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歌》 第一章 联手报亲仇 决斗落月涧 夕阳把黄昏的影子慢慢拉长—— 夜,像梦一样的孤寒,为大地披上了一件深黑色的外衣,给每一个生物,都带来了一连串甜美的梦。 柔和的月色,拂照着这片耸岭,偶尔吹起的夜风,把山林摇撼出一阵悸人的呼啸。 夜是这么的静寂和神秘。 在一片悬崖之上,月色拂照着一个苍老、伛偻而又寂寞的身影——她是一个老迈的妇人。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衣,宽大的袖子,拖在地上,当月光从她脸上掠过时,才看清了她的面貌,她竟是如此的恐怖和苍老! 满头的白发已经脱了三分之二,水纹般的皱纹,堆积在她的脸上,她右目已瞎,左眼也已昏花,只能够用来辨别黑暗和光明,嘴里只剩下两三颗牙,鸟爪般的枯掌,紧紧地握着一柄黑铁拐杖,不停地来回摇晃。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些声息,也许当夜风拂体时,她曾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喟叹,只是那声音太轻微了,几乎连她自己也听不到,她是太苍老了,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可是谁又知道,她就是闻名天下,绿林丧胆的一代奇人“瞎仙”花蝶梦呢! 在这个寒凉孤寂的深夜里,花蝶梦痴立着,似乎是在回忆,或是等待着一些什么,她开始喃喃自语了:“我活不了多久了,可是,我的心头未了……过去的岁月像梦,像流星,我还以为我能得到一些什么,可是……到今天,除了人见人怕之外,我什么也没有……唉!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她想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凄凉悲惨的声音,在月夜里回绕着,她成名江湖数十年,从来没有害怕过,可是在她木朽之年,她竟对“死亡”产生了莫大的恐惧,她不知道是谁把“死亡”带到这个世界来的,然而她却深深地咒恨着那一个人。 风,渐渐的大了,夜凉也更浓,而那个孤独的老婆婆,仍然站立在崖口,像是一个幽灵,一个鬼魅一样。 在这片悬崖的另一端,有一条崎岖的小道,这时正有一条黑影,如飞地向上扑来,他的身形巧快,简直是骇人听闻,瞬息之间,已经扑上了数十丈,翻上了这片悬崖。 在月色下,看清了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领口还插着一朵白色的菊花。 他生得剑眉朗目,身躯伟岸,一股英迈之气,充满了青春活力,与花蝶梦恰是一个显明的对比,只是这种对比,未免太残酷了! 他是花蝶梦惟一的徒弟,大概在他周岁的那一天,花蝶梦就得到了他,18年来,他得到了花蝶梦的全部功夫,由于花蝶梦怪诞冷癖的性格,使得他也成了一个怪人。 因之,这一对师徒——瞎仙花蝶梦,九天鹰骆江元,全都成了人见人畏,扬名天下的一对奇人。 骆江元匆匆地扑上了那悬崖,他尚未开口讲话,花蝶梦已冷冷地说道:“江元,你可知你来晚了么?” 江元这时已到了花蝶梦身侧,他笑了一下道:“师父,中途我管了一件闲事,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师父,你可是在盼我?” 江元说着伸手去拉花蝶梦的手,花蝶梦却一甩袖子,让开了两尺,厉声喝道:“站远些,不要碰我!” 江元作了一个痛苦的微笑,默默地退后一步,18年来,花蝶梦虽然视他为子孙,可是她却从来不让他亲近一下,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讲,将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江元失望地望着这个瞎婆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冷酷,如此的难以亲近? 花蝶梦撇了一下嘴角道:“我交付你的事,你都办妥了吗?” 江元连忙答道:“我都办妥了,他们没有一个敢违反你的意思!” 花蝶梦点了点头,冷冷地说道,“好……你把‘红翎’还给我!” 江元答应一声,由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小薄皮套,双手递给花蝶梦,花蝶梦接了过来,她二指捏住了那雪白的小把柄,轻轻向外一抽,在月光下,立时闪出了一团彩光。 这是一只三寸长的红羽毛,配着白玉的把柄,羽身发亮,红光闪闪,在红羽毛的中央,镶着3粒极小的蓝宝石,在月光下闪耀出五色光彩,煞是美丽,花蝶梦感慨颇深的摸了摸那美丽的红翎,又把它轻轻地放进去,珍贵地收在怀里。 江元望着花蝶梦,直到她做完了最后的一个动作,这才低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花蝶梦摇了摇头,用手捋了一下飘在前额的白发道:“不!你没有多少时间耽误,天亮之前你还要离开蓬莱山,我另外有事要你去办。”花蝶梦话未说完,江元早已变色道:“怎么……师父!你又要把我遣出去?” 花蝶梦闻言冷冷说道:“要办的事太多了,你哪有时间休息?想想看,还有什么事情,如果没有事情,你先回洞去,要你办的事,我已留了一封书信,拿了信你就可以走了,不必再来见我。” 江元闻言心中甚是难过,他才由河南赶回来,师徒相别已经数月,万料不到才一复命,立刻又被遣派出去。 花蝶梦似乎对他这个徒弟,没有丝毫感情,十余年来,她一直是冷冰冰的,然而骆江元则是个热血男儿,每当他向花蝶梦表示亲热,或希望由她那里得到一点温暖时,总是遭受到她无情的叱责,这是他最感痛苦的事。 花蝶梦等了一下,不见江元再说话,立时接着:“好了,你既然没有事情,现在就回洞吧!要你办的事,我都写在信上了,你拿了书信不要耽误,就立刻下山去吧!” 江元听她每一个字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师徒眷念之情,心中不由大凉,几乎流下眼泪来,强自忍着,大着胆子问道:“师父,你……你是不是讨厌我?” 花蝶梦闻言怪笑一声,怒道:“哪来这么多傻话!赶快照我的话去做,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骆江元无奈,他怀着一颗极度失望的心,拭了一下眼泪,转过了身子,一言不发地扑出了这片悬崖,向云海中纵去。 花蝶梦见他已然离开,这才舒散一了下皱着的眉头,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 “不知趣的孩子,你何苦来纠缠我啊?” 她仍然默默地站着,没有多大工夫,江元又从云海中扑了回来,他离开花蝶梦约有二十余丈,遥遥叫道:“师父……我走了!” 花蝶梦微微地移动了一下身子,轻声答道:“好!你去吧!把事情办妥后就回来,我们要好好地聚一下,不再让你乱跑了。” 江元闻言好似喜极,他脸上闪过一个爽朗的笑容,脚尖点处,人如飞鹰,已然飘出了七八丈,向山下扑去。 花蝶梦虽然双目已毁,可是,她武功奇高,数十丈内飘花落叶也可分辨,这时她知道江元已然再次下山,她不禁自语道:“这孩子真不得了,将来功夫比我还高呢!” 她想着,在这座荒地上来回的踱步,心中思索着一件重大的事情。 寒月依然静静的高挂着,这个怪癖的老婆婆,似有想不完的问题,她只是来回的徘徊…… 突然,她停住了身子,沉声道:“是谁?用不着这么鬼鬼祟祟,快出来!” 随着她这一声叫,便见三十丈外,闪出了一个黑影,他年约五旬左右,高大的身躯,身体极为魁梧,他头发已经花白,但却有着不可一世的豪气。 他萎缩地纵上了这片悬崖,用几乎是发抖的声音,说道:“是……是我……花婆。” 他话未说完,花蝶梦已然喝道:“你是谁,到这来干什么?” 那人听着她冷酷凌厉的声音,和看着她月下这副容貌,不由得吓得打了一个冷战,嚅嚅道:“花婆,我……我是元子笺。” 元子笺话未讲完,花蝶梦早已仰天一阵怪笑,声如夜枭,刺人耳鼓,吓得元子笺一言不发,怔在当地。 花蝶梦在笑罢之后,她杖头往地面上轻轻一点,人如阴风般,离着地面数寸,已然越出了十七八丈,再一作势,便到了元子笺面前。 元子笺看到了一个残老的躯体和一张恐怖的脸,他吓得几乎叫起来,连忙退后一步。 花蝶梦已怪声道:“你不用害怕,话没有讲清楚,我绝不动你……元子笺,难为你称得孝子,你此来是为你爹爹报仇吧?” 元子笺听罢此言,惧怕之心大减,代替的,是一团仇恨,长眉一挑,悲声说道: “不错,就是来报父仇的……你知道这是我毕生难忘的事,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元子笺激动之下,不顾处境的危险,大声地喊叫起来,花蝶梦不由大怒,喝道: “元子笺,你不用对着我鬼叫,为父报仇是理所当然的事,你既然有这个勇气来,或许你自认有必胜的把握,可是依我看,你功夫太差,比起我那个徒弟还差得太多,你居然敢来找我,那不是白白送死吗?现在我就坐在这里,任你攻打,无论暗器、兵刃、拳脚均可,你每出一百招,我还你一招,你看如何?” 元子笺闻言心头一懔,他早知花蝶梦双目失明,可是那身功夫却是骇人听闻,她的耳朵极灵,和人对敌,总是不用兵器,来人无论轻功多好,也能听出,并能测知对方强弱,用隔空手法点人重穴,永无不中之理。 她手法更是奇重,往昔在河南道上,偶遇仇人环攻,竟被她一指点穿三人,当时威震天下,绿林中人把她畏如天神,提起“瞎仙”无不胆寒,天大的事,只要有她“红翎” 在手,就立可化解。 元子笺天大的胆也不敢与她过招,他这时来,原是实施他预先想好的一条诡计,当下强笑道:“花婆,你不必这么急,我此来原是请你赴约的,关于我们的仇恨,到时再谈。” 花蝶梦听到这里,连连摇头道:“别往下说了,我可不愿意离开此山,你今天既来了,我们的事就此解决,你也别想回去了!” 元子笺听罢心中暗暗着急,忖道:“这老瞎婆不上套,只怕我凶多吉少了。” 他想着不觉流下汗来,花蝶梦已不耐烦,催道:“怎么,你有胆子来,竟没有胆子动我么?” 元子笺闻言心中一动,他知道花蝶梦生性高傲,晚年益发骄狂,当下强捺惊心,故意冷笑了两声道:“哼!原来瞎仙也不过虚有其名,竟不敢赴仇人之约。” 他话未讲完,花蝶梦已是一声怪叫,伸过了鸟爪般的枯爪,一把抓住了元子笺的左臂,厉声道,“什么?你说什么?” 元子笺见她出手如电,分毫不差,拇指一下按在自己的“肩井穴”上,当时一条左臂奇痛如剜,她那长长的指甲,已然深陷入肉,渗出一片鲜血。 她那张恐怖悸人的面孔,离着元子笺不过半尺,这一下,几乎把元子笺吓昏过去。 他强自镇定着,他知道,他回答的这一句话,关系着自己的生死,当下提高了嗓子道:“花婆,你不用动野,告诉你!这次寻仇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皮鲁秋和吉土文……” 花蝶梦听到这里,脸上泛了一丝狞笑,怪声道:“啊!还有这俩小子!他们为什么不来?” 元子笺这时已痛得浑身冷汗,又不敢运气护穴,勉强答道:“我们三人,准备请你赴宴时一齐解决……我们备了酒菜……因为我们有把握,这次一定会把你杀死!” 花蝶梦闻言呵呵大笑,她仅有的几枚牙齿,在月光下发出了惨白的光色,愈加显得恐怖、骇人。 她狂笑了一阵,枯臂一挥,“叭”的一声,把元子笺甩出了三丈余远,摔在地上。 元子笺慌忙地爬起,连忙运气止血,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花蝶梦甩出了元子笺,她又继续地狂笑一阵,连眼泪都几乎笑出,连连说道:“好! 好!这才是我最爱听的一句话,难得你们有这份孝心,居然要送我上西天,我若是不答应,倒是辜负了你们,现在你说吧,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元子笺见她果然上钩,不由大喜,立时道:“花婆,这附近有个‘落月涧’你可知道?” 花蝶梦点头道:“不错,我知道这个地方,那么时间呢?” 元子笺立时接道:“明晚月上之时,我们以酒宴相待。” 花蝶梦听罢心中一动,忖道:“听他口气似颇兴奋,以我这等功夫,纵使他们数十人围攻,也是徒送性命,这点他们深知,既然胆敢约我前去,又只有三人应对,定是欺我眼瞎,定下歹毒之计。” “小子们,你们要是这么想可就错了,只怕明晚你们一个个都要命丧黄泉。” 元子笺见花蝶梦突然沉思不语,他素知此老聪明绝顶,心中不由怦怦乱跳,强自镇定着道:“花婆,你可敢赴约?” 花蝶梦冷冷一笑道:“元子笺,以你们三个妖魔小丑,竟敢邀我赴宴,我知道你们定有诡计,才用此激将法……” 元子笺听到这里不由一惊,忙道:“花婆,你是何等人物,难道我们能瞒得过你?” 花蝶梦由鼻中哼了一声道:“你不用捧我,不论你们瞒得过我也好,瞒不过也好,明天便是你们的死期,现在快点给我滚回去吧!” 元子笺这时才放了心,强笑一下道:“好!我们生死由命,绝不怨你狠毒……明天见,记得‘落月涧’。” 他说罢一翻身,轻飘飘地落在山径上,再一晃身,又出去了七八丈,渐渐地消失在暗影里。 花蝶梦听他已去远,她残酷地笑了笑,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感。因为她又要杀人了! 她仰起了头,对着明月,自语道:“明天月上时……他们为什么要送死呢?” 又是月上树梢的时候了,蓬莱山的寒林,被晚风沐浴着,发出了一片断肠的呼啸,像是遥远莫及的亲人,在悲哀地呼唤着。 “落月涧”是蓬莱山的绝地,原是一个小小的盆地,四面均是峭壁与蔓草,是一个极荒凉和恐怖的地方。 但是此刻,有三个长衣的奇人,围坐在一面四尺的石桌旁,桌上摆着丰盛的酒筵,他们正在喁喁地私语着。 左边坐着的正是元子笺,居中的是一个古稀的老人,他矮胖的身躯,长髯垂胸,细细的眉毛微微的搭向眼角,一对眸子寒光炯炯,足以看得出他?凶偶詈竦奈涔Α?br> 靠右边之人,身材高瘦,只不过四十出头,相貌甚是清秀,一双大大的眼睛,充满了不安的神色。 他们就是皮鲁秋和吉士文。 这三个人,都有着丧亲之痛,于是他们安排了这个死亡的约会,等候着他们的共同的仇人——瞎仙花蝶梦的赴约! 他们都很焦急,也非常恐惧,虽然他们把一切都详细的安排好了,但是他们还是惴惴不安,因为今晚的约会,他们拿出了最大的勇气,以生命作赌注,如果一击不中,这里就是他们抛尸之处了! 吉士文显然是最沉不住气,他焦急地向四下望了望,月光之下,那左方的惟一路口,仍然是静悄悄的,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他抹了一下额角的汗水,低声地问道:“元兄,她怎么还不来?会不会变了主意?” 元子笺摇了摇头,尚未答话,皮鲁秋已低声道:“不会……吉老弟,你千万慌张不得,这个瞎婆子精灵无比,少时她来了,我们说话一定要自然,话不妨说得朗爽一点,否则只要她一疑心,我们前功尽弃不说,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元子笺也低声地嘱咐吉士文,因为他昨天吃过了苦头,对于花蝶梦更是怕到极点。 于是,他们低声地咕哝了一阵,便不再提这件事,故意地谈一些江湖上的往事,表示他们从容设宴,把生死完全置之度外了。 可是他们的心,都在激烈地震荡着,每有风吹草动,秋叶飘落,便会使他们惊出一身冷汗。 时间好似过得特别慢,他们怀着一颗颤栗的心,静静地等待着,他们已经停止了谈话,几乎连彼此心跳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这是很奇怪的事,他们热烈的盼望花蝶梦的到来,同时又极度的畏惧这件事的实现,对于人类来讲,这是一种最大的苦刑,对于一些出生人死的江湖豪客来讲,这又是一种绝大的讽刺。 吉土文终于沉不住气,低声道:“会不会她的徒弟又回来了?” 这一个问题,使得他们全是一惊,他们不但畏惧着花蝶梦,也同样畏惧她的徒弟九天鹰骆江元,骆江元天赋异禀,未满周岁便被花蝶梦收去,十八年来,他已经练成了江湖一流的功夫,几乎与花蝶梦不相上下了。 元子笺虽然惊心,但他昨夜曾在百丈之外,亲耳听见骆江元及花蝶梦的谈话,立时接着:“不会的!我昨天亲耳听见,瞎婆子把九天鹰派出去,大概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当他们把这个问题否定之后,内心都感到些微的安慰,于是他们又讨论另一个问题: “那她怎么还不来呢?” 吉士文仰头看了看高有百丈的峭壁,月亮和云影在天空静止,涧口的树木,彼山风摇荡着,一切都显得很幽静,整个蓬莱山的空气,都是属于他们的,原应该呼吸得很舒适,可是相反的,他们反倒喘不过气来,而有一种窒息的痛苦。 突然,吉士文面色大变,皮鲁秋及元子笺连忙抬头向上望去,这一望,立时使他们全身大为紧张起来。 在百丈的涧口,站立着一个白衣的老婆婆,她伛偻着背,双手空空的,山风拂动着她的白发和长衣,宛如一个九天的神仙,又好似一个可怕的幽灵,总之,任何人也不会感觉到她是一个“人”! 她身体微微地晃动一下,好似舍不得离开那阵拂体的清风,伫立了一阵,向下发出了冷酷的声音:“你们都到齐了吗?” 声音经过四壁的迂回,显得更为苍老和冷酷,下面三个人,都是一惊。 皮鲁秋壮起胆子,朗笑了两声,道:“花婆,我们早就到了,在等你的大驾呢!” 花蝶梦好像是笑了两声,她又问道:“你是皮鲁秋?还有别人呢?” 吉士文闻言连忙答道:“花婆,吉士文也在此恭候多时了!” 那个恐怖的形象怪笑几声道:“好得很!好得很!不用说元子笺是一定在的,我下来了。” 她语音甫停,双劈张处,人如一只巨大的蝴蝶,又如一朵下降的白云带起了呼噜噜的风声,竟由那百丈的峭壁上向下落来! 三人正在惊骇,突觉眼前一花,这个怕人的瞎婆子,已然用她最得意的身法“蝶梦花酣”,轻飘飘地落在了三人之前,距离石桌仅有三尺。 三人见她从空而降,这等功夫真是旷古未见,一个个骇得说不出后来。 瞎仙花蝶梦落下之后,她冲着三人略一点头,冷冷道:“难为你们,我还以为你们不敢来呢!” 三人连忙站起,皮鲁秋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惊恐,微笑道。“花婆真是信人,我们今天就算死在你手中,也是绝无遗憾的!” 花蝶梦闻言阴森森地笑了笑道:“老儿,我眼睛没用,无法观察你的神色,可是我听你的声音,有些不太自然,不知你是害怕,还是你们定了什么诡计而心虚呢?” 三人闻言不由同时一惊,吉士文这时不知从哪来的胆子,他居然朗声道:“花婆,你不必多疑,诡计可以施于任何人,对于你却是毫无办法,这点你自己也必深信。” “我们三人与你都有血海深仇,我母丧命于你手,皮兄丧父,元兄也丧父,所以都立誓要取你的生命……当然我们知道,无论如何不会是你的对手,可是你已八十,我们如果再不复仇,你就要寿终正寝了,所以我们拚得十年苦练,舍出性命,也要与你一决生死,这就是我们今天约会的原意,虽然是不自量力,可是为复仇而死,不但可见先人于地下,也可交待于武林同道。” 花蝶梦默默地听他把话讲完,暗中点了点头,心道:“原来他们是怕我寿终,所以才拚出性命复仇,以求出奇迹……哼!只怕你们要失望了!” 花蝶梦想着,点头道:“好的,你们既有此决心,也是可嘉之事,现在我已来了,如何比法,你们就快说吧!” 皮鲁秋这时含笑道:“花婆,生死原是人生大事,你别怪我们俗,请你在我们动手之前,先饮十大杯如何?” 花蝶梦闻言思索了一下,答道:“我已数十年滴酒未饮,今天看在你们就要归西的份上,就破例与你们一饮吧! 花蝶梦说罢,径自坐在皮鲁秋对面,她一切行动均与一般人一样,仿佛她双目根本未失明一样。 花蝶梦坐下之后,皮鲁秋早已敬上一杯酒,道:“花婆,我们尚是初次同饮吧?” 花蝶梦伸手接过了杯子,她不发一言,忖道:“即使他们在酒中放了最烈性的毒药,对于我扔是毫无作用的。” 这时皮鲁秋、吉士文、元子笺三人,各已举杯而尽,花蝶梦仍然握着酒杯,一动也不动,元子笺不由问道:“花婆为何不饮?莫非疑心这酒不洁么?” 花蝶梦阴恻恻地冷笑一声道:“你们三人,也都算得江湖一流人物,谅你们也不会作出这等事来,再说任何毒药对于我,均是不起作用的,我又何惧之有?” 花蝶梦说罢此话,只见她嘴皮微动,再看杯中之酒,已然点滴不存了,三人这么高的功力,相隔又近,竟不知道她是怎样喝的,当下不由大为惊骇。 花蝶梦饮完了这林酒,她用舌头敌了一下干枯的嘴皮,怪笑道:“数十年不饮酒,想不到酒味依然如此,并无什么改变啊!” 这时吉士文早已斟上第二杯酒,花蝶梦仍是前法饮干,至于桌上菜饭,她是动也不动。 到了第五杯酒后,皮鲁秋才开始谈到正题,其中自然隐藏着他们至毒且狠的诡计。 原来皮鲁秋等三人,知花蝶梦武功奇高,已是空空精精一流,双目虽瞎,但却丝毫未受影响,隔空点穴,金石可穿。 他们三人原是受了高明人的指点,以十七层湿棉,和头发以及兽皮,织成了一块护身牌,无论任何兵刃暗器及厉害指力,均可抵挡。 他们素知花蝶梦,除了口鼻两处要害外,周身刀枪不入。 而他们三人中,吉士文有一爱女,年方十七,曾在苗山学艺,为苗山第一高手五羊婆刁玉婵之爱徒,那刁玉婵也是一代奇人,武功之高只不过略逊花蝶梦一筹。 吉士文之女名唤文瑶,她深得五羊婆的真传,更是练就了各种毒药暗器,其中最厉害的一种,名叫“五羊针”,也就是五羊婆成名的独门暗器。 这“五羊针”细如羊毛,奇毒无比,中人之后,七步必亡,发射之时,要从铁管吹出,由于体积过小,如果施放的人内功精纯,则对敌者就万难躲过了。 这时,吉士文等人,决心要杀害花蝶梦,事先便作了安排,在“落月涧”摆了两大块石头,相隔约有二十丈,以备双方对敌之用,而距离前台三丈处,挖下了一个地洞,上覆木板,令吉文瑶藏卧其内,备好了暗器,听他们信号施发。 这时皮鲁秋朗声说道:“花婆,我们三人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们十年来,刻苦自励,练成了一种厉害的武功,自信可以抵住你的掌力。” 皮鲁秋说到这里,花蝶梦忍不住地冷笑了两声。 皮鲁秋精灵,面上故意作出不悦之色(其实花蝶梦也看不见),显得颇为愤怒地道: “花婆,你不用笑,我们今晚已有全胜的把握了!” 花蝶梦听他口气已有怒意,心中暗笑,便道:“皮鲁秋,你们总该知道,以我指力,三十丈内金石可穿,你们十年苦练又有何用?” 花蝶梦说着得意地大笑了两声。皮鲁秋神色自若地道:“你的指力我们深知,可是我们自信这十年的苦练,可以和你接上六招不成问题……” 他话尚说完,花蝶梦已是怪笑道:“数十年来,我与人对敌,向来只出三招,你们居然敢接我六招……哈哈……” 花蝶梦说着仰天大笑,其声惨厉,寒夜之下,显得更是刺耳。 皮鲁秋却抓着她骄狂的弱点,立时接口道:“花婆,你这次恐怕要输了!” 花蝶梦闻言勃然大怒,喝道:“放屁!我如果三招不胜,愿受你们任何毒计围攻,就算你们真能置我于死地,我也绝不许门人复仇!” 花蝶梦说此话,原是自恃武功太高,敌人万难躲过自己三招,就算敌人习得惊人武功,自己三招无效,那时自己任他们反击,只要近身五丈,自己便可察觉,加上自己除了口鼻要害外,周身刀枪不入。 花蝶梦又想到也许仇人会用火攻,但自己双耳奇灵,只需跟着仇人首脑进退,仍是无害,故此说出这番话来。 皮鲁秋等三人,见花蝶梦挟技自傲,各人心中大喜,但在喜悦之中又有恐惧,因为他们计划得虽然周密,但尚不知埋伏着的人,是否能完成使命? 皮鲁秋用极短的时间,思索了一下道:“花婆,我们还是照原议,你可发六招,如果六招不胜,那时便要任我们反击了!” 花蝶梦闻言冷笑道:“哼!既然你们坚持六招,那么就以六招为限好了!” 皮鲁秋接口道:“花婆,你刚才说过如果你有损伤,不许令徒为你复仇,此话可是当真?” 花蝶梦闻言怒道:“我向来言出必行,你们既然不放心,我可将‘红翎’取出,放在身旁,如果就真死在你们手中,你们把‘红翎’拿去就是!” 皮鲁秋等三人闻言大喜,“红翎”是花蝶梦随身至宝,一向看得比性命还重,想不到她竟许下如此诺言,只要有她“红翎”在手,便是武林中的一块免死金牌。 他们三人原来就怕九天鹰骆江元,他年纪虽轻,可是武功之高,令人不可思议,与花蝶梦竟不差多少。 这时他们虽然高兴,可是却极力地抑制着,元子笺沉默了半晌,这时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开始吧!” 花蝶梦闻言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个打法?” 吉士文接口道:“花婆,我们在相隔二十丈处,摆了两块大石,我们在东,你在西,由你发掌如何?” 花蝶梦闻言,略微思索一下。道:“好的,我就在西吧,不怕你们搅什么鬼花样!” 她说罢将酒杯一丢,二指轻轻在桌面一点,身若飘叶,已然翻出去二十余丈。 她双目虽盲,但却一丝不差的,落在了西头那块大石上,这等功夫确实是惊人欲绝了! 花蝶梦坐在大石上,她伸手掏出了她珍惜若命的“红翎”,轻轻地放在身旁,喝道: “快!你们再耽误,我可不奉陪了!” 这边三人,怀着既忧且喜的心情,相互地使了一个眼色,一同跃上了东边的大石,顺手提起了一块长达一丈的护身牌,横放在身前,好似一个屏风一样,只露了一个头在外。 皮鲁秋等三人坐好之后,吉士文立时叫道:“花婆,你请出掌吧。” 花蝶梦闻言,却冷恻恻地笑了两声,月光照着她,她有一张惨白的脸,两只半睁半闭的盲目,一张孤形的嘴,两颗白牙,顶门上垂挂着一些稀疏的白发,衬托着她那枯瘦的身子,宽大的长衣。 她此刻的形状,不仅是恐怖,简直令人战栗,任何人不敢相信她是一个活人,甚至于一具尸体也没有她可怕——然而她却是一个武功最高的人。 花蝶梦的脸上,蒙上了浓厚的杀气,根据她数十年来的惯例,只要她一出手,必定要对方血溅五步! 她缓缓地伸出了右掌,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她的体内运行着,使得她顶门的白发根根竖立,手臂的骨节发出了格格之声。 这边三个武林一流高手,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他们竟一齐将头低下,藏在那块软牌之后,六只手掌紧紧地托着那块软牌。 花蝶梦突把右腕一翻,“梅开三枝,”,中间三指并张,立时发出了三道凌厉的指力,分别向三人打到。 好厉害的指力,竟把空气冲划出一阵裂帛之声! 花蝶梦的指力,原是可穿金石的,可是当抵达到那块软牌时,只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藏躲着的三人,虽然毫发未伤,可是却把他们震得一阵乱摇,六条膀子同时感到酸麻了! 花蝶梦一招既出,井未奏功,不禁使她吃了一惊,她觉得三股指力,同时打在一件极坚硬的东西上,并且被弹了回来。 她不禁想道:“莫非他们真练成了‘硬形气功’?或是他们寻得了什么防身之物?” 她想着不禁有些愤怒,忖道:“我不信他们能逃开我三指!” 她想着怪叫道:“好呀!难为你们想出了防身的办法,再接我第二招吧!” 她说罢第二次运掌,力贯单臂,划了一个小圆圈,再把三指猛吐出来,这一式名为“手琵琶”,威力至大。 可是与前一式一样,除了使对方双臂一阵酸痛外,并未能奏功。 这时花蝶梦深深地诧异了。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指力会无效? 她渐渐变得暴怒起来,只听到一声鬼怪般地号叫,她三次扬掌“再见秋手”,这一式带起了极大的风声,足见她已用了八成以上的劲力了。 皮鲁秋等,虽然倾三人之力合力抵御,可是这一掌却把他们打了一个筋斗,“砰” 的一声摔下了石头。 三人不由又惊又愧,急忙匆匆爬起,耳中已听到花蝶梦一阵阵怪笑道:“怎么了? 你们死伤了几个?” 吉士文高声道:“花婆,我们一个也未死伤!” 花蝶梦闻言大为意外,当然她更感到失望,她万万想不到,自己连发三掌,不但未使对方殒命,竟连一些皮肉之伤也没有。 她想着不由咭咭怪笑了两声,频频点头道:“真想不到,你们居然练成了这身功夫,只可惜我双目已毁,不然我倒真想看看,你们现在那副得意的样子。” 她说到这里稍微停歇一下,皮鲁秋等三人,早已坐回了原处,又把那块救命软牌给支了起来。 经过了三次的抵挡,他们对这块软牌,产生了很大的信心,当下元子笺高声道: “花婆,还有三招,我们不一定挡得住呢,你就快发第四掌吧!” 花蝶梦点了点头,她倒不相信自己葬不了他们,闻言便道:“不错!还有三掌,如果那时你们还活着,我就任你们暗算不再回手了!” 她说完这话,把全身劲力运于右臂,发出了一记十成劲力的“笑指桑麻”,掀起了一阵巨大的劲风。 这种声势实在太惊人了,皮鲁秋等虽然有恃无恐,但也不由吓得要命。 他们三人一体,同时把头藏在软牌之后,各运起了全身的功力,拼命地抵着那块软牌。 当花蝶梦的掌力抵到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三人同时觉得双臂酸麻疼痛,犹如针刺。 接着一阵乱响,三人同被震开了三四丈,摔得个昏头转向,几乎昏了过去,一个个躺卧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花蝶梦倾耳静听了一下,脸上挂上了一丝残酷的笑容,高声道:“怎么了,你们还有人能够说话吗?” 花蝶梦说完了话,等了一刻听不到有人接口,只当他们不是惨死就是重伤,心中大为欣喜。 她正要起身去探个究竟,突听皮鲁秋哑笑道:“花婆,我一点事也没有!” 吉士文立时接口笑道:“花婆,我也很好,只是你老掌力太厉害,差点没把我震昏。” 元子笺也大声道:“可不是吗!我两条膀子还真痛呢!” 花蝶梦听他们三人,先后的发了言,她不禁面色大变,心中又惊又怒,她怎么也想不透,凭自己这等掌力,就是让他们再苦练十年,也是万万不能抵御的。 可是事实就在眼前,她连续的发出了四掌,对方除了受震跌倒之外,竟连一些皮肉之伤也无。花蝶梦暴怒起来,她头上的白发,根根竖立,鼻孔和两片嘴唇不住的抖动着。 她只有两招的机会了,她虽然深知他们反击是无济于事的,然而她连发四招,竟未能伤着敌人,仅这一点,就太使她丢人了! 这时那三人,又回到了原处,他们见花蝶梦的掌力越来越重,不禁大为恐惧,不知道是否能在这两招下逃命,即使是能够不死,而预定的毒针是否能奏效? 如果毒针不能伤她,必然将她激怒,那时她追击发掌,自己三人则死无葬身之地了! 皮鲁秋想到这里,怕这次再被震出,当下用手轻轻地拉了二人一下,他翻身伏在大石上,双手向前推着软牌,这样既可将全身力气用上,又可避开花蝶梦掌劲正锋,不至被抛出去了。 吉士文见状连忙依样俯下,元子笺尚未来得及伏倒,却听到花蝶梦一声断喝,立时一股强劲无比的掌力涌了过来。 三人大惊,拼命抵挡,立觉一阵大震,元子笺果然又被震了出去,这一次摔得更重,并且也受了创伤。 吉士文、皮鲁秋总算取了巧,除了头昏并未受创,正要去扶元子笺,突听花蝶梦又是一声大喝,原来花蝶梦第五掌下来,便知道他们有了防身之物,所以她趁前掌将他们震出时,立时左掌又发,第六招“长亭揖别”又出。 皮、吉二人见状大惊,顾不了元子笺,自己性命要紧,立时又按前式来抵挡。 一声大响,夹着一声惨厉的叫声,皮、吉二人急着看时,元子笺已然血肉模糊,成了一堆肉泥了! 他们二人侥幸逃得性命,见元子笺如此惨死,也不禁又惊又恐,痴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花蝶梦皱了一下眉头,因为她觉出三人井非全死,不由问道:“你们谁还活着?” 皮鲁秋惊魂甫定,道:“花婆……元子笺死了!” 花蝶梦闻言,听说只死了一人,不由大为失望,但她六招已毕,是不能再发招了。 她“啊”了一声,黯然道:“只死了他一个?这个约会原是他约我的,他死得不冤枉……现在我六招已发完,你们可以发招了!” 皮鲁秋正在为元子笺伤心,闻言未作理会。 吉士文知道,现在是决定自己二人生死存亡之时,预定的计划,是否能成功尚无把握,如果要被花蝶梦发觉,连自己的爱女——那藏在地洞下的人——她也要惨死了! 吉士文想到这里,不由冒出一身冷汗出来,他连忙提高了嗓子道:“皮老兄,你准备好没有?我们要还手了!” 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提醒埋伏在地洞里的吉文瑶,叫她暗中准备飞针。 皮鲁秋闻言惊觉过来,忙说:“花婆,我们功力不够,距你二十余丈,只怕发掌……” 他话讲完,吉士文已抢着道:“皮老兄,我们还是隔二十丈发掌……我有必胜的把握!” 皮鲁秋见他说话时,连使眼色,心中虽不解,但知他必是有为而发,当下也就附和着他,表示赞同。 花蝶梦发出了一阵呵呵怪笑,道:“我话已说过,随你们怎么打都可以,我绝不还手,但是要以一个更次为限,如果一个更次过去了,你们还不能得手,我也不伤你们,就此分手,这件事就要以后再谈了!” 吉士文闻言立时表示同意,又道:“花婆,我们用暗器是否可以?” 花蝶梦闻言心中一动,但仍毫不在意:“吉小子,你这话问得就外行了,你既然是报仇,自可倾力而发,难道还要受我的限制么?” 皮鲁秋立时接口道:“花婆快人快语,我们也别再拖延了……吉兄,我们发掌吧!” 说着用眼向那吉文瑶藏身的地洞瞟了一眼,又向吉士文望了望,吉士文会意,把头点了点,大声喝道:“花婆留意!” 随着他这声大叫,只见他右掌翻处,“双星追月”,两点寒星,向花蝶梦“中庭”、“鸠尾”二穴打来。 同时皮鲁秋单掌扬处,三颗铁莲子,乌光闪闪,带着疾劲的破空之声,也向花蝶梦“巨阙穴”打来。 花蝶梦心中诧异,暗道:“他们明知口鼻是我要害,为何舍而不取?” 她想着,暗器已然到达,好个花蝶梦,她连动也不动,只听一声轻响,五件暗器才与衣服一触,便落了下来,竟连她衣服也未打破。 花蝶梦仰天大笑道:“哈哈……何必费事,这么打,一点也没有用。” 第二章 父女代传言 爱徒赶回山 这边皮鲁秋及吉士文脸上变了颜色,并不是花蝶梦的功夫吓了他们,而是他们发了暗号,但吉文瑶却按兵不动,没有乘隙将毒针发出。 这本就是他们最担心的事,事先曾经再三排练,想不到临时吉文瑶仍未做到。 他们焦急地交换了一下目光,但又不敢明白的说出,只有暗暗着急,并在心中把吉文瑶骂个不住。 花蝶梦见他们久无声息,不由甚是诧异,问道:“你们怎么了?时间是你们的,多耽误只有你们吃亏!” 吉士文不敢耽误,怕引起她的疑心,当下强笑一声道:“花婆,我们现在只不过是问路,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花蝶梦闻言又是一阵大笑,她实在太狂了,可是她的功夫也确实太高了,怎会把这点破铜烂铁放在心上? 她笑罢之后骂道:“没用的东西,如果不是我有言在先,现在只要一抬手,你们就没命了,还敢如此猖狂!” 花蝶梦话才说完,又听吉士文大叫:“瞎婆留心!” 他们二人又发出了大把的暗器,可是仍然避开了花蝶梦的口鼻,花蝶梦不由深为诧异,忖道:“他们莫非不知我要害,还是另有诡计呢?” 当然,他们这一把暗器,是丝毫收不到功效的。 这一次他们更急了,原来“瞎婆留心”这句话,是他们预定的暗号,可是文瑶仍然没有发出,这如何不令他们惊心呢? 接着他们暗器、掌力拼命地向花蝶梦打去,现在只有专打口鼻,并且每打一次必喊一声“花婆留心!” 看看一个更次快到了,花蝶梦身旁已落了一大片亮光闪闪的暗器,可是那埋伏着的吉文瑶,却始终没有发动,好似她已经死在那个地洞中一样。 是寒夜。 冷风飕飕,可是皮鲁秋及吉士文,已是浑身汗透,急得发了昏。 吉士文真恨不得飞到地洞前,一掌将吉文瑶击死,可是他不敢这么做。 这时花蝶梦仰起了头,用她那只勉强可以辨别光明的左眼,向上望了望,怪笑道: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现在你们再发一次,我们就结束了吧!” 皮鲁秋及吉士文闻言,又急又怒,这是他们最后一个机会,如吉文瑶仍然不动,那么十年来的苦心,和这股敢死的勇气,都算白费了,更何况又加上了元子笺一条命。 吉士文恨得把牙咬得乱响,狠声道:“好!好!看我不要你的命!” 他这话原是骂自己的女儿吉文瑶的,花蝶梦竟误会了意思,怒喝道:“吉小子,你要是再口出恶言,可别怪我不守诺言,今天的事……” 她话才说到这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极惨的怪吼,随见她身子突然向上拔了七八丈高,由石头上跃了起来。 她身在空中,双手平分,脚上头下,活似一只大老鹰,隔着二十余丈,扑了过来。 皮鲁秋和吉士文大惊,拼命地跃出了七八丈远。 就在这时,花蝶梦那一双鸟爪般的怪掌,已然整个的击在那块大石头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好厉害的功夫,偌大的一块石头,竟然被她击得四分五裂,表面的三尺以上,也都成了碎屑! 皮鲁秋及吉土文吓得魂出七窍,正要飞逃,却见花蝶梦坐在那块石头上,一动也不动,更是不发一言。 吉士文不觉甚是奇怪,壮着胆子,借着月光往花蝶梦脸上看去。 只见花蝶梦面色惨变,额角上已渗出了一颗颗的汗水,其状甚是痛苦可怖。 吉士文见状又惊又喜,心知文瑶居然另有见地,在自己最紧要的关头,也是花蝶梦最大意松懈之时,竟将毒针发出,并且奏了全功。 “五羊针”为苗人所用的毒药浸针中,针又小又毒,细如羊毛,用百余种毒虫毒草,提炼而成,休说射入内腑,就是刺中皮肉,也是七步必死。 这也是劫数,花蝶梦自从眼瞎之后,因自己的仇人太多,随时均会遭人暗算,所以把耳朵练得奇灵,任何事均细心思虑,以免吃了瞎眼的亏,所以她眼瞎之后,反较以往更为精灵厉害。 这一次,花蝶梦却大意了,她虽知皮鲁秋等人,既敢约她赴宴,料必有诡计,但她只以为是火攻之类,想不到他们竟敢在自己数丈之内,埋伏着人,施放这等毒针。 花蝶梦正在与吉士文说话,由于一个更次已快到,料想他们也没有什么伎俩,一时大意,不料她话未说完,突觉自己的鼻孔,有无数劲风袭来,当下知道不妙,连忙闭气,已来不及。 当时只觉鼻内微微一麻,接着一阵错乱昏眩,心知受了敌人恶毒暗算,暴怒之下扑了过来。 她一击未中,已然知道中了极毒,这条命是万万保不住了,当下坐在地上,拼命用玄功支持着,不让剧毒侵入心腑。 皮鲁秋及吉士文见花蝶梦久坐不起,知道她伤得极重,壮着胆子问了她几句话,却不见她答理。 吉士文见状又走近一点,问道:“花婆,你可要我们送你回去?” 他问过之后,这才看见花蝶梦微微地点了点头,按说花蝶梦虽然受了重伤,可是要取他二人的性命,仍然易如反掌。 原来花蝶梦一生吃了性傲的亏,受伤之后,刚飞起空中,便觉毒针厉害,知道自己十九必死,连忙把气闭住。 这时她坐在地上,心知自己所受之伤,最忌动气,复仇之念己然全消,怒火一熄,反觉自己一生杀人太多,虽然替天行道,所杀俱是恶人,可是也有不少冤枉的,自己今日死在仇人手中,只怪自己心骄气傲,中了毒计。 她原不愿多说话,虽然知道自己功力高,但最多不过活上七日,自己尚有要紧的事,告诉爱徒骆江元,这时虽然可以把皮鲁秋、吉士文以及暗算自己的人一齐杀死,可是自己一动气,也必同归于尽,便不能与爱徒诀别了。 瞎仙花蝶梦想到这里,提住了气道:“今天我死是自取,请送我回洞,并请速往‘刘家镇’万山寺将小徒寻回,此仇已解,我绝不许他报就是……现请将我‘红翎”取来。” 皮鲁秋及吉士文却料不到,瞎仙花蝶梦竟如此干脆,当下连口答应,由皮鲁秋将大石上那支“红翎”取过递予! 花蝶梦用颤抖的手接了过来,她心中痛苦万分。这支红翎是她自己最爱之物,已经跟随了她六十年,除了骆江元外,任何人碰都未碰过一下,可是,却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也没有一个人不畏惧。 现在,为了遵守诺言,她不得不把它拱手予人了!这是多么痛苦和残忍的一件事。 花蝶梦感叹了一阵,双手紧紧握着“红翎”,悲声说道:“看见没有?这是我爱逾性命的信物,少时我会给你们留下,以后我徒弟要是寻仇,你们把它拿出来,他天大的胆,也不敢违命的。” 皮鲁秋及吉士文欣喜之余,更佩服花蝶梦为人,当下同声说道:“谢谢花婆,你还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尽力为你去办。” 花蝶梦点了点头道:“最重要的,就是把我徒弟找回来,他不认识你们,你们尽可放心,只说我有急事,他自会尽速赶回……” 花蝶梦说到这里,稍微歇了一下,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你们埋伏着的人呢?我想和他谈谈。” 吉土文已然把文瑶忘了,闻言被她提醒,也奇怪文瑶为何没有出来? 但他转念一想,或许是她害怕,这时花蝶梦如此说,莫非她要复仇不成? 吉士文想着不觉犹豫起来,迟迟没有接话。 花蝶梦似乎知道他的心情,当下道:“我说过仇恨已解,你还不放心么?我如果不守诺言,只要我举手之间,你们仍是必死,岂又是你们隐藏得了的?” 吉士文闻言这才放了心,忙道:“是!我就叫她出来。” 吉士文说时,却听得地洞内隐隐传来一阵嘤啜之声,心中不由大为奇怪,连忙赶过去,伸手将覆板掀开道:“瑶儿,你这是怎么了?” 月光之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白衣,长长的黑发披在两肩,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在落着一滴滴明洁的泪珠,香肩频动,哭得是如此的伤心。 吉士文一见大奇,连声道:“瑶儿,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你说话呀!” 这少女正是吉士文惟一的爱女吉文瑶,她自幼随苗山异人学艺,最近才下山磨练,第一件事便是参与了她父亲的阴谋,把一个称雄武林数十年的奇人毁灭了! 她又低声哭泣了一阵才道:“爹……我该死!我……暗算了花婆婆,呜……” 她说到后来,竟放声大哭,吉士文闻言一惊,心中又愧又怕,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种情形花蝶梦全听到了,她万料不到暗算自己的,竟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她并且还羞愧得直哭。 花蝶梦想着轻叹了一声,忖道:唉!这真是命啊! 接着她温言道:“小姑娘,我不怪你,你过来吧!” 吉文瑶这才止住哭声,慢慢走到花蝶梦的身旁,忍不住又哭起来! 花蝶梦摸了摸她的头,叹道:“唉!这也怨不得你……你用的是五羊针吧?” 吉文瑶闻言止住了哭,惊道:“花婆婆,你怎么知道?” 花蝶梦道:“我怎会不知道……唉!想不到我会死在五羊针下,刁玉婵当年较技输给我,却想不到你替她出了气。” 吉文瑶只是哭泣,花蝶梦伸手把“红翎”拿起,交给吉文瑶道:“这个就交给你吧! 我徒弟脾气也坏,他要知道了准不饶你,你拿着好了。” 吉文瑶含泪接过,哭着道:“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杀人了!” 吉士文见红翎交给女儿,心中暗喜,便道:“瑶儿,你先回去吧!” 吉文瑶心中难过万分,她向花蝶梦哭别后,走出了“落月涧”,但是她并没有回家。 她去寻访一个人去了。 花蝶梦用手摸了摸自己坐着的软垫,才明白何以刚才六招全未发中,她心中记下,准备叫徒弟练成破此软垫的掌法。 她向皮鲁秋道:“烦你送我回去,请吉兄速到万山寺叫小徒转来,我师徒也好诀别,现在我不能多说话了!” 这时天已拂晓,皮鲁秋用软垫托着花蝶梦,向上翻去,而吉土文则下山而去。 风,又吹起了落叶,这个世界还是如此的安静,但是从今天起,武林中真正地少了一个绝世奇人了!现在是月色最皎洁的时分,大地是如此的安静,刚才的那场凶杀已经结束了,就如同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个娇小轻快的身影,如飞的由蓬莱山上奔下,她虽然有着一身卓越的轻功,然而她的步法,却是那么的慌乱! 在这明媚皎洁的月光下,看清了她有着一张瓜子脸,明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和一张殷红的小嘴……她实在美得出奇。 她穿着一身轻薄的白衣,长长的头发,随着她急奔之势,向脑后飘出了老远,她不时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的热泪,有时还可以听见她嘤啜的哭泣声。 她是吉文瑶,在她参与了这场阴谋的打斗,用“五羊针”暗算了天下奇人瞎仙花蝶梦之后,她一直感到,她已经犯下了不可赦免的大罪了! 虽然她已离开师门,也曾在江湖上闯荡过,参与了无数次的凶杀,可是她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子,不要说是人,就是连一只麻雀,她也不忍心伤害的。 现在,她与江湖上任何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了。 她那颗纯洁的少女之心,也曾萌过了“暗杀”的念头,她那双纤纤玉手,也曾溅上一个老婆婆的鲜血! 文瑶这么想着,她惊慌而失望地叫了一声,双手紧紧地抚着胸口,默默地叨念着“天啊!我杀了一个人……并且是暗算……一个九十几岁的老婆婆,她本来就没有多久好活了,为什么要让她死在我的手里呢……” 吉文瑶想到这里,她脑中又影幻了那一幅可怕的画面来——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痛苦的盘坐在地上,嘴角带着卑视和残酷的冷笑,真实的感觉到死亡的来临。 秋风拂沐着山林,吉文瑶失魂落魄地狂奔着,她心中不停的想道:“可惜我下手太毒了,把毒针吹到她鼻子里,不然也许还可以救,现在就是师父出来,也没有办法了!” 文瑶又想到花蝶梦最后几句话:“赶快把我徒弟找回来,我们师徒还可诀别……” 这种哀伤和充满失望的话,出自一个刚强的奇人之口,该是最悲哀的事了! 吉文瑶想到这里,不禁伸手入囊,轻轻地抚着那片红羽毛,心中想着花蝶梦的徒弟,忖道:“她的徒弟更厉害,九天鹰骆江元,江湖上没有人不怕,可是,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呢?恐怕也有六七十岁了?” “我见了他怎么说呢?难道告诉他,我就是暗害他师父的刽子手?天啊!我真恨爹爹,他为什么要我作凶手?” 吉文瑶这时真是意乱神迷,她反复地思索这件事情,内心充满了悔恨、畏惧、哀伤和痛苦,这种情绪的产生是很自然的,因为她是第一次杀人,任何一个人,在他做过了生平第一件所做的事情后,必然会产生一种不正常的情绪,更何况是杀了一个人呢? 文瑶心神不定地奔驰了好一阵子,已经到了蓬莱山之下了。 她的心中,还在惦念着那个重伤的老婆婆。 她望了望天色,低头忖道:“我不能再耽误了,如果在她死以前,找不回她的徒弟,那我的罪就更大了……我去找彤哥借匹马吧!” 她想到这里,心中更是焦急,如飞地向一爿大庄院扑去,只见她微微的一晃身,已然越过了两丈余的高墙,恰如一个幽灵似的。 不大的工夫,后院透出了一线灯光,似乎有一阵小小的骚动,接着那扇庄院的大红门,轻轻地打开了。 文瑶随着一个黑衣的少年一同走出,在他们身后,有一匹火红的神驹。 在淡淡的月光下,看清了那少年的面貌,他年约十八九岁,剑眉星目,直鼻方口,漆黑的双目,射出了凌人的光芒,看得出,他是有着惊人的奇技的。 这时,他微皱着双眉,连声的问道:“瑶妹,到底是什么事?看你急成这个样子,你就不能告诉我么?” 文瑶只是黯然地摇着头,用衣袖拭了一下眼角的热泪。低声说道:“彤哥,你不要再问了,我的心乱得很,我……我做了一件坏事。” 这少年复姓“百里”,名彤,原是秦相百里奚的后代,有一身出奇的功夫。 百里彤闻言皱眉说道:“瑶妹,到底怎么了,你说话这么没头没脑,你又会做出什么坏事呢?” 百里彤话才讲完,文瑶已摇着玉手道:“不要问我了,等回来再告诉你。” 说着她足尖微点,已然骑上了那匹红马,百里彤赶上一步,关怀地说道:“瑶妹,你可要早些回来……” 文瑶回首,强颜一笑,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低声道:“也许……也许我回不来了。” 百里彤闻言大奇,连忙问道:“瑶妹,你今天是怎么……怎么了?” 百里彤话才说到这里,吉文瑶双腿一夹,那匹神骏的火驹,像弩箭般的,飞出了三丈。 “彤哥,别问了……我回来后……” 话说到这里,她已经驰出了数十丈,马蹄声淹没了她的语声,像一阵风似的,越去越远了。 百里彤惊诧地立在月夜里,他不知道这位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致使她变得这么忙乱? 百里彤痴立了一会,他突然自语道:“我应该追上去,跟着她……” 他说到这里,如飞地由大门奔人,一会工夫,他又全副劲装地驰了出来。 他胯下也是一匹火红的神驹,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他是那么急切的,去追他所挚爱着的女孩子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被一阵浓浓的黑云所淹没,大地立时显得昏暗起来。 此处是一片荒芜的坟场,衰草被秋风吹得前后拂摇,发出了阵阵“哗哗”的声响,听来很凄凉,也很恐怖。 那一座座的孤坟,堆得满山满谷,在这里,藏着无数的生命,他们互相依靠在一起,似乎并不寂寞,而且比这个世界上活着却又孤独的人好多了。 在这种环境下,秋虫似乎显得特别兴奋,它们扯着低哑的嗓子,唱出了各种不同的旋律的悲歌,交织成一片杂乱而又令人听来断魂的哀曲…… 远处一骑快马驰来,蹄声得得,像是一连串灵魂爆炸的声音,响遍了整个的坟场。 是吉文瑶,她哀伤的坐在马背上,心头似有一块沉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为了争取时间,她选择了这条荒凉僻静的山道,亡命的催马而行。 她的眼睛里,一直充满了泪水,她永远无法抹去心灵上那层阴影。 这一阵急驰,使她感觉到昏眩,不得不把速度放慢下来,最后完全的停下来了。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忖道:“我的头实在昏得厉害,我要下马休息一下。” 于是,她慢慢地由马背翻下,移动着无力的步子,坐在一座孤坟之前。 她拔起了一束野草,无意识的,在自己的手指上缠来缠去,她轻轻地摇着头,发出了一连串的低叹。 她似乎有想不完的问题,不停地思索着:“我以前以为杀死一个人不算什么,谁知道竟是这么痛苦的事……” 文瑶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她把头埋在了臂弯里,发出了一连串的低泣。 她想到这就要去找一个陌生人,传递那命在旦夕的老婆婆的遗命,她的心情显得空前的恐惧和急切。 在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纤小的身影,提着一只小灯笼,慢慢地向她移动。 文瑶不禁吓了一跳,付道:“深更半夜,这里又是一片坟场,怎会有个打灯笼的女人……难道她是个鬼?” 想到这里,吉文瑶不禁浑身发毛,轻移身子,躲在一块大石之后。 那个提灯笼的女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吉文瑶,她在离吉文瑶尚有七八丈时,便停了下来。 吉文瑶隐在大石后,静静地向前望去。 那女人把红灯笼轻轻地放在一座坟头,然后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然后低声地祝祷起来。 文瑶看见这种情形,心中好不狐疑,内心忖道:“看样子她像是祭祖的……她到底是人还是鬼呢?” 文瑶在这疑惑不定时,那女人已站了起来,好似非常失望地摇了摇头,然后又提起了小灯笼向前而来。 文瑶见她渐渐走近,心情不禁紧张起来,忖道:“如果她发现了我……” 那女人向前走了两三丈,文瑶张望着灯笼之光,看清了她的面貌。 原来她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子,长得极为甜美,不禁想着:“她长得这么美,大概大会是鬼吧!” 那女孩子似乎发现了文瑶的那匹骏马,她惊异地停下来,“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有人在这里。” 她说着,一双妩媚的大眼睛,飞快的向四下一转,与躲在大石后的文瑶,目光对个正着。 文瑶连忙避开目光,就这一眼,文瑶已断定她是一个人,并且有极深的功夫。 那女孩嘴角挂上一丝浅浅的微笑,在暗红色的灯光下,显得甚是诱人她轻声的道:“那位姐姐,请出来相见。” 文瑶心中更是一惊,忖道:“她真厉害,就这一眼,她已经看出我是一个女孩子了。” 文瑶也不再隐藏,闪身由石后走了出来。 那女孩虽在深夜,但她仍看得清清楚楚,似乎被文瑶的美丽所震惊,轻轻地啊了一声,加快地走了过来。 她走到文瑶身前,微微一笑道:“这位姐姐为何隐在石后?” 文瑶闻言,面上微微一红,这句话叫她无法回答,因为她无法说:“我以为你是鬼呢!” 文瑶略为犹豫,含笑答道:“刚才我坐在这儿休息,石头后面有声音,所以去看一看……” 那女孩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沉吟了一阵,那女孩子突然问道:“姐姐,刚才小妹的情形你都看见了么?” 文瑶不擅说谎,只得点点头道:“是……是的,我都看见了。” 那女孩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轻声道:“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 文瑶连忙接道:“姐姐放心,小妹不是多口之人,刚才也是无心的,并非有意窥视。” 文瑶话未讲完,那女孩子已摇手道:“我并没有怪你,只怪我自己不小心。” 文瑶不太明白她的话,当下说道:“只要姐姐不怪罪就好……” 文瑶话才说到这里,那女孩突然轻声笑了起来,文瑶颇为诧异,问道:“姐姐你笑什么?” 那女孩忍住了笑道:“我叫你姐姐,你也叫我姐姐。不是弄乱了么?” 文瑶闻言想想,也觉好笑,道:“那我们报个岁数,谁大谁就是姐姐如何?” 那女孩闻言,点头称好,当下二人各报了岁数,她们同是17岁,只是文瑶大一个月,自然居长了。 二人又报了姓名,文瑶才知道那女孩姓铁,单名一个蝶字,于是便称她蝶妹。 她们二人一见如故,宛如亲姐妹一般,握手欣谈了一阵子。 文瑶惦着心中之事,无法多留,当下说道:“蝶妹,我有要紧的事,不能再留了。” 铁蝶闻言忙道:“瑶姐,我看你神色匆忙,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忙?” 文瑶苦笑摇了摇头,说道:“谢谢你……这件事我定要自己去办,我们定个约会好了。” 铁蝶闻言似乎颇为失望,说道:“最近三个月之内,我每天晚上都来此,姐姐你何时回来,就到这儿来相会好了。” 文瑶点了点头,这时因想起心中之事,己无心再与铁蝶多叙,当时跨上骏马,向铁蝶扬了扬手,说道:“蝶妹,我走了……回来时再来看你。” 说罢,她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那匹骏马立时放蹄狂奔,绝尘而去。 铁蝶怔怔地站了半晌,奇怪的摇摇头,暗道:“她这么急,到底有什么事?” 说着,她提着小红灯笼,向另一个坟头走去。 第二天的正午,文瑶来到一个叫“红盆”的小镇,自从昨夜与铁蝶分手后,她就马不停蹄地奔到现在。 这时她腹中有些饥饿,忖道:“我且寻个地方打尖,把马儿也喂饱再赶路!” 在我国北方的很多乡镇,多半贫瘠异常,要想找一个比较象样的小馆子都非常困难。 文瑶放缓了速度,在马上打量这座小镇,这座小镇只不过百十户人家,多半是务农为业,这时都在打麦子,黄尘扬起了丈多高。 文瑶人美马骏,又是单身女子,立时引起众人的注意,纷纷停止了工作,诧异地谈论着。 更有一群孩子,纷纷跟在文瑶的马后,吵闹成了一片。 文瑶心中有事,也顾不得答理他们,径自寻了一间较为干净的店房下马。 这时早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童子,含笑接过了马缰,操着北方土语道:“姑娘,你往里坐,吃点什么?别的咱们没有,面食是现成的。” 文瑶含笑点了一下头,说道:“我的马,先麻烦你……” 小童奉迎的道:“你放心,喂马咱可在行。姑娘,你先请。” 文瑶嗯了一声,举步入房,这时掌柜像迎财神似的迎了过来,文瑶随便点了几个菜,叫了一碟花卷和一碗热汤。 不多会的工夫,已做好饭菜,文瑶低头慢慢吃着,心中还是一直挂念着花蝶梦托付的事。 这时,文瑶筷子正夹着一片青菜,突然有一只土狗钻在文瑶脚下,文瑶满怀心事,未曾注意到。 那只土狗也许是饿疯了,竟往文瑶的脚上啃咬起来,文瑶在无防之下,不禁吓了一大跳,叫了一声,猛然地站了起来。 可是她手中那片青菜,随着她一起之势,向后甩了出去,正好落在后桌一个少年的脖子上。 这时店主早已赶过来,狠命地踢了那狗一脚,骂道:“奶奶个熊!你他娘的饿疯了? 姑娘的脚你也敢吃!往后你还想吃我的心呢!” 店主骂着,赶上去又是一脚,那只狗带着一声惨厉的吠叫,箭也似地跑出了老远,回过了头,一双狗眼望着店主,那神情似乎很不服气。 先前喂马的孩子,早已闻声跑过来,把那只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狗搂在怀中,埋怨道:“爹,你又打‘自立’,我们家就这么一只狗,早晚被你打死才甘心。” 那只狗在小主人怀里越发作态,狺狺连声,令人看起来非常可恶。 文瑶正在想着,突听身后有一少年口音道:“姑娘,你吃菜怎么这种吃法?” 文瑶回头一看,这才明白,不禁把一张粉脸羞得通红,嚅嚅道:“啊……真是对不起。” 那少年不过二十左右,生得剑眉朗目,身躯伟岸,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太凌厉了,令人不敢逼视。 他穿着一件极高贵的袍子,正在用一块雪白的丝巾,擦拭着颈上的油污。 这种事的发生,文瑶真是连作梦也想不到,好生尴尬地窘了好半天才道:“你…… 你被烫着没有?” 那少年哼一了声,说道:“还好!” 文瑶满怀歉意,可是面对着这俊美的少年,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少年就是文瑶急于寻访的九天鹰骆江元,这时他却不知道,他的师父已在死亡边缘了! 江元望了文瑶几眼,慢慢说道:“没什么,姑娘,你继续用饭吧!” 文瑶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这才重新坐下,可是胃口已大减了。 隔了一会,文瑶正想付钱离去,突听那少年说道:“姑娘……你坐过来谈谈如何?” 文瑶却料不到,一个陌生的男孩,竟会邀自己共座,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她脸上微微一红,低声答道:“啊……我还有要紧的事,马上就要赶路,不必谈了。” 文瑶说着就要站起,却不料那少年接道:“姑娘,我只不过想与你谈谈,你可别多心。” 文瑶忍不住回过头去又望了他一眼,这时她才发觉这男孩是如此的健壮和俊美,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好像是黑夜里的两点寒星,令人眩迷,也令人感到一些凄冷和无情。 文瑶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目光吸引着,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元神秘地对她笑了一下,说道:“我不多耽误你,不过想问你几个问题。” 文瑶不由自主地走到他的面前,说:“你有什么话请快问,我还要赶路呢!” 江元慢慢地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双目凝视门外,慢吞吞的问道:“姑娘,方才那匹骏马,可是姑娘你自己的么?” 文瑶闻言颇为诧异,忖道:“这少年看来武功很高,他问这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彤哥年少英俊,身负奇技,在江湖上引起了不少人的仇视,尤其这匹马,更是驰名江湖,只怕这人……” 文瑶想到这里,越发断定他是百里彤的仇敌。 江元见她良久不答,含笑接道:“姑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匹马大概是百里彤的马了?” 文瑶一惊,追问道:“你……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么?” 由于文瑶和百里彤近年来恩爱热恋,所以凡是关于百里彤的事,文瑶都非常关心。 江元又饮了一口酒,说道:“我倒不认识他,不过久仰大名了……姑娘,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可就是他的密友吉姑娘么?” 这句话问得文瑶满面通红,心中不悦,作色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怎么把人家的事打听得这么清楚?” 骆江元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只不过是关心你们罢了!” 文瑶不解他言中之意,冷笑道:“百里彤人俊艺高,很多江湖朋友都嫉妒他,朋友,你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 骆江元闻言突然大声的笑了起来,说道:“姑娘,你错了!江湖中尽多奇人,据我所知,小一辈的就有七八人不在他以下。姑娘,你看看我,难道你能说百里彤一切都比我强么?” 江元的话说得令文瑶一阵阵的脸红,她忍不住又把江元打量了几眼,确实,这个年轻人实在不比百里彤差上一分一毫。 江元见她不说话,含笑说道:“好了,姑娘,算我多话,你既然有急事,那么,你可以走了。” 文瑶却是满腹诧异,说道:“朋友,你贵姓大名,你问到百里彤,到底是何用意呢?” 江元摇头道:“并无恶意,只不过想认识认识他。” 文瑶闻言立时转怒为喜,说道:“既然如此,请你留下你的住处,等我回来时再为你们引见,百里彤也是爱交朋友的。” 骆江元站起了身子,笑道:“不必了,我自会去找他的。” 文瑶迟疑地点头,说道:“朋友,请你把姓名告诉我,如果我先碰见他,可以告诉他。” 骆江元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面道:“我姓骆,别的不用说了。” 文瑶听他说姓骆,心中不禁一动,但她绝没想到,这人就是她要寻访的九天鹰骆江元。 文瑶点点头,说道:“好,那么我走了,后会有期。” 说罢向江元一点头,江元微微拱手,说道:“不送了。” 这时那孩子已把马牵来,他右手牵马,左手却牵着他心爱的那条土狗。 那土狗与文瑶的骏马一同迈步而来。它非但不知羞愧,还不住的吠叫,令人可笑。 文瑶付了钱,腾身上马,她心急如焚,抖缰便要离去。 骆江元突然追出店门,高声叫道:“姑娘!” 文瑶勒住马缰,回头问道:“什么事?” 江元俊目闪烁,迟疑地说道:“你……沿途珍重!” 文瑶有些意外,她来不及体会这种情绪,答道:“谢谢。” 马儿如风奔去,扬起了大片黄尘,那条土狗追着狂吠。 文瑶在马上忖道:“这姓骆的好像对我……” 江元痴立门首,似在思索,突然身旁有人道:“这位可是骆江元老弟么?” 江元回头望时,一个五旬老者含笑而立,江元点点头,说道:“进来说话。” 那老者不住的点头,随着江元走入店内。 骆江元大模大样的往桌前一坐,傲然问道:“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那老者两鬓已斑,一脸的风尘之色,站在骆江元面前,直似仆辈一般。 可是他对于骆江元的狂妄,一点也不计较,他匆匆忙忙地坐在骆江元对面,满酌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似乎非常的疲惫和不安,要借一杯酒来安定一下情绪。 骆江元一直注视他,可是他决不露出一丝诧异或开心的神色来。 那老者喝完了酒,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姓吉……我来……来找你有要紧的事……” 骆江元毫不开心地打断他的话,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骆江元?” 那人正是奉花蝶梦之遗命来找她的徒弟的吉士文。 吉士文闻言答道:“以前在大明湖之时我曾见过你一次……” 吉士文话未说完,骆江元嘴角已挂起一丝冷笑,缓缓地说道:“那么……阁下应该知道我的身手了?” 吉士文很不自然的点点头,说道:“是的……” “既然知道我的身手,你还不自量力的来找我?” 骆江元的话使吉士文很难堪,但他还是隐忍着,脸上带出一丝痛苦的笑容,低声道: “我与你没有过节,这次来找你是受人之托!” 骆江元眼中泛出一丝异光,说道:“什么人叫你来找我?” 吉士文迟缓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也不停的转换着,嚅嚅说道:“是……是令师花老前辈叫我来找你的!” 骆江元脸色一变,但瞬即恢复正常,摇头道:“你知道,在我面前造谣是非常不智的!” 吉土文急得出了汗,因为他走时找不到文瑶,所以花蝶梦的红翎无法取得,如果只靠空口白说的话,只怕骆江元不肯相信。 他着急地说道:“我与你素味平生,不会来骗你的……令师遭了大故,现在……已徘徊在死亡之际了!” 他话才说完,江元突的剑眉飞扬,右掌如电,已抓到吉士文的领口。 他目射寒光,已在盛怒之中,低喝道:“姓吉的,你可是想死?” 吉士文领口被他抓住,觉得劲力奇大,心中颇寒,极力镇静着道:“令师确实命在旦夕,你再不去怕要遗恨终身了!” 江元闻言,目如闪电般眨了数眨,松开了手,低声喝道:“滚,你快走!” 