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本色》 楔子 圣地.禁地 自古华山一条路。 西岳华山位于长安东北二百里的华阴县境之内,朝阳、落雁、莲花、五云、玉女诸峰高插云霄,雄伟耸削,险拔峻秀,山峰峨然笔立,终年云雾缭绕,飞鸟难渡,素有“华山天下险”之称。“千尺幢”危崖峭壁,突兀凌空,“擦耳崖”路不盈尺,下视深渊,游人面壁挽索,贴身而过,险登“上天梯”;“苍龙岭”一脊孤悬,中突旁杀,触目惊心,两侧深渊不辨水石,游人仿佛出没于浮云游丝之中……这天下之险与其幽、其秀相比,更令人啧啧称奇、望而却步。 阳春三月,杂树生花,飞鸟穿林,春色怡人。但见百花深处,杜鹃成群,飞来飞去,争鸣不已,将春光点缀得十分熟透,风光旖旎! 一片明媚的阳光照着苍绿的峭壁,峭壁上长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颜色杂乱,相互斗妍竞艳。在一块悬崖上,一块巨石俯瞰谷底,仿佛随时都会从半空中扑下来;从这块大石上边又垂下来几条葛藤,绿叶间挂着一串串紫色的小花;岩石的上边长着一株低矮的马尾松,枝干拗曲,叶子却极其茂密。峭壁的对面,是一条狭小的山道。这条山道人迹罕至,日久荒疏,多有野兔、毒蛇出没,但在这个时候,却突然传来一阵非常欢快的低声笑语,随着低沉的人语和如铃的笑声渐渐变得清晰,一对少年男女携手同行,不徐不疾、小心翼翼地向山的深处挺进。 那少年白衣胜雪,行在山间,仿佛一朵流动的浮云;那少女身上一袭水绿衫子,似乎已与这一抹春光溶为一体。二人衣袂随风飘舞,竟似乘风欲去。绿衣少女容颜俏丽,眉目之间满含春色,五指紧紧扣住白衣少年五指,掌心相抵,偶尔将轻盈的娇躯挂于他的臂间,状极亲密,那白衣少年脸上不住露出微笑,乐在其中! 二人有时窃窃私语,有时又畅言欢笑,折腾不多时,不知不觉山道已然走尽,眼前豁然开朗,竟出现一块平地。平地上,山花烂漫,十几株低矮树木环绕而长,云雾弥散其间,看来竟有几许神秘、诡异之意。 “呀!”那绿衣少女凤目滴溜溜一转,指着前方轻声叫了起来,“你瞧,那有块大石碑,碑上似乎还刻着字。” 靠着崖壁,一块半人多高的石碑笔直立在地上。石碑长满了青苔,颜色暗淡,似乎已有一些年代,碑上刻着一行醒然入目的正隶大字:华山派历代祖师藏躯圣地! “藏躯圣地?”白衣少年眉头轻皱,“难道这里就是华山派历代掌门仙逝之处?” “是啊!听说华山派的历代掌门大限将至之时,都会在历代祖师灵位之前细述生平事迹,若犯一小恶一小错,便要忏悔十次,然后才不吃不饮、不言不动静待坐化。”绿衣少女沉思着道,“他们坐化之地,只怕就是这里了。” “如果真是这里,那就不妙了。”白衣少年脸上已变了颜色,低声道,“江湖上传闻,华山派掌门仙逝之地乃是武林禁地,若非当代掌门自知将死,谁也不敢贸然接近。” “哎呀!我想起来了。”绿衣少女失声惊呼,“你去看一看,那碑上是不是还刻着别的字?” 白衣少年一步窜过去,但见那块碑上竟还刻着八个小字:华山禁地,擅闯者死! “这里果然是被列为华山禁地的‘苍龙岭’。”绿衣少女失声道,“我们去的地方不是娘亲的墓地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快走!”白衣少年忽然一把拉起绿衣少女的手,向来路退去。 “来都来了,好歹也看一看嘛!”绿衣少女嘟着小嘴,神情极不情愿,撒娇道,“反正既是禁地,一般人通常也不会来的,又有谁知道我们曾经来过这里?” “我们误闯此地,要是被别人发现可就麻烦了。”白衣少年环目四顾,轻声道,“而且……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再不走,只怕就来不及了。” 绿衣少女脸上也不禁变了颜色,樱唇刚启,忽听“嗖”地一声轻响,一只野兔竟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速度奇快,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慌不择路,居然一头撞在石碑上,立即脑袋开花,血染泥土。就在这一瞬间,二人全身镀已冷到了极点,只觉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铺天盖地般笼罩住了这块平地,行动之间竟是举步维艰,连呼吸都已变得非常困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喉咙。 就在这时,“咻咻咻咻”,四道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响起,四道剑光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像闪电般发出,两口剑分刺向二人的胸膛。这一刺很简单、很平凡,不会有任何变化,但是却凌厉无匹,气势万钧。白衣少年身形一闪,拉着绿衣少女匆忙闪避,但见二人身形错位,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剑光倏然停顿,这四人居然不再追击。他们的年纪都在四十左右,每个人都穿着灰色的长袍,神情冷漠,脸色平板,不带一丝表情,灰色而沉滞的眼睛望着那对少年男女。 白衣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拳作揖,陪笑道:“晚辈误闯圣地,实是无心之失,但请四位前辈原谅则个!” 这四人竟绝不说话,一齐举剑在胸前,剑尖平伸,排成一个扇形,慢慢地向前逼近。圈子越逼越近,他们剑上所透出的杀气也越来越盛。 白衣少年的神色凝重,他也看出这四个人所布下的这个剑阵很厉害,具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逼得人非往后退不可。 “这四人想必就是守墓的剑奴。”绿衣少女秀眉紧蹙,脸色凝重,轻轻道,“看他们模样,只怕不是聋子就是哑巴,既不听别人解释,也不会跟别人解释。” “看来今日一场恶战是躲也躲不过的了。”白衣少年拇指在绿衣少女掌心上暗暗一按,悄声道,“我缠住他们,你看准机会,赶快下山,不要回头,也不要回来,我会到山下去找你。” “不不,我怎么能丢下你独自离开?”绿衣少女脸色煞白,“就算无法月兑身,死也要死在一起。” “听我说……”白衣少年沉声道,“他们未必奈何得了我,你留下来,只能让我分心。” 绿衣少女还未说话,那四名剑奴的剑阵已然逼近,所组成的剑气,已经成了一面无形的轴幕,慢慢地向前收拢。这时双方的距离约模是一丈,空无所有的一丈,却含着两股难以比拟的巨力在相互冲击着。微风卷起了一片落叶,掉进了他们之间的空间,叶子还没有落地,已突然消失了。这空无所有的一丈,仿佛有着几千万柄利剑,几千万把利刀,再由几千万双无形的手在控制着。哪怕掉进来的是一粒小的黄豆,也会被斩成几千万片,成为肉眼不辨的细粉。 陡然间,四名剑奴口中同时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厉啸,啸声中,四口长剑同时发起了攻击,但见剑光霍霍,几乎封锁住了二人所有的退路,似欲将二人一举而刺杀于剑下。 白衣少年拉着绿衣少女的手向后急退两步,突然手上用力,竟将她托了起来,喝道:“听我的话,快走!” 绿衣少女轻盈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轻飘飘落在地上,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白衣少年,却见他已化作一道白光,与四道剑光纠缠在了一起。她咬了咬牙,狠狠跺了跺脚,突然撒腿奔出,但只奔出数尺,突听两道劲风自身后迅急而来,竟有两名剑奴舍了白衣少年,仗剑向她追击。绿衣少女心头一凛,身形晃动,向左边飞身掠去,谁知慌不择路,竟是直奔舍身崖。那两名剑奴随着追出,刹那间,三人都已消失在迷蒙的云雾中…… 白衣少年以一敌二,只觉压力尽去,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手法,一出手间,竟将一名剑奴的手中剑劈手夺过,反手向持剑的剑奴刺去。一时之间,剑光缭绕,在空蒙的山崖上生起一片绮丽的光芒,白影穿梭于两道灰影中竟似游刃有余。 就在这时,忽听从左边云深不知处传来绿衣少女一声惊惶的呼叫,声音悠长,却渐去渐远渐渐微无。白衣少年脸色大变,飞身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掠去,但见舍身崖边,一名剑奴仗剑呆立,另一名剑奴却已被一种利刃活活钉死在地上,心口上只露出一截柄把,绿衣少女却已不见了踪影!舍身崖终年云雾缭绕,难以视物,想必是绿衣少女慌乱之下,一不小心便失足坠落了下去…… 这时艳阳正好,一抹阳光穿透层层云雾,照在白衣少年惨白的脸上,在他的眼里,天地间却似已只剩下一种颜色:血红! …… 数日后,一条令人瞠目结舌、沉痛扼腕的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众人奔走相传:一日之间,华山派各代祖师安寝之陵墓,遭到一对来历不明的少年男女极具毁灭性的侵犯与破坏,那少女被守墓的华山弟子逼落“舍身崖”,生死不明,守墓的四大剑奴却全部遇难;一夜之间,华山派被那侥幸存活的少年搅得七零八落、落花流水,掌门“一剑风流”华古道剑折人亡,那少年重伤之余,仍然逃逸遁迹,不知下落! 这一役,可谓惊天动地,神哭鬼号,此后,华古道之妻“散花女侠”梅云萱严厉勒令,只要是华山派弟子,绝不许私自下山,踏入江湖半步,违者必然严惩不贷,轻则逐出门墙,重则格杀勿论。此令传遍江湖之后不久,华古道年仅十九岁的唯一遗孤华留书,却突然消失于无踪,梅女侠发动所有弟子下山寻找,却再无音迅。从此以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梅女侠的影子,昔日盛名如日中天的华山派也就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渐渐被人们排除在武林九大门派之外…… 第一章 我是杀手(1) 六朝古都金陵城,依钟山,临长江,自公元前472年越王勾践在此筑城以来,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的硝烟弥漫在千古巍峨的煌煌古都之上…… 秦淮河自东水关至西水关,延绵十里,画船箫鼓,花舫笙歌,聚结六朝金粉,朦胧多少楼台。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 一艘华丽的画舫中,随着一阵悠扬的弦乐声响起,传出曼妙却悲伤的歌声,歌宛转,宛转凄以哀。人似已醉了,醉倒在柔美的歌声里,醉倒在艳丽的鲜花旁,醉倒在琥珀般的酒色前,醉倒在美人的怀抱中……娇弱的美人就像是一朵不堪折的玫瑰,承受不住他身躯的迫压,摇摇欲倒。他的身躯高大而魁梧,白皙而英俊的脸上,微带着一抹浪荡不羁的轻笑。 时值隆冬,金陵城正处于风寒雪冷之中,他身上只穿着一袭崭新、柔软的名贵锦衣,却仿佛并未觉得寒冷,反而敞开了衣襟,露出一丛茂密的黑色胸毛,在他的膝边,另一个美人正手持一把水晶般的象牙梳,温柔地为他梳理。他的右边,是一只矮几,几上摆着一个景德镇的青花瓷,瓶中插着一束艳丽的一串红,浓郁的阴影之下斜斜摆放着一把刀。刀柄是用上好的松木制成的,古老而光滑,刀鞘同样古老,陈旧的绿鲨皮上,古色古香的纹路依稀可见。刀未出鞘,却已有一种冰凉的寒意渗透出来。这把刀就是他的生命,他的人就是这把刀的灵魂。他的人、他的心都已和这把刀连成一体,彼此间从未离开过一尺的距离——把刀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杀人的时候才最方便,这是他经过了数十次战役之后才总结出来的经验。 锦衣人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酒樽,双目笔直,瞪视着坐在他对面的年青人。这个年青人长得相当英俊,但脸色却像雪一般的苍白,隐隐透出一种慵懒的病态。他的身上穿着一袭珍贵的狐裘,却似难御风寒,不停地搓着手掌,凑到嘴边不断地呵着热气。 “大少,如果你觉得冷,可以喝几杯……”看着他的样子,锦衣人忽然笑了笑,如刀锋般的目光充满了怜惜之意,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几杯酒而已,这对你的身体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张一帖说过,三年之内,我绝对不能沾花惹酒,不然一辈子都会变成废人。”年青人摇头苦笑,仿佛非常懊恼,“我现在武功尽失,但终究还能自由活动,可不想真的变成一个废人,看来美酒佳人,今天我是无福消受的了。” “民间郎中,多是欺世盗名之辈。”锦衣人满脸不以为然,“我看那张一贴所言,未必可信。” “他是金陵城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在江南一带也是赫赫有名,我不能不信。” “虽然我不知道武功被废的滋味究竟有多么痛苦,但也非常明白你的心情,想来一定很不好受。”锦衣人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酒杯,不无遗憾说,“堂堂金陵第一公子龙大少,正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大好年华,命运却如此多桀,可惜可惜!” 龙大少笑了笑,神情间居然毫无懊恼之意,淡淡道:“我并不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当初学武本非我愿,如果不是我那两个师傅强人所难,非要传我武功,今日我也不会落到这种生不如死的地步。” “他们夫妇是名扬四海的世外高人,武功深不可测,江湖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希望能得到他们的点拔,却苦于无此良机,你居然一点也不在乎?”锦衣人目光中露出一丝诧异。 龙大少又笑了笑,闭口不语。 锦衣人浅浅啜了口美酒,缓缓道:“梁百兆废了你的武功,你难道不想报仇?” “这个仇当然要报,但不是现在。”龙大少目光一冷,眼神中充满了仇恨。 “要到什么时候?” “应该不用等太久,家父早有安排。”龙大少的声音忽然变得沉稳而冷酷,“这一次,他一定可以完全打倒梁百兆,让梁百兆欲哭无泪,永远都站不起来。” “哦?他要彻底打倒梁百兆?我认为根本就不必再等下去。”锦衣人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梁百兆的势力近年来已有所削减,他现在唯一能帮得上忙的人就只有米高一人而已,你爹还顾忌什么?” “米高只是一介穷儒,自然不足为惧,也许……家父只是不想让梁百兆存留任何翻身的机会。” “他认为现在时机未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究竟有什么计划?” “你也很了解家父的性格,在没有十成的把握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吐露只言片语的。”龙大少摇摇头道。 “可是……”锦衣人的话没有说完,忽然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刀爷……刀爷……”一叶轻舟随波荡来,舟上有人放声呼叫。 锦衣人又皱了皱眉,脸色有些不悦:“宋老三,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叶轻舟转眼靠拢过来,宋老三一跃而上:“刀爷,有人送来一封信。” “信?什么人送来的?” 宋老三从怀里模出一张信笺,摇头迟疑着道:“一个陌生的少年……在我的感觉中,他应该还是一个少年人……” “他说什么?”锦衣人皱着眉,伸手接过。 “他只说了一句话。”宋老三嗫嚅着,“他说,他要说的全都写在信里。” 锦衣人迎风一抖,信笺张开,目光及处,脸上却忽然变了颜色。 “信上说什么?”龙大少见他脸色有异,忍不住狐疑地问道。 锦衣人紧紧抿着薄薄的嘴唇,一言不发,缓缓将信笺递了过去。刹那间,龙大少的脸色也突然变了。只见信笺上写道:今日午时,出太平门五十里;我等你,等着你的腰断在我的刀下。落款处没有署名,但在简单而明了的语言里,每一个字仿佛都充满了冰冷彻骨的杀气。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锦衣人脸色阴郁,冰冷的目光落在宋老三的脸上,沉声问道。 “就在半柱香之前,我一接到,立即就赶着送来了。”宋老三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连大气都不敢稍喘。 “那个少年长得什么样子?” “不知道。”宋老三摇头苦笑道,“真的不知道。” 锦衣人大眼一瞪,怒道:“不知道?你的眼睛难道瞎了?” “就算没有瞎也等于是个瞎子。”宋老三又苦笑着摇摇头,“那个少年走过来的时候,我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的样子,因为他太冷,杀气太浓,只要他走近一点,我就像是活在地狱里……” “荒唐,荒谬!”叱声中,锦衣人一掌挥出。 他出手并不快,宋老三明明看见了他的出手,却偏偏闪避不开,“啪”的一声,狠狠地挨了个耳刮子,直打得他飞了起来,跌在舱外的甲板上。 “刀兄,来者不善,依我看,索性不理算了。”龙大少斜眼看了看满脸怒气的锦衣人,轻声说道。 锦衣人大眼一瞪,余怒未休:“这人竟敢向‘索命刀’挑战,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斩断我的腰。” “你一定要去?”龙大少忍不住也皱起了眉头。 “当然要去,我势必挖出这个人的心来下酒。”锦衣人怒目瞪视了满脸冤屈的宋老三一眼,喝道,“宋老三,备马,要最快的马。”他抬头望了望天,喃喃道:“午时,午时,为什么要到午时?午时太久,我等不及……” 第一章 我是杀手(2) 风萧萧,飞雪满天。西风中,古道边,站着一个人。这个人非常年轻,一袭白衣如雪,仿佛已与这大地溶为一体。他太冷,也太安静——一种已深入骨髓的冷静,却又偏偏带着种逼人的杀气。 他的身子就像一支标枪般站得笔直,又如风化了的岩石般冷硬而坚毅,仿佛无论风雪再怎么疯狂,也不能使他屈服。他抬高了头,风雪中一张脸宛然可见。他的嘴唇很薄,紧紧抿成一条线,挺直的鼻子,就像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浓黑的眉毛,就像两条飞腾的长龙,横跃在他宽阔的额际。他的眼睛——天下竟有如此迷人、充满魅力的眼睛。他的目光迷蒙,仿佛有些忧郁,却又神采飞扬,若非杀气太浓、寒意太重,缺少一丝温情,绝对是无可挑剔的眼睛,足可让世间每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无可否认,这是个英俊到几近完美的少年。 上当然不可能存在绝对完美的人。这少年唯一的缺陷,就是他的脸实在太冷太苍白,白如寒雪,冷漠似冰,仿佛白玉雕刻而成,又似白雪堆砌出来的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认为这是一张人的脸。 风拂起他凌乱的头发,衣袂飘飘的他仿佛正欲乘风而去。但他并没有动,由始至终,从头到脚都没有移动过,目光笔直,遥望着古道的远处,若有所待! 风雪正狂,一骑快马冒着风雪疾驰而来,四蹄翻飞,落足之处,雪花飞溅。风呼啸而过,刮面生疼,“索命刀”却打马更疾,不过片刻,一人一马已到了那少年的面前。 “你来了!”少年没有笑,声音冷如雪,寒彻骨;淡如丝,丝毫不着痕迹。 “我已经来了!”“索命刀”的声音也很冷,不带一丝感情,“你就是向我下战书的那个人?” “嗯!”少年将下巴抬得更高了些,“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约你来?” “江湖上,向我挑战的人并不少,难道你也是其中一个?” “你错了,我是来杀你的。” “为什么要杀我?”“索命刀”忍不住笑了笑,“为了出名?” “不为什么。”少年还是没有笑,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脸已经被风雪冻僵了,还是因为他的脸根本就是用寒冰雕刻而成的。 “总得有个理由。” “没有理由。”少年长出一口气,摇头道,“不需要理由。” “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你用刀?”“索命刀”的脸也渐渐变得冰冷,“可是为什么,我却看不见你的刀?” “我绝对有刀。”提起刀,少年冷酷的眼神竟似第一次有了感情。 “好,请拔刀。”“索命刀”的瞳孔渐渐收缩,眼中杀气浓如寒霜。 “我在等。”少年似乎也感觉到了对方的杀气,深深吸了一口气,“等你,等你出刀。” “为什么非要等我出手?” “我的刀随时都可以出手。” “你不必再等。”“索命刀”目光一冷,沉下了脸,“呛啷”一声,刀已出鞘,一道白光忽然直逼过来,寒气袭人。 “好刀。”少年月兑口赞叹,瞳孔已在慢慢收缩。 “‘索命刀’的刀,本是好刀。” “索命刀”身世扑朔迷离,成名多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师承和来历,他的刀就叫“索命刀”,乃是以百年玄铁渗钢花七七四十九天方才铸炼而成,锋利无比,吹毛立断,削铁如泥,在当今“神兵利器八大家”中名列其五。 只要是江湖人,几乎没有人会不知道“神兵利器八大家”乃是梅家夫妇所编,一共叙述了江湖上八种最厉害的武器,以昔年“游龙大侠”叶漫天的“冷月弯刀”为天下之首,屈居第二位的是天山派镇山之宝“无情断肠剑”,依次是司徒一龙的“追风剑”,吕奉祖的“魔手”,“索命刀”,江上飞的“勾魂枪”,尤不败的“金银龙凤环”,居于末席的则是“武林四侠”中的“鞭侠”方天星的“乌龙鞭”。天下的神兵利器当然不止这八种,但当今江湖上,却只有这八种最是为人所熟悉,列为“神兵利器八大家”,无可厚非! 梅家夫妇是当今武林辈份最高的世外高人,也是江湖四对奇异夫妻之一,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不容置疑。 少年动也不动站在那里,就像是擎天一柱被稳稳地钉入了大地,风掠过时,拂起了他的乱发。 就在这时,“索命刀”的刀已出手,他的手轻轻一抖,手中的刀就像一道匹练飞出。这一刀,如离弦之箭,不但快,而且狠毒。这一击,他志在必得——先声夺人,制敌机先,本是取胜之道。 少年依然安如磐石般站在那里,竟连闪避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对这一刀的破解之法成竹于胸。寒光流动,刀气逼人。这一刀本是斫向少年的左腰,可是“索命刀”眼前一花,少年突然就到了他的左侧。他动得虽迟,但极快,似乎早已算准了时间以及这一刀的方向——这时候“索命刀”这一刀就算再如何凌厉,威力也已不可及。 “好轻功。”“索命刀”忍不住大声赞道,他只说了三个字,却已抖腕劈出八刀。 这一次,他出刀更凶、更狠、更快。刀光霍霍,刀气满天;刀如虹,刀如电。 少年终于拔刀,寒光一闪,刀已在手。他出刀虽慢,却后发先至,立刻破入刀光。苍白的刀光,冰冷的刀锋。淡淡的刀光轻轻一闪,淡如春天的雨水,轻似残冬的飞雪。 刀光只一闪,漫天的刀光突然消失。 “索命刀”身子一颤,不但连握刀的手在发抖,心也生起一种莫名的悸动。他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杀气,仿佛因为这少年的刀的出现而变得更重——好可怕的刀,可是他却看不见这把刀的样子。 狂吼声中,“索命刀”的刀又已劈出。这一次没有漫天缤纷的刀光,也没有闪电奔雷的速度——这一刀就像潜伏的毒蛇,沉静而凶猛。 少年的瞳孔倏然收缩。这一刀,竟似毫无破绽,就像风,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将吹向何处——这才是可怕的一刀。少年没有动,还是像磐石般站在那里,仿佛就算天地沦陷了,他也不会倒下——以静制动,静观其变。不动,其实就是动的极限。 风雪更狂,“索命刀”的刀突如狂风,猛然加快了速度。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动了动。刀光飞起,随即消失,两道血光却飞了起来,洒落雪地,妖艳而诡异。 所有的动作都倏然停止,少年手中的刀已经不见了,他的人看来就像是一座冰冷的雪山,左大腿上却有一股鲜红的血像泉水般喷涌而出,伤口深长,肉已翻开。 “索命刀”眼珠子像死鱼般凸出,脸上带着种惊异、恐惧和怀疑……混乱而复杂的表情。他忽然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的身体已完全分离,仿佛变成了两截。“卟卟”两声,他的身子倒了下去。他犹未忘记,就在顷刻之前,少年的刀掠过了他的腰——一刀两断。“索命刀”年纪虽轻,但精研刀法,造诣已入化境,江湖上的刀法名家,能够与他抗衡的已经寥寥无几,谁又能够想象得到,他居然接不下这少年的一刀? “我是杀手,杀你不是为了出名……”少年冷冷地望着他扭曲的脸,一字一字地说道。 “索命刀”气息竟似犹存,拼尽全力说出了他最后一句话:好、快、的、刀! 第二章 一刀两断(1) 飞雪飘零,冷风如刀,无情地撕裂了天地。那雪如捋棉扯絮,群魔乱舞,在寒冷刺骨的北风中仿佛一片一片白鹅羽毛。广褒大地如乱琼堆砌,白玉遍铺,再无杂色,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充斥着凄凉而肃杀、萧艾之意。 少年挣扎着一步一步地向前方走去,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歪斜的脚印,鲜红的血滴也一直伴着脚印点缀下去,说不出的凄美,又说不出的孤独。脚印既深且阔,左大腿上的刀伤疼痛得如被撕裂了一般,让他几乎无法迈动脚步,但他却还是绝不肯停下来休息,凭着一种坚强的意志和敏锐的意识,他知道自己一旦倒下去,就很可能永远都站不起来——倒下去就只有死亡,只要他还没活着,只要还能走,就绝不会停下脚步。 这世上有一种人就是这样,决不认输,永不放弃,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风雪里,忽闻蹄声得得,一辆装饰并不华丽却又让人感觉非常舒服的马车飞驰而来,车厢后留下两行深深的车辙痕迹和零星、散乱的马蹄印,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大地的寂寞,大地的孤独。 车夫是个须发皆白、短小精悍的小老头,虽然年纪太大了些,双眼却依然炯炯有神,散发出一种慑人的精光,毫无倦怠之色。车夫背脊紧靠车厢,左手挽缰,右手执鞭。鞭长九尺,乌黑亮泽,宛如一条黑色的长龙,却从不在那匹白马身上拍打,只是偶尔在空中轻扬,发出轻微的破空之声,催促白马前行。 片刻后,马车便已奔至,车夫一声轻叱,提绳勒马,挡在少年的身前。 “来得好快!”少年倏然驻足,惨白的俊脸露出一丝冷笑。 车帘掀动,一个英俊潇洒的中年文士飘然走了出来。他的身子也许有些发胖,却绝不会太胖;他的脸清秀如一幅绝妙的山水画,其实纵是山水也为之失色;他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又如鹰一般锐利;他的神情充满了自信,脸上始终荡漾着一丝淡如春水的微笑。 “小兄弟请留步。”中年文士温和的声音随即淡然响起,就像是三月里的阳光,温暖、舒服,足以融化一切。 “你们来了!”少年抬高了头,声音却比怒号的北风更低沉,比冰雪更寒冷,“很好,来得比我想象中的更快一些。” “你知道我们会来?”中年文士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笑,他的笑如三月的阳光般温暖,足以让冰河解冻。 “你们岂能不来?我杀了‘索命刀’,难道你们不想为他报仇?” “你杀了‘索命刀’?”中年文士笑意未褪,“你杀了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难道不是‘索命刀’的朋友?”少年脸有愠色,“难道不是为他报仇而来?” 中年文士笑了笑,没有言语。 少年目光闪动,冷冷道:“我已经受了重伤,你们若是来杀我的,现在就动手,杀我是易如反掌。” “米先生已经说过,你杀了人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车夫忽然悠悠笑道。 “那么你们是什么人?” “小老儿本来也有名字的,不过早就不用了。”车夫依然一脸微笑,“过了这么多年,连自己都已忘记曾经姓甚名谁,认识小老儿的人,都叫小老儿杏伯。” “在下米高。”中年文士拱手作揖,“实不相瞒,我们的确是为你而来,但绝不是来杀你的。” “你们认识我?”少年脸色一变,目光中杀机陡现。 米高没有立即回答,目光落在杏伯苍老的、冻得发紫的脸上,悠悠道:“听说江湖上继‘九龙堂’之后,又出现了一个少年杀手,此人出道不过一年,无论是黑道,还是白道,他都绝不买帐,谁出得起他开出的价钱,他惊谁杀人。这人遵诚守信,一诺千金,答应了别人的事绝不失言,纵然一死也要拼命做到。这个少年杀手居然继大少爷韩彻和白衣杀手冷落之后,又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 就像没有人会不知道“神兵利器八大家”一样,没有人会不知道“大少爷韩彻和白衣杀手冷落”这两个人,二十年前,江湖就是他们的天下。韩大少的刀法,可谓空前绝后;白衣杀手的剑法虽然简单,但他的成名绝技“一剑穿喉”,却是天下所有剑术中的精华。他们的故事,是江湖上近百年来最富传奇色彩的。 “小老儿也曾听说,这人的刀法很古怪,只可以用快、狠、稳、啄个字来形容,却绝无一人能看出他的师承和来历。”杏伯看了米高一眼,“最可怕的还是他的刀,米先生可知道他的刀有何可怕之处?” “他的刀可怕之处就在于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他的刀,就好像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一样。” “他的刀呢?刀在何处?” “他的刀在,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天上地下,无所不在。” “为什么看不见他的刀?” “因为他认为他的刀不是装饰品,而是杀人的刀,杀人的刀并不是用来给别人看的。死在他的刀下的人,也一点都不痛苦,因为他的刀太快,太准,你还没有感觉到痛苦就已经死了。” “据说江湖上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千万不要逼他拔刀,否则你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他的刀是杀人的刀,见过他的人可以不用死,可是看见他的刀的人,却一定都已经死了。” “好可怕的刀。” “更可怕的是他杀人的方式。一个完整的人,在他的刀下很快就变成了两截,所以他就叫‘一刀两断’。”米高说到这里,用如春日融融的目光瞧着少年,缓缓说道,“小兄弟想必就是那个江湖上最近盛传最可怕的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 少年默然良久,慢慢摇头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世间之人,我岂敢任我杀?”他脸色忽然一变,沉声又道:“你们连我的底细都模的一清二楚,究竟有何所图?” “在下是受了‘小孟尝’梁百兆所托,来请小兄弟前往梁府一叙。” “我是杀手,杀手的命运只有两种,杀人和被杀,他是想要杀我还是想要我为他杀人?” 米高脸色凝重,缓缓沉声说道:“为他杀一个人!”微微一顿,他忽然又笑了笑:“小兄弟,你伤势不轻,行动不便,天气又如此寒冷,不如到车厢里坐一坐,避避风寒。” 米高的声音温和轻柔,诚意切切,无论是谁,都是不忍拒绝的。任我杀偏偏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必,我从不坐车,也不骑马。人的脚天生就是用来走路的,走路对我来说也是种很好的休息。” 米高怔怔地瞧着任我杀,眼神很奇特,就好像看见了一个宁愿选择废纸也不要金钱的怪人。这少年虽然很冷很酷,但看来并不像个疯子,米高的神色却比碰见了十个疯子更讶异。 “有没有酒?”任我杀突然问道。 米高微微一怔,月兑口道:“酒?你居然只想喝酒?” “每一次受伤,我都必须喝酒。酒这东西,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很好很有效的疗伤圣药。”提起酒这东西,任我杀倔强的脸又露出一丝笑容。 “豪饮千杯男儿事。是男儿,岂能不爱喝酒?”杏伯叹了口气,“小老儿本也是贪杯之人,只可惜随身携带的一点酒,早已在路上喝完了。” “这里虽没有酒,但别处总会有的。我记得这附近好像就有一家小酒铺。”米高眨了眨眼睛,扬起目光望向远方,悠悠道,“小兄弟,你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我当然要去。” 第四章 -气---入夜(2) 梁百兆身上穿-件——衣,-色已-略——,-然几-洗-,依然不舍得4323;。他能-成就今日的一切,-非偶然,所以他始-相信“勤-治家”-一-古老的格言。他的身子很胖,但-不臃-,昔日那种江湖人的豪情早已被-月消磨殆-,富-之气-然而出。如果不是因6;他曾-孤身-太湖,手刃三十六海——件事早已-江湖,-都不50;相信如此一859;尊-优的大富豪,居然也是武林高手。 假如你很有-,可以呼-雨,要什厶有什厶,你是不是活得很快48;?-于梁百兆——,答案几乎是否定的。他并不快48;,-有人能体50;到他的痛苦-富的确很可-,可以80;到很多你想得到的-西,但并不一定能80;到真正的快48;——尤其是生命-有了天下人-寐以求的-富,-失去了唯一的46;人,-是梁百兆最深的痛-痛,已深入骨髓,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情地食他的生命。 此刻,他-聚-道44;黑的-眉,——咬-早已咬得-紫的嘴唇,目光——衰淡的眼睛始-望-窗外。天上-有星,窗外也只有-的-雪。 粱百兆——椅上站了起-,-手-在身后,久久未曾——一句。 米高靠-椅子,也一言不-,只是——地瞧-屋子中央那盆-得正旺的炭火。在他儒雅的-上,止不住露出一种疲倦,-又如此的74;容和淡定。梁百兆-始在屋子里——踱步,几次-回,-于67;立在窗前,回-看-米高。恰巧米高目光一抬,4;人就——面面相。 “米先生,你看他-不569;?”梁百兆-眉-道。 米高移-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道∶“50;,一定569;。” “他-非早就——了?” “他不是失信之人。” “你好像很了解他。” “我跟他也只是初。”米高淡淡地笑了笑。 “可是你已-很信任他。” “也-┅┅他天生就是-种人,天生就是-种很容易-人相信的人。”米高充-了非常愉快的微笑,“有一种人永-都是一-千金,言出必行-手就是如此,答-人的事情,——如何,他都50;拼-全力去做,永不放-,永不后悔!” 梁百兆-意地-了-,他需要的正是-种人,他也相信米高-不50;看-任何人。 “既然他不是一般的-手,就一定569;-然他出道不足一年,但提起‘一刀4;-’任我-这人,-是-多人的。”米高的右耳忽然微微一60;,笑道,“他已——了。” 一言未-,-外的-雪中就56;-一冷漠如雪霜的-音∶“不-,我已——了。” 梁百兆一抬-,就看-了一少年,他的鼻子像山一般挺拔,嘴唇薄如一——,一-明亮的眼睛迸射出4;道如千年寒冰的光,-人心魄,令人望而生畏。他的-英俊而-白,身子就如一杆-,站得-直-是一自信、倔-、-毅的年-人,只可惜太冷漠,太-郁,尤其是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淡淡的哀60;,又充-了-奈和-望。 35753;梁百兆感到更震的——是他的-气,一种——的-气-气是可怕的,足以摧-天地-股-气竟似-不在,-又偏偏-人捉模不透究竟74;何而。 看-任我-,梁百兆-于明白,米高——手的-价6;什厶竟50;如此之高了。他凝——任我-,——道∶“你知不知道我6;了什厶找你?” “-人。”在——手的生命中,除了-人,他-有什厶事情可以做?-人是-手的——,死在35;人的手里,是-手的宿命。他35;——,因6;-就是生活,悲哀的生活。 “不-,我要你6;我去-一人。不-,想和你做朋友,才是我-你-的主要原因。”梁百兆眼中露出种——之色,-意地瞧-这冷漠的少年。56;-中江湖上-今最可怕的-手,果然-有-他失望。 任我——抿-嘴,-色依然冰冷。 “米先生-,你是一很有原7;的-手,——我想起了昔年的‘白衣-手’冷落。” 任我-目光灼灼,——道∶“?——年的‘白衣-手’冷落是一感情丰富、-腔-血的-手-人一生正41;、嫉-如仇,一支-所向披糜-然-有人承-他是一真正的-手,-也-有人能否-他不是-手。他-竟的确是4868;怒的-手。” “-是一种值得敬佩和尊重的-手,只因他4;-人,并不是6;了-到一己私欲,而是6;了-和平,伸-正41;。” “我不明白,6;什厶你要拿我和他相提并。” “我听-你-了‘索命刀’,-人刀法自成一家,道德品行-令人不敢恭-,所做之事令人-指,像-等十-不赦之徒,人人得而-之。” 任我-默然不-,他并非不知道“索命刀”的6;人。“索命刀”,-不-,性情古怪,极少朋友,-人74;-都不需要理由。最-人痛恨的是,-人嗜武如命,自出道以-,一直是非不-,-向江湖各大-派及高手挑-,出手毫不留情,-在他刀下之人,俱都成6;他刀下亡魂。“索命刀”之名也由此而-,因6;他本-就是地-使者,——索命的鬼魂。 “其-做-手也-什厶不好,一-也可以成6;英雄。”梁百兆的眼中充-了尊敬之色。 任我-完全怔住,他74;未想——,-已不是第一次听到35;人——的。英雄?何-英雄?-不想成6;英雄?他知道自己不是英雄,更知道自己-不可能成6;英雄。 梁百兆——移-目光,望-窗外——的黑暗,道∶“小兄弟,你我-是初次-面,但我-得你是一了不起的人物。假以-日,你必能成6;一真正的成功的-手。” “我不喜-出名。太出名了,就54;成一种。一名人,他的麻-比35;人要多得多。” 36825;是千百年-一直-扑不破的真理。古往今-,有多少人6;名所累,6;名而死? 任我——地咬-牙,-道∶“-手除了-人,-是-人,其它的事情并不重要,尤其是不-知道的最好-是35;知道。所以,你不必告-我你的恩怨,我只需要了解那人的情。” “-就是-手的原7;?”梁百兆微笑——,似乎-这“-手的原7;”很-意,“你的确是一31216;-的-手,我-在才明白米先生6;什厶如此-你充-信心。” 任我-忍不住瞧了米高一眼,眼神-而真-,-色5;-而感60;。 米高的目光也望了——,四道目光交-在一起,竟似有一种火花在燃-——-就是朋友,-就是友情。 梁百兆的-色-突然-得凝重而沉痛,——道∶“我的仇人,只怕小兄弟也略有所。” “他是-?” “‘玉面魔鬼’-少云。”梁百兆一字一句道。提起这人,他竟似相-激60;,每一字都充-了仇恨和-怒,好像恨不得生啖-人的肉,豪——人的血。只有仇大恨深的人,才5457;出-种可怕的-咒。 任我-并-有追-什厶,他是-手,除了-人,其它事情都与他-——-是-手的原7;。 梁百兆居然也-有解-什厶,——道∶“此人老奸巨滑,-直比狼-狡猾,比狐狸-精明,比-子更凶-,比毒蛇更狠毒-他-你-那些大仁大41;、道貌岸然的——,也-他的心里正在-算-要如何把你置于死地。有的人嘴里——你的是糖,但-你吃下去的-候,他就50;告-你,-是毒。笑里藏刀,口蜜月复73;,-种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任我——地听-,-有。自古以-,真小人-比66;君子可-,至少,真小人害人之-有先兆,——有哪一66;君子50;把“坏”字-在-上,-你提防。人心不古,江湖-道理他并非不懂。行走江湖,光是明白-些道理是-有用的,最重要的-是。他太年-,江湖——并不是一年半-就能磨-出-的。 36807;了半晌,任我-才-道∶“他住在哪里?” “此人本是金陵城里最-赫的人物,家-丌-,富可-,后-我超越了他,取代了他的名望和地位,他就再也不愿与我同居金陵。早在五年前,他就搬-到了郊外的苦水。出太平-,往南二十里,就是苦水。苦水-只是小集市,唯一的-街-,就是-府-府的正中央,有座叫‘听——’的小-,就是-少云的起居之。”梁百兆忽然笑了笑,“小兄弟,——成功与否,我都50;立即奉上五丌4;白-作6;-酬。” 五丌4;白-已不是一-小-目,在-常平民百姓眼中,更是几-人都花不完的-富。在-手行-中,五丌4;白-作6;-一人的佣金,也已是不菲的价格。 任我-竟似一-也不在乎,淡淡道∶“也-,这人的命并不值-厶多-子。” “只要能-这人永-消失,再加上十五丌4;也是值得的。”梁百兆-疑——道,“你-一去,需要几6102;辰?” “若-意外,4更次-足-了。”-句——未-完,任我-的人已-身穿-而去,-音渺渺,。 梁百兆望-窗外深沉的夜色,苦笑道∶“小兄弟的确是有故事的人,-既匆匆,去也匆匆,好像生怕被35;人看穿他的心事。” 米高淡淡地“嗯”了一-,若有所思,目光落在窗外。 窗外,-雪——,黑色的夜里究竟-藏-多少邪-?在任我-的心里,究竟藏-什厶-不愿被35;人勘破的秘密? 第五章 无情断肠剑(1) 苦水镇只有一条笔直的长街和三条横街,居民共三十二户,比起繁荣昌盛的金陵城,这里简直变成了穷山恶水。三更刚过,没有犬吠,也没有喧哗,整个苦水镇就如一座坟墓,寂静而荒凉。 长街的尽头,就是龙府。龙少云显然比梁百兆更懂得“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的道理,府邸远比梁府更豪华,更雄伟。听涛轩虽然位于龙府中心,却是个非常幽静的地方。任我杀只是奇怪,这座小楼为什么要叫做“听涛轩”,因为在这里绝对看不见海,除了种着三五十株梅树外,还有着十数株苍松,几千竿修竹。风拂起时,雪落无痕,树枝摇曳,竹影婆娑。 看着如海的竹林,任我杀想起了百花楼的那一片花海,终于明白听涛轩既然无海,为什么偏偏还取名“听涛”。他暗暗叹了口气,飞身掠起,在飘飞着细雪的暗夜中宛如一只大鸟,悄无声息地落在听涛轩的最高处,然后一个“倒卷帘”,双脚足尖勾住飞檐一角,整个身子都倒挂在空中。 窗户是开着的,他很容易地看清楚了屋中的一切。阁楼内,布幔轻垂,随风而动,左右各有一根巨烛高燃,中间一张矮几上放着一只铜炉,炉中一圈龙涎香花火闪烁,香烟袅袅,香气氤氲。这香气,明显有些刺激,毫无百花楼内的清淡和舒适。屋内一盆炭火烧得正旺,熊熊火焰发出阵阵暖流,驱散了暗夜中流动的寒意。与温暖如春的百花楼相比,这楼阁虽也宁静幽香,却少一份祥和,多一种神秘,让人不安而厌烦。 在这个感觉并不是很舒服的楼阁里,却有个看起来很慈祥、很安静的花甲老人。这老人坐在垫着块虎皮的摇椅上,身上穿着件崭新而名贵的貂裘,在他一伸手就可以触及的另一张矮几上,是一盏热雾缭绕的香茗。他本来面对着窗户,一双如烟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飞扬的雪,却偏偏没有发现窗外居然有人在窥探,忽然缓缓阖上眼睛,一脸安详,一脸从容。 任我杀轻轻皱着眉,有些迟疑,忽然咬了咬牙,一个翻身,整个人就好像一片雪花轻飘飘从窗子里面钻了进去,无声无息地站在这老人面前。这老人竟似没有发觉异样,仍然闭着双眼,好像已经睡着了。 风从敞开的窗子吹拂进来,夹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这老人的手忽然一抖,竟感到有一种气息正在缓缓逼近他的身体——一股浓浓的杀气,随风而来。他倏地睁开眼睛,立即就看见了一个少年像一支标枪般笔直地站在那里,冷得像风,冷得像雪,但他并没有丝毫的惊慌,甚至没有一丝诧异,只是看了任我杀一眼,然后又缓缓阖上了眼睛,仿佛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是透明的。 “龙少云?”任我杀的声音冷得像冰,绝没有一丝感情。 这老人这才好像有了知觉,终于慢慢睁开双眼:“嗯!你认识我?” “不认识。”任我杀轻轻吁了一口气,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阁下深夜造访,只怕非奸即盗。如果你喜欢这屋子里的某些东西,要偷要抢,悉听尊便,只是……”说到这里,龙少云忽然闭上了嘴,只是“嘿嘿”冷笑。 “只是什么?” “你最好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怕来得,去不得。” “这里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要。” 龙少云忽然笑了,笑容依然从容而安详,缓缓道:“果然不是一般盗贼。” “本来就不是。” “那么你来做什么?” “杀人。”任我杀冰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杀人?”龙少云怔了怔,“你要杀的是什么人?” “你!” “你要杀我?”龙少云冷冷一笑,“你可知道,只要我轻轻拍一下手掌,这里很快就会有八个江湖高手出现?他们的名字,也许你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任我杀忽然笑了笑,这一笑仿佛春风解冻,却又像窗外的风雪一样冰冷,更充满了轻蔑和讥诮之意。 “你不相信?” “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不相信。” “你最好相信,每句话都必须相信。” “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几乎每一种野兽都有一种天生的本能和特别的嗅觉。”任我杀这句话好像和杀人已经无关,所以龙少云又在笑,在等,冷笑着等待他说下去,“它们可以嗅出隐藏着的危险,感觉到敌人的存在。” “你不是野兽。” “我不是,但我也能看出很多事。” “你看出了什么?” “在这里,除了你阂,再无人迹。” 龙少云目光闪动:“你能确定?” “如果我的判断总是错误,我早已经是个死人。” “很好,这一次你还是没有错。”龙少云叹了口气,“这是我的地盘,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一直都很安逸稳定,从来都没有人敢闯进来杀我,所以我根本不必在这里设下埋伏。” 任我杀皱了皱眉:“从来没有人?” 龙少云默然半晌,缓缓说道:“曾经有过,他们虽然走着进来,却都是被人抬着出去,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任我杀忍不住问道。 “和你一样,都是来杀我的人。” 任我杀又闭上了嘴,有些事他已经不必再问。那些人当然都已经死了,死在龙少云的手里。“玉面魔鬼”龙少云竟真的像梁百兆说的那么可怕吗? “有一件事,你千万不能不信。只要我轻轻一声咳嗽,立刻就会有几百个人把苦水镇围堵得水泄不通。”龙少云得意地笑着,握紧了一只拳头,“只要我一声令下,这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任我杀没有说话,他相信龙少云说的并不是假话。龙少云的确有这种本事,根本不必恫吓以寒敌胆。 “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是杀手。” 龙少云怔怔道:“你是杀手?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只是一个人的代号,我是谁,谁又是我,这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死在你的手里,却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岂非死不瞑目?”龙少云微微一顿,目光闪动,“我倒想起了一个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就是最近江湖上传说最可怕的杀手,这一行的后起之秀……‘一刀两断’任我杀。” “好眼光。”任我杀居然没有否认。 龙少云沉吟着,缓缓道:“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我只喜欢和一种人做交易,活人。”任我杀冷冷道,“死人不会做生意,我也不会向死人收钱。你何时见过死人也会说话,死人也会做生意?” “谁是死人?” “你!”任我杀又从牙缝里迸出这个字。 龙少云淡然笑道:“我不是死人,我还没有死。” “现在没有,但很快就是了。”死人的确已经什么都不能做,在任我杀眼中,龙少云无疑已经是个死人。 龙少云叹了口气,沉声道:“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还要再等一等。” “你还等什么?” “等你,等你出手。” 有时候等待也是一种功夫,这种功夫就是忍耐。 “为什么?难道我不出手,你就绝不会亮刀?” 任我杀摇头道:“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你的兵刃呢?” “能死在你这种人的刀下,倒也是一种快乐。”龙少云一声长叹,忽然长身而起,缓缓走到床前,取下悬挂在床头的剑。 一剑在手,龙少云竟似年轻了二十岁,仿佛又回到了纵横江湖、快意豪情的年月,仗剑狂歌,笑傲风流。只可惜这一切都已随风而去,往事只留回味,追忆徒增感伤。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诡异的笑。这笑如毒蛇般狠毒、险恶,但任我杀没有看见他的笑,他看见的只是那把剑。剑鞘形状古老,皮革华丽,柄上嵌着松绿石,镶金丝,剑穗飘红。剑未出鞘,剑气却已透射而出,冷如寒冰。 龙少云右手执剑,左手轻轻摩挲着剑鞘,缓缓道:“这是一把好剑。” 任我杀脸色有些变了,沉声道:“我看得出来。”他忽然感到有一道寒流悄然袭来——剑气,这是那把剑的剑气。他竟似抵挡不住这道透体生寒的剑气,缓缓阖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种轻微的声音——拔剑的声音,然后他就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寒光向他当头劈落! 第五章 无情断肠剑(2) 这一剑如流星飞泻,但绝没有人可以确切的形容这一剑的速度。 龙少云一脸狰狞,目光凶残,仿佛吸血的魔鬼。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功力,他几乎已断定,这一剑势必可以将任我杀劈为两半。时机和方位,他都已经完全掌握,但他毕竟还是算错了一件事,他不该忘记对手是什么人——任我杀就是任我杀,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任我杀。 任我杀身子突然一动,这一动虽然慢了一些,但还不算太迟。他的速度,竟比剑还快几分。他只向左掠出三寸,剑气已经刺入了他的身体,但任我杀并没有被分成两半。血飞溅!这一剑从他的右肩直削而落,经过右臂再至手腕,肌肉向两边分开,腥红的鲜血犹如涂鸦般洒落一地。 任我杀几乎痛晕过去,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他的心也冷到了极限,他实在不敢相信,龙少云居然如此歹毒、心狠手辣。如果……如果他警觉稍迟一些,动作稍慢一些,他已经是个死人。他不由得想起了梁百兆对龙少云的评价:“比狼还狡猾,比狐狸还精明,比狮子更凶残,比毒蛇更狠毒。” 任我杀紧紧咬着牙,没有,深深地吸了口气,冷冷道:“你好狠。” 他站稳身子以后就一直没有动过,脸却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扭曲,眼中的杀气却反而更加浓重——愤怒,是他此时唯一的心情。 龙少云几乎被他这种冷静的表情给骇住,狞笑道:“我不想死,如果你不死,我怎么活得下去?” “所以你就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对付我?” “难道你竟没有听说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 任我杀目光一冷,缓缓道:“有人曾对我说过,你是个比狼还狡猾、比狐狸更精明、比狮子更凶残、比毒蛇更狠毒的伪君子。你的确是个阴险毒辣的魔鬼。”他左手疾点,运指如飞,封住右手所有的穴道。但这道剑伤实在不轻,流血并没有停止,他索性撕破身上衣裳,缓缓包扎伤口。 龙少云居然没有阻止他,居然没有趁机一再追击。在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的时候,他绝不能轻易出手。 许多人都是这样,年岁越老,反而不敢再随便去冒险。老人大都很珍惜生命,因为他们明白,能活到这把年纪,真的很不容易。所以,动不动就把死亡挂在嘴边,根本不把生命当作一回事的大都是年轻人。 任我杀做好这一切,冷冷地瞧着龙少云手中的剑,缓缓道:“果然是好剑。” 此时此刻,他居然还如此沉得住气,连龙少云都不能不佩服他了。 “的确是好剑,我也没有想到它竟然有这么好。”龙少云举指轻弹剑锋,剑作龙吟,久响不绝,“此剑号称‘剑中之王,百剑之祖’,乃天下独一无二的宝剑。” 任我杀不禁动容道:“天山派镇山之宝,‘无情断肠剑’?!” “不错。梅家夫妇口编‘神兵利器八大家’,此剑名列第二,仅屈居于‘游龙大侠’的‘冷月弯刀’之下,自然不是胡说八道。” “此剑为天山之物,为什么现在却到了你手里?” “反正你已经是个快死之人,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又有何妨?”龙少云一声轻咳,“三年前,我到天山采购一批雪莲,无意中发现了这把剑,在神兵利器的诱惑之下,我自然而然地起了夺宝之心,就好像一个嗜酒之人往往不会错过好酒,的男人则不会放弃美女。”他说这种肮脏而卑劣的话时,居然就像在述说天下最美丽的故事,脸上不禁露出一种陶醉的笑意:“我在天山派潜伏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一个机会,盗走了此剑。或许是天意如此,当时米松缠绵病榻,而他的儿子‘天山一剑’米珏也因故离开了天山,若非诸多巧合,此剑应该还在天山。” 任我杀沉声道:“原来你这人不仅阴险狠毒,而且还很无耻,那一刀我本该杀了你的。” “你现在才后悔,好像已经太迟了。” “不,还不算太迟。”任我杀摇头道。 龙少云冷冷地瞧着他血淋淋的右手,冷笑道:“你的手连刀都已握不住,还能杀人?” “谁说不可以?”任我杀的声音坚定而自信,杀气,开始从他身体上任何一个地方蔓延出来,与无形的空气混合凝聚,令人窒息。 龙少云瞳孔渐渐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迅速升腾,他咬了咬牙,道:“你只剩下一只左手可以握刀,难道你的左手也可以杀人?” “莫非你以为我的左手就不能握刀,不能杀人?” “一般使用右手的人,左手通常都不会有右手同样的力量和速度。” “别人也许不能,但你别忘了,我是任我杀。”任我杀突然笑了笑,这笑、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刺入了龙少云的心脏——任我杀就是任我杀,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任我杀。 “我有一个秘密。”任我杀脸上笑意未褪,慢慢抬起左手,缓缓道,“我的右手能够做到的事情,左手同样可以做到。除了死人,没有人知道我的左手的秘密。”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你也不用再守着这个秘密。”龙少云冷冷的笑着,满脸不以为然。 “你死了,这秘密还是秘密。如果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到明天,那个人一定不是你。”任我杀卑夷地看着他,真想一拳打烂他面目可憎的脸孔,让他永远也笑不出来,“你准备好了吗?我现在决定杀你了。” 龙少云忍不住又再一次冷笑。 任我杀厌恶地撇开目光,冷冷道:“两招,杀你我只用两招就已足够。” 龙少云怒极反笑,大声叱喝道:“很好,我倒要看看你的左手刀究竟如何杀人。” 剑光忽然飞起,刹那间,龙少云最少已经刺出三十六剑。每一剑都快如闪电,每一剑都攻向任我杀的要害部位,每一剑都宛若毒蛇,每一条毒蛇似乎都要吞噬任我杀。 任我杀冷笑一声,人已掠起,左足轻轻一勾,那张摇椅忽然飞了起来。“卟卟”之声连响不绝,龙少云这三十六剑全都刺在这张摇椅上。“哗啦”一声,摇椅跌落,四分五裂。 龙少云低叱一声,身子陡然飞起,快如闪电,轻如枯叶,手中的剑再一次刺出,这一剑更快、更狠。 “撒手。”任我杀左手一动,刀光掠起。 这把刀仿佛鬼魅,来时突然,去时无踪,龙少云居然看不见他的刀究竟是何时出手的,等到他发觉之时,一切都已太迟,刀光已经卷入剑光中。 第六章 喋血长街(1) 刀剑相交,龙少云突觉一股大力传来,手掌一麻,剑已月兑手飞出,“卟哧”,铿然有声,利剑穿梁而过,刺破了瓦片。 “第一招。”任我杀冷冷道。 龙少云立即飞身而退,他的身法并不慢,但任我杀比他更快。 任我杀就像是附骨之蛆,如影随形,冷冷道:“我说过,你必须死。” 他手中的刀忽然掠起,这一刀既平凡又普通,简直没有招式,可是它太快,太稳。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快,也没有人能想象到这一刀的稳。 刀光突然消失。没有血,但龙少云却已经闻到了血的味道。 任我杀依然像标枪一般站得笔直,手中的刀已不见了——刀在,在它应该在的地方。他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缓缓道:“第二招。” 龙少云并没有感到疼痛,心里却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分离。他的脸完全被这种可怕和惊慌扭曲,嘶声道:“你杀了我,日后必然会有一个人为我复仇,他不一定会像你杀我一样杀死你,却一定会让你活着比死还痛苦,连乞丐都不如。” 任我杀脸色漠然,静静地听着。 龙少云喘了口气,又恨恨道:“我知道一定是梁百兆叫你来的。我死了,他一定也会给我陪葬,甚至还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这是利息……” 他的脸孔变得像来自地狱的恶魔般狰狞、恐怖,厉声道:“你杀了我,一样也走不出苦水镇……”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到自腰以下的肢体就倒了下去,然后他的上半身才从半空中摔落,他的身躯居然被任我杀拦腰斩成两截——一刀两断。这时候,他的眼珠子才凸出来,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切居然是真的。他连任我杀的刀都没有看见,就已经死在这把看不见的刀下。 “秘密就是秘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任我杀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冷笑,缓缓转身,望着窗外的飞雪,突然想起龙少云临死前说的话:“你杀了我,日后必然会有一个人为我复仇,他不一定会像你杀我一样杀死你,却一定会让你活着比死还痛苦,连乞丐都不如。” 这个复仇的人会是什么人?他和龙少云有什么关系?和龙少云关系最深的人,当然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个人当然是一个既可怕又很难对付的人,也许他比豺狼更凶残,比毒蛇更狠毒,有着岩石般的坚忍,也有风雪般的残酷。 任我杀没有再想下去,这一切,已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浪子,一个杀手。杀手的命运只有两种,杀人和被杀;浪子的命运也不是他自己可以掌控的。 去日之日,如烟匆匆不可留,而来日……他还有来日吗?对于一个漂泊天涯、没有归宿的浪子杀手,明天是怎样的一个日子? 没有明天,他从未憧憬过他的将来!他的心已死,灵魂早已麻木,每一次从黑暗中走过,看见这俗世的光明,他就深深地觉得这是种痛苦和不幸。死和痛苦都不可怕,活着,才是他生命的深渊! 四更已过,夜色似乎更加深沉,窗外的雪依然很白。 梁百兆踱着步子,在小楼里来来回回也不知徘徊了多少次。米高始终坐在椅子上,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一句话了。终于还是梁百兆打破了沉默,他看着米高,缓缓道:“米先生,你看他还会不会回来?” “会,他一定会。” 梁百兆皱眉道:“可是此时他应该回来了……” 米高也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思中。 梁百兆轻咳一声,道:“他……会不会毁约?” “不会。他不是这种人。” “龙少云本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据我所知,这五年来至少有十一个想刺杀他的武林高手闯入听涛轩,却没有一个活着走出来。”梁百兆一声轻叹,“你觉得他会不会失手?” 米高怔了怔,道:“连‘索命刀’独在他的刀下,龙少云又有何惧?” “你千万不能小看龙少云,就算任我杀可以把他斩于刀下,只怕也很难离开苦水镇。” “为什么?” “因为苦水镇是龙少云的地方,是江湖上的‘魔鬼禁地’。也许……任我杀现在的处境并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么安全,我本来不该让他一个人孤身涉险的……” 梁百兆的话还没有说完,米高突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道:“我想,我应该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冲进了飞雪飘扬的茫茫夜色。 米高居然也会武功?而且还绝对是个武林高手。米高投奔梁百兆已一年有余,从未显露过武功,这一次是什么让他如此情急?难道这就是友情的力量? “原来米先生的武功比我想象中的还好。”梁百兆望着米高转瞬消失的身影,似乎有些惊讶,微笑着叹了口气,忽然一声轻“咦”,仿佛发现了什么,喃喃道,“他这手轻功岂非就是天山派的‘飘雪流云’?莫非米先生竟是……” 长街落寞,雪白如洗;风欲静,而雪未止。黑色的夜,白色的雪,似乎有一种神秘的气息正在悄悄蔓延。 任我杀一步一步地走在铺满了雪的长街上。他走的很慢,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踏出,白雪就出现一只深深的脚印。他的呼吸轻柔而均匀,全身的肌肉却都已绷紧。他突然发觉,这条长街不但寂静得诡异、可怕,而且还隐藏着一种看不见的杀机。 他不禁想起龙少云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杀了我,一样也走不出苦水镇……” 也许,龙少云并没有说谎。任我杀长长吸了一口气,瞳孔渐渐收缩,绷紧了每一根神经,每一步都走得更小心翼翼。 这个晚上,注定要发生许多事情,包括死亡。 任我杀走出十步,远处突然传来犬吠,一声又一声,长而刺耳。他的瞳孔再次收缩,又扩张,那股杀气似乎已越来越浓,就像长街的雪,冰冷刺骨。 犬吠倏然终止!任我杀倏地驻足,心道:“来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破空之声连绵响起,至少有十七、八件暗器从各自不同的方向向他射来。暗器快、准、稳、狠,几乎不带声息,除了风的声音。 夜黑天高,无星、无月,但是这些暗器却在黑暗中发出一种蓝光。 任我杀明白,潜伏的狙击手一定要把他置于死地。暗器来其不意,来得突然,他似乎已无可闪避,就在这时,他竟突然不见了。他只是轻轻一闪,着地滚入左边最近的一间屋子,几乎是在同时掀月兑了木门,隐身在木门之后。“夺夺夺”之声连绵不绝,每一件暗器全都没有落空,钉入了门板之中。若非他见机极快,轻功高绝,纵然有一百个任我杀,只怕也已变成了刺猬。 任我杀还未站起身子,对面的屋子的门突然倒了下来,长街上已多了八个手持长刀的黑衣人。 一人大喝道:“出来,你逃不掉的。”话声中,八把长刀着地卷来。 第八章 天涯海阁(2) 这个英俊而忧郁的少年,看起来绝不讨厌,说话却足以让每一个女人心碎,莫非他的心竟是用冰雪做的?安柔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竟无言以对。 米珏立即轻咳几声,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笑道:“安姑娘,在下与任兄弟要好好大喝一场,不醉无归,如果再不上些酒菜来,在下就要啃掉‘天涯海阁’这块招牌了。” “米先生,这一次就由小女子作东,无论两位想吃什么都没有关系。”安柔嫣然一笑,妙目一转,又看了任我杀一眼。 任我杀目光转向窗外,看着飘扬的飞雪,米珏暗暗好笑,缓缓说道:“安姑娘既出此言,莫非有何吩咐?” “岂敢,只是有事相求而已。” “莫非还是写字一事?看来在下若再推辞,可就让他人说是恃才傲物了。” “米先生是答应了?” 米珏苦笑道:“在下还能拒绝吗?” 安柔开心地笑道:“小女子现在就去准备文房四宝。” 好酒!酒香扑鼻,沁人心脾。有好酒,自然不能没有可口的菜。一碟芦花鱼,一只北京填鸭,一盘红烧狮子头,和一只脆皮炸子鸡,还有一碟爽口的酥油花生米。安柔实在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居然连酒菜都可以安排得如此美妙。 米珏微笑着赞叹道:“安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像她这种既美丽又大方的女孩子已经越来越少了。” “嗯!”任我杀淡淡地应了一声,从安柔出现到消失,他始终没有瞧过她一眼,仿佛在他看来,纵然是人间绝色,也远远不如美酒和朋友。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实在不该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整天与客人周旋,岂非很危险?” “如果这个女孩子懂得武功,她的处境就比别人更安全。” “只可惜安姑娘只是个很普通、正正当当的生意人。” “米兄认为她不会武功?” “她本来就是个娇柔小女子。” “我看未必。”任我杀摇头道,“有一种人,天生就善于隐藏,善于伪装,无论他扮成什么,都绝不会被别人轻易识破。” “譬如东瀛的忍术,或者我们中土的易容术,是么?” “东瀛的忍术我不了解,易容之术也只是改头换面的技巧而已,我说的这种功夫才是真正高深莫测。如果一个人的内功已有足够的火候,就可以做到深藏不露。” “这是你的猜测?” “我看得出来。” “你从哪一点可以看出来?” “她的手。” “她的手?”米珏奇道,“她的手有什么不同?” “她的手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比别的女孩子的手稍稍厚些,而且还没有留指甲。” 米珏笑道:“原来你对她也并非毫无兴趣,对她的观察居然比我还仔细。” 这是一句玩笑话,但对于任我杀来说,却一点也不好笑。 “女孩子通常都喜欢留手指甲,而她没有,这就说明了一件事。”他缓缓伸出手,“你看我的手。” 这只手白皙洁净,手指修长,每一根手指的指甲都修剪得很整齐。 米珏伸手捏了捏这只手的掌心,笑道:“你想证明什么?” “我有一种感觉,她练的是刀法,而且还是双刀。因为用刀的人如果留着指甲,就会影响手掌握刀的力量,手掌稍厚,那是经常抓刀的原故。” 米珏沉吟着道:“也许她用的是剑,练剑的方法和原则,岂非也和练刀一样?” 任我杀摇头道:“不,她用刀,绝对是双刀。使剑和使刀虽然没什么两样,但还是有分别的,唯一不同的就是手腕和手臂之间的差异。” 这一次米珏终于明白了,缓缓道:“剑走轻灵,所以力量在于手腕;而刀的使用一般都不离斩、砍、劈、斫这些动作,所以力量在于手臂。” 任我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问道:“米兄,在这里做事的莫非全都是女人?” “所以这地方才特别,特别的可爱。”米珏笑得很愉快。 “她们的老板也是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米珏摇头道:“一个神秘的女人,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 “你有没有见过她?” “见过她的人很少。” “一群女人居然可以把这里的生意经营得如此红火,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本来我也奇怪,但后来改变了想法。‘天涯海阁’这个地方,是一块风水宝地,不仅江湖上的朋友要给一点面子,就连官府都要为它撑腰。” “如果连官府都不敢动它,那么这个老板娘岂非更不简单?”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我从未见过她,关于她的事情,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有时候,有些事如果知道的太多了,反而会更无趣,更不开心。”米珏笑了笑,“小兄弟,你岂非也是个神秘的人?交一个朋友,又何必非要知道他的过去,了解他的一切?” 任我杀沉默半晌,缓缓道:“米兄,面对如此美味佳肴,何必为了他人之事而大煞风景?来,我敬你一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斟酒,举杯;举杯,斟酒。 酒香飘溢中,忽然“蹬、蹬、蹬”一阵声响,有人走上楼来——六个人,四个男人,两个女人。 四个男人一人一个模样,当先一人黄麻短衫,多耳麻鞋,左耳上悬着一个碗大的金环,满头乱发竟是赤红色的,火焰般披散在肩上。第二个人的衣着装扮就比他斯文多了,青色劲衣,青帕包头,虽然长得并不好看,但怎么看都比第一人舒服。第三个人却是一个精赤着上身的虬髯大汉,一身黑肉就像铁打的,如此寒冷的天气,他敞开的胸膛竟似热气腾腾。第四个人就让人觉得顺眼多了,是一个蓝衫白裤、面容清秀的中年文士,神情仿佛相当悠闲,但一双眸子却闪着精光。这四个男人身上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都背着一把长刀。 最吸引人的是那两个女人。无论是谁,看到这两个女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天涯海角”的少女们也很美,但这两个女人却更成熟,不仅风姿绰约,还很懂得打扮。 会打扮的女人并不一定浓妆艳抹。左边那个女人好像天生就完全不用脂粉,可她的脸却依然白皙滑女敕,吹弹可破。她穿得也很考究,一件紧身的墨绿衫子,配着一条曳地的百折湘裙,不但质料高贵,手工精致,颜色也配得很好。穿衣服也是一种学问,要懂得这门学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显然是这行的行家,她的体态本来有些丰满,但穿上这身衣服,恰好勾勒出她本身的线条,掩盖了稍嫌多余的突出。她看来显然已经不再年轻,却显得更成熟。这种年龄的女人,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风韵最是撩人。 站在这个****身边的那个女人,年纪明显年轻许多,正值花信年华。如果****是个优雅的贵妇,那么她就是妖艳的**。正是风寒雪冷的季节,她居然穿得很少。对于男人,她显然非常了解,很懂得男人的心理,知道男人最喜欢女人穿衣服最好不要太多。她现在就只穿着一袭很单薄又很柔软的红色绸衣,还故意掀开胸前的衣襟,半遮半掩,露出一段雪颈和一片如雪的。她的胸膛成熟而饱满,她的腰肢纤细而灵动,尤其是她的腿……这是两条绝对美丽的腿,修长、挺拔,多一分则太肥,少一分却又嫌太瘦。她的体态轻盈,风情万种,眼波顾盼之间,令男人勾魂夺魄。 这样两个美丽而成熟的女人,跟四个奇装异服、打扮怪异的男人站在一起,显然格格不入,怪异而奇诡。 这六人似乎并不想引起太多的是非,彼此间绝不交谈,纷纷落座。他们的出现,虽然还是引起了骚动,但很快就停止了。 第九章 万劫重生(1) 任我杀缓缓收回目光,突然冷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蔑视、厌恶之意。 “小兄弟与他们莫非是旧识?”米珏问道。 “那四个男的是中原有名的绿林大盗,恶名昭著,江湖上不认识他们的人只怕并不多。” “莫非他们就是人神共厌的‘中原四盗’?”米珏皱眉道。 “那个满头赤发的怪人,出身苗疆,是阴婆子的弟子,也是‘中原四盗’的老大,心狠手辣,人称‘火焰刀’苗烈。青衣汉子是老二‘披风刀’杨冲,虬髯大汉是老三‘追魂刀’司徒静,中年文士排行第四,‘无形刀’许思文。这四人本是独行大盗,也不知为了什么,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据说他们做的买卖都是大的,价值若非在三十万白银以上绝不动手,如果被他们盯上了的,十有**都不会失手。” “莫非这一次他们又有了目标?那两个女人想必是他们请来的帮手。” “那****是许思文的表姐柳月媚,据说年轻的时候是闽南一带的当红名。那个年轻一点的女人是他的老相好,‘飞花娘子’风飞花。” “看来他们这次的目标也是大有来头,不容易对付,所以才请来了帮手。也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倒霉,仅是‘中原四盗’就已经让人很头痛了,何况还多了两个艳如桃李、毒如蛇蝎的女人。”米珏右耳忽然轻轻扇动,低声道,“莫非……莫非他们已经来了?” 本来就很热闹的大街,这时候突然变得更喧哗起来。三匹健硕的高头大马并驾齐驱,大街虽然宽阔,马匹虽然行走不快,但路上的行人仍然纷纷闪避。 中间那匹马上端坐着一个满腮大胡子的中年大汉,身躯魁梧,不怒自威。他的左边是一个年约三十二、三岁的青衫文士,面目俊秀,满脸英气。大汉的右边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儿,身形佝偻,似乎有些虚弱,缩着本就瘦小的身子,不住地咳嗽。 在三骑马匹的后面,十辆镖车连成一串紧紧跟随,每一辆镖车都有两个矫健的趟子手,每一辆镖车都插着一条碗口粗大的杆子,镖旗在冰冷的寒风中不断飞舞,猎猎有声,绣的也不知是雄狮,还是猛虎。 马蹄声在“天涯海阁”大门前戛然而止,那青衫文士对大胡子大汉轻轻说了几句什么,大胡子大汉点点头,回头吆喝道:“大夥儿赶了半天路,在这里歇一歇再走吧!” 米珏缓缓呷了一口酒,低声道:“这是什么镖局?” “福建福州‘金狮镖局’。那青年文士是总镖头海东来的独生儿子海如飞,大胡子是他的大弟子司马如龙,小老头是他的师弟,别看他像痨病鬼,提起这个人,可是大有来头。” “莫非是人称‘鹰爪鬼手’的洪不讳?” “就是他。”任我杀点头道,“据说此人鹰爪功夫已练得出神入化,出手就像鬼魅一般,曾经在五十招内击毙‘太行三寇’。” “我也听说,只要是他亲自护镖,就一定是批红货,可是这一次……他们这趟镖只怕并非红货,‘中原四盗’看来是看走眼了。”任我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每一个趟子手推动镖车之时并不吃力,显然也没多少镖银。” “如果这趟镖只是一桩小生意,何劳洪不讳亲自护送?又岂能打动中原四盗’?”米珏不以为然。 “这趟镖价值最多五万两白银,除非……” “除非这只是个幌子,掩人耳目。”米珏立即接口道。 任我杀点头道:“在他们身上,一定还有更值得‘中原四盗’动手的东西。” 米珏沉吟着道:“也许这趟镖只是瞒天过海,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你是说海东来故意让洪不讳押镖,自己却带着红货走的是另一条路?” “‘中原四盗’担心以四人之力动不了这趟镖,所以才找来两个帮手,却事先没有料到海东来竟有此一招。” “‘金狮镖局’是福州最享盛名的大镖局,能够独挡一面,海东来自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其实‘中原四盗’纵然找来了帮手,也不一定能动得了这趟镖。”米珏喝了一小口酒,低声道,“小兄弟,你认为他们会选择什么地方动手?” “‘中原四盗’行径大胆,一般的强盗会选择在人烟稀少、易攻易守的地方下手,但他们却偏偏喜欢混入闹市之中,得手之后,往往就可以借混乱之机逃走。” “莫非他们想在这里动手?”米珏摇头道,“‘天涯海阁’不是打架的地方,一般的人从来都不会在这里寻衅闹事。” “为什么?” “因为它有朝廷做靠山,聪明的人绝不会朝廷作对,只要‘天涯海阁’发生了事情,官府就不会坐视不理。‘中原四盗’如果扰乱了这里的清静,必然惊动官府,到时候他们就讨不了好去。” 司马如龙安顿好趟子手,与洪不讳、海如飞走上二楼,匆匆找了位子坐下。 洪不讳轻轻咳了几声,轻声道:“我们吃了饭就上路,酒就不要喝了,千万不能节外生枝。” 司马如龙和海如飞还未答话,就看见一个满头散乱着赤红头发的怪人走了过来,笑道:“外面风雪正狂,三位喝几杯暖暖身子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洪不讳轻咳道:“阁下是……” “在下苗烈,人称‘火焰刀’。” 洪不讳脸上立即变了颜色,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抱拳作揖道:“原来是……‘中原四侠’,久仰,久仰。” “洪大侠客气了,在下兄弟四人本是强盗,侠名套在头上,那可是种天大的讽刺。” 洪不讳讪讪笑道:“苗大侠可真幽默。” “洪大侠,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在下在此等候各位已有多时了。”苗烈脸色一凛,正容道。 “莫非苗大侠来此,就是为了等候小老儿?”洪不讳怔了怔,眉头深锁。 “嗯!在下听说洪大侠要去京城,所以特来会晤,有件事想向洪大侠请教。”苗烈龇牙一笑,“听说十天以前,贵镖局来了一个很奇怪的客人,有没有这回事?” 洪不讳笑了笑,说道:“镖局是做生意的地方,天天都人来人往,这并不奇怪。” “可是这位客人不同,他并不是一般的客人,虽然他不是个有钱人,却是一位很有名的人。”苗烈目光一转,缓缓道,“他就是福建省的总捕头,‘神捕’龙七先生。” 洪不讳垂下头,脸色似乎又已经变了。 “龙七是南方一带声名显赫的捕快,六扇门中的第一高手,据说他今年才只不过刚满三十岁,可是破获大小案例却已达三百一十八宗。”苗烈不再理会洪不讳,悠悠道,“半个月前,福建省总巡抚周大康无意中从一个江洋大盗那里,得到一种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当今天子一向喜欢收藏这些玩意,所以他决定把这东西献给皇帝,以便升官加爵。‘金狮镖局’是福州最有实力的镖局,开业以来,接下的镖不下一百二十次,从未失手。为了万无一失,周大康就选中了‘金狮镖局’。洪大侠,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如此?” 洪不讳摇头道:“十天之前,敝镖局的确接过一趟镖,但只是区区五万两白银的小生意,并非苗大侠所说的奇珍异宝,小老儿虽然也认识龙七先生,但上次见面,却还是在半年之前的事了。” 第九章 万劫重生(2) 洪不讳摇头道:“十天之前,敝镖局的确接过一趟镖,但只是区区五万两白银的小生意,并非苗大侠所说的奇珍异宝,小老儿虽然也认识龙七先生,但上次见面,却还是在半年之前的事了。” “贵镖局接镖有两大标准:一、来路不明的镖,不接;二、价值在三十万两白银之下的镖,不接。”苗烈冷笑道,“这区区五万两白银岂会放在眼里,砸了自己的招牌?” “总镖头近年身患顽疾,已很少走镖,生意已大不如前,加上福州又多开了一家‘飞虎镖局’,为了生计,我们也只好接一些小生意勉强糊口。”说到这里,洪不讳忍不住黯然长叹。 “‘飞虎镖局’?”苗烈眼中的凶光闪烁不定。 “‘飞虎镖局’的总镖头都飞虎,是南少林门下俗家弟子,少林有七十二般绝技,数百年来,精通十技者也只不过三、五人而已,但他年方四十有三,却已习得七项绝技。自从此人创办镖局以来,我们几乎连饭都没法子开了。” “看来洪大侠是不肯说实话的了?”苗烈阴森森地笑道。 “小老儿句句实言。” “在下这消息也绝对可靠。” 洪不讳苦笑道:“只怕苗大侠这一次是被人骗了。” 海如飞年纪最轻,城府却极深,江湖经验也相当老道,此刻缓缓长身而起,笑容可掬,说道:“苗大侠,我们这趟镖的的确确只是五万两白银,如果各位急需这笔银两,在下愿意拱手奉上,敝镖局虽已落魄,但凭家父的人情面子,倒还可以勉强凑得出来赔还镖主。” 他说的至情至理,白白赠隋万两白银,只有白痴才会拒绝。 司马如龙性子刚烈,吹胡子瞪眼道:“师弟,破点小财倒是小事,可失去镖银,就失去了信誉,这可关系到我们镖局的生死存亡。” 海如飞连连向他打着眼色:“能够和‘中原四侠’做朋友,区区五万两白银又算得了什么?” 苗烈哈哈一笑,冷冷道:“这虽然也不是个小数目,但在下并无此胃口,难道你们竟没听说过‘中原四盗’做买卖,也有两大原则?” “愿闻其详。” “一、朋友的东西,不动;二、价值三十万白银以下的货物,也不动。” “苗大侠嫌五万两太少?”海如飞脸色镇静如常。 “那件宝贝的价值,就算是一百个五万两也比不上的。”苗烈沉声道。 “这世上竟有如此值钱的东西?” “只要你们把它交出来,我们立即离开这里,从此以后,绝对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 “究竟是什么宝贝?我们连你说的话都听不懂,又哪来的宝贝?”司马如龙沉声道。 “这东西就是‘万劫重生’,难道你还会不知道自己保的是什么镖?” 司马如龙似乎一怔,大声道:“‘万劫重生’是什么东西?” “‘万劫重生’是稀世之物,传说……”语声一顿,苗烈忽然冷冷道,“既然你们也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我说出来岂非还是等于白说?” 海如飞道:“我们并没有苗大侠想要的东西,这说还是不说,又有什么分别?” 苗烈冷冷一笑,双目一翻,如刀的目光盯着海如飞的眼睛。他的眼神严肃而犀利,似乎要穿透海如飞的内心,挖掘出某种秘密。 海如飞神态自若,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目光。 窗外,鹅毛般的细雪不停地飘着,无休无止。寒冷的北风,从敞开的窗子如潮似浪狂涌进来。海如飞突然打了个寒颤,感觉到有一种气息正向他袭来——是杀气。 苗烈突然出手,他的刀本在背上,他一伸手,就拔了出来。他拔刀的手法绝对准确,速度绝对不慢。刀光掠起,淡淡的赤红,仿佛一团火焰,比飞泻的流星更快,更耀眼。刀光一转,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半弧。这道弧还未消失,刀已到了海如飞的头顶,直劈下来。 海如飞武功本也不弱,但事起仓促,他已来不及拔剑。他想退,却退无可退——他的退路被身后的桌子阻断。 就在这时,一双瘦骨峻峭的手居然从旁穿出,硬生生抓向那把刀。刀是精钢所铸,刀锋冰冷而锐利,这双手却是肉长的,以手抓刀,岂非是拿鸡蛋砸石头?鸡蛋碰到石头,必然粉身碎骨。这人莫非不是呆子,就是疯子? 但苗烈知道,这人绝不是呆子,也不是疯子。洪不讳的手虽然不是铁铸的,却比钢铁更坚硬,不但可以抓烈石头,还曾抓烂过别人的头颅。这把刀若落入他手中,非断不可。但他并没有抓住这把刀,就在这一瞬间,苗烈手腕一转,刀光突然消失,人也不见了。 洪不讳沉声道:“快护镖。” 司马如龙和海如飞立即飞身冲出,却又突然退了回来——三个男人,两个女人,就像是一道不透风的墙,完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司马如龙沉喝道:“让开。” 没有人说话,只有一种回答。许思文和柳月媚联袂而起,刀光也随之而起。 司马如龙双目赤红,手筋暴起,脸色已完全变了,双掌一推,飞身扑上。他的“风雷掌”已练得出神入化,壮大的身躯宛如铁塔,沉稳有余,他的掌法却轻灵敏捷,宛如游鱼,又似清风。 许思文绰号“无形刀”,刀法正如其名,飘忽不定,虚实莫辨,无迹可寻。柳月媚使的是一把轻巧的柳叶刀,她的刀法更是轻如飞花逐月,淡似飘絮随风。这两人的刀法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样的轻灵,一样的迅速。他们之间的配合竟似颇有默契,攻中带守,守里夹攻。 司马如龙的身子猛然向前一冲,双掌如刀,运转如飞,左掌切许思文握刀的手腕,右掌砍柳月媚的左肩。他的胆大、心细,和出手的快、准,在当今武林年青一代中,已不多见。 许思文刀化游龙,猱身直上,挥刀反斩他的左掌;柳月媚刀光一转,斩向他的右肩。 司马如龙的身子如狂风卷出,两股强烈的掌风如扫落叶,直推而出,两道刀光忽然消失。他去势犹在,双掌翻飞,和两把刀纠缠在一起…… “飞花娘子”风飞花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曲线玲珑,小蛮腰似乎只有盈盈一握,成熟的胸膛,简直就像坟墓,埋葬了男人的目光。 海如飞是个正人君子,他有一个美丽而善良的妻子,有一对很可爱的儿女。这个妩媚的女人,在他眼里,就像是个死人。 “海公子,只要你们把东西交出来,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我们……”风飞花莲步细碎,媚眼横飞,掩嘴浪笑道,“也许,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 海如飞沉下了脸,低叱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呛啷”一声,剑已在手。长剑挽起一朵剑花,突然化作一片光网,铺天盖地,罩向风飞花。他的剑法凌厉、沉稳,出手绝不留情。 风飞花纤腰一拧,像风中飞花飘出剑光之外,娇笑道:“海公子,辣手摧花,你于心何忍?” 海如飞铁青着脸,手腕一送,长剑直搠。他这一剑其实并无多大变化,但太快、太狠,空中仿佛掠过一道闪电,刺向风飞花的咽喉。 风飞花脸上依然媚笑着,手里却已多了一把剑。她纤手抖动,虚空中突然浮现出一道光圈,套向来剑。这一剑也很平常,却用得很巧妙。 海如飞剑势不变,向右斜斜一拖,依然刺出。 风飞花的剑法却突然改变了,但见漫天飞花——剑花,花如海,刹那间淹没了海如飞。 剑光突然收敛。 海如飞闷哼一声,脸色惨白,鲜血,从他的右肩一丝一丝地渗出,染红了青衫。他中了一剑,这一剑刺得虽然不深,却已影响了他握剑的力量。他咬着牙发出一声低吼,再次扑出。 剑气如虹,风飞花却静静地站在那里,长剑轻轻扬起。 海如飞立即就退了回去,再扑出,又退回。在他们之间,竟似竖立着一种无形的屏障,阻断了两人的距离。风飞花明明只在咫尺,却像天涯般遥远。 海如飞脸色已渐渐变了,怒吼着挥剑又上,剑光未起,他的动作忽然停止,长剑僵顿在空中,再也刺不出去。他的呼吸仿佛也已经停顿——冰冷的剑尖,不知何时已抵住了他的喉咙。 第十章 劫镖(1) “披风刀”杨冲的刀法就叫“披风刀法”,狂乱如风,风卷残云;司徒静看起来虽然很粗俗,但他的刀法却沉稳、刚猛,一点也不含糊。 洪不讳在鹰爪功夫上浸了几十年,曾经一招就抓破过敌人的大好头颅。这一生中,他经历大小战役不止千百次,深深明白“先发制人”的道理。高手相斗,只差毫厘。如果占得先机,往往就成为胜负的关键。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做了一件事——攻击。他飞身扑出,双爪疾抓两人握刀的手腕。他外号“鹰爪鬼手”,一双手不仅坚硬如铁,还有鬼魅般的速度,爪未至,风已荡起。 两道刀光淡淡一闪,平空掠起,切入无形的爪风之中。风倏然而止,刀光突然消失。 洪不讳一击不中,手腕翻飞,抓向刀背。 杨冲和司徒静手臂骤沉,刀光再现,冰冷而锐利的刀刃向上卷起。刹那间,两把刀布成一片刀网,把洪不讳网入其中,刀光飞舞,劲风激荡。 洪不讳立即缩手,抽身飞退,但只退了两步,刀光已封住了他的退路。他瘦小的身子一缩,整个人变成一团肉球,忽然就不见了。 刀光随即消失。“哗啦”一声,一张完整的桌子忽然变成三片,倒了下去。洪不讳立即从桌子下面飞身而起。 刀光再起,一如平静的大海忽然狂风大作,巨浪滔天。浪花高高卷起,本是一种美丽的景象。只可惜这景象纵然美丽,也只不过是海市蜃楼。浪花可以吞噬人的生命,这刀光,却可以将人碎尸万段。 洪不讳突然冲天而起,双爪同时击出,凌厉的劲风穿破了刀光,他的人也跟着破网而出,本来水泼不进、密不透风的刀网立即变得支离破碎。 刀光消失的时候,空中飘起了十数片破碎的衣袂和几绺凌乱的头发。洪不讳虽然破了刀光,身上的衣服却几乎被刀光绞碎,衣不蔽体,狼狈不堪。 这个时候,正是风飞花制住海如飞的那一刻…… 风犹未止,飞雪连绵。 苗烈站在大街上,仗刀而立,冷冷地望着护镖的趟子手。 “大家小心,有人劫镖。”趟子手中有人大声叫喊。 苗烈冷冷道:“把东西交出来,你们走。” “什么东西?”一个短小精悍的镖师道。 “我说过,把东西交出来,你们走。”苗烈目光赤红如他手中的刀。 “你是什么人?可知道我们是哪个镖局……” 苗烈抚刀一笑,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看来今日我要血洗长街了。” 那镖师脸色变了,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他只做了一件事。他忽然拔刀冲了过去,长刀斩出,刀风卷起一大片雪花。他一出手,立即又有几个人冲了过来,刀剑并施,一齐攻到。其他趟子手将十辆镖车推在一堆,团团围住,用刀的拔刀,使剑的拔剑,凝神戒备,如临大敌。 两名趟子手急掠而出,一人飞起如鹰隼,长剑直刺苗烈面门,另一人长刀斩他的左腰。但他们只使出了半招。使剑的人突然从半空中跌落,他的咽喉中了一刀。用刀的人却狠狠中了一脚,立即被踢得倒飞回去,脑袋恰巧撞中使剑的人的头颅。“叭嗒”一声,脑浆飞溅,鲜红的血,染红了地上的雪。 倏然之间,空中绽放出数十朵白色的杜鹃花,但那绝不是杜鹃花——是暗器。数十朵“花”骤然射向苗烈的脸,苗烈若向后退,本来可以很轻松地避开,但他没有退,不退反进,俯身前冲三尺,刀光变成了一张网。这张网消失之后,那些“花”都已被他的刀拔落雪地。 几乎是在同时,四片刀光着地卷来——雪白的刀光,浓浓的杀气。 “别逼我杀人。”苗烈忽然冲了过去。 刀光交融,倏然而止,长街上的雪,立即又被洒上了鲜红的血。四个趟子手捂住致命的伤口,倒在雪地上。 不过是刹那间而已,苗烈就已经杀了六个人,他横刀胸前,刀锋冰冷,殷红的鲜血犹自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溶入雪里。 “我说过,别逼我杀人。”苗烈仰天长叹。 没有人再冲过来,也没有人逃走。 “雪是白的,多么纯洁,何必非要染上红的血不可?”苗烈拖着赤红的长刀,一步一步走向镖车,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所经之处,立时出现一只宽大的脚印,刀尖划在雪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雪痕。 脚步踏在雪地上的声音并不刺耳,但每个趟子手的脸色都变得惨白,他们仿佛看见了死神,但还是没有人逃跑。不是他们不怕死,只是他们都明白,如果这个煞神真要赶尽杀绝,谁也难逃死劫。 苗烈却并没有杀人的意思,本来狰狞、可怖的面孔居然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并不让人觉得很舒服。 “说,东在什么地方?” 没有人回答。 苗烈没有再说什么,手中的刀再一次扬起。 刀光一闪,没有流血。他这一刀,砍的本来就不是人。“哗啦啦”一阵声响,一辆镖车已被他一刀劈开,白花花的镖银散落雪地。他的刀扬起,又劈落。这辆本来已散了架的镖车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破碎的朽木。他手起刀落,劈柴般劈碎了第二辆镖车,第三辆,第四辆…… 没有人再出手阻止。他们虽然不怕死,却也不想就这样白白送死。 苗烈一口气粉碎了十辆镖车,但他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五万两白银白花花散落一地,苗烈却连看都不看上一眼,突然回身就走。 “东西既然不在车上,自然在人的身上。” 洪不讳和司马如龙都已经住手,因为他们别无选择,风飞花给了他们一个警告:“如果你们再不合作,我立刻杀了海如飞。” 投鼠忌器,他们只有放弃抵抗。海如飞是“金狮镖局”少主,是海东来唯一的血脉,绝不可以发生任何闪失。 洪不讳苦笑一声,长叹着再也不敢出手。 就在这时,刀光闪起,血飞溅!他已然吃了一刀,伤口又深又长,从右肩一直划到腰际。偷袭的人似乎并不想真的要了他的命,一刀得手,立即收刀,抱刀而立。 洪不讳脸色惨白,豆粒般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回身瞧着偷袭之人,咬牙怒道:“你好狠,好卑鄙!” “火焰刀”苗烈咧开嘴巴,露出两排如犬牙交错的黄板牙,冷笑道:“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如果早一点把东西交出来,也不必吃这么多苦头。” 第十二章 纤手化干戈(2) 这两句诗甫一出口,那眇目老妪和黑衣老者的脸色立即都变了,眇目老妪沉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两句诗?” “老先生,老夫人,这两句诗的意思,你们是明白的,是吗?” 黑衣老者突然长叹一声,沉声道:“小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女子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情字,是‘天涯海阁’的老板。” “欧阳情?‘天涯海阁’的老板?很好,我老头子也卖你一个情面,绝不在这里动手。”黑衣老者回头对着洪不讳阴恻恻一笑,冷冷道,“那东西我们志在必得,只要你离开‘天涯海阁’,就绝对逃不出金陵城。” 眇目老妪道:“就算你们走出了金陵城,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洪不讳脸色煞白,皲裂的嘴唇几乎被他自己的钢牙咬出血来。 黑衣老者对欧阳情裂嘴一笑,道:“小姑娘,下次我老头子要是来这里讨几杯酒喝,你可千万不能拿一壶尿来。” 欧阳情莞尔,轻摇螓首,笑道:“小女子一定会拿出最好的美酒招待老先生。” “小姑娘最会骗人的,还是别相信的好。”黑衣老者摇摇头,向眇目老妪、龙大少招了招手,叹道,“走吧!” 他居然真的说走就走,绝不停留。 龙大少匆匆跟出,只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道:“欧阳姑娘,打扰了,告辞!” 欧阳情淡淡道:“不送,请!” 这一下变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本是一场在所难免、腥风血雨的决斗,只是因为欧阳情的出现,结局就完全改变了。 安柔提紧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轻轻道:“大当家,你早就该来了。” “有些事迟早都要发生,早一点来,晚一点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来了,总比不来的好。” 欧阳情眼波流动,静静瞧了身子站得笔直的任我杀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最终停留在米珏脸上。 米珏竟似有些慌乱,连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仓促地掩饰着窘态。 “这位就是米先生?”欧阳情缓缓道,“听说米先生才高八斗,能吟善赋,今日终于有缘一见,小女子三生有幸。” 米珏微笑道:“欧阳姑娘才是真正的高人,兵不刃血,三言两语就平息了这场风波。” “这自然还要多谢各位赏脸。”欧阳情妙目一转,又看了任我杀一眼,欲言又止。 米珏笑了笑,道:“这位是任兄弟,是在下的朋友。” “相逢不如偶遇。就由小女子作东,请两位喝几杯如何?” “姑娘美意,谁能忍心拒绝呢?” 美人如玉酒醉人,只有疯子才会拒绝这款款的盛情。可是偏偏就有人愿意做疯子。任我杀倏然回头,一双冷漠的眼睛盯着欧阳情温柔的双眸,绝无表情地道:“我从来都不需要女人请客。” 从欧阳情出现到现在,一直都没有人敢面对她的目光,因为没有人能抗拒她的眼神。但是这个冷漠的少年,居然就这样面对面地直视着她,目光冷得就像出鞘的刀。 欧阳情的眼眸依然温柔如水,却已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注视,不是因为他目光太冷,而是因为……因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心绪已经完全乱了,仿佛满天纷飞的纸鹤。究竟是因为什么?居然连她自己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女人的情,我也从来都不领的,所以,你虽然阻止了这场决斗,但是我绝不会感激你。” 欧阳情垂下螓首,轻轻道:“你根本不必感激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天涯海阁’的名誉。” 任我杀回头望着米珏,缓缓道:“米兄,小弟先告辞了。” 米珏怔怔道:“你这就要走了么?去哪里?” 任我杀微一沉默,轻轻一声叹息,神情间止不住露出一种落寞和忧伤,缓缓道:“天大地大,总有地方可以去的。” 他苦笑着,拔腿就走,如一片枯叶般飘然下楼,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 米珏唤道:“小兄弟,等一等。” 任我杀似乎并没有等他的意思,头也不回,已然走出了“天涯海阁”。 米珏一声轻叹,苦笑道:“欧阳姑娘,在下这位朋友性情如此,失礼莫怪。” “嗯!”欧阳情望着任我杀渐去渐远的背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迷蒙,似乎正在沉思。 “两位姑娘,在下告辞了。”米珏拱手一揖,不敢再看欧阳情的眼睛,也不敢再看安柔一眼,匆匆而去。 安柔缓缓靠近欧阳情,轻轻道:“他真是一个很奇怪的杀手。” 欧阳情蹙眉道:“他?” “那个冷漠的少年。” “他是杀手?” “‘一刀两断’任我杀,据说龙少云就是死在他的刀下。虽然这个人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看起来并不讨厌。” “嗯!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你好像也变成了讲故事的人。”安柔忍不住笑道。 欧阳情也笑了,悠然道:“我不喜欢讲故事,但我喜欢听别人的故事。” 长街落寞。雪,飘飘扬扬,仿佛缠绵的情丝,剪不断,理还乱。 任我杀踏着满地白雪缓步而行,可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坚定,仿佛不愿意浪费每一分力气。 米珏很快就追上了他,相偕同行。两个人都在沉默着,一直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一直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任我杀倏然驻足,米珏立即也停住了脚步。 任我杀抬头望着天空,轻轻一声长叹,缓缓道:“米兄,如果人生也有这么一个十字路口,你会选择怎么走?” 米珏想了想,道:“我希望每天都可以见到阳光,可以听见笑声,所以,我一定会往有阳光和朋友的方向往前走。” “我不能。我不敢想象明天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所以我只能继续走完我正在走的路。” “你可以回头,你还年轻,依然还可以选择。” “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就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也许还可以回头,但是我已经走到了绝路,再回头,只怕已经很难很难。” “再多么难走的路,都是人用自己的脚走出来的。”米珏微笑道。 “我心已死,何必回头?” “小兄弟,虽然你从不说出你的故事,但我知道,你一定曾经有过伤心、痛苦的过去,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才使你走错了路?”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任我杀轻轻挥一挥手,“留住回忆,才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小兄弟,你如此自暴自弃,只是在折磨自己。” 任我杀咬着牙,沉默了半天,突然笑道:“米兄,你想家了吗?” 提起家,米珏也笑了,脸上的阴霾刹那间被一扫而尽,点头道:“我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家了。家,对于每一个游子来说,是记忆里最深刻的东西。”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最好明天就可以起程。” “我跟你一起上天山。” 米珏大笑道:“天山雪景可谓一绝,还有那里的人也都热情好客,你这一去,也许就永远都不愿意再回来了。” 任我杀不禁也笑了,悠然道:“我本来就是一个不知明天、也没有根的浪子,就像水上浮萍,飘到哪里就是哪里,又何必还要回来?” 第十三章 血案(1) 金陵城很快就被黑色的夜幕淹没,万家灯火的时候,梁府同样灯火闪烁,唯一不同的是朱门紧闭,孤伶伶的灯笼随风摆动。 走上台阶,面对朱门,米珏的心里却突然产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竟有些局促不安,灵光一闪而过,他仿佛看见了死亡。 他大力推开紧闭的朱门,朱门居然没有上闩,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突然迎面扑来。用大理石板铺成的台阶上,匍匐着一个素衣老仆,犹如一条死蛇般动也不动,鲜红的血已染红了洁白的雪。在朦胧的灯光下,那仆人的死状更令人觉得可怕恐怖。 米珏在一刹那间惊呆了,突然之间,他的身子如月兑缰的烈马,疯狂地箭一般冲了出去。 任我杀冷静地甩甩头,立即跟着追出去,一直追到“百花楼”。 “百花楼”一片沉静,沉静得可怕。米珏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从一楼奔到三楼,又从三楼奔到一楼,最后又回到了三楼。他几乎已找遍了整座“百花楼”,屋内所有的摆设依然如故,梁百兆却已无影无踪。 米珏又飞奔出去,一直奔到大门口。此时的他,终于冷静了下来,通红的眼睛盯着那个素衣老仆,缓缓道:“这个人叫梁顺义,已经在梁家呆了二十几年,忠厚老实,每个人都很喜欢他,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 任我杀点头道:“当时,他大概听到了拍门声,于是前去开门,谁知门一打开,迎面就挨了一击,当场毙命。杀他的这个人,显然是个杀人高手。” “毫无疑问。”米珏的目光落在左面的一株梅树上,那株梅树沾满了雪花,红色的梅花正在盛开。另一个青衣仆人,双目圆睁,露出种愤怒之色,整个身子却都悬挂在树桠上,一截梅枝穿透了他的喉咙。 “死在梅树上的人叫梁康。他当时一定是看见梁顺义被杀,立即就冲了上去。只可惜他的身子才刚一动,那个人就已经冲到他的面前,然后折断了梅枝,刺穿他的喉咙,将他支撑在梅树上。” “能以这么快的速度杀人的杀手并不多,这个人的功力实是非比寻常。”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院内还有六具尸体——三个丫环,两个健仆,一个老婆子,显然她们正在工作,可是却无一幸免于难。 “这已经是八条人命。”米珏沉声道。 “也许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任我杀叹道。 两人脚步不停,向大厅走去,越接近大厅,血腥味就越浓。进大厅,出中堂,转回廊,过花厅,入内堂,到处都是尸体。 任我杀已经紧紧地攒着两条浓眉,感觉竟似置身于地狱之中。他也杀过人,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死人。 内堂里又是五具尸体,其中三具还是小孩子,最大的只怕还不到十岁,一个青年倒在他们旁边的一张几子上,右手握着一把雪亮的长刀,刀锋却割断了他自己的喉咙。他死不瞑目,一双眼睁得好大好大,眼瞳中仿佛仍然在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循着这青年的视线望去,一个美丽的少妇倒在另一边地上。现在,她本来很美丽的脸却已经扭曲。她同样死不瞑目,眼瞳中充满了悲哀,充满了绝望,更多的是愤怒。 此时此刻,米珏再也忍受不住这人间惨剧,两行热泪己潸然落下,道:“这人是梁百兆的义子,叫梁正天,他的武功并不弱,一般的江湖高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现在也已经死了。” 他的目光转向那少妇,缓缓道:“她是她的妻子,三个孩子都是他们的孩子,最大的今年才只有九岁。” 任我杀拳头已握紧,青筋暴现,沉声道:“又是五条人命,好狠的出手,凶手简直不是人。” “这里一共住了七十八个人,现在已经是七十六条人命。” “杏伯呢?”任我杀突然问道。 米珏摇头道:“他不是梁府的人。” 任我杀叹了口气,道:“七十七条人命,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我还是第一次碰见。” “如此残忍的手段闻所未闻。” “你看……凶手会是什么人?” “会不会是……龙大少?” “龙大少已成废人,只怕连一个老婆子都对付不了,又怎么可能杀死这么多人?” “也许是那对神秘的夫妻。” 任我杀摇头道:“这些人死的时候最多不过是在一个时辰之前,那个时候,他们岂非还在‘天涯海阁’?” “究竟是什么人,居然狠心下这个毒手?”米珏一脸沉痛。 任我杀脸色凝重,没有说话,突然又想起了龙少云临死前说的一句话:“我知道一定是梁百兆叫你来的。我死了,他一定也会给我陪葬,甚至还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这是利息……” 难道梁府的灭门本来就是龙少云的预谋?可是凶手究竟是什么人?这个人自然不会是龙大少,但除了龙大少,还有什么人才是龙少云最亲密、最相信的人?这个人,无疑是他出道以来遇见的最可怕的人。 他瞳孔逐渐收缩,沉声道:“无论他是谁,这一桩命案,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米珏长叹道:“我们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又如何找出凶手?” 任我杀微一沉吟,道:“我们再到‘百花楼’看看,也许可以找到一点线索。” 米珏点头道:“嗯!唯一的线索就是梁百兆。” “所有人独了,梁百兆却不知所踪,这正是最可疑又最重要的一点。” 米珏迟疑着道:“你怎么看?” 任我杀摇头道:“凶多吉少。” 米珏叹道:“就算他还活着,如果看到这灭门血案,只怕也会比死还难过。” 夜色深沉,黑夜中的雪落在地上依然轻泛着一层薄光,与梅花在雪夜里悄悄绽放相互媲美,就形成了一种动人的美。但在此时此刻,却已变成了一种凄婉、哀怨的美丽。无论是谁,只要处身于血腥和死亡的氛围中,都不会觉得这一切是美丽的。 米珏和任我杀的眼里只有沉痛和愤怒,他们身上所有的神经都已绷紧,像弦一样,一触即发。 “百花楼”依然沉静,沉静得可怕。两人也相当沉静,沉稳而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找到线索,面对一切。 两人缓缓走上三楼,卧室里的那扇门虚掩着,从门缝里望进去,可以看见一盏铜灯,灯光昏黄,犹在闪烁。 任我杀突然驻足,皱眉轻声道:“我们离开时好像并没有关上这里的门。” “嗯!”米珏突然心跳得很厉害,无法抑止的冲动使得他颤声道,“莫非是梁老爷回来了?” 任我杀摇头道:“如果他已经回来,一定会看见这里发生的命案,那么,他根本不必回到这里来。” 米珏想也不想,突然推开了门。任我杀大吃一惊,欲待阻止却已晚了一步。门应手而开,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生任我杀想像中的任何事。看见朦胧的灯光,任我杀又吃了一惊,他记得刚才他们明明没有点灯。这门是谁关上的?这灯又是谁点亮的? “有人,啊……是梁老爷。”米珏突然叫道。 微弱的灯光下,只见梁百兆衣冠楚楚,端端正正地坐在他平常最喜欢坐的摇椅上,两眼紧闭,似乎已经睡着了。 “老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米珏暗暗松了口气。 梁百兆似乎睡得很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米珏眉头立即拧紧,一种不祥的预兆又袭上心头,手脚冰凉,仿佛整个人都掉进了冰洞之中。 任我杀一个箭步抢出,伸出手指在梁百兆鼻孔一探,缓缓回首,叹了口气,道:“他已经死了。” 米珏瞪大了双眼,失声道:“死了?” “他身体上尚有余温,显然是刚死不久。” 米珏咬牙道:“这已是七十七条人命。” “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这里明明连一个人都没有,可是只不过一柱香的时辰,梁百兆却已经死在这里,难道……” “那就是说,凶手根本就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这里。”说完这句话,米珏全身几乎已被冷汗湿透。凶手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杀死梁百兆?他究竟有多么可怕? “这里的东西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梁百派好像根本就没有反抗,然后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这些年来他虽然衣食无忧、养尊处优,但武功并未搁下,无论是谁想杀他都不容易。” “但照情形看来,他是在一招之间就被人杀死的。” “嗯!凶手可以一击致命,如果不是他的熟人,就是一个旷世高手。”米珏摇了摇头,缓缓道“但绝不可能是他的朋友,据我所知,他并没有这样一个可以在一招之间就杀了他的朋友。” 第十三章 血案(2) 不是朋友,就一定是敌人。可是米珏也想不出这个敌人会是谁,梁百兆是金陵城的“小孟尝”,憎恨他的人很少,喜欢他的人却如恒河沙数。龙少云是他唯一的死敌,可是龙少云也已经死了。 米珏缓缓走过来,伸手去撩梁百兆胸前的衣襟,任我杀立即制止了他,摇头道:“米兄,你做什么?” “我要看看他是怎么死的,如果是被人用重手法震断心脉而死,他的身上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任我杀摇头叹道:“如果他是被毒死的呢?也许凶手早就发现了我们,要是他在梁百兆身上下了剧毒,你一碰到他,只怕也难免中毒,我们还是小心一些。” 米珏想了想,点头道:“他死的时候连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若非是一种毒性猛烈而快速的毒药,又怎么可能让他死得如此安详而平静?” 任我杀轻嗯一声,忽然眼皮一跳,沉声道:“有杀气。” 一股淡淡的杀气似有还无,只有任我杀这种以杀人为职业的杀手才能感觉得到。这座死寂般的楼阁,刹那间竟充满了杀机。杀机是潜伏的,就像空气,它无处不在,但绝不能察觉到它究竟从何而来。 米珏微微一怔,道:“杀气?” 一言未毕,梁百兆本来坐着的尸体突然就像是风筝一样飞了起来。尸体刚刚飞起,数十点寒星从椅子上激射而出,像花儿绽放般散开。寒光闪闪,在灯光下发出蓝色的光芒。 “暗器有毒。”任我杀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就已抓住米珏的右臂,如两片枯叶轻飘飘掠起,又如两只蝴蝶从窗口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梁百兆的尸身撞在墙上,顺势滑落。 寒光一闪即没,灯火忽然熄灭了。黑暗中传来米珏一声闷哼,一支淬毒的暗器已经射入了他的左臂,钻进了肌肉里面。刹那间,他的整条手臂又麻又痒,仿佛被黄蜂狠狠蜇了一口。甫一落地,米珏立即运指如飞,封住手臂以及肩膊附近的穴道,阻止毒性的蔓延,麻痒的感觉却依然丝毫未减。 任我杀惊叫道:“你中了毒?” 米珏咬牙道:“还好,凶手果然还在这里……” 语音未毕,风声突起,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从空中砸落,任我杀一掌挥出,震飞了来物。木屑纷飞,一把椅子四散分裂,正是梁百兆刚才坐着的摇椅。 突然一声冷笑仿佛从幽冥深处飘然传来,令人不寒而悸,不知何时,右边的梅树下,竟悄然站着一个人。这个人脸上系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两只如豹一般犀利、如狼一般凶残的眼睛。他身材高大魁梧,身上隐隐发出一丝淡淡的杀气,很随便地站在那里,诡秘中又透出几分可怕。 “阁下是谁?”任我杀长长吸了一口气,突然有一种感觉,一种恐惧的感觉。这个有如鬼魅般的人是何时来的,从何而来,他竟然毫无所觉。 这人没有回答,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瞧着他。 任我杀又问了一次:“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这人还是没有回答,眼神充满了轻狂和倨傲。 任我杀沉下了脸,道:“梁府七十七条人命,都是你做的?” 这人终于冷哼一声,缓缓道:“我算过,梁府一共有七十八个人,还有一个人没有死。” 他的声音嘶哑,有如撕帛裂布,异常刺耳,却又似夜枭啼叫,令人遍体生寒。 “这是你一个人做的?” “嗯!” “好残忍的手段,居然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每一个人都会死,只是死亡的方式各有不同而已,死在我的手里又有什么不好?” “你不觉得这么做实在太无人性了吗?简直是禽兽行径。”任我杀厉声道,“你和梁百兆有什么恩怨,居然非灭他满门不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人淡淡道:“杀人一定需要理由吗?你也杀过人,难道每一次杀人,你都想过为了什么而杀人?” 这人说的竟然并非全无道理,任我杀一时为之语塞,叹了口气,道:“莫非你也是杀手?” 这人摇头道:“我不是。” “幸好你不是,在杀手这一行中,绝没有人会滥杀无辜。” 这人没有说话,他只做了一件事——猛然扑了过来。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如电光石火,本来还在三丈之外,倏忽间已经到了米珏面前。 米珏的手已按在剑柄上。可是他的剑还没有出鞘,这人已经出手,双手抱住了他的腰,然后用力一扳,米珏立即感到身子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居然连抵挡的机会都没有。这人不仅出手奇快,用的招式也相当奇怪,武林中绝没有哪一个门派会有如此怪异的武功。 这人去势不停,身躯一扭,扑向任我杀。他所有的动作都是一气呵成,绝无停滞,任我杀根本始料不及。他已经没有闪避的余地,立即沉喝一声,双掌翻飞。任我杀将所有力量都凝聚于两掌之中,猛然击出,这两掌的劲道绝对可以击毙一头大象。 掌风激荡,地面上的白雪如浪花般卷起。这人居然没有闪避,双掌推出,迎了过来。“砰砰”两声沉响,四掌相交。 雪花飞扬,漫天飘散,仿佛一首落英缤纷的诗。 任我杀的身子,立即被两道排山倒海的劲力震飞出去,双足落地之后犹自退了两丈,所经之处,雪花飞溅,雪地上出现两条又深又长的痕迹。 那人居然也被他震飞出去,刹那间被抛入黑暗之中,等到雪花终于消散,也已失去了踪迹。 任我杀气沉丹田,长长吐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却仍感到胸口沉闷。 这人好深的功力,居然以硬碰硬。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任我杀气沉丹田,长长吐出一口气,定了定神,却仍感到胸口沉闷,叹了口气,禁止自己想下去。他就是这种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他都可以随心所欲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变得冷静。 这时米珏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道:“凶手呢?” 任我杀苦笑道:“只怕已经走了。” 米珏跺脚道:“你为什么不追?他这一走,梁府七十八条人命岂非就变成了一桩无头冤案?” 任我杀长叹道:“我连他一招都接不住,又怎么追得上?” “这人使的是什么功夫?刚才他扳倒我的那一招,既狠又怪异,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中原各大门派似乎并没有这种古怪的武功。”话音甫歇,米珏的身子突然一晃,几乎跌倒。 任我杀轻声惊呼,连忙伸手扶住,关切地道:“米兄,你……”目光一瞥,只见米珏的左臂粗如树桩,竟似欲撑破衣袖,宛然可见,他的心立即沉了下去,只觉嘴唇干涩,满嘴发苦,哑声道:“毒已经开始发作了。” 米珏苦笑道:“只怕是的。” “我们都不是懂毒的行家,要是没有解药,你……”任我杀狠狠地跺了跺脚,懊悔地道,“我真的应该留住凶手。” 米珏却反而笑了笑,淡淡道:“人总难免会有一死,怎么个死法倒也无所谓。小兄弟,你用不着为我难过。” 任我杀紧紧咬着牙,忧郁的眼神已完全变成了忧虑、焦急。 米珏坦然一笑,缓缓道:“死,也许并不如想像中的那么可怕,我心里现在反而平静得很。” 任我杀却笑不出来,道:“我现在就去找解药。” 米珏拉住他的手,摇头道:“怎么找?我们连这是什么毒都不知道。” “我去把凶手追回来。” “不必了,我们既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来历,也不知他究竟藏身何处,人海茫茫,如何寻找?再说,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一定可以拿到解药。” “难道……难道我们就这样束手待毙?” “我现在除了全身都没有力气,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也许,凶手并不想让我死得太快了。”米珏喘了口气,,“小兄弟,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你说过,下一次一定请我喝酒,不醉不休。” 任我杀痛苦地拧着眉,跌足道:“你还想喝酒?” 米珏大笑道:“当然要喝,为什么不能喝?人,反正都要死的,醉死岂非正是人生一大快事?” 第十四章 生死一线间(1) “天涯海阁”通常是从不打烊的,因为一天十二个时辰中,几乎每一时每一刻都有客人莅临。有的是路过的,因避风寒而进来喝几杯暖暖身子;有的是刚逛完窖子的,意犹未尽,趁着残留的雅兴对某一位姑娘品头论足;也有的是不小心惹毛了母老虎,偷偷溜出来借酒消愁…… 就在辉煌耀目的灯光下,人声嘈杂的喧哗中,任我杀背着已经软绵绵如一瘫烂泥似的米珏,像一只发疯的野马冲了进来。 任我杀轻轻放下米珏,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好,自己才挨着他缓缓坐下。 安柔乍然见到两人,两只酒窝仿佛都已笑开了花。她快步过来,还没有说话,任我杀已冷冷道:“拿酒来,要最好的酒。”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简直比窗外长街上的雪还冷。 米珏静静地瞧着这个忧郁而难过的少年,轻叹道:“小兄弟,其实你的情感比任何人都要丰富,何必非要如此苦苦压抑?” “米兄,我们是来这里喝酒的,不是么?”任我杀强笑道。 “不错,喝酒。”米珏苦笑道。 别人看到这两个人如此怪异,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偷偷望过来,谁也想不通一个好像快要死的人为什么还笑得出来。这两个人莫非是疯子? 酒是好酒,酒中极品,就算是最会挑剔的人,都不能不承认“天涯海阁”的酒的确是绝品佳酿。 米珏的手禁不住地轻轻颤抖,竟似已拿不稳酒杯,酒飞溅而出,他一面擦拭洒落在衣襟上的酒水,一面叹息道:“可惜,糟蹋了美酒。” 任我杀满脸愁容,又为他斟了一杯酒。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个不停,任我杀的脸渐渐泛青,米珏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任我杀忽然轻轻一拍几子,沉声道:“人生每多不平事,但愿长醉不复醒。我好恨呀,好恨!” “今夜还能有缘共醉,你我应该开心才是,说什么不平事,说什么爱恨情仇?”米珏轻声曼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小兄弟,我敬你一杯。” 他刚刚拿起酒杯,忽然一只纤纤玉手闪电般把酒杯抢了过去。安柔美丽的眼眸似有一点晶莹,轻叹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米先生,你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为什么还要喝这么多酒?” 米珏喘着气,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任我杀用一种冰冷的眼神盯着安柔,沉声道:“你走!我的刀,对任何人都不会留情,女人也一样。” 安柔咬着嘴唇,沉声道:“你难道不知道米先生就快死了,你希望他死得更快一些吗?” “你说他会死?你再不走,死的那个人也许是你。” “疯子,你们简直都是不要命的疯子。”安柔双眼已有泪水涌出,狠狠地跺了跺脚,双手掩面,飞奔而去。 任我杀喃喃道:“女人,女人为什么总喜欢多管闲事?” 女人?女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人?也许,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米珏望着安柔离去的方向,苦笑着摇摇头,缓缓收回目光,笑道:“小兄弟,有幸认识你这样的好朋友,人生虽短,也算死而无憾了。” “有些人,有些事,你想忘记都做不到。米兄,你是我永远都不愿意失去的朋友。”任我杀仰首喝了一杯酒,忽然纵声长笑,笑声中竟充满了悲愤和怨恨之意。 “既然你不愿意失去他这样一个朋友,为什么还要让他喝酒,莫非你真的只是一个铁石心肠、冷血无情的杀手?”一个优美动听的声音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切断了他的笑声。 任我杀没有回头,轻叹道:“又来了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女人,看来这一次,我们还是没有机会大醉一场了。” “你们来到这里,就是我的客人,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客人死在这里。”欧阳情缓缓走了过来,目光一转,瞧着米珏憔悴的脸,“你好像很累很疲倦。” 米珏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虽然没有生病,但跟生病没什么分别。”米珏苦笑道。 “既然不舒服,就不该喝酒。” “我只想喝酒。” “你连酒杯都已拿不稳,居然还想喝酒?” “好酒,我从未喝过这么好的美酒……”米珏的神志已渐模糊,双手在几上模来模去,似乎正在寻找酒杯,口中犹自喃喃言语,“好酒,别糟蹋了……” 他突然“嗯”了一声,伏倒在几上,终于晕了过去。 “看来他实在病得不轻。”欧阳情叹道。 “谁说他病了?”任我杀冷冷道 “不是病了?那么他……” “中毒。” “中毒?”欧阳情蛾眉轻蹙,“他中了什么毒?难道没有解药?” “如果有解药,他何至于晕倒?如果我们知道是什么毒,又何必坐在这里喝酒?” 欧阳情一时为之语塞,过了一会儿,才似有万般委屈地道:“我……我又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子阂说话?你的心难道真的是用冰雪做的,非把别人活活气死不可?” 任我杀倏然回头,冰冷的目光像刀子般刺入她的眼眸,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竟透出种杀气。 欧阳情想逃避他的目光,却不知为什么,就是避不开。 “如果你没有办法救他一命,就立刻消失。”任我杀沉声道。 欧阳情丝毫不以为忤,淡淡道:“我的确不能,但办法还是有的。” “你有办法?” “我想起了两个人。” “你千万别跟我说又是两个女人。” 欧阳情眼波流转,缓缓道:“你好像很瞧不起女人。” 任我杀拒绝回答,他不是瞧不起女人,只不过是不想欠女人的情而已。 “这两个人医术高明,尤擅解毒,在这世上,只怕还没有他们解不了的毒。” 任我杀突然笑了笑,眼睛也变得亮了起来,仿佛看见了希望,整个人都已经完全变了。 欧阳情突然怔住,仿佛被魔法诅咒过一般,连眼珠子都不能再转动。她看见了他的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在笑。这一笑,仿佛也被诸神祝福过、被群魔诅咒过,充满了说不出的魅力,简直可以令天下所有的女人心碎。他为什么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他实在应该经常笑,天天笑,才不会让别人感到他像野兽般那么可怕。 “他们是什么人?”任我杀的声音居然也变得温和。 欧阳情轻轻道:“梅家夫妇。” 第十六章 武林旧事(2) 杀气早已淡了下去,雪却又开始飘落。 任我杀挺直身子,目光又望向远方。 欧阳情就站在他的身边,瞧着他苍白的脸,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轻轻道:“你伤得很重。” “我常常受伤,这一次我挺得住。” “我扶你到里面歇一歇。”欧阳情强忍眼泪,柔声道。 “不,我绝不能离开,如果凶手还在这里,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欧阳情轻叹道:“你为什么不为自己也想一想?” “我是一个曾经死过的人,再死几次又有什么关系?但我绝不能让别人伤害我的朋友。” “如果你倒下了,我一个女孩子……能做些什么?” 任我杀一声轻叹,轻声道:“别说了,凶手也许并未离开,他若知道我受的伤比他还重,一定还会回来的。” 欧阳情本想问他,那个人是怎么受的伤,但见他一脸严肃,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回去,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仰慕,同时也充满了疑问和忧伤,心里却在不停地问:“任我杀,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有情有义的热血男儿,还是冷血残酷的杀手?” 她轻轻叹息着,柔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任我杀缓缓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在听,听雪的声音。” 欧阳情忍不住又笑了:“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花开有声音,雪居然也不例外。” “你听,它的声音就像情人的悄声细语,在倾诉,也在聆听……” 欧阳情心头狂跳,只感到脸容发烫,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她并没有听见雪的声音,却听见了门开了的声音。她一回头,就看见梅君先生额头上汗珠密布,神色疲倦地走了出来,身后是脸色严峻的醉妃夫人。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梅家夫妇竟似已老了许多。 她立即迎上去,问道:“米先生怎么样?” 梅君先生摇头道:“进来再说吧!” 欧阳情回身扶着任我杀,道:“我扶你进去。” “不必。”任我杀轻轻挣月兑了她的扶持,不再看她一眼,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进了石屋。 欧阳情愣愣地站在那里,泪水又已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你受了伤,而且还不轻。”梅君先生瞧了任我杀一眼,脸色微微变了变,“怎么受的伤?” “凶手已经来过。我与他又交了一次手,我一口气攻出十八刀,最后一刀才砍伤了他的左肩,但也挨了他一拳。”这一拳可不轻,几乎把他打得站不起来。 “你受的伤只怕比他还重,如果换了别人,也许已经不能撑到现在。”这个少年实在是一个可怕的人,生命的意志力居然可以坚强到连死亡都要退避三舍,梅君先生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之前。” “你真是个铁打的人。”梅君先生忍不住咋舌道。 欧阳情幽幽道:“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身子当然也是铁打的。” 任我杀服下梅家夫妇独门配制的疗伤圣药,脸色很快就有了一些嫣红,精神气色也恢复得相当不错。 “凶手用什么兵刃?”梅君先生问道。 “没有兵器,就只有拳头和掌。”任我杀摇头道,“可是他的拳、掌功夫,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梅君先生负着双手来回走了几步:“他没说什么吗?” “他已承认,他的确是从扶桑来的。” “那就是了。”梅君先生点头道,“米大侠所中之毒,的确就是‘百花蚀骨散’和‘夺命神水’两种毒药混合而成的毒液,这两种毒药本是扶桑派上代掌门川岛狂人的秘方。” “川岛狂人?他是什么人?” “三十年前,有一个扶桑武士孤身东渡中土,扬言打遍中土无敌手,夺取天下第一的头衔。此人擅长刀法,尤其是‘绝杀一刀’这一招,傲视群豪,无人可破,据说这一刀使出,天上地下,诸神诸魔,都唯恐避之不及。” “此人就是川岛狂人?” “不错。此人专门向武林各大门派挑战,少林、武当等七大门派的高手先后败在他的刀下。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女人,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结为夫妇。那女人本也是侠义之后,但此后性情大变,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江湖上,人人都畏如蛇蝎,敬而远之。” “莫非他们就是江湖四对奇异夫妻之一的‘狂人魔女’?” “嗯!正是他们。”醉妃夫人道,“后来他们在一个神秘的海岛上创立了‘千杯岛’,传话江湖,只要有人可以千杯不醉,就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财富。许多人经受不住这种诱惑,纷纷出海赴会,从此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就这样神秘地失踪了。大少爷韩彻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为了揭开这个秘密,独闯‘千杯岛’,终于揭穿了他们的阴谋。” “大少爷韩彻又是什么人?”欧阳情突然问道。 “说起这个人,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他的故事。总之,他是一代大侠,有极高的名望,绝世的武功,至今无人能出其右,他的功绩,也一直无人能步其后尘,只能望洋兴叹而已。”梅君先生道,“川岛狂人战败,郁郁而终,他的妻子从此也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川岛狂人临终之前,曾经留下一封遗书,遗书内容,谁也不知道。” “这封遗书呢?” “听说这封遗书,川岛狂人早已叫人送回了扶桑。此人壮志未酬,遗愿未了,想必是嘱咐他的后人完成他的遗志。”醉妃夫人道,“这两种剧毒如今又重现江湖,看来这人和川岛狂人必然有极大的关系。如果他想重蹈川岛狂人之覆辙,势必又将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梁百兆本是个大好人,却无端招来灭门惨祸,可惜……”欧阳情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任我杀想起梁府七十八条人命,体内热血沸腾,直往上冲,沉声道:“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这人简直毫无人性。” “你呢?难道你比他更有人性?”欧阳情突然冷冷道。 任我杀突然怔住,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他也杀过人,杀过一些不该死的人。 欧阳情心中泛起一丝内疚和难过,这本是任我杀心里难以愈合的伤疤,她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刺激他?她开始在憎恨自己,轻轻道:“其实……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可以不再做杀手,对江湖绝对是件好事……” “我既已走上了这一条不归路,就注定做不了英雄。” “你……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欧阳情的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了,她不明白,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泪水?为什么总是为了这个少年伤心流泪? “对你,我心里只有感激,是你提醒了我,我的刀和双手都沾满了别人的血,永远都洗不掉的。” 也许只有以血还血,才能洗清任我杀的杀孽。 “你……你明明知道我并不是真的要伤害你……”欧阳情眼中的泪水终于决堤般滴落下来,狠狠地跺了跺脚,声音已哽咽,“我是个女孩子,女孩子总难免会有任性小气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把我说过的那些话记在心里……” “你说的话本来就很有道理……”任我杀的话还没有说完,欧阳情突然掩面飞奔而去。 梅家夫妇虽然已发觉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但年轻人的情事,却已不是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 任我杀轻声长叹,良久才道:“前辈,米先生他……” 梅君先生摇头道:“米大侠目前已经月兑离险境,毒液虽未尽除,但至少已没有性命之忧,我们还需要一点时间研制解药。” “既然如此,晚辈就把他托付给两位了。” “你要走?” “嗯!十天以后,晚辈还会再回来。”任我杀居然说走就走,绝不迟疑,更不停留,头也不回地走了。 欧阳情并没有走远,她就站在门前那株梅树下,望着任我杀远去的背影,思绪如雪一般纷飞。与任我杀的邂逅,是如此的不经意地,可是他的出现,却完全改变了她的生活。而她,可以改变他的命运吗? 他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她却觉得像天涯般那么遥远。他就这么离去,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留恋。她想留住他,嘴唇已张开,却偏偏喊不出他的名字,手已伸出,落在掌心里的却只是洁白的雪花。 石屋中,又传来梅家夫妇的声音:“这少年人真不简单,很倔强。” “他也很可爱。” “这种男孩子,岂非正是最容易让女孩子心动却又心碎的那一种?”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追出去,要不就是把他留下来,要不就是跟他一起走。” 他们的声音非常清晰,因为这些话,本来就是故意要说给欧阳情听的。 欧阳情跺了跺脚,突然像一只翩翩蝴蝶,终于追了出去。 第十七章 猜不透的谜(1) 欧阳情很快就追上了任我杀,任我杀走得并不快,并非他故意走得很慢,他内伤未愈,实在不想太消耗体力。欧阳情追上来的时候,他已经走过了那条小桥。 “你能不能别走?”欧阳情微喘着气,娇声道。 任我杀的脚步并没有停住,连头也不回。 “你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也许,风吹到哪里,我就走到哪里!” “你还在生我的气?”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留下来?” “你不该追来,实在不该和一个杀手太靠近。”任我杀倏然驻足,回头看着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我们显然并不是可以结伴同行的人。” “为什么不可以?”欧阳情没有再闪避他的目光,柔声问道。 “我已说过,我是杀手,你不觉得我这个人很可怕吗?” “我知道你绝不是那种人,你是一个好人,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男子汉。” “够了!”任我杀低叱道,“你不必一再说这样的话来刺伤我,我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欧阳情泫然欲泣,幽幽道:“你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你究竟在逃避什么?” “我无须逃避什么,你也不必再跟着我,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地离开吧!” “我跟你一起走……” 任我杀不再说什么,突然发力向前方直冲出去,将她远远抛在身后,几个起落,终于消失在茫茫风雪里。 欧阳情孤零零地伫立在雪地上,泪水禁不住悄然滑落,溶入雪地。她又一次在憎恨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冷血无情的少年如此关心,如此在意?这究竟是恨,抑或就是说不清楚的爱? 任我杀一口气冲出十余里路,才放缓了脚步,开始一步一步向前走,每一步踏出,都沉稳而坚定。 尽管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谜,可是他的心中却装满了许多猜不透的谜。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个神秘的凶手。他究竟和川岛狂人是什么关系?他最终有什么目的?是为川岛狂人复仇,还是为了完成川岛狂人的遗愿?如果他真的是来自扶桑,为什么竟然精通汉语?这是不是因为,他根本就是在中土长大的?他为什么要杀害梁百兆满门?他们之间又有什么仇怨?下一个他要对付的人会是谁? 任我杀忽然又想起了龙少云临死前说的第二句话:“我死了,他一定也会给我陪葬,甚至还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这是利息……” 难道梁百兆惨遭灭门,其实是龙少云早就安排好了的? 他又想起了龙少云临死前说的第一句话:“你杀了我,日后必然会有一个人为我复仇,他不一定会像你杀我一样杀死你,却一定会让你活着比死还痛苦,连乞丐都不如。” 这个复仇的人究竟会是谁?和这个杀人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这些事情的发生,竟是如此巧合?龙少云和扶桑又有什么关系?莫非他是川岛狂人的旧部?任我杀忽然觉得,整件事都已变得错综复杂,扑朔迷离,其中也许隐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是个什么样的秘密?他纵然把这些事全都联系在一起,却还是整理不出半点头绪。 最后,他想到了欧阳情。她真的只是一个平凡而简单的女人吗?她为什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在她的面纱背后,究竟是一幅什么样的容颜?她究竟有什么秘密? 一想到欧阳情,他的心里就掠过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只是这感觉究竟是喜是忧,是爱是恨,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最令他烦恼的是她对他的关心和在意。他只是一个杀手,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同情,可是有这么一个女人对他如此关心,却又是一种多么令人开心的事。 他决定什么也不再想。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喝酒。也许,只有酒,才能让他得到解月兑。 欧阳情心中也存在着太多太多解不开的谜。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是一个无情的杀手,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的英雄?他为什么从不让别人看见他的刀?他的刀,究竟有什么秘密?这把刀,是不是隐藏着他的身份和来历?他年纪轻轻,为什么心却早已经死了? 此时此刻,在她思绪里飘飞的全都是任我杀的影子,心里念的想的也都是那个既可爱又可恨的冷漠少年。想起任我杀,她就感到脸没来由的火一般灼热,一颗芳心像起伏的海浪,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无法抑止。 为什么一见到他,我就心神恍惚,不知置身何处?为什么一想到他,我就迷失了自己?为什么,他对我那般无情,我却毫不在意?为什么,我总是如此地挂念他?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故意这么折磨我?是不是我自作多情? 刹那间,她的心里又变得白茫茫的一片。她绝不是一个很容易动情的女人。可是现在,她却在爱情的边缘徘徊。 不知不觉,她已走过了那条小桥,穿过了那片梅林。 梅家夫妇正站在石屋之外翘首等待,醉妃夫人远远就看见了她,快步迎了过来,轻声道:“追不上了吗?” “他已经走了。”欧阳情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没有留住他?” “没有人可以留住他。” “既然他不肯留下来,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 “我追不上他。” “所以你只有回来?” 欧阳情幽幽地叹了口气。 梅君先生缓步而来,笑道:“这少年看起来虽然冷漠、古怪,却并不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否则他绝不可能和米大侠成为生死之交。” 欧阳情沉默不语。 “欧阳姑娘,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 “没有人知道。” “你也不了解他?” “这世上唯一了解他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梅君先生叹道:“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回来。” 醉妃夫人笑道:“至少,你应该把他找回来。” 寒风呼啸,飞雪飘扬。 任我杀又一直走了二十几里路,才找到一家酒铺。其实这只是一座寮子,简陋得就像是临时搭建的茅厕,这样的地方,通常都不会有好喝的酒,如果酒中不兑水,那就很不错了。 酒寮的外面,堆放着六、七辆用新木造成的镖车,每辆镖车上都插着一面酱色镶金边的镖旗,被风吹得喇喇作响,几乎分辨不出金丝线绣在上面的是老虎,还是狮子。酒寮里,不时有几个穿着羊皮袄的趟子手进进出出,有的喝了几杯酒,就故意敞开衣襟,表示他们不怕寒冷。 “金狮镖局”的人居然到了这里。任我杀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见镖旗,他就笑了:“‘金狮镖局’的人居然到了这里。” 第十七章 猜不透的谜(2) 酒寮里连一张空桌子都没有,但他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这世上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毕竟不多,所以他就在酒寮最阴暗的角落里找了张凳子坐下,要了一大坛酒,慢慢的喝着。酒并不是好酒,只是寻常的烧刀子,但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在这样的地方喝到酒,就已经很满足了。他酒喝得并不快,但却可以不停地喝上几天几夜。 洪不讳几个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默默地吃着东西,可是饭菜并不能塞住他们的嘴,海如飞黯然说道:“师叔,李大志几位镖师对我们镖局多年来都忠心耿耿,如今客死异乡,我们却不能好好地安葬他们,唉!” 洪不讳咬牙道:“我们绝不能让他们死不瞑目,等到我们交完镖回来,一定要为他们讨还公道。” “只恨那几个贼人……”海如飞心中悲愤,手上微一用力,“咔嚓”一声,手中竹箸应手而断。 “都怪我们技不如人,否则岂会让他们任意欺辱?”洪不讳叹道,“‘中原四盗’不足为惧,最让我担心的还是那对神秘夫妻。” “师叔,你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觉得可怕。” “如果不是那个少年现身阻止,事情只怕越发不可收拾。” “你是说那个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 “嗯!传说中最可怕的少年杀手,好像并非像别人说的那般冷血无情。” “这人的故事的确很神秘,但我觉得有一个人更神秘。” “你是说……欧阳情?” 洪不讳点头道:“那对老夫妻天不怕地不怕,却被她三言两语劝退,依我看,她这个人也并不简单。” 司马如龙突然沉声道:“师叔,当日龙七先生托我们保送‘万劫重生’之事,明明只有师父、你阂在场,怎么会走漏了风声?” “噤声。”洪不讳倏然脸色大变,低声叱道。 司马如龙“啊”地一声,说道:“该死!” 三人虽然都是压着嗓音低声交谈,但以任我杀之极佳耳力,却是声声入耳。果然如“中原四盗”所言,这五万两镖银无非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万劫重生”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了它,洪不讳居然宁死不屈?既然这东西比人的生命更重要、更宝贵,也难怪“中原四盗”志在必得。 洪不讳轻声道:“此去京城,只需四天的工夫,希望可以顺风顺水,不会再出现差错。” 海如飞叹道:“‘中原四盗’虎视眈眈,死缠不休,那对神秘夫妻好像也已窥伺多时,只怕这几天的路程并不好走。” “‘万劫重生’的消息不胫而走,真奇怪,这消息怎么会泄露出去呢?” “嗯!只盼龙七先生快些赶来,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 “龙七先生不是明明说好会在这里等我们的吗,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如果他能及时赶到,我们就轻松多了,希望在他到来之前,不会发生意外。” “师叔,你不必太担心……”司马如龙似乎想赶走这沉闷的气氛,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笑声突然停顿,呆滞的笑容留在僵硬的脸上,显得非常怪异。 就在这时,挂在门口的棉布帘子忽然被风卷起,五条人影,仿佛雪片般被风吹了进来。 看见他们,洪不讳脸色立即变得如同死灰。他咬了咬牙,放下手中竹箸,冷冷道:“很好,你们终于还是跟来了。” “我们吃定了的货,从来都不会轻易放弃的。”苗烈呵呵怪笑道。 “你们就是上天入地也逃不了的。”风飞花媚眼如丝,娇笑道,“这一次你们别指望还有人会来救你们。” “你们如此苦苦相逼,究竟想做什么?”洪不讳沉声道。 “我说过,留下东西,你们走。”苗烈道。 “我也说过,我们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那东西就在你的身上。”苗烈悠悠笑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会知道这个消息,是么?” 洪不讳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苗烈目光一转,乜斜着眼,看了看司马如龙,笑道:“司马兄,你应该还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司马如龙脸色顷刻惨变,大声道:“你说什么?我们几时有过约定?” “你莫非忘了,这个消息本来就是你卖给我们的?你已经收了我们三十万两定金,现在却想推得一干二净吗?” 司马如龙本不善言辞,此刻只急得胀红了脸,吼道:“你胡说,我几时收过你的银子?我几时见过你们?”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帮我们得到那东西,我们就付给你五十万两白银。”苗烈笑了笑,“你是不敢承认,还是嫌三十万两定金太少?不过没关系,只要东西到了我们手里,我就再多付五十万两给你。” 司马如龙大怒道:“你血口喷人……” “大丈夫敢做敢当,何苦扮君子?你难道还想否认,你不仅收了银子,还收下了风姑娘的身子……” 风飞花立即扭动腰肢,咯咯浪笑道:“是啊!我这香喷喷、滑溜溜的身子,你看也看过了,模也模过了,就连不该做的事也都做过了。” 司马如龙双目尽赤,脸色铁青,怒吼道:“妖妇……” “对了,那天晚上你就是这么叫我的。”风飞花妩媚一笑,“如果你还有这个兴致,我一定遂你所愿。” 司马如龙“啊”一声惨叫,回头道:“师叔,我没有……” 洪不讳当然明白,这个消息的泄露,是因为在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是内奸。但这个内奸居然就是为人木讷、老实的司马如龙,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司马如龙嗜酒如命,却并不近,视钱财更如粪土,对“金狮镖局”忠心耿耿,一丝不苟,如此一个莽汉,又岂会做出这种背叛师门、大逆不道之事? 海如飞也不相信。海东来一直视司马如龙为己出,待他比待海如飞还好一些,如果说他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哄十万两白银,就出卖了师门和自己的良心,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可能相信。 可是,这个内奸究竟是谁呢?洪不讳并没有去想这个问题,他只知道,这种事,司马如龙是绝对不会做的。他轻轻拍了拍司马如龙的肩膀,道:“如龙,你从小就跟着我师兄一直到现在,我岂会不知道你的为人?你什么也不用说,我自有主张。” 司马如龙长长吁了一口气,怒目瞪视着苗烈,似乎恨不得将他活生生吞下肚子里去。 洪不讳冷冷道:“你们如此诬陷他,难道是想让我们先起内讧,然后伺机劫镖?” 苗烈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条计的确够狠、够毒辣,只可惜你还是算错了一步,你根本想不到我绝不会怀疑他。” 苗烈阴恻恻地笑了笑:“不错,泄密的人的确不是司马如龙。” 洪不讳眼皮一跳,问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这个人,你一定认识,但绝对想不到,他居然会出卖你们。” 难道是“神捕”龙七先生?否则他怎么会到现在还迟迟不来?刹那间,洪不讳似乎连呼吸都已经停止了。 第十八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1) 当日龙七先生前往“金狮镖局”托镖,行事非常谨慎,商议诸事之时也在密室进行,除了龙七先生和海东来、司马如龙,就只有洪不讳参与了商谈,连海如飞都不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在这四个人中,最没有嫌疑的人就是洪不讳和海东来,司马如龙虽然不敢肯定,但由此看来,这个内奸也绝不会是他,那么,龙七先生…… 龙七是福建省总捕头,他明知“万劫重生”是官府之物,又岂会知法犯法,见宝起贪婪之心?但凡事都没有绝对,龙七本来与他们约好在这里会面,却始终迟迟未到,这是巧合,还是精心的安排?但洪不讳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内奸就是龙七。龙七身为六扇门第一高手,没有人不知道他是一个德高望重的“神捕”,为人公平、正直,嫉恶如仇,一身正气,像“中原四盗”这些绿林大盗,他更是恨之入骨,绝不可能被金钱收买、为女人折腰,而至英名尽毁。 然而,如果这四个人都不是内奸的话,这个人究竟又会是谁?洪不讳突然感到手足冰凉,整颗心都沉入了谷底,他想到了一件事。也许,这件事本来就是个圈套,一个挖好了的陷阱,正等着他们自己掉下去。如果事实就是如此,也未免太可怕了。 他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苗烈轻咳一声,缓缓道:“也许,这件事的真相,就连‘神捕’龙七都始料不及。福建省巡抚周大康本非科举出身,原来的名字也不叫‘周大康’,他原来的身份,倒也不便说出来。一个月前,他从一个死囚得到‘万劫重生’的秘密,本想据为己有,但不知为什么,皇帝老儿也知道了这件事,硬是下旨叫周大康把这东西进贡朝廷。周大康怕乌纱不保,不敢不遵,但又实在舍不得,于是就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洪不讳脸色一变,沉声问道:“什么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找一个替死鬼。” “这个替死鬼就是‘金狮镖局’?” “周大康让龙七把这东西托付给你们,却又暗中通知我们兄弟在途中劫镖。我们得手之后,朝廷肯定会追查下来,但却绝对查不到周大康头上,因为整件事都是龙七一手包办的,朝廷最多也只能把龙七和‘金狮镖局’拿下治罪,而这东西,最后还是会回到他的手里。” “果然是好计。”洪不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周大康为什么要陷害‘金狮镖局’?”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真正想要除掉的人是龙七。也许是阴差阳错,‘金狮镖局’是福州唯一可以让人信服的镖局,所以龙七才找上了你们,无意中也把你们扯了进来,遭受这池鱼之殃。” “龙七岂非也是被人欺骗,迷迷糊糊地掉进了这个坑?” “龙七既有‘神捕’之美誉,破案本领尤其到家,入行多年,大小案例数百宗,到了他手里就变成小菜一碟,从未悬案。周大康觉得留下此人后患无穷,他正好借此机会除去龙七。” 洪不讳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此人工于心计,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你告诉我这个秘密,难道不怕我泄露出去?到时朝廷追究下来,周大康固然难逃王法,你们也难辞其咎。” 苗烈大笑道:“既然这东西是宝贝,人人垂涎,我们为什么要还给他?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就是要你以后指证他的罪行,等到真相大白,我们兄弟早就远走高飞了。” “原来你们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听说你鹰爪功夫独步武林,昨天没有机会领教,今天好歹也得留两手真功夫给我们见识见识。”苗烈嘴里说着话,人已退后七步,忽然“呛”地一声,拔出了刀。 洪不讳立即凝神戒备,只道他要出手了,谁知苗烈一反手,将旁边几上的一个碟子挑了起来。碟子里装的是炸虾球,刀光一闪,虾球突然飞起。刀风嘶嘶,破空之声连绵不绝,刀光如匹练般一转,十多个炸虾球竟都被他斩成两半,纷纷落下。 “只要你能照样玩一手,我立即拍拍就走,绝不再打劫宝的主意。”苗烈满脸得意之色,他这手刀法实在不弱,洪不讳本非使刀,自然不能同样来上一手,苗烈根本就是抓住他的弱点,故意刁难。 “这只能算是厨子的手艺,也能算武功么?”洪不讳脸色微变,突然长长吸了一口气,刚落到地上的虾球,竟又飘飘的飞了起来,一只干枯的手倏地一闪,满天的虾球居然全都不见了。 洪不讳缓缓摊开手掌,消失了的虾球又一次纷纷落地。就算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刀劈虾球虽也不容易,但若想将虾球抓在手中,而且一只不落,那手劲、那眼力,更不知要困难多少倍。 苗烈的脸色也变了,冷笑道:“既然你玩不来这一手,我也只好无礼了。” “如果各位真要动手,就请出去再说。我们出来走江湖的,都要遵守江湖上的规矩,绝不伤害无辜。” “好,这一次就依你,反正那东西已是我们囊中之物,也不怕会飞了。” 酒寮突然变得安静而冷清。 任我杀一口一口地喝着酒,慢慢地喝着。他既不想看热闹,也不想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他只想喝酒,冲洗他心里的烦恼忧愁。酒虽非美酒,但他并不在乎,只要是酒,他就喝。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居然还能喝上酒,已经是种很快乐的事。他不停地喝着酒,喝得越多,人越精神,天却已渐渐黑了。 任我杀望着外面飘飞的雪,耳边不断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还有低沉的怒吼和娇媚的浪笑。他没有回头,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酒寮的老板是个很普通的中年汉子,他既没有出去看热闹,也没有打扰这个不停地喝着酒的少年。但他却从未见过喝了十八斤劣酒,却依然不醉不倒的人。 任我杀开始感到渐渐有了一些微醺的酒意时,黑色的夜幕终于降临,他忽然发现,老板竟已不见了。 就在这时,酒寮外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到这声惨叫,任我杀忽然箭一般冲了出去。 惨叫声是洪不讳发出来的。任我杀一冲出去,就看见了一道刀光。刀光像暗夜中的赤红精灵,从洪不讳的喉咙轻轻掠过,朦胧的雪夜中,依稀可以看见一丝血箭标冲而出,然后洪不讳就倒了下去。 杨冲、许思文和柳月媚、风飞花远远地站在一边,既没有出手,也不说话。 司马如龙高大的身躯竟蜷缩在雪地上,似乎已晕了过去。海如飞虽然还是清醒的,但显然受伤不轻,一袭青衣已无完整之处,脸上、手上、身上,伤痕累累,浑身浴血,模样既狼狈又恐怖。 海如飞驻剑而立,那把剑深深雪里,几乎已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但他不敢动,一动,就会摔倒,愤怒的目光,看着洪不讳慢慢倒下去,俊脸已经完全扭曲。除了痛苦和绝望,他几乎已经再无表情,他的眼睛也已变得空洞,呆滞地看着苗烈提刀狞笑着,从洪不讳怀里掏出一只拳头大小的檀木盒子。然后他就看见了任我杀,看见这个冷漠的少年,仿佛瞎子看见了光明。他并没有忘记这个曾经为他们解围的杀手。 他立即挣扎着扑过来,却突然摔倒下去,再爬起,又跌倒,只能抬起头,用一种哀求的眼神凝望着任我杀。他绝不能让那个小木盒被苗烈带走,否则不仅“金狮镖局”多年的名誉全毁于一旦,“神捕”龙七也将遭受无妄之灾。他没有放弃,他已不能放弃,因为在这个时候,唯一可以救他们的人只有任我杀。 任我杀只觉热血冲涌,突然狂奔而来,冷冷的瞧着得意扬扬的苗烈,沉声道:“留下东西,你们走。” 这句话本是苗烈曾经对洪不讳说过的,此刻从他口中说出来,竟是如此的冰冷刺耳。 苗烈怔了怔,冷笑道:“你说什么?” “这不是你们的东西,你不能带走。” “你是谁?莫非也是为劫镖而来?” “我只是个过路人。” “你走你的路,何必多管闲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事只怕你管不了。”苗烈手已扬起,黑暗中,一道赤红掠过,仿佛飞泻的流星。 刀光骤起,又有两道刀光风驰电掣般飞出,三道刀光就像是三条毒蛇,分别袭向任我杀身上的三处要害部位。 任我杀没有闪避,也没有退,今天和凶手全力一搏,所受的伤令他的武功大大打了个折扣。他只有拔刀,但他的刀还没有出手,三道刀光中的那道赤红突然淡了下去。 没有人想得到,苗烈居然会全身而退。他的刀,其实只是轻轻一晃,刀光还未消失,他的身子已向后飞掠而去,在空中一个飞旋,稳稳地落在一匹马的马背上,叫道:“老二、老四,你们挡他一挡,我先去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人一马早已消失在黑黝黝的雪夜中。 杨冲和许思文又惊又气,怎么也想不到老大居然不顾手足之情,携宝而逃,一呆之间,刀光未免有些停滞。 就在这时,任我杀已出手,他没有拔刀,只是击出两掌。杨、许二人立即被他击飞出去,重重跌落雪地,一动不动,就算没有立即就死,只怕也已活不成了。他们胸前的肋骨至少断了七、八根,折断的肋骨又从心脏,如果这样还能活下来,这世上就没有永远不会死的人了。 柳月媚和风飞花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娇躯扭动,仿佛归巢的小鸟投入了夜色,寒风中犹自飘来女人的发香,但她们的影子却再也瞧不见了。 任我杀没有追,轻轻叹了口气,还未回头,就听见海如飞嘶声道:“快追,一定要把那小木盒拿回来……” 任我杀想也不想,突然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他并没有兴趣知道那小木盒的秘密,但他却不忍心拒绝一个快要死了的人的最后一个要求,正如他没有反对米珏中毒之后,还提出酩酊大醉的想法——所以他追了出去。 第二十章 刺杀(2) 那蒙面人默默半晌,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沉声道:“早闻飞龙堡宋堡主剑法乃是江湖一绝,今日有缘见识,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宋飞腾没有说话,右手握住剑柄,慢慢地一寸一寸拔了出来。剑一出鞘,寒光流动,书房中竟又亮了许多。 那蒙面人瞳孔陡然收缩,在这一刻,他看见的不是剑的寒光,而是深沉的杀意。 “你想见识一下飞龙堡的祖传剑法是么?”宋飞腾淡然一笑,“好,宋某这就遂你所愿。” “铮!”剑作龙吟,笔直刺出,横在半空剑尖没有丝毫的颤动。 “‘八部天龙’的起手式,‘龙潜于渊’!”那蒙面人双目凝视着动也不动的剑尖,缓缓道,“‘八部天龙’共分八式,依次是‘龙潜于渊’、‘一飞冲天’、‘见龙在田’、‘腾云驾雾’、‘神龙吟啸’、‘声动山野’、‘龙归大海’、‘天地俱灭’。每一式又含八种变化,每一种变化都是攻守兼备,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你居然已模清楚了宋某的底细,果然是有备而来。”宋飞腾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喝道,“看剑。” “唰”地一声,剑化飞龙,平空掠起,带起一阵凌厉劲风,涌向那蒙面人。 那蒙面人身子屹立不动,动的是他的右手。他一反手,就从肩后解下了一个长形的黑色包袱,虽然没有解开,但瞧那形状,显然是一把刀。他就这样随手将包袱横向拍出,一股强烈的劲风“呼呼”刮过。 “轰”地一声,两道劲风猛然相撞,一触即分。 风声未歇,剑光忽忽亮起,就像是八条腾空而飞的亘古猛龙,一齐向那蒙面人张牙舞爪地扑去。 那蒙面人依然没有动,动的依然还是他的手,黑色包袱如同风车般一转,在他身前布成一道黑色光墙,随着他“咄”地吐气开声,丝丝内劲从他手中源源而出,黑墙竟似正在以一种看得见的速度逐渐扩大,将二人的身影隔绝在两端。 不过是七步之遥的距离而已,却犹如天涯般遥不可及。 “啵!”劲风响处,八道剑光在刹那间忽然合而为一,平地掠起,扶摇直上,在空中倏地加快了速度,宛如一条神龙般向那道黑墙撞击过去。 “龙潜于渊,一飞冲天!” “杀龙求道!”那蒙面人陡然双目一张,精光迸射,犹如两道电芒穿透黑墙,紧紧盯住了那道剑光。 “凡夫俗子,焉可杀龙?”宋飞腾冷笑着叱喝一声,手腕抖处,剑光连闪,刹那之间,平空出现了数十道微小的剑影,就像是无形之锥般紧紧粘着黑墙。 “破!”宋飞腾大喝一声,一股内劲从丹田提起,流经手臂注入剑尖,直逼黑墙。 “收!”那蒙面人冷笑着也发出一声断喝,手腔一转,黑墙突然像一匹软布般倒卷而起,如撒出去的鱼网瞬间收缩,将数十道剑影全都笼罩其中。 “‘神龙吟啸,声动山野’!”宋飞腾双目圆睁,一声暴喝,剑法突变,“嗷”的一声,隐隐传来龙的嗥叫,风声疾起,劲风激荡,剑光在瞬间倏然暴涨,很快便形成一团烈焰光球,似欲烧毁那道如网的黑墙。 “‘八部天龙’,果然不同凡响。”那蒙面人由衷发出一声赞叹,随即又不屑地摇摇头,叹道,“只可惜,你今日遇见的对手是我,注定了神龙入困,难以飞天。” 语声中,黑布陡然迎风展开,露出一把古老的刀。那蒙面人横刀一拍,“呼”地,劲风大作,黑布成匹,向宋飞腾当头罩落。 宋飞腾目光一瞥,忽然脸色大变,惊愕道:“你的刀……这把刀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声音忽然中断,黑叉风展动,已笼罩住了他所有的进攻路线,迫使他再也无法分心。 “去!”宋飞腾长剑翻动,剑光闪处,黑布已被绞成粉碎,如一片片黑色的雪纷纷飘散,漫布半空,随即又被强烈的剑气荡了开去,四处飞扬。 那蒙面人一手握刀,一手反手向左边挥出。宋飞扬还道他欲待出手还击,谁知他掌风过处,灯火倏忽一闪,书房里的最后一盏六角铜灯竟也熄灭了! 书房中突然变得暗黑下来,唯有宋飞腾手中的长剑发出一丝冰冷的亮光,无巧不巧地映射在蒙面人手中的刀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有这把刀?”宋飞腾双目紧紧盯视着蒙面人手中的刀,一脸错愕。 那蒙面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做了一件事——拔刀!“呛”地一声,刀已出鞘,刹那间寒光流动,将剑光吞噬,化为无形。 “‘八部天龙’虽是无上绝技,但不知能否破我‘绝杀一刀’?”那蒙面人横刀一指,刀锋颤动。 “‘绝杀一刀’!?”宋飞腾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从东瀛来的武士?和当年的川岛狂人是什么关系?” “大胆!凭你也配直呼我父亲大人的名字?”那蒙面人勃然大怒,目光中杀意更浓,挥手间,刀已斩出。 寒光闪动,劲风激荡! 绝杀一刀,一刀绝杀! 宋飞腾瞳孔倏然收缩,那一刀,仿佛已凝结在了他的目光中。 这一刀,竟是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就像风,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它是从何处吹来,又将吹向何方,但它却笼罩住了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刀,这是一击必杀的一刀! 宋飞腾的心里,突然感到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正在迅速蔓延。那是恐惧,一种死亡的召唤! 一个人,总有许多种本能,在濒临绝境的时候,抵死反抗就是其中的一种。 宋飞腾绝不是一个轻言放弃、束手待毙的人,求生的本能让他在毫无意识之中作出了一个选择和一种反应。“唰!”长剑突然月兑手飞出,剑化飞龙,射向前方。 “龙归大海,天地俱灭”,本来就是一招两败俱伤的剑法。攻,即是守,只要对方有所忌惮,非得撤回这一刀不可。 那蒙面人没有闪避,也没有撤回这必杀的一刀。在剑光刚刚掠起的那一刹那,他手中的刀已结结实实地砍在了宋飞腾的脖子上。 “叭嗒!”人头落地! 剑光消失的同时,宋飞腾的身躯砰然倒地,大股大股的鲜血,这才如泉喷涌般流了出来。 好快的刀! 清晨,大雪初晴。昨夜一下了场大雪,整座金陵城都变成了一片茫茫的白色。 任我杀在下雪的黑夜里足足走了一个晚上。用脚走路,对他来说是一种休息。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大醉一场,他实在太累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太诡秘,好好地醉一场才能让他完全放松自己的心情。 他下意识地信步走入了“天涯海阁”。她是否已经回来?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欧阳情,这个少女的出现,已完全扰乱了他心湖的平静。想起她,任我杀的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骚动。 他没有看见欧阳情,却看见了安柔。安柔清丽的俏脸还是像往常一样温柔,一见到他,她的笑容简直比中秋的月色还温柔。 “你……一个人回来?” 回来?他没有家,这里也不是他的家,但这里有酒。 “我是客人,我是来喝酒的。” 安柔怔了怔,问道:“米先生的伤是否已无大碍?” “他很快就会没事了。”提起米珏,任我杀冷漠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些温情。米珏是他的朋友,好朋友。他宁愿自己多一个敌人,也不愿意自己的朋友少了一份关怀。他的生命,早已只剩下一片空白,对于自己的生与死,他一点都不在乎。可是米珏不同,他有家,有妻儿,还有名誉。能有这样一个好朋友,任我杀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大当家呢?她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她有她的路,我有我的路,每个人都在走着一条不同的路,我和她本来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安柔怔了怔,摇头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任我杀冷冷道:“我想喝醉,你懂了吗?” 第二十一章 等你回来(1) 任我杀本来真的很想大醉一场的,只可惜这一次他依然未能如愿,他并不想找麻烦,麻烦却总是偏偏找上了他。他刚刚拿起酒杯,就看见了“神刀巨人”。 “神刀巨人”左手提着索命刀,右手提着一只包袱,竟是鲜红色的。他“砰”地把这只包袱放在几上,一坐下来,口中却仍在问道:“我可以坐下来吗?” “你不是已经坐下来了吗?”任我杀失笑道。 “如果你不答应,就算坐下来了也还是可以站起来的。”“神刀巨人”裂开大嘴笑了笑。 “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在这里,我只认识你。” 任我杀斟满了一杯酒,推到“神刀巨人”面前:“喝酒。” “我不是来喝酒的。”“神刀巨人”摇头道。 “如果你想找我打架,至少也要让我喝完这坛酒再说。”任我杀苦笑道。 “我也不是来找你打架。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神刀巨人”把那个血红的包袱推过去,“你先看一样东西。” 任我杀皱眉道:“这是什么?” “你猜猜看。” “我想……这应该是石头,一块可以打破你的头的大石头。” “你为什么不说是一坛酒,可以把你醉死的好酒。”“神刀巨人”缓缓打开了包袱,一股腥臭的血腥味就传了出来。包袱里面的东西,既非石头,也非一坛好酒,而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任我杀只觉得胃在收缩,瞳孔也在慢慢收缩,终于明白这只包袱为什么竟是红色的——原来是被鲜血染红的。 “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任我杀似乎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杀死我大哥的元凶?” 任我杀没有否认,他已经不必否认,这颗头颅的主人,的确就是江南飞龙堡堡主宋飞腾。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要取我大哥性命的人就是宋飞腾。” “现在,你已经杀了他。” “杀死他的这个人,不是我。”“神刀巨人”摇头道。 “是谁?你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这个人是个陌生人,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陌生人?他为什么要杀死宋飞腾?”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他帮我了却这桩心愿,只是要我带给你一句话。” 任我杀冷冷笑道:“一句话?” “他希望你最好别多管闲事,否则你会活得比死还痛苦。” “他究竟是什么人?”任我杀脸色突然大变,沉声道,“他是不是杀死梁百兆满门的那个凶手?” “神刀巨人”没有否认,淡淡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交易。” 任我杀目光中充满了杀气,冷冷道:“他为什么不来?” “他不必来,他不想和你成为敌人。” “但我们绝对不会成为朋友。” “他倒很想交你这个朋友。他还说……如果你能不再插手他的事,无论你有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你告诉他,无论他是什么人,我都不会放过他,梁府七十七条人命,他必须有个交待。” “你何必如此执着?梁百兆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难道不明白,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往往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可以离开了,我不想和一个不是朋友的人在一起喝酒。”任我杀已决定结束这次谈话。 “神刀巨人”苦笑道:“难道我们也不能成为朋友?” “不能!”任我杀的回答很坚决,他绝不会和敌人的朋友做朋友,和这种人做朋友,绝对是一种很危险的事。 “神刀巨人”终于离开了“天涯海阁”,任我杀既然不想交他这个朋友,他也不想留下来喝酒。 任我杀望着“神刀巨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神刀巨人”的背影转入街角,终于再也看不见了。任我杀缓缓收回目光,刚拿起酒杯,忽又放下,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这是一种淡淡的杀气,这股杀气与昨天在梅家夫妇的梅林中的杀气,竟完全是一样的。 “我知道你已经来了。”任我杀倏然长身而起,沉声道,“既已来了,为什么不肯现身?” 没有回答,但任我杀仍能感觉到这人的存在。他发觉,这人每一次出现,竟一次比一次更可怕,以他现在的功力和敏锐的感觉,居然看不出这人究竟隐身何处。这人就像是空气,似乎无处不在,却又偏偏就不存在。 任我杀的掌心已经潮湿,挺耸的鼻尖泌出了细密的汗珠,深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一出戏,只有一个人在唱,绝不是一出好看的戏。” “我不喜欢看戏,尤其是独角戏。”这声音飘渺虚无,似极遥远,仿佛从天涯的那一边随风飘来。 任我杀霍然回头,就看见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躯。这人像一座铁塔般站在七尺之外,目光冰冷如刀。 这一次,任我杀连脚掌心都已变得潮湿。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他全无知觉。如果这人骤然出手,他岂非已是一个死人?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人冷冷道。 “你的意思,‘神刀巨人’已经向我转告过了。” “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有你这种敌人,本来也是种很快乐的事。可是我必须告诉你,对付敌人,我绝不会仁慈,我一定会让你活得比死还痛苦。” “你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一句和你说过的同样一句话。”任我杀缓缓道,“他说,有一个人会让我活得比死还痛苦。我想,这个人你应该认识。” “他是谁?” “龙少云。” 这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忽然发现,很多事情都发生得非常巧合。龙少云曾说过,梁百兆一定会为他陪葬,只不过几天,你就灭了梁府满门。你这么做,就是为了给他报仇。你们都对我说过同样的一句话,这绝对不是偶然,而是你们处心积虑的阴谋。” 这人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认为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我已经说过,我们绝对不会成为朋友。” “下次再见面时,我希望你已经改变主意。”说完这句话,这人突然就像雪片般从窗口飘了出去。 任我杀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无端地又生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他突然想起了“神刀巨人”。 第二十一章 等你回来(2) 飞雪飘零,长街如洗。杀气渐渐消逝,剑拔弩张的感觉也已变淡,任我杀刚刚松驰下来的肌肉却又突然绷紧。 那人已经离去,但他的气息犹在,这是一种淡而清、似有还无的酒气。任我杀眉头轻蹙,似乎想起了什么,拔步走下楼去,他刚刚踏出“天涯海阁”,就看见一辆马车戛然停住。 欧阳情回来了?任我杀脸上轻轻掠过一丝微笑,却又立刻消失了。和欧阳情一起回来的,竟然是两个男人。一个面目俊朗,身材颀长,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非常温柔地拉着欧阳情的一双柔荑,扶着她慢慢走下车厢。欧阳情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向这位男子轻轻点了点头。 刹那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涌上任我杀的心头。这是一种难过的感觉,就像离别一样令人心酸。他别过了头,心里正寻思着是否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容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欧阳情却已看见了他。她像一只蝴蝶轻盈地飘过来,发出一串清脆如铃的轻笑,娇声道:“你这个坏小子,原来已经跑回来了。” 任我杀冷冷道:“既然我是坏小子,你又何必还要理我?” “你本来就很坏嘛!天底下最可恨最讨厌的坏小子。”再见到任我杀,欧阳情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全然已经忘记任我杀曾经对她是那么无情,那么冷漠。她眨了眨眼睛,幽幽道:“你说走就走,万一凶手回来把我打死了怎么办?万一我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坏人怎么办?” “你已经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不是有人陪着你吗?” 欧阳情叹了口气,轻轻道:“你知不知道,我宁愿陪我一起回来的人是你。” “我却宁愿遇见一大群饿狼,也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任我杀沉声道。 欧阳情秋波流转:“为什么?难道我比一群饿狼还可怕?” 任我杀苦笑道:“你何止比狼还可怕?简直比酒更厉害,见到你,我的头至少要痛上三天三夜。” “我就让你这么讨厌吗?” “每次见到你,我的麻烦就少不了。”任我杀轻哼一声,忽然转身就走。 “你……你又要走?”欧阳情娇声唤道。 “再不走,我就走不了了。” 欧阳情一愕之间,司马如龙已走了过来,抱拳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一个人倒霉的时候,什么人都能遇上。”任我杀苦笑道。 司马如龙丝毫不以为忤:“小兄弟,我为你介绍个人,这位是龙七先生。” “‘神捕’龙七先生?”任我杀忍不住望了龙七一眼,想起这人曾经拉着欧阳情的小手,他心里依然有些不悦。 龙七微微一揖,笑道:“‘神捕’两字,是江湖朋友茶余饭后的笑谈,其实在下就只是一名捕快而已。” 司马如龙轻咳一声,笑道:“小兄弟,不瞒你说,我们来到金陵,其实正是为了找你。” “你们在找我?” “嗯!有件事,希望你能拔刀相助。此事关系甚大,不仅牵涉到龙七先生的性命,‘金狮镖局’也受到波及……” “你是说那个遗失的小木盒?” “那东西是朝廷贡品,现在失了镖,凡是与此事有关联的人都难免将依法处置,重则斩首示众,轻则流放充军……” “这件事阂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一个杀手,道不同,不相为谋。”任我杀冰冷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刀子般无情。 司马如龙本不善言辞,一急之下,满脸铁青,顿足道:“这……这……小兄弟,难道你忍心见死不救?” 任我杀脸无表情,缓缓道:“救人的事好像是那些所谓的大侠做的,与我无关,杀人才是我的职业。” “你岂非就是个大侠?昨夜你……” “昨夜的事只是偶然,我不喜欢那几个人,并没有要帮你们的意思,你不必记在心里。”任我杀摇头叹道,“你什么也不必再说,你知不知道你们要对付的人是谁?你知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么可怕?” “无论他们多么可怕,我们还是要去找的。拿不回东西,一样是死,与其死得窝囊,还不如死在他们手里,也不至于被天下人耻笑。”司马如龙凛然道。 任我杀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决心开始有了一些动摇。死,是种选择,艰难的选择,需要太多太多的勇气。一个人明知必死,却偏偏还要去送死,这种人绝对值得他尊敬。 “小兄弟,你开个价吧!”龙七忽然道。 任我杀微微一怔:“开价?” “我知道你是杀手,只要你肯出手相助,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你。二十万,二十万两白银,这个价格的酬金应该不低吧?” “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杀手。”任我杀的脸色大变,霍然抬起目光,忧郁的眼神充满了自嘲恨奈,更多的是悲哀。他的确是杀手,但并不是每个杀手都会为了金钱而杀人。 龙七猛然怔住,面对这一种倔强和孤傲,茫茫然不知所措。 任我杀肃容道:“我答应你们,但绝不是为了你们的金钱,而是为了杀手的尊严。” 什么样的人才是英雄?自古以来,很多人都在反反复复地追问着这个古老的问题。当年,楚霸王乌江自刎,后人都称他为英雄,但英雄的定义,似乎并非只此而已。 任我杀不是项羽,但他一样可以做许多人根本不敢做、做不到的事。也许,他的确不能成为一代大侠,但绝对没有人可以否认,他的确是个英雄。 一个连死都不怕,誓死都要捍卫自己的尊严的杀手,岂非正有英雄的勇气和气概?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杀手的尊严,绝不是金钱可以买断的。 龙七已经完全怔住。这个传说中最可怕的杀手,居然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司马如龙却是欣喜若狂,恨不得跪下去给任我杀叩一百个响头。 任我杀的眼神依然忧郁,脸色依然冷漠,淡淡道:“你们是不是已经找到了线索?” “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四对奇异夫妻?”龙七低声道。 任我杀当然知道这些人,事实上,这世上没听说过这四对夫妻的人,除了聋子,就是白痴。 “拿走那东西的人,就是其中一对,‘天残地缺’。” 任我杀的脸色又已变了,瞳孔慢慢收缩。“天残地缺”?原来他们竟是江湖四对奇异夫妻之一,怪不得他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就已感觉到了他们的可怕。 “小兄弟,如果你想改变主意……” 任我杀目光一寒,冷冷道:“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会更改。” 欧阳情缓缓走过来,站在他的身边,眼眸中柔情无限,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芒,轻轻道:“一诺千金,言而有信,这岂非就是英雄所为?” “这只是我的原则。”任我杀不是英雄,这一战,不为正义,也不为金钱,只是为了杀手的尊严。他必须让龙七知道,金钱并不能主宰一切,这世间,毕竟还有很多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 “我知道,你绝不会让你的朋友失望,也不会让喜欢你的人失望。” “我只是不想对自己失望而已。” “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念的那两句诗?” “银丝拂面随风去,铁骑踏月入梦来?” “嗯!你好好的记住,这一去也许用得上。” “我不明白。” “你相不相信,有一种古老的咒语,不但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 “那只是一种传说。” “有时候,传说也可以变成事实。”欧阳情从左手中指上取下一枚指环,轻轻抓起任我杀的左手,把指环套入他的无名指上,柔声道,“这枚指环,是我的传家之宝,可以避邪魔,逢凶化吉。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我相信,它一定会给你带来好运。” 这是一枚很特别的指环,一半是黑色的,像铁,一半却是纯银打造;如铁的那一半居然还雕刻着一匹翘首而望的狼,而银色的那半,雕刻的却是一只美丽的白狐。一狼一狐,体形虽小,但手工精巧,栩栩如生。这枚指环分为两种颜色,本已相当古怪,再刻上一匹狼和一只狐,更显得神秘而诡异。 欧阳情每一个动作和轻声曼语,就像一个妻子为即将远行的丈夫送别。任我杀痴痴地看着她,心像海一样沸腾起来,在这一刻,他几乎已忘记了一切。如果他不是杀手,如果她是他的妻子……他们是不是就能够生活得很幸福? 欧阳情握着他的手,久久不愿放开。这一生,我只牵你的手。她抬起头,眼眸中全是如水的柔情。任我杀只道酒能醉人,却从未想过,一个女人的眼神居然比酒更有穿透力。 “这枚指环,对我,就像你的刀对你一样重要。”她的声音更轻柔。 任我杀倏然触电般缩回手:“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不该交给我。也许,我这一去,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欧阳情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自信和信任:“你会回来的,你一定会回来的。” 任我杀默然半晌,缓缓道:“如果我一去不回,我希望你能在华山舍身崖下为我建立一座衣冠冢。” 欧阳情怔怔道:“什么华山舍身崖?什么衣冠冢?你不要胡说,你一定会回来的。” 回来?他真的还能回来吗?一直以来,能在“天残地缺”手里逃生的人并不多,这枚指环真的可以给他带来好的运气吗? 她的语声平静而坚定,同时也充满了柔情:“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这句话包含着的意思,也许太多太多,就算是呆子,也必能体会到它真正的含义。任我杀整个人都已呆了,他的心里,有些甜,却又有些发苦。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的心早已死了,但现在,他死去的心仿佛又因这句话而复苏。 欧阳情突然一声嘤咛,转身飞一般地跑进了“天涯海阁”,这句话,也不知让她付出了多少的勇气。毕竟,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闺中少女,在当时的道德观念里,她的言行举止,都已经大大超出了伦理。 任我杀伫立在风雪之中,望着她像一片云飞去的背影,如痴,如醉…… 龙七心头忽然涌起一股热血,就像一簇午夜的火焰熊熊燃烧。谁说世态炎凉,人情淡泊?眼前这个孤独的杀手,岂非正是人们心中一直在追寻的热血男儿? 第二十二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1) 苦水镇经历了一场生死屠杀,时隔数天,虽已恢复平静,但另一场决斗却又将不可避免的发生。 任我杀三人很快就打听到了“天残地缺”的下落。如果有人把冰冷、雪亮的刀架在你的脖子上,用你的生命作威胁,而你恰巧又不是视死如归的那种人,你会不会拒绝他的问题?也许你我都不会这么做,但偏偏还是有人会这么做的。 龙府的后院,有一间非常广阔的丹房。任我杀三人刚踏上台阶,丹房的木门突然就“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千娇百媚的成熟美妇。她穿得很考究,一件紧身墨绿衫子,配着一条曳地百折湘裙,质料高贵,手工精致,颜色的搭配,令人无法置疑。 任我杀和司马如龙都见过这个女人——她居然是柳月媚。柳月媚怎么会在这里?她和“天残地缺”有什么关系? 柳月媚媚笑如花,娇声道:“你们现在才来吗?” 龙七笑了笑,淡淡道:“夫人知道我们会来?” “‘神捕’龙七先生追踪术独步天下,鼻子就像猎狗一样灵敏,迟早总会嗅到这里来的。” 龙七有些意外,皱眉问道:“夫人认识在下?” “‘神捕’龙七先生名扬天下,不认识你的人只怕并不多。” 龙七目光闪烁:“夫人看来有些面善,我们在以前是不是见过?” 柳月媚蛾眉轻蹙,脸色黯然,幽幽轻叹道:“何止见过,而且……” 她这句话没有说完,忽听丹房内一个声音吼道:“红颜祸水,红颜祸水。他们这次登门造访,可不是为了和你套近乎。既然来了,就赶快给我滚进来。” 丹房里很热,热得出奇。丹房的中央,摆放着一只高脚巨鼎,巨鼎下面是一只烤炉,炉火烧得正旺,两个童子早已浑身是汗,黑衣老者站在旁边,却仍在不住地催促他们用力煽火。闪动的火光,将墙壁都照成了嫣红色。巨鼎上空热气腾腾,显然鼎中盛的是一池沸水,龙大少坐在鼎中,全身都浸泡在水里,露出一张通红的脸,不停的流汗,不停的喘着气,整个人镀已虚月兑。 龙七对那对夫妻抱了抱拳,笑道:“两位前辈可是‘天残地缺’夫妇?” 眇目老妪独眼一翻:“你这小子居然也认识我们?” “普天之下,懂得‘碎心掌’的人就只有天残老人。” 黑衣老者阴阴笑道:“你还知道‘碎心掌’?” “‘金玉王侯’死于这种功夫,若非两位前辈自泄身份,晚辈只怕也找不到这里来。”龙七看了龙大少一眼,笑了笑,“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眇目老妪道:“你是来要回那东西的?” “失去那东西,晚辈和‘金狮镖局’的人都要掉脑袋。” “其实你根本不该来,你想必也听说过我们的手段。” “晚辈既已来了,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只是两位前辈想要舒舒服服过日子,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天残地缺,非等闲人,遇佛杀佛,遇神杀神。”黑衣老者咯咯笑道。 “前辈何苦为难晚辈,难道‘金狮镖局’上下几十条人命不比龙大少的武功更重要?” 眇目老妪道:“别人的性命关我们屁事?我这徒弟虽然喜欢流连,从不肯正正经经学武功,毕竟于我们夫妻有恩,二十年前,若非他帮我们逃过一劫,‘天残地缺’早已在江湖上除名。” 黑衣老者道:“有恩不报,这种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分别?” 龙七默然半晌,缓缓道:“晚辈实在想不通,你们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司马如龙性格爽直,立即接口道:“龙七先生,我们这些人中,出了个内奸,是他故意走漏风声的。” “内奸?谁是内奸?”龙七愕然道。 “这个内奸就是周大康。这件事本是阴谋,他这么做,全都是因为要把你置于死地。” 龙七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珠子,沉声道:“是周大人?你怎么知道?这种事可不能胡说。” 司马如龙一指柳月媚,叹道:“我绝不是胡说,如果你不相信,可以问问这个女人,也许她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柳月媚一声轻笑,点头道:“他的确没有胡说,这个内奸就是周大康。” 龙七目光一冷:“你还知道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柳月媚一声轻叹,缓缓道:“龙七先生,难道你真的已忘记我是谁了吗?” 龙七沉吟着道:“在下一直觉得夫人很面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十三年前,你刚投入六扇门成为一名捕快,那一次你高兴到喝得酩酊大醉。”柳月媚眼角几丝若隐若现的鱼尾纹仿佛充满了笑意,“那个晚上,有一个女人,让你成为了真正的男人。这个女人,难道你已经忘了她吗?” 龙七没有忘记,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出现在他(她)生命里的第一个人,是永远都忘不掉的。那是种记忆,一种铭心刻骨的记忆。 龙七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星光灿烂、明月皎洁的晚上,那个成熟而妩媚的女人,用她丰满、温暖的和百般的技巧,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女人的可爱。那个女人,是天使,也是魔鬼,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从那次以后,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回到那个地方寻找她,但这个女人就像一个梦,来过,但无痕。她把他带上了天堂,到最后,却又把他推进了地狱。 相思是一种痛,痛彻心扉。这么多年以来,这种疼痛的思念一刻也从未停止过。每一次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把那些女人幻想成是她。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美丽女人,脸上虽已留下岁月走过的痕迹,却丝毫掩藏不住她迷人的风韵。 龙七忽然怪叫一声,失声道:“是……是你!” 柳月媚轻叹道:“你终于认出我了,是不是?” “柳如意,柳如意,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的人。” 柳月媚笑了笑,幽幽道:“我早已不叫柳如意了,我现在的名字是柳月媚。” “整整十二年零九个月了,想不到居然在这里遇见你。”龙七眼神迷离,声音空洞,仿佛来自远方。一别经年,今夕再见,恍然如梦。 “你记得这么准确?整整十二年零九个月?”柳月媚苦笑道。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找你。” 柳月媚不胜唏嘘:“岁月无情,只不过十二年零九个月而已,你却已经认不出我的样子。” “你变了。” “有人说,只有环境去改变一个人,人却不可能让环境发生太多的改变。”柳月媚叹了口气,“当年周大康出任福州府太守,我被他看中纳为小妾,从此不沾风尘,多年来深居浅出,我想……这就是你一直找不到我的原因。”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原来她一直就在他的身边,只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终于使得情深缘浅,可怜他还曾经发誓,走遍天涯海角,涉过千山万水,绝不放弃寻觅她的芳踪。为什么,命运总是如此喜欢捉弄世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龙七苦笑着,一脸凄清,过了许久才问道:“你说周大康就是内奸,究竟怎么回事?” “当初周大康得到那东西,本来就想据为己有,但无奈皇命不可违,于是就设计了一个圈套。他故意要你找‘金狮镖局’托镖,其实只是想找一个替罪羊。” “这个替罪羊就是我?” “嗯!他这是一举三得之计,既可以保住乌纱帽,又可以留下那东西,最重要的就是除掉了你这颗眼中钉。” 龙七脸色已变了:“‘中原四盗’劫镖,本就是他早已策划好的,是么?” “我是他身边的人,而‘中原四盗’中的‘无形刀’许思文恰巧与我素有渊源,所以他们在我牵针引线之下一拍即合。” “‘金玉王侯’呢?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他与‘中原四盗’本来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风飞花与许思文一向关系暧昧,而风飞花正是‘金玉王侯’的妻子,‘金玉王侯’接到线报,早就布置好了一切,欲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柳月媚叹了口气,“只是他根本就想不到,他也只不过是只螳螂而已。” 真正的黄雀,是“天残地缺”!可是龙七还是想不通,他们怎么知道这个秘密?柳月媚很快就给了他一个答案。 第二十四章 带着你的刀来(2) 任我杀终于站起,左手依然抱着酒坛子,右手却已多了一样东西——他的刀。寒光流动,刀光一闪,急切间破入密不透风的掌影中。这一刀快、狠、稳,虽然没有太多的变化,却恰好破了三十六掌凌厉的攻势。 刀光收敛,掌影也已消失。两人一触即分,这人退入西边角落。任我杀倚门而立,他的刀又已消失,左手仍然抱着酒坛子,仰首喝了一大口,道:“我请你喝几口。” 酒坛子突然飞起,向这人飘去。 这人左掌轻送,托住酒坛子,摇头道:“我不喝酒。” 酒坛子突然又飞了起来,“哗啦”一声,酒坛子忽然碎裂,酒水飞溅,香气飘溢。 “你出手太重了,你要对付的人是我,何苦拿这坛酒出气?”香气尚未弥漫,任我杀已穿过水幕,越过两张长几冲了过来,刀已在手,刀光冰冷,飞起一道白色的虹。 这人冲天而起,穿破刀光,轻飘飘地落在任我杀身后的方几上。 任我杀没有回身,手中刀已反手挥出。刀锋冰冷,刹那间刀光又起,刀锋刺破空气,“咝咝”声起,仿似撕布裂帛。 这人身子一晃,飞退五尺。 任我杀反身追出,人刀合一,白的衣裳,雪亮的刀光,溶为一体,就像是一条笔直的光线。 这人再退,一晃间,钻进了一张方几下面。“喀嚓”一声,方几被刀光一分为二,左右分开,任我杀连人带刀从中穿过。这人立即冲天飞起,“哗啦啦”一阵声响,他的身子竟已穿破茶寮的屋顶,轻轻一晃,忽然就不见了。 任我杀立即也从那个洞穿了出去,手中的刀不停地舞动,刀光闪掠,黄昏下,茅草掺杂着雪花满天纷飞。 刀光震散纷乱的草芥碎末,一根巨木突如鬼魅,梨庭扫穴般直撞过来。任我杀手起刀落,从巨木中间直劈而出,巨木被一刀劈成两半,向两边分开,一起飞了出去。他的身子突然也飞了起来,像离弦之箭般飞出三、四丈远才重重从空中跌落在雪地上。 刀光消失,鲜血喷洒在空中,像是怒放的红梅。任我杀站起,又扑倒,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激射数尺。这一倒,就再也站不起来。就在他劈开巨木之时,他的胸膛仿佛被一把大铁锤重重地砸了一下,他突然感到脏腑全堕了,四肢百骸也完全散了架。他太大意、太轻敌,居然没有想到这人就隐藏在巨木之后,伺机而动,一击得手。 “我说过,我不会杀你,我绝不能让你死得太快、太轻易。”这人轻轻飘落在他身边,目光冰冷而可怕,声音中也露出一种残酷的快意。 任我杀已不能动,不能说话,他的手和脚完全使不出一丝气力,像四条僵硬的蚯蚓,而他的身体却软绵绵得像一堆棉花,仿佛悬浮在云端。他好累,累得好想睡一觉,最好永远都不必再醒来。 这人拍了拍沾满了雪花和茅草的衣服,转过身子,大步走去,冷冷道:“现在你全身的经脉已断,功力全废,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用刀了。” 他头也不回,越去越远,身影在黑夜来临之前的黄昏中渐渐朦胧,满含讥诮和残酷的声音依然随风飘来:“这就是结果,我想要的结果,你将活得比死还痛苦,连一个乞丐都不如。” 黄昏已褪尽了颜色,天地间,夜幕终于缓缓拉开。 风在呜咽,雪飘正狂,大雪几乎掩埋了任我杀整个身子。他忧郁的眼睛,已完全失去了往昔的神韵和光采,虽然依旧冷漠,但不再可怕,这双眼睛里的杀气早已荡然无存,只有悲哀和痛苦,更多的是绝望。 他是杀手,武功轰器对杀手而言,远比生命更重要。但现在,他只是一个连乞丐都不如的废人,纵然生命还在,刀还在,又有什么用呢? 谁能想像得到,昔日还是江湖上传说中最可怕的杀手,如今却像一条死狗,不能动、不能说,只能静静地躺在冰封千里的荒野中,慢慢等待着死神的指引。 朦胧中,他仿佛看见了索魂的鬼使,用铁链锁住他的双腿,把他拖进了幽冥…… 他终于晕了过去。 任我杀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小老头。 他还是活着的吗?是不是茶寮的老板救了他的命?他没有问,小老头也没有说话,只是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轻轻叹息着。 在黄昏以前,这少年改变了他的命运,可是在黄昏以后,这少年的命运也被改变。现在,这少年已完全变成了个废人。他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这少年的命运,更不知道在黄昏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是个很念旧的老人。事实上,但凡老人都是很念旧的。他虽然收了别人的银子,把茶寮卖给了别人,但他还是舍不得。他一定要再回到那里看看,顺便把东西收拾收拾,该带走的就带走。他看到的只是一片狼藉和破坏,带回来的却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回到金陵城,他立即就找到了神医张一帖。 “这人已经废了,就算还能活下来,也只不过比死人多一口气而已,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这就是张一帖对这少年作出的最后诊断,这个结果无疑宣判了这少年的死刑。 张一帖说的话就是皇上的圣旨,绝对没有人可以怀疑;他所做出的判断,几乎没有人可以反驳。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小老头决定收留这个可怜的少年,无论如何,毕竟这少年看起来并不是坏人。 小老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出一句话:“你留下来,我可以照顾你。” 任我杀没有留下来。他是任我杀,绝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照顾。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突然就从床上跳下来,从小老头的身边冲了出去。 一夜之间,金陵城里又多了个乞丐。这乞丐和所有的乞丐并没有什么不同,身上的衣服又破又烂,一张脸脏污中透出一丝病态的苍白,看起来既龌龊又肮脏。唯一不同的是,他从不向人乞讨,绝不肯把头低下来叫一声“可怜”! 这乞丐除了只会走路以外,似乎已经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会做。 金陵城里,乞丐太多太多,少一个或者多一个,绝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现在,也许已没有人可以认得出来,这乞丐居然就是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当然,就算有人认出来了,他也绝对不会承认。 任我杀就这样奇迹般的消失了。 从不可一世的杀手,沦落为低贱的乞丐,这种结果,岂非比死还痛苦?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承受得起这种打击?这已不仅仅只是任我杀一个人的悲哀,也是人类的悲哀! 第二十五章 痛苦的心碎(1) 欧阳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哭了一个下午,黄昏的时候,她终于停止了哭泣。 女孩子就是这样,把委屈和伤心都哭出来以后,心情往往很快就会好起来。她开始想念任我杀。她以为任我杀一定会回来的,可是她失望了。两天过去,任我杀就像消失了一般,始终没有再来。 他是否很后悔,不敢回来见我?我真的恨他吗?会恨他一辈子吗?这两个问题一直在纠缠着她,困扰着她。她开始后悔,后悔不该那样子对待任我杀,至少不应该把他赶走。 对任我杀是爱?还是恨?她并不能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只觉得,只要一天看不见任我杀,心里就很难受,仿佛很失落。 第四天,任我杀还是没有出现。欧阳情决定不再等下去,今天已是十二月二十七日,再过两天,就是除夕。过年是个快乐的日子,她希望和任我杀一起度过。她要去把他找回来——她当然没有找到任我杀。 她忽然想起了米珏:“任我杀是不是回到了梅庄?” 古道、小桥;积雪、人家。 欧阳情走下车厢,远远就看见一条熟悉的人影,站在一株梅树下,抬着头,凝神赏雪。 在这株梅树下,她曾经和任我杀一起伫立。如今梅树依旧,却已物是人非。她心里惆怅,忍不住轻轻一声叹息。 那人倏然回头,一张清秀、略显苍白的脸庞就跃映在欧阳情如剪水般的眸子里。几天不见,米珏似乎消瘦了几分,但气色却还算不错。 米珏见到她,立即笑了,轻声唤道:“欧阳姑娘,你来了。” 欧阳情缓缓走过那条小桥,来到他的身边,轻声道:“米先生,你的伤已经痊愈了?” “梅家夫妇说,只须再过几天,我体内的毒质就可以完全清除了。” “他们呢?”欧阳情向石屋看了一眼。 “醉妃夫人得到你的‘千年香’秘方,硬逼着梅君先生陪她一起去采酿去了。” 欧阳情似乎心不在焉,轻嗯道:“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么?” “我一个人闷在这里,所以才出来走走。” 任我杀竟不在这里吗?欧阳情迟疑着,欲言又止。 米珏没有发觉她的异样,问道:“你一个人来?” 欧阳情点头不语。 米珏轻咳一声:“小兄弟呢?他怎么没来?” 任我杀果然没来过这里,他究竟在什么地方?欧阳情心里又是失望又是焦虑,轻叹着摇头道:“他……他要过几天才来吧!” “他还好吗?” 欧阳情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郁闷,她发现,在任我杀和米珏两人心中,彼此间都存在着一种人间最伟大的友谊,他们彼此关心,彼此呵护,无论是谁发生了什么,谁都绝不会抛下对方。 她本想告诉米珏,任我杀已经失踪五天了,可是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她绝非有意隐瞒,只是不忍心。 她只觉口中发苦,叹了口气,缓缓道:“他很好。” 任我杀真的很好吗?答案,只有任我杀自己才知道。 曾经是一个笑傲风流的杀手,此刻却成为天下最卑贱的乞丐,他的生活能过得很好吗? 一个人的心里如果充满了仇恨和悲哀,流淌着血和泪水,他的生活,简直比死亡还可怕,比死亡更痛苦。这种地狱般的生活,也许只有像任我杀这种坚毅、倔强的人才能忍受。 黄昏,又是黄昏。 雪花如鹅毛,片片纷飞。长街雪白如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车水马龙。 行人中,蹒跚地走着一个脏兮兮的乞丐,他似乎有满月复的心酸,眼神无限忧郁,脸色憔悴,头发凌乱地披落下来,显得狼狈不堪,但他的表情却是无比的坚强。 没有人可以想像,昔日身子站得笔直如冰山般屹立不倒的杀手任我杀,此时此刻,居然已变成如此模样。唯一未曾改变的,就是他的头——无论在什么时候,他的头总是不肯低下来的。 他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饥饿和寒冷折磨着他,如果他功力未失,这一切自然没有问题,只可惜他现在只是一个废人,就算一顿饭都不吃,也会饥饿到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但他绝不向人行乞,他不但有骨气,更有傲气。无论他的遭遇如何悲惨,他都从未流过一滴眼泪;无论他被伤痛和饥寒如何折磨,他也从未过、哀叹过! 乞丐不低头乞讨,自然很难得到别人的同情,而好心的人也只不过是施舍一两个铜板,或者几个烧饼、馒头而已。就只一块烧饼,他就必须分作一天的食物,因为他知道,像他这种人没有被活活饿死,已经是他的运气。 他这种人是绝不肯流泪的,在风寒雪冷的晚上,他只能像只流浪狗一样,蜷缩在落寞的街头或者在别人的屋檐下。他所受的内伤本就不轻,再加上衣裳单薄,难御风寒,他很快就染上了咳嗽。现在,他佝偻着身子,开始咳嗽,不停地咳嗽。咳嗽声很大,引来了一些行人的注视和叹息,但没有人可以为他做一些什么。 任我杀越咳越剧烈,仿佛连肺都已快咳出来了。嘈杂声中,他听见有人在怒声叫骂:“喂,小乞丐,扮狗叫吗?” 他一抬头,就发现他的面前,竟不知在何时站着一群人,人群中,一个身穿狐裘的青年公子趾高气扬地怒目瞪视着他。任我杀立刻就呆住了,这个人,竟是龙大少。 这副模样的任我杀,只怕连欧阳情都已很难辨认,但他这种动作和这种眼神,龙大少却实在是太熟悉了。 龙大少仿佛也已呆住,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失声道:“你……你……是你!” 任我杀转身就跑,但只跑出两步,就扑倒在雪地上。他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群人。他爬起,却又倒下。他挣扎着,再次爬起的时候,那群人就把他围了起来。 龙大少冷笑道:“你是任我杀,是个可怕的杀手,杀人从不眨眼,现在为什么看见我反而要逃跑?你怎么了?好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莫非你也跟我一样,被人废了武功,成了半死不活的废人?” 任我杀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龙大少表情残酷而开心,大声道:“废掉你的这个人是谁?我龙大少非交他这个朋友不可。” 任我杀忽然想起那个神秘的凶手,想起了决斗的那一幕。 龙大少接着道:“我真想不到你居然也有这么一天,看到你现在这种下场,我开心死了。” 任我杀又忆起了那人说过的话:“你全身的经脉已断,功力全废,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用刀了。” 龙大少还在大笑着道:“我虽然也是废人,但我还是龙家大少爷,有钱,有酒,有女人,可是你呢?你简直像是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连狗都不如的小乞丐。” 人群中,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任我杀没有听见龙大少的讥讽和别人的嘲笑,他的嘴唇已被他自己的钢牙咬出了血,那人的话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这就是结果,我想要的结果,你将活得比死还痛苦,连一个乞丐都不如。” 龙大少继续讽刺着他,辱骂着他,几乎把这世上他知道的和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兜出来了。 任我杀就像聋子,充耳不闻,不言不动。 龙大少骂了很久,终于把心里的积怨都骂了出来,似乎也骂累了,忽然柔声道:“你看起来很饿,是么?你想不想吃些东西,或者喝一点点酒?” 任我杀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却有些发亮。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他想活下去,他不能死,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我知道你一定是这样想的……”龙大少回头对身后一个长得黑黝黝的大汉道:“去,买几个馒头来,再带上一樽酒。”她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却偏偏找不到答案。 第二十五章 痛苦的心碎(2) 馒头和酒很快就买来了。酒只是寻常的酒,但馒头却还是刚刚才出笼的,热气腾腾,香气飘飘。任我杀拼命不让自己去看、去想,但到最后目光却还是忍不住落在龙大少手中的馒头和酒上。 人类有许多弱点,贪婪就是其中之一,饥饿虽不是贪婪的一种,却是每个人都无法抵抗的。 龙大少微笑道:“你想吃?还是想喝酒?” 任我杀目光呆滞,不言不动。 “我干脆两样都给你,好不好?”龙大少脸上的笑容倏忽消失,变得冷漠而残酷,把手里的馒头狠狠地抛在身后,叉开两腿,指着胯下,毫无表情地道,“从这里爬过去,馒头和酒,就都是你的。” 任我杀脸色已变了,眼神里露出种悲哀之色。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摒住了呼吸,气氛显得非常严肃、紧张。 龙大少本来以为,任我杀是绝不肯忍受这种侮辱的,不料任我杀居然真的就爬了过来,他就像是一条在垂死边缘拼命挣扎的毒蛇,匍匐爬行,动作笨拙而可笑。 龙大少得意地大笑道:“原来这人不但模样变了,连性子也变了,为了一些狗才吃的杂食,居然宁愿受这胯下之辱。昔日风光无限的杀手,今日沦为本大少阶下囚。可怜!可笑!可叹!” 他实在太开心了,仿佛连仇恨都已经忘记,只是仰首狂笑不止。笑声突然中断,随即响起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龙大少弯下了腰,双手掩着胯下,表情仿佛非常痛苦。 他忘记了一句古训:无牙老虎一样可以咬死人。任我杀竟用膝盖在他那要害的地方,用力地顶了一下。 没有人可以随意污辱他,就算死,他也不能抛下尊严。他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闭上眼睛,等待龙大少那些凶神恶煞的随从们扑上来,把他揍成一团肉饼。 他很快就听见了龙大少歇斯底里的怒喊:“给我打。” 刹那间,雨点般的拳脚就像风雪一样落在他的身上。任我杀没有挣扎,他已无力反抗,这一顿重的,揍得他连的气力都没有。他只觉得,这个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世界,已经离他越来越遥远。 恍惚中,他又听见了龙大少的声音:“够了,都住手,别打死了他。” 他身上又挨了几下狠的,终于平静了下来。 任我杀已经变成一个血人,四肢百骸似乎都被拆散,可他并不在乎。他忽然笑了,想起刚才那一幕,他的嘴角就忍不住泛起一丝胜利的微笑。 “我不会杀你,因为你现在根本不配让我动手,你只是连狗都不如的乞丐。”龙大少残酷地笑着,把手里的那樽酒全都洒落在雪地上,冷冷道,“我要你活着,活得比死还痛苦。” “活得比死还痛苦。”这句话就像一支利剑,狠狠地刺进了任我杀的心脏,他的心在刺痛,在滴血。 龙大少还在大笑着:“我会叫人来盯着你,看着你受尽各种各样的折磨慢慢地死去,然后再把你大卸八块,抛到荒野里去喂狗。” 他再也不看任我杀一眼,骄傲地抬起头,像一个征战沙场、凯旋归来的大将军,转身而去。 纷乱的脚步,踩扁了雪地上的馒头。 旧伤新痛,饥寒交迫,几乎让任我杀崩溃。直到已完全听不到龙大少那疯狂的笑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已被踩扁、几乎被雪花淹没的馒头,他冷漠的眼神忽然发出一种光芒。馒头虽脏,但仍能充饥;只要能充饥,脏一点又有什么所谓?他已不必在意别人的讥笑,也不必理会别人鄙夷的目光。活着,绝不是可耻的。只有那些没有勇气选择继续生存的懦夫,才会认为活着是一种悲哀的痛苦。 此时的他已奄奄一息,但他还是用力地爬过去,只不过是几步之遥,但对于他却仿佛咫尺天涯。谁能想像,他此刻竟有多么的可怜,又是多么的凄凉?任我杀也没有去想,他的双手颤抖着,牢牢抓住一个馒头。馒头已经扁平如一块烧饼,还沾着雪花,但他毫不介意,也不管有多脏,大口大口地撕咬着,仿佛正在品尝山珍海味。 他实在太饥饿了,他需要恢复体力。他好不容易才把这个馒头咽下去,手指才碰到另一个馒头,忽然就听见了一种声音——那是车轮碾碎冰雪的声音。 任我杀没有理会,用舌头舌忝干净黏在手指上的肉屑,抓起第二个馒头又开始啃食。 声音戛然而止,马车在他的面前突然停住,一股淡淡的幽香从车厢中飘出,飘飞在风雪中。他忽然感到这幽香竟无比熟悉,猛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人——今生今世,他最不想再见到的女人。他曾经发誓,再也不见这个女人,可是他偏偏就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与她陌路相逢。 欧阳情依然长发如云,披在肩后,依然一袭青衣,衣袂飘飘,她的脸上依旧系着一面黑纱,眼睛依旧如秋水般温柔。她看起来还是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不可方物,美如天仙。 欧阳情依然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任我杀。 “你……你是……”欧阳情猛然怔住,她只觉得这眼神竟似万分熟悉,却绝对想不到眼前这个小乞丐就是任我杀。 任我杀呆了呆,突然把脸埋在雪里,再抬起头时,血与雪斑斑点点,模糊了他的面容。 欧阳情轻摇螓首,心里暗暗叹息:“这人当然不是任我杀,他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我一定是太想他了,所以才认错了人。” 任我杀突然大声地咳嗽起来,嘴里的馒头肉屑和着腥红的血喷了满地。 欧阳情生起一种恻隐之心,模出一锭银子,轻轻递给任我杀,柔声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受伤不轻,赶快去找大夫看看。” 在金陵城里,乞丐被殴打这种事情,几乎每一天都有可能发生,她早已司空见惯。 