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开端(女尊)》 第1章 喝多了 韶陈抚着嗡嗡作响的脑袋,三分晕乎七分诧异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双迷倒桃花镇多少男子的明媚眼睛刚刚睁开,就立刻被入眼的画面惊的骤然大张,整个人都有些发蒙。 完全陌生的房间,朴实干净的柜子、桌子、椅子,而且还是用旧的样子,墙上甚至连个装点的字画都没有,更不用提什么纱帘或者熏香之类。不过这些都不关键。眼下,她正裸着坐在一张凌乱的床铺上,地上是丢的到处都是的衣服,还有身上那异常畅快的舒适感……毫无疑问,自己这是昨夜和人做过了。 偏过头直勾勾的盯住身侧背对着她躺着的身体,韶陈立刻觉得头皮开始一突一突的痛到发麻。 背对着她的身体看上去绝对不是那种鲜嫩多汁的青春少年。完全发育成熟的脊背是已经熟透了的暗沉,毫无遮掩的侧颈上甚至还能看到两条横纹。随着她的坐起,横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也随之往下退了退,可以很清晰的看到男子虽然纤细但明显不再柔软的腰肢,还有一身青紫的欢爱痕迹。 看样子,自己昨夜绝对不温柔。 苦闷的眨了眨眼,韶陈单手敲了敲混沌成一片的脑袋,企图回忆起自己是如何进了这个平日里根本就不会多看一眼的简陋屋子。 她记得,昨天她是约了谷晓语那个纨绔姊弟去醉乡楼来着。醉乡一直宣传说昨日会新到几个青涩干净的美少年,且个个都是雏。她和谷晓语自然不能错过这种新鲜货色的开.苞场子,早早就约了包间,就等着标几个出挑的来尝尝鲜…… 退到腰下的被子显然让侧躺着的男人感受到了凉意,背对着她的头颅似乎不安的蠕动了一下,那个不复青涩的后背也怕冷似地蜷缩了些许。盯着男子散了一枕头的没有光泽的发,韶陈用力探索了一番,总算是略微松了口气。 好在没有发现白发丝,这人应该也不是太老……吧? 抱着这样的期待,韶陈不由得再度上下打量了一番身侧的男子。虽然没有见到正面,但以她阅人无数的眼睛看来,这种程度的皮肤和脖颈,虽然还称不上老,但也怎么都无法自欺欺人说,这是一个鲜嫩美少年。 头更痛了。 顾不得自己尚还赤.身.裸.体,韶陈干脆盘腿坐在床上认认真真的盯着那个后背,努力去回忆自己昨晚的遭遇。 她记得,她的确是去了场子没错,但醉乡楼这次推出的货色,显然不如宣传的那么可口。和谷晓语从头到尾的兴致勃勃比较起来,她简直是失望到无以复加。 一开始出来的那几个,明明已经是超过二十的年纪,竟然还敢宣称什么美少年?呸!要是成家早点,那都是美少年他爹了!本来她还满心安慰自己,开场都是清仓货,重头戏应该是放在后面吊胃口才对。结果,那几个所谓压场子的,却更是不能看。 谷晓语标到最后出场呼声最高的那一个,人是被压着进了她们包间。见谷晓语急色的一把将人拉入怀中那副跃跃欲试的死德性,她满腹的鄙视简直都满到快溢出来了。 天晓得谷晓语那个女人的脑袋是被什么糊住了。呼声最高的那个,撑死了才十一二岁,那管事的满口胡诌说什么十五六长得嫩而已,她竟然也信?!简直就是没长眼睛! 男人,怎么看都是十四岁往上到十八岁左右,才是鲜嫩多汁的刚刚好。皮肤泛着光泽不说,腰身也是柔软得恰到好处,抱起来力度和精力都是滋味正足的热情洋溢,那才是享受。那些过了二十的已经开败的残花暂且不论,单说谷晓语怀里那个才十一二的,脸蛋再漂亮又怎样?毛都没长齐呢,玩起来有什么意思?! 美人在怀的谷晓语显然没心情理会她的唧唧歪歪,一脸不耐烦的勾住她的脖子将她从包间硬推了出去,又让管事的叫了几个与她相熟的小倌另开包间,还好死不死的吐槽一句; “一过二十就嫌弃,你那是毛病!哪个男人能永远十八岁?口味那么毒,我看你以后能娶一个什么样的正夫。” 一语撂下,那个天煞的死女人竟然不给她一个组织语言反驳的反应时间,很是过分的一转身逃了出去。 丢出去的靠枕连谷晓语的衣角都没沾到,愣是硬生生的砸到了门板上,咬牙切齿的狠瞪着那扇在自己面前关上的门,身旁几个相熟的小倌那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更是让她呕到吐血! 一个连十一二小鬼都下得去手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说她毛病?!再说,喜欢年轻貌美的有什么不对?她谷晓语自己不是一样专挑幼.齿的打牙祭? 见她气到简直要七窍生烟了,几个小倌立刻围拢过来,左一言右一语的连哄带劝,频频推杯换盏的安抚,软语温言的给她解闷,再加上三个两个的挂在她身上,时不时的东蹭蹭,西蹭蹭。 她和谷晓语彼此抬杠对掐也不是第一回了,就连争风吃醋也是有过,倒也不是就真的就那么气。可一想到那个死女人都已经抱着满意的鲜嫩身体去温玉软香了,自己却还在和几个已经看过,甚至都上过多少回的老面孔打发时间,就不禁悲从中来。 想到这,原本被磨蹭的有些发热的身体也一下子凉了半截。一把推开依偎进怀里的小倌,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几乎是大着舌头唤来了管事的,先行把自己的帐算了,踉跄着出了醉乡楼。 夜风一吹,原本就被灌得有些发昏的脑袋非但没有清醒,靠着路边吐过几次后,整个人反而更为晕眩。距离风化街不太远就是华月巷,她还隐约记得,自己曾经给一个十七岁新鳏,又守不住空闺的小夫郎在那买下一栋宅子,这么一想,她似乎也有相当一段时间没去过那个小鳏夫那里了。 不知怎的,数月前小鳏夫那副在她身下抵死缠绵的白嫩身子又浮现在脑海中,原本被夜风吹的凉飕飕的身体倒是被想象中的画面惹得又复热了起来。 头皮发寒的再度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摆设,韶陈绝望的深深吸了口气,最后将视线锁定在面前明显不再鲜嫩的后背上。这铁定不是那个小鳏夫那里,那个宅子是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的,绝非眼下这种简陋可以比拟。何况,这个后背怎么看也不像只有十七八岁。 难道……她是喝昏头了,摸错了门? 难,难道,她这是把别人家的夫郎给……睡了? 整个人被突然涌入脑中的可能性激的一抖,韶陈绷直了脊背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感觉并未闻到另有人在的声响,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好歹不是那种被一个中年女人堵住捉奸在床的最凄惨情形,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要不然,她可真是没脸回家了。 心里想着应该不太可能,但韶陈还是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查看了一下床铺的情况。 果然,没有落红之类的痕迹。 想来也是,一个这般年纪的男子(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哪般),怎么想也不可能还未出阁吧?屋里连个动静都没有,想必也不是谁家什么受重视的夫郎,也许连侧夫都不是,只是一个年华不再的小侍,甚至是通房的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心里不由得就轻松了许多。将视线从那男子身上撤回,韶陈干脆地抬腿下了床,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穿戴了起来。 到时候看看具体是哪家的男子,多给点银子也就打发了。 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四处都透漏出穷酸的简陋房间,韶陈嫌弃的皱紧了眉头,心中有些恶质的想。 万一对方不依不饶的想要狮子大张口……哼哼,也不要以为她这个韶家继承人是好欺负的。桃花镇谁不知道她韶家世女只喜欢年轻美貌的青春少年?届时她若一口咬定是对方趁她酒后主动勾引,哼,非但一个铜板都拿不到,指不定还会闹一个身败名裂、落人笑柄的下场…… 系扣子的动作愕然而止,韶陈目瞪口呆的看着床上的人缓缓坐起身来,脑袋像突然断了线一样,瞬间清空成一片惨白。耳边仿佛一道响雷轰的一声,劈头打在了天盖骨上,整个人被震懵了一般,只能僵化在原地。 床上的男子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本挡住脸孔的发被男子嫌弃碍事的随意撩至脑后,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写满倦意的打了个哈气。盖在腰间的被子也随着男子的动作更下滑了几寸,若隐若现的露出了一小片仍泛着淫.秽.光泽的草地。全然未觉自己的裸.露一般,男子一双细长的美眸先是如梦初醒的恍惚了一会,等焦距对准在她呆滞的脸上,男子也只是愣了一愣,反应倒是比她还镇定许多的,只是皱了下眉头,问道: “韶陈?怎么,要走了?” 完全没有半分质问,怎么听都只是就事论事的平静语气。韶陈完全状况外的呆望着那张并不陌生的脸,听到男子的话,顿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安,安公子……” 天啊,如果可以重来,她宁可露宿街头冻个半死,也不愿意误闯进这个男子的宅子。韶陈欲哭无泪的咬着嘴唇,懊悔的恨不得一刀宰了昨夜那个摸错了门的自己。 伟大的海神啊!她,她昨天究竟是喝到什么程度?竟然能丧心病狂到睡了这个比她还大二岁的二十六高龄鳏夫?! 第2章 白白睡了? 韶陈会如此震惊,不是没有原因的。 即使放眼整个奉临国,桃花镇也是数得上数的大镇子。但,再大的镇子自毕竟也只是个镇。土生土长的人一共就那么多,还大都有着千丝万缕的亲属关系。平日里谁家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容易就会传得满镇皆知。 这安欣的名字,她很早就知道。称安欣一声公子,倒也不是说他就真是什么有头有脸家的少爷,完全不是。之所以连真正世家出身的韶陈都知道,最初其实也不过只是因为大家惊艳于小门小户之中,竟然也能生养出像安欣那般美貌的男孩子罢了。 尽管安欣成婚的时候她才十三岁,但那种整个镇子都沸腾了一般的热闹,韶陈至今还留有一点模糊的印象。隐约记得谷晓语拉着她趴在九天楼雅间半人高的栅栏上,翘着脚往下看迎亲的队伍,她们甚至还跟风的挥动着手臂大喊恭喜还是百年好合什么来着,眼睛更是溜溜在人群中寻找穿着大红礼服的新娘,想要看看那个据说一无是处却好命娶了美夫郎的丑女人,究竟长成何等模样。 那是那几年整个桃花镇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一朵多少人垂涎的美鲜花,竟然拒绝了镇长女儿还有地头蛇钟家世女的求亲,最终选择了从小比邻、一同长大的丑木匠为妻主。 这种拒绝权贵、不攀高枝的行为,简直就要被镇上那些喜欢家长里短的长舌公们推崇为节气与忠贞的代名词了。随着她渐渐长大,平日里眠香宿柳之余,也没少听旁人背地里带着恶质的谈论过,大都是等着看丑木匠什么时候另结新欢,或者美夫郎干脆不甘寂寞的出轨之类,用的全是不负责任的冷眼看笑话的心态。 然而,那种被很多人暗暗期待的笑话还没有发生,安欣的丑妻主却先过世了。 十几年来,关于远海有宝岛的传说如火如荼。多少豪情儿女的梦想,就是可以跟船队航行在无边无际的大海,进行各种各样的冒险,然后带着宝藏和传说满载而归。大概也是受了风气鼓动,加上不少船队都在招聘有好手艺的木匠,丑木匠也就抱着兴许可以赚上一笔,让身边人过上好日子的梦想,整装出发了。 结果那一去就是永别。同镇子同船出海的乡亲们带了丑木匠遗物回来的时候,还是她亲自领队去安抚的身为木匠唯一家属的安欣安夫郎。 虽然韶陈这个名字是韶姓,但那是随父亲,她的母亲其实就是名满天下的远海来客陈恋雪。陈家是如今海上的第一大家,那丑木匠上的船队,便是她们陈家的船。 尽管她一向只爱玩乐并不管事,但像这种在自家船队上遇难的同镇海员的善后工作,父亲还是坚持由她这个陈家长女亲自领队,逐家安抚,以示诚意。 那时候的安欣的确让人印象深刻。不同于她走访到的其他人家那般哭天抢地,或者借机大要赔偿。当时还不满二十岁,且刚刚得知自己成为了鳏夫的安欣,只是红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稳稳当当的从她手中接过了自家妻主的遗物。对于陈家给出的装着安葬费用的口袋,他也只是客气冷淡的收了下,甚至都没有打开看一眼,更别说查点数目。虽然颤抖着身子,但在她们这些外人面前,男子却始终神情倔强的咬着嘴唇,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大概就是那个强忍住泪花的悲伤又坚强的表情打动了她。事后不出一个月,她就挑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时段,偷偷去找过安鳏夫,频频示好不说,还自顾自的温情款款表达了想要包养他,照顾他的意愿。 去的时候她可谓是信心满满。 一个十九岁丧妻的男子,两边老人都已过世,下面又没孩子,再加上一副惹人垂涎的好相貌,按理就应该给自己找个依靠才对。而她韶陈,年纪轻轻又相貌堂堂,是桃花镇第一世家的继承人不说,更是海上陈家的长女。她可是看在他长得还不错的份上,才勉强接受他比自己还大两岁的事实,怎么想都觉得能得到她的青睐,是这个已沦为二手的男子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结果,这个安欣竟然端庄礼貌的拒绝了她,还差点将门板甩在她的鼻梁上!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看着那扇在自己面前紧闭的门,她当时真是恨不得立刻叫人将门那侧的男子绑起来丢进勾栏院去!届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看他还敢不敢给自己吃闭门羹! 当然,那也只是暗自想想解恨罢了。被一个比自己年长的男人甩门这么丢脸的事情,她宁可自己偷偷咬着牙根暗中愤恨,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的愤恨。 直到后来,她听说包括谷晓语在内的不少和她打着同样主意的人,也一样吃了闭门羹之后,那股郁闷之火才总算是在“原来不是只有我……”这样的心理安慰下平衡不少。同时她也有暗中庆幸,多亏当时挑了一个四下无人的时段,要不然这种沦为镇内茶余饭后的笑柄的人,就也包括她了。 显然安欣从来没把她也去过这样的事情告诉别人。也不知自己是心虚还是什么,总之,打从那次之后,她见到安欣基本都是绕路走。就算非常偶尔的碰到了,也是客客气气的喊他一声安公子。 如今距离那件事情也有六七年了,她也早就将那种不该记得的画面抛在脑后。说起来,安欣在妻主过世后,始终也没有再嫁人。没有女人可以依靠的男子活在世上本就不易,听闻这些年,他一直是靠着做些零碎手工才勉强能养活自己。 在小侍待客和改嫁如此平常的今天,这种能为故人守节的男子已经非常稀少了,堪称难能可贵。她前几天还听人提起过,说镇长有意上报朝廷,要给安欣立一块贞洁牌坊,从此将他纳入皇粮的发放范畴,好歹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可以糊口。 冷汗顺着脊梁骨一颗颗的从皮肤里冒出来,韶陈欲哭无泪的看着面前的男子,一声磕磕巴巴的安公子之后,就哑着嗓子,彻底没了下文。 她竟然睡了一个马上就要立贞洁牌坊的鳏夫!神啊!谁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吧,她其实是在做梦对不对?等醒了之后就会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她其实是在醉乡楼抱着相熟的少年来着! 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韶陈绝望的发现,她果然还是站在这个简朴的房间里,什么都没变。不同的只是,床上的男子见她一时没了反应,也干脆不再搭理她,无视她的存在般自顾自的下了床,从衣柜中翻出一套新衣开始穿戴。 无暇去震撼男子比她一个女人还镇定的反应,韶陈颤抖着声音,心中抱着一丝侥幸,艰难的再度开口: “安,安公子……昨夜,昨夜我是,强,强行…的么?” 混乱中她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问得有多无耻,可话已说出,再想收回修饰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安欣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一种比冰刃还刺骨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冷言回道:“难不成?韶小姐以为,是我自愿的么?” 完,完全被堵的哑口无言。韶陈抽搐着嘴角站在那里,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乱闪,脊背已经彻底被汗水打透了。 谁来给她一棍子让她彻底晕倒吧?!韶家家训是,风流可以,但不可坏人名节。对方是安鳏夫,她就算说破了嘴也不会有人相信她是无辜的!(本来就不无辜好吧?!)要是被她那个一板一眼的父亲知道了,绝对会毫不手软的将她逐出家门,一个铜板也不丢给她,任她自生自灭! 自己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主宅在皇都天池,且总共也没见过几面的老娘,根本就指望不上!何况,没有银子她是万万不行的啊!现在的人都那么现实,若被逐出家门,那些小相好们根本就别指望还能让她碰一根手指头,估计她连醉乡楼的大门都进不去! 怎…怎么办?难道要假装两厢情悦?和这个已经二十有六的老男人?还是眼看着要被立牌坊的?谁来杀了她吧!这么烂的借口就是她有种说,别人也不会信啊! “安,安公子。昨夜我是喝多了。总,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我…会负责任的。你,嗯,要不你说个日子?我娶你进门……”不能怪她无耻,就算没人信,这一时半会的,她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动作一顿的,对面的男子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一脸不敢置信的望向她,连系扣子的动作都停摆了。 嗯,也不能怪安欣不相信。负责任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那就跟船一出海就遇到传说中满是烟草和黄金的宝岛一样不真实。要是每个被她上过的都要负责任,估计整个九天楼都装不下她的风流债。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看着男子一脸反应不过来的脸,韶陈暗暗握紧了拳头,企图建设自己的心理。 的确,要她弄一个这么老的男人进门,她也是一百个不愿意啊。但是,比较起被一文不名的丢出家门,她宁可往家里放这么一个影响美观的碍眼摆设。大不了以后不去他的屋子就是…… “不必了。多谢韶小姐好意。现在天色还未大亮,趁着街上人不多,还请韶小姐自便吧。”完全无视于她的目瞪口呆,安欣回味过来一般恢复了手上的动作,稳稳当当的将前襟的每一个扣子都系得服帖,“放心,只要韶小姐嘴巴严点,这件事情我就当做没发生过。” 什么? 满腹的纠结都愕然而止,直到自己被人几乎是用推的请出了屋子,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她的耳朵是被雷劈到产生了幻听么?那个安鳏夫说了什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怎么可能? 直到一路恍惚的晃悠到自己门口,韶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那个曾经拒绝过自己包养提议的安欣,那个马上就要立牌坊的鳏夫,竟然就这么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的,免费白吃了? 第3章 啥?怀孕了? 小心翼翼的摸进大门,踮着脚尖还没等走出三步,肩膀就被人轻轻的一拍,韶陈立刻一个手刀横劈过去,果然掌风(如果有的话)还未等击到来人的罩门,腕子就被扣住了。 “大小姐。我都快贴到你背后了,你竟然也没发现。真是,你什么时候能有进步啊。” 撇着嘴角看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松开自己手腕的老管家,韶陈讨好的嘻嘻一笑,立刻凑过去将老太太的胳膊一把抱住。 “赵奶奶,我以后会进步的。那个,我爹他,起来了没有?” 虽然老爹如今对她的风流本性已经绝望了,对她频繁留恋勾栏院的行为基本是放任自流。但是,一想到自己昨晚干的事儿,她就自动自发的感觉心虚。最好老爹现在还没起,等她蹭回房间去洗个澡,换套衣服,弄掉这一身的j□j味再…… “都这么大的孩子了,还撒什么娇?你也不羞?”话虽这么说,动作也是一把拍掉她抱过去的手,可老管家的脸上还是浮现出满是宠溺的笑,用眉梢点了点主屋的方向,说道,“我看你还是把皮子绷紧点吧。公子早就起来,连剑都练完了,现在正在主厅喝茶等你呢。” 虽然他的父亲早已经年过不惑,如今更是整个韶家的主人,可是老管家依旧习惯称父亲为公子,也不觉得腻歪,害她每次听着都有种鸡皮疙瘩掉满地的错觉。施施然收回胳膊,韶陈咕嘟一下咽了口唾沫,怯兮兮的扫了一眼住屋的方向,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赵奶奶,你看,我这刚从外面回来,就这么去见我爹,也太随便了是不?要不,我先换身衣服再……” 话声未落,还没等她找到机会踮起脚尖开溜,老管家就已经用完全不符合年龄的力气一把拎起她的后脖领子,不顾她两脚蹭地的抗拒拖延,直接将她一路拖到主屋院中,丢尸体一般哐当往地上一扔,然后便自顾自的走到主屋前,咚咚的敲了几下大门。 “公子。大小姐已经回府,现正在门口向您请安。” “让她进来吧。” 眼看着老管家侧过身子要将视线让出来,韶陈顾不上在背后腹诽老太太的不够义气,立刻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赶在被父亲看到自己一身狼狈之前,尽可能的拿出最佳仪态。 亏了她的手还算利落速度。这边刚刚将头发衣角顺好,那边屋内的小厮已经将大门整个拉了开。主厅内,一个身穿青色云缎长褂的男子正稳稳当当的坐在铺了软毛皮垫子的实木雕花椅上。看到慢吞吞迈进屋子的她,男子那双璀璨如星的眼睛寒光一闪,随后便动作优雅的将茶杯从嘴边移开,稳稳放到了桌子上。 她的肩膀不由自主的就随着那杯子碰触实木的声音微微一抖。 当然谈不上害怕父亲。相反,她的父亲至今也是整个桃花镇最为明亮耀眼的男子,让她无比骄傲。如果说,在她眼中有什么男子是可以年过二十却依旧杀伤力不减的,那她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几乎没什么皱纹的父亲根本看不出是有着二十几岁女儿的人。和她一起出门,父亲还经常被不认识的人误认为是她的兄长。父亲有着一张清雅俊美的脸,整个人的气质更是清冷凌厉,最为特别的便是父亲那双韶家标识般的独特眼睛,简直是在每一个眨眼间都显得流光溢彩。 但是相对的,每当父亲用那双明亮异常的眼睛看过来,她就立刻会有一种被什么穿透了的错觉,而这种错觉每次在她做了坏事的时候,就会变得尤为强烈。 “这一身的胭脂味……又在醉乡楼过的夜?” 听着父亲那宛如寒风过境般的冰冷嗓音,韶陈本能的缩了一下身子,立刻低下头垂下眼,做出一副逃避现实的模样咬紧下唇没做声。 对父亲说谎是大忌。 但是若诚实说出自己并没“又”在醉乡楼过夜,那么,在哪里过夜的问题就会立刻威逼上来。如果被父亲知道她招惹了口碑那么好的良家夫男…… 果然将她的沉默当做了默认,父亲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咬牙切齿道:“你都多大一个人了?不但不做事,竟然还四处风流,到处沾花惹草?!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收心?” 又,又是老生常谈。 她的父亲在外面是很清冷很凌厉没错,但在面对她的时候,父亲就会立刻化身为啰嗦的火爆河东狮,那些传说中的冷静淡定不知道都消失到哪个角落去了。 “我错了。父亲,爹,我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一定不会了。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什么?” 胸口大幅度的起伏了两次,父亲不但没有因她的认错态度消气,反而一副火焰更为高涨的模样。 “洗心革面?你每一次都这么说,可有哪一次做到了?每次说你,你都是做出虚心接受的样子,然后就屡教不改!” 天地良心,她每次这么说的时候都是真心实意的好吧?可谁让这个世界年轻貌美的漂亮男孩子总是那么多,她又抵挡不住诱惑,有什么办法? 大概是因为这种戏码曾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一次,站在门外的老管家都听得直打哈气了。其实,这次她也多少倒有些意外。毕竟她已经不是十五六的时候,这么多年下来,父亲对她的风流本性基本已经告别屡屡失望的级别,应该早就进入彻底绝望的段数才对。按理来说,虽然也会数落她没错,但怎么也不至于生气到今天这种程度。 这么一想,不由得就一个激灵。难,难道,她昨晚摸错门的事情,被谁给撞见了?! “昨天晚上,有一个住在华月巷的鳏夫找上们来,说是怀了你的孩子。” “啥?” 冷汗立刻就顺着脊背冒下来。韶陈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惊得下巴简直就要整个掉下来了,身体也立即石化。 不会吧? 不可能吧? 怎么可能这么快? 难道,难道那个安欣嘴里说着当做什么都没有,可实际上却是趁着她睡着的时候,直接杀到她父亲这里来了?不可能啊,再怎么说,他如何确定一次就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都不可能这么快的吧?! “我当即叫大夫给他诊了脉,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啥?” 三,三个月? 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忽地一下落回到胸腔。三个月!那就不可能是安鳏夫。什么嘛?害她白白紧张了一场。 “三四月前,你人正在瞭望镇。所以那个孩子一定不会是你的。” 哦哦,父亲大人英明啊!就是!她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她每次都是很小心的! 大概是看出她的嘴角有克制不住要上扬的趋势,父亲眉毛明显的皱了一下,目光更为凛冽的扫射过来,又说道: “不过,那个鳏夫在华月巷住的宅子,的确是你出的银子。我让赵姨连夜查了一下,用的似乎是过年时候从明滨那边带回来钱?” 额。 是母亲给她的钱。 说起来,虽然她一共也没见过几次母亲,但母亲对她这个长女还是不错的。在她的记忆中,虽然她从小就与父亲在桃花镇相依为命,但母亲每次来这边,也都会十分宠溺的抱她,逗她,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好玩玩意,在床边给她讲故事,甚至可以陪当初年幼的她一玩一整天。 只是,母亲和父亲的关系很淡。也不是说母亲对父亲就如何不好,在她的印象中,母亲对父亲是非常客气尊敬的。她曾见过一次母亲轻轻的环抱住父亲,态度很亲切,可又矛盾的不会让人觉得亲密。然而,虽然不亲密,但母亲对父亲关于韶家产业和如何教育她的话,却又基本是言听计从的。 不管怎么说,母亲对她这个庶出的长女都不吝啬。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让在明滨主持海运的三妹给她准备一份数额不小的、额外的红包。而一般而言,父亲对于母亲那边给她的银子如何开销,都不会过多干涉。 当然,如果是把银子浪费在包养年轻鳏夫身上,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既然有闲钱去给一个外人购置房产,我相信你最近手头应该也不缺钱吧?赵姨,通知账房,三个月内停止支付她的一切开销,停发零用银两,禁止向她支付任何缘由的钱款。反正,我们家大小姐手头也没有什么需要用钱的营生。” 这,这就断了她的口粮啊。 眼巴巴的看着赵奶奶的身影逐渐远去,韶陈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依旧摆出一副乖巧受教的认错模样,简直是一改每次一提到要停发零用银两,都会扑过去抱住父亲大腿痛哭求情的经典戏码。 不是她不想为了银子而求情,实在是,实在是她心虚啊。 眼下她自然已经反应过来父亲说的人是谁。虽然她的确也抱过那个小鳏夫,但既然可以确定那孩子不是她的,那么这件事情基本就与她无关了。想要利用不是她的孩子上门“栽赃”她的人,根本就不用她,甚至也不用父亲操心,自然而然就会有人帮着善后打发了。但是,一想到自己昨夜没有进行任何防范的行为,后怕的感觉就立刻惊得她头皮都开始发麻。 不是她想诅咒自己。 虽然这次一劫是她躲过去了,可是万一,万一…… 大概是意外于今日她面对零用银两问题竟然会一改往常的无赖德行,父亲狐疑的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了几次,终究是没有再多罗嗦什么。只是又简单教育了她几句,搁下一些警告的话,就将她放了回去。 昏头昏脑的踱回房间,唤了服侍的婢女准备好热水,她屏退下人独自泡在撒满了花瓣又冒着热气的浴桶中苦苦思考,怎么想都觉得不安稳。 墙角的大衣镜子虽然被热气熏得有些雾蒙蒙,但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看清此刻正坐在浴桶中的人影。 她的相貌是遗传父亲更多一些。特别是一双眼睛,微微一瞥不知会迷倒桃花镇多少妙龄男子。而且,不同于父亲那种男子式的俊美五官,她眉梢与下巴的线条都生的分外明朗,硬是让原本趋于男性化的脸增添了不少英气。别说桃花镇,长得像她这么好的女人,就是整个奉临国,恐怕也找不出几个。 想她韶陈长的一表人材,是世家姊弟不说,而且还多金又是单身,更是史无前例的提出了要负责任这样的话,怎么想都是梦中情人一般的妻主人选。而那个安鳏夫竟然无比冷静的拒绝了?!这怎么想都是不自然的吧?其中绝对有问题!而且,今天早上的这场乌龙事件更是提醒了她,她可是什么措施都没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那个安鳏夫怀孕了,又不想打掉…… 摸着半泡在水中的下巴,韶陈忐忑不安的想着。 不行,她必须好好观察那个安鳏夫。想要在她面前耍什么花招?哼哼…… 第4章 冤大头? 直到浴桶中的水连热气都冒不出来,韶陈才依依不舍的从满满的花瓣中站起来,拿了干毛巾将自己围住,然后唤门口伺候的进来收拾狼藉。 说是狼藉,其实也不过是将洗澡水抬走,再擦干净地上的水渍而已。整个人香喷喷的坐在椅子上,韶陈眼睁睁看着四个五大三粗的婢女头也不抬的跨进门来,再头也不抬的架着浴桶跨出门去,又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不怎么太粗的婢女蹲在地板上卖力擦拭,实在忍不住悲从中来。 父亲怎么能怪她不着家? 自打她成人后,貌美小厮在韶家遥远的就好比天边的浮云。看看她这院里院外的,放眼望去无一不是婢女、婢女、以及婢女。别说年轻貌美的小厮,就连貌丑的她都看不到一个影子。阴阳比例严重失调! 更甚至,现在就连安排到她身边的婢女,也开始有以其貌不扬为标准的趋势。真是搞不懂父亲大人是怎想的,莫非还防着她近女色不成?一把抓过婢女递到面前的毛巾,韶陈一边擦拭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忿忿然的想着。 父亲难道就不怕她会因为太过压抑而产生逆反心理?再这么满眼萧条下去,搞不好她就会往饥不择食的方向发展了! “林明。” 接过贴身婢女递过来的新衣,韶陈自行动手一层层穿戴着。不是她多体贴下属,关键是她实在没兴趣让女人服侍。 “昨天晚上找上门的那个鳏夫,你们去交涉了没呢?” 她的事情,父亲这些年都是让她院中的人去处理。虽然看上去像是为了方便她知情或者随时插手,但这些其实都是表象。她那个老爹,对她绝对没有那么人性化。父亲肚子里的小盘算,她可是心知肚明的。 “回少主子,林天和林好已经过去查看了,但还没正式处理。你看,这大早上的,衙门口还没开呢,房产手续什么的也办不了啊。” “房产就在我名下,还办什么手续?!这件事情我一会过去亲自处理,你先去通知林天她们一声,手脚别太快了。” 果不其然,林明那个叛徒婢女听到她的话之后,不但没有应声去办事,还立刻露出了一脸碍眼的惊喜表情。 “主子,你是担心我们会让那个小鳏夫受委屈么?你是舍不得他么?还是说,你已经打算将他迎进门了?” 看看,看看!这就是父亲安排在她身边的婢女!就这么赤.裸.裸的在她这个主子面前吃里爬外! “我说林明,你在兴奋个什么?”狠狠瞪了这个陪在她身边近十年的婢女一眼,韶陈悲愤的心情简直无以言表,“难不成,你是在期盼我迎那个鳏夫进门?你聋了?你听不到别人说那个人是鳏夫么?还是说,你觉得一个鳏夫也进得了我韶家的门?” 话一出口,早上她对安欣“求亲”的片段不知为何竟然自动从脑海蹦了出来。嗓子不由自主的就被鬼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呛了一下,干干的咳了几声,韶陈顺手接过林明递到面前的杯子,借喝茶的动作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心虚,随便暗中用力赶走脑海中不应该记得的画面。 “…再说…”将只喝了两口的杯子用力往桌上一放,韶陈重鼓作气,重新将视线定格在婢女的脸上,再接再厉阐述自己的悲愤, “再说,你也不想想,一个身家不清白的男子能配得上我?玩玩还可以。真的领回家入我的籍,那能看?根本就是丢咱们韶家的脸嘛!别的不说,你觉得父亲那边交代得过去么?好好一个相貌堂堂的姑娘,结果就娶了个破烂货?根本就不能听嘛……” 就是,就是!想她出身世家又相貌堂堂,能名正言顺站在她身边的男子,身世又怎么能差了?随便一个鳏夫就领进门,一旦开了这样的头,她那些相好的指不定就会开始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各个想入非非。她可没兴趣做冤大头。 “我说少主子,”尽管听了她难能可贵的掏心掏肺的心里话,叛徒婢女的脸上却满满都是不以为然的神色,“不是做下人的打击你。首先,和少主子你有来往的男子,就没一个是正经人家的吧?” 啥?那,那是父亲禁止她招惹良家夫男好哇! “再来,我觉得少主子你想多了。别的林明不知道,但家主的想法,林明自认还是知道一二的。”林明边说边小心翼翼的往门口方向移动,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手。显然那个没大没小的明知接下来的话会让她不快,却还是没有忌惮一下的打算, “只要能拿住少主子你,有办法让你主动将人迎进府,家主都明说了,哪怕是青楼小倌他也不会反对。哦,对。家主还说了,只要能让你收心,就算你要立一个卖身街头的暗娼为少主正君,家主那边也绝不二话。” 屁! 杯子顺着林明的尾音就甩了出去,砰的一下摔碎在门框上,气人的是果然连飞溅起的碎渣都没沾到那个叛徒的衣襟半点。 “林明!”咬牙切齿的吼着已经窜到屋外的叛徒婢女,韶陈相信自己的头顶一定已经开始冒出青烟了,“我爹绝不可能说出什么暗娼之类的话!你个死丫头竟然敢盗用我爹的名义,把我和那种人摆在一起?!有种就别给我躲!” “我没种,当然要躲!” “什么?!你还是不是女人?!” 对她的吹鼻子瞪眼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叛徒婢女明显摆出要脚底抹油的姿态,身形一晃便窜出去老远,临溜之前却还好死不死的气运丹田,用超强的传音入密功力远远飘过来几句, “少主,不是我打击你。除了暗娼小倌之类别有用心的,以你的名声狼藉,你以为正经人家的男子会有谁愿意嫁给你?家主当然不会说的那么狠,不过以他的失望程度,相信也所差不远了。属下也不想说太多不中听的来逆少主你的耳,我先去做事了。” 靠之!不中听的你都说完了,还有什么逆耳的? 眼看着林明的身影三晃两晃的消失在树影间,韶陈恨不得一脚踹碎房门以泄自己的心头之火。 她就知道! 父亲对她的失望不是一天两天,她早就已经麻木了。现在,就连下人们都开始质疑她这个唯一的少主子究竟有没有能力接管韶家产业。她院里这些从小陪她长大的人尤其甚,这几年为了让她“发奋图强”,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说什么只能找暗娼小倌之类,现在更连名声狼藉这样的词都冒出来了。哼,别以为用激将法就能让她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不就是泡泡青楼,搂搂鳏夫,风流一点么…… 外院早已见怪不怪的粗使婢女不用招呼就自行过来将杯子碎片收拾干净。韶陈穿着一身新作的云缎长褂,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站在门口顺了好大一会气,才让人去厨房把早餐给她端进屋来。 九天楼名满西部的九道价格不菲的主打佳肴,对她而言不过胃口不佳时的早餐选择而已。一份天清粥、一叠天府酥鸭片、再几块天墨饼下去,如何干瘪的胃也会重新生出活力来。应该说,不愧是自家酒楼用传承百年的秘方做出来的美味,果然是怎么吃都不会腻。 不睡足,不吃饱,就没有力气做事,哪怕是再小的事情也一样。谷晓语经常嘲笑她被惯出一身的臭毛病,不过她也从来没有改变的打算就是了。有时候还会反问那个损友,“这怎么能算是毛病?不然你说说看,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让我饿着肚子,困到不行,也不得不去做的?” 每当她这么说,那个总是满腹狗屁道理的谷晓语就会先沉默一下子,然后再表情诡异的拍拍她肩膀,认同她的话。 虽然她对龟毛谷晓语那种沉默的认同表情也很不爽,但事实的确就是那样。 尽管名义上只是小镇程度的望族,但实际上,韶家产业遍布整个奉临国,涉足的领域也是五花八门。何况,韶家产业又是附属在皇亲国戚的陈家名下。她虽然是陈家长女,母亲对她也不坏,但她毕竟是连姓氏都没有继承母亲的人,陈家的责任根本轮不到她去承担。至于韶家这边的责任,以父亲的硬朗,再撑个二三十年都不是问题。 她的“工作”,也不过就是处理西部产业上一些是个人就能做的鸡毛蒜皮,或者像今天这样,处理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而已…… 慢条斯理的逛荡到华月巷,尽管她的双脚可以熟门熟路的自行走到小鳏夫宅院门口,可她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就往隔壁那个破旧小院飘去。早上时候,她是被突发状况给整个给怵住了。等回府镇定下来她才后知后觉的记起来,其实安欣的宅院就在小鳏夫的隔壁来着。 所以她才要来亲自处理嘛!酒后乱性摸错门什么的,绝对不能被父亲知道!家里的其他人也不行!她院里那些人对她忠心是忠心,但在这点上却各个都是站在父亲那边的,而且一个比一个啰嗦! “少主。” 看到她视线飘忽的推门进了院,大清早就“镇守”在此处的林家姐妹之一,也是贴身婢女的林天恭恭敬敬的迎了出来,然后颇为老派的行了一个鞠躬礼。 “少主,早上林明的无理之言,请你不要生气,她并没有恶意。” 看来,那个叛徒已经将早上的事情和林天描述了。切,这个没有种的女人,竟然让自己姐姐出面向她赔罪。亏她早上还那么大言不惭的夸夸其谈,真是一点但当都没有。 “没事,我知道她是有口无心,不会为了这点事儿就和她当真。而且,她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不用每次都替她道歉。” 见婢女林天颇有欲言又止的意思,韶陈连忙防范于未然的用下巴点了点房门的方向,转移话题道: “那个小鳏夫在里面呢?你们没为难他吧?” 开玩笑,虽然方式不太一样,但林天的啰嗦程度只会比她妹妹林明更为严重。虽然知道她们本意是为自己好,所以不能认真的生气,但是那些腐朽到要发霉的陈词滥调,她实在没兴趣一听再听。 “这……” 听了她的问话,林天反常的没有说出“没有为难”这样意料中的回答。相反,林天脸上的表情却是比之前越发的欲言又止,一张明显不知要如何开口的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却是语调无奈的说了一句, “少主,你还是先进去看看吧。” “哦?” 被自家婢女意料外的反应勾起了兴趣,韶陈挑了挑眉梢,直接迈腿跨进了大门。看林天的反应,难不成那个小鳏夫在走投无路之下,又惹出了什么幺蛾子不成? 事后想来,那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属下面前露出了目瞪口呆的白痴神色吧? 可是,绝对不是她反应过剩。一迈进房门,她就被眼前的情形震得一双脚被钉到了地上,根本一动都无法动。 那个完全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小宅子,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大厅里价格不菲的雕花冬木的桌椅全都不翼而飞,特别定做的衣柜也被贴上了某家典当铺的封条,墙上挂着画作的地方现在就只剩下一个个钉子,倒是有好几个已经打好包的巨大包裹堆在角落里,其中一个没有绑紧的包裹中,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露出一半的香炉。而且,那个包裹的布料,看上去十分像锦绣阁的锦缎,貌似还是原本窗帘的样子…… 瞪着坐在只剩下木板的床上的孕夫,韶陈用几乎颤抖的手指指着那一堆明显不是一天可以打包成功的包裹,不敢置信道: “……你诬陷我是孩子的母亲不成,于是干脆改为打算打劫我?我说,你不觉得这很不道德么?” 第5章 人才? 显然,将眼下问题提升到道德层面这么有水准的高度,不是境界不够的普通民众所能领悟得了的。 原本就在屋内靠着墙壁看守小鳏夫的林好听了她的话,嘴角竟然很是大幅度的抽搐了几下。而韶陈对于自己在如此震惊兼兴师问罪的情况下,竟然还能瞄到属下不自然的嘴角,暗自里也多少觉得神奇。 小鳏夫对她的高境界质问只错愕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的“呸”了一声,一张尚且年轻的脸上满满都是潜逃未果的愤恨。 “韶陈,你不用和我说那些虚的。我就是变卖你的财产在先,诬陷你是孩子的母亲在后!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是要将我送官还是卖到什么地方去都随便,少在这里假正经的废话连篇!” “啥?” 目瞪口呆的听着小鳏夫连珠炮似地辩白,如果这也称得上是“辩白”的话。韶陈不可思议的挖了挖耳朵,简直不敢相信这样没天理的话是出自印象中那个千娇百媚的小鳏夫口中。 实在是太没天理了! 无论从那个角度看,这些事情都是小鳏夫对不起她吧?她才是那个被诬陷、被打劫的受害者!可是看看现在,她才问了一句,还没用什么严厉的用词,对方竟然就开始叫嚣起来!用的还是贞洁烈夫般的激烈态度,而且比她这个受害人还理直气壮! 拜托,她才是那个被劫色又劫财的好哇!竟然连假正经这样的指控都出来了,到底是谁更委屈啊?! “我说…...”不自觉就哼笑了一下,韶陈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气到都不生气了。比起愤怒,她倒是更觉得想笑,“听你这意思,你是在昨天之前就开始变卖房子里的东西了?你倒是胆子挺大的,就不担心我过来发现东西少了?” 显然没料到韶陈会先问这个,小鳏夫先是戒备的盯了她一会,后又干脆露出破罐子破摔的神情,说道:“怕什么!你韶大小姐的习性桃花镇谁人不知?一时新鲜过后就将旧人抛到脑后了。如果不是我昨天闹到府上,就是再过一年你也不会过来这边看一眼。” 额, 倒真是被他说中了一半。 这几个月她的确半点都没想起这个小鳏夫,要不是昨天阴差阳错一时心血来潮…… “你这是在埋怨我始乱终弃么?若我没记错,当初安排你住在这里时我就说过,我是不可能接你进府的吧?” 看见小鳏夫越发瞪圆的眼睛,韶陈干笑了一下,知道自己是会错意自作多情了。虽然两人的确是粘腻过一段时间,但小鳏夫对没对自己抱期待,她还是很清楚的。 “再说,既然你这么清楚我的习性,那你就应该知道,就算三四个月前我人在桃花镇,也不可能误认下这孩子的吧?” 她这几个月就没来过这里,连自我怀疑一下的可能性都没有。 “你先卖空我这里的东西,然后再去我家诬陷我。你觉得这种行为合理么?别说我本身就能确定你动机不存,这种行为就算是不明所以的旁人,只要随便一查也会怀疑的吧?还是你在期待韶家不会追究?就算脑袋犯糊涂,你难道就不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很显然是最后那句孩子的话产生了决定性影响。本来一脸不羁的小鳏夫先是被触动般整个人一震,然后则是面容倔强的咬紧了嘴唇,原本瞪圆的眼睛也湿润起来,泪珠攻破了防线般开始一双一对的往下掉。 终于卸下了刺猬一样的临战戒备状态么? 尽管暗自里松了口气,但韶陈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淡淡嘲讽的表情,动作干脆地抱着肩膀将靠在叠着封条的衣柜上,语气平静地: “那么,做了这么愚蠢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送官还是被卖到随便什么地方,都随我高兴?” 果不其然,被她那种“如果说是,就真的把你……”的潜台词姿态惊吓到,小鳏夫终于一改最初的嘴硬,泪如雨下的从床上滑了下来,一双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原本高扬的头颅也低低垂了下去。 “……求求你,放过我吧!就算不放过我,也放过我的孩子!是我鬼迷心窍了,我只想着不能这么虚度光阴下去,打算只卖一点点不容易发现的小东西,拿着银子远走他乡。后来,后来知道有了身孕,我就,就希望手头可以多一点银子傍身……我原本真的只打算卖出去一点点就收手的……” 这就是,抱着糖罐子的孩子一开始只想吃一口,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的一口一口接一口定律?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母亲曾为自己讲过的故事,韶陈一言不发的抱着肩膀,没有半点让孕夫离开冰冷地面的意思,只是用眼神示意男子继续说下去。 “……然而,我还没等找到适合的离开机会,肚子就已经越来越大到掩饰不住。你知道,镇上的人都知道我是你养在这里的……如果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那……我,我一开始也只是不想让孩子生下来后受到别人的冷眼……那种滋味,我……” 眼看着男子的状态越来越往泣不成声的方向发展,韶陈稍显头痛的抚了抚额角,脸上倒是没有多少不耐烦的神情。 “看这架势,比较起诬陷,你倒更像是计划闹一场就连夜潜逃,然后让镇上的人误以为是我始乱终弃之类的?” 眼看着小鳏夫默认般的将头垂得更低,韶陈挑了挑眉梢,转过头看向林好和随后进来的林天。两个婢女脸上都是石化般的僵硬表情,显然内心正在被事情的真相所震撼。 看到没?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版案例。如果她真的随随便便就往府里领人,指不定一个公差回来,九天别院就被搬空了! 收回机会教育属下的视线,韶陈无视两个婢女内容复杂的回视,再度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跪在面前的小鳏夫身上。 “……别的先不说。这墙上挂的画,你卖到哪去了?卖了多少银子?” 顺着韶陈的眼神示意,小鳏夫也跟着看了一眼墙上光秃秃的几个钉子,身形明显的犹豫了一下。然后咬着下唇小小声的回道: “不,不知道对方要去哪里。我只知道她当时是去明滨城而已。那三幅画,一共买了七百六十个银币……” “什么?”“多少?” 那个价位一说出,屋里的两个婢女都没有压住自己的惊讶,竟然不约而同的惊呼出来。 那是比市面至少高出二倍的价格。 及时压住了自己同样惊讶的声音,尽管心里也在叫喊着“这么高的价位怎么可能有人买?”,但韶陈到底只是偏了一下头,不动声色将先话题绕了开。 “你说‘只知道她’?别告诉我,那个她就是孩子的母亲?!” 这也是引起她惊讶的另一个点。尽管小鳏夫并没有说出来什么,但毕竟是自己曾经抱过的男子,那种不同寻常的闪躲眼神,她实在很难注意不到。 “是,是的。” 啥? 不敢置信的挺直了脊背,韶陈用几乎称得上是“虎视眈眈”的视线居高临下的紧盯着跪在那里更显萎缩的男子,连带着开口的语气都带上了些许森森寒气。 “别告诉我,你还在我这房子里‘招待过’过往的旅客!” 说是招待,顾名思义就是为过往旅人提供身体方面的服务。虽然这种事情在商旅往来频繁的镇县屡见不鲜,但,那一般都是家里等同于不要了的小侍,或者没有任何生活来源的单身男子才会做的事情。无论怎么说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如果这个小鳏夫胆敢在她的房子里做这种营生…… 大概是被她那副几乎是在磨牙的模样怵到了。小鳏夫慌乱的挺起自己的腰身,急急的摆着双手连连说道: “不,不是的!只有那一次!真的!因为那个人长得很像我的亡妻,所以我才……” 这算是越描越黑么? 面对屋内三个人沉默的注视,大概小鳏夫自己也察觉到这种辩解的无力,连带着声音也骤然小了下去,最后干脆闭上嘴低下头,只剩下纤弱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于是……”到底还是韶陈先干咳了一声,打破沉默。 既然不是用“招待”来收取钱财的行为,那她就不打算深究。比较起大部分女子,韶陈对男子在这方面要宽松许多。尽管谷晓语也曾多次对她的低标准和高胸襟表示不可思议,但对她而言,只要对方不是缺乏原则的自甘堕落,那就不是不可接受的。毕竟,她自己也不是善男信女。 有意而为的,话题又绕回到她真正关心的地方来。 “于是,对方是因为和你有过一夜欢爱,所以才愿意用那个价格买下那三幅画?”若是其中包含了度夜费的钱,那么这个价格就可以理解了。当然,依她的标准,对方还是大头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就是。 大概是直白的用词多少刺到了男子。小鳏夫先是脸色发白的咬了咬嘴唇,然后才小小声的说道:“不是的。我们交易,实在那个之前。我们是通过交易才…的…” 闻言,韶陈只是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吧,那三幅画并不是念风雨的真迹。” 实际上,原来挂在墙上的三幅画是她一个叔叔的临摹作品。作为大画师颜青的门徒。虽然那个叔叔自己的原创作品也价值不菲,但他似乎更喜欢临摹念风雨的画作。当然,叔叔的临摹作也不便宜,但因为不是原创又数量比较大,所以在价格上无论如何也及不上原作的一半。如果说,对方是个没有眼力的,再加上小鳏夫的秒口巧言,将临摹作误以为是真迹的话…… “对方的确是有所怀疑,而且我也没说那三幅画是真迹。我只是说,我对画作不太懂,但知道作画之人是大画师颜青的门下,而这三幅画,是从陈家的……长女那里得来的……” 宾果。 听母亲讲过,念风雨的确也是大画师颜青的门徒。那些画也的确是她韶陈的。而且,在桃花镇只要随便一打听,就可以知道这小鳏夫是她韶陈养的。只从表面看的话,小鳏夫的确是句句实话没错。 这根本就是让人无从辩驳的诈骗! “林天” “在!” “你查一下我的账目,看看我在这个宅子上花了多少钱。”偏过头看着自己的婢女属下,韶陈用下巴点了点角落里的那些包裹,说道,“然后再盘点一下还余多少,大概损失了多少,回头跟我汇报。” “是” “林好” “在!” “你去安排个地方让他在那里待产。”视而不见小鳏夫猛然抬起的头,韶陈只将视线定格在自己属下的脸上,接着说道,“等孩子生下来,大的小的都签上韶家的活契,备注上林天盘出来的负债额度。然后带到曹管家那里安排个活。” “……好……” 转回头看着小鳏夫完全愣住的目瞪口呆表情,韶陈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管怎么说,你也算跟过我一场,我也不想将事情办得太绝。但是,你擅自变卖了我的东西,我不会当做没发生就过去。总之,你先好好待产,等孩子生下来,你就在韶家安心做事。至于远走他乡之类的,等你把欠我的钱都还上,我就放你自由。先声明,那些钱我会计算利息,你先做个心理准备。” 就像被她的决定震住了一样。小鳏夫整个人都傻愣愣的僵在那里,不敢置信的表情依旧定格在脸上,呆滞就好像消化不良一般。不单是他,她的两个婢女手下彼此交换的眼神也都写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内容,看向她的视线也都交织着惊喜和无奈这样的矛盾。 的确,这种情况在韶家不是第一次发生。以往的处理虽不至于逼人至绝路,但也绝不会如此仁慈。但是,摸了摸下巴,韶陈别有意味的看着已经被林好扶起来的小鳏夫,暗中赞叹于自己的灵机一动。 但是,这次的主人公不同以往。 一个可以将叔叔随手画的赝品用这种合理诈骗的方式卖到逼近真迹价格的人,从某方面来讲,绝对是个可以栽培的人才苗子。安排在曹管家那边,就算是为自己的小金库做最大限度的开源节流,她也应该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网开一面才对…… “安公子!” 就像被人突然点了哑穴一样,韶陈满腔的沾沾自喜顷刻间乍然而止。在她面前,原本石化掉的小鳏夫宛如灵魂归窍般复苏了过来,甚至还透过她直接将视线投向她的身后,嘴里叫着的称呼完全突然到让人无法反应。 僵硬着身体顺着小鳏夫的视线转过身去,果然是安欣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身上还是那套早上她亲眼见他穿上的衣服,安欣手中托着一个明显是放了银币的小布袋,那双没什么内容的眼睛淡淡从她身上扫过去,寻常的与他扫过屋内那两个婢女的眼神没有半分差别。 “我来的不是时候么?那我等一下再过来吧。” 一句说完,安欣便干脆的转身打算离开。然而,比起安欣的到来更加出人意料的是,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小鳏夫竟然在三个女人有所反应之前,就先一步出言唤住了正欲离去的安欣。 “安公子,等一下!昨天我送你的那套蚕丝被,你能不能还给我?作为出尔反尔的补偿,我出两个银币,为你换一套全新的,好不好?” 两个银币?蚕丝被? 两个内容轻飘飘的钻进韶陈的耳朵,还未等她去接收消化,那边安欣已经因为小鳏夫急切的话语停下了脚步,慢慢的转过身来。 “五十个银币,低于这个价格免谈。” “什么?安公子,你这就不对了。那套蚕丝被,是我免费送给你的吧?你这样坐地起价,有些说不过去吧?” “你之所以将那套被褥送我,是因为我照顾了差点滑胎的你两个月的补偿吧?而且,既然已经送给我了,那东西就是我的。天蚕丝的全套被褥,市面上一百个银币也买不下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五十个银币都已经是人情价了。” 完全被排除在外的看着两个男子开始旁若无人的讨价还价。韶陈的视线飘忽不定的顺着两人的交谈来来回回,而之前听到的话却慢半拍才正式被已然迟钝的脑袋消化。 这么说,今天早上在安欣那里,她身下铺的、头下枕的、身上盖的,都是当初母亲从皇都天池弄来的天蚕丝全套? 第6章 委婉点? 她韶陈! 陈家的长女! 韶家的接班人! 竟然在只有自己地盘才会出现的天蚕丝被褥中睡了整整一夜,却完全没有察觉分毫?!。 如果被谷晓语知道,那个死女人一定会抱着肚子笑到满地打滚眼泪横流,末了还得落井下石来一句,你还能更蠢一点么? 她睁着眼睛都能想象到那女人的嘲笑表情,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白痴到这种程度!亏她当初还兴致勃勃的跑到谷晓语面前显摆,吹嘘什么连她养在外面的鳏夫房里都是别人有钱也弄不到的天蚕丝被…… “三十个银币,不能再多了。” “五十” “三十五个,这是极限!安欣,我们好歹比邻而居,你总不能逼我太狠吧?!” “五十个” “安欣!我现在可是孕夫,你就是不看在我,也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份上,怎么也得让我给孩子留点米汤钱吧?我一小门小户的,又孤身一人……” “四十五个” “安公子,四十个,怎么样?我也不和你多费口舌了。四十个,我这就去给你拿银币。” “五十个” “你!好,就四十五个。我现在就去拿!” 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那边小鳏夫已经从床板下面什么地方掏出来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又从衣柜后面翻出来一把钥匙,开始旁若无人的细数盒子里面堆得满满的银币。 “给你,蚕丝被还给我。” 稳稳当当的接过递至面前的小布口袋,安欣慢条斯理的将里面的银币重新数过一遍,然后冲小鳏夫点了点头,说道:“正好。我回去收拾一下给你送过来。” 韶陈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又瞠目结舌的看着安欣转身离去的背景,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昨夜还与她在天蚕丝被褥上睡过的男子,竟然,居然,简直,自最初的一瞥过后,就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那两个婢女也就算了,她可是天亮前还和他有肌肤之亲的女人!这家伙不但将她一视同仁的“忽视”掉,甚至还堂而皇之的当着她这个前床伴兼蚕丝被真正主人的面,对盗窃者说什么收了钱再给送过来?! 他还真当她是空气啊! “韶陈,林……什么的这位,盘账的时候别忘了把蚕丝被褥也盘进去……” 三道意味不同的视线齐刷刷的压了过去,小鳏夫的肩膀不由得抖了一抖,声音也随之小了不少, “……还,还有几样我当的是活契……等一会我去把它们赎回来,盘的时候也……” 竟然还有进了当铺的?! 怒瞪了一眼两个脸色随之发青的属下,韶陈将视线重新调回到小鳏夫身上,皮笑肉不笑的扯起嘴角:“你反应倒是挺快的。这么短的时间就理清思路了?竟然还知道趁着林天盘查之前把卖掉的东西低价弄回来,尽量减小自己的负债额度。不错嘛。既然你有这个脑袋,当初怎么还会做出那样的蠢事,嗯?” 虽然嘴角是上扬着,但她很清楚自己的眼角眉梢都带出了煞气。韶家的东西进了当铺,而她这个少主人竟然是在当事人说出来的时候才知道。而且这还是发生在桃花镇,在她自己的地盘上! 虽然她的眼睛看着小鳏夫,话也是冲他说的,但在她明显散发出来的怒气下,两个婢女都自知理亏的低下头去,开始暗自反省自己的做事不利。而直面着她怒气的小鳏夫,更是被突然转冷的气氛压到整个人僵硬在那里,颤着身体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韶陈本来也不指望能听到什么有建设性的回答,她的含沙射影只需要该听的人听明白。的确,她花天酒地又不管事,但这不等于说她就是可以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相对的,跟在她身边,也不是打打小报告,或者忠心耿耿就足够了。哪怕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做不好事需要从身边驱逐的她也绝不心软。韶家或许可以养几个闲人,但她韶陈身边绝不放废物。 见敲打的差不多了,韶陈干脆的放软脸部线条,不等小鳏夫回答(等也等不到,对方一直在打颤兼沉默,而且看样子打算一直沉默下去),先行开口转移了话锋: “算了。在林天盘查好之前,想怎么补救随便你。等什么时候把卖出去的东西都追回来,你就可以不用为韶家卖命了。我说话算话,把欠我的都还我,我就不会为难你,你爱去哪就去哪。” 故意做出一副已然被折腾到无奈的表情,果然小鳏夫和两个脑筋不够快的婢女都明显的松了口气,绷得紧紧的神经估计也多少懈了下来。 “如果我没记错……”语气一顿,韶陈用一副才顾得上的模样,冲大门的方向歪了歪脖子,“刚刚应该是那个要立牌坊的安鳏夫吧?似乎,手里还拿了个……钱袋子?……” 这才是她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 尽管小鳏夫出格的行为着实让她“惊喜”了一把,但她会亲自过来处理这摊,到底不是为了小鳏夫。比较起一个撑死了小打小闹原本就构不成问题的小鬼,安欣那边的问题,才是她眼下最大的危机。 对她“漫不经心”的“临时兴起”不疑有他,两个婢女的注意力果然都放在了小鳏夫的回复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藏在脑壳里面的那些波动。 “……是,来买床……” “啥?”“床?” 甚至都用不着她去惊讶,两个属下就已经自动自发的再度将不思议的目光投向已然只剩下木板的床和床头。 “……所以,”语气中加入几分恰到好处的无力感,韶陈半认真半做戏的表示头痛的抚了抚额,叹道,“你是连床板都打算卖掉么?这是广寒木的床,虽然不算贵,但也不是平常人会考虑的价格。那个安鳏夫怎么可能会将二三十个银币花在买广寒木的床板上?” 以她今天早上看到的情况而言,安欣虽不至于穷困潦倒到揭不开锅,但也绝不可能悠然到舍得花一个月的饭伙去买一套床板。 “……不是用来做床板……广寒木……很耐烧……” 啥? 韶陈不由得露出被雷声震到耳鸣的表情:“耐烧?他疯了?买广寒木来烧?” 这根本就是扯吧?就连富贵如韶家、谷家、陈家,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就算当真是有钱到没处花了,也不是这么个挥霍法。 小鳏夫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脸色,语气发虚的,声音也越发的小:“我只收了他六十个铜板……其实,把广寒木留到入冬,刨成木屑,再混上媒渣烧来取暖,是很好用的……” 六十个,铜板。 挖了一下耳朵,韶陈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网开一面的判断是不是太武断了?!虽然对冬季的屋子如何取暖这种下人们考虑的技术性问题没有兴趣,但是,六十个铜板卖了她连做工一共三十多银币的广寒木雕花床?!血本无归也不是这么个无归法吧?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你脑袋秀逗了?就是不算做工,六十个铜板连广寒木的一块整板都买不下来吧?” 不用她开口,林天就已经先一步难以置信起来。 “可,我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按整板卖它吧?毕竟这一看就是床板子,还是有雕工在上面的……” 于是,那个老男人就和着赃物不容易出手的便利,硬是将价格压到了贴近水平线?完全就是把她成条成块成型的板子,当做了边角料?!韶陈看着小鳏夫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而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是她进屋以来最为轻巧的。 很好,不愧是敢不正眼看她的男人!够力道! “林天,你七天后再盘,给他点时间把能追回来的东西追回来,折损算近他的债务里。”漫不经心的说出已然无关紧要的结论,韶陈用眼角的余光扫着大门的方向,决定正式步入正题,“安公子那边的蚕丝被褥我亲自过去取,我倒是想知道,若他刚刚真的得了我这些广寒木床板,是不是真的只打算用来刨碎了烧火。” 尽管和计划的版本不太一样,但对她而言,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可以堂而皇之的与安欣接触谈判,过程是怎样的无关紧要。 “少主,那个安公子是即将立牌坊的人,我认为他未必愿意为韶家做事。” 看看,不愧是她的好属下,立刻就善良的自动将她的意思解读成网络人才这么积极进步的方向,省了她再废口舌。 “就是现在不成,先铺垫一下套套交情也是好的,我这个少主说话也可以彰显诚意。”挺直了腰身迈开脚做出现在就要过去的样子,正如意料的,两个婢女相互交换了一下视线,到底谁也没有跟过来。 这就是平日里胃口太刁的好处。桃花镇谁人不知韶家少主只爱少年郎?只要编排的理由说得过去,不愁有人会嚼舌根。 她很清楚,昨晚和今早的失误没被发现,那是借了与谷晓语一起泡窑子的光。若是平常,她去什么地方能不被人知道?若是为了一个男人而甩开那些看管她的眼睛……实在太欲盖弥彰了,也没那个必要。 一墙之隔的距离,迈个腿就能走到。 不客气的直接推开小破院的小破门,韶陈顶着零星几个过往路人的好奇视线,光明正大的跨门进院,直奔那个早上才走出来的小破屋子。 真是破啊! 厚脸皮的门都没敲就直接登堂入室,韶陈站在小厅当中第二度打量这个早晨曾匆匆打量过的房子,不由得再度深深感慨。 真是破! 面积不大的小客厅只有一张乌了巴秃(注1)的桌子和两把连靠背都没有的木椅,四角没有点缀的盆景植被,墙上也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字画。早上时候她因为太过震撼还没注意到,仔细看一下,这屋子连客厅的墙皮看上去都是灰蒙蒙的,其中一扇窗户下面的墙壁甚至还有裂缝。 若不是昨晚喝多了失误,像这种连她们家马棚都不如的房子,打死她都不会主动进来!这简直就是降低她的档次和品位! 还未等震撼完毕,那边在卧室的安欣显然已经听到了她弄出来的推门声和脚步声,皱着眉头推开小卧的门走了出来。 “是你?” 看来来人是她,安欣的眉头不但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皱的更紧了一点。 “没人教过你去别人家应该先敲门么?你有什么事情?” 完全不是质问的语气,安欣面无表情看向她的样子,比较起不满,倒是鄙夷的感觉更强烈些。 她韶陈,竟然被一个住在墙有裂缝的房子里的老男人鄙夷?! 深深吸了口气,韶陈强压下胸口骤然升起的火气,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风度,风度,注意风度! “抱歉,我敲门了,只是你没听见。”毫不心虚的睁着眼睛说瞎话,韶陈盯着面前男子那张漂亮依旧,却已经无法掩饰年龄的脸,强迫自己摆出谦和又诚恳的态度,说道,“安公子是个聪明人,我也就不和你绕弯子了。