吉士文也算是江湖知名之士,可是,在这狂妄的少年之前,他却显得异常的懦怯。 在骆江元喝叱之后,吉士文有些愕然,但他心中却有些喜悦,忖道:“我来此寻他,只是基于道义,对我自己大为不利,如果他不相信最好,等我回去把花婆的尸体收拾之后,天下就无人知道花婆是怎么死的了!” 吉士文这么想着,微笑道:“去不去在你,老汉就此告辞了!” 他说着向骆江元一拱手,转身而去。 剩下骆江元一人,怔怔地坐在那里,他双目注视着吉士文整个的身影消失在黄尘里。 他微微地皱着眉头,低声自语道:“这人好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现今天下除了三四位老辈的奇人外,简直再也找不出一个人,能危害到花蝶梦! “可是……就如他所说,我与他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老远的要来找我? “啊……恐怕他也是师父的仇人,说不定定下了什么恶计……” 想到这里,他却想回去看一趟了,因为他就是这么狂妄的人,越是有危险发生的地方,他越要涉足。 他把吉土文说的话,反复的思索了良久,他却始终不相信花蝶梦真正的遭到了危险。 他忖道:“师父的仇人,没有一个人能及她一半,她万万不会遭人暗算的!” 他想到这里,付过了酒钱,缓缓走出店门。 那条叫“自立”的狗,又追着叫了老远,江元真想回身踢它一脚,但他想到一脚可能会把它踢死时,便只好忍了下来。 于是,他决定回蓬莱山,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蝶梦交给他的事,他还没有去办,沿途还管了几件闲事,所以耽搁下来,以至于吉士文半途便找到他了。 他背手缓行,想道:“好在师父要办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先回去一趟好了。” 天空是阴阴暗暗的,没有一丝白云,江元望了望天,忖道:“下场大雨也好,这两天也确实够热的!” 为了赶路,江元转上了一条小道,施展开绝世的轻功,如飞的向前扑去。 两个时辰下来,江元已赶了不少路,天色越发的阴暗,并且刮起了凉凛凛的小风。 第三章 师徒成永诀 抱咎哭坟前 江元仰头看了看天色,又打量一下地形,忖道:“我只顾赶路,错过了村头,这一场雨快来了,怕不成了落汤鸡?” 想到这里,江元记起了附近有一片丛林,并且有一座土丘,这在我国北方黄土大平原上,是非常珍贵的,因为在那片平原里,往往数百里不见一丘。 以山东省为例,虽有可称“小天下”之泰山,可是在鲁西一带,根本连个山的影子都看不见,一些土著的老百姓,都是终身没有见过山,此乃实情,非笔者夸张之言也! 江元连忙加快了速度,一泻如箭而下,不一时已落下了豆大的雨点,夹着急风,打在脸上生痛。 江元提气轻身,快如泻箭,在骤雨中狂奔,不但不显得狼狈,反而潇洒自如。 不大的工夫,雨已倾盆而下,那座小丘亦在目前,江元忖道:“我记得小丘上有个洞,我且到那避一下雨!” 想到这里,江元立时向那座山洞奔去,几个猛扑之下,已然到了洞口。 江元由暴雨中猛然冲入洞去,他万料不到洞中已然坐着一人,由于他来的势子太猛,“砰”的一声撞了个正着,那人无防之下,竟被江元撞得跌倒在地。 江元也觉胸际生痛,一惊之下,深恐把那人撞死,连忙上前扶持。 不料那人已然极快地站起来,怒目圆瞪喝道:“混帐东西!你没长眼睛么?” 江元再一打量眼前之人,却是一个英俊的少年,生得剑眉星目,身体魁梧,一股英迈之风。 江元听他开口骂人,不禁剑眉一扬便要发作,但他想到原是自己不对,便隐忍下来。 当下江元对他毫不理会,径自往洞口一坐,仰头观雨,对于那少年直若未睹,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事情一样。 等到江元坐下之时,才发现洞内有一匹骏马。 原来这少年就是深夜纵马,追赶吉文瑶的百里彤。 百里彤见江元被骂之后,不声不响,自己虽有满腹怒气,也不好发作。 当时二人都是不作一声,百里彤忖道:“这人真是奇怪,撞了我以后,竟是不说一句话,好像若无其事一样。不过,他的功夫一定很高,居然能够把我撞倒。” 虽然刚才百里彤是在无防之下,但以他这等身手,绝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撞倒的。 同样的,江元也在诧异,忖道:“如果我推测不错,这人定有一身不凡的功夫,要不然怎么会撞得我胸前生痛?” 他们二人各自思忖着,不觉把目光投过来。 二人目光才一接触,立时移开,各自吃了一惊,忖道:“啊!他的功力不在我之下呢!” 这时,二人都想找个借口与对方交谈,可是由于刚才发生的事,彼此都不好开口。 这时风雨更大,天色大暗,一条条水蛇般的雨柱,蠕动着,闪烁着,自天而降,激起了大蓬的水花,交织成一片极大的声响,加着飕飕风声,甚是悸人。 由于雨势太大,洞口不时被风吹入雨丝,江元坐在地上,沉吟自思,那些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他竟一点也未理会。 百里彤见状有些过意不去,含笑说道:“这位仁兄,洞口既然有水,就请上里面来坐吧!” 骆江元闻言,把头略侧,用不太了解的目光,向百里彤望了望。 他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为什么会关心到他呢? 当江元看百里彤的时候,他一直是笑脸相对,露出了两排白细的牙齿。 他的笑容很爽朗,不似做作,令人看得出他的那份心意,也体会到他的友谊。 江元见他笑脸相向,全无敌意,对于刚才发生的事,似乎已忘却了。 江元有些不好意思,不得不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你的好意……” 他说着把身体向内移动一些,避开了风雨。 但他仍是双目望天,不再向百里彤看上一眼。 百里彤心中好不奇怪,他发觉江元虽然仪表非凡,可是却有一种令人无法亲近的冷漠,尤其是他的眸子里所射出的光芒,虽然很友善,但这友善之外,似乎还被一种其他的东西笼罩着,显得不大明朗。 洞内很寂静,除了他们身体移动,发出了轻微的声息外,就是那匹骏马的喷气和踏蹄声了! 江元正在全力思索着一件事情,却不料耳边又响起了百里彤和善的语声:“这位仁兄,看你风尘仆仆,定有急事,不知你要到哪里去?” 江元转过了身子,这是他第一次整个的面对百里彤,他们都为对方的神采所吸引。 江元微微含笑,说道:“我没什么急事,不过是到蓬莱山去看个朋友!” 百里彤闻言哦了一声,似乎很遗憾的说道:“不巧!我正要到八角口去,不然倒可以顺路了!” 江元点了点头,接着,“是的!很不巧!” 江元说这话时,心中也有些遗憾,因为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交到几个朋友,那是困为他师父冷漠的个性影响了他,但他并不自知。 这时他内心想着:“如果路上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倒也不错。” 百里彤突然问道:“你真的没有急事么?” 江元闻言有些奇怪,他不明白百里彤为何如此关心他,当下说道:“我是没有什么急事,你为何一再追问我呢?” 百里彤被江元一问,倒不知如何回答,微笑道:“没……没什么,我是想,如果你有急事的话,我可以把马借给你!” 这倒是大出江元意料之外,英雄爱骏马是自古皆然的事,凡是有良驹为骑的人无不珍若性命。 现在百里彤竟愿把自己的千里良驹,借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岂不太奇怪了?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对百里彤增加了兴趣,仰头道:“哦?你我萍水相逢,连姓名都没有通,你居然肯把宝马借我?” 百里彤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倾心相交,当下爽然一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莫非你对我生疑么?” 江元不禁哂然而笑,说道:“好!请你把姓名及住处告诉我,三天以后我把马送去!” 百里彤见江元神情愉快,已不似刚才那么冷漠,心中也颇多高兴,笑道:“我生平最喜交朋友,你我这一撞倒有些缘分,我叫百里彤,今年十九岁,你呢?” 江元闻言不禁吃了一惊,当时站了起来,说道:“啊!你就是百里彤?你在江湖上名气可真不小啊!” 百里彤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朋友们捧我,有些虚名罢了,老兄你贵姓大名?” 江元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叫骆江元!” 百里彤闻言,一步跨过,紧握着江元的双手,大笑道:“哈哈……原来是你,我心仪已久,你九天鹰的大名比我响亮得多了。” 百里彤是个热情豪爽的男儿,这时他似高兴已极,紧握着江元的手不放。 江元一向孤寂,这时倒显得有些不习惯,把百里彤的手推开道:“我也只不过是有些虚名,并不值得你这么高兴呀!” 百里彤笑道:“你不知道,我下月初二在家设宴,大凡江湖上年轻的英雄人物都请到了,独找不到你,今日遇见你,叫我怎不高兴?”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请客的事情我已知道,今天我还问了一个人…… 你这次请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说到此事,百里彤好似兴奋已极,连连说道:“我请的人,全是一流角色,说来你一定知道,有冷古、柳拂柳、卢妪、万蛟、铁蝶、曲星……” 这几个名字,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江元不住的点头。 百里彤又接着说道:“现在再加上你,我想江湖上年轻一辈的,也不过就这几个了!” 百里彤的语气,虽然很狂,但却是事实。 江元略一考虑,点头道:“好的!我一定到!” 这时骤雨已过,已是雨后天晴,百里彤突然醒悟过来,叫道:“唉呀!雨停了,我要赶路了!” 江元笑道:“既然你要赶路,马还是你骑去好了!” 百里彤摇手道:“不!不!我不要紧的。” 他说着由马背上取下了一个长形的包袱,握住江元的手道:“我走了!三天之后回家等你,我家就在蓬莱,你一问就知道!” 江元也拉过了马,随同百里彤一齐出洞,由于百里彤太豪爽了,倒令江元说不出什么话来,点头道:“好的!我也该走了,改天见。” 这时百里彤又向江元拱了拱手,大踏步而去,他一路哼唱着山歌,行过之处,由于泥土新湿,留下了一大片的脚印。 夕阳又爬了出来,红光如线,照射着这片小丘、丛树新绿,那野开的小花儿,刚被雨水冲洗过,发出了悦目的光彩,十分美丽。 百里彤在这种景致下踏歌而去,倒也显得风流潇洒。 江元痴立着,直到百里彤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含笑自语道:“百里彤果然不凡,比我愉快得多了!” 这一刹那,江元仿佛意识到自己始终没有年轻人的那种愉快,尤其是在百里彤的面前,更显得深沉。 他弯腰摘下一朵新开的野菊,把领口那朵半谢的残菊换下,腾身上马,勒僵而行。 直到他跑出了老远,微风才传过了他的歌声……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这是王维的“少年行”。 天将拂晓,江元已到了蓬莱山下,他把马匹寄在一家客店,开始上山。 江元腾身如飞,在晨曦中破云而上,身形快得出奇。 他心中却有所顾忌,忖道:“怎么我一路回来,并无什么事情发生呀,难道那个姓吉的,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师父真……”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但这个念头很快的被他否定了,他忖道: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以师父的身手,绝不会输给任何人……那姓吉的把我骗回来,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等我见了师父,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师父一定要生气的!” “不管它!反正快到了,等见了师父再说吧!” 江元心中不断的忖度着,这时他已来到了那片悬崖的上面了。 江元有些兴奋,因为他马上又要与师父见面了。 他一连三个纵身,已然上来了十余丈,跃上了这片悬崖。 当他的目光接触到那悬崖的边缘时,不禁使他吃了一惊,愕在那里。 他面上有些变色,自语道:“怎么师父不在这里?” 他每次远道回来,无论早晚寒暑,花蝶梦总是在这里等着他,可是现在没有花蝶梦的影子。 江元不禁有些战栗,似乎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不幸的事情了!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忖道:“师父每天凌晨一定在这里,今天怎么……” 江元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放大了声音叫道:“师父,江元回来了!” 晨风习习,没有一个人来回答他,江元觉得不对,忖道:“看样子师父好像真出了事,我要赶快口洞去看看!” 江元想着双臂一振“穿云破雾”,身如一只凌空大雁,平空拔起了十余丈,斜着向左侧落去。 他情急之下,施出了全身功力,只见他身如苍鹰,犹如凌空飞渡一般,在枝林间闪跃前进。 只一会工夫,江元已回到他的居处——一个很隐秘的山洞。 江元尚未来到门口,已经大叫道:“师父!你在不在?” 洞内渺渺,没有人回答他。 江元这时真正感觉到事情的不妙,他竟不敢入洞,站在洞口落泪,哭着自语道: “师父……师父……” 江元正在哭着,洞内突然传出了一个苍老而细弱的声音说道:“傻孩子……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江元闻言不禁大喜,叫道:“师父!你为什么不答我?” 说着他已然扑入洞中。 这是一座颇为宽大和净洁的石洞,洞内并无灯火,显得异常昏暗。 但是江元一眼就看见了花蝶梦,她坐靠在一张石床上,急促的喘息着。 江元大惊,扑到床前,颤声道:“师父!你……你怎么了?” 花蝶梦眨动着那一双失明的眼睛,气若游丝的说道:“江元……你要是再晚半个时辰……就……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江元悲痛万分,跪在床前哭道:“师父……你是怎么了?你……” 花蝶梦伸出了无力的手,扶着江元的肩膀道:“不许哭……听我说,我是中了仇人的暗算,已经支持了两天,为的是见你一面,交待一些未了之事……” 江元已然哭出了声,说道:“师父!你的仇人是谁?我要报仇!把他杀死!” 花蝶梦咳嗽一声,接道:“你别说话,听我告诉你……暗算我的人一共四人,已经被我杀了一个,我受伤之后,仍然可以把其余三个杀死,可是……我已经答应过不杀他们!” 江元忍不住又哭道:“师父!为什么?为什么啊?” 当下花蝶梦便将自己中计之事,大略的告诉了江元,并且说明了红翎已然交出,永不许江元复仇。 江元知道师父必死,大哭,这个老婆婆虽然一向冷漠,可是她对江元爱如己出,十余年来,这种感情虽没有明显的露出,但却充塞在他的精神里。 花蝶梦没有说出仇人的姓名,也没有提到吉文瑶,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 你别哭……我很惭愧,由于我怪癖的性格,把你也弄得有些不正常了,我死之后,你一定要把这怪脾气改过来! “我没有多久好活了,我死之后,你一定不许报仇,我在江湖上数十年,向来言出必从,你是我的徒弟,也要照我的意思去作! “我的红翎已经交给一个女孩子,这是本门信物,你一定要取回,可是决不许动武,也不许你偷盗,你自己去想办法……这就是我的遗命!” 这个不可一世的老婆婆,白发拂乱,口鼻皆张,枯如鸟爪的双手,痛苦地交叉在胸前。 她提着最后的中气,说道:“江元……他们用的是十七层湿棉垫,可抵任何掌力…… 你一定要练出破它之法,为我争口气……” 江元早已泣不成声,紧紧的拥着花蝶梦,哭叫道:“师父!师父……我答应你……” 这个老婆婆恐怖的脸庞上,带着了一丝安慰的笑容,渐渐地僵冷在江元的怀抱里。 一阵急风,吹落了片片枯叶,传过了江元断肠的哭声。 这个仁慈而又冷峻的老婆婆,像个母亲似的抚养了他一生,现在只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了! 江元紧抱着她的尸体不放,他泪水似已流尽,也再听不到哭声。 他只是来回的摇晃着,喃喃自语:“师父……我不报仇……我不报仇!” 第二天,就在这座石洞的左前方,有一座新坟。 墓前一块石碑,上面有用宝剑才刻成的几个大字: “恩师花蝶梦之墓 弟子骆江元泣筑” 在墓头之上,有一个长衣青年,他双手轻扶着墓碑,虎目泛泪,默默地在追忆着。 江元确实伤心已极,从他晓人事起,便是在这个老婆婆的怀里,十余年来,她就是他的惟一亲人,现在,她已到另外一个世界了! 我以后还能与什么人相处呢?江湖上都是我的敌人,难道我要他们了解我、爱护我? 想到以后必需要去接近那些可恶的人,他倒毋宁死去。 我绝不离开这里!我要守着师父的墓,一直到我死了为止! 可是那枝红翎呢?师父最后的遗命,要我把它取回来,我一定要做到! 师父又说不准我报仇,不准偷盗,那我怎么取到手呢? 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交织在江元的心中,使得他无所适从。 他恨不得立时找着仇人,把他们千刀万剐,可是却不能违背师父的遗命,再说他也不忍心离开这座坟墓。 失去了花蝶梦似乎失去了他的生活方式,他不知道他一个人,应该怎么生活下去。 他似乎觉得,只有永远不离开这座坟头——但即使这样,也无法稍减他孤独之感。 这时候,有一个女孩子的影子,慢慢地在向上面移动。 她穿一身玄黑的长衣,头上包着一块同色的丝绢,迎风飘摇,显得异常优美。 当旭日的红光,照到她的脸庞时,才看清了,她竟是在黑夜提灯探坟的铁蝶。 当她爬上了这一大片绝地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江元的背影。 铁蝶犹豫了一下,轻声叫道:“喂!有人没有?” 江元正在悲痛沉思之际,闻声转过了头,见是铁蝶,当下点了点头,迟缓地说道: “啊!原来是你……” 在花蝶梦未死之时,铁蝶曾奉师命来过一次,所以他们可以说已经认识了——虽然彼此还陌生得很。 这座新坟,却给铁蝶带来了莫大的疑惑,她轻轻地移动了一下身子,问道:“这…… 这座坟是谁的?” 江元头也不回,失常地摇着手,用痛苦的声音说道:“你不要问……这与你没有关系!” 铁蝶慢慢的走近来,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当铁蝶第一次与他见面之后,就深深地被江元吸引住了。 由于江元一言不发,铁蝶也只好沉默下来。 她静静地站在江元身旁,好奇地注视他的背影和那座新坟。 她心中忖测道:“这到底是谁的墓呢?他为什么这么悲痛?” 她想不透这些问题,更想不透江元——他是一个如此难以了解的人物! 晨风习习,吹得人有些寒凉,江元双手扶着墓碑,把头埋在臂弯里,身体不住的来回摇晃,发出了喃喃的呼唤和祝祷,但却听不见他说些什么。 铁蝶也感到很悲哀,那是由于人类的感情是相通的,她虽然不敢断定里面的是什么人,但她已略略的可以猜出了。 她在一旁的石块上,静静地坐了下来。 江元缓缓地回过了头,他的双目中含着泪水,但却没有流出来。 他用冷峻的声音说道:“你怎么还不走?” 铁蝶不自觉的笑了一下,说道:“我……我来这里有事!” 江元眨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问道:“你有什么事?” 他的话永远是那么简短和拒人千里,但是铁蝶不在意,她明媚的眼睛,向那座山洞望了一眼,说道:“我师父叫我带一封信,来见花婆婆……” 铁蝶话未说完,江元突然面色惨变,吓得铁蝶把话停下来了。 江元的脸色稍微恢复正常,缓缓道:“信呢?俊?br> 铁蝶闻言有些迟缓,说道:“我师父说信一定要面交花婆婆!” 江元心中一痛,说道:“啊!你要面交?” 铁蝶点头道:“是的!” 江元沉吟了一下,冷冷地说道:“还是交给我好了!” 铁蝶有些为难,说道:“这……” 江元把语气加重了一些,又说道:“把它交给我!” 江元的话,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力。 铁蝶犹豫了一下,终于由衣袖内取出了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江元接过了书信,匆匆地看了一遍,塞在衣袖内,说道:“信上的事我知道,你回去吧!” 江元说得这么轻松,铁蝶睁大了眼睛,说道:“那怎么行?我还没见着花婆婆呢!” 江元闻言痛苦的笑了一下,说:“你已经见过了!” 铁蝶闻言有些不解,问道:“你说话真奇怪,我几曾见过了?” 江元闻言突然睁大眼睛,又道:“难道你一定要我告诉你?” 江元说着用手重重的拍着石碑道:“师父已经死了,难道你看不见石碑上的字么?” 铁蝶闻言大吃一惊,她这才注意到石碑上的字,惊得退后了好几步,说道:“啊…… 花婆婆她已经……” 江元双目圆睁厉声道:“莫非我会骗你?” 江元的声音十分恐怖,吓得铁蝶花容变色。 她用手掩着胸口,轻声道:“江元!你……你太失常了!” 江元厌烦地说道:“不许你叫我的名字……你快走吧,你师父的事,我一定代办,到时我自然会去!” 铁蝶默默的站了好一阵,见江元一言不发,只是扶着石碑沉思,自己也无话可说,只好轻轻的说道:“那么……我……我回去了!” 江元只是点点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铁蝶慢慢地转过身子,这一霎那,她竟似有些不忍离开,这个人是如此的孤独和怪癖,铁蝶极欲把自己的热情传递给他,但她没有这个勇气。 她缓缓地走了几步,又回过了身子,关切的说道:“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的,我可以留下来。” 铁蝶的话说了半晌,江元连一个字也不回答她,他只是不停地挥手令去。 铁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而去。 等到铁蝶的身形整个消失之后,江元才回过身张望了一下。 他有些茫然,还有些孤寂的感觉,可是他却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急着叫铁蝶离去。 从昨夜开始,他就站在这里了,由于过度的悲哀,江元已经非常不适。 他忖道:“现在没有人来打扰师父,我可以进去休息一下!” 他把这个话,轻轻地告诉他长眠着的师父,似乎是在征求她的同意似的。 然后,他拖着疲乏的身子,慢慢地回到洞中去。 江元在他平日坐禅的石床下躺了下来,脑中一片混乱,他回忆过去,又想象未来,都给他带来烦恼和不安。 最后,他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元昏昏地醒了过来,耳边却听得一阵阵的女人哭声。 江元坐起了身子,仔细的听了一阵,果然有一个女人在洞外啼哭。 江元心中好不诧异,忖道:“这是怎么搞的?怎会有女人到这里来哭?” 江元想着下了石床,由洞后舀了一瓢清水,略为洗漱,然后踱出洞来。 当他才出到洞口时,就发觉了一件奇事。 原来有一个白衣的女孩子,正伏在花蝶梦的坟前痛哭,在花蝶梦的坟头上,放着一束盛开着的鲜花。 江元不禁大奇,也感到些微的愤怒,当下沉着声音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啼哭?” 那少女似乎受了极大的惊骇,连忙止住了哭声,很快的站起了身子。 当她回头向江元张望时,双方不禁同时一惊,江元脱口说道:“啊!是你!” 原来这个女孩子,正是吉文瑶。 在她遍访江元不得时,失望地折了回来,料不到,江元已为他的师父把坟造好了。 她回忆自己的罪恶,不禁跪在花蝶梦的坟前痛哭起来,乞求她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这时江元突然出现,不禁使她大为吃惊,问道:“你……怎么住在这里? 她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九天鹰骆江元。 江元点点头,说道:“是的!我就住在这里。” 文瑶显得有些惊奇和不安,说道:“你……你是花婆婆的什么人?” 江元用手扶着洞口,说道:“这是我要问你的话,你与花婆婆是什么关系?” 文瑶迟疑一下,说道:“我……我只是慕名而来这里的。” 江元益发感到奇怪,可是在他的记忆里,花蝶梦从来不认识她,也从来没有提过她。 吉文瑶又问道:“你到底是花婆婆的什么人?” 江元傲然一笑,说道:“你既然知道花婆婆的大名,也必然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就是九天鹰骆江元。” 虽然文瑶已略略的猜到了,可是这句话仍像一把正义之刃,深深地刺入她的内心里。 她发出一阵急颤,双目含泪,花容大变! 她颤抖的说道:“啊……你……你是骆江元!” 文瑶的神态使江元大为疑惑,走上一步,说道:“怎么?姑娘你怎么了?” 文瑶深深地垂着头,她不敢接触江元那双明如火炬的眼睛,仿佛是可以看透她心中的罪恶似的。 江元走得更近一步,大声道:“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文瑶强自镇定着,抬起了头,软弱地问道:“在花婆婆去世之前,你可曾赶回来了?” 江元闻言越发惊奇,答道:“是的,我赶到了……与师父诀别……” 文瑶闻言心中略安,她默默地祝祷:“花婆!我虽然没有找着他,可是他仍赶得上与你诀别,这样我也可以安心了。” 江元对这个姑娘奇怪万分,忖道:“怪了,看样子她比我还悲痛,难道她是师父的什么人么?” 这时文瑶已略为恢复了正常,她轻声地问道:“你知道花婆是怎么死的吗?” 江元闻言不禁悲愤交集,他狠狠地握着拳头,咬着牙:“师父是被四个无耻的小人陷害的……他们四人围攻师父不胜,定下了诡计,用毒器把师父暗害!” 江元说得怒发皆张,他双目似要射出火来,手掌的骨节,被捏得发出格格的声响。 文瑶低着头,像是一个犯了大罪的人。 她又忆到那一场惊心动魄,而令人感到可耻的凶杀,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但她拼命的忍住,又问道:“你知道陷害你师父的那些人吗?” 江元摇摇头,说道:“不知道,师父不告诉我,并且不许我报仇!” 文瑶闻言,心中略感到一点安慰。 江元继续说道:“可是我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虽然我不杀他们,可是我要叫他们终生痛苦!” 江元的话说得异常激愤,令人相信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文瑶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江元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射出了火焰般的光芒,那里面藏着无比的悲伤和仇恨。 文瑶觉得自己的身体发软,她再度坐在那块大石头的上面。 江元对这个姑娘有一种奇妙的感情,远在一年以前,江元在江南匆匆的见了她一面,她的影子便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坎上。 以后,在江元细心的打听下,只知道她姓吉,并不知道她是百里彤的密友。 前天,他们在小酒店意外的相遇,初次谈话,可是却料不到她竟会跑到这里来奔丧。 江元虽在悲痛师父的惨死,但对文瑶的出现,亦不禁有些意外的惊喜。 他走到文瑶身旁,再次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认识我师父?” 文瑶轻轻地摇着头,她正陷于混乱的思维中。 江元见她如此,奇怪的问道:“那你为什么来献花?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江元的问话,简直令文瑶无法回答,她只是不停地摇着头。 江元见她屡问不答,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默站一旁。 文瑶心乱如麻,她只是不停地想:我到底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呢? 难道要我说,我就是杀他师父的刽子手,天啊……花婆婆为什么不告诉他?她真是个光明磊落的侠义人物,可是我却太龌龊了! 文瑶正在思忖,江元突然说道:“姑娘,如果你说不出你和花婆婆的关系,那么你还是离开这里吧,我不愿有陌生人来打扰她!” 文瑶不得不抬起头,说道:“有一次花婆婆救了我父女的性命,她是我家的大恩人,所以我要来看看她……” 文瑶话未说完,江元插口道:“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可惜,你们无法报答她老人家的恩惠了。” 江元说到这里,不由一阵心伤,哽咽着停了下来! 虽然文瑶造了谎言,可是并不是全无道理,因为花婆婆受伤之后,如果要取他们的性命,仍然是易如反掌,可是她井没有,并且她还不准骆江元报仇,这不等于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吗? 江元不愿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流泪,便强自忍住,道:“姑娘,你拜祭已毕,请到洞内少坐如何?” 文瑶有些意外,她似乎已感到这个年轻人对她特别礼待——因为他在江湖上是有名的冷漠和傲慢的。 文瑶略微考虑一下,点了点头道:“好的,我歇一下就走。” 她心中却在想着:花婆婆是江湖上第一奇人,已是半仙之流,我看看她居住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时江元已然先行,文瑶默默地跟在后面。 洞内甚是昏暗,江元才一人洞便道:“这两天我心乱极了,也忘了点灯,你等一等,我先把灯点上……” 文瑶连忙说道:“不必了,不要点灯,我看得见。” 可是江元仍然不顾,径自去寻火种。 文瑶有些不敢接受光明,似乎光明可以照出她犯的罪,也更显出她的渺小和阴晦似的。 这时江元已然点上了一盏白油灯,洞内这时变得光明如昼。 文瑶见这座石洞颇为宽大,中间有不少石乳之类,隔成了好几间。 头一间只放了一张石桌和两个蒲团,似是他们师徒平日练功之地。 在石桌的上方,贴着一张花蝶梦的遗像。 她身着长衣,白发拂肩,两只枯瘦的手,各抓着一枚黑铁拐杖和那只红羽毛,她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栩栩如生,看来比她本人要和善多了。 文瑶感到极度恐惧,她不敢看,可是那幅画似乎有莫大的吸力,使得文瑶不得不看。 江元见她望画出神,在一旁说道:“洞中没有丹青,这是我用水墨匆匆画成的,不能把师父的精神表达出来!唉……” 江元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沉痛的语声,在洞中迂回着,显得无比的凄凉! 文瑶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深深的体会到那恐怖和凄凉之情。 她万料不到,一个人死了之后,会使活着的人,产生这么多不平常的情感。 她拼命的定着心神,说道:“画得真好。” 江元听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解的问道:“姑娘,莫非你冷?” 文瑶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不冷!” 江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文瑶打量了一下这简单的石屋,不禁问道:“花婆婆就住在这里么?” 江元摇摇头,说道:“不!这是师父教我功夫的地方,师父的住房,是在第二间。” 说着,江元由石乳之隙侧身而入,另有一道石壁,竟然装有石门,江元顺手推开,对文瑶道:“师父内外分得很清楚,虽然石屋很简陋,可是每一间都有一定的用处,绝不乱用,譬如,师父打坐看书,绝不在这间房子,而在前面那间,可是休息一定在这间——不过师父极少休息,十天半月才睡一次觉。” 虽然文瑶于不久前还亲眼见过花蝶梦,可是这时候听江元细细的谈她的习性,就如同听一个前辈古人的故事一样,觉得非常有趣。 这间房子布置得非常雅致,石壁及用具,都打磨得光滑异常,那张窄小的石床,放着一个草作的枕头,此外则是空无一物。 在房间的左角,一张石桌上放着不少的线装书和文房四室,都被一根根极厚的青铜戒尺压着。 文瑶指着那些书册问道:“这些都是花婆婆生前看的书么?” 江元摇摇头,说道:“不!这些书都是师父和我作的诗词。” 文瑶听罢,心中好不惊奇,忖道:“原来他们师徒不但一起练武,还一起作诗呢!” 文瑶想着,随手抽出了一本,略为翻阅,只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圈点了不少诗句。 文瑶试阅数篇,皆是豪气爽朗,清新自然,她看看,不觉轻轻的吟出一首“天涯路”: 万里游侠剑气虹 归来莫悲家园错 四海英雄饮宴罢 放马高唱天涯歌 她重复地吟哦,自语道:“天涯路……天涯路……” 江元在旁接口道:“是的!江湖上的人,四海为家,天涯海角,他们唱出来的歌,应该是最悲壮和最凄凉的了!” 文瑶深深地被这首诗的意境所吸引,她脑中泛出了一幅图画! 在晚风拂林,枫叶满地时,夕阳斜照,一个白发长髯的老英雄,迎风而立。 他的额头上刻着年月的刻号,他显得刚迈、苍老而又孤独——那似乎是江湖人的典型! 他迎风吁喟着,回忆他颠沛的一生,和他久别的家园…… 这首诗确实使她深深的感动、回味不己,轻轻地问道: “这首诗是花婆婆作的么?” 江元摇着头,说道:“不!这是我作的!不太好,过些时候,我准备好好填一首词。” 江元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接道,“好了!我的房间很乱,不必看了,出去吧!” 文瑶这才惊觉过来,随着江元一起出洞。 二人出洞之后,江元才想起,还没有问她的名字,当下说道:“姑娘,我还未请教你芳名呢!” 这句话问得文瑶粉面通红,把头低了下来。 江元见状颇为奇怪,忖道:“这是怎么搞的,她把头低下干什么?” 江元十余年,从未与年轻的女孩子交往过,所以有些不太习惯。 他见文瑶一直垂首不语,不禁有些生气,说道:“姑娘,我问你话呢!” 文瑶无奈,只得仰起了头,说道:“我……我姓吉。” 江元气道:“我知道你姓吉,我是问你名字。” 文瑶心中忖道:“真是个浑人……” 当下轻声答道:“我叫吉文瑶!” 说罢之后粉脸绯红,江元轻轻的念道:“文瑶……文瑶。” 文瑶含着微嗔,道:“不要念了,我要走了。” 江元心中有些不舍,也只好道:“好的!” 文瑶临走之时又道:“我以后每天来送一束花,可以吗?” 江元见她对师父如此情深,不禁大为高兴,立时说道:“好的!好的!” 文瑶感激地微笑一下,姗姗而去。 江元望着她的背影,口中喃喃低语,念道:“吉文瑶!吉文瑶……可爱的女孩子!” 他哪里知道,吉文瑶就是杀他师父的真凶! 第四章 延客主他去 神秘惹人疑 一个明朗的早晨,百鸟齐鸣,花香阵阵,在蓬莱山下,有一片极大的院落,两扇朱红的大门敞开着,露出了一条宽阔平坦的甬道。 在大门口,站着一个长衣青年,他生得剑眉朗目,身体硕健,有一种不可一世的豪气,他就是百里彤。 他面带笑容,来回的踱着步,不时的引颈盼望,好似在等候着什么人。突然,他面上的笑容增大了,向前迎了两步,在他面前数十丈处,有一骑黑驴缓缓而来。 驴背上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如果仔细看一下她的面貌的话,真会令你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女孩子生相奇丑! 她有着两只三角形细小的眼睛,一张嘴大得出奇,再看她的头前锛儿后勺,长满了一堆乱糟糟的黄发。 不大会工夫,她已到了近前,百里彤早已赶向前,拱手道:“卢姑娘来了!” 那姓卢的丑姑娘在驴上还过了礼,却不答百里彤的话,也不下驴,一双小睛睛光芒四射,骨碌碌的向那片大宅子打量。 她看了好半天,才用极其怪异的嗓子叫道:“他们都来了吗?” 她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了,就如同一只牝鸡被人踩着脖子的叫声一样。 百里彤被她的声音震得往后退一步,皱了皱眉道:“他们就快来了,姑娘请入内小坐。” 姓卢的姑娘闻言,却是一话不说,回头就走,百里彤连忙赶上一步,叫道:“姑娘到哪里去?” 这丑姑娘叫卢妪,也是武林中的少年奇人,有一身出类拔萃的功夫,不在江元和百里彤之下。 卢妪闻言勒过了驴头,眨着一双怪眼道:“他们都没有来,我来这么早,多丢人呀! 好像我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 百里彤闻言不禁大笑,说道:“姑娘真会开玩笑,他们就快来了!” 卢妪却是执意不肯,接着说道:“不行!我可不丢这个脸!” 说着她又要催驴前行,百里彤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一伸手抓住衔环道:“今日所约皆是江湖豪爽之士,卢姑娘不必拘此小节。”百里彤话未说完,卢妪所骑的那匹黑驴,竟一歪脖子,张口向百里彤咬来。 百里彤连忙松开了手,心中有些生气,顺手一掌打在驴头上,骂道:“畜生!还敢咬我?” 百里彤虽然并未用力,可是,这一掌打得那驴子够受的,发出了一声愤怒的闷叫。 但它知道百里彤厉害,只有睁着一双驴眼,拼命地瞪着百里彤。 这一下卢妪可火了,在驴背上乱跳道:“这还得了!我还没进门呢,你就打我的驴子!” 百里彤急得双手乱摇,说道:“卢姑娘……请听我解释……” 见远处有人来,卢妪驱驴入内。 来人曲星笑道:“今日果是盛会,小弟先入内了。” 百里彤笑道:“曲兄快请,卢妪姑娘已经来了。” 曲星闻言啊了一声说道:“啊!她也来了!”说着皱皱眉头,好像不太愿意入内,但又不好意思出口,只好随着仆人而入,看样子大概也领教过卢妪的脾气吧! 这时又有两个少年结伴而来,百里彤见是一个矮胖的小道士,另一个则是一个边疆服装打扮的少年。 百里彤一见二人,就知道是万蛟及柳拂柳,当下连忙含笑迎了上去。 他们原本相识,柳拂柳早已笑着跑了上来,拉着百里彤的手道:“小彤,你今天干吗请客呀?” 百里彤尚未答言,万蛟答道:“小彤,本来我是有要紧事的,可是听说你请客,我就赶来了……喂!这次菜怎么样?” 万蚊原是个光脑袋,说说时一副馋相,神态至为滑稽,惹得二人都笑了起来。 百里彤笑着说道:“放心,只要有你在,菜还坏得了吗?” 万蚊闻言大喜,拉住百里彤的手,笑道:“小彤,你真是我的知己!” 这时柳拂柳突然插口道:“喂!小彤,你准备了斋席没有?” 百里彤啊呀一声,说道:“糟!我忘记你是出家人了!” 柳拂柳有些不悦,大声说道:“忘记我是个出家人?这象话吗?好在我这个出家人是荤素不忌的。” 这句话说得二人哈哈大笑,他们二人又在仆人的引导下,进了百里彤的大门。 不大的工夫,铁蝶也来了,百里彤含笑相迎,尚未开口说话,铁蝶已问道:“骆江元来了吗?” 百里彤摇头,说道:“还没有来!不过,他一定会来的……铁姑娘,你们认识么?” 铁蝶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们认识,不过江元的脾气很怪,他也许不会来呢!” 百里彤闻言笑道:“不会的,不会的,他脾气虽怪,可是这类人物,向来是一诺千金,他上次借我的马,说好三天,到了第三天早上他就送来了。” 铁蝶闻言好似放心了不少,笑道:“那就好了,我先进去。” 说着她也入门而去。 百里彤在门口来回的踱着步,在他所约请的客人之中,还有两个人没有来——那就是冷古和骆江元。 这两人,都是江湖中最有名的,也是脾气最怪的怪人,但他们却是百里彤极欲相交的。 这两个人中,骆江元已与他有一面之缘,可是冷古却没有会过面。 百里彤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不停的过去,可是他们两个却一直没有出现。 百里彤不禁有些焦急,忖道:“他们会不会不来呢?如果今天的宴会,没有他们两个参加,就失色多了!” “不会的,他们都是江湖上有名之士,绝不会轻言寡信,一定会来的!” 百里彤这么想着,心中稍微安定,但他转念想道:“可是他们都是有名的怪脾气,说不定真的不来了?” 这么想着,百里彤立时又焦急起来。 正在他疑惑不定之时,突见前方极远处,有两个白色的小点,在旭日之下,像流星般的向这边流来。 百里彤一见心中大喜,忖道:“他们果然来了……好快的身法!” 虽然两下相隔颇远,可是百里彤由他们那种卓越的身法来看,就可以判断那定是骆江元和冷古无疑了。 渐渐地,两下相距不到百丈,百里彤看清了,果然是骆江元及另一少年——因为他还不认识冷古呢。 他们都是穿着一袭白色长衫,迎风飘摇,显得极为潇洒。 就在百里彤一瞬之间,他们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几乎是分毫不差,同时停在了百里彤面前。 他们二人立定之后,互相用一双充满仇恨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对方,那神情冷漠极了! 百里彤早已拱手说道:“江元兄,我等两位很久了!” 说着转身对那一少年拱手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冷古兄了!” 那冷古生得甚是单薄,焦黄黄的脸,可是眉目甚为清秀,他那双眉毛生得比别人长得多,微微的向两边垂下。 在他听到百里彤称呼江元时,他那双长眉微微的向上扬了一下,眼中露出了一丝惊奇之色——但又很快的被他收了回去。 这瘦弱少年,见百里彤问到他,当时嘴角稍微的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笑,但却令人看不出一丝笑容来。 他冷漠地点点头,说道:“不错!我就是冷古,想必你就是百里彤了?” 冷古的语气冷如寒冰,百里彤好不惊奇,忖道:“怎么他比骆江元还冷漠和难以亲近!” 江元一直怒目注视着冷古,等到他听得百里彤说出他的名姓时,面上也露出了惊异之色。 原来他们早已彼此闻名了。 江元等冷古说完了话,斜目视之冷笑道:“哼!我道是谁,原来是冷古,要不是我使出吃奶的力量,这场轻功可要输给你了!” 冷古也斜目看了骆江元一眼,说道:“你太客气了!” 百里彤倒弄得莫名其妙,不知他们既不相识,为何竟好像怀有深仇一样,当下忖道: 原来他们是沿途比试轻功而来的。 为了冲淡他们之间的紧张空气,百里彤连忙哈哈一笑道:“众位豪杰都到齐了,就等着你们两位呢,我们快进去吧!” 他说着,双手分挽了冷古和骆江元,大踏步的入门而去。 他这种亲热的动作,使得冷古、骆江元都有些不习惯,可是江元还是忍了下来。 但是冷古在进大门之后,就把百里彤的手推开了,使得百里彤不得不放开了挽着江元的手。 他们由一条长长的甬道上走进去,甬道两旁遍植花木,绿柳成荫,极为雅致。 由于冷古及骆江元都是沉默不言,所以一路走来,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外,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百里彤觉得甚是不耐,借题道:“二位看我这个院落如何?” 百里彤问过之后,隔了半晌,才听江元接道:“不错!这两旁的柳树蛮有意思。” 江元话才说完,冷古突然接口道:“花太多了,有些俗气。” 百里彤闻言面色一变,但瞬间即恢复正常,笑道:“倒是如此……只是小弟朋友太多,他们每年总是送些花草来,小弟为了感谢他们的好意,所以全数种植下来了。有时小弟外出,家中仆佣偷懒,不加整修,任它蔓延,所以看来有些不悦目吧。” 冷古听罢突然说道:“可惜这些花均非名种,改日我为你送枝名种来!” 百里彤原是爱花成痹,闻言大喜,说道:“冷兄好意,小弟先谢了。” 这时江元又冷笑一声,说道:“这么一来,花儿不是更多了么?” 他这句话原是讽刺冷古的,冷古闻言由鼻中哼了一声,井未答言。 百里彤陪着这两个怪人,实在有些不是味儿,所幸这时已走到了大厅之前。 这是一座大石砖筑成的大厅,建筑得非常坚固,甚是雄伟。 门口站着两个俊俏的童子,垂手而立,状甚恭敬。 这时室内传出一阵阵嘈杂声,百里彤皱了皱眉头,笑着对二人道:“只要有了柳拂柳和万蛟二人在,就怕要热闹了!” 冷古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他们都像幼儿一样,只会瞎吵!” 冷古话才讲完,江元突然问道:“怎么,难道卢妪也来了?我好像听到她的声音!” 百里彤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她也来了!” 冷古把一双长眉紧皱一处,说道:“我很讨厌她!” 江元也接口道:“我也很讨厌她!” 百里彤有些不悦,年轻人多半率性而为,他竟立时沉下了脸,说道:“两位,既入我门便是我友,但愿二位看在我的薄面及这番结纳的诚意,对一切不顺眼的事都包涵一些才好!” 百里彤说完了后,冷古及江元相互的对望了一下目光,各自无言。 这时百里彤转脸对两个童子道:“开门!” 那两个童子答应一声,躬身而下,各以左右手推开了那两扇雕花大门。 冷古及江元一生流浪江湖,也多半是山栖洞居,这时一打量这大厅的摆设,不禁也有些目眩神迷。 这间大厅整个的铺着红绒的地毯,摆设的家具是紫檀木雕刻的精品,正中挂着一幅山水大中堂,两旁还挂有晋剑弘所书的对联,极为古雅高贵。 此外摆设的瓷瓶饰物,无不精致古雅,均为极上之品。 室内坐着四五个青年男女,有的静静地欣赏名物,有的则在高谈阔论。 卢妪与万蛟正在大谈,三人人房时,耳际正听见卢妪的破锣嗓子叫道:“哗,这一下可把我弄火了,连点了他五处大穴……” 她话未讲完,见三人入房,立时停了下来,一双怪眼翻了翻,又叫道:“嗯,你们两位可真难请呀!跟诸葛亮似的。” 江元及冷古虽然讨厌她,却也不好意思不点头招呼。 这时众人中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均由百里彤加以介绍,互道仰慕之意。 在整个过程中,冷古及江元只不过颔首为礼,江元有时还带一丝笑容,冷古则连嘴角都没有动一下。 众人之中,只有万蛟及柳拂柳与百里彤最熟,这时万蛟早已叫道:“小彤,既然人到齐了,马上开席吧!还等什么?” 百里彤尚未答应,卢妪突然掩口道:“小万,你最没出息了,到了这儿就叫饿,刚才那盘水果全是你一个人吃的。” 万蛟闻言有些面红,骂道:“卢婆子,你吃得也不少,那个水蜜桃我还没看清楚,就被你一口吞下去了。” 众人闻言大笑,卢妪丑脸通红,大声叫道:“滚你的蛋……你为什么叫我‘婆子’?” 万蛟忍笑道:“你年纪虽轻,可是你的名字叫卢妪,‘妪’者老妇也!你不是婆子是什么?再说你长像太老……” 万蛟话未讲完,卢妪已跳起来叫道:“打死你个狗头……万蛟,臭狗肉!” 卢妪愤怒之下,骂些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多亏柳拂柳给劝了下来。 众人被引得大笑,就连冷古及江元也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了。 柳拂柳把她劝下之后,笑道:“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不过,你的名字是不太好,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叫‘妪’呢?” 卢妪气得怪目乱翻,说道:“我本来叫卢枢,是木字边,后来我想我是女的,所以改成了女字旁了,所以就成了‘妪’字了。你说,这有什么错呀?” 百里彤连忙含笑道:“没错!没错!你坐下来吧!” 卢妪坐下之后,仍在生气,骂道:“你不是好东西,刚才打我的驴子。” 说到这里,惹得众人又笑了起来。 这时冷古及江元,各负着手,慢慢欣赏室内的字画,不时地点头赞赏,深得其趣。 百里彤走到冷古身旁道:“冷兄,这些字画还可以么?” 冷古点了点头,说道:“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百里彤闻言心中颇为高兴,又转向江元道:“江元兄,你可有中意的?” 江元中手指着一幅条幅说道:“我独喜欢祝胡子的这笔大草……祝枝山的字虽不算太名贵,可是我爱之独深,也不知何故。” 众人谈笑之际,曲星插了过来说道:“祝枝山的字,小弟倒还收得有,骆兄如喜欢,改天小弟送上一件祝枝山的精品如何?” 由于曲星气质独特,所以江元及冷古都对他特别一些,江元闻言立时笑道:“好极! 改日我登门拜访。” 谈话至此,童子送上了香茶,众人取饮。 百里彤随和易处,不一时众人都交谈甚欢,连冷古、江元二人都说了不少话,尤其是江元,他已经谈笑风生了。 这时突有童子送上一张名帖,百里彤接过一看,皱眉道:“怪了!他怎么会来了呀…… 好吧!请他进来!” 童子应声而下,百里彤笑对众人道:“我今天向各位宣布一个秘密!” 众人连忙问故,百里彤笑道:“等这不速之客走了再说吧!” 这一批少年奇士的聚会,掀开了武林百年来的一件大秘密。 曲星笑道:“百里兄,又有哪位英雄来了?” 百里彤闻言,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不是外人,是我一个师弟,因故已经离开师门两年了,不知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百里彤话才说到这里,仆人何敬已来回报道:“回少爷,卓少爷已经来了!” 百里彤啊了一声,匆匆走到门口,尚未开门便叫道:“二弟,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百里彤说着,伸手把门推开,门外站着一个劲装的青年,他约有十七八岁,生得剑眉虎目,衬着他健壮的体格,真有一种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概。 他挽住了百里彤的手,急切的说道:“大哥,我有急事来找你……” 百里彤见他如此模样,不禁吃了一惊,说道:“二弟,你先别急,我们进来再谈!” 说着,挽住那少年的手,一同进入房来。 那少年似乎料不到,室内竟有这么多人,有些惊奇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百里彤向众人一笑道:“诸位,这位是我二师弟卓特巴!” 众人皆不知百里彤还有个师弟,当下不禁一齐注视着卓特巴,细细地打量他。 卓特巴似乎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太自在,微红着脸,向人们欠身一礼。 百里彤又分别的把众人介绍予他,当百里彤每提到一个名字时,卓特巴的眼睛中,便射出了一道异光。 那神情似乎是有些惊奇,又有些不信。 百里彤介绍过之后,扶着卓特巴的肩膀,对众人笑道:“我师弟一向居住西域,中原甚少走动,以后,还望各位多多携带!” 众人这才知道,他竟是个藏人,当下少不得客套了几句。 独有卢妪不知好歹,她一面喝着热茶,一面说道:“这个你放心,以后他在江湖道上,出了什么事,尽管找我好了!” 卢妪话才说到这里,众人齐怒目相视,逼得她停了下来。 那卓特巴的一双浓眉,向上微微的扬起,似乎也在愤怒之中。 百里彤连忙岔开道:“二弟,你兼夜赶来,莫非有什么急不容缓的事么?” 卓特巴紧皱着一双剑眉,轻声说道:“大哥,此事非要你亲去一趟不可!” 百里彤闻言有些为难,微微皱眉道:“到底是什么事呢?” 卓特巴目光向众人环视一圈后,低声道:“大哥,这里说话不大方便……” 百里彤轻轻的啊了一声,转对众人道:“诸位请稍候,我立时回来。” 他说着,拉住卓特巴的手道:“二弟,我们到后面去谈!” 说着,二人由一扇小门,转进后室去了。 这边众人纷纷议论着,他们从不知道百里彤有个师弟,并且是西藏人。 冷古坐在窗前,慢慢地品着手中的香茶,他总是把自己孤独一旁。 江元坐在正中的一张椅子上,他静静地听众人谈话,虽然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可是,看得出他在极力的使自己忍耐着。 他心中默默地想道:师父临去之时,要我把怪癖的性格改过来,我一定要照她的话去作! 由这时起,江元决心改变自己孤独的性格,他知道,那是很困难的,但他相信自己必能做到。 万蛟等人,谈论着江湖上一些有趣的事情,江元虽然有些不耐烦,可是他还是含笑静听,他希望能在人群中得到乐趣。 铁蝶一直都坐在江元的身侧,他不时地向江元望了好几眼,可是每当江元的目光投过来时,她又很快地移开至另一方。 江元心中却挂念着一个人,忖道:“吉文瑶怎么没有来?” 他们继续地闲?缸牛聊税肷蔚睦涔牛蝗换夯旱刈吡斯矗实溃骸澳忝强捎腥酥腊倮锿纳硎溃俊?br> 冷古提出这个问题,众人不觉瞠目以对,也同时想到了百里彤的怪异处。 原来百里彤并不住在蓬莱山下,十年以前,有一少妇迁此,置下了家业,不久之后,百里彤便出现了,那时他才十岁光景。 十年下来,他们已然置成了大爿家业,百里彤也在江湖上创出了字号,可是那妇人却是一直无人见过,偌大的一座庄院,完全由百里彤来治理。 这时万蛟用手摸着光头道:“对了,你要是不提起我也想不到,我与他交往已有三四年,除了他以外,在他家中从未见过第二个主人,也没有见过他的父母……” 万蛟话未说完,柳拂柳已接口道:“两年前我曾在‘鹤游观’见过他,那时有一中年妇人跟着,不知是不是搬到这里来的那个少妇!” 众人纷纷推测百里彤的身世,骆江元突然含笑道:“诸位也不必多花脑筋,我看冷古兄必有所知吧!” 江元这句话,提醒了大家,这才想到冷古提出这个问题,必然另有所见,于是纷纷把目光投向冷古。 冷古嘴角挂上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说道:“各位大概都听说过,三十年前,有一位奇人叫马百里的么?” 众人闻言咸口称是,卢妪眨着眼睛问道:“莫非马百里和百里彤有关系么?” 冷古神秘地笑了一下,说道:“这个可说不定呢!如果我没猜错,今天百里彤设宴,恐怕是有所为的了!” 众人皆不明冷古言中之意,纷纷追问,可是冷古却含笑不答。 江元心中虽也奇怪,可是他却绝不开口,心中暗暗忖度。 这时百里彤已与卓特巴由内走出,众人见他已换了一件黑色长衣,手中提着一个长形的小包袱。 百里彤向众人施了一礼,满面歉意的说道:“真是不巧得很,现在小弟有急事,要亲去料理一下……” 百里彤话未说完,万蛟等人,已发出了不满之声,百里彤面上微微一红,接道: “今天小弟请各位来,可是现在自己却要外出,实在太失礼,不过事出突然,还望各位见谅!” 江元突然插口道:“百里兄既然有事,请不必为难,我们坐一会,也该告辞了!” 百里彤闻言满面歉容,急切地道:“小弟好不容易把各位请到,还未欢聚,诸位不要离去,小弟己令下人准备雅房,无论如何要请各位等我两天!” 百里彤言词极为恳切,他急切地望着众人,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万蛟及柳拂柳对了一下目光道:“我们二人,这几天正好没事,可以在这里等你!” 百里彤喜道:“好极了,卢姑娘你如何?” 卢妪闻言,用手捋了捋散在额前的头发,咳了一声说道:“咳……这个……我本来是有约会的,可是看你一番诚意,也罢,我就留下来好了!” 卢妪的话说得众人忍俊不禁,百里彤又对铁蝶道:“铁姑娘,你呢?” 铁蝶闻言好似无法决定,用眼睛望了江元一眼,低头不语。 百里彤又追问了一句,铁蝶这才抬起头,轻声道:“好的,我留下来!” 这时久不说话的冷古,倏然开口道:“百里兄,你这番诚意极是可感,我也留下候你好了!” 百里彤闻言大喜,他最担心的是冷古及江元二人,这时冷古竟自动答应,真令他有点喜出望外,这时铁蝶用手推了江元一下,轻声道:“江元,你没事吧?” 骆江元一双剑眉微微的蹙着,思索了一下道:“嗯,我留下好了!” 百里彤好不高兴,拉着江元的手道:“骆兄真是看得起我……” 这时曲星站起问百里彤一礼道:“百里兄,真是不巧得很,小弟明日正有要紧的事情待办,马上就得要告辞了!” 百里彤闻言好不遗憾,挽着曲星的手道:“啊……真是太遗憾了,不知曲兄明日事毕,可不可以再赶来一晤呢?” 曲星尚未答言,卓特巴突然道:“大哥,我们明天就可以回来了!” 卓特巴话才说到这里,百里彤突然面色一变,狠狠地瞪了卓特巴一眼,说道:“你知道明天就可办成么?” 卓特巴被百里彤叱斥,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众人都不禁有些诧异,百里彤有些不太自然,强笑一声道:“曲兄,恕我不留你,但希望你后日能抽暇至此一晤!” 曲星点头笑道:“好的,我一定会尽量赶回来就是了!” 百里彤含笑称谢,又对众人一礼道:“小弟无法久留,这就告辞,这里由何敬及梁力生奉侍各位,有事尽管吩咐,万勿客气!” 说着与卓特巴一同出厅,众人也跟着送了出来,这时,早有下人备好了两匹骏马。 曲星也要就此告辞,百里彤笑道:“曲兄,待小弟命他们再备一匹马,供曲兄乘骑如何?” 曲星摇手道:“不必!不必!你带我一程就好了!” 于是,曲星与百里彤共乘一马,与卓特巴先后上了马,向众人一拱手,飞驰而去。 这时早有四五个小厮,分别的引着众人回房休息。 江元随着何敬身后,由一条花砖砌成的甬道向后转去,两旁花木扶疏盛开得一片灿烂。 江元边走边道:“小哥,你贵姓?” 何敬连忙答道:“小的姓何名敬!” 江元微微一笑,说道:“小哥,你的功夫大概不错吧?” 何敬闻言,却是一惊,忙道:“骆少爷,你看错了,我们这里的下人,从来都是不许练武的!” 江元闻言有些不悦,哼了一声道:“哼,我走遍江湖,从未看错人,焉会栽在你手!” 何敬闻言面色通红,嚅嚅道:“这……骆少爷,您不能怪小的,是少爷嘱咐的!” 江元这才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我只不过随便问问!” 江元心中却在奇怪,忖道:“百里彤为一代奇侠,他手下童儿练武,原是件天经地义的事,为何还不准他们说出呢?” 这时,何敬已把江元领到一座竹楼之前。 江元仔细一打量,不禁暗暗叫绝。 原来这竹楼筑在一座小丘之上,四下青竹丛生,虽是秋季,生长亦是旺盛。 在小楼之下,有一间茅草搭成的凉亭,四周由青竹栏杆环绕,亭内摆着一张石桌及四个小石凳。 最妙的是,茅草之上,结着无数的鸟巢,都是各种鸟类,五颜十色啁啾不已。 江元望在眼内,不觉尘念全消,比起自己所居绝壁石崖,别有一种意味。 何敬领着江元,走上了竹楼,当江元在竹楼梯上行动时,发出了阵阵的“吱吱”声响。 江元试着略为提气,可是那阵阵声响仍在,只是比较小了此江元不禁忖道:“看样子,这楼还是经过特别设计的呢!” 这时何敬已停步在一间雅室之前,躬身道:“骆少爷,您请!” 他说着推开了竹门,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江元人内略一打量,不禁内心满意,这间草房虽布置得简单,可是雅洁出尘,凭窗而望,山脉蜿蜒,寒鸦阵阵,幽雅已极。 屋内木桌上早已泡好了香茶,何敬说道:“骆少爷,您先歇一会吧,待会吃饭再请您,您要是有事,请拉这根绳子就行了!” 他说着,用手指着床头的一根绿绳。 江元从未被人服侍过,觉得有些不太习惯,摇头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何敬答应一声,躬身而退。 江元听得一阵“吱呀”之声,不禁皱眉忖道:“这竹楼既是他待客的地方,为什么弄得这么响,真想不透是什么道理。” 江元倒了一杯热茶,立时热香扑鼻,浅浅地喝了一口,忖道:“这百里彤真是不凡,他用的东西都是高人一等!” 江元握着一杯热茶,立在窗前凭视。 白云点点,犹如大片的归雁,被秋风阵阵的带过,散成了一片片的网。 江元极目四望,发现不远也有一座完全一样的竹楼,当下不禁兴趣大增,忖道: “嗯!这百里彤不但是个雅人,看来还是个治家置产的名手呢!” 江元想着推门而出,转到走道上扶栏观望。 只见对面那座竹楼上,由后转过一个少年来。 江元心中忖道:“对面楼上住的不知是谁?” 江元想着放眼望去,可是那人抬目向这边望了一眼,竟极快地折了回去。 江元一瞥之下,不禁大为诧然,忖道:“啊!那人模样好像是百里彤!” 可是由于那人回身太快,未能看得真切。 江元心中好不诧异,忖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百里彤不是明明出去了吗?那人怎么会是他呢?” “如果不是他,那又何必避我呢?”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疑惑大起,对百里彤越想越觉神秘了。 他再把这爿广大的庄院望了一阵,忖道:“他这爿大庄子里,一定有不少神秘之处,我倒要探个究竟。” “等天黑之后,我先到那竹楼看看再说!” 于是,江元暗下决心,当晚一定要探查。 他斜靠在床上,思索着自己的事情,忖道:我以后不能老守着师父的坟,那是没有用的,我要设法把仇人找出来! “可是师父没告诉我,我找谁呢?” 这时,他突然想到吉士文,心中不禁一动,忖道:那个姓吉的曾去通知我,这件事情看来他一定知道……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他呢? 他反复的思索,认为要想找出仇人,只有由吉士文身上下手! 瞎仙花蝶梦在临死之际,曾告诫过他,不许他复仇,可是他认为这太难做到了。 一旦他找到了杀害师父的仇人,难道他会让他逃过自己的铁掌? 他追忆着以往十余年的学艺生活,与那位老婆婆奇妙的相处,仿佛是一场梦,随着花蝶梦的死亡,而消失得干干净净。 江元正在伤神痛心之时,何敬已然推门而入,恭身说道:“骆少爷,您在这里用饭,还是下去用饭?” 江元闻言颇为诧异,问道:“怎么,我们吃饭还不在一起么?” 何敬含笑道:“随你高兴!” 江元略一思索,说道:“我随你下去用饭!” 何敬答应一声,转身走去,江元随在他身后,下得楼来。 江元随口问道:“小哥,像这样的竹楼,你们少爷有几座呀?” 何敬闻言面上现出惊恐之色,嚅嚅道:“这……小的也不清楚!” 江元闻言不禁有些生气,喝道:“你不知道,莫非你不住在这里?” 何敬见江元发怒,似乎有些怕,慌忙道:“骆少爷别生气,我确实不知道!” 江元见他一脸惧色,不似有诈,心中暗道:“看这些佣辈,似乎是对百里彤怕极,莫非这百里彤是个为恶之人么?” 江元想到这里,口中却道:“哦!瞧不出你们这里规矩还不少呢!” 何敬立时接口道:“哟!我们这里规矩可多呢!” 何敬说着用手向前指了一下,接着说道:“譬如不远的那座竹楼,小的就不准去,我在这里呆了三年了,从未去看过一次!” 江元啊了一声,说道:“这么说来百里彤这个人很厉害了?” 何敬却摇头道:“不!不!我们少爷最好不过,他从来不骂人,我们犯了错,他只说说我们!” 江元闻言心中纳闷,忖道:这就怪了!他待童仆有恩,看来又不像为恶之人! 江元想着又问道:“你们少爷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何敬闻言沉吟了一下,说道:“是的!少爷的朋友可多呢!差不多每天都有人来访!” 江元闻言点头,忖道:啊!这就是了,看来这百里彤还是个隐名的贼寇呢! 这时二人已到了先前的大厅,何敬停下了脚步,笑道:“骆少爷,饭厅已经到了!” 说着他由大厅旁另一条小甬道往后走去,江元身边已听见万蛟等人的谈话声。 这时正好万蛟在叫道:“这是怎么了?我们都是客,凭什么就这么看重他?” 接着是柳拂柳的口音道:“你瞧你急得这个样!再等一会有什么关系?” 这时江元已然走到门口,何敬把门推开,只见这间餐厅大得出奇,布置得豪华无比。 地上铺着大块的红毡,在大厅中央,放着一张紫红色的长方形的木桌,发出了悦目的光彩。 在方桌两旁,坐着卢妪、万蛟、柳拂柳、铁蝶四人,每人面前放了一份杯筷。 万蛟身旁放着一盘瓜果,已被吃得惨不忍睹,看样子众人已等了很久了。 江元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含笑拱手道:“有劳诸位久候,小弟真过意不去!” 万蛟翻了一下白眼道:“好了!快入座吧!再说废话,这顿饭明天早上也吃不成!” 江元心中甚是生气,可是他并未发作,当下坐在铁蝶身旁,含笑道:“怎么冷古兄未见同座?” 万蛟由鼻中哼了一声道:“哼!人家草莽奇侠,不愿与我们同坐呢!” 江元闻言不禁愤然作声,眉头一扬道:“好骄傲的人呀!” 铁蝶见江元面色大变,当下连忙白了万蛟一眼,说道:“你胡说些什么!冷古兄一日只食两餐,现在还未到他用饭的时候呢!” 江元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这时早有童仆送上了菜肴,尽是山珍海味,有些菜是江元生平未见,不禁叹服,忖道:这百里彤到底是何人物,真是费解啊!众人大吃之际,也不禁讨论起百里彤来。 