她的声音温柔甜美,仿佛春风秋雨拂过,那一抹柔情便长留心头,任我杀似已痴了。 欧阳情猛然娇躯一震,几乎摔倒。这人的眼神,这人的目光,她实在太熟悉,太铭心刻骨了,这几天以来,她每个晚上都梦见过这般的眼神,这般的目光——一抹云淡风清的忧郁,一丝似有还无的冷漠,一种不可抑止的哀伤。 “你……是你……是不是你……”她忍不住失声叫道。 任我杀猛然惊醒,嘶哑着声音道:“我不认识你。” “是你,我知道一定是你。你的眼神,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欧阳情大声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任我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大声道:“我是谁?你又是谁?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欧阳情一眼瞥见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一颗心已沉了下去,直落谷底,哽咽着道:“你的指环……这是我送给你的指环……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任我杀抱着头,发出一声凄楚的惨叫,大吼道:“我不是,我不是,我什么人都不是……” 他突然转身,发力狂奔,奔出几步,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接连几个斤斗,又挣扎着爬起,继续狂奔。 欧阳情没有追,只是呆立风雪中,芳心仿佛已在这一刹那间被一种痛苦绞碎了,就像是一朵花儿,一片化成千万片,每一小片又化成千千万万片,一如纷飞的花瓣雨…… 任我杀蹒跚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风雪飘来的那个方向。她还是没有追出去,痛苦地缓缓闭上了眼睛,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滑落她的脸颊,湿透了面纱。 她的倩影,仿佛已在风雪中凝固;她的心,仿佛掉进了千年冰洞。雪花一片一片,片片不断,落在她的头发上、肩上、衣襟上,她仿佛已无所觉。衣袂飘飘,她的思绪也已随风飘去。 他一定就是任我杀,为什么他自己不肯承认?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她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却偏偏找不到答案。 第二十六章 杀手无情(1) 任我杀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慌不择路,一路狂奔,奔出长街,转过几条小巷,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撞翻多少个路人、摊子,摔倒了多少次,他都已记不起来,刚刚转了个弯,整个人就撞在一个人的身上。他的身子立即像一只皮球,反而被那人弹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才滑落下来。他蜷缩在雪地上,又开始咳嗽,不停地咳嗽。等到喘息和咳嗽终于渐渐平息,他才像在风中不停摇摆着的小草,缓缓站了起来,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人,他的双眼突然迸溅出火花——仇恨的火花。 这个人不仅废了他的武功,还夺去了他的享受生活的权利。就是这个人,让他活得比死还痛苦,连狗都不如。 这时候,天色已渐渐暗下来,那人的眼珠子漆黑如夜,发出一种可怕而凶残的光芒。他冷冷瞧着任我杀,冷冷道:“你变了。” 任我杀尽量使自己的身子站直,也冷冷道:“我的确变了,活得比死还痛苦,连狗都不如。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全是你的赐予,是你带给我的悲哀。” “你更不能忘记,我们是敌人,不是朋友。我说过,对敌人,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任我杀咬着牙,目眦尽裂,双拳握紧,一字一句地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倒在我的刀下。” 每一个字仿佛都涂满了鲜血,充满了仇恨,就像千万年的诅咒,又像是永恒不变的毒誓。 那人的目光充满了不屑和讥笑,冷笑道:“可是你现在连刀都已握不住,你已成废人,根本再也用不了你的刀了。” 任我杀的目光又露出一种悲哀,但他的脸却还是坚毅而倔强的,冷漠地道:“只要我能活下去,我就有机会杀死你。” “痴人说梦话。” “你最好别死得太早,我一定要用我的刀,斩断你的腰,一刀两断!” “如果这种奇迹会发生,我一定会洗净我的腰等着你。但愿你不会让我等太久。” “我也希望不用等太久。” 那人默然半晌,忽然道:“‘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是不是你的朋友?” 任我杀脸色微微一变,眼睛却已发亮。 “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的确是他的朋友,他们不仅是朋友,也是兄弟。他们彼此了解对方,信任对方,因为他们都是杀手,是同一条道上的人。 在这世上,唯一能使任我杀兴奋的东西,就只有朋友和酒。朋友给他带来快乐和希望,酒可以让他忘记痛苦的过去。朋友和酒,本来就是分不开的,就好像美女和金钱,永远都紧紧相连在一起。 那人缓缓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燕重衣现在已到了金陵城。” 黄昏,还是黄昏。雪在飘,金陵城外,有人踏雪而来。 这人的步伐很轻,也很快,他的腰挺得很直,宽大的黑色斗篷迎风敞开,露出腰间一截剑柄。剑柄陈旧而古老,却又极其光滑。 他头戴一顶宽大的斗笠,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面孔,只微微露出一小截挺拔的鼻尖,和两片薄薄的嘴唇——这样的嘴唇,往往代表着坚毅和倔强。他应该还很年青,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冷漠的神采,但这份冷漠却无法掩盖他青春的气息。 这人行走如飞,但他全身只除了两只脚在运动外,其余所有的关节,仿佛完全都处于休息状态。他这种姿势虽然怪异,却一点也不觉得难看。他似乎绝不会浪费多余的东西,包括力气。 在他身后不远处,雪花溅起,车轮声响,一辆虽然陈旧但让人感觉很舒服的马车,不徐不疾地跟了上来。 这人头也不回,依旧大步向前走,脚步踏在雪上,却不见雪花随之飞起,只留下不深不浅的足印。 身后那辆马车终于追了上来,赶车的车夫是一个须发皆白、短小精悍的小老头,双眼炯炯有神,散发出一种慑人的精光。他的年纪似乎早已过了天命之年,却毫无老态龙钟的样子。他的腰也挺得很直,仿佛在告诉别人,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他还没有老,他绝不是轻易就向命运低头的人——许多人都是这样,年纪越大就越不服老。 “年轻人,到车厢里避避风寒吧!”老车夫扭头对这人道。 这人没有回头,淡淡道:“不!” “小老儿好几天没做生意了,年轻人就赏个脸,让小老儿讨几个铜板打打牙祭怎么样?” “不。” “那就和小老儿做个伴吧!” “不。” “原来你只会说‘不’。”车夫苦笑道。 这人仍道:“不。” “风雪正大,年轻人何苦折磨自己?” 这人倏然驻足,缓缓道:“老人家……” 他的声音立即被车夫的咳嗽声打断,车夫笑呵呵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叫我杏伯,但千万别叫我老人家。”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请说。” 这人仿佛一尊石雕,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头更不抬,他黑色的身影在洁白的雪衬托下,竟似极有诡异和神秘之意。杏伯等了半晌才听他缓缓道:“你知道一个人只有一张嘴巴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吃饭。” “错,是少说废话!” 杏伯怔了怔,苦笑道:“原来小老儿废话说得太多了。” “我还想告诉你,人生来两条腿,本就是用来走路的。” “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你从不坐车,也不骑马,你就只喜欢用脚走路?” 这人默然不语,似乎已默认了。 杏伯叹了口气:“我发现你很像一个人,你和他有很多相同之处。” 这人还是没有说话,惜字如金。 “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个年轻人。他也认为人的脚是用来走路的,所以他从不坐车,也不骑马,即使他身受重伤,行动不便,他也不愿意以逸待劳。因为对他来说,走路也是一种休息,这个时候,全身的肌肉都可以松驰下来,他就可以把自己的精气神调整到最佳状态。” 这人若有所思,过了很久才道:“你这位朋友很有趣。” “我却不这样认为。他是个杀手,有故事的杀手。”杏伯摇头道。 “杀手?他是谁?”这人眼睛忽然一亮。 “‘一刀两断’任我杀。” 这人倏地抬起了头,他的确很年轻,他的脸英俊而坚毅,冷漠的眼睛里,却闪动着灼热的光芒,一脸的漠然,一脸的倔强。 杏伯忽然发现,这个年轻人的气质和任我杀几乎完全相同,只是这人的眼神充满了热情,任我杀却太忧郁。他们的身子同样站得笔直,如果任我杀是用坚冰雕刻出来的,那么这人就一定是用钢铁铸成的。 “你见过他?他现在在哪里?”这人沉声道。 杏伯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在找他?” “嗯!” “你是他的什么人?” 这人迟疑了很久,才缓缓道:“朋友!” 杏伯摇头道:“我也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听说他曾在‘天涯海阁’出现过几次,如果你要找他,可以先去找欧阳情。” “欧阳情?” “她是‘天涯海阁’的大老板,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据说她是任兄弟的红粉知己。” 这人的眉头突然拧紧。 “你又是谁?” 这人淡淡道:“‘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第二十八章 收起你的剑,走!(2) 燕重衣静静地站在那里,黑色的身影仿佛已与这黑夜溶为一体,他的右手已按住了剑柄,冷冷道:“谁杀他,谁就死。” 李中环本来天不怕地不怕,但现在,他却连刺下去的勇气都没有——这人太可怕,杀气太浓。 “收起你的剑。走!”燕重衣似乎从来都不会说一些多余的话,但每句话,每句简短的语言,却都是强而有力,有一种令人不敢抗拒的威严。 燕重衣始终没有看“天山双鹰”一眼,他的目光,凝聚在任我杀头发凌乱的脸上。这张脸还是他熟悉的脸,这双眼睛还是他熟悉的眼睛,任我杀唯一的改变,就是已失去昔日的杀气和冷漠,他现在看起来,的确像一个小乞丐,的确活得比死还痛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燕重衣心中一痛,鼻孔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任我杀脸上好像并没有表情,心里却如海潮般汹涌澎湃,他实在想不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看见燕重衣和欧阳情。 “杀了我。”任我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哑声道。 燕重衣暗暗叹了口气,冷冷道:“没有人可以杀死他。” 任我杀盯着李中环,嘶声道:“快杀了我!” 燕重衣的声音依然冰冷:“收起你的剑。走!” 同样一句话,却是不一样的口吻,因为他的心情已经变了。 话音未落,夜空中忽然划过了两道流星。流星很美!但下雪的夜晚,哪里来的流星?是剑光!剑光如流星仿佛从天边飞来,射向燕重衣。 燕重衣本来一直按在剑柄上的手忽然动了动,剑光立即飞起。乌黑的剑光,全然没有华丽、耀眼的光彩。他这一剑,招式实在很普通,就像只是拔剑的动作那么简单,但速度却很快,快到无法形容,不仅快,而且诡谲。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出手的,也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剑攻击的是哪一个部位。 他的剑法出自昔年的“白衣杀手”冷落,冷落的剑法是没有招式的,只有速度——一剑穿喉,剑收起,别人的喉咙只留一抹红。燕重衣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这种完全没有招式的剑法,十五岁之后,他已青出于蓝胜于蓝。杀手无情,一剑穿喉。这句话活月兑月兑已成为他的招牌。 这一次,是否一剑穿喉? 没有声音,流星忽然陨落,两把长剑跌落雪地。 “天山双鹰”左手捂住右腕,脸色煞白,颤声道:“好快的剑!” “走!我不想杀人。”燕重衣的剑已入鞘,他的确不想杀人,虽然他是杀手,但是并非每一个杀手,杀人的时候都不需要理由。如果他属于那种滥杀无辜的杀手,“天山双鹰”早已经是两个死人,所以他这一剑只是在他们手腕上轻轻点了一下——虽然只是轻轻一点,但已经足够了。他不喜欢说话,他一直认为用他的剑来作主才是最现实、最有效的。 “你是谁?”李中环咬牙道。 “‘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杀手组织‘九龙堂’老大,青龙燕重衣?!”柯中平失声道。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青龙燕重衣!” 李中环狠狠跺了跺脚:“很好,今日失剑之辱,我们记下了。”他奔出几步,又回头狠狠道:“总有一天,我们会让你死在我们双剑之下。” 燕重衣淡淡道:“我一定会等到那一天。”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任我杀望着“天山双鹰”湮没在风雪中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冷冷说道。 燕重衣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道:“你不能死。你是任我杀,任我杀是不会死在别人手里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任我杀头也不抬,“每个人都会死,为什么我就不能死?难道我所受的折磨还不够?” 燕重衣久久无言,过了很久才轻叹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任我杀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冷冷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你的刀呢?你的自信呢?你的杀气呢?莫非你已经忘记了你的过去?” “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我们是朋友,是兄弟,难道……你居然连我都已忘了吗?” “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兄弟。我……我只是一个没用的乞丐。” “我只知道你是任我杀,还是我以前认识的任我杀。”燕重衣的声音已经变了,变得有些激动,有些愤怒。 “我什么人都不是,都不是……”任我杀猛然从雪地上站起来,声音也已经变了,变得有些激动,有些痛苦。 燕重衣长叹一声,声音和缓了些:“你在逃避,是不是?你不敢面对你自己,是不是?” “我只是一个乞丐,没钱、没势,没有身份地位,我不敢面对任何人。” “你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本来就是乞丐,没用的废人,你为什么总是如此纠缠不清?” 燕重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身子依然像冰山一般地伫立,双拳却已握紧,指节发白,青筋暴涨。他的心在绞痛,仿佛被千百万条粗糙的绳索纵横交错地捆扎着,鲜血淋漓。 欧阳情飞奔过来,泫然欲泣,幽幽道:“你就是任我杀,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任我杀冷冷道:“看来你既是聋子,也是瞎子,听不见我在说什么,更看不见我是个乞丐。” 欧阳情的眼泪几乎忍不住就要掉下来了,涩声道:“你是任我杀……任我杀不是乞丐……” “他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如此关心他?他不值得任何人关心,更不值得你为他流泪。” 欧阳情抓起任我杀的左手:“这枚指环,是我送给你的,你忘了吗?我是欧阳情,你也忘了吗?米先生呢?他是你的朋友,这一切,难道你都已经忘记了吗?” 任我杀甩开了她的手,大声道:“我没有朋友,也不认识你们,你们走!” 第二十九章 燃烧的友情(1) 泪水,终于从欧阳情眼眶里喷涌而出,仿佛决了堤的江水,一发不可收拾。这一生中,她从未如此动情。在遇见任我杀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也会为了一个男人而流泪,任我杀完全改变了她的命运,颠覆了她整个世界。 “无论你做错过什么,我都没有恨你,没有怪你,你何苦自暴自弃?何必这样……对我?”她的心,又一次碎了。 “我的确做错过许多事,的确对不起很多人,但我绝不是自暴自弃。你们别再逼我,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回来,我不想见到你们。” 欧阳情轻轻握住任我杀冰冷的手,柔声道:“跟我回去,好吗?” “回去?回到哪里去?我只是一个乞丐,没有家,也没有亲人,还能去哪里?”任我杀不断地甩着头,仿佛要把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鼎飞,甩到九霄云外,但心中之痛,反而更根深蒂固。 “你……你至少还有朋友,还有我……”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任我杀突然仰天狂笑,嘶声道,“如果一个人活得比死还痛苦,他还需要什么?如果一个人变成了废人,连一条流浪的狗都不如,他还能做什么?” 他的目光突然一寒,冷眼瞧着欧阳情:“假如你就是这么一个人,你还有勇气活下去吗?留在这世上,接受别人的同情和怜悯的目光,还是去忍受别人的讥笑和讽刺?” 欧阳情突然怔住,仿佛中了魔咒般再也不能动弹。 燕重衣倏地抬头,脸色已变得如同死灰,目光也已变得震惊而恐惧。他窜上一步,一把抓住任我杀双肩,颤声道:“你是不是被人废了武功?” “我全身经脉已断,功力全失,这一辈子,再也不能用刀了,再也不能杀人了,只能等着别人来杀我。”任我杀凄然说道,声音已渐微弱,“我连拿刀的力气都没有,留着一条命、一口气还能做什么?” 一个以杀人为生的杀手,失去了武功,就等于失去了生命,纵然还留下一口气,也只不过是风烛残年、苟延残喘而已。燕重衣也是杀手,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个道理。他双目尽赤,几欲滴血,嘶声道:“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残酷,居然让你活得这么痛苦?” 任我杀闭着嘴,仿佛已不愿再说起那个神秘的扶桑浪人。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至少你可以退出江湖,不必再理会江湖上的纷纷扰扰、是是非非,做一个平凡的人,过那种平静的生活。”欧阳情的星眸中充满了真诚和柔情,轻轻道,“你有酒、有朋友,你绝不会寂寞,一定会很快乐……”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些话其实比一刀刺入我的心口更残忍?你知道我有多痛苦?我不仅连一丝力气都没有,还要忍受饥饿和寒冷。为了活下去,我曾经从垃圾堆里找出已经发霉的食物,强迫自己吃下去。那种味道,你也许做梦也想不到,可是如果我不想死,就一定不能想太多。”任我杀的嘴唇几乎被他自己咬得鲜血淋漓,越说越激动,脸上的肌肉已开始在抽搐,“寒冷的时候,我只能躲在人家的屋檐下避风雪,遇见好心的,他们就会塞给我一两个馒头,碰到恶劣的,他们能给我的不是辱骂就是一顿暴打。有一次,我在街上捡到一只腐烂的梨子,那卖梨的小贩硬说我是小偷,我只不过不愿意和他争辩,结果被一群人莫名其妙地狠狠揍了一顿。那一次,我只能爬着离开。” 他的眼睛在发亮,但那绝不是泪光,脸上充满了悲哀却又倔强的神色:“为了和一条野狗争抢一块被别人丢弃的骨头,我接受了人们厌恶的讥笑;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我宁愿忍受仇人的胯下之辱,最终被他们打得半死不活。在白天,如果我找不到食物,晚上就必须忍受饥饿……”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丝笑容,苦涩的笑,笑得悲哀、凄凉,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你有没有尝过饥饿、寒冷的滋味?你知不知道等待死亡的痛苦?” 每个人都在听着,呆若木鸡地听着。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已经凝结,天绝、地灭,世界已经死了。 任我杀大声咳嗽着,接着道:“人们的欺辱和嘲笑,其实并不能算是一种痛苦,最可怕的还是伤病的折磨。每次内伤和病痛交替发作,我都只能像一条死狗一样躺下来,咬着牙,默默地承受着。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别人的关怀,因为我是一个等待死亡的乞丐,连讨饭都不懂的乞丐……” 欧阳情已倒了下去,泪水一串一串,无声地溶入雪里。她的心已碎,整个人都已崩溃。只不过短短几天,任我杀竟承受着这许多的折磨和痛苦。这种事,为什么偏偏发生在他身上?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这种生活,也许连魔鬼都不能忍受。任我杀究竟是怎样走过来的? 燕重衣突然感到天地在不断地旋转,两滴晶莹的泪珠从他脸颊悄然滑落。他居然也有眼泪?英雄只流血,绝不流泪。英雄不流泪,只因未到伤心时。他咬着牙,颤声道:“别说了。” 他是孤儿,他的童年虽然也很不幸,却远远不如任我杀现在的处境这么悲惨。 “没有人可以想像,曾经不可一世的杀手任我杀,沦落到这种连乞丐都做不成的地步的时候,他过的是怎样一种残酷的生活?这种事,连我自己都从未想过。” 任我杀依然没有流泪。是不是只要抬起头,眼泪就不会往下掉?还是因为他的泪水早已干涸?或许,热泪早已化为热血。泪已流尽,所以血才在沸腾、在燃烧? 任我杀摇着头,向后倒退着,沉声道:“让我走,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来找我……” 他突然转身,发力狂奔,奔进了夜色深处,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没有人追出去!欧阳情泣不成声,泪如泉涌;“天山三凤”抱成一团,埋头轻啜! 任我杀这几天来的生活,跟活在地狱里有什么分别?也许更痛苦,更可怕! 雪,冰冷!燕重衣的心也已冰冷。陡然间,他仰首发出一声长啸,飞身掠出。 欧阳情大声道:“你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燕重衣的人早已瞧不见了,声音遥遥传来:“我一定会把他带回去。” 欧阳情望着苍茫的夜色,慢慢地站了起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也奔进了夜色里的风雪之中。风雪仍在呜咽,而她的泣声依然未绝。 但这一切,都不能改变她的决定。无论任我杀是否还是原来的任我杀,无论任我杀已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会离开他。这一生,她已经无法忘记任我杀这个人。她发誓,她要用自己所有的温柔,去抚平任我杀心里的创伤。 清晨,浓浓的晨雾弥漫着梅林,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一幅正在缓缓展开的图画。 漫长的冬季,总有飘不完的飞雪。结束冬天,雪才会消失,正如结束悲剧,人们才能看见希望。 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八日,再过两天,就是除夕,那个点燃炮仗的喜庆日子。 米珏一手扶着梅枝,一手负在腰后,望着远处的山、远处的树,飘飞的雪。他太寂寞,梅家夫妇一个痴梅,一个嗜酒,仿佛根本就已忘记了他的存在。人在寂寞的时候,总会想起许多事、许多人。他想起了朋友,思念着家人。想起任我杀,他就忍不住笑了;想起家中的妻儿,他的心中就充满了一种温馨的感觉。 思念,是一条奔腾的河流,永远无休无止。他又想起了那三个可爱的师妹,尤其是小师妹陈玉如,他离开天山的时候,她才十四岁,还是个女孩子,但现在,她一定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每个人的心里,总会有一份美丽的憧憬,只是这憧憬越美丽,就越容易破碎。 风又拂起,夹带着几片雪花迎面扑来。米珏的眼皮突然轻轻在跳动,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气息,像波浪般悄然袭来——杀气。他的心立即拧紧,凝神戒备,很快就听见了一种声音。这声音,不是风声,也绝不是雪的痕迹。 第二十九章 燃烧的友情(2) 猛然间,“咻”地一声,一柄寒光流动的长剑,穿破风雪,如一条毒蛇般刺向米珏的后颈。那里有一条大动脉,是人体的要害。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米珏的身子突然矮了一截。“卟”地一声轻响,从身后袭来的长剑刺进了梅树的树干,梅花和雪花一齐飘落。又是“咔嗒”一声,米珏已折断了手里的梅枝,反手挥出,身后立即又传来一声轻响,又有一支长剑拨开了他手里的梅枝。 米珏手腕一抖,梅枝闪电般月兑手飞出,身子却已向前直冲。他冲出一丈数尺,一回身,就看见了两个黑衣蒙面人,他们的目光就像他们手里的剑一样,闪动着冰冷的寒光。 “两位朋友好像存心要把在下置于死地,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米珏轻蹙着眉,沉声问道。 两个黑衣蒙面人没有回答,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狠狠盯着他。 米珏心里突然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觉得这两个人竟似十分熟悉,忍不住冷笑道:“你们为什么不说话?莫非你们是在害怕我听出你们的声音?”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答,但这回答并不是语言,他们的回答是剑。剑光飞起,人剑合而为一,快到无与伦比,一起扑到,两支长剑就像是毒蛇般缠住了他。 米珏也用剑,但他的手里没有剑,若在平时,他也许可以接下这两剑,但现在他太虚弱,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他只有退,退出八尺,对方的剑风已荡起了他的衣袂。 这两个蒙面人出手绝不留情,每一剑都攻向米珏的要害。他们的剑法不但造诣极高,速度也快得惊人,攻守间颇有默契。他们甚至不设任何防守,一个攻击,另一个封锁米珏所有的退路。 他们对米珏的武功竟似非常了解,而且料敌机先,无论米珏如何闪避,两支剑都已在他闪避的方向等着他了。米珏只能迎击,仓促中,他顺手拗断一根梅枝,击向刺向他咽喉的那一剑,梅枝立即断为两截。 剑势稍滞,米珏已从这人的身边掠了过去。 两个蒙面人立即折身扑出,两支长剑凌空追刺。他们的速度实在太快,米珏只有硬接,手中的半截梅枝再次反手刺出。梅枝再次被削断,一道血箭冲天标起——另一支长剑已刺中他的左臂。 米珏还没有感到疼痛,那人已收剑。他大喝一声,手中仅存的小半截梅枝忽然断为两截,像两把飞刀一般飞了出去。 那两个蒙面人显然想不到米珏竟有此一招,微一错愕,梅枝已袭到。两人同时发出一声低叱,剑光闪处,梅枝跌落,米珏却已趁机越过了那条小桥。 那两个蒙面人飞身追出,但身子刚刚拔起,突又顿住。但见不远处,三条人影衣袂飘飘,仿佛乘风而来。 那两个蒙面人相视一眼,长叹着狠狠地跺了跺脚,齐声道:“走!” 雪花飘飞,犹未散时,已失去两人踪影。 米珏脸色苍白,倚着小桥栏杆不停地喘着气。那三条人影飞奔过来,一齐扶住了他,三双妙目仿佛已有泪光,泣然唤道:“大师兄。” 梅林里,风雪正狂;石屋中,一堆炉火烧得正旺。 “你们何时离开了天山?”米珏看着“天山三凤”,满脸爱怜,轻叹道。 陈玉如骤然见到久别重逢的大师兄,泪水早已忍不住涟涟落下。刘玉秀本来能说会道,聪明伶俐,此时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叶玉清轻咬贝齿,长叹一声,凄然道:“大师兄,本派出事了……” “我们天山派远离江湖千万里,既不参与夺雄争霸,也从不招惹是非,安守本份,与世无争,会出什么事?” “这事无关江湖仇恨恩怨。” “难道是当地异族部落上山寻衅?” “也不是,他们与本派一直相处的很好。”叶玉清摇头嗫嚅着道,“是二师兄和三师兄……他们……他们已经叛变……” “你说什么?叛变?” “他们杀了二师叔和三师叔……” 米珏脸上立即变了颜色,虎地站起,急声道:“他们杀了二师叔和三师叔?为什么?” 叶玉清泫然欲泣,抽噎着道:“两位师叔看着他们从小长大,他们居然忍心下得了这种毒手……” 她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说到正题,情急之下,泪水终于扑簌簌落下。 米珏跺了跺脚,看着刘玉秀,沉声道:“二妹,你口才好,这事还是你来说吧!” 刘玉秀抹了一把眼泪,缓缓道:“大师兄,自你下山寻找‘无情断肠剑’的下落之后,这三年来音迅全无,大师嫂每日忧心忡忡,牵肠挂肚……” “我的确对不起她。”米珏轻叹道。 “二师兄和三师兄竟鬼迷心窍,说大师兄……大师兄你已不在人世,还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掌门之位应该交由他们代理。二师叔和三师叔极力反对,一言不和,他们就打了起来。那两个丧尽天良、大逆不道的畜生,为了除去绊脚石,竟不惜对两位师叔痛下杀手。” “啪”地一声,米珏右拳击在左掌上,沉声道:“他们真的杀害了两位师叔?这种欺师灭祖、人神共愤的事,他们居然也做得出来?” “不仅如此,连大师嫂和浩儿也被他们软禁了起来,作为交换掌门令牌的筹码。我们三姐妹趁机逃月兑了他们的魔掌,只盼找到大师兄,抓回那两个叛徒,清理门户。” 又听“砰”地一声,米珏一拳重重击在几上,怒声道:“畜生!他们怎会变得如此狠毒?多少年来,我们‘天山六杰’情同手足,他们……他们怎么可以不念同门之谊……” “刚才那两个追杀你的蒙面人,只怕就是他们。”刘玉秀沉吟着道。 “怪不得我觉得他们如此眼熟。他们一出现就猛施杀手,绝不说话,原来是害怕泄露身份。他们本来都是很乖巧的,突然变得令人如此胆寒,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们的本性?” “自从大师兄你下山之后,他们也联袂下了天山,直到两个月前才回来,但想不到他们一回来,就做出这种令人发指之事。” 米珏心头一动,问道:“他们有没有提起过在江湖上闯荡的那些日子里,都做了些什么事?遇到过什么人?” “没有。”刘玉秀摇摇头,娥眉轻蹙,沉吟着道,“大师兄是不是怀疑,他们这么做,是有人故意教唆怂恿的?” “嗯!如果真的是这样,只怕事情绝不止这么简单。”米珏拧紧了眉头,若有所思,“也许,这是一种阴谋,有人精心设计的局,他们也只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两颗棋子而已。” “可是这个人会是谁?他的阴谋又是什么?” “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能确定。”米珏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 “我们去过金陵,是你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们的。”陈玉如抢着道,此刻她泣声未止,犹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米珏轻轻抚模着她的长发,柔声道:“朋友?是不是任我杀?” 陈玉如点头,又摇头,迟疑着道:“别人兜他就是任我杀,但他自己却始终不肯承认。” 米珏心中一紧,隐隐意识到发生了一些事,急声问道:“为什么?” “我们遇见他的时候,他好像就快死了。”陈玉如叹了口气,幽幽道,“后来那两个畜生发现了我们,一心想置我们于死地,你那个朋友为了救我,也差一点死在二师兄剑下。” 米珏一颗心几乎从口腔中跳出来,颤声道:“后来呢?” “后来……又来了一个很奇怪的年青人和一个蒙着脸的女人,那年青人的剑法竟比那两个畜生还厉害,只一招就吓跑了他们。”陈玉如轻轻叹了口气,“这两个人和任我杀发生了一些争执,说着说着,任我杀突然就甩下他们跑掉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任我杀被人废了武功,而且还受了重伤,病得很厉害,活得比死还痛苦。” 被人废了武功?米珏突然呆住,脑中“轰”一声响起了炸雷,大声道:“他现在人呢?” 陈玉如似乎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举止吓了一跳:“应该还在金陵城……”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米珏截口道:“你们跟我走!” “去哪里?”“天山三凤”齐声问道。 “金陵。”米珏回身抓起放在床头的“无情断肠剑”,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天山三凤”一齐怔住。 叶玉清叹道:“多年不见,大师兄好像已经变了。” 刘玉秀苦笑道:“大师兄本来是最冷静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冲动?” 第三十章 世间唯情最真(1) 米珏并没有改变,他这么做绝不是冲动,而是因为一种激情。这是他对友情的一种诠释,正如任我杀,他可以忍受自己的一切伤痛,却绝不会抛弃朋友。朋友有难,他们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去帮助他们。这就是朋友的义,人间的真情——伟大的友谊,真挚的友情。 间人熙熙攘攘,过客匆匆来去,在茫茫人海中,能有幸和别人成为生死之交并不容易。每个人都如一粒微尘,因为缘份,所以聚拢。无缘的人,纷纷擦肩而过;有缘的人,在不经意间,只是一个眼神,或是一丝微笑,就可以让他们心心相印,命运相连。但这一份缘,要经过多少年的唐时风宋时雨,要接受多少次古佛青灯、苦禅木鱼的念诵,才能凝结成形?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花开花谢,四季轮回!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不变的是情,亲情、友情、爱情!世间唯情最真,唯情不灭! “天涯海阁”里,燕重衣、欧阳情、龙七、海东来和“武林三侠”,这些本来毫不相干的人,此刻居然全都聚在了一起——既然同仇敌忾,彼此的身份和地位都已不必顾及。 有些人,天生孤独。燕重衣仿佛已习惯常常和孤独作伴,从不肯和别人坐在一起,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独自坐在一个角落,倚着窗子,举杯独饮。他饮的是寂寞的凄美!他喜欢这种感觉。 每一个人都眉头深锁,显得心事重重,欧阳情也心不在焉,只有燕重衣依然冷漠。热情,藏在心里。他从不轻易喜怒于颜色,在很多年以前,他刚刚开始学剑的时候,冷落就已经告诫过他,学剑切忌心浮气躁,急于求成。他学剑有成,也学会了忍耐和冷静。欲速则不达。他必须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地思考。 谁也没有找到任我杀,任我杀仿佛已变成了空气,化成了水,说消失就消失。 “习武之人,失去武功,那真的是比杀了他更可怕。”郁闷的氛围,令人窒息,终于还是龙七打破了沉默。 “失去武功虽然让他感到很痛苦,但令人心痛的……是他居然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接话的人是欧阳情。 “任兄弟侠骨铮铮,重情重义,为正义奋不顾身,与邪恶抗争到底,谁敢说他是个无情的冷血杀手?谁能否认这样的人不是英雄?”龙七越说越激动,声音亮如洪钟,“他身上流的是一腔热血,他的行径让那些自命侠义的人也感到汗颜。他根本就是好人,为什么好人却偏偏不得善终?为什么?”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疑问,每个人都觉得热血正在体内沸腾。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不能成为英雄,他只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欧阳情叹道,“可是现在,他活得比死还痛苦,连乞丐都不如,他还能做什么?” “不曾有过这种遭遇的人,是永远也不能了解任兄弟的痛苦的。”龙七苦笑道。 “这种痛苦,这世间也只有他这种人才能够忍受,换成别人,就算还没有死,也早已崩溃。只有生命意志力最顽强的人,才能学会忍耐。”一直在自酌自饮的燕重衣忽然沉声道。 会了忍耐,才能承受这种最痛苦、最残忍的打击。任我杀就是任我杀,他总是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总是可以忍受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磨难。 燕重衣慢慢回过头:“现在没有人可以救他,能够让他重新站起来的是他自己的信心和勇气。” 每个人都在静静听着,燕重衣是任我杀的兄弟,是这世上唯一了解任我杀的人。 “别人能给他的,只是一些安慰和同情,但他是个坚强的人,并不仅仅需要这些,如果一个人连信心和勇气都已经失去,那么他就是真的完了。” 所以任我杀如果想重新振作,就只有依靠自己。 欧阳情叹道:“如果他自暴自弃,就会生活在痛苦的阴影里面,永远也走不出来。虽然他已经不能再用刀了,可是他还是任我杀,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这样对待自己。” “所以,我们要让他明白,虽然他失去了武功,但还有朋友,只要他了解到活下去的意义,就不会再迷失自己。” “只要他愿意回来,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就算要我用生命来交换,也不后悔。”欧阳情忽然无比坚定地说道。 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敢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出这些话,她只觉得,任我杀的痛苦就是对她的折磨,她必须结束彼此间的伤与痛。也许,这就是爱。爱的力量,是无坚不摧的,这世上有许多事、许多人,都因它而改变。 龙七看了她一眼,悄然一叹,缓缓道:“其实任兄弟的武功,并不是不可能恢复。” 海东来脸色忽然一变,欲言又止。 “你说什么?”燕重衣倏然抬头,眼中星辉熠熠。 “只需要一样东西,任兄弟全身的经脉就可以重新接连起来,行动如常,不但依然可以用刀,而且功力也将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直达化境。” 燕重衣目光闪动,冷漠的眼睛终于燃烧起一丝火焰:“是什么东西?” 海东来终于忍不住道:“龙七先生,如果你说出了那个秘密,只怕江湖上又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你要三思啊!” 龙七摇摇头:“我自有分寸。” 海东来轻叹着,不住地摇头苦笑。 欧阳情忍不住追问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万劫重生’!” “‘万劫重生’?” “对,‘万劫重生’就是任兄弟唯一的生机。” “‘万劫重生’?”这个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 欧阳情妙目一转,喜形于色,失声道:“米先生!” “天山一剑”虽然侠名远扬,但米珏生性随和,淡泊名利,江湖上真正见过他的人并不多,海东来和“武林三侠”是老一辈人物,年轻之辈的也只是闻其名未见其人。 龙七身为六扇门第一名捕,追凶办案行遍江湖,足迹踏尽江山千万里,和米珏有过一面之缘,多年之后,突然在这个时候相遇,不禁一呆,月兑口道:“米大侠?” “龙七先生,‘万劫重生’究竟是什么东西?它真的可以帮助任兄弟恢复武功?”米珏面容憔悴,但目光仍然炯炯有神。 “‘万劫重生’……” 海东来突然打断道:“龙七先生,这秘密非说不可吗?” “任兄弟两次仗义援手相助,不求任何回报,只为‘道义’两个字。”龙七正色道,“这一次他落得如此下场,其实也是因这东西而起,如果我们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岂非不仁不义?” “不过这东西可是朝廷贡品……” “这是我们唯一可以帮助任兄弟的,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龙七先生……” “海总镖头,你不必再说什么,此事就由在下独力承担,绝不连累贵镖局。”龙七再不看海东来一眼,缓缓道,“‘万劫重生’虽是人间至宝,令人垂涎,但关于它的秘密却鲜为人知。这东西既非明珠宝玉,也不是古玩奇珍,其实只是一种药材,来自一个不知名的海岛,但它的形成,却始终还是一个谜。据那个江洋大盗说,它的功效相当神奇,能解百毒,可治百病,延年益寿,最珍贵之处,是它还可以接筋续骨,疗伤生肌。” “传闻往往都是好事之人夸大其辞,毕竟不可深信。”米珏迟疑着道。 “人之将死,其言亦善。那个江洋大盗亲口所述,想必不会虚假。” “他怎么知道这东西竟有如此神奇之效?” 第三十二章 一招决胜负(2) “好,痛快!”川岛二郎一击掌,仰天大笑起来,笑声突然停顿,目光变得寒冷似冰,“你要怎么赌?” “一招决胜负。你攻,我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川岛二郎摇头道。 “这一招,你必须使用川岛狂人当年的成名绝技‘绝杀一刀’。” 川岛二郎脸上又变了颜色,冷冷道:“你可知道‘绝杀一刀’除了当年的韩大少,至今无人能破?” “如果我接不下这一刀,立刻就跟你走;如果我破了这一刀,你就留下‘万劫重生’。” “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破我这一刀。”川岛二郎冷笑道。 “你绝不会后悔?” “你觉得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不像。” “你呢?” “我也一样。” “很好。”川岛二郎大笑道。 “你却很不好,今天你非败不可。”燕重衣脸上忽然露出一种诡异的笑意。 “你好像很有把握。” “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师傅就是当年的‘白衣杀手’冷落。” “我听说过。” “他是韩大少的生死之交,这个你自然也一定知道。” 川岛二郎没有否认。普天之下,就算是没有见过这两个人的人,也一定听说过他们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 “而韩大少,就是唯一破了‘绝杀一刀’的人。” 川岛二郎脸色又已经变了,沉声道:“这件事,我永远也不忘记。” “当年那一战,我师父是亲眼所见,他曾经不止一次的研究过‘绝杀一刀’,和韩大少破解这一刀的招式。”燕重衣又笑了笑,“今天,我一样可以破这一刀。” 川岛二郎的脸忽然变得铁青,沉默了很久才道:“任何一种武功都会有破绽,可是每一个人使出来结果都不相同。我母亲因为我父亲的惨败,曾经在这一招中下过一番很大的功夫加以改进,所以,这一刀已不可同日而喻。”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出刀?难道你还是有一些顾虑?” 川岛二郎忽然一声轻叹,苦笑道:“燕重衣,你果然是一个高手,你的攻心术的确很高明。” 其实从一开始,两人就已展开了较量——攻心之战。 高手相争,差之毫厘。如果想要打败比自己更强的对手,就一定要先挫败他的信心和斗志。缺乏信心和斗志的人,真正交手的时候,武功中的破绽往往会比平时暴露得更多,只要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方,就等于已成功了一半。 这就是攻心术的巧妙之处。 风雪渐渐变小的时候,任我杀、欧阳情和米珏三人都已经悄然离去。燕重衣不想让任何人骚扰到他,他和对手决斗的时候,总不喜欢还有第三个人在场。他认为,这样会形成一种压力,心里是否平静,往往就是成与败的关键。 他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我一定会把东西带回去。” 任我杀信任他,因为他的确有这种能力。 燕重衣缓缓拔出了他的剑。这把剑,绝不是一把好剑,剑柄虽然光滑,却陈旧而古老,剑刃钝而锈迹斑斑,没有耀眼的光彩,只有深沉的寒意。这把剑,仿佛是从垃圾堆里找出来的破铜烂铁,但它的的确确是把杀人的剑。 燕重衣的目光凝聚在冰冷的剑锋上,慢慢地伸出左手,就像抚模情人的柔柔长发般轻抚长剑,缓缓道:“这把剑,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此剑无名,却饮尽了许多名人之血。” 川岛二郎冷笑道:“这把剑也能杀人?” “飞花摘叶,俱可伤人。只要你懂得驾驭,世间万物都可以成为杀人的武器。”燕重衣目光一转,摇头道,“这把剑一样可以杀人,却绝杀不了你。我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杀你。你的命,是任我杀的。” “你错了。我的命由我自己掌握,没有人可以杀死我,除了我自己。”川岛二郎反手从背后卸下一个长形的包裹,缓缓解开,不经意间,一股寒意已骤然溢出,里面是一把刀——“索命刀”。 一刀在手,川岛二郎整个人都已经变了。刀也已经变了,刀是杀人利器,本来没有生命,但在此刻,这把刀却仿佛变成一个跳跃的鬼魂。究竟是刀改变了人,还是人给了刀活力? “这把刀,遇佛杀佛,遇神杀神,谁也挡不住,因为它的主人本来就是一个勾魂夺命的人。” “你手中有刀,我也剑已在手,出手吧!你还在等什么?” 刀可索命,剑能穿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刀在手,已扬起;剑在手,亦待发。 燕重衣目光凛凛,盯着刀锋。 刀锋冰冷,川岛二郎的目光,也凝聚在冰冷的刀锋之上。突然之间,刀锋一阵抖动,“叮零”之声响而不绝。 燕重衣的瞳孔立即缩小,他知道,刀已将出。 “绝杀一刀”。虽然这只是一招刀法,但其中变化却是千百种。 雪花飘飘,从川岛二郎眼前落下,他的眼里却没有雪,只有刀,只有敌人。就在这一刹那,刀已出手。刀风激荡,天地为之黯淡,空气为之凝结,飘飞的雪竟似也已停止。 这一刀,搂头斫起,迎风而斩;这一刀,缓慢、沉稳,似乎全无着力之处,却偏偏令人窒息;这一刀,看似平凡,但其威力却如大海,表面一平如镜,其实激流暗涌。没有变化,就是它的变化。 燕重衣只觉一股强大的劲道,悄无声息地紧逼过来,使他几乎无法呼吸。 慢与稳,也许就是这一刀最可怕的地方。突然之间,刀风大作,疯狂的风骤然刮起,卷起了地上的积雪。雪翻飞,淹没了刀,淹没了人,也掩盖了天地。 燕重衣突然发现,刀被雪花淹没的那一刻,就变得快捷而轻灵。这一刀斩下,他的人也许立刻就会分为两半。 越简单、平凡的招式,其实比那些既好看又好听的武功要实用得多,可怕得多。世上并没有任何一种武功是真正可以无敌天下的,能够杀人的,就是一种好武功。 燕重衣不再迟疑,也绝不犹豫,手微微一动,剑已刺出。 这一剑没有速度,它太快,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剑的快。黯淡的剑光轻轻一闪,穿入了雪花。这一剑,就像是雄鹰展翅搏击长空;这一剑,只是一个动作,简单而普通的动作。 雪花纷飞中,隐约发出一种轻微的金铁交鸣之声。 “叮铃”未绝,剑光和刀光已一齐消失。 刀在手,剑亦然。两个人的身子都已在风雪中顿住,就像是活生生地被钉在那里,纹风不动。 川岛二郎脸色煞白,目光闪烁不定,也不知是惊诧、是怀疑,还是懊恼。 燕重衣的脸色更白,眼里却闪动着兴奋的光芒。过了很久很久,他突然撇嘴一笑,冷冷道:“我破了你这一刀。” 川岛二郎脸色又是一变,咬着牙,过了很久很久,才能说出一句话来:“你绝接不下第二刀。” 燕重衣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微笑,摇头道:“只可惜没有第二刀,你败了。” “我败了。”川岛二郎的脸已经扭曲。 “我希望你遵守承诺。” “给你。”川岛二郎想也不想,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檀香木盒,扬手抛到燕重衣脚下,手腕一抖,唰一声,长刀抖动,刀光闪处,已然入鞘。 “回去告诉任我杀,大年初一,黄昏,城西,茶寮,老地方见,不见不散。”川岛二郎回身就走,头也不回,他的声音依然坚定、沉稳,穿透漫天风雪,掷地有声,“你叫他最好洗净他的咽喉,带着他的刀来,我也会洗净我的腰,带着我的刀去。” 风雪里,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燕重衣突然“哇”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以剑驻地,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他虽然破了“绝杀一刀”,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川岛二郎的内力透过他的刀,然后再经过燕重衣的剑,震伤了燕重衣的脏腑。 燕重衣并非不知道,强忍内伤,将会使伤情变得更加严重,但他太倔强、太坚韧,绝不肯在对手面前认输,更不可能倒在对手的脚下,所以他一直都在拼命地忍着。誓不低头,绝不认输。他和任我杀,都同样有着这种坚毅的精神。凭着一种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意志,一步一步,燕重衣就这样走回了“天涯海阁”。经过龙七的鉴定,确认檀香木盒里的东西就是“万劫重生”之后,他终于倒了下去。 第三十三章 绝杀一刀(1) 大年初一,诸事不宜。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王安石的《元日》,寥寥数语,完全说出了过年时最典型的喜庆场景,展现了一幅富有浓厚生活气息的民间风俗画卷。 雪未晴,金陵城内铺红遍翠,满城喜庆,寒冷的天气并不能冻却人们对春节的憧憬。 任我杀、燕重衣和米珏,坐在“天涯海阁”最僻静的角落里,把酒对酌。这里仿佛已红尘隔绝,“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人们的喧哗声隐隐约约传来,春节的喜气在悄然中也渲染了这里的气氛。 “万劫重生”的确是人间至宝,任我杀只不过服食了一小部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行动如常,精力充沛,与先前的他完全判若两人。他的身子又开始挺得笔直,眼神又回复了倔强。他的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把刀,一把曾经黯淡了光华、锋芒又已被磨砺了出来的刀。他已经重获新生,但有一点却仍未改变——他还是那个杀手“一刀两断”。接下来的日子,他应该怎么做?不改初衷,继续做一个为杀人而杀人的杀手,还是重新考虑,选择一条他应该走的路? 想起往事的种种,心里难免有些彷徨,任我杀浅浅啜了一口酒,轻叹道:“我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米珏微笑道:“梦醒了,等待你的是黎明。” “也许,这样会让我更难受。” “你可以重获新生,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当浮三大白。” 任我杀举起杯,忽然又皱了皱眉,苦笑道:“只怕我的麻烦从此越来越多。” 一阵幽香飘过,欧阳情翩翩而来,娇笑道:“我也是你的麻烦吗?” “你是一道枷锁。” “枷锁?什么意思?” 任我杀居然并没有解释,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明天是个什么样的日子,谁也无法预知,也许,你很快就会碰到一个让你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 欧阳情垂下螓首,轻轻道:“这个男人,我已经找到了。” “这个男人并不是你唯一的选择。” “却是我最好的选择。”欧阳情忽然转身从酒柜里抱出一坛酒,“这坛酒就是我的独门秘方‘千年香’,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就天天都让你喝,天天不舍得离开这里。” “你想醉死我?”任我杀失笑道。 “总比你死在别人的刀下好。”欧阳情幽幽叹道。 任我杀也叹了口气,缓缓道:“这场决斗总是不可避免的,今天错过了,还有明天。” “你可不可以不去?” “我不能不去。” “为什么?” “为了道义。梁百兆府上七十七条人命,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要为他们讨还公道。” 欧阳情目光温柔如水,幽幽道:“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而留下来?” “莫非你想让我做一个无信无义之人?如果真是这样,我还不如做一个乞丐快乐。” 欧阳情眼睛已经有些泛红:“那么……你一定要回来,我会等你……” 任我杀咬着牙,不说话。 米珏缓缓道:“这一战,你绝不能倒下。” 燕重衣道:“我可以破解‘绝杀一刀’,你一样做得到。” 任我杀笑了笑,眼神里却分明有一种隐忧。他还能回来吗? 黄昏,终于已是黄昏。 城西、茶寮,还是老地方。老地方依旧没有改变模样,一切都是洁白的,洁白得让人感觉到了一种空白的死亡。如果死亡也是一种风景,它的轮廓必然就是凄美,它的颜色就是忧伤。 风雪中,老树旁,一人长身背向而立,就像一座山、一支枪,笔直地伫立。他一袭白衣,白衣胜雪,与飞雪交融,仿佛已溶为一体。他的脸上绝无表情,他的目光已被漫天的风雪封锁,连同他的心一起埋葬于天地的茫茫之间。 他的脚下,一字排开,摆着五坛美酒。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离开酒,在这决斗前夕,他更不会放弃。只要还有机会,就绝不放弃。 他正在等待,等待一个人。或者,他等待的是一种死亡。等待并不能使人快乐,尤其是你根本就不知道究竟要等多久的时候。 他并没有等太久。他终于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脚步轻而均匀,间隔的时间几乎同样长短,井然有序,就像是一种节奏。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川岛二郎。 “你来很久了?”川岛二郎在他身前一丈之处倏然驻足。 “我一向都很有耐心。”任我杀淡然道。 “如果我一直都没有来,你是不是也会一直等下去?” “我会。” “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你的武功呢?” “我的刀比以前更快。” 川岛二郎环目四顾,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 任我杀摇头道:“我只知道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为什么要有风景?一份痛苦的回忆就已足够。” “你的意思是……来到这里,我就会触景生情?” 川岛二郎没有否认,点头道:“在这里,你一定想起了很多往事。” “你的确是用心良苦,只可惜你这么做其实是一种错误。”任我杀沉声道,“这对我已经不是一种打击,反而会加深我的仇恨。” “无论你想起了什么,在决斗的时候只要一分神,你就必死无疑。” “也许,你的安排只是一种多余。” “每一步都有必要,因为你永远是我最强大的对手,我绝不能掉以轻心、因小失大。”川岛二郎摇头道。 “你太高估我了。” “我从未这样认为,你现在的功力又精进了一层,我更应该小心一点。轻敌,是一种很可怕的错误,我决不允许在决斗的时候,才出现这种致命的错误。” “我发觉,你越来越可怕。”任我杀苦笑道。 “因为我的对手是你。你的存在,让我感到压力很大。这一次,我决不留情。” “我也不会,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七十七个已经死去的人,一定会为他们向你讨回公道。” 川岛二郎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呢?” “还要再等一等。”川岛二郎摇头道。 “等?等什么?”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有些事,我一定要告诉你。”川岛二郎悠悠问道,“如果今天你死在我的刀下,你猜猜,我下一个要对付的人会是谁?” “‘天山一剑’米珏?” “他对我的威胁并不是很大。”川岛二郎摇头道。 “莫非是‘杀手无情’燕重衣?” “燕重衣虽然拥有一个实力非常雄厚的杀手组织,但他现在已受重伤,一年半载之内,只怕再无余力做其它的事,所以他也不足为惧。”川岛二郎摇头叹道,“你猜不出来?其实这个人你也认识,她是一个女人。” “女人?”任我杀微微一愣。 川岛二郎没有说出这个女人的名字,缓缓道:“你知不知道,两年来,江湖上有多少个帮会崛起?” 任我杀摇摇头:“你知道?” “我计算过,不多不少,正好是八十个。帮会虽多,但真正算得上有雄厚实力的却很少,屈指可数。”川岛二郎道,“长江中游的‘飞鱼门’、南方的‘绿林党’和北方的‘剑宗’,还有一个就是‘青衣楼’。” “‘青衣楼’?”任我杀动容道。 “‘青衣楼’是个秘密组织,没有人知道它的总舵究竟设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青衣楼楼主是什么人。据说‘青衣楼’的成员全都是女人,她们行踪飘忽,神出鬼没,今天明明还在江南,明天很可能就已到了京城。” “这就说明它的势力之广大,已遍及各地。” “嗯!‘青衣楼’声名之宏远,已可直追当今第一帮会丐帮了。” “‘青衣楼’下手的对象好像全都是黑道上的朋友。”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担心。” “你在担心什么?” “如果我要完成我父亲的遗志,就必须清除所有的障碍,而且还要未雨绸缪,除掉一些日后有可能成为我的敌人的人或者帮会。” “‘青衣楼’也是你的目标之一?” “嗯!它对我的威胁很大,日后一定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 “你说了这么多,可我还是猜不到你第一个要对付的人究竟是谁。”任我杀摇头道。 川岛二郎还是没有说出这个女人的名字,忽然笑道:“听说欧阳情是个大美人,是么?我看得出来,她对你一往情深……不,应该是痴心绝对。” “你是不是扯得太远了?”任我杀冷冷道。 “她并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川岛二郎悠悠道。 “她本来就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哦?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她的秘密?” 任我杀微微一怔:“她的秘密?” “看来你并不了解她。”川岛二郎摇头叹道。 任我杀闭上了嘴,他的确不了解欧阳情。 “你一定认为她根本就不会武功,是么?” “难道你以为她是个武林高手?” “她非但是个高手,而且武功绝不在你之下。”川岛二郎正容道,“我怀疑欧阳情就是‘青衣楼’楼主,‘天涯海阁’就是‘青衣楼’的总舵。” “你有证据?” “我迟早会找到证据证明她的真正身份。”川岛二郎摇头道。 第三十三章 绝杀一刀(2) 任我杀没有说话,他忽然想起了悬挂在欧阳情房里的那幅画,青色的宫殿,衣袂飘飘的女子……难道这是“青衣楼”的标志? “你知不知道欧阳情的来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欧阳情肯定是‘铁狼银狐’的传人。”川岛二郎盯着他左手手指上的那枚指环,缓缓道,“这枚指环是她给你的?” 任我杀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这枚指环是有两种颜色的?为什么黑色的一半雕刻着一匹狼,白色的一半雕刻着一只狐狸?” “‘铁狼银狐’……”任我杀月兑口道。 “这枚指环正是‘铁狼银狐’的信物,其实你早该想到,根本用不着我来提醒的。” 欧阳情居然是“铁狼银狐”的传人?这件事简直是匪夷所思。任我杀苦笑着,叹了口气,道:“原来她真的有很多秘密在瞒着我。” “你真可怜,居然被一个女人蒙在鼓里。”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想让你产生压力。只要你心里感到有些压力,我就有更多的机会击败你。” “欧阳情不是我心里的负担。”任我杀摇头道。 “她是的,因为你根本配不上她。”川岛二郎冷笑道,“如果她真的是‘青衣楼’楼主,那么她就是维护武林和平、伸张江湖正义的侠女,而你呢?你又是什么?” 任我杀脸色变了变,欲言又止。 “你只不过是个杀手而已,杀手做的每件事都是见不得光的,这种人在江湖上几乎没有什么地位。也许你一直都想改变自己,但这是一条不归路,你已经无法回头。”川岛二郎残酷地笑着,缓缓道,“我也是个迷了路的浪子,杀人虽然并不是一种令人快乐的事,但我还是不能不继续杀人。” 任我杀叹道:“人,有时候是不是应该学会放弃?” “为什么要放弃?你可以放弃什么?你的爱?你的朋友?还是你的仇恨?” “如果我死在你的刀下,死在这场决斗中,岂非就可以放弃一切?” 死,真的是一种放弃吗?死,虽然让自己得到了解月兑,却把痛苦留给了别人。也许,真正的放弃,是人心的宽容。 天色昏黄,风雪飘摇。 这里本来是一片旷野,春天的时候,鸟语花香从这里传出,飘入金陵城,飞到天涯之外。但现在,入目满是凄凉、萧索。冬天的风雪,早已凋零了明媚的春光。这旷野,除了一座简陋的茶寮,几株光溜溜的老树,仿佛仅仅只剩一片空白。 任我杀轻轻一声叹息,拿起一坛酒,拍开了泥封。美酒入喉,却依然浇不灭他心里的郁闷。他已经感觉到了压力,心事太浓,人往往很难让自己平静。 他的心里,有一个解不开的结:“欧阳情,你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多的隐瞒?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爱上一个人,是种既快乐又忧伤的事。他现在只想一醉方休,但醉了又怎样?醉了的确可以忘记很多不愿想起的事,醒来之后却依然必须面对。决斗一样还是要继续,一切都无法改变。 酒香未散,坛已空。 任我杀扬手将空坛子抛出,大声道:“拔刀。” 川岛二郎默默无言,慢慢地拔出了索命刀。刀锋雪亮,闪动着一层朦胧的微光。这一缕光,是否就是血的凝聚? 川岛二郎举指轻弹刀锋,悠悠道:“我想看看你的刀。” 任我杀摇头道:“我的刀,是看不见的刀。” “你的刀,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只因这是一把杀人的刀。” 川岛二郎的刀已缓缓扬起,风雪冷,刀光更冷,他的声音也冰冷:“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好好珍藏你的刀。” 任我杀沉默着,若有所思。 川岛二郎也没有再说什么,手一抖,他终于出手,索命刀带着一种奇特而诡异的寒光,一刀斫出,刀光在黄昏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这一刀绝不是中原的刀法,也不是“绝杀一刀”。 任我杀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刀法,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油然从他心底生起。恐惧,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恐惧,就像一个人在孤独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些落寞,却又并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这本是人类的弱点其中之一,任何人都无法避免。 任我杀没有再想下去,等待已经结束,他的刀也已出手了。刀光淡淡如情人的泪,轻轻一闪,就像一片飘雪飞扬。他的刀,也在黄昏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两道光弧立即交融。金铁交鸣之声轻微响起,刀光分分合合,雪花飘飘洒洒。 刀光忽然消失,两人的身子屹立不动,互相瞪视着对方。 任我杀的刀又已不见了,他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从他脸颊流淌下来,顺着下巴,直接落入雪里。他轻叹道:“原来你的刀法比我想像中的还可怕。” 川岛二郎呼吸明显有些急促,喘息着道:“你的功力的确精进了不少。” “我说过,我的刀比以前更快。”任我杀忽然又冲了出去,如一支离弦之箭,似一匹月兑缰的野马。 刀已在手,一刻也未停止过,刹那间已攻出八刀。刀光漫天,雪花飘扬,这八刀仿佛只是从一种招式中衍生出来的变化,每一刀都快如风、急如雨,刀刀相连,丝丝入扣,一刀紧接一刀,绝无半分滞留。 一刹那究竟有多快?一弹指间已是六十刹那。他的刀究竟又有多快,已不是肉眼能见。他服食了“万劫重生”之后,功力突飞猛进,他的刀比往昔更快、更狠、更稳。 川岛二郎脸色立即大变,狂吼!挥刀!索命刀从眼前那片刀光穿出,刀锋直削任我杀的喉咙。他的刀并没有任我杀的刀快,但更具杀伤力,一刀就穿破了任我杀的空门,这一份眼力,这一份准确,绝非他人可比。但任我杀的应变能力却远远超出了他意料之外,这一刀还未袭至,他的刀忽然折了回来,不偏不倚,恰好击中冰冷的刀锋,索命刀立即迸溅出一丝丝花火。 索命刀位居“神兵利器八大家”之五,本就是至尊宝刀,但任我杀的刀居然毫发无损,这把刀岂非比索命刀更锋利? 川岛二郎的脸色又已变了,再次发出一声狂吼,人和刀如旋风般扑出。 两道刀光披风斩雪,仿佛已隔断了红尘万丈。 刀光伴风飞舞,任我杀在飞雪中不断飞退,一退再退,终于无路可退,他的背脊已贴在一棵干枯的老树上。刀光霍霍,已然逼近,任我杀立即作出了一个抉择,身子贴着老树,壁虎滑墙般窜了上去。 川岛二郎冷叱一声,一刀斩出。刀光一闪而没,那棵老树竟已被他一刀斩断。 老树欲倒未倒,任我杀仿佛一只搏击长空的飞鹰,在半空中盘旋迂回,轻巧地落在茶寮的屋顶。 川岛二郎反身窜起,刀风卷起一片雪浪。浪潮未褪,他的人也已掠上寮顶,还未站稳,任我杀已连人带刀一起冲了过来。川岛二郎右脚一抖,一根巨木突然飞起,撞向任我杀的胸膛。这一招是故伎重施,只可惜今日的任我杀已非昔日阿蒙。他手起刀落,“唰唰”声中,巨木被他的刀从中分开,裂为两半。 任我杀去势不停,手中刀如雨丝般绵绵缕缕,刹那间又已攻出十八刀,但见天空中雪花飞散,茅草飘扬。川岛二郎一刀斩出,凌厉的刀风仿佛撕裂了黄昏的天空。 黄昏渐渐褪去了颜色,刀光再次消失。两人同时收刀,驻足。 川岛二郎横刀胸前,望着两手空空如也的任我杀,厉声道:“你的刀,也是一把好刀。” 任我杀拒绝回答,身子站得笔直,笑了笑,淡淡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已交手多少招?” 川岛二郎咬着牙,冷冷道:“你算过?” “我算过。” “绝不会记错?” “每一招,我都记得很清楚。”任我杀脸色一寒,沉声道,“你为什么不用‘绝杀一刀’?” 川岛二郎脸色如土,默然不语。 “你不敢?” 川岛二郎脸色又变了,冷哼道:“我为什么不敢?” “因为你这一刀曾经失败过,你害怕第二次失败。” 川岛二郎沉下了脸,缓缓道:“如果我用这一刀,你死得更快。” 任我杀又笑了,笑得讥诮。 川岛二郎沉声道:“我要出——刀——了!” 刀扬起,然后化作一道飞虹劈出。 风雪本就疯狂,这一刀劈出,刀风激荡,大雪飘扬。 “绝杀一刀”!诛神鬼,灭天地的一刀。 大结局 心有千千结 川岛二郎心中同样有一个结,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一刀斩杀任我杀——燕重衣是否曾经告诉过任我杀,破解这一刀的方法? 掌灯时分,欧阳情倚在门边,望着苍茫的夜色,目光朦胧而迷离。她皱着娥眉,显得心事重重,在她的心里,也有一个结:“任我杀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一灯如豆,米珏和燕重衣在灯下举杯对酌。没有人记得,这种沉默已经僵持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三个人,一种心情。过年的喜庆,鞭炮的花火,人们的喧哗,小孩的追逐……这一切,都已不能驱散他们心里的忧伤,填补他们心里的空白。 “他还会不会回来?”当灯火渐渐变得黯淡,米珏的一声叹息,终于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 “也许他不会再回来了。”燕重衣的声音有些沉闷。 米珏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他破不了川岛二郎的‘绝杀一刀’?‘绝杀一刀’难道并非真的可以绝杀?” “他未必会死在这一刀之下。”燕重衣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肃穆的脸上明显露出一丝苦笑,“我可以抵挡这一刀,完全是我的运气,如果还有第二刀,我已经倒下。” “这一刀究竟有多可怕?” 燕重衣笑容立即凝结,目光中露出一种恐惧之色,嘶哑着声音道:“这是杀神诛魔的一刀,永远也没有人可以说出它究竟有多么可怕。” “你有没有告诉过他,这一刀的破绽在哪里?” “这一刀虽然不止一个破绽,但机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好好把握的。我无法告诉他什么,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刀光,没入风雪之中。 任我杀忽然觉得仿佛整个人都掉进了死亡的深渊,那种莫名的恐惧又悄然袭上心头。这一刀,是死亡之神,刹那间就可以把人完全毁灭。他已经没有空暇的时间去揣摩破解的方法,情急中,他忽然张口一喷,一支白色的“箭”竟飞射而出。空气之中,忽然飘起一种酒香,他居然用内力把储蓄在肚子里的酒逼了出来。酒箭散开,化作满天花雨。 川岛二郎只觉眼前一片朦胧,竟已失去了任我杀的踪影,不由得心头一凛,生起一种退缩的念头,却已欲罢不能,他的刀一出手,就再也不能收回。 就在这时,另一道刀光倏然掠起,穿入了风雪——任我杀的刀已出手。 飞雪犹未散去,刀光突然消失。一种极其轻微的声音,一响即逝。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一切,仿佛又回复了平静。 两人面色惨白,对峙而立。任我杀的刀又已不见了,川岛二郎的刀,依然握在手里——半截断刀,就在他的脚下,半截冰冷的刀锋孤独地伫立在雪地里。 川岛二郎脸色越发惨白,瞪大了眼珠子,胸膛不住起伏,颤声道:“你……你破了这一刀……你居然也破了这一刀……” “‘绝杀一刀’并不是天下最严谨、最可怕的刀法,它的破绽绝不止三处。”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那一支酒箭扰乱了我的心神,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我曾经说过,杀人并不能只依靠武功,智慧和机会才是最关键的,只有三者结合,你才有可能打倒比你更强的敌人”。 川岛二郎脸色瞬息一变再变,仰天长叹道:“我败了。” 勇者无惧,言败绝不是懦夫的行为,没有勇士的的勇气,没有坦荡的胸襟,“失败”两个字如何可以轻易说出来? 任我杀也叹了口气:“我赢得很侥幸。” “无论你用的是什么方法,你破了这一刀终究是不争的事实。”川岛二郎颓废地摇着头,用力将手里的半截断刀抛飞出去,厉声道,“你的刀呢?你的刀居然可以斩断我的刀,我真想看一看,它究竟是一把什么样的神兵利器。” 任我杀摇摇头,看了川岛二郎一眼,脸色忽然大变,神情非常恐怖,仿佛突然看见了魔鬼,忍不住向后退了三步,惊叫道:“你……你的头发,你的脸……” 暗夜中,苍茫的雪地上,白雪泛起一层朦朦的微光,半截刀锋聚起一束白光,映照在川岛二郎的脸上,只见他的头发突然间变得花白,连那张并不难看的脸也变得皱纹交错,就像是一块风干了的桔子皮。片刻之间,他仿佛已苍老了五十岁。 川岛二郎犹自未觉,沉声道:“我的脸、我的头发怎么了?” 任我杀别过了头,没有回答。他忽然发现,曾经成为废人的他虽然可怜,可是眼前这个失败的复仇者其实更可怜。此时此刻,他怎么能忍心说出这种残酷的真相? “败在你的手里,我无话可说,拔出你的刀来,给我一个痛快。”川岛二郎嘶声道。 任我杀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必杀你。” 川岛二郎心已老,斗志已经完全被失败摧毁,他不必出手,川岛二郎就已经死了。任我杀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对于一个垂死之人,就算跟他有水深火热般的仇恨,也已变得不再重要了。在很早以前,他就把生死看得很淡,仇恨,此刻也已变得云淡风轻。人,只有学会了宽容,才能体会到内心的快乐。 川岛二郎凄然一笑,缓缓道:“扶桑武士许胜不许败,败就是死。但我并不怕死,我死了,我母亲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你的母亲真的有那么可怕?”任我杀忍不住问道。 “连她的儿子都捉模不透她这个人,你说她有多么可怕?”川岛二郎紧紧咬着牙,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怨恨,“她的确是一个魔女,任何男人见到她,没有一个能不着魔的。她可以吸干男人的血和骨髓,甚至把男人连骨头都吞到肚子里去,永不超生。” “这样的女人,简直是一个发了疯的饿狼。”任我杀叹道。 川岛二郎长叹道:“她在让男人堕落,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堕落?” 任我杀闭上了嘴,默然不语,他并非好奇心很大的人,他根本没有兴趣知道“魔女”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 川岛二郎也没有再说什么,忽然面向遥远的东方缓缓跪倒,口里喃喃地念念有词,似乎是咒语,又仿佛在祷告。他说的每一句话,任我杀都没有听懂。 叽哩哇啦的声音终于停歇,川岛二郎却又拾起了那半截刀锋。 任我杀忽然想起川岛二郎说过的一句话:“对于扶桑武士来说,败就是死,败是耻辱,死才是种至高的荣誉。战败了的武士,只有用自己的血洗净他的耻辱。” 他决定不去阻止川岛二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只觉一腔热血正在体内沸腾、流窜。他很快就听见了一种声音,一种利刀刺入**的声音。然后另一种声音又传了出来——那是川岛二郎充满痛楚的闷哼。 任我杀睁开眼睛的时候,断刀已深深地刺进了川岛二郎的小月复,他虽已一动也不能动,却依然保持着单膝而跪的姿势。 川岛二郎就这样死了,他死的并不痛苦,因为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已经洗净了他的失败的耻辱。但在他的心里,依然存在着一丝淡淡的惆怅。他始终无法相信,这一次决斗,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居然是任我杀。 这是个解不开的心结,这个心结,将永远伴随着他的灵魂飘进他的“天国”。 风在吹着,也不知究竟是在悲泣,还是在吟唱。 任我杀伫立在夜色中,是如此的寂寞,又是如此的孤独。他很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只可惜他已经没有眼泪可以再流。在他的心里,那个死结仍然未能解开。他一直无法释怀,欧阳情既然爱他,为什么还要对他有所隐瞒。他心里忽然有一种决定,决定不再回“天涯海阁”,虽然那里有他的朋友,还有一个欲爱却又不能爱的女人。 他决定离开金陵,离开这个有太多太多回忆的地方。此后的江湖,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他的影子。关于那些快乐的、痛苦的往事,将永远尘封在他记忆的深深处,不再想起,不再开启。 任我杀望着依然不倒的川岛二郎,仰天一声长叹,终于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夜色苍茫,匆匆跟在他的身后;飞雪如洒,淹没了他孤单的脚印…… 深沉的夜,疯狂的风。雪依然是洁白的,但天与地却已陷入了可怕的死亡。 英雄消逝何处?往事不堪回顾!再回首,已是天涯路远山高水重人孤独…… 夜正央,两支燃烧得正旺的火把,照亮了这片萧索的旷野,照亮了一具半跪却不倒的尸体,三个心事重重的人,一种死亡般的沉默。 燕重衣望着几乎已经僵硬的川岛二郎,缓缓道:“他失败了。” 米珏道:“小兄弟也破了‘绝杀一刀’。” “川岛二郎宁愿一死,也要用他自己的血洗净失败的耻辱。” “败就是死,败是耻辱,死才是种至高的荣誉。他曾经这样说过。”米珏忍不住叹了口气,“此人虽然不是好人,却也还是一条汉子。” “可是任我杀呢?”欧阳情幽幽道。 “他当然还活着。”米珏微笑道。 “但他已经走了,他为什么不回去?” “也许他认为他根本不必再回去了。”燕重衣沉吟着道,“因为他的心里有一个结,解不开的死结。” “心结?他的心结是什么?” “这个结就是你。” 欧阳情怔了怔,摇头道:“我不懂。” “你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欧阳情沉默着,似乎并不想否认,却又不能承认。 “你的秘密,就是他的心结。他一定觉得,你欺骗了他。” “就算我真的对他有所隐瞒,他也应该看得出来,我对他的心是真的。” 燕重衣黯然一叹,没有说话。 米珏轻咳一声,缓缓道:“也许,你曾经想过要向他坦白,却又害怕伤害到他,反而加深他的痛苦,所以你也还是选择了逃避,正是你也在逃避,才使得他不愿意再回去。” 欧阳情幽幽叹道:“他始终不敢面对,一再逃避岂非还是于事无补?心里的结,永远也是解不开的。” 燕重衣道:“这个结,只有你才能为他解开。” 米珏笑了笑:“解铃还需系铃人。” 天终于亮了,光明重现人间,欧阳情的心里,却依然一片黑暗。 她也有一个心结:“任我杀,莫非你真的不能明白,我这是一种善意的欺骗?” 白雪茫茫,人海茫茫。解不开的心结,亦茫茫。 心有千千结,何日方可解? 第一卷《看不见的刀》终 第三章 杏伯(1) 正月初八。雪,——;寒-怒吼。 杏伯早早收了——,大步走-那家比他自己的家-熟悉的小酒。 36825;也-是金陵城里最小最不成-子的小酒-了,-暗而肮-,65;有的三-几子也已-很久-有抹洗了,——了厚厚一——垢。走——,杏伯-有一种回到家的感-些年,他几乎天天都要——里,有的-候,甚至——夜不——的地方-然不50;有好喝的美酒,但他只能喝那些低劣的水酒、烈酒,因6;好的酒-他不敢去,好的酒他也喝不起。 推-半遮半掩的破柴-,就可以看-老板正在打瞌睡-种地方、-候,是-不50;有客人-的,就算是小偷——,也只好-作-客悻悻而去,-酒——在太小太-陋,他4;根本找不到出手的理由。 破-的柴-已-有些腐朽,仿佛只是-挂在-框上一般,-吹欲倒,杏伯小心翼翼地推-一——,-身——去,叫醒了那老板。老板——惺忪睡眼,一句-也-有-,-晃晃地抱-酒。他并不奇怪这老-夫6;什厶每天都要-一次,每一次都只要4363;酒,既不要多也不能少。杏伯-于酒既不挑剔,也不-美,他根本就很少。老板也不是多嘴的人。他4;之-既熟-又有默契,-然他4;甚至-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 下酒的-西通常都是一碟豆干和一碟花生米,-一次-有些意外,居然多了一碟牛肉。老板-有解-,似乎也不想解-,坐在一——打盹。 杏伯——得有些地方不-,口微-,-到嘴-又咽了回去——莫非人老了,疑心病也就越-越重? 人在孤-的-候,——免50;想起一些往事。味道有些辛辣、刺激的酒水流-干-的喉-,杏伯忽然想起,-年之前,与三位-兄弟一起叱-江湖,快意恩仇,那是何等的-光?而今,-只能一人偷偷躲在-里。 昔日的-煌已不再,一切都已成往事。往事不可追!那6565;只是一份追不回的回-月如-刀,刀刀催人老。昔年的“鞭-”方天星,如今只是依靠-苦渡余生的老人而已。他的确已-老了,老去的不65;是容-,-有他的心。 在-候,他就忍不住想起了朋友。想起米高和任我-,他只-得4;眼——,心也黯然。 天涯海角,故人一去了——惆。 72;柳岸,——月。今宵酒醒何-? 朋友和酒,是杏伯此-唯一的寄托。 3911874;巷口狂刮而起,狂——雪74;酒-的破洞中猛灌——,屋-似乎已-被掀。 老板被一-寒流醒,嘴里咕——什厶,伸手拉-了身上那件打-了-丁的破棉-,伏在几上,又睡了-去。杏伯-不在乎,非但不-得寒冷,胸口反而有些暖乎乎的。他只喝了一-酒,-然-酒很低劣,但喝了-厶多年,他早已-了-种酒,他就算不停地喝上三天三夜也不50;醉的,但-一次,他-好像有些醉了,全身-如火炙,甚至-有一种-昏眼花的感。他用力甩甩-,但-种感-依然未曾消失,他拿起海碗,一口气又喝了三大碗酒,心里忽然生起一种不祥的-感。他忽然-得,自己正在往死亡的深-一步一步走-去。 杏伯狂吼一-,手中的海碗立即被他-有力的五指抓得四分五裂。老板倏然醒,呆呆地望-他唯一的客人。 “你竟敢暗算我┅┅”杏伯忽然——,一把揪住老板的胸襟,-目-赤,-道。 老板仿佛已-被他-种恐怖的神-呆了-几年-,他74;未——小老——如此凶狠的脾气,一-之-,茫茫然不知所措。 杏伯-色-得通-,大-道∶“快-,你在酒里放了什厶-西?” “老-子,我┅┅我什厶也-有做-┅┅”老板哭7;——,-道。 杏伯-手用力一送,“啪嗒”,老板的身子-垮了一-本已腐朽的几子。 “你我相-多年,你居然害我┅┅”杏伯就像一——怒的老-子,一步一步地逼。 老板仿佛——子都快-破了,匍匐在地,恐地叫道∶“老-子,不-我的事┅┅35;-我┅┅” “是什厶人-你在酒中下毒的?” 老板不停地——∶“不是我,我不知道┅┅” 杏伯只-重——的感-越-越-,-步也已——始在——,心中-怒,一把-老板如抓小-般提了起-,吼道∶“你敢-蒜?” 就在——,忽听身后一38452;森森的-音冷笑道∶“你-他有什厶用,他根本什厶都不知道。” 杏伯心-立即生起一-寒意,手一松,老板就像是一-死狗-倒在地。他一回-,就看-酒-的破-外,已不知何-多了433080;色-白的年青人。 368254;人面目-不可憎,但杏伯-是-得-身都不舒服——他4;-上的-气太。 左-那青年——地笑了笑,悠悠道∶“你不必害怕,你中的不是毒-,只是一种分量不-的-,不50;死的。” 右-那青年-上也露出一-邪笑,——道∶“-不是下在酒里,而是在那碟牛肉里。” 左-那青年道∶“-几年-,你一直喝的都是-种酒,如果把-下在酒里,你一定50;有所察。” 右-那青年接-道∶“但是,如果把-下在牛肉里面就不同了,出其不易,攻其不-,通常都是最有效的。” 杏伯沉-道∶“我跟你4;素不相-,-怨-仇,你46;什厶要-厶做?” “因6;你是我4;-人的朋友。” “-人的朋友?”杏伯-眉道。 “我4;的-人就是米。” 杏伯怔了怔道∶“‘天山一73;’?米大-大名我是如雷-耳,但-素未-面。” “米高就是米。” “米先生果然就是‘天山一73;’。”杏伯失-道,-即-色一-,“你4;又是什厶人?” “‘天山——’。” “‘天山六杰’之‘天山——’?”杏伯的-色又-了-,-冷笑道,“‘天山六杰’都是江湖名-,-有你4;񙹾卑鄙小人存在!” 李中-道∶“任何人都56;了一些-西而改-的。” 柯中平道∶“有些人6;了-到目的,可以不-手段,我4;-种做法,-是下流伎-,但-不是小人行。” “米大-是你4;的大-兄,什厶-候-成了你4;的-人?”杏伯冷笑道。 “-是我4;-派之事,外人不必知道。” “但我-是不明白,你46;什厶要-我下手? “因6;你是我的朋友。”-雪之中,一8201;和的-音。 “米先生!”杏伯抬目望去,只-米-与一蒙面少女穿——雪——而。 “天山——”乍然-到米-,-上立即-了-色,-身——了酒。 米-和——情就站在他48;才站-的地方,米——了-上的雪花,目光如刀,5;峻而凌-地狠狠瞧了瞧“天山——”,-道∶“杏伯,是我-累了你。” “米先生真的就是‘天山一73;’?” “——非早已在你意料之中?” 杏伯看了看“天山——”,-道∶“那厶񙹾人┅┅” “他4;的确是‘天山——’。” “你4;本-同-,他46;什厶要-付你?”杏伯愕然道。 “因6;他4;想5842;天山派掌-之位。”米-苦笑道,“񙹾畜生不65;-害了我4;位-叔,-囚禁了我的妻儿,逼走了我三位小-妹,-在,他4;-想。” 第三章 杏伯(2) 杏伯-色大-,怒-道∶“久-‘天山六杰’都是武林后起之-中的-少俊-,-种大逆不道的事他4;居然也做得出-?!” 米-道∶“他4;-我有所-忌,不敢直接向我下手,所以只好使出下三-的手段,以你作6;他4;的——威-我,逼我交出掌-令牌。” “可-!”杏伯跌足大。 “可是他43;打-了主意。如果他4;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就算再-他44;-老虎心豹子-,也-不敢在大-上60;土。” “欺-祖的事都敢做,-世上,-有什厶是他4;-种人不敢做的?” 米-苦笑-口气,-色俱-地-“天山——”喝斥道∶“魔由心生,你4;的行-已-魔鬼所6;,若再不思悔改,天地-容。” “天山——”-然74;小就——位-兄深怀敬畏,-咬-牙,-也不敢。 “你4;——位,本是罪-可恕,我念在同-之-,可-你4;不死┅┅”-到-里,米-微微一-,-音略——和,目光-依然犀-如炬,“跟我回天山,在4;位-叔-前思-悔罪!” 李中-似乎下了很大-心,冷笑道∶“跟你回天山?莫非你已-忘-本——?” “忘-本——的人是你4;,明知不可63;偏6;之。” “按照——,我4;死罪-可免,但活罪——,-逐出-,重7;-去武功,我4;-傻到跟你回去?” “你4;——我是掌-厶?”米-沉-道。 柯中平冷笑道∶“你根本就不配。你下山一去就是三年,-几年-,天山派——一落千丈,再如此下去,必然57585;在你的手里。只有我4;,才能把天山派——光大。” “心怀天下,-先,-才是我-所6;,-派之-又何足挂-?掌-之位-于你4;真的有那厶重要-?”米——道。 “我4;不能-天山派-百年基-就——,能者居之,你-是趁早交出掌-令牌,才能保住天山一。” 米-怔了怔,-道∶“你-什厶?”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再-迷不悟不肯放-天山掌-之位,不出一月,天山派必然大-,只有由我接掌,才能力挽狂-,-天山派成6;武林第一-派。” “天山派即-大-?你-在不是一32534;故事的高手。”米-冷笑道。 李中-居然也笑了笑,悠悠道∶“你-道-有听——江湖上最近流56;-一种美9;的56;-?” “美9;的56;-?” “-于一美9;而神秘的女人的56;。” 米-看了——情一眼,淡然笑道∶“我身——位佳人,就是神秘的女人。” “那女人比她更美、更成熟,更有一种神奇的魅力。”李中-的-色忽然-了,-得-而陶醉,目光中——一种-而渴望的情感,-道,“她才是真正的女人,接触-她的男人,才50;明白-怎厶-做一真正的男人。天下——有一男人可以拒-她、忘-她,因6;她是能-天下男人得到快48;的仙子,她的-柔和-存都是那厶地令人-心刻骨┅┅” 36825;-一女人,只怕并不是仙子,而是可怕的魔女。米-看-李中-的表情,忽然-得有些-心,有一种想-吐的。 李中——恢复了平-∶“她要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治男人的世界。” “-女人莫非-了,居然想征服天下男人?-直是一种-狂的妄想。” “35;的女人也-永-做不到,但她——可以,她是不容抗拒的女人,拒-她的人只有一32467;果。”李中-冷冷道,“只有死路一。” “只怕未必如此。”——情忍不住冷笑道。 “你知不知道女人和女人彼此之-,最大的缺-是什厶?”李中-道,“嫉妒,女人最憎恨的就是美9;的女人。小心有一天,她57585;了你的容-,-你生不如死,欲哭。” “她究竟是什厶人?”米-沉——道。 “-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可是每人都-听——她那美960;人的名字。” “什厶名字?” “紫-夫人。” 米——,-眉道∶“紫-夫人?-听。” 李中-冷冷一笑,——不屑∶“想不到你下山-厶多年,依然是如此孤陋寡。” “-好像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然不是,她本-就是一神秘如-的女人。”李中-目光一寒,沉-道,“你是32874;明人,-知道什厶-候-放手,什厶-西-放。我-你,你是宁愿眼——看-天山派百年基——于一旦,-是希望它成6;武林-派之首?” “你是-紫-夫人想要——本派?”米——色已-了。 “剿除武林各大-派,只是她的第一步-划。” “第一步-划?-道她-有更大的野心?” “-霸武林、征服天下,-才是她——已久、永不放-的-略。” “所以她想先以武林各大-派入手,削弱-人的抗衡之力?”米——道。 李中-居然-有否-∶“只要各大-派俯首-臣,江湖上的-派便不足6;。” “-有人50;-她6;所欲6;,只要天下英豪同心-力,群起而攻之,她的——就50;土崩瓦解。” “一群44;合之47;,又-能阻止她做任何事?”李中-冷笑道。 米-沉-道∶“你6;什厶-她的事如此熟悉?莫非你4;┅┅” “我——,世上——有哪一男人可以拒-她。” “你4;-直已——可救。” “-可救-的人是你,如果再不交出掌-令牌,你必然50;后悔一-子。” “有一件事我不能不做,不然才一定50;抱憾-生。”米-大-道,“-啷”,寒光流60;,“-情——”已然出鞘。 “天山——”只道他要出手了,一-按住了73;柄,凝神戒-知73;光-,“唰”地,一-衣袂已如蝴蝶般-了起。 “-在我已割袍-,和你4;之-,74;此再-同-手足之。你4;如今已非天山派-下,以后不-以天山弟子自居,免得玷污本派清。” 李中——色大-,-道∶“你好狠,竟-我4;逐出。” “-是你4;咎由自取。”米——起手中73;,-色-穆,——道,“你我已非同-,我也不必-忌——禁律了,你4;-害本派——,——血仇不能不。” “你要-我4;?”李中-狂笑道。 “我只是清理——,-位-叔一公道。” 笑-突然停-!李中-沉-道∶“鹿死-手,尚未可知。我再-你一机50;,交出掌-令牌,放你一-生路。” “你4;只是本派-徒,根本-有-格-承掌-之位。” 李中-沉下了-∶“你不要逼我4;出手。” “-有人逼你4;,是你4;自己走上了一-不-路。”米——了口气,黯然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与其-你4;一-再——法回-,-不如-在就除掉-根,以免6;害江湖。” 李中-气极,突然仰首大笑道∶“我4;的人-就在-里,如果你有这本事,-管——拿吧!” 笑-未-,73;已出鞘。 第四章 -是紫--夫人(1) 73;出手,73;光如-虹,-如吐-舌信子的毒蛇,突然-就到了米-的咽喉。 李中-自小天姿-人、-明好-,天山派735;已有一定的造-一73;沉-而凌-,是必-之技。 米——色5;-,-然不敢-,手-,73;光如-花,在空中——划-一道淡淡的痕-,刺向李中-的胸膛-一73;,后-先至,攻-之所必救。 李中-竟似料-机先,身子一-,73;仍刺出,米-那一733;已74;他的胸前-衣而-一招用的极-,-又极其巧妙-中求,往往才是最有效的招。 米——一次真的吃了一,他根本就想不到,三年未-,李中-的73;法居然精-如斯,想必他日夜-心——欲待取代米-掌-之位,是以勤-法,期待4;人的-峰。 36825;-候,李中-的73;尖距他的咽喉65;只-寸,而他73;招已然使老,再也不及收回-格,后退,是他唯一的。他大60;初愈,功力大打折扣,身法-不如前,只退了4;步,73;气已然-到,-一73;必可穿喉而。 “我居然-他一招都接不住-?”米-心里忽然生起一种丌念俱灰的沮7;,几乎-望到放-抵抗。 就在——,一道淡淡的影子突然74;他的身-倏然掠-,一只手——准确——,-是4;根女敕如春-、洁白如雪的-玉指-根玉指比那一73;更快、更准、更-,居然在-千-一-之-,-住了73;尖。7383;立即硬生生-住,-利的73;尖距米-的咽喉堪堪只一寸,然而就只差-一寸,-一73;便不能再刺下去,73;尖就像是嵌入石-之中,既不能再-一分也不能拔出半寸。 36825看-既-柔又-弱的蒙面女子,居然在49;那-,用她4;根又滑又女敕的手指-住了-命的一73;?李中-瞪大了眼珠子,吃地瞪——情,-色-异,仿佛遇-了鬼魅。 每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份功力、-种眼力,以及-种-量,就-米-也自愧不如。 7431;-情-柔似水的眼睛-泰然自若,看-李中-的眼睛,淡淡道∶“你做-了一件事,你不-忘-他身-的人-是非常致命的失。” 李中——色——得-青,最后又-成一片-白。他一心想把米-刺-于73;下,的确忽略了这神秘女子。 他用力收73;,-已-太-了——情4;指微一用力,“51;”地,73;尖忽然-了-把73;-然只是普通的青-,但以4;指之力就能折-尖,-已非-常高手力所能及。 李中-微微一怔,突-一股极-微、极-柔的70;道74;-中迅速猛-而-,他——不及撒手-,整人都已被震-出去。“砰”地,他的身体撞破了本已腐-的-壁,74;破洞中穿出,跌落在三丈外的雪地中。 柯中平呼-破洞中-身掠出,只-李中——晃晃地-扎-站起-,-色如-醉金迷,瞬息-,-然受60;不。 7431;-情手指一松,73;尖掉落,悠悠道∶“米先生是我的朋友,我-不50;眼——看-我的朋友受到60;害。” 李中-破洞望-去,怒目瞪——她,那种不可思-的表情明-僵-在他死人般的-上,-了-久,才嘶-道∶“你是他的朋友?你可知道,凡是和他有-系的人都不50;有好-果?” 7431;-情冷笑道∶“欺-祖、大逆不道的畜生才不50;有好下-,像你4;-种-畜生都不如的人,死一千遍也不足惜。” 李中-咬了咬牙,大-道∶“好,很好。紫-夫人-不50;放-你4;的。” 7431;-情道∶“你4;走,-一次我不532;你4;,但下次再——,我也-再也不50;手下留情。” 39118;雪正-狂,仿佛欲以一种-形的力量-撼大地,涂炭生。 36736718;——,——在-雪中疾。杏伯手中持-那-伴-了他一生的“44;-鞭”,在-空中不住-,——前行-几年-,那匹白-与他日夜相伴,默契暗生,彼此-都有一种相互依-的46;近感。 杏伯-目依然炯炯有神,枯瘦的腰杆挺得-直,-雪-然-狂而寒冷,——毫不能使他退-悍。他左手中握-一只比他的拳-更大的葫-,里面——了醇香的美酒。 人在年少-,酒入愁-化作相思-,像他-种年-的老人,酒入衷-便化6;一腔-血。他一听-米-要去-山-找任我-,-眼睛都-有眨一下,立即就答-了一同前往。一半截身子都埋-了-土的老人,居然-能保持一种年少-的-,-他自己都-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自豪。他-一生中,朋友并不少,但值得他尊重的朋友——在不多。米-和任我-񙹾忘年之交,自然就是-种朋友。 367410;里,一种似-非-、似麝非麝的气味-孔不入,74;每一道空隙-了出去,——浮-是——情的-香,高雅,-不庸俗。 74;-那-陋而肮-的小酒——始,米-清-的目光就很少——情。起初——情似-所-,但-候一-,她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她一抬-,就看-米-依然在微笑-看-她,目光中充-了好奇和疑,——都是不可思-的-愕表情。 7431;-情-于忍不住-咳一-,笑道∶“米大-,你心里是不是正在琢磨-,我的-上能不能-出一朵花-?” 米-居然-有-避她的目光,微笑道∶“你未以真容示人,人4;就已-得眼花-了,如果再-出一朵花-,只怕-世上就再也不需要春天了。” 7431;-情忍不住“噗嗤”一笑∶“那厶你究竟在想什厶?” “我-得很奇怪,奇怪如此-柔的你,武功居然如此-人听-,更奇怪你在暴露了武功之后,居然-能如此——,若-其事。” “-并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淡淡道。 “我一直以6;,你的确只是很平常的女孩子,但-在,我不能不改-自己-你的看法。” “我本-就是很-、很平凡的人┅┅”——情似乎又想起了任我-,幽幽-道,“是他┅┅是你4;-把我想像得太复-、太神秘而已!” 米——道∶“你的武功,-在我之上,只怕┅┅-不在小兄弟之下┅┅” “——止境,武功的高低、深-,65973;一招半式也是-法衡量的。”——情-笑道。 “我想了很久,怎厶也猜不透你8;才使用的是什厶武功,”米-沉吟-道,“好像是少林的‘大力金8;指’,又像是峨嵋的‘-喉指’,更像是江湖上失56;已久的‘-指神通’,但仔-琢磨,-偏偏又好像全都不是。” 7431;-情忍不住失笑道∶“的确全都不是,武林各大-派中并-有-种功夫。” “莫非是你自己危而9;?” “嗯!我也是一-情急,才想到用手指去-尖┅┅如果我出手稍慢一些,又或者方位和-机都拿捏不-准确,-根手指就保不住了。” 米-衷心-出一——∶“可是你做到了,你-在是善于-藏的世外高手。也-,小兄弟并-有——┅┅” 提起任我-,——情心里一-,明眸中掠-一-似水般的柔情,悠悠-道∶“他-什厶?” “他-,安柔姑娘也是位使刀高手,而且-是-刀。” 7431;-情眼睛一亮,-首道∶“他是怎厶看出-的?” “74;她的手。小兄弟也是使刀高手,他一眼就看出安柔姑娘的刀法和他一-,都是走-一路。” 7431;-情居然-有否-,-道∶“他的确-有看。” “他——,有能力掌控‘天涯海-’如此巨大基-的人,-不可能是平凡人,他一直-你是有-的女孩子。” “-只是他的怀疑,其-他一直都-有看出。” “-只因6;,你有秘密在刻意——他。” 第四章 -是紫--夫人(2) 7431;-情蹙眉不-,目光游,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暗暗忖道∶“如果,我把真相都告-了他,他50;怎厶想?怎厶做?依然-?-是——┅┅留下?” “莫非‘天涯海-’真的-藏-什厶不6;人知的秘密?”米-凝——情,-道,“你究竟是什厶-的女人?” “世上——有永-藏得住的秘密。”——情沉默了-久,才——道,“-有一天,你50;知道-一切的真相。” “-在不能-?” “-在-不是-候。”——情似乎已不想再——,嫣然一笑,-道,“米大-,我擅作主-放走那4叛徒,-件事,你有什厶看法?” “你-厶做,自然35;有用意。你是不是想74;他4;身上找出有-紫-夫人的-索?”米-微笑道。 “-位神秘的紫-夫人,究竟是怎-的一女人?” “?李中-所-的看-,她-不50;是名-淑女,也-不是普通人。” “所以我才-得她这人很有趣。?我所知,江湖上可怕的女人并不多。” 米——道∶“最近三十年-,江湖上最富有56;奇色彩的女人只有四位,她4;就是‘江湖四-奇异夫妻’中的‘天-’、‘-狐’、‘醉妃’和‘魔女’。” “紫-夫人是能-世-所有男人-迷的女人,‘天-’生得丑陋、凶-,天下男人怎厶可能喜-一像魔鬼一般的老太婆?” “‘醉妃’自然也-有-种可能。” “6;什厶?-道她不是可以-男人-魔的女人?-是因6;她是你的救命恩人?” “一嗜酒如命的女人整天都把自己泡在酒缸里,怎厶可能-有工夫和心情做35;的事?”米-微笑道。 “有些人,-非天生就善于66;-?”——情似乎不以6;然。 “我不相信她就是6;人所不-的紫-夫人。”米——道。 “是不愿意-是不敢相信?在真相-未大白之前,只要是有可能的人都不能不怀疑。” 米-沉默半晌,——道∶“‘-狐’呢??-此人也是很迷人、很神秘的女人,-然天生一-白-,-貌美如花。” 7431;-情眼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情感,悠悠道∶“她的确是——一女人,-柔祥和、4577;丌千,最-人敬佩的是,她用情-一,和所-之人一生相濡以沫,相敬如。” “你怎厶知道得如此——?莫非┅┅” 7431;-情立即打-道∶“米大-一定74;未——她,是厶?” “‘-狼-狐’夫-早已-匿多年,在江湖后-中——他4;的人只怕寥寥-几。” “就算-有——他4;的人,也-听——他4;的事-行6;。” “他4;的口碑一向很好,6;人-,极有人-,先父常-,只要是能他4;-莫逆之交的人,都不枉——世走一遭。” 7431;-情目光-∶“如此——,‘-狐’-非和这紫-夫人根本就不可能是同一人。” “如果她4;都不是,-道是‘魔女’?”米-笑了笑,似乎-意再和她5;。 “依我看,只有她的嫌疑才是最大的。紫-夫人野心勃勃,既-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有人了解她的-去,-几-最明-的特-,跟‘魔女’不是非常吻合-?” “川-狂人死后,她就已-失了——,二十五后,-道又重-江湖?” “也-她74;未-江湖,也74;未放——川-狂人的-志。川-二郎-非——,他和‘索命刀’74;小就是他4;的母46;——大,武功也是她46;手所授?” “‘魔女’-然6;人凶-,嗜-成性,-不是那种┅┅那种60;——俗、**下流的女人。”米——道。 “可是除了她,我-在想不到-有哪女人比她更有嫌疑。” 米-了口气,-道∶“就算紫-夫人不是她,只怕和她多多少少也有些-系。” “-种女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也-┅┅接触-她的男人也未必——她真正的容。像她-种女人,又怎50;-易暴露自己的真-身份?” “你是-,就算她站在我4;的面前,我4;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此可怕的女人,我宁愿永-也-有机50;遇。” “她的目的是-治江湖,一定50;出-的,也-我4;很快就能-到她。” 35265;与不-又能如何?紫-夫人是-?-是紫-夫人? 江湖-波-,一切本如。 任我-这神秘的-手,以一把看不-的刀,几乎已-了江湖一江春水,如今又多了一可怕的紫-夫人,本已掀起腥-血雨的江湖,-戮是否再也永-止境? 404;昏的光景,——入了一座小城。 小城并不小,而且——透出一种古色古香的味道。高高的城-就像是一32728;首守望的士卒,俯瞰-他-下-雪中的征人旅客;城-中空-的上方,4;根粗-的巨木十字相交,-垂-一口古-色的大-,-上——了-致的花-,年代-然很久了,——望去,依稀——斑斑。厚厚的城-上-了爬山虎、常春藤之-的植物,只是-值-雪-季,冬-逝,春欲-,它4;——的-色生命——不及展示在人4;的眼前,只能悲哀地——几——雨洗-、侵-的黑色雉堞。 杏伯——走——城河面上的那-古老吊-,88;穿入斑-的城-,迎面就走-了一身材中、一-憨厚的白衣年-人。 白衣人向杏伯拱了拱手,伸手截住——,微笑道∶“-位老丈只怕就是‘武林四-’中的‘鞭-’方四-了?” 杏伯微微一怔,也笑道∶“-下只怕——人了,小老儿是金陵城人-皆知的-夫杏伯,可不是什厶大。” 白衣人表情-卑,恭-道∶“晚——未——方四-,但也知道老丈手里——鞭子,就是-今‘神兵利器八大家’中的‘44;-鞭’——老丈是方四-,-是杏伯,你就是你,-一——不50;改。” 杏伯-色不-∶“-下——的确很有趣。” 白衣人-目看了看-,-道∶“-中可是‘天山一73;’米大-和——情——姑娘?” 36710;帘-即卷起,露出一-俊雅的-孔。 “恕在下眼拙,尊-是┅┅”米-微笑道。 “在下只是-名小卒,-名不足挂。” “那厶-下┅┅” 白衣人立即截口道∶“家-得知三位ཱི,特此吩咐在下前-候命相迎,奉-三位一起移-敝-喝几杯水酒——寒,以-地主之。” “令-是哪一位?他怎厶知道我4;到了此-?” “家——,如果在下-不60;三位大-,就不必再回去-他了。三位不知能否——,免得-在下左右6;-?”白衣人-,“只要三位-一-,很快就可以-到家-了。” 米-目光-∶“如果在下和令-素不相-,-可冒昧相扰?” “家——非米大-深交,——是——的。” 米——眉,略一沉吟,-道∶“可是在下怎厶也想不起-,是否-有朋友在-附近一-居住。” “家-本非本地人氏,只是恰巧路-此地,又恰巧得知米大-三位也到了-里而已。” 米-笑了笑,悠悠道∶“-位朋友既然如此神秘,看-在下若是不前去一50;,以后的日子可就食不知味、酒菜-香了。” 白衣人忍不住展-一笑∶“米大-是答-了?” 米-拱手一揖,淡淡道∶“-尊-路!” 第七章 义无反顾(1) 米珏掀开车帘,抬头向前方望去,在苍茫的夜色中,隐隐看见了一个人——他看见的,其实只是一道白色的影子。 这个人就像是一根标枪,如冰山般站在那里,似乎已和大地溶在了一起。他的身上沾满了一层厚厚的雪,显然已经很久没有移动过了,他手里的剑,就像他的人一样沉稳。 “‘追风剑’司徒一龙?”米珏看不见这个人的样子,却能确定这个人是谁。 这人一动不动,冷冷地“嗯”了一声。 “你已经等了很久了,是么?”米珏无奈地笑了笑。 司徒一龙没有否认:“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无所谓。从黄昏到现在,我就一直站在这里。” “你知道我一定会经过这里?” “这里是你去华山的必经之路。” “你好像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 “我只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一直等下去,等到你来的那一刻为止。” “名利如浮云,转眼匆匆过。你是否太执着了?” “我只是想弄明白,你的剑为什么能排在第二?” “你认为我一定会和你比剑?” “你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米珏笑了笑:“比剑根本不是你的目的,其实你是来杀我的。” 司徒一龙身子竟似微微一抖,良久才道:“我的剑法,虽非出自武林名门,但我自幼学剑,这把‘追风剑’也已追随了我二十三年,经过数百大小战役,很少失败,却仅仅排名其三,这无论对我还是对这把剑,都是一种耻辱。如果梅家夫妇不把我的剑列入其中,倒也罢了。不做则已,做了就要做到最好,这是我的原则。” “所以,你一定要找我比剑,只要我败了,你的剑就可以取代我的排名,是么?” “我绝不可以失败。” “但如果你失败了呢?” 司徒一龙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若败了,必将折剑隐世,从此不再出现于江湖,因为我的剑带给我的,实在是太多太多的侮辱和失望。” 东方已渐渐露出一片鱼肚白,天地间依然灰蒙蒙的一片。 米珏缓缓走出车厢,站在司徒一龙的面前。司徒一龙头发上、脸上都已被雪花覆盖,冰冷的目光竟有一种神秘的色彩。他还是没有动,站在那里,大地竟似只是他的衬托。米珏也没有动,凝目注视着他的剑。这是一把古老的剑,乌置皮榴,紫铜吞口,暗淡中却又流溢出一丝寒意。 米珏费了很大的努力,才把目光从这把剑上移开,缓缓叹道:“那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男人为了她而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她究竟有什么魔力?” 司徒一龙竟似全身一颤,沉声道:“你说什么?”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奉紫罗兰夫人之命前来杀我的,比剑只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司徒一龙的目光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握剑的手已开始在发抖,颤声道:“你永远不会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 “为什么?” 司徒一龙缓缓闭上了眼睛,放佛正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很久才又慢慢睁开,缓缓道:“她不是人,她是魔鬼和仙子的结合,她就像一座迷谷,又像一座坟墓,走近她的世界,你就永远也走不出来,因为你已经是个死人。”他目光如炬,在曙色中骤然一闪,声音忽然变得非常兴奋和坚决:“但我并不后悔,我知道许多跟我一样永远也回不了头的人,他们也绝不会后悔。因为……因为她的确是个让所有男人值得牺牲一切的女人。” 米珏苦笑着,叹道:“听了这么多关于紫罗兰夫人的传说,我反而觉得她简直不是来自人间,也不是来自……” 他还没有说完,司徒一龙忽然大喝道:“不用多言,拔剑!” 米珏抬头看了看天,皱眉道:“现在?” “就是现在。”“呛啷”一声,寒光流动,“追风剑”终于出鞘。 风更疾,雪更冷,东方渐已发白,天地依稀可见。 司徒一龙的剑已扬起,剑光如电,平空掠起,突然直射而出,剑尖如锥一般刺向米珏的胸膛。速战速决,一向是司徒一龙的习惯,所以一出手就是这要命的“追风一剑”。 追风剑,追的其实不是风,而是命。只要是江湖人,大抵都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追风一剑,剑出追命。据说他的成名绝技“追风一剑”,至今无人能破。 风未起,剑已至。 米珏一动不动,并没有因为这追命的一剑而产生压力。他发现,“追风一剑”其实并非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这一剑,至少有六处破绽,每一个破绽都足以让司徒一龙后悔。“追风一剑”能够追命,本来就是因为它太快,太狠。正是因为太快,所以才不够稳;正是因为太狠,所以才不够准。 剑尖在抖动,犹如风中小草,如此一个轻微的瑕疵,往往就是导致失败的最大原因。这是一种极好的机会,米珏当然不会错过。“咻”地一声,他的剑立即迎风刺出。淡似一泓秋水的剑光轻轻一闪,立即溶入了那道剑光,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小河流汇入了汹涌的大海。 瞬息间,剑光消失于无形,所有的动作倏然停止。 司徒一龙陡地飞退一丈,脸色已完全变了,毫无血色。他的身躯依然稳如泰山,手中的剑却在不停颤动。 米珏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却恰好破了“追风一剑”。他收剑入鞘,回身就走。 “等等,我有话说。”司徒一龙沉声一叹,缓缓道,“一招,你居然只用了一招就破了我这一剑。” 米珏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淡淡道:“你应该知道,这一剑究竟有几处破绽。” 司徒一龙脸如死灰,过了很久才颓废地道:“我败了,就一定会遵守承诺,从此以后,江湖上再也不会有司徒一龙这个人。” 米珏沉默着,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他忽然觉得,司徒一龙是个非常值得尊敬的对手,败就败了,绝不做作。他轻叹着,举步欲走,司徒一龙却又叫住了他:“你真的一定要去华山?” 米珏的回答坚决而明了:“是!” “我劝你不如及早回头。” 米珏倏然转身,冷冷道:“为什么要回头?” “你的剑法的确很好,但绝不是紫罗兰夫人的对手;虽然你一招就击败了我,但她同样也可以在一招之间就置你于死地。” “我天生就是个不怕死的人。更何况,任我杀还是我的朋友。” 第七章 --反-(2) 司徒一-忽然不——了。江湖最重情41;,每人都明白“朋友”4字代表-什厶。人在江湖,每做一件事都是要-的,-人之-,-的是仇恨,朋友之-,-的就是情41;。仇恨有——,情43;是-价的。 “如果我是你,一定也50;-厶做的。”司徒一-忽然-得眼眶有些——,似乎有-欲滴,-音有些苦-地道,“你能不能6;我做一件事。” 米-想也不想∶“你-,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我-不推。” 司徒一-大步走——,把手里的73;——去∶“-把73;,你先收下。” 米-微微一怔,垂目望——把73;,-有——,也-有60;。 “你知不知道,下一等待和你-斗的人是-?”司徒一-道,“是尤不。我和他早已-定,和你-斗由我先出手。如果你-到他,-你把我的73;交-他,再-我-告一句。” “什厶-?” “35;再-迷不悟!” 在-中呆立了很久,米——于接-了73;,-音竟似有些哽咽,-道∶“好!” 司徒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倏然-身,——大步走了出去,孤-的背影很快湮-在天地-┅┅ 米-望-他-去的背影,-道∶“像他-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世上只怕并不多。” 7431;-情74;-窗中探出——,-笑道∶“像米大——种6;了朋友、46080;反-的人,-非更是少之又少?” 9996;方已完全泛白,-未止,雪-雪中,一人昂首而立。 36825;人一-冷漠,目光-直地望-前方,若有所待,身上那一-白袍,使得他看起-就像是已和大地溶6;一体。 大道上,“-”-不-起,一——奔而-人的瞳孔倏地收-,一-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起-,竟似不可抑止-眼-,——已然行近,杏伯一——叱,白-立即-足-帘——舞60;,米-手持“追-”,-然下。 36825;人-目一-∶“我是尤不。” 米-似乎-有想到他竟是如此爽快,微微一怔,微笑道∶“我知道。” “我在等你,等-向你挑。” “你要等的人也-并不是我。” “-的人既然是你,他-然已-在你的73;下。”尤不——上肌肉微微抽60;,忽然一眼瞥-米-手中的73;,立即-道,“他的736;什厶在你的手里?他人呢?” “他不569;了,永-也不50;再回——你了。” “你┅┅你-了他?”尤不——色已-了,-道。 “他已-走了。”米——道,“他走之前,留下了-把73;,叫我交-你,-要我6;他向你-告一句。” 他已-看出,尤不-和司徒一-的交情并不-薄,就好像他和任我-,任我-和燕-衣一-就是朋友,是一种46080;反-的。 “什厶-?” “35;再-迷不悟!” 尤不-怔了怔,-了很久,才——道∶“他真的-厶-?” “我不必-你。” “我明白了,他留下-把73;,其-是要我35;和你-斗。”尤不-接——,若有所思,-道,“你用了几招才——了他?” “一招。” 尤不——色-了-,狐疑道∶“一招?以他的73;法,至少可以和你——到千招以外。” “一招已-了。如果他不用‘追-一73;’,我的确很-取。”米-微笑道。 尤不——嘴,-色又起了某种-言的-化。 “你打算什厶-候出手?我知道你也有一-成名-技,叫做‘——比翼去’,?-也是至今-人能破。” “我不必再出手,就已-知道自己-了。”尤不——道。 米-反而一怔∶“你-非也是6;了阂-斗而-?” 尤不-又-了-,突然回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倏然-足,回-道∶“我奉49;你一句-,如果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在就回-山是是非之地,每一种危-,都可以置你于死地。” “此去-山,究竟有多少危-,我不在乎。”米-淡然道,“我只想知道,紫-夫人究竟是什厶-的女人,听-她是魔女和仙子的-合。” 尤不——色突然-得-而恐-,-道∶“-世上——有人可以了解她,她是令人捉模不透的女人,有-候她可以是-,突然把你吹得失去方向,有-候又像是水,她的-柔足以-你-遍-魂的-愉,更多的-候,她就像是女魔,吸干你的骨髓和血肉,-取你的-魂,-你永不超生,丌劫不复。” 米——眉道∶“她的-去呢?” “-有人知道。她最喜-紫-花,-种花-直就是她生命和-魂的凝聚,所以她的名字就叫做‘紫-’。”尤不——道,“我能告-你的,就只有-厶多,我能确定的是,你-意前往-山,必然50;招——身之-有人可以和紫-夫人抗衡,也-有人可以救得了任我。” “有些事并非是注定的,如果你不敢去做,一定50;后悔一-子。我只做自己——做的事,6;了朋友,-牲一些小我那是在所-免。” 尤不-怔怔地看-米-那-冷-而74;容的笑-,苦笑道∶“遇-你——的人,我只怕再也不敢交朋友了。” 米-正容道∶“遇-你——的人,我更-得友情是最可-的。” 中午-分,杏伯——走-了“-花集”。麻雀-小,五-俱全,-句-的精41;在“-花集”完全——了出。“-花集”-然是很小的市集,-很繁-,走在——、喧-的大街上,只-各式各-的物品琳琅-目,各种各-的小-更是精彩,撕破喉-地用力呼叫,招——往往的客人┅┅ 36825;地方有4;-最著名的事。第一-是“吃”。世上很少有男人不好吃的,-里就有各式各-的吃,——足各种男人的口味-里的“-雨-”做出-的一味——子-,-不50;比-州“-花三月”里——大-老-做出-的差。就算是最挑剔的饕餮客,在-里也-可以一快朵-了。第二-自然是女人。世上更少有男人不喜-女人的,-里有各式各-不同的女人,可以-各种男人的要求。一地方只有4;-“名”-不算是多,但就-件事,已足-拖住大多-男人的。 39532;——“-雨-”大-的-候,一33080;上——好几粒又大又亮的麻子的店伙正在-口大-嚷叫∶“各位路-走——的小-少-大-老-,你4;可想知道江湖中最-的消息,武林中最近-生的大事厶?保-既新-,又——,各位-可以一-吃——喝-酒。” 杏伯勒住——,回-笑道∶“我4;要不要在-里歇一歇,听听故事再走?” 米-道∶“好,何-,我4;-是要吃-的。” 7431;-情笑道∶“看——伙-拉生意的法子倒真用-了。” 大麻子快步——,陪-笑-道∶“-快——,故事就快-始了,精彩——不容。” 第八章 魔手(1) 36825;-候,“-雨-”的-下早已熙熙攘攘、81;哄哄地-了客人,-些人大都是被-雪阻-了-程的江湖豪客,正60;在窗而坐的一穿——布-衫、-下一——的老者四周,米-三人走——,竟-有引起-些人的注意。 那老者危襟正坐,目不旁-,手里拿-一杯酒,悠然自得。 “胡先生,今天又-我4;-了什厶新消息?”坐在那老者左-的拿刀-子重重一咳,陪笑道。 “老朽行-就木,哪里-能6;各位跑跑腿?”那老者-,-下——自60;。 “江湖上-不知你老的本事?‘卜仙’大名,人人听-,那可是如雷-耳。” 坐在拿刀-子-面的佩73;青年立即-附和∶“是啊,是啊!胡先生是江湖百事通,-江湖上-生的每一件事都耳熟能-,了如指掌,-直比自己女人身上有多少根毛——熟悉┅┅” 36825;老者就是“卜仙”胡-?米-三人的目光忍不住一-望-去,彼此——不交-,-耳-听。 “多-各位如此抬-,本-嘛,老朽只是-喝酒的,但高帽子-不喜-?”胡——,仰首打了哈哈,笑道,“好,老朽就6;各位-上几段!” 他——啜一口酒,清了清嗓子,——道∶“各位都是江湖奇-,想必一定听——任我-这人吧?” “是不是56;-中那最可怕的-手,‘一刀4;-’?”拿刀-子立即接口道。 “-,就是‘一刀4;-’。?——少年的-,至今-是一35868;,人人都知道他的刀法了得,-看不出他的刀法源自何-何派,人人都知道他——有刀,-偏偏看不-他的刀的-子。” “他的刀究竟藏在哪里?究竟是把什厶-的刀?”有人-道。 “他的刀在,在它-在的地方,-所不在。他一直-,刀是用——人的,并非——品,所以——有人知道-把刀究竟藏在什厶地方,就-他的-手,也-看不-他的刀。” “6;什厶看不-?” “因6;他的刀太快,太狠,太-,太准!” “听-他-人74;未失手-,是——?” “如果他要-一人,这人-疑就是死人。” “可是他6;什厶要-藏他的刀呢?” “因6;他的刀-藏-一秘密,这秘密和他的-有。” “-手-情,他的人是不是和他的刀一——情?” “不是,他身上流的是一腔-血。” “-手的血怎厶可能是-的?” “世上的事-有——,-多不可能的都有可能-生,因6;他喜-朋友。” “他也有朋友?-手也可以有朋友?” “-然可以,-手也是人,6;什厶就不能交朋友??——今江湖上最可怕的-手——的首-就是他的朋友。” “你是-‘-手-情’青-燕重衣?” “是,只有燕重衣-种人才配做他的朋友。” “可是-手是不能有感情的,否7;就50;影-他-人的信心。” “刀-情,人-多情,——的-手才能成功。只有身上流-一腔-血的-手,才不50;成6;只有-体,——有思想和-魂的-人工具。” 那佩73;青年忍不住插口道∶“胡先生,这人早已不是什厶新-人物,-在提起他,好像┅┅” 他的——有-完,胡-沉-道∶“他的故事,三天三夜也-不完的,江湖上最近-生的几件天60;地的大事,就是全因他而起。” 佩73;青年被他一——白,——一笑,不再作。 胡-也不理他,——道∶“-手是种既古老又低-的行-,他4;-人不是6;了金-,就是6;了——,但任我-不是,他不需要名利和地位,因6;他是有情有41;、有血有肉的另——手。” “-种人有什厶-格做-手?”有人咕——道。 “35;人也-不能,但他-一定可以。他做任何事都可以不需要理由,-人如此,救人也是如此。”胡-伸出左掌,——在几上一拍,大-道,“男儿若6;任我-,便不枉-人世走一遭了。” 自74;和任我-相-以-,米——是第一次听到他人-予任我-如此之高的-价,而且-是出于“卜仙”胡-之口,不禁听得-血沸。 只听胡-悠悠道∶“任我-剿除‘索命刀’、——‘玉面魔鬼’、大-苦水-、力斗‘天-地缺’,-有——‘神刀巨人’,-些事早已在江湖上-流56;,想必各位也都听——,老朽就不必多-唇舌了。任我-就是-厶-的一人,你可以不喜-他,-不能不承-,他是好人,一好朋友。” 36825;一次-有人再插言,因6;胡-所-的,似乎每一句-都很有道理,-法反。 “如此一好男儿,命-一次又一次地捉弄了他,他遇-的-人竟一比一更可怕。”胡-忽然-了口气,——道,“-一次,他居然招惹上了紫-夫人。” 35828;到“紫-夫人”-五字的-候,他的-音已有些——,神色也-得恐不安,目光游,仿佛紫-夫人就是-所不在、-不至的魔鬼,——都可能出-取人性命。 “紫-夫人是什厶人?”有人-道。 胡-沉默了很久,才道∶“她是魔女,也是仙子,——比魔女更可怕,也-比仙子更可。” “那她究竟是可怕-是可-的女人?”那人失笑道。 “江湖中不知有多少男人,6;了一46;芳-而死,-死得心甘情愿,只因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在武功上的技巧,-已可-是登峰造极,但某一方面的技巧,-更武功千百倍。”胡——了一-,-音有些低沉,“只要她愿意,只要她肯合作,她可以令任何一男人****,可以使他享受到-想不到的-魂48;趣——是-,只要一接触她的身子,就永-也不50;再忘。在男人眼里,她是女,也是。而她本身,就是女和**的-合,-有人知道她究竟是什厶-的女人,就像——有人了解任我-一。” 7004869;突然-得寂——,仿佛每人都停止了呼吸。 “任我——一次只怕有麻-了。”-了很久,-于有人-道。 “每一人遇-紫-夫人,都50;有麻-的,而且麻-不小。任我——‘神刀巨人’之后,本想74;此金-洗手,退出江湖,但不幸的是,就在-候,他遇-了紫-夫人。紫-夫人的魅力和魔力本是令人-法抵抗的,但任我-偏偏-看她一眼都-有,他的狂妄和冷漠,深深地激怒了紫-夫人,于是一气之下-出了江湖追-令,誓-任我。” “就因6;任我-有看她一眼,她就非-任我-不可-?”——的人忍不住砸了砸舌。 “江湖上的56;-的确如此,但老朽——得,-事-非如此-,其中必有-情,但究竟是怎厶一回事,-是-人——思量也想不明白的。紫-夫人麾下,甘愿6;她-命的高手如云,就算他4;全独在任我-那把看不-的刀下,但任我——是-逃死劫,放眼天下,只怕——有人能抵抗紫-夫人。”-到-里,胡-目——,-人都趣味盎然地听他娓娓道-,笑了笑,忽然推案而起,大-道∶“今日就到此6;止,至于任我-能否逃-紫-夫人的魔手,那就是另外一故事了。” 第八章 魔手(2) “-雨-”-外,——那大麻子店伙一-吆喝,一人大步走了-人年-不大,-模三十上下,面目冷峻而8;毅,目光炯炯有神,神色-有些憔悴和疲71;。他步伐-定,-人群,瞧-胡-,——道∶“‘卜仙’胡-先生?” “嗯!-下有何指教?”胡——一生中,走南-北,-人-,但-可以-定,74;未——青年。 36825;人眼珠子-也不-,根本不看35;人一眼,淡淡道∶“在下想向胡先生-教一件事。” “-下是┅┅” “胡先生知不知道,任我-在在哪里?” “你在找他?你是他的朋友?-是他的-人?” “朋友!”-人忽然笑了笑,冷漠的-上,35;有一种-不出的魅力。 胡——∶“他-在在-山。” “多-相告。”-人笑容-在,-不再多-一字,回身就走。 胡-望-他的背影,直到他一只-已跨——,忽然大-道∶“-下是不是要去-山?” “嗯!”-人倏然-足,——有回。 “你已-不必去了。”胡——道。 36825;人似乎一怔,-道∶“不必?6;什厶?” “因6;任我-有麻-,而且麻-不小。” “我不怕麻。” “物是人非,如今的-山已成-戮之地,你去了,只是送死而已。” “既然如此,我更是非去不可。”-人再不——,更不回-,大步而去。 胡-怔了-久,苦笑道∶“-人6;了朋友,居然-死都不怕,看-不是呆子,就是30127;子。” “他不是呆子,也不是-子。”-音并不高,——雅,字字清晰。 胡-一回-,就看-一人-身而起。 “胡先生可知道,8;才那位是什厶人?”那人微笑道。 胡——∶“莫非-下——他?” “他就是‘神捕’-七先生。” “‘神捕’┅┅-七先生?”胡-“哎呀”一-,吃吃道。 “原-胡先生真的不——他,本-在下-想-教胡先生,-七怎厶也到了-里,看-胡先生是-法回答——的了。” “老朽并非真的可以未卜先知,更不可能天上地下,-所不知。”胡-笑了笑,目光一-,“-恕老朽眼拙,-下是┅┅” 那人淡淡道∶“在下‘天山一73;’米。” “你就是‘天山一73;’米-?”74;另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768;音-森森的-然-起,“好,很好,你-于-了。” 言-在耳,只-一身材——、-色冷漠的中年人竟似幽-般站在那里,74;他身上散-出-的——气令人不寒而栗。 “你是‘魔手’-奉祖?”米——眉,心里暗暗苦笑。 “嗯!你-然知道,我6;什厶等你。” “我知道。”米——一-,“-斗,又是-斗。6;什厶-斗-是-休-止?” “我不喜-多——,-出手!”-奉祖冷冷道。 “在-里?” “就在-里。” “-里不是-斗的地方,”米——,淡淡笑道,“我4;是不是-出去再60;手。” “不必。”-奉祖-目——,目光-,-人心魄,沉-道,“-里我-借用一下,-各位移。” 他-然-的很客气,但神色漠然,-音冰冷,47;人心皆——,故意置之不理。 525;奉祖一——了三次,-于怒吼道∶“通——我-出去。” 35805;-未了,只听有人-道∶“你是什厶-西?我呸!” “我不是-西。”-奉祖-色不-,——走到那人面前,沉-道,“你是不是-西?” 那人的-色微微一-,-地站起,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老子是-?-里-容你如此放肆?” “我不必知道,但你既已知道我是-,居然-敢如此阂——,的确-我不能不佩服。” 35828;——,-奉祖的手忽然60;了60;,只60;了一60;,那人高大的身-忽然就像是-泥般-倒下去。他瞪大了眼珠子,眼神空洞,似乎根本不知道-生了什厶——他永-也不可能知道了,一倒下去,他的呼吸和心跳就已-停止。 7809;有人可以确定-奉祖的手和那人的身体是否有-碰触,因6;那只手-在太快、太-异,那人——有倒下,那只手就已-收回。 他的手修-,白皙,指甲修剪得很整-,看起-并不可怕。可是每人都已明白,-只手可以在一49;那-就神不知鬼不-地-死十-大-——-就是名符其-、恐怖的“魔手”。 “魔”在人4;心中,一直都是可怕的,因6;它太神秘、太-异,千-丌化,捉模不透。 其-“魔”并不存在,它是因6;人4;心中的恐-才35;生的。生活中就是——,越不存在的-西,才更令人-得可怕,就像-只看起-很美9;的手,-是一只-人的手。 上有很多喜——玩笑的人,但——有人50;把生命-作儿-些江湖-客,-于5;先恐后的走了出去。 “我的‘魔手’有-候-我自己都控制不了,小心-了你4;。”-奉祖——,瞧——情和杏伯,冷冷道。 杏伯笑了笑,淡淡道∶“‘魔手’既能排名第四,果然名符其。” “你-的不-,‘魔手’很快就54;成第一了。” “你好像很有把握。有-候,一人信心不足-然不好,可是太自信也不是好事,很容易昏了。夜郎自大,自我陶醉,-是种非常危-的事。” “我-然有取的把握。”-奉祖目光-,盯-米-道,“你的心里有一包袱,这包袱是你的-力。” “我心里的包袱是什厶?” “朋友。你太在乎朋友,你一直放心不下任我。” 米-莞-一笑,-不。 “你笑什厶?”-奉祖沉-道。 “你-了,-得很可笑。”米-悠悠道,“任我-不是我的包袱,而是一种力量,-力量使我更充-,更有信心。” 525;奉祖-眉不-,-然不懂-句-的意思。 “友情,是每人都不可或缺的,它能-人得到快48;,享受幸福。人生中如果-有朋友,就好像生活看不——光,他的世界-得非常孤-和黑暗-种人是可悲的。” “我-有朋友,也不需要-种人,-我——,‘魔手’才是我的一切。”-奉祖咬-牙,嘴唇已-白,目光-得更冷,沉-道,“拔73;。” 寒光流60;,73;已在手——多情的人,-情的73;。 525;奉祖-手垂在腿-,目光——盯-冰冷的73;尖-一——而-,6;私欲而-,他-不能掉以-心-然他-自己的“魔手”很有信心,其-也-有——的把握。米-看似儒雅、文-彬彬,但他的73;法-不-,“天山73;法”-糜江湖,-久不衰-奉祖深深吸了一口气,已完全作好了-斗的准。 米-神-气定,一副漫不-心的-子,目光-始——有-奉祖的右手。8;才那一幕,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手一60;之-,至少已-了那人的十八-死穴。 “魔手”是一种武器,-奉祖-是一8857;穴高手——可怕的手,更可怕的人。 第十一章 相--如不-(1) 西峰是-山最秀9;-峻的山峰,6;一-完整巨石,-然天成。西北-崖千丈,似刀削-截,其陡恰峨、-挺拔之83;是-山山形之代表,因此古人常把-山叫-花山。56;-中,-里就是《——》中沉香劈山救出三母的地方。峰-翠云-前有巨石-如-花,故又名-花峰。翠云——上有一巨石中-裂-,如被斧劈,名“斧劈石”,旁——立一柄-把大斧。峰的西北面,直立如刀削,空-丌丈,人-舍身崖。舍身崖因孝子舍身救46;的56;-而得名,由一——二尺-的石隙向崖-走去,眼前但-丌丈深-,81;云-渡,耳畔只-松-吟-,-嘶。 米-如-卷-云般-上-的-候,一眼就看-了任我-——活生生的任我。 任我-站在舍身崖——,孤身而立,如一脊孤。他的身子依然挺拔如山、-直如-,背影依然那厶孤-、那厶-郁。冰冷的寒-,吹拂起他凌81;的-,掀60;-那-色彩斑-的白袍,似欲乘-而去。 他的衣衫已-被-血染-,一——郁的血腥味——送,在他的-下,零81;地散落-二十具尸体,四十截身子——一刀4;。 404;昏下,冷-中,雪地上,血流成河,尸体一片狼藉,-景象,也不知是恐怖-是一种凄美。 米-只-胃在收-,有种欲-的-,-上-忽然笑了起-——-是-的笑,欣慰的笑。他承-,——子再也-有像-在-厶-心。 任我——活。只要活-,一切就很好。74;金陵到-山,一路-途跋涉,一路凄-冷雪,一路生死搏斗,一路血的阻-┅┅-在,-找之旅已——束,希望正在延。 “莫非又是-送死的?”任我-也不回,-音依然一如既往的冷漠,同-又多了一份-气。 米-深深吸了一口气,-音有些哽咽∶“小兄弟,是我。” 听——、熟悉的-音,任我-如遭-般全身猛然一震,倏地回。 在-一刻,米——,任我-并-有太多的改-,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神似乎又多了一些-西,是悲哀,是-奈,-有抹不去的。他忽然——由地想起了那自-“再世女”的神秘少女,他4;不都是一-的-郁、哀6527;? 任我-的喉——,——一字也-不出-,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米-的出-,是意外,也是喜,他永-也想不到,在-候居然-能-到朋友-一刻,-有什厶比故人35;后又重逢-的更有意41;? “你-好-?”米-笑了笑,——道——一句-候,-已-千言丌-,其中的真情深似海洋。 任我——,眼中竟似已有-光,笑了笑道∶“嗯,-好。” 朋友,什厶是朋友?也-,-就是朋友。一7809;有朋友的人,他的人生往往都是孤-的,友情就像是一——光,可以-散每一人心里的-霾-情呢?如果再加上-情,那又-是怎厶-的一种-果? “你一定想不到我569;,是厶?” “你本——回天山的。”任我-音也已-有些哽咽。 “阂一起-的,-有4人,你猜一猜,他450;是-?” 7431;-情,你6;什厶要-?-道你不知道,我-,正是6;了躲避你?“她不。”任我——眉-道。 “她不能不-,她有很多-一定要跟你-,她想知道,你6;什厶不回去?”米——道。 “回去?-有必要,那里不是我的家。我-有家。”任我-苦笑——,-道,“其-我本-就是一不快48;的人,早已-倦了江湖。那天——川-二郎以后,我忽然-得,我不——于江湖。” “所以你走了,走得很-底?但你-知道,逃避-不是解-事情的最好50;法。” 任我-又笑了笑,笑得苦-,笑得-奈。笑容忽然凝-,他目光-,-道∶“-有一人,是不是燕大哥?” 米-微笑不。 任我-又-了-眉,-未——,忽听一33485;老而豪-的-音大笑道∶“小兄弟,-道我就不是你的朋友?” 任我-失-道∶“杏伯。” 404;昏已逝,夜色拉-帷幕,茫茫大地一片朦。 7431;-情坐在-中,一-美9;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前方。她-心——夜色,思-早已-出黑白交接的世界之外。 米-和杏伯上山已有多-,他4;是否可以找到任我-?如果任我——活-,他569;-我-?-是——逃避?那女孩是否就是他的永-?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烈的-,几乎忍不住-出-,-上-山┅┅ 夜色中,任我——躇而行,思-同-千回百。 她6;什厶要-?她根本就不。相-如不-,既然不必再-,又何必再-? 逃避和面-,同-需要勇气。但他——逃避,-并不6565;只是因6;她-他——了一些什厶,最主要的,是他的心早已被另一女孩占?,再也-挪不出哪怕只是一——的位置去容-的女孩。 36825女孩-然已香消玉-,但一直都活在他的心里——情的-,太沉重,太-烈,他——破碎的心已-力承。 “我看得出-,——姑娘-你一片痴心,-一路-雪征途,只是6;了-你一面而已。”在舍身崖上,杏伯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如果你不想-她,她一定很60;心。” 她真的50;很60;心-?任我-苦笑——,又想起了米-的-∶“那一次你不告而35;,她曾-自己一人偷偷躲起-哭了好几回,她如此-你,-道你一-也不珍惜-?” 恍惚中,他仿佛看-了——情的朦——眼,梨花-雨的俏。想起她,他的心里就有一种愧疚,-愧疚,是一种折磨。 任我-再也忍禁不住,像一匹——的野-力狂奔。他-于看-了——情,——情眼波依然如水,-多了一份-的盼望。任我-的胸膛忽然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心都-揪-了,是心痛,也是怜惜。 如果-有最初的相遇,那-是一怎厶-的故事? 第十一章 相--如不-(2) 7431;-情也看-了任我-,一种莫名的情-又涌上心-是一种复-的心情,好像-落的-西失而复得,又仿佛手掌心里的-沙一-一滴74;指-里流-出去。但——如何,她-于再一次-到了他——-她痛哭了好几回又-心了好几回的-手。 任我——是-有太多的改-,依-原-的模-——-的眼神,冷漠的-;深-的眉像是永-也打不-,一如他心里的-霾怎厶也抹不去。 36825;一刻,——情很想笑一笑-自己-量放-松一-,但目光触及任我-身上那-白袍的-候,心中忽然一痛——白袍,是她46;手在金陵城里最享信-、生意最好的“-人坊”6;他挑-的。她依然-得,任我-赴-的那一天,——白袍就好像那一天的雪般洁-、明亮,可是此刻-已被-血染-,看起-就像是斑-的-袍。 36825;些日子以-,他究竟受了多少苦,-了多少磨-? 在任我-看-,——情-已-了,-得更成熟,更。她的改-,只是6;了他而已。她6;他所做的一切,他一-子也是-不清的了。 任我-手不停-,-了好几种方式都找不到它4;的位置,最后-于垂在大腿4391;。 7431;-情眼中本有-光,看到他的窘-,-忍不住“噗嗤”笑了起。 任我-心-反而一松,也笑了笑,——道∶“你┅┅你-了┅┅” 他心中本有千言丌-,但在此-此刻,就——句-也-得非常35;扭。 7431;-情-“嗯”一-,-有。 任我-嘴唇微60;,-再也-不出-音,她的沉默,-他失去了。 36807;了好久好久,——情-道∶“你6;什厶不——?-道你阂之-,已——可-?” 任我-微微-愕,喉——,-未——,——情已幽幽道∶“是不是┅┅你不想-到我?” 任我-舌忝了舌忝干苦的嘴唇,-道∶“我┅┅”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我?”——情凄然道。 “如果我不想-你,根本就不569;。”任我-握-了拳-,似乎正在凝聚所有的-心和勇气,“我-,只是想告-你一件事。” 7431;-情忽然抬-,-道∶“你┅┅你35;-,我┅┅我┅┅” “6;什厶不能-?你知道我要-什厶?” “你是不是要告-我,-于你和那女孩的故事?”——情眼中已泛起-光,-出-句-,也不知用了多少的勇气。 任我-突然怔住,-白的-就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扭曲起。她已-知道他的-去了-?-本是他一直不愿提起的60;心往事,但-在-已-不再是不6;人知的秘密。普天之下,知道这秘密的人,除了他,就只有燕重衣。 他微微-,心中竟有些坦然,-道∶“燕大哥呢?” 7431;-情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自己波60;的心平-下-,——道∶“和川-二郎那一-,他已-元气大60;,在你-后的第三天就回‘九-堂’去了,他需要一段日子好好。” 任我-又-了口气,微笑道∶“像我-种人,居然有幸——你4;-些朋友,的确是上天的眷。” 7431;-情猛然全身一震,幽幽道∶“我也是你的朋友?” 任我-咬了咬牙,-道∶“你-然是我的朋友。” “朋友?原-我4;只是朋友而已┅┅”——情凄然一笑,喃喃自-,忽然垂下了-,再也不-一句。 任我-也-有-什厶,心再一次揪-一次不是怜惜,是一种-烈的痛苦。 夜色正在蔓延,空气-像是已-凝-,4人,4;-心,突然陷入了死亡般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人是米-和杏伯,他4;故意放慢-步,故意制造机50;-任我-和——情有足-的——心中情,——想到4;人很快就陷入了僵局——候,他4;就不能不出-了。 “天色已晚,咱4;得快-里,如果紫-夫人的手下-魂不散-追不舍,想要-身可就不易了。”米-大笑道。 “小老儿-得,附近就有一小-,正好落。”杏伯道。 米-伸手——拍了拍任我-的肩膀,微笑道∶“小兄弟,咱4;好好喝几杯。” 任我-展眉一笑,悠悠道∶“35;后重逢,-可不醉?” 杏伯大笑道∶“-,一醉方休。” 36825;一刻,三人仿佛又回到了初遇之-,豪气如夏夜的月光-而出。 7431;-情目光望向-,忽然蹙起了眉,非但笑不出-,心情反而更加沉重。她——得,正有一种不祥的-兆猛然。是不可-知的危-?-是又一次-奈、苦痛的35;? 夜色茫茫,寒-呼-中,杏伯不停地-舞-手中的“44;-鞭”,-熟的——在朦-的雪池里模索——前行。 黑暗中,-里突然亮起一片亮光,竟是一-大如拇指的夜明珠——夜明珠78;-光滑、晶-剔透,价值-然不菲。 “如此奇珍异-,——姑娘一直都——在身-?”米-笑道。 7431;-情也笑了笑,-道∶“——夜明珠最多价值千金,并不算什厶奇珍异。” 任我——道∶“‘天涯海-’基-宏大,一-小小夜明珠,-你——自然不算什厶。” “有些事,并不一定只有男人才能做得到的。”——情淡淡道。 “有些-男人都做不到的事,也只有你才能做到。”任我-看了一眼米-,“米兄,你有-有听——‘青衣-’?” “‘青衣-’?”米-容道,“听——是一很神秘的江湖——,行——异,出——如神兵天降,去-忽又如鬼魅,完全——可。” “‘青衣-’以‘行-仗41;、-奸除-’6;宗旨,崛起-然6565;三年,但——是口碑-是江湖地位,就——‘天下第一大-’的丐-都已望-莫及。” “‘青衣-’可-一夜雄起,所做的第一件事,至今6;人津津48;道。” 38271;江河道曲折,尤以-江6;最,素-“九曲回-”。在此-,流速-慢,泥沙淤-,汛期č,每每造成-堤泛——害,“丌里-江,-在-江”-句-就由此而。 “-江-”,是-江流域-多海-中最著名的一4110;派,-主水-浪身高七尺九寸,一身-筋-骨十三太保——功底,外-功夫之-,天下-人能及。水-浪生性凶-霸道,大小通吃,凡是——他管-之地的船只,——是官船-是商船,都必-交-“80;路-”,稍有-抗,-劫-掠色,重7;-人-船;事先打-通-者,74;“-”-置,遇到不-趣的人,就-便-子大-口,逼得事主怨恨父母6;什厶要把他生下。 那一年初秋的清晨,-的-光,正照在水-浪-房里精美的雕花窗-上。他正在享受-他精美丰富的早餐——他喜-吃生-活-,-是他——江多年-成的4815;,-种食物-是能令他精力充沛。 他吃完了用生-片——的-,-身走向那-大,柔-,非常-舒服的床,床上蜷——一完全**的女孩。看-她-弱的腰肢,柔-修-的腿,他身体里忽然又了**。但就在——,他的**忽然被另一种渴望取代。他得到一——准确的消息,三天之后,-有一批——八十丌-金的官船——他的管-地域。 ?-他的-富若-成金-,至少已-可以堆-成山,但他并不-足-于金-的需求,他一向-得。比起女人,金——在可-多了。他-,人都是不可靠的,尤其是女人,她4;——都50;出-所有的人和所有的-西,但金-可以80;到世界上的一切。 三天后,——金的官船果然如期而至。水-浪早已——帷幄,布下了天-地网,自以6;-批-金如探囊取物的-候,突然74;-乘-破浪——多船只,几百蒙面黑衣人如神兵天降,与他的手下展-了。“-江-”-已——江十几年,-中高手更是如云密布,但-些-路不明的蒙面人身手-健,竟83;不可-,不-片刻,“-江-”就被-的片甲不留、-不成。 水-浪眼-兵-如山倒,知道大83;已去,正欲借水而遁,-知又不知74;何——出一蒙面人,65973;一-白女敕、-弱的肉掌,十招之-就-他制住。 水-浪急怒攻心,口中狂——血不止,死前,他只-了一句-∶“你4;是什厶人?” 那蒙面人微一-疑,——出了三字∶“青衣。” 青衣-?青衣-┅┅水-浪死的-候,始-不知道那蒙面人究竟是什厶-路。 此役之后,“-江-”就74;江湖上消失了,“青衣-”这神秘的——像午夜-花,突然-放,一夜之-就56;遍了江湖。 第十二章 -和指-的秘密(1) 7431;-情眼波平-如水,笑了笑,道∶“我喜-听故事,这故事就很不-,6;什厶不-下去?” “你第一次听-这故事?”任我-沉-道。 7431;-情又笑了笑,-有回答。 “-于‘青衣-’的第二故事,——姑娘一定听——,因6;它就-生在金陵。”米——咳一-,清了清嗓子,——道,“‘-江-’覆-后不久,金陵城里的‘太平-局’保的一趟-,途-杭州之-,被一彪人-劫了-,——大力也遭受重9;。” 7431;-情——,淡淡道∶“‘太平-局’9;-多年,74;未失——,是金陵信-最好的-局。?-他4;-一次接下的-是一批——,价值不下白-一百丌4;,-主一气之下,几乎砸了‘太平-局’的牌匾。” “-大力行-多年,本也小有-蓄,但如此巨大的-目,就是-家-也拿不出-的,他-奈之下,只好求助官府,但官府追查了三天三夜,也是——可施,毫。就在-大力-望之-,那些——奇-般失而复得。那天早晨,他88;睡醒,就看-房中竟多了十口箱子,正是被劫的。” 7431;-情-笑道∶“-件事的确很神秘,除了那些56;-中法力高-的神仙,只怕-有人可以做到。” 米-悠悠道∶“‘青衣-’的确是人4;心目中的神仙,既神秘又-渺,-去。” “-件事也是‘青衣-’做的?” “‘青衣-’所做之事-然不止-些。一年之前,我88;-到金陵,就听-金陵-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所有五到八-的男女儿童,几乎在一夜之——故、神不知鬼不-地失了。多年-,金陵城一直是——雨-,居民安泰,突然-生了-种事,立即引起了官府的重。官府竭-所能,-巢而出,但-找多日,一切努力-是付-流水。不料在第四天的深夜,-太-的衙-之外忽然56;-一-又一-儿童啼哭之-,那些失-的儿童居然又回-了。究竟-生了什厶?-些孩子怎厶50;去而复返?几——,-些孩子-始——不出一所以然-,只知道是一群姐姐把他474;一很-的地方-回-的。第二天,有人——距金陵城4;百八十里的一座山中,血流成河,尸-如山。原——些人生前都是——,——些小孩-去,本是6;了把他4;-到海外,74;中牟利。” 任我-笑了笑∶“不用-,-些人-然-是‘青衣-’-的。” “‘青衣-’的故事不枚30;,-上一天一夜也-不完的,可是江湖上至今-有人知道这神秘——的-舵在哪里,更-有人——‘青衣-’-主的真面目。” “‘青衣-’-主是年-的女人,-早已不再是秘密。”任我-看了——情一眼,“也-┅┅她就在我4;的身。” 米-也看了——情一眼,微笑道∶“你-她50;是-?” 任我——道∶“她就是——情。” “青衣-”-主居然是——情?!米——上依然浮-笑意,竟似-毫不-得意外。他完全同意任我-的猜——情看-并不像是身怀-技的女孩子,-能想象得到,她那女敕如春-的手指,居然可以-描淡-地折-青——成的73;尖?“青衣-”是江湖-派,“天涯海-”是生意-所,4;者之-,似乎根本是-牛-不相及,但成-都是清一色的女人,-是巧合?-是必然? “我?”——情居然也-有感到意外,淡淡道。 “就是你。”任我-凝——她的眼睛。 7431;-情-有逃避他的目光,-笑道∶“你看我像-?” “你以6;-只是我的猜-?”任我-目光灼灼,似乎想74;她的眼睛里找出一些秘密。 “你有-??”——情眼波流60;,如一泓秋水几乎融化了他的心。 “你-要-我-?要到什厶-候,你才肯-我——?”任我-道。 7431;-情倏然怔住,默默。 “我想┅┅在你房里的那幅就是一种-?。” “?什厶?”米——道。 “那幅!的是一衣袂——的青衣女子,站在一座青色的-殿之——首而望,那-候,我就-得其中似乎-藏-某种秘密。” 7431;-情忽然笑了笑,眼中露出一种——之色。 “在那短-之上,也-一座同-的青色-殿,-就更——了我的怀疑是正确的。青衣女子,青色的-殿,——非就是‘青衣-’的-志?” “你是什厶-候才想到的?”——情-道。 “你-于承-了?”任我-沉-道。 7431;-情嫣然一笑,悠悠道∶“我本-就是‘青衣-’-主,又何必否-?” 任我——上忽然露出一种非常复-的笑容,反而不再。 “除了-些,你-知道什厶?” 任我-微一沉吟,——道∶“你-然也知道‘大少-’——这人,是-?” “大少-”——,-是一32477;-令人震撼的名字,二十年之前的江湖,就是他一人的江湖-大少一直是56;奇式的人物,他的一生,始-多姿多彩,浪漫而丰富。 “文-第一,武-第二。”-十年-,江湖上一致-,武功最好的就是他,人品最好的也是他。他的-,他的成就,和-江湖作出的——,就-他平生唯一的知己——素以“一73;穿喉”而-名江湖的“白衣-手”冷落也-免6;之折服-憾的是,就在他-名-起、如日中天的-候,-突然——了急流勇退,74;此不知所-年后,人4;-于74;一少年身上打听到了-于他的一——消息。 “神捕”-七少年成名,-破奇案,人4457;-,他的刀法居然和-大少有几分相似,-七-然-有承-自己就是-大少的弟子,——有否——大少这人。但自此以后,人4;就-底失去了-大少的消息。 任我-此刻突然提起他,是6;了什厶? 第十二章 -和指-的秘密(2) “就算是-子和瞎子,都-知道-大少这人的。”——情眼里充-了笑意,悠悠道。 任我-眼里也充-了崇拜之色,——道∶“-大少的事-在民-、在江湖一直都-流56;,?-他家-丌-,富可-,唯一的-憾,就是他-生未娶,-家到了他-一代,便-了香火。他-意退出江湖,-家35;如何-理就成6;。” 米-道∶“听-他把家35;一分6;二,一半分-了6546;、-民,另一半送-了他的好朋友,——人知道,-好朋友究竟是。” 7431;-情目光-∶“他的好朋友-非就是‘白衣-手’冷落?” “冷落因6;-大少的-退,也-心再-江湖。”任我-道。 “嗯!-大少平生交游——,快意江湖,朋友遍布天下,知己自然也不少。” “他的朋友-多,但他真正信任的除了冷落就只有4人。” “是-?” “‘-狼-狐’。” 7431;-情眼睛分明有些异-,-只淡淡地“哦”了一-,-有。 “你是-┅┅-大少把那一半-锻-了他4;夫-?”米-沉吟-道。 “如果-有——意外之-,他4;怎厶有能力建造‘天涯海-’?” 米-怔了怔,看了——情一眼,-眉道∶“‘天涯海-’的老板明明就是——姑娘,和‘-狼-狐’有什厶-系?” 任我-的目光——落在——情-上,——道∶“因6;┅┅她就是‘-狼-狐’的女儿。” 米——一次是真正大吃一,瞪大了眼珠子,看——情怔怔道∶“——姑娘居然是‘-狼-狐’的女儿?” “其-我早就-想到-一-的┅┅”任我——一-,——抬起左手,目光盯-那枚奇特的指-,“本-我就一直在怀疑,-枚指-究竟有什厶秘密,6;什厶‘天-地缺’夫——到它,竟好像-到了鬼魅?非但-我手下留情,-把‘丌劫重生’交——了-七先生。” 他目光灼灼,——盯——情的眼睛∶“我曾——你,‘——拂面——去,——踏月入-’-句-是什厶意思,你一直不肯-,-在,我想已-不用你-解-了。” 7431;-情眼神一如既往的平-,微笑道∶“你已-猜到了-?” “?-‘-狐’天生一——,貌似天仙,所以便得了‘-狐’的-;‘-狼’一身古-之色,身世-,所以自-‘-狼’-枚指-白色的一半刻-一只狐狸,黑色的一半刻-一匹狼,-然-就是他4;的-句-的首字,一是‘-’,一是‘-’,-非正暗——他4;的名-?”任我-又——了口气,沉-道,“你曾——,-枚指-是你的家56;之-,就算我再如何愚笨,也能猜到你的身世。” “-枚指-,其-是我爹-年-送-我娘的定情信物┅┅”-到-里,——情忽然住口不-,只是垂下了螓首,手指不住地折弄-衣角,眸子里——放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看-她-羞-限的模-,任我-忍不住心神一-,一种莫名的感-涌上心。他——移-目光,-道∶“6;什厶,你一直不肯-?你┅┅你-的我好苦。” “我本-想告-你的,但又不敢┅┅我害怕-出-反而560;害你。” 任我——色微微一-,沉-道∶“60;害?你-什厶——我是一种60;害?” 7431;-情一怔,抬-望-他,幽幽道∶“我┅┅” 任我——上明-有一种很受60;的表情,冷笑道∶“因6;我是-手,你-是一代女-?” “你又-我了┅┅”-情幽幽-道。 “不-,你的确是人中之-,是花中之魁,而我-是-芬芳的淤泥,是452;手沾-血腥的-手┅┅”任我-凄然一笑,-道,“我4;本-就不是同一界的人。也-,相遇根本就是一不-生的——┅┅” 7431;-情眼神已-了,-得-而——,-道∶“-有人瞧不起你,是你自己在作-自己。” 任我——色-白,痛苦地甩甩-,沉-道∶“-,是我自甘-落,像我-种人,根本不值得你6;我付出什厶。你6;什厶要-?你本不——┅┅” 7431;-情眼中已有-光,一-之-竟-言以。 “小兄弟,——姑娘-厶做,自然有她的苦衷,她只是┅┅只是┅┅”米-目光一瞥,看到——情泫然欲泣的模-,有些于心不忍,苦笑道,“她的良苦用心,你怎50;不明白?——候你-在逃避什厶?” 我是在逃避-?她的心事,我怎厶50;不明白?可是明白又如何?只不-是徒增-而已!任我——色一-再-,默然不。 “你是不是一直都-法忘——去?-法忘-那女孩?” 任我-目光一冷,-道∶“6;什厶要忘-?” “斯人已逝,活-的人若是惦——一-子,就-成了一道枷-,越-扎,就越痛。” 任我——垂下了-,心又一次痛了起。活-,的确是一种痛苦。他的心已-死了,-痛6;什厶-在延-? “我想,她一定是一很好的女孩。”米——色5;-,目光-比的真-,“-去的,-竟已——去,你-在要做的,就是珍惜-在。” 任我-咬了咬牙,——道∶“我已——有——,唯一-有的,就是-去。” “她既然是你的-去,-道我就不能成6;你的——?”——情忽然大-道。 任我-有回答,他-在不知道-怎厶回答。 7431;-情的心就像是被千百丌枚-利的-不停地刺-、刺-,一-又一-的痛很快就淹-了她,-她迷失,-她彷徨┅┅ 任我-的嘴唇已-被他自己咬得-白,-了很久才道∶“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了,你┅┅你放心,我一定50;-的。” 7431;-情黯然-,——了-,一——,-水-已似晶-剔透的珍珠,-了-一-掉了下-,染-了面。 36824;?怎厶-?用一-子的-去-,-她一-子都在等待?等待-是——期,-它-得和死亡一-只是一片空白的-候,又何必再-?更何-,感情的-,是永-也-不清的。女人,有多少青春可以拿-等待?——老去,美人-暮,是一种悲哀的-局。 曾-的-城,曾-的沉-落雁,到最后-成一-白-、——桑,-只能-守孤-,-伴寂寞,-是不能与心上人-栖——,-非就是一种莫大的——? 高-不寒。有-候,寂寞的不止是英雄,不止是王侯,美9;的女人,同——不了-种-奈的命。 第十五章 死亡谷.逍--(1) 任我-一口气-到——情的房-,房-竟未上-,-手而。 “——情,你在-?”房-一片漆黑,任我——不得——,一-了三-,房中寂寂,悄-息,一种寒意立即74;他背脊56;-一路-,——情——,——雪,只6;-他一面而已,如果遭遇不-,他——子于心何安? 36825;-在他身后亮起一片-光,米-和-七、杏伯三人大步走。 “——姑娘┅┅”米-的-音突然停-光下,只——垂,-衾重-,床上-空-一人,唯留一枕-香。 任我-咬-牙,沉-道∶“她┅┅果然┅┅” “几上有留柬。” 米——,目光落在屋子中央的几子上,把-近,-行娟秀、-逸的字-立即映-眼前∶-君-名,-妾-之久矣,恨。今日偶遇,故-女眷先去,盼死亡谷逍——晤!落款之-署名正是紫-夫人。 “她-走了——情,她6;什厶要-厶做?”任我-拳-握,指-出“格格”-,“她要-的人是我,和——情有什厶-系?” “-里的-西安置整-,-然——姑娘并未受到侵害。”-七-目四-,——道,“紫-夫人-走她,一定是35;有居心。” “-七先生有何高-?”米——道。 40857;七-咳一-,沉吟-道∶“以我之-,——姑娘-不50;有什厶危-,紫-夫人只是以她作-,逼我4;去死亡谷逍——走一趟而已。” “死亡谷,逍——,-是什厶地方?” “-名思41;,-地方必然是既-蔽又奇异的——所在。紫-夫人既未-明,-然-留下其他-索。” “什厶-索?” “根?我的判-,她的人也——有全部撤,一定50;留下一4人-引我4;前往死亡谷。” 8891;影——,房中燃-一圈-涎香,香气——,4;名男子左手拿-酒杯,右手各-一子,正自-弈。 突然-,“砰”地一-巨-,房-被人一-踹。任我-一-气,冷冷道∶“很好,你4;都在。” 4;人-色不-,恍如-睹。 左-那人手-一目黑子,欲落未落,忽然-道∶“-兄,看——一局又下不完了。” 右-那人微微一笑∶“-一局小弟已是棋差一-,-掉了整-,王兄棋-日-千里,小弟甘拜下。” “-兄今夜心神不宁,失利在所-免,回到-中,你我非分出高下不可。” “-夫人好像已-得手了。” “-夫人每做一件事,有哪一次失手-?” “以-夫人的武功,就算那几人-手也不足6;-,何必如此大-周章?” “-夫人-厶做,自然有她的用意。我4;只管奉命行事,不-知道的最好-是35;-那厶多。” 右-那人目光一-,苦笑道∶“王兄,好像有人-了。” “嗯!-道他不知道——不敲-,是很——貌的-?”左-那人故意——了一口气。 “王兄,看-子,我4;-位客人好像很不高。” “他踢坏我4;的房-,不高-的人本-是我4;,怎厶也-不到他吧?” “我想┅┅那位美9;可-的女孩子一定是他的情人,情人不-了,自然高-不起-┅┅” 右-那人的——未-完,任我-忽然-身扑-,一把揪住他的胸襟,沉-道∶“她在哪里?” 36825;人既不-扎也不-手,只是含笑看-他的手。 “若在平-,我一定50;-你活得很可笑。”任我-咬咬牙,-于慢慢松-了手。 36825;人-色不-,冷笑道∶“若非-夫人有意留你一命,我也一定不50;-你活到明天。” 任我-目光一寒∶“你4;是-?我要永——住你4;的名字。” 右-那人一口——杯中酒,-上露出一种自豪而得意之色,大-道∶“你有-有听——‘-州四41;’?” “江湖上-不知道‘-州四41;’都是——的好-?他4;嫉-如仇,行-仗41;,曾——手——了-霸-州的‘神——’┅┅” “嗯!‘神——’能——霸-州多年,-主——天-然不是泛泛之-,但‘-州四41;’-在一夜之——得‘神——’人仰-翻,-非更是技高一-?”右-那人忽然-秘地笑了笑,“他4;武功-高,但最后仍然-逃一死,而且-是死在同一人的73;下。这人,你知不知道他是-?” 任我——色漠然,冷冷道∶“不知道。” “他就是‘一73;追命’。” “——?”任我-忽然笑了,笑得——,“-世上喜-充-气扮大-的人倒不少,喜——叫苦的人,我——是第一次听。” 36825;人-色-了-,沉-道∶“你竟-‘一73;追命’——这人都-听——?” “你跟我-了-厶一大堆——,莫非是——子告-我,你就是‘一73;追命’——?” “不-,——正是-在下。”-人微微一笑,伸手一指左-那人,“-位是‘73;不留人’王帝。” 任我——了-眉∶“皇帝?” “如果我是皇帝,你的人-早已不在你的脖子上了。”王帝冷冷道。 任我-一-冷哼∶“-在你4;可以告-我,死亡谷、逍——在哪里了。” “那是一34429;不——很神秘的地方,明天你自然50;知道。” “明天?6;什厶要等到明天?” “那地方不65;机-重重,而且-都是天然屏障,如果-有人-路,外人休想-得去,就算是我4;,晚上-去,一不留神也得死-全尸。”王帝悠悠道,“所以——你再如何焦急,也只能乖乖的等到天明再走。” 任我——上如罩5;霜,冷冷道∶“如果你4;有半句-言,就永-想再。” 天色微明,山谷中-寂-,茫茫白雪把大地覆-成一片光——的凄。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犬牙交-、千奇百怪的岩石。大的如石峰排云,直插云霄,透入-穹之中;小的也高有-十寸,如太古洪荒-的——怪-,——地蹲踞在那里,欲待-人而噬-些石峰,半由天生,半是人6;,鬼斧神工,其中道路-旋,竟-含生死-化之理。 39134;雪——,晨-未散,迷漫在-谷之-,平添一种凄——秘之意,4;仞-立,天65;一-里竟好像已是天地的-,再往前走,便要跌入丌劫不复的深-之中。 通往山谷的唯一一-山道上,突然56;-一-急促的-蹄-,——的晨-中,一——但——的——穿了出。 杏伯本极善-,但眼前都是石峰,——,再也寸步-行。 “喂,小老-,我。”——忽然道。 “-能再往前走-?”杏伯冷冷道。 “你不熟悉谷中道路,-然走上三天三夜,也只有在原地打。”——勒——,竟往左-一-石峰撞去。 杏伯老——伴,唯一聊解寂寞的就是-匹白-,-然-定,——也不由大吃一,怒喝道∶“你做什厶?” 4352;-呲牙一笑,-不理50;,口中-出一-叱,催促白-快速前行。杏伯-色大-,伸手。突然-,“-”一-,石峰居然向4;旁快速滑-,露出一——及五尺的通道,——堪堪一-而-,又是“-隆”一——,石峰并-,通道已然-合。 杏伯——吁出一口冷气,-色-依——白。 第十五章 死亡谷.逍--(2) 39532;-出-十丈,——手中一-,白——步放-,停在一-石坳中。 “都下-,-一次是真的-路可走了。”——看了王帝一眼,“王兄,要不要蒙上他4;的眼睛?” 王帝微一沉吟,-道∶“不必-秘谷鬼-,我4;就算再-他4;走几次,他4;也-法辨-方向的。” “不-,普天之下,——到了-里,也休想自己走出去,除非┅┅被人抬-出去。” 到了-里,-雪——得微弱,仿佛已被隔-,晨-反而越-越。依稀中,一-羊-小道宛然可-,蜿蜓曲折,-旋而上。 王帝-先-路而行,只-他——西折,-而向左兜一圈,-而向右倒行几步,走得非常-松,似乎并-有什厶——凶-之。但每一人都明白,若非有他引路,就算走到你的生命——,只怕也-是在原地未60;。 36807;了-茶-分,-于不再迂回,但——晨——,-目力,依然-物朦-,耳——一-清越、明亮的淙淙流水-,伴——微-,仿佛是情人的低-呢喃,又像是歌者的曼妙吟唱┅┅ 王帝回身把一-物事塞到四人手里∶“噙在口中,跟-我的-步┅┅” “-是什厶?”-七忍不住-道。 “前面就是桃花源了,桃花瘴-日-漫,毒性极-,重7;立即7;命,-昏迷——,-是辟毒丸,可解桃花瘴。” “辟毒丸?我4;怎厶知道是不是毒-?”杏伯冷笑道。 “如果-夫人想-你4;死得痛快一些,早就在客-的-候60;手了。既然到了-里,又何必下毒?”王帝哼了一-,回-身子,沉-道,“-住了,我走一步,你4;就跟-走一步,-里机-重重,只要走-一步,每一道机-就50;自643551;,-一只——都-不-去的。” 他走出4;步,忽然又回-道∶“-有一件事,我必-提醒你4;,穿越桃花源的-候,每人都不-出任何-音,否7;悔之莫及。” 任我-忍不住-道∶“6;什厶?” “因6;-些机-中,有的是循-而-的,”回答的人是——,“只要-出一-,就50;一起-射出-,把人-成刺猥。” “65;是入谷之道,外人就已-找不到,更35;-走出那-羊-小道-桃花源本有桃花瘴作6;屏障,你4;-如此-心——地——下重重机-┅┅”任我——一-,苦笑道,“逍——,逍——,究竟是什厶-的地方?” 4352;-冷笑道∶“-里已算——了厶?真正——的地方,是看不出-的。逍——才是最危-的所在。” 36153;了大半6102;辰,47;人才小心翼翼地走-桃花源,74;一65;容一人-身而-的石-之-穿出去,眼前豁然-朗。 39118;拂——,——一-甜蜜的芳香。抬目望去,只——一片繁花——如海,-天-地般一——放,花42;-簇,-毛般的白雪——地洒落下-,-得美9;而妖异,竟是清一色的紫。74;-目-痍的山谷,走——幕迷81;的桃花源,再-到-世外桃源,-疑如-了地-仙境4;重天。 淡淡的-光透-一-薄-照射下-,花海中忽然亮起一片金色的光芒。 杏伯失-道∶“看,-殿┅┅” 极目-眺,但-那座-殿金壁-煌,-色的琉璃作瓦,晶-的白玉作-,澄澄的-金作-,竟似比皇-更-殿的四角由灰白色的大理石柱支-,在徐-中沉。大理石柱之-的石-上垂-朦-的-幔,任清-拂-,那薄-婆娑-起,-色的-与太-的光-交相-映,-出五彩的斑。 4352;-笑了笑∶“-就是逍——,你4;也不知是几-子修-的福,竟有幸46;眼目睹-人-奇境。” 人-奇境?也——才是——和——的-始! 3467;殿的大-前,并-有全身-甲、——刀的森5;侍-,只有三五手挎花-、形-骨立的-衫男子,正在俯身拾——落的凋-花瓣-种只有女孩子才愿意做的事,他4;居然做得很-真,仿佛除此之外,他4;已——所求。 他4;是些什厶人?-道只是卑-的奴-?任我——,心里忽然-得有些。真可笑,像他-种人,居然也50;有悲天-人的心。 酒喝多了,-人的手-免5457;抖;朋友太多,再-硬的心-也-免50;有脆弱的-候。多情,本-就是人性的弱-之一。 任我-忍不住——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朋友┅┅” “我4;不是朋友。”那人-也不抬,-然看不-他的-,但听他的-音,他的年——然-非常年。 “你在拾花-?” “你是不是-子?”那人冷冷地反-道。 “我不是。” “既然不是,6;什厶50;有-厶可笑的——?” 任我-一——∶“-里是什厶地方?” 那人微一-疑∶“-谷。” “不是死亡谷-?”任我——眉道。 “既然知道是死亡谷,6;什厶-要-?” 任我-苦笑道∶“我也想知道6;什厶┅┅” 35805;-未了,王帝突然快步奔-,-起一-,-那人踹出一丈,-道∶“狗奴才,忘了-中-矩了-?再多-一句——,把你剁碎了作花肥。” 那人抬起-,-眼怨毒地狠狠盯了王帝一眼,仿佛恨不能在王帝-上生生咬下一-肉。 看——人,米-忽然失-道∶“游四海。” 王帝冷冷道∶“-狗奴才50;事不力,-夫人只是命人-他-于-刑,在此-做了花奴,-在是-恩至极。” 米-一——,久久-言,一股寒意74;心底油然升起。紫-夫人手段之-忍,-在-人听-,-种把男人弄得人鬼-分的刑-,普天之下,只怕只有她才做得出。 逍——,究竟是天上仙境?-是人-地-? 在花海-穿穿——,一行人——了逍——,又行片刻,一座——瓦、三明4;暗的屋舍突然-入眼帘。在漫漫-涯的花海中,在光彩-目的-殿旁,-座-洁、雅致的屋舍反而成6;最亮眼的一-,-道-特的-景,竟-人衷心生起一种如-重-的感60;。 “-里就是你4;落-之。”——推-了——的木。 “6;什厶不是逍——?”任我——眉道。 “-你也想住——里?-夫人是-不允-外人踏入-里一步的。”——冷笑道。 “我——里,只是6;了-她。” “-夫人想-你的-候,自然569;;她不想-任何人-,-也不能勉。”——眼望向花海,“如果你4;-得-聊,可以-意走60;,-里——人看守,但不可以走入花海-些花,都是-夫人-心血栽培的,利用-里的天-、地利,再加上-特的方法,才能保得-年不凋,四季常-,只要你4;-坏了一朵,-夫人就50;用千百种不同的方法——付你4;,-你4;后悔不-娘胎里爬出。” 王帝沉-接口道∶“-些——不是危言-听,你4;千丌不能不信。除此以外,不可擅-逍——,否7;必死-疑-的通道狠子的月复建,都是按照-葛武侯的八-布置的,除了-人力之极致外,-加以天道之威,天-之-,就算是一石一木,都可能是某种机-陷阱,-熟如我4;,稍一不慎,也-免死于非命。” 4352;-冷哼一-∶“各位都是-明人,想必不50;拿自己的性命-玩笑。” 第十六章 --(1) 一-三天,非但紫-夫人-有出-,就——和王帝4;人也是-影不-,除了4按-送-酒菜的婢女和那几拾花的男子,偌大一逍——,竟似已-人。任我-几次-抑不住心底的狂-,打算夜探逍——,都被沉-的米-阻住了。 三天-去,就-素-冷-的-七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七——“神捕”,但他自己最-意的地方-不是破案能力,而是他的追。追-之-通常只有4;种,追和等。很多-候,追比等容易得多。追,需要的是敏-的嗅-和丰富的——;等,-是耐力的考。等待-是——期。等一人,究竟要等多久?完全不是他可以-算的。6;了-捕一名逃犯,他曾-在荒山野岭中-伏了七日七夜,最后-于完成了任53;。那是一种漫-的等待。 36825;一次,-然只是三天三夜,-好像是三寒璁往-般的漫-,幸好-里-有美酒。他8830;起酒杯,就-到了一种清香——不是酒香,也不是花香。他抬起-,就看-一衣袂——的白色人影-一道幽香翩翩而。 她走路的姿-本也-有什厶特35;,-偏偏令人-得她-神之美,世上-直-有任何-言可以形容。她身上穿的是-白色的、一-不染的-裘,外面一-薄——,屋子里-然-有-,但-也令人-得她——都50;乘-而去。 “你-于敢-身了-?”看-她,任我-立即-了。 紫-夫人-上-起一-媚笑,淡淡道∶“-里是逍——,本-想-就-,想去就去,-道-怕被你4;几臭男人活活吞了?” “你什厶-候才肯把——情放出-?” 紫-夫人-螓首∶“——姑娘是本——客,彼此-以-相待┅┅” “你莫非很喜-用-迫的手段-人作客?” “——姑娘是自己愿意跟-本-走的,本——一——迫的意思都-有。” “既是以-相待,6;什厶不-她出-相-?” “-也是她的意思。她-我4;之-有些-,如果可以冰-前嫌,握手言-┅┅” 任我-大手一-,冷冷道∶“-只怕是你的意思,添油加醋的女人已-足——人-痛了,再加上你-种女人,-世界-非就要81;了?” 紫-夫人居然-有生气,微笑道∶“你很想-她?好,本-可以答-你的要求。” 任我-反而一怔∶“你答-了?” 紫-夫人笑了笑,笑得邪-而-异∶“本——然也是有-件的。” 任我——色微-,冷笑道∶“我早知你是不可能就-厶-易答-的,果然-有。” “如果你不愿意,一-可以拒。” 任我-咬了咬牙∶“什厶-件?你-!” “你跟本。”紫-夫人-媚一笑,-然出-,忽又回首道,“你6;什厶不-?” 任我——眉道∶“我一人去?”任我——起了眉。 紫-夫人-色一沉∶“你4;通-要-,也-不可,不-本-提醒你4;,女人-是很喜-改-主意的。” 35805;-未了,任我-已-大步跟-∶“好,我跟你走!” 一-小小的梳-台,一——形的——垂,覆-住用檀木雕刻而成的,古色古香的床,既-有-的——,也-有庸俗的珍玩,-屋子的-朴和自然,正如9;-天生,添一分脂粉,便玷污了和-的-色。 白色的-,一朵紫色的花,是-屋子唯一的。白色是-洁,-予人一种高-和冷清的感-;-色是孤-,-未免-然太60;感-道-屋子的主人,本-就是孤寂而冷傲的人?本-就是孤芳自-、不快48;的女人? 任我-瞧-那朵紫-,心里忽然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是-抑?-是┅┅ 36825;朵花似乎-有——雪,也不曾晒——光,看起-像一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妖姬。 “-里就是本-的-房,通常,女人的-房,并不是每男人都可以——的┅┅”紫-夫人媚眼如-,-音更是-媚入骨,秋波流-,“你-明白,本-什厶要-你。” 一-舒的-房,一美9;、-柔的-┅┅如果是你,你-得你-做些什厶? 紫-夫人的呼吸仿佛-得有些粗重,-嗔道∶“你6;什厶-站在那里?莫非你不知道你-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任我-也不60;,冷冷道∶“我可以做些什厶?” “-道┅┅-些都要-本——教你-?”紫-夫人——咬-手指,不停地笑-,笑得那厶-柔、-媚,那厶-人意81;情迷,腰肢像水蛇一般扭60;-,喘息-道,“你是不是74;-找-女人?根本不懂得女人可以-你-多大的鼓舞?” 任我-忽然扭-了-,-不去瞧她一眼。 “你知道-?本-是很有——的女人,可以-你体50;到前所未有的48;趣┅┅”紫-夫人-眸-而半-,-而翕-,慢慢地把身子靠——去,呼吸宛如春-,-一种令人心醉的甜香,-音-柔而——,“-吧,你-等什厶?到床上去,本-教你如何懂得女人┅┅” 面-如此-骨-魂的挑逗,只怕很少男人可以拒。任我-似-于衷,反而-得胃正在95;烈地收-,有一种-吐的。6;什厶?紫-夫人本——像是不容侵犯的女,突然-就-成一39269;-的**?他-上露出种——之色,狠狠地推-了像蛇般粘在身上的紫-夫人。 紫-夫人-上忽然-了-色,吃地望-他,眼睛里充-了愕和怀疑,仿佛-到了她平生最奇怪的事情-吃老鼠,-本是天-地41;的事,-然一-也不奇怪,可是一只小老鼠吞下一只大象呢?她此刻的神情,就好像看-了-种-不可能-生的事情。在她一生中,-有男人拒——她,更-有一男人50;把她74;自己的怀抱里推。可是-在,眼前这少年┅┅ 任我-的身子像一支-般站得-直,一——就像冰山一-硬。 紫-狠狠地咬-牙,沉-道∶“你知不知道,拒-本-的男人永-都不50;有好-果?” “我既然-到了-里,就-有打算能活-走出去。”任我-忽然笑了笑,悠悠道,“但我知道,你根本不532;我。” “本-恨不得你立即就死。”紫-夫人冷笑道。 “如果你真的非-我不可,又何必等到-在?” 紫-夫人-喘——,-都白了,-了-久,她忽然-异地笑了起-,——道∶“——情呢?本-可想不到可以不-她的理由。” 任我——色-白,咬牙不。 紫-夫人忽然又——笑了起-,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好像已抓住了任我-致命的弱-∶“本-已-知道,她就是青衣——主,而且-是-大少丌-家-的-承人-富,就像美色一——人垂涎。” “你-然也知道她是‘-狼-狐’的女儿,-道你就不怕他4;把-里夷6;平地?” “莫-他4;找不到这地方,-然神机妙算如-葛再世,也休想踏入-中一步。” 死亡谷-蔽而-秘,机-重重,——渡,——是-,都-想不到-世上居然50;有如此所在。任我-苦笑-,——出一-息。 “所以,-在能救你4;的人,就只有你4;自己。”紫-夫人忽然-柔一笑,——道,“你知不知道,本-什厶突然改-主意不-你?” 任我——嘴,-有回答。 “因6;你和其他男人不一-,他4;整天只知道46;近本-,用-一切50;法-好本-,甚至大——都不敢,你-一直做-他4;-想都不敢去想的事。”紫-夫人的-音-得更-柔,目光中——某种异-的花火,“只要你答-本-,用你的人——┅┅” 35805;未-完,任我-立即截口道∶“不必-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种男人。” “只要你愿意留下-,你的朋友就可以安然-,-里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你的-已-是你最后的机50;,-道你一-也不珍惜?” “如果要我用性命作6;交-的-件,也-我50;答-你,但要我像那些奴-一-甘心-出我的-魂,你不如-在就-了我。” 紫-夫人-色冰冷,沉-道∶“你宁愿一死也不愿意留下?” “与其苟且偷生,不如一死-得痛快。” 紫-夫人-咬——∶“既然你如此-,本-就成全你-在,你只剩下最后一-路可以走了。” “什厶路?” “死路!”񙹾字就像是被魔鬼-咒-似的,刺得任我——耳朵都麻了。 紫-夫人恨恨道∶“本——不50;-你死得太痛快,而是慢慢的死,竭-全力的死,死得很痛苦、很。” “我-你都不害怕,-怕死-?”任我-冷笑道。 “千古——唯一死。如果你-幸活了下-,本-就答-你交出——情。”紫-夫人粉-含煞,-种邪异、-酷的笑意,“但你永-也35;想再-到她,因6;在你-未-到她之前,你就已-死了。” 紫-夫人究竟-有多少——未曾展-?任我-瞳孔已收-,一股寒意迅速74;背脊蔓延。 紫-夫人再也不看他一眼,-手打了709;指,大-道∶“冰儿,雪儿,-小子去痛痛快快的洗澡。” 洗澡?-候,他居然-能舒舒服服的洗8909;水澡?任我-很快就知道了6;什厶。 “你不要以6;只是洗澡那厶-,-就是-三-的第一。如果你-第一-都-不-去,那厶┅┅你的朋友每一都50;死得很-!” 38383;三-?-道-就是紫-夫人所-的“死路”? 紫-夫人——有再-什厶,——而去,留下一屋芳香┅┅ 第十六章 --(2) 浴室中-气迷漫,几乎-自己的手指都看不清楚。陪伴-任我-走-浴室的是那夜端香持花的432477;子,-候,他-于知道她4;是-生姐妹,姐姐叫冰儿,妹妹叫雪儿。本-她4;-想伺候他-衣,甚至6;他擦背,但被他-拒-了。因6;他感-到了一种——的-气,也——到她4;的笑意盎然的俏-上,都孕育-一种深沉的-机。洗澡,也-只是她4;的一种-幕或者手段而已。 沐浴后,任我-整人仿佛都已-了,指甲和-上的几根胡子都被整理得干干-,-得精神奕奕。其-在-程中,他并未-得舒服,因6;他必-提防那4452;生姐妹。她4;就站在一旁,-而眯-眼偷偷向他望——,偶——私-,掩嘴偷笑。任我-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索性把她4;都“-”了出去。 他原-的衣服已被-掉,唯一留下-的就只有那——筒靴子。更好衣后,他打-浴室的-,就看-了那432477;子。 “你4;——走?”任我-又-起了眉。 “我4;不能走,你也不能走。”冰儿-道。 雪儿的俏-到-在-有些泛-,吃吃笑道∶“你-有些事-有做。” 冰儿也——笑了起-∶“莫非你已-忘了夫人——的-?” “-三-?” “我4;就是第一。”冰儿-道,“如果你想-第二-,就只有先打-我4;。” 她4;-不像是在-玩笑,而事-上,她4;的确也有4;下子——不65;有4;下子,-都是使刀的行家。 浴室的大-旁-,放-一大-柜,柜中有刀,不是一把刀,也不是4;把刀,而是整38081;柜都堆-了刀,就算-有一百把,最少也有九十把。任我-未——厶多的刀堆放在一起-些刀-然不是普通的刀,每一把刀都可以用“-刀”񙹾字-形容。 冰儿-便挑-了4;把,一把交-了雪儿。4;人-手一抖,4;道雪亮的刀光立即流射而出。她4;的手法相——熟、流利,-于-人,-然已-不是她4;的第一次。 “你可知道-是什厶刀?”冰儿得意地道。 “如果我-有猜-,-把刀-是‘太湖-雄’的‘翻云覆雨刀’。”任我-容道。 冰儿冷冷一笑∶“好眼力,你的确-有看。” 任我-道∶“‘太湖-雄’-非好人,但-究-是一方豪杰,三年前他4;把‘太湖十三妖’-得七零八落,至今人人拍手-快。” “可惜他4;并非-者。凡是与夫人6;-之人,都-落得死-全尸的凄-下。”雪儿-了口气,“看-你也不是3578653;者,若非如此,也不50;走上——路。” “有-候,-路往往就是生路,只要是有勇气的人,都50;——厶一把的。” 32477;境逢生,-是奇-,但-不是一种56;。任我-始-相信,只要活-,就一定50;出-奇。 “拿生命作-注,你-值得-?” “就算是死,也-比那些-有生命、失去-魂的-者好得多,至少┅┅我-有勇气——走自己的路,-有尊5;做自己喜-做的事。” “既然你-意如此,我4;也只能全力以赴。”雪儿故意-道,“我4;早就听——手‘一刀4;-’是很-付的角色,——手的武功比他高出多少倍,都83;必死在他那把看不-的刀下。任我-啊任我-,今日,我4;姐妹就要打破这魔咒,9;造另一不老的神-!” 浴室里,-气-已衰退,人在其-,朦朦——如在-中,一股——的-气-在-气中慢慢-散、-漫。 任我-始——有60;,由-尖至-跟都完全——不60;,甚至-出手的意思都-有。但冰儿雪儿都知道,他的刀是-不在、-所不至的,一出手,就——是致命的一刀,-不是她4;想像中的那厶。她446;眼——任我-的武功,也不止一次地听——他这人,宋-和——他失-后,就一直在琢磨-任我-的武功,他4;-,任我-的武功并非完全-有破-,只是他出手太快,你——得及抓住机50;,所有的破-就已-消失于-形。与他交手的人,如果不能取得先机,非但不容易取,而且很快就50;陷入困境。 “与任我-交手,-不能-妄60;,更不能存在半-疏忽,否7;一不小心,失了先机,只有枉送性命而已。”-是他4;-予她4;的49;告,也是他4;研究了三天三夜之后,-任我-的武功作出的最后。 她4;都是冰雪-明的女人,每一句-都很明白,但她4;也和大多-漂亮的女人一-,有一种好的心理。她4;自六-起,就已——始在ಭ一种刀法,-危受命,紫-夫人-她4;的重-可-一斑,而事-上,她4;的刀法上的造-也的确非同小可。 任我——息-,暗暗苦笑。他-在不愿意和񙹾女子交手,-偏偏-有——的余地。如果要想救出——情,“-三-”已-是最后一-路。 “翻云覆雨刀”相互-映,流60;——人寒光,-子仿佛正竭-全力,制造机50;扰81;任我-的心神。她4;用的法子很特35;,——有效。她4;反手在背后——一拉,衣-松-,她4;的衣襟竟忽然滑落下-,露出了4;具雪白、柔女敕的。她4;的身上,居然就只有-厶一件衣服,雪白的肌-,如酥的胸膛,平坦的小月复┅┅就——坦然呈-在任我-的眼前。她4;的腰肢就像柳竹一——,仿佛只要一——吹-,就能把她4;-向天涯海角┅┅ 任我-的呼吸忽然-得急促起-,他也是男人,看到-具青春-放、激情深藏的60;人——,——免有些6;之心神-漾。他想不再看她4;一眼,-又不能逃避,也不能-上眼睛。他-不能把机50;留-她4;——她4;-厶做,-非正是6;了-种机50;? “你4;-是做什厶?” 冰儿居然-也不-,神情淡定∶“我4;-的是果女刀法,-成的是果女刀。” “果女刀法以色相示于-人之前,不50;-得太-牲一-?” “如果你能看破‘色’字,那厶果女刀-就50;完全失去效力,可是┅┅”雪儿怯生生道,“只要是男人,在女人**的身子面前,又-能不60;心?” “你4;夫人我尚能拒-,又-你460;心?看-你4;-一步棋,布置得并不好。” “你可以拒-女人,但依然不能拒-死神。” 冰儿和雪儿忽然一-笑了起-,笑——耳如-,-又充-挑逗之意,就-羞-的雪儿也仿佛-情似火,眼睛不再露出刀-般的光芒,-得-情丌种-一刻,她4;的神情已-完全改-,就好像完全-成另外4人。但她4;的手里有刀,刀的主人,本-是-人如草芥的武林豪杰。 第十九章 似是故人-(1) 一种淡而朦-的黑色悄悄掩-大地的-候,屋舍中-已亮起-是-七-燃的,因6;他不喜-孤-,不喜-黑暗。 米——放下手中73;,-道∶“-在是什厶-辰?” “已——了申。” “小兄弟已-去了三多-辰,6;什厶——有回-?-夫人究竟是什厶用意?” “那女人的心思,只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七苦笑道。 “‘神捕’-七先生天生-流,果然比米大-更了解女人。”——未了,王帝-袖——,神色74;容,-步而入。 40857;七的-色立即沉了下-,冷冷道∶“你-做什厶?” 王帝神情不-,笑容依。 米-微笑道∶“-下此行,莫非是奉了-夫人之命?” “米大-果然是——君子,——也很-人喜。” “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王帝道∶“-夫人命在下前-告知任我-的目前-境,免得三位-心。” 米-蹙眉道∶“他┅┅” “他-活-,不-很快就54;成一死人,因6;他-在正面30528;死亡的威-┅┅”王帝的-突然中-,74;——一-狂笑,掩-了他的-音。 天——星-月,任我-的眼睛-比仲秋夜之繁星更明亮。此-的他,不65;面30528;生命的威-,同-也承受-某种-形的-力。如果有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50;-一-眉-,但-在,他-陷-了恐怖、神秘的困境中。 任我-抬足站在一-巨石上,-雪竟忽然向4;-滑。他似乎早已料到每一-巨石必然都50;有意想不到的-化,立即-腿一-,凌空翻起。他服食-“丌劫重生”以后,功力一日千里,以他-在的-功造-,不-意-就可一-四丈八尺,但身形方60;,上空突然-疾起,-不清的碎石——冰冷的雪花,就像一片44;云,-天-地般直-下。 4;生79;促,他想也不想,黑暗中寒光掠起,刀已在手,在——上-旋——,布成一-光网。刀光消失的-候,他的身子已如蝴蝶穿-粉碎的44;云,翩翩而起。 就在——,又有一片44;云-罩落,-十道白色的寒光流60;如-,竟是一——尖刀的真网。 任我-人在空中,已-借力之-,但若不能破网而出,83;必被巨网裹在其中,成6;刺猥——候急使“千斤-”的武功陡然下-,已是唯一的。 任我-落足之-是一——浮在空中、-欲-的巨石,-未站-,巨石突然就像-了的沙堆般沉了下去。他再次-空掠起,只-繁星——,一-凌-、凶狠的-呼呼刮-,“-”之——不-,-十件暗器已打在他方才落足的地方。 4403;他再次落下-,-足踏在——的泥土上,-已-什厶也看不-,什厶也听不到,仿佛掉-了-的黑暗魔域。他取出火折子,然后-燃-有-,但火折子一燃即。再燃,又。一-五次,都是徒76080;功,任我-的心立即沉了下去,明白自己已被困在-法之中。 36825;只是88;才-始而已!-始已是如此可怕、——,接下-又是何等的-异、神秘? 笑——未——,米-和-七、杏伯三人-色大-,目光交接,同-道∶“是小兄弟。” 王帝-笑-,-光下,他的笑-得既-异又邪-,——道∶“-候,他-正在。” “-?-什厶-?” “-夫人已-答-了他,只要他可以——三-,就放出——情-在他已——至第三。” 米——色不-,淡淡笑道∶“-一次-夫人一定50;-得很-看。” “-第三——至今,74;——有人可以——,任我-是自-死路。”王帝一-冷笑,目光一-,瞧-杏伯,“老丈可是‘武林四-’中的‘鞭-’方老前-?” 杏伯居然-有否-,冷笑道∶“-下既知小老儿-,-一-非蛇添足?” 王帝也不生气,微笑道∶“有几位前-的故人也-到了此-,他4;都很想与你-面一-,前-意下如何?” 杏伯-色微-,淡淡道∶“小老儿早已不-江湖事,往事如-,既已-心放下,又何必一再提起?” “-几位故人,-是前-一-子也忘不掉的。” 杏伯低-,-在-豫不-,米-把嘴-到他耳-,——了几句。 王帝目光-∶“-到他4;,前-便50;-得-到死亡谷、逍——,-在不-一行。” 杏伯抬起-∶“好,-路。” 王帝淡淡一笑,-有——,只是——拍了拍手掌。 掌-未歇,-外已然出-了一人-人全身-黑,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黯淡-、冷漠的眼睛,站在夜色中,竟有种——之意。 “前——他去,自然就能-到那几位故人。”王帝微笑道。 杏伯看了看米-,嘴唇微-,-又欲言又止。 米-微微一笑,-道∶“小心些!” 杏伯——,一言不-,大步走了出去。 那黑衣人更不打-,-先而行。 也不知6;什厶,看-这黑衣人,杏伯心里-有一种非常奇妙而特35;的感。究竟是什厶感-?——他自己也-不上-,只-得有些不安,又有些激60;。走了一段路,-种感-越-明。他忽然——,——是-黑衣人的背影-是-步-,竟都是如此熟悉-人究竟是-?-道也是我的——? “-下要把小老儿-到哪里去?”杏伯心下狐疑,忍不住-道。 黑衣人竟似-子,又似-巴,非但充耳不-,而且-不——,杏伯一——了几次,他-也不回,反而加快了-步。 夜如-墨,黑衣人的背影似已和-夜色溶成一体。他究竟有什厶秘密? 就在——,-突又-起一-清越的-,穿破夜空,——云天┅┅ 四下里一片漆黑,寂——,伸手不-五指,呼吸之-清晰可。 任我-也不60;,一股寒意74;背脊蔓延-,握-了的手,掌心已-出了——冷汗。他只有四柱香的-辰,一旦四柱香燃6;灰-,所有的希望也就灰。他已-不能再等,他-定-一-——生命是-注,——是-气。 但就在——,他忽然听-了一种-音,竟似-自-古的幽冥,如-如幻,似有——,是如此的悲凄,-又如此的邪-,仿佛一种哀怨的哭泣,更如一种追魂般的召-,直刺得他毛骨悚然。 36825768;音起初-若——,不-片刻,便——如同打鼓,四面——,八方雷60;,竟仿佛并非74;他耳中56;入,而是74;他心中如泉水般源源送出-音逐-大,震耳欲-,任我-的心跳也越-越快,似欲-破胸膛,穿衣而出。他呼吸再也不能-,只-一口气堵在喉-,仿佛被一只神秘的魔手大力扼住,眼前——金星81;。 他忍不住伸手与那只“手”相互拉扯,突然-,-音竟陡地和-下去,-成了一种撕心裂肺的哭泣,孤立-助的——,-某种-不出的痛,令人肝-寸-,60;心欲。 任我-眼睛一亮,仿佛看-在一-孤-的小-上,窗子敞-,一蛾眉-蹙的深-怨-正注目-眺,等待——航的丈夫-┅┅ 3面一-,在他眼前突然又出-了一群蓬——衣的-民,-些人的四周尸-如山,血流成河,他4;的身后——,——,寒光起-,-肢-臂——血雨四——,染-了一碧如洗的天空,本-炎炎高照的烈日49;那-化6;血似的——,一-,奔逃的奔逃,喊叫的喊叫,-找的-找┅┅ 任我-目-裂,-血奔流,正欲-上前去力阻-酷的屠-,但——的最后一抹-竟又突然-去,但-前方下起-盆大雨,如-如注,-和哭叫之-也已听不-了,依稀中,一人67;立于-崖——,-身一-,竟不-一切地跳落下去。 他奔到近前,只-那人血肉模糊,面目已-辨-,手里——抓住一把利73;,竟是“-情——”。他大吃一,气-填膺,悲74;中-,叫了-“米兄”,突然仰天-出一——,-音凄-,穿-了黑夜┅┅ 第十九章 似是故人-(2) 一束寂寞的-光,映照在4心事重重的人的-上,——充-焦-的-照成一片凄清的嫣。 40857;七的目光74;跳60;的火苗上——移-,看了米-一眼∶“王帝所-的故人,-道就是‘武林三-’?” “嗯!他4;-非也到了此-?-夫人要杏伯与他450;面,只怕┅┅是另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我-杏伯前去看看,也-能——端倪。” 40857;七忽然“啊”了一-,似乎想起了某件事,-眉道∶“8;才┅┅8;才那黑衣人┅┅” 米-心-一跳∶“黑衣人?” “米大-,你不-得这人的眼神和背影都很熟悉-?” 米-怔了怔,沉吟-道∶“嗯!-人的确有些眼熟。” 4;人低——思,-始-想不起在哪里——这人。 36807;了半晌,4;人-望一眼,几乎异口同-地呼道∶“莫非是他?”-即4;人一——了-,似乎并不能确定那黑衣人就是他4;心中所想的那人。 米-了口气,-道∶“你-是-?” 40857;七微一沉吟∶“但愿不50;是他。” 米-用手指蘸了-酒,——在几上-了三字,-即拭去,抬目注——一-冷峻的-七,-道∶“是不是他?” “只怕真的是他。”-七-色越-凝重,——了-,-了口气,苦笑-道,“我一直以6;,海——就是那869;奸,——想真正的奸-居然是这人。” “此人一生-,嫉-如仇,竟也甘愿臣伏于紫-夫人石榴裙下,-在人心叵-,世事-料。”-到-里,米-“虎”地站起身-,呼道,“哎呀,不好,杏伯┅┅” 40857;七-色微-∶“你-心-人50;加害杏伯?” “他-兄弟都能忍心出-,-有什厶事情做不出-?” 40857;七的-上又-了-色,-未——,一-充-悲痛的凄-就在——,4;人交-了一眼色,失-道∶“小兄弟┅┅” 二人-身-出,-未-出-外,黑暗中一-人影-,就像是幽-般不知74;何——了出。 “4;位行色匆匆,意欲何往?”——的-音-然平平淡淡,-色-冷若寒霜,目光如刀,74;米-和-七二人-上一-而。 米-平-然冷-,——也已忍不住有些激60;,沉-道∶“你4;究竟拿什厶法子-付任我-?” “8;才王帝不是已——了-?-道他-有告-你4;,任我-正在-死亡-?” “死亡-?” “除了逍——,死亡-是死亡谷里最危-、最可怕的地方,8;才那一-,也-就是任我-垂死-扎之。” 40857;七-目怒-,大-道∶“他要是有三-短,我一定一把火——里-成灰。” “那厶-夫人一定50;-你死得很-、很-看。”——冷笑道。 “我-就先-了你。吃我一刀。”“刀”字出口,-七刀已在手,猛然-了-去。 刀光一-,-掠而起,既快且狠,出手-不留情。 4352;-他的刀法似乎-忌-,不敢硬接,-身后。 40857;七一刀落空,第二刀跟-劈出,刀光——舞,49;那——漫在夜色中┅┅ 88768;-在回-不-,那死人竟——爬了起-,一人孤-地向前方走去。 任我-吃地瞪大了眼睛,叫道∶“米兄,你┅┅你-事厶?” 那人倏然回-,-是容貌清9;-俗的少女,巧笑嫣然,不可方物。 “-君!是你厶?-君┅┅”任我-猛然失-叫道。 他30;步追出,那少女裙裾——,-不沾地,行云流水般-去,——他如何-力狂奔,与她-是相隔-丈距,-仿佛天涯般——,不可逾越。 “-君,35;走,等等我┅┅” 36825;一次那少女-也不再回,-行——,-于-影子也完全瞧不-了。 任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忽听身后56;-“噗哧”一笑,一回-,就看——情-嗔道∶“呆子,我不是在-里-?” 她垂下螓首,-柔一笑,任我-禁不住心神一。 就在——,一-白-仿佛74;天外——,卷住——情-腰,-她拉起,往天空快速-去。 7431;-情伸出-手,呼叫道∶“救我┅┅” 任我-伸出手去,——她指尖都未触及,手掌一合,抓住的只是——冷气。 他大步追出,忽然-下一-,踉踉——地-些跌倒,朦-中,一雪衣人像一-白-地下——出,-道∶“孽徒,你-想逃-?-然天涯海角,我也50;把你找出。” 任我-叫道∶“-父┅┅” 雪衣人戟指叱道∶“不-再叫我一-‘-父’,你自甘-落,成6;-手,人人得而-之,-我一世英名,有何-面做我弟子?” 49;那-,任我-全身冰-,汗-重衣,凄然道∶“是┅┅秋儿知道-了┅┅” 雪衣人袍袖一-,如一朵白云罩落下-,格格笑道∶“我-在就-了你,6;免-害江湖┅┅” 任我-本欲束手待-,忽听那人的-音竟已-了,-得既-柔又-媚,一抬-,就看-紫-夫人粉-含煞,手里拿-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刺向他的眉心。 任我-有-避,只是愣在那里,心里想——君-去、-父-叱┅┅只-丌念俱灰,了-生趣,唯有死亡,才是他此-此刻的向往。 刀光美9;如流星——,——色未-,-已心生-怯,依然不敢硬接,再次-身而退。 40857;七第二刀再度落空,心-火起,刀化——,-一道呼-之-,全力劈出。 刀至中途,忽听米-大-道∶“-七先生,且慢60;手。” 39118768;-在,刀光-已忽然收-七的刀法已至-火-青之境,收放自如,收刀的-候竟似比出刀更快。 “米大-,你6;什厶不-我-了他?”-七-刀胸前,回——足道。 “我4;的-人,是紫-夫人,469;交-尚不——使,他只是奉命前——,何必与他6;-?” 40857;七-道∶“不-,冤有-,-有主,不必跟一下人一般。” 4352;-竟似听不懂他-中的——之意,悠悠道∶“米大——怀若谷,藏世-丌千道理,如果任我-能有你-般胸襟┅┅” 他-,“嘿嘿”4768;冷笑,忽然住口不。 40857;七手腕一抖,“唰”地一道刀光掠-,刀尖指——的鼻子,冷冷道∶“怎-?” 4352;-嘴角掀起一-冷笑,目光注——在-的刀。 “-下去。”-七沉-道。 4352;-目一翻,冷冷道∶“本-我是想-的,但又不喜-被35;人拿刀指-我的鼻子逼我——,所以我已-改-了主意。” 40857;七-沉——∶“你要怎-才肯-?” “如果有人-我客气一-,也-我很快又50;改-主意。” “好。”-七目光如刀般刺入——的眼睛里,手一翻,收刀入鞘,“-,。” “4;位是不是惦念-任我-?所以一听-他的-音,就忍不住想前去接-?”——移-目光,看了米-一眼,——道,“-有用的,死亡-深含各种生死-化之道,一旦陷入其-,便衍生幻象,-出不-,令人神志-,不能自制,最-不-而亡。” 米——笑道∶“他不50;死的,-世上——有人可以-死他,就算是-夫人46;自60;手,也未必能-做到。” 4352;-忽然又笑了,-酷的笑道∶“-一次根本不必-夫人出手,任我-就已-自己-死了自己。玩火者必**,-在,他也-已死在自己的刀下。” 第二十章 浴血重生(1) 黑暗中,一道冰冷的寒光倏然亮起,如一道闪电狠狠地击在任我杀的心上。这把刀,为什么竟是如此熟悉?就在这时,一阵剧痛从背心传来,竟似被某种物体刺入了肌肉。疼痛如一道灵光闪过,让他忽然清醒过来,出于一种本能,想也不想,立即反手一挥。 不知何时,刀已在手。刀光划破黑暗,身后传出“卟卟”之声,有人倒地。 寒光还未消失,任我杀的眼睛忽然一亮,发出一种惊诧、喜悦的光芒。他发现,在他的左侧居然出现了一条通道——其实这条通道只不过是两块突兀、嶙峋的巨石之间的空隙而已。 这时候的任我杀,仿佛在溺水中抓住了一根朽木。溺水者就算看见一根浮萍都绝不会错过,何况是一根木头?这条空隙是不是一种机关?一种陷阱?任我杀已经没有余地仔细琢磨,一闪身,便扑了进去。他刚刚穿过空隙,身后就传出一声巨响,两块巨石竟猛然磕在一起,若非他的动作快似电光石火,此刻早已被压成一团肉酱。 任我杀头也不回,更不停留,全力冲出,速度快得就像是一只被猎狗追捕、拼命奔逃的兔子。 黑暗中,寒光骤起,一把刀从斜刺里劈出,刮起一阵凌厉的劲风。 任我杀天生就有一种敏锐的嗅觉,和一种猎犬般的警惕,闻到了杀气的同时,已发现了危险。 刀未至,他的刀已出手,那把刀突然从半空中坠落的时候,狙击手已被他一刀斩断了腰身。 任我杀正打算从这个狙击手的尸身跨过去,繁星突现,至少有二三十种暗器同时袭来。准确地说,是二十七件暗器,听起来却只有一道风声,看起来只有三道光芒,打向他的三处要害:眉心,咽喉,胸口。二十七件暗器绝对是从同一个方向打过来的,这个偷袭的狙击手,显然比刚才那人更凶狠、更歹毒。 任我杀出手如电,抓起脚下半截尸身,“夺夺”之声不绝,二十七件暗器全都打在尸体身上。他手一扬,将尸身向那人藏身的方向抛了过去,整个人跟着窜出。 刀光一闪即逝,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钻入了任我杀的鼻孔——一刀两断,这一刀,斩断的是喉咙。 四下里突然变得像坟墓一般死寂,一道亮光就在这个时候亮起。这一次,任我杀终于点燃了火折子。借着火光,触目之处,依然还是千奇百怪、形状各异的巨石,一条蜿蜒、狭窄的通道由低渐高,穿插其中,也不知究竟有多长,究竟通向何方。如此凶险的狭道,通常都是最有利于埋伏和袭击的地方,进可攻,退可守。 任我杀的心立即沉了下去,整个人都像橡皮筋一样绷紧。 火苗忽地不住晃动,左右两侧呼呼风起,各有数十支长枪从巨石中激射而出。 任我杀脚尖轻点,像一支离弦之箭向前方窜了出去。“卟哧”之声接连传来,数十支长枪全都钉入巨石之中。 余音未绝,刀光又现。刀光落下之时,任我杀明显地感到,从背部传来一阵钻心般的剧痛。 那个狙击手一刀得手,刀势已老,还来不及再击出第二刀,就看见一道淡淡的刀光,一闪而没。刹那间,他心中忽然生起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上半身和下半身似乎已经无法连接在一起。 一刀两断,断腰,也断魂。 鲜血已染透了任我杀的衣衫,疼痛像恶魔一样纠缠着他——那一刀虽不足以致命,伤口却极深极长,从肩胛一直拖至腰际。 任我杀长长吸了一口气,大步踏上通道的台阶。他绝不能退缩,更不可以倒下。前方的路也许还很长,也许埋伏着更多的狙击手,甚至更多的危险在等待着吞噬他的生命。 他刚刚踏上四级台阶,忽听“轰隆隆”一声炸雷般的巨响,一块巨石如泰山压顶坠落下来。几乎是在同时,台阶上突然发出点点寒光,一排排锐利的刀锋钻出地面,犹似繁星的水中倒影,密密麻麻,向前方一直蔓延而去。 前路虽然布满了夺命的尖刀,但任我杀还是没有退回,这条通道显然是他唯一的出路,一旦后退,头顶那块巨石便将封堵通道,那么他必然又会回到刚才那个可怕的阵法之中。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他的人已飞身掠起,足尖如蜻蜓点水般在巨石上轻轻一点,几个腾空翻转,落在一块巨石棱角上。“砰”地一声,随即传来一阵天崩地裂般的摇晃,那块巨石已然封住了通道,任我杀落足的巨石也被震动,忽然沉了下去。他刚刚提气纵起,但听“扑剌剌”一阵声响,前方竟落下一道铁闸,挡住了他的去路。 任我杀去势不停,刀光起处,粗如儿臂的铁杆竟如朽木般应手而断,露出一个大缺口,他的身子,便如乳燕投林般穿孔而过。 刀光闪动,如昙花一现;血花飞溅,似梅花绽放。 任我杀虽然没有仔细计算过,但他估计,死在他刀下的狙击手至少已有三十六个。有的人断的是腰,有的人断的是喉咙,但无论断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结果——断魂。 任我杀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他的身上,沾满了别人的血,也流着自己的血。他至少中了八刀,十三枚暗器,左肋中了狠狠一脚(这一脚踢得他几乎站不起来),右肩也挨了一记重拳。这一拳几乎把他的肩骨击碎,若非他见机极快,以力御力,这条膀子只怕早已废了。幸好他还有一只左手——左手刀和右手刀一样快、狠、稳、准,一直是他的秘密。 无尽的杀戮,腥臭的鲜血,剧烈的疼痛,已经麻醉了他的思想,全然忘记了四柱香的约定。 就在这时,他忽然又听见了一种声音——不是破空袭击的刀声,是来自自然的风声。他精神一振,抬头望去,仿佛看见满天的雪花,在风声中纷纷飘飞,一种气味随风钻入他的鼻孔,竟是空气的清新味道。 刹那间,任我杀全身绷紧了的神经,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松弛了下去,涂满鲜血的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这里是什么地方?莫非就是死亡阵的最高处?心念方动,他忽然又听见了一种声音。这一次不是风声,是刀声。朦胧的夜色中,一把刀划起一道光弧,从半空中劈落下来。 每个人都有一种天生的本能——不能预知危险,却能躲避危险。 这一次,任我杀依然没有死,他身子一挪,避开了要害,这一刀破中的是他的右肩。 刀光消失的刹那,另一道刀光已掠起。这人手一松,长刀月兑手,身子已被任我杀一刀斩断。 风依然还在吹着,雪依然还在飘着,但天地间却充满了杀气和血腥,散发出死亡的味道。 这时候,一点朦胧的星光在黑夜中微微一闪,突然熄灭。 第二十章 浴血重生(2) 夜色越-深沉,若非白雪映出一片朦-的微光,-目几乎已不可-物,黑衣人始-一言不-,更不理50;杏伯,只是在雪地上快步前行。四下里死一般的-寂,竟-虫-之音都不可-,除了-步踏在雪地上-出的“唰唰”之-,天地-仿佛就已只剩下4;人粗重的呼吸。 36825;-人已——了花海,触目之-,-是一些千奇百怪、大大小小的石-,一路上再未-到-如花草-木之-的植物。黑衣人——那些奇怪的石-兜兜——,-于在一黑乎乎的巨体面前停住了-步。 夜如-墨,杏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忽听“咯咯咯”一——,眼前一亮,一——光倏然亮起。暗夜中,-光——,竟如鬼魅般充-了-异之意。 杏伯-才看得明白,原——是一座石屋,一-地道-直而下,走下二十几-石-,下面竟是——一38081;-子的-敞地下室——子高-九尺,——丈四尺,——竿粗如儿臂,借-朦-的-光,只-三人-如-中困-,蜷——各居一角。左-一人衣衫——,神情憔悴,一-眼睛-精光如炬,腰板挺得-直,自有一番威-气83;。他——倔-,仿佛-牢——然是人——,也-不能使得他折——,7;失信心。 看-这人,杏伯的心立即沉了下去——-人竟是“金-局”的——海。另4人同-都是老人,同-的萎糜不振,一般的-不息,仿佛早已-生死置之度外。 杏伯心-狂跳,-眼似已有-花。񙹾老人,是他永-都不能忘-的兄弟,“刀-”-子敬和“拳-”-玉8;。可是“73384;”6;公明呢?“武林三-”受海——相邀,和-七一起-送“丌劫重生”奔赴京城,如今司-如-已死,-七也到了死亡谷逍——,-三人被囚禁于此,6;什厶-未-公明? 36825;-候海——三人也都看-了杏伯,49;那-,地下室里突然-得一片死寂,呼吸之-清晰可。 “老四!”-了半晌,-、-二-才失-叫道。 “你┅┅你是方四-?”海——也吃地道。 杏伯-然也相-激60;,——自忍住,勉-笑了笑,并不。 4352;子敬忍不住百感交集,老——,哽咽-道∶“老四,真的是你,你怎厶也在-里?” 5968;年前,方天星-故失-,74;此音-全-,-又能想得到,兄弟重逢-,竟都已作他人-下囚,究竟-是悲?-是喜? 杏伯眼中-光-于也化成——如流泉-涌,哽咽道∶“大哥┅┅” 4352;子敬——,大-道∶“好,好,想不到咱4;兄弟-有再-之日,好,好┅┅” 杏伯只-胸中-血澎湃,心神激-,回——那黑衣人大-喝道∶“-,-我-去。” 黑衣人全身一振,竟似不敢面-他那凌-的目光,35;-了。 “-,你6;什厶不-?” 黑衣人猛然怔住,-手禁不住一-抖。 36825;人究竟是-?6;什厶-杏伯竟如此畏-?在死亡谷逍——里,杏伯-疑已是困-,-然神通-大,也-不可能-出紫-夫人的手掌心,他究竟在害怕什厶? 8783;光-曳,石屋之外,突然掠起一——,4人像雪花般-了-人本如鬼魅,-淡的-光照在他4;的-上,更添几分-秘。 杏伯的-上又已-了-色,目光中射出——与仇恨交-的怒火——-人竟是被米-逐出-的“天山——”。 “妙极,妙极,各位久35;重逢,-高-才是,怎厶竟是-眼相-,好像-里死了人似的。”李中-冷冷地-目一-,冷笑道,“莫非-就是所-的肝-相照,生死与共?就-我都快被你4;感60;到哭了。” 杏伯怒目78;-,喝道∶“是你4;񙹾卑鄙——的臭小子,-得正好。” “是极,是极,方四-是英雄好-,我4;是卑鄙小人。”柯中平冷冷道,“只可惜-在英雄好-落在卑鄙小人手里,-日子只怕就不好-了。” 杏伯“呸”地吐出一口-痰,恨恨道∶“你4;怎厶-不死?” 李中-道∶“也——就是‘好人不-命,坏人活千年’的道理。” 柯中平道∶“所以我4;-种小人才50;比你4;-些以‘大-’之名自居的英雄好——得更洒-、更快48;。” 4;人一唱一和,竟似以“坏”6;-,杏伯-色-青,不住-苦笑。 “方四-叫你-,你听不-厶?”李中-目光一-,瞧-那如痴如呆的黑衣人,沉-喝道,“-什厶呆?你又不是又-又-的傻子。” 黑衣人怔了怔,抬目看了一眼趾高气-的“天山——”,目光中充——怒和怨恨,-又不敢-作。 李中-用一种卑夷的目光瞧-他∶“-不快。” 柯中平“呸”地一-∶“老-西,你以6;你是天王老子?其-一——不是-夫人裙下的一-狗,死狗!” 黑衣人似已-怒到了极-,-又-“天山——”极6;畏-,非但不敢反唇相-,更不敢-抗他4;的命令,一言不-,——掏出一串-匙打-了——子的。 杏伯-一生中,走遍大江南北,74;未遇——如此-囊的人,忍不住冷哼一-,看都不再看他一眼,昂首挺胸,大步走了-去。 黑衣人一手拿——,一手拉住-,也不知是——上-,-是等待“天山——”-施令,呆然而立,神色-竟似有些心神不宁,失魂落魄。 “你也-去。”李中-上前一步,劈手——他手中的。 黑衣人愕然地看了他一眼,-有。 “-去!” 黑衣人垂下-,神情呆-,目光中竟似露出种悲哀之色。 “你是不是在害怕?你在怕什厶?”柯中平冷笑道,“海——和-大-、-三-三人都已被-夫人的‘-筋散’所制,功力全失,就-一般-孺都能要了他4;的命,-道你-怕他450;把你碎尸丌段,然后再吞到肚子里去?” 黑衣人-越垂越低,一-手竟似已有些-抖。 “-去,-是-夫人的命令。”李中——地道,“莫非你竟敢-抗-夫人的命令?你想必也知道-夫人-付那些不听-的人,是用什厶法子的。” 7809;有人可以否-,紫-夫人-付手下的手段,是-世上最-忍的,她所用的法子,-直-所未。 黑衣人-了口气,-于走-了——子里,-不敢与杏伯四人接近,——站在一角。 李中——森森地-出一——笑,“叭嗒”一-,已——上。 黑衣人全身一-,嘶-叫道∶“你4;┅┅” “-也是-夫人的意思,你不必怪我4;。”柯中平笑了笑,-上露出种-酷之意,“其——不是很好-?-夫人有意-你4465465;-情,千丌不要辜-了她一番好意。” 黑衣人仿佛被魔-咒-了一般,49;那-,全身都已64377;不得。 李中-冰冷的目光7447;人-上一-而-,悠悠道∶“海——,你4;是不是一直都在奇怪,6;什厶一-醒-,竟已身陷牢-之中?更奇怪的是,6;什厶‘神捕’-七和司-如-、‘73384;’6;公明-有跟你4;在一起,是厶?” 海——的确一直-有猜透-其-究竟-生了什厶,心中-有不少疑-,也有——种猜-,但最——是被他自己一一否-了,他-在不敢怀疑任何人,尤其是朋友。 他目光一瞥-,只-那黑衣人此刻竟如中-般,全身抖60;不停,不禁心-一60;,疑念又起∶“-人究竟是什厶人?6;什厶他的身影竟是如此熟悉?” 第二十三章 接受决斗(1) “米大侠,你过来……”尤不败看着江上飞慢慢倒下去,脸上露出种悲伤之意,向米珏招了招手,喘息着道。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熬不过去的了,但他现在还不能死,还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他必须告诉米珏。 米珏飞步抢来,扶起他的身子,强笑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江上飞?” 米珏点头笑了笑,心情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他还不明白尤不败的用意,就真的变成呆子了。尤不败曾经因为紫罗兰夫人而背叛了从前,而现在,他却又要为了正义而背叛这个女人。逃,是逃不了的,在死亡谷里,根本没有人可以安然离开,唯一的办法,只有杀死这个女人。凭他一人之力,这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若能杀死她身边的人,就能削弱她一分力量。 米珏轻轻叹息着,也不知是该悲伤,还是应该怜悯。 尤不败却笑了笑,挣扎着道:“我回到死亡谷逍遥宫来,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些秘密。” 米珏心念一动,问道:“什么秘密?是不是和紫罗兰夫人有关?” 尤不败用力地点了点头:“嗯!她本来也不是个狠毒的坏女人,只是遇人不淑才误入歧途,此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但一点也不值得别人的同情……”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几乎连他自己都已听不见了。 米珏大声问道:“她遇到的是不是一个男人?他是谁?” “是……是……”尤不败的脸色忽然由红润变得惨白,突然一口气接不上来,头一歪,就这样死在米珏怀里。紫罗兰夫人的秘密,和那个男人的名字,已随着尤不败的死亡,如灰飞,似烟灭。 米珏叹息着,缓缓站起。伫立在寒夜中,片片冰冷的雪花扑面而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惆怅的心里,难免有些遗憾。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米珏一回头,就看见了龙七。龙七也正在看着他,双目布满了红红的血丝,表情有些冷漠。 米珏心头一凛:“你回来了!” “嗯!”龙七木然道。 “你一个人回来?” “嗯!”龙七依然淡淡道。 “杏伯呢?他……他是不是已经不必再回来了?”米珏竟似隐隐猜到了几分,杏伯这一去,也许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龙七又“嗯”了一声,再也不说一句话,抬头望向夜空。 夜色深沉,人的生命,岂非本来就是一片虚无飘渺的黑暗?一个人,在生前也许拥有过许多美好的东西,但当他一旦离开了这人世,他还有什么?荣誉,欢笑,金钱……这一切都是带不走的,留下的却太多太多,譬如朋友的回忆,敌人的仇恨…… 米珏没有再问,也已不必再问,他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如果龙七不想说话的时候,就算你用剑指着他的咽喉,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从龙七的神色中,他已经看出了许多事——兄弟的不忠,朋友的不义,敌人的仇恨……这一切,也许都将随着热血溶入大地。 雪犹在飘飞,风正在吟唱,这风雪之歌,仿佛正是热血男儿们用正义谱写而成的乐章。 无边的夜,只有无尽的黑暗,米珏和龙七的眼睛却亮如夏夜的星星。随着两声长长的叹息,地上的星星渐渐隐去…… 星光突然消失的时候,天地间却突然亮了起来,四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这里果然已是石林之巅,巅中有亭,名为“风雪亭”,亭的中央,有一石几,几上摆着一只小香炉,炉中插着四柱已燃成灰烬的残香。 任我杀忽然愉快地笑了起来。四柱香的时辰并不长,他却在这短短的时辰里,终于闯过了最后一关。 这时候,他就看见了脸上绝无表情的紫罗兰夫人。她看起来依然风华绝代,仪态万千,但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眸却充满了惊诧、怀疑、失望和沮丧。她现在的表情,就好像比毁了她绝世容颜更难受,就算是听见了天下最滑稽、最可笑的笑话,心情也好不起来。 任我杀的心情却很愉快,笑得很开心,但他的笑并没有持续多久。那把刀依然嵌在他的肩骨上,每笑一次,巨大的痛苦都疯狂地钻进他的心里,几乎使他溃散。 紫罗兰夫人也在笑,冷冷笑道:“你已经快要死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我还活着,难道不应该笑?” “在我眼里,你已经和死人没有分别。” 任我杀又笑了笑:“这第三关,我已经闯过了,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本宫原以为这是天下最严谨、最可怕的阵法,几乎无人能破。你知不知道,本宫花了多少心血和时间才把它完成?”紫罗兰夫人轻叹道,“本宫用了五年的时间去寻访天下精通九宫八卦、奇门遁甲的术士,又花去了整整一百八十天,才建造成这座石林,最后又用一百二十万两黄金聘请了四十个顶尖的武林高手,这些高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死在你的刀下。八年以来,从未有人能破此阵,你却仅仅只用了四柱香的时辰,就毁掉了本宫多年的呕心沥血之作。” “我的运气总是特别的好。” 紫罗兰夫人摇头道:“闯这一关,仅仅只靠运气是不够的。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别人根本做不到的事,你偏偏都能做到。” 任我杀努力挺直身子:“现在,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紫罗兰夫人目光闪动:“本宫说过的话从来都不是废话,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本宫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我明白,不过你不会杀我的,至少现在还不会。” “你凭什么认为本宫暂时不会杀你?” 任我杀的回答简单而意外:“不为什么。” 紫罗兰夫人对这个回答却像是非常满意,笑道:“很好。” 她是个非常骄傲的女人,骄傲的女人通常都非常自恋,因为自恋,所以寂寞。一个人太寂寞,通常就会希望看到一个强大的对手出现,与之抗衡。她已经等待了许多年,现在,这个人终于浮出水面,只有任我杀,才配做她的敌人。在她和他之间,必须倒下一个,这是没有选择的宿命。 任我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道:“欧阳情呢?” “她就在你的身后,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紫罗兰夫人冷冷道。 任我杀倏地回头,就看见了欧阳情清澈如水、明亮如星的双眸。她的眼中,仿佛有泪光闪动,忧伤地、深情地看着他,一颗芳心犹如被千万枚锋利的针刺得千疮百孔。 任我杀的眼睛刚刚掠过一丝喜色,却很快又被忧郁和伤感占据——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她,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 欧阳情心中一痛,哽咽着道:“你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虽然只是一句轻轻的话语,却已是千言万语、满腔真情的凝聚。这句话,足以证明欧阳情对任我杀的信任和期待。 是的,他来了,不管前方有多少不可预知的危险,他一定会来的。欧阳情忽然觉得自己好开心,好幸福,她终于发现,原来他是爱她的——他一定是爱她的。 任我杀很想再笑一笑,嘴角微微牵动,却终于还是没有笑出来,只是轻声问道:“你好吗?” 欧阳情笑了笑:“我很好。” 第二十三章 接受决斗(2) “你好,他却很不好。”紫罗兰夫人缓缓步出亭子,脸上带着一抹令人心寒的微笑,“他很快就会死去,就算没有流尽最后一滴血而亡,到最后也要死在本宫手里。” “你们之间,难道必须有一个人要倒下吗?”欧阳情叹道。 “你错了,死的那个人是他,不是本宫。”紫罗兰夫人摇着头冷酷地笑了笑,“我与他之间的决斗,是在所难免的,谁也阻止不了。”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和你决斗?” “他会的,他已经没有逃避的机会,因为他是任我杀。” “这是什么理由?”欧阳情愕然道。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紫罗兰夫人淡淡道。 “不错,这个理由的确已经足够了。”任我杀叹息着道,“我同意跟你决斗。” 紫罗兰夫人没有最爱的人,只有最恨的人。她恨任我杀,恨他不解风情,恨他破坏了自己的完美梦想。一切,都是因为任我杀的出现才发生了改变,这一次,他决定不再拒绝紫罗兰夫人的要求。 “什么时候?”任我杀冷冷地瞧着紫罗兰夫人,缓缓问道。 紫罗兰夫人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悲哀和愤怒,冷冷道:“等你的伤痊愈之后。决斗,是公平的,现在你的伤太重,需要一些日子休养。你可以在这里安心疗伤,在这些日子里,绝不会有人去打扰你。” “你愿意等?” 紫罗兰夫人笑了笑,悠悠道:“我们都在等,可是你等的是死亡,本宫等的却是一种刺激。” 任我杀也笑了笑:“其实你可以不必等太久。我知道你有一种东西,可以让我很快复原。” “你是说‘万劫重生’?难道你要本宫把它交给你疗伤?”紫罗兰夫人妙目一转,荡起一片秋波,神色却冰冷的可怕,“你知不知道,‘万劫重生’的价值远比时间更宝贵?你又知不知道,女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不等任我杀回答,自己又接着说道:“青春永驻,红颜不老。这就是女人最大的愿望。英雄寂寞,美人迟暮,那是非常悲哀的事。自古以来,年龄就是女人最大的秘密,岁月就是女人最大的敌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她们更害怕这种事情的发生。” “生与死,本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过程,美与丑,又何必太在意?”任我杀叹道。 “你不是女人,永远也不会明白的。”紫罗兰夫人冷笑道。 任我杀没有反驳,他的确不明白女人的心事,却明白和女人斗嘴是一种很愚蠢的事。 “‘万劫重生’的确是一种疗伤圣药,但它最让本宫感兴趣的,还是它驻颜养容的功效。只要服用了它,本宫就可以青春不老,成为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青春不老?难道这就是女人所追求的?长生不死只是一种传说而已。红颜不再,美人迟暮,虽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悲哀,可是当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逐渐老去甚至死亡,纵然拥有了不死之躯,陪伴你的也只是无尽的孤独。 紫罗兰夫人却好像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悠悠道:“如果你拥有了这样一种好东西,你会拱手送给你的敌人吗?如此愚蠢的事,只怕连猪都不会做的。” 任我杀依然沉默,神色间却大是不以为然。他连生命都可以为了朋友而牺牲,身外之物为什么就不能送给别人?这世上,除了真情,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金钱?名利?金钱的确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却永远买不到一个人的真情,更不可能挽回生命。 