我过来,名义上是来取回韶家的那套蚕丝被褥,随便再问问你六十个铜板买我的广寒木床板,是打算做何用途。” “名义上,”闻言,安欣挑了挑眉梢,脸上开始浮现出些许的不耐烦,“能不能长话短说?” 竟然,还嫌弃她啰嗦?! 再度深深呼吸了一次,韶陈好容易才按捺住自己险些脱口的咒骂,用超强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脸上几近濒临扭曲的肌肉,维持住了她作为世族女子所应该有的风度翩翩。 “实际上,我是希望你可以当着我的面吃下这个。” 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工精湛的锦袋,韶陈从中拿出一颗用锡纸包成糖果模样的东西,稳稳的递了过去。 “这是可以避免男子受孕的药,是太医院产的,皇室配方,不会你的身体造成任何负担,可以放心食用。虽然这么说听起来有点……但防止万一,对你我都有好处。” 本来她还想委婉点,毕竟当天就提出让对方吃这种药物,怎么想都有点伤人。但,既然对方要求她长话短说,那她还客气什么? 第7章 生气了 没有犹豫就接过她递至面前的糖果药,安欣让人意外的没有出现丝毫类似受伤的表情——受辱或者气愤之类的东西,在他脸上统统都找不到。 “这袋子我昨晚就注意到了,原来里面装的是这种药……”握在手里把玩了几下那一小块锡纸包裹,男子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的样子哪怕不说话都种意味鲜明的讥诮。 心下不由得一跳,不安的感觉立刻随着那看过来的嘲讽眼睛预兆般的泛滥开来。 “真是没想到,韶家少主竟然随身带着这种东西。怎么,早上是太过紧张,才忘了拿出来?” 果然,看那表情她就知道!狗嘴里果然只能吐出狗牙…… “随你怎么想吧。” 事到如今,她不指望自己在这个男子心中还能保有什么形象就是了。反正对方眼里她就是一扶不起来的酱油瓶子,再说,她一个望族世女,也犯不着去在意一个平民鳏夫怎么想她。 “我现在拿出来也不晚。当然,若是你不想吃想要嫁给我,那我早上说过的话也作数。你说个日子,我叫人过来接你进门。”韶陈挑着眉梢注视着面前这个眼角还残留着嘲讽的男子,干干脆脆的摆出施舍的姿态来。 她就不信安欣面对她如此居高临下的态度,还能厚颜无耻的说出想进韶家的门!而且,就算真的说出来想进门又怎样?大不了娶进门晾着! “的确是还不晚。” 就像一计硬拳打在了软棉花上,安欣面对她的高姿态,竟然又没有露出任何气愤或者受辱之类的表情,而且还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甚至连眼皮都不见多抬一下,“你那个袋子里既然放了很多这东西,不如多给我几个。反正,看隔壁那架势,你最近应该也没什么机会用到它们。” 什么? 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挖了一下耳朵,韶陈不可思议的瞪着安欣那张依旧带着嘲讽,一丁点都不像在张口要东西的脸。 不对,对方是不是在要东西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目瞪口呆的愣了半响,韶陈脑筋短路的呆望着面前的男子,只觉得越发摸不着头脑。感觉上,她们之间的交流已经不是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了。安欣这家伙完全就是在自说自话! “……这是皇室配方,效果什么的你无须担心。而且,就算是皇室配方,过量服用也不能保证对身体没有负担。”深呼吸镇定了一下,韶陈决定摸索着去理解对方的言下之意。和一个老男人较真,不是真女人所应该有的行为风范,她是世女,她要淡定。 “怎么,这东西很昂贵?你不舍得?”就像没听到她的好意提醒一样,那嘲讽就像谁用刀子将其刻在了安欣的脸上,那男人说话的语气更是讥诮到让人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既然不舍得,那我也不好夺人所好。” 啥? 无视于她言语不能的惊诧,安欣动作利索的撕开手中的锡纸,直接将那个被揉成小丸装的药粒吞下。韶陈张着嘴眼睁睁的看着男子的喉中动了一下,不由得也跟着吞了一唾液。她几乎都能感觉到丸药顺着男子的食道完完整整滑下去时的那种干涩。 “这下放心了吧?” 不等她反应,男子便一把拉过她的腕子,将那张已经摊开的锡纸重重拍进她的手中。然后没等她说话,又一转身进了小卧。等韶陈握着那一小片已经成为垃圾的锡纸,好容易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时,男子已然抱着叠得板板整整的一床被褥再度走了出来,二话不说的将被褥一股脑塞进她的怀中。 “这是蚕丝被褥,全套都在这儿了。至于广寒木,既然不会按原来谈好的价格出售,那么用途自然也没有提及的必要了。韶小姐,既然你是来取被褥的,东西我已经还给了你们。奴家毕竟是独居鳏夫,而且这宅子也简陋粗浅,着实不适合韶小姐久留。不如,就此请吧?” 这是, 逐客令?? 怀里抱着说沉不沉,但体积却颇为可观的全套被褥,手里还攥着那张垃圾废纸,韶陈瞠目结舌的站在那里,费了很大力气才慢了不知多少拍的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再度被下了逐客令? 盯着面前一脸写着“请吧”的男子,韶陈发觉比起怒气,自己竟然更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男人的脑袋,构造绝对和正常人不一样!她太天真了,竟然还企图和这个人交流?!这个人根本就无法用人类的语言进行沟通! “那就……不打扰了。” 从牙缝里硬挤出几个字,韶陈用鼻子明摆着不屑的哼了一声,毫不留恋的抱着被子转身往外走。而脚还没等走到门口,韶陈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猛的停了住。 “这个送你。” 将被褥全数挪到右臂抱好,韶陈将左手伸进自己的前襟,一把掏出那个做工精致的锦带,头也不抬的往男子所在的方向丢了过去。 “我韶陈从来不白嫖。你好歹也被我睡过一次,既然你想要这个,那这个就送你当夜资好了。我想,这里面的分量足够你用到牌坊颁下来。” 一句话说完,韶陈便没有再看男子的反应,直接迈脚走了出去。 女人的气度什么的那都是屁话!她是猪才会去和这么个贱人在意什么世家风范!她就是明嘲暗讽了怎样?气不过来咬她啊!会开口要这种药物的男子,鬼才相信会是什么贞洁烈夫!长这么大,她就没见过像这个男人这么讨人厌的! 阴阳怪气! 莫名其妙! 那些人都是眼睛瞎了才会想要给他立什么牌坊!她自己也是瞎了!那么刻薄又嘲讽的嘴脸,还讨那种药物,一定是个水性杨花的yin娃荡夫!而且还是个既想当biao子,又想立牌坊的! 黑着一张脸进了原本安置小鳏夫的那套宅子,韶陈将手中的东西甩给等在院中的林好。见婢女看着她的脸j□j言又止的模样,原本盘旋在韶陈胸口的那股火,总算因为属下有所进步的眼力价而稍微消了一点。 算了,她和一个鳏夫计较什么? 反正她是亲眼看着那个贱人吃下了药丸,基本杜绝了意外怀孕的几率。以后就算那个贱人出尔反尔,只要她直口否认,谁又能耐她何?至于那个安欣,以后管他是立牌坊还是做暗娼,和自己有一个铜板关系?她才不在意他去不去死! 想到这,韶陈不由得深深呼了口气。 就是,事情到这里就算解决了。等她过一段去明滨城那边溜达一圈,再回来又说不定是什么时候。那种贱人,就让他彻底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吧! 第8章 魔怔了? 那次不欢而散后,韶陈就决定彻底将那件事情抛到脑后。就算夜半三更喝懵了从醉乡楼出来,她的腿也自动不会往华月巷那个方向拐,能绕道就直接绕道。 这绝对不是逃避。对待这种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做回避式的冷处理,是她屡试不爽的快速忘记方针。而且,也眼看着就要奏效了! 本来,她近期也的确没什么时间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鸟事。 春夏交替之际是远航最佳的起航时节,也是以海运为主的陈家产业最为繁忙的时段。每年这时候,她都会去一趟距桃花镇仅一个时辰路程的,名满天下的繁华海港之城——明滨。虽说,很清楚陈家真正的掌舵人,她最最敬重的江叔叔的能力,明白那些事情他一个人就应付得来。但,她还是坚持每年这个时段都过去帮一把手。 父亲对她这种一年一度的“周期性季节性懂事”,虽然表示难以理解,但还是大力支持的,人力财力都会大开绿灯。而在每次去明滨城之前,她都会去拜访一次镇长,看看是否有需要她亲手交递过去的信息或者特殊物件之类。 “……我刚刚听在前院伺候的小吕说,中午那个安鳏夫过来拒绝了大人给他立牌坊……” 刚正式拜访过镇长,韶陈原本打算随便去后院看一眼镇长不到七岁的小女儿。这下到好,她的脚刚拐了个弯,就听到镇长家后院的下人们凑在小桃林中的凉亭内嚼舌根,内容还好死不死的刚刚好让她的小心脏咯噔一下漏跳一拍。 “是啊是啊,那个时候我也在前面。那个安鳏夫都不背人的,上门直接就说他要去明滨城投奔亲戚。” “他父母不是早死了么?在明滨还能有什么亲戚?再说,要是有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投奔?偏偏在大人要为他立牌坊的时候……” 显然那些聊得津津有味的小厮们没有留意到有个大活人正站在他们不远处听墙角,不但一副脚被钉子钉住一样的僵硬不动,还满脸都是可疑的冷汗。 “……放着牌坊不立,放着朝廷的补贴不要,去投奔什么亲戚?你们说,他不会是想着要改嫁吧?” “那可不好说。你们看他长得那个狐媚子样,都单身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拒绝立牌坊啊?指不定背地里是怎么回事儿。说不定啊,是那个牌坊立的心虚呢~~” 真,真正心虚的人在这里呢…… 默默移开脚步,韶陈悄无声息的从原路退了回去,干脆的放弃了对镇长小女儿的探望。只在走到大门口时候,临时唤过来一个路过的小厮,将自己带给小孩儿的礼物交给他,并交代小厮带话给那个丫头,就说自己有事,下次再来看小宝贝。 根本就没有心情去逗弄小孩。韶陈心乱如麻的边走边踢着石子,一时难以消化自己刚刚听到的信息。 镇长打算在这几天给安欣立牌坊的事情,是最近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她当然也有所耳闻。但,也一直未往心里去。没了孩子的威胁,加上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那件事情在她心中早已画上了句号,她本来都快淡忘了。 拒绝立牌坊? 脚下一个使劲,石子立刻呈弧线飞向路旁的一棵桃树,又砰的一下弹了出去。虽说石子本身没碰到人,但她这明显不爽的泄愤行径,却也惊的过往行人纷纷避让。 好吧,她韶陈虽说不至于杀人放火欺民霸市,但从小到大的确也捅过不少篓子。虽说远不到为祸一方的程度,还不止于让人将她视为才狼,但桃花镇的百姓们也绝不会将她归为善类就是。那些平民见到她从来都是能闪就闪不招惹,当然也没有过什么好口碑。 反正她的确不是什么良民啦,也从来都是任性妄为,估计就是做出什么,诸如始乱终弃的出格事情,也不会有人感到意外或者更为失望就是了(其实也没少做过……)。 那么…… 烦躁的扒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韶陈看着面前熟悉的大门,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站到了谷家建在桃花镇的别院门口。 那么,谁来告诉她,她现在究竟是在心虚个什么劲? “韶小姐,少主正在府内练剑,可,需要小的先去通报一声?”轻咳了一声,守在别院门口的小侍卫终于按捺不住,别开视线,带了点抖音的,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开口问道。 这位韶家大小姐是少主的朋友没错啦,平日来这儿都是直接就迈脚进去的,熟儿的跟自家一样。也不晓得这位今天是抽哪门子风,竟然桩子一样杵在门口与她大眼看小眼的对望了半天!娘亲咧,她的汗毛都被盯得立起来了!以韶家小姐的风流,该,该不会已经进化到开始……沉迷女色了吧? 看着小侍卫那张阴晴不定的,宛如吃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的大便脸,回过神来的韶陈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二话不说的迈开大步直接跨门进去,用行动回答了对方的疑问。 该死,她竟然丢人到在一下人面前走神失态!这太不正常了! 熟门熟路的摸到练武场,一圈桃树环绕下,谷晓语果然正在练剑。 即使看到她突然来访,谷晓语手中的剑也未因此而停滞半分。与她的半吊子不同,谷晓语虽然比她还小了一岁,但却已经是少有的一流好手。除了她的三妹陈羽,年轻一辈中几乎无人能与之匹敌。 哀怨的望着好友练剑时那副连她一个女人都觉得潇洒的身影,韶陈恨不得一块石头飞过去彻底砸花对方的脸! 太没天理了! 她在这里郁闷到咬牙切齿抓心挠肝,而那个女人却很有闲情的在那边舞剑舞个没完!现在是当她空气还是怎样? 终于等到谷晓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做了收势,韶陈这才撇着嘴将搭在兵器架上的毛巾一把抄起来用力丢过去, “喂,我有可能被男人缠上了。” “啥?” 看着谷晓语头上顶着毛巾,因为她的话而整个人愣在那里的白痴表情,韶陈怨愤的对天翻了个白眼,开始第一千零一次的腹诽自己真是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啥什么啥? 这种事情仔细想一下就知道了。鬼才相信那个安欣会有什么才冒出来的鬼亲戚!她韶家世女前脚刚上过他,那安欣后脚就叫嚣着拒绝立牌坊,若说目标不是为了钓她这条大鱼,谁信呀? 哼哼,想得美! 桃花镇谁不知道韶家世女薄情寡义的程度是最彻底的?不管之前如何百般宠爱的男子,等她失了兴趣,都一律视为路人甲乙丙丁,说忘就忘到彻底。就算,偶有几个不服的或者来闹的,她也从来都是二话不说直接交给婢女属下们去处理,绝对打压到连她的面都再见不到。 在她面前使幺蛾子?企图在她心里占一席之地?哼哼哼哼,也不去称称自己几斤几两重?!调*,做.做.爱什么的,那不过是体质,是需求,是生活调剂!在床上,或者为了上床随便哄哄他们,那些男人就真当自己是盘菜了?真是笑话! “你上我这来唧唧歪歪了半天,到底是想说明什么?” 谷晓语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总于忍无可忍的将手中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出言打断了坐在对面的好友。 “……你……”被好友颇为不耐的表情刺到一般,韶陈用力的撇了撇嘴,恨对方不能体会她此时的纠结心情, “事情经过我刚才不是对你说了么?你难道就不觉得,那个安欣之所以回绝立贞洁牌坊,是因为我的缘故?” 将经过原原本本的与谷晓语描述了一遍。虽然平日里总是一副纨绔懒散的德行,但谷晓语不可貌相的其实是那种嘴巴紧得堪比蚌壳的类型。反正她的烦躁十之*都是与男人有关,以谷晓语的嘴严程度,完全不用担心会内容外泄有损男子名节就是(虽然和她来往的男子基本都没什么名节……)。 “不是我心虚,这件事儿早晚会传的人尽皆知,我怎么淡定得了?难道你当真不觉得,那个老男人就是想借由子毁我么?” “不觉得。” 无视于她的跳脚抓狂,见下人们早就识趣的退到外院,反正房间里横竖就她们两人,谷晓语干脆不顾形象的往椅子上懒懒一靠,很不讲究的将脚放到了桌子上, “如果安鳏夫有攀附的心,第一时间就该有所行动了,又何必等一个月?再说,你不是已经给他吃过避孕的药了?他那个年纪,又没有让人信服的证明,就算一时不冷静说出什么,只要你直口否认,他也根本无计可施吧?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我都说了不是心虚!” 看着谷晓语那随之挑起来的眉梢,韶陈施施然的收住话尾,转移注意力道:“我只是,担心,谣言会传得满城风雨。然后,就会被发现这事儿其实和我有关系。你知道我爹他……” 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打断了她,谷晓语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对她说出的理由呲之以鼻: “桃花镇就这么大,那个安欣又是扎眼人物,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传得满城风雨,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你不是也说过,那些男人每天无所事事,爱好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只要你自己不透口风,谁会知道这件事儿与你有关?再说,人家拒绝立牌坊也未必就是因为你,也别太自作多情了。” 被当面说自作多情,这让韶陈的脸面多少有些挂不住。但与此同时,她也很清楚谷晓语说的都是对的。冷静下来就很容易看清楚,这件事情的确是她反应过度了。明明就只是听到镇长家几个下人在嚼舌根而已,而她却整个人敏感的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简直咋呼得全身的毛都炸了开。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话多少有些说重了,谷晓语看了看涨红着脸僵在椅子上一声不吭的女子,好笑之余,也配合着将语气放平了几分。 “退一万步讲。就算与你真有关系,就像你自己原来决定的,将他娶回府晾着不就好了?相信韶叔叔最多也就是念你几句。你以前招惹过的风流债还少么?比这个麻烦的也不是没有,怎么也没见你如此苦恼过?” 听着好友最后带上几分促狭味道的话,韶陈先是愣了半响,最后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神了般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看来她是一时怵到,有些魔怔了。就像谷晓语说的,这些年来她惹上麻烦的也有不少,可不也是每次都被她用各种方式有惊无险的摆平了?比起那些有背景又不知天高地厚,出手没个轻重的小世子们,安欣不过是一无依无靠的平民,她实在没必要摆出这种如临大敌的阵势。 韶陈想,她可是陈家的长女,韶家的继承人啊。 第9章 震撼鸟 果然不出所料的,还没用上三天时间,传言就传遍了整个桃花镇。 传言这东西正所谓,一个人说树上蹲只猴,等传过三个人的耳朵,就变成了树上趴只猪(此乃母亲大人给她讲过的床头故事之一)。虽说不是自愿见识的,但韶陈的确是再度见识了桃花镇三叔六大爷们的长舌功力。 “拒绝立牌坊?哼哼,这里面绝对是有隐情!” 这种观点,显然已经成为传言的核心主流。 “我听说啊,有人看到那个安鳏夫家里,经常会出入一些来路不明的女人。别看那小子平日里在我们面前一副清高的模样,哼,那背地里指不定已经烂到什么程度了呢。” 喂喂,说话的这位大叔,你那张嘴到底有谱没啊? “可不!我还听说啊,谷家的那位嫡小姐,都已经和那个安鳏夫暗通许久了!你想啊,咱桃花镇一小地方,要不是有人养在这儿,那谷家的继承人怎么就没事总往咱儿这地方跑?” 靠之,这位老伯,你都这个岁数了能不能着调一点?谷晓语敲安鳏夫门的新闻,那已经是n年前就烂没了的旧饭了好哇?人家谷大小姐现在喜欢的不是熟男是幼.齿!再说,那女人年年来桃花镇,是因为谷家在西部的产业好不?还养人?哼!老土!真那么有兴趣,早就随身带着了!谁还…… “听说那个安鳏夫拒绝立牌坊的事情了么?” “你土鳖了,这件事昨儿就传开了,你才知道?” 要是爷们这么嘴碎就算了,你们身为女人竟然也!! “你们说,那华月巷离风化街那么近,就是哪天哪个醉鬼喝多了拐进去,也不足为奇吧。” …… “哎呦喂,你这小嗑唠的,难道说,这事儿你有经验不成?!” “滚吧,姐是那种下作的人么?” ……= =|| “不过还真别说,偷偷告诉你啊,我听说啊,咱镇长家的千金,有一回在醉乡楼被人灌多了,貌似出来走晕圈了,还真干过这事!” “真的假的?难不成……这次这安鳏夫也是……?” ……= = 潜伏在镇中各大茶馆酒楼,听了几天不知道是该郁闷,还是该庆幸的八卦,尽管胸口总是缠绕着几缕说不定道不明的不爽,但韶陈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是稳稳当当的落了地。 拜平日里的名声狼藉所赐,尽管对安欣拒绝立牌坊的猜测多乱杂到一个不可思议,但那些竖排成列横排成行的绯闻名单当中,独独没有她的名字。 就算偶尔有人提及她的名字,也会立刻会被其他人给否定回去。 “什么?韶家大小姐?拜托,怎么可能?你第一天来桃花镇么?谁不知道那韶家小姐爱的是青春少年?!除非那安鳏夫再年轻个十岁!” 玩世不恭的风流世女,这就是桃花镇百姓们对她根深蒂固的印象。的确,她床上的男子,无一不是青春貌美的少年郎。她的裙下之臣一向优质到羡煞旁人,而且也从不吝啬于辞旧迎新。除了…… 除了那个被她酒后强了的无辜鳏夫。 蹲在至少隔了三十米的距离,韶陈假装自己对某地摊感兴趣,一边摆弄着摊上的小玩意,心不在焉的应着摆摊老太太的解说,一边用余光偷偷瞄着那个正面无表情挑着葱叶的男子。 安欣的模样似乎比一个月前轻减了些许,但面色看上去还是好的。一身深色的长褂尽管料子和款式都很简朴,但穿在安欣身上却也显得清俊利落。比较起周遭那些此起彼伏的高声吆喝,几乎要扯破嗓子的叫卖,尖着声音讨价还价的嘈杂,男子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眉眼都平静的宛如静静流淌在险峻山岭谷底的涓涓溪流,就连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压得低沉,低到她这个习武之人专注的竖起耳朵,都听不真切。 “韶小姐?” 察觉出她的注意力总是飘向旁的方向,摆摊老太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安欣一眼,然后发出一个了然的怪声:“哦~~韶小姐想必是也听到传言了吧?唉唉,那个小蹄子,别看平日里装的人模狗样,听说啊,其实背地里是个骚骨头呢。哎,哎,可惜了……” 虽说这些日子没少听到不堪入耳的言论,但当着她的面对她说的,这却是头一份。 淡淡然收回视线,韶陈随手拿起摊上的一个拨浪鼓:“听说过,不过我对这些没兴趣。这个怎么卖的?” “哎呦,你看我,到底是老了老了,脑子都不灵光了。怎么能那么没眼色的对韶小姐提一个没劲的老男人呢?这个是六个铜板,韶小姐不是平常人,老太太也不敢给你抬价啊,这就是最低了,这个价位你走到哪都买不到的……” 抬手打断了老太太喋喋不休的推销,韶陈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站起身从怀中摸出二个铜板丢垃圾一样的甩了过去,脸上满满都是居高临下的鄙夷。 就值1个铜板的玩意,给2个已经是打赏了。竟然在她面前来这套,还真当她不食人间烟火怎地?真是,平日里哪需要她亲自和这些人打交道,要不是…… “你个贱货,你说什么?老娘告诉你,老娘的菜就是卖这个价!你爱买不买!嫌贵?嫌贵你去别处买啊!别大白天的在这跟老娘装清高!告诉你,你就这欠人骑的骚样,老娘还不愿意将东西卖给你呢!我嫌脏!……” 眼睛离开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那边却已经乱哄哄的吵了起来。顺着声音望过去,站在安欣面前的摊主不知是何缘故,正手里高举着一捆葱来回比划着,嘴里更是连珠炮一样滔滔不绝。 眼看着那摊主的骂腔越来越有下道儿的趋势,韶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垂在袖子内的拳头也在不知不觉中紧了几分。 围聚过去的人很快就里三层外三层,离得近的几个小摊甚至连生意都顾不上做了,个个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生怕错过什么精彩戏码的模样。 这个时候,个头高挑就充分显示出了它的优势。韶陈微微扬起脖子,视线就畅通无助的越过挤在面前的几个海拔不足的障碍物(人)。面对菜摊主的口沫横飞,安欣脊背笔直的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几乎看不出什么当众受辱的气愤痕迹。 过了好一会儿,菜摊主那词汇量极为丰富,且语言绝无重复的多层套路人身攻击总算告一段落,大概也是骂累了正在换气。然而,就在这个空挡,之前面对辱骂一直保持沉默的安欣,却终于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张姐,我叫你一声姐,是我个人对你的尊敬,更是跟着我那个过世的妻主叫的。” “当年你家正夫生头胎的时候难产,咱这儿的大夫和接生都不在镇里,是我家妻主骑着快马一路狂奔到明滨城请了接生过来,还是妻主先行垫付的银子。” “年前,你家虎子贪玩掉进井里卡在那儿,是我半夜听到呼声寻过去才发现的,也是我第一时间去你家里通知的姐夫。” “张姐,说起来,我们两家也算有些渊源。这么一捆葱卖我一个银币,我也不过就说了一声太贵,你又何必讲那些难听的排挤我呢?这么多年,比起很多人,我自认,我安欣够行得正、坐得端了。” 声音不大的一番话,语气也是叙事一般的平淡,甚至最后那句还带了点颇为无奈的叹息。可就是这样几句不算长的语言,在这样一圈交头接耳看热闹的人围当中,却是铿锵有力的效果惊人,那字正腔圆的每一个音都宛如重若千斤的铁锤,字字都清晰的敲在了听者心头。 手不自觉就抚上了心跳有些加速的胸口,韶陈一瞬不瞬的望着那个身形笔直的男子,一时几乎无法将视线从男子那张明明已经不在鲜嫩,此刻却在散发出荧荧光芒的脸上移开。 原本还在看笑话般三两窃窃私语的人群一瞬间就安静下来,那个原本趾高气昂的菜摊主更是满脸涨的通红,铜铃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的瞪着站在面前的男子,胸口大幅度的上下起伏着,刚刚还悬着河的嘴此刻却是干巴巴的张了又张,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安欣往前走了一步,抬起手臂从已经僵住的摊主手中抽出那一捆葱,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铜板稳稳放入摊主手心,再向后一步,退回原位。 “我转了一圈,虽说别人家的葱都是一个铜板两捆,但张姐家的葱比别人的都要水嫩,卖的比别人贵点也是应该的。” 带着一脸息事宁人的和谐表情,安欣礼貌而客套的向菜摊主示意告辞的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走了。 显然这场虎头蛇尾的“吵架”让围观的人们很是扫兴,人群很快就倍感没劲的散了开。一个看上去颇为年长的摊贩女人走过去拍了拍依旧石化在原地的菜摊主,劝道:“好了,你也别往心里去。虽然当初安欣没选你,但你现在几个夫郎不是也都不错么。孩子也都很可爱,何必呢……” “什么别往心里去!”被摊友一席话解冻了的菜摊主这才慢了不知多少拍的反应过来,用一脸又愧疚又愤怒的纠结表情遥遥指着男子已然远去的背景,咬牙切此道,“他刚刚可是在我摊前挑了半天啊!拿走那一捆是他自己捆的啊!全都是最嫩的小葱!就是正常卖也要两个铜板好哇!……” 已经散开的人流显然没几个听到菜摊主这番后知后觉的愤怒。以韶陈的耳力,甚至还听到之前走过她身边的人在讨论——这张摊主在年轻时是如何如何被安欣拒绝过。如今当众给对自己有恩的安欣难堪,是多么多么过分。一个铜板一捆葱,是比市面贵一倍的价格,那摊主又是占了多大的便宜…… 安欣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往来成流的人群中。韶陈愣愣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两边的商贩和过往的路人都开始好奇的打量她,这才攥着小孩子玩的木头拨浪鼓,转身离开。 远远看一眼那个男子在满城传言下过的如何,是她那为数不多的内疚心在作祟。可,她也从未想过要站出来帮助他。韶陈很清楚自己的立场,也没有那样的心情,虽然多少会有点在意,但她从来不是那种会因为内疚,而生出温情的人。 只是,直到此刻韶陈才真正相信,无论安欣拒绝立牌坊的真正理由是什么,那个原因都不会是她。那样一个聪明并且足够坚强的男子,大体是不会为了她这样的女人,而委屈自己的。 韶陈想,现在,她可以心无旁贷的踏上一年一度的明滨旅程了。 第10章 被涮鸟 到了该出发的日子,父亲大人自然没二话就放她出行。而谷晓语同以往一样,与她一路同去明滨,这也在意料之中。但,再带上一个拖油瓶,就在她的意料之外了。 看着那个拖在千金难得、万金难求的千里马身后的可恨车厢,韶陈只觉得自己的眼皮突突猛跳,恨不得立刻飞身抽剑斩了那碍眼的缰绳。当然前提是,如果她能打得过那个一脸悠哉坐在前辕座上挥鞭赶马的女人。 “我说,有你这么暴殄天物的吗?用奔驰拉马车?!”第一百零八次恶瞪向那个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车帘子,韶陈的语气毫不掩饰自己的满腔嫌弃,“就为了一个卖的?你还将他过籍了?真是……谷家有钱多到没处花了?!” 那匹势利眼的臭奔驰也是没骨气!竟然就这么乖乖的拉着马车,连个蹶子都没使! “马这种生物,不就是用来做代步的脚力么?拉拉马车,也是它的作用所在嘛。”不以为然的拽了拽缰绳,前面那匹刚被定义为脚力所在的畜生立刻听话的将蹄子踩的更加平稳,善解人意到让人牙痒痒。 “再说,你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说道花钱,你花在男人身上的钱,应该只比我多,不比我少吧?” 屁咧!什么孩子?!在醉乡楼嫖人家的时候,怎么就没看你将他当做孩子?! 前段时间刚找人家诉苦过的某人敢怒不敢言,只是随着谷晓语的动作拉了拉手中的缰绳,让胯.下的马也配合着奔驰放慢脚步。 第一百零九次心痛的看向那片通体雪白的,此刻正任劳任怨的骏马,韶陈忍不住再度悲从中来。 怎么能怪她心痛?这匹马可是万里挑一的贡品,她就是那些千金没得到,万金没求着的人之一! 虽然哈这匹马很久了,也使劲了一切办法,奈何看上它的人实在是太多,挣来抢去的,反而定不下来。之后还是女皇在那年的皇家春宴上以此马为彩头,设了一个擂台,才定下最终的主人。 说来也气人。 这马在她身下就跟长了虱子似地,上窜下跳折腾个没完,怎么都不肯消停。可到了谷晓语那里,这畜生就绕身一变,成了乖巧小侍郎,那个听话劲说多恨人,就多恨人,根本说东不往西! 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歧视她技不如人! 不用说,骏马到底是赏给了谷晓语,还是女皇让她那个名满天下的海客母亲给命的名字。那句什么“不过是用来做代步的脚力”,还是当初母亲用来安慰她的台词。没想到今天倒是在这里,被谷晓语重新翻出来用上了。 “说起来,这次去明滨,不知能否见到陈姨。”嘴里打听着她的母亲,谷晓语手上却是做出了一个慎言的手势,视线还意有所指的往车厢方向一瞥,很是意味深长的。 “母亲?应该是见不到。之前听三妹说,母亲和韩叔叔到东部游历去了,按时间推算,这个时间应该回不了明滨。”疑问的挑了挑眉头,韶陈看了一眼依旧纹丝不动的车帘子,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表示不理解。 之前谷晓语在醉乡楼标下呼声最高的少年,她本以为只是一时尝鲜而已。可谷晓语却一反吃过就丢的常态,竟然给他入了籍!而且,还宝贝似地怕累着,硬是消费了一辆马车(还很是抠门的只买了车厢!),带在身边与她们同行!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啊!也亏了那个少年有点眼色,见她用无比震惊兼之厌恶的视线看着他这个出乎意料的,需要马车的“同行伙伴”,少年匆匆打过招呼之后,就一头钻进车厢中,任凭她在窗外如何冷嘲热讽,都没发出半点动静。 “陈姨和韩叔叔的感情还真是好。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如胶似漆。”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谷晓语的话题却依旧在她家的八卦上打转。 “嗯,大概是只有韩叔叔没有子嗣的缘故吧?母亲几乎所有的时间都与韩叔叔在一起。”虽说是陈家的家事,但这些的确也没什么可保密的。 海客的驸马陈恋雪,独宠毕王府庶子,当今毕亲王的同胞弟弟,这在坊间是被翻来覆去炒了多少年的谈资,根本就不是什么新闻。 “真好,我也想找一个可以与我相伴走遍千山万水的,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世外生活。” “呸吧你!少恶心我!”看着谷晓语那副“你不懂我”的小表情恶寒的全身一抖,韶陈恨不得一脚上去踹飞好友脸上那做作的憧憬表情,“还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世外生活?别说我吐槽你。想要世外还不容易?放弃谷家少当家的身份,你立刻就可以抱着美男去游山玩水了,绝对置身世外!” “哎,人生自古难两全啊~~” 没兴趣去搭腔好友故作的感伤春秋。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谷晓语?那女人文武双全,年少得志,又正蒙圣宠,男人也从来没见缺过,春风得意着呢!难两全个屁啊! 桃花镇距明滨城本来就不远,一路抬杠打趣着,更是感觉不过眨个眼的功夫,城门就在眼前了。 明滨是以繁华闻名天下的海港商贸之城,城门也不像皇都天池那样严设关卡,出入需凭借手续。何况,谷韶两人都是有名的世家姊弟,守城门的官将士兵,怕是没有不认识这二位的。 畅通无助的骑马行走在市区宽敞的大街上,谷晓语显然没有就此分道扬镳的打算。打了个跟着她走的手势,韶陈坐在马背上看着谷晓语带路的,越来越熟悉的街景,开始隐隐感觉出不对劲。 “喂,这条路,你该不会是要……” “嘘!”迅速截断她的话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谷晓语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就是十分欠扁的,你猜对了! 靠之! 心中翻来覆去的骂了好几声娘,韶陈咬牙切此的瞪着那个脸皮厚穿不透的好友,无限懊悔当初为何没好好学习功夫! 天空上时常会有海鸟飞过,吹过来的风还带着略微的咸味,从沿海大街下来,在距离航海学院四条街的胡同里……这分明就是当年她金屋藏娇的小宅子! 果不其然! 将马车停在她的宅子门口,谷晓语用眼神示意她先去搞定留守的下人,自己则是充当淑女的为少年掀车帘,挡扶手去了。 交友不慎又被对方太过了解的下场,她就是一血淋淋的实例! 悲剧的敲门交代自家下人,这宅子要借谷家少主用一段时间,对谷少主的客人好生服侍着。然后欲哭无泪的看着谷晓语占着她现成的宅子,喧宾夺主的安抚着怯生生的少年,连先把这里当做自己家这样让人呕血的话都说出来了。 “喂,到底在搞什么?” 好容易安置好少年,韶陈眼睁睁的看着谷晓语关上“借屋藏娇”的房门,终于按捺不住的问道。 “那不是你在醉乡楼赎出来的小倌么?你看上就看上了呗,有至于先安排在我这儿?” “我这不是怕家里不同意嘛!”嘴里打着哈哈,谷晓语拽过卸下了车厢,被拴在门口处的奔驰,解开缰绳一个翻身上了马背。 “这孩子是贱民,你知道的吧?” 跟着谷晓语的动作也跃上马背,韶陈听着宛如贴在耳边响起的声音,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震。 传音入密? “知道啊,当初在醉乡竞标的时候,老鸨不是介绍过么?这是生下来就落了贱籍的孩子。” 同样用传音入密回答过去,韶陈满脑袋不解的看向并马走在旁边的好友。这年头,烙了奴隶标志的贱民在风月场所并不少见。 “这是李家的孩子。” “啊?” 无法掩饰惊讶的,韶陈扭头看向坐在马背上,一脸端正严肃的好友。 “李家?那个权倾朝野的李家?别逗了,李家的人怎么可能会落贱籍?!”贱籍一般都是祖上犯了叛国罪的家族,或者是灭了国的王室,才会落下的终生制户籍。那是比娼籍还要卑贱的可悲身份,没主儿的更是法定的可以公用。随意什么人,都可以随意对待,包括杀死。 “的确是李家的。大概近三十年前,李家不是有一个被问斩的皇女王君?听说是他的后人。” “那个叛国的王君?” “对。” 那是一个至今仍留有很多疑点的完结案。虽然时隔多年,但韶陈也有过耳闻。作为皇女王夫却犯下叛国罪,这是皇室,乃至整个朝廷的丑闻,是至今也需要三缄己口的禁忌事件,能少触及,就少触及。 “你怎么会牵扯到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麻烦里?” “受人所托呗。总之,这孩子先寄放在你这儿一段时间就好。你这个宅子当初不就是用来安置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男人么?虽然我听说后来那个小倌跟人跑了?!” 靠之,有求于她还哪壶不开提哪壶!都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还提! 见她用力的瞪过去,谷晓语赶紧讨饶的赔着笑,顿了顿又说道:“那孩子还有一个哥哥在明滨,这几天我得挨个去泡窑子找人。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和我一起去。” “不去!” 坚决鄙视你个假公济私的!逛窑子分明就是个人爱好吧!敢情这还工作兼顾兴趣了?! “也是,有江叔叔看着,这几年你在明滨城可是老实的很,是不想让他老人家失望么。” “你赶快滚吧!” 看着好友哈哈笑着拍马远去的身影,韶陈的眼皮跳了跳,嘴角却也不由得勾起几分笑意来。 被信任的感觉真的很好,就算是牵扯进稍微麻烦点的事态里,也不会觉得排斥或者讨厌。心里想着回头要派个人专门盯着海边宅院那边,韶陈慢条斯理的拉过马头,慢悠悠的往自家宅院晃去。 不想让江叔叔失望么? 这么想着,那个完全不会输给父亲的身影就会自动浮现在脑海中。若说,在她眼中世上有什么人可以突破年龄限制,无论何时都能依旧保持魅力的,除了父亲,恐怕就只有江叔叔了。 那个,有着一双墨色清澈眼眸的,优雅端庄的男子。 第11章 啥米?泡楼? 放松缰绳让马慢慢溜达到陈家街区巷口,韶陈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周遭无比熟悉的一排排民房,不厌其烦的叹了一口每次来明滨都要叹上一次的长气。 没错。的确是街区、巷口、民房。 海上第一家族的核心所在,皇亲国戚的陈家,在这偌大的海港城明滨,的的确确是,没有自己的庭院府邸。 世家当成她们这样的,放眼整个奉临都绝无仅有。就是历史上估计也是空前,照她看,相信绝后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陈家在海上兴起这都多少年了?可陈家掌舵人住的宅子,却依旧是当初母亲刚来奉临不久,初到明滨时住的那套简陋民居。 根本不差钱的母亲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放着明滨城好几处湖亭相映的深庭广院不看,附带跑马草场的大宅大府不要,非要走什么念旧路线,还美其名曰,忆苦思甜?! 忆苦个头啦! 敢情老妈她是一年在明滨也住不了几天,偶尔怀旧一下也就走人了,整个一个甩手掌柜。倒是苦了守着陈家家业的江叔叔,数十年如一日的窝在屁大的老宅里,哪像个世家掌权人的样子?! “大小姐过来啦!” “看,是大小姐!” 马蹄子一拐进街头,两边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看到她立刻笑得跟什么一样,口吐沫星子的凑过来跟她打招呼,兼之大声招呼其他没看到她的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来了似的。 “郭老,张老。大半年没见了,近来身体可好?”尽管心头多少有些不耐,但这些毕竟也算是陈家的下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冲着江叔叔,该有的亲切客套,她还是半点也不会少的。 “好,好。前些日子三小姐还叨咕大小姐来着,说算算日子,你也差不多该到了。” 眼看着老太太有要闲话家常的意思,韶陈略感烦躁的挑了挑眉梢,可到底还是翻身还是下了马,一手牵着缰绳,笑容可掬的配合着老人家慢悠悠的步伐,哼哼哈哈的应和着老太太的喋喋不休。 为了安全起见,以老宅为中心,周围的几条街道巷口都被划为陈家范围,就连紧挨着老宅的两个寺院,都被老妈出马搞定,清一色换成了陈家人马。原来这片街区的住户也经过三番五次的审核筛选,那些底子不干净的,或者不愿意受限于人的,陈家都给了大把银子让其搬走了。如今住在这儿一左一右的,除了那些特别安插过来保护江叔叔的各路高手外,基本都是名义上为陈家服务的平民。 说是服务,其实做事、甚至传话什么的,陈家基本都用不上她们。这些人充其量是享受着陈家提供的良好保护兼之其他便利,然后继续过她们的平民日子罢了。 “……托当家的福和三小姐的福,我家柱子今年终于也能跟船了。” “是么?这是好事情啊。”冲一个坐在屋顶上正向她挥手的孩子笑着点了点头,韶陈心不在焉的应着老太太的话,心里期盼着能快点看到老宅大门。 “大姐。” 一个声线略低的熟悉嗓音从侧面唤住了她,停下脚步望过去,果然是三妹陈羽,看样子大概是谁去通知了她,特别过来迎接自己的。 陈家两个少主人碰面,老太太总算不至于没眼色的继续缠着她唠叨,终于默默退散在视野中。 “我刚刚听老太太说,她家的孩子终于跟船了?看样子,当年江叔叔的主意已经开始见到效果了啊。” 拜老宅这边复杂的周遭环境所赐,韶陈的传音入密功夫是她所有技能中,练得最好的。在这边哪怕是家人间的闲聊,很多时候也需要用到传音入密,她都已经习惯了。 “是。陈家街区的年轻一辈超过九层都在为陈家做事。”陈羽带着面具的脸看不出来表情,但那语气中隐隐的自豪,却瞒不过韶陈的耳朵。 当初江叔叔提出——归属于陈家街区的孩子,长大后就读航海学院可以免一半学费,出师后可以优先安排上船——这样的意见时,底下那些头头目目的,简直各个都是不屑一顾,认为此举着实多余浪费,是软弱男子没见识的仁慈。 而如今,铁一般的事实证明,正是这项花不了多少银子的意见,用子孙后代牢牢牵住了周遭“邻里”的心,让她们真正融入了陈家,死心塌地为陈家服务,为陈家所用。 真不愧是,江叔叔啊。 “你的脸怎么样了?还有痒么?”说罢,韶陈伸出手去摸了摸妹妹脸上面具的边缘,心痛的表情和语气都是发自肺腑的。 明明可以很轻松的避开,可陈羽还是没有回避韶陈的触碰,只是配合着韶陈的步子保持着并肩的距离,任由姐姐的手指怜惜的来回抚着脸上尚且完好的皮肤。 她的妹妹陈羽,在五岁时的某天夜里,房内突然发生了至今原因不明的火宅。尽管捡回一条命,也没伤到什么筋骨,但陈羽的大半张脸却是彻底毁了。 “没事。娘去年带回来的药很管用,基本不会痒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然走到了老宅的门口。未等叩门,一个年龄不轻的男子已经带着星光闪亮的笑脸先一步打开门迎了出来,显然已经得到了她们过来的消息。 “蓝叔叔,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来开门的是陈氏航海制服的指定成衣坊老板,据说年轻时候,曾是江叔叔身边的小厮。 “大概四五天吧。就知道你这丫头差不多这几天过来,专门来堵你的。” “蓝叔叔要是想我了,随便到哪个韶氏驿站传个话给我都成。不管天南海北,我一定随叫随到。” “你这丫头,就是嘴贫。” 马匹自然是由随后跟过来的马童接管。韶陈一手半撒娇的挽着蓝叔叔的胳膊,另一手探过去握住陈羽的手腕,嘴角的笑容止不住的就开始上扬。 这宅院虽然小,但朝向和位置都颇为讲究,也难为当年初来咋到的母亲能弄得到。绕过影墙,前院西侧四块长方形土地上,种得还是她去年从海崖带回来的品种,绿叶红花的好不娇媚。东侧两棵高树之间牢牢绑着的横杆也是记忆中样子,横杆上并排吊着的两个秋千,更是她年少时的最爱。 无论多少岁月过去,这栋老宅都保持着她最初见到的样子,就好像时间从未在这里流逝过一样。 谈笑间,几人已进了主屋。第一时间松开自己两只勾勾搭搭的手,韶陈定定看着挺拔站在主厅中间的男子,心头不由得一暖。 “韶陈,你来了。” 和记忆中一般不差的磁性嗓音,面前的男子有着一双墨色的清澈眼眸,气质更是端庄优雅,只是含笑站在那里,就自有一番让人如沐春风的风采。与父亲一样,男子也有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只有眼角处浅浅几道细纹,在宣告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江叔叔!” 二话不说先扑过去,韶陈全然不顾蓝叔叔含笑的目光和妹妹鄙视的视线,整个人都窝进男子怀中蹭来蹭去,忽视自己如今已不是当初的小女孩模样。 “这么大了还撒娇?” 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江叔叔配合的回抱了她一下,便轻轻推开她,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头。 “切,再大在江叔叔面前,我也是个孩子吧?”所以,撒娇什么的,应该还是被允许的。 “是啊,看着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我已经老了。” “谁说的?江叔叔永远都这么年轻,出去说你是我哥哥,都会有不少人信。” 那边蓝叔叔已经听不下去她的粘腻,笑到整个人都趴在椅子上,半点没有长辈的样子。陈羽眼睛里的鄙视更是满到快溢出来,估计正恨不得立刻与她划清界限,当做不认识她。 “我比你父亲还年长几岁呢。”眼睛里含着笑,江叔叔转过身慢条斯理的收起身旁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显然是她进屋之前正在写字。 “江叔叔还在临摹念风雨的字么?”拉了把椅子贴着桌子坐下,韶陈双手拖着下巴,视线扫过那些尚未收好的纸张上,熟到不能再熟的字。 “说起来,之前江叔叔送我的三幅画,被我手下一个孩子卖了七百六十个银币。那买家完全将其当成了念风雨的真迹。我以前就说过,江叔叔你画念风雨,早就可以以假乱真了。” “你说的手下,可是住在华月巷的一个张姓鳏夫?”将纸从她眼皮底下抽走,男子听似随口的一句话,却让韶陈心头一跳,整张脸都诧异的抬了起来。 “这,江叔叔你是怎么知道的?”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蓝月和陈羽皆是一愣,随后便心领神会的起身离了开,只留她们叔侄两人独处。 用得着支走蓝叔叔和三妹么?难不成,江叔叔打算一见面就念她?= =|| 低下头看着韶陈一脸吃瘪的样子,知道这孩子误解了他的用意,男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估计,离开的那两人也以为自己是要对这孩子说教吧? “送你的画出现在明滨城,我自然会查一下缘由。不过,我并不打算过问这个。你都这么大了,我相信个人问题,你自己能处理好。” 听着那字正腔圆的嗓音,韶陈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心下开始有些发虚。 江叔叔你这是给我下软刀子啊!听起来简直比我爹那个雷霆之怒还让人脊背发寒。 “我让她们两个回避,是想问你过来之前安排在航海学院那个宅子里的少年。” 啊? 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韶陈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只觉得冷汗颗颗往外冒。 她这前脚才刚离开…… “……江叔叔……” 各种念头光驰电闪的划过脑海,干干咽了口唾液,韶陈看着男子那双清澈的仿佛能看到底的眼眸,决定坦白交代, “那个孩子,是谷晓语在桃花镇醉乡楼带出来的。听她说,那孩子是三十年前那个犯了叛国罪的李氏王君的后人,如今先安置在我那里,帮着照顾几天。” 不是她出卖朋友不够义气。既然特别和她提起这一桩,想必江叔叔是心中早已有底。她随便编瞎话胡乱编排,怕是无法瞒过江叔叔那双清澈到透澈的眼睛。 “谷家那个孩子有说,她为何会找这个少年?” “那倒是没有。谷晓语只是告诉我,她是受人所托。” 她知道那个陈年旧案颇有蹊跷,没那么笨的会去趟那摊浑水。所以,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顺手帮朋友照顾一下小情儿而已…… “就这样?谷家那个孩子没再说别的么?比如,她是否还要找其他什么人?如果找到了,是否还要安排在你那里?” “……这……”这还真是,一点都瞒不住啊, “似乎那少年还有一个哥哥,就在明滨城。谷晓语这几天大概会去泡,店,打听一下吧?” “还有一个哥哥么……” 脸上难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韶陈愣愣看着犹自陷入思考的江叔叔,一时有些弄不清楚眼下的情况。 难不成,那少年是比她认为的更加麻烦,麻烦到连江叔叔都在关注的棘手人物? “韶陈,明天开始你去和谷晓语一起行动吧。” 啊? 用力掏了掏耳朵,韶陈不可思议的望着面前这个陈家掌舵人的男子,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 “江叔叔,你是说,让我去和谷晓语一起泡店么?” “是。如果有什么情况,记得及时向我汇报。” ……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看这架势,难道,她是不小心被谷晓语给拖进什么,禁忌的事态了么? 第12章 穷啊 结果,当她第二天找到谷晓语说明自己要一起工作兼顾兴趣时,很不幸的被对方恶狠狠嘲笑了! “怎么,明滨城的乖乖牌也要开始泡窑子了?还只能看,不能嫖?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放心,妹妹会请你喝菊花茶的,帮你消热败火~~~” 哀怨的瞪着那个笑到恨不得满地打滚的死女人,韶陈暗自摸了摸自己十分羞涩,而且看样子还要继续羞涩下去的钱袋子,十分之无语问苍天。 误交损友啊! 什么发小之类的,全都是人生考验啊! 临来之前,父亲的确是给了她不少银子。但那个“不少”,是按照日常标准而言,若是拿去泡店,那就太少了。只是,向谷晓语借银子什么的,这是打死也不能做的事情!别说她丢不丢的起这个人,假若她当真开了口,那个女人绝对会以此为把柄,不打折扣的嘲笑她一辈子! “闲话少说!你给我老实交代。关于那个什么哥哥,你到底有谱没有?明滨城大大小小的窑子那么多,我们总不能挨个光顾吧?” 若换了她财大气粗的时候,又或者这里不是明滨城,其实挨个光顾,根本也没什么。但眼下,在这种只能看、不能吃的艰难时刻,若还要勤劳到挨个光顾,岂不是要活活憋屈死她?! “……你,你等我笑完,哈哈哈哈……” 懒得再看那个已然笑趴在实木雕花桌上的女人,韶陈干脆视而不见的将目光投向窗外,嘴角却是也忍不住勾起来,说不出是自嘲,还是被谷晓语气的。 “你是被点了笑穴还是怎样?笑死你算了。” 临河的窗户此刻正敞开着,细细的河风丝丝而至,微抚着谷晓语那张已然笑出眼泪的脸。她们眼下坐的地方,是建在千水河畔的云霄外酒楼的千水阁单间,是被称之为明滨城最有价值的雅间之一,一个不是花钱就可以进的去处。 不意外谷晓语会约她来这边,这里的确是个适合谈话的好地方。两人中间摆放着先到的谷晓语点的六七盘点心,仔细看来,无一不是她爱的口味。窗外的千水河蜿蜒而安静,面前的好友则是满满一副笑开怀的模样,这样的画面,不知为何,竟是让韶陈在一瞬间,有了种温馨的感觉。 啊呸! 使劲甩了甩头,韶陈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恨不得立刻斩杀掉刚刚窜进脑中的念头。 温馨个屁啊!她又不是欠虐体质,干嘛对谷晓语这种只知道笑话她的人感觉温馨?这绝对是昨夜没睡好,脑袋秀逗下的错觉! “好了,好了,我止住了。” 好容易才从桌上爬起来的某人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而大大扬起的嘴角却还是收不回来。看着好友杀伤力满点的怒瞪,谷晓语连忙摆了摆手,表示之前的问话她真的有听到。 “昨儿我借着给宝贝转户籍的名头,到衙门那边查了一下。明滨城有贱民的店一共有二十七个,其中包括十二个不入流的小窑子。我们私下查的话,虽然需要花点时间,但若那个哥哥长的与他弟弟像,想找到应该也不费事。当然,如果他是在册的话。” 如果是在册的话,这才是重点。 彼此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根据奉临律例,不在册没有主人的贱民,是可以视作共用财产,任何发现或者遇到的人,都可以随意处置。如果那个少年的哥哥不在册,那么能不能活着都很难说。又或者,也可能被什么有特殊爱好的人禁脔在家中,找起来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气氛安静了片刻,谷晓语像是才想起来一般,夹了一块点心入嘴之余,口齿不清的道:“说起来,江叔叔对你的行踪还真是了解呢。” 闻言,韶陈多少有些心虚的抿了一口云霄外特别为她们准备的名酿十夜香,决定无论谷晓语是不是意有所指,都先交代一下。 “自然。别说江叔叔与我父亲一直有通气儿,就是陈羽那个死丫头,也不是吃干饭的。我很抱歉把你刚告诉我的事情转头就跟江叔叔说了。虽然知道这是特殊任务,不过你也知道,江叔叔提到了,我实在是没办法瞒住。” 说起来,其实面前的谷晓语也不是吃干饭的,这么一算,好像吃干饭的人,里外里也就她一个没长进的。 虽然是事实,但若是细想,还是很让人沮丧。 显然没留意到干饭的问题,谷晓语闻言,只是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将嘴里的东西整个咽下,然后说道: “没事。虽说是机密任务,但既然能透信儿给你,就是可以告诉江叔叔。而且,虽然明滨城是世家必争之地,群雄聚集。但说到底,这里主要是江叔叔的地盘。我在这边有小动作,想瞒住他老人家是不可能的,倒不如早点知会备案。” 这倒是大实话。 “既然如此,你不介意我将进展随时汇报给江叔叔吧?” “当然,这点请随意。” 又商量了一会儿着手的路线,眼看着日头开始偏西,谷晓语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力的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气道: “就这样,先从韩家名下的店开始逛起吧?说起来,趁着时间还不算太晚,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拜访一下韩当家?” 韩家是盘踞明滨城的几大家族之一,触角所及方面亦是颇为广泛,而且与谷家、陈家、韶家,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眼下她们蹭吃蹭喝的云霄外,就是韩家店面之一。 虽然对各大窑子来说她们两个都是常客,不用因此特别与谁打招呼。但既然已经到了明滨城,拜访一下各家长辈,还是她们身为小字辈所应该尽到的礼节。 达成共识的两人唤来管事的签了单,总算是吃饱喝足的踏出了这个隔音绝好,视野一流的雅间。 韩家主宅距离云霄外不远,两人甚至不用骑马,步行就可以很轻松的走到。一边下楼梯,一边交代跟着伺候的小伙计将两人的马照看好,冷不丁的,一个颇为眼熟的人影突然映入韶陈的眼睛。 安,安欣? 太过意外的惊讶让韶陈整个顿住了脚步,而走在她身后的谷晓语则被晃点的差点一个踉跄。 “喂喂,你搞什么?不要在楼梯上突然停住啦!”亏了她功夫练得不错,要不然这么整个人撞下去,两人就会无比丢脸的一路双双滚下楼梯。于是,明滨城的街头巷尾就又有新鲜八卦可做谈资了。 显然没听到她的抗议,已经石化在前面的女子正直勾勾的盯着二楼靠窗的方向,整个一副被意外惊倒的蠢样子。 好信儿的顺着韶陈的视线望过去,当看到那个不陌生的人影时,谷晓语也不由得跟着挑了挑眉梢。 安欣,和明滨城最大勾栏院的老板? 真是让人意外的组合。 将视线转回到好友脸上那个僵化到硬掉的呆滞表情,谷晓语想着这两个人的“渊源”,饶有趣味的勾起了嘴角。 这下又有戏可看了! 第13章 耍帅装酷? 虽然自己也知道毫无道理,但韶陈就是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是,安欣本人从未以知节守礼自居过。 立牌坊的名声,的确都是别人在传,他自己的确是没说过自己如何老实本分之类的话。更甚至,在和她有了实质关系后,安欣依旧能够淡然处之,也的确没有一般良家男子在遭遇意外*后的那种惊慌茫然、不知所措。 但,他毕竟是差一点点就要立牌坊的男子! 如果那些都是表象,那么,她那段时间的诚惶诚恐,内疚纠结,究竟算什么? 双腿背离大脑自动向看着刺眼的那一桌走去,韶陈无视身旁一脸趣味的谷晓语,直接站到那两人近前,看着他们因为见到有人竖在旁边,而双双抬起眼皮。 “韶小姐?……谷小姐?” 见来人是她,勾栏院老板无比意外,连忙恭敬诚恐的站起身来。等看清随后走过来的人时,小老板就更加的意外,脑袋里开始飞速的回忆——最近他的店里可是进了什么绝色?竟然能让这两位主动过来与他打招呼? “不知两位几时到的这明滨城,也不说来奴家的店里转转,奴家店里那些小蹄子们,可是时刻惦记着两位小姐呢。” 连连伸手唤小伙计加椅子,小老板的语调与其说是在埋怨,倒不如说是在打趣,并不像平日在店里时那般娇嗔。说到底,毕竟是风尘中人,什么场合该拿出什么态度,还是很有尺度的。 “不必麻烦了,我只是意外在这里看到熟人,过来打个招呼。” 挂上招牌笑容,韶陈风度翩翩的转过头看向礼貌性的随着小老板站起身的安欣,客气而礼节的点了点头, “安公子,好久不见。” 再如何,她也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失了气度! 顺着她的招呼,安欣也礼节性的向着她福了福身,末了,还不落一人的朝站在一旁的谷晓语颔了颔首。那平淡而疏远的客套态度,真是半点也看不出曾与她有过“非常亲密”的关系。 倒是小老板对她们之间又浅又薄的寒暄露出一脸掩饰不住的意外。一双生了皱纹的眼睛滴溜溜的在三人之间转了个圈,小老板脸上的惊讶看起来很是夸张。 “怎么?三位竟然认识?” 留意着安欣脸上没有任何反应的反应,韶陈向小老板简单笑了一下:“之前见过几次。你知道,桃花镇是个不大的地方,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虽然只见过几次,但这几次中,有一次是在床上见到的,而且还是坦诚相见。 不知道是察觉出她盘旋在脑中的思想活动,还是留意到她随之瞥过去的视线,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安欣,在听她说完这句话后,竟是有所反应的微微垂下眼帘,侧过身插在小老板搭腔之前,开口道:“我与赵老板要谈的已经谈完了,几位慢聊,我先告辞。” 不等三人反应,安欣已经向三个人福了个身,直接毫无留恋的抬脚走人。更甚至,那个步伐沉稳的背影,看起来没有半分仓促或者慌忙之类的逃离味道。 韶陈简直觉得自己头上的青筋都在隐隐跳动。 这算什么? 连个眼神都不给她,难道,是在嫌弃她出现的多余碍事不成?明明是他作为良家夫男竟然与勾栏院有瓜葛,凭什么反应比她还淡定?还潇洒? “喂,用陈阿姨的话来说,这个安鳏夫真是好酷啊!” 耳边好死不死的传来谷晓语传音入密的低语,韶陈拳头痒痒的转回头一个眼刃杀过去,恨不得将那个笑的很贱的女人用眼神刺穿成筛子!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好端端的用什么传音入密?!绝对是想要气死人不偿命!真是太居心叵测了!她真是遇人不淑啊遇人不淑啊! 勾栏院老板对她们之间的小互动全然不觉,目送安欣离开后,又自顾自的将招揽生意的话题继续下去,很是忠于职守。 “两位小姐,刚刚安公子在这边,我不方便多说。其实,我们店里最近新进了不少年轻貌美的新人哦,有好几个现在还未开苞。二位若是有兴趣……” 一把搂过小老板的肩膀,谷晓语笑容贼兮兮地,全然不顾这里是正经地方,是众目睽睽的公共场所,开始堂而皇之的暴露自己的色鬼本性。 “不愧是最当红勾栏院的老板,很上道嘛。那几个没开苞的给我们留着,过几天我就去你那里,到时候可别告诉我,人已经被摘走了哦。” 颇为不屑地瞪了一眼没品又没德行的好友,韶陈不着痕迹的挪开几步,与那个丢脸的女人拉开距离。 那小老板既然能对她们开口,那些好货就自然会为她们优先留着。这还需要用话敲打? 毕竟,明滨城来往的世家姊弟虽然多如牛毛,但背景像谷晓语和她韶陈这般坚挺,为人大方又好色的,却是屈指可数。 更正,应该说,是像谷晓语那样的。 在明滨城,她悲剧地属于卖乖装懂事的类型。虽然江叔叔很清楚她的本性,貌似也没对她抱有多高的期待。但,天晓得为何,她自己就是无法在江叔叔的眼皮底下全然放开,自动自发就会管束自己的手脚,不想在那个人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失望神色。 留意到她假装不认识的撤退动作,谷晓语收回与小老板勾肩搭背的爪子,直起腰身挑衅式的冲她挑了挑眉。 那言下之意就算化成灰她也读得出来,谷晓语那个死女人分明就是在说——怎样?你对我牺牲脸皮与色相的工作方式是有何不满? “差不多的话我们也先走吧?再晚点韩阿姨可能就不在府内了。” 鬼才会理会谷晓语那个无聊的挑衅,韶陈端正着嘴角提醒面前玩得不亦乐乎的女人——小姐,该做正事了! 回瞪了一眼某个显然已经忘记是谁先开始“不务正业”的女人,谷晓语从善如流的与小老板飞吻告辞,然后三步一回头的频频表示,一定会去关照他家生意。 总算是走出云霄外的大门。谷晓语回过头看了一眼云霄外四层高的楼身,再看了看前面只顾着一路前进的好友,颇感好笑的快走了几步,追上对方。 “喂,你要是好奇,可以去跟赵老板打听一下嘛。他那个店是李家的产业吧?你过去问,他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啦。” 见脚步越发加快的好友没有回应的意思,谷晓语的嘴角又上扬起好几度,再接再厉的继续说道, “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出面问也没问题。反正我们早晚得去那家店啊。” 猛地停住脚步,韶陈转回头抽搐着眼角看着面前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心中第一千零二次感慨,她果真是,交友不慎啊! 赵老板的春香楼,虽然名字俗不可耐了点,但里面的人物都是百里挑一的尖子,堪称为明滨城第一勾栏院楼,与皇城的春江月夜有得一拼。她们要找的人,是获罪的李家后人,而春香楼,正是权倾朝野的李家名下的产业。 这也是她们没有选择先去春香楼的原因之一。说起来,她们两个人,都与李家有些特殊的关系。 明滨李家的当家人李宋秋,与她的母亲陈恋雪是多年的老交情。母亲起家之初,就与当初还是少当家的李宋秋合作过。至今仍广为流传的,上面描述着远在深海的、遍地烟草、四处黄金的神秘岛屿的海客系列丛书,就是母亲与李家书坊合作的结果。 甚至至今,母亲偶尔心血来潮,也会与李氏书坊合作再出个一本两本。而每次新书出来,都会引起一番新的热潮。有多少满怀梦想的男男女女,都想从母亲的书籍中觅得去那些个远海岛屿的可能路线。 而梦想爆棚的连锁反应,就是想要出海的人数激增。在实惠了陈家和李家的同时,也会给其他有海上生意的,甚至是关联的产业,带来为数不小的利益。 因着母亲的关系,李家上下对她也颇为恭敬。更何况,李宋秋与母亲的义弟,她的牧叔叔,一直有着众所周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连带着,她在李家,也算是颇有影响力。 而比较起她的辗转迂回,谷晓语与李家的关系则更为直接。 谷家当家人的同胞弟弟,谷晓语的亲舅舅,是李宋秋的正夫。谷晓语作为谷家嫡女,未来谷家的继承人,与明滨李家这边的交情更是寻常人无可比拟的。 而正因为各大家族之间的盘根交错,在涉及到李家的陈年旧案时,她和谷晓语才需要谨慎了更谨慎,小心了再小心。 在明滨城看到安欣,她的惊诧的确是真实的。但在那个电光火石的瞬间,她作出过去打招呼的决定,却绝对不会单单只是为了一个没什么要紧的男人(好吧,虽然这个不单单,的确占了很大比例= =……)。 这一点,相信谷晓语也心知肚明。 “谷晓语,你是太闲了吃饱了撑的是不是?”恶狠狠的用力剜了好友几眼,韶陈第一千零三次感慨,自己实在是太,交友不慎了! 安欣的确是个让她……“另眼相看”的男子,她也的确是对那个人的事情,抱有一些微妙的好奇与关注。但那些,与她以往的处处留情没什么本质区别,充其量不过是一种类似于游戏的消遣,或者调剂罢了。 虽然没有其他人那么出色,但她的世界,也还没有窄到将主要精力,放在男人这样的事情上。 第14章 眼花了? 眼看着韩府大门就在眼前,两人停止了关于安鳏夫的抬杠,将注意力转到正事上。 拜访长辈对她们来说,是例行惯事,反正都是聊些彼此家族的近况,产业上面的新闻,多少带着点似是而非的亲切,和若有似无的试探,做起来简直就像吃饭换衣那样驾轻就熟。 嘴里哼哈应着,韶陈拿出糊弄老爸的那一套,脸上挂着嬉皮摆着笑脸,然后基本左耳听、右耳冒。反正有谷晓语那个八面玲珑,在长辈面前死能装的女人撑场子。 与她们年龄相仿的韩家老么不在,而韩家当家人虽然已年过六旬,但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的样子,甚至,连头发也没几根是白的。 脑袋中不知为何,突然就浮现出了某人毫无遮掩的脊背和脖颈,甚至,连侧颈处的两道横纹,都画面鲜明。 被这突然出现在脑中的画面惊得一个机灵,韶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禁有感而发。果然,天生丽质什么都是靠不住的,想要青春永驻,还是得靠真金白银来养。 “韶丫头,你脖子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坐在太师椅上,韩老太太的声音依旧明亮沉稳如当年,就算看出晚辈在自己面前心不在焉,也没有出言点破。 “啊,我是在想,韩姨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这么年轻英挺,不知是怎么保养的呢?回头我也得好好收拾收拾自己。” 感受到身侧好友投过来的满是鄙夷的视线,韶陈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都怪谷晓语那家伙,乱说什么好奇就去打听之类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好像她对那个老男人有兴趣似的。一定是她潜意识中抗拒的太厉害了,所以才会在长辈说正事的时候晃神,想起不该想起的画面。 “你还能更丢脸点不?