首先是柳拂柳说:“冷古所说的马百里,难道真是与百里彤有关系么?”柳拂柳点点头,又道:“这可说不定,复姓的人虽不少,可是‘百里’之姓少之又少,我想百里彤可能是他的假姓!”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在一旁服侍的童仆,都非常注意的倾听,因为他们也对百里彤的身世毫不知情,认为是个莫大的谜。 卢妪点了点头,说道:“听说马百里原是宫里的大员,后来被贬出来,不过他那身出奇的功夫,就太令人莫解了!” 铁蝶接着说道:“可是这马百里现在到哪里去了?” 这句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隔了一阵,才听万蛟轻声道:“恐怕死了吧!” 卢妪接口骂道:“滚你的吧!那马百里现在不过六十多岁,又有一身出奇的功夫,怎么会死?” 万咬被卢妪说得面上一阵红,辩道:“你才笨,功夫高就不死吗?” 说着他二人争执起来,柳拂柳连忙劝阻。 席间,他们各发议论,讨论着百里彤的身世,各人忖测不一,但都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江元默坐不语,他已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百里彤的身世探个明白。 他心中默默想道:“等到天黑之后,我先去探那座竹楼!” 第五章 客邸获芳笺 梦寐思伊人 秋夜,总是寒凉的。 蓬莱山被夜风沐浴着,发出了一阵阵的呼啸,偶尔传出一两声夜鸟的悲鸣,显得很是凄凉。 这爿大宅子,犹如死了一般的寂静,江元一身长衣,静立在小楼上。 他望了望天色,忖道:现在已是二更了,我动身吧! 一念即毕,只见他脚尖点处,人如飞鹰,飘飘的由竹楼跃了下去。 他快得像是一阵轻风,一越数丈向前猛扑,霎那便来到那座竹楼之前。 江元抬起头来望时,只见竹楼之上,有一间房间,隐隐地透出了暗淡的灯光,耳边并听得似有谈话之声。 江元有些诧异,忖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谈话? 由于他久闻百里彤有一身超绝的功夫,加上这种竹楼极易出声,所以江元不得不特别小心,以防万一露出形迹,无法解说。 他慢慢地绕到竹楼之后,看准了立脚之处,提神屏息,双臂轻轻一振。便见他身起如风,轻飘飘地落在竹楼的栏杆上,接着再一点足,已翻身上了屋顶。 江元这一身轻功真是惊人,竹楼竟没有发出一丝丝的声音。 江元提着气,慢慢地移动到上方窗口,由于劲敌在前,他一丝也不敢大意。可是当江元正要倾耳细听之时,室内突然传出了一声轻笑,接着一人朗声道:“什么人在房上? 有事不妨下来一谈!” 江元一惊,心道:糟了! 原来室内说话的人,并非百里彤,而是冷古,江元因与冷古不投机,当下作势便欲离去。 可是在江元尚未起身时,只见一条黑影,宛如一片飞絮般,由窗口飞出,轻飘飘地落在了江元身侧。 这人功夫极高,脚下没有带出丝毫声息。 江元不禁惊得退后一大步,打量之下,那人正是冷古。 他含笑相对,然后笑道:“原来是你!我还当是来了夜行人呢!” 江元脸上微微发热,强笑一声道:“刚才好像有人在此,追了半天却追丢了!不料却惊动了冷兄你!” 冷古闻言轻笑一声,接道:“居然能逃过你的追踪,这人的轻功真是天下少有了!” 江元面上一红,冷笑道:“这人功夫不但在我之上,恐怕你也不行吧!” 冷古闻言哈哈大笑,却又转了口气道:“我一人正在发闷,你可有兴入房一谈么?” 江元与冷古虽不投机,可是对对方都很好奇,因为他们都是怪人,也都想了解对方。 江元闻言略思索着,点头道:“好的,我睡了一下午,聊聊也是好的!” 江元说到这里,抬目向远处望了一下,低声自语道:“便宜了那厮!” 冷古闻言噗嗤一笑,但他却接着说道:“那人已去远了,不必管他。” 他们明明都知道没有其人,但却作得煞有其事。 冷古向远处望了一阵,笑道:“我们一同由甬道进房吧!”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好的!” 当下二人走到房后,跃上了栏杆,由甬道向内走去。 他们都提足了气,行动之间没有一丝声音。 二人先后入了房,江元见冷古所居,与自己居处一模一样,心中好不奇怪,忖道: “百里彤筑这么多竹楼做什么?” 他们先后落了坐,冷古斟上两杯热茶,递予江元一杯,说道:“喝口热茶!” 江元接过了杯子,喝了一口,说道:“谢谢!” 二人对坐,似乎没有话说。 江元双眼不时望着窗外。 冷古轻声说道:“不必看了,那人不会再来了!” 冷古话才说完,江元不禁怒目相视,可是他们二人对视一阵之后,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过了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冷古问道:“你半夜巡视,莫非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江元知道冷古聪明绝顶,必有所察,当下反问道:“你半夜不睡,莫非也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冷古笑着点头,道:“不错,我在这里等人呢!” 江元不禁兴趣大增,紧问道:“你等谁?” 冷古含笑不答,江元略一思索,立时明白过来,微笑道:“你是等百里彤?” 冷古微微点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江元又喝了一口茶,回答道:“百里彤根本未曾离开此地!” 冷古闻言双目发出了惊奇之色,片刻才道:“想不到你也看出来了!” 江元心中不禁暗暗钦佩,心中忖道:这冷古果然非比寻常,他竟看出百里彤未离去,我若不是白天看见他,也绝不会想到的! 江元心中如此想,嘴上却道:“我只不过随便猜想罢了!” 江元才说到这里,突见冷古与自己作手势,连忙回过身子由窗口望去,只见老远有一个黑影子,在树叶间移动着。 江元不禁一惊,问道:“莫非是百里彤?” 冷古点点头,说道:“恐怕是他……你先隐起来吧。待我装睡,看他弄些什么鬼?” 江元连忙答应一声,将身隐在书橱之后。 冷古又向窗口望了一下,翻身睡在床上,发出了极大的鼾声。 江元心中暗笑,忖道:“这小子装得倒怪像!” 隔了很久的时间,未见有一点声息,江元不禁有些沉不住气,再听冷古之鼾声,也不如先前大了。 江元由橱后伸出了头,轻声道:“怎么还不来?” 江元话未说完,冷古轻叱道:“嘘——不要说话,快躲回去!” 江元无奈把头收了回去,心中却有些生气,忖道:“这冷古年纪轻轻,却是老气横秋的!” 江元正在想着,突听竹楼左端,发出了“吱呀”一声,声音虽不大,可是在他们听来,已很清楚了。 江元心中忖道:“这百里彤轻功也不算怎样好,可见他在江湖上,不过是虚有其名了!” 不大的工夫,二人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并且还听得房顶上有人轻声地谈着话。 冷古睡在床上,鼾声大作,可是他心中却是很气,忖道:在我门前,居然不在乎,你把我冷古看得太不中用了! 一念方毕,只听一阵衣袂之声,已然有人纵落在房中,又发出“吱呀”的一声。 冷古拼命的鼾了一声,那人不禁被吓得退后一步。 江元在暗处窃笑,忖道:这冷古看样子是要戏弄他吧! 江元想着由隙处向外望时,不禁使他大吃一惊。 原来站在灯下的,并不是百里彤,却是一个全身劲装的黑衣少女。 她生得柳眉黛目,清丽已极,可是眉目之间,却锁着一片幽怨及杀气。 接着一闪之下,又是一条身影由窗口闪人,这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眉目清秀,看来与那少女是姐弟关系。 那少女回头向少年轻轻的摇摇手,意似要他小心。 那少年一脸稚气,分明还是个小孩子,他脸上没有一丝畏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下乱看。 他用手指着床上打鼾的冷古,低声向少女问:“是不是他?” 他的声音粗哑,吓得少女花容失色,慌忙用手掩着他的嘴,摇了摇头。 那少年却睁大着一双眼睛,好似不服气似的。这时,黑衣少女向床上望了一眼,见冷古熟睡未醒,好似放了不少心。她与那少年使了一下眼色,竟各自由身后抽出了一把青光闪闪的宝剑。 江元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笑:忖道:这二人分明是初入江湖,像这样行刺,真是前所未见! 这时只见姐弟二人,各人目含痛泪,咬牙切齿,各执宝剑,拼命的向熟睡的冷古刺去。 这时只听到一声长笑,冷古凌空拔起数尺,身在空中略一打转,他们二人俱被点了软穴,坐在地上。 那少女双目流泪,咬牙道:“百里彤,你杀了我们好了!” 这时江元走了出来,冷古顺手把窗户关上,他也被这两个刺客弄得莫名其妙。 江元见状向冷古道:“你把他们穴道解开吧!” 冷古摇头道:“他们现在悲愤之际,解开穴道又要找我拼命,我点的穴不会伤人,不妨事的!” 冷古说着坐在椅于上,皱着眉道:“你们可是来刺百里彤的?” 那少女杏目圆睁,满面愤容,喝道:“小贼!落在你手,任你发落,不必多说了!” 那孩子却大叫道:“百里彤,我就是来杀你的,怎么样?” 冷古闻言长眉一扬,又问道:“你们认识百里彤么?” 那孩子一撇嘴,说道:“你就是百里彤!” 冷古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孩子怒骂道:“你还笑?不要脸,吃了笑婆婆的尿!” 江元见他还是个孩子,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冷古被那孩子骂得气笑不得,沉声道,“你们连仇人都不认识,居然就要来报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那孩子红着脸骂道:“有什么滑稽?你又不是不认识我!” 那少女似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低声对少年道:“小弟!不要多说话!” 说着她仰起了头,对冷古道:“那么你是什么人?” 冷古微微一笑,道:“你不必问我,反正我不是百里彤,与他也丝毫没有关系!” 说着他左臂轻招,已解开了二人的穴道。那少女似乎对冷古的身手大为吃惊,他万料不到冷古比她大不了多少,却有如此卓越的一身功夫。 冷古指着两张竹椅道:“你们两位请坐,我们谈一下。” 他们姐弟两个,迟疑地坐了下来。 那孩子惊异的向冷古及江元望了一眼,问道:“你的功夫怎么这么高?谁教的呀?” 冷古不答他的话,笑道:“那百里彤功夫不在我之下,你们就这样来报仇?” 冷古一言说得他姐弟二人伤心不已,各自低头流下了眼泪。 江元见状忖道:看样子这姐弟二人与百里彤似乎有着血海深仇。 江元想着,不禁说道:“你们不要难过,有事可以告诉我们,说不定可以帮你们个小忙!” 那少女仍是摇头不答,只是流泪,那孩子拉着姐姐的衣袖,悲声道:“姐姐,不要哭……我们走吧!再去练功夫!” 冷古及江元虽然冷漠,却是侠义心肠,生就一副疾恶如仇的性格。 这时见姐弟二人如此情况,心中不忍。 冷古搓了搓手,说道:“你们不要难过……” 江元接着说道:“你们叫什么?请告诉我,或许以后可以帮你们一些忙。” 那少女黯然地摇摇头,说道:“既然你不是百里彤,冒犯之处请多原谅,我们要走了!” 江元闻言正色道:“姑娘,我们与百里彤不过一面之交,请你不必多疑,如有什么效劳之处,尚请明白说出!” 江元说着,报出了自己和冷古的名字来,那少女似乎吃了一惊,睁大了一双妙目,不住地打量二人。 她对于江、冷二人早已久闻其名,却料不到会在这里遇见。 那孩子睁着一双充满惊异的眼睛,看了二人一阵之后,叫道:“啊!原来你们也是小孩子……” 他话未说完,那少女也微嗔道:“小弟!不要胡说!” 她说着抬目对二人道:“我们是姐弟二人,我叫江文心,他叫江小虎,来此是为了寻仇的……别的无可奉告了!” 冷古及江元见她满脸含愁,神情之间甚为凄楚,知道必有难言之痛,当下,也不好再追问了。 冷古微叹一声,说道:“既然姑娘有难言之痛,我们也不再问……不过百里彤功夫高你数倍,下次千万不可轻率从事,以免徒伤性命……我看这位小弟骨骼奇佳,将来定可练上一身超绝的武功,像目前这种冒险,实在不值得!” 冷古的话,说得二人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低下头来,一言不发。 江元也关切的问道:“你们出去可有把握?要不要我们送上一程?” 江文心摇头,低声说道:“不必了!谢谢二位的好意,他日有缘再见!” 她说着站了起来,对小虎道:“小弟,我们走吧!” 小虎闻言答应一声,迟疑着站了起来,他对冷古及江元意有些不舍,因为他知道二人都是一身奇技,恨不得多与二人盘旋。 冷古看出了他的心意,含笑道:“我与江元兄都是生就怪性不喜与任何人来往,不过今天与二位倒非常投缘,以后若有事可到‘大悲寺’传一口信,我随时可到。” 小虎闻言,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问道:“你住在和尚庙里么?” 这话问得二人都笑了起来,就连一旁正忧心忡忡的江文心,也气笑不得,说道: “小弟!你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孩子?人家怎会住在庙里!” 冷古也笑着说道:“我不住在庙里,不过常到庙里玩就是了!” 这时江元也走过来,说道:“我就住在蓬莱山上,天大的事都可找我!” 文心对二人的热诚无限感激,她眼睛一红,含着泪说道:“多谢二位,以后若有借助之处,自当造访……小弟,我们走吧!” 她说着向二人姗姗一礼,二人连忙躲开。 文心拉着小虎的手,点脚之下,同时由窗口推窗跃出。 他们虽然带出了一些声气,可是这种轻功已是很少有的了! 江元及冷古同时站在窗前,只见她姐弟二人,已由一条小径向黑暗处跃去。 那小虎还不时向二人招着手。 二人见他们来去自如,好似对这里地势非常熟悉,心中好不奇怪。 冷古回身坐下,说道:“我只当百里彤要来,却发生了这等怪事!” 江元接着说道:“看这姐弟二人衣着谈吐,分明是富贵人家的子女,不知哪里来的一身功夫,又怎会和百里彤有着血海深仇?” 冷古点点头,说道:“是的!这百里彤越发叫人想不透了!” 江元思索一下道:“我想只要查明了这姐弟二人的身世,百里彤的身世也就可以知道了!” 冷古打了一个呵欠道:“可不是!不过我可没工夫去查,要查你去查好了!” 江元见他老毛病又发,心中不悦,冷冷道:“我看你不会就此罢手的!” 他们二人之间,立时又充塞了一些火药气味。 冷古避开不答,说道:“我要睡觉,你是在我这里睡还是回去?” 江元闻言心中好不生气,忖道:这小子说话真是无礼极了! 江元想着,冷冷说道:“我自然回去睡,莫非你还待客么?” 江元此言暗中已在骂冷古,冷古却哈哈笑了两声,一语不发。 江元走到窗口,回头道:“打扰!” 他一语甫毕,肩头微晃,已跃窗而出了。 冷古俯到窗前,扶栏望之,已然失去了江元的踪迹。 冷古咬了咬嘴唇,自语道:“小子!你不要卖狂,早晚我要会会你!” 他们二人由于天性特异,不但没有惺惺相惜之感,相反的莫名其妙地互相仇视着。 江元很快地回到自己那座竹楼,入房以后,把窗户大开,秋风阵阵吹入,寒凉无比。 他倒卧在床上,心中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事。 由这姐弟身上推测下来,可以测知百里彤的来头一定不小,由他富贵的气派看来,或许还是官宦之家的后人! 七八年来,江元也随花蝶梦走遍了大江南北,虽知道有不少达官显要,家中养些护院拳师,但却是无名之辈,要说到他们自己习武的,那更是绝无仅有了! 这百里彤就像一个谜一样,令江元百思莫解。 江元思索了好一阵,毫无头绪,当下也懒得再想,忖道:“只要他不是为恶之人,那我又何必管它呢!” 江元想着起身掩窗,便要睡去。 可是当他走到窗口时,眼角触到楼下不远处,有黑影一掠,身形快得出奇,隐在一株大树之后,看样子似乎是在观望什么。 江元心中诧异,忖道。这里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啊! 年轻人多半好事,江元发现了夜行人,他怎能捺得下心? 他返身把灯光拨成豆大,由正门绕到楼后,见那夜行人仍伏在树后,一些没有移动。 江元知道必定另有他人出现,当下看准了地势,足尖轻轻一点,身如巨蝶,轻飘飘的落了下去。 由于江元轻功高超,起落之间,没有一丝声音,所以未惊动那人。 江元距离那人,约有七八丈的光景,也隐身在假山石后。 江元才把身形隐好,便见前面甬道上,有两个老者一路交谈而来。 另有一个小童,在前面打着一盏颇为明亮的灯笼,照视之下,看得甚为清楚。 等他们走近些,江元才看得见这两个人,原来却是三十左右的壮年人。 那走在前面的人,身材甚是瘦弱,看来似有病容,生得眉清目秀,可是却满头白发,远远看去如一老人。 另一个人身材不高,但却非常健壮,圆脸大目,皮肤黝黑,颔下留着很长的胡子。 他们二人边谈边走,江元听得那长髯客道:“小鲁,这两天小彤忙些什么?”那叫小鲁的,闻言笑了一下,说道:“他在这宴请了一些朋友哩!” 说着二人向左折去,等他们走出约有七八丈时,那隐在树后之人,自树后移出。 江元借着月光略一打量,不禁吃了一惊,忖道:“怎会是他?” 原来这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曲星! 他睁大着一双精光四射的俊目,向前面不住的凝望。 这一来江元不禁兴趣大增,决心要随他看个究竟。 曲星略为犹豫,轻身跟了上去。 江元也由石后移身,轻轻地缀着曲星。 秋夜很静,江元还依稀听见他们的谈话声,似乎在争执着一件事情。 百里彤这间庄子,确实是够大的,江元沿途记着路,怕等下找不回来。 不大的工夫,小童已把二人领到一座雅房之前,恭身道:“二位爷,今天就歇在这吧!” 那白发人点点头,笑道:“很好!辛苦你了!” 那两人好似是这里的熟客,他们推开房门入内,室内立时燃了一盏油灯,把他们颀长的影子,印在了窗纸上面。 室内传出了低微的谈话声。 曲星好似迫不及待,他竟一振双臂,拔上了七八丈,轻轻的落在了房顶上,真比四两棉花还轻。 江元见他如此大胆,不禁暗自佩服。 曲星虽在屋面上,可是看样子如临大敌,他脚下一步也不移动,弯下了腰,似乎是在听动静。 这时室内传出了一阵大笑,那长髯客笑道:“哈……这么说来我又上你的当了?哈……” 随听那叫小鲁的笑道:“反正这件事你是躲不过,何不做得漂亮些?喂!大祥,你说这儿还敢有贼么?” 那叫大祥的说道:“那可说不定,我上回就丢了一件褂子!” 小鲁紧接着道:“那我们还是抓贼好了!” 江元听得他如此说,便觉得有些不妙了。 那曲星也听得出话头不太对劲,移动了一下身子,似要离去。 可是就在这时,突听窗内一声长笑,房门开处,两条身影,鬼魅似的,扑了出来。 曲星大吃一惊,拔脚便逃。 那长髯客一声长笑道:“小子!你也太狂了!” 他容曲星逃出了十余丈,这才慢条斯理的对小鲁道:“我去收拾他,你也别闲着呀!” 小鲁笑道:“你去你的吧!我还能偷懒么?” 这时曲星早已不知去向,大祥笑着点了点头,他双掌一搓,人如急箭般,斜着射出十余丈。 江元身在暗处,见他如此身手,不禁大吃一惊,忖道:这人功夫太高,简直与师父是一辈的人物! 江元才想到这里,便见小鲁回过了身,面上带着笑容,自语道:“还好!只来了两个贼,要是再多一个,我们就分不开身捉了!” 江元闻言,心道不妙,忖道:莫非他已发现我了?我根本连动都没动呀! 这时江元双目紧紧地盯着小鲁,并且打量四周的地势。 可是小鲁却像没事人一样,倒背着手,在院中散步,不时的对着明月,吟些诗句。 江元心中疑惑不定,却不知他是否真的发现了自己,又不敢移动。 他倒不是怕事,而是在人家作客,如被误会为江湖屑小之流,岂不难堪? 小鲁吟了半天诗句,叹了一口气,自语道:“月景虽好,可惜没有人陪我,一个人念些诗句,也是无味!” 江元闻言,心道:“这家伙准是发现我了!” 当下心中寻思对策,又听小鲁说道:“我真俗人,古来赏月吟诗,非要一人才能有佳句,我自唠叨无妨,不要扰了别人雅兴。” 江元知道自己躲也躲不过,不如干脆出来。 江元想着,由暗处走了出来,含笑道:“老先生雅兴不浅,对月吟诗,真是快事!” 小鲁哈哈大笑,回头望了江元两眼道:“孩子!你怎知我老?” 江元笑笑道:“你满头的白发,何谓不老?” 小鲁又是大笑几声,点点头道:“你的脾气倒与我徒弟差不多,我很喜欢……来! 我们进去谈谈!” 江元摇头道:“天晚了,晚辈要回去了!” 他一言甫毕,小鲁突然目射异光道:“你就此回去岂不是徒劳往返么?” 江元闻言心中虽气,却无话可说,因为他却说不出道理为何来此,当下思索一会儿,忖道:既然被他发现,干脆随他进去,也可看看他是何人物? 江元想到这里,点点头道:“如果不妨碍前辈清静的话,晚辈倒是想得些教诲呢。” 小鲁静静地听完他的话,皱眉道:“江湖上都说你生就怪性,我看你唠唠叨叨,与一般的江湖人并无多大不同啊!” 他说着径先入房。 江元跟在后面,心中越感奇怪,忖道:听他的口气,好像对我非常熟悉,可是我怎么一点也不认识他? 江元心中诧异着,已随着他进入房内了。 小鲁指着一张木椅道:“坐,我倒多年不曾与你们年轻人聊天了!” 他话说到这里,便见大祥含笑而入,在他右肋下夹着一人,正是曲星,看样子被点了软穴。 曲星见江元也在坐,不禁把一张俊脸羞得通红。 江元见状,不禁暗暗吃惊,忖道:曲星也是江湖上头一号人物,竟被他手到擒来,可见这人的来头不小啊! 这时小鲁已然哈哈大笑道:“大祥,你看我请客人多客气,哪像你这么抓贼似的,往后让杜呆子知道,不找你算账才怪呢!” 大祥微微一笑,把曲星放在木椅上,说道:“杜呆子是文雅书生,他可没空找我穷缠!” 江元知道他们所说的杜呆子,就是曲星的师傅痴书生杜云海,当下忖道:如此看来,这两人定是老一辈的人了! 这时大祥伸手曲星背上拍了一掌,曲星“啊哟”一声,这才恢复过来。 这俩怪人,井排坐在床上,面对着江元及曲星,那大祥像审贼似的说道:“你叫曲星,你叫骆江元,对吧?” 曲星与江元闻言点了点头,却有些奇怪。 大祥又接着道:“你们可知道我们二人是何人?” 江元摇摇头,心中想着:“曲星跟踪他们,定然知道他们的身份。” 不料曲星也摇摇头道:“不知道!” 大祥闻言浓眉一声扬,喝道:“真是荒唐!你们连我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那么你们在此偷听些什么?” 这句话问得二人哑口无言,江元更是莫名其妙,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在此偷看。 那叫小鲁的见状笑道:“浦老二,你这话问得就外行了,我们在年轻之时,还不是老办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么?” 江元及曲星听他称“浦老二”,心中同时一惊,忖道:三十年前有个震惊江湖的奇人,名叫浦大鹏,与他的名字相差一字,莫非这浦大祥是他的弟弟? 浦大祥点了点头,说道:“你的话不错,由此看来,他们与‘老将军’的事无关啊!” 小鲁点头道:“谁说不是!” 他说着转对二人道:“你们不必惊讶不安,说起来我们与你们师父也是老友,杜呆子与我们视同兄弟,就是花婆,虽然比我们年长二十年,也是道义之交哩!” 二人闻言越发惊惧,江元忖道:师父已九十余岁,难道他们已七十多了! 可是在他们脸上再三查看,亦不过三十出头模样。 曲星忍不住问道:“请问两位前辈的大名,晚辈也好称呼!” 浦大祥闻言笑着望了小鲁一眼,说道:“别看我们三十模样,实际上,都已老了……” 他说到这里,用手指着小鲁道:“他就是萧鲁西,你们定有所闻吧!” 二人闻言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萧鲁西是近三十年来江湖中惟一的怪杰,他武功奇高,并与花蝶梦有着同门之谊,算起来他是花蝶梦的小师弟。 可是他的武功,却不在花蝶梦之下,江元记得花蝶梦以前常向自己说:“江湖中敌过为师的,不过三两人,你小师叔萧鲁西便是其中一个。” 可是,这多年来,江元从未见过萧鲁西。 萧鲁西有个徒弟,名叫桑乾,在十年前为十二江湖高手围攻致死,萧鲁西在三天之内,将那十二高手尽杀之,自后便无音讯,不料今日得遇。 浦大祥说过之后,停了一下接着道:“我叫浦大祥,这名字你们不会知道,可是我十年前旧名浦大鹏,你们总不会陌生。” 二人这才知道这人果是浦大鹏,不知何故改成浦大祥这个名字。 当下曲星和江元连忙站起,各施了一礼。 江元虽然狂妄,可是卑尊之礼分得极清,再说两位前辈都是敬佩已久的人,所以也显得很恭敬。 萧鲁西用手摸着唇上的短须,笑道:“我自从徒儿夭折之后,已经十年不出江湖,所以也没去看望花婆,她还好吧?” 江元闻言一阵心酸,几乎流下泪来,可是他不想把师父的死讯,在这种情形下宣布出来。 于是江元强忍着悲痛,含笑道:“谢谢师叔……师父很好!” 鲁西点点头,又道:“我久听花婆有一高徒,今天看你,果然已得她的真传,真是令人快慰。” 三人却知道萧鲁西又想起了自己的高徒,在那里一直感叹着。 浦大祥笑道:“我这个人最讨厌收徒弟,一个人多自在!” 萧鲁西苦笑道:“那么你浦门一派的绝技就要失传了。” 浦大祥一笑道:“却也未必。” 萧鲁西又转对二人道:“你们在百里彤处作客,必然是对他怀疑,才黑夜跟踪我们是么?” 曲星及江元点了点头。 萧鲁西接答道:“这百里彤的身世不简单,我们已经查访了好几个月,结果却牵涉到一件很大的事情……我们在此作客,也是为了要化解这件事,再说……我重入江湖,也想再物色一个传人。” 萧鲁西说到这里,曲星及江元同时想到:莫非他想收百里彤为徒? 江元想着便问道:“师叔之意,莫非想收百里彤为徒?” 萧鲁西哧的一笑道:“江元,你太聪明了,不过这却要看缘分。” 浦大祥看了看天色,说道,“好了,你们二人,可以回去了,今晚之事,不必向别人说知,你们可以等百里彤回来再谈谈。” “我们明午就走,现在趁天亮前还要办些事,你们回去吧。” 江元及曲星站了起来,辞别了二老而去。 他们二人在黑夜中,慢慢地踱步回去了。 夜静如此,他们也没有一丝脚步声,就像是两个鬼魅似的。 沉默了一阵,江元问道:“曲兄,你不是有事回去了么?” 曲星面上一阵红,好在黑夜之中,不至被人看出。 他干咳了一声道:“唉,这……中途遇见一件怪事,所以折了回来。” 江元知道他是遁词,心想:你必定是有所为而回来的…… 可是,江元又无法追问,只得纳闷于心。 又沉默了一阵,曲星问道:“你住哪里?” 江元用手向前遥指一下,说道:“前面那座小楼。” 曲星思索了一下道:“啊,我明白了,原来你刚才在楼上看见了我,才跟了下来是不是?” 江元笑了笑,说道:“是的,我也是一时好奇,别无他意!” 曲星连忙接口道:“没什么……我也是好奇。” 江元暗自冷笑,忖道:哼,你也好奇,我看你分明是有所为而来。 江元想着,嘴上却问道:“你今天住在哪里?” 曲星唔了一声,说道:“我……我没地方住。” 江元闻言甚是好笑,说道:“谁叫你要走呢?人家留你你不住,你半夜又跑回来了,弄得没地方住!” 曲星也是个孩子,不禁生气道:“没地方住有何了不起?大不了今天不睡觉就是了!” 江元强忍住笑,说道:“很勇敢!” 曲星气得一言不发,江元见他孩子气如此大,心中好笑,忖道:这时他的表情一定很滑稽! 他们又沉默了一阵,可是脚下却是快了,这时已可以看到江元所居的那座竹楼了。 江元一笑道:“曲兄,你今天就住在我那里好了!” 曲星还在为刚才的话生气,闻言哼了一声道:“不用了,谢谢你……天都快亮了!” 江元笑望向曲星拱了拱手,说道:“那么小弟先走了啊……欠……” 他说着打了一个大呵欠,好似疲乏之极。 曲星被他气得无名火起,冷笑道:“你快去睡吧,讨厌……” 江元呵呵笑着,如飞而去,气得曲星不住的咬牙,但谁又知道,他们日后会成了生死之交呢?江元如飞地回到竹楼,他确实有些疲倦了。 可是,当他推门入房时,另一桩怪事又发生了! 原来在他的案头,压着一纸条。 江元匆匆取过,只见上面写着: “夜寒月明,风来树惊,令我有寂寞之感。入梦不得,独坐无聊,寻你谈天,不料你夜半更深还出去了! 我想你一定是一个人看月亮去了,不胜羡慕!” 这条纸条写得是一笔娟秀的小楷,既无称呼,又未落款,但由字迹上看去,似乎是出自女孩子的手笔。 江元不禁大为纳闷了,忖道:这会是谁呢?我所认识的女孩,只有吉文瑶、铁蝶和卢妪三人,吉文瑶并不在这里。卢妪长得这么鬼怪,绝不会写出这笔字,那么是铁蝶了? 提到铁蝶,他脑中立时浮出了一个娇美的影子,她是那么的和蔼可亲,永远对任何一个人表示关切。 她的美,不是在于她的外貌,而是在于善良的心,和甜蜜的笑容。 江元从没有把她留在记忆里,可是此刻夜静灯昏,对笺思人,不禁感觉到她有很多可爱的地方。 江元已十八岁,十八年来,他一直追随着那个古怪的老婆婆,不要说是女孩子,就是同年纪的男孩子,也很少交往。 花蝶梦的死,似乎给他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因为她再不能整日的守着她,而必须去接触一些他应该接触的人。 他生平的第一封信,来自一个女孩子,使他产生了很好的感觉。 那像是在睡觉,一声轻微的呼唤,虽然把他唤醒过来,但他并不空虚,因为有一个真实的东西,在陪伴着他! 江元默默地对着那张纸条发呆,虽然他井未决定,这张纸条出自何人之手,但他的脑海中,已遍布了铁蝶的影子。 这是很奇妙的,江元从未曾把铁蝶留在自己的记忆里,可是当他一想之余,竟搁她不下了。 他掩好了窗,和衣躺在床上,把那张纸条叠好,小心的收好。 他回忆自师父去世以后,已经一连串发生不少奇妙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情,已不像以前那么古井无波了! 他静静地思索他师父最后的遗言。 “……我死之后,你要把你的怪脾气改一下,一定要改掉……” 现在他觉得师父的话太对了,他如果不改他怪诞的脾气,他永远没有朋友,亦没有女孩子,那么他将会孤独一生……与他的师父一样! 如果他能改过这怪脾气,他将得到朋友和快乐! 于是,他再度的下了决心:“我一定要愉快的与每一个人相处下去!” 作了这样的决定,他似乎舒适一些,渐渐地沉入了梦乡中。 他作了一连串的梦—— 他梦见他在大海中,追逐着一群群的怪鱼,那些鱼鳞,在日光下发出了五彩的光色。 可是他却极度的兴奋,有一种空前未有的神奇感觉,使得他拼命向前泅游。 他并不想去伤害那些鱼,可是他却又不舍的追逐,长距离的泅游,也没有使他感觉到疲乏,只是不停的追…… 当他醒来时,天光已大亮了! 江元回忆着梦境,觉得很奇怪。 他很少想到鱼,就是连海也很少想到,可是他却在梦中得到了它们。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神奇!” 他这么想着,发现自己身上,已盖上了一条薄薄的毛毯,甚是温暖。 江元有些诧异,但当他看到,木桌上已放了洗漱的用具时,这才明白是何敬所为。 江元躺了一下,起身洗漱已毕,打开了窗户,深深地吸了两口。 窗外的景色实在迷人极了,有一种秋晨独特的气氛。 枯黄的树叶,在秋风中飘摇,暗灰色的天空,看来似有一层薄雾,犹如一块轻软的薄纱。 江元不禁看得出了神。 这时房外有轻轻的叩门声,江元轻咳了一声,房外立时传过来何敬的口音:“骆少爷,你起来了么?” 江元闻言答道:“我起来了!” 何敬隔墙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的工夫已端进早食来了。 江元见用具均是上好的磁器,盛着四样小菜,一小锅香米及两个酥卷,尚未入口,香气已扑鼻了。 江元笑道:“辛苦你了,你坐下吃点吧?” 何敬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了,骆少爷,我已吃过了!” 江元笑道:“你以后不要叫我骆少爷,叫我名字好了!” 何敬闻言忙道:“小的不敢!” 江元作色道:“人都是一样,你叫我少爷我听不惯,如果你不愿意叫我的名字,叫我大哥也可以!” 何敬想不到这个怪癖的少年,一夜之间变得这么和蔼可亲,有些惊喜交集。 他红着脸,始终不敢叫出,最后在江元一再催促之下,他才低声叫了一声: “骆大哥!” 叫罢之后,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江元心中很是高兴,他才感觉到自己的笑容,可换来多大的快乐,然而在以往,他却太吝啬了! 江元是个热血男儿,以前变得有些不正常了。如今,这一副枷锁已从他身上脱落下来了。 第六章 情意何处去 花前诉衷曲 江元食罢之后,何敬又问道:“少……大哥,你可有兴趣到‘一侠厅’去?” 江元不解地问道:“哦!什么叫‘一侠厅’?” 何敬笑道:“那是少爷平日练武之地,我们平常都不准去,有你们来了我们才可跟着去!” 江元见他说时,目露异光,知百里彤平时管理甚严,而何敬又是嗜武的人,极想去看看。 江元笑着点了点头,回道:“他练武的地方,我合适去么?” 何敬笑道:“没关系!我来的时候,他们都走了,听说冷古少爷要与他们比武呢!” 江元闻听冷古出手,不禁兴趣大增,忖道:我尚未见过他的真功夫,正好去看看! 江元想着对何敬说道:“好的!你领我走吧!” 何敬点点头答应了,领江元往“一侠厅”而去。 即将发生冷古和江元的第一次出手了! 初秋的早晨,连泥土都是潮湿的。 大部分的花朵都凋落了,只有不少的黄、白野菊,挺立在秋风里,散发出清新的芳香。 江元跟在何敬身后,慢慢地向前进。 他一路欣赏着这幅秋景,心情颇为舒适。 他们转上了一条细石铺着的甬道,江元问道:“何敬,你学了几年的功夫?” 何敬脸上微微的一红,答道:“才学了两年!”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已经不容易了……你的功夫,是百里彤教的吗?” 何敬摇摇头,说道:“少爷哪里肯教人功夫?是一位姓吉的姑娘教的!” 江元闻言,不禁心中一动,追问道:“你说的可是吉文瑶姑娘?” 何敬惊异的回过了头,说道:“是的!是的……你认识她么?” 江元嗯了一声道:“是的,我认识她……她与百里彤是否很熟?” 何敬连连点头道:“嗨!她是我们少爷最好的朋友,时常到我们家来,少爷待她最好不过了!” 江元听了他这么说,心中竟莫名其妙的,感觉到有些不舒服。 他忖道:江湖上都在传闻,说百里彤与吉文瑶眷爱至深,一定会成为神仙眷属,这样看来真是不假了! 江元心头怅怅,停了一下又问道:“吉姑娘这几天怎么没来呢?” 何敬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从十几天以前,吉姑娘就很少来了,她以前总是很快乐;可是最近全变了,有时候少爷给她说了半天话,她一点都不理呢!” 江元啊了一声,心想,文瑶每天都到师父坟前送花,可是自己一共才见过她三次。 她总是趁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献上了花后就离去了! 这个女孩子,是江元第一个爱慕的女孩子,已牢牢地记在他的心中。 他总在没有人的时候思索着:“她为什么与百里彤这么要好?” 这是他想不透的,因为他一直认为百里彤并不比自己优越。 他们谈话之间,已然到了一座大厅之前。 江元见这座大厅建筑得颇为奇特,整个成圆形,墙壁却是巨石砌成。 江元略一打量,心中颇为敬佩,忖道:这座房子建筑却非一日之功啊! 大门也是用两大块巨石砌成,成满月形,这时已是半开状。 何敬上前很费力地才把它推开一些,原来这石门居然厚有五尺,怕有千斤之重。 江元见状心中一动,忖道:只不过是个练武的地方,为何造得如此缜密……只怕是还有其他的用处吧? 江元正在思索,何敬已回身道:“就是这里了,我们进去吧!” 江元点了点头,跟随在何敬的身后,进入了大厅。 入门之后,有一条约十丈宽的青石甬道,两旁一连串的排列着被隔离着的小房间。 江元想不透是怎么回事,随在何敬身后走了一程,渐渐可以听到众人的谈话声了。 他们停步在一座石屋之前,尚未入内,已听到卢妪的声音,说道:“九天鹰来了!” 江元闻言剑眉一场,心中愤怒异常,他向来最讨厌别人这么叫他。因为在他的思想中,鹰是一种凶恶的鸟类,而他却是很仁慈的。 他本来想呵责卢妪几句,可是他还是忍下去了。 进房之后,昨天的那些人都已经到齐了,只是未见到曲星。 他们都分别会在石阶上,正在讨论着一件事情。 江元见这石屋的中间,有一个方形的水池,在水池的顶上,靠墙筑着一排石阶,不知是何用意。 众人纷纷向江元道了早,江元也含笑招手,当他目光接触到铁蝶之时,不禁怔怔地望着她,似乎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些什么似的。 铁蝶的表情很平静,也很愉快;可是被江元不停的注视之下,渐渐地变得有些不大自然,最后把头慢慢地低了下来。 江元惊觉过来,脸上不禁有些发热,忖道:我真是太失仪了! 江元想着,干咳了一声,对众人道:“各位,这里到底是什么名堂呀?” 柳拂柳笑着摇头道:“我们也看不懂,在这里猜了半天了!” 江元仔细地打量一下,仍是一些道理也想不出来,不禁奇道:“看这里的摆设,有些像是‘荷花掌’,可是水中空无一物,实在叫人莫测高深了!” 众人闻言方悟出一些道理,可是想不透为何池中无物,这时冷古笑道:“到底骆兄见多识广,不过这种功夫比‘荷花掌’又要高上一筹了!” 众人闻言往冷古面上一看,江元已接口道:“莫非百里彤的功夫,己到了‘踏波掌’么?” 众人闻言不禁有些惊疑了!他们虽然有着“登萍渡水”的功夫,可是要在水面上,不借一物过一套掌的话,还是差得很远。 冷古见问,微笑一下,不答骆江元的话,长大的袖子轻轻一摆,身如一片飞叶,飘飘地落在了池心。 他足尖在水面上微微一点,身起如燕,斜着出去了七八尺。 接着,他手脚不停的在水面上施展开了一套掌法,身形架式美到极点。 在他三招过后,江元不禁恍然大悟,忖道:啊,原来如此……冷古的眼力确实厉害! 这时众人有看出的,不禁佩服冷古眼力之精,没想到冷古竟有如此身手。 一霎那的功夫,冷古已练完一套掌,含笑纵了上来对江元道:“现在你明白了吧!?” 江元点头说道:“到底是冷兄不同;不然我真是莫测高深呢!” 冷古淡淡一笑,说道:“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不算什么!” 众人再向池中望时,这才发现,原来池中由于蓄水太久,而成了墨绿色。 在水面下数分之处,有无数根同色的金属线,纵横交错,密布在湖面,方才冷古用掌,并非踏波而行,而是在这些细丝上着力。 虽是如此,这等功夫也是少见的。 众人多半是年轻好事,万蛟、卢妪忍不住也下池露出几手,纷纷称绝。 这时陪他们的一童儿,名叫兴儿的,含笑道:“各位请到隔壁去看吧!” 众人答应一声,都随在兴儿身后,往隔壁那边走去。 隔壁也是一间一样大的石屋,屋内空无一物,石壁上有着不少的小圆孔。 众人均不知道是用来练什么功夫的,冷古回头问兴儿道:“兴儿,这间房子有些什么巧妙,我就无法看出来了!” 兴儿原是百里彤最宠爱的童儿,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长得十分精壮英武,得了百里彤不少真传,这时是专门服侍冷古的。 兴儿闻言笑道:“冷少爷,这没什么巧妙,只不过是暗器闪躲练习!” 一江元恍然道:“不用说,这墙上的小孔是用来射发暗器的!” 兴儿尚未答言,何敬已抢着道:“是的,各种暗器都有呢!” 众人对此并无多大的兴趣,却不料柳拂柳突然心血来潮的道:“嘿!这玩意儿倒有意思,我来试试。” 兴儿闻言好似很兴奋,笑道:“好的!让小的去操纵吧!” 这时众人纷纷退后,靠墙设有一排木椅,似是专供旁观所用,众人坐了下来。 万蚊笑着说道:“小道士,你哪来这么大雅兴?” 柳拂柳笑道:“无量佛,我这人是最怕吃闲饭,反正闲着无事,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这时兴儿已推门而出,不大的工夫,他在隔壁叫道:“柳道爷,你准备好了没有?” 柳拂柳笑道:“哈哈哈!这还要准备么?” 随又听到兴儿叫道:“何敬!把灯熄掉!” 何敬答应一声,取过一只长竿,把室内的油灯弄熄了。 灯熄之后,室内竟是一片奇黑,伸手不见五指。 接着柳拂柳大叫道:“哇!你怎么不早说要熄灯?我的天!我小道土死定了!” 众人各运目力望去,要看一看这间暗器室到底有些什么玄妙。 只见柳拂柳倒背着手,在黑暗中来回的踱着步,口中还不停的叫道:“这么黑呀,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这条命赔上。” 正在这时,突叫左边石壁上发出了“铮”的一声脆响,随见三点白星,成品字形,向柳拂柳的前胸打来。 柳拂柳怪叫一声。道:“乖乖的!来了!” 只见他两只肥大的袖子往外一扬,但听忽噜噜一阵声响,那三枚暗器竟被他以袖拂开。 就在这一刹那,又听脑后石壁上一声轻响,三点银星犹如闪电般地向柳拂柳脑后打到。 柳拂柳怪叫一声:“唉呀,这次是铁的了!” 但见他头也不回。猛翻右臂,五指向后一捞,只听铮铮一阵轻响,那三枚亮银钉,已被他捞在手中。 随听他哈哈笑道:“这玩艺要是有毒,我就上当了!” 他话未说完,“砰”的一声大响,竟由他头顶撒下了大片火雨,其势疾如迅雷,向他当头罩下。 柳拂柳大叫道:“火攻!” 只见他双掌如飞,发出极凌厉的掌力,把那些燃烧着的棉球,打得四散迸落。 有些火球被他打到众人的身前,他们各自以掌力分别扫开。 那些火球,似乎发之不竭,一连串向下猛击。 柳拂柳左右相间,一递一掌的向外发着,打得火球四迸,满室光亮。 这时三面墙壁,同时发出铮铮之声,大片的暗器,蜂拥袭到。 柳拂柳虽有一身的功夫,可是头上有火,三方来袭,不禁也有些手忙脚乱。 他干脆就坐在地上,以劈空掌力,来抵拒暗器,但听忽忽风声,及暗器迸落之声。 过了片刻,诸物完全停止,室内又恢复了先前黑暗,随听柳拂柳吁了一口气道: “我的天!差点没要了命,下次再也不逞能了!” 这时何敬已经把油灯点燃了,兴儿也回到室内。 只见满室落满了棉球,却烧成了焦黑色,另外石子、银钉、铁莲子,各种暗器都有。 兴儿含笑向柳拂柳一礼道:“柳道爷的绝技,真是令我钦佩啊!” 柳拂柳用衣袖拭了拭头上的汗,翻了翻眼,道:“好小子,你大概全力招呼我吧?” 头儿笑道:“小的不敢!” 柳拂柳瞪眼道:“还不敢?再敢,你把我火葬了!” 众人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当下一同出房。 他们陆续地参观了不少石屋,都是操练各种功夫的单房,其设备虽然齐全,但是无甚出奇之处,落在众人眼内均无甚兴趣。 江元忖道:百里彤也不操兵练马,设这些单房却是为何? 这问题也正是冷古等人百思莫解的。 兴儿见众人兴趣不大,含笑说道:“有些房子,因为少爷没有吩咐,所以小的不敢冒昧带各位前去……现在请各位到‘滚球房’去玩吧!” 说着领众人进一间石房,这间房子比先前所见要大上四五倍。 众人入内之后,竟觉得地上奇滑无比;如果不提气轻身,几乎连一步也无法行走。 就是这样,也觉得有些吃力,兴儿及何敬各拿一根木棒,在木棒顶端有一块口状的橡皮,借以移动,但还是很艰难。 靠东、西两面石墙上,竟打了无数小孔,一阵阵的寒风吹了过来。 石室的中间,放着无数个小石球,粒粒精圆,发出了白色的光泽,被风吹得满室滚动,发出了骨碌碌的声响。 兴儿停步笑道:“这些石球都是滑到极点,但凭各位想些法子去玩;一方面还可较量一下你们的轻功呢!” 众人闻言引起了兴趣,各望了一眼,思索着如何利用这些石头,作些较量的功夫。 江元笑道:“这倒怪有意思的,冷兄,你看如何?” 冷古微微一笑,说道:“我有同感,只是还没有想出玩的手法!” 众人听他们二人一交谈,不禁立时静默了下来,因为他们的谈话,似要较量一下。 在江湖中,小一辈的要以这冷古及江元二人最怪了,江元更是受人注目,因为他是瞎仙花蝶梦惟一的得意传人。 而冷古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师父是谁,他自己也从来不承认他有师父。 像这种江湖上的奇人,能共聚一堂,己是不可思议的事,何况他们还要较量武技呢! 江元望着那满室的石球,慢慢地说道:“玩的法子我倒想到了,只是一个人玩,未免有些乏味罢了!” 冷古紧问道:“如何玩法?” 江元又向那些石球望了一眼,说道:“这些石球为数颇多,我们先数一数。” 冷古立即接口道:“不用数了,一共是九十九粒石球。” 众人有些奇怪,江元却摇头道:“不对,是一百粒!” 冷古含笑自若,慢慢说道:“你错了,是九十九粒!” 于是他们一齐把目光转向那堆滚动的石球上,经过极短暂的时间,江元面上微红,点头道:“我错了,是九十九粒!” 这时万蛟还在伸长脖子,口中大声的数道:“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江元又接着说道:“我们落足石球上,每人拾起四十八粒,最后落脚在剩下一粒上,看谁来得快。” 冷古点头,说道:“数十个石球拿在手中也怪讨厌的,不知打在石壁上,要打些名堂出来,看谁先打完。” 江元鼓掌道:“妙极!开始吧!” 冷古向前跨了一步道:“且慢,你打哪一面墙?” 江元含笑道:“东面。” 冷古点点头,说道:“好吧!我打西面。” 众人见他们二人马上就要开始,不禁兴趣盎然地向后退了几步,这时万蛟才把石球数完,叫道:“是九十九粒!” 惹得铁蝶等人都笑了起来,卢妪笑骂道:“臭光头,人家都已数了好几遍了,你才数过来,真不怕丢人!” 万蛟大怒,骂道:“丑女人,你数个屁!你只会数男人!” 这句话骂得卢妪满面通红,大叫道:“狗!我定要打死你!” 她一语未毕,伸了伸枯瘦的右手,五指大张向万蛟前胸抓来。 万蛟一闪身让过,叫道:“你急什么?有得是机会,早晚叫你知道厉害。” 这时柳拂柳及铁蝶连忙劝了下来。 这卢妪本性并不怎么坏,甚至还可以说是很善良的,只是因生性太怪,喜怒难分,所以众人都与她相处得不好,以至于五六十年后,当他们都是白花苍苍时,还不时地发生纠纷。 冷古及江元正要下场子,也被他们这场吵闹,耽误下来,静立观看。 卢妪被劝下之后,蕴怒难消,瞪眼道:“我们吵架关你们屁事,看什么?” 冷古及江元都不禁有些生气,冷古道:“你真是吃了疯狗肉了!” 卢妪瞪着一对小眼道:“你神气什么?不服气来较量一下!” 冷古被她弄得气笑不得,江元道:“冷兄,别管她,我们玩我们的,别被她扰了雅兴!” 卢妪果似吃了疯狗肉,叫道:“好,你们清高文雅,我下贱!” 说到这里,她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自己骂自己,连忙停了下来,惹得众人又是一场好笑,就连兴儿、何敬也忍俊不禁。 冷古及江元不再理她,各一抱拳,只见他们同时起身,点在了两粒滚动的石子上。 说也奇怪,当他们落在石球上后,竟稳稳而立,连一丝也未移动。 兴儿及何敬不禁睁大了眼睛,看得出神,忖道:看来他们二人的功夫,和少爷差不多,怪不得在江湖上,有这么大名气! 冷古及江元相隔约有一丈,他们均是单足点在石球上,另一足悬空,含笑而立,石孔内的寒风,吹得衣衫飘摇,煞是好看。 江元拱手,含笑道:“开始吧!” 冷古点头,笑道:“好!记住你东我西!” 他一言甫毕,只见二人身如风车,又似鬼魅般,立时在那一堆石球上移动了起来。 漏空乱转,快得出奇。 有时二人相距不过数寸,可是在快得出奇的速度下,连衣服也没接触到。 众人虽都是身负奇技,这时也不禁暗自佩服,肾傀不如。 再看他们二人,冷古是飞石换步,由不同的石球上起身、降落,脚下却不差分毫。 他一换步,必然拾起一枚石球。 然后极快地发了出去,打在西面的石壁上。 江元却和他不同,他只是认定了初落的那粒石球,身子从未移动过。 可是那粒石球,在江元脚下如同滑轮一样,骨碌碌的乱转,快得不可比拟,江元就利用它,把身子或东或西,或前或后带着行动。 他也是每一移动,就抬起一枚五球,可是,他却没有就手发出,而是装入左衣袖内。 万故等人,真有些目不暇顾,又想看冷古绝妙的身手,又要注意江元移动的步势,真有些眼花缭乱。 冷古在滚石上,施开了一套小巧功夫,他有时一动数尺,有时一跃丈余,每一个架式,每一次出手,都是美到极点,把“灵、巧、快、稳、准”五个字作了个全部。 尤其是他每次发出的石球,其劲力大得出奇,一点点的白星,打在了石墙上,竟把五尺余厚的石壁,打得穿孔而去。 江元又是另一种声势,他如同立在一块滑冰上,可是脚下尺寸,却可由他随便控制,或尺或寸,或远或近,无木恰到好处。 他整个的身子,微微呈弯曲的形状,犹如一只出水的大虾,两只肥大的袖子甩来甩去,体态轻盈,美妙到了极点。 他每次总是微微地弯身,右手已拾起了一枚石球,飞快地投入自己的左袖中。 令人惊奇的是,他左袖照开其口,甩来甩去,可是置在抽中?氖颍戳桓鲆参垂龀觯坏绱耍土嘧仓裁挥小?br> 他们二人这种功夫,看来虽是游戏之类,却融汇了各种武技,举凡轻功、气功、内功,都要有极深的造诣,才能如此惊人。 在座的诸人,虽然个个了得,可是在造诣上,就不如二人这么深厚! 卢妪虽是一向狂妄惯了的人,这时也不禁暗暗惊心,忖道:“这两人才是我的劲敌!” 这时地上的石球已然只剩下一枚,就在他们同时弯身之下,冷古喝道:“最后一粒!” 石球随声而出,就在同时,江元也喝道:“我也完了!” 他左袖扬处,竟用“满天花雨”手法,把数粒石子发出,打在了东边的石墙上,时间与冷古那枚石子恰好同时到达,分毫不差。 这时他们脚下,每人仍立在一粒石球上,身子来回微微地摇动。 他们各望了望石壁,然后再对一下目光,不禁同声哈哈的笑了起来。 在他们爽朗的笑声中,可以听出,他们是在骄傲之中,同时也表露了一些钦服对方之意。 众人向两边墙上望时,西边的石墙已被冷古打成了数个透明的孔,加上原来已有的石孔,正好形成一丛挺秀的竹子。 再向东边望时,江元发出的数枚石子,一律嵌在石壁上,形成了一朵半开的秋菊。 他们手搀着手,相对又是哈哈一笑,这才双双纵身回来。 自古英雄相惜,自他们这次较技后,不禁各存爱慕之心,减少了恶感。 万蛟等人少不得说些钦佩的话,兴儿及何敬更是鼓起掌来。 他们一同走出这间石屋,天色已近午,兴儿躬身说道:“诸位请回去休息一下,马上就要用饭了!” 众人随他一同走出了这座圆形的大石屋,他们只不过才看了一半,另一半也是一间间的石屋,却都是用青铁大锁锁住。 他们回到客厅之后,由于用饭时间尚未到,众人纷纷在院中散步。 江元立在一丛秋菊之前,他生平最喜菊花,在秋冬的季节里,他的领口少不了一朵白菊花。 他深爱菊花的雅洁和高傲,那似乎和他的性格相似。 尤其是白色的,在这个浑沌的世界中,更愈显得它的纯洁可贵。 他总是这么想着:“我一定要像菊花一样,挺立在寒风之中。” 这时,他面对一丛秋菊,不禁又引起了这种想法。 正在他想得入神之时,突然嗅到一阵晚香,接目之下,铁蝶已含笑走了过来。 “你在想什么?”她轻启朱唇,吐出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江元局促的点点头,低声道:“我在想这些花……很可爱!” 他的话引起了铁蝶的一阵轻笑,随着风传来,很是悦耳。 江元不解地问道:“你笑什么?” 铁蝶一面用手整理一下秀发,含笑说道:“你又不是女孩子,这么爱花!” 江元脸上一红,说道:“花儿又不是只让你们女孩子爱的!” 江元这句话多少含有点稚意,因为他才不过19岁,孩子气尚未脱尽。 铁蝶又笑了起来,说道:“你的话倒怪有理的……不过我发现你最爱菊花,为什么?” 江元被她一问,一时也回答不出来,沉吟了一下,说道:“菊花很高雅,香味也很清远,同时,我师父也喜欢菊花!” 铁蝶点点头,因江元提到花蝶梦,铁蝶怕引起他的感伤,便没有接下去。 他们沉默了一下,江元想到那张纸条,忖道:“是不是要问问她呢?” 虽然江元猜测纸条是铁蝶写的,可是他却又不敢如此断定。 如果是铁蝶写的,这样问会不会太冒味了? 如果不是她写的,那么不是泄露了一个秘密吗? 江元犹豫了半天,他始终没有问出口来。 铁蝶由小树上摘了一片枯叶,在手中玩弄着,轻声道:“你……昨天睡得可好么?” 问完后,她的脸立时绯红了,因为一个女孩子,怎好问这句话?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一直到早上何敬送来早饭时我才醒呢……昨天我出去散了一会儿步,回来有人留了一张条子。” 江元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注意地向铁蝶望过去。 她脸上又增加了一层红晕,把头深深地垂下,低声说道:“是我……” 江元闻言又惊又喜,心中默默地喊道:“果然是她!” 他微笑一下,说道:“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来找我!” 这句话令铁蝶产生了很大的喜悦,她从未见过江元如此的亲近可爱。 铁蝶丢掉了手上的枯叶,仰起了头,她的眸子里闪出了一片喜悦的光芒。 江元也不禁被她这片喜悦的神情所迷惑,乃多情地望着她。 铁蝶似乎由他的眸子看出了他的心声,喜悦和羞涩,化成了丝丝的笑容,挂在她的脸上。 这一段时间是很神奇的,虽然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有神奇的一刻,可是到来时他们反不自觉。 铁蝶低声说道:“昨天晚上我实在睡不着……” 铁蝶说到这里,突见卢妪站在不远之处,正在全神贯注地偷听。 铁蝶不禁大为生气,喝道:“听什么呀?” 卢妪脸上一阵红,扯着嗓子道:“不要脸!和男人讲情话!” 她说着并在脸上划划,作了几个“羞羞”的动作,其状丑怪已极。 铁蝶又羞又怒,喝道:“这有什么好羞的?你才不要脸!” 卢妪立时叫道:“好哇!你还说我不要脸,你看你自己,说什么‘我昨天实在睡不着’。” 她说着,把声音放细了,扭着身子,把铁蝶刚才说的话学了一遍。 铁蝶被她气得脸色发青,江元也生了气,说道:“不要理她……我真没见过这么丑怪的女人!真是的,怎么长的?” 卢妪大怒,一大步跨到江元身前,叫道:“怎么长的?吃饭长的!” 她正在叫时,突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门外传了进来。 众人不禁回头一齐望了过去,他们都以为是百里彤回来了。 可是由大门冲入一匹枣红的骏马,马上是一个极秀美的姑娘。 她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劲装,头上系着一块黑绢,身披大黑缎绣花的斗篷,凌风飘扬,与肩相平,显得极为神美。 那匹骏马跑进了大门以后,她猛然勒缰,马儿骤止,扬蹄长嘶。 文瑶并不下马,身在马上向一名小童问道:“少爷回来了么?” 那童儿躬身答道:“还没有!说是明天回来!” 文瑶点了点头,抖缰之下,马儿向左跑去。 众人离她相距不过七八丈远,也有不少人认识她,可是她却没有驰过来打个招呼。 当她由江元左侧走过时,抬目之下,与江元目光对个正着。 她似乎吃了一惊,把马停了下来,双目中闪着一片令人难解的神情。 接着,她似由迷惘中醒来,对着江元远远的点头,微笑了一下。 江元也不由自主的微笑一下,他已经被这个姑娘优美的神采所吸引住。 文瑶脚底的小皮靴,轻轻向马腹上点了一下,马几向内驰去。 江元目送她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直到她完全消失了,他还在发怔。 在整个过程之中,铁蝶一直很注意地观察江元的神情。 “你认识她?”她在江元身旁低声的问道。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认识很久了。你认识她吗?” 铁蝶低声说道:“见过一次面。” 这时铁蝶想到,她们虽只见过一次面,可是已结拜成了姐妹。 她不禁有些奇怪,刚才何以文瑶没有向她打招呼?而她为何也没有向文瑶打招呼? 她却不知道,刚才她们两人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江元的身上。 他们又谈了片刻,何敬走过来笑道:“饭好了!请进去吧!” 江元及铁蝶答应了一声,回头看时,才知冷古等人早已进入大厅,当下随何敬而入。 等到江元和铁蝶进入后,不禁大感意外。 原来此时文瑶已换了一身白色长衣,周旋在宾客之间,谈笑风生,俨然以主人自居。 江元心中有些不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情绪,因为在以往,除了花蝶梦外,他对任何人都是漠不关心。 江元的进入,使得文瑶的欢愉消失了!每当她看到江元后,便想起了花蝶梦,也想起她身上有一枝红羽毛。 他们分别入座,文瑶恰好坐在江元的对面,使得她不时要躲避江元那双明亮的眼睛。 她也似乎发觉了,在江元的眸子里,包含了无比的热情,每当江元注视到她的时候,她就会产生这种感觉。 那情形就如同百里彤一样,总会使她平静的心田,掀起一阵涟漪。 酌酒之后,文瑶盈盈而立,浅笑着说道:“百里彤不在,我现在代表他,向各位敬一杯酒,以表敬意。”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可是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众人的耳朵。 于是,众人纷纷地站了起来,举杯相对。 只有江元默坐不动,他在回忆刚才文瑶所说的话:“我代表他……” 江元非常不解的想到:她为什么要代表百里彤? 众人见江元独自坐着发痴,便不禁奇怪地望着他。 江元这才发觉到,脸上微微一红,连忙站了起来,笑着对文瑶道:“请问姑娘,在路上你可见着百里兄了么?” 江元的话问得很突然,文瑶怔了一下,但她很快的接着道:“昨天晚上匆匆见了他一面,不知骆兄有何见教?” 江元一笑道:“不知百里兄何时可以回来?我明天午后便要离开了!” 江元的话使文瑶吃了一惊,她不知为何江元会突出此语,但她听到江元要在明午离去时,心中却有些莫名的惆怅! 她沉吟了一下,含笑道:“百里彤说,今天可提早赶回,想必下午就可到此,骆兄定可与他一晤的!” 江元点了点头,各自饮了一杯酒,柳拂柳又问道:“请问姑娘,这次百里彤请我们饮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文瑶一笑道:“柳兄应当知道,百里彤最喜交朋友,这次所请的都是江湖一流高手,我想,可能是久慕盛名,存心结纳吧!” 众人闻言都知道文瑶说的是些游词,可是却又不好再问下去。 他们在谈笑之中用完了饭,各自回房休息。 江元回忆着这两天来所发生的事情,心头疑念重重。 对于百里彤的身世及底细,还是个谜。曲星为何中途离去,到了晚上又来探庄?萧鲁西及浦大祥为何深夜至此,黎明就走? 江元虽不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但却可断定,这必定是武林中一大事,所牵涉的范围也颇大。 对于这件事,江元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多大兴趣。他最关心的有三件事:第一,要寻出杀害他师父的人!第二,要取回红羽毛!第三,就是要如何去得到吉文瑶! 这三件事都是困难重重,要想找到仇人,必须要找到那个姓吉的老人! 找到了以后,他是否会把杀害师父的仇人告诉他?那枝红羽毛,要在不用强力的情形下取回来,又是一件困难的事! 至于吉文瑶,更使他心乱不已,因为整个江湖都知道,她与百里彤是一对江湖情侣,已然有着极深厚的感情,自己若想从百里彤手中把她抢过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再说吉文瑶是否会爱上自己?爱得比爱百里彤还深? 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交织在江元心中,令他愁肠百结,郁郁不欢。 人生就是如此复杂和多愁! 第七章 佛前盟誓语 义结金兰好 又是秋夜。 江元在院中漫步。 他想着心中的问题,不觉渐渐地走远了! 在衰柳之侧,有着一个小小的池塘,寒月入水,随波荡漾着;天地间最柔和的美,完全充塞于此了! 江元静坐在水边,望着池中的明月出神。他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自他初晓人事后,他已经在花蝶梦的怀抱中;至于他自己的父母,花蝶梦从来也没有提过,江元也从来没有问过她。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想到这个问题,而感到无比的痛苦。 江元正在沉思之际,听得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向自己这里移动。 江元心中一动,忖道:又是什么人来了? 月影之下,走来了一男一女。 那女孩正是吉文瑶,在她身后的人,是个五旬以上的老者。 当他们走到池边时,与江元不过相距五六丈,由于江元坐在一块大石旁,所以未被他们发现。 当江元定眼望去时,他不禁一阵热血沸腾,几乎惊出了声音来。 原来这人,正是江元矢志寻访的吉土文! 这时有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在骆江元脑际掠过,他忖道:“啊!那老者也是姓吉,莫非他们是父女?” 这时已听到文瑶的声音道:“爹!我刚才说的话,您都记得么?” 江元闻言不禁一震,忖道:果然不错,他二人是父女! 吉士文连连的点着头,说道:“我记住了!” 吉文瑶向四面看了看,说道:“好!那么你回去吧!” 吉士文答应一声,又对吉文瑶道:“过了明天,你赶紧回来,可别耽误啊!” 文瑶点点头,说道:“好的……我先去了!” 说罢此话,她由一条狭道,很快地就转了过去。 江元心中阵阵疑云,忖道:我一定要问他,是谁杀害了师父。 这时吉士文已沿着池边,向外走去,可是并没有发现江元。 江元远远地追赶着他,在月夜里跟踪着。 吉士文的脚步很轻,可是速度却很快,这时已快走到江元所居的竹楼。 他突然停步,仰头向那竹楼望了望,口中低语道:“骆江元……骆江元!” 江元心中好不诧异,忖道:他叫我的名字做什么? 吉士文感喟了一阵,这才继续往前走,不过速度已减慢了! 要是在以往,江元早已飞身而出,把他点穴擒住,可是在他知道文瑶是他女儿时,他就不能这么做了! 于是,他用着低沉的声音说道:“吉先生,请慢走一步!” 吉士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惊,他退后一步道:“啊,是谁?” 江元含笑走了出来,道:“我,骆江元!” 这几个字,像是一把利刃一样,刺入他的胸口。 吉士文不禁发出了一阵奇怪的颤抖,他的脸色也青白了,好在月光之下,一切都不太明显。 江元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否则以他的聪明,一定可以猜出一些端倪来。 江元微笑着说道:“酒店一别,不料在此相逢,真是幸会!” 吉士文见他井无敌意,这才安了心,镇定着说道:“啊……原来是骆大侠,这么晚了,还没有安歇?” 江元笑道:“月色太好了,有些舍不得睡觉!” 吉士文强笑道:“哈哈!真雅士也!哈哈……” 江元淡淡一笑,说道:“老先生是否可随愚下回房一谈?” 吉土文闻言一惊,忖道:莫非他已知道了? 但他转念一想,江元是不会知道的,否则他绝不会以如此和善的态度对待自己的。 他知道要想避免与骆江元谈话,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骆江元一定要在自己身上寻求出杀害花蝶梦的人。 他只得点头说道:“好的!” 江元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微笑,转身而去。 吉士文随在江元身后,心中却在默算着如何应对——虽然他与吉文瑶已商量好了。 吉士文随着江元回到房中,坐定之后,江元起身对吉士文施了一个礼。 吉士文大为诧异,连忙闪开道:“骆少侠为何行此大礼?” 江元神色黯然,低声道:“先师危急时,多蒙老先生通知,才得与先师诀别,谨此谢过!” 吉士文心中惭愧万分,强笑道:“花老前辈是我父女的救命恩人,不幸遭此巨变,寻访少侠乃是我份内之事!” 他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江元忆及师恩,不觉心如刀割,几乎滚下泪来。 他极力地忍着,正色道:“晚辈有一事不明,要在台前请教。” 吉士文见他这时如此温文有礼,回想他在酒店那种狂妄的神情,几乎是换了一个人。 他连忙含笑道:“少侠有话请讲,只要老夫知道的一定坦诚相告!” 江元点了点头,问道:“请问老先生如何得知先师恶讯?” 吉士文早已想好一套话,闻言故意叹了一口气,显得很痛苦的说道:“早年花婆曾有恩于我父女俩,后来花婆隐居不出,我经多方的打听,才知花婆隐居在蓬莱。就在花婆受伤的那一天,我正好赶到。” 吉士文才说到这里,江元睁大了眼睛,紧问道:“是谁?是谁杀害了师父?” 吉士文见他目射奇光,满面愤容,不禁暗暗吃了一大惊。 但他表面上却做得很好,他摇了摇头,又发出了一声长叹,黯然说道:“当时我一再地问,可是花婆就是不说,并告诉我其红羽毛已交给仇人,永远不许报仇! “我虽然再三恳求,请她把仇人告诉我,可是她老人家的脾气太怪了,竟发起怒来,不准我追问,并叫我到‘剑家庙’去找你。 “我无奈之下,只得星夜访你,不想在半途就遇到你了,使得你师徒得以诀别。怎么,仇人的姓名,难道你不知道么?” 江元悲痛万分,他对吉士文的话深信不疑,因为他深知花蝶梦的脾气,仇人的姓名连自己都不告诉,更无告知他人的道理了! 江元失望地摇摇头,悲伤的说道:“先师一生怪异,她至死不说,倒给我留下了难题!” 吉士文暗喜江元对自己不怀疑,当下装着很同情的叹口气道:“唉!花婆一生行侠仗义,可是就吃了脾气太怪的亏!” 江元不愿听任何人批评他的师父,当下打断吉士文的话道:“好了,这件事不谈了!” 吉士文停口,又问道:“你与百里彤可是旧交么?” 江元摇头道:“数面之缘……啊,我忘了问老先生大名!” 吉士文含笑道:“我叫吉士文,小女文瑶你是认识的了?” 江元点点头:“才认识不久。” 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话好谈,开始沉默下来。 