄,敬你一杯,为昨晚的事,在下专诚道歉。”
乔江东喝了一小口,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放下杯问:“昨晚的什么事?”
“随便说说而已。”他为自己斟酒:“乔兄,不管你是否怪我,至少你得自己想想,你自己也有责任。”
“你在说什么?”
“我要答覆你两个问题,也请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覆。”
“我在听。”乔江东回避他的目光,一口喝了整杯酒,显然心中有点乱,藉酒压抑心中的不安。
“其一,我寻宝的事,不会半途而废,虽然在我的心目中,那些所谓珍宝并没有多少的价值。”
“那你真该放手。”
“这不是单方面一厢情愿的事。其二,那黑色的圆扁石,可能是十年前崛起江湖,最神秘最残酷的黑福神,用以显示威信的黑石令,江湖朋友心惊胆颤的信物,黑石令所至,抗拒的人将受到极为残忍的无情杀戮。
“如果在下所预料不差的话,即使黑福神目下不在汉中,他的党羽杀手也可能已经光临此地了。”
乔在东脸色苍白,咬牙说:“你……你知道我……我的身分,却……却有意污辱我,你……”
“我说过的,你不能完全怪我。我发誓,在你盘问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冒充的,直至今天午后,我才知道小春就是你。”
“你……你必须受到报应,你……”
“随便你,反正我已经是情至义尽了。”
“你……”乔江东倏然而起。
“千万不要生气,女孩子生气脸上会长皱纹的。”他也有点生气:“你我素不相识,你也无权利用那种下流地方法作弄我。
“不错,我四海游龙游戏风尘,不拘小节,过去四个年头,身边不时出现女人芳踪,目下也和陶大娘母女同行,但并不等于我是个好色之徒,用美人计来诱我的口风是不会成功的。姑娘,你知道你昨晚冒了多大的风险吗?”
乔江东的怒气消失了,已气得苍白的秀脸,突然羞红得连脖子都变了颜色,低下头迟疑地坐下,坐立不安。
“听我说。”他的语音温柔而诚恳:“你一定是个任性而自负的好姑娘,自信可以对付得了我,问题出在你对我并无所知,你也是午间才知道我的名号,对不对?”
“你……你知道?”
“那俩位村姑娘是你的人?”
“这……”
“神掌翻天揭破了在下的身分,今后在下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了。”他干了一杯,有点意兴阑珊:“不过,在下不是怕事的人,至少我对那些不友好的对手,多少有一些眉目。姑娘,陶大娘母女,是不是你们据走的?”
“你怎会认为是我们握走的?”乔江东正色反问。
“猜想而已。”
“凭空猜测?”
“当然我有一些根据。”
“说来听听。”
“抱歉,恕难奉告。姑娘目下落脚何处?”
“我也不告诉你。”
“也好,小心些总是好的。姑娘,与黑福神为敌,不会有好处的,除非你们具有超过他的庞大实力。
“江湖道上,与黑福神相抗衡的不是没有,不幸的是谁也没有好的下场,连官府也莫奈他何。”
“你呢?”
“我?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你不是他的人?”
“如果我是他的人,你可就……多傻的问题!我看,你们并不相信有关黑福神的传闻,可知你们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乔姑娘,你是汉中人氏?”
“你又在套口风。”乔江东盯着他说。
“用不着套口风,我已经知道我想要知道的问题答案。不谈这些无趣的事,别耽误了进食。
“我这人天生的酒囊饭袋,无趣的事可影响胃口,所以老一辈的人教导晚辈食不言睡不语。敬你一杯,干。”
说干就干,不理会乔江东喝不喝,他自己已先干为敬,而且照杯。
“我没听说过有关四海游龙的事迹。”乔江东无意识的转动着杯子:“传闻是容易失实的……”
“抱歉,我有事,我先走一步。”他突然推凳而起,放下一锭银子做酒资,在乔江东讶然的注视下,飞步出店走了。
等乔江东醒悟追出,街上行人众多,已经失去了他的踪迹,店旁的上元巷暗沉沉,行人中没有他,东面十余家店面也有一条小横街,大力金刚正匆匆的折入,脚下甚快,似乎是在赶时间。
后面十余步,一个穿蓝色衣裙,胁下挟了一只大锦囊的女人,轻快地跟入横街。
大力金刚虽然是个老江湖,平时精明机警,但也许是连连碰钉子,碰得失去信心,神昏意乱,警觉心比往昔差远了。
有些人身在危境,反而神智清明,大力金刚不属于这种人,反应竟然比往昔迟钝。
这条横街是住宅区,偶或有一两盏门灯,发出幽暗的光芒。
不久,行人渐稀了。
跟踪女人距离拉远了些。前面大力金刚的注意力,全放在找寻住宅的特征上,忽略了身后的危机。
街上不时有行人往来,如果对每一个行人都怀疑,那就不用在街上走动了。
当然,那女人本来就是跟踪的行家,有把握让被跟踪的人不至于起疑。
大力金刚不时察看街右的房舍,对于那些普通的宅院仅一瞥而过,却对那些有院子栽了树木的人家特别留心。
终于,他站在一家宅院前,察看片刻,看附近没有人踪,便上前在院门上叩出一、二、三共六声音响。
叩门声甚轻,不留心的人真不容易察觉。
院门悄然而开,黑暗中传出低沉的人声:“永寿兄吗?请进。”
“晚上你这里真不容易找。”大力金刚说,举步跨入。
推开客厅门,一灯如豆。
主人是个年约半百的魁伟中年人,留了大八字胡,匆匆掩上门,肃客在交椅落坐,低声说:“永寿兄,你真不该来的,兄弟不是派人告诉你,风声太紧,要你暂且出城到外面躲一躲吗?”
大力金刚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外面怎么躲?乡下连一条狗都躲不住,谁肯接纳我这个异乡人?而姓侯的是贵地的城隍土地,一露脸便会被他的鹰犬们发现,城里面反而安全些。”
“可是……”
“桂堂兄,我知道你怕侯杰那鬼东西,但只有你这里我还能找到藏身的地方,那狗东西绝对不知道你我往昔的一段交情,绝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再说,我如果能除去这狗东西,你还怕没有接收他地盘的机会?”
砰一声大震,右首的明窗闩断扇开。
窗口出现一个青帕包头的女人脸孔,一只黑赭色相当大的物体出现;一声弦鸣,青芒如电疾射而入。
两人相并而坐,窗一开恰好机警的站起。
可是,这一切都嫌晚了,还没有看清楚窗外的人影,青芒已经一闪即至,一无阻滞的贯入体内。
“哎……”大力金刚还能惊叫出声,如中电殛般上身一挺,然后摇晃着向后倒,倒入交椅内浑身在发抖。
青影飞跃入窗,挟着一具琵琶。
桂堂兄也坐倒在椅内变战栗着说:“好……好……好狠……狠毒的女人,你……你……你……”
“我,柯巧娘。”女人站在两人面前说。
“你……你为何……”
“不要说了,你马上就会断气,本姑娘要看你们断气之后,取回花蕊毒针就走。要不要我帮助你,送你早走一步?”柯巧娘冷酷地说。
“在下认了。”大力金刚总算挤出一句话。
柯巧娘冷冷一笑,戟指点向大力金刚的肩心要害。
尖尖玉指距大力金刚的眉心不足三分,手肘便被一只从后面伸来的大手扣住了,大拇指压下曲池穴,整条手臂立即发麻。
左手挟在胁下的琵琶,拍一声炸裂成碎片。
柯巧娘不愧称久走江湖的女高手,反应超人一等。在手肘被制的刹那间,头猛地后撞。
身后的人如果用右手制她的右手曲池,左手击碎她左胁下的琵琶,这是说,来人必定贴在她身后,后脑一击之下,身材相等的人,必被她撞毁五官。
如果来人身材比她高,也会被她撞断胸骨,这一撞之力是相当可怕的。
同时,她右脚也后踢,要踢断来人的陉骨。
这种贴身搏击术极为霸道,常可反败为胜。
但她碰上了更高明的行家,后脑撞击落空,右脚也踢不中对方的陉骨,她自己却被人拖倒在地。
“小心身后……”大力金刚狂叫,声音不大,却足以提高有心人的警觉。
制住柯巧娘的是周游,不必听大力金刚的警告,他已从大力金刚的眼神中,看出了警兆。
人影似流光,斜掠出丈外,然后扑向窗口,快极。
两把亮晶晶的柳叶飞刀,飞旋着击中墙壁,火星飞溅中,翩然坠地。
另一把同型的飞刀,直线飞行,奇准地贯入伏倒在地的柯巧娘后心要害。
周游追出窗外,院子里已空无一人,发射飞刀的人已上屋走了。附近全是高低不平的房舍,追之不及了。
他重新入厅,跺跺脚恨声说:“好歹毒的灭口手段,我又输了一着。”
“老……老弟,那婆娘身……身上有……有解药……”大力金刚虚脱地叫,已认清周游是中梁山下,卖锄锹的神秘年青人。
周游熟练地摘下柯巧娘的百宝囊,找出唯一的一只小玉瓶,摇摇头说:“药只有一种,是不是解药,就得看你们的运气了。多少分量也没有人知道,你们服不服?”
两个好汉已经开始猛烈抽搐,脸色加快转青,不碰运气也是死路一条,还用问服不服呢?
服药,灌水。
久久,两人的呼吸不再急迫。
周游坐在对面的交椅内,笑笑说:“你们两人胸腹的花蕊毒针,自己取出吧,在下懒得替你们脱衣裤,你们已经不是吃乳的娃娃了。”
大力金刚吸了两口长气,动了动手脚,咬牙切齿地说:“这贱妇好恶毒,大爷要……”
“要怎样?”周游接口:“她已经死了,想等她下葬后,再去挖掘她的坟墓盗尸吗?”
“老弟笑话了,谢谢你临危援手……”
“你这练了金钟罩绝学的江湖二流高手,一再被人不费吹灰之力用针射倒,你真是与针有缘,日后真可以开一家缝穷店了。”周游嘲弄地说。
“咦!你……”
“你被追魂客射倒,也是在下碰巧救了你的。”
“哦!在下欠了你两次救命的恩情。”
“那倒不必挂在心上。刘兄,你知道柯巧娘的底细,可知道这期间为谁所用吗?”周游挺身站起走近:“不会是神笔侯杰派她来要你的命吧?”
“可能二字不合实际。”他若有所悟:“那天你们七个掘墓人,长春道人在回程遭了毒手,妙手飞花神经错乱起来了,张白衣和鹰爪李浩受人所制,虬髯客与鬼影子下落不明,而你,却一再受到袭击。
“我那天也在场,也陆续发生了不少意外。刘兄,我们已落入一群神秘男女的控制,危险得很。”
“你是说……”
“有人故意设下毒谋,禁止咱们寻宝,已是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了。神笔侯杰是汉中的土皇帝,显然他已被那些人所收买,要不就是他也是主事首脑之一。”
“你以为谁会是首脑?”
“黑福神那些无恶不作的爪牙。刘兄,你的处境万分凶险,我还是一句老话,赶快离开汉中。”
大力金刚与桂堂兄一听黑福神三个字,已吓得脸色泛白,几乎惊僵了。
“黑……黑福神?不……不会吧?”大力金刚嗓音都变了:“老天爷!我……我得走了。”
“我……我也走……”桂堂兄几乎语不成声,丢下客人,匆匆进入内院去了。
“我这就走。周老弟,后会有期。”大力金刚失措地说,出厅急走,似乎后面有鬼魂在追他。
黑福神三个字,真吓坏了不少人。
这位宇内最神秘最凶残的黑石令主人,真有震撼人心的惊人威势,的确是江湖道近百年来令人害怕的凶魔,武林朋友闻名丧胆,望影心惊的一代魔头。
没有人送他,钱堂兄这座大宅的人好像都睡死了。
他刚刚步出院门,街侧的屋角暗影中突然钻出一个黑影,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凶猛地扑上了。
他已无暇多想,对方来势太快,还以为是刺杀柯巧娘的人突袭,便不假思索地聚力反击,身形急闪中,化不可能为可能,一腿斜扫,下一招追击紧跟而出。
扑来的黑影反应极为迅疾,双腿上缩,间不容发地避过他一脚,身形仍向前冲,砰一声响,撞开院门冲入门内去了。
“咦!”他讶然叫。
原来他一腿落空,身形未止时,没料到对方鬼精灵,不收招不收势,似已猜出他必定追袭,他这一掌白用了。
而且,他已看清偷袭的人是谁了。
黑影重新出现在门外,低声说:“原来是你!”
是在中梁山墓穴找他的麻烦,与曾在上元巷跟踪他的大孩子。
“你以为我是谁?”他问,气消了一半。
“不久前有人从瓦面跳下,不由分说便出手偷袭。”大孩子愤怒地说:“那家伙身手之高明,比那些享有盛名的高手名宿毫不逊色,内力极为浑厚,掌劲足以裂石开碑,居然偷偷摸摸突袭,可耻极了,所以……”
“所以你也可耻地偷袭?岂有此理!”
“你可能是那家伙的同党。再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打!”
打字出口,大孩子扑上了,一照面便攻了三拳两脚,势如狂风暴雨,全是攻要害的狠着。
他连闪三次方位,只感到拳风及体时,护体神功有被撼动的现象发生,心中暗生警惕。这孩子真不简单,定是武林名家的任性子弟。
他退出威力圈,懒得还手,冷冷地说:“我可没有工夫陪小孩子玩,走也!”
说走便走!一鹤冲霄扶摇直上,轻灵的登上两丈高的街石屋顶,一闪不见。
“你别走!”大孩子怪叫,一跃上屋。
他懒得和对方计较,胜之不武,在高低不等的房舍上空飞掠而走,起落腾跃宛若星跳丸掷,片刻间便远出半条街,投入茫茫黑色中。
第六章 鬼鬼祟祟
不久,便到了一条小巷的岔路口,前面是条条空荡荡的横街。
他听到了脚步声,看到了模糊的人影,心中一动,便隐身在一处屋角的暗影下,定神向下观察。
下面有人行走,本来就是一条小街,虽说没有夜市,有人行走并不足怪。
是两个手挽着手行走的一双男女,似乎很亲密的相偎相依。
夜间嘛!附近没有门灯,暗沉沉地,男女相偎而行平常得很,大白天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倚偎而行。
可是,两男女脚下甚快,毫无倚偎而行的情人情调。而且男的腰带上还佩有剑。
女的脚下有点不便。正确的说,是被男的架着走的。
男的穿青劲装,身材甚高,走了二三十步,似有所觉,警觉地跨步转身。
这一转身转得十分机巧,恰好把女的拖过挡在身前,挡住了全身要害,任何人如想偷袭,只能把女的击中,自己却可安然无恙。
身后静悄悄,鬼影俱无。
“咦!难道我的听觉不中用了?”男的讶然自语。
女的发出一声呻吟,挣扎着想站稳身躯。
“是不是你的姘头跟来了?”男的凶狠地问。
“你明明知道我一个人躲在李家废园内,何必损人?”女的虚弱地分辩。
“就算你有姘头跟来,在下也不在乎……哎呀?谁……谁偷……偷袭……轻些,有……有话好……好说……”
男的这一叫嚷,手上自然松了。
女的奋力一挣,挣脱男的掌握,踉跄冲前三四步,吃力地转身回望。
男的身形半挫,浑身在发抖,双手死抓住顶门上扣住顶门的一只大手,想解脱却徒劳心力。
那只属于第三者的大手,宛若鹰爪般扣住男的脑袋,由于手指特长,所以扣得牢牢地,指尖如钓紧扣住头皮,如果再用一分劲,男的脑袋很可能像鸡蛋般挤破分裂,而一命呜呼了。
擒人的手属于周游的,将俘虏慢慢向下揿,手指的力道恰到好处,他不想扣破对方的脑壳。
“周娇娇。”他温和地说:“这位仁兄是何来路,为何要掳劫你?”
女的是妙手飞花周娇娇,在中梁山下被吓破胆的女英雌,目下狼狈得站都站不稳身子。
“你……你是……”妙手飞花语不成声。
“回答我的话。”
“我……我也不知道这混帐东西是何来路,反正他要把我带出城,为了何事,他不肯说明,只说日后便知。”
“带你出城?你愿意跟他走吗?”
“跟他走?你开玩笑,你以为我是条笨虫?”
“至少你也不聪明。这样吧,我带他出城问问,你来不来?”
“我……你是谁?”
“你这人真健忘,前天在中梁山,你……”
“哎呀!是……你……”
妙手飞花终于知道他是谁了,扭头便跑。
他一掌将男的拍昏,身形一闪,便追上了妙手飞花,一把揪住衣领一拖。
“哎……求求你饶……饶了我……”妙手飞花惊怖地叫,手脚一软往下挫,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和力道。
“站稳了?”他将人往上提:“你死不了,如果想要你的命,那天你就活不成,何用等到现在?”
“你……”
“告诉我,那天你为何看了我的手就尖叫着逃命?”
“你……你手上有……有银……银花……”
“银花?”
“银花追……追魂手,你……你是宇内三魔中的花……花魔华玉。”妙手飞花坐在地上向下伏:“追魂手下,见者断魂。求……求你手下留……留情。”
“哦!原来如此,你见了鬼啦!”他哑然失笑:“如果我真是花魔华玉,你看到了银花追魂手,怎么并未断魂?说呀。”
“这……”
“起来,别忘了,我现在救了你。”
妙手飞花战栗着挺身而起,强抑心头恐怖!凝神向他注视。天色虽黑,但站得很近,尚可分辨面貌。
看清是他,打一冷战又想跑了。
“你敢跑?小心我折了你的粉腿。”他笑骂:“你这丧了胆的软毛虫!”
“你……你真的饶了我?”
“对,我不会伤害你。”
“你……你是不是花魔华……华前辈?”
“花魔横行天下三十年,隐世以二十年以上,你看我像不像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你看吧,你那双勾魂慑魄的媚眼,专在年轻雄壮的男人身上转,难道连老少都分不清了?我有那么老吗?”
“花魔练……练了玄……玄门长春术,这……这是谁……谁的知道的……的事。”
他将昏了的俘虏拖至墙根下,向跟来的妙手飞花说:“不要管花魔华玉的事了,反正我不是花魔,不想吓唬你。
“我有两件事要问你,如果你不从实招来,那么,我要捏掉你美丽的小鼻子,没有鼻子的女人,难看死了,你再也休想在江湖卖风流,招蜂引蝶,害人子弟啦!”
“你……你要问……问什么?”
“你和长春道人同行,长春道人呢?”
“离开中梁山,我便到城里躲起来,怎知道他的下落?我发誓……”
“你这种人发誓,鬼也不会相信。有关珍宝可能与死人一同埋葬的消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一个叫杨宏的人,原是护送队的丁夫头儿。”
“他曾目击其事吗?”
“他曾从死人身上解下背箩,十余个背箩堆置在一旁,然后监督丁夫挖坑。那时,两位押运官前来巡视,吩咐他说瘟疫可怕,死人的东西皆不许留下,要与死人一起埋葬,所以,他坚称珍宝已经同死人一起入土了。”
“他监督了夫将所有的背箩丢下坑去了?”
“是的。”
“可是,坑内什么都没有,连死人的刀剑也不在内,可知尸体事先曾加以整理,死人的东西皆已留下了。”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杨宏目下何在?”
“这……”
“你杀了他灭口?”
“这……”
啪啪两声脆响,两耳光把妙手飞花打得仰面摔倒。
“你最好赶快逃离汉中是非场,愈快愈好,凭你这一点点捕风捉影的不实消息,绝难保你生命的安全,你已经失去利用的价值,必然也会遭到杀人灭口的报应。”他不耐烦地挥手:“滚!快滚!”
妙手飞花果真失了魂似的,连滚带爬逃命,目送妙手飞花去远,他将昏了的俘虏扛上肩头,喃喃自语:“全是些道听涂说的不确消息,有不少人却因此送掉老命。我得找地方好好问问这位仁兄,看他是何来路,也许可以知道一些我需要知道的消息。”
活人口中得来的消息通常相当可靠,管不管用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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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清清的木桥,明珠桥。晚间没有人行走,田野死寂,河边草木繁茂,显得阴森而可怖。
张白衣一身白,站在桥头,真像一个拘魂白无常。
好不容易等到三更初,斗转星移,通向西门的大道仍然不见人踪,也许周游今晚不来了吧!
周游如果不失约,当然会从城里来,远在两百步外,便可看到人影。
正在全神眺望,身后突然传来周游清晰的语音:“张兄,咱们动身吧!”
张白衣迅疾地转身,一身黑的周游站在后面像个幽灵,相距不足一丈。
“你……你是怎么来的?从桥西面来?”张白衣惊讶地问,而且惊出一身冷汗。
身后是木桥,猫走在上面,也瞒不了一个武林高手的耳朵。
江湖盛传张白衣,名列武林高手名流,身经百战,声誉盛隆,而今晚,被人从桥上走过,接近至身后丈内而毫无所觉,这一筋斗栽到家了。
“在四面看看。”周游泰然地说:“还好,附近没有人躲藏。”
“你的意思是……”
“我不信任你那两位朋友。”周游坦然地说:“迄今为止,我还想不透他们的袖里乾坤。”
“周兄怀疑他们……”
“我怀疑他们的动机,不瞒你说,我这人疑心很大,从不相信无缘无故把好处奉送的人,也不相信对我特别热心的人。明珠园如果只有几个可疑的女人,尊驾的朋友用不着告诉我,对不对?”
“周兄如果怀疑他们另有图谋,那就不用去了。”
“不,要去的。”周游举步便说:“不管怎么样,这也是一条线索,而且我也好奇。”
“周兄,你一定先去过了。”张白衣跟在后面说。
“不,咱们又不是贼,用不着先探道踩盘。”
“你不在意凶险。”
“人活着,处处都有凶险,喝口水可能被呛死,走两步路也可能栽筋斗摔破头,问题是你有没有自保的信心,有没有自知之明。”
“你对夜探明珠园有信心?”
“不错,你呢?”周游答得十分肯定,扭头反问。
“我……”
“张兄,你是身不由己,怪不得你。”周游放慢脚步:“闯荡江湖半生,你该有知人之明,把困难告诉我,我能不能替你解决,一定会给你明确的答覆。”
“谁也无法替在下解决困难。”张白衣苦笑:“不要提这些恼人的事。”
“你那些所谓朋友,与明珠园的人有何渊源?”
“我一点也不清楚。”张白衣正色说:“如果你想逼我,那是枉费工夫。我知道他们吩咐我和你走一趟,其他的事一无所知。”
“我不会逼你?”周游脚下重新加快:“迄今为止,你我仍是朋友,除非你有对我不利的举动,不然我不会平白得罪你。张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张白衣点头同意:“你一直把背部向着我,用意就是引诱我出手。老实说,就凭你敢在中梁山出面的豪气,我张白衣就知道你的武功,绝不是我这种武林一流高手所能对付得了的,就算你躺在我脚下,我也不会愚蠢得打主意。”
“呵呵!你明白就好。走吧!快两步。”
张白衣说的确是由衷之言,周游今晚的举动,确是有意诱人出手偷袭,老江湖绝不肯让怀有敌意的人紧钉在身后,除非是有意引诱敌人暴露诡谋。
周游一直就走在前面,相距不过一两步,如有意偷袭,手一伸必可成功。
大道岔出一条小径,小径二十余步尽头处,便是黑沉沉,背水面路占地广的明珠园。
站在路口眺望,满园青葱古木,黑沉沉不见房舍,也不见灯光,除了虫声唧唧,听不到任何声息。
也没有犬吠,这是最令人起疑的奇异现象。
乡下的大户人家不养犬,的确是不合情理。
在老江湖眼中,却是合情合理的事,园内必定有特殊人物,不须养犬把守门户。
犬这玩意固然可以看家,可以早早发现偷偷接近的人,但缺点是经常会被狐鼠所引诱而自相惊扰,影响主人的判断。
周游在路口止步,并不打算隐起身形,说:“张兄,咱们分头踩探,以一个更次为限,事后在此地会合。如果发生冲突,一沾即走,在此地碰头。这一进去,一切得靠自己,你有何意见?”
“不互相声援?”
“不可能的,张兄,地方太广,声援不易。”
“那……何不同进同退?”
“抱歉!我不希望分心,万一你在背后给我来上一下,我四海游龙岂不成了一条死龙?你往北还是往南?”
“在下往南。”
“好,祝顺利。”周游举手相别,越野北行。
张白衣摇摇头,喃喃自语:“这小子真令人莫测高深,也许,我真该向他求助。也许,闯荡半生,我的胆子是愈来愈小了。”
园北,是宅院的后方,那是一座供内春游玩的后花园,往昔所栽的奇花异草,已因日久无人管理而荒草荆棘丛生,花草凋零以非昔年风貌。
那座油漆斑剥的凉亭,野草已侵及台阶,厅中的石桌石凳,总算仍然完好。
石桌上,摆了一壶茶,茶盘内有四只小茶杯。远远地,可以看到坐在桌旁石凳上的朦胧人影。
这人刚来不久,端坐不动像个石人。如果不移动,即使接近至十步内,也不易发现亭内有人,星月无光,天色太黑了。
三五十步外,便是黑沉沉的广厦。
这人移动了。
首先传出移动茶杯的声音,然后是茶水入杯的声浪。
“该出来了吧?行动点尘不惊,飘忽如魅,定非泛泛之流,何不进亭来坐坐?本夫人已具茶相候多时。”亭中人发话了,声如银铃十分悦耳。
但“本夫人”三个字,充份表现出自负、尊贵、目空一切的情愫。
右侧十余步外,杂草丛生的半废花棚下,踱出一身黑的周游,缓步向小亭接近,呵呵一笑说:“在下知道花园不加整理的原故了,陌生人想从此侵入宅院,不可能不发出声息,这些野草荆棘,的确难倒了任何高明的夜行人。”
说话间,已到了亭下。
“请进来坐。”亭内的人说。
“谢谢。”他客气地说,泰然举步入亭。
“不必客气。”
“在下周游,请问大嫂贵姓?”他坐下笑问。
“贱妾夫家姓乔。”亭内人递过一杯茶。
“姓乔?乔夫人,谢谢。”他将茶杯移近道谢。
“我知道你。”乔夫人说。
他目力超人,练成了最佳的所谓夜眼,已看出了乔夫人的年岁不大,空间里流动着品流极高的淡淡幽香,这是青春少妇爱美的事实证明,年纪大的妇人就不好意思用香薰衣了,那会被人讥笑为老妖精。
“在下并不感到惊讶。”他说。他想起了乔江东,猜想这位夫人很可能是乔江东的母亲。
“你很大胆。”乔夫人说。
“乔夫人是指在下喝了这杯茶?”他一面说,一面将已喝干了茶的茶杯移出:“这不像是汉中茶,倒有八分像是江南的雀舌。”
“想不到尊驾竟是行家,正是江南雀舌。我的意思是你一不先搜索四周,二不先预觅退路,长驱直入无所忌惧。当然,你喝茶毫不犹豫,冒了天大的风险,这份胆气也委实令人佩服!”乔夫人说,替他斟了第二次茶。
“好说好说,这与胆气无关,像乔夫人这种艺臻化境的武林高手,用不着在茶中计算人。”
“你怎知我艺臻化境?”
“贵同伴的造诣,绝不比乔夫人低。”
“你是说……”
“在下未进入贵园之前。贵同伴已钉在在下身后了,所以乔夫人知道在下未搜索四周,不曾先侦察退路。呵呵!何不请贵同伴出来谈谈?她就在后面的花台后。”
十余步外野草丛生的花台后,姑起另一位穿劲装外罩披风的丽人,轻盈地进步而来,说道:“好厉害!受愚弄的反而是我。”
“这是舍妹真真,夫家姓赵。”乔夫人说。
姓赵,周游想到了赵吉和钱祥。
“赵夫人好高明的轻功身法。”他由衷地说:“穿枝入伏,草梢不摇,宛若无形质的幽灵,佩服佩服。”
“比你还差三五分,是吗?”赵夫人打横坐下:“天下间数轻功,首推南阳卓家的凌空虚渡,武林无出其右,你与南阳卓家有何渊源?”
“南阳卓家艺出少林,凌空虚渡源出禅门。在下不信神佛,与佛门无缘。”
“尊驾的师承能否见告?”乔夫人问。
“说出来岂不替师们蒙羞?”他一言带过,立刻转变话锋:“在下来得冒昧,两位海涵。”
“你来有何贵干?”赵夫人问。
“向两位请示陶大娘母女的下落。”
“无可奉告,我倒有事请教。”乔夫人放下茶杯说。
“这个……”
“乔江东是我的女儿,当然她的名字不叫江东。”
“你们没有计算在下的理由。”他喝干了杯中茶说。
“你怎能如此对待她?”乔夫人的语气变了,责难的神情溢于言表。
“乔夫人,你不认为令嫒这样戏弄我,而我那样对待她已是情至义尽?”
“住口!”乔夫人冒火了:“她一直没对你怎样。”
“我也没对她怎样呀。”
“你把一个大闺女的衣裙卸了,还没怎样?”
“这个……”他被对方大胆的质问塞住了嘴。
“说呀!”
“在……在下并不知道她就是乔江东,还以为她是锦毛虎的……”
“住口!你敢污辱我的女儿?”乔夫人拍案而起,声色俱厉。
“这是令嫒自取其辱。”他大声说,也倏然站起道:“你把她宠坏了,她大胆得居然敢与妓院的鸨婆打交道,难道你从没有教她这地方不能去吗?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该阻止她的。”
“事先我不知道她的安排……”
“那就不能怪我。”他坚决地说。
“你……”乔夫人冲动的举手。
“姐姐,不可冲动。”赵夫人伸手虚拦:“现在不是该责备谁的问题,而是该谈如何善后,你两人都坐下,好好谈谈。”
“没有什么好谈的,错不在我。”他顽强地说。
“你听我说。”赵夫人设法打圆场:“纯纯丫头今天的态度,有了完全不同的转机。天黑之前,她恨不得把你捉来剥皮抽筋,之后,谈起你她就羞人答答撒娇,我想,她不但已原谅了你的无礼,而且对你有了十分的好感。因此,我姐姐要带你去见我姐夫,希望你能答应。”
“去见令姐夫?为何?”他仍在糊涂。
“我相信家姐夫见到你,必定很满意,论人才武功,你都是第一流的。”
他总算有点明白了,摇摇头坚决地说:“抱歉!在下的事多着呢,而且,在下目前没有多了解女人的打算,江湖生涯在下尚未厌倦呢,恕难从命。”
“什么?你……你竟然敢拒绝?”乔夫人不悦地问。
“不错。”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铿锵有力。
“由你不得……”
他一声长笑,倒飞而出,飞跃了亭栏,落在三丈外,笑声未落,人已再次斜跃而?穑斓昧钊四垦!?br />
乔夫人也不慢,衔尾追出如影附射。
可是,没料到他突然斜跃,追错了方向。
他的笑声是通知从南面进入的张白衣有所准备的。
可是,笑声却激怒了乔夫人。
“该死的小畜生!”乔夫人咒骂,冲他斜跃出的背影一掌拍出。
他早怀戒心,也一掌后拍阻敌追击。
双方的掌相距约五尺左右,不可能发生实际的接触,但音爆声突然打破空间的沉寂,罡风劲流四面迸发。
都用了劈空掌力,神奇的内劲足以离体伤人于五尺外,半斤八两,威力惊人。
他的去势更快,似乎速度增加了一倍。
乔夫人也飞退着地,脚下一虚,几乎屈膝踏倒。
“姐姐!”赵夫人惊叫,跃出掺扶。
“不要管我,去追他。”乔夫人急叫。
已经不可能追上了,周游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武林人不好强的真没有几个,赵夫人也不例外上立即转身奋起狂追。
夜黑茫茫,真不知该往何处追。
如果在树林草丛中追逐,尚可藉超人的听觉循声觅迹,但周游逸走的方向是黑沉沉的广厦大宅,那地方是不可能发出声息的,他的脚下比猫还要轻灵,窜高走低点尘不惊,去势如电火流光。
赵夫人登上瓦面,看不到纵跃的人影。
周游早料到对方不肯善了,所以从房屋脱身,大胆地从园门房逸出,到了岔路口,他不走了,站在路中相候,无意隐下身形。
片刻,白影飞掠而至。
“张兄,你似乎并未深入。”他迎上说。
张白衣飞掠而走,一面走一面举起右手,再拉拉袍袂,说:“老天爷!还能深入?你看看我的衣袖和袍袂。”
“唔!好像破了几个孔,怎么啦?”
“刚潜入园南的树篱,便被潜伏在暗处的高手,先后用树枝作暗器,打得我慌了手脚,连挨了好几下,不死已是侥天之幸了。”
“是什么人?”
“是人是鬼无法弄清,反正我连人影都没看到,被缠死了。被你的怪笑声一催,我只好溜之大吉,好险。”张白衣的语音余悸犹在:“你呢?好像也相当狼狈。”
“没什么,碰上两个功臻化境的女人,已经证实了在下的猜想,用不着再逗留,撤走了事。”
“没弄清底细?她们没有通名号?”
“没有。”他不好将与乔姑娘的事说出:“在下有事,何时返店不能预料,张兄,咱们在城下分手。”
“周兄,你要……”
“呵呵,你以为我会笨得告诉你?再见。”
等张白衣过了护城河桥,周游已经走了。
明珠园仍然灯火全无,但杀机四伏。
当赵夫人从宅院的北面搜至南端,后面乔夫人已领着两名侍女匆匆赶到,四人分为两组,急搜园南的果林。
搜至林南,暗影中传来洪钟似的嗓音:“人已远出十里外了,你们搜兔子吗?”
“范伯伯,你老人家没把人拦住?”乔夫人问。
“我老人家说过,不管你们家的事,为何要栏?”
“人往何处走的?”
“当然是回城去啦!”
乔夫人招手将侍女召近,低声说:“你跟我来,追去看看,先不要惊动了其他的人。”
两人从园门追出,刚到达岔路口,南面明珠桥方向,三个黑影正以相当迅疾的脚程赶来,瞬眼间便到了十余步外,双方照了面。
“他还带了党羽来。”乔夫人愤愤地说,止步相候。
是三个穿黑劲装的人,剑系在背后,带有百宝囊,虽在黑夜,仍可看到浓浓的大胡子,年岁都不小了。
乔夫人先入为主,迎面挡住去路。
三个黑衣人也是有备而来,最先到达的人沉声说:“妖女在园外等候,想必已操胜算,速战速决,先擒走这两个再说。”
双方不由分说,快速地接触,剑吟声起处,剑到人到,一招杀着电影星飞走中宫无畏地抢攻,急如星火。
乔夫人怒极,移位、拔剑、封出,名家身手不同凡响,最严密的剑招云封雾锁出手,撒出了绵密的剑网。
“铮铮!”封住了两剑,取得了中宫进手优势,立还颜色,剑尖疾吐,飞虹逐日长驱直入,剑尖已光临对方的右胸前,剑气彻骨生寒。
说快真快,这只是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事,黑衣人抢攻不成,剑招被封出反而自陷死境,已无法闪避了。
第二名黑衣人恰好到达,连人带剑斜撞而入,剑护在身前,一推之下,铮一声金鸣,硬把乔夫人的剑推得侧荡半尺,失去准头。
第一名黑衣人及时撤退,从剑尖前拾回老命。
第三名黑衣人冲到,铮一声暴震,上前拦截的侍女被震得斜退三四步,几乎稳不住了身形。
这瞬间,乔夫人的剑尖出现异象,发出了奇异的啸吟,映着微弱的星光,似乎光华熠熠,彻骨裂肤的剑气,比先前强烈数倍。
大敌当前,她掏出了惊世绝学。
一声冷叱,她的剑光一聚一张,啸吟声有如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殷雷。
同一瞬间,第二个第三个黑衣人,也恰好用上了神奥的绝技。
剑虹乍合乍分,风雷声大作。
“砰!”一个黑衣人摔倒在两丈外,滚了一匝艰难的爬起,突然收剑扭头便走,脚下迟滞,身躯佝偻,似乎一下子衰老了十年。
另一个黑衣人连退了五六步,剑缓缓地下垂,软弱地呆立片刻,拖着剑举步东行。
唯一未曾第二次交手的第一名黑衣人,一言不发徐徐后退,退出十余步外,方转身跟上了同伴。
乔夫人也退了三步,持剑的手在颤抖,剑失一寸寸徐徐向下降。
侍女与她并肩而立,严防对方乘机攻击。
终于,三个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些是什么人?他们的剑已可发出剑气。”乔夫人的语气变了:“那些人果然向我们下手了,小畜生显然也是他们的人。”
“夫人的意思是说黑福神?”侍女问。
“那是小畜生说的,我们并不知黑福神是何来路。”
“据说,那是从老大爷自隐世后,崛起江湖的极神秘、极凶残的可怕高手,而且党羽众多。”
“我饶不了那小畜生!”乔夫人恨根地说:“回去吧,这里必需做妥善的安排,我们不能再吸引江湖人的注意了,走!”
天没亮,一批黑衣人重临明珠园。
园中鬼影俱无,宅内除了保持清洁证明曾经有人住过之外,并没有留下了任何可疑的事物。
淡淡余香仍留在室内,全宅已人去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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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白衣在护城河对岸与周游分手,越过护城河桥,从城门楼的南端以壁虎功登上了城头。
靠近城门楼的一座雉堞下,站起一个黑影,招手低叫:“那小子机警过人,猜想他不会和你一同回来,张兄,请跟我来。”
在西街的一座古老宅院内,内厅里一灯如豆。
这是一座设备古老的内厅,格局与普通人家的内厅有点不一样。
因为堂上堂下之间,设了一座珠帘,显然是为了便于内眷接见亲近外客的地方。大户人家的内厅通常不接待男宾,有了珠帘便不同了。
堂下有灯光,帘后却是黑暗的,因此珠帘后的人,可看到堂下的景物,堂下的人,却看不到帘后的一切。
左右两列交椅,分坐着八位黑衣人。靠珠帘的长案左右,分坐着两位相貌凶猛阴鸷的中年黑袍大汉。
已经是四更初正之间,时光不早了。
帘内银钟声三响,接着传出了一声轻咳。
堂下十个人皆离座起立,面向堂上欠身肃容抱拳相候。
“长上驾到。”帘内传出传唤声。
“参见长上。”众人同声说,状极恭谨。
“各位就座。”传唤声又起。
“谢长上。”众人恭顺地答,施礼后整衣回座。
“曾执事,长上吩附,立即进行。”传唤声再起。
“属下遵命。”左上首的中年人站起欠身答,声调突然提高:“带六爪龙与鹰爪。”
侧厢门开处,两名黑衣人领着鹰爪李浩,与双目迟滞无神、满脸黄虬须乱糟糟的六爪龙,到了堂下并肩一站。
“李浩,你与六爪龙相处甚久,他可有转机?”曾执事阴森森地问。
“他已成了白痴,死人多口气,在下委实无能为力。”鹰爪李浩不住摇头:“他连大小便都要人料理,耳聋声嘎,行尸走肉一个,再也无法唤回他的记忆了。”
“他会不会是装的?他既然能逃至湖广,可知绝不是没有知觉的人。”
“那是不可能的。”鹰爪肯定地说。
“这……以后再找到他熟悉的人,再试试他是否能清醒。带下去!”
黑衣人牵着六爪龙走了。
六爪龙一直就毫无表情。
“你把当日所知的事再说一遍。”曾执事向鹰爪李浩说。
“在下是负责打前站的人,带着伙夫丁役先半个时辰出发。卯牌正天明城门一开,打前站的人先发……”
“我问你,你们通过中梁山附近,可曾看到不寻常的事物,看到些什么人?”曾执事打断鹰爪李浩的话。
“没有,只有麻田里三个锄草的村姑。”
“你们没有感到岔眼?你们的脚程很快,到达中梁山该是巳牌初,距中梁山最近的村庄也在五里外,那有巳牌初便在田里工作的村妇?”
“那时谁也没留意。”
“咱们已经过半年调查,那十数亩麻田是小岗脚村王家的产业,去年七月出事那天,王家根本没有人上山锄草。
“王家的一个媳妇怀了七个月的身孕,两个女儿不足十二岁,没有女人会抛头露面上山干活,只上山捡柴。”
“事情已过了一年,这时指责在下,该不是要在下负责吧?”鹰爪李浩狐疑地问。
“没有人要指责你,只是要从你口中,证实一些事而已。咱们已从一些人口中,包括那天途经中梁山下的旅客,查出那天确有几位村妇在现场附近工作,有一队骡马走在护送队前面。
“事后村妇失踪,六名骡夫也遗留下十二匹骡子,下落不明。
“阁下,你已经替咱们证实了,村妇在麻田工作确有其事。”
“那在下就放心了。”
“你能放心当然是好事,你们打前站的人,闻警讯赶回善后,可曾看到集在一起放置的背箩?”
“没有,绝对没有,至少那埋葬十七人的地方没有。”鹰爪李浩坚决地说:“我们赶回来已经太晚了。”
“有没有看到骡夫?”
“没有,只看到两位押运专使和二十余名丁夫,百余名高手剩下十余名,三龙五虎十八星宿一个也不在。
“据劫后余生的人说,人走着走着,无缘无故地先后倒地死去,死状毫无痛苦,就这样不到片刻工夫,死尸陆续沿途遗留在长半里路的道旁。本来瘟疫按规定要火化的,押运使怕节外生枝延误行程,所以匆匆草草掩埋了事。”
“你还有什么补充吗?”
“该说的在下都说了。”
“很好,很好。”曾执事阴笑着说,转身向帘内抱拳为礼:“请长上示下。”
帘内传出三下击掌声。
曾执事收礼转身,狞笑着向挟持着鹰爪的黑衣人说:“好了,朱炳兄,送他上路去吧。”
不等鹰爪李浩有任何反应,黑衣人手急眼快,一重掌劈在鹰爪的脑勺上。鹰爪浑身一震,头向下一搭,抽搐着翻着白眼向前一栽,手脚开始猛烈地抽动。
“拖到后院去埋了。带鬼影子!”曾执事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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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东昇,周游从壁角下挺身站起,深深吸入一口气,伸展手脚伸伸懒腰,一夕疲劳尽复。
这一觉睡得相当安稳,连寺内的晨钟声也打扰不了他。
这里是中梁山干明寺前的凌霄阁,俯瞰汉江,远处的府城罗列眼下,是本府的名胜。
站在阁上远眺,城地村镇历历在目,道路蜿蜒,江流似带。向东北展望,群山起伏,郁郁苍苍,真像是身在图画中。
昨晚奔波了一夜,总算在这里获得一个时辰的安眠。
他是为看形势而来的,起得太早视野被烟霞所掩,难怪他睡得安安稳稳。
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东北一带山区,特别留心道路形势。
在寺中用过早餐,谢了僧人,他觅路下山,先到达早些天看好汉们挖坟的地方,然后越野踩探。
运宝队出事,已经过了一年岁月,不可能遗留下任何痕迹。他找的不是痕迹,要找他认为需要找的东西。
远出东面三四里,山脚下出现一条小径。
沿小径东行,半里地小径穿过一座小村落,一条清澈的小溪横过村口,建了一座小巧雅致的小木桥,而且设了桥栏,便于小娃娃们坐卧玩耍。
一群大鹅呱呱叫,迎接他这位陌生人走上木桥。
一位小后生坐在桥栏上垂钓,水深及肩游鱼可数。
麦秸做的浮标一沉,小后生性子急,猛的一提钓杆,啪一声水响,一条掌大的鲤鱼出水尺余,却又脱钓掉落逃得性命。
“哎呀!可惜,好大的一条鱼逃掉了。”小后生跺着脚大呼可惜。
“有多大呀?”周游踏上桥头,顺势倚栏坐下笑问。
“怕不有三两斤呢!好可惜。”小后生盯着水面说。
他当然知道鱼最多只有四两重,小孩子嘛!不能扫孩子们的兴,啧了两声说:“哦!真可惜,晚餐一盘清蒸鲤鱼跑掉了。嘿!小哥,这里是什么地方?路通何处?”
“这里是长林坪。”小后生一面钓鱼饵一面说:“顺路走,右一条路连接到城固的大道。左一条进山,可以到芝麻岭,天台山。”
“到天台山好走吗?”
“不好走,二三十里地野兽很多,有狼、有熊,还有豹子,吓死人。”小后生将钓放入水中:“只有冬天围猎,我们村子里的人才进山。”
“平时没有人行走?”
“没有。”
“你们村子里狗很多。”
的确是有不少狗,村口已有好几头大黄犬在狂吠。
“我家有两头猎狗,还咬过狼呢!”小后生得意地说,他认为能咬狼的狗是很了不起的呢。
“我家也有两条猎犬,黑的。双筒鼻,毛一挂就掉,碰到猛兽只竖毛不乱叫。”他一面说,一面沿溪上行。
他小时候的确曾经拥有两条心爱的猎犬。
双筒鼻,是指鼻梁中间有一条缝,像有两条鼻梁,这种狗嗅觉最为灵敏,逆风可嗅三两百尺。
毛一挂就掉,利于在荆棘中快速奔窜,毛不易掉的狗,会披荆棘利棘影响速度。
碰上猛兽竖毛用鼻碰触主人示警的狗最难得,大多数的狗嗅到猛兽的气息,挟着尾巴嗯嗯叫扭头逃命,狗一多便狂吠乱成一团。
感觉中,他已回到黄金似的童年。可是,事实已不允许他重温儿时旧梦,人总是会长大成熟的。
他开始勘察山脊线,一面喃喃自语:“在一里之内,用不着我,狗晚间足以听到里外的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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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不久,他出现在客店自己的住房内。
他刚刚梳洗毕,换上一身青长袍,成了一位英俊潇洒,英气勃勃中带有三分温文的年青公子爷。门上响起剥啄声,他大感诧异难道张白衣回来了?他返店时,张白衣是近年时分离店的,不知何时返回。
拉开房门,眼前一亮。
一位剑眉虎目,留了小八字胡的雄伟中年人当门而立,身后俏立着一位十七八岁,眉目如画的丰盈少女,由于皮肤白净莹洁,所穿的鹅黄衣衬得更为出色。
“是周游老弟吗?在下郭谦。”中年人含笑抱拳为礼:“那是小女郭霞。冒昧求见,老弟海涵。”
“请进。”他含笑让在一旁肃客:“客居简陋,休嫌简慢。在下正是周游。”
外间有灯有桌,店伙砌好不久的一壶茶,仍然热气腾腾。他在下首落坐,替郭谦父女斟上茶奉客。
“在下刚返店不久,郭兄枉顾,不知有何赐教?”他含笑问。
郭霞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有意无意地在打量他,脸上有一抹少女面对陌生年青男士的特有羞意。
“老弟请先看这个?”郭谦从怀中取出一块虽有虎头四寸长宽两寸的银牌,放在他面前:“还有这个?”
又是一块铁牌,铸有“顺天府符牌”五个篆字。
“哦!内行厂虎符,与顺天府刑房铁符牌。”他笑笑:“在下知道尊驾是谁了。怪事,这玩意怎么会在尊驾手中呢?”
“老弟曾在京师耽过。”郭谦收回两块牌。
“所以知道燕山三剑客。郭兄绰号称晴天霹雳,荣居燕山三剑客之首。在下去岁滞留京师两月,天子脚下不得不行事谨慎,因此深居简出,无缘拜晤北地英雄豪杰,闻名久矣,可惜无缘识荆。”他说得相当客气:“难道说,郭兄已进入了内行厂?郭兄,恕在下直言,这一来,对郭兄的清誉……”
“兄弟并不在内行厂,也不在顺天府刑房。”郭谦抢着打断他的话。
“哦!那……”
“去年蜀王殿下派专使秘密保送上京的那批珍宝,确是在此地失踪。兄弟受朋友之托寻回这批宝物,带了虎符可以便宜行事,随时可获得沿途的官府合作。同行还有几位朋友,在此地已滞留三月以上了。”
“好差事,可有眉目了?”
“失望得很,老弟来了好些日子了。”
“七天零六个时辰。”
“老弟真花了不少银子。”郭谦皮笑肉不笑地说。
江湖浪人,不论他本人是否曾经以武犯禁,是否曾经作奸犯科,一般说来,对官府中人大多持有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
周游也不例外。
郭谦直率地指出他在此地花了不少银子,立即引起他的反感。
“不错,大概花了五百两以上。”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幸而在下家道尚佳,挟千金遨游天下,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五百两银子算不了什么。四载以来,在下自问不曾收过半文不义之财。”
“老弟请勿误会。兄弟的意思,是指老弟所花的钱,有点花得不值。”
“真的?”
“令兄弟不解的是,老弟既然志在寻觅珍宝,可是,却花大钱详查运送队在驿站的活动详情,根本不曾着意追查珍宝下落,岂不可怪?”
“郭兄,你不信在下已握有正确的消息?”
“兄弟无法相信。”
“好,说出来也无妨。其一,护送队投宿汉阳驿的前三天,驿站一位厨子病倒,替代的人据说叫胡七。
“这人连本府的地头蛇也不知他的来路,而引起他前往替代的厨子已经死了一年,胡七在事发后便平白失了踪。
“其二,打前站的人有自己炊事伙伴,所以未受到任何伤害。
“其三,凡是在出发时喝了凉茶的人,一个也没活。六爪龙未受到瘟疫的袭击,他是被人暗算,震坏了天灵盖成了白痴,显然是被内奸弄的手脚。”
“咦!你怎么知道六爪龙的事?”郭谦神色一变。
“在下于西安,碰上一位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他曾经见过在各地行乞的六爪龙,也检验过他的全身。”
“原来如此。”
“因此,在下已可断定,造成运送队数十名高手死亡,数十人逃亡的惊世大惨案,绝不是瘟疫作祟,而是里外应合,用定时剧毒毒毙众多高手的天人共愤大阴谋。”
第七章 松林遭伏
“我不信。”郭谦断然地说。
“信不信由你,反正不关我的事。”
“你不是为珍宝而来的?”
“知道了前因,就不难猜测后果,珍宝的去处,就可以循线追查了。有了来龙,还怕找不到去脉。”
“你有把握?”
“还没有,但正在找。”
“你我已有了利害冲突,你为何要告诉我你的猜测?”
“呵呵!在下正在查证另一件事,揭开另一谜团。知道了去脉的人愈多,找到的成分便相对地增加,珍宝落谁手,目下还是未定之数。
“今天,贤父女是最先获悉在下宣布猜测的人,信不信由你。寻觅珍宝的人太多,郭兄,贤父女的处境相当险恶。”
“这就是兄弟前来求助的原因所在。”郭谦诚恳地说。
“哈哈!你想得真妙。”他大笑起来:“你说得不错,你我已有了利害冲突,一个人成功,便是另一个人的失败。在情势上,我是不利的一方,你代表皇家,具有无上权威,我已经把花了五百两银子,侦查得来的结果无条件奉送,你还不满意?”
“兄弟知道不能作过分的要求。”郭谦的神色极其不自然:“不过,希望老弟权衡利害。内行厂已经接手这件事,珍宝必须追回,老弟如果介入此事,实属不智。珍宝的清册目下已由内行厂归档,行厂的档头已分别至天下各地潜伏侦查,任何人手中持有该批珍宝,毫无疑间地将惹来杀身之祸,何苦呢?”
“珍宝可以改头换面,珍藏数百年愈老愈值钱,要查持有人谈何容易?并不比在大海捞针更容易。呵呵!郭兄是来提警告的?”
“兄弟不敢,只请老弟提供线索。”
“在下已经告诉你了。”
“老弟提供的只是初步的线索,就算老弟的推断完全正确,目下距出事期日已过了一年,追查……”
“在下可以无条件提供线索。其一,逃亡的人中,谁有内奸之嫌,在蜀王府的档案中,不难找出蛛丝马迹。
“其二,天下间的用毒高手中,谁擅长用定时剧毒。而且计时十分正确的行家,可由他的为人、性格、嗜好中,查出涉嫌的人来。
“其三,此事需具有强大的实力,人手众多,消息灵通,江湖道上谁具有了这些条件?”
“这个……”
“珍宝的买主为数有限,个人收藏必须有极雄厚的财力,这也是侦查的主要方向。还有珍宝体积不大,天涯海角任何地方皆可藏匿。去查吧!郭兄。”
“按常情论,珍宝可能已远在万里外,老弟仍在此地追根究源……”
“知道根源,才能知道如何追查呀。”周游认真地说:“不然天下茫茫,要从何查起呢?”
“老弟这两天,似乎已放弃侦查了。”
“不错,在下正在查陶大娘母女的下落。虽然在下对陶大娘母女并没有什么承诺,但她们被绑架失踪,在下难免放心不下,至少也应该查个水落石出。郭兄,咱们把话说在前面,以免日后有所误会。”
“老弟的意思是……”
“坦白告诉你,我对珍宝毫无兴趣,但万一日后落到我手中,我不会转交给你的。就算龙庭震怒,因你查不到珍宝而砍你的头,我也不会怜悯你而把珍宝交出来。”周游神色郑重,意思明朗确切:“前来觅宝的人极多,年初连黑白两道的领袖也亲自出马勘查,目前仍是群雄毕集,各显神通。在下却是实力最弱的人,郭兄在我身上打主意,似乎不合情埋,能否将理由见告?”
“这个……”
“你明明知道在下不会帮助你,你也不可能提供大笔金银给我收买消息……”
“老弟,你错了。”郭谦含笑接口:“老弟所获的初期资料极为可靠,判断正确有根有据,所花费的五百两银子兄弟负责偿付。至于下一步追查的费用,兄弟立即可以提供一千两银子由老弟全权支配,尔后只要老弟开口,兄弟如数付给不问情由,唯一的条件是请将所得消息见告,人力的调遣老弟也有全权。”
“郭兄的意思,仍是要在下放弃这批珍宝了?”
“不然,只要见到珍宝,兄弟的责任已了。至于老弟是否肯放手,兄弟无权相阻,那不是兄弟的责任。”
“这倒是别开生面的作法。”
“兄弟为朋友助拳,也只是查出珍宝的下落,如何追回,另有专人负责。”
“是不是京师八奇负责?”周游直率地问:“他们热衷权势,结交官绅,与厂、卫的世家子弟往来密切,甚至攀龙附凤称兄道弟。郭兄,你对西山孤客诸葛这个人的看法,是否与京都四煞星抱同一态度?”
“老弟之意……”
“在京师逗留期间,在下见识过京都四煞星的处事手段,他们的作为,代表了京师江湖同道待人处事的看法与作法。”
“老弟,京都四煞星只是京师的痞棍流氓而已,老弟岂不是一竹竿打尽一船人?”郭谦坦然地说。
“那么,西山孤客为人如何?”周游锲而不舍追问。
“你是说诸葛信?”郭谦含笑问:“当然,诸葛老兄卓立不群,不同流俗,在京师一切以名利为先的环境中,他的称孤难免被人讥为自鸣清高。兄弟对他老兄并无成见,总之,兄弟虽然庸庸碌碌,但仍然是尊敬他的。”
“那就好,在下总算知道郭兄的处世态度了。”周游开始结束话题,脸上有无所谓的世故笑意:“在下不能接受任何酬劳,至于消息的提供,在下当尽力而为,但不提任何保证。白云苍狗,变幻无常,谁也不敢保证他可以活到珍宝露面的一天。两位还有什么事吗?”
“老弟很忙,兄弟不便久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多保持连络。”郭谦知趣地离座告辞:“兄弟也在兴元投宿,就住在后进第七至第九号房,告辞了。”
郭霞自进房以迄告辞,始终未发了一言,仅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桌上的茶杯,似乎对乃父与周游的谈话毫无兴趣。
她那一双明亮动人的凤目,有时不经意地掠过了侃侃而谈的周游的脸面,脸上却毫无表情。
但周游心中明白,她那双动人的眸子里,隐藏着许多不可测的秘密,如一种令他恍若沉入另一死寂世界,万象俱灭虚无沉沦的奇异内涵。
临别,郭霞向他默默地微笑,矜持地行礼,默默地转身随乃父走了。
送走了郭谦父女,周游掩上门,背顶在门上,陷入沉思境界。
久久,脸上涌起笑容,回到桌旁,取过另一只未使用过的茶杯,一面斟茶一面说:“出来吧!听够了何妨说说你的意见。这杯茶是留给你的。”
内间的门帘没有动的迹象,却传出一声轻响。
“想爬窗走吗?何必呢,如果我存心不让你走,大可不必请你出来。”
又是一声轻响,大概是小窗重新闭上了。
然后门随一掀,书生打扮的乔江东缓步而出,脸上的羞笑极为动人。
“哦!没料到会是你。”周游笑笑说:“过来坐,我保证不会对你毛手毛脚。”
“咳!你敢?”乔江东连脖子都红了。
“你还是换回女装比较好些,大男人这种女儿态,委实令人不敢恭维。喂!我叫你乔姑娘呢,抑或叫小春?”
“你怎么叫那是你的事。”乔江东走近桌旁:“哦!你怎么知道内间里有人?”
“小窗缝安装了一些小玩意,窗户如果移动半寸,便可以发出只有我才知道的警告。你是来客放符牌在桌上时进来的。”
“你以为是谁?”乔江东坐下问。
“猜想是胆大包天无所畏惧的高手,很可能是黑福神的党羽,却料错了。青天白日,你竟敢穿着儒衫爬窗侵入内间,真是斯文扫地,你不怕店伙误会你是跳粉墙的偷香客?”
“店伙怕得要死,除非你出声叫唤,没有敢在这座院子逗留的店伙。”
“咦!你不间我昨晚所发生的事?”
“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入黑不久,我追逐一个黑衣人出城,追过江对岸的沙沟集奔波了一夜,回城还不到半个时辰呢,到底……”
“哦!你该回明珠园看看。”他轻描淡写地说。
乔江东吃了一惊,脸色一变。
“你是不是叫乔纯纯?明珠园有变,你大概不知道,放心不下吗?”他继续说:“回去吧!还来得及。”
乔纯纯心中一急,狂风似的冲出房外去了。
“这丫头似乎忘了自己是女人。”他摇摇头自语。
客店是传播谣言的最好处所,他有意将消息传出,护送队中毒而非被瘟疫袭击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早,他挟了一根手杖,穿一袭青袍,走上了至襄城的大道,像一位游春的雅客。
过了十里亭,还有五里地便可到达中梁山下。
中梁山已陷入了云雾中。
乌云正已甚快地速度向东天伸展,前缘已接近了旭日,如果乌云不断的汹涌,掩盖了东方的天宇,那么这场大雨是无法避免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剑眉深锁喃喃自语:“再不先找地方避雨,恐怕真变成落汤鸡了。”
他记得上面不远有一座村庄。
上次带了锄锹到中梁山,曾经在该处逗留片刻,让张白衣与鹰爪李浩能从容办事,那儿避雨可说最为理想,村口有一座可蔽风雨的大树将军庙。
前面出现一座暗沉沉的松林,山风渐紧,松涛声阵阵,山雨欲来,声势颇为惊人。
大道穿林而过,他脚下一紧。
这些五年松高仅丈余,枝浓叶茂,树下野草杂树高与齐肩,与松枝纠合在一起,因此林中视界有限。
林右突然传出松枝拨动声,一听就知不是山风造成的波动。
他警觉地停步,静候变化。
枝叶簌簌,墨绿色的身影从树丛内钻出。
“哦!你在找什么?郭姑娘。”他含笑问。
是穿一身绿劲装,绿帕包头,剑系在背后,手提一只盛物小提篮的郭霞姑娘。
十七八岁发育成熟的大姑娘,穿劲装必定极为惹火,曲线玲珑,幸而她的长剑系带的带结,掩住了那最令人想入非非的紧要地方,减少了抢眼的部位。
“原来是周爷。”郭霞的粉顿涌起甜甜的明媚微笑,与昨天的矜持完全不同:“找线索呀!我希望能找出护送队出事的现场。”
“经过一年的风霜雨雪侵袭,还能找到什么呢?”他说:“而且,你也找错了地方。”
“怎么找错地方了?”郭姑娘盈盈走近:“这里是离城后第一处的隐秘所在,不是最理想的动手好地方吗?”
“用毒的人计算甚精,事先也必定勘察过附近的形势,前面不远有一座村庄,毒发期绝不会在这附近。”他用手向北一指:“掩埋死者的地方,有一处在中梁山乱葬岗,很可能是最远的一处。那么!毒发期先后的时辰,不会超过一刻半刻,该在乱葬岗前后半里左右,下毒人已选定乱葬岗作为死者安息之所,相当高明。”
“哦!我是白费气力了。”
“姑娘,大雨快来了,回城去吧!”
“你呢?”
“四处走走。”他信口答。
“也是找线索?最近三两天,周爷一直就在山区一带奔波,可曾找出一些线索?昨天晚上,各处客店有几位前来看风色的人,已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前往追查用毒的名家,周爷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不错!暂时还不打算离开。”
“那么,周爷猜想珍宝可能仍藏在汉中附近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周游否认着。
“由于周爷不离开,所以大部分前来觅宝的江湖人,也逗留不走。”郭霞解释着。
“他们会失望的,我只是查访陶大娘母女的下落。”
郭霞放下提篮,回避他的目光,颊上涌起一抹红霞,突然另起话题间:“周爷,陶姑娘是不是很……很美?”
他一怔,接着呵呵笑,说:“陶小姑娘今年十三岁,就算她是个美人胚子吧,十三岁美在何处?郭姑娘,你应该见过她。”
“我?这……”
“杨东主坚称是两个女人与一位糟老头,把她们母女掳走的。”
“你探过明珠园。”郭霞注视着他说。
“不错!明珠园的人,不会掳走她们,但脱不了嫌疑,我正在留心。”
“明珠园那些神秘女人,昨天一早就平空失踪了。”
“哦!令尊曾派人监视明珠园?”
“没有,她们是如何搬走的,谁也不知道。”
一阵山风吹来,松涛声震人心弦。
天宇中已乌云四合,风雨将至。
“快走吧!大雨要来了。”他急急地说。
“周爷也回城?”