还怎么保养的~,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前脚一迈出韩府大门,谷晓语就立刻开始摸着胳膊吐槽,“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竟然在韩老大问我们正夫人选的时候,冒出那么愣头青的一句话。” 掏了掏被念得隐隐发痒的耳朵,韶陈撇着嘴,用更为鄙视的目光瞪了回去:“不然呢?难道你要迎娶韩家的公子哥?” 在长辈“随意”提及联姻时冒出那么傻的话来转移注意力,的确是很蠢没错啦。何况,正夫的人选,本来就是要权衡多方面利益的。对目前尚且单身又不缺男人的她们来说,处处留有余地,才是上上之选,完全没必要那么神经过敏。 可是,她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失误?难道承认,她是因为想起了安鳏夫赤.裸的脊背和脖颈,在那个瞬间完全走神到没反应过来老太太在说什么? 这么逊的事实,当然是打死也不能说! “有何不可?虽然韩家于我不是最佳选择,但也并非不可考虑。怎么?你是被韩家那个小公子给吓怕了?”理所当然的耸耸肩,谷晓语斜着瞥过来的嘴脸是明摆着的居高临下,就差用笔写上——原来你也有被男人吓到直躲的一天啊。 一看那副德行,韶陈就知道对方想歪了。 经谷晓语这么一提醒,她才察觉到韩老太太对她的“抗拒” 很可能有所误会。的确,韩家小公子曾经迷恋过她一段时间,追着她四处跑不说,还不顾礼仪的擅自杀到勾栏院去“捉奸”,更甚至,听说还因着她弄死了两个小倌。 “还有何不可?你强!我可没你那么坚强的心脏。别家的暂且不论,韩家公子,无论哪个,我都是无福消受啊。”顺着谷晓语的话做出“小女怕怕”的样子,韶陈努力回忆那个已然是过去完成时的韩家小公子,却发现自己根本就记不起对方的长相。 虽然,那件事情早已摆平,韩小公子如今估计也早就将她抛至脑后……但,还是让大家尽情的误会去吧!正好为她的晃神给出一个完美借口。 指不定,韩老太太还会因“给她留下心理障碍”而觉得有所亏欠,从而给她更多好处呢! 两个人一路拌着嘴,先是回云霄外取了马,然后便直径往预定目标的开路。 韩家的几个店规模虽然比不上春香楼,但撑场子的几个台柱,还是颇有姿色的。韶陈与谷晓语两人刚一进院儿,就立刻被闻讯迎出来的老鸨领着一帮花花草草,前呼后拥的一路引到二楼雅间。 见老鸨欲叫几个台柱过来,谷晓语翘着二郎腿,一抬手给止了住: “别给我叫那些早就尝过的旧面孔。知道我们韶大小姐为何以前来你们这儿都不开荤腥么?就是因为面孔不够新鲜!难得我们姐妹今儿有兴致,去,把你们近年来新进的都给我叫过来!” 虽然是原本就商量好的“战略”,但看着好友一副喝高了趾高气昂的德性,韶陈还是忍不住暗中腹诽了几句,然后配合着故作深沉的抿了口酒,摆出一脸阴暗模样。 若是换了旁人端出这种暴发户嘴脸,就算不被老鸨三两句话顶回去奚落一番,估计也跳不了被阳奉阴违的一顿敷衍,指不定最后还得在价钱上恶宰一顿。当然,以韶陈逛窑子的经验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旁人。 刨除世家姊弟这一层,就是单论她们与韩家千丝万缕的关系,店里也要额外照顾几分。更何况,两人都是出手阔绰的主儿,过来的时间又刚刚好踩在店里已经万事准备妥当,将开门又未开门的点上,就算摆开阵势大挑特挑,也不会耽误到人家生意。估计,老鸨还巴不得她们这样资本雄厚的,来玩这套财大气粗。 “好咧!两位姐姐先坐着。夏灵冬雪,你们领着这几个先伺候。奴家这就去将那帮小蹄子们都喊过来,给两位姐姐过过眼~” 不大一会,二十几个年龄相貌各异的男子便在她们面前排排站好。韶陈与谷晓语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始在心中叹气。 要完全不留痕迹,就不能假手他人,连最近的亲信也不行。而亲力亲为,还不能露出端倪,这就意味着,不能在户籍处查贱民明细,不能和老鸨们打听谁是谁不是,不能…… 视线在二十几张脸上过了几个来回,韶陈觉得小腹开始因为压力而隐隐作痛。随便一个勾栏院就二十来个适龄的,还是刨除了熟面孔,这得猴年马月才能“阅览”完毕啊! “怎样?有你看着顺眼的么?” 嘴角色.情的勾起,谷晓语看向她的视线满满都是猥亵的味道。可韶陈还是听明白了好友掩饰在猥亵背后的言下之意——这,要如何开始找起? 不能在每个店都玩同一套,要不落痕迹,就得变着花样来…… 手里把玩着酒杯,韶陈将视线从好友脸上移开,转向站在一旁做狗腿献媚状的老鸨,漫不经心的: “看姿色,都平平常常。不过,我们这次是图个新鲜,只要看着不碍眼,倒也不是不可以将就……”语气一顿,韶陈刻意勾起一边的嘴角,身体也以一种微妙的姿态向前探了探,“不知道,如果想玩点口味重的,老鸨可有适合的推荐?” 此话一出,二十几个男子的脸上同时露出了畏惧神色。 感受到好友落在自己脸上的,满是崇拜的视线,韶陈暗暗呕了几下,恨不得一巴掌飞过去,拍掉好友那个碍眼的笑。 既然是自幼就落了贱籍,那么必然是一直过着最不堪的日子,受着最苦痛的待遇。想必,也是最方便“重口味者”光顾的对象。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这无疑是一种办法。 老鸨的迟疑只有一瞬,见韶陈将手中的酒杯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放,老鸨立刻陪着笑低声下气的凑过来,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说道: “这里有几个贱籍的孩子,年轻貌美不说,在这方面也很有经验,保证能伺候的两位舒心满意,只是……”语气一顿,老鸨瞄着两个世女的脸,见二人对贱籍人选没露出什么不满意的神色,这才继续说道,“只是,他们自然也都不是雏了,不知道……” 暗中挑了挑大拇指,谷晓语向韶陈投过去一个“不愧是老手”的赞赏视线,同时表示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打断老鸨:“一句话,那几个身上都利索不?” 这些不大不小的店面毕竟不比春香楼那样的大场子货源充足。虽然她们若直接看上普通小倌要求“重口味”,老鸨也会双手奉上没错,但终究,还是舍不得那些能卖上价钱的苗子。所以,才会先搬出贱籍来试试水。 当然,她们很欢迎这种试探就是。 果然,听了谷晓语的话,老鸨立刻就眉开眼笑的连连点头:“当然,我们这儿可不是那种下三滥的小窑子。店里的小倌我们都是定期给检查的。身上不干净的,奴家也不能往您二位面前领啊。” 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下视线,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如果,她们要找的人是已经不干净的……这种可能性绝非没有。 “那就先都留下,如果伺候的好,以后少不了你们的赏。”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子拍在老鸨胸口,谷晓语那神情完全就是纨绔满点,俗恶十足。 表示惨不忍睹的别开视线,韶陈冷着眼睛看着老鸨留下的四个年纪看上去不算太大,虽然形容略显灰暗,但相貌尚可的男子,堂而皇之的挨个观察了一番,心下有些失望。 四个,说明这家店全部的适龄贱民都在这儿了。从五官看,四人中没有一个与谷晓语那个“借屋藏娇”的少年长得相似的。 或者,那对兄弟本来长得就不像? “怎么分配?每人两个对半?”见除了四个少年外的全部人马都陆续离开了房间,谷晓语挑着眉梢看向她,语调里带着些隐隐的跃跃欲试。 靠之,你在蠢动个什么?难不成还要玩真的? 一个鄙视的怒目瞪过去,韶陈撇着嘴角问道:“不然呢?” 相面不成,接下来当然就是套话,弄清楚四个孩子的过往由来,才能缩小她们的查找范围。而这种互动,似乎不适合集体进行吧? “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你要是介意,你去单开一个间也成。”二话不说先拽过两个年级较小的,谷晓语左拥右抱的一边亲了一口,那德行简直明摆着在赶人,就差没挂个帘子挡在韶陈眼前,上书,请勿打扰,非礼勿视了。 看着那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欲迎还拒的胆怯样子,韶陈抽搐着嘴角看着好友,很有一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 有没有这么热爱工作啊?要不要这么劳逸结合啊?!用得着这么敬业嘛? 挥了挥手,韶陈拉过另外两个年纪好歹未超标准的,叹道:“走吧,我们另找个消停点的地方!” 谷某人就算想要当面表演,她还不想看呢。她怕长针眼! 韶陈这样的世家姊弟,自然不能去两个贱籍小倌平日接客的后院平房。两个少年一个尽职的在前面领路,引着韶陈往三楼雅间走,另一个则匆匆去和老鸨汇报她们变更了房间的事情。 握着领路小倌的手,指尖下意识的在小倌不太细腻的手背上来回抚摸,韶陈的眼睛却没有看向面前的人,而是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着。 即将开门的时间,回廊上可以清晰看到上下中空的一楼圆形大厅此刻正热闹的张罗着最后的细节。而上了楼梯拐到三楼,有着半人高围栏的回廊便不再冲着室内大厅,而是转向可以一览后院景致的楼后侧,典型的闹中取静类凉台式设计。 这是近些年很流行的青楼设计模式。从三楼回廊上看过去,后院中的凉亭矮房大多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比较起前院的欢腾热闹,反倒是有种小家灯火,安静祥和的错觉。 据说,设计者的初衷,是想要嫖.客们在风尘深处体验到押玩良家男子的感觉。韶陈看着下面几户没有亮灯的矮房,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丝嘲讽。 “万家灯火”的眺望虽然可以松懈一部分人的神经,但那些熄灭的灯笼,只是说明矮房里面那些年华不再的小倌正在接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客人罢了。而且,十之*还是那种玩不起前楼,或者口味重的。 她要找的人如果已经不干净,就很有可能在某一盏灯笼之下。 “韶小姐,这里。” 几步路的功夫,走在前面一点的小倌已经停下了脚步。随着两人相牵的手半侧过身,少年低低垂下的睫毛带着些许颤意,推开房门的手却因为毫无选择而不得不坚定。 是在害怕接下来会承受的“重口味”么? 门内的房间看上去颇为宽敞,一眼望去的布局和设计也颇有品味,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专门为贵客准备的房间。 要不,干脆也好好放松一下? 看着小倌那张被下面远远映过来的灯火染上红晕的脸,韶陈多少有些心猿意马。 反正今天是谷晓语消费,享受一把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往楼梯口的方向瞧了瞧,韶陈犹豫着,是现在就将面前的小倌抱进屋去直接开动?还是,等另一个过来后再一起?迫不及待的感觉很是强烈,但她可不想等兴致上来后,再听到煞风景的敲门声…… 正犹豫着,余光却是在不经意中,瞥到的一抹熟悉的身影。 安欣? 怎么可能? 整个人一激灵,韶陈用力眨了眨眼,干脆转过身,整个人趴在围栏上用力向下望去,以图看个真切。 果然不是错觉!后院中,一个熟悉的背影显然刚从主楼出来,正悄无声息的独自走在后院的小路上,看方向,应该是打算从后门离开。 难道,是她眼睛花掉了? 韶陈瞠目结舌的看着那抹眼越走越远的背影,怎么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差点就立了牌坊的安欣! 那个,在桃花镇守寡好几年,连她的求婚都一口气回绝掉的安欣! 竟然,居然,胆敢,在明滨城公然出入勾栏院! 如此的,是无忌惮? 第15章 痿...痿了...... 尽管在某个瞬间,韶陈的确有股直接从三楼跳下去,追上那个背影问个究竟的冲动。但终究,她只是眼睁睁的目送那个男子从后门离了开。 “刚刚那个人,是你们店里的小倌?我刚才怎么没看到?” 偏过头,韶陈故作漫不经心状,问向刚刚赶过来的小倌。虽然是才从老鸨那里回来,但他应该也见到了自己盯着楼下身影看的样子。 “……应该不是吧……”闻言,后来的小倌愣了愣,脸上露出了很是茫然的神情,“看背影,不像是我们店里的人。” 废话,我还不知道不是? “那个人好像是来店里找老板谈生意的。” 一直被她握住手的小倌似乎看出了她对同僚回答的不满,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想引起她更多的注意, “韶小姐来之前,我路过二楼小厅时候,听到老板正在对那个人说,什么虽然听起来不错,但还要再考虑之类的。” 生意? 一个在桃花镇靠做零碎手工养活自己的男子,到了明滨城能有什么生意可以谈? 而且,还是来找勾栏院的老板谈…… “我想也是,有新面孔的话,你们老鸨怎么也不至于在我面前掖着藏着。” 随意的耸了耸肩,韶陈干脆也一边搂过一个,左右各亲了一下脸颊,进屋,然后用脚将门带了上。 室内点了熏香,多少带着点催.情效果。窗帘、床铺、挂画、摆设,也无一不是高档货,床头雕工精湛的柜子里各色工具更是应有尽有。若是换了平日,她怕是早就满心欢喜的尽情享乐了。用母亲故乡的话说,那叫人生得意须尽欢…… 该死! 暗自里唾骂了一句,韶陈放开两个小倌一把拽过铺了软毛皮垫子的靠椅,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然后故作姿态的冲两个面面相觑的小倌一抬下巴。 “你们两个自己来,工具抽屉里应该都有,我想,不需要我教你们吧?” 无论是在皇都天池,还是在海城明滨,很多世家姊弟来欢场玩,都不会亲身上阵。除非是一些确保干净的固定伴侣,不然比较起自己上这些谁都可以上的小倌,世女们更喜欢的是任意指示他们表演想看的节目。那种控制欲、征服感,不是市井小民随便存点钱就能享受到的。 两个小倌显然对这种要求并不陌生,脸上甚至还双双透出松了口气的神情。韶陈支着下巴看着面前的活.色.生.香,身上非但没有发热的感觉,胸口的焦躁反而更甚。 尽管很多人享受这个,但征服感游戏并不是她的兴趣。她从来不介意亲身上阵,虽然也惜命,但店里推荐给她的人,基本都是确保没有闪失的,而她爱的,也是那种新鲜的感觉。 眼前的安排完全符合她的喜好,按理,没有任何理由不好好享受一把。 然而,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体内原本几欲沸腾的满腔热血,在眼睛瞥到那个身影的瞬间,竟然毫无理由的人间蒸发了?! 这简直就是鬼附身! &&& 比较起韶陈的整夜抑郁不能眠,第二天一大早,谷晓语简直是身轻气爽的从二楼雅间走了出来,一身容光焕发的好气色对比她脸上两颗硕大的黑眼圈,很是有气死人不偿命之嫌。 “我说韶姐姐,昨夜那两个伺候的真有那么好?你看你那一脸衰相,根本就是被榨干了嘛。” 晃荡到海边东临楼,剥削囊中羞涩的某人请吃名贵早点的谷晓语,全然不顾好友纠结苦闷的表情,打定主意要行幸灾乐祸之实。 “吃你的吧!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正在为自己大出血的钱袋子默哀的韶某人,闻言简直恨得牙床都跟着痒痒。可偏偏,又不能出言辩解。 是啦,谷晓语昨夜请她的那一摊,比这顿早饭贵上十倍还不止。可是,考虑到两人现在钱袋子的实力——谷晓语要求的这顿早点,砍掉了她钱袋子一半的血;而昨夜的那一摊,对谷晓语来说不过是毛毛雨——重点是,她根本就没有享受到! “哎呀,不要那么小气啦。虽然云霄外啦,百川楼啦,早点也都颇有特色。但比较起东临楼的,到底还是差了一层嘛。” 价钱也差了不只一层好哇! 为了证明自己是礼尚往来,谷晓语还堂而皇之的伸手指了指某人眼睛上那两圈有苦说不出的如山铁证。 “而且,我也不算白白剥削你啊,你看,昨晚你也尽兴了不是。” 这才是最让她吐血的地方! 作为海上霸主陈家的长女,富甲一方的韶家继承人,混成她这样,连饭钱都要斤斤计较已经够悲催了。而竟然,还有人好死不死的,一直在她的火上浇油?! 最气人的是,偏偏她还没有办法反驳!总不能说,她因为看到了某人,而导致那啥不能了吧? 第一百零八次暗中腹诽不断踩到自己痛处的好友,再第一百零九次咒骂了一遍那个造成她“不尽兴”的罪魁祸首,韶陈抽搐着眼皮望着面前怎么看怎么碍眼的好友,决定一忍再忍,忍了继续忍。 “……你昨晚到底,问出什么所以然没?” 看着好友咬着牙根转移了话题,谷晓语挑了挑眉梢,决定好心肠的放其一马。 “没有,我那两个都是传了几辈的贱籍,早就遗失了祖上的来历。你那边呢?进展如何?” “似乎两人的父母都是以前碧落曹家的下人。”想着昨夜自己在两个少年相互拥抱到累得腿都抬不起来时,假作闲聊而得到的信息,韶陈不满意的瞥了瞥嘴, “我说,这种事情安排几个心腹查查不就出来了?有至于我们用这么笨的方式亲自大海捞针么?” “当然至于啊。” 左右看看确定无人留意她们,谷晓语皱了皱眉头,拿起筷子用力在韶陈的脑门上敲了一下子,“要是可以让那些人去查,我动动嘴皮子就成了,还用得着亲自动手?” “可是……”揉着被敲痛的脑袋,韶华忍不住嘟囔着,“连心腹都不能说的话,你干嘛还告诉我?” “当然是因为瞒不过江叔叔啊!”恨铁不成钢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好友,谷晓语夹了一筷子餐点,有点口齿不清地,“这些我之前不是都和你说过了?你怎么翻出来又问……” “还不是因为太麻烦?” 回忆起昨晚排排站二十几个面孔的景象,韶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叹道,“这还真是大海捞针啊……” 第16章 拴上了? 站在沿海大街上,看着韶陈骑在马背上渐行渐远,谷晓语收起了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徒步往航海学院的方向走去。 东临楼距离名闻天下的航海学院很近。从沿海大街步行过去,中间有一处向海里延伸出去的瞭望台。石砌的柱子牢牢钉进海水下面的泥土中,一路横铺的石板直通观望的六角亭子,走到尽头放眼望去,已然升起的阳光明晃晃的打在海面上,映出一整片的金光粼粼。 “昨夜,她是遇到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了?” 话声未落,一个周身黑衣的人影便从某处跳了下来,悄无声息的立在望着平静海面的谷晓语身后。 “遇到了桃花镇的安鳏夫,不过只看到一个背影,没有过去说话。” “哦?安欣?” 脑海中浮现出昨日在云霄外看到的画面,谷晓语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饶有趣味的弧度。 “看来,我这位姐姐对那个老男人,还怪上心的。” 谷晓语没有回头,身后的人亦是没有接话。不过也是,那种不相关的小鱼虾米,也的确不值得她们上心。 “韶陈大概也多少有所察觉,我那个姐姐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应该也笨不到那个程度才对。”语气一顿,谷晓语望向海面的眼眸,不由得微微眯了眯,“我想,你的主子应该不介意让我这位姐姐多知道一些吧?” 身后的人影对这番没头没尾的话没表现出任何异议,对她明显的不恭敬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机械一般冰冷的答道: “主子说过,要确保江公子知道事情进展。至于其他,让谷小姐自行掌握尺度。” 自行掌握么? 海风抚着谷晓语的发梢将其轻轻托起,空气中带着浓浓的咸气,想着韶陈顶着两颗怎么都忽略不掉的黑眼圈的样子,谷晓语闭了闭眼,开口道: “去查一下那个安鳏夫,明天汇报给我。” “是。”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即使明知道她安排的事情与任务无关,也没有提出半句疑问。 感觉到身后的人已经悄无声息的离了开,谷晓语慢慢睁开眼睛,重新将视线投向宽而广的海面。 远处的渔船已然扬起了帆,视野所及处的航海学院正是临近上课的时间,穿着各色制服的年轻女子三三两两的往高而雄伟的学院大楼走去,海风吹过,偶尔还能带来几句充满朝气的欢声笑语。 淡淡收回视线,谷晓语迈步离开瞭望亭,决定回府去迎接她据说是刚刚进城的母亲。 安鳏夫么? 在脑海中细细回忆着好友对她讲述的,与那个老男人渊源的样子,谷晓语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陈家的长女。 韶家的继承人。 一表人才的世家姊弟。 这些都是韶陈最引以为傲的资本。仗着陈家、韶家的实力,平日里只知道游山玩水,寻欢作乐的女人,日子过的简直就是逍遥到不能再逍遥。 韶陈,你应该感谢我。 在你所有的快乐结束之前,还会特别为你安排一场你最喜欢的桃花游戏。 &&&&&& 无论功夫有多好,连续作战也很容易腿软。 于是,尽兴了的谷某人提出了“隔三岔五”政策,全然不顾因为神秘原因根本就没吃着的姐妹。 “我说韶陈同事啊,你想想,你原本在明滨城根本就不嫖的好哇!这突然开荤了,是不是也得有个过程?这就相当于刚还俗的尼姑,就算要吃肉了,也得循序渐进是不?” 与还俗尼姑画上等号的某人很是不忿的企图以理据争。 “喂喂喂,谁不知道我韶陈是个风流无限好,夜夜笙歌欢的主儿?以前在明滨我只是没去店里点菜,又不是吃素,这根本就构不成问题吧?再说,你也没吃过素啊,怎么就保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虚了呢!” 不过很遗憾,谷晓语一旦拿定主意,那就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主。 “激将法对我没有用哦!再说,提到体虚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是谁第二天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整个一副被榨干了的模样?韶姐姐,你得加强锻炼了。这年头,体力才是硬道理啊!” 被黑眼圈问题堵得差一点心肌梗死的某人,完全只能哑口无言的干生闷气。那简直是她心中一块不能说的痛啊痛啊! 显然,谷某人不单软硬不吃,更是个不能吃亏,哪怕只是口头亏的主。笑眼看着被踩到痛楚,正在头冒青烟的韶陈,谷晓语决定以十还一的再补一刀: “而且,你知道,我母亲昨天来明滨城了,我最近需要陪她,比较忙。” 喂喂喂,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么?以前在桃花镇多少次你老妈到了,你都是打个招呼就继续同我泡窑子去?现在给我装什么孝女啊…… “要不,你自己先行动?” 靠之,你有没有良心?是谁开头,把我拖下水的? “你看,泡窑子这种事,韶姐姐你也是老手了,完全不用拉着妹妹我一同行动嘛~~!” 这绝对是对准心窝子下刀的大绝招,钱袋子很羞涩的某人立刻吐血倒地,只能躺在血泊中眼巴巴的看着有钱人谷晓语拍案、挥手、告辞。 结果,那女人消失也不消失个彻底,末了,还留给她一个盖上姐妹爱大帽子的任务。 海滨小院中,那个隶属于谷晓语的小少年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活像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巫婆,还是那种专门喜欢给公主和王子的爱情搞破坏的那种。 “喂,我说,你听明白了没?谷晓语这几天都比较忙没时间,是她交代我带你去医馆检查一下。” 真是怀疑谷晓语那女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就算是有隐情,可让自己的好友领着自己的小情儿去医馆看病,这根本是听着就不合理的吧?! “我,我没有不舒服……我可以等到谷小姐不忙的时候……” “你那个眼泪如果敢掉下来!……” 眼看着几颗黄豆粒大小的水珠噼里啪啦的从小少年眼中掉下来,韶陈万分头痛的抚了抚额头, “你以为我愿意带你去?你是贱籍出身吧?查清楚你身上有没有那些不干净的脏病,我才能放心让你住在这里。而且,要不是谷晓语交代……总之,我的时间也是安排的很满,你要是不想给谷晓语添麻烦,就乖乖跟我去医馆!” 别怪她说话难听,不怜香惜玉。她又不是大众情人,对于没兴趣的男人,她一向缺乏耐心。再说,她肯耐着性子哄小少年自愿上车,已经是看在他年纪小,又身世可怜的份上,真的很风度了!要是换了其他人,指不定就直接一手刀敲晕,利索省事。 好在,一番重话下来,小少年虽然眼泪掉的更厉害,但总算是肯乖乖听话了。 坐在前辕座上兼职当车娘的韶某人,每每听到车厢里传出抽气声,都恨不得一脚踹车帘进去骂一句“去个医馆而已,你哭丧啊!”。但终究,她只是牙根痒痒的甩鞭催马,恨不得让马插上翅膀,立刻飞奔到目的地,得以解脱。 谷晓语推荐的医馆她虽然去的不多,但是也颇为熟悉。那是一家开在花街的老医馆了。虽然以治疗花柳闻名,但与谷家、韩家都有些关联,就连她们陈家,也会过来照顾生意。 在门口晒太阳的,头发全白的老大夫看到她竟然亲自赶马车过来,显然很是意外,等看到从车厢里面出来的,一双眼睛都哭肿了的少年,就更加的意外。 “韶家丫头?你这是……” “林奶奶,这孩子是谷晓语的人,我只是帮着带过来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很是奇怪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直愣愣站在那里,脸上写满了不安的男孩子,老太太到底什么都没问,只是一脸慈祥的拉过小少年指尖微微颤抖的手,安慰道:“没事,你是谷家少主的人,又是韶家丫头亲自带过来的,我们一定会全力而为。来,告诉奶奶,你是什么地方感觉不舒服?” 听了这番话,小少年非但没有平静下来,指尖的颤抖反而更为厉害了。 见老太太一半疑惑一半不满的瞪向自己,韶陈赶快摊手为自己开解:“不是我的问题。我没亏待他啊。”顿了顿,想到老太太可能疑惑的原因,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他是贱籍。所以……” 所以一定从小就受到亏待,甚至虐待。需要检查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贱籍啊……”明白过来的老太太点了点头,握着小少年的手没有变化分毫,只是又摸了摸小少年的头,叹了一句,“可怜的孩子,受苦了。” 这样一句听在韶陈耳朵里很是官腔的话,却让小少年的眼眶再度红了起来。 再度安抚的拍了拍小少年的手背,老太太领着人进了前厅,向一个正在给病人开方子的大夫问道:“李丫头啊,朴小子呢?” 显然已经年过不惑的大夫立刻闹了个大红脸,在病患的掩嘴偷笑下小小声的抗议道:“他在后面招待他那个朋友呢。不知道这次又在鼓弄什么。还有师父,我孙女都有了啊!” 老太太显然对徒弟有孙女这件事情表示不屑一顾,连说话的声音都又加大了几分:“有孙女又怎么样?!你就是有曾孙女了,在我眼中也还是个孩子!专心给病人看病,我先去后面看看朴小子去!” 比较起小少年的略微被吓到,韶陈对这种场面完全熟视无睹。她长年在外四处玩耍,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种完全小场面。 与前厅的一目了然不同,医馆的后院比从门脸看上去要大上很多。院子两边一排排的衣架上挂满了白花花的床单被罩,中间偌大的场地几个小学童正在给点着火的药罐子扇风加料。主屋的台阶上,两个人身材颇为高挑的男子正在聊天。 背对着她们的人脊背挺拔,微微侧着的脖颈呈现出一个聆听的角度。正面朝向她们正在说话的男子看上去大概三十出头,深邃的五官看起来颇有异族风味。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从西部的某个岛屿,漂洋过海来到明滨的。 “朴小子,你这是抓住安公子又在叨咕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呢?也亏了人家安公子脾气好,愿意听你说。” 安,公子? 看着那个很是眼熟的背影,韶陈的脚步不由得整个一顿。而男子闻言随之转过来的面孔,更是让她忍不住要暗中j□j了。 要不要这么巧啊?! 这是阴魂不散还是怎样? 桃花镇屁大点个地方,她那么多年一共也没见到过安欣几次。可自从有过一次意外,她们两个简直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拴上了般。明滨这么大一个海港城,多少人生长在这里一辈子也没见过一次,而她,却可以三番五次的,巧遇这个人。 第17章 你谁啊 然而,比较起她的心情澎湃,男子的视线却只是无差别的在她脸上一扫一过,甚至,连个普通认识程度的停留,都没给她。 而当视线落在走在前面的老太太身上时,男子矜持的扬起了嘴角,眼中的神采似乎也随之提亮了几层。 “我还是很喜欢听朴大夫说话的,他说的东西都很新鲜,也很有趣。” 明明只是一抹很浅的,转瞬即逝的笑容,韶陈却没由来的眼前一亮。而随后,她又自动自发的想到,这似乎,好像,仿佛,是她第一次看到安欣的笑脸。 只不过是舒展开眉眼的,根本谈不上惊艳的表情,可安欣就连面对一个老太太都能露出笑模样,而面对她,却从来只有横眉冷对! 这也太让人不平衡了! 无人关注她阴晴不定的面孔。听到安欣的话,不但林老太太笑的更为开怀,就连那个朴大夫,都跟着露出了笑容,嘴里带着浓厚的口音抗议道:“师父!真是的,你不要挑拨我和安欣之间的关系。” 连连答应两声,林老太太松开了小少年,上前一把拉过安欣的手腕,动作顿了顿,又说道:“不错,依旧很结实。看来朴小子平日里鼓弄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点作用。” 语气一顿,老太太又转回头,拍了拍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小少年的后背,将他往朴大夫所站的方向推了推。 “看我,老了老了,一看到好久没过来的安小子,连正事儿都差点忘了。来,朴小子,你带这个孩子去后面看看。我刚刚号了他的脉象,这孩子小小年纪,徒有一副好壳子,内里都快被掏空了。” 闻言,朴姓的男子立刻收起了脸上笑意,端正严肃的拉过小少年的手,不顾对方的微小挣扎,顿了一会儿,然后狠狠瞪向干站在一旁的韶陈。 虽然沉浸在自己忽起忽落的心情中,但面对朴大夫的杀人目光,就算她是死人估计也被瞪活了。错愕了一秒,韶陈福至心灵的立刻猜到对方瞪她的缘由,连忙摆手澄清道: “不关我的事!这孩子是谷晓语刚从窑子里赎出来的贱民,身子差一点也是正常啊。我只是帮着将人送过来……” “贱籍么?” 闻言,朴大夫的神情舒缓许多,甚至还投给她赞赏的一个颔首,“我先带他进去仔细检查一遍。具体的,等检查完了再说。” 迎着那个赞赏的目光,韶陈头皮发麻的点了点头,然后全身僵硬的目送朴大夫将一直很不安,眼泪依旧汪汪的小少年带进了内室。 “林师父,您这里既然有病患,我就不在此多打扰了,改天我再过来拜访……”见朴大夫进了屋,安欣垂着眼皮给林老太太作了个揖,明摆着是要告辞的意思。 的确,按理来说,无论安欣与这个医馆有怎样的交情,她一个世家小姐亲自送个贱籍过来看诊,长点眼色的都知道无论其中是否有隐情,此时都应该回避。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神经过敏。只是,看着安欣头也不抬的告辞样子,她就是觉得,眼前这家伙,是想避开她! 然而,安欣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突然板起脸来的林老太太给打断了。 “安小子,怎么,老太太一进来你就要走?你是不想陪我这个老太太,还是老太太我年纪大了,不像朴小子那么会讲故事,让你没耐心陪着了?”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韶陈看着被林老太太突然撂下的“狠话”弄到哭笑不得的安欣,心里竟然止不住的开始暗暗叫好。 都说,小小孩、老小孩。 之前就听陈羽说过,林老太太的身子骨虽然还很硬朗,医术也依旧高明到没话说,但不可否认,最近几年,老太太的脾气秉性是越发有偏执的趋势。不但劝不动、说不听,而且还不可思议的超级记仇,弄得她们一干小辈只能顺毛安抚,有求必应。 看样子大概安欣也是知道这种情况,面对老太太的不依不饶,男子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但到底还是无奈的叹了口长气,答应老老实实的留下来,陪老太太吃过晚饭再走。 心情莫名就因为安欣的离开未遂而变得愉悦起来。而撒泼耍赖留人成功的老太太,似乎才想起她这个世家姊弟自打进门就被晾干在一旁,整个一无人问津的悲催处境。 “哎呦,我都忘了给你们彼此引荐一下了。” 额,介绍她认识安欣,不能说是引荐吧? “这位是安欣。前些年我因为机缘巧合认识他的妻主,进而才认识他。安小子和我家朴小子刚好很谈得来,平时逢年过节的,也总记得给我带些乡下特产,是个很有心的孩子。” 妻主? 后面的话韶陈都没怎么留意,她在“妻主”那个词就卡住了。眼睛自然而然的顺着老太太的话光明正大的看向安欣,韶陈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 安欣妻主过世,怎么说也有六七年了。这么说,安欣认识林老大夫和她的弟子,少说也有*年的光景。这么看来,那个说安欣是因为明滨城有所投靠,才放弃牌坊来这边的传言,倒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安小子,这位是桃花镇韶家的小姐……啊,说起来,你们两个都是桃花镇的……” 见后知后觉的老太太才反应过来的望向自己,韶陈立刻点头给予肯定道:“是啊,林奶奶。其实,我们两个是老乡,之前就认识。” 顺着接下话题,韶陈看向安欣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想无视她?哼哼,她就不信安欣能一直装作不认识她,“……虽然不算熟悉,但我们以前的确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 的确不是很熟。她们不过是在床上坦诚相见过,然后说过几句从此两不相干之类的话而已。 听到她的肯定,林老太太立刻睁大了眼睛,将注意力全数转向安欣,问道:“你们原本就认识?奇怪,那为何你们刚刚都不打招呼?” 这大概就是老太太偏心眼的地方。 站在林老太太身后冲着安欣坏笑,韶陈简直要按耐不住心中的窃喜了。其实,她刚刚也没主动跟安欣打招呼(好吧,其实是人家根本没给她机会),但老太太却只对安欣一个人进行“责问”。 不过这样更好,正和她的心意。她倒也想听听从头都到尾都在无视她的安鳏夫,究竟会说出什么理由。 “林师父。韶小姐之所以认识我,大概是因为妻主生前曾为陈家做事。”终于,在话说至此的情况下,安欣的视线今天终于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虽然说过几次话,但也只限于韶小姐处理家业善后问题,所涉及到的那部分而已。安欣是一介平民,又是丧妻之人,冒然与并不熟悉的韶小姐打招呼,不但于礼不合,更容易引起旁人误会。毕竟,人言可畏啊。” 很是直白的几句话,安欣脸上只有就事论事的平淡表情,就连语气也谈不上什么深入浅出的技巧。可韶陈胸口那团因为两人的巧遇而产生的微微热度,却很是成功的被男子这番话彻底浇凉。 不明所以的人也许会被误导,但安欣的言下之意,她听得再明白不过。 男子是在告诉她,两个人因为“善后”问题而需要有的接触,如今已经彻底结束。对他而言,与她偶遇不过是件徒添麻烦的事情,巴不得距离得越远越好。 第18章 谁贴谁犯贱 不明所以的林老太太果然被误导了。 大概是记起了安欣的妻主就是在陈家海船上遇的难,老太太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安慰式的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安小子,也别想太多了。在林奶奶这边,没有那种嚼舌根的嘴应该烂掉的人。” 这句话映射的味道实在太强,无辜被流弹击中的几个小学童全部深深低下头,个个做出专心熬药的模样。 见状,哈哈笑了几嗓子的林老太太伸手召唤过来一个距离她们最近的,拎着小姑娘的耳朵骂道:“刚刚你们几个那耳朵都快竖成兔子了,别以为我眼睛花就看不到!快去!一帮没个眼力价儿的,摆上桌椅沏上茶,让奶奶看看你们的手艺!” 在林家医馆里,泡茶和点心都是功课。不大一会,桌椅茶具便一一备齐。尽管头上的阳光很是不错,但在周围满是床单,旁边又蹲坐着好几个熬药小学童的,毫无景色可言的院子里坐下来品茶,着实是怎么看怎么不搭的场景。 不过,韶陈和安欣对这种场面都不陌生,坐下去的姿态也都很是随意自在,就好像此刻在她们面前的,不是四面是墙的一方院子,而是如诗如画的名胜风景。 坐在那里听着小学童背书一样解释茶壶里的品种搭配与茶点的选择讲究,韶陈注意到,她斜对面的男子只是低垂着眼安静坐着,既不品茶,也没什么吃茶点的意思。那样子,似乎连抬头礼貌性的与她对看一眼,都不愿。 有必要如此么? 介于男子之前的那番发言,韶陈自认再怎么面皮厚,也不至于去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真是没必要防她跟防狼似的。 表扬了功课做得不错的小学童几句放其过关,老太太看了看内室依然没什么动静的屋门,转过头对韶陈叹道: “这么长时间还没出来,看样子,那个孩子的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啊。” “会危及生命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韶陈将注意力从男子脸上移开,开始专注于同林老太太的聊天上。 毕竟,她过来这边是有正事要办,不是来吊美男的。 “听脉象,短期内倒不至于危及生命。但,毕竟是贱籍的孩子,先天就不足,后天又亏欠太多,寿命一般都不会太长。当然,具体还是得朴小子检查过才知道。不用担心,这个,他有经验。” “哦?”表示出适度的好奇,韶陈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语气随意的,“这个有经验是指……?” “就是给贱籍的孩子看诊啊。自从朴小子出师,花街里那些重了脏了的活儿,基本都是他去看的。” “那倒是难得。”好似漫不经心的,韶陈夹了一口点心在嘴里,细细咽下去之后,才继续说道,“我还以为,很少会有人愿意带贱籍的人来看诊呢。” “的确是很少……”表示同意的点了点头,老太太仿佛回忆起什么似地,语气顿了一下,又说道,“除了店里那些还能继续卖钱的,我在这里这么多年。私人带贱籍过来看诊的,就只遇到过两个。一个是你这次,还有一个,就是你的母亲。” 闻言,韶陈握着杯子的手指猛然一震,刚沏好的茶水立刻随着那震动骤然翻滚旋转,有几滴还突破了杯身的限制,溅在了韶陈的手背。 浑然不觉得烫的韶陈只是被提醒了般的回过神,镇定了一下反应过快的手指,垂下睫毛,长长的叹了口气。 “林奶奶说的是可江叔叔?陈家家业是多亏了江叔叔才有今天,母亲对他自然是不吝啬……” 那个优雅端庄的江叔叔, 那个才情卓越的江叔叔, 那个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将名不见经传的陈家发展为海上第一大家的,不会墨守成规,勇于开拓创新,又果断又谨慎的,她最最敬爱的江叔叔, 的的确确,是身份卑微到尘土中的,贱籍。 “哦?你是说江南风?” 没有察觉到她突然沉重到有些僵掉的脸,林老太太只是陷入回忆的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疑问, “当然不会是他。你江叔叔就是头痛脑热都用不上我。你母亲能夸张到八百里加急,直接杀进宫中把太医绑过来。实际上,你家那一片也的确住着好几个退下来的太医,并且只给你们陈家人看诊。” 母亲? 怎么可能?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虽然从很早就开始独宠毕叔叔,但每隔两三年,还是会去驸马那边,或者在父亲那里住上一阵儿。但江叔叔……自她记事起,母亲就鲜少在明滨城长留,就算江叔叔为她打拼出大半家业,母亲也只是寻一些念风雨的字画,给独爱这个作家的江叔叔送去而已。 每每看着江叔叔只能全神贯注的临摹着母亲送过来的字画,她都会为他感到不值。 “你母亲当年送过来的,是一个在巷中被共产了很久的少年,病的很重。我本以为你母亲会放弃那个孩子,可你母亲却决定下重金救他,哪怕明知道只能多吊几天命而已。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女子真是和旁人不同啊。后来才知道,她就是那个名满全城的海客。” 现在的母亲,早已经是名满天下。几十年来,奉临帝国多少男女都抱着母亲为她们带来的梦想,将自己的毕生奉献给海洋。 “可是我,从不知道陈家有这样一个人……”踌躇着,韶陈的脑袋多少有些混乱。林大夫说的,是她完全不知道的一段过往,那样的母亲,也不是她记忆中的母亲。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那孩子没活多久就死了。话说,那还是你母亲初到明滨城,尚未去天池,也没成为驸马之前的事情。” 喉中紧了紧,韶陈端起茶杯,借喝茶的动作来缓解自己的思绪。母亲的过往,实在是众说纷纭到扑朔迷离的程度,而她知道的,并不比一个陌生人更多。 那些传说究竟哪些是真的? 为何她不是继承母亲的姓氏? 为何韶家产业要从陈家独立出来? 面对长年留在桃花镇独守空闺的父亲,永远都是在临摹字画的江叔叔,独宠毕叔叔的母亲,那些话她实在是,对谁都无法问出口。 “这我倒是很意外,那人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据我所知,母亲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同情心泛滥的人。”就像她,这次送这个贱籍过来,也不是平白无故的。 故意拿出就事论事的态度,表现出适度的好奇,果然,话题开始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 “哦,那个孩子啊,我没记错的话,是沈家出来的人。” 江叔叔原来的家族?那就难怪了。 “沈家?真的假的?明滨城这些勾栏院,随便拽一个贱籍出来,就敢说是前朝皇子的后人。你想那前朝都亡国上百年了,连编都不靠谱。” 这倒是实话,就因为这种没边儿的编造,相当加大她们寻找的难度。 说出来的话遭到质疑,老太太相当之不满意,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老太太将身子往韶陈的方向倾了倾,想要耳语一般,压着嗓子道: “我怎么可能会弄错?我开的可是花街医馆!别的不敢说,这风月场的事儿,我这里可是信儿最多的!再说,那是什么地方的烙印,烙上了大概多少年,我可是一眼就分辨得出来!更别说这些年窑子里有多少都是我去给看过的,父子我都认识呢!” 这话虽然是凑到韶陈身边说的,音量也听得出被刻意压低了一些,但老太太显然是低估了自己中气十足的程度。用眼角余光看着坐在那里表情越发尴尬的男子,韶陈的嘴角不由得就微微往上勾了勾,心情也突然变好了不少。 “好了好了,林奶奶,我相信当年那人是沈家出来的还不成么?我母亲会帮扯一把的人,是沈家的可能性很大啦。” 明显敷衍的语气果然戳到了老太太的逆鳞,听了韶陈的话,老太太一下子直起腰身,眼睛瞪得老大。就在韶陈想着要不要再加两句浇点油时,林老太太已经彻底忽略了还有男子在场的事实,完全忘记控制音量。 “你不信?我告诉你,就是现在明滨城这些大大小小的窑子洞,谁家的贱籍是哪里出来的,我都知道个j□j不离十!” “哦?”强压住心中的惊喜,韶陈继续挂着敷衍的笑容,安抚式的伸出手一下一下的顺着老太太的背,越发的放低姿态,“好啦,我相信,我相信还不成么。” “你还是不信!” 果然不吃那一套的老太太眼睛瞪得越发溜圆,那模样几乎就差直接用手点住韶陈的鼻尖,以示抗议了。 “那好吧。” 心中得逞的笑到开怀,韶陈表情万分无奈的摊了摊手,干脆的放弃了安抚的动作,姿态懒散的往椅子上一靠,无限配合地, “那林奶奶就说几个,我听听与我知道的,差距有多大。” 第19章 则素神马? 原本,韶陈只是过来套套哪些窑子有不干净的贱民,随便看看能不能多得到一些信息,缩小查找范围。 她虽然不常来,但林老太太的脾气秉性,她还是通过陈羽和谷晓语,了解的*不离十,对人下菜碟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但显然,事态的进展很让人惊喜。林老太太给她的反应,比她预料中的,收获更大。 “那些年代久远的,真假咱不敢说。但近几十年这些人,老太太我心里可是明镜一样。” 见韶陈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梢,老太太的脾气一下子被点得更旺,那架势简直就是要拍案而起,露胳膊挽袖子的长篇大论。而事实上,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花街边上那个韩家窑子里面,有两个是以前碧落曹家的人。春香楼里有个不干净的,是当年李府那个犯事王君的人……” 屁股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韶陈好容易才压住心头涌上来的狂喜,维持住了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就是! 耐着性子一直听到老太太说的口干舌燥,韶陈这才伸手给老太太倒上一杯茶,然后恭恭敬敬的双手端着递过去,笑道: “林奶奶,我算是服了您了!别的我摸不准,但韩家窑子里面那两个,我恰巧光顾过,还真是碧落曹家的。林奶奶,您可真是老当益壮啊,小辈我甘拜下风!” 总算是见到了小辈的心悦诚服,老太太开怀的接过杯子,眉开眼笑道:“那当然。” 而话声落下,老太太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桌面上,还坐着一个表情已经濒临抽搐歪掉边缘的男子。而院子里那些默默熬药的小学童,也个个深低着头,颤抖的肩膀很是有憋笑的嫌疑。 “喂,你个韶丫头!” 有为老不尊嫌疑的某老太太,猛然反应过来晚辈话中含蓄的荤段子。面皮一紧,林老太太很是逃避的将炮火对准陷害她丢脸的罪魁祸首, “我那是通过医术得到的信息!医术!医术!再说,当着安小子的面,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在鬼扯什么?!你不害臊,我都替你蒙羞!” 眼看着老太太有面皮红到涨爆,兼之整个人暴走的趋势。韶陈连忙憋住笑,做出临危正坐状的面向安欣,企图缓解老太太的“火气”。而安欣脸上那种要笑不笑,又立场尴尬的纠结表情,让韶陈的心情整个愉悦到不行。 “安公子,不好意思。你看我,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一时忘了还有男子坐在一旁,竟然说了有暗示性的话。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就当做没听出来我的言~下~之~意~吧。” 特别将“‘言下之意”四个字拉长,咬得又慢又重,看着安欣的整张脸都腾地一下涨到红透,那种怒气腾腾,却又不能承认自己听懂了的憋屈样子,简直就是让韶陈心旷神怡! 有几个小学童已经憋不住的笑出声,连老太太都被安欣那个一反平日里彬彬有礼的,面红耳赤一双眼睛瞪大到不行的样子给逗笑了。 “你这孩子,真是……” 老太太责怪的话还没开头,就无奈的没了下文,那双已经弯成月牙状的眼睛更是满满的宠溺,没有半点为男子撑腰做主的说服力。 笑闹之间,内室的门终于打了开。 皱着眉头走出来的朴大夫一眼就看到好友的脸色有异,很是意外的几步走到近前,伸出手抚上了安欣的额头。 “安欣?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男子好容易下去一点温度的脸,立刻随着这句话而再度瞬间涨红。 韶陈抱着肚子整个笑趴在桌子上。朴大夫不明所以的担忧表情,和安欣被这句严肃认真的关心弄得无法解释的纠结表情,简直让韶陈的眼泪都笑飚出来了。 老太太也很不厚道的哈哈大笑,而一脸莫名其妙的朴大夫来回看着神情各异的几个人,完全状况外到哑然。 好容易止住了笑,老太太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水花,指了指一脸怯生生站在门口望着她们的小少年,转移话题道: “我说,朴小子,那个孩子怎么样?” 被师父拙劣的话语技巧成功转移注意力的朴大夫,很是严肃的向少年招了招手,然后一把拉过迟疑着走到近前的少年的手臂,展示标本一样不客气的将其伸到老太太眼前,开始说明道: “这孩子的脉相刚刚师父也号过了吧?已经不单单是血气两虚的问题……” 总算是被朴大夫学术讨论的语言止住了几乎要停不下来的笑,韶陈抱着隐隐发痛的肚子,擦着眼角的泪看了一眼被完全忽略意见,已然变成*标本的小少年,表示不用担心的点了点头。 对一个贱民的孩子来说,这样的对待并没什么。而韶陈也是很清楚这在少年的承受能力之内,才没有出声阻止已然进入医学领域研究话题的两个人。 安欣的脸色也总算是在这种气氛下渐渐恢复了正常。韶陈干脆不再掩饰目光,光明正大的上下打量着男子宛如带上了面具般,已然恢复成平常神色的平淡面孔。 真是,不可思议。 那个面对她一直都平淡冷静的安欣,那个在菜市场讨价还价也淡定的宛如在描述文学作品的安欣,竟然也可以,露出那么精彩的表情。 韶陈很是无奈的发现,胸口处那点原本已经被浇熄了的热度,竟然让那个无限回味的精彩表情,给重新点燃了! 想到她在片刻之前还自以为很坚定的,与这个人保持距离的决心,韶陈忍不住暗暗感叹道,自己还真是一个没有原则的女人啊。 &&& 目标任务已然告一段落,收获远远大于预期。韶陈觉得她完全可以彻底放松一下自己,享受一下今天剩下的悠闲时间。 两位大夫对小少年的健康调整方案虽然有一定的分歧,但大体意见还是基本一致的。韶陈不关心医理,在她眼中,只要小少年的健康问题得以解决,用怎样的方式,怎么样的方法,花多少钱,那都无所谓。 很快就到了用饭时间,连学童们都一起围上来的大饭桌,感觉上很有大家子的和乐味道。虽然早早就知道人多吃饭香这个道理,但从小与父亲相依为伴的生活,并没有给她多少这样的机会。 桃花镇那边,管家和下人们大都有自己的家庭,而且她们与她身份有别,自然不能与她和父亲同桌进餐。等她再大一点,在外面吃饭即使经常呼朋引伴,也往往都是酒肉色林那样的场面。这种一大家子的感觉,记忆中真的很少。 饭桌上的气氛很是亲和热闹,欢声笑语之余,饭菜酒水也变得格外可口。 林老太太这里的酒都是药酒,而且每个人都限量饮用,强身健体之余,恰好是愉悦气氛又不会喝高误事的尺度。 除非,是酒量真的很差。 自家就出产名酒的韶陈自然是酒量一流,而医馆中这些从小就泡在药酒中的人酒量也都不差,贱籍的小少年显然对与她们同桌用餐这样的安排表示惊喜和诚恐,但若论酒量而言,自小长在风月场所的人,按理也逊色不到哪里去。 偷眼瞄着安欣规规矩矩的喝下老太太举杯提倡的酒,韶陈默默计算着男子喝掉的量,心中开始隐隐期待。 如果,安欣的酒量刚刚好就是那种量很差的。那么,她完全可以借着送对方回家的名头,摸清楚安欣在明滨城的落脚之处。 &&& 简直就像伟大的海神听到了她心中的期待一样。 刚好在还差一丁点就到达限量的时候,安欣不胜酒力的闭上眼睛,然后整个人晕乎乎的半趴半扶在了饭桌上。 “唉?啊!真是!安小子你还得练啊,这一杯倒的酒量那怎么成?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才是咱儿海城的爷们啊!” 老太太看着安欣半迷离的眼睛,恨铁不成钢的表示十分之痛心疾首。现在的年轻人,太弱!这么点限量药酒都抗不住,真是太不让人尽兴了! 比较起老太太明摆在脸上的不满,韶陈简直就是要心花怒放了。 笑哈哈的安抚了几句,韶陈强耐着性子又陪老太太吃了几口,再敷衍的聊了一会家长里短。用余光瞄着桌上男子越发朦胧的眼睛,韶陈实在是心痒难耐,终于按耐不住的开口道: “林奶奶,江叔叔那边还有些活儿等着我,实在不方便久留,我就先走一步了。” 顿了顿,韶陈扫了一眼听到她的话立刻放下筷子的小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尽量克制自己忍不住要上扬的眼角眉梢,竭力做出随意的样子, “我是驾了马车来的,我看安公子似乎醉了……不如,我随便送他回去?毕竟大家是老乡嘛……” 连老乡这样烂的借口都掰出来,看着老太太随之变得促狭的老辣眼神,韶陈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不中用的舌头。 笨死! 她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样?亏她还纵横欢场这么多年,竟然在关键时刻失常到编个借口都能壮烈! 眼睛溜溜的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老太太将视线最后定格在明显已经意识不清醒的男子脸上,语调无比八卦道:“我说,安小子,你觉得怎样?让韶丫头送你可以么?” 嗯? 死而复生的看向老太太,韶陈满心惊喜的向冲她使眼色的老太太报以感激的微笑,随之立刻转头看向那个已经醉到眼皮都快合上的男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峰回路转啊!林奶奶,你太上道了!我爱你。 果然,安欣醉眼朦胧的用无比茫然的目光看了一会老太太,然后更加茫然的胡乱点了点头。天晓得他有没有没听明白老太太在问他什么。 估计没有的可能大。 心花朵朵开的某人立刻伸出爪子欲扶起基本已经爬睡在桌子上的安欣。这种情况,就是应该一不做、二不休的直接拦腰抱上马车。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时不出手,欲待何时啊~ 然而,乐极生悲大概说的就是她这种情况。 手指头还没来得及碰到安欣的半片衣角,从另一个方向伸过来的手却先她一步,扣上了安欣的肩膀,然后一个用力,让男子的半个身子都顺势靠在自己身上。 “师父,韶小姐毕竟是年轻女子,让她送安欣,实在于礼不合。我送他回去就可以了。”硬邦邦的丢下话,朴大夫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欣的脸颊,企图换回男子已然涣散的神志。 “喂,喂!朴大夫,你……” 面对韶陈的抗议,连一个眼神都没瞥过去的朴大夫见安欣的眼睛稍微睁开了一丝,干脆直接架起男子的肩膀,扶着安欣从饭桌上离了开。 瞠目结舌的瞪着完全无视她存在的两人背影,韶陈不敢置信的转回头看向林老太太,痛诉道: “我说,林奶奶,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我曾经得罪过朴大夫?” 这位大叔有没有点眼力价儿啊?!难道她的司马昭之心,还没明显到路人皆知么?(司马昭之心也是母亲的海客丛书中提到的远海典故啦)。 “我觉得吧,可能是朴小子担心他的朋友由你来送,实在是贞操危机吧?” 老太太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徒弟扶着一个大活人,磕磕绊绊一步三挪的背影,感慨道,“毕竟安小子算是朴小子唯一的朋友,相护之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啦。” “林奶奶,你到底是哪边的?” 刚刚堂而皇之为她创造机会、制造条件的人,明明就是你好哇! “哎呀,我也觉得韶丫头你是个好姑娘啊,是不会趁机欺负我们安小子的。” 完全不顾自己已经下垂的眼角和眼角周围的褶子,老太太故作无辜状的眨了个星星眼,看着韶陈露出不堪入目的表情,老太太更为开怀的笑道,“而且,就算是不小心欺负了,我想你也会负起责任,是吧?” “……” 被“好姑娘”和“负责任”两顶大帽子牢牢扣住的某人动弹不得的撇开与老太太的对视,将目光重新转向那两个挪动了半天,才挪动到院中间的两个人。 安欣虽然不丰腴,但身形毕竟是高的。偏瘦的朴大夫扶着脚步不稳的他,怎么看都有种不足支撑的感觉。眼看着安欣脚下一个踉跄,朴大夫差点扶持不住的险些两人双双跌倒,韶陈的眼皮跳了几跳,终于按耐不住,回头丢给老太太一句:“林奶奶,你想多了,我只是顺路送他回去而已。”便拔腿追了上去。 见状,小少年立刻起身向众人鞠躬告了声辞,也连忙跟上韶陈的脚步。 两个人都离开的太过匆忙,以至于谁也没有听到老太太随后对身边的大徒弟发出的感叹。 “你看,你还不信?我就说谷家丫头不会忽悠我这个老太太吧?这韶丫头风流了这些年,倒也该遇到一个让她收心的了……” &&& 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尚未走出院子的两个人,韶陈看着一脸戒备的朴大夫,嘴角控制不住的抽了两抽:“你不会是打算就这么步行送他回去吧?” 未等朴大夫回话,韶陈转身看向随后跟过来的小少年,顿了顿,说道:“你帮朴大夫扶着点,我过去把马车赶过来。” 虽然她原本是打算自己扶着安欣,但是……牵马套车这种活儿,小少年那个小身板,实在是指望不上。 韶陈一边解着缰绳,一边忍不住暗中唾骂自己——冲动是魔鬼!天晓得自己这是在抽什么邪风。想她一个世家姊弟,竟然亲自动手来弄这些!更让人吐血的是,还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拉着马头走到等在原地表情各异的三个人面前,韶陈看着自己服务的对象——醉倒人事不省的鳏夫,三十好几还嫁不出去的花街大夫,属于朋友的*贱民——忍不住再度暗中唾弃了自己一遍。 她这已经不是抽风的程度了,她根本就是在犯贱! “上车吧。”拿出风度主动撩起车帘,韶陈示意三个男子不用客气。 朴大夫和小少年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下,比较起小少年的惴惴不安,朴大夫则很快就反应过来,很是不客气的直接指挥小少年,两个人联手将安欣扶上了马车。 坐在前辕座上的韶陈长长呼了口气,怎么想都弄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连安欣的一根头发都没碰到,就沦落成免费的车娘了? 自她出了主屋,医馆那些学童就跟集体死绝了一样,半个都没出来帮手一把。虽然知道这可能是老太太在为她创造机会,但是…… 听着车帘后面朴大夫一字一句的交代小少年调养身体的注意事项,韶陈再度无奈的叹了口气。 有朴大夫这只重量级的电灯泡跟着(这个母亲在海客丛书中,也描述过引申意思),她就是原本有想法,如今也只能打消了。 何况,她原本就没想太多好哇?按照现在的情况,她只是想知道安鳏夫目前住在哪里而已。当然,知道了之后如果又顺势发展出其他什么,她也是不排斥的啦…… 脸不红、心不虚的遐想刚进行到一半,车帘后面,朴大夫那腔硬邦邦的声音突然加大了音量:“韶陈,在这里停下就可以。” 这里? 拉缰绳停马,韶陈左右看看她们眼下所在的位置。这里不过是刚出花街街口,附近都是胭脂成衣之类的店铺,根本就没有民宅。 然而,还未等她出声询问,身后的车帘子就已经被掀开。韶陈挑着眉梢转回头去,那句——你确定停在这里?——还未等问出口,从车厢里稳稳探出身的人,却让她惊讶到整个人直接进入石化状态,嘴大张到根本就没办法合拢。 现在这个面容平静,眼眸清明的男子,是刚刚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安欣? 第20章 演技 韶陈眼睁睁看着安欣没用任何人搀扶,独自就稳稳当当的下了马车,不摇不晃的踩在地上,牢牢的站立在那里。随后,朴大夫也紧跟着从马车上跳下来,原本担心的表情也全然消失不见。显然,他是早就知道安欣没有半分醉态。 掀开的车帘子后面,只有小少年还满是不安的坐在车厢里,正面皮发颤的偷眼观察着她的表情,一副想要探出头去和已经下车的两人话别,要动又不太敢动的模样。 看这样子,她是被涮了? “韶小姐。” 先开口的不是安欣,而是后下车的朴大夫。一样没什么温度的,硬邦邦的声音,却是听得韶陈直想冷笑, “多谢韶小姐送我们至此处。我和安公子本是有些话需要私下聊,又不想扰了师父的兴致,这才出此下策。还希望韶小姐大人大量,不要与我们计较,也帮我们保守一下这个无伤大雅的小秘密。” 这是原本就套好的招数?只是为了摆脱老太太抓住人就不放的小把戏?敢情,还是她自己往枪口上撞的? 闻言,韶陈倒是真的冷笑出声,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在居高临下看人的时候,不开口嘲讽的味道就已经很是浓厚。 “我没功夫去关注你们这些男子的是非。倒是,我貌似还得向你们道声谦啊?看样子,是我多事了。” “韶小姐。” 大概是她话中的火气实在太盛,原本不作声站在一旁的安欣表情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开口唤住了她, “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天要下红雨了?原本躲她还来不及的人,这么一个眨眼的功夫,竟然主动要求和她单独谈? 从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两声,韶陈本来想说没什么好谈的,但脑中念头一转,到底还是从前辕座上跳了下来,顺手将缰绳甩给站在一旁的朴大夫,然后往道边走了几步,转回头看着安欣,摆出一副我就听听你要说什么的架势。 再度深深叹了口气,安欣对朴大夫说了一句稍等,便几步走到韶陈面前站定,刚好是不会暧昧的距离。 “韶小姐,今天这件事儿是我们对不住,我在这里给韶小姐赔礼了。”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安欣站定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她深深作揖道歉,样子简直规矩礼貌到让人说不出话。 事实上,韶陈也的确是被男子这一番息事宁人的姿态给堵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这算什么?故做大度给她看?好对比出来她有多么无理取闹,多么心浮气躁,多么小肚鸡肠? “韶小姐,我想,既然我都开口了,不如就此把话说开。” 语气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安欣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仿佛下定决心般,抬起眼皮,将目光直视进她的眼底。 “这么说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不知道韶小姐为何会突然对我表现出兴趣,我想说的是,或许韶小姐不像我原本认为的那般,只是个刁蛮任性、无所事事的纨绔姊弟,但无论如何,你和我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 “你的兴趣和关注,无论是认真的,还是打发无聊的游戏,我都没有精力去配合。我也配合不起。韶小姐,你的世界对我而言太大了,也太复杂。我只是个平民百姓,你的招惹,哪怕只是像今天这样,只是顺路送我回家,对我来说都是负担。” “……” 安欣的一番话说得不算多,但在韶陈的记忆中,却是男子与她说话最长的一次。每一句都可谓推心置腹,以她们的往来程度而言,都可谓是交浅而言深。 “……我……”嘴唇张了张,看着男子那双直直望向自己的,等待自己把话说完的眼睛,韶陈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很是奇怪,安欣说的明明不是什么平和的内容,可原本堵在她胸口的那一股闷气,却神奇被的安抚了。那话说的很不客气,却也很实在,韶陈在整个人发懵的同时,心下却也没由来的,开始觉得怅然。 尽管安欣没说什么特别的,但她却觉得,对方的意思,她都听懂了。如果再恼羞成怒一点,她应该摆出居高临下的,不屑的姿态,然后对男子说,的确是你自作多情。 “……我今天,是真的只想送你回去,认认门而已。并没有其他意思……”好容易才从嗓子缝里挤出来一句,说到最后,却连她自己都觉得气弱。 果然,男子只是撇了一下嘴角,然后摇了摇头: “桃花镇是个不大的地方,韶小姐又是风流人物,之前听闻过有不少公子当街哭闹要你相送,却从未听说你曾主动送谁回家。也许韶小姐本身并没那个意思,是我想多了。但,也请你理解,我如今毕竟是独身男子。不能不多想。” 白天的花街安静冷清,而花街街口的横直马路却是人来人往,生意兴旺。两人面对面站在街口那一冷一热之间,左眼的满目萧索和右眼所及处频频投过来的行人好奇视线,都让男子的脊背越发挺直,也让韶陈的面孔越发尴尬。 马车还停在她们不远不近处,这样的场景由不知情的人看过来,大概会觉得她是在向安欣搭讪吧?而坦然处之的男子,怎么看都是在礼貌的拒绝…… 而事实上,这离真相也相差不远。 长长呼了一口气,韶陈重新调整了一下身体的重心,试图让自己站的舒服一点:“其实,在桃花镇时,我是当真决定告一段落了。只是来到这边后竟然会进二连三的巧遇你。你知道,这种情况难免就会让人觉得……” 让人觉得自己与这个人,是有缘分的。 “韶小姐。”难得感性的话,让男子微微笑了笑,看向她的视线,也随之柔和了几分, “对你来说,这也许是段颇有趣味的风流韵事,是可以和朋友把酒言欢时分享的愉快经历。但若是放在我身上,这就是蜚短流长,或许还会带来排挤讽刺。人言可畏啊……” 脑海中不由得就浮现出她曾经亲眼见过的,安欣在菜市场上所遭遇的经历。话说至此,算是已经说透了。 “所以……”长长的吐了口气,韶陈的嘴角也扯起一丝笑意,“那个时候你拒绝我,是因为我是世女?我还以为,你会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衣食无忧。” 那些她引以为傲的东西,原来在这个男子眼中,竟然都是累赘么? “衣食无忧么?”闻言,安欣也跟着加大了几分嘴角的弧度,笑道, “或许吧。但是嫁给你,我就注定只能守着深宅大院中的一个角落,只能望到头顶巴掌大的一块天。这对我而言,负担太重了。” 所以,并不是因为她本身不够优秀,或者太过名声狼藉,才被拒绝的。她的世家姊弟身份,才是原罪。 表示了解的点了点头,韶陈看向一直在抻着脖子观望她们的朴大夫,勾了勾手指。年长男子看到她那轻挑的动作立刻皱紧了眉头,但还是拉马车向她们所站的位置走了过来。 单手接过缰绳,韶陈动作轻巧的一步跨上马车,稳稳当当的坐在了前辕座上,然后居高临下的朝站在那里的两个男子微微一笑。 “两位,我们就先走一步,你们自便吧。”语气一顿,韶陈将焦距对准安欣抬起来的脸,平声道,“安公子,大家也算认识一场。下次再偶遇,我会远远跟你颔首打个招呼,不会再多打扰了。” 看到男子也报以微笑的点头,韶陈扬手打马驾车,慢慢的,将两个男子留在了身后。 坐在车厢里的小少年还在扒着窗户与那两人挥手,而自己这番模样,比较起世家姊弟,倒更像是个普通的,拉着公子哥出街游玩的车娘了。 没有出言阻止小少年的“不规矩”,韶陈想,虽然她的确就是安欣原本认为的那种——无所事事又刁蛮任性的纨绔子弟——但这样一点点的宽容和风度,她想,她还是有的。 &&& 总算是回到了海滨的小宅子,韶陈刚把缰绳丢给迎出来的小厮,宅院门口就出现了一个让她恨得牙痒痒,却又打不过的女人。 “亲爱的,你回来啦?” “谷晓语你又抽什么风?” 不是说今天有紧急任务么?怎么她一回来,就看到这个本应该忙的像陀螺,累到像狗一样的女人,竟然比她还自在的,从她的宅子里走出来? “谁让我工作效率高啊。搞定了自己那份任务,自然就过来看看我的亲亲小宝贝啦~” 靠之,这个女人是不恶心死她,誓不罢休啊! 