吉士文本想再问些寻仇的事,可是江元已经说过不谈此事,故未提出,因为江元喜怒无定,怕他出言不逊,自己太没趣。 静坐了一阵,江元突然站起身前:“深夜打扰,真是过意不去,现在老先生请便吧。” 吉士文本有事要办,闻言站起道:“好的,我走了!” 于是他转身而去,江元在后相送,竹楼传出了“吱呀——吱呀——”的脚步声音。 江元一直把他送下了楼,拱手道:“老先生慢行,我不送了!” 吉士文连忙回头笑笑道:“请留步,请留步!” 说着他又往回走了一步,很关切的对骆江元道:“关于花婆婆的事,我父女一定尽力……” 他话未讲完,江元面色突然大变,月光之下显得甚为恐怖。 吉士文不禁停了下来,他有些害怕。 他仿佛在江元身上,看到了花婆的影子! 他心中掠过一个念头:这小子一定要除掉! 江元闪了一下光亮的眼睛,沉声道:“我的事我自会料理,不必费心了!” 说罢拂袖而去。 第二天清晨。 江元在房中独坐,突听一阵竹梯响声,知道有人来了。 接着便听见有人叩门,说道:“骆兄在房内么?” 江元听出竟是百里彤的声音,连忙答道:“在!在!百里兄请进!” 房门开处,百里彤含笑而立。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衣,头上戴着白缎的雅士帽,英俊潇洒,清逸无比。 江元赶上一步笑道:“百里兄何时回来的?” 他心中却不禁想道:这百里彤果是一表人材! 从相识到现在,江元一直对百里彤的印象很好。 他回忆初次的相识,自己撞倒了百里彤,未说一句歉意的话,然而百里彤却推诚相见,并且把汗血宝马借了给自己。 百里彤爽朗的笑了两声,说道:“是昨天深夜赶回来的,所幸你还在,不然,这次宴会就太丢人了!” 江元听他言中似有别意,不禁问道:“怎么?这次聚会不是很好么?” 百里彤苦笑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双手一摊,说道:“完了!都走了!” 江元好不奇怪,问道:“怎么?他们都走了?” 百里彤点头说道:“想不到我的一番诚意,倒把他们得罪了!” 江元越发不解,说道:“百里兄,你这话就叫我不懂了!” 百里彤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不称心的事不必谈了,骆兄随我回房一谈如何?” 江元见他不肯深说,也就不再追问下去,闻言点头道:“好的!” 当下二人同时起身,下楼而去。 江元见他今天一副书生打扮,所着衣物均是极上之品,不禁笑道:“百里兄如此打扮,倒真像个秀才呢!” 百里彤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叫你见笑了……我也不喜欢穿这种衣服,不过家父规定,在家要作文人打扮,不得不从命罢了!” 江元听他还有父亲,不禁说道:“老伯父何以不得见呢?” 百里彤笑道:“他老人家忙得很,这阵子多半又到北京去了!” 二人谈笑之间,已来到一排雅房,百里彤停住了脚步,笑道:“我就住在这里,请进吧!” 江元打量之下,心中好不奇怪,忖道:“这座大院有如王府,精舍极多,何以他竟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原来这一排,只是三间用茅草搭成的小屋,与马房差不多。 江元心中奇怪,可是面上不露出来,随着百里彤入了房。房中的设备也很简陋,简直不合百里彤的身分。 二人坐定之后,百里彤将帽子取下,笑道:“家父规定极严,入房才可脱帽呢!” 江元正在猜度他的身世,闻言井未答言。 百里彤除帽之后,很恳切地说道:“我这次请各位来到舍下,实在是存心结纳,并有一件事相求……料不到冷古各位不见谅,叫我好不寒心,所幸骆兄尚不见弃,小弟在此有一要求,不知骆兄可肯答应?” 江元心中阵阵狐疑,他既不知百里彤为何要请这么多的人来,又不知他为何竟把冷古等人都得罪了。 江元沉吟了一下,说道:“百里兄有话请讲,只要我能力所及,绝不推辞。” 百里彤闻言甚是高兴,笑道:“我有意与骆兄结为金兰之交,不知可高攀得上么?” 江元闻言心中一动,略一沉吟,说道:“这……百里兄,不嫌太匆忙了么?” 江元一向孤独,朋友极少,虽然他内心渴望能够得到友情的温暖,可是当友谊来时,他又感到有些突然,而不敢接受了! 百里彤面上微微一红,说道:“骆兄之言,似乎对小弟还有疑念!” 江元忙接道:“绝无此意!” 百里彤笑道:“这也难怪,我想骆兄对小弟的身世,一定非常怀疑;只是小弟实在有难言之隐,暂时无法奉告……不过小弟与骆兄相交,实在是一片诚心,绝无欺诈之意!” 百里彤话未讲完,江元已连连摇手道:“啊!百里兄太多疑了。小弟本意恐百里兄对小弟了解不深,一番错爱,岂不辜负了你的美意?” 百里彤这才转忧为喜道:“骆兄此言不是太客套了吗?” 江元沉吟一下,说道:“并非我客套,江湖上都称我怪人!” 他的话尚未说完,百里彤已笑道:“江湖传言,理他作甚?我却独爱你的脾气呢!” 江元也笑道:“我实在是喜怒无常,只怕与人相处不好!” 百里彤抚掌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放心了!既然你不是看不起我百里彤,我们废话少说,马上就准备摆香案吧!” 江元见他如此豪爽,想到自己马上就与他义结金兰,心中不禁又惊又喜,不住的想道:“师父要我改脾气,我已改了不少,果然他们都愿意和我交往了!” 百里彤也看出江元是在兴奋之中,心中好不高兴,立时对外叫了一声:“兴儿!快来!” 不大的工夫,兴儿入房问道:“少爷,什么事?” 百里彤笑道:“你赶快去把香案摆好,准备酒伺候!” 兴儿答应一声,奇怪地望了百里彤一眼。 百里彤又笑道:“我马上与骆少爷结为兄弟了!” 言行之中,透着十分高兴。 兴儿也意外的感到一些喜悦,可是他轻声的问道:“冷少爷呢?” 百里彤一怔,说道:“他不是己走了么?” 兴儿皱眉道:“少爷怎么没有留……他人很好,如果能和少爷结成兄弟,那不是更好么?” 百里彤沉吟一下道:“也许我与他无缘……快去吧!” 兴儿答应而去,原来他这两天侍候冷古,已产生了感情,就如同何敬与江元一样。 江元不禁又问道:“冷古等人到底为什么要走呢?” 百里彤皱了一下眉道:“唉!少时再谈!” 江元问了两次,见他不答,也就不再追问。 他们闲谈了一阵,这时兴儿回报一切准备好了。 百里彤站起身来,把帽子戴好,笑道:“那么我们走吧!” 江元答应一声,随同出房。 他们来到一间佛堂,原来百里彤还供着佛。 佛堂布置得金碧辉煌,正中是释迦牟尼,两旁金身罗汉,别有一番意境。 这时兴儿早已摆好了香案,百里彤接过已燃烧着的佛香,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然后插在了香炉里。 江元也依样做好以后,二人同时跪了下来。 他们同时高举右手,只听百里彤朗声念道:“弟子百里彤,今日与骆江元结为金盟义好,此后祸福同当,生死与共,如有三心二意,天诛地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在他念这一段誓词的时候,江元非常感动!他在失去了花蝶梦之后,第一次获得了别人的关切和祝福。 江元慢慢地把誓词也念了一遍,他念的是:“弟子骆江元,自幼孤苦,怪癖成性,百里彤不弃,愿结为金兰,今后当剖腹相从,力除癖性,共同行侠,除害江湖。如有违背,愿遭天儆!此誓!” 百里彤见他如此真诚,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高兴,说:“太言重了!” 接着他们二人咬破了中指,把鲜红的血,滴在了烈酒中。 他们各报了生辰,二人均是19岁,而百里彤以2月居长。 百里彤斟二杯酒,递予江元一杯,笑道:“元弟,让我们干了这杯酒吧!” 江元接过了酒,说道:“好!” 于是,他们二人各饮了这杯滴血烈酒,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因为这杯烈酒里,渗和了他们两个人的血液!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奇怪,在他们未结拜之前,彼此好像很陌生,可是结拜之后一一虽只有一段极短暂的相隔——立时显得亲切多了! 他们手挽着手,一同走出佛堂。 百里彤笑道:“元弟,我们回房去吧,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江元听他称自己“元弟”,虽不太习惯,可是却有着亲切之感。 江元笑道:“我们就在院中谈谈不是很好么?” 百里彤接道:“好的……好在现在已经没什么外人了!” 说着他坐在了一块假山石上,江元也坐了下来。百里彤突然收敛了笑容,非常严肃的说道:“元弟,按说我们已结为兄弟,应是无话不谈;至于我的身世,就应该详细告诉你,不过,我刚才说过,实在有难言之隐。 百里彤说到这里,江元已笑道:“大哥,如果不便出口,就不必说了!” 百里彤摇头道:“不!这事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现在先大略的把我的身世告诉你…… 百里彤是我的真名,我的父亲名叫百里青河。” 百里彤说到这里,江元不禁“啊”了一声。 原来百里青河是当朝的一品大员,事奉两朝,深得皇上宠信。 他为官清正,爱民如子,深得百姓敬爱。 百里彤接着说道:“我是爹爹最小的一个孩子,我的哥哥、姐姐都不幸为仇人所害!” 百里彤说到这里,剑眉微锁,露出了一片伤感及愤怒之色。 他停歇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至于我近亲与何人结仇,结仇的经过如何。说来太麻烦,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不过我如果说出我父亲的化名,你就可知道事情的复杂性了!”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江元追问道:“老伯的化名是什么?” 百里彤说道:“我爹也有一身出奇的功夫,他时常在外面做些侠义的事,他的化名叫马百里!” 江元闻言不禁大为惊异,脱口道:“啊!原来是马老侠客!” 原来在三十年前,江湖上无人不知马百里其人,与花蝶梦、萧鲁西等人齐名。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过,他竟是当朝一品的擎天大臣。 百里彤又接道:“本来这是一个秘密,任何人都不知道,可是这件事,却因为我娘的不慎传露了出来,引起了仇人陷害,现在我爹娘还在北京,已准备到这里来,大约过几个月就到了。我爹告老以后,一定会引起一场大变,到时还要元弟你我同时出力,看看是否能挽回……” 百里彤说到这里,不禁紧皱了双眉,显出无限忧虑的样子。 江元虽不知道是一场什么大变动,然而百里青河身兼武林奇人与国家重臣双重身分,这种事的复杂与难于应付就可想而知了! 江元想着便道:“大哥!这件事我已明白了,至于细节,你以后再慢慢告诉我,以后老伯动身,我一定会尽力保护就是了!” 百里彤感激地握住了江元的手,说道:“二弟这句话,真叫我安慰,如果到时仍不能脱过这场大祸,那也是天数了? ?br> 江元见他仍是愁怀不开,心中非常疑惑,忖道:百里彤一身奇技,百里青河更是半仙之流,难道还会有他们应付不了的事吗? 二人正在谈话,突见远远走来一个少女。 二人望时,见是吉文瑶,百里彤立敛愁容,笑着招招手道:“瑶妹,过来谈谈吧!” 文瑶闻言向这边望了望,见百里彤与江元正在握手谈话。 文瑶犹豫了一下,她实在没有勇气去接近江元,因为那件事,把她的心灵伤害得太深了! 可是百里彤招手相唤,文瑶又不得不走过来。 当文瑶走到的时候,江元及百里彤一齐站了过来。 百里彤答道:“瑶妹!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和江元已结拜为兄弟,现在他是我的二弟了!” 文瑶大出意料,她不禁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句话使她很震惊,因有了这种关系,以后他们势必时常接近——那是她最害怕的。 江元也笑着道:“是的!我们已结拜了!” 文瑶怔立不语,她的心一阵阵地惊颤,默默地自语道:“彤哥!你可知道你干了多么错的一件事么?” 二人见文瑶只是发怔,百里彤奇道:“瑶妹,你怎么了?” 文瑶这才惊觉过来,强笑了一下说道:“啊……才好呢!” 可是她的眸子中,表露出的不是喜悦,而是恐惧和不安。 百里彤感觉到,自从那夜文瑶借马之后,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她以往是多么活泼和愉快,可是现在,时时沉思、流泪和不接受别人的劝慰。 百里彤走得近了一些,关切的道:“瑶妹,你是不是不舒服?” 文瑶摇了摇头,眼中已含着泪水。 虽然她一再的强忍着,可是仍然流下了两滴泪。 她痛苦的摇着头,低声道:“我……我……”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已开始饮泣了! 江元虽然奇怪,可是不便多问,当下道:“大哥,我到那边玩玩去。” 说着起身而去,他为的是想让他们可以私下谈谈。 江元离开了之后,百里彤扶着她的肩头,皱着眉,焦急地说道:“瑶妹,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最近老是一个人哭,这真是……” 百里彤说到这里,文瑶哭道:“彤哥,我们到房里去,我有话和你说。” 百里彤连连地点头道:“好!好!” 他扶着文瑶,就近走入一间侧室中。 江元远远地望着他们亲密的神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一个人想着:“百里彤虽有很多的烦恼,可是他能有这样的女孩子陪伴着,已是很幸福了!” 百里彤与文瑶迸房以后,文瑶才渐渐地停止了哭泣。 百里彤用雪白的绸袖,为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痕,笑着说道:“瑶妹,你看你,这么大还跟小孩子一样,当着人哭,多丢人呀!” 在以往,每有这种情形发生时,百里彤这句话必使文瑶转悲为喜。 可是现在,文瑶虽停止哭泣,可是她眉心仍紧皱,神情仍很悲伤。 百里彤心中好不疑惑,说道:“你最近真叫我放不下心,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文瑶摇头不答,百里彤急道:“唉呀!我的姑娘!你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你快说呀!” 文瑶这才仰起了头,轻声道:“彤哥,我不要你和骆江元结拜!” 百里彤大出意料,闻言不禁面色一变,问道:“这是为什么?” 文瑶畏惧的避开了百里彤的目光,低声道:“我怕……” 百里彤更加惊奇,追问道:“你怕……怪你,你怕什么?” 文瑶无言以对,她不忍心造谣,来中伤江元,因为她已万分愧对江元了! 百里彤见她不答,不禁着了急,双手扶着她的肩,催道:“你快说呀……这……这真把我弄糊涂了!” 文瑶无奈,低声说道:“骆江元是有名的冷漠无情,我怕他……” 她说到这里,又无话可说了! 百里彤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叹道:“唉!你最近真奇怪,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江元虽然脾气怪些,可是本性极善良,我绝不会认错人!现在我们才结拜为兄弟,你说出这种话,好在没被他听见,要不然你叫我怎么作人?唉……” 百里彤说着长叹一声,他实在被这个姑娘弄得昏头转向了! 文瑶被他说了几句,不禁又哭了起来,说道:“你不听算了,将来就知道!” 百里彤大怒,他一向对友热诚,任何人不能在他面前批评他的朋友。 百里彤与江元一见如故,结为金盟,文瑶却一再的说这种话,好像江元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被她发现了罪状似的。 百里彤怒道:“胡说!以后你不准再说这种话!” 文瑶本是无理,可是她心中的痛苦岂是外人所知?经百里彤一骂,忍不住又哭了。 百里彤狠狠地一跺脚,怒道:“哭!哭!你就只会哭闹!” 他说着拂袖而去,留下了文瑶。 她一人在房内,不由更加伤心,伏在桌子上大声痛哭起来。 不料百里彤又回到房中,厉声道:“文瑶,你太不讲理了,你哭这么大声,我可不能忍受了!” 文瑶素知百里彤的脾气,如果把他惹翻了,连房子都要拆掉,再说这件事本是自己不对,只好把声音放小了一些。 百里彤这才愤愤而去,临走说道:“我们明天再谈,我要弄个明白……” 江元在远处,听见室内文瑶的哭声及百里彤的怒喝声,心中颇为奇怪,忖道: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只见百里彤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江元心中更是不解。 百里彤走到江元的身前,吐了一口气道:“真是气死我了!” 江元忙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呀?” 百里彤一时无言以对,略为沉吟,道:“这……没有什么……,女人就总是喜欢无理取闹,讨厌透了!” 江元见百里彤不说,只当它是私事,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 百里彤怒气不竭,说道:“元弟,你是否可以在此多留几日?” 江元闻言忖道:我本来是没有事的,不过师父的坟…… 江元想着反问道:“有什么事?” 百里彤道:“大约五六天后,有一批鹰爪就要来,我们可拿他们出出气!” 江元闻言知道这里要发生事情,思索一下道:“好了!我再留七天,七天后我就回山去了,不过我随时可以回来!” 百里彤大喜,握着江元的手道:“好极了!走,我们喝酒去!” 他们二人的结拜,产生了极深的友谊,却隐伏着一段不可避免的怨仇! 骆江元见百里彤如此兴奋,心中也颇高兴,随着百里彤向后跑去。 江元不知怎么,总是放心不下吉文瑶,不禁问道:“可要请吉姑娘一同共饭?” 百里彤哼了一声道:“不用了!女人就是讨厌!” 江元笑问道:“怎么讨厌!” 百里彤料不到江元会有此一问,一时答不出来,支吾着道:“这个……唔……女人就是爱哭,我最讨厌女人哭,一听见女人哭,我头就大了!” 江元听他说的全是小孩话,不由笑了起来。 百里彤见状,奇道:“咦!你为什么笑?” 江元忍住了笑,说道:“妙得很,我倒怪喜欢听女人哭!” 百里彤睁大了眼睛,显出无比的惊奇,问道:“你真的喜欢听女人哭?” 江元点头,含笑道:“是的,我一听见女人哭,心里就舒服。” 他话未说完,百里彤已摇头道:“难怪人家说你是怪人,竟喜欢听女人哭!” 江元见他不知自己是与他开玩笑,竟真以为自己爱听女人哭,心中暗自好笑。 这时二人已走入饭厅,饮酒谈心,真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 酒过三巡,二人都有了几分酒意,百里彤慨然道:“江元!我常想,一个人如果能够随心所欲,自在的生活下去,不受外界的干扰,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那该是多幸福啊!” 江元点头道:“不错!不过我们习武之人,入了江湖,已算是自由得多了!” 百里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哎,你不比我,毫无牵挂,我真羡慕你啊!” 江元心中颇为难过,忖道。你怎知道我内心的痛苦啊! 他们沉默了一下,百里彤又道:“江元,我闻花老前辈的大名,很想拜望,可是花老前辈脾气太怪,以后还要请你引见一下呢!” 江元心中大痛,沉默一下道:“啊……家师已外出了,连我都难得一见呢!” 他不愿把花蝶梦的死讯传扬出去,因为他认为,像花蝶梦这种人物,是不应该死亡的。 百里彤见他言语支吾,只当有什么难处,当下也不再问下去了。 这时,文瑶突然推门而入。 她满面笑容,对于刚才的事情,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百里彤有些意外,仰头道:“你怎么不哭了?” 文瑶面上微微一红,低下了头,轻声说道:“你们只顾自己吃饭,难道我就不饿了?” 江元见她玉面含晕,薄嗔娇羞,真个可爱之极,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忖道:我到哪里才能找到这样的女孩子呀! 文瑶的话说得百里彤哈哈大笑,说道:“大概是哭饿了!江元不是外人,你赶快入座吧!” 这时童儿已加上了杯箸,文瑶就在江元对面坐了下来。 江元见百里彤及文瑶并肩而坐,神态亲密,就仿佛是一对新婚夫妻一般,不由得又是感慨,又是羡慕,把目光移开,忖道:怪不得江湖上传说,他们是幸福的一对! 江元正在感慨,突听百里彤笑道:“江元,你怎么拘束起来了?” 江元这才惊觉,连忙举起了杯子,强笑道:“我敬二位一杯酒!” 文瑶及百里彤也举杯相向,文瑶的目光与江元一触,她连忙移了开去。 她仿佛在江元的眸子中,看出了一片忧郁和孤独,并且感到有一股火一般的热,在他的眸子里燃烧着。 他们饮干了这杯酒,江元已有些晕晕然。 虽然他体力极佳,可是他从来很少喝酒,今天他也许是过于兴奋,也许是过于感伤,这两种情绪往往在同一时间,袭进了人们的心田! 他的视线已有些昏花,听觉也不太正常了;他仿佛感觉到,有千万个人向他举杯,而文瑶就坐在他的身旁,含笑相陪。 于是,他把那醇美的烈酒,一杯杯地向肚内灌。 百里彤笑着劝阻道:“江元,少喝些吧!” 他含糊地又斟了一杯酒:“干……哈哈……我生平从没有这么痛快过……哈……哈……” 这时百里彤及文瑶却有些为他担心了,文瑶用眼睛望了百里彤一下,低声道:“他有这么大酒量么?” 百里彤很快的接道:“大概……不然他怎么敢这么喝?” 江元的酒量也确实惊人,他面前的酒壶已不知添了多少次酒,就连侍酒的童儿都惊奇了,他们偷偷耳语:“他到底能喝多少?” 这是他们侍奉过的酒量最大的一位客人了! 江元不停地举杯,就连百里彤也陪着喝了不少,他开始微微摇晃了,红着脸说道: “我已经过量了……你真是海量……海量……” “干!” 江元又仰杯而尽,含糊不清地说道:“大哥,你要好……好……陪……陪我……喝!” 百里彤推却道:“唔……我不行了!太多了!” 可是一杯烈酒依然从他口中消失。 文瑶焦急地道:“骆大哥,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江元用力抬起了眼睛,笑道:“为……为什么?” 文瑶关切的道:“你要醉了!” 江元的眼前仿佛有一层雾,又好像有一片纱,他在这层纱、雾之后,看见了一个绝美的女人——那一向是他梦幻中的人物! 如今,她真实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但他却感觉到她更远了! 像是一阵随风飘来的花香,在他的心间,作一个短暂的停留,很快的溜走了。 江元有一种被压抑的痛苦,而这种心灵上的压力,不是很容易挣开的。 “文……文瑶,醉……醉了岂不是更好?” 百里彤已伏在案上,他的头埋在了左臂上,右手却高举着酒杯,含糊不清的说道: “江元……干杯!” 可是他这杯酒,却全倒在了自己的头上,发出了一声梦呓似的呼唤,然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文瑶大为焦急,可是这两个如狼似虎的年轻人,岂是她可以劝止的? 江元大笑着,踉跄着,把烈酒一杯杯的向肚子内灌着。 终于他也醉了,伏在桌上沉睡。 文瑶紧紧皱着眉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她把兴儿及何敬叫了进来,对何敬道;“你快把骆少爷扶回去,让他吐吐,然后洗澡,让他好好休息!” 何敬答应一声,又同一名童儿,全力地扶起了江元,江元仍含糊的道:“干……杯……” 直到何敬把他扶出了老远,他的醉语还不时地传过来呢! 文瑶望着他东倒西斜的背影,心中有些莫名的伤感,她觉得江元大孤独了! “他一定很可怜!” 第八章 履诺任护法 难消美人恩 初更时分,下弦月挂在山头,几颗疏星凌乱地点缀着深遽的天幕,不但不显得单调,反而有一种更神奇和深远的情趣。 江元醉在竹楼上,一直没有醒过。 何敬紧守在他的床前,不时听他发出呓语。 这时有一条娇小的身影,缓缓地向竹楼上移动,发出了“吱吱”之声。 何敬眉头一皱,忖道:这么晚了,还有谁来? 他轻轻地走到门前,伸手把门拉开,站着一个极美的姑娘,原来是吉文瑶! 何敬有些意外,轻声道:“姑娘还没睡?” 文瑶点点头,走到床前看了看,回转了身,低声问何敬道:“骆少爷睡得还好么?” 何敬道:“他一直呓语不停!” 文瑶点点头,说道:“少爷倒好,醉了就睡着了……我叫人送来的梨,你给骆少爷吃了没有?” 何敬摇了摇头道:“没有,他一直没有清醒过!” 文瑶回身又望了望江元,见他剑眉紧锁,面上红晕未褪,睡得正浓。 当下转过了身,轻声对何敬道:“好了,你可以去休息了!” 何敬摇头道:“姑娘!我不累……” 他话未说完,文瑶已挥挥手,道:“快去睡,这儿没什么事了,我在这儿坐一会。” 何敬这才答应一声,道:“刚才骆少爷吐得满身,我已经为他洗净了,有个长铁盒子我没敢移动,放在他枕头下面!” 文瑶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 何敬这才转身而去,文瑶轻轻地把门关上,坐在了江元的床前。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会如此关切江元,或许是她一直对江元怀有极深的歉意吧? 她望着江元那张充满了青春,而又在忧郁笼罩下的面孔,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对过去发生的一切后悔极了,忖道:像这样的人,我怎么惹得起? 这时江元突然发出了微微的呻吟,好似非常痛苦。 文瑶连忙轻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呀?” 可是江元又昏昏地睡去,文瑶用自己雪白的丝巾,轻轻地拭去他额角的汗水,自言自语道:“真是的,喝得太多了!” 她由桌案上取过了薄皮大蜜梨,用小刀轻轻地削着皮。 室内除了江元的呼吸外,就是她削梨皮发出的轻微声响,寂静得很。 她很快地削好了一个梨,有心想把江元叫醒,可是见他睡得昏昏沉沉的,心中有些不忍。 其实江元并未睡熟,他的头痛欲裂,浑身发软,身子如同在云雾里,上下沉浮,感觉不到任何一点实在的东西。 最复杂的是他自己的思想,他仿佛看见了花蝶梦,与他在月下低语,又仿佛看见了冷古,正在与他全力地拚杀。 可是这些幻念都很快地消失了,代替的是一张娇美的脸,带着深情的微笑,面对着他。 江元有些昏迷,他分不清楚这张面孔是属于谁,有些像铁蝶,有些像文瑶,一直在对他笑,在向他偎近,他不禁低哑地叫道:“文瑶……文瑶!” 文瑶在旁吃了一惊,忖道:他怎么会叫我?她心中虽然如此想,可是嘴上连忙答道: “我在这里啊……有什么事?” 可是江元一翻身,几乎掉下床来。 文瑶一惊,连忙用手托起了他的身子,只觉得它沉重异常。 由于被窝被打开了,江元整个赤裸的上身,完全映在了文瑶的眼里。 那雄壮光滑的胸脯,在灯光下发出了古铜色的光彩,一上一下的起伏着。 文瑶一阵猛烈的心跳,连忙闭上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了男人的胸脯,一种神奇的感觉和激动,散布了她的全身,使她的面颊发红。 她用力地把江元的沉重身子向上托着,可是江元却伸过一只有力的膀臂,环抱住了文瑶的娇躯。 文瑶不禁大惊,叫道:“骆大哥……你……你……” 可是江元的力量更大了,他把头慢慢地接近,一双俊目半睁着。 他喁喁地叫道:“文瑶……文瑶!” 他的脸离文瑶不过数寸,文瑶嗅到一股浓厚的酒味,可是,她被这张脸吸引住了! 他半开着的眸子,好似燃烧了猛烈的火,那种热力,可以熔化一切抗拒他的力量! 江元火热的身子往上送,文瑶呆痴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抗拒他的力量? 终于,他们四片炙热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良久,良久…… 文瑶由幻梦中醒了过来,羞愧和恐惧使她用力把江元推倒,退后了好几步,不住的喘息。 江元这时也清醒了,他发觉刚才的事不是一场梦,不禁又喜又愧,睁了一双俊目,怔怔望着文瑶。 文瑶低下了头,她有些后悔。 “为什么刚才不推开他?” 她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半晌不语,沉醉于一种莫大的惊奇和喜悦之中。 文瑶微微地抬起了眼睛,轻声道:“你还不把被盖好?难道……” 她好似还要说什么,但中途却停了下来。 江元这时才发觉到自己赤裸的上身,不由脸上一红,连忙把被子盖好。 他想坐好,可是头脑一阵的昏沉,又睡了下去。 文瑶抬了一下眼道:“你别动,快睡好!” 江元在枕上向她点头,喘息着道:“有劳你了!” 文瑶见他以为自己一直在看守着他,连忙说道:“没什么……我才来不久!” 江元似乎有些失望,默默不语。 沉默了片刻,文瑶又说道:“你渴了吧?可想要喝水?” 江元本是唇干舌燥,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姑娘。” 文瑶摇头道:“没什么!你既然是彤哥的义弟,就不必太见外了!” 文瑶故意提起百里彤,这样,她似乎心安一些。 江元听她如此说,心中不禁有些悲哀,低声道:“是的……我不客气!” 文瑶慢慢走到床前,关切地道:“你还是先吃点梨子吧!” 说着把原先削好的梨,用小刀切成了三四块,递给了江元。 山东莱阳的梨天下闻名,这种梨的皮薄如纸,甜如蜂蜜,而且水汁极多,直到咽尽也不见一些渣滓。 江元见那梨皮已是削好的,不禁问道:“这梨是谁削好的呢?” 文瑶闻言面上微微一红,忖道:真是!有得吃还问这么多! 文瑶想着便道:“你别管是谁削的,快吃吧!” 江元见她玉面微嗔,妙目含愠,真个美极,心中想道:“她不肯告诉我,那么这梨一定是她削的了。” 江元这么想着,心中一阵甜蜜,那梨吃到口中,越发香甜了! 不大的工夫,江元已把一个梨吃完,抬目之下,见文瑶一双妙目正望着自己,当下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吃完了!” 文瑶笑道:“我知道你吃完了……你可要再吃些?” 江元摇头道:“不必了……姑娘!现在已是几更了?” 文瑶计算了一下,说道:“现在是二更多了!” 江元啊了一声道:“啊!真是该死,累你到这么晚,你快休息吧!” 文瑶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要紧……骆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江元见她面色肃然,不禁奇道:“姑娘,什么事?你快说吧!” 文瑶轻声的答应一声,可是她显得有些恐惧和不安。 江元见她久久不语,又问道:“姑娘,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 文瑶这才迟迟的问道:“骆大哥……花婆的仇人你找到了没有?” 江元料不到文瑶会问到此事,面色一变,摇了摇头,黯然道:“没有……我昨天也问过令尊。” 文瑶大惊,未等江元说完,便道:“啊!你问过我爹了?他……他怎么说?” 江元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因为先师的凶讯是由老伯告诉我的,所以我特地问了一下,可惜吉老伯去得太晚,先师已中毒,并且不肯说出仇人,所以没有人知道了!” 江元说罢更是连连叹息,颓丧万分。 文瑶的心也像琴弦一般地战粟,她惊恐已极,虽已经过了不少时候,可是压在她心头上的那块阴云,始终无法散去。 江元见她也是垂着头,只当她也在悼念花蝶梦,不禁颇为感动,忖道:师父!你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也应该高兴! 江元想着便对文瑶道:“姑娘!你对我师父有这番情意,真使我感动……不过现在不必想了,那是没什么用了!” 文瑶说不出心中的愧痛,她痛苦万分,真恨不得找个地方去大哭一场。 可是她却不放过这个话题,试探地问道:“你要是找到了仇人,准备怎样?” 问完这句话,文瑶不禁一阵心跳,睁大了眼睛等他的回答。 江元双目射出了寒光,雪白的牙齿狠狠的咬着嘴唇,用着比冰还冷的声音说道: “师父不许我杀害他……可是我一定要想尽方法,叫他痛苦终生!” 江元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的刺入了文瑶的心胸,她感到太恐怖了,不禁发出了一阵颤抖。 江元奇怪地望了她一眼,接着说道:“也许你认为我太残酷了!可是我师父太神奇,她不该死在任何一个人的手里,谁杀死了她,谁就犯了天忌! “他们一共四个人……有一个死在师父的掌下……其他三个……其他三个都跑不掉的!尤其是那个施放暗器的人!” 他的话更使文瑶恐怖,她甚至不敢抬一下眼睛,因她怕接触到那两道怒火般的目光。 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镇定着说道:“快三更了,你休息吧!” 站起身子,可是她仍然低着头。 江元见她要离去,心中有些不舍,可是却又没有理由留她。 她在床前默默站了一会,低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没有?” 江元思索了一下,突然道:“啊!我的衣服……”他话未说完,文瑶已接道:“都吐脏了,何敬拿去洗了,我已经送了一套彤哥的衣服来,你明天先穿着。” 江元心中非常感动,想到了刚才迷梦中的一吻,不觉得有些陶醉。 他一双多情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文瑶,嘴皮微微地抖动,似乎要说话,而又说不出来。 文瑶见他神情有些异常,想到刚才的事,感到有些不安,可是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虽然百里彤与她只是一对江湖情侣,互相热爱,可是她却从未被他吻过。 她怎么料得到,她的初吻会这么神奇的产生了……并且产生在一个神奇的人身上。 江元却突然的拉住了她的手,喘息着道:“文……文瑶……” 文瑶用力地向后躲,可是江元的神力,岂是她所能抵拒的,于是她被他慢慢地拉近…… 她恐惧又喜悦,她怕看到江元发光的胴体和火般的眼睛。 她低声道:“骆……骆大哥!你做什么?” 由于文瑶的称呼,他霍然清醒,松开了手,低下了头,不安的说:“你别见怪!我情不自禁!” 文瑶并不恼怒,她望着这个热情而又怪癖的年轻人,心中有说不出的混乱,低声道: “刚才发生的事,你还是忘了吧……那是不应该的!” 江元很了解她的话,可是他摇头道:“不!我忘不了!你也忘不了!” 文瑶慢慢地向后退,口中轻语:“一定要忘记……一定要忘记!” 江元把头埋在枕上,闭目叫道:“我忘不了!我忘不了!” 当他抬起头时,那个姑娘已消失了! 五天匆匆地过去了,江元与百里彤及文瑶三人,每日饮酒谈心,并不时地谈论些拳脚功夫。 这五天下来,江元已与前大不相同,虽然他疾恶如仇的天性仍在,可是已随和多了! 他第一次发觉到朋友之爱,他第一次尝到了男女之情,使他渐渐地爱上了这个世界。 每当他与文瑶单独相处时,他总不时的记起那永不可忘的一夜。 可是文瑶却显得恐慌和不安,总是巧妙地躲开;但她这么做,只有更增加江元的决心——他一定要光明的得到文瑶! 这一段时间内,百里彤除了陪江元外,其余的时间都显得很忙碌,会见了不少人物。 江元与他谈起时,百里彤总是有些支吾,江元知道这些人,一定是与他通消息的人。 这天傍晚,江元与百里彤聊天,兴儿送上了一张名帖,百里彤接过一看,不禁笑道: “啊!原来是他……他怎么会来看我?” 江元在旁问道:“是谁呀?” 百里彤把手中的名帖,递给了江元道:“这个人你认识吧?” 江元接过一看,只见名片上写着:“陈小浪”三个黑字。 不禁奇道:“啊!原来是他!他不是一向在南方么?” 百里彤点头道:“此人一向居住南方,听说武功很高,曾与冷古较技,不分上下呢!” 江元有些惊异,接着道:“这人武功听说是不错,但料不到居然与冷古不相上下!” 百里彤转身对兴儿道:“你们准备香茶,我亲自去接他!” 兴儿应声而去,百里彤转对江元道:“江元,我们一起去一趟吧!” 江元点头道:“好的!” 当下二人一同出房,顺着甬道往大门而去。 当他们二人快到大门时,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青年,年纪十八九岁,生得短小精壮,两道浓眉,一双俊目精光四射。 百里彤连忙赶上一步,握着他的手,笑道:“陈兄千里来访,真个盛情可感,小弟接驾来迟,还请恕罪!” 陈小浪含笑道:“我们都是年轻人,不必太客套!” 二人听他京话讲得不太流利,其中夹杂着一些粤语土腔。 陈小浪双目向江元望了一眼,笑道:“听说百里兄宴请天下豪杰,小弟专程赶来此地,希望能够见见各位……” 他说到这里,又望了江元一眼道:“这位仁兄是……” 江元赶上了一步,笑道:“我姓骆,叫骆江元。” 陈小浪闻言双目一闪,紧拉着江元的手道:“啊!原来你就是骆江元,哈哈……你的名气在江湖上可真不小呢!” 他说着又说了一句广东话,意思是表示赞许之意,怪腔怪调,使得二人都笑了起来。 江元笑着说道:“你的大名我也久闻了!” 陈小浪摇着头道:“哪里!哪里!差你太多。” 这句话后面还加了个“那吗”,尾音拖得极长,二人又笑了起来。 陈小浪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望了两人一阵,又问道:“还有很多人呢?” 百里彤笑道:“他们都已离此,陈兄你来晚了!” 陈小浪闻言眨了一下眼睛,说道:“你没有请我,我怎么来?” 百里彤料不到陈小浪说话如此爽直,当下不禁面红过耳,忙道:“陈兄一向居住南粤,我到哪儿去请你的大驾啊!” 陈小浪又笑道:“和你开玩笑吧,别认真!” 江元见他一副孩童气概,心中对他颇为好感,含笑道:“我看现在才来,也不算晚呀!我们可以盘桓几天……” 江元话未说完,陈小浪已说道:“不行!我有要紧的事,不能在此停留……我是来找冷古的!” 百里彤见他就要走,不禁有些失望,说道:“冷古已经走了,难道你就不能在这儿住上两三天吗?” 小浪摇头道:“你这儿,我早晚还要来的,不必急在一时!我这次是冷古约来的,我要赶快去找他!” 二人闻言,均料想不到,冷古这人生性高傲,从不交友,而陈小浪竟能千里来访,好似与冷古有很大的交情似的。 二人见陈小浪去意甚坚,百里彤道:“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再留你,不过暇时请你无论如何再来一次,我们好好叙叙交情!” 陈小浪闻言大笑道:“我知道你最好交朋友,我也是一样,不用你请,我总会再来的!” 他说到这里,转对江元道:“今天能够碰见你,真是太令人高兴了,等我见了冷古之后,再来找你,还要请你引见花婆婆呢!” 江元心中一痛,强笑道:“这个自然!不过……家师已不在,不知何日才回来呢!” 陈小浪笑道:“那就看我运气了!” 他说到这里,向二人拱了拱手,笑道:“好了!我走了!” 二人见他说走就走,百里彤笑道:“你真是牛脾气,进来饮杯茶如何?” 陈小浪摇摇头,笑道:“我不能留了,阿古哥说不定在家等我呢!” 他说着又向二人拱了拱手,大踏步而去。 他一边走着,并不时回身招手。神态甚是滑稽。 二人望着他的身影,直到他完全消失了,这才相视一笑,百里彤笑道:“想不到他竟会到北方来……听说他功夫极好,曾独闯蒲田少林寺,掌门的方丈对他都无可奈何呢!” 江元有些奇怪道:“冷古和我一样,一向难处,陈小浪叫他阿古哥,可见他们相处甚好,真是奇怪!” 百里彤道:“这有什么奇怪?我和你不是也相处得很好吗?” 这句话说得使江元大笑了起来,二人挽手慢慢向内走去。 江元说道:“以前听师父说过,南粤的恽南田,武功奇高,陈小浪是他的得意传人,想来一定是不错的。” 百里彤点头道:“不错!听说恽南田还有个女儿,名叫恽冰,不但人长得美极,武功也是高得很呢!” 二人说着,已到了客房。 江元对百里彤道:“文瑶姑娘呢?” 百里彤道:“她已经回去了!” 江元点点头,故作不在意的问道:“她家住得可是离这里很近?” 百里彤点点头,说道:“她就住在山北,有个叫桃花岭的地方。” 江元暗记于心,又道:“大哥,最近如果没事,我想回家去了!” 百里彤有些不舍之情,说道:“我本想再留你住些日子的,可是恰好我也要出门,咱们就一同走吧!” 江元答应一声,他已久未到师父坟前祝祷,心中很是不安;何况他还有重大的任务——一寻找谋害他师父的仇人。 百里彤又问道:“江元,你此去要多久才能再回来呢?” 江元略为思索道:“我要到外面走走,最少也要三个月!” 百里彤定目思索一下,说道:“好吧!三个月以后,你再来一趟吧!” 由于二人才吃饭不久,所以百里?辉俜愿腊诰扑托校雒硕嘎恚侄越溃?br> “江元,你既然是各处游历,不妨骑一匹马去,一路上方便多了。” 江元摇头笑道:“我很少骑马,对牲口有些不惯,还是免了吧!” 百里彤闻言不再说话,进入内室,把家中之事,再三安排了一阵,提着一个长形的包袱出来。 这时兴儿回报,马已备好了。 江元随身只有一个长形的方盒,大约有半尺长短,揣在怀中,与百里彤一同出房。 百里彤对江元道:“江元,你到哪里?我可以送你一程!” 江元含笑道:“我现在回山去,你送我到山脚就可以了!” 于是百里彤飞身上马,江元也跃了上去,坐在百里彤的身后,百里彤对兴儿道: “小心看守着门户,有人来访,叫他们留下名字!” 兴儿答应一声,说道:“是……少爷,你多保重!” 何敬也赶到马前,对江元一礼道:“一路保重!” 他说到这里,眼圈一红,不禁要流下泪来。 江元哈哈一笑道:“真是小孩子,快回去吧!” 他一言甫毕,百里彤抖缰之下,马儿扬蹄狂奔,带起了一阵风沙,飞快地驰出了大门。 马行如风,晚风寒凉,吹得人的口脸发颤,江元在马上叫道:“天寒了,恐怕要下雪了!” 由于风太大,江元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百里彤接口道:“可不是?你山居比我们还要早见雪啊!” 二人坐骑一马,江元双手扶着马股,心中泛起了一阵阵的遐想。 在师父死后,他已是孤苦之身,想不到却得到如此情重的义兄,真令他悲喜交集。 马行如风,一时已到山下,百里彤勒住了马头,回身道:“是这里么?” 江元含笑道:“就是这里,谢了!” 他说着自马背跃下,走到马头,紧握着百里彤的手,一脸惜别之情,黯然道:“大哥!你一路多保重!” 百里彤也是依依不舍,紧紧的握了一下江元的手,说道:“江元,不要忘记我们的结义!” 江元点头,说道:“我永不会忘记的!永远!” 这句话出自这样一个怪人之口,越发值得珍惜与可贵,百里彤非常感动,点头道: “我也不会忘记!代问花婆好!” 他说罢,双腿一夹马腹,骏马长嘶,绝尘而去。 江元直望着他背影消失,这才回过了身子,低声自语道:“他果然是个英雄人物!” 江元久别师坟,心中甚是挂念,这时展开身形,如飞而去。 黑夜无光,山路非常难行,可是江元双目如炬,加上这条路又是他走惯的,所以毫无困难。 不到半个更次,江元已经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那座山洞。 今夜没有月亮,一切都显得很昏暗;可是江元却清楚地看见那座坟墓。 他心头涌起了一阵悲哀,也有一种莫大的歉意,仿佛他不应该离开这座孤坟似的。 寒风中,听见他悲切的语气:“啊!草长高了……真快呀!” 他颤抖地走近坟前,恭敬的叩了三个头,含泪说道:“师父!江元来给你请安了!” 他伤心了一阵,四下除了林木及秋虫夜鸣外,没有一丝声音。 江元缓缓地站起来,走近了坟头,慢慢地清除着坟头上的野草。 这一刹那,他回忆着师父的传艺、聊天、叱骂、默坐以及生活上很多微小的细节。 可是现在,她只是默默地躺在地下,就算是整个的世界毁灭了,也不会危害到她。 这时,江元本能地想到了鬼和幽灵,他本来不相信的,可是现在他希望是真的,那么他还可以和冥冥中的师父见面了。 不大的工夫,他已把坟头的野草全部拔完了,又流了一阵泪,这才拖着无力的身子走进了洞里。 江元进洞之后,不禁发现一件异事,原来自己所居的石室,竟然隐隐地传出了灯光。 江元心中不胜诧异,忖道:怪了,我房间中怎么有灯光? 江元想着,轻轻地走向自己的房子,他把石门推开,见到了一个人,正睡在自己的石床上,身上盖了一块兽皮,连头带脚,裹得紧紧的。 江元见状,又生气又奇怪,忖道:这人真大胆,居然敢在我这里如此放肆! 江元想着,走上前便要把兽皮掀开,可是他目光却接触到一张纸条,用一根银针钉在床沿上。江元顺手把字条扯下,就着灯光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江元。 若是你回来,请不要打扰我,我睡觉最怕人家吵,一吵醒就睡不着了,如果你要睡的话,就到外面的那张床上睡吧! 铁蝶” 江元看罢真个气笑不得,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怎么才好,忖道:这真是怪事,她到我这里来到底是干什么?他想着,略为一打量,只见桌上放着洗漱之器,还有几碟没吃完的小菜,另外在墙上挂了一根绳子,晾着几件衣服。 江元见状,真个是啼笑皆非,忖道:看样子她已经住了不少天了……混蛋,我这里像是她的家一样,居然开起伙来了! 江元越想越气,真恨不得把铁蝶拖下床来,可是却不知什么力量阻止了他。 他气得在室内来回踱步,不住的自语:“真是太胡闹了!” 这时铁蝶突然发出了一声娇哼,把兽皮打开,露出了一个头。 江元见她双颊嫣红,长长的睫毛,压在了眼皮上,乌黑的头发披在两肩,微蹙着一双秀眉,好似睡得并不太舒服。 江元怔怔地站在床前,不知如何,思索了一阵,忖道:先让她睡一觉,明天再说吧! 江元想着转身欲去,铁蝶唤了一声道,“江元……别走!” 江元一惊,连忙回过了身,见她仍然沉睡未醒,心中有些诧异,忖道:她在说梦话。 江元想着又站了一下,见无异状,自语道:“这算什么嘛?” 想着便要离去,突听铁蝶又道:“江元……江元……” 江元转身望时,见她沉睡不醒,心中不禁有些生气,喝道:“你到底搞什么鬼?” 江元这句话说得太大声了,把睡梦中的铁蝶惊醒了! 她似乎吓了一跳,睁开了一双秀目,发现了站在床前的江元,不禁吃了一惊。 她很快地坐了起来,笑着道:“啊,原来是真的,我还以为是梦呢!” 江元忍住气,问道:“你怎么会到我这里来睡?” 铁蝶轻笑了一下,用手整理一个头发,说道:“我有事啊!” 江元气道:“什么事?” 铁蝶浅浅一笑,说道:“天亮再告诉你!啊欠——” 江元见她一片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好不生气,喝道:“你睡就睡好了,还叫什么,叫……” 铁蝶答道:“叫,我叫什么了?” 江元哼了一声道:“哼,你还问我?你一直叫我的名字!” 铁蝶闻言玉面绯红,啊了一声,低声道:“这……这是真的吗?” 江元道:“谁有工夫骗你!” 铁蝶越发地不好意思,芳心忖道:该死,我怎么叫出来了? 江元见她垂首不语,哼一声道:“我问你,这块兽皮从哪儿找出来的?” 铁蝶微微扬起了头,道:“我……在那边拐角一块大石后面找到的,费了大半天的事,好难找!” 江元闻言气笑不得,说道:“好难找还被你找到了!你真是太随便了,好像跟在你自己的家里一样!” 铁蝶被他斥得粉面通红,又低下了头,过了片刻,才低声道:“我留下的条子你看到了没有?” 不提条子还好,提起条子江元更气,说道:“看见了,你想得倒怪周到的!” 江元语气不善,二人又沉默了一会,铁蝶道:“那么你去睡吧!” 江元气得把头一偏,说道:“我自然会去,还用得着你催我?” 铁蝶用手指了一下桌上的小菜,笑道:“这里还有菜,后面有包子,你要是饿了就吃一点,吃完快睡觉去吧!” 江元见她指着的,是一碗竹笋炒肉丝,一个半狮子头,看样子她吃得不错! 铁蝶又接着道:“下面还有锅牛肉汤,你自己热一下……” 铁蝶话未讲完,江元气得回头就走,出房而去。 铁蝶一个人坐在床上怔怔地自语:“这个人的脾气真是太坏了!” 她说着伸了一个懒腰,又睡了下去。 江元被她气得呼呼的,到了自己平日坐禅的那间石屋,横身躺在石条上,忖道:她真是岂有此理,好像是我的……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有种异样的感觉,因为他想到了,刚才铁蝶所表现的,好像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情形。 这时,他心中不禁有些混乱,有很多以往认为永不会发生的事,现在都已发生了。 可是,在他邂逅了文瑶之后,他的感情已经不自觉的表露。 即使是铁蝶,也时常使他心乱,那是由于他也无法忘记这个女人! 刚才铁蝶的关切,使江元联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他想到了前途、婚姻、爱情。 只要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就可以使得铁汉子产生了这么多不平凡的情绪! 江元遐想了一阵,睡意正浓,正在朦胧之时,突听有脚步声。 江元一惊,睁眼看时,却见铁碟双手抱了那张兽皮,走向这边来。 江元坐起了身子,问道:“你怎么不睡了?” 铁蝶带着甜笑,说道:“我怕你冷,给你送兽皮来了!” 江元连连摇头,说道:“我不冷,不到下雪天,我是什么也不盖的,你快拿去睡吧!” 铁蝶睁大眼睛,问道:“你真的不冷吗?” 江元被他弄得毫无办法,叹口气道:“唉,我骗你于什么?” 铁蝶上下望了江元几眼,赞许地道:“到底是男孩子,身体精壮一些,要是我不盖东西,明天一定会流鼻涕……” 江元有些头痛,道:“好了,好了,你快盖着去睡吧,天快亮了!” 铁蝶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脾气太坏了!” 江元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慢吞吞的。” 铁蝶突然笑道:“呃,对了,你脾气躁我脾气慢,如果我们常在一起的话,那才好玩呢!” 铁蝶是无心之语,江元却是有些心惊,说道:“行了,快去睡吧!”“铁蝶怔了一下,好似有些不大高兴,转身而去,道:“真是坏脾气!” 江元才吁了一口气,忖道:天亮赶快让她走,不然把人烦死了! 翌日清晨,江元很早就醒了。 意料之外,在床头的石室上,已然放好了洗漱用具和清水。 江元有些不习惯,知铁蝶已起来,当下放大了嗓子叫道:“铁姑娘……铁蝶!” 可是无人回答,江元忖道:难道她已走了? 想到铁蝶可能离去时,江元又有些不舍,心中不住地想道:“她如果要回去的话,又为何要来此呢?” 江元想着走到洞口张望了一下,并无人影。 他有些失望,静站了一会,自语道:“走了也好!免得我的心乱了!” 他口中虽然如此说,心中总是有些怅然。 等到江元梳洗完毕,又见墙角小火炉上坐着一个小锅,被烧得呼呼作响,鼻端已经嗅到一阵阵的香味。 江元皱了一下眉头,忖道:她倒真会作怪! 打开看时,却是上好的牛肉汤煮锅饼,江元腹中正饿。便盛在碗中吃了起来。 这还是江元第一次在洞中吃熟食,以往他只以干粮及清水充饥。 至于花蝶梦,更是难得看到她饮食。 江元越吃越有味,很快把一锅吃完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洞内所有的房间,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忖道:到底是女孩子会理家。 江元正思索时,突见铁碟含笑跑了进来,手中抱着一大把清香菊花。 铁碟一进房便叫道:“江元呀,你起来没有?” 她才说到这里,一眼望见了江元,立时堆上了笑容,关切的道:“啊,你已起来了,锅内的饭吃了没有?” 江元点头,说道:“吃过了!” 铁碟由桌上取过了一个瓶子,将花插入,一再端详,自语道:“嗯!这样好多了,本来嘛,一个住家的地方,就要像个样子!” 江元吓了一跳,忖道:看样子她还要长住下去呢! 江元想着,连忙说道:“喂,你到底是干什么,为何要布置房间?” 铁蝶一笑,在一旁坐下,说道:“当然有事呀,你忘了我师父的话吗?” 江元闻言,略一回忆,恍然道:“哎呀,我几乎忘了这件事了,是明天么?” 铁蝶有些不悦,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给忘了……不是明天是哪天呀!” 江元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色道:“铁姑娘,既然我师父生前曾经答应过令师,现在师父过世了,我一定会把事情弄好,你放心好了。” 钦蝶微皱眉头,好似有些担心,轻声道:“你不可把对方估得太低呀!” 江元剑眉一挑,说道:“我几时说过不负责的话?” 铁蝶点头道:“我不是对你不信任,只是……” 江元不悦道:“只是什么?说话不要这么吞吞吐吐的好吧?” 铁蝶翻了一下眼睛,接道:“听说这一次刁玉蝉可能会来……” 她话未讲完,江元猛然站了起来,啊了一声道:“啊……她居然也到中原来了!” 铁蝶接道:“她和师父是一对死敌,这一次可能来报仇!” 铁蝶说到这里,满面忧愁之色。 江元紧皱眉头,思索了片刻,说道:“你不用愁,那刁玉婵的功夫,我也曾听师父说过,虽然厉害,但我们防身总还可以,到时只要守着令师,防着她的‘五羊针’就无大碍了!” 铁蝶听他如此说后,心中才稍微安定下来。 江元口上虽然如此说,心中却在暗思对策。 铁蝶又道:“那刁玉婵到底……” 她才说到这里,江元已连连摇头,阻止了她的谈话,似乎在思索什么。 铁蝶见他在思索对策,不敢打搅他,默默地坐在江元的身旁。 片刻之后,江元抬起了眼睛,对铁蝶道:“走吧!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铁蝶问道:“你想了些什么?” 江元不耐烦的摇摇头,说道:“哎呀!你的话可真多呀!” 铁蝶被他说得赌气不语;江元又道:“现在你到外面等我,我要换件衣服。” 铁蝶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江元看出她在生气,自己想想对她也太不客气了,忖道:她人不错,对我又是这么关心,我以后对她要好一点。 江元换上一件长衫,也是白色的,这才走出洞口来。 只见铁蝶默默地对着花蝶梦的坟发怔,江元走到她身后,问道:“你在想什么?” 铁蝶用手抹了一下眼角,低声道:“我在想,一个人不论有多大本事,到头来还是要死的!” 江元叹了一口气,说道:“当然!要不然都成了神仙了!” 铁蝶这才回过身子,含笑道:“你都准备好了吗?” 江元点头说道:“好了,我们马上就走。” 江元说着,走到花蝶梦的坟前,低声地祝祷着,不禁又流下了热泪。 过了很久,他还没有离开那里,铁蝶轻声说道:“江元,好了没有?” 江元睁大了眼睛,用衣袖抹了一下,说道:“我们走吧!” 于是,这一对男女,在秋风习习之中,缓缓地向山下而行。 江元问道:“你自己估计时间,不要误了事!” 铁蝶点头道:“我知道……另外有一条小路可通,我们可以施展轻功!” 江元点头道:“那么快走吧!” 他一言甫毕,身起如隼,己掠出了七八丈。 铁蝶叫了一声,急忙赶上,口中喊道:“喂!你等我呀!” 江元却不答话,如飞驰去,铁蝶提气赶上。 他们二人都是一身雪白的长衫,迎风飘展,极为潇洒好看。 江元跑了一阵,见铁蝶一直不离左右,心中不禁颇为钦佩,忖道:一个女孩子,轻功居然有如此造诣,可真不简单啊! 铁蝶见他身直肩平,步履从容,看来好似漫步;可是一进数丈,心中更是钦佩,忖道:江元数十年后,可以成为天下第一人了! 他们彼此无语,不大的工夫,已经到了山下,江元停住了身子,问道:“往哪儿走?” 铁蝶用手整理一下长发,说道:“往右走!我来带路好了!” 她说着,由江元身旁掠过,一去数丈,真个身轻如燕,姿态美极! 江元追上去,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女孩子,居然有此功夫,真叫人吃惊。” 铁蝶闻言,突然站定身子,回头嗔道:“女孩子又怎么样?你不要看不起女人,你看花婆婆的功夫,江湖上谁比得上?” 江元见她生气,忙笑道:“好!好!算我说错了!” 铁蝶仍气道:“我最讨厌你们这些男人,自以为了不起……” 江元连忙摇手道:“好了!我的姑娘,快赶路吧!” 铁蝶哼了一声,这才再次起身,口中还嘟囔道:“功夫是练出来的,分什么男女!” 江元料不到自己的一句话,惹得她一大堆话,心中好笑不已,忖道:女人到底是女人,器量小,连一句话都忍不了! 这时二人已走上了一条僻径,山路崎岖,极为难走,可是二人走起来,如履平地。 江元打量了一下地势,奇道:“对了!我在这里住了七八年,怎不知有这一条路?” 铁蝶头也不回,哼一声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好像什么事你都该知道一样!” 江元见她还在生气,心中好笑,问道:“姑娘,你还在生气?” 铁蝶不答,一味前进,江元又问了两句,不见回音,也就不再说话。 这时,他感觉到铁蝶非常有意思,尤其是她生气的时候,更惹人发笑,暗忖道:若是和她在一起,一定可以解除不少烦恼! 月上中天,己是二更时分,他们已奔驰了一天,连一刻也未休息。 可是他们仍是精神奕奕,健步如飞,这时江元不禁对她更加钦佩了。 铁蝶望了望前面的交叉处,回头道:“快到了!” 江元不禁精神一振,说道:“啊!原来你们是住在这里!” 铁蝶笑了一下,接道:“你才不知道我们住在哪里呢!要是你知道了,一定会感到十分奇怪的!” 江元不解她言中之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住在天上不成?” 铁蝶笑道:“虽然不是天上,和天上也差不多。” 说着二人已到了路口,江元一望之下,大为惊奇。 原来是一片极荒凉的坟场,四下旷野,鬼火磷磷,真是恐怖已极。 江元不禁停住了脚步,说道:“这……这里没有房子呀?” 铁蝶笑一下,说道:“这么多房子,你还说没有,真是瞎子!” 江元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难道你……你……住在坟里?” 铁蝶见他如此,不禁大笑起来,说道:“嘻嘻……你胆子这么小,还称什么侠士?” 江元正色道:“姑娘!不要开玩笑,你到底住在哪里?” 铁蝶收敛了笑容,很正经地说道:“谁给你开玩笑,我就是住在这里!” 江元好不惊奇,说道:“这倒真是怪事,没听过活人也住坟!” 铁蝶不悦道:“你不要这么说,我师父听见会生气的!” 江元被她弄得莫名其妙,道:“好!就算住在这里好了,你领我进去!” 铁蝶闻言,四下打量了一下,自语道:“我还得找找,不知师父住哪间房。” 江元在旁好不惊奇,说道:“你到底搞什么鬼?这里哪儿有房间?” 他话未说完,铁蝶猛然回过了身,不悦道:“唉呀!我的少爷,你怎么这么多话? 我说的房间,就是这些坟嘛!” 江元看她如此严肃,心中暗笑不已,忖道:“现在到了家,该她神气了!” 这时,铁蝶就好像找东西一样,弯腰低头,一个个的坟头,又摸又看,有时还把耳朵贴在墓碑上细听一阵。 江元跟在她身后,满坟场乱转,见她如此,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滋味。 江元越想越不是味,气道:“这算是什么玩意儿,跑到这里认坟来了!” 江元才说到这里,铁蝶猛然回过了头,低声道:“噤声!” 江元见她神色紧张,把耳朵贴在一座大坟碑上细听,只得静站一旁。 不大的工夫,铁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大概是这里了!江元,你来听!” 江元气道:“我才不听坟呢!” 铁蝶却伸手拉住他的手,说道:“你来听,是不是有声音?” 江元无奈,只好把耳朵贴在了石碑上,用心地听。 铁蝶在旁又道:“我这几天耳朵不太好!” 这时江元果然听得有异声,不禁大为惊奇,脱口道:“怪了,真有点声音!” 铁蝶笑道:“我没骗你吧!你听听是什么声音?” 江元细心听了一阵,皱眉道:“好像……好像有人在咳嗽。” 铁蝶闻言大喜,拍手道:“那就没错了!一定是师父在咳嗽!” 她匆匆地把江元推开,趴在了坟边大声叫道:“师父!蝶儿回来了!” 她一连叫了三次,不大的工夫,坟内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口音道:“难得你赶回来了,从后门进来吧!” 江元闻言心道:“名堂还不少呢,住在坟里还有前门后门。” 铁蝶已拉住了江元的手,笑道:“来!我们从后门进去!” 说着,便往后面走去,江元被她的手拉着,心中不禁有些异样的感觉,脸也红了。 转念一想,不禁立时严肃起来,忖道:“人家本是无心之举,我切不可乱想!” 这时二人已来到大坟之后,铁蝶伸手掀起了一块石板,其中有石板,正隐隐有光传过来。 江元好不惊奇,低声道:“哟!你们这个工程还不小呢!” 铁蝶白了他一眼道:“这算什么,我们一共改建了10座坟呢!” 江元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光荣?简直是造孽,人家死了还不得安宁!” 铁蝶狠狠地在江元背上捶了一拳,嗔道:“你说话小心些,别让我师父听见!” 这时甬道的极端,传过了那苍老的声音道:“我已经听见了!不要紧!童言无忌,哈……”接着发出了一阵大笑。 江元不禁身上发毛,如入鬼域,忖道:天下居然有人住在坟里! 江元随在铁蝶背后,顺着甬道前进,不大的工夫,突觉眼前一亮。 只见有间七八丈见方的石室,燃着一盏白油灯,甚是光明。 室内布置一如家居,应有尽有,两旁并有石门可通,看样子,房间还不少呢! 在石室中央,摆着一张石凳,上面坐着一个枯瘦的老人。 他年己八十,发鬓皆白,可精神奕奕,不见衰老之状。 江元知道这老人就是铁蝶的师父,名扬天下的石老人。 这石老人终身无名,早年曾和花蝶梦、萧鲁西等老一辈人物,共同行道江湖,只是近年来,已听不到人再提起他了。 江元连忙施一了礼,说道:“弟子骆江元,参见石师伯!” 石老人微笑着摇摇手,说道:“贤侄免礼,坐下来说话!” 这时铁蝶早已扯着老人的手,笑着道:“师父,你看我多守时,刚好今晚赶回来!” 石老人笑一笑,拍拍她的肩头,说道:“好了!算你有功!” 铁蝶这才满意地笑了一笑,在一旁坐好。 江元见他们师徒如此亲密,心中一阵难过,不禁又想起了花蝶梦。 石老人向江元望了几眼,点头道:“你我虽初见,可是你的大名己久闻了!” 江元脸上一红,忙道:“石师伯过奖了!” 石老人微微一笑,说道:“年轻人,名气太大了不太好,以后应收敛一点!” 江元点头称是,老人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花婆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真是想不到,我还想等身体复元后,去看看她呢!” 提起花蝶梦,江元不禁黯然含悲道:“唉!也是她老人家一生自恃,才着了人家的圈套!” 老人两道浓眉紧蹙在一处,摇头道:“想不到这种事,到她晚年才发生,真叫人不胜感叹了!” 他们二人谈论个没完,铁蝶见他惹人伤心,便向石老人说道:“师父!不要谈这件事好不好?” 石老人点点头,对江元道:“我倒是早与花婆约好,请她在今天来此与我护法。我走火入魔已经三年,这三年来总算把上半身气穴打开;可是下半身还不能动,按照时间算来,明天是大功告成之日了。” 停了一会,又道:“可是我以前的一些仇人,明天一定来此破坏,现在花婆不幸去世,只有麻烦你替我挡一阵了!” 江元闻言,心中知道自己的责任重大,正色道,“弟子应该效劳,只是弟子功夫,比起先师相差太多,所以还要请师伯分派一下!” 老人不住地点着头,说道:“明天来的人,我大致可以猜到,大部分都不算太棘手,只有苗疆的五羊婆,她倒是厉害得很!” 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这个老婆子,一生最怕人激,所以明天最好以话相激,她不动手最好,否则也要限制她在几招内取胜,如果她办不到的话,就会立时离开了!” 江元对五羊婆倒是很了解,自己胸有成竹,含笑说道:“师伯放心,师父以前也常提到五羊婆,她的功夫,师父差不多全解说过,并且还传了不少抵御她的功夫,明天取胜不敢说,至少防身是没问题的!” 老人点头道:“这样最好,不过你不可大意,她的‘五羊针’厉害无比。” 老人话未说完,江元已接口道:“我已经想好对策了!” 老人诧异地望了江元几眼,见他安详镇定,充满了自信,不禁点了点头,说道: “你们年轻人,总会有些聪明的法子……你今天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明天我再详细的和你谈!” 江元站起身子,说道:“师伯也请休息吧!” 老人点了点头,双手轻轻的一按石凳,身如一片风吹落叶般,悬空而起,四平八稳的落在了石床上。 他微笑一下,说道:“身体未复元以前,我只能以此法行动,你别见笑啊!” 江元正好谦逊几句,老人又对铁蝶道:“蝶儿,你带骆哥哥回房吧!” 铁蝶答应一声,对江元道:“走!我们出去吧!” 江元再要向老人行礼时,见他已经闭目养神,当下随着铁蝶走出这座神奇的坟墓。 江元走出了这座奇怪的大坟,寒风拂体,使得江元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吁了一口气,望着黑暗的天幕,轻声道:“真想不到,你们会住在坟里!” 铁蝶笑着问道:“怎么样?你看我们住的地方还可以么?” 江元转过身子,笑道:“你们改建这些坟,花了不少时间吧?” 铁蝶含笑说道:“可不是!想起以前挖坟的时候真好玩呢!” 江元又问道:“奇怪,石师伯为什么要带你住在坟里?” 