紫罗兰夫人也不再说什么,忽然转身拂袖而去。她现在的心情又变得很快乐,她已经拥有了天下最美丽的女人的容颜,虽然得不到任我杀的人和心,但别的女人也休想得到得不到的东西,她通常都喜欢亲手把它毁灭,任我杀既已接受了她的决斗,无疑就是选择了死亡。 任我杀望着紫罗兰夫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她完全走进了深沉的夜色,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突然全身一软,就像是一堆烂泥般倒了下去,倒在欧阳情温暖、柔软的怀里。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如此亲密地接触,一种异样的感觉立即涌上心头,却抱得更紧更有力,仿佛只要一松手,任我杀就会像风一样消失。 任我杀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无力地道:“你真的还好吗?” 欧阳情深情的眼眸已噙满了泪花,哽咽着道:“我很好,真的很好……” 他自己都快要死了,居然还惦记着她这些日子以来过得好不好?欧阳情情难自禁,晶莹剔透的泪珠,终于像露珠般掉了下来。她的心,再一次碎了! 龙七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会有像任我杀这般死不了的硬汉,当欧阳情抱着他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昏死过去,但他很快就醒转了过来。 生命总有终结时,任我杀也不能例外,但绝对没有人可以成为他生命的终结者。 任我杀的眼睛还是一如往昔的忧郁,却已不再那么冷漠,尤其是在看见欧阳情的时候,这双迷人的眼睛居然发出一种淡淡的光辉。患难见真情。人总是要在经历了某些事情之后,才会慢慢变得成熟。 对于欧阳情的柔情,他已经不能像当初那般的抗拒,但他依然不能给她任何承诺,因为她太好,太纯洁,就像是一个女神,绝不容许世人玷污。更何况,在他的心里,始终存在着那个女孩的影子,挥不去、抹不灭…… 最初的爱情,总是如此朦胧,却又如此的刻骨铭心。爱的本身并没有错,错只错在当初不该相遇。如果不曾相遇,痛苦从何而来?烦恼从何而来? 假如爱真的是一道枷锁,任我杀决定,这辈子,他宁愿为欧阳情承受这副沉重却甜蜜的负担。 欧阳情的确是个很好、很坚强的女孩子,由始至终,对于被紫罗兰夫人掳去之后的日子过得如何,她居然一字未提,好像根本就已忘记了这件事。 甚至在米珏追问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淡淡一笑,淡淡道:“等到他的伤完全痊愈了,我会把我知道的兜出来。” 米珏知道,她口中的“他”,就是任我杀。欧阳情究竟知道什么?他没有再说什么,别人不想说的时候,他永远都不会追问。 第二十四章 大侠的传人(1) 翌日,米珏醒来的时候,龙七犹在酣睡,他没有惊醒龙七,悄悄地走了出去。 这时虽已是清晨,浓浓的晨雾却犹未散去,四下里朦朦胧胧的一片,不远处的逍遥宫只是一个依稀的*廓,那一片花海也早已被昨夜一场大雪覆盖。 静寂中,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三个人穿过浓浓的晨雾,快步走来。看见他们,米珏的脸色就沉了下去,这三人竟是王帝和“天山双鹰”。 “米大侠这么早就起来了,莫非心中有何困扰之事?”王帝微笑道。 “在下的确有些事想请教阁下,杏伯昨夜一去不回,他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米珏沉声道。 “人世间,人来人往,何谓回来?何谓离开?” “阁下这话中禅机在下听的不太明白,”米珏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我只问你,你们究竟把他怎样了?” 王帝看了看“天山双鹰”,缓缓道:“这件事,是由这两位少侠负责的,米大侠的问题,只有他们才能回答。” 米珏神色一冷,满脸不屑:“少侠?就凭这两个叛逆也配担当‘侠’之一谓?他们只是本派弃徒而已。” 李中环脸色微变,沉声道:“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敢出言不逊?” “你们欺师灭祖这笔帐,以后再算,我只问你,杏伯呢?”米珏冷冷道。 “他的确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柯中平冷笑道,“江湖上,永远也不会再有‘武林四侠’这个名号了。” 米珏脸色大变,沉声道:“你杀了他们?” “可以这么说。” “畜生,早知如此,当初在金陵的时候就不该饶你们一命。今天我非杀了你们不可……” 米珏的手已按在剑柄上,但剑只抽出一半,就听王帝大声道:“米大侠,且听在下一言。” “阁下莫非想要插手本派之事?” “贵派门户之争,在下凭什么介入?在下只是想提醒米大侠,这里乃是死亡谷,是兰夫人管辖之地,兰夫人一向不喜欢别人在她的地头寻仇闹事,尤其是她的敌人。如果离开了死亡谷,米大侠想做什么都可以,别人是管不着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就算他们该死,也不该死在这里?”米珏一脸阴郁。 王帝轻咳一声,微笑道:“话虽如此,只是无论米大侠在什么地方杀了他们,兰夫人都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只因为他们都是兰夫人的狗?” “天山双鹰”脸色立即大变,正欲发作,王帝却已伸手拉住了他们,微笑道:“米大侠不必指桑骂槐,咳咳……在下这次前来,其实是奉兰夫人之命,为任我杀送上上等的金创药……” 米珏怔了怔:“前来送药?” “难道米大侠还不知道,任我杀已答应和兰夫人决斗一事?” “决斗?他要和兰夫人决斗?” “兰夫人认为,决斗是公平的,她不想占任我杀半点便宜,这才赠药相助。在他养伤的这些日子里,决不会有人前来骚扰。” 米珏轻轻叹了口气,一颗心突然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是波澜不惊的平静,紫罗兰夫人不仅天天命人送来最好的金创药,还不断送来极其可口的酒菜,而且天天一换,款式层出不穷,绝无重复,有的甚至连皇宫御厨都未必会做。 有了最好的菜,最好的酒,最好的药,任我杀的伤恢复得很快,到了第十天的时候,他的行动已一如往常。 在这十天里,欧阳情感受到了无尽的幸福。她隐隐觉得,任我杀已渐渐打开了紧闭的心扉,不知不觉地接受着她对他的关怀和爱情。 然而这种甜蜜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这种幸福的感觉又能持续多久?按照约定,任我杀伤愈之后,就必须面临决斗。决斗的结果,几乎已是毫无悬念,就算任我杀运气再好,也绝不是紫罗兰夫人的对手。 败,其实就是死亡。人死如灯灭,一切也将从此结束,结束悲剧的同时,幸福和快乐也将一起埋葬。 夜,寂静而深沉。 米珏、龙七和欧阳情都已酣然入梦,任我杀却始终辗转难眠,心绪纷乱。他有一种预感,感觉今夜一定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他的预感一向很准。他那颗本就骚动的心,开始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于是悄然起身走了出去,走进了无边的夜色。 伫立在风雪中,他不由得想起了许多事,想起了与米珏的相遇,想起了与欧阳情的邂逅,想起了那些活得比死还痛苦的日子…… 突然间,他倏地阖上了双眼,凝神倾听——一种特殊的本能告诉他,有一种气息正在悄然向他靠近。这是种杀气,虽然极淡,却让他深感不安。 这时候,他就听见了脚步声,像猫行走般的轻微。 脚步声倏然停止!任我杀睁开眼睛,立即就看见了另一双眼睛。夜色很黑,他看见的仿佛只是两道星光,美丽而朦胧,却又像秋水般明亮。不知为什么,他却感到这双眼睛里分明充满了哀伤和忧郁,还有一种淡淡的离愁。 这人黑纱蒙面,身材娇小,贴身的黑衣紧紧裹住她纤细的身子,长发飘飘,随意地披在肩后,虽在黑暗中,却依然有种月兑俗的气质。 “你就是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这人的声音清丽而娇脆,尤其在这冷冷清清的风雪之夜,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任我杀倏然怔住,呆若木鸡——为什么,这声音竟是如此熟悉?他甩甩头,沉声道:“嗯!姑娘……”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你是任我杀就已足够了。” 任我杀无奈地笑了笑。 “我讨厌杀人,杀人并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但我听说你简直不能算是个人,是可怕的妖魔,只有妖魔才能独自闯过死亡阵,所以我就来了,来看看你究竟是人还是魔。” “那么姑娘现在看出我是人还是魔了吗?” “我看不出。”那少女摇头道。 任我杀忍不住笑了笑:“姑娘深夜来访,难道就只为了来看看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我是来找你决斗的。”那少女冷冷道。 “决斗?你也要阂决斗?为什么?”任我杀苦笑道。 “因为你是任我杀。” 任我杀叹了口气:“姑娘请回吧,我是不会和你动手的,绝不会!” “为什么不会?难道你不敢?”那少女冷笑道。 任我杀忽然转身就走,冷冷道:“没有人可以逼我做任何我不愿意做的事。” “站住,不许走。”那少女轻叱道,“呛啷”一声,寒光流动,她已拔剑在手,“唰”地,长剑穿过了风雪,刺向任我杀的右腰。 任我杀向左一滑,这一剑贴衣而过。 “不出手,就别想走。”那少女只说了七个字,手中的剑却已攻出十六招,每一招都是杀手,直取任我杀要害部位。她并不想真的要与任我杀拼命,却一定要逼他出手。 任我杀依然没有还手,也不回头,东挪西移,展开巧妙的轻身功夫很轻松地避过这十六剑。 “姑娘何必一再苦苦相逼……” 话犹未了,那少女又已扑到,运剑如风,“唰唰唰”,连续刺出六剑,竟全是拼命的招数。 任我杀虽是大伤初愈,但服食过“万劫重生”之后,功力已不可同日而喻,这六剑自然伤不到他一根毫发,但他若想月兑身,却也千难万难。他决定不再和那少女纠缠下去,一声轻笑,忽然像一只大鸟般飞掠而起。 他的身*实在太快,那少女眼前一花,已失去他的踪影。 “有种的就别逃。”那少女跺脚轻叱道。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她脸上微微一凉,面纱竟已不翼而飞。她大吃一惊,飞身退出八尺。白色的雪,雪亮的剑锋,二者相互辉映,泛起一片朦胧的微光,恰好映照在她的脸上。 任我杀突然怔住,像中了魔咒般再也动弹不得,手中的面纱随风飘落。 第二十四章 大侠的传人(2) 这少女很美,美得月兑俗,美得惊人,尤其是她的风神,已不是任何语言可以描述。欧阳情和紫罗兰夫人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她也许没有紫罗兰夫人成熟的风韵,也不及欧阳情清丽,但多了一份娇柔。如果说紫罗兰夫人看起来就像是朵优雅的紫罗兰,欧阳情似高贵的出水芙蓉,那么她就是个冰清玉洁的瓷女圭女圭。 但让任我杀震惊的却不是她那无可比拟的美丽,而是因为这张脸、这个人。曾经多少个伤心断肠的梦里,这张脸总是徘徊不已,挥之不去;曾经多少个忧伤哀愁的日子里,这个人总是走不出他的记忆。 刹那间,任我杀只感到天在旋、地在转,已无*分辨这究竟是个幻影?还是一种真实? 这一刻,那少女也已看清楚了任我杀的面容。她跟任我杀同样震惊,“卟哧”一声闷响,手中的剑掉落雪地。 他的脸,他的眼神,曾经是那么深刻地停驻在她的心里,如此难忘。 她那双美丽而忧郁的眸子里充满了泪花,痴痴地轻声道:“是你,逸秋,是你么?真的是你吗?逸秋……” 她梦呓般的声音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倾诉。 “逸秋?”任我杀心头狂震,这个仿佛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的名字,莫非竟是…… 那少女的泪水终于无声滑落,哽咽着唤道:“逸秋……我真的见到了你么?” 任我杀仿佛也已痴了,轻唤道:“梦君,你是梦君……这是不是梦?” 如果是梦,为什么偏偏如此真实?如果是真实,为什么却又犹如在梦中? “小兄弟,发生了什么事?”米珏诧异的声音倏然响起,三条人影如风般飞奔而来,一支火把照亮了雪地。 “‘再世女’?”欧阳情失声叫道。 “她也是死亡谷的人么?非杀不可!”龙七一声低吼,猛然蹿出,刀已出鞘,淡淡的刀光划破夜空,斩向那少女的粉颈。 海东来和“武林四侠”全独在这里,那般凄惨的景象他一辈子也无*忘记,恨不得杀死死亡谷的所有人,这一刀凌厉凶狠,去势如虹,片刻间,那少女即将人头落地。 “龙七先生,快快住手。”米珏大声急喝,出手阻止却已不及。 几乎是在同时,任我杀也急声叫道:“龙七先生,不要伤害她。” 话犹未了,雪花突然飞溅而起,四散飘去。 龙七这一刀本是平削而出,百忙中手腕一扭,突然就变成了直劈而落,那少女的身旁半尺处,立即出现了一道雪坑。纷飞的雪花将她笼罩其内,无端为她增添了几分朦胧之美。 就在一刻之前,她无疑已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但她竟似毫无所觉,不为所动,只是痴痴地瞧着任我杀。 “为什么?小兄弟,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这个妖女?”龙七大声问道,“你知不知道她也是死亡谷中人?” 任我杀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那少女的脸庞,缓缓道:“她不是妖女,她是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故人有很多种,多年不见的朋友是故人,离开人世的朋友是故人,活在记忆里的朋友是故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人,也是故人,就连生死对决的仇敌,也还是故人。这个少女,是他的哪一种故人? 那少女忽然如梦初醒,“嘤咛”一声,就像是一只蝴蝶般飞了起来,投入任我杀的怀里。 任我杀轻轻拥抱着她,轻声道:“梦君,真的是你吗?” 那少女轻轻啜泣着道:“逸秋,是我,我没死,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任我杀轻轻推开她,双手轻抚着她梨花带雨的俏脸,轻轻道:“这是真的还是一个梦?如果是梦,我宁愿永远也不再醒来。” 那少女低声饮泣,竟连话都已说不出来。 任我杀握住她的小手,缓步走到米珏面前,忽然笑了笑。 自从和任我杀相识以来,米珏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开心,如此坦然,不由得怔了怔,问道:“小兄弟,这位姑娘是……” 任我杀回首看了那少女一眼,道:“她姓叶,闺名梦君,就是我曾经提起过的那个女孩。” 米珏恍然大悟,失声道:“她……就是那个坠落华山舍身崖失去踪迹的女孩?” “嗯!”任我杀又笑了笑,笑意中洋溢出幸福的味道。 米珏也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么‘逸秋’是……” 任我杀轻轻一声叹息,有些无奈地苦笑道:“逸秋就是我原来的名字。” “逸秋?任逸秋……这名字好!”米珏捋掌微笑道。 任我杀莞尔一笑:“我不姓任,跟梦君一样,我也姓叶。” 米珏微微一怔:“叶逸秋?” “逸秋,你为什么不用原来的名字,却偏偏要叫‘任我杀’?”叶梦君轻叹道。 任我杀叹了口气,苦笑道:“这全是因为你。” “为了我?”叶梦君愕然道。 “自从你坠落悬崖之后,我的心就也跟着死了,整天都无*摆月兑心头的痛苦和仇恨,所以我就不断地杀人,以此减轻失去你之后的伤痛……” 叶梦君心中一痛,怜惜地道:“你……你这是何苦?” “没有了你,生命就变得毫无价值,虽然我不能忘记你,但可以忘记我自己。”任我杀深情地道。 叶梦君的泪水又已忍不住再一次滑落。他对她,实在爱得太深,爱得太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承受不了生离死别的沉重打击,所以才选择这种杀人的方式来麻醉自己的灵魂。 任我杀脸上忽然露出种懊恼之色,黯然叹道:“可是……如果师父泉下有知,肯定不耻我的所作所为,他生前总是说,大丈夫立于世当不为名利所动,一身正气方能行走于江湖,我……我却一再违背了他……” 叶梦君轻柔地拂拔着他凌乱的长发,柔声道:“不会的,爹爹他一定能够了解你的苦衷,一定不会责怪你。”叶梦君温柔一笑,轻柔地拂拔着他凌乱的长发,柔声道,“天下人谁不知道‘游龙大侠’宅心仁厚,悲天悯人?你虽误入歧途,但‘任我杀’这个人,毕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等等!”米珏突然打断道,“叶姑娘,刚才你说……‘游龙大侠’是你什么人?” “正是先父。” 米珏吃惊地道:“你是叶大侠的女儿?那么小兄弟是……” “米兄,你先看一样东西,很快就会明白了。”话犹未了,一道淡淡的光芒倏然掠起,任我杀的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刀。 这是一把短刀,刀长一尺六寸,刀锋像一眉弯月般向上钩起,寒光流动,冷气袭人,令人不寒而悸,就连飞雪,竟也似不能抵御它的光芒,它的颜色。这是一把好刀,就算是对刀毫无了解的人,也应该看得出来这把刀是举世无双的宝刀。 米珏和龙七的脸上刹那间变了颜色,失声道:“‘冷月弯刀’?叶大侠的‘冷月弯刀’!” “嗯!这把刀,正是名列‘神兵利器八大家’之首的‘冷月弯刀’。” 米珏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熠熠,缓缓道:“原来小兄弟竟是叶大侠的传人。” 第二十七章 此情--可消除(1) 7431;-情一-醒-,眼角——痕,枕-已-透。她是被一4694;-醒的,在-里,任我-正在和一很美9;的女人拜堂成46;,她看不清楚这女人是-,只知道这女人-不是她自己。 她60;心欲-,-流-面,跑-去拉起任我-的手-身一路狂奔,直到再也听不-人4;追的-音了,才停住了-步。她哭泣——他,6;什厶不娶她而娶35;的女人? 任我-言以-,突然竟一口-血-在她的-上,英俊的-孔痛苦地扭曲,——如地-的魔鬼,只-“冷月-刀”74;他的背心刺入,74;前胸穿出,露出一截冰冷的刀尖。 紫-夫人慢慢地74;他身后走了出-,美9;的容——可怖,早已失去-世的-,高-的气。 “你-了他,你6;什厶要-了他?”她扑-去,立即被紫-夫人狠狠地推倒。 看-任我-慢慢地倒下去,紫-夫人仰天大笑,笑-如狼嚎,似鬼哭∶“本-得不到的-西,你4;也休想得到。” ┅┅ 在-里,她哭得肝-寸-,心堕了;醒-后,她依然感到手-冰冷,心有余悸。 74;窗口望出去,逍——已宛然可-,四下里-依然一片宁。 她凝神仔-听了听,隔壁不-出和-而低沉的鼾-,知道任我-三人-在酣睡,于是——地走了出去。 36825;几天,雪已——小了,-也不再像往常那般的寒冷,拂——,她便有一种清醒的感。望-像一巨人般67;立在花海之中的逍——,想起-中可怕的情景,她心-突然-得沉甸甸的,目光如晨-般朦-而迷茫。 也不知-了多久,她的身后忽然56;-一——微的-步-,有人踏雪而-,跫音仿佛就回-在她的心里。 33050;步-倏然而止,——情-有回-,也-有——,心弦-已微微-,她有一种异-的感-,-的这人,一定就是任我。 那人也-有——,-了很久很久,才-出一——的-息。 果然是他!——情心里忍不住有些-喜,但快483;-是一-即逝,-的比去的-候-快。 任我——疑了-久,-于慢慢地走了——,-她站得很-、很。 6;什厶?是什厶原因-他和她突然-得如此拘-、陌生?-一切究竟是6;了什厶?——情忍不住——息-,心里暗暗悲60;。 任我-抬起了-,目光-垂得很低,竟不敢看她一眼,-嚅-道∶“你┅┅” “35;。”——情倏地伸出4;根女敕如春-的玉指,放在嘴唇——“40;”了一-,眼睛——一种神秘的光芒,更小-地道,“你听┅┅你听-了-?” “听什厶?” “雪落的-音。” “雪落下-也有-音?” “6;什厶-有?花-的-候都有-音,雪落下——非也是一-的?花-有-,雪落-痕,只怕人生也是如此。” 任我-心-狂震,-些-不正是他曾——她——的-? 那-、那刻、那一株梅-下┅┅不同的地方,一-的人,-已是另一种异-的心情。昨是今非,物是人非,-光-得太快,一切也-得太快。 花-有-,可是如何比得上情人的-音?雪落-痕,可是——的心如何才不50;留下一道60;痕?——起的,——起;想要忘-的,-是用-一生的-,-也-法忘。 任我-奈地笑了笑,好像下了很大的-心才鼓起了勇气,目光-于落在——情的-上。 7431;-情眼中已噙——花,-柔的-子-任我-心中一痛,一种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几乎忍不住想把她-入怀里,-她在自己的怀抱中好好的痛哭一回。但是他-不能-厶做,如果他不能狠下心——情-,深受60;害的人-不6565;只是——情。 “昨晚┅┅你是不是做了一6790;?你——了什厶?” 7431;-情目光迷惘,茫然道∶“是啊,我——了什厶?痛苦,死亡┅┅” “死的人是-?是不是我?” “-很重要-?只不-是6790;而已!何-┅┅我只是不相干的人┅┅”——情似乎快要崩-,-水-于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 “你在-里一直喊-我的名字,哭得很60;心,——我——,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7431;-情-身一-,倏地抬起目光,49;那-,四目相-,目光交-在一起,再也分不。 “是厶?-很重要-?你-在意我-?”——情痴痴地喃喃道。 任我-痛苦地-出一-沉重的-息∶“你知道-?在我心里,你一直比我的生命-重要。如果-有你,天知道我已-成了什厶-子?天知道我是不是┅┅是不是-能体50;到幸福的滋味?” 7431;-情眼中掠-一-奇异的光芒∶“我真的有那厶重要?你6;什厶74;不跟我-?” “-在才-出-也-的确已-太-了,我只希望-可以挽回一些什厶┅┅” 7431;-情什厶也-有再-,忽然像一只小-般-奔——,扑入他的怀里,——啜泣-,也不知是因6;悲60;?-是-喜? 任我-那-已完全怔住,再也忍禁不住,伸出-手——抱-她——候,他才明白,原-自己一直都是——情的,他的心早就悄然接受了她的-情,只是他-在不能承-而已。 此-此刻,天地已——去,悲60;——走,一切都已-得朦-┅┅ 他4;就——地-抱在一起,沉浸在幸福深-,完全忽略了不-的-雪之中,有一-明亮如水的眼睛,正在凝——他4;的深情相。 此刻,-眼睛充-了-和痛苦,-水-于-堤而出,滑-她的——,滴落雪地,瞬——痕,她的人和她的心,-仿佛已被冰冷的-雪——┅┅ 良久良久,任我——推——情,目光立即又-得-和痛苦。 7431;-情眼中-露出一种幸福的笑意,-掩不住一-哀愁,——道∶“我-于知道,在你心里,我是有多厶的重要。曾——有,已是一种美好,-我而言,-一人并不是非要占有-在,我已——怨-悔,因6;我——,也被我所-的人深深。” “可是我4;-是不可能┅┅在一起┅┅” “6;什厶?只因6;你┅┅心有所-?你害怕辜-了┅┅-君?”——情-道。 任我-咬了咬牙,——道∶“-君阂,是74;小一起-大的,先-病逝之前,把‘冷月-刀’56;-了我,并65;咐我要好好照——君┅┅也-,是我4;不-相遇;也-,是我4;相逢太晚。但是——如何,我再也不能——君受60;害,也不想-你受委屈。” 7431;-情凄然一笑,黯然-道∶“其-┅┅我的要求很-,并-有太多的奢求┅┅” “-然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可是-君她┅┅她才是我心里唯一的人。有-候,做朋友也-比做情-更快48;┅┅” “朋友?我4;不是一直都是朋友-?”——情-然笑道,“是啊,朋友才是一生一世的!” 任我-一——,苦笑道∶“其——我4;是朋友-是┅┅情人,都已-不重要了,因6;一切很快都——束。” “你是-和紫-夫人的-斗?-道你-一-信心都-有?” “你比我更了解这女人,你-我能有多少算?” “-有,和她交手,任何人都不可能利。”——情苦笑道。 任我-不再——,抬起目光望——方——晨——已散去,天地-一片明朗,他的心里反而-得黑暗起。 每人都-,-一-,任我——有生-的机50;,只因世上——有人可以——紫-夫人。他若-了,也-就-有人可以再与紫-夫人抗衡-于他,死亡也-是一种——,可是其他人呢? 4;人都-有再-一句-,只是相互凝——,默契,就-藏在他4;的眸子里,在他4;的心底。 站在-的那人早已-流-面,是60;心,也6;-喜。她忽然-得好-心,好幸福,因6;死亡-她——,也正是一种。 可以和相-的人一起-束人生的悲-合,-非比什厶都容易-人-足? 第二十七章 此情--可消除(2) 房-精雅舒,-漫-紫-淡淡花香,沁人心脾,——是-,只要走-这屋子,都-免生起一种陶醉的美妙感。 此刻,紫-夫人的心情——在坏透了,-于任我-的拒-,她一直-法-怀。她是-世上最美9;的女人,也是-世上最富有的女人。她的美貌,再加上某方面的技巧,——可以征服世上所有的男人;她的-富,——可以-世上所有的人-狂。任我-居然放-了-一切,他究竟是什厶-的人? 紫-夫人-在不能不承-,任我——然不-、不解-情,-是很特35;的男人,也-正是他孤傲的性格、不屈的意志,才使得她如此-迷-一生中,她有——多男人,但74;未遇到-像任我——种能——她心60;而-的男人。第一次-到任我-,她就不由自主地生起一种占有他甚至嫁-他的**。 她已-不再年-,每女人到了五十-以后,都不50;再年-,-种年-的女人,本不-存在如此-狂的想法的,-竟,她早已6;人-,——多-多世事-桑。 人的一生中,-有-多-忘的人,最-她-忘的人是一男人,但这男人,-不是川-狂人,也不是任我。他是可-的男人,比川-狂人善解人意,也更-柔体-,和他在一起,她才知道女人最需要的是什厶,因6;这男人不65;-她-了-多意想不到的48;趣,——足了她生理上的需求,而-些,正是川-狂人所不能-她的。 36825男人的出-,填-了她生命中的那一片空白,她-定放-多年-苦心——的基-,-定-夫-子,不-道德62;常,追-这男人而去,只要他愿意-她-千杯-,天涯海角,她都愿意陪他一起。但是这男人并-有-厶做,他不65987;-了她的丈夫,也粉碎了她4;夫-的-想,-底-她-成了一的女人。 她恨那男人,恨他-情,也恨任我-,恨他的拒-竟是如此的。 那男人早已散-千金,不-世事,她与他,注定——再-,可是任我-是非死不可。 明天,明天的-候,就是她和任我-斗的-候。 紫-夫人突然有一种奇特的感-,孤-、寂寞、-、-奈┅┅百般滋味交-在一起,仿佛魔鬼一般——她干涸的心。 她突然想起了任我-,他-郁的眼神,他冷漠的表情,他-秘的笑容┅┅想起他,她就-始-得全身都在像火一-燃-起-,神智——得有些混81;,-暮的芳心,就像是朝-般活。 她是女人,女人都需要男人的-怀-在在她那-舒柔-的床上,就躺-一男人。其-他-不是男人,只是88;-大的少年,光滑的下巴88;才-出灰朦朦的胡茬子,充-稚气的-英气勃勃,身体——而粗。他的眼神很奇特,深深地露出一种渴望、一种疑,目光74;未-紫-夫人。 此刻的紫-夫人,她的身子是**的,成熟的散-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惑,胸膛-挺,小月复平坦光滑,-腿78;-修-┅┅ 少年并不知道自己是怎厶-到-里的,一-醒-,他一眼就看-了这上最美9;的女人。第一次看-女人**果的,未-人事的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莫名的。 33395;遇,-于88;-自己已——大的少年——,是一种比取得功名更值得-心的事。 紫-夫人看-这不-世事的少年,目光——得朦-,意——得模糊,呼吸——得急促而粗重┅┅她仿佛看-了任我-,-于像一匹-渴的母狼般扑了-去,充-淡淡清香的房-里,49;那——起一片——的春色,不-地56;出快48;的,粗重的喘息┅┅ 4403;-狂的激情-于散-,一切都-得云淡——,-于平-,房——是原-的那房-,-已只剩下紫-夫人一人,那少年已-去,也-┅┅他已-永-地消失了,这界,-不50;再有这人。 7809;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厶消失的,紫-夫人-理-种事的手段,一向都很高明,不65;高明,而且-很神秘,-毫不留痕-是她的4815;,只要用-了一次的-西,就不50;再用第二次,男人也是如此。 她已-完全74;迷蒙中清醒——,失望和60;心,-分明-在她的-上。她宁愿自己永-都不必清醒,因6;她——那和她抵死——的少年,原-并不是任我。 紫-夫人——息-,伸出-花般的手指,——模-自己柔女敕得吹-可破的——,喃喃道∶“他6;什厶要拒-我?-道我真的已-老了?老得不50;再有男人要了?” 她-然——有老,她看起——不像是青春已逝的女人,充——性的身子依然存在-一种活-的生命力。 春色已淡然褪去的房-里,不-地56;出紫-夫人呢喃般的低-∶ “他是第一拒-我的男人,他-我感到羞-,我是——了他,-是-他——活下去,直到他俯首-臣的那一天?” “他居然不-自己的生死,——三-,-道在他眼里,任何一女人都比不上一7431;-情?我有什厶地方不如她?我比她成熟,比她高-,比她更有——,比她懂得更多。” “明天,是的,就在明天,我已-不用等多久,很快就可以和他一-生死。他-然不是我的-手,可是就——了他,-非太便宜了他?” “他令我如此痛苦,如此-,我是否——复,-他跟我同-痛苦,同——?可是┅┅可是就算我可以忍受-辱,-子之仇又-能不-?” 第二十八章 留下?-是 -?(1) 紫-夫人-穿-一向都很-究,也很有研究,什厶-候、什厶心情-穿什厶-的衣服,-如何搭配,她都极有心得。她-在穿-的是一-淡-色的柔-的-裙,再套上一——地高-的——,她——种-束最是舒优雅,-色的搭配可以-她-的心情很快好起。 确定自己很-意之后,她那-成熟而-媚、端庄中-又有-放-的-上,-于又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就在——,“——”,4768;-微的敲-悠悠-起。 “-?”紫-夫人娥眉-蹙,淡淡-道。 “-父。”-外有人-怯怯地-道。 “哦,是君儿-?——吧!”紫-夫人-上的笑意分明更-了。 494;-君——推-了-,-上洋溢-幸福的微笑——与任我——一次生死35;之后,竟意外相逢,-在是种很-心的事。她-心,-不6565;只是因6;如此。昨夜她一夜都-有睡好,——反-,-上眼、——眼,心里念的、-海想的,全都是任我。 天方破-,晨-未散,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任我-,久35;重逢,-有-不-的思念,-不完的丌-千言。 一切都是如此的偶然,-一去,她竟看-了一些事,听-了一些。她-于明白,——情6;什厶50;突然-倒,原-┅┅原-她也一直深深——任我。 看-他4;——抱在一起的-候,她的心已碎了,-得自己再一次掉下了丌丈深。她几乎忍禁不住-出去,-又想-身而逃,但她什厶都-有做。她-在不能相信任我-移情35;-,6;了另一女人而——与他青梅竹-的她。 她只比他小三月,但在襁褓中-,他4;的命-就已——地-系在一起了。十五年前,她的父46;“游-大-”-漫天——她前往-山祭拜先人,在返回故65;的路途中,74;一伙-少的棍棒之下救出了一流浪的小乞丐,-他-回南方,-己出,——生所-,毫-保留地56;授-了他。 36825;些年-,他与她日夜相-,彼此之-的感情也日-升-,尤其是在-漫天逝世之后,已不再只是兄妹般的——,若非那一次——山禁地,他4;也-早已-秦-之好。任我-是重情重41;之人,-不可能50;辜-了她。 494;-君果然-有失望,她依然-是任我-的唯一。只要可以和他在一起,就算是只能再活一天,她就已-很-足了。 紫-夫人用一种怜-的目光看-她,灰色的心情似乎也已被她所感染,微笑道∶“君儿,你今天看-心情很不-,是厶?” 494;-君眨了眨大眼睛,-笑道∶“-父,你怎厶知道?” “4;年-,你整天愁眉苦-,郁郁寡-,今天-一反常-,是什厶-你如此-心?” “-父,君儿先跟你-件事,昨晚┅┅”——君——咬-嘴唇,-疑-道,“我曾去找-任我。” 紫-夫人怔了怔,蹙眉道∶“你找他做什厶?” “君儿听-,他——三-,居然-能活下-,几乎-了-父多年-的心血,就-得这人-直不可思-,宋-他4;都-,他的武功出神入化,尤其他的刀,神秘而可怕,这人,-直就是神-的化身。” “他的确已不能算是人,只有神,才能做到35;人根本做不到的事,6;-未——如此快而准的刀法。” “所以君儿就忍不住起了好奇心,-定和他-斗,看看56;-究竟是不是真的。” “你和他-斗?”紫-夫人忍不住笑道,“-果-然是你-了。” 494;-君-眼角都充-了笑意∶“嗯!我-他一招都抵-不住。他只用了一招,就揭-了我的面。” “一招?”紫-夫人-然60;容,“以你-在的武功,居然在一招之-就失了手?” 494;-君微一-豫,——道∶“-父,你能不能放——一次-斗?” “6;什厶?你-心6;-也不是他的-手?” “-父的武功天下-,-世上只怕已——有人可以——你。”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只有最高的山,——有最高的武功,-有人是真正天下-的。” 494;-君道∶“-一-,真的83;在必行-?”——君偷偷看了紫-夫人一眼,怯生生地-道。 “-一-,-也不能改。”紫-夫人的回答很。 “可是┅┅可是我┅┅” “可是什厶?你是不是有心事?” 494;-君欲言又止,-了很久才鼓足勇气道∶“-一-,任我-必——疑,-在-父手下,就是一-死路。” 任我-真的非死不可-?紫-夫人——了口气,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哀60;。 494;-君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嚅道∶“可是┅┅君儿并不希望他死┅┅” “你-什厶?”紫-夫人-色立即沉了下。 494;-君心里一-慌81;,手微微一-,惶然道∶“-父,我┅┅” “-道┅┅你也-上了他?”紫-夫人-罩5;霜,目光像刀-般犀利,狠狠地盯在——君的-上。 看-她突然-得如此5385;,——君心中忐忑,再也不敢与她目光相-,垂下了螓首,-弄-垂在胸前的一束-,神情-流露出几分恐-和哀60;。 紫-夫人心里一-,——了口气,柔-道∶“君儿,你-明白,-上我4;的-人是一种非常危-的事。” “-父,他┅┅他不是-人,是┅┅是┅┅” 紫-夫人-色又已-了,-道∶“君儿,莫非你已——了,居然6;了他而背叛6;-?” “-父,你35;生气,君子儿怎厶50;背叛你?如果不是-父救了君儿一命,我┅┅我早就┅┅”——君-色49;-得-白,4;行晶-的-珠-于忍不住滑落下。 紫-夫人-色稍-,——道∶“君儿,你-明白6;-的一片苦心,死亡谷偌大的基-,不能后——人,-在6;-身-就已只剩下你一46;人了,如果-你也不肯-承,那厶┅┅那厶┅┅” 她突然想起她而去的4儿子,心中黯然,-音竟似有些哽咽,再也-不下去。 “可是┅┅如果任我-死了,”——君抬起-,-豫-道,“我也——活不成了┅┅” 紫-夫人-色立即-得-青,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厶?你和任我-究竟是什厶-系?” 494;-君74;未——紫-夫人——如此大的脾气,一-之-,竟已-然怔住。 “6;什厶不——?”紫-夫人-色越——郁,目光冰冷得可怕。 “-父,你-不-得君儿曾——起-一儿-友?”——君狠狠咬了咬-白的嘴唇,-于鼓起了勇气。 “不就是与你青梅竹-,4;小-猜的-逸秋-?-年-,你流落江湖,一直在-找他的——,-始-音迅全-,他┅┅”-到-里,紫-夫人突然想起了什厶,-色49;那-也-得-白如雪,“-道┅┅-道任我-就是-逸秋?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 494;-君用力地——,-水因喜-而不-滑落。 紫-夫人就像是中了魔咒般64377;不得,手-冰-,心在-那完全沉到了谷底。这消息,-在是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就像晴天霹-般-得太突然。 任我-就是-逸秋?6;什厶50;——?紫-夫人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就像是一把出鞘利73;,狠狠地刺入——君眼睛里,——道∶“是他?真的是他?” “就是他。”——君垂首道。 “你害怕他50;死在我的手里,所以才要我放-斗,是厶?” “-父,-世上,君儿就只有你和他446;人,-在你4;成了-人,我┅┅我┅┅” 紫-夫人——了-手,冷冷道∶“如果你-未找到他,心里就-存在一不死不-的希望,因6;你50;一直-找下去,期待下去,就算一-子都找不到,你也不50;-望。可是-在,-果-被命-改-了。相-如不-,-局只有-人更痛苦、更60;心。” 494;-君如水的目光明-地露出一——奈的哀60;∶“-父,-道一切都已-不可能挽回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是上-注定,-是人力所能挽回?” “也-┅┅-有一50;法。” “什厶50;法?-你4;一起-死亡谷,今生今世,永-也不再阂-面,是不是——?”紫-夫人冷笑道。 “君儿求-父成全。”“扑通”一-,——君突然-膝跪倒。 紫-夫人-酷地笑了笑,冷冷道∶“成全你?任我-是我——子最可怕的-人,他若不死,我就像永-活在黑暗的恐-中,我和他之-,必-倒下一人,永——世上消失。” 494;-君凄然叫道∶“-父┅┅” 紫-夫人玉手-,打-道∶“-一-,你希望我死,-是他?” 494;-君已-怔住,——,她永-也-法回答的。 紫-夫人笑得更加-酷,-然心里有一——的痛,——得非常愉快,-一-,能-活下-的人必然是她。任我-既死,——君自然也不愿意苟且-活,但-已-不再重要,6;了-到目的,她迢儿子都可以-牲,又何-是——君? “-斗,是公平的,我-然不50;因你而取消-斗,但也不50;太-你6;。”紫-夫人-身74918;台的抽-里拿出一拇指般大小的玉瓷瓶,——放在——君的手心里,——道,“-是一种穿-毒,用孔雀-、蜈蚣汁、——、毒蛇液和矮子粉-五种人-至毒-和另外三十几种毒-制成,服下之后-然不50;立即致命,毒性-可在十二6102;辰-作,天下——可解。” 36825;五种95;毒,65;是其中一种就足以-人7;命,何-是五种-在一起?——君猛然一,抬起目光凝——她。 紫-夫人那——世的容-,此刻已毫-表情,淡淡道∶“你有436873;-,留下-是。” 36825;是一33392;-的。留下,是一-生路;-,必死-疑。 第二十八章 留下?-是 -?(2) 7882;水,淹-了——君美9;的容-;60;心,被她掩在-后,隔了-怒的紫-夫人。 494;-君就像是一只失去方向的小-,茫然走在冰冷的-雪之中。 她——了-,——了死亡;她-定和任我-一起死去。能-和相-的人死在一起,-非就是一种幸福?-局-然可悲,-已再也-有-憾。 生死35;的-年,是如此的痛苦,如此的漫-,每一日子,她都不曾快48;-一次意外的重逢,-然短-,-已是她最快48;的-光。 “在天愿作比翼-,在把愿6;-理枝。”-是多厶——悱-,-又多厶凄婉哀-的-情! 黎明,又是黎明。 36825;一天,是任我-和紫-夫人-斗的日子,有-有雪,有——的-心的人,-有一曲泣血的悲歌。 任我-已——,-一次的生死-斗,-法改-,也不能逃避-一-,6;——而-,6;正41;而-,与-,是生死存亡的。 任我-昨夜睡了一-好-,翌日起-的-候,心情相-不-,-得神采奕奕,-气-,仿佛一把蓄83;待-的刀,65;是那冰冷的刀-,就已-人不可抵御。 昨夜,——君-有留下-陪伴在他的身-,-然相聚的-光已所剩-几,她一刻也不想再-他,但是她并不想-他施加-力。如果一人的-力太多太大,-于-斗——有好-斗不是比武。比武-有-之分,-只是-到即止,并-性命之虞;-斗,斗的不6565;是武功,-有生死。 寂-的黎明里,寒冷的-雪中,一-人影相偎相依,似乎已-忘-了一切,忘-了世界。他4;的心里,只有一愿望,把彼此的最后的-音和笑容都深深地刻在-方心里,然后在快48;中死去。天地作-,此情永不渝。 他4;-能——依偎多久?如-如歌的-雪,83;必要被一人的血染-,那50;是-的血? 494;-君-夜未眠,60;心的-水流了一整夜。昨天,她在紫-夫人的面前,毫不-豫的服下了那种——可解的95;毒,再-辰,毒性便-作。 任我——拂——君柔柔的秀-,——道∶“-君,你一定要答-我,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有你,我-活得下去-?”——君凄然笑道。 任我-心中一痛,喉-似已被某些-西塞住,-法言。 494;-君把——靠在他的胸前,-水再次-涌而出,染-了他的衣襟。由始到-,她都-有告-任我-,她的生命,已-只剩下46102;辰的短。 7809;有人忍心打扰他4;,只因-有人愿意破坏——比逍——更亮9;的-景-斗即-č,片刻之后,相聚便成35;,35;之-,-有什厶比相聚的甜蜜更值得珍惜? 只可惜,-是有人甘愿化作魔鬼,-掠走-片刻的快48;-光。宋-踏——地-雪,一步一33050;印,——而。 36825;是一非常奇怪的人,喜与怒74;不形于色,-有人看——他英俊的-上露出-一-笑容,就像-有人猜得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厶。 宋-立了很久,-于——道∶“天下-有不散的筵席,——束的始-都要-束。” 494;-君-了口气∶“你-做什厶?” “-辰已到。” “你-道就不能再等一等?” “-夫人已-不能再等。” 任我-暗暗-了口气,抬目-道∶“什厶地方?” “你跟我。”宋-回身就走。 任我——有跟上去∶“-留步。” 宋-也不回,冷冷道∶“你是否-有心愿未了?我可以等,但你不要-我等太久。” 任我-和——君-手走-屋舍的-候,米-、-七和——情早已醒。 米-笑了笑,笑容-然有些-奈而苦-,神色——有半——和愁,真-的目光充-了信任和鼓69;。他30;起一杯酒,微笑道∶“小兄弟,你千丌千丌不要忘-,我一定50;在-里等-你回-大醉一。” 回-?-一去,他真的-能回-?任我-苦-地笑了了笑,-未——,-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任兄弟,你一定要-住,你的朋友,并不6565;只有米大-一。” 朋友?也-,他4;之-的友情,早已——超越了“朋友”的极限。 任我-用力地-了-,目光-于望向——情。 7431;-情-有逃避他的目光,此刻,任何人任何事都已不必再逃避。她的眼神依然-柔似水,可是她的心呢?她的心早已千-百孔,60;痕累累,只是她太-,太善解人意,尤其是在-最后的-刻里,她不想-任我——毫的-力,她要把自己最美9;的-西留在他的回-里。 任我-嘴唇微-,只-了“你”字,就-得喉-突然被某些-西塞住。 7431;-情立即-道∶“你什厶都不用-,——你做出什厶——,都-有必要在-候-,我50;等,一直等下去,等你回-┅┅” “等你回-”,-句-就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一刀一刀割-任我-的心。那一次,在“天涯海-”的大-外,她也曾——句-,-在又再重复一次,究竟是6;了什厶? 任我-有-什厶,忽然拉起——君的小手,放在——情的手里——君吃地望-他,仿佛不明白他6;什厶要-厶做。任我-的用意,——情——是明白的,-是朋友之-的最高的信任,他希望她可以照——君。 其-,任我-是把他的心交-了——情-他看——情-的-候,他突然真心地笑了笑,他知道,只要是——情答-的事,她——可以做到。 7809;有回-,-有告35;,任我-就——跟-宋-去。他-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只因他知道去前的最后一瞥,——每人的回-不-受60;。 身后不——君60;心欲-的-泣,任我-咬-牙,依然-有回-,眼中已有-光,但他并-有——水流下。 自古多情635;。既然注定要生死35;,流-又-能挽回-一切?-水,在-那化6;-不-的相思,千-丌-,一-一-,都——受60;的心。 人生往往就是——,-然一死,也-有人可以走出-情的-柔。 大-局 後-有期 494;-君的死,-每人都留下了太多太多的60;痛,也-每人留下了一希望,她唯一的-物是一-于死亡谷逍——的秘70;,有了——秘70;,任我-等人才不至于困死在-里。根秘70;里——的注解,米-和-七直接——了紫-夫人的-室,但他4;非但-有找到“丌劫重生”,就-紫-夫人的尸体都已-不-了,唯一的——,就是一-字。 “斯人已逝,我心悲-;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君子-仇,-日方-;愿君珍重,血-血。” 每一字,都仿佛涂-了仇与恨,——透出一种丌-的-咒。 二人搜索了半天,依然一-所-,悻悻然地走出逍。 “二位-留步。”花海之中突然56;-一低沉的-音。 二人抬目望去,只-一33080;色如冰的英俊男子-步而。 “——?!”米——眉道。 38047;-笑了笑∶“我在等你。” “-里每人都已-消失,你居然-敢留下-,-道你不怕我4532;了你?” “你4915;不532;我,也-不能-我。469;交-,尚不——使,米大-是仁41;之人,-道理自然是明白的,怎厶可能6;-我-信之人?” “56;信?” 38047;-怀里取出一封信,——米-∶“-封信,-米大-交-任我。” 他再不多言,回身就走。 “等等。”米-大-道。 38047;-回-道∶“米大-是否-有未了之事?-是心中尚有太多疑惑?在下知-不言。” 米-微一沉吟,-道∶“‘你知不知道‘丌劫重生’的下落?” “如果你4;在-找那-西,那厶在下就奉49;一句,不必再白-力气了,早在几6102;辰之前,宋-就已-那-西-了-里。”——目光一-,-道,“此地不宜久留,一6102;辰之後,-里-成一片-墟,你4;最好快。” 35828;完-句-,他-于-然-去。 38271;亭,自古以-就是人4;-之地。35;-是-人黯然神60;,-使得“-亭”4字的本身就仿佛-凄——索的味道。 有-、有雪、有-光,有人在——有朋友,有朋友就-免有酒。35;-然60;感,-也充-了祝福。 酒仍未冷,朋友已去,留下了祝福,-走的是感60;。 “武林四-”和海——已化6;一堆枯骨,此後的江湖,永-不50;再出-他4;的仁心-影,但他4;的-名-一定56;人4;。 40857;七-自振衣而去,一路狂歌,一路-雪,沿途洒下一路惆。他-定就算走遍天涯海角,都必-找回“丌劫重生”,6;了——西,死的人已-太多太多,-生的事情也-在太多太多,他-不能-它-落江湖,成6;群雄逐鹿的-端。 任我-已醉,一醉不醒,他根本就不愿意醒-,——君香消玉-,他的生命也已失去了意41;,那种痛,只能借助酒的力量去-忘。 米-站在-亭的台-上,极目眺望——方-方,有他的家,家中的妻儿正等待-他的-去。此-事了,是他回家的-候了┅┅ 38271;亭,-是-亭,又有人在。 大道上,停-一——,-中-放-的是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棺材里面——了紫-花,-散-淡淡的清香,——君就仿佛只是睡-了般,——躺在花香之中。 死亡谷逍——,这地方-于每人,-疑是一种不堪回首的-,但——痕有多深,-忘-的始-都要忘-一切,-于任我-和——情4;人-是种永恒的60;痛,痛在一生的-里,不可抹。 此刻,二人倚-而望,望——亭外——的雪,-久-久都未曾——一句。4人,4;种不同的心事,-有-一种相同的。 38451;光-已-得黯淡,一抹-仿佛被-知的-童-手涂-在大地,天空低垂,暮色-茫。 空中突然56;-一-凄切的哀-,任我-抬-望去,只-一只孤-的大雁展翅掠-,-向-的天之-,-眼不——影。 “我要走了。”——任我-的一——息,沉默-于被打破。 7431;-情——回——,幽幽道∶“走?去哪里?” “南方,我一定要把-君-回去。” 7431;-情望-那副棺-,沉默了很久,才——道∶“我4;一起走。” 任我-,淡淡道∶“不,我想一人回去。” 7431;-情猛然怔住,-道∶“一人?-道┅┅你-是不懂我的心?” “你的心-在,可是我的心-已-死了。” 7431;-情眼中又泛起了-光,抽噎-道∶“事到如今,你-是不改初衷?” “事到如今,我更不可以改-主意,因6;┅┅因6;我已——法-你任何承-,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你幸福。” “我可以等。” “你不必再等,-一去,我也-真的不50;再回-了。” 7431;-情抬目注——他,幽幽道∶“你的意思是┅┅74;今以後,我4;永-都不50;再-面了,是-?” 任我-有回答,避-了她的目光,心-莫名其妙地痛了起。是——?——子真的不再相-了-?6;什厶竟是如此不舍?究竟在留——什厶? “如果可以——,我宁愿死的那人是我,我的生命,是-君-的,她-厶做,就是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你是你,她就是她,在我心里,-都不能代替。我答——君,一定50;好好活下去,-在我也可以答-你,-不50;再走回-路,因6;-世上,74;今以後根本就不50;-存在一叫‘一刀4;-’任我-的-手。” 7431;-情微微一怔∶“那厶-叫你什厶?” 任我-忽然笑了笑∶“-逸秋,-的-,-逸的逸,秋天的秋。” 7431;-情忍不住也笑了,柔-道∶“-逸秋?只怕人4;更愿意叫你任我-,因6;‘一刀4;-’这人-在是太有名了,-了名字,他4;反而50;不4815;。” 任我-奈地一——,突然-手指上的那枚指-取了下-,——了-去,——道∶“-是你的家56;之-,我想┅┅我不-人所-,-在是物-原主的-候了。” 7431;-情的目光49;那-了,-道∶“你┅┅你-是什厶意思?-道你不想留下我4;之-有的一份回-?” “我-有35;的意思,我只是-得,我并不合-有它,-竟┅┅它的意43454;在太多太复。” “你是不是-得,能-得到-枚指-的-是35;的男人?”——情凄然笑道,“你以6;你-之後,我就可以忘-你?-道你已-忘了我曾——的那毒誓?” “我永-也不50;忘-,但你不必如此——┅┅” 7431;-情立即打-道∶“不必再-了,不管你-要不要留-它,我都-不50;再收回-了。” 任我-默然半晌,-于-回了手∶“我一定50;好好的珍惜它,就像┅┅就像是我的生命一。” 7431;-情-有再-什厶,只是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只手握刀的-候已太多,30;杯的-候也太多了,刀太冷,酒杯也太冷,只有女人的-柔可以-它得到-暖。 任我-就——情握-他的手,想-些什厶,——一字都-不出。 4403;夜色拉-了帷幕的-候,也是-水干涸的-候,35;,就在-候已悄悄-始┅┅ 任我——于-是走了,-也不回地-然去,把-泣-、60;心欲-的——情-在了身後。 由始到-,都-有人提起——交-他的那封信的-容,他也-有透露出半字。那封信究竟-了些什厶?这秘密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完全——了那32;手“一刀4;-”任我-的影子,重新找回了自我。 浪子回-,-于他的46;人和朋友,-在是种“-浮三大白”的好事,可是他的-人呢?他450;就此抹掉仇恨-? 也-,一人一旦走-了路,再回-便已太-,每人都必-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每件事都是要-的,-有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就是江湖人的-奈和悲哀。 青山不改,-水-流。峰回路-,後50;有期——渺渺,人海茫茫,後50;是有期,-是-期?如果能再相50;,又在何夕? 第二卷《刀寒再凝眸》- 第一章 古镇惊魂(1) 江南,江南在梦里,梦里又飞花。江南梦,如星光般朦胧,浪子的悲伤和游子的离愁,却如江南的烟雨般绸缪。 “重湖叠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这是柳永柳屯田的词,据《钱塘遗事》中记载,孙何督师钱塘时,柳屯田作这首《望海潮》赠之,却被金主完颜亮无意窥视,于是特意令画工至江南绘《风物图》进呈,在上面题诗曰:“移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据说这就是金兵入侵江南的主要原因。 这是一首美丽的词,传颂千古,醉倒世间几多人?江南本如梦,有剪不断的相思,也有挥不去的思念,谁能不忆江南? 江畔杨柳依稀,青石小巷斑驳。 “飞龙镇”是个古老的小镇,三百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的废墟,随着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飞龙堡”的崛起,“飞龙镇”也因此而诞生,经过几许风雨的侵蚀,猴换星移的变迁,时至今日,俨然已成小有名气的小城市。 有风,有阳光。风是柔和的,阳光,也是柔和的,轻轻地抚模着大地,就像是情人的手在他的情人的发丝上摩挲。在如此温柔暖和的阳光下,这世间好像也变得得很美丽、很洁净,绝没有人会在这般的阳光下,做出一些肮脏而邪恶的事情。如果是你,你喜不喜欢阳光?喜不喜欢阳光带来的和平?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秋风渐起,秋意正浓,小桥的那端,有人踏歌而来。这人的步伐很轻,也很快,他的腰挺得很直,宽大的黑色斗篷迎风敞开,露出腰间一截剑柄。剑柄陈旧而古老,却又极其光滑。他头戴一顶宽大的斗笠,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面孔,只微微露出一小截挺拔的鼻尖,和两片薄薄的嘴唇。他还很年青,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冷漠的神采,但这份冷漠却无法掩盖他青春的气息。 这人行走的时候,除了两只脚在运动外,其余所有的关节,仿佛完全都处于休息状态,似乎绝不会浪费多余的东西,包括力气。他很快就走过了小桥,小桥的这端,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街道上,卖小吃的,卖胭脂水粉的,卖鲜荷绿叶的……各种各样的小贩要么大声吆喝,要么笑容可掬,竭尽所能地招揽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这人突然摇了摇头,歌声戛然而止,仿佛有些厌恶这闹市的气氛憾道。宁静而致远,淡泊以明志。他是个非常喜欢宁静的人,也喜欢思考和回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要求自己保持一个清醒、冷静的头脑,糊里糊涂的做人实在无聊。回忆,是一种很美好的东西,譬如朋友,譬如酒。朋友和酒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却常常有一种密切的关系。酒逢知己千杯少,也许就是这个道理。江南并没有他的朋友,却有酒,还有回忆。 这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盯着他看。这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就像是秋夜里的流萤,很漂亮,很动人。这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身材瘦小而单薄,脑后梳着两条长长的小辫子,小脸虽然像没有浇过水的菜一样地黄,却很标致可爱。她的身上只穿着一件陈旧的小白褂,至少已有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补丁,却相当洁净。她的手里,拿着三个颜色并不漂亮但手工精致的风筝,一个燕子,一个蝴蝶,还有一个是龙。秋高气爽,正是儿童放风筝的好时节。但这种游戏却仿佛并不是像她这种小女孩玩的,她一个人也不能同时放飞三个风筝。 这人慢慢俯子,轻声道:“小妹妹,你是不是想要我帮你放风筝?” 小女孩抿着嘴,摇摇头,却不说话。 “莫非你这风筝是拿来卖的?” “嗯!大哥哥你买一个吧!?”小女孩点了点头,怯生生地好不惹人爱怜。 “我不喜欢放风筝。”这人轻轻叹了口气。他小时候是个孤儿,童年都是在苦难和流离中渡过的,在那些充满了血和泪的日子里,放风筝这种游戏,对于他是种奢求。 小女孩似乎有些急了,美丽的眼睛里已微微泛起泪光,小声说道:“大哥哥,你就买一个好不好?这些风筝,是我娘花了一个晚上才做好的……” “好,我买,”这人微微一怔,叹了口气,“你卖多少钱一个?” “三个风筝才卖一文钱,不过我有了这一文钱,就可以买十个大肉包子回家了。” “十个大肉包子?”这人皱着眉,有些不解。 小女孩忽然笑了笑:“我娘吃了包子,就不会饿到晕倒,才会有力气继续做风筝,卖了风筝,就有钱给我爹治病……”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人也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心里却已隐隐作痛。 在每个人的一生里,记忆最深刻的也许就是自己的童年,这小女孩也真可怜。这人轻轻叹息着,从怀里模出一绽银子,轻轻塞进小女孩的小手里,轻声说:“小妹妹,我不要你的风筝,这银子你拿回去,买点吃的,然后赶快找大夫给你爹治病。” 那小女孩突然一怔,拿着银子,茫然不知所措。 这人笑了笑,站起身子缓步而行。 “大哥哥,这三个风筝才卖一文钱,这银子太多了。”小女孩很快就追了上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 “不多,只是十两纹银而已。”这人回头淡淡一笑。 “不,我娘说的,做人要厚道,诚实守信,小孩子更不可以占别人的便宜。”小女孩的眼神诚恳而真实,表情非常天真,“大哥哥,你等我一下,我先去买十个大肉包子,然后把多余的银子还给你。” 这人还没有回答,她已飞快地跑开了。 在这个人情淡薄、铜臭纷飞的人世间,居然还有如此诚实的孩子,真是难能可贵。这人暗然失笑。当他的目光追随着小女孩辫子飞扬的背影而去的时候,脸上却突然变了颜色。 “得得”之声不绝,一阵马蹄声疾起,一骑快马绝尘而来。这骑来得好快,追风掣电,撞倒街中央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子,又绊倒一块江南小吃的牌幌子,然后又从卖瓷器女圭女圭的案头一跃而过,片刻间就已到了包子铺。 “路人速速闪开,这马疯了……”马上那名骑士大声呼叫。 所有的人都在惊慌中纷纷闪避,那包子铺的老板也顾不得那几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了,慌慌张张地夺路奔跑,那小女孩却似已被吓呆了,竟硬生生地被钉在那里,动也不能动。 那名骑士也被惊呆了,大声叫道:“危险!小姑娘快快闪开啊……”他拼命勒紧手中缰绳,那匹马却似真的发疯了一般,全力狂奔,铁蹄高高扬起,转眼间便将把那小女孩踏成肉浆。路人齐声惊呼,胆子小一点的妇孺甚至已转过头去闭上了双眼,不忍心看这惨绝人寰、血淋淋的一幕。那名骑士脸色也已变得毫无血色,虽想用尽全力别转马头,改变马匹前奔的方向,但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闪电般飞掠而起,竟似比那骑快马更快几分。黑影犹在空中,另一道乌黑的影子已如流星般飞过——是剑光! 第一章 古镇惊魂(2) 淡淡的剑光倏地消失!那匹发了疯狂奔的快马突然像一座大山般重重砸倒在地,不住发出哀痛的嘶叫,全身抽搐,片刻间已气绝身忙一股腥红的鲜血从马颈之处狂涌而出,刹时染红了青石板街道。 那名骑士整个身子都被抛得高高飞起,重重地砸在街边一个摆卖干菜的小摊子上。他很快就爬了起来,快步奔向那小女孩。小女孩的手里依然拿着风筝,整个人都依偎在一个头顶斗笠的年轻人怀里,犹自惊魂未定。 这是怎么回事?是这人一剑刺穿了马的喉咙吗?他的剑却似乎连动都没有动过。这人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剑。无论如何,令人惨不忍睹的一幕总算没有发生。那骑士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手脚冰凉,一颗心“怦怦”地跳得厉害,拱了拱手,缓缓道:“多谢这位大侠出手相助,否则……否则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你可知道你刚才差一点就要了这位小妹妹的命?”这人的声音冷的就像是冬夜里的风雪。 “是……是……在下这匹坐骑突然发了疯,控制不住,所以……所以……”那骑士连大气都不敢出,诚惶诚恐地陪着笑,“幸好没酿成大祸,伤人性命。” “既然是一匹疯马,为何还要跑到这里来?” “这匹马本是西域良种,在下以重金购得,不知这马野性难驯,只是想试一试它的脚力,却没想到……”那骑士讪讪一笑,用手搔头,表情相当尴尬。 这人大手一挥,冷笑道:“西域良种?区区一匹畜牲又怎比得上一条人命重要?人命关天,若是殃及无辜,你如何担当?是否一命抵一命?” 那骑士的冷汗不断从额头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唯唯诺诺,再也不敢多言。 这人不再理他,俯身对那小女孩轻声道:“小妹妹,现在没事了,快点回家去,别让你爹和娘担心。” 小女孩睁大了双眼,茫然点了点头,却连一句话兜不出来。 “此事因在下一时疏忽而起,当然应由在下承担起一切责任。”那骑士抢着道。 “你打算怎么做?” “这位小姑娘就由在下来护送她回家吧,在下一定会好好安顿她的一切。” 这人抬目看了那骑士一眼,见他满脸充满愧疚之色,目光诚恳,于是点了点头,再不说话,起身就走。 “大侠请留步。”那骑士大声叫道。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这人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大侠尊姓大名?今日得你出手相助,日后必然相报。” “不必。” 那骑士似乎有些急了,大声道:“大侠莫非连名字都不肯留下么?” 这人沉吟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说道:“燕重衣。” 那骑士显然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失声道:“‘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竹叶青清冽香醇,入口平淡,后劲却极强,燕重衣平时最喜欢喝的就是这种烈酒。一口气喝了五斤窖藏了至少八年的竹叶青,此刻,他仿佛已微有酒意,却依然不肯放下手中的酒杯。 他今天的心情实在好极了,每个人做了一件好事,都会很开心的,尤其是他这种人。他是杀手,杀手唯一要做的事,通常都是杀人,救人的时候却是少之又少。可是他今天居然就救了一个小女孩的性命,这比他杀了十个无恶不作的高手更令他开心。 儿须有名,酒须醉;人生得意,须尽欢。他已忘记这个歌者的名字,却一直深深地记着这一首歌。 “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在江湖上绝对是个非常有名的人,就像“一刀两断”任我杀一样,你可以没见过这个人,但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听说过他的故事。现在,燕重衣对自己非常满意,尤其是他的剑。那一次,他虽然化解了川岛二郎的“绝杀一刀”,脏腑却也受到重创,整整休息了七个月零八天,他的功力才完全复原。这一次,是他第一次试剑,一剑就刺穿了那匹疯马的喉咙,他的剑依然很快,很准,就像从前一样,一样充满了自信。 燕重衣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心里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一年多以前,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去年的清明,还是江南,杏花飘香,烟雨朦胧。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是首家喻户晓的诗,几乎连垂髫童子都能吟哦几句,所以每个地方也几乎都有“杏花村”。叫做“杏花村”的地方通常都有酒,酒是泸州大曲,他一口气就喝了至少六斤。一个人喝酒实在太闷了一些,幸好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可以和他一起分享美酒的人。这是个年纪比他更小的少年,他的身上至少有二十几道伤口,身上一袭白衣已被鲜血染红,但是他的身子依然挺得笔直,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地走来。 他们有很多惊人的相似之处,同样倔强,同样自信,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以杀人为职业的杀手。他们很快就成了朋友,后来,他们又成了兄弟。这个少年,就是任我杀。 任我杀,你现在在何处?他和任我杀已经整离别了九个月零十八天,这九个多月以来,任我杀就像是空气一样消失了,全无踪迹,他再未听说过关于任我杀的故事。 想起朋友,他只感到全身都在发热,热血沸腾。他大口饮尽杯中酒,倏地长身而起,大声道:“小二,结帐。” “大爷这就要走了么?如果大爷高兴,再喝上三天三夜也无所谓。”店小二快步走来,满脸都是谄媚的微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像是个酒鬼?”燕重衣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店小二居然没有否认,点头哈腰道:“小人的确从未见过像大爷这么会喝酒的人。” “我身上就只有够喝这么多酒的银子,再喝下去……”燕重衣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只怕就要打秋风了,难道你愿意让我白吃白喝?” 店小二的脸上笑意更浓,摇头道:“大爷尽管放心,就算你把小店的酒全都喝光了,也不会有人撵你走的。” “就算你的店给我喝垮了,你也不会赶走?” “大爷放心,这店说什么也不会垮的。刚才已经有人代大爷付过帐了,而且还交待过小人,只要大爷你还能继续喝,不管多少,这帐躲他的。” “什么人?”燕重衣皱起了眉头。 “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燕重衣似乎生起了极大的兴趣。 “一个很美、很年轻的女孩子,难道大爷也想不起在这里是不是还有朋友?”店小二讨好地说。 “我在这里没有朋友,我从来都不和女人做朋友的。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大爷你是她的朋友,像她那种漂亮的女孩子,谁都喜欢和她做朋友的。” “她为什么要替我付帐?”燕重衣的脸色越来越阴郁。 店小二耸了耸肩,两手一摊,做出一个不知道的动作。 “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大爷想要见她?” “如果有人无故为你付了酒钱,你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会怎么做?” “当然会把这个人找出来,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连你都是如此,又何况是别人?” 店小二笑了笑道:“那位姑娘还留下一句话,她说大爷如果想要见她的话,可以去‘快乐楼’,到了那里,自然就会有人带你去见她了。” “‘快乐楼’?”燕重衣又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地方?” 店小二伸出油腻腻的左手,用脏得发亮的衣袖抹了一把嘴,笑道:“‘快乐楼’是有钱的大爷们去的地方,那里不仅可以一掷千金地豪赌,还有很多漂亮的姑娘。” “原来只是烟花之地。”燕重衣忍不住一声冷笑。 店小二摇头道:“那地方和青楼可是大有分别,因为它的老板可不是个普通的生意人。” “那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瞧大爷这副行头,想必也是江湖中人,一定也听说过‘飞龙堡’吧?” “‘飞龙堡’是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没有听说过的人不是傻子就是聋子。” “‘快乐楼’的老板就是‘飞龙堡’堡主宋飞扬。” 燕重衣微微一怔,皱眉道:“是那位人称‘江南大侠’的宋飞扬?” “‘江南大侠’宋飞扬只有一个,不是他还有谁?” “‘江南大侠’不是已经失踪了多年吗?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提起宋飞扬这个人,燕重衣显然有些意外。 “这问题,小人就没办法回答大爷了。”店小二摇摇头,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 “‘快乐楼’在什么地方?” “大爷出门向右直走,十字路口向左转,然后转入右边第一个巷口,再前行八十尺左右就到了。” 第二章 赌命(1) “快乐楼”的确是个能让人感受到快乐的地方,只要你有银子,就能找乐子。喜欢赌钱的,无论你下的赌注有多大,都不会受到限制;不喜欢赌钱的,可以找几个漂亮的姑娘,她们不仅很热情,而且个个精通琴棋书画,能吟善唱,保证让每个客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有许多人进去的时候腰包鼓起,笑容可掬,大摇大摆,神气活现,但出来的时候却未必都很快乐,很多时候可能是愁眉苦脸,灰溜溜地掩面而去。 燕重衣踏进大门的时候,就迎面碰到一个很不快乐的人,他不仅连带来的银子、饰物都输了个精光,连身上的衣服都被典当出去,只剩下一条裤衩,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好随便找来一条又脏又臭的抹桌布围住羞处,狼狈地狂奔而去。 燕重衣一向喜欢清静,这种热闹的场所并不适合他。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 一个青帽青衣青裤青鞋子的中年汉子从旁边快步奔出,满脸堆笑,叫道:“阁下请留步。” “你是在跟我说话?”燕重衣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青衣人一眼。 “阁下想必就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燕大侠?” “你既知我是‘杀手无情’,”燕重衣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嘲笑,“‘大侠’二字岂非很虚伪?” “燕大侠既然已经来了,为何却又要走?”青衣人丝毫不以为忤,微微一笑。 燕重衣冷冷道:“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难道燕大侠没有兴趣玩几手?” “我不喜欢赌钱。” “小赌怡情,偶尔赌一次有益于身心。” “我说过,我没兴趣。”燕重衣眉头已拧紧。 “可是有一个人却很有兴趣和燕大侠碰碰手气。”青衣人笑了笑,笑容极其诡秘。 “是不是女人?”燕重衣沉声问道。 “不是。” 燕重衣不再说什么,忽然转身就走。 青衣人急叫:“莫非燕大侠已不想知道帮你付帐的那个人是谁了?” 燕重衣倏地回头,眼中露出刀锋般的寒光:“你知道?” 青衣人微笑道:“小人的确知道。” “她究竟是什么人?” 青衣人又诡秘地笑了笑:“燕大侠请跟小人来,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时大厅中央一摊牌九赌兴正旺,赌客们个个兴奋得磨拳擦掌,大呼小叫,斗志昂扬,那青衣人竟带着燕重衣挤开拥挤的人群,站在长台边上。对面一个同样是青帽青衣青裤青鞋子装束的中年汉子显然是荷官,庄家坐在他的旁边,满脸微笑,瞧着人们纷纷押宝下注。 这人年纪并不大,最多也只不过二十七、八左右,面目倒挺英俊,却未免太老成持重了些,神情举止完全与他的年纪不相符合。他看见燕重衣,立即笑道:“燕大侠,你来了,在下已经等了很久了。” “你在等我?”燕重衣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意外。 “来来,燕大侠请下注。” 燕重衣冷哼一声:“我不赌钱。” “我们赌的不是钱,和燕大侠赌钱,岂非也太不尊敬燕大侠了。” “不赌钱?那么赌什么?”燕重衣反而怔住了。 这人神秘地笑了笑,他的回答竟几乎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赌命。” “赌命?你居然要阂赌命?”燕重衣的瞳孔已在慢慢地收缩。 “对,我们赌的就是命。”这人的目光无比的坚定。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为何还要跟我赌命?”燕重衣的嘴角又露出一丝冷笑。 “因为你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这人的理由充满了挑衅的味道。 “怎么赌?”燕重衣微一沉吟,“赌的是谁的命?” “如果在下输了,这条命就是燕大侠的。” 燕重衣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冷笑起来:“你的命值几两银子?” “在下这条烂命的确值不了多少银子。”这人居然没有生气,依然一脸微笑。 “既然如此,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如果一命抵一命呢?在下这条命虽不值钱,但有一个人的命却是无价之宝,仅仅只是他的一颗头颅,就已经可以卖到五万两的高价。”这人轻咳一声,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沉,“这五万两可不是白银,而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五万两黄金买一颗人头?这个人是谁?他的命究竟为什么如此值钱? 燕重衣却似不为所动,淡淡问道:“什么人?” “燕大侠,这里人多耳杂,请你附耳过来,在下只告诉你一个人。”这人双目向四下里一扫而过,言犹未尽。 燕重衣动也不动,冷冷道:“我怎么知道我可不可以相信你?” “燕大侠剑法冠绝天下,如果这世上有人存心暗算你,岂非等于自寻死路?”这人轻叹一声,“就算在下再笨再愚蠢,也绝不敢爬上虎背去捋它的胡子。” 他缓缓长身而起,在燕重衣耳边轻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燕重衣的脸色突然变了。 “燕大侠若想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就请下注,如果还是不相信在下所言,你要离开也绝不会有人阻拦。”这人又笑了笑,笑的就像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燕重衣微一沉吟,缓缓道:“如果我输了呢?莫非你也想要我的命?” “这世上只怕没有几个人敢要燕大侠的命。如果燕大侠不幸输给了在下,那么就请跟在下走一趟。” “去哪里?” “一个很舒服的地方,有好酒,有好菜,还有男人最喜欢的东西,最重要的是,燕大侠还可以见到替你付帐的那个人。” 燕重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声道:“好,我就跟你赌一把。” “爽快!来者是客,庄还是闲,燕大侠,请随便选择。”这人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要闲家。”燕重衣想也不想,月兑口说道。 “燕大侠是否要检查一下骰子?” 燕重衣微微一怔:“为什么?” “最关键的是手气,不过骰子是否被做过手脚也是相当重要的,燕大侠还是看仔细一些的好。”这人显然是这方面的行家。 “不必。” “好,发牌。” 荷官很快就手脚麻利地发好了牌,这人伸手轻挥:“燕大侠,请开牌。” 燕重衣动也不动,回首对那青衣人道:“开牌。” 翻开牌,众人一阵哗然。闲家板九,庄家却是一对“至尊宝”。 “燕大侠,看来在下的手气似乎要好一些。”这人哈哈一笑,神色间止不住露出种得意之色。 燕重衣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道:“我输了,我跟你走。” 第四章 杏花村(2) 林中有三间明轩,门窗都是敞开着的。屋角燃着一炉香,清新怡人,矮几上摆着一柄刀,刀长两尺七寸,华丽的鲨鱼皮刀鞘上,缀满了花花绿绿、耀眼的珠宝。 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箕踞在临窗的一张胡木床上,身上披着件绣金的轻裘,腰间系着条银色的缎带,脚上穿的是一双镶满珠宝的皮靴子。一个轻衫高髻的女人坐在他膝上,手捧金杯,正在往他嘴里喂酒,还有一个穿着流云长袖的女人,正在翩翩起舞,曼声低唱。 她们虽然都已不再年轻,却别有一种成熟的妇人风韵。 看见这个人,燕重衣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笑得轻蔑而讥屑。他认识这个年轻公子,但这人并不是他的朋友。 这个人,世袭一等侯,却视功名富贵如尘土,视美酒佳人如生命。你永远也看不到他整天笑嘻嘻的脸上也会有生气的时候,就好像你永远也别想看到他无论到了哪里都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他的身边,总是少不了美酒,少不了绝代佳人。不管走到哪里,他都是一个最惹人注目、最让人羡慕的名人。 燕重衣踏着满地落叶,慢慢地走过去。曼舞轻歌的女人回眸看了他一眼,歌声依然如旧,听来却更动人。 那个手捧金杯的女人,目不他顾,轻轻地把酒倒进自己的樱桃小口里面,然后慢慢俯身把含在嘴里的美酒喂给那个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脸上带着笑,从这个女人的嘴里啜过美酒,缓缓吞了下去,舌忝了舌忝嘴唇,笑道:“好酒,好可爱的美人。” 他竟似没有看见燕重衣这个人,在他眼里,仿佛只有可爱的佳人。 “‘风流公子’百里亭?”燕重衣淡淡笑道。 “嗯!”年轻公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这世上,除了这位天下第一风流公子,还有谁能有这般的气势? 百里亭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模着手捧金杯的女人的飘飘长发,眼睛斜睨:“你要不要过来喝两杯?” “不必。”燕重衣摇头拒绝。 百里亭的目光落在轻歌曼舞的女人的脸上:“你要女人?” “百里公子的女人,谁敢要?”燕重衣连眼睛都未眨动,“就算想要,也要不起。” 百里亭愉快地点点头,笑意更浓,仿佛对燕重衣的回答非常满意:“她们的年纪虽然大了些,可都是女人,很好的女人。我就喜欢真正的女人,她们不仅成熟,也比那些少女们懂得更多。” “百里公子舍得把她们拱手送给别人?” “别人当然不行,但如果你想要,我一定不会舍不得。” “难道我就不是别人?” “你不是,你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百里亭微微一笑,“我会到这里来,其实就是为了等你。”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你不能不来,因为你是燕重衣,是任我杀的朋友。” “哦!我明白了,原来你真正要找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任我杀。”燕重衣紧锁的眉头舒展又拧起,“你为什么找他?” “为什么?”百里亭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燕重衣的身上,脸色却有些阴郁,“你知不知道他已经出卖了我,违背了江湖道义?我出高价请他为我杀人,他居然把这个秘密泄露给了我的仇人,我是不是很应该找他讨回公道?” “我明白了,”燕重衣恍然道,“原来你就是发出悬赏通告的人之一。” “不错,我的仇家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了,我随时都会死得很惨。”百里亭气忿忿地道,“你知不知道我的仇家是谁?她就是苗疆阴婆子,那个女人杀人的手段阴毒可怕,杀了你你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燕重衣默然无语,心里暗暗苦笑,阴婆子的确是个可怕的女人,甚至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难对付的女人。 “我杀了她的弟子‘玉手情魔’李花艳,这件事本来很隐密,但现在却已经不是秘密。”百里亭苦笑着摇摇头,“我决想不到任我杀居然会出卖我。” “也许,他并没有出卖任何人。”燕重衣目光凛凛,问道,“你是不是收到过一封匿名信,信中说任我杀出卖了你?” “你怎么知道?”百里亭眼中露出种惊讶之色。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出卖了你,你现在也许早已经是个死人。” “我现在整天担惊受怕,寝食难安,和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分别?”百里亭苦笑道。 “有,至少你还能喝酒,还能说话,死人却已经不能再做任何事。”燕重衣悠悠说道。 “你莫非在说笑话?”百里亭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我说的都是实话,阴婆子已经到了江南,来此之前,我还见过她。” 百里亭立即脸如死灰,“虎”地跳了起来,手捧金杯的女人被自己手中的酒水泼了一脸。 “她已经来了?她迟早会找到我的。”此刻的“风流公子”已不再是从容而洒月兑的小王侯,倒像是个落荒而逃的丧家之犬,他瞧了燕重衣一眼,“你开个价吧!” “开价?”燕重衣微微一怔,显然不明白百里亭的意思。 “只要你答应帮我杀掉阴婆子,我愿意给你一万两黄金。”一万两黄金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但百里亭认为,他的性命远比一万两黄金还重。 “不,我现在不想再为了金钱而杀人。”燕重衣摇头道,“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为任我杀洗清不白之冤。” “你居然为了他而放弃一万两黄金?”百里亭瞪大了眼珠子,怔怔道,“朋友对于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 “没有朋友的人,不仅孤独,而且还很可耻。” 这时秋风拂起,拂来一片秋色,满天桑叶不断地盘旋飞舞。 百里亭作了个很优美的手势,歌声倏然停止,那个在风中曼舞的女人莲步款款,缓缓走了过来,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 “我没有朋友。”百里亭轻轻地拥住那个女人,用鼻子轻轻嗅着她的发香,目光变得无限温柔,“我也不需要朋友,我只需要女人。” “总有一天,你会死在女人手里。”燕重衣轻叹。 “那很好,我可以死的很温柔。” “如果死在阴婆子手里呢?” “至少……也是死在女人的手里。”百里亭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听说,阴婆子也是个很不错的女人。” “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你不会死的太快,”燕重衣沉吟着道,“只要查明真相,或许你可以逃过一劫。” “查明真相?我们连一点线索都没有,从何查起?” “那封匿名信就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只要找出这个神秘人,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仅凭一封匿名信只怕还不够。” “的确不够,但我至少可以了解到一些东西。”燕重衣沉吟着道,“譬如说这人的笔迹,每一个人的笔迹都不可能相同,就算他擅于临摹和模仿,也绝不可能一模一样。” “有道理。”百里亭静静地听着,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第二,每个地方的纸张的制造因为各种原因,都难免会有所区别,或粗或柔,或厚或薄。”燕重衣随手抓住一片飘飞的落叶,“就像树叶,没有一片叶子是相同的,各有各的脉纹,各有各的特点,每一个人的字,每一个地方的纸,都会有它的特别之处。” “说的实在很有道理,”百里亭目光闪动,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好,我给你。” 燕重衣伸手接过,看也不看一眼就放进了怀里。 “你不看一看吗?” “不用看,看了也弄不清楚的。”燕重衣回身就走,挥手道,“再见!” “你这就要走了?”百里亭微微一怔,急叫道,“我和你一起走。” “你要阂一起走?”燕重衣停下了脚步。 “反正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倒不如和你一起去瞧瞧,路上有个伴,也不至于太寂寞。” “那么她们呢?”燕重衣瞧了瞧那两个女人,“我可不喜欢和女人走在一起。” 百里亭却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大笑道:“美人易求,朋友却不可多得。既然你不喜欢,就让她们留下来吧!” 第五章 遇袭(1) 天边残阳如血,即使枫叶未红,颜色却已被血色的余晖染透。 百里亭一夜之间便可散尽千金,只要他高兴,随手就可以买下一座城池,然后再拱手送出,既不皱一皱眉头,也决不后悔。这一次他仍然不后悔,心里却开始懊恼起来。燕重衣似乎从来都不坐车,也不骑马,他也只好放弃那辆豪华宽大的马车,徒步而行。 燕重衣行走如飞,百里亭也只好拼尽全力地跟着,但他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王侯,平时出门总是安车代步,起初还能和燕重衣并肩而行,但很快脚步就渐渐跟不上了。 “你能不能走慢一些?”百里亭喘息着苦笑道。 “不能,我停不下来。”燕重衣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像你这么样走路,我真恨爹妈为什么给我少生了两条腿。” “这只能怪你自己不该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女人的身上。”燕重衣冷冷道。 百里亭愕然一怔,苦笑着摇摇头,闭上了嘴。他是个聪明人,知道绝不能和燕重衣拌嘴,像燕重衣这种人,你无论跟他说什么都是自讨没趣。 行出数里,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大道,这时已是黄昏,行人渐已稀少,前方却尘土飞扬,一辆马车不徐不疾,迎面奔来。黑漆的马车虽已很陈旧,看起来却很舒服。 百里亭眼睛一亮,伸手拦住了马车:“等一等。” “这位公子,你想做什么?”赶车的是个脸色蜡黄的中年大汉,魁梧的身子坐在车辕上,宛如一座铁塔。此刻看见有人拦住马车,他一勒马缰,马匹立即驻足。 “你这马卖不卖?”百里亭伸手抹了把汗,问道。 “公子想要坐车吗?”车夫笑着问,但脸上却看不见一丝笑意。 百里亭摇摇头,淡淡道:“我不坐车,我只想买你这匹马。” “如果我把马卖给了你,那么车厢怎么办?难道还要我拉回去?”那车夫怔怔道。 百里亭随手拿出包金叶子,抛在车夫的怀里:“现在你卖不卖?” 这匹又瘦又老的马,最多也不过只值十两八两银子,百里亭的金叶子却整整有五十两,难道他真的愿意用这么多金叶子买下这匹马?那车夫瞪大了眼珠子,仿佛看见了疯子,惊讶地张大了嘴,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你下来。”百里亭不再理他,劈手夺过马缰,“帮我把马笼头全都卸下来。” “你……你真的要买这匹马?”车夫吃吃地道。 “什么真的假的?这金叶子还假得了?” 那车夫微一迟疑,终于一跃下车,陪笑道:“公子爷小心些,这匹马已经老了,脾气不好使。” 百里亭不耐烦地挥一挥手,轻抚着马鬃,回头看着燕重衣,微笑道:“你走你的路,我骑我的马,无论你走得多么快,我总也能跟上了。” 燕重衣冷哼一声,目光转向那个车夫,冷冷道:“车上还有些什么人?” “没有人,这是空车。”车夫愉快地回答。一匹不值钱的老马居然还能卖到一个好价钱,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很开心。 “没有人?”燕重衣冷笑一声,“没有人怎么会有三道呼吸的声音?” “真的没有,公子只怕听错了,不信,你来瞧瞧。”车夫拉开车门,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别说有人,就连一道鬼影子都没有。 “‘杀手无情’燕重衣,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多疑了?这里本来就有我们三个人,岂非正有三道呼吸?”百里亭脸上充满了嘲笑和焦急之意,“别再磨磨蹭蹭了,如今天色将晚,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他正想飞身上马,突然间,一道剑光倏地掠起,从不轻易亮剑的燕重衣,竟已拔剑在手。 “我知道你一向很少拔剑,这一次为什么要无故拔剑?”百里亭吃惊地看着那把绣迹斑斑的铁剑,摇头叹道,“你自己喜欢用脚走路也就算了,何必一再如此折磨我?” “因为你。”燕重衣冷冷道,“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一个没有生命的男人,我也不想让一个死人拖累了我。” “谁是死人?”百里亭脸色大是不悦,冷笑道,“这里好像并没有死人。” “本来没有,可是你一旦骑上了这匹马,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死人。”燕重衣目光盯着马鞍,只见马鞍已经分成两半,从中露出十数枚尖锐的锋芒,在阳光下闪烁着蓝色的亮光——马鞍里面竟然藏着毒针! 百里亭瞪大了双眼,额头上已经沁出一丝丝冷汗,假如……他简直已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呆呆地站在一边的车夫突然一声呼啸,就像是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使用的竟是“燕子三抄水”的轻身功夫,转眼间就失去了踪影。 燕重衣没有出手阻拦,手一抖,剑已入鞘。 “你为什么不追?”百里亭忍不住问道。 “我不能去追,否则你就死定了。”燕重衣嘴角又勾起一抹冷笑,“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个车夫要对付的人是你,真正的杀手也不是他。” 百里亭怔怔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出来!”燕重衣这句话并不是对百里亭说的,在百里亭惊诧的目光中,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车厢。 就在这时,“哗啦啦”一阵声响,木屑纷飞,车厢竟突然四散分裂开来,三条黑色的人影冲天而起,三道白色的剑光就像是三条毒蛇般,同时向燕重衣刺到。 燕重衣并没有听错,车厢中果然藏着三个人,如果不是他发觉的早,百里亭已经一定是个死人。想到这里,百里亭手心里不觉已泌出细密的汗珠。 黄昏里的夕阳下,一道人影闪电般掠起,随即传出“叮当”两声响,燕重衣情急之下已来不及拔剑,展开“空手入白刃”的上乘功夫切入剑光之中,劈手夺过一人手中之剑,回手一撩,架开了另两支长剑。 持剑那两人手腕一抖,长剑化为一片光幕,卷向燕重衣,刹那间,已各自攻出了四剑,剑如抽丝,连绵不绝,但他们眼见燕重衣在一招之间就夺去了同伴手中之剑,难免胆气稍逊,这剑法便只占了三成攻势,守势却有七成。 燕重衣冷然一笑,竟不再理会这二人,突然斗一折身,长剑向那失剑之人笔直刺出。 那人见他出手诡异,本已心胆俱丧,此时更是骇然变色,回身狂奔,大叫道:“风紧,扯呼!” 这句话是绿林暗语,是“危险,快逃”的意思,但燕重衣岂容他逃逸?手一扬,长剑飞出,像一道闪电般划破了长空。 这一剑来得好快,那人耳边听得破空之声,却已来不及闪避,“啊”地一声惨叫,长剑从后胸穿入,竟将他活生生钉死在地。 “暗青子招呼。”话音未落,一人扬手间,寒星点点,射向燕重衣的后脑勺,劲风呼呼,那两人连人带剑一起扑到。 燕重衣没有回头,身子突然矮了一截,整个人反而向对方掠了过去。他依然没有拔剑,猛地击出一拳,只听“砰”地一声,这一拳狠狠地击在一人肚子上,将他打飞出去。 另一人大惊失色,挥手发出几点寒星,凌空一翻,向后倒飞而出。他刚刚掠出一丈,突然眼前一黑,竟险险撞在一人身上。 “你们是什么人?是谁派你们来的?”那人倏然抬头,惊愕地瞪着神闲气定的百里亭,似乎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公子哥儿轻功居然不弱。 百里亭忽然沉下了脸:“说,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没有人派我们来……”一言未毕,这人突然又扬手打出几点寒星,扭身向左边掠了出去。 “退回头。”一个冰冷的声音倏然响起,燕重衣一闪身,已堵住了这人的去路。 “你逃不了的,还是乖乖地留下来吧!”百里亭与燕重衣一前一后,将这人夹在当中。 这人脸色已变得苍白如雪,一连换了数种身法,都无法突围而出,惊怒之余,猛然发出一声狂吼,反而向百里亭冲去。他已在燕重衣手里吃过苦头,知道自己绝对抵挡不住燕重衣的一招半式,百里亭虽然轻功了得,手上功夫却未必同样厉害,所以他才选择攻击百里亭。 第五章 遇袭(2)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冷笑声中,百里亭随手一挥,反手一掌向他脸上掴了过去。 这一掌看不出有何奇妙之处,但不知怎的,那人竟偏偏闪避不开,他的长剑本来是先击出的,但还未沾着对方衣袂,自己脸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接着“砰”的一响,那人竟被打得飞了起来,重重地跌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四处飞扬。这一掌着实不轻,他挣扎了半天,竟始终都爬不起来。 “你现在肯不肯说?”百里亭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脸上居然带着一抹笑意,但这笑,却仿佛蕴藏着浓浓的杀机。 就在这时,黄昏下的天空中突然掠过一道寒光,一剑仿佛竟如天外飞来,流星般向百里亭射去。 百里亭脸色微变,急忙飞身后退。 谁知那支长剑竟仿佛突然撞上了一堵无形之墙,在半空中笔直跌落,随即一声惨叫响起,正是那个被他一掌打飞的剑手发出来的。 百里亭一眼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支长剑恰好那人心口之上,犹自摆动,血红如残阳的余晖般的剑穗不停地随风飘扬。 “嘿嘿……”一阵低沉的冷笑突然传来,仿佛袅之夜啼,那一份阴森,那一种诡异,令人毛发悚然根根立起。 “什么人?”百里亭大喝一声,抬头望去,脸色不禁变了,刚才那个亡命逃逸而去的车夫,此刻竟又回来了。 “想不到日夜沉溺于酒色之中的小王侯,居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一次我真是看走眼了。”那车夫沉声道。 “阁下好狠的心肠,居然连自己的同伴也下得了毒手。”百里亭冷笑道。 “兵法中有三十六计,刚才我用的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已经被你们识破,但杀人灭口这一计,总算没有失败。” “杀人灭口?” “你们留下这个活口,岂非就是想从他嘴里挖出我的秘密?”那车夫笑了笑,“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所以他就死了。” “阁下莫非是阴婆子的人?否则何必要我性命?” “我这么做,其实只是想要你身上一样东西,跟阴婆子全无干系。” “什么东西?”百里亭脸色又沉了下来,“我的人头,还是我身上的黄金?” “都不是。”那车夫摇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要的是那封匿名信。” “原来你就是那个发出匿名信的神秘人。”燕重衣冷冷一笑,沉声道,“很好,我正头痛不知道到何处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反而送上门来了。” “你错了,”那车夫摇头道,“我并不是那个人,但我也不否认,匿名信确实阂有莫大的关系。” “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自然不会说的。”燕重衣笑了笑,“但没关系,我有法子让你自己说出来。” “哦?我倒很有兴趣知道你有什么法子。” “剑!”燕重衣的回答干净利落。 “这个法子的确不错,但不是最好的,你的剑,未必留得住我。”那车夫蜡黄的脸毫无表情,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却充满了自信,目光从燕重衣的脸上缓缓一扫而过。 也不知为什么,燕重衣心里突然生起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只觉得这人的目光竟有刀锋般的杀意。 “你为何还不出手?你在等什么?” 夕阳西下,天色却仍未黯淡下去,灰朦朦的苍穹中,一只孤单的大雁发出一声凄切的哀鸣,展翅掠过。 秋风疾起,猛然吹乱了燕重衣的衣衫,一片尘土随风飞扬。 燕重衣的双拳,就在这个时候直击出去,这两拳虎虎生风,有模有样,似是名震天下的少林神拳,却又完全不像,虽无降龙伏虎之威,却有开碑碎石之力。若非亲眼所见,只怕谁也难以相信以“一剑穿喉”而名动天下的“杀手无情”,竟也能发得出如此骇人听闻的招式。 那车夫“嘿嘿”一声冷笑,身形一转,左掌斜斩燕重衣脉门。他这一掌看来平平无奇,却偏偏将燕重衣的拳势化解开了。 燕重衣身法展动,那一片尘土还未消散,他已连环击出八拳,每一拳,都仿佛是凶灵附体,凶狠而刚猛。 那车夫却又一一化开,身法之灵动,拆招之精妙,竟似比燕重衣的攻击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重衣一口气击出十八拳,竟始终未能抢得先机,右掌突然一缩,等到击出时,竟已变拳为指,只听“嗤”的一声,一缕锐风急划那车夫右胛下的“期门”、“将台”诸穴。 那车夫的身子只不过轻轻斜了斜,强锐的指风堪堪从他的衣服上一扫而过,他的双掌已然击出,刹那间掌影翻飞,犹如狂风中漫天飞舞,诡异飘忽,虚多于实,竟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秋风扫落叶”掌法。 燕重衣攻势立即受阻,每击出一拳都变得非常艰难,不由得一连退出了几大步。 “拔剑!否则在五十招之内,你必然伤在我的掌下。”那车夫双掌不停,说话时却依然轻松自如,“只有拔剑,才能保三百招立于不败之地。” “不拔!”燕重衣倔强地咬牙道。 他从不轻易亮剑,剑既出,决不空回,在还未打听到这人的秘密之前,这人绝不能死。而事实上,那车夫的掌法密不透风,毫不停滞,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想要拔剑,除非他还有第三只手。 “既然你留不住我,我也没心思和你纠缠下去。”那车夫闪电般拍出数掌,将燕重衣又逼退了数步,突然反身飞掠出去。 “不许走。”那车夫掌势一弱,燕重衣立即拔剑在手,飞身追出。 “恕不奉陪,再见再见!”一连串的暴笑声中,那车夫反手打出十数道寒星,几个起落,就已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燕重衣铁剑飞舞,拨落迎面射来的寒星,却再也追不上了,呆呆地站在微凉的秋风中,轻轻发出一声叹息,良久良久,才缓缓收剑回鞘。 “这人究竟是什么人?江湖上能有他这般身手的高手好像已不多见。”百里亭缓步走过来,苦笑着叹道。 “的确已不多见,从出道以来,我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可怕对手,若非他无心恋战,无论我拔不拔剑,都不可能在他赤手空拳之下走出五十招。”燕重衣颓然地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发现,他的脸……” 燕重衣立即接口道:“他的脸是假的,那只不过是一张面具而已。” “原来你也已经看出来了。” “一个人就算真的不苟言笑,说话的时候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表情,这人却连嘴巴都未动过一下,除了瞎子和傻子,谁都看得出来。” “他不以真容示人,想必就是不想让我们识破他的来历,看来……他不是我认得的人,就是你见过的人。” “嗯!不管这人是谁,既然已经出现,我迟早都会把他找出来的。”燕重衣脸色忽然沉了下去,冷冷道,“不仅他看错了,连我也看错了。” “你看错了什么?”百里亭一脸淡定,从容问道。 “看错了你。”燕重衣的声音变得更冷,“你的确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我几乎就给你骗了!” “我有说过我不会武功吗?”百里亭淡淡笑道,“你又几时问过我会不会武功?” “这……”燕重衣一时为之语塞,苦笑道,“以你现在的武功,何必惧怕阴婆子?” “谁说我怕她?”百里亭瞪眼道,“我只不过从小就得了一种不能动手只能动口的病而已。” “这世上居然有这种病?”燕重衣惑然不解。 “当然有。”百里亭诡异地笑了笑,“懒病,得了这种病的人,岂非正是从来都不会动手做任何事?” “啊?!”燕重衣无语地摇了摇头,除了苦笑,他已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第六章 美女和毒酒(1) 夜已阑珊,天边有月,月如钩。这一眉弯月,是否又勾起了流浪在天涯的断肠人心底的相思?思念,本就如一条奔腾的小河流,永远都不会停歇下来,直到它干涸的那一刻。 星光朦胧,燕重衣的眼睛也已朦胧,像在云中,像在雾里,竟似隐隐含着一种忧悒。他是个浪子,浪子没有家,也没有明天;他还是个杀手,杀手的生命是死的,只有把自己当作是个死人,才能做一个成功的杀手。 月儿弯弯,思念悠悠。望见明月,有的人会想起家,有的人会忆起情人,但燕重衣只能怀念朋友。 百里亭也在望月,思念着那两个成熟而美丽的女人,她们曾经给了他快乐和满足,而今,他却为了一己私欲抛弃了她们。 百里亭常常把女人比喻成“落红”。红颜祸水这句话也许是正确的,可是女人也是人,只要你把心给了她们,她们就会像姐姐或者母亲一样呵护你,关心你……在你伤心的时候,她们温暖的怀抱就是一片天空,可以让你的泪水任意挥洒;在你快乐的时候,她们就会陪你一起笑、一起跳、一起闹,让你不至于一个人独饮那一份美丽的寂寞…… 百里亭渐渐开始后悔不该一时冲动跟着燕重衣来,燕重衣简直就不是个“人”,所做的事根本就不是“人”所能做的。 燕重衣不坐车不骑马,百里亭只好陪着他一起用脚走路,现在他的靴底都快要磨穿了;燕重衣不喜欢说话,百里亭也只好做了回活哑巴,现在他才发现一个人有口不能言是多么的悲哀。 夜空中一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朦胧的月色。 燕重衣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神情间止不住露出种伤感之意。 “明月寄相思,你想起了什么?”百里亭终于忍不住问道。 “朋友。”燕重衣从来都不懂掩饰自己的情感。 “你想起了任我杀?”百里亭轻叹道,“为了他,你不惜劳苦奔波,甚至面临生死之劫,这么做,值不值得?” “就算我死,也值得。”燕重衣笑了笑,“我只做我喜欢做的事,只做我认为应该做的事。” “你真的不怕死?” “没有人会不怕死,我只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死得不得其所。”燕重衣回头道,“你是不是在害怕?” “我为什么害怕?” 燕重衣又笑了笑,没有回答,甚至连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百里亭叹了口气,也乖乖地闭上了嘴,却突然发现,他已经开始有些了解燕重衣这个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活着,因为他是世袭一等侯,有一个辉煌的家世,有花不尽的银子,这世上的所有东西,他都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则去,比如女人,只要他高兴,那些女人立即就会排成一条长龙等待着他的宠爱。燕重衣却不同,这个人似乎只是为了朋友而活的。 百里亭还发现,其实燕重衣和他也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都是视钱财如粪土的人。但他需要的是女人,虽然他从不珍惜每一段感情;燕重衣需要的却是朋友,友情已是他的一切。 他们根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此刻居然走在了一起,实在滑稽可笑。 “你想不想喝酒?”已经沉默了很久的燕重衣突然问道。 “如果你愿意坐车,不管你想喝什么酒、喝多少酒都没问题,但现在……”百里亭苦笑着叹了口气。他那辆宽敞华丽的大马车里,不仅有美人,也有他花了很大工夫才从各地网罗回来的各种各样的美酒。 “现在也有酒。”燕重衣笑着道。 “酒在何处?” “有酒香。”燕重衣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你闻到了么?” “月色朦胧,夜凉如水,在这荒无人烟、连个鬼影子也瞧不见的地方,哪来的酒香?” “这是珍藏了十一年的状元及第。” 百里亭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了燕重衣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闻得出来。” “你居然可以用鼻子闻出一种酒的名字?而且还能闻出它的年份?”百里亭冷笑着摇头道。 “你不信?我们不妨赌一赌。” “好,我就跟你赌。赌什么?” “赌法是我提出来的,赌注就让你来决定。” 百里亭想了想:“你输了,我们就坐车去金陵。” “好!”燕重衣仿佛胜算在握,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 “我输了,发誓三个月都不碰任何女人。” “你碰不碰女人,好像跟我并没有关系。”燕重衣冷冷道。 “对我来说,一天不碰女人却是种非常难受的事。”百里亭叹了口气,“那么……如果我输了,就撤回那笔五万两黄金的悬赏,保证不再找任我杀的麻烦。” “一言为定。” 百里亭苦笑道:“你宁愿不要女人,也不愿让朋友受伤害,难道你真的是个疯子?” 百里亭终于也闻到了浓郁香醇的酒香,居然真的是状元及第。随着酒香越来越浓,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也穿过如水般温柔的夜色缓缓而来,点点月华洒在车厢上,更增添了它诡异的色彩。 马车就像行走于水平如镜的西湖画舫那般平稳,但这并非是因为路太平坦,马匹训练有素,也不是因为那个耷拉着一张脸的中年车夫善于驾驭,实在是这辆马车走得太慢太慢,马匹只是信步而行,就像是踏青的游客般,如此的漫不经意。 百里亭正想伸手截住马车,那长相平淡无奇的车夫却突然轻轻一声吆喝,马车已停住,像丝绸般柔软的帘子里缓缓伸出一只白皙洁净的手,有人笑道:“前面两位,可是百里亭百里兄和燕重衣燕公子?” 这只手的主人,说话时温文儒雅,只闻其声,便已知必然是个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 燕重衣冷哼一声,恍若未闻,百里亭却已开始在欢呼,大笑道:“阁下连看都不用看,居然就猜到了我们的来历,难道是个未卜先知的高人?” 这人也笑道:“小弟一早就已收到消息,说是两位必然会从此地经过,所以特地来此摆酒恭候。” 百里亭看了燕重衣一眼,叹道:“只不知阁下要等的人是我还是他?” “自然是两位,小弟故意让车把式放缓脚程,就是为了不至于错过两位。”这人呵呵一笑,“夜寒露重,此间有美酒佳人,两位先上车厢来再说如何?” “阁下是哪一位?我们认识么?” “百里兄,去年今日,西湖桥畔,你我虽是匆匆一聚,但时隔一年便已忘了小弟这位故人,岂非当浮三大白?” 百里亭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大笑道:“原来是‘公子多情’花染花公子。” 车厢中没有锦帐流苏,也没有鲜花明珠,却有美酒飘香,佳人相伴。 思是个很美很年轻的女孩子,她的身材已相当成熟。此刻她穿着一件鲜红柔软的丝袍,像温驯的猫儿一样蜷曲在车厢的一角,用一双指甲上染了鲜红凤汁的纤纤玉手,剥了颗在温室中培养成的葡萄,喂到她男人的嘴里。她是个温柔的女人,聪明美丽,懂得享受人生,也懂得男人享受她。 从第一眼开始,百里亭就根本没有看过“公子多情”花染这个人一眼,也没有去看那个怯生生地坐在一边的美丽小婢,只是看着这个女人,看着她露在丝袍外一双纤柔完美的三寸金莲。他知道她在丝袍里的**是完美而**的,一定很丰满,也很光滑柔软。 百里亭就是这种色中饿鬼,只要是女人,通常他都是绝不会轻易错过的,即便是他只能用目光去欣赏这个女人。 第八章 过客(2) 李梓仁衡奇义还在揣磨此人的身份,楚望岳的脸色却又已变了,垂头丧气地失声叫道:“一剑穿喉!” “不错,这世上,又有谁的剑能比‘杀手无情’燕重衣更快?” 这一次连李、吴二人都笑不出来了,呆呆地愣在在那里。 “至于天下第一刀嘛,只怕也还轮不到李二爷的‘断浪刀’。” “难道还有人的刀比我更快?”李梓仁的声音已渐渐变弱,却仍然有些不服气。 “那个人的刀,何止比你的刀更快,而且稳、狠、准都是无人能及的。” 李梓仁似乎也想到了这个人,月兑口道:“他就是……” “‘一刀两断’任我杀。”葛夫子立即接过话来。 “果然是他。”李梓仁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他的刀究竟有多快?” “不知道,据说这世上绝没有人能接下他最后一刀,死的时候也感觉不到痛苦。” “他的刀真的这么神奇?” “你说有多神奇就有多神奇。” 李梓仁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闭上了嘴,提起任我杀的刀和这个人,他实在已无话可说。 葛夫子的故事却似还没有说完,慢悠悠地道:“可是这个人在九个月之前突然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在此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是一个谜。” “我却听说,最近江湖上有人发出悬赏通告,说是砍下任我杀的头颅者,可得五万两黄金。”楚望岳低声道。 “这种悬赏通告至少有三起,每一起都是价值五万两黄金,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 “原来这是真的。”楚望岳瞠目结舌,“三起加起来可是十五万两黄金啊,你我几辈子加起来也休想赚得回来。” “当然是真的,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葛夫子可知道,这是什么人做的?” “其中一起,是山西吕家。”葛夫子压低了声音,“听说排行‘神兵利器八大家’之四的‘魔手’吕奉祖就是死在任我杀的刀下,吕家在山西是富甲一方的大土豪,说什么也不能让吕奉祖白死。” “那么另外两起呢?”葛夫子双目向四下里扫了扫,神色肃穆,声音也变得更低:“有些事咱们还是别知道得太清楚,要是无端招来杀身之祸,那可就太不值了。” 楚望岳三人脸色倏然一变,彼此间相互打了个眼色,齐声道:“对,喝酒。” 白衣人慢慢地喝着酒,全神贯注地听着楚望岳四人的谈话,那三起悬赏通告显然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突然之间那四人竟彼此绝不交谈,只是低头喝酒,白衣人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便欲起身离去。 就在这时,随风捎来一阵淡淡的幽香,一个虽无沉鱼落雁的容颜、却依然美得令人怦然心动的白衣少女施施然走了进来。 “老丈,小女子叨扰了。”白衣少女轻拢云袖,对着葛夫子躬身作揖,“小女子飞龙堡宋妍。” “哦!原来是飞龙堡宋大小姐,失礼,失礼。”葛夫子忙不迭地起身还礼。 “老丈太客气了。”宋妍嫣然一笑,随即正容道,“适才听老丈所言,似乎对任我杀这人颇为熟悉……” 一语未毕,葛夫子急忙连连摆手:“宋大小姐误会了,莫说小老儿从未见过此人,就是碰见了也唯恐避之不吉。” “可是适才……”宋妍娥眉紧蹙,脸上露出一丝怀疑之色。 “关于此人之事,小老儿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老丈,你……” 宋妍一开口,葛夫子又是连连摆手:“不知道,小老儿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既然如此,小女子就此告辞,假如老丈突然想起了什么,可以前往飞龙堡一叙,小女子必以上宾之礼相待。”宋妍叹了口气,再不多言,转身而去。 白衣人的目光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突然之间,他的手猛地一抖,手中的半杯美酒差点泼落出来。 这时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一个手中握着刀的中年汉子,人影一闪,与宋妍的倩影一起消失于如车水马龙的人流之中。 看见这人,白衣人的瞳孔倏地收缩,目光仿佛也变成了犀利的刀,透出冰冷的寒芒。 少女情怀总是诗。每个女人都爱美,尤其是待字闺中的怀春少女,总喜欢把自己或浓或淡地打扮一番。 宋妍走出“满园春,转入左边一条老街,到“佳丽堂”里挑选了两件非常漂亮的衣裳和一条柔软的丝巾,又到“珠光宝气阁”要了一条祖母绿珍珠项链和一支白玉簪,最后又到“明玉轩”买了两盒杭州老字号的胭脂水粉。 但凡江湖儿女,都心存一种豁达,胸怀一份豪情。宋妍不爱女红,不喜烹饪,唯对舞刀弄剑情有独钟,她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子,飞龙堡又是江南一带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飞龙镇里的人,几乎每个人都认识这位宋大小姐。 从“明玉轩”走出来,便迎面碰见一群蓬头散发、衣衫褛褴的小乞丐,宋妍给每个小孩都分了一两银子,然后又到对街包子铺买了一大笼刚刚出笼、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让他们吃了个饱。 做完这一切,宋妍拍了拍手掌,脸上露出快乐的微笑——相信每个人每做一件好事之后,心情都会很愉快的。 天色尚早,她决定再四处逛逛,一转身就看见一双善良的眼睛——一个小女孩的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篮子里装的是鲜女敕的莲耦,正在怯生生地望着她。 宋妍微笑着俯子,轻抚着小女孩的头发,柔声道:“小妹妹,你的莲耦是不是拿来卖的?” “这莲耦不卖。”小女孩摇着头,脑后两条小辫子一甩一甩,缚在辫子上的蝴蝶结分外明显。 “为什么不卖?” “已经有人买下了。” “那么……你怎么还不回家去?” “我是来告诉姐姐有人在找你的。” “有人找我?在哪里?” “买莲耦的人。”小女孩伸出小手向左边一指,“就在那儿。” 宋妍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手里拿着一把薄而窄的短刀的中年男子站在一家店铺的屋檐下,正向这边望过来。 “是不是他?”宋妍摇头凳,她能确定,她从未见过这男子。 小女孩点点头,便飞快地跑开了。 “姑娘就是飞龙堡的宋大小姐?”拿刀的人快步走了过来,英俊的脸上带着一抹动人的微笑。 “你认识我?” “本来不认识,现在就认识了。” “既然我们素昧平生,你如此冒失地跟一个女孩子说话,岂非很不礼貌?”宋妍有些不悦,忍不住白了拿刀的人一眼。 “在下想向宋大小姐打听一个人。”拿刀的人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剑送终’宋终这个人?也许……他原来的名字并不叫‘宋终’,不过他恰巧也姓宋,恰巧也是江南人。” “没听说过。”宋妍摇摇头,淡淡道,“这附近绝没有这个人,江南姓宋的人很多,却未必见得每个人都和飞龙堡有关系。” “据说这人最近曾在这里出现过,飞龙镇是飞龙堡的管辖之地,宋大小姐又是飞龙堡的少主人,难道没有发现过一些可疑的江湖人?” “可疑的江湖人?”宋妍忽然展颜一笑,眨动着狡黠的眼睛,“有一个人的确很可疑,这个人……就是你。” “我?”拿刀的人忍不住摇头苦笑。 “来历不明,手里还拿着把刀,难道你还不够可疑?” “既然宋大小姐不认识此人,那么在下就此告辞。”拿刀的人说走就走,再也不看宋妍一眼。 “等等!”宋妍娇声叫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来飞龙镇究竟想做什么?” 拿刀的人没有回答,只因已经有人代他作了回答:“他是‘快刀一点红’钟涛。” 第九章 借你的人头一用(1) 声音是从对街传过来的,说话的人一袭整洁的白衣,衣袂飘飘,身子却笔直得像一支标枪,整张脸都隐藏在斗笠下的阴影里,竟无端增添了他几分神秘和诡异。 “阁下是什么人?”钟涛忍不住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过客,一个路过这里的天涯过客。”白衣人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异常清晰。 “只是路过?”钟涛冷笑道,“阁下应该是在跟踪在下吧?你已经跟着我走了四条街了,为什么?” “你为什么跟踪宋大小姐,我惊什么跟踪你。” “跟踪我?”宋妍看了钟涛一眼,一张俏脸倏地沉了下来,“你为什么跟踪我?” “在下决无歹意,”钟涛轻咳一声,脸上又露出一丝笑意,“宋大小姐千万别误会。” “你这人神神秘秘,藏头露尾,难道还会是个好人?”宋妍眼波流动,把钟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在下虽非好人,但也决不是你想象中的坏人。”钟涛无奈地摇头苦笑。 宋妍小嘴一撇,轻轻哼了一声,目光落在那白衣人的斗笠上:“你……你又是什么人?” “你是飞龙堡宋飞腾的女儿?”白衣人不答反问道。 “这里的人都知道我是飞龙堡的宋大小姐。” “你跟我来。”白衣人忽然回身就走,“有些话,我必须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难道不能在这里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怎么知道自己可不可以相信你?” “你不必相信我,但是你必须跟我走,除非你不想知道你父亲遇害的真相。” 宋妍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珠子,吃吃道:“你……你知道谁是杀死先父的凶手?你究竟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你想知道的一些事。”白衣人头也不回,淡淡道,“如果你没有兴趣知道,大可不必跟来。” “好,我跟你走。”宋妍跺了跺脚,终于跟了上去。 “等一等。”钟涛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你不留下一点东西,就别想离开。” “留下什么?”白衣人停住了脚步,却始终还是没有回头。 “你的名字。” “没有人可以逼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够。” “你也别逼我出刀。”钟涛握刀的手已青筋暴现。 “你最好不要出刀,否则你一定会很后悔。”白衣人的声音忽然充满了刀锋般的杀意。 钟涛狠狠地一咬牙,狂吼道:“看刀!” 刀光一闪,钟涛手中那把又薄又窄的短刀已然出手,短刀流动着一股冰冷的杀气,向白衣人腋下的要害刺了过去。这一刀,毒辣得就像是一条眼镜蛇。 “快刀一点红”,死在他刀下的人,只不过是流一点点血而已,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痛苦。 钟涛很少失手,近三年来,他唯一的一次失手就是败在任我杀一招之间,只可惜他这一刀还是刺空了。 白衣人的身子突然收缩,明明应该刺入他**的刀锋,只不过是贴着他的衣服擦过。几乎是在同一刹那,白衣人已出手,他的手轻轻一动,本来在钟涛手里的那把短刀,突然间就已到了他的手里。 钟涛还未明白过来,突觉咽喉一凉,冰冷的刀锋竟已贴上了他的肌肤。 “是……原来是你……”钟涛突然失声怪叫,脸上充满了恐惧而惊愕的表情,仿佛看见鬼魅一般。 “你想起来了么?”白衣人手中的刀轻轻一送,钟涛立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我不杀你,你走!” 话声中,短刀突然坠落。 钟涛伸手操住短刀,嘶声道:“虽然你不杀我,但我决不会领你的情,我一定会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活得很难过。” “我会等你。”说完这句话,白衣人和宋妍早已渐渐远去。 杨柳岸,不见残月,唯有晓风拂起。 长长的柳堤,曾经有多少骚人墨客不经意地从这里走过,留下一阙又一阙描尽江南风情的千古佳句,和一个又一个令世人只能用回忆去凭吊的背影? 一声轻叹,一句低吟,便能牵动一丝长江之水般悠长、悠长的万古轻愁;扯一叶孤帆,驾一叶扁舟,红尘岁月便已湮没在江南一望无垠的浩渺烟波里…… 阳光,照在六角亭的尖顶上,栏杆上的朱漆虽然已被岁月剥落,却恰恰成为了历史的见证。一对燕子从远方飞来,停在六角亭外的白杨树上,仿佛正在寻找往日旧梦。 燕子飞来又飞去,来过几回?去过几回?白杨不问,亦无语。 宋妍坐在栏杆下的长台上,仰起螓首,凝视着白衣人的背影。 白衣人的身子像标枪一样站得笔直,仿佛一尊石雕动也不动,看起来竟比冰雪还冷,比岩石还坚毅,比小草还顽强。 这人太冷,杀意太重,很多人都不喜欢这种人,尤其是女孩子,但宋妍非但一点都不厌恶,心里还突然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和白衣人在一起,仿佛比孤身困在装着五只老虎十匹饿狼的牢笼里更可怕,但她却认为,越是可怕的东西反而更安全。好奇,本也是人之本性之一。 “你要我跟你到这里来,莫只是想要我陪你一起看风景?”宋妍打破了沉默。 “我在等,等你问我。”白衣人抬高了头,望着白杨树上的那对燕子,“因为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问,你答?”宋妍忍不住失笑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人似乎没想到她竟会提出这个问题,不由得微微一呆,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叶逸秋,树叶的叶,飘逸的逸,秋天的秋。” “叶逸秋?没听说过。”宋妍轻摇螓首,娥眉轻蹙,“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好像不见经传。” 叶逸秋没有说话,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如果她知道叶逸秋就是昔日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那又是如何的一番感想? “你说……你真的知道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是谁?” “嗯!不过你已经不必再寻他报仇,因为早在九个多月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叶逸秋微一迟疑,沉声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发生在金陵,任我杀和川岛二郎的那一战?” “听说过,那一战至今为人津津乐道。”宋妍眼眸中绽放出一种异样的光芒,“任我杀虽然是个杀手,但这一战却让他成为了英雄。” “英雄?”叶逸秋的身子突然轻轻一阵抖动,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据说川岛二郎就是‘狂人魔女’的儿子,当年这对夫妻创立千杯岛,残害武林同道,意图称霸江湖,因为韩大少的干涉,最终没有实现。川岛二郎的出现,正是为了完全他们的遗志。若非任我杀击败了川岛二郎,一场武林浩劫只怕便要再次重演。”宋妍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英雄的敬佩和仰慕,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向往,“此事很快就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年轻一代的男儿都将任我杀视为榜样,就连那些女孩子兜,要么一辈子不嫁,要嫁就应该嫁给像他这么样的大英雄。” 说到这里,宋妍的粉脸上浮起一丝迷醉的笑意,无端地泛起一片桃红,仿佛嫁给这么样的大英雄也正是她的心愿。 第九章 借你的人头一用(2) 叶逸秋静静地听着,目光望着远处的帆影点点,思绪仿佛已飘向远方,他想起了红颜薄命的叶梦君,想起了痴心不改的欧阳情,想起了那些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朋友……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件事阂父亲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宋妍蹙眉问道。 “因为川岛二郎就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 “是他?根据那封匿名信所言,凶手明明就是任我杀。” “什么匿名信?现在这封信呢?” “那是找到凶手的唯一线索,我二叔已经收藏起来了。” “你二叔?我怎么没听说过宋飞腾还有兄弟?”叶逸秋似乎有些意外。 “他就是‘江南大侠’宋飞扬,我父亲去世后,他就接任了飞龙堡堡主一职。很多年前,他离开了飞龙堡,但是叶落归根,游子总是要回家的。”宋妍忽然轻轻笑了起来,这一笑,仿佛连阳光都已失去了颜色。 “你能不能把这封信拿出来?”叶逸秋始终没有回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问道。 “拿出来?你要这封信做什么?”宋妍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你不觉得这封信很可疑吗?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明明就是川岛二郎,这个人偏偏栽赃嫁祸给任我杀,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你突然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宋妍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叶逸秋孤单的背影,心里竟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你认识‘杀手无情’燕重衣这个人吗?” “你见过他?”叶逸秋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他来这里做什么?” “也许……他的目的和你是一样的,他觉得这件事其实就是一个阴谋,决定追查真相,找出这个发出匿名信的神秘人。” “他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离开了飞龙镇。”宋妍本来不想再回答叶逸秋的任何问题,却不知为什么总是无法自主,“他去了金陵,去找一个叫欧阳情的女人。” “欧阳情?”叶逸秋忽然全身一震,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异样。 “你也认识这个女人?”宋妍的声音竟似也有些变了。 叶逸秋没有回答,忽然转身大步走出了六角亭。 “你是不是要走了?去哪里?”宋妍娇声说着,快步追了出去。 “去一个我必须去的地方。”叶逸秋竟似害怕宋妍真的追来,更不回头,展开轻功,几起几落间,便将她远远抛在身后,片刻间已失去了踪影。 宋妍追出数十丈,知道自己决计是追不上了,不由得狠狠地跺了跺脚,索性坐了下来,一时之间,思绪如春光里的蝴蝶,飞来飞去。 这人究竟是什么人?和燕重衣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都想揭开匿名信的秘密?这个神秘的过客,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夕阳西下。 人在天涯。 一个孤独的过客,匆匆离开了这个美丽如画的江南古镇。 暮色苍茫。 不长不宽的街道,两边却有几十户店铺人家,世界上有无数个这么样的小镇,几乎每一个都是如此,简陋的店铺,廉价的货物,善良的人家,朴实的民风。这个小镇也没有什么不同,名字却还算有趣:“酒池镇。” 酒池,顾名思义,自然就是酒池肉林的意思,在这里,你可以大碗的喝酒,大块的吃肉,大把大把的花银子。 酒池镇是飞龙堡往金陵的必经之道,所以南来北往的旅客们总是络驿不绝,路过此地的人,往往都会被这里的酒香迷醉,都会被一块招牌吸引:“陈年老店,陈年老酒。” 老酒下了肚,话自然就多了,酒店当然也就变得热闹起来,热闹的地方,总是有人喜欢去的,尤其更舍得花银子。 陈年老店是酒池镇最具规模、生意最好的酒楼,虽非每天都是高朋满座,座无虚席,但人来人往,一整天都从未间断过,那位本来就很和气的陈掌柜,整天都笑容满面,一张大嘴似乎从来都没有合拢的时候——看见别人白花花的银子不断地落入自己的口袋,他连做梦都是乐不可支。 叶逸秋一走进酒池镇,就直奔陈年老店,要了几斤陈年老酒,慢慢地喝着。 一年多以前,这个地方他就已经来过,也是坐在这个位子,面对着墙,背对着门。一年多过去了,这里仿佛还是没有太大的改变,唯一改变了的就是陈掌柜这个人。 陈掌柜现在不仅比以前更和气,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甜更浓。人逢喜事精神爽,据说他刚刚新婚不久,老板娘是个很美丽、很成熟的女人,不仅很美,而且风姿绰约,更懂得如何打扮自己。 会打扮的女人并不一定是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那种庸脂俗粉。老板娘一张白生生的清水鸭蛋脸上,就完全不施粉黛,可是她穿的却很考究,一件紧身的墨绿衫子,配着条淡紫的曳地长裙,看起来既大方又妩媚,虽然已不再年轻,却更显得别有韵味,尤其是她那回眸一笑,就连那些一本正经地喝着老酒的客人,都难免有些手足无措地把酒倒入了鼻孔里面。 陈年老酒虽是陈年老店的招牌,但老板娘的微笑,更好比是一壶陈年老酒,让人醉倒了心田。只有像她这种年纪的女人,才懂得如何微笑,来取悦男人、征服男人。 陈掌柜也在笑,笑到嘴巴都裂到耳根子里去了——像他这种年过半百的老男人,居然还能娶到这么样的一个老婆,简直就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 叶逸秋却笑不出来,非但不笑,还拧紧了眉头,暗暗地叹了口气,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 陈掌柜又开始在笑了,因为这时候又从门外进来三个人,瞧他们的模样,显然又是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江湖豪客。 “客官,请,请上坐……”陈掌柜连脸上的肌肉都快变得僵硬了,但他还是低头哈腰地不停打招呼。 谁知那三人却连正眼都不瞧他,冷哼一声,长驱直入,就像是僵尸般一字排开,站在叶逸秋的身后。 “三位可是‘急风剑’?‘断浪刀’?‘劈山天神’?”叶逸秋没有回头,沉声问道。 “阁下连看都不用看,就道出了咱们兄弟三人的名号,难道是用鼻子闻出来的?”说话的人是楚望岳。 “你们喝不喝酒?陈年老店的陈年老酒绝对不比‘满园春’的差。” “在路上,我们已经喝了三十斤陈年花雕,”楚望岳摇头道,“一人十斤。” “好酒量。”叶逸秋冷笑道,“如果你们没有喝这么多的酒,是不是不敢到这里来?” “的确是不敢。”说这句话的时候,楚望岳竟似笑了笑。 “看来你们已经知道我的来历,是么?是不是钟涛告诉你们的?” “是。”楚望岳居然没有否认。 “他是不是叫你们来杀我?” “不是,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楚望岳的声音异常沙哑,“来向你借一样东西。” “借东西?你看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出手的?” “有,你的人头。”楚望岳压低了嗓子,沉声说道。 “我的人头?”叶逸秋似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要我的人头做什么用?难道你们缺少了一张凳子?” “不瞒你说,最近咱们兄弟手头紧,刚好听说有人出高价要买你这颗大好头颅,所以……咱们就来了。” “你们凭什么以为,我会把头颅借给你们?”叶逸秋也不生气,微笑着问道。 “你不肯借?” “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这么做?” “不会,没有人会这么做。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借,只有两样不可以借给别人,那就是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的人头。” “既然我不会把自己的人头送给你们,你们也不敢跟我要,那么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咱们可以等。”楚望岳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诡异,笑得狡猾。 “等?”叶逸秋似乎微微一怔,“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你死了,你的人头就是咱们兄弟的了。”楚望岳笑得更开心,“有消息说,很快就会有人来要你的命,咱们可以等到你死在别人的手里之后,再取走你的人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叶逸秋叹了口气,苦笑道,“的确是个好办法,一个好不要脸的办法。” “这也叫‘以逸待劳’。”楚望岳居然连脸色都没有改变,神情间似乎很得意。 “我本以为你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算是丧尽天良的大奸大恶之徒,却没想到,原来你们什么都不是,只是些卑鄙无耻的小人而已。” “卑鄙小人总比伪君子可爱得多,因为咱们很真实,从不说谎。”楚望岳紫红的脸膛竟似在闪闪发光,毫无羞愧之色。 一个人的脸皮居然可以厚到这种程度,说什么都是废话。叶逸秋摇摇头,忽然闭上了嘴。 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与君子打交道固然不如与小人做朋友,可是与小人为伴,还不如和女人在一起快乐。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的巧合,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随着一声娇叱,一个白衣少女飘然走了进来,竟是飞龙堡的大小姐宋妍。 第十章 漂亮的老板娘(1) “你走的真快,我还以为追过头了呢!幸好在这里遇见了你。”宋妍拍了拍胸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是来找我的?”叶逸秋皱着眉,心中疑云顿起:“来要我的命的人,难道就是她?” “在这里,我只认识你一个人。”宋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封信,是我从我二叔那里要回来的,我想你一定很需要它。” “你这么大老远的追来,就只是为了给我这个?”叶逸秋微微一愕,却暗暗松了口气,伸手接了过来,“你可以走了。” “走?去哪里?”宋妍声音一颤,目光中有些失落又有些失望。 “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 “不,我不回去。”宋妍忽然没来由地脸上一红,垂首低声道,“我……我想跟着你。” “你知不知道跟着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叶逸秋沉声道,“在这里,至少有三个人想要我的命。” “就是你身后的三个人?”宋妍看了楚望岳三人一眼,“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他们已穷得发疯,穷得要命。” “你的命是不是很值钱?”宋妍嫣然一笑,“值多少钱?” “我这一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值钱的命。”也许是因为太激动,楚望岳不由自主地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们非要找他的麻烦不可么?你们想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们。” “这笔钱,只怕你给不起。” “给不起?你们可知我是什么人?区区几万两白银,我宋大小姐连眉头都不用皱一皱就可以随意调度。”宋妍气忿忿地冷哼一声。 “他这条命,可不是仅仅只值几万两白银而已,至少值十五万两黄金。”楚望岳冷笑道,“飞龙堡虽是武林巨子,富可敌国,但平白无故地把几十万两黄金拱手送给他人,这种傻事只怕傻子才会去做的。” “十五万两黄金?”宋妍吓了一跳,几乎矫舌难下,“他的命真的这么值钱?” “也许还不止这个数。”楚望月眼睛闪着光,脸色似已涨得血红,“天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想买他这一条命?” “他们不走,我们走。”宋妍忽然拉住叶逸秋的手,“惹不起,不见得躲不起。” “躲?为什么要躲?”叶逸秋轻轻甩月兑了她的手,“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都还是会跟来的。” “呆子,我们甩开他们不就行了?”宋妍娇嗔一声,狠狠地跺了跺脚。 “我从来不逃。” “谁说要逃了?”宋妍狡黯地眨着眼睛,“我们只不过是跟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而已。” 叶逸秋非但不躲不逃,竟然又要了十斤老酒,似乎已经铁了心等待下去,他决定看看很快就会来要他的命的人究竟是些什么人。 既然叶逸秋不肯离开,宋妍也只好坐了下来,这才发觉自己只顾追赶叶逸秋,竟未用过晚膳,此时早已月复内空空,饥饿难耐。她刚刚叫了声“掌柜的”,老板娘就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 “老板娘,你真美,掌柜的真有福气。”宋妍仿佛也已被老板娘的美丽吸引,由衷地赞叹道。 “老板娘已经人老珠黄,小姑娘才美呢,也不知哪个男人有福气娶你进门。”老板娘脸上又露出了迷死人的微笑。 宋妍偷偷地看了叶逸秋一眼,脸上又是一红,叶逸秋竟似恍然未觉,只是低头慢慢地喝着酒。她轻轻叹了口气,要了一碟红烧豆腐,一尾糖醋鱼,还要了一盘罗宋汤。 老板娘手脚也真利落,不过片刻就端了出来。宋妍挟了块红烧豆腐,刚凑到嘴边,叶逸秋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等一等。” “为什么要等一等?”宋妍被他握住手腕,只觉心里怦怦然如小鹿乱撞,粉脸没来由地又泛起一片桃红。 叶逸秋看了老板娘一眼,缓缓道:“这道菜色香味俱全,何不让老板娘也来尝一口?” “我不喜欢吃豆腐,”老板娘笑得更甜,连眼角那几条鱼尾纹仿佛也在笑了起来,“我也不喜欢和小姑娘抢豆腐。” “是不喜欢,还是不敢?”叶逸秋又习惯性地从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 “为什么不敢?”老板娘眨了眨眼睛,脸上的微笑却已变得有些牵强。 “因为这道菜里有毒。” 老板娘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美丽的眼睛里竟似泛起了一丝刀锋般的杀意。 “这菜里有毒?是谁下的毒?”宋妍一脸怀疑,抢着说道。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看看他们三人。” 叶逸秋话音未落,突然传来楚望岳的低嘶:“老三,你……你……的脸怎么……” 一句话还未说完,三个人已同时倒了下去,整张脸都变了形状,五官全都抽搐在一起。他们所中的毒非但无色无味,而且中毒的人也全无感觉,等到发觉时,已毒发身亡。 “这是什么毒药?怎么如此厉害?”宋妍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走过去一把将楚望岳三人吃剩的饭菜扣翻在桌上,摇头道,“没有什么啊!” “他们中的毒,不在菜里,在酒里。” “幸好我没有喝酒。”宋妍又拍了拍胸口,这种动作仿佛也已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 “可是只要你吃了这道菜,就会立即变得跟他们一样。”叶逸秋将那碟红烧豆腐泼在地上,宋妍突然掩口发出一声惊呼。 地上竟有条火红的蜈蚣! “你不是老板娘。”叶逸秋突然抬起头,如刀般的目光狠狠盯着老板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当然是女人,从头到脚都是女人的东西,难道你看不出来?”老板娘忽然又笑了起来,但这笑,却掩盖不住她眼睛里的一丝慌乱,“只是我实在不明白,我下毒的功夫称得上江湖第一,却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陈掌柜。”叶逸秋忽然笑了笑,“是他告诉我的。” “他泄露了我的秘密?不可能!”老板娘低声叫了起来,“从你走进来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你。” “你一定想不到,我和陈掌柜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认识了,所以我知道他有许多秘密。”叶逸秋轻叹口气,正容道,“你知不知道他到了这把年纪了,为什么还没有娶老婆?” 老板娘瞧了陈掌柜一眼,悻悻道:“我这辈子从未见过像他这种吃素的男人,我甚至还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一个男人。” “他的确不是男人……不能算是个完整的男人,酒池镇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天阉。”叶逸秋瞧了陈掌柜一眼,不由得又叹了口气,“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怎么会有女人愿意嫁给他?而且还是个美丽的女人。” “啊……”老板娘愕然地张大了嘴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一定早就已经收到消息,知道我必然会经过这里,所以你就买通了陈掌柜,假扮老板娘,等着我自投罗网。”叶逸秋轻叹一声,“楚望岳曾经说过,很快就会有人来要我的命,原来你就是那个人,你害怕他们会泄露你的秘密,所以才下毒杀人灭口。” “本来我以为此事万无一失,却还是算错了一步,谁知陈掌柜居然不是男人。”老板娘伸出兰花般的手指,轻轻拂开垂落下来的几绺发丝,“虽然你早已发觉,但毕竟还是太迟了些,我既能在他们的酒里下毒,当然也能把毒下在你的酒里。你已经喝了十斤老酒,也就是说,你也中了毒。” 第十二章 杀人灭口(2) “在未找出凶手之前,谁也不能离开这里。”冰冷而低沉有力的声音倏然传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叶逸秋缓缓长身而起,“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不让别人离开?”锦衣文士沉声冷笑。 “若非你们一再追问那个人的秘密,胡先生又岂会被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你是不是呆子?”叶逸秋冷冷道。 “我不是。” “你既非呆子,这道理怎会想不通?”叶逸秋垂目看着自己的脚尖,悠悠道,“胡先生本来想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的,突然中毒而死,这不是做贼心虚、杀人灭口又是什么?” “不错,胡先生很显然就是因为知道某些秘密,所以才被杀人灭口。”卓不凡看了叶逸秋一眼,朗声道,“胡先生死得突然,凶手必然还来不及逃离,大丈夫敢作敢当,是谁下的毒手,还是自己认了吧,免得连累了他人。” 一时之间,陈年老店哑雀无声,竟无一人敢站出来说话。 “暗箭伤人,本非我等好汉行径,只怕凶手并不在我们之中。”卓不凡轻叹道。 “胡先生的武功当可挤身于一流高手之中,若非凶手近身暗算,只怕不易得手。”叶逸秋深吸一口气,“所以,凶手一定是距离他最近的人。” “在下乃中原司空天来,一生虽无义举,但也无甚恶行,这等鼠辈行径,是不屑为之的。”锦衣文士勃然变色,扬声叫道。 “江湖上谁不知道我‘过江龙’龙过江这个人?如果我也是这等宵小人物,岂能活到现在?”紫脸汉子脸色铁青,气忿忿地道。 于是众人纷纷自报家门,唯恐被误认为是杀人凶手,这些人大都是江湖上名不经传的三流人物,若要暗算“卜仙”胡来,显然并不是能力所及之事。 嘈杂声中,一个蓝袍少年畏畏缩缩地退出人群,突然发足向门外飞奔而出。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人影飞掠而起,就如一道冰冷的石墙般,恰巧堵住了敞开的大门。 蓝袍青年几乎一头撞在这人身上,脸色大变,脚下一滑,欲待从这人左边溜过去,夺门而出,但不知怎的,竟又一头撞在这人身上,急忙连换了几种不同的身法,却始终被这人挡了回来。 “回去!”叶逸秋的声音冷得令人心寒。 “为什么不让我走?”蓝袍青年脸色惨白,颓然坐在倒在地。 “我说过,谁也不能离开。”叶逸秋垂目看着他,目光犀利如刀,“谁离开,谁就是凶手。” “我不是凶手。”蓝袍青年脸色又已变了,大声叫嚷。 “既然你没有杀人,为什么要逃走?”叶逸秋低沉而冷漠的声音,自有一种慑人的威严。 “我……我不是想逃……”蓝袍青年嗫嚅着,欲言又止。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还不赶快从实招来。”龙过江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扭住蓝袍青年的衣襟,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恶狠狠地说,“若有半句虚言,我非宰了你这个臭小子不可。” “我……我没有杀人……”蓝袍青年抖抖瑟瑟地说。 “不是你是谁?” “我……我不知道。” “既然胡先生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何必偷偷溜走?” “你们每个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却是江湖上下三滥的偷儿,留在这里岂非自讨没趣?”蓝袍青年垂头苦笑道,“不管你们相不相信,胡先生决不是我杀的。” 龙过江满月复狐疑,看了看叶逸秋,又看了看卓不凡,似乎不敢妄下定论。 叶逸秋像一支标枪般笔直地站在那里的身子突然微微一侧,沉声道:“你走吧!” “让他走?”龙过江瞪大了眼珠子,不知不觉松开了手。 “就凭他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绝对不会是杀害胡先生的凶手。” 蓝袍青年长出一口气,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仓皇而去。 叶逸秋大步走到胡来身边,仔细察看了许久,突然沉声道:“胡先生的确是中毒而死,但这毒绝非传说中的‘僵尸散’。” “是什么?”司空天来和龙过江异口同声问道。 “你们看,这是什么?”叶逸秋扳转胡来的身子,突然撕开了他的衣襟。 众人凑眼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胡来的左腰上,竟活生生地叮着一只两指大的蝎子。 “胡先生竟是被蝎子咬死的!?”卓不凡首先惊呼出声。 “这只蝎子不会咬人,但可以置人于死地。”叶逸秋摇头道,“因为这只蝎子并不是真的蝎子。” “这分明就是活生生的蝎子。”龙过江叫道。 “难道你看不出这蝎子为纯铁打造,而且还淬过剧毒?” “这蝎子竟是一种暗器么?”司空天来攒眉沉声问,“这是什么人做的?”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铁蝎子’赵奇这个人?”叶逸秋缓缓道,“这东西就是他的独门暗器。” “‘铁蝎子’赵奇?怎么可能是他?”卓不凡皱着眉,摇头道,“此人为人不错,声誉极好,怎会做出暗杀这种事?” “你什么时候见过伪君子杀人时需要下流的手段?”叶逸秋倏地长身而起,沉声问道,“刚才是什么人站在胡先生的左侧?” “好像是……是……”司空天来想了想,突然失声大叫,“是那个雪袍老人。” “不错,就是他。”龙过江一拍大腿,目光一扫,惊呼道,“咦,他人呢?” 但见人群之中,早已不见了那雪袍老人的踪影,他是何时离去的,竟无一人知道。 “追!”龙过江大声道。 “只怕已经来不及了。”叶逸秋看着胡来腰上的铁蝎子,若有所思。 “不错,如果是我,杀了人之后当然会逃得远远的,岂能让别人轻易找到。”卓不凡叹口气,脸上的笑意依然浓郁如初。 “只不过片刻工夫,他能逃得多远?”司空天来不以为然,“只要找到他,就能揭开他为什么杀死胡先生的秘密。” 叶逸秋长叹道:“赵奇此刻只怕也已变成了一个死人,死人又如何说出秘密?” “铁蝎子”赵奇的确已经变成了死人,死人的确已经不能再说出任何秘密。众人找到他的尸体时,他已全身僵硬而冰冷,瞪大了双眼,表情惊愕而恐惧,临死之前,显然看见了一件令他不敢相信的事。 “赵奇显然是中了和胡先生同样的毒而死的,这种毒既非‘僵尸散’,究竟是哪一种?”卓不凡拧着眉,看了叶逸秋一眼。 “苗疆阴婆子的‘冰魄’。”叶逸秋沉声答道。 “‘冰魄’?阴婆子?”卓不凡失声道,“那老毒婆也到了江南?他为什么要杀害胡先生?” “因为胡先生知道的秘密太多太多了。” “赵奇杀了胡先生灭口,阴婆子又将赵奇杀死以绝后患,好一出连环计。”卓不凡摇头叹道。 “也许赵奇并不是死于阴婆子之手。”叶逸秋沉吟着道,“凶手一定是赵奇认识的人,赵奇逃到这里,那人就突然出现,一出手将他置于死地。赵奇根本想不到那人竟然会对他下手,所以到死也不相信自己竟会死在那人手里。” “以赵奇的表情看来,情形只怕的确如此。”卓不凡迟疑着道,“在这个杀人灭口的连环计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凶手究竟是什么人?” “不管这个人是谁,总是还会出现的,只要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叶逸秋漫不经心地说着,隐藏在斗笠下面的目光竟似露出一种刀锋般的寒光。 “那么阁下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卓不凡脸上笑意犹浓,双目中竟也露出刀锋般的光芒。 “我知道他是谁。”叶逸秋还未说话,宋妍已经娇声笑道,“他的名字,叫做‘过客’。” “宋大小姐。”卓不凡一回头,只见宋妍站在阳光下,秋风拂起她的衣袂,飘飘长发随风舞动,巧笑嫣然…… 第十三章 一路杀机(1) 秋风肃杀,大地沉寂。柔和的阳光照在宋妍的头发上、身上,仿佛一团圣洁的光芒笼罩着她,但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是忧郁的,心里一点都不愉快。 叶逸秋足足已有一个时辰未曾说过一句话了,轻而快的脚步,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宋妍的心里。宋妍默默地跟随在他的身后,几次欲言又止,于是这一路上,便沿途洒下了她无数声叹息。 宋妍虽然身为武林世家“飞龙堡”的少主人,但性格决定了她一生的命运,和那些流浪于江湖的儿女一样,遇上一个堪称英雄的男儿是她不变的梦想,却没有想到,她第一次离家出走,居然只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神秘过客。望着叶逸秋孤独而冷硬的背影,宋妍忍不住想起了任我杀的故事,开始在心里拿眼前这人和传说中的任我杀作了一些对比。 “你为什么不说话?”宋妍终于忍不住娇嗔起来。 “说什么?”叶逸秋的脚步仿佛永远也不会为谁而停止。 “随便说什么都好,”宋妍螓首微侧,“譬如……说说你的故事。” “我没有故事。”叶逸秋轻声一叹,“我不说话,难道你就不能说?” “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别人岂非都要以为我是个疯子?”宋妍失笑道。 没有人可以否认,宋妍就是这么样一个可爱的女孩,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能让人感到很舒服。 “你那个农夫和兔子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宋妍眨了眨大眼睛,“这一路上,你没有让我吃上烤兔子肉,却让我喝了一肚子黄莲水。” “黄莲水?”叶逸秋不解地道。 “陪你做了那么久的哑巴,心里的苦其实比吃了黄莲更难受。”宋妍狡黠地笑了笑。 “这故事才刚刚开始。”叶逸秋似乎也在笑着,“只是现在谁是农夫,谁才是兔子,却已经让人难以分辨了。” “我不懂。” “有些事你可以完全不懂,但有件事却必须明白。”叶逸秋倏然驻足。 “哎呀!”宋妍猝不及防,险些整个人都撞在他的身上,跺脚娇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要停下来也不先说一声。” 叶逸秋恍若未闻,沉声道:“这一路上,必然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跟着我,你随时都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次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要我乖乖地回家去,是么?” “你能明白就最好。” “你是不是很关心我?”宋妍的俏脸突然又没来由地红了起来,垂首轻声道,“跟你在一起,无论是谁想伤害我,你都会保护我的,是么?” 叶逸秋双肩突然一抖,久久说不出话来。 宋妍偷偷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似有某种奇异的光芒闪动:“我是飞龙堡的宋大小姐,绝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吓倒的,只是……只是现在,就算你提着棍子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 秋高气爽,秋天的太阳,有时候还是热得令人受不了。 大道旁边有一片不算大但也不小的茶林,茶林的树荫中,有一间很狭窄的茶寮子,用树作架,以木成墙,敞开的木门前,是一块打扫得很干净的空地,摆放着五张陈旧的桌子,这一切,看来既简陋又潦倒,却是这附近方圆十里之内,唯一能让路人歇脚的地方。 茶寮并不仅仅只卖茶水,这里的酒同样可以让人既解渴,又过瘾,还有开始花蚕豆、椒盐花生和卤蛋下酒,口味虽然差了些,但在山野之地,已是非常难得。 茶寮的老板是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头,衣衫穿得虽褴褛,但脸上却带着种乐天知命的神气,也许别人都认为他日子过得很清苦,他自己却觉得很满意。一个人活着,只要活得开心就好,又何必计较别人的想法? 此刻,老头儿的心情就非常不错,一张老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全都笑成了一排,仿佛天上突然掉下了一块馅饼,恰巧里面的馅竟是用金子做成的,最巧的当然还是,他就是捡到馅饼的人。天上当然没有掉下这么一块馅饼,但他捡到了金子却是千真万确的事,他的付出,只不过是一些只值十两纹银的酒水、开花蚕豆、椒盐花生和卤蛋而已。当那位衣着光鲜、温柔美丽的宋大小姐随手就给了他一片金叶子的时候,他恨不得跪下去亲吻宋大小姐的脚趾头。他当然不是那种贪婪的老人,但年纪大了,半截身子都已埋进了黄土的时候,还要为自己的棺材本发愁,那可就实在太折腾自己了,虽然他已无所求,却也不想死后暴尸荒野,骨头埋葬在野狗的肚子里。 有了这一片金叶子,老头儿决定今天的生意就到此为止了,就在他想趁机悄悄打个盹的时候,耳畔却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然后他就看见了两个身穿麻衣,头缠白布的年轻人。 两个年轻人很快就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种忧戚的杀气,老头儿禁不住瞧得头皮发麻,颤声道:“两位公子是喝酒……还是喝茶?” “我们自己有酒。”左边的年轻人冷冷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只拳头般大小的葫芦,拔开塞子,昂首喝了起来。 “那么……两位公子是来吃饭的?”老头儿心里已经有些发怵。 “我们自己带了干粮。”右边的年轻人的声音似乎比他的同伴更冷,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烧饼,张口便撕咬了一大块,卷入嘴里狠狠地咀嚼着。 “两位公子是……” 老头儿的话没有说完,左边那人左手一摆,未意他闭上嘴巴,右手将空葫芦向身后甩飞出去,沉声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小老儿好像并不认识两位公子……”老头儿的话没有说完,又再一次被打断。 右边那人随手将手里半截烧饼塞入怀里,冷冷道:“我们有说过要找的人是你吗?” “难道你们要找的人是那两位?”老头儿暗暗松了口气,目光转向相对而坐的叶逸秋和宋妍,“不知道是那位戴斗笠的公子,还是那位可爱的小姐?” 那两个年轻人没有回答,目光齐齐从茶迥周一扫而过,脸色变得越发冷峻。 “你这里的家当值不了几两银子吧?”左边那人淡淡说着,就像是变戏法似的,两根手指头突然夹着一片金叶子,缓缓递过去,“我用这片金叶子买下这里,你卖不卖?” 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上苍觉得我孤苦了一生,也该享享福了?要不然怎么会碰见财神爷?遇上一次已经够幸运了,更幸运的是遇到了两次。老头儿呆呆地愣在那里,仿佛已经傻了眼。 “不管你肯卖不肯卖,这里所有的东西片刻之后都将不再属于你,因为……”左边那人的声音变得更冷更低沉,“这地方很快就会消失。” “特别提醒你一句,”右边那人的声音也不见得有多么温和,“你最好拿着金叶子赶快离开,别再回来,否则你也会突然消失。” 突然遇上这么样两个奇怪的人,就算你很有兴趣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奇怪之事,只怕也没有那份胆量,所以老头儿再不迟疑,拿了金叶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十三章 一路杀机(2) 宋妍从不喝酒,叶逸秋只好自己喝着闷酒。喝酒就好像下棋,自己跟自己下棋固然是穷极无聊,一个人喝酒也实在无趣得很,幸好叶逸秋早已习惯了孤独。 一个人喝酒,叶逸秋总是喝得很快,宋妍才喝了一小碗淡茶、吃了几粒又酥又脆的蚕豆而已,他却已经整整喝了八大碗酒、四个咸香卤蛋,当他正准备喝下第九碗酒的时候,那两个年轻人就走了过来。 “原来你们是来找我的。”叶逸秋叹口气,慢慢放下了酒碗,“可是你们何必要把他赶走?毕竟,这里是他生活了很久的家。” “因为我们不想伤害无辜的人。”左边那人很老实地回答。 “你们是不是准备阂轰轰烈烈地打一场架?”叶逸秋的声音平静如片波不起。 “是的。”右边那人的回答不仅非常老实,还很直接。 “你们是不是奉命前来杀我的?” “没有人命令我们。” “难道你们就只想找一个人打架?” “不是,我们来找你,当然是有原因的。” “你们当然不会告诉我是什么原因。” “会,我们一定要告诉你是什么原因。”左边那人的回答实在令人意外。 “愿闻其详。” 这一次,叶逸秋却没有得到直接的答复。 “你认不认得这东西?”右边那人手一扬,沉声问道。 阳光下,只见他的手中绽放出一片晶莹的白光,极其炫目,竟是一对柔软的手套,但这对手套显然并不简单,细看之下,不难发现,这对手套乃是百炼精钢铸成的。 叶逸秋的目光似已变了:“这东西,我见过一次。” 唯一的一次,是在死亡谷逍遥宫里,他杀死了紫罗兰夫人之后,若非这对手套的主人出手相救,他已经死在冰儿的刀下。 “你确定你只见过一次?”左边那人的目光变得比刀锋还冷,“你当然已经知道,这双手套其实是一种武器。” “我知道。”叶逸秋想起那个曾经救过他一命的神秘人,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但我并不知道它们是种什么样的武器。” “昔年‘梅君醉妃’夫妇口编‘神兵利器八大家’,这双手套也在其中。” “这就是‘魔手’?”叶逸秋失声道。 “对,这就是名列第四的‘魔手’。” 原来那日把他带出逍遥宫的神秘人是“魔手”吕奉祖。叶逸秋眉头一拧,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双手套怎么会在你们手中?” “为什么?”右边那人双眼中突然喷出一种愤怒的火焰,“这个问题,本来应该由我们来问的,因为答案只有你才知道。” “你为什么要杀死我的父亲?”左边那人突然大声道,“他和你究竟有什么仇恨?” “你父亲?你们是山西吕家的人?”叶逸秋显然有些意外。 “我叫吕浪,吕奉祖是我的叔父。”右边那人的声音阴沉得可怕,“他叫吕云,是我叔父唯一的儿子。” “吕奉祖是怎么死的?”叶逸秋心中暗暗叹息。 “山西吕家,代代以经商为正业,一代一代地繁衍下来,到了第九代,已成中原巨子。”吕浪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手中的“魔手”,“当然,吕家在武林中的地位也日渐增长,但无论我们的财力如何庞大,势力却始终无法扩大,因为吕家代代相传的武功始终都无法像生意一样取得更大的突破。在吕家,人才辈出,不论男女,但凡经商,都必出人头地,自然也不泛学武奇才。” “我父亲阂大伯吕奉业就都是这种人。”吕云抬高了头,望着秋风中的茶林,脸上充满了自豪和骄傲的神色,“他们为了使吕氏一族成为武林世家,决定弃商从武,将吕家祖传的独门功夫发扬光大。” “吕家祖传的武功,难道就是‘魔手’?”叶逸秋忍不住问道。 “最初的‘魔手’,其实只是一种点穴手法,练到最佳境界,可以同时封住对手一百零八个穴道,但直到我们祖父这一代,也只不过练到一流造诣而已。”吕浪叹了口气,双目却在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所谓的一流造诣,就是在一招之间,同时点住对手六十四个穴道。虽然江湖上能有这般身手的人已不多,但想要在武林中争得一席之地,却还是远远不够的。我父亲阂叔父决定改变这一切,于是用了十年的时间,走访了很多地方,求教了很多位名师,终于打造了这双手套,把祖传的点穴功夫运用其中,又闭关苦练了整整五年,才达到了最高境界。‘魔手’这套兵器虽然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研制出来的,但我父亲的天赋比叔父更逊一筹,只有叔父才能完全自如地使用‘魔手’。叔父果然不负众望,‘魔手’很快就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 “唯一让我父亲很不痛快的,就是‘魔手’在‘神兵利器八大家’中仅名列其四。”吕云接过话来,“‘魔手’之所以能够成功,他们付出的努力和精力,是没有人想象得到的,其中的酸甜苦乐,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得到。我父亲心有不甘,经过一番推心置月复的商议,每个人都赞同他夺回天下第一的名衔。谁知道,这一去他就永远也没有再回来。” “就在一个月之前,这双手套却突然被人送了回来。”吕浪回忆道,“同时,我们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说,叔父已经死了,死在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的看不见的刀下。” 匿名信?又是匿名信。听到这里,叶逸秋又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杀人的既是任我杀,你们来找他做什么?”宋妍嘟着小嘴,大声道。 吕云冷冷地瞧了她一眼,沉声道:“你就是飞龙堡的宋大小姐?” “我……我是。”宋妍被他如刀锋般的目光瞧着,只觉一股寒意直袭心头。 “那么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只是个过客,他的名字叫做叶逸秋。” “可笑!”吕云冷冷一笑,声音却变得更冷,“你整天跟他在一起,居然连他真正的身份都不知道。” “什么身份?” “他就是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吕云狠狠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就是杀死我父亲的人,也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咣当”一声,宋妍手中的茶碗突然掉落,在桌子上翻了个身,又砸在她的脚尖上。但她却已忘记了疼痛,瞪大了眼珠子瞧着叶逸秋,失声道:“你就是任我杀?你真的是任我杀?” “我是。”事到如今,叶逸秋已经不需要隐瞒。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宋妍狠狠地跺着脚,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原来他就是任我杀,难怪他对父亲的死那么了解,难怪他的命那么值钱……想起在陈年老店听到的关于任我杀的故事,宋妍的心里突然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是失望,也是惊喜。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叶逸秋垂下了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吕云眼中哀伤之色犹浓,嘴角却掀起一丝冷笑,“上天让我们亲自找到你,实在一种眷顾,既能让我们亲手报仇,还能省下五万两黄金。” “你真的相信我就是凶手?”叶逸秋苦笑道。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吕云侧头望着吕浪,“让我出手。” “不行。”吕浪断然拒绝,“以你现在的武功,绝不是他的对手。” 吕云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缓缓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明白吕浪的意思,“魔手”是一种欲速则不达、非常难练的功夫,除了必须具备的天赋以外,还必须有恒心,再加上后天的苦练。吕浪在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练这种武功,到现在,整整二十年了,其中造诣可想而知。 吕浪也没有再说什么,缓缓伸出了双手,不知何时,那对“魔手”已经套在了他的手上,阳光下,只见这双手竟看不出有何奇特之处,分明的筋络血脉,光滑细密的皮肤,纤长的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全都清晰可见,唯一不同的是,从这双手上发出来的光泽,是如此的透明,又如此的妖异。这就是魔手,杀人的手。 吕浪的人也变得像花岗岩般又冷又硬,神态镇定而冷静,刚才因仇恨而生出的怒火,现在已完全平息。 叶逸秋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正在等待吕浪的出手。 阳光灿烂,可是在这阳光灿烂的茶林里,现在却忽然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第十四章 欠你们一条命(1) 蓦地里,一道白光平空掠起,穿透了层层浓浓的杀气,在空气中发出撕衣裂帛之声,刺向叶逸秋的背脊,刹那间,叶逸秋背脊上的“大椎”、“神道”、“神堂”、“中枢”、“脊中”、“命门”、“阳关”诸穴全都在这一只“魔手”的笼罩之中。 自从吕奉祖以一双“魔手”在江湖上迅速崛起之后,山西吕家的点穴功夫便在武林中独树一帜,就好像慕容世家的易容之术,绝对没有人可以分庭抗礼,这也成为了吕氏后辈最引以为傲的理由。吕浪在年轻一代中,天资最是聪明,加之勤奋好学,不出十年,便已掌握了“魔手”点穴功夫的要诀,此刻的造诣,已不在其祖父之下。 每一次与对手交锋,吕浪都极少失手,不是因为他出手次数太少,也不是因为他的对手太弱,实在是他的武功已属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这一次,他依然没有失手,只听“卟卟卟卟”之声不绝,这一招“天女散花”的点穴手法,每一指都戳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之上,却是一张用松木做成的板凳,定睛看时,明明坐在这张板凳上的叶逸秋,此刻竟神情悠闲地坐在对面。 “好轻功。”吕浪沉着脸冷笑一声,突然一拳直击而出,但到中途,竟又变拳为指,往叶逸秋胸前“玉堂”、“膻中”、“中庭”、“鸠尾”、“巨阙”、“上脘”、“中脘”等十几道穴位一路戳了下去,手法之快,出手之稳,认穴之准,俨然已有名家风范。 叶逸秋坐在桌子之前,一手放在桌面上,一手举着酒碗,胸前空门本已大开,谁知吕浪的手才刚刚一动,叶逸秋的左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酒坛子忽然飞了起来,恰好挡住了吕浪的攻击路线。 吕浪脸色微变,立即化指为掌,以力御力,轻巧地托住了酒坛子,随即内力一吐,酒坛子便又向叶逸秋迎面飞去,与此同时,他左手也不闲着,一拳狠狠地砸在桌上,“哗啦啦”一阵声响,木屑纷飞。 宋妍发出一声惊呼,娇柔的身子就像是一片枯叶般向后飞掠出去,叶逸秋却连人带凳退出了一丈。 “你为什么不出手?”吕浪倏然顿住身形,双目圆睁,怒视着中逸秋,“传说中的杀手‘一刀两断’,是何等的英雄,为什么我看到的却只是个只守不攻的孬种?” “因为我不想加深我们之间的误会,如果我一出手,我这杀人之罪就永远也洗不清了。”叶逸秋摇头轻叹,“你们仅以一封匿名信,就认定我是凶手,不觉得有些太牵强么?”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吕浪阴森森地眸子里闪动着冰冷的寒光,“假如你没有这么做过,别人为什么要如此栽赃嫁祸?我相信,这绝不是空穴来风,无的放矢。” “你们似乎已经认定了我就是凶手,看来我再解释,就变成了掩饰了。”叶逸秋目光一冷,突然起身沉声道,“是清是浊,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现在我不想和你们再纠缠下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吕云大声道,“大哥,咱们并肩子上,为了报仇,不必顾忌劳什子江湖道义。” “好,一起上,今天决不能让他离开。”一语甫毕,吕浪已然出手,他身形一动之间,双掌连连拍出,时而在左,时而在右,突然间却又到了叶逸秋的身后,但见满天都是他的身影,一双“魔手”倏忽来去,变化无穷,招招不离叶逸秋要害之处。 “呛啷”一声,吕云已然拔剑冲了过去。“魔手”虽是其父吕奉祖的成名绝技,但他资质有限,远远不如吕浪聪慧,学了三年“魔手”之后,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取得成就,于是在那之后,他便改成了练剑。学武一道,往往因人而异,诚如“上天是公平的,你失去了一种东西,必然得到另一种东西”这句话所言,他练习“魔手”不成,学剑却日进千里,吕奉祖根据他的特长,为他量身创造了一套以点穴为主的剑法。 这套剑法一经展开,便如江河之水源源不绝,又如层层风雨连绵不断,一招紧似一招,竟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与吕浪的“魔手”更是配合无间,你攻我守,共同进退,叶逸秋只守不攻,竟被二人的攻势困在其中。 “拔出你的刀来,让我们看看传说中的看不见的刀。”吕云口中说着话,手中剑却丝毫不停,舞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两个打一个,这不公平。”叱声中,宋妍也已拔剑冲了过来。 “你不想为你父亲报仇倒也罢了,现在还想阻止我们?退回去!”怒喝声中,吕云头也不回,反手刺出一剑,暗用巧力,剑尖点向宋妍手腕的“大陵穴”。 “叮”地一声,宋妍手腕一转,架开来剑,“唰唰唰”,接连刺出三剑,剑势凌厉,攻敌之所必救。 “咦!”吕云一声惊呼,他原以为宋妍身为飞龙堡少主,必然是个刁蛮任性的千金大小姐,武功修为定然极差,所以出手未尽全力,谁知宋妍的剑法得自宋飞腾真传,非但拆招游刃有余,就连进攻也是咄咄逼人。 宋妍平时极少与人真正交手,如今一出手就将对手逼得有些无所适从,信心倍增,展开一路剑势,招招紧逼,大有不死不休之意。 “宋大小姐,山西吕家和飞龙堡非敌非友,素无瓜葛,难道你想就此结下梁子么?”吕云又气又急,一时间竟被宋妍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什么梁子?我不懂。”宋妍凤目一瞪,剑法有条不紊,飘移的身形犹如蝴蝶穿花绕树般,令人目眩神迷。 “宋大小姐既然如此执迷不悟,休怪我剑不留情。”吕云脸色阴郁,目光中杀意大盛,陡地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啸声方起,手中剑突然化作一道飞虹,带着呼啸之声直刺出去,啸声未绝,这一剑竟突然化成九条飞龙,分点宋妍头顶的“百会”、脸部的“迎香”、左右双肩的“肩井”、胸膛的“华盖”、“膻中”、“鸠尾”、以及双肘的“尺泽”这九外穴道,这一招正是他生平最得意的剑法之一,“神龙九现”。 剑光飞起,神龙在天,但见虚空中全都是幻彩般的光影,宋妍竟似已被如此瑰丽的景象所迷惑,完全忘记了闪避和招架。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竟似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向后掠出两丈。 “此事与你无关,谁让你出手了?”叶逸秋松开抓住她皓臂的手,声音冰冷如寒冬的雪。 “我……我是想帮你,谁叫他们两个打你一个?好不要脸。”宋妍长吁一口气,胸膛却依旧在不住起伏。 “帮我?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反而会加深他们对我的误会?”叶逸秋抬起目光,沉声道,“不许出手,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知好歹的家伙!”宋妍狠狠地跺了跺脚,满脸委屈地转过了身子。 说话之间,吕氏兄弟又已扑到,剑光手影,势如疯虎,一心欲将叶逸秋置于死地。 “你们何苦一再苦苦相逼?”叹息声中,叶逸秋忽然冲了过去,白色的身影就像是一道浮光切入了剑光与手影交织而成的光幕之中。 “为报父仇,死而后己。”吕云猛然一声暴喝,剑绽莲花,一招“千手观音”,将叶逸秋团团裹住。 与此同时,吕浪双手一扬,“魔手”月兑手飞出,竟是那一招令人魂飞魄散的“孤注一掷,比翼双飞。”。 第十六章 小楼昨夜又东风(2) 漫长的午夜悄然逝去,天终于亮了。 伏在几上的欧阳情突然惊醒,眼角犹自残留着泪痕。 叶逸秋,他不是回来过吗? 但见房内一切依然,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哪有半点叶逸秋回来过的痕迹? 莫非这又是一场令人黯然神伤的梦?只是这梦,为何竟又如此的真实而清晰? 欧阳情心念一动,突然长身而起,一步窜到窗前,举目凝望。 花园中木叶萧萧,落红遍地,充满了一片肃杀、萧艾之意,唯有那片荷塘里,荷叶张开,依然苦苦支撑着最后的一点点绿。 远处的长街,传来各种纷杂的声音,小贩的吆喝声尤其刺耳,人们已经开始在秋天的晨曦中工作、活动。 欧阳情叹息着,缓缓收回了目光,然而就在她匆匆一瞥之间,整颗心突然又一次狂跳起来,呼吸却几乎停止。 小楼的对街,孤独地站着一个人,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欧阳情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头顶上的斗笠和他身上的一袭白衣,但他那倔强而笔直的站姿,她却是再也熟悉不过了——冷漠而孤独,自信却又充满了傲岸! 是他!一定是他!这世间,除了叶逸秋,还有谁可以如此孤傲,如此独特?却又如此说不出的忧郁和寂寞? 欧阳情忍不住便要高呼出声,但那人轻轻一闪,竟已忽然不见了。 叶逸秋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欧阳情痴痴地站在窗前,痴痴地望着那个熟悉的人影消失的地方,就像是一尊石雕,一动也不能动。她的心已经乱了,“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那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没,像一片云飘来,又飘去,如此匆匆,又如此不留痕迹,莫非这只是一种幻觉? 思念太深,总难免产生某种虚无缥缈的幻觉的。然而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分明不是幻觉。 欧阳情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叶逸秋挺拔的身影,冷峻的神态,所有关于他一切的一切,都已如烙印,深深刻在她的心里,她的灵魂深处,永远都抹不灭挥不去。 她连在梦里都能见到他,又岂会认不出他的人呢?可是……他既然已经回来,为何又不肯和她相见? 欧阳情想着想着,眼泪几乎又要忍不住掉落下来。 相思是何其之苦,思念是何其之痛,难道他竟从未想起过我吗?他是否明白,我想念他,正如他想念叶梦君那般深刻? 想起叶楚君,欧阳情的心又是一痛。 他和她之间,那是一种何其伟大而又何其动人的爱情?一个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连死都不害怕,这世上又有几个女人能有这种勇气?既然他一直无法忘记叶梦君,无法忘记那段铭心刻骨的爱情,又何必回来? 也许……也许他回来,只是想看看我这个故人而已……欧阳情只能用这个连自己都不满意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想到这里,欧阳情的心却更乱了,体内总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沸腾,像火苗般四处乱窜。她长长叹息一声,慢慢地阖起了眼睛,此时此刻,她需要冷静。 人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想要平静下来,却偏偏会变得更冲动。 欧阳情是个美丽的女人,但决不是个冲动的笨女人,然而在片刻之后,她却突然转身,飞一般冲了出去。 她决定去寻找叶逸秋,无论他是为了什么回来,她都要问个明白,纵然没有答案,但只要见一见他,也胜过这相思千百万倍。 爱情,本来就是盲目的,没有为什么,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但爱情的本身,无疑充满了神秘的魅力,若非如此,世人何必为它神魂颠倒,甚至迷失了自己? 安柔,一个既安静又温柔的女孩,一个比风更有气质、比水更富激情的少女。 此刻,她正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美丽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却掩不住一丝疲倦的神色。她实在太累了,这九个月来,欧阳情一直无心经营这家偌大的酒楼,把自己锁在那幢小楼里自艾自怨,惶惶不可终日,就连她这个好姐妹也难得一见。 天涯海阁的生意,永远都是金陵城最好的,她不得不终日周旋于各形各色的客人之间,这重荷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虽然毫无怨言,心里的忧愁却一天浓于一天。 她并不喜欢叶逸秋这个人,只因叶逸秋太冷,太酷,也太无情(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她只同情欧阳情。欧阳情一心一意、执迷不悔地爱着他,不辞劳苦,远赴华山,生死追随,最后却只换来一场春梦。 梦犹未醒,人已远杳。 像欧阳情这种女人,一旦付出了真情,是怎么也收不回来的,安柔实在太了解她了。 秋天的清晨,总是有些微凉的寒意,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着安柔的飘飘长发,照着她恬静的面容,也照在了她那袭淡蓝色的衫子上,就像是一圈多姿多彩的光环,使得她全身都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阳光总是温暖的,安柔却丝毫感觉不到阳光给她带来的舒适和惬意。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每一个时辰,天涯海阁都是开门揖客,通宵不打烊的,客人们来来去去,但在这个微带寒意的清晨,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客人,却是一个道士。 天涯海阁享誉华夏,接纳的本是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人物,道士在此出现本不足为奇,安柔却偏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道士身材颀长,发髻高挽,面目清瘦,颌下一绺长须无风自动,背负一柄长剑,左手持着一把拂尘,举止之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 如此一个方外之人,本无奇怪之处,安柔却觉得他与众不同。 这道士既不投宿,也不吃饭,只是要了一盅香茗,慢慢地独自细细品尝,瞧他那悠闲的神情,却又似若有所待。 安柔也懒得理会,心里却在寻思:“一大早就遇见了道士,不知道和尚会不会来?” 心念方动,忽听一声“阿弥陀佛”,有人说道:“天涯海阁,想必就是这里了。” 真是大白天说不得鬼,居然真的来了和尚。安柔不由得摇摇头,暗暗苦笑。 那僧人慈眉善目,发亮的秃头烙着九个戒巴,右手提着一根禅杖,左手捻着一串佛珠,乍一看去,似乎未及天命之年,其实已逾花甲。 “阿弥陀佛。”那僧人又喧了声佛号,“女檀越,请了。” “大师不必多礼!”安柔起身还了一揖。 “老衲此番远道而来,长途跋涉,饥渴难忍,此间可有素食斋菜裹月复?”那僧人的声音清晰可闻,低沉迂回,让人听来,竟如沐春风,心境平和。 “大师请稍候,素食斋菜片刻就来。”安柔恭声说着,脸上阴霾不觉去了大半。 那僧人双手合什,道了声谢,神情间竟流溢出一种和祥之气。 “法罗大师,是你么?”温和而清越的语声中,那长须飘飘的道士长身而起。 “阿弥陀佛!”那僧人回首淡然一笑,“原来是清虚道兄,近来可好?” 这一僧一道的交谈虽然云淡风轻,轻描淡写,安柔的脸色却忽然变了,心下诧异:“原来这和尚竟是少林寺藏经阁长老法罗大师,怪不得神态之间如此从容沉静,的确有几分超月兑凡尘之相。那道士既号‘清虚’,想必就是武当派修为最深、人缘最好的清虚子道长。” 少林寺远在北方,武当山虽然与金陵比邻而居,但彼此间相隔总有数日脚程,但瞧二人风尘仆仆的样子,似是日夜兼程,匆匆而来,偏偏又相遇得如此凑巧,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 “难道少林轰当这两大门派,竟是发生了什么大变故?”安柔心思慎密,八面玲珑,但其中隐情却是始终都无法猜透。 第十八章 所谓侠者(1) 左丘权已年过花甲,虽然长得慈眉善目,一脸祥和,却比秦孝仪显得更沧老一些,远远不如秦孝仪那般从容淡定。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剑。 这口剑似乎出炉不久,剑柄竟是纯金打造,剑穗也是名贵的红绸所织,就连剑鞘都是又光又亮,色泽鲜艳。如此一口剑,本无特别之处,但剑鞘雕龙刻凤,手工之精美,显然下了不少的心思和工夫,尤其剑柄之上,两边都镶着一颗光彩夺目的红宝石,显然也是价格不菲之物,若非如此,左丘权脸上也决不敢露出炫耀之色。 “左丘大侠来的正是时候,这‘急公好义’之名果然说的一点都没错,凡事先人后己,说来就来了。”法罗大师双手合什,微笑着说道。 “老夫虽不才,但蒙江湖朋友错爱,冠以‘急公好义’之虚名,若不能为大家跑跑腿儿,尽一份绵薄之力,只怕就说不过去了。”左丘权连连摆手,脸上却露出得意之色,“再说此事关系重大,既让老夫遇上了,又岂能袖手旁观?” “哈哈!”秦孝仪大笑道,“左丘大侠仁义为怀,终日为了他人而劳苦奔波,排危解难,实属难得。” “秦大侠也来拿小弟消遣么?”左丘权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没办法,小弟这爱管闲事的毛病就是改不掉。” “多年不见,想不到左丘大侠还是如此幽默。”秦孝仪微笑道。 “来来,老夫先为各位引见一位少年英雄。”左丘权身子微侧,让开一线,从身后拉出一个青年人。 这青年相貌堂堂,衣衫华丽,气宇轩昂,只是眉目之间隐隐透出一种倨傲而狂妄之气,看起来难免让人生出厌恶之意。 “晚辈‘浪子剑’江不云。”这青年长身而立,口中说的谦卑,神色却显得有些漠然。 “莫非是洛阳江水寒江大侠的公子?”秦孝仪目光闪动,微笑着问道。 “江水寒正是家父。” “江大侠可好?” “托秦大侠的福,家父一切安好,只是近年来足不出户,修心养性,再也不问江湖事。” “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秦孝仪点点头,随即叹息着道,“人老了,总难免要做出一些不得已的选择。” “老夫收到法罗大师的飞鸽传书的时候,恰好就在洛阳江家,江公子说自己年轻识浅,正想出来闯闯,看看这个江湖,于是就与老夫一路相伴,来了这里。”左丘权瞧着江不云,眼中充满赞赏之意,“如今年轻一辈的少年英雄已经远远不如我们这一代,像江公子这般知学好进的年轻人更是屈指可数了,难得,难得啊!” 江不云似乎想谦虚几句,却只是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左丘权瞧了清虚子一眼,微笑道:“道长莫非也是应法罗大师之邀而来?” 清虚子摇头道:“各位能在此相遇,是一种偶然,也是必然。” “呵呵!”左丘权摇头道,“道长这禅机,老夫可一点也听不懂。” “左丘大侠在这里是最好也不过了,因为需要‘急公好义’打抱不平、主持公道的,并不仅仅只有少林,连武当都要寄厚望于左丘大侠。”清虚子叹了口气道。 左丘权目光闪动,似乎已经猜到了几分,低声道:“道长也是为了任我杀而来?” “正是。” “这人和贵派有何过节?” “敝派俗家弟子衿明之死便与此人有关,秦大侠此行,也正是应贫道所求。”清虚子笑了笑,“现在左丘大侠也到了,贫道再发出不情之请,还望左丘大侠多多海涵。” 左丘点点头,正容道:“任我杀这人杀人如麻,太也可恶,如若不除,这江湖只怕再无宁日。道长请放一百个心,老夫纵然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各位武林同道讨回一个公道。” 欧阳情一路狂奔,走出楼阁,穿过花园,一直冲进了酒楼。 她的心像受了伤的小鸟般脆弱,她的美丽与风华却依然如故,无论在何处出现,如何出现,还是在什么时候出现,永远都是令人惊艳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欧阳情美妙的身姿和绝代的风华紧紧吸引住了,但她却似完全看不见别人,焦急的眼神只是望着安柔。 “他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欧阳情劈头盖脸地急声问道。 “大当家,你说什么?”安柔一脸茫然,怔怔道,“什么‘他’?” “他回来了,你看见他了是不是?他在哪里?”欧阳情似乎已有些语无伦次,“他为什么不肯见我?” “谁?谁回来了?”安柔双眉紧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我明明看见了他的,他回来了……”欧阳情的眼神渐渐变得迷乱,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 安柔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仿佛掉进了一个千年寒潭,刹那间整个人都被冻结。这时候,她终于明白,欧阳情口中的“他”,原来就是任我杀。 是他,为什么又是他?为什么,让人肝肠寸断的人是他,让人牵肠挂肚的人还是他?大当家莫非想他想疯了? 安柔暗暗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温暖的笑容,柔声道:“大当家,你冷静一些,别急,先坐下来喘口气再说。” 她的声音犹如一缕春风,轻轻注入欧阳情心里,竟真的起到了镇定的作用,欧阳情一手扶着柜台,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他?”安柔轻声问道。 “不,不是梦,我明明看见了他。”欧阳情摇头道。 “你确定这不是幻觉?” “我说过,这一切都是真的。”欧阳情的眼神自信而坚定,“他回来了,他肯定回来过。” “他既然已经回来,为什么不肯出现?”安柔苦笑着叹道。 欧阳情幽幽道:“他……你没有看见他?” “他连你都不敢见,怎么会来见我?” 欧阳情呆立半晌,喃喃道:“他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不肯见我?既然如此,又何必回来?” “大当家,你……”安柔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肩,但手至中途,却又缩了回去。 “他既然不来见我,当然有他的苦衷,无论他怎么做,我都可以理解的。”欧阳情的目光里忽然充满了笑意,“他不肯见我,难道我就不能去见他么?你说是不是?” 安柔心里又在叹息,此时此刻,绝对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欧阳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很多人都以为,欧阳情自信而坚强,其实她的心和大多数人并没有多大分别,同样是不堪折腾的脆弱。最让人敬佩的是欧阳情的执着——对追求的执着,对爱情的执着。可惜的是,有时候,执着不是一种罪,却是一种伤害。 “你是不是要去找他?”安柔轻抚着自己的额头,苦笑着问道。 “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如果他是有意逃避,找到又怎样?”安柔叹了口气,“再说,你未必找得到他。” “只要他的人在金陵,我一定可以找到他的。”欧阳情慢慢地说着,已经慢慢地向楼下走去。 安柔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因为她知道这是事实,在金陵城里,只怕还没有欧阳情做不到的事,找不到的人。 第十八章 所谓侠者(2) 欧阳情的确是个执着的女人,决定了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这世上也许有许多她做不到的事,但决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去做任何事。 欧阳情才一转身,突然又收住了脚步,只因她几乎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神情淡定,一脸从容。 “秦老爷子。”欧阳情目光中露出一丝诧异之色,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欧阳姑娘,自陈园匆匆一别,又已数月,别来无恙吧?”秦孝仪微笑道。 “托老爷子的福,小女子还算过得去,只是……”欧阳情笑了笑,轻叹道,“只是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老爷子而已。” “只怕你更想不到,不仅老夫来了,还有几位好朋友也来了。” 好朋友?欧阳情心不在焉,淡淡地“嗯”了一声,却连目光都未曾抬起。在她心里,纵然是一百个好朋友聚在一起,也决比不上一个叶逸秋更重要,何况,这些人也决不会是她的朋友。 她的朋友并不多,自从叶逸秋失踪之后,这些朋友就已分飞天涯,再不相见。天涯路远,山高水长,离别本是为了相聚,相聚之日却是遥遥无期。 “这位是少林法罗大师。”秦孝仪指了指法罗大师,又瞧着清虚子,“这位是武当清虚道长。少材武当两大门派是武林泰斗,名满天下,想必欧阳姑娘也有所耳闻。” “久仰,久仰!”欧阳情懒懒地躬身作揖,心中却满不在意,此时此刻,纵然是皇帝御驾亲临,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除了叶逸秋,这世上似乎已经没有人可以让她更感兴趣。 秦孝仪拉着左丘权的手,笑道:“这位是‘急公好义’左丘大侠,侠名远扬,就好像欧阳姑娘芳名远播,只怕连三岁小孩也都听说过。” 欧阳情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华山脚下那一幕,忍不住看了左丘权一眼,淡淡笑道:“左丘大侠之侠名,小女子非但如雷贯耳,还曾亲自领教过左丘大侠的侠义手段,真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你就是欧阳情?”左丘权脸色不变,瞧他那副神情,非但已忘记了华山脚下受辱之耻,就连欧阳情这个人都已完全遗忘。 “左丘大侠岂非早就知道?”欧阳情目光中充满了讥屑,“左丘大侠真是贵人多忘事,年初华山一会……” 左丘权大手一摆,冷冷地打断道:“莫非你认识老夫?但老夫却实在想不起来,我们何时见过。” 欧阳情微微一怔,忍不住暗暗苦笑:“这人的记性未免也太差了些,武功虽然不怎么样,这装聋作哑的功夫却不小。” 她轻轻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理会这个虚伪的所谓侠者。 “你是任我杀的女人?”左丘权阴沉着一张脸,似乎非要找欧阳情的麻烦不可。 任我杀的女人?她是吗?她做梦都想成为任我杀的女人,愁他的愁,笑他的笑……只可惜,这错误的情缘已注定要让她和他形同陌路。欧阳情叹了口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任我杀在哪里?”左丘权目光闪动,阴沉沉地说,“你最好赶快把他交出来。” “天下人谁都知道,天涯海阁是个做生意的地方,左丘大侠若是来这里找人的,只怕就来错地方了。”欧阳情冷笑道,“难道左丘大侠还以为,是小女子把他藏起来了?” “你不肯说是不是?”左丘权脸色阴沉得就像是暴风雨前夕的天空。 欧阳情索性不再理他,别转了头。 “阿弥陀佛。”法罗大师轻喧佛号,“女檀樾能否借一步说话?” “大师有话请说。”欧阳情淡淡道。 “女檀樾和任我杀可是知交?” 欧阳情叹了口气,神情黯然:“知交倒也说不上,但总有些交情。” “出家人不打逛语,老衲此行,其实正是为了此人而来。女檀樾既是此人朋友,想必知道他的下落……” 欧阳情立即截口道:“大师只怕要失望了,任我杀来无踪去无影,居无定所,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离开,小女子也久无此人消息。” “老衲听说……”法罗大师迟疑着道,“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此人行踪,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女檀樾……” “大师怀疑小女子在说谎?” “此事因他而起,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他,才能为此事作出一个解释。”法罗大师叹息一声,“无论如何,此人是非找到不可的。” 解释?解释什么?沦为杀手,本非叶逸秋初衷,纵然以前做错了许多事,杀错了许多人,但他为了江湖所付出的,已足以弥补从前的错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重新开始? 欧阳情没有追问为什么,这时候安柔悄悄把她拉过一边,用最简洁明了的方式,告诉了她这一切的前因后果。这因,是叶逸秋种下的,这果,当然也只有他才能了结。 欧阳情的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下去,一颗心就像是一潭死水被投进了一颗石子,层层涟漪慢慢地扩散开去。 也许,一个人一旦走错了路,就永远难再回头,可是命运为什么总是喜欢开一个人的玩笑?他不仅已经失去了幸福,就连退出江湖之后也总是是非不断。 叶逸秋所失去的东西和所承受的痛苦,难道还不能够补偿他所犯下的罪孽?那么他所付出的代价,又有谁可以为他补偿? 她本来一心想把叶逸秋找回来的,但现在,她反而希望叶逸秋还是莫要出现的好。他的出现,必然又将一石激起千层浪,江湖上的纷纷扰扰,都将因他而起。 “任我杀此人作恶多端,冷血无情,留在这世上只怕始终都是个祸端。”左丘权沉着脸,侃侃而言,“似这等大奸大恶这徒,人人得而诛之……” 欧阳情冷冷地截口道:“你怎么知道任我杀是大奸大恶之徒?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任我杀臭名昭著,人尽皆知。”左丘权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沉声道,“虽然老夫和这件事连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这种人如若一日不除,老夫便一日不能安心,这江湖也是再无宁日。” “既然和你没有关系,你凭什么一定要强出风头?”欧阳情冷笑一声,悠悠道,“难道……你这么做,是别有居心?” “老夫有何居心?”左丘权仰天一笑,“天下人谁不知道,老夫生平最喜欢做的就是多管闲事,打抱不平?这事既让老夫遇上了,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小女子倒忘了左丘大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急公好义’之名,当然不是别人故意讨好谄媚送的,而是……”说到这里,欧阳情微微一笑,闭上了嘴。 “而是什么?”左丘权脸色铁青,沉声道,“说下去!” “也没什么,其实这世上所谓的善恶之分,也没什么了不起,有些人名头虽响亮,口口声声说着好听的话,暗地里做的事情却反而不如那些所谓的恶徒光明磊落。”欧阳情故意叹了口气,悠然道,“所以,就算真小人真的比伪君子可爱得多,也决不会有人愿意和他们交朋友,恰恰相反的是,那些道貌岸然、假仁假义的大侠们,往往都能因为说过一句话,做过一件好事,就能赢得天下人的尊重。” “老夫来此,本是应法罗大师之邀而来,只要你把任我杀交出来,老夫便不再与你作这口舌之争,日后相见,也不至于倒戈相向。”左丘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脖子都变得又粗又紫。 “如果只凭左丘大侠一己之力,便敢妄言主持公道,那些阿猫阿猫们岂非个个也可以成为再世包青天?”欧阳情憎恶左丘权的虚伪,忍不住一再出言相讥。 左丘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就像是一只熟透了的烂柿子,目光中已露出一丝杀机。华山脚下那一幕,他至今历历在目,这件本不光彩的事虽然并没有流传出去,但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杀人灭口才是最保险的,更何况,其中还隐藏着一件不为人知的秘密。 “老夫只问你,任我杀在哪里?”左丘权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静了下来。 “左丘大侠只怕是明知故问,江湖上谁不知道任我杀早在数月之前就已失踪了?”欧阳情轻轻拢起垂落下来的发丝,淡淡道。 “这只不过是你们的障眼法而已,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老夫。”左丘权的脸色阴晴不定,“你休想玩什么鬼把戏。” “如果你不相信,为什么不去搜搜看?” “搜?”左丘权冷笑道,“看来老夫只好把你这座酒楼拆了,你才肯说实话。” “呛啷”一声,剑已出鞘。 第十九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1) 淡淡的寒光就像是一道闪电,一闪即逝,快似白马过隙。 又是“呛啷”一声,剑已入鞘,左丘权收剑的速度竟似比拔剑更快。 “你当真不说?”左丘权脸上充满了得意又深沉的笑意,冷冷的目光瞧着高高的柜台。就在他拔剑、收剑之间,柜台的一角竟已被他一剑削落,切口平整,他的话刚刚说完,那一角才“啪”地跌落。 “左丘大侠好快的剑,只是这柜台好端端的放在那里,什么时候得罪了你?竟遭受这无妄之灾?”欧阳情目光闪动,不动声色地说。 “如果你再执意隐瞒任我杀的行踪,就休怪老夫剑下无情。”左丘权紧紧握住了剑柄,阴沉着脸慢慢地说。 欧阳情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秦孝仪,苦笑道:“秦老爷子,你是武林前辈,为人刚正不阿,此刻有人恃强凌弱,你竟视而不见么?” “咳咳……”秦孝仪摇头叹道,“欧阳姑娘,左丘大侠本是这种脾气,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替武林同道讨回公道而已,只要欧阳姑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左丘大侠自然就会给你赔个不是。” 他声音一提,看着左丘权微笑道:“左丘大侠,你说……是不是?” 左丘权脸色如铁,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小女子的确毫不知情,说什么好呢?”欧阳情苦笑道。 “你还是不肯说?”左丘权又沉下了脸,冷笑道,“好,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夫的拳头硬。”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他突然一拳重重地击在柜台上,那张实木制成的柜台虽然没有被他这一拳打成粉碎,却已穿了一个大洞。 “你做什么?”安柔俏脸一变,娇叱出声。 欧阳情神色不变,淡淡笑道:“小女子的嘴,自然比不上这柜台硬,不过左丘大侠的拳头,好像却比这柜台还硬。” “你不说没关系,”左丘权面露狞笑,慢慢地说,“老夫就拆了你这座酒楼。” “呼”地,话声中,他又已击出一拳。拳出如风,那柜台又被击穿一个大洞。 安柔紧紧地咬着牙,一双妙目望着欧阳情,欧阳情却在看着法罗大师,淡淡道:“大师,难道你也无话可说么?” “左丘大侠此举也是迫不得已,老衲实是爱莫能助。”法罗大师扭转头,慢慢地阖起了双眼,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正在向佛祖忏悔。 说话间,那柜台又已穿了两个大洞,一张坚硬平稳的柜台几乎已被击垮。 “左丘大侠好硬的拳头,好个急公好义的大侠。”欧阳情目光倏然一冷,冷笑道,“这般侠义手段,在江湖上只怕绝无仅有。” “这都是被你逼的。”左丘权一张脸涨得通红,咬了咬牙,接连击出几拳,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柜台终于毁在他这一只铁拳之下。 安柔又气又怒,但见欧阳情神色不变,镇静如常,自然也不便发作。 “左丘大侠莫非已经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欧阳情冷眼斜睨着左丘权,胸有成竹地说。 “老夫管你这是什么鸟地方?”左丘权双眼一瞪,仿佛余怒未息。 “天涯海阁本是当今天子御笔所赐,多少年来,一直都受王法保护,你这么做,摆明了是跟官府过不去。”欧阳情悠悠道,“假如触犯众怒,只怕左丘大侠也讨不好去。” 左丘权怔了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湖人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谁都明白,和朝廷作对决不是件轻松自在的事。一个快意豪情的江湖人若变成了朝廷通缉犯,那种亡命天涯的日子绝对不会比这种行侠仗义的日子更舒服,更悠闲。只可惜,今日之事已势成骑虎,哪里还有退路? “什么王法?什么官府?”左丘咬了咬牙,大声道,“老夫岂是这种很容易就被唬住的人?” “呼”地一声,他又已一拳击出,但这一拳却已改变了方向,也改变了目标,直击安柔那张娇美如花的脸庞。 左丘权早已领教过欧阳情的武功,知道自己万万不是她的对手,安柔这小姑娘看来却好像比欧阳情更容易对付,这一拳劲力十足,非把安柔好好的一张脸打得稀巴烂不可。 “左丘大侠手下留情。”秦孝仪脸色倏然大变,急声叫道。 左丘权盛怒之下,突然出手,这小姑娘看来是如此娇柔,如何捱得住这力可开山、足以击毙一头牛的一拳?这女孩子纵然不死,但美丽的容颜势必被毁于一旦,如此一来,岂非比死更痛苦? 人人都道这一拳势必将安柔的脸打碎,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左丘权这一拳击出,果然没有落空,却不是打在安柔的脸上,“砰”地一声,竟实实地打在另一只拳头上。 拳头对拳头,一种强劲的力道竟似将每个人都震得摇晃起来。 左丘权身子一晃,连退了两大步,几乎站立不稳,险些跌倒,一只手臂又痛又麻,一时竟提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的拳头竟比他的拳头更硬更有力? 左丘权定了定神,抬目望去,只见一个头顶斗笠的黑衣人就像是一座冰山般站在他的面前,整张脸都隐藏在斗笠的阴影之下,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左丘大侠的侠名,难道就是靠欺负弱小妇孺得来的?”这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冰冷,“这般的大侠行径,实在令人失望透了。” “你是什么人?”左丘权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何必来趟这滩浑水?” 这人还没有回答,安柔已失声叫了起来:“燕重衣。” 燕重衣!?一个宛如炸雷、令人震撼的名字,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 “杀手无情”,你可以没见过这个人,却绝不可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这个冷酷的黑衣人,居然就是传说中的杀手之王青龙燕重衣? 传说中,燕重衣有一口“一击必中,一中必死”的快剑,想不到他的拳头竟也如此快而硬。 左丘权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燕重衣的身躯就像是山一般的挺拔,站在安柔的面前,冷静而沉稳,安柔从后面望去,只能看见他高大坚毅的背影,心里忽然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安柔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燕重衣看来虽然冷如风雪、硬似岩石,却远比叶逸秋可爱得多,至少他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 这一刻,正是需要一个人挺身而出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就算左丘权真的会拆了天涯海阁,她和欧阳情都绝对不能显露武功,暴露身份,若非燕重衣及时出现,天知道这件事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来了!”欧阳情不动声色,淡淡说来,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我来了。”燕重衣一动不动,冷漠的声音竟似带着一丝温情,“幸好我来的不算太晚。” 欧阳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了燕重衣一眼。这淡淡一瞥,却无疑已胜过千言万语,有感激,有信任,也有对朋友的尊敬。 燕重衣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已经读懂了这眼神。 “刚才是谁说过要拆了这酒楼?”燕重衣冰冷的目光落在呆若木鸡的左丘权脸上,“可笑有人枉有大侠之名,所作所为却大相径庭,全无侠者之风。” 一时间,众人哑然不敢作声,清虚子和法罗大师脸上隐隐掠过一丝羞愧之色。 这世上本来就有不少沽名钓誉之辈,若非这些人心中无愧,又岂能被燕重衣这番气势震慑住? 第二十一章 挥手纵豪强(2) 自古以来,江湖上总不乏美丽动人的传说,二十多年以前,大少爷韩彻和“白衣杀手”冷落的故事,就是一个永不腐朽的千古传奇。在那个年代,一把名为“杀气飞霜”的魔刀和一口锈迹斑斑的铁剑,几乎搞得江湖满城风雨。 “杀气飞霜”,重十七斤六两,具魔性,若不懂驾驭之法,持刀人反而会为刀的刀气所伤,只因这把刀的杀气太浓、太重,这世上,唯数人方能操纵自如而已,韩大少就是其中之一。 铁剑,只是一口毫不起眼的烂剑,剑既出,决不空回,只因冷落的剑法虽然很简单,却很有效,很实用。 一剑穿喉。 据说冷落每次杀人的时候,一袭白衣永远都是整齐而洁净的,绝不会沾上别人半滴鲜血。死在他剑下的人,不但死得很自然,也很干净利落,极少痛苦。 俱往矣,逝者如风。这两个人,一把刀,一口剑,所有的故事都已成往事,或随飞花,或如流水,早已一去不回头。然而,只要江湖不老,故事就还在,不仅犹存,而且一直都在继续。 任我杀的人和他的刀,就是当今江湖上最精彩的传奇。无可否认,欧阳情也是个和任我杀同样神秘、最惹争议的人。就是这么样一个既平凡却又绝不简单的女人,甘愿为了任我杀出生入死,以身涉险。 一个神秘的女孩子,爱上一个神秘的杀手,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缘? 这个女孩,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百里亭和花染自命风流,一生多情,对于女人的研究,比对自己的家世族谱更多,但他们也瞧不出欧阳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的眼神是温柔的,像秋水般明亮,却又如冰雪般坚强;她的气质如风,却又有着明月天涯、诗一般的儒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人心神皆醉,神魂颠倒。这是个完美的女人,完美得无可挑剔,甚至不敢心存杂念,只能仰慕,只能悠然神往。 思也是个美丽的女人,但太娇娆,太媚俗,脂粉气也太浓太重,而欧阳情却是那种不着颜色也能令人惊艳的女子。 思的美,就像是野菊花,清丽中带些狂野;欧阳情的美,却如不沾风*、月兑俗的芙蓉。 百里亭开始在不停地摇着头,叹着气,花染却已连眼睛都瞧直了。 左丘权忍不住重重地咳了几声,大声道:“任我杀已成众矢之的,谁若包庇此人,就是武林公敌。欧阳大老板也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为了他而得罪了江湖,是不是?” 法罗大师轻喧一声佛号,缓缓道:“老衲只为查明柳师侄被害的真相,也不想节外生枝,女檀越若肯说出任我杀的下落,老衲必为女檀越供奉长生禄位,日夜诵经,祈求平安。” 秦孝仪也微笑道:“老夫愿意在此摆宴十二席,以谢叨扰之罪。” “小女子的确也无他的消息,说什么好呢?”欧阳情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就算各位大老爷们拆了这酒楼,也是徒擂功。” “欧阳姑娘是否有难言之隐,不便在这里说?”秦孝仪压低了声音道。 欧阳情眼波流转:“老爷子不相信小女子所言?” 秦孝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这种事,自然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左丘权冷冷道。 百里亭轻咳一声,缓缓笑道:“不错,这世上只有骗死人不偿命的女人,却没有哪一个女人愿意把心掏出来给别人看的。” 花染立即接口道:“通常女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就是口是心非。” “两位公子好像很了解女人,是么?”欧阳情冷笑道。 “对于女人的研究,自然首推百里兄。”花染微微一笑,“但若论女人的心事,在下倒也毫不逊色。” “莫非公子认为小女子是在说谎?” “女人嘛,有时候总是不可全信的,否则吃亏的就是男人。” “噗哧!”思轻轻发出一声娇笑,嗲声嗲气道:“欧阳大老板真是个既痴情又固执的女人,能让她如此执着的男人,想来也必是一个既多情又善解人意的风流公子。这样的男人,思倒也想见一见,看看他究竟有什么地方让女人如此着迷,竟不惜触犯众怒。” “可惜你却要失望了。”花染故意叹了口气,“这世上绝没有哪一个女人会把自己的情人送到另一个女人的面前。” 百里亭也忍不住笑道:“如果我是任我杀,本该开心的,可是男子汉本该敢作敢当,像他现在这个样子,却未免太委屈欧阳姑娘了。” 思点头道:“这种事,的确应该由他自己来处理,反而让一个女人为他遮遮掩掩,倒教人好生失望。” “看来任我杀除了只懂杀人以外,还懂得如何推卸责任,如何才能把烫手山芋扔给别人。”花染摇摇头,一连叹了几口气。 “这种人,通常都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这可就难为了欧阳大老板。”百里亭长长叹息一声,脸上露出一给不忿之色。 “你们如此一再苦苦相逼,这是英雄所为呢?还是怜香惜玉?”欧阳情冷笑一声,悠悠道。 “这……”百里亭微微一怔,摇头苦笑道,“欧阳大老板也太强人所难了,你只是一个弱小女子,何苦为了任我杀,不惜与武林对立?只要你实言相告,我们立即就离开这里,再不相扰。” “你们既知她只是个弱小女子,却一再软硬兼施,未免有**份吧?”燕重衣一声冷哼,目光一冷,沉声道,“你们若再不离开,休怪我剑下无情。” “无论你的剑法有多么可怕,毕竟也只有一把剑,我们却有这么多的高手,纵然你剑下无情,这一剑又能杀得几人?”左丘权阴恻恻地冷笑道。 “我若出剑,你们哪一个人敢先出手?” 没有人回答,每个人都知道,“杀手无情”燕重衣出手无情,剑不轻出,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各怀鬼胎,谁愿意冒这个险? 燕重衣冷冷地瞧着左丘权,缓缓道:“就算你们联手而上,我第一个杀的人必然就是你。” 左丘权脸色变了变,嘎声道:“此事因任我杀而起,你为什么偏偏就是喜欢揽祸上身,非为他出头不可?” “因为我们是朋友,也是兄弟。”燕重衣缓缓道。 朋友?为什么任我杀总有一些这么样的朋友?曾经,米珏为了他,甘冒生命之险;而今,就连燕重衣也宁愿为了他成为武林公敌。这些人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他而已。左丘权不住地摇头苦笑,此时此刻,他只有无奈地笑笑。 一时之间,没有人再说一句话,整个酒楼仿佛都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之中。 就在这时,突然从楼梯口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就像是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欧阳情的心上:“好熟悉的声音!” 第二十二章 再战江湖(1) 一阵轻微而缓慢的脚步声悠然响起,这人走得很慢,欧阳情的心却“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片刻之后,她才看见一个全身装束几乎和燕重衣如出一辙的人,头顶斗笠,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下,身子却站得笔直,就像是一支标枪,又如一座挺拔的山,极冷,又极静,一袭整洁的白衣随风而动,衣袂飘飘,看来就有一种月兑俗的味道。 刹那间,欧阳情眼神已经完全被一种喜悦、惊愕……的复杂感觉所改变,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你们要找的人不是他们,何必为难这些不相干的人?”这人长长叹息了一声,声音异常低沉。 左丘权抢先踏出一步,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你们不是一直都在找我么?”