眼看着好友饶过她直接杀到车厢近前,一把将刚探出头的小少年整个抱起来扛到肩膀上,听着小少年那软绵绵的惊呼,再看着小少年瞬间变得红扑扑的,满是惊喜的小脸蛋,韶陈暗暗咬紧了牙关,强忍住自己一脚踹过去的冲动。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为毛她就沦落到被人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拒绝;而谷晓语就可以娱乐工作相结合的抱得美人归? “喂!” 好容易等到喧宾夺主的两只在她眼皮底下旁若无人的黏糊完,韶陈终于按耐不住的一巴掌拍向好友的后脑勺,在暗自惊喜自己竟然成功得手的同时,抗议道: “你来我这儿,到底是干嘛来了?别告诉我只是来消火的!”牙缝里敢蹦出半个“是”字,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操家伙硬拼了! “主要目的当然是来看我的亲亲宝贝~~” 说罢又在少年已经被亲到红肿的双唇上响亮的啵了一口,看着韶陈面皮抽搐的表情,谷晓语识时务的放开怀中小少年,眼看着他面色羞红的小跑进卧室,这才继续说道, “你那边进展如何,打听到有用的消息了么?” 传音入密么?这个死丫头仗着自己功夫好内力足,可真是随意啊!传音入密用多了也是会累的好哇!一点都不配合她现在精神力不支的状态,真是! 腹诽归腹诽,韶陈还是一把拉过椅子坐下,再顺手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润了口嗓子。 “比预料中的有进展。有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卖什么关子你?先听好的。” “好消息是,打听到一个当年李家出来的贱民,是个不干净的,不过还不确定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哦?!” 惊喜的将后背整个从靠椅上弹起来,谷晓语的眼睛闪着亮,身体也不由得往韶陈的位置前倾了些,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无论真假,都能省下我们不少时间和精力。具体是在哪家店?还有你刚刚说的坏消息呢?” 看着双眼闪烁着花火的好友,韶陈撇了撇嘴角:“坏消息就是,那个孩子是在春香楼。” “……” 春香楼是李家名下的产业,而他们找的又是当年犯事的李家人。那么,这真的只不过个巧合? “果然是个坏消息。”重新将脊背重重往靠椅上一躺,谷晓语泄了劲的望着毫无看头的天花板,自言自语一般, “当年犯事的李氏王君,是李家现任当家人李宋秋的同胞哥哥。就是说,他也是我父亲的同胞兄长。我这位伯父嫁入皇家后,犯下了叛国罪,而这么重大的罪名,受到牵连的人,却不包括他的妻主、也没包括他当时已经掌权的同胞妹妹,你不觉得奇怪么?” 闻言,韶陈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一股不安稳的感觉开始隐隐冒了出来:“管那么多做什么?你那位伯父的妻主可是当朝亲王,妹妹当时也是李家少主,想要从麻烦中脱身,也不是做不到。再说,那种疑点众多的陈年旧案,我们没必要去碰它吧?” “的确。我只是在想,我们要找的人,会是李氏王君怎样的后人呢?是王君亲信的后代?还是王君自己的后代?” “少在那里乱想,怎么可能会是王君的后代?一定是手下人的后代啦。你看屋里那个,不是没有半点皇家血统的样子么?” “也是。不管怎么说,你这一趟也是收获颇丰啦。这件事情总算是开始有点眉目了。”笑着将话题转回原处,谷晓语的眼睛弯弯的,已然又恢复成刚听到好消息时,一脸开心的样子。 乐观算是好友为数不少的优点之一么? 看着谷晓语一脸不用担心的表情,韶陈也跟着笑了笑,配合着绕开了那些让人头痛的话题。 “说起来,我今天在林奶奶那里遇到了一个人……” 第21章 就是不说 听完她从头到尾的讲述,谷晓语非但没有安慰她受伤的心灵,还很无耻、很没有形象的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那安鳏夫明摆着就是想息事宁人,让你自动退散嘛。你还真是上道,被人家忽悠几句,就乖乖变成良民淑女了?哈哈哈哈,不行了,笑得我肚子好痛。” 第一万三千次憎恨自己技不如人,韶陈黑着一张脸暗暗咬紧牙根,恨不得将手中一杯茶整个泼到那个已然笑趴到桌面的女人头上。 “喂,你笑够了没有?你到底是不是我姐妹啊!有你这么幸灾乐祸的么?” “当然,我可是你亲姐妹啊。”连眼泪都笑出来的某人终于从桌子上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我说,要是韶叔叔见到你被一个鳏夫随便忽悠几句就知冷知热了,还不得痛哭流涕?他老人家念了你多少年你都麻木不仁啊?果然是个见色走不动步的主儿。” “少在那儿熏我。” 不去理那个随便就能笑趴下的女人,韶陈犹自喝了一口茶水压压心火,随便再度腹诽了一遍终于止住了笑的女人——天晓得谷晓语的笑点怎么那么低,有至于笑成那样么?! “本来么,你还不承认。不然,光是春江月夜和醉乡楼里面,身世比那安欣可怜的就有多少?你不是也照样玩完就走人?也没见对谁另眼相待过。” “喂!” 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韶陈用力瞪着自己的好友,“你也别在那里消遣我。我看你对那个小贱民,不是也知冷知热的?怎么?你也转性了?” 笑看着面前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用了“也”字的女人,谷晓语决定暂时放其一马:“那个不是任务需要么?我本来是想从他身上套一些他哥哥的事情出来,结果那孩子只隐约记得自己有个兄长,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是自小就被分开了么? 眼皮跳了跳,韶陈没有顺势去问谷晓语当初是如何得知小少年在醉乡楼的。她的确不如谷晓语、陈羽几个人那般精明,但是,对于危险的直觉,她还是有的。有些事情,能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哪怕真相在她面前薄得只剩下一层纸,她也不愿意去捅破。 又闲话了一会家常,韶陈便先行离开了小宅院。 不关心谷晓语在她走后会如何与小少年亲昵,虽然是她的宅子,但借给好友使用,与她是无所谓的事情。她看不透好友对那个少年有几分真,就像之前,她也没看出来谷晓语是身怀任务,才约她去的醉乡楼。 步行至陈家街区,已然是华灯初上的时辰。大概是街区内住着众多高手的缘故,这附近的治安格外好,几乎已经到了夜不闭户的程度。看着炊烟渺渺从家家户户的烟筒上升起,小孩子笑闹着从身边跑过,韶陈扬起手同几个与她打招呼的海员打扮的女子示意,连带着嘴角也跟着扬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这里的确不如皇都,或者桃花镇那边深宅大院的气派,但是明滨陈家街区,一直以来却是最能让她放松开怀的地方。不失尊敬的热闹,人丁兴旺的小繁荣,街头巷尾那些店面也因着陈家专门的订单而生意兴隆。哪怕日子不可能尽然如意,但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挂着有所盼头的笑容。 她一直记得,父亲和江叔叔都曾对她说过,对大部分人来说,活着是需要一个,或者几个盼头去支撑,才能感受到幸福和满足的。 走到巷子最深处,江叔叔住的宅子果然是最安静的。眼下正是忙的时节,陈羽和蓝叔叔不经常在这边,虽然宅子里也有小厮伺候着、影卫保护着,但那些人都太过内敛,鲜少能给小宅院带来笑声。 绕过影墙,明亮灯光从主厅的窗户中透纸而出,走过去推开门,那个数十年如一日的人果然是在伏案临摹。一个打眼韶陈就知道,这次江叔叔临摹的是念风雨的《明滨的海港》,那是一幅造诣很高的画,市面上仿作多如牛毛,却没有一幅能及得上原作的十分之一。 “江叔叔。” 轻轻唤了一声,韶陈走过去抽出男子手中的笔,按着男子的肩膀让他坐到椅子上,然后自己则顺势站到男子身后,将双手放在男子的肩颈上,开始手法熟练的按摩。 “别没人盯着你就不注意休息。再怎么喜欢丹青,身体也是要紧的。总是伏案临摹,对脖颈不好。你再不注意,就是陈羽和街里的大夫手法再好,也治标不治本。知道么?” 画到一半被扰了兴致,男子也不恼,只是安安稳稳的由着晚辈为他按摩,对他老太婆一样的叮嘱唠叨。 韶陈小心翼翼的按着男子后颈几个穴位,仔细拿捏着力道和方位,想要男子可以更舒服一些。 这个,她最最敬爱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让她平和下去。只要待在他身边,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也可以安抚她的心情。她是由衷希望自己能为这个人做些什么,让他可以更快乐一些。 “江叔叔,现在这个时候,你和陈羽忙的过来么?我还有余力可以分担一些的。” “那边的问题你不用操心。陈羽那个孩子,也该多放一点东西给她,让她尝试着承担更多了。” “……” 庶出的陈羽,是江叔叔专心培养的陈家继承人。而陈羽也很争气,文韬武略智谋手腕样样拿得出手,连她都从未怀疑过,哪怕江叔叔现在就把整个家业都放手交给陈羽,陈羽也能将家业发扬下去,根本就不存在能力不足,摆弄不开这样的问题。 “那,我今年只需要帮着谷晓语把那件事情做好就行了么?”有一个太强大的妹妹,她难免会觉得有些失落。有了陈羽,江叔叔根本就没什么是需要她帮手的。虽然她心里知道,就算没有陈羽,也是一样。 没有听到江叔叔的回答,韶陈难免小小失落了一下,但还是打起精神,循序渐进加大手上力度的同时,开始向江叔叔汇报她今天的成果。 她不想知道谷晓语是为了谁在做这件事情。对她而言,只要她所做的,是江叔叔所需要的,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目前的进展大概就是这样。过几天等谷晓语空出时间,我们就一起去春香楼探个究竟。只是,如果那孩子真是李家刻意安排在自己眼皮底下,我想事情可能就没那么简单了。希望这只是我自己在杞人忧天……” 多少在好友面前也不能说的话,当着江叔叔,就可以是无忌惮的说出来。她的猜测,不安,直觉与不愿触及,都可以原原本本的告诉面前这个人。 “……我以前就想过。能让谷晓语这么乖乖听话,做出这般没头没尾事情的人,不出十个。而可能对这样一个陈年旧案感兴趣的,就更是屈指可数……” 其实,何止是屈指可数,抛出完全不可能的,就只剩下三个人。而剩下这三人中,她也想不出任何一个,是有理由去关注这种事情的。 “……谷家当家,怎么想都和一个出自李家的贱民扯不上关系。李家当家,按理也不应该让旁人去插手自家的事情。至于其他人……” 剩下的那一个,可以指使动谷晓语的,怎么想都只可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只是,她又有什么理由去翻一个陈了多少年的旧案?还是找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除非,那个孩子真的是…… “韶陈,你是在好奇谷晓语那边,找那个孩子的理由么?” 背对着她,江叔叔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韶陈按在对方脖颈处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就顿了一下,某种冲动也在心头一闪而过。 差一点点,她就要冲口问出——我好奇的,是江叔叔你让我介入的理由。 她从不怀疑,面前这个人是知道那些过往的。当年案子的真相,谷晓语那边找那个孩子的理由,面前这个人都很有可能知道。曾经是现任女皇同胞姐姐的准王君,沈家嫡子的江叔叔,毕竟经历过从前那些岁月,很有可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江叔叔,那个理由,如果你不想,或者不能对我说,就不需要告诉我。我对过去的事情没有兴趣。我只要做好眼下的事情就成,我只希望你开心。” 韶陈能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肌肉随着她的话而僵硬了一瞬。而终究,江叔叔只是拍了拍她按在肩膀处的手,什么都没有说。 她虽然功夫不太好,但在只有两人独处这么安静的环境下,还是可以清楚的听到男子从鼻子深处发出的,轻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个时候,她只以为是江叔叔关注那个少年的理由,让江叔叔不由自主的感慨唏嘘。她却从未想到,江叔叔叹息的缘由,是因为她。 并不是不可以说,实在是因为那些往事,不知应该从何说起,也不知应该以一个怎样的立场,在她面前提起。 第22章 插柳 一连几日,谷晓语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韶陈自己当然是不急着跑任务。除了每日帮江叔叔处理一些日常杂物,她也每天都带小少年去一趟花街医馆那边。虽然理论上,这种事当然用不着她亲自出马。但…… 果然巧遇这种事情,当刻意而为的时候,往往就不会发生。 老太太对她的频繁造访当然是无比开怀,而朴大夫,她却只碰到过一两次。花街医馆,病患多是勾栏院里的小倌,虽说医生无性别,小倌们往往也已经不在意这个,但如果有选择,男医生还是比女医生要更受欢迎一些。 连朴大夫她都见不着几次,另一个人,自然更是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是,缘分已经尽了么? 这么想着,心里倒也没有多少遗憾的感觉。其实安欣说得对,像她这样的人,追逐男子就只能是一种打法无聊的游戏。有那么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投入精力,谁会期待她能兼顾儿女情长呢?或许,真是连认真都谈不上。 终于等到谷晓语将其他事情忙完,两人约了去春香楼“找乐子”。 一样是即将开门,又未开门的时间。听说来人是她们,春香楼的赵老板立刻从后面迎到前楼来,脸上的陪笑更是献媚到了一个让人恶寒的程度。而谷晓语则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往椅子上一靠,敲着二郎腿,那德行说多痞,就多痞。 “赵老板,你上次说的新鲜面孔……” “哎呦,奴家一直将那几个小哥好生照顾着,就等两位小姐过来挑选采摘呢~~” 半是抬高身价半是邀功的语气,谷晓语和韶陈都是欢场的老手,对小老板这点把戏自然是不放在眼里。下巴一抬,谷晓语扫过被老鸨领进门的十来个清俊少年,问道: “就这几个?” “不瞒谷小姐,还有四个,是在大后天设了场子,正式开.苞,奴家还恳请届时,两位小姐过来赏光。”小老板的语气多少有些小心翼翼,但也没有多少担忧。眼前这两位都是会玩的主儿,不会在这种地方为难他们。 “最好的,要留着做噱头么?”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谷晓语的眼睛溜溜的在十来个少年身上转了几圈,看样子,颇有些举棋不定。 这十来个少年,已经都属模样上层的,有两个看上去还颇为出挑。想必被留起来的那四个,要更为让人食指大动。 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蠢蠢欲动。明滨城第一楼的开.苞场子,无论有没有任务,都是让人垂涎无比的,根本就不应该错过! “赵老板,那天给我们留个好位置。”随意交代了一声,韶陈也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十几个新鲜面孔上。不愧是春香楼,就是这几个,也是肥环燕瘦,各具特色,让人难以选择啊。 大概是讶异一直不在明滨玩的韶家小姐怎么突然放开了,听到出声的人是她,小老板眼睛大幅度的闪动了几下,但到底没将这份讶异更多表现出来,只是殷勤的应下了她的话。 韶陈心头明白,对小老板而言,像她们这种会玩又出手大方的世女,自然是越多越好。若是能被楼里的某个小倌勾住,长期专宠,那就更是赚到了。 伸手拉过一个模样乖巧的圆脸少年圈在怀中,看着少年微微颤抖的怯畏模样,韶陈饶有兴趣的微微一笑,转头对好友说道:“我就这个了。你呢?” 扫了一眼她怀中的少年,谷晓语撇了撇嘴,也将手搭在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肩膀上。“我本来想要来个双飞好好玩玩。不过嘛,既然大后天有场子,那今天开开胃就好了。” “天天大鱼大肉的你也不嫌腻。” “你不也一样?挑个这么怯的,是要玩调.教?” “未尝不可啊,就是这种怯的,才有攻陷的乐趣。” 她们两个在这边荤咸不忌的抬杠,那边,识眼色的小老板已经挥手让老鸨将落选的少年都领下去,继续准备大后天的场子。 “两位小姐是另开单间,还是……”赵老板的言下之意顾名思义,是在问她们是不是打算干脆就在大包间里,两人一同玩乐。 “另开两个。赵老板,可别吝啬你们最好的那个小雅间。我们韶小姐可是这些年头一遭来你们春香楼过夜,可别扫了人家的兴致,到头来以为明滨城的第一楼也不过如此。嗯?” 若是平日里,她们两个是不介意玩在一处,偶尔还会主动要求,寻求一个刺激。但眼下,自然还是各自行动来的方便。 “那是自然,再怎样也不能在二位面前砸了我们春香楼的招牌啊。”点头哈腰的,小老板连忙在随身伺候的小童耳边低语了几句,以谷韶二人的听力,可以清晰听真切他是在交代下面将三四楼的雅间所在一整面儿都空出来,再挑几个机灵童远远伺候,不要弄出杂音,也别随意走动,免得扰了两位的兴致。 不愧是李家挑出来的人,倒是将她们二人的“喜好”摸得透透的,随便几句,就知道她们想要的是怎样的环境,和怎样的伺候。 各自搂着挑好的少年分别跟着引路的小倌上了楼,分开之前,两个人交换了一下视线,确定了彼此需要“工作”的方向。 以她们的身份和平日里玩乐的习性,突然去找后院那些不干净的掌灯,着实太过引人注意。好在,像春香楼这样的大场子,院中景观也都设计的颇为雅致。尽兴之后,搂着佳人,或者干脆独自过去走走,看看小亭中,回廊上,能不能遇到一两个姿色不错,却受到排挤的小倌,有时候也是一种情趣。 看了看外面尚不算暗的天色,韶陈再看了看自从与她进了三楼雅间,就整个人抖成一团的少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没了兴致。 单手挑起少年的下巴,韶陈仔细看着少年满是不安的,年轻圆润的脸,心中暗暗纳闷。 若论长相,这孩子很合她的眼缘。虽说五官只是俊秀温和,不够明艳,但这种年纪刚好的面容,泛着光泽的皮肤,和被她的气场美貌所吸引的,带着怯意又不会太过抗拒的神情,全都符合她的喜好。 时间尚早,按理,她应该先给少年一点甜头,哄逗的他放松身心,沉迷在她俊美温柔的世女外表之下,然后就不客气的直接拆吃入腹才对。而且今天的任务,本来就在酒足饭饱,纵情欢乐之后,再来进行比较合理。 然而,明明饿了有段日子,如今眼皮底下就摆着任君享用的大餐,而她竟然在动筷之前,就突然没了兴致,这实在…… 真是怪事! “天色尚早,要不,你陪我去下面院子里走走?正好让小厨房做些吃食,一会儿回来就直接用餐,如何?” 她世女的身份,又是难得的好相貌,用上亲切的笑容再加商量的语气,这种平肩的对待基本就是大多数小倌的罩门。如果是在欢场滚爬了几年的,或许还有点抵抗力,可若是这种情窦初开的小清倌,这样看似体贴的,临危放过一马的方式,就是最容易得手的手段之一了。 果然,少年立刻露出松一口气的神情,怯生生的点了点头,偷偷瞄向她的视线与她一碰,就匆匆瞥开,然后面皮开始微微发红。 到底是尚未开.苞的清倌,对早晚守不住的东西,还是放不下,放不开。 温柔拉起少年的手,韶陈推开雅间的门,唤了留守伺候的小童交代几句,便领着少年直接从后楼梯下楼,直径奔向后院。 虽说,后院的人工景观带连着掌灯们所在的小平房,但春香楼毕竟是明滨第一春楼,那个景观带,着实修的不太短。 牵着少年的手,韶陈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少年的生平与喜好,偶尔加上两句无伤大雅的打趣,逗得少年时不时露出笑脸。 院子里种了几株报寒梅,不同与母亲在海客丛书中描述的那种也叫做梅的植物,明滨的报寒梅树干粗大,并成盘旋状向上舒展开来,枝杈上又垂下数十条根状物再探入地下,大有独木成林的架势。此时的报寒已过了花季,繁茂的枝杈被楼里小倌细细缠绕上了一些流苏状的亮片彩带,再配上分布在四处的罩了刺绣灯罩的琉璃光火,倒是颇有一番童话般的梦幻味道。 牵着少年的手在一处小亭坐下,韶陈看着眼前引自千水河的小桥流水,心不在焉的对身边脸色越发泛红的少年说道:“据我所知,这春香楼的后院,原本是前朝一户世家的私人庭院……” 用眼睛目测着掌灯平房区,与她们眼下所在的距离。小亭虽然已经处在稍微偏向掌灯区的位置,但距离那一片儿,显然还得有个百十来米。眼下应该是春香楼刚刚开门接客的时段,她身侧又跟着一个少年,怎么看都不是方便过去找人的时候…… “你个贱人!别给脸不要脸,姑奶奶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在这地方你装什么清高!” 很是饶人清净的,一个颇为不和谐的声音从小桥回廊处传了过来,韶陈皱起眉头,拉起少年的手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个位置,大概是掌灯区那边的客人。虽说春香楼哪怕掌灯也价格不菲,着实不怎么划算,但总有那么一些人,口袋里有点银子,又消费不起前楼,就专门挑在这边。一是可以吹嘘或安慰自己,好歹也是玩了春香楼的小倌。再来,也是抱着占便宜的侥幸心理——指不定还能遇上是前楼犯了事,被丢过来的。 “这位女士,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春香楼的人,请你自重。” 无比熟悉的声音,将韶陈的脚步牢牢钉在了原地。脑中嗡的一响,韶陈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少年的手,猛地转回身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然后瞳孔开始因为太过惊讶,而微微放大。 安欣?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他?! 第23章 在这等着呢 回廊上的两人显然都未留意到亭中尚有人在。 “哎呦喂,小哥你这是跟姑奶奶玩刚烈呢?也成,姑奶奶就爱这性子烈的,玩起来够劲!”拦住安欣的女人看起来四十出头正值壮年,块头也着实不小,伸手拉扯安欣的架势就像老鹰在捉小鸡,满是逗弄的轻松,全然手到擒来的自信。 见那只油手已经扣住了安欣的肩膀,眼看着就要将男子拽入怀中,韶陈不由得眼皮狂跳,袖子下的拳头也突地握紧,脚更是遵从女性英雄本能的要往前冲…… 咚! 一声闷响。 还没等韶陈迈出半步,那个抓着安欣的女人却突然整个人直挺挺的向后倒去,连带着被扣住的安欣,也随之摔在了女人身上。 溅起的灰尘围着倒下的女人打了圈回漩,又慢慢落定。韶陈的脚再度被眼前的变化牢牢钉了住,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情景。 慢慢从女人身上爬起来,安欣皱着眉头拍了拍长褂沾上的灰尘,脸上带着微微厌恶的神情。而横躺在那里的女人,看样子已经彻底晕厥过去。 这到底是……?=口= 脑中的问号刚冒出个头,因太过惊诧而随之张大的嘴也尚未合上,回廊那一头,另一个不陌生的声音已经硬邦邦的从空气中传过来。 “安欣,我这边差不多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朴大夫? 随之走近的人果然是花街林氏医馆的朴大夫。见安欣脚下躺着人,朴大夫先是一愣,然后便露出了习以为常的淡定表情,看向安欣的眼神也不是全然的担心,其中还夹杂了什么……让她解释不清的东西。 “是用我上次给你的那种新药么?” 新,药? “嗯,很好用。一喷过去她就厥了。幸亏我及时屏住了呼吸。” 喷过去?就?厥了? “韶,韶小姐……” 不同于她完全失语的惊诧,跟在她身后的少年显然对眼前的状况很是不知所措。少年靠过来拉住她袖子的手是小心翼翼的,轻微的呼唤也带着满满的不安。 但,再轻微的声音毕竟也是出声了。站在回廊上的两个人显然不是聋子,听到动静便自然而然的看向她们所在的方位。 六目相交,安欣脸上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而朴大夫除了惊讶,瞪过来的视线似乎还夹杂了很大不满。 “韶陈?你怎么会在这里?”比较起惊讶,朴大夫的语气显然质问的意思更重一些。对待垃圾一样看也不看的一脚迈过地上躺着的人,两人先后走至韶陈面前,朴大夫扬起的下巴更是带着鲜明的指责味道。 “你说呢?” 别有意味的斜了一眼仍抓着自己袖子的少年,韶陈对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低智商问题表示出充分的鄙视,“而且,这句话似乎应该由我来问吧?你们……你,怎么会在这里?”最后一句,韶陈直接将视线锁定安欣,挑着眉梢,耐心的等待男子给她一个合理的答案。 朴大夫出现在勾栏院这很正常,但并无必要带着良家夫男的朋友一同过来吧? 然而,安欣的嘴唇动了动,还没等吐出半个字,一旁的朴大夫却先一步搭了腔,而且语气中的质问有增无减。 “你刚刚站在那里,就眼睁睁的看着安欣被人欺负?” 啥? 眼冒火星地迅速掉转目光,韶陈伸手一指依旧在回廊上“横尸”的路人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 “这种情况根本就不需要我出面吧?” 有没有搞错?莫名看到这样一场,她就够惊诧了。结果非但没人给她一个解释,竟然还来指控她的女性气概? 她倒是想“英雄救美”,可根本就没给她这个机会好吧! 这边韶陈正火气十足的与朴大夫大眼瞪小眼,另一边,已经有听到动静的跑到前楼去通报消息。院子是敞开的,后面又设着掌灯的生意,更有小厮保镖的住所在左右,又正逢刚开门人头攒动的时段,她们这边闹出动静,自然不会没人察觉。 不过,赵老板来的还是太快了些。 她们话还没说几句,小老板就已经跟着引路的直径小跑了过来,站到韶陈近前时,胸口还在上下的喘。 “韶,韶小姐。” 嘴里换着粗气,小老板眼睛迅速扫过韶陈还带着火星的脸、站在那里神情各异的两个男子,和不远处回廊上躺着的人,脑袋里飞速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情况。 “去把那个女人给我丢出去,以后禁止她再出现在我们春香楼。” 指着地上的女人果断对跟在身后的保镖下了命令,小老板顺了顺气,看向韶陈时,面皮上挤出了一个十分讨好的笑:“让这样不懂规矩的客人扰了韶小姐的兴致,是我们的管理失误。您放心,以后这种情况绝不会再发生了。” 见韶陈瞪着眼依旧没什么表示,小老板暗中咬了咬牙,将脸上的笑容又加大了几层:“当然,为了弥补韶小姐,今天店里所有的开销对韶小姐全部免单,公子也随您挑选,希望您能玩的开心~~” 看着小老板毕恭毕敬,甚至显得有些诚惶诚恐的脸,韶陈半张着嘴愣了几愣,才慢慢反应过来。 任君挑选?竟然如此大出血……难不成小老板以为,那女人是她放倒的? 意味复杂的看向自打小老板出现,就开始变得分外安静的两个男子,韶陈只觉得似乎有什么被忽略掉的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却快得来不及抓住。 “你们这个时间怎么会在这里?” 刻意将视线放冷,韶陈没有立刻应下小老板的示好,而是将注意力转向朴大夫,颇有点不依不饶的架势。 “看诊,耽误了一些时间。”不同于之前的咄咄质问,就像被谁按了起始按钮一般,朴大夫又恢复成了平日里她所熟悉的那番模样——不冰冷,也不亲切,从说话到为人,都是硬邦邦的。 “那他呢?”用下巴撇了撇安欣,韶陈的视线却依旧盯着朴大夫,那姿态明摆着是想听他如何回答。 “他是来找赵老板谈事情,随便等我一起回去。” 谈事情? 视线绕过安欣,韶陈直接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对眼前的状况越发摸不着头脑的小老板,意味鲜明的扬了扬下巴。 颇有眼色的小老板见到她的神情,虽然很是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顺着往下解释道: “安公子是来找我谈药的生意。”语气顿了顿,小老板偷眼瞄着韶陈的脸色,见女子的视线没落在安公子身上半次,这才抖着胆子,将头转向站在一旁始终未开口的安欣,边揣摩着韶陈可能的态度,边慢慢说道, “虽然安公子也是好心肠,朴大夫介绍来的人我也放心,但那绝胎灌毕竟是用久了的方子,从未出现过差错。所以……” 绝胎灌?勾栏院小倌喝的那种,断子绝孙的厉害药? 某种让人不快的预感猛然在脑海中闪现,韶陈挑着眉梢看了一眼随之垂下头的安欣,又看了看一旁随之咬住下嘴的朴大夫,眼皮不由得抽了几抽。 陈羽曾对她说过,林大夫的这个男弟子,有一副非常厉害的舌头,只要尝过,就能将别人的配方摸个*不离十,十分擅长倒弄稀奇古怪的方子,就是性情硬了些。不然若是能收为己用…… “那个绝胎灌的确是避免意外的经年老药方,但对身体损伤太大,而且,也并非万无一失。”将视线重新定格在有些愣住的小老板身上,韶陈语气顿了顿,又说道,“至少,我就知道一次例外。” 江叔叔。 身为贱籍的江叔叔,当年在春江月夜,必然也是喝过绝胎灌的。而她的妹妹,陈家的继承人陈羽,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身为贱籍却是海上第一世家的掌舵人,江南风的生平事迹在明滨城几乎是人尽皆知。显然小老板也想到了这一点,嘴巴张了一张,到底不敢再说什么。 有她这番话,相信安欣那药的生意,赵老板得重新考虑。 再度将视线转向朴大夫,韶陈故作无奈的长长叹了口气:“我刚听你说什么,今天就先到这里……就算是为了看诊耽误了时间,你觉得林奶奶会愿意你在这种时候,还留在这种地方么?” 故意挑对方最在意的死穴,看着比自己年长的朴大夫一副想要抗议,却又无从反驳的模样,韶陈嘴角得逞的勾了勾,又再接再厉道, “也别费事将活儿留到明天了。赵老板,麻烦你雇个车,把掌灯那边所有生病的,都送到林氏医馆去,等治好了再接回来。赚钱不差这么几天,也不差这么一点儿,别为了蝇头小利就让大夫上门留到这个时候。” 第24章 小套一个 掌灯的小倌,一向都是勾栏院中最廉价的,除非自掏腰包去医馆,不然着实不值得青楼出银子送去就诊。但基于他们毕竟还能赚钱,尤其是方便一些出手大方,口味又重的客人,基本上,当生病的人数达到一定程度时,青楼会请大夫直接上门服务。 虽说上门服务会比在医馆贵一些,但考虑到人头问题,毕竟还是划算。 韶家产业下也建有勾栏院,加上韶陈自打成年就泡在这些地方,对勾栏院这种已经算计到骨头里的小心思,自然是心知肚明。 生意人嘛,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她们韶家自己的勾栏院,也不见得就大方到哪里去。何况,这其中指不定还涉及老鸨等管事人员的小灶回扣之类。自家生意,总不好断底下人的财路,但别人家的生意,那就另当别论了。 话已经敲打的如此明白,小老板就算再不明所以,也不至于听不懂她的意思。 连忙点头哈腰的答应着,小老板狠狠瞪了一眼站在韶陈身侧抖着肩膀的少年,却也不敢当面教训他伺候不周,于是只好先按耐下来,照韶陈说的原原本本交代下去,心中暗暗盘算要如何挽回这次意外损失。 “韶小姐,您放心。她们一定会安安全全把朴大夫和安公子送回医馆,一根汗毛都少不了。”手一指几个五大三粗的保镖,小老板的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盯着韶陈的反应,脸上更是献媚到简直要笑出一朵花来, “奴家想着,后儿个压轴的那四个,怎么也得让韶小姐先过过眼才成啊。要是能得到韶小姐的青睐,不但是那几个孩子的福气,也是我们春香楼的福气不是?朴大夫那边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要是敢出半点差错,回头我叫人把她们腿打断!您看这样成不?” 很是损兵折将的一番表衷心,尽管有些没头没尾,但的确是恰好戳中她的喜好。 韶陈仗着个头居高临下的瞥着小老板,脸上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同时,心下却是天人交战到一个不行。 这优惠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挥泪大甩卖,根本就大出血到快跳楼了啦!若是知道她提前挑了压轴的小清倌,谷晓语那个女人一定会嫉妒羡慕恨到不行~那种难以明喻的优越感,完全就是她爱的调调嘛~ 痛苦的闭了闭眼,韶陈强压住马上就要澎湃而出的蠢蠢欲动,脸上维持着不为所动的云淡风轻表情,略表遗憾道:“我既然都赶上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朴大夫他们还是我亲自送回去比较放心。正好,我也有些医理上的问题,想要去医馆请教林奶奶。” 最后一句话是朝着朴大夫说的,但韶陈的眼睛却是留意着小老板的反应。见小老板脸上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韶陈放心的收回注意力,故作姿态的转头看向一直站在她身边,自小老板出现就更显得神情紧张的少年,态度暧昧的捏了捏少年的手。 “今儿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不陪你了。等过些日子有时间我再来看你,嗯?” 语气尽管温柔,眼神尽管含情脉脉,少年尽管也的确因为她深邃专注的目光,而明显松弛了紧绷的神情,甚至还红了眼圈,老实乖巧的点头嗯了一声…… 尽管如此,但在场除了少年之外的人,看到的就只是她游戏欢场撒播温情到泛滥的花花小姐戏码。 在这种地方,温情是最廉价的东西,尤其是她这种拿逢场作戏当消遣的贵族世女的温情。大概也只有情窦初开没经历过多少女人的少年,才会拎不清。 看着少年在保镖的半压制下三步一回头的去向前楼,小老板知道眼下世女是主意已定,却拿捏不准对方的态度,只好退而求其次的试探:“……那,这个要不要也给韶小姐留着?” “不用。” 毫不留恋的将视线从少年的背影上抽离,韶陈挑了挑眉梢,嘴角勾起的弧度很是意味深长的,“我更期待后天的节目。” 将纨绔姊弟的戏码演到十足十(原本也是好哇),韶陈留下一脸了然于心的小老板,用下巴点了点后门的方向,对两个沉默无言的男子说道:“那些病人赵老板会负责直接送到医馆去,我们先走吧。” 作为陈家长女的好处之一,就是母一辈,子一辈的复杂关系。陈家当家人,她的母亲,当初是从普通的平民海客一路爬上来的,接触的人物方方面面,与那林氏医馆更是有着不是秘密的密切往来。 单冲这一点,她出面照应林家医馆的人,于情于理都说得通。况且,她虽然花名在外,但这些年在明滨城却一向守礼有分寸。眼下遇上会有这种“懂事”表现,简直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她也小小“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风流本性。该做的都做了,应该没留下什么舌根可嚼,用的是谷晓语最喜欢的,自然不突兀的低调风格。 搞定了正事,接下来就该是闲事了。 让赵老板知会了谷晓语一声,韶陈走在两个男子前面,从后门出了春香楼,直接绕过正值热闹初始的花街,拐进一个挺偏门的小胡同。 两个男子大概也明白这是为他们的安全着想——避开那些见了男人就“估价”的寻欢客——两人都没出声,只是安静的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倒是生怕跟丢的样子。 熟门熟路的三绕两绕,花街的鼎沸人声已然渐渐听不真切,两个男子相互交换了一下视线,见对方眼里也是迷失方向的茫然,于是只能双双安分的跟着不快不慢走在前面的女子,心下都多少有些惴惴,不知那人会带他们前往何处。 当又拐出一个胡同,海岸线突然出现在眼前时,两个男子都是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比较起身后的幽深小巷,他们脚下是一段不太矮的陡坡,一排海咸树深深植根在坡下,刚好将满眼的宽枝大叶展现在他们面前。从树干和枝叶的缝隙望过去,面前的海滩宽旷而渺无人烟,白色细沙左右延绵数里,又被白色的浪花一次次洗刷在边缘,再一次次褪去。远处夕阳西下,海面金光点点,淋漓至天边。 站在坡边站定,韶陈回头看着两个已然为这峰回路转所惊叹的男子,伸出手在两人面前摊开,然后用下巴点了点陡坡下面。 “从这个海滩过去,前面有个斜坡,上去就可以绕到医馆。当然这么走是绕远路了,不过,我正好也有话要问你们,这地方比较安静。” 看着她伸出来的手掌,两个男子面面相觑,却都没有动。大概明白他们的踌躇,韶陈的眉毛挑了挑,又说道:“把胳膊给我就成,隔着袖子,我也不算碰到你们。” 这句话说出来,两个男子都有些尴尬。虽说有礼数在前,但他们毕竟都比韶陈年长,更别提一个与女子有过肌肤之亲,另一个身为大夫也没少接触过女性。眼下四下无人,防备的太多,反而有做作之嫌。 如她所料的,到底是朴大夫更大方些。一声不吭的将手腕放在女子手心里,下一秒,女子的身形一纵,便直接架着男子的胳膊肩膀,从坡上跳了下去,然后稳稳落在沙滩上。 看着朴大夫有些惊到的表情,韶陈微微一笑,又一个纵身,踩着树干三下两下晃到坡上,稳稳站在安欣面前,再度伸出手心,压着嗓子,用只有男子能听到的传音入密,微笑道: “这片海滩是我以前偶然发现的,很漂亮是吧?我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也不会主动招惹你。不过,我还想是说,虽然是阴差阳错的巧合,但我很高兴能与你再度巧遇。” &&& 夕阳的余光从成片的墨绿宽叶中散碎下来,点缀着女子流光溢彩的双眸,更显得韶陈笑眼千千,气质风流。 心中的某跟弦似乎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安欣看了看女子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又看了看女子脸上的诚恳相邀,发觉自己的嘴角竟是不由自主的,就勾起了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 罢了。 就算只是一个打发无聊的闲暇游戏,但被这样俊美无双的女子用这般心思讨巧,应着这样如诗如画的安和美景,又是这样温暖惬意的气氛,着实,让人不忍打破。 反正,不过是无伤大雅的拉扯一把而已。 这么想着,安欣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伸出手臂,将自己的腕子隔着衣袖,轻轻的放进了女子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掌心中。 下一秒,安欣只觉得握在腕子上的手一个用力,眼前一花,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前踉跄了一下。还未等反应过来,他的鼻子已然陷入一股清新柔和的气息当中,腰身随之被一个充满力量的手臂牢牢扣住,紧接着,整个身体便被温暖拥着,一下子腾空而起。 悬空和失重带着隐约的风声,夹杂着女子身上淡淡的薄荷香,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神经。脑海中模糊的忆起,那是只有实力足够的家族才用得起的高级香料,这种味道曾经紧紧的包裹过他,沾染过他身体的每一处。 眩晕还未散去,耳边微微撩起的风已经停了下来,双脚已然踩在了软软的沙滩下,握在自己腰间的手也很有风度的没有流连,礼貌的适时移了开。 眨了眨眼睛缓过神,那个缠绕在自己周围的柔和气息已经彬彬有礼的撤离退去,充满鼻腔的薄荷香也已然消散,而随之替换上来的,则是让人为之清醒的,海风中的咸。 看着与自己拉开了几步距离,正微笑望着自己的女子,安欣定了定心神,收起了心头一闪而过的恍惚。 看了看男子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脸,再看了看那个不太矮的陡坡,韶陈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安欣腰身上紧致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但对方那个不为所动的平淡表情,却再度提醒了她,别太自作多情。 再度偷眼瞄向男子,确认安欣对她的猛然贴身亲近没有半分脸红心跳之类的表情,韶陈不由得,再度深深叹了口气。 失策了啊。 亏她还特别带他来这片海滩!以她三脚猫的功夫,这个陡坡高度恰恰好是她可以优雅上下的极限。本以为夕阳西下的良辰美景,加上风度翩翩的世女形象,能为自己挽回一点分数…… 这个在别的男子身上屡试不爽的招数,在安欣身上根本就没有效果嘛。 连一丝气息紊乱都没有,脸也完全没红半下,这也实在是太打击她身为女人的自信了吧?! “韶小姐带我们来这边,是有话想说么?” 人生词典中估计就没有“眼力价儿”这样字眼存在的朴大夫,根本没看出某世女的内心正在无比沮丧的纠结。见两个人都安全落了地,朴大夫便将自己一直挂念在心头的疑问,迫不及待的摆到明面上来。 收回跑掉的心思,韶陈端正了面上的颜色,规规矩矩做出带路状,嘴上则拿出饶有趣味的腔调,淡淡反问道: “难道,朴大夫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明知道是绕远路,还肯一句不问的乖乖跟在她后面,这里面固然是有安全方面的考虑……但韶陈相信,更多的,还是因为两个男子各自心中有鬼。当然,这也是她决定带两人过来这边的目的之一。这一片儿,走出那排海咸树林就是一览无遗的海滩,风景如画不说,也是个适合谈事情的好去处。 果然,被她一将军,原本就涉世不深的大夫立刻着了道,忘记是自己先提出的问题,垂下头咬了好一会儿嘴唇,犹豫着开口道: “韶小姐,我想拜托你,药的事情,不要告诉师父知道。” 宾果! 果然与她料想的一样。 尽管在心里小小的比了一个胜利的v,韶陈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听到朴大夫的话,也只是略表惊讶的挑了挑眉梢,顺着往下接道:“怎么?那个药,林奶奶是不知道的么?” 见朴大夫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韶陈在对方未开口之前,又故作思考分析状:“这么说来,也是。我们走的时候那个厥过去的女人还没醒,这么厉害的药,的确不像是林奶奶会同意捣弄的东西。” 她语气中的暗示着实明显,对言下之意一向领悟迟钝的朴大夫,这次也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立刻瞪大了眼睛反驳道: “那个药不是害人的!” 见韶陈不以为然的哦了一声,朴大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解释的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几分: “真的不会对人有伤害。那个药虽然能让人瞬间昏厥,但也只是一会儿而已,并不会影响人的健康。照时间看,应该是我们前脚刚离开,后脚那个人就自然醒了。而且,如果用冷水激脸,是立刻就可以醒过来的!” 听起来很好用嘛。这东西交给父亲、江叔叔或者陈羽,应该都能派上用场。 “朴大夫怎么能确定对人没伤害呢?” 不冷不热的截断男子的解释,韶陈凉凉丢下一句,“难道,这药曾经在人身上做过实验?还是说,以前就用过很多次了?” 一举踩中对方要害。朴大夫猛的消了音,嗓子被什么卡主一般,张着嘴半天没找到解释的语言。 “我们一直是用这种药物防身的。原来朴大夫在动物身上做过实验,后来证明,对人也很有用处,而且也没见有什么伤害。” 大概是看不下去朴大夫一脸着急,却又说不出话的模样,走在朴大夫身侧的安欣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出声代为解释了一句。 一直? 防身?? 脑海中突地闪过什么,韶陈意味深长的隔着朴大夫看了一眼安欣,试探道:“你也用这种药物?就这么放心?确保那玩意对每个人都有用?”如果安欣身上一直备有这种东西,那么她们之前那一夜,要如何解释? 很显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安欣抬起头隔着人瞪了她一眼,说道:“不是每个人,这药很势利眼,偏偏对大家族的世女没有效果,也不知道世家出来的,和别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被那难得埋怨的一眼瞪得很*的韶陈闻言勾起了嘴角,忍不住暗暗得意了一下。 当然不一样啊,她从小就开始吃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强身健体兼防范于未然,很多东西对她都不起作用。当然,并非每个世女都会如此。 看了一眼没有表现出讶异的朴大夫,韶陈暗暗盘算韶陈口中的“大家族世女”可能的人数。被从小如此培养的,除了皇女与影卫,整个奉临国大概不足五十个。看样子,除了她,朴大夫还与别的世女有接触。 不过,以林家医馆与几大家族的关系,倒也不稀奇。 “你这么说,让身为世女的我感到压力很大啊。”讨好的笑了笑,见安欣白了她一眼收回了视线,韶陈暗中遗憾了一下,开始将话头导向主题, “不过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这个懂得看人下菜碟的药很有兴趣。要不干脆,朴大夫你将方子卖给我如何?” 大概是没想到韶陈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朴大夫惊得整个人呆了一下,甚至连走路的脚步,都随之停了下来。 也跟着停住脚步,韶陈转过身面向显然尚未反应过来的大夫,笑了笑,半真半假的又加了一句:“要是不舍得方子,就干脆给我多做一些也成。按配药的市场价,我下订单出定金,你按我的需要量交药,如何?” 听起来似乎是选择性很大的,很是自由的提议,但韶陈很清楚自己选择的时机。朴大夫不想被师父知晓自己在额外研究不被允许的药物,这是一个非常效果的切入点,对于拉拢这位有独特才能的大夫,她是势在必得。 果然,思考的时间并不长,朴大夫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初步回应了她的提议。 “将成药卖给韶小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处呢?我不想自己配出来的东西,是用在不好的地方……” “这个你放心。” 微笑着接下了对方的犹豫点,韶陈解释道,“想必你也知道,江叔叔身为陈家掌舵人,虽然周围有众多人保护,但他本身并无功夫傍身。我只是希望,万一真的遇到什么危险状况,他能更安全。” 很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当然这也的确会是这个药的未来用途之一。只是,它不会是唯一用途就是。 陈家与韶家一贯良好的作风明显为她增加了不少分数,朴大夫听了她的解释,尽管也知道有所保留,但考虑到韶陈所在的两个家族,终究还是信任压过了忧虑。 “那,韶小姐想要多少份呢?” “这个先不急。具体的,以后我需要时再谈也来得及。” 其实,这种药物只是有胜却无,真正有价值的,还是朴大夫的个人能力。只是,这件事情急不得。有了长期合作关系作为突破口,相信这个人为自己所用的日子,不会太远。 搞定了主要目的,韶陈将语气刻意一顿,视线直接从朴大夫转移到了安欣身上。 “比起那个让人厥过去的药,我也很好奇安欣与赵老板谈的生意。你要卖给他的,是怎样的药?”不是她多心,看安欣之前那个难得心虚的模样,她就觉得自己的猜测j□j不离十。 当然,虽然药丸是她给的,但安欣如果有本事将其变成真金白银,她也是不会阻止,还会助其一臂之力(实际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但是,既然都被她碰上了,作为药丸的最初提供者,分一杯羹什么的,应该不过分吧? 看着朴大夫的欲言又止和安欣微微眯起来的眼睛,韶陈一脸笑容的等待着两个人的反应,心中开始隐隐期待。 虽然那杯羹与她只是蝇头小利,但若能以此为锲机,让安欣为韶家做事……真是无论怎么想,都是个不应该错过的机会。 第25章 神马情况? “……那个药……” 一字一犹豫,朴大夫的视线飘忽不定的偷偷往安欣那边瞄了好几次,嘴里更是斟酌到一个不自然的缓慢,“那是一种,配方很巧妙的药,可以避免男子受孕,对身体的损伤又小,停了之后,那些小倌也有再受孕的可能……” “哦?就是说,那些小倌从良之后,还可以生子?”挖了挖耳朵,虽然之前就猜到j□j分,但韶陈还是做出自己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 见到她的反应,安欣果然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神情。尽管那丝不自在只是在男子脸上一闪而过,但还是被一直在偷眼观察的她看进眼底。 “从某种程度说,此举的确是抓住了小倌们的心理,要打动他们掏银子并不难。但是……”语气故意一顿,用余光看着安欣比朴大夫竖得还要高的耳朵,韶陈暗自得意的偷笑,面上则是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但是,作为勾栏院的管理者,如果有小倌假装吃药,而实际却为了怀上重要客人的孩子而没吃,那就是件头痛的事情了。天天叫人盯着不现实,不如绝胎灌一劳永逸。” 所以,皇城第一勾栏院的春江月夜,也没有采用这种药。天子脚下,皇亲国戚为数不少,想要拿到配方并不难,但若因为这种问题得罪了哪家厉害的内眷,就得不偿失了。 闻言,两个男子双双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忆起曾在韩家勾栏院见过安欣,如今又在春香楼见到……想必之前男子为了兜售这个配方没少碰壁。一思到此,韶陈不免再度偷偷暗笑。 朴大夫暂且不论,安欣的确是比寻常男子有些头脑,但毕竟长年生活在桃花镇那一亩三分地,比不得她这样走南闯北的世女见多识广。能想到其一,已是不易了。何况,也不是完全不可取。 不知是不是她脸上的得意神色太过明显。比较起朴大夫的一脸“我怎么没想到”,安欣只是恍然了一瞬。那视线一瞥到她的脸上,男子的表情立刻就端正起来,不但看不出半点原本期待的诸如钦佩之类,反倒是,怀疑的神情更多了几分。 “既然如此,韶小姐刚刚又为何在春香楼赵老板面前,说那番话?” 额。 韶陈刚上扬起来的嘴角瞬间僵在半路。虽然看安欣的神情,也知道那张嘴里说不出什么和风细雨,讲不出什么让人高兴的。但是…… 安公子,你要不要这么敏锐啊?! 当然是为了借题发挥完成革命任务,随便勾搭调戏你——这样的理由当然是打死也不能说。看着男子因着她的卡住,而越发表情质疑的脸,韶陈干巴巴的笑了几声,企图解释道: “你们找他谈,当然是被敷衍拒绝的层面大,但我开口,就是又一回事了。假如,我看中了某个小倌,比较起喝了绝胎灌,当然还是尚有生育能力的更值钱。我就是在提醒赵老板这一点……” 这绝对是顺嘴胡扯! 那会儿时间那么紧,她哪能想到那么多?能顺着把场面圆过来,把该做的正事做了,又随便调戏到某人,就已经是她临场发挥的极限了。就算是神射手,那一个石子也打不到四只鸟啊(所以说嘛,不是她笨,一石三鸟真滴就是上限了)。 连朴大夫都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安欣更是整个勾起嘴角,很像是嘲笑的样子,韶陈心里暗暗叫苦了几声。 刚刚她还在暗喜自己在男子面前表现出颇有见识的一面(虽说是关于青楼的见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乐极生悲么?t_t “……总之,这种需要天天吃的药,卖给青楼的话是稳赚不赔,特别是那些想要找个好人家从良的小倌,估计就是自掏腰包,也会想要。只是,朴大夫,你这方子保准么?”对着安欣那越勾越大的嘴角,韶陈实在掰不下去,只能迅速转移焦点方向,力图绝地大反攻。 好在,朴大夫虽然一开始有些疑惑,但到底还是信了她的话,并且十分上道的将注意力顺着转移到药方问题上来。 “嗯,配此方的人非常厉害,这里面每一味药都用的非常巧妙,剂量也彼此制衡的恰到好处,可以确保它的效果……” 当然厉害啊,这可是皇室配方!心照不宣的朝男子眨了眨眼,看着安欣随之僵住的表情,韶陈的心情不由得再度轻舞飞扬起来。 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朴大夫的话,对定价、推广、提成的事情也都心不在焉的给出很大空间。韶陈的眼睛基本没离开过安欣的身上,见男子感受到她的视线也随之望过来,韶陈赶紧隔着朴大夫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果不其然的,看到男子白了她一眼。 安欣注意到了吧?她没有提及那个药的来历。在朴大夫面前,这算不算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呢? 长长海滩上,白色的细沙留下了她们三人并排的足迹。从陡立岩石拐弯处的斜坡上去,是距离花街四五道街的一片民房。韶陈虽然不在明滨城长住,但对这个海城的确十分熟悉。大到世家关系,小到巷子近路,她都比绝大部分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还要了解。若说起来,这不单要归功于她十年来在江南风身边雷打不动的“帮手活动”,陈羽手头的明滨城详图,也起了不小作用。 比较起她的熟门熟路,从斜坡上来一拐进巷子,两个男子都是愕然了一下,多多少少都露出几分不敢置信的表情。 就像那片海滩很多人不知道一样,那个斜坡绕到民宅区的位置也十分隐蔽。出口恰好在某个小寺院的后院墙尾,加上那里种有几颗长成的报寒树,若不仔细观察,的确很容易就会忽略掉那独门成林的繁枝茂叶背后,还有一条沙路。 两个男子看样子对这片民区都不陌生。韶陈暗暗观察着自拐过寺院,就突然变得安静的两个人,在心中暗暗总结着。虽说生意的问题已经谈得差不多,但这么突然而然的沉默,加上两个人同时一副恨不得立刻与她拉开距离,假装不认识的模样……真是怎么看都觉得很有问题! 思绪刚转到此处,就像是验证她的想法一般,三个人还未走出巷子口,一个挎着菜篮子的男人就从岔道口拐进来。看到迎面走过来的她们,菜篮子表情十分讶异的睁大了眼睛,丝毫不控制音量的嚷道: “这不是安欣么?呦,这位女子,这一身华服的,又是一表人材,该不会就是你的妻主吧?我说小安子,你这位妻主,看样子好像比你年轻啊。” 这样指名道姓又有内容的招呼方式,着实是让人想忽略都难。 随着两名男子停下脚步,韶陈看着张大了眼睛凑到自己面前的菜篮子中年男子,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种是无忌惮上下打量的视线,真是让人颇为不舒服。 撇过头看了看随着菜篮子的话而咬住嘴唇的朴大夫,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的安欣,韶陈若有所觉的挑了挑眉梢,心头慢慢升起一丝窃喜。 安欣的,妻主? 是不是,她当真这么幸运?遇到了这么有趣的桥段? 第26章 小手? 不知道是哪位前人曾经说过,永远不要忽视民众八卦的力量。 虽说不知道那位前辈是经历了怎样的人生,才总结出如此经典的一句话,但韶陈不得不说,前辈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简直就像变戏法一样,原本还没什么人的街道,被菜篮子这么一嚷嚷,不知道就从哪个犄角旮旯凭空冒出了四五个年龄各异的男子,个个看猴儿一样的围观着她。若不是之前听到菜篮子那个指名道姓又内容丰富的主题,韶陈简直就要疑心自己是不是头上长角了。 她不但被围观了,围观的人还当她聋了一样,不但彼此不控制音量的交头接耳,甚至还振振有词。 “这是安欣的妻主?不会吧,这么年轻?” 哼哼,不好意思,比较起你们的一脸老褶子,本小姐就是年轻,怎样? “哎呦,我就说你不必担心嘛。人家安公子是有妻主的人,还是人家明媒正娶的正夫,哪能给你家那个老太婆做小?” 正夫? 做小?? 视线自然而然的顺着看向安欣,这样不控制音量的“悄悄话”,只要不聋就都听得到吧? 安欣显然不是聋子。 听到几个大叔的叽叽咕咕,又感受到她明显望过去的视线,安欣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尴尬,一直抿着的嘴唇也微微张了开,那样子似乎是想要上前出言解释些什么。 只是,大叔们显然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怎么可能嘛!你看这位小姐仪表堂堂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怎么可能娶一个比自己还大的男子做正夫?” 额,大叔,你真相了。 “就是,而且还安置在这么偏的地方,要说是大户人家养在外面的姘头,还差不多。” 这个,她现在倒是有了那么点想养的意思,只是可惜,人家铁定不同意。 “连搬家这种粗重活都是自己动手,还敢说什么自己是有妻主的,还是正夫?真是#¥*&%……” 喂喂,这位大叔,当事人就站在这里,你当人家是死人还是怎样? 偏过头,安欣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原本欲说话的嘴唇,也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在他身侧,朴大夫则是一副暗暗着急的模样,可显然,大叔们语速太快,又不给空挡的对话,以朴大夫的口齿,实在很难插进去。 “嗯,我们家安欣……” 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而听见她开口,那些大叔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样,个个都闭上了嘴严正以待,生怕错过她嘴里冒出的每一个字。 “我常年在各地行走,的确对家中颇有亏欠。我们家安欣,就麻烦各位多多帮衬着了。” 脸上挂起在勾栏院哄逗老鸨的招牌笑容,一句话说完,不单是几个大叔,就连安欣和朴大夫,都是一脸见到鬼的表情呆望着她。 “这,这是自然的。大家,大家是邻居嘛。”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最初同她们打照顾的菜篮子。 闻言,韶陈将焦距定格在菜篮子脸上,嘴角的笑容又勾大了几分。 “刚刚几位大哥提点的是,连搬家这样的事情都只能让他一个男子去做,我身为女人,很是惭愧。只是,也多亏了安欣勤劳能干,贤惠又能理家,我才能在外面安心做事。” 韶陈的脸生得十分好。如果不沾花惹草、惹是生非、不学无术(= =除了这些还能剩下什么……),单提干站在那里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谷晓语那样的青年才俊,放在韶陈身边,也要逊色三分。 用她那天人般的姿态,再拿出谦和诚恳的温润笑容,用她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深深一望,就算对方是年纪已然不小的大叔,也免不了要脸红几分,忐忑两下。 “这,这孩子,嘴巴倒是真甜。叫什么大哥啊,我再年长几岁,都能做你父亲了。” = =大叔,你想多了。我父亲那是西部第一美男子,你就是再年轻二十岁,也无法和他现在的一根头发比较。 “怎么会?你看起来比我年长不了几岁,还很年轻呢。” 看着菜篮子整个笑成一团,韶陈也跟着笑了笑,朝另外几个同样被她的风采迷得心花朵朵开的大叔点了点头,然后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安欣藏在袖子下面的一只手。 “在明滨安置的房子应该就在这附近吧?带我回家认认门吧?” 被她握在掌心的手并不滑细。和那些注重保养自己的大家公子或者青楼小倌不同,安欣的手有着厚厚的茧子,手背的皮肤也很粗糙。韶陈知道,那是常年亲手做家事,所留下的生活的痕迹。 暗暗挣了好几次都没有挣开,安欣不着痕迹的狠狠瞪了她一眼,到底是没大力甩开她,只能僵硬的任由她握着。 比较起安欣和朴大夫的不吭声,几个大叔看了看她们在袖子下面半遮半掩的相牵的手,又看了看安欣整个垂下的头,都是不约而同的发出几声了然的怪笑。 “哎呦,年轻人到底脸皮薄啊。小安子这是不好意思了。来,大叔告诉你,你家啊,就是那套院子……” 顺着格外殷勤的菜篮子大叔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安欣落脚的,是一处一目了然的简单房产。一方不大的小院,两栋平淡无奇的房屋,仅此而已。 在一干大叔的注目下,两人手牵着手进了那方小院,跟她们一起进来的,自然还有表情很是僵硬的朴大夫。 而院门一关上,不用等男子主动甩开她,韶陈就先一步主动松开了自己的手,转而面对面朝男子举了个躬,语气诚恳: “刚才冒犯了,对不住。” 面对女子这番突如其来的客套规矩,安欣不由得愣了一下,到底是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表示将这一页揭过。而点头之后,却也没了下文。 在这样相对无言的沉默里,韶陈渐渐也觉得有些尴尬。安欣显然没有请她进去小坐的意思,而在她刚刚说出去的谎言作用下,却也不好立刻下逐客令。 就算以韶陈的厚脸皮,也无法擅自将“解围”这样的功劳安在自己头上。 不是不能理解安欣这样的独身鳏夫,为了自保而编造出那样的背景故事。冒然搭话表面上看似乎很替男子解围,可任谁也知道,这样临时随口编出来的谎言,着实站不住脚,以后还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填补它,倒不如当时就解释清楚。 可是,在那个瞬间,她的维护只是出自本能,并无恶意。相信安欣也是感受到了这一点,才没有出言阻止她。 “谢谢你。” “啊。” 对这种好心变成坏事的感谢,韶陈受之有愧,自然就免不了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看着安欣再度垂下去的头,韶陈绞尽脑汁,企图打破尴尬: “等那些药卖了钱,你就换个好点的环境住吧。这里再怎么说,距离花街也太近了点。虽然便宜,但毕竟不是那么安全。” 这样的话说出来,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联想到了那一夜。为了补救自己的失言,韶陈再度咳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以后有什么不方便的,就到陈家街区那边让人找我。只要帮得上,我一定不会推辞。” 如此信誓旦旦的话说出来,连韶陈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红。安欣也噗嗤一下笑出来,那表情仿佛她刚刚讲的只是一个好玩的笑话,却也没有什么嘲弄的味道。 “嗯,我知道了,多谢。” 面对男子这样的从善如流,韶陈不好再问对方是为何而笑。抬头看了看天空逐渐转暗的颜色,韶陈叹了口气,决定告辞。 虽然之前的“解围”没有恶意,但她的确是有私心。今天能遇到男子,能得知男子在明滨城的住处,对她而言的确是意外之喜。只是,所谓一口吃不成胖子,她就算心里有想法,也应该循序渐进的慢慢来。 毕竟,来日方长。 出了安欣家的房门,朴大夫看着她依旧走在自己身侧不离不弃,不由得奇怪的抬起眼皮:“你要跟我去医馆?” “你觉得这个时间,我会让你一个男子自己回去么?再怎么样,我也不至于那么没风度吧?” 长年行走在花街的大夫虽然对韶陈这番所谓世女风度的坚持,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不过倒是也没有特别认真的阻止。韶陈心里也微微有些发虚,其实风度什么的,不过是个借口,她需要去医馆那边办正事,这才是真正的理由。 然而,两人默默无言的还没等走出街口,就正好与似乎刚要进家门的菜篮子碰了一个正着。 “哎呦?安欣妻主,这个时间了,你这是要去哪啊?” 面对大叔脸上无比八卦的神情,韶陈微微笑了笑,用手指了指陈家街区的方向,说道:“我今天只是先认认门,不能久留。没办法,得去干活啊。” 顺着她指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菜篮子表示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又笑道:“怪不得你一身华服,气质又这么好。原来,是在陈家三小姐手底下做事啊。也是,那些跑船的活儿,哪次不得一年半载的……” 她看起来像陈羽手下的么?= = 眼看着大叔很有打开话匣子没完没了的趋势,韶陈连忙收住了话题,笑道:“是啊,正在为陈家做事,说辛苦还真是蛮辛苦的。这不,我得赶快回去了,耽误了时间,终归是不好。” 见老大叔向自己挥了挥手,韶陈点点头,再度拜托了一遍请对方帮着照顾安欣,这才重新跟在朴大夫身侧,往林家医馆走去。 那个时候的天空已然不剩半点余晖,韶陈脚步轻巧的走在傍晚的朗空下,心里回味着还残留在手心上的,男子的气息,嘴角不由自主的就开始轻飘上扬。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将是她最后的,心无旁贷的幸福时光。 第27章 麻烦? 一旦太阳下海,天黑的就特别快。等她们走到医馆,天空已是大黑,头顶更是连星星都一颗两颗的冒出来,繁繁点点,晴朗清凉。 而医馆已是全然的灯火通明。 从已经打烊的正门进去,前厅竟然只有整理药抽屉的小学童在忙碌。而从后院传来的人声鼎沸判断,大概医馆的大队人马,现在都集中在后方。 果不其然,整个后院此刻就像一个战场。 看样子,几栋房子已经是人满为患了。学童们将一张张移动单床排成排摆在院中,让屋里躺不下的病人们在上面休息,然后等待大夫检阅牲口一般,挨个过目。 这场面,几乎堪比刚从远海归来又遭遇海盗的船队,只不过少了混合着血液和海味的腥而已。映着满园支架起来的灯火,一个个横列在白色床单上的肉身安静的更像一堆尸体。李大夫和已经满头白发的林奶奶正埋头穿梭在一张张床铺之间,身后一堆小学童更是前扑后拥的,生怕错过什么一般。 ……这…… 这春香楼病重的掌灯究竟是有多少啊?有至于搞到如此壮观吗?= = 然而,院中除了医馆的人,还有干立在一旁的谷晓语。身侧的朴大夫在最初的错愕过后,也过去加入诊治的队伍,韶陈悄无声息的挪动到好友身旁,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对方。 “这么快就过来了?” 白了她一眼,谷晓语的表情却没有多少玩笑的意思:“你搞得动静那么大,我想不结束都不行。” 面对好友难得的面色凝重,韶陈哈哈干笑两声,挠了挠头:“这不是,各种突发状况都赶到一起了么?你看,我的随机应变这不是成效显著么~~~~” 她们在这边传音入密的叽叽咕咕,却也不敢碍事的又往角落里挪了挪。现在这里这么多*教材,要是耽误了医馆那一干人的治疗加施教,估计林奶奶就会炸毛了。 “怎么样?” 用下巴点了点那一排排“尸体”,尽管用了传音入密,可韶陈还是习惯性的压低嗓子,以示慎重,“你看过了么?