铁蝶往前走了两步,顺手拔了一束野草,放在手中玩弄着,闻言笑道:“师父说,一个人无论如何,死了以后,一定要埋进坟里,所以干脆就搬到这坟里住!” 江元听了她这一番妙论,虽然觉得不太顺耳,可是思索之下又有些道理,不禁问道: “难道他就永远不离开此地了?” 铁蝶笑一笑道:“师父足迹遍及天下,可是他老人家,无论到哪里,一定住在坟里,算起来,师父的坟屋也有好几百个呢!” 江元听罢,真是惊奇,绝对料想不到天下会有如此怪人。 铁蝶说道:“已快二更了,我带你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她说着,向前走去,江元跟在她身后,忖道:想不到我还没死却要住在坟里。 江元才想到这里,铁蝶回头问道:“你是要住大房间还是小房间呢?” 江元知道她所谓的“房间”就是坟墓,微笑了一下,答道:“随便!我是不讲究的!” 这时铁蝶已然停步在一座小坟之前,说道:“你今天住在‘三号’好了!” 江元心中好笑,忖道:不知他们有多少坟屋,居然还要编号! 铁蝶走到坟头之后,掀起了一块巨石,二人由石阶而下。 这一座坟中漆黑无光,并且有一种泥土的湿腥之气。 江元虽是一身武功,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也不禁有些胆寒。 黑暗中传来了铁蝶的声音:“这间房子好久没人住了……你在这等一下,我先去点灯!” 江元答应一声,站了下来,运用夜目,打量一下四周的地势。 这一座坟的甬道就显得狭窄了,并且石壁也铺得很差劲。 江元不禁皱了皱眉头,自语道:“这里面能住人呀?” 铁蝶在远处道:“怎么不能住人?你还没有到房间里看过呢。” 说着,只见白光闪了一下,铁蝶已燃起了一盏白油灯,坟内立时亮了起来。 江元见脚下铺着大块的青石,虽不如老人所居之处平整,可是也还说得过去。 铁蝶已经在一丈以外叫道:“你快来啊!” 江元心中总是有些别扭,好像是走进棺材一样。 江元想着,便道:“别叫,我这不是来了么?” 铁蝶闻言一笑,说道:“怪了!叫你休息,还好像委屈你一样!” 江元闻言啼笑皆非,说道:“在这种地方睡觉,可不是委屈?” 说着他已走入了这间石室,只见约有两丈见方,室内倒还清洁;有一张石床,上面放着一套绣花薄棉被,质料、绣工都是最上乘的。 江元不禁有些诧异,问道:“这被子是谁的?” 铁蝶面上一红,说道:“这是……是我盖的!” 江元一惊,忙道:“啊!这是你的房间吗?” 铁蝶连忙摇手道:“不!不!我住在师父的隔壁!” 江元微微皱眉,忖道:这房间可能就是他的,现在让给了我!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有些脸红,内心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铁蝶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江元不禁望了她两眼,见她微微地垂下了头,面上有着一团诱人的红晕,实在是非常可爱。 江元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受,他连忙向前走了两步,眼睛望着石墙,咳嗽了一声,说道:“你把棉被拿去吧!” 铁蝶抬起头,问道:“那你晚上盖什么?” 江元头也不回,慢慢说道:“谢谢你这么关怀我,不过,我很少盖被,只有在下雪天时才盖!” 铁蝶不再劝他,径自走到床前,把被子抱起,下面还有一对绣花枕头。 铁蝶转过了身子,笑道:“那么我把这个枕头留下来……” 她话未说完,江元已摇头道:“谢谢你,我也不用枕头的!” 铁蝶翻了一下明亮的眼睛,气道:“你什么都不用,难道你不是人呀?不管,我就是不拿,用不用随你,明天见!” 她说完此话就抱着棉被走了。 江元又气又笑,忖道:这姑娘真不讲理。 这时铁蝶已走了出去,不久,江元听见了石板开合之声,知道她已出坟了。 江元转过了头,望着那一对枕头,只见上面绣着七彩凤凰,绣工精细。 第九章 强敌频将至 劫难在午前 江元心中想道:到底是女人,本事再大也脱不了这些习性。 经过了一整天的奔驰,江元实在有些疲倦,时间虽是仲秋,可是室内温暖,江元便把长衣脱掉,躺在石床上。 他的头枕上了枕头,已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很是醉人。 江元心中一震,忖道:奇怪!女孩子身上好像都有这种香味!文瑶也有。 由于铁蝶枕头上的温香,使他又联想到了文瑶。 他永不能忘那一张秀美的面孔,他醉后的一吻,更深印在他的心坎上!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初吻竟发生在如此一个神妙的姑娘身上! 可是他似乎觉得有一种隐患存在,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百里彤,应说是他介入了百里彤和吉文瑶之间。 每当他回忆到了吉文瑶,便有一种甜蜜的感觉,可是想到了百里彤,又使他感到不安。 如今,百里彤已是他歃血结盟的兄弟,而且大家都知道,百里彤和吉文瑶是一对江湖情侣。 江元自己也很清楚,如果他要得到吉文瑶,必须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并且在道义方面,还要负担很大的责任。 那么,江元只有放弃了! 江元翻了一个身,二指虚点,那盏自油灯应手而灭,室内一片黑暗。 他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思绪起伏不定,他又想到了铁蝶。 在最初,江元对铁蝶并没特殊的印象,可是经过了两次的相处,铁蝶在不知不觉中,在江元的心中,产生了一股很奇妙的力量。 困思的结束,仍毫无头绪,江元翻个身,忖道:管它的,由它自然发展吧! 因为明天有重要的事,江元不敢过于劳神,定下了心,昏昏地睡去。 大约过了一个更次,江元睡梦不隐,醒了过来,觉得身上有些寒意,忖道:怪了,石室内应比较暖和,我怎么越睡越凉了? 江元把周身的血脉活动了一下,这才觉得寒凉已消失了,用手摸着冰凉的石床,心中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这床是寒石所作的。 江元正在思索时,突听有人踏脚的声音,立时翻身坐起。 江元耳目奇灵,由于花蝶梦丧目之后,极力修炼,所以江元也跟着苦练。 这时江元断定必定有人来,心中想道:石师伯出关在即,说不定他的仇人在今晚就要出手。 江元想到此,立即翻身起床,由于花蝶梦曾经亲自应过,在石老人出关时来此护法,现在花蝶梦已死了,这责任自然落在江元的身上。 他轻轻地顺着通道走上去,轻轻的推开了石板,由一道缝运目向外望去。 坟后空空,衰草迎风,并无发现一个人影。 江元推测那人一定不知地势,定在坟前,当下立即闪身而出。 江元出洞之后,才发觉自己出来得太匆忙了,竟连外衣都未穿上,只穿了一身白色的短衣裤,觉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但这时他已顾不得再去穿衣,把身子隐在坟后,向外望去。 果然在三丈以外,有一条黑影,正在四下的观察着。 由于他背对着这座坟头,江元估计不会被他发现,当时双手一按坟堆,身起如蝶,拔起七八尺,落在了坟头的一块石碑上。 江元把双腿一盘,坐在石碑之上,静静地观看那人的动静。 由江元的打量,那人年约五十以上,穿着一件深色的劲装,背后还插了一柄厚背刀。 他四面观望了一下,转过了身子,可是他一直低头,所以井未看见江元。 江元坐在石碑上,心中好笑不已,忖道:我倒看你搞什么鬼? 那人就像铁蝶一样,每一个坟头逐次察看,有时候还把耳朵贴在石碑上听了一阵。 他慢慢地接近江元,可是,他太专心,所以仍未发现江元。 江元有一种戏谑人的快感,这时他再也忍不住,不禁轻声的笑了起来。 那人吃了一惊,抬头看见了江元,吓得大叫了一声。 他浑身颤抖,但却极力的壮着胆,颤声问道:“你是人是鬼?” 这句话问得江元哈哈大笑,洪亮的声音传出了老远,他笑着说道:“哈,老头儿,你真是自投鬼门关,少爷正在坟底睡觉,你在这东跑西跑,惊了少爷的好梦,没别的说的,你跟少爷去见见阎王老子吧!” 江元一番奚落,那人才确定江元是人,胆子立刻壮了起来,喝道:“好狂的小子! 你如此捉弄老夫,慢慢你会知道厉害的。” 江元又轻狂地笑了起来,虽然这些日子,他已经学会了对人的谦虚和亲切,可是对敌之时,仍然回复他骄狂的本性。 那老者被江元笑得有些难堪,他把一双刀形的浓眉耸了起来,怒喝道:“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元见他暴怒,心中颇为高兴,轻笑了一声,慢吞吞地说道:“老头儿,可惜你刚才在我面前出了丑,现在要神气也神气不了!” 这老者原名是苏明照,武功虽不算太高,也是江湖上三流的角色。 江元这种冷漠狂妄的态度,他哪里受得了?当下大喝道:“好小子!你报上名字来,我苏明照不打无名之辈!” 江元冷笑了一声,他可从来没听过这名字,昂然说道:“老头儿,这名字我可没听说过,还是报上你师父的名字!” 苏明照闻言气得浑身发抖,暴喝了一声:“小狗纳命来!” 他盛怒之下,身起如隼,双掌运起了劲,向江元前胸击到。 江元容他双掌离自己尚有三四尺之时,他双腿微微向下一压,身如闪电跃起,带着一声长笑,落向另一座坟头了。 苏明照双掌扑空之下,不禁怔在那里,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忖道:啊!他小小年纪,竟有这么高的武功! 江元已落在了另一座坟头上,他仍双腿盘着,坐在石碑顶上。 他哈哈的笑了两声,说道:“怎么样?老头儿,你傻了么?” 苏明照强忍住怒气,沉声说道:“小孩子,我看你小小年纪,一身功夫倒是不错,我问你,你可是石老头的徒弟么?” 江元仍是笑着说道:“什么石老头,你可别给我乱拉师父,把我弄火了可有你受的!” 苏明照被江元气得昏头转向,暗呼:“罢了!今天我要被这孩子玩弄,可就枉称一世英雄了!” 其实江湖上有很多狗熊,往往自称英雄,苏明照便是其一。 他不停地点头,切齿道:“好!好!现在的小辈越来越不敬老了!你既然不敢说出师门,我也不再多问了,现在开始,如果我十招内不能胜你的话,我立时离开此地……” 他话未说完,江元已一声怒叱道:“住口!你算是什么人物?在少爷面前九招十招的,现在我告诉你,我坐在这不动,你来攻打,如果能把我逼退一寸,我任你处置!” 苏明照仰天大笑,怒道:“小子,我活了这么大了,还没见过你这么狂的人,我不信你能有什么出神入化的功夫。” 江元好似有些不耐,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信尽管动手,我可没空听你这些废话!” 苏明照大喝一声:“无礼的小子!待我来管教你一下!” 他一语未毕,身似飘风,双掌交错“浪里乾坤”,夹着一股凌厉的掌风,向江元胸前攻到。 这一招苏明照只不过使出了六成功力,在他以为对付一个年轻人已是有余了。 江元见他出掌猛烈,不禁微笑一下,右掌微扬,像是拂苍蝇一般,迎了出来。 苏明照掌才递到,只觉一股极大的掌力迎了过来,不但自己的掌力无法再吐,就连前进的身子,也受到了一大阻力。 苏明照心中大惊,知道自己再不撤掌,必定出大丑,当下连忙收回双掌,把身子用力一带,向左飘了五尺出去。 江元拂开他第一掌之后,微笑道:“你功夫太差,枉自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真是!” 苏明照既惊且怒,哼了一声道:“小子!算你厉害!” 他话才说完,腾身又进,双掌使出了“雷霆万钧”,用尽了全身功力,向江元当头打倒。 江元见他这一招掌势太猛,只得硬接,容他才一起身,轻翻右掌,三指微点“点点落红”,三股激劲的指力,突破了苏明照的力壁,分别向他胸前三大要穴点来。 苏明照的掌力才出,突觉胸前一阵酸麻,心中一惊,脚跟用力,把前冲的身子又撤回了三尺。 江元的身形仍是丝毫未动,他仰头望天,频频自语道:“月亮为何还未出来呢?我倒想看看这老头儿的模样如何。” 苏明照这时可真被江元所震惊了,忖道:这小子隔空点穴的功夫,已然到了这般火候,看来我绝非其敌了。 苏明照想到这里,脑际里闪过了一个念头,然后他匆匆向江元一拱手道:“果然厉害!老夫失陪了!” 他说完,双足一用力,已跃出了五六丈,向黑暗之处驰去。 可是他身形尚未站稳,突听一声长笑起自头顶,接着一股猛烈的风力扑了过来,吓得他连忙向左边闪出了三尺。 他站定后,抬目望时,只见江元含笑站在自己面前,心中惊恐已极,用手指着江元道:“小子!你……要做什么?” 江元笑容收敛,剑眉一挑,沉声道:“老头儿,十招未毕,你想到哪儿去?” 苏明照强忍怒气,说道:“你已占了上风,我败北而去,你还不满意?” 江元轻轻地摇头,说道:“你深夜来此,非贼即寇,惊了我的好梦,要想抖身一去,却没有这么容易!” 苏明照怒喝道:“你要怎么样?” 江元轻轻一笑,说道:“少不得委屈一下,先在坟里躺一夜,明天再听发落吧!” 江元这几句话,把苏明照气得大叫道:“罢了,罢了!老子何等人物,竟被你这小子百般戏谑;若是我外甥女知道,怕不把你千刀万剐。” 他话未说完,江元已哈哈大笑道:“你称自己是英雄人物,想不到还要把你外甥女抬出来,真是把人大牙笑掉了!” 苏明照气得大跳脚道:“我外甥女功夫可高,你决不是她的对手,这梁子你还是不结为好!” 江元兴趣盎然的观看着他,容他说完话后,这才微笑道:“你外甥女是谁?” 苏明照哼了一声道:“我外甥女可不是好惹的,她叫卢妪!” 江元闻言不禁大惊,忖道:啊!原来她是卢妪的舅舅,这倒难办了! 江元因与卢妪相识,加上她鬼怪脾气,不愿与她纠缠,思索了一下道:“好吧!你去吧!” 苏明照见江元如此说,只当江元果然被卢妪之名所震,当下好不得意,哼了一声道: “哼!我说你非买账不可!” 江元怒道:“老头儿!你不快去,再胡言乱语,我可不让你去了!” 苏明照却以卢妪为挡箭牌,闻言满不在乎,大模大样的说道:“哼!你敢怎么样呢? 我外甥女可不是好惹的人!” 江元大怒,喝道:“给脸不要脸!” 他一语未毕,苏明照便觉得眼前白影闪耀,心中一惊,一股凌厉的掌风,已向胸前击到。 苏明照料不到江元突然出手,大惊之下拚命的往左一转身。 可是江元如影随形,身形微晃一下,已截住了苏明照的去路。 他长袖微拂,苏明照便觉一阵酸麻,瘫痪下来,原来已被江元点中大腿“白海穴”。 “白海穴”为人体大麻穴之一,这时苏明照已整个的躺在地上。 江元抬手之下便把他收拾了,心中不禁暗笑,忖道:哼!这种身手的人,居然也敢来探坟,真是太不自量了! 那苏明照躺在地上不住的呻吟,江元冷笑了一声道:“本来放你走的,你太多话了!” 苏明照一边呻吟,一边说道:“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江元冷笑说道:“这是你自己多口之祸,现在只有把你埋在坟里,等你的外甥女来了!” 江元说罢,弯身把他提出起来,苏明照呻吟着道:“啊……痛……” 江元料不到他竟是个窝囊废,心中好不生气,喝道:“你再乱叫,我就把你活活摔死。” 苏明照闻言果然不敢再叫,任凭江元提着,往那座大坟走去。 苏明照不禁又怕了,颤声问道:“你……你真要把我埋掉?” 江元不禁又气又怒,说道:“我没这么多工夫!” 说着,掀开了石棺,把苏明照放了进去。 苏明照如入鬼域,吓得不住地发出了“吭吭”之声。江元本要把他穴道解开,可是却被他这副德性惹火了,顺手把他丢开,摔得他又发出连串的叫声。 江元厉声道:“再叫!你真想死?” 苏明照一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年轻人,吓得立时忍痛屏声。 江元也不管他,径自回房,边走边道:“早知道你是这么不济事,我才不出去呢,惹得我生了一肚子的气!” 江元说着,已入自己的房内,“轰”的一声把石门推上。 苏明照躺在又湿又凉的石板上,嗅着一阵阵的土腥气,又是难受,又是害怕。 他心中却想着:卢妪已说过,如果我明午不归,她要来,到时候……哼!” 他这么想着,心中安慰了不少,拼命地运用玄功,御寒止痛。 江元一时气愤,点了苏明照的重穴,却不料结下了一段极深的怨仇! 翌晨,江元自梦中醒来,由床上坐了起来,自语道:“糟了!我昨晚忘记为他解穴,一夜下来,恐怕他要残废了!” 想到这里,江元不禁颇为焦急,他虽然不怕卢妪,可是也不愿结怨太深,因卢妪生性最偏激,惹上了她,便是一身的麻烦。 江元连忙下床,拉开石门,一眼望去,已不见苏明照的影子。 江元不禁大奇,忖道:我昨天睡得太死了,竟有人把他救走了,还不知道。 江元想着,匆匆入房内,把外衣穿上,这时才发现到,原来石桌上已放好了洗漱用具,知道是铁蝶已经来过了。 在水盆旁,还放着一块雪白的丝巾,江元见她如此周到,心中颇为感动。 江元心中挂记着苏明照,当下匆匆洗漱完了,走出坟来。 江元一出坟,一眼望去,不禁笑了起来。 原来铁蝶正扶着一个人,在地上作呼吸活动,那人正是苏明照。 江元笑道:“他怎么样了?” 铁蝶闻言松开了手,回头望了江元一眼,吁了一口气道:“他恐怕是不行了……我才解开了他的穴道。” 江元闻言有些不悦,说道:“谁叫你解他的穴道?” 铁蝶翻了一下眼睛,说道:“你还怪我,再不解穴道,他就要死了,这个人到底是谁呀?” 江元虽然表面装着若无其事,可是心中也颇为担忧,当下说道:“你起来,我看一看!” 说着走到苏明照身前,只见他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已昏绝过去。 江元皱了一下眉头,伸手按了按他的脉搏,铁蝶在一旁颇为紧张的问道:“怎么样?” 江元心中已凉,回头道:“怎么样,他这条命是被你治死了!” 铁蝶气道:“你点了人家的穴,怎么说是我弄死的?” 江元摇头道:“姑娘!亏你是练武的人,你应该知道,各人点穴的功夫不同,如果不是功力特高的人,很难一一解救,且还会出意外呢!” 铁蝶闻言有些恍然,但仍有些不服气,说道:“你点的是软穴,分明是很好解救……” 她话未说完,江元已摇头道:“错了,我说你,你还不服气,我点的是‘白海穴’,你硬往‘软穴’上救,哪会不出乱子?” 铁蝶面上微微一红,说道:“那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一定要死了?” 江元摇了摇头,又在他心口摸了摸,说道:“死倒是不会,不过这条右腿是残废了!” 江元说着,在他背上用力的拍了一掌,只听他“啊呀”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江元双手不停又在他身上点抚一阵,苏明照又昏沉地睡了过去。 江元站起身子,对铁蝶道:“如果我晚出来一会,他这条命就完了!” 他说罢弯腰把苏明照双手托起,叹了一口气道:“唉!这老头儿自投罗网,也是我脾气太躁了,这段仇恨是结定了!” 铁蝶在旁催问道:“他到底是谁?怎么会跟你打起来了?” 江元遂把昨夜的经过,大略的告诉了铁蝶。 铁蝶闻言皱眉道:“怪了,卢妪的舅舅怎会和师父有仇?我从来未听说过。” 江元接道:“现在先把他放进去休息一下,我们去见石师伯!” 当下二人把苏明照放在江元所睡的那张石床上,一同向石老人所居的那座大坟走去。 铁蝶边走边道:“想不到昨天晚上就有仇人寻来,今天更不知要来多少……只怕师父度劫的时候……” 江元摇头道:“你用不着担心,我自有道理!” 铁蝶知道江元武功极高,可是想到今天要到的仇人,不由令她担心起来,更何况还有苗疆第一奇人——五羊婆刁玉婵要来。 二人沉默了一下,江元又问道:“师伯度劫的时候,大约是何时呢?” 铁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江元不禁气得瞪她一眼,低声道:“真难为你!” 铁蝶玉面一红,气道:“你就会骂人,比师父还要厉害!” 铁蝶说着气冲冲地向前走去,江元心中暗笑不已,可是他自己却没有感觉,他们之间的感情,已在这种轻笑中增进了不少。 当他们进入大坟之后,老人盘膝坐在石床上,他双目射出了安详的光芒。 江元施礼之后,老人笑道:“贤侄少礼!昨晚睡得可好?” 江元含笑道:“睡得很好!师伯!关于今天的事,我来请示机宜!” 老人点头说道:“我正要告诉你,我坐关以来,大小劫已过了不少,今天的主劫是在午时左右,一般武功稍差的人,很难把时间推算得这么准,所以午时前来到的,多半是武功高的人! “其中以刁玉婵最厉害,这个老婆子如果闯进了关,只怕我前功就要尽弃了,所以你要在午时以前,最好把所有来攻的人,或软或硬的纠缠住;如果实在兼顾不得,那么只须缠住了刁玉婵,其他的人闯入我也有预防之策,就只是刁玉婵不能闯进! “等到午时一边,我已大功告成,那时他们都会知难而退了!” 江元乃把他的话牢记在心中,以前花蝶梦度劫时,江元也护过法,就连他自己也度过“七劫”,所以知道得很清楚。 江元又请教了一些问题,才知老人所居的每一座石坟,都设有巧妙的机关,心中佩服不已。 这时铁蝶想到了苏明照,问道:“师父!你可知道有个人叫苏明照的?” 老人双目一闪,说道:“此人武功平庸,不过他姐姐苏月雯武功可是高极,你怎么会问到他?” 二人闻言,便均知苏月雯是卢妪的母亲,当下便把昨晚之事向老人说了一遍。 老人聆听着,他长眉耸了一下,说道:“但愿不要惊动了苏月雯,要不然又多了一个劲敌!” 老人又安排了一下,二人辞了出来。 铁蝶领江元到了隔壁,笑道:“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江元摇头道:“我不饿!” 铁蝶笑道:“不吃东西怎么成?连皇帝也是不用饿兵的呀!” 她说着由石壁之间,取了两大瓶鲜奶,笑对江元道:“这是我早上才挤的鲜牛奶,你快喝吧!” 江元有些意外,笑道:“你真能干……将来……” 江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铁蝶回身笑道:“将来怎么样?” 江元面上微微一红,支吾笑说道:“将来不知谁有福气……” 江元未说完,铁蝶已笑着他背上捶了一拳,说道:“讨厌!” 可是她心中却充满了惊奇和喜悦,因为江元一向从不说笑,现在居然也闹了起来。 铁蝶最可爱的地方,便是她亲近可人,不会让人感到一点拘束。 江元在不知不觉中,把他那拘谨的个性,慢慢地舒散开来,以至于若干年后,他变得很仁慈与和蔼,这是铁蝶潜移默化之功。 铁蝶又取出了一碟甜饼,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 江元一面喝牛奶,一面吃甜饼,那甜饼吃在口内又香又脆,非常可口,江元忍不住地连声夸奖。 铁蝶非常高兴,不住地劝江元多吃。 吃饱之后,二人谈笑而出,江元见天色不早,正色说道:“蝶姑娘,我们办点正事吧!” 铁蝶说道:“好!你吩咐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江元打量一下四周地形,说道:“这里哪一座坟屋最接近师伯坐关?” 铁蝶用手指着左侧一座大坟,说道:“这间房子最接近。” 江元随她的手势望去,只见这座大坟,比石老人所居的还要大和美观,石台数进,碑文无数,忖道:这个死人一定是个做大官的! 这两座坟相隔约有十余丈,心中大喜,江元问道:“这座坟可是也打空了?” 铁蝶点点头,说道:“是的!” 江元哼一声道:“真能干!” 铁蝶面上微微一红,说道:“你到底准备干什么呀?” 江元拉着铁蝶的长袖就走,边说道:“走!我们快把苏明照搬进来。” 铁蝶随在江元身后,闻言奇道:“好好地搬他做什么呢?” 江元笑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他们很快的来到江元所居的坟屋,入内之后,只见苏明照仍昏迷着。 铁蝶轻声道:“他怎么还不醒?” 江元又按了按他的脉搏,说道:“死不了!我为他打通全身穴道,他睡得正舒服呢!” 江元说着,取过一块绒毯,把苏明照包好,双手托着,出了这座坟。 江元四下一望,并无外人形迹,他脚下用力,一跃十余丈,已来到先前的那座大坟。 铁蝶有些莫名其妙,跟了过来,见江元把他藏在一个隐秘之处。 她不知道江元在搞什么,问道:“你把他藏起来干什么?” 江元伏在铁蝶的耳旁,轻声地说了一阵,她立即展开了笑容,笑道:“你可真行!” 江元笑道:“你先别夸我,成不成还不知道呢!” 铁蝶向四下打量一下,见并无人前来,于是问道:“我们现在做什么?” 江元答道:“我们也先隐伏起来,有人来再说……” 江元才说到这里,面色突然一变,说道:“有人来了!” 铁蝶毫无所觉,闻言仔细地听一下,果然觉得左近有了声息。 江元又屏神听了一阵,低声道:“这人武功极高,现在我们赶快把苏老头送进去!” 铁蝶与江元一同把苏明照托起,他被那块毯子裹得只露了半个头在外。 江元掀起了石板,与铁蝶小心地把苏明照托进去,江元一见这座坟,比石老人所居的还要宽大,不禁失声道:“这个坟不是更好?师伯为何不住在这里来?” 铁蝶一面把苏明照放在石床上,一面说道:“这间房子是师父最早盖的,平常都住在这里,可是没设机关,昨天师父就搬了出去!” 江元这才明白,说道:“刚才那人我已恍然看了一眼,好像是个白发老婆婆,一定是刁玉婵!” 铁蝶对江元的耳目之灵大为钦佩,闻言答道:“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是苏月雯呢!” 江元打断了她的话,摇头道:“我的判断不会错的,因为苏月雯脾气暴躁,刚才要是她,她早就冲过来了!你等着吧!她来的时候,一定是大模大样的,绝不隐藏形迹!” 铁蝶听他说得有理,又问道:“那么你怎么确定是刁玉婵呢?” 江元微微一笑,说道:“刁玉婵本领虽高,可是为人最持重,况且苗人性最多疑,以她的功夫和经验,明明是可以把师伯历劫的时间推算得很准;可是她却不放心,这么早就到了,现在她正在观察呢!” 铁蝶不禁担心道:“那么,她是志在必得了?” 江元点头道:“不错!她志在必得,可是说不定会叫她失望!刚才她看见我们抬一个人进来,就够她费解的了!” 铁蝶见江元双目射出坚定的眼光,心中安慰了不少,和江元在一起,会有很大安全感。 江元又说道:“当然,刁玉婵不见得灵活,她会认为,刚才我们抬的就是师伯,但我们要做得极像,你千万不可向那座坟看,尽管放心,师伯那里,一点差错也没有。” 铁蝶这时惟江元是从,闻言不住的点头。 江元面上挂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接着说道:“本来,我对刁玉婵还伤脑筋,现在我就放心了!” 铁蝶连忙问故,江元摇头道:“你不必问了,到时就知道了,现在我出去看一看,你一切按着我刚才的话去做好了!” 江元说罢拾阶而上,出了坟屋。 当江元掀开石板的一刹那,他双目如电,看见一个白发的老人一闪而逝。 江元心中暗笑,忖道:“哼!刁玉婵!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文瑶的师父,我还要你上大当呢!” 江元本性敏锐,加上追随花蝶梦十多年,亦学到了那分精明沉着。 他出坟之后伸了一下懒腰,自言自语道:“啊,真他妈的活见鬼!人都快死了,还要我在这儿守着,大清早上看坟,不人不鬼的!” 江元说着,在坟前坐了下来,好似非常疲倦似的,他靠在了石碑上,用手支着头。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在掌隙之中四下扫射,凡他目光所及之处,都被他搜索遍了。 他发现在自己右侧七八丈远处野草丛有一小块有些弯曲,就在那堆野草之后,有一块极大的石头,石头后面又有一座大坟。 江元心中暗笑,忖道:哼!这倒好!刁玉婵也陪我守起坟来了! 江元正在思索之际,突见铁蝶由坟后走出,一脸惊慌之色,边走边道:“师哥!你快去看一看,师父怎么越睡越沉?” 江元懒洋洋地站起了身子,说道:“师妹!不要急!师伯度劫的时候是在晚上,现在,睡一睡也好!” 铁蝶却急得跺脚道:“你不去看看怎么行?师父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了!” 江元这才惊慌地说道“这……这我也不懂的,到底是好抑或是坏呢?师伯前几天没对你说过吗?” 铁蝶不答,却流下了两滴泪。 江元急着道:“你哭什么?快说!” 铁蝶止住了眼泪,说道:“师父说,这一劫因为养气不慎,所以很难度过,恐怕……” 说到这里,铁蝶又低声地哭了起来。 江元心细如发,他虽然正与铁蝶“做戏”,可是对于四下却一点也没有放过。 这时他已觉得至少有四五个人来到了,他们都把身子隐藏起来,偷听他们的谈话。 铁蝶也微微察觉到了。她又尽量地干哭了两声,由于是装出来的,所以声音特别的难听,引得她自己几乎笑了起来。 江元见状连忙瞪了她一眼,可是铁蝶已然笑出了声音,无奈之下,只有把声音拉长,掩着脸,干脆大声地装起哭来。 江元见状心中也是好笑,几乎要笑出来,极力忍住,强装劝慰的道:“师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快把话说完呀!” 铁蝶又呜咽了半天,脑中想一些悲惨之事,把声音放得悲不自胜道:“据师父自己说,这一劫怎么也度不过。现在看来是这样,他老人家从昨天一直昏迷到现在。” 她说着又干嚎两声,接着道:“我还请你来护法,怕仇人来报仇,这样看来,用不着仇人报仇,他老人家就己……” 说着她又装起哭来,江元心中暗笑,忖道:她装得真像! 这时铁蝶正用目光向江元看来,二人一对目光,铁蝶又想笑了,江元连忙低声道: “不能笑!” 他紧接着,提高声音道:“这可怎么办?我对这些坐关历劫一点也不懂得,偏偏师父又不能来,这……” 江元说着搓手顿足,作出无限焦急的样子,铁蝶见状想笑。 江元见她香肩频动,双手掩面,喉中发出了一连串奇怪的声音,看来好似悲痛已极,实际上明明在笑,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道:“这姑娘真是不知轻重,还是叫她进去,不然,定会露出马脚来……”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扶着她的肩膀,假作劝慰道:“好了!你哭也没有用,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于是,铁蝶便在江元的伪意劝慰之下,一同进了这座坟屋。 铁蝶才入内,立时掩着嘴笑了起来。 江元又气又笑,连忙正色道:“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刁玉婵狡黠多智,极易被看出来!” 铁蝶这才忍住笑,说道:“对不起……实在是太好笑了!” 江元皱眉道:“好了!我们刚才的表演很成功;可是要想让他们就此退去,那是不可能的事,只不过叫他们以为师伯在这座坟里,而不注意那一座坟,这样要能拖到午时就大功告成了!” 铁蝶连连点头道:“我知道!现在我们再出去表演一下,怪好玩的!” 江元气得瞪眼道:“怪好玩的?你真不知轻重!再表演就是假的了!现在你先在这呆一会,只要听见我的叫声,立刻出来,我现在要出去了,不然他们有人涌进来就完了!” 江元说罢,不待铁蝶答言,立时转身而去。 铁蝶自语道:“江元真是了不起!” 自此,铁蝶对江元更是一往情深,但她是否能得到他呢?任何人也不知道。 江元这次出来,一望之下,发现了五处风吹草动。 江元丝毫不露形色,仍靠在那块石碑上坐了下来。 他再次偷眼向刁玉婵藏身处望时,见有几株小草无风自动,心知她还没移动地位。 江元心中想道:“这老婆子也真有耐性!” 又坐了一阵,果然不出江元所料,只见在十丈以外,有一三十余岁的中年人,由一座坟后转过来了。 江元伪作不知,口中喁喁地自语着。 那人也不隐藏形迹,一直朝江元走来。 江元容他到离自己还有三丈时,这才故作惊奇地望了他一眼,随即又把头低下去。 那人倒被江元这种不关心的样子,弄得莫名其妙,他停了下来,又向前走来。 他一直走到江元面前,才停下了脚步,含笑道:“小兄弟,向你问个路!” 江元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摇头道:“这里全是坟,没有路,你回去吧!” 那人见江元长得一表人材,说出来的话却是憨里憨气的,叫人分不出真傻还是假傻。 他怔了一下,说道:“有个石老人,可是住在坟里面吗?” 江元睁大了一双眼睛,充满了惊奇地望了他一阵,说道:“坟里面哪有人呢?” 江元抬目之下,才把这人打量了一下,只见他中等身材,可是双肩太窄,一个头却极大,显得不太相称,看来不太顺眼。 那人听江元如此一说,才知道江元胡意捉弄他,不禁大怒,冷笑道,“哼!哼!好小子!给你老爷来这一套,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他说到这里,向前近了一步,喝道:“小子!告诉我,姓石的可在坟里?” 江元吓得缩成一团,用手指着入口道:“他……在里面!” 那人有些意外,皱了一下眉头道:“哼!这种货色居然还来护法,真太不自量了!” 江元面上不动声色,仍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却道:“像你这种货色,才不值得我动手哩!” 那人毫无顾忌,大踏步地走向坟后,他伸手拉着石板,用力掀开来。 就在这一刹那,江元大叫道:“姑娘!抓贼呀!” 接着便听坟内入口处,传出了一声娇叱之音:“我来了!” 那人才掀开了石板,正要入内,便见眼前白影一闪,随着“啪!”的一声大响,自己早已挨了人家一个大嘴巴,打得痛得很,一连退后几步,那块石板“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那人大怒之下,见那块石板上站着一个绝美的少女,正是先前与江元谈话的人。 江元这时也赶了过来,见状拍手大笑道:“师妹打得好!” 铁蝶用手指着那人,问道:“师哥,贼就是他吗?” 江元笑着连忙点头道:“是!是!他就是贼!” 铁蝶回过了头,柳眉一挑,娇叱道:“贼!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挨了一掌,正自怒不可遏,又见铁蝶喊他为“贼”,更是大怒,喝道:“女娃娃!你如此对我八臂神李元新,可真是自寻死路了!” 铁蝶皱了一下眉头,回头对江元道:“他叫什么?八臂贼?” 江元摇头道:“贼没有八手的,我只知道螃蟹有八个爪!” 李元新被他们二人气得几乎吐血,大叫道:“小辈,你们要是识相赶快让开,不然我可要不客气了!” 江元不待铁蝶答话,便抢答道:“师妹!这个贼真讨厌,快把他打发了吧!” 铁蝶连连点头道:“师哥,你不用管了,打个毛贼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一样?” 李元新见二人一唱一答,直气得哇哇怪叫道:“反了!反了!我今天不取你们二人之命,我……” 铁蝶杏目圆瞪,厉声道:“贼,你不要鬼叫,快动手吧!” 李元新见她一口一个“贼”,好像看见自己真偷过东西一样。 可是他知道,如果他再多口的话,只能换得更大的奚落,当下狠狠地点了头,说道: “好!你大概是铁蝶,先会会你,再会你师父!” 铁蝶浅浅一笑道:“贼!你先别忙,我们到前面打去!” 李元新大怒,暴叫道:“你还是叫我……贼!” 这个“贼”字出自他自己之口,令铁蝶及江元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李元新己被二人气得神智不清,正要作势扑去,只见铁蝶娇躯微摆,身若白蝶,飘飘地跃出五六丈,落向一块较宽的空地上。 她身形巧快,姿态优美,江元竟鼓掌叫了起来。 李元新不禁暗暗地吃惊,他知道铁蝶是石老人惟一的嫡传弟子,心中不敢大意。 原来石老人在三十年前,曾收一徒,名叫鹿辉,几得石老人的全部真传,却不料在江湖上犯了色戒,糟蹋了不少妇女。 老人在愤怒之下,将其擒返处死,以后老人决不再收男弟子,三十年来,只收了铁蝶为徒。 这时李元新也跟踪而去,江元心中提防着五羊婆,便只停在原地观望。 李元新与铁蝶对面而立,他才要开口,铁蝶已不耐烦地道:“贼!还不说话!” 她一语甫毕,肥大的袖子展扬时,进如飘风,欺到了李元新身前,二指闪电般地向他“眉心穴”点来。 铁蝶这一式来得太快,李元新错步拧身,“徐策跑城”,身子已转到铁蝶身后。 铁蝶喝了一声道:“哟!好快嘛!” 这时李元新双臂翻处,贯足了力,发出十成力的劈空掌,向铁蝶背心击到。 铁蝶一声娇叱:“贼!你好狠!” 随着这声娇叱,铁蝶已闪过了三尺。 江元遥遥相望,几招下来,江元已确定李元新必定要惨败。 这时江元又开始担心其他的人了! 果然,就在他念头所及的一刹那,一条淡影,闪电般的,向那块石板扑去。 江元大怒,暴喝一声,身形微晃,一闪而至,那人才一弯身,江元迅雷般地伸出了双手,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背后抓去。 那人错估了江元的功力,当时只觉得背上之力,有若万钧,不禁大惊失色。 可是,任凭他怎样闪躲,也逃不开江元双手,江元看准了他的身形,突把掌势加快,十指如钩,己整整地抓住他的背后。 只听见那个人一声惨叫。已被江元悬空提起了! 江元怒气满胸,喝道:“我最恨你们这种小人,趁人之危。” 江元才说到这里,突见他左手臂的衣袖,绣着一个红色的小圆圈。 江元一眼看到,不禁杀心大起,暴喝道:“原来是血圈妖孽,我饶你不得!” 江元说着在空中一换手,已扣住他的两大要穴,那人才叫一声:“少爷……” 紧接着一声惨叫,已昏死过去,江元又是一声大喝,双手把他抛出了老远,“砰” 的一声摔在了旁边的一座石碑上,直摔得他脑浆四溅,血肉模糊。 原来这“红圈帮”是江湖中的一大恶帮,凡是红圈帮的人,都是奸淫杀抢无恶不作的。 可怜这人连江元的面目尚未看清,已是横死就地! 江元这一招之内,已取了一条性命,直如探囊取物一般,这种功夫也真够惊人的了! 就在同时,那边也传出了一声惨叫,李元新也被铁蝶一掌震得口吐鲜血,退出了十余步,坐在地上。 铁蝶拂了拂身子上的灰土,冷然道:“快滚,我可不愿意杀人!” 她说罢一晃身,已回到江元身边,皱了皱眉头,说道:“江元,你怎么把他杀了,弄得满地是血!” 这时江元满面怒气,剑眉高扬,与先前那平和之状,简直判若两人! 就连铁蝶看见他这张脸,也有些胆寒,她见江元不答。又问道:“江元……” 她话未说远,突见江元双目一亮,冷笑道:“又有朋友来了!” 铁蝶连忙回过身子望了一下,只见由坟中走出四个六旬以上的老者,他们都是双目神光逼人,令人看得出武功奇高。 江元这时已把玩笑之态收起来,恢复到他以往的冷漠沉静,慢慢地迎上了两步,停了身子,双目不停地注视着他们。 铁蝶也走到江元身侧,她知道这一关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那四个老头,形成一个“一”字形,慢慢地向二人走来,他们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江元的双眼,一直散发着慑人的光芒,但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铁蝶则不住地打量这四个老人,可是她的情绪稳定,没有一些慌张。当然,这也因为有江元在她身边之故! 这时空气似乎已很紧张,秋风拂动着坟头上的每一根野草,此外就是些秋虫的鸣叫了! 天幕昏沉沉的,似要压到人们的头顶上,江元估计时间已经近午,不禁紧张起来。 那隐在一旁的五羊婆,也不太隐藏形迹,露出了半个白头,向这边观望着,这时除了江元以外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她。 那四个老者,几乎是用着同一步伐和同一速度,慢慢地走了过来,这时在一个外人的打量下,应觉到人类的寻仇,是一件很可笑而又愚昧的事。 他们相隔只一丈便停了下来,靠在左边第二个老人,年纪在六十开外,穿着一件葛布大袍,矮胖的身躯,一双花白的眉毛,江元知道他号称花眉叟,姓段名溪,在江湖上小有名气。 最右边的,穿着一件锦缎的长衫,生得浓眉大眼,江元也知道他就是号称富侠的吕子超。 这两个人,江元曾在一个机会中见过他们出手,对他们的功夫已有了解,可是他们却猜不透,这个凌厉冷峻的年轻人是谁。 那另外两个老人,江兀就不认识了。 这时吕子超对着二人点头,含笑道:“两位小侠好俊的功夫,石老兄果然找对了人。” 江元微微点头,说道:“吕老爷过奖了!” 吕子超料不到江元会认识他,不禁有些奇怪,仔细地望了他一眼,说道:“啊?你居然认识老夫?” 他言下有些得意之色,江元淡淡一笑,说道:“在榴花村老先生使得好拳,愚下焉会忘记?” 江元的这句话却说得他老脸通红,哑口无言,原来在榴花村那一战中,他吃了一个败仗,却不料被江元看到了! 这时最左的人,哑着嗓子问道:“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江元听他叫自己小孩子,心中不些不悦,闻言打量他一下,只见他骨瘦如柴,面目可憎,看来就不是善良之人。 江元面上没有表情,用冰冷的口吻说道:“先请教先生大名!” 老人似乎对江元冷傲的态度很不满意,哼了一声道:“老夫追魂手莫胆信!” 江元摇摇头,说道:“耳生得很……这位老先生大名?” 他说着又向另个一个老人请教,这位老人生得与莫胆信差不多矮小,闻言摸了摸胸口,说道:“老夫是胡波平!” 这名字对江元仍是很陌生,这时段溪花眉一扬,说道:“老夫……” 他才说出了两个字,江元摇手道:“不用说了,你叫段溪,外号叫花眉叟对不对?” 莫胆信正要说话,江元又抢先说道:“你先不要说话,我现在请问各位,各位秋凉寒天,到这荒僻的坟场来作甚?” 四个人中,又有三个人被江元问气了,莫胆信扯着嗓子道:“小……” 这一次他才说出一个字,不料胡波平又打断道:“莫兄稍安毋躁……” 胡波平说完转对江元道:“小兄弟,你真是明知故问了,我们四个人虽非同道,但均与石老儿有仇恨,来此是寻仇的!” 江元点点头,说道:“但不知你们四人如何寻仇法?” 胡波平被江元气得“嘿”了一声,但他却强忍着怒气,道:“少不得破坟而入!” 江元好像非常有兴趣,不住地点头,又问道:“如果有人护坟呢?” 胡波平已有些沉不住气了,大喝道:“那么先毙护坟人!” 江元双目一转,说道:“难道你们就这么一拥而上么?” 胡波平面上微微一红,接口道:“我们当然单独会你,其余三人旁观,你如败,立时请走,我们如败了,再由第二人出战!” 江元突然仰天大笑,那神情轻狂极了,这边四老脸上不禁同时变了色。 江元笑罢,说道:“我早想到你们是车轮战,无妨,少爷会会你们!” 这时那叫莫胆信的气得怪叫道:“好狂的小……” 他才说了四个字,胡波平又打断他的话道:“莫兄不必如此,待我先会他!” 连这一次,莫胆信是第三次被打断话题,气得他跳脚道:“你又插嘴了,我说了三次话都被你给打断了!” 铁蝶闻言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这一来小老头更加生气,向前跨了一步,对江元说道:“来!来!我们先会头一阵!” 江元点头道:“好的……你刚才说你是什么?” 莫胆信叫道:“追魂手莫胆信。” 江元发出了一声轻视的笑声,说道:“你叫莫担心,我可真替你担心!” 江元一再用话气他,为的是拖延时间,现在已经接近午时了。江元虽然与四老斗口,可是他却从未对刁玉婵的行动疏于注意。 刁玉婵好似看出了兴趣,一直是呆在原地不动! 莫胆信见江元一再地奚落自己,不禁把一嘴老牙咬得吱吱乱响,叫道:“好!好! 看哪个狗杂种叫人担心!” 江元点头道:“对!看你个狗杂种叫人担心!” 莫胆信还不住地点头,口中直说:“好!好!”可是他转念一想,又是自己吃了亏,立时叫起来! 这一下又耽误了不少时间,江元心中颇为高兴。 其他三老,见莫胆信尽是胡缠,也不耐起来,吕子超摇头道:“莫兄,你只动口不动手,可不是叫人为你担心呀!” 莫胆信又生了一阵气,他向江元暴喝一声道:“小子!送命来!” 随着这声大叫,莫胆信双掌突出,硬向江元的前胸及下腹击到。 江元微转,已自让开,心中想着:“我不必很快胜他,最好尽量地拖延时间,四个人轮下来,午时差不多也过了!” 江元想定之后,立时展开小巧功夫,只见他轻如棉球,快得出奇。 莫胆信的掌,追得再紧,也伤不着江元毫毛。 可是江元很少还击,偶尔一二次出手便是惊人之招,吓得小老头赶紧往外撤。 可是这莫胆信一身功夫施展开来,也颇为惊人,他身材瘦小,最擅小巧功夫:然而今天他碰见了瞎仙花蝶梦的嫡传弟子,可算是他时运不济了。 铁蝶也看出江元的心意,意在拖延时间,以便使师父能平安度劫,忖道:江元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一人总揽大局,不慌不忙,却能应付得这么恰当! 可是她转念又想到了刁玉婵,这是他们今天要防范的主要人物,如果不是为了怕她,根本不需要江元,就是铁蝶也可以应付得了。 这时已是午时,铁蝶心中挂念着师父,不禁不时的向那座石坟望去。 所幸在场的人,都没有注意到那座坟,铁蝶心中不禁安定下来。 这边江元及莫胆信已是数十招过去,仍是不见任何胜负。 看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段溪突觉悟起来,心中忖道:啊!这小子好精灵,分明在施延时间;若是等石老儿复元,那就什么都完了! 他想到这里,立时一晃身,向坟后那块石碑纵去。 江元大怒,高声喝道:“蝶妹!快拦他!” 铁蝶也愤怒异常,闪身而至,一双玉掌拦住了吕子超的去路。 吕子超一动,另外两个老人焉有不动之理,于是他们抢着要入这座坟。 江元一掌把莫胆信挥开去,扑身?粒碓诳罩校簧蠛埃哿杩斩觯还杉笳屏Γ逊直鹣蛉隼先舜虻剑?br> 那三个老人却未料到江元有这等功夫,吓得立时闪开。他们再一看江元在空中的架式,不约而同退了一步,口中喊道:“啊!九天鹰!” 这时江元及铁蝶已把那块入口的石碑踩在脚下,江元昂然道:“不错!九天鹰!你们这群老东西也太无耻了!已约定一对一,为何又要偷袭?” 段溪冷笑道:“你倒聪明,午时一过,我们还报什么仇?” 第十章 老人失所踪 分头共追寻 江元大怒,他倒不是因为心事被说破;而是他这句话等于提醒了那久无动静的五羊婆。 江元恨透了段溪,他竟不打招呼,劈空就是一掌打了过去! 这一掌,江元在盛怒之下用了八成劲力,段溪没有防备,突觉一股极大的掌力,当头涌到。 他大吃一惊,拼命往外闪躲,虽被他躲过了,可是掌风所及,也震得他胸前发麻,头昏不已。 江元这一掌,竟把四个江湖有名的老人一齐震住,他们不禁相顾失色。 这时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想法:“九天鹰已不得了,要是瞎仙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们不禁不寒而栗,若是花蝶梦在这里,他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 江元猜出他们心思,当下心中一动,计上心来,忖道:我何不吓吓他们,也让刁玉婵有点戒心! 江元想到这里,冷然说道:“你们这么大年纪,可是武功太差,足见年轻时不知苦练,如今在江湖上得些虚名,便轻狂如此,居然敢来寻石老人较量!” 一顿又道:“你们都知道,我九天鹰最爱管江湖闲事,既然与你们动了手,当然不能不分胜负,你们不必害怕,我师父她老人家连看也不愿看你们,你们尽管动手,她老人家还没到出面的时候!” 四老闻言,忖道:妈呀!果然瞎婆子也在这里! 可是他们知道,江元说的话不错,花蝶梦不会与他们动手。 一个九天鹰已够他们胆寒的,可是已动了手,又不能无故脱逃,虽然他们知道,九天鹰年纪虽轻,可是功夫却是极高,几与花婆相等。 他们的朋友,功夫比他们高得多,都在江元手中落得大败,他们更是讨不了好去;可是这时势成骑虎,欲罢不能,也只好硬着头皮一战了! 胡波平拱手道:“你的名字我们很熟了,既然花婆不出面,我们很愿在你手下讨教一下……” 他话未说完,铁蝶说道:“你们打,我不是没事了么?这样好了,我和小老头打!” 她说着,指了莫胆信一下,莫胆信好不生气,问道:“姑娘,你叫我什么?” 铁蝶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我叫你小老头……嘻……” 莫胆信气得面成酱色,叫道:“完了!我一世英名已……” 他话未说完,又被吕子超打断道:“好了!你就会鬼叫!叫你小老头就让她叫好了,吵什么?” 莫胆信气道:“你说得轻松,让她叫,你怎么不让她叫?” 吕子超回道:“嗄!谁叫你又老又瘦小?” 莫胆信撇嘴道:“你高?你比罐子高!” 这两个人,竟为此顶起嘴来,江元不禁又气又笑,喝道:“嗨!你们要吵就滚回去吵!” 二人这才停了下来,段溪一拱手道:“你们少说废话,接招他方要出招,突听十丈以外,传来一声轻脆的语声道:“算了吧!你们快别丢人了!” 随见坟后走出一个白发老婆婆。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衣,白发如银,闪闪的发出光泽,她的面庞却不见得苍老,反而有一种罕有的血红色,那色调衬得她满头的白发,更加显得好看。 在四老第一眼望见她的时候,一个个吓得魂飞天外,他们以为是花蝶梦来了,当他们看清了不是花蝶梦时,才把心安了下来。 江元及铁蝶见刁玉婵现身,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因这时距石老人功成之时,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可是,对于刁玉婵这一类的天下奇人来说,是可以办很多事的。 四老之中,莫胆信脾气最坏,他一见不是花蝶梦。心中立时没了顾忌,冷笑一声道: “哼!你又是哪座坟里的冤鬼,还来惹麻烦!” 江元及铁蝶心中暗笑,忖道:这小子你可有苦头吃了! 五羊婆刁玉婵闻言,她两道细细的眉毛,微微向上扬起一些,她年轻时代的那种妩媚,仍然可以由她的眼睛及脸庞上看到——长得很美,虽然她老了! 五羊婆一双明亮的眼睛,上下看了莫胆信两眼,冷冷说道:“你就叫莫胆信么?” 莫胆信哼了一声,把头昂得高高的,说道:“哼!你也知道我的大名?” 这时吕子超及段溪已感觉有些不大对,因为这个老婆婆神情很怪,她意态安详镇定,使人吃惊。 五羊婆眼角传出了一股杀气,一霎时,使得她的面貌变得恐怖起来。 她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你可是要找死?” 莫胆信大怒。怪声叫道:“老婆子,你……” 他才叫到这里,突见五羊婆一双细眉,高高地向上扬起,双目发出可怕的光芒。 她右手轻甩,长袖飘飘,已向莫胆信打到,口中说道:“你还是死了吧!” 莫胆信不知厉害,双掌迎出,骂道:“你才死……” 才说到这里,只听他鬼嚎般的一声怪叫,整个身子向坟地里倒了下去。 其他三个老人不禁大惊,慌忙看时,只见他双手犹如血染,就在她长袖一拂之际,莫胆信已变得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五羊婆望了他一眼,冷冷道:“这种无名小辈,我实在不屑杀他,你们快把他抬走吧!” 吕子超问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五羊婆拂了拂手,不耐道:“叫你走就走!少在这里烦人!凭你们这点功夫,还想来此寻仇,真是太不自量了!” 吕子超虽惧她功夫深奥,但仍摇头道:“你不留下名字,叫我们怎么走?” 五羊婆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你们一定要问,我告诉你们,以后再遇见,就是你们的死期了!” 段段溪在旁接口道:“那也未必!” 五羊婆冷笑一声,说道:“好的!你们可知苗疆有五只羊?” 五羊婆此话一出,三老不禁吓得面无人色,互相对视了好一阵子,吕子超点头道: “原来是五羊婆……” 五羊婆瞪眼道:“快滚!别耽误了我的事,时间不多了!” 在他们对话动手时,江元及铁蝶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这时听她说到“时间不多”,二人不禁都吃了一惊。 江元忖道:这老婆子果然聪明,把时间推算得一点不错! 这时吕子超三人,分别地向五羊婆及江远一拱手,说道:“好的!我们后会有期!” 于是他们抬起了半死的莫胆信,在寒风之中悻悻地离去了。 五羊婆等他们去远了,转过了身子,她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含笑说道:“九天鹰的大名我已久闻了,果然名不虚传……花婆现在可好?” 若干年前,刁玉婵与花蝶梦因已名满江湖而结拜成异姓姐妹;可是又为了一点小事反目,好几年互不来往了! 提到花蝶梦,江元心中一阵难过,可是他表面绝不露出,冷笑道:“很好,每天坐禅入定,越来越健康了!” 五羊婆恨得狠狠地咬着嘴唇,又说道:“骆江元,你的脾气倒是像你师父,冷傲得很!” 江元望了她一眼,说道:“你何尝不是?” 这句话说得五羊婆一阵大笑,她说道:“我倒喜欢你的脾气。” 江元及铁蝶均不言语,可是他们全心防备着,以防五羊婆有所举动。 五羊婆笑了良久,对铁蝶道:“铁姑娘!你师父可好?” 铁蝶摇头,说道:“不好!你来了对他更不好!” 铁蝶这句话说得江元心中直笑,忖道:这姑娘说的全是小孩子话! 铁蝶的答话,令五羊婆有些啼笑皆非,她怔了一下,接道:“那你知道我的来意了?” 铁蝶生气道:“哼,废话!我当然知道!” 五羊婆双眉一扬,铁蝶已蓄掌以待,江元也向前走了一步。 五羊婆一转动双眼,含笑说道:“哟,你们倒一点不害怕!” 江元提高了一些声音道:“我们为什么要害怕?” 五羊婆不禁大怒,用手指着坟头,厉声道:“这些坟可是空的?” 江元及铁蝶暗暗一惊,忖道:这老婆子可真厉害。 江元面上仍含笑自若,平静地说道:“这些坟不空,你猜错了!” 江元才说出这句话,又见一个白发的老婆婆,正以绝快的身法,向这些坟场扑来。 江元知道来的人,是苏月雯,他心中一动,立时想出了计策。 五羊婆撇了一下嘴道:“我不信!” 江元用手指着入口道:“你不信可以下去看看!” 铁蝶不禁有些意外,忖道:现在到师父出关还有一会儿,如果被她这么快就发觉了…… 铁蝶想到这里,异常焦急,却见江元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当下心中暗忖:江元一向冷静多智,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铁蝶想到这里,便忍了下去。 五羊婆双目一阵流动后,阴阴地笑道:“不怕你有什么诡计……” 她话未说完,江元已一声长笑道:“哈,花蝶梦之徒,向来不施诡计的!” 五羊婆点点头,道:“好!我下去看看!” 说着,她掀开了石板闪身入内。 江元见苏月雯已渐赶到,立时对铁蝶轻声道:“等五羊婆一出坟,我们立时上前围攻,最好她能把苏明照带出来,那我们就无虑了!” 铁蝶虽不太懂他的意思,但知道是有道理,连忙点头答应。 就在这时,五羊婆已掀石而出,她腋下夹着一个半死的苏明照。 她一出坟,立时用手指着苏明照道:“你倒要明白,这……” 她才说到这里,却不料江元及铁蝶已立时围攻而上,江元口中还大叫道:“五羊婆! 他是个无辜的人,你为何要加害他?” 五羊婆躲开了江元的夹攻,心中忖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们既然说他无辜,刚才为何又阻止我入内? 五羊婆正在诧异,江元已见苏月雯来到十丈以外,当下把声音放大了道:“五羊婆,这人也是来寻仇的,你拿他出气做什么?有话找我说,何必要伤人?” 五羊婆虽是有点莫名其妙,可是她却知道江元必有深意,正要说话时,铁蝶也明白过来,抢道:“一个无辜的人,你点他重穴,岂不太狠毒了!” 五羊婆不禁大怒,她本是性傲之人,闻言大叫道:“我点他重穴又如何,在此之人,我要一个一个地惩治,怎么样?” 她话才说完,突由十丈以外,传来一阵怪笑之声,又道:“老妹妹,你倒真没忘了我!” 五羊婆心中一惊,忖道:啊!她也来了! 转身一望,随见一白发的老婆婆,生得奇丑,简直不像个人。 她慢吞吞地由一座石坟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股骇人的怒容。 江元及铁蝶都不禁一惊,忖道:她长得果然与卢妪一样! 五羊婆见苏月雯突然现身,也吃了一惊,她发出了一声轻笑。说道:“啊……你也来到此地凑个热闹吗?” 苏月雯脸上的皱纹,压得她几乎不能睁开眼睛,她用力地抬了一下眼皮,用着大嗓子道:“老妹妹!久违了,我们该亲热一下……” 她才说到这里,一眼看见了五羊婆所夹的是苏明照,脸色立时难看起来。 她用一种怪异的嗓子说道:“老妹妹,你夹着的是什么人?” 五羊婆用手抓着苏明照的头发,说道:“不知是什么人物。” 苏月雯一眼看清了苏明照的面孔,叫道:“放下!把他放下!” 江元心中暗笑,望了铁蝶一眼,心道:“这一下子有好戏看了!” 五羊婆不明白是江元设的巧计,见苏月雯如此大怒,心中不由也生了气,说道: “干什么?你对我叫什么?” 苏月雯已暴怒如雷,看样子就要动手,她怪叫道:“放下……这是我弟弟!” 五羊婆闻言心中一惊,忖道:完了!我着了这小子的道儿了! 她连忙把苏明照放下,狠狠瞪了江元一眼,说道:“原来是你弟弟,被这两个小鬼藏在坟内,多亏我把他救出来……” 她才说到这里,苏月雯已一把把他抢了过来,叫道:“放屁!我明明看见在你手中,他们二人与你争吵,还叫你莫伤无辜呢。” 五羊婆闻言简直要气得吐血,她深知苏月雯的脾气,这一下子纠缠不清了。 这时苏月雯又发出了一声怪叫,她竟流下了一滴眼泪,哭道:“狗婆子,你好狠的心,点了他如此重穴,他要残废终身了。” 她哭着,在苏明照身上拍了一掌,苏明照发了一声闷哼。 他虽醒了过来,可是由于负伤太重,所以张口无声,连眼睛也睁不开。 五羊婆无法分辩,见苏明照已醒了,连忙用手指着他道:“老姐姐!他已醒了,你问问他,到底是谁把他打伤的。” 苏月雯怪叫道:“问个屁!他现在喘气还没功夫呢!这笔账你别想赖!” 五羊婆见苏月雯如此专横,不禁也生了气,用手指着石老人坐关的那座坟,大叫道: “老姐姐,等我把这段事了结了,任凭你怎么算账都可以!” 江元及铁蝶不禁同时一惊,忖道:好厉害!她怎么知道在那座坟里? 苏月雯听完五羊婆的话,她发出了一阵阴恻恻的冷笑。 她笑过之后,冷冷说道:“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不过我不答应,我弟弟这笔账,非算不可,你别脱身……再说石老儿也蛮厉害的!” 五羊婆急得跺脚道:“我的天,你真是鬼,这个时候来缠我……” 她话未说完,苏月雯已怒道:“你才是鬼!你既然伤了我的胞弟,我们是仇上加仇,先把这段仇了结,再去办事吧!” 五羊婆知道今天报仇之事已完了,不禁恨得面孔变色。 她狠狠地望了江元及铁蝶一眼,咬牙道:“你们会终身不得安宁的!” 江元闻言心中好笑,面上却装着不解道:“我们井未开罪你呀!” 铁蝶见江元装假,当下也说道:“我们并未拦你寻仇,是苏婆婆!” 五羊婆气得浑身发抖,可是苏月雯又道:“喂!老妹子!你怎么了?既有胆量伤人,现在怎么又装起蒜来了?” 五羊婆已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点头道:“好!好!跟我走吧!” 苏月叟闪动一下那双小眼,转对铁蝶道:“今天便宜了你们!要不是石老儿跟我并无多大仇恨,我是不会轻易去的!” 铁蝶连忙道:“你的盛意,以后师父自会答谢的。” 铁蝶的话,明是致谢,实际是有不领情及不高兴的意思。 苏月雯眉一动,正要说话,五羊婆已在数十丈外喊道:“喂!老姐姐!你怎么变卦了?” 苏月雯小眼一转动,尖叫道:“我一生行事,几曾变卦过?” 她说罢,双手捧起了苏明照,几个闪身,已失去了踪迹。 江元望着她的背影,吁了一口气,笑道:“这一下我们可高枕无忧了!” 铁蝶也笑道:“想不到刁玉婵和苏月雯还有仇恨呢!” 江元笑道:“我早知道了,否则这条计策也就行不通了!” 二人正在谈话之时,已听见数十丈外,掌风呼呼,震得可怕。 铁蝶喜道:“她们已经打起来了……我们去看一看吧!” 江元摇头道:“有什么好看!现在我们不宜离开,以免功亏一篑,那就太冤枉了!” 铁蝶闻言,四下看了看说道:“我看是不会有人来了,再说有她们两个老怪物在这拚命,一般江湖上谁还敢过来?” 江元闻言思索了一下,觉得铁蝶言之有理,可是他却不愿去看她们打斗,说道: “好在时间快到了,我们坐在这儿聊聊好了!” 铁蝶从第一眼看到江元时,便对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情。 可是江元的表现,一直是理智而镇定的,只当她是一个朋友,然而铁蝶心灵上的那分空虚,又岂是“朋友”能填补的? 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寻常,像是一张空白的纸,可是当她想在这张白纸上写几个字时,他又很快地收了回去! “你在想什么?”她试探地、轻轻地问道。 江元把他的思想,由遥远的地方收了回来,这时他才感觉到,铁蝶一直对坐在他的前面——并且很近! 他微微一笑,低声道:“啊……没什么!我只是在猜她们谁会打胜。” 铁蝶看他心不在焉,忖道:他一定是在想吉文瑶。 想到这里,铁蝶有些难过,开始沉默下来。 事实上,江元并没有想文瑶,而是由于五羊婆及苏月雯的出现,引起了他对花蝶梦的怀念。 他的师父已经去世很久了,他不但未能报仇,甚至连仇人都不知道,更不幸的是,连一点搜索的线索都没有。 远处不住传来刁玉婵和苏月雯的喝叱声,她们似乎打得很激烈。 铁蝶心不在焉地说道:“她们打得好厉害呢!” 江元向远方望了一下,说道:“她们本有仇恨,现在越发解不开了!” 铁蝶又问道:“那苏明照真的会终身残废么?” 江元点点头,说道:“大概吧……等他复元之后,苏月雯就知道是我弄的鬼了!” 铁蝶不禁有些紧张,说道:“那……那她一定会向你寻仇的!” 江元昂然地摇头,说道:“别人怕她,我可不怕她,她已经快九十了,我一个年轻人,难道还会怕她?” 江元的口气很狂妄,铁蝶早就在江湖上听说江元一身武功出奇,但却不能确知他到底高到什么程度,有些为他担心。 她关切地说道:“如果能够避免的话,那最好还是与她们不结仇,要不然,总是……” 她的话才说到这里。江元已打断她道:“今天的事,已把她们得罪到家了,难道真要我向她们赔罪?” 铁蝶笑道:“我知道你不怕她们,不过这些老人都怪脾气,惹了她们总是麻烦的!” 江元见她如此关心自己,点头道:“以后我尽量地避免和她们接触就是了!” 铁蝶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江元用手拍着土坟道:“以后你们还要住在这里?” 铁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要看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说了!” 这时突然听见刁玉婵的声音叫道:“老姐姐!你真厉害呀!” 二人听她语气颇为愤怒,江元笑道:“五羊婆大概吃亏了!” 铁蝶奇道:“想不到苏月雯的功夫竟是这么高!” 江元笑着接道:“她功夫不高,她女儿怎么会扬名江湖呢?” 江元才说到这里,突听石老人历劫的那座坟中,发出了一声极大的声响。 二人不禁大惊失色,晃身之下,如飞地扑了过去。 铁蝶及江元万料不到,他们二人就坐在附近,居然石坟中仍发生了变故。 铁蝶不禁有些心慌意乱,急切地问道:“江元……怎……怎么办?” 江元剑眉飞扬,低声说道:“进去再说。” 江元说着伸手就掀起了石碑,可是就在将石板掀起的一刹那间,突然有一股极凌厉的劲风,已由内扑了出来。 江元才一接触,顿时感觉到这股突来的劲风,绝不是等闲易与的,慌忙地向外闪出了五尺。 就在石板向下倒的刹那,一条红影闪电般地由坟内扑出,他连次的纵身,已然扑出了二十多丈,隐在一座大坟之后。 这真是大出江元及铁蝶意料,江元惊怒之下大声喝道:“铁蝶,你快进去看看,我去追……” 他话未讲完,身起如燕,已翻出了十余丈,向那座大坟扑去。 铁蝶心急之下,挂念着师父,立时翻开石板,匆匆地赶了进去。 江元盛怒之正,一连两个猛扑,已然落在了那座坟头,极目之下,风吹草动,哪里有一丝人迹。 江元冷笑一声,自语道:“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掌之中!” 说罢此话,他长袖摆处,身如一个旋转的大风车,以惊人的速度,已把这座坟的四周,整个转遍了。 可是,令江元感到惊异的是,整个大坟场,竟连一个人影也无。 江元心中懊恼异常,心中忖道:这人好快身法,连他是男是女都没弄清楚。 江元决心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当下施展开绝妙的轻功,如飞而去,开始搜索工作。 江元双目如电,身手矫捷,凡是经他搜索过的地方,就连一只飞鸟也难逃。 可是等他把这一片坟场搜毕之后,别说是人,连一丝可疑的迹象也找不到。 江元气得连连跺脚,狠声道:“我要是找不着你,那我就栽透了。” 可是任他如何寻找,只是不见一丝痕迹,心中又惊又怒,依着他的脾气,一定要寻出个水落石出来。 然而这时他心中又惦记着石老人,如果再有强敌来,恐怕不是铁蝶一个人能应付的。 江元只得折了回来,心道:“便宜了你。” 他以极快的速度赶了回来,江元心中忖道;“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石老人应该已大功告成了。” 当江元回到那座石坟时,看不出有什么异状,也不见铁蝶出来。 江元身旁还听得五羊婆及苏月雯打斗之声,四下平静如故。 江元匆匆地掀起了石板,踏阶而下,当他走入这座坟时,心中不禁奇怪起来。 原来是一道长长的甬道,现在已不见了,代替的是一块极大的石板,把空隙封得很紧,简直看不出一丝痕迹来。 江元心中不禁暗自称奇,忖道:这石老人真是有鬼斧神工之能,这样看来,他应该是安全了。江元想到这里,提高了声音,叫道:“铁蝶,你在哪里?” 这时石壁之后传来了铁蝶的声音道:“你顺着石壁走,到了尽头就知道了。” 江元答应一声,顺着石壁,慢慢地向前摸索,走到了尽头果然发现石壁之后,又有一条甬道,心中想道:“这座坟倒真被他们弄了不少机关呢!” 