“不!我到前面村子里躲雨。”
“一起走吧。”郭姑娘拾起小篮领先急走。
他瞥了小提篮一眼,可惜小提篮有精致的盖,看不见里面盛了什么物品。
接近松林深处,他突然伸手拉住郭姑娘的左腕,一声沉喝,斜飞两丈余,直射入林左,在枝叶摇摇中,隐身入茂密的松林内。
暗器从右前方的松林内射出的,相距约三丈左右,正是暗器最具威力的有效距离。
暗器有多种,有两枚几乎射中郭姑娘的右肋,贴衣擦过,生死间不容发。
没有人现身,发射暗器的人缩回树丛内,声息全无。
双方僵住了,谁也不愿冒险抢出。
郭姑娘伏在树下的草丛中,她的左面是周游,两人的目光,透过草隙向路对面的树丛搜索。
她脸上变了颜色,眼中杀机四涌,说:“好恶毒的家伙。可曾看清是什么人吗?”
“不曾看清,有三个人。”周游说:“要不是我发现草梢摇动有异,他们便会成功的。”
“我们去赶他出来。”
“那是自杀式的愚蠢举动,谁知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藏身在何处?风雨即将光临,耳目不灵,不是白送死吗?暗器的劲道可怕,这些人中无一庸手。”
“那……依你之见……”
“等一等再说,他们不会就此罢手的。”
“奇怪,他们没有狙击暗杀你的理由,你曾经告诉别人你来此地侦查吗?”
“他们狙击任何在此地侦查的人。”周游说:“暗器把你我两人全计算在内了。至于原因何在,也许我猜到一些征候了。”
“什么征候?”
“我所放出的消息,已击中有关人士的要害,证明下毒的事不是胡猜虚构,他们已迫不及待下手灭口了。”
“你是说,这些人与下毒劫宝的人有关?”
“很可能。”他开始移动:“你吸引他们的注意,我设法把他们逼出来。给我二十数时刻,小心了。”
他像一条蛇,无声无息地滑走了。
郭姑娘心中默数着数,突然向侧方一窜,草梢摇摇中,她接近了林缘。
按理,对面的人该已注意到她了。
移动了两次方位,二十数的时刻告罄。
周游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低声说:“快走,他们的大援到了。”
她大吃一惊,真不敢相信周游竟然在她全神戒备中,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不容她多想,立即跟在周游身后,悄然后撤。
穿林入伏急走,不辨东南西北。
身后,哨声此起彼落,果然有大批高手跟踪追索。
呼哨声渐近,可知对方的人正无所畏惧地分道穷追。风声渐紧,暴雨终于光临。
郭姑娘浑身湿透了,心中焦急,跟在他身后大声说:“周爷,逃不是了局,难道不可以和他们拚吗?”
风狂雨急,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视力与听觉皆大打折扣。
周游在前面领路,正越过一处小山脚的树林,说:“这不是时候,但快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追散啦!在这一带分开追搜,风雨掩去痕迹,想不分散势不可能。我不希望在这种恶劣天候下,受到大批高手围攻,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我们好像未能摆脱他们的追踪。”
“所以我猜出他们无一庸手,而且志在必得,让他们消耗部分锐气,对我们有利。该加快了,来,我助你一臂之力。”
郭姑娘紧走几步,伸出右手。
周游挽住她的手膀,脚下速度增加。
大雨倾盆,山林中的雨势是相当惊人的。
“我们到了何处?”郭姑娘喘息着问,她已经有点不支,这一阵奔跑在一个姑娘来说,是相当吃力的。
她觉得周游已用了全力,这种长距离越野的雨中奔跑,绝不是普通的人所能支持得住的,周游的喘息加剧便是最好的说明。
“谁知道呢?”周游说:“已经逃了七八里该无疑问,目前身在何处,只有等天晴了才知道。”
“你对附近侦察多日,不是很熟吗?”
“可惜绝大多数所在,我都没有到过。”
幸而是夏天,不然真令人受不了。
但在狂风暴雨中奔了七八里,也真够他们受的,体内的温度因大量损毫体力,先是热气蒸腾,然后是逐渐冷却。
“这样逃命真够辛苦和狼狈的。”郭姑娘说。
“他们比我们更苦。”周游语气平静,毫无愤怒:“谁能支持得住,谁便是胜利者。”
“我希望看看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你可以如愿以偿的。”
“你是说……”
“因为我正打算解开这个疑团,以便日后有所提防。”
地势上升,林更茂草更深。
到了一处坡顶,恰好是一处林空,视线广阔,虽然大雨如注,仍可看到半里内的景物。
周游脚下一慢,最后止步四顾,欣然说:“我记得身在何处了,西面山沟对面的山坡,有一座久年失修的宝山神祠,我们跑到宝山来了,再往西便是中梁山。”
“附近可有村落?我感到很不舒服。”郭姑娘一面说,一面将手搭在额上挡雨,向西面张望。
周游的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她身上,不由脸面一红,赶忙转目他顾。
郭霞的绿劲装本来就很贴身,经过大雨一淋,更是曲线毕露,玲珑透凸,真是够瞧的了。
郭霞尚未发现自己的狼狈相,黛眉紧锁不胜忧虑地说:“如果在西面,他们的人会不会已经到达神祠了?”
“很可能。附近即使有村落,也被他们占住歇息了,山上是没有村落的,要找村落只有往回走。”
“这……”
“这场鬼雨,恐怕一整天也不会歇止。”
“糟了!我们……”
“我们目前最需要的,是一堆火一篮食物,有酒更妙。”他抹掉了脸上的雨水说。
“你在痴人说梦。”郭姑娘笑了,白了他一眼,脸上的愁云因而暂时消散,这一笑美得出奇,左颊出现一个深深的醉人酒涡。
“在紧要关头,我从不装痴说梦话。”周游开始将衣袂在腰上掖紧。
“你的意思……”
“我们得冒险了。再这样往山上逃,我不要紧,你难免会受风寒的侵袭,伤起风来可不是好玩的。”
“要冒险?这……”
“走,到宝山神祠。跟在我后面,保持一丈距离,务必留心身后的动静。”他一面说,一面向左下山。
走了十余步,他扭头回顾。
郭姑娘跟在他身后,左手仍紧握着小提篮,不时回顾身后,脸上有紧张的神色流露。
“这样走会死在一起的。”他微笑着说。
郭姑娘醒悟,跟得太近了,吁出一口长气说:“我真有点害怕。”
“告诉你实话,我也害怕。”他笑笑说:“害怕并不丢人。人如果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活着不但危害自己,也危害别人,这种人禽兽不如,不如早死以免害人害己。
“害怕就是自卫的本能,这种本能可以让你发生力量趋吉避凶,在紧要关头帮助你度过凶险难关,可发出神奇的力量帮助你死中求生,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当然,如果你害怕得手脚发软,又当别论,那不是害怕,而是绝望的崩溃,失去了求生的意识。那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郭姑娘静静地注视着他,脸上渐渐涌起坚毅的神色。
他突然伸手,轻柔的抹去郭霞从额上流下的一串雨水,最后停在郭霞的颊旁,微笑着说:“不要担心,知道吗?即使有凶险,你我一定可以平安度过的。走吧!留心身后。”
降下山沟,沟水暴涨,哗哗有声,耳力大打折扣。
他突然在沟旁止步,大声说:“郭姑娘,占住上方。”
风声呼呼,雨声阵阵,溪水奔流哗哗作响,他竟然发现了警兆。
郭霞知道他有所发现,急向上抢。
“剑给我!”他镇定地说。
郭霞如受催眠,快速地解剑抛过。
溪流宽约两丈,浊流汹涌下泻,奔腾澎湃碎珠溅玉,可知溪水并不怎么深,但因坡度大而水流极为湍急,溪底的崖石形成一阵阵激流,掉下去可就不容易爬起来了。
下游十余步外,出现第一个青衣人。
大雨如注,不易看清面目。
那人并不往上走,站在风雨中像个石人。那双似有森森冷电的鹰目,并不因额上流下的大量雨水而有所眨动,那股慑人的、冷厉的、威猛的气势,以无形强大压力向他俩汹涌而来。
草梢一分,左方出现第二个青衣人。
当第三名青衣人出现时,周游有所行动了。他左手握住的连鞘长剑向前一伸,右手一翻,搭住了剑靶,大姆指压下了卡簧。
一声剑啸,龙吟隐隐,长剑出鞘。
“不可离开我左右。”他沉着地说,将剑鞘抛回给郭姑娘。
他脸上的神色在逐渐改变,变得庄严肃穆,往昔和谐的神情消失无踪,俊目中杀气逐渐炽盛。
“我听说过诸位的名号。”他以洪钟似的嗓音说,压下了震耳的风雨声:“中原三英,你们走错了路,名震江湖二十春,你们何苦不保晚节?在下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谁了。我四海游龙无意与你们结怨,但也不退缩,回去禀告贵主人,请他不要欺人太甚。”
三个青衣人开始慢慢迈步逼近,三双鹰目厉光闪烁。
三人的年龄皆在半百左右,正是内家高手登峰造极的年龄,经验与智慧完全成熟了的岁月。
没有人理会他的警告,渐来渐近。
一声剑吟,第一个青衣人撤剑。
第二支剑出鞘,第三支剑亮出。
雨滴打在剑身上,发出一连串隐隐清鸣,溅起的雨珠,在剑身外围,形成一层蒙蒙的奇幻光影。
这已经表示中原三英要三剑联手合击,在这种四野无人的环境中,面对不可测的强敌,武林传统公平决斗的规矩可以暂且置之脑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谁能活,谁就是理直气壮的一方,死了,一切义理都不存在了,因为不可能有目击的证人,更没有正义之士为死者伸冤抱屈。
三支长剑形成半弧,锋尖以周游为中心三面指向一点,强劲的剑气阵阵迸发,挟无穷声势向中心汇集。
三双怪眼冷电四射,眼神极为凌厉。
三张面孔死板板地,嘴紧闭着意味着正在全神运气行功,神意所聚处,慑人心魄的无形杀气澎湃如潮。
心虚的人在这种庞大强劲的压力下,必定心胆俱寒失去抗拒力。
郭姑娘受不了这种杀气的压迫,毛骨悚然的徐徐后退,被对方的气势压迫得心神散乱。
周游的剑徐徐伸出,雨打在他的脸上,雨水浸满了眼眶,令他的视线扭曲变形,但他目不稍瞬,屹立如山。
他觉得自己失策,在这种情势下,不该让对方完成合击剑阵,应该先一步击破对方围攻的阵势。
当然,事先他并未料及,大名鼎鼎的中原三英会联手合击,成名人物不会轻易将声誉作孤注一掷。
“你们没有什么好说吗?”他沉静地问。
气氛益厉,终于突然爆炸了。
三支长剑在神意所驭的默契下,突然发起空前猛烈的攻击,剑虹乍合,风吼雷鸣,从三方长驱直入。
如果避不开聚力的焦点,死路一条。
不能退,退则增加对方的声势和速度,后继而来的攻击将更为沉重,更为猛烈。
他不退反进,扭身躯斜撞而上,一扭一撞之下,巧妙地抢制几微先机,避开了焦点,抓住了右方的几微空隙。
攻其所必救,退避势将永沦九幽。
“铮!”他的剑震开了最右侧的剑,让对方的三支剑在身左汇聚。
对方剑上的力道,并没有想像中的可怕。
快!宛如电光一闪,他人剑俱进,剑贴着对方的剑侧吐出,身形冲进,剑芒疾闪。
他换了方位,糟了,背向溪流,左右无倚无靠。
最右方那位青衣人,右胁下衣破肉伤,血很快地沁出,渗和着雨水,右肋下一片腥红。
一招伤敌,胜得相当艰苦,他被逼入了死角。
不等他站稳马步,一声沉喝,三剑再次继合。
他脸上出现了冷酷的笑意,一种肉食动物的凶残表情布满眉梢眼角。
他剑上出现了异象。
突然发出一阵似乎来自地狱深处的呻吟,与一阵似可撕裂人心的奇异轻啸,随着挥舞的光华迸发而出,四剑骤合。
剑合的铿锵金鸣像联珠炮爆炸,速度之快令人目眩神移,这一击石破天惊。
“啊……”在剑虹剧烈吞吐中,一条人影斜飞而出,带着一声撕裂人心的惨号,一声水响,坠落滚滚溪流,随水翻滚下泻,拚命想向岸边抢。
两支剑飞起,翻腾着远出三四丈,一支掉落溪中,一支飞落在溪旁的石崖上,发出震耳的清鸣。
另一人摔倒在丈外,浑身发抖吃力地摇摇晃晃爬起,脸色如厉鬼,胸口一片红,不知是水还是血?
能站起,当然受伤不太严重,胸口那一剑还不致命。
最后一个青衣人退出丈外,举剑的手不住发抖,鹰目凶光尽敛,脸上有着绝望的神色露出。
左颊旁,开了一条三寸长的血缝,鲜血和着雨水往下流,肩颈被血水染得一片腥红,渐渐染及胸襟。
周游的右臂,也衣裂肌伤,沁出一些血迹,是割裂的小小创伤。
“中原三英,名不虚传。”他冷静地说:“但凭你们的修为,在这种绝境中,还不可能胜得了区区在下。走!诸位,后会有期。”
被打落溪流的人,已在下流二十余步处爬上岸来,发出一声短啸。
左颊受伤的人又退了三步,用手捂住创口道:“一剑之赐,永难或忘,阁下说得不错,后会有期。中原三英学艺不精,怨不了谁,后到的人,将比咱们三英强上百倍,阁下小心了。”
三人向下游退走,步履维艰狼狈已极。
郭姑娘仍在发抖,被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吓得浑身发抖。
周游深深吸入一口气,走近她取过她的剑鞘。
“中原三英在武林位高辈尊,盛名并非幸致。”他将剑归鞘:“胜来不易。黑福神的爪牙,比中原三英更高明的不知凡几,咱们的处境险恶无比。”
“你……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黑福神的爪牙?”郭姑娘不胜诧异地间,接回了剑系上。
“中原三英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名宿,除了黑福神,没有人能逼迫他们卖命。”
“哎呀!你……你受了伤……”
“不要紧,被剑轻划而过,伤了皮肤而已。”
“能一举击败中原三英,周爷,黑福神即使亲来……”
“姑娘,你不了解黑福神,他那一身神奇的魔功,与嗜杀的本性,不是你我所能对付得了的。
“他所收的爪牙,必定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名家,如果他要全力对付我们,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是说……”
“死路。”
郭姑娘打一冷战,毛骨悚然。
“我得要爹小心。”她悚然地说。
“如果你能平安回城,黑福神便不敢动你。”周游郑重地说:“令尊如果能避免暗算,他是安全的。”
“为何?”
“黑福神在江湖称雄道霸,为祸江湖,虽则神出鬼没,但并非无迹可寻,除非他停止活动隐遁,不然绝难逃脱高手的追踪。
“所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说明官府中具有奇技异能的人很多,为非作歹之徒早晚会受到制栽。
“白莲会势力遍天下,多少年来,你知道有多少神通广大的会首被砍下脑袋?
“目下论人才,内行厂可说高手如云,黑福神如果不是愚蠢,便不至于公然与令尊为敌,等到京师缇骑四出,他黑福神即使不死,也将在江湖除名,一辈子隐姓埋名齎志以殁,他犯不着冒此凶险。走吧!找地方躲雨,我看你冷得快支持不住了。”
宝山神祠位于山坡中段,四周全是密林,神龛已经倒塌,幸好偏殿尚可聊蔽风雨。
两人的百宝囊皆可防水,囊内的物品未受潮,周游首先拆下可燃的木柴,生起火来。
有了火,郭姑娘不再感到寒意。这时,她才发觉自己那一身曲线玲珑的体态,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周游从殿角的梁柱上方,伸手至半塌的承尘内,掏出一只布包,放在火边说:“里面有酒,有干肉脯和油饼,可以吃得一干二净,留一份给我。我到外面四处走走,两刻时辰之内回来。
“你可以把衣裤脱下绞干烤一烤,如果害羞,那是你自己引病入体自找苦吃。放心啦!我是很君子的!”
他投入狂风暴雨中,留下郭姑娘在火旁发呆。
在雨中奔波一个多时辰,沿途担惊受怕,这时有一堆火能烤干衣裤,有酒有肉充饥,那简直像从地狱升上天堂,还有什么好苟求的。
她先喝了两口酒驱除体内的寒意,大胆地脱下衣裤烘烤。
亵衣裤是不能脱的,只好拧掉水再穿上,就身烘干。她很放心,周游说两刻时辰内返回,绝不会提前。
那是一个真君子,她想。
第八章 风雨患难
一面嚼着肉脯一面烤衣裤,她脸上神色不时在变,有时惊恐,有时忧虑,有时羞态可掬,有时无端地打冷战,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身上的亵衣裤总算干了,最重要的长外裤也快干了。
有经验的人,心里面有一具神秘的时钟,即使在晚上看不见星斗的房中,甚至在睡眠时,也非常准确。
她知道!一刻时辰已经过去了。
“啪!”偏殿右侧的破瓦房中,突传出碎砖瓦坠地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依然能听得真切。
她心中一急,本能地急急将长裤穿上,再手忙脚乱的套上半干的小蛮靴。
“哼!”异声似乎发自身旁。
她真急了,一把抱住半干的外衣,掩住高耸的酥胸,掩住那令男人神魂飘荡的绣花胸围子,另一手抓起了剑,一蹦而起。
她以为是周游回来了,但来的不是周游。
她原本羞得连脖子都红了的动人面庞,突然因血液回流而变得苍白。接着,手一软,衣衫失手掉落脚下,露出诱人的酥胸,剑也掉了,成了个半裸美人。
她的一双媚目,因恐惧而瞳孔扩大。
接着,她打一冷战,巍颤颤地跪伏在地。
x x x
周游正在半里外的山脚下搜索,在风雨中掠走如飞。
大雨倾盆,地面虽不可能看出足迹,但野草荆棘是否曾经有人经过,遗痕绝难逃过他这种经验丰富的追踪能手耳目,而他却是能中手的能手。
蓦地,他身形斜掠,砰然仆地向侧一滚,滚至一棵大树后隐起身形。
一连九把飞刀,从他先前转变方向掠走、仆地、滚转的所经处,联珠攒射一一落空,飞刀追踪而至,始终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是够不上。
“绝命连环刀,你似乎老得不中用了。”他高叫,语气充满嘲弄:“听说你一口气可以击毙十三名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刀不虚发,今天怎么啦?如此而已,好教在下失望,简直失望透了。”
一座大石后,踱出一个青袍人,袍袂掖在腰带上,腰带上插了一把狭锋弯刀,浑身水淋淋,已泛灰白的发结雨水不住向颊侧流!双手小幅度摆动,一双怪眼厉光闪闪,一步步排草向周游隐伏的大树下走来。
周游从树后长身而起,藉树掩身候教。
“哈哈哈哈!”他大笑:“风雨影响尊驾的耳目。飞刀的威力大打折扣,你没有什么好令人害怕的,说穿了不值半文钱,你只是一个最卑鄙、最无用,只会用飞刀偷袭暗算,浪费粮食的老匹夫而已。”
绝命连环刀在丈外止步,阴森森地说:“你笑吧!挖苦老夫吧,反正你活不了多久,老夫懒得与你计较。”
“你计较又能怎么样?吃掉我不成?你的飞刀不会折向,而这棵大树又大得足以藏身;同时,你不敢接近至丈内,因为你知道在下有对付你的把握。”
“你又能用何种玩意对付老夫?哼!”绝命连环刀踏进一步说。
这棵大树大得有两人合抱,想用直射的暗器击中藉树隐身的人,真不是易事。正如一个使单刀的人,向持有甲盾的人进攻一样,刀砍在盾上,一无用处。
绝命连环刀的飞刀威震江湖,也对敌方的暗器怀有戒心,因此如非必要,不与敌人面对面贴身肉搏,除非确知对方没有发射暗器的可能。
周游抬起右手,笑笑说:“不妨让你开开眼界。”
异声乍起,黑影一闪却没。
绝命连环刀目力超人,可惜在风雨中淋得太久,也上了年纪,身躯的活动能力无法受到神意的完全控制。
眼中虽看到了暗器,闪避的行动却跟不上意识,慢了一刹那。
“啪!”一声轻响,发结失了踪,未断的头发顺雨水往下挂,成了个披发怪物。
那是一段小树枝,力道之猛,骇人听闻。
绝命连环刀急退八尺,大吃一惊。
周游离开大树,站得四平八稳,沉下脸说:“阁下,我对你们这些声誉甚隆的高手名宿,突然一个个变成只会暗算偷袭的无耻小人,极感失望。”
绝命连环刀心神一定,抓住机会踏进两步,这样一来,从两丈距离拉近至丈五左右。
“小辈,你已经处在老夫的飞刀有效控制下,正是飞刀最具威力的范围,你已经无法退到树后了。”
“你知道在下为什么要离开树后吗?”他问。
“当然是你估计错误,以为你那段树枝已令老夫丧胆,所以狂妄地站了出来吓唬吓唬老夫。”
“你是一头无知的老笨牛,一头待宰的老笨牛。”
“你……”
“在下站出来,就是让你有机会施展绝命连环刀绝技,以免你死不瞑目,因为在下已决定要你的老命。”
“小辈,你大言了。”
“事实如此。如果你以为你的飞刀,比中原三英的三剑突袭更具威力,也许你可以保全老命。”
“你……你击败了中原三英?”绝命连环刀惊问。
“你何不问问他们?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回去问了。”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语:“不见得……”
他一声低叱,身形下挫侧转,双手左右一挥。
三把飞刀从他的喉间掠过,几乎贴肌飞行。一枚铁翎箭从他的颈后飞越,擦背领发出异响。
如果他不挫身,不转体,那么,飞刀必定贯入胸膛,铁翎箭也将贯入背心的心坎部位要害。
他这一着,冒了天大的风险,但他成功了。
就这样,他保持原势片刻,然后徐徐挺身恢复立姿,呼出深长的一口气,收回张开的双手,虎目中杀气慢慢消溶,冷静的工夫超人一等。
绝命连环刀以双手掩住胸前的七坎要害,一段树枝已贯入体内,身形一晃,再晃,然后张口想叫,却又叫不出声音。
最后,终于向前一栽,仆倒在草丛中,身躯猛烈地挣扎。
后面,发射铁翎箭的人,早已静静地仆伏在一棵大树下,手脚开始松弛。
风仍狂,雨仍暴。
他分别瞥了两人一眼,木无表情地大踏步离开。他知道,这两个武林高手已经永远向人间告别了。
走了十余步,他突然转身大声说:“阁下,你没有出手,你成了今天这场杀戮的唯一见证人。
“请转告黑福神,我四海游龙没惹他,并不表示我真的怕他,他已多次派出杀手来暗杀我,不能有下次,知道吗?
“他做他的江湖恐怖煞神,我做我的江湖浪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他无权要求周某在他面前俯伏,他那些恐怖屠杀手段也吓不了我四海游龙。叫他离开我远一点,因为在下已经开了杀戒。
“在下也是一个嗜血的人,我与他是同类,同类相残总该有一个去见阎王,不死不休的。他已经有了极高的成就,和我这个江湖亡命相搏值得吗?朋友,下次你最好像今天一样,不要对在下动手动脚,那是保命的金科玉律。”
说完,他转身走了。
一个青衣人出现在绝命连环刀身旁,伸手扳正他的身躯,摇摇头凄然长叹一声,喃喃地说:“关兄,但愿你九泉瞑目,他已经给你活的机会,而你……唉!你真是一头无知的老笨牛,而追魂箭刘老兄,更是自己走向屠场的牛,他把你的命一起送掉了。”
在江湖闯荡的人,先天上便具有嗜血的劣根性,内心中燃侥着一股出人头地,以及不畏强梁不向人屈伏的烈火。
世间真正练武志在强身的人,宛若凤毛麟角,如果志在强身,何必在江湖闯荡。
不管江湖闯荡者的心里是什么状态,不管他走的道路是黑是白,行侠仗义也好,称雄道霸也罢,那股燃烧着的烈火,是永远不熄灭的,永远随躯体的存在而存在,除非他受到了惨痛的打击,不然这股烈火便会强烈地燃烧起来,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周游心中这股烈火,已经燃烧起来了。
他对那人所说的话,的确是他的心声。
他热爱生命,当然不允许任何人毁灭他的生命,三番两次的偷袭、暗杀,已激起了他求生的本能,拨动了他内心的烈火。
如果这股烈火变得炽盛狂烈,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时辰差不多了,他回到宝山神祠,进入破败的大殿,向偏殿发出一声轻咳,高声说:“郭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郭姑娘的语音清晰的传到。
踏入偏殿一阵暖流扑面而至。不仅是火烧得旺盛,火旁的郭姑娘本身就是一团火。
郭姑娘身上已穿着停当,衣裤已干,不知她有意呢,或是无意?劲装上端的两对鸳鸯扣并未扣上,露出粉颈一段三角形雪肌玉肤。
她本来就身材丰盈,胸前没有长剑的带结遮掩,显得更是撩人。她脸上绽起动人的羞笑,一抹红霞更增三五分旖旎风情。
“你的酒食我留着。”她低下螓首将食物递过:“我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老天爷,她这一低头,身躯前倾,领口的那一角雪肤玉肌,一无保留地敞开在周游的面前。这是诱人犯罪的场面。
周游没来由的一阵心跳,身上的寒气全消,手一伸,托住了她递来的温暖小手,目光落在她动人的面庞上。
她感到不对,怎么托手而不接食物?
猛抬头,便接触到周游那火热的俊目。
“嗯……”她忸怩地低唤,重新低下头:“周……周爷……”
他呼出一口长气,接过食物,淡淡一笑说:“劳驾,到大殿警戒,我得把衣袍烤干,淋了半天两,真吃不消。”
“好。”她扭头便走。
“别忘了带剑,有警就赶快退回来。”
“好的。”她拾起剑向偏殿举步,嫋嫋娜娜到了殿口,转首向他送过一朵妩媚动人的羞笑,再转身走了。
目送郭姑娘的身影消失,周游低头沉思。
久久,他的眼中掠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他想起假书生冒充妓女的乔江东,乔纯纯。
“这年头,姑娘们是愈来愈大胆了。”他微笑自语。
他的目光,在四周扫视了许久。最后,落在火堆旁不远处,那只小提篮上。
一个女人在荒郊野地里乱跑,手中带了一只小提篮,本来是极平凡的事,手上挂着一样东西,免得一双手没地方好放。
女人在任何地方行走,两手空空地的确不知该怎么放才好,就算有一条罗帕吧,也显得贤淑雅致些。
他瞥了偏殿一眼,当然无法看到郭姑娘。如果能看得到,这位郭姑娘未免胆大得离了谱啦!
喝干了壶中酒,一不做二不休,他脱了个精光大吉,面向着偏殿。他不信郭姑娘敢向这里偷瞧,就算是大男人也不好意思偷看。
揭开篮盖,首先便嗅到一缕女性特有的幽香,这种用柳条精工编制的小篮,本身就具有防水的功能,里面贴了一层油纸,水无法渗入。再就是一块抽布,包着一些东西。解开油包布,一袭月白色的亵衣裤入目。
“原来她早有在外住宿的打算。”他心中自语。
做贼的人必须胆大心细,心细才会注意一切可疑事物。他小心翼翼展开亵衣裤观察,眼神一动。
还有其他的东西、一双鹿皮手套,另一块油布里着一只荷叶包,里面居然有两个馒头,一包小菜。
“小气鬼,舍不得拿出来吃,又不是什么龙肝凤髓?”他撇撇嘴自语。
不久,他小心地按原来的位置,将各种物件安放回原位,但并未将篮盖盖上。
他开始细心地折断一段木头,用指甲剥出一条木丝。
不久,篮盖终于按原样盖好。
他将手中三寸长的木丝,放在鼻端猛嗅,唤了叉嗅,似乎那是一条檀香木,值得嗅了又嗅。然后又放在舌尖上,舔了又舔,舔得十分有趣味。
他脸上涌现令人莫测高深的微笑,将木丝丢入火中。但见火焰一卷,木丝化火卷缩,泛起一星绿焰,一闪却没,红红的炭丝眨眼间便化为灰烬。
他真是忙,打开了自己百宝囊,检查里面的物品,也许有些东西潮湿了吧?最后,他轻松地烤衣裤靴袜。
这是一场豪雨,直下至未牌时分,方变成细雨霏霏。
周游注视着殿外仍在滴雨的破檐,剑眉深锁,突然扭头向坐在已熄了的火堆旁,盯着天宇发呆的郭姑娘说:“两小了,该上路了吧。”
“还在下呢,怎么走?回城大概有多远?”郭姑娘忧形于色,站起问。
“大概有十四五里。”
“那岂不又要变成落汤鸡了?”
“运气好的话。可到下面最近的村庄买蓑衣,或者可以弄到雨帽。”
“我不赌这种运气。”
“你的意思是等放晴再走?”
“是的。”
“如果不放晴……”
“我宁可在此地坐一宵。”
“坐一宵?饥寒交加,不是滋味,山上夜晚是很冷的,已经没有生火的木料啦!”
“我还有吃的。”郭姑娘说,伸手去抓提篮。
周游走近,呵呵一笑说:“好啊!没想到你还有夹带呢,原来提篮里有吃的,是什么呢?”
他伸手去夺提篮,郭姑娘却噗嗤一笑,脸一红,白了他一眼,亲匿的在他掌背上打一下说:“姑娘家的东西,怎可乱动?”
这一来,提篮受到猛然一震,篮盖震得歪在一边。
“你。”郭姑娘取出食物包将两个馒头递给他:“还有小菜,只好用手抓啦!”
“你真的不想走?”他撕着馒头问。
“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愿走。第一次被淋成落汤鸡已经够愚蠢的了,第二次简直是不可原谅的白痴。”郭姑娘打开小菜荷叶包:“我敢打赌,你也不想做白痴。”
“如果我愿做白痴呢?”
“那……你不会的。”
“因为有你在。”
“我算什么呢?”郭姑娘幽幽地说:“你这个江湖浪人,只对上元巷那些女人有兴趣。我认识不少你们这类型的江湖人,不愿受拘束,不要有家室之累,就算碰上了心爱的姑娘,逢场作戏无伤大雅,提起真感情就逃避惟恐不及,把持得住的,讲良心只图手眼温存,缺德的,让那一位姑娘伤心悔恨一辈子。”
“你怎么说这种话?”他讶然问。
“你算是那种人呢?”郭姑娘反问:“糟的是自古美人爱英雄,偏偏就有那么多愚蠢的女人,甘心情愿把自己往痛苦的深渊里送。”
“这么说来,你很聪明。”
“我如果聪明就不会陪你受风吹雨打。”
郭姑娘这句话,已经够露骨的了。
她说完,幽幽的白了他一眼,幽幽一叹低头进食。
“凭良心说,我并未挑逗过任何人。”他摇头说。
“你用不着挑逗别人,你的一举一动,皆有吸引人的力量。告诉我,你曾向某一位姑娘,付出真感情吗?”
“没有……”
“有人曾经为你伤心吗?”
“我怎么知道?”他烦躁地一口吞掉手中的馒头:“不错,曾经有人出面提亲说合。好笑的是,连对方是老是少,是高是矮都一无所知,我当然拒绝。”
“你说的是传统婚姻的老故事,老得不沾半点江湖味。”郭姑娘撇撇嘴:“江湖人的爱是粗犷的,感情而非理性的,今日相见,明日天涯,爱就爱恨就根,痛苦与快乐自己承当。你既然有人提亲说合,这表示你仍然在亲友长辈的管束下,一切都不能自己作主,你又出来闯什么江湖,不是存心坑人吗?”
“你的话离经叛道……”
“你少给我说道。”郭姑娘有点恼了:“以你的行为来说,并未合乎传统的礼教,也不怎么合乎道义。”
“此话怎讲?”
“你疑心明珠园那群神秘女人掳走了陶大娘母女……”
“咦!你怎么知道?”
“咦!你以为我们是傻瓜吗?”郭姑娘娇俏地几乎一指头点上了他的额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汉中城巴掌大的地方,而武林高手却遍地都是,能瞒得了人?
“你以风流自命,勾搭上锦毛虎这位风尘女人,计算那位怀春少女假书生乔江东,以便探明珠园的底细。
“乔姑娘的确是明珠园的人,你也知道她的身分,利用她探底,合乎道义吗?你已经得到了她,在锦毛虎那儿度了一夜春宵,如果明珠园的人真的掳走了陶大娘母女,日后你怎样安置她?拍拍手一笑了之呢?抑或是反脸成仇一剑宰了她永除后患,了却一场虚假情孽?”
“呵呵!你知道得很多,但并不等于你完全知道了。”他懒得多解释:“喂!我们就这样坐着吵嘴到天明吗?天快黑了。”
“你想怎样呢?反正雨还在下,我又不想做落鸡汤,要走你一个人走好了。”
“你不知道危险吗?”
“什么危险?”
“我杀了两个人,其中之一是绝命连环刀……”他将经过说了:“这次追逐我们的人,其中没有出色的人物,大概事先没料到我会碰上了你,也许他们计算错误。
“我想他们真正的高手,可能已经出动了,在其他地方找不到我们,最后必定会转来到此地碰碰运气的,在此地等死吗?我不干。”
“哦!看来我们真该离开趋吉避凶。雨小一些再走,好不好?喂!你想明珠园的人,是否与袭击我们的人有关?那位怀春少女大概由爱生恨了,是吗?”
“不会的。哦!你对明珠园知道多少?”
“不太多。你想知道?”
“当然。”
“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们藏匿的地方,但不知她们还在不在该处。”
“唔!令尊为何不去找她们?”
“找她们做什么?只有你这傻瓜才会替陶大娘母女出头。嘻嘻!那位陶姑娘是不是太小了些?”
“你说话真大胆,居然脸都不红。该走了吧,雨小了,再不走……”
“回城呢,抑或是找明珠园的人?”郭姑娘抓起了小提篮,有走的意思。
“有多远?”他问:“不会是明珠园吧?”
“她们早就撤走了。回到大路,我就可以找得到方向,不会太远。”
“那就走。”
雨真的小了,稀稀薄薄的毛?辏谏砩掀鸩涣俗饔谩?br />
天宇中布着一层薄薄的云,西方的天际出现了红红的晚霞,即使以后有雨,也不会太大的。
大道向东北角岔出一条小径,通向一处田野,再折入一座茂林。
郭姑娘向茂林一指,说:“那里面有一户种山的人家,穷得很,丝毫不引人注意,正是藏身的好处所,但不知她们还在不在。”
“天快黑了。”周游抬头看看天色:“前往踩探似乎早了些。”
“你怕了?”
“我怕,怕什么?”
“那些鬼女人一个比一个美,也一个比一个厉害。家父曾经派人侦察明珠园,没进去就被打出来了。”
“她们是很了不起。难在我并不知道陶大娘母女是不是真被她们掳走的,无凭无据,有理讲不清,师出无名,理字站不住脚,真不能和她们正面冲突。这样吧,我们大大方方地进去,不主动挑衅,谅她们也无奈我们何。”
看到农舍,天已经黑了。
那是一栋建在林空中的两进式农舍,矮矮的泥墙,厚厚的屋顶,小小的窗户,门前还有一座尚算平坦的打麦场,占地并不大。
柴门是大开着的,可看到厅堂中神案上的一盏灯。
可是,就是不见有人,也没有狗。
踏入打麦场,周游脚下一慢,低声说:“没有人,但谁点的灯?”
“是长明灯吧?”
“不,是不怕风的巨型松明?你看,火焰烧得多旺?依你看,会不会是故意引我们来的呢?”
“看看就知道了。”郭姑娘说,走向敞开的大门。
“你等一等,我先四处看看,小心为上。”
他在屋的四周搜了一圈,最后在门口与郭姑娘会合。一踏进大门,便看到了眼前的零乱景象。
“这里曾发生激斗,我们来晚了。”他说。
在剥剥作响的松明火光照耀下,厅堂的景物一览无遗。家具都碎了,只有神案是完好的,大概交手的人不愿得罪鬼神。
“哎呀!”郭姑娘指着厢房门惊叫。
厢房挂着一条门帘,笃下露出一双人脚,牛皮快靴很大,不是女人。
周游走近,抓住一双脚把人拖出,摇摇头苦笑说:“生有时,死有地。我曾一而再地救了他,但他仍然是死了,在数着难逃。”
是大力金刚刘永寿,尸体已僵。
“他怎么死的?”郭姑娘将提篮放在神案上扭头问。
死人面孔本来就不好看,这张面孔尤其难看得吓人,虽然死去甚久,但遗留在脸上那极端惊恐、极端痛苦的表情,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
“你自己去看。”他苦笑。
“是受刑而死的。”郭姑娘惊骇地说。
“他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我叫他赶快离开逃命,他不听,怎能不死。”
门口传来一声冷哼,苍老而强劲的语音震耳:“你们好残忍的手段,为何要杀了他?”
一个年约花甲,相貌威猛的红脸老人当门而立,腰带上插着一条尺余长的锦囊。
“我们也是刚来的,不知凶手是谁。”周游镇定的说。
“不要狡赖。”红面老人沉喝,步入厅堂。
“事实如此。”
“你们在场,狡辩无益。”
“老前辈,你白活了这把年纪。”周游不悦地说。
“什么?你……”
“目下你也在场,在下也问你,你谋杀了这个人?”
“好个信口雌黄的小辈,老夫擒住你,那怕你不从实招来?”红脸老人恶狠狠地说,毫无顾忌地大踏步逼进。
郭姑娘不知厉害,迎上伸手虚拦说:“老人家,你听我说,我们是官家办案的……”
“滚开!你骗谁?”红脸老人沉喝,大手一挥。
郭姑娘惊叫一声,斜飞而起,砰一声响,侧撞在墙壁上,房屋摇摇,她也反弹倒地,浑身都软了。爬不起来啦,距昏厥已是不远。
周游脸一沉,哼了一声说:“你这老狗可恶,手上的真力倒是不含糊。”
老狗两个字骂得无礼,红脸老人怎受得了?一声冷哼,伸手便抓。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周游不敢大意,身形斜转,掌发如开山巨斧,左手架偏了来爪,右掌狠狠地劈在红脸老人的肩颈上。
快速如电,力道如山。
可是,他碰上了强敌。
红脸老人仅马步略挫,咦了一声,伸脚斜挑。
双方都快,招一发便中,贴身相搏闪避困难,看谁禁受得起。这一脚实难躲避,挑中他的胯骨外侧。
不等他身形稳下,红脸老人连绵不绝的打击已接踵而至,掌腿无情地光临。
他沉着的封架,不时乘暇蹈隙回敬。
火光下两人快速地走步移位,凶猛地进击,拳掌着肉声记记沉重,好一场凶狠地贴身相搏。
厅堂大小甚难施展,有如鼠斗于窟,力大者胜。
片刻间,两人换了二十招,双方紧守要害,四条铁臂伸缩间快得令人目眩,似乎谁也不能主宰全局。
郭姑娘退至壁角,焦灼地叫:“周游,用剑自保。”
她的剑已拔在手中,但无法递给周游。
谁也不敢分心,纠缠正紧。
红脸老人似已打出真火,手上的力道开始转变。
周游也不再客气,用上了内家真力。
本来,如不是冤家对头,或者面临生死须臾,绝不可妄用内家真力,武林人动不动就用绝学置人于死地,为武林规矩所不容。
“噗!”他的右肋挨了一掌。
“啪!”他一掌同时拍中对方的右肩尖。
“砰!”他急退三四步,背部撞在墙上,摇摇欲倒,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红脸老人踉跄后退,左手掩住右肩,原是火红的老脸,因痛楚而变得成了紫酱脸,肌肉抽搐脸部变形。
“透骨掌!”他咬牙切齿叫:“你要不是阴魂不散曲明老狗,就是幽冥使者朱一鸣朱老畜。”
“你快死了。老夫不与你计较。”红脸老人一字一吐:“让你慢慢死。哼!所有的人皆估高了你的造诣,不过如此而已。”
“你这老狗好恶毒……”
“哈哈哈哈……”红脸老人狂笑而退,退出门外一闪不见。
郭姑娘扶住了他,粉脸变色惊恐地说:“老天爷!你中了他的透骨掌,怎么办?糟……”
“扶我坐下。”他掩按住右肋,身躯在发抖:“我得服药,行功自疗。”
“你能行功自疗?不是说来玩的?可能吗?”
“生死大事不能说来玩,可能我死不了。”
“这……”
“请掩上门,在外面替我护法。”
“怎能在里面行功自疗?如果有……那老狗去而复来,这……”
“没有人再来的,他们料定我必死无生,中了透骨掌的人,练气术再深厚,也拖不过一个时辰,普通练武人片刻却筋断骨散而死。”
“好吧!我到门外戒备。”
“把松明熄掉。”
松明一熄,厅中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
他坐在角壁,隐隐传出他的喘息声。
郭姑娘并未受伤,摸索着向门外走,在厅门略一停顿,似欲转回察看,但厅堂太黑,她终于带上门走了。
天宇仍为云层所封,黑沉沉不见星月。
她不敢走动,贴在门右廊壁旁向外监视四周。
门廊深约八尺,她贴壁站在右外角,很容易监视四周,但却容易忽略头顶上方。
本来,草屋的屋顶不易走动,动必发出草折的声响,近檐处更不易隐藏沉重的人体,她忽略上空并不是她的错。
黑影一闪,从檐上巧妙地飘落,并不直线下降。飘落一半便折回斜飘,轻灵地向内落向门前。
很不幸,檐口的草发出了折断声。
郭姑娘极为警觉,在转首察看的刹那间,看到正向下飘落的黑影,不假思索地一声低叱,纤手一扬。
“铮!”长剑迅疾地出鞘。
黑影单足点地,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惊叫一声,向下一挫。接着,嘶叫着跌倒在门下挣命。
郭姑娘也到了,剑向下点。
“我……我我……”黑影虚脱地叫,尾音渐弱,最后悠然而止,手脚一伸,松弛了。
她点出的剑突然止势,收了剑向下一蹲,伸手在黑影的背心摸索着,在某一处,她停住了。
久久,她蹲在那儿不言不动,像是麻木了。
终于,她的手开始抖索,似乎很费力地从黑影背上拔出一枚四寸长的双锋飞针,针前半段是青灰色的。
针奇准地射入心房,入体三寸半,锋尖淬有奇毒,被射入心房焉能不立即毙命?
这就是她的小提篮内,盛有鹿皮手套的原因。鹿皮薄不至于影响准头,且可防被双锋针割伤,更可防本身中毒。
她是个善用毒针的高手。
她站在尸体旁,心神不宁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久许久,门拉开了。
她几乎惊跳起来,拍拍胸口说:“我的天,你不是存心吓人吗?哦!你……你好像是……”
“那老狗一掌并未击实。”站在门内的周游说:“我好了。要是被击实,这条命算是完了。咦!你脚下躺着一个人。”
“是从屋上飘落的,好神奥的轻功,像是龙腾大九式身法,居然能半空巧妙折向从门前飘落,被我用飞针毙了,差点儿被他侵入厅堂,好险。”
点燃松明,看清了尸体的面貌,周游吃了一惊,脸色一变,说:“郭姑娘,你知道这人是谁?”
“我……我怎知道?”郭姑娘直摇头。
“如果他知道身后有人计算他,即使暗器之王千手天尊向他偷袭,也休想如意。”
“他……他是……”
“当今最可怕的魔道风云人物,毒爪神猿耿良。他那一身得自玄门的太清神罡,绝不是那些可破内家气功的暗器所能伤得了的。
“难怪他能从外檐飘落门下,他的老猿坠枝身法可在半空任意折向。死在你手中!这魔头大概在九泉也不肯瞑目。”
郭姑娘打一冷战,毛骨悚然地说:“老天爷!好……好险,好险。”
“如果伤我的人是幽冥使者朱一鸣,他比那老狗强上十倍。郭姑娘,你没什么吧?”
“还好,你呢?”
“肋下还有点隐痛,不要紧。”
“不要逞强了,被透骨掌击中而不死的人,还没有听说过呢,快找地方养息。”郭姑娘关心地说,跨入门伸手去扶他。
“也好。”他显然有点倦意。
“这里一定有干净点的房间,我扶你进去。”
他顺从地让郭姑娘扶着他走,顺手取下松明,郭姑娘也拾起自己的小提篮。
内进的三间房都不太寒酸,有床有被,可惜通风不良,一股怪味刺鼻。
郭姑娘扶他在床上坐下,点亮了桌上的菜油灯熄了松明,柔声说:“你先歇歇,我藏好两具尸体,再到厨房下看看,但愿能弄点吃的喝的。”
“那就麻烦你了,其实我很好……”
“我说过的,不许逞强。”郭姑娘伸玉指点点他的鼻尖亲昵地笑笑:“下厨是女人的事,你得听我的。”
郭姑娘真像一个可爱的小主妇,不但弄出一只白煮鸡,几味腌小菜,一壶酒一壶茶,还有一盆洗漱的汤水。
“先净过手脸,再好好吃一顿。这家主人的后院养了鸡,明早还有一顿丰盛的。”郭姑娘侍候他洗漱得意地说:“有件事忘了问你,在宝山神祠,你的酒肉是从何处弄来的?”
“前天我曾经在那儿晚餐,走时将吃剩的挂在梁柱上,虫鼠难侵。”他净过脸精神一振:“附近大多数地方我都走过了,有许多地方我都暗藏了食物,以备不时之需,经常可以济急。”
“你既然知道珍宝已被人里应外合劫走了,不走追踪劫宝人,还在此地查什么?”
“查劫宝人的去向。”他让郭姑娘取走汤盆:“我已经查出出事的当时,附近有三名神秘的村姑,和十二匹健骡六名骡夫。骡子我已经找到四匹,是被附近村庄的人拾养的。
“这表示骡夫如不是劫贼,也被毒死了,被毒死是不合情理的。知道有这些人在现场,便可以查出去向。”
“条条大路通长安,走了就走了,在此地查又有什么用?”
“先进食,我慢慢告诉你。”他在桌旁坐下,先倒上一碗酒:“其一,劫宝贼从成都跟来,似乎不会回四川。
“其二,走北面,连云栈四百里,栈阁二千二百七十五间,间间都是鬼门关,出了意外不但珍宝成空,人也死了。闻风前来劫宝的群雄处处截击,栈道沿途的官兵也不是省油灯,换了你你走不走?”
“对,有道理。”
“往西,西面直至褒河一带,全是汉中卫卫所军的卫田。那些官兵是很勤快的,田野里天一亮就有人,任何陌生人踏进去,有理无理都会生是非,不能走。”
“依你说,只能往东走了?”
“往东走城固,到洋县就可以雇船下湖广。”
“但你并不往洋县查。”
“最近几个月来,有不少不明来历的人,在查骡夫的下落,为何?可知骡夫定是关键人物。我相信早就有人在城固洋县两地清查了,仍然不知下落。那么,很可能骡夫仍在附近潜藏。”
“那三名村姑……”
“这我就不知道了。”
“明珠园的神秘女人?”
“有此可能。”他用手撕鸡:“她们也在找珍宝。”
“陶大娘母女也是关键人物?”
“似乎无此可能。”他肯定地说。
“会不会是她的丈夫昂宿,也是内奸之一?”
“我在陶大娘母女口中,的确套不出任何可疑的征候,事事皆证明昂宿与内奸攀不上关系。”
“逼一逼她就吐实了。”郭姑娘冷笑着说。
“谁忍心去逼她们呢?我不是这种人。吃吧,我已经说得太多了。由于你替我护法,在紧要关头杀死了毒爪神猿,所以我把所知全部说出作为回报,可能珍宝从此与我绝缘了,但我不后悔。来,你要不要喝几口?”
“谢了,已用不着酒挡风寒,你以为我是锦毛虎吗?哼!没安好心。”郭姑娘媚笑着白了他一眼,神情极为动人,具有强烈地挑逗性。
“不害臊?你提锦毛虎做什么?我和她……”
“你把她藏到何处去了?”郭姑娘追问。
原来如此,他觉得可笑。
“锦毛虎恩客众多,随地皆可藏身,恐怕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她目下何在。”他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你们代表官方的人,就算找到她了,也无奈她何,她在衙门里有不少朋友,撒起赖来还真令你们头痛的。毕竟她与劫宝案无关,你们在她口中不会得到什么,饶了这个可怜的鸨婆吧,姑娘。”
“想不到你对她还真够情义的。”郭姑娘嘲弄地说:“以往我们的人曾经找过她,她一问三不知,推说对一年前的来往陌生嫖客已了无印象!发誓记不起有任何可疑的人客在她那儿混过。”
“这就对了,那女人是很聪明的。你们除了用不正当不合法手段对付她之外,是无奈她何的。”
食罢,郭姑娘将房中弄干净,沏上一杯茶,两人在灯光下天南地北的聊了半个时辰,她不住地打量周游的神色,觉得周游的气色的确要差了些,面庞没有昼间那么红润。她知道,透骨掌在周游身上,的确曾经造成不算轻的伤害,短期间不易复原。
武林中具有透骨掌歹毒奇功的人,有两个已练成十分火候,声威远播,人见人怕。他俩是幽冥使者朱一鸣,和阴魂不散曲明。
第九章 错爱
这种奇功不仅靠浑雄的内劲将对方的骨骼震裂,伤骨而肌肤无恙,也藉蕴藏的奇毒,随暗劲渗入血液,专门腐蚀筋络,所以中掌的不但骨裂,连结骨骼的大筋也一一蚀断,骨骼全散,尸体成了软碎的一堆肉,凡是具有八成火候的人,被击中的对方必定无救。即使立即救治,也枉费心机。
幽冥使者和阴魂不散,也无法救治被他们击中的人。
周游确是挨了一掌,而且被击中的地方是右肋脆弱部分,这地方即使被普通拳脚击中,也会丢掉半条命。
所以练武的人,不论何门何派,亮出的门户首先便是保护双肋,双手一提,便提供肋骨有效的防护。
周游竟然奇迹似的活下来了,而且伤势并不严重。
郭姑娘最后收拾茶具,关切地问:“你喝了不少酒,脸上仍然缺乏血色,告诉我,你真的没有什么吧?我的意思是你的伤……”
“放一百个心吧。”周游泰然自若:“如果透骨掌打得死我,四海游龙那能活到今天?我的行功自疗术,虽不能算是武林独一无二的神奇绝学,至少不次于当代大名鼎鼎的名门大派。
“要不了三两天工夫,保证可以完全复原。那老狗下次要是被我碰上,可真有他受的了,我保证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仍然是一句老话,不要逞强。”郭姑娘关切地说:“快上床歇息吧,不许讨价还价的。”
“好,歇息总是好的。”他在床缘坐下脱靴:“你呢?邻房的住处准备好了吗?”
“不要管我,为防意外,必须守夜,我就在桌旁假寐,说不定还会有人前来骚扰。”
“老天爷,你以为我变成废物了吗?”
“当然,你很了不起,但你已经受了伤。”郭姑娘催他躺下。一面替他盖被,一面嘀咕着:“我爹需要你找出珍宝的下落,你可不能出意外……”
周游的手突然探出,一把握住了她的滑腻小手。
“你关心我,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吗?”周游的语音低沉,俊目燃烧着奇异的焰火。
她猛然一震,挣扎了一下,她感到被握住的手像触电,但却有说不出的快感,一种似乎令她崩溃瘫痪的快感,令她失去了挣回素手的力量。
“你……你明明知道不……不是的。”她闭上双目,逃避周游那灼人的目光:“我……我我……”
她看不见什么,只感到一阵无可抗拒的力道从手上传到,身躯不由自主向前一倾。
接着,身子一紧,一阵电流通过全身,有力的、灼热的拥抱令她昏眩,令她有瘫痪的感觉,一阵惊颤,一阵兴奋,一阵灼热,一阵窒息……
“霞姑娘。”耳中听到饱含感情的温柔低唤:“要爱,就要爱得真切,不掺杂任何除爱以外的其他感情,不需要有功利的念头存在。
“霞姑娘,四海游龙不是太上忘情的人,他也需要真诚的爱,告诉我,你愿意真诚地将终身托付给我吗?”
“我……我愿……”她含糊地说。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已经快迷失自己了。
她感到自己的头,被周游紧紧地抱在怀中,然后,她感到周游全身发出一阵令她心悸的痉挛。
这奇异的痉挛,与情爱无关,更非情欲的冲动。
她虽然已陷入意乱情迷中,仍然感到这种变化不寻常,不但不能令她更兴奋更沉迷,反而令她觉得一丝寒意从内心深处向外浮升。
不容她再去感觉,再深入思索,灼热的吻已落在她的额角、眼帘、脸颊……最后,她终于沉落下去,小嘴被吻住的刹那间,她已浑忘世间的一切。
床脚下,小提篮静静地放置在那儿,篮盖是半开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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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江的水位暴升,一整天的暴雨,府城在风雨中沉睡,一切活动似乎已经停顿,连时光似乎也停顿了。
在中梁山附近,有人仍未停止活动,一些穿了特制油绸防水袄的人,三三两两的四出活动。
当未牌时分,周游与郭姑娘仍在宝山神祠逗留时,张白衣与另一名青袍人,浑身湿淋淋的出现在松林的大道上。这里,也就是周游遇到郭姑娘的地方。
松林北面那座小村落,一个穿油绸防水袄,顶有雨笠头部裹在头罩内的人,正出村口越过村口的大树将军庙,快步冒雨南行,也将进入松林,双方行将碰头。
张白衣未穿防水袄,成了落汤鸡。
青袍人生了一张锅底面孔,吊客眉瘪嘴唇,一副债主相,似乎天下人皆欠了他还不清的债,任何人看了这张面孔都快活不起来。
“张兄,你说明珠园的女人往这一面撤走的,可有证据?”青袍人一面走一面问:“在下的人都分散了,长上也因江湖第一大豪赤煞神君的猝然光临,而不得不暂留府城留意动静,五大杀星有三位派在外面,目下不宜调派人手。如果是真的,先不要打草惊蛇,知道吗?”
“那是当然。”张白衣抹抹脸上的雨水:“凭我这连门都不进去的三流高手,连草都不敢碰呢,更不必说打草。在下只配带你老兄去看看,万一冲突起来,在下将是第一个倒霉的人。”
“张兄也不要轻视自己了。其实,以张兄目前的身手,与江湖经验武功修为来说,已经是佼佼出众的江湖名人,敝长上暂时借助张兄,不会亏待你的。
“由于张兄是无条件答应合作的人,主动将所获消息具告,所以咱们的人皆对你老兄怀有敬意,希望好自为之。”
“在下怎敢不好自为之?蝼蚁尚且贪生,我张白衣岂能不惜命?”
“你明白就好……咦!这人穿了武林人颇为珍贵的雨袄。”
穿雨袄的人已到了二十步外,脚下渐慢。
张白衣那一身白,在风雨中仍不减色。
“未带包裹,不会是远道南来的旅客。”张白衣肯定地说:“他已看出在下的身分,脚下放慢了。”
那人头上的雨笠,下笠檐可遮盖至鼻部,虽则同时戴了防水头罩,但脸部仍然是裸露的,所以加戴雨笠。
渐来渐慢,那人的头一低,雨笠终于全部挡住了脸面,似乎有意不让对方看出他的面貌。
由于身材不高,头再往前低,走近也无法看到面庞。
青袍人向张白衣打手势,张白衣会意地点点头。
就在即将相错而过的片刻,青袍人突然斜移八尺,大声说:“请留步,在下有事请教。”
那人警觉地止步,并未抬头,冷冷地说:“阁下有何见教?”
声音生硬,的确令人起疑。
青袍人又向张白衣打手势,张白衣急步截住了那人的退路,用意极为明显。
“阁下贵姓大名,来自何处?”青袍人问。
“在下有回答的必要吗?”那人的语气仍冷。
“在下是请你回答。”
“无可奉告。”
青袍人猛地疾上一步,伸手急抓雨笠。这一抓又快又急,令人防不胜防,按理绝对不可能失败。
可是,事实的确失败了。
那人身法极为诡奇,有如风前柳絮,随着青袍人的手势斜退,保持原有的距离,除了双脚点动之外,上体保持原态势不动不摇。
张白衣也在动,不假思索地移位跟进伸手。
“噗!”一声响,张白衣的右腕挨了一脚,大声一叫,缩手斜冲出三四步,几乎失足摔倒,右手抬不起来了。
那人刚才一脚旋身斜扫,上体依然保持原状,青袍人仍然未能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青袍人大骇,急忙伸手拔剑抢攻。
同一刹那,尚未止住冲势的张白衣左手一扬,威震江湖的白羽箭出手。急袭那人的下盘,叱声亦至。
这位江湖怪杰的确十分自负,穿的是白衣,暗器是白羽箭,发箭时照例先一刹那发叱声警告。
剑箭齐至,两方向同时急袭,惊怒中出手抢攻,劲道声势非同小可。
一声冷叱,电虹乍闪。
“铮叮!”两声清鸣,余音袅袅中,电虹再次乍张乍敛,急动的人影突然静止。
白羽箭翻腾着远飞三四丈,落入路旁的松林去了。
青袍人连退五六步,右颊裂了一条缝,鲜血渗和着雨水,一串串往下挂。
他举剑的手,缓缓下垂,最后剑尖支地,再也举不起来了,锅底脸更黑、更红,更像永远讨不回债的倒霉债主面孔。
张白衣目瞪口呆,似难相信眼前的事实。
那人右手的剑斜向下指,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看不见面孔,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除了他手中多了一把剑。
青袍人倒抽一口凉气,似乎不知道右颊受了伤,如见鬼魅般向后退,一双腿不争气,不住发抖,举步维艰。
“你敢走?”那人的语音传到,奇冷无比。
青袍人打一冷战,不敢再退。
“四海游龙目下在何处?”那人再问。
“在……在下不……不知道。”青袍人几乎语不成声,说得极为吃力。
剑光华熠熠,冷电四射,徐徐转向移动,最后锋尖上升,遥遥指向张白衣。
“张白衣,你说。”那人说。
“他一……他一早离店出外,在下不……不知他……他的去向。”张白衣的惊恐程度也好不了多少。
“好,你两人都不知道。”
“在下的……的确……”
“那就算刚才的这笔账。”那人语冷如冰:“你们无缘无故下毒手狙击,礼尚往还,你们准备了。”
“咱……咱们道……道歉。”青袍人惊恐地后退:“咱……咱们……咱们错……错……错了……”
“住口!”那人冷叱:“说出四海游龙的下落,这笔账一笔勾销,不然,你们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宽恕要谋杀你的人,只有圣贤才能做得到,在下不是圣贤,也无法宽恕你们……该死的东西。”
随着叱骂声,扭头发狂逃命的青袍人,在逃出第九步时感到背心一震,再奔出两步,突觉身上某一部分漏了气,断了弦,手脚再也不听指挥了,发出一声恐怖的凄厉叫号,重重地向前一栽,栽在泥水中挣命。
背心出现一个血孔,是剑所造成的创口。
以背向敌的人,就是这样死的,在武林中不算稀奇,高手相搏八方搏击走位,背上中剑平常得很。
但如果是战场上两军冲锋中,背上有创口的话,死了也不光彩。
真正的武林人,真正具有武林豪气的人,永远面对面向危险与死亡挑战,死也是豪勇的,永不屈服死而后已的。
张白衣现在再次面临死亡,接受另一次考验。上一次是面对江湖朋友丧胆的黑石令,他经不起考验屈服了。
那人追杀了青袍人,一去一回快如电光石火,眨眼间便重新出现在张白衣面前,剑尖遥指他的胸口。
他仰天吸入一口气,用仍在发麻的右手,毫不考虑地拔剑出鞘,喃喃地,神色肃穆地自语:“我已经做了一次懦夫,不能做第二次了。生有时,死有地,人总是要死的,我张白衣不能屈辱地活下去。”
他拉开马步,剑向前一伸,剑锋徐徐升至正确部位,锋尖齐眉。
“我要知道四海游龙目前在何处。”那人说:“中梁山附近没有他。”
“无可奉告。”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与他并不是朋友,在下也不要求你出卖朋友。”
“在下本来打算向他求助的,不管他是否将在下看成朋友。”
“你不说?”
“张某命只有一条,要你就拿去,绝不多言一字。”
“你很有豪气。”
“我是个懦夫!”他大吼,想发泄心头的闷气。
“如果我求你呢?”
“你开什么玩笑?”他惑然问。
那人伸手抬起帽檐,露出面庞。
“乔……乔江东!”他吃惊地叫。
“他在何处?”乔江东问。
“你是明珠园的……”
“不错!但我是他的朋友。”
“但你……”
“目下他的处境相当危险。”乔江东垂下剑:“我娘很生气,为了你和他夜侵明珠园,我娘发狠要找他算账,目下正率人大索中梁山山区。我必须找到他示警,我不希望伤害到任何一方。”
“你是当真的?”张白衣问。
“请相信我的诚意。”
“好,我信任你。”张白衣向东面一指:“他在宝山一带山区,很可能有危险。我是从那些急急调遣的人口中,听到一些风声。他知道得太多了,有人希望封住他的嘴,死人的嘴是不会说话的。”
“谢谢你。”乔江东匆匆地说,急急走了。
张白衣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收了剑向远处的青袍人走去。
青袍人尸体尚温,但气息早断,脸埋在泥水中,背心的创口仍在流血。
“在下抱歉,不能掩埋你了。”他歉然摇头:“因为我得走了,远远地离开这是非之场。”
不远处大踏步来了一个穿青劲装的人,浑身是水,老远便高叫:“张兄,地下躺着的是谁?”
“是天罡手汤宪。”
劲装大汉吃了一惊,飞奔而至。
“怎么?他不是你领来的吗?”劲装大汉急问。
“是的。”
“他死了,你杀了他?”
“我三个张白衣,也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那……他是怎么死的?”
“一剑穿心。”张白衣冷冷地说。
“谁下的毒手?”
“不知道,一个身材矮小的人。”
“创口在背部。”
“对,干脆俐落。”
“是你从背后暗杀他的。”
“你看看他的创口再说好不好?在下的剑要宽三分,你可以量一量?”张白衣拔剑往尸体上一丢:“还有,你把尸体翻过来瞧瞧,他老兄右颊还挨了一剑,你可以从创口中看到他的大牙。他的大牙好像不太健康,今早就一直嚷着牙痛。”
肌肉挤压创口,这是人体天生的功能,可以阻止大量流血?但有经验的人,仍可看出创口的大小,用剑量当然更正确。
劲装大汉不量创口,扳过天罡手的脸孔瞥了一眼。
“不错!确是挨了一剑,余血已止,这一剑挨得稍早。张兄,你真的不知凶手是谁?”