有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这……” 反常的犹豫了一下,谷晓语的眉头皱得简直要打结,脸上的表情也是说不出的怪异,“情况,好像比我认为的,还要复杂一些……” “啊?” 这没头没尾的,究竟是在说什么? 看了她一眼,谷晓语用下巴点了点被“摆放”在队伍最边缘的,同时也是距离他们最近的那张单床:“你自己过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带着满腹的狐疑走过去,韶华借着通明的灯火,站到谷晓语指给她的那张床铺前。 躺在白色床单中的,是个年龄不小,却也不太大的少年。 少年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是一种不健康的白,皮肤裹着一层不知道是灰还是油腻的东西,看着并不透亮,甚至谈不上干净。少年的头发是那种长年缺乏营养的枯黄,从脖颈处开始到肩膀,到胸膛,到处都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种伤口,有陈年已经愈合的,也有新添上去不久的,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地方。 被子下面的部分,虽然看不到,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眼皮跳了跳,韶陈转回头更加狐疑的看向谷晓语,然后挑起一边的眉梢。 这是让她看什么?掌灯的小倌,又是贱籍,能活到这个年纪已是难得,被折腾成这种样子,着实没什么可奇怪的。这种差不多每个勾栏院的后院都能找出不少,有些甚至比这儿还不如。 “让他睁开眼睛。” 脚步没有凑近半分,谷晓语只是用传音入密远远对她说着,那副回避的样子,就好像躺在这里的人,不是什么病重的可怜少年,而是毒蛇猛兽。 不知所谓的耸了耸肩,韶陈转回头,用手指戳了戳少年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脸,见没引起什么动静,干脆又将整个手掌伸出去,在那脸颊上拍了拍。她的动作不大,也没有拍出什么声响。那些正在中间位置忙碌的人们,甚至没谁注意她这边的小动作。而这动作已经足以让昏睡的少年睁开眼睛。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几下,眼皮下面的球状凸起不安分的来回滚动着,看样子,少年是在挣扎着不想从梦中醒来。而他终究还是醒了过来。 缓缓的张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华衣女子,少年先是茫然懵懂的眨了眨眼睛,然后脸上的表情开始慢慢变成惊恐,而后,又慢慢归为一片绝望的死灰。 心下猛得一跳,韶陈差一点点就向后踉跄着直接跌倒。用了好大力气,她才勉强站稳了身形,没有出现太过明显的晃动。 这个,孩子! 惊诧的转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谷晓语,见对方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韶陈不敢置信的倒抽了口凉气,再度将视线转向此刻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安静等待接下来命运的少年。 这张脸,虽然已经干瘪到几乎脱型,被折腾到不成样子,但那个眉眼轮廓……闭着眼睛时还不觉得,一旦睁开,只要随便一个见过世面的姊弟都不难看出,那张脸分明就是…… 有着皇室血统! 脊背一阵阵发寒,韶陈目瞪口呆的盯着面前这张似是而非的脸,无法想象自己究竟被卷入了怎样的麻烦当中。 皇家人的长相,带着某种难以说明的家族特征。虽然偶尔也有长得不像的,但基本上,皇室血统的那些人,彼此都有五六分相似,往往有差别的,只是由心而生的面相气质。就连她那个皇子女儿的二妹陈念,也有那样让人一目了然的特征。 而躺在这里的这个孩子,刚好也继承了那些血统特征,这样一张明晃晃证据一般的脸,与皇家某些人的相似程度,甚至超过了她的二妹陈念。 “喂!” 几步撤回到谷晓语身边,韶陈胸口上下起伏了几次,好容易才组织好语言,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么?” 脸色同样沉重的谷晓语深皱着眉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床上的人,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缝里硬挤出来的:“你觉得,不是的可能性,有多大?” 的确,这样一张脸,不但足以说明问题本身,也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心照不宣的对看了一眼,韶陈强压下心头涌起来的,蚂蚁般的不安,呵呵干笑了几声:“既然是李氏王君那边落难的,老亲王的孩子,那要怎么办……不可能认祖归宗了……” 这样一张脸,就不可能自欺欺人的解释为,是李氏手下人的后代。而王君的后代,这就意味着,这个孩子不单是皇亲国戚,他的父亲,还很可能是现任亲王花惜语的兄弟。而这样的事情一旦曝光,就是皇家丑闻…… 皇家丑闻,可以小到只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可以大到风云动荡,血流成河,甚至改朝换代……再度对视了一眼,抱着最后一线生机,韶陈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液,轻声问道: “让你查的人,并不是,嗯,圣上,是吧?” 千万要回答她不是,只要不是天子密令,这件事情就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麻烦,就算麻烦,程度大概也不会特别严重…… “是。” “啊?” “让我查这件事的人,就是当今天子。” 瞠目结舌的看着谷晓语凝重的侧脸。韶陈干巴巴的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终于死心的确认,自己果然是没有任何退路的,被卷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中。 第28章 秘密 将一个贱籍的少年从勾栏院要到自己名下,无论是对谷晓语,还是对韶陈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现在的问题是,放在谁的名下。 相互交换了一下视线,谷晓语也有些犹豫不定:“要不,你跟江叔叔提一声?我名下已经有一个了。这个,放在你的名下比较好。” 这倒不是推辞之词。如果这个人当真是谷晓语领回来那个小少年的亲哥哥,那么活生生的证据,就不止一个。 想起江叔叔对她的交代,韶陈顿了一顿,到底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少年的身体状况比她们看到的要严重得多。眼看着这一大堆人应该是一时半会撤走无望,谷晓语暗中交代影卫盯着,两个人便一前一后,离开了医馆。 冒然留夜实在太扎眼,并非明智之举。而且,她们也的确是各有各的事情要做。 心思重重的回到陈家街区,韶陈二话不说,直径杀到江叔叔房间,将错愕的陈羽整个驱逐到安全距离,又让人在合适的范围看管着,确保周遭无人偷听,这才拉过一把椅子,直径坐在从头到尾都云淡风轻的在临摹画作的江叔叔对面,摆出要秉烛长谈的架势。 “怎么?你在做的事情,有了进展?”淡淡一个落笔,江南风抬起头,看着一脸纠结,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晚辈,主动开口询问道。 “是,只是,那个进展实在有点……” 犹豫再三,韶陈还是觉得将自己所见到的和所想到的全盘托出。不是不担心会给江叔叔惹麻烦,只是这样的事情,韶陈觉得还是有江叔叔的掌舵,比较不会走岔。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你看,江叔叔,我是将那个收入名下比较适合,还是干脆推给谷晓语?” 虽然心中隐隐有了决定,但韶陈还是觉得要先问一下江叔叔的意见,并以他的意见为先。毕竟,以江叔叔的年龄,和母亲起家的情况来看,当年那桩旧案,江叔叔未必不知内情。 慢动作放下笔墨,江叔叔抬起头看向她的神情,就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一般,几度犹豫,却都欲言又止。而最终,江叔叔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在我看来,那个孩子,收到谁的名下都没差别。至于说,那人将任务指派给谷晓语的缘由,事情的真相需要探索到什么程度,这些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判断,然后做出选择。” 啊? 江叔叔你是在和我打哑谜么?我就是不知道需不需要,才来问你啊。 “嗯,那我就把他收入名下吧。毕竟谷晓语那边已经有一个了,虽说那个孩子长得看不大出来,但如果是真的,应该也不轻松。我觉得,谷晓语的判断和决定,还是可以相信的。” 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江叔叔再度拿起原本已经放下的笔,在未完成的宣纸上,继续勾画之前未完成的线条。 看着那随着笔锋而越来越丰富的画纸,韶陈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该汇报的都已经汇报了,剩下的再怎么做,就是看她自己。 不管怎么说,将事情与江叔叔讲过,心里的感觉,就踏实了许多。 与她的父亲不同。江叔叔面对她们晚辈的事情,基本都是采取听之任之,不插手、不介入的放羊吃草态度。一般来说,只要不捅出大篓子,她们晚辈之间就算斗法掐架,江叔叔也是不闻不问。但,一旦惹出她们解决不了的大问题,江叔叔就会及时在身后为她们撑腰,出手帮她们解决。 第二天一大早,韶陈就直接派人去将那个少年的贱籍办到自己名下。败她“声名远播的风流”所赐,这种事情,去人随便扯出一句“得她的眼缘”,春香楼那边也就交代过去了。 而韶陈本人,自然是亲自去医馆,将那个少年直接带走。 她的喜好、为人、处事、看中了什么、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就算是林奶奶,也是不好开口管教什么。将少年的身体情况交代一遍,又林林总总的给她包了各类吃的、涂的药,也就再没有留人的立场。 将少年带回海滨小院,谷晓语已经等在那里,而同样翘首企盼的,还有那个听说已经寻到自己哥哥的小小少年。 比较起小小少年的不确认,韶陈带来的人虽然满身伤痕,发着高烧又带着病,可在见到小小少年的一瞬间,那双原本没有光泽的眼睛,却宛如被重新注入了生命一般,整个突地闪亮起来。 看着那一大一小抱头痛哭的认亲场面,谷晓语头痛的扶着额,歪过身子问道:“你和江叔叔怎么说的?江叔叔又怎么说?” 将江叔叔放羊吃草的意思重复一遍,韶陈瞥着眼睛看向好友:“你呢?有什么收获?” 她回家向江叔叔备案,谷晓语自然也不会闲着。 “……这……”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吱唔了半天,谷晓语是犹豫了再犹豫,终究还是深深叹了口气,“收获是有,但全部是坏消息。” “别卖关子,长话短说,究竟有多麻烦?” 用下巴点了点那对在彼此哭诉这些年过往的兄弟,谷晓语将传音入密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 “虽然不清楚当年的具体情况,但当初老亲王和李氏的女儿既然能在那次事件中全身而退,按理就不应该有皇室血统落入贱籍的可能。而且,我连夜查了玉蝶,老亲王除了现任亲王花惜语,并没有其他子嗣,连夭折的都没有。” 闻言,韶陈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身体也被震撼的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而谷晓语的话,显然并未说完。 “虽不太确保,但……太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表明,已经过世的老亲王,生前身上似乎不太利索,是个不容易有后裔的。你知道,怀孕这样的事情,并未一朝一夕,也很难掩饰,从李氏王君生平资料的时间点推断,在落难之前,他应该只受过那么一次孕,生产过一次。 如果老亲王不容易让男子受孕,那私生子的可能,也大大减少了。若李氏只生产过一次,如果两个孩子又李氏的后代,那么明显拥有皇室血统的现任亲王花惜语,又是谁的女儿?如果,惜语亲王的确是当初李氏王君的女儿,那么这两个孩子,又是哪来的? 相互对望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事情的复杂性与严重性,再一联想到查这桩陈年往事的人,是当今圣上…… 脊背不由自主的寒了一下,韶陈立刻掐住了脑海中的联想,阻止自己再深入思考下去。 怪不得江叔叔说,事情要探索到什么程度,需要她自己判断。以这种趋势看来,她们现在介入的这一桩,很可能不仅仅是丑闻的程度。 “……我所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其余的……“犹豫再三的咬住话尾,谷晓语用眼神瞥了一下她刚带过来的少年,又说道,“你去问问他吧。” 只有这些?这些就已经让她从此睡不踏实了!难道还会有更糟的? 白了谷晓语一眼,韶陈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小小少年的肩膀,将他从根本坐不起来的病人身上拉开。 都介入的这么深,已经没有抽身的可能了。与其摸不清状况的胡闯乱撞,倒不如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别压着了,没看到你哥生病了么?先一边去,我给你哥上药,回头你们兄弟再叙旧。” 将不断挣扎的小小少年丢进谷晓语怀中,然后看着好友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将小小少年半拥半抱着从屋内带了出去,将空间单独留给她。 韶陈深深换了口气,转回头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这个半靠在床上,正用感激目光望着自己的少年身上。 “躺下吧,我给你上药。” 直接扶住少年的脊背将他在床上整个放平,掀开被子退下少年的衣服,看着少年身上那些和想象中一样凄惨的,遍布全身的伤痕,韶陈连眉梢都未挑一下,只是面无表情的用手指挑起一块药膏,按部就班的给少年涂上。 大概是已经很习惯这样赤.裸着面对女人的注视,少年看上去比她一个女人还要平静,脸上不但没有任何诸如羞涩之类的神情,就连摊开在她面前的身体,被碰触到也没有任何紧绷。 “伤成这样,你在春香楼多久了?” “小时候还在外面什么地方住过。总的来说,我是在春香楼长大的。” 嗯,倒是个有问必答的乖孩子。 “看样子,你和你弟弟是在进春香楼之前,就分开了。” “是,弟弟被不认识的人带走了,只有我和父亲来了春香楼。” 父亲么?按照年龄推算,这个父亲,很有可能就是当年落难的李氏王君的儿子。 “那,你父亲呢?我可以把他也接出来。” “父亲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好吧,其实这也不难猜想。贱籍在那样的地方,本来就是活不长久。 “那么,你就只剩下你弟弟这一个亲人了。你弟弟很幸运,看来将他带走的人对他还不错,没受过什么身体上的伤害。现在只要你安心把身体养好,以后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恩人对我们一直都很好。我知道他不是故意遗弃我们的,他也是没办法。” 恩人? 拜托,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波三折啊?那个老的已经挂了,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完美结局,难道不好么? “看来,你对那个恩人还有印象,而且印象不错。” “嗯,小时候多亏了他的照顾,那个时候,很开心。”轻轻吐出开心这个词汇时,少年的脸上洋溢出了一股幸福的味道,宛如那段年少时候的回忆,就是支撑他到现在的,唯一的幸福一般。 “我还记得,我们住的那个地方,有很多很漂亮的桃花树。每到春夏起风的时候,天上都飘着很多很多粉红色的花瓣,非常好看……” 涂到少年大腿根处的手指猛然一震,韶陈骤然抬起头,看着少年那张依旧陷在回忆中的脸,头皮开始隐隐发麻。 “你的那个恩人,长得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恩人长得就像天上的神仙,漂亮的让人不敢直视。尤其是恩人的一双眼睛,他每一次眨眼,我都觉得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看着就觉得好舒服。” 没有察觉到女子的手指已经停顿下来,陷入回忆的少年看着韶陈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嘴角慢慢弯起了一抹憧憬的弧度。 “我觉得,小姐的眼睛跟我记忆中的恩公,真的很像呢。你们都是那么,恩,漂亮,会将我们从苦难之中救出来。” 桃花镇,琉璃眼! 没有注意到少年那种满满的憧憬,韶陈的心智在“眼睛”那里就卡住了,根本就听不到少年后面的话。 那么,这才是谷晓语回避的原因? 她的,父亲?! 第29章 身世(一) 还生着病,又刚认过亲,尽情痛哭过的少年,体力和精力很快就达到极限,整个人进入了沉沉的昏睡状态。 等韶陈回过神时,床上的少年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因为高烧而红润的脸颊额头,看起来有种气色很好的错觉。愣了一会,韶陈再度拿起一旁的药膏,用手指挑起一小块,继续机械的涂抹在少年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上。 不愿去想, 不敢去想, 却又不能不想。 原本,她只是帮朋友收留一下无处安置的小情儿而已。可不过一个转身,事情就变成了这般无法控制的程度。她所涉足的池水,实在比她原本预料的,要深得太多太多。 直到将少年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涂上药膏,又为他盖上被子,点上了朴大夫特别配置的熏香,韶陈这才踮着脚从内室退了出来,轻声唤来伺候的小厮,打了水净了手。 接过小厮捧到面前的棉巾擦干双手转回身,韶陈看向一直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神情复杂的谷晓语,和旁边满脸焦急担忧的小小少年。 “他睡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应该醒过不来。” 谷晓语想听的显然不是这个,可介于身侧的小小少年,又不方便主动提及。 “我,以后可以由我帮哥哥上药么?”忐忑不安的,小小少年急匆匆的表情看上去满是害怕被拒绝的担忧。 “当然,他是你哥哥啊。来,我告诉你那些药都怎么用。” 不去看谷晓语那个想要私下接触的暗示,韶陈笑容温柔的拉过小小少年,细细交代他哪种药是吃的,哪种是涂抹伤口的,怎么用,又有怎样的注意事项。 小小少年记得很认真,人也很聪明。韶陈只讲解了一遍,他就可以一般不差的背出来。虽然眉头也因为自己哥哥需要用药的程度,而越发担忧的紧紧皱起,但可以与亲人相逢,并相护相守,小小少年脸上那种喜悦的坚定,还是胜过一切。 多么纯粹而美好的一份感情。可惜她的身边,就连她本身,都不具备。 “晓语,有些事情我要先回去处理一下。其他的,我们以后再聊。” 闻言,谷晓语错愕了一瞬,表情复杂的脸上明显几度欲言又止,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就沉默着让她那样离了开。 骑在马背上,脑海中一遍遍回味着谷晓语说过的过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韶陈不由得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心头却有些发酸。 尽管事情远比想象的复杂,可她原本还是抱着能不深入、就不深入的规避态度,只是小心的站在一旁观望。本以为,只要不捅破那一层纸,她就可以权当自己脖子上的东西是摆设,催眠自己什么都猜不到。 只可惜,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生根发芽的速度就会快到根本无法扼杀。 明滨城与桃花镇的距离本就不远,出了城门就策马奔驰的话,太阳偏西一点就可以到地方,就算吃顿饭洗个澡再往回赶,天黑之前就可以再进明滨城。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韶陈发现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快马加鞭,是多久之前,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放弃官路走人迹罕至的土道,久违的颠簸并不是十分适应。好在她的马术并没退步,头顶的太阳让她汗流浃背的同时,也让她的头脑越发清明。 在听到少年说出自己父亲的瞬间,她脑海中首先闪过的,并不是对父亲所处位置的疑虑,而是对谷晓语的质疑。 连贴身亲信都不可以假手的秘密任务,却那么轻易就告诉了她,并将她拉进来,竟是为了这样的原因么?因为一开始就知道涉及她的父亲、涉及韶家?让少年住进她的小别院,谷晓语是图一方便,还是一开始就别有用心? 这些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就算麻烦,以她和谷晓语的交情,普通程度的涉险与分担,对她都不是问题。相互借助彼此背后的家族力量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不会因此而斤斤计较,或者心生芥蒂。 但,如果谷晓语所谓的任务,会对自己的父亲,或者自己的家族造成威胁,那就另当别论了。退一万步讲,就算谷晓语是为了在事态发展到最坏处境时至少保全她,当事到临头,她也会毫不犹豫的与父亲、与韶家站在一起。 而为了不至于轻率鲁莽的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重要决定,在面对谷晓语之前,她需要首先弄清父亲在这件事情中所处的位置,第一时间。 在韶陈被太阳烤的口干舌燥到嗓子冒烟时,桃花镇终于出现在视野当中。 不同于她走时的青翠葱葱,不过短短数日时间,满镇的桃花都已盛开,远远望去是一片片的紫紫红红,煞是好看。她的故乡桃花镇,眼下时节正是一年中最为美丽的时候,每年都会吸引大量慕名而来的游客。 拉紧缰绳,跨.下的马狠狠使了两个蹶子,然后放慢了速度。一进桃花镇,满目桃树落错于大大小小的街道两旁,凡房屋院落、店铺人家,无一处没有桃花妖冶,无一处不是落英缤纷。 无视于镇上民众看到她风尘仆仆归来的惊诧眼神,韶陈直奔九天别院,打算直接找父亲弄清情况,再喝口水吃点东西,然后就往回返。 守门的小童看到她,简直惊诧到眼珠险些掉下来。直接将下马将缰绳丢给小童,韶陈一把抓住一个刚好路过门口的,在父亲房中伺候的小厮,喘着粗气问道:“我父亲呢?” “回,少主子。家主出去办事了,并不在府内。” 还未等追问父亲目前人在何处,那边老管家却已经闻讯迎了出来,林明姐妹三人也随后出现,看到她无一不是满脸意外。 “大小姐,你不是在明滨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眼神溜溜的在抓着小厮胳膊的手上转了一个来回,老管家一个箭步窜到近前,笑着一把扣住韶陈的腕子,“我说大小姐,就算公子不在府内,你也不能对他身边的小厮出手啊~” 闻言一愣,韶陈这才发现被她抓住的小厮整个红了脸颊,而跟过来围在她左右的林家姐妹,两个满脸看好戏的幸灾乐祸,一个表情纠结的眼皮直抽。 施施然抽回自己的手,韶陈此刻并无抬杠的心情。没有正面回应老管家的玩笑,韶陈抬起头直接用视线锁定表情纠结的婢女: “林天,你去父亲那边,就说我回来了,有急事找他,请他回府。马上动身。” 平日里打闹归打闹,一旦她正色下令,林明三姐妹从不含糊,对她基本言听计从,对父亲更是忠心耿耿。 “是。” 见到她难得慎重的表情,几人都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看了一眼林天领命而去背影,韶陈将视线重新调回到老管家的脸上,端正颜色道:“赵奶奶,在父亲回来之前,我有些事情想要问您。” 除了林明三姐妹,老管家也是为数不多的,让她可以全然信任的人选之一。而且,老管家跟在父亲身边多年,对于父亲的事情应该比她这个做女儿的,要知道的更多。 让林明林好守在外围以防耳目,韶陈引着老管家进了她的屋子,并回手将房门带了上。 “这么慎重……大小姐,你是要问我什么?” 眯着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老太太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对她难得出现的严肃表现出了充分的重视和好奇。 “赵奶奶,我知道父亲从小就在您身边长大,他的事情您一定清楚。” 按着老太太的肩膀让其坐在椅子上,为了避免气氛太过严肃紧绷,韶陈故作随意的转身脱下沾满尘土的衣服丢在地上,又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叠的板板整整的新衣, “我这趟回来是想知道,在三十年前,父亲与明滨亲王府的交情究竟是怎样的?” 大大方方的在老太太面前换上新装,韶陈将地上的脏衣往角落里集中踢了踢,以方便小厮们随后收去洗。 “……公子过去的事情,大小姐是从来不问的,今天为何突然……” 难得对她懒散的行为模式没有任何表示,说明赵奶奶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她所提出的疑问上。看着随之出现在老管家脸上的忧虑,韶陈以示轻松的耸了耸肩膀,慢条斯理的走到老太太身边,拽过一把椅子面对面的坐下。 “小时候不问,是因为想不到。长大了没问,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说起来,我的确是个不合格的女儿,对父亲的人生经历,知道的或许还不如桃花镇随便一个老人多。” “……大小姐……” “赵奶奶,你坐。” 见老管家睁圆了眼睛诚惶诚恐的想要站起来,韶陈伸手做出阻止的姿势,安抚道,“我骑马回来也累了,我们坐着谈。赵奶奶,父亲毕竟是我的父亲,无论怎样我都会站在他这一边。那么,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 “孩子,并不是奶奶不告诉你。只是……” 面对她的软硬兼施,老管家犹豫再三,到底只能深深的叹一口气:“以前那些事儿,我们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在你面前提起,也觉得没有特别提的必要……既然大小姐问起来,老太太就告诉你……” 语气一顿,老太太陷入回忆般,声音在嗓子里消失了许久。韶陈也不急,亦是没出声追问,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耐心等着老管家的下文。 好一会儿,老太太踌躇着语言,慢慢的开了口: “在嫁给陈当家之前,公子他,曾经是现任亲王花惜语身边的小待。” 第30章 身世(二) “啥?” 老管家才说了一句话,韶陈却在听到某个词的瞬间,顿觉自己被一记劈头盖脸的响雷给猛然击中了——眼前金星直冒不说,甚至还伴随着逼真的耳鸣。 “等一下!” 一伸手止住了老管家的下文,韶陈不敢置信的挖了挖耳朵,企图纠正这种不可思议的说辞, “我曾经问过娘是怎么认识的父亲。娘说,她们是在从瞭望到明滨城的路上认识的,还说当初在九天别院见到父亲站在一排桃花树下,让她顿时惊为天人。如果父亲曾是花亲王的小待,那他根本就不能离开明滨城,更不可能会在九天别院见到母亲。” 只说了一句就被粗暴打断的老管家,深深看着面前这个已经炸毛的晚辈。韶陈的脸上满是母亲不可能说谎的坚信,一时之间,老管家拿不准自己是该继续将话说下去,还是应该就此打住。 “赵奶奶,你倒是说话啊?!如果是真的,这么多年我不可能一点都没听说,不是么?嗯?” 看着晚辈已然瞪大了的眼睛,正焦急的等待自己回答,老管家一双满是岁月痕迹的唇张了几张,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一咬牙,说出了面前女孩绝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当初的情况比较复杂。公子在进花王府之前,就已经与陈当家认识。而正是因为那段相识,才致使在后来的王府宴会上,你母亲向当时的王府嫡女花惜语提出,想要迎公子进门……这些年你都没有听说过,大概是因为,没人有胆子在韶家的少主人面前多嘴吧……” 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长者一开一合的嘴巴,韶陈只觉得脑中仿佛有万只蜜蜂在同时嗡嗡飞舞。老管家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但又仿佛,那些话都被一汪深而远的水给过滤了一般,传进她的耳朵,就只剩下一片瓮声瓮气的回音。 所以,母亲当年虽然没有对她说谎,但却是对她隐瞒了部分实情,误导了她? “……大小姐,无论你在明滨城听谁说了什么,都别埋怨公子。那个时候,韶家没落到只剩下一个名头,公子他一个男子,被送入花王府也是,身不由己啊……” 痛苦的闭了闭眼,韶陈企图用理智沉淀下来脑中无比混乱的嗡鸣,然而她却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老管家的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刺中了她的软肋。一下,又一下。 “赵奶奶,你是说……” 袖子下的拳头松了又紧,韶陈缓缓睁开已然充血的眼睛,含在嗓子里的声音已然分不清是在质问,还是在嘲讽, “你是说,父亲当时,是被什么人送给花惜语做小待,然后又在皇家宴会上,用来以色相款待宾客?” 所谓三夫四待,按照律例和民俗,那一正二侧才算是明媒正娶。所谓小待,说白了,不过就是暖床之流。在市井民间,用小待来换酒、换马都不是新鲜事情,而世族大院,用小待来款待宾客就更是屡见不鲜。而现在老管家竟然告诉她,她那个天人一般的父亲,竟然曾经…… “大小姐!” 大概是没料到会从她嘴里听到如此直白的用词,老管家出于维护本能的拍桌而起,而下一秒,却因看到韶陈已然泛红的眼睛,而气势锐减,满眼只剩痛心。 雕花实木的桌子应声而四裂坍塌,飞溅起来的木屑有几粒划过韶陈涨红的脸,擦出细小的伤痕。 全然感受不到脸上微乎其微的痛,坐在椅子上,韶陈仰起脖子望着身体僵硬的老管家气弱的站在自己面前。两人脚下是已然成为废品的桌子残骸,而韶陈的目光则始终集中在老管家的脸上,视线一寸一寸从那些堆砌在眼角的皱纹,看到两鬓的花白。 “赵奶奶,不用担心……” 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韶陈迎着老管家担忧又担心的目光,后退一步避开了对方向她伸出的手。看着老管家的眼睛因为她的躲闪而迅速黯淡,韶陈哑着嗓子,又上前一步,主动伸出双手,合握捧住了老管家的手, “代我转告父亲,我是他的女儿,无论如何,我都会与他站在一起,他永远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松开双手后退了一步,看着老管家已然松懈到不成样子的脸皮,看着那些时间流逝过去的证据,韶陈扯出了一抹苦笑,接着说道: “正因为父亲对我太重要了,所以,现在我没办法自然的面对他。赵奶奶,我这次回来想了解的,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我先回去,转告父亲,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利索了,就回来。” 不等老太太反应,韶陈头也不回的直接转身出了屋子。见守在外围的林家姐妹欲过来与她说话,韶陈一抬手止住了两人的动作,脚下则不停歇的直径奔向马棚,随手牵过一匹速度不错的马,无视周遭几个不知如何是好的马童,一个翻身上了马背。 看到她来去匆匆的韶家下人们大概都会议论纷纷——她们的少主子,怎么会一路快马飞奔归来,却连口饭都没吃,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换了一匹马,就匆忙的离了开?甚至,连家主的面没都见着。 那些人看不出她走的有多仓惶。 理智上尽管知道老管家说的都已经过去,但只要一想到她那么优秀出色的父亲,竟然曾经做过花亲王的小待,就…… 根本没有办法再听下去。她实在没有自信在听到对方的名字后,还能够自控。如果不避开,就算当下老管家嘴里吐出来的名字是当朝天子,她也能鲁莽到直接提刀杀过去!哪怕明知那些已经是成年往事,明知自己是以卵击石。 愤怒与心痛的感觉,实在太过澎湃。 她很清楚如此仓促逃离,会多么伤父亲的心。可用眼下这种状态去面对父亲,也许她会失控的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可能会更加的伤到父亲。她,没有能克制住自己的信心。 那么那么爱的父亲,尽管她不是乖巧听话的孩子,却是发自内心的,不舍得父亲受到一丁点伤害。 看到明滨城门的时候,天色尚且大亮。进了城拉紧缰绳让马儿放慢速度,韶陈坐在马背上远眺着沿海大街的蜿蜒。触目所及处是一望无际的蓝,三两船帆正往海港的方向缓缓驶进,每一艘上面都围绕着鸥鸟三两只,偶尔吹起的风也带着充满海味的咸。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韶陈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激昂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 如果不是周身尘土,如果不是汗流浃背,如果不是身上穿的衣服和胯.下的马都与早上出来时不同,恐怕连她自己都会有一种今天不曾离开过明滨城的错觉。那些落英纷飞的桃之夭夭,遥远的仿佛只存在于梦中。可桃花镇明明就是她的故乡,甚至,她刚刚才回去过,亲眼见证过。 父亲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韶陈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一紧,嘴角也跟着上扬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真的很希望自己,根本就没有回去! 直径回到陈家街区,蓝叔叔和陈羽都不在。韶陈将马交给街中小童,三步并作两步的直奔江叔叔那栋宅子。一进院,韶陈就屏退了所有小厮,并交代影卫们回避,然后才推门进了主屋。 时间在江南风身上仿佛已经停止流动,韶陈看着男子那万年不变的临摹姿态,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几跳,第一次感受到些许不耐。 父亲的事情,江叔叔一定清楚,而她今天快马加鞭回了一趟桃花镇,想必也瞒不过江叔叔的耳目。她没必要掩饰自己的情绪。 几步过去,韶陈不客气的从男子手中抽出画笔,啪的一下拍在桌上。瞬间,饱满的笔尖飞散出数滴细小的墨珠,在尚未完成的宣纸上溅出一小片黑迹,画算是整个毁了。 被扰了兴致,又被破坏作品的男子也不生气。看着晚辈气喘吁吁的站在自己面前,还瞪大了眼睛,江南风也只是浅浅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手背。 “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江叔叔,我问你,上面那位为何要找那个少年,你是知道的对不对?不要敷衍我。” 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情绪暴走的女孩,知道对方此刻正心急如焚,江南风干脆的点了点头,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的给出对方想要的答案:“大概知道。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基本有j□j份把握。” “很好,我不想知道那个原因。江叔叔你只要告诉我,如果我现在去衙门户籍科大张旗鼓的查底案,不控制手脚,会不会给你,或者给我父亲惹麻烦?”握紧了拳头,韶陈仰着脖子直视面前的男子,眼中燃烧着火焰。 去他娘的秘密! 去他娘的皇家! 让那个该死的任务见鬼去吧!她才不管那两个少年是什么身份,是死是活!那些过去的事情和她没有关系!她现在只想知道,当初父亲身上发生过什么?!那个将她父亲随便当礼物送出去的人是谁?! 如果是在父亲面前,她一定不能问,不敢提,会生怕自己说错一句什么,会伤到父亲。但,不问桃花镇那边的人,不等于放弃了。这里是明滨城,她不需要控制情绪,可以尽情的放手去查她想知道的。 只要,不给江叔叔惹出他也解决不了的麻烦。 “没关系,你去做你想做的就好。” 用那双深潭一般的墨色眼眸平静的看着她,江叔叔的语气听起来平淡无奇,可韶陈就是觉得,那股肆虐在她胸口处无可宣泄的闷气,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江叔叔平复了不少。 “只是,韶陈,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这里都是你在明滨城的家。无论何时,你都可以来我这里。” “嗯,我知道,多谢你,江叔叔。” 在说出感谢的时候,她只以为这是江叔叔对晚辈的一种支撑,并不知道这番话的深意。后来多少个夜晚,她躺在碧落城郊的稻田草甸上,嘴里咬着草根,看着满天的繁星点点,脑海中都会回忆起这番话。 而每次回忆到最后,她都会引不住的想,如果那个时候她放开了胸襟,没有那么拘泥于过去,没有那么迫不及待的去查那些过往,是不是就会幸福的更久一点? 第31章 身世(三) 得到了行动许可,韶陈连饭都没吃,起身直奔衙门府。 对她这样的世女来说,衙门口的上工时间根本不是问题。避开青天白日人头涌动的时候,反而比较方便。心里有事,胃就只剩下紧到发胀的感觉,即使一整天除了早上一碗粥就再没吃过别的,韶陈也没有半点饿的感觉。 她的全部神经,都被一个又一个凌空出现的“意外”给占据了。 “韶小姐,这边请。” 托母亲和江叔叔的福,在明滨城,陈家女儿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享受到超标准待遇。见她要来查户籍,值班的衙役第一时间通知了户籍科的头儿,世族的户籍一向都是单独管理,看管之人自然也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 陈家的长女,韶家的继承人亲自过来,没挂官职的猫猫狗狗自然靠不上前。户籍科的小头目毕恭毕敬的引着韶陈来到专门存放世家户籍的房间,屋内早有人将灯烛点好罩上,甚至桌上还备好了一壶尚且冒着热气的茶。 “把我母亲的户籍找出来。” “是。” 看着小头目没有二话的亲自去查找,韶陈表示满意的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清茶,心里暗自盘算着应该下手的地方。 花惜语是老亲王嫡女,皇家户籍是单设堂口由专人专管。比较起来,还是从母亲的户籍入手更容易些,也相对谨慎稳妥。 虽说江叔叔会给她做后盾,但太大张旗鼓,毕竟不是明智之举。 不大一会儿,小头目便将一本薄薄的户籍册子放到她的面前。扫了一眼封皮上母亲的名字,韶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垂手站在一旁的小头目,交代道:“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外面候着吧。” “是。” 眼看着小头目面无表情的带上了房门,韶陈这才翻开册子,一页一页的往下翻看。 &&& 仰着脖子望着满天星斗的夜空,张明不由得叹了第一千零八口长气。好容易盼来下工时间,她不过是整理档案比别人稍微晚走一会儿,结果前脚还没迈出知府门槛,后脚就被一路小跑过来的衙役给拦了住,说是韶家少主子过来了。 那些世家姊弟最喜欢在她们下工之后过来办事,就好像她们的时间不是时间一样。心里想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打发走了值班的衙役,熟门熟路的跟在陈家长女身后,默默期盼对方能早点将事情搞定,早点走人。 世家姊弟不假手他人来查东西,十之*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查什么。她在这户籍科做了有十几个年头,虽然官职不高,却也深知在这个位置最重要的才能,就是不能有任何好奇心。 叹了第一千零九口长气,张明忍不住瞥了一眼依旧没有动静的房门:身为海客的陈驸马,户籍其实非常一目了然——只有两正平夫和一房侧室而已,连个小待都无。除此外,也不过有个名满天下、人尽皆知的贱籍江南风罢了。 但无论怎么想,那么薄薄一本册子,从头看到尾也用不上半柱香的功夫。可眼下,陈家长女却在屋内没动静了相当一段时间。要不是窗口还隐隐透出灯火婆娑、人影单薄,她简直就要怀疑韶世女是不是还在屋里了。 原本还亮着的天眼下都已经大黑,真想早点回家抱着新过门的俏夫郎暖被窝啊~。 刚这么想着,张明第一千零一十次叹气还未等叹出口,那扇一直期盼着有所动静的房门却突然吱嘎一声,被人从内而外推了开。 尽管无论怎样都无损于韶世女的俊美,但背对着身后的满室灯火,世女的脸看上去还是显得有些阴暗。垂下视线不敢过多打量,张明盯着世女的鞋底,耐心等待着世女的下一步指示。 “去把册子收了,然后你可以回去了。” “是。” 头顶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持,张明低着头,眼睁睁的看着那双做工精湛的马靴从自己眼皮底下迈动,擦过她自己那双便宜的硬底布鞋,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远。如释重负的长叹了口气,张明抬起头确定了一下已经看不到世女的背景,这才进了屋子,去收那个不晓得能看出什么花样的册子。 满室的灯火摇曳下,户籍册子安安稳稳的躺在桌子上,合得板板整整,看不出一丁点被查看过的端倪,自然更是看不出究竟何处是需要韶姓世女看那么久的。 将册子归还至原处,张明看着满天星斗再度叹了口长气。 只要再去向谷家少主汇报一声陈家长女来过,她今天的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了。 &&& 漫无目的的走在满天星斗之下,韶陈的脸是干的,眼睛也干涩的溢不出任何水汽,她似乎从来也不是,想哭就可以随意哭出来的类型。 往事如过马灯一般在眼前一幕幕闪过:明明身为长女却不是陈姓,鲜少见到的母亲,从小就分外宠溺她却又对她要求颇多总是欲言又止的父亲,还有韶家的家业。 韶家家业,她知道父亲原本只握有一半,而另一半,据说是她出生之时,谷家当家作为贺礼送给母亲的。她一直以为,那是出于母亲与谷家当家的往来交情…… 户籍册上记载的明白,她的父亲韶华,曾经是谷家当家谷天梅的小待,后被谷天梅送入明滨花王府,成为当年的亲王嫡女花惜语的小待,之后才被母亲从王府宴会上带走,入了母亲的籍。 谷天梅她自然见过。因着谷陈两家在生意上的往来,再加上她与谷晓语的交情,从小到大这二十几年的岁月里,她不知见过那位看上去英姿飒爽的世家当权者多少次,甚至,早些年那人还亲手指导过她的擒拿…… “哎呦,这不是,安欣的妻主吗?” 脚步一顿,韶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拦在自己面前,很是眼熟的中年男子,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是昨天遇到过一次的,安欣家附近的邻居。 “安小夫郎,快过来这里,你家妻主回来了!!” 明明是一天前还见过的面孔,但在她的感觉中,却遥远模糊的宛如是发生在梦中。中年男子完全不顾她冷漠的表情,犹自兴奋的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便扭头向身后喊。韶陈皱起眉头看了一眼那只扣在自己衣袖上的手,又左右看了看两边的街道。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竟是走到了安欣所住的那条街道。 尽管已经是大黑的夜色,但这种民居的巷子还是有不少户都亮着灯,甚至有几家门口还围坐着三两一堆的人喝着大碗的酒在闲侃。随着中年男子的呼喊,不少人都齐刷刷的看向韶陈,而话声刚落,一个熟悉的人影也满脸错愕的犹豫着走到韶陈近前。 “这个时间,你……” 安欣手里领着一个蒙着蓝色棉布的篮子,看不出之前正在做什么。突然被唤过来又见到她,男子显然是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他的表情还在强自镇定着。 慢慢从中年大叔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韶陈皱着眉头环顾了一圈周遭看热闹的眼睛,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已经站到自己面前的男子身上。 “我只是路过。” 韶陈很清楚自己冰冷的样子,会给安欣,给看着她们的其他人留下一个怎样的印象。只是,眼下她全然没有兴致去配合昨天那种一半打发无聊一半*的温情游戏。 漠然的从安欣身边走过,韶陈甚至没有用余光瞥过一次男子的反应。大概是怵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生人勿扰的气场,中年大叔欲伸过来拉住她劝解的手也只将动作进行到一半,指尖还未等碰触到她的衣角,就被她的气势给挡住了,只能施施然的将手收回去。 无意中走到这里,只是一个意外。至于安欣怎么去为她今天的冷漠和昨天的谎言善后,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如今的她,已经没有闲情去顾及这些个无关痛痒的小事儿。 走至巷子尽头小寺的后院墙尾,绕过报寒树,长长的斜坡和白色海滩近在眼前。 弯下腰慢动作的褪下马靴,韶陈光着脚走过斜坡,踩在被海水打磨的光滑细腻的沙滩上。晚上正是涨潮的时候,白天里颇为宽旷的沙滩已经被涌起的海水逼到只剩下一半,双月的光芒打在眼前一望无际的黑色水面上,两道波光粼粼的银线一直荡漾至天边,倒是颇有那么点没有什么不能包容的,宁静致远的味道。 走到一棵海咸树下,韶陈靠着树干,慢慢坐了下来。 没有回去的心情,也不想看到一定从一开始就知情的江叔叔的脸。 理智上她知道父亲的事情,在世家来说算不得什么,也明白那些如今都已经过去多年,早就是落定的尘埃。她只是,一时还难以接受。只要一想到那个曾经亲手教过自己擒拿,小时候还无数次抱过自己的人,是用一种怎样的目光在看待父亲,当年又是以怎样的心态送给母亲那样一份大礼,她的胸口就…… “你果然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韶陈的身体整个一震,还未等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已经从树上轻飘飘的跳下来,稳稳的站到了她的面前。 “看样子,你是都知道了?” 韶陈站稳身子,皱着眉头抬起眼皮看着面前这个,嘴角正挂着奇怪笑容的,肩膀正微微颤抖,整个人都在隐隐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兴奋感的好友。 “……谷晓语……” 第32章 身世(四) 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熟到不能再熟的朋友,可眼前的女人却让她觉得很是陌生。 “……看样子,只有我被蒙在鼓里……”甩了甩头,韶陈振作了一下精神,企图挥开自己心中涌起的怪异。以谷晓语的缜密,会知道父亲的事情也没什么可稀奇的。那本来就不是秘密,是她太过迟钝,才会这么多年一无所知。 “放心吧,我没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好了。” 打发人虽然不礼貌,但对方是谷晓语,以她们的交情倒是也无需客气。只是,她现在还无法自在的面对谷家人,就算是发小的谷晓语,也会让她觉得周身不舒服。 “放心?呵,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好友脸上的厌恶赤.裸到没有掩饰,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自己所感受到的怪异,并不是错觉。只是,她不明白…… “你说高估,是什么意思?……谷晓语,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期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只要一想到你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就从心里往外觉得兴奋。” 嘴里说着疑是断交的言词,谷晓语的语气却平静的仿佛在谈天气,脸上没有多少高兴的感觉,只是眼睛和身体都宛如看到什么让人恶心的爬虫一般,嫌弃着往后撤了一步。 不知是不是已经在一天内经历了太多变化的缘故,韶陈有些茫然的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脊背虽然因为不好的预感而阵阵发麻,可脑海中却没有那种惊雷般的嗡鸣。 至少,她还能从嗓子深处找到自己的声音,不至于整个闪失到不知所措:“……期盼很久了?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 “那是你想多了。我以前就多少次对你说过,我们是亲姐妹。” “姐妹”这样的词汇听进耳朵,韶陈脊背上断裂般的麻痹感瞬间消散不少。连带着,纠紧的心脏也跟着稍微舒缓开来,她几乎可以听到血液在血管里重新流动的声音。 “既然我们情同姐妹……”既然你也认可我们情同姐妹,那又何必在这种时候对我说这些? 原本只是一句简单的,想要将不快带过的,让自己释然的疑问,可韶陈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谷晓语给打断了。 “情同姐妹?哼,所以我说,我还真是高估你了。你不是去知府看过户籍记录了么?怎么,你的理解能力,就只能停留在你父亲做过我母亲的小待,这种程度?” 血液瞬间冲至天盖,韶陈眼前猛的发黑,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栗了一下。脑海中越来越鲜明的不详预感,让她想伸手去堵住谷晓语一张一合的嘴,或者干脆堵住自己的耳朵。然而,她的身体却如同被冰封了一般整个僵在那里,连一根指头,都无法随心所欲的移动。 “我说我们是亲姐妹,你听不懂么?你,是你父亲韶华,与我母亲谷天梅的孩子。” “……不可能……” “不可能?” 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谷晓语的嘴角上扬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一个大步欺身上前,一伸手,就轻而易举的捏住了面色发青的韶陈的下巴, “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陈家家主是海客,那可是一身掩也掩饰不住的异域风情。你看看你自己,身上哪有半点她的影子?” “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脸吧!你的眼睛虽然像你父亲,但眉梢和下巴,都是谷家人的样子。你想想这些年,有多少初次见面的人认为你我是亲姐妹?你还真当各个都眼拙?别蠢了!” “想想自己为什么不姓陈吧!你的脸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满意的看着已经面无血色的女人整个瘫下去跌坐在海咸树下,谷晓语只觉得胸口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就连她一直以稳准著称的握剑的右手,都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栗起来。 慢动作随之蹲在韶陈面前,谷晓语盯着女子那双已然失去焦距的,不复神采的眼睛,刻意清晰的,一字一顿: “竟然没有脸红脖子粗的反驳我?看这样子,你原本也不是一点都没察觉到嘛。是一直在逃避么?倒的确像是你的风格。” “……谷晓语……” 焦距依旧涣散着,韶陈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真切。那副话语含在嗓子里喃喃的样子,与其说是疑问,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大概是没料到韶陈还有提问的余力,谷晓语表情意外的挑了挑眉,保持着蹲在女子面前与其平视的姿势,耐心十足地: “很小的时候,在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前。其实严格说起来,你还是谷家的长女呢,虽然是个野种。” 即使听到“野种”这么刺耳的词汇,韶陈也依旧是一副恍惚的模样,脸上见不到任何诸如气愤,或者恼怒之类的神情。 “……那么早……所以一直都是,厌恶着我么?” 饶有兴致的看着韶陈的反应,谷晓语偏着头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思考的太久: “一直都没感觉到么?其实啊,我一直都很讨厌你。明明是跟父亲的姓氏,却不去追问原因。竟然还能厚着脸皮仗着陈家长女的名头四处风流快活,这简直就是作弊嘛。我每次看到你那副一无所知的白痴样子,都会觉得无比碍眼。” 明明只个没有才能和用处的,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明明无论哪里都比不上文武双全,备受重用的自己!明明就是个连姓氏和户籍都是别人的,根本入不得谷家大门的野种!就因为是那个人的孩子,母亲的目光就只集中在她的身上,对明明是嫡出又优秀的自己却连个敷衍的笑容都吝啬! “所以,才挑这样的时间点,这么对我?就只是为了这样的缘由?” 韶陈涣散的焦距开始慢慢集中,最后准对在她的脸上。谷晓语看着面前已然恢复清明的,正在与自己对视的琉璃眼,在暗暗惊讶与对方眼里竟然没有丝毫水汽的同时,也惊讶于自己的动摇。 她的胸口,竟然还会对这个明明只是假装做朋友的人,生出丝丝缕缕的痛! 那痛太过沉闷,显然不是突如其来,而是被压在心底被掩埋了太久,有种迟缓而绵长的钝。以至于,她看着面前一脸惨白的女子,那句原本打算烂死在腹中,带进棺材去的话,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某种莫名的情绪带到了嗓子口,有了脱口而出的欲.望。 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尽管一无是处……可是我知道,你才是母亲,想要的,那个孩子。” &&& 天色刚放亮,安欣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了起来。 大概是外来者又是独居男子的缘故,他与周围邻里并不亲密。虽说如今邻居们见到他也多少会打个招呼寒暄几句……但那毕竟只是点头之交,远没有熟到会随意来敲他家房门的程度。 “安欣,安欣!快开门!” 门外的大嗓门很有不把方圆百里吵起来誓不罢休的架势。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气,安欣慢条斯理的披上外褂,又简单绾了绾头发,这才去给院外那个坚持不懈的邻居开了门。 “你可算是起来了!” 门外果然是隔壁那个八卦又爱多管闲事,话多嗓门又大的中年男子。不等安欣有所反应,大嗓门就用一脸嫌他障碍的表情,一把推开他,很是堂而皇之的推门进院,然后连连冲身后招手。 “快快快,抬进来就成了。轻点啊,别磕碰着人家!” 安欣这才注意到,大嗓门的身后还跟着四个抬着担架的成年女人,且担架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衣服和面孔都颇为眼熟的年轻女子。 四个女人都是左右邻居,见他一脸愕然的愣在那里,其中一个(正是大嗓门的妻主)还很是好心的偏过脸来向他解释了几句: “我家他,是今天早上在前面的白色沙滩发现你家妻主的。你放心,她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厥过去了而已。” 目瞪口呆的看着大嗓门“率领”一干邻居将人抬进主屋,安欣费力的缓了缓神,连忙抬起脚也跟着追进屋去。 被邻居平放到床上的女子双眼紧合,面色苍白,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这样在如此大的动静下还未醒过来的颓败状态,简直就要让人怀疑她究竟是不是尸体了。 视线扫过女子周身上下湿乎乎的泥沙,再扫过自己那床昨天刚洗过,现在却被沾染上黄黑色的被褥,安欣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目光移开,将注意力集中到耳边的嘈噪上。 “……你看看,要不是我早上去海边拾退潮的海货,你家妻主还不知道要在海咸树底下冻到什么时候呢。我说小安子啊,等你妻主醒过来得好好劝劝她,晚上涨潮还留在白色沙滩,那可是很危险的啊。你们夫妻再怎么闹别扭,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乱来不是……” “那还真是,多谢了。” 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安欣压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道谢,很是成功的止住了大嗓门的喋喋不休。 而显然是误解了安欣皮肤下面的咬牙切齿,大嗓门顿了顿,然后表示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总结一句: “总之,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先好好照顾你的妻主吧,回头我们再来看你。” 见四个邻居女子不约而同的顺着大嗓门的话向他投来支持鼓励的目光,安欣嘴角抽了抽,终究没说半句解释的话,只是抿着嘴沉默着将几个热心的邻居送出房门。 昨晚那个意外出现在巷子里,留下一身冷漠就头也不回走掉的人,今早却被邻居们抬着进了自己家门。而昨晚那些对他明嘲暗讽,幸灾乐祸他被“妻主”冷遇的邻居,今早则是以一脸施恩的面孔,将“他的妻主解救回来”。…… 人生这种东西,还真是处处都充满了意外啊。 从嗓子眼里冷哼一声,安欣锁上了院门,一转身回了主屋。 对邻居解释什么的,着实没有必要。但屋里那个,也实在是个麻烦。想到这里,安欣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昨夜女子那种居高临下的漠视态度固然让人不舒服,但比较起来,他倒更希望女子能继续漠视他,最好无视下去。对方是世女,对他视而不见的陌生,也比忽冷忽热的半吊子上心,强上太多了。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刚推开卧室的门,意料外扑面而来的道歉,让安欣不由得整个人一顿。 前一分钟还挺尸在那里,一副半死不活德行的女子,现在却已经面无表情的坐在床上,一双琉璃眼清澈明亮,没有半分懵懂的痕迹。 “……你什么时候醒的?” 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显然不是刚“睡”醒的女人,安欣袖子下的拳头不由得紧了紧,一股疑似被作弄的不明怒火也开始顺着血管蔓延开来。 “她们在白色沙滩上搬动我的时候。当时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所以也没睁开眼睛,想着观察一下形势再做打算。” 自动忽略关于沙滩那块儿自己没兴趣知道的部分,安欣强压住心头的火气,保持着平淡冷静的面孔,用下巴点了点院子大门的方向。 “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请你自便吧。” 听到他的话,本应该带着歉意,施施然留下弄脏被褥的钱,然后自行起身离开的女人,却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昨晚的冷漠和眼下出现的唐突,非但没有半点从床上离开的意思,甚至还露出了一脸纠结的表情,连眉毛都紧紧皱成了一团。 “安欣,我记得……” 偏着头陷入回忆状的女人,用一副很是踌躇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以前在桃花镇的时候,你曾收钱照顾过隔壁的小鳏夫,就是我的那个……” 听着女人不合时宜的往事重提,安欣颇为不耐烦的挑了挑眉梢,连声音也跟着不耐的低沉了几分: “所以?” 大概也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女人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又宛如下定什么重大决心一样,突然抬起了原本躲闪回避的视线,正面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后语气坚定地: “所以,我愿意出你们那时三倍的价钱,请你照顾我一段时间。” “什么?” 无法不惊讶,安欣瞠目结舌的瞪着一身泥泞坐在他的床上,满脸严肃的女子,只觉得脑中凭空出现一群大象,一路嘶鸣着狂乱着无规则的狂奔而过。 莫名其妙的……这个女人,难道是,中邪了? 第33章 谈判 “我拒绝。” “啊?” 女人那个全然没料到的表情,对原本就觉得莫名其妙的安欣来说,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啊什么啊?我没功夫陪你玩游戏,多少钱也不做。” “我不是在玩游戏啊。” 露出一派茫然的神情,女人甚至还状似懊恼的挠了挠头,一副完全听不懂他说所的话的样子, “我是很认真的,想要出钱请你照顾我啊。” “无论你怎么想,接不接受这笔生意,是我的自由吧?!”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安欣冷眼看着面前这个赖在自己床上,全然没有半分挪动意思的女人,心头不耐烦的感觉更甚, “你是陈家长女,韶家的继承人,而天下皆知,这明滨城根本就是你们陈家地盘。我不想和你牵扯不清。”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对这个女人说这样的话。视线再度扫上已然黄黑交杂的被褥,安欣的眼皮不由自主的抽了抽,想要与面前这个女人划清界限的念头顿时更加坚定。 不可否认,昨天之前,他对这个频频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世女,多少还有些好感。 几次接触下来,见到了对方与原本印象不同的面目,还以为韶陈并非是大家说的那种,轻浮到无可救药的纨绔姊弟。 而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果然是他看走了眼,想多了。 “真是好没劲啊……”女子垂下头嘴里低低的嘟囔着,声音却也没小到让人听不见的程度。 觉得没劲你就赶快走啊!谁也没留你在这里! 一言不发的看着面前突然变得形容灰暗的女子,安欣心头不以为然的吐了几句槽,恨不得眼前这个明明是自己提出不合理要求,却还嫌弃他不配合的碍眼女子,赶快消失了才好。 “不过,你不觉得现在才开始撇清,有点太晚了么?” 仿佛想到了什么,女子再度慢悠悠的抬起头,原本笼罩在脸上的灰暗就好像是他的错觉,那双标识般的琉璃眼意味深长的闪闪眨动的样子,嚣张的能让人顿时升起一股恨不得立刻将它们挖出来狠狠丢到地上碾碎的冲动。 “刚刚你的邻居不是还劝你好好照顾我么?她们都以为我是你的妻主吧?如果我现在出去说,我根本就没明媒正娶过……你觉得那些过来帮手的邻里,会如何反应呢?” 太无耻了!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袖子下的拳头紧了又紧,安欣深深吸一口气,拿出自己最为平静淡定的表情,尽量将语气控制在就事论事的范围,争取最大限度的息事宁人。 “如果你想说,就出去说吧。虽说那天若不是你多事,根本就不会惹出这个麻烦,但这种事儿本来就是纸包不住火,对我来说,面对它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人言可畏,他其实做不到全然不在意。但是,若表现出急切或者担心,也许就正中了对方的下怀。只要一想到自己焦躁着急的样子,落在别人眼中可能只是一种打发无聊的消遣,安欣就会感到胸口升起一股无名烈火,生生的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做出可以承受的姿态,如果能让对方觉得没劲儿,从而放弃这种全无道理的逗弄,当然是最好不过。 若是不能,他也只能做好迎接的准备。 “……这种态度,还真是让人想要挑战一下啊……” 嘴里喃喃的叨咕着,女子看向他的视线锋利的有如刚磨过的刀子,仿佛要割破他的表皮骨肉,直接刺进他的心底一般。 脖子不由自主的就被那视线激的整个一缩,而下一秒,更深刻的火焰却从心底最深处熊熊燃烧起来,致使他更高的挺起了自己的脖子,视线也直直回瞪过去。 如果以为这种程度他就会妥协,就实在太看不起人了!就算日子过的清贫,出入也被各种流言刺着脊梁骨,他也不会轻易就将自己的人生交付到别人手中。 他不愿意的事情,就算把刀驾到他的脖子上,也休想让他低头! “……不过,勉强来的也没意思。只要肯花钱,能照顾我的大有人在,我实在没必要将选择局限在你身上。” 口风突然一变,女子眼中的税利也随之一闪而逝,快的简直让人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听到的,其实只是一种错觉。 依旧赖在床上的某女人显然很适应自己的阴晴不定,毫无形象的长长抻了个懒腰,女子将身体往前倾了倾,重新盯住他的视线一改之前的煞气,倒是变得有点楚楚可怜。 “不管怎么说,大家好歹认识一场。你看我这个德行也知道我一早上到现在是滴水未进。给我做点吃的总行吧?我不白吃你的,我会付钱。” 