这人停住脚步后,就再也一动不动,“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你……你是任我杀?”左丘权失声叫了出来,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嗯!”叶逸秋慢慢地摘下了斗笠,露出他那张冷漠而英俊的脸孔。 回来了!任我杀终于还是回来了! 叶逸秋的脸上,坚毅和冷漠依然,但杀气却明显淡了许多;眼中那一抹忧郁犹在,却比以前多了一丝哀伤恨奈。 他变了,从前的他,就像是一把欲待出鞘、杀气腾腾的刀,但现在,这把刀的锋芒已渐渐黯淡了下去。 是什么让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是沉痛的回忆,还是因为他已经历了太多的人世沧桑? 这数月以来,想必他是孤独的,没有朋友的相伴,也没有杀戮的烦扰,只有酒,只有那些伤痛的、快乐的回忆。 欧阳情痴痴地瞧着叶逸秋,眼神是如此迷离而温柔,心中却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燕重衣的身子也像是一支标枪般站得笔直,杀气犹在,人亦更冷。他的心,是否已被友情的温度融化?他的血,是否已因友情的升华正在燃烧? “我回来了!”叶逸秋笑了笑,缓缓说道。 回来了?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一刀两断”回来了,还是一个已经改变了的任我杀? 燕重衣没有笑,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声音冰冷如霜:“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一个浪子,浪迹天涯是他的宿命;一个杀手,始终都是无法抛弃江湖的。”叶逸秋长长叹了口气。 燕重衣抬起目光,缓缓道:“你还是个杀手?” “我是,从来都是。” “你的杀气呢?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你的杀气?” 叶逸秋慢慢地垂下了目光,默然无语。 “我看得出来,你的杀气已被某些东西消磨殆尽。作为杀手,如果失去了杀气,那是种很可怕的事情。”燕重衣的目光渐渐变得严厉起来,沉声道,“一个毫无斗志的杀手,往往都会面临另一种困境。” 杀气是杀手必备的条件之一,只有充满信心,才能在杀人的时候减少一些错误。 叶逸秋咬紧了牙,一言不发。 “你是否已经厌倦了杀人?”燕重衣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和缓了些。 叶逸秋没有否认,这一点他已经不必否认。 “你是否又明白,你不杀人,就只有等着别人来杀你?” 杀人和被杀,是杀手的命运。叶逸秋自然明白,但他更了解血腥给这人世间带来的仇恨,屠杀给这江湖带来的灾难。 “虽然我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才让你发生了这种改变,但这一次,你根本不该回来。” “我不能不回来。”叶逸秋叹了口气,苦笑道。 他的确不能不回来。这江湖已被他一个人和一把刀,搅得满城风雨,波澜起伏,他怎么可以继续选择逃避? 江湖风云,瞬间万变,决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就好像没有人能轻易改变命运。然而他却已经做到了,完成了从蚕蛹蜕变成飞蛾的漫长而艰辛的过程。 昔日的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今日已成另类的英雄,这世上,有几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又有几人能有这种机会?既然一切都来之不易,为什么要轻易放弃? “你回来,又能如何?”燕重衣轻叹道。 “至少,我可以了结我自己的私人恩怨。”叶逸秋沉吟着道,“或者,还可以改变一些事情。” “你能改变什么?”燕重衣摇头苦笑道,“你是不是已经听说过,江湖上关于你的一些传闻?” “有时候,所谓的流言也未必都是假的。” “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你出卖了你的雇主?”燕重衣脸色一变,摇了摇头,缓缓道,“这种事,已经违背了我们这一行的行规,你并不是这种人。” “此事虽非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但阂有间接的关系。” “什么关系?” “燕大哥,你知道我有一个习惯,每杀一个人,我都会做一次详细的记录。” “你是说杀人日记?”燕重衣皱了皱眉,点头道,“你的确提起过。” “你和米兄都曾经劝诫过我,不该把这江湖上的仇恨和杀戮都记录下来,因为在杀人日记里面,写着太多太多别人的秘密,一旦遗落江湖,后果可想而知。” “那个时候,江湖上必然又将发生一些大变故,而你,就成了罪魁祸首。” “如果我的朋友得到它,自然不至于这么做。但是我的敌人得到它的话,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一定会把这些秘密公诸于世。” “可是他有什么好处?” “有两个好处。”燕重衣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其一,他可以假借他人之手,将你除去;其二,还可以挑起祸端,搅乱江湖。” 叶逸秋长叹一声,苦笑道:“这的确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划。” “等一等!”燕重衣似乎想起了什么,拧眉问道,“这本杀人日记,现在是不是已经不见了?” “是!”叶逸秋苦笑道,“在我决定回南方的时候,它就已经丢了。” “你认为这本杀人日记已落在你的敌人手中?” “是!他已经给我制造了许多麻烦,每一个麻烦都足以使我致命。”叶逸秋无奈地叹道。 “你的敌人虽然不少,但真正想要你的命的人却不多。”欧阳情缓缓走过来,沉吟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你认为这个人会是谁?” 叶逸秋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你还记不记得,在逍遥宫的时候,钟涛曾经交给我一封信?” “嗯!”欧阳情当然不会忘记,只是每个人都沉浸在叶梦君死亡的哀痛中,谁都没有提及那封信的内容。 “信上说,杀人日记已经落在他们的手里。”叶逸秋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们还说,他们绝不会让紫罗兰夫人白死,一定会回来报仇。” “既然杀人日记已经落在他们的手里,所有的秘密自然就是他们泄露出去的。”欧阳情轻叹着道,“这是他们的借刀杀人之计。” “从飞龙镇到金陵,这一路来我还发现几件很奇怪的事情。”叶逸秋长出一口气,缓缓道,“我遇见了钟涛,他正在打听宋终的下落。” “他们本是一伙的,钟涛为什么要找他?”欧阳情蹙眉问道。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叶逸秋摇头道,“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后来发生的事,却更匪夷所思。”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遇见了‘卜仙’胡来。” “胡先生?难道他和宋终那些人也有关系?” “没有关系。”叶逸秋叹了口气,“可是他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他知道什么?” “宋终那些人在投靠紫罗兰夫人之前的真正身份。” “他们真正的身份?”欧阳情又蹙起了眉头,“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第二十二章 再战江湖(2) 燕重衣跌足叹道:“事关重大,你怎么能忽略任何一个问题?” “我来不及。”叶逸秋苦笑着叹道,“因为……如果一个人知道得太多了,往往都会活不长的。” “你是说……”燕重衣怔怔道,“胡来已经死了?” “是,他死了。”叶逸秋无奈地摇摇头,“在未说出那个秘密之前,他就已经被杀人灭口。” “凶手是什么人?” “‘铁蝎子’赵奇。” “他为什么要杀死胡来?” “不知道,因为他也已经死了,同样是杀人灭口。” “那么他又是死在何人手里?”燕重衣摇摇头,苦笑道,“这件事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凶手是谁,我不敢肯定,但我能确定他是中了阴婆子的‘冰魄之毒’而死的。” “阴婆子?难道阴婆子就是凶手?” “根据我的推测,凶手不会是阴婆子。”叶逸秋摇摇头,脸上露出沉思之色,“赵奇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充满了怀疑和恐惧,我想凶手一定是他认识的人,他至死也不相信这人居然会下手杀了他。” “那么你觉得这个凶手会是谁?” “我不知道。”叶逸秋垂着头,若有所思,“这几个人本来毫无关系,但从这件事看来,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一场经过深思熟虑的阴谋。” “等一等!”燕重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在飞龙镇,我曾经和阴婆子交过手,她一直都在找你,她是怎么知道你的行踪的?” “泄露了我的行踪的人,是钟涛。” “这么说……”燕重衣沉吟着道,“莫非钟涛就是那个杀人凶手?也许,杀人日记也在他的手里。” “燕大哥何以肯定?” “你说过,是钟涛泄露你的踪迹,由此可见,他和赵奇也是认识的,赵奇杀死胡来之后,他又用阴婆子的毒药杀死了赵奇。”燕重衣缓缓说道,“这件事表面看来似乎有些偶然,但也实在太巧合,仔细想一想,却又觉得这是必然。” “钟涛形迹已露,如果胡来临死前想说的秘密和他有关,他也用不着杀人灭口。”叶逸秋摇摇头说道。 “如果不是他,凶手岂非另有其人?” “不错,而且这个凶手我和你都见过,也已经交过手。” “我们都见过?”燕重衣不解地道。 “他亲口承认的,他说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是他!”燕重衣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戴着人皮面具的车夫,拧紧了眉,缓缓说道,“他已经去找过你么?” “他杀死了吕氏兄弟,还追杀宋大小姐……” “吕氏兄弟是什么人?” “山西吕家,‘魔手’吕奉祖的子弟。” “那么宋大小姐又是谁?”欧阳情忍不住问道。 “飞龙堡宋飞腾的女儿。” “你……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欧阳情眼波依然如水般温柔,眉头却已拧紧。 叶逸秋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缓缓说道:“从我出道以来,还未碰到过一个像那个人一样可怕的对手,他的武功,实在高深莫测。” “如果只是比武较技,我恐怕连他五十招都接不住。”燕重衣苦笑道。 “我和钟涛也已经交过手,我敢肯定,他和凶手绝对不是同一个人。”叶逸秋目光闪动,脸上又露出种自信之色,“我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们的目的,绝不是只想为紫罗兰夫人报仇。” “不错,他们四处散播你的秘密,正是利用某些人报仇心切的弱点,让这些人与你互相残杀,然后他们再倾巢而出,逐个击破,达到最终的目的。”燕重衣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他们的目的,只是想要一统江湖,成为武林霸主而已,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他们的棋子。” “只要他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迟早都会出现的,再狡猾的狐狸,也不可能不露出尾巴。”欧阳情笑了笑,悠悠道,“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啪、啪、啪……”一阵响亮而刺耳的掌声连续响起,左丘权一脸讥屑之色,冷笑道:“好戏,好戏,真是一场好戏!” 叶逸秋冷哼一声,冰冷的目光像一把刀盯在左丘权脸上。 左丘权满脸不在乎的样子,悠悠道:“你们的戏做完了么?真是精彩绝伦。老夫保证,这辈子还从未看过如此妙绝天下的好戏。” “做戏?”叶逸秋沉声道,“你觉得我们像戏子么?” “你们一唱一和,本来就是串通好了做给别人看的,不是么?”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杀害了柳少侠和衿公子,这是不争之事实,现在少林轰当两大门派已兴师门罪来了,为了推卸责任,所以你就编出这个故事,企图蒙混过关,好让他们放你一马。”左丘权仰天一声长笑,悠悠道,“这的确是个天衣无缝的好计,只可惜这把戏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老夫。” “你是谁?”叶逸秋沉声道,“我好像从未见过你这个人,莫非我们之间也有什么仇恨?” “本来没有,但现在就不同了。”左丘权脸色一凛,沉声道,“因为你是‘一刀两断’任我杀,老夫是‘急公好义’左丘权。” “左丘权?没听说过。”叶逸秋看了欧阳情一眼,微笑道,“你知道这个人么?” 欧阳情嫣然一笑,缓缓道:“‘急公好义’左丘大侠,一生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专喜为他人打抱不平,主持公道。这江湖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少不了两肋插刀、拔苗助长……” 说到“两肋插刀、拔苗助长”这八个字时,她的语气明显加重了几分。这意思几乎每个人都能明白,其实正是说他借侠义之名,煽风点火,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越发不可收拾。 左丘权的脸色瞬息数变,手背上的青筋像蚯蚓般一条条浮现。 “哦?”叶逸秋笑了笑,故意摇头叹道,“原来又是个欺世盗名、假仁假义之辈。” 欧阳情目光也变得有些讥屑,带着几许轻蔑,声音却温柔如一缕薰人欲醉的春风:“是否欺世盗名,道貌岸然,姑且不论,但此人最拿手的本事就是弄虚作假,扮猪吃老虎。” “这种人可真的有趣极了。” “有趣?”欧阳情摇摇头,正色道,“我看这种人才是最危险的。” “有多危险?” “当你筋疲力尽、又饥又渴的时候,突然遇见一匹穷凶极恶的饿狼,这是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欧阳情眨了眨眼睛,悠悠问道。 “难道这种人比那饿狼更可怕?” “狼吃人,至少还会留下一些残渣碎末,可是这种人却很可能连你的血都会舌忝得干干净净。” “看来我必须小心一些,否则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欧阳情悠悠道,“这种人如果想要杀你,总会编出许多令正词严、冠冕堂皇的理由,证明他自己是为了所谓的正义和公道才这么做的,而你,自然是该死的。” “你是说,我死在这种人手里虽然很冤枉,别人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还会拍手称快,大赞这种人侠义心肠,为江湖除害,是么?” 欧阳情嫣然一笑:“你总算又想通了一件事。” 左丘权脸色一变再变,由红转青,最后又变得苍白如雪,目光中杀机已现,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双拳紧紧握成一团。 此刻,他就像是一头愤怒的猛兽,所有的杀机都将一触即发。 左丘权并不是那种很能克制自己脾气的人,虽然他做任何事都决不冲动。“急公好义”左丘权纵横江湖数十年,靠的并不仅仅只是运气,还必须拥有一种过人的智慧。见风使舵,静观其变,就是他明哲保身的法子。 很多年以前,他就已经学会了忍。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现在是否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第二十三章 匿名信的秘密(1) 左丘权终究还是没有发作出来,就在犹豫之间,秦孝仪竟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微微摇了摇头。 “咳咳!”秦孝仪目光落在叶逸秋脸上,“任……任少侠……” 叶逸秋立即打断道:“我只是杀手,与侠义无关,如果你直呼我的名字,也许我还会觉得你这个人并不面目可憎。” 秦孝仪脸色微变,随即淡然笑道:“看来你也是个性情中人,果然不失年少英雄之风。” “你究竟想说什么?”叶逸秋冷冷问道。 “关于你刚才所说的凶手和杀人日记的故事,无论是真是假,都无足轻重,老夫只不过想证实一件事而已。”秦孝仪竟似丝毫不以为轩,“少林柳风鸣柳少侠轰当衿明衿公子,是否的确死在你的刀下?” “千真万确。”叶逸秋一声苦笑,长长叹了口气。 “杀手的职责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此事本不能怪你,只是杀人偿命,元凶至今逍遥法外,武林正义就显得苍白无力,一文不值,是么?” “正义与公道,自有你们这些大侠们来伸张、主持,与我有什么干系?” “你错了。”秦孝仪摇头道,“每个人都有权利维护江湖和平。” “可是谁又能要求谁为江湖做些什么?”叶逸秋目光凛凛,缓缓道,“你是不是想要我告诉你们元凶是谁?”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冤有头,债有主。虽然我们不想连累到无辜之人,但也绝不能放过杀人凶手。” 叶逸秋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叹道:“你应该明白,金钱和杀人其实只是一种交易。” 秦孝仪脸上堆满了淡淡的微笑,悠悠道:“莫非你想阂们也做这样一笔交易?” “杀手也是人,只要是人,相信都有自己的原则。”叶逸秋突然沉下了脸,冷冷说道,“一个有原则的杀手,是绝不会出卖雇主的。如果每个人都不能保守秘密,这天下恐怕早就乱了。” “你不肯说?”秦孝仪脸上的笑容已僵硬。 “决不能说。” “如果你坚持不说,必然成为武林公敌。”秦孝仪冷笑道,“难道你宁愿一辈子都过着逃亡的日子?” “我不必逃,也从不逃。”叶逸秋目光冰冷,言词坚决,“这世上,决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 “你打算怎么做?” “此事因我而起,当然应该由我来结束。”叶逸秋长出一口气,缓缓道,“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待。” 秦孝仪脸上露出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悠悠道:“如何交待?” “找出那个神秘的凶手,揭穿他的阴谋。” “你觉得这是场阴谋?” “这人既然已经得到我的杀人日记,本来可以直接告诉你们元凶真正的身份,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却把一切过错都推到我的身上,你不觉得他是别有用心么?” 秦孝仪沉吟着点头道:“这一点的确很可疑。” “所以,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不管他有多么神秘,我都可以揭穿他的阴谋。” “你凭什么?”秦孝仪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讥屑而怀疑,“你知道凶手是谁?你知道他究竟躲在哪里?” 叶逸秋冷冷地瞧着他的笑容,久久不发一言,但目光却显得自信而坚定。 这世上,决没有叶逸秋做不到的事,就好像与川岛二郎的决斗,几乎每个人都认为他必败无疑,可是他胜了,与紫罗兰夫人那一战,他连一点生还的机会都没有,可是他到现在都还活着。 “我已经掌握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有了它,凶手很快就将原形毕露。”叶逸秋慢慢地说着,手中却已多了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秦孝仪脸上又充满了讥屑的笑意,“难道这就是你的线索?” “信,一封信。”叶逸秋目光淡淡一扫,“这不是普通的信,我知道你们也有一份。” “匿名信?”秦孝仪动容道,“你这封匿名信从何而来?” 叶逸秋没有回答,不知为什么,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宋妍。那个美丽而天真无邪的女孩子,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心里一直骂着他是个大混蛋,却又一直呆在那个破烂的客栈里,乖乖地等待着他的归去? “这匿名信能证明什么?”秦孝仪冷笑道。 “你不明白?”叶逸秋嘴角也掀起了一丝冷笑。 秦孝仪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想通过匿名信上的字迹,找出这个神秘人?” “你只说对了一半。”叶逸秋摇摇头,缓缓道,“仅凭字迹,就想找到这个人,机会自然很小,因为字迹是可以临摹的,而且,写字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凶手。” “但是有了它,我们就可以缩小范围,寻找证据,是么?”已经沉默了很久的燕重衣忽然说道。 叶逸秋微笑着瞧着他,没有说话。 “可是要怎么缩小范围呢?其实这法子也很简单。”燕重衣接着说道,“现在,我们只要把匿名信全都拿出来,对比一下它们的字迹和纸质,很快就可以找到一些眉目。” 说到这里,他的手中也已多了一封匿名信。 叶逸秋微微一怔,皱眉道:“燕大哥,你……” 燕重衣不等他说完,立即接口道:“这封信,是百里亭的。” 叶逸秋忍不住看了百里亭一眼,目光却凝聚在了思的脸上。 虽然也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但绝对比不上叶梦君,与欧阳情更有天壤之别,叶逸秋却好像对她很有兴趣。他忽然觉得,这么样的一个风尘女子不该出现在这里,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始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她究竟是什么人,如果只是个风尘女子,为什么眉目之间竟暗暗隐藏着一种似有还无的杀机? 这时候,法罗大师和清虚子也已摊开了他们所持有的匿名信。 深秋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淡淡地照着摊在同一张桌子上的四封匿名信。 四封信,都是相同的纸张,相同的字迹。这就证明了一件事,四封信显然是出自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的手笔。 书法虽是仿效唐朝张旭的狂草,却远远不如张旭的狂放自如,也没有张旭的行云流水,更缺乏张旭潇洒的神韵。秦孝仪和清虚子除了对剑法颇有成就以外,对书法也有一定的造诣,但此刻,二人却一起皱起了眉头。 清虚子瞧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叹道:“字是好字,只可惜劲力不足,拖沓有余,显然这人虽然喜爱书法,但不肯用功练习,又或者……他心思太过于复杂,而致不能专心致志。” 秦孝伙点头道:“从一个人的字迹中,往往可以看出他的性格邯人处世。” 清虚子抬目瞧了他一眼,问道:“秦大侠看出了什么?” 秦孝仪微一沉吟,缓缓道:“老夫只看出这人必然是个自命不凡、孤傲清高的家伙。” “哦?”清虚子微笑道,“何以见得?” “此人一心临摹张旭的狂草,却又在其中加入了他自己的一些创意,似乎想证明自己可以青出于蓝胜于蓝,殊不知这一来反而弄巧成拙,书法便也显得不伦不类,可见这人一定是个喜欢自我炫耀、自高自大之人。” 清虚子似乎也认同他的看法,点头道:“有理。” 秦孝仪轻轻捻起一封信,用手指捏了捏,又随风晃动,随即放回原处,说道:“这种纸张柔软而整洁,曾经几番揉折,但痕迹却极细微,不易察觉,绝对是用上好的材料造成的。” 清虚子点头道:“纸张的价格一定不菲,一般人是绝对用不起的。” “能花得起昂贵价钱买这种纸张,又舍得在上面胡乱涂鸦的人,通常都是那些目无余子、家世显赫的阔绰公子。” 清虚子笑了笑,说道:“秦大侠果然眼光独到,犀利如剑,而且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实在教人仰慕不已。” 第二十五章 杀人凶手(2) 燕重衣静静地瞧着花染,不由得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心情突然变得无比轻松。他知道自己做对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本来只是他的猜测,根本连一点证据都没有。 这是一次,很显然,他赢了,赢得很彻底,所有的推测都是准确的,所有的假设也都成为了最真实的证据。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可以告诉我,凶手究竟是什么人了?” 花染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倏然停顿,他双目一睁,厉声道:“我不能说,绝对不可以说出来的。” 他已经放弃了辩解,也放弃了自己的尊严。既然秘密已被公开,还需要隐瞒什么? “为什么不能说?”燕重衣沉声问道。 “如果我说出了他的秘密,很快就会变成死人。”花染脸上忽然露出种恐惧、惊惶之色,“你们根本不知道他杀人的手段有多么高明,在他手下,几乎没有活口。他要一个人在黎明前死去,就决不会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 燕重衣叹道:“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无论你说是不说,他都已非杀你不可。” “只要我守口如瓶,他没有杀我的理由。” “你本来是他安排在我们身边的奸细,现在身份已经败露,不可能再从我们这里探听到半点消息,对他来说,你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留着你的命,岂非就是给他自己制造一种威胁?”燕重衣长叹口气,“你想一想,像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把麻烦留给自己?” 刹那间,花染的脸色突然变得全无血色,过了半晌,他的眼中才又露出一丝狡兔般的光芒,冷冷笑道:“就算他想杀人灭口,我也还是死不了的,因为有人绝对不会让他这么做。” 燕重衣冷笑道:“哦?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花染得意地笑道:“如果你们想知道他是谁,最好保佑我千万别死,要知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燕重衣冷冷地看着他,恨不得一巴掌打扁他的嘴巴,一拳击烂他充满讥笑的脸孔。 花染越笑越得意:“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决不会……” 他没有说完他想要说的话。 就在这时,燕重衣和叶逸秋突然同时出手,燕重衣骈指如戟,直插花染的喉咙,叶逸秋也没有打他的嘴巴,却一拳击在他的脸颊上。 在当今世上,有几人能够抵挡当世两大杀手的联手一击? 两人出手快如闪电,花染根本始料未及,突然就倒了下去,一倒下,便已死亡。 花染既死,秘密也就跟着死去。叶逸秋和燕重衣为什么不让他说出凶手的秘密就出手杀死了他? 在众人骇然变色的惊呼声中,左丘权一步抢出,嘶声道:“你们……你们居然杀了他!” 叶逸秋倏然回头,冷冷地瞧着他,沉声道:“谁说我们杀了他?” 左丘权怒道:“这里每个人都亲眼看见你们出手……” 叶逸秋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莫非你竟没有看出来,我们是在救人,而不是杀人?” “你们在救人?你以为这里的人都是瞎子,瞧不见你们在做什么?” “你连燕大哥手里有什么都看不到,不是瞎子还会是呆子?” 这时燕重衣慢慢抬起了他的手,众人目光及处,同时脸色一变,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燕重衣的手里,竟是一条赤红色的小蛇,通体疲软,显然已经死了。 叶逸秋冷冷道:“你再看看花染是怎么死的。” 花染是被毒蛇咬死的,致命的地方就在喉咙,没有流血,伤口仅仅只是两点血痕。 好歹毒的毒蛇,好高明的杀人手段! 现在每个人都已明白,燕重衣这一击并非想要打断花染的喉咙,而是在这一刹那间,用两只手指夹住了这条夺命的毒蛇,这一夹,恰好是蛇的七寸;叶逸秋这一掌也不是想要打烂花染的脸颊,只是将他推离小蛇攻击的范围之内而已。可惜还是太迟了些,小蛇的速度实在太快、太不可思议,在花染的喉咙上咬了一口,虽然只是一小口,却已足以致命。 没有人知道这条小蛇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它如何发起攻击。 凶手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他真的无处不在?如果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才能揭开秘密,他们一定是燕重衣和叶逸秋;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才能找出凶手,这个人一定就是燕重衣。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瞧着燕重衣,燕重衣却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动也不动。 杀人凶手再一次神秘出现,再一次毁掉了真相的线索,到现在为止,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藏身何处。也许,他是个女人,或如思这般妖艳风骚,或如安柔这般沉静温柔;也许,他是个男人,或如左丘权这般虚伪,或如秦孝仪这般深藏不露……但无论他是什么人,都绝对是可怕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个人都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中,最先说话的人是百里亭。 “花染是不是凶手的奸细?”百里亭问燕重衣。 “是。”燕重衣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凶手?” “不是。” “这件事阂有没有关系?” “没有。” “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可以。” 百里亭笑了笑,挽起思的小手,又问:“她是不是凶手?” 燕重衣看了思一眼,摇了摇头。 “你自然知道,她决不可能是凶手,而且跟这件事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不是你的女人。”燕重衣淡淡道,“难道你要带她一起走?” “本来不是,但现在却是的。”百里亭铁青着脸,冷冷道,“我一定要带她一起走,没有哪一个男人愿意把自己的女人留在这样的地方。这地方充满了不祥和血腥的味道,我不喜欢杀戮,也不喜欢看见死人。” 这绝对不是个很好的理由,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但燕重衣却没有再追问下去,甚至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百里亭与思手携着手,扬长而去。 叶逸秋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虽然不知道燕重衣为什么不让百里亭留下来,却知道他这么做,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他了解燕重衣,就像燕重衣了解他一样。 直到百里亭和思坐上了那辆华丽的大马车渐渐远去,才有人提出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左丘权问燕重衣:“你为什么不留住他们?” 燕重衣那双被斗笠掩住的眼睛充满了讥诮的笑意,仿佛带着种不可捉模的神秘,淡淡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留住他们?” “这里的人,每一个都可能就是那个杀人凶手,你根本不应该让他们就这样离开。” “每个人?也包括你自己?” “是。”左丘权居然没有否认。 燕重衣摇摇头,缓缓道:“但百里亭不是,绝不是!” “你凭什么如此肯定?”左丘权冷笑着,神情间也充满了讥诮之意。 燕重衣没有回答,慢慢转过身子,面对叶逸秋:“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叶逸秋笑了笑,摇头不语。 “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正在钓鱼。” 第二十六章 钓鱼(1) 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钓鱼?这人不是疯了,就是脑筋出了毛病,做这种事实在很可笑。但没有人笑得出来,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叶逸秋的眼里却隐隐有了笑意,淡然问道:“鱼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燕重衣摇摇头,眼中竟发出种奇特的光芒,“就因为看不见鱼,所以才要想办法把鱼钓出来。钓鱼也是种很高深的学问,你一定也懂得的。” 钓鱼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游戏。一般之人,钓鱼大都是为了裹月复,或为尝鲜;智者钓鱼,只为消磨时光,从中找到些许乐趣,得到某种人生真谛,如俗语中所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那是别有一番用意。 钓鱼的时候,通常都以鱼饵作为诱鱼之用,只要鱼儿抵挡不住这种诱惑,便会吞食鱼饵,一旦鱼饵成为鱼儿肚子里的粮食,鱼儿便也成了钓鱼人刀上之俎。 燕重衣是不是钓鱼的高手? 叶逸秋笑了笑,现在他已完全明了燕重衣的用意,原来他钓的不是鱼,而是人。 燕重衣却好像担心别人不懂,故意对叶逸秋说道:“钓鱼需要坚定的耐心和缜密的心思,钓鱼的人决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惊跑了鱼儿,下一次它们就不会再轻易上当了。” 叶逸秋点头道:“钓鱼的人拉竿的手法也必须高明,这样才不会让上了钩的鱼儿吐出鱼钩,然后再轻轻松松地跑掉。” “算准时辰,把握时机,也是钓鱼不可或缺的一个步骤。” “你要钓的这条大鱼,就是那个神秘的凶手?” “难道凶手还不能算是一条鱼?一条很大很大的鱼?” “钓鱼不能没有鱼饵,你用什么做饵?” “既然是条大鱼,当然只有用人作饵。” “所以…百里亭就是你的鱼饵?原来你是故意放他走的。” “百里亭虽然是无辜的,但毕竟和花染相处了好几天,也许他多少也知道一些秘密。” “不错,花染虽然已经死了,但凶手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把百里亭也一起杀了灭口。” “凶手用毒蛇咬死了花染,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使用同一种杀人手法,因为我们已经有了防备,绝不可能再让他轻易得手。” “愚我一次,其错在我;愚我两次,那便是愚人者之错了。凶手的确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不能在这里再下毒手,在别的地方却还是有机会的。” 燕重衣长叹道:“只可惜百里亭却好像没有想到这一点,以为离开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你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叶逸秋拧眉道,“万一他现在已变成死人,岂非功亏一篑?” “你是不是认为我应该跟踪他们?” “若不盯梢,又怎么抓得住狐狸的尾巴?” 燕重衣摇了摇头,缓缓道:“百里亭早已在凶手掌握之中,在离开金陵之前,绝不会有任何危险。如果凶手不能忍耐,早就已经出手了,决不会等到现在。” “钓鱼的人是不是比鱼儿更有耐心?” “是。” “所以你也在等,等到鱼儿已经上了钩的时候,你才收杆?” “嗯!收杆太早,反而会吓跑了鱼儿。” “如果收杆太慢又会怎样?” “鱼饵就会被消化,鱼儿就会挣月兑鱼钩溜走。” “你是不是认为现在还不能收杆,决定再等一等?” “不必再等,现在正是时候。” 燕重衣没有从大门走出去,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他忽然一转身,就像是他的剑般快而准地从敞开的窗子窜了出去。 这时候,百里亭也许已经离开了金陵城,凶手很可能就潜伏在他的身边。他已经不能再等,既然决心要钓到这条大鱼,就决不能错过最好的机会,更不能算错收杆的时辰,鱼儿若是跑了,鱼饵将变得毫无价值。 燕重衣并不在乎百里亭的生死,但他认为,这个时候百里亭还不能死。 叶逸秋也不在乎,却又不能不担心。他担心的人是燕重衣,很多人都认为,“杀手无情”有一把杀人快剑,同时也有一颗无情的心,只有他才知道,“无情”绝不是燕重衣的本性,他无情,只是因为他必须杀人,杀必杀、必死之人。 每个人都有软弱的时候,难免会偶尔疏忽大意,更何况,燕重衣现在要对付的人,也许并不仅仅只是凶手。 叶逸秋手里拿着一杯酒,不知不觉中,樽已空,但他拧紧了眉头,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竟已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欧阳情坐在他的身边,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目光却从未离开过他的脸,心情如波浪般起起伏伏。 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昨夜发生的,绝不是一场梦,梦不会那么真实,那么刻骨铭心,久久不能忘怀。 欧阳情轻轻叹了口气,悄悄为他斟满了手中的空樽,柔声道:“你是不是有心事?” 叶逸秋漫不经意地轻“嗯”一声,却仿佛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欧阳情又问道。 叶逸秋又“嗯”了一声,依然没有说话。 “噗哧!”欧阳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虽不响亮,却将叶逸秋迷失的灵魂呼唤了回来。 “你在笑什么?”叶逸秋瞧了她一眼,诧然问道。 “笑你。” “为什么笑我?是不是我这次回来,突然变得很可笑?” “我忽然发现,现在的你,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坏、那么狠了,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叶逸秋笑了笑,垂下了头又陷入了没思。他忽然想起了他与欧阳情的初遇,想起了那些早该忘记的往事。兜往事不堪回首,为什么偏偏总会深深驻在人的记忆之中? “你的确已经变了。”欧阳情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这世上,也许没有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却一定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你已改变了自己,完成了从杀手蜕变成英雄的过程。” 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种美好的愿望,希望她所爱的男人永远都是受人敬仰、万世流芳的真汉子、大丈夫?叶逸秋心里却忽然觉得有些悲哀,完成蜕变的过程是曲折的,只有他才能体会其中苦与乐。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少了一种杀气,多了一种男子汉的气概,还有女人的……” 欧阳情的话没有说完,叶逸秋忽然就像是一只中了箭的兔子般跳了起来,手中的美酒像一片雨水般洒落,几乎泼在欧阳情的脸上。 “女人?”叶逸秋眼神变得很奇特,嘎声道,“你说女人?” “你……”欧阳情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叶逸秋却反而笑了笑:“你提醒了我一件事,你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个女人。” “你想起了谁?” “百里亭身边那个叫思的女人。” 欧阳情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道:“她的确是个不容易被别人忘记的美人。” “美丽的女人,通常都是很危险的。”叶逸秋若有所思地道。 “你认为她现在很危险?”欧阳情的声音明显有些不悦。 叶逸秋摇头道:“不是她,是燕大哥。” “他会有什么危险?别人遇见‘杀手无情’,那才是最危险的事。” “这一次不同。”叶逸秋的眉头已经拧成虬结,“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才能给他制造危险。” “哪种人?” “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思?”欧阳情摇头道,“她看起来并不是个可怕的女人。” “就是因为看不出来,所以才可怕,别人才不会对她生起戒备之心。” 欧阳情想了想,摇头道:“我还是看不出来。” 叶逸秋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看不出来,是因为没有和她交过手。” “难道你早就见过她?” 叶逸秋的确见过思,就在死亡谷的逍遥宫里,两个美丽妩媚的女子,两把寒光流动的刀,刀充满了杀气,她们**的却散发出青春的诱惑。 思就是冰儿。 欧阳情也已意识到了这一点,失声道:“燕重衣现在岂非很危险?” 叶逸秋点点头,忽然拔步就走。 欧阳情立即叫住了他:“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我必须去。” “你不必去。” 叶逸秋倏然回头,皱眉问道:“我不去,谁去?” 欧阳情有意无意地瞧了瞧安柔,微笑道:“自然会有人去的,这世上,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也只有女人,才能对付危险的女人。” 第二十六章 钓鱼(2)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那一抹嫣红就像是少女脸上的胭脂。 燕重衣展开轻身功夫,一路狂奔,路上行人纷纷投来诧异、惊讶的目光,他全然不顾,直到奔出了金陵城外才放慢了脚步。 出了城门,就是宽阔的官道。燕重衣循着车辙和马蹄留下的痕迹,一口气追出了十几里路,他却猛然驻足,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尊石雕般动弹不得。 本来极其宽阔的官道,这时忽然向两旁岔开,竟是个十字路口。 马车是往哪一条道上走的?燕重衣微一沉吟,将三条岔道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但见右边的那条道路上,除了留着一些纷乱的各种印记外,一无所获,中间和左边的两条大道却都布满了车辙和马蹄的痕迹。 哪个方向才是正确的? 燕重衣咬了咬牙,突然往中间那条道全力狂奔。奔行了片刻,马车的痕迹却又突然消失了。 马车怎么会忽然失踪了呢?燕重衣怔怔地呆立半晌,又再俯身凝神察看。 这一次他观察得更仔细,果然发现了些许端倪。只见这条道上马蹄纷乱如麻,车辙重复无章,原来马车到了这里,竟又掉头往来路折返了回去。 燕重衣嘴角一撇,露出一丝冷笑,也往来路奔回,转入了左边那条道路。奇怪的是,他一口气又奔出十几里路程,竟一直没有追上那辆马车。 难道马车早已绝尘而去?还是根本就没有走过这条路? 当燕重衣看见大道上印记犹新的时候,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他提气又奔出数里,猛然间停止了脚步,他突然发现,那见鬼的印记竟又完全消失了。 秋风乍起,大道上扬起一片蒙蒙的灰尘。这条路本非交通要道,平时来往行人稀少,此刻放眼望去,但见茅草丛生,树木依稀,止不住透出种荒凉、萧索之意。 燕重衣缓步而行,环目四顾,穷尽目力,决不错过目光所及之处,但四下里一片寂静,莫说整整一辆大马车,就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燕重衣叹了口气,几乎就要放弃寻找,突然目光匆匆一瞥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忍不住松了口气,提起的心骤然放下。 这一刻,秋风疯狂吹过,拂开了不远处一丛杂乱的茅草,茅草丛中,露出了车厢一角。 燕重衣终于看见了那辆马车,却实在想不到马车竟会拐入这条死路里面来,更想不到那匹拉车的健马,此刻竟已倒毙在荒草丛中。 燕重衣的心立即又沉了下去,仿佛跌落了万丈深渊的谷底,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从脚底窜上心头。他猛然冲过去,掀开车帘,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非但心都凉了半截,就连手脚都已冰冷。 百里亭已经死了,面色惨白,双眼凸出,身子歪歪斜斜地倚着车厢,衣衫整洁,身上更无伤痕,显然是被人以重手法点了死穴而致毙命的。 那个叫做“思”的女人和那个美丽小婢却不在车厢里面,非但她们已经不见了,连那个车夫也都失了踪。 这是谁下的毒手?难道他来迟了一步,凶手杀死百里亭之后已逃之夭夭?为什么死的只有百里亭一个人? 燕重衣心念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件比这些更可怕的事情。 也许,凶手就是车夫、思和那小婢其中一个人! 想到这里,燕重衣立即飞身退了出去,还未越过荒草丛,他就听见了一声冷笑。 黄昏,夕阳如血,那一抹鲜红仿佛是从欧阳情眼中流溢出来的,带着一种羞怯。 叶逸秋手里拿着一杯美酒,突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这一刻,他自己都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与欧阳情之间,并没有山盟海誓的承诺,也不曾有过花前月下的缠绵,仅有的只是一种莫可言状的情人的默契而已。 有时候,“情人”只是那种“多情的人”,与爱无关,更不关风月。 她多情,爱更深;他也多情,但心已死,心中若已无爱,如何接受别人的爱? 然而他已不能逃避,他已经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决不再逃避。所以他又坐了下来,又开始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喝。 酒并不是种好东西,虽然可以让人暂时忘记一些不开心的事,但绝不能为人们解决烦恼,有的时候,还会让人迷失本性,犯下许多不应该的错误。 叶逸秋酒喝得越多,眼睛就越亮,心事也变得更重。 有些人,这一辈子可以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权势没有女人,但绝不能没有酒没有朋友。叶逸秋便是这种人,他慢慢地喝着酒,不由得想起了朋友。 朋友也有很多种,有的朋友可以改变你的一生,有的朋友却让你改变了别人的一生。这道理就像是一面镜子,人们可以从中看见许多东西,但心境决定了一切因素,每个人看见的东西都不相同。绝望的人,看见的是无边的黑暗;痛苦的人,看见的是无尽的忧伤;只有对生活充满激情和渴望的人,才能看得见幸福和快乐。 米珏就是这种朋友。这个朋友,给了他第二次的生命,也给了他生活的希望。他不需要为你做许多事,但所做的每件事绝对都充满了意义;他不需要对你说很多话,但所说的每句话必然都深含人生哲理。 米珏用朋友的义,和最真挚的情,证明了一个千古以来颠扑不破的道理:“只要活着,生命总是可贵的;只要坚强地活下去,就能发现人间总有许多美好的东西。” 龙七带给他的却是另一番感受。 有一种人,也许他并不是谦谦君子,也不是名满天下的大侠,但他正直、诚实,从不做作,无论是谁,只要能和这种人相识一场,都是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这种人,若为仇敌,必然是最值得尊重的仇敌;若为朋友,必然是最值得尊敬的朋友。这世上,只有这种人,才不会出卖他的仇敌,更不会出卖他的朋友。 这就是叶逸秋和龙七的共同之处。 在秋天的黄昏下,在黄昏的微风中,能与三五知己把酒长歌、笑谈今古,这是种多么惬意的人生快事?只可惜故人流离,这种机会实在不多。 燕重衣缉凶未返,米珏远在天山,此时此刻,龙七又在何处? 人生本如一出戏,总有许多巧合许多偶遇,总会发生许多意外的故事,所以,生活从来都极富戏剧性的色彩。 就在这个时候,叶逸秋看见了龙七。 龙七没有改变,至少,叶逸秋看不出他的改变。 他的风神依旧硬朗、坚毅,表情依旧冷峻、严肃,目光依旧如鹰般锐利、灵敏,脸上虽然布满了仆仆风尘,止不住有种疲倦之意,但脚步依旧像兔子那么轻快,像狮子那么沉稳,看起来依旧如此的傲岸,如此的挺拔,仿佛这世上永远没有人可以把他击倒,没有哪一件事可以让他崩溃。 这道理就像是绝没有人可以杀死任我杀一样简单。 龙七也已看见了叶逸秋,犀利的眼神立即变得充满了温情,整张脸都写满了笑意,大步走了过来。 叶逸秋也在笑着,酒入愁肠,本来极易醉人,但这一刻,却在刹那间溶入了他的血脉,当热血还在澎湃的时候,眼睛已经开始涌起潮汐。 欧阳情抬目看了龙七一眼,淡淡道:“请坐。” 龙七却没有坐下来,微笑道:“有一种人,他已经一贫如洗两袖清风,你会不会让他坐下来?” “无论是谁,只要来到了天涯海阁,都是我们的客人。” “如果他还想打秋风,你会不会把他轰走?” 欧阳情忍不住笑道:“这就要看他是什么人,只有一种人,是永远都极受欢迎的,非但不能轰走,而且还得以贵宾之礼相待。” “哪一种人?” “朋友,只有朋友才能享受这种特别的待遇。”欧阳情眼里充满了淡淡的笑意,悠然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我早已把你当作好朋友,就算你不想承认我这个朋友都不行。”说完这句话,龙七便坐了下来,坐在欧阳情的左边,坐在叶逸秋的对面。 第二十七章 美女救英雄(1) 冷漠的笑声,尖锐、刺耳,仿佛枭之夜啼,又如鬼魅勾魂。燕重衣倏然转身,只见天边残阳如血,艳红的余晖落在两个美丽的女子身上,竟变成了一种神秘的景象。 黄昏、美女、荒凉的杂草丛,这些本是风牛马不相及,但此刻,竟无端增添了几分诡异、可怖之意。 燕重衣忽然感到从背脊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直至心底,隐隐觉得一股浓浓的杀意从这两个女子身上散发出来,在这荒凉的杂草丛中悄悄蔓延开去。 燕重衣脸上已变了颜色,神情有些吃惊。杀气虽然强烈,但他并不畏惧,他震惊的是这两个女子竟是思和那个美丽小婢。 此时的思,再也找不到半点风尘女子的韵味,眉目之间充满了迷人的微笑。有时候,笑也可以成为一种杀人的武器,这笑,便隐藏着某种杀机。 思的手依旧柔软,软若无骨,但此刻,她手里拿着的却不是酒杯,而是一把寒光流动的柳叶刀。刀已出鞘,冰冷的刀锋弯如她的娥眉,冷如她的眼波。 “我叫冰儿,她叫雪儿,是我嫡亲的妹妹。”思对着燕重衣妩媚一笑,悠悠道,“你现在当然已经知道,‘思’只不过是我的化名而已。” 燕重衣也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 “你是不是在找我们?”冰儿笑得就像是条老奸巨滑的狐狸,“找我们做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百里亭既已死了,为什么你们还活着。” “你现在明白了么?” “明白了!”燕重衣长出一口气,苦笑道,“你们就是凶手。” 冰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摇首叹道:“百里亭本来不用死的,是你害了他的性命。你让我们离开天涯海阁,无非是想以我们作饵引出凶手而已。” 燕重衣苦笑道:“但我却没有想到,花染只不过是你们手中的一颗棋子,真正的奸细,其实就是你。” “从一开始,我们就已识破了你的企图,所以将计就计,故意走了一段路再折回头走另一条路。这么做,当然一定骗不了你,但却可以让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做其他的事。”冰儿的笑容充满了神秘的美,却又显然非常讥诮,“你自以为很聪明,其实却是弄巧成拙。” 雪儿轻轻抖了抖手中的柳叶刀,悠然道:“我们杀了百里亭,就一直在这里等着你自寻死路。” 燕重衣略带诧异地问道:“你们知道我一定会找到到这里来?” “我们玩弄的那点小把戏,最多也不过只能骗骗三岁小儿,如果连你也给我们骗了,你就不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雪儿面含娇笑,缓缓道,“能成为杀手组织‘九龙堂’之龙头老大,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冰儿忽然叹了口气,冷声接道:“只是这一次来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上一次我在酒里暗中下毒,被你识破,这一次,再也休想还有活命的机会。” 燕重衣笑了笑,缓缓道:“你们也会杀人?” 冰儿将手中柳叶刀迎风一抖,微笑道:“堂堂一代杀手之王,难道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 雪儿缓缓扬起手中刀,目光凝视着刀锋,沉着脸道:“看见这把刀了么?” 燕重衣淡淡道:“这把刀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没特别之处,”雪儿笑了笑,“不过这是杀人的刀,刀名‘饮血’,死在这把刀下之人,不计其数。” 冰儿也缓缓扬起了手中的刀,悠然道:“此刀名为‘泣血’,但若人的血已经流尽,却是连哭泣也来不及的了。” “好刀!”燕重衣神色不变,含笑道,“刀若出鞘,是否见血方回?” “正是。”冰儿、雪儿同时应了一声,人已飞扑过来。 黄昏中,残阳下,两道刀光平地掠起,闪动着妖异的光芒。冰儿和雪儿的身姿同样优美,就像是两只掠过湖面的燕子,轻盈得令人惊叹。她们自幼学刀,时至今日,绝对是当今世上为数不多的使刀高手,就连燕重衣也已看出,她们的刀法非但很严谨、很霸道,而且极少破绽。 燕重衣全身的肌肉都立即绷紧了,右手已按住了腰间的剑柄。这口锈迹斑斑的铁剑,还在“白衣杀手”冷落的手里的时候,是没有剑鞘的,冷落只是很随便地插在腰带里,只要他的手轻轻一动,剑立即应手而出,那一份快,绝对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直到传至燕重衣,冷落特意打造了剑鞘,并将“一剑穿喉”这一招加以改进,才成就了燕重衣这一手独一无二的快剑。 众所周知,燕重衣的剑法仅只一招:一剑穿喉。这一招,他也不知练习了几千万次,拔剑的姿势绝对正确、无懈可击,速度也绝对快而稳。但此刻,面对紫罗兰夫人座下的两大女杀手,燕重衣却没有拔剑。他的剑,出必见血,血流下的时候,对手往往也已倒下,一倒下,便已死亡。在他的剑下,从未留下过活口。 他为什么迟迟不肯拔剑?难道只因对方是两个美丽的女孩子? “杀手无情”燕重衣当然不是常常会对敌人仁慈的人,很早以前,他就曾经杀过女人,一剑就洞穿了那个女人的咽喉。但此刻,他已来不及拔剑。 这两个女子,忽然间竟变得一丝不挂,全身**,成熟的在残阳的余晖下闪动着种诱人的魅力。就在她们双双跃起之际,身上的衣服已随风而动,突然飘离了她们的身体,飞上了半空,洁白的衣裳仿佛化成了两片浮云,**的人却已变成了两条滑溜溜、要命的毒蛇。 燕重衣一愕之间,身子暴退,只退出八尺有余,“砰”地一声响,随即感到一阵疼痛从背脊迅速传来,竟是撞上了车厢,再无退路。 燕重衣自出道以来,身经大小数千战役,临敌经验固然丰富,应变之神速,也自是非常人所能及,急切间,身子已猛然向上窜起。但他只窜起六尺,忽然眼前一黑,竟什么都瞧不见了,那两件洁白的衣裳,无巧不巧地在这个时候飘落,恰好罩在他的头上,遮住了他的眼睛,一种浓郁的香味迅速从鼻孔里钻入,薰人欲醉,燕重衣只觉头脑一阵昏眩。 就在这时,猛听冰儿一声娇叱:“中!” 话音未落,燕重衣的左大腿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已然吃了一刀。 几乎是在同时,随着雪儿的一声暴喝,也已一刀砍中了燕重衣的肩膊,一种巨大的痛楚,就像是亘古的洪荒猛兽,刹那间吞噬了他,全身都失去了重力,重重地跌落下来。 空中鲜血飞溅,洒落杂草丛中;远方,日落西山,晚霞红透了半边天空。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燕重衣是否就像夕阳,生命即将结束? 冰儿和雪儿居然没有趁势追击,仗刀站在黄昏里的微风中,长发丝丝飘起,**的骄傲地挺立,鲜红的血,正从刀锋上一滴一滴地落下。 燕重衣挣扎着站了起来,身子又挺得笔直,但一种巨大的昏眩又使得他一头栽倒,鲜红的血,如泉涌般汩汩流出,片刻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她们为什么不索性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难道她们不想让他死得太痛快,还想玩一次猫捉老鼠的游戏,让他受尽折磨、尝遍痛苦而死? 就在燕重衣心念一动间,刀光又起,冰儿和雪儿的两把刀,已同时砍了下来。 燕重衣倏然阖起了双眼,显然已无力抵抗,准备承受这致命的两刀。但这两刀并没有砍在他的身上,“叮当”,金铁交鸣之声倏然响起,两把刀显然都砍在另一种兵器之上。 只听雪儿怒声叱喝道:“什么人?” 接着便是冰儿充满了惊讶的声音:“是你!” 燕重衣倏然睁开双眼,立即就看见了一个女孩子,一个原本既安静又温柔、本来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竟是安柔! 第二十九章 血衣楼(2) 胡来之死显然并非偶然,假如凶手是血衣楼的人,为什么他却从未提起过这个神秘的组织?如果宋终等人的确就是血衣楼楼主,那么一切的疑问都不难解释,但叶逸秋却并不这么想,他总觉得,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 “你是不是觉得,宋终那些人和血衣楼的关系有些不可思议?”龙七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道,“你觉得以五万两黄金悬赏你的头颅这件事,究竟是什么人做的?” 叶逸秋沉吟着道:“我虽然以杀人为业,但仇人并不多,这自然是紫罗兰夫人的余孽为了报仇,才不惜重金取我性命。” “这就是了。”龙七微笑道,“宋终等人既已得到了紫罗兰夫人的宝藏,这区区五万两黄金自然不算什么。如此一来,岂非也正好说明,他们想要创立血衣楼是绰绰有余?” 这句话倒是事实。叶逸秋点点头,没有说话。 “唯恐天下不乱,本就是血衣楼的目的,发出这笔悬赏,就是一种制造混乱的手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无论你死在谁人手里,对他们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龙七摇摇头,叹道,“你若死了,那五万两黄金他们自然是不肯白白送与他人的,说不定到时又是一场血淋淋的杀戮。” 说到这里,龙七又摇了摇头,缓缓又道:“宋终等人完全有创立血衣楼的动机和条件,数月以来,我一直明查暗访,只是他们的手段实在太过于高明,加上纪律严明,每个人都是宁死也不愿意泄露半点蛛丝马迹,所以我所掌握的信息也仅此而已。” 叶逸秋心头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沉吟着道:“有一个人,也许和血衣楼并没有关系。” 他顿了一顿,又道:“几天之前,我在飞龙镇遇见过钟涛,有件事我感到非常奇怪,他居然也在寻找宋终。他们本是同一条路上的,钟涛找他是为了什么?” “据我所知,尚在紫罗兰夫人生前,这些人就已经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紫罗兰夫人一死,他们便谁也不服谁。”龙七笑了笑,悠悠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必然是为了紫罗兰夫遗留下来的宝藏应该如何分配,弄得意见大有分歧,而致尔虞我诈,彼此排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凡能成大事者,必有过人的智慧与深沉的城府。”叶逸秋垂首沉吟着道,“协力同心,其利断金。假如这四人目光短浅,为了一己私欲而名自心怀鬼胎,如何能够共同执掌血衣楼?” 龙七呆呆地愣了半晌,摇头苦笑道:“不管他们和血衣楼有没有关系,留着也总是江湖一大祸害。” 迷离、苍茫的暮色中,旧道上荒草漫漫,迎风飞舞,天畔新月已冉冉升起,朦胧的月色,却也不见掩得去这其间的萧索之意。 “血衣楼?”王帝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讥诮和不屑,淡淡道,“谁说我是血衣楼的人?” 安柔目光闪动,缓缓道:“难道你不是?” 王帝既不否认,也没有承认,悠悠道:“我和血衣楼有没有关系,显然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的鸳鸯双刀,不知能否破我手中长剑。”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安柔冷笑道,“如果我们想要活着离开这里,就只有击败你?” “对我而言,结局没有失败,只有死亡。”王帝残酷而阴毒地笑了起来,一字一句道,“不是你们死,就是我死,别无选择。” 余音未歇,他已缓缓扬起了手中长剑,目光慢慢地落在剑锋上。 安柔不由自主地也看着这口剑,但见剑锋浸青,在月色下泛起一层如水的寒光。 “此剑无名,为无名铸剑师所铸。”王帝以指弹剑,“呛”的一声,剑作龙吟,余音袅袅,久久不绝,在这片空旷的荒野里显得异常响亮,仿佛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渗入每个人的心里。 安柔皱了皱眉,虽然不说一句话,脸上却已忍不住变了颜色。 “好剑。”燕重衣月兑口赞道。 “本是好剑,好一口杀人的剑!”王帝铁青的脸似乎已有了些许笑意,垂目凝视着剑尖,眼睛里发出了种奇异的光芒。 “剑虽无名,但能铸此剑者却必非寻常之人。”燕重衣缓缓道,“干将莫邪,你可知道?” “干将莫邪,上古神兵。我虽未得见,却听到过的。” “其实‘干将莫邪’只不过是一对夫妻的名字,但百年以后,提起‘干将莫邪’这四个字,人们却只知有剑,而将其人忘怀了。”燕重衣也不等王帝说话,接着说道,“欧冶子曾受越王之命铸成五剑,‘纯钩’、‘湛卢’、‘毫曹’、‘鱼肠’、‘巨阙’;楚王也从风胡子之处求得三剑,‘龙渊’、‘太阿’、‘工布’。**以来,提起这八口剑可说无人不知,但知道欧冶子与风胡子这两位大师的又有几人?” 王帝点头道:“这只因人因剑名,人的光芒反而已为剑的光芒所掩盖,所以后人只知‘湛卢’、‘龙渊’诸剑,却不知欧冶子等人。” 燕重衣目光凛凛,注视着他手中之剑,缓缓道:“此剑造型奇特,不仅比普通之剑长了七寸有余,也略重几分,铸剑者固然是个不世出之能人,但能使此剑者,也决非寻常之辈。” 王帝脸上似乎露出种得意之色,悠悠道:“你也有剑,却不知两者相较,究竟是孰弱孰强?” 燕重衣忽然笑了笑,不再说话。 “你笑什么?”王帝脸色一沉,怫然不悦。 “笑你。”燕重衣摇头叹道,“你虽身为剑客,但对于剑的本身,却太无知。” 王帝的脸色立即又变得铁青,冷笑道:“我无知?” “剑虽有好坏之分,但神兵利器,惟有德者佩之,否则也会变为顽铁。这道理正如无论什么顽铁,到了宅心仁厚的人手里,也能成为削铁如泥的利器。”燕重衣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许多人为了得到‘天下第一’的虚名,你争我夺,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任何手段,到头来却落得众叛亲离、含恨千古的下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王帝不由自主地问道。 “因为他们都有一种通病,以为拥有了绝世的武功恨可匹比的神兵利器就能无敌天下,殊不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世上,真正可以天下无敌的,其实只有仁者而已。” 仁者无敌。这绝不是笑话,绝对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颠扑不破、已被人们认同的真理。 人世间,许多东西都会死亡,但真理却很难被抹杀,所以自古以来,邪恶永远不可能战胜正义便也是这个道理。 燕重衣慢慢地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目光落在腰间的那口剑上,神色间充满了尊敬,也充满了种不可言喻的感情。 这口剑,古老而陈旧,有些地方已经锈迹斑斑,剑锋上也已崩裂了几个小缺口,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废铁。但正是这口破烂不堪、毫不起眼的铁剑,不仅让燕重衣继承了“白衣杀手”冷落的衣钵,也使得他成就了今日的名声和地位。这口看似平凡的剑,实是他血与肉、灵与魂的结合。 “作为一个剑手,你必须爱惜你的剑,无论它是一种神兵利器,还是一堆顽铁,都必须好生对待。”燕重衣缓缓抬起头,目光熠熠,“人是有感情的,剑也一样,当人和剑的感情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达到那种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 “人剑合一?”王帝动容道,“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心剑’?” 燕重衣摇头道:“据说‘心剑’的主旨是‘手中无剑,心中却有剑’,这种既高深又奥妙的道理我不懂,我只明白,用心使出来的剑法才是最好的剑法,也是最有效的杀人剑法。” “‘手中无剑,剑在心中’,这的确是武学的巅峰,这世上能有此造诣的人,只怕也没几个。”王帝点头道,“所以‘心剑’这个传说,我也一直都是不相信的。我也认为,只要能杀人,就是好剑法。” “看不见,未必就不存在;正是因为看不见,所以才无所不至。就在你心念一动之间,它也许已经到了你的眼前,已经到了你的喉咙,也很可能已经到了你的灵魂深处。”燕重衣的这番话,似乎充满了禅机。 王帝久久无言,过了半晌,忽然慢慢抬起了头,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 月未圆,但光华明霁。 “你的剑呢?”王帝忽然目光一寒,厉声道,“在手里,还是在心里?” 燕重衣摇摇头:“你要我拔剑?” “我已经等不及了。” “我只懂一种剑法,杀人的剑法。”燕重衣叹着气,缓缓道,“我若拔剑,一定就会有人倒下。” 倒下的人会是谁? 燕重衣的剑有三不拔,现在是不是拔剑的时候? 拔?还是不拔? 第三十一章 杀人者死(1) “你说什么?”叶逸秋就像是突然挨了一拳重击,倏然跳了起来,失声道,“她死了?”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难道你会不知道?”这人眼中充满了悲痛之意。 “她……是怎么死的?” “她是怎么死的?我想没有人会比你知道得更清楚。”这人的眼神已经变得非常愤怒,“人是你杀的,你居然还问我她是怎么死的?” 叶逸秋呆呆地愣在那里,只觉手脚冰冷,一颗心已沉了下去。 这人凄然一笑,声音竟已有些哽咽:“你这个杀人狂魔,你怎么忍心下得了这个毒手……” 叶逸秋一言不发,突然拔步就走。 剑光一闪,这人身法快得出奇,一闪之间,突然就已拦在了他的面前,长剑依然对准了他的喉咙,冷冷道:“站住,你再动一动,休怪我剑下无情。” 叶逸秋脸色冰冷,冷冷地瞧着他,嘴角微扬,神情间充满了不屑。 这人怒道:“你不相信我一剑就可以在你喉咙上捅出个窟窿来?” “你为何不试一试?”叶逸秋淡淡道。 这人气得连脸色都已变了,沉声道:“你这杀人凶手,别想存侥幸之心,你是逃不了的。” “我不必逃,也从未想过要逃。如果我真的要走,你以为凭你这口剑就可以拦得住我?”叶逸秋不让这人说话,不迭声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知道宋妍落脚的地方就是‘悦来客栈’?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你说的话,我其实连一句都不相信。” 这人沉痛地甩甩头,森然道:“你不相信?好,我就让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话犹未了,灯光忽然一暗,楼梯口处已出现了一个年青人。 这人的脸色和持剑青年同样苍白,眼神中却充满了阴柔之色,左脸颊上留着四道印记犹新的血痕,更添增了几分狰狞、诡异。 他的怀里横抱着一个女子,一动不动的身子似软未软,似僵未僵,竟似乎已经死了。灯光如水银般洒在她娇美的脸上,却见她的脸色竟比这两个青年更苍白,丝毫没有生气。 看见这张脸,叶逸秋几乎惊呼出声,刹那间像一根石柱般被钉在那里。这个女子的确就是宋妍,宋妍果然已经死了。 手持长剑的青年俊脸一阵扭曲,厉声道:“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你为何要杀害她?你知不知道,再过两个月,她就满十八岁了?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你居然……居然杀了她。”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再也忍禁不住“唰唰”落下。 叶逸秋动也不动,双拳紧握,缓缓阖起了眼睛。过了半晌,他突然双目一张,沉声道:“你们究竟是谁?为何对她的下落了如指掌?难道……难道你们就是杀死她的凶手?” “我们才是凶手?可笑!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她的什么人?”这人仰天凄然一声厉笑,“小师妹离家出走,不知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想不到……” 一句话还未说完,叶逸秋已失声道:“你们是飞龙堡的人?” 这人厉声道:“不错,我是杨云聪,抱着小师妹的是我大师兄李云奇。” 一语甫毕,李云奇已冲了过来,嘶声道:“二师弟,你还跟这杀人凶手罗嗦什么?还不赶快杀了他替小师妹报仇?” 杨云聪此刻连眼睛都已红了,咬了咬牙,终于一剑刺了出去。 剑光如流萤,在灯下发出朦胧的寒光;秋夜中的萤火,总有种浪漫的色彩,但这寒光却可以在顷刻间就夺去一个人的性命。 杨云聪的手方自一动,一只大手已闪电般抓住了他握剑的手腕。剑光突然消失,这一剑竟已无力刺出,就像是嵌在坚硬的岩石之中,再也不动分毫。 杨云聪扭头瞪视着龙七,目眦尽裂,双眼通红,咬牙叱道:“你做什么?放手!” 龙七摇摇头,叹了口气,突然手上微一用力,杨云聪只觉手腕一痛,“哎呀”一声,长剑已月兑手坠落。 龙七手一沉,已然稳稳接住了这口剑,叹道:“剑乃凶器,不长眼睛,万一失手伤了自己可不好。” 杨云聪脸色越发苍白,怒道:“把剑还给我。” 龙七摇头道:“你如此轻举妄动,如果杀错了人,非但凶手要笑掉大牙,你也难免要后悔一辈子。” “凶手就是任我杀,我不杀了他才会后悔一辈子。” “你的小师妹是怎么死的?” “她是被凶手一剑刺中心脏而死。” “杀死她的是一口剑?”龙七摇头笑道,“天下人都知道,任我杀用的是刀,不是剑。” 杨云聪微微一愣,大声道:“有时候用剑的人也可以用刀,用刀的人为什么不能用剑?” “任我杀杀人的手法是把人一刀两断,而不是一剑穿心,你仅凭一些表面的假象就一口咬定他是凶手,岂非太武断了?” “难道你认为凶手是另有其人?”杨云聪嘎声道。 “你先冷静下来,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决不放过凶手,更不冤枉一个好人。” “你是谁?”杨云聪冷笑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你一定要相信他,因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捕’龙七先生。”欧阳情盈盈起身,悠悠笑道,“只要他一出手,天底下就没有一例破不了的案子。” 杨云聪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珠子,吃吃道:“你……你就是‘神捕’……龙七先生?” 龙七不再理他,回头对李云奇道:“放下她。” “做什么?”李云奇脸色一变,怫然不悦。 “难道你不想找出杀害她的凶手?” “你看不出她已经死了?”李云奇冷笑道,“一个死人难道还能告诉你谁是凶手?” “死人自然不会说话,但想要查明真相,却非得从死人身上下手不可。”龙七回头对欧阳情道,“欧阳姑娘,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欧阳情莞尔一笑:“我一个生意人,查案子可是外行,不知龙七先生有何吩咐?” 龙七也笑了笑:“欧阳姑娘能否帮我找一个仵作回来?” 仵作姓王,虽已年过花甲,老态龙钟,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精光四射,据说自十七岁开始,便以此行为业,数十年如一日,可谓经验丰富,往往只是一点点蛛丝马迹,在他的审视与操作下都无以遁形。 过了两盏茶工夫,根据王仵作的叙述,龙七做了一份详尽的记录。 “最先发现她尸首的是什么人?”龙七端详着手中的笔录问道。 “是我。”回答的人是李云奇。 “你发现她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今天午时三刻。” “唔,这个时候她至少已经死了五到六个时辰。你有没有移动过她的尸体?” “自然是有的。”李云奇闷声答道。 “你在现场有没有发现一些什么?凶手杀了人之后,难免会一时疏忽,遗留下一点东西。” “没有。” “嗯!我现在至少已掌握了三点非常重要的线索。”龙七缓缓抬起头,“第一,她的眼神和表情充满了愤怒和惊愕之色,这就是说,凶手一定是她生前认识的人,她根本不敢相信这人竟会对她下此毒手。” 李云奇看了叶逸秋一眼,冷冷道:“他岂非就是小师妹认识的人?” “第二,她在临死之前,曾经和凶手作过一次生死搏斗,在搏斗中,她给凶手留下过某些纪念。”龙七目光如刀般射向李云奇,“你老实告诉我,她的右手五指卷曲紧握,是不是这只手上本来还抓着一样东西?” “一块黑色的布。” “嗯!这块黑布一定是她从凶手脸上抓下来的。这块布呢?” “早已弄丢了。” “也许这块布就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你怎能随便丢弃?” “一块布有何用处?” 龙七忽然神秘一笑,盯着李云奇左脸颊上的伤痕,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李云奇猛然一惊,不自觉地把脸偏向一边,冷声道:“不关你的事。” 龙七笑了笑,故作恍然大悟,悄声道:“是不是昨夜给哪一个小美人的小手不小心抓伤的?别害羞,男人嘛,偶尔去那种地方寻找乐子也不是丢人的事。女人狠下心来,别说撕破你的脸皮,就算是挖心掏肺也是常有的事。” “你胡说什么?这是昨夜不小心给一只疯猫抓破的,什么那个地方?什么女人?”李云奇脸色铁青,不耐烦道,“还有第三呢?” 第三十一章 杀人者死(2) “第三,她是被凶手一剑刺中心脏要害致死的。我完全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况,她一定是在撕下凶手脸上的黑布之后,突然发现这人竟是她认识的人,一愣之下,凶手趁机一剑杀死了她。”龙七沉吟着道,“这就说明了一件事,凶手的剑虽然很快、很准,但若非发生了这种变故,凶手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松地得手。由此可见,凶手的武功和她只在伯仲之间,任我杀的武功高出她何止百十倍,想要杀她何须经过一场生死搏斗?”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扫,瞧了瞧脸色阴晴不定的李云奇,微笑道:“你说是不是?” 李云奇不自觉地避开了目光,脸上肌肉一阵乱跳,沉声道:“如果任我杀是无辜的,那么谁才是凶手?” “综合这三点,我已经完全可以断定凶手是谁了。”龙七目光如刀,狠狠地盯在李云奇的脸上,缓缓道,“凶手就是你。” 李云奇微微一愣,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但目中却已连半分笑意都没有。他已经笑得连腰都已弯了下去,喘着气道:“我是凶手?笑死我了……” “你觉得很好笑?”龙七脸上却连一丝笑意都没有。 “你若认为我就是凶手,至少也得有个真凭实据。”笑声突然停顿,李云奇戟指指着龙七,厉声道,“你若拿不出证据,就是血口喷人,只不过是想为任我杀开月兑罪名而已。” “你要证据?好,我就拿证据出来,证明谁才是凶手。”龙七忽然展颜一笑,目光落在李云奇腰间的剑上,“你用剑?我看得出来,这是一口好剑,你能不能借给我看一看?” 李云奇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右手按在剑柄上,用力握紧。 “你是不是不敢?”龙七不等李云奇回答,轻叹道,“你自然是不敢的。死者是中剑而死,伤口宽三寸一分,是不是刚好与你的剑刃同样大小?” 李云奇的嘴角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就像是被人在脸上抽了一鞭子。 “死者右手四根手指的指甲里面,残留着一些血迹和肉屑,这岂非又恰巧和你脸上的伤痕很吻合?” 李云奇的面上似乎起了种难言的变化,整张脸都已扭曲,格格笑道:“这也是证据么?只是一种巧合罢了,你能证明什么?” “这些还不够吗?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原形毕露。”龙七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滴血认亲’的故事?” “‘滴血认亲’?”李云奇摇摇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这个故事是个很有依据的说法,大意是说,只要把父子或者兄弟的血滴入水中,就会相溶,但若是外人之血,它们是怎么样都不可能溶合的。”龙七冷峻地道,“死者的手指上沾有凶手的血,你敢不敢效仿‘滴血认亲’?假如这血不能溶在一起,那就能证明你并不是凶手?” “为什么不敢?”李云奇嘴里说得强硬,却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冷笑道,“也许……这只不过是你的无稽之谈,我何必听你鬼话连篇?” “刚才我已经仔细看过你脸上的伤痕,那绝对不是被猫啊狗啊抓破的,而是死者在撕下你的蒙面布时留下的,我的判断决不会错。而且……”说到这里,龙七忽然顿住了声音。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李云奇脸色大变,狂吼道,“你他娘的给我一口气说下去。” 龙七静静看着怒不可遏、情绪失控的李云奇,悠然笑道:“我还发现,死者每一只指甲上都涂了一层凤仙花汁指甲油,你脸上的伤口就残留着这种味道和一点点已经干透了的油渍,想必是你杀了人之后,一时来不及毁灭这些痕迹……” 李云奇又惊又疑,满脸涨得通红,突然厉笑道:“你这些话只能骗骗三岁小儿,却骗不了我。昨天晚上我杀了她之后,非但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连衣服都已全部换过,怎么可能……” 语声未了,突然停顿,李云奇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说漏了嘴,刹时脸色苍白,神情变得恐怖可怕。 “你终于承认是你杀了她么?”龙七微笑道。 李云奇额头冷汗如雨滴落,全身都如置身于冰窖中,动弹不得。 “你还是上了龙七先生的当了。”叶逸秋忽然叹了口气,对着龙七微微一笑,“虽然你已掌握了几个疑点,但若他死不承认的话,你也还是没有办法让他自己亲口说出来的,是不是?” “俗话说,‘做贼心虚’,我只是利用了这个人性的弱点而已,想不到,他一时情急,就不自觉地说漏了嘴。”龙七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这就叫‘不打自招’。” 李云奇的表情,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撕裂成无数片,脸上神色也不知是悲是怒?心里更不知是何滋味? 杨云聪也已完全怔住,心中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哀痛,双拳紧握,直捏得骨节格格作响。过了好半晌,他终于才一字一字地嘶声叫了出来:“是你,原来凶手是你。你为什么要杀小师妹?” 李云奇深深吸一口气,双目一张,忽然冷笑道:“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她若不死,就会破坏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杨云聪的双目之中似乎已渗出了鲜血。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自从师父死后,飞龙堡群龙无首,已不复当年江南武林世家之雄风威望,但这堡主之位,自然是应该由小师妹继承的。”李云奇忽然残酷而狠毒地笑了起来,“我身为飞龙堡大弟子,追随师父十六年,流过多少血泪?拼过多少次性命?又立下了多少次汗马功劳?我得到的是什么?小师妹何德何能,凭什么要让她来掌管飞龙堡?” “你为了继承堡主之位,竟不惜杀死小师妹,亏你还敢自称是飞龙堡首徒,师父多年的养育和栽培之恩,你都已经忘了吗?” “就是因为从不曾忘记,所以我才不忍心眼睁睁看着飞龙堡三百年来的声望破落下去。你不思进取、不想重振飞龙堡旧日声威倒也罢了,整日里只知缠在小师妹身边,谁还知道你暗地里安的是什么心?” 杨云聪气极怒道:“你这畜生,二师叔决不饶你……” “二师叔?他……”李云奇脸上露出种非常奇特的笑容,声音却突然停顿,本已扭曲变形的脸,更显得狰狞可怖。 呼吸之间,每个人都看到一股鲜血从他胸膛上绽开,就像是一朵灿烂的鲜花在午夜中突然开放。等到鲜血飞溅而出,才能看见他胸膛上露出的一截剑尖。 李云奇低着头,看着这截发亮的剑尖,仿佛显得很惊讶、很奇怪。可是他还没有死,胸膛还在起伏着,又仿佛有人在拉动着风箱。 “是谁下的毒手?”杨云聪脸上也已变了颜色,厉声喝问道。 “是我。”深沉而平静的声音缓缓从李云奇身后传来,昏暗的灯光下,慢慢地露出了一张从容淡定的脸。 “二师叔,你来了!”杨云聪失声惊叫。 “是……二师叔?”李云奇也吃了一惊,嘶声叫道,“没想到……没想到……” 一言未毕,眼球忽然凸出,身子一阵抽搐,就永远不能动了,但那双已凸出眼外的眼睛里,却还带着种奇特而诡异的表情,也不知是惊讶?是愤怒?还是恐惧? “杀人者死。念在你对飞龙堡也曾尽心尽力的份上,我必然会厚葬于你。”这人缓缓从李云奇身上抽出长剑,殷红的鲜血慢慢涌出,他的脸色依然平静,眼神中却有种淡淡的悲哀。 “砰”、“呛”两种不同的声音同时发出,李云奇尸身倒地的同时,这人也已还剑入鞘。 龙七长长叹了口气,勉强笑道:“这种人利欲薰心,忘恩负义,是死不足惜,只可怜那位小姑娘……唉!” “阁下是哪一位?”这人猛然抬头,凝视着龙七。 “在下龙七。”龙七抱拳作揖。 “莫非是追踪术独步天下、断案如神的‘神捕’龙七先生?” “江湖朋友错爱罢了!”龙七笑了笑,“敢问阁下是?” 这人抱拳还了一礼,淡淡道:“飞龙堡,宋飞扬。” 龙七“哎呀”一声,失声道:“‘江南大侠’。” 第三十二章 江南大侠(1) 剑尖犹自沾着一缕鲜血,燕重衣的手轻轻一抖,血就一滴一滴地落下。 燕重衣本来站得笔直的身子,此刻已摇摇欲坠,显然这一剑已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他把剑用力泥土,勉强撑住身子,绝不让自己倒下去。 安柔急忙抢身过来扶住了他,却犹自惊魂未定,喘着气道:“你杀了他,你终于杀了他。” 燕重衣长出一口气,苦笑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用的法子实在太冒险?” “我看不出来。” “此人剑法实已登峰造极,我在他的剑气笼罩之中,几乎连气都已透不出来。” 安柔笑道:“连我都是如此,何况是你?” “我若不设法破掉他的剑气,你我两人必然再无生还之理。但是他的剑气凝结,实在无懈可击,所以我只有先以茅草来诱发他的剑气。” 安柔摇头道:“这道理我就不懂了。” “那时他剑气已完全发挥,正如弓已引满,箭在弦上,只要轻轻一触,弦上的箭就不得不发。”燕重衣笑了笑,“我所用的就是这道理。这道理,是我在你与他交手的时候想通的。” 安柔睁着一双大眼睛,微笑着瞧着他,茫然摇头道:“这道理,我还是不懂。” “我将茅草以内力逼出,触及他的剑气,他剑气本已饱涨,只要被外物触及,就立刻要发作,是不是?” “好像是的。”安柔似懂非懂。 “剑气一发,便不可收拾,非但那一把茅草要被完全毁灭,就是整整一个人,只怕也要变得粉碎。” “好厉害。”安柔神情骇然地吐了吐舌头。 “但剑气被引发后,就有了空隙,因为他力量已集中在那几点上,别的地方自然就难免要露出空隙,所以我就在这一刻乘隙拔剑。” “你在这个时候拔剑,是不是因为已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把他一剑刺杀?” “嗯!我已看出他剑法中的破绽,但机会往往都是稍纵即逝的,如果把握不住,或是算错了时间,都会得到相反的结果。” 安柔微笑道:“无论如何,你还是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但这一剑,已经耗尽了我仅留的一份精力。”燕重衣扭头看了安柔一眼,目光变得温柔而诚恳,忽然轻声道,“谢谢你!” 安柔没来由地脸上一红,目光竟不敢与之相对,垂首柔声道:“为什么要说谢谢?” “你明明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这人的对手,却还是拼命抢先出手,我知道你只不过是想让我在你们动手的时候,看出他剑法中的破绽。”燕重衣的声音变得更低,“如果不是这样,我只怕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安柔嫣然一笑:“普天之下,只怕没有人可以抵挡你这穿喉一剑。” 燕重衣垂目看着王帝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庞,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也许我不该就这样杀了他的。” “他不死,死的人一定是我们。” “但是他一死,事情非但没有得到解决,留下的疑问反而变得更多更复杂。”燕重衣长叹道,“他究竟是不是血衣楼的人?他的同伙又在哪里?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这件事似乎越来越奇怪了,虽然凶手已经伏诛,但真相却还是个解不开的谜。” “嗯!如果我们对外公驳凶手已经伏法,只怕没有人会相信。”安柔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就要看是从什么人口中说出来的。”燕重衣忽然又笑了笑,“如果这事是我说的,当然不会有人相信,但是你就绝对不同。” “有什么不同?” “因为你是青衣楼的人。青衣楼侠名远扬,造福武林,天下人无不知晓,只要是青衣楼做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人反对,说的每句话,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 安柔淡淡笑道:“青衣楼真的有这么好吗?” 燕重衣也笑了笑,还未说话,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僵硬。 风吹长草,发出各种不同的声响,燕重衣却听见了脚步声,脚步声纷乱而沉稳,来的显然还不止一个人。 巨烛高燃,一行行蜡泪无声流淌,仿佛多情少女的青丝正在被相思一寸一寸地侵蚀。 酒是极品,绝对掺不得假的状元及第,浓冽的酒香随风飘散,沁人心脾,未饮已如醉。 “江南大侠”宋飞扬成名已久,名扬四海,素有侠者之风,但华丽的光环背后,毕竟也隐藏着平凡和普通,加上他生性随和,似乎只要能坐下来,就决不会站着,只要可以喝酒,也决不会计较对方的身份是贵是贱,是大侠豪客,还是凡夫走卒。 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往往都是不大在意别的东西的,纵然与乞丐同饮,他也决不会认为肮脏、邋遢是一种罪过。宋飞扬就是这种不拘小节、狂放不羁的人,这些年来,他一直过着江湖漂泊的流浪日子,早已习惯了随遇而安。 此刻,宋飞扬缓缓举起了酒杯,微笑着瞧着叶逸秋,双目中仿佛有种奇特而诡异的光芒,表情非常复杂。 叶逸秋却别转了头,目光落在夜色迷蒙的窗外,神情仿佛若有所思。 宋飞扬轻咳一声,微笑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这位肯定就是‘一刀两断’任我杀任少侠……” “天下人谁不知道,任我杀只是杀手,阁下这一声‘少侠’,我是愧不能受。”叶逸秋冷声打断。 宋飞扬脸色微变,讪讪笑道:“天下之大,人来人往,你我今日既能相见,便是有缘,在下敬各位一杯。” 江湖人素以“先干为敬”,他头一仰,酒尽樽空。 龙七微笑着,也举杯一饮而尽,叶逸秋却只淡淡哼了一声,连手指头都未挪动。 宋飞扬眉头轻皱,微有不悦之色,勉强笑道:“任……” 他说了一个字,叶逸秋已截口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杯酒我不能喝。” “酒逢知己千杯少……” 宋飞扬还未说完,叶逸秋又已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不是朋友,大侠与杀手,不可能成为朋友。” “这句话让在下想起了一个人。”宋飞扬一脸无奈,苦笑道,“他曾经跟在下说过同样的话。” “这个人,是不是燕重衣?”叶逸秋脸上露出一丝奇特的笑意,双目中仿佛充满了异样的温情,但当他回过头来瞧着宋飞扬的时候,笑意却已消失,目光又变得像刀一样冰冷。 “在下终于明白你们为什么能够成为朋友,成为兄弟。”宋飞扬没有回避他目中的刀光,就这样坦然面对他眼中的杀气。 “你也用剑?”叶逸秋双目凝视着宋飞扬腰间的剑,声音冷如坚冰,“你的剑,是用来杀人的?” “有时候,杀人的剑偶尔也可以用来救人。”提起剑,宋飞扬腰板忽然挺了挺,满脸都是豪情,“只不过,那要看杀的是什么人,救的又是什么人!” “你知不知道,我们不能成为朋友,正是因为你的剑?” “这有什么关系?”宋飞扬摇头苦笑道。 “杀人的时候,燕重衣从来都不会站在别人的身后。” “杀手无情,一剑穿喉。站在敌人的面前,这样才有利于看清楚对方的破绽,才能保证一击而中。” “他虽然是个杀手,却也是个真正的剑客,只有他这种人,才配用剑。” “这一点,绝对没有人可以否认。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他从不在后面偷袭杀人,自然是不屑为之,因为像他这种剑客,无论如何杀人,都绝不会失手的。” “你呢?你配不配用剑?你是不是剑客?” “‘江南大侠’这名堂,就是在下用这口剑和这条命拼回来的。”宋飞扬右手握了握剑柄,昂首傲然道。 江湖上有多少人,曾经为了虚名,流尽了多少血和汗,其中的辛酸和伤痛,又有几人能深深体会? “怎么拼?”叶逸秋眼里似乎带着种说不出的嘲笑与讥讽,“是不是每一次都躲在敌人的身后,把剑送进他的胸膛?” 第三十四章 柳暗花明(2) 朦胧的灯光,照着钟涛惨白的脸庞,显然分外诡异。虽然他还没有死,却和一个死人已经没有太大的分别,唯一比死人多一样的东西就是还有一口气。他身上虽无伤痕,但嘴里不断溢出鲜血,显然是被人以内家真力震断了心脉,脏腑受到了极大的重创,能活到现在,实在已是奇迹。 是什么让他暂时拒绝了死神的诱惑?叶逸秋也不能不惊叹钟涛的生命力居然是如此顽强。 看见他,钟涛死鱼般的目光立刻变得明亮起来,苍白的脸色也有了些许红润,仿佛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但只要动一动,口中便不断涌出鲜血,一阵巨大的痛苦传遍了他的全身。 钟涛轻轻吁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顺一些,缓缓道:“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你再不来,只怕我们都会抱憾终生,因为我有很多事情必须告诉你。” “幸好现在还来得及。”叶逸秋勉强笑了笑。 “你知不知我是怎么受的伤?”钟涛无力地道,“你一定想不到,打伤了我的人,居然是‘江南大侠’宋飞扬。” “是他?”叶逸秋皱眉道,“他为什么要对你下这毒手?” “因为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他不能不杀我灭口,其实换了是我,也同样会这么做的。” “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钟涛没有立即回答,缓缓道:“你与兰夫人那一战,胜负本无任何悬念,谁知你却做到了别人根本做不到的事。群龙无首,作鸟兽散。兰夫人的死,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无法解决的问题。” 叶逸秋点头道:“我也一直想不通,紫罗兰夫人死后,你们这些人究竟去了哪里?这九个多月以来,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兰夫人毕生心愿就是成为江湖霸主,穷其一生精力,积攒了一笔丰厚的财富。她死后,这笔财富应该如何处理,却是个难题。”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财富与功名,本是世人所求。” “这只是其一,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钟涛叹道,“兰夫人之武功,可谓天下无敌,她曾将毕生所学都记载了下来,无论是谁,只要得其技之二三,就能纵横江湖。兰夫人的两个儿子,一个已死在你的刀下,另一个被你打败后也已自伐,再无子嗣可以继承她的衣钵和基业,所以她留下来的一切,自然成为了我们这些人的囊中之物。只是每个人都心怀鬼胎,谁都想要独自吞食,最重要的是,‘万劫重生’乃是稀世珍宝……”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转,看了看叶逸秋,又道:“据说你曾经被川岛二郎以内力震断全身经脉,而至功力尽失,形同废人,就是因为服食了此物,才得以重生,而且功力比以往更胜一筹,是么?” 叶逸秋没有回答,忍不住回头看了龙七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之色。 “财富、宝物、武功秘笈,这些东西无一不是人们梦寐以求的。”钟涛黯然一叹,“古往今来,曾有多少人为了它们你争我夺,拼个你死我活,弄得家破人亡,生灵涂炭?” 这三者只需其一,就已能引起江湖祸乱,如今三者齐集,天下岂有太平之日? “由于每个人都想把这三样东西据为己有,所以如何分配便也一时委决不下,加上时间仓促,最后只好暂时作出一个决定,皆由宋终作主定夺。” “为什么是他?”叶逸秋皱眉问道。 “冰、雪二女虽是兰夫人一手抚养长大的,但毕竟是女流之辈,江湖阅历尚浅,不足成事。在我们四大侍卫中,宋终跟随兰夫人的时日最为长久,深得兰夫人倚重,所以由他主持大局,是种无奈却又最恰当的选择。”钟涛苦笑道,“但这也是种错误的选择。” “莫非他背叛了紫罗兰?” “他背叛的不是兰夫人,而是他的良心,他的承诺。”钟涛长叹道,“他与张穷、王帝、冰雪二女四人密谋携宝潜逃,从离开死亡谷逍遥宫那一天开始,他们便从此不知所踪,直到半个多月以前,我才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如此说来,我的杀人日记,也是落在他的手上?” “如果没有你的杀人日记,他们的阴谋也不可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叶逸秋摇头道:“可是这些事和你受伤有什么关系?” “你想不通?” “莫非……宋飞扬和宋终早有勾结?”叶逸秋恍然道。 “你错了,其实宋飞扬就是宋终,宋终就是宋飞扬。” 叶逸秋愕然失声道:“他们居然是同一个人?” “‘江南大侠’宋飞扬早在七年之前突然隐匿,不知所踪,但在半年前却又突然重现江湖,这件事本来就很奇怪。” “仅凭这一点,似乎并不能够证明宋飞扬就是宋终。”叶逸秋沉吟道。 “本来我也不敢确定,但有个人却证实了我的怀疑。”钟涛忽然歉然一笑,“其实你在酒池镇遭遇到阴婆子的设计暗算,全都是因为我泄露了你的行踪。” 叶逸秋淡然道:“我早已猜到是你,只有你,才知道我又重现江湖。” “宋终重回飞龙堡,恢复‘江南大侠’的身份之后,便开始策划他的阴谋诡计,完成兰夫人的遗志。仅凭他几个人的薄弱之力,自然无法轻易实现,所以他第一步的计划就是招兵买马,增强实力。阴婆子雄踞苗疆多年,一直庸碌无为,终于被宋飞扬开出的条件打动,只可惜她并不了解这个阴险狡诈、言而无信的小人,她只不过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而已,一旦失去价值,就会成为宋飞扬整个计划里的绊脚石。” “宋飞扬违背了他曾经许下的承诺,想要杀阴婆子灭口,是不是?” “嗯!所以我与她才会一拍即合。宋飞扬欠别人的实在太多了,没有人会愿意让他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你们既已识破他真正的身份,为什么没有揭穿?” “如何揭穿?阴婆子臭名昭著,我更是默默无名,江湖上有谁会相信我们所说的话?”钟涛苦笑道,“二来也为了不打草惊蛇,虽然明知宋飞扬就是宋终,我也还是不敢硬闯飞龙堡。但是在酒池镇,我却意外地发现了另一个人的行踪。这个人你也认识,他就是卓不凡。” “卓不凡?他有何可疑之处?” “江湖上,其实并没有卓不凡这个人物。”钟涛沉吟着道,“既然宋终就是宋飞扬,那么卓不凡极有可能是王帝或者张穷乔装张扮的。” “王帝已经死了,死在燕重衣的剑下。” 钟涛沉默半晌,缓缓道:“我与阴婆子觉得卓不凡形迹可疑,于是一路跟踪,谁知到了金陵,宋飞扬与卓不凡突然出现,痛下杀手,我的武功远远不如宋飞扬,被他打成重伤。” “阴婆子呢?她是不是技高一筹,使用某些伎俩逃月兑了?” 钟涛苦笑道:“在卓不凡面前,她根本用不上任何手段,因为连我都没有想到,卓不凡的武功居然远在宋飞扬之上。” 叶逸秋目光闪动,脸上露出种沉思之色,缓缓问道:“阴婆子已经死在了卓不凡的手里?可是他们为什么不索性连你也一起杀了?留下你这个活口,岂非后患无穷?” “他们来不及下手。”钟涛微笑道,“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突然出现救了我一命。这个人,就是‘乾坤一剑’秦大侠。” “秦老爷子?”叶逸秋忍不住回头看了秦孝仪一眼。 秦孝仪微笑着接口道:“老夫与劣徒无邪本想借着月色看一看秦淮河的夜色,没想到无心之举,却恰巧为武林做了桩天大的好事,引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叶逸秋沉吟良久,忽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么你知不知道,血衣楼楼主究竟是不是宋飞扬?” 他一连问了几次,都没有听见钟涛回答,凝目看时,但见钟涛双目紧闭,已永远不能回答任何人的问题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依然弥留在了他惨白的脸上。 对他而言,可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得到别人的谅解,便已死而无憾。一个生命的终结,也许正是更多生命的延续! 第三十五章 尔虞我诈(1) 飞龙堡自创建以来,历时三百数十载,历代堡主也不知经过多少次大小战役,抛头颅、洒热血、流尽辛酸泪,铸就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方才成就了今日威名。到了宋飞腾这一代,飞龙堡俨然已成江南武林第一世家,大有震古铄今、腾飞之象,孰料悲剧却在一夜之间发生,改变了这座古堡的命运。 宋飞腾猝然辞世,本是武林一脉的隐痛,但是宋飞扬的回归,却又让人们化悲痛为力量,看见了飞龙堡未来的希望。 年华易逝,古往今来,曾有多少人为了不能把瞬间化作永恒而扼腕叹息?然而,不管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冲刷,“江南大侠”的威名却始终没有被别人淡忘。雄风犹在,声名依旧,已经深深镌刻在记忆里的,绝不是轻易就能抹去的。 “江南大侠”宋飞扬的模样虽然已经完全变了,但他的剑却依然没有改变,他的回来,无疑让江南武林再一次焕发光彩。事实上,“江南大侠”宋飞扬本身就是个光芒四射、有故事的人,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凭着他手中一口利剑,开始闯荡江湖,扬名立万。 在宋飞扬十七岁的时候,就在杭州城中,拔剑杀了“江南太岁”。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从那个时候开始,三年之间,他不仅杀了“关中七雄”、“黄河四蛟”,还击败了武当名宿、当时最负盛名的剑客笑笑道人和“刀霸”吴无败。也只是在这三年间,“江南大侠”声名鹊起,冠绝天下。 就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却突然传出他失踪的消息。流言不断飞来飞去,以讹传讹,众说纷芸。有人说,宋飞扬已厌倦了江湖,封剑归隐,从此不再过问红尘俗世,循入空门去了;有人说,他寻找了一处清静之地,潜心研习剑法,再出世时,便是“一剑光寒十四州”,放眼天下,舍我其谁?也有人说,他为了争夺飞龙堡堡主之位,已被宋飞腾暗中囚禁了起来,最后郁郁而终…… 传言毕竟只是些毫无根据的说法,不管真相如何,在七年之后,他终于又回来了,往昔如乱花满天飞的谣言,也就此不攻自破。 飞龙堡既为江南武林第一世家,不仅声名显赫,就连它的田园之广,也是人们所不能想象的。曾经有人不完全统计过,从前门到后门、从东墙到西墙,纵横之间,若要徒步走完飞龙堡,最少也得花上一整天的工夫。 飞龙堡内屋宇连绵,处处都是飞檐楼阁,花园更与院落衔接,穿过一个大花园里的桃花林,走过一条弯曲通幽的石径,就可以看见一个种满了修竹的小院子。 风吹竹叶,宛如听涛。到了这里,似乎已完全与外界的人声笑语隔绝。 小院里有五间平轩,三明两暗,不仅是个既舒适又安静的起居之处,也是个静思读书的好地方。最后面的一间雅室,就是“江南大侠”宋飞扬的书斋,四面粉刷的白墙都摆着油漆犹新的桐木书架,书架上整齐而有序地排满了各种各类的书籍,走进来就像是走入了墨宝飘香的书城。 在如此静谧、幽雅的书斋里,不仅可以读书作画,也可以修心养性。在这里,如果没有宋飞扬的吩咐,根本不会有人前来骚扰,所以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临窗一隅,摆放着一张书桌,桌上有一壶酒,两只酒杯。 宋飞扬是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绝不会亏待自己。但在此刻,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紧紧闭着嘴,目光游离。 卓不凡双手反剪,倚在窗前,长身而立,脸上依然充满了淡淡的笑意,半眯着双眼,望着不远处的桃花林。这种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很久,至少有一盏茶的时辰,既不移动身子,也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飞扬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有心事?”卓不凡头也不回,淡淡问道。 “难道你没有?”宋飞扬也不否认,反问道。 卓不凡一声轻笑,默然不语。 宋飞扬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道:“你当然已经知道,王帝和冰、雪姐妹都已经死了。” “嗯!每个人迟早都要死的,连兰夫人都已死在任我杀的刀下,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逃过这一劫?”卓不凡倏然转身,淡淡笑道,“你阂,也不能例外。” 宋飞扬看着卓不凡的笑脸,嘴角不住牵动,目光中露出种很奇怪的神色,冷笑道:“他们死了,你不伤心?也不难过?” “我为什么要伤心?为什么要难过?”卓不凡没有逃避宋飞扬满含讥讽的目光。 “毕竟他们都是为了我们的计划而死的,就算你不想知道他们是死在什么人的手里,也应该设法为他们报仇才是。” “为了大局,流血牺牲在所难免,只要对计划有益无害,死几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卓不凡沉声道,“兰夫人的仇,是一定要报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在我们这个计划还未完全成熟之前,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布署,决不可以自乱阵脚,更不能打草惊蛇。”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这道理浅显易懂,宋飞扬岂不明白? 卓不凡慢慢坐了下来,微笑道:“也许……我们应该感激杀了他们的人。” 宋飞扬双眉一挑,目光变得更冷。 “如今钟涛被你打成重伤,八成没指望活了,‘天山双鹰’不足为惧,王帝和冰、雪姐妹也独了,兰夫人留下来的一切,岂非就是只属于你阂?”卓不凡脸上的笑意越发诡异,“这道理你当时不会不懂,就像一只苹果一切为二,你我一人一半那么简单明了。” 宋飞扬愣了半晌,突然失笑道:“不错,你说的不仅很正确,而且还有趣极了。” 他端起一只酒杯,递给卓不凡,又道:“惊了你这句话,我们是不是应该干了这一杯?” 卓不凡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微一沉吟,缓缓接过酒杯,又轻轻放下,悠悠道:“但现在却还不是我们庆功的时候。钟涛为秦孝仪所救,我们的秘密只怕也保不住了。如果任我杀发现了我们的秘密,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这个心月复大患若不除去,我们的计划就很难成功。” 宋飞扬沉默半晌,叹道:“对付这个人,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办法自然是有的。”卓不凡缓缓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并不是个很好的办法。”宋飞扬愕然道。 “办法虽然不好,却很有效。”卓不凡从容一笑,表情非常轻松,端起刚才那杯酒,递给宋飞扬,“无论这个办法好是不好,这杯酒还是要喝的。” 宋飞扬却动也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这杯酒,目光中竟似有些异样。 “你是不想喝这杯酒,还是不敢?” 宋飞扬嘴角牵动,似乎被卓不凡说中了心事,强笑道:“我怎么不敢?” 他咬了咬牙,终于接过了这杯酒,却只是停顿在空中,呆呆出神。 卓不凡笑了笑,端起桌上另一杯酒,悠然道:“你难道不怕我在酒中下毒?” “你怎么可能在酒里下毒?”宋飞扬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镇定如常,大声道,“如果有人告诉我,说你有杀我之心,我一定会先杀了那个人,因为只有我才知道,你根本不会想要我死,也没有任何理由杀我。” 卓不凡忍不住一声长笑,笑声一顿,正色道:“惊了你对我的信任,这杯酒我不能不喝。” 一昂首,酒尽樽已空。 在这一刹那间,宋飞扬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狡猾而惊喜的微笑,当卓不凡放下酒杯的时候,这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却又已荡然无存。 第三十五章 尔虞我诈(2) “你为什么不喝?”卓不凡看着宋飞扬手里的酒杯,微微皱了皱眉。 宋飞扬笑了笑,昂首喝了这杯酒,点滴不剩,末了又倒转酒杯,说道:“我已经喝了。” 卓不凡脸上浮现出一丝非常奇特的笑意,点头道:“好,很好!” “的确好得很。”宋飞扬脸上又露出那种狡黠的微笑,“刚才那杯酒滋味如何?” “的确很不错。”卓不凡淡淡道。 宋飞扬大笑道:“何止不错?简直是美妙极了,因为……我在酒里还加了一些东西。你有没有兴趣知道加了什么?” “是什么?”卓不凡脸上已变了颜色,吃吃道,“难道……难道是毒药?” “不错,正是毒药。”宋飞扬得意地道,“这是只有我才有解药的独门毒药。” “酒中真的有毒?”卓不凡瞪大了眼珠子,嘎声道,“你……你莫非在开玩笑?” 宋飞扬脸上的笑容却非常愉快,沉声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卓不凡狠狠地盯着他的笑脸,恨不得一拳打扁他的鼻子,良久才道:“看来我实在不该喝下这杯酒的。” 宋飞扬收住笑声,摇头道:“无论你喝的是哪一杯,都一样。” “两杯酒里都有毒?” “何止只是这两杯?”宋飞扬拿起酒壶,“整个酒壶里都是有毒的。” “你岂非也喝了酒?岂非一样也中了毒?” “我太了解你了,知道你对我一定存有戒心,如果只在一杯酒里下毒,你一定会跟我调换,所以索性在酒壶里下毒,只是在事先就已服下了解药。”宋飞扬哈哈一笑,悠然道,“现在是你我谈判的时候了。”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的命。” “我的命现在岂非已经是你的了?” “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拿回去。”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可以给我解药?”卓不凡眼中掠过一丝喜色。 “我并不想真的要你的命,你死了,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何不以此做个人情?”宋飞扬得意地笑了笑,“你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我是有条件的。” 卓不凡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果然是条老狐狸。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的那一份东西而已。只要你把兰夫人的武功秘笈和万劫重生都交出来,我们一样还可以继续合作,完成兰夫人的遗志。” “如果我把东西交出来,你非但不会给我解药,我还会死得更快。”卓不凡摇头道,“更何况,我已经被你暗算了一次,如何还能够再相信你?” “难道你已经忘了,你的生死全都掌握在我的手里?”宋飞扬沉着脸道,“你死了,那些东西一样还是我的。” 卓不凡忽然笑了笑,笑得就像是条反而让捕捉他的猎人上了当的老狐狸。 宋飞扬瞧着他笑,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恨不得一拳捣烂这张可恶的脸,让他永远都笑不出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冷笑道:“你笑什么?” “笑你太无知,太幼稚。”卓不凡笑容未敛,“你有没有想过,阴婆子的武功远在钟涛之上,为什么钟涛没死在你的手里,我却在一招之间就要了阴婆子的命?” 宋飞扬脸上刹那间变了颜色,嘎声道:“为什么?” “因为我的武功已今非昔比,放眼天下,只怕再无对手,莫说只是区区一个阴婆子,就连任我杀我都未必放在眼里。” 宋飞扬目光中露出种惊恐和愤怒之色,大声道:“难道你已经学会了兰夫人的武功?” “你的确还不算太笨。”卓不凡淡淡道。 宋飞扬一口钢牙咬得格格直响,恨恨道:“那本武功秘笈呢?” “早已被我一把火烧成灰烬了。” 宋飞扬愤怒得连眼珠子都凸了出来,狂吼道:“你居然毁了它?那可是兰夫人一生的心血,毕生的武功精华所在,你怎么可以毁掉?” “我已经学会了里面所记载的武功绝学,为什么还要留着它?难道要让别人也学会了那些武功,然后再来对付我?”卓不凡眼中露出一丝快意。 宋飞扬愣了半晌,目光瞬息数变,突然又狡黠地笑道:“你已中了我的独门毒药,没有我的解药,纵有盖世神功又有何用?” 卓不凡笑了笑,学着宋飞扬刚才的口吻道:“你看我像是中了毒的样子吗?” 宋飞扬渐渐笑不出来了,一颗心直沉下去,全身都已变得僵硬而冰冷。 “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万劫重生’不仅是疗伤圣药,而且还具有解毒的功效,所以你下的毒,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宋飞扬的身子,刹那间再也动弹不得,只觉嘴唇干涩而发苦,一股寒意却从脚底直窜上来,顷刻间蔓延到了头顶。 “从这一刻起,我们已经不是朋友。既不是朋友,自然就是敌人。”卓不凡目光一寒,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狠狠刺入宋飞扬的心脏,“你也知道,我对敌人是从来都不会手软的。” “你……你要杀我?”宋飞扬长身欲起,但在刹那间,脸上竟露出种恐惧之色,原来他这才发现,他的身子已无法移动,就像是一尊被冻结了的雕像。 卓不凡冷酷地笑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全身所有的关节和肌肉都很僵硬,完全不听使唤?” 宋飞扬嘴角,似乎想说什么,却已发不出声音。 “这是因为你中了另外一种无色无味、无药可解的剧毒。你当然也知道,这种毒是哪一种。”卓不凡轻笑道,“不错,这种毒正是阴婆子的‘冰魄之毒’。想要你的命,我并不用出手,只需要耍耍小手段,把毒溶入你刚才喝下的酒里,就可以让你悄然死去。” 宋飞扬表情依旧,好像在凝神听着。 “其实我早有杀你之心,要知道人心无足,我怎么可能允许他人阂一起分享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卓不凡叹息着道,“你尽管放心的去吧!兰夫人的仇我一定会报,她的遗愿,我也一定会替她完成。” 这时候,宋飞扬的呼吸已经完全停顿,再也听不见他的说话了。 “江南大侠”是个英雄,也是一代枭雄,他的人生充满了传奇,却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所有关于他的故事,结束的时候只有“悲哀”两个字而已! 风吹竹叶,宛如听涛。 卓不凡双身反剪,倚在窗前,长身而立。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又落在不远处的那一片桃花林中。 运筹千里,一统江湖。这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现在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等待叶逸秋的出现。只要叶逸秋一死,所有的计划就等于完全成功了。 “任我杀,你在哪里?究竟什么时候,你才会到来?” 等待显然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太孤独,太无助! 第三十六章 铁手生花(1) 秋色渐深,秋意渐浓。 两匹高头大马铁蹄翻飞,拉着宽大的车厢一路向东疾驰而去。车厢中,浓郁的酒香掺杂着欧阳情淡淡的发香,在这小小的空间里面悄然弥漫。 龙七侧着身子歪着头,闭着眼睛,倚着车窗,手里拿着半杯酒,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燕重衣就在坐在他的身边,身子坐得笔直,经过两天的疗养,伤势显然已无大碍。 叶逸秋和欧阳情并肩而坐,本来靠得并不太近,但马车飞奔得太快,颠波之间,二人的身子难免因为失去平衡而稍有碰触,叶逸秋每一次都如触电般缩了缩身子,欧阳情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终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很怕我?”欧阳情偷偷看了龙七和燕重衣二人一眼,悄悄拉了拉叶逸秋的衣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叶逸秋没有回答,轻声道:“你知不知道此行有多么危险?你本不该来的。” “你在担心我么?” “我没有为你担心,也不必为你担心。” 欧阳情嫣然一笑,柔声道:“你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却还是很担心的。你这么对我,我……我心里实在很高兴。” 叶逸秋看着她一脸含羞的样子,禁不住心神一荡。 “是啊,是啊!她怎么可以不来?”龙七双眼半张半翕,似醒未醒,喃喃说道,“久别重逢,天知道相思之苦是多么的难熬?这一次说什么她也不会让你离开了,无论天涯海角,还是刀山火海,她都要跟着你,跟你一辈子……” 欧阳情羞怯怯地瞪了龙七一眼,却见他闭着双眼,竟又似睡着了。 叶逸秋暗暗叹了口气,只觉心里无端地生起一种沉重的感觉,竟有种莫名其妙的哀伤。 龙七却在这时忽然睁开了双眼,沉吟着道:“有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到现在都还没有想通。” “连‘神捕’龙七先生都想不通的事情,只怕棘手的很。”燕重衣忽然说道。 “宋飞扬本是紫罗兰生前最为倚重的心月复,按理说,他应该就是这件事的主谋,”龙七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酒杯,目光看着清冽的酒色,“可是照钟涛所说的看来,卓不凡的武功似乎还远在他之上,这岂非很奇怪?” 叶逸秋沉吟着道:“也许卓不凡已经学会了紫罗兰的武功。” “可是学会紫罗兰的武功的这个人,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宋飞扬?” 这件事似乎已没有更好的解释,叶逸秋不由得哑然无声。 燕重衣想了想,缓缓道:“此事虽然奇怪,但我认为,最令人费解的却还是关于血衣楼的秘密。” “你是否有什么看法?”龙七问道。 “血衣楼楼主的身份神秘莫测,究竟是不是宋飞扬,我倒觉得极为可疑。” “嗯!假如宋飞扬就是血衣楼楼主,他根本不可能泄露左丘权的身份。不过……他虽然没有说谎,但也不能证明他和血衣楼毫无关系,只怕又是他的借刀杀人之计。”龙七摇摇头,昂首将那半杯酒全都倒进了嘴里,又闭起了双眼。 叶逸秋拧紧双眉,正欲说话,忽听后面蹄声得得,颇为急骤,掀开帘子看时,但见大道上尘烟滚滚,一彪人马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 那彪人马来得好快,转眼便已追了上来,前后左右将马车团团围住,竟有二十五骑之多。 赶车的车把式眼见去路受阻,立即吆喝一声,勒住马缰。他正值壮年,不由得心头火起,回头对欧阳情说道:“小姐,只怕是遇上了强盗了。” 欧阳情微微一愣,说道:“秦大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真是些小毛贼,你就随便打发了他们。” 秦大叔点点头,回头大喝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不长眼睛,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前来剪径!?” “你小子眼睛瞎了?谁说我们是强盗?”说话的人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一头华发,长须飘白,高高坐在马上,怒目而视,自有一番威严,身上一袭华服锦衣似乎镶了不少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刺得他人几乎睁不开双眼。 “不是强盗?那你们是什么人?”瞧见白发老人威武的气势,秦大叔口气不由得软了些许。 “老夫问你,你这车厢里头都是些什么人?”白发老人神色倨傲,森然问道。 “里头坐着什么人,与你何干?”秦大叔不亢不卑地道,“好狗不挡路,你们赶快让开,别要耽误了我们的脚程。” “你不说就别想走。”语声未了,从白发老人身边窜出一骑,马上的年轻骑士咬牙切齿,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秦大叔。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我就先废了你这两只扁毛牲口,看你用什么拉车。”那年轻人口里说得凶狠,手上更狠,“呛啷”一声,剑已出鞘,向左边那匹马的马颈笔直刺出。 “不许伤我马儿。”秦大叔脸上勃然变色,断喝声中,猛然右臂暴长,五指箕张,竟以血肉之掌生生抓向剑刃锋利的长剑。 那年轻人不闪不避,心道“这一下非剁掉你的手掌不可”,谁知心念方动,只听“咔嚓”一声,长剑竟已被这一只肉掌生生拗断。 “爷爷……”年轻人惊愕地瞧着白发老人,微微哂了哂嘴。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凡事都不可莽撞,你就是不听。”白发老人脸色阴沉,斥道,“给我退下去。” 年轻人耷拉着脑袋,悄悄吐了吐舌头,圈马退出三尺,再也不敢造次。 “呵呵!阁下这一只手可当真硬得很,老夫差点就看走了眼了。”白发老人盯着秦大叔冷笑道,“却不知堂堂‘铁手生花’秦步,何时甘愿寄人篱下,做了他人的车夫?” “世事蹉跎,苦海沉浮,人生多有变数,今日乞于街头的流浪汉,或为昔日出入豪门的王侯将相,也可为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秦某偶为人用,倒也不是件很丢脸的大事。”秦大叔神色不变,淡淡说道。 白发老人为之一怔,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与他辩驳,不由得“嘿嘿”冷笑。 “爷爷,‘铁手生花’秦步是何许人物?”刚才那年轻人忍不住轻声问道。 “嘿嘿!”白发老人回头道,“说起这个人,话可就长了,他的故事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那爷爷就拣些简单的说。” “咳咳!”白发老人清了清嗓子,缓缓道,“秦步在二十年前,名噪一时,与‘大少爷’韩彻、‘白衣杀手’冷落是同一个年代的大人物。在他二十岁之前,学的本来是刀,但他发现自己学了十几年的刀法,根本不可能取得韩大少那般的成就,于是弃刀学剑。学剑五年,他又发现自己的剑法根本不可能达到冷落的造诣,于是毅然决然放弃了剑术,发誓此生再也不用兵器,学起了掌法。如此过了十年,他终于学艺有成,成为当今江湖上独一无二的铁掌高手,一双铁手坚硬如钢,无坚不摧,寻常的刀剑在他手下只如朽木,不堪一击,便有了‘铁手生花’的名号。但在三年后,这人突然无故失踪,此后再无音迅,却不想今日在此有幸得见。” 那年轻人看了看秦步那一双骨节突出、青筋凸起、黑黝黝如同火炭的大手,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由得又吐了吐舌头,再不言语。 “秦大侠,咱们明眼人不说瞎话,赶快把人交出来吧!念你是条好汉子,老夫也不追究你姑息养奸之过。”白发老人脸色严峻,缓缓说道。 “秦某不明白你的意思。”秦步皱眉道,“你究竟是谁?要找的人又是什么人?” “老夫一干人等从金陵一路追到这里,为的就是想要讨回一个公道,秦大侠若是一再从中作梗,那便不能怪山西吕家不近人情了。”白发老人大声说道。 “山西吕家?”秦步吃了一惊,失声道,“啊?你是吕千秋吕老爷子?” “哼!哼哼!”白发老人傲然道,“原来秦大侠也听说过老夫的名字。” “吕老爷子风尘仆仆、不辞劳苦,从山西赶到这里,不知所为何事?”这老人虽然倨傲,但毕竟也是武林前辈,秦步也不便一再出言不逊。 话音未了,忽见车帘掀动,叶逸秋飘然而下,淡淡道:“秦大叔,吕老爷子是来找我的。” 第三十八章 阴谋(2) “说明白一些,就是引蛇出洞。”燕重衣悠悠道,“我故意让百里亭离开天涯海阁,其实就是想把凶手引出来。” “不错,只要凶手一出现,真相便昭然若揭。”宋飞扬苦笑道,“果然是条好计。” “此计虽好,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叫思的女人和那个小婢,竟然都是你们的人,而且还是两个让人非常头痛的杀手。”燕重衣摇头苦笑道,“这个错误,几乎断送了我的性命。” “你是如何化险为夷?” “是我。”叶逸秋微笑道,“我忽然想起了思真正的身份,但我还是没有想到王帝居然也环伺身侧,伺机而动。” “只是到了最后,死的人依然还是王帝。”宋飞扬长叹道。 “这次我回到江南,行踪本极隐密,若非宋妍无意泄露,你尾随而至,想必‘卜仙’胡来也不必为我而死。”叶逸秋苦笑道,“虽然胡来早已看出江湖上最近发生的事是一桩阴谋,在阴谋的后面,必然隐藏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但他要说的那个人未必就是你,你何必连他也一起杀了?” 宋飞扬嘿然一声冷笑,摇头不语。 “胡来之死,本来是你的杰作,但为了掩人耳目,又暗示‘铁蝎子’赵奇发出暗器钉在赵奇身上,然后故意制造了一场混乱,掩护赵奇趁乱逃离,免得他留下来被我看出端倪。” “你猜得一点都没有错。”宋飞扬微笑道,“但你知不知道,赵奇为什么也死于非命?” “赵奇身份败露,留下迟早是个祸根,自是非死不可。”叶逸秋看了宋飞扬一眼,“我想杀死赵奇的人一定就是乔装成宋飞扬的张穷,他死也想不到这个宋飞扬竟要杀他灭口,所以脸上才会露出那种怀疑的表情。” 宋飞扬脸色漠然,目光中却有种得意之色,缓缓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怀疑我的?” “我一直都没有怀疑过你,更从未想过,卓不凡就是你乔装改扮的。”叶逸秋脸上忽然浮现出种痛苦的表情,哑声道,“直到宋妍突遭惨死,我才发现了一些蹊跷。” 宋飞扬冷笑道:“这件事阂有什么关系?凶手是李云奇,他自己岂非也已承认,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争夺飞龙堡堡主之位?” “但事实的真相却没有这么简单,李云奇只不过是你的傀儡,以他的武功才智,决不像是个深藏心机的人。为了除去我这个强仇大敌,成为众矢之的,你实在用心良苦。宋妍随我一起到金陵,对你来说,就是种**难逢的好机会。”叶逸秋重重一叹,黯然道,“可是宋妍本来并不是你计划中的一步棋,她太无辜,只可惜她到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是死在你的手里。” 宋飞扬脸上肌肉不住,沉声道:“你莫非忘了,宋妍是我大哥唯一的后代,也是飞龙堡仅存的血脉,我怎么能忍心害死她?” “要成大事,自然是不择手段。像你这种人,只要达到目的,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等一等!”杨云聪脸色铁青,转身面对叶逸秋,沉声道,“小师妹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凶手不是李云奇,竟是另有他人?” 宋妍的死,不仅是叶逸秋的遗憾,也是杨云聪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他与宋妍青梅竹马,对她的情感早已不再是兄妹那么单纯。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叶逸秋暗暗叹息。 杨云聪心里突然涌起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只觉全身都在刹那间被冻结。 “真正的凶手,其实是宋飞扬,李云奇只是受了他的唆使,替他背这黑锅而已。” 杨云聪如刀般充满杀意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宋飞扬,仿佛恨不得一拳将他的胸膛打出个窟窿,然后再掏出他的心来,看一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宋飞扬最初的想法,本是嫁祸栽脏,让江湖上人人都以为我是杀害宋妍的凶手,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口诛笔伐,将我置于死地,却不会有人怀疑,他这么做是别有居心。”叶逸秋看了呆若木鸡的杨云聪一眼,轻叹道,“你岂非也以为我就是凶手?这个计划本来很成功,但他们却没有想到半路竟杀出个程咬金,龙七先生只不过略施小计,李云奇臼心有愧,原形毕露。” “乔扮成宋飞扬的张穷眼见事情败露,立即又故伎重演,杀人灭口。”龙七微笑着接口道,“李云奇自然也想不到宋飞扬居然下此毒手,所以他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无疑成了一种提示。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巧反拙。我故意与他有心结纳,就是想从他身上找到一些破绽,却没想到张穷实在太善于伪装,我竟连一点办法都没有。若非钟涛泄露了他们的秘密,结果很可能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宋飞扬忍不住问道。 “因为等到我们揭穿你的阴谋的时候,一切都已太迟了,张穷所扮的宋飞扬早已被你毁尸灭迹,这消息一旦传遍江湖,就算我们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你才是真正的宋飞扬,也没有人会相信。” “这倒是事实。” “还有一件事,你敢不敢承认?”叶逸秋忽然道。 “事到如今,只要是我做的,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宋飞扬傲然笑道。 “‘魔手’吕奉祖和吕氏兄弟是不是独在你的手里?” “不错。吕奉祖居然敢背叛兰夫人,把你救出逍遥宫,是死有余辜。” “吕老爷子,”叶逸秋回身对吕千秋道,“你听见了吗?这个人,才是杀你子弑你孙的真正凶手。” 宋飞扬瞪着脸色阴郁的吕千秋,微微一笑,抱拳道:“原来是吕老爷子到了,失敬,失敬!” “失敬个屁!”吕千秋双眼一瞪,怒喝道,“妈那巴子,原来你才是杀我子弑我孙的凶手,害得老夫差点就冤枉了好人。” 一迭声的怒骂诅咒不绝于耳,他突然整个人都撞了过来,双掌一扬,向宋飞扬迎面劈了过去。他显然怒不可遏,一出手便是狠毒凶猛的招式,但瞧他那种不要命的打法,竟如街头泼皮打架一般,全然不顾自己身份。 宋飞扬先是一愣,随即又觉好笑,身子向后飘然掠出数尺,冷笑道:“人人兜吕老爷子虽善于经商,武功却是一般,尤其脾气暴躁,终究难成一代武学宗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你这小子竟也敢耻笑老夫,今天老夫就让你见识见识吕家的祖传绝学。”吕千秋暴怒之余,手下不停,施展吕家祖传的点穴功夫,或啄或点,或抓或戳,对着宋飞扬身上的穴道一阵猛攻狠击。 宋飞扬见他招式虽然纯熟,手法也极奇特,但他已学成紫罗兰夫人的奇功绝学,今非昔比,只觉对方破绽百出,全然无用,不由得啼笑皆非。这时身边强敌环伺,他不愿与吕千秋多作纠缠,心里立即涌起一片杀机,纵身抢入对方铺天盖地的手影之中,大喝一声:“倒下!” 语音未歇,只听“砰”然一声,吕千秋偌大的身躯已应声倒地,四肢僵直,丝毫不能动弹,显然反被宋飞扬点中了身上的穴道。 宋飞扬双手反剪,神闲气定地站在那里,微笑道:“以其人之身,治其人之道。吕老爷子,被人点了穴道的滋味如何?” “我呸!”吕千秋怒目而视,骂道,“操你祖宗十八代……” 宋飞扬见他一大把年纪了,竟不顾自己身份,出口成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抬足点了他的“哑穴”,微一用力,又将他踢得从门口飞了出去。 第三十九章 血战(1) “现在真相已大白,对于你们,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宋飞扬抬起头,一字一句道,“不过对我来说,这才是刚刚开始。” 叶逸秋等人还未说话,只听杨云聪一声狂吼:“我这就先杀了你,看你怎样开始!” 声既出,人也已扑出。 剑光一闪,化作流萤。这一剑既快且狠,如毒蛇吐信,又仿佛飞龙在天,绝对是致命的一击。 杨云聪一出手,叶逸秋就知道要糟了,脸上已变了颜色,急声叫道:“不可!” 然而杨云聪这一剑已势如泼水,一旦击出就再也收不回来。愤怒、伤心与悲痛,已使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就像是一匹疯狂的野马,冲刺之间,激发出了所有潜伏着的力量。 面对这种可以摧毁天地间万物的力量,宋飞扬却没有闪避,只是很随便地站在那里,如岳峙,似渊亭,出奇地镇静。直到剑尖尚不及他面门两尺之外,丝丝头发都已被剑气激荡而起,他本来毫无表情的脸突然露出一丝残酷的微笑,冷冷道:“退下去。” 身未动,手已扬起,袍袖如流云般拂出。 云起,云舒,云散!这片云飘然而去,另一片云又已悄然飞过。 杨云聪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飘飘飞舞,伤心的眼泪一如漫天花雨,纷纷洒落。但那绝不是泪水,是血! “砰”地一声,杨云聪整个人都狠狠地砸在书架上,接着又是“轰隆”一声,书架倒地,“哗啦啦”地声音连响不绝,书本狼藉。 杨云聪尚未爬起身来,又被书架重重压倒下去,“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终于昏死过去。 “流云飞袖,好功夫!”龙七忍不住大声喝彩。 叶逸秋一脸凝重,看着一脸轻松、从容的宋飞扬,沉声道:“你已经学会紫罗兰的武功?” 宋飞扬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阴婆子就是死在这一招之下?” 宋飞扬点点头,依然微笑不语。 “我见识过你的武功,那个时候,你在我手下还走不出三招。”叶逸秋长出一口气道。 宋飞扬脸上笑意依然,悠悠道:“现在呢?” “你的功力似乎比以前精进了不少,这一招‘流云飞袖’完全是以内家真力发出的,如果没有一甲子以上的火候,根本伤不了人。”叶逸秋慢慢摇了摇头,脸色变得更加凝重,“就连我此时的功力,也还达不到飞花摘叶、俱可伤人的境界。”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功力已远远超越了你?” “我也许最多只能抵挡三百招。”叶逸秋居然没有否认。 “三百招?”宋飞扬摇摇头,满脸不屑,冷笑道:“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你认为杀死我需要多少招?” “三十招,最多三十招!” 叶逸秋也不与他分辨,淡淡道:“你的功力如此突飞猛进,当然不完全是因为紫罗兰的武功秘笈。” “武功只是招式,招式都是死的,与功力是深是浅,完全没有关系。” 龙七脸上骇然变色,失声道:“难道你已经服食了‘万劫重生’?” “若非‘万劫重生’,我早已和张穷一样,中毒而死。”宋飞扬得意地笑了笑,不胜感慨道,“‘万劫重生’的确是人间至宝,我现在非但百毒不侵,功力也已达到炉火纯青的最高境界。放眼天下,只怕再无人是我对手。” 龙七脸如死灰,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还是有些遗憾。”宋飞扬忽然黯然一叹,神情间显得非常落寞、无奈,“‘万劫重生’虽然无所不能,却不能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如果可以,兰夫人就不用死……” 龙七立即截口道:“你错了,不管有没有‘万劫重生’,紫罗兰都必死无疑,你的结果也是一样。” “什么结果?” “人虽为万物之圣,但不可与天争。”龙七脸色肃穆,缓缓道,“‘万劫重生’乃是贡品,当今皇上必需之物,两度遭劫,此事早已震惊朝野,皇上曾下御旨,全力捕捉劫匪,追回即格杀勿论。此刻你纵然无敌天下,但毕竟只是一介草莽,以你势单力孤的绵薄之力,如何能与朝廷千千万万兵将抗衡?如若反击,必是螳螂挡车;但若逃亡,朝廷也会寻遍天涯海角,挖地三尺,将你找到,施以各种酷刑,虐待至死而后快。” “你不必危言耸听。”宋飞扬冷笑道,“你既为‘神捕’,办事不力,必遭重罚,黄泉路上,有你相伴,倒也不见得会如何寂寞。” 他不再理会龙七,目光落在叶逸秋脸上,缓缓道:“杀手无情,一剑穿喉。看来这句话的确不假。” “无论是谁,都必须相信这一句话。普天之下,绝没有人可以避开这一剑。”叶逸秋微笑道。 宋飞扬目光闪动:“是不是连你都不能?” “不能!”叶逸秋想都不想,毫不犹豫回答。 “有没有例外?” “没有!” 宋飞扬慢慢摇了摇头,缓缓笑道:“我不信。” “你最好相信,千万不要怀疑这一剑的威力。” “也许这一剑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不会错过。” “无论谁想要挑战这一剑,都必死无疑。” “我现在就很想试一试。” 一剑穿喉,致命的一招,必死的一剑。 这一剑刺出,似乎已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力量,一种无坚不摧、不可抗拒的魔力。这一剑,虽然平凡、简单,但它太快、太准,不可思议的快!不差毫厘的准。 然而这一剑却不是随手就可以击出的,必须集中所有的精神,使用全身的力量,剑一击出,就连燕重衣自己都无法控制它的速度和威力。 虽然你明明知道这一剑必然刺向你的喉咙,但你偏偏就是不能闪避,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它会在何时出手。 把握最适当的时机,就是这一剑的关键,既不能太早,也不能稍迟。只要你的招式一旦出现破绽,这一剑必然已刺入你的喉咙,一击必中,中则必死! 这一剑,也许只不过是一丝不可捕捉的轻风,却绝对不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传说! 燕重衣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柄,知道今日一场血战已难以避免。不知为什么,他以前经历无数次大小战役,都未曾心生虚怯,但此刻面对宋飞扬,却有种心弦颤动的感觉。那口铁剑竟似也知今日遭遇强敌,杀意越发浓烈,那种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的意念,连燕重衣都已不能控制。 “江湖上传言,你的剑从不先人出手,今日我就以刚才那一招‘流云飞袖’与你交手,免得他人说我是胜之不武。”宋飞扬慢悠悠地说完这句话,慢慢地踏出一步,紧接着又是一步…… 当他踏出第四步的时候,与燕重衣的距离仅只两剑之隔,燕重衣突然阖起了双眼。 就在这一刹那,忽听宋飞扬一声沉喝,已然出手。但见云起,云舒,云卷,云散,宽大的袍袖已似流云飞了出去,这一次的威力却远非刚才那一袖可比,显然他顾忌燕重衣的武功远在杨云聪之上,不敢掉以轻心,是以全力以赴。 当一大片流云笼罩住静立不动的燕重衣的时候,每个人都看见了一道乌黑的剑光倏然月兑鞘飞出,又在瞬间收回,竟无一人看见燕重衣是如何出手,又如何收剑的。 空气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凝结,呼吸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停顿,生命仿佛就在这一瞬间滞留! 死一般的静寂中,传出宋飞扬的一声闷哼,随即一道血花如箭标起,燕重衣却“哇”地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向后倒飞出去,从敞开的大门穿过,落在三丈开外的青草地上。 随着欧阳情的一声惊呼,龙七已抢先奔出,将燕重衣抱起,但见他面色如纸,一丝鲜血犹自从他紧抿的嘴唇泌了出来,急声叫道:“燕兄弟……” 燕重衣缓缓睁开双眼,脸上露出一丝牵强的笑容,缓缓道:“这一剑……我刺的不是他的咽喉……我已经破了他的……‘流云飞袖’……” “你没事吧?”龙七暗暗松了口气。 “这点伤……大概还死不了吧……”话犹未了,燕重衣却已昏死过去。 第三十九章 血战(2) “穿喉一剑,果然名不虚传!”宋飞扬脸色煞白,继而转为铁青,瞬息数变。 叶逸秋望着他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的袍袖,淡淡道:“你现在是不是相信普天之下决没有人能够接他一剑?” 宋飞扬摇摇头,冷笑道:“我原以为,他这一剑必然穿喉,却不想他竟然使诈,破了我的‘流云飞袖’,可见并非是我不能接他一剑。” “衣已沾血,犹自嘴硬……”叶逸秋忽然叫道,“血衣,血衣!宋飞扬,飞龙堡是不是血衣楼的总舵?” “是谁告诉你,飞龙堡就是血衣楼总舵?”宋飞扬微微一愣,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笑得诡异又不可捉模,“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就是血衣楼楼主?你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血衣楼是个庞大的杀人组织,如果想要保证它的运作周全妥当,自然需要一大笔资金。飞龙堡是江南武林第一世家,富甲一方,实力雄厚,运作能力绰绰有余,再加上紫罗兰留下的财富,只要你高兴,随手都可以买下整座江山,你说是不是?” “这倒不是假话,我很喜欢听这种话。”宋飞扬微笑道。 很多人都喜欢听假话,奉承、谄媚之类的话虽然虚伪,但只要说得恰到好处,让人听起来既舒心又顺耳,很少人会揭穿你的用心。可是你说的实话,恰好就是别人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同样不会让人觉得生气、厌恶。说穿了,这道理就像是“英雄最重名节,美人尤惜青春”那么简单。 “除了财富,还不能缺少武功与智慧。只要三者兼而有之,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到的?” “照你如此说来,我的确就是血衣楼楼主最合适的人选。” “除了你,已不作第二人想。” “可是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宋飞扬冷然一笑,“我既是血衣楼楼主,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左丘权和江不云的秘密?这么做,岂非正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才是你的高明之处,这叫做故布疑阵,换句话说,就是‘掩耳盗铃’。”叶逸秋微笑道,“你想必一定听说过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无非只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 “这个故事发生在你的身上,就绝不是笑话,而是个非常聪明的妙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只不过牺牲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脚色而已,却换来我们对你消除了怀疑。”叶逸秋长叹道,“江湖上有几个人想象得到,飞龙堡、血衣楼、‘江南大侠’、血衣楼楼主,这好像全不相干的东西,竟有着种密不可分的连系?” 自古正邪不两立!飞龙堡与血衣楼,一个大正,一个极恶,两者本非同出一源,却又偏偏一脉相承,岂非正是种莫大的讽刺?天下有谁会将他们联想在一起? “除了你,我本无心杀死他人,但是现在,我却不能不改变主意。”宋飞扬冷眼瞧着叶逸秋,阴恻恻地笑了笑,“你们知道的秘密实在已太多,如果让你离开飞龙堡,我便如自掘坟墓。” 他双目一张,陡然精光暴射,目光竟如杀人利剑般锋芒毕露。 在这刹那间,叶逸秋仿佛也已变成了一把刀,刀意蠢蠢欲动,杀意竟比花园里的秋意更浓。 出鞘剑,看不见的刀,两者相遇,注定是条没有回头的不归路!只是刀与剑的撞击,将会发出怎么样的一种花火?怒火?还是血花? “拔剑!”这两个字从叶逸秋口中缓缓说出来,更是冰冷如雪,不带一丝感情。 “拔剑?”宋飞扬瞳孔渐渐收缩,双目中杀意更盛,“我已经不再用剑。” “你是剑客,剑对剑客来说,不仅是种荣誉,也是生命。”叶逸秋显然有些意外,“你以剑成名,以剑为荣,此刻大敌当前,你居然弃剑不用?” “你错了。”宋飞扬脸上露出一丝嘲笑,“剑只是一种兵器,它的确可以给你带来许多你想要的东西,但它毕竟是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死物。在三十二岁之前,兰夫人也是用剑。她也曾经像大多数剑客一样认为,剑是生命是最高的荣誉,但在这之后,她却有了另一种认知。咳……咳……与其说是认知,不如说是觉悟。她觉得剑虽然可以创造出许多她想要的,但天天拿在手中,未免是种负担,尤其是那种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的宝剑,你既怕埋没了它的光华,又担心他人见宝起意,生出抢夺之心。既然如此劳心费神,倒不如像抛弃食之无味的鸡肋一样弃之不用。所以,在她三十二岁之后,就已经不再使用任何武器。” “以她的武功,根本不必使用任何武器。”叶逸秋想起与紫罗兰夫人的那一战,惊险与死亡仿佛又充斥着他的脑海,令他呼吸为之出现一阵短暂的停顿。 “她常说,只要一个人的武功已至出神入化之境,功力也已炉火纯青,那么拳脚上的功夫就远远比任何武器都有用得多。只要你懂得如何使用,人体上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可以成为天下最厉害的武器,譬如衣服、头发、指甲……” “所以‘流云飞袖’就是种杀人的利器,是么?”叶逸秋缓缓道,“你是不是已经决定就以‘流云飞袖’对决我的刀?” 宋飞扬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道:“刚才燕重衣那一剑,已经破了我的‘流云飞袖’,如今这种功夫威力已大打折扣,能不能与你一决生死,连我自己都已经没有把握。” 叶逸秋忽然笑了笑,悠悠道:“紫罗兰的武功,当然不是只有一种,你究竟已学会了多少?” 宋飞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缓缓垂下了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天下人人都知道,叶逸秋的刀,是看不见的刀,刀无形,杀人也无形,它的可怕,并不仅仅是在“上天入地,诛神杀魔”的传说,它的力量才是没有人能够抵挡的,就像燕重衣穿喉的一剑。连自命天下无敌的紫罗兰夫人独在这把刀之下,他又有几分把握? 宋飞扬没有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叶逸秋已出手,刀就在手中,但他还是看不见这把刀的样子。 刀光一闪,极轻,也极淡,轻柔如明月清风,淡然似一湖春水。但这一刀,却实在太快,快若流星飞泻,又仿佛白驹过隙,令人有种惊鸿一瞥的瞬间震颤。 宋飞扬来不及眨眼,一股凌厉的劲风已然扑面而来,他已看出,这一刀至少蕴藏着八种变化,无论他的身子如何移动,都完全在刀光笼罩之下。 天下没有人能够在叶逸秋这一刀的攻击下还能保持镇静,若想轻松呼吸,更是绝不容易。 宋飞扬自从练成紫罗兰夫人的武功秘笈之后,对于自己的武功,一直充满了自信,但现在,他只觉得压力之大,竟是以前从所未有的。他唯一的武器,似乎就只有一双手,他的手,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杀人利器,阴婆子多年来能够雄霸苗疆,武功自非泛泛,但只在一招之间,他就把她整个人都改变了,变成了死人。 终于,他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手轻扬,袍袖已挥出。 第四十章 刀剑合璧(1) 流云飞袖,似流水般轻柔,似行云般飘扬,似飞花般潇洒。如此一个既简单又平凡的动作,简直不能算是一种武功绝学,更像是轻歌曼舞,歌者的歌,舞者的舞! 此情此景,若有风雅之士看见这种女人般柔弱的动作,必然捧月复大笑,或是忍禁不住大声吟哦。但在此刻,没有人笑得出来。 龙七抱着昏迷不醒的燕重衣站在门外,脸色严峻,呼吸突然变得十分粗重;欧阳情背靠墙壁,目光也已变得非常凝重,忧形于色。 “流云飞袖”虽已为燕重衣所破,但这一击的威力,明显还是致命的杀手,这世上,能够抵挡这强弩之末的人,只怕也没几个。 叶逸秋心中突然也有了种压力,只觉宋飞扬的袍袖,仿佛已变成一堵铜墙铁壁,而他自己,此刻却好像是一块易脆的玻璃,玻璃撞上铁墙,立刻就会支离破碎。 叶逸秋就在这一瞬间作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既不退也不闪避,刀法一变,刹那间已击出二十七刀,每一刀攻击的部位,都是宋飞扬必救之处。 这二十七刀,比刚才蕴藏着八种变化的那一刀更快,快到已非肉眼能见,没有人可以想象这二十七刀的速度,也没有人会轻觑这二十七刀的威力。非凡的刀,非同凡响的刀法! 宋飞扬的瞳孔立即放大,又收缩,陡然变招,一声叱喝,左掌已击出。他的手掌本来平淡无奇,但突然间却化成一片幻影,虚空中,仿佛俱都是他的手掌,这“无影掌法”,也是紫罗兰夫人的武功绝学之一。 但见无数只手掌倏地布成了一张无形的巨网,后发先至,仿佛已缠住了叶逸秋的喉咙,随时都可以把他活活勒死。 叶逸秋脸上已变了颜色,目光沉了下去。自出道以来,他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任何人的手掌,竟能发挥出如此骇人听闻的威力。 宋飞扬的脸上,陡地浮现出一丝阴鸷的笑意,仿佛在告诉叶逸秋:“你死定了!” 叶逸秋只觉呼吸越来越是急促,仿佛死神与自己的距离只有咫尺之遥。就在这时,这张紧紧缠住他的巨网突然一松,化为无形。 叶逸秋虽然生性坚强冷韧,却不是个争强好胜之人,只是他一直都觉得,他的运气一向都比别人好得多,所以这一次他想赌一把,纵然死在宋飞扬手下,也决不能让对方活得太轻松、太自在。 可是宋飞扬为什么收遏了攻势?莫非他已看出叶逸秋存心与他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叶逸秋很快就知道了答案:一口剑突然扰乱了宋飞扬的视线和心神! 可是能够干扰到宋飞扬的剑,这世上又有多少?这是一口什么样的剑? 红色的剑穗,墨绿色的剑柄,明亮如水的剑锋,这只是一口很普通、很平凡的青钢剑,绝对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然而就是这样一口剑,却让宋飞扬心头一惊,一种从所未有的压力又悄然袭上心头。他认得这口剑,这口剑是杨云聪的! 但当他看见握剑的人的时候,却突然愣住,本已扩张的瞳孔倏然收缩。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那个看来既娇柔又冷静的欧阳情! 宋飞扬突然觉得有些冷,又有些恐惧。学成紫罗兰夫人的武功秘笈之后,他一直认为,这世上唯一可以成为他的强敌的人,就只有叶逸秋而已,可是这个女人……他简直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宋飞扬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 “女人,我当然是个女人,难道你一直都没有看出来?”欧阳情笑了笑,她笑的时候,目光中却毫无笑意。 宋飞扬瞧着欧阳情看了很久,慢慢摇了摇头,缓缓道:“我看不出来。” 他看不出来的,只是欧阳情居然也会武功,而且绝不在叶逸秋之下。 “那么你能看出什么?” “我只看出你使剑,使得一手好剑法,我甚至还从未见过剑法有你这种造诣的剑客。” “在一般情况下,我其实并不用剑。”欧阳情垂下目光,看着冰冷的剑锋,微笑道,“很多时候,我更喜欢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条件。” “那么你这一剑?”宋飞扬眼中掠过一丝狐疑之色。 欧阳情忽然又抬起目光,含笑看着叶逸秋:“我用剑,只因为他用刀。” “这有什么关系?”宋飞扬愣然问道。 “你想不通?”欧阳情慢慢举起了剑,微笑道,“假如我与他联手与你一战,你认为结局会是哪一种?” “联手一战?”宋飞扬脸上已变了颜色,月兑口轻呼,“刀剑合璧!” “嗯!就是刀剑合璧。” 宋飞扬默然不语,心头那一丝恐惧突然变得更浓,浓如秋色。 这世上也许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只因天下绝没有人可以抵挡叶逸秋和欧阳情的刀剑合璧,联手一击! “你敢不敢一试?”欧阳情已举剑齐眉,一道流光从剑锋上淡淡溢出,“胜负本来也是要靠运气的,也许你的运气并不会太差。” “我不相信运气。”宋飞扬冷冷道。 “连运气都不肯相信的人,一定很相信自己。” “当然,真实的本领才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 欧阳情笑了笑,目光斜睨,瞧了叶逸秋一眼,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 刀剑无情!刀剑合璧,联手一击,也同样无情! 其实,人世间最无情的还是岁月。刀与剑都是死物,无论是削铁如泥的宝刀利剑,还是锈迹斑斑的破刀烂剑,都是死物。不可否认,这种死物都是无情的。杀鸡宰鸭的刀剑无情,杀人的刀剑更无情。 刀剑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但人类却反而往往会死在冰冷的刀刃剑锋之下,究竟是刀剑对不起人,还是人对不起刀剑? 人可以创造刀剑,可以抓住刀剑,也可以毁灭刀剑。但人类却永远不可能创造时间,不可能抓紧时间,也无法把时间毁灭。 时光一点一滴的溜走,岁月一天一天的消逝,就算是世间上权力最大的人,也必须在岁月的面前认输,最后终于倒在时间的脚下。所以,岁月比刀剑更无情。 除了刀剑与岁月,还有什么更无情?这是个很主观的问题,每个人心目中的答案都并不一样。 有人认为人才是最无情的,但叶逸秋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认为世间上最无情应该是一颗本来已经死去的心。他曾经以为,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的决心发生改变,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世上唯一可以改变他的人,就是欧阳情。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欧阳情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一起来到飞龙堡的原因。这就是爱! 爱情,改变了一切! 第四十二章 聚散两依依(2) 静谧的夜空,青碧如一片海洋;浮云漂移,追逐着孤独的月;月色朦胧,在地面上投下淡淡银光,添增了秋夜的微微寒凉。几千竿修竹在夜风中不住摇曳,如水的清辉中,这片竹林竟仿佛隐藏着许多神秘的故事。 欧阳情秀眉紧蹙,时而抬头望月,时而又垂目看着自己的脚尖,更多的时候,却是往铁狼和叶逸秋一起离去的方向凝视,目光中充满了不安和焦虑,在期待中等待,又在等待中有所期待。然而期待和等待却完全是两回事,等待总是遥遥无期,而期待虽然有些无奈,却又不如等待那么痛苦。只是这期待,实在让她心神恍惚,备受折磨。 一片枯干的竹叶随风飘落,在空中几个盘旋,终于轻轻落在她如飞瀑般一泻如注的秀发上,她竟恍然未觉。 欧阳情雕像似的站在那里,虽然显得有些安静,但她的纤指却在反反复复地抚弄着衫子的衣角,卷起,又抚平,抚平,再卷起…… 银狐目光慈祥,含笑看着她,悄悄伸手为她拭去粘在秀发上的叶子,轻声道:“情儿,你在想什么?” “啊?”欧阳情茫然抬起目光,“没有。” “你是不是有心事?能不能跟娘说?” “没有,哪有啊?” “没有吗?”银狐忍不住失笑道,“为什么总是在玩弄着自己的衣角?” 欧阳情微微一愣,急忙抽回了手,却不说话,垂下螓首,轻轻跺着脚,吃吃地轻笑起来。 银狐轻轻抚弄着她的长发,笑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以为娘会不知道?” 欧阳情还在低声笑着,螓首垂得更低。过了半晌,她忽然抬起头,望着远空的月亮,犹豫着道:“娘,你说,爹和他……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他?”银狐笑了笑,故作迷惘道,“他是谁啊?” “他……”欧阳情心中一省,又跺了跺脚,娇嗔道,“娘……” 银狐轻轻道:“才有多久啊?也只不过是半盏茶的工夫而已嘛!” 半盏茶的时光?是这样的吗?她怎么觉得这半盏茶的时光,居然像是整个午夜那么的漫长? “半盏茶的工夫还不算很久吗?也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欧阳情故意撅起了嘴。 银狐柔声问道:“情儿,你告诉娘,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娘,你怎么可以这么直接地问这个问题啊?”欧阳情娇羞无限地又垂下了头,低低道,“他是第一个看见我的脸的男人,他已经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 “你十四岁那一年发下的毒誓,娘没有忘记。” “虽然他曾经沦落过,但并没有沉沦下去。” “娘看得出来,他是个好人。一个人走错了路并不可怕,能够回头才是最重要的。” 欧阳情又抬起了头,眼眸里放着光,缓缓道:“其实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喜欢朋友,为了朋友,他可以牺牲一切。无论做什么事,他都有自己的原则。” “唔!有情有义,一诺千金,这才是男儿本色。” 欧阳情却忽然摇了摇头,轻叹道:“可是他也有很多很不好的地方。” 银狐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若无瑕疵,那便不是凡人了。” “可是他的缺点绝不止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对朋友太好、太在意。” “这也是缺点?”银狐哑然失笑。 “这种人,往往会看轻自己,觉得自己的生命轻如鸿毛。”欧阳情又嘟起了小嘴,“如果他总是把朋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对别人来说,岂非也是种负担?有时候,我宁愿是他身边的朋友,因为在他心中,只有友情才是永远的。” 银狐摇头否决道:“你错了,友情固然可以永远,但海枯石烂、天地可绝的爱情,才是真正永恒不变的。” 欧阳情展眉一笑,忽然低声道:“就好像爹和娘这样子的吗?” 银狐愕然一愣,两片红云飞上了脸颊,昔日的情事如潮般涌上心头。她忽然想起,在无数个花前月下,曾经立过无数个海誓山盟…… 她年轻过,深深地爱过,这爱,无休无止,到现在都未曾停止过,是如此的铭心刻骨。 飘飘的银丝,在晚风中仿佛一片云海不断起伏,淡淡的清香伴随着银狐的记忆,飘向远方。刹那间,已不再年轻的她仿佛又回到了那青春如梦的少女花样年华…… 过了很久、很久,欧阳情如水的目光遥望着冉冉而升的月亮,轻轻问道:“娘,你说,爹会和他说什么?” 银狐笑了笑,还未说话,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你把爹和娘当年订情的信物都已交给了他,爹还能说什么?” “爹,你……你们回来了!”欧阳情眼睛一亮,只见铁狼已到了身前,叶逸秋就站在他的身边,身子依然站得笔直,但神情却显然有些谦卑,又有些忸怩,垂下了目光看着自己的脚下,竟似不敢向她望过来。 铁狼微微一笑,淡淡道:“可是我和你娘很快又要离开了。” “离开?”欧阳情倏然一惊,“你们又要走了么?” “嗯!” 欧阳情眼圈一红,泪水仿佛就要滴落下来,缓缓道:“情儿难得见你们一面,每次相见,又都是如昙花一现般匆忙,这一次,难道……难道你们就不能多待片刻?”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铁狼轻轻叹息一声,“有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存在,这江湖,再也没有我们这些老骨头的立足之地,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你们还会再回来吗?” “离开,岂非就是为了回来?” 月色渐浓,银狐残留在空中的淡淡清香却已慢慢随风飘散。 欧阳情伸出双手,在虚空不停地抓握,仿佛想要抓住这香气,留住那短暂却美好的回忆!月光像一匹冰凉的丝绸从指间滑过,她合拢手掌,却什么都没有握住。 更寒露重,两串晶莹的珍珠泪,终于从她脸颊上悄悄滑落,噙在嘴里,仿佛咀嚼着离别的情愁。这一次,离情别绪的味道依然无比的苦涩。 人生匆匆,只不过百年光景,为何总是充满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欧阳情轻轻叹息着,忍不住看了叶逸秋一眼。 叶逸秋没有动,好像一直都未曾移动过,始终保持着那种岳峙渊亭的姿势。夜凉如水,他的眼睛却仿佛闪动着种不可捉模的光芒。 他在做什么?是在思考?还是在聆听秋夜的风声?欧阳情叹了口气,轻声道:“喂……” 她只说了一个字,忽然闭上了嘴。她看见叶逸秋竖起一根手指,凑近嘴唇轻轻“嘘”了一声! 叶逸秋却仿佛没有看见她疑惑的眼神,低声问道:“你闻到了没有?” “闻到什么?”欧阳情愣愣问道。 “血腥之气。”叶逸秋拧紧了双眉,“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这时,一阵风没有方向的吹来,血腥的味道竟似越来越浓。 流血的地方,往往就是杀戮的战场。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四十三章 神秘黑袍(1) 桃花林的前面不远处,还是个广阔的园子,园里有一片小树林,种植的大都是纤弱的柳树和高大的柏杨。枝木交错,落叶遍地,那未圆将圆的月,仿佛就挂在高高的树梢上,淡淡的月色照射下来,树林就像是抹上了一层银辉,朦胧、神秘,却又是如此的诡异。 一条宽敞可通马车的青石板路,若隐若现地泛着青光,从树林的中间笔直穿了出去,但从这一边望过去,却看不见那一端的任何物事。 到了这里,血腥的气味分明更浓,薰人欲呕。没有厮杀,只有秋虫和几只不知名的夜鸟的嘶叫;没有流血,看得见的也不过是流苏般的月光。 杀戮是否已经停止? 叶逸秋踏着青石板路,走得很慢很慢,全身肌肉似都已崩紧。 “那里有人!”在他身边的欧阳情忽然低声轻叫,手指指向左边的树林。 叶逸秋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凝目看去,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只见左边的树林里,在朦胧的月色下现出二十几条人影,仿佛就挂在树干上,随风飘荡。 行到近前,二人却又猛然呆住,这二十几条人影竟全都是死人,每个死人的身上都涂满了腥臭的鲜血,血是从他们左颈边的大血管里流出来的,伤口平整而窄小,如出一辙,显然是同一个人用同一口剑刺出来的。 “一、二、三……”欧阳情忽然算起了数子,“……十七、十八、十九……” “这个时候,你还有兴趣数绵羊?”叶逸秋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我在数死人。”欧阳情轻声道,“二十三、二十四……啊!不多不少,正好是二十四个死人。” 叶逸秋心头一动,忽听欧阳情又道:“你认不认得这些死人?你还记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们?” 叶逸秋脑海里灵光一闪而过,月兑口道:“吕老爷子的‘追风二十四骑’。” “嗯!正是他们。”欧阳情低声道,“我刚才数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明白,这里面并没有吕老爷子。你说,他的手下独在了这里,他又哪里去了?” “吕老爷子他们不是已经回了山西吗?怎么全独在了这里?” “是啊!此事实在蹊跷。” “快退出去。”叶逸秋目光突然一变,“有杀气。” 他最初的职业是杀手,虽然那段并不光彩的过去已成一场花事尘封在记忆里的某一个角落,但野兽般的警惕和得天独厚的第六感觉却并未消失。 就在他拉起欧阳情的小手想要退出林子的时候,“咻”的一声,寒光陡然闪动,一口剑毒蛇般从一棵柏树的枝叶浓荫间刺了出来。奇快的来势,狠毒的出手,这一剑竟似凌空飞来。 果然有埋伏,可是人呢? 欧阳情忍不住轻轻惊呼:“小心!” 语声未落,剑光突然消失。叶逸秋一扬手间,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剑就已到了他的手里,伸手一抖,手中的剑突然断成了七、八截。 树林里也传来一声惊呼! “八道呼吸,八个人。出来!”叶逸秋瞳孔倏然收缩。 “咻咻”两声,两道青光立即从木叶丛中闪电般击下。剑光如匹练,辛辣、狠毒,绝没有什么花俏的招式,但一出手就能夺人性命。 叶逸秋目光一寒,刀已在手。刀光飞起,鲜血也像旗花般飞出,右边一名刺客已然仆倒。 右边那名刺客飞身而退,骇然大呼:“一刀两断!” 他的动作并不慢,但叶逸秋却比他又何止快了十分?刀光再次掠起。刀光很美,就像一句优雅的杀人的诗。 这人只觉腰间一凉,身子已倒下,还没来得及感觉痛苦,就已经永远失去了生命。 刀光一闪而没,从木叶丛间又飞出六道剑光,六个黑袍人将叶逸秋围在中间,穿绕着林木,身法怪异,出手狠毒,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刺客。他们绝不和叶逸秋正面交锋,一人长剑刺出,另一人立即挥剑护住他的身子,如此你攻我守,剑光缭绕,配合得滴水不漏。 本已渐渐凋残的枝叶被剑气所摧,雨点般四面纷飞,附近十几株老树,片刻后就已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树干,在月夜中看来,就像是一些被剥光了衣服的风中老儿。 这个时候,叶逸秋反而没有拔刀,身子如穿花绕树的蝴蝶,在剑光交织而成的大网里不停地飞舞。 捕鱼人撒下了渔网,无论是大鱼还是小鱼,都很难挣月兑网的束缚。但他却不是网里的鱼,他的人就像他的刀,随时都可以破网而出。 剑光中,叶逸秋突然一声轻啸。啸声未绝,他已厉声叱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若是一再苦苦相逼,休怪我刀下不留人。” 刀下不留人!这句话绝对不是恫吓,但六名黑袍人竟似充耳未闻,出手愈加毒辣。 刀光一闪,叶逸秋的刀终于出手。淡淡的刀光仿佛一缕轻风掠过,鲜血立即箭一般标出,一名黑袍人腰上已然中刀。 刹那间,八名黑袍人已去其三,剩下的五个人竟似已被叶逸秋这把看不见的刀所骇住,再也不敢贸然出手。 叶逸秋一刀得手,便即收刀,站在那里,迎着风,抬头望月! 只不过瞬间的停滞,只听一名黑袍人大呼道:“点子厉害,风紧,扯呼!” 这是绿林暗语,另外四名黑袍人都是同道,听得明白,立即同时反身向后扑出,飞掠而去,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叶逸秋也不追赶,回身走到欧阳情身边,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欧阳情摇摇头,反问道:“你怎么不追?” 叶逸秋含笑不语,神情间竟似隐藏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欧阳情跺脚道,“他们很可能就是杀死‘追风二十四骑’的凶手。” “我知道。”叶逸秋微笑道,“我看,他们一定是血衣楼的人。” 说着,他俯身去扯一个黑袍人的衣衫。 “你做什么?”欧阳情惊呼道,“小心有毒。” “你忘了,我是百毒不侵的。”叶逸秋回头笑了笑,扯开那人衣衫,冷笑道,“果然是血衣楼的人。” 欧阳情凑近前去,但见那人内衣下摆绣着一个“血”字醒然入目,忍不住叹道:“既然他们真的是血衣楼的人,你就更不该放走他们。” “我的用意,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叶逸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你有什么用意……”语声骤然顿住,欧阳情的目光也骤然变了。 树林的那一端,忽然随风传来一声惨呼。呼声凄厉,仔细一听,竟又像是五个人发出来的,虽有先后,相差却极微,乍听之下,宛如一声,而且十分短促,显然他们惨叫声刚刚发出,就已气绝。 五名黑袍人果然已横尸就地,喉咙间仍有鲜血向外涌出。一个穿着件长可及地的黑袍人站在他们的身边,手里提着柄狭长的剑,剑尖还在滴着鲜血。 那五名黑袍人剑法都不弱,轻功也极高,但竟在一刹那间,就已全部遭了这人的毒手,这人手段之辣,剑法之快,实是骇人听闻,就连燕重衣,也未必能够做到这一点。 听见脚步声,这人倏地回身。只见他脸上戴着个不知是铁还是木雕成的面具,黑黝黝的面具,竟是一平如整,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露出一双几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睛,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来的人可是‘一刀两断’任我杀?”这人的声音有些苍老,但低沉有力,甚至有些沙哑,竟仿佛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 叶逸秋瞪着这人手中的剑,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很好!你可以叫我‘黑袍’。”这人仿佛在笑,“我早就知道你我两人终有一日会见面的。” “黑袍?”叶逸秋皱了皱眉,“以前我们从未见过面?” 黑袍摇头道:“你错了!” “我错了?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听错了。”黑袍发出一声异常干涩的笑,“树林里一共有九道呼吸,不是八个人,而是九个。” 九道呼吸?叶逸秋心头一凛,他居然没有听出来。他脸上神色不变,淡淡道:“既然你一直都藏在林子里,当时为什么不出手?” “我没有出手,是因为我想不到。”黑袍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想不到这五个不中用的东西竟敢逃走。” “所以你才杀了他们?” “不能完成任务的人,留下来也没有多大用处。”黑袍冷笑道,“你故意不追,岂非正是为了把我引出来?” “你就是血衣楼楼主?”叶逸秋失声道。 “你们岂非一直都在找我?” “那么宋飞扬?” “宋飞扬?”黑袍目光中又露出种很奇怪的笑意,“难道你以为他就是血衣楼楼主?如果他是的话,我又是谁?可笑,荒唐!” 第四十三章 神秘黑袍(2) 叶勉秋反而笑了笑,长出一口气:“宋飞扬究竟是不是血衣楼楼主,我一直无法猜透,现在这个谜底已经解开,也算是了结了我一桩心事。” 欧阳情拧紧双眉,凝视着那五名已倒毙的黑袍人咽喉上的微细伤口,忽然道:“我明白了,吕老爷子的‘追风二十四骑’就是你下的毒手。” “所谓的‘追风二十四骑’,他们简直不过是一群没用的草包。”黑袍摇摇头,冷笑道,“名字倒是响当当,但是真的动起手来,却没有哪一个人能在我剑下走出第二招。” “吕老爷子又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那匹夫更是脓包,嘴上说的厉害,手上的功夫却全不中用。”黑袍长长一叹,“与其让这样的人拿来活现世,倒不如早日让他归位。” 听他言下之意,吕千秋显然也已死在他的剑下,但是为什么,在树林里却没有看见他的尸体? “宋飞扬是不是已经死在你们的手里?”黑袍死灰色的眼睛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一字一句地问道。 叶逸秋笑了笑,缓缓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可惜,可惜!”黑袍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若是换了平时,两位酒足饭饱,养足了精神气力,或许还能接我三十招,但今天你们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十成功力已去五成,在这种情况下与我动手,嘿嘿!连我都已说不准你们还能接我几招。” “就在不久之前,宋飞扬也阂说过同样的话,但是结果却不是他能想象得到的。”叶逸秋微笑道,“你们的用意,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先寒敌胆,只要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手,无疑便是占了先机。” “你虽然不害怕,我却有些失望。”黑袍目光慢慢地看着凝结在剑尖上的鲜血,死灰色的眼睛里露出种炽热的火焰,“数年以前,我四处游山玩水,曾经遇见高手无数,唯有在被李太白誉为‘难于上青天’的蜀中栈道与一名刀客的浴血一战,才是真正的痛快淋漓,令我终生难忘。只是在那一战之后,纵然我走遍了大江南北、中原塞外,也从来都没有遇见过那般称心如意的对手。” “如此说来,你难道已是天下无敌了?”叶逸秋冷笑道,“那只是因为,你根本还没有遇见过真正的对手而已!” “但不知你算不算是一个?”黑袍笑了笑,叹道,“须知剑士而无对手,其心情之寂寞苦闷,非常人能够想象。可是这些道理,你却是一定能明白的,因为你阂一样,都是这种人。” 高处不胜寒。人生的巅峰,其实只是一种无言的痛苦!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叶逸秋目光闪动,缓缓道,“你我今日这一战已是势在必行,在所难免?” “千金易得,良将难求。在芸芸众生中,想要找到一个可以与之抗衡的对手更是无异于在大海里捞针般困难,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黑袍又长长叹息了一声,极不情愿道,“任我杀啊任我杀,我这样杀了你,实在是有些暴餮天物了,可惜可惜!”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杀我不可?”叶逸秋也叹了口气。 “若让你这种人活在这世上,我也是寝食难安啊!”黑袍目中忽然射出一股杀机,冷然道,“但今日只要你能接得住我三剑,我就不杀你。” 夜风拂过,他掌中剑尖已挑起。杀机本来只在他眼睛里,但他剑式一起,天地间仿佛都充满了杀意。 三剑?叶逸秋嘴角忍不住掀起一丝冷笑。这世上竟有如此狂妄托大之人,试问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可以让他在三招之内就已血溅五步?燕重衣或许可以做到,但他们是患难与共的朋友,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一生中,已注定了刀与剑不可交锋。 叶逸秋瞳孔倏然收缩,掌心里竟不断地沁出冷汗。他忽然发现,黑袍本身的杀机与剑气已合而为一。剑是死的,但这杀意却是活的;剑虽未动,杀意却已在流窜着,无孔不入。 黑袍的剑尖下垂,非攻非守,乍看之下,似乎全身都是空门大露,破绽百出。但叶逸秋却没有动,更不敢贸然出手。他根本看不出黑袍这口剑下一步的变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出手。 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避开他致命的一刀,连紫罗兰夫人也不能,眼前的黑袍能不能?他没有把握,连一分的把握都没有。 黑袍无疑是他生平遇到的最可怕、最难对付的敌人。 银色的月光下,剑光陡然飞起。 这一剑并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但却快得不可思议,如长江大河之水,一泻千里。刹那间,剑光绵绵不绝,如一片光幕,绝对看不见有丝毫空隙,又正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赤手空拳接得下这一剑。叶逸秋丝毫不敢托大,终于拔刀,刀一在手,刀光便即飞起。 看不见刀,也看不见月色,刀光竟也变得黯淡下去,只见剑影重重,光芒反而掩盖住了洒落下来的银辉。 刀与剑没有相互撞击,黑袍的剑势却已一变,剑的光影陡然收缩,就像是一张网撒出去之后慢慢缩小,叶逸秋的身子被笼罩其中,所有的退路,也已被这一剑完全封锁。 蚕困于茧,犹能化作飞蛾,破茧而出,重获新生。叶逸秋虽非飞蛾,但他手中有刀。刀光再起,花火四溅。这一刀的速度和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结结实实磕在剑尖上。 落叶如锦,经不起刀剑相击的余震之力,片片纷飞。 叶逸秋也飞了起来,冲天而起,宛如飞鸟般斗一折翼,竟掠上了树梢。 “还有一招呢,就想逃了吗?”黑袍冷笑着一声轻叱,竟也如飞鸟般掠起,但眼前一花,叶逸秋竟已到了另一棵树上。 黑袍冷笑着长啸一声,人剑合一,追了过去。 叶逸秋伸手在树干上一撑,竟又窜了出去,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他似乎并没有算好下一步该如何闪避,整个人竟向另一棵树上撞了过去,等到他发觉危险时,收势已然不及。 黑袍心头狂喜,再不迟疑,一剑已刺出。叶逸秋的身子要是撞上树干,势必躲不开这一剑,但他若是向下坠落,也难免被这一剑刺穿脑袋。这一剑实在太快,连黑袍都不能相信这一剑竟比平时都快了几分。他的剑一出手,就再也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 “卟”的一声,剑已刺入……但刺入的竟不是叶逸秋的身体,而是树干。这一着,竟是叶逸秋的诱敌之计,他不仅早已看准了方位,也算好了时间,其中的变化,完全是智慧与胆量的结合,一切果然都按照他的计划而在进行着。 剑刺入坚实的树干,绝不可能应手就能拔出来,这个时候,岂非正是他出手攻击的最好时机?黑袍手中无剑,就没有如此可怕了。但叶逸秋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像只大鸟般站在树枝上,随风摆动,银色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头发上,看来仿佛是神的影子。 黑袍没有拔剑,也没有再出手,就这样握住剑,任凭身子吊在空中,沉默了很久,才冷冷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叶逸秋笑了笑,淡淡道:“说实话,我不敢。” “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黑袍“桀桀”笑道,“如果刚才你出手向我攻击,那么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叶逸秋又笑了笑,叹道:“我知道你说的绝不是假话,因为我实在没有把握可以把你斩于刀下。” “三招已过,你既没有败,我也没有输,但我一定会遵守我的诺言,这一次绝不杀你。”黑袍长长叹息一声,缓缓道,“放眼天下,也许只有‘一刀两断’任我杀才配做我的敌人了,你死了,我岂不是很寂寞?可是总有一天,你还是要死在我的剑下。” “来日方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怎么样的变故。”叶逸秋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很想留下你的人头?” “我的人头?”黑袍忽然狂笑道,“我现在就要离去了,有本事,你就来拿吧!” 他左手用力在树干上一撑,人已借势荡了开去,“哧”地一声,剑也已应手而出。 叶逸秋轻叱道:“你不能走!” “我要来就来,想去就去,这世上,有谁留得住我?”黑袍笑声未绝,但见他身上一袭黑袍随风飘动,在树梢上像只夜鸟般几起几落,转眼便已消失在夜色中。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星光依然闪烁,月色依然如水,却再也瞧不见黑袍的影子! 大结局 秘密(博君一笑) 夜凉如水,月色亦如水。只是这水纵然纯净,也冲洗不去欧阳情眼眸中的忧愁,更荡涤不尽叶逸秋心里的疑惑。 “你能不能确定,在此以前,你的确没有见过黑袍?”欧阳情依在叶逸秋身边,轻轻问道。 “没有。”叶逸秋沉吟着道,“但我可以确定,他一定见过我。” “你觉得他会不会是我们认识的人?”欧阳情若有所思,“譬如……吕老爷子!” “吕老爷子怎么可能会是血衣楼楼主?”叶逸秋失笑道,“你也见过他的武功,以他的身手,只能勉强算是二流高手,怎么能够和黑袍相比?更何况,‘追风二十四骑’中,至少有八骑是吕老爷子嫡亲孙子,他又怎么狠得了心下这个毒手?” 欧阳情不以为然,淡淡道:“血衣楼楼主行事诡秘,心狠手辣,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叶逸秋沉默半晌,缓缓叹道:“不管黑袍是谁,我敢保证,他就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可怕的敌人。” 欧阳情轻轻拉起叶逸秋的右手,把脸贴在他温暖的掌心上,轻轻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么的担心?万一你真的接不下黑袍三招……” 她真情流露,语声已禁不住有些哽咽。 叶逸秋目光中也流露出一丝感动,轻笑道:“他的剑法虽然很可怕,但他不该低估了我。” “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在三招之间就把你打败。”欧阳情展颜一笑。 “也许只有一个人。”叶逸秋一脸凝重。 欧阳情愕然问道:“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当然有。”叶逸秋诡秘地笑了起来,“这个人是个女人。” “女人?她是谁?”欧阳情的眼神忽然变得紧张、警惕,同时充满了一种敌意。 “这个女人,你也认识。”叶逸秋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慢慢说道,“她就是天涯海阁的大老板,也是青衣楼的楼主,她的名字你也一定听说过,叫做‘欧阳情’。” 欧阳情愣了很久,突然嫣然一笑:“想不到我才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打败‘一刀两断’任我杀的人。” “你要打败我,并不需要用上三招,一招就已经足够了。” “哦?愿闻其详!”欧阳情故意瞪大了眼珠子。 叶逸秋也故意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的眼泪。有人说,女人的眼泪永远是对付男人最有效的武器,我想这句话是对的。” 在悲伤的时候,女人的泪水是条河;在快乐的时候,女人的泪水还是一条河。男人纵然用尽一生的时间去泅渡,也永远靠不了岸! 树影婆娑,月已倾斜。 欧阳情的倩影被月光映在地上,也开始在慢慢地倾斜。到最后,她索性整个人都紧紧依偎在叶逸秋的怀里,目光中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恋爱中的少女,总是最容易被爱情的芬芳陶醉的! “看,流星!”叶逸秋忽然指着西方的夜空说。 欧阳情急急忙忙从他怀里坐直身子,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衣角在打结。 “你在做什么?”叶逸秋忍不住失笑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当流星划过天际的时候,如果你能在它消失之前在衣服上打个结,然后在心里许下你的愿望,那么你的愿望就会实现?”欧阳情痴痴地道。 “没听说过。”叶逸秋摇摇头,忽然叫道,“快,快……又有一颗流星!” 流星仿佛从九天里的银河坠落下来,在天际划下一道长长的痕迹,转眼便即消失。这个时候,欧阳情刚刚才在衣角上打了一个结,却还来不及许下心愿。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充满了失望的眼神里却又流露出一丝希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又掉下一颗流星,这一次,她终于许下了心愿,却忘了在衣角上打个结。但她绝不是个很容易就放弃的人,于是又做好了准备等待第四颗流星的出现。然而,流星却仿佛知道了她的心思,故意跟她开起了玩笑,此后再也没有出现! 欧阳情翘首以待,等待了好久、好久,终于从希望变成失望,又从失望到了彻底的绝望。她气恼地又把头钻进了叶逸秋的怀里,气咻咻道:“心愿许不成了,怎么办?我要你赔我一个。” 叶逸秋轻轻拥着她,微笑道:“你的心愿是什么?” 欧阳情抬起头,眨动狡黠的眼睛,轻声道:“我想知道,我爹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 “就这么简单?”叶逸秋似乎有些意外。 “就这么简单,比你想象中的还简单。” 叶逸秋歪着头想了想,缓缓道:“我不能告诉你。” 欧阳情娇嗔道:“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这是个秘密。” “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叶逸秋笑了笑,摇头道,“还是不能说。” “我偏要知道。”欧阳情嘟起了小嘴。 “好吧!那么我就告诉你。”叶逸秋故意无奈地叹了口气,眨了眨眼睛,“他说,你是个刁蛮任性,又喜欢胡闹的小女孩,如果……如果我娶了你做妻子,以后的日子就很难过了。” “你骗人!”欧阳情团起粉拳,轻轻捶打着叶逸秋的胸膛,娇笑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天下哪有父母说自己的孩子的坏话的?” 叶逸秋拼命忍住了笑,一脸正经地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反正你就是在骗我。”欧阳情不依不饶。 “好吧!”叶逸秋苦笑道,“我告诉你。” “不许撒谎!”欧阳情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的鼻子。 叶逸秋点了点头,缓缓道:“这个秘密就是……秘密!” 他忽然轻轻推开怀里的她,撒腿向树林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嘻笑道:“秘密是不能跟别人说的,否则它还是个秘密吗?” 欧阳情微微一愣,一跃而起,追逐着他的背影,一边追一边叫:“你耍滑头!喂,你回来,不许跑……” 一连串清脆如铃的笑声洒遍了整片小树林,随风飘出很远、很远,飘过了飞龙堡,飞向山的那一边…… 当时明月在,明月在天上! 秘密呢?它在哪里? 秘密就在每个人的心里…… 第三卷刀锋犹未冷终 夜凉如水,月色亦如水。只是这水纵然纯净,也冲洗不去欧阳情眼眸中的忧愁,更荡涤不尽叶逸秋心里的疑惑。 “你能不能确定,在此以前,你的确没有见过黑袍?”欧阳情依在叶逸秋身边,轻轻问道。 “没有。”叶逸秋沉吟着道,“但我可以确定,他一定见过我。” “你觉得他会不会是我们认识的人?”欧阳情若有所思,“譬如……吕老爷子!” “吕老爷子怎么可能会是血衣楼楼主?”叶逸秋失笑道,“你也见过他的武功,以他的身手,只能勉强算是二流高手,怎么能够和黑袍相比?更何况,‘追风二十四骑’中,至少有八骑是吕老爷子嫡亲孙子,他又怎么狠得了心下这个毒手?” 欧阳情不以为然,淡淡道:“血衣楼楼主行事诡秘,心狠手辣,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叶逸秋沉默半晌,缓缓叹道:“不管黑袍是谁,我敢保证,他就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可怕的敌人。” 欧阳情轻轻拉起叶逸秋的右手,把脸贴在他温暖的掌心上,轻轻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么的担心?万一你真的接不下黑袍三招……” 她真情流露,语声已禁不住有些哽咽。 叶逸秋目光中也流露出一丝感动,轻笑道:“他的剑法虽然很可怕,但他不该低估了我。” “这世上,绝没有人可以在三招之间就把你打败。”欧阳情展颜一笑。 “也许只有一个人。”叶逸秋一脸凝重。 欧阳情愕然问道:“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当然有。”叶逸秋诡秘地笑了起来,“这个人是个女人。” “女人?她是谁?”欧阳情的眼神忽然变得紧张、警惕,同时充满了一种敌意。 “这个女人,你也认识。”叶逸秋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慢慢说道,“她就是天涯海阁的大老板,也是青衣楼的楼主,她的名字你也一定听说过,叫做‘欧阳情’。” 欧阳情愣了很久,突然嫣然一笑:“想不到我才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打败‘一刀两断’任我杀的人。” “你要打败我,并不需要用上三招,一招就已经足够了。” “哦?愿闻其详!”欧阳情故意瞪大了眼珠子。 叶逸秋也故意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的眼泪。有人说,女人的眼泪永远是对付男人最有效的武器,我想这句话是对的。” 在悲伤的时候,女人的泪水是条河;在快乐的时候,女人的泪水还是一条河。男人纵然用尽一生的时间去泅渡,也永远靠不了岸! 树影婆娑,月已倾斜。 欧阳情的倩影被月光映在地上,也开始在慢慢地倾斜。到最后,她索性整个人都紧紧依偎在叶逸秋的怀里,目光中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恋爱中的少女,总是最容易被爱情的芬芳陶醉的! “看,流星!”叶逸秋忽然指着西方的夜空说。 欧阳情急急忙忙从他怀里坐直身子,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衣角在打结。 “你在做什么?”叶逸秋忍不住失笑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当流星划过天际的时候,如果你能在它消失之前在衣服上打个结,然后在心里许下你的愿望,那么你的愿望就会实现?”欧阳情痴痴地道。 “没听说过。”叶逸秋摇摇头,忽然叫道,“快,快……又有一颗流星!” 流星仿佛从九天里的银河坠落下来,在天际划下一道长长的痕迹,转眼便即消失。这个时候,欧阳情刚刚才在衣角上打了一个结,却还来不及许下心愿。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充满了失望的眼神里却又流露出一丝希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又掉下一颗流星,这一次,她终于许下了心愿,却忘了在衣角上打个结。但她绝不是个很容易就放弃的人,于是又做好了准备等待第四颗流星的出现。然而,流星却仿佛知道了她的心思,故意跟她开起了玩笑,此后再也没有出现! 欧阳情翘首以待,等待了好久、好久,终于从希望变成失望,又从失望到了彻底的绝望。她气恼地又把头钻进了叶逸秋的怀里,气咻咻道:“心愿许不成了,怎么办?我要你赔我一个。” 叶逸秋轻轻拥着她,微笑道:“你的心愿是什么?” 欧阳情抬起头,眨动狡黠的眼睛,轻声道:“我想知道,我爹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 “就这么简单?”叶逸秋似乎有些意外。 “就这么简单,比你想象中的还简单。” 叶逸秋歪着头想了想,缓缓道:“我不能告诉你。” 欧阳情娇嗔道:“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这是个秘密。” “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叶逸秋笑了笑,摇头道,“还是不能说。” “我偏要知道。”欧阳情嘟起了小嘴。 “好吧!那么我就告诉你。”叶逸秋故意无奈地叹了口气,眨了眨眼睛,“他说,你是个刁蛮任性,又喜欢胡闹的小女孩,如果……如果我娶了你做妻子,以后的日子就很难过了。” “你骗人!”欧阳情团起粉拳,轻轻捶打着叶逸秋的胸膛,娇笑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天下哪有父母说自己的孩子的坏话的?” 叶逸秋拼命忍住了笑,一脸正经地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反正你就是在骗我。”欧阳情不依不饶。 “好吧!”叶逸秋苦笑道,“我告诉你。” “不许撒谎!”欧阳情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的鼻子。 叶逸秋点了点头,缓缓道:“这个秘密就是……秘密!” 他忽然轻轻推开怀里的她,撒腿向树林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嘻笑道:“秘密是不能跟别人说的,否则它还是个秘密吗?” 欧阳情微微一愣,一跃而起,追逐着他的背影,一边追一边叫:“你耍滑头!喂,你回来,不许跑……” 一连串清脆如铃的笑声洒遍了整片小树林,随风飘出很远、很远,飘过了飞龙堡,飞向山的那一边…… 当时明月在,明月在天上! 秘密呢?它在哪里? 秘密就在每个人的心里…… 第三卷刀锋犹未冷终 第三章 朋友的信任(1) 燕重衣和他的“九龙堂”兄弟居然就是毁灭飞龙堡的凶手!这个消息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晴天霹雳,突然在叶逸秋和欧阳情脑中轰然炸开! “不,绝不可能!”叶逸秋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无比苍白,沉声道,“燕大哥和他的‘九龙堂’虽然从不买正道中人的帐,但也从不与邪魔外道为伍,准确来说,他们是介乎正邪之间,自成一道,向来都有自己的规矩,严于律己,从来都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滥杀无辜,更不会为了金钱而任人摆布。再者,他们做生意有三不接:来路不明、形迹可疑者,不接;违背道义、扰乱江湖者,不接;所杀之人若无大恶行为者,不接。飞龙堡是武林强大支柱,多少年来,一直维护着武林和平,他们怎么可能做出这等扰乱江湖之事?” “坦白说,我也实在不能相信这是燕大侠所为。”杨云聪先是一声苦笑,随即正容道,“可是此事乃是我亲眼所见,并非他人道听途说的传闻,岂能作假?” “你见到了什么?”叶逸秋脸色渐渐变得阴郁,声音也慢慢的变得更低沉,带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 杨云聪似是为他这一股冷峻的气势所震慑,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深吸一口气,微微镇定心神,缓缓道:“事发当时,燕大侠便也在场,他亲口承认一切都是‘九龙堂’所为。” “是他亲口说的?”叶逸秋猛然愣住,眼中露出怀疑之色。 “是,是他自己承认的,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他所说的话。”杨云聪咬紧了牙,脸色忽然变得一片苍白。 叶逸秋也紧紧咬着牙,瞳孔悄然收缩,脸色阴郁得可怕,久久无言。欧阳情淡淡瞄了他一眼,心里暗叹口气,目光落在杨云聪苍白的脸上,问道:“你能确定是他?” “是!”杨云聪肯定道,“虽然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和叶大侠一样,都是让人难以忘记的人。” 接下来是一阵死一般的静寂,三个人各自一番心情。 过了半晌,杨云聪首先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缓缓道:“其实,遭到燕大侠屠杀的并不仅仅只有飞龙堡,就连神刀门和旋风楼也深受其害,刘一刀和司马血独在燕大侠的一剑穿喉之下。” “什么?”叶逸秋和欧阳情同时震惊,不约而同问道,“神刀门和旋风楼也遭到屠杀,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就在昨天夜里。”杨云聪道,“燕大侠杀死刘一刀刘门主之后,又闯入旋风楼将司马楼主一举刺杀于剑下,然后才率领‘九龙堂’的弟兄到飞龙堡纵火。此事千真万确,证据确凿,决非凭空捏造出来诬陷燕大侠。” 叶逸秋与欧阳情对视一眼,随即避开了彼此的目光,叶逸秋一脸凝重,双唇紧紧抿成一线,欧阳情目光闪动,沉吟不语。 “飞龙堡、神刀门、旋风楼和铁枪山庄乃是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一夜之间居然毁灭其三,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欧阳情轻声呢喃着,若有所思道,“是什么人想要除掉这三股势力?难道是……” “血衣楼!”叶逸秋忽然抬头,目光凛凛打断道。 “啊!不错,只怕幕后之人真的就是黑袍。”欧阳情月兑口轻呼。 “是不是血衣楼主使的,一时也难以断定,但有一个人却很难洗清嫌疑。”杨云聪道,“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俱都遭到剧变,唯独铁枪山庄意外地安然无恙,完好无损,所以……我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或许,老枪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人。” “铁枪山庄居然没有受到波及?唔!这的确很让人意外。”欧阳情沉思着道,“可是老枪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杨云聪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江南武林四大世家虽同为江南武林支柱,彼此和睦共处,多年来相安无事,但在暗里,却是勾心斗角,都想抢着领袖来做。飞龙堡财力、势力、实力,处处领先,先师生前,刘门主和司马楼主、老枪三人便已极多异议,如今飞龙堡适逢巨变,各方面都大不如前,正是他们群起而攻之的大好时机。老枪虽然垂垂老矣,但雄心壮志不减当年,又素来为人老奸巨滑、城府极深,这一次趁火打劫,先下手为强,也在情理之中。” “不,不可能。”叶逸秋断然否决道,“如果我是老枪,就决不会这么做。”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欧阳情眼波流转,似有深意地问道。 “遇到如此大好良机,只需耍耍小手段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譬如三十六计中的‘隔岸观火’、‘挑拨离间’、‘借刀杀人’,都是上好计策。”叶逸秋脸上似乎毫无表情,目光随着灯火的闪烁而灵动,“老枪既然是个深谋远虑之人,如果想要诛灭其他三道势力,大可凭借自己的智慧,嫁祸神刀门和旋风楼,让刘一刀和司马血暗生猜忌,自相残杀,而自己则坐观虎斗,收渔人之利,怎么可能愚笨到一举将三大世家歼灭?如此一来,岂不被他人认定他就是幕后主使之人?这么做,于他而言反而大为不利。” “嗯!你这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欧阳情悠悠道,“但老枪这么做也许也有他自己一番道理,他正是利用了杀手决不透露雇主半点消息的原则,要求‘九龙堂’把责任全都揽在身上,或许,他还付出了一笔相当高的缄口费……” “你错了!”不等欧阳情把话说完,叶逸秋立即打断道,“如果燕大哥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那么他就不再是‘杀手无情’燕重衣!” 欧阳情愕然一愣,心中骤然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轻叹口气道:“人总是最善变的,我忽然有种非常疯狂的想法,黑袍也许就是燕重衣所扮,这世上,只有他才能抵挡你的断腰一刀,也只有他的剑才这么快。如果他真的就是黑袍,那么,屠杀三大世家之事也就是他的预谋。” 叶逸秋霍然回首,一双冰冷如刀的目光直逼过来,沉声道:“燕大哥就是黑袍?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九龙堂’其实就是血衣楼?你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你怎么可以怀疑他?” “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关于你和他的传闻?”欧阳情没有回避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缓缓道,“最近一直有人在谈论,天下第一快刀和第一快剑,究竟是刀快还是剑快?” 第三章 朋友的信任(2) 江湖上不乏奇闻趣事,天方夜谭,更有不少好事者无故编造出无数故事,以此作为茶余饭后之笑谈。早在二十年前,还在韩大少与冷落的年代,便有人提出,这当世两大高手,究竟是韩大少的刀快还是冷落的剑快,但二人是生死至交,绝不可能为了一饱世人眼福而巅峰对决,分出高下! 二十年后,江湖上叶逸秋与燕重衣这两大杀手相继崛起,一个贵为杀手至尊,一个号称杀手之王,而历史却又是如此的相似,所用兵刃同样是刀与剑,同样以“快、狠、稳、准”闻名天下,于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始终没有答案的话题又一次被江湖中人宣传得沸沸扬扬:刀与剑,究竟谁更快?! 这个问题虽然只是好事者无聊的笑谈,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候,一个人的命运已不是他自己所能掌控,皆由世间诸多因素操纵。刀与剑的决斗,这一战有多少人正在殷切期待?在这个铜臭纷飞、追名逐利的年代,这一战的胜与负,又有多少人想要弄个明白? 叶逸秋忽然无语了!刀剑对决,孰胜孰败?他从来都不曾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他与燕重衣倒戈相向,为了虚名而分高下。燕重衣的心里是不是也像他这么样想的?他不知道。正如欧阳情所言,这世上,除了燕重衣,还有谁能够抵挡他断腰一刀?除了他,又还有谁能够避开燕重衣的穿喉一剑?难道“九龙堂”真的就是血衣楼?难道燕重衣的确就是那个神秘的黑袍剑客?叶逸秋没有再想下去,他已经不敢再作任何的假设,因为他知道所有的假设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将会怎么做?在正义和友情之间,我该如何抉择取舍?”叶逸秋暗暗在心中问着自己。一个人从邪恶中完成自我救赎,这种改变的过程是漫长而曲折的,叶逸秋从一个冷酷的杀手蜕变成神话般的英雄,其中所经历过的考验和痛苦远非他人所能理解,他已经慢慢学会了珍惜得来不易的机遇,但命运,却好像偏偏喜欢开他的玩笑似的,总将他逼上毫无选择的绝境! “这一切只是毫无证据的猜想,未必就会成为事实。”欧阳情似乎察觉到了叶逸秋心中的疑惑,心中暗叹口气,柔声安慰道,“就算是我,我也实在无法把血衣楼和燕重衣联想在一起,更不能想像,他会为了一个无稽笑谈而真的想要与你对决。他在一夜之间屠杀三大世家这件事,或许有他不得己的苦衷。” 叶逸秋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竟似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只是垂着头沉吟不语,过了半晌却又突然抬头道:“你觉不觉得,这件事存在着太多疑点?” “什么?”欧阳情微微错愕,月兑口问道。 “老枪是不是这件事的主谋,燕大哥究竟是为了什么把整件事都扛在自己身上,我们在此妄自猜测,显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叶逸秋拧紧了双眉,沉吟着道,“我想,我应该到杭州‘九龙堂’一趟,找到燕大哥了解事情的真相。” “嗯!”欧阳情点头道,“当今之计,直接找到他问个明白的确是唯一的法子。不过,我认为在这个时候,你不应该离开,如果这是血衣楼的阴谋,黑袍必然还会有所作为,我只担心,他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你。” “那么你认为该怎么做?” “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只是现在还不宜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其变。”欧阳情平静地道,“你留下来,‘九龙堂’之行,自有更合适的人选。” “是谁?”叶逸秋心头一动,低声问道,“是不是安柔?” 欧阳情眼中似乎透出隐隐笑意,悠悠道:“除了她,这世上还有哪一个女人更了解燕重衣?” 叶逸秋双眉一紧,嘴唇微动,似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难道你不同意?”欧阳情问道,“还是你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九龙堂’虽早已声名在外,但所在之地却是个非常隐蔽之处,除了‘九龙堂’九条龙以外,这世上知道它的正确位置的人,我敢保证,绝对不会超出三个人。”叶逸秋沉吟着道,“我担心的是,安柔究竟能不能平安抵达,又能不能找到‘九龙堂’?” “九龙堂”乃是当今江湖上最出色、最神秘、最具备实力的杀手组织,从它崛起的那一刻开始,便没有人能真正的了解它,更没有人知道它准确的位置设于杭州何处。曾经有人猜测,韩大少昔日的故园“韩府”便是其之所在,但这仅仅只是一种猜测。众所周知,“九龙堂”的出色,并非只是因为一个“杀手无情”燕重衣,其他八个杀手同样都是非常棘手的人物,个个都能独挡一面,不过,真正见过他们的人却是寥寥无几,是以关于这八个人的流言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有人说是美艳的女子,有人说是奇丑无比的大汉,也有人说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关于“九龙堂”的传闻,欧阳情自然也是有所耳闻,安柔此行,实在是道远任重。此刻,她轻轻蹙紧了娥眉,一时拿不定主意。 “你说……知道‘九龙堂’准确位置的人,江湖上绝对不会超出三个人,你是不是这三个人之一?”沉默了许久,欧阳情才问道。 “我是。”叶逸秋没有否认。 欧阳情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又何愁安柔会找不到‘九龙堂’?” “我的确可以将‘九龙堂’的位置和如何与‘九龙堂’的人联系的方法都告诉她,”叶逸秋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可是,我并不敢保证,她能够取得那些人的信任,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岂非于事无补?” “那么……”欧阳情沉吟着道,“你不妨修书一封,说明安柔此行,乃是你一手安排的,也许他们就会相信了。” 叶逸秋想了想,点头道:“现在看来,也唯有如此了!” “叶大侠!”久已无言的杨云聪忽然道,“让我也一起去吧!” “你不能去。”欧阳情道,“如今飞龙堡刚逢大劫,群龙无首,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走了,谁来主持大局?” 杨云聪双拳攒紧,嘶哑着声音道:“我不能不去。我想亲口问问‘九龙堂’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绝对不能去。”叶逸秋神色冰冷,沉声道,“你去了,必然会引起冲突,他们一定会先杀了你。非但你性命不保,便是安柔,只怕也会没有命回来!” “这……”杨云聪哑然。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叶逸秋淡淡道,“你先回飞龙堡去,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第四章 寻龙(1)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杭州以其美丽的西湖山水著称于世,庭、园、楼、阁、塔、寺、泉、壑、石窟、摩崖碑刻遍布,或珠帘玉带、烟柳画桥,或万千姿态、蔚然奇观,或山清水秀、风情万种,不一而足。 杭州城入口处两座青石贴面、青灰筒瓦、飞檐翘角、四龙欲飞、配以红木匾额贴金的牌楼,显得古朴端庄;青蓝色波形瓦铺成的坡屋顶、檐廊、廊柱的骑楼式格局,配以古代丝绸红灯笼及仿古青砖墙面,显示了江南传统民居的建筑风格;黄色为主蓝色相间的方砖,两侧花岗岩砌成的路面显得格外清晰明快。 “望春楼”是一座非常普通、朴素的酒楼,虽然没有恢宏的建筑,也没有极尽奢侈的装潢,但它的地理位置非常好,西望西湖,面对长街,扼守交通要冲,是以生意总是出奇的好。 这一日午后,秋高气爽,阳光柔和,洒下道道耀眼金光,铺满了青石板路,留下一地辉煌。 “望春楼”的老掌柜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眯着双眼,小心翼翼地数着银两、铜钱,看他眉开的眼笑的模样,想必今日上午的收入并不菲薄。这个时候,大厅里摆放着的十数张桌子中,只有三、四张才是坐着人的,显得有些寂寥和安静。 突然间,门外光线一暗,一个身着紫衣的美丽女子从外面缓步而入,直接走到了柜台之前。 老掌柜双眼微抬,随即又垂下了眼帘看着手边的银子,对站在一边的店小二叫道:“小二,快来招呼这位姑娘里面请。” “不必了,掌柜的,”那紫衣女子微笑着,脸颊两边都露出了一个深深的酒窝,“我要的这道菜,只有你才知道。” “哦?”老掌柜依然没有抬头,问道,“不知姑娘要点的是哪一道菜?” “捋龙须。”那紫衣女子压低了声音道,“不知贵宝号有没有这道菜?” 老掌柜突然停止了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目光明显有些诧异,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过了许久,才缓缓问道:“自然是有的,却不知姑娘要的是哪一种龙须菜?” “既然是捋龙须,自然是越老越好。”那紫衣女子脸上笑意盈盈,声音又低了些。 老掌柜脸上颜色已慢慢变得严肃,问道:“姑娘从何处而来?” “我从山中来。”那紫衣女子想也不想,随口答道。 老掌柜点点头,又问道:“那么,欲往何处去?” 那紫衣女子答道:“欲往海边去。” “去海边,却又是为了什么?”老掌柜的声音越来越低。 “寻龙!”那紫衣女子的声音低得也只有二人方能听见。 “好!”老掌柜缓缓点头道,“姑娘请随我来。” 老掌柜带着那紫衣女子穿过大厅,从一个侧门走了出去,展现在二人眼前的便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里只种植着数株长青树和十数竿修竹,中间留着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边都摆着数盆盆栽,除此之外,已别无他物,乍一看去,既简单,又洁净! 从小径走过去,便是一条走廊,两边各有木柱四根,全都涂了一层红色的新漆。走廊的尽头,又有一道拱门,门扉紧闭,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从大厅走到这里,老掌柜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仿佛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人。他不说话,那紫衣女子也绝不出声。刹那间,整个天地仿佛都已静止了下来,若非两人的脚步声不断响起,这情景,实在令人窒息。 老掌柜就在那道拱门之前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那紫衣女子一眼,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左手,拢指轻弹,先以中指在门扉上弹了一下,发出“笃”一声轻响,过了片刻,等到声音已完全消失,这才又在门扉上连弹了三下。一短三长的叩门之声过后,“吱呀”一声,紧闭的门扉突然自动向两旁滑开。 那紫衣女子微微一怔,忍不住张目向里面望去,只见这里竟又是一座庭院,不过却是宽阔得多了,足有之前那个小院三倍的大小,奇怪的是,偌大的一个庭院竟是空无一物的,别说花草树木,便是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没有,两边围墙高筑,至少高达三丈以上,在拱门对面,却是两明一暗的房屋。那房屋同样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堂皇的雕刻,天青色的瓦,粉白的墙,干净的台阶,瞧在眼里,竟有种简单、朴素的感觉。 老掌柜又回头看了那紫衣女子一眼,脸色木然,淡淡道:“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那紫衣女子又是一愣,娥眉微蹙,低声问道:“掌柜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一个人进去?” 老掌柜微一沉吟,缓缓道:“姑娘既能找到这里来,又对得上暗语,想必是得了哪一位朋友的指点,而且,老朽的任务就如此而已,其他的事情,姑娘请自便。” 他忽然转身,从那紫衣女子身边走了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那紫衣女子望着老掌柜远去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无奈地笑了笑,再不犹豫,举步踏过了那道拱门。“叭!”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门扉居然自动关闭,仿佛冥冥之中有鬼神在暗中驱使。 “好诡异的所在。”那紫衣女子心里暗暗苦笑。 伫立良久,她忽然慢慢抬起了右脚,又慢慢踏了下去。 “等一等!”就在她的脚几快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一个低沉而冷漠的声音忽然响起。 那紫衣女子猛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单脚独立,如水的目光飘向对面的房屋。 “如果你就这么一脚踏下去,我敢保证,你很快就会变成只有一条腿的美人。”那声音从对面的房屋慢慢飘了出来,有种慑人心魄的余威。 那紫衣女子暗暗呼出一口气,默然不语。 “难道指点你到这里来的人,他没有告诉你,”那声音再度从对面的房屋中传出,“想要见我,必须按照我的规矩,说出暗语?否则,任何人都不可能走到我的面前。” “哎呀!”那紫衣女子心里一惊,暗道,“是啊,如此重要的一件事,我怎么就忘记了?” “说,暗语是什么?”那声音又冷漠地道。 那紫衣女子想了想,慢慢念道:“龙潜于渊,其志高翔!” 第四章 寻龙(2) 随着她声音的起落,一件怪异的事情也在慢慢地发生。她每说出一个字,本是空空如也的院落里,便突然从地面上冒出同样的一个大字,说完这句话,那八个大字便也一齐显露了出来,第一个“龙”字在左边,最后一个“翔”字却是在台阶之下,排列错乱,毫无规律可寻。 “按照这八个字的顺序,踏着字走过来。”那声音语气似已和缓了些,“记住,千万别弄错,否则,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指点来的,都不会对你的生死负责。” 那紫衣女子淡然一笑,道:“是。” 话音落处,拧身错腰,脚尖轻点,人已落在那一个“龙”字之上。这“龙”字在左方,“潜”字却在右边,二字相距数丈,那紫衣女子眼角一扫,随即又飞了起来,落在“潜”字之上,身子轻盈如风中落叶,姿势优美而闲雅。 “好轻功。”那声音由衷赞叹。 那紫衣女子身形不停,如蜻蜓点水般起起落落,几个纵跃间,人已站在了最后一个“翔”字之上,抬目望着紧紧关闭的门扉,脸露微笑,两个深深的酒窝又浮现在了脸颊上。 “进来吧!”那声音淡淡说着,似乎也有了一些笑意。 那紫衣女子暗暗松了一口气,慢慢举步走上了台阶,站在门前。这时,身后却又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她转首向后望去,但见那“龙潜于渊,其志高翔”八个大字慢慢隐去,没入地面,瞬间消失无踪。 此时此刻,那紫衣女子心头不免生起了种“劫后余惊”的感觉,暗自忖道:“此处机关重重,龙潭虎穴,如果不知道暗语,无论任何人到了这里,都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也难怪江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九龙堂’的真正所在。”想起自己刚才差些便忘记了暗语,不由得又是一惊,暗道:“好险!” “你站在外面做什么?”屋内又响起了那声音,“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不会再有危险的机关了,请进来吧!” 那紫衣女子微一迟疑,却并没有立即推门进去,抱拳道:“小女子安柔,前来拜见‘懒龙’赖二哥。” “嗯!”