“真的不知道。”
“好,回去再说,慢慢会查出来的,你把经过情形向上面回话。来,把他背上回城。”
“抱歉,在下不回城。”张白衣一口拒绝。
“你……”
“在下立即动身北走褒城,取道西安到河南走走。”
“你说什么?”
“我相信你并未重听。”
“你好大的胆子,你……”
“请转告贵长上,张某走了,江湖上见。在下已打听出鹰爪李浩已经被处死,早晚会轮到我张白衣,凡是知道些少珍宝内情的人,已注定非死不可的命运。
“即使贵长上肯开恩,收容张某做跑腿的,张某宁可死,绝不接受这种比奴隶都不如的生活,更不愿做奴才的奴才。”
“好家伙!你……”劲装大汉怒叫,伸手抓拾张白衣的剑,先缴械再说。
白虹一闪,冷叱声同至。
“嗯……”大汉叫,上身一挺。
一支白羽箭射入大汉的右耳下藏血穴,贯入了大经脉,深入颅骨三寸以上。
“砰!”大汉摔倒在地挣命。
张白衣上前收剑,找回白羽箭冷冷一笑说:“我知道你要拾我的剑,天下间竟有你这种蠢驴,我为何要把防身保命的武器丢给你?你死得不冤。”
他最后瞥了两具尸体一眼,胸膛一挺,向北昂然迈步,喃喃自语:“黑福神,你来找我吧,我不怕你!”
风仍在吹,雨仍在打,他无畏地踏上了不测的茫茫人生旅程,头也不回的勇往直前的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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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室中,充满了浓浓的春意,浓得化不开。
薄衾掩住一双男女的身躯,掩不住春光。
郭姑娘是罗衫半解,脸上春情荡漾。
周游猎鹰似的攫住了她,把她紧紧地拥入怀里,在她的粉颊、樱唇、耳根、肩颈,投下一连串激情的热吻,吻得她如醉如痴,不知人间何世。
当她的酥胸成了不设防之城,火热的吻投落在那灼热的晶莹玉肌上时,她终于崩溃了,喘息着说:“不!不要,我……我与你……”
蓦地,她的话嘎然中止。
热烈的拥抱突然失去了弹力,周游的一双手,无力地、软绵绵地,从她裸露的胴体上滑落。
像什么呢?好像什么都不像。对了,像突然绷断了的琴弦,就那样铮的一声,断了,完了。
她本能地一跃而起,挺起了上身,忘了自己裸露的上体,忘了衣衫已滑落席上。
周游松弛地平躺在床上,半裸的胸膛虽然壮得像一座山,但已失去了生意,倒像是一团死肉。
脸上的神情更是恐怖,双目绝望地瞪着,瞪着,似乎像是看到了可怖的鬼魂,也像是什么都看不见。
双颊血色全无,一片灰蒙蒙。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痉挛。嘴张得大大的,像是要拚命呐喊、呼号、狂叫。但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就这样,整个人像是突然僵死了,脸上惊怖的神情,好像是被恶魔吓死的。
她伸手重重地拍拍周游的脸颊,用变了的嗓子叫:“周游,周游……”
周游脸上的惊怖神色,在她的拍击下慢慢有了变化。
一个正在激情中,被欲火燃烧起旺盛生命本能,生龙活虎似的年轻人,突然间变成这副德行!如不是中邪,一定是兴奋过度生命之火突然熄灭了。
“我……我浑身……脱……脱力……”周游终于说出话来了,脸上惊恐的神色仍在。
“哦!”她的小嘴张得大大的。
“也……也许是……是掌……掌伤发作……”
她扭身到了床缘,低头伸手拖出小提篮,取出鹿皮手套中的一只,倒出一些碎蜡片,捧至鼻端唤了嗅。
终于,她的脸上涌现冷森森的笑意,放回鹿皮手套,撤掉碎蜡片,转身面向着瘫痪了的周游。
“不是透骨掌伤发作,你已经被可令全身肌肉松弛,短期间内腑不致受到严重损害,性慢而致命的神奇药物制住了,如在时限内得不到解药,唯一的结果是死。”她抬起周游的头:“你对我所说的话十分中听,遗憾的是,你说得太晚了,你那点情意,算我心领了吧。”
“这种药物叫做大崩神香。”周游叹口气说:“是十二年前,被白道群雄与官府全力搜捕,幸而逃得性命的前镇江府宝盖山仙游观观主,妖道五灵真人专门糟蹋女人的可恶药物。”
“咦!你……你好像知道?”
“你……你看你,你像个大闺女吗?这不是明白了?你是妖道的情妇吧?我还没有看过这么大胆妖媚的少女。”
她这才发现自己赤裸的胸膛,完全呈现在周游的眼前,那饱满的酥胸,乳晕乳头都像粒大号的葡萄,岂像一个大闺女?分明是曾养过孩子的妇人。
“你……”她脸红耳赤找自己的外裳。
砰一声大震,房门被踢得轰然倒下,人影随后扑入,在灯火摇晃中,可以看到令人心悸的刺目剑影。
她来不及穿衣,抓起薄衾拚命全力摔退,跳下床第一件事便是抓枕畔的剑。生死关头羞耻已算不了什么,穿不穿衣裳不要紧,抓剑保命是第一要务。
“哎呀!你……你这妖……妖精……”扑入的人惊叫,百忙中不进反退,退得比张开来的薄衾还要快,退到房门口,真被郭姑娘那香艳无比的裸体吓着了。
郭霞用薄衾争取了片刻时间,急急披上外裳。
“我要刺你这不要脸的妖妇一千剑!你出来。”入侵的人大叫,是乔江东。
乔江东的雨帽系在背后,油绸雨袄已经捆好悬在腰间,穿一灵宝蓝色劲装,把胴体美好的曲线衬得十分动人,虽然没有郭霞丰盛,却有另一种清新的美,一种豆蔻年华少女特有的芬芳。
床上有个大男人,更有一个裸着上身的女人,她真不敢再冲进去,只好闪在门外叫阵。
郭霞终于看清她了,立即镇定下来啦,穿好衣衫,从小篮中取出鹿皮手套戴上,拔剑上前。
“小丫头,嘻嘻!你凭什么骂我不要脸?”郭霞笑嘻嘻地说:“你瞧,这里是内房,内房当然有男人和女人!怎么一回事你应该知道。你一个小女人,破门闯入内房,是你有理呢?抑或我理屈?说呀!”
大闺女那配与曾经养过孩子的妇人斗嘴?斗不过只好诉之武力。
她脸红耳赤,发出一声含糊的咒骂!挺剑疾冲而上,招发飞星逐月,无畏地进击,谁强谁有理。
她已看清床上的周游,幸而周游的衣裤是完整的,至少没有赤身露体的恶心场面威胁她,所以奋勇进击。
郭霞没料到她这么高明,知己不知彼,毫无顾忌的一剑急封,要争取空门反击。
剑芒翻飞,锵琅琅声震耳,郭霞的剑脱手而飞,撞在墙上反弹落地。
乔江东的剑再吐,顺势长驱直入。
郭霞大骇,左手一扬,针在乱飞。
叮叮叮一阵怪响,乔江东的剑一拂一圈一振,五枚双锋飞针全被打落或被奇异的剑气震偏。
“你该死。”乔江东怒骂,剑虹再吐。
郭霞已无暇再掏飞针,想躲闪也来不及了。
房门口人影乍现,是红脸的幽冥使者朱一鸣,透骨掌击中周游右肋的老魔。老魔右手已用肩带吊住,大概右肩尖被周游伤得不轻。
“你也得死!”老魔沉喝,左掌立即吐出。
乔江东当然不希望与郭霞同进枉死城,百忙中将距郭霞胸口不足三寸的剑撤回,撤招、旋身、攻招,猛削老魔的腕脉,一气呵成,妙到巅毫。
幽冥使者听到剑气有异,也看出剑非凡品,知道利害,暗劲强烈的掌风一散,便知碰上了可怕的劲敌,立即及时后撤,同时大叫:“带着人破窗走!快!”
郭霞惊出一声冷汗,急忙退近木床,撕帐作带,背起了周游,大声说:“小贱人不敢伤我,我要从房门走,让路。”
喝声中,侧冲而上,故意把周游向着乔江东,谅乔江东必定投鼠忌器,怕误伤周游不敢拦截。
这一着果然够高明,乔江东眼睁睁目送妖妇冲出房外去了。
幽冥使者右手不便,奈何不了乔江东,也乘机溜之大吉,掩护郭霞撤走。
房外太黑,等乔江东冒险追出屋外,夜黑如墨,真不知该往何处追。
但她必须追,这得凭她的判断力来决定行止,按地势和对方的意图,决定该追的正确方向。
周游被背着走,那还了得?上天入地,她也得追上去。
想起了周游,她感到心焦气浮。
这可恶的江湖浪子,那天晚上的恶作剧固然可恼可恨,但也有可爱的成分在内,至少并未进一步侵犯她。
想起那晚的事,她感到浑身发热,深自庆幸。如果周游把持不住……在暗室之中,男人通常不可能把持得住的,尤其是在那种地方。
她真想不通,看了郭霞裸露着从床上下来的光景,显然两人正在床上卿卿我我,但为何周游竟死人似的让妖妇背着走?
再往深处想,她有点毛骨悚然,暗叫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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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距黎明尚有半个时辰。
明珠园又有了灯光,虽然看不见有人走动,但任何人也可以看得出,撤走的人已经重返故居了。
园门口左右各挂了一盏灯笼,大户人家通常都设有这种上面写着郡姓的门灯,是身分门第的标记。
这两盏门灯也不例外,四周的大红字写的是:京兆郡宋。
明珠园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悬挂门灯了,今晚在五更天挂起门灯,真有令人莫测高深之感。
尤其是在有人一而再侵扰之后,主人竟然去而复回,改暗为明,足以令那些有心打明珠园主意的人捉摸不定。
园西端伸入河湾的一座水阁上,两盏宫灯发出明亮的光芒。
乔夫人坐在精致的蒲团上,脸色冷冷地,向下首的三位中年妇人说:“我意已决,你们必须全力以赴,从现在起,本园来者不拒,许入不许出。善意而来的人,一律加以囚禁,行凶肆虐的人,格杀勿论。”
“夫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竟然敢前来讨野火,来的人绝无善意。”最外侧一名妇人说。
“所以许入不许出。”
“愚意认为外围的实力似乎单薄些。”
“我会适当的调度。纯纯丫头可有消息。”
“还没有,可能已和赶往接应的人会合了,要不要再派一些人前往接应?”
“不必了,这里需要人手,天亮后本谷的人可望赶到,届时再行决定。”
东面园门方向,突然传来三声悦耳的钟声。
“有人闯园。”第二位中年妇人说。
“你们走吧!准备迎客。”乔夫人挥手说。
明珠园的人卷土重来,化暗为明的意图极为明显,敏感的人定可猜出,前来觅宝的人如果恣意排除异己意图独吞,可能会遭遇到极强烈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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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郊距城不足五里地,有一座面积相当大的田庄,本地人称之为石家庄,那是本城士绅石三爷石建阳的产业。
石三爷与神笔侯杰是知交,也是人所共知的酒色朋友。
东院后另建有一楝三间独院,这是主人的秘室,平时连亲戚好友都不许接近,派有几名心腹长工照料。
这几位所谓长工,却整天优哉悠哉不管田地里的事。游手好闲经常在城里进出,但不论下雨下雪,每天日落西山,他们都必须回到独院来,身分颇为特殊。
破晓时分,独院里来了不速之客。
中堂点起了灯火,主人脸团团富家翁石三爷领进三位客人,第一位客人就是神笔侯杰侯大爷。
今晚侯大爷很神气,里面穿了劲装,外面穿了一袭体面的蜀绸长袍,判官笔隐藏在袖内,从外表不易看到。
他那双鹰目,今晚似乎失去一些光彩,也许是一夜未眠过度劳累所致。
另两位客人简直像个鬼,披散的头发已显灰斑,用一道金发箍绾住,脸上彩绘黑红二色大花脸,完全改变了本来面目。
一袭黑袍,左胸襟上绣了一只小小蝙蝠图案,比黑袍更黑更亮。
两人打扮完全相同,不同的是他们的身材和所佩的兵刃,一高一矮,一佩剑,一佩盘龙护手钩。
石三爷执礼甚恭,可说近乎卑谦,恭敬地请两位黑袍怪人上坐,自己与神笔侯杰在下首相陪。
一名长工打扮的大汉献上香茗,毕恭毕敬地退去。
“晚辈这座秘室警卫森严,可说十分安全。”石三爷脸上挂着谄笑:“两位爷在此办事,晚辈深感荣幸,有何吩附,两位爷尽管见示。”
“建阳兄,事情是这样的。”神笔侯杰说:“城里有些琐事不便处理,两位前辈恐怕误事,所以暂借府上接待客人,方便吗?”
两个怪人除了喝茶之外,似乎懒得与主人打交道,两双画得一圈黑一圈红,看来极为恐怖的怪眼,不时扫过主人的脸面,一言不发像是哑巴。
石三爷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可是触到怪人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的打冷战,只觉心中发寒,手脚发冷,感到浑身不自在。
“好说好说,没什么不方便的,晚辈欢迎还来不及呢,两位爷随时可以使用敝庄的一仞,连晚辈也包括在内。”石三爷急急地说,似乎惟恐对方不接受他的诚意。
“那就谢了。”佩剑的怪人说:“今天可能有两批人来。第一批,不久便到。第二批何时到达目前还未能确定。外面老夫已派人守候,贵庄的人千万不可大惊小怪乱闯,最好全耽在屋里,知道吗?”
“是,晚辈这就派人吩附下去。”
“好,食物方便吗?”
“饮食一应俱全。”
“替我们准备些酒食。”
“是,晚辈遵命。”石三爷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恭顺有加。
他说完,击掌三下。
进来了两名长工,欠身请示。
“皮五,你把厨夫叫醒,立即准备一席酒菜。”石三爷威严的下令:“黄标,你去通知田庄总管,今天所有的人皆严禁外出,全给我耽在屋子里,如敢故违,一律严加处分,绝不容情。”
两长工应喏一声,分别办事。
酒席上桌,曙光已现。
客人刚喝完第三杯酒,厅口便传来一声呼哨,然后飞步抢入三个人。
领先进入的人,赫然是掳劫陶大娘母女失败,被怪老人赶走的两怪之一。
后面,跟着右手吊着伤巾的幽冥使者朱一鸣,和背着周游的郭霞。
郭霞香汗淋漓,喘息声隐隐可闻。
她背了一个比自己重一半的大男人,逃避敌人追踪,奔波了不少里程,她还能支持得住,已经是不错了。
幽冥使者超越了领路的人,大踏步登堂先抱拳施礼,沉着地说:“两位怎么在此地?派人把在下领来不叫进城,是不是长上已经来了?”
“朱兄,长上何时可到,尚无法知悉,城里有事绊住他了,兄弟是奉命在此地候命,人弄到手了?”佩护手钩的怪人友好地问。
“真费了不少功夫。”幽冥使者苦笑,指指自己吊着的右手:“几乎被这小狗废了这条膀子。”
“上来坐,喝杯酒驱除疲劳。”
郭霞将人解下搁在一旁,一面用袖擦抹香汗,一面走上堂来,迳自在佩剑的怪人下首坐下,低声说:“不是我不尽力,而是的确没有机会,小畜生十分机警,不得不小小心心的从事。”
“你和他春风一度,才找到机会下手的?”怪人阴森森地问,语音低得旁人无法听清楚。
“不是的,不信可问朱老。”郭霞急急分辩:“我正感到奇怪,神香的药力比以往缓慢得多,很可能是受了潮,不然早就把他弄到手了。”
“废话,蜡封怎会受潮?你进食吧,辛苦你了。”
由四个人变成七个人,开始吃喝。
幽冥使者将经过说了,郭霞也从旁补充。
周游静静地躺在堂下,像个死人。
说到擒周游后,被乔江东闯入追逐的事,佩护手钩的怪人眼神一变,放下食箸说:“明珠园的神秘女人,武功造诣之深厚,世所罕见,迄今咱们仍然摸不清她们的底细,更不知是何路数。
“这位乔江东假书生既然是明珠园的人,可一剑震散朱兄的透骨掌力,将是咱们一大劲敌,千万不能大意,她很可能找到这儿来。”
“天快亮了,她最好是不来。”幽冥使者冷笑:“我不信她剑上的剑气能保持十招以上,我要把她缠至力尽,再好好治她。”
老魔在窄小的内房动手,被乔江东一剑迫退,的确感到脸上无光,不是滋味,因此言词间明白的表示,如果乔江东真的找来了,他要独自再与乔江东分个高下。
谈说间,厅外突然传来一声嘶叫。
“可能来了,糟!守卫完了。”佩剑的怪人站起说。
幽冥使者第一个向堂下抢,然后是佩护手钩的怪人。
厅门口人影乍现,曾经一而在与周游斗气的大孩子,双手插腰神气活现地说:“好啊!石三,你这个鬼庄子不规矩,小爷我早就知道,可是没想到却是黑福神的秘窟,可让我找到你的把柄了?你是咱们汉中吃里扒外的汉奸。”
第十章 余生
所有的人皆吃了一惊,来的怎么会是一个大孩子?外围的警戒为什么不出面阻截?天快亮了,如何渗入的?
石三爷又惊又怒,哼一声往堂下走。
“没有你的事。”佩剑的怪人叫:“这里发生任何事,都不要你插手过问。”
“是,晚辈记住了。”石三爷乖乖地退回原位。
“朱兄,恐怕是跟着你们来的。”佩剑的怪人向幽冥使者朱一鸣说:“右手不要紧吧?还可以吗?”
激将法用在那些自命不凡的人身上,万试万灵。
幽冥使者不但自负,而且受了伤正感到没面子,立即冒火地说:“兄弟的左手还是完好的,不知道长要活的呢?抑或死活不论?”
“要活的,我要口供。”
“兄弟就给你一个活的。”幽冥使者冷冷地说,迈出两步,便到了大孩子面前。
大孩子却爱理不理的撤撇嘴,目光落在两个怪人脸上瞟来瞟去,问:“黑福神只有一个,听说现身时必定戴了鬼面具,你们两个画了大花脸,不是面具,定是他手下五大杀星,一个个……”
幽冥使者已是怒火如焚,忍无可忍,冷哼一声,迈出一步伸手戟指便点,闪电似的攻击右期门,挟忿出手,迅疾自然比平常快得多。
大孩子身形疾转,像一条泥鳅,不但在间不容发中避过对方食、中两指的凶猛袭击,而且几乎贴着对方的手臂切入。
身材小的人搏斗,不近身就发挥不了威力和技巧,贴身就有机会。
大孩子贴身切入的身法灵活万分,胆气也超人一等,就在切入的刹那间,不但在幽冥使者左肋狠狠地给了一拳,再加上一脚,技巧的踢中对方的左膝。
“哎呀……”幽冥使者惊叫,阴沟里翻船,被踢得左膝发麻,退了两步,马步也跟着虚浮。
“噗噗!”打击着肉声连续响起。
大孩子一击得手,飞跃而起狂野地进攻,双脚踹在幽冥使者的左肩与左胸上,打击之快,令人目眩。
幽冥使者终于支援不住了,仰面便倒。
佩护手钩的怪人及时抢出,大喝一声,一掌劈出抢救幽冥使者。
掌风似狂飙,力道万钧,用的是劈空掌力,一种可伤人于体外的霸道内家气功,一种阳罡真力,雄浑的声势慑人心魄。
大孩子竟毫不畏缩,初生之犊不怕虎,身形略转,上盘手硬拨,一股奇异的、令人莫测高深的阴柔劲道,把雷霆万钧似的阳罡猛劲震得风消云散,双掌接触,各自发力较劲,同时另一掌已长躯直入,接向怪人的胸口。
说快真快,双方接触不过眨眼间的事,贴身相搏化招已不可能,惟有放手抢攻,看谁承受得起,看谁的功力深厚,看谁能保护住要害不被击中。
响起几声着肉的沉闷怪响,接着人影闪电似的分开、旋走、移位、攻击……招式已无法分辨,只能看出分合的快速人影。
“咦!”佩剑的怪人讶然轻呼。
郭霞脸色大变,难以相信一个大孩子,能禁受得起佩护手钩怪人的重手打击。
神笔侯杰目瞪口呆,感到万分讶异。
石三爷心中暗暗庆幸,庆幸自己不曾抢先出手。
幽冥使者脸色发青,左手揉动着左胸,大概伤得不轻,两脚猛踹似乎已震伤内腑,自负的神情一扫而空。
“砰!噗噗!”拳掌着肉声再次传出,力道奇重,响声也极为刺耳,震撼人心。
空间里,激烈地流动着两种怪异气流,令在一旁观战的人可以清晰的感觉出来。
一是刚猛的风涛,一是阴柔的微澜,极不调和。两种气流不住向四周汹涌,令功力已消失五六成的幽冥使者立脚不牢,惶然后退。
“用兵刃。”用剑怪人高叫:“老三,刚不胜柔,不必浪费精力。”
佩护手钩的老三已无暇撤钩,也没有机会撤钩。
大孩子根本不怕凶猛的阳罡掌力,身上挨一掌连马步也丝毫不摇,手脚之快,更非上了年纪的怪人所能比较。
他手脚齐来,掌拳并施,似乎愈战愈勇,攻势愈来愈强烈,怪人想拔钩势不可能,勉强拔更将受到致命的重击。
“他不可能拔兵刃。”郭霞紧张地说:“除非他能先撤离退走,方能争取拔钩的机会。奇怪,这小鬼好像挨了十几记六阳掌,有一掌正中胸口,竟然毛发未伤,这是怎么练的?天下间能承受六阳掌重击的奇功绝学,似乎还没有听说过呢。”
“好像是传说中,九阴真经所载的奇学璞玉功。”佩剑的怪人说:“刀砍槌击不伤分毫。老三即使撤钩,恐怕也讨不了好。你下去,这给你。”
佩剑怪人从袖底掏出一具精巧的小铜管,塞入郭霞的手中。
这一切,都落入躺在不远处的周游眼下。
郭霞一跃而出,娇喝:“纪老请退。”
佩护手钩的老三纪老退不了,正在拚全力挥动双掌,挡架大孩子狂风暴雨似的快速狂攻。
郭霞挥剑侧攻,口中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剑动风雷发,身形妙曼剑势极为诡异,腰部的扭动极为惹火。
大孩子十分机警,移位加疾,绕着纪老迫攻,把纪老逼得随势转移,三番两次反而挡住了快速运剑的郭霞。
这是说,郭震反而成了威胁侧背的累赘。
躺在堂下的周游,恍然地呼出一口气。
蓦地,大孩子飞退丈外,恰好背部呈现在佩剑怪人身前,相距不足八尺。
“嗯……”大孩子惊叫,身形一晃,摇摇欲倒。
佩剑怪人鬼魅似的闪进,一把扣住了大孩子的后颈,拇、中两指,恰好扣住双耳后的藏血穴。
“砰!”佩护手钩的纪老,跌翻在丈外,滚了一匝便失去知觉。
大孩子在佩剑怪人手下,终于失去知觉。
佩剑怪人在大孩子背部连下三指,手一松让大孩子跌倒,阴森森地说:“把他与姓周的搁在一起,我要逼出他的一身所学来,看看他是何人调教出来的门人子弟。”
纪老被救醒后,众人重新入席,主人石三爷刚替佩剑怪人斟满酒,敞开的厅门突然掠入一个快速身影。
天色微明,厅外的院子已可看到曙光,因此人影扑入,首先便被面向厅口的佩剑怪人发现了。
佩剑怪人手一抬,石三爷手中尚未收回的酒壶,突然破空而飞。
向堂上扑的人影手中电芒一挥一声怪响,锡制的酒壶被拍得斜飞而出,重重地贯在墙上,成了个扁壶。
佩剑怪人身影暴起,随壶扔出的去势,飞越桌面,飞落堂下。
扑来的人影因击酒壶而身形一顿,未能到达周游和大孩子躺倒的地方。
大孩子已被解药弄醒,可是除了头部尚可勉强活动之外,全身像是僵了。
身住要穴重要经脉被制,焉能不僵。
“铮!”双剑接触,佩剑怪人挡住了不速之客。
这猝然接触的一剑,似乎功力悉敌,各被震得斜移两步,未能立即移位抢攻。在隐隐剑吟声中,双方不在进攻,显然各怀戒心。
“乔江东!”郭霞讶然惊呼。
怪人的眼神一动,剑尖徐移,用变了嗓的声音说:“乔姑娘,你来得好,你来有何贵干呢?”
乔江东突然摇摇头,眼中有迷乱的神情,手中剑徐徐下降。
“收剑吧!这里都是你的亲友,都是明珠园的人。”怪人一面说着,一面接近。
乔江东想摆脱怪人的目光,旦已经不可能了,两眼发直,愣愣地瞪着怪人,缓缓地收剑入鞘。
“这就对了。”怪人说,突然一闪即至,左手食中二指,快速的在乔江东双肩与鸩尾大穴点了三指。
乔江东浑身一震,向前一仆,倒入怪人张开的左臂弯内,双目仍在茫然直瞪。
“唔!好美的雌老虎。”怪人欣然说:“有她在我们手上,不怕明珠围那些女人不乖乖的就范。
“郭霞,好好地看住她,损了一根汗毛,我惟你是问。先把她放在椅内,等我们的人到来后再问口供。”
郭霞上前接人,挟住了乔江东。
怪人立即在乔江东脸上吹口气,拍拍她的脸颊说:“好了,刚才的一切你已经忘了。现在,你已经看到我们了。”
乔江东猛然一震,双目恢复了原状。可是,她立即发现了自己的处境,只觉得心在往下沉。
她忘了冲入厅后所发生的事,对自己被郭霞挟住的情景大感困惑。
“谁……谁制住我的?”她向郭霞问:“是你吗?”
郭霞把她挟住拖向厅右的一排交椅,把她推入一张交椅内,冷冷地说:“小浪货,你是来找情人的,你这一辈子,大概没有希望了。你看吧,看到他了吗?”
周游躺在堂下的角落上,他右面躺着咬牙切齿的大孩子。
堂上,众人已开始吃喝。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乔江东叹口气问。
郭霞在另一张交椅上坐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周游身上,眼中有奇怪的神色。
“他被大崩神香弄翻了,全身发软,如无解药,谁也救不了他?再过半个时辰,即使有解药也活不成了。”郭霞冷冷地说:“比起他来,你的下场要更悲惨。”
“你这话有何用意?”她不解地问:“你敢把我怎样?在汉中……”
“我能把你怎样?我只是一个看管你的人。不过,我也将是把你剥光的人。”
“什么?你……”
“看到上首那位佩剑的彩脸人吗?他是有名的色中饿鬼。”郭霞的语气中有愤懑:“他最大的嗜好,是占有每一个具有姿色的女人,然后把不遂他心意的杀掉。”
“他……他是……”
“你不需要知进他是谁,只要知道你必须顺从他,他喜欢女人在他怀中哀号,而哀号时必须别忘了博他欢心,这就够了。”
乔江东只感到毛骨悚然,浑身发冷。
“你明白了吗?”郭霞进一步解释说:“这是说,他喜欢虐待女人,而且需要被虐待的女人,在痛苦中仍须婉转承欢。你办得到,尚有活的希望,办不到,最后是死路一条,死也死得悲惨。”
“你们是些什么人?他是黑福神?”
“你不用知道。”
“你如果放了我……”
“我放了你,你在做梦吗?天亮了,不是做梦的时候了,你是不应该追来的。”
“我……”
“你也在打周游的主意,是不是?他告诉你多少有关珍宝下落的消息。”
“他什么都没有说。”
“你说谎!”郭霞竖眉瞪眼:“我亲眼看到你逼锦毛虎派人去诱他。你和他缠绵了一夜,他能不告诉你?
“哼!待会儿问供时,不怕你不说,而且你会乖乖地说,甚至连床上的事也会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们有最高明的问口供专家,除非你死了,死了便不会招供了。”
“你放心,应该死的时候,我会死的。”乔江东咬牙说:“我如果死了,你们这些人,也会把命赔上,尸体也会喂饱汉中的蛆虫。”
堂上酒兴将阑,厅外闯入两名大汉。
一名大汉登堂行礼,欠身朗声说:“上禀二爷三爷,长上目前无法离城,着属下传话,城外的人暂勿有所举动,候命派遣。
“姓周的如果弄到手,可先加以拷问,把所知的一切详加审录,暂时不必处决,尔后可能从他身上追出珍宝的下落来。”
“城内有了变故?”佩剑的怪人问。
“小的不知道。”大汉恭敬地答。
“长上身边的人呢?”
“河对岸的人已调返长上身边。”
“好,你回禀长上,这里的事请不要就心,情势已完全置于控制下。姓周的已经就擒,明珠园那位在城中鬼混的假书生乔江东,也送上门来就缚,一切顺利。”
“是,小的现在就回城返报。”
送走了信差,酒席撤去,佩剑的怪人高坐堂上,向佩护手钩的怪人说:“纪兄,咱们这就先问供好不好?”
“一切由你作主,分隔来问吗?”佩护手钩的怪人问。
“不必了,让他们一起见识见识也好。”
“那就由兄弟来掌刑吧。”
“那小女人等会儿我到秘室去问。”
“那是当然,兄弟对此道毫无兴趣,人老了,反而对温柔体贴有偏好,对娇啼宛转兴趣索然,也许兄弟老得心肠变软了。”佩护手钩的纪老往堂下走:“可不要一下子把她弄死了,在未摸清明珠园那些神秘女人的底细前,弄死她就不好处理啦!”
这一番话,可把乔江东听得浑身发冷,脸色灰败,发出一声绝望叹息。
纪老把周游拖至墙角,啧了一声说:“小辈,识相点。你人才武功都很了不起,四海游龙的名号,可真不是白叫的。
“以往,咱们竟然忽略了你这个人,一直没进一步去了解你的底细,没料到你居然是咱们这几年来,所碰上的唯一具有真才实学的高手。”
“好说好说。”周游倚坐在墙上,脸上居然带着笑意:“以往在下也没有重视贵长上黑福神,误认他不会对我这年轻晚辈有所威胁,称雄道霸是你们名家高手之间的竞争,年轻人微不足道没有人介意!想不到今天竟然承蒙诸位枉顾,在下真承深感荣幸。”
“你这小畜生居然还笑容满脸……”
“你要我哭吗?我哭你们可怜我而释放我吗?”
“不能。”纪老斩钉截铁地说。
“这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反正哭也改不了命运,何必哭呢?”
“好,你小子倒是够英雄。”
“夸奖夸奖。”
软倒在交椅上的乔江东,叹息一声说:“这个浪子,我果然没看错他。”
一旁的郭霞也幽幽一叹低声说:“如果早两年让我碰上他,我会让他明白,我会是他值得争取的人,我会是与他白头偕老的妻子和情人。”
“你不配。”乔江东凶狠地说。
“你……”郭霞狠狠地拧了她一把:“难道你配?哼!至少我并不比你下贱,哼!我可没有和他……”
纪老的语音,打断了她们的话:“小子,老夫现在要你的口供,一件一件的来,老夫不希望在你身上用刑,当然相对的条件,是你必发实招实供,一字不假。”
“你放心,我四海游龙所行所事,没有不可告人的。譬喻说,连床笫间的事,也是极平常的事,郭姑娘就可以证明我对她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手眼温存并不伤大雅,对不对?”周游摆出光棍态度,一脸无赖相。
“第一件,陶大娘母女,是不是觅宝的关键人物?”
“不算是关键人物,但也并不是毫无关连。如果能找出她丈夫生死之谜,便可找出珍宝被谁劫走的蛛丝马迹,通常一件小事,可以知道整件大事的答案。”
“这怎么说?”
“蜀王府那些把式和班头中,真正对王府忠心耿耿的没几个,昂宿便是其中之一。他为人机警,经验丰富,在这一段南栈道千里途中,不可能一无所知,我相信他已经发现内奸,至少已发现谁涉嫌最大。
“因此,他会离远些留心涉嫌人的举动。一个怀有戒心的人是不容易上当的。如果他死了,绝不会是被内奸所杀。他死在何处,便可决定珍宝的去向。
“中梁山下那处坟地里,没有他的尸骸,而那是最后一处埋尸地,已可证明劫走珍宝的人,绝不是向北逃遁的。
“如果没有陶大娘认尸,怎知道昂宿埋骨于何处?这就是在下在附近山区郊野走动,寻找埋尸所在的原故,乡野的小民百姓,为免惹祸上身,发现尸体悄悄加以掩埋,平常得很。”
长篇大论,听得佩剑怪人大不耐烦,抢着说:“纪老,不必和他说道理了,等会儿再问他,我先从小丫头口中证实一点事。”
纪老淡淡一笑,说:“等得火上来了是不是?你把女的带进秘室,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也好。”佩剑怪人向郭霞举手示意:“把人带进秘室,小心了。”
郭霞架起了乔江东,乔江东已惊得冷汗直流。
厅门外,突然闯入一名大汉,惶然急叫:“强敌入侵,石三爷的人挡不住……”
佩剑怪人哼了一声,大踏步下堂往外走,一面说道:“我们去看看,俘虏快带进秘室好好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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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进了秘室,想出来就难了。
石三爷的秘室其实就是地窟,与山区人家的窰洞不同。
那是一座深入地下的秘室,兵荒马乱时可以避兵,平时可作为伤天害理勾当的场合,在地底下埋一二十个人,连鬼神都无法发现。
三个俘虏安置在一间斗室内,一灯如豆,沉重的木门开了一个通风窗,外面有一名大汉在把守。
郭霞则在室内唯一的条凳上落座,一本正经的看守着他们三人。
周游软绵绵的倚靠在壁角,他左面是乔江东,右面是那位大孩子。
大孩子是三个人中受伤最重的一个,双耳后的藏血穴有淤血的现象,神色萎顿,想说话也有气无力。
周游是唯一沉得住气的人,脸上居然隐现笑容,呼出一口长气,向乔江东说:“乔姑娘,你永远也学不乖吗?冒里冒失的冲进来救人,你以为你是大慈大悲无所不能的观音菩萨吗?”
乔姑娘哼了一声,恨恨地说:“我冒冒失失救人,还不是为了你。”
“哦!我该感恩载德是不是?”
“你……”
“你真的是为了我?”
“不和你说。”乔江东羞恼地说。
“你已经听到郭姑娘分析的结果,我真替你担心。”
“我的死活用不着你担心。”
“那个小娃娃呢?他如果死了,你也不担心?”
他是指右面那个大孩子,那个大孩子直向他瞪眼。
“你为何扯上他?”乔姑娘恨恨地问。
“有许多地方,大姑娘是不便去的。”他泰然地说:“因此,需要任何一个地方都可去,都敢去侦查打听的人,这人自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了。而且,你们两人的相貌,不难看出有一些相同的地方。”
郭霞先是一怔,然后恍然。
“咦!是有许多地方相像。”郭霞欣然说,“好啊!一定是两姐弟,明珠园那些神秘女人,怎敢不受我们控制?”
“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周游说:“两个人质有多少分量,五灵真人会不会为了你,而反叛黑福神?”
“这个……咦!你怎知道五灵真人?”
“如果不知道,怎知你用的是大崩神香?他以为你已经牺牲色相才把我擒来,心里面老大不愿意,只要我一口咬定你和我缠绵了几次,他肯信你,抑或是我?郭姑娘,一个妒心奇重的人,你很难说服他的。”
“胡说!你……”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心里明白是不是?”
“哼!你放心,在他的迷魂大法盘问下,你会将经过毫无隐瞒地说出来。”
“呵呵!你把我四海游龙看扁了。迷魂大法固然了得,但绝对控制不了我这种练了离魂术的高手,只要我的心神已改变自己的灵智,心神与躯体便一分为二,迷魂大法反而被我所用。不客气地说,凭五灵真人那几分道行,在我面前不啻班门弄斧。”
“你少吹大气。”
“不信的话,不久自可分晓。姑娘,你最好未雨绸缪,及早为计。”
“你……”
“五灵妖道有的是女人,像他这种患有虐待狂症的人,你对他已没有多少吸引力了。同时他不会宽大得将你送入别人怀抱,你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生路,是把我们放了。
“据在下所知道的,只有明珠园的人,方可保障你的安全,黑福神想收拾明珠园的人,绝非易事。”
“你……你在用反间计……”
“我可是为你着想,当然也为自己的安全。”
郭霞脸色大变,惶乱的站起往复走动,似乎想要找一个地洞钻进去躲灾避难。
“郭大姐。”乔江东低叫:“真的,只要能逃出去,我敢保证你的安全。”
“你们说的都是些废话。”郭霞焦灼地说:“他用歹毒的手法,制了你们的经脉,普天之下,能解他制经脉手术的人还没听说过呢。至于他……”她指指周游:“这冤家所中的大崩神香,天下间别无解药。那淫贼把解药视同拱璧,贴身密藏谁也休想弄得到手。”
“我问你,黑福神会不会来?”周游另起话题。
“恐怕不会来了。”
“为了何事?”
“我怎么知道?反正现在不出城,就不会出来了,一定是有重大的事故,将他给绊住了。”
“也许是黑道大豪赤煞神君的光临,与他有了利害冲突。”大孩子接口:“赤煞神君是昨晚到达的!同行的黑道高手真不少。”
“糟了,我在这里等他,岂不是白等了?”周游泄气地说。
“什么?你在这里等他?”郭霞讶然问:“他如果来了,你还有好日子过?”
“好歹得与他见见面,对不对?”周游笑笑:“他的爪牙很多,分散在全城内外,他自己行动如魅,像个游魂,我那有功夫查遍每一处地方?只好等他来见我罗!我这个人懒得很呢。
“本来我没有打算招惹他,他却一而再派人向我偷袭暗算,这算什么?他一点也不像一个雄才大略的黑道成名魁首人物。”
“我看你是回光返照,快要死了,所以胡言乱语,大概是大崩神香已经开始发作了。”郭霞摇头苦笑:“抱歉,我无法救你。不怕你笑话我,我真的差点儿不克自持,想把事情说穿,和你远走高飞,你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个我喜爱的人,唉!”
“你怕妖道追杀?”
“是的,我……我好害怕,黑……黑福神处治叛变的人,手段之残忍毒辣,委实令人胆裂魂飞,我……”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木门拉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佩剑怪人,阴森森地说:“郭霞,把两个男的拖到室外去,我要审问女的,不要你帮忙了。”
“是!我就把人拖出去。外面怎样了?”
“没什么,几个女人,可能是明珠园的,石三爷要和她们打官司,把她们给唬走了。”
郭霞刚拉起周游的右手,周游哈哈一笑,说:“喂!见不得人的怪物,审问口供为何不先审问我?我可以告诉你珍宝的下落,你要先审乔姑娘,为了女色误了大事,黑福神岂肯饶你?”
佩剑怪人勃然大怒,一步一步入室向他走来,显然极怒,阴厉地说:“好!你这个该死的混帐东西,老夫就先问你,先剁掉你几块肉,再……”
说话间,已经到了八尺以内。
“哎呀!”拉住周游右手的郭霞,突然仰面跌出丈外,惊叫着摔在壁根下,起不来了。
周游也在同一刹那间挺身站起,泰然自若地伸展双手,伸个懒腰说:“被一个美丽的女人背着跑不少路,真也够累的,也好舒服。”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首跳。
佩剑怪人更是大感诧异,竟然忘了立即出手袭击。
“你就是仙游观的妖道五灵真人了?”周游笑嘻嘻地说:“据说你是个色中饿鬼,居然把你自己心爱的女人布施雨露在床上用计擒我,你何时对龟公这一行业有兴趣的?你真该与锦毛虎合作开窰子……”
挖苦得刻毒,把五灵真人激得浑忘一切,忘了周游的厉害,狂怒的冲上。
黑福神一而再派人向周游偷袭暗算,昨晚更大举出动众多爪牙,更利用美人计诱周游上钩,可知定然知道周游可怕。
如果妖道能对付得了周游,又何必用美人计呢?
妖道一时激愤,被愤怒蒙蔽了灵智,不假思索地冲上,重施故技戟指点向周游的胸口鸠尾要穴。
周游就是希望对方贴身攻击,以便速战速决。他左手一拨,拨开了指向胸口的手,右掌发似雷奔,掌心贴上了妖道的胸口。
妖道如中电殛,浑身一震,接着身躯开始颤抖,眼中发出惊怖绝望的神色,双手往下垂落,张大嘴拚命吸气,吸气的怪声十分刺耳。
掌贴在胸口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练了几天拳脚的人,也会本能的后退或左右闪避,一定可以摆脱掌的粘贴,通常人的手掌是不会有吸力的,人毕竟不是壁虎?
妖道是武林高手中的高手,竟然无法动弹。
“黑福神目下在何处?”周游沉声问。
妖道的吸气终于停止了,抖得更厉害。
“我……我不……不……不知道……”妖道语不成声,因为牙齿战抖得不易把话说得清楚。
“昨晚在何处?”
“在……在锦……锦毛虎……的……的……”
“好啊!连威震天下的黑箱神,也躲到窰姐儿的裙带里去了,难怪他的行踪总是十分难找。”
“你……你是……”
“我是我,四海游龙周游。”他冷冷的一笑,笑得妖道毛骨悚然:“是你们先要计算我的。”
“请……请放……放我一……一马……”
“你们放过谁了?连一个半死人鹰爪李浩,你们也不放过。”
“我……不……不是我的主……主意……”
“你是黑福神五大杀星之一。”
“我……”
“你杀人也杀得够多了,糟蹋女人也糟蹋得够多了。”他转向乔江东:“乔姑娘,你要他解经脉的禁制呢?抑或是要我动手?”
“老天爷!这个问题多蠢多可笑?”乔江东喜极大叫:“我要掴你两耳光,我要咬你一口……啐!”
周游收回手掌,拍拍手。
其实手并不脏,拍手表示轻松而已。
妖道却猛烈的抽搐一下,双目一睁,眼珠子似要突出眶外,呼吸一室,身形一晃,仰面便倒。
“你还在拖延吗?”乔江东又叫了。
“你急什么?”他笑问。
“等妖道的爪牙赶来……”
“你放一千万个心,妖道的心全在你身上,把秘室的人全遣走了,免得碍事,这时谁敢进来找死?”
乔江东脸一红,但想起妖道,她却又打一冷战。
妖道直挺挺的躺在一旁,呼吸已经停止了。
郭霞被撞得晕头转向,这时恰好挣扎着扶墙站起。
“你最好规矩些。”周游指着郭霞:“坐下,你如果想跑,我一定要折断你的玉腿。”
郭霞打一冷战,乖乖坐下了。
周游将乔江东的身躯摆平,笑笑说:“别那样子瞪着我,你想要吃掉我吗?真不害臊呢。”
乔江东想起刚才一时高兴,说溜了嘴说要咬他一口的话,又羞得一脸通红?连脖子都红了。
她啐了一声,闭上那双火热动人的钻石明眸。
周游在她胸腹推拿片刻,拍了五掌点了十六指,方站起拍拍手说:“别赖在地下舒服,我知道你已经可以起来了。”
乔江东一跳而起,羞笑着照他的左肩一掌拍下。
他一把抓住了来掌,笑笑说:“瞧!令弟在做鬼脸啦!”
他将大孩子翻转俯伏,一面推拿一面说:“妖道的九真阴气制经术火候不差,再拖上一刻半刻,娃娃,你的督脉将开始萎缩,浑身像是掉在水窖里,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你的小命。喂!你叫乔什么?不会是乔江南吧?”
“我服了你。”大孩子说:“我叫乔文英。”
“一点也不文。”
“我敢打赌,你小时候也不是什么好孩子。”
“哟!你倒会挖别人的老根呢。”
“你是我第一个佩服的人,当然我爷爷例外。”
“你爷爷是……”
“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拉倒。好了,你也可以起来了。记住,下次再向我动手动脚,当心我打你的屁股。”
“我看到你一掌就把妖道打死了。”乔文英爬起说。
“不能怪我狠。”他苦笑:“这种人留在世间,尔后不知要枉死多少人。他先要我的命,我有权报复以牙还牙,我不是圣贤,无法宽恕他的罪恶。”
“周……周兄,没有人怪你。”乔江东走近他柔声说:“请接受我姐弟衷诚的谢意,我……我可以叫你一声大哥吗?”
她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顽皮、慧黠、自负……都不存在了,变得好快。现在她才是一个懂事的、纯女性的含情默默大姑娘。
“你们俩都不要谢我。”他呼出一口长气:“要不了几天,你乔家的人,将要倾全力对付我。”
“不、不会的。”乔文英坚决地说:“我和姐姐立即赶回家……”
“谁也化解不了这场无可避免的冲突。”他说:“即使你们的家长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他们的,除非我的判断错误。”
“你的意思……”乔江东垂下螓首:“我娘并不介意你夜闯明珠园……”
“不要说了,我夜闯明珠园根本不算是问题。该走了,外面可能还有一场恶斗。”他转向郭霞:“郭姑娘,好自为之,妖道已死,至少你不再受他的污辱了。”
“周爷,你……你不怕大崩神香?”郭霞惑然问。
“鬼的大崩神香,我早就把它倒掉了。”他说。
“什么?倒掉了?你……”
“在宾山神祠我就倒掉了。”他泰然地说:“你捏破蜡丸时,根本就没有神香拽出,我看到你捏破蜡丸的。”
“你……你早就发现了?”
“宝山神祠在我生火时,四周我已经留了神,一个江湖浪子身在险中,如不机警早就活不到现在。
天上下着大雨,有人在我离开火堆时潜入,你以为我不知道?地面的水迹岂能瞒得过我?那是谁?不会是妖道,如果是妖道的话,你不会跪下来接他,我看到下跪的痕迹。”
“是妖道,他是送药来的。”郭霞脸颊染上一抹艳红:“只因为我那时几乎赤身露体,他以为我与你……他的脸色太可怕,我吓得要死?久慑在他的淫威下,我不由自主地跪下了。”
“你好可怜,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始我就怀疑你的身分,你不姓郭。”
“我姓康,名是真的,绰号叫蛇娘子。”
“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夹攻乔文英的身法扭动有异,所以知道你就是那晚用舞蹈向我偷袭的女人。”
“你知道我的身分,那晴天霹雳……”
“晴天霹雳不来则已,来则燕山三剑客必定同时出现。问题是,京师附近,根本没有西山孤客诸葛信其人,那是我杜撰的。”
“哦!你好奸!”郭霞终于恍然大悟。
“如果不奸,活不到现在罗,姑娘。”他领先便走:“准备出去,妖道的剑我要了。”
地底秘室有数处出口,每处出口都有长长的地道。
他们所经的出口在侧院的一间柴房内,那是一座精巧的复壁活门,即使再精明的人,也很难发现霉气薰人的柴房有秘密出入口,更不易分斑剥的古老墙壁是活门。
柴房仅两丈见方,堆置着一捆捆木柴,光线幽暗,那座柴房门是唯一的出口。
到了柴房中所有的人都出来了。
周游一面作势推开柴房门,一面转身向跟在他身后的郭霞问:“康姑娘!你决定了自己的行止吗?”
在郭霞身后的香江东白了他一眼,义形于色地说:“我已经替她打算了,她的安全我可以负责。”
“你已经第二次说可以保障她的安全的话了。”周游直摇头:“你永远长不大,全说些任性的不负责任的话。”
“你……”
“你自己的安全,还得要别人操心。以往的局面是暗流激荡,情势皆因互相的克制,而能保持表面的安静。
自从中梁山掘墓事件发生,利害冲突已经表面化,大家都在紧锣密鼓中全力相图,谁都希望把希图染指的人赶走或歼灭。
尔后情势将更为恶劣,谁也不敢说自己有把握自保,连我也料不到自己是否可以看到明晨的旭日东昇。”周游的神色一片肃穆,暗隐杀机:“依我的估计,以目前的情势猜测,黑福神的实力还不至于超越你明珠园的人,尔后就难说了。
所以如果贵园的人出面?可以暂保郭姑娘的安全。你说,你能保证贵园的人,愿意为郭姑娘提供安全保证吗?会不会有人反对接纳她呢?蛇娘子的声誉并不佳,有人反对乃是意料中事。”
“这个……”乔江东迟疑地说:“我可以说服……”
“你的看法和作法,与主持大局的长辈有不同的意见,你不可能左右长辈们的决策,算了吧。”
“可是,我希望能替她……”
周游反手就是一掌,劈在郭霞左耳门上,毫无防备的郭霞应掌便倒,跌入周游的怀里立即昏厥。
“你……你竟这样对待一个需要援手的女人……”乔江东惊骇地叫。
“我在救她。”游把郭霞放在门下:“她不可能逃走,更不敢反叛黑福神。这一来,她可以毫无愧色地重回黑福神的掌握,没有人知道她曾经起意反叛了。当然,这件事我们三人必须替她守秘。”
推开柴房门上即引起一阵狂乱,斜间的厨、仓等房,男女健仆因他们的出现而大感恐慌。
没有人敢出面盘问或拦阻,人都惊恐的四散而逃。
“我要取回我的剑。”乔江东坚决地说。
“找石三,错不了。”周游领先奔向通向前进院子的走道。
前面已得到警讯,首先是长工打扮的人四面齐聚,双方在中院碰头,呐喊声四起,刀枪齐至。
第十一章 坐山观虎斗
乔文英第一个抢先动手,首先冲入人丛,一双向掌硬往刀枪上碰,把那些长工打得鬼叫连天,刀飞枪跌,人纷纷倒地,真有如出柙的猛虎。
乔姑娘也快速地加入,见一个摆平一个。
周游轻松地跟在后面,轻拂着长剑状极悠闲。
眼看要通过院子,背后到了两名长工,最快的那位挺着一根花枪,悄悄地欺近,一枪扎向他背心。
他宛若背后长了眼,身形稍移,花枪从他右胁下擦过,被他的右臂挟住了,左扭身一掌反削,噗一声削在对方的左耳门上,人应掌便倒。
另一位仁兄操刀抢到,刀刚举起,他已先一刹那欺近,长剑一伸,在对方还没看清变化之前,尖锋已点在对方的咽喉下,咧嘴一笑说:“丢刀,给我滚远些,我不杀你。”
乔文英夺得一根镔铁齐眉棍,像一头疯虎,从屋后打入厅堂,再打出门外,所经处,真像是风卷残云,见物就砸,连墙壁门窗也遭了殃。
他像在拆屋,打得痛快淋漓,最后把大厅门也砸得轰然倒塌。
出到门外,不远处庄子里的人正蜂拥而来。
最前面的佩护手钩的纪老,紧跟着的是石三爷,神笔侯杰、幽冥使当朱一鸣,还有石三爷的两位贴身保镖师父,其中一位佩着的长剑正是郭姑娘的。
从庄右树林中抢出的另一群人,一看便知不是石三爷的打手,其中有周游的手下败将神掌翻天、绝剑秦潜……有好几个熟面孔。
“让我来斗斗这老狗。”乔文英兴奋地说,铁棍一摆,立下门户相候。
乔姑娘也夺了一把剑,剑隐肘后乃向弟叮咛:“千万不可打出人命来,向他们的手脚招呼。”
周游哈哈笑,倒拖着剑站在一旁说:“幽冥使者的透骨掌火候并不纯,卸他的手以免他造孽,这比杀了他强多了。”
“好像你曾经挨了他一掌。”乔姑娘睥睨着他:“你呀!工于心计,不是好人,隐藏得很好,我真以为你比他差劲呢。”
“要不这样,怎能试出郭姑娘的居心?”他轻松地笑:“如果我睡着了,透骨掌也许可以要我的命,醒着嘛,老狗还不配替我抓痒。
“我在他的右肩弄了手脚。他以为伤得并不重,其实永远好不了,有如长年风湿,天一变就又痛又麻。你要是想预测天候,找他准错不了,刮风下雨他头一天就知道,准得很,非常非常的准。”
“治不好吗?”
“治不好,老年人嘛,风湿平常得很,对不对?”
说话间,人群已完成大合围。
神掌翻天与绝剑那些人,早已认出周游,一个个脸色大变,不敢往前靠。
合围已成,但没有人敢逞强抢进,一个个皆以惊讶的目光,注视着周游和乔姑娘。
两人谈笑自若,旁若无人的神情,的确把这些自以为勇敢慓悍的高手,吓得心惊胆跳的。
乔文英用铁棍向佩护手钩的人一指,威风八面地叫:“老狗,你给我滚出来,让小爷我再教训你一次,这次小爷要折了你的狗爪子,卸了你的狗腿。来来来,你还等什么呢?”
“石三爷。”周游接着说:“不要妄想倚多为胜,在下不希望你们家办丧事。你们这三五十个人,不客气地说,还不够让咱们三个人松筋骨?三两下就可以屠个精光大吉。
“那位五灵真人,连一招也没接下来,你们谁能自信能比他强?所以你最好叫他们散去,以免枉送性命。”
佩护手钩的纪老大吃一惊,刚才没下令进攻,主要是想等五灵真人出来再说,一听五灵真人一招也没接下,只感别心往下沉,脊梁发冷。
本来,老家伙再能,也该知道五灵真人可能完了,三个秘室中的俘虏皆好好地出现,独自到秘室间口供的人,命运不问可知。
“姓纪的,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的六阳掌暴露了身分,你是大名鼎鼎的黑道巨擘六阳掌纪平,用彩绘也掩不了你的本来面目。”周游继续发话,他真不希望这里变成屠场:“我敢给你打赌,你那三十六式断魂钩法,在这位小兄弟的铁棍下,绝难支持二十招,多一招,我饶你一命。”
“我给他十招,多一招他就可以活。”乔文英高声接口:“十招之内,我小爷要敲破他的狗脑袋。”
再愚蠢的人,也知道今天的胜家是谁了。
能当大任的五灵真人不见踪迹,六阳掌却又是乔文英的手下败将,两个主要人物皆派不上用场,谁还敢强出头充好汉?
可就有想充好汉的人。
幽冥使者大踏步而出,咬牙说:“你,你出来,咱们曾经一掌换一掌,谁也没吃亏,现在正好一分胜负,不是你就是我。”
周游见对方没带兵刃,把剑往脚下一丢,学步上前摸了摸胁下说:“你打了我一记透骨掌,现在胁肋还在痛,痛得受不了。可是,你既然指名叫姓,在下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再痛我也得出来,对不对?”
“你明白就好。”幽冥使者恨恨地说,左掌一领,举步骤进。
周游仰天吸入一口气,功行百脉,背着双手挺着胸膛往前迈进,口中说:“我也不用右手,免得让人说我……”
“啪!噗噗噗!”铁掌着肉声震耳,幽冥使者突然乘他说话的好机突袭,闪电似的抢入。
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在他的胸腹要害共发出四掌,掌掌着肉,透骨掌已发挥至极端,每一掌皆用了十成劲。
旁观的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反正知道周游背着双手挨揍。
接着,四周传出惊恐的叫声。
幽冥使者不知何时已爬伏在地,背心被周游的右脚踏住,左手被周游扣住手腕反扭向上抬。
“你的左手同样歹毒。”周游摇头说:“为了让你有个好下场,你必须退出江湖回家养老,所以我替你毁了这条手臂,你偌大年纪,真应该找地方贻养天年,何苦仍在江湖活现世?”
他手一松,幽冥使者的左手像木头般往下落。
“你……你杀了我吧!”幽冥使者伏在地下狂叫,原是火红的脸膛,变成失血的褐灰色。
“我并不想抢你的生意。”周游向乔文英笑笑:“要是你一棍把这老残废的头打破了,日后武林朋友怎么说?你手底下没有分寸,所以我只好自己动手。”
幽冥使者虚脱的爬起,右手已脱离吊着的伤布,左手软绵绵的成了废物,死死地瞪了周游一眼,颊肉不住抽搐,眼角有泪痕,一言不发走向人丛,从人群让出的空隙中蹒跚地走了。
背影佝偻,似乎突然苍老了十年。
脚步声隐隐,聪明的人开始溜走。
大名鼎鼎的幽冥使者,一照面便任人宰割,不溜走的人,准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笨虫。
六阳掌纪平不是大笨虫,发出一声短啸,扭头排开四五个站在身后挡路的人,飞掠而走了。
人群大乱,向四面八方狼奔豕突。
佩了乔姑娘那把宝剑的人,刚奔出十余步,突觉后心一震,挨了一记重击,大叫了一声,向前重重地摔倒。
接着鼻中嗅入一丝隐隐幽香,便失去知觉。
乔文英掂着铁棍,猛追六阳掌纪平,一面追一面叫:“老狗,你这怕死鬼,你敢跑?给我站住……”
六阳掌跑得更快,生死攸关,不快岂不完了?
幸而前面不远便是庄院的主宅,房舍错落,正是最好的藏匿处所。在野外是逃不掉的,乔文英追的速度太快了!
乔姑娘夺回自己的剑,一抬头便看到乃弟穷追六阳掌的背影,急叫道:“大弟,穷寇莫追!”
宅院附近人群大乱,先前出来看热斗的男女老少纷纷走避。六阳掌纪平就在混乱中往里面一窜,三两闪便隐没在房舍深处。
乔文英只好止步回头,倒拖着铁棍还想找人出气。
“哎呀!周……周游,你在那里?”乔姑娘焦急大叫。
周游已经失了踪。
远处,奔逃的人四散而逸。
x x x
石三爷失了踪,逃到外地去避祸了。
神笔侯杰也连夜离开府城,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红日刚升上东山头,周游出现在茂林深处那家种山的农舍。
这里,昨晚郭霞带他前来找明珠园的人,明珠园的人没找到,却碰上了幽冥使者,挨了一记透骨掌。
他说得不错,幽冥使音的透骨掌,还不配替他抓痒,他之所以装做受伤,用意是想看郭霞到底在搞什么鬼。
在这里,郭霞用飞针杀了毒爪神猿耿良,因此一度他曾经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错了,事实是他并不知道毒爪神猿是被误杀的。
昨晚,这家农舍没有人在家。
当然,他知道这里绝不是明珠园的人,用来隐身的地方,而是黑福神的一处监视站。明珠园那些美丽的神秘女人既然是本地的土着,用不着在这种荒僻寒酸的农宅隐身。
现在,他看到农舍门口有人。
毒爪神猿的尸体应该还在屋内,除非黑福神已派人前来善后了。
坐在门口条凳上的人,是个村夫打扮的老农,老得又干又瘪,酒糟鼻秃白眉,一双昏花老眼半开半闭,年岁即使没有一百,也该有八九十。
身侧,一根古意盎然的山藤杖搁在凳旁。
老人家像是耳背,不知有人接近,抬头呆望着天空,老眼茫然无神,似乎,想从天宇中看到过去的岁月,看到上天派来召唤的使者。
人老了,早晚要上天的,除非在过去的漫漫岁月里造了皇天不赦的罪孽,那就上不了天,而是下十八层地狱。
周游大踏步而来,脚步声亦未惊动老村夫,到了切近,老夫仍不知来了不速之客。
“老人家,早。”他大声说,真以为老村夫耳背。
老村夫终于发现了他,爱理不理的瞥了他一眼,说:“你来做什么?”
“来弄早餐。”他站在老人面前像一座山:“我记得,后院里养有鸡,好肥好肥的鸡。”
“那是你养的?”
“不是,小可还不知道这农舍是谁的。老人家,是你的吗?”
“哦!你是偷鸡贼。”
“老人家,你是知道的,一个人饿了,如果实在找不到东西填饱肚子,不要说偷鸡,饿荒了,连人也会偷宰来吃。”
“这是说,你非偷不可了?”
“大概是的。而且,屋里还有小可遗留的东西,特地来取回。”
“什么东西?”
“一个百宝囊,藏在床底下。里面的东西很多,用得着的人,会看成无价之宝,用不着的人,看得一文不值。”
“是你的无价之宝?”
“当然,如果不是无价之宝,你以为我发疯了,老远跑来找回去好玩吗?”
“你最好不要进去找,也不要偷鸡。”
“恐怕我是非进去不可了,不管你是否愿意,而且也无权禁止我进去,你根本不是这家农舍的主人。”
“哼!,你进去好了,反正进去就不会有好结果的,我老人家已经警告过你了。”老人家怪腔怪调地说。
“你的激将法运用得不错。”
“随便你怎么说。”
“虚虚实实,莫测真假,年轻人好奇自负,不进去看看究竟是不会死心的。”
“你很年轻吗?”
“至少没你老。哈哈,再见了!”他突然转身飞退,去势如电火星飞。
“咦!今天这小子怎么胆小了?”老人摇头自语。
周游的身影,已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老人缓缓站起,掂起手杖,向虚掩的大门说:“你们等到他了,可惜他不冒失上当,我已经说过,由我出面他更不会进去,你们相信了吧?”
柴门拉开,踱出一位俊伟的中年人,后面跟着乔夫人和两名侍女,一个七八岁的胖小孩。
“这年轻人很机警。”中年人说:“范老,咱们走吧。范老,你看出他轻功的师承吗?”
范老与中年人并肩举步,摇头说:“看不出来。这小子身怀绝学,令人莫测高深,老朽跟踪他半年之久。想知道他是那一家的弟子,就像是瞎子摸象,难知全貌。”
“他的武学造诣真的很好?”