江元由双壁之间的隙道走了过去,不大的工夫,已发现了灯光。 江元推开了一座石门,进入内房,笑道:“这座坟还真不简单。” 说着进入房内,只见室内空空,石老人已不知去向,铁蝶坐在石板上双目垂泪,面带忧戚。 江元见状不禁大惊,赶上一步,问道:“怎么了?石师伯他……” 铁蝶却连连地摇着头,泪水长流,低头不语。 江元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已凉了半截,知道一定是出了大变,紧问道:“难道他…… 你倒是说话呀!” 铁蝶忍住眼泪,抬起了头,悲声道:“师父,被他们……被他们……” 铁蝶说到这里又哭起来,使得她停了下来。 江元又气又急,跺脚道,“被他们怎么了?你快说呀!” 铁蝶被江元大声喝叫吓了一跳,忍住了眼泪,说道:“师父被他们掳去了。” 江元闻言又惊了一下,不禁顿足长叹,说道:“唉!这真是想不到的事!” 江元说着,计算一下时间,说道:“按说那人进坟的时候,午时应该已过,石师伯恢复行动,怎么还会……” 铁蝶黯然道:“我也是这么想,也许就在时辰快要到的一刹那,出了这种变故。” 江元总想不透这事是怎么发生的,说道:“刚才那个人,我没有追着,可是并未看见他手中带着人呀!” 铁蝶抬起了一双泪眼,问道:“啊!你刚才没有追上他?” 江元面上一红,摇头道:“没有!” 铁蝶立时又流下泪来,说道:“只怕师父要……” 江元这时心乱异常,摇头道:“你不要乱想,石师伯绝无危险,否则那人不会这么快离去!” “可是我却不明白,以师父这等奇人,竟会不见了,这里面定有些缘故。” 铁蝶也是百思莫解,猜度了老半天,弄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元问道:“据你所知,师伯还有没有什么仇人?” 铁蝶闻言,睁大了一双眼睛,思索了半天,摇摇头,说道:“没有了,师父最担心的是五羊婆,可是五羊婆已被苏月雯缠住了。” 江元闻言摇头道:“这可就怪了。” 他们二人,在石室之中徘徊了良久,用各种方法去推测,却始终得不到结论。 最后,他们决定分头去寻找。 几个时辰以后,铁蝶提着一个小包袱,与江元共同走出了这片坟场。 他们耳边听见五羊婆与苏月雯打斗之声,不时地随风传来。 铁蝶不禁问道:“她们还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江元见她刚才还悲痛欲绝,现在好像一点也没有事,反倒关心起她们的打斗来了。 这句话弄得江元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铁蝶眼中露出了一片惊奇之色,又说道:“真怪!她们这么老了,打了半天还不累!” 她才说到这里,被江元狠狠地盯了一眼。 铁蝶这才体会过来,脸上微微一红,想到了师父,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江元见到铁蝶如此,气笑不得。 铁蝶眼望着远方,有些迷惑地问道:“我们到哪里去找师父呢?” 江元见她提的问题,都是自己所无法回答的,当下对她真是无可奈何,苦笑了一下道:“唉呀,我的姑娘,你问我,我又问谁呢?” 铁蝶皱眉道:“天南地北,一点线索也没有,到底到哪里去找呢?” 这个问题,也正是使江元深为困扰的。 他停下了步子,望了铁蝶一阵,说道:“你先去拜访一下石师伯以前的老朋友,或许可以得到一点线索!” 江元这句话提醒了铁蝶,她拍手说道:“有了、有了!” 江元奇怪地问道:“有了什么?” 铁蝶也不禁为自己的失态而有些面红,低声说道:“以前师父和杜师伯相处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想去问杜师伯,一定可得点线索。” 江元知道她所说的杜师伯,就是曲星的师父,当下不禁喜道:“那么你快去吧…… 我也想到一个老前辈,分头探听,一定会有下落。” 铁蝶答应了一声,二人一同走出了这片坟场,江元整理一下衣服,问道:“往哪里走?” 铁蝶答道:“我往金陵,你呢?” 江元含笑道:“那我们要分道扬镳了,我到大都(即北平)去了。” 只是短短的几天相处,可是他们之间已产生了微妙的感情——虽然江元并不觉得。 分别在即,他们都觉得有些惆怅,这种感觉,在铁蝶尤其是明显和深刻。 她低声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呢?” 江元略为思索,说道:“我在鲁冀道上,很有些耽搁,恐怕一时无法南下,那么半年以后,我们在大都‘天安们’前‘五柳客栈’见面好了。” 铁蝶思索了一下,又问道:“你一定在那里么?” 江元点头道:“我总会赶回去的,谁先去谁就等。不见不散如何?” 铁蝶答应一声,迟迟地说道:“那么……我走了。” 江元含笑道:“一路珍重。” 铁蝶的眼圈有些红,她轻声道:“你……也珍重。” 这句话说完了,她迅速地转过了身,快步而去! 江元心头惆怅,追上一步,叫道:“铁姑娘。” 铁蝶转过了身,她眼中有些泪光,强笑道:“什么事?” 江元低声道:“我很抱歉,这一次未能代替师父……” 江元话未说完,铁蝶已摇手道:“不要说这些话,我已很感激你了!” 可是江元心中,仍然感到极度的自愧,连连地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铁蝶怔怔地望了他一阵,低声道:“我走了……再见!” 说完这句话,她娇躯微晃,已出去了好几丈,极快地由一条小道,向南而去。 江元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这种感觉的产生,连江元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他又回头打量了一下这片坟场,这两天的生活,就好像是一个奇怪的梦,使人感触不少。 江元转过了身子,慢慢踏上了北去的大道。 这一次的护坟,他功败垂成,心头好不懊恼,沿途不停地想:“我真是不中用,第一次代替师父,就弄得一团糟,如果我一直守在坟旁的话,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想到了那个红衣人,心中不禁越发地奇怪,忖道:那人的功夫,难道会高过我这么多……为什么我连他的形影都没有看清楚呢?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为何要把石老人劫走呢? 江元百思莫解,脚下如飞,沿途均是极荒僻之地,四下毫无人迹,他心中想道: “我先赶回蓬莱镇再作道理吧!” 于是他施展了出奇的轻功,身子快得像是一支泻箭,在荒野之中,如飞而下。 傍晚时分,江元已来到蓬莱镇,镇内灯火辉煌,颇为热闹。 江元慢慢走进镇来,他望着这满街忙碌而又欢乐的人,心中颇为感慨,忖道:像他们这种生活,哪有我们这些烦恼? 这时江元对自己的遭遇,不禁深深地感到悲哀。 他正在慢行之际,突然有人在他肩头拍了一掌,笑道:“又遇见你了!” 江元回头望时,却是冷古。 江元不禁有些意外,含笑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冷古点点头,说道:“我来此办一件事,不久就要离开!” 江元答应一声,因为奔波了一整天,腹内甚是饥饿,加上心中烦闷,便对冷古道: “你可有兴趣一起同饮几杯?” 冷古含笑道:“正有此意,走!” 说着向前而去,江元见冷古已不似初见时那么冷漠,心中颇为高兴。 二人到来一家叫“三九”的小酒店,入内之后,小二早已含笑相迎,让出一个靠街口的座头。 冷古随便点了几样酒菜,慢慢食用起来。 冷古见江元一杯杯的猛喝,心中知他必有不如意的事情。 可是冷古绝口不问,江元也是一劲的喝闷酒,二人沉默半天,就连四周的食客,也不禁纷纷奇怪地望了他们几眼。 这时江元又喝干了一满杯酒,当他还要斟酒时,发觉酒壶己空了,不禁敲桌叫道: “小二哥,添酒来!” 小二连忙答应着,又送来一壶酒,含笑说道:“客官,这酒可厉害,你仔细点喝……” 他话未说完,江元已一掌把他推开,喝道:“去!去!谁要你提醒!” 小二被他推得连退了几步,吓得匆匆而去。 冷古浅饮了一口酒,含笑说道:“江元兄,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这是他们入店之后,两人所谈的第一句话。 江元心中一惊,忖道:他怎么知道我要远行呢? 可是他脸上却不露出,一笑道:“我要到大都去!” 冷古夹了一著菜,慢慢地嚼着,含笑道:“巧了,我们可以同路了!” 江元抬起眼睛,问道:“你也到大都去?” 冷古点了点头,说道:“我正愁一个人路上无聊,想不到和你结了伴,甚是幸会!” 江元一笑,道:“你不是一向独行的么?” 冷古闻言发出了两声极响亮的笑声,惹得四周的食客,都不禁转头望了一下,他们实在有些奇怪于这两个少年的一举一动。 冷古笑罢之后,扬着一双剑眉道:“你如嫌我,我们各自前往也就是了!” 江元摇着头道:“我不嫌你!倒想与你多亲近亲近呢!” 江元的话说得冷古又是一阵大笑,使得江元也感到冷古在很多地方,表现得比他还要怪异和狂妄。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冷古压低了声音道:“江元兄,你师父可好?” 这句话问得江元突然一惊,睁大了一双眼睛,望了冷古半天。 冷古的脸上,始终带着很平静的笑容,使人永远猜不透他心中想的什么。 江元把一杯满酒,一仰而尽,用着坚定的口吻,略带伤感的说道:“她很好……很安静,没有任何人打扰她老人家。” 冷古不住地点头,接道:“是的,没有任何人会打扰她!” 江元一惊,闪目道:“你……什么意思?” 冷古仍然慢吞吞地说道:“我刚从山上下来,才向她请过安!” 冷古话未说完,江元面色大变,霍然而起,伸手抓住了冷古的腕子,压低了声音,怒喝道:“冷古,你好大的胆!” 冷古含笑自若,摇头道:“不要对我这样,记住,我是冷古,不是江湖上其他的人!” 江元一念之间,也觉得自己实在无理生事,松开了他的手,颓然坐下。 他不住地摇着头说道:“好了,你去吧!” 冷古却是不动,拍了江元的肩膀一下,笑道:“你的心情我明白,也许你认为花婆应该永远存在,我以前也有这种想法,可是我师父早就死了!” 江元怒气不歇,转为悲哀,抬目问道:“你师父是谁?” 因为冷古虽然名满江湖,可是他武功自成一家,任何人也不知道他师父是谁。 冷古摇头道:“不提了!” 江元沉默了一下,又问道:“你可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死的?” 冷古轻声道:“我可以猜到一些,她大概是被人暗算吧!” 江元不禁佩服冷古的眼光,当下叹了一口长气,黯然道:“你猜的不错,她老人家确是被人暗杀的!” 冷古又问道:“你可是连仇人也不知道?” 江元惊道:“你怎么知道?” 冷古一笑,说道:“以你的脾气,如果知道仇人,早就弄得天翻地覆了。” 江元苦笑摇头道:“那也不见得!我这一次下山以后,脾气已改了很多了!” 冷古似乎有些意外,惊异地望了他一眼,但转过了话题道:“我们是今晚动身,还是明晨动身呢?” 江元略一思索,答道:“我还要拜别师墓,你如果有雅兴,不妨随我到山上住一宵。” 冷古沉吟了一下,说道:“好了!我随你上山!” 江元喝了不少的酒,已有些醉了,他怕又像在百里彤家中一样,弄得大醉,于是便令小二送上了面食慢慢吃了起来。 等到二人出店,街上行人已很少,因为秋寒已浓,山风又大,多半在家中煨火闲话。 冷古出得店来,哟了一声道:“天怕要下雪了,有些冷哩!” 江元笑道:“冷?我们还要往北方走呢。” 说着他们二人已然转上了山径,江元又道:“我们可要快些走!” 冷古道:“秋山夜行,很有意思,你可愿意陪我踱步吗?” 江元闻言,心道:“这可好!他比我还要怪。” 江元想着,嘴上说道:“好的!我们慢慢走!” 于是,他们二人并肩而行,慢慢地在山道上移动。 秋风习习,落叶如絮,寒凉的夜,有如一片云雾里的歌声,使人有一种梦寐的感觉。 江元问道:“你学了几年艺了?” 冷古轻笑一声,答道:“我一岁开始!你呢?” 冷古的语气显得有些骄傲。 江元抖动了一下长袖,打飞了一片落下的秋叶,含笑道:“一样,我也是周岁学艺。” 说着,他也得意地笑了两声。 冷古有些惊异,斜望了他一眼,恰好江元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二人对目而视,沉默了良久,突然同时地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声极为爽朗和响亮,传出了老远,震得山林呼啸,宿禽飞逃。 他们笑了良久才止住,冷古笑道:“想不到……我以为只有我一人!” 江元也笑得前俯后仰,说道:“看不出,你也是周岁练功……哈哈……” “难怪我们是天下的奇人呢……哈哈……哈哈……” “可不是!哈哈……” 这两个轻狂的年轻人,笑声震动了整个的蓬莱山。 他们都在为他们不凡的遭遇,感到骄傲。 这里是山东黄县,由黄县到掖县、滩县、广饶一直通往河北,这一条千里远途,可以说是一片平原,根本找不着一个山头。 冷古与江元联袂而行,这似乎是一个奇迹,他们居然产生了很深的友谊。 就在一个寒冷早上,不过四更天,他们跨进了黄县县境,满天都是蒙蒙的雾,寒冷得厉害。 冷古及江元衣衫都被寒露湿透,看来有些狼狈。 冷古用衣袖抹着脸上寒露,吁了一口气,一股热气冲散了一片浓雾。 他缩了一下肩膀,说道:“好冷!快下雪了吧?” 江元拂着眉梢的露珠,点头道:“快了!大约十天之内吧!这一带雪下得很早,不像江南!” “我们是投店呢?还是继续赶路?” 江元一笑道:“你什么都问我……由你作主好了!” 冷古道:“若依我就投店,我要换件衣裳,这件都湿透了,真不舒服!” 江元一向也最讲究衣着,闻言点头道:“也好!我们吃点东西,等露散了再走吧!” 说着,便见路口不远,有一座小客店,“迎宾楼”的小铁招牌在寒风中上下摆摇,发出了一连串的叮叮当当响声。 江元用手指着那小店说道:“咦!那边有个迎宾楼,我们就在这儿歇歇吧!” 冷古闻言望了一眼笑道:“这哪有楼呀?” 原来这“迎宾楼”只不过比普通的房子高上一些,并无楼台建筑。 江元笑了一下,说道:“管他的,有东西吃就行!” 说着二人已然走到门口,冷古的那薄薄的木门上,用力地捶了两拳。 这两拳的声音,立时引起了附近的狗吠,冷古皱了一下眉,低声道:“妈的!讨厌的东西!” 江元不禁想起了第一次与文瑶交谈时,那家小店中的“自立”,心中好笑不已。 不大的工夫!里面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用山东的土话道:“谁呀?黑天半夜的,要找接生婆呀?” 冷古皱了一下眉,对江元道:“这老小子说话真难听!” 那人问过之后,不见有人回答,又把声音提高了一些,叫道:“我说是谁呀,怎么不哼气?吃什么噎住了?” 江元不禁又气又笑,又用力地拍了两下门,提高声音道:“别胡说八道,咱们是住店的!” 江元原来是一口四川话,这时也改成了山东腔,惹得冷古又笑起来。 那人闻言叫了一声怪,抛着嗓子道:“怪!快四更了还住店?等天亮再来!” 冷古长眉一挑,就要发怒,江元伸手摇了一下,说道:“犯不上生气!” 江元说到这里,朗声道:“掌柜的!你要是不开门,我们可拍个没完!” 掌柜的闻言哟了一声,说道:“娘的!你这一手可厉害……等着我来开门!” 二人听得里面一阵声响,不大的工夫,店主已走到门口,口中嚅嚅说道:“好冷…… 别是下雪了吧?” 他说着“吱呀”一声,把木门打开。 立时有一阵寒风扑进,冻得他一缩脖子,退后了好几步,叫道:“快进来……快!” 二人闪身而入,店主立时“嘭”的一声关上了门,口中埋怨着道:“早晚不来!真是!” 二人入内之后,立时觉得一股暖气,并且还有一大股人体的臭气,不禁皱起了眉头。 二人见这是一条很窄的甬道,左端通着一排小木梯,果然还真有楼上。 右端有一间小房,大概是店主所居。 店主是个三十出头的粗壮汉子,披着一件棉袍,不住地发抖。 江元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这里有没有房间?” 店主一怔,傻傻道:“没房间咱开什么?随我来!” 冷古在后说道:“你先打点热水,我们要洗澡!” 店主立时回过了头,说道:“洗澡?咱们这又不是澡堂子!” 冷古大怒,江元急忙地道:“我们先看看再说!” 当下随在店主身后,走上扶梯,梯顶有一扇小木门,是往外拉的。 店主腾出了地方,伸手把门拉开。 二人鼻端立时嗅得一股热臭之气,昏暗的灯光下,只见这是一间五丈左右的木房间,并无床桌,地板上已然睡了好几十个人,老少皆有,挤在一起,鼾声震天。 店主回头说道:“你们找个地方挤挤吧!” 江元及冷古早已返身而下,那店主连忙赶了回来,奇怪地问道:“杂了?(怎么了) 你们跑什么?” 冷古气道:“开门,我们不住了!” 店主这下火上来了,也不管有人睡觉,大叫道:“这是干什么?拿咱玩笑?” 他方叫到这里,睡觉的人,有被他吵醒的,已在纷纷地怒骂。 江元立刻由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来,塞在店主手中,不耐烦的道:“快开门!快开门! 少惹我们生气!” 店主银子到手,早已怒气消尽,奇道:“这是干什么?白给咱银子!” 江元催道:“你不用管。快开门!” 店主怔怔地望了望手中的银子,呆道:“这算什么事?”他话未说完,冷古已怒道: “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开门!干什么!” 冷古生气之下,一连学他说了三个“干什么”,惹得江元也笑了起来。 店主见这块银子为数不少,等于天上掉下来的,当下也不再问,打开了店门。 二人连忙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店主“砰”的一声关上门,二人又听见他自语着道:“这两个是干什么?” 他的声音渐渐小去,江元及冷古二人对了一下目光,都有些气笑不得。 冷古吁了一口气道:“真没见过,这是什么店呀!” 江元含笑道:“这我见的可多了,这还算是好的,你要是往新疆去,甘、凉道上的店,就是间木屋,地上连席子都没有,那才够受呢!” 冷古奇道:“你到过新疆?” 江元摇头道:“没有,不过甘、凉道上去了好几趟,出过玉门关,沙漠地也去过!” 冷古不禁有些羡慕,啊了一声道:“将来有机会,我也要去跑跑!” 骆江元的话不错。深信如去甘、凉道上行过的,对于这种“鸡笼”式的客店一定是熟悉,在那一带的居民,生活都是苦极,往往十五六岁的孩子,都赤身露体,没有一些遮拦。 江元望了望天色,说道:“还有一个更次呢!我们另找店还是干脆等天亮?” 冷古笑道:“要是这样的店,我倒宁愿等天亮!” 江元一笑道:“不会的!这一带有好店!” 说着二人慢慢向前走来,沿途谈论着附近一带的乡土人情。 二人正在谈论之际,突见对面浓雾中一人迎面而来,脚步甚是快速。 二人久走江湖,一眼之下,便知来者定非常人。那人斜着由一条街道拐去,浓雾之中,并未发现江元及冷古。 冷古扯了江元衣袖一下,轻声道:“我们跟他一程!“二人皆是少年多事人,这时远远地蹑下。 江湖上的人就是这么奇怪,往往根本与自己毫不发生关系的事,也硬要插上一足,所以江湖之中恩怨特多,风云屡起,也就是这个缘故。 那人走的迅速快捷,二人不愿过于逼近,只远远跟着他那极淡的影子。 不大的工夫,那人停步在一座颇为宏伟的大楼前,二人运用目力看时,只见是“仙居客栈”四个字。 江元轻声说道:“原来他也是住店的哩!” 冷古转念一起,说道:“反正我们也投店,干脆赶上去!” 江元略一思索,点头道:“好!省得叫人家开两次门!” 二人立时加快了脚步,不大的工夫,已然距离不远,当下把脚步放慢,并互相谈着话,装着对那人毫不关心的样子。 冷古笑着道:“大叔要知道我们捉了一夜的鸟,不知要怎么生气哩!” 江元笑着接口道:“管他的!我们先在店里休息半天,下午再往北去!” 那人听得二人谈话,立时回过了头,他面上即刻涌起了一片惊异之色。 江元及冷古见他年约二十二三岁,生得剑眉朗目,虎背熊腰,双目闪闪有神,足见有一身极高的功夫,心中不禁同时一惊。但他们的面上,却连一丝毫也不露出来,江元笑着道:“这一带尽是小林子,不比蓬莱,恐怕连个夜猫子都没有吧!” 江元话才说完,那人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江元一怔,正要出声喝问,冷古已使眼色将他止住。 这时店门已被小二打开,见了江元等三人,立时笑说道:“三位爷好早!是一块来的么?租房子……” 他话未说完,那人已摇手道:“不是的!小二哥,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小二揉了一下眼睛道:“啊!原来你是东五号客人,您多久出去的?” 那人一笑道:“昨天晚上。” 他说着己登登地上楼而去。 二人听他说得一口京片子,心中不由更为纳闷。 小二已笑着对二人行礼道:“二位爷可是住店?” 二人见这客店整洁宽大,心中好不奇怪,在同一镇上两家客店竟相差这么多。 江元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开间宽敞的房子给我们!” 小二答应一声,引领着二人上楼。 第十一章 结伴上大都 途中遇俏女 小二把江元及冷古带往东厢三号房间,二人见这间房内摆设得非常美观,心中颇为满意。 小二见二人浑身潮湿,笑道:“二位要洗澡吧?我去打水!” 这时隔壁突然传出了那人的声音道:“小二哥你给我弄点水呀!” 小二连忙答应首,出房而去,江元追了出去,等小二走到楼梯口时,低声问道: “小二哥,隔壁的客人叫什么?你可知道?” 小二笑道:“他跟我们掌柜的是好朋友,叫萧飞志,您可是认识他?” 江元听这名字很陌生,啊了一声道:“啊!那我记错了!我当是一个姓黄的朋友,老没见不敢认了,还亏着没认……” 说着便转身回房,冷古轻声问道:“怎么样?” 江元摇了摇头,轻声道:“没听说过!他叫萧飞志!” 冷古闻言面上突然一变,轻轻地啊了一声。 江元见状连忙问道:“你认识?” 冷古轻声道:“待会再谈……看样子我真得跟着他了!” 江元心中纳闷,但知道萧飞志武功极高,在房内谈话诸多不便,便忍了下来。 等他们洗过了澡,用饭完毕,已是天光大亮了。 四下立时显得热闹起来,只是这座客店倒还清静。 二人坐在窗前,贪看街景,不觉已是一个时辰过去,突听走道上传过了萧飞志的声音道:“小二哥!我出去一趟,下午就回来!” 接着是小二答应之声。 冷古连忙扑到门前,由门缝中向外偷看,只见萧飞志换了一身深黑色的劲装,英姿勃勃,已经完全显出他是个会武功的人。 他在门前站了一下,又向冷古所居这间房子望了一眼,这才下楼而去。 冷古回过了身子,笑道:“我怕他偷跑了哩!” 江元连忙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跟他!” 冷古回到窗口坐下,笑笑道:“他的事回头再详细地告诉你,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准是到大都去的!” 江元见他不肯多说,心中好不纳闷,气道:“如果耽误了我的事,我可没功夫跟他!” 冷古笑道:“顺路!不会耽误事!” 这时二人由窗口看时,只见萧飞志在街心徘徊了一阵,匆匆向西而去。 冷古笑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关系太大,我这次北去,就是为他的!” 江元越发不明其故,闻言道:“既然关系太大,就不必说了!” 冷古见他生了气,不由笑道:“我只能把身世告诉你:他父亲是当朝一品大员,可是与另一位大员结有怨仇,被打入天牢。他已然娶妻,生有一子,名叫萧乾元……很抱歉,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了。” 这几句话不禁使江元心中一动,他闪电般地涌起一个念头,忖道:莫非他们的事,与百里青河有关? 冷古见他沉吟不语,问道:“你在想什么?” 江元微微一笑道:“这件事已经被我猜出几成了!” 冷古面色一变,说道:“你猜出什么了?” 江元含笑道:“很抱歉!这事关系太大,恕难奉告!” 冷古气得闭口不语,心中想道:“难道他也参与了此事?不然他为什么也到大都去?” 江元见他对自己生了疑心,笑道:“放心,我不会与你冲突的,我到大都去,是为铁蝶办一件事情!” 冷古知道江元不会撒谎,闻言面色稍缓,说道:“与我无冲突最好,不过你放心,我冷古所作所为,都是可昭天日的,你不必多疑了!” 江元大笑道:“彼此彼此!” 立时,他们之间不愉快的气氛,又消失了。 但是,友谊在他们之间,似乎进展得很慢,也许有一天,一件突然的事情发生,就会破坏了他们相处所互得的友谊——不论它的分量多重! 不大的工夫,只见萧飞志双手抱着一个极大的木箱回来了。 江元奇道:“这小子真不知在搞什么鬼?” 冷古忙道:“我们别看他!” 二人立时假作聊天,向远处指点着,那萧飞志走到窗下时,不禁抬起了头,向上望了一眼,然后匆匆地折了过去。 江元冷笑一声道:“这小子居然也看上了我们!要是我以前的脾气,早就盯着问他了!” 冷古笑道:“要是我以前的脾气,也容不得他如此张狂,不过这时我且让他一阵!” 江元又问道:“他的功夫如何?” 冷古挑起了一个大拇指道:“高!不在你我之下!” 江元却轻视地笑了起来,因为在他认为:在这年轻的一辈中,没有人可以超过他的,连冷古在内。 冷古看得出江元的心意,笑道:“有机会你可以领教领教!” 江元冷笑道:“哼!恐怕不会太久了吧!” 这时楼梯大响,萧飞志已然抬了木箱上来,二人听见小二说道:“萧少爷,您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哟!这么大的一个箱子,您是装……” “别废话!把我昨天要的干粮准备好,我马上要走!” 接着他入房而去,冷古早已推开房门,赶着下了楼。 江元不明冷古何意,突听蕭飞志在隔室自语:“这箱子装东西准坏不了……对不起,请入箱吧!” 接着便听见他开箱之声,江元心道:“这小子一人说些什么?” 江元正在寻思之际,冷古已然推门而入,江元见他手上提了两大包干粮,正要问他,冷古已摇手止住,故意提高了声音道:“我看我们也该走了吧!” 江元知道冷古要跟踪萧飞志,正要答话,突听隔室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便听萧飞志说道:“真巧得很!” 冷古长眉一竖,似要发言,但他还是忍了下来,这时二人换下的衣服,已被小二烘干送来。 小二笑道:“二位没歇好就走?” 江元冷笑一声,道:“我们要赶着捉鬼呢!” 江元是在答隔室的暗语,小二倒被弄得莫名其妙,傻傻问道:“捉鬼?哪来的鬼?” 冷古笑道:“与你说笑的,你也认真了!” 说着二人提着衣物下楼而去。 二人才到楼下,只听一阵楼梯响声,萧飞志已抬着大木箱下来。 他由二人身旁经过时,眼也不抬一下,径自出了店,店门停有一辆带篷的马车,他把箱子放上,又回身入店。 他走到柜台上,说道:“多少钱?” 小二笑道:“你老自己人,不用算了吧!” 萧飞志由身上丢下了一块碎银,说道:“没这规矩!” 他说完转身而去,这时冷古及江元也算清了店钱,随着出了店。 萧飞志已然上了车,他用手拍着马脖子道:“委屈着点,你受累了!” 二人知道他在说自己,皆佯作不解,向旁走去。 萧飞志扬鞭之下,马儿如飞奔去,他回过了头,对江元一笑道:“骆江元,回头见!” 说着已然出去十余丈,江元大怒,叫道:“小子!你回来!” 他说着便要追赶过去,冷古连忙拦道:“不必追他!” 江元被冷古拦着,马车已然出去了数十丈,风驰电掣般地狂奔着。 江元怒道:“你为什么拦我?” 冷古一笑道:“他既然认识你,还怕没有再见之时,现在你如此狂追,岂不令人注目么?” 江元听冷古说得有理,强忍住气,道:“这小子也太轻狂了……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江元深为诧异,静静地思索着。 冷古微微一笑道:“你九天鹰的大名,谁又不知道呢?” 江元正在愤怒之时,闻言双眉一挑,低声喝道:“冷古!你什么意思?” 冷古摇手笑道:“得了!得了!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在一起,最好不要闹别扭…… 我去叫马车去!” 冷古说着大踏步而去,江元气得低头不语,心中想道:“哼!你想气我?我总要找个机会也气气你!” 江元背着手,在街心徘徊,望着冷古由大街拐了过去,心中不禁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忖道:怪了!我们两人怎么会凑在一起……莫非这也是缘分么? 这实在是想不到的事,无论江元或冷古,都是在江湖上以怪癖出名,向来是独行独往,如今他们竟会联袂走江湖,就连他们自己也感到奇怪。 不大的工夫,冷古已然驾着一辆马车而来,到江元身旁停下笑道:“上车吧!好在那小子也是坐马车,不怕找不到他!” 江元不言,上了马车,二人并排坐在车头。 这辆马车并无赶车之人,冷古望了江元一眼,含笑道:“外面冷得很,你还是坐到里面去吧!” 江元见他每句话,似乎都在故意气自己,当时也微微一笑道:“今晨大雾,一定有太阳,你不必为我操心了!” 冷古笑道:“这种天气保不准……” 他下面话未说完,江元已笑道:“赶车吧,伙计!” 冷古一笑不语,抖起了手中的鞭子,在头顶上打了一个转,“叭”的一声,就打在了马屁股上。 马儿负痛,四蹄如飞的冲了出去。 冷古口中还不停的叫着:“呀一嘿——呀——嘿!” 那马儿被他催得越发快了起来。 江元见冷古赶车倒是非常内行,一派江湖行径,心中亦不禁暗暗佩服,忖道:我也久走江湖,可是却不如他老练! 马车飞快地向前奔驰着,寒风如刃,吹得人肤肌欲裂,冷古回头笑道:“我告诉你冷吧!” 江元摇头道:“我居住山顶,长年冰雪,这里倒像是春天呢!” 冷古含笑不语,又是一鞭,那匹俊马发出了一声长嘶,拨蹄如飞,霎那又出去了数十丈。 冷古突然问道:“你可是才与铁蝶分离?” 江元心中一动,点头道:“是的!你如何知道?” 冷古笑道:“你刚才不是说,到大都是为铁蝶办事去的么?” 江元点头不语,冷古又问道:“石老人可好?” 江元心中越发疑惑起来,怔了一下道:“很好!功夫越发惊人了!” 冷古似是得意地笑了笑,连连地点着头。 江元见状心中好不狐疑,忖道:莫非石老人被掳之事,他也知道了么? 江元想到这里,想要问他,可是转念一想,又停了下来,暗忖道:这冷古机灵得厉害,我与他说话,可要小心些! 这时寒风越急,吹扬起大片风沙,一粒粒的沙子,打在了脸上,令人一阵阵的疼痛。 江元不禁用衣袖掩住了嘴,说道:“好大的风沙啊!” 冷古紧闭着嘴,由喉中发出了一丝笑声,偏过了头说道:“你还没出关呢!要是在新疆,刮起飓风来,那才惊人呢!” 江元闻言忖道:他好像足迹走遍天下,边疆也去过……我将来总要找个机会,到西藏、新疆去看看,见识见识…… 江元及冷古,都是久走江湖,所以前一部马车的方向,他们很容易判断出来,即使萧飞志弄了很多手脚,也无法瞒过他们。 大约是正午的时候,他们已来到了“北马”,这是由黄县到掖县途中的第一小站。 冷古把车放慢,笑对江元道:“如果我推测得不错的话,萧飞志一定在这歇脚了!” 江元摇摇头道:“不见得,我想他还是要继续赶路!” 冷古一笑,说道:“管他赶不赶路,反正我们在这打尖!” 江元也不理他,心道,“管他如何!反正此事与我无关!” 江元想着,二人已然来到镇前,路旁早跑上了两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把车子拦了下来。 在冷古的一声长喝之下,马车立时停止了,带头那个黑黑的小伙子,含笑跑了过来道:“两位少爷,你们可辛苦了!” 冷古一笑说道:“还好!我们打尖,上车吧!” 那小伙子缩了一下脖子道:“不敢!小的还是在前面带路!” 江元笑道:“没那么些规矩,快上来吧!” 两个小伙子笑了一下,生龙活虎的上了马车,挤在了一起。 二人见他们一袭夹衫,敞着领口,都是身体健壮,不输练武之人。 冷古赶动了马车,含笑问道:“刚才可是有位少爷赶了车来?” 先前说话的小伙子,吸了一下鼻子,笑道:“不错!现在在北大街‘小香’店打尖,你们可是一起来的?” 冷古笑着望了江元一眼,说道:“怎么样?” 江元偏头不语,冷古又对那小伙子笑笑道:“我们不认识他,不过在路上较劲,结果给他丢下老远!” 小伙子转了一下眼珠道:“他那匹马好!” 冷古一笑,心道:“你倒真会说话!” 马车行得很慢,这时才转入一条大街,江元问道:“小香店往哪里走?” 小伙子一笑,说道:“直走,就在这条大街上!” 另外一个小伙子,上车之后便未发言,这时突然插进来问道:“两位少爷,是在这歇脚呢?还是要赶路?” 江元及冷古尚未答言,先到那小伙子瞪了他一眼说道:“笨种!你没听见人家只打尖吗?” 那小伙子翻了一下眼睛道:“我笨种!你是什么?” 冷古及江元不禁笑了起来,那小伙子脸上一红,赶紧退到后面去了! 先前那小伙子笑道:“二位爷见笑,我这兄弟就是这样!两位要是再赶路的话,那可得换马了!” 冷古点头道:“这个自然……小兄弟,你们的驿站到什么地方为止?” 小伙子得意地笑了两声,说道:“不瞒您说,这条道口还就数我们‘正字’驿站最长,一直到掖县呢!” 另一小伙子又插口道:“谁说的?人家李三爷的线儿也长!” 这小伙子立时辩道:“胡说!李三爷只到‘平里店’,差着几十里哩!” 立时他们二人争辩起来,吵个不住。 冷古笑道:“得了!人家的事你们争个什么劲?” 江元也笑道:“看样子你们还是兄弟呢!” 先前的小伙子笑道:“可不是!我是哥,他是兄弟,我叫何三,他叫何四!” 正在说着,何四已叫道:“到啦……只顾得说话呀!” 何三又回头与他争了几句,这时已来到一间酒店之前,冷古勒住缰,止住了马儿。 二人先后跳下了马车,何四也跳下了车,在马车后面找着一串绳,上面打了大小几个结。 江元摸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笑道:“多的给你们喝酒吧!” 何四笑着接过来,喜出望外的说道:“多了!多得太多了!” 原来当时的驿站,无论车、马,讲好价钱以后,便由雇主驾驭,各驿站均有不同的暗号,多半记在马缰上,收钱的人一看即知。 如果遇见宵小之辈,把绳扣解开,他们还另有一套暗记,使人无法发觉,而他们本行人则一看便知,这种情形直到民国初年,北方一带还很流行。 这时何三也赶过来称谢不已,并笑道:“二位爷,我们去换马洗车,一会就来!” 冷古点头道:“快些来!” 这时小二已然把冷古及江元二人迎了进去,二人才一入店,便见萧飞志坐在靠东边,架着一只火锅,正在大吃大喝,不时的喝着酒。 二人入店之后,他只不过略微地抬了一下眼皮,微微望了二人一眼,接着又低头吃喝起来。 冷古及江元也不答理他,在他对面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小二含笑过来,问道:“二位爷吃点什么?” 江元毫不考虑地说道:“火锅……跟他的菜一样!” 江元说着用手指了萧飞志一下,小二答应一声而去。 在江元用手指他的时候,萧飞志的那双剑眉似乎耸动了一下,可是他很快地恢复了正常,面上一些异状也没有。 这时小二已送上了一壶白酒及一大盘卤菜,另外有两只大螃蟹,含笑道,“二位爷这是才下来的,你尝尝,再没有比这玩意儿鲜的了!” 二人坐了一上午车,腹中早已饥饿,当时各人尝了一些,果然美味已极,各自饮食起来。 冷古边吃边道:“我已经三年没吃蟹了!今天倒要吃个够!” 江元尚未接口,萧飞志突然自语道:“要吃蟹还不容易?到海里去就不怕没得吃!” 冷古及江元各把眼角瞟了过去,见他正夹了一筷子粉条塞入嘴中,连这边看都不看一眼。 江元不禁有些忍不住气,低声对冷古道:“我可受不了他的气,我得教训教训他!” 江元说着便要椎桌而起,冷古用手按着他的膀子,低声道:“我岂是能受气的?不忙,现在动手还太早,等我们吃饱了再给他点颜色看就行了!” 江元这才忍了下来,心中想道:“这小子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物,居然还敢这么猖狂,可见他一定有些惊人之技了!” 江元思索之后,小二已然送来火锅,冷古笑道:“好极!天冷吃这玩意儿最合适!” 这时二人抓着馒头大吃起来,不大的工夫二人都吃饱了。 那萧飞志还在喝着酒。 何三何四已然换好了马,把车赶了过来,进店之后,向二人施了一礼道:“少爷! 您们的车备好了!” 江元笑道:“费心!来!两位喝点酒吧!” 何三笑着乱摇双手道:“不了,我们还要干活呢!” 他话没说完,不料何四在他背后低声道:“其实喝一两杯也没关系……” 江元大笑道:“对啦!还是这位四兄弟痛快!” 何三早已回头骂道:“没出息!又想喝酒啦!” 他说着又对江元笑道:“少爷!您可别理他,他一喝了酒就要睡觉,打锣都叫不醒……” 江元也不再让,这时萧飞志站起了身子,伸了一下腰,对何三道:“何兄弟!我的车呢?我可要赶路了!” 何三连忙含笑赶了过去,笑道:“早给您备好啦!您可是这就走?” 萧飞志含笑点头,说道:“可不是,再不走就麻烦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向这边瞟了一眼,江元投目以对,冷古则举起了一杯酒,笑对何三道:“何兄弟,这还剩杯酒,不喝也算钱,怪可惜的,你把它喝了吧!” 何三摇着双手,口中叫道:“谢谢!我不喝酒,我一喝就没完……” 他话未说完,冷古已将那整杯酒丢了过去,何三惊得闪开,道:“少爷,我……” 他话未说完,那杯酒突然在空中翻了一个身,满满的一?疲闪宋奘频悖蛳舴芍镜蓖菲昧斯ァ?br> 萧飞志一笑道,“我酒够了!” 在他说话的同时,已然翻起了一只阔大的袖子,向那当头的酒点扫去。 那些酒全被他抽子扫开,可是他脸上却浮上了一层惊怒之色,比较起来,前者的成分还要多些。 江元双目如电,早已发觉他在扬袖之际,用了真力,可是他的袖子上,仍然被酒点打破了数十个小洞,若不是他的功力高的话,只怕手腕也要受伤。 那只酒杯落在他的脚前,“叭”的一声摔个粉碎。 萧飞志脸上带着盛怒,向冷古及江元望了一眼,回头对何三道:“还不带我上车?” 他说着已然走了出去,何三连忙跟在身后,转头对何四道:“小四!你侍候这两位爷……” 说着已跟了出去。 江元心中很钦佩冷古这种功夫,可是他却不愿意夸奖他,若无其事的对冷古道: “我们也该走了吧?” 冷古点头,对小二道:“算账!连酒杯在内!” 小二被刚才的事弄得莫名其妙,可是他见过不少这种情形,知道是江湖上恩怨之事,哪敢过问。 小二笑着鞠了一躬,说道:“杯子还算什么?一共两钱二!” 冷古摸出了一块半两银块,递予小二道:“拿去!” 小二惊道:“太多了……” 他话未说完,冷古已昂然而去,江元回头对何四道:“我们也该走了,你怔个什么劲?” 何四这才傻笑一下,道:“是!该走了!” 二人出店之后,冷古刚刚上车,那萧飞志的马车已然闪电似地上了路。 江元上了车,对冷古道:“这一程让我驾车吧!” 冷古一笑让开,这时何三赶了过来,笑道:“少爷!下一站是‘社家’,您要是再歇脚,就在那换马!” 江元含笑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说着由身上摸出些碎银,递给何四,笑道:“现在没事,你们可以喝酒了!” 何四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道:“对!我就好喝酒!” 何三赶前一步,还来不及称谢,江元已“叭”的一鞭,马车如飞而去,扬起了一片沙尘。 马车行了一阵,冷古笑道:“这小子真是较上劲了,他居然不改道。” 江元望了望前面的轮印,点点头道:“这一程好几千里,多个人岂不是热闹些么?” 冷古点头不语,江元又接道:“我始终在想,他那只大箱子里,不知道放的是什么? 绝非平常之物!” 冷古接道:“反正今天晚上他一定住店,我们可以探个清楚……我们两个人,还怕不把他耍得团团转?” 江元觉得有理,点头不语。 马车像是云彩中的飞轮,哗啦啦地前进着,冷古抬头望天,说道:“看样子天真是寒了,不出几天就要下雪!” 想到下雪,江元不禁望了这匹马一眼,说道:“若是下起大雪来,只怕这匹马吃不消!” “不要紧,我们到‘社家’再换好马,他们作这行买卖,一定准备好马!” 这时虽然没有下雪,可是寒冷的程度也够厉害了,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土地也被冻得生硬。 沿途乡村的一些居民,也都趁着雪前拼命地工作,显得一片忙碌。 当他们的马车飞快的掠过时,那些居民都不禁停止了工作,目送千里,有时还可以听见他们议论:“怎么又有一辆车……” 江元和冷古,这两个江湖少年奇人,昂然地坐在车前,不时地指点着路景谈论着,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似乎比一般人幸福多了! 事实上,他们的结局未必是幸福的,正如同每一个在江湖上流浪的人一样。 他们的生活就是这么多彩多姿,忙碌、打斗、怪僻,以至于流血、火并…… 在那个时代,他们就是一些特殊人物的典型,虽然在今天看来很愚昧和很不值,但对于那一个时代来说,他们有他们存在的价值。 否则,整个的天下,不是被贪官污吏、流氓萎民所侵蚀了? 江元一手握缰,一手执鞭,寒风吹得他衣袂飘摇,可是他的腰始终是直挺的,从没有弯过一下。 在这情形下,越发显出他健壮的体魄和那种充满了朝气,年轻人所特有的活力来。 反观冷古则显得单薄多了,他瘦弱的身子一直弯曲着,两只手也拢在了衣袖中,那张清秀的面庞上,也有一种使人不可理解的忧郁。 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始终散发出一种光芒,那是一种属于智慧和毅力所混合的光,使人有不可轻侮之感。 他们二人之间,不时地互相对望一下,心中各有一种不同的想法。 他们是应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但是,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把他们隔开来了,而使他们连想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冷古又望了江元一眼,心中想道:“我若是有他这种健壮身体的话……” 从冷古入江湖以来,他始终羡慕着那些健壮的人,虽然他有着一身超人的绝技,可是当他在这种情况下,也会产生一种自卑。 他又想到了百里彤,也是那么的健壮和充满活力,心头有些悲哀。 这时江元突然回过了头,笑道:“你在想什么?” 冷古哦了一声道:“啊!我在想百里彤!” “百里彤!” 江元有些意外,把身子坐侧了一些。 冷古点点头,说道:“是的!他真是一表人材呢!” 自从江元和百里彤结拜之后,便对百里彤增加了好感,这时听冷古夸奖他,心中不禁颇为高兴,忖道:哼!你居然也会夸奖人! 可是他的嘴上却道:“是的!他功夫很高,人又谦虚,不像我这么怪僻,怪不得他有这么多朋友呢!” 冷古哈哈笑道:“我说你怎么对我和善多了,原来是受了他的影响,你……九天鹰……” 冷古不停地笑着,用手拍着江元的肩膀。江元第一次感觉到冷古的天真和可爱,一如纯洁的孩子。 他正要说话,冷古突然止住了笑声,说道:“账主子在等着要账呢!” 江元闻言向前望去,不禁笑了起来。 原来萧飞志的马车横在路旁,他却站在这条道路的中央,双手背在背后,似在等候他二人到来。 江元笑着低声对冷古道:“他到底沉不住气了,我非要给他点厉害!” 江元说着把马缰勒紧一些,马儿立时减慢了速度,冷古轻声说道:“这小子准是报那杯酒之仇来的!” 说话之际,车子已经驶近,两下相隔约有一丈左右,江元发出了“啊”的一声长叫,马车立刻完全停止下来。 二人尚未说话,萧飞志已含笑道:“两位如此急驶,想来一定累了,何不下车来休息休息?” 二人见他换了一件全黑色的长衣,英姿飒爽,面上带着很和善的笑容,令人感觉很亲切。 冷古向他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们正要休息呢!” 冷古说着慢吞吞地爬下了车子,笑对江元道:“兄弟,下来歇会吧?” 江元却摇头道:“我就在车上歇!” 冷古又回头对萧飞志道:“萧兄弟,你有什么见教呢?” 萧飞志面上现出惊异之色,问道:“你怎知道我姓萧呢?” 冷古含笑自若,笑道:“萧飞志名满京华,我怎会不知?” 萧飞志走向前一步,说道:“你太过奖了……敢问你大名?” 冷古尚未答言,江元笑道:“萧兄,你认识我,居然不认识他,这倒是怪事……他就是冷古!” 这句话使得萧飞志越发吃惊,他怔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哈哈!我道是谁与九天鹰称兄道弟,原来是冷古,那真是幸会得很!” 冷古这时突然变得冷漠起来,他似乎很不高兴别人提到他的名字。 他淡淡地一笑,说道:“敢问尊驾横车拦路却是为什么?” 萧飞志长眉一挑,反问道:“二位快马相随,又是什么道理呢?” 冷古脸上带着薄怒,他尚未说话,江元突然跳下了马车。 他把身子斜靠在马车上,嘴角带着一丝笑容,缓缓地说道:“我只有一事,请你把那只木箱取出一观!” 江元说话的这种神态轻狂极了,萧飞志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说道:“哈哈……你们二人名满江湖,居然也有占山为王的贼性……” 他话未说完,冷古已经不悦道:“萧兄弟,你长这么大,应该会说话了,我们本无怨仇,你可别在嘴上结了冤仇!” 萧飞志剑眉一挑,他也在微怒中,冷冷道:“似你们这种无理追踪,已然与我形成敌对,现在废话少说,我先问你,在酒店以酒泼人,你可是存心侮辱我?” 冷古哈哈一笑,他的笑声中带有一种得意和戏谑的意味,听起来使人很不舒适。 他笑着说道:“那是我敬那三兄弟的酒,被你用袖子接了去,怎说是我得罪你呢?” 萧飞志咬了一下嘴唇,说道:“我早听说得,江湖中小一辈的就你们二人最为难缠,果然不是虚言!我这个人最讲痛快,你们也用不着装模作样……” 他说着又向前跨了一步,把声音提高了一些,略带愤怒地说道:“冷古,你在酒店戏我,已经结下了怨,现在我就在等着你……不信你能强我多少?” 冷古一笑正要说话,江元把身子由马车上挺直了,含笑说道:“萧兄弟,那么我们这笔账怎么算呢?” 萧飞志俊目一闪,紧问道:“我们有什么账?” 江元双眉飞扬,朗声说道:“你在黄县无故激我,提我姓名,你可知骆江元并非你戏谑的人?” 萧飞志搓着双掌,呵呵笑道:“好极!好极!这也是一笔账,等我先与冷古了断之后,再向阁下请教请教如何?” 冷古这时也转向江元道:“他一再提我,真叫我感激,江元,这头一阵你就让给我吧!” 江元略一思索,把身子又靠在了马车上,淡然说道:“好的,不过你可要给我留个机会!” 江元这句话分明不把萧飞志看在眼内,冷古得意地轻笑一下,说道:“那个自然!” 萧飞志向江元投了一眼,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得意的神色,使得江元诧异起来,忖道: 他有什么事情,值得在我面前这么骄傲! 正在江元思索之时,冷古已经大步地走了过去。 在相距萧飞志五尺左右之时,冷古停下了身子。 他脸色很平静,好像没事一样,含笑问道:“怎么样?我们就动手么?” 萧飞志神色自若,笑道:“不动手难道我们谈家常吗?” 冷古哈哈一笑,说道:“好!好!又遇见一个合我脾气的,那么请动手吧!” 萧飞志向后退了一步,说道:“姓萧的绝不先动手,你进招吧!” 冷古点头道:“姓冷的没这规矩,接招!” 他说着挺身而进,二指向萧飞志双目点去。 江元靠在车上,细细地观看。 他很想借这个机会,看一看冷古的身手和派别,因为江湖传闻,冷古功力奇高,可是却无人能看出他的派别,也无人说过他有师父。 对于萧飞志,江元是完全陌生的,但他敢在江元和冷古面前如此轻狂,一定是有惊人之技的。 这一条山道很是僻静,老远不见一个人影,秋风习习,倒真是较量武功的好地方。 这时他们已相互对拆了好几招,看来双方似乎只用出几成功力。 他们的身形出手快极,尤其是萧飞志,他起落之间,身手之轻,不但超过了冷古,就连江元也自愧弗如! 江元不禁暗暗心惊,忖道:啊,他的轻功造诣,已然到了这等境界……真是天赋太好了,否则是不可能的啊! 冷古的身形已经够快了,可是比起他来,仍然显得逊色,如果说冷古是秋风中的一片飘叶的话,那么,他便是一条蛛丝了! 冷古也感到万分惊讶,叫道:“原来姓萧的轻功这么好!” 这时江元心中突然一动,忖道:莫非他是萧鲁西的什么人? 那萧飞志的轻功虽然极高,可是他掌上的功夫就不如冷古所以,在他与冷古动手的过程中,不得不以他卓越的轻功,来闪躲冷古的凌厉招式。 冷古似乎知道自己的轻功不如他,当下突然把身形减慢,双掌舞出了一片力壁,先保住了不败之势。 冷古所使是一套很平凡的掌法,招式亦无出奇之处,可是由他施展出来,仍然有着石破天惊之威力。 萧飞志则以一套小巧的掌法,配合着那灵巧的身子,像一个幽灵一样,围着冷古团团打转。 这时冷古才躲过他一式,长臂翻时,五指如钩,夹着一股极凌厉的劲力,向他前胸击到。 萧飞志脚尖微一点地,身如风车,已然到了冷古身后,并二指“笑指桑麻”,闪电般向冷古背心点倒。 冷古叫道:“你好快啊!” 他头也不回,长袖向后一甩,阔大的袖角,已然向萧飞志的手腕缠来。 萧飞志连忙收回右掌,左掌又飞快递出,向冷古肩头抓来。 冷古一声朗笑,身子错过三尺,猛翻右掌:“金丝缠腕”,便向萧飞志脉门抓来。 他们二人各有所长,打得难分难解,可是江元一旁看得明白,冷古的功力显然比他高得多,如果冷古尽力而为的话,就算萧飞志轻功再好,也难逃出他的一双铁掌之下,可是他们动手的情形,就好像是游戏,又好像是要好的朋友比试,谁也舍不得下杀手。 江元看得有些不耐烦,走近了些,说道:“你们这样打法,到什么时候为止?” 冷古边打边道:“你别急,待会轮到你的时候,你再尽兴吧!” 冷古话才说完,突听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江元回头望时,只见一骑全黑的骏马,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驰来。 江元忖道:又是什么人物来了? 他想着往旁边让开了数尺,那骑马上是一个白衣骑士,他老远看见有人打斗,便大声喝道:“快让路,让路……” 叫着他由江元身边驰过,可是冷古及萧飞志正在路的中央动手,使是他不得不把马往旁边一带。 由于马跑的速度太快,他猛带之下,那马几乎摔倒,扬蹄长嘶。 马上的人突然停了马,江元见他也是十八九岁的美少年,心中好不惊奇,忖道:哪来这么多年轻人? 马上的少年,似乎因冷古二人挡住了他的路而大为不满,他在马上对冷古冷笑一声道:“拚命也不找个没人的地方,少爷要不是有急事,非教训你们不可。” 他说完这几句话,一点马腹,那匹骏马又放开四蹄,绝尘而去。 冷古大怒,他竟抛下了萧飞志,一声大叫:“小子,我倒要请教……” 随着这声大叫,他身法如龙,竟追了下去,霎时便在拐角消失。 这突发的事情,使得江元及萧飞志都怔在那里。 他们二人对望了一眼,萧飞志笑对江元道:“好了,我们先看看热闹再说!” 他说着,跃上了马车,抖缰而去。 这时只剩下江元一人,忖道:我也赶过去,看看又是什么人物。 于是,他也跃上了马车,正要策马之际,突听身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江元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忖道:怪了,怪了!今天是怎么回事? 江元干脆不走,坐在车上等候。 不大的工夫那匹马儿已然驰了过来。 出乎江元意料之外的是,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她约有十七八岁,修长的身材,衬着一张美丽的面孔,一件墨绿色的劲装。 身披一件玄色的斗篷,显得无比的矫捷。 她把马在江元身前勒住,奇怪地望了一阵,点了点头,笑道:“请问这位朋友,刚才可有一匹黑马过去?”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才过去不久!” 那姑娘又望了望四周的情形,又问道:“他可是在这里与人动过手?” 江元见她好似非常关心,微笑一下道:“没有,是两个不相干的人!” 姑娘点了点头,望了江元的马车一眼,又道:“你可是也往那地走?” 江元点点头,姑娘又道:“我骑马累了,可否在你车上休息一下?” 江元有些意外,但又不得不答应,点点头道:“好吧,你快上车吧,我就要走了!” 那女孩姗姗地下了马,上了马车,坐在江元身旁,笑道:“你不知道我一路多累啊!” 江元望了她那匹马一眼,问道:“你的马可要拴上?” 女孩摇头道:“不用,我的小花最听话,它会跟着跑的!” 江元发觉这个女孩非常天真,孩子气很大,长得也很美丽。 江元心中想道:怎么我碰见的女孩子,都是这么美丽和奇怪的?” 江元想着,猛然扬鞭,马车如飞而去,她那匹黑白间杂的骏马,果然跟在车后,放蹄追随。 江元极目四望,前程渺渺,已望不见他们的一丝影子,心中诧异,忖道:难道冷古徒步追他那匹神驹? 江元想着,心中疑惑不已,那女孩子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江元侧目望了她一眼,只见她一双妙目,紧紧地盯着自己。 江元把目光投向远处,低声答道:“我姓骆,叫骆江元!” 那女孩子点了点头,低声自语道:“没有听说过……” 江元不禁有些不悦,因为在他认为,他的名字,应该是天下尽知了! 江元含笑望了她一眼,反问道:“姑娘你的大名呢?” 那姑娘一直放目四望,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姓恽,叫恽冰。” 江元摇摇头,说道:“我也是没听说过……” 他话未说完,恽冰突然笑了起来,江元面上不禁一红,问道:“你笑什么?” 恽冰用手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摇头道:“没什么……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道你是不是认识?” 江元闻言答道:“我认识的人很少,要看你问的是什么人了。” 恽冰浅浅一笑,神韵很美,她含笑道:“这个人很有名的!” 江元不禁笑道:“啊,很有名?是什么人物?” 恽冰回头望了望她那匹骏马,这才慢吞吞地说道:“他姓冷,叫冷古。” 江元笑了起来,他又在马股上加了鞭,侧过了头,反问道:“冷古,你认识他么?” 恽冰脸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好像是在羞涩中,低下了头,轻轻道:“我不认识他,不过很想见见他。” 江元笑道:“刚才他还与我在一起,现在追人去了,如果你想见他,我们在钟村落店,一定可以见着。” 恽冰红着脸,低声道:“谢谢你……其实也没什么事!” 江元心中好笑,忖道:看她这等模样,莫非她是冷古的心上人? 江元想着不禁多看了她两眼,恽冰越发羞涩起来,把脸偏过一旁。 她低声地说道:“你为什么突然看起我来了?” 这句话问得江元好笑不已,忖道:这个姑娘真是太天真了! 江元笑道:“我奇怪冷古怎么没有提起过你。” 恽冰翻了一下秀目,嗔道:“要他提我干什么……你是不是冷古的好朋友?要不然怎么会一起来?” 这个问题江元很难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与冷古之间是否有友谊存在。 江元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也才认识不久,算不上什么好朋友!” 恽冰有些奇怪地说道:“那么你一定也是个不平凡的人,不然冷古是不肯与你同行的!” 江元见她神色、语气之间,透着对冷古的崇拜和欣赏,笑着说道:“你猜错了,我是很平凡的,不过我认为冷古也很平凡!” 恽冰显然对他这句话很不赞同,她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说道:“谁说冷古平凡?我一生就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人!” 江元笑道:“姑娘!你才多大?说这个话未免太早了点吧!” 江元说到这里,突然把马车勒住,停下来。 悻冰奇怪地问道:“怎么了?你停车干什么?” 江元不答她话,向地上看了一阵,这才说道:“他们在这里动过手!” 浑冰睁大了眼睛问道:“谁呀?你说谁在这里动过手呢?” 江元仔细打量四下的情形,不禁自语道:“啊!他们打得相当厉害哩!” 恽冰见他不答,不禁急得拍了他一掌道:“喂!我问你,你怎么不回答呀?” 江元见她急成这样,不禁又气又笑,说道:“你这么急干什么?我是说冷古和别人动手!” 恽冰的眼睛睁得更大,问道:“可是与刚才骑黑马那个人?” 江元点头道:“大概是吧!因为他骂了冷古一句,冷古就追下去了!” 恽冰闻言在车上连连跺脚,急道:“该死!秦长安!我叫你找冷古,你怎么打起他来了?真是该死!” 她一连串地骂着,江元由她口中听得一个名字,不由变得惊异起来。 原来秦长安是扬名两湖的一位少年奇人,江元虽很少到南方,但在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个人。 他不禁想道:啊!刚才骑黑马的人就是秦长安……他为什么也来了这里?莫非真有什么大事发生不成? 由于这一连串发生的事,越发使江元迷惑起来,他似乎感觉到,这么多年轻人都在这条线上跑,一定有着极重大的事要发生。 恽冰骂了一阵子,催着江元道:“快!快!我们赶快去看看,不然他们又打起来了!” 江元见她如此情急,一连催着自己,不禁有些不悦,忖道:我好像是她雇的马夫一样! 江元才扬起鞭子,尚未落下,恽冰已急得大叫起来,她尖声道:“啊——得儿——” 江元气得瞪了她一眼,恽冰也觉自己失了常态,不禁把一张脸羞得通红,低声道: “对不起……我只是想催马……” 江元淡淡一笑,说道:“你再叫也没用,你看马不是还停在这儿么?” 江元说着扯足了嗓子叫道:“哈——啊——” 说也奇怪,那匹拉车的马,在恽冰叫时,动也不动,可是江元才一喝叱,它立时放蹄而奔了。 江元又补了一鞭,马车越发行得快了起来。 江元回过了头,笑对恽冰道:“怎么样?这也不是简单的啊!” 恽冰突然被这点小事,气得面上变了色,她不住地骂道:“鬼东西!我叫你就不理,讨厌……” 她低声地骂着,并在马车上找到一块小石头,打在了马屁股上,这才消了一些气。 江元见她骂了一阵,脸色又平和下来,当下忍不住直想笑,忖道:这恽冰真像个小孩子一样! 车行如风,快得惊人,恽冰感到很满意了,她望了望那匹马,不禁说:“怪了!看不出这匹劣马,居然还有这么快的脚程!真有点叫人不敢相信!” 江元大笑,道:“姑娘!你是南方来的,对于看马实在外行哩!” 恽冰惊奇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南方来的?” 江元含笑道:“听你的口音,就知道了!” 恽冰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你倒怪聪明的!” 这时已是将近傍晚,天色越发阴暗,寒气也更浓了! 恽冰不禁把斗篷裹着身子,连声道:“啊!好冷!” 江元一袭单衣,毫不冷怯,笑道:“冷?下雪后才算冷呢!” 恽冰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冷?奇怪……对了!你的功夫一定很高吧?” 江元见她上车之后,闲话便是不停,一直说到现在,笑着说道:“我在北方长大,当然不觉得冷了!” 恽冰点点头道:“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有没有到过南方?” 江元点头道:“我走过四川!” “江南呢?” “江南……没有!” 恽冰发出了一声惋惜的叹声,说道:“可惜!江南真美,你却没有去过……” 第十二章 孺子遭毒手 少侠义施救 马车如飞,在黄土道上疾驶着,不时传出了他们的交谈声。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钟村’,立时又有小童带他们入镇。 江元在车上伏身问道:“小兄弟,你可看见有马车来过?” 那小童道:“有,我们这里只有一辆车,客人现已在店里歇脚,别的没有了!” 浑冰急切地又问道:“还有一匹黑马呢?” 小童想了一会道:“啊!对了!有匹黑马从这路过,可是他没下马就走了!” 恽冰急道:“可有人在追他?” 小童摇头道:“不知道!” 这时天色已然非常昏暗,恽冰不禁紧皱了眉头,自语道:“怪了!这么晚了,他不住店,难道还要赶路不成?” 江元也非常疑惑,不知冷古跑到哪里去了! 这时小童已将二人带到一家客店。 二人先后下了车,小童问道:“姑娘,你的马可要喂料?” 恽冰思索了一下,说道:“好吧!喂好你马上牵来!” 小童奇怪地问道:“马上牵来?姑娘你……” 他话未说完,恽冰已摇手道:“不用说了!照我的话去作!” 江元也对小童道:“把马车带去换马,明天一早送来!” 小童连声答应而去。 二人入了店,小二笑道:“二位,是过夜吧?” 江元点了点,说道:“要间干净房子……现在先送吃的来!” 江元说着,便坐在一张方桌前,恽冰也坐了下来。 小二答应一声,慢吞吞地问道:“少爷!你是说只要一间房子,一间?” 江元点头道:“当然一间呀!我又不开店,你要我租多少间?” 小二连声称是,笑着退下,并用含有惊奇和笑意的眼睛望了恽冰好几眼。 恽冰只是低头沉思,并未理会。 江元含笑问道:“你不是吃完饭就走么?” 恽冰点头道:“是的!我一定要赶快去!” 江元一笑不语,这时小二已然送来酒食,江元含笑问道:“刚才也有一位坐车的客人,可是在你店里?” 那店小二啊了一声,忙道:“不!不!他在对街那家黄家老店歇着!黄家老店最讨厌,夺门抢我们的生意。” 江元闻声大笑,就连恽冰也笑了起来,说道:“一定是你们的菜不好!” 小二急忙道:“哪有这事!你不信待会尝尝看,太太……” 他才说到这里,恽冰秀目一瞪道:“你叫什么?” 小二被她弄得一怔,答道:“我叫你太太呀!” 恽冰粉面通红,骂道:“去你的!你才是太太!” 江元知道小二理会错了意思,含笑道:“小二,你不知道,就不要乱叫,怪不得人家不住你的酒店呢!” 那店小二连忙退了下去,心中好不奇怪,用手摸着脑袋,低声喃喃自语道:“不是太太怎么同住一间房……要不然就是姘头!还说我是太太,我要是太太早抖了(神气之意)!还他奶奶的干这个……” 不言小二自语,再说江元和恽冰处自低头用饭,不大的工夫,那喂马的小童,已将恽冰的马牵来了。 恽冰给了他一块碎银,立时匆匆吃起饭来;江元不禁笑道:“就是要去也不用这么急呀!连吃饭也赶成这样了呀!” 恽冰却是不语,一会工夫已吃完,站起了身子,含笑道:“谢谢你让我搭车,以后还会见面,我要先走了!” 江元也不留她,点头道:“好的!你快走吧!” 恽冰又向他说了几句谢语,立时出店,跨上了那匹比她高出一头的骏马(马的高度是以后颈为准的),一阵得得之声,消失在寒冷的夜色里。 江元一直坐在桌前未动,心中忖道:“这才是怪人怪事……” 这时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行程,忖道:由冷古赶车,走了这条路,现在越来越远了,明天如果冷古还不回来的话,我就改走朱桥了! 他一人坐在桌前,独自饮酒。 几杯烈酒下肚,又勾起了江元的愁怀。 他想到了师父,又想到了文瑶和铁蝶。 他决定广泛地接触江湖上每一个会武的人,去探访杀他师父的仇人。 现在这一路上,他已经意外的接触了很多年轻的人,可是非常令他失望,他们有的连“九天鹰”都不知道,就像恽冰这样,在她身上又能得到什么线索呢? 惟一使他产生疑心的人,就是萧飞志了! 江元似乎已经感觉得到,萧飞志一定关系着一件大事——不是与他的师仇有关,就是与石老人有关。 江元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怀疑,可是,他却下定了决心,忖道:我一定回去探个究竟! 这一顿酒,江元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时候,直到四下没有一个食客,小二在他身前缩着脖子,直打呵欠时,他才感觉时间很晚了! 于是,他扶醉而归,在小二的扶持下,向楼上走去。 这小二真是多话,好像很关切地问道:“少爷!你心里一定很愁闷吧?” 江元用手指着他的脖子,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二一笑,道:“我也是这样,心里一烦就喝酒,喝完就睡,第二天一醒就没事了!” 江元笑道:“我不同,我喝了酒总是睡不着……” 说着小二已将他扶入了房间,他用极小的声音,在江元耳旁低声问道:“少爷!要不要叫个姑娘来?” 江元起初听不懂小二的意思,继之一想就明白过来,别瞧他是身负奇技的少年奇人,这时居然也羞红了脸。 江元红着脸,瞪了他一眼,笑骂道:“胡说!我贪酒可不贪色!” 小二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你别犯嘀咕……” 他话未说完,江元已把他推开,说道:“出去吧!你要是有兴趣你自己去!”说着把门掩上。 小二被江元推出了好几步,差点没掉下楼去,不禁翻了一下小眼,低声骂道:“没种!” 江元一人在房中,酒后沉思,越发有一种冷清和孤独的感觉。 他推开了窗,寒风迎面,使他清醒了一些。 这一霎那,他感到自己太孤独了! 他没有慈祥的双亲,在火炉前向他追述他孩童时代的趣事。 他没有知己的朋友,在樽前酒后,与他畅谈心语,策划未来一生的事业。 他没有爱恋的人,在花前月下,耳鬓厮磨,轻怜蜜爱,倾诉她的相思…… 他惟一的一个怪癖、冷酷的师父也消失了! 现在所剩下的,只有一个文瑶,但是她却爱恋着百里彤! 对于江元来说,文瑶只不过是一个美丽而又遥远的影子,遥远,遥远……永远的遥远,永远得不到! 一个人最痛苦的不是贫穷,也不是病痛,而是空虚! 空虚,就像是一棵毒苗,隐伏在你的心中,但你却还要用心血来滋润它。 江元把头埋在臂弯里,痛苦地伏在窗前。 这一霎那,他愿意作一个最平凡的人,像赶车的,像跑堂的! 他们没有过多的欲望,存钱、娶妻、生子……如此而已! 