屋内之人淡淡应了一声,问道,“是谁叫你来的?” 安柔道:“是叶逸秋叶大侠。” “任我杀?”屋内之人的声音明显充满了欢喜之意,显然对“任我杀”这个人非常赞赏和尊敬。 “是。”安柔微笑着道,“不过,江湖上已经没有‘任我杀’这个人了,他现在的名字,就是‘叶逸秋’。” “只要他还是老六的兄弟,”屋内之人笑道,“不管他是以前的‘任我杀’,还是现在的‘叶逸秋’,都是‘九龙堂’的朋友,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老六?原来燕重衣在“九条龙”中排行第六。安柔心头忽然掠过一个人的影子——黑色的外衣,冷然如铁的笑容。 “姑娘是小任的朋友?”屋内之人问道。 “嗯!”安柔道,“小女子此行,正是受他所托。” “既然是小任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屋内之人道,“姑娘请进来说话吧!” 话音落处,又听“吱呀”一声,那扇紧闭的门扉忽然自动敞开。 安柔再也没有任何犹豫,举步走了进去。屋内的摆设非常简洁明了,一桌一椅,一个男人,除此之外,就是四面粉白的墙壁,墙壁上空无一物,既没有字画装裱,也没有雕刻图案。那个男人坐在屋中唯一的一张摇椅之上,背向着门,看不见他的面目,阳光从屋顶上开着的天窗透射下来,借此微光,可以看见他露在摇椅的扶手上的袍袖,是寻常的粗布衣裳,手工粗糙,编织得极差。 安柔站在那里,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失望,暗道:“叶逸秋说过,在‘九条龙’之中,‘懒龙’赖布衣是最豪爽痛快的人,最爱交朋结友,怎么在这里,客人竟是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姑娘请坐。”赖布衣依然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回头,淡淡笑道。 安柔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不必了!” “来者是客,站着总是不好,姑娘还是请坐下来吧!”赖布衣道,“如果此事传到小任耳里,只怕便要责怪我懒龙是越来越懒,对朋友也太不够意思了。” “可是……”安柔又苦笑了一下,欲言又止。 “姑娘是不是想说,这里除了一张我正在坐着的椅子,似乎已没有第二张,难不成要让你坐在地上?”赖布衣微笑道。 “是。”既已被对方觑破了心思,安柔索性也不否认。 “唉!”赖布衣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难道小任没有告诉过你,只要进了我这间屋子,你不必怀疑什么,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他的确这样说过。”安柔强颜笑道。 “既然如此,那么你还在迟疑什么?”赖布衣道,“难道你在害怕我会让你出洋相?” “我……”安柔只说了一个字,便即住口,稍作沉吟,脸绽笑容,又道:“既然如此,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就是。” 她暗暗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坐了下去。原以为这一来必是席地而坐,岂知这一坐下,忽听脚下传来一声“叭”的声响,本是平坦的地面乍然裂开,弹出一张圆凳。 安柔猛然愣住! “姑娘喝点什么?”赖布衣道,“是喝茶?还是喝酒?” “随便吧!”安柔苦笑着在圆凳上坐了下来。 “在我这里可没有‘随便’这东西。”赖布衣微笑道。 “噗哧!”安柔也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道:“那么就喝茶吧!” “好,就来一杯上好的龙井如何?”赖布衣说着,左手在摇椅的扶手上轻轻一按。 第七章 青龙令与匕首(1) 残秋的阳光柔和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毫无脾气,淡淡涂抹在青石台阶上,反射起一片一片波纹般的光影,照在门外一个身着玄衣劲装的青年汉子身上。 这人面目阴鸷,脸色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身子又高又瘦,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条毫无生气的竹竿。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竟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论轻功,天下有谁能比‘神龙’刘玄衣更高明,更出色?”赖布衣大笑道,“老四,半年不见,你的轻功好像又有所精进了!” “哎哟!二哥这顶高帽子我可不敢戴。”刘玄衣缓步走了进来,站在赖布衣的面前,似笑非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疽这三脚猫的功夫,和小任比起来那可差得远了,当初老六带着小任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和他就比试过,结果……我是输得心服口服。” 赖布衣道:“提起小任,我先为你介绍一个人。”他回头看了安柔一眼,又道:“这位安柔姑娘,便是小任的朋友。” “小任的朋友?”刘玄衣目光如刀,将安柔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一遍,“据我所知,小任是从不轻易跟别人交朋友的,尤其是女人,她真的是小任的朋友?” “她的确是得到了小任的指点才找到我的。”赖布衣模了模额头,有些无奈地笑道。 刘玄衣拧着双眉,沉声道:“谁能证明?” “没有人能够证明。”安柔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淡淡道,“不过,我这里有一封他亲笔所书的信函,可以说明我的来意。” 刘玄衣拆开信函,目光扫过,缓缓点头道:“嗯!这的确是小任的笔迹。”随即脸上却突然变了颜色,沉声道:“你是来找老六的?” 语声未歇,忽听门外有人娇声道:“是什么人要找六哥?” 门外人影一闪,阳光似乎也在刹那间随之晃了晃,一个容颜俏丽、脸色如霜,身上穿着一件淡绿长裙的妙龄女子,慢慢走了进来。 赖布衣悄悄对安柔使了个眼色,满脸笑容地唤道:“八妹!” “这女子,只怕就是赖布衣口中的‘母老虎’老八程蝶衣了!”安柔暗暗吸了一口长气。 程蝶衣对着赖布衣微微点了点头,冷如寒霜的目光落在安柔的脸上,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八妹,这位安姑娘是小任的朋友。”赖布衣连忙抢先说道。 程蝶衣白了他一眼,瞄了瞄刘玄衣手里的信函,冷冷道:“二哥,‘九龙堂’虽然是你一手创建的,但毕竟是我们的总堂口,你怎么可以随便把一个陌生人带到这里来?” “这……”赖布衣显然对她极为忌惮,摇头苦笑道,“八妹,安姑娘不是别人……” 程蝶衣截口道:“任我杀的确是‘九龙堂’的朋友,但这并不能代表他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她的目光又望向安柔,沉着脸道:“六哥上一次为了任我杀,伤在川岛二郎的‘绝杀一刀’之下,差点丢了性命,这一次,任我杀是不是又遇到了麻烦需要六哥出手相助?” “这一次的麻烦,不是任我杀的。”安柔强忍着气,微笑道,“我是为了燕重衣和‘九龙堂’而来的。” “你和六哥有什么关系?”程蝶衣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紧张,目光中充满了警惕的敌意。 “朋友。”安柔淡淡道。 “你和六哥是朋友?”程蝶衣冷然而笑,沉声道,“你冒充六哥的朋友前来‘九龙堂’,究竟有何居心?” “我不必冒充。”安柔依然一脸可爱的微笑,反手在身后模索了一会,缓缓道,“如果你认为任我杀亲笔所书的信函不足为信,这个东西总不会是假的吧?” 她慢慢摊开了手掌,露出一块颜色古朴但不陈旧的,三指般大小的圆形玉佩。玉佩是天青色的,周边镂刻着一些缭绕、蒸腾的云朵,纹路清晰,脉络分明,包裹着镂空的飞龙图案,雕刻精致,神形俱备,玉佩的本身或许并不如何昂贵,但这图案的雕琢却显然是出自大师级别的人物手里。 看见这块龙形玉佩,众人皆为之色变。 “六哥的青龙令!”程蝶衣的脸色刷地变白了,首先叫了起来,“这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里?你是怎么得来的?” 安柔笑了笑,没有回答,目光如水,慢慢从敞开的大门望出去,看着遥远的蓝天,一颗心仿佛也已在这一刻被放逐到了天际。 那一个秋夜,那片荒凉的郊野,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本如一潭死水片波不扬的深心处,忽然多了一个人的身影?一口有去无回,古老的铁剑;一个孤独而冷漠的杀手…… 在那个秋天的某一天,在金陵城外的十里长亭,离别即将开始之际,燕重衣忽然从怀里拿出了这块玉佩,慢慢地将它放入了安柔的手心,就像是将自己的心和生命交给了她。 “你拿着这块‘青龙令’,从此以后,我青龙燕重衣就是你的朋友!”燕重衣凝重地说着,双目之中仿佛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当时的安柔不懂。她不懂燕重衣的这个举动和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等到她忽然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远去…… 此后的日日夜夜,总是在梦里徘徊和思念,都是为了谁?安柔已经痴了,痴迷于甜蜜的过往! “你说,青龙令怎么会在你的手上?是你偷来的,还是抢来的?”程蝶衣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似已气急败坏。 安柔的思绪就这样被打断。她轻轻叹了口气,温声道:“这世上,有谁敢偷燕重衣的东西?又有谁能从他手里抢走任何一样东西?” “你……”程蝶衣为之气结,居然连话兜不出来了。 安柔慢慢合起了手掌,依然不温不火道:“这是他送给我的。他说过,我永远都是他的朋友!” 程蝶衣的俏脸,刹那间忽然变得无比苍白,戟指叱道:“胡说!青龙令乃是六哥身份和地位的标识,就好像皇帝的玉玺一样,如此至关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随便送于他人?一定是你使用下流伎俩骗来的,快快还来。” 安柔脸色微变,目光转向赖布衣,却见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表情非常无奈,一副无可奈何、爱莫能助的样子。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安柔不由自主悄悄悄向后退了两步,将手里的玉佩握得更紧了些。 “你给不给?”程蝶衣眼中杀机陡现。 “母老虎”使起了性子,众人似乎都是脸色一变,相顾骇然,却无一人敢出言劝阻。 刹那间,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了,偌大的一个大厅里,突然涌起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不能给你。”安柔深深吸一口气,抬高了头,一脸倔强,“这是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 程蝶衣狠狠跺了跺脚,怒声道:“既然你不肯交出来,那便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语声未落,寒光一闪,手里已然多了一把刀! 第七章 青龙令与匕首(2) 这是一把非常奇特的刀,甚至不能算是一把刀,只不过是—把匕首而已。不但制作得非常精巧,价值无疑也非常贵重。它的柄是用一根整支象牙雕成的,象牙的色泽就像是少女的皮肤一样温暖柔软而光滑。 刀柄中装着一个机簧,只要轻轻一按,立刻就会有一把匕首弹出来,锋刃上闪动的光芒竟是暗赤色的,鲜血已将干结时,就是这种颜色。这柄匕首的每一个部份无疑都是名匠的杰作,而且年代也很古老了。 寒光突起的那一刹那,程蝶衣整张脸都变成了青蒙蒙的惨碧色,双眸中光芒掠过,那一抹浓浓的杀意,瞬间凝结在了匕首的锋刃上。 暴风雨终究还是要来临的,谁可阻挡?! “八妹,不可造次!”赖布衣横跨一步,挡在安柔身前,脸色已在这一刻沉了下来。 程蝶衣脸上也变了颜色,由苍白转为涨红,沉声道:“二哥,让开!” “来者是客,我们本该以礼相待,怎可反而兵戎相见?”赖布衣也沉声道,“这种事要是传了出去,‘九龙堂’日后还能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程蝶衣倏然愣住,默然半晌,突又咬了咬牙,恨声道:“我不管,总之六哥的青龙令就是不能落到别的女人手里,我一定要拿回来。” “假如青龙令的确是老六送给安姑娘的,日后你将如何向他解释?” “如何解释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人是我带回来的,八妹如此强人所难,莫非连我这二哥你都不认了么?”赖布衣怫然不悦,一脸怒色似欲发作。 程蝶衣先是一呆,随即又重重一跺脚,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着牙道:“二哥,我拿回了青龙令,自然会向你陪罪!” 她说到“青龙令”三字,人忽然矮了一大截,从赖布衣身旁矢矫如龙般窜了过去,动作快如闪电,令人防不胜防;说到“陪罪”二字,她手中的匕首至少已刺出了八次,招招连环,无一不是致命的招数。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匕首锋刃长不过半尺,本是利于近身肉搏的利器,此刻程蝶衣又势如疯虎,出手凌厉,寒光闪动间,夹杂着阵阵扑面生疼的劲风,旁观者俱都变了脸色。 “九条龙”中,出手最为狠辣的杀手,当属“血龙”杜血衣,此刻见了程蝶衣的疯狂攻势,心里突然生起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但当他正想抓住这丝感觉的时候,却已是一片空白,一去了无痕! 面对这一轮强悍的攻势,安柔没有还击。她只做了一件事——闪避!除了闪避,她似已别无他途。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打架,她实在不愿意引起任何的冲突。 “八妹,半年不见,你这性子是越来越坏了,难道除了老六,当真没有人能控制你么?”赖布衣苍白的脸陡然变得铁青,终于忍无可忍,脚步错落,也不知他使用的何种身法,倏忽间已欺身近前,挡在安柔与程蝶衣二人之间。 血芒闪动,瞬间化为十数朵缤纷的落英在赖布衣身前飘散。那一刻的美丽,是如此的璀璨,就像是一幅永恒的图画,谁能够相信,画中的色彩带来的却不是陶醉,而是死亡? 程蝶衣双目通红,显然已被激发起了杀性,俨如一个来自地狱深处的罗刹魔女。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遇到一个发了疯的女人;更可怕的事情,又莫过于同时遇见两个发了疯的女人。如今只不过面对一头“胭脂虎”而已,赖布衣就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他简直已经不敢想象同时遇见两个疯女人的情景。 落英有时尽,但那杀意却是难以灭绝,如潮似浪,一波接着一波,汹涌而来,顷刻间便将赖布衣整个人都淹没! “咄!”赖布衣撮口长啸,袍袖飘飘,无风自鼓,意欲绝地反击。 “住手!”一声宛似炸雷般的暴喝倏然从门外传来。 “大哥来了!”肖无衣抢先叫了起来。 声音落处,门外阳光晃了一晃,一条高大的人影如风掠过,卷入了战团。“呼呼”两声,那人接连击出两拳,将纠缠不清的二人逼退了数步。 血芒乍然消失! 程蝶衣愣愣地望着那人,跺脚道:“大哥,你……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年纪约莫在四十岁上下,生得相貌堂堂,身躯高大魁梧,身上肌肉块块贲起,显得非常壮实,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铁塔般巍峨!毫无疑问,他便是“九龙堂”老大“老龙”劳麻衣了! “现在是怎么回事?”劳麻衣脸色阴沉得可怕,声音不怒自威,瞧了瞧赖布衣,沉声道,“老二,你怎么和八妹在自家门前打起来了?” “大哥。”赖布衣苦笑道,“这件事,你还是问问八妹好了!” 程蝶衣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一指安柔,对劳麻衣道:“大哥,六哥的青龙令不知怎么在她手里,我想要回来,谁知二哥死活就是不肯。” 劳麻衣转身面对着安柔,皱眉道:“这位姑娘是……” “大哥,这位安柔姑娘是小任的朋友,和老六也很有交情。”赖布衣抢先道。 劳麻衣将安柔仔细打量了一遍,道:“你认识老六?” 安柔微笑着点点头,缓缓道:“劳老大,我正是为了他才来的。” “你为了什么找老六?”劳麻衣一脸深沉,沉声问道。 安柔深深吸一口气,环目四顾,缓缓道:“不知道各位是否已经听说过,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中已毁其三,神刀门刘一刀和旋风楼司马血都倒毙在自己家里,飞龙堡也差点被烧成灰烬?” 劳麻衣摇摇头,淡淡道:“江南武林四大世家,除了飞龙堡,都是沽名钓誉之辈,便是飞龙堡,自从堡主宋飞腾被刺杀以后,声势威望一落千丈,毁灭败落是迟早的事。” “劳老大是否早就已知道这件事?”安柔问道。 劳麻衣点头道:“略有耳闻。” “那么劳老大是否已听说凶手是谁?” “这倒没听说过。” 安柔叹了口气,道:“江湖上传闻,这些事都是‘九龙堂’做的……” 一语未毕,程蝶衣已猛然叫了起来:“谁说是我们做的?” 安柔瞧了她一眼,道:“据说,有人亲眼看见燕重衣杀死刘一刀和司马血,飞龙堡的人也都见过燕重衣,燕重衣自己对这些件也直认不讳。任我杀为了证实此事的真假,所以才要我来到这里寻求真相。” “你胡说什么?”程蝶衣又叫道,“任我杀是六哥的好朋友,他怎么可以怀疑六哥是凶手?” 劳麻衣脸色凝重,缓缓道:“据我所知,三大世家的变故发生在三天之前,而在三天之前,老六的人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杭州,他怎么可能会是凶手?你们的确不该怀疑他,这些事,和‘九龙堂’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安柔微微一愣,拧眉道:“如果不是他,难道是有人假扮他去杀人?” 劳麻衣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安姑娘,请你回去告诉小任,这是我们‘九龙堂’的事,我们自己自然会解决。” 安柔想了想,道:“劳老大,我能不能见燕重衣一面?” 劳麻衣摇头道:“很不巧,姑娘来迟了一步,老六在今天早上就已经离开了杭州。” “他去了哪里?” “铁枪山庄!” 第八章 铁枪山庄(1) 残秋,风寒刺骨;又是黄昏,天色将晚。 虽然天色还未完全黯淡下来,但铁枪山庄大门外的三十六支火炬,已亮熊熊地燃烧起来。老枪就站在铁枪楼第三层的露台上,脸色比西山的夕阳更红,目光却比火炬上的烈焰更明亮。 老枪有“两老”,一是他的家传铁枪,二是他的年纪。 七十八岁这个年纪的人,通常都已拄着一根木拐,连走路也须别人搀扶了。但并不是每个老人都如此老态龙钟,至少老枪就不必倚仗任何的扶持才能走路。他的身材并没有因年纪的老迈而变得萎缩,肌肉也没有出现多余的一块赘肉而显得松驰,他的腰脊还是挺得如他家传铁枪般笔直,虽然他并不能算体格魁梧,但他的一双手还是可以撒裂巨熊的胸膛,单凭一只手指就可力挽狂奔中的快马,尤其是他身体上的某一个部位,常常都在展示着男人的雄风,为他捍卫着一个已经逐渐老迈的男人的尊严。 这就是老枪,一个令敌人都不能不敬佩的对手,一个令女人都不能不屈服的情人。 七十八岁的老枪,就算他再多活七十八岁,也绝不肯承认自己已老。可是他总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名利和地位,荣耀和声誉,他都已经拥有,唯一值得遗憾的,就是老枪虽然活了七十八岁,但却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而他这个女儿,却在八年前突然失了踪。她是怎样失踪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问,而老枪更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黄昏终于消失在了夜幕里。 老枪依然站在铁枪楼高高的露台上。周遭一片静寂,老枪屏住呼吸,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他甚至还可以听见十丈外一条蜈蚣爬动时所发出的声音。他的耳力之佳,就和他的视力一样,绝对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否已变成了老糊涂。 别人也许越老越糊涂,但老枪却似乎是越老越辣,越老越清醒。 老枪一动不动站在这里,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一个常人站立了这么长的时间,都难免有些疲惫,忍不住要活动一下筋骨,但他却好像并没有这种感觉。他是个很能忍耐的人,尤其是年纪越来越老的时候,他的忍耐已超越了一个老人的极限。 没有人敢问他为什么站在这里,在铁枪山庄,绝对没有一个人敢过问他的任何事情,因为他并没有给任何人这样的权利。 忽然之间,从铁枪楼楼梯间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老枪没有转身,甚至连眼角都没有向后瞄去。他已知道来者是谁。除了铁传雄之外,在铁枪山庄已经没有别人敢未经老枪的准许,就擅自来到这座高楼的第三层。 铁传雄是老枪唯一的弟子,本不姓铁,十年前被老枪认作义子之后,他就决定忘记自己原来的姓名。 很快地,脚步声在老枪身后戛然而止。 铁传雄身着一袭宽大的灰袍,看不出他的体形是胖还是瘦。他的年纪并不大,从他的外表看来,绝对不到三十岁,长得虽非英俊非凡,但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他凝望着老枪挺得笔直的背影,忽然道:“师父,‘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已经就在路上!” 铁传雄虽然是老枪的义子,但他们之间,却一直都是以师徒的名义相称的。 老枪仍然没有回头,也没有点头,低沉着声音道:“我知道,我已经看见他了。” 他的目光慢慢凝望着远处,落在铁枪山庄之外的一条宽大的路上。 熊熊火光,照亮了夜空,也照在了前方,天地间,亮如白昼。 在路上,一人迎着火光快步而来。 这人的步伐很轻,也很快,他的腰挺得很直,宽大的黑色斗篷迎风敞开,露出腰间一截剑柄。剑柄陈旧而古老,却又极其光滑。他头戴一顶宽大的斗笠,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面孔,只微微露出一小截挺拔的鼻尖,和两片薄薄的嘴唇。他还很年青,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冷漠的神采,但这份冷漠却无法掩盖他青春的气息。 这人行走的时候,除了两只脚在运动外,其余所有的关节,仿佛完全都处于休息状态,似乎绝不会浪费多余的东西,包括力气。 铁枪楼的二楼,是老枪款待贵宾的地方。老枪在江湖上的朋友虽然不算少,但能够成为铁枪楼贵宾的人,却并不多。 燕重衣踏进铁枪山庄之后,还未说过半个字,就已被庄丁恭恭敬敬的把他带到了这里。 铁枪楼的二楼是一个修饰华丽、气派高贵的会客厅,绝大多数人走进这里,都难免会一时被夺去自己本身的气势。但燕重衣的神态一点也没有改变,甚至连正眼都没有去瞧客厅里面的摆设,他一说话就这样问老枪:“庄主是找我来谈生意的?” “不错。”老枪不否认。 燕重衣点点头,双目环顾,目光忽然停留在了铁传雄的身上,冷冷道:“你出去!” 老枪立刻皱起了眉头,却没有说话。 铁传雄正在拿着一个火折子燃点一支小指般大的檀香,听见这句话,脸上的肌肉仿佛跳了跳,抬头望着燕重衣,问道:“你要让谁出去?” “你!”这个字仿佛是从燕重衣喉咙里逼出来的,沉重而沙哑。 “我?”铁传雄愕然一愣,不由自主手上微一用力,“啪”地一声轻响,檀香断为两节。 “就是你。”燕重衣这一次连看都不再他一眼。 铁传雄脸上的肌肉跳得更加厉害,目光也变得有些恼怒和凶狠。他在铁枪山庄的地位极高,除了老枪以外,谁也不敢对他说出如此毫不客气的言语,就算走出了铁枪山庄,认识他的人都要恭恭敬敬地跟他说话。 他没有出去,仍然像一根钉子般站在原地。在这里,除了老枪,谁都不能命令他做任何事情。 燕重衣的瞳孔倏地缩小,冷冷道:“你没听见我说的话么?” “听见了。”铁传雄淡淡道,脸色毫无表情。 “既然听见了,为什么还不走?”燕重衣的声音更冷漠了一些。 铁传雄的嘴角露出一丝冷漠的微笑,道:“非走不可么?” “你不走,我走!”燕重衣果然说走就走,说完这句话,他的脚步已向外移去。 “燕先生请留步。”老枪的声音忽然响起,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不说话了。 燕重衣恍若未闻,身子继续向外挪动。 老枪脸上立即变了颜色。 铁传雄的脸色也有点发青,青得就像是一片青青黄黄的菜叶子。 “燕先生请留步,我出去就是。”铁传雄终于勉强一笑,缓缓道。 这一次燕重衣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子,一双深沉但冰冷的目光又落在了铁传雄的身上。 铁传雄却没有去看他,只是铁青着脸,一步一步慢慢向楼梯走去。 第八章 铁枪山庄(2) 铁传雄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楼梯间,过了片刻,铁枪楼处又传来脚步声,渐去渐远渐不可闻。 “他为什么非走不可?”老枪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哀乐,此刻,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我不喜欢在我和别人谈生意的时候,还有第三个人在场。”燕重衣冷冷道。 这样的理由,听起来似乎很可笑,但老枪却没有笑,他满意地点点头,道:“据说‘杀手无情’燕重衣谈生意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对一,绝不可以有第三者在场,现在看来的确一点也不假。” “我是杀手,杀人的生意,越少知道越好,这是我的习惯。”燕重衣道。 “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老枪眼中露出了赞赏之色,“难怪江湖上人人兜,‘杀手无情’燕重衣才是真正的、成功的杀手,再也没有哪一个杀手可以相比,更不会有人超越你。” “既然你找上了我,当然也知道我的原则。”燕重衣对老枪的赞赏并不领情,冷声道。 “你的原则?杀人的原则?”老枪展颜一笑,“我知道你不是个为了金钱就随便杀人的杀手,尤其是无辜者和正义之辈,你从来不杀。我自然也不会要你去杀这种人。” 燕重衣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老枪的目光突然一沉,缓缓道:“不过,我要你去杀的这个人,却的确是个名满天下的君子。” 燕重衣倏然抬起了头,从他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锐利如刀锋的寒芒。 老枪却好像没有看见从他眼中发出来的杀意,又笑了笑,从容道:“君子是人人都尊敬的,无论是谁杀了这种人,他的麻烦都一定不会小。不过,我要你去杀的这个人,虽然是个名满天下的大侠,但他的君子之名,却是假的。” “伪君子?”燕重衣嘴角一掀,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个人,本来就是个伪君子。”老枪道。 “他是谁?”燕重衣的声音依然还是冰冷的。 老枪一字一句慢慢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旋风楼楼主司马血!” “司马血?”燕重衣的声音已经变了,充满了诧异。 “就是司马血。”老枪的声音却是非常的镇定。 “司马血是个伪君子?”燕重衣冷笑道,“你有证据?谁又能证明?” 老枪脸色忽然沉了下来,道:“江湖上的人,只知道司马血是个满口仁义、乐施好善的大好人,常常自掏腰包搭桥修路,造福乡里,在百姓遇到旱涝的时候,还常常派米赈灾,口碑不错,人缘极好。不过,这只是他的表面,目的再也简单不过,无非是想博得一个好的名声,掩饰他真正的面目而已!” “他真正的面目又是什么?” 老枪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他的财力为什么总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他不等燕重衣回答,自己便说出了答案:“因为他的财路很广,很宽,但来源却不是正当的那种。这世上,除了我,只怕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经营的都是些不法勾当。” “什么勾当?”燕重衣问道。 “开院,办赌坊,放高利,甚至不顾江湖道义,黑吃黑。”老枪道,“无论是谁,只要是在他的地盘上讨生活,都必须缴纳一些相等的费用,否则,谁都有可能一觉醒来,总能发现自己少了一些什么,或是一只手,一条腿,也可能是他最亲最爱的人。”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片面之辞?”燕重衣冷笑道。 “你当然可以不信。”老枪微笑道,“因为我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唯一可以证明我没有毁谤司马血的人也已经发了疯。” “这个人又是谁?他是怎么疯的?” “这个问题,不应该让我来回答,只有你才知道原因。” “我?”燕重衣不懂。 “就是你。”老枪道,“司马血的帐房先生老糊涂,就是被你逼疯的。” “谁是老糊涂?我不认识这个人。”燕重衣冷笑道,“我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又如何把他逼疯?” “因为司马血已经死在了你的剑下。” 燕重衣目光一寒,忽然将老枪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整个人都打量了一遍,紧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老枪被他这一双如刀锋的目光打量着,似乎毫无不快之意,淡淡道:“你在看什么?” “看你。”燕重衣直言不讳,“我在想,你这人才是个疯子,还是老糊涂了。” “那么你现在看出来了么?”老枪一脸微笑。 “我看不出来。”燕重衣的确看不出来,无论怎么看,老枪都不是个疯子,更没有半点老糊涂的样子。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说司马血已经死在你的剑下。”老枪说,“但这是事实。” 燕重衣又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忽然回身拔步就走。 “燕先生要去哪里?”老枪叫道。 “这笔生意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燕重衣没有回头,“既然司马血已经死了,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燕先生没有兴趣知道这件事的真正内幕?”老枪反而不着急了,胸有成竹道,“看来燕先生还不知道三天前发生的那些事是吧?” 燕重衣走得很快,此时已走到了楼梯间。 “那些事,可是关系到燕先生和‘九龙堂’的声誉,就算燕先生不想为了自己正名,也应该多为‘九龙堂’着想吧?”老枪还是一点都不着急。 燕重衣倏地站住了脚步,沉声道:“你说什么?” “燕先生,你可知道,非但司马血已经死了,就连神刀门的刘一刀也已经死在你的剑下?”老枪缓缓道,“而且,飞龙堡也是毁在了你们‘九条龙’的手里。” 燕重衣倏然回身,慢慢走了回来。 老枪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是谁告诉你,我杀了刘一刀和司马血?”燕重衣一字一句道,“又是谁告诉你,‘九龙堂’毁了飞龙堡?三天前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湖上有人传言,三天前的那一个夜晚,你杀了刘一刀和司马血之后,又带领你的兄弟烧毁了飞龙堡,而且还放出话说,一切都是你做的,难道这只是一个谣言?”老枪还在笑着。 这笑,在燕重衣看来,似是比老狐狸还狡猾,他恨不得一拳打扁老枪的鼻子,打烂这张可恶的笑脸。 他深吸口气,缓缓道:“三天前,我还在杭州,我至少已经三个月没有杀过人了。”他目光一寒,阴森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不但明白,还知道这些事与你和‘九龙堂’本无关系。”老枪说,“我之所以要找你来,是因为司马血其实并没有死。” 第十一章 双杀(1) 唐毒本来并不叫“唐毒”,但是他本来的名字却是鲜为人知,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过去。 唐毒最擅用毒,使得一手登峰造极的暗器功夫,在十三年前,江湖上并没有这么一个人,他是在一夜之间便成为名人的。那一年,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孤身一人投奔雄踞湘江已有八十多年的“龙蛇会”,被会主潘腾龙和柳如蛇二人拒绝并驱逐,他怀恨在心,一气之下,施以奇毒置于井水之中,而致“龙蛇会”数百之众一夜之间中毒而亡,无一幸免,从此声名大噪,被江湖中人称为三百年来最歹毒、狠辣的使毒高手。 山东霍家是东北一带最负盛名的一个门派,以刀驰名,霍家的弟子每个人都是使刀的好手,但他们的刀,大都重逾二十斤以上,斩马刀、斩鬼大刀、鬼头金刀……无一不是被江湖人列为外门的重兵器!山东霍家自创建两百余年来,一直自视清高,最重声誉,素以名门正派自居,门规极严,若犯戒律者必然严惩不贷。但在三十余年前,霍家中最杰出的弟子霍啸天背叛师门,甘愿成为他人麾下杀手,数次残害武林同道,山东霍家一直视之为门户之耻,不过他们最引以为羞的耻辱并没有随着霍啸天在唐门一役中的死亡而结束,十五年前,被霍家视为最有可造之才的霍震天重蹈霍啸天覆辙,反出家门。 霍震天不惜叛变的原因虽不如霍啸天复杂,却是犯了人类道德伦常的禁忌:这世间女子何止万千,他竟然全都看不上眼,偏偏喜欢上了自己后母。他父亲发现了这个秘密,恼怒之下将他打得几乎重伤不治。在完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近乎疯狂的他,在一个风雨飘摇之夜,杀死了他的父亲,奸了他的后母,而后逃之夭夭,沦落天涯。 山东霍家在东北一带是名门大家,怎堪忍受如此家门不幸奇耻大辱?当即发出死亡追杀令,誓诛此人。霍霍天这一逃就是三年,屡次逃过了霍家的追捕,但人不可能总是幸运不断的,他逃至鄱阳湖之时,终于被霍家门人堵截,群起而攻之。霍震天奋力而战,反戈一击,终因寡不敌众而屡陷险境。就在性命攸关之际,唐毒犹如神兵天降,与他并肩作战,合力反击,终于逃出生天,二人也因此臭味相投,朋比为奸,组合成一对杀手,名为“双杀”。 夜色已渐渐浓了,小楼内依然没有点灯,对面的小酒铺也没有燃起烛火,却有丝丝亮光发出,有刀光,有蓝光,更多的是从这条街道上其他店铺透射进来的火光。 小楼中的两个人,四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对面的小酒铺,精光流溢的眼睛,看来就像是暗夜中的点点繁星,亮而透明! “你知道我又是为了什么叹气?”坐着的人问。 站着的人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已经不必由他来回答,坐着的人一定会自己说出答案。 “因为我突然发现,无论你再如何努力,再如何模仿,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第二个燕重衣。”坐着的人又在叹息着,“燕重衣的剑,燕重衣的杀气,别人是永远都不可能学得来的。” “是!”站着的人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黑暗中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的目光却似乎已变得有些异样,然而他的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和镇定。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雇佣‘双杀’刺杀燕重衣?”坐着的人又问,“你是不是认为,我是故意要让他们来送死的?” “弟子虽然不知道主人此举究竟是何用意,但主人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站着的人微笑着回答。 “‘杀手无情,一剑穿喉’,这句话绝非空穴来风,一派胡言。燕重衣师承昔年与韩大少齐名的白衣杀手冷落,已尽得冷落‘无招一剑’的精髓,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就算是韩大少、任我杀之流,都未必能够接下这一剑。”坐着的人缓缓道,“你原本出自武林剑派,自幼学剑,跟随我之后仍然勤学不缀,只是时日虽长,剑法虽精,‘无招一剑’却非你我所长,这一招是永远都练不到燕重衣那般的境界的,得其形而不能得其神。你现在明白了么?” “弟子明白。”站着的人目光忽然变得黯淡下去。他现在当然已经明白坐着的人的意思,那意思就是要他仔细地看着燕重衣的出手,从中领悟到一些关于“无招一剑”的精华。 “双杀”不过是靶子而已,坐着的人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们能够杀死燕重衣,他的目的,就只是想让站着的人亲眼看见燕重衣出剑,如何施展天下无人可破的必杀的“穿喉一剑”! “燕重衣剑已出鞘,你看出了什么?”坐着的人问。 站着的人想了想,慢慢道:“弟子只看出了两点。” “哪两点?” “第一,快!他拔剑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得让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剑是什么时候出鞘的。” “你拔剑也很快,和他比起来,却又如何?” “弟子至少比他慢了三分。” “三分?”坐着的人声音一顿,沉声道,“你可知道,出手慢半分,便已失却了先机,慢一分便已完全处于被动的劣势,甚至已有性命之虞,你慢了三分,别说你的剑还未出鞘,就是自己怎么死的,只怕你也不会知道。” “是,弟子一定会加倍努力,没有最好,也会做到更好。” “那么第二点呢?” “他拔剑的姿势。” “如何?” “手未动,剑已动;手一动,剑已出鞘。”站着的人暗暗长出一口气,“弟子发现,燕重衣拔剑的时候,他的手掌并没有完全握牢剑柄,他的剑是随心而动的,当剑已完全出鞘的时候,他握剑的手就再也没有动过,甚至连剑尖都不会有丝毫的颤动。” “嗯!这就是‘无招一剑’的巧妙之处,唯有做到心剑合一,剑随意动,才能真正发挥这一剑的作用。但这一点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欲速则不达,凡事都不必勉强自己。” “是。” “你能瞧出这两点已属不易,假以时日,你的剑法必能成为一种不朽的传奇。” “弟子没想过这些,弟子平生只有两个愿望。”站着的人一字一顿地道,“第一,学好剑法,将仇人斩杀于剑下,重振师门声威;第二,一生长伴主人身边,为主人做任何事。” “唔……” 忽然之间,小楼内再也没有声音,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第十一章 双杀(2) 根据雇主透露的消息,“双杀”这一次要杀的人,是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无名剑客。据说这个无名剑客是个年轻人,拥有一把快得不可思议的快剑。只要杀死这个人,他们将可以得到一万两黄金的酬劳。 一万两黄金,二人各分一半,就是五千两,虽然是五千两,但若换成白银的话,已足以砌成一座亮堂堂的坟墓,当然,这座坟墓里埋葬的人,绝对不会是他们自己。于是他们就精心安排好了这一切,只等那个无名剑客的出现。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雇主提供给他们的消息,竟有一个极大的错误。他们从未见过这个无名剑客,根本就不知道无名剑客的面貌如何。他们以为来到这座古城的年轻人,就是那个无名剑客,却没想到这人并非无名剑客,而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这是谁的错误? 万恶的金钱,人性的贪婪! 如果“双杀”知道自己要对付的人,就是杀手之王燕重衣的话,那么价钱就绝对不只一万两黄金,也许十万两,二十万两也不足以打动他们,让他们出手,黄金虽然可爱,但性命毕竟还是更宝贵得多。 从他们失手的纪录来看,这一次对付无名剑客,他们最少有八分的把握,但如果对象是燕重衣的话,恐怕他们连一分把握都没有。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只不过是他人拿来试探燕重衣剑法究竟的靶子! 蓝光闪烁,寒光流动。唐毒手中的匕首就像是两条毒蛇,发出最凶猛、狠毒的攻击。朦胧中,一道乌黑的光芒闪过,两条毒蛇竟似遇见了比它们更凶猛百倍的猎豹,在乌黑的光芒透射出一种浓重的杀气中,忽然变得有些黯淡。 “杀!”唐毒心中暗自一凛,但脸上仍然杀气腾腾,一副勇往直前,决不退缩的样子。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一笔酬劳实在不低,无论这一战如何凶险,他都绝不能退缩,既然接下了买卖,就得全力以赴。然而,如果他知道自己面对着的人是什么人的话,那么他极可能立刻变成一只缩头乌龟。可惜现在他就算是一只乌龟,想把脑袋缩回龟壳里去未免已经太迟了。 燕重衣的铁剑,忽然就刺了出去。 当一种冰凉的感觉从唐毒的咽喉处传出时,他的心也一凉,在一瞬间已沉了下去,落到了人体的最低处。 与此同时,刀光如电,霍震天的斩马刀已几乎砍在了燕重衣的后颈上。 斩马刀重三十三斤另八两,刀背又厚又钝,但刀锋却是其薄如纸,而且几乎可以用“无坚不摧”四字来形容。如此一把份量沉重的刀,但却可以把一块又滑又女敕的豆腐切开无数小片,更可以在刹那间就将一个人的头颅像切菜一样地砍下来。 刀风呼啸,虎虎作响,谁都知道,这一刀下去,一切都将结束。然而就在这刻不容缓的瞬间,一道乌黑的剑光倏地飞起。燕重衣的铁剑竟是后发先至,绕过斩马刀,从最不可能的方位刺出,以最不可思议的速度刺中了霍震天的咽喉。 杀手无情,一剑穿喉;一击必中,中必见血! 霍震天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魔,砍人的经验非常丰富,从他刀下掉下来的头颅最少已有一百八十九颗,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一刀非但不能将对方的头颅砍下来,反而中了对方一剑。 霍震天猛然发出一声咆哮,大发雷霆。他一生之中,从来都没有这样愤怒过,因为他就在这一刹那之间,蓦然惊觉这人绝对不是什么无名剑客。“双杀”并没有听说过“无名剑客”这个人,无名剑客在江湖上也许的确是个可怕的人,但眼前这人绝对不可能无名。 血如泉喷涌,燕重衣这一剑刺的不是致命之处,方位偏了一寸,是一条血脉,他显然并不想立即就要了霍震天的命。 鲜红的血已染红了霍震天胸襟,但他还没有死,他脸上的肌肉不住在抽搐,口出发出如雷一般的巨吼:“你是谁?你绝不是无名剑客……” 江湖上能够使得如此一手快剑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剑客,这个人究竟是谁? “你们来杀我,却不知我的名字,这岂不是很可笑?”燕重衣冷笑地说着,慢慢收回了铁剑,一滴鲜血缓缓在剑锋上流动。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就是我们要杀的人,一个无名的年轻剑客。”霍震天声音已经嘶哑,“你不是,你绝对不是一个无名的剑客,你究竟是谁?” 燕重衣深深呼吸着轻轻叹了口气,过了半晌才慢慢道:“你们认错人了,我的剑也许的确无名,但我的人却不是,你们就算没见过我的人,也总该知道这把剑才是。” “你的剑?”霍震天的目光慢慢落在了铁剑上。 铁剑乌黑,锈迹斑斑,看来就像是一块毫不起眼的顽铁,更像是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废铜烂铁。 在这一刹那,“双杀”脸上已完全变了颜色,他们同时想起了一个人,传说中的杀手之王,传说中的一把被人间万物废弃的,又被天上地下诸神群魔诅咒过、祝福过的铁剑。 “燕重衣,你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霍震天嘶声大叫,脸上豆珠般的大汗滚滚而落,流得比他的血还快。 “我本来就是燕重衣。”燕重衣声音冷漠,“是谁告诉你们,我只是一个无名的剑客?” “双杀”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全身的肌肉也一起僵硬,硬得就像是一块冰。他们这个时候才明白了一件事,他们上了一个当,这个当大得足可让他们丢掉性命,万劫不复。原来,以一万两黄金刺杀无名剑客只是一个阴谋,他们的雇主欺骗了他们,隐瞒了事实的真相。 如果说“杀手无情”燕重衣是个无名的剑客的话,那么说这句话的人不是白痴就是一个别有居心的人。可是这个人明明知道燕重衣的身份,为什么要隐瞒这一切?他究竟有什么阴谋? 第十二章 谁是黄雀?(1) 小楼的二楼,此时仍然一片沉寂,四道目光在黑暗中亮如秋夜的萤火。小楼中的二人,仿佛连眼睛都不曾眨动过一下,紧紧注视着燕重衣每一个动作:拔剑、出剑、收剑…… 燕重衣一剑击出,刺的是唐毒喉结左边一寸的地方,伤口不深,不足以立即毙命,只要稍作处理,甚至不会有性命之忧。但第二剑刺出去就已变得不同,霍震天出刀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他已经完了,虽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他们并没有想到来得竟是如此之快。 “唉!”站着的人忽然长长一声叹息。 “你为何叹气?”坐着的人问。 “弟子发现,燕重衣剑法比弟子想象中还高一点。” “一点是多少?” “不多,也不少,但已足够弟子努力练习三年。” “三年?太多了!”坐着的人声音沉了下来,“你应该知道,我们很快就将和‘九龙堂’面临一场激战,你的对手就是燕重衣。” “弟子明白,可是……”站着的人苦笑道,“就以他刚才出手二剑而言,弟子有足够的能力化解第一剑,但第二剑却是毫无把握。” 燕重衣刺出第一剑的时候,霍震天已经出刀,燕重衣的剑势已老,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能刺出第二剑,但他这一剑却依然从一个最不可能的方位刺了出去,而且一击即中,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一剑竟似完全没有破绽!没有破绽,就没有破解的方法,如果真的有的话,就是千万不能让燕重衣第二剑有出手的机会。 “这就是‘无招一剑’的精妙之处,你绝对想不到这一剑是怎么样发出的,又是从哪一个方向刺出去的。这道理就像是风,没有方向地吹来,又不知它将去向何方,但它却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至的,可以从最不可能的方位击出,也可以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出手。”坐着的人叹了口气,“如果你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同样的一剑刺杀燕重衣,就必须忘掉从前学过的剑法,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练习‘无招一剑’。不过……这一击非是一日之功,毕竟大战即将来临,时不与我,我觉得你根本不必勉强自己,否则必将得不偿失。” “弟子明白的。据说当年燕重衣练习‘无招一剑’的时候,仅是一个拔剑的动作,一天就至少练习了一千次,三年之后方才得以纯熟,将这个看来很简单的动作练到妙到毫巅,天衣无缝。”站着的人长叹口气,“冷落的‘无招一剑’本来就是一种没有招式的剑法,握剑的姿势、拔剑的方式、出剑的速度和攻击的手法都异乎寻常,若无他本人亲自指点,旁人仅靠猜想和领悟,是绝对达不到它应有的境界的。弟子对这一剑虽是极度向往,但并不强求。” “嗯,这就对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观察燕重衣使用这一剑的时候,其中有何诀窍,有何破绽,他日与他对决之时,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甚至破解传说中必杀的这一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道理之所以流传了千年而不衰落,而且必将永远流传下去,直至天地俱灭之时,自然是因为它带给人们的东西实在是令人受益无穷,坚信不移的。 霍震天终于倒了下去停止了呼吸,他身上的血已经流尽,一个失血过多的人是绝对活不长的。 霍震天虽然已经死了,但唐毒却还活着。他能活下来并不是因为他比霍震天幸运,而是燕重衣剑下留情,那一剑刺的并不深,血流的也不多,他的呼吸虽然有些骤促,但伤口并不致命。 唐毒亲眼看见自己怎样中剑,也亲眼看见了霍震天是怎样死在燕重衣铁剑之下的,现在他当然也已知道这个无名剑客,其实就是他们这一行的杀手之王,“杀手无情”燕重衣! 唐毒的心在发凉,充满了无限的仇恨。他并不恨燕重衣,因为在整件事情里,燕重衣是完全被动的;他恨的人是雇主,雇主早就已经知道燕重衣的身份,居然将他们蒙在鼓里,当猴子一样戏耍。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唐毒问燕重衣。 燕重衣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反问道:“你们也是杀手?” “是。”事已至此,唐毒已经不必否认。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一定就是‘双杀’!” “你居然也听说过我们的名号!” “‘双杀’在杀手这一个行业中深具威名,不知道你们的人很少。”燕重衣望了一眼已经气绝的霍震天,“此人用的是一把斩马刀,想必他就是山东霍家的忤逆之子霍震天。” “他的确是霍震天。” “那么你就是唐毒了?” “我是。” “那么我就不能杀你。” “不能?”唐毒瞪大了一双小小的眼睛,吃惊地问,“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是蜀中唐门中人。”燕重衣目光倏然变得冰冷,声音也沉了下来,“唐门门规严厉,订下五大戒律,门下子弟若犯过错,自然有本门子弟清理门户,不必外人插手。我不必杀你!” 唐毒脸上肌肉忽然扭曲,张大了嘴,一脸惊愕的神色,吃惊地望着燕重衣,声音沙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出自蜀中唐门?” 他的出身来历本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谜,就连与他搭档了多年的霍震天对他也是一无所知,燕重衣又如何知道? “因为我的师父就是昔年的白衣杀手冷落。” 燕重衣仅仅说了这句话,但唐毒已明白他的意思。白衣如雪,杀人绝不沾上一滴血的冷落,是韩大少生平唯一的知己,而韩大少又与唐门素有渊源,当年蜀中唐门内忧外患,几乎惨遭灭门之灾,就是韩大少与冷落二人联手相助,才保全了数百年来得之不易的名声和威望,唐门中发生的事,他二人又岂会不清楚? 燕重衣轻叹口气,缓缓缓道:“二十五年前,唐门发生的那个变故,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你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不了解,何必因为你爹的死而叛变家门……” “住口!”唐毒倏然抬头,双目中充满了血红色的凶光,厉声道,“当年之事谁对谁错,用不着你一个外人妄作评论。你不杀我,难道就是要让我听你讲这些全无作用的废话吗?” 燕重衣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很可惜,你本质不坏,我希望你还可以回头。” “回头?你以为我还能回头吗?你知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我立即死去?唐门中人自视清高,怎么还能够容忍一个叛徒的忏悔?”唐毒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你又知不知道,我沦落到今日这种地步,其实都是被他们逼出来的?” 燕重衣叹息着道:“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走错了路。” “够了!”唐毒挥手怒叱,“你不杀我,究竟有何目的?” 燕重衣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道:“你现在想必也已经明白,你们这次的行动,其实是别人一手安排的阴谋,我想找出这件事的主谋。” 唐毒双眉一扬,冷哼一声。在杀手行业中,把雇主的姓名、来历披露,那是大大的禁忌,任何一个杀手都不可能这样做的。 “这个人的目的,就是要让你们前来送死,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要为他保守任何秘密?”燕重衣沉声冷笑。 “我……”唐毒迟疑着,信心已经开始在动摇。 第十二章 谁是黄雀?(2) 在这世上,可爱的东西很多,最可爱的东西却莫过于三样:女人、金钱和生命!比起女人,金钱无疑更可爱,只要拥有了无数黄金,只要你出手大方一些,女人垂手可得;但唐毒虽然是个贪得无厌之人,却最是贪生怕死,和金钱相比,生命无疑更可爱千万倍。 金钱是一生也赚不完用不尽的,生命却只有一条,只要命还在,又何惧没有钱花?经过再三思量,他终于作出了一个抉择:金钱与生命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唐毒缓缓道:“他是……” 他并没有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只说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忽然中断,整个人都向前扑倒在地。 人一倒地,呼吸也立即停顿! “他是谁?”燕重衣飞身抢出,急忙俯身察看,只见唐毒的后脑勺已被一样物事贯穿,鲜血汩汩流出。 唐毒已经死了,他后脑勺的东西是一个细长的六角铜灯灯台,将他的脑袋打穿了一个大洞,当即毙命。 燕重衣已经完全愣住了,他虽然不知道凶手是什么人,却看见了六角铜灯是从对面飞射过来的,当他有所察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出手。虽然他与唐毒的距离并不远,但那六角铜灯来势委实太过突然、迅速,而且攻击的地方恰好正是他最不容易出手的位置。 “咄!”燕重衣一声冷喝,身如黑色玄鸟般向小酒铺的门外飞射而出。 街道偏僻而冷清,此时夜色正浓,灯火依稀,天地间一片朦胧,看不见一个行人。 燕重衣抬目望天,依稀中,只见天际月黑风高,两道黑色的影子如流星般,正飞快的向远处飞射而去,瞬间隐入了苍茫的夜色之中,消逝于无形。 燕重衣望着那两道黑影消逝的方向,忽然停下了脚步没有追赶,脸上却露出种沉思之色。过了半晌,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昂然大步,向对面的那座小楼走去。 夜,夜色浓重! 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小楼一片沉静,两扇古老的、红漆早已剥落的大门紧紧关闭着,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燕重衣又停住了脚步,冷笑一声,突然跃起,从街道中拔地飞起。 凭借着燕重衣与生俱来、得天独厚的敏锐感觉,他知道在这座小楼的二楼中,一定曾经有人在此停留过。但当他破窗而入后,屋内一团黑暗,已杳无人迹。 “嚓”地一声,火光闪过,燕重衣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借着火光,他很快就看清楚了屋内的一切。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绝对没有一件是多余的东西,一张陈旧的椅子,一张矮小的茶几,如此而已。茶几上有一个小花瓶,瓶中插着一束已经开始凋谢的黄菊,黄菊中有一张纸,这张纸条却比枯黄的菊花更黄。 黄色的纸条上写着十几个字,每一个家都写得很潦草,而且墨犹未干:“此间事了,速往陈园追杀司马血!” 陈园,就是老枪所说的司马血藏身之处。 现在,燕重衣已经可以肯定,就在刚才,确实有两个人待在这里窥伺了他与“双杀”的一战。 他们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杀死唐毒的凶手是不是这两个人中的其中之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燕重衣的瞳孔倏地慢慢收缩,他忽然想起了两个人:老枪和铁传雄!刚才那两个人会不会就是他们?只有老枪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也只有老枪才知道他要杀的人是谁! 但燕重衣立即又生起了一个新的疑问:如果真的是老枪,他为什么要雇佣“双杀”刺杀他?难道老枪并不相信他能够完成任务,所以想要试一试他的剑法?可是老枪为什么又要杀了唐毒灭口呢?难道其中别有隐情? 燕重衣越想越乱,索性不再想下去,将手中的黄色纸条在火折子点燃了烧成灰烬,然后熄灭了火折子,飞身跃下了小楼,走入了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也许,就连燕重衣自己都没有想到,此刻他面对着的是一股邪恶的势力,和一个可怕的巨大阴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个阴谋中,究竟谁是螳螂?谁才是黄雀? 陈园,是一座虽然并不广阔却非常美丽的庄院,豪华而雄伟,红墙绿瓦,画栋雕楼,仅是外观便让人深觉陶醉,既有古朴、自然的建筑,也有新颖、清奇的构造。建造这座庄院的时候,主人显然是不惜下了血本的,煞费苦心地将它打造成这座古城中最美丽的一笔风景。 陈园座落在古城西方最清静的角落里,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烦扰,隔绝了人间的庸俗和平凡,大门外一条宽敞的街道全都是用青石板铺成的,直通城中,处处显现出种孤清而高雅的味道。四面高筑的围墙用一层石灰粉刷得洁白,墙头上种着一排排各种各样的菊花,黄色的、白色的、高大的、矮小的……应有尽有,令人目不瑕接! “悠然见南山,采菊东篱下”!晋代陶渊明的一句名言佳句,唱尽了菊花千古风流,道出了隐者淡泊宁静的心境。菊花本是花中隐士,陈园的主人在庄院中遍植菊花,显然也是一位淡泊名利、笑看人生的得道隐者。 夜,夜色已渐渐深了,晚秋的深夜早已有了些许浓厚的寒意,浓重的夜雾在晚风的吹拂下,显得漂渺而迷蒙,飘飘荡荡,来来去去,使得陈园更增添了几分朦胧的美丽,也多了几分神秘而诡异的氛围! 青石板街道笔直而绵长,被迷蒙的夜雾笼罩着,天际的月色惨惨淡淡凄凄清清,竟照射不穿重重迷雾,这条青石板街道便也因此而显得分外孤寂和冷清。 此时,周遭一片宁静,静得有些可怕,四下里竟是听不见半点声响。渐渐地,一个黑色的身影慢慢地从街道的远处显现了出来,穿过层层迷雾,向陈园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就像是猫一般的轻柔,落在洁净光亮的青石板上,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片刻之后,他已来到了大门之前,倏然站住了脚步,抬目望去,在那一刹那,他忽然紧紧拧起了浓而黑的双眉,脸上露出种惊诧的神色。 他是杀手,是杀手之中的王者,是“杀手无情”燕重衣,在血的杀戮和死亡的面前都从来未曾露过一丝惧色,一座宁静的庄院却让他拧紧了双眉,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第十五章 背水一战,绝地反击(1) “君子剑”陈士期,乃是一代剑客,剑风温和大度,为人谦谨有礼,传言他与人交手,纵是强敌当前,也从不愿稍占便宜,必然以礼相待,剑下更从未错杀过一个好人,若非大奸大恶、非死不可之辈,他决不轻易痛下杀手,这才成就了“君子剑”之美誉。早在白衣杀手冷落成名之前,陈士期便已名扬江湖,虽然正当声名鼎盛、如日中天之时便急流勇退,突然销声匿迹,但在江湖上却留下了一个极好的口碑,而他的故事也一直流传不绝,燕重衣虽然出道不过数年,却也是听说过这个人的。 “这里的主人是‘君子剑’陈士期?”燕重衣的心倏然沉了下去,直落谷底。 “陈大侠早在十多年前就已退出江湖,一直隐居于此。”秦孝仪道,“他的行踪去向,鲜为人知,明日便是他六十一岁的诞辰,老夫特地会同几位昔日故友前来贺寿,他们都可以证明老夫并没有说谎。” 秦孝仪所说的“昔日故友”共有七人,年纪都在六十上下,或粗豪,或深沉,或稳重,或倨傲,又或正气凛然,虽然神态不一,气质各异,却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名气极大的人物,相貌粗豪的紫衣老人乃是昆仑剑派中德高望重的“一剑西来”独孤一剑,站在他身边的一个雪袍老人乃是关外赫赫有名的刀客,人称“斩龙刀”狄杰,在二人身后负手而立的白衣老人乃是来自南方的“摔碑手”洪天雷,其他四人依次是“铁拳”断川流、“水上飘萍”孙望乡和“江南双侠”南宫翘、南宫楚。 这些人都是在武林中独挡一面、响当当的角色,声名远扬,燕重衣与他们虽然从未谋面,但他们的名字却还是听说过的,此时此刻,他已沉坠的心倏然间又提了起来,隐隐感觉到整件事情竟似比他想象中的更麻烦,更棘手,也更复杂得多!根据老枪所提供的详细资料,司马血的武功复杂多变,于剑术一道却是并不精深,燕重衣忽然明白了他在之前所看到的“司马血”临死之时为什么手里握着一把剑,原来他竟然是以剑法闻名天下的“君子剑”陈士期! “司马血既然是真的死了,老枪为什么还要雇佣我追杀他?”燕重衣心里开始在怀疑老枪,“是他的线报有误,还是……这件事根本就是他精心策划的阴谋?可是我与他素无瓜葛,他为什么要设局害我?” “陈大侠退隐江湖十数年,与世无争,生平极少与人结仇成怨。”秦孝仪双目中精光冷似寒冰,“燕先生能否告诉老夫,你为什么要杀死他满门?” “我已经说过,”燕重衣摇头道,“我没有杀人。” “不是你是谁?”秦孝仪长叹道,“燕先生如果不肯说实话,老夫如何为你求情?” “我是清白的,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求情。”燕重衣黑衣如铁,声音也已坚硬如铁,“凶手是另有其人,我一定会把他找出来还自己一个清白。” “哼!”火光下,秦孝仪一张老脸也已变得非常难看,冷笑道:“发生这种惨绝人寰的血案,今夜燕先生只怕很难离开这里了!老夫言尽于此,你自己掂量该怎么做吧!”他缓缓退了回去,对铁全拿道:“铁捕头,老夫已无话可说,就不打扰你执行公务了,请便!” 铁全拿一脸阴沉地点了点头,用力挥动着手中铁尺,对燕重衣大声道:“如果今夜让你这个杀人凶手离开这里,那还有王法?” “今夜之事,我是百口莫辩。”燕重衣长叹道,“只是铁捕头本是当今四大名捕之一,却也如此是非不分,凡事只看表面,实在不能不让人大失所望!” 铁全拿铁青着脸,冷笑道:“公堂之上,自有清官明断是非,你若真是无辜的,铁某定当还你清白。” 燕重衣也冷笑道:“上了公堂,岂还有我容身之地?” “难道你真的想要拒捕?”铁全拿沉下了脸,“须知国法不容欺,这么做,将罪加一等,任何人都救不了你。” “我只知道,如果我留下来,非但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死得更快,更加不明不白。” “我们的人早已在这座宅子的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将这里围成铁桶一般,你想要突围而出,只怕很不容易。”铁全拿阴恻恻一笑,“况且你杀的人是‘君子剑’陈大侠,秦老爷子这几位武林前辈又是陈大侠生前知交,想必他们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话音一落,“一剑西来”独孤一剑和“斩龙刀”狄杰等人立即异口同声道:“不错,我们誓死捉拿凶手,还陈大侠一个公道。” “当今情形,孰胜孰劣,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铁全拿悠悠道,“识相的,就听铁某良言相劝,与其抵死反抗,还不如乖乖就范来得痛快!” 燕重衣缄默不语,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了头,一对寒光隐隐的目光迸发出种刀锋般的杀意,缓缓从秦孝仪等人脸上扫过,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如铁、掷地有声,充满了浓浓杀气的四个字:“挡我者死!” 燕重衣心里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秦孝仪等人必然不容他逃月兑出去,敌众我寡,一个铁全拿已经不容易应付,再加上秦孝仪等八大高手之力,他连一分把握都没有。然而,要他放弃抵抗束手待擒,那是绝对不可能之事,这不是“杀手无情”的一贯作风,江湖上只有战死的“青龙”,决没有不战而降的燕重衣。 他决定背水一战,绝地反击!燕重衣心念一动,身随心动,右手紧紧握住剑柄,慢慢踏出了一步、两步…… 铁全拿双目凛凛,紧紧盯着如一团黑云般的燕重衣,脸上已经完全变了颜色。此刻的燕重衣,就像是个从地狱里最黑暗之处走来的鬼魂杀神,浑身都散发出种神秘而可怕的力量,令人心生虚怯。夜风“呜呜”地拂过,吹动着燕重衣黑色的衣衫,一股浓郁的杀气仿若无形,悄悄渗透了夜色,一点一滴地蚕食着铁全拿的信心。 第十五章 背水一战,绝地反击(2) 夜色已经越来越浓,空气却似已在这一刻间完全凝结——剑拔弩张,风雨欲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种窒息的感觉,气氛紧张而诡异。 突听得一声长啸,一条人影如惊鸿般向正在步步紧逼过来的燕重衣电射而去,那人影身在半途,早已向燕重衣连发三股劈空劲力!掌风到处,庭院之中,木叶萧萧,落英纷纷,如潮似浪般向燕重衣狂涌而去。出手之人正是“铁面无私”铁全拿。他这三掌力道轻重不一,刚柔各异,意在引燕重衣接掌后露出空门,以便连续进招,争得上风。 燕重衣瞳孔陡然收缩,握住剑柄的右手不动,左手轻轻一拨,那掌风便被引得偏了方向,击在右面的空地上,刹那间泥土夹杂着残花败草满天乱飞。铁全拿没有想到燕重衣竟不硬接自己的掌力,下面的招式便一时发不出来,身形微微一滞。就在这一刹那,燕重衣伸指轻点,一缕锐利至极的指风怪啸着袭向他的额头!这时铁全拿脚尖刚刚着地,立足未稳,且此刻两人相距仅三丈余,正是指力最有威力的范围之内! 指风一响,秦孝仪已月兑口惊呼:“小心!” 铁全拿只觉劲风微动,已至面门之前,危急中无暇多想,使了个铁板桥,身子一软,笔直的顺着指风向后仰倒。那指风“嗖”地一声划过他的面门,将他的鼻尖刮得隐隐作痛。 燕重衣点出的食指不动,其余四指张开,将手掌向下虚按,一股巨力似无形的大锤凭空捣向铁全拿向下倾倒的胸膛!此时铁全拿已是重心全失,这一按之力眼见是万难避过。 “噫!”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随即“铮”的一声,白无邪手中的长剑立即出鞘过半! 秦孝仪转首看了看他,一只大手轻轻按在了他握剑的手背上,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无邪,把剑收起来,不要轻举妄动,这个时候,还不是你出手的时候!” 白无邪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了一声:“是!”随即慢慢地将剑还入鞘内。 就在间不容发的那一刹那,铁全拿已贴近地面的身子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在旁边拉了一把似的,滴溜溜一转,硬生生以脚跟为轴,划了个半圆,从左面斜立起来。那股无形的巨力立即击空,将他身后土地撞出两尺余深的大坑。 燕重衣双目之中隐隐似有精芒乍现,向前按出的左掌化掌为爪向后虚抓,狂风起处,四周的空气仿佛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向着燕重衣五指收拢的方向涌去。铁全拿只觉身子飘浮,竟似要被那漩涡吸去,大惊之下忙施展千斤坠将身形定住。燕重衣将巨掌在肩膀后侧收拢成拳,一拳当胸击来!这一拳之势比之先前的一指、一按要强上数倍之多,拳风的呼啸声刺人双耳,无形的空气仿佛聚拢成一条看不见得巨龙向着铁全拿的胸前劈来! “噫!”人群中又有人发出一声轻呼。秦孝仪双眉紧紧拧成一线,目光中尽是惊诧之色。 传说中,“杀手无情”燕重衣拥有一手无与伦比的快剑,却又有谁听说过,他的内家真力也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至高化境? 铁全拿见这一拳如此威势,知道自己万难挡架,但此刻刚施用了千斤坠,一口真气竟提不起来,无法用轻功闪避。情急生智,大叱一声,手中铁尺全力劈出,硬生生的将燕重衣的拳力在身前丈许处一割为二,分成两半!待到那拳劲及身,他只感胸中一阵血气翻涌,不由自主的随着那股巨力向后飘飞直至十余丈远,连换数口真气,方才压下那翻腾的气血。他人在空中,真气一顺,竟不落地,借着余势,一声长啸,身形翩转,竟直飞了回来,落在原地,双手抱拳道:“阁下功力盖世,传说中的杀手之王,果然名不虚传。铁某自知难以抵挡,败得心服口服!” 铁全拿虽然落败,但那独自挑战燕重衣之豪情,那三招应变之机敏,落败后坦承技不如人之风度均令众人暗暗心折,都觉得“铁面无私”铁全拿果然是个好汉子,不愧为“四大名捕”之一。 燕重衣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默默地望着远处夜色中的流云般的浓雾,眼中露出种非常奇特的神色,似乎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三招是另一个人发出的,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突然之间,燕重衣双目寒光暴涨,衣衫无风自动,踏前一步。铁全拿为他气势所慑,忍不住退了一步。众人纷纷将兵刃出鞘,神色紧张地望着眼前这个江湖上最成功的杀手。燕重衣刚刚那连环三招威力之大,无以伦比,在场之人都在想若换了自己,未必就能躲得开这连环三击。其实铁全拿的武功未必就高于其他人,但他心机灵敏,反应快极,才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化险为夷。 燕重衣那略带疲倦的眼神斜了众人一眼,嘴角微掀,挂起一丝不屑的笑意,左手一扬,冷冷道:“想要留住我,同样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捉拿罪犯是铁某的职责,虽然铁某明知不敌,但也必尽全力。”铁全拿神情严肃,已全无之前的傲慢和冷峻。 “我还是那句话:挡我者死!”燕重衣又缓缓踏前一步。 “杀人偿命,天公地道。”“一剑西来”独孤一剑满脸忿怒,大喝道,“铁捕头与这般凶残的杀人狂魔何必多言,大夥儿一起上就是,不必讲江湖道义。” 昆仑剑派在武林九大门派之中,属名门大派,独孤一剑在昆仑剑派中地位、身份极高,受万人瞩目、敬仰,他率先开口,狄杰等人立即纷纷附和: “正是,陈大侠一生不与人结仇,却惨遭灭门之灾,凶手当真可恶,罪该万死!” “把他就地正法,以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还陈大侠一个公道,维护武林和平!” “……” 在一阵阵声色俱厉的愤怒声中,夜色里人影交错,一起向燕重衣扑去。 大敌当前,众人没有半分轻视之心,不约而同地一齐将燕重衣围住。唯独秦孝仪自持身份,不愿与众人联手合击,退出八尺,静观其变。白无邪回首看了秦孝仪一眼,微一沉吟,慢慢地从衣袖中模出一支玉笛,贴在唇边,只听得一连串悠扬欢快的调子在夜空之中荡漾开来。 众人大感惊奇,心道:“我们联手合击燕重衣,你却在这里吹笛卖弄风雅,当真岂有此理!” 第十六章 困龙,龙伤(1) 夜雾弥漫,夜色正是最深沉之际,这调子合着众人攻击的节奏忽高忽低,时起时伏,似为众人助威一般。 “大胆凶徒,你还不束手就擒么!”铁全拿突地又从腰间抽出铁尺,沉声道。众人合力擒敌,他身为捕头,万无坐视之理,虽然刚刚在燕重衣手下吃了一个不小的亏,但在此刻,也只有硬着头皮强撑好汉。 “束手就擒?就凭你们么?”燕重衣仰天长啸,双臂一张,双脚不动,身子已不可思议地向后倒退着飞出。在他纵起的刹那,靴子底下片雪不起。 "拦住他!"独孤一剑大喝道,抢先追去。 燕重衣身后正是“斩龙刀”狄杰!于是当燕重衣身形飞起的一刹那,又见刀光!刀风呼呼,大刀挟带着雄厚无匹的真气向燕重衣拦腰斩去! 燕重衣的身子仿若一片柳叶,竟然借着那刀风轻飘飘地向上浮起两尺,刚好躲过这凌厉的拦腰一刀! “斩!”狄杰状若疯狂,身形以左足为轴心,猛地旋转,大刀借着腰力又从下而上反转而至,其势比第一刀更疾! 燕重衣抱膝缩颈,身体在空中急缩,瞬间抱成小小的一团,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一刀!避过狄杰的第二刀后,燕重衣的身前再无阻挡,他后背落地,却仿佛后背上生了弹簧,身子稍一沾地便陡然弹起,向黑暗中投去。 铁全拿情急之下大吼一声,踮步躬腰,将铁尺全力投出,向燕重衣凌空打去!燕重衣身在空中,五感却格外敏锐,身子一侧,旋转着飞来的铁尺从他耳畔呼啸而过,他在空中猿猱般就势翻了个跟头,灵巧地向外飞落。众人此刻见了他的轻功,心中均知,若在他落地前不将他逼住,只怕待他再次纵跃后,便再也无法将他留住! 就在此时,独孤一剑也动了!他曼妙的身形闪电般贴地飞出,紫色衣袍飘摆下,仿佛是一条灵动的冰鱼,瞬间在地面游出三丈之远,同时右手长剑一扬,贴地横扫,千万道剑光顿时菊花般绽放,每一道剑光都在真气的催发下化为利针,刺遍了两丈方圆的地面!他这一招并不直接对燕重衣出手,却巧妙地抓住他即将落地的时机加以攻击!他号称“一剑西来”,剑法果然犹如天外飞仙,飘逸而灵动之极! 燕重衣口中再次发出一声厉啸,身体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托住了一般,凭空一滞,仰胸收月复,双手羽翼一样猛地下拍,竟然就借着这样一个怪异的姿势再度腾高,偏折,刚好跃出了剑光的攻击范围! 他在飞!这是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心中的想法。燕重衣此刻的动作真的像飞鸟翱翔一般舒展优雅,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极限。然而每个人却清楚地知道,人无论如何不能和飞鸟相比,燕重衣施展的不过是一种极为高妙的轻功而已。 传说中,燕重衣一剑穿喉,何以他的轻功竟然也是如此出人意料地高明绝妙? 就在这时,一线暗红在夜色中忽闪即灭。燕重衣在空中狂吼了一声,莫名其妙地失去平衡,如同折翼的大鸟一般哀鸣着跌落下来。还没等他爬起身来,铁全拿、独孤一剑和狄杰等人已将他团团围住,八个人各自占据了一个方位,封住了他所有的去路。 “‘杀手无情’,你完了!”独孤一剑冷冷地道。 燕重衣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左手按住肋部,鲜血从指缝中缓缓渗出。他冷笑一声,冰冷的目光投向秦孝仪,涩声道:“秦大侠好高明的暗器功夫!” 秦孝仪微微一笑,缄口不语,仿佛并没有看见从燕重衣充满杀意的眼中发射出来的狂热鄙视! 众人本来心中奇怪,燕重衣本已即将突围而出,为何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反而受到重创?原来却是秦孝仪暗中出手,将燕重衣拦截了下来。 白无邪手按玉笛,笛声源源不绝,从未有过片刻的间断和停顿,穿透迷离的深沉夜色,缓缓渗入了朦胧的夜雾之中! 燕重衣冷哼一声,在这一刻,他终于作出了一个决定——拔剑! 穿喉一剑,终于出手! 就在铁剑出鞘一半的时候,燕重衣握剑的手突然一顿,仿佛冥冥之中有种无形的力量压住了他所有的动作,握剑的姿势就这样凝滞在这一霎那! 燕重衣深吸一口气,继续拔剑! 只听白无邪那欢悦的笛声突然一颤,燕重衣手上的动作又缓了一缓,众人心中顿时了然:那白无邪看似吹笛,其实是以极上乘的内力将笛音传送入燕重衣的耳中。白无邪的笛声便打乱了燕重衣的真气运行节奏,使他拔剑的动作产生了巨大的阻力。 白无邪笛声连摧,燕重衣的呼吸已见粗重,额头上似已慢慢地渗出了一排排细密的汗珠。突然间,燕重衣又是昂首一声厉啸,啸声凄厉而高亢,直刺夜空,响彻天地,突然间将笛音掩盖了下去。 啸声未绝,剑已出鞘! 乌黑的飞芒一掠而过,就像是黑夜中的死神挣月兑了重重咒语的禁锢和束缚,得以重生。 也就是在那一刻,铁全拿、独孤一剑、狄杰等八大高手各施绝招,一齐向燕重衣攻到!刀光剑影,拳脚呼呼,一时间相互交错,就像是一张大网笼罩住了燕重衣的身影。 燕重衣冷笑一声,左手挥处,送出一股霸道的劲力,与“铁拳”断川流一拳击出的劲力撞个正着。两道巨力一撞之下,断川流只觉胸口一热,不由得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同时燕重衣的右手的铁剑抖出三朵剑花,分别迎上前来助阵的“水上飘萍”孙望乡和“江南双侠”南宫翘、南宫楚三人的攻势。这三人都是内功精湛,经验老到之辈,对燕重衣的牵制力也最大。 燕重衣冷峻而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剽悍之色,眼内杀机陡现,狂吼一声,铁剑横扫,一道力墙排山倒海般地向三人压迫而来。三人各自默运神功,全力抵挡。就在这三人被阻的刹那,燕重衣左脚点地,整个身躯山一般地向后撞去!他所撞的方向,正是断川流的所在!众人大吃一惊,铁全拿、独孤一剑和“摔碑手”洪天雷三人都纵身而上,心中打的都是“围魏救赵”的主意,不约而同地从正面出招。 燕重衣低吼一声,铁剑挥出,剑风激荡,夹杂着一种隐隐约约的风雷之势,竟逼迫得三人踉跄后退。与此同时却听得“啪”的一声,狄杰的“斩龙刀”从斜刺里攻到,在燕重衣左腰上留下一道半尺长的殷殷血痕,更带起了一大片淋漓的血肉!原来狄杰眼见众人围攻燕重衣,一剑偷袭正好得手。 铁全拿眼见狄杰行为卑鄙,不由得心中嘀咕:“我们许多人围攻人家一个,本来就已经很不讲江湖道义了,狄大侠怎可在这个时候出手偷袭?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事若是传将出去,我们这几个人颜面何存?” 第十六章 困龙,龙伤(2) 夜色越发深沉,夜雾也已越来越浓。 燕重衣神情漠然,目光冰冷,鲜血滴滴答答的从他的腰间落到地下,沁入泥土之中。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楚,仿佛身上的伤是属于别人的,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然而,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一缕杀意却越发浓烈。 白无邪双手按笛,连连催动内家真气将笛音源源送出,隐隐约约中,一圈又一圈的气浪从笛孔之中迅速散发出来,瞬间就已蔓延了整个夜空。 燕重衣在顷刻间连遭重创,本已心神不定,再被笛音所扰,更觉烦躁不堪,双目瞳孔陡然收缩,又蓦地扩长,悄然掠过一丝浓浓的杀机。在江湖上,只要是有眼睛有耳朵的人,无不知道“杀手无情”燕重衣赖以成名的绝技就是“一剑穿喉”,此刻在八大高手的围攻之下,他一直都未曾施展这一必杀之技,只不过是为了他与众人之间并无仇恨,不忍滥杀无辜。然而,这些人却显然杀红了眼睛,一定非置他于死地不可,难免激起了他的血性和杀意! 你不死,我死! 燕重衣不怕死,他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死。在蒙冤不白之际,他至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他决定孤注一掷,浴血而战——想要还自己一个清白,唯一的办法就是突出重围,保住自己一条性命! 只要能够留住性命,偶尔杀死一些不该死的人又有何妨? 心随意动,意方动,剑已出手! 夜色里,一道淡淡的剑光倏然飞过,是如此的迅速,如此的微妙,其快、其稳,已远非人们肉眼可以捕捉,也远远超出了人之想象。 穿喉一剑,鬼神皆为之退避的夺命一击! “大家小心!”独孤一剑是剑法大行家,自然识得这一剑的厉害,抢先出言示警。 语音未歇,已有人传出一声闷哼!中剑的人是“斩龙刀”狄杰。燕重衣恼怒他不顾身份暗中伺机偷袭,是以首先找上的对象就是他。但燕重衣并无杀人之心,这一剑仅仅只是刺中了他的右肩,致使他暂时丧失了攻击的能力。 就在燕重衣剑一出手的那一瞬间,白无邪握笛的手竟似微微一颤,本是非常流畅、自然的笛音突然出现了片刻的停顿,就像是一江急流,突然有人抽刀断水,刀锋划过,江水依然奔腾不止。 燕重衣一击得手,左手当空一掌,疾劈“摔碑手”洪天雷。不知何时,“水上飘萍”孙望乡已飞身而至,仗着轻功妙绝天下,双腿暴风般连蹴燕重衣后背,燕重衣不及回身,挫身急避,右肩上已挨了一脚!这一脚力道极重,燕重衣的身躯立即失去了重心,侧退三步。独孤一剑踏前一步,长剑点出,燕重衣右肋血光又现。 在诸位高手的联手攻击之下,一时间,燕重衣连连受创! 激战中,“铁拳”断川流猛地跨步进跃一丈,左拳虚晃,右拳直击燕重衣的左肋。他号称“铁拳”,果然并非浪得虚名,拳风烈烈,尚距燕重衣五尺,已经激得他胸前长袍飞舞!与此同时,独孤一剑长剑挥动,劲风疾起,人剑合一,疾扑而上,疯狂地向他眉心刺去。 燕重衣身子微侧,避开断川流开碑裂石的一拳,同时双腿一弯,低头避过独孤一剑的一剑。只是这一剑来势太猛,他又受了伤,头低得慢了些,竟然被剑气将斗笠劈开,被打散了的发髻黑烟般蓬散着,随风飘扬。 “江南双侠”南宫翘、南宫楚更不放松,联手进击,合攻披头散发的燕重衣!燕重衣轻功虽高,剑法虽好,但此刻身负重伤,在众多高手的合击之下,只能频频躲闪,一时间左支右绌,难以抵挡,败迹呈现,岌岌可危。众人各展神通,攻势越来越快,无一不是窥准了燕重衣受伤之处,招招进逼,不给他还手的余地。 此刻的燕重衣,就像是一条被牢牢困在牢笼之中的病龙,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犹作困兽斗,却已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众人顾忌着燕重衣无情的穿喉一剑,始终有些束缚,虽已竭尽全力,但一时却也不能将他一举而毙之。燕重衣在众人的围攻之下,也一时难以施展“穿喉一剑”,虽然强自苦苦支撑,十余招之后,便已渐渐招架不住,微一分神,心脏险险被独孤一剑一剑刺中,左肩却挨了孙望乡一掌。 蓦然间,忽听燕重衣口中发出一声低沉如同垂死挣扎的猛兽的怒吼,将头猛地一摆,披散着的头发竟如同鞭子般向“江南双侠”南宫翘、南宫楚二人抽去!南宫兄弟猝不及防,大惊之下匆忙闪身躲避,燕重衣手中的铁剑就在这一刻突然出手! 剑光一闪,血花飞起。 中剑的人是南宫楚,这一剑刺中了他的右肩,若非燕重衣不愿滥杀无辜,剑下留情,南宫楚的喉咙必然已经被他一剑洞穿。 南宫楚大叫一声,退了开去。 燕重衣一剑即中,一脚几乎是在同时踢中南宫翘的肋侧,将他踢得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数丈外的台阶上。 燕重衣在一招之间便连创两大高手,独孤一剑瞳孔陡然收缩,眼中杀意浓如黑夜般深沉,口中低低厉叱一声,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夜色中只见一道剑光倏然飞起,闪电平地掠过,剑气如虹,射向燕重衣。 像风,没有方向;像云,飘忽不定! 这一剑,唯一个“快”字可以形容,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幽灵般诡异! “一剑西来”,正是独孤一剑平生最得意的剑法,也是他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必杀之技,仅在传说中,死在这一剑的武林高手就已不在少数。 此刻的燕重衣,已是强弩之末,在这一剑不可抵挡的威力之下,实在无力对抗。然而,燕重衣始终都是方今江湖上的第一杀手,在间不容缓之际,他只做了一件事——一件非常大胆而又非常有效的事情。 他决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与对手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就在独孤一剑的剑气袭至他身前数尺之际,他忽然出剑,毫不犹豫地一剑刺了出去。 穿喉一剑! 但这一剑刺的并不是独孤一剑的咽喉,而是虚无的空气。 “嗤!”铁剑刺穿虚空的声音如同寒水浇注烙铁一般刺耳! 声未止,燕重衣满头披散的头发忽然随风而起,与铁剑甫一碰触,毛发的尖端六寸之处一齐割断,随即被激荡的剑气一摧,竟如同牛毛尖针似的向独孤一剑激射而去! 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最重要的目标,独孤一剑心中也极为忌惮燕重衣的必杀一剑,并不希望与他拼个两败俱伤,急忙施展昆仑派的绝技“金蝉步法”,移形换位,扭转乾坤,堪堪避开了这气势凌人的一击。就在这时,他的眼中却又突然亮起了一道乌黑的剑光。 燕重衣的穿喉一剑,又一次出手! 第十九章 出城(1) 秋色已深,带着一抹淡淡的哀伤,洒遍了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秦步离去已经足足一个时辰,燕重衣伤困交加,抵不住浓浓倦意,很快便又睡了过去。安柔百无聊赖,信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子。 深秋的阳光温凉如水,泛动着一层朦胧的气息,照在燕重衣熟睡的脸上。安柔瞧着他苍白而英俊的脸,发现他的脸竟有种婴儿般的纯真,与平时传说中的冷漠显得格格不入,一时之间,忍不住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原来这个江湖中的第一杀手,在他熟睡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在他的身上,根本感觉不到他似是与生俱来的冷漠和刀锋般的杀意,只是……只是在此时此刻,他身上似乎又比别人多了点什么!多了点什么?安柔瞪大了美丽的双眼,仔细端详着正在酣睡的燕重衣,忽然明白,眼前这个男子,与曾经以“任我杀”之名出道江湖的叶逸秋,就像是一个人的影子,所不同的是,叶逸秋因为为情所困而变得忧郁、哀伤,燕重衣却显得非常孤独。 这种孤独,是一种没有人能够了解的寂寞,像是一匹无所依附的狼,找不到同伴,没有方向地四处徘徊流浪,忍受着人间最不能忍受的痛苦! 突然间,燕重衣双唇微张,轻轻咂了咂嘴,随即嘴角向右微微掀起,牵引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安柔立即被燕重衣这一个孩子气般的动作吸引,心底似有某种隐藏已久的东西也在这一刹那被激发出来。 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是母性的温柔?还是女人得天独厚的情怀?在这一瞬间,安柔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什么,只可惜,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像是一束亮光如白马过隙般迅速从她心底飞逝而去,不留痕迹。 或许,他是在做梦吧!他梦见了什么?安柔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两个深深的酒窝又嵌在她的脸颊。 “爹爹,娘亲……”燕重衣忽然发出了梦呓一般的声音。 这声音是如此的朦胧,模糊得就像是从远方的风吹拂而来的,安柔只得往前踏近几步,凝神细听。 “你们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说完这句话,燕重衣又睡了过去。 “他也有爹娘么?怎么江湖上所有关于他的传说中,从来都没有人提及?”安柔这样想着,忽然“噗哧”一声自己笑了出来,“这世上谁人没有父母?不管燕重衣是如何一个人,他的生命也都是受之父母!” 燕重衣的过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故事?他的父母,又是什么样的人?在他童年的时候,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他?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像韩大少、冷落、叶漫天那些武林前辈,不仅是一种传奇,也是一个神话。燕重衣呢?对安柔而言,那绝对是一个充满了百般幻想的故事。她从未想过要试着去了解一个人,但现在,她却有了这么一种冲动。 少女情怀总是诗。安柔早已过了花季年华,这些年来,她一直为青衣楼的事务在忙碌着,错过了许多美好的东西,心灵的窗棂总是紧紧关闭,从来不曾为谁打开,若非燕重衣的出现触动了她心底隐藏已久的情愫,这一生,她是否将要永远孤独?她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也不在乎永恒,就好像欧阳情一生苦恋叶逸秋,那种爱太累太沉重,她只希望自己一旦爱了就要爱得坦然而轻松,不为爱所累,不为情所苦! 日落西山,晚鸟归巢。 燕重衣这一觉睡得好沉,直到掌灯时分才悠悠醒来。房内一灯如豆,闪烁着红色的火焰,却听不见一丝异响,更看不见安柔和秦步的身影。燕重衣没有想太多,因为他信任朋友,知道他们绝对不会弃他而去。 曾经受过多少次重伤,多得连他自己都已忘记;身上究竟有多少条伤痕,或许连别人都已数不清。燕重衣能够活到现在,靠的就是坚强的意志和坚忍的生命力。然而这一次,他却实在难以忍受孤独。像等待着死亡一样躺在床上,绝对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事情,他决定下来活动一下筋骨。 与川岛二郎那一战,燕重衣失去了功力,这一次,他非但受伤极重,还中了一种慢性毒药,失去功力可以慢慢调养恢复,可是当生命正在慢慢流逝,却是种无可奈何的事情,他必须忍受的痛苦比任何时候都多得多。 就在燕重衣用力挪动身体想要下床的时候,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轻响,安柔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走了进来,此时的她却无平时洁净的素颜,脸上沾满了烟硝,黑白相间,显得有些狼狈。 燕重衣已经完全愣住,嘴唇翕张,却连一个字兜不出来。 “别动,秦大步交待过,你能躺着就千万不能坐起来。”安柔快步上前,放下手里的白粥,轻轻按住燕重衣的双肩,柔声说道,“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熬了这一碗粥,你赶快趁热喝下吧,对你的伤有很大的帮助。” “费了好大的劲才熬了这一碗粥”,听见这句话,燕重衣心底的某根弦似乎为之一动,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那碗白粥,只是稍一凝滞,又停留在了安柔略带脏污的俏脸上。 “我……我很少自己下厨,也许这碗粥的味道并不怎样。”安柔的笑容有些不自然,无所适从地掩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污渍,挡住了燕重衣的目光。 燕重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端起了那碗白粥。 “小心!”安柔忽然紧张地叫道,“这粥……很烫!” 燕重衣扬起目光,对安柔笑了笑,慢慢地,一口一口将白粥喝了下去。 “这粥……味道怎样?”安柔一脸期待,不安地问道。 燕重衣不假索地回答道:“很好!” “哦,是么?”安柔轻轻吐出口气,如释重负。 燕重衣又笑了笑,慢慢阖起了双眼,仿佛担心安柔将会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他心里的秘密。安柔费了好大的劲才熬成的那碗粥,味道其实并不好,甚至还带着种烟薰味。然而正是这一碗粥,却给他带来了太多太多的感受,更多的却还是感动。 过了半晌,燕重衣忽地倏然睁开了双眼,瞧着安柔问道:“秦大侠回来了吗?” “没有!”安柔幽幽摇头,“我想……他一定还在寻找着出城的法子。” “他能找到吗?” “能,他一定可以的!”安柔脸上又露出了动人的笑容,似乎对秦步充满了信心,“他永远是那种能让别人尊敬而信服的人。” 第十九章 出城(2) 秦步回到陈园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一刻。他出去已经整整六个时辰,在这些时辰里,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没有解释,燕重衣和安柔也没有问。 秦步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不但带回来了一个木桶,还带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又高又大的木桶,颜色非常陈旧,很多地方都已斑驳,显然是被刷子长期以来反复洗刷而造成的。 这个木桶,原来是用来装什么的?当然不可能是酒,因为它不但没有沉积的酒香,反而散发出种浓郁的臭味。想到酒,燕重衣的双眼就不由自主地发出了种强烈的光芒。他已经压抑得太久了,他发誓出城之后,一定要大醉一场。 那个人是个身材适中的中年汉子,虽非蓬头褛衣,却长了一脸粗而浓密的络腮胡子,显得粗豪而又质朴。他身上的衣衫沾满尘屑,有几处黑得发黄的污渍,令人实在捉模不透,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然而有一点却是不用怀疑的,和“铁手生花”秦步在一起的人,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 秦步居然没有为他们相互介绍,只是从大木桶里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安柔。 安柔拿在手里,感觉柔软而轻松,愣了愣,问道:“秦大叔,这是什么?” “是几件衣服。”秦步诡秘地笑道,“二当家的,明天你把衣服换一换,虽然……这些衣服有些……有些异味,但我想,为了出城,你一定不会太介意。” 安柔又是一愣,欲言又止。 秦步也不再解释什么,转身拍了拍那中年汉子厚实的肩膀,笑道:“兄弟,明天我们能否顺利出城,一切都看你的了,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出城之后,我答应过你的,绝不食言。” “是,是。”那中年汉子憨厚一笑,“大哥尽管放心,兄弟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嗯!如此最好。”秦步满意地点点头,“这里布满了官府的眼线,我送你出去。” 目送着秦步和那中年汉子离开,安柔始终一言不发,心里却在嘀咕:“这个人究竟有多大能耐,他有什么法子带燕重衣逃月兑出六扇门的重重围捕,安然出城?” “君子剑”陈士期在江湖上也曾经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谦谦君子的作风,为他赢得不错的口碑,但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之中,他那与世无争的态度却让人们很难将他与那曾经侠名远扬的剑客联系在一起。 陈园惨遭灭门之灾,对古城中的人们而言,不过是种镜花水月的淡淡哀伤,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种不可抹灭的痛。最痛的人是“乾坤一剑”秦孝仪。很难想象,这二人之间究竟有多深的友谊,但失去挚友之痛,每个人都能够从他身上感觉出来。 无可否认,秦孝仪在江湖上是有一定的影响和号召力的,铁全拿对这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丝毫不敢怠慢,倾巢而出,倾尽全力,将古城的所有出路都严闭封锁,展开铺天盖地的紧密搜查。燕重衣就像空气般消失无踪,数日来的追捕和搜索,竟都是徒擂功,铁全拿身为四大名捕之一,脸色渐渐变得非常难看,断案如神,屡破奇案的“铁面无私”,居然让一个本如囊中之物的罪犯生生从自己眼皮底下和地盘里成功逃月兑,这件事一旦传将出去,一定会成为江湖朋友的笑柄,让他颜面何存?他绝不容许这件事情的发生! 古城南门外的那条大道,通往之处正是繁华、昌盛的古都金陵。燕重衣身受重伤,生命垂危,在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朋友,而他最好的朋友当然就是叶逸秋,而叶逸秋,恰好就在金陵。铁全拿当机立断,在南门加援人手,日夜巡视,但凡出城之人都必须接受严密的审查。 连日来的审查都以失败而告终,捕快们虽然从未有过片刻的放松,但人们却厌倦了这般无休无止的搜索,若非必要,大多不愿出城。 王大壮和罗志雄是铁全拿最得力的助手,二人与铁全拿并肩作战,出生入死,有着过命的交情,他们被铁全拿委以重任负责巡查南门。 日过三竿,人们对官府畏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南门便显得寂寥而冷清。 王大壮本是嗜酒如命的酒徒,此时闲着无事,忍不住拎起随手携带的酒葫芦独自喝起了闷酒。 “老王,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喝酒?”罗志雄劈手夺过王大壮手里的酒葫芦,瞪眼沉声道,“要是让总捕头撞见了,非让他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嘿嘿,我说老罗,总捕头日理万机,哪有工夫前来巡更?”王大壮讨好地涎着脸笑道,“你把酒葫芦还我,我就喝一口,只喝一口。” “去,给了你,你还不一口喝完了?”罗志雄故意拉下了脸,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不给?好,好,不给就不给。”王大壮脸上嘻笑不止,却突然纵身上前,伸手就抢。 “老王,别闹。”罗志雄闪身避过,一手指着前方道,“干活去,有人来了!” 但听蹄声得得,车轮辘辘,一匹又高又瘦的老马拉着一辆破旧的马车不徐不疾地从城中往南门行来。二人打了个眼色,待到马车行近,挥手截住,却又不约而同地以衣袖紧紧掩住了口鼻。这辆马车竟散发出种臭不可闻的气味,异常刺鼻。 马车在二人面前嘎然而止,二人抵受不住那股熏天臭味,忍不住一齐向后退出数步。 “下车,下车!”王大壮脸上露出种厌恶之色,挥手大声叱道,“你们出城是做什么的?” 从车辕上跳下一个中年汉子,涎着笑脸道:“哟!这不是王捕头和罗捕头二位爷吗?” “是你?!”王大壮瞪着大眼,横眉竖目瞧着那中年汉子,粗声道,“李菜园子,你这车上装的是什么玩意儿?你瞧这臭得足以熏死九头牛了!” “二位爷又不是不知道小的是做什么的,”李菜园子陪着笑脸道,“这车上装的不就是城里的大老爷们的夜香嘛,是用来种菜的,哪能不臭?” “呸呸呸!”王大壮一连吐出几口口水,笑骂道:“我就说你李菜园子种的菜怎么就比别人漂亮,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李菜园子立即来了精神,脸上容光焕发,用手拍打着胸膛,直拍得“嘭嘭”作响,大言不惭道:“二位爷,不是小的敢说大话,我李菜园子种出来的菜,那可真的是无人能及的,不敢说是天下第一,不过在江南,那绝对是仅此一家再无别号,咱们城里就不用说了,就连金陵城最大的宝号‘天涯海阁’也常来下订呢,人家一要就是一千八百担啊!” “你少胡吹,谁不知道你李菜园子喜欢喝两杯,酒一来劲,废话总是多得很。”罗志雄冷笑道。 “罗爷,小的今天可是滴酒未沾呐!”李菜园子一脸正色,有些暧昧地低声道,“回头小的给二位爷带点又大又女敕的菜来,你们尝过之后就知道小的所言非虚。” “少来这一套,谁稀罕你几颗大白菜了?”罗志雄拉下了脸,沉声道,“你把车门打开看看,例行搜查。” “二位爷要查什么?” “你还没听说吗?”罗志雄闷着声音道,“前几天,城里的陈士期陈老爷被杀手残杀满门,凶手侥幸逃月兑,以防他潜出城去,咱们奉铁总捕头之命,在此搜查凶手行踪,但凡出城之人,都必须接受全面检查。” “啊?!”也不知是真的被吓了一跳,还是假的大吃一惊,李菜园子瞪大了眼珠子,脸上神情明显有些夸张,“陈老爷被杀手残杀满门?这……这……不会吧?人命关天,二位爷万万不可随便咒骂他人。” “此事乃是我二人亲眼所见,当日围捕凶手也曾亲手参与,如今,此事在城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还能有假?”王大壮粗声道,“铁总捕头在江南一带当差以来,还是第一次撞上这般惊天动地的血案,曾经发过毒誓,若是不能亲手将凶手缉拿归案,他就要砍下自己的头颅来,用自己的血奠祭陈园满门阴灵。” 李菜园子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有些不太自然道:“二位爷,小的只是个种菜的,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至于窝藏罪犯吧?这种株连九族之事,小的可不敢开玩笑。” “俗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用不着害怕,咱们也只是奉命行事,随便看看而已。”王大壮咧开大嘴,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李菜园子的肩膀。 “明白,明白,二位爷职责所在,小的自然是明白的。”李菜园子点着头,一脸正色道,“这次与小的一起随行的,不过是两个人而已,都是自家远房亲戚。车厢里所载的,也不过只是几大桶夜香,除此以外,别无他物,二位爷尽管搜搜看,只是……” “只是什么?”王大壮瞪眼道。 李菜园子涎着笑脸道:“只是夜香这东西,味道确实有些……太呛人,小的自然是无所谓,可就怕二位爷受不了,嘿嘿!” “呸!”王大壮倏地吐出一口口水,也不与李菜园子分辨,抬起目光投向坐在车辕上一动也不动的车把式。 车把式约莫五十上下年纪,脸色黝黑,两眼无神,一副萎糜、懒散模样,显然也是个爱贪杯的乡下村民。如此一个人,在大千世界里,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王大壮看不出这个车把式有任何异样,冷哼一声,目光斜睨,瞧着李菜园子问道:“那个人真是你的远房亲戚?” “是是是,他是小的表哥。”李菜园子点头哈腰陪着笑道,“他是哑巴,但是不聋,三岁的时候大病了一场,此后就不能说话。” “呸!”王大壮又啐了一口,大手一挥,有些不耐烦道:“去,谁爱听你废话。” 他围绕着马车,远远转了一圈,最后在敞开的车厢后面远远地站住了脚步。 车厢里装的的确不过是三四个又高又大的木桶,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村姑蓬头垢面,半倚半坐,斜斜靠着车厢,似是抵受不住从大木桶里散发出来的臭味,把头伸向车窗,轻轻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过来!”王大壮向李菜园子招手呼叫。 李菜园子应声而来,陪笑道:“王爷有何吩咐?” 王大壮手指指着那个脏兮兮的村姑问道:“她又是什么人?” “这小妮子叫爱姑,是小的哑巴表哥唯一的女儿。乡下人没见过大世面,多有怠慢,小的代她赔个不是。”李菜园子一脸世故。 王大壮冷哼一声,缄口不语,又瞧了车厢里的几个大木桶半晌,终于挥手道:“你们走吧!” 李菜园子先是一愣,随即点头笑道:“王爷,他日若是偷得半日闲,小的作东,好好与二位爷聚聚。” 王大壮神色稍霁,却依然缄口不语。 “行了,李菜园子。”罗志雄大步过来,挥手道,“让你走,你就走吧,城里谁不知道你是个一毛不拔、见钱眼开的铁公鸡,吃你一顿饭,还不知道是谁占了便宜。” 李菜园子讪讪一笑,道:“罗爷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嘿嘿!”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那么,小的这就去了,菜园子还等着小的回去忙活呢!” “走吧,走吧!” 李菜园子客客气气地向二人辞了别,坐回车辕,对车把式打了个手势,马车缓缓向南门外行去。 第二十章 金蝉脱壳(1) 马车行出数丈,车把式突然手中缰绳一紧,马车戛然而止。在城门的中央,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恰好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那人精瘦深沉,脸色如铁,居然是“铁面无私”铁全拿。 “等一等,你们还不能走。”铁全拿右手持着铁尺,左手负在身后,站在那里如渊亭岳峙,脸上绝无表情,声音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悸。 李菜园子脸色微变,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身边的车把式。在这一刻,车把式本是萎顿的眼神竟似也有些变了,两道犀利如刀的光芒一掠而过,转瞬消逝,脸色依然一如既往的沉静。 李菜园子微一犹豫,侧头想了想,随即跳下车辕,快步走到铁全拿面前,赔笑道:“呀,原来是铁总捕头大驾亲临,失罪,失罪!” 就在这时,王、罗二人也已急步赶来,相互打了个眼色,齐声叫道:“总捕头……” 铁全拿干瘦的手轻轻一挥,示意二人不必多言,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投向一动不动的车把式,似欲看穿他的心灵。 “李菜园子!”铁全拿目光依然未动,突然叫道,“铁某与你相识已有数年,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个远房的哑巴表哥?” “呃!”李菜园子微一错愕,低声笑道,“是这样的,他的家乡不久前发生了一场瘟疫,他无处可去,这才前来投奔小的。” 铁全拿目光落在车把式一双大手上,沉声道:“看得出来,他也是个跑江湖的。” “跑江湖?”李菜园子摇头道,“他的确是个会家子,乡下人嘛,不过就只是懂得几套庄稼把式强身健体,也可防防身不受恶人欺负。” “你这车里,载的真是夜香?”铁全拿的目光终于从车把式身上移开,望向车厢。 “是,的确是用来浇菜的夜香。” 铁全拿脸色阴沉,瞳孔慢慢收缩,忽然抬目对王、罗二人道:“车厢里有四个大木桶,你们是不是都已经检查过?” 王、罗二人对视一眼,摇头低声道:“没有。” 铁全拿冷哼一声,对李菜园子道:“这几个木桶除了装夜香,想必还能装别的东西,譬如人!” 李菜园子心里一惊,勉强笑道:“装人?这夜香臭不可闻,人呆在里面,岂非早已被薰死?” 铁全拿脸色越发深沉如铁,缓步走到车厢后面,当他的目光投向爱姑,刹那间就定格在了那里。 乍见陌生人,爱姑有些腼腆地缩了缩身子。 铁全拿目光慢慢下移,落在爱姑白净而纤长的手上,眉头微皱间,眼里却似掠过一丝冰冷、不可捉模的笑意。 过了半晌,铁全拿手持铁尺,往一只大木桶用力敲了敲,“咚咚咚”,传出一阵沉闷、厚实的声响。他拧眉叫道:“李菜园子,打开盖子让我瞧瞧。” 李菜园子立即快步奔来,迟疑着道:“这里面都是杂秽的东西,铁总捕头就不怕沾了晦气?” “打开。”铁全拿沉声道。 李菜园子苦笑一下,爬上车厢,用力揭开了那只大木桶的盖子,一股冲天而起、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顿时散发出来,薰人欲呕。 铁全拿忍不住连退三大步,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屏着呼吸,正想叫李菜园子揭开第二只大木桶的盖子,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铁总捕头……”马上骑士远远高声呼叫。 铁全拿回身望去,只见来人一袭白袍,迎风飘扬,显得俊逸非凡,正是白无邪。 白无邪纵马而来,在数丈外便已勒马而止,飘然下马,拱手道:“铁总捕头,敝上有要事相商,请你速去相见。” 铁全拿皱眉问道:“秦大侠何事相召?” 白无邪道:“此事与凶手去向有极大关系,敝上希望铁总捕头亲自定夺。” “哦?”铁全拿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亮光,问道,“秦大侠现在何处?” “敝上此刻正在陈园恭侯。” “好,铁某这就去。”铁全拿回头对李菜园子挥手道,“你们走吧!” 陈园。 铁全拿与秦孝仪并肩站在一起,看着房里凌乱的景象,相对无言。 秦孝仪负手而立,发出一声苦涩的长叹,跌足道:“老夫真是糊涂,千算万算,断定燕重衣绝对逃不出城去,却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就藏在此处,难怪我们出尽人力也找不到他。”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所在。”铁全拿苦笑道,“燕重衣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抓住我们绝不可能搜索案发现场的道理,偷偷潜回,这一战,我们已经输得很彻底。” “‘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本来就不是浪得虚名之辈。”秦孝仪的声音变得有些不可抑止的激动,“如果是朋友,每个人都会为这样一个朋友而自豪,如果是敌人,那么他的对手也一定会因为有这么一个敌人而感到兴奋。” “当日他已身受重伤,绝不可能还有余力逃出我们的追捕。”铁全拿拧紧双眉沉吟着道,“如果晚辈所料不错,他必然还有帮手助他冲出重围。” “铁总捕头,你过来看看。”秦孝仪从桌子上拿起一只海碗,缓缓道,“这只碗水渍未干,显然是盛过稀粥之后留下的,看来他们离开此地并没有多长时候。” 铁全拿在房中来回转了数圈,审视良久,长吐口气,缓缓道:“在这房里,住着的绝非仅仅只有燕重衣一个人,他至少还有两个同伴,而且其中一个还是个女子。” “何以见得?” “秦大侠可曾闻到一种异样的气味?” 秦孝仪鼻羽翕动,呼吸着空气,点头道:“有,是种胭脂水粉的味道。” “对,就是这种女人香。”铁全拿沉吟道,“很显然,燕重衣这次刺杀陈大侠的行动,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 “唔!”秦孝仪点头道,“‘九龙堂’的九条龙都是武林高手,其中就有两个成员是女子。” “晚辈倾尽全力缉拿凶手,却没想到凶手距离我们竟然不过是咫尺之遥,真是可笑。”铁全拿愤然地握紧了手中铁尺,钢牙咬得格格直响。 秦孝仪默然半晌,缓缓道:“据此看来,他们离开未久,如果我们现在就发动人马前去追捕,或许尚能亡羊补牢。” “来此之前,晚辈曾经发现过两个非常可疑的人,正好是一男一女。”铁全拿道,“那男子是个很平常的乡下汉,却有一双与众不同的拳头,据晚辈猜测,此人的拳头当可碎碑裂石,而且他容貌古板,绝对是经过易容改扮的。那女子比他更为可疑,虽然也是一个粗布麻衣的村姑装扮,一双手的肌肤却是白白净净,赛雪欺霜,全然格格不入。” “他们现在人呢?” “此刻只怕早已经出城而去。” “哎呀!”秦孝仪跌足道,“既已发现不对,你怎么不截住他们?” 铁全拿苦笑道:“晚辈听说秦大侠发现了凶手的线索,当即就赶来相见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两个人?” “世上之事当真是无巧不成书,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秦孝仪一声苦笑,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追赶,或许还来得及。” “嗯!一定还来得及的。”铁全拿极有把握地道,“燕重衣伤势不轻,他们必然不敢加速赶路,按照行程来看,此时应该尚在二十里之内。晚辈这就召集弟兄,这一次,绝不可能再让凶手逍遥法外。” 第二十章 金蝉脱壳(2) 古城南门之外,是条非常宽阔的官道,只因进城的人比出城的多,所以车马人流不如往日熙攘,显得有些冷清而寂寥。 李菜园子坐在车辕上,回头望着身后远处被晚秋的阳光抹上了一层淡淡清辉的古城,忍不住长长吁出一口气,举起衣袖用力地在脸上抹了把汗。 “刚才的情况当真危险。”李菜园子心里这样想着,犹自感到有些后怕,不知何时,他的全身都已被冷汗浸透。 李菜园子慢慢回过头来,瞄了身旁的车把式一眼,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刚才我被铁总捕头吓了一跳,还以为已经被他发现了。” 车把式转头对他咧嘴笑笑,他是哑巴,不能说话,只能笑笑。 “‘铁面无私’铁全拿火眼金睛,断案如神,一般江湖宵小的下三滥伎俩,根本避不开他的神眼。”李菜园子用手掌按住自己的心口,“万一被他瞧出了端倪,我李菜园子的脑袋只怕就要搬家了!” 车把式又笑了笑。 “奇怪,你这人怎么不说话?”李菜园子瞪了车把式一眼,没好气道。 “我不说话倒并不奇怪,哑巴也能说话才是真的奇怪。”车把式沉声笑道。 李菜园子猛然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坐在车厢中的爱姑也跟着笑了起来,脸颊上立即浮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你这个人除了贪财以外,”车把式瞄了李菜园子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脸上却一如既往的僵硬,“还有一点让我不能不另眼相看。”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的确很贪财,但从来都不会不择手段。”李菜园子居然脸色不改,振振有词,“还有一点是什么?” “聪明。”车把式慢慢道,“你比我想像中的至少聪明十倍。” 李菜园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随即试探着问道:“你答应过我,事成之后就给我一百两金子,分文不少,是么?” “嗯!我的确这样说过。”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应得的酬劳付给我?” “等到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下车的时候。” “现在就已经很安全,你们可以离开我的马车了。”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车把式解释道,“你也说过,‘铁面无私’铁全拿是个精明的名捕,他一定已经在怀疑我们,迟早会追来,在还没有远离古城之前,我们的处境依然非常危险。” 李菜园子轻叹口气,看了车把式木然、僵硬的脸,缄口不语,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古怪。 车把式也不再说话,吆喝一声,马鞭疾起,“啪”一声响,在马上一抽,力量恰到好处,不轻不重,“唏路路……”那马仰首一声嘶鸣,向前不徐不疾地行去。 晚秋的风就像是初冬的雪,总是有种刀子般的冰冷,寒意刺骨,极目望去,远处的景象一片萧索、荒芜,显示出一种“秋残冬至”的信息,令人徒增几许伤感,却又充满了莫名的期待。 马车行出十数里,逐渐远去的古城的影子,已不复见,车把式依然没有下车的意思,李菜园子脸上渐渐露出了不快之色,几次欲言又止,坐在车辕上的不住挪移,如坐针毡。 “你是不是害怕如果铁全拿追将出来,你一定会受到我们的连累?”车把式仿佛看穿了李菜园子的心事。 “是。”李菜园子没有否认,他已经不必否认。 “你帮了我们这么一个大忙,我怎么可能会害你?其实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因为我们很快就要说再见了!”车把式笑了笑,侧耳道,“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李菜园子微微一愣,倾耳细听,远方似有一阵清亮而欢快的乐声随着秋风隐约传来。 “那是什么声音?” “是唢呐!”车把式道,“接应我们的人已经到了。” 随着唢呐的乐声越来越清晰,那队人马也越来越近,终于来到了三人的面前。那支队伍人数不多,不过十二个人,四个唢呐手,四个青年男子骑着四匹马,其中一个人的马后又跟着一匹黑马,四个壮年汉子扛着一顶软呢彩轿,显然是一支迎亲的队伍。 车把式大手一挥,迎亲队伍的唢呐声立即停止了下来。 “安二当家,这一路上让你受了不少委屈,现在可以下来透透气了!”车把式回头对爱姑说道,“你先把燕公子抱出来吧!” 爱姑点点头,伸出双手按住一只大木桶,微一用力,只听“吱呀呀”一阵轻微而沉闷的声响连续响起,大木桶的底部慢慢向前移动,露出一层格子。 格子里装着的绝不是臭不可闻的夜香,竟然半倚半坐着一个人! 燕重衣! 此刻,燕重衣双眼紧闭,呼吸粗重,也不知是正在酣睡之中,还是昏迷了过去? 爱姑一脸忧色,毫不犹豫地抱起燕重衣,飘然下了车厢,回头瞧着车把式道:“秦大叔,接下来怎么办?” 车把式道:“把他放在轿里,这是个经过特别改造的轿子,里面有一个躺下去非常舒服的暗格。接下来嘛,你就坐在轿中别出来,换上另外一套衣裳。” 爱姑点点头,抱着燕重衣走进了轿子。轿子里面果然有个可以容一个人躺下来的暗格,还有一套崭新的新娘子礼服,和一顶大红的凤冠。爱姑的脸色瞬间一红,回头对车把式道:“秦大叔,这衣服……” “呵呵!”车把式口中发出一串憨笑,挥手道:“这套衣服正是为你准备的。”“可是……”爱姑犹豫着道,“这套衣服……” “这是我苦思冥想才想出来的妙计,叫做‘金蝉月兑壳’。”车把式道,“为了能让燕公子尽快月兑离险境,你就事急从权将就一次吧!” 爱姑一声苦笑,缄口不语,有些无奈地钻回了轿中。 “好个‘金蝉月兑壳’的妙计。”李菜园子拍拍手掌笑道,“大爷先将燕公子偷运出城,再以迎亲队伍护送,一来既可避人耳目,逃开六扇门的追捕,二来又可让燕公子免受颠簸之苦,利于养伤,当真是两全其美。” 车把式斜眼瞧着他,淡淡道:“若非你鼎力相助,出城谈何容易?” “那么……”李菜园子举起衣袖抹了一把嘴,一脸涎笑,“我们事先说好的协定……” 他的话没有说完,车把式突然扬手掷来一样物事,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他的怀中。 “这是一百两金子,分文不少。”车把式歪着嘴,眼神里透出一丝卑夷。 李菜园子突然闭上了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眉开眼笑,嘴巴都仿佛咧到了耳根。想要他这种见钱眼开的人不说话,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给他银子,一百两金子也许已经太多! 过了半晌,李菜园子忽然诡秘地笑了起来,轻声道:“你现在是不是可以除掉人皮面具了?我觉得你原来的面貌比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更舒服。” 车把式冷冷瞧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伸手在脸上拉扯着什么,瞬间又变换成另一张脸。 这个人,当然就是“铁手生花”秦步。 “喂!李菜园子。”爱姑突然又从轿中钻出了头,扬声道,“金陵城的‘天涯海阁’所用的蔬菜当真是你种的?” 李菜园子先是一愣,随即讪讪一笑,摇头不语。 “从后天开始,你就每天送一百担新鲜的蔬菜到‘天涯海阁’去。” 李菜园子一脸迷惘,无言以对。 “听见了没有,安二当家叫你从后天开始,每天锻一百担新鲜的蔬菜到‘天涯海阁’去。”秦步低沉着声音道,“有了她这么一句话,从今以后你可就财源滚滚而来了!” “什么?”李菜园子依然满头雾水。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就是‘天涯海阁’的二当家,安柔姑娘。”说完这句话,秦步大手一挥,拍马而去。 看着这一支古怪的迎亲队伍渐渐远去,李菜园子依然呆立无言,一双眼神却非常古怪和复杂,是惊讶?还是欣喜?又或是别样的表情…… 第二十三章 名捕与神捕(1) 拳头对拳头的较量,深深诱发出了秦步心中压抑已久的斗志,正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刹那间,他只感到豪情万丈,仿佛回到了声名鼎盛的巅峰年华,口中一声低啸,气贯铁拳,全力出击。“呼呼”而响的拳风,斩天劈地般击向凌空而来的铁尺,竟将铁尺震得偏了方向。 铁全拿手中铁尺顺势下划,疾点秦步胸前的“膻中”、“乳根”、“鸠尾”诸穴。 秦步似是完全没有料到铁尺居然还能使出如此奇妙的变化,当作判官笔点人穴道,不由得惊奇地“咦”了一声,不敢稍有怠慢,左手屈指成爪,一把向铁尺抓去,同时右拳招式不变,依然全力击出。 就在这一刻,一条白色人影从他视觉中一掠而过,是那么的熟悉。 秦步知道救兵已到,心头暗暗松了口气,出手不由得也随着慢了下来。铁全拿却没有因为对方强援的出现而分散了心神,铁尺依然全力点击。 瞬间之后,铁尺已触及秦步身上随风飘动的紫袍,只须再进数寸,必能将秦步击倒。 就在这时,又有一条白色人影仿佛从天外飞来,人在半空,随手一挥,击向铁尺。 “叮当”一声,金铁交鸣,铁尺击在一件硬物之上。 那是一把刀,一把轻薄而灵巧的弯刀,刀锋雪亮而锐利,闪烁着一层触目的寒光。 刀在手。 这是一只白皙、洁净,保养得非常完美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这是一只男人的手。 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年纪约莫三十三、四岁,星眉朗目,鼻高唇薄,脸上透出种冷淡的傲气,他的眼神却是犀利而睿智的,就像是鹰的眼睛。 “‘柳眉瘦如月,素手钓青龙’。”铁全拿认得这把奇特的弯刀,月兑口道,“‘神捕’龙七先生。” 龙七缓缓还刀入鞘,随即拱手作揖,淡然一笑道:“铁总捕头别来无恙?” 铁全拿瞧了瞧秦步,又把目光投向龙七,脸色突然变得铁青,怫然不悦道:“龙七先生,铁某公务在身,你也是同吃朝廷俸禄之人,不与铁某同仇敌忾倒也罢了,为何反而要助敌人一臂之力?” “秦大侠不是敌人。”龙七摇摇头,含笑道,“这其中只怕是多有误会。” “误会?”铁全拿冷哼一声,沉着脸道,“秦大侠明知燕重衣犯案在身,罪该当诛,偏偏还要拼死相护,难道这也是个误会?” 龙七一时为之语塞,无言以对。过了半晌,他轻咳两声,淡淡地瞄了眼叶逸秋,说道:“铁总捕头,你可听说过叶逸秋叶少侠这个人?” “你是说昔日江湖上最冷酷的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铁某与他虽然从未谋面,但他的大名却还是听说过的。”铁全拿冷冷道,“龙七先生忽然提起这人,究竟是何用意?” 龙七目光投向叶逸秋,悠悠问道:“铁总捕头可知道那个白衣人是什么人?” 铁全拿目光匆匆一瞥,突然就定格在了那里,瞳孔陡然收缩。他发誓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却已明白这个人是谁。这世上,除了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还有谁能有如此冷漠的孤独?还有谁能有如此噬人的杀气? 龙七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失时机道:“铁总捕头,能否借一步说话?” “龙七先生想要说什么?”铁全拿问道,“难道不能在这里说?” “人多眼杂,终究不是说话之地,还请铁总捕头屈尊移驾。” 铁全拿犹豫不决,目光不由得投向远处的秦孝仪。 秦孝仪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铁全拿长吁一口气,对龙七一拱手道:“请!” 飞龙堡一役,“叶逸秋”这个人和他的这个名字都因此而被江湖中人所熟悉,比起“‘一刀两断’任我杀”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少人会相信二者居然是同一个人。从杀手到侠客再到英雄,本就是一件非不可思议的事,简直就是风牛马不相及,荒诞而离奇,让人无法想象其中过程的转变,更无法将二者联想在一起。这种不可能却终究发生了的转变,人们抛却了对叶逸秋原有的恐惧和鄙视,叶逸秋赢得了人们的崇拜和尊敬。 罗志雄和王大壮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叶逸秋的出现,令全场一阵哑然,空气仿佛已经被凝结了,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沉默很快就被打破——打破沉默的是一阵马蹄声和车轮辘辘发出的声响。 那是一辆装置非常美丽、精致的大马车。声响戛然而止,脸上一如既往地蒙着一块黑色丝巾的欧阳情首先从车厢里慢慢走了下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对年约花甲的夫妻,正是梅君先生和醉妃夫人。 “梅君醉妃”与“铁狼银狐”、“天残地缺”、“狂人魔女”并称为江湖四对奇异夫妻,在武林中的辈份极高,秦孝仪的辈份本也不低,但却仍比他们低了两辈。此刻,秦孝仪在惊诧于“梅君醉妃”不期而至之余,忙不迭地上前问候:“晚辈秦孝仪拜见梅先生、醉夫人。” 梅君醉妃与秦孝仪本是旧识,夫妇二人微微颌首,没有说话。 “秦大侠?你这是……”欧阳情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瞧着秦孝仪,“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夫是为燕重衣而来的。”秦孝仪一脸严肃道。 “六扇门捉拿燕公子,秦大侠何必前来凑个热闹?”欧阳情声音温柔,说话却是一语双关,“不知此事与秦大侠有什么关系?” 秦孝仪低沉着声音,不答反问道:“欧阳姑娘是否还记得陈士期这个人?” “自然是记得的。”欧阳情温柔的眼睛充满了笑意,“一年之前,小女子和米大侠还曾到‘君子剑’陈大侠府上叨扰过多时。秦大侠忽然提起他,这又是为什么?” “燕重衣这次大开杀戒、灭人满门的地方,就是陈大侠的府邸‘陈园’。”秦孝仪表情异常沉痛,声音也已变得异常嘶哑,“你说此事与老夫是否有关?” 燕重衣这次刺杀之人居然是那个谦谦有礼、平易近人,素有君子之风的“君子剑”陈士期?秦孝仪曾经说过,他与陈士期是多年挚友,有着过命的交情,如今陈士期惨遭灭门,秦孝仪岂能袖手旁观?欧阳情娥眉紧蹙,久久无言。 她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和棘手。 第二十三章 名捕与神捕(2) 远离官道的西北方,有一片小小的树林,树木疏疏落落,间中还伴着衰败的残花野草,落叶满地,堆积成厚厚的一层,有些叶子已经开始在慢慢地腐烂了,散发出一种刺鼻的酸臭味道,显得荒芜而凄凉! 龙七和铁全拿踏着遍地落叶,忍受着淡淡的腐烂味道,在小树林外停住了脚步,并肩站在微凉的秋风之中。 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谈话的地方了!龙七心里这么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扭头问铁全拿道:“铁总捕头,是否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三年前,京城!”铁全拿的声音依旧有些生涩,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难得一见的笑容,“皇城之巅,对酒当歌;邀月痛饮,人生几何?那一夜,你我是喝的一塌糊涂,酩酊大醉,还效仿唐时大诗人李白的豪迈与狂放,直呼‘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痛快,哈哈,痛快之极!” “是啊!”龙七捋掌轻笑道,“当日皇上所赐的御酒实在不足以解馋,趁着几分酒意,又将大内侍卫统领上官墨十八坛珍藏了十二年的状元及第悄悄偷了出来,这才过足了酒瘾。” 铁全拿失笑道:“就因为这样,听说上官墨气得三天三夜都咽不下一口水呢!” 龙七大笑道:“现在回想起来,还真***痛快!” 铁全拿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说道:“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机会听到一向自负风流,儒雅非凡的龙七先生,居然也敢说出几句不雅之言?这才当真痛快!” 然而正是这一句“不雅之言”,悄悄地抹灭了铁全拿心中对龙七刚才那一刀的不快。 “铁总捕头。”龙七忽然笑声一敛,正色道,“你我交情如何?” “虽非兄弟,尤胜手足。”铁全拿也肃容道,“当年若非你协助我侦破多年迷案,将采花贼‘美人蜂’生擒活捉就地正法,一旦皇上怪罪下来,我只怕早已人头不保。” “‘美人蜂’这等采花大盗的所作所为人尽皆知,继承了其师苗疆‘阴婆子’的衣钵,专偷女子修炼采阴补阳的邪门武功,人人得而诛之。”龙七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胜嘘唏道,“你我联手将此人除去,不仅为民间,也为武林做了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苗疆一带,常有离奇古怪之事发生,传说众多,光怪陆离,诸如连绵无尽的深山,遮天蔽日的老林,错综复杂的幽谷,千回百转的迷洞,千变万化的毒瘴,通透灵性的异兽,古老神秘的巫术,还有一些不世出的奇人异士等等,不一而足。 阴婆子向来居于苗疆一处深山老林中,最善施毒,尤擅邪功,其中又以采阴补阳之术令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唯恐避之不及。“美人蜂”,其名其姓无人知晓,因其生得俊美秀丽宛如女子,是以自称其号,是阴婆子众多门徒中最为出色的弟子。 十年前,江南民间常有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无故失踪,翌日方为人发现抛尸荒野,身躯枯槁如百岁老妪,仿佛被风干了一般,死得极为蹊跷古怪,经仵作验尸,证明是因尽失所致。此事每逢月圆之夜便时有发生,引起了民间巨大恐慌,官府全力出击,数年仍一无所获,只知作案之人自称“美人蜂”,却连“美人蜂”的影子都未见过。这件悬案终于惊动了朝廷,皇上龙颜大怒,下旨勒令江南六扇门总捕头铁全拿,务必在三个月内将天下第一采花大盗缉拿归案,如若逾期未果,必以重责严惩。龙七闻知此事,自告奋勇协助铁全拿,凭借天下无双的追踪术,布下天罗地网,终于在第八十七日擒凶正法,昭告天下。经此一事,龙七与铁全拿二人也成了患难之交。 “铁总捕头,你可曾听说过叶逸秋和燕重衣二人之间的故事?”龙七终于说出了重点。 “嗯!他们的故事在江湖上流传已有多年,没有听说过的人一定是个聋子。”铁全拿衷心而言,他已隐隐察觉到了龙七的用意。 “凭心而论,他们的交情并不亚于你我二人。”龙七脸上充满了尊敬和羡慕之色,“手足之情,血浓于水。无论是谁发生了事情,任何一人都不会置之不理,必然拼死相护,纵然百死也在所不惜。” 铁全拿在静静地听着,却陷入了沉默之中。 龙七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叶逸秋是这世上最了解燕重衣的人,他认为这桩血案并非燕重衣所为,或者……其中又别有隐情,总而言之,燕重衣很可能是无辜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铁全拿抬起目光,神光熠熠地望着龙七,“你是不是想替他求情,要我别理此事?” “不。”龙七摇头道,“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暂时放下缉拿燕重衣的念头,让我参与其中,给我一段时间,我必能查出真相,给你一个完美的答案。” “你想插手此事?”铁全拿愕然一愣,诧异道,“你为什么对这件血案如此感兴趣?” 龙七笑了笑,缓缓道:“因为我是龙七,龙七不仅是铁全拿的朋友,也是燕重衣的朋友。”他微微一顿,又补充道:“我不想看到我的朋友含冤而死,更不希望我的朋友因为一桩冤假错案而愧疚终生。” 铁全拿又不说话了,只是用一种非常诚恳的目光看着龙七。 龙七也不再说话,他在等,等待铁全拿的答复。 过了半晌,铁全拿忽然一声长叹,苦笑道:“对于此案,虽然人证物证俱全,证据确凿,但我有一种直觉,总觉得其中存在不少疑点,所以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我也非常愿意你这么做,由你亲自侦破,天底下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不过……” 他忽然顿住了声音。 “铁总捕头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铁全拿叹口气道:“但是我的承诺并不能算数,因为就算我答应了你,别人也一定不会同意的。” “别人?”龙七皱眉问道,“是谁?” “秦孝仪秦老爷子!” “哦!原来是他。”龙七长吁一口气,莞尔一笑道,“此事只要你肯答应,秦大侠就一定不会反对。” 铁全拿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阳光忽然间就黯淡了下去,他却从龙七那双犀利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线比日月更加明亮的希望之光…… 第二十四章 一诺千金(1) 龙七与铁全拿二人踏着满地凄凉,快步走回到人群之中。 铁全拿用最简单明了的话语向秦孝仪转达了龙七的意思。 “龙七先生想要亲自侦查陈士期惨遭灭门血案?”秦孝仪一双眼睛半翕半张,莫测高深的目光瞧着龙七的脸,“事实俱在,无论人证还是物证,无不证明燕重衣就是杀人凶手,这一点,铁总捕头也极为认同,难道龙七先生对此事另有看法?” 龙七一脸正色道:“事发当时,晚辈不在现场,不敢以‘想当然耳’的理由妄下定论,其中内情究竟如何,只有当局者才能够解释,所以晚辈觉得,如果我们能让燕重衣亲口说出事情的过程,或许就能分析个所以然来。” 秦孝仪阴沉着一张老脸,缄口不语。 “秦大侠,能否给燕重衣一个机会?”龙七追问道。 “可是又有谁能给陈士期重生的机会?”秦孝仪一脸沉痛,沙哑着声音愤愤道,“陈府上下,那可是三十一条人命啊!燕重衣曾经给过他们机会了吗?” 龙七叹了口气道:“秦大侠,晚辈能够体会你的心情,但在目前,燕重衣是否真是凶手,谁都不能妄自猜测,只有真相才能让人信服。如果凶手的确就是燕重衣,晚辈向你保证,绝不再为他求情开月兑,依法处置。” “万一燕重衣伤势痊愈之后畏罪潜逃,那又该当如何?”秦孝仪冷笑道。 “那么一切后果皆由晚辈承担。”龙七胸膛一挺,慨而言道。 “还有我。”叶逸秋跨前一步,大声道,“如果燕大哥果真是凶手而又畏罪潜逃的话,我必誓诛此人,决不留情。” “如果秦大侠觉得这样还不够,那么小女子也愿意担保。”欧阳情莲步款款,站在叶逸秋的身边,毅然决然道。 秦孝仪目光流转,从三人脸上扫过来又扫过去,脸色瞬间发生了数种变化。过了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凝视着叶逸秋,声音终于变得柔和起来:“老夫想听听你的看法,如果合情合理,或许可以给燕重衣一个机会。” “‘九龙堂’有一个永不改变的原则,每接一桩生意,都必然会去了解关于自己的目标所有情况,其中包括对方的身份、来历、家族,和对方的武功种种,若是正道、清白之人,绝不滥杀。”叶逸秋目光深沉而冰冷,“燕大哥自从出道以来,从未错杀过一个好人,屠杀‘君子剑’陈士期满门一事,依我之见,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案件。” “那么叶少侠有何高见?”秦孝仪一脸深沉,淡然问道。 “陷害。”叶逸秋字字掷地有声,斩钉截铁地道,“这件事肯定是有人在暗中策划的,其用意别有居心,意图陷害燕大哥。” “那么又是什么人想要陷害燕重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其中原因无外乎两个。”叶逸秋拧紧双眉缓缓道,“其一,有人与燕大哥苦大仇深,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所以不惜残杀无辜,用燕大哥独有的杀人手法造成一种假象以达到陷害的目的;其二,燕大哥的杀手组织‘九龙堂’严重阻碍了某一个江湖帮派的发展,对它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对方以这种陷害的无耻手段,借刀杀人,意欲摧毁‘九龙堂’。” 秦孝仪静静听着,缄口不语,目光游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根据我对燕大哥的了解,我想绝对可以排除第一种可能。”叶逸秋继续道,“如果第二种可能是正确的,那么真相就不难解释,幕后主使人也就等于已经浮出水面。” “你认为这个幕后之人会是谁?”秦孝仪冷笑着问道。 “血衣楼!”叶逸秋一字一句道,“黑袍!” “黑袍?”秦孝仪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摇头道,“黑袍是谁?和血衣楼是什么关系?” “黑袍就是血衣楼的龙头老大,是一个神秘的剑客。”叶逸秋回忆着在飞龙堡与神秘黑袍的一战,神思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次惊心动魄的恶斗中,“他在剑术上的造诣,已经不可以用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登峰造极这些词语来形容,但究竟已经到了何种程度,我却说不上来,我只知道,如果他想要杀死一个人,绝对不需要第二剑,一剑就已经足够了。” “你是否已经和他交过手?”秦孝仪目光闪动,“胜负如何?” “我出尽全力,也不过是侥幸接下了他三剑。”叶逸秋毫不掩饰坦然道,“如果还有第四剑,我早已经是个死人。” 众人一阵哑然。 以叶逸秋此时的武功,居然只勉强接下黑袍三剑,这个神秘人的剑法究竟有多高? 沉默了许久,秦孝仪长吁口气,缓缓道:“血衣楼是个邪恶的江湖帮派,所作所为俱都违背了侠义道德,为人所不齿。陈士期灭门一案,虽然你也仅仅只是猜测,但也极有道理。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夫就暂且相信你一次,今日放燕重衣一马,不过……”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声音。 “不过什么?”叶逸秋和龙七异口同声问道。 “老夫只希望你们记住自己所说过的话,千万不要食言而肥,否则老夫纵然化为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叶逸秋正色道:“我如果自食其言,不用秦大侠出手,我就已经杀死了自己。” “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秦孝仪木然地挥了挥手,低沉着声音道,“但愿你们不会让老夫失望。” 车厢中,淡淡地弥漫着一种芬芳,如麝、似兰,毫无庸俗的味道,反而沁人心脾,熏人欲醉。 车厢宽阔而舒适,竟可容纳七八个人,叶逸秋、欧阳情、安柔、龙七和梅君醉妃夫妇,再加上一个横躺着的燕重衣,竟也一点不觉得有多拥挤。燕重衣被叶逸秋从彩轿的柜子中抱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的状态,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燥欲裂,呼吸非常微弱,生命只在旦夕之间,与死人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尚存一口气而已! 梅君先生丝毫不敢犹豫,从怀里取出一个三指般大小的木匣子,揭开盖子,将里面一颗散发着药草独有的芬芳气味的小药丸塞入燕重衣紧闭的嘴巴,然后将右手覆盖其上,暗暗催动真力,使药丸溶解化为津液,流入燕重衣咽喉。 第二十四章 一诺千金(2) “燕重衣之生死存活,仅在一刻之间,假如我们晚来一刻,纵是大罗神仙也将束手无策。”梅君先生如释重负地长吁口气,“我给他服下的是我独门圣药,不仅可以吊住他的生命之气,还可以为他护住心脉,阻止毒性的蔓延。现在,他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众人一齐暗暗松了口气。 “他此时伤势虽然不轻,但所伤部位都非致命之处,护理又非常不错,最多十天八天就可以自由活动。”梅君先生继续道,“只是他所中之毒却有些棘手。这不是一般的毒药,而是由曼陀罗花和断肠草、天蟾酥、蜈蚣粉、毒蛇液等多种剧毒掺合而成的,其中任何一种都是世间剧毒,幸好分量不重,燕重衣才一时不至于致命,只是毒性会慢慢地随着血液渗入他的心脏之中,使人昏迷不醒,如果不能适时化解,纵然不死,也势必功力尽失,形同废人。” 安柔一颗本已放下的心立即又提了起来,抢先问道:“现在还不算太晚吧?” “嗯!尚不算太晚。”梅君先生点头道,“只要知道是何种毒药所致,我就有办法医治。曼陀罗花是一种慢性毒药,究竟是什么人心肠如此歹毒,居然要如此折磨燕重衣?” “‘梅君醉妃’化毒疗伤的本事,那是天下人都知道的,这世上绝没有你们解不了的毒。”安柔莞尔一笑道,“那些竟敢下毒暗算他人的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而已!” “小姑娘不必拍我马屁,咦……”梅君先生扭头瞧着安柔,故意瞪大了眼睛坏笑道,“你好像比任何人都更关心燕重衣,这是为什么?” 安柔俏脸一红,急忙别转了头,再也不敢说话。 “梅君先生,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为他解毒?”欧阳情岔开话题,缓解了安柔的困窘。 “为他解毒之前,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梅君先生还未说话,醉妃夫人忽然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醉妃夫人也学会了讨价还价了?”欧阳情失笑道,“醉妃夫人有什么条件?” 醉妃夫人脸上一红,沉默不语,眼角斜睨,偷偷瞧了梅君先生一眼,欲言又止。 “呸!她还能有什么条件?不就是整天惦记着你的独门秘方‘千年香’的酿制?”梅君先生没好气地道。 “‘千年香’的秘方不是已经告诉过夫人了么?”欧阳情忍住笑道,“怎么?” “是这样的……”醉妃夫人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终于鼓起勇气道,“我自己酿造的火候还不太够,可是酒瘾一上来,就总是忍不住,所以……” “我明白了,原来夫人是急着解馋。”欧阳情恍然一笑道,“回到金陵,我即刻就送两坛‘千年香’给夫人一醉方休。” “好,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哦!”醉妃夫人激动地拍起了手掌,眉开眼笑,那神情就像是个天真的小女孩。 梅君先生立即翻起了白眼,在一旁无可奈何地不住长嘘短叹…… 夜,深夜;夜色朦胧,星光黯淡。 寒凉的夜风微带着波浪般的呼啸拂过古城,带不走人们酣睡中的美梦,也未留下一丝曾经来过的痕迹,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如此反复。 古城中,灯火寂寥,自从白天全城解禁之后,这里就开始平静了下来。曾经被鲜血染红过的陈园,此刻更是静的可怕,就像是一座空空的坟墓,处处透露出种死亡和诡异的味道。 府中后花园的一栋小楼里,有人依然未眠。 小楼里只有两个人,两个面对面席地而坐的人。他们没有点灯,楼中的黑暗完全隐藏住了二人的面容。对于黑暗,他们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主人。”一个年轻而低沉的声音道,“有些事,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另一人问道。他的声音比较苍老,沙哑而低沉有力。 这两人,就是偷窥“双杀”狙击燕重衣的老人与青年。 “我不明白,你精心策划了这‘借刀杀人’之计,本来的目的岂非就是要除去燕重衣,搞垮他的杀手组织‘九龙堂’?”年轻人缓声道,“可是你为什么不趁胜追击,将他们一举而毙之,以绝后患?” “因为我忽然改变了主意。”老人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在担心。” “主人在担心什么?”年轻人道,“任我杀的刀虽然独步天下,但也决非无敌,这个人自从不再做杀手之后,他身上的杀气已经淡了许多,斗志也必将随着慢慢泯灭,现在的他,已没有身为杀手的他那么可怕。” “我没有怕,我并不怕任何人。”老人纠正着解释,“我只是有些顾虑。梅君醉妃乃是江湖四对奇异夫妻之一,武功深不可测,如果我们贸然出击,势必造成两败俱伤,得不偿失,而且这么做也过早地暴露了我们的行藏,这个‘猫玩老鼠’的游戏,玩起来也就索然无味了!” 黑暗中,年轻人在缄口不语。 “燕重衣的确是江湖第一杀手,但与任我杀比起来,他其实还是差了一大截。”老人继续道,“燕重衣师从白衣杀手冷落,剑法仅只一招,已不可能再有太大的改变,可是任我杀不同,只要他学会了‘落日刀法’,那么,他才是我真正的唯一的对手。很多年前,我就已经想要见识这路神乎其神的绝技,可惜一直苦无良机,这个心愿,任我杀或许能为我达成。” “这就是主人一直不杀任我杀的原因?” “不错。”老人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要你假扮成燕重衣去刺杀陈士期,虽然你已经完成了任务,但也暴露出了许多问题,就剑法和出手而言,你依然与他存在不小的差距。” “是。”年轻人的声音诚恳而无奈。 “明天,你到铁枪山庄去一趟。”老人缓缓道,“任我杀很快就会从燕重衣口中得知,刺杀陈士期一事,其实是老枪欺骗了燕重衣,他一定会去找老枪求证,我们决不能让他们见面。” “主人的意思……”年轻人低声道,“老枪这个人必须消失?” 老人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就是不能让他们有见面的机会。” “是!”年轻人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片刻后,小楼内恢复了死寂般的宁静…… 第二十七章 棺材里的杀手(1) 铁枪山庄,灵堂。 夜深,人静,红烛依然在孤独地燃烧,烛泪依然在无声流淌。 铁传雄的眼中却依然没有眼泪,脸上依然挂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老枪死了,他难道真的不悲伤,不哀痛?答案,只有他才知道! 现在,铁传雄又跪在灵柩之前,开始烧纸钱。 一切都显得太安静,静得有些诡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长廊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铁传雄依然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人是谁。那个为了铁枪山庄耗尽了一生青春和精力的老人,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才会前来为老枪上上香,烧烧纸线。 片刻后,铁管家手里提着那盏纸灯笼,慢慢走了进来。他把纸灯笼插在墙壁上,然后走到供桌前,拈起三支香,凑近燃烧着的烛火点燃了,恭恭敬敬地叩了三次首,最后将手里的香香炉。 他已经老了,每一个动作都变得非常缓慢,甚至有些不太协调,笨拙而又难看。 铁传雄早已站了起来,望着铁管家的背影,静静地等待着他完成这一切,眼神竟又变得迷离起来。 铁管家站在老枪的灵柩之前,许久许久都不曾动弹,也不知是在回忆老枪的音容笑貌,还是在缅怀曾经和老枪在一起叱咤江湖的快意豪情? “他们已经离开了?”铁传雄忽然问道。 “嗯!”铁管家没有回头,轻声应着。 “任我杀对你说了些什么?”铁传雄阴森森地问道,“或者,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你认为我和他应该说些什么?”铁管家的声音非常冰冷,显然对铁传雄心存深深的不满。 “回答我。”铁传雄沉住了气,森然道。 “我与他无话可说。”铁管家的回答非常简洁。 “难道他没有问起什么?”铁传雄瞳孔陡然收缩。 “有。”铁管家道,“他曾经问过我你和老爷子的关系。” “你怎么说?” “我告诉他,你是老爷子的义子,也是老爷子最器重的门徒,老爷子死后,你就是铁枪山庄的新主人。” “那么,在你的心里,我是不是铁枪山庄的新主人?” 铁管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忽然转身,慢慢从铁传雄身边走了过去,却连一眼都没有去瞧铁传雄。 “你去哪里?”铁传雄沉声问道。 “我已经老了,经不起熬夜,我必须去休息。”铁管家从墙壁上拿过那盏纸灯笼,一步一步地向门外走去。 “你还没有回答我。”铁传雄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铁管家恍如未闻,连脚步都未曾有过丝毫的停顿。 “唉!”铁传雄忽然长叹一声,缓缓道:“铁管家,你是不是在恨我?” 铁管家倏然停住了脚步,却依然没有回头。 “原来你一直都在恨我。”铁传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你是不是认为,我根本就没有资格接管铁枪山庄?” 铁管家没有说话,显然是已默认了。 “如果我没有,谁有?”铁传雄冷笑道,“难道是你?” “我也没有这个资格,因为我的日子已经不多。”铁管家倏然转身,动作迅速而敏捷,一点都不像是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人。 铁传雄依然在冷笑着,冷冷的目光像一把刀一样盯在铁管家的脸上。 铁管家的眼神忽然一扫之前的昏花黯淡,也变得犀利起来,迎着铁传雄的目光道:“你没有资格,是因为你不配。” “哦?”铁传雄居然没有生气,淡淡问道,“我怎么不配?” “老爷子生前,待你如同己出,而你呢,却又是怎么对待他的?” “我怎么了?” “老爷子死了,你居然一点也不感到悲伤,从未流过眼泪,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铁管家显然已经怒不可遏,一张老脸胀得通红,“铁枪山庄门下弟子要求为老爷子守灵,你却一再从中作梗,百般阻止,你……你这岂是为人弟子之道?” “这本来就是他老人家的意思,我只不过是遵师遗训而已!”铁传雄淡淡道,“难道这都做错了?” “你……”铁管家为之气结,狠狠一跺脚,猛然转身,拂袖而去。 铁传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慢慢地,脸上又露出了一丝不可捉模的诡异的笑意。 老枪尸骨未寒,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他究竟在笑什么? “嗤嗤!”两声轻响突然响起,烛火一明一暗,红烛终于燃尽,火光乍灭,灵堂陷入一团黑暗之中。 铁传雄慢慢回身,模索着走到供桌前,找到两支大红烛,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红色的光芒映照在他脸上,他的神情渐渐又变得诡异起来! 午夜,子时三刻。 铁枪山庄依山而建,半是人为,半是天然,集人类之鬼斧神工与天地万物之造化为一体,后面山壁峙立,直插云天,两旁悬崖万仞,飞鸟不渡,唯有前方一条大道直达山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铁枪山庄的第一代主人,据说本是一个精通易术的江湖相士,某日路经此地,见此山地势一仞孤悬,朝南向北,含吞衔天地之气,风水极佳,于是决定在此落地生根,开宗立派,终于成为一代武学宗师。 在往常,这条大道本是哨卡重重,每隔百丈皆有两名庄丁把守,若遇强敌袭击,便即发出警报,是以敌未至,山庄早已风闻,这也是铁枪山庄数百年来,始终屹立不倒,成为武林世家的主要原因之一。 但是今夜的情况却有所改变。 或许是因为老枪猝死,铁传雄撤去了所有的关卡,叶逸秋与欧阳情携手上山,一路上居然没有遭遇到任何的阻击和障碍。 铁枪山庄大门紧闭,屋檐下悬挂着两盏白色的纸灯笼,随着寒凉的山风飘来荡去,然而那两个守门的庄丁却已不见了踪影。 两人隐身在一棵巨大的老树后,许久之后依然没有移动。 铁枪山庄实在太安静,安静如一座毫无生气的坟墓,令人心生一种不安的感觉。 叶逸秋的瞳孔又开始在慢慢收缩。他的直觉告诉他,铁枪山庄今夜有些异常,但究竟是哪里不太对劲,他却又实在说不上来。 欧阳情显然也有些局促不安,娥眉紧蹙,低声道:“进去?还是在这里等?” 叶逸秋摇摇头,果断地道:“我们既然已经来了,就算铁枪山庄是个龙潭虎穴,也要到里面闯一闯。” 对未知的某种东西产生一种未知的恐惧,本就是人的天性之一,但临阵退缩,却不是叶逸秋一贯的作风。他连死神都不害怕,又岂会被这种恐惧打倒? 没有迟疑,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叶逸秋拉着欧阳情的小手,飞身蹿上了铁枪山庄的屋宇,展开轻功,鬼魅般地直奔灵堂。 第二十七章 棺材里的杀手(2) 灵堂。 夜凉如水,一切静得可怕,这种安静,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地狱,毫无生气。 灵堂,岂非本就是地狱? 夜未尽,那两支大红烛却将燃尽,烛光摇曳中,滴下一行行红色的烛泪。究竟是红色的血,还是红色的泪?如果是泪,又是被谁的血染红? 灵堂内空无一人,铁传雄居然没有再为老枪守灵! 叶逸秋和欧阳情伏在屋顶上,凝神细听,确定灵堂内再无任何动静才飘然掠下,像风一样飘了进去。 两个纸扎的童男童女,栩栩如生,站在灵柩的两侧,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是种什么样的表情。 看见这两个没有生气的纸扎人,欧阳情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寒意,那种局促不安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一种未知的恐惧,猛然又袭上了她的心头。 恐惧本不可怕,却因未知,才变得令人感到不安。欧阳情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了叶逸秋的手——这是只温暖而稳定的大手! 叶逸秋回头对她投去温柔一瞥,然后笑了笑,轻声道:“你害怕?” 欧阳情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害怕什么?”叶逸秋轻笑道,“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会突然从棺材里跳出来咬人。” “你……你别说了!”欧阳情颤着声音娇嗔道。 叶逸秋忍不住又笑了笑,目光中充满了爱怜。默然半晌,他低声道:“你站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 “看什么?”欧阳情愣然问道。 “当然是看死人。” “死人有什么好看?” “我想看看,这个死人究竟是不是老枪。” 欧阳情微一犹豫,终于慢慢松开了叶逸秋的手。 叶逸秋又对她笑了笑,慢慢走向灵柩。 棺材依然没有上钉,一个身穿寿衣的死人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面。这是一个老人,面色如纸,双目紧闭,显然已死去多时。 但叶逸秋并不能确定这个老人是不是老枪,他从未见过老枪。 突然之间,叶逸秋轻“咦”一声,满脸诧异之色,似是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欧阳情低声问道。 “这个死人曾经自己移动过。”叶逸秋沉声道。 “噗哧!”欧阳情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白了叶逸秋一眼,娇声道:“人独了,他还能自己移动?” 叶逸秋也笑了,低声道:“如果死人不能动,那么就一定曾经有人动过尸体。” “你发现了什么?” “一般而言,人死入棺之后,大都是正面而卧,但是这个死人的身体却是略微倾斜,右臂比左臂高了数分。”叶逸秋双眉拧紧,目光熠熠,盯着棺材里的死人道,“究竟是什么人在翻动尸体?他在找什么?” 欧阳情道:“我……” 她只说出一个字,语音立即顿住。 “你什么?”叶逸秋回头问道。 “我……我头好晕……” 一语未毕,欧阳情的身子忽然一软,缓缓向地上倒去。 “你怎么了?”叶逸秋脸色骤然大变,飞身向她掠去。 就在这时,“嗤嗤”两声,两支红烛又已燃尽,火光一闪即灭,灵堂内一片漆黑。 黑暗中,只听“扑通”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欧阳情已然倒地。 叶逸秋的心也在这一刻,瞬间沉落到了谷底。 难怪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难怪灵堂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就像是一座坟墓,原来……叶逸秋忽然明白,原来这是一个圈套,一个陷阱,正等着他和欧阳情自己套进来,掉下去! 就在他心念一动之际,异变又起。 “咻!” 一口剑,闪动着蓝汪汪的寒光,仿佛匹练般,又像是从天际陨落的流星,照亮了孤独的灵堂的每一个角落,遥远的天际的星光就在同时忽然变得无比黯淡。 剑上有毒! 剑的光芒虽然是如此璀灿夺目,但在刹那间,却能够置人于死地。 光彩的终止,就是死亡! 剑长三尺,颤动的剑尖就像是条凶狠的毒蛇,吞吐着触目惊心的舌信子,比黄昏时候的残阳更红的剑穗就像是新鲜的血液,在空中像风一样飘动,像水一样流淌! 今夜星月朦胧,大地孤寂而安静,冥冥中,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黑暗必将被鲜血染红。 那将是谁的血? 这道剑光竟然是从棺材里面飞出来的! 剑在手里,那是死人的手,而这个死人,正是躺在棺材里面的那个老者。 死人竟也能够袭击?难道是……尸变! 尸变?不,绝对不是尸变!躺在棺材里面的,根本不是一个死人,而是一个杀手。 叶逸秋忽然明白,他的右手为什么比左手高了几分,原来他是在伺机而动,发出致命的一击。 那个杀手人在空中,就像是一只滑翔的飞鸟,身上一袭寿衣随风而舞,飘飘若仙,令人有种天外飞仙的错觉。 剑气逼人,距离叶逸秋的后脑仅只一尺八寸,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从剑尖上传来的那一丝寒气。 叶逸秋没有闪避,也没有拔刀。久经大小无数战役,他从来都不曾逃避过什么,虽然他的刀从不离身,但不到关键时刻,他从不轻易出刀。 “嚯!”叶逸秋口中猛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手挥动,反身拍出。 手掌如刀,闪电般飞出,斩断了黑暗的孤清,撕裂了无形的空气,一股凌厉的劲风向来剑撞去。 身后传来一阵“桀桀”怪笑,笑声沙哑刺耳,犹如枭之夜啼,令人毛骨悚然,一股寒意从心底猛然升起。 “黑袍!?”叶逸秋忽然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剑客。 这个杀手当然绝不会是黑袍,以黑袍的武功和剑法,他绝对不可能使出这种偷袭的手段,黑袍的剑上,也绝不可能淬毒。 劲风未止,剑光却忽然消失。 “呼”地一声,那杀手双臂一展,竟如一只大鸟般生出两只翅膀,从叶逸秋的头顶飞了过去。 “嘭!”叶逸秋的掌风击中了棺材,竟将厚重的棺材推出了数尺。 那杀手人在半空,剑又已倏然刺出,这一次,刺的是叶逸秋的喉咙。 一剑穿喉——燕重衣独有的杀人手法! 但叶逸秋知道这人绝不是燕重衣,这人的手法不够纯熟,速度也远远没有燕重衣那么快,只是比燕重衣更狠了一些而已! 叶逸秋微微冷笑,依然没有闪避没有拔刀,双掌一合,夹向来剑。 剑上有毒,但他全不在意。“万劫重生”非但是一种疗伤圣药,也具有解毒、化毒的功效,他早已是百毒不侵之躯。 那杀手似是完全没有料到叶逸秋居然不闪不避,素手相迎,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心头窃喜,长剑用力刺出。 剑上淬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叶逸秋只要沾上一点,只需要一点点而已,势必中毒而亡,更何况,这一剑势必划破他的手掌,毒性将发作得更快,这一剑是否能够刺穿他的喉咙,已经变得不重要。 “啪”地一声,剑尖已被叶逸秋夹在掌心之中,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一切都在意料中!那杀手双眼放光,劲力一吐,用力回抽。 长剑丝毫未动! 突然间,又是“啪”地一声,剑尖与长剑分成两截。 叶逸秋暗中运气,强劲的内力居然生生震断了剑尖。 那杀手骤不及防,立即失去了重力,凝滞在空中的身躯猛然向下坠落。就在他身子尚未落地之际,叶逸秋也已经发起了攻击,“呼呼”两掌,劲风如同排山倒海般地狂刮而起。 黑暗中,剑光又再一闪,那杀手以剑拄地,借力向上弹起,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避过了势如雷霆的一击。 几乎是在同时,剑光再次飞起,“唰”地一声,那杀手用力一掷,长剑月兑手飞出,刺向叶逸秋的胸膛。 剑已断,不可恋战!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和叶逸秋相比,实在相差太多,他决定逃。 打不过,就逃——走为上策! “扑哧!”断剑从叶逸秋的左侧掠过,墙壁之中,剑柄犹自震颤不停,发出“嗡嗡”之声,久久不绝。 第二十八章 你不是燕重衣(1) 灵堂内一片黑暗,在经过一场短暂的交锋之后,突然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黑暗中的两个人,都屏紧了呼吸,绝不给对方出手袭击的机会。 叶逸秋没有动,但他的心却跳得很厉害。欧阳情突然晕倒,生死未卜,他实在已不能够继续保持冷静。 他决定出手,先发制人。 就在他欲动未动之际,灵堂外忽然响起一阵迅急的风声,有人正以风一样的速度向灵堂奔来。 “是什么人竟敢夜闯铁枪山庄,到灵堂来捣乱?”门外响起铁传雄气急败坏的声音。 叶逸秋暗暗苦笑,知道方才的激战已经惊动了铁传雄,假如自己行藏败露,夜闯灵堂,本就是武林中的一大禁忌,一旦铁传雄追究起来,自己百口莫辩,事情势必变得更糟糕。 “吃我一枪!”铁传雄已然掠入灵堂,轻叱声中,骤然出手。 “呼!”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道黯淡的黑光,倏忽间刺向叶逸秋的眉心。铁传雄一出手,竟然绝不留情,这一枪来势迅速凶狠,劲道十足,恶毒如来自旦古洪荒的猛兽。 铁枪山庄素以枪法著称,一路一百零八式的“断龙枪法”冠绝江湖,就连当年的“四绝公子”韩大少都不敢心存藐视,此刻的叶逸秋又岂敢小觑?但他依然没有拔刀,脚尖轻点地面,人已如游鱼般向左滑出八尺。 岂料铁传雄竟似早已算好了他闪避的方位,双臂一抖之间,铁枪改刺为扫,向叶逸秋拦腰横拍而至。这一击,势如雷霆万钧,毁天灭地! 叶逸秋不愿出手,唯有闪避。铁枪未至,他的人已远在三丈之外。 “啪”地一声巨响,铁传雄收势不及,用镔铁打造的枪头重重击在一扇窗户之上,刹那间,木屑纷飞,门窗被砸得稀烂! “住手,我是叶逸秋!”叶逸秋大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实在不愿意和铁传雄交手,加深彼此间的误会。 “任我杀?”铁传雄听出了叶逸秋的声音,猛然收枪,凝立在黑暗之中,狐疑地道,“三更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叶逸秋一时为之语塞。 就在这时,灵堂外亮起一片亮光,铁管家手里提着那盏纸灯笼,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灯光虽极朦胧,却依然能够照遍灵堂内的一切。看着满地狼藉的灵堂,铁管家的手脚都已僵硬,呆呆地愣在那里,语无伦次、反反复复地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真的是你。”铁传雄把目光投向站在墙角的叶逸秋,跺脚道,“你何不早说?害我贸然出手,幸好没有伤着了你。” 叶逸秋缄口不语,只是摇头苦笑。 “你们不是已经离开了铁枪山庄吗?”铁传雄一脸诧异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回来?” 叶逸秋依然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半夜三更闯入灵堂,居心何在,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呢?”铁传雄目光转动,环顾一周,“她没有和你一起来么?” 欧阳情,我几乎忘记她了!叶逸秋心头一凛,这才想起不知何故而晕倒的欧阳情。他目光向地上望去,刹那间,脸上肌肉突然变得僵硬,一颗心如同跌落了千年寒潭,冰冷至极,全身都不能再动弹。 就在欧阳情刚才倒地的地方,散落着一套崭新的寿衣,欧阳情却已经不见了!非但欧阳情不见了,就连刚才那个从棺材里突然跳出来的杀手也已失去了踪影! 毫无疑问,杀手掳走了欧阳情。 夜风呼啸着疯狂刮过,叶逸秋全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那一种从身心深处透出来的冷,仿佛钻入了血液里面,整个人都已经凝固。 呆立半晌,叶逸秋突然像一匹月兑了缰的马,发疯般地冲出了灵堂…… 铁管家一脸错愕,望着叶逸秋的背影迅速隐入夜色中的那个方向,久久无言。过了半晌,他忽然回头对铁传雄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铁传雄没有回答。 “你就这样让他离开?” “嗯!”铁传雄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慢慢转过了身子。 “你为什么不追?”铁管家冰冷的声音问道。 “你又为何不追?”铁传雄反问道。 “我只不过是铁枪山庄的一个老管家,有很多事,都不是我可以做的。” “我不追,是因为我不必追。”铁传雄淡淡道,“就算追,我也未必追得上,任我杀轻功独步天下,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人可以追得上。” “可是你不把他追回来,这里怎么办?”铁管家目光流转,扫视着乱成一片的灵堂道,“至少你应该要他解释清楚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铁传雄微微摇头,冷冷道:“解释什么?没有解释,不需要解释。” 铁管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地上的寿衣上,刹那间脸上变了颜色,跌跌撞撞地奔过去,口中喃喃地道:“寿衣,老爷子的寿衣……” 就在他俯身弯腰去捡起那套寿衣的那一刻,铁传雄忽然出手,掌沿如刀,一掌切向他的后颈。 “扑通”一声,铁管家猝不及防,晕倒在地。 铁传雄轻叹一声,喃喃道:“铁管家,休要怪我对你老人家也下重手,我也是万不得已。你说的对,你已经老了,需要多休息。你就好好睡一觉吧,明天醒来,就会忘记今晚所发生过的一切,这样对你、对我,还有铁枪山庄,都未免不是件好事。” 他慢慢抬起目光,望向外面漫无边际的黑夜,不知为何,脸上再一次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叶逸秋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铁枪山庄,沿着那条大道一路狂奔,片刻后已到了山脚的那棵老树下。 这一路狂追,甚至连一只野兔的踪迹都未发现,那个杀手和欧阳情仿佛如同空气平空消失了! 夜凉如水,风寒刺骨,但那种寒凉,却让叶逸秋慢慢恢复了冷静。他的确需要冷静,他必须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那个杀手是什么时候躺在棺材里面的?他有何用意?难道他早就知道叶逸秋和欧阳情一定会去而复返,所以才躲在棺材里伺机刺杀?那么老枪的尸体又去了哪里?一连串的疑问就像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袭击着叶逸秋的思绪,他索良久,始终没有找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欧阳情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下,如果有人出手偷袭,绝对是无功而返,可是她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叶逸秋心头灵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还未等他抓住,这丝灵光已经一闪即逝。 从铁传雄出现到欧阳情失踪,不过是顷刻之间发生的事,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那个杀手绝不可能逃得太远,可是这一路来居然毫无发现,他究竟躲在哪里?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杀手根本没有离开过铁枪山庄,否则他绝对逃不过叶逸秋的追踪。想到这里,叶逸秋心里忍不住松了口气。 ——只要没有离开铁枪山庄,欧阳情就绝对不会有危险。 叶逸秋慢慢坐了下来,坐在厚厚的落叶堆上。 假如换了别人,一定会返回铁枪山庄仔细搜索,但叶逸秋就是叶逸秋,他每做一件事,通常都是出人意料。 他决定等!铁枪山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下山,他相信那个杀手一定会携着欧阳情出现。 第二十八章 你不是燕重衣(2) 欧阳情慢慢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依然还是躺着的,躺在一张锦被罗衾,轻纱蔓垂,舒服而温暖的大床上。 大床上的饰物似是经过洗涤后,又在阳光下曝晒了数天,散发出种干爽的气味,还隐隐带着种淡淡的清香,那是茉莉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欧阳情神情娇慵而恍惚,脸上露出种醺醺然的醉意,一股浓重的睡意又悄然袭上心头。但她并没有睡过去,她忽然想起自己原本并不该躺在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欧阳情脑海中又浮现出晕倒在灵堂的一幕。 她静静躺在床上,全身慵懒无力,目光转动,扫视着身边的一切。这是一个并不宽阔的屋子,门开在南方,东西两边各自敞开着一扇窗,墙壁是白色的,而屋顶铺的却是绿色的青瓦,屋中除一桌、一椅、一床,已再无多余的家具,更无任何的修饰和装潢,显得空灵而孤寂,却又让人的心无端生起一种轻松无比的感觉。 东面的窗子透射进来一束阳光,柔和而温暖,显然,此刻已是风和日丽的上午。 是谁带我来这里的?是逸秋么?想起叶逸秋,欧阳情心里总有种甜蜜的感觉。她开始用目光去搜寻,但并没有捕捉到她希望见到的身影。 逸秋去了哪里?是不是知道我很快就会睡醒,所以特意出去为我准备早餐?欧阳情心里这么想着,黑色纱巾下的俏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甜蜜的微笑。 叶逸秋其实是个热情如火,温柔体贴的男人,虽然很多时候,他总是装出一副冰冷的样子,但自从敞开心扉不再拒绝欧阳情之后,他的冷酷和悲伤已经被欧阳情的柔情慢慢地溶化。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逸秋,是你么?”欧阳情欣喜地叫唤道。 门开了,却没有人走进来,也没有人回答。 “逸秋!”欧阳情又唤道。 门外依然没有人回答,却慢慢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这个人,绝不是叶逸秋! 这人的步伐很轻,他的腰挺得很直,宽大的黑色斗篷迎风敞开,露出腰间一截剑柄。剑柄陈旧而古老,却又极其光滑。他低垂的头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整个面孔,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冷漠的神采,但这份冷漠却无法掩盖他青春的气息。 燕重衣,这个人居然是燕重衣!欧阳情失望的眼神里又露出一丝惊喜之色,随即又充满了疑惑。燕重衣毒虽已解,但伤势并未痊愈,他怎么……难道是叶逸秋把自己带回到了天涯海阁? 这里绝不是天涯海阁,天涯海阁里没有这么一间屋子! 那人移动着脚步,向欧阳情走来。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仿佛都很小心,似是不愿意浪费每一分力气,又似担心自己的鞋底沾上地板上的灰尘。事实上,这间简陋的屋子打扫得很干净,窗明几净,就连地板都是纤尘不染。 欧阳情依然没有动,瞪大了一双美丽的眼珠子瞧着那人。她看不见那人的脸,那人头顶上的斗笠压得很低,她甚至瞧不见他的下巴。 那人站在床前,仿佛雕像一般动也不动。 空气似已凝结,世界似已停止了转动,小小的屋子里,二人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过了半晌,那人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说道:“你醒了!”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犹如钝刀削竹般刺耳,仿佛是从喉咙里用力逼出来的一般,竟听不出他是老还是少! 这种声音非常熟悉,但欧阳情却一时想不起曾经在哪里听过,她只知道,这人绝不是燕重衣,燕重衣不会用这种和她说话。 “你不是燕重衣。”欧阳情故意沉下了脸,冷冷道。 那人似是微微一愣,默然半晌才道:“我不是。” “你当然也不是燕重衣的影子。” 那人又已愣住,又默然半晌才道:“我不是。” “那么你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样子?” 那人没有回答。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慢慢抬起了头,随着斗笠慢慢地向上抬高,欧阳情终于看见了他的脸,一张不是脸的脸。 那人根本就没有脸,欧阳情看见的不过是一个面具。 黑黝黝的面具也不知是铁还是木雕成的,竟是一平如整,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露出一双几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睛,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欧阳情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黑袍! 难怪他的声音似乎在那里听见过,原来他竟是血衣楼楼主神秘黑袍! 自己无缘无故地晕倒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竟然落在了黑袍的手里,那么叶逸秋……欧阳情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忽然感到全身冰冷,手掌心里却已经微微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认不认得我?”那人沙哑的声音又在响起,似乎很近,却又非常遥远。 欧阳情又突然楞住了! 这人虽然也戴着面具,声音同样沙哑难听,但他绝不是黑袍。与黑袍相比,这人明显少了那份盛气凌人的霸气和刀锋般月兑鞘而出的杀意,反而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和…… 还有什么?欧阳情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是忧伤?是痛苦?还是风一样的坚强,水一样的脆弱? “你认得我的,是吗?”那人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 “我不认得你。”欧阳情用冰冷的声音道,“你既不是燕重衣,也不是黑袍,却偏偏一身燕重衣的装束,戴着和黑袍同样的面具,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缄口不语,竟似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 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这样躺在床上,实在有些难看。欧阳情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脸色突然变了,一排排细而密的汗珠迅速地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冷汗! 她忽然发现,她的手和脚居然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绵软无力,甚至连脖子都不能自由地转动——她的全身都已经不能动弹! 她立即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点了穴道。 “你对我做了些什么?”欧阳情又急又怒,厉声叱道。 那人依然不说一句话,静静地瞧着她,死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表情。 “快解开我的穴道……”欧阳情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而缓慢,“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昨晚你突然晕倒?”那人终于说话了,“你又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为什么?”欧阳情不由自主地问道。 “因为你中了毒。” “中毒?” “嗯!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在千万种毒药之中,它虽然微不足道,却很有效,只要将它抹在蜡烛上,随着火焰的燃烧,毒性就会慢慢的释放出来,然后再散发出去,一个人就算武功再高,在这种毫无征兆的设计之下,也难免着道。” “那两支红烛有毒?”欧阳情楞然道,“是谁做的手脚?难道是你?” “是我!”那人居然直认不讳。 “你为什么要暗中下毒?” “因为我知道叶逸秋一定不会轻易相信老枪已死,绝对会去而复返一探虚实。”那人叹息着苦笑道,“我要对付的人本来是他,却忘记了,他服食了‘万劫重生’之后,早已是百毒不侵之躯,更没想到他的功力因此而突飞猛进,居然不用刀,也能抵挡我苦苦练习了三年多的剑法。” “你居然知道我们一定会去而复返?你究竟是什么人?”欧阳情疑窦丛生,冷冷问道,“为什么要对付叶逸秋?” 那人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明白了!”欧阳情缓缓道,“你一定是血衣楼的人。” 那人又不说话了,显然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第三十一章 山巅之约(1) 黄昏终于褪去了它鲜艳的颜色,夜幕悄然拉了下来,一种漫无边际的黑暗,开始笼罩大地,慢慢蔓延开去。 黑袍终于又再出现了! 叶逸秋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慢慢走出了森林,远远就看见了那株老树。他的脚步,突然停止,目光也在同一时候凝固。 老树下,落叶堆中,一个脸色苍白,但又英俊非凡,一身孝服的青年孤身独立,目光犀利地瞧着叶逸秋,面上却隐隐泛起一丝诡异的冷笑。 铁传雄! 叶逸秋心中暗暗冷笑,慢慢走了过去。 “你还好吗?”铁传雄笑着问道。 “好。”叶逸秋木然道。 “楼主命我在此守候,他说你一定会回到这里来。”铁传雄的声音淡如清风浮云,透出种从所未有的淡定。 “楼主?血衣楼黑袍?”叶逸秋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你果然也是血衣楼的人!” “这一点岂非早已在你意料之中?”铁传雄微笑道。 叶逸秋忽然明白,昨晚杀伐之神刺杀失败,铁传雄突然出现,正是借攻击自己之机而掩护杀伐之神逃逸。他轻轻苦笑道:“看来老枪之死,也不过是掩人耳目,是么?” 铁传雄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也不知是默认了还是拒绝承认。 “我一直在怀疑,你昨晚说过的那些话其实都是谎言,看来我猜的一点都不错。”叶逸秋叹口气道,“司马血其实是真的死了,他根本就不是血衣楼的人。” “他的确不是。”铁传雄居然没有否认,“司马血向来高傲自大,不甘屈居他人之膝下,我们曾经不止一次地邀请他加入血衣楼,都被他拒绝了!” “所以你们就杀了他?” “这是楼主的意思。”铁传雄淡淡道,“司马血死后,我们很快就接管了他的生意,吞吃了他的地盘。” “江南武林四大世家已毁其三,而铁枪山庄又属血衣楼,如此一来,江南武林便被血衣楼所控制,黑袍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叶逸秋黯然长叹。 铁传雄又笑了笑。 “你既然知道血衣楼这么多的机密,地位只怕不低。”叶逸秋试探着道。 “血衣楼在华夏各地都设有多处分舵,铁枪山庄就是江南分舵的总舵。” “这是你们血衣楼最重要的机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是楼主非常欣赏的一个对手,有很多秘密,是绝对瞒不住你的。”铁传雄忽然转身向山上走去,“你跟我来!” “去什么地方?”叶逸秋皱眉问道。 “铁枪山庄。”铁传雄头也不回道。 “去干什么?” “方才你与总执法一番恶战,消耗了不少精神和气力,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休息将养,恢复元气,这是楼主特意安排的。” “这是黑袍的意思?”叶逸秋有些意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别忘了,明日凌晨日出之前,你与他有个不见不散的约会。”铁传雄脚步不停,“到时必然又是一场生死搏斗,楼主希望这是公平的对决。” 叶逸秋默然许久,缓缓道:“难道你就不怕我将铁枪山庄夷为平地?” “你不会这么做的。”铁传雄倏地停下了脚步,慢慢回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这么做?”叶逸秋目光如刀,穿透夜色,刺在铁传雄脸上。 “因为你是个聪明人。”铁传雄淡定地笑道。 “聪明人偶尔也有不聪明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不够聪明的事情。”叶逸秋声音冰冷刺骨,“铁枪山庄已不是昔日德高望重的武林世家,不过是血衣楼江南总舵之重地,我没有理由不将它毁掉。” “在你有这个想法之前,可曾想到过欧阳情?”铁传雄从容不迫道。 “这件事和欧阳情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而且还不小,二者之间的命运是密不可分的。” 叶逸秋突然哑口无言,手心里竟已沁出了丝丝冷汗。 “现在她在楼主手中,你毁了铁枪山庄,就等于亲手杀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黑暗中,铁传雄脸上泛起一丝邪恶的快意,“就算你再如何不理智,也不至于不顾欧阳情的生死吧?!” 叶逸秋已经完成愣住,再也无话可说。 铁传雄冷笑一声,也不再说话,转身向山道大步而去! 夜,深夜,月已残,星光黯淡。 铁枪山庄之后的山峰,虽非高插云天,但峭壁陡立,有些地方非常突出,就像是快要崩塌一般,有些地方却又凹陷进去,如同里面藏着很深的岩洞似的,岩石上下之的缝隙里,到处长着枝桠弯曲的野生杂木,显得非常畸形,再涂上一层苍茫的夜色,抹起深黑的阴影,乍看之下,竟是越发显得凶残吓人,如同潜伏了千百万年的洪荒猛兽,欲待一举而吞噬天下苍生。 月色如银,无处不可照及,山上竹篁与树木在朦胧的月光下却变成了一片黑色,遍地都是重重树影,却杳无人声,更加显得凄凉寂静,偶尔“唿唿”的一声风过,吹的那树枝上落叶纷纷飘落,树枝摇晃,惊飞起栖息的寒鸦宿鸟。 铁枪山庄的后山,有一条小道直通山巅,山巅之上,是一块方圆数十丈的平地,山高之处,不胜寒冷,四周竟是花草不生,唯长低矮灌木,遍地落叶中,一座并不高大的六角凉亭座落在东方悬崖的边缘,虽然略显孤独和冷清,却已是山巅上唯一的一笔独特的风景。 这座六角凉亭所用的材料几乎是清一色的沙棠木,其质坚硬,不易腐烂,纵然经年风吹日晒,也极难受到侵蚀,再加上人为防护,可百年不倒。 六角凉亭名曰:望岳! 老枪生平无儿无女,自结发之妻逝世之后也未再续弦,一生了无挂碍,无欲无求,独喜携数巡美酒独登此山之巅,晨观日出,晚赏落霞,夜看星辰,望岳亭因此而建。站在望岳亭中,可以俯瞰大地,铁枪山庄与山下景象尽收眼底,使人经常生出渺小之心,感叹天地之辽阔,造化之无穷! 望岳亭中,一人负手站在东方,凭栏俯览,望着半山腰中的铁枪山庄。 夜已极深,铁枪山庄尤自灯火点点,散落在黑夜中,就像是从天际陨落的星辰。 这人一身着黑,脸上戴着个似木非木,似铁非铁的面具,一双眼睛是死灰色的,正是血衣楼楼主黑袍! 他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因为在江湖上,甚至在这世上,他从来都是孤独而寂寞的,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剑法无敌,高手寂寞。 血衣楼的势力已逐渐扩大,遍及江湖大半河山,江南武林最具影响力的四大世家已去其三,只要再拔去眼中之刺——青衣楼,武林七大门派都不足惧,天下江湖,岂不是由他一手掌握?时至今日,黑袍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但他还是总觉得,在他的生命中缺少了一些什么。 他需要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一种能够与他竞争和对抗的力量,一切都来得太容易的话,实在令人趣味索然。 他喜欢刺激和冒险,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对手。根据他自己的统计,当今江湖上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的人,绝对不会超出三个,而最令他感到满意的,却仅仅只有一人而已! “一刀两断”任我杀。 黑袍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回头瞧了瞧站在身后三步之外的杀伐之神。 杀伐之神双手长垂,恭恭敬敬地长身而立,就像是黑袍的影子,黑袍不出声,他也绝不说话。 “此子虽也生性坚忍,但总是不够沉稳,心计又多,他日成就怕是终究不如任我杀。”黑袍心里暗暗叹息。 第三十一章 山巅之约(2) 铁枪山庄,后花园。 庭院深深,石径幽幽。 后花园依山而建,是铁枪山庄最深处的所在,远离喧嚣,与外界完全隔绝,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显得非常宁静而冷清。 木叶萧萧,遍地凄凉。 铁传雄带着叶逸秋,来到一间虽不宽敞却非常干净的屋子。 “你就在这里休息,决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但是你只有三个时辰,因为这里到山顶最快也需要一个时辰,你必须在日出之前赶到那里,楼主向来不喜欢等待。”铁传雄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花园。 叶逸秋望着铁传雄远去的背影,嘴角掀起一丝冷笑。 屋子里的摆设非常简单,门开向南,东西两边各自敞开着一扇窗,墙壁是白色的,而屋顶铺的却是绿色你青瓦,屋中除一桌、一椅、一床,已再无多余的家具,更无任何的修饰和装潢,显得空灵而孤寂,却又让人的心无端生出一种轻松无比的感觉。 这样一个地方,的确非常适合休息。叶逸秋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他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 呼吸之间,他似乎闻到一种淡淡的香味,似兰非兰,清新而沁人心脾。 这是一种女人之香,也是他最为熟悉不过的气息。 叶逸秋很快就已断定,欧阳情曾经呆在这里,而且绝对不止八个时辰。 余香犹在,人去楼空。 欧阳情,如今你身在何处?叶逸秋心中怅然若失,叹息连连。 在屋中呆立许久,叶逸秋终于决定,暂时不去考虑欧阳情的安危,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恢复精力,毕竟,他将面临的,是又一场的生死恶斗! 日出之后,无论胜负如何,是生是死,他都必能再次见到欧阳情,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生命纵然无比短暂,又何尝不是一种永远?一种永恒的幸福?就好像刹那流星、昙花一现,仅仅只在一瞬之间,已完美了它从生到灭亡的过程! 山巅,望岳亭。 高处不胜寒,夜风尤其疯狂,望岳亭处于劲风之口,燃灯即灭,杀伐之神将一颗猫眼般大小的夜明珠嵌于望岳亭的木柱之中,明亮、璀璨的光芒驱散了昏暗的夜色。 望岳亭中,黑袍正襟危坐,一双死灰色的眼睛落在身前的石桌之上。那是一张圆形的石桌,桌上摆放着一套紫砂壶茶具。 茶之一道,博大精深,大凡不世出之隐士与才高八斗的文人无不所好,从一个人喝茶的档次上,往往可以看出他的修养和品德。黑袍一生自负,自视清高,非但对品茗情有独钟,历代茶经知之甚多,而他自己对煮茶一道也颇多心得感悟, 茶道,其实就只是一个”静“字了得,正是通过品茗来创造一种宁静的氛围和一个空灵虚静的心境。当茶的清香静静地浸润人的心田和肺腑的每一个角落的时候,心灵便在虚静中显得空明,精神便在虚静升华净化,而人将在虚静中与大自然融涵玄会,达到“天人和一”的“天乐”境界。得一静字,便可洞察万物、道铜天地、思如风云,心中常乐,且可成为男儿中之豪情。 杀伐之神从地上捡来一些干燥的枯枝朽木,在一处避风所在,架薪烧水,以便沏茶,动作利索而娴熟。追随黑袍多年,这一切对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我交待你去办的事情,可做的干净利落?”三盏茶后,黑袍忽然对杀伐之神说道。 杀伐之神点头道:“主人放心,任我杀绝对不可能从老枪身上找到任何秘密。” 黑袍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一向都信任杀伐之神,多年来,杀伐之神每做一件事,都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只是……”杀伐之神有些迟疑道,“主人将铁枪山庄交于铁传雄接管,对他委以重任,只怕有些欠妥。” “哦?”黑袍淡淡道,“你认为有何不妥?” “他太年轻,资历太浅。” “年轻不是问题,资历是可以磨练出来的。”黑袍不以为然,“我看重的,是他的沉稳的性格和深沉的心机。此人城府极深,雄才大略,若能甘心臣服于我,必能助我成就一番霸业。” “主人封他为江南总舵主,就等于将整个江南武林都交给了他,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杀伐之神道,“万一他心生叛变,江南武林必将人心所向,到时候只怕就很难为我们所控制。” “血衣楼根基稳固,势力遍及神州各地,区区一个江南,我还未把它放在心上。” 杀伐之神忽然不说话了! “你已经和任我杀交过手,对他的刀法有何看法?”黑袍悠然问道。 “正如传说中所说,快、狠、稳、准,面面俱到!”杀伐之神谨慎地回答道。 “仅此而已么?”黑袍显然很不满意。 “任我杀的刀法非常怪异,非但杂乱无章,而且没有套路,不过他每一次出刀,劲力和杀意都非常强烈,也许这和他的刀不无关系。”杀伐之神沉吟着道,“假如换了一把平常的刀,他的刀法就完全不同了,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也就不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嗯!”黑袍赞许地点头道,“‘冷月弯刀’被梅君醉妃列为‘神兵利器八大家’之首,自然不是一般凡铁。” “黄昏我与任我杀一战,若非我真气已竭,剑法不能得以全力施展,必可将他击杀于剑下。但虽如此,他也几乎耗尽了十成功力。”杀伐之神若有所思道,“或许,主人太高估了任我杀,若非有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在手,这个人一点都不可怕。” “你剑法初成,真力不继乃是必然,但任我杀服食过‘万劫重生’之后,功力却不可能消竭,之所以如此,那只是因为他运用不当而已,如果他学成了叶家的‘落日刀法’,那就完全不同了,以你现在的剑法造诣,只怕连他一剑都接下来。” “‘落日刀法’真有那么神奇?” “‘落日刀法’是一种刀法与内功兼修的武功,只有九个招式,每一个招式却都分为八种变化,其内功心法也分为九重,每练成一个招式,内功就精深一层,若能将整套刀法都融会贯通,如此重重渐进,内功则突飞猛进,深不可测,据说达到最高境界者,可化虚为实,化无为有,只是轻轻随手一刀,便能将对手斩于刀下。就像落日残阳,西沉决不是因为生命已衰,走向死亡,而是为了明日的重现,滋生另一种力量。” “‘落日刀法’之名是否由此而来?” “嗯!”黑袍点点头,语音中充满了热切的期待,“任我杀练成‘落日刀法’的同时,也将内功心法练至了第九重,若再经受‘万劫重生’的催发,其威力之大,势不可挡,足以令天地俱灭。” 杀伐之神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右手拿着茶杯僵顿在空中,久久没有移动。 黑袍也不再说话,死灰色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夜空。 天际,星已慢慢升起,天就快要亮了! “主人,任我杀一定会来?”杀伐之神突然问道。 “一定会。”黑袍肯定地道,“为了欧阳情,他不能不来。” “难道他不怕死?” “他从不畏惧死神,他只害怕两件事。” “哪两件事?” “对朋友失去信和义,对情人失去忠诚和执著。所以,能够和他成为朋友的人一定很自豪,他的情人也一定很幸福。”黑袍昂天一叹,语气中不无惋惜地道,“可惜,我与他却已经注定不是情人,也不是朋友,而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杀伐之神默然许久,抬头望了望天色,缓缓道:“现在他应该来了!” “是该来了!”黑袍瞳孔突然收缩,目光投向前方,缓缓道,“他已经来了!” 杀伐之神倏然回头,一道白色的微光瞬间浓缩在他的眸子里。 凌晨,日出之前,叶逸秋果然如期而至。 ——无论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叶逸秋从来都不会失约! 第三十二章 茶道与武道(1) 凌晨之际,最是寒冷,叶逸秋却依然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衣,伫立于凛冽的山风之中,俊逸而潇洒,月兑俗而出尘,仿佛天外飞仙悄然降临人间! “哼!”杀伐之神从鼻孔里重重一哼,心中暗生妒忌之意。 叶逸秋却看都不看杀伐之神一眼,深深吸了口冷气,慢慢步入望岳亭中。 “好久不见,‘一刀两断’风采依旧,嘿嘿!”黑袍干笑道。 “我已经来了。”叶逸秋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冷声道,“欧阳情呢?” “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急于一时?”黑袍指了指对面的石凳,“请,请坐!” 叶逸秋摇摇头,道:“我们不是朋友。” “嗯!我们不是朋友是敌人。”黑袍淡淡道,“不过,你是我最尊敬的敌人,这世上,只有像你这么样的敌人才配与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叶逸秋忽然不说话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黑袍的款款盛情,呆立许久,终于慢慢地坐在了黑袍的对面。 黑袍转首对杀伐之神道:“贵客到来,当沏新茶以待。” 杀伐之神轻应一声,将紫砂壶里的茶叶尽数倒出。 黑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茶之一道,多有讲究,你不擅长此道,还是让我来吧!” “是。”杀伐之神说着缩回了手。 黑袍提起紫砂壶,水流不断,烫洗茶杯,动作舒缓起伏,只听他缓缓道:“煎茶宜用轻清之水,此水取自高山深处,尤胜于松上雪、梅花蕊上雪等所化之水。” 叶逸秋从石桌上拿起一包茶叶,凑近鼻子闻了闻,道:“高山乌龙?!” 黑袍点头道:“嗯!用以高山之泉炮制高山乌龙茶,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将乌龙茶拨入紫砂壶内,但见随着高长而细的水流的不断注入,茶叶翻滚,不多时,就已泛起了一片片泡沫。 黑袍用壶盖轻轻刮去壶口的泡沫,又将茶汤均匀分到茶杯中,道:“与绿茶、红茶相比,乌龙茶外形条索粗壮,毫无诱人美态,却富有沁人心脾的芬芳和令人欲醉的滋味,且芬芳持久,其味浓醇鲜爽,甘醇可口,回味无穷。”随即右掌一摊,又道:“请用茶。” 叶逸秋注目望去,但见那茶水色泽青绿灰光,香气馥郁芬芳,汤色清澈金黄,未饮先如醉,端起茶杯浅浅啜饮几口,只觉入口处鲜香甘醇、满口生津,不由得拍案叫绝,大声赞道:“好,好茶!一杯在手,当真是‘舌根未得天真味,鼻观先闻圣妙香’!” “茶之一道,用平凡的话来说,乃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现实中享受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恒。佛曰:‘道由心悟’,也便是这个道理。”叶逸秋的快意显然也感染了黑袍,他捋掌笑道,“在茶道中以静为本,以静为美的诗句在所多有。唐代皇甫曾的陆鸿渐采茶相遇云:‘千峰待逋客,香茗复丛生。采摘知深处,烟霞羡独行。幽期山寺远,野饭石泉清。寂寂燃灯夜,相思一磐声。’这首诗写的便是境之静。戴昺的赏茶诗:‘自汲香泉带落花,漫烧石鼎试新茶。绿阴天气闲庭院,卧听黄蜂报晚衙。’连黄蜂飞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可见虚静至极。‘卧听黄蜂报晚衙’真可与王维的‘蝉噪林欲静,鸟鸣山更幽’相比美。苏东坡也在汲江煎茶诗中写道:‘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汲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勺分江入夜瓶。**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写时声。枯肠未易禁散碗,卧听山城长短更。’苏东坡在幽静的月夜临江汲水煎茶品茶的妙趣,堪称描写茶境虚静清幽的千古绝唱。” 听着黑袍侃侃而言,叶逸秋已经完全愣住了!他从未想过,那个可以一剑就将自己置于死地的神秘剑客,居然是如此地知识渊博包罗万象,说起茶道,竟口若悬河,意气风发,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杀气和毫不做作的傲气,此刻都已经化为乌有。 “老子说:‘至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庄子说:‘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伏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老子和庄子所启示的‘虚静观复法’是人们明心见性,洞察自然,反观自我,体悟道德的无上妙法。”黑袍说得兴起,一时口沫横飞,“道家主静,儒家主静,佛教更主静。在茶道中,静与美常相得益彰。古往今来,无论是羽士还是高僧或儒生,都殊途同归地把‘静’作为茶道修习的必经大道。因为静则明,静则虚,静可虚怀若谷,静课内敛含藏,静可洞察明激,体道入微,正是:‘欲达茶道通玄境,除却静字无妙法’。茶道在佛道两家之中,也是有所偏执的:佛家重在‘茶之德’意在去困提神,参禅悟道,间性成佛;道家重在‘茶之功’,意在品茗养生,保生尽年,羽化成仙。” 叶逸秋一言不发,却禁不住心潮起伏:“黑袍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是个得道的世外隐者,还是个野心勃勃的绝代枭雄?” “饮茶需心平气静,讲究井然有序地啜饮,以求环境与心境的宁静、清净、安逸。”黑袍看了叶逸秋一眼道,“男儿饮酒,虽是豪迈,但终究伤神伤身,不是养生之道。我们练武之人,若常喝茶,对武功的进展同样大有裨益。” “茶道与武道,二者有何联系之处?”叶逸秋忍不住问道。 “品茗需静,学武又何尝不是如此?”黑袍缓缓道,“古人曾言:‘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一个人在练武之际,往往难以平静,一旦心生杂念,六根不净,便极易走火入魔,轻则功败垂成,重则毙命。若常喝茶,二者结合,心恒静之,对学之所成岂非很是关键?” 叶逸秋默然不语,一手举着茶杯停顿在唇边,悠然出神,似是正在寻味黑袍刚刚说过的那些话。 茶之道,岂非正是武之道?这种至深道理,只有站在巅峰上寂寞的人才能领悟。 “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黑袍忽然轻轻一声长叹,语声竟是无比的落寞,“甚至……连一个真正的敌人都没有,那种孤独,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的。多少年来,你是第一个听见我说过这么多话的人,虽然我们处于敌对的位置,但我依然对你一见如故,有你这么样一个对手,我觉得非常幸运。” “你约我来此,难道就只是为了和你品茶谈心?”叶逸秋轻叹口气道。 黑袍摇摇头,没有回答,死灰色的目光慢慢地向东方转移望去。 第三十二章 茶道与武道(2) 遥远的东方天空,几片浓云的薄如轻绡的边际,突然衬上了浅红色的霞彩,映射着大地,山巅也似已被染红。 也许是在海天一线的地方,一轮红日终于挣月兑了束缚,愤怒地喷薄而出,层层浓雾似乎不堪一击,蔚蓝色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越发显得深邃无边。 天地间,突然光芒四射,万道金色的光芒仿佛如烟花般燃烧绽放——日出的景象,总是如此令人惊叹不已! 朝阳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终于变得有些刺眼,黑袍死灰色的眼睛却因此而变得异常诡异,脸上那张一平如整的面具竟如魔鬼夜叉一般狰狞可怖! “你是否经常看日出?”黑袍慢慢回头,望着叶逸秋问道。 叶逸秋摇头不语。他极少观看日出的景象,因为他认为,他这一生都是不幸的,从一个不知来历的孤儿时代开始,他的童年都是在乞讨和饥寒交迫中度过,叶漫天将他从一帮恶汉棍棒之下救了出来,带回南方收养,倾囊相授毕生所学,他便嗜武如醉,废寝忘食,江山美色已与他无关;成名之后,他的人生又经历了无数波折,又岂有心情去游山玩水,领略天地风光,感觉自然之美? “观看日出,我已经不止一次,荒凉大漠,高山之巅,苍茫海边,风霜雪雨……每一个地方,每一次日出都不相同。”黑袍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下去,似是嗟叹,不胜唏嘘,“无可否认,每一次日出,它都是寂寞的。” 寂寞的,是人?还是朝阳? “江湖上一直都在传说,你的刀是看不见的刀,看不见的好刀。”黑袍忽然提高了声音,“你能否借我一观?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它究竟是把什么样的宝刀。” “不能!”叶逸秋断然而干脆地摇头拒绝。 “为什么?”黑袍淡淡道,“难道你怕我瞧出你的来历?” “它是杀人之刀,只有杀人的时候才能出现。” “但是据我所知,当年叶问秋和葛老人铸造这把刀的时候,杀人并非是他们最初的目的……” 黑袍还未说完,叶逸秋忽然“虎”地站了起来,吃惊地道:“你……你已经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黑袍缓缓点头,淡淡道:“我何止知道你那把看不见的,被江湖人称之为最神秘的刀,就是两百多年前的天下第一刀‘冷月弯刀’?我还知道,你就是叶氏一脉唯一的传人,你的师父叶漫天叶大侠,与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喝着茶谈论武之道。” “你怎么知道先师正是叶漫天?”叶逸秋长吁一口气,慢慢坐回到了石凳上。 “血衣楼势力覆盖江湖,耳目众多,我黑袍若要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和来历,根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黑袍的声音仿佛带着种沙哑的笑意,“就连欧阳情,我也已经知道,她就是铁狼和银狐的独生女儿。” 叶逸秋脸色倏然一变,随即又如一片淡云被轻风拂了过去,转瞬消失无痕。 “‘冷月弯刀’是天下至阴至寒的武器,刀光起,如月色,因此而名。”黑袍悠悠道,“南方叶氏家族本是武林世家,曾经连任祖、儿、孙三代武林盟主,一时无以喻亮。叶问秋叶大侠的身份地位,在叶氏家族里却非常尴尬,皆因他本非正室所出,其母亲弓小芸也非正道中人,而是当时黑道大魔头弓不躬的嫡亲妹妹。叶问秋认祖归宗之后,携妻带母,隐居南方,至此,叶氏家族一分为二,渐渐沉没。” 叶逸秋黯淡长叹一声,默默不语。 南方叶家,本来有一个非常辉煌的过去,但自叶问秋离开家族另立门户之后,叶家就开始慢慢步入衰落,到如今,早已光辉不再。 “叶问秋命运坎坷,一生中却多有贵人相助,世外高人葛老人就是其中之一。说起葛老人这个人,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有一手绝活,铸刀铸剑之术,据说当时无人可比,‘冷月弯刀’铸成之后,他曾经断言,江湖上五百年内,或许就只有此刀独领风骚。”黑袍摇着头道,“但他并未想到,其实这世上还有一把绝世好刀,每八十年一现,出现一次仅只二十年。” “你说的是韩大少的魔刀‘杀气飞霜’?”叶逸秋问道。 “不错,正是‘杀气飞霜’。”黑袍点头道,“这世上,也只有这把刀才能与‘冷月弯刀’相媲美。韩大少自经过平安城之风波后,终于感悟到此刀乃是不祥凶器,为了不欲荼毒后人,想尽方法想要毁灭此刀,却不可得,最后在无奈之下,只得将之投入大海深处。如果八十年一现的传说不假,那么魔刀再现,至少也得再等五十多年,到了那个时候,我或许早已化为一杯黄土,无缘再见。” “但凡神兵利器,大多不祥。”叶逸秋不胜唏嘘地感叹道,“‘杀气飞霜’如此,此刀也莫不是如此。” “愿闻其详。” “此刀铸成之后,杀意噬主,葛老人为它费尽一生心血,最终落得终生残疾,气血两衰,不过数年便百年归寿。”叶逸秋长叹一声,苦笑道,“先师自年少时起,便凭此刀快意江湖,漂泊了半生,中年方才成家,婚后数年,我师母就病死他乡。而我初出江湖,便经历了与亲人阴阳两隔,永不再见,这一切,岂非正是拜此刀所赐?” “你错了!”黑袍摇头道,“据我所知,叶夫人不幸早逝,虽与此刀不无关系,但绝非为此刀所害。” “难道这件事是另有隐情?”叶逸秋瞪大了眼睛问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你可知道叶夫人姓甚名谁?” “师母姓玉,闺名锦香,本是韩大少身边三大花婢之一,与先师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玉锦香天生丽质,聪明灵慧,饱学多才,精通黄歧之道,博学诸家之长,但她本身对武功却是一窍不通,据说魔刀‘杀气飞霜’便是其上祖所铸。”黑袍深吸口气,缓缓道,“玉锦香获悉魔刀为韩大少所得,于是甘心为婢,想方设法为他消除刀的魔性,自此饱览各门武学,给予韩大少极大的帮助,劝勉他尽量少用魔刀御敌。玉锦香嫁于叶大侠后,又为叶大侠的绝世刀法耗尽精力,力图创新,终于心力交瘁,香销玉殒,无力回天。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冷月弯刀’绝非不祥凶器。” 叶逸秋神色黯然,默然不语。 “有一件事,我感到非常奇怪。”黑袍缓缓道,“你是叶家唯一传人,为何却不懂叶家的家传绝技?” “叶家的家传绝技?”叶逸秋目光似乎掠过一丝异样之色,缓缓摇头道,“我的武功和刀法,都是出自先师所授,正是叶家不传之秘。” “叶家纵横江湖数百年,两大绝技最为人所熟知。”黑袍喝了一小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喉咙,“一是轻功‘浮光掠影’,二是刀法‘落日刀法’!你身为叶家传人,当然不会不知道。” 叶逸秋又一次陷入沉默之中。他的确没有学过“落日刀法”,对它所知也是极少,仅仅从叶梦君口中听说过而已!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叶家的事情,知道的居然比黑袍还少,叶漫天视自己如同己出,却隐藏起了很多事情,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三十五章 前辈高人(1) “咚……咚……咚……咚……” 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回荡而来,响自寒山寺钟楼的低沉、缓慢而有节奏的钟声,悠悠传出,将天地间的万物众生都一一从深深的迷梦中唤醒,那沉沉钟声,由近至远,缓缓的,似乎敲入了心底。 钟声悠扬,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就这般一直敲打下去。 天将入暮,僧人们已经开始了晚课。 禅室里点燃了油灯,四方角落各有一盏,居中再点燃一盏,刹那间,整个禅室都如同红色的海洋,驱散了从窗外趁隙而入的苍茫暮色。 有很长一段时间,禅室内的三人都没有说话,甚至连手指头都未曾动过。 沉默,自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种极高的禅意。佛家之静,品茗之静,“静”的无上境界,也只有这三位世外高人才能参悟出其中的快乐! 但是宁静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公子。”无垢方丈祥和的目光望着灰袍人,悠然道,“你我上次相见之日,是在何时何地?” “十年之前,还在此处。”灰袍人恭恭敬敬地答道。 “十年?”无垢方丈喃喃道,“这就十年过去了么?” “佛祖有言:一弹指间已是六十刹那。这十年,当真如刹那流星,不经意间就已经消逝。”灰袍人也低声轻叹。 “十年之前,公子来到此间,犹自豪言千杯不醉,一醉方休,而今却以茶代酒,看来公子果然是已经放下了。”无垢方丈微笑道,“公子往日一呼百诺,天下人无不随从,居然能够看破昔时繁华美景,与青山相伴,与绿水为邻,实在难得。”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灰袍人淡淡笑道,“可惜明辈虽已放下了刀,却终究成不了佛。” “以公子悟性与品德,若能看破红尘众生,遁入空门参禅,何愁不能成佛?” “青灯古佛,白云苍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灰袍人黯然轻叹,苦笑道,“也许晚辈并非不能看破,而是看不穿?” “看不穿什么?” “看不穿生死,更看不穿轮回。” “人之生,终为死;而人之死,乃为往生。轮回之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无垢方丈手捻念珠,低声喧着佛号,“是与非,善与恶,因与果……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凡事都有正反两面,二者相生相克,却又相辅相成,天地万物,莫不如此,这便是天理循环的必然结果。” “大师说的固然是精辟至深的佛理,但世人懂得的终究不多,晚辈终非圣人,又如何能够做到月兑胎换骨,重获新生?”灰袍人心生感叹,不胜唏嘘。 无垢方丈叹了口气,低声宣了句佛号,意味深长地道:“不是公子看不透想不通,公子真正看不穿的,是这里……”说着,他用手掌按在心口之上,又道:“人心!这世间,许多人都可以勘破红尘,看破生死,只有人心,却是永远也看不穿的。” 此言一出,灰袍人刹那间如遭当头棒喝,额头汗出如雨,心头波澜浮动,久久不能平息! 其实,无垢方丈这番话中,所蕴藏的禅锋并不深奥难明,可以说是浅显易懂,然而,以灰袍人修养之精深,悟性之高强,却偏偏无所觉悟,怎不令人汗颜?或许,人世间便是如此,最平凡最普通的东西,往往反而会被人忽视,甚至遗忘。 这道理正如一个人常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穷其一生去寻找答案,却不知,人所追求的,不过就是因为活着而活着罢了,哪来那么的疑惑和缘由? “佛理博大无限,但以‘四谛’为总纲。释迦牟尼成道后,第一次在鹿野苑说法时,谈的就是‘四谛’之理。而‘苦、集、灭、道’四第以苦为首。人生有多少苦呢?佛以为,有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佛法求的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参禅即是要看破生死观、达到大彻大悟,求得对‘苦’的解月兑。”无垢方丈慢慢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喉咙,悠悠言道,“禅宗五祖弘忍在将传授衣钵前曾召集所有的弟子门人,要他们各自写出对佛法的了悟心得,谁写得最好就把衣钵传给谁。弘忍的首座弟子神秀是个饱学高僧,他写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弘忍认为这偈文美则美,但尚未悟出佛法真谛。当时寺中一位烧水小和尚慧能也作了一偈文:‘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弘忍认为:‘慧能了悟了’。于是当夜就将达摩祖师留下的袈裟和铁衣钵传给了慧能,因为慧能明白了‘诸性无常,诸法无我,涅磐寂静’的真理。只有认识了世上‘本来无一物’才能进一步认识到‘无一物中物尽藏,有花有月有楼台’。” 说完了这个故事,无垢方丈说得兴起,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微微停顿了一会,又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正所谓:‘唯是平常心,方能得清静心境;唯是清净心境,方可自悟禅机’。公子既然已经放下了昨天,一颗心便已回归平常,来日方长,若能阪依佛门,必可成为一代高僧,弘扬佛法,造福众生!” 灰袍人愣愣地出了一会神,左手习惯地模了模额头,轻笑道:“既然来日方长,此事日后再说如何?” 无垢方丈又低声宣了句佛号,苦笑道:“公子自然是来日方长,不过老衲怕已是来日无多,公子……” “大师,十年前你我手谈数局,结果是不分胜负,今日继续如何?”灰袍人急忙打断了无垢方丈的话,目光飘向右边角落。 那个角落里,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副棋枰。棋枰的样子有些特别,虽然也是黝黑色的,但充满了亮眼的光泽,其上一尘不染,盘面上纵横交叉的每个点都非常清晰。 无垢方丈哭笑不得,心知灰袍人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也不再强求,微一颔首,慢慢伸出一只枯槁的大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灰袍人将搁在几上的一壶白子轻轻推至无垢方丈面前,笑道:“大师先请。” 无垢方丈淡淡地瞧了他一眼,不再客气,伸指拈了一枚白子,随手甩了出去。 一丝轻微的破空之声过后,白子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棋枰右下角的一个点上,竟发出“当”的一声清响,犹如珠落玉盘,又似金戈相击,听那声音,铸造棋枰与棋子的材料,显然非铁即石。 灰袍人微微一笑,月兑口赞道:“大师好功夫,十年未见,劲力依然如此巧妙,落位也是如此准确。” 他用大拇指和中指拈起一枚黑子,食指轻弹,“嘶”地一声,黑子飞出,落在棋枰居中的一个点上,也发出“当”地一声。 无垢方丈听风辨声,只觉这一声与自己方才落子的声音不分伯仲,点头笑道:“公子好手法,比起十年之前尤胜许多。” 二人你来我往,纷纷落子,“当当”之声响之不绝,此起彼落,悠扬入耳,竟令人丝毫不觉聒噪。不过片刻,棋枰上已布满了棋子,黑白相间,散散落落,竟然都未有提子的迹象。 那白衣人似乎对手谈并不感兴趣,起初闲来无事只作壁上观,但瞧了半晌,见二人犹自酣战,不觉索然无味,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独自品着香茗。 就在这时,禅室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有人叩门唤道:“方丈!” 无垢方丈手拈一子,头也不抬,随声应道:“是忘语么?何事?” “是弟子。”门外人应道,“秦施主偕同一位姓叶的年轻施主前来求见。” “哦!是秦步到了,那位姓叶的年轻人想必就是叶家唯一的传人叶逸秋了!”无垢方丈还未说话,灰袍人已抢先道,“烦劳忘语大师,请他们进来!” 