“好,好得不得了。你们如果真的惹火了他,可能真被我料中,那就是你们将有大大的麻烦。”
“到时候再说吧。范老,赶两步,回城不醉不休。”
一行人边走边谈,逐渐去远。
x x x
不久,周游出现在农舍的厨房内。生火杀鸡,惬意地饱餐一顿。
他在床下找回自己的百宝囊,那是与郭霞在房内调情,大崩神香引发之前,他偷偷地塞在床底的。
他这次重回农舍,唯一的目的是取回百宝囊,对与人交手毫无兴趣,他不是一个好奇自负的人。
他已看出老人不等闲,山野村夫绝对不会说这些隐含玄机的话,所以不上当一走了之,从另一方向绕回来。
当然他已经看到了中年人和乔夫人,心中暗暗好笑,这些人要与他斗智斗力,目前他还不打算与对方结算。
午后不久,他出现在长林坪东北两里地的一座荒山的山脚下。这里地势略高,可看到通向城固县的小径。
山脚的东面,是走芝麻岭、天台山的山径。
他花了一个时辰相度形势,和勘察附近的可疑地物。
终于,他在山沟旁一处矮林中站住了。
这一带的杂树高约一丈左右,杂草丛生高与腰齐。
他所立处的数株杂树,不像其他的树一般挤在一起,形成一处丈余宽的林隙,林隙四周环立的树要比其他的树高些,茂盛些。
中间的杂草,也比其他地方的草丰茂。
当然,如果不是有心人,绝难看出异象。
树枝已从四周伸过来,掩住了林隙,只有从无树的草丛中,可看出林隙里以往一定曾经有树在内生长过,地面略高。
在不远处的树下草丛中,他找到了几株枯死的小树,仍可看出被利器砍倒的遗痕。
接着,他找到被挖出来丢弃的树干头。
他是带了铁锹来的,立即开始小心挖掘。
半个时辰后,第一具半腐的骸骨出现。
共有七具骸骨,腐烂的程度比中梁山下的遗骸要严重些,胴骨都不完整了。
衣衫鞋裤都腐化了。
幸运的是,被他找到了两根尚未全腐的竹根鞭。
汉中不产竹,那是产自四川的竹根。四川的马体型都小,有些人就用这种修饰过的竹根作为马鞭使用。
傍晚,他回到兴元老店。
城内安静如恒,百姓小民从不过问自身以外的事,唯一令人感到些少不同的是:巡捕们似乎比平时多了几个在外面走动。
华灯初上,他再次出现在兴隆酒肆,坐在以往同一副座头,点了同样的酒菜,同样慢条斯理自斟自酌,似乎过去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汉中城与兴隆酒肆,与往日一样可爱,天底下没有奇特的事情发生。
喝了半一壶酒,对面多了一个人,干咳一声说:“老弟返店时;兄弟恰好不在,未能把晤,十分抱歉!”
是自称燕山三剑客晴天霹雳郭谦的人,居然谈笑自若,脸都不红。
周游自己斟酒,不介意的笑笑说:“就算你姓郭吧。郭老兄,我这人狷狂成性,不在乎礼俗,你没有道歉的必要。郭姑娘回来了吧?”
“她……她不会回来了。”
“回到里黑福神身边了?她那种女人沦落到那种地步,也实在可惜。”
“兄弟确有道歉的理由,真不该冒充……”
“那该说是你老兄疏忽,黑福神也太小看我四海游龙了。周某在京师,总算小有名气,虽则在京师混的时日并不长。
“燕山三剑客在下虽无缘识荆,但他们的底细在下并非一无所知,你说不上三句话,在下就知道你不是晴天霹雳。”
“兄弟的符牌确是真的。”
“呵呵!郭老兄,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不要用那玩意唬人好不好?”他一口干了杯中酒,脸上涌现嘲弄的笑意:“那玩意对我这种人,起不了多少作用,既无法抄我的家;也不可能出动千百名高手遍布天下捉我。
“惹火了我,内行厂那几个不能人道的太监,很可能连脑袋都保不住,所以想下令对付我这条龙的人,都会冷静的为自己的脑袋着想。
“因此,你老兄在将罪名嫁在我四海游龙头上之前,最好也该先为自己的脑袋着想,因为我随时都可以摘掉你吃饭的家伙,你信不信?”
“这……”
“我一个指头,可以要你死一千次!”他的食指向对方的眉心:“这地方一指头下去,可以深入颅骨五寸以上。郭老兄,你替我带几句话给黑福神好不好?”
“你的话是……”
“告诉他,那批珠宝不是他黑福神的,他不能也无权禁止人家搜寻。他已经一而再派人计算我,暗杀我!围攻我。
“从现在起,我四海游龙不计较以往,但不能忍受再次的挑衅,下次他再派人下毒手,休怪在下心狠手辣。他黑福神吓得了天下所有江湖人,却吓不了我四海游龙。这些话,你记住了吗?”
“这……”
“你敢不敢一字不漏的转告他?”
“老弟……”
“你应该敢,也应该说,因为真要冲突起来,首先倒霉的将是你们这些下面的人。好了,现在我请你喝两杯,至少目前你我还不至于缺少风度反颜相向……”
桌旁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接口说:“阁下,可否也请我喝两杯?”
“没问题,只要你老兄肯赏光。”他向店伙招手:“江湖朋友都是很慷慨的,即使是生死对头,在没有拔刀子出拳头之前,坐下来就有把盏言欢的豪情。店伙计,多来两副杯筷好不好?劳驾。”
这位仁兄生得豹头环眼,满脸虬髯,身材粗壮如熊,天生的吓人材料,在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郭谦眼神一动,淡淡一笑举步欲行。
虬髯大汉巨手一伸,作势虚拦,说:“朋友,就走吗?何必呢?相见也是有缘,这位姓周的小兄弟既然作东,何不坐下来叨扰他两杯酒?还没请教朋友尊姓大名呢,我,襄阳……”
“襄阳陈克勤,赤煞神君结义三兄弟的老三,拔山举鼎陈老兄,黑道中无人不晓的拚命三郎。”郭谦坐下接口:“昨晚诸位在府城,作得有声有色,贵盟兄早些日子派来侦查的眼线,把黑福神的一举一动查得一清二楚,行装未卸便着手控制全城江湖朋友的活动场所,果然把黑福神牵制住了。”
“咱们无意与黑福神为敌。”拔山举鼎的大嗓门语惊四座:“问题是他老兄作得太过分了,他凭什么不许别人染指那批失了踪的珍宝?
“这半年来,不知有多少前来侦查的江湖朋友,在此地失踪或被杀,都是他老兄做的阴功积德的好事。
“咱们有几位兄弟,也先后遭了毒手,这件事必须了断,希望他老兄能还给咱们公道,这条件不算太苛吧?朋友,尊驾的身分可否见告?阁下能代表什么人说话?”
“在下姓郭,你可以去打听。”郭谦冷冷地说。
邻桌有四位食客,其中之一转过头来说:“他代表蜀王府一群吃闲饭的人。区区姓罗,也是蜀王府吃闲饭者之一,你老兄有什么意见?”
“这里好像是秦而不是蜀。”拔山举鼎傲然地说:“陈某虽然是黑道人,但在官府未抓住陈某把柄之前,陈某毫不介意你们这些把式帮闲。”
一名食客推凳而起,走近阴森森地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陈老兄应该明白这一点。不客气地说,要抓住你老兄的把柄,易如反掌。
“比喻说,你老兄只要轻咳一声,在下就可以把一大串的罪名按在你头上,这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老兄信是不信?”
“你似乎很有把握?”拔山举鼎狞笑着说。
“那是当然。”
“你左右看看。”拔山举鼎举手向左右一指。
不但是左右相邻的食桌有不少面目阴沉的食客,连店堂厅口附近也有不少陌生面孔。
“任何人如想不自爱出什么花样,他必须付出生命作为赌注。”拔山举鼎杀机怒涌:“也许你老兄心里明白,咱们这些人中,不乏暗杀的行家高手,在闹市杀人绝不会留形迹,连把风眼线都是第一流的。
“朋友你愿意下赌注吗?我赌你必定不敢,因为人的命只有一条,赌输便一切都完了。命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处可以享受的!对不对?”
“如果有必要,在下会赌的。”食客冷冷一笑:“目下嘛,时间不对,时机也不对,人也不对,还引不起在下的赌兴。要赌就要赌大的,不赌老三。”
双方旗鼓相当,互不相让,听得周游直皱眉,拍拍桌子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们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不知你们是互相警告呢,抑或是针对在下而联手向在下警告?如果你们认为这样就可以唬住四海游龙,那就打错主意了。”
“小兄弟。”拔山举鼎诚恳地说:“此地的眼线,已经把小兄弟在此地的作为打听得一清二楚,你算是这一年来,唯一能找出珍宝失踪线索的人,因此敝兄弟是专诚请小兄弟合作的。”
“陈老兄,你是否已来晚了两天?”郭谦接口:“周老弟早已和在下合作,而且合作得很愉快。”
“不错,很愉快。”周游大笑:“哈哈!你那位来路不明的女儿,把我这条龙交给黑福神的五大杀星,要不是我有九条命,这时恐怕蛆虫早就开始啃我的尸体了,两位,在下非常抱歉,四海游龙不再信任任何人,不再与任何人合作,你们请吧,请勿打扰在下的酒兴。”
“小兄弟……”拔山举鼎叫。
“不要说了。”周游摇手阻止对方发话:“陈老兄,我可以把最近所获的侦查结果奉告,劫珍宝的人,八成是被假扮骡夫劫走的,去向是往东走。
“往东有水路两途。水路下荆襄,陆路出嘉峪关偷渡赴西安,这条路极为艰险,古道早已湮没,没有熟悉太白山区的向导,绝难活着到西安。
“总之,珍宝已被带走是毫无疑问的,目下侦查的方向,是那位可用大量定时毒药的人是谁,查出他的身分,便可猜出他可能在何处隐身了。”
“你的猜测如果可靠,在下知道谁涉嫌最大了。”拔山举鼎狞笑说。
“诸位人手众多,消息灵通,应该找得出线索的。”周游说:“在下只有一双手两条腿,江湖见闻孤陋得很,当然不知道江湖上用毒高手的来龙去脉。”
“可是,这里面有一点最大的疑问。”
“是何疑问?”
“这个……也许是在下猜测错误。告辞,谢谢你的消息,在下会设法澄清这个错误。”
拔山举鼎走了,有不少食客先后离店。
郭谦也向那四位食客打手势,接着向周游说:“周老弟,兄弟也该告辞了,以后希多连络,老弟知道兄弟落脚在何处,欢迎光临指教。”
“呵呵!天下间论脸皮厚,你老兄真可高数第一。”周游出言挖苦:“在下将消息公开告诉拚命三郎,你知道用意何在吗?”
“你是说……”
“报复你老兄笑里藏刀的恶毒手段,呵呵!这一来,你们应付赤煞神君,真的提心吊胆,在下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呵呵呵……”
郭谦脸色一变,扭头便走。
“郭老兄!”周游扬声叫:“有句话请教,你到底是官呢,抑或是匪?你这两种身分,在下都不感兴趣,你明白吗?”
“在下明白得很!”郭谦扭头冷冷回答。
“明白就好,在下只是提醒你而已,好走。”
四位食客跟着郭谦出店,周游泰然的进食,毫不介意四个食客的奇异眼光。
一位俊伟的中年人,踱着方步走近,在他对面坐下,微笑着说:“年轻人,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我自己的方便罗。”他得意地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尊驾难道不明白么?”
“年轻人,恐怕你要弄巧成拙了。”
“道理何在?”
“你有意挑起他们火拚,用意是不错的,问题是你把话说穿了,他们当然不会中计上当,说不定反而联手合作来对付你,岂不弄巧成拙?”
“大叔,你认为他们会摒除成见,联手来对付我,可能吗?”
“天底下什么古怪的事皆可能发生。”
“问题是他们对付我无利可图。他们彼此之间利害冲突已经严重得化解不开,就算把我宰了,问题并不能解决,所以无此必要。”他胸有成竹地说:“如果我不把话说穿,他们彼此各有顾忌,很可能暂且隐忍,尽可能避免公然冲突。说穿了,我问你,他们那一方肯认输首先向对方求和谈判合作?”
“对你也没有好处啊!”中年人认真地说:“两虎相斗,便可把珍宝斗出来让你去捡吗?”
“对我也无害,不错吧?”他拍拍饱了的肚皮:“至少他们不会分心来打扰我。你知道,一天到晚防备别人暗杀、下毒、偷袭、跟踪,到底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呵呵!该走了。”
他到柜台会账,向一脸苦笑的东主飞熊丘八哈哈大笑,出店迳返兴元老店。
兴元老店表面上并无特殊变化,旅客依然无忧无虑的进进出出。
只有店东主小诸葛愁容满面,掌柜铁塔郑隆也暗地里忧心忡忡,担心这种表面平静维持不了多久,暴风雨很可能造成该老店可怕的损失。
周游心中有数,他是兴元老店不受欢迎的旅客,小诸葛真希望他能赶快离开,目前他已成了暴风雨的中心,无论在何处落脚,都会带着风雨造成灾祸。
同时,他也了解小诸葛的苦衷,汉中没有人抗拒得了威震江湖的赤煞神君,更抗拒不了令人闻名丧胆的黑福神。
有些旅客早已歇息,店堂中没有多少闲人,在明亮的灯光下,小诸葛背着手,眉心紧锁,在店堂往复走动,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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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嗓子汪萍姑今晚并不到酒店卖唱。
她坐在厅右招待贵宾的雅室中,向正在发愁的店伙领班双头蛇彭贵说:“彭贵,你确定住进原来安顿张白衣的那间客房,住进就不曾露面的人,真是赤煞神君的手下大将,白无常颜如玉?”
“我可以给你写保单。”双头蛇语气极为肯定:“他那双怪眼只要盯你一眼,你在晚上不做噩梦,那你就一等一的勇敢好汉。”
“就算他是白无常,你想他会冲谁而来?”
“四海游龙,准错不了。”
“怎见得?”
“他知道得太多了。”
贵宾室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穿宝蓝色长袍的人,用平常的嗓音问:“谁知道得太多了?是四海游龙呢,抑或是白无常?或者他两人都知道得太多?”
双头蛇转头一看,不由自主打一冷战。
这人身材不高,宝蓝色的宽长袍十分醒目耀眼,用同质同色的发带结发。
粗眉又长又黑,一张脸白得血色全无,高鼻梁,留着短须,说话时露出暗褐色的斑齿。
由于眉毛又浓又黑,衬得那双大眼更黑、更亮、更阴森。加上惨白色的脸膛,眼神更为突出,令被盯视的人脊梁发冷,真有利镞般的威力,好凌厉好阴森。
应声站起的金嗓子也吃了一惊。
女人本来就胆小,吃惊自在意中。
“哦!爷……爷台有事吗?请……请吩咐。”双头蛇欠身说,低下头不敢仰视。
“你以为我是白无常?”客人问。
“小……小的只……只是胡猜。”
“我给你明确的答覆。”客人毫无表情地说:“我不姓颜,我姓胡,名图,叫我糊涂不会错。我的脸不好看,所以不配称颜如玉。”
“这……”
“你瞧。”胡图半扭身躯向厅堂一指:“那位爷才叫颜如玉,好俊、好潇洒。你可千万别让他的俊秀外表所愚弄,以为他是好说话的善男信女,一言不合,他会拘你的魂,所以江湖朋友给他的绰号是白无常。”
厅堂中,小诸葛正与白无常赔笑相谈。
白无常颜如玉身材修长,一身月白色的宽袍,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脸色比常人略白些。
他剑眉入鬓,玉面朱唇,留了小胡子,果然英俊非凡,仪表不俗,顾盼间气度雍容,沉着稳健,人如其名,不愧称颜如玉。
只是,绰号却令人心惊胆跳,名不副实,鬼才相信这么一位英俊潇洒气度雍容的人,会是拘魂白无常。
比起张白衣无论人才气度,白无常都高出一品,唯一可比的是两人都穿白的。
小诸葛心中叫苦,但脸上不得不堆下笑,向客人说:“颜爷明鉴,陶大娘母女早些天的确是在小店投宿,也的确是在小店失踪,在下确曾全力打听她们的下落,可惜毫无消息……”
“你就这样罢了不成?”白无常似笑非笑地问。
“回颜爷的话,小店仍在派人四处打听。”
“不是黑福神派人掳走的?”
“这……在下不能胡乱猜测。”
“你心里明白,但不敢说对不对?”白无常话风渐紧,咄咄逼人。
“在下天胆,也不敢胡乱指证任何人劫掳旅客,这可是极严重的罪名……”
店堂中本来有不少人,一个个全被白无常与小诸葛打交道所吸引,屏息着站的远远地,似乎已看出气氛不寻常,很可能要发生事故,都替店东小诸葛捏一把冷汗。
“如果在下逼你,你说不说?”白无常脸上虽然神态安详,但语气却充满危机。
“在下不能血口喷人,颜爷再逼迫,在下仍无可奉告。”小诸葛表面依然赔笑,骨子里已强硬地表示态度。
“真的?”白无常追问。
“这是实情。”小诸葛硬着头皮答。
白无常冷冷一笑,不再说话了。
他仅用那可透人肺腑的锐利目光,不转瞬地盯着小诸葛,目不稍瞬,口角噙着一丝令人莫测高深的微笑。
这才是白无常令人胆寒的目光,与先前谈笑自若潇洒颜容完全不同。
他的瞳仁似乎在开始扩大,那慑人心魄的奇光绵绵焕发,直贯对方的内心深处,一阵比一阵凌厉,一阵比一阵凶狠阴森。
小诸葛一触对方的眼神,立即打一冷战,畏缩地退了两步,恐惧地回避了对方的目光。
自称胡图的人,伸手拨开前面挡路的两个旅客,举步上前,阴阴一笑说:“杨店主!你有了大麻烦。”
白无常眼神一动,目光转向胡图,含笑问:“你替他挡麻烦?”
“你认为在下配不配挡?”胡图反问。
双方都面面相对,中间相距不足五尺,伸手可及。侧方站着的小诸葛,与两人形成了等边三角形。
“你以为是喝酒猜拳挡一挡好玩吗?”白无常问,微笑依旧。
“这不是好玩吗?”胡图阴笑着说。
“你贵姓大名?”
“姓胡,叫图,我这人本来就……”
“本来就胡图?”
“对,对极了,名胡图人也就糊涂,简直糊涂透顶了,世人难得糊涂;一时的糊涂常常会……”
“会送命的。”
“送命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江湖朋友以亡命自居,出了天大的事,不过拍拍胸膛说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怕送命的人,最好自己先放下杀人的家伙,洗净满手的血腥,回家抱孩子重拾锄头种庄稼,也许可以多活几年。”
“也不一定。”胡图说,也举袖一抖。
旁立的小诸葛突然倒退丈外,背部撞倒了三个看热阔的人,脸色大变,似乎被人一掌推出的。
白无常和胡图两人屹立原地,衣袍似被狂风所刮,猎猎有声。
站得稍近的人,纷纷惶然急退。
被一种阴柔而劲道强大的奇异力道,逼得站立不牢不得不退。
白无常脸色一变,眼中杀机怒涌,哼了一声,抬袖一抖,手伸出袖口。
胡图也脸色一沉,也抬起了右手,右掌也伸出袖口,眼中的奇光更盛。
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周游恰好返店,排众而入,看到了两个蓄劲待发的对头,立即步入取代了先前小诸葛所站的位置,脸一沉,大声说:“你们这算什么?兴元老店可是规规矩矩的客店,在店堂打架闹事,如果闹出人命来,这间店还用开吗?只有下三滥的痞棍,才不顾身分公然闹事。杨东主,怎不派人轰他们出去?”
白无常正感到肝火旺,火头上难免做事欠思量,不悦的举手一拂说:“没规矩的东西,给我滚!”
第十二章 联手明珠园
彻骨奇寒的暗劲一涌,潮水似的向周游涌去。
周游屹立如山,甚至连衣袂也不曾飘动,虎目中冷电倏现,一字一吐地说:“阁下,你的阴煞大潜能已有了九成火候!已可伤人于八尺外,杀人不见血,你定是白无常颜如玉。好,你欠我一掌。”
白无常脸色一变,吸口气功行百脉.
金嗓子汪萍姑悄然到了胡图身后,低声说:“客官,见好即收,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场所。”
一声沉叱,白无常突然双掌连环推出,向周游遥击四掌之多。
周游这次不敢大意,双掌一抬,招发如封似闭,推吸之下,彻骨撼腑的暗劲潜流消散于无形。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沉声说,一掌拍出。
可是,白无常却先一刹那暴退丈外。白影一闪,便到了店门口。
周游哼了一声,飞步抢进。
就在他抢向店门的刹那间,感到左背肋一震。
“咦!”他倏然止步回身。
他看到散走的人群,看到胡图正侧对着他,正与金嗓子汪萍姑低语,似乎并未留意这一面所发生的变故。
他反手摸摸左背肋,似乎并无异状。
他再次转身望向店门,白无常已经不见了。
“这家伙真是无法无天。”他摇头苦笑。
已追之不及了。
他转身向脸色不正常的小诸葛笑笑问:“杨东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要向在下讨取陶大娘母女。”小诸葛愁眉苦脸地说:“老天爷!我看我这家客店算是完蛋了。”
“哎呀!”周游突然惊呼,脸色一变。
“怎么啦?”小诸葛讶然问。
“糟!我完全料错了。”
“料错什么?”
“我上当了。”
“上当?你是说……”
“拚命三郎那步棋下得很高明,我却自以为是往他的圈套里钻。哼!不过,我还没有输。”他自言自语,丢下发愣的小诸葛,大踏步往里走。
一进客房所在地的院子,突觉眼前一黑,几乎撞上廊柱,一阵头晕目眩,上重下轻,脚下一乱。
他扶柱站住了,定下神四面张望。院中的井旁,一些旅客正在打水,谈笑声此起彼落,看不出可疑的人。
柱上方挂了一盏灯笼,他就站在灯笼下,因此,他的面貌并未被人看到。
“不对。”他向自己说,伸手又摸摸右背肋,感到并无异状。他重新举步,前面不远便是他的客房。
又一阵昏眩感袭到,他吃力地站稳了。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向他身后接近。
他眼前发黑,听觉也大打折扣,吸口气想试试运气行功。
糟!气机松弛,力不从心。
“我遭了暗算。”他心中狂叫。
此时此地,他孤立无援,随时皆可受到致命的袭击,情势恶劣。
假使他走动时出现异象,对方必定立即出手。他必须保持镇静,让对方不敢冒然行致命一击。
生死关头了一股神秘的力量支持着他,忍受迅速虚脱的痛苦,他从容迈出第一步,接着是第二步。
要保持惯常的步伐真不容易,但他竟然奇迹般的办到了,终于到了自己的房门口,沉稳地掏起钥匙,从容开了把门的铁锁。
身后,突然传来陌生的沉静语音:“咱们是邻房,周兄,何妨过来坐坐。”
他心中狂叫:支撑下去,支撑下去!
他看到先前在店堂与金嗓子在一起低声说话的胡图,那少血色的脸在微弱的灯灯照耀下,更显得苍白、阴森、吓人。
胡图站在原属于张白衣的客房前,正在开锁。
“谢了。”周游镇定的说。
“在下姓胡,胡图。”
“在下比你更糊涂,糊涂得以为自己可以坐山观虎斗。”他居然能从容发话:“今晚有事,咱们明天谈谈。”
他不再理会胡图,推门进入客房,门一关上,他似乎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浑身力道尽失,只感到眼前一黑,向前一栽。
内间里扑出一个人影,恰好在他着地前扶住了他,在他耳畔焦灼地低唤:“周游,你……你怎么啦?你……”
他神智仍然清明,只是浑身虚脱而已,眼前虽然朦胧,但仍可分辨扶他的人是谁。
“扶我上床。”他吃力地说:“我眼前已难以辨物,双手将僵,劳驾,替我打开百宝囊取药。”
“你……”
“快!”他开始喘息:“即将有人前来下手,乔姑娘,你得助我一臂之力,熄掉灯火对付他们。
“胜,你我都可活命,败,你我同归于尽。如果你认为没有把握,那就赶快离开,不要枉送性命。”
乔江东已不等他说完,将他抱入内间放在床上,扯下他的百宝囊打开,焦急地低声问:“什么药?快说,那一个瓷瓶……”
“中间右边的夹层内,暗藏一只小鹿皮袋,里面有六颗有蜡衣的五分大丹丸,三褐三朱。把三颗朱色丹大给我服下。床脚下有一壶酒,用酒冲服。快!我的咽喉快……快要闭……闭锁……了……”
内间灯火一熄,全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脚步声止于门外,叩门三下,有人高叫:“周客官,茶水来了。”
没有回音,外面的人连叩几次门,最后终于离开了,可能真是店伙计。
脚步声去远,接着传来胡图的叫声:“周兄,开门,在下有事请教。”
连叫了三次,房门一无动静。
门闩竟然徐徐移动,先是上闩退至定位。好高明的隔物传力术,绝不是小毛贼用利器撬开的。
要练至这般境界,大概先天秉赋佳的人,也得花费三十年的苦功。
下门闩也无声无息地退至定位,门悄然而开,一身白衣的胡图幽灵似的飘入,信手关上了房门。
片刻,胡图移动了,真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向内间移动。
客房的布局都是一样的,虽则房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胡图依然在不撞及任何物件的情势下,进入了内间。
这是极为犯忌的事,即使是至亲好友,这种举动也会引来天大的麻烦,后果是极为严重的。
“周兄!”胡图在黑暗中低叫。
没有回答,只有周游重浊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火光一闪,胡图燃亮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菜油灯,室中大放光明。
帐并未放下,周游直挺挺地和衣躺在床上,脸色泛灰,双目紧闭,嘴部吃力地呼吸。
胡图发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伸手拉起周游,往肩上一搁,他犯了致命的错误,并未搜索房中是否另有他人潜伏。
就在人刚扛上肩的刹那间,左背肋心坎要害插入一把锋利的剑,无情地刺破心脏,尖锋从左胸下透出。
房内重新陷入黑暗中,周游粗重的呼吸声仍在室中荡漾。
久久,院子里已无人踪,旅客都就寝了,似乎除了胡图之外,并没有其他接应的人。
其实接应的人早就伏在屋顶和各处幽暗的墙角里,由于周游进房前所表现的泰然自若神情,把接应的人唬住了。
更由于胡图进入之后,房内毫无声息传出,因此接应的人还以为胡图一定是与周游攀交情,等候周游毒性发作,所以不敢妄动。
久无动静,接应的人终于沉不住气了。
最先出现在房门外的两个黑影,互相一打手势,一人把风,一人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悄然掩入。
里面有了动静,是人体撞及条凳的声响。
把风的人是个老江湖,知道有异,发出一声呼哨,猛地推开房门,双手齐扬,打出数枚暗器,方拔出一把匕首贴门侧门入。
“砰砰!”爆炸声传出,火光闪耀,是火弹爆炸,房中火光与烟硝齐飞起。
火光中,一身男装的乔江东挥剑截出,剑虹一闪,把风的这位老兄连人也没看清,匕首来不及护身,脑袋应剑飞落在壁角里,尸体贴壁滑下。
房中已无法逗留,火弹的火扑灭困难,地方窄小施展不开,势难阻遏后继而来的高手入侵。
乔姑娘一咬牙,先掷出一具尸体,随后闪出门外到了廊下。
果然料中了,黑影从三方面涌起,屋顶也有人往下跳,刀光剑影触目惊心,凶手们大举出动,来势如潮。
“糟了!”姑娘心中苦叫,她必须把守住房门,阻止凶手们乘隙钻入,失去了主动。
“铮铮!”她架住一刀一剑,右侧方一把短戟已乘机探入,猛攻她的下盘。
她掏出了真才实学,一声娇叱,人化旋风身剑合一,侧旋之下,错开了短戟手下绝情,剑锋乘隙探出,一沾即走,疾退八尺恰好接住了另两人的联手合攻。
“啊……”使用短戟的人狂叫,胸腹交界处挨了一剑。这地方是要害,一下子死不了,却痛楚难当,痛怎能不叫?
这些人中,全是一等一的名家高手。
姑娘固然艺臻化境,剑下无敌,但苦于不敢离开房门施展不开,而围攻的人确也太多了,令她顾此失彼。
片刻间便被逼陷在房门口,情势殆危。
危急中,院子里突然出现五个黑影,有男有女,最接近廊下的青袍男士哼了一声,沉声大喝:“无耻鼠辈,都给我快滚!”
没有人肯听他的,两名黑衣人扭头冲到,大喝一声,一刀一剑发似奔雷。
青袍人右袖一拂一抖,罡风似殷雷,刚近身的刀剑突然飞抛出数丈外,两个黑衣人也狂叫一声,跌翻在壁根下,爬起撒腿便跑。
“把他们都废了!”青袍人怒不可遏地叫。
两位女郎挥剑超越,裙袂飘飘,幽香隐隐,剑气森森,冲上走廊时娇叱乍起,挡路的三个人狂叫着抱头逃命。
双剑冲进、侧旋、乍分、乍合,如汤泼雪,宛若风扫残云。地下共掉了三条手臂,五支刀剑。
就这么片刻工夫,十余名黑衣男女逃了个无影无踪。
乔姑娘困顿地倚门而立,火弹的火光仍在熊熊燃烧,照亮了她苍白的秀脸,但精神尚佳,喜悦地娇呼:“爹、娘、姨,你……你们都来了?”
青袍人是在兴隆酒肆,与周游谈得失的俊伟中年人。退敌的两女,是乔夫人与真真姐妹俩。
周游曾经听到乔夫人说,她妹妹真真夫家姓赵。
其余两人,一是十七八岁的侍女,一是由于没有机会动手,心里老大不痛快的大孩子乔文英。
青袍人跨入房中,一把挽住了女儿,柔声说:“好了,爹总算不放心赶来看你。丫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被人堵在房门口,怎么啦?”
“他……他受伤了……”
“受伤?这……”
“中了剧毒……哎呀!快去看他。”
内间里,不见周游的踪迹,灯火已经点燃,灯旁,搁着一枚灰蓝色的寸半长怪针,细如牛毛,坚韧而富弹性,可嗅到一丝草霉的腥味。
“哎呀!他……他呢?”姑娘惊惶地叫,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小窗已经被打破,乔文英急叫:“姐,恐怕他被人掳走了,你守住门大大的失策,你该守在房内的,完了!”
“不要乱,让我看看。”青袍人说,拾起灯旁的牛毛针,就灯下观察。
“国华,那是什么?”乔夫人关切地问。
“一枚淬有剧毒的牛毛针。”乔国华皱着眉头说:“我们从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不知道这些淬毒暗器的底细,这得回去请教范老,也许爹会知道。”
“爹,我……我们怎么办?”乔姑娘流着眼泪问。
“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乔国华指指窗户:“窗户是从内部拆毁的,这表示他已经走了。他既然能自己卸除体内的毒针,自己逃出去该是可能的事。”
“爹,可能二字不合实际……”
“女儿,爹虽然缺乏江湖经验,但这种普通常识爹并不缺乏。走吧,这里已用不着我们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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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街那座古老宅院,也就是鹰爪李浩和鬼影子被处决的宅院,内厅的景象与上次一样阴森,唯一不同的是珠帘内没有人安坐。
堂上的两张大环椅上,分别坐着两个人。
右首,坐着上次出现在中梁山树林,狙击长春道人的戴鬼面具怪人。
左首是个红光满脸,鹰目钩鼻,穿一袭大红对襟大褂的健壮中年人,佩的剑剑鞘剑靶都是朱红色,这就是黑道巨擘中,地位仅次于黑道魁首,潜势力极为强大的赤煞神君严啸天,一个真正名副其实的江湖大豪。
堂下,两列交椅上也坐了不少男女。
灯火幽暗,偌大的内厅,仅点了两盏光度暗淡的小灯笼,倍增神秘阴森的气氛。
脚步声急促,厅口匆匆进来一位黑衣人,右腿有点不便,大腿右外有伤,裂了的裤管已被血迹所封盖,血已凝成块。
所有的人神色一懔,死一般的静。
黑衣人脸色苍白,趋前默默地行礼,分向两人行礼。
赤煞神君火红的脸颊突然一阵抽搐,倏然站起,鹰目炯炯死盯着黑衣人,久久方厉声问:“我五弟已经完了?”
“禀长上,是的,完了。”黑衣人有气无力地说。
“那小辈仍活着?没有中毒发作?”
“属下不知道。”
“那你们……”
“房内房外一共出现了六名男女,把我们杀得落花流水,没有发现五爷出来,他进去时是好好的。”
“混帐!那你们并不知道结果。”赤煞神君怒骂。
“有人留在客店等结果,不久就可以返报了。”
“你们都是些饭桶!”
“我们的人虽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
“好了好了,去探探结果来。”
“属下遵命。”黑衣人行礼告退。
“严兄,兄弟已经警告过你了,你偏不信邪。”戴鬼面具的怪人说:“那小子不知是何来路,武功之高,世所仅见,而且机警绝伦,狡湄如狐,你老兄那些安排,用在他身上未必可靠,失败自在意中,我的人已尽了力,仍然失败了。”
“哼!他逃不出兄弟的掌心,我敢向你保证。”赤煞神君咬牙说:“你的人也靠不住,我不该倚靠你的。”
“恐怕除了你我倾全力与他硬拚之外,已别无他途,他再也不会上当了。你不要错怪我的人,暗算是成功的。”
“这件事以后再说。郝兄,这次兄弟并未完全失败,至少我三弟已从那小辈口中,证实了一件可疑的大事。”
“什么可疑的大事?”
“郝兄,咱们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不错。”
“对江湖道的出色人物,所知可称得上广博。”
“对,这就是你我能获得今天的地位,所凭藉的本钱,成就不是天掉下来的。”怪人傲然地说:“你我明里各自分道扬镳发展实力,暗中合作分金同利,多年来合作无间彼此推心置腹,才能有今天的强大成就。”
“兄弟深有同感,请教,逍遥真君是不是郝兄的人?”
“逍遥真君?这……”
“武林五大毒宗师之一,善用慢性定时奇毒,郝兄不要说不认识其人。”
“不错,兄弟认识,但素无交情。”
“他失踪快一年了吧?”
“这……兄弟就不知道了。”
“郝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赤煞神君正色说:“护送珍宝的人中,一定有逍遥真君在内作内应,他并不如你老兄所说,与你素无交情,而是多年的秘密知交。
“郝兄,珍宝已经被你取走了,为何欺骗朋友,把兄弟也诓来替你助威,以便洗脱你劫取珍宝的嫌疑?
“你是有意出卖朋友呢,抑或是想并吞我赤煞神君的基业?你这样做,未免太卑鄙恶毒不合道义吧?一石两鸟,你也未免太过分了。”
“严兄,请不要听那小狗挑拨离间……”
“黑福神,兄弟总算认清了你的本来面目。”赤煞神君倏然站起,怒容满面:“话咱们讲在前面,先小人后君子,兄弟已派人前往敦请好友,前来证实你老兄与逍遥真君暗中交往的详情。”
“严兄,你未免太鲁莽了。”黑福神摇手说:“兄弟与逍遥真君确实是素无交情,任何人出头作证,也只是一面之词,就算有人证实逍遥神君是运宝队的内应,也与兄弟无关连的。
“如果珍宝已落在兄弟手中,我会发了疯还在此地浪费精神穷找线索?我黑福神来不来,都没有人敢指证珍宝是我黑福神策划劫走的,何用诓骗你老兄来洗脱嫌疑,想想吧,严兄弟。
“周小狗在这一带散布谣言无的放矢,乃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他的话你还能信?凭你我多年的交情,我黑福神再愚蠢,也不会做出这种出卖朋友的卑鄙事,请相信兄弟的诚意。”
说得也合情合理,凭黑福神的地位身分,的确用不着做这种欲盖弥彰的愚蠢事。
目下他公然声称为寻觅珍宝而来,官府也不能以图谋皇室上供品的罪名对付他,在没有确证之前,没有人敢说他是劫珠宝的主谋,何用把实力雄厚的老朋友拖来洗脱嫌疑?他根本就没有嫌疑。
赤煞神君目前没握有确证,真也无奈他何,想了想说:“好吧!兄弟暂且相信你,等兄弟的朋友到来后,证实你确与逍遥真君有交情,咱们再面对面谈谈。”
“也好。严兄,如果你知道逍遥真君的下落,兄弟愿以千金为酬,绝不食言,储金以待。现在咱们加紧合作,把周小狗弄到手,便可知道珍宝的下落线索了。”
“郝兄打算……”
“兄弟打算借用你的弟兄,先对付明珠园那些女人,把陶大娘母女夺获,再利用陶大娘母女,引周小狗到绝地决一死战。
“陶大娘母女确实与珍宝的下落有关连,未能早早的把她们弄到手里,真是兄弟最大的失策。”
“郝兄知道明珠围那些人的底细吗?”
“奇怪,居然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底细,兄弟深感惭愧。严兄手下弟兄众多,江湖精英萃聚,也许有人知道她们的底细,尚请严兄多费心。
“迄今为止,仅知她们是本地人氏,姓乔,平时深居简出,府城的入很少看到她们露面。
“去年珍宝在中梁山下神秘失踪,明珠园事前事后一无异状。珍宝失踪现场的那三位村姑,很可能是她们派出的人,可惜毫无头绪,无从查起。”
“听说郝兄对其他线索并不重重,却全力追查那些骡夫的去向下落,是什么缘故呢?”
“骡夫可能是劫宝贼。”
“可有头绪?”
“共查出四匹健骡的下落,但骡夫的下落有如轻烟般平空消失,委实令人百思莫解。洋县水路毫无所获,太白山古道也毫无踪迹,人就是平空消失了。
“兄弟怀疑他们仍在附近隐身,等风声过后再携带珍宝远遁。要不然,江湖上怎会毫无风声?”
“有道理,真得彻底搜查附近可隐身的地方。河对岸大巴山米仓山一带,有许多垦山的庄户,郝兄可曾派人清查吗?”
“不曾。等这里的事了结之后,如无结果,再花一年两载工夫,彻底清查那一带的山区。”
“也好,届时兄弟可望助你老兄一臂之力。”
“兄弟这里先行谢过,数百万珍宝,值得一查。”
“不值得一查,而是值得全力以赴。”赤煞神君眼中有贪婪的光芒:“郝兄别忘你我的协议?二一添作五。”
“我黑福神的诺言,比金科玉律更具权威,放心啦!”黑福神拍拍胸膛说。
“周小狗已从你我的指缝中溜掉了,再找他恐怕得费工夫。郝兄,你的人所用的绝脉散经奇毒,会不会失效了而误了大事?”
“问题是毒针是否已击中了他。”
“在下的人,已经证实你的人确是击中了他。”
“可是,他并未当堂瘫痪,这小狗真的可怕。”
“会自封经脉的高手就很难见效,追魂客詹宏是你老兄的人,他的七步追魂针霸道绝伦,但真要碰上了可自行封经闭脉的高手,也许七十步也不至于发毒。”
“周小狗如果死了,咱们失去了最好的追踪名手,十分可惜,现在唯一的希望是陶大娘母女了。”黑福神不胜惋惜地说:“在周小狗房中击溃你老兄那些弟兄的人,很可能是明珠园的女人所为。
“她们也在打周小狗的主意,也是掳走陶大娘母女的涉嫌人,咱们是否该立即进行袭明珠园的大计?”
“兵贵神速,咱们事不宜迟,给她们一次出其不意的致命袭击,郝兄的意下如何?”
“对,咱们就这样决定。为免她们乘夜兔脱,咱们来一次拂晓攻击,一网把她们都打尽。”
“对,一网打尽,捉几个美丽女人快活快活,也算不虚此行。你知道,兄弟对美丽的女人有偏好,请不要见怪。”赤煞神君得意洋洋地说。
“彼此彼此,没有什么好笑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老实说,人生在世,说起来仁义道德神圣得很,说穿了还不是男为女女为男?
“咱们在江湖玩命,不是为发扬仁义道德而上刀山蹈剑海,而是为财色权势抛头颅洒热血,绝不是可笑的事。现在,咱们来计议计议。”
x x x
天没亮,明珠园已被大群黑衣人包围封锁,连临河一面也被四艘板船严密监视,出路已绝。
明珠园中灯火全无,一无动静。
破晓时分,二十余名首脑人物,踏着朝曦昂然进入园门,一无阻滞地穿越园林中的花径,接近大厦前的广场。
全园静悄悄,不见人踪。
领先与赤煞神君并肩而行的黑福神,有点心神不定,藏在鬼面具内的面孔表情如谜,低声说:“严兄,有点不对,兄弟不喜欢这种情势。”
“有何不对?”赤煞神君问。
“以往兄弟的人,曾多次前来踩探,除了她们撤走时可以深入之外,没有一次能接近大厦,皆被武功深不可测的人半途击退,今天怎么静悄悄像座死屋,咱们一无阻滞如入无人之境?她们可能已经重施故技撤走了,咱们又白跑一趟。”
“不可能的,监视的人不是说半夜里还有灯光人声吗?并没有发现有人出园呀。”
“所以我说有点不对。”
“你是说……”
“她们已经发觉被围,也许从地道逃走了。”
说话间,已进入广场,大厦的三座大门清晰可见。
“叮叮叮!”不知何处传来了三声悦耳的钟鸣。
中门大开,踱出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人,降阶而下,在阶下的砌花扶栏的旁边背手伫立。
接着,大厦数十间房舍中,传出一阵阵惊心动魄的隐隐雷声,似乎全园的古木皆在风雨中摆撼。
所有的人,皆觉得自己正处在大雷雨的中心,似乎天在动,地在摇,人人毛发皆竖立,心动神摄。
中门内,袅袅逸出一团白雾,然后浓雾绵绵不绝外涌,在阶上方凝结成一朵云,一朵五丈方圆,又白又浓的云,遮住了大门,遮住了大厦。
所有的人,脚下皆迟疑,被眼前的风雷声、怪云,弄得疑神疑鬼,心中发慌。
又传出三声钟鸣,风雷声渐消。
浓雾一涌,两位珠花满头,罗裳飘飘的女郎,轻盈的从云中步出,手中各有一把晶光耀目的长剑,有若仙子临凡,裙袂飘飘中,眨眼间便来至切近。
先前站在阶旁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赤煞神君好色如命,被两位白衣女郎的花容月貌迷昏了头,兴奋地大叫:“这两个小娘子是我的,给我拿下,不许伤到她们,用镇神香下手,两位贤弟上。”
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应声掠出,双剑齐发。
他们的左手,各握了一只精巧的蟠龙喷管。
白衣女郎来势似电,双方一言不发立即动手相搏。两女并肩疾进,身剑合一无畏地排空而至。
两个黑衣人不敢大意,并肩截住大喝一声,剑发云封雾锁。
这是封架的最严密最沉稳的招术,任何攻来的兵刃也休想从中宫切入,而且寓攻于守,只要架开攻来的兵刃,便可乘机行最猛烈最有效的反击。
“铮铮!”四剑在电光石火似的接触,火星飞溅。
骤急接触的人影突然静止,静得怕人。
四个人面对面站立,黑白分明,极不调和。
“他们完了!”有人低声惶然叫。
两个黑衣人并未封住白衣女郎长躯直入的剑势,甚至在剑身接触时,劲道弱的剑也反常地不被震开,就这样,两个黑衣人的剑似乎被白衣女郎的剑所吸住、内收。
白衣女郎两支长剑,分别刺入对手的右胸,斜透左胸心坎致命部位,入体尺余。
这是说,两个黑衣人是立即毙命的,心房一破,气散血崩充满了胸膛及内腑,当堂就断了气。
至于他们之所以不倒地,原因是女郎的剑支撑住他们。
一照面,一招致命。
两位白衣女郎手腕一动,两具尸体突然向左右飞跌,鲜血狂喷,长剑抛出,砰然跌出两丈外,滚了两滚便寂然不动了。
右首的白衣女郎俯身拾起一只小喷管,向同伴说:“姐,使用这种下流毒香的人,应该受分尸的报应,一剑毕命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赤煞神君眼都红了。
他狂怒地一抖朱红色的大褂,拔出锋刃朱红色的剑,切齿叫:“泼妇!你杀了严某两位兄弟,你们……”
幽香扑鼻,白影冉冉而至,两位白衣女郎胆大包天,竟没将众多的高手看在眼下,居然毫无顾忌的发起抢攻。
从三丈外无畏地扑上,剑上风雷骤发,奇异的暗劲山涌,锋尖异光蒙蒙,向人丛行雷霆灵钧的冲刺。
“剑炁,小心!”识货的黑福神大叫,拉开马步,剑闪电的出鞘,吸口气功行百脉,力贯剑尖,迎着排山倒海般攻来的剑影,撤出了重重剑网。
赤煞神君也不慢,红剑布下了铁壁铜墙。
剑鸣声连续爆发,彻骨裂肤的剑气直逼丈外,但见四支剑夭矫如龙,人影依稀难辨,红、白、黑刺目的色彩,纠缠成千变万化的光团。
高手们纷纷走避,退至一旁观战。
功力悉敌,棋逢敌手。
一身白的白无常站在左侧,突然拔剑叫:“三大座主就位,列阵!”
黑福神的党羽中,也有人大喝:“四大杀星上!”
三大座主飞跃而进,每人的左手持有一面两尺长尺半宽的特制藤盾,右手有一把锋利的厚背单刀。
四大杀星是两剑、一雷槌、一双刃斧,吼叫着一拥而上,杀气腾腾,声势汹汹。
两位白衣女郎仅比黑福神和赤煞神君稍强一分半分,知道情势不妙,对方群起而攻,绝难讨好,不等爪牙们合围冲到,一声娇叱,同时飞退。
“擒活的。”赤煞神君急叫,猛扑而上,赤剑红光熠熠,人如出山猛虎。
白衣女郎裙袂飘飘,从容退走,莲步细碎速度惊人,向白云弥漫的大门急退。
高手们来势如潮,二十余名高手发疯般赶来。
又是三声钟鸣,两位白衣女郎尚未退入云中,中年人重新出现,同时,右首出现一双白衣如雪的老夫妇。
三支长剑一挥,风雷乍起。
两位白衣女郎也回身列阵,形成三方迎击阵势。
最先冲到的赤煞神君,碰上了白衣老夫妇。
一声龙吟,三剑接触。
红影暴退,撞向涌来的人群。
是赤煞神君,连人带剑被震飞,倒翻一匝砰然背部着地,跌了个昏天黑地,赤剑出现两颗缺口,飞抛出三丈外,几乎误伤了两个爪牙。
黑福神比赤煞神君聪明,冲向俊伟的中年人。
他看出中年人赤手空掌,不像是了不起的人物,毫不客气地疾冲而上,剑发射星逸虹,身剑合一势如奔电。
中年人淡淡一笑,但见人影一闪却没,从剑尖前消失,狠招射星逸虹落空。
人影在他的左侧背出现,一股无可抗拒的潜劲涌到,及体时护身真气汹涌地溃散,百脉俱收。
黑福神果然不愧称黑道之霸,奇异的潜劲及体便知不妙,机警地全身放松,聚功保住心脉,冲势顺乎自然,不妄作止势的打算。
这一冲,直冲出两丈外,冲上了石阶,方感到身后的无穷压力消失。
好不容易止住冲势,发觉自己已到了云团的边缘,一股奇异的、令人窒息的怪味直冲鼻内,真气立生浮动异象。
“快退!”他大叫,屏住呼吸飞退。
身后,两名接应的爪牙跌翻地地哼哼哈哈挣扎,是被中年人用劈空掌力击倒的。
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为期极暂,所有的变化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那边赤煞神君被震倒,这边黑福神被浑雄的掌力送上了石阶。
白云汹涌,加快地扩散。
白衣老夫妇失了踪。
中年人也不见了,一双罗裳美妇形影俱消。
“等雾散了再冲进去擒人。”有人大叫。
黑福神摇摇头,犹有余悸地说:“咱们如果进去,要出来就难了。这些神秘男女武功之精湛,远非咱们这些人所能企及的,一比一谁也接不下他们雷霆一击,人一走散,后果不堪设想。”
赤煞神君更是心虚,咬牙说:“这些怪雾有令人窒息的奇毒,屋内部恐怕更危险,不能进去。走吧,下次准备火具,火化了这个鬼园。”
“你在说废话。”黑福神摆出训人面孔:“你一放火不要紧,知府大人出动汉中卫的大军,两面一堵捉拿杀人放火的强盗,谁也逃不了。老兄,你想落案吗?”
“这……”
“算了吧,咱们在汉中已经闹得不像话了,如果有尸体善后不及,落在官府手中,谁也休想安逸。我黑福神手段虽然毒辣,但绝不做明火执杖的蠢事。天色不早,再不撤走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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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了两天,城内已恢复往日的宁静,江湖人活动的地区已移至城外,在东郊北郊各乡镇,逐户查问去年事发时骡夫的去向。
第三天午夜,兴元老店东主小诸葛的房间。
周游失踪已经三天,小诸葛仍不敢将周游所住的上房让与其他旅客,连陶大娘母女的客房,迄今仍保持原状。
客店工作的人照例睡得很晚,小诸葛与往昔一样,在旅客大都就寝之后,带着一些人巡视店内各处,提醒未睡旅客小心火烛,留意门户。
之后,他独自返回他休息的房间。
他平时仅偶而在店中住宿,工作不忙时便返回他自己的住宅安歇,店里这间居室虽有寝具,但仅作为不时之需。
房前有一座小厅,也是他接见特殊旅客的地方。
在客厅喝了一壶茶,打发店伙走后,他拨小了灯火,信步走向卧房。
刚刚推开房门,身后传来了低而清晰的语音:“杨东主,愿意谈谈吗?”
他吃了一惊,警觉地转身。
桌旁坐着一个人,是周游。
他心中暗懔,怎么在这转身迈步接近房门的极短暂时间内,厅内就平空多出一个人来了?可能吗?不会是鬼魂突然幻形吧?
不管他是否相信,事实上周游的的确确活生生地坐在桌旁的条凳上,神态安详,似乎已经坐了许久。
他硬着头皮回到桌旁,呼出一口长气说:“老弟的房间仍然留着,行旅大概不会丢失,内间的小窗已经修好了,老弟刚回来?”
“是的,刚到。”
“老弟失踪了三天……”
“不是失踪,养伤去了,好霸道的散经绝脉奇毒,中者必死。”周游掏出两枚牛毛针推至小诸葛面前:“在下中了三枚这种毒针,针本身除了淬有奇毒之外,更有一种可令中针人毫无疼痛麻痒感觉的药物,因此中针人毫不知道自己中针遭了暗算。杨东主认识这种毒针吗?”
小诸葛细心挑亮了灯,仔细地观察两枚牛毛针。
久久,他递回针苦笑着说:“很抱歉,兄弟孤陋寡闻,不但不知道这种针的来历,而且也没听人说过这种针,看针的大小形状,江湖上配使用这种针的人,好像没有几个。”
“不错,太小太轻了,不是功臻化境腕力惊人的内家高手,还不配使用这种毒针。”周游将针藏好说。
“挟在指缝内近身暗算,确是可怕。”
“不,这种针不是为贴身暗算而设计磨制的,而是夹在指缝中,用腕力发射而不能用指弹出,用指弹一次只能弹出一枚,要想在两丈内贯入人体,得下二十年苦功。”
“这是暗算老弟的毒针?”
“不错。那位叫胡图的人怎样了?”
“不知道,反正已被人带走了。”
“那叫金嗓子的汪萍姑,与东主有何渊源?”
“她是在各处酒楼卖唱的,是本府人氏,有时到敝店赚几个钱餬口,唱得不错,在下与她倒还谈得来,如此而已。听说她与郑掌柜的有一手,可能是真的。”
“她在贵地卖唱多久了?”
“快一年了。”
“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有一个老娘,一个白发老仆。”
“她会不会弹琵琶?”
“琵琶?没看过,她卖唱时,通常由那位老苍头吹箫相和,悲悲咽咽地又凄凉又落寞,令人百感交集。”
“她今晚在何处卖唱?”
“这……好像是入暮时分,政和坊梁大户梁二爷宴客,把她唤去应酬,这时不知道还在不在。”
“梁大户家,是不是门口有两个石鼓的梁家?”
“对,那就是梁二爷的家。”
“大户人家宴客,三更不过不会散席。”周游推凳而起:“杨东主,请赶快就寝。”
“这……”
“你明白我的意思。”周游阴森森地说。
小诸葛打一冷战,悚然离座往内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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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末,梁大户的正厅仍有灯光,宾客大部分都已经走了,夜静更阑,只有三四位宾客尚未告辞,余兴未尽,正在品茗听金嗓子引吭高歌。
梁二爷生得一脸福相,脸团团富家翁风度不差。
其他的四位宾客,皆是四十上下的彪形大汉,但穿得非常体面,也像真有身分有地位的地方名流。
金嗓子在萍姑今晚打扮得甚是出色,窄袖子玉色短春衫,水湖绿八褶罗裙,一头青丝挽了巧手精梳的盘龙髻,凤钗垂下一串白玉珠,鬓旁再加上两朵绿绒花。
灯光下,媚眼儿水汪汪,红唇贝齿配上粉面桃腮,风情万种艳惊四座。
那位老苍头真的老了,老态龙钟毫不起眼,与世上所有的老人一样,没有任何特征,没有一丝生气,有的只是岁月留下的遗痕,和对世间漠然的神情。
手中的箫,却是上好湘妃竹精制,出自名匠之手的妙品。
箫声幽切,荡气回肠,颤音的控制几至无瑕境界。老苍头指法之纯熟,中气之充沛,与他的年龄完全不同。
金嗓子手中揉着绣帕,用珠圆玉润的金嗓,正唱出一阕李后主的《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春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词虽名为相见欢,其实词意一点也不欢。
这位文学天才比帝王气魄要丰富得多的亡国之君,晚期写出来的东西令人不忍卒吟,虽由号称金嗓子的汪萍姑口中唱出,仍难令听者欢愉起来。
右面的一排交椅本来坐了两位宾客,不知何时一旁却多出一个人来,鼓掌喝采:“好,金嗓子名不虚传,好感人!我这里要掉泪了,好个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所有的人皆大吃一惊,隔了一只茶几的两位宾客,几乎惊跳起来。
梁二爷倏然而起,脸色一变。
老苍头放下箫,老眼漠然不带任何表情。
厅门口,当门站着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太婆,支着一根枣木棍,冷漠的注视着堂上的一切。
第十三章 解开谜团
那位喝采的不速之客,头上戴了一顶黑色头罩,只露出一双冷电四射的大眼,坐在交椅内靠着四平八稳,旁若无人。
“什么人?”梁二爷不悦地沉喝。
“来听金嗓子大展歌喉呀……”
最近的一位宾客手急眼快,倏然站起反手就是一掌,劈向不速之客的脸部,奇快绝伦。
不速之客反应更是迅疾,一把便抓住宾客的手腕猛地一带,硬把宾客的上身拖过茶几,在后脑拍了一掌,宾客应掌昏厥。
“我知道这里有身怀绝技的隐身高手,但不得不来讨取公道。”不速之客丢下昏厥的人站起:“我这人虽然处世的态度不太好,小事糊涂,不拘小节,但对大事并不马虎,是非分明,善恶执着。虽没有什么好德性足以流芳百世,但也俯仰之间大节无亏。”
“你要干什么?”梁二爷厉声问。
“我要带金嗓子走。”
“除去你的头罩,请梁某看你配不配。”
“配,在下把人带走,不配,也要把人带走。”不速之客语气顽强,除下了头罩:“我这人做事敢作敢当,从不掩去本来面目。
“这具头罩是从尊府五名高手护院中的一位身上取来的,他目下正在廊下睡大头觉,厅口那位老大娘曾经为他来施救,好像手法生疏并未见效。”
“四海游龙!”金嗓子骇然惊叫。
“汪姑娘,谢谢你还记得我。”周游欠身笑吟吟地说:“在兴元老店,你我曾经多次见面,也曾客气地寒暄交谈。
“我以为你真是一个姿色不恶,落落大方的风尘歌姬,没想到你居然精于女红,赫然具有妇德中可贵的四德中的三德言、容、工,失敬失敬。”
“你……”
“你是愿意自己跟我走呢,抑要获得梁二爷的恩准才肯离开?”
“慢着!”梁二爷沉喝:“你这江湖亡命,以武犯禁的匹夫,你知道梁某的身分吗?还有他们。”。
他们,是指另三位贵宾。
梁二爷一面说,一面用手指向他们三人。
三位贵宾早就磨拳擦掌,威武地跃然欲动。
“我知道。”周游泰然地说:“你,以前是西安秦王府的门下客,目前是汉中的士绅身分。
“至于他们四位嘛,三位是秦中三杰,一位是汉中府现任的捕头,号称袖里乾坤的余化龙余头儿。这些事,周某已经向你那些护院打听过了,不错吧?”
“你既然知道,可知道你今晚的行事,有何后果吗?”
“知道。”
“你不怕王法?”
“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位最神气的宾客举步接近,沉下脸道:“我,余化龙。”
“我,周游。”
“我以擅入民宅,胁迫士绅,意图掳人勒赎,夤夜抢劫的罪名逮捕你。”
“啧啧!罪名真不少,每一项都是绝不待时的死刑大罪,吓死人。”
“就算你今晚能逃掉,今后……”
“今后我将名列天下海捕名单,城门榜列要犯?”
“对,你明白就好。像你这种人一落了案,就成了一辈子都见不得天日的小鬼。阁下,你已犯下了极严重的错误。”
“好,你既然以官方的执法者出头,那么,你当然知道官府的规章常例了?”
“那是当然。”余化龙傲然地说。
周游探手入怀,取出一只四寸长三寸宽的皮护夹,拍一声丢在茶几上,脸一沉虎目含威,一字一吐地说:“你好好看看夹袋中的东西,如有一字泄漏,我要你一门老少上法场。
“记住,我已经警告过你了,要是不看,你就把这几个什么秦中三杰带走,远离是非之地,不要再受人利用。”
他神色凝重,语音坚定有力,所有的人,皆被他的神色所慑,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怔住了。
久久,余化龙终于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伸手取过皮夹袋,背向众人掩住手中的物件,就灯下察看夹内的东西。
片刻,双手突然开始发抖,最后连牙齿也开始打战。
汉中三杰之一看出有点不妙,关切地举步想接近察看,也可能是出于好奇,忘了虎视眈眈的周游。
“你也想担风险吗?”周游沉声地问:“那可是致命的不祥妖物,不要命的话不妨偷看一眼。”
这位仁兄打一冷战,乖乖退回原处。
“在下偏不信邪。”梁二爷说,急步抢进。
“你不配。”周游冷叱,右手一伸。
梁二爷冲势更猛,伸手急扣住周游的手腕,用上了擒龙手狠招,捷逾闪电。
双手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接触,梁二爷大叫一声,身躯凌空飞跃而起,想擒人反而被人擒住了,来一记恶劣难看的前空翻,碰一声背脊着地,被周游一脚踏住了。
“要不是念在你无知,糊里糊涂被人利用养奸贻患,你这种可恶的地方土霸,我今晚就拔掉你的劣筋。”周游不客气地挖苦梁二爷:“你要死还是要活?”
“哎……哎哟……快来救我……”梁二梁直着嗓子干叫,痛得冷汗直冒。
余化龙脸色苍白,将夹带双手递到周游手中,手中仍在发抖,用近乎恐惧虚脱的声音说:“我可以死,但绝不会泄漏一丝口风,得罪了,余化龙告退。”
“请便。”周游将皮夹袋纳入怀中伸手送客。
“咱们走。”余化龙向三杰招手示意,向周游抱拳一礼,领着一脸困惑的秦中三杰,大踏步出厅走了。
“你还不滚?”周游放了梁二爷沉叱赶人。
梁二爷精神来了,忘了身上的痛楚,狼狈地爬起向内堂踉跄而走。
“别忘了管束你的人。”周游大声说。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四个人了。
金嗓子心中虽然紧张,但神色却显得满不在乎。
吹箫的老苍头依然安坐如故,神色漠然如故。
堵在厅口的老太婆,阴森森冷眼旁观,像一头饿猫,死盯着快要窜出洞口的老鼠。
周游向金嗓子接近八尺,笑笑问:“现在,你愿意跟我走吗?”
“请教,为何要跟你走呀?”金嗓子问,妩媚的嫣然一笑,风情艳发似喜似嗔白了他一眼:“到店里为你唱词,是不是太晚了呢?”
“不晚不晚,你也不怕晚是吗?”
“我想,你意不在唱,我这种女人嘛,只要你想什么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连命都肯吗?”
“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不过,你不会要我的命,同时,恐怕我的老娘也不会答应你的。”
“那位吹箫的老伯更不肯,是吗?”
“你怎么知道他不肯呢?”
“我听说过这号人物。”他抓抓头皮,故作思索状:“对,好像是什么五毒瘟神苗训,逍遥真君的师兄,同是天下五大用毒宗师之一。
“他师父逝世得早,逍遥真君那一身零碎,全是师兄代师薪传的,所以他的毒和武功,事实比逍遥真君高明得多。哦!汪姑娘,你好像不是一个好徒弟,你所学的用毒和武功,似乎并没有多少成就。”
“女人嘛?先天上体质就不如男人,我有今天的成就,已经是不错了。”金嗓子笑得更媚:“你知道吗?你已经……”
“我已经受到致命奇毒的有效控制。”周游也欣然地说:“你曾否想到,我如果真怕毒,会不会现在还活着?恐怕尸骨已经化掉一半了,对不对?”
“你不要太自信了。”
“当然。我不否认我有所顾忌,有些剧毒是没有解药的,也不能事先预防。不过,当今天下五大用毒宗师中,如不是乘我不备暗算我,还要不了我的命。你不行,你师父师母也不行,你信不信?”
“并未全信。”
“信不信由你。现在,可以动身了吗?”