啊? 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很是适应不良的愣了好一会儿,安欣慢了不知多少拍才反应过来——女子竟然是在向他讨饭吃——这个事实。 这话题是不是也太,跳跃性了? 而且韶陈这种狼狈的样子,还有起伏过大的情绪,怎么看都不正常。 尽管很想无视这个死乞白赖粘在自己床上,连屁.股都没挪动一下的女人,更是恨不得对方赶快结束这种莫名其妙又天马行空的对话,速度走人,但...... 心里想着一顿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安欣强压下满腹的狐疑,决定先给女人准备点吃食,先赚一点是一点。 而身体刚一转过去,身后就有一阵风猛然刮起,还来不及反应,安欣就觉得脖子上一痛。陷入黑暗前,视野中最后出现的,是女子为了防止自己摔倒,而从后面围过来的,扣住自己腰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时间有点晚了,数量也不太足,这个礼物实在比原来承诺的缩水了许多......但,挠头,好在还是在零点之前赶了出来,时间还没过。祝据说生日快乐的说~~ 第34章 绑架 意识刚从混沌中慢慢抽离,安欣还未睁开眼睛,就知道自己目前正在很怪异的颠簸中。 有毯子盖在他的腰上,身下软棉棉的触感应该是自己那床收在柜中尚未出手的蚕食被褥,打在眼皮上的光线有鲜明的晃动感,一派安静中耳朵更是可以很清晰的听到车轱辘碾过土地、轧过石子的声响。 更别提轧过石子时,身下的木板还会随之产生让人腰酸的颠簸。 于是,他这是在,非市区的,马车里? 慢慢撑开眼皮,首先进入视野的果然是挂在车厢壁上的,光影晃动的马灯。 “哦?你醒啦。” 第一时间察觉到他已醒来,一个熟悉的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女声稳稳在脚边响起。费力的支撑起身体慢慢坐起,安欣看了一眼自己异常乏力的手腕,又看了看靠在车厢上,正一脸饶有趣味的望着自己的女人。 “现在什么时间?” “啊哼?”女人颇为意外的眨了眨眼,嘴角的弧度明显勾大了几分,“大概是,戌时。” 戌时! 失去意识时还是早晨时分,也就是说,他整整昏睡了一天? “这是要去哪儿?” 一天的时间还不算太长,驾着马车不会走出太远,只要是在官路上,等天一亮他就可以在路边搭乘去明滨的旅队的顺风车。 “我们在往东走,至于去什么地方,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 这种不平稳的颠簸感……也就是说,她们很可能并非在走官路? 抿着几欲脱口而出的爆骂,安欣深深吸一口气,再长长的吐出去,如此反复几次,才总算是按捺下来自己上冲的血气,勉强控制住了自己心头那股想要扑上去踩扁女子脸的冲动。 “哎呦,挺镇定的嘛?!我还以为你一醒来,就会先对我兴师问罪呢。” 笑眼弯弯的看着他努力安抚自己的情绪,靠在车厢壁上的女人用一副欠扁的语气,轻佻的开始侃侃而谈。 “你应该很好奇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吧?简单来说呢,就是我敲晕了你,又喂了你一点蒙汗药,然后又点了你的睡穴。你也知道你的左右邻居都误以为我是你的妻主吧?所以呢,我就顺理成章的随便编了个借口,雇马车将你带了出来。你看,根本就没引起任何怀疑嘛。” 怪不得他浑身酸痛,脖子发硬,又四肢乏力…… 听着女人眉飞色舞是无忌惮的阐述着自己实施暴力、下药、又绑架的犯罪事实,安欣恶狠狠的磨着后牙槽,理智的那根弦已然濒临断裂边缘,垂在身侧用不上力的手也随之握紧成一团。 如果不是荒郊野岭、四下无人、他实在打不过又跑不掉,真是想将这个千刀杀的死女人先¥#&,再#*%&…… 再度深深深呼吸了几次,安欣用力抹去充斥着自己脑海的血腥画面,皮笑肉不笑的回瞪住面前那张等着看戏的可恶面孔。 “我能请教一下,韶小姐为何要如此费事的带着并.不.愿.意.的我出门呢?”刻意加重“并不愿意”几个字,安欣直直盯着女子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出能让自己信服的答案。 禁.脔的话,以韶陈的条件,根本不需要这么费事。且不说主动愿意跟着她的美貌男孩多如牛毛,就是他自身,也过了能让人有这么“长远兴趣”的年龄。 若是早上时候女子所提的“照顾”,那更是胡扯。陈家长女和韶家继承人的身份摆在那儿,想要主动贴上去又手脚灵活的孩子一定数不胜数。很多人恐怕倒贴都未必能得到跻身近前的机会……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不想一个人而已。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的话,我想大概就是……你是目前唯一一个明明和我发生过关系,却又对我避之不及,还不假颜色的男子吧?” 不敢置信的看着女子脸上先是浮现出若有所思,后又陷入回味无穷的无耻表情,安欣用力的眨了眨眼,恨不得能将视线化做飞刀,将面前这个嚣张到无以复加的女人捅成血漏斗! 这就是“得不到、就是好”的鲜明写照? 这女人果然是贱皮子! 整个就是个欠人甩巴掌的货! 尽管心里满是腹诽,但面对敌强我弱,援兵无望,形势不明的大环境,安欣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镇定,镇定,镇定! 第n次靠着深呼吸缓解下来胸口那腔翻来覆去汹涌澎湃的血气,安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果断的放弃劝说这个已经疯掉的女人——恢复正常,然后将自己放回去——这个明显不现实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我们定个期限吧,价码也要明确说好。我不想平白受灾还补偿额度不足。” 先狠狠敲她一笔,然后再找个安全稳妥的机会逃掉! 他就不信这个疯女人还会大老远的折回去抓他! 作者有话要说:新开滴目前日更滴兽人*文,望天 : ?novelid=1218376 第35章 偷窥不道德 然而,尽管心中有所打算,但事实证明,逃跑这项技术活儿,不是只有决心就足够的。特别是想在韶陈这种脸皮堪比地皮的女人眼皮底下逃跑,那更是一项挑战自我极限的高难度深层次技术活。 在鸟不拉屎的荒山野林露宿了两天,就在安欣深感自己全身都要发臭之际,一个半山腰的小小村庄终于在他已经做好露宿第三天的心理准备时,曙光乍现般出现在眼前。 “啊,终于可以洗个热水澡,睡个安稳觉了!” 坐在前辕座上一直和车娘小声闲聊的某个脑袋有问题的世女,突然满心感慨的发出一声长叹,那声音高昂的连窝在车厢中的安欣都听得清清楚楚。 尽管总算见到人家,但安欣心里明白,这次投宿对自己的益处,只不过是可以洗漱干净和睡一个好觉罢了。 之前和韶家世女谈判的结果,虽然定下来“照顾她”的价码非常不错,但相对的,在结算时间这个问题上,那个看不出颇有讨价还价能力的世女竟然半点也不肯让步,软硬不吃的说什么也要月结。 结果可想而知,除了身为男子的安全问题,眼下,已经越走越远的他身上所带的现银根本不足以雇逃跑所必须的马车,更别提在这破深山里,根本找不到车可以雇! 然山中的距离,总是看着近,走起来远。 等马车绕着盘山路走到村子口,头顶已是连太阳的余晖都看不到。作为海运兴旺、商贸繁荣的奉临国,即使并非官道上的村落,偶尔也会迎来一些另辟蹊径的过往客商前来投宿。当村长听韶陈说完来意,立刻二话不说将她们引到自家院落,并连声呼唤屋里的男子出来招呼。 “这位夫郎,别嫌弃俺家简陋。俺家的被褥都是刚洗过,晒过太阳的,干净着呢。这屋子也是俺大儿成家之前住的,每天都有收拾。” 大概是误会了安欣紧皱的眉头,看上去四十有余的老大叔弯着腰连连解释着,将他们引向一处独立的偏屋。 “这位大叔,我家夫郎有点晕车,人一直不太舒服,麻烦帮我烧点洗澡水。一会儿我们洗漱过就睡,就不多打扰二老了。” 从怀里摸出一串铜板放入老大叔手中,韶陈不顾安欣骤然大睁的双眼,假作体贴的单手扣住男子的腰,用身体限制住对方的小挣扎。 “不要抗议啊,我总不能和你以兄妹相称吧?我们可都睡过了。”贴着耳边响起的声音让安欣脊背一抖,突然发不出声音的情况更是让他头皮发麻。 眼睁睁的看着收了钱财服务更加到位的老村长夫妇不单将马拉去喂了草料,就连韶陈雇佣的车娘,也给另安排了一个小间。再眼睁睁的看着门板啪的一声在面前关上,安欣强压下心头一层层涌起的怒火,抬起眼皮拿出自己最为平静凛冽的视线,冷眼看着面前这个将自己稳稳放到床上的女子。 “别光用眼睛瞪我啊,哑穴已经给你解开了,有话你就说嘛。” 哑穴?! 怪不得刚刚……真是太无耻了! 怒瞪了一眼正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的可恶世女,安欣暗自平静了一下情绪,然后用力清了清嗓子。 “韶小姐,虽说我们有‘照顾’协议在先,但你眼下这番行为,未免于理不合吧?” 尽管语调保持住了一贯的平淡,可安欣自己明白,这短短一句话说出口,他实际上有多么的咬牙切齿。 在恕不相识又不相干的人面前自称是他妻主也就罢了,竟然还让人家将她们安排在同一个房间!还让老人家给准备好洗澡水!甚至还在耳边说了那么一句!…… 实在是欺人太甚,太甚! “我都说了你是我的夫郎,如果还分房睡,那才让人觉得奇怪吧?” 抱着膀子居高临下笑看着他的女人,脸上怎么看都是一副欠扁的理所当然的混帐模样。 “你瞪眼睛也没有用啊,而且你觉得这穷乡僻壤的乡村里,有那么空房给你准备着么?” “……” “而且,不是说好了要‘照顾’我么?和我一起睡也算是你工作内容之一吧?” 啪! 用力挥出去的手被女子一把扣住,安欣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前这个一身无赖气息,和自己原本印象全然不同的世女,只觉得血气直直往上涌。 “生气了?别啊,我说的睡只是指闭上眼睛睡觉而已,又不是要和你做什么。既然对外宣称我们是夫妻,这种程度的配合应该还是要的吧?当然,如果你愿意和我做点什么,我也不反对就是,反正我们又不是没做过。” “……韶小姐……” 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声音,腕子也一寸寸的用力从女子手中挣脱。安欣的气场温度瞬间下降至冰点,就连原本强作平静的眼眸,如今也只余下一片冷意, “你,想得太多了!请你,自重!” 耸了耸肩慢慢松开扣住安欣的手,韶陈似笑非笑的回视着男子如冰雪入境的眼眸,弯起嘴角任由两人间的气氛紧绷至几近凝固。 叩叩叩。 一阵不大的敲门声横插.入无语对视的两人之间。 “小姐,洗澡水已经烧好了,现在就要用么?” 嘴角上扬的弧度又扩大了几分,韶陈撤回与男子对峙的视线,笑眼弯弯的转身过去打开房门。 “大叔,这水烧的好快啊。” “啊,小姐有所不知。我们村儿后头就有一处温泉眼,一年四季泉水都是微热的,只要打回来稍微添点柴火,就能用了。” 推着一个四轮的超低底座小车,老大叔将徐徐冒着热气的木制大浴桶推进屋内,又示意身为女子的韶陈搭把手,将浴桶晃晃悠悠的从车上推下来,稳稳放在地上。 “啊,这位小夫郎别嫌弃,这个浴桶我今天早上细细刷过,还让它晒了一整天太阳,是干净的。” 大概是误解了安欣盯着浴桶眼皮直跳的纠结表情,老大叔擦了擦额头的汗,急急解释了几句。末了,还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韶陈。 心中明白老大叔这是在担心到了手的银子别再飞了,韶陈无奈的撇了撇嘴,挤出一抹敷衍的笑容: “这里有我,大叔你也早点休息吧。” 这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那大叔好歹也算有点眼色,闻言立刻推着小车又退了出去,并“体贴”的顺手将房门带了上。 看了一眼那桶清汪汪还冒着热气的水,安欣的嘴角抽了抽,抬起眼皮四下环顾了一周,最后将视线落在那个站在桶旁笑容惬意的女子身上。 他们入住的这户民房十分简陋,屋里除了一张颇为宽敞的床,一个简陋的木质旧梳妆台和两把椅子,其余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可做遮挡用的物件。而这个不要脸的死女人,该不会打算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的脱衣服洗澡吧? “咳咳。我先去收拾一下车厢里的东西,明天换穿的衣服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一会儿整理好了我再带进来。” 嗯? 不等安欣做出反应,那个在他心里已经彻底沦为地痞无赖级别的世女,竟然一转身出了去,末了还将房门给牢牢带了上。 难道,那个死不要脸的女人,是要留给他独处洗澡的空间? 紧紧盯着那桶馋人的热水愣了半天,安欣来回摸着自己沾满了灰的发梢,天人交战了许久,最后还是按捺不住的跳下床,蹑手蹑脚的蹭到门边,悄悄拉开一条门缝。 外面已然满天星光,院中空无一人,主屋中隐隐透出烛火,大概村长夫妇已经回屋休息了吧?而她们的那辆马车正稳稳的靠在院中角落,车帘被高高撩了起来,从他这边的角度勉强能看到车厢中坐着的一动不动的女子衣角,空气中还隐隐传来几声不太成调的轻哼。 看来,是他太草木皆兵了。 再度牢牢关紧屋门,安欣长长松了口气。 也是,玩遍花丛的韶家世女什么样的国色天香没见过?怎么也不至于来打他一个年老色衰的鳏夫的主意。 再度看了一眼正在呼唤他的,依旧在冒着热气的浴桶,安欣吞了口唾液,放心大胆的褪□上的衣服,慢慢迈进浴桶中,坐下。 一连几天窝在马车上的疲惫肌肤被浸入毛孔的热度温柔安抚,一直粘腻在身上恼人的壳一般的灰尘也被卸了下来,搓着胳膊上的泥,安欣长长呼了口气,舒服的伸展了一下好容易得到放松的脚趾。 “哦?看样子洗的很舒服嘛。” 身体顺着突如其来的声音猛地一抖,安欣不敢置信的顺着声音转过身,浴桶中的水也立刻随之大幅度晃动,溅了好多散落在地上。 靠在门口的女子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布包,正挑着眉梢一脸得逞的看着他。 将布包随手放在门口,女子带上房门,宛如盯住目标的猎手一般缓步走进。身体仿佛被石化般全然僵住,安欣只觉得自己的脉搏越来越快,心跳如擂鼓一般咚咚响在耳侧。 眼看着那双脚止步在浴桶前,安欣无法移开视线的仰起头,直视着眸色变得深沉的女子。对方居高临下的目光直接到几近赤.裸,他能鲜明的感觉到女子的视线如舔砥般粘腻在他脖颈、锁骨、胸口,然后一路向下,在他已然闭紧,却没有办法移动手指遮掩的两.腿之间打着圈。 完全,没有办法。 尽管脑海中急成一团,可他的身体,却僵硬的,连移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怎样?要不要我帮你擦一下后背?” 感受到女子冰凉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肩膀上,安欣耳朵里听着女子已然变得暗哑的声音,身体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栗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确定孕的某花,虽然保证不会坑,但更新时间也完全无法保证就是。众:拍飞,你不孕更新时间也没保证好哇! = =擦汗,总之,总之,就是,人家会利用限制的时间,慢慢写的啦,虽然会更得比较慢...... 第36章 君子? 沉默一时弥漫在蒸汽缭绕的两人之间,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女子的动作,安欣发觉自己在神经紧绷到几乎断裂之余,灵台上仅剩下的些微精力却无法不去感叹——不得不承认,韶家世女,的的确确,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眸色深沉的琉璃眼低垂,就是真真切切的媚眼如丝。隔着潮湿水汽,女子那张壁画般唯美的脸鲜活的有如传说中诱人迷航的海妖——只要一个眼神对上,就会被迷惑到忘记一切,万劫不复。 大概是将他言语不能的僵硬看在眼里,韶陈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干脆的放弃等待他回答,直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几乎是半强制的将他从浴桶中提了起来,还来不及惊呼,身体就不由自主的转了半个圈,被牢牢地按在浴桶边缘。 “我先帮你搓背,剩下的你自己再慢慢洗就好。” 从背后响起的女声有着明显压抑的嘶哑。尽管半身还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可安欣的脊背却是克制不住的开始颤抖,后颈的寒毛也因为太过紧绷,而根根竖立起来。 习过武艺的女人力气有多大,他曾深刻的切身感受过。 那个夜晚,他那么努力的拼劲全力挣扎,却仍然被轻易制住手脚,剥了衣裳,只能眼睁睁的任由身体为对方所掌控。安欣心灰意冷的明白着,如果对方当真想要,他的反抗,所能起到的作用不过就是给对方增添一点攻陷的乐趣,而已。 更何况,今时今日,反抗有什么意义? 又,反抗给谁看呢? 按在肩膀上肌肤.相.亲的手掌湿润而富有力度,而在背部游走的另一只隔着层湿漉漉毛巾的手,却是让人无法不意外的敬业,而且规矩。 脖颈, 肩膀, 脊背, 后腰…… 也许是感觉到了他明显的颤栗,那只凝聚了他全部注意力的毛巾,在一路移动到后腰的位置时,竟是意味不明的顿了下来。更甚至,就在他的呼吸都为那明显的停顿,而屏息凝固之际,腰上的那只手却没有继续向下,反而在沉寂了半响后,默默移了开。 “这样就差不多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毛巾被甩进浴桶所溅起的水花激得安欣脊背一抖。还来不及反应,身后的气息已经如旋风过境般迅速撤离。不过转瞬功夫,整个室内余下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一丝门板开的余音,还有几分夜风的清凉。 站在浴桶里恍惚了好一会,直到水的热气已然消散大半,安欣这才渐渐从腰背紧绷的僵硬里稍微缓和过来,有办法控制住身体慢慢转过身,面对门口的方向。 毫无疑问,屋子里果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胸腔里松下一口气之余,腿上的力气也有如被抽掉般,整个身体都懈软下来,只能缓缓的瘫坐进水里。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很清楚韶陈对自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的确,他已经不年轻,是鳏夫不说,两个人又曾有过那层关系……尽管,女子眼睛里偶尔也会流露出嫌弃之类的情绪,但,对方对自己毕竟不是别无所图——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 像韶陈那样的贵族世女,会无欲无求平白无故的去留意一个平民男子? 不可能。 到如今这一步,被她强行带在身边,孤男寡女,按照这种趋势下去,两个人发生关系,根本就是早晚的事情。 他已经不是不经世事的闺中少年,不会天真的抱着——韶陈会君子的只是抓着他盖被子看星星——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 所以,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匆匆将身体洗漱一遍,安欣几乎是踉跄着跳出浴桶,手忙脚乱的擦干自己,又胡乱套上换穿衣物。再三确定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棉布包裹住,除了一张脸和手脚外,哪里的皮肤都没有外露后,他提在嗓子口的一颗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用宽大的毛巾细细密密的擦着自己仍泛着水汽的长发,直到发梢已然半干,那个突然离去的女子仍没有回来。 不得不承认,虽然也觉得早晚躲不过,但在此刻能避免,他还是会觉得那股压在胃上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 等头发完全干是需要一段时间,而先绷得太紧后又一点点松懈下来的神经,是很容易感到困倦的。安欣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气,在浴桶里的水已然完全凉透而对方还没有回来的安心里,重新翻出一个干爽毛巾把仍泛着潮气的头发包住,再翻出包裹中的小毯子自顾自的爬上.床将自己裹好,闭上了眼睛。 放弃村长夫君准备好的暖和大被,贴着墙壁只占据床上一个小小角落,固然会睡得不那么舒服,可比起对方回来时的各种可能,这种最低程度的防备姿态,还是多少能让他感到安全那么一点点。 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一点点,是多么的无用,又是怎样的可笑。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在朦胧中,似乎终于听到门板开合的声音。女子的脚步声很快就由远而近,并不陌生的气息就立在床前,距离他咫尺的地方。 已然进入半混沌的头脑竟然还可以鲜明的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一动不动的落在他的背上,安欣在那种宛如灵魂出窍的错觉里,多少有点本能的僵硬,后又觉得好笑。 犹豫什么呢? 如果是嫌弃菜色不够美味,胃口尽失,咽不下去,还勉强说得过去。可之前明明就是兴致大发的样子,空气中散发的那种情.欲味道,明显的让人想找借口都难。 那么,现在这样木头一样杵在床前,干望着他的后背,又算什么?反正,她从来也算不上“君子”,不是么? 恍惚中,背后的气息总算是有了动作。床边明显的一沉,原本就尽在咫尺的呼吸显然又更近了一些。 “安欣?睡了么?” 贴在耳边响起的声音轻柔而又有着些许水润,探过来放在他腰上的手隔着一层毯子也能感受到一丝微凉的潮气。 那气息,大概是女子自己到什么地方洗过才回来的吧? 等了一会,大概是见他一动不动的背对她躺着,身体也没有半点随之紧绷的感觉,女子便认定他已经是睡熟得不能再熟了。虽然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半睡半醒到只剩下模糊的意识,连控制自己的身体都不能,距离彻底睡死也相去不远了。 “之前拒绝我时,你不是说过,是因为我是贵族世女才……” 女子的声音几乎是含在嗓子里,多少有些含糊不清,那样子与其说是在说给他听,倒更像是自言自语多些, “如果,我不是世女…是不是还会有人愿意…呢……” 安欣越发混沌的脑袋已然听不清女子又说了些什么,意识全然陷入黑暗之前,他只记得有一只手从毯子里探进来,有力又不失轻柔的扣住他的腰身,将他从略显单薄的毯子里拽出来,随之拉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作者有话要说:深刻感受到,神马叫,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臭小鬼还在肚子里就已经如此能折腾鸟......= = 第37章 二人世界 那是难得的一夜好梦。 恍惚中,他还是当初年华正好的模样,妻主也尚未出海,劳碌了一天的两个人晚饭之后,就是你侬我侬的温情款款。感觉上外面似乎夜露颇重的样子,褪了衣服躺在床上就有点凉有点潮,但好在,他不是无依无靠的孤枕一人。 从背后抱过来的身体紧实而温暖,耳鬓厮磨间,心中的凉潮之气就被驱赶一空,身体被捂得热热的,胸口也被一种类似安心的感觉,填得满满当当。 隐隐约约中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沉醉于幸福的同时,灵台中也尚有一丝清明在旁边理智的感叹,这么多年挺直了腰杆一个人疲惫着,真的是有很久很久,都没有梦到过那段甜蜜而短暂的,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有人呵护的时光了。 从混沌梦境到清醒的那一刹那,安欣产生了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阳光透过窗户散落在他尚未睁开的眼皮上,已然有了光明的感觉。整个后背更是被人紧紧贴着拥在怀中,从腰间环过来的手不知何时竟是从衣襟下摆探了进来,此刻正有意无意的扣在他的小腹处,指尖偶尔掠过肚脐,带起些些微微的痒。 曾经,妻主也这样在早晨时分,用守护的姿态环拥着他,就像之前在梦中那样…… “宝贝,已经醒了?” 怔忪间,原本在肚脐附近打转的手指开始明目张胆的向下探去,指尖竟是已然挑起了他的襟裤,一对温暖潮湿的唇更是毫无预警的贴上耳垂,灼热湿滑的舌尖触在皮肤上,垂在脖颈处的发梢更是撩的那一片肌肤根根寒毛都随之颤栗起来。 一把拉开那只即将得逞的手,安欣面无表情的坐起来,用手臂隔开女子的近亲,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姿态随意的躺在那里,一脸玩味的笑意。 “怎么,不高兴了?” 女子的一双琉璃眼含春带笑的,见他默不作声,又没再动作,那嘴角的笑意便更扩大了几分。 “好冷漠的眼神啊,别这么冷淡呀。你看,男子不是早上比较容易情动嘛~你现在又是如狼似虎的年龄,我也是好心帮你纾解不是?” 不动声色的做了一个深呼吸,安欣闭了闭眼,压下已然涌到嗓子眼的满腔痛骂,再睁开眼张开嘴,语调就已然可以压制到平淡的程度。 “请问韶小姐,你还能更无耻点么?” 不至于太尖锐的语气,讽刺也是清淡的。而果然,听到他的反应,女子先是瞪大了一双琉璃眼眨了两眨,后又噗嗤一下笑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要求啊,原来安公子喜欢重口味的?早说嘛~” 话说到一半将余音含在嗓子里,女子猛然支起身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突地侵身上前,贴上他的嘴角,啪地一声,印了一个短暂而响亮的吻。 “虽然窃玉偷香也别有滋味,不过啊,我目前还是更喜欢两厢情愿多一些。”第一时间撤回身子,甚至直接翻身下床,韶陈从床头椅子上拎起衣服,一边穿一边转过头看着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半坐在床上的男子,笑道, “我的俏夫郎,为妻这就去帮你打水,你也收拾收拾,准备洗漱出发吧?” 安欣僵硬着脊背,直到看着女人简单打理好自己,又出了去将房门带上,这才手脚麻利的下了床,抓过昨夜准备好的换穿衣裳,匆匆套上。 言语上的调戏这些年下来对他而言,已然算不上什么。而两人既然有过肌.肤.之.亲,昨夜又是同床共枕,那么这种点到为止的碰触,真的说起来,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他是曾经为过人夫的男子,在新鳏的那几年,更是在无依无靠中,饱受过各种别有用心的,待价而沽的骚扰。这么多年挺过来,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面对权贵仰起头,维持住自己骄傲清高的少年。岁月和现实一点点磨平了他的棱角,让他充分认清自己的位置,学会了那种被称之为识时务的认命,懂得了如何为生活,而弯下他的脊梁。 “水打好了,还是热乎的,你先擦把脸,村长夫郎说饭也烧的差不多了,一会儿出来吃点东西。” 房门被推开,女子推着小车进来,将一盆尚且冒着热气的水放到椅子上,又一把将在屋里放了一整夜的浴桶抱起来搁在小车上,再推着小车风风火火的出了去。 世家小姐的青睐,在他年轻的时候,或许可以成为自信,或惹人艳羡的资本之一,而对如今的他而言,就只会是别人的游戏,闲人嘴里的笑话,和自身的灾难。 面对权贵,市井小民最忌讳的无非是掂量不清自己的分量。好在,他已然不是怀春少年,面对世女似是而非又半真半假的调戏,他不至于去浮想联翩,他已然过了做梦的年龄。 等安欣整理好自己出了屋子,院中的女子显然已经洗漱完毕。见到他,女子将一个很是眼生的包裹丢进马车,然后扬起一张俊俏的充满阳光的脸,充满灿烂笑意的走到他近前,动作温柔的牵起他的手。 “饭已经上桌了,我们早点吃完早点启程。” 余光瞥到村长及其夫郎打趣的视线,安欣抿了抿嘴角,到底没有把手抽出来,自是任由女子那样轻轻握着,一路引着他进了主屋,坐到桌前。 荒山野林的一顿家常饭,谈不上多美味,但好歹是热腾腾的,比风餐露宿的几日干粮强上许多。安欣默不作声的捧着饭碗,冷眼看着韶陈一边吃饭,一边与村长一家谈笑风生。 不同于他以往对大家世女的娇贵印象,尽管举手投足仍能显露出良好出身,但韶陈看起来非但对这种粗茶淡饭没有半分嫌弃,甚至在言谈举止间,还能看出这位豪门世女,对眼下这般乡野生活并不陌生。 就连她放在村长手心里的银子,也是恰到好处的既不显得吝啬,也不会多到冤大头。 然而,当看到马车里骤然增多的行李时,安欣还是忍不住心中浮现出的咄咄,看向那个一边套着马车,一边与车娘说话的世女。 “这些是……?” 看那些行李的内容,分明是要在山里长途跋涉的样子。 “哦,我已经打听过了,从这里到下一个村落,需要相当一段时间。” 什么? 看着女子悠然自得的样子,安欣不由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开什么玩笑? 在那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老林里长途跋涉,还相当一段时间,他要何时才能回到明滨? 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概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况。 爬进车厢直到出了村落,眼看着坐在前辕座上的仍只有韶陈一人,而车窗外原本应与他们一起的车娘非但没有上车,反而还和村长一干人往回走时,安欣心中的咄咄,不由得又增大了几层。 “韶小姐,”撩起车帘,安欣看着正动作熟练的挥鞭赶马车的世女,咬着牙根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车娘,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她不需要和我们一起啊。” 转过头来看向他的女子显然心情十分愉悦,就连握着缰绳的手都在抑制不住好心情的一下下打着拍子, “我已经给车娘留了足够的银两,让她自行想办法回去。反正,”语气刻意的一顿,韶陈勾起嘴角笑眼弯弯的,整个人沐浴在早晨的阳光下,看起来分外欠扁, “反正我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地,而这荒山野岭的,离了我你哪都去不了。所以,没必要再多一个生人碍眼,不是么?” 第38章 扛上 和流氓无赖较真儿,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安欣袖子下面的拳头紧了又紧,再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按耐住自己不要一脚踹出去踢飞那个笑地满脸春光灿烂的死女人。 “……我说,你自己在车厢里干坐着不会觉得没劲么?” “……” 视而不见他几欲喷出怒火的咄咄目光,某女人得寸进尺的“邀请”,简直献媚到讨好, “……要不,干脆过来坐我这边?你看,这前辕座上坐两个人刚刚好,空气清新不说,视野还宽阔。大家说说话聊聊天什么的,时间过的快,旅途也不会无聊,是不是?” “……” 回瞪着女子那双湿漉漉水当当望向自己的眼眸,尽管明知对方是在卖傻耍娇……安欣深深感到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几抽。 且不说一个大女人做出这种小姿态,是有多厚脸皮,有多惹人恶寒……单是这份等同于绑架,且还敢要求人质微笑配合的无耻行径,就不是一个正常人类所能干得出来的! 强忍住将车帘甩到女子脸上的冲动,安欣第n次深吸了口气,在女子骤然睁大的眼睛中,面容平静的将腿迈出车厢,如女子所言的坐到她身边,从头到尾都很好的控制住了每一个微小动作,力求拿出最为从容不迫的姿态。 “……哇哦!”大概是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韶陈脸上的讶然除了打趣,竟还隐隐多出几丝局促的味道“……你还真坐过来啊……不错,小伙子很放得开嘛。” 啊哼! 用鼻子冷哼了一声,安欣瞥了一眼故意做出夸张表情的女子,刻意沉下嗓子,端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稳当姿态来。 “韶小姐此言差矣,安欣守鳏之身,担不起‘小伙子’这三个字。而且……”语气顿了顿,安欣斜着眼睛高姿态的看着正等待他下文的女人, “而且,我还比韶小姐大上两岁,是成过家的人,眼下又无旁人,没有市井流言的压力,着实没什么可放不开的。若细说起来,倒是韶小姐真是心.胸.开.阔。” “哦?” 听到他拉了长音明摆着的话中含话,韶陈饶有趣味的挑了挑眉梢, “此话怎讲?” “听闻,在帝都的欢场里,有些院子是专门有女子为那些世族家爱玩的男子提供服务的,而那种女人大多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且据说,还所需不菲……”暗暗调整呼吸,安欣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跳,特别用意味深长的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身侧的女子, “韶小姐如此年轻貌美,特别来与我这种年.长.男子两厢相对,若被不明所以的闲人见到,恐怕届时声誉有损的,就不是我这个已然没有名节可言的鳏夫了。” 望着女子瞬间变化的,几乎可称之为是瞠目结舌的表情,安欣顷刻间觉得海阔天高。为了维持这种需要克制才能确保嘴角不上扬的好心情,于是他更加表示肯定的冲女子点了点头,态度无辜又诚恳。 平心而论,韶陈虽然长了一双明媚非常的眼睛,但脸部的线条(特别是嘴唇和下巴那边)却颇具英气,整体看起来并不会有那种粘腻的小女儿神态。但是,无论如何,她毕竟是生的比寻常女子俊俏漂亮许多,像这样暗喻对方是出卖色.相的特殊服务业者,对一个女子而言,也的确是相当程度的讥讽与嘲弄。 不能怪他嘴下无德,对这种动手动脚又嬉皮笑脸的女人,就不该留情面! 错愕的呆望着他大概也就一个喷嚏功夫,女子嘴角竟然就开始从呆滞定格,逐步转化为轻舞飞扬。 “……安欣你说的帝都欢场,指的可是春江月夜?” 什么?! 听女子嘴里突然冒出让人听不懂的话,安欣只觉得头皮发麻,原本海阔天高的心,也被某种不好的预感给瞬间冰住。 果然,见到他的反应,女子立刻笑眼弯弯的点了点头,很是“从善如流”的细细解说道: “比较起寻常小倌馆,春江里面的确设有所谓的女伶馆,说俗点其实也就是娼妓。当然,提供这种服务的不只是春江啦,只是春江的货色比较优质,一提起娼妓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边而已。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安公子你会对这一口有兴趣啊……” “……”屁!鬼才有兴趣! 抽搐着嘴角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女子那副写满了“真是没想到啊……”之类的促狭嘴脸,安欣恨不得伸手撕烂女子那张笑的分外碍眼的嘴, “…韶小姐倒是所知甚详,看样子,应该是那边女伶馆的常客啊……” 果然是标准的纨绔龌龊猥亵女!他不过是因为生意随着朴大夫出入过几次小倌馆,机缘巧合略有耳闻而已,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连他的顺嘴一提,都能具体到哪个声.色场所!甚至还了解人家的女伶质量?! “了解谈不上,慕名瞻仰过几次而已。” 显然是他的反应愉悦了某人,韶陈眉飞色舞的挥着手中的马鞭,脸上更是一副陷入某种甜美回忆的恶心死表情, “春江是官窑,水准很高,里面有很多都是落了难的大家子弟,不但慕名者众,玩起来别有滋味……” “……” “不过有一点安欣你可是弄错了哦,那些女伶可不是唱唱歌跳跳舞然后服务男人就可以了哦,哪有那么美的事儿。据我所知啊,光顾她们的,反而绝大多数是女人。虽然我个人是不好那口的啦,但过去开开眼界还是免不了。” “……” “当然啦,如果有男顾客愿意出银子去享受高标准技巧,估计她们也是愿意接受的,不过据我所知那样的不多就是了。安欣可不要人云亦云的误会那些玩得开的世家男子爱去女领馆哦,虽然也不能否认有那样的啦,但绝大部分可都是不会去的,他们嫌脏……” 眼看着身旁的女人有越说越起劲的趋势,安欣恨恨的磨了磨后牙槽,一抬手止住了女子滔滔不绝的循循善诱, “......受,教,了......” 见女子听到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个字后立刻露出的得瑟笑容,安欣第n+1度暗暗深呼吸,袖子下面的拳头也是紧了又紧,才勉强按捺住自己不拂袖钻回车厢去。 他承认失败! 这次绝对是他自己的失误! 是他的错!他选错了打击女人的方向,方式又太过迂回了,对这种人,语言上就不应该留一点余地,他实在太婉约了! 看着女人脸上异常明显的好心情,安欣的心情不由得大坏! 就应该想到,比较起脸皮的厚度,他是拍马及不上这个玩世不恭的世族姊弟! 第39章 勾搭 好在,虽然在抬杠中压他一头,但女子并未乘胜追击。 看着他隐隐发青又强作镇定的脸色,女子很是可恶的抿着嘴笑了半响,到底还是见好就收的转移了话题,总算没在他的火头上再添一把油。 只是很难说女子在这种地方的体贴,是让他松了口气,还是更为憋火。 马车沿着林中小路蜿蜿蜒蜒,虽然多少颠簸,但韶陈有一点倒是说的没错,坐在前辕座上,的确是比窝在车厢里舒服许多。 虽然尚有土路,但他们此番行进的路线看上去相当人迹罕至,不过好在,入眼的风光却也着实不错。 不同于安欣从小长大的西部小镇,逐渐往内陆深入的林子看起来茂盛而不浓密,阳光被纵横的枝叶屏蔽掉了耀眼灼热,散落下来的光辉就显得格外温暖明亮。树荫光谱之间,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成片成片铺散开来,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远处偶有清脆鸟鸣,丝丝微风更是清新到沁人心肺。 而比较起美景,身侧女人之饶舌和见多识广的程度,则更为让人惊诧。 “……看到没,这种花叫百羚,专门喜欢长在雀树下面,别看它样子不起眼,其实相当有用。那花瓣碾碎了可以给指甲上色,梗有微毒可致人腹泻,根能入药……看,前面树上落着一只降云鸠,可惜了我没带弓箭,不然一定猎下来给你尝尝鲜,这玩意烤起来相当美味。” “我说……” 瞥了一眼女子指的那只不过巴掌大小,退了毛估计还不够塞牙缝的鸟,安欣挑了挑眉梢,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女子的喋喋不休, “你不是世家姊弟么?怎么会知道这些?” 以眼前女人的风流程度,会知道男子涂指甲的花瓣还尚且说得过去,可这一路下来,女子滔滔不绝的对象从各种陌生植被的用途,到他们所遭遇到的各种生物的习性,乃至烹饪手法等等等等五花八门……以对方身为世族女子的身份来看,着实扯了些。 “哦,我曾经来往过一个东部城镇医药世家的小公子,当年陪他出去游玩时学到了不少。不过你不用在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鬼才在意!谁管你过去那些破事啊! 看着女子那副小心翼翼偷眼留意他表情的德行,安欣恨不得将鞋底拍在对方脸上,然后居高临下的狠狠告诉她——不要自作多情,小爷对你没兴趣! 但,眼皮跳了两跳,嘴角抽搐了好几下,他到底还是把涌到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了下去。 以韶陈脸皮的厚度,如果他当真那么说了,没准她会觉得自己是在拈酸吃醋,耍娇争宠,指不定还会因此骄傲自满自信爆棚的以为他对她有意思什么的= =…… 用力抿住嘴唇,在忍住不爆粗口的同时,安欣捺着性子赏了女子一个“你真无聊”的白眼。对待这种人,言语攻势根本没用,就应该沉稳下来晾着她! 也不知是脸皮厚到一定程度,还是根本就没看出来他不以为然的脸色,女子竟然摆出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态度耸了耸肩,还姿态很是无奈的拉了缰绳,将马车随意停靠在土路旁。 “虽然没带弓箭,但想要抓云鸠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别沉着脸不高兴嘛,我这就去抓一只来给你吃好不好?” 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子自顾自的将缰绳绑在了一棵矮粗树杈上,安欣干巴巴的张着嘴,不明白眼前的女子究竟在抽什么风——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要抓小鸟的状况了? 也许是误会了他没反应过来的僵硬表情,女子从马车上跳下去,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的石化状态半响,竟然很是神奇的露出了一抹满含歉意又窘迫的笑容。 “我也知道提起以前那些年少轻狂,实在是很破坏气氛的举动,也想过应该随便编个理由敷衍过去。不过,我实在不愿欺骗你。你放心,以后我会对你比对任何人都好的。” 目瞪口呆的看着女子冲自己很是诚恳的用力点了点头,又瞠目结舌的呆望着女子绕道车厢后面取出了点什么,再直愣愣的看着女子走开,在距马车有段距离又在视线范围内的一块地方站定,先是观察了一下四周,后又手脚麻利的布置了一个小小陷阱…… 他刚刚听到的是什么?一个天外飞来的承诺? 慢了不知多少拍才逐渐回过神来,安欣咬着嘴唇,瞪着那个距离自己不远不近正在忙碌的身影。 好恨自己为何如此迟钝,脑筋转了几个弯才反应过来,竟然放任女子自导自演……最重要的是,他竟然生生错过了反唇相讥的最佳时机,没有打击到女子的嚣张气焰! 还什么见鬼的气氛?! 那东西根本就没存在过好不好? 还什么放心……他放哪门子心啊?她的过往根本就和他没有一个铜板关系好哇!那个女人的脑袋里面到底都装的什么啊?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思维所能理解的嘛! 盯着前面那个大概已经构架陷阱完毕,正在拍去身上尘土的女子,安欣干坐在前辕座上,对自己的后知后觉懊悔的牙痒痒。 而因为多少有一段距离,安欣到底没有发现,那个让他憋气到牙齿发酸的女人,其实一直在用余光留意着他的反应。 远远看着男子的神情由错愕呆滞,到恍然大悟,再到咬牙切齿,韶陈不由得松懈下来一直在克制笑意的嘴角,放任它肆意的上扬起来。 她得承认,安欣虽然是个老男人,但与之相处,的确是,可以让她感受到各种愉悦。 第40章 小刀 布置好陷阱,韶陈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立刻回到马车这边,而是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个距离陷阱不太远的高耸大树后面。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陷阱。 隐约可以看到女子在地上洒了一些什么,然后又用树杈支了一个小筐在上面,简单易懂到让人十分质疑那些鸟儿是否真的会笨到上这么没技术含量的当。更何况,女子就站在这个简易陷阱的不远处。 风静悄悄的从林中拂过,耳中除了自己的呼吸,就只剩下马的嘶鼻声,和偶尔的鸟鸣。安欣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歪在马车前辕座上,抿着嘴唇看着那个傻瓜一样站在树干后面,雕像一般直勾勾盯着陷阱的女人。 尽管只要一开口说话就让人很想踹死她,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贵族世女的的确确,是个相貌相当出众的女子。 凝视时的眼眸深邃多情,仿佛满含着千言万语,低垂下眼帘时又优雅而忧郁,宛如童话中背负苦难却依旧坚强着的俊美公主。而此刻,郁郁树林中,几缕光圈下,女子一动不动的侧面看上去精致的有如世间做工最细腻的玉雕,传说般唯美的一眼千年只守望着一处。 无可否认,即使刨除身份地位那些附加值,韶陈也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理所当然的觊觎者众,而她也很不客气的仗着先天资本处处风流,甚至还能隐隐透出理所当然之感来。 暗中唾弃了一把自己的赞叹,安欣望着那个站在树后已经快化身为石像的女人,不得不承认,面对如此俊美的皮囊,他自己果然也是一个俗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像他此刻,即使明明很清楚眼前这副皮囊只是女人闭上嘴时的奢华表象,但也还是会被其吸住视线。 本以为会让女人呆立到地老天荒最后仍会无疾而终的无聊陷阱,竟然出乎意料的,在不长的时间后就发挥了作用。 两只笨到无药可救的傻鸟竟然真的落到陷阱之中啄食,而支撑的小树叉更是很神奇的突然断裂飞溅,小筐毫无悬念的扣了下去。 有一只鸟在最后时刻飞了开,丢下同伴呼扇着翅膀迅速逃离,而另一只显然没有那样幸运。小筐被它惊慌失措地囚犯扑腾的来回打晃,但终究是没有被成功顶开。 见女人迅速从藏身地走过去,手脚麻利地掀开小筐一把抓住挣扎着想要逃脱的小鸟,安欣讶异的挑高了眉梢,眼睁睁的看着女人喜笑颜开地向自己走来。 “等急了吧?这鸟比我预料的警觉了些,时间耗的稍微久了点。你再等一下下,我这就把它给处理了。” 嗯? 那只被抓住翅膀的傻鸟显然已经挣扎无力的在女人手里奄奄一息,生命力如此脆弱的表现实在很难担当起女人口中的“警觉”二字,何况此次抓捕的时间,也绝不算久。 “这只鸟,怎么会这么容易上当?”尽管原本打算冷处理晾着女人,但是…… “我看你设的陷阱挺简单的,就只是在地上洒了点吃食而已,而且你站的那么近,它竟然也会过去啄食?” 尽管已经尽力控制住语调,争取显得漫不经心,但大概他的好奇还是从音容相貌中流露出了一二,女子一边动作熟练的掐断鸟的脖子,拔毛开膛,一边笑容宠溺到十分碍眼的向他讲解: “我在地上洒的是吞云花种子,那东西对云鸠来说是难以抵挡的诱惑。至于站得近,是因为我得用石子打断那根支撑的树杈,至于这玩意没有发现我嘛……” 语气一顿,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竟然一闪而逝了些许恍惚的神情, “……是因为这小东西的眼睛不太好使,而我刚刚不但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身上还带着这个,”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块形状的东西,女子恢复微笑的将其递到他面前,“这是夕晖岛上的一种植物,看上去很像木块吧?据说这玩意能散发出一种我们闻不到,但能让云鸠产生错觉的味道。” “……所以,它根本没发现你就站在附近?”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抵不过新奇的接过那个疑似木块的东西,安欣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了一圈,又将它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的确是没什么味道啊,真是奇怪……” 睁大了眼睛看着女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样子很是奇特的小刀,将一节小树叉削的又细又长,又将已经处理干净的小鸟尸体穿了上去。安欣放下已经很是奇妙的疑似木块,将注意力转移到女子手上。 “……这是,匕首?” 女子手中的小刀是折叠款式,有着很是奇妙的疑似镂空设计的绿色刀柄,甚至可以很轻易的用肉眼看到刀柄中还含着其他一些工具,比如一把看上去就很是小巧的剪刀。 “这个?” 扬了扬手中的小刀,见安欣好奇的视线随着自己手腕转动,韶陈笑笑翻出水袋冲掉了刀刃上的血迹,而后掉转刀身,将刀柄放到男子手心里。 “这个叫瑞士军刀,是我母亲……是陈家当家从故乡带过来的东西,远海物品,独一无二的——至少目前是仅此一家别无分店的限量版。”微微勾起嘴角,韶陈手脚麻利的起了个小火堆,将那一小块肉伸入火舌, “出门在外时,这玩意蛮好用的。虽然年头多了刀口不如当初,但好在一直有做定期护理,保养的还不错……” 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这个被她以半绑架性质带在身侧,一路上全身都在散发出心不甘情不愿气息的男子,此刻正兴致勃勃的将收在刀柄中的工具一样一样摆弄出来,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抚过它们小巧又好用的钢口,反复把玩着掌心中不知名材质的墨绿花色刀柄。 男子眼中满满都是难以掩饰的新奇,脸上却偏偏要做出无动于衷的淡定神色。无奈的摇了摇头,韶陈将小鸟翻了个面,嘴角上扬的弧度却不由的扩大了几分。 会觉得新奇是正常的。 爱不释手更是正常的。 这些年,在朝廷引导下,举国上下开拓海运的热情如火如荼,关于远海有宝岛的各种传说更是高涨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而她的母亲,不,应该说是陈家当家人,正是这股前所未有热潮的发动者。 陈家当家人是因为海难被洋流从听都没听过的遥远海域带过来的,正是她的平步青云造就了如今的远海发财梦。而当初她随身带过来的物品,无论数量还是价值,更是被以讹传讹到了简直堪比神话的程度。 以至于,虽然她不姓陈,但作为被承认的陈家长女,从小到大,无论是和她只有点头交情的世家姊弟,还是不过偶尔风流的各路情人,绝大对数都会传说中的远海宝贝感到好奇,进而会再三打探。 然而天晓得,陈家当家留给她的,并没有那些人想象的那么丰富多彩,更不具备什么安宅镇院的神奇功效。她手中所有的,也不过就是这把刃已然不那么锐利的小刀而已。 她甚至会用它来削果皮,剥树枝。 看着安欣那明摆着的兴趣盎然,男子几日来一直紧皱的眉头已然舒展开来,脸上小小的跃跃欲试更是一改平日里的成稳,眼角眉梢都洋溢着难得一见的愉悦。 没由来的,韶陈突然觉得胸口开始发烫,血液也不知何故的开始奔腾着往脸上涌。于是,望着男子手中那柄她仅有的,从母亲那里得来的小刀,韶陈发觉自己竟然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 “安欣。怎么样?你喜欢的话,这个就送给你。” 第41章 冤就冤 “送我?” 那双凝聚在军刀上的眼睛终于移开,肯抬起眼皮来将视线屈尊降临在她的脸上。 “是啊。” 被男子那双满是疑惑的眼睛望着,没由来的,韶陈就是觉得自己有点紧张,“……你,你看。我不是说过,要你照顾我,然后,付给你报酬嘛……这个,你就当做是酬金了……” 天地良心!她,她明明不是这么想的! 懊恼的闭上嘴,韶陈恨不得咬掉自己那只擅自作主张,根本不听话的舌头! 天晓得她怎么就鬼迷心窍!被安欣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一望,她胸膛里的那颗小心脏扑通扑通地就多跳了几跳,于是当下脑袋一热,嘴巴一快,话就这么不经思考的自己蹦了出来,到弄得好像生怕对方不肯收,在那里拼命找借口一般! 神佛可鉴! 这柄海客军刀不说是无价之宝也差之不多,那价值至少是连城的!要是京城那些多少年来缠着她费尽了心、磨碎了嘴、出了天价,却依旧求之不得的大家世女们知道,她竟然把这柄刀贱卖到聘用一个佣人的酬金的程度……那简直不是一句暴殄天物就能了事。 “这柄你刚才还拿它来削树枝,据说刀口已经远.不.如.当初的匕首?” 完全没有预料中的惊喜,听到她的提议,面前男子只是神情淡漠的挑了挑眉梢,表情看上去甚至颇不以为然。 “……”=口=? 所谓的被人噎出几口寒血,指的大概就是她这种情况吧? 什么叫远,不如,当初?! 她究竟什么时候说过那个“远”字? “算了,就当我没说过。”不要拉倒!还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她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巴巴的拿着宝贝当稻草挥泪跳楼大赠送…… “东西是破旧了点,不过,盛情难却。” 慢条斯理的避开她伸出去欲拿回军刀的手,男子一派理所当然的将物件收好揣入怀中,仰起头给了她一个从容不迫的笑。 “韶小姐的为人信用身在桃花镇是有口皆碑的,当然,以您的地位身价,付我的那点酬金相信也不看在眼里。只是,既然韶小姐想表达诚意,我也不好剥您的面子。这份礼.物,我就收下了,希望以后大家合作的更加愉快。” =口=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军刀就这样免费易主,韶陈未来得及伸到地方的手顿时石化破碎在半空中,就差身后再有几片残叶萧瑟飘过了。 “已经烤好了么?我尝尝。” 四两拨千斤的无视掉她那只僵在半路意有所指的爪子,男子手腕一转,轻而易举的顺势接过她握在另一只手中的签子,斯斯文文的咬了一小口烤小鸟。 “好香!” 眼角抽搐的看着男子脸上露出小小的惊艳,韶陈不得不承认,就算明知男子是故意转移革命大方向——想将军刀的事情一笔带过,以造成拍板结案的强盗效果——可是,当看到男子因为品尝她所推荐的美食而流露出了开心笑容,她还是会从心眼里往外觉得,很愉快。 “……你要是喜欢,再遇到我就再捉几只。” 算了,不就是一柄刀嘛。她是女人,她得大度点。 &&& 本着彻底掀过这一页的态度,韶陈不再提及半句关于军刀归属的话题,承诺的烤小鸟也没落空。几天下来,只要觅到半点云鸠身影,她就会设陷阱逮小鸟拔毛烤来给安欣吃,好在她们遇到的云鸠鸟也不过七八只,带的云吞花种子总算够用,。 安欣顺着自己再度泛起油光的长发,百无聊赖的看着铺天盖地的各种绿,再度打了个大大的哈气。 如何美丽的风景,看得多了也会渐渐失去新奇,更何况,深山老林进的天数久了,树高蔽日,土路崎岖,处处蚊虫,满眼满目的不断重复类似再类似的画面,也着实谈不上如何美丽。 但,每日干坐在车厢里则更无聊。 “怎么,头发起腻了?要不,我们去寻一处温泉,我守着,你好好泡泡身子?” 顺着声音转过头,女子正笑眼弯弯的来回瞄着他无意识梳理头发的手,那快扬到耳根的嘴角更是整个都在散发出一股跃跃欲试,图谋不轨的猥亵气息。 “……” 要是以前,若女子用这种宛如舔舐的目光打量他,他一定会挺直了腰杆,然后拿出自己最为淡漠的姿态,用彻底无视的冷处理方式来回绝对方的视.奸行为,绝不会给半点回应。 “好啊。如果这附近有温泉的话。” “=口=!!!” 看着女子目瞪口呆那副万分没料到他会答应的惊愕模样,安欣嘴角不由得就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原本垂在身侧的右手也下意识的抬起了几分,隔着衣服摸了摸那柄藏在内衣口袋的军刀。 就算海运生活离他很远,他也不至于半点不清楚那柄军刀的价值。 是呀,奉临国谁不知道平步青云的驸马陈恋雪,短短数载便富可敌国的陈家?这些年关于远海宝岛的各种传说简直流传广泛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其中代表的陈氏海客物品更是被提到了一种千金难求一见的高度,更别提能直接拥有了。 这样的东西张口就送人,怎么想也觉得不真实。他才不愿意露出半点动摇的神情,不想让那个女子如愿看到他的笑话。 可似乎,竟然,将东西送他这句话,是真的。 虽然一开始脸上也出现了挣扎的表情,但女子将东西交到他手中后,就当真没有再提及那东西半句。 而且是一连几天下来都是如此,就好像,那东西是真的就那样平白送给他了。 或许,看着女子那副依然在石化状态中满脸反应迟钝的样子,安欣想,或许,或许她是真的对自己有心。 第42章 土匪 在林子里不见天日的又走了些日子,温泉的影子是半点没见到,不过,他们倒是见到了一只老虎。 确切点说,是一只被兽夹夹住,已经嗝屁,但还没开始腐烂的,毛皮骨肉都还算新鲜的死老虎。 摸着下巴围着那安静倒地的彪悍大兽转了两圈,又蹲下来仔细查看了尸体的伤口,连牙齿眼睛也细致的掰开研究了一番,拍了拍手上沾染到的灰还是什么,忙活了一圈的某世女总算抬起脖子,眼睛闪亮的望向一直安静在旁边看着她疯癫的人。 “安欣,这只老虎大概是饿死的。你看,它的牙齿出了问题,估计是一咬东西就痛,痛就会松嘴,松嘴就得饿着,饿着就全身没劲,精神松懈,挣扎无力。于是一不留神就被这夹子逮住,然后就这么熬着熬死了。你看看这伤口……” 左耳听右耳冒的看着面前女人兴致勃勃事无巨细的滔滔不绝,安欣在心里打着哈欠,默默计算她们在此停留的时间。 不同与韶陈的神经亢奋,实际上,坐在前辕座上,看到这个大家伙出现在视野中的瞬间,他紧绷的心跳骤然增速到简直要从胸口蹦出来的程度。 实在不能怪他不淡定,这深山老林的,任谁突然看到这么一个凶兽(虽然已经死了),也都会紧张那么一下。 好在,也只有那么一下。他甚至还按捺住了自己的惊呼,只有手心里偷偷见了点汗,面上还是很好的维持住了冷静沉稳的摸样。 而很是反常的,他身边的世女虽说在看到死老虎的一刹那,也有出声“啊”了那么一下,但却显然不是紧张害怕之类的。 莫名亢奋的,女人甚至都没和他交代一句,就自作主张拉马停车,一个挺身从前辕座上跳了下去,围着那尸体开始振振有词的来回打转。 再多的紧张情绪被女人这抽风式的自娱自乐一打断,也就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所以,这家伙的毛皮除了腿脚损了点,大体还是漂亮完整的。你来看看,是吧?我说的都对吧?” 眼角抽搐的看着女人双目炯炯的等着自己应和,安欣再度偷偷打了个哈欠,有点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在一具动物尸体面前浪费了小半天的时间。 “……你说的都是死无对证的推理。” 他又不是猎人,又不懂兽医,怎么能辨别出女人的煞有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显然半点也没有被他的不配合影响到,女人将视线又热切的回归到老虎身上,看起来很是跃跃欲试: “依我看,这玩意的毛皮还真算是不错,完全可以卖上个不错的价钱。” 嗯? 突然听到了不应景的内容。安欣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韶小姐,这老虎是被兽夹夹住的,应该算是有主的猎物吧?”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女人的言下之意该不会是…… “先到先得。再说,猎物挣扎逃脱掉兽夹之类的戏码,不是挺常见的么?而且,没有及时查看自己布下的陷阱,本来就是猎人的失职啊。 果然!= =…… 已经完全丧失世女气场,露胳膊挽袖子的某女人一副磨拳搽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看上去和他以前所熟悉的,那些喜欢贪占便宜的市井小民基本没什么两样。 “……这样……这样……没错,这么一来,现场看起来就完全是猎物自己挣扎着逃脱的景象啦。挣脱嘛,地上血多一点也是正常。” 不,应该说,面前的女人还要更无耻,更流氓一点。 伪造过了捕猎现场,基本上灰头土脸的某世女一边半点不斯文的用袖口擦拭额角的汗,一边将马车拉近,一边自言自语喋喋不休。 “……下面只要把这玩意弄马车里,一会再找个什么地方把皮一拔,就完美了。骨架得留着。肉……肉就算了,虽然不生蛆,不过天晓得是什么时候死的,还是不吃为上。马车的痕迹是没招了,反正也死无对证……” 冷眼看着女人不嫌麻烦,不惜体力,乐此不疲的摇身一变成大力士,连拖带拽的扛起尸体,安欣开始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女人一仰起头,就用一副“怎么你还在”的碍事眼神瞪着依旧坐在前辕座上一动没动的他,嘴上也是丝毫不客气的嫌弃: “喂喂,有点眼力价成不?就算不过来搭把手,你也应该挪挪屁股,让我把它放进去吧?” 袖子下的拳头紧了又紧,安欣咬着牙根瞪着面前一脸“快闪开”表情的女人,恨不得一脚把她踹到进兽夹从此与死老虎相依为命去。 “……你该不会,是想把这个面目狰狞的家伙放进我休.息.睡.觉.用的车厢吧?” 第43章 万恶雪花银 “不然呢?” 女人很是不以为然的挑挑眉,一双琉璃眼先是上下打量了安欣一番,随后灵光乍现般地骤然瞪大, “难道,你想让马驮着它?” 完全理解错误根本自说自话的某女人,竟然还自顾自的露出了一副“好麻烦请你懂点事”的老娘脸:“拜托你也替马想想吧?这玩儿意就算死了,也是它的天敌好哇!你觉得马会愿意驮它么?” 简直像是专门与他作对似的。被点到名的某匹马竟然还十分配合女人的连打了个两个响鼻,更甚至,还以示抗议的跺了好几个花步蹄子! 你个马屁精! 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本该鼻子灵敏最先感受到猛兽气息,却一直沉稳淡定到现在才挑时机发作的马,安欣默默咬着牙根抬手拉了拉缰绳以示安抚。哼!若不是人还坐在马车上,他真想直接扬起鞭子给这个欺软怕硬的畜生一顿猛抽。 “哎呦喂,要是想通了你就快点挪地方把?!别挡着地方啊,我扛着这玩意儿也是很累的。”明显不上道的某世女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倒是很有越说越起劲的架势。 丫的!你还来劲了是吧? “……既然你这么心痛马,按你的道理,让马拉着自己的天敌,你觉得马能愿意么?反正世女你这么神武有力,那你自己就扛着那玩意呗。” “啥?” 稳稳当当的坐在前辕座上回视着某个眼珠子瞪得快掉下来的世女,安欣居高临下的扬了扬下巴,摆明了丝毫没有挪地方的意思。 对抗听不懂人话和不讲理的女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胡搅蛮缠。阿哼,他就不信她还能动手把他赶下去不成? 瞠目结舌的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韶陈干巴巴的眨了眨眼,将肩上越发沉重的猛兽尸体卸下来放到地上,后又重重的清了清喉咙: “我说安欣啊……” 面对女人那一脸息事宁人的表情,安欣不以为然的挑高了一边的眉毛,配合的做出“有话就说,有屁快放”的等待下文姿态来。 他本来就不是自愿和这女人一同出行的。 面对这种明摆着是“窃”来的猎物,别指望他能容忍一具满是血腥味的尸体占据自己有限的休息空间…… “其实,我是打算等到了东边差不多的城镇,把这大猫连皮带骨拆开卖了,然后所得银子咱俩对半的……” “……” “你知道,这玩意全身都是宝啊。这皮子自不必说,就是这身骨架,拆开一根根的,既能泡酒又能下药,正经值不少银子。” “……” “而且,这玩意的一些器官,也有一些独特疗效。很多猎户不了解其中的门道,往往都浪费了,而物以稀为贵嘛,很多大家族内宅,私下里对这些玩意可是很愿意出高价的。” “……” “就算是一半的价值,弄好了,哪怕在寸土寸金的皇城天池买一套独门独户的小宅子,也是不成问题的。当然,是在外城区。” “……” 深深呼了口气,安欣干脆利落的从前辕座上跳下来,转身几步站定在马车门下,抬手掀开了车帘。 这厢“请”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安欣果然也不再废话,立刻笑眼弯弯的再度抡开胳膊将猛兽扛起来,就着安欣的动作几步上到车前,一甩膀子将尸体整个丢进了车厢。 “有好货当然是见者有份,资源贡献嘛,我也不是那种吃独食的人啊……” 不是没看见女子上扬起来的嘴角,毕竟,世女那副明晃晃的得逞嘴脸让人想忽略都难。不过……看着某女人那副哼着小曲整个心情大好的得瑟摸样,安欣也不由得跟着勾起了嘴角。 身边女人那副吃透了他脾气的碍眼摸样固然让人不爽,但,他也没必要和钱过意不去不是? &&& 坐在前辕座上虽然看不到身后车厢里的尸体,但野兽身上,特别是已经死了有段时间的野兽身上那股刺鼻的味道,是怎么想忽略,也忽略不掉的。 好在,也没有忍耐太长时间。 也许是也渐渐不能忍耐回荡在鼻腔内的各种味道,又或者,只是他在一旁抿着嘴无论怎样的话题都无心搭茬的样子,让身边的某世女太过无聊。总之,在遭遇了一条小溪,而天又未黑的时候,世女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直接拉缰停马,就地安营扎寨,然后便紧锣密鼓的开始着手处理起老虎来。 窝在篝火旁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干粮,安欣百无聊赖之下,只好目不转睛的盯着女人忙活。 韶陈的手艺即使在他这个外行人来看,也是一目了然的算不上好。给老虎剥皮的时候虽然专注小心的堪比绣花,但也还是废掉了腹部的一小点,剃肉的手法更是普通,到最后骨头上也粘连着一些有的没的,看上去甚至不如桃花镇上最寻常的屠夫刀下的猪骨。 其实是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女人并不是惯于做这些的。 放着大家世族的好日子不过,拽着他这样肩不能挑的平民老男人,远远跑到这样的深山老林中,凡事要自己动手不说,还得兼顾他,而且又这么些个日子,已经不是心血来潮体验生活的程度了。 看着汗水顺着女子的脸颊一路流淌到下巴,再一一滴入土里,安欣的眉头紧了紧,腿脚也不由得换了个姿势,可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没有动。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女人直起腰用袖子粗粗擦了一下脸上的汗,冲着他灿烂一笑:“别嫌无聊哈,这些必须在天黑前弄好,等一会我搞定了,再来陪你聊天啊。” 安欣望着女子那张明摆着疲惫,笑容都显得勉强的脸,已经冲到嗓子眼的反驳话到底生生堵在了唇舌间,终是化为鼻子里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面对他难得的没有出言打击,女人也一改平日里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臭屁作风,只是笑着活动了活动肩膀,然后继续闷头干活。 一时间,空气里只剩下篝火时而跳出的火苗在劈啪作响。 老虎剃掉的血肉被女人拿去在稍远点的地方做引,布了几处陷阱,皮子被整个剥了下来,用水过了几次,搭了木架支在篝火不远不近处烘干,骨头规规整整的一根根卸好,扯了一块大布整整齐齐的包裹起来,往车厢里一堆倒也不占地方。 等天色渐黑,总算得以休息的某世女直接一副累瘫了的摸样毫无形象的挺尸在篝火旁,看起来已经没有半点闲扯的力气。 究竟是为了什么,放着锦衣玉食出入有人伺候的舒坦日子不过,跑这里来遭这个罪呢?安欣看着女子已经合上的眼睛,和逐渐趋于平稳的上下起伏的胸口,百思不得其解。 但无论如何,林子里的夜毕竟是凉的。