即使是一个下级的地痞流氓,也会在吃喝嫖赌中得到安慰。 不幸的是,那些不平凡的人,那些有大智慧的人,却永远生活在痛苦的边缘。 一阵迎面的寒风,夹着雨丝落在江元身上。 他震惊了一下,仰起了头,窗前飘下毛毛雨,像是耳语。 江元揉一下眼角,惨烈地笑了起来。 “我在这想些什么?” 这个问题,把他由幻想拉回了现实。 他必须思索目前要办的事情。 他忖道:我今夜一定要去探望一下萧飞志的情形……最近在我面前张狂的人太多了! “我先调息一下,然后,就可以动身了!” 江元想到这里,把窗户掩上,静坐下来。 他定下了心,渐渐地进入佳境。 大约一个更次过去,江元悠悠醒来,酒意已然全消,精神也好多了。 他把窗推开,毛毛雨仍然下个不停。 四下一片黑暗,窗前的细雨,像是一根根发亮的短针,又像是一把把的灰尘,轻灵地在闪动着。 江元换了一套劲装,结束停当后,轻轻地跨出窗户,把窗门带好,这才落下了地。 他轻得像一片落叶,随着毛毛雨一同落地。 细小的雨丝,像是一根根的冰针,当寒风把它们吹到脸上时,使人感觉到一阵阵的疼痛。 江元认了一认地势,飞快地扑向了对街。 他顺着街心,慢慢地向前走去,细雨、寒风,交加地沐浴着他,他有一种舒适的感觉。 转过了这条街,他很容易地发现了一座楼房,嵌着两盏昏黄的“气死风灯”。 在昏暗的灯光下,江元看见了“黄家老店”四个大大的字。 江元心中想道:“就是这里了!” 这时,他却发觉靠左角一间房子,隐隐传出了灯光,甚是显著。 江元不经思索,便可断定那间房子必是萧飞志所居无疑。 他四下仔细地望着,虽然他知道这么晚不会有人,可是他仍然丝毫不敢大意。 等他确定没有人时,他双臂微微一抖“草丛飞萤”,身如一团黑云,轻飘飘地落在了房顶上。 江元落下之后,略一打量,几个纵身已然来到萧飞志所居那间房子。 他伏在屋檐,俯身而下,刚好由窗缝可以看到室内。 萧飞志坐在灯前,穿着一件白色的丝质长衣,质料极为高贵。 他胸前挂着一块纯金嵌翠的金块,在灯光下发出了耀目的光彩。 那只巨大的木箱,就放在他身旁。 他紧闭着双目,双手合十,神色极为虔诚。 他嘴皮轻轻地蠕动着,似在祝福着什么。 江元心中不禁惊异万分,忖道:看他这身打扮,果如冷古所说是贵人之后,说不定是哪个王府的公子哥儿,可是他哪里学来的一身奇技呢? 江元正在思忖之际,突听他低声地祝福着:“爹!娘……你们保佑我!这一次的机会我是绝不放过的!你们惨死了三年了,我一定要报仇……这是最好的机会,您们一定要保佑我……” 他虔诚地祝福着,双目中流下了大颗的泪水。 他悲切、哀伤的语调,隐隐地由窗户传出,江元不禁大为感动。 他心中想道:“原来他有血海深仇!可怜……” 萧飞志低声祝福了一阵,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用雪白的衣袖擦拭着。 他一双剑眉紧紧地皱着,满面戚容。 这张面孔,足以感动所有的人! 这一霎那江元对萧飞志产生了很大的好感。 他有些后悔,忖道:原来他是个孝子,我为何来窥探他? 江元深深觉得自己不应该,萧飞志亦没有任何地方得罪了他。 可是那只大木箱,对他却有一种莫大的诱惑,使他继续地看下去。 萧飞志拭净了泪光,他双手轻轻地把箱盖打开。 江元一眼向箱中望去,不禁使他大吃一惊!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箱里睡着一个人,正是铁蝶的师父石老人。他周围垫着极华贵的被褥,双手交错在胸前,目光如炬,仍然很精神。 看样子他很正常,可是却丝毫不能活动,犹如一个活死人。 萧飞志恭敬敬地向老人施了一礼,含笑道:“石伯父,我昨天的话,你一定想过了,希望你能念在和先父相交一场,帮我报此血海深仇……” 江元心中忖道:原来石老人和他的父亲是旧交! 这时萧飞志又接着说道:“石伯父,小侄这次的举动,你一定能够原谅我,实在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现在小侄的处境很困难,冷古可能就是我未来的大敌,还有骆江元,他一直在寻访你,另外百里彤、卓特巴、陈小浪……” 说到这里,他面上现出一种莫大的惊恐。 石老人的双目,像两道奇异的光芒,一直停留在萧飞志的脸上。 江元心中疑云阵阵,他在思索萧飞志的话,反复地想道:“他为什么说冷古、百里彤、陈小浪是他的大敌?难道他们也与这件事有关?” 这时萧飞志已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变得更为恳切和悲痛:“石伯父!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江元更奇怪,忖道:石老人还会说话,那么他到底历过了劫没有? 老人的目光注视他良久,才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长叹。 萧飞志见老人出了声,似乎喜出望外,双手扶住了石老人的膀子,连声道:“伯伯! 你快讲话!快讲……” 说着,他不禁流下了大颗的眼泪。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发出低哑的声音道:“江元!你进来吧!” 这句话使得飞志和江元同时一惊。 江元忖道:好厉害的老家伙! 这时江元身形已然暴露,也就不再隐躲,推开了窗户,飘身而入。 他全身已被雨水淋透了,形状甚是狼狈。 萧飞志的脸上有一种不可形容的神色,也说不出是惊还是愤怒。 石老人继续说道:“江元,他是我故友之子,你们不必互相仇视,拉拉手!” 由于刚才所看到听到的事,江元对他早已没有敌意,当下伸出了水湿冰凉的手来。 萧飞志迟疑了一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们的友谊就这么神奇地开始了。 萧飞志似乎过度的兴奋,几乎流下了眼泪,他有些失常地说道:“江元,你……你快换衣服!” 江元连忙谦让,可是飞志一再坚持,江元无奈,只好换上了他一套质地极佳的劲装。 石老人躺在箱子里,神态极为滑稽,他笑了一下,说道:“江元,这一路辛苦你了!” 江元面上一红,答道:“小侄实在无能,以至于……” 他话未说完,老人已然笑道:“不必说了,飞志这一手也是高人指教,不必说你,就连我也算计不到,我所以奇怪,默念中似乎有一劫,可是久候不至,原来应在这里!” 江元担心地问道:“师伯,你身体没有关系吧?” 老人一笑道:“你问飞志好了!” 飞志面红如布,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江元,你可别怪我,我到的时候,五羊婆和苏月雯正打得厉害,你和铁蝶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加上我轻功还可以,所以就趁虚而入……” 他说到这里,老人由鼻中哼了一声道:“你能逃过江元的警戒,也算是你的造化!” 老人的话是事实,可是却说得二人一起面红起来。 飞志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进去的时候,伯伯才度过最厉害的一劫,眼看时辰就到了,时辰一到,伯伯可以活动,便知道我来的目的,一定不会见我,所以我就在他恢复活动的一霎那,用内功逼他服下一丸药,这药性可以使他老人家暂时麻痹,然后我就偷偷把伯伯带走,要把他带到大都去……” 江元这才明白,原来飞志有事要求老人,不得已出此下策,心想:只要老人身体无伤,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老人干咳了一声道:“飞志,这法子可是三公教你的?” 飞志红着脸道:“是的!” 老人哼了一声道:“这老家伙!现在害得你要扶持我饮食便溺,像我这种人物,居然被关在箱子里……” 老人说着似乎很不满,连连地摇头,江元见状几乎笑了起来。 飞志也不禁笑道:“你老千万别生气,到了大都我任你怎么罚!” 老人哼了一声道:“得了!我自会找三公算账!” 江元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又不好问,只有坐在一旁纳闷。 老人停了一下,又道:“飞志,并不是我忘记了和你父的交情,也不是故意避不见面,实在这件事有大难处……” 他话未说完,飞志又流泪道:“伯伯,你要说个明白,那件事怎么能怪我爹娘?他竟下了这等毒手!” 老人又叹了好几口气,接道:“要说起这事来,实在不知道是谁的错,你爹虽然冤枉,可是他也是受了骗,再说三年来他也天天忏悔!” 飞志把头埋在臂上,哭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亲仇不共戴天!” 老人悠然长叹,说道:“这事实在很难说,到了大都再谈吧!” 老人说着又对江元道:“你现在可还要到大都去?” 江元点点头,答道:“是的,我与一个朋友见见面,再说铁蝶也要去,她找杜师伯去问你下落去了!” 老人点了点头,又道:“那孩子倒有这份孝心……” 这时飞志已然止住了眼泪,说道:“江元,我们一同走怎么样?” 江元略一思索,答道:“明天冷古如果不来,我们就一同走好了。” 提到冷古,老人突然问道:“飞志,你能断定冷古和你的事有关么?” 飞志点头道:“大致上不会差到哪里,不过是敌是友还没法弄清楚……” 老人点头道:“但愿他不要牵惹进来,不然事情更复杂了。唉……百里青河临走,还有这么多恩怨,真不知他如何开脱啊!” 江元闻言不禁大吃一惊,忖道:啊!竟是百里青河! 他心中不禁一惊,忖道:莫非他们都是与百里青河作对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 他们,冷古,还有刚才路上的那两个年轻人。 江元正在诧异,又听石老人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你们选中了我,实在叫我为难,只怕把事情越弄越糟呢!” 萧飞志道:“石伯伯现在不必挂心,等到了大都再说吧!” 石老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现在不去也不行了,真是!你们对我老人家也太无礼了!” 萧飞志连忙又低声道歉不已。 这时江元心中异常混乱,因为他已经与百里彤结拜为兄弟。百里彤并且要江元帮助他,保护他父母的安全。 江元想着便对石老人及萧飞志道:“师伯,既然你很安全,我就没什么事,现在我想回去了!” 萧飞志面带歉意,说道:“骆兄,这一次,实在是小弟的错,希望你不要挂在心上,你既然也到大都,我们结伴而行如何?” 江元勉强笑了笑,说道,“不了,我们走的是两条路,以后有缘再见吧!” 江元说罢,推窗而出。 他的话原是双关语,萧飞志有些莫名其妙,望着窗外,愤然道:“好狂的小子!” 江元心中混乱异常,他很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内,思忖道:百里彤不知道是否到大都去了?如果这么多人,都与百里青河作对的话,只怕是不容易应付的。 江元心中虽然焦急,可是这时也无法可想,思索了良久,最后才作了决定。 他忖道:“我只有先他们赶到大部,先保护百里青河的安全再说!” 江元作了决定之后,心中才稍微安定下来,睡倒在床上。 他又想到了冷古,忖道:他不知与秦长安到哪儿去了? 他到底与百里青河是敌,还是友呢? 由于冷古的行事怪异,江元始终都推测不出来。 翌晨,天边才有曙色,江元就已驾车离去了。 晨雾阴寒,无风冷冷,秋天的早晨,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冷清。 这条驿道上,只有江元这一部车子,车声辚辚,划破了秋晨的寂寥。 他是一个血性极强的男儿,百里彤是他一生中第一个朋友,因此,他特别珍视这分可贵的友情。 车行如飞,寒风似刃,吹得人脸、手生痛;可是江元却没有感觉到,他只是不停地想:“只要我知道了这件事,我绝不能叫百里青河有毫发之伤!” “百里青河为官很正直,应该是个清官,他化名为马百里,在江湖上行了不少善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江湖奇人,要取他的性命呢?” 江元虽然想不透这个问题;可是他却知道,这必然是江湖中一件最复杂的复仇事件。 江元驾车疾驰之际,突听路边右侧,似乎有人呻吟之声,心中不禁一动,忖道:莫非又出了什么事情? 江元一念之下,立刻将马车勒住,走下车来。 靠右边是一条极宽大的土沟,往后便是一片竹林,生长得并不茂盛。 江元点足轻轻跃过沟去,走近竹林,却没有再听见一丝人声。 江元双目如炬,一扫之下,就发现在一排密竹之后,倒卧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好像是死了一般。 江元心中诧异,立时赶过去,他一瞥之下,不禁大为惊奇,脱口说道:“啊!原来是他!” 原来倒卧在竹林之内的,正是往竹楼行刺的江小虎,昏迷地倒在地上,右手还紧紧地抓住一节竹子,他眼角挂泪,样子很是可怜。 江元不禁皱着剑眉,自语道:“这孩子怎么会倒卧在这里?” 江元想着,把江小虎由地上抱了起来,仔细一看,不禁剑眉飞扬,怒发冲冠,惊道: “啊!好毒的手,竟被人点了‘五筋大穴’!” 江元说着,双手轻托着江小虎,飞快地回到马车上,把他平放在车篷里。 江元把他的上衣解开,露出了一个凉冰冰的胸膛,江元不禁有些难过,他不知道这孩子有什么大敌,点了他如此重的穴道。 江元在他身旁坐下,气纳丹田,把本身的热气运在双掌,他那双虎掌,立时犹如火一般的发热。 江元把一双热掌,分别贴住江小虎的前后心,全神贯注地为他打穴通气。 良久之后,江小虎身上才微微地发热,并发出了低声的呻吟。 江元已经出了一身汗,心中暗自庆幸,忖道:“这幸亏是遇见我,不然这孩子准没命了! 不大的工夫,江小虎悠悠醒来,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目光散乱地望了江元一眼,便用力地挣扎起来。 江元连忙用手把他按住,伏在他耳旁说道:“小虎!我是骆江元,你可不能妄动,不然就很难复元了!” 小虎闻言又看了江元一眼,这才认出来了,他喉头发出了一些声音,双目中充满了泪水,但他极力地忍住,一滴也未流出。 江元又伏在他耳旁,轻声道:“你的穴道已被我解开,只要养息几天就可以好了,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说话,先睡在车上,到了驿站我们再休息。” 江小虎含泪点头,神情很是悲痛,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一种真挚的谢意。 江元小心地把他安置好,又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平睡在车篷中,把门帘放下,这才驾车离去。 由于江小虎尚未复元,江元不敢驾车太快,以免他受颠簸之苦;可是马车的速度,仍然不能减低。 江元紧皱着一双剑眉,心中怒到极点,忖道:到底是什么人,下手如此毒辣?如果犯在我手中,定要教训他!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已然陷入了仇恨的漩涡! 半天的工夫,二人已然来到“朱桥”——这是距离掖县最近的一座小镇。 江小虎已然陷入了昏迷状态,江元中途也曾三次停车,为他通穴顺气,以防恶化。 江元在一家客店前停了车,早有驿站的人接去换马洗车,江元小心翼翼地托着江小虎,在小二的引导下,进入了一间单房。 江小虎一直停留在半昏迷状况,神智始终没有清醒过,江元嘱小二取来笔纸,匆匆地开了一张方子,递予小二道:“小二哥,烦你快去把药配来,快!” 小二见江小虎如此模样,只当得了急病,早已吓得不得了,连声答应而去。 江元又仔细为他把了一下脉,发觉没有什么异状,心中略为放心,在他耳旁低声唤道:“小虎,你可听见我讲话?” 江小虎小脸通红,勉强地睁开了眼睛,他原来明亮的大眼睛,现在已是黯然无色,充满了痛苦。 他呆呆地望着江元,口中发出咿唔之声,双目含着眼泪;但却没有流出来,足见他是多么刚强的孩子。 江元心中很难过,用手摸着他发烫的额头,低声道:“小虎,不要难过,你的身体一定能够复元的!” 江小虎脸上现出感激之色,张了一下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江元又关切地说道:“你现在什么话也不要说,好好地休养!” 江小虎无力地点着头,把眼睛闭上,江元为他盖上了一条棉被。 这时骆江元心中却焦急起来,他忖道:看样子我要为这个孩子耽搁下来,那可就要落在他们后面了! 江元心中虽然焦急,可是看江小虎如此模样,势非耽误不可,焦急也是白废。 不大的工夫,小二已经配好了药,送进房来,缩着脖子道:“少爷!你这方子可真不好配,我跑了整个镇,还是差了几味药!” 江元闻言一惊,睁大了眼睛,紧问道:“怎么?到底差几味药?” 小二打开了方子,点算了一阵,说道:“差了两味!” 江元这才稍稍放心,收过方子细细一看,含笑道:“还好,重要的药只差一味,你跟我去煮药好了!” 江元说着,提起了药包,与小二一同出房而去。 来到炉旁,江元亲自调水倒药,一切弄好,放在火上,对小二道:“小二哥,可要麻烦你在这看着,一滚要加三匙水,一直到三滚,就可以拿下来了!” 小二连连点着头,笑道:“少爷!你放心,我在这看着,绝不会出错!” 江元这才放心,准备回房,小二又笑道:“少爷!你要吃什么吩咐一下,我叫他们送来!” 江元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东西,点头道:“好吧,你随便配几味菜,烙几张饼就行了!” 江元说着离去,回到房中,见江小虎仍是昏睡未醒,又细心地为他把了一下脉,这才放了心,忖道:万幸这孩子心脉还强,不然可要成残废了! 江元一人独坐窗前,心中疑惑不定,推测何人伤了江小虎,并且下了如此毒手。 冷古、萧飞志以及恽冰、秦长安,他都逐一想到;可是都觉得没有可能,因为不是有大仇的人,不会点如此重穴。 江元又想到百里彤家宅中,江小虎姐弟深夜寻仇之事,心中甚是纳闷,忖道:看样子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子弟,怎么会与百里彤结下这等大仇?但愿我能为他们化解开来! 想到百里彤,自然地联想到吉文瑶,这些日子来,江元已经很少想到她。 那一晚,江元酒醉,与文瑶亲切温存,事后想来,却使江元阵阵地冒冷汗。 虽然当初江元曾发下了誓言,要得到这个姑娘;可是现在他放弃了,那是基于一种道德观念。 现在,他已与百里彤结拜为兄弟,他必须要放弃这一份感情,这是很自然的事,虽然痛苦,却不得不这么去做。 这时江元只希望百里彤与吉文瑶早日结合,那么这种诱惑他的力量,便可减了! 他不时地想道:“我身负奇技,熟读诗书,绝不能做出为人唾骂的事,宁可孤独一生,也不能与文瑶接近!” 江元这么想着,心中虽然感到难过,可是也有一种自慰,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这种牺牲是很伟大的。 就在江元痴想之际,小二已然捧了药碗来,笑道:“少爷!小少爷是现在吃还是要等一下?” 江元含笑接过,称谢道:“辛苦你了!麻烦你再去烧热水,煮点稀饭!” 小二连声答应着,点头道:“这不算什么!一切都现成!我看这位小少爷病得不轻,要用大夫,你请叫一声,我马上去请!” 江元见小二如此热心,心中也颇感动,笑道:“不必了,劳你操心,他只是受了风寒,吃过药再歇一歇就没事了!” 小二这才含笑而去,江元心中不禁忖道:一个小二都懂得对人和气有礼,我为什么不懂呢……我以后一定要改过来! 自从花梦蝶死后,江元几次三番地改变,现在除了使人感觉到“不凡”之外,已不再像从前那样冷漠无情了! 江元等药稍为凉了一些,把江小虎唤醒,就着枕边慢慢地喂食。 江小虎浑身发热,神智仍然不太清醒,但他知道有人在喂他药,好几次含糊地推开,口中断续地说道:“不要……我不要吃药!” 江元从来没有招呼过病人,这时被江小虎磨出一身汗,劝好劝歹才把这碗药喂完。 江小虎饮药之后,立时又沉沉睡去,这时小二送上了饭食,江元心不在焉地胡乱吃了一些。 他不时到窗口了望,令人奇怪的是,并不见有任何一个可疑的人物经过,也不见萧飞志的马车。 江元心中好不诧异,忖道:莫非他们改了道,不然,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到这儿呢? 江元坐在窗前,直守了将近三个时辰,江小虎才悠悠醒过来,发出了低沉的呻吟。 江元连忙赶到床前,只见江小虎睁着一双俊目,正在四下观看,江元用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小虎!你可觉得好些了?” 江小虎发现是江元时,不禁惊喜交加,用粗哑的嗓子说道:“啊!你是江大哥!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江元听他说话,仍是舌大气虚,含笑道:“你能说话就好了!现在才离险境,不要多说话,待会吃过东西再谈吧!” 江小虎点点头,显得很听话,他张了张口,又要说话,江元摇手止住了他,笑道: “我知道了!你可是要出恭?” 江小虎诧异地点着头,似乎奇怪江元何以知道? 江元唤来小二,命他准备木盆及热水,然后把江小虎抱到便房,扶他入厕,然后把他放在了热水中。 江小虎虽然躺在了很烫的热水中,可是身子仍然一阵阵地发冷,江元从囊中取出了一只磁瓶,挑出了一些粉红色的粉剂,笑对江小虎道:“这些药粉泡到水里,你可能感到很痛,可是没有关系,你不要害怕!” 江小虎不停地点着头,低声说道:“不要紧,我不怕痛!” 江元点了点头,笑道:“好孩子!你是会武之人,一定懂得纳气之法,等一下粉剂下水之后,你立时把中气纳入丹田,无论怎么痛,也不可松散,我再为你推拿,把体内的游气通出就没有事了!” 江小虎只是不停地点着头,江元把粉剂倾入盆中,满盆水立时化成了淡红色,江小虎也立时皱起眉来。 江元立时卷起了袖子,为江小虎推拿游气通血。 江小虎紧皱着眉头,喉中发出了痛苦的声音,江元心中忖道:可怜这孩子,受这么大的罪,少时我定要问问,是何人下的毒手?以后遇上了我,也要用如此方法加以炮制!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热水已然变成了温水,江小虎的痛苦也止住了,江元自身运气,也不觉出了一身汗,他含笑问江小虎道:“小虎,你现在可觉得好一些了?” 江小虎满头是汗,用舌头舔着嘴唇道:“我好多了,只是觉得身上没力,别的没什么了!” 江元这才放宽心,笑着说道:“这就好了!总算我没白费气力!” 江元说着把江小虎托出了水盆,那盆水颜色不深,可是江小虎全身的皮肤,都染上一层淡红色。 江元用布巾为他擦拭,边笑道:“没关系!这颜色过一些时候,自然就会退去了!” 他又为江小虎穿上了衣服,送回床上,天色已然昏暗下来! 江元累了整整一个下午,出了不少汗,也着小二换水洗澡,更了净衣。 江小虎几次要说话,都被江元拦了下来,直到扶他吃过了稀饭这才开始谈话。 江小虎靠在床头,身上披着江元的斗篷,灯光照着,虽然精神好多了,可仍是满脸病容,他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他用极度感激的目光,望了江元一阵,低弱地说道:“江大哥!我谢谢你!” 江元摇着头,低声地安慰着他,说道,“侠义中人,不必讲这些话,你且把受伤的事,详细地告诉我。” 江元说到这里,只见江小虎一双俊目中,射出了愤怒的火焰,似乎非常激动,连话都说不出来。江元连忙拍着他的肩头,含笑道:“你不要太激动,慢慢地告诉我。” 江小虎这才平静了一些,他含悲带愤的,把他的遭遇告诉了江元,不禁把江元气得怒发冲冠,愤恨不已。 原来江小虎、江文心姐弟,自从行刺不成,便隐匿在百里彤家宅以外,他们看见百里彤与江元作别之后,便一直追踪下来。 他们与百里彤有着血海深仇;可是忌讳他武功太高,沿途一直不敢出手,直到这日凌晨,在曙色苍茫中,他们姐弟仍然远远地追随着。不料他们的行迹,早已落在百里彤眼中,回身盘问,动起手来,最初还很客气,后听他们报出姓名,竟立时下了毒手,并且将江文心掳去。 江元天性嫉恶如仇,闻言气得连连冷笑,搓手道:“真想不到!百里彤居然会在你身上下此毒手,真个可恶!我倒要问个明白!” 江小虎也是怒形于色,紧接着道,“他们也是从这条道往下走,姐姐在他手中,不知会把她怎么样?我们要赶快去救姐姐!” 江元闻言不语,思索了一阵:“你不必担心,谅他不敢怎么样!你伤体初愈,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早晨,再赶路好了!” 江小虎心中虽然焦急,可是知道自己身体确实不可支持,徒急无益。 自从江小虎说出他受伤的经过以后,江元便陷入了深思之中,他一双剑眉紧皱,不时地向上扬起,双目射出两道凌人的光芒。 江小虎不知江元在想些什么,正要发问,江元突然抬起了眼睛,非常严肃地问道: “小虎!与百里彤一起的,一共有多少人?” “人不少,大概有三辆大马车,都是自备的,漂亮得很,好像王爷一样!” 江元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除了百里彤之外,你还发现有些什么出奇的人物?” 江小虎略一思索,说道:“有一个女孩子,一直和他在一起,亲热得很,好像是他老婆一样!” 江元心中一震,忖道:啊!是文瑶……难道她看他那么为恶,都不加阻止么? 江元越想越气,决心要找他们一问究竟。 江元想到这里,便对江小虎道:“小虎,你们到底与百里彤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这么死追不放?” 江小虎脸上涌上一层悲哀,摇着头说道:“江元哥,恕我不能告诉你,因为姐姐再三告诉我,绝不能向任何人谈及!” 江元点点头,很了解地说道:“好!你不用说了,这件事我以后自会去办!” 这时天已傍晚,寒风凛冽,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江元顺手把窗户关上,说道:“天快下雪了!” 江元说着,眼角一扫,只见街心有一长衣少年,一晃闪进了一间店房,江元眼光虽快,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未看清楚是谁。 江元心中一动,忖道,这人行迹鬼祟,我却不可不防! 江元正在想着,小二己进得房来,先换了热茶,探望了江小虎的病,然后再问二人吃些什么。 江元随便点了些东西,与江小虎二人吃毕,整个天幕,已完全黑暗下来。 江小虎睡了一天,这时精神略好,便与江元谈起天来,他今年不过十五岁,人虽精壮,可是稚气未脱,一连串的孩子话,把江元不时引得发笑。 他们就像是一对亲生兄弟一样,江元坐在床侧与他握手谈心,充满了同胞之爱。 一直到了初更时分,江小虎才感有些疲倦,说道:“江元哥,我们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江元想到他病体初复,也不能谈话太多,于是点了点头,自己长衣也不脱,在江小虎身旁躺下,二指虚点,灯火应手而灭。 江小虎向里面让了一些,说道:“江元哥,你快盖被,好冷啊!” 江元带笑说道:“你不要管我,快睡吧!我还要练功夫呢!” 江小虎这才不言,他一会儿便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声。江元心中很高兴,因为他把这个孩子,由垂死边缘,救活过来。 夜深寒重,江元身上只穿了一件深黑色的长衫,可是由于他久居山顶,似乎丝毫不感觉冷。 江元静静地躺着,心中很乱,一时无法入睡,脑中所想,全是些不着边际之事,这些事有些与他有关,有些与他无关,虽然都不是可以立时解决的,但江元却无法控制着不想它。 他想到身旁的孩子,必定有着血海深仇,可是他自己呢? 他自己何尝没有血海深仇?花蝶梦的尸体已经腐烂了,可是江元却始终找不到仇人,不但如此,就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西北风的怒吼,恰似一个被人遗忘了的英雄,愤怒地向大地抗议着。 这个世界上愤怒的人太多了,虽然他们知道,这样做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幸福,可是他们仍然在愤怒,这似乎已成了一种人类的生活方法。 寒风刮起了远处的砂石,打在了房顶、窗棂上,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像是一大群弱小灵魂的呐感:“痛苦!痛苦!痛苦!” 人生来就痛苦,有什么可值得惊怪的呢? 可是“人”实在是可怜的动物,他自己痛苦时,便会像暴雨中的石子般,发出了呐喊。 然而当别人遭遇到痛苦时,他们却鼓舞欢笑,忘记了那狂风,忘记了随时可遭到的悲惨的命运! 江元在遐想中渐渐睡去…… 夜深更残,西风凄凉。 昏黄的灯光,微弱地照拂着一条黄土街道,当风力略强的时候,那两盏巨大的“气死风灯”,便来回地摇晃着,它们的光芒,就变得更微弱了! 整个的世界,都是这么冷清和凄凉,连秋虫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两条丧家之犬,萎缩在一堆土墙的后面,一阵阵地颤抖着。 这时,有一条轻快的身形,由土墙之后,轻轻地跃了出来。 他轻轻地搓着双手,又低头呵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对面的一排屋宇。 橙黄色灯光,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生得非常英俊和魁梧,尤其他的一双浓眉毛,特别地浓宽,高高地吊着,有一种不可轻侮的英雄气概。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了一下脚,已然出去了两三丈,正要作势向一间楼房纵去时,却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由怀中掏出了一块雪白的丝绢,很快地把自己口鼻掩住,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俊目。 等他安排好之后,这才二次起身,身若狂风中的一片飞叶,轻飘飘地落在屋顶上。 就在他脚尖才点到屋面时,室内突然传出了一声轻笑,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等你多时了!” 那夜行人猛一折身子,又翻了回来,就在这一霎那,一条身影,闪电般由窗口越出,轻飘飘地落在了街心。 他一转身,原来是江元! 他仍然穿着那身长可及地的黑衫,软丝的质料,在暗黄的灯光下,发出了柔和的光泽。 夜行人吃了一惊,他作势要逃,可是江元却摇手止住了他,沉声道:“你既然落入我眼,也就不必逃了,你可知道有入逃得过九天鹰之手?” 那夜行人果然停住了身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骆兄!这不关你的事,你何必多管?” 他的语声非常沉浊,使人分辨不出他是谁。 江元对他的语声,感到非常熟悉,可是却想不出来。 江元发出了一声冷笑,说道:“你来此可是为了那个孩子么?” 夜行人略微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带着笑说道:“不错!可是我并无恶意,这孩子的身世你不知道,如果跟着你,岂不误了他的大事?” 江元闻言心中诧异,可是面上仍然冷若寒霜,说道:“哼!这么说你是百里彤的人了?” 夜行人笑着摇头,说道:“这你就不必管了!你可愿意让我把孩子带走?” 江元毅然地摇着头,说道:“你不必担这份苦差事,至于江小虎,由我面交百里彤好了!” 夜行人发出一丝冷笑,他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向江元上下望了好几眼,说道:“这件事未必那么容易解决,我看还是交给我吧!” 江元剑眉向上一扬,压低了嗓门,用愤怒的声音说道:“我骆江元向来言出不二,你不要再多讲了!” 那夜行人双眉也微微地向上扬起,似乎在愤怒之中:可是他却隐忍下来,慢吞吞地说道:“骆江元三字名满中原,我心仪已久,老想能有机会讨教一二,今夜月黑风高,冷清得很,正好……” 他话未讲完,江元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朋友!如果你不想过于得罪我的话,还是趁早动手为妙,我从来不喜欢听这些闲言闲语的!” 夜行人被江元的话说得一怔,他略一迟疑,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也好!我们就动手!” 他才说完这句话,身如幽灵,已然接近了七八尺,停在江元面前。 江元脸上如常,心中却感惊异,忖道:想不到这一年的工夫,江湖上居然出了这么多英雄,看来我骆江元要想保持盛誉,非要付出些代价才成! 江元想到这里,也不再多说,一举手道:“朋友!你接招!” 他右臂轻投,疾如旋风,一掌向夜行人前胸按到。 夜行人足下换步,身子错过三尺,江元一掌落空,正要二次换掌,夜行人突然一声轻啸,双臂像是一对飞钩,闪电袭击,两股凌厉的掌风向江元双肩分别扣到。 他这双掌之力,沉猛韧黏,以江元这等人物,竟然无法辨出究竟是哪一类掌法,心中暗暗吃惊。 江元长袖一拂,身于已闪出了八尺,双目炯炯地望着他,他实在小看了这夜行人,却不料夜行人的第一掌,就使他震惊起来。 夜行人压低了嗓子,哑笑道:“骆江元名满天下,也不过如此!” 江元大怒,微微冷笑,点头道:“看不出你有些功夫,这才堪我一击!” 夜行人又发出了一声冷笑,身进如飞,右臂“长虹贯日”,二指如电,向江元双睛使点。 江元发觉他指力凌厉,破空有声,有心与他较劲,容他双指来近,猛翻右掌,迎出了一股急劲。 夜行人却巧妙地躲开了,他像一个幽灵似的,绕到了江元的身后,仍是二指点来,取江元“志堂穴”。 江元见他身形奇快,掌力沉劲,这等功夫可以说很少见,他心中暗自揣度他的来历,移步换形,已经绕过了他的二指。 江元猛转身,“拂指弹花”左手二指向那夜行人的“肩井穴”便点,这一次,江元用了六成功力,心中忖道:叫你也知道些厉害! 夜行人料不到江元身手如此之快,一眨眼之际,已翻身,避招,出手,只觉一股极刚劲的指力向自己肩头点到,两下离得甚远,可是已然觉得右臂发麻。 夜行人大吃一惊,飞身撤步,躲出了一丈之外,骇然说道:“骆江元名不虚传,我算领教了!” 他说着作势欲去,可是江元已如飘风般落在他身前,平伸双手,笑道:“胜负未分,朋友,你先前的威风哪里去了?” 夜行人用手整理了一下面中,说道:“既然你如此看得起我,我不走就是!” 说着他身形一晃,改用一套小巧的功夫,把江元围在中心,出招进掌,奇特异常。 江元以逸待劳,心中暗笑,忖道:你想以小巧功夫取胜,只怕不能如你之愿! 他二人在寒夜凄灯之下,展开了一场罕见的厮杀,虽然他们起落、递招之间,也带起了很大的风响,可是却被午夜寒风所掩没,所以听不到一些声音,他们只是一味的哑斗。 初冬之夜,静寂如死,他们在街心跃高纵低,那夜行人身形更快,远远望去,只见一团黑云,绕着江元团团打转,快得出奇。 可是江元沉着应付,出掌如风,方圆几尺之内,尽是掌力,那夜行人虽然多次猛攻,但终于无法欺进。 江元一边与他动手,一边留心观察他的路数,可是始终无法判定他的门派,而他所使用的小巧功夫,也绝不是常见的“燕青十八闪”、“醉荷飘叶”之类,可是威力却有过之。 夜行人打了半天,始终无法欺近江元,他似乎暴怒起来,低声地“哼”了一声,身势立时加速了一倍,攻势也越发地猛烈了。 江元仍是以静制动,毫不忙乱。 远望过去,只见夜行人像是一团飞絮又似一只怪鸟,才前又后,倏左忽右,身形的那份巧快,真可说是江元平生仅见。 江元心中想道:“我定要知道他是什么人物。” 江元想到这里,不禁望了望他脸上的面巾,心中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忖道:我何不把他面巾取下? 江元如此想着。正要改变掌法,突见夜行人一声低啸,身如箭弩,直射过来,他双臂大张“歌舞升平”,分别向江元右肩及腋下,十指如钩抓到。 江元冷笑一声,说道:“好厉害的掌法!” 随着这句话,江元已上拔了七尺,他凌空一个大盘旋,已然落在夜行人身后,二指轻投,点向夜行人的“鸠尾穴”。 这是江元自与他动手以来,第一次跃起,夜行人似乎没有防到,大惊之下,拼命地向前一扭,虽然让过了紧要穴位,可是江元的二指,仍然擦着他的胯骨滑过。 夜行人只觉大腿一阵酸麻,连忙运气止痛,闪了开去,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江元含笑而立,从容说道:“你把姓名留下,我绝不为难你,放你而去!” 江元话才说完,夜行人突然大骂道:“放屁!你家少爷不信胜不过你!” 江元不禁大怒,他一双剑眉高高扬起,用着比冰还冷的声音道,“小子!你太不知死活了!既然你要与我系这个死结,你可别后悔!” 江元言罢不待答言,揉身而进。 这一次江元动了真怒,出手又有不同,他决心要把这夜行人制服,然后详细地问问口供。 夜行人见江元来得猛,他奋起余勇,二人再度打在一起。 他们这一次动手,比较刚才,声势又是大不相同,江元也展开了灵活之身,进退吞吐,自是比夜行人高上数筹。 那夜行人掌力、火候本就不如江元,原想以轻功取胜,却不料江元的轻功更高,立时弄得忙乱起来。 他们二人火并一处,掌起身落,袖动衣摇,带起了大片的黄尘,未成弥漫,已被寒风吹散。 江元近几月来,很少与人交手,更很少见这等高手,所以动手之间,心中爱惜他这身功夫,有了很多的顾忌。 就在这种情形下,夜行人才有还手之力,他虽然比江元差一截;可是这身功夫,也是江湖罕见的了。 他们二人过了二十余招,仍旧分不出胜负来,江元心中忖道:我们已经纠缠了一个更次,小虎一人独在房中,如再有人来,岂不是难以兼顾? 江元想到这里,正要加紧攻势,夜行人突然发话道:“骆江元,你还有压箱底的功夫,一齐用出来,不要折在我掌下又不服气!” 江元大怒,冷笑道:“我一再相让,你居然还敢激我,哼!难道我就真拿不下你么?” 江元说完,双臂一振,发出了一声低啸,他双掌猛翻,快似闪电,分别向夜行人的前胸及小腹按到。 夜行人立觉奇劲扑身,大吃一惊,点足之下,拔上了一丈。 可是江元料中他有此招,几乎在同一时间,也拔了上来。 夜行人才拔起空中,突觉黑影压顶,心知不妙;可是他再躲闪已来不及,只觉嘴上一凉,他那块蒙面的面巾,已然被江元凌空扯下。 第十三章 蓦悉杀师人 雪夜入仇家 夜行人大吃一惊,正要用绝招脱身,突觉全身一麻,“砰”地一声,摔在了黄土地上! 就在同一时间,江元已落在了他身前。 他怒目圆睁,剑眉高扬,似乎又回复到他以往暴戾的天性。 他扬掌便要劈下,在以往很多江湖人就是这样死在他手下的。 可是灯光由江元的掌隙中,照在了夜行人的脸上,不禁使江元心头一震,高扬着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他发出了惊奇的声音:“咦,原来是你!” 睡在地上的,是一个英俊健壮的青年——他是百里彤亲信之人——卓特巴! 江元料不到,与自己较技半日的,竟是藏族的青年,一霎时不禁怔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卓特巴虽然被江元点中了“气海穴”,全身瘫痪在地上,可是他神智仍是清晰的。 他面上有一种无可隐藏的愧怒之色——虽然他极力地装出不在乎——证明他也是一个好强和高傲的人。 江元缓缓地放下了手,用异常的语调说道:“原来是你……你为何要与我为仇?” 卓特巴躺在大街上,并不显得狼狈,相反地,仍然透出了一种英雄气概,令人不可轻侮。 他发出了一声冷笑,说道:“我本不想与你为仇,是你逼我动手的!” 江元双目如炬,怒视着他,沉着声音道:“卓特巴!我脾气不好,你不要再用言语激怒我,虽然百里彤是我结拜兄弟,我怒气之下也会伤你!” 江元的话斩钉截铁,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力,卓特巴脸上涌上一种极难看的神色,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败在你手,你可不能羞侮我!” 江元低声地笑了两声,沉声说道:“我一向不以胜负论英雄,败在我手,便无大仇,自不会羞侮你!” 卓特巴不禁也对江元暗暗佩服,他低声道:“你要把我如何?” 江元闻言似乎有些为难了,他抱着膀子,犹豫了一下,很平静他说道:“我自然会放你回去,可是……” 江元说到这里,把语声拖长了一些,卓特巴立时接口道:“可是怎么样?你还有条件么?” 卓特巴这句话,把江元问得失声笑了起来,伸手弯下了腰,把卓特巴扶起来,在他背后,拍了一掌。 卓特巴的穴道立时解开,他很快地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土,满脸羞惭之色。 江元态度已然和缓得多,他含笑说道:“条件没有,不过我要问你几句话,希望你能告诉我!” 卓特巴闪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道:“你且说出来听听,我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 江元点点头,可是整个的事情是这么复杂,竟不知从何问起了。 江元思索了一下,问道:“这一路你可是一直与百里彤在一起么?” 卓特巴点头,答道:“我们一直在一起,昨天才分开。” 江元略为沉吟又问道:“江小虎姐弟跟踪寻仇,你可在场?” 卓特巴又点点头,江元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一字一顿地问道:“百里彤点小虎的‘五筋大穴’擒去了江文心,你可曾得见?” 卓特巴惊异地望了江元一眼,他似乎想不透江元为何如此愤怒。 江元见他不答,又重复了一遍,卓特巴被弄得非答不可,只好点头说道:“是的,我是亲眼看见的!” 江元好不愤怒,但他却抑制着,又道:“现在那江文心还在百里彤手中?” 卓特巴沉吟了一下,答道:“还在。” 江元剑眉一挑,目若寒星,追问道:“百里彤现在哪里?” 江元的语气冷峻已极,卓特巴不禁有些担心,他狡猾地答道:“就在这一条道上,现在不知赶到哪一站了。” 江元哼了一声,又问道:“他既然点了小虎‘五筋大穴’,弃之路野,为何又要叫你来找他?” 江元一连串的问着,神态咄咄逼人,卓特巴迟疑地笑道:“这……因为江姑娘思念弟弟,彤哥便叫我把小虎弟寻回去,以便加以施救。” 卓特巴的话说到这里,江元发出了一声冷笑道:“好一个仁心仁义的百里彤,江小虎要是等他施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 卓特巴低头不语,江元又接道:“烦你回去告诉百里彤,江小虎在三日之内,必定送到,至于江文心姑娘,如有毫发之伤,我与他兄弟之情便从此而断,请你现在回去吧!” 卓特巴抬起了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有出口,他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 就照你的话,我们后会有期!” 江元看出卓特巴是一个心计极深之人,今日之辱,他必记在心,当下一笑道:“江湖虽大,武林中人却不多,我们早晚还有相会之日,说不定我还要到西藏去拜访你呢!” 卓特巴发出两声不可理解的笑容,说道:“西藏虽是边陲,可也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骆兄哪日游驾西藏,小弟当在拉萨恭候!” 江元早就有意遍览天下,闻言笑道:“自是要去!我还想瞻仰一下西藏的活佛呢!” 卓特巴点首为礼,说道:“好!我们再见了!” 说完这句话,他以超绝的轻功,随风而去,霎那隐没在黑暗中。 骆江元疾立西风,孤灯只影,在经过了这场激烈的打斗之后,他莫名地产生了一种空虚的感觉。 他痴立良久,梆儿打出三更,他才发出了一声长叹,隐隐可以听见他的自语:“这件事又把我牵连进去了!” 这是一排很坚固的石屋,座落在“掖县”与“神堂”镇之间,院内枯木凋零,都被薄薄的白雪掩盖着。 在一间斗室的门口,挂着一盏厚罩的大风灯,散发出昏黄的灯光,与这景致配合起来,显得很不调和。 有一个长长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动,室内的人似在徘徊,良久不绝。 须臾,由室内传出了一个沉着的声音:“马师父,马师父!” 马师父粗哑的声音,从远处接应着,室内的人又大声问道:“马师父,那姑娘怎样了?” 马师父始终没有出来,在远处答着说:“好多了,今天肯吃东西,八成已经睡啦!” 室内的人“哦”了一声,房门立时被推开,一个长身英俊的少年立于那风灯之下。 他穿着一件白狐毛滚边的劲装,头上戴着一顶西藏的全狐帽,衣着华贵,仪态超人。 他就是百里彤! 百里彤把一双剑眉紧皱在一处,自言自语,喃喃说道:“这个姑娘到底如何发落呢?” 他思索了一下,又自语道:“我且去看看她,看她知道些什么。” 百里彤说着,返身折入室内,不大的工夫,他抱出了一床皮褥,顶着小雪向后走去。 这是一条很长的甬道,地上已然堆积了一两寸的白雪,百里彤身行其上,发出了“噗噗”的轻响。 他一直走到这排房子的尽头,停在两间连接的小房之前,用手轻轻地弹着房门,沉声唤道:“李妈妈,李妈妈!” 他连叫了两声,室内才传出一个声哑的妇人声道:“谁呀?都快二更了。” 百里彤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说道:“是我,你快来开门!” 李妈妈听出是百里彤的声音,立时由床上爬起来,匆匆穿上衣服,边道:“原来是彤少爷,怎么这才来?” 说着她开了房门,立时扑进了一阵冷气,冻得她一连退了好几步,说道:“晤…… 好冷,您快进来!” 百里彤闪身入内,随手把门关上了,轻声问道:“江姑娘睡了么?” 李妈妈答道,“大概睡着了吧,半天没听她出声!” 她说着点上了一盏油灯,灯光之下,才看清了她年约五十余岁,生得孔武有力,看来武功亦颇高强。 百里彤接过了油灯,点头道:“让我去看看她……” 百里彤说到这里,稍为犹豫一下,又把灯递给了李妈妈道:“李妈妈,你先进去看看,我可否进去?” 李妈妈答应着接过了油灯,推开了另一间房门,入内探望了一下,怪道:“咦,江姑娘,你还没睡?” 百里彤闻声也赶了过去,他把李妈妈手中的灯接过,放在案头上,转身道:“你在外面坐着,我与江姑娘说几句话!” 李妈妈答应一声,出房而去。 靠墙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秀美的姑娘,她面色苍白,头发略显凌乱,虽然床上铺着锦缎棉被,可是她却一直坐在那冰冷的木椅上。 她就是江小虎的姐姐江文心,一直被百里彤软禁着。 江文心见百里彤深夜而来,不禁现出一些惊恐的神色,移动一下身子,嚅嚅道: “小贼!你……你又来作什么?” 江文心的称呼,使百里彤很痛苦,他惨笑一下,很平静地说道:“江姑娘,我是读过书的人,深夜来访,虽然于理不合,可是你却不要多心,我只是要问你几句话而已!” 江文心流下泪,但她很快地拭去,说道:“我弟弟怎样了?” 百里彤心中一惊——他有些后悔,虽然那是不得已,低声道:“他……他已经醒了,师弟带着他正往回赶,大概三两天就可以到了!” 江文心这才放心了,她的精神也振作了些,提高了一些声音道:“你也不必多说了,等我弟弟到了,你把我们一块杀了好了!” 百里彤痛苦地笑一下,说道:“你不必说气话,你们为亲人报仇,成则生,败则死,这是一定的道理;可是我却不愿杀害你们,希望彼此能够把仇恨化解开。” 百里彤话未讲完,江文心已惨笑道:“你说得很容易,血海深仇,岂是你一两句话可以化解的?你杀了我们便罢,不然我们会永远追杀你。” 百里彤面色大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姑娘,不是我说,以你们的功夫,这辈子也别想报仇,我百里彤所做的事,绝不畏惧,不过你可知道,你的父母是如何的陷害我父母?” 这个姑娘失常地大笑起来,她笑着说道:“陷害?你再说一遍?” 虽然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要求,可是百里彤似乎没有勇气把它再说一遍。 他颓丧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这其中的事,很多不是你我可明白的,现在与你谈也谈不出结果来,只有等你兄弟来了以后,我们一同到大都去,我一定使你们见我爹爹,由他当面告诉你们好了!” 江文心见百里彤如此模样,心中也不禁疑惑起来,以往的事情她无法追忆,因为那时她还太小,对以前发生的事还不了解。 她望着面前这个沉痛的年轻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百里彤并不如她想像中那么丑恶和凶残,相反的,是如此的英俊和温文,在这种情况下,江文心虽不可能对他产生什么别的感觉,但至少不太憎嫌。 她垂下了头,不说一句话,忖道:莫非我爹娘的死,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不成? 万里彤静静地坐了一阵,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他站起了身子,把皮褥放在椅子上,道:“天晚了,你还是休息吧,明天要赶路!” 说完他推门而去,留下了那个寂寞又忧伤的姑娘。 百里彤匆匆地走出这间房子,他似乎有一种被压抑的痛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忖道:难道我爹真的错杀了她的父母?不会的,那是爹爹亲口告诉我的! 他想到这里,快步地回到自己房中,不禁又想起江小虎,他也奇怪: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愤怒?以至于点了他的重穴呢? 这个年轻人,表面看来亲切善良,可是他却有着很复杂的性格,这种性格,虽然不与善良、亲切冲突,但往往为了避免被人伤害,而做出一些惊人的事来。 他无法入寐,挂念着卓特巴,忖道:他已走了这么久,不知寻到江小虎没有?如果再耽误的话,只怕这个孩子就不可救了。 百里彤算计着时间,卓特巴应在明天中午以前赶到,他决定把行程往后移半天,以便等着施救江小虎。 百里彤正在沉思之际,突听门外有人走过之声,百里彤仰起了头,沉声问道:“谁呀,这么晚还不睡?” “彤哥……是……是我!” 室外传人一个萎缩的声音,原来是吉文瑶! 百里彤有些意外,赶忙把门开了,怪道:“文瑶,你又来干什么?” 吉文瑶痴痴地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全黑的长衣,乌油油的头发,散开来,长长地披在两肩。 她的面容很憔悴,也有些惊恐和不安,自从她暗害了花蝶梦之后,她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尤其是骆江元出现了以后,她越发显得失魂落魄了。 百里彤怜惜地扶着她的双肩,关切地道:“文瑶,你到底怎么了?这些日子来,你一直不太正常,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文瑶秀目含泪,摇头不语,闪身入内,坐在了椅子上,显得无比的惊恐和混乱。 百里彤好不奇怪,他把门关上,紧皱着一双剑眉,坐在文瑶对面,说道:“文瑶,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叫你把心中的话告诉我,你怎么老是不肯说?” 文瑶缓缓地抬起了头,她双目满含着痛泪,嘴唇也感到微微的发抖,那种神情,恐怖至极。 百里彤骇然后仰了一下身子,说道:“你……你到底是怎么了?快说呀!” 文瑶这才用颤抖的声音,吐出了一句话:“彤哥!我……我……要告诉你一件秘密。” 百里彤越发惊奇起来,忙说道:“看你说得这么严重,到底是什么事呢?” 文瑶双手绞结在胸前,紧闭着两眼,追忆到那幕可怕的往事,全身不禁微微颤抖,眼泪也流了下来。 文瑶的情形,使百里彤又惊又怕,他紧紧地握着文瑶的肩头,用力地摇晃着,提高了声音道:“文瑶!文瑶!你……你怎么了?” 文瑶略微冷静下来,她用微弱的声音道,“我……我杀了一个人!” 百里彤松开了双手,气笑不得,嗔道:“我以为是什么事,你以前不是也杀了很多江湖败类么?” 文瑶用力摇着头道:“这一次不是江湖败类,这一次是……” 她说着哭泣起来,显然是在极端的悔恨和恐怖中。 百里彤皱着眉道:“那么说,你是错杀了一个好人?” 文瑶只是摇头哭泣,一言不发。 百里彤急得顿足长叹,说道:“唉!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杀的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值得你这么骇怕!” 文瑶双手掩面,把她心中最恐惧的一句话吐了出来:“我杀了花蝶梦!” 这句话像是晴天的霹雳,使百里彤惊怔在当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花蝶梦,这个神奇的名字,已经震慑了江湖几十年,它似乎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吉文瑶哭泣着,把她谋害花蝶梦的经过,简单地告诉了百里彤。 无疑的,这是一个天大的噩耗,极度地震惊了百里彤的心神,他也渐渐地恐怖起来。 “瞎仙……居然会死在你的手中!” 良久,百里彤只能说出这一句话,他立刻想到了这件事情的复杂和难以解决。 那是因为有骆江元的存在,因为他知道,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骆江元复仇,也几乎没有几个人,可以抵拒骆江元超绝的功夫! 室内一片沉寂,百里彤与文瑶都是一言不发。良久,百里彤抬起了头,低声问道: “江元知道这件事情么?” 吉文瑶摇头,百里彤又接道:“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吉文瑶拭着眼泪,轻声道:“只有我爹爹和皮鲁秋知道。” 百里彤蹙眉沉吟,摇头道:“这件事很难办,江元早晚一定会查访出来,即使我们是结拜兄弟,恐怕也没用!” 百里彤话还未讲完,文瑶急忙接口道:“我身上有花婆的红翎,骆江元不会加害我!” 百里彤双目一亮,紧接着说道:“啊!花婆的红翎在你身上……不过现在花婆已逝,谁也难保骆江元不会抗命!” 吉文瑶倒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不过她愧憾和恐惧,总觉得愧对江元。 吉文瑶竟然止住了眼泪,说道:“我老是想,干脆当面告诉他……” 文瑶才说到这里,百里彤已摇手道:“你不要说这些傻话……这件事由我来想法子解决,你自己切不可以乱来!” 文瑶抬起了眼睛,怀疑地问道:“你?你有什么办法呢?” 百里彤心乱如麻,摇头道:“你不要管了,照着我的话做,以后见江元,要格外亲热些,不要露出破绽来!” 文瑶有些恐惧,她迟疑地说道:“我们万不可陷害江元!” 文瑶这句话,出乎百里彤意外,他心中一动,似乎感觉到文瑶这句话,有一种神奇的作用。 他一时未能深切的体会,黯然地摇着头,说道:“我不会做这种事的,你放心,回去休息吧!” 文瑶脸上一红,她也想到百里彤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不会像自己一样,用暗箭伤人。 她忧伤地走出了这间房子,心头的恐惧和不安,似因倾诉之后,而得到了一些安慰;不过,这种安慰也是空虚得很。 文瑶走后,百里彤孤灯独坐,心中烦乱已极,他料不到会有这种事情,一时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他由文瑶刚才说的那句话,想到了一个神奇的念头,忖道:如果爱情可以消灭一切仇恨的话…… 想到这里,百里彤不禁精神一振,继续想道:如果江元能够与文瑶结合,那么这段仇恨必然会消失了! 可是,突然有另外一个念头,拒绝了他这种想法,那是因为有他自己在内。 于是,他静静地分析自己和文瑶之间的感情。 他们认识也有三年了,这三年来,几乎是形影不离,他们在一起闯过江湖,度过了多少美妙的清晨与黄昏;可是奇妙的是,他们始终没有想到彼此间“爱”的存在! 即使在此刻,百里彤也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在爱着文瑶。同样的,文瑶也不知是否爱着百里彤——尽管江湖上把他们视为一对情侣。 “感情”就是这么神妙和不可捉摸,在极容易培养成爱情的环境里,往往更难产生爱情。 太平年代的青年男女,不见得会很容易寻到结合的对象,倒是在遍地烽火,无暇顾及的情况下,促成了很多美满的姻缘。 像百里彤与文瑶日日相处,自然会产生感情,产生爱情,可是这种感情和爱是否够深,也是一件很难说的事。 但是,任何人也不敢说百里彤不爱吉文瑶,否则,他也不会这么伤脑筋地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他困思良久,不得结果,对文瑶总是放不下心,并且他有时想到,用这种方法,牺牲他和文瑶的感情,去换得江元的宽恕,是一种可耻的事! 然而,他又想到,用感情、互爱、结合……去消灭这个世界上的仇恨,似乎是一件最崇高的事,至于这种牺牲,也自然是最伟大的了! 寒雪皑皑偷偷地装饰着这个世界,这个年轻的奇士,一直到天近三鼓才沉沉睡去。 翌晨,百里彤吩咐下去,延到午后动身,以便等候卓特巴和江小虎! 看已到近午,仍然不见卓特巴的形影,百里彤不禁焦急起来,忖道:再耽误的话,不但误了我的事,那孩子的性命也耽误了! 可是,在他动手点伤江小虎的霎那,这种恻隐之心,却被怒火埋葬。 那是因为江小虎的一句话,刺中了他的要害! 吉文瑶昨夜必定也失眠了,她一直沉睡到这时,始终没有出房。 百里彤在房檐下徘徊,他本想去看看吉文瑶,可是,由于心情太坏,忖道:我还是先去看看江姑娘,她必在挂惦着她的兄弟! 百里彤想着,大步向后走去,心中却在想着,见了江文心该如何说。 李妈妈老远迎上,含笑道:“彤少爷!她好多了,昨天你一去她就睡了,刚才还梳了头呢!” 百里彤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我去看看她!” 百里彤说着推门而入,进入江文心的房间,那个姑娘竟坐在窗前看雪景哩! 她料不到百里彤突然入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的转了过来。 百里彤含笑点头,说道:“江姑娘、你今天情绪可好些了?” 江文心仍然矜持着,微嗔道:“什么情绪不情绪的,我不太懂!” 百里彤见江文心稚气未退,心中实在觉得好笑,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们午后便要走了!” 江文心睁大了眼睛,紧问道:“我小弟呢?你们找到他没有?” 百里彤心中为难嘴上却笑着道:“中午以前,一定可以赴回来的,你放心好啦!” 江文心闻言,这才稍微放心,问道:“他来了之后,你们可是要放我们走?” 百里彤暗笑,忖道:她真是孩子,竟问出这种话来! 百里彤想着便说道:“我想你们还是与我一同到大都的好,到了那儿后,你们可以当面问过我爹爹!” 江文心眨动了一下秀美的眼睛,稚气地问道:“问你爹爹?问他什么?” 百里彤轻叹一声,接道:“关于你父母,当初如何结仇之事,请他老人家详细告诉你们……” 百里彤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知道,即使是他怎样极力想化解这种仇恨,也是无济于事的。 因为江文心的父母,是他父亲亲手杀死的。 江文心低头不语,过去的事,她本不知情,模模糊糊,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 二人谈话告一段落,李妈妈突在外叫道:“彤少爷,有人送信来呢!” 百里彤啊了一声,立时站起道:“江姑娘,我出去看看,等小虎兄弟来了,我立时送他过来。” 江文心还来不及说话,百里彤己推门而出! 他匆匆地赶到前面,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站在厅前。 那汉子见了百里彤,施礼道:“彤少爷,我是奉少爷之命,来送信的。” 百里彤心中一惊,忖道:莫非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百里彤想着便道:“进来说话!” 那汉子随着百里彤入房,奉上了一封信,百里彤接过之后,拆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大哥: 我已探出江小虎下落,可是他被骆江元救去。” 百里彤心中吃惊,合上了信,忖道:这一下麻烦了! 他继续看下去: “他二人夜住客店,我本来想入夜将江小虎盗出,可是惊动了骆江元,动起手来,我被他点穴倒地。” 百里彤好不吃惊,暗忖:师弟的功夫自成一派,并且擅长点穴,仍然被他点倒,可见江元功夫之高了! 信上的最后几句话写道: “骆江元对兄甚是不满,定于三日内,将江小虎亲自送到,我因有事,略有耽误,可在‘沙间’镇会面。 弟卓特巴手书” 百里彤发了一阵呆,这才摸出一块银子,递予送信之人道:“你辛苦了,下去喝杯酒吧!” 递信人拜谢而去!百里彤在室内踱步,他知道江元对自己点江小虎重穴之事,必定愤怒异常。 可是,等江元赶到,以此话相询时,自己又以何言对答呢? 百里彤并不怕骆江元,可是因为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点了如此阴毒大穴,实在是江湖中少有的! 百里彤正在思忖之际,突然听室内传出一个嘹亮的口音说道:“彤兄可在房内?” 百里彤不禁一惊,他听出这是江元声音,当下匆匆把书信藏入袖内,忖道:江元来得好快呀! 他想着早已含笑道:“元弟,你怎么来了?” 百里彤推开了房门,只见骆江元面带薄怒,右手牵着怒目相视的江小虎,立在房檐之下!他们身上,都有着一层薄薄的积雪,看样子是紧赶而来的。 百里彤强自镇定,含笑道:“元弟!外面天寒,快到房内谈!” 江元微点了点头,拉着江小虎迈步入房! 百里彤回转头叫了一声:“黄师父,备茶!” 说着他也进入房内。 江元及江小虎,均坐在桌前,百里彤装出惊奇的样子,问道:“咦!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江元冷笑一声,说道:“哼!我行走江湖,即使是十恶不赦的败类,也不过一刀了断,不忍叫他们多受痛苦,可是你竟对这么个小孩子,施下这等毒手,真叫我太寒心了!” 百里彤面色微惭,昂然道:“我知道你在为这个孩子生我的气,可是事情不发生在你身上,你永远无法了解!” 江元仍是怒气不消,冷然道:“你点他的重穴,原是致死之举,何不痛快地把他结束,而令他受苦?” 江元说得激愤,不禁站起身子,双目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百里彤也不禁生了气,他双手用力地拍着桌面,大声叫道:“江元,你可知他是如何伤害我的?” 百里彤失常的情形,使江元感到有些奇怪。 他从未见过,百里彤有这种情形,一时怔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百里彤双目圆睁,剑眉微扬,似乎在压着他满腹的盛怒。 他们沉默了一下,百里彤稍为和缓下来,他轻叹了一声,说道:“唉!江元,关于我与江氏姐弟的这段怨仇,说来实在太复杂,以后我慢慢地告诉你。” 江元也和缓下来,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对这个孩子太过分了!” 江小虎进房之后,更是一言不发,这时突然睁大眼睛,问道:“我姐姐呢?” 百里彤点点头,说道:“她很好,你放心。” 百里彤说到这里,回过了头,对外叫道:“黄师父,请把江姑娘请来!” 室外有人答应一声,百里彤接着道:“我所以把江姑娘带到大都,就是要去面见我父,把当日结仇的经过,详细告诉她。” 江元接口道:“可是,这孩子如不是遇见我,早已死了!” 百里彤面上微微一红,说:“是我那时过于气愤,下手重了一些,事后也有些后悔,所以我又叫卓特巴师弟赶去,准备把他救回来,却不料你已经把他救好了!” 百里彤说到这里,心中也有些吃惊,忖道:我独门点穴手法,他居然懂得解法,此人真是不可小视啊! 正说到这里,江文心已然推门而入,一眼看见江小虎,立时哭叫道:“小弟!你没事?” 江小虎早已扑了上去,叫道:“姐姐!姐姐!” 他们姐弟二人,抱头痛哭,江元及百里彤都是蹙眉旁观,各有一番滋味。 江小虎哭着道:“姐姐!他……他有没有欺侮你?” 江文心摇头,哭泣着道:“没有……小弟,你可只是昏过去了?” 江小虎停住了哭声,用手狠狠地指了百里彤一下,说道:“我不是昏过去,是被他点了重穴,后来幸亏碰见骆哥哥,把我救了过来,不然我早死了!” 江文心又惊又痛,抱住他道:“好小弟,现在和姐姐一起不会再有事了!” 江文心说着,缓缓走到江元身前,含泪道:“寒门不幸,留下小弟一枝后苗,这次遭遇不幸,多亏侠士拯救,请受我一拜!” 她说着便跪了下去,江元吓得连忙让开,叫道:“姑娘!啊!不必如此!” 江文心仍然对着他的坐位拜了三拜,这才站了起来,又回到小虎身旁。 百里彤见他姐弟这等真情,心中万分惭愧,一张俊面如同火烧,忖道:万幸江小虎没有死,不然我的罪太大了! 江元劝住了他们姐弟,回头对百里彤道:“彤兄,他姐弟二人,请由小弟带走,至于你们两家的仇恨,小弟设法予以排解。” 百里彤摇头道:“这恐怕不是外人所能化解的,我还是希望他们能随我到大都走一次。” 