“好吧!我跟你走。”金嗓子扭动着水蛇腰向他接近,伸出右手:“来呀!手牵手这才像一对有情人。”
“有情人才会变成死冤家?”他伸出手微笑:“最好的朋友,常常会是最凶狠的仇人……”
就在两双手行将接触的刹那间,金嗓子一声娇笑,掌一翻,针影如雨。
同一瞬间,老苍头毒瘟神飞跃而来,竹箫一伸,灰雾急喷而出。
按理,周游绝难逃过贴身针雨的袭击。急喷而来的灰雾所占的空间相当广大,万难逃过大劫。
可是,怪事出现了。
他伸出的手一拨,强烈的阴柔掌劲有如狂风,针雨斜飞,挡住了扑来的五毒瘟神。接着,人影如虚如幻,眨眼间便到了厅口。
“嗯……”金嗓子叫,摇晃着向下倒。
她的腹部丹田穴,挨了可怕的一指头。
五毒瘟神为了闪避针雨,百忙中来一记相当了不起的鱼龙反跃,七八十岁筋骨依然柔软,反应超绝,真是难能可贵,几乎已修至返老还童境界了。与要死不活的龙钟外貌完全不相称。
同一瞬,堵在厅口的老太婆手起棍落,一记庄家打狗劈向身形电射而来的周游,棍动风雷骤发,力道如山。
周游疾射而来的身躯突然静止,棍以丝毫之差从他胸口擦落。就在棍尚未落至最低点的刹那间,他切入贴身了,手下绝情。
老太婆计算错误,认为以如此凶猛冲势接近的周游,绝不可能逃过一棍,做梦也没料到周游早已存心计算她。
疾冲的身躯突然静止。等发觉棍招走空,已来不及再有其他反应了,心中一急,丢掉棍双掌齐推,用上了毕生心血所聚的元精内力,图拚个两败俱伤。
周游也是双掌齐出,行雷霆一击。
“啪!”四掌凶猛地接触。
老太婆飞退八尺,再慌乱地后退,被高高的门限一挡,仰面向外倒,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翻出门外去了。
周游人化狂风,大旋身向下一挫,高不及两尺。
头顶上空,竹箫喷出的一枚蓝色飞针几乎贴发结飞过,危机间不容发。
五毒瘟神咬牙切齿飞扑而来,竹箫仍向前伸出,神色狞恶已极。
周游抓起了枣木棍,长身而起,向扑来的五毒瘟神冷笑一声,棍尖上升。
“啪啪啪啪!”一连四棍震出,把竹箫再四震出偏门,最后从中宫吐出,有如灵蛇出洞。
五毒瘟神退了三步,马步虚浮。
周游并未乘隙追击,棍尖紧吸住对方的中宫,保持进手的最佳距离,冷冷地说:“五毒瘟神,你如果认为活腻了,冲上来。”
五毒瘟神当然还没活腻,握箫的手在发抖,老眼中凶光一敛,呼吸显得不平静了,强行镇定问:“你……你竟然接下老夫混元真力四击,棍依然是无恙,你到底是何人调教出来的子弟?”
“不要问这些无关要紧的废话。”
“你……”
“用你们的命,换取你证实一件事。”
“你休想……”
“好,在下送你入地狱!你这辈子害人已经害得够多了,活也活得够长了,如不横死,那是天道无凭,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周游凶狠地说。
“你大言了……”五毒瘟神在发话中,突起发难箫当剑使,闪电似的向前点出。
棍比箫长了三四倍,如此进招不啻自杀。
周游真没料到老家伙情急走险,无暇思索,本能地一棍斜拨,连消带打反击。
但来不及反击,突变已生。
五毒瘟神身形疾转,制造出旋身反切的贴身机会,左掌就在旋入的刹那间,贴上了周游的右肋。
一声闷响,周游斜震出丈外,劲气四荡,刺鼻的辛辣异香充溢在空间里。
“咦!”五毒瘟神讶然叫,对周游仍能站立大感惊讶。
周游稳下了马步,脸色一变,身形虽然摇晃不定,但并未倒下。
“姜是老的辣,果然厉害。”周游沉声说,棍举了起来,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毫无疑问地他受伤了。
在老瘟神先以毒香乱心神,再乘隙以混元大真力行致命一击的突袭下,这一掌挨得不轻,但也激起了他的无穷杀机。
五毒瘟神这一击,揉合经验、机智、技巧、力量于一炉,行险成功,委实令周游心折。
但此地此时,英雄惜英雄的感觉无从发生,这不是较技印证,而是以生命做为赌注,强存弱亡生死相拚,他已别无抉择。
棍尖出现异象,小幅度但极为快速地颤动,令视觉发生差误,所看到的是幅度不超过一寸的朦胧幻影,似实犹虚,无法看清真实的棍体,而震颤所发出低沉而奇异的隐隐震鸣,似乎是传自九幽地底的蛟龙呻吟。
他是右手举棍的,屈举在肩前的右手半屈半伸,五指如钩,呈现有力的线条,可隐约看到掌心一片银白。
由掌心中涌出一朵朵波浪形的水纹,一圈圈一层层不规则地向外扩张、散去、隐没,绵绵不绝,像花瓣开放,更像向水中投石所引起的涟漪。
五毒瘟神不相信周游仍可支持,自信毒香即使无功,那致命的一掌最少也震伤了对方的内腑,必定气窒力减,无以为继,因此也就引箫迎上,要补上一记置对方于死地,志在必得。
跌翻几丈外的老太婆,昏昏沉沉魂游太虚许久,吐了不少血,这时恰好昏眩已过,恢复了神智。
她吃力地、虚脱地手板门限,挣扎着站起,含糊地叫:“老……老伴,替……替我活……活剥了他……”
近了,双方对进,箫棍即将接触。
周游的左掌慢慢地转动,掌心徐徐转向前方。他脸上一阵苍白,一双虎目瞳孔有了变化,变得更大,更黑,冷电更盛。
“哎呀!银……花……”五毒瘟神失态地惊呼。
“嗤!”箫棍同时相接、错过、滑进。
掌来势似崩山,到了五毒瘟神的右肩前。
五毒瘟神相格斗的经验极为丰富,左错步抬右肘,不再抗拒木棍了,肘全力斜撞按来的怪掌。
“噗!”肘掌接触。
“啊……”五毒瘟神狂叫,仰面挫跌滑出丈外,整条右肘骨碎而肉不伤,右肩也向内沉落凹入。
周游迈步跟进,伸棍急点五毒瘟神的七坎大穴。
已经晚了一步,五毒瘟神的左手食、拇两指,已扣碎了自己的咽喉。
“老伴……”老太婆发疯般狂叫,连滚带爬的抢入,向躺在地下猛烈抽搐的五毒瘟神扑去。
周游收棍退开,丢掉棍呼出一口长气,摇摇头,脸色慢慢恢复原状,摸摸自己的右肋,闭上双目吸气运功。
“我……我跟你……走,黄……泉路上,彼……此也不至于寂寞,也……也好相互照顾。”老太婆喃喃地伏在五毒瘟神身上低唤:“这一辈子,我……我已经照顾了你大半辈子,我……我也倦了,好……好倦,我……”
她吞了一些什么,也从老眼中掉落了一些什么。就这样,头往五毒瘟神干瘪的胸膛上一搭,像是睡着了,身躯本来就是颤抖着的,终于慢慢静止。
周游调和了呼吸,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叹息,默默地拾起箫和棍,细心地分别塞入两人手中。。
他默立片刻,为这一双相偎在一起的老夫妇默默致哀。他们走完了生命的旅程,死得极为感人。
他们生时没带来什么,死了也没带走什么。
他走近昏迷不醒的金嗓子,略一迟疑,伸手解了金嗓子的穴道,拍拍对方涂了不少脂粉的脸颊。
金嗓子先是抽动了几下,片刻便张开了依然动人的媚目,看到了像座山般站在身侧的周游。
她本想爬起的冲动消失了,叹口气说:“看来,你赢了。”
“不错,但不算赢,可也没输掉什么。”
“你要怎样折磨我?剥了我的衣裙吗?”
“我不会折磨你。”
“那你就得不到我的口供。”
“要剥了你的衣裙你才招吗?”
“不一定。”
“其实,我已经不需要你的口供了,你和你师父师母在此地等了快一年,等的就是你师叔逍遥真君。
“你就是那晚弹奏琵琶,与蛇娘子化名郭霞联手计算我的人,你计算我,并不是为了我猜出劫宝的下毒人,主要是你是黑福神的爪牙。”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测。姑娘,各种线索互相参证,不难抽丝剥茧找出正确的线索来。我到汉中虽然没几天,但在外地查证,已费去半年的时日了。
“你师父的出现,证实了作内应下毒的人,确是逍遥真君,而且我也知道逍遥真君暗中与黑福神狼狈为奸交情不薄。
“逍遥真君与六位同伴劫宝得手,却从此失踪下落不明,黑福神四处穷搜逍遥真君的下落,派你潜伏在此地侦查,令师与令师母兄弟情深,陪你在此地苦等。正确地说,黑福神是劫宝的主事人。”
“唉!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由于我一而再的公布正确的消息,因此黑福神才迫不及待要杀我灭口,说实话,如不是令师出现,我尚难断定逍遥真君是下毒人。”他将两枚牛毛针丢在金嗓子的高耸酥胸上:“也由于你的暗算,我完全确定了黑福神已与赤煞神君联手合流。”
“我好佩服你。”金嗓子由衷地说:“你可以动手了,死在你手中,我含笑九泉。你知道我这种风尘女人的心目中,爱一个或恨一个人,容易得很,却很不容易佩服一个人。”
“我不会杀你。”他叹口气说:“姑娘,你年纪不小了,脂粉可以掩盖你的年岁,但掩盖不了你内心的空虚和寂寞。
“你别再跟随黑福神造孽了,造孽的人死也死得不光彩,虽则人死如灯灭,是非了无痕。”
“哦!你好像有很多感慨。”
“是的,你起来,看看你师父师母。”
“哎呀!你……”金嗓子挺身坐起惊叫,她看到师父师母拥抱相撞的情景,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师父顽强地用绝学和我拚死,我不得不杀他。”周游黯然地说:“你师母是服毒自杀的,她死得令人肃然起敬,姑娘,你师父死得令人羡慕,他有个终身爱他不渝,与他共生死的妻子。
“你不要再糟蹋自己了,找一个爱你生死不渝的人作伴侣,这一生就不会再有什么遗憾的事了。
“我走了,好好的为你师父师母料理后事,要找我报仇,到江湖来找我吧,总会找得到的,杀了他们我并不感到遗憾,因为我也曾在你们的手中死过一次了。”
他走了,他并不感到自己是一个胜利者。
他已经完全的解开了一年前,珍宝神秘失踪的谜团,黑福神是劫宝的主事人,已是不争的事实。
问题是,劫走宝物的逍遥真君到何处去了?
出事时,黑福神是否另有派人接走了珍宝,而把逍遥真君藏了起来,这次故意前来寻宝,以便洗脱自己的嫌疑。
他必须找出黑福神获得珍宝的确证,或者找出逍遥真君的下落来。
对于前者,恐怕不容易,黑福神爪牙众多,那些人不一定知道其中的秘密,黑福神自己当然不可能承认。
对于后者,显然毫无希望的。
他已经发现了骡夫的尸体,定然被人杀之灭口的。最后看到珍宝的人到底是谁?那七具尸体中,是否有逍遥真君在内?
出事现场的村姑,是不是黑福神派去的另一批人?
在末查出作内应下毒人之前,他确曾怀疑明珠园的人涉嫌,这一来,已可断定明珠园的人与此无关了。
可是,却又令他陷入另一理不断的困境中,明珠园的人既然与劫宝无关,为何掳走陶大娘母女?
“我得逐一分头去查证。”他向自己说:“事有缓急,黑福神方面得打铁趁热,加紧进行。”
回到客店,他养息了两天,把吸进体内的余毒消除,把肋伤治好。
他虽然搏杀了五毒瘟神,也的确几乎死在五毒瘟神的手中。
与一个功臻化境搏斗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拚死,确是十分危险的事,五毒瘟神的混元大真力,几乎击散了他的护体神功绝学。
这两天中,他足不出户,郑重地警告小诸葛杨东主,不许透露他已经回店的消息。
他本来已失踪了三天,再多两天该不至于引起旁人的注意。
当然,他知道住在客店里,要想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事实上是无此可能的。幸而黑福神那些人,已经出城大搜城东郊,懒得派人注意他的行动。
黑福神也有自知之明。
他三番两次的暗杀失败,早知他艺业深不可测,派三五个人挑衅,有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而府城近来戒备日渐加强,出动大规模人手袭击,那是最愚蠢最犯忌的事,除非事后立即远走高飞。
可是,他们寻宝的事尚无着落,不甘心就此撤走功败垂成。
x x x
夜来了。
夜,是属于江湖人的。
绝大多数的江湖人,都是不想见天日的孤魂野鬼,世间不知有多少卑鄙龌龊的事,是在黑夜进行的。
客店中人声渐止,旅客们皆已安顿妥当,早睡早起,明天还得继续未完的旅程。
周游的客房一灯如豆,他已洗漱停当,沏了一壶好茶,独自在灯下品茗,一面思索进行寻宝的大计。
脚步声及门而止,接着响起三下叩门声。
“在下赵吉与钱祥,特来求见。”门外的人亮声说。
好家伙!硬的不行,又来软的啦!
他到了门旁,拉开门让在一旁含笑伸手肃客:“两位请进,欢迎。”
赵吉与钱祥行礼客套一番,道声打扰,欣然入室分宾主落坐。
周游为对方各斟了一杯茶,豪爽地笑笑问:“好几天不见了,不知两位光临有何指教?如有需在下效劳之处,但请明告,在下力所能逮,绝不敢辞。”
说得客气,赵吉大概甚感宽慰,诚恳地说:“兄弟是来向老弟打听消息的。张白衣张兄,无缘无故失踪多日,下落不明,他与老弟是好朋友,也许老弟知道他的下落,不知老弟肯否见告?”
“咦!真是怪事。”他正色说:“张老兄是你们的人,怎么问起我来了?自那次你老兄提供明珠园的线索,在下与张兄暂时合作前往一探之后,张兄便与在下失去联络,还以为你们认为他已无利用价值,把他处置了呢。赵兄,你们的来意可否直接说出来,拐弯抹角岂不太麻烦?”
“好,老弟快人快语,在下就实说了。”赵吉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推至周游面前:“这是西安第一大钱庄的庄票,在大南河北各大埠十足兑现。”
“哦!纹银两千两。”他瞥了庄票一眼,撇撇嘴:“阁下,你以为我四海游龙,只值区区二千两银子?”
“这是第一次付款。”赵吉笑笑说。
“妙极了,是定金?”
“可以这样说。”
“要交换什么?我的命?”
“老弟笑话了。”
“本来就是笑话。哈哈,你就给我一千座金山,我没有命,要来何用?”
“是啊!所以银子不能买命,除了能买药暂时救命之外,谁也不敢说银子比命还重要。”
“交换条件是什么?”
“珍宝的下落。”赵吉终于说出目的。
“你老兄代表谁?”
“老弟何必说这种外行话?这件事……”
“慢着!在下从不作这种买卖,当然外行,承认外行并不是丢人的事。如果你代表黑福神,免谈,你还是带了银票请吧。”
“老弟……”
“好来好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弟,请听在下……”
“不是听你说,而是该听我说。”周游沉下脸:“我不和你们这种人谈条件作交易,你们黑道人那套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在下领教多了。
“在你们一而再暗算偷袭明暗俱来之后,再谈还能谈出什么结果来?迄今为止,你阁下供给明珠园消息的用意,周某仍然百思莫解,最大的可能,是你们希望我四海游龙死在明珠园。明珠园的人,是不是你们的同谋,在下正在查。
“我四海游龙可以明白的告诉你,那批珍宝除非是上了天,不然我四海游龙必定可以查出下落来,谁也休想阻止。”
“如果你真能查出来,一万两银子就是你的。”赵吉大声说,希望重酬之下,能达到目的。
“哈哈!你老兄开玩笑。”
“我是当真的……”
“当真?价值数百万的珍宝,如果查出来,那都是我的,你老兄用一万两要买,不是开玩笑是什么?
“这笔珍宝,当今皇上委由蜀王远至万里外的天竺异邦去采购,花掉了四川三年的赋税,你那一万两银子,还不够所发的零头。
“而且,我四海游龙的眼中,一万两银子还看不上眼,为了要消息,在下所花费的银子也有二千两出头。
“最重要的是,我四海游龙从不收受不义之财,你们的银子沾满了血腥,请不要用来侮辱我好不好?”
“老弟……”
“两位请吧,不送。”周游下逐客令。
“咱们别无商量了?”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你把在下的话带给黑福神,上次的口信我相信他已经收到了,随即发生毒针偷袭的事,一切后果,他必需负责。
“五毒瘟神夫妇已经死了,下一个是谁,目下不便见告,反正你们都有份。还有,下一次见面,如果得罪处,尚请好好包涵,请吧!”
他拉开房门,冷笑伸手送客。
赵吉在门外转身,冷冷地说:“世间有不少自命英雄的人,他们的结局是极为悲惨的。你阁下的豪气和执着的态度,在下极为佩服,但愿你今晚的决定是明智的,再见。”
“但愿你老兄也明智。”他含笑抱拳送客。
送走了客人,他掩上房门笑笑说:“我说你们明珠园的人是黑福神同谋,你居然沉得住气,是默认吗?”
内间里出来了穿绿衣裙佩了剑的乔江东,还有穿短打的乔文英姐弟俩。
“如果你连敌友都分不清,未免太危险了。”乔江东淡淡一笑:“黑福神希望你死在明珠园倒是不假,也希望你知道明珠园的虚实,可惜他两样希望都落空了,反而暴露了他的阴谋和本来面目。我们已弄到他们几个人,已经大致了解他们的手段和目的。”
“周大哥!”乔文英对他的态度有了显着的转变:“他们把汉中闹得天翻地覆,我们来联手合作对付他们好不好?黑福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人多势众。”
“好是好,可是我对你们不能无疑,我不信任你们。”他坦率地说:“一开始你我就是仇敌。如果换了你,他也不会信任我。”
“你不要疑解疑鬼好不好?”乔姑娘半急半嗔:“你这人……你要我怎样才能说服你?你救了我们……”
“我救你们并不是有意救的,不必放在心上。”他说:“要不是知道黑福神当天无暇离城,我又无法久等,才懒得管你们的死活呢。你们被擒,谁敢说不是黑福神的下一步棋?”
“下一步棋?你是说……”
“苦肉计呀!等那老枭雄一切手段失效,计穷力尽之后,还有你们这一步棋,说不定真会有用呢。”
“你……”
“我问你,你能诚实的回答我吗?”
“只要我知道的事,我发誓一定诚实地回答。”乔姑娘正色说。
“好,我先谢谢你了。我的问题很简单,明珠园与黑福神是不是同谋?希望你回答的也简单。”
“绝对不是。”乔姑娘不假思索地回答。
“去年劫宝案发生,现场那三位可疑村姑是你们的人吗?”
“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们与黑福神有否约定?”
“在此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黑福神是何来路。”
“这就怪了。”周游困惑地自语:“难道我真的判断错误?唔!真可能错了。”
“你说什么?”乔姑娘问,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好,我告诉你一年前所发生的事故可能的合理推测。”一面说一面留意姐弟俩的神色变化:“当珍宝从成都启运时,内奸早已混入了蜀王府,沿途皆设有眼线,一切已在掌握之中。
“为免珍宝出意外,因此在南栈道不宜动手,汉中正是最理想的下手所在地。
“事先,驿站的伙夫就神不知鬼不觉易了人,在茶水中下毒作得天衣无缝,接应的人,先片刻扮骡夫出城,恰好在毒发期位于运宝队前面。
“毒一发作,内奸便危言耸听,说是可怕的可以传染的瘟疫!把中毒尚未发作与及未中毒的人,吓得仓惶四散逃避瘟疫,等负责运送使将人追回善后,珍宝已失了踪。
“劫走珍宝的人不少于七个,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没料到他们的主子另派了一批人在旁守候,半途被出其不意地杀得精光,把珍宝带走了。
“这些事我要四出宣扬,才能把被追急了的狗逼得跳墙。
“好了,我忙得很呢,你们也应该走了吧?记住,不要再利用后面的那小窗出入,以免误会。”
丢下了乔姑娘姐弟,他匆匆出店溜进了上元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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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锦毛虎的窖子不远,有一座并不上等的小赌场。
已经是二更正末之间,赌客们赌兴正浓。
赌场最后面一进,斗室里汗臭薰人,酒气令人作呕,喧哗声最为刺耳,不时可听到粗野的咒骂声、哗笑声、惊叹声、叹气声……
起初,这一桌面共围了一二十个人,都是些敞开衣襟,言词粗野的赌客。最后,剩不到十个人了。
赌客虽粗俗,但赌具确颇为文雅:大张天九,牌九。
不要小看了这三十二张天九牌,这玩意比麻将的历史不知要悠久多少年代。
起初,这玩意并不是用来当作赌具的,也不称天九,是叫牙牌。用作赌具,体积放大了三倍。
文人雅士,用来排词。
大闺女与深闺妇女,作为兰闺清玩打发日子,连老太婆们也乐此不疲。
也许是想从此回忆当年十五二十时,那些逝去了永不再回的黄金岁月,排解深闺的寂寞与空虚。
相信宿命鬼神的人,用来占吉凶究祸福,这就是颇为有名的牙牌神数。
说起来,真是雅俗共赏的玩具。
但一成为赌具,就不知有多少人沉迷其中,而至妻离子散倾家荡产。
轮到当庄的是一个斗鸡眼的中年人,面前大概还有二十余两银子,一连两把庄下来,大概输得脸都发黄了。
他抓起骰子吹口气,一面举手猛摇,一面瞪大了斗鸡眼诅咒:“真他娘的碰上了鬼,今晚谁当庄谁倒霉,我斗鸡眼老八偏不信邪。押好了没有,离手!”
天门坐着的歪嘴柳七,一头汗水红光满面,兴奋得咧着歪嘴直打哈哈。
他面前,堆了一大堆,成串的制钱,三两二两的小块碎银,十两的元宝,一两的金叶……真不少呢。
所有的人又羡慕又妒忌的叫:“他娘的歪嘴七,今晚时运来了,押一把赢一把,大概他昨晚喝了他烧锅的洗脚水,时运来了!”
歪嘴柳七懒得理会那些缺德的风凉话,推出三锭元宝,拉开大嗓门歪着大嘴兴奋地叫:“老八,押你的抬面,上下两家任你挑。”
上下两家一共不到三吊钱,斗鸡眼老八希望上下两家能替自己壮壮胆,毫不考虑地说:“不用挑,我要,其余的看庄。”
“好,掷!”
第十四章 赌场觅踪
斗鸡眼老八装腔作势,咬牙切齿猛摇两颗骰子,一声清脆的令赌徒浑身兴奋的骰子滚动声静止:六五天门起手。
歪嘴柳七手摸回两张牌,一面用拇指摸索一面说:“运气来了,泰山都挡不住。哈哈,这一张来得好。”
下两张到手,歪嘴柳七笑得更得意,摸了摸便干脆地推出两张上手牌。自始至终,他不曾揭开自己的牌看上一眼。
八张牌推列停当,庄家的斗鸡眼中有得意的光芒,冷冷一笑,揭开自己的两张牌,啪一声亮牌了。
“哗!天长八!”众人哗然大叫。
够硬朗够扎实,几乎可以说庄家已占了八成的胜算,上下两家几个下注的老兄摇摇头,懒得再动第二手牌了。
歪嘴柳七慢条斯理地揭牌,脸上毫无表情。
“天七九!狗娘养的,真有鬼!”有人惊叹着叫。
两张天牌同时露面,天七九是点子中的至尊,第一手便推出了至尊牌,下一手还用得着问吗?
斗鸡眼老八输了上手牌,额上开始冒冷汗,手搭上了下手那两张牌,一口中喃喃地祷告:“老天爷保佑,保全这一注,明天一定要烧一炉好香。”
“别忘了杀只鸡做供品,亮牌。”歪嘴柳七叫。
庄家啪一声揭牌,板凳一对。
“不用算台面了,格格格……”歪嘴柳七笑得嘴巴更歪了,他的牌是地一对:“吃定你了。”
斗鸡眼老人翻着白眼,把所有的钱向中间一推,拭掉头脸上的汗水,青着脸咒骂:“他娘的活见鬼,这牌真不能赌了,天杀的。”
歪嘴柳七把钱往自己面前一抹,连上家下家的两吊钱也抹过来,这两家的牌不上台盘,输给庄家了。
他开始抓过骰子、洗牌,一面说:“谁当庄,说话呀?”
“我来。”对面的人伸手过台面:“骰子给我。”
斗鸡眼老八已让过一边,接手的是一位剑眉虎目的健壮小子,左手的腰袋一抖,滚出十余锭元宝。
“很好很好,给你。”歪嘴柳七将骰子递过:“本来如果没有人敢接手,我就不信邪做庄的。”
四周的人七手八脚洗牌、砌牌。
小伙子将砌好的牌往中间一抹,熟练地切牌、抹牌,一阵稀里哗啦响,三十二张牌在小伙子一双大手下,推过来滑过去,有韵律地、整齐地推来叠去。
手法之熟练,已到了无瑕境界,似乎三十二张牌成为一体,指挥自如,有灵性地滑动、推叠,响声极为悦耳。
行家的身手,毕竟不同凡响,那不是纯粹的洗牌,而是最赏心悦目的享受;眼、手、耳的享受。
最后,下家切牌往前一推。
歪嘴柳七伸手加切定先后,然后下注,推出了三锭元宝。
上首下首都有人下注,一双双大眼贪婪地死盯着小伙子面前的银锭。
歪嘴柳七又加上两锭,共是五十两。
“你吃得下吗?”歪嘴柳七问,邪邪地笑。
“开饭店就不怕你肚子大。”小伙子微笑着说,探手入怀,拍一声响,二十片金叶子放下台面:“一比五,我吃亏些不要紧,看谁有本领赢走这些金叶子。”
人声倏然静止,彷佛见了鬼。大概多少年来,这家该死的赌坊从没有看过如此油水足的豪客。
歪嘴柳七更得意了,像看到了羔羊的饿狼。
“离手!”小伙子叫,开始双手摇骰。
骨碌碌,两颗骰子跳上台面:二五。
又是天门第一手,歪嘴柳七乐昏了头。
今晚做庄的人,果然倒定了大霉,这一手,庄家是上手地五七,后手是十点屏风八。
天门是屏风加十点,后手一对梅花。
上下家是八、九和八、长一对,庄家通赔。
连赔三把,第四把庄家手风大顺,上一手天七九,下一手是一对人牌,统吃。
接着是一连三手大吃三方,歪嘴柳七轮得直冒冷汗,心一急就要赖皮坚持换庄,好在下家知趣放手,小伙子也豪爽弃权,新庄家歪嘴柳七如愿以偿。
第一把第一手牌,庄家通吃,第二手更是吃光台面。可惜,这两注小伙子只押了二两银子。
第二把,洗牌、切牌按规矩进行,天门的小伙子,押下了五锭元宝,歪嘴柳七心中一跳,看看自己的台面,零零星星一些碎银,加上五六吊钱,全部加起来也吃不下这一庄。
“吃得下吗?”小伙子问:“要不就算台面。”
“吃你这一注。”柳七盯着对方的元宝,从怀里掏出一只金手镯:“二两,算十两银子公不公道?”
“很公道。”小伙子笑答,切出第一手牌定次序。
骰子掷出,么三,下家起手。
庄家柳七抹回两张牌,闭上眼睛,大拇指一分一分地摸,一眼一眼地摸,摸到最后,脸上笑容消失了。
再抹回后两张牌,又在摸,摸着摸着,脸色变青了。
前两张是斧头,地牌。
后两张是,板凳、屏风。
四张都是名牌,倒霉的是怎么凑也凑不拢来,这不是坑人吗?
他不死心,咬着牙齿再一张张地摸,似乎想把点子摸掉,或者变戏法摸出好牌来,如果板凳少两点,该多好?
所有的人都瞪着他,他的歪嘴似乎更歪了。
其实这手牌已经不错了,稳当些,地牌并板凳,斧头配屏风,六九上阵,依然威风十足的。
可是,他要赢这一注,真希望把板凳多摸出两三点来。
小伙子推出了两张牌,上下两家也准备停当。
“庄家出牌呀!”下家不耐烦地催促。
歪嘴柳七一咬牙,拍出两张牌:地牌板凳。
天门两张牌亮开了:天罡。上下家是七点八点。
歪嘴柳七凉了半截。
天是打头阵,后两张牌已经可以断定,毫无疑问地是对子。
果然不错,一对长三,吃定了他的斧头、屏风。
歪嘴柳七的金镯子易了主,结算下来,面前剩下两吊钱。他抹掉脸上的汗水,推出第二手牌,抓起骰子。
“算了吧,老兄。”小伙子将两锭银子放入掌台合利的钱篮算作抽分,好意地说:“你那两吊钱提回家,还可以买三五斤酒回家喝,明天再来。”
还有一手牌,当然他有权继续,不输光怎能甘心?
“你还没有全赢。”他咬牙说:“好牌还在下面,今天不谈明天的事,押啦!”
上下两门真够意思,打落水狗各下了一吊钱。
这是说,庄家的两吊钱只够赔上下家,如果天门下注,你庄家如果接受,总不能脱裤子赔吧?
歪嘴柳七下不了台,他只想赢小伙子的注出口气,又伸手在怀里拚命掏,最后掏出一只金指环,恨恨地往桌上拍。
“四钱金子,你算吧。”他红着脖子说。
“值银子二两,我用五两银子赌你的指环。”小伙子说,放下一块碎银,吊足了他的胃口。
这后半手牌柳七走了运,通吃。
现在,他也有了五两银子,一只指环,和四吊钱。
如果现在不赌,拿回家过日子,好好的过两个月是不成问题的,买只鸡打牙祭,也不过百十文钱。
小伙子打开了腰囊口,把金子银子往里面装,一面说:“算了,在下见好即收,承让承让了。”
歪嘴柳七怎肯干休?
赌鬼不输光是绝不会收手的,大手一伸,按住了小伙子的手,厉声说:“我柳七爷还没下庄,不错吧?”
“咦!你……”
“你给我走走看?”柳七凶狠地说。
四周的人往外移,大概已看出风色不对。
歪嘴柳七是汉中颇有名气的地棍,相识的人知道今晚不大妙。这家伙平时赢得输不得,输起来就六亲不认,虽不至于输打赢要,但也好不到那儿去。
“好好,算你狠。”小伙子看风色不对赶忙见风转舵:“只要你有钱,在下奉陪就是。老兄,你是不光不休。”
“赢了就走,洗牌啦!”柳七一面说一面洗牌。
上下两家的人识相,一个个退出了。
只有两人四只手在洗牌,最后庄家也露了一手漂亮的洗牌术。
“好像只有你我两人了。”小伙子说,切出四叠牌。
“两人就两人,照来不误。”歪嘴柳七歪着嘴说。
“也好,免得多洗牌。”小伙子说,推出十两银子:“押你的台面。”
“好。”骰子掷出了:五六。天门占先着。
柳七牌上手阴阴一笑,心中兴奋得狂跳,天牌加么六,天七九,点子中最大的牌。第二手更妙,一对和牌。毫无疑问的,天七先攻,稳赢不输。
天门亮牌了:屏风一对,吃定了天七九。
歪嘴柳七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歪在一边的嘴在发抖。已经输掉一半了,老天爷保佑,第二手……老天爷不保佑他,天门亮出第二手是一对地牌,吃定了一对和牌。
歪嘴柳七门前清。按理,他已经下庄了。
“你不能走。”他神经质的大叫。
“老兄,你已经没有什么好下注了。”小伙子泰然地说,笑得邪门:“你这一身衣裤,不值半文钱。”
“我给你赌手指头。”歪嘴柳七真疯了,伸出左手的食指:“一个指头十两银子。”
“我的指头已经够了。”小伙子说,开始收拾金银:“多几个岂不成了怪物?”
“命你赌不赌?”歪嘴柳七突然大叫,声如狼嗥。
“你的命,算多少银子?”小伙子不甘示弱反问。
“二百两。”
“开玩笑,老兄,买一个漂亮的大闺女,也要不了一百两银子。”小伙子嘲弄地说:“你看你能值一百两吗?”
“一百两就一百两。”
“你真要赌?”小伙子沉声问,不笑了。
“真要赌。”歪嘴柳七摆出了泼皮态度。
小伙子放下十锭银子,将其余的收好,伸手说:“好,一言为定,我摸牌了。”
摸回两张牌,歪嘴柳七的情绪稳下来了:梅花一对。
第二手两张,真他娘的见了鬼啦,一张长牌,一张板凳,加起来是瘪十。如果他拆开,那是一点九点毫不管用。
小伙子的第一副牌开出来了,么四五点,加么六七点,七五一十二,刚好吃掉他的瘪十而有余。
如果柳七想冒险,把梅花拆开,第一手仍然是输,一点对两点。他不想冒险,希望梅花一对能保住老本拚成和局。
后手牌开出来了,小伙子是一对人牌,吃梅花绰绰有余。每一手牌都各高两级,歪嘴柳七输掉了老命。
命输了可不是好玩的,不好玩就必须溜之大吉,反正小伙子好像不是汉中人,岂奈得他何?
刚想钻出人丛,突觉衣领被人拉住了,本能地扭身出手格拨,甚至要出拳反击。
晚了一步,脖子上像是扣上了一把巨大的铁钳,夹得他一身发僵,不由自主伸手狂叫:“哎……哎啊……”
“你想逃走?给我跪下。”小伙子大声说:“输不起就不要赌,赌了就服输。现在你这条命是我的,今晚你就得跟我走。明天,我带你上衙门,今后我要你死,你就别想活。”
“放手!放……手……”歪嘴柳七跪下狂叫,他不敢不跪,脖子上的扣力和压力沉重如山,不跪不行。
“真是自作自受。”有人在旁摇头叹息。
“柳七,你就认了命吧,今天你们的赌是公平的。”另一个赌客说。
“而且是你逼人家赌的。”第三位赌客说。
“来,咱们接手。”第四位赌客坐上了条凳。
“咱们走。”小伙子说,放手在柳七的臀部踢了一脚。
歪嘴柳七已是浑身发软,头晕眼花,手上完全失去力道,双脚也不够硬朗,站都站不稳。
脖子的余痛仍在,痛得脑袋欲裂,被小伙子拖死狗似的,拖出了赌坊,拖入黑暗的上元巷,到了一处不见天日的偏僻角落。
不远处,风月地带隐隐传来窖姐们的欢笑声。
歪嘴柳七却欢不起来,笑不出来,用近乎哀求的声调低叫:“饶……饶了我,我……出……出字据,把……把烧锅的卖……卖给你,她……她会替你叠棉被铺……铺床。我……我柳七……一无是处,跟着你反而是你……你的累赘。”
“我不要你那烧锅的,你那烧锅的是丑八怪,像样些的女人谁会跟你?你已经卖了她三次了,每次买主都给你退回来。”小伙子又踢了柳七一脚:“你一身贱骨头,在下有专治贱骨头的法宝,每天抽你一百皮鞭,用钉桩把你钉在太阳底下晒两个时辰。
“那时,你就会勤快起来,你就会哭爹叫娘!请求我让你好好拚命干活,你将比一条牛还管用,比一头狗还要忠顺,你信不信?”
“求求你……放……放我了……一马。”
“你愿意把命赎回去吗?”
“老天爷,这还用问吗?请给我十天半月工夫,我一定可以张罗一百两银子……”
“你在做梦,你想得真妙。”
“你……”
“一千两,少一文我就剥你的皮,而且明天就要。现在,我告诉你可以向谁借得到银子赎命?”
“老天爷,你……你不要狮子大开口好不好?”
“狮子大开口?告诉你,你这条命虽然贱,但一定可以值一千两银子。你去不去借那是你的事,反正命是你的,受活罪的是你而不是我。”
“好……好吧,我……我带你去找……找人借。”
“谁会借给你一千两银子?财神爷吗?”
“侯大爷……”
“神笔侯杰?唔!他出得起,本城的大爷,你阁下的远房表亲。”小伙子的声音令柳七心中发抖:“他出得起。问题是,我不信你能找得到他,能找得到,你就能活。”
“只有我才知道他藏身在何处……”
“是的,我知道,所以才向你讨一千两银子。”
x x x
谁也不会想到,侯大爷会躲在石三爷的庄子里。
任何一种野兽,也不会回到挨揍的地方藏身。人也是一样,只要他不是白痴,绝不会回到几乎丢掉老命的地方躲藏。
石三爷本人就聪明透顶,丢下庄院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神笔侯杰更聪明,他就躲在石三爷的庄子里。
但是石三爷的庄院仍未恢复原状,被捣毁了的秘室已不打算修复。
经过上次他冲突,庄中的男女老少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庄主失了踪,目下是大总管黄九州作主,定下心来照料庄稼。
天没亮,全庄死寂。
庄子房舍甚多,平时正宅很少有人走动,因为石三爷很少在庄子里住宿,全家在城里享福。
因此,西院的厅堂,便是黄大总管发施号令的地方。
一条人影鬼魅似的飘入西院,飘入黄大总管的内房。
这几天,黄大总管里里外外忙,忙得几乎寝食俱废。
人毕竟不是铁打的,今晚他一躺下去就梦如黄粱,如无意外,保证可以一觉睡到天亮的。
庄中有不少庄丁护院和打手,可知身为大总管的人必定不等闲。
黄大总管一双手可力挽奔牛,武艺的根柢自然高人一等。虽则疲劳过度,但练武的人本能反应并未因之而消失,仍保持甚高的警觉。
朦胧中,他突然被灯光所警醒。灯光一照上眼皮,他本能地睁开双目,眨眨眼神智一清,瞌睡虫飞走了。
乡间的人,晚上习惯不点灯,睡前自己亲熄了灯火,这时怎会有灯光?
不对啊!
他吃惊地一蹦而起,掀起了薄衾。
“慢慢来,穿上衣裤,还有,盖上那条白羊。”有人在桌旁发话:“最好不要大声叫嚷,那对你毫无好处。”
床上还有他那比他年轻一倍的小妾,两人赤条条一丝不挂,想反抗真不容易。
他的小妾也被惊醒了。
她惊叫一声,扯过薄衾往里钻。
他心中一冷,反抗的念头烟消云散。
“是你!”他绝望地说,开始战栗着穿衣裤:“三爷的确到外地避祸去了,你找我算是白费劲。”
坐在桌旁的人是周游。
他右手无意识地抚弄着桌上的茶杯,嘴角擒着令人莫测高深的笑意,笑得黄大总管心中发毛,脊梁发冷。
“我找的不是石三爷。”周游推开茶杯站起:“在下只要求黄大总管合作,希望彼此能互相了解,合作愉快。我四海游龙不是穷凶恶极的人,对杀人放火毫无兴趣,当然,如非杀人放火不可,杀几个人放几把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黄九州开始穿靴:“但我相信你如果杀了我,你也会良心不安,毕竟我们都是人,不是弱肉强食的禽兽,你不会毫无理性地杀人。”
“哈哈哈哈……”周游狂笑:“黄大总管,你居然和我谈良心,谈人不是弱肉强食的禽兽?奇闻。”
“有什么不对吗?”
“你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对,这种大道理,古圣先贤比你早讲了三千年。”周游侧转身挑亮灯火:“人其实与禽兽的差别并不大,不同的是,人会找种种借口来残杀同类,这种借口往往对他自己有利。
“每一种借口都有最好的为自己行为辩护的理由,而且,这种种理由绝对不适宜于对方利用的。
“以你老兄来说,你谈良心,你说人不是弱肉强食的禽兽,这就是你要求我不杀你的最好理由。可是,阁下,你这位小妾是第几房?她姓许,小名叫贞姑,对不对?”
“这……”
“我替你说。正确地说,她该算是第七房。目前你身边,除发妻之外,还有三个小妾,其他三个,你把她们弄到何处去了?”
“你……”
“说呀!”
“你……你来查问这些事的?”
“不,我只是对你刚才所说的良心有兴趣而已。你那位发妻,似乎并不比你有更多的良心,因为出主意占人钱财霸人妻女的人,正是她。
“你呢?专在那些穷佃户身上打主意,见了年轻稍具姿色的闺女,有如苍蝇见血,不弄到手绝不干?荩桥掳讯苑脚眉移迫送鲆苍谒幌А?br />
“等你玩腻了,便往人口贩子手中一送,百十两纹银到手,那管那些弱女子的死活?就说这位许贞姑吧,你……”
黄大总管的靴筒里,飞出一把扁钻,但见电芒一闪,便没入周游的左胁下。
“你该死!”黄大总管同时咒骂,随暗器上扑。
周游左手一伸,手中握着那枚原本应该射入左胁的扁钻,迎着凶猛扑来的黄大总管冷笑一声说:“这就是我杀你的借口和理由。”
黄大总管一双手搭在周游的左肩上,嗯了一声,吸腹撑手身躯内缩,口张得大大地,想再发叫声,但已叫不出来了。
因为周游手中的扁钻,深深刺入他的心房,而且向上扳,就痛得发不出叫声了。
“许贞姑,你起来穿衣裙。”周游大声说,将尸体摆平,并不拔出扁钻:“带我去见那位什么侯大爷。黄大总管死了,我会替你妥善安排他的死时死地,不致于连累你的。”
他背转身,让许贞姑起身穿衣。恨使人产生力量,产生勇气克服恐惧,许贞姑居然壮着胆不叫不哭。
x x x
练武的人如果上了年纪,精神和体力日渐衰退,如想保持最佳体能状况,使衰退的过程减缓,便得经常锻练持之有恒。
神笔侯杰练得很勤,天没亮照样起来练筋骨。
他躲在西院的一座放杂物的小室,只有黄大总管知道这里的秘密,平时没有人在此走动。
而且,一年也打扫不了一两次。
小室外面,是一处过道,黑沉沉一无所有,只有老鼠在黑暗中活动。
推开室门,片刻可以看清周遭的景物。
周围静悄悄的,不可能有人走动。
他到了过道中段,先深深作了吐纳式的长呼吸,慢慢的伸展手脚,关节不时的传出格格怪响。
“你老了,骨头都快要僵硬啦!”黑影中传来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语音:“你躲在这里好像并不太写意,是怕黑福神杀你灭口呢,抑是怕我四海游龙找你报复?”
神笔侯杰大吃一惊,本能地伸手检查臂套内的藏笔,却发现黑影迎面飞撞而来,已没有让他思索权衡的工夫。
“哼!”他沉叱,右手一伸,特制的判官笔吐出袖口,嗤一声轻响,刺入扑来的人体深抵内腑。
“你杀了黄大总管,官司你打定了,侯大爷。”先前发话的人说,语音传来的方向仍不变。
他大吃一惊,迅速拔笔飞退。
“砰噗噗砰……”一连串铁拳在他的胸腹开花,判官笔已失了踪,打得他内腑如裂,天昏地黑,跌倒了又被揪起,接踵而来的打击更沉重,更扎实。
终于,他昏了过去。
一盆冷水泼醒了他,他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全身痛楚难当,似乎全身的骨头都松散了。
灯已经点起,床内侧躺着一具血污的尸体,是黄大总管的。
床前,站着把玩判官笔的周游,这支笔本是属于他的。
“阁下,你这位汉中地头蛇的大爷,躲得真够隐密的。”周游用判官笔尖在他脸上划动:“你杀了黄大总管,石三爷肯吗?”
“你……这不能怪我。”他要死不活地说。
“怪我?”
“你……”
“没有人知道我四海游龙来过,你想推到我头上也没有人肯相信。”
“我……我怎么知道是他……”
“那是你和石三爷必须面对面解决的难题,你必须设法让他相信你是无意的。黑福神并不可怕,因为那老凶魔早晚要走的,他是见不得天日的孤魂野鬼,还不敢在府城公然杀人放火。
“但石三爷不同,石三爷与你一样,是汉中的名人士绅,人命关天,他和你打起官司来,阁下,这可不是马马虎虎的事。
“有人要破家了,当然不会是石三爷,也不会是我四海游龙。”
这一顿话,说得神笔侯杰冷汗直流。
他知道黄大总管是石三爷的心腹,狼狈为奸的蛇鼠,他杀了黄大总管,石三爷怎肯与他甘休?
躲在石三爷的家中,反而杀了甘冒风险收容他的黄大总管,石三爷绝对不会饶他的。
“我与你无冤无仇,何苦坑我?”他痛苦地说。
“什么?无冤无仇?你伙同黑福神的爪牙计算我,派不少痞棍监视我,把我的举动告诉黑福神,居然厚着脸皮黑着心说与我无冤无仇?”
“那……那可是黑福神逼我的,我天胆也不敢拒绝他的要求。”
“你就敢抗拒我?”
“你……你至少不至于比黑福神残忍凶狠。”
“恐怕你料错了,我比黑福神残忍多了。”
“你……”
“黑福神只能杀你一个人,而我却可以坑害你全家,等石三爷向衙门里递上一张状子,有尸体有凶器为证,老天爷,你侯家算是破定了,而你也一定要上法扬的,结果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
“天啊……”
“叫天没有用。现在,我给你一次脱罪的机会。”
“什么机会?”
“我会把尸体处理得妥妥当当。”
“你一定有苛刻的条件。”
“不苛不苛,不但不苛,而且你很容易做到。”
“你说吧,你赢了。”神笔侯杰虚弱地说。
“第一,我要知道黑福神身边有那些心腹。其二,他目下已得到些什么线索。”周游在床边坐下:“阁下,希望你放明白些,你是黑福神隐伏在汉中的心腹,一年前珍宝被劫案有你一份,我已经握有证据。
“只不过那次你只负责跑腿连络,涉入不深,所以我不在你身上打主意,即使把你榨干,也榨不出多少线索来。
“现在,你仔细想一想,把我问的话好好据实回答。”
x x x
在破晓之前,周游带走了黄大总管尸体。
他也带走了他所要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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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游曾挖出七具尸体的矮林西南角,距长林坪不足一里地,五名黑衣人领着两名村夫站在山脚下。
他们比手划脚的,正在讨论重要的事。
五名黑衣人中,有两名穿了黑袍,十分抢眼,年纪皆在半百以上,修伟的身材,阴沉沉的面目,有一股令人心惊的威严流露在外。
他们佩的剑古色斑斓。
穿黑劲装的三个人中,两个佩剑的是魔蝶廖明、追魂客詹宏。
那位长了吊客眉的黑袍人,阴森森的目光在身侧的两村夫身上转,用刺耳的嗓音问:“你确定那人曾在贵村打听一年前的事?真是同一个人?”
“是的,同一个人。”村夫肯定的说:“小的那天在溪边修拦水坝,所以看得非常非常清楚。
“他肩上扛着一把大铁锹,一个人往山脚下走的。”
“大概他又发现什么人的坟墓了?这挖墓贼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另一名高颧薄唇的黑袍人向同伴说:“既然他已经不再利用别人来挖掘,那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了,所以他亲自动手。”
“这里距劫宝现场远得很,有什么好挖的呢?”吊客眉黑袍人沉吟着说:“这个小畜生行事诡秘,令人莫测高深,依我看,如不抓住他用毒手法逼供,咱们在他身上是得不到任何结果的。”
“咱们在那附近找找看,先找他挖掘的现场。”
“对,上去找找看。”吊客眉黑袍人颔首同意,他转向两位村夫说:“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那小子如果再出现,你们可以找你村里的四眼狗叶明,他会赏给你们一笔可观的酬劳,你们明白吗?”
“是的,小的明白,一发现那人立即就去告诉四眼狗。小的回去了。”村夫老老实实地说。
然后,偕同伴告辞了。
五个人立即分了开来。
他们沿山脚一带寻踪觅迹。
最先发现挖掘现场的是吊客眉黑袍人。
在啸声的召唤不,不久众人便一一的赶到挖掘现场。
挖掘的痕迹极为明显,仍然堆成一个土馒头。
“是这里了。”吊客眉黑袍人说:“廖老弟,你去村里带些人前来挖掘,挖开后就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了。”
“好,兄弟这就去叫人来。”魔蝶廖明说。
他立即动手去叫人了。
“我们再仔细搜一搜附近。”吊客眉黑袍人说:“千万不要忽略了任何可疑的小小事物。”
魔蝶廖明越野而走,走向长林坪。
不久,便到了先前与村夫打交道的地方。
他匆匆而行,毫无戒心的在赶路。
蓦地,他骇然止步。
他不自觉地脱口惊呼:“你……你们……”
是两位荆钗布裙,毫不起眼的村姑,而且年岁也不小了,脸上布满了皱纹,褐黄色的脸膛。
可是,那双眸子却年轻得很,黑白分明,晶亮如午夜朗星,显然他看到的并非她们本来的面目。
两位村姑曾经过巧手易容。
令他惊讶的是,两村姑之一从提篮内取出一把亮晶晶的匕首。
两村姑是从矮树林中钻出来的。
所以双方劈面撞上,相距已不足一丈了。
“你们找到了什么?”持匕首的村姑阴森森地问。
魔蝶廖明久走江湖,名列魔字号人物,当然够聪明够机簪,就凭两村姑现身的快速身法,他知道碰上了可怕的劲敌。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已不容他多想了。
他立即左手一抬,精巧的蝴蝶镖破空而飞。
同一刹那,他奇快地拔剑。
同时,张口要发啸声示警求援。
一切都嫌晚了。
晶虹划空而至,匕首来势快得不可思议。
虹影入目,锋尖已经入体了。
两枚精巧的蝴蝶镖,被另一位村姑用奇异的打空指力所击中,距体五尺便在指风下翩然坠地。
长林坪方向,传来隐隐人声。
两村姑一打手势,取回魔蝶廖明喉下的匕首,隐入矮林,一闪不见了。
脚步声急促,赤煞神君带了八名手下,从侧方的不远处急急的通过,并未发现躺在血泊中的魔蝶廖明。
吊客眉黑袍人四位高手,在附近走了好久,一无所获,刚刚回到坟旁,赤煞神君恰好到达。
“振辉兄,有何收获?”赤煞神君一面接近一面问:“郝老兄目下在何处?兄弟有消息奉告。”
“发现周小狗曾在此地挖掘的遗迹。”吊客眉黑袍人指指大坟说:“兄弟已派人去叫村民来帮忙挖掘,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敝长上回城去了,正加紧追查昨天石三爷的得力臂膀黄大总管,曝尸江北岸的真相,严兄的消息,与珍宝有关?”
“在下发现一处小山洞,里面有锅有灶,灶灰很多,附近有不少兽骨,里面曾经有人居住过不少时日。”
“是窰洞吗?”
“不是,是天然的土洞,而且地势荒僻。可惜在下的人到达时,隐居的人不在,因此来找贵长上同往勘察,也许可从遗留的杂物中,认出那人的身分。如果是逍遥真君,珍宝很可能就藏在附近。”
“真的?那可好。”吊客眉黑袍人欣然地说:“走,兄弟带严兄去见一见敝长上。”
留下两个人在此地等候魔蝶廖明。
众人取道返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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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期间,周游在店东小诸葛的会客花厅,正与小诸葛打交道,同座的有掌柜铁塔郑隆,和店伙班头双头蛇彭贵。
周游的脸色不悦,神色不友好。
他盯着小诸葛冷笑一声说:“杨东主,你们上次曾众口一词,坚决的表明陶大娘母女是被一个糟老头和两位美妇带走的。”
“不错,兄弟保证这件事情是真真实实的。”小诸葛语气相当稳定,神色肃穆不像是有假。
周游一伸手,将一把小小的柳叶刀放在桌上,说道:“诸位,知道这一把飞刀的来历吗?”
“咦!这是……”
“这是在下刚发现的,在陶大娘母女客房上方承尘的横柱内取出的,这表示房内确曾有过打斗。”
“是否有打斗,兄弟的确无法断定。”
“这表示陶大娘母女,是被使用这种暗器的人带走的。”周游将飞刀推过:“使用这种刀的人,必定是暗器名家。
“早些天,有位飞刀绝技惊世骇俗的高手曾向在下偷袭,几乎得手。”
“早些天,威震江湖的飞刀圣手绝命连环刀,确曾在本城一现行踪。”小诸葛一面说一面拈起飞刀细察:“但他所用的飞刀……”
“体型略长略沉些。”周游接口说:“所以与绝命连环刀是无关的,而且他已经死了。”
“绝命连环刀死了?”小诸葛惊问,意似不信。
“死了。”周游简要地说。
“这种刀是专作为暗杀之用的,俗称掌中刀。”小诸葛将飞刀推回原处:“当然,交手时发出,威力更是惊人,使用者的手劲必定极为可怕。”
“刀上没有刻标记……”
“用这种的人,绝不会铸刻标记,暗杀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要追查刀主,有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十余年前,湖广首府武昌,有一伙靠做刺客发财的歹徒,名称是……”
“我知道,鱼藏社,社主是千面客方昆仑。他那些手下,干刺客并不一定是为钱,十文钱他们也可以杀人,有时候非千金莫办。”周游一口道出暗杀集团的秘密。
“千面客方昆仑下落不明,听说是死于该社的内部火拚。他有位拜弟无影刀骆不群,用的就是这种刀,非常非常的歹毒,这人已失去理性,一言不合他就会杀人,极为江湖朋友所不齿。”
“谢谢你。”周游收回飞刀:“我会找到这个人,除非他逃离了汉中城。”
他出厅走了。
小诸葛失声长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说:“老天爷!这件珍宝被劫的事,到底要到那一天才有完?”
第十五章 入虎穴
已经是午后,周游踏入兴隆酒肆。
他往昔惯坐的座头,乔江东一身儒衫,桌上有不少刚上桌的酒菜,正含笑等候着他。
看到了他,离座嫣然一笑,喜悦地相迎,说:“你来晚了些,猜想你也该来了,我擅自作主叫了酒菜,合口味吗?”
“谢谢。”他拖凳坐下,有点心不在焉:“乔姑娘,我真的错怪了你们。”
“错怪了什么呢?”乔姑娘在他对面落坐,替他斟酒:“周大哥,看你眉心紧锁,心事重重,能告诉我吗?你知道的,我愿为你分忧。”
他当然心事重重,忧心忡忡。
以往,他猜想陶大娘母女是被明珠园的人掳走的,所以放心得很。
至少,乔姑娘对他是友善的,甚至可以说对他情有所钟,绝不会对陶大娘母女怎样,掳走陶大娘母女可能是诱使他就范。
虽则他估料明珠园的人与黑福神是同谋,只要乔姑娘对他有意,就不会把陶大娘母女交给黑福神。
可是,今天他发现了掌中刀,证明掳走陶大娘母女的两位美妇,不是明珠园的人。
他曾与乔夫人交过手,乔夫人艺臻化境,姐妹俩绝世风华雍容华贵,岂会是使用这种可耻飞刀的人?
陶大娘母女,一定是落在黑福神手中了,过了这许多时日,老天爷!后果他不敢想像,难怪他忧心如焚。
他多次受到美丽女人的暗算、偷袭,因此,更紧定了对陶大娘母女不是被明珠园的人掳走的信心。
“令弟呢?”他避开话题,一口喝掉杯中酒,显出心中甚乱。
“你看。”乔姑娘向远处的角落一指:“他在填五脏庙,你知道吗?他对你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乔文英独自占了壁角的一桌,一面吃一面举手示意打招呼。
“小弟弟,过来坐。”周游向乔文英招手:“能喝的话,陪我喝几杯。”
乔文英大喜,放弃自己的食物急急跑过来:“好啊!给我一个杯子。”
“你敢?”乔姑娘板着脸:“你还没到喝酒的时候。”
“别吓唬他。”周游斟酒递过:“什么时候才能喝?这时候不学喝,等他当了新郎官,小登科大喜之日,他可有罪好受了。喝啦!但不要喝醉了,等会儿我有事请你们帮忙。”
“有什么事?”乔姑娘问。
“我用一具该死的尸体,故布疑阵把黑福神诱回城来了。”周游放低声音:“这家伙爪牙众多,我必须先剪除爪牙,折断他的羽翼,才能制他的死命。”
“哦!你的意思是……”
“请你们替我牵制住他,我好择肥而噬。”
“好啊!”乔文英雀跃地说:“我们正要找他呢,快告诉我该如何进行。”
“有两处地方,你们只要不断的骚扰,他就会火冒三千丈暴跳如雷了,你们是本地人,我已经关照过捕头袖里乾坤余化龙,他会暗中助你们一臂之力。”
“哦!余捕头会帮你?”乔姑娘惑然问。
“会的,他很讨厌这些黑道凶魔,恨不得把他们一起送上法场,可惜抓不住他们犯罪的确证,无可奈何。”
“你说吧,是那两处地方?如果是上元巷,我不去。”姑娘脸红红地说。
“怎么,胆小起来了?”周游笑问。
“你……”姑娘羞态可掬的白了他一眼。
“我去,我不怕。”乔文英拍拍胸口说。
“不是上元巷。”周游说:“一是神笔侯杰的家,一是西街的袁宅。那些人白天还不敢行凶,找些泼皮去闯事,最好能惊动街坊,他们就只能光瞪眼。”
“我可以负责办到。”乔文英得意地说:“要找泼皮,我叫唤一声就有一大堆。”
“我知道你能干又顽皮,舍得花钱。”周游向小家伙挤眉弄眼:“你说得不错,我小时候的确也不是什么好孩子,比你更狂更大胆。好了,一切都拜托啦!”
“你呢?”姑娘问。
“我发觉再拖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必须反击,不然可能会栽在他们手里。”
“带我去……”
“不,很危险,我不能……”
“你不信任我,我知道。”乔姑娘幽怨地说:“你要我掏出心来给你看吗?”
“姑娘……”
“我叫纯纯。”
“纯纯。”他温柔地说:“你知道我不能让你冒险,那是我的事,知道吗?”
“那也是我的事。”姑娘抗议地说:“他们大举袭击明珠园,你知道吗?”
“他们大举袭击明珠园?”他大感意外:“这个……”
“如果你不信任我,我独自去找黑福神。”
“老天爷!你……”
“爹说过,你是一个胆大心细,机警绝伦武艺深不可测,正直、勇敢,值得信赖的,真正的江湖侠客,所以很放心让我姐弟追随你对付那些武林败类!而你……”
“你爹?令尊是……”
“他曾在此地见过你。”
“哦!那位气度雍容的中年长者。”
他想起那天与郭谦应付拔山举鼎的事。
那天,显然是郭谦在重施欺骗他的故技,事实上赤煞神君已经和黑福神取得协议了,故意摆出互不相容的态度,预布下金嗓子在客店偷袭的一步棋。
“目下我们必须全力防守明珠园,失去了主动。”姑娘继续说:“爷爷不希望我们卷入江湖是非,所以不赞成我们大举报复,也不希望引起地方人士的恐惧。因此,爹认为只有你,才能消弭汉中的江湖风雨,要我……”
“你们根本没有出面的必要。”他摇头说。
“我和小弟去找黑福神……”
“不!你不要太任性好不好?”他不胜烦恼地说。
“除非你答应让我做你的帮手。”姑娘坚决地说。
“你们牵制住黑福神……”
“小弟一个人就可以办到,他可以找一群小泼皮助威,他是很能干的。”
“这……”
“你不答应就算了。”
“这……这简直是要胁勒索……”
“你说得对极了。”姑娘毫不脸红地说,睥睨着他羞笑:“你知不知道,城内城外我都很熟悉?”
“好吧。”他只好让步:“话讲在前面,我借重你地形熟,不敢领教你的拚命任性,处事态度,你得听我的。
“同时,如非必要,我不希望出人命,杀一个人虽然算不了什么,但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那些江湖黑道凶魔,杀了他们反而等于成全了他们,证明他们视死如归的英雄亡命气概。但如果废了他们,就足以警惕那些血气方刚快要走上邪路的年轻人。”
“我当然听你的。”姑娘掩不住兴奋:“不管经验或见识,任何方面你都可以作我的师友。”
“客气客气,咱们赶快进食,食罢分头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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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北门,周游便走上了东北行的小径。
“咦!大哥。”姑娘不胜狐疑:“黑福神的爪牙,这几天高手好像都聚集在中梁山,干明寺就住了不少人……”
“那是掩人耳目的疑兵。”周游笑笑说:“人数虽多,但可独当一面的高手皆不在松明寺。”
“那……你要去的地方是……”
“山尾王家。”
“山尾王家?只有五六间窰洞,王家是种山人家,窰洞设备简陋,会有自命不凡的凶魔光顾?”
“一点也不错,而且,那是黑福神真正的指挥中枢。石三爷的秘室,只是爪牙们一处连络站而已。
“城中我请小弟去骚扰的地方,也只是黑福神处理事故的栖身所,真正的隐身中枢我还没查出来呢,反正有一处他经常落脚的地方,是在上元巷半开门的娼院内。”
“这凶魔真是神通广大。”姑娘感慨地说:“从名人士绅的府第,以至娼寮赌坊肮脏之家,皆有他落脚的地方,汉中真成了他的天下了。”
“这并不足怪,没人敢不接受这种人的勒索,尤其是有家室之累的人。名人士绅更容易就范,因为这些人士皆知道官府无法提供安全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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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尾王家,在一座朝东山尾的山坡上,前面是一条深深的山沟,倚山崖挖成窰洞居住,真所谓穴居人。
如果山洪暴发,不能利用山沟行走,便得利用沿山崖掘就的危险小径通行。
这几天山沟仍有浑浊的水流动,出入必须利用山崖小径,一面是七八丈高的陡崖,一面是下沉五六丈的山沟,下面浊流滚滚,径长约两里余,一夫当关,万夫莫入,居住在内可说神不知鬼不觉,十分安全。
小径入口处与中段,各派有两名爪牙潜伏警戒,任何人也休想飞渡,除非变成飞鸟飞进去。
吊客眉黑袍人带了一位手下,领着赤煞神君九个人,本来打算进城找黑福神商量,但半途碰上了另一批传信的党羽,正在召人到石三爷的庄院中查黄大总管的死因,令所有的爪牙不要进城。
天一黑,黑福神便会出城到指挥中枢主持大局。
黄大总管是黑福神在汉中的重要爪牙,事态严重,黑福神发誓要找出凶手来,不然绝不甘休。
赤煞神君最后决定在城外等候,由吊客眉黑袍人领他们到山尾王家等候黑福神。
周游却不知赤煞神君猝然到达山尾王家,借乔姑娘绕道奔向龙潭虎穴。
未牌末申牌初,山尾王家安静如恒。
围洞深入山崖,前面开辟了三四丈宽的一条院子,外面埋了合抱粗的栏杆,防止人畜跌落。
共有六座窰洞,设备简陋。
一进门,小小的中堂,一边是卧室,一边是厨厕与放置杂物的地方。
在前面看,中间一道门,两面两扇窗,如此而已,冬暖夏凉,土质坚实,比一般的房屋要实际得多。
一名村夫打扮的人,倚在栏杆上小憩,状极悠闲,目光落在通向外界的山崖小径上,任何动静皆难逃眼下。
上面,是峭立七八丈高的山崖,再往上,也是峻陡的山坡,只长野草不见树木,藏不住人,一目了然,猿猴也无法攀登,用不着费神派人守望。
最外侧的第一座窰洞前,分出一条岔路,掘出数十级以大砖砌成的级道,通向下面的山沟,也就是平时出入的孔道。
岔道的这一面,架了一条两丈长的吊桥,设有绞盘曳架。
地方上如有匪乱,曳起吊桥便断绝了交通,再笨的盗贼,也不会花费工夫攀登来抢劫几家种山的穷窰户。
山沟下浊流湍急,人兽绝迹。
最内侧的一座窰洞旁便是山崖,别无通路。
这时,崖上的峻陡山坡上,挂下一条七八丈长的绳索,贴在草中不易看到,绳末端绑着一块大石,慢慢向下沉落。
不久,大石到达山崖上方。
周游肩上挂了一卷长绳,拍拍正在将绳索捆牢在树干上的乔姑娘,低声说:“我先下去,听招呼再下来。”
“你下去之后,我就看不到你了,你怎么招呼我下来?大叫吗?”姑娘问:“你想独自成事,是不是?”