这个已经忙活的一身是汗的女人,如果就这么大喇喇的直接睡下去,估计夜里被风一吹,大概也就离生病不远了。 想到这里,安欣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直了直有些坐僵硬的腿,而后去车厢里翻出来一套棉被,踮着脚尖走出来,默默给女人盖了上。 第44章 调情咩 一夜无话。 被打在眼皮上细细碎碎的阳光和头顶不知名小鸟欢快的叫声弄醒,安欣毫无形象的抻着懒腰,揉了揉仍残留着睡意的眼睛,拖拖踏踏的蹭到溪水旁,开始这几天来难得一次的梳洗。 尽管点了篝火,可泥土地上的潮气不是一时片刻就能烤干的,加上清晨时刻火势渐消,湿气加重,即使身下垫了铺盖,却仍让人觉得骨头发凉。 而昨天累到汗流浃背,连话都没力气说,直接倒地就睡的某世女,一觉醒来不但没表现出半点腰酸背痛的惨状,反倒还能摆出一张神采奕奕的脸来。 比较起他的慢条斯理,女人一大早就风风火火的跑去查看昨夜布下的陷阱,此刻锅里煮着的老狗,就是她布下的十个陷阱中,唯二的战利品之一。 另一战利品,是和肉类诱饵完全无关的笨兔子一只。天晓得那个小可爱怎么会突然对天敌的死肉产生兴趣,竟然好死不死的自己送上门来。 介于兔子没太挣扎,只是受了伤并没挂掉,他和世女难得一致的决定暂时保留它鲜活的美肉,直到下一顿开荤。 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真是意外啊。” 吃饱喝足精神头倍佳的某世女有条不紊的拉着缰绳,回头瞥了一眼被他们五花大绑丢进车厢的兔子, “你竟然完全不反对我们下一顿,或者再下顿吃它!亏我还以为,你会为了救它一命,而开口拜托我呢。” 嗯哼? 白了一眼身边显然已经恢复说话功能的女人,安欣挑起一边的眉毛,在懒得回应韶陈的自说自话之余,也万分不明白对方怎么会得出如此天方夜谭的结论。 “你看,一般文弱男子不是都对这类看起来很可爱的动物没有抵抗力嘛。那玩意又没死,我还以为你会于心不忍之类的。” 这是从哪家的公子哥身上得出的结论? “我见过不少无法抵挡小猫小狗魅力的,也遇到过独爱金鱼啦,鹦鹉啦之类。虽然也有无动于衷的,不过像你这样,对杀了吃肉都无动于衷的,倒是也不多见啊。” “……” “不过,你这样也很不错。很多人虽然这个不忍心,那个舍不得,但其实也不是全然吃素的。他们只要自己没看到宰杀场面,对各种料理好的肉类也是不拒绝的嘛。” “……” “虽然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不过,你这种,我也是很喜欢的。没那么多毛病,对我口味。而且,我觉得我们能吃到一起去。” 眼看着女人越说话越多,而且越来越偏移,还完全没有刹住闸的意思,安欣调整了一下脖子的方向,不情不愿的开口接道: “一只兔子而已,你想太多了。” 天知道再这么放任下去,这个不靠谱的女人能把话题扯到哪去。 “不多不多。饮食习惯是否契合,是很重要的。毕竟,我们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是么?” “……” 识时务的闭上嘴,安欣转回头目视前方,假装没听出来女子最后一句的意味深长。 他还没说什么呢,这女人就能话匣子大开,越说越暧昧。如果他再搭上一两句,天晓得这女人能将话引到什么诡异的地方去。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讲,安欣也不是不能理解韶世女的话多。 两厢独处的行走在这种只闻鸟语,不见人影的老林子,时间久了,难免就会生出一点相依为命的情愫来。从韶陈的名声狼藉算来,这样孤男寡女的日子长了,不在嘴皮上调剂点滋味出来,日子简直就单调到没法过了。虽然,他并不符合她众所周知的胃口。 韶陈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眼下这样结伴同行,说到底,不过是一时之举。等韶陈什么时候抽风过了,他们回到了本来的位置,现在的种种,也只能是一笑了之。 于是面对那些口头上的调剂,他也只能任由那些话不痛不痒的飘过。不能当真,不能回应,更不能往心里去。 妻主离去后,他是已经寂寞惯了的。他深知若想保全自身,这层寂寞就不能轻易打破的道理。一旦松懈了心防,异样的情愫就会轻而易举的攻城略地,一旦迷失,迎接他这种人的往往不会是幸福。 身为鳏夫,这样的例子他见过太多了。 马车依旧在林子里不紧不慢的溜达着,身侧的女人也依旧时不时的自说自话,为了不致太过冷场,在适合的话题,或者恰当的时机,他也会应上那么一两句。总的来说,气氛还算融洽。 等到中午用过了早饭余下的各种狗肉,两个人齐齐感叹过暂且不用杀兔子之余,马车来到了一处大拐坡。 一路以来,她们的前行路线虽谈不上笔直,但也基本是顺着林间土野路,不层深入过林中太深远的地方。 而行进到此,显然土野路是断了。 大拐坡几乎是把路原封不动的甩了回去,而正前方的拐坡面虽然不算陡,但也是有些高度,人徒手跳下去都颇为勉强,更别提马车了。 安欣是原本就期盼着这不伦不类的旅程早日结束,眼看着前方前进无门,于是便干脆地借机提议道: “要不,我们折回去?” 若是走回头路,虽说到明滨城也是要耗费不少时日,但好歹,是目标明确,有所盼头。 不过,显然身边一直看着坡面皱着眉头的女人不是这么想。听了他的提议,女人竟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仍是目不转睛的,只顾着盯坡的方向。 虽说这拐坡子本身石土毕露,没什么看头,但坡下面倒是有一小片薄薄的浅草,上面点缀着各色野花一丛丛,难得的是上面没什么遮挡,蓝天白云,灿烂阳光的,一眼望去,很是正大光明的一小片红红绿绿,样子算得上清新。 而小草坪再往前,便又是拔天而起的各种树,郁郁葱葱的深绿浅绿,和之前就没什么差别。 韶陈不做声,身为随从人员的安欣也就只能跟着一起“眺望”眼前的一目了然。虽然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停下来一看再看的。 “喂,我觉得……那里好像有个人。” “啊?” 冷不丁的听到身边女人来了这么一句,饶是自认还算理智冷静的安欣,也不由得心脏漏跳了半拍, “有人?在哪里?” 前面就是一片草地和一眼望不到头的树,这深山老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下静的能听到远处流水声的,哪来的什么人? “有人,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手里突地被塞进了一坨缰绳,还没等安欣反应过来,身侧的女人已经一个纵身,直接从坡上跳了下去。 他倒是忘了,这女人还是练家子,身上多少是带着功夫的。 眼看着女人三晃两晃消失在一片绿色中,身边突然少了人的气息,周遭的一切便被瞬间放大。茫然的感受着林间穿过的微微风,阳光映在脚下的浅草坪上,突然就明亮的有些刺眼,安欣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嘴唇也不自觉的抿了起来。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像这样突然被留下,突然变成独自一身处在这样的深山老林中,他果然还是会觉得,有些害怕。 第45章 少年神马的 好在,等待的时间并不太长。 尽管心脏跳动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但事实上,也就是吃掉一个包子的功夫,女子的身影就重新出现在视野中。 “我果然没看错,那边是有个人,受伤昏迷了。” 三晃两晃的跳上拐坡,韶陈皱着眉头向男子第一时间汇报自己刚刚所看到的,然而话声落下,却半响没有得到反应。 男子大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只是愣愣的看着她,无论是吃惊的表情,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表情,还是等的不耐烦的表情,都没有在那张宛如被定格的脸上出现半点。 “……安欣?” 伸出手在明显走神的男子眼前晃了晃,韶陈歪着头,眼睁睁看着男子那双宛如在深情凝视的眼睛,逐渐从深邃恢复到正常焦距。 “嗯,我听到了。那边有人受伤了。”表示了解的点了点头,男子将目光波澜不惊的从她眼中移开,远远投向林子。 心脏没由来的就漏跳半拍。 “……总之,先把马车留这儿,你过来帮我搭把手。”暗呼了口气缓缓神,韶陈干脆一把搂过男子的腰,一个提气直接将其整个人抱起来,再度跳下拐坡。 伤患就躺在紧挨着草坪的林子边缘。也是巧合,外围的几排树虽然细看起来稀稀落落的并不稠密,但却刚好挡住了拐坡那边过来的视线。 受伤的是十几岁的男孩子,从地上散落的各种断枝残叶来看,似乎是从树上摔下来的。男孩脸上有几条细细的血道,黑色棉布短褂被刮开大半,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当中,包括小而精致的锁骨,胸口一颗仍是粉红色的稚嫩樱桃,和一点明晃晃的守宫砂。 “这种我不大方便处理,你照看他,我去给他取身换穿衣服。”简单交代一句,女子再未多看男孩一眼,直径转身往回走去。 ……不大方便么? 望着女子渐晃渐远的背影,安欣皱了皱眉头,重新将视线调回到面前的伤患身上。 真真是个长得不差的男孩子,最难得的是年华正好,即使摸样狼狈,眉梢脸颊也处处洋溢着青春气息,这样毫无防备的半遮半掩,即使是身为男子的他,也多少觉得情趣。 可韶陈却丝毫不为所动。 明明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那女人倒的确是半点不避嫌的大大方方看了几眼,但也就仅限于此,平常的就好像在看一块木头。 又或者,以韶陈的见多识广,这种程度实属稀松平常?! 好在,男孩子虽然厥了过去,血道子也横七竖八,但多为树枝划破的外伤,回头抹上药养一段就会好,肩膀那边大片淤青看起来是凄惨些,但若是从树上摔下来,磕磕碰碰倒也难免,而且也未伤到筋骨。 给男孩子换了上衣,又按了人中,很快就看到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慢慢睁了开。 “我这是……从树上掉下来了?” 醒过来的男孩有一双小鹿般的无辜大眼,带着少许惊慌水汪汪的望向两人时,就有种少年人特有的,我见犹怜的味道。 相互对视了一眼,韶陈很是默契的后撤一步,将场面交给男子。 “你整个厥过去了。” 意有所指的用视线点了点男孩身上,安欣的表情很是平和,“你身上有划伤,衣服也破了,我给你换了一件我早些年的干净旧衣。” 大概经过提醒才注意到身上并不是自己的衣物,男孩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很是错愕了那么一瞬,续而又腾的一下涨红了脸,低下头偷偷瞄了好几眼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子,好一会才小小声的: “多,多谢二位……嗯,那,那是你们救了我,把追我的那头罗林熊,嗯,给赶走的么?” 啥米?这片林子里有那种传说中很凶猛,会伤人的罗林熊? 感受着少年不断偷偷飘向自己的感恩视线,韶陈不由得头皮阵阵发麻,见安欣也满脸质疑的望向自己,韶陈赶紧暗暗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既不知道有那玩意,也没看到任何具有杀伤力的生物。 天地良心,她只是隐约看到有疑似人形的东西从树上掉下去,然后好奇的过去确认而已。 “只是刚好来得及照顾一下你而已。” 啊恩? 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韶陈唰的一下把焦距对准在男人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其实少年摔的并不重,即使没遇到她们也会自行转醒,她们所起到的作用,充其量就只是借了少年一套衣物罢了。 但显然,安欣这家伙并不打算说明这一点。 “不过,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森山老林里?又怎么被罗林熊追呢?”微微偏着头,安欣在提起凶兽时表情很是笃定,半点也不像连罗林熊的毛都没见过的人。 而果不其然,少年完全误读了。 “啊,我不是一个人,我原本是跟村里人一起去圣地来着,结果就是追着一个不起眼的兔子……我只是想证明我也能猎到东西......”显然也对自己的莽撞有所意识,少年很是羞愧的低了低头,声音越发喃喃的, “然后,就遇到了罗林熊,再然后,你们就知道了。” 总之,就是擅自脱离队伍,然后遭遇危险,然后慌不择路,然后爬上树避难,然后天晓得这孩子是睡着了还是怎样,对后面基本不复记忆。总之,那头熊因为某种不可考原因而放弃了美餐,是这孩子幸运捡回了一条命。 自行脑补完毕的韶安两人再度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幸亏”二字。 幸亏这少年命大,那种凶兽攻击力很强悍,没有拔树而起,没有把少年从树上弄下来,没有伤人,简直是天降奇迹。 也幸亏她们晚来了一步,没有遇上那头凶兽。 顶着少年感恩加之英雄崇拜的灼灼视线,韶陈倍感压力的轻咳了一声,示意刻意误导的某人赶快转移话题大方向。 “那么,你能找到回村的路么?或者,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系上你的伙伴?” 比较起女人脸色的千变万化,安欣则始终保持着沉稳可靠的姿态。即使少年从惊慌到仰慕,世女从避嫌到心虚,他都看在眼里,男子的脸上也未变化分毫, “嗯,这片拐坡我以前来过,离我们村不算特别远。而且,去圣地那边,也一定会遇到我们村的人……” 少年怯生生的抬起眼皮,飞快的看了一眼韶陈,然后将殷切的视线锁定在明显年长的安欣脸上, “不如,大哥哥,你与那位姐姐一起和我去我们村里吧?我可以带你们看看我们的圣地,这个季节很漂亮的。而且,你们救了我,我父母也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 村子么? 看着将少年绯红的脸颊,安欣袖子下的拳头不由自主的紧了紧,心里默默盘算着他们离开明滨的时间。 或许,他这次可以找到机会,回去。 第46章 圣地(一) “好啊。” 没有去看世女的反应,安欣直接微笑着应下了少年的邀请,而少年也露出由衷开心的笑容。 “太好了!嘶~好痛!” 显然是嘴咧得太大,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少年呲牙咧嘴的连抽了几口凉气,在两人含笑的视线下又不由得微微有些脸红, “……嗯,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郭子。还不知两位恩人,嗯,怎么称呼?” 拍拍身上的灰从地上站起来,郭子小脸红扑扑的,一双闪烁着星光的眼睛还带着少年独有的天真,但用力抬起头来直视两人的样子,却也大大方方的,并不如何扭捏。 也是,乡野出来的孩子,身上哪会有那么多矫情。 将少年不断瞄向世女的小羞涩看在眼里,安欣挑了挑眉梢,干脆的侧过身让开视野。 “我叫安欣,这位是韶陈。我们的马车还在那边的拐坡上。在去你的村子之前,我们得先想办法把它弄下来。”语气刻意一顿,男子偏过头,姿态低调的冲某世女眨了眨眼,“你说,是吧?” 阿哼,是吧? 韶陈嘴角抽搐,一半无语一半好笑的看着安欣故作无辜的睁大双眼,着实懒得揭穿男子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这个事实。 再怎么把重点放在马车上,她也听明白了男子想去村子的事实。不就是想去有人烟的地方,想避免与她两两相望嘛,有需要这么含蓄迂回婉约? 在郭子的带路下——实际上他们根本没走出几步,就与前来寻人的郭子乡亲们迎面相遇了。事实上,那些乡亲距离事发地点已经非常近,就算少年没有遇上她们,相信用不上一炷香时间这些人也能找到他。 也就是说,她们的帮助其实对于少年,着实可有可无,意义不大。 郭子看到自己父母领着一帮乡亲前来找他,自然是二话不说泪眼汪汪的直接扑过去,目标明确的抱住自己父亲的腰,靠在怀里一边颠三倒四的认错,一边描述自己是怎么被韶安二人所救。 天地良心。韶陈听着少年那番误会重重的“被救经过”,心里暗暗有些发虚。虽然她明白少年为了不被责骂,言语间不免有些细节偷工减料,有些地方添油加醋。但,这一增一减说下来,内容就与真相偏差甚远了。 更何况,安欣那样子,明显也是不打算陈清事实。 “非常感谢二位救了我家小子,请恩公务必赏脸来咱们村里,也让咱有机会好好报答二位。”郭子父亲眼泪汪汪的拉住安欣的手,大有若不答应誓不罢休的架势, 而郭子娘听了儿子的讲述之后,也很是恭敬干脆的冲着韶陈一躬扫地,眼角眉梢全是诚恳。更不用说那些陪同寻人的乡里乡亲也跟着连连附和,表示各种大力欢迎。 “不过举手之劳,大叔,您真的不用这么客气。” 安欣的笑容谦和含蓄,婉拒的语气也尤其诚恳,对众人微微作揖施礼的样子更是沉稳坦荡,落落大方,半点没有心虚的样子。 不过是举手之劳?这小子可真是敢说——韶陈拔了拔脊背,笑容可掬又含情脉脉的注视着男子,从善如流的摆出将场面交给安欣的架势来。 第47章 圣地(二) “他是我男人。” 这句话够实在了,半点也没虚假。她既然睡过那个老鳏夫,称对方自己男人是理所当然的, “怎么?郭姐你竟是没看出来么?”不是她挑衅,虽说以安欣的岁数,怎么也不至于有人看上……但人多口味杂,难免就有不择食的,还是表明所属比较稳妥,免得不必要的麻烦。 “这不废话么?我还能这点眼光都没有?你们那样,一看就不是兄妹,又孤男寡女的在这森山老林……”到底是神经粗狂的猎妇村民,基本没听出她话里话外的防范潜台词,重点完全放错了地方, “姐的意思是,看那位似乎比你年长上几岁。姑娘你这相貌气质,不像是平头百姓啊,莫非,那位是你的首侍?” 啥米? 视而不见她因错愕而睁大的眼睛,众村民在郭子娘抛出“首侍”言论后,竟然不约而同的纷纷做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么”状。 “原来是第一个男人,怪不得出来办事游玩也带在身边。”喂喂,这位大姐,谁说过我是出来游玩办事的? “韶小姐还真是念旧啊,年纪轻轻,如此有情有义,真是难得,难得。”那边那位,咱能别自行脑补神展开么? 眼看着这帮人简直是忽略她这当事人的存在,兴高采烈的越八卦越热烈,越说越离谱,韶陈赶快重重咳了两声,把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 “我说,各位想哪去了?安欣可是我的正夫。想我当初爱慕了他许久,他就是不肯正眼看我,我死皮赖脸软磨硬泡,好容易才精诚所至,才得以三媒六聘迎进门的。” 她说的语气并不急切,充其量是半开玩笑似的自嘲,再特意加了点“怕老公”的味道。可现场的气氛却颇为意外的整个停摆了三秒。 “……哦,哦。原来是这样。哎呦,真是看不出来了,小韶你还是个痴情的。” “天啊!真是没天理了。韶陈你这么俊的女人娶个夫郎都这么费事!这帮老爷们真是要逼死我们女人,这简直是要逆天啊~” “拉倒吧你!可别把我们和你这个老大不小还找不到男人的货相提并论。” 很快,一阵哈哈过后,村民们又开始东拉西扯,气氛恢复火爆,话题也逐渐离开韶陈身上,各种天南海北起来。 “小韶啊。”郭子娘借着酒劲语重心长的拍了拍韶陈的肩膀,看起来倒颇有那么点姐妹悄悄话,或者长辈谈心之类的架势, “好样的,好女人就应该有长情。你们读书人有句话叫啥来着?糟糠之夫不下堂,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都哪跟哪啊。 尽管心里默默吐槽,韶陈脸上还是保持着“幸福”的微笑,把姿态微微放低,表情中肯的用力点了点头。 “是,郭姐说的对。” “你们就两个人这么出来,是把孩子放家里,老人给照顾着么?” 这家伙,还打听起上下三代来了。 “郭姐说笑了,我们还没有孩子呢。” “哎?那怎么行?你们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能膝下无后呢?”语气一顿,郭子娘眼睛眯了眯,将身子又往韶陈身边凑了凑,甚至连声音都压低了,“你可别嫌郭姐说话直接啊,莫不是,你夫郎,不能生?” 这家伙!你直接说是我不能生得了! 心里默念着风度风度,韶陈嘴角维持着笑容,故作淡定的摇了摇头:“郭姐你想多了,我刚刚不是说了么?我费了好大劲才娶到他。耗了这么些年,把竞争对手都打发走,让他除了我,接触不到旁人,这才如愿以偿,而且,也就是今年的事。孩子什么的,哪能那么快。” “哦,哦……看我是年纪大了,想岔了。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可真是能折腾……” 编故事就得编整套。 眼看着郭子娘终于偃旗息鼓,话题不围着安欣打转,韶陈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也赶快振作精神,将注意力投入到那边村民们正讨论的如火如荼的碧落古城最新八卦中。 入乡随俗嘛,融入新集体什么的,是出门在外行走江湖搭伴凑伙的基本功课,她自认为人随和,走到哪都不至于吃不开。 夜露渐重,篝火渐弱,除却换班守夜的,大部分人都回了自家马车或者帐篷,逐渐进入梦乡。 韶陈告辞了大伙,长长抻了个懒腰,自然而然的也回自己马车过夜——有人守着,就不需要她在下夜,倒是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你倒是挺合群的,竟然和那些人聊了这么长时间。” 看着男人在马车里半躺着,语气也是一贯不可爱的嘲讽。尽管明知道对方不是刻意在等自己,韶陈还是不由自主的心情大好——虽说刚到这边就被男眷们拉到一旁,但安欣在众人眼中毕竟还是她的男人,入夜时分理所当然,也别无选择的,需要回她的马车过夜。 “你也挺合群啊,我看你和那些男眷们聊的也挺高兴,不是还喝了一点小酒么?都聊什么了?” 自然而然的将外衣褪下整个人倒在男子身旁,两两相对多日,男子早就不把她的宽衣解带当回事,即使这样这着内衣头并头躺着,也不会有尴尬的感觉。 当然,也没啥甜蜜的气氛就是了。 “还能聊什么?就是家长里短呗。” 难得的没有含沙射影,没有冷嘈热讽,甚至还乖乖回答了她随口的问题。韶陈颇为玩味的抬起本已经昏昏欲睡的眼皮,刚好看到男子那不自觉就在上扬的唇角。 哦~,能让安欣心情舒畅的八卦,果然如此么…… 嘴角也跟着扬了扬,韶陈干脆来个整体大翻身,不容分说的把男子圈进怀里。 “喂!韶陈!” “嘘~乖~我困了,明天再慢慢陪你聊天,今天咱们早点睡,嗯?” “要睡一边睡去,别过来烦我。” “哦?还是说,安公子你眼下没有困意?要不,我们来做点有助睡眠的运动?可好?” 手指意有所指的略微挑了挑男子腰间的衣带,怀中人果不其然的身体一僵,非常有效果的顷刻闭上嘴,再也没发出半句她不想听到的声音。 她虽然不成材,但毕竟不是初出茅庐的懵懂少女,有些小心思小试探,还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于是,虽然很是可惜,但男子移花接木的小盘算,毫无疑问是要落空了。 “乖,睡吧。” 安抚式地拍了拍男子的肚皮,想着男子背对自己咬牙切齿却不敢啃声的脸,再想着明天之后男子可能会有的反应,韶陈飞扬着嘴角,安稳的闭上了眼睛。 第48章 圣地(三) 早上睁开眼睛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安欣在半梦半醒中惺忪了好一会,才缓缓坐起来,慢条斯理的开始打理自己。车窗外天色已然大亮,但并没多少人声,相信这会儿,应该是大部分人还未醒。 完全没感觉到女子是什么时候起的。他的被子盖得很紧,被角有好好压过的痕迹,显然,对方起的很小心,非但半点没有惊醒他,还力图让他睡得更温暖些。 真不愧是桃花镇最负盛名的“花花少女”。 不以为然的用鼻腔哼了一声——安欣整理好衣襟褶皱,又将自己的长发尽可能利索的绾起来——看这女人悄无声息溜下床还能顺手打点温情牌的架势,完全就是伺候男人顺手了,习惯成自然。 也不知道是历练了多少青春少年,才练出来的。 “安欣,醒了?” 车帘被轻轻卷起,韶陈那张写满桃花的脸从外面探了进来,见到他已穿戴完毕,女人很是灿烂的加大了笑容,伸手摆出欲扶他下车的姿势。 “水刚烧好,毛巾也刚烫过,你先净净脸,我去看锅。刚从张姐那里顺了点昨晚陷阱新猎到的山鸡,又加了点野菜,熬的小米粥,我闻着还不错,你洗完了就过来尝尝你妻主我的手艺吧?” 啥米? 这是那位懒得要死,硬赖着他,要他照顾的世女? 无视那只献殷勤的手,安欣自行跳下马车,眯起眼睛谨慎的盯着面前明显状态不正常的世女。 “好了,亲爱的。别用这种恋恋不舍的目光注视我了,我会不想离开你的。乖~你先洗漱去,为妻马上就来照顾你的胃。” 半点不尴尬的收回那只没派上用场的手,某个脸皮堪比城墙的女人完全忽略他的怒目而视,犹自笑的深情款款,将泛着热气的手巾姿态温柔但力度强硬的塞入他手心,又冷不丁的凑过来,在他额上飞快印了一个响亮的亲吻。 安欣觉得自己简直头皮都要炸开了。 虽说这个时间起来的人不算多,但也并未没有。这个天刹的混蛋竟然在光天化日下就敢信口雌黄,拿肉麻当白开水?!竟然还丝毫不要脸的做出这等亲昵动作?! 果然,离得近些的,都善意地吃吃笑了起来,更有两三个年轻一点的女子,直接打了口哨。 “快去洗吧,一会儿水都凉了。” 促狭的朝他眨了眨眼,韶陈不顾他的反应,直接哼着小曲儿绕过他,去管那口该死的锅去了。 安欣僵在原地,握着手巾的手指慢了半拍的死死握紧,心里第一万次痛恨自己反应不够快——他应该在那女人凑过来的瞬间一脚踹出去,最差也应该撇过头躲开!而不是傻瓜一样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任由她将嘴贴过来! “哎,你妻主对你可真好。” 眼看着韶陈已经走开,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男子很是羡慕的凑过来,连带着看向安欣的视线,都有几分神往。 “不单是长得俊,还这么会心痛儿人~又帮你烧热水又为你做早餐……哎,人比人得死啊,我家那老娘们,要是有你妻主一半我都知足了。” “是啊,你家妻主真是好女人啊。对了,我昨晚还听我家那位说,当初人家可是默默追求了你好久,你才勉强给个机会的哎,这么难得的好女人,你犹豫个什么劲啊。”另一个原本在给马喂饲料的男子见状也凑了过来,兴致勃勃的加入到八卦的行列中。 ?他听到了什么? “默默追求”? 还“好久”? 惊诧莫名的望着眼前的乡亲,安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我也听我妻主说了。这下好,那帮见了美女就开始浮想联翩的臭小子们这下都可以消停了。”第三个凑过来加入八卦队伍的男子很是有点幸灾乐祸,“人家韶小姐长得再好也有正夫了,那帮臭小子们倒也省了异想天开。” “可不?”第一个凑过来的很是深以为然,“特别是郭子那孩子,村里谁不知道赵家老大对他心心念念?本以为他也是有意人家,这趟下来,铁定是事儿成了,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个插头……你们没看昨天,那帮小年轻的盯着人家韶小姐,各个都眼睛放着光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第二位凑过来的倒也不以为然,“这男未婚,女未嫁的,本来就是谁都有机会。再说,就韶小姐那相貌,那气质,本来就是比咱村里人强出一大截,更别说人家还是赶跑罗林熊的侠女,别说那些云英未嫁的年轻人了,就是咱几个若再小上几岁,赶上没许人家那会,谁能保证遇上了不动心?” “……” 敢情,是这么回事。 紧握的手指慢慢松开,安欣深呼了口气,将手心已经不再热乎的手巾捧起来,向三位围拢过来的乡亲简单示了个意:“各位,我先去洗把脸,回头再聊。” “哎呦,看我们,光顾着拉你说话了,快去吧快去吧。”“散了散了,我那边马还没喂完呢。” “我也该给我家那口子做饭去了,我家那婆娘张开眼睛就会喊吃。” 目送各自散开的乡亲,安欣定了定神,撸起袖管,将眼前女人准备好,却已经些微转凉的水轻轻撂到自己脸上。 昨夜一番相处,他就已经看明白了一些年轻男子的意图。 救命之恩,赶跑猛禽的英雄,又是那样一位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美女子,怀春少年哪个能不心动呢?更何况,这位美女身边只跟了一个他这样的,一眼就能看出比对方年长的老男人。 他知道村里人大多猜测他是世女的首待之类,昨夜面对那些试探,他也只是含糊的带过去,没有承认没有否认,没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对这种“桃花”当然喜闻乐见,若能借势把那位粘皮膏药一样的世女推销出去,当然是最好不过。 成全了一堆佳偶,也解放了自己,何乐而不为? 只是没想到,世女却演了这么一出。而且看样子,她是昨晚就看出了端倪,先在女人堆里打了预防针,刚刚是又趁热打铁。 洗漱收拾完毕,整理好自己的仪容。那边世女的粥似乎也已经出锅了。 “快来,趁热尝尝,刚刚李姐夫君指点了我几招,我觉得我的手艺大有进步了。” 回望着世女闪烁着花火的眼睛,安欣微微点了点头,崇善如流的接过垫了两层手帕的碗,轻轻吹了吹,然后将那女人的亲手庖厨尝进口中。 “好香。” “是吧,是吧。我就知道,加了点阡陌草,味道就提高了好几个层次,果然是又鲜又好吃吧?” 世女脸上的笑容美滋滋的,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享受其中,安欣又小小吃了一口,接着慢慢的,有条不紊的,坚定不移的,将整整一碗粥都吃了进去。 不可否认,女人先一步将他拉出来做挡箭牌的行为,比较起气愤,或者期盼落空,他胸膛内更多的,似乎是某种得以缓解的,类似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第49章 圣地(四) 于是,这个完全没打过招呼的逢场作戏,就在彼此的心照不宣中持续下来。 韶陈比众人想象中,更快的融入了整个队伍。尽管相貌气质举手投足,都带着出身良好的味道,但韶陈显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更非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辈。无论套马还是打猎,虽说比不上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手,却也绝不生疏,甚至可以说,韶陈比起村里大多数同龄人还是要强上许多。 而且,她还见多识广,为人又随和,更是合群,什么都谈得来玩得开。村里那些年轻女人,倒是都颇愿意和她凑成堆闲聊扯皮。 只是,大部分时间都与女人们混在一起,倒也使得那些看着她目光闪烁的少年们,寻不到与她私下接触的机会。 何况,她也不给别人机会。 “来,你最爱的云鸠。” 不得不说,这位可以荣摘“桃花镇第一花花小姐”桂冠的韶家世女,真心不愧是万千男人堆里混迹过的。只是停下来午休的功夫,韶陈就半点不嫌费事的用轻功去了相对较远处,设了陷阱,猎了零食第一时间折回来,料理利索献宝一样递给他。 “哎~安哥哥,你家妻主对你可真好~~” 果然,世女那深情款款的,宛如全世界她只注视你一人的专注目光,又让围观的几个小少年看红了脸颊。 与郭子村民会和同行已经有四天时间,大多数村民——尤其是女人和已婚男子——围观他们的目光很快就从稀奇,到打趣,到肉麻,再到习惯成自然,完成了一个飞速的过渡。只有一些年纪尚轻的少年们,旁观着韶陈目不斜视的样子,仍会面红耳赤。 不过显然,那种面红耳赤,也绝大部分因着世女的目不斜视,逐渐归为羡慕神往。 沉默接过女子递过来的烤小鸟,安欣垂下眼小口小口的细细品尝着,尽量避免正面迎上世女的视线。 世女显然是演的津津有味,各种乐在其中,丝毫没有松懈或者停摆下来的意思。而韶陈的那双眼睛又太过特别,被那样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深邃而专注的凝视着,即使明知是演戏,也很难不生出一种正在“被深爱”的错觉。 狠狠咬下最后一口为数不多的鸟肉,安欣坦而然之的将骨头放入女子已经伸过来的空碗里,并顺手接过世女递过来的湿毛巾净手。 看,多有眼力价。 “安哥哥,韶姐姐好宠你啊。天天为你打热水,还自己下厨烧你爱吃的饭,还能记住你喜欢的零嘴,亲自为你猎。真好!我好希望我未来的妻主也能这么宠着我,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啊~” 刚理好鸟骨头,韶陈便被队伍前面的女人喊去帮忙套马车。见状,一直站在旁边围观的郭子赶快凑过来一把抱住安欣的胳膊,嘟着嘴半撒娇的,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羡慕。 “天天?” 闻言,安欣也只是清淡笑了笑,用手指点了一下少年歪在自己肩膀的额头,“你才认识我们几天?算今天才第五天吧?怎能知道她是天天如此?而且说起你未来的妻主嘛~我可是听说了哦,那个赵姓的女孩,我看着也很不错,给人的感觉很本分老实。” “她啊,有点太老实啦。” 听安欣提起那个有可能成为自己妻主的女人,郭子一张小嘴整个都扁了起来,“要是没有韶姐姐做对比,她是还勉强能看啦。看看你家韶姐姐,再看看那个十脚踹不出个屁来的闷葫芦,哎,这是怎样一个天上地下的落差啊。” “小心你家赵姐姐听到会伤心哦。” “管她呢。说句实在的,安哥哥,若非你是她的正夫,我还真是想争取一下来着,”眼睛远远望着女子和前面村民一边干活一边谈笑风生的身影,郭子从他肩头直起身子,长长的抻了个懒腰。 心脏没由来的,就漏掉了半拍。 安欣注视着少年小鹿般清澈可爱的圆眼,和宛如泛着容光的鲜嫩脸颊,继续维持着始终不变的浅笑:“那你怎么不争取一下呢?” “没机会呗。再说,还有哥哥你在呢,我可不想给人当侧啊。” 郭子笑眼弯弯注视着女人的模样大方又坦荡,有种少年人特有的自在洒脱。安欣微笑看着,并未出言评论,或者解释。 少年看到的,只是表象。 世女这样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不知已经对多少男子用过了。单是在桃花镇,坊间就不知流传过多少次谁家的小倌,哪家的公子,“又”为了韶小姐不顾形象的大打出手。 被那样“仿佛深爱”的方式对待着,的确很容易产生错觉,会让人忘记一切只是临时兴起的游戏,让人沉溺其中,相信眼下所感受到的温柔,都是真实的。 不可否认,韶家世女,的确是有魅力。 所以,他才更应该时刻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 &&& 跟着村民在山里转到第七天,她们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圣地”。 那是一处深藏在山坳中的小盆地,要穿过一条细长蜿蜒的峡谷,和一个毫不起眼的山洞,才能到达。虽说路途并不险要,但若无人引领,也的确是很难发现的。 “你看,安哥哥,我说的没错吧!这个时候,圣地这边可漂亮了。你们跟我们过来这边,绝对值个!” 安欣睁大了眼,任由郭子兴冲冲的拉扯着自己的袖口。马车因为无法进入山洞,都被留在了外面,有人专门看管。而刚钻出黑漆漆的山洞,眼前豁然开朗别有通天的视野,也的确是让人眼前一亮。 他们正站在一处颇为宽广的平台之上,贴着地皮是一层细软青草,内有白色小花点缀其中,一眼望去颇为清爽,而不远处的矮坡脚下,数十处大小形状不一的温泉缓缓冒出热气,星罗密布的分散在眼前,而至少有数百棵不知名的半高灌木,正盛开着火红色的花朵,一圈一圈的环着温泉而生,将其半分半隔。偶有暖风抚过散开水汽,清新花香便会伴随着片片花瓣纷飞而飘落,的确是华丽灿漫,惹人浮想。 “……这就是……你们的,圣地?” 安欣觉得自己的眼角简直都要抽筋了。 他出生于桃花镇,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整个镇子也是桃之夭夭,烁烁其华,按理来说,这种落英纷飞的景致,他应该是司空见惯了才是。 可眼前这个,却是无论怎么看,都有种桃花镇所没有的,绮靡感。 “是啊,很棒吧。我们村子每三年一次,都会组织年轻男女或者夫妻,来这边玩个三五日,算是一种庆典。这里的气氛很适合约会吧?每年都能促成好几对?” = =……配对? 就是这么个,“圣地”? 怪不得,队伍里大多是年轻男女,有几对相对年长的少年家长,都留在山洞外帮着看管照顾车马行李。 无法配合郭子的兴致勃勃,安欣倍感头痛的偏过头,视线却好死不死的刚刚好落在了那个正是作为与他“配对”存在的女人身上。 女人的视线正遥遥望向那一片绮靡浴场,而眼底则冰冷清明的不容错认,不见半点涟漪。 第50章 圣地(五) 这是……旖旎树, 韶陈看着面前水雾缭绕间的满眼红,目瞪口呆之余,眉头却不由得皱了几皱。 许久以前就听人说过,在去往碧落的路途上有一处宝地,长满了有“旖旎落英”之称的旖旎红树。早些年与谷晓雨一起跑东部商队的时候,还曾半玩票性质的找寻过。 寻常百姓兴许不认识“旖旎红”,但像她这种大家世女,尤其是经常眠香卧柳的,对这东西就尤其不陌生。 旖旎红树的香气,花瓣,甚至枝干内的汁水,都有不错的催情效果,且不会让人昏昏晕晕失了理智,用起来很是有水到渠成的妙效。最重要的是,连太医院的首席都认可,这东西对男子,尤其是孕夫,还有相当的滋养作用。 旖旎红的制品几乎是宫中男眷们抽屉内必备之物,在达官显贵的内宅里,官办的高等风月馆,也偶有出现。只是可惜,这旖旎红树的生长坏境十分苛刻,成活率极低,且有一些更容易取得的药物可以起到,虽不如但类似的作用,于是便不那么普及。 只是没想到,当年踏遍铁鞋无觅处的“旖旎红”,如今却在这种时刻,得以遇见。 “漂亮吧?”大概是误解了她的沉默,一路上聊得不错的李大军用胳膊肘拐了拐韶陈的手臂,语气很是自豪,“这里可是我们村的圣地,超级适合你们这种新婚小夫妻过来,看到那边被红树隔开的一片温泉没?” 李大军一边用力指着某个红色尤其密集的区域,一边频频拉着韶陈的手臂,生怕她看不到似的,“那儿片温泉都被红叶树隔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彼此看不到,尤其适合夫妻共浴。一会儿可以领着你家的熟男夫郎去体验一下,保证赞哦~~” 看着浓眉大眼一脸老实相的李大军促狭的冲自己直眨眼,韶陈不由得笑了起来,思绪也被这位新教的村姑朋友给一把把拉了回来。 “保证赞?你拿什么保证?你不是说,你还没娶过夫郎么?难道是,偷偷拉野汉子试过?” “屁啦!” 被韶陈那双会说话的琉璃眼别有意味的上下一打量,某个至今未实战过的村姑立刻面红耳赤,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好几个百分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好吧!村里来过圣地的前辈们都说这边感觉好,还能是假的不成?再说,这次赵家小么已经答应嫁我,咱直接能体验了!还拉哪门子野汉子?!” “哦~已经答应嫁了啊~” “赵家小么啊~” “直接体验啊~~” “野汉子啊~~” 李大军最后几句的嗓门着实是不小,周遭不少男女都听的一清二楚,都跟着哄起来,那赵家小么更是被几个平日里处得不错的小哥们直接拉过来一把推进李大军怀里,两个小年轻都闹了个面红耳赤。 韶陈笑眯眯的退到一侧,将场面交给她们本村的年轻人,从引起到彻底旁观大家嬉笑打闹。 看得出来,这个村子所谓的“朝圣”,说白了无非就是给村内年龄相当的男女提供一个堂而皇之的“集体幽会”名目。虽说奉临国风尚算开放,但那也尤指沿海一带。在偏内陆的东部,民风还是相对保守的,所以这种好容易可以堂而皇之的“幽会”节目,才会让这些年轻人如此跃跃。 更何况,旖旎红树单是气味就有很不错的催情效果,对于鲜少接触的人来说,这么远远站着已足以让人蠢蠢欲动。 只是,村里人似乎并不清楚她们的情绪这么容易高亢,是旖旎树起了主导作用。大家貌似只把这里当做一块难得的景色特别的地方。 “韶姐姐,来,安哥哥在这里呢!” 一个晃神,一个温玉软香的身体就猛得撞入怀中,下意识的用手环住怀中人,韶陈顺着话声转过头,刚好看到郭子正冲着自己眨眼睛:“韶姐姐,你刚刚光顾着和李大个说话了,都没留意到你家夫郎一直在看着你呢~现在人我已经推到你怀里了,祝你们幸福哦~” 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说完,这个忽闪着一双小鹿般大眼的男孩就蹦跳着一溜烟闪入人群中了。韶陈愣了愣,低下头,正好看进男子那双带上了些许急切的眼睛。 “一直在望着我,嗯?”郭子的话虽然没头没脑,但重点还是被她听入了耳朵。 而闻言,安欣竟然难得的没有立刻冷淡的推开她出言嘲讽,而是,一下子涨红了脸:“……没,没有!” “哦~?” 看着男子被猫咬了舌头一般失了以往的伶牙俐齿,韶陈倍感兴致的挑高了眉梢,将环着男子腰身的手臂紧了一紧。 “刚刚郭子可是说,你一直在望着我哦?莫非,是我听~错~了~?” 完全一反常态的,怀中的男子僵直着身子,非但没有出言反驳,竟然还抿紧了嘴唇,干脆沉默以对。 望着那双仍然倔强却也已经湿漉漉的眼睛,韶陈感到自己逗弄的兴致被完全挑了起来,用手臂将安欣的身体固定住,不容分说的将腿强势插.入男子腿间,身体紧贴着男子的胯骨缓缓磨蹭,果不其然的,她明显感觉到男子的身体僵的更加厉害,甚至,开始有隐隐颤抖的趋势。 而某个无法说谎的部位,紧贴着她坚定不移的腿,显而易见的变硬起来。 感受着怀中的男子呼吸逐渐加重,韶陈的嘴角上扬着,心情越发的愉悦起来。 她很清楚是什么让安欣眼下一反常态。 应该说,不单是安欣,来到这边“圣地”的人,情绪都或多或少的比平日里更容易起伏。而对于安欣这种,平日里根本就不接触这类物件的人来说,旖旎红的作用就更加明显。毕竟,这种药品在后宫长盛不衰,不是没有道理的。 没有普通药物的突击激亢,自然而然的情动感,渐渐升起至水到渠成的热情,这是旖旎红最大的卖点。她以前在皇都的各馆花魁那里,着实没少体会过。 第51章 圣地(六) “我们去那边吧。” 压低了声线,将呼吸呵在安欣耳边,感受着男子在怀中不由自主的僵直颤抖,韶陈扣紧了男子的腰身,一个提气,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跃而起。 带着人跳下那种程度的矮坡完全不是问题,三下两下来到李大军之前所指的那片密林,韶陈挑了一处大小适合的泉池,在岸边将男子稳稳放了下。 这样站在旖旎红树下,香气非但没有更浓,反而像是被水雾稀释了般,空气中只留下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甜。 和着水气,那甜香淡淡的,非但没有湿腻感,反而有几分清爽的味道。 看着安欣垂着头一动不动,既不肯看自己,又不吭声,韶陈嘴角的弧度不由得又扩大了几分。男子的耳根都红了,没有出声拒绝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表态。而这样站在旖旎树下,尽管感观上滋味淡了,但她知道,香气却是在悄无声息的沁人心扉,作用是刚刚那种远远嗅到十倍不止。 毕竟是如此近距离的效用嘛。 手始终放在男子腰上没有移开,安欣看了一眼上头那已然被水雾朦胧成一团只看到人影憧憧的矮坡,那边的人语声遥遥穿过水雾,已然只剩下一些意味不明的嗡嗡声,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用另一只手轻轻挑起安欣的下巴,男子的睫毛微微颤着,眼睛果然已经湿的厉害,紧抿的唇更是潮湿红润,惹人采摘。 她毫不犹豫就低下头去,用牙尖轻咬男子的唇瓣,待对方吃痛的瞬间,再用舌灵巧的分开那两片贝齿,深深探了进去。 而安欣的味道果然和想象中一样美好。追踪着男子不断躲闪的舌尖,紧密缠上,与之缠绵,细细舔舐着男子的牙床,不放过男子口腔中每一处美味。韶陈的手也没闲着,一边轻抚着男子的脊背,一边灵活的解开那些碍事的衣襟。而怀中的男子身子一抖,整个人都为之慌乱了一下,感受到舌尖随之而来的抗拒,韶陈干脆的退了出来,手指也利落的顺势拉开男子衣裤,将其直径褪了下来。 大半肌肤突然暴露在空气中的事实让男子整个人都畏缩了一下,双臂不由自主的就半环住自己,神情也越发的惊错慌乱。 胸口自然而然的随之一软,亦跟着热了起来。手脚麻利的快速脱掉自己衣裙,韶陈再度贴了过去,强硬而准确的迅速捕捉到对方的唇齿,再度深深吻了上去。 顺势将安欣压到地上的动作足够温柔,而随后打横抱着男子进入池中,两目相视后随之的唇齿相缠更是情不自禁,水到渠成。 在温泉池中一遍遍的深爱男子简直是动用了韶陈有生起来所有的温柔,每一次韵动,每一个细微,都顺应着男子脸上的表情自然而然的调整,以至于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可以温柔到如此程度。 &&& 抱着已然累坏了彻底睡熟的男子回到矮坡的时候,大部分人也都已经歇下了。 宽敞的平台搭建着为数不少的帐篷,看到韶陈小心翼翼的抱着已然熟睡的男子跳上平台,郭子远远的就举起手示意,并红着一张小脸静悄悄的凑过来,将她引领到了属于她们的帐篷。 将睡的安然的男子安置好,韶陈轻吻过安欣的额头,这才钻出帐篷,四处找寻食物以填补自己大量流失的体力,和已然在叫嚷的胃。 “韶陈,这里,这里!” 听到有人在小声的唤着她,顺声转过头,李大军正小夫郎一样蹲在一处账目前,一下一下的扇着一小撮柴火。 “才回来?你丫的体力可真好。”不断的上下打量着韶陈,李大军脸上是显而易见一目了然的各种羡慕嫉妒谈不上恨,“看你第一个就跳到林子里去了,竟然这时候才回来……丫的,竟然还有体力来回遛弯?你家夫郎呢?” “他?累坏了,睡了。” 盯着李大军面前的那一大锅香喷喷能明晃晃看到大肉片的粥,韶陈干干脆脆的顺势蹲到李大军旁边,手脚麻利的跟着往锅底下添了几块干柴。 “唉唉唉,妈的,怎么不累死你……”羡慕嫉妒的感觉瞬间又升高了好几个百分点,李大军立刻感觉到自己不单是恨,简直就是恨得牙痒痒,“于是,你这是饿坏了,上我这来蹭吃蹭喝的?” “哦?看着架势,你这是得手了?”无视于李大军的挑衅,韶陈眨着一双琉璃眼,笑容可掬的看着这位厨艺正经不错的新交好友,而对方果不其然的立刻忘记了面前人明目张胆蹭饭的行为,瞬间来了个大红脸。 “说,说什么得手那么难听啊……”局促的挠了挠头,李大军深深望着身后的帐篷,嘴角简直就要咧到了耳后,“我本来就是要娶他做正夫的。而且,按村里的习俗,我在圣地和他确定了关系,就是明媒正娶啦。” “哦~”原来还有这么个习俗,表示了解的点了点头,韶陈好笑的看着李大军蹲不稳的连连换了几个姿势,不由得打趣道:“怎么?腰酸腿软了?看来你还挺卖力气的么~~我下去后,你们就下去了?” 韶陈很清楚自己这番话问的炫耀,不过倒也完全没当回事,女人嘛,在一起难免会比较一下谁的“活”更好。而她在这方面总是很有自信的。 而明摆着“技不如人”的李大军闻言,很是惭愧的深深低下了头:“还,还好......我们是隔了一段时间才……” 听这越来越小的声音,和那越来越低垂,简直无比惭愧的脑袋,韶陈就明白自己这是戳中了对方的痛点。看来这个“一段时间”,显然是有很大的弹性空间。 “第一次难免嘛。” 表示理解的拍了拍李大军的肩膀,韶陈放低了姿态,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循循善诱道,“这玩意,都是需要练习的,等以后次数多熟练了,就会越来越好。再说,只要你家夫郎满意就好,他都是你的人了,自然也会配合你不断学习进步,又不会跑了,慢慢来嘛。” “嗯,那倒是。” 闻言,李大军倒是颇为赞同的连连点头,显然眼前的问题对她虽有点影响,但还远谈不上打击,“他已经是我的人了,跑是跑不了。再说,我们刚刚有在池子里来了一回,他一定会有身孕,有了孩子,就更不可能离开我了。” 嗯? 看着显然已经陷入对未来美好憧憬中的新交好友,韶陈不自在的挖了挖耳朵。 她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什么重点? “等一下,你是不是太笃定了?你怎么知道,你们这次一定会有孩子?”某种不太妙的感觉慢慢涌上心头,韶陈眨了眨眼,一错不错的盯着李大军那双正闪耀着星光的眼睛。 “必须的啊,这是圣地啊。这些年,在池子里面做过的夫妻,都怀上孩子了,从来没错的。” “!” 骤然睁大了眼睛,韶陈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满脸笃定,为了让她相信还不断用力点头的好友,脊背瞬间凉了下来。 第52章 圣地(七)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帐篷中的,韶陈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安欣那睡得香甜的面孔,好一阵儿,才发现自己竟是在发呆。 孩子, 一个孩子, 韶陈觉得自己应该狂笑,可偏偏,她的嘴角扁扁着,嗓子发干舌根发苦,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安欣的睡相很好,微微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的,很是安静。韶陈注视着男子那纤长交错的睫毛,微微红肿的嘴唇,散落在脑后的黑发,以及残留着她们疯狂印记的脖颈。 被子下面的身体不用看,也知道是满满的爱痕,每一处都是她在情动时留下的,密密麻麻,异常惨烈。旖旎红在她身上所能起到的作用比普通人要小得多,但也绝非没有。那个时候,她也的的确确是放纵而浪荡了,感觉也是不可否认的淋漓极致,着实足够尽兴。 而身体的交流是不会骗人的,尤其是她这种千帆阅尽的类型。 安欣一开始的犹豫彷徨,到后来的拘谨退缩,再到最后的自我放纵,她都有一寸一寸的体味品尝到。她明白,像安欣那样的性子,最后肯主动放开自己,必然是已经从内而外的接受了她。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这此的心情比起以往那些“征服了难嚼花魁公子”之类的,都更加高涨。应该说,直到前一刻,她的都很高兴,心情都很愉悦。 但,这不等于说,她能接受这个男人给她生孩子! 想到这,有什么如惊雷闪电般在韶陈脑海中乍现而出,激的她脊背不由得一哆嗦。下意识的整个弹跳起来,韶陈站在那里晃神了一下,便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几乎是下意识的施展轻功,韶陈不顾平台上那些尚未睡着的村民惊呼,一溜烟的便窜出了“圣地”。 山洞外,星空万点的清澈和横贯山谷的风多少都带着凉意,与水汽缭绕的温泉圣地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头晕脑胀的直径窜到自家马车上,韶陈一挑车帘,便整个人钻了进去,手忙脚乱的开始四处翻找。 “谁?” 大概是她弄出的动静太大,山洞外几个负责照看行李马车的女人都惊醒过来,其中郭子的娘亲更是直接挑开车帘,将头探了进来。 “韶陈?”看到是她,郭子娘的肩膀明显的一松,脸上也不由得褪去了紧绷,换上了不明所以的神情,“这一天还没彻底过去,你怎么这么就出来了是落了什么东西?” “嗯,忘东西了。我找找。” 头也不抬的继续翻弄着包裹,安欣最初穿来的衣裤,随身之物,韶陈满腔都是苍茫,根本无心搭理前来探望究竟的郭子娘。 好在,郭子娘也没多问。见识马车的主人翻自己的东西,尽管不明所以,却也颇有眼色的没有多问,干脆的直径退了出去,并对其他好信看过来的人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事。 没有! 没有!! 没有!!! 韶陈将马车内翻了个底朝天,就连抱着虎皮虎骨的包裹都不死心的翻开了,依旧一无所获。头脑越加的发闷,韶陈深了一口气,一甩帘子出了马车,依旧是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未交待的,复又施展轻功,直径窜入山洞。 他们进圣地之前,随身的物品行李都是安欣负责打包的,实际上,除了刚离开明滨,安欣尚且昏迷的那点时间,他们的随身物品,基本都是安欣负责整理归纳。 重新冲进帐篷,韶陈深吸了口气,便弯下腰开始挨排查找。 被褥。 毛巾。 袜子。 腰带…… “韶陈?你在找什么?” “避孕药……” 手一顿,韶陈猛地转过身来,视线迎面撞上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正托着下巴望向她的,安欣的目光。 灯火摇曳下,安欣单手托着下巴,嘴角弯弯的还残留着笑意。视线相撞的瞬间,韶陈甚至很是清晰的看到了以往在男子身上从未出现过的松软自在,以及男子眼底满到几乎要溢出来的缠绵温柔。 然而,那些柔和到几乎让人沉溺的情绪只有一个残影,四目相交,韶陈更加清晰的看到了男子眼中那些让人胸口发烫的炙热,顷刻之间直转而下,冷却成寒冷刺骨的冰渣。 “如果你没带的话……” 安欣的眼睛刀刃一般冷冷扫过韶陈手中尚未放下的男子衬衣,那几乎是凝在嘴角的弧度,此刻显得尤其嘲讽, “在我这儿就不用费劲寻找了。你忘了我是怎么才会与你一同出行的么?除了谈生意时候,我并没有随身携带这类药物的习惯。” 身体发硬的僵挺在那里,韶陈觉得脊背都要被冷汗给打透了,然而比较起她的尴尬僵直,安欣却显得镇定的多。 坦而然之的掀开被褥,男子就那么落落大方的站在那里,任由袒周身的欢.好痕迹毫无遮挡的袒露在空气中,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 肩头、锁骨、胸口、腰身、下腹、胯骨、大小腿……那些证据一般的痕迹就那么明晃晃的印在男子的身体之上,而它们的存在,就是对她此时此刻最严厉的痛诉。 韶陈的目光闪了又闪,某种滋味苦涩的情绪渐渐蔓延至她全身血液,让人眼睛发酸、胸口发紧,悲怆的无处躲藏,却又只能抿紧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而从里到外的,一件一件的穿好衣裤,安欣梳理整齐自己的头发,将一身绮靡隐藏在布料之下,整个人都恢复成曾经在桃花镇,韶陈看惯的样子。 端正整齐宛如从未经历过呢喃,平静淡泊宛如已历尽苍穹到心如止水。 “韶小姐,请你放宽心。” 韶陈眼看着男子轻轻抬起眼皮,一双墨色眼眸宛如已沉寂千年的深潭秋水一般,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波澜不惊, “未必会那么巧合,一夜就有了孩子。而且退一步讲,就算是有了,也完全可以不要。” “环境所致,露水姻缘而已,我们彼此都不必当真。” “你听懂我的意思了么?” 大概是她凝望的神情太过呆滞恍惚,男子皱紧了眉头,伸出手用力的在她眼前晃了晃, “韶陈,你听到我说话了么?” 用力拉回心神,韶陈一错不错的注视着眼前面沉似水的男子,她从未感受到自己的脑海如此清明,仿佛之前一切弥漫在脑中那些让人云山雾罩的阴霾,都被一股凉风吹的烟消云散了般。 “好的,我听清了。” 第53章 关门 不得不说,男人一旦下定决心,往往比她这个女人更决绝洒脱。 “妻主,你的汤。” 低垂着眉眼将大锅煮好的汤盛到碗里,再稳稳递至她的手心,眼睁睁看着安欣目不斜视脊背笔挺的回到那群正在准备晚餐忙得热火朝天的男眷当中,韶陈不由得再次确定,这男人的演技完全可以媲美帝都那些名家唱台上的戏子,或者各路勾栏院的红牌。 那一夜,安欣“表态”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圣地,只留下她石雕一般僵硬在原处,空守着杂乱无章的帐篷,和众人的八卦好奇。 宴会比预料中长很多的持续了整十天,安欣再也未踏入过圣地一次。而她几次出入帮大家拿取物品食物,安欣也都避而不见,就好像根本没她这个人一般。 虽然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她们这是吵架了。 圣地内,和她处得不错的几个姐妹,以及郭子,都频频劝解,出谋划策,并纷纷寻找各种借口机会,鼓动她出去,想让她将人哄回来。用郭子的话说,在这种圣地吵架到两不相见,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完全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而山洞外,每每她揣着各种借口出现,留守在外的几对年长夫妻也都频频对她努嘴使眼色,那架势恨不得直接让她塞入马车,力争“床头吵,床尾合”。 她自然明白大家都是善意。从某些方面说,这些村民的亲和友好,让她颇为感动,也十分受用。 虽说韶家和陈家也基本没有大纷争——尽管陈恋雪独宠韩夫君,但她的几个夫郎却颇为交好,子女之间也没有其他大家族的那种诸如嫡庶间隙、明争暗斗之类的问题,简直整体和谐到一个不可思议——但无论如何,身为崛起异常飞速又破格获得圣上力挺的海上新贵,毕竟是树大招风。 而她身为庶出的,没有冠上陈姓的长女,在除了桃花镇外的名门姊弟之间,所收到的对待自然也称不上好。更何况,她也的确不是那么出色,比较起其他几个姐妹,其他贵族世女,着实远远谈不上出类拔萃。 世女间的排挤冷落都是隐晦无形的,而不受重视的感觉更是密不透风。在桃花镇她虽然堪称小霸王,家里那些平辈对她也大都随和,但,那毕竟是下对上的包容,有着太多的不得不。她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去融入那些手下当中,也融不进去。 而像现在这样,被一个集体所接纳,被无差别的平等对待,一些无伤大雅的八卦,少有功利的关注与关心……这种感觉对她而言,着实新鲜美好,从某种程度说,比在桃花镇时的如鱼得水,要更加的让人觉得放松、惬意、如沐春风。 除了那个,她说不出来,也回避不了的“吵架”问题。 “我说,韶陈。你们小两口当初到底为什么吵架?安欣竟然最后也没进圣地?”某个实在按捺不住好奇的村民借着晚餐休息的便利,干脆端着汤碗凑过来,目光闪闪的上下打量了一圈韶陈,末了还用肩膀别有意味的拱了她一下, “莫不是……虽然你是第一个下汤去的,但其实,根本就没让你家夫郎满意?” 话声未落,围着篝火的一圈女人全都停了动作,各个大睁着眼睛,目光灼灼的望向她,韶陈简直就能看到这帮村民脑袋上只只竖起的长耳朵,有一个算一个,生怕自己错过第一手八卦讯息。 “哎,你们这些人!那怎么可能?那天韶陈可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她夫郎累的直接睡着了,怎么可能还不满意?” 摆出一副你们都想多了的神情摆了摆手,李大军整个一副知情人的架势,成功的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她那边, “你们没看到现在安夫郎对待我们韶陈已经恢复如常了么?我估摸着,是那天韶陈弄的太狠了,男人嘛,毕竟还是脸皮子薄,一时被挑拨的情不自禁了,事后难免都会放不开面嘛。” 完全陷入自编自导简直信口雌黄的李某人,显然忘记了她自己就是最先开口质疑韶陈“能力”的人,整个煞有其事的在那里夸夸其谈。 而村民们有的恍然大悟,有的嗤之以鼻,但好在,注意力基本都被李大军转移了开。 这样也好。 韶陈微微笑着,从头到尾都保持着缄默的态度,不予解释,不置一词。毕竟,对于这个简是直让全村人都喜闻乐见、津津乐道的新鲜八卦,她作为当事人,实在是没有什么是能去说明备注的。 其实,也难怪大家对此话题乐此不疲。 在圣地“吵架”还闹到一方基本是负气出走,这已经是异常惹人注目了。而在十天的“盛宴”之后,当着众多津津有味的眼睛,安欣竟然又像是没事人一样主动出来面对甚至迎接她,俨然一副打算和好如初的模样。 哪怕阅历丰富如她,也很难做到如此波澜不惊。 在人前,安欣开始全面配合她们之前的说辞,仿佛她是他真正的妻主,凡事以她为先,娴熟贤惠的服侍左右,低眉顺眼的宛如是她身后的一抹影子。而在人后,安欣对她照顾的也可谓无微不至,完美的简直可以媲美她在桃花镇家中一干贴身婢女。 然而韶陈知道,如论她们之间看上去是多么相敬如宾,但安欣对她,已然只剩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公事公办态度。 男子的那扇心门曾经是为她敞开过的,在她说出那句话猛然回头的一瞬间,明明已经看到了男子的心正在为她敞开的缝隙。但现在,无论安欣服侍她有多么周到,但明摆着,那扇门已经对她关上了。 这个男人已经将她屏蔽在心门之外。能做到如此波澜不惊,已经足够说明安欣已经整理清楚,现在他的心里,已经不再有她。 第54章 包子 李大军的村落距离“圣地”并不算近,但也不会太远。在她们风餐露宿了七八天后,韶陈终于期盼到领队的“正式宣布”,马上就要进村子了。 说是宣布,其实也只是“告知”她们这两个外人一声——其他村民都是土生土长,就算是从未出过门的深闺男子,虽说这种生物在这个村子基本上不存在,,也至少能认识自家村子口那一亩三分地。 早就有人快马加鞭的提前回去通风报信,待大队人马快到目的地,满脸皱纹堆垒的年迈村长已然率领了留守村子的大大小小,敲锣打鼓的在村口列队迎接她们。 那场面很是热闹,相信比起是过年,或是征战在外的女人们终于卸甲归乡之类的,也不遑多让。 左手边,一对年迈夫妻搀扶国宝一般,将一个大嗓门的男孩子扶下马车,而男孩在圣地结下的姻缘则抻着脖子,想靠又靠不上的亦步亦趋在后头跟着,眼看看着这一家人说说笑笑的相持归去,韶陈不由得眼皮狂跳,嘴角也多少有点抽搐的错觉。 要不要这么夸张?! 这帮人不过是去了个有情调的地方,玩了几天鸳鸯戏水,怎么弄得好像她们是立了什么莫大的战功,整个凯旋归来一般? “韶姐姐,” 刚与赵家家长们打过招呼的郭子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望向她的眼睛很是亲切清澈,没有半分涟漪——这点很是让韶陈有种微妙的失落感——要知道,这小子在十来天前,还在蠢蠢欲动的对她暗送秋波,可看看现在,圣地经过雨露之后,这少年看着她就跟看着自己娘没啥区别,亲切是亲切,但…… 拜托,少年,我好歹也是一女性,你就算对我没兴趣了,也不需要用这种“恭敬家长”的眼神对待我吧? “按照习俗,我得先跟着我家赵楠回趟她家,咱们明天再见吧。” 很显然,重新(或者是再度?)陷入爱河的少年根本就无暇理会她的腹诽纠结。 “赵楠家?” 韶陈恍惚了那么一下,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郭子在圣地选择的那个不太吭声的女人,全名的确是叫赵楠。 “这么快就你~家~赵~楠~了啊”别有意味的瞄了一眼郭子那只挽住女子胳膊的手,韶陈对上女子的目光,促狭的炸了眨眼“这位姐妹儿,你真是战士啊,有为民捐躯,除暴安良的勇气……总之,你多保重吧。” “切~,我是看她雷打不动的天天早上给我送包子,送的怪可怜地,才大发善心给她个机会。要知道,追我的人排队都快排到碧落去了!” 对韶陈的挑拨很是不屑一顾的,少年越发用力地挽住赵楠的胳膊,更是大到不行。郭子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脸也涨的通红,可那嘴角高高扬起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那位被挽着的女人只是一声不吭的,从始至终都脊背挺得笔直,可韶陈也看得出,每当这位的目光落在郭子身上时,那张宛如千古不变的石雕脸,也会留露出柔和到几近融化的表情。 真是幸福的让人一目了然。 衷心祝福了几句后,又目送那对双双发光的新晋情侣亲亲昵昵的朝一直等在旁边的赵家家长走去,韶陈不由得笑了几笑,心里却没有来得升起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若说萧索什么的还谈不上,但独自处在这种周边都是举家欢乐各自其乐融融的气氛中,相对起来举目无亲抬头无故的她,就多少有点凄凉了。 “韶陈?” 连儿子被领走都无动于衷的郭子娘显然也没那么细腻的神情,去察觉体量她在感伤春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郭子娘连拖带拽的,语气是家长式的埋怨, “你怎么在这边?快点跟我过来,孩儿他爹(郭子爹)已经把郎中给请来了,就在你的马车里给你家夫郎把脉呢。” 闻言,韶陈不由得一愣,胸膛里突然发慌的同时,腿肚子也没出息的跟着有些发软。 被郭子娘拖拽着来到马车前,韶华望着那稳稳垂下来的车帘,头重脚轻之余,嗓子也开始发干。不用问也能猜到郎中是来给安欣把什么脉,那个几天来一直被她强力忽略,就这样避无可避的问题,突然就加快了流程,明晃晃的摆在了她的眼前。 &&& “什么?不想要这个孩子?”车厢内流露出来的高音让郭子娘脚步猛地一顿,连带被拉拽着的韶陈也不由得跟着停下脚步。 车帘一掀,郭子爹从车厢里面钻了出来,而看到已然站在近前瞠目结舌的两个女人,郭子爹不由得“啊”了一声,紧接着就朝自家女人飞快的使了几个眼色,示意她,家务事,别插手。 而一个帘子毕竟遮不住什么,从车厢里传出来的声音十分清晰,就选不用凑近,也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是的,师傅。我不知道在池子里会这么容易怀孕。但我之前因为伤风,吃过一段时间的汤药。以前听老人说过,服药期间生下来的孩子,往往都不健康。我不希望孩子生下来,会因为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而遭罪……” 安欣的声音低沉而坚毅,任谁都听得出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及背后莫大的痛苦。郭子娘和郭子爹都噤若寒蝉,只拿眼睛偷偷的不断瞄着韶陈。 “这样啊……你们不是本地人,不清楚圣地的功效,没做好准备,这种情况下不要这个孩子,倒也符合常理。” 显然未想到如此的郎中也愣了片刻,语气亦从原本的质问,逐渐转为了唏嘘无奈,“只是,你的情况不比常人。首先,你的年纪不小了,这又是头胎吧?这么强行打掉,本就对你的身体大有伤害。再则,你的体质也不太好,有常年抑郁成疾的痕迹,如果这胎强行掉了,恐怕以后再想要,就难了。” “……” 韶陈站在车外,隔着车帘听着郎中慢吞吞的,一字一句的语重心长,而脑海中,却是不由的浮现出未发生“摸错门”事件前,桃花镇所见到的安欣的模样。 最早的漂亮平民大哥哥。 后来那场挑动全镇八卦热情的婚礼上,那个脸颊绯红,双目顾盼含春的美艳新郎。 送遗物时男子红着眼睛,咬着嘴唇硬是不肯掉一滴泪的倔强样子。 虽然被拒之后她都尽量避着安欣,但毕竟还是有偶然遇到的时候。印象中,几次在街上见到这个美貌鳏夫,对方都是挺直了脊背,低垂着头,步伐轻而飞快的沿着墙角匆匆而过,连个眼神都不偏移,亦都是独自一人,连个搭伴的友人都没见过。 安欣少年丧妻,像她和谷晓雨这样只是好.色.相之类的无耻之徒,时不常就会出现那么三两个去打他的注意,没有家业继承,没有特殊的可傍身之技,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更是不会少了。 这样的人想活下去,还想活的有尊严,所付出的辛苦必不会少了。说是抑郁成疾,着实不让人意外。 车厢内亦是陷入了沉默,就算是之前言辞坚定的安欣,突然面对这个“以后再也不”的可能性,一时间也很是踌躇。 为了一夜冲动而放弃一个意外而来,又不受欢迎的孩子,本就让人心如刀割,若因此而再也无缘成为父亲,这代价就未免太大了。 静默持续了好一会儿,郎中无奈的叹气才再度传来:“这等大事,也不好你一个人做决定,还是回头与你家妻主商量几天,再说要或不要,也来得及。” 拳头握了几握,韶陈到底在郭子爹娘相互推搡的视线下,长吸了口气迈步上前,一抬手,挑开了车帘。 车厢内,郎中正在收拾药箱,看样子是准备起身离开,见到她,郎中不由得一愣,接着便在后面郭子爹的哑语手势中恍然大悟,长叹了口气,安慰式的拍了拍韶陈的肩膀。 “都听到了吧?大体情况就是这样,现在看来,你家夫郎一切安好,那胎也是稳的。至于最后怎么决定,你们二人好好商量一下吧。” 喉中蠕动了几下,韶陈到底没能发出声音,郭子娘见状赶快抢身上前,主动扶着郎中下了马车,连连的代为感谢。