第三十五章 前辈高人(2) “吱呀”一声,微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秦步当先走了进来,叶逸秋迈步相随,那个名为“忘语”的中年僧人轻轻掩上了房门,转身离去。 叶逸秋双手长垂,就像是一支标枪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渊渟岳峙,略显冷漠的脸上充斥着如刀锋般逼人的英气。 无垢方丈不经意地瞧了叶逸秋一眼,眼中掠过一丝奇特之色,心中暗道:“好一块璞玉,若经用心雕琢,他日必成大器,不难成为武林第一人!” 灰袍人与白衣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都充满了惊叹和赞赏的神色,仿佛从叶逸秋的身上,重又见到了“游龙大侠”叶漫天当年叱咤江湖,一刀纵横的影子。 秦步踏步上前,对着无垢方丈毕恭毕敬地揖首作礼,慢慢坐在灰袍人下首的一个蒲团上,又对着灰袍低声耳语了数句。 灰袍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位叶施主便是近年来纵横江湖,笑傲风流的叶逸秋叶少侠么?”无垢方丈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含笑道,“老衲法号‘无垢’,乃是寒山寺住持。来,叶少侠请上坐!” 叶逸秋揖首作礼,也慢慢坐了下来,坐在秦步的身边。 白衣人缓缓递过来一杯新沏的茶,微笑道:“早就听说叶家传人不比寻常,是个有情有义的热血男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夫俗子。” 叶逸秋笑了笑,笑容却带着少有的羞涩而窘迫。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不知前辈召见晚辈有何吩咐?” 白衣人笑了笑,目光转向了灰袍人。 “我们来找你,是为了完成朋友的遗愿。”灰袍人低沉着声音缓缓道,“叶大侠生前曾经拜托过我为他做一件事。” “前辈是先师的朋友?”叶逸秋一脸惊喜之色。 “虽非推心置月复之知己,却也是出生入死的患难之交。” “那么前辈是?” 灰袍人微微摇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道:“十年之前,叶大侠曾经来找过我,告诉我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这个秘密,不但可以改变叶家日渐衰微的名望和地位,甚至还可以决定江湖的命运。” “什么秘密?”叶逸秋忍不住问道。 “这是个关于叶家祖传绝技‘落日刀法’的秘密。你虽然从未学过,但应该也听说过,‘落日刀法’乃是武林中三大至尊绝技之一,号称刀法之霸,天下所有的刀法在它面前都是不堪一击,无不尊它为王。” “前辈怎知晚辈从未学过‘落日刀法’?”叶逸秋心里忽然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个一直不肯泄露身份的前辈高人,必然知道叶家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灰袍人依然没有回答叶逸秋的问题,反问道:“你可知道‘落日刀法’的历史?” 叶逸秋点头道:“相传‘落日刀法’最初并非源自叶家,而是一位名为‘葛老人’的铸剑神匠所创,原来只有三式,经过叶家历代传人的完善和创新,传到先师祖那一代,已有六式,再传到先师之时,却又多了三式,据说这三式乃是晚辈那位惊才绝艳、聪明敏慧的师母,翻阅了无数武林刀谱,经过几近一年的工夫才研究出来的,她还为此耗尽了精力,最终香销玉殒,令先师含恨终生。” “嗯!‘落日刀法’本就非常霸道,变化之复杂,招式之奇妙,令人叹为观止,拍案叫绝,偏又集内功心法为一体,更是深奥难懂。只创招式已属不易,还必须得在每一个招式上结合一种上乘的内功心法,简直是难于上青天,若非像小香这种聪明绝顶,博览天下武功绝学的才女子,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得到?”灰袍喟然长叹,神色间又是敬佩又是爱怜,“小香创出三式,准确说来,应该是一年零十八天。其间小香已经身怀六甲,正是休养待产的时候,但她一腔真情都已倾注于叶大侠身上,是以甘冒奇险,煞费苦心地研创刀法。她如此倒行逆施,非但极伤自身,对月复中胎儿也极为不利。叶大侠沉醉于绝世刀法之中,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等到三式完成,这才发现为时已晚,小香终因心力交瘁,精气虚损,伤了胎气,不足七月便产下一女,而她自己却因精、气、血、神全失,无力回天,魂归黄泉。” “啊?!”叶逸秋失声惊叫道,“原来师母竟是因此而去世的,难怪先师每每对着梦君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暗自落泪,郁郁寡欢。” “唉!”灰袍人长叹一声道:“这也难怪,听叶大侠说,他的女儿像极了小香,每每看见幼女,便不自由主念及亡妻,可见叶大侠用情之深。” 想起红颜薄命的叶梦君,叶逸秋心里一痛,眼中已蒙上了一层泪光。 灰袍人轻轻摇了摇头,黯然一声长叹,又接着说道:“小香之死,令叶大侠痛不欲生,悔疚不已,同时又非常自责,认为若非自己痴迷武学,便不会害了爱妻性命,更不至于让爱女一出世便失去了母爱,所以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甚至是匪夷所思的决定。” “什么决定?”叶逸秋眉头一跳,急声问道。 “叶大侠决定,有生之年,决不再施展‘落日刀法’,甚至只字不提。当年我闻及此事,忍不住仰天长叹:绝世刀法,从此绝矣!” 人生中,知音固然难觅,但佳偶同样不可得。当年钟子期病逝,伯牙悲而摔琴,喟叹“广陵散绝”,而叶漫天因失妻之伤痛,愤而封刀,二者之遭遇,是何等的相似? 一个人用情之深,一旦失去,自然伤得更深,痛得更深! 此刻,叶逸秋已经禁不住地泪流满面,低声饮泣,为自己,也为已逝的叶梦君和叶漫天夫妇。 灰袍人眼中竟似也已有朦胧泪光,沉默了许久才又缓缓说道:“华山乃是小香与叶大侠初遇的地方,小香临终之际,仍然念念不忘,是以叶大侠便将小香葬在了那里,每一年祭日,必然携女前往吊祭。也就是在小香去世后的第三个月,叶大侠从华山返回岭南的途中,从一帮恶徒棍棒之下救了你一命,收留抚养,那年你仅四岁。” “哇!”叶逸秋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你自幼聪慧过人,天赋极高,天生就是个学武奇才,叶大侠倾囊相授,将毕生武功都毫无遗漏地传给了你,但碍于自己曾经发下的毒誓,终于还是隐藏起了‘落日刀法’这一至尊绝技,我想,这也是你的武功一直都无法更上一层楼的最大原因。” “前辈,难道‘落日刀法’真的就这样绝迹江湖了吗?”叶逸秋轻轻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哽咽着问道。 灰袍人昂首轻叹道:“‘落日刀法’本是叶家世代流传下来的绝技,花费了历代以来先祖们的很多心血,还赔上了小香一条性命,叶大侠岂能就这么让它成为绝迹?”他微微一顿,又接着说道:“叶大侠做出了封刀的惊人决定后,思及‘落日刀法’乃是家传绝技,非但倾注了先人的心血,爱妻更因此而亡,觉得不该就此失传,是以用薄绢写成刀谱,希望有朝一日,有缘人可以得之,让这路绝世刀法得以流传,并且发扬光大。” “刀谱现在何处?” “这个叶大侠倒从未提及。” 叶逸秋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灰袍人淡然瞧了他一眼,目光随即转向无垢方丈,说道:“方丈,可是轮到晚辈落子了?” 无垢方丈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颌首道:“嗯!该公子了!” 灰袍人点点头,伸手一指壶中白子,对叶逸秋说道:“年轻人,请你帮我拈一枚子落在那边棋枰右方居中的‘天元’上。” 大结局 离别,不说再见! 棋枰上,黑白棋子如星罗密布,纵横交错,黑子蜿蜒而上,大有吞吃白子的迹象,但白子也丝毫不落下风,形成一道坚固的防守,只要在那灰袍人所说的方位再落一子,便能首尾衔接,环环相扣,非但能够有效地抵御黑子的攻势,反而还有反噬之机。 围棋是门非常高深奥妙的艺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千变万化,经久不衰。 叶逸秋平时并无对弈的爱好,但欧阳情却对此情有独钟,闲来无事,总喜欢纠缠他手谈几局,久而久之,叶逸秋棋艺大进,虽然未至一流高手境界,但总也有了多少了解和参悟。 叶逸秋抬目望去,略一观摩,已知灰袍人落这一子的用意。他轻应一声,拈起一子,只觉入手处光滑异常,而且沉甸甸的份量不轻,用力小了则拈之不稳,力道太大却又几乎滑落。他不敢迟疑,暗运真力飞指弹出。 “当!”棋枰发出一种沉厚的响声,异常刺耳! 这声音怎么如此响亮?这是什么棋枰?叶逸秋吓了一跳,眉头倏然拧成一线。 “年轻人,你落错地方了!”灰袍人看了落在棋枰上的那枚白子一眼,苦笑着连声叹道,“可惜,可惜了我一盘好局。” 叶逸秋注目而望,脸色立即变得绯红。但见那枚白子,所落之处竟非灰袍人所指的“天元”,而是落在另一个方向的星位上,如此一来,非但不能使之连接,反而截断了白子的退路。 叶逸秋心中暗道“惭愧”,对那灰袍人讪讪一笑,一脸歉意道:“前辈,我……” 灰袍人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的声音,转首对无垢方丈笑道:“方丈,请落子!” 无垢方丈低声一笑,说道:“阿弥陀佛!叶少侠一时失手,错落一子,老衲岂可乘人之危,抢占先机?” 他手拈一子,随手甩出,“当”一声轻响,落在另一个星位上。 灰袍人肃然起敬道:“方丈胸襟万丈,不愿乘人之危,晚辈在此先谢过了!”他将目光转向一脸尴尬的叶逸秋,温声笑道:“年轻人,这一次可别再失手了!” “是!”叶逸秋伸手入壶,也不知是否因为紧张,白子滑手跌落。 “年轻人,你应该已经看出,无论这棋子还是棋枰,都很有古怪,绝非平常之物。”灰袍人沉声道,“你先运气于指,借助粘力拈起一子,而后运劲轻弹,不过,非但这手法必须使用巧妙,便连棋枰上的方位也要看得准确,否则便是‘一子错,全盘皆落索’!” “是!”叶逸秋轻轻拭了把额头上的微汗,依言而行,拈子弹出。 “当!”这一次,白子终于稳稳落在了它应该落下的方位上,但发出的声音依然刺耳。 叶逸秋悄悄吁了口气,如释重负。 岂料灰袍人却极不满意地摇头道:“眼力是不错,手法也算不含糊,不过还是不够巧妙,力道也太大了些!” 这一番话,顿时又将叶逸秋说得几乎无地自容。 “公子不必多有微词,叶少侠初试身手,便已有如此奇效,当属不易。”无垢方丈一边为叶逸秋解围,一边甩手又落一子。 叶逸秋目光不经意地一瞥,忽然一声惊“咦”,满脸都是惊讶之色。他突然发现,无垢方丈飞手落子的手法看似平常而随意,其实却深藏一门武林中早已失传的独门武功。 “无垢方丈居然懂得‘兰花拂穴手’,想必也是位武功了得的绝顶高手!”叶逸秋心中波澜激荡,引起一阵异样的骚动。 灰袍人不断指点着叶逸秋如何拈子、弹子和落子,如此来回六、七次,叶逸秋的手法已变得非常纯熟和巧妙,非但眼力独到,落子准确无误,便连棋子落在棋枰上时发出的声音也渐渐变得轻微。 双方你来我往,又各落了数子,终究是那灰袍人棋高一着,将左下方的一片黑子围剿堵截,成为死棋。酣战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得到了第一次提子的机会。 叶逸秋走到棋枰之前,伸手去提死子。岂料那黑子竟像是牢牢粘在棋枰上,纹丝不动。 叶逸秋眉头微皱,暗暗加重了手上力道,终于提起一子。就在这一刹那,他忽然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从棋枰上传来,猝不及防,手中棋子竟又被吸了回去,“当”一声清响,重又落回原来的位置。 这棋枰究竟有什么古怪之处?听那声音,绝非石板,像是钢铁所铸。 叶逸秋深吸一口气,暗运真力,连连出手,其快如电,终于将二十几枚死子都一一提离了棋枰,一条手臂却已隐隐发麻,额头上微微沁出一排细密的汗珠。 “啪!啪!啪!”禅室里忽然响起了清亮的掌声。 “叶少侠竟能一口气将那些死子提出棋枰,丝毫不曾影响到整盘棋势,功力之深厚,确是非同一般。”无垢方丈捋掌赞道。 叶逸秋微微一愣,诧然道:“方丈,这棋枰……” “如何?” “这棋枰充满了吸力,莫非竟是用磁铁打造的?” “不错。”无垢方丈点头道,“不过,这磁铁也非凡物,乃是深藏海底的千年寒磁,吸力之大,难以想象。用纯铁打造的棋子落在其上,若是功力不够深厚,根本无法将之提出。” “你过来。”灰袍人向叶逸秋招手道,“我有一些话要对你说。” 叶逸秋缓步过去,恭声道:“前辈请说。” “你是否还记得,叶大侠是在什么时候去世的?” “再有两个月需八天,就是先师第八年的祭日。” “叶大侠因何而故?” “师母死后,先师一直不能忍受失妻之痛,思念过度,终于日久成疾,最后忧郁而亡。” “嗯!叶大侠的确是因为‘心病’才猝然离世的。”灰袍人轻叹一声道,“十年之前,叶大侠曾经对我说过,他已经病入膏盲,命不久矣。我观他脉象,果然气息已微,回天乏力。” 叶逸秋神色凄楚,黯然无语。 灰袍人黯然叹道:“叶大侠本已心生去意,倒也不觉如何,唯一未了之事,就是‘落日刀法’。‘落日刀法’招式霸道,威力无穷,尤其是内功心法玄妙复杂,初学者若无武功根基,功力浅薄,非但不能有成,反而会为其反噬,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毙命。叶大侠一直都很担心,日后你独自练习这路刀法的时候,是否能够得心应手,不入岔道。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我观你今日功力之火候,应该正是最佳时机,只要潜心修练,必有所成,他日成就或许远在叶大侠之上。” “可是刀谱都已不知所踪,晚辈……” 灰袍人挥手打断道:“虽然我也不知道刀谱藏于何处,但我相信,它确实没有失传。”他微微一顿,缓缓又道:“叶大侠在离去之前,他还要我转告你一句话。” “前辈请说。” “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岭南,万万不可抛弃叶家列代先祖的灵牌。” 叶逸秋默然许久,慢慢点头道:“晚辈一出生便被父母遗弃,若非先师好心收留,视如己出,绝不可能活到今天。在晚辈心里,早就认定自己是叶家嫡传血脉,又岂会远离岭南,舍先祖而去?” “嗯!”灰袍人点点头,缓缓道:“朋友遗愿我已完成,你我今日谈话至此结束。”他大手轻挥,又道:“你们去吧!” 叶逸秋愕然一愣,一脸不舍道:“前辈,我们何时再见?” 灰袍人微笑道:“见与不见,那就要看机缘如何了!” 叶逸秋默然无语。 灰袍人对秦步耳语了几句,秦步点点头,缓缓起身,拉着叶逸秋的手大步走出了禅室。 出了禅房,眼前一片光明,天已经亮了! 放眼望去,但见那小小的院落,红墙碧瓦,院中仅只种植几株矮小树木而已。在这高山之巅,人间绝境,远处云雾迷蒙缭绕,随风游走,那山、那树、那天地,时而显现,时而隐去,竟似暗藏一种空明透彻之高深禅意,令人心为之一空,浑然忘我,物我两忘! 叶逸秋抬目望向远方,远方不知名处,有清幽鸟鸣传来,天空蔚蓝,白云几朵,心胸开豁处,天地也为之一宽…… ——《杀手剑无情》终 第一章 瘦牛岭(1)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韩愈一生为官,两度被贬,第一次被贬“天下穷处”阳山当个县令;第二次因谏迎佛骨上书惹怒唐宪宗龙颜,唐宪宗将他赶出京城,贬往八千里外的潮州府,路途遥远,水阔山重,一路走来,身心憔悴,途中经过岭南瘦牛岭,心生百般感慨,《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诗由此而生。 莲花山脉,奇峰插天,岩谷深邃。白云缭绕岩间,时而喷云半月复,时而独露峰头,变幻无端……由于地势险恶、陡峭,历来为猴子嬉戏、强盗出没之地。 在一片林木葱茏的山谷之中,一条古老的驿道,逶迤延绵,直透大山深处。 这条古驿道,就是“瘦牛岭”。 瘦牛岭,顾名思义,牛走过都会瘦的岭,可见其之陡峭,常人跋涉起来,绝对是异常的艰难。瘦牛岭驿道长达几十里,倚山修筑,格局明显,全部都是用石头、石片铺砌而成的,斑驳残缺的石路坎坷不平,崎岖难走。往前伸展的古道,有些是山崖中硬劈凿巨大青石而成的,在连体山石上能够清晰地看出人工防滑凿痕。古道的一侧面临数尺、数丈甚至数十丈的深涧,涧谷中有流水潺潺,声音或大或小,听来极其悦耳。沿途一路撒遍惟妙惟肖的鸭母石,和令人猜测不透的仙牛脚印……种种神话般的动人传说,禁不住令人浮想联翩! 秋已将尽,寒冬初临。 屹立道旁的几棵梧桐树下,白花铺满遍地,两个青年男女脚踏其上,并肩而立。 南方的空气,向来干燥,气流和暖,但此刻已是初冬季节,风已渐凉,这二人身上居然只着一袭轻衣,衣袂飘飘,随风而舞,男子显得丰神俊朗,卓尔不凡,女子也更显得风姿绰约,飘然若仙! 那女子身姿优美,脸上却蒙着一条黑色的丝巾,遮住了她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温柔似水的明眸,含情脉脉地斜睨着身边的白衣青年。这两个青年男女,自然就是叶逸秋和欧阳情! “瘦牛岭虽非名胜古迹,但因为曾经有过好几位名人贤士的履迹和题诗,在当时名闻遐迩。”叶逸秋轻轻拥着欧阳情姗姗而言,“宋朝的黄公度因受诬告,触怒秦桧,被贬至僻远险恶之地,经潮州过瘦牛岭,触景伤情,写下绝句《题瘦牛岭》一首,诗云: 自叹年来为食谋,扶携百指过南州。 平时四野皆青草,此地何曾见瘦牛。” “提起这首诗,我倒是想起了另一首诗。”欧阳情轻轻笑了笑,缓缓吟道,“一路谁栽十里梅,下临溪水恰齐开。此行便是无官事,只为梅花也合来。” “这首诗名为《自彭铺至杨田道旁梅花十余里》,乃是杨万里尚在孝宗为官时,由漳州知府调任广东提举,督师至潮州,途经梅州汤田铺,为壮观梅花景观所震撼,即兴而作。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十里梅花早已烟消云散,后人只能在诗句的字里行间追忆胜景。”叶逸秋不胜唏嘘,长吁短叹,“杨万里诗作万首,《过瘦牛岭》可谓名作,诗中言道: 行尽天涯意未休,循州过了又梅州。 生平不惯乘肥马,老去须教过瘦牛。 梦里长惊炊剑首,春前应许赋刀头。 夜来尚有余樽在,急唤渠侬破客愁。 杨万里还有一首《题瘦牛岭》,极富情趣: 牛头定何向?牛尾定何指? 我不炙你心,我不穿汝鼻。 如何不许见全牛?雾隐云藏若相避。 行行上牛背,上下三十里。 一雨生新泥,寸步不自致。 胡不去作牵牛星,渴饮银河天上水? 胡不去作帝籍牛,天田春风牵犁耜? 却来蛮村天尽头,塞路长遣行人愁。 夕阳芳草只依旧,瘦牛何苦年年瘦!” 欧阳情没有说话,秋波荡漾的眼神凝聚在叶逸秋的脸上,充满了讶异之色。 “你看什么?”叶逸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你的眼神怎么如此奇怪?” “我在想……”欧阳情悠悠轻笑道,“昔日令人谈之色变的杀手,今日居然变得附庸风雅起来,对于前人佳作朗朗上口,我简直不敢相信,站在我身边的你,的确就是那个令黑袍都有所忌惮的任我杀。” 叶逸秋笑而不语,牵着欧阳情的小手,沿着古驿道,缓缓向山下走去。 行不多时,忽听前方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水鸣之声,欧阳情凝目远眺,但见前面忽然出现一条数丈宽的白水带,从数十丈高的山崖上飞泻而下,如丝如练。走到近前,清凉的山风扑面而来,爽快至极。一对中年男女正在飞泉下面的深潭上垂钓,乐哉悠哉。回首望去,身后不远之处,十数舍房屋疏疏落落地散在幽木丛中,白墙绿瓦,隐约可见。 “哇!”乍见如此美丽景致,欧阳情情难自禁地像个小女孩似地大声欢呼起来。 从瘦牛岭一路走来,驿道崎岖而绵长,山势陡峭又险峻,虽令人有回味无穷之感,却又觉身心疲惫,此刻乍见飞瀑流泉,欧阳情顿觉精神为之一振,忍不住眉飞色舞地笑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陆放翁所说,岂非正是这一番景致?” 那对中年男女听见声音,倏然回过头来,一齐竖起一只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显然是示意欧阳情不要大声喧哗,吓跑了鱼儿,但脸上却又浮现出浓浓的笑意,似乎并无责怪之意。 “走吧!”叶逸秋拉起欧阳情的小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还有更多令人难忘的东西。” “什么地方?” “杨万里诗中所说‘一路谁栽十里梅’的汤田铺!” 第三章 红鞘刀(2) 那红衣女子究竟是不是来自京城的捕快?“米”与“船”二字之间,又究竟有什么联系,为什么黄大仙竟会因此而变了脸色,不顾生死,落荒而逃?汤田铺本是南方的一个边陲之地,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惊动了远在北方的朝廷? 这三个问题,叶逸秋想了很久也没有想通。 欧阳情也想不通。她实在无法理解,当黄大仙看到那个“船”字的时候,为什么不顾一切,亡命而逃?那红衣女子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叶大哥。”欧阳远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就在一个月以前,铜鼓嶂发生了一件非常神奇的诡异之事。” “哦?”叶逸秋目光闪动,望了欧阳情一眼。 “据说当地有个樵子,上山砍柴的时候,无意发现了一块巨大的出米岩(注1)……” “出米岩?”叶逸秋心头一跳,一脸惊疑。 “出米岩的意思,就是一块会生长出大米的岩石。” “会长出大米的岩石?”欧阳情瞪大了眼睛,只觉这个故事非但匪夷所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天下哪有石头会长出大米的?” “此事千真万确,在民间早已广泛流传,绝对不是传说。”欧阳远肯定地道,“当地山民听闻此事,纷纷上山挑米,无不满载而归。不过……” “不过什么?”叶逸秋追问道。 “凡是吃过用这种米煮成的饭的人,全都离奇暴毙,无一幸免。”欧阳远脸色凝重地道,“据仵作验尸说,这些人都是中毒而亡,而这种毒无色无味,侵入人体之后,能够使人麻醉而至昏死,在无知无觉中一睡不醒,绝没有半点痛苦挣扎的迹象。” “难道是出米岩的米含有剧毒?” “出米岩的米没有任何问题。”欧阳远摇头道,“民间向来都多有鬼神传说,此事传开之后,便纷纷有人传言,冥冥之中,有鬼神作祟,惩罚那些妄自取用出米岩的米的无知之人。官府非常重视此事,发动全力展开搜查,但一个月过去了,事情依然毫无头绪。” “那么……出米岩此后是否还曾发生过异样之事?” “也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此后就再也不会长出大米来了。”欧阳远沉吟着,缓缓道,“鬼神之说,自然纯属无稽之谈,但出米岩为何竟会无故长出米来,却实在是匪夷所思。根据官府的猜测,此事或许与一个月前的米船失踪案有关。” “米船?”叶逸秋和欧阳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米”和“船”那两个字。 “南方这两年连续干旱,庄稼收成远远不如往年,朝廷体恤民间疾苦,特派两百万石大米前往潮州府赈灾,途经铜鼓嶂数十里外的韩江时,江面上突然升起一大片迷雾,待到迷雾消散,那两艘米船竟也鬼魅般地消失了。” “那两艘米船是不是沉落到了江底?”欧阳情兴趣勃勃地问道。 “官府曾经派深谙水性的高手下水查探,只是发现了米船破碎的残骸,两百万石大米却已不知下落。”欧阳远喘了口气,喝了口酒润了润干燥的喉咙,“米船迷离失踪,偏偏事有凑巧,岩石竟能出米,于是人们都猜测,那两百万石大米一定是从韩江江底的某一条甬道流入了铜鼓嶂……” “不可能!”欧阳情断然摇头道,“水往低处流,怎么可能从低处流向高山?” “可是……出米岩又是怎么回事?”欧阳远搔头道,“难道岩石真的可以长出米来?” “石头当然不可能长出米来,这天下哪有如此荒谬之事?”欧阳情忍不住娇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米船失踪,一定是一伙杀人越货的强盗干的。由于两百万大米数目太大,一时无法避人耳目安然运走,所以他们就偷运上山,待到风头一过,这才转移藏匿之地,却没料到竟被樵子无意发现,于是他们又将那些知情之人全都毒死,杀人灭口。” “强盗?”欧阳远瞪大了眼睛,点头道,“岭南向来都是多事之地,强盗打家劫舍,土匪横行霸道,由于山高皇帝远,朝廷压根儿就管不了,此事或许真的是强盗干的也说不准。” “但是两百万石大米,毕竟不是小数目,此事终于还是惊动了朝廷,所以才命那红衣女子前来调查。”欧阳情肯定地道。 “假如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叶逸秋插口道,“那个看相的道士一定知道米船失踪的内情,否则又何至于不顾一切地逃亡?” “那红衣女子绝不是个好招惹的人物,一旦被她盯上,黄大仙只怕要吃尽苦头了!”欧阳情轻笑道。 “既然发生了如此扑朔迷离之事,你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叶逸秋低声道。 “我?”欧阳情眉头轻蹙。 “你是青衣楼楼主,行侠仗义岂非本来就是你的宗旨?”叶逸秋轻笑道。 欧阳情摇头道:“朝廷既然已经派人着手调查此事,我又何必去趟这场浑水?还是先作壁上观再说!” 叶逸秋点点头,不再说话。 “叶大哥,你这次回来,还会不会离开?”欧阳远脸上充满了欢笑,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叶逸秋笑了笑,摇头不语。 “你还会离开是吗?”欧阳远脸上立即露出失望之色,“你只是回来看看叶姐姐的,是吗?” 提起叶梦君,仿佛无端触动了每个人的心痛。 欧阳情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忧郁,不由自主望向了叶逸秋。 叶逸秋心里暗叹口气,慢慢垂下了头。他实在不敢面对欧阳情的目光,不愿让欧阳情因此而心有芥蒂。他的确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叶梦君,虽然他早已接受了欧阳情的爱情。 “小远。”沉默了很久,叶逸秋才慢慢说道,“我拜托你所做之事……” 他还没有说完,欧阳远已经忙不迭点头道:“有,有的!我每天都会上山一趟,把你的家和叶家每一位先人的灵牌都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家?叶逸秋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温暖而幸福的笑意。他已经在江湖上漂泊了太久,动荡不安的生活让他的心,迫切地想要安静下来。 家!家就是他唯一的停泊的港湾,唯一的心灵的依靠和寄托! “走!”叶逸秋忽然长身而起,“我们回去,回家去!” 欧阳远偷偷望了一眼欧阳情,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欧阳情嫣然一笑! “叶大哥,这位姑娘也一起回去么?”欧阳远终于鼓足勇气问道。 他没有追问欧阳情的姓名和来历,但他知道,这个蒙着脸的女子,和叶逸秋之间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叶逸秋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江湖上有句名言:英雄莫问出处。他知道随便打听一个人的来历,不但是件很没有礼貌的事,也是江湖上深为忌讳的。 叶逸秋笑了笑,也不说话,牵着欧阳情的小手,大步向楼梯走去。 欧阳远先是一愣,随即傻乎乎地咧嘴一笑,大步追向二人的身影。 窗外,夜色突然降临,迅速笼罩住了汤田铺…… 注1:传说,韩江有一处水流湍急的险滩,每年都必有两艘米船沉坠于此,下水查探者皆有去无回,据当地长者所言,其处水深不见其底,有甬道不知通往何处。距离韩江数十里之外,有山名为“铜鼓”。铜鼓峰有块巨大的岩石,中有细缝,能自行出米,去一人,则出一人一餐之量,去多人,则出多人一餐之量,后来有人嫌其出米缓慢,遂凿石取米,巨石粉碎,却未见一粒大米,此后再无“出米岩”一说,而奇怪的是,韩江此后也再未沉坠米船。书中所描述的“米船失踪案”,就是根据这个传说中的故事改编。 第四章 黄大仙的秘密(1) 深巷,昏灯。 夜色深沉,冬雨绵绵。 那无边无际的雨丝就像是离愁别绪,将人的脚跟系住,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忍打破这静谧而有些酸楚的雨夜,连雨中偶尔经过的行人脚步也变得十分轻缓,只有远处高楼舞榭中传来的隐隐歌声,飘浮在这雨丝中,却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这是汤田铺中一条极其普通的小巷,巷中本就坎坷不平,经冬雨一洒,更是显得泥泞,一盏灯挂在小巷深处,在雨丝中昏黄一片,如梦境一般,照着这家不大的门面。 这是汤田铺中最普通的一家汤粉店,老板是个年约六十多岁的小老头。 此时夜已深,雨渐浓,本不会有什么客人来了,但棚中的桌子边却还坐着一个人。 这是汤田铺中最贫苦的巷子,卖的也仅仅是几个铜钱一碗的牛肉汤粉,到这里来的无非是些苦力壮工担夫小贩,但今晚坐在这里的客人却有点儿不同。 因为这个客人是黄大仙。 黄大仙坐在陋巷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右腿搁在右边的板凳上,伸直了,没有节奏地晃荡着,左腿撑着坐着的板凳,左掌揉着膝盖,右手拿着一只微黑的破碗,慢慢地喝着酒。 黄大仙就是这样一个人,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永远也没有正经的时候,能坐下就绝不会站着,能笑的时候就绝不会愁眉苦脸,只有在为人看相测字的时候,他才会故作深沉,装出一副道骨仙风的高人模样。 这样的地方,自然没有好酒。酒色浑浊,是普通的家酿,这种酒虽然不如茅台、女儿红等特酿,入口甚至有些苦涩、呛喉,但价格非常低廉,是寻常的脚夫走卒的最爱。 黄大仙一直都认为,自己的运气非常不错,虽然他常常连沽几两最劣的酒的银子都拿不出。他总结出两条他自以为非常有用的经验:出来行走江湖,非但脸皮要比脸上搓了三斤胭脂水粉的女人更厚三分,还必须要有一条比媒婆更加能说会道的三寸不烂之舌! 现在,黄大仙虽然坐在汤田铺里的一个最肮脏、最卑贱的陋巷小摊子上,喝着最廉价的劣酒,吃着带点馊味,甚至有些难以下咽的牛肉汤粉,但他的心情却还是非常的愉快。他已经能够确定,那个带着把红鞘刀的红衣女子,一定是来自京城六扇门的女捕快,来此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调查一个月前发生的米船失踪案而已! 想起那件诡异而神秘的米船失踪案,黄大仙突然再也笑不出来,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恐之色。那是一种非同寻常的经历,几乎断送了他一条性命,每次想起,他都不由自主地心惊胆战。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非常幸运的,从高楼一跃而下,居然能够逢凶化吉,死里逃生。他觉得自己应该对那个买棉被的小贩感激涕零,若非那小贩恰巧拉着一车棉被从那里经过,他就算没有摔死,也一定会为了那件米船失踪案被那红衣女子逼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黄大仙决定喝完破碗里的最后一滴汤汁,就远远离开汤田铺,至少在那红衣女子还没有回京城之前,永远也不再回来。 就在黄大仙端起破碗,正打算昂首喝完最后一滴汤汁的时候,他忽然愣住了,所有的动作都已僵顿在这一刻,非但手脚都变得麻木,就连呼吸也已似停止。 他目光一瞥间,就看见了那把熟悉的,几乎让他吓飞了魂魄的刀。 红鞘短刀! 刀还在鞘里,刀的主人却已从巷口的阴暗之处慢慢走了过来。 那红衣女子的目光也像是把刀,一把杀气腾腾的出鞘刀! 黄大仙想逃,但当他僵硬的手脚能够活动的时候,那红衣女子已来到了他的面前。 黄大仙忍不住友好地笑了笑,但这笑却实在比哭还更难看,说不出的苦涩,说不出的牵强。他本来是笑不出来的,但他一定要让自己笑出来,因为他早就听说过,“笑”不仅是种天下无敌的武器,也是一种绝无仅有的良药,麻痹敌人的同时,也释放了自己心中的恐惧。 那红衣女子却没有笑,更没有去看他那张丑陋的笑脸。她只是慢慢坐了下来,顺手把手里的花布包袱轻轻放在了陈旧而又沾满了污渍的桌子上,最后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红鞘短刀,想了想,终于也搁在了花布包袱上面。 她不笑的时候已经很美,假如一笑起来,那岂非…… 黄大仙却已经没有心思去猜想冰山美女展颜一笑的模样,他脸上的肌肉早已因为强笑而虬结成团,几乎将一双小小的眼睛都挤得只留下一条仿佛刀痕的缝隙。 那红衣女子没有动,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沉思,竟似没有看见黄大仙这个人一样。 黄大仙大气也不敢出,身子却已经开始在悄悄地往后移动。 他一定要逃,逃离出那红衣女子的视线和掌握。 “老板。”那红衣女子忽然扭转头,望向另一个角落里的汤粉店老板,怯生生地道,“能不能给我来碗牛肉汤粉?” “好咧!姑娘请稍等。”小老头应了一声,开始了工作。 机会来了!黄大仙心中大喜,两脚蹬地,用尽全力向巷口深沉的夜色狂奔而去。 奔出数尺,他却猛然停住了脚步,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从额头上涔涔滴落,滑过脸颊,落在他张大了的,合不拢的嘴巴里。 不知何处,此刻本来应该坐在身后的红衣女子,现在竟已鬼魅般地出现在了巷口,本来放在花布包袱上面的红鞘短刀,此刻也已出鞘,明晃晃地闪动着一丝骇人的亮光。 黄大仙脸上肌肉不断抽搐,用舌头舌忝了舌忝嘴里的汗水,只觉得比黄连还要苦许多。呆立许久,他突然返身向巷子的另一个出口亡命狂奔。 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逃!远离这个鬼魅般的女人! 这一次又只奔出数尺,黄大仙再一次停住了脚步。 巷子的另一头,此刻竟又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 “啊……”黄大仙双手抱头,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一步一步向后倒退回去。 他已经崩溃,已经彻底绝望!他明白,他已经无处可逃! 面店老板端着一碗牛肉汤粉走过来,瞧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黄大仙,一脸疑惑。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年青道人为什么突然会发疯! “扑通!”黄大仙像泄气的皮球,一坐在了凳子上,神情呆滞。 那红衣女子慢慢走过来,坐在黄大仙的对面。 “你想怎样?”黄大仙索性豁出去了,大声叫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饿了!”那红衣女子淡淡道,“我只想吃碗汤粉。” “你吃你的汤粉,”黄大仙苦笑道,“为什么不让我离开?” “你不能走。”那红衣女子摇头道,“我身上的银两都已经被你骗光了,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黄大仙瞪大了眼睛道。 “我已经没有银两付帐。”那红衣女子目光望向那碗牛肉汤粉,“这碗汤粉,你请。” “如果我把银子还给你,你是不是就不再找我的麻烦?”黄大仙沙哑着声音问道。 “如果你不想让麻烦缠着你,那么就把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我。” “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米船失踪的来龙去脉。”那红衣女子的眼神忽然变得非常柔和,连声音也已不再冰冷,“我知道,你一定会告诉我的,是么?” 黄大仙已经完全愣住! 过了半晌,他忽然抱着头痛苦地大叫道:“姑娘,你就别再逼我了好不好?”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那红衣女子柔声道。 “你不知道,如果我泄露了天机,就会被鬼神惩罚,受到万恶的诅咒,死无全尸,永不往生。”黄大仙一脸恐惧,面无人色。 话音甫落,突然从巷口的阴暗之处传来一个声音道:“世上本无鬼神之说,何来万恶的诅咒?” 那红衣女子和黄大仙同时循声望去,立即就看见三个人各自撑着一把油纸伞,从巷口慢慢走来。 第四章 黄大仙的秘密(2) 雨夜深沉,夜雨连绵。 风雨如晦,缠缠绵绵,剪不断,理还乱。连绵不断的,却又是谁的相思?雨水滴答的声音,却又是谁的呼唤? 仿佛一串串掉了线的冬雨,如丝如织,编织着一幕幕雨帘,落在地上,水珠飞溅而起,瞬间四散分开。 空气,似乎又寒冷了几分! 陋巷里的灯光本是昏暗无比的,但因了那三人的出现,突然变得明亮了许多。 黄大仙瞪大了眼睛,眼里充满了喜悦的光芒,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重新看见了生命的曙光。他虽然连叶逸秋和欧阳情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相信,这两个人绝对是可以为他排忧解难的大救星。那个卓尔不群的白衣男子,看起来似是一副冷冰冰,对他毫无好感的样子,但那个蒙面女子对他却还是出奇地友善的。 然而,事情的变化,却实在大出黄大仙的意料之外。 “道长,我想……你也是个聪明人,依我之见,把你所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就是你最明智的抉择。”欧阳情轻轻旋转着手中的油纸伞,一副好整以暇,悠然自得的样子。 黄大仙目瞪口呆,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之色,恼怒地瞪视着欧阳情。 “两百万石大米可不是个小数目,如今无故失踪,岂能不引起极大的轰动?”欧阳情悠悠道,“米船失踪一案,颇为诡异离奇,官府极尽其力,始终毫无所得。你知情不报,莫非就是劫窃大米的强盗之一?” “我……我怎么可能是强盗?”黄大仙结结巴巴道,“贫道行走江湖,为人看相测字已有多年,虽然偶尔会占别人的一点点小便宜,可不曾做过那些有违王法的事情。” “可是你一再隐瞒实情,怎能不让人怀疑?”欧阳情轻笑道,“作下如此大案,可是杀头之罪。” “何止仅是杀头而已!”那红衣女子立即接话道,“皇上体恤民间百姓,特地派放两百万石大米赈灾,却被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强盗劫走,皇上早已下旨,必将你们株连九族。” 黄大仙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脸色已涨的通红,就像是黄昏后酱紫色的天空。过了半晌,他重重长叹口气,苦笑道:“除了据实相告,我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那红衣女子板着脸沉声道。 “要我说出真相,那也不难。”黄大仙犹豫着嗫嚅道,“不过……” 那红衣女子杏目一瞪,冷冷道:“说下去!” “我有两个条件。”黄大仙小心翼翼地说着,偷偷观察着那红衣女子的脸色。 那红衣女子脸色突然一变,冷笑道:“你居然还敢跟我谈条件?” 黄大仙吐了吐舌头,作了个鬼脸,身子却悄悄退出了数寸。 “你先说说你的条件。”欧阳情缓缓道,“只要不是太过份,我想这位姐姐是不会拒绝的。” 黄大仙的目光立即投向那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冷哼一声,却不说话,显然已是默许了! 黄大仙又轻轻叹了一声,缓缓道:“第一,我泄露了天机之后,必有横祸临头,你们必须尽全力保护我的性命。” “我答应你!”叶逸秋正容道。 黄大仙瞧了他一眼,点点头道:“第二,能不能给我沽几斤美酒?” “噗哧!”欧阳情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别说是几斤,就算是你要泡在酒缸里头,我也可以答应你。” 闻香苑,三楼雅座。 黄大仙没有泡在酒缸里,不过他的人却似早已变成了一个大酒桶。 叶逸秋喝酒,可谓海量,千杯不醉;黄大仙却是嗜酒如命,半天工夫,就喝光了十斤上好的女儿红。 欧阳远瞠目结舌,已经看呆了! 酒喝得多了,话也难免多了起来,黄大仙借着八分酒意,终于说出了那个令他饱受折磨的秘密。 “我黄大仙从十几岁开始就已经在江湖上闯荡了,至今已有十四年,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仇恨纷争也早已见惯不怪,不过……我从未见过如此充满血腥气味的杀伐盛况,这绝对是我终生难忘的,记忆最为深刻的一次经历。”提起往事,每一幕都似犹在眼前,令黄大仙惊魂未定,心有余悸,连声音都难免颤抖,“就在一个多月前的一个夜晚,更寒露重,月色凄迷,大地迷迷蒙蒙,夜雾又浓又厚,我独自一人走到韩江流沙渡边……” “等等!”那红衣女子忽然打断道,“你独自一人去那里做什么?” “我是个走江湖的,浪迹天涯,四海为家,那一夜正好是从潮州府出发,走路走得累了,就想在那渡头露宿一晚,等到天明再走。”黄大仙瞪着眼睛,脸色有些不悦,“睡到半夜,我就被冻醒了,这一醒来,就再没睡意,刚想继续赶路,谁知江面上突然无缘无故地涌起一阵又一阵大雾,迅速向大地蔓延开去,刹那间再也找不到道路。” “这雾是不是有些古怪?”欧阳情凝眉沉思,轻声问道。 “是否有古怪我不知道,我只觉得,突然涌现如此大雾必不寻常。我本想赶快离开那个地方,就在这时,江面上忽然又亮起了昏暗的灯光,有数十盏之多,穿透了迷雾,照亮了江水。” “哪来的灯光?”欧阳情道,“是不是米船到了?” “嗯!”黄大仙点头道,“因为大雾弥漫,大船不便快速航行,所以速度极慢。片刻之后,大船之后又亮起了数十根火把,火焰熊熊,但见数十艘轻舟乘风破浪,快速而来,很快就越过了两艘大船。我站在渡头高处,清楚地看见,那些轻舟上之人全都是身穿夜行衣,蒙头罩脸的黑衣人,不过,其中却有一个人很不一样。” 那红衣女子目光一闪,立即问道:“怎么不一样?” “此人一身白衣,站在船头,指手划脚,指挥着那些黑衣人,显然是那些人的首领。” “你有没有看见他长什么样子?” “我看不见他的脸。”黄大仙摇头道。 “哦?”那红衣女子脸上立即露出失望之色。 黄大仙苦笑着接道:“……因为那个人根本就没有脸。” “没有脸?”那红衣女子愣然道,“为什么没有脸?” “他的脸上虽然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用黑布蒙住,但戴着一个面具。”黄大仙轻叹道,“这是个黑黝黝的面具,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一平如整,只露出一双眼睛,而他的眼睛,是死灰色的,却又如刀锋充满了杀意,虽然隔了老远,我依然觉得有些害怕。” 听到这里,叶逸秋和欧阳情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经了然。 那个指挥若素的面具人,若不是黑袍,那么就一定是杀伐之神! 第五章 女捕快(1) 那红衣女子脸色凝重,默然半晌,缓缓问道:“后来呢?” “后来……”黄大仙回忆着道,“后来,那面具人大手一挥,一声令下,所有的黑衣人都从轻舟上跃上大船,挥刀舞剑,逢人就杀,大船上的官兵奋起反击。一时之间,厮杀呐喊声此起彼落,惊天动地,刀光剑影中,人头与血雨一起飞上半空,跌落水中,很快就染红了江水。杀戮就这么样开始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死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惨不忍睹的杀伐盛况……” 说到这里,黄大仙不但连声音都在发抖,就连手和脚都在不停地颤动,差点打翻了一瓮美酒。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那红衣女子冷静地沉声问道。 黄大仙定了定神,过了半晌才又接着说道:“不过小半个时辰,两艘大船上的官兵就被那些黑衣人尽数歼灭,尸体堆积在船上,就像是一座小山那么高,江水红的就像是黄昏里的夕阳。我再也忍受不住,倒在地上呕吐不止,然后……然后就晕死了过去,以后的事情就一概不知了!” “你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那红衣女子拧眉道。“唔!仅此而已……” 黄大仙说着,突然“扑通”一声,从凳子上滑落在地,再也没有动弹。 “喂!”那红衣女子轻轻踢了他一脚,“起来,我还有些话要问你呢!” 黄大仙依然不言不动,竟如死了一般。 叶逸秋俯身弯腰,伸手推了推黄大仙的身体,慢慢抬起头来,望着那红衣女子苦笑道:“他喝得太多,已经醉了,没有七八个时辰,怕是不会醒来。” 那红衣女子如刀般犀利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望着叶逸秋的眼神,竟莫名其妙地变得异常奇特。 欧阳情瞧在眼里,心里突然生起种莫名其妙的异样感觉。 也许,那是女人天生敏锐的直觉…… 窗外,夜色深沉,仿似泼墨,夜雨如洒,连绵无尽。 那红衣女子低头沉思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她瞧了躺在地上像睡死了一般的黄大仙,莫名其妙地轻叹口气,慢慢抓起桌上的花布包袱,慢慢站了起来,慢慢向楼梯口走去。 “姑娘这就要走了么?”叶逸秋回头望着她的背影道。 “嗯!”那红衣女子嘴里轻应一声,没有回头。 “姑娘是不是想要去找那个面具人?” 那红衣女子点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住脚步。她一定要找到那个面具人,追查出两百万石大米的下落。 “姑娘能否听我一言?”叶逸秋正色道。 “公子想说什么?”那红衣女子终于停住了脚步,却依然没有回头。 “关于那个面具人……” 叶逸秋还未说完,那红衣女子倏然回头,拧眉问道:“难道公子知道那个面具人的来历?” “这世上,只怕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他们了!”叶逸秋微笑道。 “他们?”那红衣女子眉头紧锁,脸上露出种迷惘之色,“难道面具人不止一个人?” “嗯!”叶逸秋点头道,“据我所知,戴着同样面具的,有两个人,一个叫做‘黑袍’,一个叫做‘杀伐之神’。” “黑袍?杀伐之神?”那红衣女子低声重复着这两个人的名字。 “姑娘可是第一次听见这两个人?” 那红衣女子点点头,缓缓道:“江湖上的事,我向来很少涉及。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听他们的名字,显然也是极为棘手的人物。” “何止只是棘手那么简单而已!”叶逸秋摇头苦笑道,“这两个人,简直就是天底下最难对付的大魔头。” 那红衣女子秀眉紧紧拧成一线,默默不语。 “姑娘是否听说过‘血衣楼’这个神秘而邪恶的江湖组织?” “略有耳闻。”那红衣女子点头道,“据说这个组织非但不顾江湖道义,黑白通吃,就连朝野也有所染指,深为人们厌恶痛绝。”她脸色突然一变,失声道:“难道……黑袍和杀伐之神就是血衣楼的人?” “黑袍就是血衣楼楼主。”叶逸秋脸色严肃,低沉着声音缓缓道,“杀伐之神,就是血衣楼的总执法,权利和地位,只在黑袍一人之下。” 那红衣女子瞳孔陡然收缩,不由得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一颗心已沉落脚底。 “两百万石大米失踪一案,如果真是血衣楼所为,那么……”叶逸秋摇头轻叹道,“只怕是很难再要回来了!” 那红衣女子沉默半晌,缓缓问道:“血衣楼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比任何人能够想象的更可怕。”叶逸秋抬起目光,望向窗外更遥远的地方,似是若有所思,沉声慢慢道,“这两个人,也许已经是我从出道以来,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公子是不是已经和他们交过手?”那红衣女子脸上掠过一丝喜色。 “嗯!”叶逸秋点头道。 “胜负如何?” “我与杀伐之神一战,只是勉强打了个平手。” “那么黑袍呢?” 叶逸秋没有立即回答,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道:“他的剑法出神入化,已至化境,纵然只是轻轻一剑,我就必死无葬身之地。” 那红衣女子脸上陡然失色,惊呼道:“你居然连他一剑都抵挡不住?” 叶逸秋点头道:“这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接下他一剑!” 那红衣女子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她才缓缓道:“能够与这两个人一战之人,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公子能不能告诉我,你又是谁?” 叶逸秋沉吟着道:“我姓叶,至于名字就无需提起了。” “公子姓叶?”那红衣女子脸上闪现出一丝奇特的异样之色。 “我叶大哥啊……”在一旁憋了很久的欧阳远忽然抢着道,“他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叶逸秋叶大侠!” “叶逸秋?”那红衣女子忽然失声惊呼道,“你就是‘一刀两断’任我杀?” “原来姑娘也曾听说过我这个人。”叶逸秋摇着头,瞪了欧阳远一眼,苦笑不止。 “我曾经听一个人说过你的名字。”那红衣女子脸上竟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种奇异的色彩,“他告诉过我很多关于你的故事。” “哦?他是谁?” “‘神捕’龙七先生。” “龙七先生?”叶逸秋愕然一愣,“姑娘也认识他?” “龙七先生与家祖是忘年至交。”那红衣女子微笑道,“龙七先生每次进京,无论公务有多么繁忙,都必与家祖一叙,而我,就经常陪在一旁为他们斟酒。他经常会跟我们说起一些江湖上发生的事,他还说,他活了几十年,最令他敬佩和尊重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叶逸秋淡淡笑了笑,问道:“令祖又是哪一位?” “家祖乃是李玄衣。” “‘捕王’李玄衣?”叶逸秋动容道。 那红衣女子笑了笑,淡然道:“家祖早已不再涉足红尘俗事,一心颐养天年,这‘捕王’之名,也早已是有名无实。” 叶逸秋也笑了笑,问道:“那么姑娘芳名……” 那红衣女子忽然脸上没来由地一红,羞涩地垂下了螓首,连声音也已低不可闻:“我叫李红绡,红色的红,绡衣的绡!” 叶逸秋轻轻“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静静坐在一边,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欧阳情,目光朦胧,下意识地瞟向李红绡手里的红鞘短刀。 红色刀鞘,绡衣如血,人却比花儿更娇! 第七章 一见如故(2) 韩山后山,云深不知处。 叶逸秋和欧阳远二人的身影,慢慢地从茂密的林间穿越了出来,在他们的身后,不时掠过一道黑色的影子。 那条大黑狗得到叶逸秋的相助,侥幸逃过一死,此刻活泼异常,一会窜前,一会跑后,间中还钻进路旁林间,也不知干些什么,过了一会,草木声响,居然又从另一处钻了出来,很是轻快兴奋的样子。 二人徒步走了几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到韩山后山的一个山坡。站在山坡上向下看去,只见韩山挺拔耸立,附近群山都矮了一头,颇有傲然之意。 这片山坡上长满了树木,有粗有细,成片成林,很是茂盛。 欧阳远拿起把柴刀,对着面前一棵儿臂般粗大的松树,“刷”地就是一刀,木屑纷飞。他身子虽然极为壮实,膂力也自不小,但这一刀下去,那棵松树却并没有像想象中的一砍即断,只是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小口子。欧阳远深深呼吸,吐气开声,又是一刀砍出,如此反复十几刀,终于砍倒了那棵松树,他却已累得额头微微见汗。 叶逸秋在一旁看着,有些于心不忍,伸手从欧阳远手中拿过柴刀,微笑道:“小兄弟,我来帮你砍吧!” 欧阳远慌忙手一缩,忙不迭地摇头道:“不不,叶大哥,这可不行,我师父吩咐过,砍柴是我必须做的,决不可以让他人代劳,叶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 叶逸秋看着欧阳远那张憨厚、木讷的脸庞,莞尔一笑。 欧阳远对叶逸秋又傻傻地笑了笑,挥动柴刀,向一棵大树砍去…… 不知不觉,天色悄悄黯淡了下来,夜色于无声中拉开了帷幕!风吹树林,树影摇曳,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如一串串跳动的音符,传入耳里,极为和悦。 在这片天地间,仿佛除了风漫树林的声音已是万籁俱静。 突然之间,“汪汪”,一传犬吠不知从何处响起,随即“嗖”地一声,大黑狗从树林深处蹿了出来,趴伏在欧阳远脚下,仰起头,伸出老长老长、血红的舌头舌忝着欧阳远的右脚。 欧阳远也不嫌脏腻,就这般任由它舌忝着,伸出手爱怜地抚模着它光亮柔顺的黑毛。一人一狗,相处得极为融洽! 不知为什么,叶逸秋心里忽然有种温馨的感觉,自从师父叶漫天逝世之后,他就与师妹叶梦君相依为命,似乎这种生活,也正是他所想要的。 “叶大哥,你在想什么?想念你的亲人吗?”欧阳远忽然抬头问道。 亲人?叶逸秋没料到他竟然会有此一问,不由得一愣,一时没有回答,拧紧了双眉陷入了沉思,似是被这句话勾起了心底最深最痛的记忆。 亲人?他是个孤儿,连亲生父母长的是什么样子他都一无所知,为什么,此刻竟然会有心痛的感觉? 在那一刻,叶逸秋的眼神忽然变得好空洞,好迷惘。 欧阳远等了许久没有听见回答,忍不住向叶逸秋看去,却见他正在呆呆出神,不由得也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叶大哥,你……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叶逸秋暗叹口气,回头强颜一笑,淡淡道:“没什么,小兄弟,你的亲人呢?你是不是很想念他们?” 欧阳远忽然笑了笑,笑容中竟有几许苦涩和无奈,摇摇头道:“我没有亲人,我是个孤儿,打我记事起,就一直在乞讨,在流浪,直到三年前,我在汤田铺遇到了师父,他见我可怜,就带回来了这里。”他看了脚下的大黑狗一眼,目光中更充满了爱怜,又道:“阿黑就是我在汤田铺里收养的,它也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本来师父是不肯让它留下来的,但经不起我的苦苦哀求,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但我知道,师父并不喜欢阿黑。今日阿黑铸下大错,本已是罪无可恕,若非叶大哥你出面说情,怕是难逃死劫了。” 叶逸秋心头一动,问道:“阿黑究竟做了什么,竟让无名前辈如此生气,欲杀它而后快?” 欧阳远苦笑道:“今天早上,我睡晚了一些,醒来却发现阿黑不知跑哪儿去玩了,在平时,它就经常这样跟我玩捉迷藏,当时我也没在意。过了片刻,忽听二师兄在厨房里传来几声大吼,骂道:‘死狗,让你偷吃,让你偷吃……’随即就传来阿黑的惨叫声,想是挨了二师兄一棒子痛击。我慌忙跑出去,就看到阿黑被二师兄追着逃进了结心庐。” 叶逸秋失笑道:“阿黑一时嘴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师兄又何必穷追猛打?无名前辈也何必大发雷霆?” 欧阳远叹道:“阿黑跑到厨房里偷吃,那也是常有的事,师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爱管不管。只是这一次,阿黑却是闯了大祸了,这一逃之下,当真是慌不择路,狗急跳墙,竟将师父生平最为珍爱的白玉茶壶给撞倒了在地,顿时成了粉碎。” 叶逸秋“啊”地一声惊叫,失声道:“白玉茶壶?那不是无名前辈视为生命般重要的奇珍异宝吗?” 他忽然想起了在结心庐时看见的那一堆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碎片,这才明白无名何以脸色如此难看,患得患失,心不在焉,原来竟是为此。 欧阳远也是满脸无奈之色,苦笑道:“可不是嘛!那白玉茶壶据说是师父在年轻时一位故友赠送给他的,意义非常重大,每每闲来无事,他都要拿出来观摩一番,以此怀缅过往,悼念故人,谁知今日竟毁在了阿黑……阿黑手里,他如何能够容忍,是以再也不肯容情,非杀了阿黑不可!” 叶逸秋苦笑着摇摇头,温声道:“既然阿黑捅了这么一个大篓子,以后就要注意一些,别再让它四处乱跑。” “嗯!”欧阳远点头道。 叶逸秋抬头看了看天色,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 夜空中,一眉弯月冉冉升起,柔和如水的月色,如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住了大地…… 第八章 重返故里(1) 韩山。 山中一条羊肠小道也不知经过了几许迂回,通向深山更高处。 韩山虽无文人骚客留下过脚印,泼墨过诗歌词赋,但多年来一直流传着多种美丽的传说,诸如山巅上的石棺,居住在棺内的金鸡,还有生长在倒悬危崖上的“神茶”,和流溢水银的不知名山洞……种种传说无不为人津津乐道。 韩山虽非历史悠久,源远流长的名山,但在汤田铺数百方圆之内,已属众山之最,与北面的铜鼓峰遥相对望,并驾齐驱。 秋雨初霁,雨后青山分外明。南方干燥的空气,被雨水渗透,散发出种湿润的新鲜味道,沁人心脾。 潇潇雨歇后,叶逸秋与欧阳情携手并肩,欧阳远与黄大仙一前一后,延着那条小径,一起向韩山高处行去。 重回故里,叶逸秋总有不尽相同的感受。就在一年之前,他曾经双手抱着叶梦君的遗体,走一步,落一滴英雄的柔情之泪,连同自己的心,一起埋葬在了这片熟悉的土地;而现在,物是人非,陪伴在他身旁的人,却是对他一往情深,矢志不改的欧阳情…… 叶逸秋曾经以为,这一生,他将不再有爱,然而,当他再次走进江湖,他紧闭的心扉,却终于因为欧阳情的柔情而敞开! 九泉之下的梦君若是有知,她会祝福这段情缘吗?想起叶梦君,叶逸秋的心再一次莫名其妙地绞痛起来! 仿佛有种心灵感应般,欧阳情的心竟也突然一颤。 山风拂过,山峰上一层层白雾向四面八方缓缓散开,露出山巅一隅,天地似乎也为之一宽。 这一切,欧阳情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她看见的,是叶逸秋眼中的一丝淡淡的哀愁和伤感;她听见的,也只是他心底深处的一声叹息! 那一声叹息,深深触痛了她的灵魂。 “铮”地一响,灵魂深处的那根弦仿佛在吟唱! 欧阳情是个聪明的女子,聪明的女子总是敏感了些,有时候,这种敏锐的感觉令人无法控制自己。 “你不开心?!”她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感觉。 “啊?什么?”叶逸秋茫然回首,眼神充满了厚厚的迷离。 他竟然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吗?欧阳情眼波中的柔情,难掩脸上的一丝失望。 “你在想些什么?”叶逸秋强颜一笑。 这问题问的好傻,难道这世上,最了解女人的,当真只有女人?欧阳情不说话,口中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叶逸秋已经愣住!自从二人彼此敞开心扉以来,欧阳情从未露出像现在这种古怪的神情,今天她是怎么了?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沉默了许久之后,欧阳情忽然抬起头,一双明亮如秋水的眼睛望着叶逸秋略带忧伤的眼睛,“如果有一天,你不再要我与你相伴的话,请你一定不要不告而别,好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叶逸秋的心猛然一颤,牵着她的手的手也轻轻晃了晃,凝视着她的双眼,真诚地说道,“我怎么可能离开你?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的命运早已经紧紧联系在一起,密不可分?” “可是我……”欧阳情幽幽叹道,“我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你将离我而去……”. “啊?”一阵愕然之后,叶逸秋忍不住哑然失笑,“有一天我将要永远离开你,这个事实几乎是无可否认的。” “你……”欧阳情娇躯一颤,温柔的眼神已变得摇曳如风中落花。 “那一天,一定会到来。”叶逸秋淡淡地微笑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自古以来,世间总多有奢求长生不死之人,这些人用尽了一切方法,去探索,去研制,去寻觅,那些所谓的长生不老药,到最后,还不是终究化为一捧黄土?你和我都是凡人,总有一天要老去要死亡,到了那一天,我自然是要离你而去的。” 欧阳情目光慢慢望向山的高处,再不言语。她忽然觉得很失落,身边这个男人,根本就不了解她,或许……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去探索她心里的想法!难道在他的心里,叶梦君真的是无可取代?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欧阳远的声音:“哎呀!你走得好端端的,怎么就停下来了?” 叶逸秋和欧阳情一齐回头,忍不住相视莞尔! 原来黄大仙走着走着,突然驻足不前,欧阳远骤不及防,脚步跨大,差一点整个人都撞在黄大仙身上。 黄大仙头颈微侧,目光途睨,脸上表情非常怪异,翻着白眼道:“我黄大仙行知天下已有多年,可谓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偏偏最看不惯世间的儿女情长,生死缠绵。” 欧阳远瞪了他一眼,傻傻地站在那里。 黄大仙突然一把拉起他的手,向来时路走去。 “喂!你干嘛呢!”欧阳远大叫道,“我们是要上山,不是下山。” 黄大仙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傻小子,人家一对儿正在说着别人听不得的小话儿,你不走开一些,不觉得很碍眼吗?” “什么话听不得?”欧阳远懵懂不解。 黄大仙侧目注视着他,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神色,压低了声音道:“傻小子,他们说的话,不能听的多着呢,别人听见了,保管要吐上三天三夜。” “那咱们还是别听见的好。”欧阳远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惊恐不已,仿佛唯恐避之不及,反而拖住黄大仙的胳膊大步向山下走去,“我一想起你早上宿酒呕吐不止的模样就害怕,你可千万别又再吐一次。” 黄大仙目瞪口呆,为之气结。 羊肠小道在山中迂回盘旋,地势愈来愈是陡峭险峻,到了一处悬崖时,小径变得更弯更窄,在峭壁上继续没有尽头地延伸着。 那悬崖深不见底,终年云雾迷蒙,依稀可见它的山壁竟是向山体凹陷进去的,就像是一个倒转的漏斗。 行到这里,叶逸秋脚步渐渐变得缓慢,回头对黄大仙道:“这里就是韩山最为凶险的地方,叫做‘倒悬危崖’,上窄下阔,深不见底,行走时一定要凝神静气,千万别掉下去。你若是害怕,就让小远背着你过去。” 黄大仙冷哼一声,挺了挺胸膛,大声道:“我黄大仙虽未学过武功,但走过的地方何止千万,就这个区区悬崖,岂能将贫道吓倒?” 叶逸秋微微一笑,也不多话,领先而行。 黄大仙偷偷瞄了云雾飘荡的悬崖一眼,悄悄吐了吐舌头,全身都轻轻打了个摆子,状极滑稽。他暗暗深吸口气,跟在欧阳情身后。 第八章 重返故里(2) “倒悬危崖的崖壁上,据说生长着一株神奇的茶树。”叶逸秋边走边道,“这株茶树一年只能采摘一次,每一次都只有三两的份量,既不会重过一分,也不会轻过一钱,所以又称‘三两青’。不过,此处地势实在太过凶险,寻常猎人樵子都不敢轻易涉险,偶尔有些胆大之人,长垂绳索往下吊,冒险采茶,往往是九死一生。” “这茶有何神奇之处?”欧阳情问道。 “据说若将一片茶叶和大米同置于一个碗中,几个时辰之后,大米就会慢慢溶化成一碗又清又甜的水。” “大米居然会变成水?”欧阳情不敢置信地惊叹道,“这是真的吗?” “曾经有人说过,若将此茶连续沏上十二个时辰,它的味道和颜色也是丝毫不会改变的,只有越来越浓。”叶逸秋忽然长叹一声,缓缓道,“据先师所说,其实这茶非但可以令人提神醒脑,祛除疾病,延年益寿,更可以化解百毒,生肤起肌,实是一种解毒疗伤的圣药。” “世上居然有这种奇珍异宝?”欧阳情双眸望向云雾迷蒙的悬崖,唏嘘不止,“只可惜这地方连一只鸟都飞不下去,否则我倒想下去摘一些茶叶上来。” 叶逸秋微笑道:“我若能练成‘落日刀法’,飞越这片悬崖便轻而易举……” 一言未毕,忽听身后传来两声惊呼! 惊呼声一前一后,前者是黄大仙,后者则是欧阳远。 叶逸秋与欧阳情同时回首,只见黄大仙的身体正急速地坠向悬崖。 原来黄大仙听得入神,脚下突然踏空,直往悬崖掉落。 欧阳远眼明手快,急忙一手抓去,却抓了个空,抓住的只是一片潮湿的空气而已。 “救我……”急切的呼叫声突然中断,黄大仙的身影已迅速淹没在浓浓的云雾里。 就在这刻不容缓的瞬息之间,已容不得任何人多作思考,心念一动后,黄大仙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叶逸秋想也不想,飞身飘起。 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他决定赌一赌。 赌一赌运气,也赌命! 黄大仙不懂武功,掉下倒悬危崖必死无疑,而他轻功绝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叶逸秋身形方动,忽听“咻”地一声,一条红色光线倏地从欧阳情衣袖中闪电般飞出,迅速延伸。 十丈软红! 那条红色的光线居然是一条丝带! 就在黄大仙的身影即将消失之际,十丈软红已卷住了他的腰身。欧阳情手臂如云般轻舒轻展,收放自如,那姿势优美的就像是在风中用手指轻轻拈起遍地落花。黄大仙的身躯从云雾中穿出,随着十丈软红的飘动,缓缓落在叶逸秋和欧阳情二人之间。 欧阳远目瞪口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叶逸秋已经完全愣住,他做梦都想不到欧阳情居然还有这一手。 欧阳情微微一笑,也不见她手上有何动作,十丈软红竟又已奇迹般消失,隐匿于她衣袖之中,就像是叶逸秋的刀,看不见的刀! 山风轻拂,一股刺鼻的异味突然从黄大仙身上传送出来。 是腥臊的尿味! 此时此刻,黄大仙不仅汗湿重衣,而且屎尿齐流,沾满了一裤子。经过刚才那一番死里逃生,黄大仙实已心胆皆碎,惊魂未定,脚下一软,颓废地一坐倒在地,若非叶逸秋眼明手快,一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只怕又要一头栽落深渊中去。 叶逸秋瞧着欧阳情的衣袖,脸色古怪,问道:“刚才那条丝带,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都说了是丝带,不就是条丝带吗?”欧阳情淡淡一笑道。 “我忽然发现,我对你的了解,真的是太少了!”叶逸秋目光慢慢投向欧阳情的双眸,“我居然连你究竟用什么武器都不清楚。” 欧阳情第一次显露武功,是在情急之下,以两指夹住如雷霆万钧的剑尖;第二次的时候,则是以诡异的身法,避开左丘权、杨长安等四大高手的夹击;而第三次,就是那一次与叶逸秋刀剑合壁,击败宋飞扬了!这一次,是否就是第四次?十丈软红是否也是一种武器? “对付敌人,任何东西在我手里都可以成为武器。”欧阳情嫣然一笑道,“对你,我的武器却只有一种。” 叶逸秋愕然无语。 “柔情!”欧阳情悠悠道,“女人的柔情就像是水,可以覆灭天地万物,你的刀虽然是天下第一刀,但无论它再如何锋利,也绝斩不断水这东西。” 叶逸秋苦笑不语,他明白,他这辈子的确已经走不出欧阳情的柔情! 穿越过倒悬危崖,羊肠小径依然似是无休无止,向韩山的更深处延伸而去。 岭南汤田铺方圆数千里之境,都是山林之地,莲花山脉中,山山相通,东望潮州府,西连嘉应州,韩山正处于莲花山脉咽喉地带。当年一代奇侠叶问秋携同慈母弓小芸和爱妻葛无双隐居于此,开宗传代,自立叶氏一脉,正是因为此山远离江湖,不沾人间尘世的纷扰和烟火。 韩山深处,陡崖壁立,四面群山环抱,形成一个山谷。山谷深处,有一方世外桃源般的美丽盆地,松竹苍翠成行,岩壑幽美,岩石中有清泉汩汩流出,四下里长满了奇花异草,林中一块如茵的芳草地上,时有猿猱麋鹿出入,鸟语花香,有如神仙居处,实在是一处隐居出世、啸傲山林的方外胜景! 山谷下,篱笆成墙,围起一片方圆极其广阔的平地,绿草如茵,间中栽种数株杨挑和一些果树,五七间红墙绿瓦小屋点缀其间,一条小河从远山的高处静静流淌而来,蜿蜒绕过屋后向山下流去……田园风光,尽显无疑,风物宛如图画。 欧阳情在繁华如锦的金陵古都生活了数年,所听所闻都不离奢华和喧闹,如今身处这片静谧而温馨的世外桃源,不由得心旷神怡,灵魂出窍,全然不知身在何处! 站在篱笆墙外,叶逸秋久久无言,目光迷离如山中云烟,悠然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熟悉的故土,熟悉的味道……游子,终于回到了家的怀抱! 黄大仙使劲揉着眼睛,一脸惊诧地问道:“我的妈呀!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家!”叶逸秋淡淡地应了一声,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柴扉,慢慢走了进去。 穿过桃林,绕过屋宇,抬目可见一座小小的木板桥凌驾于小河上空,河的对岸,居然又是一片枝叶繁茂的竹林,红墙绿瓦,飞檐画栋,宛然可见。竹林之中,竟又建有一座庄院! “当年先祖叶大侠建此庄园,实是费尽了心思,借天然之利,再佐以人为之工,方开辟出如此人间仙境。”叶逸秋拉着欧阳情的小手,一手指点着四周物事道,“前面的数间屋舍,是为生活起居之用,而竹林中的庭院,则分三进,一进会客,二进习武,三进乃是叶家历代先祖的安息之地。” “我可不可以进里面看看?”欧阳情轻声道,“我想拜祭一下叶家列位先人!” “当然可以。”叶逸秋淡淡笑道,“反正有一天,你将成为这里的女主人。” 欧阳情眼波温柔如水,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暗暗叹息…… 第九章 生死两茫茫(1) 叶家历代先祖的安息之地,自然就是祠堂! 从开创岭南叶家的叶问秋到叶漫天,这一脉已传承了两百几十年,历代先辈都在这祠堂中有着灵位,是叶家一个重要所在。 穿过竹林,但见偌大的一片空地上,耸立着一座气势雄伟的殿堂,四角飞檐,琉璃瓦顶,古香古色门牌红柱,彷佛都在这片宁静中诉说着昔日的历史。 一阵阵的轻烟,从深邃而显得有些阴暗的殿内飘出,从外面看去,只见里面烛火点点,更有长明灯微微摇晃,悬挂半空。 “几乎每一天,我都会前来打扫,燃灯点烛,决不让这个地方变得邋遢。”欧阳远解释道。 叶逸秋面色深沉而肃穆,目光却充满了感激之色,望着欧阳远淳朴憨厚的面容,慢慢地,轻轻地点了点头。对于叶家传人而言,先祖们遗留下来的荣誉都足以让他们自豪,而这个祠堂,无疑是他们心目中最为神圣的地方。 “你做的很好!”叶逸秋轻轻拍了拍欧阳远厚实的肩膀。 无名曾经不止一次,甚至是不厌其烦地赞美叶逸秋,常言此子必能成为江湖巨子,无人可望其项背,他日成就,将远远逾越于叶家历代先人之上。无名向来深沉寡言,对门下三位弟子极其冷淡,想要得到他只言片语的赞美,简直比登天还难。欧阳远对这位叶大哥,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祠堂并不深,但极其宽阔,一张古老而宽大的供台面东向西,横陈于阳光充足之地,供台上摆放着数十块灵牌,呈三角形依次分层向下。供台下又是一张方方正正的供桌,供桌上摆满了各种野果,居中是一个高且宽的香炉,炉中盛满了香灰,散发出种淡淡的异味。供桌的面前,就地摆放着三个蒲团,那是专供前来祭拜的后人所用的。 岭南叶家由叶问秋所创,自然而然,叶家传人俱都奉叶问秋为始祖。供台的最顶端,供奉的却并不是叶问秋的灵牌,而是其母弓小芸,第二行才是叶问秋与葛无双夫妇。每一代叶家传人都排列成一行,如此层层往下,最下面的一行只有一块灵牌,在供台琳琅满目,排列整齐的灵牌中,显得孤单而寂寞,令人心生诸多感叹! 逝者如斯,香魂一缕——那一块灵牌,正是叶梦君的灵位。 站在供台之前,欧阳情心中一片迷惘,脑中更是如同寒冬中千里冰封,雪飘万里,白茫茫地一片,没有了思想,没有了呼吸,就连心跳也似已在这一刻停止。 她欲哭,却无泪! 红颜薄命,全不由人。两个女人,同时爱着一个男人,本已极其不幸,而叶梦君却又在与爱着的男子初逢乍遇之后,猝然香销玉殒,这简直是苍天的不公。而欧阳情却又是何其的幸运,叶梦君以残留的最后一点余力,为她驱毒,挽救了她的生命,临终又将今生最爱的男子托付给她…… 欧阳情欠叶梦君太多太多,永远都无法偿还。 欧阳情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从今以后,她将努力化作叶梦君的影子,为她做所有未能完成的事,然而,她却发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叶梦君! 伫立了许久,欧阳情终于慢慢地从供桌上拈起三支细香,在供桌上长年不灭的油灯上点燃了,恭恭敬敬地鞠了三次躬,又慢慢地插入了香炉之中。 祠堂是个神圣而肃穆的地方,也是至阴之地,就连向来嬉笑怒骂、油嘴滑舌的黄大仙,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板起了脸,大气也不敢出。 叶逸秋慢慢地走了过来,拈起三支细香,同样恭恭敬敬地鞠了三次躬,慢慢将三支细香插入了香炉。他轻轻瞄了一眼油灯,轻轻说道:“该添香油了!” 欧阳远大步抢上,伸手去添香油。 “我来吧!”欧阳情挡在欧阳远身前,从供桌上拿起香油,慢慢注入油灯的管道。 突然间,一滴眼泪从欧阳情眼中无声滴落,落在了她如春葱般的手背上! 悲从中来,她是否又再一次地想起了薄命的红颜? 一只稳定的大手慢慢地握住了欧阳情的手腕,一个温和的声音轻轻道:“你在想什么?香油已经满了!” 欧阳情的手轻轻一颤,呆滞的目光落在油灯上。 油灯里的香油正从管道中慢慢流溢出来。 欧阳情暗暗叹了口气,缓缓道:“逸秋,我想……梦君一定很孤单……” “梦君不会孤单。”叶逸秋缓缓摇着头,“她和师父师娘在一起,又岂会孤单?” “可是……”欧阳情倏然抬起螓首,晶莹的泪珠已沾湿了黑色面纱,“可是我一直觉得……” 她没有说完她想要说的话,叶逸秋已截口道:“你太累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我先带你去休息一下。” 他拉起欧阳情的小手,大步向祠堂外走去。刚刚跨过门槛,他突然又回过头来,对黄大仙道:“你泄露了血衣楼的秘密,他们一定会将你置于死地。如果你不想被血衣楼的人追杀,不妨留下来,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里,决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黄大仙没有丝毫犹豫,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他在江湖上漂泊浪荡了几近二十年,终于能有一个栖身之地,况且又是如此一个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梦幻仙境,若是拒绝,那么他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日暮西山,晚霞满天。 小桥下,流水旁,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浅红的晚霞披露在他们的头发上,衣衫上,散发出一层奇异的光晕,仿佛为他们涂抹上了一种神秘的色彩。 欧阳情早已月兑掉了绣花鞋,赤足浸泡在流水中,时不时地拨动着水流,溅起一片片水花。她的双足有着毋庸置疑,无可挑剔的完美,肌肤洁白胜雪,几可照人,脚趾秀气纤长,毫无瑕疵,三寸金莲只余盈盈一握…… 第十一章 落日刀法(2) 那道影子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幽灵,无声无息,飘然而至。 这是一个男子,却有着一头飘逸的长发,俊美的面容,年轻时候,想必曾经也是迷倒众生的美男子。他身上穿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袍,与他漆黑的长发都被笼罩在银灰色的月光下,显得神秘而诡异。 “前辈,是你!”叶逸秋倏然惊呼出声,“你怎么来了?” 韩山云深处,隐者多无名。 这人正是欧阳远的师父——无名! “我听说你已经找到了叶家祖传绝技‘落日刀法’的秘笈,所以来看看你练得如何了!” 无名淡淡说着,声音温柔而清越,如同一流温泉注入叶逸秋心中,令他感到温暖而清凉。 “晚辈无能,思想了许多时辰,竟然还未参透第一段口诀。”叶逸秋悻悻然一声苦笑。 “‘落日心诀’的第一段经文,即是神功入门之法,大凡世间内功,都是入门不易,只要领悟了入门之法,循循渐进,便可登堂入室,窥神功之全斑。”无名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声音依然淡若飞花止水,“‘落日刀法’既为‘三大至尊绝技’之一,自然深奥玄妙,假如一学即成,又如何能够所向披糜?” “是。”叶逸秋双手长垂,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令师在世之时,常与我秉烛夜谈,探讨武学,他曾经对我说过很多关于‘落日刀法’的东西,是以我对这项绝技也是有所了解的。”无名站在月光下,连手指头都未曾动过一下,任寒凉的夜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裳,“‘落日心诀’第一重名为‘阿修罗门’。阿修罗,本是来自地狱的一个恶灵,但其本性并不邪恶,反而是诱人向善的另一种解释。若想进入‘阿修罗门’,则必摒绝杂念,无我无物,思想如初生婴儿般纯洁干净,这就是‘忘’之境界!” “‘忘’?”叶逸秋瞪大了双眼,一时不明所以。 “对,忘掉自己,忘掉所有,一切从头开始。” “前辈所说的‘忘’,可是回到自然,融入虚无?”叶逸秋沉思着问道。 “嗯!”无名点点头,目光慢慢向叶逸秋瞟过去,分明带着一丝嘉许之色,“令师曾经说过,若要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就必须像老僧一般坐禅入定,当你的心平静下来,就能看见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叫做‘虚空’!” “什么是‘虚空’?” “虚无幻像,空灵缥缈。”无名神情凝重地缓缓道,“心诀第一重名为‘阿修罗门’,你若能破门而入,日后进境必然神速。你就按照我所说的去练习,以你的天赋和资质,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诀窍。” “是。”叶逸秋恭声应道。 “子夜时分,万籁俱静,正是你练功的最佳时机,我先去了!” 语音未落,无名已随风飘然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午夜时分,风高月黑,万籁俱静。 叶逸秋独处幽谷,徘徊不已,脑海里仍然思索着“落日心诀”第一重的意思。过了半盏茶时分,他似是有所领悟,倏地凝立地面,双手抱元,气沉丹田,双掌前立,脚踏丁字步。这一作式,叶逸秋脸上神色立刻沉凝,双目神光炯炯,渐渐将神光内敛,有如老僧入定。 在这一刻,他好像已经沉沉入睡。 突然间,“呱呱呱呱……”空中传来数声嘶鸣,三只飞鸟从他眼前七尺之外翩翩掠过。 叶逸秋眼睛仍然紧闭,却猛然大喝一声,人已如矢箭离弦射出,扬指一弹。 “吱”的一声鸟叫,一只小鸟已由空中跌落地上。 叶逸秋陡然张开眼睛,呵呵一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喜悦和兴奋之意!他这一试见功,当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欢欣,更可贵的是,他感到这一招武功,竟是出奇地绝妙!他觉得这一抱元守势,任何外敌侵来,都可变化击敌,动若月兑兔,快逾闪电,令人无法躲避,实在是一致命的绝招! 这时已是凌晨时分,叶逸秋张目四周瞧望——风吹草动,树影摇曳。 蓦然间,一个清朗的语音传来:“小叶,你悟解第一段经文了么?” 叶逸秋闻声望去,只见六七丈外一块岩石上跌坐着一个人影,不知何时,无名竟又回来了! “是,前辈,晚辈已经悟解了。”叶逸秋欣喜地答道。 “‘阿修罗门’是‘落日心诀’的入门第一步,主要便是静,愈静愈能发挥深奥的威力。你开头起式做得不错,现在,我试试你是否已经悟解了其中变化之精妙。” 无名仍然静坐在岩石上,突然他将手指一弹,打出一块碎石,快逾电闪,瞬息之间已奔到叶逸秋左肩麻穴。 叶逸秋双目轻闭,眼看那块碎石即将击中。刹那间,只见他静止的身子晃动了一下,人已闪出三四尺,“叭哒”一声,碎石击在后面岩石上。 “你已知其中要诀,但尚未熟练,所以你一击之下没将碎石击中,也就是说,你反击时没将敌人打中。”无名脸露微笑,不住地点头道,“‘阿修罗门’玄妙无穷,乃是练习上乘气功的基础,如你能将这招练到炉火纯青之境,你的内功也无形中增进一层。你不过修习数个时辰,竟有如此成就,已属难得,本来我还担心,第一重心诀将会花费你不少时日,如此看来,果然如令师所料,百日之后,你便可练到第六重‘瑶台仙宫’了!” 叶逸秋内心惭愧已极,没想到自己刚才一击之下,却没将碎石击中,虽然无名对他赞赏有加,但他仍然闷闷不乐。 无名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你的智慧之高,对武学领悟之强,是我生平仅见。‘阿修罗门’变化要诀你已经领悟了,明日你再继续修习,保持进度,半个月之后,想必就可以开始修习第二重‘罗刹地狱’了,不过,你如没自信领悟其中奥妙的话,万万不可擅自行动,免得弄巧成拙,走火入魔,切记切记!” “是!”叶逸秋点头应道,“晚辈遵照前辈指示行事。” 神秘诡奇的黑夜,静悄悄地过去,东方层峰现出一片鱼肚白,叶逸秋混乱的思绪,随着夜色慢慢消尽,默然沉思了一阵,将心气平静下来后,左掌横胸直立,右掌缓缓推出,一道真气随掌而出,劈空激荡呼啸,声势惊人。 突然间,一声大喝从叶逸秋口中发出,与此同时,他右手倏地一转收了回来。奇怪的是,他这一收回右手,那强猛的劲气啸声倏止,好像整个力道被他尽数收回。岂知就在此时,三丈开外一株碗口粗细的松树,却无风自倒,但倒下的松树枝干完整无恙,皮骨依然紧紧相连——叶逸秋居然将有形的真气运转为无形,将那株松树皮下的树心击得粉碎。 “前辈,我……”叶逸秋看了自己的右掌一眼,目光投向无名,一脸激动之色,欣喜若狂之余,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无名站在岩石之上,双手反剪,脸露微笑,目光变得有些异样。突然间,他左耳轻轻扇动,低声道:“有人来了,我先离开。” 叶逸秋目光移动之间,无名已如黄鹤远杳,不知所踪。 不远处,一个柔柔的倩影穿透晨曦中的薄雾,缓缓而来——来的人是欧阳情! 第十二章 一怒拔刀(1) 阳光从韩山苍茫的山巅后面慢慢露了出来,它那最初几道光芒的温暖与即将消逝的黑夜的清凉交流在一起,使人感到一种甜美的倦意。欢乐的曙光还没有照射到幽谷里,却已将两边峭壁的顶端染成黄澄澄的颜色;长在岩壁深隙里的叶子稠密的花木,只要一阵微风吹过,就将一阵银雨撒在幽谷里的大地上。 太阳冉冉升起,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幽谷中的花草也已掩盖了灰色的露水,鸟雀在那半明半暗的云空中高啭着歌喉,而在遥远的天际,则有着一颗巨大的最后的晨星正在凝视着,有如一只孤寂的眼睛。 这是一个蔚蓝而清新的黎明,一个令人愉快的早晨! 叶逸秋和欧阳情携手并肩,相偎相依,站在阳光下的草坪上,温柔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他们现在的心情非常愉悦,此时此刻,一切的话语仿佛都已成为了多余的东西,他们需要的,是心与心的沟通和默契。 “你已经悟解了‘落日心诀’的第一重,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练‘落日刀法’的第一式了?”欧阳情抬起紧紧贴着叶逸秋手臂的螓首问道。 “嗯!”叶逸秋点头道,“据我师父之前所留下的注解,每学成一重心诀,就可练习一式刀法。” “我有一点想不通。”欧阳情蹙眉沉思道,“但凡武功和内功之法,都是分开练习,内功愈深愈强,武功自然也愈来愈高,可是为什么‘落日刀法’却是如此与众不同?” “我也想不通。”叶逸秋摇头道,“也许每一重心诀都和每一式刀法有着息息相关、密不可分的联系。” “如何息息相关?” “我现在还没有想明白,不过,只要学会了心诀和刀法,我想我很快就能解释其中的奥秘。” 欧阳情忽然不说话了,沉默了很久,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叹气?” “我只希望你在最短的时日里学会‘落日刀法’。”欧阳情用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注视着叶逸秋的双眸,“你知道吗?每次我来这里看你,你都在勤奋练功,连看我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我觉得……我好失落,就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叶逸秋一时无言,只是用有力的双臂将她拥得更紧。 “我们费尽周折,经过不少苦痛磨难,好不容易才走在一起,我真的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情缘。”欧阳情双眼迷蒙如雾,似已泛起了泪光,“女人天生爱做梦,我真怕有一天,这个梦会变得支离破碎。”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将你的梦封存起来,永远不再打开,你就永远不必担心它会破碎和失去。”叶逸秋满腔深情地柔声细语道。 “可我还是很怕。” “你怕什么?” “害怕有人跟我抢。” “抢什么?” “抢你。”欧阳情幽幽道,“总有一天,一定会有别的女人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爱情不是财物,没有哪一个贼笨到去抢别人的爱情。”叶逸秋失笑道。 “谁说没有?”欧阳情抬起头道,“世上总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贼,她什么也不抢,就爱偷别人的心。” “偷心贼?”叶逸秋哑然失笑,“我的心不是一直放在你那里么?如果被别人偷了去,那就是你的错了!” 欧阳情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觉得那个女神捕怎么样?” “你是说京城‘捕神’李玄衣的孙女儿李红绡?” “嗯!” “很好!” “很好?什么意思?” “很好就是很好的意思,还有别的解释吗?” “唉!”欧阳情轻叹口气,忽然挣月兑叶逸秋的拥抱,转身向来时的路缓缓走去。 “你怎么了?”叶逸秋快步追上去,“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我很开心。”欧阳情脚步不停,头更不回。 “那你怎么不等等我?” 欧阳情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住脚步,反而走得更快,柔柔的倩影转瞬间就已消失在幽谷中的花木深处。 叶逸秋目瞪口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为什么要说出那些不知所谓的话语?为什么要突然提起李红绡?为什么又会突然变得不开心?女人的心灵,难道比‘落日心诀’更深奥难明?” 叶逸秋摇着头,一声苦笑,大步流星地追逐着那道淡淡的背影…… 夜,又是子夜! 天边有月,弯月如钩,瘦如相思。 黄昏之后,叶逸秋一刀斩断了对爱恋的思念,独自一人来到幽谷之中,苦苦练习“落日心诀”第一重“阿修罗门”,数个时辰之后,终于完全掌握住了第一重的诀窍,领悟贯通了第一重的精髓,对其运用也已非常娴熟自然,此时的他,只觉体力充沛,精神饱满,一股纯正的真气蕴藏于丹田之中。 叶逸秋从贴身内衣的兜里取出记载着“落日刀法”的薄绢,凝目细看。他已练成“落日心诀”第一重,现在已是练习“落日刀法”第一式“一怒拔刀”的时候。 月色朦胧,大地一片迷蒙,叶逸秋的视力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精光流溢,薄绢上的字虽然极小,但依然清晰在目。 一怒拔刀——愤怒是一种力量,疯狂失去理智含怒出刀,连鬼神都将退避三舍,威力无穷,挡我者必死无疑! “落日刀法”每一式都没有图解,只有文字详细的描述,其中包括如何运气,如何拔刀,如何出刀等等,要求动作连贯,一气呵成,不能有丝毫的停滞,若能与“落日心诀”第一重“阿修罗门”完全融合运用,这一式则威力无穷,应敌之际,往往能奏奇效。 然而,“落日刀法”既为“三大至尊绝技”之一,其之奥秘自然非同一般,以叶逸秋这等天赋,居然也一时难以参透其中要诀,冥思苦想了几近两个时辰,又反反复复练习了数百遍,始终无法运用自如,将每一个动作一气呵成。 黑色的夜在悄然中慢慢地消逝,朦胧的星光也在无声无息中逐渐隐退,天际微微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灰白。 曙光初现,黎明将近。 叶逸秋又将“一怒拔刀”这一式演练了数遍,依然毫无所获,不免心头沮丧,无奈地摇头苦笑,收刀长叹。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遥遥传来:“小叶,你是否又遇到难题了?” 乍闻其声,叶逸秋心头大喜。 无名! 每每在关键时刻,这位前辈高人总会不期然出现! 第十二章 一怒拔刀(2) 叶逸秋站在无名身前,轻叹道:“前辈,不知为何,晚辈每次练习‘一怒拔刀’,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如何力不从心?” “这一式要求运气、拔刀、出刀等多种动作一气呵成,我若先运气,拔刀的动作反而慢了,出刀的时候更无法提起速度,根本不可能在同时完成。” “但若你先拔刀,而后运气,出刀的威力却又大受影响,是么?” “正是如此。”叶逸秋点头道,“这是什么原因?” “人有七情,即‘喜、怒、忧、思、悲、恐、惊’。顾名思义’,‘一怒拔刀’之‘怒’,就是七情中的‘愤怒。古人有云:怒发冲冠。人之发怒,或为山河破碎,或为梦断情殇,或为本身所遇不幸……可见,愤怒不仅仅只是一种表情,更是一种力量,一种无坚不摧的武器。”无名意味深长地看了叶逸秋一眼,缓缓说道,“‘一怒拔刀’这一式,在‘落日刀法’有着一种至关重要的作用,它将推动后面八式的发挥,若能将它练得挥洒自如,后面八式也将得心应手。令师曾经说过,若要练成第一式,就必须用意念催发丹田之气,在刹那之间完成拔刀与出刀的动作。” “这个意念是否就是‘愤怒’?”叶逸秋恍然大悟道。 “嗯!”无名点头道,“化愤怒为丹田真气,以意念出刀,正是这一式的要诀。” “晚辈明白了!”叶逸秋心头一松,长吁口气道,“练习这一式,原来是要先将已身置之度外,浑然无我,而‘阿修罗门’正是由动入静的一种修练方法,我只要先以‘阿修罗门’之法入静,再以愤怒之气催动武器,便能将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嗯!你的确已经领悟了!”无名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不住颔首道,“‘落日刀法’之所以独一无二,与众不同,正是因为初学者必须先修第一重必诀,二者相互结合,方能练成一式刀法。” 叶逸秋不再说话,默默地走到幽谷空旷之处,昂首而立。 天渐渐亮了,东方已露出一大片鱼肚白。 晨风掀动着叶逸秋的头发和衣裾,但他没有丝毫不为所动。 他已入静,进入到了“阿修罗门”死寂的境界,天地间万物皆已不能干扰到他平静的心。 突然间,他的手动了,只微微一动! 手一动,刀光已现。 深藏于丹田的真气骤然爆发,意念催动了“冷月寒刀”。 刀甫出鞘,就像是舞动狼毫书写狂草,一挥而就! 无名看不见刀,他只看见一道刀光在空中一掠而过。 刀光淡如飞花,轻如流云,一闪即逝,仿佛并没有留下太多太浓的痕迹。 刀光消失,叶逸秋依然像石像般呆立不动——他仿佛从来就不曾移动过! 无名紧紧攒着双眉,脸上分明写着疑惑。 突然间,只听“哗啦啦”、“扑剌敕”地一阵乱响,二人数丈之外的六棵粗如儿臂的小树无端地从中折断,几乎是在同一时候倒在地上,枯叶纷飞。 “前辈,这……”叶逸秋倏然转身,瞠目结舌地望着无名。 无名无言,脸上同样充满了不容置信的古怪表情。 叶漫天在世之时,常常与无名探讨武学,切磋武技,但他早已发过毒誓,有生之年绝不用刀,是以无名并未见过真正的“落日刀法”。而今,他乍然见到叶逸秋初次练习,便已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威力,实是意想不到,看来这项绝技果然不愧为刀法至尊。 “这一次,你是否已经感觉到了不同?”无名深吸一口气,沉静地问道。 “是。”叶逸秋强抑心头激动,点头道,“原来这拔刀一式,是将丹田之气和心中意念结合在一起,气场愈强,意念便愈旺,而一刀击出的威力也就变得强劲无比。” 无名含笑点头道:“小叶,你实在是个学武奇才,若非你早已拜在叶大侠门下,我一定会收你为徒。” 叶逸秋心头一动,默然不语。 “唉!”无名忽然仰天一声长叹,黯然道:“我身负绝学,门下却无一个资质出众、天赋异禀之徒继承我衣钵,实在令我终生抱憾……” 叶逸秋默然无言。 “是谁?”无名倏然一声断喝,犀利的目光望向左边的一片小树林,“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还不赶快出来?” “师父,是……是我!”一个健壮的少年畏畏缩缩地从小树林中慢慢走了出来。 欧阳远! “是你?”无名依然绷紧了脸,目光却已变得柔和,“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弟子是来看叶大哥练武功的。”欧阳远嗫嚅着道,始终不敢抬头正视无名一眼。 “臭小子。”无名突然又沉下了脸,沉声喝斥道,“你可知道,偷窥他人学武,乃是武林大忌,轻则遭人剜眼,重则杀人灭口,你怎可如此莽撞无知?” “师父,弟子……”欧阳远本就不擅言辞,此时更是无言以对,焦急之余,竟已禁不住大汗淋漓。 无名言语虽厉,神色却并不冷峻。他平生只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言不尽口齿伶俐,聪明机智,深得他喜欢,二弟子做得一手好菜,也深入其心,唯小弟子欧阳远为人忠厚老实,生性木讷,不能投其所好。三个弟子虽然各有千秋,勤劳刻苦,但终究天资有限,都非学武之才,无名从未奢望毕生所学能由这三名弟子发扬光大,可谓“哀莫大于心死”! 叶逸秋瞧了欧阳远一眼,突然灵光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将目光投向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的无名,微笑道:“前辈,但凡武林绝顶高手,是否都天赋异禀,聪明绝顶?” “也不尽然。”无名摇头道,“世上有许多武功,都是因人而异,并非所有天赋高者都能成为绝世高手,而事实上,有许多本不被看好的所谓的‘庸才’,却能化茧成蝶,练就惊世骇俗的神功。” “前辈的意思是说,”叶逸秋目光闪动,含笑道,“同样一种武功,天赋高者,不过是比资质愚钝者少走弯路,早成一些时日而已。俗话说:勤能补拙。只要多加练习,纵然资质稍差一些,也终有一日出人头地。前辈,不知晚辈说的可对?” “嗯!”无名点点头,目光疑惑地瞧着叶逸秋,“小叶,你说出这些话,是何用意?” 叶逸秋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反手一指欧阳远,问道:“那么依前辈所见,小远的资质如何?” “他?”无名淡淡瞄了欧阳远一眼,“虽非聪明绝顶,但也非愚不可及。若是智慧也有等级之分,我想可以分为三种,他勉强可跻身二流。” “如此说来,小远也是个可造之才了?” “唔!”无名点头道,“玉不琢,不成器!只要精心雕磨,假以时日,这小子或许也能扬名天下。” “既然此木可雕,前辈何不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以前辈之博学,小远只须学有二三,也已是终生受用不尽。”叶逸秋正容道,“前辈才高八斗,武功盖世,若无弟子继承衣钵,未免可惜,若能成全小远,岂非正是一举两得?” “小叶,你兜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无非就只是想让我将毕生绝学传授于这个浑小子么?”无名哭笑不得道。 “前辈意下如何?” “嗯……”无名含糊其词,不置可否。 “前辈,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叶逸秋步步紧逼。 “此事日后再说,目前最重要的,是你练习‘落日刀法’的进度。你已经领悟第一式‘一怒拔刀’的诀窍,不消几日,便能大功告成。我先去了!” 无名说完这句话,倏然转身,鬼魅般飘然离去。 叶逸秋望着无名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异样的微笑…… 第十三章 一刀睥睨天下(1) 秋尽冬临,冬去春又来,季节在变迁,时光,永远都不可能为了谁,为了什么而停留。 韩山满山的落叶黄了,飘落了,在这暮春之际,又已重新长了出来,焕发出一股股盎然的绿意。 叶逸秋在韩山之中,就这样度过了一百多天。 在这百日之中,叶逸秋乐此不彼地反覆修练叶家祖传的两项绝技——“落日刀法”和“落日心诀”。自然,他从“落日心诀”中体验出更多的要诀,而且进展神速,功力猛强,简直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不可言喻! “落日心诀”实际上是一种内家气功,专修精气神,共分九重,每一重都是一道门槛一个关卡,只有完全修练成了第一重“阿修罗门”,才能修练第二重“罗刹地狱”,然后是第三重“人间疆界”,如此重重推进,直到第九重“万流归宗”,换而言之,到了这个境界,神功就是已经修练完成了,放眼天下,唯我独尊,无人可以匹敌。 “落日心诀”是种非常难练的神功绝学,因为它具有一个非同寻常的过程,首先,它是从“鬼”与“魔”的步骤修练而起的,第一重和第二重就是必须把自己视为没有生命的灵魂,摒弃一切人的思想,幻想自己由死而生得到重活,当你已经摆月兑了这个梦魇之后,就可以修练第三重了,而迈出了这一关,那也说明你的功力已精进了一层,再世为人,当你甩掉了人的躯壳和人的思想,那么你就达到了佛的境界,这就是第四重“佛道地域”! 叶逸秋修练到第四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天的时间,但一切都还是按照着叶漫天所说的在进行,百日之后,他果然修练到了第六重“瑶台仙宫”,但是他的进境也只能到此为止,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始终无法更进一步,突破到第七重。 日暮时分,韩山山头。 巨大的火烧云如一团炽热火焰般熊熊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天地苍穹! 在韩山的后山山谷深处,有一处世外桃源般的美丽、幽静所在,那里古木参天,遍生奇花异草,松竹苍翠成行,岩壑幽美,岩石中有清泉汩汩流出,林中一块如茵的芳草地上,时有猿猱麋鹿出入,鸟语花香,有如神仙居处,加之终年云雾缭绕,瑞气氲氤,实在是一处修心养性之绝佳境地,隐居出世、啸傲山林的方外胜景! 幽深之处,隐隐有淙淙水声传来,不绝于耳,行到近处,只见一流瀑布仿佛悬挂于九天之上,轰然坠下,一落千丈,此情此景,怕是唯有唐代诗人李白的那一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可以形容了!但见水流源源不断,一起注入谷中一口水潭之中,水花四溅,水浪翻滚,泛起一圈圈涟漪向四方扩散而去。那一潭水色清澈碧绿,入口也必是甘甜可口,舌底生津。 水潭之中,一块巨大无比的岩石突兀凌空,仿佛一把刺刀横插在水上,一个身着白衣,袍袖飘飘、俊朗潇洒的青年,长身玉立,站在巨石之端,云水深外,水波飞洒到他的头发上、衣衫上、肌肤上,他浑然未觉,如玉树临风,说不出的俊逸飘然,卓越不群! 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刀鞘形似弯月的宝刀,刀未出鞘,刀气已然飘动。他缓缓扬起手中的刀,一寸一寸,慢慢地拔刀出鞘…… “铮!” 当刀终于出鞘,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轻吟,一道寒芒仿佛流水般电射而出,顿时杀意纵横,驰骋天地,山水为之失色。 “嗷!” 蓦然间,一声清越激荡的啸声从那白衣青年口中传出,直冲云霄,竟似充满了笑傲天地、睥睨世间之豪情壮意。 啸声未绝,陡然间,从那巨石之端、云水深处,一道白色微光冲天而起,却是那白衣青年持刀逆流而上,化作一道毫光劈开从天而降的飞瀑流泉,从中掠起,所经之处,水流纷纷向两旁斜逸开去,竟是点滴不沾他的衣衫。 那一道毫光速度是何其之快?就如白马过隙般不可捕捉,又如流星飞泻般肉眼仅见,瞬间已穿越过了百丈飞流,一人,一刀,白衣飘飘,寒气冲天,傲然站在高山之巅飞流顶端,就像是……矗立于天地连接的那一线,就那般的,豪气纵横,睥睨世间! “哈哈哈哈……” 那白衣青年突然昂首长笑,笑声中充满桀骜不驯之意,只见他以指弹刀,高声吟唱道: “仙鹤入云绕仙山, 落花衔梦语, 墨洒豪情, 几度潇洒, 江山美如画。 一段过往点容华, 十年情怀亦难话。 英雄蓦然回首处, 淡淡笑看人间, 一夜落尽繁华……” 歌声未绝,他的人又已俯冲直下,钻入飞流之中,刀劈流泉,化作一道白色毫光落在了之前巨石落足之处,神色坦荡,动作飘逸,更增添了几分洒月兑! 四周山花烂漫,春意盎然;天边风云浮动,澄清干净;山中飞瀑如注,声响雷动…… 白衣青年缓缓阖上了双眼,颀长的身子就像是标枪般笔直地站在巨石上,一动不动。 不过是刹那之间,他仿佛已经入静! 他在倾听。 他听见的不是飞瀑流泉一泻千丈的恢宏而壮阔的响声,而是一种极其细微而轻快的跫音。 有人来了! 来的这个人是欧阳情! “逸秋!”她轻声呼吸,站在寒潭边缘驻足不前,飞溅的水珠沾上她的衣襟,山风拂过的时候,微有寒意。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叶逸秋说着话的时候,身子忽然缓缓飘起,就像一片叶子随风摆动,慢慢越过了寒潭,落在欧阳情的身前。 “我是听见你的啸声找来的。”欧阳情剪水般的双瞳仿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的功力似乎又精进了一层,是不是已经学成了‘落日心诀’的第七重?” “没有。”叶逸秋摇头苦笑,无奈地道,“第七重非常怪异,无论我怎么练习,都是一无所获。” “有无名前辈在旁悉心指点,你很快就能攻克难关。” “无名前辈对‘落日刀法’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叶逸秋摇头道,“先师在世时,从未向他透露过关于第七、八、九重的只言片语。” “难道你的进境也就只能至此而止吗?”欧阳情轻叹口气,不无遗憾地道,“以六式刀法,如何与黑袍的‘缥缈九剑’抗衡?” “这也未必。”叶逸秋腰板挺直,自信地笑了笑,“我师娘是个不谙武功的弱女子,她既然能够创造出后面三式,我一定也可以参悟其中奥秘,学成完整的‘落日刀法’。” 欧阳情抬起头,深情地注视着叶逸秋的眼睛,微笑不语。 她欣赏他的自信,她相信他一定能够做到——因为他是任我杀,无所不能的任我杀! 叶逸秋没有避开她的目光,慢慢伸出双手,轻轻将她拥在怀中。 这数月以来,他一直沉溺于“落日刀法”之中,对她难免有些疏远,他决定以后好好地疼惜她,加倍的弥补她。 欧阳情“嘤咛”一声,螓首一侧,整个人都依偎在叶逸秋的身上。 第十五章 运筹帷幄(2) 江南,暮春。 烟花三月,燕飞草长。 春日融融,空气洁净而清新,篱笆、田野、树木、山和原野,处处呈现出种浓绿的色彩,天上明净无云,阳光明亮而温暖。 杭州城数十里外,一条官道笔直地向北方伸展而去,此刻却鲜有行人来往、车马奔行,唯见三五成群的庄稼汉正在农田里耕地劳作。 “得得得……” 尘土蒙蒙的官道上忽然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来势非常迅速,片刻之后,尘烟滚滚,一匹高头大马飞驰而来。 马上骑士是个年轻女子,头扎红色丝巾,身穿红色劲装,背负一个花布包袱,肩后一头长发随风飘荡,英姿撩人。 官道的前方不远处,此刻正有一个白衣青年不徐不疾地策马而行,听见急骤的马蹄声如奔雷般从身后遥遥传来,急忙向道旁避让。他还未来得及回头张望,一匹骏马已风驰电掣般飞奔而过,留下一路尘烟飞扬。 白衣青年望着那红衣女子在烟尘滚滚中渐去渐远的背影,像一片云般飞掠飘去,心里有种非常奇特的感觉,觉得这个红衣女子竟似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他正自呆呆出神,蓦地里身后又传来一阵纷乱而急骤的马蹄声,刹那间便已到了身边。他抬头望去,只见六、七匹快马如追风般掠过,马上骑士都是清一色黑衣劲装的中年汉子,领先而行的却是个年约六十的雪袍老者,长相粗豪而威武,腰间悬垂着一把刀。 “咦……” 陡闻一声猛喝,当雪袍老者轻轻将马一勒,七匹快马竟然同时顿住飞奔的脚步。 雪袍老者回头瞧了那白衣青年一眼,问道:“可曾看见一个女子过去?” “阁下可是对在下说话?”白衣青年淡然说道。 “废话!”雪袍老者眉头一皱,不耐其烦道,“难不成我是在跟你的马说话?”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雪袍老者陡然双目一张,目光凌厉,似有不悦之色,沉声道:“小子,我再问你一次,可曾看见一个女子过去?” “在下不叫‘小子’。”白衣青年不亢不卑淡然说道。 “你……”雪袍老者勃然大怒,瞪大了一双豹子眼,手上青筋暴现。他深吸一口气,怒极反笑,问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你我相逢陌路,彼此不认识,我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白衣青年神色冷漠,淡淡说道。 雪袍老者先是一愣,呆了半晌,突然怒声暴笑道:“臭小子,你敢玩弄老夫!!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狄杰人称‘斩龙刀’,学了几十年武功,怎能容你随意摆布?” “‘斩龙刀’狄杰?”白衣青年心中一愣,只觉这个名字竟是非常熟悉,似乎在何时何地听说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他冷冷一笑,一脸不屑道:“哦!” 狄杰脸色骤变,眼中杀机立起,正欲发作,身边一名骑士策马上前,把嘴巴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狄杰眼中杀意慢慢消退,微一点头,抬头看看天色,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他女乃女乃的熊”,瞧着白衣青年冷笑道:“算了,老夫没工夫跟你胡扯,弟兄们,咱们走!” 话犹未了,他双腿用力在马月复上一蹬,首当其冲,率领六匹骏马如飞而去,过了很久,官道上四散飞扬的尘土才渐渐飘然无存。 “‘斩龙刀’狄杰?好熟悉的名字,我究竟在哪儿听说过?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赶那个红衣女子?”白衣青年心中充满了疑惑,微一沉吟,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阵急如骤雨的马蹄声,听其声便知来势惶急,比那七匹快马有过之而无不及,白衣青年连忙又靠边避让。 马蹄声到了白衣青年身边,戛然而止,只听一个娇若黄莺的声音说道:“喂,那个谁呀,刚才可曾看见一个红衣女子从这里走过去?” 白衣青年听得对方言辞傲慢而无礼,心中不悦,垂头只作未闻。 那声音又道:“喂,那个谁,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我正在跟你说话呐!” 白衣青年依然既不抬头也不答话,目光慢慢飘向了远方。 突然间,忽听呼呼风响,一道乌黑的光芒骤然闪过,一条马鞭没头没脑地直向他抽来。 白衣青年听风辨位,随手一抓,立即操住了鞭梢,忍不住抬头望去,顿时整个人都突然愣住。 但见眼前两个女子,手中持鞭的是个红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脑后扎着两条长长的大辫子,杏脸含俏,嘴唇嘟起老高,显得娇憨又刁蛮。她身边的女子年纪稍长两岁,瑶鼻凤目,含羞带俏,不施粉黛,丽质天生,堪称人间绝色。 那红衣少女趁机抽回马鞭,怒叱道:“大胆无耻之徒,再看我家小姐一眼,便剜出你的眼珠子当弹珠。” 话犹未了,扬手又是一鞭兜头便抽。 白衣青年一声冷哼,也不见他如何作势,竟是了无痕迹地躲过了这一鞭。 “咦?”那红衣少女惊奇地瞪大了一双眼睛,冷笑道,“原来你还懂得几手庄稼把式。” 白衣青年眉毛轻扬,脸色冷漠如霜。 红衣少女忽然沉下了一张俏脸,低声喝道:“我一定要抽你一鞭子,是男人这一次就别躲。” 白衣青年见那红衣少女如此刁蛮,蛮不讲理,也不禁动了真怒,叱道:“好个刁蛮娇纵的丫头,你怎么动不动就出手打人呢?” 红衣少女粉脸含煞,瞪眼道:“打你又怎样?我偏打你。” 她嘴里说着话,鞭子又已扬起。 鞭子尚未落下,那绝子突地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托住了红衣少女的手腕,轻摇螓首道:“小桃,不可无礼。” 红衣少女回首不依道:“小姐,这贼小子不老实,一对贼招子滴溜溜乱转,就是瞧着你不放,料想也不是好东西,抽他几鞭子是罪有应得。” 绝子摇头道:“我们还是追那东西要紧,那东西要是落在血衣楼的人手里,便少不得多费手脚。走吧!” 红衣少女猛然省起此行目的,忙不迭点头道:“哎呀,那倒是,差点让这贼小子误了咱们的大事。” 绝子不再多言,当先纵马而去,行出数丈,蓦然回首对白衣青年微微一笑,顿时回眸一笑百媚生。 红衣女子狠狠瞪了白衣青年一眼,一声娇叱,手起鞭落,策马追随着那绝子的背影。 “斩龙刀”狄杰居然是血衣楼的人,那么这两个女子又是什么人?他们为何都在追踪那个红衣女子?那东西又是什么? 白衣青年脸色沉静如止水,微一沉吟,也纵马飞驰而去…… 第十六章 影子武士(1) 这条官道尘土飞扬,快马疾驰而过难免会留下蹄印,顺着这些痕迹就不会把人跟丢。然而追出十数里,白衣青年却突然提缰勒马,驻足不前。眼前竟是一个十字路口,东西南北路路皆通,最让他头痛的却是每一条道上都有混乱的马蹄印,根本分不清楚那些人是往哪一个方向去的。 白衣青年圈马在路口来回徘徊了许久,沉吟片刻,决定往前直行,他的直觉告诉他,大道的直行尽头一定是某个市镇,岔道通常都是一些小村落,那些人行色匆匆,或许就是向前行去的。 意外的是,白衣青年这一次猜测竟然出现了错误,前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市镇,而是一个小树林。 小树林里种植的大多都是低矮灌木,密密麻麻极其茂盛,阳光虽然温和明亮,却透射不进里面。 春风微凉,将每一片叶子都吹拂的簌簌直响,竟使得小树林更有种阴森诡异的景象。 白衣青年朝着小树林看了一眼,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只嗅觉灵敏的野兽突然察觉到了某种潜伏的危险。 他感觉到的是一种浓浓的杀意。 白衣青年凝眉沉思片刻,轻轻吆喝一声,双腿用力一夹马月复,那马立即泼剌剌向小树林冲去。 马蹄声极响亮又极刺耳,刚入树林,立即惊起数只正在栖息的寒鸦野鸟,争先恐后的“扑扑”飞起,像是大难临头般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它们才飞起数丈多高,忽然又像天际陨石般“叭叭叭”笔直跌落,刹那间竟已死亡! 白衣青年提缰勒马,心头暗凛:“好强的杀意!” 他已看出,这些鸦鸟是冲不破某种杀意形成的气墙而活活撞死的。 杀意从何而来?难道在这小树林里面,居然有埋伏? 就在白衣青年心念一动间,忽然从前方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年轻人,这里没你的事,你这么冒冒失失闯进来干什么?还不赶快退出去!” 果然有人! 白衣青年目光如电,循声望去,只见在一棵半枯不死的老树下,一个人盘腿打坐,似是正在调气养息,知识密林光线是在太过于黑暗,虽穷尽目力,依然无法看清楚他的面目。 “阁下是什么人?”白衣青年低声喝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年轻人,看你的模样,应该也是个跑江湖的,难道你没有听说过‘穷寇莫追,遇林莫入’这句话?这里危险得很,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赶紧退出去吧!” 白衣青年还未说话,又听那人厉声叱道:“影子武士,你们要对付的人是我,请不要伤及无辜!” 那片强烈的杀意,显然不是从这灰袍老者身上发出来的。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影子武士又是什么东西? 白衣青年还来不及细想,胯下的坐骑忽然发出一声惊慌的嘶鸣,前蹄用力狂蹬,人立而起。 事起仓促,令人防不胜防,那白衣青年立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飞出去,身在半空,他忽然轻轻一个翻身,就像是一片落叶般飘然落在那人身旁。 “好俊的轻功!”那人啧啧赞叹。 “碰!” 那马突然倒地,庞大的身躯狠狠砸落下来,脚下的土地似乎产生了一种轻微的晃动。 这林子里面果然有埋伏! “唉!”那人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刚才老夫已经向你示警,叫你赶紧退出小树林,现在看来,已经太迟了,你想走都已来不及,这些影子武士显然是想杀了你灭口,如果刚才你见机稍慢,他们的‘无形刀气’就不仅仅只是洞穿了马月复,连你也会被劈成两半!” “‘无形刀气’!?”白衣青年双眉紧紧拧成一线。 “这是一种武功,也是一种极其邪恶的道术,这是东瀛武士诸多邪术其中一种,刀出无形,杀人亦无形。” “东瀛武士?” “东瀛武士就是从扶桑来的忍者。” “哦!”白衣青年点头道,“我明白了,原来他们是东瀛天皇派来的爪牙。” “正是。” “哼!”白衣青年冷笑一声,低沉着声音道:“影子武士如此心狠手辣,绝非善类,如果任其所为,岂不认为我堂堂中土泱泱大国不过是徒有虚名?” “年轻人,影子武士擅长隐形和变化之术,一树一木一花一草都可以成为他们隐藏的屏障。”那人摇头道,“敌暗我明,你可能连他们的影子都模不到,千万别妄自出手,白白丢掉了性命。” 白衣青年微微冷笑,仰天傲然一声长啸,身形如箭矢般突然冲了出去! 那人闪电般伸出一只手,想要阻止白衣青年的贸然行动,却已迟了一步。 影子武士——擅长隐形和变化之术,一树一木一花一草都可以成为他们隐藏的屏障! 虽然白衣青年并不知道这些影子武士藏身何处,但凭着他得天独厚的先天本能和来自后天的“落日心诀”神功成就,他的的确确能够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 他决定出刀,使出武林三大至尊绝技之一,刀法之祖——“落日刀法”! “落日刀法”虽有先后之分,但并不墨守成规非得按照顺序出刀,每一式都可以独立成招,只要运用纯熟,都可以自由出刀。 白衣青年使出了第一式“一怒拔刀”! 拔刀是一种姿势,愤怒才是一种力量! “一怒拔刀”——疯狂失去理智含怒出刀,连鬼神都将退避三舍,威力无穷,挡我者必死无疑! “哧!” “呼!” 接连两声轻响,第一个声音是利刀出鞘之声,第二个是利刀出击发出的破空之声。 刹那间,刀化飞龙,寒光骤闪,昏暗的密林里数丈之内俱都在光影笼罩之中,那人的面容也被这光影映照得分外清晰。 这人身形瘦小,须发花白,已过花甲之年,被凌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大半的脸上,清晰地印烙着一条既深且长的疤痕,也不知是刀伤,还是某种器物的烫伤。 这条疤痕,竟让这人的一张脸看起来异常的狰狞可怖! 白衣青年并没有看见疤脸老者的容貌,现在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些看不见的影子武士。 那个疤脸老者也没有看见白衣青年手中的刀的样子,他看见的只是一道寒光。 “轰隆隆……” 寒光就像是龙卷风刮过,刀气充盈如潮似浪疯狂地一涌而出,大地为之震荡,满地残败的落叶枯枝也随之大片大片飞铲而起,露出一大片光秃秃仍然带着泥土被新刨过的腐臭气味的土地。 但这只是开始,毁灭性的破坏力量依然还在延续,只听“唏哩哗啦”的声音连响不绝,刀气继续延伸,不断冲击着空气,三丈以外的树木如刀削斧劈般拦腰而断,纷纷倒地,一时间落叶满天飘飞,竟连仅有的可怜的阳光都被遮挡在另一端。 那疤脸老者此刻也已被这一剑的威力惊呆了,拼命睁开快眯成一线的双眼,心灵被强烈地震撼:“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懂得如此骇人听闻、惊天动地的绝世刀法?” “扑哧哧”之声连绵响起,满天飘荡的落叶阴影里,突然出现了十数道黑色的影子,如大鸟飞翔般向四方迅速散开,将白衣青年包围在中心,每一道影子都闪烁着一丝刺目的寒光,显然是非刀即剑。 “影子武士,你们终于现身了。”白衣青年傲然冷笑道。 那些影子武士身子就像是一片枯叶飘浮在空中,嘴里却叽哩哇啦的不知道在叫嚷些什么,似是忌惮白衣青年的刀法实在太过于强大,竟一时不敢贸然出手。 “八格亚鲁!”其中一个影子武士沉声骂了一句,显然是这群人的首领,对其他人大声说道:“东瀛武士从来只有战死的勇者,没有畏惧退缩的懦夫,大家一起上,把这小子给分尸了!” 一声令下,所有的影子武士立即一起扑向白衣青年。 第十六章 影子武士(2) 满天飘飞的落叶渐渐散去,数丈方圆内因为失去了树木的屏障而显得宽敞明亮起来。 利刀被白衣青年紧紧握在手里,犹自发出一丝丝不安份的颤动,白衣青年甚至已能感觉到它的杀气和战意,是如此的强烈而浓重,就像是披甲策马冲锋陷阵的大将军期待一饮敌人血生啖敌人肉,不分高低誓不还! 影子武士这时已发动了强烈的攻势,每个人手中的东瀛武士刀既轻薄且又锐利无比,施展出神鬼莫测、变化诡异的刀法群起而攻之。 东瀛人对中国古老的文化研究极少,对巍巍华夏圣人贤士的智慧结晶,诸如九宫八卦占卜星相往往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自然不懂得结合这些道理创造出某种一举而能置人于死地的阵法。然而这些影子武士是一个杀人组织,所执行过的任务不下数百,无往而不利,每次都能够功成身退,彼此之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配合无间的默契,再加上东瀛人从不退缩宁死不屈的武士道精神,让他们更显得凶猛强悍,这一次进攻,竟全是只攻不守的不要命打法,意在先发制人先声夺人,先寒敌胆为自己创造制胜之机。 此时此刻,白衣青年手中的刀似也已感应到了强烈的杀意,抖动得更加剧烈,似欲化龙飞去,与那片杀意绞缠在一起全力拼杀。 白衣青年再也难以掌控刀的杀欲,终于将刀横拍出去。 “风生水起”——风的破坏力极强,其速度是无可比拟的,瞬间即达数里;水的力量是无穷无尽、永不枯歇的!它的力量才是最可怕、最具威力的!水滴石穿,这就是它的力量。洪水到处,完全颠覆了世界。自古以来,天下就从来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可抵抗水的力量。一刀出,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绝,势不可挡! “呼!” “啵!” 刀化飞龙,寒光如火舌吞吐,一圈圈强劲的刀气就像是漩涡般不断地扩散,狠狠冲击向影子武士,杀意的强大连白衣青年自己都始料不及,若非他已将“落日心诀”修练到了第六重的“瑶台仙宫”,能够抵御一切外来之气,只怕也早已被这刀气震飞! “啊……” “啊……”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连响不绝,五六个功力稍弱的影子武士抵挡不住这太过于强悍的刀气,胸口一痛,口中鲜血狂喷不止,人却反向后疾飞出去,其中两人恰好落在半截断裂的树干上,自背脊至胸膛被一穿而过,当场气绝身亡。 “八格亚鲁!”影子武士口中骂个不绝,个个都已杀得性起红了双眼,又一起挥刀扑了过来,仅存的十个人以白衣青年为中心,将袭击目标的圈子越缩越小,从他们身上发出的杀意和从他们手中武士刀流溢出来的“无形刀气”,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箍住了白衣青年的身体。 “影子武士,移形换影;无形刀气,无所不摧!” 随着那个影子武士首领的口令,所有的影子武士一起展动身形发起攻势,刹那间,他们的身影突然变化成了一道道虚无的幻影,在白衣青年身边来回交错穿梭,不停游走,绝无停滞的迹象,十把武士刀化作十道朦胧的淡色光芒,一道道看不见的无形刀气如风起云涌般迅速溢出,最后又在虚空中交汇集中,成为一个焦点射向白衣青年。 此时此刻,疤脸老者屏紧了呼吸,一颗心几乎已跳出了口腔! 白衣青年却平静之极,双眼闪烁着勇者的光芒,右手握刀,全神贯注蓄势待发。 他已决定再次出刀。 “霜凝月华”——一刀光寒,霜华如凝。刀出,杀气即化寒霜,使敌人全身凝结!雷霆万钧,横扫千军如卷席,方圆数丈以内,草木不生,人人自危! “轰!” “砰砰!” 刀就像是一条天际神龙平空浮动,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围绕着白衣青年的身子不住旋转,隐隐之中只见一条白色飞龙张牙舞爪狠狠撞向无形刀气汇集而成的焦点,立即发出一种惊天动地的响声。 “噼叭!” 虚空中火花飞溅,化成一团团细似灯盏火焰的光圈四散飘逸。白衣青年置身在这些光圈之中,一张俊脸显得异常清晰,杀意层层浮现蠢蠢欲动。 “咄!”白衣青年一声断喝,“去!” 话声中,他左手伸指一弹,一道劲风忽地击出,向其中一团火焰射去。“阿修罗门”——这是“落日心诀”入门功法,以静制动,动静相宜。 “着!”随着白衣青年一声轻叱,那团火焰正中其中一个影子武士的胸口,黏在他衣襟之上。刹那间,火苗乱窜,浓烟袅袅升起,随风助长,迅速蔓延了他的全身。 那个影子武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向后狂奔而去,只奔出数尺便砰然倒地,作了一个翻滚灭火的动作,就再也不能动弹。其余的影子武士欲待相救却已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活活烧死,转眼就烧成一片灰烬。 “这小子会使妖术……” “大家一起上,跟他拼了……” “……” 一时之间,那些影子武士目瞪口呆七嘴八舌地不停叫嚷,情急拼命,只有那个首领却是一言不发,没有发出任何号令。影子武士纪律严明,首领若未下达命令,他们也不敢私自动手,只能静观其变,等待命令。 白衣青年一击得手,也不趁势追击,脸上杀意渐渐褪去,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惊愕、慌乱的动作! “只要你们放过这位老人家,我也同样会答应你们,让你们安然离开此地。”白衣青年傲然说道。 仅存的九个影子武士谁都没有吭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已被这一番话打动,却又谁都不敢拿主意。 影子武士犹豫的原因不外乎其二:第一,捉拿疤脸老者是他们的任务,本来疤脸老者已是煮熟了的鸭子,插翅难逃,但没想到白衣青年误打误撞破坏了这次行动,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年轻人身怀绝学,连经历过数百战役都未尝一败的他们,合众之全力都不能抵挡他一招半式,现在看来,这次任务注定了失败;第二,宁死不屈,输也要输得有尊严的影子武士,打不过人家就逃这种事在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今日若是不战而逃,一旦传扬出去,影子武士必然无法再在东瀛国中立足。 “你们是不是还想留下来与我一战?”白衣青年冷笑道,“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影子武士的首领既能成为这些人的领导人物,除了武功以外,各方面能力自然也是极强,他权衡度势,觉得任务和尊严虽然都非常重要,但是成立影子武士这个杀人组织并不容易,不仅需要一段非常漫长的过程,更需要一大笔投入资金,如果今日全都死在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刀下,实在太不值得。眼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留住一条命保存实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个人……”影子武士首领遥遥一指那疤脸老者,沉声说道,“……天皇是志在必得,阁下出手助他,就等于是和天皇作对,只要是和天皇作对的人,无论逃到哪里,天皇都绝对不会让他有一天好日子过,阁下最好三思而后行。” 这个人是什么人?天皇为什么要抓他?白衣青年瞧了疤脸老者一眼,拧紧了双眉。默然片刻,他扬声对那首领说道:“你回去告诉天皇,人是我救走的,他想要人,那么就让他来找我吧!我的名字叫做叶逸秋,树叶的叶,飘逸的逸,秋天的秋,你们千万不要忘记了!” “叶逸秋?叶逸秋!好,我一定把你的话转告给天皇。”那首领狠狠跺了跺脚,领着八个影子武士迅速遁形而去! 第十七章 东瀛天皇(1) 叶逸秋双手反剪,负于身后,站在那里,就像是站在天地一线之间,有些孤独,有些冷清! 刀法初成,第一次出手就已锋芒毕露,轻而易举地挫败东瀛影子武士,他心中无端生起诸多感慨。 就在叶逸秋思绪纷乱之际,那疤脸老者已慢慢走了过来,对他低头一揖,似有意又似无意地遮掩自己丑恶恐怖的容貌,缓缓说道:“叶少侠出手相助之恩,老夫永铭五内!” “老丈不必多礼。”叶逸秋微笑道。 “叶少侠之名,老夫早已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深具侠义之风。”疤脸老者不迭声赞叹道,“刚才叶少侠刀化飞龙,惊世骇俗,难道此刀便是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冷月寒刀’?” 叶逸秋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老丈为何会被东瀛天皇的人追杀?” “此事说来话长。”疤脸老者说着,不自觉地抬高了头。 叶逸秋一眼触及他那张印烙着疤痕的脸,先是一愣,随后心头灵光闪过,失声叫道:“原来你就是‘鬼捕’鬼影子前辈。” “嗯!”疤脸老者点头道,“老夫正是鬼影子。” “我明白了,原来天皇是为了魔窟秘图。” “叶少侠也知道魔窟秘图?”鬼影子一脸讶异之色。 “我正是奉一位武林前辈之命,前来寻找前辈你的。” “哪一位武林前辈?” 叶逸秋摇头道:“这位前辈已退隐多年,现在江湖上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他微微一顿,又问道:“魔窟秘图是否果真为前辈所得?” “嗯!”鬼影子点头道,“魔窟秘图是老夫从一个江洋大盗口中挖出来的,此事本来极为隐秘,却不知为何会泄露出去,东瀛天皇不断派出高手前来抢夺,老夫连施数计侥幸月兑身,逃到这里,却又被影子武士困住,一时难以月兑身,若非机缘凑巧,叶少侠恰好从此地经过击退他们,这一次老夫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如此说来,秘图还在前辈身上?” “嗯!”鬼影子犹豫了很久,缓缓道,“秘图关系重大,所以老夫将它一分为二,一半带在自己身上,另一半交给了另一个人。” “前辈交给了谁?” “‘捕王’李玄衣的孙女。” “李红绡!?”叶逸秋月兑口呼道。 他忽然想起路上遇见的红色影子,正是那个女捕快李红绡。 “对,正是她。”鬼影子点头道,“叶少侠也认识李姑娘?” 叶逸秋点点头,脸上忽然变了颜色,沉声道:“李姑娘现在的处境恐怕比前辈更危险。” “哦?”鬼影子的脸色也已经变了。 “就在数个时辰之前,我发现正有两路人马追踪李姑娘,其中一路是血衣楼的人,其中一路却不知是什么来历。” 鬼影子脸色越发凝重,那条深长的疤痕更是触目惊心,跺脚叹道:“李姑娘武功虽尽得‘捕王’真传,但江湖经验和人生阅历却是无法经口传授的,李姑娘涉世未深,这一次只怕要糟。” “那么我现在就赶过去接应她,秘图决不容有失。”叶逸秋大步向小树林外走去。 “且慢!”鬼影子叫道。 “前辈有何吩咐?”叶逸秋回头问道。 鬼影子伸手入怀,模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卷成圆筒子的物事,脸色严肃,语气凝重:“叶少侠,这就是传说中的魔窟秘图,为了以防万一,老夫现在决定再分一半给你保管,只要你这一小半安然无恙,李姑娘的那一半纵然失去,也是完全没有用处。” “这……只怕有些不妥。”叶逸秋摇头道。 “叶少侠不必推辞,除了你,天下还有谁能胜任这艰巨的任务?”鬼影子双手摊平手中秘图道,“这秘图乃是一种野兽之皮所制,坚韧无比,寻常刀剑无可奈何,叶少侠,能否借刀一用?” 叶逸秋淡淡一笑,右手忽然一动。 寒光倏然一闪,刀已出手。 “唰”地一声轻响,刀光过处,秘图已一分为二。 寒光一闪即逝,刀已不见。 “好快的刀!”鬼影子目瞪口呆,挢舌不下,连声惊叹道,“传说叶少侠的刀是永远看不见的,果然如此,老夫活了几十年,与人交手何止千百,如此之快的刀法,却还是第一次看到。” 叶逸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鬼影子将一半秘图递给叶逸秋,另一半又小心翼翼地藏入贴身内衣里,缓缓道:“叶少侠,你从影子武士手里救出老夫,天皇必然视你为天下第一大敌,一定会不遗全力对你展开追杀围剿,日后行事可千万要多加小心!” 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叶逸秋,他不无忧虑地道:“前辈,东瀛人手段奸狡丰富,这一次虽然你侥幸逃月兑,可是难保下一次还会如此幸运,不如这样吧,我们就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鬼影子断然拒绝道,“秘图分而藏之才是上上之策,老夫必须把它转移到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万一前辈有个闪失……” 鬼影子摇手打断道:“不会有何闪失,老夫绰号‘鬼捕’,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鬼捕”鬼影子,与“捕王”李玄衣、“铁面无私”铁全拿和“神捕”龙七四人,号称“四大名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拿手本领,各有各的专长。顾名思义,鬼影子既为“鬼捕”,除了他相貌狰狞丑陋之外,他的鬼点子也花样百出,令人望洋兴叹,无可奈何,最重要的,却还是他的轻功独步江湖,来无影去无踪,对于他,“鬼”之一字当真受之无愧! 叶逸秋不再勉强,小心翼翼地保存好那一小半秘图,与鬼影子分道扬镳而去…… 第十九章 让剑说话(2) 让剑说话?这是什么规矩?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既来之则安之,所谓入乡随俗,就按照主人的规矩办事又何妨?“铁梯神煞”淡然一笑,说道:“东方城主,你的剑呢?” “剑来!”东方明双目陡张,精光暴射,猛然发出一声沉喝。 声音过处,动静全无,居然没有人递剑过来。 “铁梯神煞”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但这笑很快就变得僵硬,只见东方明慢慢伸出左手,五指慢慢张开,一种非常诡异而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这时奇迹般地出现。 东方明本来空无一物的手掌居然慢慢地浮现出一道朦胧的影子,然后逐渐清晰,竟是一口长剑的模样。 不,这绝对是一口宝剑,一口真实的好剑,绝对不是幻影! 东方明的剑竟然可以隐藏于空气之中,当他发出意念召唤,剑便会如变魔术般出现,这种事实在骇人听闻。 东方明御剑之道又有多深,是否已达到驾剑凌空飞行千里的至高境界? 就在这一刹那,“铁梯神煞”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战意,这战意是剑气,这口剑已经欲待月兑鞘而出期待一战,令他忍不住悄然退了一小步。 “不行,我不能让这口剑先削减了我的战意。”“铁梯神煞”悄悄吐出一口气,勉强控制住自己渐渐起伏波动的心潮,慢慢移开目光,全神贯注盯视着自己的脚尖,避免自己的心神被东方明的剑左右。 “阁下既号‘铁梯神煞’,所用武器想必就是这张铁梯。”东方明双目神光内蕴,冷静地看着对方手里的铁梯问道。 “不错,在下最擅长的武器就是这张铁梯。”“铁梯神煞”说道,“不过,这张铁梯通常是用来杀人的,杀气凌厉,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并不适合用来比武。” “没关系,如果在下不小心死在阁下铁梯之下,那是在下技不如人,没有人会怪你为难你,你照样可以大摇大摆走出东方第一城。”东方明脸无表情道,“能用奇门兵器的人都必是有一技之长的奇人异士,请出手吧!” “在下岂敢喧宾夺主,东方城主请先出手。”“铁梯神煞”淡淡道。 “好,那么在下就不客气了!”东方明说着,右手握住剑柄,一剑就横拍了出去。 “呼哧!” 风声响处,一道若有若无的剑气撕裂了空气,夹杂着一股凌厉的劲风如风卷残云般滚滚而出! “好剑法!”“铁梯神煞”道了声好,手里铁梯自动月兑手飞起,在他身前如风车般快速运转,布成一堵坚硬难以攻破的屏障,硬是将剑气拒之在外。 “开!”东方明蓦地一声炸雷般暴喝,一道剑气突然加强增大,隐隐有风雷之声,开天劈地般抡剑一劈,一道强大的劲力立即狠狠撞向屏障。 “碰!” 霸道的剑气碰上坚固的屏障,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铁梯神煞”竟似抵挡不住这一剑的威力,仓促退出数步;剑气也在这一刹那突然减弱,但东方明的身子却只是发出一阵轻微的摇晃。 “这一番比试,已经势均力敌,东方城主是否满意这样的结果?”“铁梯神煞”口中平平淡淡说着,心里却暗暗惊讶于东方明这一剑的强悍,心知自己要是不知进退,与对方死拚下去,就算自己能够赢得一招半式也势必弄得灰头土脸,倒不如见好就收,这样就可以顾全双方的脸面。 “不,这只是个开始,在下还未出尽全力。”东方明断然拒绝平手,决定给这个东瀛国的皇太子一个下马威。 语声方落,东方明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丝冷笑,身形在原地滴溜溜一转,“呼”地一声,一剑反身刺出。 “咝!” 一种破空之声倏然发出,从剑尖处射出一道白色闪电,迅速向“铁梯神煞”袭去。 “铁梯神煞”明显感觉到,本来已经渐渐消失的战意,此刻又从剑尖中源源泄出,起初就像是一流细泉,但当剑到中途,这流细泉已巨如江河之水,如洪水般凶猛,如奔雷般迅速。但是,这仅仅只是剑意给他的感觉,那道闪电般的光芒却又完全不同,他根本感觉不到这道光芒的劲头,也许是来不及感受! “哔叭!” 光芒忽然炸开,火花四处飞溅! “一刻灿烂!”东方明脸露狞笑发出暴喝。 灿烂的景象的确只存在一刻,散开的火花就在他的声音中倏忽消失,但“铁梯神煞”的脸色也在这时候变得异常凝重,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空前的压力和从未有过的恐惧,仿佛在虚无的空气里,正有数十数百甚至数千个看不见的妖魔鬼怪张牙舞爪向他扑来。 “包罗万象!”东方明的声音又再响起。 “铁梯神煞”再也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双手紧紧抓住铁梯,也不知道他在这张铁梯里安装了何种机关,“呼”的一声,铁梯猛地一弹而出,本来只长数尺的铁梯,竟然长及一丈五尺。 “咔嚓!” 铁梯一扫,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怪异声响,那些无形的妖魔鬼怪平空消失,“铁梯神煞”顿感压力尽去,双手一抖,铁梯又猛然缩了回去。 “什么?你竟可以……”东方明骇然大叫,倒吸了一口凉气退出三步。 “东方城主,在下这一招本是杀人手法,既干净又利落,而且残忍之极,若非东方城主剑法实在太厉害,可以召唤大自然精灵一起袭击对手,在下也不会使出这一招。”“铁梯神煞”龇牙一笑,傲然中又带着一种凛然的敬意。 “此人武功诡奇高绝,如果我仅仅使用剑法,只怕很难将他打败。”东方明心里暗暗想道,“现在这人武功如此诡异多变,我是否该用祖传秘技呢?” “东方城主,我们就此收手如何?”“铁梯神煞”也是越战越惊,他非常清楚,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打败东方明。 “不,胜负未分,再来!” 东方明决定孤注一掷,使出祖传秘技——“杀龙求道”! 第二十章 白头渡(1) “杀龙求道”这一招乃是东方明最近才修练成的绝技,也是东方世家的不传之秘必杀技,一直以来,他苦无对手可以尝试这一招的威力,现在正好拿眼前这个武功怪异的东瀛浪人做靶子。 “咄!” 东方明口中发出一声暴喝,腿劲暴发,右脚倏然飞起,俨然如一条凶猛神龙擦地而过,穷凶极恶地向“铁梯神煞”疾扫而去。 “嗷!” 神龙甫现,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狂吼,如风卷残云,所过之处狂风疾起! “嘿嘿!这招倒是似模似样……”“铁梯神煞”心里暗暗好笑,“可惜,杀龙的人不是你东方明而是我!” “呼!” 铁梯倏地飞出,暴长数丈,觑准神龙来势,劲力急沉,铁梯运招之巧妙,竟刚好将整条神龙套个正着。 “什么?你竟可以……”东方明再次骇然大叫,额头冷汗大滴大滴滚落。 “嗷!” 神龙受困,再次发出一声惨厉的嘶鸣,扭动着庞大身躯拼命挣扎,欲待月兑困而出。“铁梯神煞”马步一前,铁梯一收,神龙当即动弹不得! “东方城主,我们就到此为止如何?”“铁梯神煞”悠然笑道。 “好,就依你所言。”东方明脸无表情。 “铁梯神煞”手中铁梯一放一收,神龙甫一月兑困立即冲天而起,在空中一个盘旋,然后钻入独孤鸣腿中,转瞬消失不见。 一场生死搏斗就此烟消云散,化为无形! 二人重新落座,绝口不提方才比武成败之事。 经过方才一役,东方明对“铁梯神煞”的态度大有改变,颇有英雄重英雄惺惺相惜之意,特命小厮奉上香茗伺候。 “铁梯神煞”客套几句,便直入主题,谈及合作事宜。 东方明并不是年少不识愁滋味的雏儿,活了三十多年,他早已学会了权衡轻重,心里暗想:“东瀛天皇挥军南下,气势凌人,想必是有备而来,既然他们有意拉拢,我倒不妨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嘿嘿,做人两面三刀虽然未免有些卑鄙,但也多了条后路,于我日后大计有益无害。”他心中有了主意,表面却不动声色,“唔唔”两声静观其变。 “铁梯神煞”察言观色,已明其意,不由得心里暗骂对方是条小狐狸,索性直言不讳,说道:“东方城主,合作贵在诚心诚意,如果纯属叨扰而无利益,在下也不敢冒味前来拜访。” “哦!?阁下所说的利益是?”东方明眼珠子滴溜溜转动,慢悠悠说道。 “东方城主可曾听说过流传在你们华夏大地的一个故事?”“铁梯神煞”说道,“据说天地之初,有一个叫盘古的巨人手持巨斧开天劈地,人间由此而生……” “这不是故事,是事实。”东方明立即摇头否决,语气肯定道,“自古以来,天地人三界都不能否定的事实。” “咳咳!”“铁梯神煞”微笑道,“那么关于流传已久的魔窟之事也是真的了?” “千真万确。”东方明点头说,“当初天地已成,盘古功成身退,将开天劈地斧封存在一个山洞之中,命洪荒神兽看守,又命妖魔鬼怪共同施法使用结界设置障碍,一来可以限制神器不甘寂寞私自破封而出,二来也可阻止一些妄想得到神器修道成仙者的野心。” “铁梯神煞”笑了笑道:“开天劈地斧是种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器,深具灵性,盘古担忧它埋葬千百万年之后不能甘心自己的光华就这样永远被埋没,化神奇变为腐朽,反而会自己愤而强起逆天抗命,决定与它约法三章,由盘古亲手绘制一幅魔窟秘图,注明其准确位置、进入魔窟破解结界封印之方法等等,只要日后有哪一位有缘人能够得到这幅详细地记载着魔窟路径的秘图并解除盘古对开天劈地斧的固禁,就是开天劈地斧重新出世之日。” “嗯,不错!”东方明道,“盘古的开天劈地斧的确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神器,但若想得到它,就必须先得到魔窟秘图,这秘图只有一张,从盘古时代开始流传,到现在已经千万年了,谁也不敢确定它是否还存在,看来盘古神斧注定不能出世了。” “这倒不一定,据在下所知,魔窟秘图已经现世,为京城‘鬼捕’鬼影子所得。”“铁梯神煞”不以为然笑道。 “‘鬼捕’鬼影子?”东方明眼睛一亮,闪过一丝贪婪之色。 “但是鬼影子这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决不会是盘古所说的那位有缘人,秘图留在自己身上非但少不了麻烦,而且还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他决定把这张世上绝无仅有的宝贝交给当朝天子。”“铁梯神煞”得意地呵呵一笑,“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消息很快就泄露了出去,血衣楼捷足先登,半路拦截……” 话未说完,东方明惊呼道:“这张秘图已到了血衣楼手里?” “不,如果不出意外,秘图应该已为我们东瀛国所得。”“铁梯神煞”道,“我们一早就已收到消息,所以精英尽出,全力捉拿鬼影子,只要秘图还没有传到黑袍手里,他这辈子就永远也别想看到。” 东方明见他言之凿凿,信心不由得开始有些动摇,说道:“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合作?难道你要我与血衣楼为敌?” “那倒不必。”“铁梯神煞”摇头说,“现在时机尚未成熟,东方城主不宜和血衣楼发生任何冲突,但是我们合作就只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血衣楼想管也管不着。东瀛国初入贵境,人生地不熟,就算得到秘图,如果没有一些奇人异士相助,一切都是无济于事,东方第一城卧虎藏龙,这才是我们想要和东方城主合作的目的。” “秘图是你们得到手的,我只是个局外人,如果合作,对我有何好处?” “得到盘古神斧之后,我们可以助你恢复第一世家的地位和名望,甚至一统江湖,称霸天下,这个条件东方城主是否满意?” “呵呵,就这么简单?”东方明摇头微笑。 “如果东方城主觉得这样还不够,那么就请东方城主自个儿开口,只要是东瀛国力所能及之事,无不遵从。” “君子一言……”东方明滴溜溜地转动着一双精明而狡猾的眼睛,心里暗暗得意。 “驷马难追!”“铁梯神煞”立即接口道。 “嘿嘿!如此最好。” 当下二人击掌为盟,签字画押,达成了一桩各怀鬼胎的交易。 第二十章 白头渡(2) 白头渡。 这是一个古老的渡口,将杭州城和东方第一城隔断在海的两端,彼此不可遥望。 白头渡其实是一片芦苇荡,浩淼无涯,仿佛永远都望不到边际。 数百年前,东方世家选择了海的那一边的一块陆地上建造了东方第一城,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叫做白头渡的渡口。 白头渡芦苇丛生,海水浩淼,地势非常险要,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一个人穷其一生,就算等到白发苍苍,也未必能够泅渡苦水,一举而将东方第一城摧毁,这也是东方世家没落之后,为何东方第一城依然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河岸旁、荻花间,一个人孤身站立,侧耳聆听。 他在听着流水,也在听着自己的呼吸——流水声轻得就像是他自己的呼吸。 这人身着一袭黑袍,脸上带着一个奇特的面具,手里紧紧握着一把杀意潺潺的古剑。 ——杀伐之神,杀伐之剑! 有风吹过,浓雾迷漫的江面上,忽然传来一点闪动明灭的微弱火花。 ——不是灯光,是炉火。 一叶孤舟,一只小小的红泥炉火,闪动的火光,照着盘膝坐在船头上的一个老人,青斗笠、绿蓑衣,满头白发如霜。 风中飘来一阵阵苦涩而清冽的芳香,炉上煮的也不知是茶、还是酒? 杀伐之神握着剑的手忽然轻轻挥动,似是在向船上的白发老人示意。 “欸乃”一声,轻舟拨开了两边茂密的芦苇,慢慢的溜了过来。 船上炉火明亮,有一局棋,一壶酒,一张琴,一卷书,灯下还有块乌石——磨剑石! 那白发老人一手摇橹,一手却握住一把剑——剑同样古老而陈旧! “独孤前辈!”杀伐之神轻轻一跃,飞身上了轻舟。 “总执法!”白发老人向杀伐之神恭恭敬敬点头作揖。 在这又冷又潮的浓雾里,他们相见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就你一个人前来?其他人呢?”杀伐之神沉声问道。 “我一个人已经足够!”白发老人骄傲地抬起了头,炉火照在他的脸上。 独孤一剑,这老人居然是昆仑剑派的元老,“一剑西来”独孤一剑! 有谁能够想得到,堂堂一代德高望重的昆仑元老,居然也是血衣楼的人? “嗯!”杀伐之神点点头,他知道独孤一剑这么说绝不是因为他自负,独孤一剑绝对是一个令人信服的人。 “嘿嘿!”独孤一剑干笑一声,缓缓道:“其实洪天雷、断川流、孙望乡和‘江南双侠’他们也都来了,其中‘江南双侠’二人正在跟踪玉女罗刹,洪天雷和断川流、孙望乡三人则潜伏在暗处待命。” “唔!”杀伐之神点头道,“这次行动不容有失,有六位前辈相助,纵然任我杀和玉女罗刹联手,也是枉然。” “总执法确定魔窟秘图就在玉女罗刹身上?” “嗯!狄杰就是死在那个东瀛女人手里的。” 炉火上的小铜壶里,这时水已沸了,苦涩清冽的香气更浓。 杀伐之神问道:“这是茶?还是酒?” 独孤一剑道:“是茶,为你而准备的,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喝酒。” 杀伐之神满意地点了点头。 独孤一剑看着闪动明灭的火花,衰老的脸上带着很奇怪的表情,慢慢的接着道:“你还如此年轻,居然已经懂得领略苦茶的滋味,很不简单。” “因为我早已经品尝过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只有痛过的人,才知道苦是种什么味道!” “哦?”独孤一剑微笑道,“总执法何出此言?” “你不必知道我的过去。”杀伐之神冷哼一声,沉声道,“任我杀很快就会出现,我们最好找个地方隐蔽起来,否则泄露了行藏,必然会导致前功尽弃,魔窟秘图永远也别想得到。” 独孤一剑点点头,不再说话,依然一手握剑,一手摇橹,轻舟向着芦苇荡深处迅速滑去…… 夜色迷茫,覆盖在广阔的湖泊上方,数百里芦苇随风摇摆,郁郁葱葱,浩浩荡荡。 芦苇花如柔纱薄羽,清涟盈雪,泱泱数十里。一颗颗星星,在湖面上闪烁,点缀其中,如浩瀚的黄金海岸镶嵌一颗颗钻石。夜风带着清新的香味,轻轻地从芦苇梢上滑过,芦苇柔和地摇动起来,发出一阵阵波涛似的声响,惊动了正在休憩的几只白鹭鸟,一起扑拉拉展开翅膀从芦苇上飞过,在浓浓的夜色中滑翔,旋即消失不见。 流水在黑暗中默默流动,岸旁荻花瑟瑟,岸上的雾浓如烟。 梦一样的雾,诗意一般的梦之境。 烟雾迷蒙,凄风呜咽,浩淼的芦苇荡枝叶摇曳如千军万马正在奔腾,充斥着种隐隐的杀意。 李红绡已经醉了,仿佛置身于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之中。 叶逸秋没有醉,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清醒,尤其是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更应该提高警惕,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芦苇荡四下里一片静寂,除了河水流淌和虫子鸣叫的声音,已看不到第三个人影。 玉女罗刹既然约定在这里相见,为何此刻还未现身? “除了那句话,玉女罗刹还说了什么?”叶逸秋扭头问一脸幸福的李红绡。 “没有。”李红绡茫然摇头。 “我们已来到白头渡,玉女罗刹怎么没有出现?” “这……”李红绡为之语塞,愣愣道,“难道那个东瀛女人又在耍什么花样?” 叶逸秋摇头不语,双目环顾,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看见了一叶轻舟。 轻舟就停泊在岸边,被一条缆绳牢牢系住,随着潮水的涨落,不住地漂浮起伏。 叶逸秋大步走过去,飞身跃上轻舟,眉头瞬间凝成一线。 船头上居然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石头下面,压着一张白纸。 洁白的纸上,写着数行大字,字迹娟秀清丽,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君驾轻舟,出芦苇荡,逆水而行,三十里外,有一小岛,弃舟上岸,即可见也! “那东瀛女人约好在这里见面,却又突然变卦,她究竟想干什么?难道还想耍什么花样?”李红绡气咻咻地道,“叶少侠,秘图之事,我看还是就此算了,我们别去赴约,以防有诈。” “不!”叶逸秋断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既然已经来了,就算前方是虎穴龙潭,罗刹地狱,我都要去闯一闯。” “可是那女人诡计多端,我担心你会中了她的圈套。” “无论玉女罗刹有什么阴谋诡计,都休想得逞。” 李红绡微微苦笑,一脸无奈。 突然,她轻“咦”一声,道:“叶少侠,你看,这张白纸的后面还写有字。” 叶逸秋反转白纸,只见上面写道:君若赴约,务必孤身,若有旁人,拒而不见! “那女人是什么意思?”李红绡俏脸立即变了颜色,“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这意思就是说,她要我单刀赴会。”叶逸秋淡淡道,“看来她只想见我一个人。” “那么我呢?” “既然她只见我一个人,你就暂时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吧!” “我留在这里?”李红绡蹙眉道,“一个人?” “嗯!玉女罗刹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你留下来或许更安全一些,再者,一旦发生意外,我一个人也容易月兑身。” “嗯!”李红绡想了想,纵身上岸,解开了缆绳的活结,又抬头望着叶逸秋,脸上写满了关切之情,叮嘱道:“小心点!” 叶逸秋对她微微一笑,弯腰操起长篙,轻轻一点,轻舟如飞一般穿过茂密的芦苇荡,逆流而上。 李红绡站在岸边,注目远眺,一颗芳心仿佛早已追随轻舟而去。 岸边的不远处,悄然掠过三道影子,有如鬼魅一般,慢慢向李红绡靠近…… 第二十一章 海岛.琴声.玉罗刹(1) 大海茫茫,一望无垠。 海水在枯草丛里微微低语,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只水鸟的扑翅声,使宁静的海面更显得孤寂和冷清。 大海纹丝不动,仿佛一个正在酣睡的婴儿;海浪偶尔啪啪地轻打几下海岸,接着又沉寂无声就像是个顽皮的孩童;不知从哪儿忽然吹拂而至的夜风,掠过沉睡的水面,没有惊醒它,只吹起了微微的涟漪…… 四下里全是缓缓蠕动着的黑暗,黑暗拂去了海岸的界线,似乎整个大地在黑暗里面融化成梦一般的烟雾,继续不断地、永无休止地往下流动,流到没有日月星辰、没有人烟、没有生息的地方去! 就在这个梦境之中,海面上漂流着一艘幽灵般的轻舟,叶逸秋弃篙摇橹,逆流而上。 海面上泛着一片蒙蒙的薄雾,回头远望芦苇荡,只能隐约辨出灰色的暗影。 本是平静的大海,终于海风大起,吹散了浓浓的大雾,东方的天际,露出一颗明亮的启明星——天很快就要亮了! 驾舟逆流而上,本已非常吃力,寻常之人绝难做到,此刻海风又猛然吹起,轻舟顿时偏了方向,在海面上不住旋转,随时都有覆灭之虞。 叶逸秋服食过“万劫重生”,功力突飞猛进,早有深厚根基,而练成“落日刀法”六式之后,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危急之下,虽然措手不及,却并没有丝毫的慌乱。他站在船头,使出“千斤坠”的上乘功夫,稳住了漂浮游移的轻舟,双手稳稳抓住木橹,力沉于臂,用力向前划去,逆风而上。 过不多时,海风慢慢变得微弱下去,东方已露出一片灰色的鱼肚白,茫茫大海,四下里的物事依稀可见。 估计已行有三十里路程了吧?叶逸秋心里这么想着,仰起头注目望向前方。 就在这一刻,他依稀看见了一个影子,一个巨大的影子,矗立在海水流动之中,就像是一个来自洪荒旦古的猛兽,等待了千百万年,欲待择人而噬。 “海岛!”叶逸秋心头一松,不由得暗暗吁出一口气。 那个巨大的影子的确是一个海岛。海岛的周围,全都布满了礁石。最初的时候,礁石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轮廓,行到近前,就可以看见那是一堆堆的、杂乱无章的巨石,有尖峰,也有连绵不断的山脊,形状不一,见过的,没见过的,想得到的,想象不到的,应有尽有…… 叶逸秋小心翼翼地驾着轻舟,穿过排列无序、犬牙交错的礁石,找了棵儿臂般粗大的不知名树,系牢了缆绳,踩踏着一地的晨露,披着寒凉的海风,走进了海岛的深处! 数盏茶之后,两叶轻舟尾随而至,杀伐之神和独孤一剑、“江南双侠”四人纷纷跃上海岸,追寻着叶逸秋的足迹,消失在茫茫丛林之中…… 夜色苍茫,梦一样的迷雾随着夜风慢慢地弥漫,覆盖了浩瀚的芦苇荡,何处是天,何处是海,已令人无法分辨,站在岸边,就像是置身于虚无缥缈的空间,无助而孤独,彷徨而恐惧! 在这暮春季节,夜风总是寒凉袭人,李红绡忍不住拢紧了衣裳。 她没有感到恐惧,但是孤独却越来越浓,就像一团乌云凝聚在她的心里,化也化不开。 叶勉秋驾着轻舟远去的身影早已湮没在漫无边际的芦苇荡中,她眺望的目光依然没有收回来,仿佛叶逸秋的影子从未离开过她的视野,就浓缩在她的眸子里。 李红绡的心,仿佛已飞向远方,寻觅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希望,她站在那里,似乎只剩下憧憬。 玉女罗刹是个非常难缠的女人,叶逸秋能够从她手中把魔窟秘图成功的抢回来吗?不知为何,李红绡只觉这个问题并非是最重要的,虽然鬼影子曾经再三叮嘱过她,一定要把秘图安然无恙地送到京城。她认为,只要叶逸秋去而复返,她的心就已了无牵挂。 叶逸秋何时才会回来?李红绡并不能确定,她只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等,一直等到叶逸秋出现为止! 等待永远是漫长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的肌肤正在被一把钝刀划割着,生命就在永无休止的煎熬中慢慢地流失。 李红绡等待的是一个希望,而等待她的,又是什么? 是危险。一种潜伏的,不可预知的危险! 李红绡年纪虽轻,但“捕王”李玄衣对这个唯一的孙女儿非常溺爱,无论是武功还是断案经验,无不倾囊相授,假以时日,必可成为一代独一无二的“女捕神”。 就在呼吸的一瞬间,李红绡仿佛闻到了一丝奇特的气息。 她猛然回首转身,只见身后不远处的芦苇荡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鬼魅一般的影子! 李红绡瞳孔立即收缩,那三道影子就像一条线一样凝聚在她的眸子里。 “桀桀桀!”那个像纸片般的影子人忽然发出一串如夜枭般刺耳的怪笑,在这个夜风呜咽的海岸边,显得异常恐怖。 李红绡心头一惊,不由自主地紧紧按住了红鞘短刀的刀柄,屏紧气息,严阵以待。 就在眯眼之间,那条影子随风轻轻一晃,竟突然消失不见。 诡异的夜晚,芦苇茂密的海边,夜枭般刺耳的笑声,鬼魅一样的影子……李红绡毕竟是个女孩子,这世上不怕鬼的女孩子实在比不吹牛的男人要少得多,此时此刻,她心里已经忍不住发悚,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什么人装神弄鬼?还不赶快给我现出原形?”李红绡横眉竖目,厉声怒叱。 一个人在感到恐惧的时候,往往有很多种提高胆色的法子,大吼大叫就是其中之一。 “嘿嘿……” “嘻嘻……” “桀桀……” 三种怪异而恐怖的笑声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响起,犹如鬼魅啼哭,令人不寒而悸。 李红绡顾盼之间,瞳孔陡然扩张,又迅速收缩。她忽然发现,那纸片般的影子,竟已变成三个,形成一个三角形将她包围在中间。 “你们是人?”李红绡暗暗松了口气。 “我们当然是人。”其中一人嘿嘿冷笑道,“堂堂一代京城女神捕,居然也相信这世上有鬼,传出去岂不让江湖上的朋友笑掉大牙?” 哦,原来是人!李红绡心头暗暗松了口气,却提高了警惕,握住刀柄的手充满了力量,就像是拉满了的弓弦,一触即发。 第二十三章 刀与剑的第二次较量(2) 寒光一闪,剑如出洞灵蛇,伸长灵动的舌信子,袭向自己的猎物。 剑在杀伐之神的手里! 经过漫长的僵持之后,杀伐之神终于出手,他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即使只是一刻,都无法再继续等待。他实在不能不承认,他的确不如叶逸秋,叶逸秋的忍耐和意志,冷静和沉着,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也许,就连黑袍也都将感到意外。 杀伐之剑化作满天寒星破空罩下。 杀伐之神出手之快,堪为天下一绝。 叶逸秋依然没有拔刀,脸上一副从容淡定的神色,连眼睛都未眨动一下。就在剑光袭体之际,他忽然轻轻一动,只一动! 漫天剑光依然飞舞,叶逸秋却已经完全不在剑光笼罩之下。 杀伐之神竟未继续出击,静立当地,双手捧剑,脸色混凝肃穆。 叶逸秋瞳孔立即收缩,他已经看出,这手剑式,正是“缥缈九剑”的起手式。 杀伐之神捧剑之姿势,静若岳峙,对于剑道一门,像是已有数十年火候。叶逸秋不由得感到无比惊疑,他实在想不到杀伐之神如何能在这短短数月中,竟将“缥缈九剑”练成这般火候? 武功一道,最重诀要一开,触类旁通。叶逸秋学成“落日刀法”六式绝学之后,武功日日增进,原因是“落日心诀”武学的字字经文,乃是启解武功之要诀,天下武学,本是同源,万变不离其宗,此时此刻,他对“缥缈九剑”竟似又多了几分了解。 蓦然间,一声暴喝响起。 杀伐之神突然闪身欺进,杀伐之剑左刺右扫。 刹那间,寒光流动,满天剑气。 叶逸秋依然没有拔刀,猛吸一口丹田真气,整个人忽然飘飘飞起,在半空中却又倏然一个优美至极的转身,就像是一片落叶向剑光迅速撞去。 这般悬空转身,全凭丹田一口真气运转,非有上乘的轻功和深厚的内功决难办到。叶逸秋自学成“落日刀法”六式之后,轻功身法“浮光掠影”竟也有意外的飞跃精进。 突然之间,杀伐之神剑交左手,左手反握剑柄,身子一转,向后反戮出去。 这一剑迅快无伦,诡奥绝异。 叶逸秋还未来得及眨眼,刹那间剑光已然近身。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叶逸秋冷哼一声,左手衣袖猛拂剑背,一股潜力立即把剑逼开,右手一探,欲拿杀伐之神握剑右腕。 岂知杀伐之神却又倏然变招,本是左手反握剑柄,顷刻之间竟又变成右手正握剑把,斜斜劈扫出去。 寒光闪动,快逾电击。 “咻……”一声尖锐的轻响过后,叶逸秋的左肋衣襟,竟已被杀伐之剑划开一道数寸长的口子,虽然没有伤到皮肉,但这一招剑术已令他感到无比惊骇。 杀伐之神一剑没伤到叶逸秋,亦感到无比震惊,不禁怔了一怔,捧剑凝立,采取守势。 “你为何还不拔刀?”杀伐之神的目光依然还是死灰色的,冷冷的声音似乎又透出一种隐隐的愤怒。 叶逸秋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杀伐之神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难道以我此时的剑法造诣,居然还不值得让你拔刀一战么?” “你不明白?”叶逸秋淡然反问道。 “明白什么?” “你如今的剑法比起你我初次交手,的确精进不少,但依然没有黑袍的凌厉气势。”叶逸秋淡淡道,“我不拔刀,并非故意轻敌,只不过是想,如果我的对手不是你而是黑袍,我是不是可以同样不拔刀就避开这一剑。” “如果你眼前的对手是他,也许你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杀伐之神冷冷地道。 “‘落日刀法’也许不是**‘缥缈九剑’的克星,却是江湖上唯一能够与‘缥缈九剑’一决雌雄的武功,其之威力可想而知。”叶逸秋一字一顿慢慢说道,“你所学‘缥缈九剑’时日有限,根本还未完全掌握住它的要诀精髓,我若拔刀,你将很快成为我手下败将。” “危言耸听,夜郎自大!”杀伐之神冷哼一声道,“既然你想要捉拿我归案以还燕重衣清白,又何必担心我抵挡不住‘落日刀法’?” “因为我想更多地了解‘缥缈九剑。”叶逸秋笑了笑道,“目前我没有十成的把握打败黑袍,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杀伐之神脸上戴着面具,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想必早已气得铁青。他愤怒地仰天一笑,“桀桀”的怪笑声极其刺耳,有如枭之夜啼。 倏然之间,笑声立止。 “好,很好!”杀伐之神阴森森地冷冷道,“今日,你将为你的狂傲付出惨重的代价。” 语声未了,他手中的杀伐之剑已然刺出。 杀伐之神的剑就像是飘浮在天空中的一片云,灵动而虚无,变幻莫测;独孤一剑的剑,却像是条腾飞的龙,所经之处,必然留下优美的弧线,绽放出永恒的绚烂。 好看的剑法,往往并不实用,然而独孤一剑的剑法,却在美丽中蕴藏着死亡的恶毒,对手若是沉迷于其动人的色彩中,绝对必死无疑。 昆仑剑派自创派以来,就跻身与武林九大门派之中,素以剑法闻名,独孤一剑年纪虽比当今掌门玉矶真人要小上几岁,但在昆仑派中辈份却是最高的,剑法造诣犹在玉矶真人之上,就连早已作古的华山掌门华古道都曾经不止一次地慨叹:“若论真正剑法名家,前后一百二十年,非独孤莫属。” 玉女罗刹年纪轻轻,武功本应并无多深造诣,然而却能杀死雄霸关外的“斩龙刀”狄杰,仅这一点,独孤一剑便已不敢小觑,一出手,即是必杀之技。 剑光甫现,寒气袭体,杀意盎然! “呼!”一道白绫从玉女罗刹袖中闪电般飞出,穿透重重剑光,就像是龙卷风一般,疯狂地急速旋转,向独孤一剑的手臂缠去。 玉女罗刹不是舞者,但长袖善舞,她将“舞”与“武”二技合而为一,创造出别具一格、独出心裁的武功,既有“舞”的优美和诡异,又有“武”的凌厉和霸道,在武林中实在闻所未闻。 “咦!”独孤一剑一脸惊诧之色。江湖上不乏使用外门兵器的高手,但他实在想不到玉女罗刹所用武器居然只是一道软绵绵的布帛。以绫作为武器,若非武功有独到之处,内家真力的修为必然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地,玉女罗刹居然将一道白绫运用的如此娴熟自如,显而易见,无论是她的武功还是内功,都已有一定的深厚修为。 白绫如蛇,灵活无比,独孤一剑手臂若被缠住,必断无疑。 独孤一剑丝毫不敢大意,展开昆仑绝技“八步赶蟾”的轻身功法,以一种优美的姿势腾空向后飞退,人在空中,剑化飞龙,“呼呼”数声,向玉女罗刹横剑拍出。 刹那间,剑光如幕,遮天蔽日,整个草亭都在剑光笼罩之中。 玉女罗刹身形展动,就像是舞于妖异之光中的鬼魅般,不可思议地穿出重重剑影,如影随形,与独孤一剑纠缠在一起。 第二十四章 白玉笛(1) 第二十四章白玉笛 暮春中的岛屿林木连绵,花草蓬勃,绿荫如盖,芳香弥漫,一派天然美丽景色。 一阵阵彼起此伏的海浪声从远处不断传来,节奏舒缓,正如天籁之音,令人陶醉,然而这纯净的自然音律,却不能淡化孤岛中的厮杀之声,血的搏杀依然不可抑止地继续。 刀光如练,剑影如云,相互辉映、纠缠;风声如魅,怪啸如枭,一起震撼天地;木叶飞舞,落英遍地,构成一副凄美图画…… 本是人间仙境的美丽桃源,俨然已成为惨烈、残酷的杀戮战场! 南宫翘自出道以来,纵横江湖数十年,经历过人生许许多多的大风巨浪,到了这把年纪,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他看不开的事情,但在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忍受。 他忍受不了的是寂寞,是孤独! 孤独虽不可耻,但却很可怕,至少他是认为的。 杀伐之神与叶逸秋鏖战正酣,独孤一剑与玉女罗刹战况激烈,而南宫楚也与小桃斗得难分难解,唯有他,身处战场之外,仿佛已成多余。 百无聊赖,又心系手足,南宫翘不由自主将目光锁定在南宫楚与小桃的战事之中。 南宫兄弟师出同门,自小拜在少林俗家弟子一代拳王,素有“拳神”之称的石沉天门下,由于二人天姿过人,勤劳刻苦,在众多师兄弟中月兑颖而出,一手“少林神拳”练的出神入化,兄弟二人若是联袂出击,常常无往不利,鲜尝一败。 南宫楚出拳沉稳,劲道厚实,动则虎虎生风,静则无声无息,重则如狂涛巨浪拍岸如歌,轻则风淡云清拂过无痕,可谓收放自如,随心所欲。反观小桃,手中一条柔软的马鞭灵动如蛇,龙飞凤舞,却又极其刁钻古怪,往往攻敌不备,料敌机先,南宫楚拳出之时虽然并无多大明显的破绽,她却依然能够在间不容缓之际化险为夷。 南宫楚生平对毕生绝学“少林神拳”极为自负,常感拳法的修为已远胜于早已作古的先师石沉天,如今竟与一个默默无闻、名不经传的黄毛小丫头僵持不下,不免有些焦躁,心神微乱,严谨的拳法立即出现了破绽,被小桃趁虚而入,一鞭子抽在手背上,虽然他拳法老到,以力卸力,化解了八成劲道,却依然感到手背火辣辣的疼痛不止。 南宫楚自出道以来,虽非屡战不败,但却从未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后辈手中吃过亏,这一击无异于奇耻大辱,直气得他一股热血往脑上狂冲,一张老脸涨成了酱紫色,就像是黄昏后的天空。 “呔!”南宫楚口中猛然发出一声震天撼地般的断喝,“呼呼”,一连击出两拳,都是“少林神拳”中的精华招式。 在往常,江湖上能够安然避开这两式杀招的人实在少之又少,然而南宫楚气极出手,拳法虽然苍劲有力,却难免乱了章法,非但破绽百出,就连胸膛要害之处都露出了空门。 南宫翘身为局外之人,一眼就已看出南宫楚的处境变得非常糟糕,想要出言提醒,却已迟了一步。 “啪嗒!”一声清亮有力的脆响,本已刁钻至极的马鞭竟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位长驱直入,穿过双拳所散发出来的重重劲风,在南宫楚的胸膛上重重一击。 一股沉重的劲道从马鞭上传来,南宫楚只觉胸腔中气血翻涌,疼痛欲裂,顿时脑袋中一片空白。 小桃一击即中,趁势追击,马鞭笔直一抖,暗中贯注真力,就像是一支利剑般直刺而出,只是招式歹毒、狠辣,所取部位竟是南宫楚的右眼。 鞭至中途,突然从斜刺里荡起一阵劲风,如同狂涛巨浪般撞向小桃。 小桃心下暗吃一惊,情知对方来势凶狠,自己绝对无法抵御,慌忙向后匆匆退避。 “老小子,”小桃远远站在数丈之外,一对杏目愤怒地瞪着南宫翘,粉脸含煞,冷笑着叱道,“你居然敢出手偷袭?” “姑娘小小年纪,出手居然如此狠毒,看来绝非善类。”南宫翘神色不改,淡淡道,“说不得,老夫只好不顾江湖道义,好好教训你一番,否则,江湖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你毒手。” “呸!”小桃狠狠地猛啐一口,冷笑道:“就凭你这偷袭的手段,还想教训别人,当真大言不惭!” 南宫翘一脸冷漠,充耳不闻,回头对南宫楚关切地问道:“二弟,可有大碍?” 南宫楚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无妨!” 二人本是孪生兄弟,心灵相通,无须太多的言语,只需彼此一个眼神的交流,就能够了解对方的心思。短暂的沉默之后,二人忽然一齐向小桃一步一步地紧逼过去。 “你们这是干嘛?”小桃一脸卑夷地冷笑道,“两个老男人以大欺小还不够,还想联手欺负我一个小女孩,此事传扬出去,就不怕被别人耻笑吗?” “江南双侠”就像是僵尸一样,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绝不言语,突然一齐吐气开声:“呔!”四拳齐出,像打面条一般向小桃展开了一番狂轰滥炸的攻击。 白绫如练,仿佛飘荡在虚空中的一道浮云,不断变化出各种不同的形状,凌空而下时如同九天飞瀑,又似神龙腾跃,招式古怪而又变幻莫测,诡异多端。 独孤一剑纵横江湖数十年,经历过的大小战役不下八百次,所见过的江湖上的外门兵器又何止千百?但他发誓,玉女罗刹的十丈白绫,实在是他这辈子所遇到的最令他头痛的武器。 白绫柔软时伸展、收放自如,如云舒云卷,随风飘荡,全无着力之处,或圈或点,或拍或扫,非但招式毫无章法,就连攻击部位都是匪夷所思,令人意想不到,防不胜防。独孤一剑剑法独步武林,但在此刻,却仿佛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仗着昆仑派独门轻功“八步赶蟾”,闪腾挪移,虽然游刃有余,但若想取胜,却非易事。 玉女罗刹身形优美如风中一只翩翩而舞的蝴蝶,穿花绕树,御风而行,刹那间,四下里仿佛都充满了她柔弱的倩影,令人眼花撩乱,为孤岛春光增添了几许亮色。 玉女罗刹看似轻松自如,好整以暇,其实心里也正在暗暗叫苦,当日天皇挥军南下,涉足中土之时,就曾经告诫过她,巍巍神州,江湖之大,多有奇人异士,万万不可自高自大,目无余子,莫说民间朝野,就武林诸大门派,高人如恒沙数……玉女罗刹年轻气盛,对于父皇的劝诫并未方在心上,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须发皆白的老人虽然垂垂老矣,但他的剑法却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久战多时,自己手中赖以成名的十丈白绫非但占不到半点便宜,反而渐有落败迹象。 若想反败为胜,唯有借助“毒医”的独门秘方“冰美人”!玉女罗刹心里暗暗盘算着,正想将想法付诸于行动,就在这时,忽然从附近之处同时传出一声娇叱,一声闷哼! 玉女罗刹和独孤一剑脸上同时变了颜色,一起向后飞退数丈…… 第二十四章 白玉笛(2) 娇叱之声是从小桃口中发出的,声音未歇,她整个人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起来,撞断了草亭一根三指般粗细的木柱,只听“唏哩哗啦”地一阵声响,草亭忽然坍塌,枯枝、树叶、茅草……瞬间将她淹没在其中。 闷哼之人却是杀伐之神。 闷哼之声传出的同时,天空中突然升起一片红色的血雨,从数尺高的半空洒落下来,杀伐之神以剑驻地,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似已无力闪避,血雨落在他洁白的衣衫上,斑斑点点,仿佛含苞待放的梅花。 “小桃……”玉女罗刹与小桃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眼见小桃生死未卜,玉女罗刹再也无法淡定,疯一般向草亭飞掠而去。 “总执法……”独孤一剑一眼瞥见杀伐之神形同虚月兑的模样,情知他必然受到了极重的创伤,抢身上前,一把扶住了杀伐之神。 杀伐之神抬起死灰色的目光,眼神迷离地瞧着独孤一剑,喉结滚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口中只传出一阵模糊而沙哑的声音,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身子一软,慢慢地倒在了独孤一剑的怀里。 独孤一剑模了模杀伐之神的脉搏,只觉跳动虽然微弱,但依然强而有力,心知必无性命之虞。 杀伐之神受创昏迷,此间情势急转而下,独孤一剑再也无心恋战,更不敢多作停留,抱起杀伐之神,展开“八步赶蟾”,迅速向来时路退去。 黑袍曾经一再强调,魔窟秘图誓必抢夺成功,然而杀伐之神受创,独孤一剑撤离,“江南双侠”哪里还敢稍作逗留?二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匆匆跟在独孤一剑身后,仓皇而去。 叶逸秋挺身而立,久久未曾动弹,就像是一尊风化了的岩石般站在那里,既未拦阻,也不追赶,对于独孤一剑等人的逃逸,竟似视而未见。 玉女罗刹手忙脚乱地扒开混乱的茅草、树叶,将小桃从里面抱了出来,但见她双目紧闭,双颊潮红,一缕殷红的血丝慢慢从紧紧抿成一线的嘴里渗出,显然只是陷入了昏迷,并无性命之忧,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玉女罗刹抱着小桃快步走到叶逸秋的身边,望着“江南双侠”远去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脚,对叶逸秋不无埋怨地道:“你为什么不追出去?难道就这样让他们离开?” 叶逸秋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玉女罗刹又跺了跺脚,生气地嗔怪道。 “嗯!”叶逸秋终于慢慢应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玉女罗刹瞪眼道。 “我追不上。”叶逸秋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 玉女罗刹冷笑道:“你追不上?以你的武功……” 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她目光微微一瞥间,脸上忽然改变了颜色。她看见叶逸秋脸色惨白,脸上肌肉不住地轻轻抽搐,一丝细小的血迹正在慢慢地从他嘴里溢出。 “你受了伤?!”玉女罗刹刹那间明白了叶逸秋为什么不追赶出去的原因,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渐渐变得柔和。 “嗯!”叶逸秋也不否认,“我为杀伐之神的剑气所伤,不过……他所受到的创伤比我更重……” 玉女罗刹轻轻一声叹息,苦笑道:“我看得出来,杀伐之神的剑气伤了你的心脉,若非你有神功护体,不成死人也必残废。纵然如此,想要恢复元气却非一时半刻之功。”她将小桃轻轻放在柔软的草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子,拧开软塞,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递到叶逸秋的面前,以一种命令的口吻道:“吃下去!” “这是什么?”叶逸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小药丸上,但见她小手洁白如玉,软若无骨,黑色小药丸分外耀眼。 “药!” “毒药?”叶逸秋拧紧了双眉。 “呃……”玉女罗刹为之一愣,气恼地冷笑道:“对,这是毒药,只要你吃了它,不用半个时辰,保管你全身肌肉腐烂,骨头化成齑粉,最后死无全尸。” “我不吃。”叶逸秋断然摇头拒绝。 “你……”玉女罗刹为之气结,“你真的以为我给你的是毒药?”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毒药。”叶逸秋摇头道,“你明明知道我服食过‘万劫重生’之后,早已是百毒不侵,怎么可能笨到用毒害我?” 玉女罗刹展颜一笑,声音忽然变得柔和起来:“既然你知道这不是害你的东西,那么还吃不吃?” “我不能要。”叶逸秋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 “我连这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怎么能乱吃?” “唉!”玉女罗刹轻叹一声,苦笑道:“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毒医’研制的独门秘方,疗伤圣药,功效奇异,非但能够化解旧瘀,助血运行,还能贯通心脉,只要你吃了它,所受的内伤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完全痊愈。”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要。”叶逸秋提高了声音道。 “你说什么?”玉女罗刹一脸错愕,吃惊地问道,“为什么不能要?” “你我究竟是敌是友,立场未明,我岂能平白无故接受你的馈赠?假如日后你我势不两立,我岂非欠你一份大大的人情?”叶逸秋决然毅然道,“你现在就把它收回去,我决不会领你这份情。” “你……你这个呆子!”玉女罗刹目瞪口呆,神情怪异,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 过了半晌,她微一沉吟,突然将黑色小药丸塞进叶逸秋的手心里,俯身抱起犹自昏迷未迷的小桃,目光诚恳地望着叶逸秋道:“这东西你先拿着,不管你吃还是不吃,就算你把它扔进海里,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觉得,你这是欠了我一份人情,今日之事,从今以后我决不会提起。” 话犹未了,她已抱着小桃向着独孤一剑等人离去的方向快步奔去。 奔出数丈,玉女罗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大声道:“你我今后是敌是友,完全取决于你的抉择,今日就此别过,合作事宜还希望你多作考虑。” 她说完这些话,再不停留,更不回头,大步飞奔,柔柔倩影瞬间消失在孤岛的丛林花影中…… 叶逸秋手里紧紧握着那粒黑色小药丸,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竟似忘记了追赶,冷漠的眼神望着玉女罗刹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变得有些迷茫,有些朦胧。 东瀛天皇大举挥军南下,究竟是不是仅仅为了得到传说中的盘古神斧?叶逸秋并不在意这个问题,他只是觉得,玉女罗刹这个女人虽然妖异、古怪,亦正亦邪,但对自己却似乎并无恶意。 默默地伫立良久,叶逸秋黯然发出一声轻叹,慢慢将目光从遥远的前方收了回来。 突然之间,他的目光仿佛凝聚在了一起。 就在他目光微瞥之间,他分明看见,身前数丈之处,一件物事在明媚的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一道炫目的亮光,白而强烈,几乎刺痛他的眼睛。 那是一支用白玉雕琢而成的笛子,外形与寻常笛子并无异样,只是通体晶莹剔透,色泽光亮异常,手工精致,显然价格不菲。 此间精通音律之人除了玉女罗刹,再无他人,而且这支白玉笛乃是贵重之物,只有像玉女罗刹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才能极尽奢侈,看来白玉笛正是玉女罗刹离去匆忙,不小心遗落的。 叶逸秋慢慢走过去,将白玉笛和黑色小药丸一起紧紧攥在手里,心里想道:“日后再遇到玉女罗刹,我就将这支笛子和药丸一起还给她……” 第二十五章 保镖(1) 春日的午后,日光正好,照在浩瀚无垠的大海上,波浪泛起一层层灿烂炫目的金光,疯狂的海风呼吸而过,漂浮在海面上的金色阳光,都欢快地跳跃起来,踊跃的模样,异常壮观! 那一大片芦苇荡就在海天一色之间,随着风的吹拂,不断地扭摆着脆弱的腰肢,尽情地起舞,远远望去,就像是漫无边际的草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孤独的凄美。 叶逸秋摇着木橹,驾着轻舟,穿行在芦苇荡之间,循着原来的水路,不过片刻就登上了岸。 在他的记忆里,一个红色的窈窕的影子,曾几何时,就在这个寂寞的海岸边,翘首等待。 夜尽天明,等待终究要结束。 可是等待着叶逸秋的,又是什么?是失望?还是失落?这一点就连叶逸秋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弃舟上岸,原以为李红绡必然会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般迎接他的回返,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像他所想象的发生。 他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红影子! 李红绡不见了! 李红绡就像是一团虚无的空气,突然消失无踪。 李红绡当然不会不辞而别,可是为什么,任叶逸秋找遍了附近数里方圆的芦苇荡,就是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叶逸秋很快就下了一个结论:李红绡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逸秋逐渐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潮湿的海岸。 岸边,除了他自己所乘的那叶扁舟,还遗弃着两条轻巧的小木船,毫无疑问,那是独孤一剑、杀伐之神和“江南双侠”留下来的。 难道……难道李红绡是被独孤一剑等人掳走的?然而叶逸秋很快就否定了这一个可能。他发现,海岸的潮湿的地面上,虽然脚印混乱,却没有打斗的痕迹,以李红绡的武功,纵然独孤一剑天下无敌,也不可能在一出手之间就将她击倒,很显然,李红绡的失踪,与独孤一剑等人并没有关系。 李红绡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她究竟在哪里? 李红绡究竟置身何处?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李红绡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床温暖而柔软的棉被里面。她挣扎着想从被子里钻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四肢无力,全身都不能动弹。 最最令她感到恐惧和害怕的,远远不止这些,就在她想要看看自己置身之处时,她忽然又发现,一双眼睛竟似被什么物事牢牢粘住了,怎么也无法睁开。 经过数次尝试的失败,李红绡终于放弃了,就像是一个活死人般躺在那里,而她的神智,却还是非常清醒的。 就在李红绡逐渐冷静下来,准备思考一些问题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人语。 只听一个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总执法,你的伤是否有碍?” 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缓缓道:“虽无大碍,但若无三日之功,却也难以复原。” 那苍老有力的声音问道:“总执法与任我杀交手之时,明明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怎会反而为他刀气所伤,功亏一筹?” 任我杀?他们所说之人岂非就是叶逸秋?李红绡心弦莫名地一阵颤动。 叶逸秋孤身只影,单刀赴会,前往海岛寻找那半份魔窟秘图的下落,若与玉女罗刹一言不合,难免动武,难道这个为叶逸秋刀气所伤的人,正是玉女罗刹?然而玉女罗刹是个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绝世佳人,说话的声音娇嗲、柔软,而此人声如钝刀削竹般沙哑刺耳,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这个受了伤的人,究竟是谁? 只听那个沙哑的声音道:“本座虽然受伤非轻,不过任我杀也中了本座无坚不摧的剑气,纵然他已练成了‘落日心诀’的前六式,也难免大伤元气,嘿嘿!若非如此,我们怎么可能安然逃离那座海中孤岛?” 叶逸秋也受了伤?能够伤害到他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寻常之辈,这种高手,江湖上又有几人?李红绡想不通,所以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只是凝神倾听着那二人的谈话。 “总执法,”那个苍老有力的声音道,“这个姓李的丫头,你打算如果处置?” “唔……”那个声音沙哑的人似乎正在沉思,默然半晌才道:“这姓李的丫头是‘捕王’李玄衣的掌上明珠,如今落在我们手里,李玄衣一旦知悉此事,必然暴跳如雷,心急如焚,而‘鬼捕’鬼影子能有今时今日的名望与地位,全仗李玄衣一手提拔……咳咳……你说,这样的微妙关系是不是非常有趣?该怎么做,这一点不用本座明言,独孤大侠也应该明了吧!” “嗯!以此女为人质,逼迫鬼影子交出魔窟秘图,此计大妙!”那苍老的声音得意地大笑道。 “明天你就把这消息散播出去,尽快逼鬼影子现身。”那沙哑的声音沉吟着道,“还有……为了能够让李玄衣确信他的宝贝孙女已落在我们手里,仅仅只是散布消息是不够的,所以……我们还可以再做些什么……” 李红绡听着那二人卑鄙的密谋,气血往上直冲,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却又根本张不开嘴巴,不由得急怒攻心,突然脑中一阵空白,竟又陷入了昏迷…… 李红绡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能够张开,但依然浑身无力,不能出声。 她美眸流转,首先见到的是一面布帘,黑色的布帘,仿佛充满了死亡的恐怖气息。 李红绡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时,见到的依然还是这面黑色的布帘。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坐在一顶严密的轿子里! 黑色的布帘忽然无风而动,露出一条细小的隙缝,透过那一条窄窄的空间,李红绡又看见了一面镖旗,旗上绣着一匹撒开四蹄、腾空而起的白马。 这面镖旗插在一只青花碎瓷的花瓶之中,旗上的白马在云雾中仰天长啸,栩栩如生! 我怎么会在镖局中啊?李红绡心里暗暗奇怪,想要转头环顾左右,岂知颈项僵直,竟是不能转动。她凄凉暗叹:“难道我已经全身残废了?这究竟是毒性未解,还是被人点了穴道?” 她试着运转丹田真气,却软绵绵地提不起点滴内力,很显然,自己非但被人点了穴道,还被下了某一种毒。 就在这时,一阵人语从外面传了进来。 只听一个宏亮的声音大声道:“前辈尊姓大名?” “你不用问我姓名,我只问你,‘白马’张老三还保不保镖?”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冷冷地道。 这个声音苍老有力的人不正是那个复姓独孤的人么?李红绡心道。 那声音宏亮的人愠怒道:“家父早已退隐江湖,不问世事,阁下若是有镖就将姓名见告,否则请光顾别家镖局去吧!” 那苍老有力的声音冷冷笑道:“这镖,除了飞骑镖局的‘白马’张老三,别家镖局接不得。你赶紧去叫张老三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他说话老气横秋,声粗威壮,显然对那声音宏亮之人极为不屑。 第二十七章 赖布衣的新发明(2) 铁枪山庄。 一室如斗,南、西、北三面都是完全封闭的石墙,东面唯一的一扇门也是用坚硬的花岗岩打造而成的,又重又厚,屋顶上开着一扇透气的小天窗,春日的阳光,就从这个小天窗照射下来,但光线太少,致使斗室显得非常昏暗。 黑袍一如既往地坐在石桌之前,修长的手指习惯地轻扣桌面,死灰色的目光望着近在咫尺的杀伐之神。 杀伐之神坐在黑袍的对面,双手长垂,低着头,似乎不敢与黑袍目光相对。 “你受了伤?”黑袍淡淡问道。 “是。”杀伐之神轻轻应道。 “有多重?” “十成功力已去一半。” “如今已恢复几成?” “最多只有两成。” “唔!我看得出来。你坐好,我现在为你运功疗伤。”黑袍缓缓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按在杀伐之神头顶的“百会穴”上。 “主人,没这个必要……”杀伐之神神情焦急地道,“我所受的伤,只需慢慢调养,不过几天就能复原,你若运功为我疗伤,必将消耗你三成功力,万万不可……” “别说话。”黑袍轻叱道,“你现在赶快集中精神,平心静气,气沉丹田,调整呼吸,吐纳气息,将我输入你体内的真气引导运行,化为己用,不用两个时辰,你的伤便可复原。” 杀伐之神再也不敢多言,连忙摒绝心中杂念,运行真气。刹那间,他只觉一道暖流从黑袍那只手掌掌心里源源流出,注入他的头顶,再由头顶经颈项、胸膛,缓缓流入他的躯体,直至四肢百骸,全身都充满了懒散而又极其舒适的感觉,竟然忘记了黑袍的指示,双眼微闭,熏熏欲睡。 “你做什么?”黑袍低声喝道,“还不赶紧运行真气?” 杀伐之神心头一凛,急忙依照黑袍的指点将那股气流一点一滴地凝聚在一起,汇成一道小气流。起初那道气流只是像一条直线般在体内的奇经八脉中不断流窜,最后却又化成一团火球缓缓凝聚在丹田之内,火焰虽似正在熊熊燃烧,却毫无灼热之感,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受用。 过了半个时辰,黑袍缓缓收回了手掌。 此时的杀伐之神只觉气血畅通,全身舒坦,整个人就像是月兑胎挽骨如获新生一般,妙不可言。 黑袍又命他将真气运行三十六周天,这才算功德圆满。 “如今你的伤势已无碍,相反,你体内融入了我三成真气,功力因此大增。”黑袍说话的时候,明显有些疲惫,显然功力的消耗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嗯!”杀伐之神轻应一声,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你是如何受的伤?”黑袍疲惫地问道。 “任我杀虽然仅仅只学成了六式‘落日刀法’,但功力与刀法果然与往日不可同日而喻,突飞猛进的程度,简直令人不敢想像。”杀伐之神黯然长叹道,“数月之前,我与他交手还能略占上风,而今,却似差了一大截,他的刀似乎比从前更快,更狠,更稳,毫无破绽,每一刀出手,都是力道凶猛,刀未至,气已达,我就是因为一心想将夺走他的刀,而忽略了他的刀气,被强烈的刀气震伤了心脉,导致真气不继,若非我已练成了‘缥缈九剑’第六剑,遇强愈强,剑气被对方的气势激发出来,趁虚而入,反噬对手,恐怕我早已经被任我杀一刀两断斩杀于刀下。” “听你所言,我对‘落日刀法’的了解,似乎又多了几分。”黑袍点点头,沉吟着道,“你说任我杀的刀比从前更加快、稳、狠,很可能这本来就是‘落日刀法’的特点,叶漫天从未传授过任我杀任何刀法,只是一再强调刀法必须做到‘快、狠、稳、准’,显然是有道理的,也许这四字诀就是练习‘落日刀法’的基本功,所以任我杀的刀法才能在最短的时日里,达到炉火纯青的境地。” “我自小学剑,于剑之一道也有极深极固的基础,为什么仅是‘缥缈九剑’的前六剑,就学了三年?”杀伐之神迷惑不解地问道,“难道‘缥缈九剑’是这世上最为深奥难明,最不容易学会的武功?”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功这东西,永远都没有最厉害的绝学,是高是低只看个人修为。‘缥缈九剑’是否比‘落日刀法’略胜一筹,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谜,因为二者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较量过。你学剑虽已多年,但你的剑术基础并不符合‘缥缈九剑’的要求,如何能够与任我杀相提并论?就我而言,花了二十年的工夫方才将‘缥缈九剑’练得登峰造极,就是因为我从小就开始练习的剑法根本一无是处,毫无帮助,假如你从小就练习‘缥缈九剑’,剑法造诣岂非早已无人可及?” 杀伐之神黯然不语。 “你能在三年之间就领悟了六剑,已属不易,甚至大出我意料之外。你与任我杀同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不同的是,你并没有他那么幸运,否则的话,任我杀很可能已经死在你的剑下。”黑袍忽然推案而起,一双死灰色的眼睛似有精光一掠而过,稍纵即逝,不可捕捉,声音也变得兴奋起来,“如此看来,任我杀学全‘落日刀法’九式指日可待,换而言之,我与他刀剑巅峰对决的日子也就不再遥远了!” “主人……”杀伐之神愕然抬头,望着有些失态的黑袍,眼里充满了迷惑。 “如今的任我杀,还远远不是我的对手。”黑袍“嘿嘿”笑道,“不过,一旦他学全了九式刀法,那么他离死亡就只有呼吸之间的距离,一旦遂了我多年的夙愿,我绝不会剑下留情,让他多活一时半刻。” 杀伐之神缓缓垂下了头,死灰色的目光似乎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毫光。 此时此刻,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和身世。 黑袍淡淡地瞧了杀伐之神一眼,缓缓问道:“有没有鬼影子的消息?” “没有。”杀伐之神摇头道,“自从昨晚他战败逃匿之后,到现在都没有再出现过,我已经传令下去,一旦发现他的踪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生擒活捉,李红绡落在我们手上,他必然无法沉住气,我们只须以静待动,便不怕他不自己乖乖送上门来。” “以逸待劳虽然是个好办法,不过敌暗我明,这种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你吩咐铁传雄多派一些高手环伺在李红绡周围,怕就怕鬼影子轻功绝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铁枪山庄,将李红绡救了出去我们尚不自知。” “是。” “此间之事就交给你了,我将暂时离开几天。” “主人又要走?” “嗯!”黑袍点头道,“我想去会一会东瀛天皇。” “主人,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 “主人功力尚存七成,万一此去与东瀛天皇动起手来,岂非……岂非……”杀伐之神欲言又止。 黑袍长笑一声,傲然道:“这有何妨?对付天皇,七成功力也许已是抬举了他。” “一个天皇自然不足为惧,不过若是加上他的一对儿女‘东瀛双煞’,只怕……” 黑袍挥手打断了杀伐之神的话,再不多言,大步走出了斗室。 …… 第二十八章 请君入瓮(1) 杭州城。 正午。 明媚的阳光照在青石板街道上,发出刺眼的青光,最后落在那块写着“杜记棺铺”四个黑色大字,陈旧的木匾上。 这是条杭州城里非常偏僻而冷清的街道,从街头走到街尾,每一家店铺里都摆着各种各样的棺材,到了这里,绝对找不到杂货店,显然阴森而诡异,人们都称之为“棺材街”。 “杜记棺铺”的生意在所有的同行中,永远都是最红火的,因为它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九龙堂”的老三“血龙”杜血衣。 此刻,杜血衣就坐在棺材铺里阳光照不到的,最阴暗的角落里,把自己整个人都隐藏起来,慢慢地喝着水。一杯冰冷透凉的雪水! 杜血衣从不喝酒,他认为酒太乱性,也太误事,只有冰冷的水才能让人变得冷静而沉着。他是个谨慎而严肃的人,不苟言笑,不善言辞,甚至有些木讷,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外表只是一种伪装,尤其是在杀人的时候,这种伪装往往让他无往而不利,到现在还没有失手的纪录。 刨木花,洋铁钉,散落了一地,四面都堆满着已做好的或未做好的棺材。 “小龙”肖无衣坐在棺材板上,远远地坐在杜血衣的对面,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怪异的微笑,淡淡的,似有还无。 他是“杜记棺铺”唯一的伙计。 “杜记棺铺”的生意虽然向来很好,但并不是每天都会有络绎不绝的客人上门,这个春天,是一个生意惨淡的季节。 “三哥,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死人好像越来越少了?”肖无衣望了杜血衣一眼道。 “嗯!”杜血衣漫不经意地应道。 “死人少了,我们的生意也就变得好不起来。”肖无衣轻笑道,“三哥,你最少已经有四个月没给我工钱了。” “没生意,哪来的工钱?”杜血衣冷冷道。 “所以我想转行。” “转哪行?” “听说五姐的生意最近越做越大,我想去给她帮忙。” “你想去老五的潜香阁?”杜血衣冷笑道,“她那里是个风月场所,是有钱的爷们儿寻欢作乐的地方,难道你想去帮她拉皮条?” “也不一定是拉皮条。”肖无衣微笑道,“那个地方偎红依绿,莺歌燕舞,美女如云,热闹非凡,就算只是做个端茶倒水的小厮,也比在你这个死气沉沉的棺材铺做个小伙计强的多。” “哼!”杜血衣鼻孔里重重一哼,再不说话。 肖无衣收起笑容,吐了吐舌头,悄悄做了个鬼脸。 杜血衣非但视而不见,甚至干脆闭上了眼睛。 “死人的生意难做,就连杀人的活儿也越来越少,别说这日子过不下去,就连咱们‘九龙堂’这个名字,只怕很快也将被江湖上的朋友忘记了!”肖无衣无奈地叹口气,咕哝着道,“真搞不懂,六哥怎么会变成这样,说什么我们‘九龙堂’杀人有三杀三不杀,大奸大恶之辈可杀,贪赃枉法之辈可杀,作奸犯科之辈可杀,老幼妇孺不可杀,无辜之人不可杀,含冤不白者亦不可杀……杀人就杀人呗,哪来那么多的破规矩?” “老九!”杜血衣倏地睁开双眼,冷冷道:“老六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又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肖无衣还未说话,忽听门外有个娇脆的声音冷笑道:“他这是什么道理?三哥你倒是说说看。” 语声未落,“矫龙”程蝶衣已施施然走了进来。 “八姐。”肖无衣愕然叫道,“你怎么来了?” “若非无事不登三宝殿,谁愿意到三哥这种毫无生气的鬼地方来?”程蝶衣没好气地道。 “难得咱们老八今日光临敝店,不知所为何事?”杜血衣居然没有生气,淡淡问道。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只不过是心里烦闷,想跟三哥聊聊。”程蝶衣大马金刀地在杜血衣身边坐了下来,神色忧郁而憔悴。 “你要找人聊天解闷,怎么不去潜香阁?”杜血衣淡淡地瞧了她一眼,又缓缓阖上了眼睛。 “五姐整天与那些臭男人周旋,哪有工夫听我说话?”程蝶衣悻悻然道,“我就是刚从潜香阁过来的。” “聊什么?” “说说六哥这个人。” “老六怎么了?” “谁知道他是怎么了?”程蝶衣脸上露出愤怒之色,“自从六哥在铁枪山庄受到重创,在金陵养好伤回来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越来越没有从前的杀气,还勒令我们不准随便接杀人的生意,你倒说说,他究竟是怎么了?”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也会有不同的改变。”杜血衣淡淡道,“人总是会改变的,不同的年纪和遭遇都能让人发生改变,就像劳老大,他对挨揍这种事,似乎越来越上瘾了,不是么?” “呸!”程蝶衣狠狠吐出一口口水,冷笑道:“你以为大哥真的喜欢挨揍?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为了生计不得不忍受躯体上的痛苦。” “那么你有何高见?” “我觉得……六哥的改变,一定是受了他人的唆使。” “是谁?” “任我杀!” “为什么?” “任我杀本来也是个杀手,因为做了几件对江湖非常有利的事情,一夜之间成了英雄,所以六哥也有了这种念头。” “你认为老六也想成为英雄?” “英雄谁不想当?” “你错了!”杜血衣忽然睁开双眼沉声道,“八妹,你实在太不了解老六了!老六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英雄,无论任我杀成为怎么样的人,他永远都不可能被任我杀改变。他这么做,也许是真的厌倦了杀人的勾当,他只想过一种平静而正常的生活。” “平静而正常的生活?”程蝶衣茫然摇头道,“我不懂。” “老六是个男人,娶妻生子是每个男人的责任,也许老六已经有了这种打算,所以……” 杜血衣还未说完,程蝶衣忽然大声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我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人?” “那个不知用什么手段骗走了六哥的青龙令的女人。” “你说的是天涯海阁的二当家,安柔安姑娘?” “就是她。”程蝶衣咬牙切齿恨恨道。 “你认为是她改变了老六?” “自然是她使用了无耻的手段迷惑了六哥,否则六哥怎么会将青龙令送给她作为定情礼物?”程蝶衣酸溜溜道。 杜血衣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一脸醋意的程蝶衣。 程蝶衣伸手抹了抹脸,莫名其妙地娇嗔道:“三哥,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过了半晌,杜血衣缓缓吐出口气,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在嫉妒安姑娘。” “我嫉妒她?”程蝶衣仿佛是个被大人看穿了心事的小女孩,目光闪烁地扭转了头,“我为什么要嫉妒她?” “因为你也喜欢老六。” “三哥,你……”程蝶衣似是没有想到杜血衣居然如此直言不讳,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八姐,连我都看得出来你喜欢上了六哥,难道你还不承认?”肖无衣在旁打趣道。 程蝶衣倏地站在身来,回头怒视着肖无衣,厉声叱道:“老九,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敢不敢月兑下你裤子打你。” 肖无衣向来惧怕这头胭脂虎,知道她敢作敢为,当即吓得远远逃了开去。 程蝶衣回头狠狠瞪了杜血衣一眼,欲言又止,迟疑了许久,最后终于跺了跺脚道:“早知会被你们取笑,打死我也不会踏入这鬼地方半步。” 她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棺材铺。 杜血衣望着程蝶衣远去的背影,无奈地苦涩一笑,缓缓阖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又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第二十八章 请君入瓮(2) 夜色苍茫,风漫荒野。辽阔的苍穹,无星,亦无月,大地黑暗而孤独,四下里充满了风的呼啸。 鬼影子就像是一条鬼魅般的影子,在黑暗中展开他绝世无双的轻功身法亡命狂奔,步履蹒跚,身法笨拙,全无传说中的潇洒和从容,反而像一条大难临头而慌不择路的丧家之犬。事实上,他已受伤,而且受伤非轻,巨大的的痛苦几乎吞噬他坚强的意志。但他没有放弃,只要活着,希望就还在。 此时的鬼影子,就像是正在被猎人捕杀的猎物,随时都有性命之虞。 杀伐之神手提“杀伐之剑”,寒光将他本无表情的面具映照的诡异而狰狞,仿佛附骨之蛆,始终贴在鬼影子身后,紧追不舍。 鬼影子名列四大名捕之二,亲手捕捉过许多武功高强的亡命之徒,一生中从未感受过恐惧的滋味,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什么是绝望,什么又是崩溃,原来,那是一种永远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跑,一直跑,永不放弃…… 追,一直追,契而不舍…… 二人在荒野的黑暗中展开角逐,似乎这已不仅仅只是一场游戏,而且还是一种对生命的渴望和需求!世界,也许没有尽头,但人的体力总有极限的时候,谁若先比对手支持不住,就必然先倒下,倒下,那就意味着死亡。 “逃跑已经毫无意义,你是绝对摆月兑不了我的。”杀伐之神在鬼影子身后不住地发出“桀桀”狞笑,“把秘图交出来,我或许会饶你一命!” 决不妥协,决不放弃!鬼影子两排钢牙紧紧咬着发白的嘴唇,鲜红的血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依然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向前狂奔。即使最终将死在杀伐之神的剑下,他也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撑到最后一刻。 这世上,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懦弱的将军。 “你若一再执迷不悟,势必成为我剑下亡魂,为什么非要逼我杀人?你这是何苦?”杀伐之神沉重的叹息着,慢慢地扬起了手中的“杀伐之剑”。 寒光一闪,就像是一道闪电自黑暗中掠过,撕裂了无边的夜色,而后迅速地消失无踪。 剑光消失的同时,鬼影子也停止了奔跑,突然扑面而倒,不再动弹,一股鲜血,从他的后心慢慢地涌了出来。杀伐之神一剑洞穿了他的后心,直透前胸。 杀伐之神缓缓收剑入鞘,没有表情的面具后面,传出一阵诡异而冷漠的怪笑…… “鬼叔叔…”李红绡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不仅汗湿重衣,就连手心和脚心都已变得湿漉漉的。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恶梦。她梦见杀伐之神一剑刺穿了鬼影子的胸膛! “幸好这只是一场梦而已!”李红绡暗暗吁了一口气。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梦,但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非常清晰和真实,历历在目,李红绡悬着的心始终无法平静。她缓缓阖起了双眼,过了片刻才又慢慢睁开,又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虚弱地下了床。 杀伐之神虽然没有封住她的穴道,却也没有为她化解迷药之毒,现在的她,依然软绵绵的像一堆烂泥,完全无法运用功力。 就在这时,李红绡听见了一种轻微的声音。 “咯……咯……吱……吱……”有人在轻轻推着紧闭的门。 有人来了!来的人会是谁?李红绡屏住呼吸,一双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如铜铃。 紧闭的门终于被慢慢地推开,一条黑色的影子闪电般闪身而入。来的人居然是鬼影子,一个李红绡永远都想不到的人。 “鬼叔叔……”经过片刻的窒息,李红绡忍不住失声惊呼。 “嘘!”鬼影子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轻轻掩上了门。 “鬼叔叔,你怎么来了?”李红绡轻声问道。 “其实从白马张老三那里开始,我就一直跟踪着你们,我实在想不到,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铁枪山庄居然已变成了血衣楼的贼窝。”鬼影子苦笑着叹道,“我在暗处潜伏了很长时候,伺机而动,但血衣楼戒备森严,苦无良机,我费尽了心思,经过百般周折,方才潜入进来的。” “这里无异于龙潭虎穴,你身藏秘图,其实大可不必冒险,若是被血衣楼的人发现了行踪,岂非是送羊入虎口?”李红绡跺了跺脚,用一种责怪的语气焦急地说道。 “李老前辈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的宝贝孙女身陷险境,我又岂能坐视不理?”鬼影子轻叹口气,“我必须带你逃出去。” “逃?”李红绡苦笑着摇头道,“只怕没那么容易。” “我既然能够潜入进来,就有把握带你出去。”鬼影子微笑道。 “我现在功力全失,形同废人,你带着我,只会拖累了你,一旦被血衣楼的人发现了我们的踪迹,非但是我,就连你也将成为阶下囚。”李红绡摇头道,“鬼叔叔,你还是趁行踪未露之前,赶紧溜出去吧!”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独自逃生?”鬼影子摇摇头,坚决地道,“纵然一死,我也要保护你的安全。” 李红绡心里一阵感动,久久无言。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响:“啪……啪啪……啪啪啪……” 鬼影子和李红绡二人脸上骤然变色,两颗本已不平静的心禁不住怦怦直跳。 异响清晰如雷,分明是掌声! 声音未落,就听门外有人大笑道:“昆仑独孤一剑已经在此恭侯多时了,热烈欢迎‘鬼捕’鬼大侠大驾光临。” “一剑西来”独孤一剑!鬼影子心里咯噔了一下,抬目望着李红绡,没有吱声。 李红绡苦笑着摇摇头,轻声叹道:“鬼叔叔,我早劝你赶紧逃出去,现在如何是好?” 鬼影子淡然道:“既来之,则安之。待会见机行事,以不变应万变。” 李红绡苦笑道:“区区一个独孤一剑倒不足为惧,我担心的是那个面具人杀伐之神,不知他会不会来。”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又响起一个声音:“鬼大侠英雄孤胆,独闯虎穴龙潭,勇气可嘉,值得敬佩,我又岂能不来?” 李红绡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叹道:“鬼叔叔,门外若是只有独孤一剑一个人,以你之力,或许还能勉强月兑身,可是现在,只怕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鬼影子一脸苦笑,默不作声。杀伐之神的武功,他已经领教过,那一次为了救出李红绡,自己几乎死在他的剑下,尚幸自己轻功绝顶,又借夜色的掩护,狼狈逃月兑。这一次,自己身陷重围,只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李姑娘,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杀伐之神在门外依旧用沙哑的声音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很可怕。” “看到你脸上的那个面具,我就恶心的想吐。”李红绡冷笑道,“难道你自己从来都不觉得?” 门外一阵沉寂。 过了许久,才又听杀伐之神轻咳一声道:“鬼大侠,你上当了!” “上当?”鬼影子大声道,“此话怎讲?” “你决不会放弃李姑娘,我同样也不会放弃魔窟秘图,只是你在暗我在明,就形势而言,你似乎占据了先机,所以……”杀伐之神缓慢地说道,“我决定耍耍小聪明,撤退防备,摆了个空城计,请君入瓮。却没想到如此一个古老的雕虫小技,居然也能让大名鼎鼎的鬼大侠身如扑火之飞蛾,自投罗网。” 第二十九章 先礼后兵(1) 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就到了门外,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一人身材挺拔而坚毅,一人身材修长而佝偻。 “有客人来了!”肖无衣精神一振,嘴里咕哝着道,“是谁家里死了人?死的可真是时候。”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那身材佝偻的人笑骂道:“老九,你这小子狗嘴就是吐不出象牙来,棺材铺这地方,难道非要家里死了人才能来吗?” “哎呀!”肖无衣惊叫一声,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忙不迭道:“是二哥!你怎么来了?瞧小弟这张臭嘴,该打。” “我这次来,可不是一个人。”赖布衣笑道,“就连我们的老朋友小任……哦,不不不,是叶逸秋叶大侠,他也来了!” “谁谁?”肖无衣愣愣地道,“叶逸秋叶大侠?不就是‘一刀两断’任我杀任大哥吗?” “是我!”叶逸秋与赖布衣携手走了进来。 “坐!”与肖无衣的雀跃不同,杜血衣只是淡淡地看了叶逸秋一眼,又缓缓阖起了眼睛。 “唰”地一声,肖无衣立即从角落里拖来一条板凳,殷勤地招呼二人坐下。 “你变了!”杜血衣说话的时候,眼睛依然没有睁开。 “是。”叶逸秋轻轻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你已经不再是杀手,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一刀两断’任我杀。” “我不是。” “为什么要改名字?” “我没有改名字,我本姓叶,名‘逸秋’。” “是谁改变了你?是什么改变了你?” “很多人,很多事!” “老六也已经改变了。” “燕大哥还是杀手,还是‘一剑穿喉’青龙燕重衣。” “他当然还是青龙,可是却已经没有杀手的气质和样子。”杜血衣倏地睁开眼睛,一双冷锐而锋利的目光紧紧盯在叶逸秋的脸上,“是谁改变了他,是什么改变了他?” “人,总是会改变的。”叶逸秋没有避开那刺人的眼光,坦然道,“我觉得,杜三哥你也已经改变了很多。” “哦?我如何变了?” “本来你这个人是非常勤奋努力的,现在却变得越来越消沉,懒散而无求。”叶逸秋笑了笑道,“赖二哥虽有‘懒龙’之称,却越来越变得爱动脑筋。我实在很不明白,一个醉心于创造发明的人,怎么还会被他人冠于懒惰之名?” 杜血衣瞧了赖布衣一眼,嘴角似乎隐隐带着一丝笑意,淡淡道:“一个连吃喝拉撒都不愿意走出屋子的人,难道还不算懒惰?” “噗嗤”!肖无衣忍不住笑出声来,瞧了赖布衣一眼,又别过了头,却依然情不自禁地掩嘴轻笑。 叶逸秋眼角向赖布衣斜睨过去,脸上也写满了笑意。这笑,绝不是耻笑,代表的是崇高的敬意。 赖布衣也笑了笑,耸了耸肩膀,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 杜血衣默然半晌,问道:“你来此地,是为了什么?” “除了见一见老朋友之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叶逸秋轻叹口气道,“我想各位兄弟姐妹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如何帮?” “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名字叫做‘李红绡’的女孩子。”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 “既然关系一般,为何找她?” “其中情由错综复杂,三言两语难以描述。” 杜血衣不再追问,只是淡淡问道:“你是否已经见过老六?” “还没有。” “那么你应该先去找他,只要他点一个头,‘九龙堂’必然全力以赴,莫说只是找一个人,就算是杀光这世上的人,也不会有人拒绝。” “叶大哥,我带你去找六哥。”肖无衣虎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杜血衣冷冷的瞧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去,不过我将扣除你一天的工钱。” 肖无衣愣了愣,“呸”地一声吐出一口口水,咕咕哝哝道:“抠门。” 请君入瓮?飞蛾扑火?鬼影子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轻而易举地潜入了铁枪山庄,原来杀伐之神早有预谋。 “鬼大侠若是一直隐藏在暗处不肯出现,我的确没有任何办法把你找出来。”杀伐之神阴沉沉的冷笑道,“既然你已现身,就别再想着从这里逃出去了,要知道,羊入虎口,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的。不过……” 杀伐之神突然顿住了声音。 “不过什么?”鬼影子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小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大家出来行走江湖,要的就是豪迈和爽快,少唧唧歪歪的像个娘们儿。” “鬼叔叔……”李红绡跺脚娇嗔道。 鬼影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一笑道:“你知道的,我不是说你。” 只听杀伐之神长长的唉了口气,悠悠道:“只要鬼大侠交出魔窟秘图,你和李姑娘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铁枪山庄,绝对没有人敢跟你们为难。” “哈!哈哈哈……”鬼影子仰首大笑道:“你想要魔窟秘图,有本事的话何不自己进来跟我要?” “听鬼大侠的意思,似乎连一点合作的诚意都没有,是么?”杀伐之神阴森森道。 “要我鬼影子乖乖束手就擒,那是痴人说梦话。” “古人云:先礼后兵!既然鬼大侠不肯赏脸受礼,我也只好迫不得已以强应之了!” “我若不走出这间屋子,你奈我何?” “我自有办法逼你出来。” “你要强攻?”鬼影子哈哈冷笑道,“这办法只怕行不通,有我鬼影子在此,谁也别想走近这屋子三步之内。” “如何没有这屋子作为你们掩护的屏障,那又如何?” “只可惜这屋子好端端的在这里,你不是瞎子,岂非早就已经看到?” “我若一把火烧掉了屋子,这是不是一个好办法?” “火烧屋子?亏你想得出来。”鬼影子哈哈大笑道,“如此一来,魔窟秘图也必将化为灰烬,这可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杀伐之神淡然道:“这办法果然行不通,多谢鬼大侠提了个醒。可是……我若是将这屋子拆了,却不知结果又将如何?” 这一次轮到鬼影子笑不出来了,张大了嘴巴,无言以对。 李红绡长叹一声,苦笑道:“鬼叔叔,这一次我们可是在劫难逃了,除非……” “除非什么?”鬼影子眼睛一亮,急声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月兑身好办法?” 李红绡摇摇头,叹道:“除非我们懂得飞天遁地之术。” 鬼影子顿时目瞪口呆,一颗心凉了大半截。 只听杀伐之神大声道:“铁传雄!” 一个人应声道:“属下在。” “立刻叫你的人把这屋子给我拆了!” “遵命!”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一阵杂乱的风声,“呼呼呼……”就像是潮水般一齐向屋子涌来。 第三十一章 东方明的条件(2) 东方明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风度翩翩的英俊男人,可是在玉女罗刹的眼里,怎么看都觉得非常可恶,恨不得一拳打碎他那一副面目可憎的嘴脸,让他从此再也笑不出来。 “城主有何条件,但说无妨。”一向沉得住气的天皇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第一……”东方明慢条斯理地悠悠道,“贵邦三千将士必须分为八批,每一批为三百七十五人,全都编排在我八支队伍之中,一起吃一起住,自然不必多说,还必须一起巡城,甚至一起训练。” “嘿嘿!东方城主……”铁梯神煞冷笑道,“如此一来,我邦三千将士岂非就成了东方第一城的人?” “话不可这样说,在下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方便管理而已,而且双方也能够多作交流,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东方明悠悠笑道,“不知天皇陛下答不答应?” 铁梯神煞摇头道:“我绝不……” 他的话还未说完,天皇大手一挥,截口打断道:“本皇答应,促进双方交流,的确没有什么不好,对于他日并肩作战的时候,必然有所帮助。不过……” “不过什么?” 天皇转身回首,目光从身后六个武士身上一扫而过,缓缓道:“这六个人,乃是本皇贴身侍卫,数十年来从未离开过本皇十丈之外,所以,他们绝不能编排进你的你的队伍里。” 东方明瞧了那六名武士一眼,迟疑了很久,慢慢点头道:“好。” “第二呢?” “第二,天皇陛下和皇太子,还有公主,你们就住在本府后院,与在下相邻,见面方便了,商议事情也就省事得多,而且下人若有服侍不够周到的地方,在下也能在第一时间里知道。” “唔!”天皇点头道:“城主心思之缜密,的确非吾等所能及。” “且慢,在下的话并未说完。” “哦?”