“要留退路……”
“鬼的退路!”姑娘小性子来了:“你要是真的陷入危局,那有机会爬绳退上来?不,我也要下去。”
“好吧!我下去之后,把那警戒清除掉,你再下来。”周游不得不让步。
事实如此,他不可能从原地退走,除非他能一举击溃下面的人,击溃了也就不必从原地爬绳退走。
“你可不要说话不算话啊?”
“傻丫头。”他笑骂,立即援绳而下。
在崖顶上方,他接上了携下的长绳,绑上原来的大石,悄然往下放。
上下共计十五六丈,高度惊人,幸而没有风,不会有危险。
为免发出声响,他不能打桩固定绳索,只好冒险下降,无声无息起到达山崖末端。
警戒远在六七丈外,位于第二座窰洞前面,如果发现有警,可以从容地控制吊桥,警戒的目光落在前面的小径上,懒得注意身后的动静。
周游略一停顿,看清了一切,立即开始向后荡,最后一蹬山崖,向前猛荡,荡过三丈空间,放手飞跃,身轻似燕跃落在最后一座窰洞前的院子里。
每座窰洞的大门都是掩上的,大概这些夜游神们正在埋头大睡,养足精神以便晚间活动。
他吸口气功行百脉,鬼魅似的向警戒掩去,脚下声息全无,沿栏杆三两闪便远出六七丈外,到了警戒的身后。
打击来得迅疾而柔和,警戒只感到喉间一紧,耳门也同时挨了一击,便失去知觉。
放下昏厥的响哨,他急趋吊桥,扳坏了绞盘的绞座,吊桥曳不起来了。
“快过来。”他向远处刚落地的乔姑娘招手叫。
已经有了退路,他不用偷偷摸摸了。
叫声惊动了窰洞内的人,第三座窰洞大门倏开,抢出两名大汉。
“来来来,老兄们。”他招手大叫。
两大汉一怔,发出一声大叫,拔剑疾冲而来。
乔姑娘的儒衫衣袂掖在腰带上剑已改负在背后,飞掠而进。
姑娘的轻功值得喝采,宛若劲矢离弦奇快绝伦,三两起落便到了后一名大汉的身后,大汉竟然不知身后有人,噗一声响,后脑便挨了姑娘一掌,向前一栽。
前面的大汉一声沉喝,招发飞虹戏日,身剑合一发起空前猛烈的抢攻,身手不凡。
周游一声怪笑,向侧一闪,飞虹戏日走空,他到了栏杆前,身陷绝地。
大汉狂喜,如影附形跟到,剑如狂龙闹海,无畏地手下绝情。
周游突然滑倒,剑招再次落空,从他的头顶掠过,而他的腿却化不可能为可能,一脚踹中大汉的小腹,他的手也扣住了大汉握剑的手,死抓不放。
“啊……”大汉飞翻而起,翻过了栏杆,掉下五六丈深的山沟,一声水响,沉入滚滚浊流。
周游挺身站起,他手多了一把剑。
变化太快,自开始至结束,似乎是刹那间的事。
“你杀了一个人。”姑娘大笑,似乎忘了身在险境。
“我没杀他,送他下水而已。”周游轻拂着剑试劲道:“水很深,摔不死的,要不了他的命。不过,他的丹田穴可能毁了,这辈子休想练内功,也可能绝子绝孙,有他受的了。”
四座窰洞的人都出来了,高高矮矮一大群。
看到赤煞神君出现,周游心中一懔,向姑娘低喝:“退!上吊桥,快!”
人来势如潮,赤煞神君的怒吼声震耳欲聋。
姑娘也知道不妙,与众多高手在绝地拚命,那是最愚蠢的事,立即冲向吊桥。
周游断后,迅疾地通过窄小的吊桥。
“砍断桥,不让他们追来。”姑娘叫。
“不。”他冷冷一笑:“他们如果不追来,岂不白辛苦一趟?走!”
小径只能容一人通行,左是峭壁,右是一沉六七丈的山溪,等于是鼠斗于窟,施展不开,力大者胜。
就有一些不知自量的人,争先恐后地狂追,追了二十余步,周游止步转身,仰天狂笑说:“哈哈哈哈!你们来得好,下去!”
一声惊叫,与剑鸣同时爆发,近身抢攻的第一个人,连人带剑掉下去了。
周游人如出山猛虎,剑似怒龙夭矫,豪勇地进攻。
但听尖叫声连续响起,他冲进了十余步,已回到吊桥头,共有八名爪牙掉下溪去了,没人能接下他一招。
赤煞神君屹立在桥头,威风檩凛有如天神当头,朱红色的赤剑发出风雷似的震鸣,喝退了尚未与周游接触的两个手下,等候周游接近。
周游欺近至八尺内,以剑支地含笑向对方注视。
似乎,他面对的,不是宇内功臻化境鼎鼎大名的黑道巨魁,而是经常见面,平平常常无所谓的老邻居。
赤煞神君正好相反,吹胡子瞪眼睛,咬牙切齿愤怒得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你好,赤煞神君。”周游流里流气地打招呼:“你在这里等黑福神吗?他不会回来了。”
“你大概就是四海游龙?”赤煞神君强抑怒火说,心中颇感震惊,被周游那泰然自若的神情激得快要发疯,但也悚然而惊心中暗懔。
“对,四海游龙。呵呵!你派白无常替黑福神制造暗算在下的机会,你得到了些什么?天下间最愚蠢的人,恐怕就是你老兄了。
“在下是唯一知道珍宝线索的人,如果被黑福神毒死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恐怕他把珍宝搬出万里外,你仍在此地与虫蚁打交道一无所知呢,我敢跟你打赌,黑福神一定否认他与逍遥真君有关。”
“你不必在费心机挑拨离间。”赤煞神君咬牙说。
“哈哈!在下为何要挑拨你们?只要我四海游龙高兴,随时随地都可拍拍腿走路离开汉中,你们无奈我何。你知道配合白无常,用毒针暗算我的女人是何来路?”
“老夫用不着知道。”
“我打赌你想知道想得要死。”周游嘲弄地说:“她就是逍遥真君的师兄,五毒瘟神的得意门人。”
“什么?你说什么?”赤煞神君半信半疑地大声问。
“我又没聋,叫那么大声唬人吗?你如果不信,何不去问黑福神求证?当然。他不会承认,但你可以向他讨取那个女人来逼供,白无常应该认识她,五毒瘟神夫妇已经死了,你用不着害怕那老毒魔。”
“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只要向那位老不死用赤阳断脉手法逼供,我敢保证他会乖乖吐实。”周游用手向赤煞神君身后一指。
站在身后位于吊桥上的人,正是把赤煞神君带来此地的吊客眉黑袍人。
赤煞神君扭头回顾,鬼眼中凶光四射。
“严兄,这小狗的话你也能信?”吊客眉黑袍人急急地说,由于心虚,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各怀鬼胎的人,合作是不会长久的。
赤煞神君回顾注视吊客眉黑袍人,证明他已被周游的话所说动。
周游立即抓住机会,大声说:“我四海游龙的话如果不可信,你们为何要急于杀我灭口?在下所宣告的消息,可说是准确无比的宝贵实情,一年来,也只有我四海游龙,才是唯一获知劫宝详情的人。”
赤煞神君气虎虎地向吊客眉黑袍人逼近两步,沉声说:“振辉兄,你是严老兄的心腹,名列五大杀星之一,你应该知道内情。”
“严兄……”
“我正感到奇怪,这小子所传出的消息,极为合情合理,无懈可击,按理咱们该活捉他,利用他按部就班寻出珍宝的下落来,为何却要杀他灭口?”
“严兄,这小子根本就在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吊客眉黑袍人急急分辩:“他已无路可走,所以……”
“赤煞神君。”周游豪放地叫:“为了证明在下不是无路可走而挑拨离间自救,所以在下给你一次决门的机会,来来来,咱们就在此地公平一决,谁也休想倚多为胜,看你这位黑道巨魁是否浪得虚名。”
赤煞神君举手一挥,向吊桥对面自己的八名手下说:“给我留心了,结阵,听招呼行事。振辉兄,你退,不是严某不信任你,而是你不值得信任。”
目送吊客眉黑袍人退走。
赤煞神君转身向周游逼进。
周游长剑一拂,呵呵一笑说:“赤煞神君,在下希望你留得命在,所以你千万小心了,掉下去你可就没有机会啦!”
赤煞神君狞恶地举剑,恶狠狠地说:“同样地,老夫也不希望你死掉,留你的小命,你会替老夫找到珍宝的。如果你愿意合作,老夫答应善待你,把你看成手足兄弟,这场决斗可以免了。”
“条件倒是优厚的。”
“财富、名位、女人,老夫保证让你予取予求。”
站在周游身后的乔姑娘火起,骂道:“老猪狗!你这是什么话?就算你有大闺女,周大哥也不会要你的,你怎能用财富、名位、女色来诱惑人?简直是无耻,不要脸。”
“你这小畜生……”赤煞神君大骂,挺剑前冲。
剑动处赤虹电射。
“铮”一声清鸣,剑气激荡,周游错开赤剑,立还颜色,剑走中宫长驱直入,反击赤煞神君的胸口。
两人剑上的劲道半斤八两,速度也相当。
就这样你来我往,你一剑我一剑硬拚硬架,完全是力与力的拚斗,只能直进直退,一切巧招皆无法施展。
一连震耳的剑鸣连续爆炸,火星飞溅中,周游豪气勃发,悍勇如狮,手上一紧,步步进逼。
一连十余剑,把赤煞神君逼退至桥头,攻势之猛烈,令旁观者心惊胆跳。
赤煞神君这才知道少年人可怕,难怪黑福神不择手段使用卑劣的暗杀以达到目的。
不能再退了,但情势恶劣不能不退,封架得十分吃力,封了十余剑,仅反击了三剑挽不回劣势。
距吊桥仅一步之差,赤煞神君被逼出了真火,大喝一声,红色的脸膛突然红光更炽,赤红色的长剑红光幻现。
一声剑鸣,周游的长剑突然折断了三寸剑尖,热流扑面。
周游疾退三步,马步一乱。
赤煞神君迈进两步,剑红芒暴射,乘隙追袭。
周游脸色一变,吸口气断剑徐伸。
那断了三寸的剑身,突然幻出了朦胧的银芒。
“啪!”一红一白两支剑搭上了。
双方皆用上了绝学,剑上的劲道重如山岳。在这种绝境拚绝学内功,结果将只有一个,功深者胜。
如果有一方想撤剑后退,那将是自杀的愚蠢举动,后面没有向侧方化力的空间?势将被对方凶猛的压力所乘。
加上自己撤劲的力道所吸引,压力倍增,必定剑毁人伤。
谁的劲道不足,剑必定被压扁,中宫大开,让对方长驱直入,非死不可。
起初,红芒炽盛,将断剑压偏了三寸,火红色红芒暴射的剑尖,指向周游的右肩窝,热流荡漾。
只需再压偏两寸,便可向前送剑贯穿周游的咽喉。
可是,赤剑无法再进。
片刻,反而退回原位。
赤剑的红芒,在逐渐萎缩消退。
赤煞神君的红脸,光华也在逐渐转銮,由赤红变为褐色。
呼吸也变了,衣袍无风自摇,可以看到赤煞神君胸口的起伏度在扩大中。
相反地,周游宝相庄严,呼吸像是停止了,双目神光熠熠,瞳孔大得惊人,黑得惊人。
赤煞神君的上身开始有倾斜的现象出现,赤剑缓慢地,一分一分地偏向左侧移动。
终于,中宫大开。
“我不杀你。”周游一字一吐地说。此时此地,他竟能分心说话。不怕对方行回光返照式的反击,更不怕真气失制。赤煞神君心中一凉,后悔已来不及了,除非周游能修至真气收发由心的境界,不然势必行雷霆一击。
“你的三昧真火,如此而已。”周游继续说:“我说过不杀你,滚!”
滚字像一声焦雷,赤煞神君飞退丈余,倒退上吊桥,桥咯支支怪响,双脚一沉,几乎挫倒。
褐红色的脸,突然变成褐灰色,口角有鲜血往下流,持剑的手不住发抖。
周游冷冷一笑,脸色恢复正常,垂下断剑沉声说:“赤煞神君,下次你如果再向周某动剑,在下必定杀你,绝不留情。”
他往后退,向后面神色紧张的乔姑娘示意退走,退了十余步,方转身跟着姑娘撤走。
“你……你不要紧吗?”姑娘关切地转首问。
“五成火候的三昧真火,即使出其不意猛袭也要不了我的命。”他笑笑说。
“但……你的剑……”
“我没料到他敢在那种失足便无可挽救的地方,用绝学和我拚命,被他占了先机。剑是我借力自断的,这样才能引散他的余势,才能及时行功对付他。”
“哦!可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姑娘拍拍胸口说。
“没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怕他们围攻。”
“谁能近得了你?”
“傻丫头,不是近得了的问题,而是要死多少人的问题,知道吗?”
“这老凶魔的确不错,我爷爷和奶奶双剑合璧,也只能把他震飞翻倒,而你却可以任意宰割他。大哥,你练的是什么奇功?”
“你爷爷和奶奶曾经和他们交过手?”周游巧妙地闪避话题反问。
“是的,他们和黑福神带了大批爪牙,包围明珠园,几乎成功了。”
“哦!我真的怪错你们了。”他喃喃地说:“快走,前面有警哨阻道,小心了。”
“交给我。”姑娘脚下一紧,没听清他前一句话。
在路中段担任警哨的大汉,并不知里面发生的变故,山势东转,此地看不见里外的山尾王家。
“你们是什么人?”大汉拔刀戒备喝问。
“我是你姑奶奶。”姑娘笑吟吟地说,泰然接近。
大汉怒火上冲,但居然忍住了。
“你到底是男是女?”大汉忍住怒火问。
“你这家伙真是糊涂透顶。”周游接口,笑容可掬:“姑奶奶嘛,怎会是男的?算算看,谁的辈分大?”
大汉气往上冲,大吼一声,钢刀疾闪。
一记连环劈挂火杂杂地进攻,声势惊人。
姑娘长剑上搭下拨,一连三剑化解了对方三刀猛攻,双脚在原地未动分毫,最后一声低叱,一声刺耳的错鸣,钢刀飞出两丈外,落下山溪去了。
大汉扭头便跑,发出两声惊啸逃命。
姑娘收剑便追,但并不急于追上。
两人一面追一面谈,姑娘说:“前面山坡小径出口,共有三个把守的人,要不要废了他们?”
“不必了,一沾即走,让赤煞神君有时间去找黑福神,他们就要跟出来了。”
三个警哨加上逃出来的人,刚来得及堵住小径,姑娘与周游也就到了。
“谁来陪我四海游龙玩玩?”周游在十余步外大叫。
四个家伙大吃一惊,四海游龙四个字似有无穷魔力与震撼力,彼此一打眼色,掉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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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神笔侯杰的大宅中,爆发一次猛烈的火拚,赤煞神君的人与黑福神正面冲突,闹了一个更次,结果不明。
第十六章 斗黑煞
这一夜,周游与乔姑娘在城外奔波,逐一挑除黑福神散布在各地的连络站。
已经是五更初,两人虽说已挑了四处连络站,但仍然感到十分失望,没碰上一个稍具名望的人。
全是些只配传信把风守望的二流江湖混混,问起口供来茫然无知,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黑福神到底在何处。
两人沿小径西南行,打算回城歇息。
田野黑沉沉,天宇中众星明朗,原野中不时传来三两声野犬的长吠,似乎天宇下只有他们两个人。
远处突然有黑影移动。
周游目力超人,一拉姑娘的手臂,往路旁的茂草中一闪,低声说:“有夜行人,看看是何来路。”
黑影渐来渐近,大踏步赶路毫无戒心。
来至切近,周游突然出现在路中心,迎面拦住说:“朋友,留步,借一步说话。”
黑影一惊,黑夜中脸貌难辨,本能地将插在腰带上的长剑挪至趁手处,沉声问:“什么人?有何见教?”
“哈哈!原来是你,你来得正好。”周游欣然说:“秦老兄,你该知道我是谁?”
是绝剑秦潜,武林三剑客之一,晚节不坚,投入黑福神一伙歹徒中鬼混。
“是你!”绝剑秦潜骇然惊叫,悚然后退。
“此路不通,阁下。”后面传来乔姑娘悦耳的语音。
“你……你想怎样?”绝剑硬着头皮问。
“不想怎样。”周游逼近至八尺内:“随便问问,秦兄,你匆匆忙忙赶夜路,从城里来?”
“不错。”
“有何贵干?十万火急吗?”
“无可奉告。”
“你不奉告,在下只好擒下你吊起来问。唔!右面有株大柳树,吊三五个人一定承受得了。”
一声剑啸,绝剑秦潜拔剑出鞘向侧方退,以免腹背受敌。
一举一动沉凝坚定,不愧称一代剑客,说:“秦某仍有拚死的勇气和决心,你吓不倒我的?”
“勇气和决心,只能对付功力与你相差不远的人,相去太远,那不叫拚死,叫自杀。”周游亦步亦趋钉紧移动:“你如果不说,恐怕你将要永远永远后悔。”
“在下没有什么好说的。”绝剑终于软下来了:“三更末,赤煞神君率人至侯杰宅中,向敝长上兴问罪之师,一言不合双方火拚,双方死伤惨重,在下奉命出城,至各地召集人手回城善后。”
“哦!妙极了。”周游大喜过望:“看样子,你们好像占了上风。”
“不错,但四大杀星几乎全受到重创。赤煞神君的几位座主,也好不了多少。他们带了残余的人,连夜出城向褒城逃走,不会再回来了。”
“很好很好。秦兄,有件事请教。”
“什么事?”
“你认识无影刀骆不群?”
“这个……”
“不许说谎。”周游沉叱。
“他目下化名朱彪,在长上左右办事。”
“在城里?”
“是的。”
“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最好不要回来。”周游一面说一面后退。
“秦某会回来的。”绝剑秦潜收剑阴阴一笑:“咱们的人三五天之后可能赶到,也就是你阁下的困难时刻来到了,后会有期。”
“在下等着你们,好走。”
送走了嘿嘿冷笑的绝剑秦潜,周游欣然说:“想不到驱虎吞狼的妙计,居然生效引起他们的大火拚,省了不少事。目下返城,已没有什么事好做了。”
“大哥,那就和我回明珠园歇息吧,好不好?”乔姑娘满怀希冀地问。
“不,谢了。这样吧,目下城内城外都是安全的,你回园歇息,奔波了一夜,辛苦你了。”
“那……你呢?”
“我找地方小睡,天亮再回城打听消息。”周游伸伸懒腰:“也可能往回走,我要证实一件事。”
“什么事要证实?”
“日后自知,你这就动身吗?”
“你不走我也不走,反正我要随你一起行动,夜里不便,我不要回明珠园。柳树下可以假寐,就在这里歇息吧,真也倦了。”
柳树粗有两人合抱,但并不太高,长长的柳枝垂曳地面,形成一把巨大的伞盖。
两人倚树干并肩坐下。
周游说:“你先睡,纯纯,你曾经在野外露宿过吗?”
“打猎时都是露宿,平常得很。唔!坐下来我就睡不着了,这里真不错,夜凉如水,天地间好像就只有你我两个人。”姑娘倚在他的肩膀上柔声说:“大哥,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好多好多,父母兄弟姐妹侄儿女一大堆,一天到晚吵死了。”他不由自主呼出一口长气:“可是,在外闯荡,晃眼就是四个年头,说真的,我真怀念他们。
“而且,随岁月的增添而日益强烈,离家愈久的人,思家之念更切,也许这就是叶落归根的念头在作怪吧。”
“你为什么要出来闯荡呢?”
“遨游天下的抱负,和求知的欲望。”他抬头望天,心已飞向茫茫苍穹:“人活着,并不是纯粹为了生老病死而活。当你年轻时,那雄壮的山川、广阔的河山,五光十色的莽莽红尘,皆在向你发出召唤。
“召唤你投入它的怀抱,去领略广大的世界是如何气概磅礡。当我在红尘中遨游时,我又发觉人活着,不可以一切为自己。
“因为这个可爱的世界之所以可爱,是千年万载以来,千千万万的人穷一生精力所缔造的成果,我必须也为世间做一些有益的事,才不至于白活一场,为后人所笑。”
“所以,你行侠?”
“傻丫头,我不懂侠代表些什么。当家祖家父传授我武功的时候,只教了我八个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同时,也告诉我一些什么武林规矩的虚伪面目,和行侠仗义的苟且行当等。
“闯荡江湖四载,我觉得家祖家父教我的八个字十分伟大。世间的人,错在己之所欲,施之于人。
“黑福神做黑道凶魔,他也希望他的人也是凶魔。白道至尊龙形剑卓天虹自命侠义英雄,他也要武林朋友都做侠义英雄。谁如果另有高见,谁就是离经叛道不可原谅。”
“那……大哥,恕我,我问你,你来寻珍宝,是凶魔呢,抑或是英雄?”
“问得好。我不是也说过吗?我要为世间做一些有益的事。有益的事说来平凡,拿起锄头种庄稼,也是有益的事。在我来说,我要做我能力所及的事。不错,这笔金珠价值数百万,是紫禁城那位皇帝用来祭天祈寿的东西,我对珍宝毫无兴趣,我不用祭天,也不想祈寿活一千年。”
“那……”
“那代表数百条人命,你知道吗?”他坐正身躯正色说:“押运正使的脑袋搬了家,但这件事并未了结。
“有关的人与及他们的家属,有些仍困在天牢,有些囚禁在蜀王府,不断地受到刑讯,有些已病死狱中。如果珍宝追不回来,所有的人死路一条。”
“哦!你是……”
“我只是尽我一分心力。”他叹息一声:“我并不在乎那些珍宝,只在乎那些将死的可怜虫。
“在京师,我四海游龙总算小有名气,我自告奋勇向阁院某一位大员请求,透过某一位皇亲,我弄到了刑部与锦衣卫在各地便宜行事的公文,进行追回珍宝的大事。我的条件很简单,一是追回珍宝不问来处,二是给我一年期限,此期间不得向囚牢中的家属刑讯。我还有半年期限,我想,我会追回珍宝去救那些老弱妇孺,愿上苍助我。”
“大哥,你……”
“不要为我担心。这不是行侠,也不是替劳民伤财的皇帝作走狗,我只是作我认为我应该尽力去作的事。
“与任何逞强的牵涉无关,追回珍宝对我也毫无好处。睡吧,不要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姑娘含情脉脉地凝注着他,久久,突然冲动地在他颊上亲了一亲,倚在他的肩膀上入睡。
他的确是倦了,一觉醒来,已是鸟雀争鸣,东方发白。
他身旁的乔姑娘失了踪,似乎余香犹在。
“纯纯!”他跳起来大叫。
原野寂寂,只把一些鸣禽惊得四面惊飞。
“这丫头一声不吭就回家去了。”他想。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城。
找到黑福神的藏身处,逼对方交出陶大娘母女来。无影刀骆不群既然在黑福神身边,不怕老凶魔否认掳走陶大娘母女的事。
五里坡在望,这座只有二十余户人家的小村,狗可真养得不少,一直就在狂吠不休,一犬吠形,众犬吠声。
乡间狐兔甚多,犬吠平常得很。
破晓时分,种庄稼的人早就起来了,村中有人走动,炊烟袅袅,种地的人真是勤快。
小径通过村落,他毫无戒心地踏入村栅口。
在外面走动的几个村夫,怎么对一大早便入村的人不加理睬,那些狂吠的狗,原来都是躲在家里吠的。
迎面来了一个弯腰驼背的人,另一人脚下不便,支了一根拐杖,并肩而行,佝楼的身影一看便知是上了年纪的人,偌大年纪起得却早。
他不介意地前行,已到达村中心。
两个老汉迎面相遇,他客气地让在一旁行走。
刚错肩而过,噗一声响,腰脊一震,沉重的打击力把他打得向前一栽。
他明白了,那根拐杖是纯铁的,力道空前猛烈,几乎打断了他的腰脊。
经验告诉他,暗算他的人绝不会一击便走,至少也得察看他的死活,而察看时也必定再来一两下重的。
他双手一着地,立即强忍痛楚,来一记快速的前滚翻,全身缩成一团,飞快地前滚两转,方侧滚而起。
先前他着地处,铁拐着地声沉闷已极,左右,各有三枚暗器钉在地面上。如果他一仆不起,铁拐足以要他的命。
假使他倒地便侧滚,向左向右皆有暗器等着他。
这一杖如换了旁人,恐怕要被打成两段分尸。
四周人影纷现,路两端被堵死。
村中的道路虽然不太宽阔,但房屋的建造是错落的,形成一条条巷道和一块块晒麦场。四面八方都有人现身,大事去矣。
他找出插在腰带上的断剑,迈步进入侧方的晒麦场。本来,空旷的地方容易受到围攻,但也可以避免暗器集中攒射。
暗袭的两个老汉,已经退到后面去了。
当赤煞神君与黑福神出现在南面时,他暗骂自己该死,不该轻信绝剑秦潜的口供,撤去戒心眼睁睁往鬼门关里闯,几乎拐下断魂。
合围已成,两大凶魔已现身。
他静静地站在广场中心,剑垂身侧不言不动,像个古代遗留下来的石翁仲,似乎茫茫人世与他毫不相关,屹立在那儿漠然地注视着莽莽红尘。
“四海游龙,你愿意谈条件吗?”黑福神发话了。
两凶魔并肩而立,一红一黑,在微曦下,不但抢眼,而且狰狞可怖,鬼气冲天。
黑福神脸上戴了面具,四大杀星则脸上彩绘形如厉鬼。
合围的人不下三十名之多,高手名宿可能到齐了。
绝剑秦潜赫然位于他身右不远处,脸上的阴笑令人毛骨悚然。
他不言不动,脸上涌现银色的光彩,远远望去,像是一片苍白。
但如果细看,可隐隐看到以眉心为中点,一圈圈细小的波纹向外涌,绵绵不绝一波接一波。
同时,汗水开始成串往下流。
“四海游龙。”黑福神的声调有怒意:“不要不识时务不识抬举,你看清你目下的处境吗?”
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把珍宝的下落说出,老夫放你一马。”黑福神继续说:“你在长林坪挖出的东西,可能有藏珍的背箩,交出来,换你的性命。”
他丝纹不动,不理不睬。
“你已经输了,输了认输。”黑福神的语气逐渐转厉:“你一直就在找我,一直就没有成功。
“要不是赤煞神君回城来找我,我也无法把你困住,数天下名宿高手,你是我黑福神最顽强的劲敌,值得骄傲。但今天,你如果不认输,世间将没有你这号人物了。”
北面飘来一阵淡淡的晨雾,飘来一阵阵草霉气息,这大地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奇异幽香。
他像是睡着了。
没有人敢冒失地接近,除了黑福神的声音和零星的犬吠,没有任何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脸上的银色光辉,在慢慢地黯淡、消退,但大汗仍未止,一双虎目又大又黑,而且仍在扩大,仍在变黑。
呼吸也有了变化,从急促的呼吸变为又深又长。
“你敢装聋作哑,不回答老夫的话?”黑福神沉不住气了,语气更厉。
他不言不动。
可是,青袍的下摆在轻微地摆动。
赤煞神君哼了一声,大声说:“郝兄,你在浪费唇舌。这种不知死活的东西,他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先上去两个人,废了他再说?”
“严兄,有点不太对。”黑福神说。
“有何不对?”!
“恐怕是被天下一拐许兄打成白痴了。”
“唔!有点像。”
“许兄弟,你上前去看看。”黑福神高叫。
天下一拐许兄弟出来了,双脚是完好的,不再装跛子,铁拐杖一伸,戒备着向周游身后接近。
周游屹立如故,青袍也静止不摆了。
天下一拐不敢往他前面绕,略一停顿,突然踏出一步,拐闪电似的劈向他的腿弯。
周游呼出一口长气,身形一晃。
“咦!”四周传出惊呼声。
看清变化的人少之又少,也许是天色还没大明的缘故。
众人所看到的是,天下一拐跪伏在地,铁拐搁在脚下,而周游的断剑,却压在天下一拐的左肩上。
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转身的,反正他的确已转过身来了,面向着从后面袭击的天下一拐。
“本来我不会饶你,但仍然饶你。”他用阴森森的嗓音说:“你这一拐,打通了在下的生死之门。
“我死过一次了,也试用灵智催动真气活过来了,可说是因祸得福。人的一生中,绝不会有第二次这种机会,所以我也给你一次机会作为回报。”
他一脚疾飞,天下一拐脚下的铁拐突然翻腾着飞起,呼啸着、旋转着,飞向天下一拐先前把守的方向。
同一瞬间,跪伏着的天下一拐也飞腾而起,随着铁拐飞向同一目标。
那儿,把守着五个人。
晨雾似乎略浓了些,视野朦胧。
“哎呀!”把守的人惊叫。
惊恐地左右一分,谁也不敢阻挡呼啸旋舞而来的铁拐。
“他要逃了……”黑福神大叫,向前飞跃而上,是第一个看出变化的人。
周游的身影已杳,有如鬼魅幻形。
天下一拐的身躯向下堕,可能会摔个半死,就在脑袋向下栽的刹那间,如影附形跟到的周游伸手一带,把天下一拐的脚向上抛。
淡淡的人影突破重围,跃登瓦面一闪即没。
“噗”一声响,天下一拐摔倒在地。
铁拐砸在四丈外的墙壁上,泥砖被砸得裂了四五块。
以惊人速度飞跃而来的黑福神,来得太慢了,周游的淡淡身影已从屋顶上消失。
赤煞神君聪明透顶,领着三大座主紧跟着黑福神,绕过一座村屋,大声说:“郝兄,人不能太分散,分散太危险。”
黑福神悚然而惊,脚下一慢,扭头一看。
他心中一宽,四大杀星正陆续跟到,赶忙说:“咱们先到村外去等等,外面的人发现他的去向再追。”
周游并未出村,在村外围把守的人并未传出警号。
三名大汉正从小巷中向前飞奔。
小巷窄仅容身,必须鱼贯相随。
最先钻出巷口的人扭头向身后的人说:“该上屋追……咦!”
身后两个同伴不见了,却多了一个陌生人。
“上屋追也没有用。”陌生人说。
“四海……”
“正是我。”周游接口,一掌拍在对方的右肩上:“你这一辈子练不成武了。”
“啊……”那人躺在地下狂叫,肩骨碎了。
已到了村南的黑福神听到了狂叫声,顿脚叫:“糟!他在里面逐一收拾我们的人,进去搜。”
狂叫声此起彼落,时东时西。
每一声叫号,就代表有一个武林高手向江湖告别。
黑福神一群人到了村东的一处晒麦场,便看到两个右肩已骨碎肉不烂的人,呻吟着向村外走。
一座农舍的屋顶,站着绝剑秦潜,正向四下搜视。
“秦潜,看到什么没有?”下面的黑福神问。
“刚才往南面的屋角走的,好快,眨眼间便不见了。”屋顶上的绝剑向南一指:“长上,村子里对咱们极为不利,没有人能接得下他鬼魅似的突袭。”
“叫所有的人上屋监视,咱们在下面堵截?”赤煞神君提出建议。
“对,他再也休想神出鬼没了。”黑福神咬牙说。
二十余楝农舍参差不齐,相互错落有高有矮,每座屋上站一个人,的确可以完全控制在下面活动的人的行踪。
所有的农舍皆门窗紧闭,在外面活动将无所遁形。
一声令下,第一个人跃上瓦面,单足下点身形仍在空中,膝弯便被一根尺长的树枝贯入,右腿报废。
一声惨叫,骨碌碌向下滚。
真正不要命的人并不多,交手时情绪激动无暇多想,与对方生死相搏无所顾忌,大多数的人皆可办到。
但时间一拖长,勇气会随时光的消逝而递减,恐惧的念头将随之兴起,而且与时俱增,勇敢的人便会变成怕死鬼。
恐惧的魔影,攫住了这些自诩亡命的黑道凶徒。
已经有八个人安全地登上瓦面。
在西面不远处站在屋脊上的仁兄,突然兴奋地大叫:“在这里了,在下面……啊……”
随着叫号声,人向下滚。
原处出现了周游,仰天狂笑声如雷震,笑声一落,人影也失了踪。
晨雾更浓了,天色大明。
先后共有十二个人受了重伤,跌死了两个,受伤的人如不是右腿报废,就是右肩被毁,每个人都得派人照料。
送抵村南一座农舍中安顿,一个个哼哼嘎嘎凶焰尽消,痛苦的呻吟,把负责照料的人吓得心惊胆战。
受伤的人不断增加。
连以七步追魂针威震江湖的追魂客詹宏,也被人抬送回来了,不但右肩已碎,右腿也不幸摔断了。
恐惧像瘟疫般在众凶徒之开传播,等到第二十二个人被毁了右肩时,歹徒们已斗志全消,濒临瓦解的边缘。
周游并未隐起身形,利用房舍快速地移动。
村中的土瓦屋高度仅丈余,他窜高跃低来去如风,没有人能追得上他,更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那些躲在墙角用暗器袭击的人,最多只能获得发射一次的机会,无法威胁他的安全,反而被他用瓦片一一击倒再拍碎肩骨了事。
他始终避免与黑福神照面,碰上了便回避。
不与实力最坚强的歹徒们决战,因为黑福神与赤煞神君始终不敢分开,而且各自率领武艺高强的心腹壮胆。
没有人再敢上屋大叫小呼,凡是上去的人结果只有一个,被废去右腿掉下来,即使不摔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终于,走在最前面的黑福神,看到前面正奔过往来大道的周游,右手提着断剑,脚下似乎不大俐落。
可能精力损耗过巨,快到达后力不继油尽灯枯境界了。
“小畜生你走得了?”黑福神狂怒地厉叫,飞掠而上,衔尾狂追。
后面,包括赤煞神君在内,九位一等一的高手掠走如飞,跟踪急赶。
周游已越过大道,钻入路右的一条曲折小巷。
黑福神毫无顾忌地跟入,切齿怒吼:“姓周的,老夫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周游已消失在前面的巷口,形影俱消。
房屋参差,菜园、院子、果树、牲口厩、柴房、鸡鸭寮、猪圈……农村的房舍真不简单。
任何角落皆可隐身,转过一处角落,便难测去向了。
黑福神选在村落埋伏,真是自找麻烦。
黑福神凭本能狂追,追入前面的屋角。
众人一窝蜂紧跟。
走在最后的一名中年人,是赤煞神君的三大座主之一,刚抢入巷子,突觉脑袋一震,发结被强而有力的手抓住向后拖。
同时右肩一沉,如山劲道直撼内腑,冲势一顿,抬头向天狂叫:“哎哟……”
前面在小巷鱼贯急奔的还有三个人,同时骇然止步回顾,首先便看到向他们含笑招手的周游,最后才看到躺在地上挣命的座主。
“他在后面!”有人大叫。
“我四海游龙在前面恭候,前而见。”周游挥手说,一闪不见。
他是越屋而走的,从屋右往下跳,恰好碰上屋角奔出的一名大汉,双方照面相距已不足一丈。
“你也来了?”周游笑问,断剑向前一伸。
大汉大骇,一剑急架。
“铮!”架住了断剑,只觉虎口一震。
手掌欲裂,整条臂膀麻木不仁,剑脱手而飞。
周游身剑齐进,一剑靶敲在大汉的右肩上,不但肩骨碎裂,连右锁骨也断了。
“啊……”大汉凄疠地狂叫,挫倒在地。
周游在惨叫声中,钻入对面的牲口栏,穿越两座房舍,到达村边的一座菜园。
右方不远处,绝剑秦潜与另一位中年人,剑隐肘后正向村外急奔,大概是想出村暂时避祸。
“里面危险,咱们最好在外面等。”绝剑向奔在右侧的同伴说:“小畜生来去如电,无人能堵住他,长上失算了……咦……”
那位同伴向前一步,砰然大震中,他看到同伴的右腿弯贯着一段树枝。
“救我……”同伴狂乱地尖叫。
“你更失算,阁下。”身后传来周游清晰的语音。
绝剑心胆俱寒,大旋身来一记攻击身后目标的狠招回龙引凤。
剑递出,浑身突然发僵,原来曲地穴已被一只大手扣得牢牢地,指尖封闭了穴道。
是周游,咧嘴一笑说:“约会真快,老兄,是你等着我呢,还是我等着你?”
绝剑脸色死灰,呻吟似的说:“我……我发誓,我要远远的离开你……”
“昨晚两凶魔侯宅大火拚结果如何?”
“那……是诱……诱你上当的圈套,用意是让你撤去戒心,长上算定你必定从这条路回城,所……所以……”
“从现在起,你如果再出现在周某眼下,哼!结局你自己去想好了。无影刀在何处?”
“在……在村南栅口旁的路右大树上,等你逃出去从树上暗袭。”
“你走吧,快。”周游放手说。
绝剑撒腿便跑,好快。
x x x
栅门外路右的一株大树上,躲着两个青衣人,浓绿的枝叶加上晨雾,即使走到树下也不易发觉上面有人。
守住栅口的还有两个狰狞慓悍的大汉,两双怪眼凶光暴射,死盯着村内可能有人窜出的角落,随时准备拦截那出来的人。
最近一座村舍的墙角人影一闪,青影冉冉而至,快逾狂风,眨眼间便到了栅口。
两大汉先发出警啸,左右一分,两把砍山刀在吼声中急卷而上,刀光霍霍扑面生寒。
周游无畏地冲进,人影乍合,剑芒连闪,无所阻滞地从两把沉重的砍山刀重重刀山中穿越,竟没有兵刃接触传出。
人影似流光,逸出栅门,到了大树下,手中的断剑已先一刹那破空飞射,竟然以直线飞行贯入树影内,树叶摇摇,传出一声惊心动魄的狂嚎,一个人影向下飞堕。
守栅口的两名大汉,发狂般向村内狂奔。地下,有两把刀,两条右臂。
周游贴在树干上,向上叫:“朱彪,你下来,我不希望你摔死。”
无影刀骆不群,目下化名朱彪,正是那天晚上,意图掳走陶大娘母女的两歹徒之一,小小的无影刀被及时到达的怪老人挑上承尘,留下了线索。
无影刀躲在另一面的横枝上,无法用飞刀射击树干后躲着的人,自己反而成了弓箭下的鸟,飞都飞不掉。
听周游叫出朱彪两个字,心中大定心为周游不知他的底细,拔剑叫:“好,咱们剑上见真章。”
这家伙那天晚上戴了头罩,自以为没有人认识他的本来面目,更不知绝剑秦潜出卖了他。声落,向外飞跃。
周游恰好跃向被断剑击中右膝的人,俯身伸手去抢那人背上的长剑。
无影刀机警绝伦,经验丰富,不由大喜过望,这不是天赐好机吗?
年轻人毕竟有欠思量,急着抢剑身形暴露在暗器下而不自知,他身在半空,左手一抖,五寸的小小无影刀疾射而下,奇准地射向周游的背心。
周游已抓住了剑,左手反伸,射向背心的飞刀恰好落入他强韧的五指中。
无影刀兴奋得百脉舒张,飘然下落,蓦地,他狂喜的笑容僵住了,双目瞪得大大地,身子也在发僵,感到心向下沉,脊梁发冷。
冷冰冰的剑尖,抵在他的咽喉下,周游冷笑着的脸庞,出现在他的眼前。
“丢剑,解皮护腰,还有,左掌心隐藏着的另一把飞刀,赶快丢掉,不然就会丢掉小命,我和你打赌,你的咽喉一定比剑尖硬,一定可以挡得住我的剑,要不要打赌?”
无影刀丢掉剑,左掌一放,飞刀堕地,惊怖地急叫:“我不赌,我不赌,即使你手中拿一根稻草,我也不会和你赌。”
周游取出那把小飞刀,向前一伸说:“我想;你会否认这是你的无影刀。我是个赌徒,我打赌你一定否认,赌不赌?”
“这……我不否认,这是在……在下的掌中刀。”
“很好,很好。你不否认是你掳走了陶大娘母女吧?”
“在……在下否……否认。”
“你敢否认?你……”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在下奉命与快剑孙弘去请陶大娘母子……”无影刀将那晚出事的经过一一招出。
至于后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只知道怪老人出现,并不知走后两位美妇出现的经过。
持山藤杖的怪老人,酒糟鼻秃白眉的怪老人。
周游心中一动,脸色一变。
他想起毒爪神猿毙命的农舍,自己回去取百宝囊的农舍。那儿,确是明珠园的人,设在城外的一处隐秘藏身的地方。
千头万绪终于有了着落,峰回路转看到了柳暗花明。
“噗”一声响,无影刀的丹田穴挨了一靴尖,身形一颠,仰面便倒。
周游剑垂身侧,心事重重地向进城的方向迈步,脚下沉重,一步步向前走。
后面,黑福神一马当先冲出村口,十余名高手咬牙切齿飞赶,渐来渐近。
周游不加理睬,一步步向前走。
黑福神到了,疾冲而上。
周游一声长笑,身形突然疾转,一剑振出,然后转身如飞而去。
在震耳的剑鸣声中,黑福神被震得侧飞丈外,屈一膝跌倒,面具歪在一旁,狼狈地站起扶正面具怒叫:“追!追他到天涯海角,他跑不了。”
周游的去势有若星跳丸掷,已远出十余丈外去了。
又是一阵好追,追过一座桥。
前面,周游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树林广润,林深草茂,不要说躲一个人,上千人马也可藏身,急疯了的黑福神自不量力,暴跳如雷怒吼:“他就躲在这附近,咱们分两路搜,不将他乱剑分尸,难消心头之恨。严兄,你往左我往右。”
赤煞神君冷笑一声,说:“郝兄,他就是希望咱们两个分散,以便逐一收拾,等后面的人赶来再搜好不好?咱们俩联手,或许可以困得住他,一比一,你我心里都明白,是不是?”
黑福神总算冷静下来了。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说:“好吧!等后面的人到达再说,且稍等……咦!怎么没看到有人跟来?”
后面大道空荡荡,的确不见有人跟来,连先前跟在后面出村的十二个人,也只有六个跟在后面。
六个人三个是穿黑袍绘脸的三大杀星,三个是赤煞神君的党羽,其中两名是三座主中的两个,青袍已被大汗湿透了。
“长上,后面的人恐怕不会来了。”一名绘脸的杀星喘息着说,眼中有惧容。
“怎么不会来?”
“属下追出村口时,好像听到后面有重物坠地声,由于全神追赶,无暇回顾,现在想起来,恐怕他们凶多吉少。
“不知长上是否发觉,咱们守在外围的人,似乎不但不见现身,而且声息全无,岂不可怪?”
“你的意思是……”
“周小狗另有羽翼,而且很多,把咱们的人……”
“胡说!谁不知道他单人独剑孤掌难鸣?”
“属下只是猜测而已。再说,咱们的人总数是五十二名,死伤惨重,已知的有二十余名之多,加上目前的八个人,能听到号令赶来的人也没有几个了,何况属下怀疑他们是否有胆量跟来。”
八个人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
“回去看看!”赤煞神君断然说:“糟了,我那些兄弟恐怕……”
“唔!也许咱们反而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快回去。”黑福神悚然地说:“可能他真有党羽。”
刚走了十余步,后面传来两声惨叫,凄厉刺耳,令人毛骨悚然。众人骇然扭头回顾,心中一凉。
周游的身影,刚消失在右面的密林内。
一位杀星和一位座主,躺在地上左手抱着右肩,仍在痛苦地叫嚷。
“你们还有六个人。”周游的叫声从林深处传来。
“周小狗,你出来,咱们生死相决。”黑福神大骂着。
“你放心,你一定有机会的!”周游的语音直震耳膜:“哈哈哈!咱们前途见,死约会不见不散。”
黑福神已丧失入林追逐的勇气,只敢破口大骂。
难题来了,两个受伤的人右肩已碎,不要说走动,身体任何部分挪动,也会引起剧烈的疼痛,必须抬着走。
正在为难,是否将伤者带走委决不下。
还是赤煞神君有见地,说:“郝兄,把人留下,小狗绝不会再伤害他们,回头咱们再派人来救治。”
黑福神胆寒了,决定将人留下,先回五里坡善后。
前行五十步上下,后面传来周游清晰的笑声:“哈哈哈!你这两位仁兄好可怜,比狗还要卑贱。
“你们的主子居然把你们半条命的人丢下不管,你们卖命的代价太高太高了。
“我可怜你们,但可怜是一回事,口供又是另外一回事,我要口供,慢慢一件事一件事来问,不吐实的人,在下废他的手脚,绝不怜悯。”
黑福神怎么能走?
他狂怒地回头飞掠。
周游哈哈大笑,大摇大摆离开,临行踢了杀星一脚,杀星痛得狂叫起来。等众人迫近,他飞掠而走。
动身时,两个人各背了一名同伴走在中间,心惊胆跳上路。
走在最后向后面戒备的一位杀星,剑隐肘后一步一回头。
彩绘的脸部看不出喜怒哀乐表情,但那双怪眼却可显明地看到恐惧的神色,缩小的瞳孔显示出强烈的不安情绪。
顾得了身后,顾不了上空,一段尺长的树枝,从右上方的树上电射而下,奇准地击中杀星的右肩,贯入肩窝三寸有余。
同一瞬间,人影飞降,丈余高一闪即至。
是周游,右脚一踹杀星前面那位座主的右肩,身形再起,远出两丈外,落入路对面的树林内,三两起落蓦尔失踪。
只听到枝叶摇摇,茂草簌簌而动。
又倒了两个。
所有的人心向下沉。
黑福神不再迟疑,断然将四个伤者留下,四个人向五里坡展开轻功狂奔而去,急如丧家之犬。
奔近小桥,后面传来周游震耳欲聋的叫声:“你们都是胆小鬼吗?约会期已到,怕死的话,你们可以跑,今后看你们有何面目见江湖朋友?”
黑福神与赤煞神君奔上桥,止步回身。
登时全身凉了半截,毛骨悚然。
原来跟在身后的两个同伴无影无踪,而轻拂着长剑神态悠闲的周游,在后面不足十步微笑卓立。
“你两人联手。”周游似笑非笑地说:“我说过你们一定有机会,不错吧!我四海游龙的信誉是有口皆碑的。”
“咱们两人联手,宰你仍然绰有余裕。”
黑福神咬牙切齿的向赤煞神君打手势示意,慢慢的举步回到桥头,徐徐左右移动,剑尖缓缓上升。
周游拉开马步,也徐徐升剑。
“我知道你们很了得,双剑联手威力倍增。”周游神色庄严地说:“周某毕竟修为有限,能否操胜算尚待事实证明。
“剑下决生死,在下必须尽展所学,全力施为,生命各认命,怨不了谁的,在下要进招了。”
赤煞神君的剑是红色,黑福神的剑蓝汪汪光芒四射,周游的剑白亮蒙蒙,三支剑形成三角,剑尖所指处,交织成美丽的鼎足三分图案。
剑始发龙吟,在朝阳下,三种光华耀目,那一阵阵外涌的内劲剑炁,发出宛若阵阵松涛似的异鸣。
黑福神的脸藏在面具内,看不出异状。
赤煞神君的脸上红光闪闪,有如火焰熊熊。
周游则脸上银色蒙蒙,近乎苍白失血。
当第一圈若有若无的波纹,开始自眉心向外涌散时,黑福神突然惊怖在厉叫:“玄阴璞玉功,花魔华立……”
剑炁迸发,人化狂风,剑似怒龙。
周游已发起空前猛烈的雷霆一击,三支剑乍合乍分,风吼雷鸣,三种光芒急遽地闪动、迸射。
人影从交织的光华中,随着猛烈的碰触声纠缠片刻,突然三面一分。
赤煞神君踉跄地退出路面,右胸襟裂了一条斜缝,鲜血染得红袍一片湿,红衣红血依然十分鲜明可辨。
第十七章 周游扬名
黑福神右大腿外侧也裂了一条大缝,黑袍也零落,被割裂了数处长缝,退至桥头,右腿一软,几乎挫倒。
周游占据了黑福神先前所站的位置,虎目中神光湛湛,举剑的手有如铁铸,脸上那隐隐的波纹,仍在绵绵不绝地一圈接一圈向外扩散。
“在下认栽。”赤煞神君用骇绝虚脱的声音说:“没有人能够在老前辈手下接得下三招的。”
说完,将剑向三丈外的小河中一丢,缓缓举步,梦游似的走上了桥头,从黑福神身侧越过,头也不回地向远在两里外的五里坡走了。
黑福神瘸着腿,一步步往桥对面退,双手抖得厉害,露出面具外的双目,惊怖的神色清晰可见。
“你不能走。”周游沉声说。
“老……老前辈请……请高抬贵手。”黑福神惊怖地说:“晚辈有……有眼……无珠……”
“你认错人了!”周游脸上的蒙蒙银光逐渐消失:“脱掉你的面具,我有话问你,你必须据实回答。”
黑福神如受催眠,用颤抖的手吃力地除掉面具。
“原来是你……”周游讶声说:“你是不是劫宝的主使人?逍遥真君是你派去卧底的吗?”
除掉面具的黑福神,赫然是自称郭谦的人。
“是……是的,策……策划了一年半之久。”郭谦惶乱地说。
“珍宝呢?”
“逍……逍遥真君不见返报,与派来接应的六……六个人都……都失了踪,所……所以……”
“接应的六个人中,有没有女的?”
“没有。”
“真的?”
“是的,女……女人性情易变,靠……靠不住。”
“在现场出现的三位村姑……”
“我发誓,不是我的人!我也正在全力侦察,曾经怀疑是明珠园的人,但捉不到人无法取供。”郭谦焦灼地分辩:“后来乔江东与你合作,我才相信与明珠园的人无关,本地人天胆也不敢在本地作案。
“逍遥真君对我忠诚不二,所派的六个接应的人,也是我的多年忠心手下,他们为何平白失踪,珍宝也不知去向,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你们预定撤走的路线是那一条?”
“东走洋县,我派有人在下游渭门镇备船等候,一直等不到人。”周游低头沉思。
片刻之后,他才挥挥手道:“你走吧!珍宝可能已沉入汉江,你白做了一场珍宝梦,也因此害死了不少人,你这罪魁祸首罪孽深重。
“我不是执法人,无权判决你的罪行,但刚才没有在交手时杀了你,现在我已经非常非常的后悔。”
“老前辈……”
“但你也不会从此安逸,这件事早晚会传出江湖。你大概在内行厂有朋友,那些朋友常非常的靠不住。
“等他们知道了你是劫宝案的主犯,你就会发现你必须面对着一群可怕的敌人,还有我……”
“老前辈,这批珍宝我连看都没看过……”
“但你是主使人。你走吧!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必须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这张面孔。”
郭谦打一冷战,悚然回头狂奔。
奔到了对面的桥头,回身嗫嚅的问道:“老……老前辈为……为何……否……否认身分……”
“不关你的事,你想知道些什么?多知道一件秘密,你的性命就少一份保障了,你还不走?”
郭谦转身狂奔,像被鬼所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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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诸葛杨店东一看到周游踏入店门,便心中暗暗叫苦,周游的出现,意味着灾祸并未远去,更大的灾祸可能接踵而来。
周游并没向任何人打招呼,回房埋头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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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周游如期出现在兴隆酒肆。
乔姑娘姐弟不在,他叫来酒菜,一口气喝干了两壶酒,剑眉深锁,心事重重。
喝到第三壶酒,桌旁多了一个人,一只布满皱纹有如鸟爪似的大手,抓过他的酒壶,就嘴咕噜噜喝了个精光大吉。
“小二,添一副碗筷,再来十壶好酒。”来人向店伙大声招呼。
他双手撑在桌上,一直用深沉的目光,不转瞬地注视着这位反客为主的人。
酒糟鼻、秃白眉,椅旁搁了一根山藤杖,入土大半快与阎王打交道的糟老头。
“不认识我吗?”怪老人眯着老眼问。
“不认识。”他说。
“我却认识你。”
“不足为奇,兴隆酒肆自店东至店伙,没有不认识我的。在汉中,恐怕要数瞩目的风云人物,非我莫属。”
“你似乎很神气。”
“本来就神气。”
“现在,你神气不起来了。”怪老人举杯斟酒,怪笑连连的又道:“因为,你有了困难。”
“困难不是不可克服的。”周游一口气干了杯中的酒:“因为我知道一定可以找得到你的。”
“为何找我?”
“当然有事。”
“不是为了请我喝酒?”
“没有人请你喝酒。”他丢过那把掌中刀:“按常情,上了年纪的人反应迟钝,老眼昏花,能在黑夜中用杖打落近距离射来的无影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老伯,不要说你不认识这把刀。”
“老夫的确不认识这把刀,但最近却见过。”怪老人不在意地道:“好几十年没在江湖走动,不但老骨头快长霉了,知识与见闻也成了井底之蛙。
“半年前,为了不服老,证明自己还走得动,还不算是废物,所以一杖一囊出来见见世面在天子脚下,发现一个小伙子身手不错,很有人味,所以心中一动跟了下来,要看看他到底是属于那一种人。幸好老骨头还够硬朗!跟了数千里,真不容易。”
“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他不为所动:“平平淡淡毫无说服力。”
“那相信什么?”
“相信事实和我判断力。”
“本来就是事实,你得承认你不能凭空武断。”
“绝非武断,而是有凭有据。”
“你的凭据不值一驳。”
“世间有许多事是不需一驳的。同样的,任何事都可以大驳特驳。譬喻说:你说火可以烧死人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一万个人里,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同意你的话正确无误,而我,却可以举出一千个证明,证明火烧不死人;你信不信?”
“那得看你怎么烧罗?”
“这就是问题所在,各执一词,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你如果存心抬死杠,一辈子也抬不出结果来的。一加一等于二,但一匹马加上一匹牛,结果是两匹马呢?还是两头牛呢?你说!”
“这根本就不是问题。”怪老人笑了。
“应该说这不是普通的问题。我不是公孙龙子的学说继承人,所以不与你辩驳白马非马一类无聊问题,我只是就事论事,找出结果来。”
“想不到你倒是深沉得很呢!”
“好说好说。”他打算结束无聊的话题,脸色渐变,说:“老伯,陶大娘母女怎么样了?”
“我说你武断,果然不错。”怪老人不住摇头:“凭一把遗留在房内的掌中刀,便找我问陶大娘母女的下落,你也未免太自信了。”
“你,当然还有许多数不清的理由来搪塞。那两位美妇,请问是何来路?”
“这就得看你的能耐了。”
“老伯不肯说?”
“是不愿说。”怪老人肯定地说。
“你不说也就算了,反正我已经有了头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件事与你有关,天大地大,食比天大,吃了以后再说。
“来!我敬你,为即将到了的无情搏杀干杯。”他举杯笑向,一口喝干与对方照杯,不管怪老人喝不喝敬酒,干了自己斟酒。
“对!今朝有酒今朝醉,即将到来的事,少不了会来的。”怪老人也干了杯中酒,然后发出一阵怪笑。
“你还是不笑的好。”周游替对方斟满酒:“有时候,笑并不等于心情愉快,也不一定只有胜利成功的人才会笑,有些人失败得很惨,但仍然会笑得心平气和。”
“你知道吗?”怪老人眯着老眼问:“太过自信的人,不失败则已,失败则比任何人都惨。”
“我并未失败。”
“你放走了两个凶魔,就是彻底的失败,劫珍宝的人,确是黑福神。”
“我知道。”周游泰然地说。
“知道了还放他走?”
“他并未获得哪些珍宝,珍宝尚未离开汉中。”周游的语气充满自信:“你如果把黑福神看成笨驴,那你也是只老笨驴了!陶大娘母女并不是关键人物,她们只证实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证实了逍遥真君那群劫宝贼,得手并不如想像中的顺利,昂宿陶景星的步步提防,增加了他们不少困难。
“这就是他们得手之后,不能按计划沿预定路线撤走的原因所在,最后反而给与另一批劫宝贼黑吃黑的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大小通吃。
“如果我不是从陶大娘口中,了解昂宿的为人,恐怕永不会知道有内奸下毒的线索,可能真被因瘟疫侵袭,而至押运人乘机携宝逃走的错误判断引入歧途。
“因此,无论如何,我不容许她母女受到伤害,掳走她们的人,千万不要误解我的意思,那不会有好处的,来,干杯!”
“你估计真有另一批劫宝贼?”怪老人问,不笑了。
“绝对正确。”
“甚么人?”
“不久自有分晓。”
“是掳走陶大娘母子的人?”
“很难说,但不久就可真相大白了,喝啦!”周游殷殷劝酒:“但愿与老伯无关,在下不希望多树强敌,多一个强敌便多一分困难,干杯。”
店伙不断将酒往桌上送,两个人足足喝了二十壶酒,老少俩皆脸红如火,出了一身大汗,但未现醉态,谈笑自若酒到杯干。
最后,周游投箸而起,微笑道:“老伯量大如海,小可甘拜下风,过几天,如果我不死的话,在此地你我各来一罐,不醉不休。”
他丢下意犹未尽的怪老人,会过账扬长出店。
怪老人竟跟着出来了,碰碰他的肩膀笑问道:“年轻人,你今天好像在等人,对方失约了?”
“是的,但事先并未有约。”
“谁?”
“假书生乔江东。”周游坦率地说。
“你要到明珠园找她吗?”
“不必了!”
“为什么?”
“她既然有意回避,已表明不愿友善地商谈,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你认为珍宝在明珠园?”
“不在。”周游答得坚定有力。
“那你……”
“请转告乔姑娘,不要和我争那批珍宝,善待陶大娘母女,并谢谢她这两天来的真诚合作,容后面谢,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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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小诸葛杨东主发现周游不在房中。
黑福神与赤煞神君的人,除了在府城养伤的人之外,走得动的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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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林坪左面的小径入山,经芝麻岭进入天台,从府城到天台山,约四十余里。城北的山岭,皆可算是天台山的南支余脉。
这一条路很少有人走动,不仅是因为有猛兽出入,主要的是沿途穷山恶水,没有一个大村落。
天台山其实并不高峻,山顶平坦如台,下面有楞伽谷、石碑谷、佛子泽,飞泉流注数百尺,直下深潭蔚为奇观。
谷中坚润的岩石,石中有金星的可作为砚台。溪流从石碑谷流出,灌溉溪谷两岸的田地。
附近二十里内没有村落,田地皆是石碑谷白家的产业,附近的人皆知道白家的人很和气,数十年来与邻近的村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由于石碑谷不是往来必经的要道,邻近的村落相距遥远,又没有亲戚往来,因此,白家的情形,外界知者甚少。山居的居民,平时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不知邻居的事平常得很,不足为怪。
周游在长林坪侦查了不少时口,自从发现那七具骸骨之后,他的侦查明里松懈,暗中却积极进行。
一早,他出现在石碑谷谷口西端的小峰上,晨雾缭绕,三丈内人影难辨,他端坐在一大树下,一面运气吐纳行功练气,一面定下心等候晨雾消散。
他身侧,搁着一包食物一把带鞘长剑,身上穿了一袭青袍,加了一根缠了五匝的丝质腰带,一只百宝囊。
晨雾终于消散,已是巳牌正末时分,丽日高照,下面的石碑谷鸟语花香,安详静宁一片祥和。
花费了一个时辰,他总算看清了各中的概略形势。
没有任何可疑的征候,除了溪谷附近的田野空旷无人,寂静得可怕。田野中无人照料,这是极为反常的事。
他嗅出了危险气息。
他知道,这表面上的和平宁静山谷中,正隐伏着重重凶险,那在树林中隐约可见的果林茅舍内,所有强敌皆在等候着他。
他知道,自从去年劫宝案发生之后,石碑各无时不在戒备中。随时皆在准备应变,没有人能乘机溜进去,更休想平安地逃出来。
在常人眼中,这是一处如诗似画的人间胜境,但在他眼中,却是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魔境,来者不归的死亡陷阱。
吃完带来的食物,休息片刻,掖好衣袂,剑插在腰带内,看看日色,已经是近午时分了,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迈步下山。
沿溪谷的小径北行,不久便到达谷口,谷口古树森森,一条古色古色的小木桥,横跨在宽不过三丈的溪流上。
桥这一面,有一座小巧精致的塔形茅亭。
茅亭右面的栏蹬上,搁着一块青石板,上面用石粉写了四个大字:回头是岸。他不能回头,越亭而过踏上了小桥。
后面不远处的密林中,砰一声响,一支蛇焰箭拖曳着扭曲的火花,扶摇冲霄而起,在半空轰然爆炸,耀目的火星缓缓而降。
他进入谷内了,沿小径步步深入。
走了两里左右,右面一片如茵绿草与花圃疏落的平坡上,出现一栋石基高出地面丈余,气象恢宏的连进大厦。
前面,十一级青石阶下,是一处将近十亩大的绿草广场。一声钟响,阶上那座汉式门楼口人影出现。
他远在半里外,冷静地驻足而观。
三个佩剑的白袍人降阶而下,前二后一相距三级,步伐如一,举动整齐,神态飘逸中有庄严,沉凝中有慓悍,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气魄流露在外。
共下来了九男九女,每三个人为一组,男的一式白袍,女的白衣白裙,十八个人在草坪中分为两拨。
男左女右相距五丈左右列阵。
三个小三才阵,构成一个大三才。
门楼上,出现了十余名男女老少,清一色的白衣,白得令陌生人心中发毛。
三声钟响!
“当当当!”