韶陈面前,男子僵硬的跪坐在车厢之内,嘴微张开,目光更是恍惚着,怎么都对不到焦距一般,而在韶陈的角度更是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安欣的一只手抚着肚子,指尖正在微微颤抖。 弯身钻入车厢内,韶陈稳稳的坐在了男子对面,伸出双手,轻轻的捧住了男子的脸。安欣的脸上一片冰凉,仍然涣散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可眼角却是干的。 “安欣,能听到我说话么?” 将自己的额头轻轻的抵上男子的,韶陈压低了声音,目光丝毫不回避的直接看进男子的眼底, “这个孩子,我们留下吧。” 第55章 跟谁姓? 话一出口,韶陈就先行自己打了个寒颤,胸口一片慌乱不说,脊背也开始嗖嗖冒起了凉风。而听到她那句连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突发言论,男子果然结束了涣散状态,将瞳孔瞬间精准对焦到她的脸上。 “……嗯……” 被男子那样面无表情又默不作声的盯着,韶陈顿感颈间的汗毛根根倒竖,连舌头都整个打结起来,身体更是僵的基本硬成了石头。 “......嗯……” 面对她“嗯”了半天也没“嗯”出个所以然来,男子连眉梢也没挑一下,仍是维持着原本的姿态,一动不动的,默不作声的,目光半寸不移的,直直凝视进她的眼底。 压力简直排山倒海。 韶陈空咽了一口唾液,嘴唇干巴巴的张了几张,她发誓,就算当年第一次面见女皇,她也没这么紧张过。而男子显然没打算主动打破僵局,他耐心十足的,正在等待她的下文。 “……我是说,你,你看,既然这个孩子打掉对你的身体有,有负担,不如就留着吧…..”磕磕绊绊的总算是从嗓子缝里挤出几句台词,回视着男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韶陈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开始搜藏挂肚的寻找合适的语言, “……那个,我正好也没有孩子。这个孩子作为我的长女…或者是长子…其实也挺好的……” “……之前我表示不想要孩子,不是你的缘故……是我自己没准备好,当然我现在也没准备好……但,既然都有了,毕竟也是我的血脉,就这么让他消失了,我心里还真觉得……” “……我会好好对待你们的。我虽然不是什么有担当的人,但怎么也不至于不管自己的孩子,那个,你放心,我会对你们好的,我保证……” 安欣还是那样没有反应的样子,一动不动的,只是沉默注视着她。韶陈不由得越说越无语伦次,越说越小声,以至于最终,干脆闭上了嘴。 她其实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 那句“孩子留下吧”的话,她几乎是没经过大脑,就自行冲口而出的,不可否认在说的瞬间她的确是充满热忱且真心实意,但也不能否认的是,话出口后,她心中的某个角落同时也涌现出了一股类似后悔的情绪。 毫无疑问,安欣让她有种心悸的感觉,她也愿意破例将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留在身边,相伴左右。实际上,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这样做了。但,若扯到孩子,似乎就太深,也太多了些…… “韶陈。” 终于,在一阵尴尬又难捱的沉默之后,男子总算是开了口,“虽然你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但是有一点,我希望能首先明确。” 听闻安欣有所表态,韶陈立刻收回了满腹乱跑的混沌思绪,并随之挺直脊背,做出严阵以待的端正态度来。无论如何,她是女人,更应该有所担当,“留下孩子”这样的话既然已出口,就断然没有收回和反悔的道理。 “好,你说。” “韶陈,若这个孩子生下来,她(他)首先得是我的孩子。然后,才是你的长女,或者长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啥米? 韶陈不自觉的掏了掏耳朵,睁大了一双琉璃眼很是茫然的回望着安欣,充分表示自己有听没有懂。 安欣这个孩子,本来就是她们两个人的,先是谁的,后是谁的,有毛差别?也完全没意义嘛…… “没听懂?那好,我就说的更明白一点。这个孩子,我要她姓安。” “啊?!!” 瞠目结舌的看着男子的一脸笃定,韶陈顿觉此刻就算一个晴天霹雳整个砸到她脑袋上,也不及眼下一半的焦头烂额。 “若以后我要离开,我会带走我的骨肉,我不会和她(他)分开。可如果这个孩子姓韶……韶家,还有韶家身后的陈家,都不是我等平民百姓所能轻易触及到的世家望族。我不想与你分开后,连见(她)他一面都难。” 安欣的表情坚定不移,直视她的目光亦毫无退缩。韶陈无法想象,这个刚刚还颤栗着神情恍惚的男子,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生气,进而想到这些,又迅速调整状态,端出气势来与她谈判的。 明明,他扶住肚子的指尖还在打颤,另一只握着拳头的手,指节还在因为过度紧绷,而在微微泛白。 “……姓安的话,这不是意味着,要我入赘么?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韶陈的声音并不大,前面一句,几乎是喃喃着自言自语式的,但,也足够让安欣听得清楚明白了。 看着面前男子瞬间发白的脸,韶陈的胸口也不由得一颤,而脑海中原本乱哄哄的一团乱麻,却已然开始自动捋顺起来。 韶家,以及……陈家。 她有多久没有好好去想自己的身世了?那些原本一碰就痛的,拼尽了力气想要回避,却不断在纠缠她的,宛如梦魇一样的记忆,又是从何时开始,即使偶尔想到,也不会胸口发闷了呢? “……你看,我已经姓韶,而不是姓陈……如果再入赘,估计父亲大人就要对人生绝望了。” 虽然,即使是平民出身的安欣也知道侯门深似海的道理,但仍是比不上她身在其中,所感悟和体会的深刻。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冷静下来去相对客观地看待自己的身世。 母亲虽然对父亲敬重有加,但却不亲密,再加上她的姓氏,几乎足以说明陈家家主是心知肚明自己不是她的孩子,更甚至,有很大可能母亲是心知肚明她身上有谷家血统。而这样想来,韶家家业这种帮扶陈家,却又独立于陈家的状态,就可以说得通了。 但,她毕竟是陈家的长女,上了族谱,备了案,领国家俸禄,是有资格染指陈家庞大家业的。如此算来,她的孩子对于陈家,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一种不可言喻的尴尬存在。 只是这些根盘交错,是不能,也没办法对面前这个男子说明的。至少不是现在,此刻,可以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而且我也明白,一旦离开我,孩子就是你唯一的亲人和寄托。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还不至于冷血到连你这点支撑都剥夺掉,毕竟,韶家的孩子如果我想要,还可以再有……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看着男子的表情,从愕然,到不可思议,再到“面前这个女人是我认识的那个吗?”,韶陈发觉自己的心情,竟然也不可思议的跟着轻松起来。 而明明,她们在说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反正,我几年内都不打算回去,我们干脆就在这个村子住下吧。” 第56章 掐架咩? “啊?” 很是难得的,安欣显然被她突然抛出的决定整个震撼到了,愕然睁大的眼中装满了千头万绪各种错乱,而韶陈并不打算给男子留一个整理思绪的空隙,继续追击道: “而且,你也不需要脑补那种——什么世家继承人啊,门第间隙啊,不让你见孩子啊——之类的豪门戏码。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那些离间男人和孩子之类的说书一样的情节,是不会在你身上发生的。” “至于原因……(长叹一口气)这原本是陈家秘而不宣的家丑,但既然你是我孩子的父亲,也就没必要瞒着了。”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其实,我,并不是陈家的孩子。好吧,实际上,我,与陈家,完全没有血脉上的牵连。” “!!” 猛地砸下信息量巨大的简短交代,眼看着面前男子从错乱,到惊愕,再到完全反应不能的呆滞石化。韶陈心里长舒了口气,心情亦是越发轻松起来。 从江叔叔那偷师来的——用新矛盾来转移斗争大方向——这招,简直是太好用了。 其实她早该想到,安欣的抗拒退缩,归根结底是源于她暧昧不清的态度,及两人巨大的出身差异。想也是,面对明摆着前景堪忧的未来,只有傻子才会不管不顾的无谓坚持。而相对的,相信只要这些问题得以解决,身为男子的安欣就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抗拒她。 毕竟,再如何坚强,安欣也只是男子,以往那些独立自主,想必也都是生活逼迫下的不得不。而她身为女人,尤其是,身为他肚里娃子的母亲,像这种——定位两人关系啦,未来何去何从啦——之类的重大问题,本就应该是她起决定性主导作用。 偷眼看着安欣整个石化在原地,艰难消化信息的僵硬样子,韶陈心情大好的扬起嘴角,抬起手安抚又鼓励式的拍了拍男子的肩膀,续而撩起帘子,直接从马车跳了下去。 让男子慢慢凌乱去吧,不破不立!而她是女人,必须还要打起精神,去做身为女人所应该做的事情。 “韶陈,你,嗯,你家夫郎,哎,怎么样了?” “总之,这种大事你们也不急着决定,咱先回去安顿下来,慢慢研究也来得及。” 马车外,郭子爹娘并没有离开,看着她身形利落的跳下马车,两位长辈立刻围拢过来,脸上满满都是想要劝慰却又不知说什么的,淳朴的担忧。 这在她过去的生活中,是鲜少而不被称赞的品质。但在这里,这种淳朴温暖的随处可见。 “我们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了,具体的回头再和你们细说。” 高扬起唇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韶陈张开手臂真诚而热切的与两位长辈拥抱了片刻。 安欣或许感觉不出,但在马车中与男子对话,她其实是用了传音入密的。毕竟,家族私密着实不便于让外人知晓,而她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自爆身份。 而郭子爹娘也不会去操心究竟是什么让她们改变了注意,她毕竟是外来人,以这样萍水相逢的交情来说,能跟着分享一下喜悦,就已经很是足够了。 “哎,能这样想最好。”“就是,两口子是不能没孩子的......” 微笑截住郭子爹娘不约而同的连连感叹,安欣进一步扩大了自己的笑容,以示开怀心情:“刚刚的郎中还在么?我还想好好和她讨教一下。毕竟,我家夫郎是头胎,家父家母又不在这里,我没有照顾孕夫的经验。” “而且,” 郑重其事的双手捧住郭子娘的手,韶陈放低了姿态,用自己那双千人斩的琉璃眼专注而诚恳的深深望着对方,“我自觉与郭子,阿姨,还有叔叔你们十分投缘。若是方便,我想麻烦阿姨你多帮我打听一下附近是否有待售的房产,我打算在这里安顿下来。”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就算没有安欣这回事,她对这个村子的印象也很是不错。民风淳朴,距离东部大城碧落不算远,不会太过闭塞,却因为也不在交通要道,消息不算灵通。最起码,各大家族在里都没有设点。 “放心,选房产这种事就交给大娘我吧,村里正好有几户搬去附近镇子的,空出来的宅院都不错,我回头帮你打听他们怎么卖!” 大概是为她充满期待与虔诚的态度整个打动,郭子娘简直是拍着胸脯将这个活儿拦了下来,说来也是,村里长大的娃子大多皮野,对待长辈就算孝顺,大多也没有韶陈这样以晚辈姿态自居的礼让恭敬。更何况,韶陈实在是长了一副容易讨长辈喜欢的好皮囊,尤其低眉顺眼的时候,看起来尤其乖顺纯良。 顺着郭子爹指过去的方向,韶陈很快找到了郎中所前往的村西田家。 “你个小贱人!竟然,竟然勾引妻主带你去圣地!” 因为是去圣地的队伍归来的日子,村中家家不闭户,这田家自然也不例外。刚迈进敞开的大门转过影墙,一个装满了水的盆子就迎面飞了过来。 韶陈一个激灵,立即大幅度侧身跳开,盆子顺着她的发险险飞旋而过,砸到了身后的影墙上,顿时水花四溅,毫不客气的迸了她一身。 “你在发什么疯!再闹我就休了你!” 眼前显然是话本中经常出现的桥段。人高马大的中年村妇瞪圆了眼睛,用她壮硕的身体整个护住了身后满脸惊恐的青春小夫郎,而与她们对峙的显然是田村妇的糟糠之夫。痛心与妒恨几乎扭曲了田正夫那张已然写满岁月痕迹的脸,而妻主护着已有身孕的小夫郎的模样,更是让他整个人陷入抓狂状态。 “什么?休了我?田保军你个死不要脸的!你说这话就不怕你女儿回来不认你这个娘?!你是被这个死狐狸精迷了心窍了吧?!” “你少拿女儿说事!你看看你这悍样!要不是生了个女儿,我早就#¥*......” 韶陈嘴角抽搐的望着眼前的鸡飞狗跳,这一家人正互掐的如火如荼,显然是没功夫搭理她这个被殃及池鱼正半身湿的客人。 “韶姑娘?” 唯一注意到她被泼成落汤鸡的,竟然是同样站在院中,看样子比她还尴尬无辜的郎中。 “你是来找我的吧?”看到她,郎中的表情立刻从尴尬迅速转换成如获大赦,“这样,我家就在旁边,你跟我过去吧,也换一身衣服。” 一溜小块步移到她身边,郎中一把扣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就拽着她往外撤,仿佛走晚一步身后就会蹿出条恶犬咬过来似的。 “啊,” 虽然她的确是来找郎中的没错,可是……回头看了一眼已然开始上演全武行的一家人,韶陈多少有些犹豫,“我们就这样走没问题么?用不用过去先打个招呼什么的?” 这等家务事外人自然不便插手,但这架势,不插手的话实在是有些看不下眼。 再如何泼辣跋扈,那田正夫也不过是个已过中年的男子,面对着做惯了农活一把子力气的村妇妻主,怎么看都是只有被揍的份,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年少力强又会见缝插针的小青年。她是看不惯田正夫那副捏算吃醋的样子没错——哪个女人不爱俏?既然已经年老色衰了,安安分分的持家就好了,像这样吃醋撒泼根本就只能让人看了越发厌烦,再说也犯了七出——但如论如何,田村妇身为女人,都不应该对一个男人动粗。 “哎,管不了,管不了。”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犹豫,郎中牟足了力气硬拽着一步三回头的她拐过影墙,出了大门,方才放开扣住她袖腕的手。 “你是外乡人有所不知,田家这个正夫,实在是个善妒的,田老七一天能揍他八遍,今天这个已经是小场面了。说起来,你来这儿找我,是你家夫郎的事情?这么快就决定了?” = =都打成那样了还是小场面?面对郎中的一脸淡定,韶陈嘴角抽了抽,决定放弃管别人家的闲事。 “嗯,是,我们打算要那个孩子。其实,我过来找您,主要是想咨询一下照顾孕夫需要注意的地方,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实在是没有经验。” 身后的喧闹声随着她们拐出大门而渐渐转弱,虽然偶尔还会传出几声拔尖的哭音,却也很快就随风散去。身侧的郎中板着手指,一板一眼的为她讲解着需要注意的事项,态度认真,表情亲和,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一位为人忠厚良善,可以让人信赖的医者。 可即便这样,郎中也不会对田姓人家那濒临见血的家庭纷争有兴趣,田氏的痛苦也只能限制于被围墙围起来的那一亩三分地,不真正见血,就没人过问。 即便是这样民风淳朴的乡村,也不是处处美好。在那些并不高深的围墙之内,照样会无从宣泄的难堪苦闷。 其实没什么可奇怪的,生活本如此。可为什么,她会觉得胸口有些淡淡的失落呢? “……需要注意的大概就是这些。其实你也不用太紧张,你夫郎的身体还算可以,而且圣地坐下的胎一般都很稳,基本上都没有问题。不过比起那些,你的情况还是有些……咳咳,” 看着郎中满脸不自在的停下脚步,韶陈尽管不明所以,却也只好收起自己不合时宜的情绪,配合的站定身子,端正视线,做出严正以待的姿态来, “你看,你夫郎备孕的这段时间,你们是不能行房的。那,身为女人,你自然也需要纳一房小侍……我是说,你若没有中意的人选。我家倒是有一个孩子,模样身子骨都好不错……你看,前面就是我家,你既然都来了,就随便,看看?” “啊?” 第57章 小男仆 严格说起来,韶陈对这种习俗其实并不陌生。 她这样的世女,很多人正夫之位都是胎里就确定下来,早早便行过大婚,以确保长女既是嫡女,不至于被通房小侍之类上不了台面的占了先。而只要稍微有些手腕的正夫,亦都会在不便服侍的这段时间,主动妻主安排适合的通房。 虽然以往她也嘲笑过那些被有了身子的男人给管得死死的世女,认定对方是被夫家更为显赫的家世给压制住,明里暗里鄙视她们妻纲不振,吃软饭,连身为女人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 但她本以为,只有她们这样的大家世族,因为方方面面都有成成相扣又错综复杂,才会如此。 “……当然,我也只是这么一提,你都来了,也就随便看看先。具体成不成,还是得你们年轻人自己看对眼,是不?” 比较起她的瞠目结舌,郎中大姐就显得尤其淡定,甚至还表示理解的拍了拍她的背,满脸满眼都是“哎呀,我也是过来人,在我面前不用害羞”的促狭。 “==......” 她真心不是害羞,她只是太过意外了。 韶陈从未思考过——普通女人在夫郎有身孕期间,是怎么熬过去的——这类天马行空的命题。毕竟,即使眼下这种还算富饶的村落,绝大部分人家也是养不起多个夫郎(更不用说有小侍,通房,下人)。那么,这种“临时征用”的男子,事后要如何安置呢? “总之,你先进来坐一会儿,等我去喊我家老头把那孩子领过来。” 郎中的言谈举止都太过自然坦荡,非但没有半分拉皮条的猥琐,反而到更近于长辈对待后辈的关爱照顾。 难道平民在这方面,是有什么约定俗成的惯例不成? 无论如何,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若再推迟过门不入,就是她不识抬举了。 于是,尽管心下局促,韶陈仍以规矩后辈的礼节保持微笑,亦步亦趋跟着郎中进了正厅,正襟入坐,喝了药茶,闲话几句家常。随后,便见到了那个被郎中大姐推荐用来解决一时之需的少年。 那是一个绝对称不上俊美的少年。尽管衣襟干净,五官也算端正,但少年微微蜷缩的脊背,过于畏缩的神情,都让其整个人显得萎靡,灰暗。更何况,他的年龄看起来明显有些偏大,说是少年着实勉强,是那种已经超过普遍标准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纪。 “实不相瞒,这是我一个填房留下的孩子。他父亲早早就过世了,就留下他一个,模样还算周正,干活也麻利,缝衣做饭都是一把子好手,就是不太爱说话。” “这年头虽说差不多的人家,也会留那么一两个通房的男孩子,但咱这地方都小门小户的,谁家又有余力照顾他呢?虽说这孩子不是我的嫡亲子,但毕竟也是我的血脉,又不是个会争宠的,我实在不希望他草草嫁了,以后沦落到接待过往商客的命运。” 是了,这些年头,让家里不受待见的男孩出面“招待”那些临时落脚的过往客商,已然不是新鲜见闻。像她家乡所在的桃花镇,由于位处交通要道,这类事情更是常见。甚至她还听闻过,有些不事生产的懒女人,还为此专门多娶几房小侍,以贴补家用。 只是,再如何司空见惯,这类行径也是上不了台面的,自然沦落到那一步的男子,基本也没什么好下场。而眼下这个,出身低贱,相貌一般,年纪又大了,正常情况下还真是许配不到什么好人家。 这么想想,的确是挺可怜,不过可怜的她见多了,那些烟花酒楼里的哪个不是苦身世?对比起来,这位好歹还有娘亲给帮衬一把,算是不错了。 大概也是越说越觉得心虚气弱,郎中掐住了各种自曝其短的失败推销,施施然的挠了挠头,喃喃了几句不明所以的,似乎有些拿不准再应该说些什么。 垂下眼皮,韶陈做出不太热络的思考姿态,并未接话。 既已打算在此落脚,安欣又有孕在身,对待这位本村唯一的郎中,她自是不会轻易驳其脸面。当然,也没必要委屈自己…… 候在一旁的郎中正夫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兴趣缺缺,给了郎中一个明显恨铁不成钢的白眼,随后将桌上丝毫未动的茶点大动作推至她的手指边。 “小韶啊,你大姐说的那些,虽然也是实情,但我们家小林,不是姐夫自夸,还真真是比寻常人家的嫡亲小子都要强上许多。不信你先尝尝这茶点,是我们小林的手艺。” 这是,一个演苦情,一个歌卖点的节奏么? 面对着郎中正夫炯炯有神的期盼目光,韶陈弯起一抹盛情难却的拘谨微笑,小动作的顺着夹起一块茶点,慢慢放入口中。从表情,到动作,无一不满含着让人一目了然的,礼节性的却之不恭。 “小韶啊,你可别多心。这孩子虽然不是我生的,但也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与我情同父子,我自然要多为他打算,不能草草就把他嫁了。” 是不是情同父子她无从考证,但眼下这位大哥(叔?)想将这位“小林”推销出去的急切心情,倒是显明易懂。 “我知道小林年纪是有点大了,相貌也只是清俊,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恐怕很难一眼就看中他。不过啊,那是你还不知道他的好。我家这个娃子,从小就跟在我和他娘的身边,手脚勤快心又细,做得一手好菜不说,还认识字,寻常药理也懂得不少,更是熟悉人体穴位,还会伺候人儿,居家过日子正经是把子好手。” 显然,比较起郎中大姐的各种自曝其短,这位正夫姐夫就要精明得多,句句都在强调这位“小林”的卖点,生怕她不收留似得。而始终木头一样杵在一旁的小林,是无论郎中夫妇说什么,都始终垂着头,一副半死不活的蔫样,真心十分之不讨喜。 又夹了一块茶点放入口中,韶陈细嚼慢咽的仔细品了品唇齿间的滋味,一抬手打断了郎中正夫的喋喋不休。 “姐夫,大姐。实不相瞒,贵公子虽然很好,但,实在不是我会心仪的类型。哎,你们看,我是个实在人,总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拐弯抹角。” 首先,要打消这种让她收入房中的念头。反正以她的音容相貌,只要推说没看中,任谁也只能感叹一声她是眼界高,寻常的入不了眼,而不会心生反感。毕竟,她的个人条件摆在那里。 “不过,妹妹倒是有个想法,只是不晓得姐姐,姐夫,能否舍得割爱。” 虽然她对这位小林的人没啥兴趣,但不可否认,对方茶点做的倒很是不错。入口甜而不腻,唇齿隐隐留有茶香,实在是出乎意料的美味,倒是不负郎中正夫那番用力夸奖。 “二位也知道,我夫郎如今有了身孕。平日里,我家饭菜都是他一手张罗,如今他有了身子,我实在是不舍得让他再受劳累,刚就一直想物色一位,能给我们夫妻二人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的人。” 说白了,就是要找个仆人。一个能专心致志,恪守本分,不要总是妄想着爬床的,能让人省心的仆人。 显然郎中夫妻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原本热络的态度也随之降温下来。两人一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纠结犹豫。 其实,就算小林进门做了她的临时陪床,这些仆人应该做的事情也都是要做的,一样生死存留祸兮旦福只凭她一句话,身份没有更高,命运也不见得更好。但终究,郎中夫妻的优柔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临时陪床虽然身份卑微,但好歹也是“嫁”出门的儿子,但若白纸黑字的做了她家仆人,那就等于是,她们将儿子卖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为何郎中夫妻不愿继续养着这位手艺不错的男孩,虽然她也不介意收个顺水人情,但,收也得讲究方法。 “姐姐,姐夫。我的提议,你们不妨多考虑考虑。再者,我回头也需要与内人相商一下,虽然就像姐夫说的,这孩子手艺不错,人也本分,着实是个好人选。但家里的事情,毕竟还是内人做主,也要他看着顺眼,才好最后敲定。” 成功将皮球踢了回去,韶陈彬彬有礼的起身告辞,末了还与相送至门口的郎中小聊了几句。 虽未确定,但韶陈知道,只要安欣看得上这位小林,此事大概就可以板上钉钉了。郎中夫妇想将小林推给她的意思太过鲜明,话里话外都透着不言自明的不当回事,她也只是配合对方的态度。 平民家的孩子庶出也如此不受待见,她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不会太过惊讶。虽然也不排除这孩子本身有问题的可能性……不过,反正她未将话说死,回头可以详细打听一下,有问题就让安欣帮着挡回去就好了。 第58章 这是坑啊 等真正从郎中家走出来,已是夕阳西下,漫天碎云被余晖染红,层层叠叠的、又是渐远渐淡,一眼望去倒也颇恬静温暖。 信步在乡间小路上,微风习习,花香正好,偶尔会有雀燕三两成群从眼前掠过,伴随着清脆明快的欢鸣,而圣地归来的喜庆在这个乡村也尚未褪去,在那些敞开的大门中,还时不时会传出阵阵笑语。 停下脚步长长抻了个懒腰,韶陈左右活动了一圈肩膀,眼看着两个欢脱的半大孩子尖叫着从其中一扇敞开的大门里冲出来,又被紧追出来的另外两个孩子抓住按倒,四个人笑闹着滚成一圈。 还真是,一片祥和啊。 随后追出来的两个大人一手一个跟拎小鸡似得将玩欢脱的小鬼们逮住,其中一个还咬牙切齿的吼着:“你们几个皮崽子就不能消停点,先把饭吃完再闹?”而另一个则在看到韶陈后,笑着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回了一个善意的颔首,又眼看着两人连拉带拽的将四个小鬼头拎回院子,韶陈不由自主的扬起嘴角,然后越扬越高。 这种闲暇惬意的感觉,真是很久没有过了。 韶家是镇店起家,虽说,论贵不如谷、李这种豪门世族,论富不及钟、陈这类突起新贵,但好歹,也是百年传承,产业遍布奉临南北。而她,则是韶家唯一的继承人。 自打有记忆起,她就知道自己背负着韶家上下近百口,产业里外上万人的生计。固然,她的才情见地远不如陈曦、陈羽、谷晓语这种人中龙凤,但毕竟,也是自幼接受精英教育的。 那并不轻松。 尽管父亲宠爱她,名义上的母亲陈恋雪不曾苛刻她,但,那也并不轻松。韶家游离于陈家之外的尴尬,她身为陈家长女却远离都城的尴尬,她不随母姓的尴尬,都让她与其他世女有所隔阂。更何况,她天资平平,文韬武略,都不出众。 年少时候并非没有努力过,只是她天分如此,无论如何,也不及谷晓语那样的一点就通,更不用说自家两个妹子那般可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而尽力仍无法比及,她便只能将失落深埋,于是干脆放松姿态,做出纨绔姊弟的样子。 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她志气再高远也没用。可偏偏,周遭尽是人中龙凤,她再没心没肺,也终是不能轻松。 然而现在,在此时,在此刻,她身无旁骛,就只是一个孕夫的妻主,一个尚未成型的孩子的母亲,而已。 慢悠悠的哼开小曲,韶陈用手指打着拍子,重新迈开脚步,一步三晃的往郭子家走去。 &&& 韶陈进屋的时候,郭子娘刚把饭菜端上桌,而郭子爹则拉着安欣的手,正在感慨万千。 “哎呦,韶姑娘回来啦?正好,去洗把手上桌吃饭,再让你叔跟你好好讲讲孩子经。”她前脚刚一进屋,话还没等说一句,郭子娘就笑嘻嘻的一把拽住她的腕子,先是往两个男人的方向怒了努嘴,然后又朝她用力的眨巴两下眼睛。 这是,怎么个情况? 从善如流的配合着被郭子娘顺势推出主屋,匆忙中,也只顾得上往男子那边看去一眼。而安欣只是端正坐着,姿态柔顺的听着郭子爹絮叨,看不出半点儿不耐的痕迹。只不过,男子的眼角眉梢也没有她所熟悉的那种,礼貌而又客套的笑意。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安欣抬起头,倒是往她这边瞥了一眼。 四目交接,她只看到男子略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皱了皱眉头,还未等多想,身子已经被推出了大门,余光中只扫到安欣已然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仍在絮叨的郭子爹身上。 干脆自动自发的走到井边打水净手,韶陈边动作边看着满脸促狭的郭子娘,再联想到安欣的反应,心头不由得有些微微发毛。 “我说,韶姑娘啊。刚刚你去郎中家坐了大半天,怎么样,看上她家那个林小子没啊?” 啥米? 手一抖,韶陈差点将木盆整个扣到地上。郭子娘倒是完全没察觉到她的惊诧,仍在兴致勃勃地:“刚儿隔壁的张鑫爹过来,说看到你进了郎中家,估计那女人十之*会给你介绍她家林小子。” “……” “刚儿张鑫爹还感慨呢,说他动作晚了一步。没办法,咱儿村就这么大点儿,有点风吹草动转个身全屯子就都知道了。” “……” “其实这事儿也正常,你也别害臊。像你这么俊的姑娘,出手又大方,为人处世又和气,加上安欣看起来也不是个苛刻的,咱这小村小户家的适合孩子,能送到你身边那也是福气。” “……” “这不,张鑫爹前脚刚走,郭子他爹就开始帮你做安欣的思想工作。本来么,男人有身子时候,贤惠点的就应该主动给妻主搭个合适的屋里人。不过这种话自然不好女人去说,还是让年长一点的男人们去沟通比较适合。” “==……” 得,刚刚她还在感叹难得闲暇惬意,这就现世报了。回想了一下安欣那个挑高的眉梢,韶陈不由得头皮发炸,脊背发寒。 “跟你说,找屋里人这种事儿,平日里再怎么温润的男人,在这种时候,一般也都心气比较大,脾气比较冲。等你叔先跟他通通气,让他把气头过去,等晚上你再好好哄哄他。男人嘛……” 一摆手止住郭子娘的言而未尽,韶陈深吸了口气,硬扯着面皮咧出一个微笑来:“行,姨,我知道你和叔都是为了我好,我心中有数了。郎中家那个孩子,我打算先让安欣看看,然后再提行与不行。” 人有远近,友有亲疏,有些话,她可以和安欣解释,却没必要与郭子爹娘剖白。何况人家一片热忱,再如何拖她后腿,也不好驳了那份心意。 第59章 翻来覆去洗了好一会儿手(再洗就要脱皮了),估摸着屋里男人们谈得差不多了,韶陈与郭子娘这才闲扯着进了屋,双双摆出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团团围绕饭桌坐了下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空气安静的有些诡异。 完全是没话找话的,郭子爹娘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地闲扯一些村中八卦,各种捕风捉影不说,还添加了不少胡编乱造,甚至慢慢开始有越讲越投入,越聊越开心的趋势,气氛很快就被老两口炒的火热。 盛饭夹菜期间,韶陈还留意到郭子爹给郭子娘使了一个很是明显的,大功告成的眼色,而郭子娘也果不其然的随之在桌子底下重重踢了她一脚,还神情猥琐的眨了眨眼。 好么,老两口现在不说明着在她面前邀功,也相差不多了。韶陈缩了缩脖子,暗暗瞄了一眼始终垂着头专心吃饭的安欣。 男子很安静。 尽管她们这边小动作不断,桌上桌下都不怎么消停,安欣也仍专注于抬手所及范围内的吃食,偶尔配合气氛回一抹浅淡笑容,也是不温不火的,只作用在不至于冷场,对她更是连个眼神都欠奉,整个一副兴趣缺缺,事不关己的样子。 而明明,不应该事不关己的,她毕竟是他肚儿里孩子的母亲。 “......说到村头王家,韶陈啊,你不是说要留在这里,让阿姨帮你打听房产么?姨觉得她家就不错。人家是女儿出息,把她接大城市碧落享福去了,没啥罗乱,房子也干净,就是价格偏高点。” “!” 冷不丁听郭子娘提起这个,韶陈顿时心下一惊。余光中,安欣果然(终于?)抬眼望过来,察觉到她的偷眼观察,男子微微眯起眼,然后挑了挑一边的眉梢。 坏菜了!这事儿还没碰到机会跟安欣说! 不由得脖子冒凉风的韶陈赶紧缩起肩膀朝对方讨好的甜笑,而安欣显然没打算回应,只淡淡收回视线,任她分神回应郭子娘之余,还要独自心虚胆颤。 “......真是让你费心了郭姨。回头我和安欣商量一下,然后咱儿约个时间去看看?” “去看看是必须地!谁家买房子都是个大事儿,必须得多挑多看,马虎不得......” 这顿饭韶陈可谓吃的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好在,郭子爹娘也知道她们需要沟通,早早便收了碗筷,寻了借口,双双功成身退,将空间留给她们两人。 其实,无论从那个角度看,她与安欣都经过多次两人独处,更是连最亲密的关系也曾有过,按理怎么不该感到拘谨。 韶陈愣愣看着背对着她整理床铺的安欣,视线在男子仍然紧致的窄腰间反复流连,意识一时间有些恍惚。 年少初见时的惊艳印象依稀残留在脑海,那时她一直以为,他一个需要女人去好好宠爱的男子。而一路相处下来却逐渐发现,安欣远不是她原本认为的那般模样。即便在她们关系转冷、渐行渐远这样的尴尬情况下突然得知自己怀孕,男子也只混乱了最初那么一小会儿。 她是亲眼看着安欣用她几乎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整理好自己,摆正身份,理清思路,确认好自己的底线,然后开始争取他想要的。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安欣作为一个男子,却比她这个女人更为成熟,更有担当。 “韶陈?” 整理完被褥的安欣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的面前,为了换回她涣散的焦距,还刻意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哦,你说。”猛然回神的韶陈看着男子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立刻用最快时间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努力摆出洗耳恭听的正经模样来,“我在听。” 难得安欣愿意正式面对,主动开口,她怎能不严正以待? “既然你有在这里置办房产暂住的计划,那么我想确认一下,”直视着她的眼睛,安欣说话的样子看上去很是严肃认真,“你身上现在还有多少钱?” “啊?” 有那么刹那,韶陈脑海中一片空白。任她如何预料,也没想到男子在“冷战”后最先开口的竟然会是这么句话。 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下扣着桌面,无视于她的瞠目结舌,安欣微微眯起眼睛,那样子比起咄咄逼人,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自己根本没有行囊,衣服也是被邻居从白色沙滩上抬回时的那套......显然易见,你手头应该只有贴身银两。而贴身银两能有多少?这样又要买房子置地的,早晚坐吃山空……” 看着安欣微皱着眉头,一副陷入自己思绪的严正模样,韶陈发现自己原本一片空白的脑袋渐渐回温起来,嘴角也开始有上扬的趋势。 “……所以,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财?” 自顾自分析了一圈,关注点又归回到最初的问题上。看着面前男子将焦距重新对准,眼神瞬间锐利,一副恨不得将她盯出个洞的专注模样,韶陈不由得放软目光,连声音都跟着胸口一起变得暖洋洋的, “还有五两左右的碎银,以及,两片金叶子。”因为明白男子的认真,韶陈刻意言简意赅,并没有拉长音调胃口。 其实安欣分析的差不多都中。抓着安欣跑到深山老林里四处乱窜,基本是她一时冲动之举,之前并没有做什么准备,身上也只有平日里随身的不到十两碎银。那两片金叶子,严格来说也不算钱财,而是随身两把重要钥匙的挂坠(当然关键时刻当钱花也没问题,毕竟是真金打造)。 而除此之外,她身上其实还有两张面额不大但也不算小的银票。但银票只要拿到钱庄一兑换,相信家中用不了几天就会得知她人在哪里,实在太容易被顺藤摸瓜,不提也罢。 “十银一金,虽然不知你那所谓的金叶子有多重,但在村里置办个房产应该是没问题了。”表示了解的点了点头,用手指轻叩着桌面,安欣垂眼想了片刻,又说道,“回头有时间,你跟郭子娘一起去趟碧落城吧,争取把车里的山猫处理掉。” 韶陈看得出安欣放松下来的表情,她身上那些钱虽然过不了以往那种花天酒地,但若只是眼前这般粗茶淡饭,却是十年也足够了。而她也很乐于享受男子这样处处站在她身边琐碎操心的感觉。 第60章 颜值才是王道 于是,趁对方心情看起来还算平稳,韶陈决定主动招供。毕竟,买仆人这种事情,主要还是得投安欣的眼缘。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你若不排斥,回头我带你去看看那个孩子,当然,也得郎中那边愿意,才能定夺。” 规规矩矩将之前遭遇,连带所思所想汇报一遍,韶陈发誓,就连当年第一次向女皇交任务报告,她也没这么临襟正坐,事无巨细过。 只是,那个让她严阵以待的对象却没体会到她的重视程度,反倒将重点放在了细枝末节上, “买仆人?在这个小乡村?就生个孩子而已,有必要么?” 料想中的感激涕零完全没有出现,眼看着男人一脸的不以为然,韶陈只觉得自己满腔热情瞬间封冻成冰,连带着头皮都开始冒出丝丝凉气。 “当,当然必要。自古生孩子就是男人的鬼门关,怎么会是‘而已’?你怀孕了,身边没人照顾怎么能行?我料理家务又不在行,更何况,这孩子毕竟是……” 更何况,这孩子毕竟是韶家的长女(长子)。 韶陈张了张嘴,已经到嗓子口的话骤然顿住,到底硬生生的转了个弯,“……这毕竟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你我都没经验,没人帮把手难免有差池。再说了,你娘子我还得三五不时的出门谋个生,赚点尿布钱啥的,把你自己放家我也不放心啊……” 好在,安欣似乎也没有察觉到她的满嘴跑大马,只偏着头也不知道有听没有听的静默了半响,然后无可无不可的叹了声气, “这事儿先放着吧,反正郎中家也没做决定,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尚早。” ……已经不早了吧? 满腹的心心念念被安欣不痛不痒几句话堵回,韶陈再度瞠目结舌了一番,眼看着男子一副不予多说,准备睡觉的架势,到底没敢出言反驳,只得喃喃的收了话尾,手脚麻利的宽衣上榻,一把抱过男子,然后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安欣的身体略微僵硬了一下,随后便慢慢放松,渐渐放软,直到呼吸逐渐平缓绵长。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情绪的起伏也过大,尽管安欣表现出来的沉稳已经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但男子身上那些隐藏的不安,隐晦的忐忑,她还是能够感觉出来,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办法立即排解。 安欣不是懵懂少年了,那些决定他很清楚意味着什么,能默许她抱着入睡,也看得出男子在努力适应彼此的新角色。 而明天,她们就会站在全新的定位上重头开始,一想到这些,她就对未来充满期待。 &&& 天刚一见亮,韶陈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给安欣压好被角,确定男子睡的沉稳香甜,这才蹑手蹑脚的穿好衣服轻开房门,然后施展轻功窜出院子。 虽然不是第一次抱着男子入睡,但知晓对方有身子怀抱却是第一次,虽然理智上知道“孩子”没那么脆弱,韶陈还是一整夜都躺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压倒对方。 站在空荡荡的小道上用力抻了伸已然僵硬的腰腿,韶陈气沉丹田,拉开架势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直奔西北方向。郎中说的清楚,村子西北角一户门口种着双枝相容树的人家,后院直通小后山,养着为数不少的牛和羊。 村落实在是不算大,韶陈身上还没等见汗,人就已经到了地方。好在,经过一番活动,脖颈肩膀的僵硬倒是缓解了不少。 还是太早了。 韶陈站在门口,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在附近找片空地打趟拳消磨消磨,门里面却已传出了声响。不大一会儿,一个与她年龄相当的女子一边和里面说着话一边拉开了房门,看到杵在外面的韶陈先是一愣,然后又笑道:“韶陈?这大清早的,就来我家门口站岗啊?也是来讨牛乳的?” 也? 除了她还有别人? 出来的这位名叫张曼,也在“圣地”之行的队伍之中,一路走来,女人们围拢闲扯时彼此搭过几句话,也曾聚众喝过酒,算是彼此知道姓名程度的认识,但,并没有私下相处过。 大概是她一时的沉默让对方产生了心领神会之感,张曼伸出胳膊一把勾住韶陈的肩膀,半是宽慰半是鼓励的用力拍了拍。 “行了姐妹,不用不好意思。每次从圣地回来都有不少小夫郎怀上,牛羊乳供不应求,家里早有准备。不过你来的早点也对,毕竟一天能出的牛羊乳就那么多,乡里乡亲的也不好说给谁不给谁,是吧?先到先得嘛。” 额。 昨天郎中特别交代过,孕夫喝牛羊乳对大人孩子都大有好处,她的确是打听清楚了这家有牛羊才特别过来想碰碰运气。但,倒不是像张曼认为的为了担心买不到而特别起早。 早起只是因为睡得不好,一路疾驰只是因为想借运动舒展一下,最重要的是——这点的确是她疏忽了——陈韶这类世家都有专供的渔牧场,除了那些仅限皇家的稀缺品,基本是想吃什么喝什么,叫婢女小厮们去准备就好,何况还是牛羊乳这种在她看来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于是,她完全没有料想到这种狼多肉少的可能性,更真心不是特别过来排队的。 不过,韶陈还是决定闭上嘴,从善如流的跟随张曼进了院子,不予解释。 张家的前院不算大,正中间摆着一方木头桌子,上面并排两个带盖子的大铁桶,一个将头发盘的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旁边,指挥一中年妇女在桌侧架好的大铁锅中煮着什么,看到她,男子先是一愣,随后眉头立刻挤成一团。 “你,是那个外来的姑娘?怎么来打奶也不说带个筒子,或者碗盆?你打算用什么装回去?” 额。 被问住的韶陈脚步一顿,眼看着中年男子眼神越发逼视,不由得面皮阵阵发红,竟然喃喃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亲爹的,她真是打胎里都没这么笨过! “爹~果然还是您英明神武~考虑周全~”一根疑似安抚的手指默默捅了捅她的后背,身侧张曼的声音甜得简直发腻,满脸谄媚的神情也让人觉得异常眼熟,“韶陈啊,我不是说你,也太粗心大意了不是?还好我爹有先见之明,老早就让我娘煮沸了好几个铁罐子,要不然,你就白白起个大早,还不得空手回去?” 煮,煮沸? 眼看着张曼不断给自己使眼色,韶陈暗暗压下满腹问号,配合的一躬到底,彻底拿出平日里对付她爹的那套,一双琉璃眼用力眨的无辜再无辜,就差在脸上刻上“诚恳”二字。 “叔,给您添麻烦了。我家夫郎这是头一胎,我一时太过兴奋,实在是多有疏忽。这不,还得劳您多多担待。” “哼,年轻人,就是毛糙。” 闻言,张曼爹纠葛在一起的眉头总算有所舒展。用下巴点了点铁锅的方向,张曼爹一手操起大号铁勺,一手揭开桌上其中一个铁桶的盖子。 “让你婶子给你拿个罐子。今天的牛乳不多,你家就一个孕夫,三勺子就够一天了。这都是今早刚挤出来的,回去记得煮沸才能给孕夫喝。” 又要煮沸? 深觉麻烦的韶陈不敢多说,立刻接过张曼妈捞出来冷却过又擦干还帮她垫上放烫帕子的铁罐,眼巴巴的看着张曼爹捞了三大勺子白花花的奶汁进去,一时有些怅然。 生孩子可真够麻烦的。平日里谁家夫郎有孕,都是身边专门的小厮奶公公伺候着,从来不用女人去操这些琐碎的心。而她,这万里长征才刚刚开始。 付过钱,韶陈倒也没有立刻走人。一是张曼那副讨好老爹的模样实在太和她胃口,想要多来多往,再来,安欣孕的日子还长,她也想趁着没人,先在张曼爹这边刷刷好感值。 而别的事情不敢说,单论讨长辈男子欢心,毫不客气的说,在同辈大家世女当中,她是当仁不让的个中翘楚,就连天之骄女的谷晓语也得靠边站。 而果不其然,当她放软眼神,生生端出一副心痛怀孕夫郎却又不知怎么做才好的笨拙小妻主模样,张曼爹心里的天平就立刻倾斜了。 “我说,你真行。” 将人送到大门口,张曼挤眉弄眼的指了指韶陈手里一大一小的两个铁罐,“谁都知道这玩意对大人孩子都好,每回从这种时候都是僧多粥少,来求得人多了,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爹额外多给。” “大概是看我是外地人,举目无亲不容易吧?”尽管得了便宜,但在人家女儿面前,韶陈还是很敬业的继续摆“诚恳”面孔,没敢太卖乖,“而且,我夫郎已头胎来说,年纪又着实不小了。” 张曼爹一看就比张曼妈年长一些,家里又不像有小的样子,张曼又是独女,估计半辈子下来,有不少感触吧?她不过是对症下药罢了。 “拉倒吧,你想多了。”显然没有被她的演技煞到,张曼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满脸的逼视就差没直说你y继续装吧, “我估摸着,主要原因还是老爷子看你长得好嘴又甜。不过,等回去你遇到旁人可别说漏嘴,就说我爹看你举目无亲,给你盛了点自家熬的羊肉粥。” “放心吧,我晓得。” 她卖乖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女人毫无效果,可张曼满身那股“真是拿你没办法”的调侃促狭,却跟记忆中的某个女人有所重合。 当然,乡土出身的张曼没有那位英姿飒爽,举手投足不及对方那般贵气袭人,身上更是没有那位不怒而威的气势……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却没有想到,竟然还觉得怀念。 “啊呦,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没想到还有比我更早地咧。” 看到韶陈已然要走的样子,第二个上门的某位半老大叔显然很是意外,眼睛滴溜溜的在韶陈手中两个罐子之间来回扫荡一圈,停住了脚步,没再说话。 “张曼,我先走了。回去帮我多谢咱爹的粥,真是帮了大忙。”韶陈提了提小罐子向张曼简单示意,然后偏过头,对站在旁边一直看着她们的半老大叔露出一抹灿烂笑容,“叔叔早。” “哎,早。” 对方显然不认识她,匆忙之间应答的也有些迟疑。韶陈并不以为意,挥挥手告别了张曼,只哼着小曲慢慢往回走。 身后还隐隐传来张曼招呼那位半老大叔的声音,拐过一个岔道,张家大门已经完全看不到了,韶陈看了看四下无人,于是干脆一跃上房,踩着瓦片直接一路飞奔回去。 她的轻功放眼江湖根本排不上数,在世族大家中也不算什么,但在这偏远乡村,却是绝对稀世罕见的独一份——一路上她高来高去,也居高临下的看到几位路人,可却没有一人留意到她。大概是路人太少,或者是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即便瞥到她的身影,也误以为是猫鸟之类,没有理会——按理她的功夫并没到白日掠过仍让人无法察觉的程度。 跳进郭子家时,后院还很安静,韶陈轻手轻脚的直径推门进了临时卧室,安欣已然起床,正对着镜子梳头发。 “嘘~” 在男子开口之前,韶陈就示意他小声再小声,然后献宝的将小罐推至男子面前压着嗓子道:“这是羊乳,已经煮过了,说是对孕夫孩子都好,稍微有点膻,你先试试看喝不喝的惯。” 那个羊乳只有很小的一罐,估计也就小半碗的量,本来就是张曼爹盛给她让回去给夫郎试试口的,据说羊乳的味道很多孕夫接受不了。 而大概是她悄悄话般的神秘兮兮让安欣不明所以,疑惑的白了她一眼,男子默默接过铁罐,打开先是抿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随后将其一口干掉。 “怎么样?” “我不太喜欢这股味道,但也不是不能喝。”大概是看她始终压着声音,安欣虽然不明白在小心什么,倒是也很配合的降低了嗓子,小声问道,“你大清早的出门,就是为了去买这个?” “是啊,人家还特别交代,别对旁人说多给了羊乳,怕没买到的人不愿意,就说看我外地来的不容易,给了碗羊肉粥。哦~这里还有牛乳,你要是喝不惯那个,我就天天早点起,给你抢牛乳~” “……” 安欣没再说话,只是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而韶陈也是在话出口之后,才察觉到自己竟然说了如此肉麻的承诺。 其实,比这肉麻十倍的话她也说过,被这殷勤十倍的事情她也做过,在以往那些公子小哥中,她的出手阔绰是有口皆碑的,甜言蜜语更是张口就来,从不吝啬。 只不过,从来没有一次,是话出口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更是没料到有朝一日甜言过后,面对一位男子的沉静目光,她竟然也会有脸颊发烫的时候。 第61章 金子傍身 虽说根据以往经验,情话绵绵之后再紧跟上三两个贴心小动作,再坚守自身的男子也会多少软化......但显然,再丰富的经验也有踢铁板的时候。 墙脚搁着牛乳罐子,韶陈灰头土脸趴在地上用木条来回反复捅着灶台里奄奄一息的余火,一时间深感无从下手。 她想的很美好,趁着郭家二老都没起来,先摸进厨房,亲手将张曼爹特别交代需要煮沸的牛乳搞定,可以趁热打铁在安欣面前邀功卖好不说,还能给郭子匀出一碗——虽说不知那小子此刻有没有身子,但既然“圣地”功效如此强大,找到房子之前她又免不了要叨扰人家爹娘,顺便表现一下关心也是有必要的——都说淑女远庖厨,她亲手煮牛乳,这诚意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足够动人了吧? 当然,这一切的大前提,都是她能弄明白那个稍微点火就冒浓烟的灶台。 “韶姑娘?咳咳,你这是,在做什么?” 显然是被自家厨房的烟雾缭绕给整个煞到,郭子爹迅速将厨房门整个拉开,又一把推开了窗,胸口大幅度起落了几次,才维持着瞠目结舌的表情,满是错愕的看着半趴在地上,形象全无的女子。 “......额......” 韶陈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我是想,把火点着,然后把牛乳煮沸,等一会郭子回来,让他和安欣一起喝......” “哈哈哈哈哈,所以说,早上韶姐姐为了给安哥哥煮牛乳,差点烧了我们家的厨房?” 手里捧着自家爹爹煮好的牛乳,已经确定有身孕的郭子全然没了少年的娇羞矜持,笑话起别人的失误简直肆无忌惮,就差拍桌子捂肚皮了,“......韶姐姐你简直太有才了。回头你可得找一个厨房边上就是水井的房子,不然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这位兄台,你是不是忘了手里的牛乳是谁打来的? “郭子,别这么说韶姑娘。”将最后半勺牛乳添进安欣碗中,郭子爹转身又给自己儿子盛了半碗米饭,笑眯眯的中肯道,“人家韶姑娘,只是鼓出了点烟而已,看着好像挺吓人,其实灶里的火根本没起来。” “==......”您真是我亲叔! “说起来,这一路上我也看过韶姑娘架锅生火,不像那种四体不勤的娇娇女啊,”比较起笑得合不拢嘴的郭子爷俩,郭子娘好歹只是嘴角上扬,表情还算得上镇定,“怎么这一碰灶台,反而手生的跟个丫头片子似的?” “==.......”她能说,身为世家女的她还真就从来没进过厨房么?野炊露营点个火跟摆弄灶台做饭完全就是两回事好哇! 很显然,早上失败的殷勤段子很好的娱乐到了郭子一家,饭桌上简直欢声笑语不断,满腹纠结的咬着筷子,韶陈在配合的做出窘迫姿态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偷偷用余光瞄向另一位事件里的主人公。 安欣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态,面对郭子咋咋呼呼的调侃打趣,男子也只是轻柔勾起嘴角,做出一副坦然大方的样子,既不羞怯,也不忐忑。即便是她阅人无数的眼睛,也分辨不出安欣面对这种被集体起哄的失败殷勤,是厌烦敷衍多些,还是多少觉得甜蜜。 好吧。 看着男子面前一扫而空的盘子和只剩下牛乳三两滴的空碗,韶陈暗自感叹,无论如何,安欣有胃口多吃东西是件好事。如果是为了这一大一小,那么偶尔扮丑搞笑,来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失误,逗大家开怀一笑,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吃过早饭,郭子娘便第一时间带着她跟安欣,去看了之前推荐过的几套房子。 其实韶陈没有多少挑房子的经验。虽然她过去总是一诺千金,动不动就甩手送给跟过她的小情儿房屋院落,但那些细节要么有婢女小厮帮着跑,要么就是男方直接指定,根本不需要她去费心。 无论韶家还是陈家,都是产业遍及整个奉临的世族大家,举凡交通要塞,地区中心城,都设有自己的地产房屋,风水布局之类更是有专门人士负责,她人到哪里直接过去住就行了,压根不需要在这些地方做考虑。 好在,对比起她的无所适从,安欣显然对安家落户这项行动更有章程、也更加上心。 郭子娘领着她们前后看了4户人家,几乎没做犹豫,安欣直接选定郭婶重点推荐的那一户。宅子位于村子边缘,两两并排的四套主房,左右两间偏房,床柜家具之类的倒算俱全,厨房茅厕也算干净。屋子前后的院落都不算大,前院种着两颗枝繁叶茂的纳凉树木,树下驾着秋千,秋千旁歪躺着一匹做工粗糙的摇摆木马,另外还有两把摇椅,一方木桌,虽然还算结实,但着实没什么造型花样,只能说将就能用。后院空场之外则是一垄垄的小块田地,倒是看不出之前种过什么。 “你确定就是这个了?” 眼看着安欣开始和郭子娘讨论买房子的具体细节,韶陈忍不住打断两人,摆出悄悄话的姿态朝郭子娘略含歉意的笑了笑,随后将男子整个拉到一旁。 “不再多看看?” 不是说她对这栋宅院有何不满——当然在她看来,今天看的四栋宅院没有一栋在水准之上,但眼下毕竟条件受限,她也不能高标准高要求——只是,安欣确定的这一栋,非但不是最大的,也不是家具环境最好的,甚至价格还最高。她不明白...... “不用多看了。这栋房子距离郭子家和郎中家都不远,厨房和茅房的排水也做的到位。房屋布局也比较合理。是这四栋房子中性价比最高的。” 排水? 布局?? 最贵还性价比高? 有听没有懂的掏了掏耳朵,韶陈抬起头看了看厨房和茅厕的位置,表示自己虽然也进去瞄了一眼,但完全没看出来什么排水问题。更不用说,看懂那个基本成四方形的布局究竟合理在哪...... “......有疑问?” 大概是她脸上的茫然太明显,男子难得没有无视冷处理,而是微微扬起嘴角,好脾气的继续讲解道,“你不是说,要找个人过来照顾我和孩子么?这栋宅院设有独立偏房,跟主房分隔开又距离不远,非常方便照顾。” ......啊...... 完全没想到这一层的韶陈讶然的看着男子笑得弯弯的明亮眉眼,一时间有些错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的确,她是有帮安欣找个小厮打理日常起居的打算,也跟男子提过,但安欣不是说,这事儿先放一放么? 显然心情不错的男子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意,面对她的呆头呆脑反应迟缓也难得的没有丝毫不耐烦,甚至,还难能可贵的,主动伸出手指对她勾了勾。 “拿一片金叶子过来~” “哦。” 虽然没弄懂男子的意思,但韶陈掏钱的动作却是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含糊的。别说安欣现在是她第一个孩子的父亲,就是安欣没有怀上,只要他肯开口,她也断然没有犹豫的道理。 韶陈已然无暇分辨自己何时有的这般心态,她过去对情人虽然也算出手大方,但绝对没有这般理所当然的感觉,也不可能随意将身上的过半傍身交付出去。 “我看,有时间还是早点去郎中那儿看看,把人选定下来比较好。我可不希望自家厨房隔三岔五就被火烧一把~” “......” 她这是,被安欣调侃了么? 眼看着男子手心握着金叶子反复掂量了几个来回,连带着周身的气场都为之柔软,韶陈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没由来地又开始发烫起来。 好吧,不用男子开口提。 她决定晚上就主动把另一片金叶子和那五两纹银午全无保留的如数交给安欣保管。 就这么办。 第62章 八卦忒可怕 心动不如行动! 跟着郭子娘跑了一天的房产交付手续,韶陈刚吃过晚饭,就顶着郭子一家明晃晃的调侃,硬拉着安欣进了里屋。 “怎么了?” 即便面对着她心血来潮的急匆匆,男人看上去也是平静的,眼里的情绪与出口的声线都自制而平稳,宛如哪怕此刻天塌下来,他都可以沉着面对。 “喏,这些,都给你。以后咱家的财物就全权归你保管啦!你可以考虑定期给我零花钱,或者,我想买什么跟你说,你再决定。” 一股脑的将怀里全部身家掏出来整个递至男子面前,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必是目光灼灼,眼睛亮得出奇,周身上下都散发出满到快要溢出来的邀功气息,澎湃的简直就差在脑门刻上“惊喜”两个大字。 “......” 时间似乎停顿了那么一瞬。 很显然,期待中的“惊喜”场面并没有出现。韶陈维持着原本动作,眼看着面前男子整个停顿了那么一刹那之后,反应迟缓般的慢慢伸出手指,动作平缓的稳稳接过她摊在手心的东西,然后转身,收好。 从神情到动作,安欣都显得那么波澜不惊,或许,还有点不以为然。 这个反应,有点出乎意料。 好吧,是很出乎意料。 “额,安欣。” 听到点名,男子回过头来,眉梢略带询问的略微挑起,整个神情平和而充满耐心,显然在等待着她有什么后续, “那个......”好吧,其实她没什么后续要说,只是,男子这样平淡的反应,让她觉得无论如何,也应该再挤点什么出来, “......郭婶推荐的那栋房子,你也知道,并花不上一整个金叶子那么多。总之,剩下的银子也在刚才那些里面了。” “好的,我知道了。” 想象中,男子大受感动,甚至喜极而泣扑倒她怀中,进而来个拥吻之类的的动人场面,完全没有出现。好吧,她也知道是她想得太美好,安欣不太可能那么热情感性。但,平淡无奇到这种程度,就好像她拿给他的,不过是换洗的衣服,需要归位的碗筷,就真真是有些...... 大概是看她没了下文,男子姿态平和的转过身去,开始和往常一样铺摆床铺,准备两人明天换穿的衣物,接下来估计就是打水,洗漱,然后吹灯休息。 韶陈施施然的杵在那里,望着男子忙碌的背景嘴唇上下开合了几次,可到底,没再能说出什么。 若说扫兴、失望、后悔,那倒还不至于。但不可否认,无论如何,她也没料到自己的满腔热血,会被这样平淡以对。看男子下午的反应,她本以为...... ......本以为...... 本以为,什么呢? 房子虽说过了户,但毕竟空置已久,想要舒舒服服的住进去,还需要添置不少物品,再收拾一番,怎么也需不少时日。 本着男主内的持家原则,再加上钱财全部上缴,韶陈便理所当然的做起了甩手掌柜,将细节全权交给安欣,而且很是体贴的声明,整个房子随他喜好,爱怎么装点,就怎么装点,她完全配合,绝无意见,就等着入住即可。 其实严格说来,她跟随归乡大队进村也没有多少时日,就算把从“偶遇”郭子的时间加上,里外里也不过个把月功夫,按理,应该归为村里的“生人”,还在试探着接触磨合的那种。 “韶姑娘,又给夫郎牛乳去啦?” “说起来,还是老郭家有福啊,去一趟圣地,竟然就结识上韶姑娘这样的妙人儿。” “就是,那姑娘出手可大方了,听说每天给自家夫郎打牛乳时,还会随带上郭家小儿子的。哎呦喂,老郭这两口子,可是捡着了......” 尽管韶陈知道在乡野村落,特别是农闲时期,村民都难免的,或多或少会关注一些与己无关的家长里短,作为日常调剂。但显然,她还是低估了大家的无聊程度。 “韶姑娘,听说,村边老王家那栋空宅子,你买去了?还是直接用金叶子付得款,真是大手笔啊~~” “你是没看到老王见到金叶子时那瞪得溜圆的眼睛!枉她天天吹女儿在碧落多么出息,不照样没见过金叶子?找钱时候更是好笑,你们是没看到那卖房子还得东拼西凑找人家银子的场面,哎呦喂~” “我说,韶姑娘啊,郎中家那个林小子,你觉得咋样啊?要是没看上,其实大娘家有一个孩子,模样可比那林小子周正多了......” “......韶姑娘......” 可能是她给村民留下的第一印象太过亲和,那种面对外人本应该有的排斥,在她这里似乎直接被过滤掉了。现在只要一出门,沿途碰到的,甭管男女老少,几乎就没有不跟她热情打招呼的,招呼的内容更是五花八门,包罗万象。哪怕她身边刚刚发生的,丁大点儿一件小事儿,不出半天,基本全村都知道了。 更何况,她自身也知道,她的条件,她的情况,从各方面来讲,的确都,有些招摇。 “我说小韶啊,方便说话不?叔想跟你聊聊......” 置办完房产,她手头便没什么要紧事情,原本计划闲晃几天,熟悉一下周遭环境,等郭婶进城时跟着一起,处理掉山猫之后,再看情形做下一步打算。但显然,她想象的太美好,现实则差距忒大。 “......你看,你家夫郎这种情况,你也得为自己的身子打算不是?郎中家那个林小子,样子阴沉不说,年纪也着实是大了,也难怪你看不上眼,的确是配不上你这样标致的姑娘......不是叔自夸,叔家那个孩子,更方面都比那个郎中家的强百套......” 出门晃荡还不到半刻钟,便被正在田里劳作的村民大叔看到并整个拦住。这当然不是头一回了,事实上,自她置办过房产,这种“拦路推销自家庶出男孩”的戏码,基本上每一天,每一次出门,都有发生。 “......韶姑娘啊,不是大哥背后说人闲话,郎中家那个林小子,真心不值个你犹豫这么久,那孩子性格闷得很,几脚也踹不出一个屁来。大哥家有一个......” 刚笑脸婉拒一位手里还拿着锄头的大叔,结果刚穿过一片田地,还没等拐到乡道,就被另一位胳膊里挎着筐的大哥给拦了个正着。 韶陈遥遥溜了一眼号,此时正值菜花盛开季,成片的花田随风摇曳,姹紫嫣红连绵至天边,而远处蓝天清澈,白云朵朵,俨然一片唯美祥和,而当视线再度调转回面前,所谓的大哥正口沫横飞,滔滔不绝......饶是韶陈自认风度不凡,此刻也不由得暗自幽幽叹了口深气。 这乡村风光多么美好! 只可惜了,总是有闲人突然冒出来,然后不管不顾的在她耳边嗡嗡萦绕,让人不胜其扰,根本无暇欣赏美景嘛。 这人长得太好就是烦恼~!加上“牛乳”事件又添了体贴夫郎的口碑,再加上购房置地银才外露......这么算来,她简直周身上下都是优点,也不怪乎乡里乡亲的大叔大哥们,看到她都要眼睛放蓝光。 树欲静而风不止嘛。 搬出“这种事情还是由夫郎决定比较好”这种万能理由,韶陈好不容易才打发掉挎筐大哥,赶快施展轻功,一路飞奔至她新购置的房产门前。 最近无论去哪里遛弯,她最后都会到新房这边看一看。安欣对布置房屋显然很有主意,缺什么少什么条理清晰,选样购物又精打细算,再加上郭子、郭子父亲在旁帮手,不过几天功夫,新宅园便屋里院外大变样。说来也奇怪,她住过的宅院按理说也不少,上至都城皇宫,下至鳏夫小院,堪称五花八门,林林总总,而明明安欣布置的这处儿,其实严格说来也没什么特别,可偏偏,她每次过来都深深感觉,真真越看,越是顺眼...... “......我说韶家夫郎啊,不是大叔说你。这做正夫的,得看得开才行啊。” 一路飞檐走壁前脚刚跃到房门,韶陈身子还没等站稳,院里穿传出来的陌生嗓音却让她不由得一个踉跄,差点整个人贴到地上, “那韶姑娘是个知道心疼人儿的,怕你不高兴,任谁去说都往外推托。你身为人家正夫,也得为你妻主早想才是啊。这男人啊一旦有了身子,往后只会越来越不方便,你家妻主又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怎么身边也得有个人才行啊,你说是吧?” =口= 我说,这谁家大叔?舌头如此没有把门的? 往她床上送人,怎么还跑到安欣这儿游说来了? 第63章 人生如戏啊 按照往日习惯,如果有世女胆敢在她男人面前挑拨离间,又被她抓到现行,她必然一个飞脚横踹过去,打得过单挑,打不过群殴,势必要将对方欺压到认错服软,见她绕道而行才肯罢休(好在,目前在她眼皮底下挑事儿的,还没有比她背景更硬,人脉更狠的)。 “张叔,你想多了。” 鬼使神差的,韶陈本该迈出去的脚被那轻飘飘的熟悉嗓音停住,硬是定在原地纹丝未动。影墙那一边传来的声音字字分明,不用看见,她脑海中也能分明浮现出安欣轻声叹气的,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表情, “并不是我拦着妻主,不让她纳人......张叔您是有所不知,我家妻主那个人,虽然平日里看着挺随和客气,其实主意正着呢,在这方面只喜欢那些有难度的。但凡旁人给介绍的本分孩子,甭管条件有多好,她都推三阻四,还不愿意掰开了明说,非得拽个箭牌不可。” “哎呦喂,你家这个妻主真是......” 不用看,韶陈也能品出这个所谓张叔那声带着拐弯的感叹,有多兴致勃勃意味深长。而安欣竟然还很配合的也跟着不长不短的轻叹了声,接着说道, “妻主那个人啊,是自己看中谁,就要亲自去招惹的,你还不能太顺着她,不然,转头她就没兴趣了。” “妻主比我年少,那个样子,那个做派,张叔您也看到,分明就是个招人的。我这个做正夫的,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折腾去,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所以,张叔,这方面,您还真是不用提她操心,遇到合心意的,她是断然不会委屈到自己的。不过,叔,您也不用担心我想不开,我和妻主是打小儿就认识的,她什么样,我心里一清二楚,早就看开了。” =口=。。。。。。 整个人僵硬在影墙外,韶陈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要石化了。 她自己父亲就是个演戏高手,面对不同人完全就是不同面孔,从小到大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父亲大人身为一家之主,需要应对各种情况而不得已为之。 但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这明明就是性别使然! 男人都是戏子! 看看安欣这人前人后的巨大差距!面对她的时候恨不得横眉冷对,偶尔赏个笑脸都要环境气氛相互吻合,结果一转身,这个一副故作坚强又满腔无奈的人是谁啊? 她好好一个优质世女,被安欣背后这么一说,怎么就变成喜欢上赶着找虐的贱皮子了呢? “哎~这女人啊,都那个德行。” 天晓得安欣到底是哪一句戳到了这个所谓张叔的感触点上,韶陈听着里面大叔一改初衷,竟然冒出这么一句感叹,恶寒的恨不得周身鸡皮疙瘩都噼里啪啦掉满地。 天地良心,她这么守身如玉的大好世女...... ......守身如玉...... 心下冷不丁一虚,往昔那些跟谷晓语鬼混过的日子,突然鬼使神差的浮现在脑海。 好吧,的确,在那些感觉好像前世的很久很久以前,她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稳,稍微有那么点不喜欢主动送上门的,稍微有一点点喜欢寻求刺激,稍微有那么一点点......风流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