天皇抬起目光,淡淡问道,“城主还要说什么?” 东方明沉吟着道:“若无需要,又或是非常重要重大之事,天皇陛下不可随意召见那三千将士,因为他们已属于在下管辖,一出一入,一举一动,都必须向在下禀报,未得在下允许,绝不可擅自作主,若有违者,军法处置。”他慢慢扬起左手,倏地一掌劈落,作出一个“格杀勿论”的手势,一字一句地道:“在东方第一城,没有人会违抗城主的命令,天皇陛下的部下,想必也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是么?” 铁梯神煞脸色一变,忍不住又要出口反驳,天皇再一次阻止了他,抢先说道:“一切都遵从城主吩咐。” “好!”东方明击掌大笑道,“天皇陛下如此通情达理,深明大义,实在难得,能与贵邦结为同盟,当真是在下的荣幸,也是东方第一城的福气。” “还有第三呢?”玉女罗刹问道,“第三个条件又是什么?” “这第三嘛……”也不知东方明是故意在卖关子,还是另有图谋,突然变得迟疑起来。 “城主直言无妨。”天皇察言观色,知道东方明必有古怪,却仍然不动声色地道。 东方明仿佛有些话难以启齿,必须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大胆放言,迟迟不语。 天皇也不催促,慢慢地喝着茶,慢慢地等。他一向都是非常稳,非常沉得住气的人。 东方明又迟疑了很久,突然双掌一合,发出“啪”的一声闷响。他仿佛下了最大的决心,又仿佛提起了所有的勇气,缓缓道:“我东方家族本也是武林世家,东方第一城本也是江湖上声名显赫,威震八方的武林禁地,只是因为诸多原因,慢慢地衰落了,昔日威名早已不复存在。在下自小就曾经发过一个毒誓,若不能在有生之年,恢复东方第一城昔年的声望和地位,便不得善终。事实上,在下也正是这么做的,经过了多年的努力,东方第一城又已开始在江湖上崭露头角……” “嗯!的确如此。”天皇点头道,“这正是本皇找你合作的原因,若不是你的努力,东方第一城怕是早已在江湖的风雨中湮没。你的能力,是没有人可以否定的,本皇最欣赏也最钦佩的,就是像你这种非常有上进心的年轻人。” 东方明苦笑道:“在下一心一意想要重建家园,想让东方世家重回巅峰,却不知岁月不等人,一晃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不知不觉,在下便已过了而立之年,至今未曾娶妻生子,为东方世家传宗接代,想一想,实在有愧列祖列宗……” “城主志在先立业,后成家,何愧之有?” 东方明摇摇头,缓缓道:“古人云:欲乐业,必先安居。所以,在下有一事,想要天皇陛下成全。” “哦?何事?”天皇淡淡问道。 “不知道……”东方明突然脸上没来由地红了起来,扭扭捏捏地道,“不知道公主是否已经有了婆……家?” “婆家?”天皇微微一怔,显然并不明白“婆家”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是否已经许配了人家。” “哦!这倒没有,像小女这样终日提刀弄剑,打打杀杀的女孩子,哪里容易遇上一个如意郎君?”天皇摇头苦笑道。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东方明突然喜上眉梢,笑逐颜开,不迭声道。 “城主这是什么话?”天皇猛然睁大了眼睛,失声道,“难道……” “正是。”东方明大声打断道,“在下第三个条件,就是想要天皇陛下将公主许配于我,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这……”天皇瞬间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你喜欢我?”玉女罗刹从椅子上盈盈站起,嫣然一笑。这一笑,如春花乍展,美艳不可方物! 东方明似也抵挡不住玉女罗刹的千般风情,禁不住心神荡漾,目光竟不敢与之相对,急忙低下头轻声道:“像公主这般美若天仙的女孩子,想必全城的人都非常喜欢个,能与你结为秦晋之好,是每个人最大的福分。” “那么,娶我为妻,是他们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这有什么差别吗?” “自然有的。”玉女罗刹微笑道,“差别就在于,我将成为谁的妻子。” 东方明倏然抬头,惊喜地叫道:“公主的意思,可是愿意嫁我为妻?” 玉女罗刹道:“城主年轻有为,又生得英俊非凡,实乃人中之龙,试问世间,又有多少个男人可以匹比?小女子无德无能,居然深受城主青睐,岂非也正是小女子的福分?” “多谢公主不嫌弃之恩!”东方明一揖到地。 “不过……”玉女罗刹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东方明胸口一紧,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婚姻大事,绝不能草率了之,请城主聘请一个能言善道的媒婆,挑个黄道吉日,与我父皇仔细商量。另外,婚事必须办的漂漂亮亮,风风光光,毕竟是东瀛公主与东方城主异邦联姻嘛,若是办得太寒碜,不体面,传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东方明喜不自禁道:“一切都按照公主的意思去办,在下一定会让天下人都知道,公主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第三十二章 笛音飞弹(1) 天皇等人居住的地方,叫做“听涛小筑”。 这是一个很风雅,很有诗意的名字,只是以东方第一城领土之辽阔,风平浪静的时候,波涛之声却是传不到这里来的,不过在这个并不算窄小的院落里,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修竹林木,风拂过,花草飘香,竹影婆娑,风景倒也别具一番独特的趣味。 “听涛小筑”是古老的徽式民居,粉墙黛瓦,舒逸而惬意,处处透出南国山水的灵秀,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儒雅,像一幅隽永无比的水墨画。一直以来,徽式民居是中土最美的民居,是江南最富有创造性的建筑之一,堪与湘西的木楼媲美。 天皇素来就对中土古老的文化和民俗风情情有独钟,住在这里,他觉得非常满意。 此刻,天皇就坐在屋中的茶几前,与一对儿女慢慢啜饮着一盏清香氤氲的上等龙井,共同品味东方人的悠闲生活。 “妹子,你真的要嫁给那个狡猾的老狐狸?”铁梯神煞瞪着眼睛,闷闷不乐地问道。 玉女罗刹笑了笑,悠悠道:“哪个老狐狸?” “就是东方明那个讨厌的家伙,我早就看他不顺眼,要不是为了大局着想,我一定拧断他的鸭脖子。”铁梯神煞恨恨道。 “噗嗤!”玉女罗刹忍不住失声笑道:“他真的就那么讨厌?” 铁梯神煞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难道你觉得他还很可爱?” 玉女罗刹摇头道:“我也觉得他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 “那你还答应嫁给他?”铁梯神煞不解地问道。 玉女罗刹紧紧抿着嘴,笑而不答。 铁梯神煞紧紧皱着眉头,用手指挠着下巴,追问道:“妹子,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你不懂?”玉女罗刹故意卖起了关子。 “我不懂。”铁梯神煞正色道。 “你不懂,我懂。”天皇悠悠笑道。 “父皇,你懂?”铁梯神煞睁大了一双凶恶的眼睛,愣愣道,“懂什么?” 天皇与玉女罗刹交换了一个脸色,会心一笑,悠悠道:“这是‘缓兵之计’。” “‘缓兵之计’?”铁梯神煞把头摇得像是拔浪鼓,“我还是不明白。” 玉女罗刹笑道:“我是假装答应他的。你想想,如果我不答应他的话,我们三千将士就得呆在大船上,吃喝拉撒都在海里,长此下去,他们岂不疯掉?” “所以你就假装答应东方明的条件,先解决当务之急,让我们三千将士入城,是么?”铁梯神煞似懂非懂,依然一脸迷惘。 “哥哥,你这脑壳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玉女罗刹苦笑着娇嗔道。 “原来你是骗他的,这我就放心了。”铁梯神煞长吁口气道,“刚才我是真的吓了一跳,还以为你真的看上了那家伙。” “呸!”玉女罗刹狠狠地啐了一口,道:“就他那副德性,如何配得上堂堂东瀛国的公主。” 天皇静静的望着爱女,一脸幸福和慈祥之色,连眼角的皱纹都仿佛充满了笑意。突然间,他心头一动,似是想起了一件事,缓缓问道:“你觉得……那个叫叶逸秋的年轻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想起叶逸秋,玉女罗刹的笑容就变得很甜很可爱。 “对于这个人,你是否已经有所了解?毕竟你是唯一见过他的人。”天皇微笑道,“我对他的兴趣已经越来越大了!” 玉女罗刹左手支着秀气的下巴,缓缓道:“我觉得他这个人非常公道正直,侠义之心极重,而且敌我分明,绝不轻易领他人之情。就拿上次他与血衣楼的杀伐之神一役来说,我看得出来,他受伤极重,却态度强硬而坚决,决不受我馈赠,这一点,只怕世间任何男子皆难媲美。” “哦?”天皇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好,很好。”玉女罗刹强调道,“非常好!” “你是否已有些为他心动?”天皇微笑道。 玉女罗刹居然也不否认,坦然道:“他本来就是一个让任何人都很难拒绝的男人。”微微一顿,她又再次强调道:“我说的任何人,是指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又无论是正人君子还是卑鄙小人。” “呵呵!”天皇大笑道:“世间竟有如此奇男子,我想见他,更是迫不及待了!” “父皇,此人若能入我麾下,为我所用,何愁大事不成?”玉女罗刹轻叹道,“只是此人早已明言,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觉得它就像是一匹野马,很难驯服。” “驯服这样的野马并不难,我们只需要一位出色的驯兽师就已足够。”天皇似笑非笑道,“而你,就是那位出色的驯兽师。” “父皇……”玉女罗刹故意跺脚娇嗔道,“你在取笑女儿吗?我可不依……” “呵呵!”天皇轻轻笑道,“此事先搁在一边,日后再说,目前最重要的,是魔窟秘图。血衣楼的人无功而返,绝不会就此罢休。我有一种预感,血衣楼在最近几天中,必然有所行动,我们须得小心提防。” “血衣楼虽然是中土江湖上最强的恶势力,但我东瀛国也非弱者,何惧之有?”铁梯神煞不以为然道。 “听说黑袍是个非常可怕的剑客,我们岂能掉以轻心?我与他迟早都要会面,也许,到时还将少不了一场生死较量。”天皇用右手的两根手指交替着叩击着茶几,“无论传言是真是假,对这不可避免的一战,我倒是非常期待。” 在天皇父子三人窃窃私语的那一刻,东方明坐在客厅中,同样悠闲地喝着上好的龙井,八大高手一字排开,分成两行站在他的面前。 “城主是否真的想要娶东瀛公主为妻?”端木天龙问道。 东方明点点头,目光从八大高手脸上缓缓扫过,问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娶妻生子,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很突然?” “这倒不是,属下岂非早就劝过城主,先成家后立业?”端木天龙皱着眉头道,“只是……属下总觉得,东瀛公主如此爽快就答应了城主的条件,必然有诈?” “婚事本是我首先提出来的,何诈之有?”东方明冷笑道。 “这……”端木天龙顿时语塞,嗫嚅着道,“不知为何,属下总是觉得此事有些欠妥,还望城主三思而后行。” 东方明大手一挥,冷冷道:“不必多言,此事就这么定了,任何人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端木天龙轻叹一声,再也不敢说话。 东方明并不是一个固执、独断专横之人,但他处事果断而坚决,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改变。八大高手都非常了解东方明的脾气,所以没有人就此事再发表自己的意见,一时间,偌大的客厅竟变得一片沉寂,气氛有些令人感到窒息。 东方明目光投向上官飞,缓缓道:“上官队长,麻烦你去把吴乃仙请来,有些很重要的事,我想向他请教。” 吴乃仙当然不是居住在天上的神仙,只不过是个算命先生而已。此人本是四处漂泊的江湖术士,精通天文地理之道,深谙占卜风水之术,十几年前来到东方第一城,大赞此处风水浑然天成,人杰地灵,城主必非常人,他日终将成就一番震天撼地的大事业。吴乃仙这一番话传到东方明耳朵里,自然十分受用,当即以重金聘为己用。吴乃仙果然不是徒有虚名之辈,每每经过他的指点,东方明凡事都是无往而不利,事业更是蒸蒸日上,东方明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奉若神明。 这一次,东方明就是要吴乃仙挑选一个黄道吉日,亲自向天皇提亲。 第三十二章 笛音飞弹(2)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是老话,也是句实在话! 杭州城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充满了无限的勃勃生机,自然而然,也是一个吃喝玩乐的好去处,无论你是腰缠万贯的公子大爷,还是穷得叮当响的贫民乞丐,到了这里,就不怕找不到乐子。 在风月场所中,“潜香阁”可谓是首屈一指的佼佼者,这里集中着江南最美丽的名妓,善于歌舞如赵非燕,吟风弄月如杨亦妃,风情万种如李小师,清丽月兑俗如柳如姬……当然,潜香阁能够艳名远扬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些头牌姑娘,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它的老板娘。 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杀手组织“九龙堂”的老五柳雪衣,就是潜香阁的老板娘。 柳雪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不仅成熟优雅,而且高贵大方,虽身处浊流,却未染泥泞,绝对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她爱笑,却从不卖笑;她终日周旋于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却从不用自己的身体去取悦男人…… 她知道男人需要什么,懂得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博得他们的欢心,譬如喝酒,千杯不醉就是其中一种。 也许正应了一句老话:“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所以柳雪衣的客人总是很多,络绎不绝,川流不息,几乎每一天,她不仅累坏了双腿,也笑歪了小嘴,很多时候,她脸上的肌肉是堆在一起的,怎么揉都揉不散去。 这一天,柳雪衣却一反常态,高高地挂起了免战牌,无论是什么样的客人,全都拒而不见。 今天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特别的日子总有特别的客人。 这个特别的客人就是叶逸秋! 此刻,柳雪衣就正坐在潜香阁的后院里,陪着叶逸秋和“懒龙”赖布衣、“小龙”肖小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赖布衣本不喝酒,几杯酒下肚,便推月兑说不胜酒力,改为喝茶。肖小龙也本无海量,但年少轻狂,装出一副豪迈的样子,酒来必干,早已醺醺欲醉。 柳雪衣媚眼如丝,水汪汪的望着叶逸秋道:“我现在该叫你什么?小任还是小叶?” 叶逸秋微笑道:“任我杀就是叶逸秋,叶逸秋却不是任我杀。” 柳雪衣嫣然一笑道:“我还是喜欢叫你小任,从前的任我杀年少轻狂,杀人不眨眼,现在的你,已经成熟了,我反倒很不习惯。” 叶逸秋悠悠道:“人,总要发生一些改变。” “人,总是会发生改变?”柳雪衣悠然叹道,“小任,你可知道,九龙堂的改变,实在是太大了,几个每一个人都转了行,或做生意,或者卖笑,这些可不是我们的初衷。别忘了!我们是杀手,杀人,才是我们的老本行。” 忽听庭院之外有人大笑道:“做生意有什么不好?卖笑又如何?只要能够赚钱,转行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笑声未歇,就看见“老龙”劳麻衣和“白龙”白胜衣携手并肩,大步走来。 “大哥和老七姗姗来迟,当罚三大海碗。”柳雪衣娇笑道。 劳麻衣和白胜衣相视一笑,也不言语,端起酒瓶子,“唰唰唰”倒满了六碗酒,一口气各自喝了三碗。 劳麻衣敞开衣襟,露出一大片紫膛色,肌肉虬结的胸膛,大笑道:“来到老五这里有个天大的好处,就是喝酒不用给银子,白打秋风,嘿,嘿嘿!” “这还不是因为碍着大哥和小叶的面子?换了别人,五姐可是一毛不拔,吃她一顿,就像是割掉她身上一块肉那样难受。”白胜衣唉声叹气道,“就拿小弟而言,为她做事已有数年,却连老婆本都还没赚够。” 白胜衣精通音律,载歌载舞,无所不能,是潜香阁的一名乐师。 柳雪衣白了他一眼,似笑还恼,却不说话。 “五姐。”肖无衣斜睨着一双醉眼,打着酒嗝道,“我想在你这里谋份差事行不行?” “你不是在三哥的棺材铺里帮忙吗?” “那个鬼地方,我早呆腻了,哪怕是在这里做个洗衣烧饭的小厮,也总比那儿强。” 柳雪衣忽然板着脸道:“那不行,像你这种毛手毛脚的呆头鹅,来了岂不给我添乱?不行,绝对不行!” 肖无衣心情郁闷,低着头一连灌了自己数大碗酒,终于不胜酒力,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烂醉如泥。 叶逸秋和劳麻衣、柳雪衣三人都是海量,酒逢知己千杯少,你一杯我一盏,喝得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劳麻衣拍着桌子道:“此间有酒,却无歌舞,未免太也乏味无趣,何不让老七高歌一曲,以乐助兴?” 白胜衣微笑道:“潜香阁鱼龙混杂,人来人往,高歌就免了吧!如果大哥果真有此雅兴,小弟就为各位独奏一曲如何?” “好。”叶逸秋抚掌笑道,“七哥才艺,空前绝后,能听一曲,便已不枉小弟此行。” 白胜衣起身离座,笑道:“各位稍候,我去去就来。” “老七意欲何往?”劳麻衣大手一摆,拉住白胜衣的衣角道。 “巧妇无米而不炊,乐师无器而不歌。”白胜衣笑道,“小弟自然是去取乐器。” “不必。”叶逸秋道,“无巧不巧,小弟便携有乐器,不知合不合用?” “小叶什么时候竟也变得附庸风雅了?居然也随身带着此物。”白胜衣微笑着坐了下来。 “这并未是小弟之物,是他人不小心遗落的,日后若有机缘,还得物归原主。”叶逸秋说着,从怀里拿出那支白玉笛子递给白胜衣。 “好物!”白胜衣对奇珍古玩颇有研究,见这支白玉笛子通体晶莹剔透,中无杂色,而且入手极重,已知是纯银铸造,非一般可比,不由得连声赞叹,“此笛价值连城,主人决非常人,好,很好!” 叶逸秋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了玉女罗刹,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此笛的主人可是小叶的朋友?”白胜衣把玩着白玉笛问道。 叶逸秋微微一愣,沉吟片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也不能确定,他与玉女罗刹,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 白胜衣也不再追问,将白玉笛凑近嘴唇,试了试它的音质,只觉雄浑者如巨石坠流,清脆者如黄莺出谷,不由自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吹了起来。 白胜衣吹的是《出塞曲》,笛声悠扬优美,温柔动听,轻缓时如在清风低诉中,目送故人身影消失在漫天风沙的夕阳下,高亢时如在芳草碧连天的原野中,与故人别后重逢,把酒言欢…… 众人似已醉了,醉倒在优美动听的笛声之中。 突然间,笛声一变,发出一种沉重而奇怪的闷响,接着又是“啪”的一声,从白玉笛的管道中飞出一样物事,像闪电般射向坐在白胜衣右边的赖布衣。 赖布衣正自陶醉于笛声之中,乍觉眼前一花,虽惊不乱,闪电般伸出两根手指,将那物事移移夹住。甫一入手,只觉有股温热迅速传来,他心头一惊,暗叫一声:“不好!”当即想也不想,举手将那物事向天空高高抛起。 “嘭!”地一声沉响,那物事在数丈高的虚空中突然像烟花般炸了开来,花火四散,空中瞬间弥漫着一种烟硝的浓浓味道。 笛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笛音飞弹!”赖布衣首先失声叫道。 第三十三章 交锋(1) “笛音飞弹?”白胜衣望着手中的白玉笛,目光呆滞地道,“难道这根笛子并不仅仅只是一种乐器,而且还是一种装有机括的暗器?” 赖布衣一把从他手中将白玉笛抢了过来,摇头道:“这根笛子确实是一种暗器,但没有任何机括,它是靠声音来控制的,当你吹到某一个音符之时,就会触动藏在管道里面的弹丸,一触即发,令人防不胜防,方才若非我见机极快,怕早已被炸得骨肉横飞,死无全尸。” “这东西真有那么厉害?”白胜衣目瞪口呆道。 “也许比你想象的更加厉害。”赖布衣一声长叹,苦笑道,“笛音飞弹的原理与我所发明的声控是一模一样的,我本以为,我是发明声控的第一人,却没想到,原来早已有人在使用了!” 就在赖布衣长吁短叹,患得患失之际,忽听一个声音激动地问道:“这根笛子,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听见这个声音,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笑容。 来的人是“杀手无情”青龙燕重衣。 自从燕重衣在陈园遭受到各大高手的围攻之后,再一次受到重创,这一伤,就是半年,如今的他,已越来越变得成熟和沉稳。 燕重衣大步走来,对叶逸秋微一点头,目光又投向赖布衣手中的白玉笛,一脸凝重地缓缓问道:“这根笛子,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小叶之物。”赖布衣道,“老六,有什么问题吗?” 燕重衣没有回答,目光慢慢落在叶逸秋脸上,道:“这是你的?” “嗯!”叶逸秋点头道,“燕大哥为何有此一问?” 燕重衣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因为我曾经见过这根白玉笛子。” “你见过?”叶逸秋紧紧拧起了双眉。 “我见过。”燕重衣很确定地道。 “什么时候?” “陈园,就在我被秦孝仪指认为杀害陈士期满门的凶手的那一个夜晚。”燕重衣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追问道,“告诉我,这根笛子是怎么到了你手上的?” 叶逸秋将发生在海岛上的事情简单扼要地述说了一遍,关于魔窟秘图只是一笔带过,却隐瞒了玉女罗刹赠药一事。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明白,这支白玉笛子的主人是谁?”燕重衣缓缓问道。 “杀伐之神。”叶逸秋一字一句道。 燕重衣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么神秘的杀伐之神,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叶逸秋摇摇头,道:“你知道?” “杀伐之神就是白无邪,白无邪就是杀伐之神。”燕重衣缓缓说着,瞳孔在慢慢收缩,眼睛里却正在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杀伐之神竟然是秦孝仪的弟子白无邪?”叶逸秋瞪大了眼睛,不容置信地道,“这……这怎么可能?” “我记的非常清楚,那一夜,这支白玉笛子的确就在白无邪手中。”燕重衣非常确定地道,“那一次,我几乎死在白无邪的笛音之下,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叶逸秋沉吟着道:“如果白无邪就是杀伐之神,那么黑袍会不会就是秦孝仪?” “有这个可能,秦孝仪是江湖上早已闻名的老剑客,黑袍岂非也正是用剑的高手?” “这……”叶逸秋苦笑道,“我实在不敢相信,秦孝仪居然就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黑袍。” “秦孝仪究竟是不是黑袍,现在妄下断言还为时太早,仅凭一些完全不靠谱的想当然耳,未免太过武断。这种事就像铁全拿破案一样,必须找出真凭实据,才能断定一个人是否有罪。”燕重衣从赖布衣手中将白玉笛拿了过来,缓缓道,“这根笛子归我了。白无邪假扮成我的样子四处杀人,我必将亲手擒住他,将他交给铁全拿,还自己一个清白,这支笛子就是最好的证物。” 吴乃仙为东方明挑选的黄道吉日,是五月初四,端午节的前一天。 在那一天,东方明将正式向天皇下聘提亲,换而言之,二者将由一场宾主转化为翁婿关系,于合作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今天才是三月十三日,等那一天的到来,简直是度日如年。 自从住进“听涛小筑”之后,天皇等人就几乎足不出户,东方明很难再见到玉女罗刹的倩影。情有所钟,心有所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终于明白了相思的苦痛。 相思,是甜蜜的痛苦,是痛苦的幸福,古人用了那么多华丽的词语去形容它,描述它,原来并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东方明并非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诗歌词赋向来不为他所喜,但在此时此刻,心有感触之余,不由得想了半阙词:“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东方明早已忘记这半阙词的作者,但他觉得,写下这阙词的人,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一语中的,道破了天下有情人的共同心声,将他们的心事剖析得分分明明,就像是拿在阳光下曝晒一样,无法隐藏。 东方明的心挣扎了很久,脚步也徘徊了很久,终于决定去“听涛小筑”一趟,即使不能与玉女罗刹朝夕相处,见上一面也已心满意足。 东瀛风情,是东方明早已想好了的话题,天皇虽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不戳破,乐此不疲地一一为他描述,说起东瀛的山,东瀛的水,东瀛的雪,东瀛的樱花…… 东方明静静地听着天皇绘声绘色的解说,脸上总是适时地流露出向往的神色,眼睛却时不时地偷偷瞄向玉女罗刹。 玉女罗刹也不闪避,总是报之妩媚一笑,弄得东方明心神摇曳,天皇说了许多关于东瀛的故事,他竟是一个也没有听进去。 铁梯神煞瞧在眼里,越发厌恶这个两面三刀、心神不一的东方明。他见东方明迟迟不肯离去,心中有气,正欲下达逐客令,忽听庭院外有人大声喊道:“天皇陛下,城主是否在此?” 东方明眉头微皱,大步走了出去,冷冷道:“楚狂刀,何事?” 楚狂刀道:“城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 “此人脸上戴着一个很奇怪的面具,自称是黑袍。” 东方明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道:“血衣楼楼主黑袍!?” “正是此人。” “他来东方第一城作什么?”东方明回首望了天皇一眼,大声道,“楚狂刀,你去告诉他,今天我不见客。” “城主,黑袍要见的人不是你,是天皇陛下。” “什么?他想要见天皇陛下?这……这种事当先征求天皇陛下的意见。”东方明回头望着天皇,目光充满了询问之色。 天皇点点头,微笑道:“本皇早就料到黑袍必将造访,却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城主让他进来吧,听说此人神秘而可怕,本皇倒要见识一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三十五章 郎心如铁(2) 黄昏,又是黄昏! 残阳如血,欲落未落,但黑暗很快就将降临,笼罩大地。 铁枪山庄的后院,总是最为僻静的地方,地牢就在依山而建的一座楼阁里。地牢很深,深入地下数丈,从数十级台阶拾步而下,走到尽头就是地牢。 在地牢里,永远没有白天,看不见夕阳,看不见晚霞,也看不见星星和月亮,但并不黑暗。地牢并不宽敞,四面俱方,就像是一个牢固的石笼子,每隔数尺,石壁上就嵌着一盏六角铜灯,略显昏暗迷蒙,使得整个地牢看起来显得非常阴森恐怖。 鬼影子和李红绡二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蜷缩在地牢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在这里,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也不会有人在乎他们的样子。 地牢里没有把守的庄丁,外面也只有两个守卫,杀伐之神并不担心鬼影子和李红绡逃出去,因为他不仅点了他们的穴道,还下了迷香,一种令人不能动弹却头脑清醒的药物。 天色终于渐渐暗了下来,已是掌灯时分。 两名庄丁正欲点燃挂在墙上的灯笼,就在这时,他们忽然看见了一道朦胧的亮光,由远而近,慢慢地向他们走来。 那是一盏纸灯笼,火光摇曳,黯淡而朦胧! “什么人?”一名庄丁沉声喝问道。 “不必紧张,是我。”那人的声音苍老无力,异常低沉,显得中气不足。 “铁管家?你来这里作什么?” 铁管家迈着苍老而蹒跚的步伐,一张皱如橘子皮的老脸慢慢从纸灯笼后面露了出来,缓缓道:“来看看。” 一名庄丁翻着一对白眼,板着脸孔,冷冷道:“看什么?是谁让你来的?” 老枪在世之时,铁管家在铁枪山庄的地位,绝对是令人高高仰望的,自从血衣楼入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正眼瞧过他一眼,就连铁传雄,也没有把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人放在眼里。 铁管家慢慢道:“没有人叫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居然胆敢擅闯地牢?”一名庄丁怒声道,“你想做什么?” “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救人。”铁管家嘴里说着话,突然出手如电,一拳击出,将一名庄丁击倒在地。 “你……”另一个庄丁还来不及出手,胸膛上突然也挨了铁管家一个铁肘,当即晕倒。 铁管家把纸灯笼插在地上,从一名庄丁身上搜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地牢的大门,快步走了进去。此刻的铁管家,脚步稳健,动作迅速,哪里还有半分龙钟老态? 铁管家和两名庄丁的对话,鬼影子和李红绡在地牢里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禁疑惑不己:“这铁管家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险前来相救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铁管家大步走了过去,轻声问道:“你们还活着吗?” 鬼影子冷哼一声,道:“当然还是活的。” “活着就好。”铁管家道,“你们能不能动?” “如果我们能动的话,岂不早就自己走出这个鬼地方了!”鬼影子苦笑道。 “你们不能自由活动就麻烦了。”铁管家为难道,“我一个人,是绝对不能带着两个人逃出山庄的。” “你是来救我们的?”李红绡眼睛里掠过一丝喜色。 鬼影子却冷笑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铁管家摇头道:“此地不宜久留,有命出去再说。” “我明白了!”鬼影子冷笑道,“你是杀伐之神派来的,故意演出救人这场戏,为的就是想从我口中挖出魔窟秘图的下落,是么?我们是绝对不会上当的,你回去告诉他,他永远都别想得到秘图。” “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是血衣楼的人。”铁管家叹道,“我是铁枪山庄的管家,现在庄主生死未卜,下落不明,铁传雄已投靠血衣楼,我却永远是铁枪山庄的人。” 鬼影子将信将疑道:“那么你是?” “看来我若是不泄露身份,你们是绝对不会相信我的。”铁管家缓缓道,“我姓铁,双名心朗,以前行走江湖时,人人都送我一个绰号,叫做‘郎心如铁’。” “‘郎心如铁’铁心朗?”鬼影子倏然惊呼出声,心里大吃一惊,满脸都是诧异之色。 二十年前,“郎心如铁”铁心朗在江湖上绝对是个声名显赫的人物。铁心朗一生中顺风顺水,但人过中年,仍无子嗣,未免美中不足。某一年,他出外归来,竟发现家中妻子身怀六甲,好友八方来贺。岂料他突然发疯,一阵拳脚相加,将妻子活活打死。非但如此,他连岳父一家二十余口人都未放过,一夜之间,将之尽数歼灭。“郎心如铁”便是由此而来。自那以后,铁心郎就消失无踪,绝迹江湖,却没想到,二十年后,竟然在铁枪山庄又见此人。 鬼影子问道:“二十年前,你为什么要手刃妻子及其满门?究竟是什么驱使你这么做?” 铁心朗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愤怒,因为男人的尊严。” “我不懂。” 铁心朗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今生注定命中无子,我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我的,当时我怒不可遏,冲动之余,才造下了如此深重的罪孽。我自知从此将无法在江湖上立足,开始四处逃亡,躲避六扇门的追捕,在穷途未路之际,老枪收留了我,二十年来,我从未踏入江湖半步。”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出去?” “我这么做,当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老枪是生是死,至今无人知晓,你们逃出去之后,务必找到他的下落。”铁心朗缓缓道,“这就是我的条件,也是我唯一能为老枪做的。” 话犹未了,忽听“啪啪啪……”一阵响亮的掌声从地牢的出口之处传来,有人笑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知恩图报的奴才,只可惜你一番心血怕是要付诸东流,报恩得等到下辈子了!” 铁心朗倏然转身回首,就看见杀伐之神和铁传雄、独孤一剑三人,正慢慢踏着台阶,走进了地牢。 “铁传雄,我早就说过,不能留下铁管家。”杀伐之神大手一挥,冷冷道,“杀了他!” 铁传雄苦笑道:“铁管家,我念你年事已高,对铁枪山庄又一直尽心尽力,所以才向总执法求情,让你好好安度晚年,你为什么偏偏要自寻死路,陷我于不义?” “你这个弑师叛徒,真是无耻之尤。”铁心朗怒吼道,“今天我将替老庄主清理门户。” “你胡说,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岂会作出弑师之举?” “老庄主一生侠肝义胆,平时最见不得他人做出龌龊之事,你勾结血衣楼,与他们狼狈为奸,谋取铁枪山庄庄主之位……” “住口!”铁传雄怒不可遏,气得脸色发青,“你满嘴胡言乱语,实在留你不得。” “老庄主既死,我孤零零地苟且偷生还有何意义?”铁心朗凄然惨笑道,“拿出你的本事,来杀人灭口吧!” 铁传雄铁枪一抖,挽起数朵枪花,飞身扑出。 第三十六章 必杀技(1) 当年老枪凭手中一杆铁枪,横扫江湖,威风凛凛,自他唯一的女儿失踪之后,他对铁传雄视如己出,一身绝学,倾囊相授,绝无遗漏,铁传雄在二十五岁那年,就已学全了老枪的枪法,假以时日,成就必然远在老枪之上。 这二十年来,铁心朗从未在人前显露武功,身手难免荒疏,大不如前,他明知自己绝非铁传雄的对手,但他仍然坚持一战——他一定要手刃这个弑师夺位的叛徒,以慰老枪在天之灵! 铁心朗突然就像是一匹月兑疆的野马,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狠狠地挥出两拳。 他本用剑,在二十年前,他也是个很了不起的剑客,但他的剑曾经染上了他妻子的血,早已被他折断,此后他再未用剑,这二十年来,他甚至连剑都没模过。 大敌当前,他只能徒手肉搏,这两拳击出,倒也虎虎生风,有模有样,只可惜……他的对手是老枪的嫡传弟子。 铁传雄长枪一挺,枪尖颤动,“呼”地一声,向铁心朗当胸刺去。 枪长,则利于远攻,根本不需要防守。 铁传雄这一枪的招式,就叫“拔草寻蛇”,是一个非常简单常见的招式,没有花巧可言,没有玄妙之处,但不可否认,这一枪非常有效,而且用的非常老道,铁心朗若是大意轻敌,自己的双拳还未起到作用,必然已被一枪贯穿胸膛。 铁心朗心知今日必死,早已豁了出去,居然不闪不避,直到枪头触及衣裳的那一瞬间,突然一个侧身,身体竟紧紧贴着枪杆向前滑去,就像是缠在树上的灵蛇,蜿蜒而上,眨眼间已逼近铁传雄咫尺之间,双掌箕张,十指如扣,竟使出小擒拿手,欲夺对方手中长枪。 铁传雄没有料到铁心朗身手居然如此敏捷,反应如此迅速,铤而走险,完全不顾自身安危,不觉大是意外。然而他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而且自恃已得老枪毕生真传,艺高胆大,当下他沉喝一声,手腕一抖,长枪飞出,同时飞起一脚,在枪杆上轻轻点了一下,枪头倏然倒转,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狠狠地向铁心朗头顶砸落。 铁心朗若不闪避,固然可以擒住铁传雄的手腕,但如此一来,在未扭断对方的手腕之前,自己早已脑袋开花,死于非命,权衡度势,自保显然才是上上之策。 就在铁心朗避开铁枪的砸击的时候,铁枪又已回到了铁传雄的手里,“呼呼呼……”一连数枪,硬是将铁心朗逼到了地牢的死角。 这一次,铁传雄再也不让铁心朗有任何逼近自己的机会,将手中一杆铁枪舞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铁心朗背靠石壁,退路已断,左右两个方位又被铁枪完全封锁,不由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一连换了数种身法,竟都无法摆月兑对方的攻击。 铁传雄久战无功,心中同样充满了焦躁。杀伐之神位居血衣楼总执法要职,地位仅仅次于血衣楼楼主黑袍,可谓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铁传雄自被封为血衣楼江南分舵舵主以来,一直未曾建功,此时若与铁心朗一味缠斗,必遭杀伐之神轻视。 “铁管家,你别怪我对你不仁不义,这可是你逼我的。”铁传雄狠了狠心,决定使出老枪传授的绝技,速战速决。 “咄!”铁传雄口中发出一声呐喊,长枪一挺,往铁心朗胸口狠狠刺去,速度之快,用力之猛,完全大出人之想象。 铁心朗年老力衰,久战之下,早已无力支撑,几乎用尽了毕生功力,方才避开这一枪。 “哧!”只听一声的巨响,铁传雄用力过猛,收势不及,竟将锋利的枪头硬生生地刺入了坚硬的石壁之中。 铁传雄似也始料不及,急忙用力回拔,但枪头深入石壁数寸,却哪里拔得出来? 铁心朗行走江湖多年,经验累积实在不少,心知在这一瞬间若不能好好把握,机会便稍纵即逝,再无丝毫迟疑,闪电奔雷般纵身扑出。 就在这时,忽听“咔嚓”一声轻响,铁传雄手中的长枪竟突然断成两截,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断口之处神奇地亮出一个锋利的枪头,在灯光昏暗中,闪耀着一层蒙蒙的寒光。 同一瞬间,短枪从铁传雄手中突然飞射而出。 铁心朗去势如飞,根本没有为自己留下退路,想要闪避,已是绝无可能,如此一来,反倒像是他自己用身体撞向短枪。 “卟哧”一声,短枪就像是离弦的箭般从铁心朗胸膛上一穿而过,余势未尽,直接钉入石壁之中,枪杆犹在不停晃动。 铁心朗只觉胸膛一痛,传来一阵凉意,身体依然向前狂奔出数尺,终于扑面而倒,气绝身亡。 枪中有枪,枪出人亡!这是老枪的必杀技。 老枪平生所用之枪,本是经过一番精心设计之后,方才铸造成的,将两柄短枪合而为一,遇见强敌久战不下之时,以长枪牵制对手,暗摁机括,短枪即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而将对手刺杀于枪下。 杀伐之神毕竟年轻识浅,对于这“枪中之枪”闻所未闻自然不足为奇,但就连独孤一剑这个老江湖,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大出意料之外。 “如果是我,我能否避开这一枪?”每个人心中都忍不住在暗暗问自己。 铁传雄看了一眼铁心朗的尸体,眼神中竟似掠过一丝难过之色,慢慢转身回首,慢慢拔出了两截短枪,双手灵活地一动,随着一声轻响,双枪又已合而为一。 “你有如此必杀之技,明明一招就可以杀死铁管家,却为何用了那么多时间?”杀伐之神慢慢走了过来,冷冷道。 铁传雄默然不语,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总执法,属下有个小小的请求。” “哦?”杀伐之神死灰色的眼睛露出一丝狐疑之色。 铁传雄目光投向铁心朗的尸体,伤感的叹了口气,缓缓道:“从我记事时起,铁管家就一直为铁枪山庄尽心尽力,我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死于我手,我若不难过,便与畜生无异,总执法能否准许我为他筑坟立碑?” 杀伐之神沉默了很久,缓缓点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若要成大事,就必须忘情绝义,不为世间万事所牵绊。既然你能够下狠心杀了他,本该再狠一点,不过……你非要这么做,我也不会阻止,此间事了之后,你要怎么处理铁管家后事,我决不过问。” “属下明白。”铁传雄点头道。 第三十六章 必杀技(2) 杀伐之神慢慢走向鬼影子,冷笑道:“我早已经说过,你们是永远都逃不出铁枪山庄的,你现在相信了吗?” 鬼影子转动着眼珠子,斜睨着杀伐之神,也冷笑道:“你将我与李姑娘囚禁于此,你想想,要是‘捕王’李玄衣知道了,他将会如何?” “他一定很生气。” “他老人家一生气,只怕后果就变严重了。” “有多严重?” “也许……他将调动我朝各省的所有捕快,铲平铁枪山庄;也许……他将请奏天子,出动十万精兵剿灭血衣楼。”鬼影子笑了笑,悠悠道,“血衣楼在江湖上的确呼风唤雨,但若与朝廷为敌,就像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我们没有与朝廷为敌,我要的只是魔窟秘图而已。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把它交出来,你们就可以大摇大摆走出铁枪山庄。” “痴人说梦话!”鬼影子沉声冷笑道。 “你真的不肯交出来?” 鬼影子索性阖起了双眼,闭上了嘴巴。 “你不说,我也决不强求,不过我总有法子让你自己说出来。”杀伐之神桀桀怪笑道,“你相不相信?” 鬼影子慢慢睁开眼睛,忍不住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不是正人君子,做任何事都可以不择手段,对我而言,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就是个好法子。”杀伐之神慢慢退出数尺,目光投向铁传雄,“李姑娘是‘捕王’的宝贝孙女,你可要对她好一点。” 铁传雄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会意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而邪恶的微笑,大步走向李红绡。 李红绡斜眼瞥见铁传雄如同邪恶的魔鬼般露出满脸怪异的笑,心里发悚,颤声道:“你走……别过来……” 铁传雄涎着笑脸,俯身蹲了下来,伸手在李红绡俏丽的脸颊上轻轻抚模着——就像是抚模情人的**般那么温柔。 李红绡瞪大了眼睛,恶心到几乎吐出来,咬牙切齿恨恨道:“你给我记住,我发誓,我一定会砍掉你这只爪子。” 铁传雄微微一笑,把左手轻轻放在了李红绡丰满的胸脯上,怪声笑道:“那么这只手呢?” 李红绡又气又怒,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一字一句道:“这只爪子更留不得,而且我还将把它剁碎了喂狗。” “一个女孩儿家,居然如此残忍,实在不太好。不过……我就很喜欢泼辣的女人,不知道你是不是女人?”铁传雄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如果你还不是个女人,那么我可以教你怎样成为女人……” “你……你敢……”李红绡几乎晕过去。 “我不敢?为什么不敢?”铁传雄嘴里慢悠悠地说着话,手指已经在慢慢地松着李红绡的扣子。 “为女人月兑衣服,其实办法很简单。”独孤一剑突然哈哈大笑道,“用力撕,用力的撕,这样女人很快就会变成一条**果光溜溜的羔羊,你不妨试试。” 铁传雄恍然大悟道:“这办法的确不错。” 只听“嘶”地一声,李红绡的外衣已经被撕扯下来,露出一大片雪白的酥胸,和一条粉红色的肚兜。肚兜上绣着一朵粉红色的玫瑰,含苞欲放,醒然入目。 “带刺的玫瑰,我很喜欢。”铁传雄哈哈大笑道。 李红绡再也说不出话来,羞愤地紧紧闭上了眼睛,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淌落。 “畜生……”鬼影子目眦尽裂,似欲滴血,大声骂道,“你这个狗娘养的畜生,你别碰她,有种的就冲我来,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不喜欢男人。”铁传雄淡淡笑道,“我也不是英雄好汉,不过,如果你不想让我碰她,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交出秘图,我很快就会对她失去兴趣。” “你做梦。” “做梦的人只怕不是我,是这位美丽的李姑娘,我想……她将做一个令她一辈子都快乐不起来的恶梦。”此刻的铁传雄越来越像一个凶残的恶魔,慢慢地将魔手侵入了李红绡圣洁的胸膛,“我是一个非常豪爽的人,总喜欢快乐与别人一起分享,这一次,同样不会例外,却不知道李姑娘喜不喜欢这种游戏?” “啊”地一声惨叫,李红绡已经晕了过去。 鬼影子终于崩溃,无力地道:“你放开她,我……答应你们,将秘图交出来,我只求你们别毁了她的清白……” “一个女孩子的清白换一份魔窟秘图,这交易本来就很公平,为什么你不早一点决定?”铁传雄冷冷道,“在你一厢情愿之前,或许应该先问一问总执法,他是否已经改变了主意。” “放开她。”鬼影子目光投向杀伐之神,“如果她受到任何伤害,你永远都得不到秘图。” 杀伐之神秘的慢慢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交出秘图,就决不会有人敢伤害她。” 鬼影子冷冷道:“解开我的穴道。” “一旦你自由了,你不会反抗?” “在你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鬼影子叹口气道,“秘图就藏在我的头发里面,你过来拿吧!” 杀伐之神似乎微微一愣:“藏在头发里面?难怪在你身上找不到。铁传雄,你去把它找出来。” 铁传雄伸手在鬼影子凌乱的头发上模索了半晌,果然从中取出一个小纸卷。 杀伐之神压抑住心头的狂喜,慢慢地摊开羊皮纸卷,死灰色的眼神似乎掠过一丝奇异之色,随即又变得愤怒而冰冷,大声喝道:“为何不是半张?还有一小半又在哪里?” “早在数天之前,我就已经将这半张秘图一分为二,另一半交给了叶逸秋叶少侠。”鬼影子哈哈大笑道,“这就叫‘防患于未然’,能不能得到,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任我杀?又是他!”杀伐之神恨恨地冷哼一声,默然不语。 “总执法,咱们是不是……”独孤一剑右掌如刀,在自己喉咙上比划着,作出一个“杀无赦”的手势。 杀伐之神断然摇头道:“不,留着他们一条命,也许就是我们用来对付任我杀和李玄衣的必杀技,嘿嘿!”他目光落在铁传雄脸上,又道:“多派几个人手,小心看管,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铁传雄点头道:“是!” 第三十七章 把酒不言欢(1) 夜。夜色已深! 叶逸秋在杭州城雇了一辆马车,带着秦孝仪马不停蹄地赶往金陵,在日落之前,投宿在一个店名为“君再来”的客栈。 秦孝仪身中奇毒,体虚气弱,这一路来疲惫不堪,早早就睡去了;叶逸秋躺在床上,心里充满了很多疑问,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悄悄起身,走进了客栈的后院。 夏夜,凉风习习,隐约带着一丝芬芳。叶逸秋仰望苍穹,但见繁星满天,一眉弯月如钩,孤独地挂在天边。院子中,铺满鹅卵石的小径曲折幽深,通往前方不知名处,石路两边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入目之处,遍地娇艳。 叶逸秋心头一阵惘然,顺着这小径走了下去,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 就在这样一个幽静的夜晚,一个心事重重的人,独自在幽深花园中徘徊,思索过往。 原以为,白无邪既然就是杀伐之神,那么黑袍必然就是秦孝仪,岂知峰回路转,秦孝仪突然出现,否定了这一事实。 黑袍究竟是谁? 路旁,一朵小花儿在夜风中轻颤,有晶莹露珠,附在粉白花瓣之上,玲珑剔透。叶逸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望着那朵花儿,目光已痴迷。 叶逸秋又想起了欧阳情,想起了李红绡…… 欧阳情一定正在翘首以盼,等待他的归去;李红绡呢?此刻她又在哪里? 就在他神思飘忽之际,一股隐隐幽香,从不知名的方向淡淡传来。一支纤纤玉手,仿佛从永恒的黑暗之处悄然探出,带着一分幽清的美丽,印着天上月色星光,探到这支花上,轻轻折下了它! 一个身着淡绿衫子的年轻女子,站在那儿,像是吸引了满天光芒,轻轻把花朵放到鼻前,深深闻着它的芬芳,脸上浮现出陶醉的表情。 “你……”叶逸秋刚刚张开嘴巴,突然顿住了声音。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竟是玉女罗刹! 月光下,只见她肌肤如雪,清丽无双,恍如仙女一般,有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而那花朵在她秀美脸庞前,竟也似变得更加灿烂。 “是我,我怎么了?”玉女罗刹眼波流转,淡淡笑道。 “你不该摘下这朵花。”叶逸秋轻轻叹息着,“你毁了它的生命,实在是大煞风景。” “噗嗤!”玉女罗刹倏然笑出声来,娇嗔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公子居然也懂得怜花惜玉了?” 叶逸秋冷哼一声,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冷冷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不是你的地方?” “不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能来,我就不能?” “没有人说你不可以来,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突然出现?” “相逢不如偶遇,也许……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叶逸秋没有说话,突然转身就走。 “叶公子请留步。”玉女罗刹叫道。 叶逸秋没有回头,脚步不停,依然大步向来时路走去。 “唉!”玉女罗刹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叶逸秋仿若未闻,很快就已踏入了走廊。 玉女罗刹微微苦笑,大声道:“有一个人很想见你,我是来传话的。” 叶逸秋倏然驻足,慢慢回头问道:“什么人?” “你这个问题问得实在不太聪明,若非是我父皇想要见你,又何必非要我亲自前来传话?” “他为什么要见我?” “这个问题,只有他自己才能回答。”玉女罗刹笑了笑道,“你跟我来。” 叶逸秋微微冷笑,依然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在害怕我会欺骗你陷害你?” 叶逸秋轻轻吐出口气,慢慢走近玉女罗刹,从怀里取出那颗黑色小药丸,冷冷道:“这个还给你。” 玉女罗刹微微一愣,皱眉道:“你为什么不自己留着?也许……终有一天,你将用得着。” 叶逸秋将小药丸塞到她的手中,木然道:“走吧!” 铁枪山庄。 很多时候,杀伐之神就像是黑袍的影子,他们同样喜欢戴着一个没有生气、奇特的面具,同样喜欢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同样喜欢喝茶。也许,黑袍早就将杀伐之神当成了自己的替身,而杀伐之神也早已把自己视为黑袍的影子,所以他们总是在做着一些同样的事。 此刻,杀伐之神就坐在一间阴暗的屋子里,挺直了脊梁,慢悠悠地喝着茶,也不知是在品味孤独,还是在享受着那一份来之不易的悠闲。 他喜欢静,静是一种境界,平凡的人很难达到的境界,或许,他还太年轻,可是连黑袍都不能不承认,他对“静之域”的领悟,远比他人能够想象得到的更深,也更高。 通常在这个时候,他不喜欢被打扰,可是以他在血衣楼的身份地位之高,却总是被某些人某些事所纠缠,多年以来,他已经被迫了习以为常。 “笃!笃笃!”紧闭的木门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叩击声。 “是独孤大侠吗?”杀伐之神轻轻叹口气,沙哑着声音问道。 “总执法,是属下。”门外那人轻声应道,“孙望乡!” “哦!你回来了?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孙望乡闪身而入。 “孙坛主,此去杭州,可曾发现任我杀的踪迹?”杀伐之神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问道。 孙望乡笑了笑道:“总执法的确神机妙算,任我杀的确是去了杭州。” “‘九龙堂’就设在杭州,我早就料到任我杀必然会去找燕重衣。” “总执法,属下此行,还意外地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谁?”杀伐之神淡淡问道。 “令师秦孝仪秦大侠!” 杀伐之神突然长身而起,失声道:“他居然和任我杀在一起?” “总执法,你本该将他一杀了之的。”孙望乡苦笑道,“如果他泄露了你真正的身份,你日后行走江湖,只怕很不方便。” “秦孝仪于我毕竟有恩,我如何能够对他痛下杀手?我本想只废了他武功,留着一命苟活延喘,平平静静地安渡余生,却没想到被他逃了出去。”杀伐之神轻叹口气,“我倒不担心他会将我的身份公诸于众,因为……任我杀也许已经知道,我就是白无邪。” “总执法何出此言?” “你还记得我那支白玉笛吗?那日与任我杀一战,它就丢失了,假如我没有猜错,此刻应该就落在任我杀的手上。” 孙望乡沉默半晌,缓缓道:“此刻任我杀与令师就在赶往金陵的途中,我们是不是应该采取行动,半路拦截,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由他们去吧!”杀伐之神摇头道,“此事楼主另有安排,你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待楼主的命令。” “是!” “你先退下,吩咐下去,若无重要之事,不要前来打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孙望乡转身而去,随手关上了木门。 杀伐之神慢慢坐了下来,慢慢地摘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俊秀而苍白的脸孔。此时此刻,他瞬间又变成了那个斯文儒雅的白无邪;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之下,才是他心情最轻松、最愉悦的时候,江湖的杀戳、人世间的纷争都已离他远去,一切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 第三十九章 少女情怀(2) 刀,似是在深深叹息…… 这是一柄不平凡的刀。 刀乃是以千年玄铁渗钢花七七四十九天方才铸炼而成,锋利无比,吹毛立断,削铁如泥。刀长一尺六寸,锋刃无瑕,刀弯如钩,像寒月般流溢着冰冷的光芒。 光芒,一如过往的璀璨。一望而知,是一柄绝世宝刀! 刀有过显赫的时刻。它曾被握在主人强壮的手中,斩下无数高手的头颅,斩断过无数人的腰。 “寒月弯刀”,本来就是一把绝世好刀! 刀在秦孝仪的手里。他的目光怪异而奇特,在“寒月弯刀”上已经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口中不时地发出“啧啧”赞叹之声,翻来覆去地把玩着刀,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马车在宽阔而平坦的大道上如风般奔驰,车厢平稳而舒逸,叶逸秋躺在里面,睡得很沉,阳光照射进来,落在他英俊而苍白的脸上,竟有种病态的嫣红。此刻的他,已经换过了另一套洁白干净的衣裳,唯一没有被换掉的,就是他那双长筒靴子。 秦孝仪看了叶逸秋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把手中的“寒月弯刀”放在他的手里。 叶逸秋霍然惊醒,双目环顾,扫视了车厢一周,目光最后落在手中的刀上,满脸充满了惊愕之色,愣愣地道:“秦大侠,我们这是在哪里?” 秦孝仪笑了笑,缓缓道:“正在路上,再过几个时辰,我们就可以抵达金陵。”他微微一顿,又缓缓问道:“叶少侠,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晕倒在镇外早已荒废的李家大院里面?” “你怎么知道我在李家大院?” 秦孝仪从衣袖中取出一把刀和一张白纸,笑道:“今天早上我醒过来时,就发现桌子上有人寄柬留刀,告诉我你的去向。我与车夫立即赶往李家大院,果然在那里找到了你。” “寄柬留刀?是何人所为?”叶逸秋皱眉问道。 “瞧信上字体,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叶逸秋接过信笺,目光微瞥之间,倏然失声道:“是她!” “谁?”秦孝仪问道,“叶少侠,你能不能告诉我,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逸秋苦笑着长叹口气,缓缓将昨夜之事简单地述说了一遍。 “没想到东瀛天皇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如此卑鄙无耻,实在令人失望之极。”秦孝仪狠狠地一掌击在车厢上,一脸愤慨之色,咬牙切齿道,“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真诚与信义,他居然用此下流手段威胁你,可见他人品之一斑;叶少侠宁愿一死也决不妥协,显现出我辈男儿的高风亮节,铮铮铁骨,实在可敬可佩。” 叶逸秋苦笑着摇了摇头,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秦大侠,我身上这套衣服可是你为我更换的?” 秦孝仪点头道:“你那套衣裳能脏又旧,早该换了!” “秦大侠在更换的时候,有没有从里面找出什么东西?” “这个倒没有。” “那套衣裳呢?” “扔掉了!” “扔在哪里?” “客栈里,此刻怕是早已被店小二烧成了灰烬。”“糟了!”叶逸秋突然脸色一变,惨笑道,“鬼影子交给我的那一小半秘图就藏在我贴身内衣里面,如此一来,关于魔窟的秘密岂不是将要永远都封存于地下?” “啊!这……”秦孝仪顿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叶逸秋反而笑了笑,淡淡道:“这样也好,魔窟秘图拼不齐全了,至少打消了某些人的贪婪之心。” 秦孝仪一脸沮丧和悔意,苦笑道:“叶少侠,如此重要的东西你怎可随便藏在贴身的衣服上?唉,都怪我太大意,帮你更换衣裳之前,本该先找找……”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一声马嘶,车厢一阵颤动,几乎倾倒,随即就传来车把式的怒骂:“入娘贼,你作死么?竟敢拦我马头,若不是我情急勒马,还不把你踏成肉酱?” 秦孝仪掀起车帘,问道:“车把式的,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有个着装很奇怪的人截我马头。”车把式伸手一指前方,“就是他。” 秦孝仪凝目望去,只见前方路途漫漫,却是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人迹?他苦笑道:“车把式的,你是不是看花了眼,哪有人啊?” 车把式转首望去,口中忽然发出一声怪叫,愕然道:“难道我是遇见鬼了?刚才明明有一个人啊!” 秦孝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轻声叮咛车把式小心驾驭马车,缓缓坐回了车厢里,看了叶逸秋一眼,笑道:“你……” 他刚刚说了一个字,叶逸秋忽然对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车把式的也许并没有看错,他的确看见了一个人。” 秦孝仪拧眉道:“你怎么知道?” “直觉。”叶逸秋低声道,“我感觉到这个人就在我们附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一定是黑袍。” 秦孝仪脸色倏然大变,失声道:“血衣楼楼主黑袍?!” 话音未落,紧垂的车帘忽然无风自动,一个人就像是一片落叶般,轻飘飘地从车窗钻了进来。 这人一身黑衣装扮,面上戴着一个一平如整,只露出眼睛的怪异面具,手里拿着一把古色古香的长剑,果然正是黑袍。 黑袍大马金刀地坐在秦孝仪身边,死灰色的目光望着叶逸秋。 秦孝仪顿时但觉到一种凌人的霸气袭人而来,令人不寒而栗,忍不住把身子向旁挪了挪。 “你怎么知道来的人是我?”黑袍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叶逸秋淡然笑道:“因为我闻到了你的味道,所以我对你的出现,一点都不感到惊奇。” “什么味道?” “杀意和霸气!”叶逸秋缓缓道,“你太独特,杀意和霸气永远都无法掩盖,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没有人可以改变。” “你来干什么?”叶逸秋问道,“是来杀我吗?” “本来我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才配做我的敌人,可是现在的你,已经是个半死人,根本不值得我动手。”黑袍轻轻叹息着,仿佛非常失望和落寞,缓缓道,“我实在没有想到,天皇居然如此卑鄙,使用下毒的无耻手段来对付你。” “你都已经知道了?”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瞧得一清二楚,只是你们都没有发现我而已。” “昨晚你为何不干脆一剑杀了我?” “我不必杀你。”黑袍冷冷道,“百日之后,如果你得不到天皇的解药,同样会死的很惨很难看。” “既然你并无杀我之心,为何还要来找我?难道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黑袍摇摇头,缓缓道:“我来,只为了一件事。” 叶逸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为了魔窟秘图而来的。” 黑袍默然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你来得太迟了!”叶逸秋微笑道,“早在数个时辰之前,秘图已经被秦大侠烧成了灰烬。这世上只有一份秘图,魔窟的秘密将永远成为一个千年不破的谜。” “你错了!”黑袍忽然桀桀怪笑道,“我正想要告诉你,你那一小半秘图已经落在我手上,昨晚你晕过去的时候,是我从你身上搜出来的。” 叶逸秋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说不话来。 黑袍死灰色的目光慢慢变得怪异,闪烁着种扑朔迷离的色彩,就像是他这个人,永远都令人捉模不透。 叶逸秋沉默了半晌,缓缓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藏有半份秘图?” 黑袍道:“鬼影子落在我们手上,非但交出了他的另一半,也把你招供了出来。” “鬼影子又是如何被你们擒获的?” “杀伐之神将‘捕王’李玄衣的孙女李红绡带到了铁枪山庄,鬼影子救人心切,试图冒险救人,反而被杀伐之神一网打尽。” “李红绡也在你的手上?”叶逸秋倒吸一口凉气,只觉手脚冰冷,仿佛置身于千年寒潭之中。 黑袍一声怪笑,声音嘶哑地道:“魔窟秘图我与天皇各执一半,不日他便将主动请求与我合作,揭开魔窟之谜,指日可待。” 叶逸秋默然无语,只是不住地摇头苦笑。 “‘飘渺九剑’与‘落日刀法’的巅峰一战,我本来非常期待,只可惜……”黑袍摇头叹息道,“你已将死,当真令我好生失望。” “你别忘记,我现在还没有死,我的刀还在,刀法也还在。”叶逸秋目光变得非常坚定而自信,“刀在,人在,希望就在。” “虽然你的刀依然很快很稳,可是你的功力已经大不如前,‘落日刀法’根本发挥不出它应有的威力。” 叶逸秋不说话,似是已经无话可说,因为黑袍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黑袍目光落在秦孝仪的脸上,缓缓道:“秦大侠,本来你是非死不可的,若非杀伐之神念着师徒之情,始终狠不下心,你早已经是个死人。不过……你现在时日也已无多,我也无须再为难你了。” 提起杀伐之神,秦孝仪勃然大怒,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冷笑道:“你告诉白无瑕,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黑袍冷笑道,“他为什么要后悔?虽然你与他共处多年,可是你对他的了解有多少?你可知道他的过去?可知道他身负血海深仇,多年来一直生活在痛苦的煎熬之中?” 秦孝仪猛地一愣,呆呆地道:“你说什么?” 黑袍却再也不肯多说,身形一动,就像是一条游鱼般从车窗钻了出去。 秦孝仪探头窗外,大声追问道:“什么血海深仇?什么痛苦的煎熬?白无瑕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黑袍恍若未闻,展开身法越去越远,不过片刻,已化为一个朦胧的小黑点…… 秦孝仪缓缓坐回原来的位置,不停地摇头苦笑。 叶逸秋缓缓问道:“秦大侠,白无瑕究竟是什么人?” 秦孝仪摇头道:“不知道,正如黑袍所言,我对他的过去的确一无所知。数年前,我遇见他时,他不过是个颓废而落魄的少年,我见他可怜,才收他为关门弟子。多年来,他从来都未提起他的来历,也不苟言笑,只是努力地练习武功,我本来还在庆幸,自己晚年之余,竟能得此璞玉,实在老怀宽慰,岂知他……” 他黯然一声长叹,闭上了嘴巴,脸上充满了沮丧和惋惜之色。 叶逸秋也轻叹口气,默然半晌才道:“秦大侠,我们现在是否直往金陵?” 秦孝仪点头道:“嗯!我想……欧阳姑娘一定很担心你现在的处境,所以……” “不。”叶逸秋摇头打断道,“我们先去梅谷,到了那里,我再修书一封,向欧阳情说明原委,让车把式送去金陵。” 秦孝仪微一沉吟,点头道:“如此也好!” 尾声 选择 梅谷的入口之处,一条小溪水流淙淙,远远望去,仿佛一条玉带将山谷一劈为二,对面一丛梅林中,隐隐现出数间屋宇,红墙绿瓦,风物无限。 马车在那条架在溪上的小桥前戛然而止。 叶逸秋将手中一封信笺交给车把式,又叮嘱了几句,便与秦孝仪缓缓走过小桥,向梅林中的屋宇行去。 行到近前,梅君先生似是听见了脚步声,大步而出,见到来人,顿时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忙不迭地笑道:“哎呀!叶少侠大驾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幸如何之!” 叶逸秋笑了笑,并不言语。 梅君先生匆匆瞥了他一眼,忽然脸色一变,沉声道:“看你气色好像非常糟糕,是不是受了重伤?” 叶逸秋点点头,苦笑道:“非但受伤不轻,还中了一种剧毒。” “你中毒了?”梅君先生摇头正色道,“看不出来。” “这种毒无色无味,难以察觉,虽不能即时令人毙命,却能消耗一个人的五成功力,百日之内若是没有服下解药,便将迷失本性,渐趋疯狂,最终自残而死。” “世上居然有如此可怕的毒药?简直是闻所未闻,天方夜谭。”梅君先生半信半疑道,“你服食过‘万劫重生’,本应百毒不侵,怎会中毒?” 叶逸秋轻叹口气道:“此事非常复杂,我慢慢跟你说。” …… 听完叶逸秋的叙述,梅君先生与醉妃夫人脸色都变得非常凝重,面面相觑,沉默了很久,始终一言不发。他们虽然都是解毒行家,但叶逸秋所中之毒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万劫重生”居然是徐福千年前亲手培植的一种无名花草的果实,这种事说出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在同一种植物中,花、叶、茎、根和果实各有不同的妙用,虽是不足为奇,但像“万劫重生”这种有着天壤之别的,却实在是少之又少。梅君醉妃夫妇二人可以发誓,这种事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听说过。 梅君先生拧紧了眉头,垂首沉思;醉妃夫人手里拿着酒杯,神思却与酒无关……夫妇二人苦苦思索着破解之法,但几近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依然愁眉苦脸,一筹莫展。 叶逸秋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淡淡笑道:“两位前辈若是觉得晚辈所中之毒非常棘手,那就暂时先缓一缓,反正还有一百天的期限,不必急在一时。倒是秦大侠,他中毒已非一日,毒性怕已极深,还请二位前辈速速施以援手,为他救治。” 梅君先生正色道:“秦大侠中毒时日虽久,但份量极少,毒性尚未蔓延,而且又是非常普通的毒药,不消几日,便能彻底化解,绝无性命之忧。”他微微一顿,又道:“叶少侠,且让老夫为你号一号脉,看看中了此毒的症状是否果真与天皇所说的一样。” 叶逸秋点点头,伸出手,缓缓捋起了衣袖。 梅君先生探出三指,搭在叶逸秋的脉搏之上,先是由轻至重,转而又慢慢减缓力道,如此反复多次,始终一言不发,脸色时而凝重,时而淡然,阴晴不定。 过了许久,梅君先生终于收回了手,长长吐出一口气。 “怎样?”叶逸秋问道。 梅君先生摇摇头,缓缓道:“由你脉象看来,完全不像中了毒的样子,气血顺畅,根本不是如同天皇所说的逆行而上,看来此毒果然非同寻常。” “梅君先生可有解毒之法?” “百日时光,并不算多,老朽夫妇毫无把握能够为你解毒,只能尽力而为,至于结果如何,那就要看天意了!”梅君先生苦笑道。 “前辈的意思是……”叶逸秋皱眉道,“听天由命?” 梅君先生沉重的点点头,缓缓道:“如果你得不到解药,这就是唯一的希望。” 叶逸秋缓缓阖起了双眼,闭上了嘴巴,再也不多说一句话,转身回首,大步走了出去,身后隐隐传来三声无奈而同情的叹息…… 那一片并不广阔的梅林,有叶逸秋最深的记忆,在那个飞雪连天、北风呼啸的冬天,他曾经握住欧阳情温柔的小手——那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 他记得,那一夜,梅花开得正艳,夜风拂过,如情人的手掠起掉落在额际的几络发丝,枝头上雪花飘落,落地无声。 那一夜,他尘封的心曾经发生过莫名的骚动,只盼望那一刻就是传说中的永恒,人们努力地寻找的幸福。 再一次走进这片梅林,已物是人非,孤身只影,不再有雪,不再有她…… 梅枝青女敕如绿,每一片叶子都在阳光下展示着它们蓬勃的生命,可是叶逸秋的心里,却从未像现在这般伤感。 他死过,所以对死并不感到畏惧,但此时此刻的他,却并不想死。曾经以为,生命本是一无是处,一文不值,若非欧阳情以她浓厚的爱和无限的温柔的拯救了他的灵灵魂,他早已生无可恋。然而就在他重获新生的时候,人生却又如此苦短,他的生命,仅仅只剩下一百天的时光,究竟这是天意?还是宿命? 他想不通,所以不断地去想,越想却是越乱,深深陷入了混乱的泥沼之中,再也难以自拔。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有人温柔的轻声道:“你在想什么?” 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温柔…… 叶逸秋霍然回首,转身,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 “你来了!”叶逸秋勉强一笑,心中的千言万语都浓缩成这淡淡的一句。 欧阳情身体慢慢依偎在叶逸秋宽厚结实的胸膛上,双手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柔声道:“逸秋,你别想得太多,梅君先生会有办法的,他说过,这世上没有他解不了的毒,就像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你都已经知道了?” “梅君先生已经告诉过我,他说我们还有百日时间,已经足够找到解毒的方法。”欧阳情强颜一笑,缓缓道,“再说这种毒又不是没有解药,如果梅君先生实在无计可施,我们还有时间去找天皇……” “不!”叶逸秋断然摇头道,“就算难逃一死,我也决不会与他妥协,丢掉尊严换取苟且偷生,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难道你想就此放弃?这么做好像更不是你的作风。” “我没有放弃,也不会放弃。”叶逸秋毅然决然道,“在这百日之中,我还可以做很多事,还可以选择。” “你的选择是什么?” 叶逸秋顿时哑口无言。 他的选择是什么?连梅君先生都已明确的说过,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他还能做些什么? 欧阳情心中暗暗叹息,缓缓道:“你心里是不是完全没有主意?” 叶逸秋点了点头,没有掩饰心里的混乱。 欧阳情沉吟着,缓缓道:“从杀手到英雄,这是一个非常艰难而完美的蜕变过程,你与天抗争,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许,同样的事你可以重做一次……” “你是说逆天改命?”叶逸秋恍然大悟,眼里迸射出奇异的光芒,就像是瞎子重见光明,看到了清晨前夕的第一丝曙色。 “对,就是逆天改命。”欧阳情美丽的眼睛仿佛充满了笑意,光芒清澈明亮,如千里碧波,不掺浊流,“逆天改命就是你的选择,也是你最需要去做的事情。” 叶逸秋如遭棒喝,在一刻之前犹觉迷茫的他,心头忽然变得一片平静和清晰。他张开双臂,再一次拥她入怀…… 彼此情意,你浓我浓,他们却没有想到,该怎么做,才能成功的逆天改命?然而,这一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心与心紧紧相连…… ——《巅峰之卷—落日,刀声》终 第一章 天山雪(1)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唐.李白.《关山月》 天山的雪峰——博格达峰,高耸入云,积雪终年不化,远远望去,那闪耀着银辉的雪峰,是如此雄伟壮观、庄严而神秘。 在博格达的山腰上,有一个名叫“天池”的湖泊。天池便是“瑶池”,相传是西王母会聚众神仙举行蟠桃盛会的地方。天山四周雪峰上消融的雪水,汇集于天池,成为源源不断的水源,池中之水清澈透明,晶莹如玉,像一面大镜子。四周群山环抱,绿草如茵,野花似锦;挺拔、苍翠的云杉、塔松、白桦、杨柳,漫山遍岭,遮天蔽日;西岸修筑了玲珑精巧的亭台楼阁,平静清澈的湖水倒映着青山雪峰,风光旖旎,宛若仙境。 天山虽然是个风光无限的人间仙境,但为人们津津乐道最多的,却还是建筑在东望瑶池、西观瀑布的一座悬崖上的天山派。 天山派历史悠久,创派至今已足有三百六十三年,人才辈出,自第一代掌门米焱创派伊始,就以绝对的强大跻身于武林九大门派之中,在江湖上拥有极佳的口碑和荣誉,数百年来,无论江湖风云如何动荡不止,始终都屹立不倒。天山派远居西域边境,虽未与世隔绝,但历代掌门都极少涉足中原,门下弟子只有在艺成之后方可下山历练,时限两年,即便如此,天山派在江湖上仍然享誉极高,尤其是在天山一带,侠义之举,多为人们传颂。在“天山神剑”米松这一代,授徒仅仅六人,“一剑”、“双鹰”、“三凤”,并称“天山六杰”,是为天山派当代名望最高的年轻弟子。 在中原烈日如炎,足以烤焦大地的夏季,正是天山雪融、春回大地的时候。 这一日清晨,遥远的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米珏就手提天山派镇派之宝“无情断肠剑”,孤身来到了天池,开始了他每日必修的早课——多年以来,池边练剑,已成为一种必不可少的习惯。 天山派以剑法驰名江湖,米珏之父米松便以一手天山剑法博得“天山神剑”之美誉。米珏剑法展开,时而矫健如飞龙入海,时而飘逸如雪花漫舞,时而轻灵如风吹柳絮,时而迅猛如白驹过隙…… 剑光连绵,如丝如雨,不过片刻,一路天山剑法已一气呵成,米珏缓缓收剑入鞘,气定神闲,一派从容。 岁月,开始已在他脸上刻下痕迹,但永远都改变不了他儒雅的气质。 米珏翘首而立,但见海峰晨曦中,天山绝顶慢慢冒出一轮红日,万道霞光直泻天池之中,映照仙境如幻如梦。 雪融之际,天气最为寒冷。米珏望着天山上渐渐变薄的白雪,眼中慢慢绽放出种洁白的宁静,心头就像是雪水一般澄澈。他喜欢雪,喜欢天山,喜欢这里的人。 “据王大姑所说,冰娴这几天即将临盆,八成是个女孩,如果真如她所言,那就取名为‘雪’,希望她就像天山的雪一般美丽,冰娴一定也很喜欢。”米珏心里这么想着,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微笑。 “冰娴”是他的妻子,娘家姓李,曾经是江南一户书香门第,后来衰落了,李冰娴随着父母四处奔波,颠沛流离,看尽了人生百态。那一年,米珏下山历练,巧遇佳人,成就一段美好姻缘。“王大姑”是个经验非常丰富的稳婆,孕妇怀的是男是女,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 “自死亡谷一别,又已匆匆两年有余,据说小兄弟已经改头换面,月兑胎换骨,由当年可怕的杀手蜕变成一个万人敬仰的英雄,却不知他是否已和欧阳姑娘喜结连理,花开并蒂?”想起朋友,米珏心中顿时热血沸腾,思念如酒,一丝一缕地注入每一根神经之中。 自那一别,米珏就很少醉过,他心中一直都在期待着与知己一醉方休的那一天。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凶狠的嘶鸣从天空中传来,打断了米珏澎湃的思绪。 米珏知道,那是苍鹰在发现猎物的时候,因兴奋而发出的声音! 天山的苍鹰素以体长凶猛著称,双翅展开,足有两米多长。它时而悠闭地扶摇直上,时而又逍遥地在空中盘旋,一旦发现野兔、黄羊或其它柔弱动物,便像一把利剑横空劈下,来势可谓迅雷不及掩耳。这些柔弱动物,很快便成为苍鹰一顿可口的佳肴美味。 “嗖”地一声,一只雪白的野兔从丛林中飞快地窜了出来。它仿佛也察觉到了危险,想要躲避捕猎者的袭击,但慌不择路,非但没有往障碍物最多的隐蔽之处逃去,反而向米珏这边方向奔驰。 苍鹰凶狠而剽悍,是绝不怕人的,虽然它也已发现了米珏,但它视若无睹,依然从高空上一冲而下,双爪如钩,抓向野兔。它的速度的确快得惊人,就像是流星划落一般,眼皮方动,它已消失。 苍鹰早就计算好了时间和方位,野兔还未跑到米珏的近前,必然成为它美味的早餐。只可惜它今天遇见的人不是寻常的游客,而是天山派的掌门人,“天山一剑”米珏! 米珏眼见苍鹰如此凶恶,心头火起,大声呼喝道:“好你个扁毛畜生,欺凌弱小,目中无人,若不给你一点教训,岂不是天理难容?” 话犹未了,“呛啷”一声,拔剑出鞘,人已像是一片枯叶般迎风飘起。 天山派的轻功“踏雪无痕”,在江湖上绝对算得上是一门上乘的绝技,当年“天山神剑”米松曾与“游龙大侠”叶漫天比试过轻功,最后的结果,“踏雪无痕”与“浮光掠影”竟是平分秋色,不相伯仲。 米珏身形一动,倏忽之间便已挡在了苍鹰与野兔之间,剑光一闪,森寒的剑气将苍鹰隔绝在空中。 苍鹰冲势极猛,陡然受阻,速度便缓了下来,但它并没有放弃,利爪一探,抓向锋利的剑刃。 “无情断肠剑”本是百剑之祖,其之锐利,吹毛立断,苍鹰的爪子虽然坚硬如铁,但若触及,万无不断之理。米珏本意只是阻止苍鹰行凶,并无伤它之意,百忙中急忙收剑后撤,一个翻身,稳稳落下地来。 苍鹰一爪扑空,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双翅一展,瞬间越过了米珏,依然对野兔紧追不放。然而就在刹那之间,那只野兔却已跑得无影无踪,在隐蔽之处躲藏了起来,再也没有出现。 到了嘴边的猎物突然跑了,苍鹰勃然大怒,突然在空中斗一折身,迳自向米珏飞扑过来,显然对眼前这个好事者恨之入骨。 米珏见它来势凶猛,不敢大意,手腕一抖,“唰唰唰”,接连刺出三剑,正是天山剑法中的一招——“梅花三弄。” 苍鹰竟似识得厉害,急忙闪避,让开了两剑,但第三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避让,一丝血就像箭一般标了出来,铁爪子已被拉开了一道血口。 苍鹰受了惊吓,再也不敢攻击,愤恨的眼睛狠狠瞪着米珏,在天空中一个盘旋,双翅一展,向远方飞去,转眼不见了踪迹。 米珏望着苍鹰远去的痕迹,微微苦笑,慢慢收剑入鞘。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远处有人大声呼叫道:“大师兄,大师兄……” 米珏回首转身,立即就看见小师妹陈玉如急匆匆地飞步奔来。他皱了皱眉,问道:“小师妹,怎么了?” 陈玉如顾不得喘息,一把拉住米珏的衣袖,道:“大嫂就快生了,快……快回去……” 第一章 天山雪(2) 天山派择徒,自创派以来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一代门下弟子,不得超出百人。江湖上有很多人都不明就里,据知情者所说,其中原因是因为天山派历代掌门淡泊名利,无意权势之争,是以不愿广收门徒,扩大门户。 天山派门下弟子不多,庄院自然也不广阔,不过占地数亩,房屋数十间,完全没有其他大门派的恢宏气势。 米珏一路飞奔,直接跑到自己的起居之处,此时“天山三凤”中的大凤叶玉清和二凤刘玉秀早已在门外徘徊等待,米珏的儿子米浩一双眼睛不停地向里屋张望,一脸的期待和焦虑。 “怎么样?”米珏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低声问道,“生了吗?” 叶玉清摇摇头,默然不语。 米浩扬起稚气未月兑的小脸,天真地问道:“爹,妹妹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米珏笑着模了模他的头,道:“快了……” 话音刚落,忽听里屋传出一阵“哇”的婴儿啼哭之声,响亮而清脆,撩动了每个人的心房。 再为人父,米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的微笑,对“天山三凤”喋喋不休地道:“是女儿,一定是个女孩儿,知道吗?我已经想好了名字,叫‘米雪’,就像是天山的雪……”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拉开一线,稳婆王大姑悄然探出头来,满脸微笑道:“米大侠,你们可以进来了!” 米珏大步走了过去,问道:“是女孩儿?” 王大姑点头道:“嗯,是个千金,长得白白胖胖的,很可爱。” 米珏轻手轻脚地走进房中,对着躺在床上的娇妻李冰娴微微一笑,怜惜地轻叹道:“冰娴,你受苦了!” 李冰娴也笑了笑,虚弱地道:“珏哥,你不抱抱她吗?” 米珏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一手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轻轻地戴在女婴娇女敕的脖子上。 那是一块冰雪般洁白的玉佩,一面刻着一个“天”字,一面刻着一个“山”字。每一个天山派的弟子都有这么样的一块玉佩,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我想好了,这孩子就取名叫‘雪’,就像雪一样美丽可爱。”米珏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祥的父爱,问妻子道,“你说好不好?” 李冰娴微笑道:“我本有此意,她本就是像雪一般可爱的孩子。”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远处有人大声呼叫道:“米大侠,米大侠……” 话声中,一个健壮的青年飞一般地奔跑着,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狂奔而来,通红的脸上充满了惶急之色。 “天山三凤”认出那青年正是住在山下以打猎为生的于山鸣,忍不住齐声问道:“于大哥,怎么了?” 于山鸣不是一般的寻常猎户,身强力壮,胆大心细,是天山一带乃至数十里外的镇子都小有名气的好手,但凡是他亲手所捕获的飞禽走兽,大多是新鲜而稀少的珍品。“天山三凤”从未见这个平时冷静而勇敢的猎户脸上曾经露出过一丝一毫的慌乱和惧色,此刻远远就看见他衣衫不整、慌不择路,不由得心里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 于山鸣远远地就开始在迫不及待地呼叫道:“米掌门米大侠可在家中?” 刘玉秀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你别嚷嚷,大嫂刚生了孩子,正在休息呢!” 于山鸣愣了愣,一脸焦急之色,压低了声音问道:“刘姑娘,你能不能帮我叫他出来?” 米珏轻轻地把手中婴儿交给王大姑,大步走出屋子,低声问道:“于兄弟,你找我?” 于山鸣顾不上喘口气平静心情,快步冲了过来,一把拉住米珏的手臂,大声叫道:“米大侠,快,快,快跟我走,出事了,出事了!” “于兄弟,你先别急,慢慢说。”米珏皱起了眉,从容不迫地道。 于山鸣喘了口气,道:“谭大叔遭到二人殴打,伤势不轻,命悬一线……”他猛然狠狠跺一跺脚,又道:“米大侠,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否则就怕来不及了!” 在天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村落,乃是汉人聚居之处。屋宇疏疏落落,处于绿茵之间,如同繁星点缀于空际,虽无规格,却有种自然之美! 一间低矮的屋子里,此刻挤满了村民,众人七嘴八舌,纷乱的喧哗声掩盖了一个充满痛苦的申吟。 申吟的人正是于山鸣所说的谭大叔。 谭大叔和于山鸣一样,都是以打猎为生的猎户,经验同样丰富,但在从这一刻开始,他却永远都不能再出去打猎了,他的经验虽然还在,不过一个只剩下一只手和一条腿的猎人,是绝对斗不过山林里的凶猛恶兽的。 谭大叔的右手和右脚是被一种利器硬生生地砍断的,此刻的他几乎是体无完肤,血迹斑斑,衣衫凌乱,更无完整的一块,气若游丝,奄奄一息,性命只在顷刻之间。 凶手实在是残忍无道! “是什么人干的?”米珏只觉一股热血直往上涌,愤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雪山镇子里的扎克尔江老爷。”于山鸣愤愤不平地大声道。 “是他。”米珏倒吸了一口凉气。 扎克尔江老爷是天山一带最富有最有权势的土皇帝,也是乌孜别克族的族长,据说在他居住的雪山镇,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地盘是他的,镇子里的所有生意,几乎都已被他一个人垄断。 “就是他。”于山鸣握紧了拳头,连青筋都条条浮现起来,“在雪山镇,除了他,还有谁敢横行霸道,草菅人命?米大侠,这一次你一定要为谭大叔讨回公道。” 米珏缓缓道:“扎克尔江虽然是个蛮不讲理的土霸王,但并不是个凶残之人,他何以要砍掉谭大叔的一只手和一条腿?” “事情是这样的……”于山鸣深吸一口气,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昨天下午,我与谭大叔上山捕猎,捉住了两只雪豹,今天上午便到镇子里去卖,恰逢扎克尔江老爷经过,他以高价定了下来,吩咐我们送到他的家里去。岂料当谭大叔讨要银两的时候,过来了两个护院打扮的人,他们一口咬定我们送去的并不是雪豹,而是从扎克尔江老爷家偷盗出去的藏獒。我们虽据理力争,但百口莫辩,谭大叔情急之下,冷不防打了其中一个护院一拳,那两人不由分说,拔出刀来,一人一刀,竟硬生生砍掉了谭大叔的一条胳膊一条腿,然后将我们轰了出来。眼看着谭大叔怕是活不成了,我才赶紧跑上天山,请求你主持公道,否则谭大叔……就死得……太不值了!” 米珏静静听着于山鸣的述说,望着只剩下半口气的谭大叔,冷静地道:“于兄弟,你这就跟我一起去雪山镇找扎克尔江,一定不能让谭大叔蒙冤不白,含愤而死!” 第四章 血衣(1) 一个新生命的降临,往往能够给人们带来一个新的希望,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然而对于天山派,这才是一个惨痛的悲剧的开始,只是每个人都沉浸在喜悦和幸福之中,没有人能够嗅到劫难悄然侵袭的味道。 女婴米雪自米珏离开天山之后,便一直啼哭不止,哭声响亮异常,却又带着种凄厉的味道,清澈明亮如天池之水的眼睛里,仿佛透出一丝不安,任凭众人如何抚慰和逗弄,始终止不住她的啼哭。 稳婆王大姑经验丰富,深知初生婴儿若是反常,便必有异事发生,她心里隐隐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如何才能让婴儿安静下来,她却也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婴儿的啼哭,激起了李冰娴天生的母爱,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不断地滴着血,疼痛得都快支离破碎。 偏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随即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说道:“弟妹,掌门师弟还没回来吗?” “是公孙奇公孙师兄吗?”陈玉如推门而出,对门外之人摇头道,“大师兄还没回来。” 公孙奇是天山派二师叔高风亮的大弟子,在天山派弟子中,年纪最大,深受众人尊重。 “哦!”公孙奇点点头,递过来一个蓝色丝绸包裹,“就在刚才,门外来了两个陌生人,说是听闻掌门师弟喜添千金,特地送来贺礼。” “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陈玉如接过蓝色包裹,蹙着两条秀眉道,“不知会是什么礼物?” “陈师妹不妨打开看看。”公孙奇笑道。 陈玉如微一犹豫,缓缓解开了蓝色丝绸,露出一只锦盒。锦盒是用上等檀木做的,制作精美,古色古香,周边雕刻着一些奇花异草,数只蝴蝶在花草丛中飞舞嬉戏,显然价格不菲。 “仅是一个盒子,就已经如此贵重,里面的礼物也一定非同一般。”陈玉如微笑着,缓缓揭开了盒盖。 就在这一刹那,陈玉如甜美的笑容突然消失,公孙奇脸上的肌肉也突然变得僵硬,两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如铜铃,露出种奇怪的神色。 这个礼物,的确非同一般!锦盒里面装的,赫然竟是“血”! “血!”这并不是一盒带着腥味的鲜血,而是一个斗大的字。 这个“血”字殷红夺目,触目惊心,但它并不是用真正的鲜血写出来的,而是用红色的丝线,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绣在一件白色的衣服之上。 血衣! “是什么人跟我们开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公孙奇一脸怒色,沉声冷笑道,“掌门师弟再为人父,他们居然送来一件绣着‘血’字的衣服,究竟居心何在?” 陈玉如轻轻合上盒盖,回首望了李冰娴一眼,低声道:“公孙师兄,送这盒子的人现在何处?” “这盒子是柳随风柳师弟交给我的,我根本没有见到送盒子的人。”公孙奇摇头道,“据说这两人面目陌生,绝非天山一带的居民,现在只怕早已下山去了!” 话音刚落,忽听脚步声响,一个身材结实,年约三十多岁的黑衣汉子大步飞奔而来,正是柳随风。 “柳师弟,你来的正好。”公孙奇从陈玉如手中拿过锦盒,脸色严肃而凝重,沉声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人交给你的?” 柳随风微微一愣,道:“两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他们非但没有透露名字,甚至连话都不肯多说,留下这东西就离开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自己看吧!” 柳随风一言不发,接过锦盒,揭开盒盖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突然呆若木鸡。 “送这东西来的人,若不是故意跟我们开玩笑,就是存心挑衅天山派。”公孙奇拧眉沉吟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柳随风摇摇头,缓缓道:“公孙师兄,先不管他们是谁,刚才又来了两个陌生人,他们指名点姓,要你亲自出去相见。” “又是两个陌生人?”公孙奇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他们要见我?为什么不是掌门人?” “或许……他们是你的朋友。” “是不是我的朋友,要到见了他们才知道。” 那两个陌生人年约五十,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衣服,一人的衣服是天蓝色的,另一人却是火红色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是鲜艳的玫瑰花绽放在湛蓝的天空下。 这是一对孪生兄弟! 这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公孙奇肯定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 “刚才送血衣来的两个陌生人,是不是他们?”公孙奇低声问柳随风道。 柳随风摇头道:“不是,难道这两个人不是你的朋友?”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他们要见的人是你而非掌门师兄,难道他们也知道掌门师兄已经下山?”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们的出现只怕正应了那句老话。” “什么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公孙奇缓缓道,“依我看,他们决不只是送贺礼来那么简单。” 那身着天蓝色衣服的人望着公孙奇,缓缓问道:“阁下就是公孙奇?” 他说话之时,脸上绝无表情,连声音都冷如天山冰雪,语气更是傲慢无礼,显然并未将公孙放在眼里。 公孙奇心中暗暗着恼,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抱了抱拳,淡淡道:“正是,阁下……” 那火红色衣服的人大手一挥,截口打断道:“听说天山派掌门喜添千金,我们兄弟二人是送贺礼来的。” 又是两个陌生人,又是为送贺礼而来……这是偶然,还是预谋? 公孙奇沉住了气,道:“两位如何得知此事?” 那两人没有回答,火红色衣服的人扬手一抛,将手中一个包裹掷向公孙奇,冷冷道:“这就是我们的礼物,接好了!” 公孙奇伸手接住,包裹甫一入手,顿觉一股大力传来,震得他整条手臂都隐隐发麻,若非他适时运气相抵,非被余力震退数步不可! “两位是与天山派有渊源,还是与本派掌门故交?”公孙奇沉静地问道,“这里面装的,又是什么礼物?” “我们与天山派没有半点关系。”天蓝色衣服的人冷冷道,“如果你有兴趣知道我们送来的是什么东西,不妨现在就打开看看。” 公孙奇目光一沉,望着手中的包裹,低着头沉吟起来。 “你不敢?还是没有兴趣?”火红色衣服的人冷笑道,语气中充满了挑衅的味道。 公孙奇咬了咬牙,略一犹豫,终于解开了包裹,里面居然又是一个古色古香、价格不菲的锦盒,与刚才那个锦盒如出一辙。 公孙奇心头一跳,忍不住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同样陌生的人,同样的锦盒,这显然绝非巧合! 这个锦盒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公孙奇定了定神,倏然揭开了盒盖。 “啊?”在那一瞬间,公孙奇和柳随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锦盒里面,竟赫然装着一个人头! 第四章 血衣(2) 人头显然是刚刚才被快刀砍下来的,鲜红的血迹犹自未干,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谭大叔!”柳随风惊叫出声,随即扭转了头,一手按住胸口,俯身弯腰,在一旁大声地呕吐起来。 这个人头,的确正是被无端砍掉了一只手一只脚的谭大叔的首级。 “原来你们就是砍掉谭大叔手脚的凶手。”公孙奇目眦尽裂,似欲滴血,忍不住大声嘶吼道。 “砍掉他的手脚的人不是我们,”天蓝色衣服的人摇头道,“不过他的人头,却的确是我们砍下来的。” “谭大叔与你们有何过节,你们竟要如何残杀他?” “我们与他素不相识,何来过节?”天蓝色衣服的人冷冷道,“我们这么做,不过是因为,我们将要彻底的毁灭天山派,所以凡是和天山派有瓜葛的人都必须死。” “毁灭天山派?”公孙奇瞪大了眼睛,“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刚才是否已经收到了一个同样的盒子?”火红色衣服的人不答反问,“是否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件写着一个‘血’字的衣服。” “对,就是那件血衣。”天蓝色衣服的人点头道,“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们是谁了吧?” “血衣?”公孙奇陡然大变,失声道,“难道你们是血衣楼的人?” “你总算猜对了一件事,我们的确是血衣楼的人。”火红色衣服的人道,“江湖上,凡是收到一件血衣的人或是门派,都必有灭门之祸,天山派实在太不幸了!” 天蓝色衣服的人突然在一旁“桀桀”地长声怪笑起来,声如枭之夜啼,怪异而刺耳,令人不寒而栗。 天山派的弟子虽然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但并非与世隔绝,江湖上的消息总是流传的很快,关于“血衣楼”这个邪恶的组织,他们已不止一次道听途说,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血衣楼的魔爪竟已悄然探向天山派。 公孙奇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低声对柳随风道:“你快进去向各位同门示警,让他们做好应战的准备,同时带二十个人去保护掌门夫人和婴儿。” “那么你呢?”柳随风低声道。 “我在此拖住他们。”公孙奇声音压得更低,“快去,对方是有备而来,迟则唯恐生变。” “嗯!公孙师兄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柳随风快步向里面退去。 那两个陌生人也不阻拦,只是不停地“嘿嘿”冷笑。 “来者便是客,不知两位如何称呼?”公孙奇沉静地问道。 天蓝色衣服的人道:“为了不让你死得不明不白,我就把我们的名字告诉你吧!我们就是江湖上人称‘江南双侠’的南宫翘和南宫楚。” “哦!原来二位就是‘江南双侠’南宫昆仲,失敬,失敬!”公孙奇打了个哈哈,抱拳笑道。 “你用不着与我们套近乎,如果你想拖延时间,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亡羊补牢的法子,有时候并不好用。”南宫翘冷冷笑道,“天山派区区百人,若想与血衣楼决一死战,无异是螳螂挡车,不堪一击。” 公孙奇轻叹口气,苦笑道:“数百年来,天山派与世无争,从不参与江湖门派的争权夺势,血衣楼为何非要灭绝我们不可?” “你错了!”南宫楚摇头道,“要灭绝天山派的人,并非是血衣楼,而是天山派自取灭亡,和别人绝无干系。” “笑话。”公孙奇冷笑道,“天山派如何是自取灭亡?” “嘘!”南宫翘突然把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轻声道:“你听见了吗?杀戮已经开始了!” 杀戮,是流血的开始,是死亡的召唤! 天山派自创派伊始,历经数百年,每一代弟子都严格遵守本派戒律,安份守己,与世无争,但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这种安逸平静的生活,居然会在顷刻之间被打破。 没有任何征兆,数百个黑衣黑裤,用黑巾蒙面的杀手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幽魂,突然出现,挥刀舞剑,见人就杀,许多天山派弟子根本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死于非命,有些人刚刚拔出了剑,但还未来得及刺出去,别人的剑已经刺穿了他们的胸膛。 不过片刻,天山派弟子便已伤亡三十多人,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本是一片祥和的武林圣地,俨然已变成了残酷的战场,景象惨不忍睹。 夕阳如血,那一抹凄美的艳红,仿佛正是被天山派弟子身上流出来的血染织而成的,说不出的壮烈,又透出种悲怆的哀伤! 震天动地的厮杀声传遍了天山派的每一个角落,“天山三凤”年纪虽轻,但江湖经验颇为丰富,情知有异,急忙出门察看。她们还未走出院子,就看见柳随风率领着二十几个同门师兄弟急匆匆地大步奔来。 “柳师兄,发生什么事了?”叶玉清大声问道。 “有敌人来袭,你们快快退回屋子里去,一定要好好保护掌门师嫂和孩子。”柳随风大口喘着气道。 叶玉清愕然道:“什么敌人来袭?我们天山派向来极少涉足江湖,哪来的敌人?” “是血衣楼的人。”柳随风苦笑道,“叶师妹,现在没工夫跟你们解释了,天山派今日将面临一场从所未有的浩劫,敌人太强,怕是凶多吉少。掌门师兄又不在此处,群龙若是无首,势必乱成一窝蜂。你们记住,无论敌人多强,都不能离开这屋子,全力应战,只望掌门师兄能够尽快赶回来。” “天山三凤”见他表情严肃而沉重,明白事态之严峻,远远超出她们的想象之外,当即一齐点了点头,转身返回房内,拔剑出鞘,严阵以待。 李冰娴冰雪聪明,心思缜密,却也一时不明就里,低声问道:“三位师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刘玉秀强颜一笑,淡淡道:“没什么大事,就不过是一些小毛贼趁大师兄不在,想要来天山派打家劫舍而已。” “我们家来了强盗?”李冰娴瞪大了眼珠子,“天山派好歹也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寻常小毛贼怎敢打我们的主意?” “是啊!这些小毛贼当真是不知死活。”刘玉秀握紧了剑柄,“公孙师兄和柳师兄已经带领众多师兄弟去驱逐他们了,嫂子你别多想,好好休息就是,有我们三姊妹在此,谅那些小毛贼也讨不了好去。” “珏哥还没回来么?”李冰娴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担忧。 “若是大师兄在此,那些小毛贼怎敢前来?”陈玉如恨恨道。 李冰娴轻叹一声,正欲说话,偏在这时,女婴忽然又“哇哇”大哭起来,她连忙紧紧把女婴抱在怀里,不断地温言哄着。 过了许久,女婴似是哭得累了,声音终于渐渐转弱,最后竟沉沉睡去。 婴儿哭啼之声一止,外面震天动地的厮杀声便传了进来,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李冰娴眉头紧蹙,问道:“来的当真是些小毛贼?” 叶玉清微微苦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人大声笑道:“柳师兄,阔别多年,别来无恙?” 听见这个声音,李冰娴和“天山三凤”四人脸色顿时大变,异口同声惊呼道:“是那两个欺师灭祖的叛逆之徒!” 第五章 天山之战(1) 厮杀声传入公孙奇的耳朵里,虽然遥远,却异常清晰,仿佛就响在他的心上,如此震撼。 在天山派这一代弟子中,公孙奇年纪最长,江湖阅历也最深,声名虽然不如米珏响亮,武功造诣却未必在米珏之下,此刻天山派正经历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劫难,米珏又因故远离,自然而然,他便成为了天山派唯一能够担当的人,现在正是他挺身而出、独挑大梁的时候。 公孙奇狠狠地瞪了“江南双侠”一眼,转身向里狂奔。他只奔出数丈,忽觉身后生起两道迅而急的劲风,两条人影如流星飞泻般追了上来。 “素闻公孙大侠剑法不在天山掌门之下,今日我兄弟二人倒要印证一下,传闻是否属实。” 南宫翘阴森森地一声长笑,首先发难,一掌疾拍而出,速度虽快,但软绵绵的似是毫无力道。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公孙奇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正在慢慢地、悄悄地蚕食自己的生命。 好可怕的武功!公孙奇心中一凛,也不回头,反手一掌向后拍去。 这一掌看似非常随意,其实已凝聚着他毕生的功力,足可将一头狂奔的疯牛立毙掌下。 “嘭!”一声巨响就像是霹雳般炸了开来,一刚一柔两道劲力相互撞击,震起了地上的积雪,片片碎雪仿佛白色的蝴蝶,漫天飘荡,覆盖住了公孙奇的身影,也模糊了他的眼睛。 依稀中,他看见两道朦胧的影子闪电般飞了过来,就像是洁白世界中突然出现的鬼魂。 索命的鬼魂! “桀桀桀……”鬼魂突然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怪笑,仿佛已将活人之魂带入了地狱。 有时候,笑声也是种非常犀利的武器,能够扰乱敌人的心神,削弱对手的斗志,为自己占得一丝先机。 公孙奇冷笑,沉腕,抬臂,两掌猛地击出,劲力已吐。他已来不及拔剑,他绝不能让对方抢占先机! 掌风过处,雪花飘荡,向四下里急速散开,“江南双侠”却在这时一齐迎着扑面而来的掌风猱身直上。 掌风呼啸着,与“江南双侠”擦身而过,雪花还未散尽的那一瞬间,四道寒光倏然在黄昏的夕阳下微微一闪。 四道寒光,两种武器。 南宫翘用的是判官笔,笔长一尺三寸,锋尖锐利,可点可刺;南宫楚用的是枪,两支长仅三尺的短枪,枪尖同样锐利无比,同样可点可刺。 短兵器利于近身攻击,也利于自身防守,兄弟二人闯荡江湖数十年,共同进退,配合无间,仅凭这种得天独厚的默契,所向披糜。 公孙奇突然感到了压力,压力沉重的背后,是浓厚的杀气。在这刻不容缓的一瞬间,他只做了一件事。拔剑,非拔不可!面对如此两个高手,徒手必然死于非命。 一剑在手,公孙奇的信心陡然暴涨数分,手腕抖动间,剑花纷飞,仿佛江南春堤里绽放的花卉,迷乱了游客的双眼。 散乱的剑花,骤然一收,凝聚成三朵,几乎是在同时,一朵飘向“江南双侠”二人身体的间隙,两朵分袭二人的身体。 “梅花三弄”,这一招在公孙奇剑下使来,竟似比米珏更具威力。 刹那间,“江南双侠”也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只觉有种巨大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向旁分开,拉开了二人的距离,而那朵灿烂的剑花,正发出炫目的妖异之光,仿佛如猛兽的血盆大口,欲将自己吞噬。 天山剑法竟然可以令人产生某种幻觉,怪异如斯,当真骇人听闻。 “江南双侠”舞动手中兵器,如走龙蛇,各自将眼前那朵妖异的剑花挑落,脚步挪移,身形交错,相互交换了彼此的位置,枪笔同举,迅急的寒光仿佛遮掩住了残阳的微光,也笼罩住了公孙奇的身躯。 “枪诛笔伐,天地乃绝”!“江南双侠”终于使出了拿手绝技,只求速战速决,一举将公孙奇置于死地。 顷刻之间,公孙奇仿佛迷失了自己,看不见天,看不见地,枪光笔影在他的瞳孔中迅速放大,铺天盖地般吞噬了他整个身躯。 人生如梦,而梦终究不过是种虚幻,镜花水月般的空无。看不见的虚无才是最容易令人产生恐惧的,就像“鬼魂”这东西,你或许永远都不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但它却常常侵入你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成为你心中的阴影。 公孙奇当然不怕鬼,但在这一刻,他却仿佛感觉到了死亡。垂死挣扎,是每个人都具有的本能,所以公孙奇并没有束手待毙,所以他开始了反击。 狂吼声起,剑花缭乱,公孙奇也发出了他致命的一击——天山剑法的精髓:“百转千回”! 转,如落叶繁花在狂风中的飞旋,天空在这一刻被覆盖;回,如长江黄河在咆哮的奔腾,大地在这一刻被淹没! 佛曰:物我两忘。然而,当天不再是天,当地不再是地,当一切都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当生死都已变得毫无意义,物是什么?我是什么?忘又如何? 这一战的惨烈,这一战的玉石俱焚,纵然是无所不能的“佛”也已无法挽救。 片刻之后,所有的光芒都突然消失,夜色如晦,无情地吞噬了一切。 人世间,一切皆有轮回,如生与死,如黑暗和光明。 光明的尽头,就是黑暗,转眼之间,大地仿佛坠入了幽暗的地狱,而地狱的尽头,又是什么? “嘭!” “呼!” 有人倒地,有人在飞。 倒在地上的人是南宫翘,飞出去的人是南宫楚,长剑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位,不可思议地刺中了南宫翘的右大腿,然后剑气回旋,击飞了南宫楚。 公孙奇虽然一招就重创两大高手,但自己也并无幸免,一支锐利的判官笔刺穿了他的左肩胛,一支短枪尖锐的枪尖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这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他倍显狰狞。 公孙奇再不理会“江南双侠”,强忍疼痛,转身向厮杀声响起的方向狂奔。天山派众弟子,一脉相传,他在重伤之余,仍然放不下他的同门,无情的杀伐可以断送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但万万断不了手足之情! 第五章 天山之战(2) 夕阳最后一抹残留的余晖,悄然沉淀在遥远的雪山后面,夜色拉开帷幕,将天地带入了黑暗,人生,仿佛只是一出戏,一场梦…… 戏! 梦! 人! 生! 熟悉的声音,渗透了肃杀之气,传入柳随风的耳里,却似比纷乱的厮杀声更清晰,更令他惊心动魄。 柳随风霍然转身回首,就看见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两个人。 “天山双鹰!” 在那一瞬间,百般滋味倏地一起涌上柳随风的心头,有同门之谊,有手足之情,但更多的却还是痛与恨。 柳随风在江湖虽然名不经传,但他在天山派中的地位却不低,这不仅因为他是天山派三师叔柳飞絮的独子,也因为他为人生性随和,人缘极佳,众多同门都对他非常敬重。当年,“天山双鹰”为夺天山派掌门之位,心生叛变,不惜犯下欺师灭祖的滔天罪行,将高风亮和柳飞絮天山二老残忍杀害,柳随风就曾经发下毒誓,若是不能手刃仇人,宁愿受尽世间万物恶毒的诅咒而死。 数年以来,“天山双鹰”销声匿迹,从未露迹江湖,却在今夜聚众潜回,正是复仇以慰亡灵的好时机。 生死关头,仇人相见已无须太多的语言,那些世俗的客套毫无意义,唯有血,才能诠释一切。 柳随风双目如同涨满了血般的通红,嘴里喷着粗气,就像是一头凶恶的猛兽,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伺机而动。 阔别经年,“天山双鹰”显得比从前更成熟,也更沉稳和冷静,在他们那沉静的背后,却又隐藏着残酷和深沉。 如果柳随风是头野兽,那么“天山双鹰”就是猎人,在猎人的冷静面前,野兽的疯狂和愤怒,往往会变成致命的弱点。 然而,被仇恨之火烧昏了头脑的柳随风却像是忽略了这一点,心中只充满着不理智的信念:复仇! 于是他率先发起了攻击。 剑光就像是一道匹练,“咻”地一声长射而出,刺穿虚无的空气,浓浓的剑意令人不寒而栗,仿佛裹夹着不可抵御的杀气。 这是复仇的一剑,出手决不容情。 “天山双鹰”并肩站在数丈之外,依然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竟似对这一剑视若无睹。 “你上,还是我上?”柯中平扭头对李中环道。 “你上。”李中环淡淡道,“你既杀了他的父亲,干脆连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一起杀掉算了!” “好!”柯中平话音刚落,已然挥剑冲了出去。 天山剑法,博大精深,与南海剑派的“轻”、华山剑派的“奇”和昆仑剑派的“雄”不同,它讲究的是“柔”! 柔,是一种力量,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 柔可克刚,就像水,挥刀断之仍川流不息,所经之处,泛滥成灾,它可以以点滴之力,从坚硬的岩石身上穿孔而过,也可以浸透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当万物俱都被毁灭时,而它却依然存在。 天山剑法的“柔”,是风淡云轻不经意般的“柔”,它的境界只可意会不可揣摩,天山弟子剑法造诣的高低,往往都可以从中窥其一斑。数年来,柳随风怀着仇恨之心苦练剑法,“柔”已铸成不可摧毁的“刚”,柔中带刚的力量显然比纯粹的“轻柔”更可怕,虽然它其实已与天山剑法的主旨背道而驰。 柯中平自小拜在天山派门下,一手剑法同样浸婬了多年,造诣之深,难以估测,但与柳随风甫一过招,他就发现对方的剑法其实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高明。 一个无欲无求、与世无争之人,经历过丧父之痛后,武功居然可以如此突飞猛进,他心中的仇恨究竟有多深?柯中平再也不敢存轻视之心,骤然板正了脸孔,凝聚起了心神,沉着应付柳随风刚柔并济的疯狂攻击。 黑暗,在夜色中迅速蔓延,很快就吞噬了天,吞没了地,就像一张无形的布幔,笼成一个紧密的罩子,正在悄悄地收拢,欲将世间万物慢慢地消融。 血衣楼的弟子纷纷点燃了火把,将天地照成一片通明如同白昼,那熊熊燃烧的火,仿佛是被鲜血染红的,充满了邪异的味道。 那将会是谁的血? 夜渐深,一轮明月遥遥悬挂在天际,散发出冷幽幽的清光,映照着天山上的白雪,天地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霜,显得庄重而又神秘。 天山脚下,那个汉人聚居的地方叫做“望乡村”,数十个村民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中原人,姓氏繁杂,他们远离故土来到异乡,心里却无时不刻不在思念家乡,但由于路途遥远,始终不便重返家园,所以他们就将压抑在心中的思念转化为一种有所依的寄托和美好的愿望——遥想故乡! 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家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是一个宁静的港湾。但从这一个夜晚开始,这块静土已不再神圣,不再宁静,变成了一个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乱葬岗。 还未靠近村子,米珏和于山鸣二人就已远远地闻到了一种刺鼻的气味。 血,那是浓浓的血的味道! 在那一瞬间,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袭上了米珏的心头。 今夜,月光太凄冷,难道注定了有很多残酷的杀戳要发生? 当二人走进了村子,他们就整个人都呆呆地愣在那里,呆若木鸡,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动弹不得。 望乡村是只有数十居民的小村落,房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形成一个“二”字,中间是一条宽阔的大道,村子情形,一目了然。清冷的月光下,寂静的村子显得毫无生气,一股股浓浓的血腥味随着夜风四处飘散。 整个村子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于山鸣呆立了很久,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冲向左边屋宇的最后一间——那是他的家。他的家中,有一个双目失明已多年,年迈的老母亲,还有一个刚刚新婚不及两个月的美丽的妻子。 “啊……”片刻之后,一声凄厉而惨烈,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声从他的家里传了出来,响彻夜空。 那是绝望的,歇斯底里的惨叫! 米珏心里一紧,呼吸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停止,头脑一片空白。 片刻的呆滞之后,米珏也快步冲进了于山鸣的家。 此刻,于山鸣跪倒在地上,左手搂抱着老母亲,右手搂抱着妻子,泣不成声。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已经离他远去,从此阴阳两隔! 米珏只觉手脚冰凉,僵硬如天山雪水凝结而成的坚冰,一颗心直坠最低之处。他明白一个人失去至亲,心里究竟有多么的痛,这种痛,绝不是泪水可以冲刷去的,必须用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淡化。 米珏没有去阻止于山鸣痛哭流涕,也没有用任何言语去安慰他那受伤的心灵,而是选择了悄然离开。 于山鸣家的隔壁,住的是谭大叔,此刻,他家的门是敞开着的。 米珏不由自主地向里面望了一眼,刹那间,他再一次地整个人都呆若木偶。 谭大叔是个鳏夫,妻子早在很多年前就已撒手人寰,没有为他留下一儿半女,此刻在他的屋子里,同样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只有半具冰凉的尸体倒在地上。 之所以说那尸体只有半具,那是因为这尸体不仅只剩下一只手和一条腿,而且还被某种利刃砍去了头颅。 米珏看着那残缺不全的尸体,突然感到胃在瞬间收缩,一种异样的冲动令他再也控制不住,转身,弯腰,双手捧住月复部,大声地呕吐起来。 血衣楼!这一切当然是他们干的。可是血衣楼要对付的是天山派,为什么要残杀无辜的村民? 米珏只觉体内一股燃烧的血正在四处流窜,流经四肢百骸,最后一齐涌上了大脑,令他失去了理智,让他变得不再冷静,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往天山直冲而去。 夜色似乎又深了一些,血的腥臭味,却在夜风的传送中,仿佛变得更浓了…… 第八章 逃亡(1) 武林中不乏擅长剑法的名门大派,诸如武当、华山、峨嵋、昆仑、青城和南海这六大门派,都以剑法著称,天山派因为祖训,极少仗剑江湖,在声名和地位上,都处于末席,但若就以剑法而言,却未必属于弱者之流。 习武之道,有些门派着重内修,有些则主张外修,有些却是内外兼修,但万变不离其宗,所谓殊途同归,无论使剑还是用刀,无论是拳掌功夫还是腿技脚法,都离不开一个重点,那就是“力”! 力,是一种劲,更是一种气。外门功夫靠的是劲道,内家功夫凭的全是真气,内外兼修者则讲究力与气的结合和相融,譬如少林和武当这两大门派,功夫至深至高,当可穿碑裂石,但内家真气一旦进入化境,便可阻隔奔流,力挽狂澜。天山派的武功,一向不为江湖人所了解,只有本门的弟子方才知道,他们的武功,其实正是与这两大门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米珏以一敌五,看似处于下风,但他以天山派的内功心诀催动天山剑法,二者结合,威力便必大增,而纵观天山派历代掌门,有此修为者寥寥无几,屈指可数,米松与米珏父子二人便是其中之一。 数年前,在那个风雪交加的破酒铺里,李中环曾经一剑击退米珏,并非是因为他剑法绝顶,而是米珏重伤初愈的原故;米珏返回天山之后,这些年来,深居浅出,苦练剑法,勤修内功,进展神速,武功造诣已不在乃父米松当年之下。 此刻,米珏身陷重围,依然不改平时儒雅而从容之色,随手一剑挥出。 这一剑,轻柔而随意,就像是一个饱学之士,随手一挥,衣袖荡起一片清风,风未飘去,佳句已成。 暗夜中,剑光森寒如涌动的流水,源源不断地渗透夜色,而一种无形的剑气正在悄悄蔓延。 “天山双鹰”剑未出,心胆已寒。他们仿佛感觉到了恐惧,一种天生俱来的恐惧。传说中的以气驭剑,杀人于无形,这种剑术的最高境界,难道米珏已经达到?据说,在天山派列代掌门中,仅有数人穷数十年光阴方才有此成就,米珏是如何做到的? “这是天山派最高最强的先天剑气,大家不可硬接,快快散开!”李中环嘶声叫道。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语声方起,距离米珏最近的孙望乡整个人都突然像一片浮萍般飘了起来,被无形的剑气震飞了出去,然后重重跌落在地,再也没有声息。 “江南双侠”受伤在先,动作迟缓,但反应却一点也不慢,李中环声音方起,兄弟二人已心头警觉,同时向后急撤,但依然还是慢了一步,剑气过处,将二人震飞了出去,受伤非轻。 “天山双鹰”知己知彼,方才感觉到剑气,便即抽身飞退,但饶是他们见机得快,仍被剑气扫中了肌肤,隐隐生痛。 米珏一招之内,就击退五大强敌,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的剑术与气功的修为居然精进如斯。 能不能依靠一己之力,将血衣楼的人赶出天山,力保天山派不遭灭门之祸?米珏没有半分把握,此刻他心里所思所想,就只是保护妻儿和同门,安然无恙地离开天山。 天山派自创派以来,都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世代相传,除了本派掌门,绝不会为第二人所知。确切地说,这个秘密就是一个锦囊,一个救命的锦囊,也许不能在天山派的危难关头化解危机,但可以保全天山派一脉的性命。 然而,从此刻开始,这个秘密将不再是秘密,米珏决定启用这个救命的锦囊。 “呼哧!”米珏将剑抡转,在身前划出一道半弧,夜色虽暗,但仍可隐隐看见一层薄薄的光晕迅速蔓延开去,由近至远,由小至大,瞬间扩散到了更宽阔的空间。 这是天山派至高至强的罡气,一经发出,人类乃至万般生灵,皆无法逾其雷池半步。 强劲的气流所经之处,每个人的衣袂都无风自动,的肌肤有种火辣辣的感觉。没有人能够抵御这种阳刚至极的先天罡气,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包围的圈子也就随着扩大。 米珏纵身一跃,稳稳站在废墟之上。那个地方,本是他的书房,此刻虽已一片狼藉,但他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位置,都已牢牢记在心里,绝不可能出现错误。 这个秘密,就藏在他的脚下。 米珏左腿横扫,“哗啦啦……”一阵杂乱的声响过处,沙砾纷飞,尘土飘扬,他的剑就在这时突然刺了出去。 “哧!”剑入土,直没至柄,如击败絮。 “轧轧轧……”米珏脚下的土地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声音起处,但见凌乱的地面慢慢地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三尺宽大的洞穴。这个洞穴,其实是一条秘道,也就是那个天山派掌门代代相传的秘密。 “冰娴,你带上浩儿,柳师弟,你抱着公孙师兄,赶快钻入地道,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米珏回头大声叫道。 李冰娴望着那三尺宽大的洞穴,微微一愣,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在自己居住了十数年的寝室里,居然还有一条秘密通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自己竟是一无所觉?这条秘密通道究竟通向何处? “快走。”米珏大声呼叫,“冰娴,柳师弟,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柳随风再不迟疑,俯身抱起伤势不轻的公孙奇,纵身跃进了洞穴。 李冰娴一手抱着婴儿,一手牵着米浩的小手,走到米珏的身边,望了望那道黑黝黝、不知去向的洞穴,迟疑着道:“珏哥,你……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米珏摇头道:“你们先走,我等一会儿自然会去找你们会合。” “不,要走就一起走。”李冰娴苍白的脸写满了倔强的期待。 米珏摇头道:“我还不能走,我走了,三位师妹怎么办?我总不能丢下她们。” 李冰娴心头一凛,回首望了望与夺命勾魂麈战正酣的“天山三凤”,又望了米珏一眼,神色决绝而坚强,与米浩先后钻入了洞穴。 米珏长吁口气,俯身拾起一支利剑,飞身纵到“天山三凤”身边,大声道:“三位师妹,你们先撤,我来殿后。” “天山三凤”力拼夺命勾魂二人,“三绝剑阵”威力尽显,也不过是与敌人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高下,心里本是焦急万分,此刻眼见李冰娴等人已从秘道撤走,大感宽慰。 “不,大师兄,你护送大嫂母子先行离开……”叶玉清大声道。 米珏摇头道:“你们走,我留下。” 刘玉秀道:“不行!敌人人多势重,大师兄你一个人如何应付得了?” 陈玉茹道:“是啊!大师兄,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杀个敌人片甲不留。” “你们速速离开。”米珏忽然板起了脸孔,声色俱厉道,“这种场面你们应付不了,留下来,反而会令我分心,到时候只怕谁也走不了!” 说话之间,“天山双鹰”与“江南双侠”率领着血衣楼弟子又已冲了过来。 米珏长剑一挥,气劲相融,剑光过处,劲风疾起,但不知为何,这一剑的威力却已大不如前。 “天山双鹰”等人如同惊弓之鸟,对米珏的剑气异常忌惮,心下一虚,攻势便变得缓慢了许多。 米珏狠狠地跺了跺脚,沉声道:“你们还不走?难道真的要一起死在这里吗?” “天山三凤”年纪虽轻,但纵观大局,却也明白当前形势于己不利,只是若要就此弃大师兄而去,她们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高手相斗,最忌分神。“天山三凤”心神不宁,剑阵便变得破绽百出,夺命勾魂趁虚而入,顿时风雨飘摇,险象环生。 米珏剑走龙蛇,硬生生切入战团之中,将五人隔成两端,“天山剑法”接连展开,抵挡住了夺命勾魂猛烈的攻势。 “快走!”米珏声若洪雷,脸色已变得铁青。 “天山三凤”知道大师兄已然生气,再也不敢坚持一己之见,更不停留,终于钻进了洞穴之中。 第八章 逃亡(2) 天山派的生还者尽皆撤离,米珏顿觉心头一松,了无挂牵,禁不住长长吁了口气,但强敌环伺,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运剑如风,接连数剑,将步步紧迫的夺命勾魂逼退回去。 就在这时,“天山双鹰”等人又已围攻了上来。 米珏再一次将剑抡转,在身前划出一道半弧,气劲结合,发出了天山派最高最强的先天剑气。 同是依样画葫芦的一个剑式,但这一次的威力却远远不如方才那么可怕,那么猛烈,“天山双鹰”虽觉劲风及体,扑面生痛,但并未被不可抵挡的剑气震飞出去。 为什么同样一个剑式,效果却大不相同?米珏一脸迷惑,眼神茫然地望着手中的剑。 “天山双鹰”同样被这个问题所困扰着,当他们的目光落在米珏手中的长剑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骤然想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那是一支非常普通的青钢剑,和天山派镇派之宝天下第一神剑“无情断肠剑”相比起来,简直就像是纸扎的玩具。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原来,天山派的先天剑气,是必须使用“无情断肠剑”,运用天山派内功心诀的同时,再与“天山剑法”相结合,方能发挥出它的无穷威力,一旦三者缺一,便形同寻常。 其中道理,“天山双鹰”想得通,米珏自然也想得明白。 瞬间的呆滞之后,米珏幡然醒悟,转身向洞穴飞奔而去。 “他想要逃。”这是孙望乡的声音,不知何时,他竟又加入了围攻的战团。 “赶快阻止他,万万不能让他逃月兑。”南宫翘哇哇大叫道。 “孙大侠,快用暗青子招呼他!”李中环飞身狂奔,怪声嘶叫,“千万不能让他把剑取出来。” “呼哧哧……”话音未落,破空之声已接连响起,孙望乡几乎倾囊而出,袖箭、铁莲子、铁蒺藜……暗器如流星赶月,连珠似的射向米珏。 米珏右手持剑,头也不回,反手向后抡转数圈,在身后布下了一道固若金汤的气墙。 “卟卟卟……”诸多暗器仿佛全都击在柔软的物体之上,全无受力之处,纷纷跌落在地。 就在这时,米珏的左手已然牢牢抓住了“无情断肠剑”的剑柄,微一用力,便将整柄剑拔了出来。 “轧轧轧……”米珏脚下的土地突然又传出了奇怪的声响,那个洞穴随即慢慢地闭合,米珏的身子就像一条游鱼般从洞口里迅速滑了进去,“嘭”地一声沉闷的轻响,土地合拢,洞穴完全闭合,不留痕迹。 李中环飞步抢上,手中长剑倏然闪电般刺出。 他刺的位置正是“无情断肠剑”抽离的缺口。 “嘣!”地一声清晰的脆响,长剑从中断成两截。 李中环感觉自己刺在了坚强的钢板上,巨大的反弹力量将剑一折两断。他狠狠跺了跺脚,回头对夺命勾魂道:“二位能否破解这道机关?” 夺命摇了摇头,沉吟着道:“这不是机关,而是一把锁。” 李中环冷笑道:“这是机关还是锁,就算是瞎子也瞧得出来,它明明就是一道机关。” “这是一把锁!”勾魂板着脸孔肯定地道。 李中环冷哼一声,也板起了脸孔沉声道:“你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二位不是这方面的高手吗?现在就请二位开锁吧!” “这不是普通的锁,我们开不了。”夺命摇头道。 “为什么开不了?”李中环瞪眼道。 勾魂冷冷道:“因为我们没有剑。” “剑?什么剑?”李中环沉住气冷笑道,“要剑何用?” “开锁!”夺命淡淡道,“我们需要一把剑作为钥匙。” “这把剑行不行?”柯中平将手中的剑递了过去。 夺命瞧都不瞧一眼,目光笔直地望着地面,冷冷道:“还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柯中平皱眉道,“难道这不是剑?” “此剑非彼剑。”勾魂慢悠悠道,“我们要的是天山派镇派之宝‘无情断肠剑’,此剑才是开锁的钥匙。” “天山双鹰”一脸茫然,面面相觑。 “这把锁设计精巧,妙到巅毫,锁孔的尺寸大小乃是为‘无情断肠剑’量身打造,此剑一经插入,洞穴自然开启。”夺命解释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条秘道的构造也绝不会太简单。” “如何不简单?” “秘道的入口应该很快就会被毁掉,纵然我们有开启之法,也绝对无法进入。” 话音刚落,脚下的大地突然一震,隐隐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整片大地似乎都发生了剧烈的震动,所有的人几乎站立不稳,身子就像是风雨中的弱柳飘摇不止。 地动山摇只持续了片刻,一切很快又恢复了静止,仿佛并未发生过任何状况。 “这是怎么回事?”李中环脸色大变,愣愣地道,“难道是地震?还是发生了雪崩?” 勾魂冷冷一笑,悠悠道:“我们果然没有猜错,米珏在逃跑的时候,启动了机关,障碍物坠落下来,堵塞住了甬道,毁掉了秘道的入口。” “换句话说……”夺命脸无表情,仿佛正在述说一个与他无关的别人的故事,“天山派虽然已毁,但米珏等余孽却安然逃出了我们的掌握,未能斩草除根,这是一个失败的行动。” “你……”李中环瞪大了眼睛,一脸怒色,却没有发作出来。 “你是这次行动的主脑,一切责任,将由你承担。”勾魂脸上露出种幸灾乐祸的表情,和夺命慢慢走进偏僻的角落。 “这就是失败?我可不是这样觉得。”李中环脸上怒气渐消,慢慢露出一丝狡黠而不可捉模的诡异的笑容,缓缓道,“一场猫抓老鼠的追捕游戏才刚刚开始,难道你们没有同感吗?” “猫抓老鼠?”柯中平不解地道,“你想要怎么做?” “米珏总不能像个地鼠一样,一辈子躲在秘道里不出来。”李中环胸有成竹地道,“虽然我不知道这条秘道的出口通向哪里,但他们总是要现身的,只要我们对江湖发出‘血杀令’,收留米珏等人者格杀勿论,那么,米珏就将孤立无援,只能不断地逃亡,就像丧家之犬一样,非但要品尝流离失所的滋味,还是躲避我们的追猎,这岂不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 “哈哈……”柯中平猛然发出一连串疯狂而得意的暴笑,直笑得弯下了腰,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这……我一想到……米珏像狗一样逃亡的样子……我就觉得很开心……这哪里是非常有趣……简直就是他女乃女乃的……好玩之极……” 李中环却倏然收起了笑容,大手一挥,冷声大叫道:“来人,把这鬼地方给我一把火烧了!”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声倏然响起。 “孙大侠这是什么意思?”李中环慢慢转过身子,目光冰冷地望着孙望乡,“毁了这里的一切,岂非本来就是你的意思?” 孙望乡悠悠笑道:“天山派已然土崩瓦解,人去楼空,自然应该烧掉他们的老巢。李少侠所说的‘猫抓老鼠’的游戏,在下也觉得特别有趣,看得出来,你对天山派和米珏的确已经完全割舍了旧情。” 李中环冷笑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心肠太残忍,手段太狠毒?你数次在米珏剑下吃了大亏,心里对他的恨,只怕并不我少多少。” 孙望乡哈哈一笑,淡淡道:“李少侠所言极是,一想到米珏即将无处可逃,只能摇尾乞怜的模样,我就觉得大快人心。” 李中环大手一挥,大声喊道:“所有血衣楼弟子听令,即刻下山,全力追捕天山派幸存余孽。” 数股烈焰先后从几座屋顶窜冒起老高,霎时间蔓延开去,火光满天,就连从东方刚刚升起的一轮血也似的红日,此刻也已显得黯然无光。 大火越烧越旺,天山派数百年基业,就这样毁于一旦,被一场无情的烈火烧成了灰烬…… 第九章 凄迷梦,苦别离,人生最痛!(1) 秘道很窄,宽仅数尺,只能容许两人并肩而行,虽非深不可测,却悠长而漫无边际,两侧与洞顶都是用坚硬的石块堆砌而成的,石阶笔直,级级往下,也不知通往何处。每隔数丈,两侧的石壁中都嵌着一盏六角铜灯,灯油满溢,昏黄的灯火照亮了甬道,驱散了黑暗。 这条秘道虽无精巧的构造,但坚实而牢固,建造者当初的意愿,显然就是为了应急逃生所用。 拾阶而下,直去数丈,甬道便变得平坦起来,再走数十丈,眼前豁然开朗,入目之处,竟是一个宽阔的所在,可容数十人。 “天山三凤”到达此处之时,李冰娴母子和公孙奇、柳随风等人已在此翘首等待。 李冰娴目光中充满了忧虑,望着“天山三凤”的身后,脸上露出一丝失望,拧眉问道:“珏哥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叶玉清轻叹口气,摇头道:“大师兄他……” 话音未落,忽听一阵“轰隆隆”的沉重声响从甬道的入口之处隐隐传了过来,每个人的身子都仿佛微微一颤。 李冰娴脸色倏然变得无比苍白,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颤声道:“这是什么声音?难道是敌人炸毁了秘道的入口?” “天山三凤”无言以对,一滴滴豆大的冷汗如连珠般从额头上纷纷坠落。 “完了,一切都已完了……”李冰娴身子仿佛被抽空了的皮球,颓废地坐倒在地,本是美丽的眼神此刻已变得空空洞洞,喃喃自语道,“珏哥……怕是回不来了……” “不!娘,你别担心。”米浩抬高了下巴,小脸上充满了坚毅而自信的神色,沉静地道,“爹说过,他一定会找我们会合的,他说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李冰娴慈爱地望了米浩一眼,凄然一笑,轻叹口气,柔声道:“浩儿,你长大了!” 陈玉茹缓步过来,轻声道:“大嫂,我来帮你抱着孩子。”说着,从李冰娴怀里接过女婴。 或许是哭得累了,此刻女婴米雪早已沉沉睡去,安静而详和,全然不懂人间的悲欢离合,更不知道就在一刻之前,自己弱小的生命刚刚才经历过一次生死磨难。 刘玉秀和叶玉清二人环顾四周,但见四面皆是光滑异常的石壁,除了来时的那条甬道,根本找不到另外一个出口,如此一个几乎完全封闭的空间里,空气必然稀薄,奇怪的是,灯火居然并不熄灭。二人在石室里来来回回走了数圈,企图寻找到出口的蛛丝马迹,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令人大失所望。 “大师姐,你听,那是什么声音?”叶玉清右耳紧贴南面石壁,轻声道。 “你听见了什么?”刘玉秀也学着她的样子,凝神细听,只听石壁之外,隐隐传来一种极其细微而又极其轻柔的声音,似风拂,又似水流。 就在这时,从甬道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朦胧的灯光映照在石壁上。 “爹!”米浩眼尖,首先呼唤道。 “珏哥……”李冰娴喜极而泣,情难自禁,翩然投入米珏的怀抱,“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米珏轻轻拥着爱妻,左手轻轻拂着她满头如瀑的柔柔秀发。 “刚才我听见从秘道入口传来震动的声音,我还以为是敌人毁掉了入口,你再也回不来了!”李冰娴抬起秀气的下巴幽幽道。 “炸毁入口的人是我自己。”米珏轻轻推开李冰娴,微笑道,“现在我们已经安全了,敌人是绝对攻不进来的。” “可是……”叶玉清苦笑道,“如此一来,我们也出不去,只能老死在这里了!” “怎么出不去?”米珏悠悠道。 “我刚才观察过这个地方,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现在入口已毁,我们如何出得去?” “既有入口,自然就有出口。你知不知道我们此刻身在何处?” “在哪里?” “瑶池之北。难道你们都没有听见从南面石壁之后传过来的声音?” 叶玉清想起方才听见的轻微声响,点头道:“听见了,莫非那就是瑶池之水流动的声响?” “嗯!”米珏点头道,“我们现在的位置,正处于瑶池北面,秘道的出口仅低于湖面数尺而已。这条秘道本是瑶池里面的一个熔洞,当年本派祖师创派之时,加以人工建造,筑成一条秘道,以备一时之需。这个秘密乃是由本派历代掌门代代相传,所以时至今日,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它的秋密。” 叶玉清紧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放了下来,长长吁出口气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们终究难逃死劫呢!” 米珏大步走到公孙奇和柳随风身边,但见二人脸色苍白,身上伤势却并不重,只是与敌人缠斗太久,真力耗损过巨,只需多加休息调养,不消多久便能复原。 “掌门师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柳随风无力地问道。 米珏沉吟半晌,缓缓道:“敌人未能将我们赶尽杀绝,必然心有不甘,将在天山附近展开大包围的搜索,如果我们这就下山,无异送羊入虎口,不如等到夜晚,借助夜色之便,方能逃月兑他们的掌握。” “嗯!”柳随风点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夜,夜色凄迷。 巍巍天山刚刚遭受到一场从所未有的血之洗劫,就连风都为之哭泣而唱起哀悼的挽歌,就连半空中的那轮冰盘似的明月,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晕。 天山派的声誉和光环,在江湖依然存在,但它的根基之地却已被一场无情之火,彻底地烧毁掉了。 昨日的家园,今日已成一片狼藉的废墟,虽然每个人都还可以从记忆中的地方拾起昔时的旧梦,但他们的心,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刺痛,痛不堪言,痛不欲生!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就必须坚强,心不死,希望就永远存在。每个人心里,都在对自己说:重建家园,寻回旧日的幸福。 米珏怀抱着婴儿,目光虽仍从容,但已缺少了往日的神韵,微微露出一丝忧伤和哀痛,望着脚下的土地。 这里是他的家!在这里,深藏着他的梦,记录着他的人生!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永远不会改变的,是他对家园不忘,也不能抹灭的情怀! 他迈出了脚步。他的步伐很轻柔,很缓慢,走进了废墟深处,就像一个君主在审视他的王国,那神情是痛苦而悲伤的,仿佛从下一刻开始,这片土地已不再属于自己。 “呼!”半空中突然掠过一道巨大的黑影,裹夹着一阵劲风,劈头盖脸地向米珏直冲而来。 米珏骤然一惊,来不及瞧那东西一眼,脚尖轻点,轻飘飘地向前纵出数尺,只听身后又传来“呼”地一声,黑影快如闪电,又飞上了半空。 米珏抬目望去,只见那东西展开双翅,盘旋在凄迷而朦胧的月色之下,从它的头部射出两道凶狠的精光,恶狠狠地望着自己。 第九章 凄迷梦,苦别离,人生最痛!(2) 原来是昨日那只伤在自己剑下的雪山苍鹰!米珏忍不住哑然失笑,心里惆怅地思忖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就连这扁毛畜生也找我寻仇来了!” 本已熟睡的女婴却在这时骤然惊醒,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哇哇”大哭起来,神态惊惶。 李冰娴在远处听见婴儿的哭啼之声,母爱油然而生,急急忙忙地奔跑过来。 苍鹰仿佛也察觉到了女婴的不安,引颈长长地嘶鸣了一声,双翅一展,骤然俯冲而下,锐利的双爪如钩般抓向米珏的面门。 苍鹰的速度实在太快,米珏猝不及防,情急之下,手中的“无情断肠剑”连鞘带剑直刺出去。 宝剑虽未出鞘,但剑气依然凌厉,势不可挡。 本以为苍鹰必然知难而退,岂料苍鹰竟只是将双翅一偏,与米珏擦身而过。 苍鹰速度何等之快,一阵强大的劲风仿佛平地而起,将米珏刮得几乎无法站立,摇摇晃晃地一连退出数尺,方才勉强站稳。但他只觉手上一空,竟似无物,低头望时,怀里的婴儿竟已不翼而飞。 “孩子,我的孩子……”李冰娴突然嘶声大叫,声音凄厉,“珏哥,它抓了我们的孩子……” 米珏扭头望去,只见苍鹰利爪之中,晃悠悠地吊着一个襁褓,双翅展开,一去数丈。 原来它袭击我是假的,真正的目的是抢孩子,好狡猾的畜生。米珏呆呆地望着越飞越高的苍鹰,只觉手脚刹那间变得冰冷,豆大的汗珠却扑簌簌地滴落下来。 “珏哥,孩子……”李冰娴虽然只是一个不谙武功的柔弱女子,但此刻,她的速度却变得飞快,睐眼间已冲了过来,凄声道:“快……快追……孩子……” 然而,那只苍鹰与地面的距离已达十数丈,如此高度,绝非人类所能企及。 “追不上的。”米珏长长叹息一声,紧紧拥住了摇摇欲倒的妻子。 夜色迷茫,月色也显得分外朦胧,那苍鹰仿佛已与月色溶为一体,远远望去,竟有种炫目的美丽。 然而,这种美丽却深深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眸,刺伤了为人父母的心。 那只苍鹰在空中来回盘旋了数圈,就像胜利的王者在向被他挫败的对手示威一般,发出数声得意的嘶鸣,随即双翅扑动,向远处的雪峰飞去,越去越远,转眼间便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朦胧而凄迷的夜空。 “啊!孩子……”李冰娴口中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急怒攻心之余,一口气喘不过来,晕倒在米珏的怀里。 米珏就像是一个木偶般,呆呆地站在那里,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已被一只无形的魔手抽离,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大师兄,我们快追,一定要找回孩子。”叶玉清飞步奔来,跺脚道。 “找回孩子?怎么找?”米珏无力地应着,目光呆滞无神,整个人都形同一具行尸走肉。 “我们上雪山去找,只要找到了它的巢窝,就一定能找回孩子。”叶玉清毅然决然道,“就算把整个天山都翻转过来,我们都不可以放弃!” 明月。 天山! 巍峨的天山在月色温柔的呵护下,显得分外安详和宁静,世上的仇恨纷争、人间的悲欢离合、红尘的烦恼喧嚣喧,仿佛都与它无关,它就像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初生婴儿,又像是一个厌倦了凡尘俗世、不沾人间烟火的自由女神。 夜色迷离中,一个孤独的影子正在崎岖的博格达山上不停地移动、攀爬。夜风,拂起她满头白如雪的发丝的同时,也在贪婪地吸食着芬芳的发香。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很美丽、很有魅力的女人,体态略显丰满,却不臃肿,她的年纪虽然绝不会太大,却偏偏长着满头比天山的雪还要白的华发。 深夜之中,一个女子孤身独上雪山,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除了她自己,当然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这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突然间,雪峰之中传来一声震天巨响,那白发美妇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雪尘滚滚飞扬,飞泻而下,掀起数十米至数百米高的雪浪,腾起的雪雾,像蘑菇云那样上升、扩散,景色异常壮观。 那白发美妇几乎看得痴了! 呆了半晌,那白发美妇又开始向雪峰的更高处攀登,动作轻盈而利索,就像猴子一样敏捷。 片刻之后,那白发美妇又向上攀爬了数十丈,眼前的山峰变得越来越是陡峭,气候也变得更加寒冷,她手上和脸上的滑女敕的肌肤已冻得发红,在迷蒙的月色闪烁着一层层怪异的光晕。 就在这一瞬间,那白发美妇陡然眼前一亮,目光中充满惊奇而欢喜之色,仿佛看见了她这一生中永远都不能忘记的事情。 她的目光,投向身前不远处的峭壁,久久没有移动。 但见青凛凛的雪的寒光中,挺立着一朵朵玉琢似的花朵,叶子密实,状如白色长绵毛,宛若绵球,绵毛交织,形式无数“小室”。 “雪莲!”那白发美妇雪白的脸上突然绽放出种奇异的红光,情不自禁地喜极而呼。 “耻与众草之为伍,何亭亭而独芳!何不为人之所赏兮,深山穷谷委严霜?” 一千多年前,唐代边塞诗人曾经这样吟唱雪莲。 天山雪莲,又名叫“雪荷花”,当地维吾er语称其为“塔格依力斯”,是一种特有的珍奇名贵中草药,生长于天山山脉四千米以上的悬崖陡壁之上、冰渍岩缝之中,根部扎入岩隙间,汲取着雪水,承受着雪光,柔静多姿,洁白晶莹,独有的生存习性和独特的生长环境使其天然而稀有,人们奉雪莲为“百草之王”、“药中极品”。 那白发美妇屏紧呼吸,手脚并用,很快就爬到了那丛雪莲之前,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地摘下了一朵正在盛开的雪莲。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就像把她心爱的孩子抱在怀里那般的温柔,唯恐一个不小心,便将孩子摔倒在了地上。 “天山雪莲,我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神圣之物。”那白发美妇突然笑了,笑得很天真很快乐,“醉妃夫人曾经说过,只要找到了天山雪莲,我满头白发就能恢复青春,永远不再褪色,非但如此,它还能让我青春永驻,红颜不老,永远保持着美丽的容貌……” 她一边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一边采摘着雪莲,就像是一个沉浸在与初恋情人的约会中的多情少女,快乐而幸福! 那一丛雪莲很快就被那白发美妇收入包裹之中,她轻轻拍了拍手,长吁口气,目光望向广褒无穷的夜空,又一次笑了! 夜风拂过,掠起她满头白发,站在雪域之中,她仿佛是个仙子,正欲随风而去。 突然,她微微侧起了头,竖起了耳朵,仿佛听见了什么。 “哇哇……”“哇哇……”一阵婴儿的啼哭倏然打破了雪山的宁静。 在这个月色如水,万籁俱静的雪域里,人迹罕至,连飞禽走兽的影子都难得一见,却哪来的婴儿哭啼之声? 第十三章 捕王(1) 马车来得好快,睐眼之间便已来到了小酒铺之前,只听两个坐在车辕上的车把式齐声一个吆喝,同时一勒手中缰绳,四匹训练有素的高头大马立即一齐停住了奔跑的脚步。 荒野古道,骤然惊现不速来客,虽不出奇,但也显得太过突兀,极不寻常,尤其是那两个车把式,二人手里居然都紧紧握着一把长剑。 那蓝衫老者拉着小酒铺的老板,远远站在一边,抬头望了马车一眼,又垂下了目光,看着地上一条不知名的小虫从自己的脚尖边慢慢溜了过去。 陈安泰却已顾不上察看那持刀汉子的死活,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在第一辆马车上。 车把式的一身装束全是江湖人的行头,坐在车厢里的人当然也绝不简单,会是什么人呢?是声名显赫的武林大豪,抑或是出入朝廷的达官显贵?还是…… 出乎意料的是,陈安泰的猜测全是错误的答案,从第一辆车厢里走出来的人,竟是一个举止儒雅、神色从容,手里同样紧紧握着一把看起来非常珍贵的宝剑的中年男子。 看见这个人,陈安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他认得这个人,而且还不止只有一面之缘! 天山派,“天山一剑”米珏。 米珏慢慢走了过来,抱了抱拳,轻叹道:“陈大侠,在下从天山一路走来,听说峨嵋、青城两派也已遭到血衣楼的洗劫,如今两位掌门已是末路穷徒,血衣楼难道就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吗?” 陈安泰仰天打了个哈哈,缓缓道:“米大侠,不是血衣楼非要赶尽杀绝,而是你们各大门派实在太不幸运,想要成就一番霸业,就必须清扫一切障碍,杀死所有可能挡住去路的人。你现在岂非也正是在逃亡之中?何必多管闲事?否则追兵一到,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血衣楼行为猖獗,大肆歼杀武林门派,排除异己,江湖上风云动荡,人人自危,若是再不团结起来,联手对抗,天大地大,将无处容身,当此情形,个人生死已无关重要,今日,在下决不容许你们胡作非为。”米珏身形一晃,仗剑护在袁青峰身前。 陈安泰冷笑一声,俯身察看那动也不动的持刀汉子,却见他气息均匀,身体僵硬,显然是被某种手法点中了穴道,并无性命之虞。 “唉!”陈安泰长叹一声,缓缓道:“米大侠,你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吧!我的任务只是将青城派斩草除根,天山派的死活与我无关,不过,追杀你们的人很快就会到来了……” 米珏目光柔和地望着陈安泰,缓缓道:“陈大侠,血衣楼是个邪恶、神秘的黑暗组织,为祸江湖,残杀同仁,无恶不作,你我皆为侠义之辈,本该同仇敌忾,与之对抗,岂能反而为虎作伥,背道而驰?” “住嘴!”陈安泰陡然一声暴喝,似是恼羞成怒,冷笑道,“人生于世,每个人的路要怎么走,自己就可以选择,何劳旁人指点?老夫念着你我相识一场,所以才好心提醒你,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就别怪老夫不念旧情了!” “咯咯咯……”一阵声响连续传出,陈安泰气贯双臂,衣袖无风而鼓,猎猎作响,向上卷起,露出一块块垒起的结实的肌肉。 就在这时,从小酒铺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厉的嘶叫:“杨长安,你说过这是一场公平的对决,没想到你终于还是自食其言,倚多为胜……” 随即又是“扑通”一声,罗达山突然从小酒铺里飞跌出来,重重地落在那蓝衫老者脚下,左臂已被某种利器齐肘斩断,血如泉涌。 杨长安与另外四个中年汉子相继追出,将蓝衫老者和罗达山围在其中。 “老丈,你……你快离开这里,这些人都是不讲江湖道义、杀人不眨眼的疯子……”罗达山以剑驻地,挣扎着爬起身来,喘息着道。 那蓝衫老者目光四下里一扫,淡淡道:“杀人是不对的,就算是疯子,也不可以胡乱杀人,杀了人,就一定要偿命,否则这世道要王法何用?你们这些江湖人动不动就打打杀杀,难道不觉得,这么做是有违王法的吗?” “你口口声声说‘王法’,难道不觉得,王法其实并不能主宰一切?尤其是一个人的生与死!”杨长安冷笑道,“本来我并无杀你之心,但现在看来,你寿数似乎已经尽了!” “你要杀我?”那蓝衫老者抬起昏花的双眼,神色间竟无丝毫的惧意,依然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道,“你想杀死我这个年纪比你更老的老人?” 这老人居然如此从容不惧,有恃无恐,难道他并不怕死?还是……杨长安微微一愣,心里悄悄打起了小鼓,变得迟疑起来。 这个年纪比他更老的老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命悬一线之际,居然还能泰然自若,视死如归。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人可以做到一无所惧,一种是将死之人,一种是身怀绝技的绝世高手。这老人年纪虽然已经足够老迈,但气色非常不错,看起来身体还非常健朗,并不像是将死之人,难道他是第二种人物? 杨长安虽然生性暴躁,但他能活到这把年纪也并不容易,江湖的经验和人生的阅历,教会了他很多事情,冷静就是其中之一。他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个蓝衫老者,心里越来越没有了主意,越来越觉得蓝衫老者有种莫测高深的味道。 “呔!”一个手里拿着刀的中年汉子突然大声喝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那就让我提早送你上路吧!” 语声未歇,他手里的刀已经向那蓝衫老者当头劈落。 与此同时,剑光骤闪,罗达山手中的剑也刺了出去。 那蓝衫老者“哎呀”一声,仿佛大受惊吓,身体一晃,不知怎的就摔倒在地,长刀在半空中划下一道半弧,却没有砍下来,突然在蓝衫老者的头顶上方停住了! 就在这时,只听“哧”地一声,罗达山的剑已从那中年汉子的胸膛一穿而过,如击败絮。一击成功,就连他自己都感到非常意外。 “杀人了,杀人了……”那蓝衫老者手舞足蹈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又似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转了一个圈,又一坐倒在地上。 杨长安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大手一挥,冷冷道:“杀了他!” 杨长安在血衣楼中司职坛主,地位不低,通常的时候,他的命令往往无人不遵,但在此刻,那三名中年汉子却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杀了他。”杨长安脸色铁青,声音因为愤怒而提高了不少。 没有人动手,甚至连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杨长安又一连打了几个手势,依然没有人对他的命令作出任何反应。他渐渐察觉到了某些地方的不对劲,伸手往身边的一个汉子身上用力推去。 “砰!”那汉子应手而倒。 杨长安骤然大吃一惊,身形一闪,双手同时推出,只听“砰砰”两声,那两个中年汉子竟也同时倒地。 “你们这是……”杨长安俯身察看,只见那三名汉子双目圆睁,气息犹在,只是身体僵硬,动弹不得,显然只是被人封住了穴道,并无性命之虞。 杨长安双手晃动,不住地在一名汉子身上拍打,但他拍打了半天,那汉子依然毫无动静。 第十三章 捕王(2) 天下武功,虽然都是一脉同宗,但各门各派之间,都有自己的秘门手法,就这点穴手法而言,不同门派的人有不同的门道,若非同门,必然无法破解。 杨长安缓缓站起身来,目光投向兀自坐在地上的蓝衫老者。 峨嵋派素来以剑法著称,点穴功夫并不高明,点人穴者显然就是眼前这个老人,但杨长安并未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的,看来,今天自己是遇上世外高人了! 那蓝衫老者慢慢地爬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沾在衣衫上的泥沙尘埃,不住地摇头苦笑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连一个老人都想欺负,必遭天谴,这不,报应不就来了!” “原来阁下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杨某倒是瞧走眼了!”杨长安冷笑道,“就阁下这一点穴手法,怪异而独特,在江湖上绝无仅有,恕杨某眼拙,不知阁下是哪一位?” 那蓝衫老者淡淡一笑,缓缓道:“老朽出入朝野,却未行于江湖,仅此点穴一技傍以防身,可非世外高人,绝顶高手。” “阁下还在装疯卖傻,也实在不够厚道了!”杨长安冷笑道,“阁怀绝技,杀人于无形……” 那蓝衫老者突然挥手截口道:“老朽这一生中,从未杀死过一个人。” “你从未杀过人?” “人之发肤,受之父母。老朽无权杀人,更无权掌控一个人的生死,纵然是大奸大恶之辈,老朽也决不会妄动杀念,自有王法裁决。” “人在江湖,生死皆不由己,何来王法定夺之说?”杨长安沉声道,“你少卖关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忽听有人“桀桀”怪笑道:“杨大侠,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老不死的就是京城御赐神捕‘捕王’李玄衣啊!” “捕王”李玄衣!!! 在当今世上,可能有很多人都未曾见过这个人,但只要不是聋子,上至行将就木的老人,下至天真无邪的孩童,就都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在很多人心中,李玄衣已经不是一个人,他是捕中之王,是一个神,是一个涂满了神话色彩的传奇;“神捕”龙七、“鬼捕”鬼影子和“铁面无私”铁全拿这三位最出色的捕快,都得到过他的指点和提拔;对付那些作奸犯科不法之徒,仅仅只是提及他的名字,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心胆俱寒,魂飞魄散…… “‘冷面修罗’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竟然连大名鼎鼎的‘捕王’都没见过,未免有些孤陋寡闻了!”先前那个说话的声音悠悠传来,却始终不见其人。 话音刚落,西方又传来一个声音道:“这世上没见过‘捕王’的人多了去了,没听说过他的名字的人才可笑。” 先前那个声音接着说道:“这也可笑?那我们东躲西藏逃避他的追捕已有多年,岂不是很可悲?” 西方那人道:“‘捕王’抓了一辈子的贼,直到隐退的那一天都没有把我们送进牢狱,这才叫可悲。” 李玄衣仰起头,冷冷道:“夺命勾魂,你们既然知道老朽在此,居然还敢出现,难道就不怕老朽将你们绳之以法,老死牢狱?” “有句老话说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时至今日,我们兄弟二人已经用不着躲躲藏藏,否则怎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语声渐渐变得清晰明朗,两道人影从东西两个方向迅速奔来,正是夺命勾魂。 “‘捕王’……李玄衣!?”杨长安瞪大了一双眼珠子,吃吃地道,“你……你你不是早已隐退,不再过问尘事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活着?” “噗嗤!”夺命忍不住爆笑道:“杨大侠,你这个问题可就问的可笑了,‘捕王’金盆洗手不等于见了阎王,当然还活在这世上,只不过……他现在重出江湖,就是因为活得可不是很好。” “嘿嘿!”勾魂干笑数声,阴恻恻道:“听说‘捕王’的宝贝孙女落在总执法手里,‘捕王’此刻的心情怕是非常糟糕,恨不得把咱们血衣楼一窝给端了!” “唉!”夺命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遗憾地道:“只可惜‘捕王’终生司职执法者,不可以滥用职权残害犯人,更不可以杀人,不然咱们可就遭殃了!” 夺命勾魂二人一唱一和,旁若无人,越说越得意,止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李玄衣依然一脸淡然,目光投向呆若木鸡的杨长安,冷冷道:“血衣楼固然可恨,但你也不过是一个跑腿的,你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让老朽见到你们杀人,否则老朽决不容情,必将你们绳之以法,交由官府处置。” 语声未落,他干瘦的左手接连挥动了数次,劲风响处,只听那四个莫名其妙地被点了穴道的中年汉子各自“哎呦!”一声,又恢复了自由。 杨长安愣愣道:“你就这样放我们走?” “老朽说过,这一生中从未杀死过一个人。”李玄衣沉声道,“我不想为难你们,回去帮我给你们的头儿传句话,血衣楼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了王法,朝廷将不遗余力将之剿除。” 杨长安望了罗达山一眼,欲言又止,默然许久,终于又鼓起勇气道:“我能不能把他也一起带走?” “你已经灭掉了整个峨眉派,还想赶尽杀绝?”李玄衣深沉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缓缓道,“如果你执意如此,老朽也只好改变主意了!” “杨大侠,‘捕王’已经留下了话儿,你还不赶快离开这里,要是等到他改变了主意……哼!哼哼!”夺命频频向杨长安使眼色,“留得青山在,何怕没柴烧?” 杨长安咬了咬牙,狠狠地跺了跺脚,快步走到陈安泰身边,小声交谈着什么。 陈安泰不住地点着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御去了双臂之力,对米珏神秘地笑了笑,悠悠道:“你的仇人已经来了,用不着老夫多管闲事,你将会后悔这次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米珏淡淡一笑,缓缓道:“有些事情,并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天山派与血衣楼的恩怨,迟早都要了结,与其坐以待毙,任其宰割,还不如孤注一掷,绝地反击。我已经不想再逃亡了,就算今日将战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夺命勾魂既已出现,‘天山双鹰’等人也一定就在附近伺机而动。”陈安泰望了袁青峰一眼,冷笑道,“你自己都已自身难保,青城派之事你还要强出头吗?” 米珏正色道:“在下说过,决不容许血衣楼胡作非为,只要在下尚有一口气在,必与血衣楼周xun到底。” 陈安泰狠狠地跺了跺脚,沉声道:“你……老夫是念着旧情,这才好心给你提个醒,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夫复何言?”他扭头对杨长安道:“杨大侠,咱们走!” 第十四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1) 阳光普照,洒满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建在古道旁边的小酒铺,孤零零中却又显露出一种独享人间烟火的温情。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好的天气总能为人带来一种好的心情,米珏现在就觉得心情非常不错! 米珏慢慢走到李玄衣面前,深深一揖,微笑道:“晚辈米珏……” 李玄衣陡然双眼一亮,截口道:“天山派掌门,‘天山一剑’米珏?” “正是晚辈。” “老朽听龙七说起过你,他说你是仁者之侠,也是儒者之侠,他的朋友并不多,除了你,就只有任我杀。”李玄衣皱纹纵横交错的脸上仿佛带着淡淡的微笑,“这一辈子,龙七最敬佩和尊重的人,就是他,据说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英雄,为了朋友,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他的确是这样一个人。”米珏脸上充满了异样的微笑,“不过……他早已不是杀手‘一刀两断’任我杀,他现在的名字叫‘叶逸秋’,是岭南‘游龙大侠’叶漫天的嫡传弟子。” 李玄衣点点头,缓缓道:“老朽听说,天山派也遭到了血衣楼的袭击,数百年基业一夜之间被烧成灰烬,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米珏黯然叹了口气,苦笑道:“是真的。”他的目光投向夺命勾魂,缓缓又道:“这两个人,就是元凶之一。” 李玄衣轻叹口气,苦笑道:“这两人是江湖上最令人头疼的大盗,武功高强,又精通各种奇门异术,作案无数,被朝廷列为第一号通缉要犯,老朽穷一生之力,都始终未能将他们抓捕归案,说来实在颜面无光。” 米珏正色道:“前辈,今日不妨你我联手,将他们绳之以法,为民除害。” 李玄衣点点头,低声道:“米大侠,你可要小心了,这两人诡计多端,若无十成把握,决不会轻易行动,此次出现,必然是有恃无恐。” 米珏点头道:“嗯!他们的确还有帮手,而且都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否则天山派也不至于在一夜之间就被他们攻破。” 二人低声交谈,夺命勾魂远远站在一边,也不插话,只是冷冷的瞧着他们窃窃私语,不住冷笑。 就在这时,“唏噜噜……”一阵马嘶忽然传来,声音中充满了惊恐之意。 米珏骤然大吃一惊,转身望去,只见那四匹高头大马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前蹄高高扬起,马首疯狂地不停摆动。 “怎么回事?”米珏脸色一变,扬声问道。 “不知道!”坐在车辕上充当车把式的公孙奇和柳随风异口同声道。 话音刚落,那四匹骏马前蹄着地,突然发了疯一般,撒开四蹄,一齐向小酒铺冲来。 公孙奇大惊,扬声叫道:“不好,这马发疯了!三位师妹,你们赶快出来。” 说话中,他左手在车辕上用力一撑,人已借力高高跃起,像一片落叶般飘落地来。 与此同时,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坐在车厢里的“天山三凤”同时出掌,将车厢震得支离破碎,三人一齐飞身离开了车厢,就像是三只轻盈的飞燕,稳稳站在地上。 马车一轻,两匹首当其冲的骏马速度顿时变得飞快,转眼间便已接近小酒铺。 夺命勾魂似乎早已料到这一骤然发生的变故,身影一闪,突然不见了踪迹。 两匹骏马来势汹汹,蹄声得得,直踏得地动山摇,米珏与李玄衣、罗达山、袁青峰等人纷纷闪身躲避。 “掌门师兄,师嫂和浩儿还在车厢里面,怎么办?”驾驭后面那辆马车的柳随风拼尽全力拉扯着缰绳,但又如何阻止得了全力狂奔的疯马的去势?只惊得满头冷汗,心急如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米珏毫不犹豫地立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寒光一闪,剑已出鞘! “唰唰”声起,“无情断肠剑”接连劈出,快如闪电,其之迅速已非肉眼可见。 “喀嚓”两声,用一种非常坚硬的木材造成的车辕立即被米珏一剑砍断,整个车厢都与两匹狂奔的疯马完全月兑离了关连。 米珏的决定是正确的,当此情形,若是击毙疯马,车厢必然翻倒,坐在其内的李冰娴母子就算不死,也难免受伤,砍断车辕已是唯一的选择。车轮辘辘,车厢依然随着惯性向前滚动,速度并没有因此而慢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咄!”忽听一声沉喝,车厢突然停止了滚动。 米珏抬目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脸上却露出一丝感激的微笑。 原来就在这一刹那,“捕王”李玄衣居然用自己枯瘦的双手,牢牢抓住了车辕的一侧,仅凭一己之力,拖住了滚动的车厢。 就在这时,忽听“唏哩哗啦”地响起一阵杂乱的声音,前面两匹狂奔的疯马拖拉着车厢,撞上了用木板建造而成的小酒铺的木门,长驱直入,又撞向腐朽的木墙。小酒铺本已年久失修,如何承受得住疯马巨力的冲撞,顿时坍塌。两匹奔马却并未因为木屋的倒塌而停止狂奔的速度,余势依然凶猛无比,拖拉着车厢向前方冲去,后面两匹疯马随尾而至,撞散了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的木板,一时之间,但见木屑与鲜血齐飞,情形异常惨烈壮观! “嘭!” “嘭!” 前面两匹疯马奔出数十丈,也不知是因为筋疲力尽,还是骤失前蹄,突然一齐倒了下去,发出两声震天巨响。车厢骤然失去牵引之力,立即翻飞上了半空,“呼”地一声,随即狠狠地砸落在两匹疯马巨大的躯体上。 “哧!” “哧!” 两个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响起,后面两匹疯马一齐撞向车厢,柔软的月复部被尖锐的车辕一穿而过,顿时毙命。 四马发疯、米珏出剑、木屋倒塌、疯马毙命……这一切的发生,其实不过是瞬息之间,向来沉得住气的公孙奇倒还罢了,犹自惊魂未定的“天山三凤”却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久久透不过气来。 “好险!”米珏缓缓收剑入鞘,长长吁出一口气,转首望着李玄衣微微一笑,“前辈居然徒手拖住车厢,如此神力,在江湖上可不多见,据晚辈所知,百年来也仅只一人而已,他就是‘武林四侠’中的‘鞭侠’方天星方大侠,只是此人早已去世多年……” 李玄衣微微一笑,目光中充满了赞许之色,肃容道:“米大侠,好快的剑!如非你当机立断,拔剑砍断车辕,有谁可以制止那两匹疯马?” 米珏摇头道:“幸亏前辈及时援手,否则后果不堪设……” “想”字还未出口,忽听车厢里传出一声惊叫:“有蛇,好多好多的蛇……” 语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车厢的一扇门忽然被人撞开,米浩小小的身躯从里面飞跌出来。 米珏脸色顿时大变,不假思索地一手接住米浩,轻轻放在地上,随即飞身跃入车厢,还未来得及细瞧内里情形,一手抱起李冰娴娇弱的身躯,又闪电般飞跃而出。 李玄衣双手紧紧抓住车辕,大喝一声,竟将车厢抬了起来,离地数尺。他气贯双臂,用力一抛,“呼呼”声中,车厢在空中不住飞旋,落在数丈之外。 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尘土飞扬,木板横飞,车厢顿时四分五裂,毁于一旦,百数十条大小不等、颜色各异的毒蛇在阳光下不住蠕动,吞吐着长长的蛇信子四处游走,恶心之极。 “哇!哇!哇!”“天山三凤”陡感心头一阵烦闷,忍不住弯腰捧月复,大声地呕吐起来。 李玄衣倒吸一口凉气,苦笑道:“夺命勾魂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这些马突然发疯,怕也是他们耍的手段。” 第十四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2) 米珏虽然向来沉稳冷静,但思及方才自己若是稍迟一步,妻儿便必遭蛇吻,此刻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后怕不已。 “珏哥,我……”李冰娴无力地依偎在米珏怀里,声音柔弱地道,“我……我怕是中了蛇毒……” 米珏脸上顿时大惊失色,急声道:“冰娴,你…你说什么?你被毒蛇咬了?” 李冰娴声若蚊蚋:“刚才在车厢里,我只顾着浩儿安危,情急之下一把将他推了出来,忽然觉得左小腿肚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我想……我是中了蛇毒了……” 米珏俯身撸起李冰娴的裙裾,凝目望时,整个人刹那间突然都呆若木鸡,就连呼吸都仿佛已经停顿,豆粒般大的汗珠却从额头上不停地滴落。 但见李冰娴的小腿肚上,洁白中露出两个深深的微带血印的齿痕,显然的确是受到了毒蛇之吻。 “珏哥,抱紧我……”李冰娴声音微弱地道,“我好冷……” 米珏如梦初醒,运指如飞,迅速点了李冰娴身上和下肢的十数处紧要的穴道,心里暗暗祈祷毒性能够因为血液的阻碍而减缓蔓延的速度。 李玄衣大步走过来,问道:“夫人果真中了蛇毒?” 米珏无力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玄衣伸出手,两指搭在李冰娴腕脉之上,只觉触手冰凉,脉搏跳动沉缓而无力,艰涩而微弱,正是生命垂危之象,显然毒已攻心,无力回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样?”米珏紧紧抱着妻子的身躯,非但感觉到了那种冰凉,也察觉到了妻子身体的僵硬,一双眼睛充满了焦灼和慌乱之色,急切地问道。 李玄衣慢慢抽回了手,脸色凝重,声音低沉地缓缓道:“夫人不知是被何种毒蛇所伤,这毒性蔓延得好快……” 话音未落,忽听李冰娴不停地说道:“浩儿,快走,坏人追上来了……雪儿,我的女儿好乖……” 声如梦呓,却语无伦次,显然已是神智迷糊不清,连她自己都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米珏的心,在这一瞬间倏然沉了下去,直落谷底,全身都已变得僵硬,再也不能动弹,只有目光尚能转动,充满哀求之色地望着李玄衣。 李玄衣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太迟了,毒已攻心,纵有灵丹妙药怕也是无力回天。” “珏哥,珏哥……”李冰娴忽又叫道,“我好累,好想睡……” 声音渐渐变得微弱,最后几个字更是低不可闻。 米珏只觉怀里的妻子身躯越来越冷,螓首越垂越低,呼吸的声音仿佛就在这一刻倏然停止了! “冰娴,冰娴……”米珏的声音由轻唤转为呼喊,到最后已变成歇斯底里的惨烈的嚎叫:“冰娴……” 李冰娴依然偎在丈夫温暖而厚实的怀里,阖起了眼睛,仿佛真的已经沉沉入睡,任何的声音都不能将她唤醒。 她已听不见,听不见世上一切的声音,无论是悲伤的,还是喜悦的…… 不知名的剧毒,就这样夺去了她的幸福,她的生命,她的一切…… 魂去兮,阴阳两隔;归来兮,相约无期! 米珏那如同野兽濒临绝境时发出的哀嚎,深深地震撼了每一个人不安的心,他们明白,残酷的事实虽然令人无法接受,但一切都已不能挽回。 无垠的苍穹中,浮云依然在永不停歇地飘动,艳阳依然在高高照耀着大地,仿佛就连苍天都已欲哭无泪…… 苍穹无垠,天空一碧如洗,偶尔飘浮过几片白云,片刻后便去远了,一轮艳阳冉冉升浮,洒下千万道璀璨金光,落入人间,轻轻吻着大地。蓝天下的凡尘俗世,仿佛沐浴着从九天飘下的带着淡淡花香的空气,在阳光下,沉醉! 这条无名山中的古道,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之后,便没有人会记得这处所在了吧?至少,没有人会记得在这里,曾经有过一家小小的酒铺,来到这里,人们能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座坟茔而已!十年,还是二十年之后,这座坟茔又将被丛生的杂草淹没,那个时候,又还有谁会记得,曾经有位伊人长眠于此? 此时,米浩——那个悲伤、痛苦的少年,双膝跪倒在坟茔之前,颤抖着双手,点燃了一对红烛。 在这个荒山野岭的无人之地,自然难以找到用以拜祭的物品,这对红烛还是在吴玛凡一早就为公孙奇等人准备的生活所需之物中找到的,事急从权,以此代替。 花火袅袅,烛泪滴滴流淌,落在泥土上,片刻后便凝聚在一起,那一片殷红,颜色夺目,触目惊心。 瞧在眼里,米浩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张熟悉的慈爱的脸孔。 这丘新土里,埋葬的便是自己的至亲之人吗? 一段携手共游、看遍红尘的岁月,一种快意纵横、傲啸云烟的生活。而今,却凝成一曲天人永隔的挽歌。 薤上露,何易唏!露唏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一曲温馨的调子,何时转作这般凄冷的薤露歌? 米浩几度想要去翻开那堆新土,几度却在半空里停住了手。心下明明知道这里面埋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偏偏心里又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想要看个究竟又怕看到事实的真相,这般又想又怯的犹豫彷徨,令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翻开那丘新垒的黄土。 从始至终,米浩居然没有流过一滴泪,在他弱小的心灵里,有的只是无尽的悲伤与愤懑。 ——夺命勾魂!!! 米浩双拳攒得紧紧的,在心里记住了这两个人的名字,他发誓,终有一天,他将一剑斩落仇人的头颅,提着回到这里来拜祭他的母亲,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米浩在坟头上培了几把黄土,又拿出一叠叠尚未折叠过的素纸,在红烛燃烧着的火焰上点着了,堆在了一起,瞬间便烧成了灰烬。 有风拂过,灰烬随风游走,散落一地。只是,沉淀在心里的,却是一抹永远也抹不去忘不掉的深深的伤痛!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转眼之间,终究不过是化成一堆灰烬、一捧黄土而已! 米珏站在米浩身旁,默默地望着那起伏不定、翻滚不休的火焰,默默无语,不胜唏嘘! 李玄衣、公孙奇、柳随风和“天山三凤”等人站在米氏父子的身后,垂首无言,为逝者默默哀悼! 或许上苍虽无挽救众生之力,却有怜悯世人之心,又或许是米浩的孝心感动了天上诸神,本是晴朗的天,竟突然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点点滴滴,雨丝纷飞,当真便如世人的泪水一般,既**,又断肠。 这场莫名的雨水,并没有下得太久,很快便雨歇云收,仿佛过眼云烟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痕迹,让人几疑只是一种虚无的幻影! 米珏望着跪倒在坟前的儿子,忍不住又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弯腰,伸手在那瘦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温声道:“浩儿,你哭吧,大声的哭吧,把你的伤心和痛苦都一起哭出来!” 米浩的身躯微微抖动了一下,抬起头,一脸都是坚强,满眼都是桀傲,斩金截铁地一字一句说道:“不,爹,我不哭!” 米珏微微一愣,儿子的坚强和桀傲,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沉吟半晌,问道:“为什么?” “娘一定不想看到我在哭。”米浩缓缓道,“我不能让娘伤心和失望。” 米珏长长叹了口气,久久无言。 众人在那座坟茔之前,又待了一个时辰之久,米氏父子一时难以割舍情结,迟迟不愿就此离去,李玄衣等人也不催促,默默无言,相伴其右,直到米氏父子幡然醒悟,主动提出离去,否则也不知将要待到什么时候。 临别之际,米浩又在坟茔前叩了三个响头,这才依依不舍挥泪而别,一路上却又一再频频回首,直到已经完成看不见高高垒起的坟头了,方才收起了目光,跟在米珏身后匆匆而去。 第十七章 天无绝人之路(1)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色苍茫,寒山寺院灯火点点,沉寂在一片祥和的安静之中,仿佛与世隔绝,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这是一方净土,没有世间的纷争与喧嚣,在这里,叶逸秋感觉到了一种舒坦的惬意。 在后山禅院的禅房里,灰袍人与无垢方丈相对而坐,手里各执一子,两军对垒,正杀得难解难分,那白袍人脸含微笑,独自坐在一旁,慢慢地喝着用甘泉之水冲沏出来的上好龙井,怡然自得。 叶逸秋推门而入,只觉禅房里飘荡在虚无中的茶香与檀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令人心旷神怡,头脑清醒异常,全身舒坦无比。 “来了!”灰袍人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稍等一下,待我与无垢大师下完这一局再说。” “是。”叶逸秋轻轻掩上禅门,慢慢走到白袍人身边坐了下来。 白袍人立即倒了一杯热雾蒸腾的龙井茶,道:“喝茶。” 叶逸秋笑了笑,端起茶杯,浅啜了几口,只觉喉底生津,舌中醇香萦绕不去。 “味道如何?”白袍人微笑道。 叶逸秋道:“茶好,水更好。” 白袍人点点头,道:“以茶养生,是一种非常高的境界,佛家以此参禅,儒者以此修为,寻常人很难明白其中玄妙。年轻时,我也好酒,而且嗜酒如命,后经无垢大师点拨,终于弃饮酒而改品茶,这才明白一些道理。酒喝太多,往往令人热血沸腾,容易冲动,而品茶,却能让人冷静,变得稳重而睿智,虽说‘壶中日月长,醉里乾坤大’,但其实……真正的智者,是在茶之一道中洞察先机,掌控一切。” 叶逸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白袍人就像一支剑,虽藏鞘内,但光华内敛,锋芒隐隐,当你欲要捕捉之际,却又无迹可寻;他说的每一句话也如剑一般明快、犀利,韵味十足,引人深思。 看见他,叶逸秋就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个人——燕重衣! 燕重衣的人也像是一支剑,就像他悬垂在腰间的无鞘铁剑,锋芒毕露,但与眼前这个白袍人也有一点相似之处,那就是:静! 这是一种沉着的平静,对待生活,对待朋友,不需要如荼似火的热情,从他们轻描淡写的言行举止中,就能感觉到一种温情和慰藉。 “我说的话,你现在也许还不能够完全明白,但终究有一天你会领悟。”白袍人悠然道,“人的一生,有许多阶段,出生、成长、成熟、老去……每一个阶段对生活都有一种不同的观点,就像在观看同一件物或事的时候,站在不同的角度,每一个人所看到的都不相同。” “晚辈明白。”叶逸秋不由自主地点头道。 “但还是有一样东西你不明白。”白袍人轻叹道。 叶逸秋不说话,目光投向白袍人,充满了疑问之色。 白袍人道:“我看得出来,这几天你过得并不好,你在失落,在彷徨,在嗟叹,在怨愤……” 叶逸秋还是不说话,垂下了目光,似乎在承认白袍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你太在意你所得到的和即将得到的,所以你看不透,看不透生死,看不透名利。” “前辈是否知道,晚辈为何看不透?”叶逸秋问道。 白袍人微笑道:“因为你觉得,命运对你实在很不公平。我们行走于江湖,武功是最大的本钱,一个人失去一次本钱已经很不幸了,如果再失去一次,那就只能解释为,上苍故意跟他开起了玩笑,而这个玩笑是非常致命的。” “前辈已经知道晚辈又已失去了功力?” “嗯!梅君醉妃伉俪已经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们。”白袍人缓缓道,“我想告诉你,命运其实是公平的,如果它夺去了你一样东西,就一定会还给你一样东西作为补偿。” 叶逸秋微微一愣,茫然道:“晚辈不懂。” 白袍人笑了笑,却不再解释,目光投向身边的灰袍人。 只听灰袍人轻笑一声,对无垢方丈道:“大师,这一局手谈,终于分出胜负,一了你我多年夙愿。” 无垢方丈双手合什,轻喧一声佛号,微笑道:“公子棋艺高超,老衲甘拜下风,佩服佩服!” 叶逸秋注目向挂在墙壁上的棋枰望去,但见白子密密麻麻地如星罗遍布,蜿蜒伸展,步步紧逼,将黑子逼得走投无路,直入死角,终于全盘覆灭。 灰袍人长吁口气,举起袍袖轻轻抹去额头上的微汗,转首对叶逸秋说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失去功力,对你或许正是一件好事,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你不必为此感到沮丧,更无须耿耿于怀,郁郁寡欢。” 叶逸秋愕然道:“晚辈还是不能明白。” “天无绝人之路。”灰袍人喝了一口茶,悠悠道,“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许是阴差阳错,一切纯属巧合……但不管怎样,你都应该为自己庆幸,甚至你还应该感激天皇,因为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叶逸秋瞪大了眼睛,神情迷茫,如坠云里雾里。 灰袍人却不再解释,问道:“你在百日之间就学会了六式‘落日刀法’和心诀,自此却再无进展,知道是为什么吗?” 叶逸秋摇头,不停地摇着头。 “这是因为‘落日刀法’本来就只有六式,你的武功已经到达了巅峰,极限所至,便再难突破。” “那么后三式呢?难道一点作用都没有?” “后三式乃是小香后来创造的,就连叶大侠都没有学会。”灰袍人道,“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也学不会?” 叶逸秋再一次摇头。 “因为你所学的武功已经到了尽头,再也不需要去学习。” 这一次,叶逸秋的头摇得就像是拨浪鼓。 “唔!我们不妨打个比喻……就好像你站在极高之处,当你还想再往上走的时候,这才发现已到终点,再也无路可走了!如果你想再次感受高度,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走下来,回到原地再走一次,也许,这一次你将会走得更高更远。”灰袍人目光清澈而深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叶逸秋愣了许多,摇头苦笑道:“晚辈还是不懂。” 灰袍人笑了笑,悠悠道:“从你离开韩山的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与无名呆在一起,终日研究武道,当然,主要就是针对‘落日刀法’。小香跟随了我很多年,我对于她的了解,绝对比叶大侠更深,而无名对‘落日刀法’也有一番独特的极深见解,综合两点,我们终于发现了一个奥秘,也就是你为什么始终学不会第七式的关键所在。” 叶逸秋双眼一亮,问道:“二位前辈已经找到了其中原因?” “嗯!”灰袍人点头道,“小香虽然是武学奇才,但她本身并不懂武功,所以由她另创的后三式刀法与心诀,虽然是前六式的延续,但与前六式的练习方法截然不同。” “如何不同?” “由小香所创的后三式,练习者必须忘掉前面已经学会的前六式,从头开始,方能成功。” 叶逸秋再一次愣住了,苦笑道:“忘掉从前?可是前辈,一个人的武功是不可能忘掉的,就算他失去了记忆,再也记不起自己的过去,也不可能忘掉早已学会的武功,又如何从头开始?” 灰袍人微笑道:“这就是你始终裹足不前的原因啊!但现在却不同了,如今你功力已失,与凡人无异,正是练习后三式的最佳时机,小香为了让‘落日刀法’变得更加完美,可谓是绞尽脑汁,用心良苦啊!” 叶逸秋依然迷惑不解道:“前辈,难道练习后三式,必须是全然不懂武功,或者是毫无内功修为之人吗?” “你说对了!” “如此一来,‘落日刀法’岂非变成了两种?前与后岂非也已毫无关连?” “这一次你说错了,前与后是密不可分的,它们的练习顺序也不能混乱,必须层层渐进,如果没有学过前六式就直接练习后三式,那绝对是行不通的,但若不舍弃已经学会了的前六式,练习后三式同样是徒劳无功。”灰袍人微笑道,“换句话说,前后是息息相关的,绝不能漏掉其中一个环节,否则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练成九式的‘落日刀法’。总而言之,想要学成后三式,就必须自废功力,现在的你,正符合这个条件,后三式心诀不但可以让你恢复功力,而却还能逼出藏在你血脉里的毒性。” 叶逸秋只听得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落日刀法”的练习方法也实在太诡异,太匪夷所思了,简直不可思议,令人无所适从。 第十七章 天无绝人之路(2) 灰袍人道:“你不妨就用这个方法试一试,也许你很快就能将后三式融会贯通,但是有一点你必须牢牢记住。” “哪一点?” “练习后三式的时候,千万不可融入前六式,否则会有走火入魔之险。学成了后三式之后,再将前六式结合起来使用,必然得心应手。” 叶逸秋愕然笑道:“如此诡异的练功方法,武林中怕是绝无仅有。” “不错,换了是我,我也绝不会自废功力,从头开始修炼内功心法。”灰袍人笑道,“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怪异的武功,方今世上,只怕只有小香才想得出来。” “那么……晚辈这就按照这种方法试一试。”叶逸秋喜形于色,蠢蠢欲动。 无垢方丈低喧一声佛号,缓缓道:“叶施主,此刻夜深人静,此处人迹罕至,正是练功的最佳境地,你自去练习,老衲再与公子手谈几局。” 星月朦胧,夜色更浓。 叶逸秋在禅院里盘膝而坐,屏住呼吸,平心静气,慢慢地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修练“落日心诀”,必须由“静”开始,摒绝心中一切杂念,于身周任何声响充耳不闻,让自己处于一种如同死亡的状态,而后全凭一种意念引导本身气息的流动,最后凝聚于丹田之中。这个时候,便可开始修习第七重:天外飞仙! 天外飞仙——苍穹无限,任意来去。 诀中言道:“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春在上,地几春在下。顺则生,逆则死……”。(注1) 这一重心诀的练习方法,叶逸秋早已熟记于心,他依照口诀,气沉丹田,随即又将丹田之气随意念分布于四肢百骸,最后复又引入丹田,如此反复数次,体内气流居然畅通无阻,并无往日一运气便大汗淋漓、痛苦难当的感觉。初时那气非常微弱,似有还无,但片刻之后,便变得充盈而强大起来,仿佛自己正坐在浮云之上,随风流动,飘飘欲仙,舒坦无比。也不知过了多久,叶逸秋只觉自己也化为一片浮云,在无穷无尽的苍穹中飘飘荡荡,来去自如。 心随意动,意动则神飞。此时此刻,叶逸秋仿佛灵魂出窍,整个人只剩下一具被抽空了的躯壳,游荡于虚无缥缈间。 叶逸秋虽然神游太虚,但心眼相通,于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依然了如指掌:一条拇指般大小的蜈蚣曾经从他的脚下悄悄溜过;两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小松鼠曾经在他的身边停留了片刻,随即飞快遁去;在禅房里,曾经两次传出无垢方丈认输的叹息声…… 又过了不知多久,叶逸秋就听见了数声清脆的鸟鸣,在山谷里不住回荡着,引起了更多的鸟鸣之声,此起彼伏,音韵悠长…… 他知道,天已经亮了! 叶逸秋启动意念,将气聚于丹田,缓缓睁开了双眼,从地上一跃而起,只觉全身舒畅,仿佛如沐春风,心头一片澄清,再无半点繁杂之气,如同月兑胎换骨,重获新生一般。 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惬意的笑容,放眼望向山下,只见被霭霭晨雾笼罩住的寒山寺,人影重重,僧侣们已经在开始早课。 “咚咚咚……”寒山寺中响起了晨钟! 钟声方歇,身后就传来灰袍人的笑声:“你现在感觉如何?” 叶逸秋转过身子,只见灰袍人和白袍人携同无垢方丈缓步走来,忙不迭拱手作揖。 灰袍人微笑道:“你现在不妨试一试运气,看看能否凝聚功力。” 叶逸秋深吸一口气,聚于丹田,随即骤然一掌拍出,击向一棵与他相距数丈的松树。 那棵松树已种植数十年,树枝粗如海碗,枝繁叶茂,绿荫如盖,但掌风过处,只见树枝微微一晃,无数松针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叶逸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瞧了瞧灰袍人,脸上充满惊疑之色,愣愣道:“前辈……” 灰袍人笑了笑,道:“方才你运气之时,可有觉得气息不畅,内力根本发不出来?” 叶逸秋摇头道:“方才晚辈心有顾虑,不敢全力施为,只是随手为之,却没想到竟有如此威力,而且运气之时,全然未觉有任何不适之处,看来天皇所下的剧毒于我已无牵制作用。” 灰袍人点点头,禁不住叹道:“小香的确是武学怪才,居然铤而走险,另辟蹊径,在‘落日刀法’的根基上,创造出另一种与众不同的武功心法,若非遇上无名这等武学宗师,世上只怕没有人能够识破其中秘密。” 无垢方丈轻喧一声佛号,不胜感慨道:“不错,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练功方法,老衲也是闻所未闻,须知一个人武功有成绝非易事,必然经过多年的刻苦修炼,其中辛酸与苦痛难以言表,若要自废功力从头开始,倒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简单,今天老衲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灰袍人瞧了叶逸秋一眼,不胜唏嘘道:“天皇只怕怎么也想不到,他煞费苦心地下毒暗算,反倒成全了你练成神功。看来,这一切的确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白袍人轻咳一声,缓缓道:“原以为天下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血衣楼继续屠杀江湖,现在看来,我们的苦心并没白费,邪恶终将不能战胜正义。” 灰袍人点头道:“嗯!这世上,能够与‘缥缈九剑’一较高下的武功,唯有‘落日刀法’,也只有它,才能力挽狂澜,伸张江湖正义,维护武林和平。”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白袍人感叹道,“江湖路,多不平,叶少侠一生中充满了波折和磨难,却原来,这是上苍故意安排,要让他将叶氏旁支岭南一脉发扬光大,成为武林巨子。” 灰袍人目光投向叶逸秋,缓缓道:“此处乃是无垢大师清修参禅之地,平时绝不会有闲人前来骚扰,正是练功的最佳去处,你只管安心在此修炼,不消几日,必可恢复功力。” 叶逸秋垂首道:“是!” 玉锦香虽不谙武功,但天纵奇才,熟知江湖诸子百家的内外功夫,尚属云英未嫁时,追随“四绝公子”韩彻几近十年,在他的渲染之下,对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功了解更加深入,与叶漫天结为秦晋之好后,她集百家之长,潜心创造出“落日刀法”后三式,但还未来得及对叶漫天解释练习之法,便已心力交瘁,骤然辞世。 当年,玉锦香发现“落日心诀”六式已至极致,练习者的功力很难达到巅峰,经过深思熟虑,刻苦研究,她认为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才能让练习者的功力突破极限,更进一步,是以由她所创的后三式心诀,采用的方法正是“自废功力,从头开始”,首行气,气行则意动,意动则神生,神生则功成,虽仅三式,其实却是包罗万象,浓缩了天下武功的精华。 叶逸秋中毒之后,功力被毒性苦苦压制并慢慢蚕食,气血不畅,形同废人,殊不知,这般情形正符合练习后三式心诀的条件,只须将三式完全融会贯通,便能激发出原有的功力修为,合而为一,达到巅峰之境。这也是“一理通,百理融”的道理。 这一日,叶逸秋就在禅院中练习“落日心诀”第七式——“天外飞仙”,废寝忘食,孜孜不倦,直至百鸟倦归巢,明月挂枝头。 注1:出自战国初期的气功《行气玉佩铭》。大意是说,吸气深入则多其量,使它往下伸,往下伸则定而固;然后呼出,像草木之萌生,往上长,与深入时的经路相反而退进,退到绝顶。这样,天机便朝上动,地机便朝下动,顺此生之则生,逆此生之则死。 第十八章 刹那流星(1) 夜色渐深,星辉如晦,水银般的月光从天上倾泻而下,铺满了一地朦胧的光影。 “落日刀法”的练习方法,是每学成一重心诀便可练习一式刀法,经过几近十个时辰的反复修炼,叶逸秋于“天外飞仙”已是轻车熟路,运气之际得心应手,收放自如,功力的恢复,比任何人所想象的都更快。 站在温柔的月色下,他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刀。 现在,他决定去尝试一下,练习“落日刀法”第七式:刹那流星! 刹那流星——弹指一挥已是一刹那,一刹那是多久?!这一刀就像是流星划过天际,你还来不及眨眼,就已经倒下! 在学成“落日刀法”前六式的时候,叶逸秋就已悟通了刀法的秘诀,无非是“快、狠、稳、准”,而叶漫天生前一再要求他务必将这四字诀练到炉火纯青,其实正是为练习“落日刀法”而打好基础,是以叶逸秋练习起来得心应手,突飞猛进,在百日之内便学成了前六式。刀法的后三式虽由玉锦香所创,但万变不离其宗,并无太大的差异,顾名思义,这一式依然是以快为主,叶逸秋所要掌握的,只是招式的变化和运用而已! 夜色又深了一些,那一轮明月已慢慢地升上中天,将叶逸秋的影子和他的身体融在了一起。此时此刻,他已琢磨了几近一个时辰,心中苦苦思索着这一式将如何衍生九种变化,自己又该如何将这九种变化合而为一,用最快的速度在同一时间施展出来。 下一刻,他终于慢慢扬起了刀。 刀未出鞘,在没有十成的把握练成“刹那流星”之前,他只能连着刀鞘去比划,毕竟这是一把杀人的刀,天下最犀利的神兵利器。 最初的时候,他并未运用真力,只是用平常之力挥动刀鞘,每一个动作都非常缓慢,仿佛在月色下翩翩起舞,柔和的舞姿青涩而笨拙,中间偶尔还会出现停顿和迟疑。慢慢地,他的动作终于变得顺畅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强,到最后,刀鞘已不可复见,化成一道隐隐乌光,裹挟着一阵劲风,在他身边“呼呼”飞舞。 光芒倏然收敛,风声也在同时骤然停止! 叶逸秋手里紧紧握住了刀柄,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眼神里充满了兴奋和激动之色,仿佛有所收获,又有所期待。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月光下,就像是一尊风化了的岩石,仿佛已与大地溶在一起。 过了很久,他忽然动了动。 最先动的,是他的手,握刀的手。 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却又非常成熟的决定,他决定拔刀。 此刻,他对“刹那流星”的九种变化都已非常熟悉,知道它们应该如何去完成和运用,现在,就是现在,已经是拔刀的时候。 没有声音,只见刀光一闪,如流银,溶入月光,似流水,渗透夜色…… 刀已出鞘! 就在这一瞬间,叶逸秋的人仿佛也化作一把出鞘的刀,人刀合一,骤然一动。 这一动,就像刹那流星,一划而过,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天际,仿佛……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人们能够感觉到的,只是一道淡淡的,似有还无的痕迹。 然而,这一动,却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实则包含了九种不同的变化,只是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太迅速,根本令人感觉不出来。 寒光突然消失,刀已入鞘! 叶逸秋垂手站在禅院之中,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就在方才,就在人刀合一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体内气息竟然畅通无阻,充满了一种强大到难以言喻的冲击之力,令他将“刹那流星”一式九种变化一挥而就,完全未曾出现丝毫的停滞与阻碍。 就在这时,那棵与他相距不过数丈的老松树,树干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传出一阵“扑簌簌”的声响,巨大如盖的绿荫随即从天而降,在半空中一分为三,缓缓地倒了下来。 与此同时,只听“呼呼呼……”数声,海碗般粗大的树干突然断成六截,一齐坠向地下。 “咻咻咻!”一灰、二白,三道人影闪电般从禅房里飞窜而出,未待树干枝叶一齐落地,已同时出手。 白袍人双手一长,接住了两截树干;无垢方丈袍袖飞舞,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功夫,竟将四截树干一齐抱在怀里;灰袍人两手各自抓住一条松针茂密的树枝,在半空中倏然飞起一脚,将另一条树枝踢得飞高数尺,他放下手里的树枝,那条树枝也恰好坠落,覆盖在那两条树枝之上。 三人的动作灵动而飘逸,一气呵成,就像事先早已排练过一般,叶逸秋直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却暗暗喝彩。 无垢方丈轻轻放下怀里的树干,双手合十,轻轻喧了一声佛号。 叶逸秋讪讪一笑,满怀歉意道:“大师,晚辈一时兴起,想要演练刀法,没想到却毁了这株老树……” 无垢方丈摇摇头,微笑道:“无妨,无妨!红尘万丈,人生渺茫,一切皆有循环,天道如此,生死亦是如此,逃也逃不了!此树虽倒,生机犹存,来年回春时,又必抽出新芽重新成长,若干年后,一样还会变得茁壮。小施主方才那一刀,一式包含了九种不同的变化,竟将一棵树分成了九截,其快、其准,倒是骇人听闻。” “‘落日刀法’与‘幻影神拳’、‘缥缈九剑’并称为武林三大至尊绝技,乃是刀法之王,其招式之玄妙,变化之繁杂,威力之凌厉,都是最中之最。”灰袍人长叹道,“时至今日,‘幻影神拳’拳谱早已失传,唯有大师略懂一二……” 无垢方丈微微一笑,截口打断道:“老衲所学的‘幻影神拳’,残缺不全,形似神非,就连皮毛都未得其万分之一,根本不值一提,否则当年也不至于败在公子刀下。” 灰袍人摇头道:“大师谦虚了,当年一战,在下之所以侥幸赢得一招半式,不过是全凭魔刀之力。” 无垢方丈摇首一笑,道:“往事已成过眼尘烟,事隔多年,还提它作甚?如今江湖动荡,血衣横行,你我都已退隐山林,不问世事,除魔卫道之重任,唯有年轻一辈方能担当,公子不是有话对叶小施主说吗?” 灰袍人点点头,目光投向叶逸秋,缓缓道:“我本以为,纵然你资质再高,悟性再好,想要学成第七重心诀与第七式刀法,也得花上数天的工夫,却没想到你的进境竟是如此之快,现在看来,是对你委以重任的时候了!” 他说话时脸色凝重,语声严峻,叶逸秋只听得心头一沉,隐隐觉得这个“重任”一定非常重要,而且无比沉重。 灰袍人微微一顿,接着又道:“握我所知,天皇与黑袍已达成共识,决定将魔窟秘图合而为一,一起揭开其中秘密,如今已各自筹备诸般事宜,不日便将出发。” 叶逸秋微微一愣,皱眉道:“天皇居然跟黑袍合作?” “其实这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灰袍人笑了笑道,“魔窟秘图,双方各执一半,若不合作,必然两败俱伤,得不偿失。秘图本来出自东瀛,魔窟秘密只有天皇知晓,只有合作,双方才能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魔窟里隐藏着的秘密一定非同小可,或许对天皇,甚至是对于整个东瀛国都非常重要!所以,我们必须设法知道,天皇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叶逸秋沉吟着道:“我们该怎么做?” “如果直接去问天皇,他自然是不会说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跟随他一起进入魔窟,一探究竟。” 叶逸秋微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就是那只黄雀?” 第十八章 刹那流星(2) 灰袍人也笑了笑,缓缓道:“对,我们的确就是那只黄雀,但绝不是偷偷模模的那种,而是光明正大地模清天皇的底细。” “一个黑袍已经很难对付,再加上一个天皇,天下只怕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叶逸秋摇头苦笑道,“除非……除非我们可以取得他们的信任,与之联盟。” 灰袍人微笑道:“对,与之联盟已经是最好的办法,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叶逸秋愣愣地道:“正邪不两立,我们岂能向歪魔邪道俯首称臣?” 灰袍人摇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所为有所不为,方才是我辈所为。其实我所说的‘与之联盟’,并非是指武林正道,而是你。” “我?”叶逸秋瞪大了眼睛,一脸迷惑。 “嗯!”灰袍人缓缓道,“武林三大至尊绝技,‘幻影神拳’已经失传,黑袍一心想要知道‘缥缈九剑’和‘落日刀法’究竟哪一种绝技更强一些,所以并无杀你之心;天皇对你极为看重,一心想揽入麾下收为己用,否则他也不必使用卑鄙手段逼你就范。所以,现在能够接近他们的人只有你一人而已。” 叶逸秋迟疑道:“天皇会信任我吗?” “他没有理由不相信。”灰袍人道,“只要你不露出已经恢复了功力的破绽,他一定会以为你是为了得到解药而效命于他。” 叶逸秋默然许久,缓缓点头道:“前辈既然如此安排,晚辈绝无异议,不惜一死,也要完成任务。”他微微一顿,又道:“前辈可知道黑袍的来历?” 灰袍人微微一愣,摇头道:“这一点也正是最令我头疼的,无论我用什么方法,都查不到这人的蛛丝马迹。” “有人猜测他便是昔年‘潇湘楼’的总舵主,号称一代剑神的‘一剑断飞雨’肖剑飞,前辈觉得是否有这可能?” 灰袍人和白袍人相视一笑,目光一起刷地望向身边的无垢方丈,都没有说话。 叶逸秋微微一愣,瞧了无垢方丈一眼,问道:“大师是否知道?” 无垢方丈低喧一声佛号,也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不管黑袍是什么人,都不可能是‘一剑断飞雨’肖大侠。”白袍人微笑道。 “前辈怎么知道?” “如果黑袍是‘一剑断飞雨’肖大侠,那么无垢大师又是谁?” “无垢大师岂非就是寒山寺的方丈?” 白袍人摇摇头,笑而不语。 叶逸秋愣愣道:“难道晚辈说错了?” 灰袍人轻叹一口气,缓缓道:“实话告诉你吧,无垢大师出家之前,用的名字正是‘一剑断飞雨’肖剑飞。” “啊?”叶逸秋望着无垢方丈,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无垢方丈又低喧一声佛号,淡淡道:“都说往事已成过眼尘烟,事隔多年,还提它作甚?罪过罪过!” 他嘴里念念叨叨,转身快步走进了禅房…… “咚咚咚……” 寒山寺的晨钟又一次响起,洪亮而悠长,在山谷里不断回荡。 秦步驾着马车,穿过迷蒙的晨曦,向金陵方向行去。 叶逸秋坐在车厢里,阖起了双眼,仿佛已经入睡。这两天,他一直都在练习“落日刀法”,未曾休息过片刻,一旦放松下来,倦意就不期然来袭。 但他并没有真正睡着,心里一直都在想着一件事。 无垢大师居然就是“一剑断飞雨”肖剑飞,这个消息实在令人吃惊,直到现在,他都还未能回过神来。 黑袍的真正身份又一次被否决,他究竟是谁? 虽然这是一个非常令人头疼的问题,但最让叶逸秋感兴趣的,却还是那灰袍人和白袍人的来历。 他想了想,慢慢掀开车窗的布帘子,对秦步大声道:“秦大叔,我想问你一件事。” 秦步听见声音,手中缰绳微微一紧,等到马车放缓了奔驰的速度,方才回头问道:“什么事?” 叶逸秋道:“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两位前辈究竟是什么人?” 秦步愣了愣,摇头道:“不能。” 叶逸秋苦笑道:“为什么不能?” 秦步叹了口气,道:“因为他们不让我说。” “嘿嘿!”叶逸秋突然干笑两声道:“秦大叔,其实你说不说都没关系,我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历。” 秦步失笑道:“既然你已经猜出来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叶逸秋道:“因为我想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对还是错。那位身穿灰色长袍的前辈,是否就是昔年人称……” 他的话还未说完,秦步就已大声打断道:“不管你是否已经猜到,都不要说出他们的名字,放在心里就行了!” 叶逸秋微微一愣,倏然闭上了嘴。 “驾!”秦步吆喝一声,纵马飞奔,很快就将寒山寺远远抛在身后。 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映红了半边天空,唤醒了正在沉睡的大地。 叶逸秋倚着车厢,又阖起了眼睛,这一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叶逸秋回到天涯海阁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地方发生了一些变化,那是一种高朋满聚,喜悦的气氛。 在往常,人生中的知己能聚三五已是非常难得,甚至是一种奢求,但在今天,叶逸秋却发现,不仅龙七和铁全拿来了,连燕重衣和劳麻衣、赖布衣也全都在场。 有朋友,自然不能没有美酒;有美酒,自然无醉而不欢。 酒过三巡,素来玩世不恭的赖布衣就开起了玩笑,对欧阳情诡异地笑道:“欧阳姑娘的故事,我是听得多了,连耳茧都听出来了,可见面倒还是第一次……这第一次见面,我觉得有些失望。” 欧阳情嫣然一笑,淡淡道:“赖先生为什么失望?” 赖布衣一本正经道:“我失望,是因为没有喝到我想喝的酒。” “赖先生想喝什么酒?” “喜酒。”赖布衣哈哈一笑,“你的,还有安姑娘的……” 语声未歇,只听米珏微笑道:“嗯!对了,说起安姑娘,我正想做个好事佬,为她作媒呢!” 安柔本来与欧阳情相邻而坐,闻言腾地站起身来,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燕重衣一眼,娇嗔道:“米先生怕是喝多了,胡乱说话。” 米珏摇头道:“安姑娘你别跟我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很正常的事,用不着害羞。你觉得燕兄弟如何?你与欧阳姑娘情同姐妹,他与小兄弟情同手足,我可觉得这正是天设一对,地造一双,没有谁更适合你了!” “米先生,你……”安柔脸颊泛红,娇羞无限,饱含深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燕重衣望去。 燕重衣依然端坐在那里,目光静如止水,就连脸色都未曾发生一丝变化,冷漠而沉稳,仿佛众人所谈论的,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话题。 安柔咬了咬牙,狠狠地跺了跺脚,突然转身奔了出去。 米珏故意叹了口气,轻笑道:“安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太薄,经不起玩笑,毕竟是个女孩儿家……” “咳!咳咳!”坐在他身边的龙七咳嗽了几声,将嘴巴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米珏顿时目瞪口呆,过了许久才苦笑着自嘲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本来还想学人做月老讨个美名,却没想到,这马屁竟是拍到上了!” 众人一阵哄笑,唯有燕重衣依然波澜不惊地慢慢喝着酒,略带异样的目光瞟向了门外…… 第二十一章 一枕香(1) 三天后,天皇率领着叶逸秋和东方明等一行人抵达了铁枪山庄。 黑袍依旧隐藏在秘密的珠帘之后,接见了这支盟军。 人生中,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令人始料不及的意外,黑袍怎么也没有想到,再与叶逸秋见面时,居然是友非敌。 黑袍想不到,杀伐之神更想不到。 叶逸秋与血衣楼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关系,过节由来已久,积怨极深,此刻宿敌相见,虽非分外眼红,却多少也有剑拔弩张的味道,黑袍城府深似海,倒未显露于形色,杀伐之神却始终用一种仇视的目光注视着叶逸秋,从他多变的眼神可以想象,他的心情是何其复杂。 在那一瞬间,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天皇轻咳一声,首先打破了这种令人极不自在的僵局,他轻啜一口香茗,微笑道:“楼主,你与任我杀任少侠已是旧识,就不必我来多费唇舌再作引见了吧!?” 黑袍冷冷哼了一声,干笑道:“本座有一事不明,不知天皇陛下为何会与此人在一起?” 天皇淡淡笑道:“实不相瞒,任少侠已经归附于本皇,愿为揭开魔窟的秘密出一分力。” “哦?”黑袍冷笑道,“此人已被陛下废去了功力,如此一个废人又有何用?” 天皇打了哈哈,目光漂移,转移话题道:“楼主,本皇三千将士与东方第一城两千精英已在海港集合候命整装待发,不知血衣楼是否也已准备就绪?” 黑袍沙哑的声音干笑道:“天皇居然倾巢而出,可见对魔窟之秘密是极为重视,本座好奇之心虽也不小,但并不欲全力以赴,只带数十人已足矣,随时都可即刻启航出发。” 黑袍使尽千方百计,处心积虑地想要夺取魔窟秘图,对其中秘密自然绝非仅仅只是好奇而已…… 天皇心中暗暗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楼主是否已定下启航之日?” 黑袍道:“陛下,明日如何?” “一切悉听尊便。”天皇点头道。 “那么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黑袍道,“各位远道而来,想必早已疲惫,不妨趁此机会偷得半日空闲,多作休息,养精蓄锐,明日方好出海远航。” “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楼主能否应允?”叶逸秋突然大声说道。 黑袍死灰色的目光立即穿过厚厚的珠帘,落在叶逸秋的脸上,凝视良久,方才用沙哑的声音缓缓问道:“叶大侠何事相求?若是本座力所能及之事,绝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事对楼主而言,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还望楼主成全。” “既是如此,叶大侠不妨请直言。” 叶逸秋拱手轻轻一揖,缓缓道:“敢问楼主,鬼影子和李红绡二人是否还被楼主囚于阶下?” “此二人一位是京城名捕,一位是捕王之后,都是大有来头之辈,都是被本座邀请而来的客人,叶大侠却说‘阶下囚’,未免过于言重了!”黑袍嘿嘿干笑道,“不错,他们依然还在铁枪山庄,不知叶大侠为何问起?” 叶逸秋道:“在下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一定打听到他们的下落,楼主可否让在下与他们一见?” “你想见见他们?”黑袍摇头道,“这就是你的请求?” “嗯!”叶逸秋点头道,“在下心里明白,若是请求楼主放了他们,楼主必不应允,但若只是见一见面而已,楼主就不觉得为难了!” 黑袍冷哼一声,并未说话。 叶逸秋微微皱了皱眉头,目光中充满了求助之意,望向天皇。 天皇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大声道:“楼主,你们中土人有句老话不是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吗?叶公子只是想与他们见上一面而已,如此微小的要求,何不成全了他呢?” “唔!”黑袍点头道,“既然天皇也如此说了,本座就顺手作个人情,答应了叶大侠的要求。” 叶逸秋又拱手一揖:“谢楼主成全。” “总执法。”黑袍对垂手立于身边的杀伐之神招了招手。 “属下在。”杀伐之神恭声应道。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安排吧!” 杀伐之神应了声“是”,目光穿过珠帘望向叶逸秋道:“你还记得后院里的那个石屋吗?” “记得。”叶逸秋点头道。 “半个时辰后,你去那里,自然就可以看见他们。”杀伐之神冷冷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铁枪山庄,后院。 午后,是阳光最为毒辣的时候,尤其是在这个盛夏季节,灿烂的光芒将大地铺成一片炙热的颜色,除了生机蓬勃的绿叶在树枝上随风跃动,一切都显得非常安静。 叶逸秋独自一人,踏着一路炎热的阳光,穿过院中的石径,缓缓走向那座孤独的石屋。 石屋的门虚掩着,露出一丝细缝,目光及处,依稀看见一片红裳。 屋里有人。那个人是否就是李红绡? 叶逸秋本欲直接推门而入,但一转念间,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终究只是手指轻弹,叩击着门。 “是谁?”从里面传出一个冰冷的女子声音,“是什么人要见本姑娘?” 果然是李红绡!叶逸秋长吁一口气,压在心里的石头顿时化为齑粉,散作无形。他轻咳一声,推门而入,微笑道:“李姑娘,是我。” “是……叶少侠?!你怎么……怎么来了?”李红绡乍见叶逸秋,几疑是梦,瞪大了一双美丽的眼睛,仿佛犹自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叶逸秋。 在那终日不见阳光的地牢里,李红绡也不知道自己被困已有多长日子,种种折磨将她折腾得形销骨立,花容失色,但无论形势是如何的艰苦,她始终不曾感到丝毫的绝望,因为她坚信,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找到这里,带着她,月兑离苦海。 她心里希望,这个人就是叶逸秋。 今日再见,会是她逃出生天的时候吗? 李红绡本是一个坚强的女子,然而,此刻却显得憔悴而疲惫,眼神中往昔的凌厉和杀气似已消磨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忧伤,我见犹怜…… 这些日子以来,她究竟受到了多少苦楚和磨难?叶逸秋心里暗暗叹息。 李红绡久经磨难,此刻乍见故人,一颗柔弱的芳心顿时如决堤的海,委屈的泪水再也不能遏制,如春雨般源源不断,一滴一滴地落下,梨花带雨,透出种令人心碎的美丽。 “叶少侠……”一声呼唤未绝,李红绡突然如从牢笼里被释放出来的受伤的小鸟,飞向叶逸秋的怀抱。 她只奔出数步,突然脚下一软,打了个趔趄,险些趺倒。 叶逸秋眼明手快,急忙扶住了她,柔声叹道:“你受苦了!血衣楼的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李红绡摇了摇头,苦笑道:“他们无非是想得到魔窟秘图而已,对我还算客气。” 叶逸秋点点头,低声道:“你再忍耐一些时候,待到时机成熟,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你深入虎穴,不是来救我的吗?”李红绡略显失望道,“这地方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我……我想回家……” “唔!”叶逸秋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粗重,声音沉闷无比。 李红绡低垂着螓首,又道:“我失踪了这么久,爷爷一定急死了,他最疼的人就是我……” 叶逸秋没有说话,只听见他的呼吸竟似越来越粗急。 