大三才阵发动,十八名男女手脚齐动,开始走位。
十八个人举动整齐划一,举手投足间劲道山涌,气势磅礡,健、力、美,皆臻上乘之境地。
门楼上响起一阵沉雷,飒飒风声随起。
阵势一变,一声剑吟,十八支长剑同时出鞘,十八人动作如一,不差分毫。
在风雷声中,阵势以狂风暴雨似的声势对进,两阵一合,但见剑光交织如网,漫天彻地没有丝毫空际。
人影旋舞如飞,剑锋破风声与门楼传出的风雷声相应和,声势更是惊人,远在半里外,他仍可感到剑阵的压力。
他心中明白,对方是有意向他示威的。
他虽然有点心惊,但四顾群峰,山崖处处,林木葱茏,终于心中大定,在这种地方,剑阵的威力大打折扣,他不会傻得跑到平原上与对方拚老命。
对方派在城中的眼线,该已知道他击溃了黑道群豪,摆出阵势来示威,实力自然比黑福神那些亡命要坚强。
看了大三才剑阵,论气势,的确比黑福神那些人强。
但如论慓悍,这些人要差上一两分,浑雄有余,悍野不足。
剑阵仍在演练,小径上已失去周游的踪迹,他往山林中一钻,便不再公然的在小径上行走。
此地距谷底白家,还有两三里。
左面的一处突出的山崖上,传来了千里传声的叫声,说:“四海游龙,你要到何时才罢手?”
他在山林中掠走,乍起乍落逐段深入。
山势陡降,如果他不顾一切超越,那会花费不少工夫,长期的攀援,会损耗大量的体力他不得不降下谷底,沿小径前行百十步。
前面的梅林前,突然站起一个白袍中年人。
接着,两面每隔三步,便有一个同样打扮的人现身,共有八名之外。
然后,每个白袍人的身后,出现一位白衣白裙的女郎,虽然两组男女年岁不一,但打扮是完全相同的。
一声剑鸣,十六把光芒闪烁的长剑同时出鞘。
他在十步外屹立,大声道:“在下周游,要见白谷主。”
没有人回答他,十六支剑以他为中心形成一排剑网,十六双饱含敌意的眼睛,全向他集中注视。
那无形的杀气,排山倒海似的向他涌来。
“在下要见白谷主。”他再次发话。
仍然没有人理睬他,气氛更紧。
十六支剑同时隐隐龙吟,等候他向前闯。
他的右手,按上了剑靶,慢慢地,拇指压下了卡簧。
“在下求见白谷主,请代为禀报。”他镇定地说。
两翼的人,四人为一组,形成两组方阵,阻止他往侧方移动。
没有人去理会他,只听到隐隐的剑吟声,除了硬闯之外,别无他途,一声剑鸣,他的剑出鞘。
十六双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剑向前徐伸,他庄严地迈出第一步。
他的神色变了,变得庄严、冷酷、阴森,整个人笼罩在神秘莫测的气氛中,森森剑气涌发,无形的杀气控制了对方心神。
近了!
前面的四支剑在等候着他,而且已经完成了进击的准备,由抱剑的姿势改变为前引的剑势。
双方皆是以神御剑的高手,不接触则已,接触必将是石破天惊的雷霆一击,必将是生死立判的局面。
近了!最隹的出剑时机终于到来。啸声入耳,从身后传到。
前面四支剑突然左右一分,让出去路,杀机迅速消退。
他呼出一口长气,铮一声掷剑入鞘,抱拳说:“谢谢!”
他大踏步越过森立在身侧的剑,目不旁视,神色自若,远出十余步外,他转身回顾,目光威棱四射。
先前在门楼上方,观看演练剑阵的一对白衣老夫妇,正以轻灵飘周的身法,脚下那行云流水冉冉而来。
身后,十六名白色男女已经失了踪。
白衣老人到了,笑笑说:“你这小子,比老夫当年更狂更大胆。”
他欠身抱拳施礼,道:“老前辈定然是白谷主了。晚辈周游,冒昧闯谷,事非得已,请海涵。”
“你能找到这里,证明你的胆气和智慧皆超人一等。跟我来,你是本谷近些年来的佳客之一,虽则你并不受到十分欢迎。”
老太婆走近他,笑容慈祥而喜悦,打量着他微笑着说:“放心啦!我这老伴言不由衷,你既然来了,就是本谷最受欢迎的佳客,要不你也进不了谷。
“虽则你的武艺很了不起,但恐怕在山上你就很难下来。你是昨晚赶到的,在谷口的山上侦查了半天,对不对?”
内谷别有怪石嶙峋,有土的地方皆栽了果树,有屋的地方就有奇花异草,十余座散落同处的独院是宅院,每一家皆花木扶疏,像是画中胜境,亭阁参差秀逸清雅,荷池花榭令耳目一新。
进入一座大院,他愣住了。
两旁的花圃异香扑鼻,小亭中有不少男女小孩好奇地向他指指点点嬉笑。
花径前面大厅的廊上,站着曾在兴隆酒肆见过面的英伟中年人、乔夫人姐妹、乔姑娘姐弟、怪老人。
“这小子真的找来了!”怪老人摇头说:“你们打赌他绝不会知道往这里来,他却像鬼似的出现了。我已警告过你们,惹了他会有麻烦,果然不错吧!”
“享多年清福,招来一些麻烦,也是生活中的情趣。”白袍老人举步登阶:“玉壶天,你不也是不甘寂寞,跑出来证明筋骨不老,自找麻烦吗?”
周游心中一震,多看了怪老人两眼。
一甲子以前,五位身怀绝技的男女,把江湖搅得天翻地覆,卷入他们情爱纠缠的许多武林高手,被整得昏头转向,叫苦连天。
因此,闹得最凶的那四个人,被称为宇内四魔,虽则他们并不是真的无恶不作的凶魔恶煞。
四个人是:风雨云雷白云深、云裳奼女乔云裳、花魔华玉、凌霄玉燕周华容。
白云深钟情乔云裳,华玉则穷追周华容,所以,江湖上的朋友便编出一句谚言:云想衣裳花想容。
另一位姓范,范丹心,好酒如命,自号玉壶天!为了易于记忆,江湖朋友也编了一句话:一片丹心在玉壶。
这位范丹心专与宇内四魔捣蛋!也与四魔颇有交情。
周游摇摇头苦笑,原来这个怪老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玉壶天,难怪在兴隆酒肆把酒当水喝,一口一壶。
上了阶,他向喜悦地靠过来的乔姑娘长叹一声说:“我真没想到,你真的牵涉到这件事来,为什么呢?你们家真的需要那些满是鲜血的珍宝吗?”
“小伙子,进去再说!”白袍老人含笑拉他入厅,淡淡地说:“我们家如果真需要那些珍宝,就不会至今仍然未动那六个背萝,迄今为止,我们还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有些什么珍宝呢!”
周游心中一宽,心头的大石落地。
他总算知道了,这些人对他并无恶意。在大厅落座,仆人献上香茗。
白袍老人拖了周游在旁并坐,先不替众人引见,笑说:“你在五里坡不逞匹夫之勇,很难得。
“从你惩治那些人的手法中,我知道你的底细了。说啦!你姓华,不姓周,你祖母姓周,对不对?你们住在邯郸的小屯对不对?”
“老前辈……”
“我与你祖父神交已久,可惜一直无缘与他攀交。”
“晚辈华堃。”
“那就对了。老朽姓白,那是我的老伴乔云裳。纯纯丫头当然不姓乔,她是我的孙女。孙儿文英,不知天高地厚,我得谢谢你在魔掌下救了他。”
周游大吃了一惊,姓白,老太婆是云裳伴女乔云裳,在他面前的一对老夫妇,他应该不陌生。
“令祖近况如何?他隐世也有二十年了吧?”白云深感慨地问:“少年子弟江湖老,咱们那一辈的人,能享天年的高手好像不太多,令祖与我都是幸运的人。”
“家祖与家祖慈朗健如昔。”周游恭敬地说:“有诗酒狂儒与入云龙几位老爷爷在一起隐修,颇不寂寞。白爷爷,有关……”
“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白云深拍拍他的肩膀:“不要急,我会成全你的。那批珍宝的被劫经过,可以说完全被你料中了。
“总之,黑道群魔在汉中安排的事,全被老朽查得一清二楚,因此当天由小媳与小女几个人,在该处候机行事。
“下手劫宝的共有九个人,而能及时追逐的只有两位护送的高手,昂宿便是其中之一,不幸两人都被杀死了。
“贼人得手后东奔,被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全部消灭。你很了不起,竟然连埋尸之地也被你查出来了。”
“如果他们知道你老人家插手……”
“知道了更糟,这些人做梦也在想打倒成名人物扬名立万,老一辈的高手名宿,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打倒对象。
“江山代有人才出,武学深如瀚海,一旦荒废便永远落在后面。
“老朽夫妇双剑一击,依然伤不了赤煞神君,而他在你手下,有如待宰之羊。
“在五里坡他们的设伏区,老朽全家出动协助你,也只能收拾他们一些外围爪牙,而无法深入。
“眼看你在村内往来如入无人之境,老朽深感老矣!
“白家的人再这样在深山隐世,故步自封,将永远跟不上技艺口新月异的武林情势。
“因此,老朽希望小儿女们能出外闯荡一些时口,吸取一些经验教训,出去见见世面。哥儿,你能以兄长的情谊,带他们在江湖历练一些时日吗?”
“这个……”
“你一个人,能把珍宝带回京师践约吗?那些黑道凶魔,是不会就此甘休的。老朽将命小儿与楞伽谷乔亲家的子弟,假扮客商携珍宝上道赴京,由你与纯纯、文英暗中保护,范老仍暗中随行,可策万全。”
老人家说得不错,此至京师数千里迢迢,携带着六箩珍宝上道,那真是难以想像的危机存在。
“白爷爷。”他庄严地说:“纯纯小妹和文英小弟出外历练是应该的。她姐弟俩与人交手的方式,晚辈极不以为然。
“如果他们肯听晚辈的指导,晚辈将偕同他俩遨游天下,以全心力指导他们,他们的安全,晚辈……”
“他们的安全,不用你负责。”老人家抢着说:“闯荡江湖,生死认命,我和你爷爷是久闯江湖的人,这点道理大家都明白。江湖险诈,步步杀机,谁也保不了自己的安全,何况别人?”
“白爷爷,依晚辈估计,携珍宝上京,必须分道而行。”他慎重地说:“晚辈与纯纯、文英东下出荆襄,吸引江湖人的注意,珍宝晚半个月北走西安,可保万全,两个月后,大家在开封府南关汴梁老店碰头。
“届时有一方不到,定然是出了意外,先到的一方必须循踪往回找。
“府城内有不少高手注意晚辈的动静,向东走将在他们意料之中,他们会认为晚辈去找珍宝去了。”
“对,明修栈道,暗波陈仓,但这么一来,那么多人注意全集中在你的身上,你对付得了吗?”
“我对纯纯、文英有信心。”他坚定地说:“三支剑,实力加上智慧与经验,白、乔、华、周四家,将可重振往日雄风,如果范老爷子有兴,欢迎同行,酒菜包在晚辈身上,范老爷子意下如何?”
“好啊!好小子,我从京师跟到此地,总算找到了长期酒罐供应,不虚此行。”范丹心笑吟吟地说:“不过有句话得说在前面……”
“范老爷子请说!”
“你们闯的祸自己负责,可不要指望我。”
“那就这样说定了。”老人家接口说:“华小哥今天可在谷中小留,大家聚一聚,明天你必须出现在府城,以免那些有心人起疑。
“陶大娘母女,目下安顿在江南岸一位朋友家中,她母女已知昂宿的死讯,过几天再派人送一笔盘缠给她们回川,华小哥可以抽暇去看看她们。”
“我们到花厅去谈谈家常吧!”老奶奶笑吟吟地说。
纯纯喜悦地走近周游,亲热地挽着他的臂膀,脸带羞笑,轻声细语,跟在后面的文英挤向前,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们沿着曲折回廊向花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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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的客厅,布置得颇为雅致。
此时老奶奶半眯着眼睛摇着摇椅,真是幽闲极了,什么时候一只猫儿跳上老奶奶的膝上偎着。
华堃、纯纯、文华围坐在老奶奶身边,此时,文英先开了口。
“华堃哥,爷爷要你带我们到江湖上去历练一番。你几岁去闯荡江湖的?你到过些什么地方?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他一口气问得太多了。
“噢!在你这么大的年纪,我已单身匹马的闯荡江湖了。”华堃笑着说:“你真愿意跟我去,不怕吃苦吗?”
“华堃哥,那你讲些江湖上有趣的事给大家听听好吗?”
“华堃哥,听说早年你有小神捕的外号,能讲出它的由来吗?”
“姐姐说,你还认识一个叫燕春姐姐的……”纯纯上前捂住文英的嘴,不让他说下去,脸涨得通红。
华堃在老奶奶的示意下,说了一段故事,这是发生在山西的故事……
第十八章 回忆往事
某一年夏初,山西中部没下过一滴雨,收成无望。冬季,雪少得可怜,冬行夏令,莫测天心。
第二年春季,天宇中万里无云,晴空万里,所有的河流皆已见底,满山草木一片枯黄,虽未严重至赤地千里惨境,但吃草根树皮的口子确是难挨,不逃荒只能等死啦!
磁州的灾民救济站已经支撑不下去,那些吃大户的灾民吃了一年大户,也不好意思再吃下去。逐渐向东面的州县迁移就食,救灾的重担暂时交由东面的府州负责。
山西一带地瘠民贫,一年辛苦耕种,收获的粮食只能敷七八个月食用,其余三个月得靠杂粮野菜补充。
只要闹水、旱、蝗灾,将有四五成人口逃荒或挨饿等死。
能逃的,都逃了;逃不动的?也逃不掉了。因此,这条路在中秋前后,不再看到东逃的灾民。
附近山区内的强盗土匪,早已空寨而去,他们也乏食、活不下去啦!逃荒期间,有些人铤而走险入伙做强盗。
可是,没有人肯忍心抢劫灾民,灾民们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一劫,只有那一小撮没有心肝的人,乘灾打劫昧着良心发旱灾财。
这天,六十余匹驮骡,浩浩荡荡到了磁山下的磁山村。
每匹健驴驮了两只柳倏筐,里面盛了麻袋,袋内有麦子、高粱、大豆等等种子。
共有二十余名赶骡大汉,带了刀枪防身。六名中年人各骑了一匹健马,三人开路,三人断后策应。
山路不好走,磁山以东是太行山支脉,山势东伸绵互不绝,驮夫们皆望着险恶的山区发愁。
磁山并不属磁州管辖,而属于北面的武安县,平时这一带是三不管的问题地段,山里出来的土匪、毛贼、浪子、逃犯……在这一带活动,问题重重。但近半年来,这一带荒凉得少见人烟了。
村不大,只有百十户人家,以往逃经此地就食的灾民,把本地的粮食吃掉了大半,因仳,有些被吃穷了的人家,迁地为良投奔远地的亲友去了,留下了一半钉上门的空房舍,几乎成了死村啦!
州城至此约九十里左右,正是一程。
驮队到达,已经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领队的骑士首先接近村口,眺望着少数人家烟卤内升起的袅袅炊烟,颇感意外地向同伴说:“这里距灾区远着呢,怎么有这许多人家断炊?”
同伴是个豹头环眼大汉,粗眉深锁地说:“事情有点不妙,恐怕是被灾民洗劫过了。如果是,咱们的种子和粮食得小心些。三叔,小侄先进去看看。”
“也好,你先去瞧瞧。”三叔稳重地说。
驮队停下了,大汉策马驰入村口的栅门。
不久,驰出,招手叫:“三叔,村里还有不少人逗留,进来安顿吧。”
他们找到了里正,被安顿在一位甲首的大宅院中,健骡与粮食分别安顿在人已迁走的空房内。
里正首先声明,粮食奇缺,恕难招待。村外夜间豺狼横行,晚间切记不可单独外出,以防意外。
当晚,两个黑影像幽灵般在村中出没。
一宿无话,次日天刚发白,驮队已出了磁山村,早早赶路乘凉钻程。
小径通过磁山南麓,出村不到五里地,岗阜起伏森林蔽天。
开道的三骑士鱼贯驰向岗顶,领先的三叔一毫无戒心策马小驰,距岗顶尚有百十步,突发现岗顶出现朦胧的人马身影。
晓色朦胧,只能看到模糊的人马形影。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马也像是黑的,驻马岗顶居高临下,屹立像是幽灵,甚至连马尾也不见拂动,不像是活的人马。
三叔一怔,放松了缰绳,扭头向后面低叫:“强侄,你看上面是不是有人马?”
“咦!,是一人一骑。”强侄颇表惊讶地说。
“我先上去看看。”三叔说,一抖缰,双腿一夹,健马急驰而上。
近了,可看到黑衣骑士露出肩上的剑靶,云头上的剑穗迎风轻拂,是杀人家伙。
三叔脸色一变,他看清了黑衣骑士的头部,黑头罩掩去本来面目,只留出眼部的两个洞,朦胧中,显得鬼气冲天,阴森可怖。
不祥的预感,紧压住他的心,不自觉地打一冷战,手本能地挂上马鞭,本能地挪挪佩刀的刀靶,坐骑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了,硬着头皮叫:“朋友,早,借路。”
黑衣骑士浑如未觉,不言不动,似乎不是活人,似乎是来自阴曹地府深处的鬼魂,露出的双目似乎像狼眼般闪亮着邪光,神秘、阴森、莫测、诡异。
双方渐近,三叔不死心地叫:“咱们是运麦种到太原灾区的人,朋友掩去本来面目拦路……”
即使是最滥的土匪,也不会打麦麦种至灾区的人的主意,所以三叔首先亮出身分。
先入为主,以为对方戴头罩掩去本来面目,定是劫路的好汉,说出所运的货物以免麻烦。
这一带没有太行山的强盗活动,想必是部分流窜的匪徒。
话未完,突变已生,黑衣骑士一声长啸,坐骑以全速疾冲而下,势如山崩。
“锵……”剑出鞘清鸣雾耳。
三叔大骇,拔刀叫:“且慢……”
下面不远处跟上的强侄已看出不对,跳下坐骑拔刀奔上叫:“下马应战……”
侧方的密林中传出一声悦耳的娇笑,树上扑下一个人来,疾逾鹰隼,凌空下获势如雷霆,剑虹下击迅若惊电。
强侄后面的同伴,在强侄下马时同时跃下马背,发出一声警啸知会下面的人,同时一挺竹节鞭疯狂上冲。
说来话长,其实这些变故几如在同一瞬间发生,猝然发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已没有任何余暇说明白讲道理,除了拚命别无商量。
“铮!”刀剑接触,爆出无数火星。
“砰!”三叔坠马。
黑衣骑士也滑下马来,左手一抖,寒芒破空而飞。
三叔着地便向侧跳,躲避对方的追袭,没料到对方并未追杀,却用暗器悄然袭击,那能躲开?
只感到腹背一震,浑身力道骤然消失。
黑衣骑士一闪即至,利剑无情地贯入他的胸口。
同一瞬间,强侄的同伴到了强侄的身后,接住了凌空下扑的黑影,让强侄向上冲支援三叔。
“铮!”竹节鞭架住了刺向强侄背部的剑。
黑影并未被震飞,反而急速下落,香风入鼻,掌从剑、鞭各向外张所露出的空隙中探入,“噗”一声拍中对方天灵盖,一声娇笑,重新向强侄的背影猛扑。
强侄距三叔尚有两丈左右,已来不及救应了,大吼一声,单刀脱手飞掷。
黑衣人拔剑一拂,三叔的尸体倒了,“铮”一声半分不差击飞了强侄掷来的单刀,叫道:“不留活口!”
追来的娇小黑影向前飞掠,剑尖下沉,“喀”一声削伤了志强的左脚,左小腿裂了一条大缝。
这时,下面的杀声震耳,兵刃交鸣声令人闻之心胆俱寒,显然驮队正受到无情的袭击。
西面三里外,一个青衣人背着包裹,正大踏步东行,似乎听到前面所发的杀声,脚下一紧。
强侄左脚重伤,大叫一声,摔倒向下滚。
娇小的黑衣人一声轻笑,赶上一剑劈下。
强侄下体一收,由侧滚突变为背翻,幸运地避过剁向腰部的一剑。
这瞬间求生的本能令他抽出腰间挂着的马鞭,不顾一切全力猛抽。死就死吧,能捞回一鞭死也甘心。
这一鞭他以全部精力击出,谁也没料到他在倒翻的劣势能够反击。
矮小的黑衣人果然大意,想躲已力不从心,右大腿内侧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哎!”一声惊呼,失足摔倒。
强侄滚势更急,恰好跌入一条山沟内,上面戴头罩的黑衣人崩飞强侄掷来的刀,并未跟下,正在察看三叔的死活。
突听到娇小黑衣人的惊叫声,赶忙急跃而至,伸手急扶娇小的黑衣人,急问:“你怎么了?”
娇小黑衣人一手按住大腿,尖叫道:“被甚么东西伤了,别管我,宰了他……”
“人呢?”
“跑了。他伤了脚,跑不远的。”
强侄命不该绝,他并未逃走,匿伏在山沟内,草盖住了沟面,晓色朦胧,林下本来就幽暗,正好冒险藏身。
脚伤了一条,想逃也力不从心。
戴头罩的黑衣人吃了一惊,放下娇小的同伴说:“糟!你怎么大意?让他逃掉岂不麻烦?你骑我的马,我去追。二妹,能上马么?”
“别管我,快去追。”二妹急叫,挺身而起。
戴头罩的黑衣人向林内追,林中幽暗视线不明,找一个人确是不易。猜想受伤的人,必定向下逃与驮队会合,便急向下赶。
下面传来一声长啸,然后死一般沉寂。
强侄痛得快昏厥了,但他竟能忍住痛,未发出呻吟声,神智已有点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蓦地,他清醒了,耳听不远处有人叫:“你是唯一活着的人么?出来吧。”
他委实支持不住了,一阵头晕,眼前发黑,失血过多那有力道爬上沟?
幸而他先前快要昏厥之前,用腰带捆住了膝弯,小腿创口黑肿,不再流血,所以能保住一口元气,虚口地叫:“我……我上不来……”
朝霞将消,红日初升,天色已是大明。
草动处,他看到一张清秀健康的脸,一张生气勃勃跳跃着青春气息的脸,不由心中狂叫:“我得救了。”
年轻人跳下沟,将他拖上带至路旁,关心地说:“你的腿再不上药,连大腿也得切掉,甚至会死。忍着些,先喝口水,我替你上药包扎。”
“谢谢你。”他无限感激地说。
年轻人穿一身青直裰,灯笼裤,抓地虎快靴,火速解下背上的包裹和胁下的大革囊与水葫芦,先给他喝些水解渴,然后熟练地替他包扎创口。
大革囊中有不少膏丹丸散,褐红色的药末奇香扑鼻。先服下两颗丹丸,保住心脉。
以一瓶暗黄色药液洗创口时,痛得他龇牙裂嘴,但药散敷上,只感清凉入体,痛楚渐消。
“兄台,你的药好灵。”他由衷地说。
“不错,是很灵光,可惜配装太贵,而且有几味药必须亲自去找,坊间买不到。”年轻人一面包扎一面解说。
“小可姓柏名强小字诚,请问兄台……”
“在下华堃,从潞安府来。柏兄,你们怎么啦?”
柏诚长叹一声,惨然地说:“一言难尽,碰上了劫路的可怕高手。”
“劫路的?不会是太行山的匪徒吧?”
“太行山的匪徒,不会在这附近劫路。即使有,也不会抢劫运至灾区救灾的五谷种子。”
“你们是运种子到灾区的?”华堃颇感意外地问。
“是的。小可祖籍山西汾阳,祖上人丁旺,家祖在六十年前迁至磁州落业,薄有田产不再返回故里。
“这次山西闹旱灾,家父张罗了不少小麦杂粮种子,分两批赶运至故乡济急,以便赶在初冬之前下种,不然明年不知要饿死多少乡亲。
“我与三叔带了几位保镖与堂兄弟押送第一批,事先已得到太行山的好汉们恩准,所以大胆上路。
“保镖负责防止沿途灾民夺粮,根本不能与强盗们交锋。没想到只走了一天,今早便碰上一群不许人说话的匪徒。华兄,好惨。”
华堃虎目生光,喃喃地说:“该死,竟有这种没有人性的匪徒?路上死了两个人,那是……”
“那是我三叔和一位保镖师父。”
“你们的种子呢?”
“不知道。我们共有六十匹驮骡,每匹骡驮两百斤。我与三叔在前面探进,发生事故时,驮骡还在岗下。
“双方交手他们突然袭击时,我听到下面有杀声与惨号声,可能已遭了毒手。天哪!我死了不要紧,故乡的乡亲们,希望全在这批种子上,我……天!”柏诚仰天哀号,声如中箭的哀猿。
华堃倏然站起说:“你养养神,我到下面看看。”
不久,他脸色铁青转回。
“下面怎样了?”柏诚强按心跳问,已从他的神色中看到不吉之兆。
华堃深深吸入一口气,沉声道:“下面有二十九具尸体,一无所有了。”
柏诚仰天长号,泪下如雨地叫:“天哪!全死光了,一个也没逃掉。苍天!你怎么不长眼睛……”
“叫天没有用,一切都得靠自己。贼人的来路,你们难道毫无线索?”
柏诚将中伏的经过说了,惨然又道:“他们根本就没给我们丝毫机会,怎知他们的来路?”
“你说有一个是蒙面女匪?”
“猜想而已。这人身材娇小,笑声悦耳,她的同党叫她为二妹,应该是女人,而且年岁并不大。”
华堃不再多问,到了两具尸体处,小心地察看四周,一再检查尸体。
他在三叔的胁肋近腹处,用小刀割开肌肉,取出一枚四寸长的柳叶刀,拭净血迹仔细察看。
刀上没有任何信记,但一看便知是特制的,兵器店不出售这种分量轻的飞刀,刀轻不易用劲。
劲轻伤不了人,普通出售的柳叶刀最短的尺码是六寸,特制的飞刀,必是颇为自负而高明的人物,岂有不刻上信记之理?
没有信记,便不易追查了。
他纳入袋中,再仔细察看蒙面女人潜伏的大树上,爬上树逐寸细察,果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
他回到柏诚身旁,砍下一段树枝作拐杖,说:“这一带我不熟,但碰上了我不能不管。首先,咱们得报官。你能找得到熟悉这一带匪徒的朋友么?”
“山东面便是磁山村,可到村内向里正报案。磁州的名捕头宗方,对这一带相当熟。”
“哦!是追云拿月宗方?”
“不错,正是他,在北五省,可说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这人我知道,在江湖道上,他是白道宇内八大高手之一。他的师兄醉仙欧阳高,名列武林三仙,曾经为了禁止他投身公门而反脸,几乎师兄弟断情绝义。
“其实,身在公门好修行,能执正不阿去暴除奸,又有何不可?醉仙未免有自鸣清高之嫌。好,去找他问题必定迎刃而解,这人很能干,盛名之下无虚士。我扶你走,到磁山村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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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条人命,事情闹大了。
磁山属武安,是州属县,该山早年盛产磁石,目下已禁止开采,里正派人至武安报案,华堃则借了坐骑,护送柏诚赶赴磁州,在磁州等候武安县的传讯公文,同时也先在磁州报案。
柏诚的家在磁州城外东北六七里的安州里,那是古安州废墟。
柏家人丁旺,子侄众多。柏诚的祖父柏忠,二祖叔柏孝,三祖叔柏仁。
下一代子侄更多,柏忠有子六人,柏诚是长房长子,年已二十八,妻刘氏,已有两子一女。柏家形成一姓村;称柏村,附近的田地,皆是柏家所有。
村有百十栋房屋,不算太大,目下收容了不少从故乡前来逃荒的亲友,也有三四十名从潞安一带逃来的陌生灾民。
柏家田地多,存粮充足,养得起这些灾民,灾民也义不容辞替柏家暂时理庄稼。村中增加了一倍人口,主人与灾民之间,相处相当融洽。
那年头,各地皆由官府组成救灾里甲,任何人皆有收容逃荒灾民的义务,官府按收容人口的多寡,厘定减租税的定额。
有时也可收到官府核发的少量赈粮,民风淳朴,守望相助患难与共,同胞感委实感人。
当然昧良心拒绝收容灾民的人不是没有,那到底是少数中的少数,只有那些敢于玩法不在乎法的大豪,方敢拒收灾民冒领赈粮。
柏家不算是磁州的大富豪,但急公好义慷慨借名,在地方上颇负时誉。
二十九条人命,这还了得?
柏诚当晚赶回柏村,柏村立即陷入愁云惨雾境界。
第二批驮队本来束装待发,这一来,走不成啦!
华堃受到柏家极为热情的款待,安顿在客院。
当晚柏家便在知州衙门报了案。
次口一早,柏家正打算到衙门应讯,三匹快马已驰入村口,名捕头追云拿月带了两位巡捕亲临柏村。
苦主柏诚伤了腿不良于行,捕头登门问案乃是常情。而且柏家算是当地的豪绅,与宗捕头颇有交情。
柏诚的祖父忠,父贤,请宗捕头至花厅款待。不久,两名健仆扶来了柏诚。华堃也成了座上客,他算是血案的唯一证人。
追云拿月年已半百出头,方面大耳,虎目炯炯有神,大八字胡,虬髯海口,赤褐色脸膛,身材高大健壮。
不怒而威,有一股慑人心魄的气概,果然不愧称北地名捕。
客套毕,由柏诚将出事的经过一一加以详述,追要拿月不时提出疑问,自驮队出发至出事,皆一一细问,事无钜细,不放松任何可疑征候。
最后,追云拿月的目光,落在华堃身上,友善地问:“华老弟可说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可否将经过说出让在下了解详情?”
华塑摇摇头,沉静地说:“小可并不是目击的人,到了磁山西端,似乎听到东面传来奇异的呐喊声。
“等到接近至里余,一切寂然。到了出事现场,发现了地下的两具尸体,尸体尚温。小可猜想有人在此厮杀,也许有受伤的人需要救治,因此便在附近搜寻,最后听到柏诚兄的呻吟声……”他将救治柏诚的经过详说了。
追云拿月静静地听完,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来,老弟根本不知事发的经过了?”
“不错,所以小可不算是目击的证人。”
“老弟的胆气,确是过人,如换了旁人,走避惟恐不及哩!”
“小可不是胆气过人,而是在那种荒山野岭中,不能见死不救。”他谦虚地说。
“请问老弟仙乡何处,在何处高就?一早便经过磁山,大概那晚老弟是赶夜路吧?”
追云拿月话锋一转,词锋颇为锐利。
华堃并不介意,笑道:“小可祖籍林坛里东北小屯人氏,该算是柏兄的近邻,近来游学外地,但应该不算外人。
“三年前小?芍辽挛饕淮萃け玻爻倘〉郎轿鳎雒湃赜啵恢肯录抑性跹恕1纠葱】筛酶戏导抑杏肭子淹啪郏涣系脚錾习匦终庾拢缓昧粝吕玻∠m苤匦忠槐壑Α!?br />
追云拿月手一伸,笑道:“抱歉,请将路引给在下看看。”
华堃泰然掏出路引说:“宗爷请过目。”
追云拿月仔细察看一番,递回说:“小屯与京师广平府邯郸县一水之隔,是本州最偏僻的地方。”
“是的!那儿的人乐天知命!安贫乐道,虽偏僻贫穷,却是与世无争者的清净地。”
“想不到老弟会有亲友在陕西,是何尊亲?”
华堃心中有点不悦,这不是有点像盘诘么?放着缉凶查匪的大事不办,竟舍本逐末查诘证人的根柢,委实令人失望。
但他不形于词色,取出柳叶飞刀递过道:“这是从柏兄的三叔体内,起出的致命小刀,也许对追查凶手的身分有用。”他不回答宗捕头套口风的话。
追云拿月接过飞刀,沉下脸说:“年轻人真是不知利害,你怎可擅自从尸体上起出凶器,你简直在帮凶手……”
华堃大为不满,抢着说:“小可想帮助柏兄找出凶手的线索,宗爷未免小题大作了吧?州县的仵作前往验尸,同样会起出来。”
追云拿月脸色难看已极,不悦地说:“你懂什么?要不是你多事,这里面就可找出线索来。
“使用这种柳叶刀的人不算多,每个人的手法皆有其独到之处,可从创口看出端倪来,你还敢顶撞老夫。
“岂有此理,这里面有文章,我得彻查。我要派人看管你,等我验尸返回时再说。”
“宗爷……”
“不许多说,老夫需立即动身。”
追云拿月走了,也带走了柏家前往善后的人。
华堃暂被安顿在柏家,暂时失去自由,有两名巡捕陪伴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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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近午时分,追云拿月带了两名巡捕重临柏村,在大客厅中,柏家的十余名父老皆陪座等消息。
华堃当然得到场,他这个证人反而成了疑犯,官司上身,必有天大的麻烦,一旦卷入,吉凶难料。
追云拿月首先告诉柏家的人,死难者的灵骸可于入暮时分到达,要柏家的人事先有所准备。
有关凶手的线索,这位名捕头不胜困惑地说:“这件事委实令人迷惑,从春末开始,运粮至山西的驮队,先后已有八家粮行启运十二次之多,路上从未发生意外。
“据在下所知,太行山尚残留一些散匪,他们深明大义,相戒在救灾期间,绝不抢劫运粮队与灾民。
“因此,不可能是太行山的匪徒所为,在下已亲赴涉县一带查访,会晤了十余名太行匪首,众口一词,坚决否认在这半年期间曾经作过案,甚至足迹未过涉县以东地域。如果是流窜的散匪,并无好处哪!”
“宗爷,难道毫无线索可寻?”华堃忍不住插口询问。
追云拿月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侦骑四出,毫无头绪。”
“譬如说,十匹骡,六匹健马。一万二千斤种子,难道就没有人看到去向?下手之地选得极为理想,显然是经过周详计划的预谋,不可能是散匪所为。如果是太行山的悍匪,用不着灭口……”
“你的道理真多,依你的推断又待如何?”
“一万二千斤种子,值不了多少银子,强盗们绝不可能因此而屠杀二十九个人,从没听说过太行山的匪盗杀骡夫的事。
“依小可看来此中另有阴谋,可能是熟悉柏村一切的人所为,从磁山附近的盗窟去查,不会有结果。查骡马与种子不难循踪追查。
“查人,女匪二妹该是条最好的线索。查物,柳叶刀与众不同,清查附近使用暗器的人必有所获,再就是查与柏家有怨的人,磁州与汾阳两面下手详查……”
“哼!你像是行家呢!”追云拿月不悦的说。
“小可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既然牵涉到此事,小可希能为此尽一番心力……”
“你算了吧,要不是在下已经派人查你的底,你还脱不了嫌疑呢。”
“什么?小可居然涉嫌了?”
“至少你有找机会取回柳叶刀灭迹的嫌疑。”
“老天!真是好人做不得。如果小可真是悍匪之一,杀了柏诚兄岂不大吉大利?”
“也许路上怡好有旅客,灭口有所顾忌呢。算了,你的行踪身世,在下已查得一清二楚了。”
“宗爷在小可身上,下了不少工夫呢。”华堃极表不满地说。
“在下办案,从不放弃任何线索。好了,你可以走了,你这位证人对这件血案毫无助益,留此无用,令尊正在等你返家团聚呢,昨天去清查的人,吓了令尊一大跳。”
“小可所提的追查线索……”
“在下早已循此线索追查了,用不着你提醒我。”追云拿月语气中仍有不满,摇头又道:“你根本不是证人。”
“小可希望为此事尽力……”
“你算了吧,有你在,反而碍手碍脚。如不是你冒失地起刀,在下该已查出刀主的手法了。回去吧,告诉你,查凶缉犯不是你的事,知道么?”
华堃哼了一声,离座说:“既然小可不需留下,就此告辞,小可也许会请人去查,虽然此事与我无关。如果不将凶手置之于法,这条粮道一断,便断了不少灾民的指望。宗爷,请记住小可所说的所有线索,我相信必有所获。告辞。”
他走出厅门,便听到追云拿月不悦的语声:“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年轻人血气方刚,不知厉害,多吃了两天粮,便自作聪明做愚蠢的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本想回头顶上两句,却又忍住了,想想自己也有错,最大的错误不是擅起飞刀,而是不客气地率直提出自己的意见,引起这位名捕头的不满,委实是咎由自取。他心中有点不快,拾夺包裹并未向柏家的人告辞,迳自走了。
华堃说到这里,范丹心爷爷踱了进来,在文英身边坐下,文英想问什么,给范爷爷止住了,让华堃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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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屯位于一条小河旁,对岸是属于邯郸的一片丘陵区。
向西约十里左右,便是地当南北官道的林檀堡。他的家在小屯村的北面,宅后不远便是小河。
小屯村只有二十余户人家,老老少少不足一百名,小得可怜。
在这一带,提起小屯华家,知者不多。
他祖父、祖母犹健朗在堂,父亲,母亲双双在堂,下有一妹萱姑,年仅十二,一家六口,还有几位爷爷辈的造访,诗、酒、垂钓,其乐融融。
耕种着村东北数十亩薄田,默默无闻隐居生活,毫不引人注意,谁也不知道十余年前迁来落户的这一家是何来路。
小屯村本来就是穷乡僻壤,谁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注意一个种庄稼的村夫?
三天后,华堃出现在州城,逗留了两天,立即引起追云拿月的注意。他不动声色,暗中打听磁山血案的消息。
可是他失望了。
名捕头追云拿月束手无策,查不出任何线索,这件事闹了个满城风雨,成了无头的公案了!
官方已传出消息,说是太行山的散匪所为,要追查一群四处流窜的散匪,谈何容易?显然有意留一条诿过于匪的活路。
他的出现,而且打听消息,给与追云拿月的刺激不算小,受不了刺激,当天便展开了行动。
这位名捕头在附近查了不少日子,广布眼线追踪附近山区的散匪和地棍痞氓,一无所获,只感到脸上无光。
获得眼线传来有关华堃的动静,立部传讯召集巡捕与各处巡检司的巡检,未牌初在私宅商议,决定了查缉的大计。
其一、派八名得力公人,携文书至汾阳,清查柏家故里的有关消息。
其二、派人持飞刀的图样,遍访附近州县的江湖朋友。
其三、请知州大人下令,搜查各地牲口行与粮行,希望查出驮骡健马种子的下落。
其四、撒查柏村的灾民,与婢仆们的根柢。由追云拿月本人,亲自出马与黑道朋友打交道,撤查附近百里内会武的女人。
计议停当,次口禀明知州大人后,分头行事。
当晚,十名持飞刀图样而且见过凶器的干练公人,先行出发分赴各地找武林朋友,这件事不需经过知州大人先准。
本待找华堃告诫不可干预本案,岂知眼线却报称,华堃已赴磁山。
跟踪华堃的人,发觉华塑在磁山村遍询村民,追询血案发生前十天以内,附近的陌生人一切可疑动静。
追云拿月闻报大怒,这简直欺人太甚,瞧不起他威镇八方名捕头,怎受得了?立即派人拘捕华堃,名义是妨碍公务,罪名可大可小。
人派出了,余怒未消。
入暮时分,这位名捕头押了一名涉嫌盗窃公粮的痞棍返回州衙,经过南门滏河石桥,碰上出城找他的巡捕生死判柯光。
生死判身材矮小,有一双精光四射锐利无比的鹰目,江湖道上提起此人,黑道朋友畏之如虎。
城门将闭,生死判急急出城,由于未穿公服,青直裰掩住腰间暗藏的判官笔,像个急于出城的乡巴佬。
他见到追云拿月,心中一定,趋近低声说:“头儿,赶快些,咱们要去见一个人。”
追云拿月一怔,低问:“谁?急么?”
生死判转身便走,说:“急,迟恐赶不上。人交给属下押走,头儿可在桥头等他,他好像要赶夜路。”
“到底是谁?”
“暗器名家九手天尊。”
“咦!那贼秃敢明目张胆经过本城?”
“快到了,属下先走一步。”
追云拿月将囚犯交给生死判带走,背转身站在桥头等候,目光不时溜过颇为拥挤的城门口。
不久,一个肥头大耳宝相庄严的游方僧,肩上抗着方便铲,胁下吊着大化缘袋,大踏步出了即将关闭的城门,施施然走向里外的石桥头,并未注意桥头穿了便服的追云拿月。
近了,刚泰然越过追云拿月,突觉颈背一紧、右肘一麻。这两处各扣了一只巨爪,完了。
“和尚,你眼中还有我追云拿月在?”嗓音震耳。
“贫僧……贫僧不是避开你么?”和尚悚然地说。
追云拿月手上的功夫,比剑术和常用的铁尺锁铐高明得多,掌、指、爪的功夫不作第二人想,擒拿术、制穴术尤其高明。
九手天尊颈肘被制,再一听报出名号,便知道大事去矣!不得不输口认栽。
追云拿月架住了和尚,向路侧举步说:“你光天化日大摇大摆出城,在下脸上挂不住,想想看,衙门里有多少从天下各地送来,缉拿你这凶僧归案的公文?你心里明白,是么?”
“贫价并未在贵地犯案,勿勿借道不敢在贵地逗留,够道义了吧?你想怎样?”和尚无可奈何地问。
“借一步说话,套份交情。”
九手天尊心中一宽,说:“但愿不是难题。”
追云拿月淡淡一笑,说:“不难不难,只怕你不合作。”
九手天尊无可奈何地说:“贫僧已别无抉择。”
追云拿月放开制颈背的手,探要取出柳叶刀递过说:“是的,你已别无抉择。你先看看这把柳叶刀。
“刀上指出你两条明路,一是你走你的南下石桥,一是入城走向大牢的死囚道。当然,你不会选后一条。”
九手天尊察看柳叶刀片刻,问:“公爷,你要知道些什么?”
“这把刀的来历、渊源、谁属,愈详尽愈好。”
“这个……”
“你闭着眼睛摸上一摸,便可说出底细。”
“夸奖夸奖。”
“在下正洗耳恭听。”
九手天尊将刀递回,傲然地说:“幸亏你找上我,世间知道这种刀的人少之又少。这不叫柳叶刀,叫回风录,可迎风折向楔入,接的人不知底细必定上当赔上老命。
“刀的锋口与柳叶刀有些少不同,不留心绝难发现其中妙处。首先使用这种刀的人,是淮安的落叶飞花韩金堂,那已是一甲子以前的事了。
“落叶飞花身死杭州,与天罡手在西湖岳坟决斗而死,他无妻无子,艺传三位门人,三位门人不成材,两个未出道便进了鬼门关。
“次徒在湖广闯道,投入桐柏山做了强盗,目下是四十岁左右的人,并不以回风录出名,而以霸王鞭闯下颇为响亮的名号。”
“哦!你是说断魂鞭李重山?”
“正是他,这把回风录可能是他的,但贫僧不敢确定,似乎比落叶飞花的回风录重四至五钱,应该是技艺修为不够火候的人所使用的,重便不够灵,不够妙;发挥不了回风录的真正威力。”
“断魂鞭是否有子女门人?”
“他目下在桐柏山做三寨主,有三四个压寨贼婆,那能没有子女?却没听说过他收了门人。”
“江湖上还有谁使用这回风录?”
“没有,使回风柳叶刀的人却不少,比这玩意长两寸,而且要薄些,劲道不同!手法各异。”
“断魂鞭是何方人氏?”
“好像是大原府太谷县人,但贫僧不敢确定。目下他在桐柏山,你何不去问问?”
追云拿月心中狂喜,放了和尚被制的手肘,笑道:“和尚,你可以走了,走得远远地,愈远愈好。”
九手天尊吁出一口长气,翻着猪眼说:“总有一天,贫僧的九种暗器要钻进你的身子。”
“何不现在就试?”追云拿月冷冷地说。
“这是你的势力范围,贫僧认了。”和尚悻悻地说完,像一阵风般过桥走了。
追云拿月进了城,在街角与生死判会合,急急地说:“人交回给我,你去请周、吴两位贤弟,回头至舍下商量。
“我打算让你们三个人,各带两位弟兄,明早就赶赴太原太谷县,去查断魂鞭李重山老家的底。你们预计带去的弟兄,最好一同带到舍下商量。”
“咦!飞刀与姓李的有关?”
“这是一条重要线索,可能李重山的老家,与柏家的老家有些恩怨牵缠,可能真被华堃那小后生猜对了,走。”
他先到衙门安置了人犯,整理一些有关磁山血案的公文,面谒顶头上司州判大人,安排一切。
本来,州判大人知道这种案子必定是无头公案,主张以盗劫结案,归罪于太行山贼,派些兵勇民壮搜索山区虚应故事,捉几个散匪小贼抵罪,官样文章做来甚易,可是,他却力加反对。
北五省名捕头的声誉得来不易,他必须珍惜羽毛。
九手天尊供给他的消息,不啻拨云见日,曙光初现,他忘了一切疲劳,不分昼夜力疾从公,他的属下也跟着忙得不可开交,各地传信的人络绎于途,工作日渐紧张。
他离开州衙,已是二更尽三更初,踏着兴奋的轻快步伐,走向二公祠东南位于东大街尚义巷私宅。
夜市将阑,街上行人渐稀,距各街闭栅期尚有一刻时辰,大街小巷偶或可看到匆匆归去的人。
距尚义巷尚有三四间店面,幽暗的街灯把人影拉得长长的,像是鬼影幢幢。
蓦地,他站住了。
手本能地落在铁尺的握把上,随时准备拔出,虎目炯炯盯着不远处屋檐下倚壁而立的黑色人影,沉声问:“到街心来,阁下。”
黑衣人脸上褐中带黑,穿的是黑长袍,一声朗笑,踱出街心,面面相对,抱拳施礼道:“都头,辛苦了,借一步说话。”
“你易了容?”他冷冷地问。
“当然难逃都头您的法眼,只是事非得已,都头恕罪。”
“贵姓大名?为公?为私?也许你曾有耳闻,我这人最讨厌别人用假名,而且公私分明。”
“盛名之下无虚士,在下理会得。因此,恕在下暂不通名。”
“希望你谈的是私务,交朋友谈谈天气,请你喝杯老酒,大家哈哈一笑大家痛快。”
“耽误都头片刻,是公是私悉由都头卓裁。”
“你说吧,四下无人,你知我知。”他警觉地说。
黑袍人举手向巷口一指,说:“巷口墙角,有一只大型拜匣,里面盛了价值万金的十二件奇珍异宝。”
追云拿月脸色一变,沉声道:“阁下,你是不是找错了人?”
黑袍人嘿嘿怪笑道:“除非你不是追云拿月宗方。阁下总不会认为在下失心疯,把价值万金的奇珍异宝白送给陌生人吧?”
追云拿月已明白了三五分,心中一转,冷笑道:“祸不嫌少,财不嫌多;你阁下当然不是白痴,宗某也不是木石人。说吧,阁下的要求是什么?”
“请都头收下礼物再说。”
“抱歉,万一阁下的要求过苛,在下力所不逮,岂不有伤和气,一番情义尽付东流?”
“要求绝不苛,都头办来易如反掌。”
追云拿月举步便走,说:“那就免谈。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但也得量力而为,在下不做没把握的事。”
“且慢,在下只要求一件事。”
“在下洗耳恭听。”
“撤销磁山血案,在下负责找两个男女抵罪。”
追云拿月心中大喜,也心中暗惊。显然,这两天的安排,已击中对方的要害处,对方沉不住气了。
惊的是对方消息极为灵通,衙门里必定有对方的眼线,十分棘手。
“你知道,二十九条命案,在下作得了主?”
“知州大人与判官大人方面,在下另有安排,而且有人出面抵罪,问题只在都头身上。衙门方面笔下超生不劳都头费神,只要都头放松高抬贵手。”
“兹事体大,在下须……”
“不需考虑,在下不希望另采激烈手段,以免不可收拾。”黑袍人饱含威胁地说。
“看来,阁下已有周详准备,在下已别无抉择了。”他沉着地说。
“不错,咱们是已有了周详准备。”黑袍人傲然地说。
“阁下是李家的子侄?”他仍想套话。
“在下不回答任何题外话,当然阁下比任何人都精明,也许在下已经说得太多了。现在,阁下已面临抉择的重要关头,拜匣是两条路的分野。
“如果阁下肯成全,取了拜匣打道回府,日后销案之后,另有一份重礼敬奉。如果阁下依然固执,就不需理会拜匣了。”
“如果在下不理会拜匣,阁下即下令杀我灭口?”
“很难说,也许会,因为你已经在咱们有效的控制之中。”
第十九章 初露侠踪
追云拿月沉吟片刻,目光环顾四周。
四周幽暗,不见人踪。
但他知道,四周最少也埋伏有十个人以上,看不见的凶险令他毛骨悚然,被狼群伺伏围攻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已面临生死抉择。
危机来了,除非他拾起拜匣。
他开始迈步,一步步向巷口走去。
黑袍人在后徐徐跟进,保持十步以上的安全距离。
远处,钟楼传来了三更正的更鼓声,各处重要街道的栅门,一一下栅关闭,夜禁开始,断绝行人进出。
不可能有人经过了,他无法获得任何人的帮助。显然,对方已有万全准备,事先已派人封锁了街道,难怪这许久不见有人经过此地。
他只感到手脚发冷,心中天人交战。
附近的店铺住宅,每一扇门窗皆关得紧紧地,看不见一丝灯光外泄,听不到任何人声,想破门逃入觅机脱身,绝对得不到任何人的庇护与帮助。
可能附近的平民百姓,曾经受到严重的警告,更可能有人在内监视,防备有人脱身告警或惊动街坊。
果然不错,巷口的壁角,放置着一只大红漆金拜匣,金光闪闪古色古香,正在发出无穷的诱惑力。
他在匣旁驻足片刻,各种念头不住在心中打转。
只要他肯拾取,必定名利双收。
可是,二十八具尸体也不时在他的眼中幻现,血淋淋地,好可怖。
他终于伸出了手,身子微俯。
黑袍人不自觉地吁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以为这一笔交易做成了,不需担心啦!
手触及拜匣,抓住了拜匣……死一般的静。
“这才是识时务的俊杰。”黑袍人轻松地说。
追云拿月揭开了匣盖,匣内宝光四射。
“也许阁下说早了些。”他冷笑着说,猛地举匣一挥。
珍宝向四面八方激射,有些飞上了瓦面,有些落入水沟中。
变生不测,黑袍人大惊,那有工夫拾取?这些价值万金的珍宝完了。
这瞬间,追云拿月一声怒啸,拜匣以雷霆万钧之威,向黑袍人砸去。
铁尺已拔出,人在怒啸声中,猛扑黑袍人,势如奔电,一闪即至。
惊怒交加仍陷在激情中的黑袍人,百忙中举手招架,袖口吐出一把匕首。
“铮!”一声架住了铁尺,还来不及有所举动,右肘便被追云拿月的左手扣住了曲池。
追云拿月手上的功夫出类拔萃,铁尺只是诱招而已,“克”一声脆响,有骨折声传出。
“哎……”黑袍人尖叫,一脚踢出要拚个两败俱伤,迫对方放手。
可是,已晚了一步,追云拿月扭身发劲,“砰!”一声将黑袍人捧翻在地说:“官司你吃定了……”
罡风压体,人影来势如潮。
瓦面扑下的人如狂鹰下搏,小巷与两侧墙角暗影中窜出的人像猎食之豹,共有十二名之多。
刀光骤发,剑影飞腾,生死间不容发。
追云拿月顾不了被制的人,大吼一声,铁尺招发“八方风雨”,人如疯虎八方奋击,“铮铮铮!”崩开三件兵刃。
左掌挥出劈碎一名黑影的头颅,“噗!”一声,将一名黑影踢飞,铁尺一挥,打断一名黑影的腰脊。
“啊……”狂号声惊心动魄,躯体仆倒声震耳。
北地大名鼎鼎的名捕,岂是浪得虚名之徒?生死关头,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豁出去了,将生死置之度外,拚一个算一个。
“哎……”又倒了两个。
“嚓!”他的右肩后被刀划开了,一条大血缝,吹毛可断的宝刀击破了他的护身真气,只感到如中电殛。
“噗!”左胯挨了一铁鞭。
他向前一颠,“啪!”一声铁尺击破一名黑影的天灵盖,又赚回一个。
他也倒了,大事去矣!
刀剑齐聚,眼看要受分尸之惨。
娇小的黑影从街右的瓦面疾降,势如陨石。
一声娇叱,光华如网下罩,彻骨剑气直追内腑,叱声震耳:“杀!先围住他们……”
“啊……”刀剑已递近追云拿月的三个黑影,被骤落的剑网把右臂全卸下来了。
“扯活!”有人大叫。
娇小的黑影站在追云拿月身侧,吐出千重剑山,左手连挥,拍出无俦的劈空掌力。上面自保,下面保护奄奄一息的追云拿月。
以暗器掩护撤走的人,未能全力对付不速之客,大半的人只顾抢走尸体与带走受伤的人,急急撤走了。
锣声震耳,巡夜的人赶到了。
留下了三具尸体,其中之一是腰脊已断自杀的。
追云拿月挣扎着坐起,急叫道:“姑娘,请看看是否留有活口。”
不速之客是个身材匀称的少女,收剑摇头道:“留下三个人,全死了。”
“姑娘是……”
“听说你派人访查会武功可高来高去的女人?”
“是的,姑娘……”
“我姓张,想找你说个明白,在尊府等了一个更次,正等得不耐烦,听到此地有杀声,来得恰是时候。”
追云拿月一怔,吃力地站起说:“咦!你是五爪渠张家大院张家的姑娘?”
“瑞堂公是家父。”
“哎呀!真是意想不到,张姑娘请先走一步,至寒舍小候,在下交代街坊一番,再返家向姑娘道谢,并有事请教。”
“你的伤……”
“不要紧,我支持得住。巡更的人来了,姑娘在此不便,请移玉寒舍……”
张姑娘哼了一声,绷着脸说:“你受伤不轻,本姑娘不再打扰你,磁州会高来高去的女人不多,你这种轻率的举动趁早停止,如果你竟将本姑娘列为疑犯,你会永远后悔。”说完,她愤愤的走了。
追云拿月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发怔,苦笑自语道:“在磁州混了大半辈子,居然不知大善人张瑞堂有一位身手高明的女儿,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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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近午时分,市面谣传追云拿月夜受悍贼伏击受伤的事,已远传数百里外。四名巡捕押解着华堃,匆匆从磁山返城,将人直送追云拿月的私宅。
追云拿月在内堂抱伤接见,神色比在柏家和蔼多多。
见面便不住摇头说:“小老弟,你真是胆大包天,竟然不知死活独自去查贼踪,你知道后果么?”
华堃毫不在意地笑道:“这件事牵涉到我,你不是说我有嫌疑吗?此案不破,我仍是涉嫌人,岂能不加理睬?至少我该尽一分心力洗脱嫌疑。怎么,要扣押我么?”
“你知道这是为你好,甚至在衙门里,老夫也没将你列入证人的公文内,如果让贼人知道你是唯一的证人,你那有命在?你说吧,要不要我押起你来?”
“你瞧着办好了。”
“你还不死心?好,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只好请你到大牢去住几天,直至元凶就逮才放你加来,除非你答应乖乖回家种你的庄稼,不然……”
华堃吁出一口长气,微笑道:“你这位名捕头,大概是太过自负,就不知道利用一切可用的人手追查线索,你知道我在磁山村附近,查到了些什么?”
“这不是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能胜任的事。哦!你查到了些什么?”
“骡马穿越磁山北面的山区,然后折向北行。如果你派的人不将我追回,我该已查出驮马的去向了。”
“咦!路上蹄痕车辙甚多,你怎知道……”
“他们抢了驮骡,并不走道路。所以,如果你想找线索,最好是到彭城镇去找,蹄痕的方向,定然是伸展至该地。”
“好,我会派人去查,现在,我要令尊亲自前来领你回去管束,不要让我再发现你在外面乱闯,出了意外,我惟令尊是问,你可以在东院歇息,等令尊前来带你走。”
进来两名大汉,示意华堃出堂。
华堃临行笑道:“好吧,我就不管你的事,但你会后悔。不必要家父来领我了,来回六七十里,家父受不了。
“你就会利用长辈来压人,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手段够高明。你也不必派人押送了,目前你人手不够,我保证直接回家,从此不过问磁山血案的是非。”
“好,你走吧。记住,案未破,不许你离家。”追云拿月和气地说。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好好保重。”华堃说完,出堂扬长而去。
转出天井,他听到追云拿月在大叫:“多去几个人,杨兄弟对彭城镇了如掌指,叫他领人跑一趟,切记化装易容隐起身分,行前,叫杨兄弟来见我。”
他摇摇头,微笑自语道:“这老奸猾终于听话了,可惜他仍不够老练。”
出了追云拿月的家,他发觉身后跟着一个人。
他心中暗笑,沿小巷往东大街走,到了巷口,转身笑道:“不必送了,小可认得路。”
中年大汉咧嘴一笑,说:“年轻人血气方刚,全凭意气行事,自命不凡逞血气之勇,嘴上的保证是靠不住的,所以我要送你出城。”
“你最好留下,宗都头需要有人保护,他像是受了伤,气色不隹满脸晦气纹,他可不能发生意外哪!”
中年大汉摇头叹息道:“他确是需要保护,屋内外都有人留意。昨晚,他就在此地受到十三个人围攻,贼人留下了三具尸体,要不是五爪渠张家大院瑞堂公的千金及时出手援救,他已活不到现在。”
华堃一怔,说:“你回去告诉宗都头,瑞堂公的千金小名叫璿姑,她的师父是准提庵的悟尘师大,内家拳剑出类拔萃,宗都头如果肯赔小心,请那丫头出来对付那些强盗,保证立于不败之地。”
中年大汉一怔,讶然道:“咦!你怎知道武林事?又怎知道准提庵的悟尘师太会内家拳剑?”
他回避对方的目光,笑道:“五年前,有次我到准提庵旁的河湾钓鱼,无意中进入河湾的树林,亲见师太在练剑,所以知道。”
蓦地,街角钻出一个黑脸膛小伙子,叱道:“谁在乱造师太的谣言?说清楚再走。”
华堃拔腿就跑,叫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她就是璿姑。”
中年大汉愣住了,咦了一声。
小伙子跟踪便追,尖叫道:“站住!你,你……”
街上行人甚多,华堃奔入东大街,往人丛中一钻,溜之大吉。
“你走得了?”易钗而弁的张璿姑恨声叫,往人丛中急窜,右手竟然拖了中年大汉,像是小鬼拖金刚。
华堃折入北大街,出了北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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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南北大官道,又宽、又直,可容四车并行,路两侧槐、榆成荫,旅客络绎于途,一部大车隆然而过,道上尘埃翻滚。
他并不急于赶路,返家不足三十里,急甚么?在北门附近买了一大包可口糕饼,用手提着大摇大摆轻松地上道。
过了永济桥,算是离开了城关,他脚下开始逐渐加快。
走了两三里,路旁的高大榆树下,钻出小伙子打扮的张璿姑,黑脸膛一沉,像个债主,向他招手叫:“你才来呀?像是真打算返回小屯呢。”
他不甘示弱,走近说:“张姑娘,我可没说你的坏话。”
“你为何揭破家师的身分?”
“我是一番好意……”
“废话!家师隐修准提庵一十八载,经你这么一说,她老人家还能清净?这算是好意?”
“当然是好意。磁山血案中有一个女匪叫二妹,宗都头正在查这个人,在下说出令师的身分,凭佛手慈航的名号,谁敢说她老人家的弟子是女匪?”
张璿姑失惊地说:“怪事,陶巡捕说你是小屯的村夫,怎知道家师早年的江湖名号?唔!看来,宗捕头真走了眼。你确是劫匪之一,杀了人折回想取回暗器,不巧碰上天亮了路上有行人,无法杀柏诚灭口,只好将错就错救柏诚以图脱嫌……”
“咦!你这人怎么想入非非,乱入人罪?真是好心没好报,在下想替你脱嫌,你竟然反诬……”
“擒住你不怕你不吐实。”张璿姑抢着说,突然冲进,纤手一伸,无数如虚似幻的指影,闪电似的袭向他的胸口各处要穴,用上了点穴术。
他早有准备,却乱闪乱晃,手忙脚乱地叫:“住手!你怎么动手动脚?大姑娘拦路打人,成何体统?”
叫声中,他东倒西歪跌跌撞撞,避过了姑娘一阵猛攻,表面上看毫无章法,似乎并非有意避招,而是一连串巧合。
总在眼看受制时不是脚下失闪,便是凑巧失足滑出,险象环生,居然在兰花指连攻八招中有惊无险。
就在姑娘第一轮狂攻攻势一顿的刹那间,脱出指影控制的范围,奔出路面向北撒腿狂奔。
路上的旅客以为他们打架,好奇地驻足而观,被他钻出人丛,如飞而遁。
张璿姑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怎肯从围观的人丛中硬往外挤?当然要比他慢。
远出里外,对面蹄声震耳尘埃大起,三匹健马绝尘而来,人强马壮迎面驰近。
璿姑娘始终差十步左右,无法追上,尽管她的轻功提纵术了得,却无法拉近,华堃手长脚长,跨一步比她一跃差不了多少。
轻功支持不了多久,她急啦!大叫道:“林公子,拦住他。”
领先的骑士一怔,勒住坐骑一跃了马,喝道:“站住!怎么回事?”
华堃奔到,上气不接下气地叫:“老天!那小子是个假货,志高哥,挡她一挡。”
“是你!你是华小弟么?”骑士说,让过华堃。
璿姑娘跟踪追到:大叫:“他是强盗……”
林志高伸手急拦,叫:“留步!”
璿姑娘向侧一闪,怒声问:“你怎么啦?”
林志高惑然道:“咦!你是……”
后两名骑士驻马相候,一位穿骑装的丰满少女笑道:“哥哥,她是张家的璿妹。”
林志高不住向两人打量,摇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两人一个逃,一个追,像是会飞,怎么跑得这样快?”
璿姑紧绷着脸,愤怒地叫道:“别拦住我,他是强盗。”
林志高大笑道:“璿姑娘,别开玩笑好不好?华小弟与我是同一里的人,他住小屯我住林檀堡,两家相距十里地。从小我与他同在多庆寺学塾一同读书,三年不见,听说他到陕西探访亲友,怎么就做了强盗了?”
“你何不问他?”璿姑仍然气呼呼地说。
※※
文英插口道:“华堃哥,你认识的璿姑姐姐、春燕姐姐,她们会不会像姐姐一样管人?”
华堃期期无法答话,因为有些他不便讲,他也不想讲下去了。
纯纯道:“文英,你再打岔就不要听故事了。”
故事让知情的范爷爷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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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高年约二十五六,身材修伟人才出众,乃妹林春燕,十五六岁的美姑娘,林家是林檀堡的大财主,是地方上的三大富豪之一。这一带的人,皆以车马代步,有些小姑娘生得野,不愿乘车,却喜驰马,兄妹俩是豪门子女,往来州城乘马代步平常得很。
林春燕滑下雕鞍,走近仍在喘息的华堃,秀目中有异样的表情,道:“咦!你真是堃哥么?三年不见,你长高了许多,晒得像黑炭啦!要不是你的相貌未变,真不认识你了。堃哥,璿妹怎么说你是强盗?”
“她才是强盗呢,这疯丫头。”华堃摇头道。
春燕转向璿姑笑道:“璿妹,说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堃哥很少进城,对你当然生疏,你们互指对方是强盗,到底为了何事?”
“春燕姐,你知道闹翻了天的磁山血案么?”璿姑问。
“谁耐烦去打听这些事?”春燕反问。
“他就是劫匪之一。”
“甚么?你不是说笑话吧?”
华堃叹口气说:“如果你是巡捕,不知要冤死多少无辜。”他将返家碰上血案的经过说了。
最后说:“我也是逞匹夫之勇,出死力不顾一切危险去追查线索,一而再被宗都头不客气地赶走,刚从家都头家中出来,就碰上这疯丫头,从城里追到城外。被宗都头饬令返家已经够难堪了,再被一个疯丫头追得上天无路被认为是强盗,丢人丢到家啦!真是霉透了。”
林志高摇头苦笑道:“华小弟,不是我说你,凭你那能拉一石弓,会两手枪棒花招的身手,怎能与杀人放火的强盗亡命拚骨?你也未免太大胆了。”
“我不管了,我要回家。”华堃泄气地说。
“你不能走,我要你一同去见宗都头,当着他的面,我要好好盘问你,不怕你不吐实。”璿姑不肯甘休地说。
“我不去。”他坚决地说,哼了一声又道:“胡闹,不像话,你比宗都头高明?太过分了!”
“你非去不可。”璿姑也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去,你敢迫我?”
“大概会的。”
春燕笑道:“璿妹,不要孩子气了,女孩子抛头露面与人打官司对簿公堂,并不光彩,是么?”
“我不上公堂,只要他向宗都头招供。”
“算了,璿妹……”春燕加以劝解。
“不,他非去不可。”
“我不去,不去,一千个不去。”华堃愤然地叫。
璿姑疾冲而上,伸手便抓。
春燕将华堃拖至身后,粉脸一沉,不悦地叫:“璿妹,不可欺人太甚。”
“你袒护他?”璿姑也变色问。
春燕脸一红,冷笑道:“我与堃哥,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好邻居。你一不是公人,二不是差役,人家宗都头誉满天下,办了大半辈子案,就不比你高明?凭甚么你要带他走?你我算是手帕交,彼此感情都不错,而我与堃哥却是一块儿长大的好邻居,说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你何苦欺负他?”
华堃长吁一口气,说:“春燕,不要说了,你们林、张两家,都是磁州有名望的人,交情深厚,不能为了我而伤了和气。好吧,我就跟她去见宗都头,真金不怕火炼,我没有甚么可怕的。”
春燕却不依,大声道:“不,堃哥?惚匦璞3帜泻19拥淖鹧希也辉敢饽阍谂19用媲暗屯贰o鹊轿壹胰ィ也恍庞腥伺缒凶案以诖舐飞侠菇伲挚创蠹伊成夏芽础!?br />
第三位骑士是林家的保镖,身材壮实得像头巨熊,双手叉腰到了春燕身后,像头快要发威的猛虎。
从神色与举动看来,春燕与华堃之间,确是青梅竹马纯小儿女时的感情,所以不惜与有手帕交的璿姑反脸。
志高一看双方说僵,赶忙打圆场笑道:“璿姑娘,华小弟是本分人家,华老伯是位家教谨严和蔼可亲的长者,我敢拍胸膛担保,如果宗都头要传他,我负责偕同他一同投案应讯,你说怎样?”
璿姑其实并不真的想要带华堃投案去找宗都头,而是因为华堃揭了她师父的底,心中颇感不快,再就是华堃一直不愿与她好好解释,见面就溜,难怪她感到不是滋味,所以不肯罢手。
假使华堃肯假以词色,赔赔小心低声下气,让一个骄傲的女孩子占些上风,凭他那令女孩子心动的才貌气概风标,谁也不好放下脸逼他。
华堃口气一软,璿姑气早消了,但春燕一反脸,问题又来啦!
志高再一拍胸膛保证,抬出宗都头,这位早年威震江湖一代侠尼佛手慈航的高足,消去的火苗重新吐火焰,冲上怒叫:“我今天非带他走不可。”
春燕粉脸变色,一马鞭抽出叫:“你敢?”
璿姑手一抄,抓住了马鞭一带,春燕身不由己向前栽。
保镖手急眼快,不救春燕却进击璿姑,围魏救赵一掌劈出叫:“丫头大胆!”
璿姑丢了马鞭,扭身飞踢,“噗!”一声,一脚在在保镖的左胁下。
保镖大概练了防身气功,而且皮粗肉厚,挨得起打击,斜冲两步站稳,大吼一声重上扑,两人斗上了。
保镖身材高大壮实,璿姑娇小玲珑,表面上看是小鬼搏金刚,毫无取胜的机会。
岂知三照面两冲错,璿姑像一阵风,轻灵快捷神出鬼没,掌拍足挑手脚齐来,掌脚着肉声连珠暴响。
一阵可怖的快攻,把保镖打得怪吼连声,手忙脚乱。
“砰!”一声大震,保镖跌出丈外。
年轻人岂能不练弓马?林志高当然不含糊,抢出叫:“璿姑娘,够了……”
璿姑伸手一拨,志高便斜冲丈外。
春燕也火了,切入就是一马鞭。
璿姑再次扣住了马鞭,一耳光向红馥馥的嫩颊掴去,真恼了,要下重手揍人啦!这一耳光如果击实,春燕的白嫩粉颊将出现乌黑的指痕,十天半月褪不了。
蓦地,斜刺伸来一只大手,似乎并不快,但恰到好处,半分不差扣住了粉掌的脉门,向侧一带一沉。
“哎……”璿姑惊叫,随势下挫、侧转。
“应该有人教训你。”华堃冷冷地说。
春燕惊魂甫定,不假思索地喜极大叫:“堃哥,抽她两耳光。”
璿姑大骇,悚然地说:“你……你用的是……是甚么手法?”
华堃放了她,苦笑道:“你走吧。宗都头也没找我,他能有今天的明确线索,还是我供给他的。
“你真想参与捉强盗,不久可到彭城镇去捉,我相信宗都头已经掌握了贼人的行踪,找我出气对你并无好处,你总不能拔剑把我杀了,对不对?”
璿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猛地扭头便走。
春燕正想加以嘲笑,却被华堃伸手握住她的手臂,示意相阻。
四目交投,春燕红云上颊,不知如何是好,只感到被握住的手如中电触,有点手脚发软。
范爷爷讲到这里,喝了口茶,示意要华堃接下去说。
当时的感觉华堃回味心底,瞥了纯纯一眼,他又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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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屯北面的小河,是滏阳河的一条支流,平时水色青绿,不但水族繁多,两岸的丛林茂草中小禽兽繁殖其间,是附近孩子们的乐园。
小屯与林檀堡相距约十里地,林檀堡多庆寺和尚们所办的义塾恰好在村镇之中。
因此,不但两地的男孩子经常在一块读书,也一起翘课在河两岸鬼混。女孩子也有不少参加,打兔子、偷玉米、摘野果、钓鱼摸虾,相处十分融洽,感情不错。
华堃在这些人中,并不是太出色的一个,论人才人品,他当然数一数二,只是个性随和能忍能让,对谁都笑嘻嘻,从不因小争执而红脸。
春燕今年才十六岁,从小就是个小美人,也是个野丫头,和男孩子一样的疯,所以发育得曲线玲珑健康美丽。
从小,她就对华堃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青梅竹马时代两人的感情特别好,她的家境好,却从不摆千金小姐的威风。
十三岁,她不能再在外面野了,而华堃也恰好从此离家远行,一别三年,彼此都成年了,儿时的往事,似乎并未因此而褪色,内心蕴藏的感情,也并未因此而冲淡。
华堃的手这一拉,拉回了三年岁月,他们似乎又回到童年,时光在倒流。
可是,他们已不是天真无邪的孩子,更不是可一同嬉戏的玩伴,过去的岁月永不会倒流,他们已是可互相吸引的年青男女。
华堃接触到她异样的目光,只感到心头一震,一阵无可言宣的电流震撼着他,本能地放手,脸红耳赤地说:“春燕,对……对不起。”
男女授受不亲,他道歉,表示他已不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了。
春燕勇敢地望着他,语音有些颤抖和幽怨,更蕴藏着欣慰和关心:“堃哥,你……你回来了,我好高兴。回来,怎不来看我和哥哥?岁月如流,我们都长大了。这些年来,你好么?”
他也感慨地说:“还好,谢谢你的关心。是的,我们都长大了,春燕,你不再是拖了两条小辫子的野丫头了,我……我好高兴。”
“是啊!三年,我们都长大了,但岁月并未能把我们拉远,是么?”她柔声说,脸上有罕见的喜悦光彩。
“是的,人很难忘却自己的故乡,更难忘却童年的玩伴,不管年代多久远,回忆永远是鲜明的、难以忘怀的。
“等过几天我去拜望伯父母,无端惹上一身是非,这几天我得冷静地收收心,不要怪我,好么?”
“堃哥,你知道,我永不会为了任何事怪你的。磁山血案闹了个满城风雨,但我们家里竟然不知道你牵涉在内呢。”
“那是宗都头有意隐瞒,他也是一番好意,也可以说是有私心,不喜欢别人的看法影响他的判断。唔!志高哥恐怕应付不了。”
志高将气息奄奄的保镖抱至路旁的榆树下,正手忙脚乱替保镖推拿活血。
保镖瞪眼张嘴像是失了魂,形如痴呆只留有一口气在,简直是个活死人。
华堃抢近,拉开满头大汗的志高说:“交给我,志高哥,把坐骑牵至树下,把闲人请开,他不要紧。”
志高兄妹立即将看热闹的旅客请开,将坐骑栓好走近,华堃已双掌急下,三拍两击一推拿,保镖吁出一口长气。
突然清醒吐出一口浓痰,怒叫这:“这泼贱女人,怎能这样对我?我要找她的大人说话,小意气她怎敢下重手用点穴术制重穴?”
华堃苦笑道:“大叔,算了,小丫头不懂事不知利害,急了便不顾一切用重手制人,不必与她计较了。”
志高兄妹大惊,显然同声叫:“什么?那丫头会点穴术?天!”
华堃没做声。
保镖突然惊叫:“咦!小兄弟,你替我解的穴?”
“瞎猫碰上死老鼠罢了,小可恰好会这一招。”他笑答。
保镖怪眼一翻,大笑道:“小兄弟,就会这一招?你别给我开玩笑。在下人熊赵重阳练了二十年气功,普通刀枪硬往穴道扎也伤不了我。
“小丫头的诡异手法点了我的右期门,加上一脚将我踢翻,如不是一流高手,恐怕连我的穴道也找不到,别说是解穴了。小兄弟真人不露相,在下失礼。”说完,抱拳施礼。
春燕呆住了,突然娇笑道:“好啊,堃哥,你瞒得我好苦,每次抢擂台你都沾不上边,原来是行家深藏不露,你……”
华堃笑道:“别胡说,别听赵大叔胡诌。走吧,别让过路的客官笑话了。”
“你……”
“我回家,宗都头限令我赶回去闭门养晦……”
“不管,先到我家再说。”春燕跳起来让道,拉了他的手去牵坐骑。
志高仍在发呆,向人熊赵重阳怔怔地说:“赵师父,你说张家丫头用的真是点穴术?”
“少爷,你以为普通拳脚能放得倒我?”人熊赵重阳怪声大叫,拍拍脑袋又道:“好,我要去找她拚个真章。”
华堃扭头笑道:“赵师父,你最好不要去找她,她那手兰花指你吃不消。再说,打了小的,老的出头,你得准备兜着走。”
“小兄弟,你是说……”
“她的师父目下隐修滏河旁的准提庵,佛手慈航的名号吓死人,你敢去碰?”
人熊吓了一大跳,伸伸舌头悚然地叫:“老天爷!这老尼姑还没死?在下认了。”
春燕上马,娇笑着将华堃带上鞍后,说:“好啊!原来你对璿姑知道得一清二楚,得好好说给我听听,不然我不依。”
华堃的手,不知该往何处放,浑身一阵热,说:“我在外跑了三年,道听涂说见闻岂能不广?我根木不知道她叫璿姑,至今还不知她是不是真是一位大姑娘呢,你看她是不是?”
“我不管,你……”
“这不是令人为难么?春燕,你不信任我了……”
“油嘴!”春燕羞笑着叫,叭一声鞭响,马儿冲上官道,几乎将华堃摔下马来,本能地一手抱住了她的小蛮腰。
春燕不笑了,呼吸一阵紧,如中电触。
志高与人熊策马跟到,向北飞驰。
春燕终于平静下来了,问:“堃哥,佛手慈航是什么人?”
“是早年江湖上一位大名鼎鼎的白道高人,是个尼姑,法名悟尘,算算已有七十岁年纪了。
“这位有道师太出手惩罚恶人极有分寸,从不杀人,而且苦口婆心劝人改邪归正,所以称为佛手慈航,她的手上功夫极为高明。”
“你这次到陕西,是不是投师学艺了。”
他轻笑一声,抱在纤腰上的右手紧了紧,说:“你是不是希望我武艺高强好勇斗狠?不要被璿姑从城里赶到城外那么可可怜怜?”
“嗯……你……”
“春燕,说真的,所谓男子汉大丈夫,并不是拳头够硬,被人瞄一眼便要动刀子杀人泄愤立威的人。
“男子汉大丈夫,表现在节操品德上,除非是万不得已,绝不在刀枪拳头上解决困难。当然像宗捕头这种人是例外,他心须执法如山惩罚那些不讲天理国法人情的人。”
“你从小就是个讲道理能吃亏的人,我并不希望你好勇斗狠哪!”春燕扭头对他羞笑着说。
华堃在林家逗留一天,当晚返家,从此,他不再过问磁山血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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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追云拿月前往五爪渠张家大院。璿姑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答答应力相助宗捕头对付贼人。
宗捕头本来要前往拜望佛手慈航老尼姑,但璿姑说乃师已在三月前至湖广云游去了,何时返回不得而知,只好甘休。
第三天,凶讯传到,派往彭城镇查案的八个人,平白无故失踪,难怪没有消息传来。
追云拿月惊怒之下,立即调动人手,亲自带了得力助手,前往彭城镇着手调查。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彭城镇距城约四十余里,位于滏河南岸。
那时,为了免除磁州水患,十余年前州判张玲兴工导水北流入漳,滏河南源淤塞,彭城镇便成了河上游的第一大镇。
上游河谷人烟稀少,山区一带常可发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好在一直不曾发生事故,当地的人也就懒得理会。
镇本来就复杂,由于这里是磁州的制陶器中心,需要大量的劳工,除了一些靠祖上传留下来独门技艺的工人以外,其他不重要的工人皆需从外地雇请。
这里的出产以彩陶为主,精细的手艺皆由本镇的人担任。制陶厂共有十余家之多,工人之多可以想见,品流之杂自不待言。
最大一家制陶厂位于镇西五六里,在一座小山下的河湾旁,产品由小舟直接启运至磁州。
该厂的人与货品,皆不需经过镇集,因此该厂的一切,镇中的人不甚了了,除了可从来镇散心的工人口中得知一鳞半爪外,该厂的底细算是本镇一大秘密。
该厂产品从小陶偶至大水缸,所用的阳文印记是滏阳二字,所以称为滏阳陶厂。
滏阳陶厂不欢迎外人,谢绝参观。
东主姓许,名彦,镇上的人见过他的人并不多,虽则该厂开设已有二十余年历史,先后已换了四位东主,怪的是每一位东主皆是孤僻古怪的人。
上次前来查案的八个人,隐起身分暗访而全军覆没。
这次追云拿月改弦易辙公然来查案,找到里正交验公文,办事处设在镇西口的广善禅寺中。
当然他早有安排,人未到眼线已先一步到达作了万全准备。
随后到达的是一百二十名兵勇,立即布下了十处关卡,封锁镇四周要道与重要岗阜,干练的巡捕展开行动分头行事,第一步便是清查户口。
追云拿月带了五名寻迹专家,戡查西、南接近彭城镇的路线,远出五六里外,果然发现一道山梁附近,留下不少蹄迹。
久晴不雨,蹄迹仍能完整地留下,循迹追源,果然是从磁山村方向越野而来的。可惜蹄迹在山梁下消失了,行家一看便知曾经有负责灭迹的人善加处理了。
情势逐渐明朗,被劫的骡队毫无疑问地落在彭城镇附近了,迁延过久,驮骡与种子是否可以查到,只能向上苍祷告,希望神佛显灵啦!这希望未免太过渺茫。
申牌左右,追云拿月带了大批人手,匆匆赶到了滏阳陶厂的厂场,岗上岗下,河滨与厂四周,布下了包围圈。
追云拿月带了八名手下与里正,直入大厅向迎出的账房亮出公文递过说:“在下宗方,本州的巡捕,奉知州大人手谕,至贵地清查奸宄,特先请见贵东主。这是知州大人的搜查公文,请先验看。”
账房是个清铄高瘦的中年人,递回公文笑问:“宗都头远道而来,不知要查些什么?”
“先请贵东主出来相见。”追云拿月冷静地说。
“东主离家三天了,要十天半月方可返回。”
“哦!真不巧,阁下尊姓大名?”
“小可卞龙,敝厂的账房。”
“你能作得了主?”
“东主不在,小可作得了主。”
“那就好。其一,在下要清查贵厂所有的人。”
“这个……”
“贵厂厂棚甚多,请派人通知作坊、模间、窰场、仓房各处,所有的人严禁擅自走动。”
厢门踱出一个矮小的中年人,笑道:“都头要查的事,大概只有小可知道其中详情。”
追云拿月淡淡一笑道:“尊驾大概是行家,在下必定不虚此行。”
中年人也笑道:“磁山血案闹翻了天,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小可是敝厂的管事陈骏。”
追云拿月点头道:“很好,久仰久仰!请将贵厂的花名册取来,希望不要有来历不明的人混迹其间。”
直查至日落崦嵫,一无所获,两百余名工人,无一可疑线索。
追云拿月心中有数,他并不寄望奇迹发生,带走了十二个人,客气地撤回镇中。
陈管事没料到他查不出可疑人物仍要带人,神色间显然有异,怎逃得过老江湖的法眼?
三更初,一个黑影悄然从厂后的窰场窜上小山,展开轻功向东走,绕过彭城镇,沿小径向东狂奔。
二十里外三岔口北面,有一座孤零零的小茅屋,那是看守附近百余亩山田的人,麦子或玉米收获前,作为驱赶伤害庄稼禽兽的临时居所,平时没有人在内住宿。
黑影在二十步外便发出一声异哨,脚下一慢。屋侧的草丛传来了同样的哨声,有人低叫:“是老三么?”
老三奔近问:“五爷在不在?”
警哨现身埋怨道:“风声紧急,你不该来。五爷在,有事么?”
老三推门入室说:“确是风紧,有点不妙,追云拿月老匹夫精明过人,可能有人漏底。”
片刻,亮起了灯光。
茅屋无厅无房,四四方方一大间,泥砖砌墙,一侧放了麦秸睡人,一侧三只石块架个灶可以煮食物。
里面睡了三个人,点上灯接待老三。
为首的五爷年约半百,鹰目高颧,留了山羊胡,阴森森地说:“胡说,怎能撤?任何风吹草动,咱们也将被揭出来,这时切不可自乱脚步。”
老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意思是撤入山区一走了之,不然就晚了,不但可保全留在此地的人,更可分散老鹰爪的注意力。老鹰爪带走的十二个人中,有咱们两位弟兄,万一他们受不了套,一切都完了。”
“这……我作不了主……”
“事急从权,目下是五爷独断专行的时候了。”
五爷沉吟片刻,咬牙道:“好,下令撤,五更初撤离,往山里走,沿途碰上有人,亮太行山的名号。你赶回去准备,我派人禀知三爷,以便让这一面的人有所准备。撤出有问题么?”
“没有,老鹰爪并未派人把守。”
“好,你先走吧。”
老三一走,五爷对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说:“魁兄弟,你都知道了,立即动身去见三爷。”
魁兄弟匆匆穿上外衣,藏妥匕首,一言不发向外走,在门内突然向侧一闪,低叫道:“熄灯!”
五爷反应甚快,一口吹熄灯火,快捷地取出藏在麦秸下的长剑。
“咱们已受到包围,闯!”魁兄弟紧张地低叫。
门外,传来了追云拿月的语音:“你们很机警,出来吧,耽在里面毫无机会。”
三人不得不出来,里面躲不住人。
“锵!”一声清鸣,五爷撤剑出鞘,沉声道:“阁下比咱们估料的斤两要重得多,不得不承认你确是难缠。阁下如果肯放手,咱们奉送一万两金珠。”
十步外的草丛中,站起三个人,中间的追云拿月冷冷地说:“在下已没收了你们价值钜万的金珠,目下正在衙门的库房中,你们还不死心?”
“你还有机会,不然,下次咱们捣你的窝,你难道不以妻子儿女为念?”
“哈哈……”追云拿月狂笑,笑完说:“你们已失败了一次,留下了三具尸体。下一次,你们如果敢动老夫宅院的一草一木,老夫必定追你们的家小,要不能将你们逐个抄家灭族,我追云拿月的宗字今后倒过来写。丢下兵刃就缚,老夫不希望你死。”
五爷突然低喝道:“魁兄弟,走!”
喝声中,挺剑疾冲而上。
魁兄弟飞退丈余,退向屋右。
另一名匪徒随五爷扑出,方向略偏右,意在掩护魁兄弟撤走,阻击追袭魁兄弟的进路。
“此路不通!”娇叱声震耳,屋角黑影暴现。
“铮……”五爷剑发如怒涛,皆被追云拿月的铁尺左荡右拨上下翻飞,从容化解了雷霆万钧的八剑急袭,两人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凶狠恶斗。
另一名匪徒,也被一名巡捕缠住了。
第二十章 红颜有属
魁兄弟无法撤走,被娇小的黑影截住。舍死忘生为保命而奋击。
娇小的黑影是璿姑,片刻间便将魁兄弟迫至壁角作困兽之斗,她的剑术刚猛泼辣,黑夜交手她却不用技巧,可知她的剑上造诣颇为惊人。两名公人从屋后扑入屋中,一无所获,然后从大门冲出,三个匪徒陷入包围,除了拚死别无他途。老三赶回陶厂传令撤走,却不知身后有人跟踪。
陶厂内潜伏着十八名悍匪,五更初悄然向西面的山区撤,正好钻入追云拿月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活捉了四名,其他十四名不是被杀就是力尽自戕。追云拿月这一面并不顺利,事前他已下令活擒,而五爷与魁兄弟却将生死置之度外,以必死之心舍命狠拚,因此不易得手。魁兄弟后退无路,只好拚命,每一招皆是两败俱伤的狠着,不理会璿姑指向要害的剑招,反而奋全力反击同时抢攻。璿姑不得不撤招后退,不愿与对方拚骨,攻势不得不慢下来。
追云拿月已攻了百十招,逐渐打出真火,“铮!”一声崩开五爷袭向中宫的一剑,顺势斜切而入,走险进攻了,铁尺闪电似的敲向五爷的右胯。
五爷哼了一声,不理会铁尺,剑势疾沉反拂,削向追云拿月的右肩颈,一剑换一尺,胯骨换肩颈,显然肩颈比胯骨重要得多,胯骨挨上一尺并无大碍,剑如击中肩颈,追云拿月必须赔上老命。
追云拿月一声狂笑,铁尺扭身上抬,身形不退反进,“铮!”一声架住了剑,一扭之下贴了身,左掌疾吐,“噗!”一声贴上了五爷的右胁,内力骤发。
“哎……”五爷狂叫,剑脱手而飞,身躯斜撞而出,砰然跌出丈外,身形未止,左掌全力拍向自己的肩心。
追云拿月为了要活擒,花了不知多少精力,岂能让他如意?赶上飞起一脚,踢开他自杀的手。
铁尺疾沉,制住了七坎大穴,冷笑道:“你如果死了,我追云拿月不用混啦!”
璿姑见追云拿月已经得手,心中大急,银牙一咬,蓦地娇叱一声,不再顾忌,佛手慈航威镇江湖的大悲慧剑绝学出手。
无畏地冲进,剑吐千朵白莲。
“铮铮铮!”三声暴响,火星飞溅,剑影突然静止,罡风徐散。
魁兄弟只接下三剑,第四剑钻隙长驱直入。
璿姑的剑尖,贯入魁兄弟的右肩井,左手扣住了魁兄弟的右手脉门。
“砰!”魁兄弟被摔跌出丈外,被一名赶来的巡捕捉小鸡似的擒住了,熟练地捆上双手。
同一时间,最后一名匪徒被一名巡捕一刀背击倒,倒地时自己一剑抹破了咽喉。
追云拿月按住了五爷,沉声问:“阁下,放明白些,亮你的海底,你的当家三爷是谁?宗某人不愿用刑迫供,但对付拒绝合作的人又当别论!你不希望在下用分筋错骨对付你吧?”
五爷桀桀怪笑道:“太行山的好汉,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死且不惧,那在乎分筋错骨?有何绝活你掏出来让大爷见识见识吧,看大爷配不配称大行山的好汉。”
追云拿月连抽他四耳光,恨声道:“不要脸,事到如今,你还敢冒充太行山的强盗?不错,太行山的好汉有些确是英雄,却没有你们这种杀骡夫劫灾粮的贱贼。要不是在下公务在身,不碎剐了你才怪,要不就将你交给太行山的人治你,他们也正在闹饥荒,正好给他们打牙祭。”
“大爷……”
“好吧,咱们来看看你是不是好汉。来人哪!先把他两个人挂起来,生火。”
五爷狂叫道:“你……你想怎样?”
追云拿月冷笑道:“找些作料来烤你,盐醋酒姜慢慢来。”
五爷战栗着厉叫道:“你不能如此对我。”
另一名巡捕接口道:“对付你们这种没人性的贱贼,火烤油煎已是便宜了你呢。”
“给我一刀痛快。”五爷狂叫。
“没有口供你就得慢慢挨。”追云拿月冷然地说,哼了一声,又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我不信你会受得了,私刑更是阎王爷也害怕的绝活,这方面你该清楚。”
语音刚落,东面黑影出现,来势如电射星飞。
不远处的璿姑大叫道:“不可硬接!”
“铮!”一声暴响,一刀截出的一名巡捕,连人带刀被震飞两丈外,砰然倒地。
第二个黑影到了,来势同样狂急,用的是同样的兵刃,赫然是不易使用的双刃斧,一记“力劈天门”向追云拿月罩落,力道千钧,斧未至潜劲已经压体。
刀剑铁尺皆是轻兵刃,碰沉重的双又斧绝难讨好。
追云拿月本已挥尺接招,立即撤招斜掠,招变“月落星沉”,反击下盘以进为退。
但对方高明极了,斧势一转,扭身逆袭。
“铮!”一声恰好荡开铁尺,森森斧影以一发之差,掠过追云拿月的右肋胁,胁虽无恙,右臂外侧却划开了一条血槽。
追云拿月大骇,冲出丈外感到汗毛直竖,脱口叫:“五丁双魔!撤!”
同一瞬间,璿姑本来截击震飞巡捕,正要攫夺五爷的黑影,尚未近身,突然嗯了一声,脚下一顿,然后扔剑便倒。
黑影将五爷挟住,用枭啼似的嗓音叫:“带不走的就杀,半个不留。”
璿姑被一个黑影狭住了,香风四荡,是个蒙面女人,隆胸细腰大概年岁并不大。
走不了啦!追云拿月五个人,一个被震飞跌昏,一个璿姑被擒,剩下的四个人,被三个人围住了。
五丁双魔一高一矮,穿同样的黑袍,握着三尺长的奇形双刃斧,黑夜中看不清面容,他们那现身的奇快身法便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蒙面女人挟了璿姑守住另一方,手中的丈二长彩巾握成三折,黑春衫长裙,迎风俏立,香风四荡。
五丁双魔,宇内十大魔道至尊中的两个,黑白道群雄,提起这两个人心中便发冷。他们是天下绿林朋友的山寨常客,专替那些山大王对付上山寻仇报复的高手名宿。
不但名号吓人,本身超凡入圣的艺业更是人见人怕,双刃斧联手,曾经击败少林的罗汉阵,名震江湖,武林震惊。
追云拿月认出了对方的身分,心中一凉!再一看囚犯被夺,璿姑被擒,少了一名手下,三名同伴皆未能撤走,暗叫大事去矣!
他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说:“两位前辈一代至尊,必定痛恨那些下三滥的匪徒,他们在磁山抢劫救灾的粮种……”
大魔丁庆桀桀狂笑,打断他的话说:“老夫不是给你讲理而来的,你们抹了自己的脖子算了,免得老夫费神分你们的尸。”
“老前辈……”
“呸!你既然知道老夫的名号,还不动手?”
“老前辈既然不讲理,在下只好与尊驾一拚!”
“呸!你是追云拿月姓宗的么?你配说拚?哼!你上,老夫要将你大分八块,上!”
追云拿月铁尺一领,碎步骤近。
蓦地,屋角的暗影中,踱出一个修长的黑影,以带有江浙的口音说:“好啊!这里有人拚老命。你两个小辈大概真是五丁双魔了,我老人家正要找你们,天台魔了谷有了你们两具魔尸,必定增光不少。”
一面说,一面一步一颠,点着一根山藤杖,歪歪倒倒摇摇欲坠地走向斗场。
第一个开溜的是二魔丁祥,带了五爷一跃三丈,快得如同电光一闪。
大魔丁庆稍晚一步,也向右侧一跃三四丈,溜之大吉。
挟了璿姑的蒙面女人,老鼠般溜走了。
浙江天台山住了一个江湖奇人,住的地方叫做魔了谷,长相并不难看,但不修边幅,像个风烛残年的老花子,也像个只剩一口气奄奄一息的老病夫。
住处十里之内严禁武林人接近,犯者不死也得脱层皮。
魔了谷中,据说曝晒有五六十具尸体,全是最近五十年来,横行天下凶名昭着的宇内凶魔。
他每年外出遨游天下百日左右,回来必定带有一两个江湖上邪魔悍寇的尸体或活人。他行踪如谜,出没如神龙,但只消认明他三样活招牌,及早趋避便可免祸。
一是他那满口江浙口音不易听清的土腔;二是那要死不活的病鬼相貌;三是他那双半睡半醒的眼睛,发起怒来完全走了样,变得锐利万分碧光隐隐,眼神慑人心魄。
他,就是武林中享誉一甲子岁月,至今盛名不衰,邪魔外道闻名丧胆的魔了谷主公冶云深。
五丁双魔在十大魔道至尊中,仅名列第七第八,而魔道排名第一第二的离火与夺魄阴魔,已在五年前尸曝魔了谷。
有人亲见这两个魔头,被牵狗似的从湖广雪峰山与福建福州府,牵至赴天台山的道路,前后相隔不足一年,两魔从此在江湖除名。
双魔当然害怕魔了谷主,一听口音,再听清魔了谷三个字,已是吓得屁滚尿流,二魔来不及招呼乃兄,心胆俱寒地首先溜之大吉,亡命飞逃。
追云拿月只感到心力疲乏,迎着缓缓而来的魔了谷主纳头便拜。
魔了谷主哼了一声,嗓音变了,说:“受你一礼,我问心无愧。你说,公门饭好吃么?”
追云拿月一怔,站起身来,期期艾艾地说:“师兄,总……总该有……有人出来执法的,不然岂不天下大乱?”
“那不是咱们鹰扬门的事。”
“师兄……”
“你如果再执迷不悟,为兄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来人是追云拿月的师兄醉仙欧阳高,假冒魔了谷主的身分,吓跑了五丁双魔,冒了极大的风险。
追云拿月长叹一声,黯然地说:“师兄,不是小弟贪图那一月二三十两银子卖命钱,即使小弟再不长进,做任何事也不止赚这么多。
“老实说,练武志在强身虽是不错,但活上一千岁又有何意义?武朋友以行侠仗义为己任,也只有干我这一行的人才不至于以武犯禁。
“小弟是磁州人,以所学为桑梓尽一番心力,师兄如不谅解,小弟无话可说。以磁山血案来说,如果小弟不在,天知道要枉死多少无辜。”
“你又能怎样?目下共死了多少人?”
“至少小弟已尽了力,不然将死得更多。目下已有了眉目,案情逐渐明朗,凶手是谁,呼之欲出,只待证实其中几点疑团,擒主凶因然重要,找出暗中的主使人,才算是真正的破案。”
“主凶如果是五丁双魔,你能擒他?”
“小弟立即召请朋友协助,朋友们不会坐视,粮道不通,潞安东北一带州县嗷嗷待哺的人,只有眼巴巴等死。”
“好吧,算你有理。你知道主凶么?”
“主凶是桐柏山贼断魂鞭李重山已无疑问,为何他要在这一带劫粮种,此中大有疑问,显然另有阴谋指使的人。”
追云拿月断定主凶是断魂鞭李重山,假设得颇为大胆,湖广与河南交界的桐柏山,距此将近两千里。即使桐柏山再穷,也不会远至两千里外抢劫一万二千斤种子杂粮。
“你能证实么?”醉仙提出疑问。
“白天从陶厂带回的十二个疑犯中,其中之一是云梦四丑的老三,是桐柏山的一个小头目。
“他已招出内情,四十余名悍匪,在一月前便到了磁州,有一半人隐身在陶厂,劫粮的就是这一批人,另一批由断魂鞭的长子李化龙率领,不知隐身在何处。
“目下小弟需要查证的事,是断魂鞭前来劫粮种是何用意。不惜以万金向小弟威迫利诱,未免超乎常情之外。
“因此,小弟估料必定另有指使人。至于真正的内情,等太原回来的急足信使到达,便可解开其中之谜,这两天信使该可以赶到了。”
“你打算如何对付五丁双魔?”
“双魔定是断魂鞭请来的人,小弟的朋友赶到,便可与他们生死了结。”追云拿月愤愤的说,口气并不稳定。
“需时多久?”醉仙问。
“约需半月左右。”
“哼!届时大事去矣,恐怕你等不到那一天到来。”醉仙摇头说。
“师兄的意思……”
“他们隐身在东北约十里地的泊舟湾,谁也无奈他们何,仅五丁双魔两个魔头,你们北五省的名捕全算上也不够他们祭斧。”
“这……”
“贵地有两位隐世奇人,你为何不设法请他们出来为世除害?”
“磁州有两位隐世奇人?谁?”追云拿月讶然问。
“佛手慈航……”
“她老人家不在家,云游去了,刚才被掳走璿姑娘,正是她老人家的门人张璿姑。”
“咦!我在五天前在正定府听到消息赶来,暗中侦查此事,无暇至准提庵察看,难怪磁州风风雨雨,不见这位老尼出面。”
“还有一个是谁?”
“太白神君的师弟,二十年前与湖海散人在天都峰较技,被宇内一僧心印大师,三言两语羞走的白衣狂生华天衡。
“五年前我行脚庐山,碰上他的堂侄妙笔生花华俊,小伙子说他在磁州一处叫小屯的地方隐居,已经有十余年了,不知目下在不在,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追云拿月是个老江湖,精明干练颇有才干,不但对本州的地理人物知之甚详,而且对附近州县的地理人物也相当了解,不由心中一跳,脱口问:“白衣狂生相貌如何,是否有家小?”
“他身材修长,年青时英俊潇洒颇为自负,脸貌并无特征。他的妻子是洞庭君的爱女孟喜萱,绰号君山龙女。
“二十年了,江湖上不再见到这一双爱侣,谁知道他们是否已有儿女?你何不去查一查?能将这人请出,一百个五丁双魔又何所惧哉?”
追云拿月听的心中狂喜,笑道:“小弟会去请的,只是,不能用正当的手段。师兄,是否可助小弟一臂之力?”
醉仙长叹一声,苦笑道:“虽则咱们多年已不相往来,我也曾发誓不管你的事,但师门情份仍在,不然也不会一到便暗中奔波替你办事了。
“昨天我才查出他们的泊舟湾潜伏处,晚上跟踪两魔外出,并不知这两魔与那鬼女人为何而来,想不到竟然被他们恰好碰上了你。
“愚兄不是那两个魔头的敌手,事急只好假扮魔了谷主吓走他们,果然侥天之幸成功了。
“两个魔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魔了谷主与宇内三仙。
“如果你请不到白衣狂生和佛手慈航,我劝你放手也罢,把命送掉了,这件血案仍然解绝不了。”
追云拿月兴奋地说:“师兄请放心,小弟自有办法。走,咱们先到彭城镇计议。”
次日一早,追云拿月押了俘虏,撤退所有的人,急急返回州城。
当晚,太原来的信使赶到,带来了令人兴奋的消息。
磁州内张外弛,衙门已传出血案凶手已就逮的消息,目下璿姑搜证据,可能在三五天之内开堂大审。
从彭城镇的山区,挖出四五十匹骡马的骨骼,贼人已招出将骡马杀了,制成肉脯运走啦!
一万二千斤粮种,已运往邯郸县境卖掉了。
彭城镇擒贼的事闹得有声有色,但在小屯村却安静如恒,僻乡荒村,对这些杀人放火的事不感兴趣。
纯朴的村民除了自己的庄稼,从不关心其他的事。
这几天,谣言满天飞,贼人将大肆报复的消息传出了,磁州城重新陷入风雨飘摇中,开堂审贼的事不得不往后延,怕贼人大闹公堂劫走人犯。
但小屯村似乎不受影响,草木不惊。
每天,华堃偕小妹小萱至林檀堡,邀请林志高与春燕兄妹出游,流连在岗上河畔,猎狐垂钓重温童年旧梦。
林志高有时无暇分身,小萱姑娘也知趣,所以经常是华堃与春燕偕游,旖旎风光不足为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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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林檀堡到了不速之客。
午间,传来了城内外四家大户有子女失踪的消息。
次日一早,华堃独自乘马到了林檀堡家。昨天他与春燕在河畔垂钓,并不知城内传来的消息。
驰近堡门,他心中一跳。
堡在南北官道旁,平时堡门大开,不禁旅客出入,连把门的人也没有。今天,堡门半掩,两位大汉一身劲装把住门,禁止闲人出入。
堡堞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有佩刀挟枪的人往复巡逻。
把门的两大汉看到了他,其中之一急声大叫:“华公子,快来,大事不好。”
他大吃一惊,飞骑驰近急问:“大叔,怎么啦?”
大汉这:“少爷小姐昨晚失踪,有贼入堡来去无踪,掳走了少爷小姐,留下黑帖,老爷与夫人正急得五内如焚……”
话未完,他已飞骑驰入。
堡内好乱,他抢入大厅,林老大爷已哭丧着脸,发抖的手握住一张柬帖,焦灼地叫:“贤侄,你来看看,老天,怎办?怎办?”
厅中有不少人,一个个惶然不安。
他已无暇行礼,慌乱地抢过柬帖,念道:“借汝儿女为质,限汝于三天内与四乡士绅,联名至州衙要求狗官放人销案,不然于第四日黎明,派人至北校场收尸。太行山好汉磁山劫粮英雄白。”
他浑身在可怕地痉挛,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出门飞身上马,向执缰的人叫道:“大叔,请伯父派人告知家父一声,小侄到城里走走,晚间可能不回来了。”
话未完,健马已狂风似的冲出南堡门。
马接近了北门永济桥,已满口泡沫快脱力了。他一跃下马,坐骑不要了,丢掉缰飞步上桥,发狂般奔入北门,有人大叫疯子来了!
爱情可令人疯狂,他确是急疯了。
到了追云拿月的家,他两眼发直向大门抢,把门的两个人伸手急拦,一个叫道:“站住!你怎么啦?”
他双手一张,“砰嘭”两声大震,两大汉元宝大翻身,滚跌出两丈外,晕头转向。
门内也有两个人,“锵!”一声钢刀出鞘。
已来不及出招阻拦,但见人影一闪,两把刀易了主。“锵啷啷”一阵怪响,他将夺来的两把刀丢在院阶上,人仍向内抢。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叫道:“我要见宗都头,谁敢拦我?”
厅门大开,主人开中堂门接人,追云拿月沉下脸,站在阶上叫道:“干什么?你怎么又来?”
他飞步抢上阶,左手一伸,如同电光一闪,追云拿月联手?裁豢辞澹铝煲唤簦惚慌刈プx耍硖鄙熘裂矍埃褚暗挠镆粽鸲骸澳闼担≡醢欤俊?br />
“你……你……”追云拿月惊骇地出声,双手扣住他抓襟领的左手脉门,用上了手上功夫,不但想用反擒拿手法解脱,而且想反擒。
可是,他的脉门不像是血肉,而是可怕的精钢,不但坚硬,而且有一股奇异的反震力向外迸,枉费心机。
“你不许我帮你捉贼,你……你看,你这刚愎的老糊涂,闹了多大的乱子,你……”他铁青着脸厉吼。
“你……你放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追云拿月气急败坏地说,快喘不过气来啦!
他总算清醒了,放开手将柬帖递过说:“你说,怎办?”
追云拿月展帖念了一遍,苦笑着探手入怀,取出同样的六封柬帖递过说:“两天之内,城内城外六家大户……不,七家大户,都有子女被掳,你说我该怎办?”
“你要放人销案。”
“你杀了我好了,办不到。”追云拿月无可奈何地说,大有英雄末路之慨。
“你要捉贼换人?”
“不错,我将尽力而为。”
“你必须办到。”他大声吼叫。
“贼势太强,他们全是些江湖凶魔……”
“我帮你,如果你敢拒绝,我宰了你。”
“这……”
“我华堃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快将贼人的巢穴告诉我。”
追云拿月闪在一旁,伸手相引肃客,说:“请入厅相商,须从长计议。”
“大火迫于眉睫,你还有工夫从长计议?你真的不说?”他踏进一步沉声问,准备动武。
“你这样冒失地前往救人,不但人救不出来,反而误了人质的性命,年轻人鲁莽不得。哦!小兄弟似乎很关心林家的事呢……”
“少废话,不要耽误我的事,我耐性有限。”
“对,年轻人耐性有限,十分危险,尤其是急疯了更为可怕。可是,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想想看,冷静些,如果你易地而处,你知道对方前来救人质,如何对付?”追云拿月胸有成竹地问。
“这个……我不管,我……”
追云拿月徐徐道:“你会将人质另找地方藏匿,或者一怒之下杀了人质,或者将刀架住人质的脖子上迫对方就范,或者……”
“这……”
“所以,咱们得从长计议,急不在一时,急必误事。张家大院的璿姑姑娘,就是因为操之过急而反陷贼手的,你不希望重蹈覆辙吧?”
“什么?璿姑娘也失陷了?”
“已经四天了,生存的机会微乎其微,老朽为了此事后悔无及五内如焚……”
华堃举步入厅,平静地说:“我只要你将匪情说出。你误了我的大事。我本来不该放手的。”
追云拿月接过仆人的香茗,亲自奉上说:“小兄弟,沉着些,事未发,防止意外发生;出了事,不可慌了手脚,自乱脚步。
“你听我说,谋而后动,如果你能多找几个武艺高强的帮手,救人当无困难。现在,我给你一些意见,并将匪情详细告诉你,如何应变……”
最后说:“后天晚间,咱们……”
话未完,华堃已夺门而出。
追云拿月大惊,来不及阻止,向内堂焦急地叫道:“师兄,咱们得准备应变。这小伙子外表温文,内心却是个霹雳火,真糟!他会坏事。”
内堂抢出醉仙,平静地说:“你也跟着慌了手脚,那才真糟。好了,提前发动吧,兵贵神速,迅雷不及掩耳,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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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舟湾,其实不能泊舟,只是一处僻静的小河湾,这一带的小舟只能乘载三五个人。河湾位于两山之间,附近五里半径内没有村集,林深草茂,罕见人迹。
烈日炎炎,日色近午。
华堃心中焦灼,但外表依然平静,穿一件青袍,衣袂掖在腰带上,手使一根三尺余长的枣木棍,像个寻幽探胜的年轻士子,穿林越谷登上了右面的小山,信步向山顶的树林攀去。
他进抵山脚相距还在三里外,行踪早就落在对方警哨的监视下了。
距山顶还有二三十步,一株大树后闪出一个穿青劲装的佩刀大汉,狞笑着向他招手道:“从这边上,小书虫。”
他拍拍胸口,似乎惊魂初定,说:“唷!你是个人,我以为是鬼呢。”
一面说,一面向上走,接近至五六步内。
大汉问:“你,干什么的?”
他信手一指,说:“我是林檀里多庆寺私塾的学生,跑了二三十里,到这一带找河源。”
“什么河源?”
“河源你都不懂?河的源头嘛!有人说源出神困山黑龙洞,又说源出鼓山南岩,人言人殊,莫衷一是,所以我要亲自查查看。”他信口胡诌。
“你少给大爷掉文,大爷听不懂你的鬼话。来,跟我走!”
“跟你走?你带我去找河源?”
“对,带你去找河源。”大汉阴笑着说,举手一招,后面树上跳下一名大汉,两人咕噜低语片刻。
“有人做伴,真不错,先谢谢你们啦!”他欣然地说。
“免谢免谢,别客气。”大汉狞笑着说,近走粗鲁地扳转他的身躯,一阵好搜。
“你干什么?”他恐惧地抗议。
“没什么,看你身上带了金银破烂没有。”
他身上一无长物,仅怀中端了一条幽香隐隐的素绢手帕,那是春燕姑娘的东西,之外,是手中的木棍。
“走!放乖些,不然,砍掉你的脑袋。”大汉手按刀靶,凶暴地说,现出狰狞面目。
“你……你你……”他惊惶地叫。
“我们是强盗,正好想在你身上发财,走!”
“哎呀!强……盗……”他尖叫,摇摇欲倒。
大汉架住了他,大叫道:“站稳了,怕什么?砍掉脑袋,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条汉子,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听到强盗二字,魂都被吓掉了,丢人。”
不管他是否能走,大汉连拖带拉,将他押下山,走向河湾旁树林深处临时搭建的茅屋。
茅屋二字并不副实,该说是茅棚,仅四周有草编的墙,共有四间,分东西分建为两处,每一茅屋有四丈见方,内分隔为三,前厅后两房。
四周百步外有警哨,中间广场清除草棘而留树,有一名警卫倚树假寐,屋中有隐隐人声,人影幢幢。
从屋侧向三十步外的河滩察看,可看到拴在树下的四艘小艇。对岸芦苇太茂密,看不到岸上的景物。
接近茅屋,警卫站正身形打招呼:“冯兄,捉到一个奸细么?什么人?”
“一个来找河源的书呆子,快吓昏了。”大汉信口等,将华堃向前一推,又问:“三爷在不在?”
“当家的刚到不久,正与二爷三爷商量,恐怕要在今晚撤走,忙着呢,把人交给沈姑娘,由她处理好了。”
“撤走?为何?”
“还不是为了那姓张的女人!昨天她招出是佛手慈航的门人,二爷三爷感到棘手,老尼姑要是一出面,咱们那站得住脚?
“听当家的口气,可能要撤离磁州,反正这里的事已大部办妥了。把人送去吧,忙着呢!”
冯兄揪住华堃的衣领,拉了就走。
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谁也懒得去留神,加以当家的正与首脑人物计议,将书呆子交给管俘虏的人,乃是情理中事。
到了第四座茅屋前,门内站着一个年已半百仆妇打扮的中年女人。
冯兄将人往里一推,说:“六嫂,在山上捉来一个书呆子,似乎并无可疑。当家的正在忙,你就暂时收押吧。能请沈姑娘先问口供,当然最好。人交给你啦!”说完,转身走了。
六嫂一把揪住华堃的衣领,冷冷地说:“八成儿是来刺探的奸细鹰爪子,你死定了。”
华堃手脚乱挣,怪叫道:“放手,放手!”
“砰!”一声响,他被扔倒在地。
内间里有人叫:“怎么一回事?”声落人出房,是个手执皮鞭的二十三四岁美少妇。
黛绿色劲装,浑身曲线玲珑像一团火,隆胸细腰丰臀、瓜子脸樱桃嘴,一双水汪汪的凤眼流露出万种风情,目光落在华堃身上,笑道:“很清秀嘛!是奸细?”
“从山上捉来的游山书呆子。”六嫂说。
“唔!不错,带上留在身边可派用场,得先拷问他的底细。”少妇一面说,一面拉起华堃往内间里走,熟练地捆住了他的双手。
华堃未加反抗,目光落在内角吊在梁下的人身上,心中一震。
那是张璿姑,脸色青灰,气息奄奄,及腰长发披散,有些已被胸肩背的血粘住,显然曾经多次受刑,惨极。
双手被捆住吊起,仅脚尖可以着地,下身的青布灯笼裤血迹斑斑,有被抽破的裂缝,大概下身也受了不少伤。
听到人声,她张开了布满血丝的无神双目,看到了华堃,惨然一叹。
华堃只感到心向下沉,无名孽火向上直冲脑门。如果春燕也受到这种酷刑折磨……他不敢往下想。
少妇轻拂着皮鞭,媚笑道:“我叫辣手飞鸿沈凤娇,到了我这里的人,首先得奉送五十皮鞭。
“你,白脸书生娇生惯养,五十皮鞭岂不一打就死?但例不能破,我看你很顺眼,打十下也就算了。”
“且慢!”华堃喝阻着,目光落在以编草隔开的邻房,那儿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声,又道:“隔壁有人呻吟,也是你们的人质么?”
“不错,有几个人质,那是用来交换咱们失陷弟兄的鹰爪孙,没你的事。”辣手飞鸿笑答,一鞭抽向他的右胸。
“只!”一声响,捆住他双手的牛筋索寸裂而断,皮鞭将及肌肤的刹那间,被他一把抓住了。
快!快得令人目眩,但见人影急动,辣手飞鸿身形急转,被皮鞭勒住了脖子,叫不出声音,娇躯下挫,双手死死的抓住华堃的手。但一切枉然,片刻间便瞪眼伸舌昏死,浑身一软。
华堃丢掉皮鞭,急急放下璿姑,三不管取过桌上的水壶,先灌姑娘几口水,然后毫不客气地剥下辣手飞鸿的衣裤,替璿姑穿上,低声问:“张姑娘,人质在隔壁?有没有林姑娘在内!”
璿姑潸然泪下,虚脱地说:“我不知道。唉!我被这贼女人擒来,她好狠,折磨得我好惨。”
华堃用指拨开草壁,心中一凉。邻房有四个血肉模糊的人,没有女的。
他解开腰带,低声说:“在下必须硬闯了,我背你出去。动手时,千万不可乱我的心神。”
不管璿姑肯是不肯,沉静地将人背好,拨开壁孔向邻房低叫:“难友们,在下将杀出去,你们准备脱身,祝福你们。如果顺利,在下会带你们走。”
他拾起皮鞭,推门外出。
六嫂仍站在门内向外注视,听到推门声本能地转头回望,刚准备张嘴呼叫,破空厉啸入耳,皮鞭长有三尺,已卷住了脖子。
一声怪响,脑袋分家,被皮鞭可怖的神奇力道硬生生勒断,如被刀砍。
他大踏步外出,仰天长啸。
对面屋角转出一个中年人,大吃一惊,飞跃而至,一声龙吟,撤下一把晶芒刺目的狭锋单刀,大喝一声,疾劈而下。
好一把吹毛可断的宝刀,刀距眉尚有尺余,森森冷气已先一步彻体。
皮鞭急挥,华堃斜移、扭身、接招,一声怪响,皮鞭卷住了刀,突然断成六段。
“噗!”皮鞭柄脱手而飞,半分不差击中中年人的眉心,贯入颅骨脑袋崩裂。
人影乍合,宝刀易主。
华堃一脚踹倒尸体,说:“刀很趁手,可惜不是剑。”
如果他知道即将受到高手围攻,便不至于后悔刀不是剑了。
江湖人用的是狭锋剑,应付高手围攻刀的威力比剑要大得多,而军官们的阔锋剑,又比刀更具威力。
呐喊声震耳,左右两个茅屋首先冲出十六名悍贼,刀枪齐举,来势如潮。
他一声长啸,刀光霍霍,八面生风,电虹流转中,不等对方合围,抢制机先冲向右面。
人影倏止,他已冲入,挥刀、转向、止势,刀锋斜举,他面向左方的人,屹立如山,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冷静得像个石人,与刚才疯狂慓悍进击的神色完全不同。
“砰!噗噗……”
怪响此起彼落!刹那间,先后共倒了八个人,断头、腰斩、剖腹、折腿……血流满地,惨不忍睹。
八个人没有一个活的,只有一个人能发出一声濒死的绝望呻吟。
左面的八名悍贼,几乎同时止步,魂飞魄散如中雷殛,似乎僵了。
“天!你的刀法好可怕啊!”背上的璿姑骇然叫。
“叫你们的当家来。”华堃一字一吐地说。
对面的茅屋中,抢出二十余名男女。五丁双魔站在三名中年人的左首,可知他俩并不是地位最高的人。
“过来说话。”右首那位豹头环眼的大汉怒叫。
他扫了众人一眼,一步步接近。
死一般的静,只能听到他缓缓的脚步声。
他在三丈左右止步,冷然问:“那一位是当家?”
大汉接过身后的人递来的霸王鞭,怒声道:“大爷就是,你只来了一个人?亮名号。”
华堃冷冷一笑,冷冷地说:“我给你片刻工夫,把所有的人质放出来给在下带走,你听清了没有?”
他这些话,把所有的人都激怒了,中间那位中年人怪眼怒张,暴怒地吼叫:“三弟,碎裂了他。”
左首的中年人一声怪叫,身形倏动,如同电光一闪,居然还不撤佩剑,左手一伸,相距一丈便拍出一掌。
宝刀一挥,冷电四射,传出罡风撕裂的锐啸,劈空掌力迎刃而散。
人影急迎,华堃不退反进,比对方更快,双方的速度相加,其快可知,但见人影乍合。
中年人的第二掌刚发出,宝刀划出一道美妙的快速光弧,毫无阻滞地一掠而过。
罡风厉啸,华堃鬼魅似的回到原地。
“噗!”地下有一条断臂,是左臂。
“啊……”中年人倒了,左胸至右肋开了缝,内脏向外迸,鲜血洒满一地。
同一瞬间,五丁双魔同时扑到,两把双刃斧左右齐至,势如地裂山崩。
华堃也同时发动,以令人目眩的奇速,从双斧的中间疾冲而过,冲前八尺再倒退而回。
这瞬间,旁观的人只看到刀光一闪而过,没看到招式,像是三人交错而过。
“砰!”大魔摔倒在丈外,着地再向前滑,地下滑过处血迹触目。二魔则冲出五六步,丢斧扭身栽倒。
雷霆一击,一接触生死立判。
“毙了他!”为首的人疯狂大叫,身剑合一冲到。
二十余名一等一的悍贼,潮水般吼声震天两面合围。
“杀!”华堃发出了震天怒吼,斜冲、右转、前窜,反旋而回,再斜掠而出,刀啸如云天远处传来的殷雷,刀光可怖地八方旋舞,兵刃相触声震耳欲聋,所经处波开浪裂。
每个人都疯了,宝刀撕裂人体的声音并不太响,但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心向下疾沉,间或传出的短促惨号,更是令人惊心动魄。
血腥刺鼻,好一场残忍的血肉横飞的惨烈恶斗。
好漫长的片刻,好凄惨的片刻。
谢谢天!终于结束了。
死一般的静,血腥中人欲呕。
四周,十九具零乱的尸体,散布在方圆不足五丈的空间里,有些尸体已被鲜血裹住了,有些仍在抽动,空间里,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变成了人间地狱,可怕的屠场。
华堃屹立在尸堆中,他前面,站着手中只有鞭柄的中年当家大汉,脸无人色不住的发抖。
他的宝刀,压在对方的左肩颈上,锋刃与肌肤接触处已泛血珠。他背上的璿姑,已惊得魂飞天外,快昏厥了。
四周,剩下五个活着的人,有两个受了伤,有两个像是失了魂,摇摇欲倒。
他浑身浴血,但仅右腿外侧受了两处轻伤,脸上的肌肉像是冻结了,虎目中像要喷出火苗,咬牙道:“不交出所有的人质,我砍你一千刀。”
当家大汉快崩溃了,惊怖地道:“甚……甚么人……人质?”
宝刀略拖,锋刃入肉,当家的向下挫,跪下了一条腿,本能地伸手拨刀,手臂一触刀身,肌肉立即裂口。
眼看锋刃要割断血脉,远处突传来震耳的叫声:“华老弟,刀下留人。”
人影如潮,左右后三方有无数人影急掠而至,接近至百步外,已可从树隙中看清相貌。后方来的人群后,有十余匹健马随后跟来。
“堃哥!”是春燕姑娘的叫声。
华堃心中一震,神智倏清,收刀退后一步,大叫道:“春燕,真是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领先的人奔到,纷纷惊骇地站住了,被眼前的惨相惊得魂飞天外,脸无人色手脚发软。
随后到达的人有名捕头追云拿月,也愣住了。
远处驻马的人中,有春燕、志高、林老伯、张家大院的主人……
华堃迫近至追云拿月身前,不胜愤怒地问:“是你骗我?他们并未掳人?”
“我……”追云拿月惊惶地说,语不成声,仍未从震惊中醒来,被华堃的激怒神情吓慌了。
宝刀举起了,华堃脸上杀机怒涌。
追云拿月惊得仰面便倒,失声狂叫。
林老伯大惊,急叫道:“贤侄,住手,是我的错。宗都头是迫不得已,他已知道令尊的真正身分,他来求我成全,本想促令尊出来为地方除害,却没料到你却独自前来。天!我……”
“堃哥,求你刀下留情,求你……”春燕哀叫。
华堃吁出一口长气,丢下刀说:“姜是老的辣,你……你这该死的老狐狸。”
追云拿月神魂入窍,悚然地说:“如果知道你是个万人敌,我早就听你的话了。华老弟,不要为这些万恶匪徒的死而歉疚。这位断魂鞭李重山是湖广桐柏山的三寨主,打家劫舍嗜杀如狂,死在他手中的人,何止千百?
这次他为了乘机接收柏家在汾阳故里的柏村,不惜断绝柏村的接济,饿死了柏村留在灾区的人上百之多。再就是他想在太行山建寨,如果他成功了,磁州不知要有多少生灵遭劫哪?”
“原来他想谋夺汾阳的柏村?”
“是的,让他在太原上谷县的子侄去接收;出卖汾阳柏村的人,是丧心病狂的柏诚。”
“什么?是柏诚?”华堃惊讶地问。
追云拿月淡淡一笑道:“不错,是他。磁山血案他是唯一的活人,而你这位证人根本不曾目击,他腿上的伤我第一眼便看出可疑。
“汾阳柏村的人并不富有,柏诚的祖父柏忠却是个重视乡谊族义的人,每年皆有大批的钱粮运至故里接济族人,那是一处无底洞。
“柏诚跟着父祖每年清明返故里扫墓,眼见那么多钱粮往外送,心中一百个不愿意,早就想丢掉这门一无是处的穷族人。
“恰好太原上谷李家的人,也看上了汾阳柏村那一带土地。前年清明,李家的人搭上了柏诚,双方一拍即合,但苦无机会。这次天灾造成了时势,只要死光了汾阳柏村的人,李家便可唾手而得了。
“我派往两地追查的人返回,获知李家的人早已在汾阳柏村圈地啦!柏诚所编的那一套供词,也因查出断魂鞭一群悍匪的底细而一清二楚,凭他的身手,二十九个人死了,他怎能活?他连一个普通小匪也接不下。
“根据贼俘的口供,那晚袭击的人,由断魂鞭的次子李谷率领,柏诚所说的女匪二妹,是辣手飞鸿沈凤娇,这贼女人艺臻化境,心狠手辣含笑杀人,柏诚居然说用马鞭自救,岂不笑话?
“他一百个柏诚,也逃不出这女悍匪的毒手。我已派人监视了柏村,回去就逮捕他归案。”
华堃听得不住摇头,解下璿姑苦笑道:“没话说,名捕头名不虚传,小可佩服。璿姑娘受伤甚重,赶快抬走救治。”
追云拿月道:“华哥儿,你是小神捕呢?”
“堃哥,我们该走了吧?”远处马上的春燕娇唤。
华堃临行,扭头向追云拿月说:“你如果将这里的情形告诉我爹,我饶不了你。”
“你别吓我好不好,小兄弟,我怕你。”追云拿月苦笑着说。
“谢谢你,华恩公。”地上的璿姑高声说。
蹄声急骤,林家的人拥着华堃踏上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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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的人仍沉醉在故事情节的结局中。
老奶奶寿眉深蹙,在注视着纯纯,纯纯低了头嘟了嘴。
华堃是一脸的尴尬相,只有文英,看看这看看哪,他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
范爷爷清清喉咙,低声的对老奶奶说了些什么,只能听到华堃、纯纯、春燕三个人的名字,别的则听不清楚。
老奶奶看着几个年轻人,脸上有了笑容,点点头连说:“好……好……”转向范爷爷又道:“这事你费心了!”
“包在我身上,包在我身上!”范爷爷呵呵笑着说。
文英跳了起来,穿向天井,口中嚷嚷着:“你们在说甚么嘛……”
引起了一阵笑声,飘扬在天宇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