第二十一章 一枕香(2) 李红绡微觉异样,陡然抬头,只见叶逸秋满面通红,喘息急促,双目迸射出种红光,灼热而奇异。 那是一种野兽般狰狞的光芒,令人感到惧怕。 “叶少侠,你……你怎么……怎么了?”李红绡陡然心里一惊,颤声道。 “李姑娘,我……我好热,好……好难受……”叶逸秋用一种近乎喘息的声音道。 “你是不是……生病了?”李红绡伸出一只洁白的小手,探了探叶逸秋的额头,只觉入手发烫,禁不住惊声叫了起来,“哎呀!你在发烧。” “不,不是的。”叶逸秋忽然倒退数步,大声道,“李姑娘,我……我怕是中了小人暗算,中了某种mi药,你赶快离开这里,否则……我只怕无法控制自己……” “你什么时候中了mi药?”李红绡兀自不明就里,愣愣道,“是谁暗算于你?” “快……快走……”叶逸秋呼吸粗如牛喘,双目绽放出野兽般疯狂的红光,充满了某种强烈的**,理智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崩溃,“李姑娘,我……我……” 李红绡终于隐隐意识到了事态的变化,心里骤然一惊,一时彷徨无计,不知所措。 “啊……”叶逸秋骤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疯狂的嘶吼,向李红绡飞扑而来。 李红绡一声惊叫,急忙抽身闪避,但叶逸秋速度奇快,双臂一展,已将她牢牢抱在了怀里,如铁桶般紧紧箍住了她,令她丝毫动弹不得。 李红绡大惊失色,用力挣扎着,但却又如何能够摆月兑强而有力的束缚?她明白,叶逸秋必然是中了催情mi药,促使兽性大发,欲火焚身,不能自己,若是得不到发泄,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李红绡云英未嫁,尚属处子之身,如若在这般情况之下被夺去一生清白,教她如何做人? 李红绡急怒攻心,眼前一黑,不由得昏死过去。 此刻,叶逸秋早已迷失了本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抱起昏迷的李红绡向那张大床走去…… 室内,春光无限,一片旖旎。 屋外,阳光毒辣,炙烤大地。 庭院的围墙外,一人双手反剪,孤独地站在一棵大树之下,如盖的绿荫遮掩住了阳光,却掩盖不住他死灰色的目光。 杀伐之神,这个人竟是杀伐之神! 此刻,杀伐之神一无表情的目光竟似充满了邪恶和怪异,一对眼珠子不时地左右转动,显得心不在焉,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从远处飞奔而来,风声猎猎,须发飘飘,却是“一剑西来”独孤一剑。 “独孤大侠,你来的正好。”杀伐之神沙哑的声音隐隐带着种得意,缓缓道,“好戏正在上演,千万不可错过。” “任我杀是否已然着了道儿?”独孤一剑低声笑问。 “唔!”杀伐之神点头道,“他被天皇废除了功力,‘万劫重生’的作用不攻自破,他已不再是百毒不侵的金刚之躯,只要他稍稍掉以轻心,世上任何一种mi药都足以将他迷倒。本座事先将mi药洒于石径小道上,又在门上涂抹了少许,任我杀在呼吸之间,自然而然就将mi药吸了进去,很快便会发作,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独孤一剑“嘿嘿”干笑数声,问道:“总执法下的果真是催情mi药么?” “不错。”杀伐之神点头道,“这mi药来自苗疆阴婆子门下,药性猛烈,无药可解,任你是烈妇贞女,还是铁骨硬汉,都无法抵抗,只欲求欢,若不进行男女之事,必然暴涨不止,大伤元气。任我杀自命是正人君子,但在这mi药的催动之下,也必然意乱情迷,不能自己,莫说李红绡是个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丽女子,令人难以自持,就算丑如嫫母,他也会饥不择食的。” “哈哈!”独孤一剑压低声音轻笑道:“如此说来,任我杀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杀伐之神“桀桀”冷笑道:“欧阳情对任我杀用情至真至深,若是得知他背叛了自己,必然很伤心,很失望,甚至因此而生恨,恨自己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欧阳情?”独孤一剑眉头微皱,恍然大悟道,“原来总执法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欧阳情,你对她用情之深,绝不逊于她对任我杀。” 杀伐之神冷哼一声,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涩声道:“你知不知道本座为什么对欧阳情感兴趣?” 独孤一剑摇摇头。 “因为她是任我杀的女人。”杀伐之神的声音带着种深深的恨意,“我所做的这一切,就是想要让任我杀变得众叛亲离,声名狼藉,一败涂地,失去一切,永远都没有再次翻身的机会。” “你恨他?”独孤一剑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感觉到了杀伐之神更可怕的一面。 杀伐之神在血衣楼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令人望而生畏,他沙哑的声音近乎冷血绝情,他的内心,想必也定是阴暗而邪恶的。这个谜一样的杀神,他的可怕就像海洋深不可测,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尚未为他人所发掘? 杀伐之神骤然回头,死灰色的目光变得更加可怕,充满了刀锋般冰冷的寒意,凝聚在独孤一剑苍老的脸上,哑声道:“有些事,是绝对不可以乱说的,尤其是现在这件事,你绝对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即使那个人是楼主,你都必须保密,否则……本座必将杀死你昆仑派的每一个人,你记住,绝对是一个都不留。” 独孤一剑心头一凛,再一次感觉到了杀伐之神的凛冽杀气,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心迅速窜起,直袭头顶,所经之处,就连血液都似已结冰。 就在二人谈话之间,他们都没有察觉到,一条淡淡的人影在石屋之旁一掠而过,一闪即逝…… 疯狂的暴风雨总有停止的一刻,汹涌的大海总有失去激情的时候……一切,很快都恢复了平静! 叶逸秋从激情的疯狂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依然还是赤身**的,结实的肌肉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体内隐藏着的冲动早已荡然无存,全身充满了轻松而舒适的懒意。 催情mi药虽然迷失了他的本性,却并没有夺走他的记忆。前一刻所发生的每一幕,都历历在目:伊人宽衣解带,与他**承欢,抵死缠绵,直至人欲巅峰…… 身体的快乐往往都是很短暂的,稍纵即逝,但痛苦和愧疚,却将永留心间,挥不去,也抹不灭! 叶逸秋悔恨而懊恼地闭上了眼睛,暗骂自己太大意,而导致了这种事情的发生。从今而后,他该如何向欧阳情解释?又该如何面对被自己夺走清白的李红绡? 叶逸秋迟迟不愿睁开双眼,他只希望自己依然还在睡梦之中,刚刚才发生的那些事,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而已! 然而,就在他呼吸之间,他却清晰地闻到了一种气味,一种女子的发香和体香混合在一起的芬芳,沁人心脾,令他熏熏欲醉,欲罢不能。 那不是梦,是残酷的事实,这床,这枕头,甚至在他的身上,分明还残留着伊人的芳香。 芳香犹存,伊人何处? 叶逸秋这才想起,这石屋之中,除了自己,别无他人,李红绡早已消失无踪。 她去了哪里?会不会因为羞辱而一时想不开,做出一些情理之中的傻事? 叶逸秋心头一惊,虎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匆匆忙忙地穿上了衣服。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来的人又会是谁? 第二十二章 出海(1) 脚步声轻盈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走得非常悠闲,很显然,来人的心里充满了快乐。 叶逸秋的心情却从未像现在这么糟糕过,看见这个人,他的心情更是糟糕透顶。 无论是谁,看到脸上戴着一个死气沉沉的面具,只露出一对死灰色的目光的杀伐之神,都绝对快乐不起来。 “暖香温玉,生死缠绵,春光无限,羡煞旁人。”杀伐之神远远站在庭院里的一棵大树下,说话的时候仿佛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但声音干涩而沙哑,听来异常怪异,“叶大侠当真艳福不浅,此时此地,居然还有伊人投怀送抱,嘿!嘿嘿!” 叶逸秋脸色一变再变,由红而紫,最后转为铁青,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之色,冷冷道:“我原以为,你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是那种会做出一些暗箭伤人的事情的卑鄙小人,却没想到,原来你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大混蛋。” 杀伐之神沉声冷笑道:“自古以来就有‘兵不厌诈’之说,大丈夫做事,本该不择手段,不墨守成规,更不能拘泥于小节,我知道自己所用的方法的确不够光明磊落,但只要达到目的,我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要对付的人是我,何必殃及无辜?”叶逸秋握紧了双拳,骨节间发出“格格”的声响,痛心疾首地道,“一个尚自待嫁闺中的女孩子,失去了清白,就等于毁了这一生的幸福和快乐,你于心何忍?难道你就不觉得愧疚吗?” “我与她非亲非故,她幸不幸福,快不快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用不着我来同情她。”杀伐之神冷笑道,“何况夺走她的清白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对她感到愧疚?” 叶逸秋苦笑道:“一直以来,我都把你视为最值得尊敬的对手,因为你就像是黑袍的影子,无论是言行举止都在模仿他,但现在我才发现,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第二个他,你与他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他绝对不会像你一样,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做出一些卑鄙龌龊、令人不齿之事。” 杀伐之神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道:“我不是他,他的胸襟无人可比,我承认,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第二个他。” “能有黑袍如此一个对手,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纵然死在他的剑下,人生也可无憾。”叶逸秋目光一冷,如剑一般逼视着杀伐之神,“但是,跟你这种人做对手,非但很无趣,而且还是一种耻辱。若非我曾经答应过燕大哥,一定会把你留给他,今日必教你血溅三步。” “桀桀桀……”杀伐之神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用一种不屑的语气道:“若非楼主一心想要见识‘落日刀法’的厉害,你焉能活到现在?如今你功力已失,我杀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但是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活着,承受更多的磨难和痛苦,直到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叶逸秋无奈地苦笑道,“难道是因为黑袍迟迟不肯杀我,你心里产生了嫉妒?” 杀伐之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缓缓转身大步而去,声音艰涩而沙哑地道:“你强夺了李红绡的清白,你还是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对欧阳情解释,又如何面对李红绡吧!” 叶逸秋就像是一尊浮雕般木然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这是一个很棘手,很让人头疼的问题,很难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他该怎么做? “李姑娘在哪里?”叶逸秋望着杀伐之神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声问道。 “地牢!”杀伐之神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叶逸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至少——李红绡还活着,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不堪受辱而去寻短见…… “起锚!” “扬帆!” “顺风!” 嘹亮的呼声此起彼落,四艘华丽的大船在满天灿烂的金色阳光下驶离了海岸。 船的吃水并不重,因为这四艘船足够大,大到足以承载一千五百个人。 天皇和黑袍坐的是同一条船,因为关于魔窟的一些问题,必须经过二人商榷才能得到解决的方法,若是分船而乘,多有不便之处。 黑袍和叶逸秋虽然是死敌,但百年修得共船渡,说起来,他们也算是有缘之人。 船舱非常宽阔,分上下两层,总共设置了二十八个舱房,但上层舱房却只有十一间,居中的一间显然是为会客所用的,茶几椅子,样样俱全,唯独没有床榻。 每一间舱房的雕花的门上都嵌着铜把手,铺着一层浅红色的波斯地毯,看起来非常豪华精致,温暖舒适。 大江东流,大船却是逆水而上,幸而风往北吹,大船乘风破浪,行驶速度尚算快捷。 大船刚刚起航,距离魔窟显然还是遥不可及,黑袍和杀伐之神上船之后就一直没有露面,就连玉女罗刹也仿佛有意回避,进了舱房后也没有再出来过,只有天皇兴致勃勃,邀请叶逸秋和东方明二人喝茶海侃。 东方明于文韬武略、天文地理都有所涉猎,与天皇话极投机,叶逸秋本不善言辞,往往只是偶尔才插言几句,大多时候却仅仅是充当一名旁观者而已。 在出海的第一天,叶逸秋过得无聊之极,那种枯燥无味令他觉得非常难受。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辗转反侧的叶逸秋偷偷地从舱房里溜了出来,一个人坐在船舷上,看着辽阔的海洋,灿烂的星光,听着海风的呼啸,海鸟的嘶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觉得自在轻松了许多。 他喜欢孤独,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孤独的人。 孤独是一种来之不易的享受,但在这个时候,却往往更能让一个满月复心事的人想起一些本不该想起的人和事。 李红绡是一个很美丽很善良的女孩子,能够与她结为秦晋之好的男人是幸福而幸运的,但这个男人却绝对不会是他,因为他已经有了欧阳情。 然而,命运却偏偏跟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让他成为了李红绡的第一个男人,而自己却不能对她负起任何的责任。 李红绡是否对自己恨之入骨?对自己失望之极?但是错误已无法弥补,事实也不可能改变,他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等,等岁月老去,等时光的潮水去冲刷记忆,逐渐淡忘这件本不应该发生的往事。 也许,“淡忘”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心里的愧疚是永远都不可能抹灭的,纵然李红绡可以原谅他,叶逸秋也不可能原谅自己。他一直深深爱着欧阳情,他发誓要爱她一辈子,不让她伤心,不让她流泪,可是现在,他对爱情已不再忠贞。 海风,就在叶逸秋的耳边呼啸着擦身而过,但无论海风多么疯狂,都吹不去他心里的烦恼,吹不散他心里的愁云和阴霾。 他没有再想下去,他实在已经不敢再想象下去,因为烦恼就像是无边无际的黑夜,在不知不觉中迅速蔓延,如茧般将他束缚在其中,巨大而无形的压力,令人几乎无法呼吸,就连手和脚都似已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幸好一个娇柔而甜美的声音,恰在这时打断了他的思绪:“叶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又有心事?” 叶逸秋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玉女罗刹! 第二十二章 出海(2) 有些人通常都有一种习惯,一旦习以为常了就很难改变。玉女罗刹似乎对白有独钟,一如既往地穿着一袭洁白的衣裳,满天朦胧的星光落在她的头发上、衣衫上,仿佛泛起一圈圣洁的光芒,海风拂起她的秀发和衣袂,更增添了几分妩媚,飘然若去,宛如天仙。 无可否认,玉女罗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与欧阳情的月兑尘出俗和李红绡的坚毅悭锵皆有不同,她显得更娇贵,也更加令人怜爱。 叶逸秋却一直都没有回头望她一眼,直到她轻颦浅笑着也学他的样子坐在船舷上,他这才微微侧过了头,但目光只是不经意地轻轻一瞥,随即又望向了远方。 远方,只有一片朦胧的黑暗;远方,只有无以数计的星子;远方,依然还是烟波渺渺,海水茫茫! “叶公子,你晚上为什么总是睡不着?”玉女罗刹本不是拙于言辞的人,但当她和沉默寡言的叶逸秋在一起的时候,她却只能说一些很无聊的话题。 “晚上总是睡不着觉的人,并不仅仅是我而已。”叶逸秋淡淡道,“你岂非也正是如此?” 玉女罗刹嫣然失笑道:“失眠是一种病,很容易传染给别人的。” 叶逸秋也笑了笑,道:“你睡不着,就是被我传染了?” 玉女罗刹摇摇头,幽幽叹了口气道:“这倒不是,一个人失眠,往往有很多原因,有些人是因为思念某些人,有些人是因为心里很烦恼,有些人是因为想得太多……” “你是因为什么?” “想得太多。” “你也有心事?” “每个人都有心事,你,我,黑袍,还有我父皇,没有人可以例外。” 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叶逸秋不能反驳,只能认同地问道:“你有什么心事?如果不是私人秘密,不妨说出来听听。” 玉女罗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一个人的一生是非常短暂的,但在短暂的生命里,总有一些值得永远回忆的事和人。这次东瀛国挥军南下,就是一件令我非常难忘的事情,因为我遇见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叶逸秋不经意地问道,“是谁?东方明?” “东方明?”玉女罗刹显然感到有些意外,“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他?”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你和他不是已有婚约吗?既然他是你未来的丈夫,当然就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已有婚约又如何?”玉女罗刹嗔怪地瞄了叶逸秋一眼,幽幽道,“难道我是非嫁他不可?” 叶逸秋微微一愣,哑然失笑,无言以对。 玉女罗刹侧着螓首,想了想,低声轻轻地道:“我这一生中最难忘的人,就是第一次进入我生命的那个人,我知道,我这辈子已经永远不可能忘记那个人了!” “第一次进入你生命的那个人?”叶逸秋摇摇头,茫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玉女罗刹幽幽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突然从船舷上一跃而下,缓缓道:“我的意思,你可以不懂,但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过来的。” 她说着话,脚步已迈向舱房。 叶逸秋没有阻拦,依然稳稳坐在船舷上,也不说话,只是回头望着她渐渐远去的倩影,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迷茫。 显而易见,玉女罗刹对东方明并无好感,但既然不喜欢他,却又为什么要与他定下终生之约?难道这只是天皇全盘棋局的其中一步?天皇挥军南下,远涉重洋,究竟是为了什么?魔窟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叶逸秋本已愁肠百结,玉女罗刹方才的一番言行,更令他如坠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 叶逸秋只觉得,自己的心情竟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此纠结过。就在这时,突听“格格”一声,这艘大船上诸多船桅中的一根竟突然断折,在一阵“呼呼”直响的风声中,没头没脑地从高处向他压了下来。 这艘大船的构造是非常完美牢固的,木材绝对都是最坚硬的,但这杆船桅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断折了呢?难道是大船航行的速度实在太快,经不起凶猛海风的摧毁? 这个理由显然并不能使人信服。 若非苍天作祟,就必定是人为。 共船而渡中的那些人中,又是谁想要置他于死地? 这个人也许是杀伐之神,但他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施加暗算,因为他在铁枪山庄时就已经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死叶逸秋。 那么这个人会是什么人? 在这一瞬间,叶逸秋立即想到了一个人。 东方第一城的主人东方明! ——东方明一定是看见了他和玉女罗刹在一起,所以恨不得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叶逸秋心念电转之间,断折的木桅已经距离他的头顶只有数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实在太意外,令人骤不及防,叶逸秋人在船舷之上,唯一的退路就是往下跳。 然而,他的脚下却是一片茫茫的大海,这一跳,就算幸运的不被淹死,也必然支持不了多久。但若不跳,他的脑袋同样会被巨大的船桅打得开花。 此时此刻,他实在已经想不到更完美的法子,唯一的办法当然就是只有跳下去,所以他当机立断,纵身一跃而下。 “扑通”一声,浪花四溅,从高处坠落的巨大力量,使他整个人都沉落了下去,但又很快又浮了上来。 冰冷的海水,咸得发苦,叶逸秋毫无意识地喝了几口,直把他呛得冒出了眼泪。 ——这个时候,他倒宁愿喝下去的是自己的眼泪,流出来的才是又咸又苦的海水。 大海茫茫,大船航行的速度又飞快无比,若不想办法重回船上,他就会像被人抛弃的孩子一样,漂浮在海上,最终气衰力竭,若未淹死,就会直接葬身鱼月复。 叶逸秋不想死。 百忙之中,他的双掌紧紧吸附在船板上,尽量放松身体,让自己随着大船飞行,一边思考着该如何才能攀住船身,月兑离险境。 船舷很高,他看不见大船上面的情景,但海水反映星光,上面的人却一定能看得见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声高呼,求助他人。 然而,想要害死他的东方明,此刻一定还在上面,他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的求救?况且,海风疯狂的呼啸必然将掩盖自己的呼叫,没有人会想像得到,他正在大海里垂死挣扎。 这条船上的人,大都只在乎魔窟的秘密,又怎么会去关心别人的死活? 但无论情况有多么的糟糕,他都必须活下去。 他天生就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求生意志,也正是这种坚强和执着,才能使他度过无数次危机和难关,一直活到现在。 在叶逸秋这一生中,很少出现过幸运的时刻,每一次的机会都是凭借他的智慧创造出来的,就在他打算再一次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智慧创造一线生机的时候,幸运的女神却突然眷顾了他一次。 “呼!呼呼!”风声响起,从高高的船舷上突然落下一条长长的东西,宛如软蛇般向他卷来,竟是一条粗如儿臂,牢固的缆绳。 叶逸秋不由得暗自苦笑,只道东方明欲待赶尽杀绝,将他打入海底。岂料就在他心念一动之间,那条缆绳竟像长着眼睛一般,在他的腰身上缠绕了数圈,将他如同荡秋千般提了起来。 叶逸秋只觉自己的身子如同一片落叶,轻飘飘的飞了起来,飞离了海面。 就在他一伸手就可以抓住船舷的时候,那条缆绳又是一荡,然后只觉腰身一松,缆绳突然离他而去,而他的身子却因为一时失去了平衡,重重跌落在甲板上,就像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海鱼。 这一跌,发出的声音虽不响亮,却也充满了力量,直摔得他眼冒金星,一阵眩晕。 但他不在乎,他能够重回大船,已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步步惊心(1) 东方明! 这个出手偷袭的人居然是东方明! 叶逸秋苦笑道:“想不到堂堂东方第一城城主居然还会蒙古人摔跤的功夫。” 东方明冷冷道:“这不是蒙古摔跤,而是东瀛国的柔道,在中土,懂得这种功夫的人并不多,你只怕连见都没有见过,所以才会被我制住。” “哦!”叶逸秋似是自嘲,又似讥笑,“我倒差点忘了你是东瀛国的准驸马爷,懂得他们的功夫一点也不稀奇。” “你还记得我是东瀛国的驸马爷?”东方明冷笑道,“既然你也知道我是东瀛公主的丈夫,你就该明白一件事。” 叶逸秋问道:“哪件事?” “你应该离美黛子远一点。” “远一点是多远?” “越远越好,最好是永远都不再见面。” 叶逸秋叹口气,苦笑道:“永不再见只怕很难,毕竟我们现在是坐在同一条船上。” “你应该也知道,她是我未来的妻子。”东方明声音变得低沉而冰冷,“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接近她,尤其是你。” “哦!”叶逸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在吃醋?!” 东方明居然也不否认:“这种醋的味道并不好,无论是谁,喝下去后心情也会变得一团糟。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可能会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虽然未必会去杀人,但在别人的脸上划上几刀,又或者挖掉别人的眼珠子,却是一点都不稀奇。”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吃醋”本来就不是女人独有的权利。 叶逸秋很想点头认同,但头被东方明按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 东方明冷哼道:“此间事了,就是我与她成亲之时,我只是不希望节外生枝,让外人扰乱了我们的好日子。” “这件事我心里当然很清楚,你放心,她只是我的主人,我与她之间,绝不会发生你想象中的事情。”叶逸秋苦笑道,“但有件事,我想你也应该铭记在心。” “你说。”东方明冷冷道。 “既然你并不想杀我,为什么还要这么样死死压住我?难道就是想要警告我,让我多受一些痛苦?”叶逸秋沉声冷笑道,“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为天皇效力,要是让他看见我们这个样子,想必一定也会很不高兴。” 东方明冷冷一笑,语气中充满了讥诮道:“说的也是,打狗还看主人面,我欺负你,就等于对天皇不敬,我岂能对未来的老丈人不敬?” 叶逸秋反唇相讥道:“如果天皇听到了你这句话,一定也很高兴,因为你的马屁正好拍在了马上。” 东方明冷笑一声,拍了拍手,缓缓地站了起来,从木柱子上抽出长剑,再也不看叶逸秋一眼,转身走下了高阁。 叶逸秋望着东方明远去的背影,嘴角忽然掀起一丝奇异的微笑,似嘲弄,又似赞赏。 他的笑容还未消失,就听一个沙哑而艰涩的声音冷冷道:“这个时候,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本座实在不能不佩服你。”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叶逸秋一回头,就看见了黑袍。 黑袍就像是鬼的影子,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叶逸秋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我为什么笑不出来?”叶逸秋淡淡道。 黑袍站在一根木柱子旁边,暗夜让他的身影变得更加朦胧不清,若隐若现,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鬼魂。 他死灰色的目光空洞洞的望着叶逸秋,缓缓道:“你刚刚才败在他的手下,以你的身手,本该不必受这个屈辱,更不该被他挖苦和奚落,这不是你原来的性格。” 叶逸秋泰然自若,悠悠道:“那么我该怎么做?难道要大声哭出来?” “你当然不用哭,本座所认识的任我杀,从来都是不会掉眼泪的人。”黑袍道,“你应该出手反击,拔出你的刀,就算不把东方明拦腰斩为两截,也得在他的身上捅几个窟窿,留下一点纪念,让他不敢再藐视你,辱骂你。” 叶逸秋叹了口气,苦笑道:“天皇的解药,并没有恢复功力的功效,我打不过他,否则刚才怎么会为他所擒?” 黑袍摇头道:“那是因为你没有拔刀。虽然你的功力大不如前,但你的刀依然很快,东方明是绝对无法抵挡的。” 叶逸秋冷笑道:“我若拔刀,只怕死得更快。东方明本无杀我之心,那样一来,他若不死,就非杀我不可。” 黑袍摇头道:“你不会死,就算要死,本座也绝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里,你的命是本座的。” “你早就来了?”叶逸秋皱眉道。 “本座是跟着你来的。”黑袍点头道。 “你在跟踪我?” “说不上跟踪,本座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人的一生中,只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看来你的确很孤独,竟然把我这个敌人当作了可以谈心的朋友。”叶逸秋的话语充满了讥诮。 黑袍缓缓摇头道:“本座从来就没有把你当作朋友,但你的确是个可以谈心的敌人。” 叶逸秋也不以为意,淡淡道:“原来能够成为你的敌人,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黑袍道:“本座跟你说过,魔窟之行,是段非常危险的旅程,你本不该来。本座实在没有料到,你居然会为了苟且偷生而归顺天皇,但你这么做,其实是自寻死路,让自己死得更快一些,如果你不来,反而可以和欧阳情多厮守一段日子。”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叶逸秋摇头道。 “这是一条不归路,既然来了,就没有人可以再回头。”黑袍死灰色的目光忽然变得很冷酷,声音变得尖锐如剑锋,“魔窟远远不是像每个人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就连天皇也绝对没有想到,它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 “难道你知道?” 黑袍没有回答,缓缓道:“如果你不幸葬身其中,对本座而言,是一个非常大的遗憾,因为本座多年来的夙愿永远都不可能再实现。” 叶逸秋苦笑道:“‘缥缈九剑’和‘落日刀法’的对决,你始终没有放弃过?” “为什么要放弃?”黑袍反问道,“这是本座始终不能释怀的最重要的事,你觉得本座可以放弃吗?” 叶逸秋没有回答,又轻轻地笑了笑,笑得有些无奈。 “最后一次给你一个忠告,”黑袍一字一句道,“回去,回天涯海阁去,明天的游戏你玩不起。” 叶逸秋微微一愣,呆呆道:“你觉得魔窟之行是场游戏?” 黑袍却不再回答,迈开大步,很快就离开了高阁。 叶逸秋没有追问,也没有追赶,他知道这场谈话已经结束,黑袍不想说话的时候,绝对没有人可以撬开他的嘴巴。 黑袍的步伐迈得很快,他的身影转眼间就变得朦胧而微小,叶逸秋的眼睛却在这时突然睁得更大,更圆。 夜色虽然很深,月色也很朦胧,但他却清晰地看见,就在黑袍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两条人影。其中一人穿着和黑袍同样的服饰,迈着和黑袍同样的步伐,手里紧紧抓着一把剑,正是杀伐之神;另一个人却是有点陌生,他的背影略显沧桑,似乎是个老人。 突然间,那老人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回过头来,望了叶逸秋一眼,仿佛笑了笑。 叶逸秋看得分明,那老人居然是“一剑西来”独孤一剑! 独孤一剑明明没有上船,此刻怎么会和黑袍在一起? 叶逸秋拧紧了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黑袍早就知道大船将遭遇暴风雨,所以此行才不带一兵一卒,暗地里却吩咐独孤一剑率领血衣楼的精英弟子从陆路出发,最后在蓬莱会合。 也许,这就是唯一的解释。 关于魔窟的秘密,黑袍显然也是略有所知的,否则他不可能数次出言警告自己不要参与其中。 叶逸秋突然发觉,魔窟之行虽然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但也变得越来越有趣。 每个人都有一颗好奇的心,就算明知自己有生命之虞,叶逸秋也决不会退出这场游戏,心里反而充满了热切的期待,期待这场危险游戏的开始。 第二十五章 步步惊心(2) 夜色更深更浓,蓬莱就像是一个酣睡中的孩子,平静而安稳,涛声阵阵,时高时低,断断续续,仿佛是它梦呓的声音。 三道影子,就像是三条幽灵般游荡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神秘而诡异。 叶逸秋并没有看错,那个背影沧桑的老人的确就是“一剑西来”独孤一剑。 “独孤大侠。”黑袍头也不回,沙哑着声音道,“本座吩咐你去办的事,一切是否已经准备就绪?” “禀楼主。”独孤一剑紧紧跟在黑袍身后,恭声道,“属下已将楼主的命令传达给了三十六位坛主和七十二位香主,所有的一切,都已安排得稳稳当当,简直是天衣无缝。” 黑袍满意的点点头,道:“从一开始,这个计划就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否则以天皇之才,任我杀之智,早已觑出了破绽。” 独孤一剑嘿嘿笑道:“只怕天皇到现在都还没有想通,为什么自己的三千精英会全都葬身大海。其实,就算他天纵奇才,又怎么料得到,那三艘大船早已被我们暗中动过手脚,无需借助暴风雨之便,也是绝对抵达不了蓬莱的。楼主,属下觉得,我们本该在海上就将天皇也一起解决掉才是,根本就不必多费手脚。” 黑袍摇头道:“在魔窟秘图还未流出之前,天皇就已欲举兵南下,可见他所掌握的秘密并不简单,本座若不弄个明白,这游戏玩起来也就不觉得多么的有趣,所以,在秘密还未揭晓之前,天皇绝不能死。” 独孤一剑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低声道:“天皇要是明白了真相,也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属下简直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黑袍双肩耸动,仿佛也在笑着。 三人边走边谈,渐行渐远,终于隐入了深深的夜色…… 翌日,在日出扶桑之前,众人备齐了诸如清水、干粮和火把等等所需之物,由黑袍在前领路,踏上了寻找魔窟之路。 蓬莱阁后峭壁如屏,下尽碎石,为海浪所击,久而圆滑,色泽光滑可爱,形如珠玑,这里正是蓬莱十大胜景之一:万斛珠玑。苏轼有诗序曰:“每当潮落,珠玑铺岸,璀璨照人,迄逦东西,不见尽头。” 众人为这奇景所迷醉,一路上走走停停,几快忘记此行真正的目的。 黑袍带领着众人穿过“万斛珠玑”,来到了“仙人洞”。 “仙人洞”是一个天然石洞,洞口有一巨石,状似雄狮蹲伏,是以又名“狮子洞”。天将雨时,洞中有雾气逸出,状若轻纱,缭绕丹崖山腰,便又形成了十大胜景之一的“狮洞烟云”。 一面长满藤萝的山崖后,隐隐传来一阵微弱的流水声,拨开藤萝,里面竟有条裂隙,仅容一个人侧身而过,可是再往里面走,就渐渐宽了。 山隙后仿佛有光,本已几乎听不见的流水声,又变得很清晰。 众人鱼贯而入,眼前豁然开朗,一股寒气迎面扑来,顿时觉得透骨的清凉,泉水哗哗的流,汇集在一起,就像一条通天的水帘从天而降,注入一口小潭之中,最里边的悬崖上,像珍珠水帘似的不时的向下滴水,水声悦耳动听,像一首永不停止的歌,令人心旷神怡。 山风吹过,前方迷雾翻腾,云涛涌动,宛如千军万马尽收其中,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下雨似地,星星点点地溅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变幻莫测……水雾忽然慢慢地散开了,眼前渐渐清晰,远处却仍然迷蒙,好像混沌初开,天地始成,实是人间仙境。 黑袍带着众人,绝不停留,继续向前行去,穿过重重迷雾,眼前陡然出现一个黑幽幽的洞口,穷极目力,也不能看出它的深浅。 “根据秘图所示,我们必须进入此洞,方能抵达魔窟。”黑袍竟不犹豫,大步钻进了洞里。 洞里面漆黑一片,充满了一种发霉的味道,难闻异常,几欲令人作呕。 叶逸秋和杀伐之神点燃了火把,众人借助火光,但见洞内虽不宽敞,但三个人并肩而行也不显拥挤,一条甬道向深处蔓延而去,似无尽头。 甬道忽高忽低,连绵起伏,众人行走了几近半个时辰,这才发现,处身之地竟又是一个极大的溶洞。 毫无疑问,众人已经进入到了山月复之中。 这个溶洞最高点有十余丈,最宽近三十丈,主洞有大小四个,还有四个岔洞。洞中通道险峻,高低错落,层次分明。溶洞中有各种各样的钟乳石,就像是一座白玉雕成的水晶宫。 洞内深邃幽妙,怪石嶙峋,洞道纵横,洞中有洞,洞洞相连,神秘莫测。 黑袍当先而行,转入左侧一个深洞,众人刚刚走了进去,却不知道是谁一不留神踢到了一块石子,发出一阵“噼啪”撞击的乱响,洞中立时响起一片犀利的尖叫声。 玉女罗刹骤不及防,猛然吓了一跳,一头钻进了叶逸秋的怀里,双手紧紧搂抱住他的身躯,玉ti不住颤抖。 东方明与叶逸秋并肩而行,看的清清楚楚,顿时脸色大变,愤怒的眼睛变得通红,充满了杀气。 叶逸秋心里暗暗苦笑一声,急忙推开了怀里的玉女罗刹。 声音未歇,随即又传来一阵阵“扑籁籁”的乱响,众人抬头望去,但见藏身于黑洞里面的成千上万只蝙蝠,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展翅齐飞,声音如雷贯耳,蔚为奇观。 蝙蝠是一种目不能视物的飞禽,全凭声音作出判断,这一下惊慌失措地乱飞乱窜,竟扑入了人群之中。 熊熊的火光之中,但见无以数计的蝙蝠就像是十万天兵般从天而降,令人毛骨悚然,众人纷纷闪避。 玉女罗刹虽然武功高强,杀人可以不眨眼,但毕竟是一个女孩子,面对如此阵仗,也不由得失去了主意,惊叫一声,又往叶逸秋的怀里钻去。 东方明身形一闪,骤然挡在叶逸秋身前,顺势将玉女罗刹揽入怀中,口中安慰道:“公主莫怕,在下一定尽全力护你周全。” 岂料玉女罗刹俏脸竟突然改变了颜色,大是不悦,低声叱道:“谁说我害怕了?快放手!” 东方明愣愣地呆在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得尴尬无比。 玉女罗刹趁机挣月兑了他的拥抱,冷冷道:“你我虽有婚约,但毕竟还未成亲,男女有别,以后不许再碰我。” 东方明一张并不难看的脸顿时又变得像是熟透了的烂柿子,可笑而恐怖。突然间,他口中发出一声暴喝,双掌翻飞,向着四下里乱飞乱撞的蝙蝠痛下其手,仿佛欲将心中的气苦和愤怒迁向这些无知的小生灵。 刹那间,只听“吱吱吱”的惨叫声此起彼落,血肉横飞,地上很快就堆满了蝙蝠的尸体。 蝙蝠的攻势终于变弱,东方明也渐渐恢复了神智,却见洞内忽然黯淡了很多,微弱的火光正在渐渐远去,他这才冷静下来,迈开大步尾随在众人身后。 第二十六章 魔窟魅影(1) 溶洞洞中有洞,洞洞相通,就像是一个迷宫,若是盲目行走,就算走上一辈子也找不到出口。 黑袍依照秘图所示,带着众人转来转去,走高窜低,也不知走了多长的路,众人又饥又渴,劳累不堪,黑袍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孜孜不倦地继续前行。 “黑袍先生。”玉女罗刹举起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香汗,首先开口说道,“我们距离魔窟还有多远?据我估计,此刻应该已快午时,我们至少已经走了三个时辰的路程,要是再这样盲目地走下去,只怕一辈子也找不到魔窟。” 黑袍停住脚步,回头冷冷道:“本座只是按照秘图上所标的方向行走,现在算起来,至少已经走了一大半的路程,大家只要再耐心地坚持两个时辰,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还要再走两个时辰?”玉女罗刹突然就地坐了下来,嘟起了小嘴,“我累了,需要休息。” 东方明嘿嘿一笑,讨好地道:“公主说的也是,走了这么久,大家想必也都累了,何不停留一下,喘口气,喝点水,填饱了肚子再走?” 黑袍冷冷道:“对于我们习武之人而言,什么苦没尝过,这点路程算什么?我们费尽工夫方才来到这里,就只为了揭开魔窟的秘密,现在你们怎么反而越来越磨蹭了?” “楼主,关于魔窟的秘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必急于一时。”天皇悠悠道,“就依小女所言,在这里歇一歇吧!” “魔窟里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上古神兵利器盘古神斧,这是每一个人心里最大的疑问,陛下居然说的如此轻松平常,难道……”黑袍干笑两声,突然闭上了嘴巴。 “难道什么?” “黑袍摇摇头,冷冷道:“陛下,此刻我们已经接近魔窟,其中秘密是否已经可以昭告天下?” “其实世间本无秘密,很多东西都是人们以讹传讹捏造出来的。”天皇摇头叹道,“魔窟里究竟有没有盘古神斧,本皇也不敢妄下断语。” “那么陛下为何不惜一切都要夺取秘图?” “因为魔窟里面的确有本皇想要得到的东西,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天皇摇头道:“这就是秘密了,时机未到,恕不公开。” 黑袍冷笑一声,缓缓转过了身子,在这一瞬间,他死灰色的目光仿佛掠过一丝古怪而诡异的笑意,竟似也隐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过了半晌,黑袍又回过身来,望了玉女罗刹一眼,冷冷道:“这些溶洞洞洞相通,里面难免住着一些恶毒的东西,要是突然跳了出来,公主千万不要害怕……” 话音未落,却听玉女罗刹“哇”地一声厉叫,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仿佛真的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躲在叶逸秋的身后,脸都青了。 东方明脸色也变了,变得难看之极,充满怒火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叶逸秋,仿佛恨不得一把火把叶逸秋烧成灰烬。 叶逸秋竟似视而不见,回头道:“公主,怎么了?” 玉女罗刹伸出手指指着她刚才坐着的地方,颤声道:“刚才……有个软绵绵、冷冰冰的东西在碰我……” “是什么?” “不……不知道。”玉女罗刹仿佛心有余悸,“会不会是毒蛇?幸好没有被它咬到。” 声音未歇,忽听“咕咕”声起,一只东西一弹一跳地从地上蹦了起来,竟是一只体形如同巴掌般大小的癞蛤蟆。 那只癞蛤蟆全身都长满了癞皮疙瘩,身长腿粗,似已有近百的岁数,瞪着两只碧绿色的眼珠子,令人心里禁不住地发悚,玉女罗刹只觉全身寒毛倒竖,紧紧攥住了叶逸秋的衣衫。 叶逸秋低声道:“公主小心,这癞蛤蟆的口气是带有毒性的,要是被它喷着了,可不好受。” “危言耸听!”东方明冷哼一声,一脸不屑道,“连这东西都害怕,还说是伸张正义的大侠呢!” 话声中,他竟一伸手,抓住了那只刚从地上蹦起来的癞蛤蟆,两手扯住它的两条腿,用力一撕。 “哧”地一声,血肉横飞,那只癞蛤蟆顿时被他撕成了两半,空气里充满了一股恶臭,令人几欲作呕。 东方明却全不在意,举起衣袖抹了一把沾满鲜血的脸,哈哈笑道:“这东西有毒?我吃给你看,看看会不会给它毒死。” 他用手指抠下癞蛤蟆的心和肝脏,丢入口中,竟然咀嚼了起来。 “你居然……居然吃这东西的内脏?”玉女罗刹目瞪口呆,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东方明点点头,笑道:“我正在吃呢,公主不是也看见了吗?” “这……”这一次,玉女罗刹是真的无法言语了,只觉胃里面一阵翻涌,难受无比。 叶逸秋微笑道:“东方城主,味道怎样?” “唔!”东方明点点头,“味道好极了,如果不信,你也不妨试试。” 他伸长了脖子,将口中之物吞了下去,但脸上的肌肉也随着一起扭曲,连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看那表情,显然那味道并不是真的“好极了”! 叶逸秋几乎笑破了肚皮,摇头道:“君子不夺人之所爱,东方城主还是自己一个人好好享受吧!” “啊!”东方明长长吐出一口气,砸了砸唇舌,仿佛还在回味着他所谓“好极了”的味道,大笑道:“不错,不错,味道鲜美,又脆又女敕,只可惜癞蛤蟆只有一只,未能解馋。” 他一开口,空气中顿时有充满了一种难闻的恶臭,站在他身边的铁梯神煞厌恶地用衣袖掩住了鼻子,冷冷道:“城主要是真的意犹未尽,我这就去再抓几只来给你尽兴。” 东方明摇头道:“那倒不必,岂敢劳烦太子殿下。” 叶逸秋终于忍不住大笑道:“东方城主,在我故乡,有些老人就常常剖取癞蛤蟆的肝脏,敷在小孩长满疖疮的头上,医治无名肿毒,据说还真的有效,但像你这般吃法,我却还是第一次看到。” 东方明冷哼一声,翻了翻一对白眼,沉声道:“那你真是非常幸运,眼福不浅。” “哇!”一阵呕吐声再次响起,空气中又传出一股恶臭难闻的秽气。 玉女罗刹终于忍无可忍,俯身弯腰,大声地呕吐起来。 “公主……”东方明大步走过去,伸出手欲拍玉女罗刹的后心。 “别碰我……”玉女罗刹仿佛遇见了鬼一般,厉声嘶叫道,“你快走开,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 “我……你这是……”东方明像木头般呆呆地愣在那里,一只手停在半空,竟不能收回,脸色一变再变,先是紫红,继而铁青,最后又变成一片苍白,神情可笑而尴尬。 过了好久,玉女罗刹才停止了呕吐,却仿佛连力气都吐得一干二净,显得花容憔悴,奄奄一息,整个人都如同虚月兑,就像是刚刚患了一场大病。 “从今以后,你不要再和我说话,最好就是别再让我看见你。”玉女罗刹狠狠地瞪了东方明一眼,转身而去。 “公主,为什么?”东方明大叫道。 玉女罗刹头也不回,冷冷道:“因为你让我感到恶心。” “我……”东方明狠狠地跺了跺脚,转头对天皇道,“陛下……” 天皇大袖一拂,将他的恶臭未除的口气挡了回去,沉声道:“这一折腾,大家都歇得差不多了,继续上路吧!” 众人随声附和,鱼贯相随,将东方明抛在了身后。 东方明望着叶逸秋的背影,目光突然变得无比的恶毒,充满了仇恨和愤怒,如果这目光也能杀人,叶逸秋也不知死了多少次,又多少次化成了灰烬。 任我杀,这全是因你而起,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我东方明今生最大的仇人,东方第一城将倾尽全力对付你,你一定会后悔,后悔不该招惹我东方明。 东方明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必将让叶逸秋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第二十六章 魔窟魅影(2) 或高或低,或大或小,兜兜转转,来来去去……究竟穿过了多少个洞中之洞,走了多长的阴暗之路,没有人作过精确的计算,每一个人都在数着时辰,按照估计,他们此刻距离魔窟也许已经只有一尺之遥。 在前领路的黑袍将众人带到一个溶洞中,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一面石壁之前,也不说话,竟如老僧入定般愣在那里。 “楼主,为何不走了?”天皇皱眉问道。 黑袍回过头来,苦笑着叹道:“走?我们还能往哪走?难道要从来时的路走回去?” 事实上,众人已经无路可走,这个溶洞除了入口通往别处,四下里竟全都是石壁,俨然是一个死穴。 “难道这口溶洞就是魔窟?”天皇瞪大了眼睛,不容置信道。 “本座也不能确定这里是不是魔窟。”黑袍摇头道,“但秘图所标的方向,最终的目的地就是这里,看来我们的确已经到了想到的地方。” “我们已经走到了秘图的终点?但魔窟决不会是我们现在所见的这个样子。”天皇沉吟着道,“楼主,秘图上是否另有提示?” 黑袍苦笑道:“秘图所示,陛下也早已耳熟能详,你可曾发现什么?” 天皇思索了许久,摇头叹道:“没有。” 黑袍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天皇与黑袍都不作声,其他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稍喘,一时之间,整个空间都变得沉静了下来,就像一个死气沉沉的坟墓,寂静到连一根绣花针掉落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魔窟究竟在什么地方?这里是不是魔窟?众人花费了那么多精力和工夫,才按图索骥找到秘图终点,却发现已经无路可走,岂不是很可笑? 魔窟就像是一个鬼魅的影子,无处不在,却偏偏没有人可以确定它的位置。 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听见了吗?”天皇突然望着黑袍,脸上充满了兴奋之色。 黑袍死灰色的目光竟也掠过一丝颤动,点头道:“听见了!” “是什么声音?” “水,流水的声音。” “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石壁之后。”黑袍伸手指向正面的石壁,“就是这里。” “石壁能够传出声音,那就证明了一件事,是么?” “嗯!这面石壁的背后一定是空的。” “这么说来,秘图所示并没有错,魔窟的确就在这里,就隐藏在这面石壁之后。” “一定是的。” 天皇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 “我还在想。”黑袍拧紧了眉,沉吟道,“我们要怎样才能穿过这面石壁。” “办法只有一个,很简单,用比石头更坚硬的东西砸碎它,或者合你我百年功力打出一个洞口,然后走过去。” 黑袍摇头道:“本座却不是如此认为,要知道这里是山月复中的溶洞里,任何外来的力量都可能造成山体的坍塌,我们岂非全都要被活生生的埋在这里?”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我没有。”黑袍缓缓道,“但我认为,这面石壁的后面既然是空的,也许它就是一扇通往魔窟的门,既然是门,就一定是受机括控制的,只要找出这个机括,门就会自动打开。” “有道理。”天皇点着头,走到石壁面前,凝神注目,企图从中找出一些门道来。 石壁凹凸不平,有些地方尖利突出,有些地方却是往里面深陷进去,瞧了半晌,天皇忽然回头笑道:“我找到了。” 黑袍大步走来,道:“陛下有何发现?” 天皇没有回答,目光凝视着石壁一块凹陷之处的一个圆洞上。 那圆洞只有一根食指般大小,深仅两寸,天皇忽然将食指插入洞中,但觉触手蓬松,滑溜异常,尚未用力,整根手指都已戳了进去。 就在这时,忽听“轧轧轧……”一阵声响,那面石壁竟向左侧缓缓地移动过去,露出一条缝隙,流水声在此刻变得无比的清晰。 众人从缝隙里望去,但见里面果然是空的,一眼望不见尽头,仿佛是条甬道,又似是一条长廊。 石壁之后果然别有洞天,这条甬道就是通往魔窟的唯一之路吗? 众人怀着同样激动的心情,走进了那条长廊。 这条甬道高及一丈八尺,宽长一丈两尺,两旁光滑整齐,左边的石壁上雕刻着二十几幅图画,画中人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表情更是丰富多变,加上线条细腻精致,堪称完美。当头一幅雕刻的是一个手持大斧的男人,正是“盘古开天辟地”,依次是“炎黄战蚩尤”、“神农尝百草”、“大禹治水”……最后一幅是“徐福寻药”。 右边却雕刻着一段段隶书大字,第一段写道: “元者,本也。始者,初也,先天之气也。此气化为开辟世界之人,即为盘古;化为主持天界之祖;即为元始。盘古将身一伸,天即渐高,地便坠下。而天地更有相连者,左手执凿,右手持斧,或用斧劈,或以凿开。自是神力,久而天地乃分。二气升降,清者上为天,浊者下为地,自是混沌开矣。天地即开,盘古力竭,乃死。又生二神,阴阳所化,男曰伏羲,女唤女娲,兄妹也,皆为人首蛇身。 “开天辟地,然天地无色,杳无生机,伏羲女娲居其中,甚闲,伏羲怒,劈手于大地之上划沟壑,乃成江河,奔流向东,成东海。堆沟壑之土成“五岳七山,天地之间便有山川河流,日月星晨,若出其中。 “山川即成,却无生息,女娲甚聊,遂搏,黄土作之。后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生。天地之间遂有五仙五虫,天,仙者,黄土为之也;人鬼妖者,引绳为之也。此乃乾坤肇始,万物之由来。仙者自清,独人鬼妖者不平,亦欲成仙,乃有天劫。 “日月更迭,斗转星移,岁万载,尘世间人鬼妖甚嚣,不平,言:吾等皆女娲所造,为何独仙者居于天上,不生不死而吾等却要饱受轮回之苦?天界日久,亦有沉沦者,枉为仙,仙言:人间若有德善之人,可寻至蓬莱,修成大道者亦可成仙。此语既出,在人间便引起轩然大波,人、鬼、妖无不励精修法,以期有日得证大道。正所谓是:人间有仙境,得道在蓬莱!” …… 很显然,这些文字是图像的注释。 叶逸秋举着火把,一路看将下去,看到最后一段文字时,却不由得傻了眼。只见那些文字竟非汉字,也非梵文,笔画虽然简单,却是一字不识。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边的玉女罗刹忽然口中念念有词,叽哩呜噜的,也不知说些什么? 叶逸秋惊讶地望着她,问道:“公主,你看得懂?” 玉女罗刹嫣然一笑,娇声道:“这是东瀛文字,我当然看得懂。” 叶逸秋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这些图文是何时所刻?雕刻之人又是谁?他为什么把东瀛的文字刻在上面? 玉女罗刹微微一笑,问道:“你心里是不是很想知道,这段东瀛文字说的是什么?雕刻之人又是什么人?” 叶逸秋被她看穿了心事,点点头,笑而不语。 “这段文字说的是,徐福出海寻药不可得,因怕秦始皇降罪下来,是以驱船东渡扶桑。”玉女罗刹道,“刻字之人正是徐福后人,羽田狂人。” “怎么会是他?”叶逸秋吃了一惊,愣愣道,“如此说来,在二十多年前,羽田狂人就已经来过魔窟?” 玉女罗刹点点头,道:“嗯,这张秘图就是他生前遗物。” “如此说来,这里的确就是魔窟了?”叶逸秋双眉紧紧拧成一线,“可是……” 玉女罗刹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摇头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不过,很快你就会得到答案了,用不着我多作解释。” 魔窟秘图竟是羽田狂人生前遗物?魔窟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些事实在匪夷所思,任凭叶逸秋绞尽脑汁,想破脑袋,始终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第二十九章 群英聚(1) 当年,羽田狂人从异邦而来,挑战中土武林诸多高手,搅得江湖乱如一团马蜂窝,每个人都以为,他最终的目的就是称霸天下,却原来其中别有隐情,若非天皇一语道破,纵然聪明如黑袍、叶逸秋,也决计意想不到。 “按照本皇旨意,当年羽田狂人将先皇的骨灰葬于此地后,本该寸步不离地守护在此,三十年满再将先皇骨灰送返东瀛。”天皇叹道,“只可惜他当时正值壮年,心高气傲,无法忍受这种枯燥无味的寂寞,他早就听说中土武林多有高人,正好借此机会一施所长,以证传言是真是假。后来他携同蓝紫萝回到东瀛,本皇得知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也动了真怒,结义之情便也因此而终。羽田狂人受到那女人怂恿,竟将魔窟秘图私藏起来,与那女人远走高飞,重回中土,另辟天地。” “羽田狂人创立‘千杯岛’之事,在江湖上流传已久,人人皆知。”叶逸秋道,“但他壮志未酬身先死,被韩大少识破了他的阴谋,客死异乡。” 天皇淡淡道:“本皇早就告诫过他,蓝紫萝是个充满了野心,毒如蛇蝎的女人,只可惜他偏偏不听。” “魔窟秘图是怎样流落中土的?”黑袍问道,“既然羽田狂人已经与你反目成仇,如此重要的东西,他早就应该把他毁了!” “羽田狂人毕竟是扶桑武士,永远都不会改变自己对国邦的忠诚。”天皇微微一顿道,“再者,将先皇骨灰葬于中土龙脉,是徐福千年之前的遗愿,关系着整个东瀛国的将来命运,于公于私,他都不敢胡作非为,沦为逆子罪臣,遭受千秋万世人的唾骂。然而,正是因为他的一时糊涂,才造成了秘图的遗失。大约是在十年之前,一个叫做徐子慕的中土人,自称是徐福后人,混入羽田世家,并很快取得他们的信任,借机盗走了魔窟秘图。徐福说过,龙脉灵气三十年一换,逾期则无奇效,所以先皇的骨灰务必在三十年期满之时取出。但秘图已失,想要进入魔窟简直是痴心妄想。羽田世家为了赎罪,想尽一切办法打听徐子慕的下落,时历六年有余,终于有了一些眉目。” “是什么线索?”黑袍问道。 天皇望了叶逸秋一眼,缓缓道:“叶公子就是线索。” “我?”叶逸秋先是一楞,随即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找出线索的人,一定是羽田狂人的儿子羽田武藏。” 天皇点头道:“嗯!羽田武藏早就知道,魔窟秘图和‘万劫重生’是藏在一起的,而你是唯一服食过‘万劫重生’之人,所以他断定,魔窟秘图很可能就在中土,只可惜还未找到,他就败在你的刀下,含恨自裁,以一死明己志。” 叶逸秋低低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败即是死!扶桑武士绝不怕死,用自己的鲜血洗净失败的耻辱,是最高的荣誉。 天皇也叹息了一声,接着又道:“羽田武藏的死,对本皇而言实在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原以为一切都将就此绝望,却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十个月之前,本皇得知魔窟秘图曾在中土江湖上出现过,所以这才带领三千将士,挥军南下,势必夺回秘图,将先皇骨灰带回东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各位都是亲身经历过的,就不必本皇多言了!” “你的愿望,现在已经实现了!”黑袍苦笑道,“本座却是失望得很,原以为魔窟必然隐藏着某种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结局,白费本座一番心机。” “本皇岂非早已说过,这世间本无什么秘密,只是人类的好奇心促使了神秘的发生,这是人性的诸多弱点之一。”天皇微笑道,“如今秘密已经揭晓,本皇心愿已了,不日便将带着先皇骨灰返回东瀛。楼主虽一无所获,但能到传说中的仙山蓬莱一游,也算不虚此行。” 黑袍“嘿嘿”连声,冷笑不止,却不说话。 “陛下这就要打道回府了吗?”一直默不作声的东方明忽然大声道,“这个魔窟是徐福千年前留下来的,或许有宝藏也说不定。我们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找找看?” 天皇摇头道:“徐福只留下风水龙脉的记载,并没有说明曾经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 东方明望了铁梯神煞一眼,道:“可是太子殿下曾经承诺过,找到魔窟,盘古神斧便归东方第一城所有,斧呢?神斧在哪里?” “你想得到神斧?”天皇目光投向盘古雕像手中的那把石斧,微笑道,“如果神斧真的存在,也许那一把就是。不仅是那把石斧,这里所有的东西,只要东方城主高兴,什么都可以带走。” 东方明目瞪口呆,作声不得。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那么陛下曾经答应过在下的事,现在还算不算数?” 天皇微笑道:“只要是本皇承诺过的,自然算数。” 东方明点点头,望了玉女罗刹一眼道:“既然如此,回到东方第一城后,陛下是否便能把公主许配于在下?” 天皇摇了摇头,苦笑道:“东方城主,小女曾经对本皇一再交待过,她的终身大事,绝不许本皇插手,她愿不愿意嫁给你,这还得依着她自己的意思,本皇一点都作不了主。” 东方明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沉声道:“陛下是什么意思?当初那三个条件可是你亲口答应的,现在怎能出尔反尔?” 天皇摇头道:“东方城主真是健忘,本皇只是答应了你前两个条件,第三个却是小女应允下来的,与本皇何干?” “这……”东方明一脸沮丧,目光又投向玉女罗刹,“公主……” 话未说完,玉女罗刹纤手一挥,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也不说话,便大步走了开去。 东方明就像是一尊石像般呆呆地站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他终于明白,若无天皇之命,玉女罗刹是绝对不会下嫁于他的,从一开始,自己就中了天皇的缓兵之计,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利用东方第一城的实力和地利之便,轻轻松松地完成了魔窟之行,达到了最终的目的,而东方第一城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无所获。 “啊……”东方明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就像是一头发了疯的怪兽拔足狂奔,穿过洞窟中的重重障碍,越过小水潭前的小桥,奔入了来时的那条甬道,声音还未消失,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唉!”黑袍叹息道,“东方明怕是已经疯了,他本以为能攀上公主这只凤凰,与东瀛联姻,东方第一城便如虎添翼,很快就能重振武林第一世家的声望和荣誉,却没想到,他算来算去,却反而被陛下算计,换了别人,只怕也很难承受这种致命的打击,一定也会疯掉的。” 天皇冷哼一声,淡淡道:“人与人之间,互相利用是常有的事,是得是失,一切都很难意料,怪不得任何人。” 黑袍桀桀怪笑道:“陛下言之有理,魔窟的秘密虽然很令本座失望,但你我此次合作,究竟是谁吃亏却也难说。” 天皇脸色一变,沉声道:“楼主此言何解?” 黑袍摇摇头,缓缓转过了身子,似乎并不想解释。 就在这时,从甬道那边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隐隐还有一些人语。 天皇微笑道:“东方明没有秘图,不熟悉魔窟道路,怕是走不出去,此刻竟又回来了!” 黑袍依然没有转身,也不说话,却听他冷冷地笑了笑,笑声显得极其诡异。 片刻间,脚步声已经临近,语声阵阵,此起彼落,来的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一个人。 东方明明明是一个人离开的,回来时怎么会有人相伴?秘图只有一份,那些人是怎么进入魔窟的? 天皇陡然眯起了眼睛,心里惊疑不定,隐隐生起种不安的感觉,仿佛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第二十九章 群英聚(2) 那些人终于穿过了甬道,踏桥而来,出现在众人眼前,果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在人群中,天皇并没有发现东方明的影子,这是一群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在这一瞬间,叶逸秋却也惊呆了,张大了嘴巴,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非但见过这群人,而且和他们非常亲密熟悉。这些人是他的朋友,米珏、燕重衣、李玄衣、秦孝仪、龙七、铁全拿、劳麻衣、赖布衣……还有一个他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女人——欧阳情! 魔窟处于蓬莱山月复里的天然溶洞中,峰回路转,隐蔽难寻,若无秘图的指引,世间根本无人可及,米珏这群人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但意外并不仅仅只止于此,进入魔窟的人竟是越来越多,一群又一群,不过半盏茶工夫,魔窟中人头攒动,语声鼎沸,少说也有三百人。 这数百人行头装束,无不是江湖打扮,身上携带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兵器,说着各种地方不同的语言,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有关外参客,有道士僧尼……显然来自五湖四海,武林中的大小门派。 数百英豪就像是一群野马,在洞窟中反反复复地东奔西走,仿佛在寻找什么,洞窟就像是被捅乱的马蜂窝,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拥挤不堪,一片狼藉。 群雄在洞窟里来来回回地兜了数圈,却发现这里除了钟乳石之外,最令人注目的就是那数十尊人和兽的石刻雕像,脸上都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有些人仿佛并不死心,抽出随身携带的兵器在地面上刨动起来,一副恨不得挖地三尺的样子。 此时此刻,天皇和叶逸秋等人心里都已明白,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江湖英豪是来寻找宝藏的,奇怪的是,他们是如何得知魔窟的秘密的? 天皇目光陡然收缩,像刀锋般望向黑袍。 黑袍双手反剪,悠闲地站在那里,死灰色的目光显得异常平静,一平如整的面具遮掩住了他的脸,也不知他脸上此刻是什么样的一种表情。 魔窟的秘图,普天之下仅仅只有一份,除了天皇和黑袍,绝对没有第三个人见过完整的秘图,而此刻,江湖英豪风云聚会,席卷而来,显然也是因了秘图的指引。群雄是怎么得到秘图的呢?难道是黑袍在暗中捣鬼,绘制了多份秘图,然后散落江湖,引来群雄的履及?然而,黑袍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整件事情的幕后主使人,的确就是黑袍,那么这个人就太可怕了!天皇望着不动声色的黑袍,只觉背脊阵阵发冷,寒毛倒竖,就连心里也在隐隐发悚。 秦孝仪穿过混乱而拥挤的人群,走到杀伐之神面前,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望着他死灰色的眼睛。 “师父。”杀伐之神垂下了头,目光竟不敢与之相对,恭恭敬敬地道,“近来可好?” “白无瑕啊白无瑕,没想到你居然还认我这个师父!”秦孝仪冷笑一声道。 杀伐之神仿佛连大气都不敢出,温声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永远都是弟子最尊敬的人!” “嘿!嘿嘿!”秦孝仪连声冷笑道:“当初你在我食物中暗中下毒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师父?” “如果弟子不念师恩,大可不顾一切杀害师父,何须手下留情?” “你……”秦孝仪为之气结,狠狠地跺了跺脚,长叹道,“都怪老夫有眼无珠,教导无方,居然收了你如此一个连畜生都不如的弟子。” 杀伐之神无言以对,也轻轻叹息了一声。 秦孝仪狠狠瞪了他一眼,忽然转身大声呼叫道:“各位江湖同道,大家稍安勿躁,能否听老夫一言?” 他的声音响亮而高亢,在宽阔的洞窟里回荡不绝,字字清晰。 “乾坤一剑”秦孝仪侠名远扬,交游广阔,江湖上不认识他的人寥寥无几,辈份之高,地位之尊,就连少林寺当今掌门都不敢与之平起平坐。他这一呼叫,群雄立即慢慢平静了下来,片刻间便变得鸦雀无声。 秦孝仪深吸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图纸,放缓了声音道:“各位同道,来此之前,老夫就已经说过,这份魔窟秘图也许就是一个巨大的圈套,等着我们所有人一起掉下去。要知道,假如魔窟果然如传言般藏着宝藏和某种神兵利器,就必然是个不能轻易暴露的秘密,但秘图的流传之广,几乎遍及江湖,由此可见,所谓宝藏之说只不过是子虚乌有,有人故意造谣,蛊惑他人。” “秦大侠言之有理。”群雄中有人说道,“魔窟里除了石头,还是只有石头,何来宝藏?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造谣之人若非故意跟我们开玩笑,就必然是包藏祸心。” “如果这是一个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秦孝仪摇头道,“这显然不是玩笑,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秦大侠有何高见?” “依老夫之见,大家暂时先从来路退回去,从长计议。” 群雄彼此之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觉得秦孝仪所言在情在理,纷纷动了离去之心。 就在这时,一阵“轰隆隆”巨响从甬道那边隐隐传来,似是有重物不断从高处跌落,狠狠砸在地面上,洞窟里竟也地动山摇,泥土沙石从高空中纷纷坠落。 群雄本是乌合之众,因为魔窟之谜方才聚在一起,乍逢变故,顿时方寸大乱,不知所措。 秦孝仪聚气丹田,大声呼吁群雄勿惊莫乱,静观其变。 片刻后,响声停歇,震动也慢慢地消失,群雄虽已渐渐恢复了冷静,但惊魂未定,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猜测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响声:“那是地震的声音,这里怕是很快就要坍塌了,大家最好赶快离开,否则必死无葬身之地。” 叶逸秋走到秦孝仪身边,低声道:“秦大侠,在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此地并非是久留之地,只怕我们都中了别人的圈套,必须赶快离开。” 秦孝仪摇头叹道:“出入魔窟的道路只有一条,而且兜转迂回,如同迷宫,想要出去,绝非易事,况且进入魔窟的江湖英豪人数众多,若是全都争先离开,必然大乱。” 叶逸秋脸色一变,问道:“尚未进入魔窟的人还有多少?” 秦孝仪道:“这次前来魔窟寻宝的,最少也有三四千人,这里的江湖好汉是拔得头筹,抢先进来的,老夫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阻止得住。” “如此说来,尚有数千人正在途中?”叶逸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隐隐意识到事情绝非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些人估计很快就要到了!”秦孝仪苦笑道,“听说魔窟里有宝藏,谁都想进来分一杯羹。” “秦大侠,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叶逸秋拉起秦孝仪的手,向甬道大步奔去,“一定要劝那些人赶快回头,这数千人挤在这里,连天都会塌下来,到时候,没有一个人走得出去。” 第三十章 杀局(1) 甬道的尽头,本是一个非常宽敞的溶洞,从溶洞唯一的出口走出去,就可以找到来时的道路。但现在,那个溶洞却就像是鬼魅般,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大块又重又厚的石壁堵塞在甬道的入口,将天地隔离成内外两个世界,外面的人固然无法进来,里面的人同样也出不去。 叶逸秋和秦孝仪站在石壁之前,只觉手脚冰冷,两颗心都沉了下去,直落谷底。 刚才那一阵阵“轰隆隆”的声响,显然就是这面石壁落下来,堵住甬道入口时发出的。 叶逸秋双掌抵住石壁,气沉丹田,骤然发力一推,但见泥尘“扑簌簌”地坠落,石壁却纹丝不动。 秦孝仪摇头苦笑道:“叶少侠,没用的,这块石壁少说也有一万八千斤重,人力岂能撼动?看来我们都将被困死在这里了!”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有人说道:“这块石壁是受机括控制的,只须破解其中机关,自然就会自动开启。” “赖二哥。”叶逸秋回头一笑,“你一生钻研机关之术,此刻正是你大显身手一展所长的时候。” 赖布衣缓缓走过来,悠悠问道:“现在就打开这石壁?” “此事不急于一时。”秦孝仪摇头道,“甬道被堵,刚好阻止外面的人闯进来,我们现在退回去,先把里面的人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 赖布衣摇头苦笑道:“群雄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找到魔窟,本以为满载而归,没想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捞着,现在已经乱了套,只怕很难让他们安静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安排他们离开。” 秦孝仪摇头道:“这面石壁一旦打开,外面的人不明就里,全都拥进来的话,局面之混乱可想而知,必然更加难以收拾。” “秦大侠,在下倒不这么认为。”叶逸秋斩钉截铁道,“外面的人进来后,发现竟是中了奸人圈套,一定会死心而退,那么所有的人就都不会困死在里面了!””唔!”秦孝仪沉吟许久,点头道,“这话说得也有道理,那么就照二位的意思去做吧!” 赖布衣站在石壁面前,环目而顾,目光闪动间,隐隐露出种困惑之色,似是一时也难以找到开启石壁的机括。 “二哥,怎样?是不是很棘手?”叶逸秋低声问道。 赖布衣微微一笑,淡淡道:“雕虫小技而已!” 他伸出右手在石壁上用力一按,触手之处,竟如棉堆般松软,深深陷入了半尺,吞没了他的整只手掌。 “是这里了!”赖布衣说着,手臂一拧,由下而上旋转了半圈,随即闪电般抽了出来。 只听“轧轧”之声连连响起,那面石壁缓缓向上升起,露出了那个溶洞。 但在这一刹那,三人却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脸无奈之色,哭笑不得。 溶洞唯一的出口,竟然也堵塞着一面巨大的石壁! “这魔窟果然有诈,这些机关显然是有人早就设置好了的,存心想把里面的人困死。”赖布衣苦笑着叹道。 “二哥能否把这面石壁打开?”叶逸秋眼神迷离,显得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赖布衣没有说话,在石壁上察看了片刻,随即双手在上面一阵模索,忽听“嚓”地一声轻响,石壁里面似是有某种东西互相碰撞了一下,声音未歇,石壁竟已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嵌入了侧面的一个溶洞之中,露出一条三人熟悉的洞道。 三人脸露喜色,相视一笑,向前走去。 行出数十丈,三人非但未曾遇见从外面闯入的人,更未听见半点人语与脚步声,洞道里竟是无比的冷清和安静。 秦孝仪长吁一口气,慰然笑道:“看来外面的人还没有闯入……” 话未说完,叶逸秋忽然挥手打断道:“你们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赖布衣愣然问道。 “血。”叶逸秋鼻孔翕张,脸色忽然变得异常凝重,“我闻到了人血腥臭的味道。” “血?”赖布衣和秦孝仪面面相觑,齐声问道,“你能确定?” 叶逸秋非常坚定地点头道:“人和野兽的血,我一闻便知。如果我没有猜错,外面的人的确已经闯了进来,但还未到达魔窟,就突然遭遇到了伏击,此刻只怕已经全都变成了死人!” 叶逸秋的判断是正确的,企图闯入魔窟的江湖群豪,此刻的确已经全都变成了死人。 洞洞相连、曲折迂回的洞道中,到处都是尸体,血流遍地,渗入了泥土之中。 这些死人显然是中了洞道中出其不意的机关埋伏和各种各样的突然袭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毙命,有些人身上插满了弩箭和暗器,就像是箭靶子,有些人却是活生生的被石头砸死的,连脑浆都流出来了…… 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这种景象实在是触目惊心,恐怖无比,三人虽然久经江湖风浪,杀人无数,但数目如此之多的死人堆在一起,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忍不住一齐弯腰捧月复,大声呕吐起来,连胆汁都几乎吐得干干净净。 过了几近半盏茶工夫,三人方才缓缓定下心神,相视无言。 绕过遍地尸体,顺着曲折的洞道向前走去,但见伏尸无数,最少也有一千八百具,景象凄厉而恐怖。 行出数十丈,只见前方的洞道已坍塌,也不知有多少尸体被沙石掩埋在其中,竟是寸步难行,除非懂得遁地之术,否则根本就不可能走得出去。 “唯一的出路都已被毁,看来我们是真的要被困死在里面了!”秦孝仪狠狠地跺着脚,一脸无奈苦笑道,“很多年后,或许有人发掘了这里,只见白骨累累,处处骷髅,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脸上虽然在笑着,叶逸秋和赖布衣却也知道他笑得有多无奈和苦涩,不由得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久久说不出话来。 秦孝仪环目扫视着遍地的死人,长叹道:“散布秘图,引江湖数千好汉聚于一处,而后发动机关埋伏,将群豪一网打尽,不费吹灰之力。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完美计划,也是一个非常毒辣的阴谋。如此妙计,实在不能不为之折服。叶少侠,你认为这个幕后主使人会是谁?” “血衣楼,黑袍!”叶逸秋缓缓道,“毫无疑问,这个人一定是黑袍。普天之下,魔窟秘图只有一份,见过完整秘图的人只有他和天皇。天皇来此,只为取回先皇骨灰,别无他图,所以他决不是包藏祸心的那个人。而黑袍却不同,他是血衣楼楼主,一心称霸江湖,不择手段地排除异己,残害武林同道,他将武林各大门派一一消灭,就是出于这个目的。江湖上,大小门派何止千百?他显然明白,若是逐一消灭,是绝不可能的,所以在魔窟里面早就布下了种种机关埋伏,又复制了千百份秘图,传出魔窟宝藏的谣言,引群豪纷纷而来,自投罗网。群豪只道有利可图,自然不知是计,遭到暗算是不可避免的,而血衣楼却是兵不刃血,毫发无伤,轻轻松松地就赢了这一场战争。” “除了黑袍,老夫也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秦孝仪苦笑道,“可是他毁掉魔窟的唯一出路干什么?难道他打算与我们同归于尽?” “不是这样的。”赖布衣摇头道,“魔窟的秘道绝对不是仅此一条,黑袍一定早已为自己留下了后路,只要给我一些工夫,就一定可以找出来。” “懒龙”赖布衣对如何杀人也许并不拿手,但对于机关之术,他若是自居第二,天下就没有人敢妄称第一,就像天下没有梅君醉妃夫妇二人解不了的毒,世上绝没有他破解不了的机关。 叶逸秋笑了笑,一种信任和欣慰的微笑,他知道赖布衣的确有这个本事。 秦孝仪拍了拍手掌,也笑了笑道:“我们现在就回到洞窟去,揭穿黑袍的阴谋,然后呼吁群雄团结起来,集众之力,将血衣楼连根拔起,一举歼灭,免得再让他们祸害江湖。” 第三十章 杀局(2) “乾坤一剑”秦孝仪成名已数十年,德高望重,一呼百诺,江湖黑白两道挥袖来去,潇洒从容,群雄无不尊重,唯其马首是瞻,但他一旦离去,众人便群龙无首,如一盘散沙,去意已决者再也不愿多作片刻的停留,纷纷快步向甬道退去。 米珏望着混乱的人群,深有感触地长叹道:“江湖之大,卧虎藏龙,却偏偏让血衣楼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假如人心能够团结,合力相抗,武林七大门派也不至于惨遭灭门之灾。” 欧阳情也轻叹一声,苦笑道:“米先生说的极是,江湖上人心涣散,各门各派之间又有门户之见,所以才让血衣楼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这一次的魔窟之行,只怕也是黑袍设计的圈套,想要将江湖群豪一网打尽。” 米珏目光穿过人群,遥遥望向黑袍,皱眉道:“那个戴着面具,手里拿着一把剑的人就是黑袍?” “嗯!”欧阳情点头道,“另一个和黑袍同样装束打扮的人,就是我们都曾经见过的,秦老爷子的弟子白无瑕了!” “初见白无瑕此人,我还觉得他气质柔弱,知书达理,却没想到竟也背着秦老爷子与黑袍狼狈为奸,残害武林同道。”米珏又是感叹,又是苦笑,“知人知面不知心,秦老爷子视他如已出,倾尽一生所有,只盼他能继承衣钵,岂料他反行其道,助纣为虐,秦老爷子也不知有多伤心。” 说话间,突听“呼呼”风响,似是利器破空发出的声音,随即数十个惨叫声相继响起,此起彼落,不绝于耳。但见那些本欲离去的江湖豪客,突然纷纷倒了下去,有些人被长枪活生生的钉死在地,有些人被乱箭射成刺猬…… 这一下变故事起仓促,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待到有所醒悟之时,忽听杀声四起,五、六百个身穿血红衣衫的勇士,竟如来自地狱的鬼魂一般,突然显现,持刀仗剑,将江湖群豪围在当中。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江湖群豪中有人大声喊道,“大夥儿操家伙,他们是血衣楼的人……” 声音未落,红衣人群中突地掠起一道淡淡的剑光,仿佛从天外飞来,闪烁着一种炫目的神秘色彩,让人忘乎所以。 人世间,有许多美丽的东西在令人陶醉而至迷乱的时候,往往在一瞬间已致人于死地,就像蛇蝎美人,人们往往只注意她绝世的容颜,却不会防备她恶毒的心肠。 剑光还未消失,说话的那人已横尸就地。 那一剑,竟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 一股鲜血狂喷而起,血花还未散去,剑光又起。 那人孤身单剑,在群豪间起起落落,飞来飞去,不过呼吸之间,只听数声惨叫连续响起,又已有七、八人中剑倒地。 那人似乎杀得性起,身形毫不停留,长剑更不停歇,忽而在东,忽而往西,一人一剑而已,却将江湖群豪冲得七零八落,乱了阵脚。 就在这时,一条白色人影平地飞起,越过红衣人群,落在江湖群豪之中,只听那人大声道:“‘一剑西来’独孤一剑,你好歹也是武林前辈,怎能如此滥杀江湖同道?” “‘天山一剑’米珏?”独孤一剑放声笑道,“老夫早就听说你侠骨仁心,心怀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符其实。” 米珏长剑一指,大声道:“昆仑派也是剑术大家,今日天山派便来领教领教。” “米掌门想要和老夫比剑?”独孤一剑口中悠闲地说着话,长剑却依然不停,接连刺翻了数人。 米珏飞身追去,冷冷道:“如此时候,如此场地,比剑显然不合时宜,在下只是拼尽全力阻止你再杀人。” 独孤一剑大笑道:“此时此刻,的确不是比剑的时候,老夫杀人也杀了不少,再杀下去,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他的身子就像是一只穿林飞燕,在人群中几个起落,越过人潮,轻轻巧巧地落下地来,收剑入鞘,好整以暇地站在黑袍身边。 “天道循环,杀人偿命;报应不爽,天理难容。”米珏展开轻功,从人群中似一道浮光掠起,如影随形,穷追不舍。 “休得放肆,退回去!”黑袍低声喝斥,随手一挥,袍袖飘飘,无风自动。 米珏只觉一股强烈的劲风迎面扑来,身在半空,竟无力抵挡,就像一片落叶,随风飘荡,被迫退回人群之中。他的脚尖方才触地,轻轻一点,整个人又已化作一道淡淡的影子飞掠而起,姿势优雅,轻快灵敏。 “好轻功。”黑袖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米大侠决意比剑,在下倒是乐意奉陪。”杀伐之神从斜刺里冲出,挡在黑袍身前,“呛啷”一声,拔剑以待。 “白无瑕,你背叛师门,辜负了秦老爷子殷勤教诲,他这人念旧难忘昔日师徒之情,就由我多管闲事,点醒你这个大逆不道之徒。”米珏手腕轻抖,挽起一朵剑花,剑尖从剑花之间穿出,直刺杀伐之神面门。 杀伐之神冷哼一声,随手挥出一剑,剑芒如电,寒气流动。 双剑相交,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杀伐之神身形微微一晃,随即稳稳站在那里,安如磐石;米珏却只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对方的剑中传来,阴柔霸道之极,冷不防被反弹出数丈。 “白无瑕,你果然是深藏不露,功力竟然比我想象中的还高。”米珏仗剑冷笑道。 杀伐之神又冷哼一声,仿佛充满了不屑。 米珏目光落在“杀伐之剑”上,深吸一口气,又道:“我手中之剑,号称‘百剑之祖’,削铁如泥,吹发立断,堪称神器,你的剑居然安然无恙,看来也是一把世间难寻的好剑。” 提起剑,杀伐之神死灰色的目光,这才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气,露出种复杂难明的神色,傲然道:“此剑本是好剑,江湖上若是有人编排兵器谱,当属天下第一神兵利器。” “天下第一又如何?”米珏冷笑一声,叹息道,“落在你这种人手里,难免玷污了它神圣的光芒,日子久了,终究要沦落为一块顽铁。可惜,可惜!” 杀伐之神眼色似乎微微一变,冷哼道:“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强,未免也太愚昧无知了!我这就先取你性命,杀鸡儆猴。” 米珏优雅从容地淡淡一笑,横剑胸前,向前疾走数步,倏地从地上一弹而起,就像一片旋风中的落叶飘在空中,衣袂飘飘,充满了诗意的同时又散发出种似有还无的杀气。 “天山剑法”也是剑术大家,其之威力,绝对不容他人小觑,“先天剑气”尤其厉害,往往伤人于无形。杀伐之神立即凝神戒备,蓄势以待。 空中突地掠过一阵清风,风过处,但见雪花飘舞,散发出种炫目的美丽幻景。 酷热季节,何来雪花? 不是雪花,是剑花! 米珏手腕一抖,剑花如雪,片片翻飞…… “天山剑法”第一式:一点飞雪。 飞雪何止仅仅只是一点?简直是铺天盖地,如潮似浪般涌向杀伐之神。 黑袍和杀伐之神二人的瞳孔骤然同时收缩,千万片雪花仿佛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白点,就浓缩在他们的眼里。 “小心,此人已练成天山派的先天剑气。”黑袍低声示警。 “明白!”杀伐之神低声而应,剑微抬,招未出,气已发。 “嘶嘶嘶……”空气中发出一阵奇异的声响,两道若有若无的气流迅速蔓延,瞬间便即撞上,汇集成一个交点,又发出“啵”的一声,淡淡花火,隐约可见。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影子闪电般从斜刺里冲出,不偏不倚,恰巧撞在两道气流交汇的点上,竟硬生生地将两道气流分隔开来,消失于无形。 第三十三章 巅峰一战(1) 燕重衣的铁剑已经入鞘,他站在杀伐之神的不远处,黑衣如铁,人如石雕。 数次令他几乎丧命的强敌终于倒在自己的脚下,他的心里却丝毫没有复仇的快意,反而有种兔死狐悲的哀伤,怅然若失,无可适从。 死亡,并不是一种快乐的事情,很多时候,它的终结往往只能让很多人留下遗憾。 他已经厌倦杀人,害怕看见流血,尤其是现在,他突然有种呕吐的冲动。 人生是美好的,生命是可贵的,而爱情…… 此时此刻,燕重衣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既安静又温柔,名字就叫做“安柔”的女孩! 人生总是充满了诡秘的变化,改变他的,就是爱情。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也许他的选择宁愿是放弃人世间的纷争仇杀,与安柔携手归隐山林,不再让自己的剑沾染上任何人身上的血。 “呃……吐……”燕重衣终于忍不住俯身狂吐起来…… 当代两大剑客的生死对决,胜负的结果竟是如此,实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尤其是铁全拿,他一心想要将杀伐之神捉拿归案,完全任务,虽然他并不希望看到燕重衣被杀伐之神击败,但也更不愿意看到杀伐之神死在燕重衣的剑下。 铁全拿重重的叹息一声,一脸无奈,苦笑着缓缓走了过去,站在燕重衣的身边,望着杀伐之神的尸体,愣然出神。 “唉!”秦孝仪也重重叹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一言不发,俯身抱起了杀伐之神的尸身,转身就走。 “秦大侠,等等!”铁全拿大声叫道。 秦孝仪停下脚步,转首问道:“铁捕头,何事?” “秦大侠抱着这人的尸体,意欲何为?”铁全拿皱着双眉,不解地问道。 秦孝仪又叹了口气,缓缓道:“此子虽然大逆不道,但与老夫毕竟终归师徒一场,这情分,无论如何也是消磨不灭的,老夫实在不忍他就这样暴尸此地,离开这里之后,再为他掘土挖坟,好好安葬了,老夫这个为人师的,也就仁尽义至,心安理得了!” “秦大侠仁心宅厚,义薄云天,本是无可厚非,可是……”铁全拿犹豫不决,迟疑着道,“此人乃是杀人无数,犯案累累的官府要犯,种种罪行令人发指,在为六扇门的总捕头,向来以除暴安良、维护法纪为己任,早已在上头面前立下军令状,非将此人捉拿归案,以昭王法不可,所以,无论此人是死是活,在下都必须得带回去交差。” “此人既死,便与伏法无异,无论犯下什么样的罪行都已得到报应,铁捕头能否网开一面,既让死人入土为安,又让老夫一尽为人师之道?” 秦孝仪说得在情在理,令人无可反驳,更加难以拒绝,铁全拿若是不答应,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不由得一时没了主意,只是嗫嚅着道:“这……这……” 秦孝仪看出了他的难处,苦笑一声,轻叹道:“铁捕头要是觉得为难,老夫也不便强人所难。” “秦大侠,在下……”铁全拿也苦笑道,“非是在下不通情理,实在是在下职责所在,这其中许多不便之处,还望秦大侠多多谅解,来日在下一定上门负荆请罪。” “铁捕头言重了!”秦孝仪摇摇头,一脸无奈地将怀里的杀伐之神放回了地上。 “铁捕头。”李玄衣忽然大步走了过来,伸出一只又枯又瘦的手掌,轻轻拍了拍铁全拿厚实的肩膀,微笑道,“你就答应了秦大侠的要求吧,你的上头要是执意追究,老夫愿意极力担保。老夫虽已不在朝政,但这点人情薄面,相信还是很管用的。” 铁全拿喜形于色,笑道:“既然前辈愿意出面,这事就好办的多了!秦大侠,请自便!” 秦孝仪也禁不住大喜,连声道谢不止,对二人深深一躬,抱起杀伐之神的尸身,退入了拥挤的人群之中。 “‘无招一剑’果然是犀利无比,无往而不利,本座又犯了一次错误,居然低估了这一剑的威力。”黑袍长叹道,“杀伐之神对这一剑已经研究了许多时日,自问有八成把握可以破解,却不料结果竟是如此,这是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他的死,也算是他太托大,咎由自取。” 此刻,燕重衣早已止住了呕吐,他慢慢地抬起下巴,像剑一般锐利的目光望向黑袍,冷冷道:“你心里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痛,很悲伤?” 黑袍微微一楞,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本座的确很心痛,很悲伤,杀伐之神是本座最得力的帮手,你杀了他,就等于砍掉了本座的一条胳膊。” “那么你一定很想为他报仇,是么?” “这种切肤之痛的仇恨,当然要报。” 燕重衣右手紧紧按住腰间的剑柄,大声道:“好,拔出你的剑,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你要本座拔剑?”黑袍语声中充满了不屑,冷笑道,“你不配让本座拔剑!” “我不配?”燕重衣语声倏然变得比千年寒潭更冷。 “你的确不配。”黑袍傲然道,“你的剑法的确很好,但只能杀死像杀伐之神这等的高手,本座不必拔剑,就可以在一出手间要了你的命。” 这不是夜郎自大的恫吓之言,绝对是一句实话,就连燕重衣自己都不能不承认,就算自己再练习三十年“无招一剑”,也绝对不是黑袍的对手。 “自古有言:门当户对,棋鼓相当。”黑袍悠悠道,“世间男女婚配,若是双方条件、家境都非常符合的,就是一门很完美的亲事。同样道理,我们江湖中人,对手的实力若是悬殊太大,赢则胜之不武,输则不自量力,只有不分伯仲,交起手来方才不会被他人所笑话。” 燕重衣默然许久,缓缓问道:“放眼江湖,谁才配让你拔剑?” “他!”黑袍手指一指叶逸秋,语音掷地有声,“‘缥缈九剑’乃是天下最厉害的剑法,只有‘落日刀法’才能与它一争长短。” 叶逸秋轻叹口气,苦笑道:“我知道这是你多年来唯一的最大的心愿,可是我虽已学成了‘落日刀法’,却身中奇毒,功力受制,根本无法施展这套绝世刀法,自然也不配做你的对手。” 黑袍悠悠道:“如果本座有办法为你解毒,你是否愿意与本座一战?” “你可以为我解毒?” “本座当然不能,但有一个人却一定做得到。” “什么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黑袍的目光投向天皇,“这个人,当然就是天皇陛下。” 天皇立即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一次又要让楼主失望了,本皇虽是施毒之人,却不是解毒高手。” “是不能,还是不愿意?” “叶少侠所中之毒,天下无药可解。”天皇摇头叹道,“这毒乃是徐福亲自研制出来的,在他有生之年,都未能研制出解药,而他的后人,费尽心思,也只是研制出一种暂时控制毒性发作的药物,中毒之人虽可保住一条性命,但功力终究为毒性所克制,难以恢复,形同常人。” 叶逸秋苦笑道:“原来陛下一直都在骗我。” 天皇叹了口气,道:“本皇并非有心欺骗,那些药物足够给你用上三辈子。” “桀桀桀……”黑袍尖声怪笑道:“如果此事属实,陛下也未免太不厚道了,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天皇坦然道:“本皇已是楼主刀上之俎,何须说谎?” 黑袍“嘿嘿”冷笑道:“听说陛下乃是东瀛第一插花高手,无论是技术、手法,还是创意,都无人能及。据本座所知,插花虽然是一门技术,但也包含了许多博大精深的学问,武功就是其中之一,本身修为越高,插花功夫也更加了得。如今任我杀为你所累,功力不能恢复如常,本座思来想去,普天之下,能与本座一较高下的,只怕就只有陛下一人而已,不知陛下能否代任我杀与本座一战?” 天皇忍不住失笑道:“本皇早已料到,你我迟早难免一战,却未想到,本座处境竟是如此被动。” “陛下接受本座的挑战?” 天皇耸了耸肩膀,无奈地苦笑道:“这只怕是别无选择的选择。” 黑袍拍手大笑道:“痛快!这一战可谓是巅峰之对决,无论孰胜孰败,都将永远在江湖中流传下去。” 第三十三章 巅峰一战(2) 偌大的洞窟就像是一个空旷的古战场,虽无千军万马、两军对垒的雄伟壮观,但当世两大高手的对决,却也因局势而变得不再简单。 一个是在中土称霸江湖的绝代枭雄,一个是来自异邦的一国君主;一个是号称天下无敌的剑客,一个是东瀛第一高手……这不仅仅只是两个人的战役,也是两个国家的斗争,两个霸主的较量。 “陛下请亮兵器!”黑袍昂首挺胸,死灰色的目光变得深沉而静谧,就像是两泓死水。 天皇摇了摇头。 “你不用兵器?”黑袍的声音显得很是诧异。 天皇微微一笑,缓缓道:“插花是一种手上绝活,用不着任何一样辅助的东西。” “至少需要一把剪刀修剪枝叶吧?” “不必。”天皇伸出两根手指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本皇用的是自己的手指。” 黑袍瞳孔陡然收缩,缓缓道:“如此说来,陛下是要以赤手空拳来与本座一战了?” 天皇点点头,悠悠道:“楼主身怀绝技,所向无敌,只怕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一样神兵利器可以将你击倒,与其如此,本皇倒不如赤手相搏,纵然失败,也还能落得一个无所畏惧的美名。” “陛下竟有如此胆色,实在令人敬佩。”黑袍慢慢拔剑出鞘,“你我之战,本座希望就是‘缥缈九剑’的最后绝唱,从此以后,天下不会再有值得本座为他拔剑之人!” 长剑出鞘,光芒流动。 这是一把非常普通的青钢剑,没有刺眼的色彩,没有精美的雕琢,更没有太多的装饰,若是摆放在街市,最多也就不过值三五两纹银而已! 然而,天皇却分明看见,这把并不起眼的长剑,竟充满了杀意腾腾的寒意。 剑的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剑的主人。 那杀意,竟是从黑袍身上传出来的! 天皇的瞳孔也陡然收缩,而后又慢慢扩张,黑袍的身影却在他的目光中倏然变得朦胧、模糊。此刻,在他的眼里,只有剑——那把普通的长剑仿佛已经变成了一条沉稳而冷静的毒蛇,一旦发起攻击,必然是致命的侵袭。 黑袍双手持剑,慢慢移动,停顿在胸前,形成一个“抱剑式”,死灰色的眼神突然变得庄严、肃穆,双目凝注在剑尖之上。 突然,黑袍后退一大步,变成左弓右箭步势,整个身躯都伏了下去,手中的长剑仍然抱在双掌中,可是剑尖却左右摆动,速度奇快,发出一种“呜呜”的闷雷声,仿佛风雨欲来,转瞬即将倾盆而下。 ——“缥缈九剑”第一招,“万流归宗”! 同样一种剑式,由黑袍施展开来,却与杀伐之神完全不同。 他的动作更快,更协调,更完美! 长剑依然像是条凶狠的毒蛇,张开血盆巨口,吞吐着舌信子,天地虽宽,但在它呼吸之间,一切都将化为虚无的幻影。 打蛇打七寸!这是对付毒蛇唯一的,最有效的方法。 但天皇却找不到这条毒蛇的要害部位。 天下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此! 在这种情况这个时候,若是燕重衣,决不会贸然出手,静观其变,寻找机会。 可惜天皇并不燕重衣,他决不能像燕重衣一样去等待,他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以牙还牙,以攻代守,为自己创造最有利的先机。 “呔!”天皇口中发出一声轻喝,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在瞬息之间鼓涨起来,就像是两个大大的布袋子,两条保养得体,却又充满了力量的手臂从中穿出,在身前交叉而过,倏然合拢,空气中顿时发出一声“哧”的轻响。 观战的群雄并没有人看得清楚天皇是如何出手的,每一个人都只依稀看见,一把巨大的剪刀不可思议地剪断了漫天剑光,就像是剪断了江南缠绵无尽的风雨。 风雨倏然而止,天空虽仍未平静,却已包裹不住大地。 黑袍双手捧着长剑,突然吐气开声,口中发出一声嘶哑、低沉如同野兽的狂吼! 吼声未绝,剑光骤闪。 “嘶嘶嘶嘶……”一阵剑气破风之声急急响起,光芒闪动之际,仿佛从天外飞来一片云一般的流水,铺天盖地,瞬间笼罩住了整个空间,黑袍的身影裹在其中,竟已变得无比渺小。 “呼!呼!呼!”劲风激荡,泥沙尘土,遍地翻飞,被剑气所摧,瞬间向四面八方飘散。 无尽的疯狂里,仿佛带着一种异样的温柔,就像是在江南的青石小巷中,忽然传出一句充满怯意的叫唤,却被嘈杂的喧闹声淹没。 江南是美丽的,青石小巷也充满了诗情和画意,总是陶醉了许多人的心田;但战役却是残酷的,那刺眼的剑光和那浓浓的杀意,总在不经意的一刹那间就撕碎了人们的梦境。 天皇身经数百大小战役,自然明白二者的天壤之别,他甚至连呼吸都来不及变换,脚步飘移,双手起起落落,一口气变换了数种手法,极尽所能,发出强烈的攻击。 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就只在毫厘之间,谁占得先机,谁就能够成为王者。 天皇一生沉迷于武功和插花的学问之中,他天赋异秉,聪明绝顶,将二者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独特的功夫,美其名曰:“插花手”。但见他双手翻飞,时而手指并拢作拈花状,时而五指张开如同修枝剪叶,或拉或点,或戳或插,手法层出不穷,姿势优雅无比,既好看又有效,总能在危急之间化解了对方凌厉的攻击。 剑光就像是一匹用雨织成的丝网,紧密而严实,夹杂着阵阵绵绵不绝的呼啸之声,洒落片片刺眼的银芒,大地上的沙石尘土不断地被剑气激起,升上半空,不住回旋。 黑袍就像是一根被固定了的木桩子,从始至终,竟似都未移动过脚步,反倒是天皇,围绕着他不停在游弋,不停地攻击。 “唉!”欧阳情目不转睛地瞧着战斗中的两大高手,忽然没来由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叶逸秋目光微瞥,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欧阳情道:“我发现,传说中的‘缥缈九剑’其实并没有黑袍所说的那么可怕,甚至还不如我们事先所想象的那么犀利。” “唔!”叶逸秋点头道,“我也看出来了,同样一种剑法,黑袍的确远胜于杀伐之神,但与我当日所见,却似有所不及。” “如何不及?” “施展这套剑法,必然很耗元气,黑袍现在明显功力不继,剑法难以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叶逸秋皱眉道,“以黑袍的修为,本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欧阳情苦笑道:“所以他才以守代攻,以逸代劳,让天皇去主动攻击,如此一来,天皇的功力就会消耗得比他更快。” “我也看出来了!”站在二人身边的米珏轻叹道,“这二人之战,斗的并不仅仅是武功,最主要的还是智慧。黑袍恃剑之威,以守代攻,天皇虽然明知对方意图,但苦于没有破解之法,唯有以攻代守。” 就在三人各抒己见,议长论短之际,忽听黑袍陡然发出一声轻吼,随即就看见天皇如流星般倒飞了出去。 剑光、拳影,和呼啸的风声,在这一瞬间同时消失。 巅峰之战显然已经结束,谁才是王者? 第三十四章 了断(1) 天皇和黑袍这两大高手的巅峰之战,虽然并没有所有人想象中的那般疯狂,但也足够精彩,令人回味无穷,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一战结束得太快! “扑通”一声,天皇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重重摔落在地,嘴巴一张,“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浓浓的血。 血色浓黑,洒在地上,就像是一朵正在绽放的妖异的血莲。 “父皇!” “天皇陛下!” 叶逸秋和铁梯神煞、玉女罗刹三人同时惊叫一声,一齐飞奔过去。 天皇的贴身侍卫——八名影子武士,立即齐刷刷地形成一个圈子,将四人一起围在中央。 天皇在玉女罗刹的搀扶下,慢慢地就地而坐,但每一个动作都非常费劲,气喘如牛,稍一用力,鲜血便即从嘴角边泌了出来,脸色苍白得可怕,体内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重创。 玉女罗刹美丽的容颜刹那间变得僵硬而诡异,充满了惊惧和悲痛、忧愁之色,泪水就像是一串串断了线的珍珠,一粒一粒地滴落下来。 天皇望了叶逸秋一眼,凄然一笑,喘息着道:“叶少侠……本皇欺骗了你……你一定很怨恨……恨不得本皇死无全尸……” 叶逸秋摇摇头,勉强笑了笑,缓缓道:“我并不恨你,人迟早难逃一死,怎么个死法,死在什么人手里,我从来都不在乎。” 天皇叹了口气,苦笑道:“在本皇这一生中,虽然做错过很多事情,但于心,却是无愧的,唯一让本皇感到内疚不安的,就是暗中对你下毒。不过……本皇早已经将所有的解药交给了美黛子,吩咐她如果日后本皇有何不测,一定要转交给你,虽然不能解毒,但也足够保你八十年的性命……” 叶逸秋也苦笑了一声,摇头不语。 天皇慢慢阖上了疲惫的眼睛,调整着呼吸,缓缓道:“黑袍无愧是天下第一高手,本皇竭尽所能与他一战,仍然被他的剑气所伤,是决计活不了的了,不过,他也好不了多少……本皇用独门功夫‘插花手’,将他戳得满身是伤,体无完肤,如果本皇所料不错,此刻他必然已经元气大伤,不足为惧……” 叶逸秋抬目向黑袍望去,但见他盘膝坐在地上,身上那袭黑袍破烂不堪,布满了数十个窟窿,显得非常狼狈。 独孤一剑和“天山双鹰”等十数个高手围在他的身边,个个脸色肃穆,神情严峻,仗剑拔刀,如临大敌。 忽然间,天皇一阵急喘,呼吸变得极不顺畅,苍白的脸泛起一阵红光。 这是人之将死,回光返照的正常现象。 叶逸秋暗暗叹息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天皇脸上的红光渐渐褪去,呼吸却也变得非常微弱,声音也已变得低如蚊蚋:“叶少侠,本皇……告诉你一件事……” 叶逸秋俯身轻声道:“我在听着。” 天皇缓缓道:“黑袍……黑袍……此非彼……” 叶逸秋皱了皱眉头,苦笑道:“你是说,黑袍此人很卑鄙?” 黑袍以魔窟秘图作诱饵,引江湖各路豪强风云聚会,而后一网打尽,此计虽妙,但手段却未免显得太过卑鄙,令人发指。 黑袍本为一代枭雄,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地予取予求,本是无可厚非,但卑鄙如斯,却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天皇眼神中充满了焦急和不安的复杂之色,嘴巴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一口气透不过来,头一侧,骤然气绝身亡,犹未闭合的眼睛带着一种奇怪的神色,仿佛充满了一些来不及说出的秘密。 玉女罗刹紧紧拥抱着天皇的身体,只觉怀里的躯体体温越来越凉,呼吸却早已不闻,情知天皇已伤重不治,撒手入寰,不由得心中大是悲恸,却又泣不出声,眼前骤然一黑,晕了过去! “啊……”铁梯神煞突然发出一声狂吼,声音中充满了悲痛和绝望、愤怒之意,就像是野兽歇斯底里的嘶鸣。 声音未歇,又传出“呛”的一声。光芒闪处,铁梯神煞已然铁梯在手。 “太子殿下,你要做什么?”叶逸秋伸手按住铁梯神煞的右手,沉声问道。 铁梯神煞骤然回过头来,一双充满了鲜血的眼睛绽放出红色的光芒,狠狠地瞪视着叶逸秋。 叶逸秋心中一凛,只觉得一股浓郁的杀气侵肤蚀骨,直透内心深处,全身都不由得泛起一阵寒意。 “松手!”铁梯神煞声音冷如冰雪,一字一句道,“我要杀光那些狗贼,谁拦我,谁就死!” 叶逸秋暗暗叹了口气,慢慢松开了手,苦笑道:“血衣楼已是江湖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太子殿下报仇心切,情有可原,却也不必急在一时。我想……假如天皇陛下泉下有知,也必不愿意看到你如此莽撞行事。”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我若不报此仇,便是大大不孝。”铁梯神煞怒吼道,“你再拦我,我必让你血溅五步。” 叶逸秋道:“如今黑袍受伤非轻,杀伐之神也已死在燕大哥剑下,余孽虽勇,却已不成气候,血衣楼必为我正道歼灭,太子殿下报仇又何必急于一时?” “那么依你之见,又当如何?”铁梯神煞瞪眼道。 叶逸秋略一沉吟,缓缓道:“天皇陛下挥军南下,远道而来,无非是为取出贵邦先皇骨灰带回东瀛而已,多生事端决非是他本意,落入黑袍的圈套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如今贵邦三千将士尽数遇难,天皇陛下又已不幸客死异乡,如斯重任便落在太子殿上,依我愚见,殿下当保全余力,将先皇骨灰和天皇遗体安然送回东瀛,方尽人子之孝道。” “这……你说的倒也并无道理,可是父仇不共戴天,我又岂能不报?”铁梯神煞神色犹豫不决,一时失去了主意。 叶逸秋摇头道:“血衣楼是黑袍毕生心血之所聚,一旦瓦解,对他而言便是一种致命的打击,加上重伤在身,只怕也活不长多少时日了。他若死了,一切便都烟消云散,非但殿下大仇得报,就连中土江湖也与他得到了了断。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多造杀孽?” 铁梯神煞静静地听着,脸上神色一变再变,一时委决不下。犹豫了很久,他长长吁出口气,慢慢收拢起手中铁梯,跺脚道:“你身中奇毒,无药可解,一切都是拜我父皇所赐,他如此待你,你竟然没放在心里,反而以德报怨,处处为我着想,我若一再执迷不悟,反倒不通情理了!罢了,罢了,一切依你就是。” 叶逸秋暗暗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 米珏缓步走来,轻轻拍了拍叶逸秋的肩膀,低声笑道:“小兄弟,你越来越成熟了,越来越有昔日叶家贵为武林盟主之风,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一场骚乱,稳住了局面,这一点,只怕叶家先人也要自愧不如。” 叶逸秋淡淡一笑,低声道:“米兄,现在是你应该作出抉择的时候了!” “什么抉择?”米珏茫然问道。 叶逸秋抬目望向“天山双鹰”,缓缓道:“若非米兄仁义为怀,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忍迫hai同门,大嫂也不至于为这两个灭绝人性的叛徒所害,米兄何不趁此良机,与他们作个了断,既报弑妻深仇,清理门户,又为江湖除害?” 一石激起千层浪,忆起亡妻,米珏顿时心中大痛,几不能言。 叶逸秋叹了口气,语声中充满歉意道:“米兄,我本无心碰触你的痛处,但若不适时当机立断,只怕后患无穷。” “我明白。”米珏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决然道,“他们是我从小就看着长大的,我实在不忍心下手,本以为他们会自动悔改,却没想到他们变本加厉,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让他们为害江湖了!” 第三十四章 了断(2) 黑袍与天皇两败俱伤,虽然麾下仍有万马千军,但重伤之余,无力指挥,杀伐之神又已命丧燕重衣剑下,血衣楼中,地位与名望最高者便属独孤一剑。 独孤一剑心中明白,黑袍与天皇一战,已耗尽了气力,虽然一时未死,实则是奄奄一息,苟且延喘,血衣楼大势已去。他在江湖上模爬打滚了数十年,久经风浪,经验充足,当机立断,将血衣楼的弟子召集在一起,里三层,外三层,如铁桶般团团围在黑袍四周。 红衣如血,乍一看去,仿佛一片血色的浪潮,刺目生疼。 黑袍缓缓睁开无神的眼睛,露出一丝嘉许之色,缓缓道:“独孤大侠,你附耳过来,本座有话对你说。” 独孤一剑俯子,将耳朵贴近黑袍的嘴唇。 黑袍喘息了很久,嘴唇翕动,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声音低如蚊蚋,除了独孤一剑,他人绝不可闻。 但见独孤一剑瞬间变换了数种脸色,低声叹息道:“楼主非要这么做不可吗?难道除此之外,我们已别无选择?” 黑袍点点头,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非常吃力,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已失去。 独孤一剑脸色凝重,缓缓道:“这个计划一旦启动,固然可以将敌人尽数歼灭,但我们血衣楼也必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后果不堪设想,还望楼主三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黑袍喘息着道,“本座宁愿血衣楼数十年基业毁在自己的手里,也不愿为他人所灭。” 独孤一剑长叹一声,低头不语。他沉默了很久,忽又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种坚定的光芒,对黑袍微一颌首,转身就走。 就在他转身之际,一道寒光突然闪电般掠起,“唰”地一声,向黑袍当胸刺去。 黑袍身受重伤,本已无力动弹,加上这一剑来得太快,太突然,太意外,令人防不胜防,只听“哧”地一声,长剑穿胸而过。 “啊……”红色人群中立即传出一阵此起彼落的惊叫。 黑袍缓缓抬起目光,就看见了这个偷袭的人。 这个人居然是独孤一剑! “独孤一剑,你……你竟敢弑主……”黑袍睁大了眼睛,带着种不容置信的神色,脸上肌肉不住抽搐。 独孤一剑脸色坚毅,环目四顾,扫视了红衣人群一圈,缓缓道:“这是你逼我的。这些人大都是昆仑门下,楼主要让他们为你殉葬,我决不能坐视不理,否则百年之后,哪里还有脸面去见本派列祖列宗?” “好,好,是本座看错了你。”黑袍凄然一笑,忽然大声暴喝道,“血衣楼弟子听令,速速将独孤一剑这个叛徒拿下,本座必有重赏。” “呛啷”声起,此起彼伏,“天山双鹰”等人纷纷拔刀亮剑,齐刷刷地指向独孤一剑。 独孤一剑神色淡定自若,缓缓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老夫宁愿背负弑主骂名,保全了你们的性命,各位非但不懂知恩图报,居然还想杀死你们的救命恩人吗?” “独孤一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中环皱眉问道。 独孤一剑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总执法已死,楼主又受了重伤,事已至此,各位也一定已经看出来了,血衣楼大势已去,称霸天下的美梦已成幻影。楼主情知必死,是以命我引爆事先准备好的炸药,毁掉这个洞窟,天地俱焚,让我们为他殉葬。” “你……你说的是真是假?”李中环目光露出犹豫之色,半信半疑地望向黑袍,“楼主,难道我们真的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了吗?” 黑袍缓缓闭上了眼睛,默然不语。 独孤一剑冷冷一笑,大声道:“昆仑弟子全都听好了,当今武林九大门派已被血衣楼尽数歼灭,唯吾派因老夫之故幸免于难,得以保全,如今黑袍将死,血衣楼气数已尽,尔等务必返回正道,重振吾派声威……” 语音未落,独孤一剑突然又发出一声“啊”的惨叫,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飞了起来,跌落在红色人群之中,沿途洒下一路血花,飘在空中,显得异常诡秘而妖异。 只见黑袍突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纵声狂笑道:“独孤一剑啊独孤一剑,想我黑袍在江湖上纵横江湖叱咤风云数十年,到最后居然命丧你手,当真是有眼无珠,死不瞑目……” 声音戛然而止,黑袍的身躯砰然倒地,再未动弹。 一代枭雄,就此魂飞魄散,化为灰飞烟灭! 数十名昆仑弟子快步抢上,将独孤一剑围在中央,但见他面色如纸,气若游丝,眼见是不活的了! “哈哈哈…”独孤一剑突然也纵声狂笑起来,声音凄厉如枭之夜啼,得众人直起鸡皮疙瘩,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老虎无牙,仍是恶兽。”独孤一剑惨然嘶吼道,“黑袍啊黑袍,我逆天抗命,仍遭你毒手,报应,这就是上苍给我的报应……” 语声突然中断,独孤一剑头一歪,双腿一蹬,终究也化作一缕亡魂,追随黑袍而去。 这一下变故实在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非但连血衣楼的人始料不及,就连叶逸秋等人也完全没有料到。 过了半晌,李中环突然纵声高呼道:“正邪不两立,但凡是血衣楼弟子,务必团结起来,与所谓的江湖白道决一死战,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 话音刚落,只听红衣人群中有人大声道:“昆仑派弟子听令,速速月兑上红衣,还我本派身份,免得引起武林同道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先打起来了!” 那人口中说着话,一边用力扯掉了身上的红衣,露出一身昆仑派的服饰。 只听“哧哧”之声不绝于耳,此起彼落,人群中红衣如风中落叶,片片落地,经过乔装改扮了的昆仑派弟子竟达四百多人,真正的血衣楼弟子不过两三百人而已。 “天山双鹰”与夺命勾魂、“江南双侠”等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每个人心里都已明白,今日必然难逃江湖白道正义的裁决。 昆仑派弟子中有人大声道:“大夥儿一起上,杀光血衣楼余孽,为江湖除害,以证吾派清白。” 那人在昆仑派中地位显然极高,他这一呼吁,顿时得到了数百同门的赞同和附和,纷纷亮剑对红色人群展开了厮杀。 血衣楼弟子奋起反击,无奈敌众我寡,根本不堪一击,不过小半盏时分,便被昆仑派弟子尽数歼灭,无一幸免,就连“江南双侠”和断川流、孙望乡等人也战死在混乱的杀戮之中,幸存者仅只“天山双鹰”和夺命勾魂四人而已。 天山派惨遭灭门,行凶者虽冠以血衣楼之名,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却还是背叛师门、欺师灭祖的“天山双鹰”;李冰娴遭到毒蛇之吻而致香销玉殒,元凶却是夺命勾魂。这些日子以来,每每忆起灭门惨案,爱妻之死,米珏都心痛无比,辗转反侧,夜不成眠,此时此刻,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米珏右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一步一步地向四人走去。 “天山双鹰”和夺命勾魂四人脸色惨白,神色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奈,除了大口大口的呼吸,连话都已说不出来。 人在江湖,每做一件事都是要还的,以命抵命,以血还血,没有人可以侥幸逃过天意的安排和上苍的惩罚。 是与非,对与错,仇与恨……一切的一切,终于到了了断的时候! 第三十七章 后会无期(1) 那一阵阵声响竟持续了几近半盏茶时分,由近至远,从清晰和真切变成隐约而模糊,最后终不可闻,摇摇欲坠的溶洞也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巨变陡生,地动山摇,溶洞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众人无不骇然变色,过了半晌,依然惊魂未定,连大气都不敢稍喘,一颗心更是“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 赖布衣回头望向满脸错愕的铁梯神煞,似笑非笑道:“有时候,偶尔犹豫和怀疑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我把所有的赌注都幸运的保留下来了,下一注要如何押宝,我就多了几分把握。” “什么意思?”铁梯神煞怔怔问道。 赖布衣悠悠道:“刚才发生的响动,是某种机关启动的必然过程,我可以断言,进入‘顺境’的人已经全军覆灭,无一幸免。我们应该庆幸自己没有步他们后尘。” 铁梯神煞讪讪一笑,神色间充满了歉意和尴尬,再也不敢多言。 赖布衣踱着步子,在“死路”和“绝处”两个洞口之间来回行走,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凝眉发呆,很多时候都是愁眉苦脸,仿佛这一刻,实在是他人生中最为苦恼的时候,究竟是走“死路”,还是“绝处”,平时果断而决绝的他,竟也不轻意、草率地作出选择。 又过了半晌,赖布衣突然双掌“啪”地一合,脸上露出一丝毅然决然的笑意,仿佛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之后,终于有了无比成熟的决定。 叶逸秋走到赖布衣身边,低声问道:“二哥,我们该往哪条道走,你是否已有决定?” 赖布衣轻轻一笑,伸手指向“绝处”,缓缓道:“从这里出去,一定可以安然离开。” “何以见得?”叶逸秋皱着眉头问道。 “古人曾说:绝处逢生。那意思是说,人们处于绝地之时,都有一种求生的意识和本能,只需要一点点运气和机遇,往往便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赖布衣仿佛胸有成竹,斩钉截铁道,“布阵之人故布疑阵,循循善诱,其实也正是利用了‘攻心之术’,令人无法捉模,不敢妄作决定。” 赖布衣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绝处”的甬道畅通无阻,一路行去,蜿蜒迂回竟达十数里的路程,既未遭遇机关陷阱的阻击,也未发生任何危险的变故,其之安宁和顺利,令人深感意外和惊异。 又行了大半个时辰,穿过一个溶洞中的甬道,远远便看见一束耀眼的亮光,一股冰凉的寒气骤然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空气清新而舒适,将洞内的霉气冲得一干二净,众人精神顿时为之一爽。 “你们听,好像有流水的声音。”欧阳情忽然娇声叫道。 众人侧耳细细聆听,果然听见一阵“淙淙”的声响,轻柔而悠扬,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听起来就像是一曲来自仙宫的美妙的弦乐,令人醉意熏染,不知身在何方。 众人加快脚步,行出数丈,眼前豁然开朗,但见洞口不远处泉水哗哗的流,汇集在一起,就像一条通天的水帘从天而降,注入一口小潭之中,最里边的悬崖上,像珍珠水帘似的不时的向下滴水,水声悦耳动听,像一首永不停止的歌,令人心旷神怡。 山风吹过,前方迷雾翻腾,云涛涌动,宛如千军万马尽收其中,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下雨似地,星星点点地溅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变幻莫测……水雾忽然慢慢地散开了,眼前渐渐清晰,远处却仍然迷蒙,好像混沌初开,天地始成,实是人间仙境。 这是什么地方?叶逸秋忽然觉得眼前景象竟是非常熟悉,在某一天某一刻,他一定曾经从这里经过。 突然间,一道灵光倏地从他的脑海中迅速地一闪而过,他猛然想起,此处岂非正是当初进入魔窟时曾经经过的那个小水潭?穿过左侧的裂隙,就是常年烟云笼罩的“仙人洞”! 不仅是叶逸秋,所有人对这个地方都不会感到陌生,他们清楚地记得,这是进入魔窟的必经之地。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从迷幻一般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人群中骤然响起一阵阵震天撼地的欢呼声:“天啊!我们出来了……” 呼声未绝,十几个江湖豪客突然像月兑缰的野马冲了出去。 对于一些刚刚在地狱里走了一遭的人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绝处逢生,重获自由”更值得高兴? 人在得意忘形之际,通常很容易乐极生悲,因为在这个时候,人性是脆弱的,失去了理智和戒备,往往会变得不够冷静,造成某些方面的疏忽,纵然身边危机四伏,也完全无法察觉。 “扑通扑通”的声响骤然连续响起,那十几个人突然失去了踪迹,竟似全都掉进了水里。 就在这时,前方突又传来十数声惨叫:“啊……” 声音凄厉而痛苦,令人毛骨悚然,错愕不已! 叶逸秋等人脸色骤然大变,齐刷刷地纵身而出,奔出数丈,不由得全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矫舌难下,作声不得。 只见在众人的脚下,居然横穿着一条宽阔的河流,水面上雾霭迷蒙,冉冉升起,却散发出阵阵灼人的热浪,迎风袭来,在外的肌肤竟似隐隐生痛。 “救命……”那十几个掉进河里的江湖豪杰大声呼叫,在水里“扑腾、扑腾”地沉沉浮浮,高高举起的双手就像是被烈火烧过了一般,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瞬息之间,呼救声戛然而止,那十几个人慢慢地沉入了水里,随着一阵阵“呲呲”声响,空中散发出一股毛发被烧焦的味道,恶臭难闻,熏人欲呕。 这条河流里的流水,竟然是滚烫的,而且还带着种强烈的腐蚀作用,将掉进水里的人活生生的溶化成了一具白骨支架。如此看来,那袅袅升起的雾气显然并不是烟云,而是被蒸腾起来的热气。 这条灼热的河流宽及数丈,将众人的去路阻隔在另一端,就算轻功高绝如叶逸秋和米珏,也绝对无法一跃而过,那个并不是太遥远的人间仙境竟是可望而不可及。 “老天真会开玩笑。”叶逸秋苦笑道,“出路明明已经近在眼前,我们却无法企及,看来我们注定是逃不过黑袍的算计。” “未必如此。”赖布衣摇头道,“这是血衣楼一早预留的退路,肯定是有办法过河的。”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无端刮起一阵狂风,呼啸声中,将雾气和热浪吹得纷纷向四面八方散去。 “咦!”赖布衣忽然轻声惊叫,仿佛发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凝视着水面。 风吹雾散,只见河面上忽然露出十六个圆形的石墩,平整的礅面上都刻着一个醒然入目的大字,依稀是:山、巅、一、寺、壶、酒、尔、乐、苦、煞、吾、把、吃、杀、不、死! 每个石礅间隔约莫两尺八寸,就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长蛇一样排列横在水面,显得奇特而怪异。 “这些石墩只怕就是为了渡河而设的,可是……这些字又是什么意思?”叶逸秋紧紧拧着双眉,茫然问道,“难道这些石墩之中竟也暗藏机关?” “小叶,你猜对了,石墩上的每一个字的确都暗藏玄机。”赖布衣微笑道,“你知不知道,古人有一项非常伟大的发明,叫做‘圆周率’?” “圆周率?” “关于圆周率,民间曾经流传过一个这样的故事:有一个嗜酒如命的教书先生,有一次酒瘾上来,便给学子们留下背圆周率的这道题,自己却去了私塾后山中的寺庙,和寺中的老和尚开怀痛饮。圆周率位数众多,寻常人能背诵出前面十几个数已属不易,教书先生料想等到自己醉意熏熏地回来时,这些学子们也未必背得出来。岂料等到他重回私塾时,学子们居然异口同声地背诵道:‘山巅一寺一壶酒,尔乐苦煞吾,把酒吃;酒杀尔杀不死,乐尔乐……’教书先生惊诧不已,思索了很久,方才醒悟过来,原来这首打油诗正是‘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五,ba九七,九三二三八四,六二六’的谐音,学子们是借此诗讽刺他贪杯误教……” “我明白了,原来这**字就是圆周率的前十六个数……” 赖布衣截口道:“不是十六个,而是二十四个。如果我们直接踏礅而过,很可能会和那些掉进水里的人一样,被河里的热流化为一堆白骨,过河的唯一办法,就是按照圆周率前二十四位数的顺序行走。” 叶逸秋默然半晌,缓缓问道:“二哥,你确定这是唯一的办法?” 赖布衣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道:“说实话,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但这的确已经是唯一的办法,无论如何,都是非试不可,至于生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三十七章 后会无期(2) 毋庸置疑,叶逸秋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就连上天也在暗暗眷顾,他自恃轻功卓绝,首当其冲,以身涉险,按照圆周率的数字顺序,在相应的石墩上纵横跳跃,居然安然无恙地越过了热浪奔腾的河流。 数个时辰之后,一百多个江湖豪杰按照相同的方法,全都毫发无损地抵达到了彼岸。 穿过藤萝中的裂隙,经过烟云弥漫的“仙人洞”,站在“万斛珠玑”的旁边,但见白云飘浮,阳光灿烂,天空一碧如洗,耳边不断传来澎湃的声音,那是海浪的呼啸,洗涤着人们晦暗的心灵…… 当人们死里逃生,往往发觉,原来活着,一切都会变得更加美好! 魔窟之战,血衣楼固然已被瓦解,但江湖豪杰也大伤元气,除了七十余位昆仑派弟子,生还者仅存六十余人,可谓是两败俱伤,输得彻彻底底。 黑袍既死,纵然血衣楼尚有余孽,也已如一盘散沙,不成气候,江湖或许又能平静很多年,江湖豪杰所付出的代价虽然足够惨重,但扭回了局面,已足以令人欣慰,唯一遗憾的是,在清点人数的时候,由始至终竟都未看到“乾坤一剑”秦孝仪的踪迹。 当时数百名江湖豪杰皆被困在魔窟之中,场面混乱不堪,彼此之间,谁都无法顾及,秦孝仪只怕是误进“顺境”,死于非命! 米珏与秦孝仪素来交好,彼此间情深意厚,不由得暗暗懊悔,痛骂自己不该顾此失彼,为了清理门户,竟然疏忽了秦孝仪。 人在共同患难之后,往往更能增加彼此之间的真情,经此一役,众人对叶逸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大义和勇敢纷纷赞不绝口,得知他竟是昔日武林世家叶氏之后,更是无不肃然起敬。 蓬莱虽是一处人间仙境,但群雄每每思及隐藏在地底深处的魔窟,都是不寒而栗,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每一个人都不愿意在此多作停留,纷纷登船起航,分道扬镳。 “叮叮叮……咚咚咚……” 一阵阵悠扬动听的琴声,就像是流水般从蓬莱阁里不断响起,仿佛来自天上仙宫的弦乐,如泣如诉,扣人心弦。 玉女罗刹危襟正坐,神情专注,十支纤纤手指仿佛充满了灵气,拔动着七弦琴的琴弦。 叶逸秋就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倾听着那优美的声音。 琴声突地一变,变得哀艳而凄婉,充满了无限的无奈和忧伤。 叶逸秋心头一跳,眼前忽然显现出一种故人依依惜别的景象——离别在即,欲去还留,心里仿佛还有很多话儿想要倾诉,却又无从说起,那时的心情复杂难明,魂为之暗销,肠为之寸断…… 就在这时,琴声戛然而止,玉女罗刹推案而起,目光如水一般温柔,但眼波流动中,却分明充满了万分惆怅的离情别意。 叶逸秋迎着她的目光,看出了浓浓的不舍和深深的依恋,依稀读懂了她心底的故事。 她不忍离去,这一去,远隔重洋,将永难再见! “唉……”玉女罗刹长长的叹了口气,幽幽道:“叶公子,这一次,也许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弹奏,从此以后,我们或许已不能再相见……如果……如果这一次相聚,真的是最后一次,我想,从此以后,我将不会再为别人弹奏。” 叶逸秋转过了目光,望向远方海天成一色之处,缓缓道:“士为知己者死!在下能得公主如此厚爱,实在受宠若惊,如果这次真成永别,在下有生之年,也不会忘记公主这个朋友的。” “朋友?”玉女罗刹凄然一笑,声音中竟似充满了绝望和忧伤,“在我心里,我们却并不仅仅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叶逸秋心底一颤,没有说话。 玉女罗刹又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地将那把七弦琴捧在手里,缓缓道:“叶公子,你可记得这把琴的模样?” 叶逸秋回转目光望着那琴,缓缓点了点头。 “是否已经记在心里?”玉女罗刹又问道,“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是更多更多年,永远都不会忘记?” 叶逸秋又点了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玉女罗刹嫣然一笑,悠悠道:“也许……二十年之后,会有人带着这把琴从东瀛而来,如果你们能有缘相见,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对待那个人。” “也许?”叶逸秋微微皱了皱眉,“那是一个什么人?” “我现在还不能确实,我说的只是‘也许’。”玉女罗刹浅浅笑道,“也许,那个人是我的儿子,也可能是我的女儿,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弟子……也许,没有‘也许’!” 叶逸秋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无言以对。 玉女罗刹莲步轻移,盈盈而出,幽幽道:“叶公子,我虽有万般的不舍,但终究还是要离去,回到自己的家园故土,在此,我想献上我最衷心的祝福,愿你和欧阳情有情人终成眷属,幸福恒久。” 未等叶逸秋应声,她已头也不回地抱琴而去,走得竟是如此的决绝。 叶逸秋呆呆地站在那里,有些惊异,又有些意外,更多的是茫然不知所措。他只道玉女罗刹性格刚烈,行事坚决而果断,却哪里明白,其实玉女罗刹此刻早已泪流满面,伤心欲绝,若再多停留一刻,便将永远不愿离去! 玉女罗刹的身影刚刚消失不久,另一个轻盈的倩影便从楼梯的转角处飘然而来。 叶逸秋不用去瞧,仅仅只是闻着那人身上的气息,就已知道她是谁。 “你看到了吗?她哭了!”欧阳情幽幽道。 “她哭了?”叶逸秋神情有些木然。 “她哭了!”欧阳情的声音中似乎充满了酸溜溜的味道,“她是为了你才哭的。” “为了我?”叶逸秋依然呆若木鸡。 “你偷走了她的心,她虽然走了,可是心却还在你这里。”欧阳情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而尖锐,“你是个贼,一个专门偷走女孩子的心的贼……” 叶逸秋突然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里,柔声道:“你知道吗?你也是一个偷心贼,偷走了我的心。我的心已经和你的心紧紧地融合在一起,血肉相连,再也分不开了……” “油嘴滑舌。”欧阳情团起粉拳轻轻敲打着叶逸秋的胸膛,满腔醋意顿时化为无限柔情,娇声道,“告诉我,她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叶逸秋将她拥得更紧,缓缓道:“她说你是一个好女孩,将来一定会是我的好妻子,她祝福我们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真的吗?”欧阳情的目光投向玉女罗刹离去的方向,“她真的在祝福我们?” 叶逸秋脸色严肃地狠狠点了点头,道:“她说过,这是她最衷心的祝愿!” 欧阳情突然变得沉默不语,美丽的眼眸仿佛闪现出点点朦胧的泪光。 那是幸福的泪水!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来自情敌的祝福更令人感动?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残阳血一般的余晖落入茫茫的大海,将海水染成了一片刺眼而妖异的红,微波荡漾之际,总是飘起一片片浮动的光芒。 玉女罗刹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甲板上,不停地频频回首,遥望着越来越变得遥远的蓬莱阁,直至那个古老的建筑已经化成了一个小黑点,她都舍不得收回远眺的目光。 她贵为东瀛国的公主,从小都是戴着万人瞩目的光环长大的,高高在上,无忧无虑,可是现在,她却感到有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失落。 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为情所困,初涉爱河,便被淹没在泥沼之中,不可自拔。 爱情,原来竟是种折磨人的东西! “忘了吧!”身后忽然响起铁梯神煞的叹息声,“忘了他,忘了这一切,毕竟曾经发生过的都已经只是过去,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哥哥……”玉女罗刹倏然转身,就像是一只受伤无助的小鸟猛地扑进铁梯神煞的怀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铁梯神煞轻轻地拥着她,轻叹道:“妹子,你哭吧,尽情地哭吧,把心里所有的痛苦和思念都哭出来吧!” 就在那一刻,海水停止了呼啸,妖艳的红也突然消失了,仿佛就连它们也不忍心看见一个痴情的女子为了相思而伤心哭泣…… 第三十八章 老枪的女儿(1) 清晨,晨雾欲散未散,东方那颗启明星闪闪烁烁,大地依然还是一片灰色的朦胧,铁枪山庄就像是一个尚未睡醒的婴儿,沉寂而宁静。 铁传雄起了一个大早,踱着方步,漫步在山庄的大门之外。 今天,他的心情仿佛好得不得了,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露出一种如释重负、无比轻松的表情。 江湖上的消息总是流传得特别快。黑袍与天皇巅峰对决,同归于尽;杀伐之神被燕重衣一剑穿心,必死无疑;江湖数千好汉与血衣楼帮众被困魔窟,死伤无数……这些消息不胫而走,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话题。 铁传雄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若非黑袍将自己留下来镇守铁枪山庄,只怕也是一去不回返了…… 血衣楼已经覆灭,铁枪山庄将不再受到黑袍的统治,他终于恢复了自由。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自由更让人感到快乐了!铁传雄心里愉快地想着,转身向庄内走去。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娇脆的声音冷冷地从身后传来:“你就是铁传雄?” 铁传雄慢慢转过身,就看见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很美,很年轻,但目光就像是一支犀利的剑,锋芒毕露,令人不可逼视。 “我是。”铁传雄笑了笑,笑得很优雅,很自然。 那年轻女子慢慢走了过来,站在铁传雄的面前。 她站得很近,几乎与铁传雄是贴身相对,铁传雄清晰地感觉到了她吐气如兰的呼吸。 他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让女人动心的英俊男人。铁传雄向来都很自信,对于女人,他从来都有一套让她们很快就喜欢上自己的方法。 “姑娘,我们认识?”铁传雄微笑道。 “不认识。”那女子的声音很冷,脸上也如罩上了一层寒霜。 铁传雄也不在意,依然满脸笑容道:“那么姑娘为何找我?” “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是什么?” 那女子没有回答,突然笑了笑。 漂亮的女人笑的时候,当然是非常美丽的,她这一笑,就像是春花乍展,美艳不可方物。 铁传雄见过很多美丽的女人,却没见过笑容如此动人的美丽女人。她的笑,扣人心弦,令人难以抗拒。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神色痴迷的铁传雄,脸色却突然变了,变得非常怪异,露出一种惊惧和恐慌之色。 他忽然发现,那女子的笑容也已经变了,仿佛变成了一条毒蛇,致命的毒蛇! “我送你……”那女子也像是一条毒蛇,诡秘地笑着道,“……去死!” 铁传雄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出自一种本能,双掌毫无意识地击了出去。 可惜的是,一切都已经太迟、太迟! 他的双臂刚刚抬起,就突然像两条死蛇般软绵绵的,无力地垂落下来。 铁传雄的反应并不慢,但那女子的动作更快,至少比他快了三分。就在他心念一动之际,他忽然感到胸口一痛,那是一种胸膛仿佛被某种利器撕裂,揪心的痛楚。 铁传雄依然还能感觉到自己微弱的呼吸,但心跳,却仿佛已经停止。 “噔噔噔……”他一连倒退数步,不由自主地低头望着自己的胸膛。他看见的,是一片染红了胸衣的鲜血和一截刀柄。 刀柄制作精美而怪异,是用一根整支象牙雕成的,象牙的色泽就像是少女的皮肤一样温暖柔软而光滑。 他明白,刺入自己胸膛的,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一把小巧但锋利的匕首。 这一刺,既狠且准,准确地刺中了他的心脏,切断了血液的流动,所以他才会突然变得毫无还手之力。 “你……你为什么杀我?”铁传雄挣扎着问道。 那女子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冷冷道:“因为你该死。” “我不明白……” “你应该明白。” “明白什么?” “老枪是你的师父,也是你的父亲,他死于血衣楼之手,你不为他报仇倒也罢了,反而与弑师强敌狼狈为奸,枉费老枪极力栽培你的一番苦心。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铁传雄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那女子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这是在为铁枪山庄清理门户。” “你是谁?”铁传雄只觉呼吸越来越是艰难,强撑一口气道,“你和铁枪山庄是什么关系?” “你既将死,我就让你死得明白。”那女子缓缓道,“我就是老枪的女儿!” “你……你是师父失踪多年的女儿?”铁传雄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你到了这个时候……才回来?” 那女子紧紧咬着牙,眼里竟似噙满了泪水,默然良久才恨恨道:“老枪虽然不是坏人,但也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他对待我们母女时的狠心和决绝……我本不想回来,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他可以对我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可以不在乎我们母女的生死,但我还是不能对他不忠不孝,因为我曾经答应过我红颜薄命的母亲……” 铁传雄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只是微微一动,下一口气竟已接不上来,慢慢地向后倒了下去。 那女子蛾眉微蹙,快步走了过来,问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你想说什么?” 铁传雄气息微弱地道:“我……没有……老枪……他……” 语声突然停顿,再无声息! 那女子急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没有?” 没有回答,因为死人是永远都不可能说话的。 铁传雄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但他的眼里充满了诡异的神色,嘴巴依然张得大大的,仿佛想要说出隐藏在心底的一个极大的秘密。 那女子呆立在铁传雄尸首旁边,心里琢磨着他临死之前没有说完的那些话:“他究竟想说什么?‘我……没有……老枪……他……’这是什么意思?是他没有背叛老枪,还是老枪还没有死?” 她想了很久,始终都理不出一个头绪。 默然许久,她缓缓俯身,白皙的纤手握住了匕首的柄。 这把匕首是她母亲的遗物,也是她母亲给她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绝不可以丢失。 就在她想用力把匕首拔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发觉,自己全身所有的肢体和关节,都在这一瞬间莫名其妙地变得僵硬,丝毫动弹不得,就连丹田之气都无法提起。 “不好,这是中毒的迹象。”她心里暗暗一惊,刹那间冷汗直冒,“该死,我只道铁传雄必死无疑,却没料到他居然还有此一手,意图与我同归于尽。” 就在她心念一动之际,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苍老却低沉有力的声音:“你真的是老枪的女儿?”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这个人会是谁? “回答我。”那人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令人难以抗拒。 “你是谁?”那女子反问道。 “一个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命的人。”那人沉声道。 那女子心头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来下毒的人是你。” “当然是我。”那人居然并不否认,桀桀怪笑道,“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中者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在半个时辰内若得不到解药,那么他就会真的变成一个永远都不会动弹的死人。” “你为什么对我下毒?”那女子恨声道。 “不许问我任何问题,但我的每一个问题,你都必须回答。你的小命就掌握在我的手里,你已经别无选择。”那人阴恻恻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是不是老枪的女儿?”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那女子有些赌气道。 “是,则生;不是,则死!” 那女子叹了口气,苦笑道:“虽然他狠得下心抛弃我,但我还是不能不承认他是我的父亲……” 那人沉声冷笑道:“看来你果然是老枪的女儿,很好!” “我本来就是……”语音未落,那女子只觉眼前一黑,忽然一头栽倒在铁传雄尸体之上,昏了过去。 一条黑色的影子随即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闪电般飞掠而出,一把抓住那女子的腰带,将她提在手里,毫不停留地向山庄之内奔去,瞬间消失在重重楼阁之中…… 第三十八章 老枪的女儿(2) 一轮红日在沉寂了一个夜晚之后,终于喷薄而出,从遥远的东方冉冉升起,万丈霞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晨雾渐散,铁枪山庄朦胧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地方已经不再宁静,随着人语与脚步声此起彼落地响起,山庄的大门之外,出现了八、九条人影,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正是叶逸秋、欧阳情、燕重衣、李玄衣、米珏和龙七等一行人。 在蓬莱,黑袍与天皇同归于尽,血衣楼精英几乎全军覆灭,江湖白道也损失极重,数千好汉仅剩百余人侥幸生还,这一战,可谓是两败俱伤。血衣楼虽已被歼灭,但事情并未结束,鬼影子和李红绡依然被囚禁在铁枪山庄之内,生死未卜,是以众人从蓬莱归来必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铁枪山庄,解救二人。 铁传雄是铁枪山庄的庄主,只要找到了他,就能打听出鬼影子和李红绡的下落,但每一个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看见铁传雄的时候,他居然已经变成一个永远都不会再说话的死人。 铁传雄的尸体就仰躺在大门外的台阶之前,睁着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想要说出隐藏在眼睛里的秘密。 是谁杀死了铁传雄?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每一个人都感到很好奇。 平坦的空地里,无数脚印清晰地显现在厚厚的尘土上,却并无凌乱的痕迹,很显然,铁传雄是在毫无准备出手的情况下,遭到了对方的突然袭击。 杀死他的人,一定是个杀人高手。 燕重衣忽然慢慢地蹲子,凝视着铁传雄的胸膛,目光落在那怪异的匕首的柄上。 “你在看什么?”叶逸秋忍不住问道。 燕重衣一动未动,淡淡道:“我知道是什么人杀死了铁传雄。” 叶逸秋微微一愣,皱眉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燕重衣没有立即回答,只听“哧”一声轻响,他竟将插在铁传雄胸膛上的匕首拔了出来。 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从匕首锋利的刃上滴落下来。 “尸体虽无体温,但血并未凝固,铁传雄死去一定还不到半个时辰。”燕重衣凝视着匕首道。 叶逸秋点点头,问道:“凶手是谁?” 燕重衣目光依然未抬起,缓缓道:“是八妹!” “八妹?”叶逸秋骤然大吃一惊,愣愣道,“燕大哥,你能不能确定?” 燕重衣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肯定地道:“一定是她,我认得这把匕首。这把匕首是她贴身之物,是她视如生命的东西。” “可是……”叶逸秋紧紧拧着双眉,不解道,“她为什么要杀死铁传雄?这把匕首既然对她如此重要,杀了人之后,她为什么又没有顺手取回?” 燕重衣摇摇头,没有说话,眼神中露出种迷惑而深思之色。 “八妹是谁?”李玄衣缓缓问道。 叶逸秋微一迟疑,缓缓道:“‘九龙堂’老八,‘矫龙’程蝶衣!” “啊?”李玄衣瞪大了眼睛,作声不得。 燕重衣忽然抬起头,大步向铁枪山庄里面走去。 叶逸秋眉头轻蹙,问道:“燕大哥,你做什么?” 燕重衣头也不回,扬声道:“我有一种直觉,八妹现在一定就在铁枪山庄里面,只要找到她,就可以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死铁传雄……” 铁枪山庄是江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声名显赫,老枪虽然是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但授徒几近三百,供养奴仆数十,在往常,这个地方总是人来人往,非常热闹。然而,众人却都奇怪地发现,此刻虽已日上三竿,但庄内却依然不见人迹,庄丁和奴仆们仿佛还在睡梦之中,偌大一个山庄,竟显得出奇的冷清和安静。 这种清静,仿佛处处透露出种死亡的气氛,令人深感不安,几要窒息。 庄内的人呢?难道真的是沉睡未醒?这个时候,他们早应该起床劳作,老枪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武林世家的人,都必已养成了一个有规律的起居习惯,不应该变得如此懒散。 众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面面相觑,不明白铁枪山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全都没有了主意。 “我们分散了四处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叶逸秋忽然说道,“不管我们看到什么,都先不要轻举妄动,一刻钟之后全都回到大厅会合。” 这个提议很快就通过了每一个人的同意,两人一组,分头行动。 叶逸秋垂头看了欧阳情一眼,笑了笑道:“你还记得,这里有一个后花园吗?” “当然记得。”欧阳情嫣然一笑,“那里有一个很有趣的屋子。” 有趣?叶逸秋微微苦笑,他可不这样认为。 他想起了那个夜晚,那夜的风月令人**蚀骨,但短暂的欢愉,却换来他一生一世的愧疚,对两个女人的永久愧疚。 他曾经发过誓,这一辈子非欧阳情不娶,但他却辜负了她,在他的生命中,拥有了别的女人,虽然,事情的发生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这一次,他却变得犹豫和彷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们。如果非要让他抉择,他当然是选择与欧阳情永不离弃,但李红绡怎么办?事情的结果,终究是有一个女人深受伤害。 叶逸秋沉默了很久,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突然变得很严肃,仿佛提起了所有的勇气才下了一个无比坚定的决心,目光凝重地望着欧阳情,缓缓道:“我们之间,是不是不可以存在任何秘密?” 欧阳情轻笑道:“每个人的心里都会隐藏着一些不必为他人所知的秘密,情人之间,虽然坦诚可以让两个人心无芥蒂,但太过于表白,未必就是件好事。” 叶逸秋轻叹口气,没有说话。 欧阳情道:“你是不是有事情想跟我说?” 叶逸秋艰难地点了点头,缓缓道:“我想跟你说……我心里隐藏着一个秘密。” 欧阳情道:“既然是秘密,为什么要说出来?” “我……”叶逸秋苦笑道,“因为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欧阳情嫣然一笑,淡淡道:“是这样的吗?如果你真的不想隐瞒我什么,那就不妨说出来。”她微微一顿,又道:“不过,我只对一个秘密有兴趣,除了它之外,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是什么?” “当年在飞龙堡,我爹究竟对你说过些什么,现在能不能告诉我?” 叶逸秋猛然愣住了,呆立许久才苦笑道:“你想知道的,就只有这么简单?” “对,是不是比你想象的更简单?”欧阳情微笑道,“如果你觉得很简单,那就实话实说,不要骗我。” 叶逸秋长出一口气,也忍不住笑了笑,缓缓道:“那一次,他对我说了很多……很对关于你的事,包括你的童年,你的梦想,看得出来,他很疼你爱你,你就是他的一切。最后,他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哪一句话?” “他要我接替他,继续疼你爱你,不要让你受伤害,不然……他一定会扭断我的脖子。” “噗嗤!”欧阳情失笑道:“你当然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凶残的人,绝不会扭断你的脖子,他不过是在跟你开玩笑而已!” 叶逸秋却没有笑,轻轻地揽她入怀,低声道:“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会疼你爱你,保护你一辈子……” 欧阳情也紧紧抱住了他,柔情似水道:“我不想知道你心里所有的秘密,只要你在我的身边,这就已经足够!” “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天下情人,谁不如此? 爱,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简单,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第四十一章 最后的真相(1) 铁枪山庄。 那块牌匾已经传承了数百年,有的地方早已开始出现了腐烂,但“铁枪山庄”四个镏金大字依然光芒璀璨,高高的挂在大门之上,透出种不可侵犯的威严。然而,它的光环已不再,荣誉已坠落,武林世家的声名也已成为过去,曾经的辉煌和显赫,人们只能在记忆里去凭吊,去怀念…… 物换星移,人事总是偷偷改变,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长盛不衰的,就像一个朝代总有衰落的时候,然后被另一个取代。江湖上的武林世家也是如此,也许多年以后,铁枪山庄就会被人们渐渐遗忘,彻底从记忆里抹灭。 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也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很多人都为铁枪山庄的悲惨落幕而扼腕叹息,但最伤感失落的人,却是程蝶衣。 燕重衣与她情同兄妹,从未见过她如此哀伤和落寞,他知道,在程蝶衣的心里,一定隐藏着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燕重衣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拙于言辞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探听别人的心事。 事实上,世上最了解女人的,永远都只有女人。 欧阳情观察了他们很久,她虽然看不穿程蝶衣的心事,却明白燕重衣的心情。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到程蝶衣身边,柔声道:“我常常听逸秋提起你,他说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子,从小就学会了怎样照顾自己,每次和你在一起,他都觉得很快乐,因为你就像他的妹妹,在他不开心的时候,总是不厌其烦地陪他说话,给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程蝶衣抬起头,眼眶竟似有些湿漉漉的,强颜一笑道:“叶大哥是个好人,是个很好的朋友,我们‘九龙堂’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他。” 欧阳情微笑道:“他真的有那么好?” 程蝶衣失笑道:“如果他不够好,你又怎么会爱上他?” 欧阳情微微一愣,这一点是谁都不可以否认的,所以她点了点头,缓缓道:“他的确很好。” 程蝶衣又笑了笑,悠悠道:“我知道你也是个好人,六哥常说,你是他这辈子见过的,用情最深的女人,如果没有你,叶大哥就不会拥有现在的声誉和地位。” 欧阳情摇摇头,微笑道:“很多事情的决定和抉择,都只在于自己的一念之间,一个人的改变,主要取决于他自己的意愿。”她微微一顿,又道:“就好像……我虽然能够感觉到你有心事,但我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起来。” 程蝶衣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欧阳情试探着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程蝶衣望了欧阳情一眼,微一犹豫,缓缓道:“我在想……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狠毒,居然毒杀铁枪山庄满门?” 欧阳情愣了愣,道:“你好像很关心铁枪山庄,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死铁传雄?” “因为他该死。”程蝶衣目光倏然变得冰冷,恨恨道,“老枪已经不在了,他本该好好管理铁枪山庄,继续延续它的声望和威名,不至于湮没在江湖飘摇不断的风雨里。可是他却贪生怕死,投靠了黑袍,让铁枪山庄成为血衣楼的巢穴,玷污了它的声誉,你说这种不忠不孝、不忠不义之人,是不是该死?” “这种人的确该死。”欧阳情点点头,苦笑着轻叹道,“你是想为老枪出一口气,所以才杀死了他?” 程蝶衣点了点头。 欧阳情沉吟着问道:“那么你和老枪……是什么关系?” 程蝶衣轻轻咬着嘴唇,默然良久才道:“他是我的父亲。” “你是老枪的女儿?”欧阳情轻轻地发出一声惊呼。 燕重衣乍听之余,也猛地一愣,快步奔了过来,惊讶地道:“八妹,你是老枪的女儿?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程蝶衣苦笑了一下,幽幽道:“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跟任何人说的,因为我从来都不觉得,老枪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你们知道吗?我母亲本来是一个出身于青楼的风尘女子,与老枪一见倾心,十月怀胎之后就生下了我。然而,老枪自恃是武林世家,坚决不肯娶我母亲入门,说是门不当户不对,青楼女子不配成为铁枪山庄的夫人。就在我三岁那年,我母亲带着我来到这里,苦苦哀求老枪把我留下,因为她实在没有能力把我抚养长大。我至今都无法忘记我母亲是如何的哀求他,也永远无法忘记他是如何的决裂无情。他只是抛给我母亲一块碎银,就狠心地把我们母女驱逐了出来。我们母女自此相依为命,流离失所,以乞讨为生,苦不堪言,受尽了人间的凄风苦雨,我母亲终于不堪重负,客死他乡。她在临终之前,嘱咐我,即使老枪不认我这个女儿,也不可以恨他,因为他……他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 说到这里,她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扑倒欧阳情的怀里,伤心欲绝。 欧阳情眼里也噙满了泪水,紧紧地拥抱着她。 燕重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 这是一个凄惨的人生际遇,男人的无情令人痛恨,女人的痴情让人感动,而那个孩子的遭遇,却让人感到揪心般的疼痛。 “九龙堂”的九个兄弟姐妹都是孤儿,他们有着相同的遭遇,但每个人的原始背景都不尽同,想起自己的出身来历,燕重衣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从小就被“白衣杀手”冷落收养,并没有遭受太多的人生苦痛。 此刻,他虽然没有流泪,但却紧紧握住了双拳,手背上青筋条条浮现,显然正在强自压抑着自己心里的痛恨和愤怒。 该死的世俗观念,究竟害死了多少人? 米珏长长叹息一声,缓缓走了过来,轻声道:“程姑娘,老枪如此对待你们母女,你居然还能不计前嫌,实在令人敬佩。如果我没有猜错,偷袭你的那个神秘人,一定就是杀死铁枪山庄满门的凶手,你有没有看见他的样子?” 程蝶衣摇摇头,哽咽着道:“没……有……” 米珏又问道:“那么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话?” “有的。”程蝶衣回忆着道,“他说,如果我是老枪的女儿,则生,不是则死!” “你还记不记得他的声音?” “呼”地一声,程蝶衣如遭电击,突然挣开欧阳情的拥抱,惊叫一声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我刚刚还听见过他的声音。” “就在刚才?”米珏和燕重衣不约而同地异口同声问道,“就在这里?” “对,就在刚才,就在这里。”程蝶衣决然道,“他的声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米珏和燕重衣对望一眼,只觉心都快跳出来了,一起问道:“他是谁?” 程蝶衣缓缓道:“他就是……‘乾坤一剑’秦孝仪!” “啊?是他?” 刹那间,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第四十一章 最后的真相(2) 这是一个令人烦恼的季节。 知了躲藏在树上的枝叶里,一声一声地鸣叫着,仿佛在抱怨夏天的闷热;树木却在炽热的阳光下蓬勃地成长,绽放出勃勃生机,将大地染织成一片铺天盖地的绿…… 都说在美好的阳光下,邪恶无处隐藏,然而,当又咸又臭的汗水从你的额头上滴落,岂非就是一种罪过? 站在望岳亭中,放眼而望,但见远山就像云烟一般,贴在蓝色的天边。天边,风淡云轻! 秦孝仪也像天边的一片浮云,显得非常平静和从容,虽然天气燥热,但依然没有晒干他喝茶的兴致。叶逸秋坐在他的对面,一袭轻衫汗渍斑斑,却显现出从未有过的安静,冷冷的望着怡然自得的秦孝仪。 “乾坤一剑”是个大名鼎鼎的剑客,是个深受他人尊敬的侠士,他行侠仗义的事迹早已在江湖上传播不绝,为人津津乐道,纵然说上三天三夜,怕也是难述其中一二。若非证据确凿,叶逸秋实在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位悠闲而从容的慈善长者就是那个令人谈之色变,忌讳莫深的可怕的黑袍,他宁愿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 而事实上,自始至终,秦孝仪都没有承认自己就是黑袍,一切,都还是叶逸秋的假设和推测。 “你不该回来。”叶逸秋轻叹口气,“如果你不出现在铁枪山庄,我永远都不会怀疑你真正的身份,本来我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正是因为你的出现,才让我幡然醒悟,原来事实的真相还是被隐藏着的,我现在终于找到了那条可以把所有疑问串连起来的链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回来杀死铁枪山庄里的人,也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有杀死铁传雄,但我想……你一定是有目的的。” “你说完了吗?”秦孝仪忽然抬起头,望着叶逸秋淡淡一笑,“我说过,我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只想平平静静的安享晚年,并不想再次卷入江湖的纷争之中。你还记得我的儿子秦五一家人吗?我的孙女小小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这次能够死里逃生,让我觉得,活着真好,我已经决定真正退出江湖,和他们在一起生活,过那种隐居山林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叶逸秋突然愣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秦孝仪忽然慢慢地站起身来,缓缓道:“如果你一定要将我认作是真正的黑袍,事已至此,我想我已经不必再为自己解释,反正黑袍已死,再也不会出现。” 叶逸秋就像是个木偶般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孝仪笑了笑,忽然大步走出了望岳亭。 叶逸秋的目光仿佛也被他的离去所牵引,慢慢地移动,追随着他的背影。 一步、两步、三步;一丈、两丈、三丈……片刻之间,秦孝仪已越走越远。 “我想最后告诉你一件事。”叶逸秋长身而起,扬声道,“我已经恢复了功力,终于练成了‘落日刀法’,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我。” 秦孝仪骤然驻足,回头道:“什么?你已经恢复了功力,练成了‘落日刀法’?” 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非常复杂,明显地露出一丝怀疑,夹杂着一种狂热的惊喜。 从他的眼神里,叶逸秋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什么,缓缓道:“我欺骗了天皇,其实在我还未决定投奔他之前,就已经恢复了功力,现在的我,比从前更强更自信。” “哦!这实在是一个令人觉得很开心的消息,恭喜你!”秦孝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和淡定,但脸上却依然流露出种若有若无的渴望。 “难道你没有兴趣知道我是如何恢复功力的?”叶逸秋微笑道,“你不妨坐下来,我再慢慢地告诉你。” 秦孝仪微一犹豫,忽然又大步走了回来。 叶逸秋心里暗暗叹息,狂喜中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失落。 此刻,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秦孝仪就是黑袍。秦孝仪这一回头,只意味着一件事:他对“落日刀法”很感兴趣。这世上,对“落日刀法”最感兴趣的人,非黑袍莫属。 叶逸秋能够活到现在,就只是因为黑袍想要证明,“缥缈九剑”和“落日刀法”,究竟哪一种才是武林中最厉害的至尊绝技,所以才迟迟没有对他下手。一个对所谓的“巅峰”痴迷到几近疯狂的寂寞剑客,是绝对不会错过每一次可以证明的机会的,尤其是黑袍,他仿佛只是为此而生,否则他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留着叶逸秋的性命。 “你的面具呢?为什么不戴上它?”叶逸秋声音渐渐变得冰冷,充满了讥诮之意。 “什么面具?”秦孝仪依然非常平静。 “黑袍的面具。”叶逸秋的目光就像他的刀一样犀利,“我想,我还是比较习惯和黑袍说话。你不是说过,这世上,只有我才配做你真正的对手吗?如果你想要见识‘落日刀法’,现在就是机会。” 秦孝仪的脸色渐渐地变了,沉声道:“看来我已经别无选择,想不承认都不行了!” 叶逸秋道:“每一个人都有弱点和死穴,你太执着于刀与剑的巅峰对决,这一战终究是无可避免的。贪婪是你的弱点,好胜就是你的死穴。其实,如果你一直不肯承认的话,就算我明知你就是黑袍,也拿你没有办法,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你的确就是黑袍。” 秦孝仪冷冷地笑了笑,忽然转过了头,随手在脸上轻轻一抹,再回头时,那张怪异的黑色面具已掩盖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死灰色的眼睛。 这才是真正的黑袍,最后的真相! “这是你逼我的。”黑袍长叹道,“你可知道,在逼我露出真正的面目的同时,你也选择了错误?” “我不明白。” “如果你不逼我承认我才是黑袍,那么一切都已结束,我已经决定永远忘记自己曾经所做过的一切,带着秦五一家三口远走高飞,再不出现,所以我才一再忍耐,无论你如何逼供,都坚决不肯承认我是黑袍,因为……我在给自己一个机会,也在给你们机会。我的目的就快要达到了,可是因为你的一句话,又改变了事情的结果。一旦我恢复了黑袍的身份,那就意味着,杀戮即将重新开始,这一次,我决不会再手下留情,杀了你之后,再杀光你的朋友,杀死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是你不给你自己机会。”叶逸秋冷笑道,“血衣楼势力遍布江湖,危害之大,不可想象,有多少门派因你而亡,又有多少人为你而死?你以为只要你退隐江湖就可以抹灭你的罪恶了吗?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怎么可能放过你?让你心安理得,逍遥自在?” “一将功成万骨枯。”黑袍桀桀怪笑道,“自古以来,每一个朝代的崛起莫不如此,就连你能成就今日英雄之名,也是经过了无数的杀戮。一个人想要比别人站得更高,就必须踩着他们的尸体往高处走,而不是等着他们把你拉上去。” 这是什么理论?叶逸秋哭笑不得,明知黑袍所言毫无道理,却偏偏不知如何反驳。他默然良久,缓缓道:“在你决定杀死我之前,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还道你已经洞悉一切,却原来也有不明白的地方。你还想知道什么?” “白无瑕究竟是生是死?” “生即是死,死也是生。只要你把他当做是死的,那么他就已经死了!” 这是什么答案?叶逸秋微微苦笑,又问道:“既然你已经毒杀了铁枪山庄满门,为什么铁传雄仍能幸免?” “既然我已经决定归隐,就必须彻底清除所有的障碍,铁枪山庄里的人对血衣楼知之甚详,我绝不能留下一个活口,铁传雄侥幸逃月兑是一个意外,但他最终还是死在老枪的女儿手里。” “程蝶衣是老枪的女儿?”叶逸秋吃惊地道,“你居然没有对她下毒手?” 黑袍摇头道:“我已决定退出江湖,可不想再惹麻烦,杀了他,燕重衣一定会追查不休,总有一天会找到真相。” “我明白了!”叶逸秋恍然大悟道,“你没有杀死鬼影子和李红绡,也正是这个道理,担心李玄衣终有一天发现你的秘密。” 黑袍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只希望,我的秘密永远都是秘密。” 话音刚落,忽听有人冷笑道:“天理昭昭,多行不义必自毙,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 第四十二章 杀意纵横(1) 浩瀚碧空,万里无云,炫目的阳光显得极其毒辣,似欲烤焦大地,涂炭生灵。 风,仿佛在这一刻突然停止,花的叶、树的枝,全都失去了活力,浓浓的绿意变得毫无意义。 米珏与欧阳情、燕重衣、程蝶衣、龙七等人站在望岳亭外,望着秦孝仪脸上毫无生气的黑袍面具,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痛心疾首的表情,似乎至今仍然不愿相信,在江湖上曾经一呼百诺,受万人敬仰的大剑侠秦孝仪,居然是坏事做绝,恶贯满盈的血衣楼首脑——黑袍! “我现在是应该还称呼你为‘秦大侠’,还是‘黑袍先生’?”米珏一脸苦笑,叹了口气道,“你在江湖上本已拥有一个非常高的地位和名声,却为何非要亲手毁掉这一切?” “人在江湖,地位再高、声名再大又如何?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梦幻一场。”黑袍声若削竹,桀桀怪笑道,“我要的是一个王朝,可以延续到千秋万代,永永远远。” “原来你是想要做受万人参拜的皇帝。”欧阳情轻叹道,“江湖,是一个壮大的群体,物以类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信念,但只怕还没有人敢妄想成为江湖的真命天子,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居然还如此天真?” “嘿嘿!”黑袍死灰色的目光投向欧阳情,冷笑道:“当初你创建青衣楼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欧阳情摇头道:“青衣楼旨在行侠仗义,除魔卫道,而血衣楼意欲统一江湖,称霸武林,两者岂可同日而喻?” “道?什么是道?那都是一种借口。”黑袍长叹道,“罢了罢了,成王败寇,事已至此,夫复何言?现在我的秘密已经暴露,你们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米珏向前踏出一步,大声道:“你我曾经数次在月下酌酒,花间比剑,今日不妨来一次真正的较量。” 黑袍冷哼一声,摇头冷笑道:“天山派剑法虽然冠绝天下,堪为剑派之最,但如何能与至尊绝技‘缥缈九剑’相提并论?纵然你已练成先天剑气,也难抵挡我一剑。放眼天下,只有‘落日刀法’方能与之抗衡。”他目光转向叶逸秋,又冷笑着阴恻恻道:“如果你敢骗我,将会死得很惨。” 叶逸秋微微一笑,缓缓道:“天皇暗中对我下毒,让我失去功力,本来是想以此作为牵制,逼我为他效力,却没想到歪打正着,反而帮了我一个大忙。由我师母所创的后三式‘落日刀法’,正是需要自废功力,从头学起,而后再与前六式相融贯通,刀法方为有成。” “如此说来,你的确已经练成了‘落日刀法’?”黑袍仰头大笑道,“好,我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得偿夙愿,若战败,死不足惜,但若胜,死的人就是你们。” 大笑声中,他忽然推案而起,大步走出了望岳亭,来到空旷之处持剑而立。 叶逸秋一言不发,慢慢地走到他对面数丈之外,站成一尊石雕,一动不动。 黑袍缓缓扬起了手中的剑——杀伐之剑! “‘缥缈九剑’对‘落日刀法’,‘冷月弯刀’对‘杀伐之剑’,都是最中之最,旗鼓相当,谁都没有占半点便宜,这一战,是一场公平的对决。”黑袍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地拔剑出鞘。 剑光流动,在强烈的阳光下凝聚成一丝杀意,蠢蠢欲动,仿佛正在等待鲜血的灌溉。 “我不妨先给你提个醒,”黑袍缓缓道,“当日你在此处看到的‘缥缈九剑’,只是一种演示,我一旦真正施展出来,一切都会变得毫不相同。” 叶逸秋右手负于身后,左手向前一摆,淡淡道:“请,请出剑!” 黑袍深吸口气,抱剑于胸,死灰色的你目光注视着冰冷的剑锋,突然后退了一大步,整个身躯都伏了下去,仿佛蓄势待发,但剑锋却闪电般不住左右摆动,隐隐发出一种“呜呜”的风雷之声。 叶逸秋依然凝立未动,但瞳孔却在这一瞬间陡然收缩,他知道,黑袍这一剑随时都可能击出。在去年的此地,他已见识过“缥缈九剑”第一招“万流归宗”的厉害,不过是一根枯枝而已,便已充满了凌人剑气,如今黑袍手里是一支真正的宝剑,威力之大,远非当日可比。 叶逸秋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只觉从对方手中之剑传来的剑气越来越强烈,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燕重衣呼吸也为之一窒,一种从所未有的压力油然而生,只觉“缥缈九剑”由黑袍施展开来,非但比白无瑕更凌厉霸道,也更严谨密实,毫无破绽可寻。 “万流归宗”虽仅一招,却含九式变化,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练气之道,第二部分为攻击之道,而最后一个部分则是防守之道,若想破解,就必须在黑袍凝气之后、攻击之前,先发制人,一旦他的攻击转为防守,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他的剑下讨得半点便宜。 就在这时,黑袍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黑色的光影闪电般疾射而出,速度之快,绝非肉眼能见。 寒光一闪,刀气纵横。 叶逸秋的刀已出鞘。 一怒拔刀——拔刀是一种姿势,愤怒是一种力量! 刀出鞘,气已生。 刀光就像一道流水,以大海奔腾的速度向黑色光影飞去,在半途中骤然相遇,瞬间彼此消融,黑白纠缠,合成一体,发出“哧哧”的刺耳声响,令人叹为观止。 众人还未得及眨一眨眼睛,如雪般白的刀光与泼墨般黑的剑光已然分开,却未消失,只是在半空中不停地旋转飞舞,强烈的劲风呼啸着,卷起了树叶,掀起了沙石,刹那间,但见空中尘烟飞扬,落叶纷纷。 两人一旦交手,便以快打快,再也停下下来。 突然间,剑光一闪即逝,仿佛已被刀光吞噬,漫天飞旋的树叶在风声呼啸中向四面八方飘散开去。 剑光消失的同时,黑袍也突然失去了踪影。 只听叶逸秋一声断喝,挥刀更疾,刀光暴涨,在虚空中形成一道巨大的光影,铺天盖地,如潮似浪,远远看去,就像是天际无端涌现出一片波翻云诡的海洋。 “落日刀法”第二式“风生水起”:一刀出,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绝,势不可挡! 水滴石穿,水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永远都不会枯竭。这世上,能够阻挡水的东西就只有泥土——水来土掩! 就在这一瞬间,黑袍竟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挥手,出剑。 “缥缈九剑”第二招:“天外流云”! 这一剑仿佛从天而降,卷起满天飞云,在刹那间突然扩散,就像大地翻腾,尘土飞扬,渗入波浪之中。 水土相汇,互相消融,瞬间化为无形。 刀光骤然消失,风却未止,浪犹未静,只见天空突然黯淡下来,一片柔和的光芒如霜华般轻轻铺满大地…… “落日刀法”第三式“霜凝月华”:一刀光寒,霜华如凝。 刀出,杀气即化寒霜,使敌人全身凝结!雷霆万钧,横扫千军如卷席,方圆数丈以内,草木不生,人人自危! 刀光遍地,剑气满天,所经之处,沙飞石走,那景象是何其壮观,又何其凄美? 山顶平地阔及十数丈方圆,林木茂密,绿草如茵,虽非风景独特,但也自有一番趣味,正是如此一个幽静之地,此刻竟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震古烁今的巅峰决斗。 千百年来,江湖曾经发生过多少次令人难忘,而又流传不灭的巅峰对决?二十年前的韩大少与剑圣那一战,虽然至今为人津津乐道,被誉为最经典的决斗,但毕竟是“友谊之战”,只是一场高手之间的比武较量,点到即止,分出胜负便就此作罢,却如何能与这场生死攸关的正义之战相比? 第四十二章 杀意纵横(2) 刀气与剑光纵横交错之间,平静的山顶已变得飘摇动荡,落叶纷纷扬扬,沙石起起落落,俨然成为一个充满了杀戮,却不流一滴鲜血的战场。 在观战的五人中,功力最弱的就是程蝶衣,虽已站得极为遥远,但刀与剑发出的劲气实在太过凌厉,令人几乎窒息,她虽极力抵抗,仍然感觉胸口烦闷,气息极不通畅。 又过了片刻,程蝶衣终于支撑不住,“哇”地一声,张口呕吐起来,秽物虽臭,但刀与剑的劲气骤然扫过,便淡不可闻。 欧阳情发觉到了她的不适,娥眉微蹙,忽然握住她的左手,微微一笑。 程蝶衣正欲报以赫颜一笑,忽觉一股极其温柔的暖流骤然从欧阳情手掌心传了过来,呕吐与眩晕的感觉立即消失无踪。她明白欧阳情是以自己的功力帮助她继续支撑,心里不由得大是感激,对欧阳情又生了几份好感。 刀与剑的决斗越来越是激烈,此时此刻,早已瞧不见叶逸秋和黑袍两人的身影,但见一白一黑两道光芒时分时合,时长时短,或是纠缠旋转,又或合而为一,快得无与伦比。 山顶上的压迫感也是与时俱进,迅速地增加,仿佛天空已坍塌下来,欲与大地合成一体。 欧阳情若是独自一人运功相抗,自然可以形若无事,但此刻,她将部分功力传送给了程蝶衣,便难免大受影响,额头上渐渐地出现了一排排、一串串的细密汗珠。 这场决斗固然是百年难得一见,但她担心更多的是双方的胜负和叶逸秋的生死。 成王败寇,胜即生,负即死! 此刻,叶逸秋面临着的已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安危,同时肩负着一个正义的使命,承担着整个江湖的命运。黑袍不死,血衣楼便将永远不会覆灭,天知道他将如何统治江湖,称霸武林? 就在欧阳情呼吸渐粗,几快无法支撑之际,程蝶衣忽然用力地一甩手,挣月兑了她的手掌,全身一软,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 欧阳情顿觉一阵轻松,缓缓调整气息,心无旁贷,凝神注视着刀与剑的决斗。 刀气纵横,剑光缭绕,一种不可抵挡的杀意在空中、在大地,迅速蔓延、扩散,林木深处,飞鸟惊动,扑腾腾地展翅疾起,争先恐后地往远处飞去,逃离这个杀戮之地。 蓦然间,忽听一声尖锐的长啸,就像是哨子般刺穿了无垠的苍穹,在山峰之间回荡不绝,啸声中,黑袍化作一道黑色的云烟,袅袅升起,直至半空,杀伐之剑仿佛牵来天边的一朵浮云,飘飘荡荡,如虚如幻,就像是一张巨大的黑网,笼罩住了白色的光芒。 云是飘渺的,缥缈在九天之外,模不到,抓不住,总是变化出无数种神奇的幻影,陶醉了芸芸众生。 然而,这是致命的一剑,当对手因为它的变幻而感到迷惘的时候,与死神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云烟初起,半空又飘起一朵白色烟云,在黑云的笼罩中迅速扩大、散开,黑白相间,在虚空中不住翻腾,飘来荡去。 “落日刀法”第六式“过眼云烟”:人生匆匆,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流入岁月,遁迹无形;美人迟暮,如同英雄寂寞般悲哀,失去的不可挽回,万般无奈;刀出,生命了无意义,希望随即破灭。 两片云,只不过是两片虚无的云而已,却在一瞬间破碎了虚空,苍穹仿佛裂开了无数痕迹,死神在每一个碎片里,引颈高歌,挥袖长舞。 烟消,云散,了无痕…… 黑云两朵浮云消失的同时,站在远处观战的龙七终于因功力不继,再也支撑不住,砰然倒地。 剑光又起,刀气再现,杀意又一次纵横天地之间…… 刹那间,阳光仿佛失去了颜色,天地之间突然变得黯淡无光,风没有方向地吹起,到了这里便停止了拂动,消失于无形之中。 一团黑白相混之气似乎在半空中曾经有过瞬间的停顿,很快就迅速飘散,所经之处,风声飒飒,洪雷隐隐,数丈以外的十数株树木竟似无法抵御这无形的劲道,树枝剧烈的摇晃不止,落叶漫天飞舞,飘向遥远的天际。 “哇”地一声,燕重衣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剑光一闪,铁剑刺入泥土,深及半尺,支撑住他微微晃动的身躯。 米珏见状,微一皱眉,伸手握住燕重衣的手掌,将天山派先天气功注入他体内。 燕重衣投以感激的目光,苍白的脸色渐渐转为红润。 碧空依然万里,阳光依然毒辣,但改变往往只是在一瞬间便即发生。 突然间,阳光黯淡,天空低垂,天边飘来一片巨大的乌云,遮住了山巅,朦朦胧胧中,仿佛一只来自洪荒亘古的巨兽,正在张开血盆大口,欲将吞噬大地万物。 雪白的刀光一闪,再闪,仿佛流星划过,痕迹犹在,却已陨落。 “落日刀法”第八式“必杀之刀”:必杀必杀,刀出人亡,不留痕迹! 刀光一闪即逝,却在瞬间撕裂了乌云,阳光从缝隙中透射下来,驱散了黑暗。 乌云渐渐消散,淡如轻烟般飘飘荡荡,陡听黑袍一声暴喝,声音未绝,那片四处飞散的烟云竟又如云海翻腾般迅速聚拢起来,化成一把巨大的光剑,发出一阵奇异的怪啸。 蓦然间,整个山巅仿佛都在微微颤抖。 无垠的苍窘,突然风翻云动,那道天际璀璨的光芒,如奔放的热电,挣月兑了禁锢,翱翔在九天之上。 半空中乍然响起一声炸雷,狂风烈烈,山巅之上沙石飞走,尘土飞扬,天地间顿时充满了肃杀与冰冷之意。 就在这时,那把光剑便在这时化为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半空中猛地砸落下来。 ——“缥缈九剑”最后一式:“颠覆天地”! 刀光忽现,从平地掠起,在瞬间铺满了天际。 叶逸秋同样使出了最后一招! “落日刀法”第九式“一刀纵横”:一刀出,惊天地,泣鬼神,天地亡;刀气纵横,谁人能敌? 杀、意、纵、横! 杀……意……纵……横!! 杀——意——纵——横!!! 高手间的巅峰对决,胜负只在一瞬间。 这世上,绝没有哪一句语言可以形容刀与剑的最后一击,它的过程已经远远超世上所有人的想象,唯一能够用眼睛看到的,就是平静,一种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的平静。 刀光甫一消失,剑影也乍然随之沉寂,抬头,望天,苍穹依然无垠,阳光依然灿烂! 杀意,曾经纵横天地,但在此刻,过去永远只是过去…… 叶逸秋的刀又已不见,一袭白衣,站在猎猎风中,动也不动,就像一片浮云融入蓝天,就像一尊石雕矗立大地。 黑袍就站在他的对面,同样一动不动,死灰色的目光变得更加黯然无神,露出种难以置信的神色。 过了半晌,他忽然沙哑着声音道:“好!好刀!好刀法……” 叶逸秋笑了笑,嘴唇微微一动,但从嘴里冒出来的却并不是语言,而是血,鲜红的血! 米珏和欧阳情、燕重衣远远站在一边,却没有立即靠近二人。杀意虽已消失,但他们还是不能确定,决斗是否已经结束。 黑袍握剑的手忽然微微一动,似欲还剑入鞘,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竟不可思议地发生了! “嘣!嘣嘣!嘣嘣嘣……” 杀伐之剑突然一节节地断落,断成二十几块细碎的铁片,在未着地之前,竟又突然化为黑色的齑粉,随风飘去。 黑袍死灰色的眼睛再一次改变了颜色,不是怀疑,也不是迷惑,而是恐惧,是绝望。 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的绝望! 他忽然听不见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啪!啪啪!啪啪啪……” 响声不绝,黑袍的双臂就像杀伐之剑一节节断落,然后是他的腿、他的腰、他的胸膛、他的脖子、他的头…… 不过顷刻之间,黑袍好端端的一个完整的人,竟突然裂开了数十片,地上布满了他的断肢残骸。 江湖上,从此再也没有黑袍这个人,也不会再见到“乾坤一剑”秦孝仪的踪影! 然而,江湖上又有多少人会相信,秦孝仪就是黑袍? 就在米珏等人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之际,原本身如标枪般站得笔直的叶逸秋,忽然慢慢地向后倒去,阳光照耀下,只见他雪白的胸襟已被鲜血染成了刺眼的红…… 第二章 最贵的酒2 声音是从门外传进来的。 花寡妇和小刀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望向门外,就看见了那个温文尔雅、风流多情的金玉堂。 在益阳城,除了杜侯爷,身份之尊、地位之高,便非金玉堂莫属。通常,像他这种人,往往只出入于富丽堂皇、很有名望的地方,像花寡妇这种简直就不入流的小酒肆,是绝对不会踏足半步的,此刻突然出现,可实在让所有的食客大吃一惊。 花寡妇却是依然淡定若素,不为所动,一双妙目直勾勾地望着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冷笑道:“刚才说话的人是你?” “正是在下。”金玉堂微笑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花寡妇忽然拉长了一张俏脸,“上个月老娘才刚交了今年的地租,好像并没有欠杜侯爷的债。” “在下不是来收债的。”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花寡妇连声音都已沉下来了,“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你这里卖不卖酒?” “废话!酒馆不卖酒,还靠什么来营生?” “既然你这里卖酒,在下当然是来喝酒的。” “噗……”花寡妇忍不住喷出一口口水,神色怪异地失声道:“你是来喝酒的?堂堂金大总管居然来老娘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来喝酒?是老娘听错了,还是你走错了地方?” 金玉堂笑了笑,缓缓坐了下来,就坐在小刀的对面,看他的样子,果然是为喝酒而来。 花寡妇冷笑道:“老娘的酒,就怕你金大总管喝不得。” “为何喝不得?”金玉堂悠悠道。 “因为它贵,贵到一两买三百两银子。”花寡妇忽然笑了,诡异的表情就像是一只狡黠的老狐狸。 “三百两?”小刀突然惊叫一声,虎地跳了起来,“你这里的酒一两连半吊钱都不值,你居然敢狮子大开口,这不是在敲竹杠吗?” 花寡妇杏眼一瞪,板着脸道:“这里是老娘的地盘,敲竹杠是天经地义,就算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小刀瞪大了眼睛,一脸苦笑,作声不得。 金玉堂显得非常淡定,微笑道:“三百两?不贵,这价格很合理。” “你还觉得这价格很合理?”花寡妇瞪大了眼睛,似乎也弄不懂金玉堂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金玉堂从怀里模出一绽黄金,轻轻放在桌子上,淡淡道:“很不凑巧,今天在下没带银子,就用这东西估酒吧!” 亮锃锃的光芒在阳光的映照下,竟似让这家毫不起眼的小酒铺变得蓬荜生辉,非但吸引住了所有的食客的目光,就连小刀和花寡妇都瞧直了眼睛。 小刀“咕”地狂吞一口口水,大声道:“喂喂,这位兄台,你别上当,她这酒比臭水沟里的水好不了多少,我简直从未喝过如此难以入口的劣酒……” 话音未落,但见一条白光闪电般掠过,那绽光芒四射的黄金已然落在花寡妇的手里。 “完了完了!”小刀就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颓废的坐了下来,不停地苦笑,不住地摇头。 “臭小子,你少管闲事。”花寡妇恨恨地瞪了小刀一眼,“滚远点,别当老娘财路。” 小刀傻瞪着眼睛,望向金玉堂愣愣道:“你真的给她?” “在下给得起。”金玉堂点头道。 “你不心疼?” “为什么会心疼?”金玉堂淡淡一笑,反问道。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黄金,本来可以买的起一栋很大很大的房子,你……你却用来买这里的酒?” “喝酒本来就得付账的,不过别人用的是银子或者铜板,在下用的是金子,这有何不妥?” 小刀瞪着他,张大了嘴巴,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挥金如土的人,这人根本就是一个败家子。 金玉堂抬目望了小刀一眼,笑了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在下这个人一定有毛病?” 小刀摇摇头,苦笑道:“是我这个人有毛病,别人的银子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本来用不着我来狗捉耗子,多管闲事。” “在下当然也知道这里的酒根本就不值得一两卖三百两银子,可是有一个人却值得让在下这么做。” 小刀望了望金玉堂,又把目光投向花寡妇,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对那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很有兴趣,嘿嘿!” “不对。”金玉堂摇头道,“在下不是为她而来。” “那么为谁?” “你!” “我?”小刀顿时愣住了,“你知道我是谁?” “浪子,小刀!”金玉堂微笑道,“最近江湖上,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关于你的故事,你的名声几乎已经直追叶逸秋叶大侠,没有人能比你更加风光了!” “有趣,有趣!”小刀“啪“地一声拍了一下大腿,大笑道,“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还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 “浪子小刀与‘刀霸’一战成名,想让别人记不住你的名字都很难。”金玉堂轻轻地摇晃着手里的折扇,“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名望,只怕已经可以和叶逸秋叶大侠平起平坐了!” “你这话我爱听,虽然听起来好像是在讽刺我。”小刀哈哈一笑,忽然又压低了声音道,“你我一见如故,我不妨告诉你一个我的小秘密。其实当时我想挑战的是叶逸秋叶大侠,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得已放弃了!” “哦?”金玉堂有些故作吃惊的样子,“为什么放弃?” “因为我只想出名,并不想死。”小刀狡黠地了笑,“听说叶大侠的刀,一旦出鞘,对手纵然不死,也得流血,太可怕了!但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声音。 “但是什么?”金玉堂忍不住问道。 “但是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向他发出挑战的。”小刀的目光突然变得冰冷,露出就像是他的飞刀般犀利的锋芒。 “为什么不是现在?”金玉堂淡淡道,“难道你还没有把握,还没有准备好?” 小刀摇了摇头,长叹道:“现在还不行,我连喝酒的钱都拿不出来,哪里有足够的资本去冒险?我要是有一个像你这样出手很大方的朋友……唉!” “你在这里有没有朋友?” “在这里要是有朋友,我还用得着被那个臭婆娘坑蒙拐骗?”小刀翻着一双白眼,没好气道。 金玉堂微微一笑,悠悠道:“如果有人很想和你交朋友,你会不会拒绝?” “那就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了!”小刀正色道,“我的原则从来是朋友不在乎多,重在知心,最重要的是,我想喝酒的时候,他请不请得起。” “刚才那绽金子就是他给我的,你说他请不请得起?” 小刀“哎呀”一声道:“原来你是在花别人的钱,怪不得你一点都不心疼。那个人,我必须见一见!希望他不会让我失望。” 第三章 杜侯爷1 江湖上默默无闻的小人物,通常是很难见到杜侯爷一面的,能够与杜侯爷把杯交盏的,一定是在江湖上很有名气的豪杰,又或是非常幸运的人。 小刀战败“刀霸”之后,不仅名气变大了,就连运气也好了起来,杜侯爷非但没有让他失望,而且还给了他一些不小的惊喜。 小刀怎么也没有想到,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一句话,一挥手,就可以把一座繁荣昌盛的城池夷为平地的杜侯爷,居然是那么的随和亲切,那么的平易近人,就像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邻家大哥,一点都没有生份的样子。 小刀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但这一次心里却突然充满了感动,只觉能与杜侯爷这个人坐在一起,这一生已非枉然,那一份福气,绝对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能够得到杜侯爷的赏识和器重,他甚至愿意为杜侯爷做任何事。 杜侯爷当然不会要求一个素味平生,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为他做任何事情,他用最热情的态度和最诚恳的语言,将小刀奉为座上嘉宾,颇有英雄重英雄,相逢恨晚,惺惺相惜之意。 通常在这种场合,当然少不了佳人作伴,美酒助兴。 酒是杜府最好的佳酿,绝对不是只花三百两纹银就能买得到的;佳人自然是人间绝色,纵然是红楼头牌也未必能把她们比下去。 小刀年纪虽轻,野心却不小,尤其是梦想,名气、豪宅、美酒、佳人……无不是他所想所需。如今,“浪子小刀”这个名号虽然在江湖上已经传得掷地有声,有时候还能借此估点酒喝,但却换不来财富,非但连栖身的处所都没有,更没有一掷千金博伊人一笑的豪气。 对于一个囊空如洗的江湖浪子而言,还有什么能比拥有一套富丽堂皇的豪宅和花不完的财富更令他满足? 酒逢知己千杯少! 小刀自出道以来,喝酒还从未有过如此尽兴、畅快的时候,举手之间,酒尽樽空,大呼过瘾。 明媚的阳光渐渐地变得柔和起来,西方的天边隐隐露出一片红晕,就像是处子初经人事时,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羞怯。 天色,很快就将变得黯淡下来。 杜侯爷吩咐小厮撤下酒席,重新布置了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遣散了歌妓舞者,只留下金玉堂作陪。 谈论正事的时刻终于要来了!小刀心里暗暗有谱,他就知道,杜侯爷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一个对他毫无作用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被他奉为座上嘉宾,享受最好的款待的。 杜侯爷极为健谈,见闻广博,无论是民间还是江湖上的各种奇闻轶事,无不信手拈来,朗朗上口,而且绝无重复,令人大快朵颐。 三人借酒助兴,侃侃而谈,此时此刻,若是一再客套,未免显得太过于拘泥,杜侯爷终于直接就进入了正题。 “咳咳!”杜侯爷先是轻轻咳嗽了几声,脸色突然变得严谨而肃穆,放缓了声调道:“你是第一次到益阳来?” “唔!”小刀用柔软的纸巾抹了抹沾满油渍的嘴唇,点头道,“第一次,绝对是第一次。” “益阳城里有没有熟人?” “要不是因为人生地不熟,小子就不会误投黑店,给花寡妇那抠门的恶婆娘狠狠地敲一竹杠了!”小刀不住摇头苦笑,既无奈又愤慨。 杜侯爷微微一笑,悠悠道:“所以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到了益阳,你应该事先和我打个招呼,早就已经是寒舍的座上嘉宾了,哪里还用得着和那女人晦气?” “杜侯爷是大名鼎鼎的一方霸主,小子不过是个浪迹天涯的浪子,只怕还没踏入贵府门槛,就被撵出来了!” “你现在不就是在寒舍中吗?” “这……”小刀搔了搔头,想了想道,“小子无德无能,却不知为何能得侯爷如此厚爱?” “因为你是浪子小刀,因为浪子小刀不是一般的江湖浪子。”杜侯爷脸色端庄,语气非常诚恳,“我正需要像你这样既有才能又有胆识的人。” “侯爷太抬举小子了!”小刀谦卑地说道,“一个浪子,要来何用?” 杜侯爷又笑了笑,不答反问道:“你在江湖上也混了不少时日,可曾听说过‘剑宗’?” “剑宗?”小刀不假思索地摇头道,“没听说过。是什么玩意?”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杜侯爷苦笑道,“据我猜想,也许是一个最近方才成立的江湖帮派,但还未真正崛起,否则绝不会打听不出它的来头。” “侯爷也不知道?为何又要提起?” “我是个不惹麻烦的人,但麻烦却总是常常来找上我。”杜侯爷轻叹道,“前天晚上,有人不知怎么就溜进了我的书房……” 虽然明知突然打断别人的说话是件很没礼貌的事,小刀却依然“哎呀”一声截口道:“居然有人溜进了侯爷的书房?这人是怎么做到的?” 杜侯爷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小刀,颇为嘉许和赞赏地点了点头,缓缓道:“不管这人用的是什么方法,反正他就是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 侯门深似海,尤其是像杜侯爷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江湖大豪,府邸必然比寻常人家更加森严戒备,布满重重关卡,就算是一只飞鸟掠过,也会惊动巡视的守卫,就连一条野狗无意中窜入,只怕也要落得个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那个人居然可以避人耳目,不露痕迹地潜入进来,绝对不是一般的江湖宵小。 “那人是否留下了什么东西?”小刀问道,“还是带走了什么东西?” “他留下了一封信。” “寄柬留书!”小刀轻轻地一拍大腿,“果然不是盗贼匪类。信上说什么?” “你自己看吧!”杜侯爷右手微微一动,就像是变戏法般,手中突然多了一张素纸。 小刀犹豫了一下,缓缓接了过来,只见里面写道:“但凡世间剑者,皆归‘剑宗’有也!侯爷私藏‘相思’,实乃犯忌,天地不容。中秋之夜,本宗将于金陵‘天涯海阁’召开赏剑大会,盼侯爷携剑莅临,若有不从,贵府必将鸡犬不宁!” 每一句每一字,似乎都充满了不可理喻的霸道和盛气凌人的味道。 “天下之剑,皆归剑宗!好大的口气。”小刀长长吐出一口气,轻笑一声道,“幸好我用的是刀,不担心会受到这种无理取闹的挑衅。” 杜侯爷轻叹口气,苦笑道:“这剑宗也的确神通广大,居然知道本府藏着‘相思’。” “相思又是何物?” “一把剑,相思之剑!” “相思剑?这名字起的很有意思,想必大有来头。” “来头的确不小。”杜侯爷微笑道,“你可知道,我祖上曾经出过一个大人物?” “大人物?谁?” “杜康!” “杜康?”小刀皱紧了眉头,傻傻问道,“哪个杜康?” “造酒的杜康。”杜侯爷的声音充满了自豪和无限的敬意。 “啊!”小刀失声惊叫,神色肃穆道,“侯爷原来是酒圣杜康的后人,失敬,失敬!” 第三章 杜侯爷2 杜侯爷淡淡一笑,缓缓道:“曹孟德在《短歌行》中曾经云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造酒之术,千百年来,一直为我杜家所传承,就连我这一大半家业,都是由此而来。” “可是相思剑和杜康酒又有什么关系?” “数百年前,江湖上有一个奇女子,人称‘相思夫人’,嗜酒如命,每每畅饮一回,便杀人如麻,死在她剑下的人无分好坏,不计其数。我祖上有位叫杜伯仲的人,为阻止相思夫人恶行,投其所好,以造酒秘方换取杀人之剑,并约法三章,决不可再胡乱杀人。” “这办法不妥。”小刀摇头道,“刀剑不过是身外之物,失去了可以再造,那相思夫人一喝酒就要发疯,到处杀人,侯爷祖上将造酒秘方传给她,岂不是助纣为虐?” 杜侯爷摇头笑道:“‘相思剑’可不是一般利器,相思夫人一旦和它人剑分离,嗜杀之性便大打折扣,加上又得到了造酒之术,便终日沉醉其中,直至终老。当真是‘红颜一醉,剑断相思’!相思夫人逝世后,此剑也被我杜家视为传家之宝封存了起来,若非紧要关头,决不轻易取出现世。这个秘密,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却不知道剑宗竟是如何知晓的,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嘿嘿!”小刀大笑道:“剑宗竟敢招惹侯爷,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背上捋须,自讨没趣倒也罢了,只怕还要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自掘坟墓。”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杜侯爷也嘿嘿冷笑道,“既然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我索性将计就计,看看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侯爷的意思……”小刀瞪大了眼珠子,“是要拿着相思剑去参加那劳什子的赏剑大会?” “对!”杜侯爷点头道,“所以我才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 小刀愣了愣,摇头道:“小子不懂侯爷的意思。” 杜侯爷目光坚定,充满了信任望着小刀的眼睛,缓缓道:“我要你带着相思剑,去金陵的天涯海阁,代表我杜家参加这一次赏剑大会。” “我?”小刀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几分,吃吃道,“侯爷居然要把家传之宝交给我?难道侯爷就不怕出了闪失?又或者我携剑一去不回……” 杜侯爷摇手打断道:“我这一生中,从未看错任何人,这一次同样也不会,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小刀愣愣地呆了很久,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正色道:“侯爷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是浪子小刀。” “就因为这个?没有别的原因?” “这一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小刀又开始在发愣,过了很久才又说道:“侯爷是不是胸有成竹,觉得我一定会答应?” 杜侯爷反而一楞,神情古怪,缓缓道:“你若不答应,才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我本以为,你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为什么?” 杜侯爷微微一笑,悠悠道:“因为从你踏入寒舍的那一刻开始,江湖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浪子小刀是杜侯爷的拜把子兄弟,谁若不尊重浪子小刀,就等于不把杜侯爷放在眼里,谁若敢碰你一根寒毛,那就是在拿刀割杜侯爷身上的皮肉……” 没等杜侯爷把话说说完,小刀已然拍案而起,一股热血仿佛已冲上了脑门,大笑道:“好,就凭侯爷这几句话,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浪子小刀也决不皱一皱眉头,这件小事就交给我了!” “真汉子,好兄弟!”杜侯爷也倏然长身而起,朝着小刀竖起了一只大拇指。 小刀很快恢复了冷静,眼珠子就像是陀螺般滴溜溜地连转数圈,笑道:“侯爷刚才说,江湖上已经没有人不知道我是你的拜把子兄弟,是么?” “嗯!”杜侯爷郑重地点着头。 “啪!”小刀双掌一合,发出一声沉重的巨响,大笑道:“我现在就出去转一转,到整个城里逛一逛,尤其是那个花寡妇,看她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刀爷。”三缄其口的金玉堂突然插话道,“那婆娘可不是一般货色,撒起泼来,天不怕地不怕,还是少惹为妙。” “没关系,对付这种女人,我最少有九九八十一种法子,每一种都可以让她后悔生出世来。” 金玉堂还待劝说几句,却被杜侯爷用眼色制止了。 现在的小刀,已经不是一般的江湖浪子,一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月兑胎换骨一般,一下子就由麻雀变成了金凤凰。 小刀绝不是一个常常感到悲观和绝望的人,虽然他很穷,常常连沽几两酒水的铜板都拿不出来,但他依然过得很快乐、很开心,他知道,只要不断地努力,不懈地追求,坚持最初的梦想,一切都有可能实现。 现在,他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一半,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完全实现了! 杜侯爷早已放出话来,在益阳城里,无论小刀大爷去哪个角落,要做什么,都可以放纵自由,所以他一整夜都玩得很开心、很惬意,只可惜益阳城实在太小,就算走遍大街小巷,也用不了几个时辰。 在城里转悠了一圈,小刀发现这座小城市里,并没有什么能让他提起足够的兴趣停留的地方,经过一家古玩店,和那个老眼昏花的掌柜的随便交谈了几句,只觉意兴阑珊,最后走进了一个赌坊之中。 赌坊通常是最无情、残酷的地方,出乎意料的是,这里所有的赌徒和荷官,竟全都热情得很,见到小刀,左一句“刀爷”,右一句“刀公子”,仿佛认识小刀已经很久了! 然而最让小刀满意的不止如此,平常赌运并不怎么好的他,今晚似乎注定要时来运转,他连押十场豹子,荷官摇出来的骰子,居然全都是豹子。 小刀的财运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无论押什么点数,还是押多少银两,十有ba九都不落空,天亮的时候,他已经赢了不少。 “不少”的意思当然是“很多”,多得让他连数都懒得去数。 这时候,小刀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这家赌坊本来就是杜侯爷开的,这区区几十万白花花的银子不过是给他的见面礼,那些人若不是按照杜侯爷的交代,就一定是在给杜侯爷面子,对他表示了最“诚恳”的“尊重”。 小刀忽然觉得很悲哀,在与刀霸一战中胜出之后,他的名气已经变得很大,却似乎还远远不及和杜侯爷见上一面所带来的一切,杜侯爷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就几乎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 一个人想要扬名立万,原来竟是可以如此的简单,只要你拥有足够的幸运,就可以在一瞬间为天下人所知。 小刀终于觉得意味索然,再这样赌下去,估计还要不知赢多少,他喜欢银子,但并不想用这种不劳而获的方式去获取,像杜侯爷如此这般的施舍手段,跟救助一个乞丐又有什么两样? 小刀虽然是个两手空空的浪子,但不是一无所有的乞丐,只要他愿意,他至少有几百种赚钱的方法让自己变得很富有。 小刀吩咐荷官把绝大部分的银两留存在赌坊里,怀里掇着三万两当今市面上最流通的银票,快步离开了赌坊。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 熬了一个通宵,小刀连嗓子都已变得沙哑无比,干燥得就像是被火焚烧着了似的,一双眼睛布满了条条血丝。但他非但不觉得疲惫,反而精神抖擞,抬头望了望天,大步向城市的西边走去,断肠楼就在那个方向的江岸对面的街角上。 连断肠楼的影儿都还看不见,小刀心里就已经在不住沾沾自喜地想,当花寡妇看见今时今日的“小刀公子”时,脸上会是怎么样的一种表情? 第四章 杜侯爷的秘密1 花寡妇起了个大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就已经洗漱完毕,换了一套墨绿色的百褶长裙,在脸上涂抹了一层薄薄的脂粉,最后还把那对弯如柳月的细眉描了又描,直到自己认为无可挑剔为止。 这个时候,通常是还不会有客人光顾的,所以断肠楼显得一片冷清孤寂。 花寡妇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百无聊赖,开始清点这几天来的货单,盘算着还需要购买哪些物品和鲜肉。 天色渐渐大亮,就在这时,终于来了一个客人。 虽然这个客人似乎来早了些,但花寡妇看见他的时候,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她仿佛早已算准了小刀一定会去而复返。 花寡妇只是轻描淡写地望了小刀一眼,立即又垂下了目光,声音冷若冰霜,丝毫不带感情:“你回来了!” 小刀反而楞在了那里,心里感到非常失望和落寞,就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懊恼不已。他本以为,花寡妇见到他,肯定会热情无比,大献殷勤,“公子”前“大爷”后的拍着马屁,为自己昨天的无礼藐视和不敬忙不迭地道歉。 小刀心里早已想好了对付这个女人的计策,却没想到,花寡妇的反应竟然如此冷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仿佛并不知道,小刀已经是杜侯爷的拜把子兄弟。 如此一来,小刀纵然聪明绝顶,也变得无计可施,只能暗暗苦笑,怨自己时运不济,居然遇见了这个连杜侯爷的帐都敢不买的女人。 小刀愣了很久,才结结巴巴地道:“你……知道我会……回来?” 花寡妇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不亢不卑道:“昨天你走得匆忙,行囊包袱还留在这里,老娘就知道你会回来拿回去的。” 她嘴里说着话,一只手从脚下提起一只包袱,“呼”地一声扔给了小刀:“你的东西老娘早已经准备好了,拿回去就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小刀伸手接住,苦笑道:“是谁告诉你我是回来拿东西的?这里面全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不要也罢。” “既然不值钱,你就更应该拿走。”花寡妇冷冷道,“老娘是见钱眼开,但不是专门给别人收拾垃圾的清道夫。” 小刀一时无言以对,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啪”地扔在花寡妇面前。 “什么意思?”花寡妇脸色如常,冰冷的眼神却似隐隐发生了某种变化。 “有钱能使鬼推磨。”小刀一脸得意,冷笑道,“你不是见钱眼开吗?今天刀爷我高兴,这点票子,就赏给你了!” “你的意思是,无缘无故的,你就把这些银票白白送给我?”花寡妇脸上忽然笑开了一朵花,妩媚而妖艳,动人心弦。 “唔!”小刀双手交叠抱在胸前,神色傲慢,含糊其辞,不置可否! “我呸!”花寡妇突然脸色又是一变,充满了愤怒和不屑,狠狠地吐出一口口水,把那叠银票推回到小刀面前,骂道:“你这小子变得可真快,有了点银子和面子就很了不起了?那还不是沾了杜侯爷的光,认你作了拜把子兄弟。老娘本以为你这人虽然穷,但穷得还算有点骨气,却没想到自甘堕落,攀上了杜侯爷这棵大树……” 小刀被花寡妇骂得莫名其妙,他实在不明白,跟杜侯爷肝胆相照,怎么就自甘堕落了? “你以为抱上了杜侯爷的大腿,你就成了金凤凰了?老娘奉劝你赶紧清醒一点,好好打听一下杜侯爷是什么样的主,否则到最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弄不清楚,进了枉死城还要替他进十八层地狱……”花寡妇意犹未尽,喋喋不休地骂个不停。 小刀见过泼辣的女人,像花寡妇这样的女子却还是第一次打交道,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简直就要爆了!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个声音“嘿嘿”冷笑道:“自古以来,古人有训:钱财万万不可露白。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不把古训当成一回事?难不成当真吃一堑,才长一智?” 声音虽然苍老,但铿锵有力,中气充沛,洪亮而清晰。 小刀转首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腰板挺得笔直的华服老者阔步走了进来,径自坐在北边角落里,竟未瞧过他人一眼。 花寡妇见有生意上门,迅速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脸上立即换上了一副职业性的笑容,道:“老爷子吃饭还是打尖?敝号虽小,但价格合理,招待周全,保管老爷子您满意。” 那华服老者也不回头,点头道:“老夫要在益阳呆上几天,就住在你这儿吧!” 花寡妇还未说话,小刀已大声道:“这位老丈的房租和伙食,我全包了!” 话音刚落,那华服老者沉声道:“年轻人,老夫想要告诉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钱财虽为身外之物,但必须好好利用,不可胡乱糟蹋和浪费。老夫本不差钱,何须你来付帐?” 小刀一夜暴富,本想好好挥霍一番,却不想连碰了两个钉子,大好的心情不由得顿时一落千丈,跌到了谷底。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华服老者一副倚老卖老的模样,悠悠然道,“投机取巧而得的意外之财往往守不住,尤其是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老夫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人,等到哪一天,你凭着自己的本事和一双手开创了属于你自己的一片天地,再来显摆,老夫定然当仁不让,受之无愧。” 一番不温不火、不亢不卑、谆谆善诱的话语,就像是一根根锐利无比的锋芒,狠狠地刺痛了小刀那颗骄傲的心。 如果地上有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起,一人施施然走了进来,轻声笑道:“刀爷,你果然在这里。” 看见这个人,小刀顿时长出一口气,似乎找到了台阶,笑道:“金总管,你来的正是时候。” 金玉堂温文一笑,目光微瞥间,瞧见那华服老者,顿时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中充满了惊奇和诧异之色,目光仿佛定格了一般,久久不能移开。 小刀一把挽起金玉堂的手,大步向门外走去,仿佛急欲离开这个令他自取其辱的是非之地。 “慢着。”花寡妇忽然冷冷叫道,“把那些臭票子拿回去,别玷污了老娘的名声。” 小刀微一犹豫,咬了咬牙,回身一操,将那叠银票放回怀里,拖着仿似中了邪一般不能动弹的金玉堂,急急忙忙地快步而去,身后依稀传来花寡妇阵阵充满讥讽味道的嘲笑声…… 转过了几道弯,穿过了几条街,小刀方才放缓了脚步,长出一口气,顿觉轻松了许多。 “你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见鬼了?”小刀跺着脚,对魂不守舍的金玉堂不满地发着牢骚。 金玉堂紧紧皱着眉头,眼神中依然带着种迷惑之色,摇摇头道:“刀爷,叫你别去招惹花寡妇那婆娘,你怎么就是不听劝?这一次肯定是碰了一鼻子灰吧?” 小刀讪讪一笑,悻悻地道:“迟早有一天,我要让那婆娘好看。” “算了吧!”金玉堂苦笑道,“别说是我,就连侯爷对那婆娘都不能不忌惮几分,以后见到她,最好绕着走,省得生事。” “不就是一头母老虎吗,有何可怕?”小刀嘀咕道。 “一个女人当然不可当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后的一群女人。”金玉堂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那婆娘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 “你有没有听说过‘青衣楼’这个神秘的江湖组织?” “我明白了,花寡妇就是青衣楼的人。”小刀恍然大悟,苦笑道,“一头母老虎的确不可怕,可怕的是遇到一群母老虎。侯爷并不是忌惮花寡妇,而是青衣楼。” 金玉堂点头道:“招惹女人,无异于自讨苦吃,她们发起疯撒起泼来,足够让天下男人难受一阵子的了!” 小刀摇头不语,只是不停地苦笑,一副“女子难养”的无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