江元回头问江文心道:“你们的意思怎么样?” 江小虎瞪目道:“不,不,我不与他在一起!” 江文心连忙喝住小虎。说道:“我姐弟决定随他前往,以便知道父母大仇的详情,早些为他二老报仇!” 她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 江元点了点头道:“也好!既然你们决定如此,我告辞了!” 江元此言一出,三人同时惊慌起来,百里彤一把拉住了江元的手,说道:“江元! 莫非你就这么不顾结拜之情么?” 江小虎也拉着江元的衣裳道:“元哥!我跟你去!” 江元回过了身,含笑:“我到大都也是有急事的,如果随你们前去,只怕要耽误!” 可是众人一再相留,江元只好暂时答应下来。少时,百里彤摆了酒宴,与江元在房中独饮,他叹了一口气道:“唉,人生在世,恨事真多,我对这个江湖真是灰心,恨不得遁入寺院呢!” 江元心情之乱,并不亚于百里彤,闻言含笑道:“人生在世,就是要忍受这么多痛苦的!” 百里彤默默地点点头,江元突然抬起了眼睛道:“文瑶可是与你一路?” 百里彤心中一动,他想起了文瑶昨夜告诉他的事,心中不禁对江元有了一种恐惧的感觉。他咳嗽了一声,点头道:“是的!她与我一齐到大都去!” 江元点点头,说道:“怎么没见她出来呢?” 百里彤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姑娘也真烦人,我对她真没法子!” 江元心中一动,忖道:怪了!百里彤怎么用这种口吻?他们彼此不是非常相爱么? 江元想着,嘴上便道:“你们不是相处得很好么?” 百里彤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道:“唉!有些事情不是你所了解的……” 百里彤说到这里,由窗缝中看见吉文瑶,距离不远,站在檐下似在观雪,实际上则在偷听。 百里彤心中一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涌上来,他心中想道:“文瑶!你不要怪我,这是为的你啊!” 江元却被百里彤的话,大大地引起兴趣,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百里彤思索着应该怎么讲。 他饮了一杯酒,做出苦恼的样子道:“江元!男女之间的事很难说,你不处在我这地位,很难了解;总之,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快乐,而且烦恼得很!” 江元对他的话大感惊异,他实在料不到百里彤会说出这等话来,当然更不会了解内里深长的含意了! 百里彤自窗缝向外望去,已经没有吉文瑶的影子了! 百里彤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可是他想到了即将发生的一切事情,心头一片混乱,意冷心灰,根本就无心顾及儿女私情了。 他们饮食之际,江元很少说话,百里彤则是有意的说些文瑶对江元如何如何好的话;但是他说得很巧妙,使人不至生疑。 这种突发的事情,使江元心中颇为激动,他料想不到,百里彤与吉文瑶之间,根本就没什么感情存在。 江元心中思索着,问道:“你与文瑶不是很理想的一对么?” 百里彤也许喝多了酒,他轻率地笑了起来:“哈,你也与他们一样想?其实我与文瑶只是朋友,和你们一样,别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江元对百里彤的话,虽然看不出什么做作,可是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又谈了一阵,便转移了话题,江元问道:“彤兄,现在我们是到大部去,事情眼看就要发生了,你要我为你尽些什么力,希望你能把详细情形告诉我!” 百里彤闻言,思索了良久,才低声说道:“江元,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这件事还是让我自己来了结吧!” 江元心中虽然奇怪,可是他却不动声色,忖道:等到了大都,我再见机行事好了。 这时下人已来催道:“少爷,车都备好了,我们走吧!” 百里彤这才想起,自己只顾讲话忘了赶路,当下笑道:“好!叫他们先上车!” 他说着走向窗前,向外望了望,对江元道:“还在下雪呢!你去把你的车退了吧!” 江元答道:“车已经退了!” 百里彤称好,略为整理了一下东西,交由一个汉子拿了出去。 百里彤及江元一同出了房,所有的人,差不多都分别上了马车,三辆朱漆大马车,停在了门口,气派甚大,有若三个大臣一般。 江元问道:“这房子是谁的?” 百里彤笑着说道:“是一个朋友的……江元,你坐第二辆车,我坐头辆,咱们得快些赶路了!” 江元答应了一声,跨上了车,入内之后,只见坐位上铺得有红绒厚毡,温暖异常。 这辆车中,只坐了江元一人,实在使江元疑惑不定。 不大的工夫,车子开始滑动,飞快地向前驶去。 江元坐在车中,觉得车身极稳,很舒服。 也不知江文心姐弟及吉文瑶,是在哪一辆车上?江元由车窗中向外望去,只见漫天飞雪,均似鸭绒,飘飘落下,天空是灰蒙蒙的,大地却是一片银白,景色甚是美丽。 不大的工夫,车行的速度突然加快起来,江元不禁有些惊异,忖道:怪了!他的车看起来是比较笨重,怎么比我那辆车还快得多? 车行很快,车身又稳,江元坐在车中,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他望着窗外倒泻如流的雪景,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这时,他才深切地感觉到,游历江湖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 他心中默默地想道:“等我把师父的仇报过以后,我一定要遍游天下,从南到北,连关外都要去一趟!” 江元正想到这里,突听车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由窗口向后望去。 只见文瑶一身黑色的劲装,头上包着一块丝巾,披着黑缎斗篷,骑着一匹骏马,如飞的赶来,神韵优美极了! 江元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当文瑶的马由他的车旁经过时,忍不住在窗口叫了一声:“文瑶!文瑶!” 文瑶蓦地把马勒慢了一些,当她发现是江元在叫她,不禁吃了一惊。 她一双秀目紧紧地盯着江元,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元在她的眼睛中,看见一片难以理解的神情。 那神情很复杂,充满了惊奇、恐惧、羞涩和些微的兴奋。 自从她在房外,偷听了百里彤的谈话之后,她的心碎了!她料不到,百里彤竟不如想像中那么爱她,这对于一个少女的心,是一种多么大的创伤啊! 江元凝视着她,良久才道:“你怎么不坐车?这大的雪还要骑马?” 吉文瑶微微地摇着头,轻声道:“我喜欢骑马!” 可是江元看得出,文瑶是在疲累和寒冷中,在马车飞奔的情况下,他竟打开了车门,叫道:“姑娘!你还是上车来休息一下吧!” 文瑶惊慌地向外躲让;可是江元的一双眼睛,似乎有极大的威力,使人不可抗拒。 终于,她离骑跃身,轻轻地上了马车,江元立时将车门关上。 文瑶心中一阵急跳,她想到在不久前,百里彤曾冷酷地对她说:“你还是自己把事情告诉骆江元吧!” 这种语气,对她毫无友爱,并且还有些不齿她所为,并置身事外的意味。 文瑶不知道百里彤为什么突然转变成这样,她也觉悟到,自己在他心中,原来是一点地位也没有的。 这时,她是鼓足了勇气,要把暗害花蝶梦之事,明白地告诉江元;可是,当她见了江元之后,这种勇气又化为泡影了。 这时,她与江元之间,只隔着一尺,她几次想说,都被江元那种深藏的爱所封锁。 这种气氛是很神奇的,她心中想道:“我要告诉他么?可是他是真正爱我的人呀! 我如果告诉他,不但毁灭了我自己,也毁灭了他!” 江元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他也感觉到,最近几次的见面,文瑶一次比一次变得怪异和不可理解。 他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说道:“文瑶,你到大都去,是为什么事呢?” 这句话问得文瑶黯然神伤,忖道:对了!我为什么去呢?百里彤对我根本就是不需要啊! 文瑶想到这里,几乎流下眼泪来,她强忍着,无限悲哀地摇了摇头。 江元把声音放高了一些道:“文瑶!我看你最近老是愁眉不展,到底为了什么事?” 文瑶抬起了眼睛,痛苦地望了他一眼说道:“我……我……” 她只说出这一个字,就没勇气再说下去了。 江元问道:“你怎么样呢?” 文瑶拼命地提起了勇气,说道:“花婆婆的死……” 她说到这里,江元不禁一惊,紧问道:“啊!我师父的死,莫非你知道?” 文瑶恐惧地向后退了一些,颤抖着道:“杀害花婆的人,我知道……” 她话未讲完,江元已是面色大变,伸手抓住了文瑶的腕子,大叫道:“是谁?是谁? 快说!” 文瑶的手上,如同箝上了一把钢钩,可是这痛苦远远不如她内心的痛苦。 在江元疯狂的催促下,她继续说道:“是……是皮鲁秋!” 她仍然没有勇气把自己父女说出来——虽然她本意是决定这么做的! 江元松开了她的手,他面上涌上了一层可怕的杀气,冷冷地笑道:“啊,不错!师父提过这个人,他就住大都,这笔账好算了!” 车行如飞,传出了江元愤怒的自语和文瑶柔弱的哭声…… 第十四章 侯门遇高手 旗鼓两相当 大都。北京城。被浓雪所掩,一片银白。 初更时分,行人已稀,在一条窄小的胡同里,转出了一个夜行人。 他穿着墨绿色的锦缎长衣,头上戴着一顶儒土巾帽,风度翩翩,像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儿。 冷清清的街道上,偶尔有一二个行人经过。 街道被白雪所掩,上面都冻成了好几寸的冰,奇寒无比。 江元慢慢的行走着,像是散步一样,一些也不焦急,可是他的内心,正被仇恨所占据,在猛烈的激动着。 不大的工夫,他停步在一间排楼之前,他抬头望了望,黑暗中似乎听见他冷笑几声,自语道:“皮府!皮府……今天有你们受的了!” 江元说到这里,他摸到了大门口的铁环,轻轻地敲了二下,夜静如死,那沉浊的声音,传出了老远。 不大一会的工夫,里面传出人声:“是小寿子回来了?” 江元咳嗽一声道:“管家,我是来访皮老爷的!” 屋里面的人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声音,接着说道:“我家老爷听曲子去了,还没回来,你明儿早再来吧!” 江元心头火起,可是他却忍了下来,接道:“我是远道来的,你快开门吧!” 又隔了一阵,门打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手中提着一盏灯笼。 他一开门,嘴中便抱怨道:“这么大寒天,天都黑成这样子,你是来干什么的呀?” 他说着用灯笼向江元照去,江元有些不悦,但他不愿打草惊蛇,强忍住怒气道: “我已告诉你,我远道而来,你既然不乐意,我走就是,误了事可是你担!” 那人见江元品貌不凡,衣着华贵,早已不敢骄狂,闻言忙拉着江元袖子道:“晦! 您何必跟我一般见识?我跟您说着玩呢!您瞧,这么寒的天,您快里面请吧!” 江元哼了一声,随他走了进去。 只见这片庄院倒也不小,两旁厢房都是灯光明亮,不时传出阵阵吆喝声,正在赌着牙牌。 那汉子打着灯笼,引江元由一条雪径向后折去,边走边道:“少爷,您这是从哪儿来,怎么没带行李?” 江元随口答道:“嗯,我是河南来的,下午才到,已经落了店了。” 那人笑道:“哟,您既是老爷的朋友,干吗还落店呀?明儿个赶紧搬过来好了,我们老爷最好客的!” 说着二人已来到一列厢房之前,那汉子将江元让入了正厅,笑道:“您坐一会,我招呼他们送茶来,再给您通报一声。” 他说到这里,想了一下,说道:“哦!对了!我忘了问您贵姓!” 江元含笑回答道:“我姓骆,骆驼的骆!” 那人施了一礼,说道:“我叫二喜儿,您先坐一会儿!” 他说着躬身而退,江元心中想着:“这京城地方的人,嘴皮可真会说话!” 江元背着手,打量这间客厅的摆设。 这间房子并不十分大,可是摆设却非常华贵,座位上都铺了虎皮,墙上挂着几幅名人书画,房子的一角,还摆了一个大火缸,甚是温暖。 江元正在打量,有一小童送上了一杯香茶,笑道:“少爷,您用茶!” 江元含笑接过,才饮了一口,便见二喜儿走进来,笑道:“骆少爷,我们老爷还没回来,太太这就来!” 江元一怔,有心不见,可是又说不过去,只好含笑点头,说道:“好的!我有要紧的事,今晚非要见见你们老爷!” 二喜儿笑道:“您放心,老爷一准儿回来!” 正说之间,突听屏外传出一个妇人口音道:“小春子!倒茶没有?” 先前的小童,在外答道:“倒了!是毛尖儿!” 那妇人嗯了一声又道:“客人远道来,总要吃点东西,你去端些点心来!” 小春子又答应一声,二喜儿笑道:“我们太太来了!” 他说完向一旁退下,江元心中忖道:“这妇人倒会治家!” 江元正想之际,便见屏风之后,走出一个半老的妇人,她的年纪果然很大,可是态度温文,面容清秀,依稀可以看出她昔日的风韵。 她微微地欠了一下身,对江元道:“这位是骆少爷吧?” 江元迟疑地回了一礼,说道:“是的!我就是!” 落座之后,皮夫人含笑道:“骆少爷远道来访,鲁秋恰好出去,真是对不住得很。” 江元连忙说道:“哪里……晚生深夜造访,打扰过甚,实在很不应该,不过……有些重要的事,一定要面见皮先生。” 皮夫人点点头,这时小春子送上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皮夫人道:“骆少爷,您跟鲁秋……” 她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因为她见江元如此年轻,绝非皮鲁秋朋友之辈。 江元机灵地接口道:“我与皮先生并不相识,这次是受朋友之托而来。” 皮夫人点点头,笑道:“这就是了,叫您多辛苦。” 江元又谦让了几句,这时房间开处,由外走入了一对青年男女,都长得清秀俊逸,一进门便围着皮夫人,说长说短。 皮夫人笑骂道:“这两个东西,真没规矩,没瞧见这还有客吧?” 二人这才回过了头,那女孩脸上一红,立时回屏后,跑进房去。 皮夫人轻轻地笑了起来,说道:“这孩子,没见过世面,叫您笑话了。” 江元连忙谦让几句,这才知道是皮鲁秋的一双子女,心中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这时皮鲁秋之子,含笑向江元拱了一下手说道:“弟皮文星,仁兄高姓?” 江元见他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生得一表人才,当下连忙站起,还礼道:“我姓骆,是受人之托来访令尊的。” 他们落座之后,皮夫人笑道:“星儿,你爹怎么还不回来。” 皮文星笑道:“看完戏我们就走了,爹到莫大叔那儿聊天,八成儿就快回来了。” 皮夫人轻皱了一下眉头,说道:“瞧瞧,看完戏还不早点回来,叫人家客人久等…… 骆少爷,你可别见怪呀!” 江元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时皮姑娘的声音,突然自屏后传了过来:“娘,您来,我有好些稀罕的事情要告诉您。” 皮夫人笑骂道:“傻丫头,我这儿有客,你没瞧见呀?” 皮姑娘却是不应,皮夫人无奈,笑着对江元道:“骆少爷,叫文星陪您坐会儿,我就来……唉,这丫头真是!” 她说着站了起来,江元忙道:“你请便吧!” 皮夫人含笑退出后,江元心中感慨万千,这种天伦间的温暖,他从来没有享受过。 他在心中叹了很长的一口气。忖道:他们的家庭,是如此的幸福,我却要把他们拆散…… 想到这里,他心中很乱,几乎要起身告辞,可是转念一想,他复仇的决心又坚定了。 “他们一家人其乐无穷,可是我自幼孤苦,连惟一的一个师父,木朽之年,也被人陷害了!” 皮文星见江元沉思不语,面上表情时而变换,不禁有些奇怪,咳一声,说道:“骆兄,您还是第一次到这儿来吧?” 江元惊醒过来,忖道:这皮文星也很精灵,我可不能让他生疑! 江元想着,连忙含笑道:“啊……是的,我是第一次到大都来!” 皮文星点了点头,含笑道:“骆兄可在舍下多住几天,由小弟陪同,把附近这一带的名胜游览一下。” 江元含笑称谢,说道:“我的确正要打扰。” 二人正说之际,突听一个苍老的口音,远远传来,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客呢?” 江元一阵热血沸腾,谋害他师父的仇人,就要出现了,江元却变得紧张起来。 皮文星站起来,笑着道:“我爹回来了。” 皮文星说着迎了出去。 江元独坐房中,心中怒涛澎湃,怎么也抑制不住。 花蝶梦苍老的影子,又出现在他的周围。 那个性情古怪的花婆,在生时控制着江元的一切——包括他的思想,就是她死了,冥冥中仍左右着江元。 江元在极力的压着激动的心,身边皮鲁秋的声音由远而近。 “姓骆的?我不认识呀!” 说着已进入,江元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矮胖的老人,年约六旬,红通通的一张脸,双目如炬! 江元不禁站了起来,拱手道:“皮先生回来了。” 皮鲁秋惊异地打量着江元,心中忖道:姓骆的,莫非是骆江元? 他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可是他见江元态度文雅,加上江元已经将目神收敛,令人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 皮鲁秋忙道:“啊……你请坐呀!” 他们一同坐了下来,皮鲁秋用手摸着白须,说道:“骆小哥,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江元强自忍着藏于心中的怒火,他不愿在这个地方动手,因为,他刚才所看到的,使他深深地受了感动。 他强装笑容,说道:“我是从河南来的!” 皮鲁秋接着问道:“骆小哥,你一向往在河南一地么?” 江元知他已生疑,含笑道:“是的,我家世居河南!” 皮鲁秋这才稍稍放心,哈哈笑道:“真对不起,今晚上没事,带小孩子们去看戏,是‘三骑驴’也是你们宝地的玩意,没想您在这等着……到底是哪位托您来的呢?” 江元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说道:“是一位吉文瑶姑娘托我来的!” 江元此话一出,皮鲁秋脸上陡然变了色。 江元强忍住仇火,冷笑道:“皮先生可认识吉文瑶姑娘么?” 皮鲁秋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点点头,强笑儿声道:“啊,原来是她……吉文瑶之父是我数十年老友,焉有不识之理?” 这时皮文星在旁看出情形有些不对,插口道:“爹,可是吉文瑶姑娘?” 皮鲁秋点头,说道:“是的,正是她……” 他说到这里,又向皮文星挥挥手,说道:“孩子,你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皮文星却迟疑着道:“爹爹……” 他才叫了一声,皮鲁秋已怫然不悦,作色道:“星儿!你怎么不听话了?” 皮文星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用充满疑惑的目光,向江元望了好几眼,这才出房而去。 皮鲁秋站起身子,不停地搓着双手,显得异常不安。 室内的空气很紧张,彼此都没有一句话,良久,皮鲁秋转过了身子,用低哑的声音问道:“你是九天鹰骆江元?” 江元轻轻地点着头,说道:“不错,花蝶梦的徒弟!” 江元这么说,自己心中也充满了痛苦,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正要毁灭一个幸福的家庭。 皮鲁秋又问道:“吉文瑶父女俩如何了?” 江元了解他为何要问此话,摇头道:“他们与你无关,你不要问了!” 皮鲁秋点点头,自语道:“是的,一条路上的人!” 江元不太理解他的话,停了下来,接道:“这件事是否要马上解决呢?” 皮鲁秋长笑一声,说道:“当然,当然,不过……”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走到江元身前,把声音压得很低的说道:“不过这件事与我的家人无关。” 江元连连地点头,说道:“当然,我骆江元不是昧理之人!” 这时,皮鲁秋脸上才挂出了一丝笑容,沉声说道:“你等一下,我进去安置安置,咱们马上就走!” 江元倒也不怕他跑,闻言点头道:“你去安排吧!” 皮鲁秋在极度悲恐的情形之下,折转后房去了。 江元心中很难过,他知道皮鲁秋去作最坏的准备去了! 隔了很久的时间,江元一直不见皮鲁秋出来,心中正有些不耐,突听室后传出皮夫人的声音道:“鲁秋,你又忘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管闲事了?” 接着又传出了皮鲁秋的声音:“唉,这件事关系吉氏父女,我不能不管,没什么风险,你们放心好了……如果我天亮不回,可能就是到城外去几天,我有件事情,刚才已经交代下来,叫星几去办,我如不回来,星儿可拆信看看,不可把我的事误了!” 江元知道他必定在信中安排自己的后事,心中很是难过,他感到自己是来掳取这个老人生命的。 又经过一段时间,才见皮氏全家,把皮鲁秋送了出来。 他己换上了一身劲装,背上也插了一把厚背刀,见了江元强笑道:“好了,我们快走吧,别把事情耽误了。” 他说着昂然而去,江元怔了一下,向皮夫人及氏兄妹施一礼,说道:“打扰了!” 江元说完这句话,转身欲去,可是皮文星却叫道:“骆兄……” 江元不禁回过了身子,他几乎不敢把自己目光向他们投去,低声问道:“皮仁兄,什么事?” 皮文星向外望一下,见皮鲁秋已走出很远,这才微蹙着眉,用着很低的声音,关切地说道:“骆仁兄,我爹已经多年不动武,久仰骆兄武功高超,到时希望你多予照顾……” 他态度诚恳,言词委婉,江元心中一阵难过,双目望了他一阵,点了点头,低声地道:“你放心好了,我保证令尊会无碍回来就是了!” 江元感慨之下,说出这句话,然而他知道,除非他手下开恩,否则皮鲁秋永远不会回来了! 皮文星感激地拉着江元的手,喜道:“谢谢你!” 江元把他的手推开,转身而去,低声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刹那,他仿佛感觉到,人类的寻仇,是一件残忍和愚昧的事。 他追上皮鲁秋,由甬道向外走去,落雪不停,遮人眼目,天色越发地昏暗了。 皮鲁秋回头望了江元一眼,很平静地说道:“我们到西山去,离这很近。” 江元心很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道:“好的,随你的便!” 这时皮鲁秋突然笑了起来,江元问道:“你笑什么?” 皮鲁秋停了笑声,把声音提高了一些道:“我觉得你的脾气很像花婆,总是这么的高傲!” 江元不语,脑中涌起了花蝶梦从前的一些事,心中思念不已。 这时,二喜儿已由门房赶了过来,鞠躬道:“老爷,这是什么时候了,您还要出去?” 皮鲁秋摆了摆手,说道:“有点事情,可能要出去几天,家里的事,全听大少爷的安排,知道吗?” 二喜儿连声地答应着,他奇怪地看着皮鲁秋的打扮,心中感到极度的惊奇,可是却不敢问。 皮鲁秋从容自若,缓缓地把大门打开,跨了出去,江元也跟了出去。 皮鲁秋左右望了一下,回身对二喜儿道:“二喜儿,以后门口要把风灯挂上,到初更以后再取下来,别净顾着摸牌,知道没有?” 二喜儿尴尬地答应着,皮鲁秋却用手向左方指了一下,对江元道:“我们就从这儿走吧?” 说罢,他大踏步先行而去,江元下意识地向那片宅院回顾了一下,这才跟着走了。 这时夜深人静,落雪如絮,整个的空气却似乎要冻结起来。 皮鲁秋及江元并肩而行,发出了阵阵的脚步声,在雪地上留了一连串的脚印。 皮鲁秋心中很痛苦,对他来讲,这是一段死亡的行程,是否能够回到他温暖的家与他亲爱的人再见面,也是不可知的。 皮鲁秋静静地问道:“你到大都来多久了?” 江元赶上一步,答道:“两天!” 皮鲁秋点点头,说道:“关于花婆的事,你全都清楚?” 江元茫然地摇摇头,说道:“一部分,我知道有你就是了!” 皮鲁秋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良久才道:“这事可是花婆告诉你的?” 江元痛苦地咬着下唇,摇头道:“不,我师父的脾气你知道,她曾答应了你们,绝不会向任何人说的!” 皮鲁秋心中的疑虑更大,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花婆的为人确实可敬,你为她复仇也是应该的。” 这时他们已来到西山,皮鲁秋站在一块平地上,回身道:“我们就在这里动手如何?” 江元点点头,他心中很混乱,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皮鲁秋由背上抽出了背刀,含笑自若地道:“你可以把兵器亮出来了!” 江元摇手道:“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皮鲁秋浓眉一扬,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江元,我都这么爽快,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元面如沉铁,用冰冷的声音问道:“皮先生,当初谋杀我师父的,一共有四个人,元子笺已死,那除了你,另外两人是谁?” 皮鲁秋这时显得震惊起来,他不禁退后一步,用异常的声音嗫嗫说道:“怎么?你…… 你还不知道?” 江元摇头道:“是的,另外两个人吉文瑶没有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皮鲁秋却摇头道:“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动手吧!” 可是他心中却在思忖:莫非是吉士文父女出卖了我? 江元上前一步,正色说道:“皮先生,这件事不是你一人所为,你何必独担?如果你说出了其他二人,我可以令你回家寿终,如果你有我师父的红羽毛,我可以放弃报仇!” 皮鲁秋惨然地摇头,笑道:“红羽毛不在我这里,你不必慈悲。” 江元恨得咬牙切齿,提高了声音道:“好,既然你不肯说,我自会向你家人查问!” 皮鲁秋不禁一惊,退后了一步,说道:“骆仁兄……这事情与我家人无关,你可不能作这种下流事。” 江元见他如此,越发打定了主意,冷笑道:“那谁知道,我看你子女武功都不错,也许是他们两个……” 江元才说到这里,皮鲁秋已大喝道:“住口!” 说出这两个字,他立时沉默下来,低头不语,似乎在思索是否要说出其他二人的名字。 他心中忖道:如果不是吉士文父女出卖我,我说出他们,又等于是出卖了他们,可是,他怎么知道有我呢? 皮鲁秋缓缓地抬起了头,双目发出了一阵异光,用微颤的声音问道:“你刚才说,我的事是吉文瑶告诉你的,这话可是真的?” 江元点头道:“骆江元生平不打诳语,我何必瞒你?” 皮鲁秋紧咬着牙齿道:“那,吉士文你是否也认识?” 江元心中一动,不知他为何要提到吉氏父女,点了点头,答道:“是的,我与他谈过一次。” 皮鲁秋借着雪色,详细观察了江元的颜色,知他不是打诳,心中不由怒极,忖道: 好个吉老狗,你父女定下毒计,拖我下水,现在却用你女儿的美色,来迷惑骆江元,把事情都推到我一人的身上,哼,你们把我也看得太简单了! 皮鲁秋想到这里,很庄重地说道:“好的,我相信你的话,不过在我告诉你以前,你必须也要对我相信。” 虽然只是这么短暂的相处,江元已经了解他是一个很豪爽之人,点头道:“我绝对相信你!” 皮鲁秋难过地摇着头,叹道:“唉,我本来想,我自己的遭遇不可预料,不必再把祸事加到别人的头上,可是你说是吉文瑶亲口告诉你的,我不得不说了,骆江元,谋害你师父的,一共是四个人,除了我和元子笺以外,另外有一男二女,他们是父女二人……” 皮鲁秋说到这里,江元不禁大吃一惊,他啊了一声,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你快说!” 皮鲁秋缓缓地说道:“父亲是吉士文,女儿叫吉文瑶。” 江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叫着:“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忘形地大叫着,皮鲁秋却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待他自己停了下来。 皮鲁秋双目如炬,盯视着江元,他几乎一字一字地问道:“你当知道,花婆是中了毒药暗器而死的!” 江元无力地点头道:“是的,我知道那是一种极毒的暗器!” 皮鲁秋一笑道:“那毒药暗器,就是五羊婆的‘五羊针’。” 江元不禁又发出一声惊叫,因为他知道吉文瑶是五羊婆的惟一的徒弟。 他讷讷地说道:“啊,原来是‘五羊针’,难怪师父……” 说道,他哽咽不止。 皮鲁秋神色自若,说道:“那五羊针,是吉文瑶由竹管内,吹进了花婆的鼻子,所以武功盖世的花婆,也不可救了!” 他说着,遂将当日如何定计设宴,出言相激,花蝶梦六招无功,吉文瑶施放毒针之事,详细地告诉了江元。 江元痴立风雪中,手脚发麻,泪下如雨,一颗心猛烈地激荡着。 皮鲁秋冷笑道:“哼,吉氏父女有令师的红翎,他们以为无碍,所以你能报复的仇人,只有我一个,你快动手吧!” 江元的心几乎要炸开来,他这才知道红翎原来在文瑶手中。 往事历历在目,这时江元才了解到,为何吉氏父女飞骑传讯,为何文瑶上坟献花……。 一切一切,都是最丑恶的表现,他们在欺骗、避罪和讨好自己。 江元沉默了良久,这才平静下来,他抬起了头,用着比冰还冷的声音说道:“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即使红翎在他们手中,我也要叫他们流血!” 皮鲁秋毫不关心地说道:“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现在我们先解决我们的事吧!” 江元冷笑道:“这个自然,我也不会放过你!” 皮鲁秋摇了一下手中的刀,说道:“兄弟!你也亮家伙吧!” 江元摇了摇头,一摊双手道:“我没有武器,你进招吧!” 皮鲁秋也不顾他是否藐视自己,一拱手道:“好!我领教你一手‘空手白刃’好了!” 他一言甫毕,身进如风,单刀“盘顶三刀”,一连三刀,分别向江元的胸、腹、腿砍到。 江元微身一侧,已让过他三刀,可是却看出皮鲁秋力大刀沉,招式纯熟,心中也颇有点吃惊。 江元不容他二度发招,右臂轻投“秋波点点”,向皮鲁秋天突穴点到,这式看似轻巧,实际上劲力出奇。 皮鲁秋作生死之斗,他哪里敢大意!就在江元才出手之际,他猛然翻起大刀,抖了一个斗大的刀光,刀锋凌厉,向江元腕子便砍。 江元料不到皮鲁秋,在这把大刀上,竟有如此精纯的功夫,心中暗暗吃惊,忖道: 果然师父的仇人都非弱者呀! 他闪电地收回右臂,一个转身,已到了皮鲁秋背后,双掌齐出,十指如钩,向皮鲁秋背后抓到。 皮鲁秋两招下来,已知江元掌上功夫惊人,难怪他如此骄狂。 他点足之下,跃出了七八尺外,回身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果然不愧是花婆的传人。” 江元揉身而进,喝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左臂轻翻,二指如电直取皮鲁秋双目。 皮鲁秋料不到江元突出奇招,大刀在外,一时撤不回来,大惊之下,脚跟一用力,身子向后撤出五尺,总算差着几寸,让过江元的一掌。 可是江元的指力,仍拂及前胸,令他感到一阵生疼,脸上已然吓得变了色。 他心中长叹,忖道:九天鹰果然是胜我太多。 他鼓起勇气,白发如针,根根竖立起来,黑夜之中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必定是很恐怖的。 当这张“死亡的面孔”,接近了江元之时,使他杀人的勇气又挫退了。 皮鲁秋已是困兽之斗,可是招式之猛烈,变化之绝妙,仍是不可轻视。 他像是一只受伤的老虎,虽然早晚要败,可是余勇更是惊人。 这时他掌中之刀,像是落叶一样,四面八方地向江元刮到,带起了霍霍的风声,显然是无比的惊人。 江元在他的刀隙中,进退闪跃,灵活得像是一只飞蝶,皮鲁秋的大刀,连他的衣服也沾不上。 他并不轻视这个老人,也不想再继续这场打斗,可是却不敢把它结束,因为它的结束,必然会带来一个很大的悲剧。 皮鲁秋使出了他生平最得意的“芦花刀”,那十余斤的大刀片,映成了一片刀山,夹杂阵阵呼啸的风声,显得恐怖和惊人,表现出他也是一个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 他大刀直刺,一招“挖龙取珠”直向江元前心挑过来,江元右臂速降,二指便向刀身点到。 可是皮鲁秋刀身猛沉,“顺流而下”,刀光闪闪,极快地向江元小腹挑来。 江元心中一惊,用力地把身子扭过半尺,刀尖差着两寸,滑了下去。 江元已惊出一身冷汗,他大叫道:“你真的逼我杀你?” 皮鲁秋一怔,他不太了解江元的话,抡刀又砍,口中叫道:“是你逼我!” 大刀映出一片金光,平着向江元肩头削到,声势好不惊人。 江元血性上来,猛然把身子矮下半尺,大刀由他头顶砍过,风声飕飕。 却不料皮鲁秋猛收腕子,就在江元欲起还招之时,大刀下沉,金光闪闪地向他顶门砍到。 江元大吃一惊,双腿用力一扭,身子斜着出去了五尺,可是饶他去得再快,刀锋也由江元右肩滑过,江元肩头,立时一阵奇痛。 他已受伤了,肩头有一个五分的刀口,热血立时迸流出来。 江元咬了咬嘴唇,发出一声难听的笑声,说道:“哈哈!你居然伤了我,那我可要破例一次,饶你一条老命了!” 皮鲁秋已杀红了眼,他根本听不清江元说什么,抡刀又砍。 江元一声低啸,身形立时加快起来,宛如一只飞天巨鹰,向皮鲁秋袭到。 皮鲁秋知道,这是决定自己生死的紧要关头。 他强支着疲累的身子,舞动着大刀,来抗拒这个愤怒的年轻人。 他们已打了两个更次,皮鲁秋已相当疲劳了,那柄大刀在他手中有万钧之重。 渐渐地,他有些支持不住,头昏眼花,嘴中发甜,可是他却强忍着,他告诉自己: “我不能倒下去……即使死在他手,我也绝不自己倒下!” 他这份心情,倒是很可敬的;可是就在他念头还未转完之际,江元的一双热掌,已然贴在了他的腹心,击出了他大口的鲜血! 他踉跄地退后了几步,但他并没有倒下去,刀尖点着绫乱的冰雪,在支持着他摇晃的身子。 江元的脸在黑暗中,无法看出他的表情,但似乎可断定他很沉静,因为他一动也不动。 沉默了极短的时间,江元看看自己的伤口,血已染遍了袖子,伤口也冻上了,只有些麻,并不很疼。 皮鲁秋苍老的身躯,摇晃了半天,才稍微地平静下来。他抬起了无力的眼睛,望了望江元,低弱地说道:“江元!还没有完……我还……可以动手!” 江元缓缓地摇着头,发出了冷冷的声音:“你伤在内腑,赶快回去,用冷茶煮参调服,还可以活三年……我是为你家人手下留情的。” 皮鲁秋惊喜已极,哑声道:“江元!你……” 江元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三年之内,不能饮酒和近女色……我走了!” 他用衣袖覆着伤口,缓缓而去。 风雪弥漫,皮鲁秋望着他孤独的身影,渐渐消失,留下了一串足印,这个死里逃生的老人,流下了莫名的泪水…… 北京铁狮子胡同侯门的后段,座落着一片庄院,朱漆的大门紧闭着,门前搭着大排竹篷,虽风雪很大,可石阶上仍是干净的。在大门的两侧,有两个八尺的金漆大石狮,那大石狮的双目,都是拳大的金球嵌成,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大门的正前方,挂着一块大匾,上面是御笔亲书的“寿仙居”三个大字,由此可知,住宅内的,定是王公大臣之流的人物。 原来这大宅子的主人,正是当今皇上最宠信的大臣,兵部尚书百里青河! 这百里青河为官数十年,落得“清明严谨”四个字,这一阵听说百里青河要告老还乡,所以大小的官吏都忙了起来。 有的送礼、饯行,有的怕他走了以后,失去了靠山,纷纷前来另请安置,这些人中,多半是百里尚书一手提拔起来的。 可是就在这几天,突然有很多年轻人纷纷到来,他们在府内作客,靠的是“百里彤少爷的朋友”这句话,所以府内的人倒也招待得很殷勤。 这天傍晚,府前燃着两盏大白油凤灯,照耀得光明如昼了。有一着长衣的青年人,来到了尚书府门前,他上下地打量了几眼,轻轻地在铁环上敲了两下。 不大的工夫,一个小窗户似的小门打开了,露出了半个人头,向外望了一眼,“咔” 的一声响,又把小门关上了。 那年轻人等了一阵,不见声响,于是又在门上敲了两下,站在一旁等着。 隔了一下,才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喂!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拍个没完了,上瘾啦?” 那年轻人皱了一下眉头,提高了声音道:“我是你们少爷……” 他话未说完,里面的人已笑骂道:“得!又是少爷的朋友,我都知道了,赶明儿个要饭的也成我们少爷的朋友了……喂,我说小兄弟,你可是来要饭的?” 那年轻人正是骆江元,他虽然不大懂那人的话,但却知道是在奚落自己,强忍着怒气道:“小哥子!你别看错了人,我是你们少爷请来的!” 可那人隔着门又笑了几声道:“少爷请你来的?少爷还没到呢!” 江元依然忍住怒火,冷冷说道:“我与你们少爷同路而来,他马上就到了!” 那人这才打开了窗户,向江元仔细望了一阵,心中仍有些不信地道:“那么你请走边门吧!这大门除了现职大人外,一律不开。” 江元不禁火上心头,冷笑道:“啊?百里青河官居一品,居然还这么势利?” 那人听江元直呼百里青河之名,脸上变了色,叫道:“好小子!你竟敢这么叫我们老大人,你辈份可比王八还大!” 江元大怒,恨不得由小洞内给他一掌,喝道:“住口,你知道我是谁?” 那人诧异地望了一阵,说道:“你是谁?难道你是皇太子?” 江元气得简直要吐血,正在这时,突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骑马已抵达府门。 马上的人,是一个全身劲装的英俊少年,那人一见江元,立时“啊”一声翻下马来,笑道:“原来是江元!我还怕你赶不到呢!” 江元见是百里彤,不禁笑道:“府上门禁太严,我在这儿站了半天了!” 百里彤长眉一耸,对着门内之人喝道:“混账东西,你什么时候会看门了?” 那人吓得一挤眼睛,赶紧笑道:“哟!少爷,您不知道吗?老大人后天就要起程,来的客人太多了,烦不胜烦,这才吩咐下来……” 百里彤喝断了他的话道:“哪有这么些说的,还不快开门!” 那人忙把一扇八尺余高的侧门打开,拉过了百里彤的马,对着江元鞠躬哈腰说道: “这位少爷,真对不住,晦!我真糊涂了。” 江元也不理会他,随着百里彤走入门来。 江元略一打量,心中好不吃惊,忖道:天下竟有这么大的房子! 原来这幢大府占地极广,进门之后,便是两座极大的花圃,正中有一条一丈宽的甬道,全是平滑的白石铺成,一直通往里面,其上搭有布帐,布帐之上又有席棚,所以连一片雪花也无。 百里彤搓了搓手,挽着江元向内走来,边道:“江元你来得正好,事情很紧急呢!” 江元问道:“老伯父可是后天动身么?” 百里彤突然把声音放得极低,说道:“这件事回头我再详细告诉你吧,不必问了!” 江元见百里彤如此神秘,知道事情绝不简单,点了点头,他又想到了自己的事,问道:“吉文瑶是否也在此地呢?” 百里彤摇摇头道:“她自从你走后,竟不辞而别,不过她爹爹倒寻了来,现在住在府上。” 江元心中一惊,忖道:啊!原来他也在此,倒免得我去寻访了! 这时他们已走到了一排厢房之前,百里彤笑道:“你先在这儿歇歇,我去叫他们备酒。” 江元连忙拦阻道:“我什么也不用,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百里彤点点头,推开了一间房门,江元随着走了进去,由于室内未点灯火,一片黑暗,江元也看不清室内的摆设如何。 江元随在百里彤身后,一连穿过了三间套房,这才进入了一间靠左的房间内。 百里彤点燃了一盏白油灯,江元见这间室内摆设之佳,简直是生平少见,真可说是富丽堂皇,一副帝王人家的气概。 靠左之窗,帷帘半垂,江元由窗中望去,只见巍巍森森,简直看不出这幢房子有多大。 百里彤在江元面前,低声道:“江元,我爹定于今晚起程……” 百里彤话未说完,江元已诧异道:“咦!刚才不是说后天才走吗?” 百里彤苦笑一下,说道:“那是为掩人耳目,因为爹爹的仇人太多,都在附近隐伏着,不得不万分谨慎,你稍微休息一下,我带你去见爹爹!” 江元正中下怀,说道:“我们现在就去吧!” 百里彤思索了一下,点一点头道:“好的!你随我来吧!” 于是,江元在百里彤引导下,出了这排房屋,跨过了天井,又走上了一条甬道。 江元只见这幢房子,穿廊、游廊,大得出奇,心中实在不太能了解,作官的人,为什么要住这么大的一幢房子呢? 沿途他们又经过好几幢亮灯的房子,有时可以听见室内人高声的谈话声。 很久之后,他们才来到一幢大楼之前,百里彤回头对江元道:“对不起,请你稍等一下,我进去通禀一声。” 江元答应一声,心中想道:“这些作官的,规矩可真不少!” 百里彤由一个狭小的楼梯转了上去,过了一阵,百里彤又匆匆下来,对江元道: “进来吧!” 江元随在百里彤之后,一同登楼,才一入房,立觉一阵暖气扑身。 这间房子并不大,摆设也不见得太华贵,比起方才所见还有些不如。 在靠火盆一边,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白发老人,他穿着一件黄缎的便袍,身上还围了一床薄锦被,手中拿着一本线装书,正在阅读得出神。看来他生得非常清秀,面色也很红润,可是双目却是寻常,看不出是身负奇技的人。 江元连忙施了一个大礼,说道:“晚辈骆江元请老伯的安!” 百里青河含笑望了江元几眼,说道:“你坐下……你既然与彤儿结拜了兄弟,我们就等于是一家人,不必太拘礼,随便一些!” 江元觉得他人很亲切,心中对他生了几分好感,在一旁坐了下来。 百里彤也在一旁坐下,笑道:“爹爹!江元就是……” 百里青河摇手止住他的话,含笑道:“我知道,九天鹰的名气不小,我这个老官也久仰了!” 江元不善客套,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 百里青河用手摸摸白须,又道:“早年我与令师也有数面之缘,可是作了这个官,也就把整个身子给绊住了。晤……” 他说着用手算了一下,接着说道:“算下来,我已经二十五年没离京城了,你师父还好吧?” 这句话问得百里彤及江元都是一惊一痛,百里彤一双眼睛,立时盯在江元脸上。 江元略一沉吟,说道:“先师不幸,已经过世了!” 百里彤闻言心中忖道:“奇怪了!他怎么不加以隐瞒了?” 可是他却没料到,江元早已打量了他的颜色,心中想道:果然他是早就知道,那么一定是吉文瑶告诉他了! 百里青河似乎非常诧异,摇头道:“啊!想不到,真的是想不到!她应该比我活得久的!”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接着道:“这一次的事情,想必彤儿都告诉你了,彼此既是自己人,我也不再说客气话了!我本来不愿意,叫孩儿辈为我操这些心,可是年纪太大,实在不愿与人动手,所以这件事,只好交给你们了!” 江元微微欠身,答道:“这是我们应尽之责,老伯不必操心。” 百里青河搓着手,笑道:“好!好!你们回去吧!等事情过了以后,我要好好与你聚一聚!” 江元施礼之后,又与百里彤下楼来了。 江元与百里彤方下楼梯,便见一条黑影,在远处一闪而没。 江元剑眉一耸便要追去,百里彤拦住了他,低声说道:“不必管他!我就是要他们中计的!” 江元不太明白百里彤的话,可是也不便多问,一同向后走来。 江元念念不忘吉士文,禁不住问道:“吉士文住在哪里?” 百里彤不禁一惊,忖道:莫非他已知道了杀害他师父的仇人么? 百里彤想着,用手向后遥指一下,说道:“他住在后面,离这远得很!” 江元不再说话了,暗自盘算着报仇的事。 他们回到了原来的房间,百里彤用手指着远处的一扇小门,说道:“少时我爹爹便由这扇小门出去,我负责护送,如果万一惊动了人,你最好能把他们拦阻下来!” 江元满口答应,百里彤望了望天色,对江元道:“我还要出去分派一下,等下会通知你!” 江元含笑点头,说道:“你去吧!我也好准备一下,换件衣裳。” 百里彤已走到门口,回头笑道:“这倒不急,大概不到三更不会动身。” 他说毕一闪而去。 江元处身在这座古老幽深的大房子中,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新奇,忖道:反正时间还早,我到外面逛逛,也好打探一下地势。 江元想着推门而出,走过了穿廊,来到花圃之中。 时届深冬,飞雪如掌,大片地飞落着,整个花圃的花木,除了黄腊老梅之外,都用稻草包裹着,被冰雪冻成了一片。 江元想到自己的大仇人吉士文,也住在这幢房子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由于吉士文是吉文瑶的父亲,使得这件事情更难办,更何况还有文瑶牵连在内呢。 她不但参与了这件凶杀的事情,并且还是施放毒针的主凶,江元实在痛心极了,他恨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吉文瑶。 还有一件令他困扰的事,就是红翎在他们身上,如果他们拿出之后,江元必须放弃复仇。 江元闭目暗视,他希望那枝红翎在吉文瑶身上,那么他就不必对她复仇了! 江元正在沉思之际,突见游廊之外,有黑影一闪,江元连忙把身形隐在大树之后,向外望去。 那人由游廊渐渐走近,江元定睛望去,不禁一阵心跳,忖道:哼!踏破铁鞋无觅处,你竟然会主动先来找我了! 原来那人正是吉士文,他窥视了一阵子,而后又转身离去。 江元心中忖道:“这大片宅子,我正愁找不到他的住处,何不跟踪一下,等事办完了,也好再回来找他!”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跟踪而出。 那吉士文不知要作什么,忽东忽西地转着,他似乎对府内的地势极为熟悉,江元怕回来时找不到路,一路用心地记着。 那吉士文足足转了好几盏茶的工夫,这才推开了一间房门,进房而去。 江元在门外徘徊了良久,一颗心一直在激荡着,他无法决定自己是否要进去,把师仇的事作一了断! 可是他却知道,这件事不是很快可以解决的,想到还有百里彤的事,只好隐忍下来。 最后,江元还是折回原途,回到了房内。 可是当江元一开门,目光触到一物,不禁发出了一阵急颤。 他飞快地扑向桌上,双手拿起一物,原来是一根血红晶晶的红羽毛! 江元紧握在手,想起了花蝶梦,不禁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这枝红羽毛的执有者,早已埋在了黄土之下,尸体都已腐烂,恐怕只剩下枯骨了。 那个曾经叱咤江湖,不可一世的武林奇人,已经在这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了!这只红色的羽毛,也曾在江湖上炫耀一时,这时也似乎因为主人的逝去,而显得失色了许多。 江元的泪水滴在了红翎上,现在,这只红翎只有靠他的英雄事迹,去增加它的光彩了。 江元黯然神伤,良久才清醒过来,他珍惜地把红翎放在怀中,把泪水拭净。 这时他不禁想到了红翎的来处,诧异起来,心中忖道:“难道是吉士文送来的?他为什么要把保命之物,又交还给我呢!” 可是他亲眼看见了吉士文,他不可能进入他的房间里,显然不会是吉士文了。 他突然想到了吉文瑶,心中一惊,忖道:啊!那么这是文瑶送来的了……莫非她也在这里?百里彤不会骗我呀? 江元百思莫解,想了半天,仍无法判定,这时天色已快二更,他心中忖道:这件事以后再办,现在已经快要三更了,我把衣服换上,只怕百里彤就要来了。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换了一身劲装,把这片红羽毛,小心地收好,坐在桌前沉思。 时间过得很快,三更已经到了,百里彤即始终没有来过,江元不禁奇怪起来,忖道: 这是怎么回事呢?莫非他改变计划了? 江元焦急地又等了一会,四下静寂如死,始终不见百里彤到来。 江元有些沉不住气,他用一块黑绢掩住了口、鼻,推开房门,走到了花圃中。 江元才走到花圃中,突然一阵极凌厉的强风,向自己耳根点到。 江元不禁大吃一惊,脚尖一点,已跃出了一丈多远,回身喝道:“什么人?” 只见一丈之外,站着一个白衣蒙面人,他与江元一样,用黑绢掩着口、鼻,令人无法辨认。 江元心中大怒,正在喝问,那人点足之下,二次扑了过来,身手矫健,右掌直击江元前心。 江元不禁大怒,沉声喝道:“无耻小辈!” 随着这声喝叱,江元身起如隼,拔起了八尺余高,他在空中一个盘旋,头下脚上,双掌齐发,“仙姬送子”,两股极凌厉的掌力,向那人当头压到。 江元的身手,似乎使那人大吃一惊,他急忙往后撤出了一丈、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是谁?” 这时江元已落下地来,听他口音很生,并非相识之人,心中不由怒极,沉声道: “小辈!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居然下此毒手!” 那人见江元不肯说出名姓,他一双眉毛向上一扬喝道:“你不说也没关系!” 他身随话进,再次地扑了过来,双掌相错,分别向江元胸腹叩到! 江元见他只是乱打,连一句明白话也不说,心中怒极,低声喝道:“哼!我可看不出你是什么人物!” 江元说话,可是手底不慢,让过那怪客的来势,二指轻点“巧剪双梅”,向那怪客双目点到。 那怪客摇头让过,笑道:“好厉害的点穴!” 他轻翻右腕,运臂如龙,“叼兰手”虎口大张,向江元脖颈绕来。 江元见他身手如电,出招奇快,招数奇特无比,心中却猜不透他的来路。 他们二人打在一起,出乎人意料之外,居然打得棋逢对手,不分高下。 江元心中好不惊奇,忖道:天下能与我骆江元打成平手的,不过冷古等二三人,这人到底是谁? 他们一交上手,声势与江元及皮鲁秋拼命的情形大不相同。 因为他们功力相当,所以动起手来,显得流利不怠,快速已极! 他们双方并没有什么仇恨,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打了起来,虽然打斗的情形非常激烈,可是“危险性”却非常的少。 这时江元让过他一掌,一声长啸道:“天下能与我动手若此者,除冷古外唯君耳!” 那人听江元一言,蓦地飞出了一丈余远,问道:“你说什么?冷古怎么了?” 他的话问得江元为之一怔,答道:“冷古并没怎么样呀!” 那怪客轻笑一声,说道:“我还当是冷古有什么事情呢!” 江元简直没有遇见过这种人物,当下有啼笑皆非之感,彼此也不知是敌是友,就这么糊涂地打了起来。 江元使出了师门独创的“蝶仙掌”,只见他身若飘风,掌似迅雷,一招追一招,一式跟一式,招数之紧可谓水银泻地。 这还是江元这几个月以来,初次使用这套掌法。 可是那怪客丝毫不逊色,他使的一套掌法,神奇无比,似乎是完全以小巧之势来带掌势。 二人打了数十招,江元不禁恍然大悟,他蓦地收掌,向后闪出了一丈,呵呵笑道: “啊!你是南粤的陈小浪吧?” 那人初是一怔,继而抚掌大笑,说道:“你是山东骆江元?” 江元笑着连连点头,笑道:“你我俱是百里彤旧友,何必拼命?” 陈小浪发出了一声爽朗的笑声,说道:“彼此闻名多年,较量一下又何妨?” 江元一笑道:“也好!我骆江元能与南方英豪过招,也算荣幸!” 陈小浪长笑了一声,说道:“骆兄,你太抬举我了!” 他们二人,又这么莫名其妙地打了起来。 他们彼此都往不致命之处下手,可是他们打斗之烈,却是罕见的,这南、北两个奇人,似乎要较量出一个高低来才可收手。 在他们打得高兴时,突听一人喝道:“你们疯了?自己人怎么相打起来?” 二?肆ψ∈郑斯慌裕患倮锿遄帕教踅c迹驹谝慌浴?br> 江元连忙笑道:“我们二人只不过彼此印证一下武功而已!” 百里彤这才放心,说道:“二位请过来,我有些话要说!” 百里彤望了他们一眼,笑道:“看你们两个,都把脸蒙了起来,怪不得会动起手来! 快进去谈谈吧!” 说着三人一同进入房内,江元及陈小浪各把面巾取下来,相视一笑,陈小浪说道: “江元兄,你何时到这里来的?” 江元微微含笑,答道:“我今晚才到的!” 江元才说到这里,百里彤已向陈小浪道:“小浪兄,你西墙一带,可曾察看过吗?” 小浪呀的一声,伸一下舌头道:“啊呀!我只顾与江元兄动手,还没去呢!” 百里彤双眉微微一皱,陈小浪抢着说道:“你别瞪眼!我马上就去!” 他说着把面巾戴上,又向江元一拱手,转身出房而去。 百里彤笑着摇了摇头,对江元道:“这位少爷就是这个脾气,与孩子一样,你可别生他的气!” 江元笑着坐在一张椅子上,说道:“无妨!我不会这么没有器量!” 江元停了一下,又接着道:“彤兄,现在三更已过,伯父到底动身没有?” 百里彤闻言,双目如电向窗口外了望,把声音放低了些,说道:“因为前途来了很多高手,所以我们决定延后一天,减少一些阻力!” 江元思索了一下,皱眉说道:“如果他们诚心寻仇,怎么也躲不过他们,总要另想一个办法才是!” 百里彤闻言连连地点着头,说道:“你的话不错,不过我们早已有了完整的计划,你只要在必要时,阻拦着一二高手,略为耽误他们一下就成了!” 江元见百里彤说得胸有成竹,也就不再多问了,他突然想起了萧飞志,不禁问道: “彤兄!我在路上遇见一个人,不知你认识么?” 百里彤双目注视着他良久,问道:“啊,看你说话神情,这人一定是不简单了?” 江元微微一笑,接着又说道:“他姓萧,叫萧飞志!” 百里彤闻言,亦不禁面色大变,失声道:“啊!原来如此!我把他忘记了!” 江元见状颇为诧异,问道:“彤兄,难道这萧飞志是这么厉害吗?” 百里彤面上微微一红,叹了一口气道:“唉,江元!有很多事情很复杂,一时也说不清,那萧飞志与我们百里家是世仇,直到现在,双方谁是谁非,已无法判定了!那萧飞志共有兄弟两人,他弟弟名叫萧乾元,比他小很多,现在他们家族内只有他们两个后裔,如今萧飞志冒死前来复仇,真是无法化解的了。” 百里彤说着感喟了一阵,又接着说道:“如果我猜测得不错,萧飞志已下了必死之心,他一定把幼弟寄住秦家,只身来此复仇了!” 江元不明其意,问道:“你说的是什么秦家?” 百里彤呼了一口气,接道:“这话说来可就太长了,萧飞志之父,当年救了秦梦海全家性命,秦梦海为了感恩,就把他最小的女儿,许配了萧飞志的幼弟萧乾元,现在萧飞志来此寻仇,必然把萧乾元寄往秦府,如果他有不幸,也为他萧家保了条后根!” 江元细细地思索了一下,想起了路上遇见秦长安之事,不禁恍然大悟,知道秦长安便是秦云倩之兄。 当下二人又谈了一刻,百里彤站了起来,笑道:“江元!今天晚上没有什么事了,你可以放心睡觉,我明天一早再来找你!” 江元点了点头答应,百里彤别过之后,出房而去。 江元顺手把门关上,心中忖道:这里的人都是这么神秘,想也想不透,干脆睡觉好了! 江元把灯光拔成豆大,脱衣登床,经过了连日的奔波,上床立时觉得疲累异常,不久沉沉睡去。 在天将五更的时候,江元似乎被一些声响惊醒,微微睁开了眼睛,只见自己头上的窗户,原是开着,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江元最初有些奇怪,继之一想,忖道:也许是风吧!我何必如此多心! 在天亮前后,是每一个人睡意浓厚的时候,江元也不例外,他闭上了眼睛,又沉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元睡梦之中,突然间闻得一股极大的辛辣之味,直入脑际。 江元大吃一惊,挣扎着坐起;可是他头才离枕,便觉一阵极大的昏眩,又不自主地睡了下去。 那古怪的气味越来越重,江元心中明白,强自屏息,忖道:我可不能不出去,不然必死无疑。 江元想到这里,奋起了全身之力,由床上跃了起来,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他整个身子,把两扇紧闭着的大木窗撞开,落在了院中。 飞雪之下,只见一条疾快的身影,闪电似的奔向了一排枯树的后面,江元心中愤怒已极,大叫道:“匹夫!哪里跑?” 他点脚之下,身如飞弩,隔空十余丈,飞跃过去,这等身手确实可以傲视武林了! 可是,江元落下之后,却觉得一阵昏眩,再也支持不住,“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这时他在半昏迷状态,心中虽然明白,可是头痛欲裂,全身无力。 他知道自己中了剧毒,已侵入心腑,忖道:天祝我!万万不能昏迷,不然就无救了! 可是,尽管他极力的支持着,尽管是寒风可以使人清醒,但江元还是慢慢地进入了昏迷之中…… 他心中默祷着:“我不能昏迷,我不能昏迷,不然我就无救了” 他觉得喉似火烧,不自主地张开了嘴,大片的飞雪立时落下。 片片的雪花,在他口中融化,变成了冰水,顺着喉咙流入了腹中。 江元在垂死边缘,却料不到,这些雪水,竟成了救命的琼浆。 江元有些清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奋力地抬起了膀子,想摸出一丸丹药,可是他由床上奋起,全身只是一套内衣裤,药并未带在身上。 他无力地垂下了手臂,心中失望已极,可是人在死亡的边缘,那种挣扎的勇气是惊人的。 江元想到了是雪花使自己清醒了过来,于是他继续抓了大把的浮雪,塞入了口中。 说也奇怪,冰雪入口之后,江元的精神越发好了起来,不禁使他感到兴奋。 于是,他极力地提着气,按照他以前坐功时的要领,吐纳起来。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江元已完全清醒了,这时他除了头昏之外,并无其他异状。 江元费力地由雪地里爬了起来,浑身已湿透了,皮肤冻成了暗青色。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跨到窗前,那两扇结实的大木窗,已被他撞毁了。 江元由窗口爬入,他匆匆地把湿的衣服脱掉,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又含了三粒丹丸,坐在床上,静心地吐纳。 在天光初明的时候,江元的精神已恢复了,除了身上有些发软之外,已没有其他的病状了! 可是,他哪里知道,毒性已深藏于内,以致注定了他一生悲惨的命运。 在以后的数十年中,他所能被江湖尊称的,只是一声“病侠”,而非“九天鹰”了。 江元下床换了一件长衫,他细看墙角,有一堆被风吹乱的炉灰,此外别无他物。 江元知道,这种毒烟是由一种极小的植物燃烧出来的,由于地上已无残迹了,所以无法判定它是何种类的毒物。 他坐在窗前,细思昨夜之事,还有些不寒而栗,忖道:万幸我发觉得尚早,不然只怕现在早已成了一具挺尸了! 江元正在思忖之际,已有佣仆打水伺候,当他看到室内两扇柴木大窗已然被撞得破烂时,好似非常吃惊,诧异地望了江元一眼,可是并不敢询问。 江元也不想多说话,洗漱已毕,下人又送上来早餐。 往日江元的食量是很大的,可是这时候他才喝了一碗“八宝粥”,已然觉得肚子发胀,再怎么样也无法吃下去了。 第十五章 客来主不迎 老少互逞强 江元心中暗自吃惊,忖道:看样子我已留下病根了! 江元想到这里,心中甚是混乱,便着佣人把残羹收去,说道:“去看看你们小爷,若是起来了,请他立即来一趟!” 佣人答应而去,江元坐了不大工夫,突然咳嗽起来了,他连忙喝了好几口的热茶,可是仍然无法压住它。 江元这时不禁愤怒填胸,忖道:下毒之人若是被我访出来,我定要点遍他全身的穴道,让他死在最后的一招上面! 他尽力地调息运气,这才把咳嗽压了下来。 隔了一会,便见百里彤推门而入,他一见到江元,不禁吃了一大惊,说道:“江元! 你怎么了?你的脸色……” 江元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我以往的宿疾又犯了!” 百里彤显得无比的惊奇,他简直不敢相信,像江元这等人物,居然会有沉疴在身。 他关切地望了江元一阵,说道:“江元!京城内有位名医,能治百病,待我叫人把他请来!” 江元苦笑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也粗通医理,没什么关系的。” 这时百里彤已经发现了那两扇被撞坏了的窗户,他立时把目光投在江元的脸上,可是江元此时的神情淡漠,所以百里彤也就只好绝口不问他,只当根本没有看见这种情形一样。 江元也不提昨夜之事,因为他断定此事与百里彤无关,就是问他也问不出名堂来。 百里彤把声音放低了些,说道:“我们已经决定了,今日午后动身,不过也许还会有所改变,那就说不定了!” 江元闻言思索了一下,道:“依我看来,还是今晚动身的好!” 百里彤把头连点,说道:“我也是这么说,可是家父却想在今午动身。” 江元沉吟片刻,问道:“彤兄!恕我问一句话,老伯走的时候,是怎么计划的呢?” 百里彤把身子坐近了一些,低声说道:“江元!一般人都以为我们是山东人,加上我们在蓬莱置下了一大批产业,所以他们都以为,我们这次一定回山东去。其实我们是山西人,这次的计划是,由察哈尔经过,回到五台山去,这是我们行动的计划。” “至于我爹走的时候,准备是单骑,这样一来可以减少别人的注意,再则行动也方便一些!” 江元慢慢地点一点头,很赞成百里彤这种作法,接着说道:“老伯单骑上路,这是最好的办法,再说老伯有一身出奇的功夫,普通人哪里比得上他?” 百里彤摇头叹道:“唉!你不知道,我爹爹晚年以后,一直没有动过武,所以这一次他要偷偷回乡,不然他老人家是可以挺身而出,作一了断的!” 江元点了点头,说道:“这就难怪了!否则以老伯的武功和声望,是很容易解决的!” 这数日以来,百里彤似乎已被这件事弄得疲乏不堪,他伸了一个懒腰,对江元道: “我昨夜通宵未眠,现在要去休息一下 百里彤说着已起身出去了,江元实在猜不透他为何会如此忙碌,可是他却不愿去多想,因为他又开始轻微的咳嗽了。 入夜,江元照例地又换上了一身劲装,在房中静静地等候着。 他正在窗前徘徊,百里彤已推门而入,他也是一身劲装,神色有些匆忙。 百里彤入房之后,立时对江元道:“江元,我爹爹已动身了!” 江元有些意外,站起了身子,说道:“啊!老伯已经走了?” 百里彤点点头,接着说道:“他们已有些人警觉到了,你快出来,把守着这西洞门,凡是经此之人,一概阻拦,我与陈小浪在前途护送。” 江元把面巾戴上,随着百里彤来到花圃中,奇道:“这里各处均是可出府的,他们何必一定要经此?” 百里彤匆匆地说道:“此处有一个秘道,他们也探知了!” 百里彤说着,看了看天色,接道:“时间不早了,我要赶上去,江元,事情完后,请你到太行山来,大家可以一晤!” 江元还来不及问他一些话,便见他“振臂高飞”了,一连三个纵身,已然越过了数十丈之外的那么高大的院墙。 江元虽然是久闻百里彤武功高超,可是,今晚还是初见,心中不禁忖道:他一身好俊的功夫,以他父子二人,还怕这些江湖上的人么?” 江元正想到这里,突见一条黑影,箭也似的飞来,江元一错双掌,便要拦上前去。 那人望见江元,突然把身子停下,老远便道:“前面可是江元兄?” 江元听出那人口音是陈小浪,这才收住了势子,含笑道:“正是我,你怎么还在这里?” 陈小浪向前赶了两步,拉着江元的手道:“江元兄!我马上就出府,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江元笑一笑,说道:“我与百里彤是结拜之交,你放心好了!” 陈小浪点点头,笑道:“有你在此就好了,刚才百里彤可是由此出府?” 江元点一点头,说道:“是的!怎么,你还不知道这个么?” 陈小浪笑着说道:“我已在外面等了他很久,才折回来找他的……我要走了,等事情办完后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他说完此话,身如泻箭,也是几个纵身,便越出了这片围墙。 江元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诧异万分,忖道:奇怪了!他与百里彤不过数面之交,为何如此卖命?百里彤为何又会把这件大事托付与他? 江元想了半天,仍理不出一点头绪,也不见有任何动静。 四下一片黑暗,雪也停了,只是那透骨的寒风,还不停地吹飘着。 江元自从中毒以后,便时常头昏咳嗽,只是不太严重,所以未放在心上。 这时江元处在冰雪之中,身上竟是一阵阵地发冷,不时要运气抵寒。 江元这时心中才有所悟,不禁有些害怕起来。忖道:等这件事办完以后,我要去找一下萧鲁西,为我治病! 江元想着,把身子靠在了假山石之上,算计着自己的事情。 这时的江元,已不像数月前那么痛苦了,因为他已知道了杀害师父的仇人。 皮鲁秋已然被他点了重穴,现在只剩下了吉士文和吉文瑶父女,虽然这件事很难解决,可是早晚必需要解决,也必定很快就会解决。 他想:“等我把百里彤这件事办好之后,我就寻到吉士文、吉文瑶父女,把事情作一了断,然后我就可以回山了!” 他要办的事情,就这么多,办完之后,整个江湖便与他没有关系了! 他计划在花蝶梦的坟前尽些孝,然后只身远扬,遍游中国,去看看新疆的大沙漠、青海的“库诺尔湖”、蒙古的草原牧场和西藏拉萨的三丈寺…… 每当江元想到这些时,他总是激动得很,而把世界上的一切都忘了。 功名、地位、财势、美色……这些算什么?遨游天下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江元不觉深深地沉入了自己的幻想,已经忘记他自己的处境了! 直到一声突发的声音,才把江元惊觉过来。 那突发的声音虽然非常微弱,可是却仍逃不过江元的耳朵。 他立时站直了身子。双目如电,四下略一打量,便见一条黑影,慢慢地向前掩来。 江元不禁发出了两声笑声,朗声道:“我已经看见了,不必躲了,出来吧!” 那人行迹被江元说破,无可奈何,只得由一排丛树后走了出来。 他边走边道:“说话的人可是骆江元恩人么?” 江元闻声不禁一惊,原来那人正是江文心姑娘。 江元本待避开不见,但这时已来不及了,只好迎上前去,强笑了一声,说道:“姑娘不必如此称呼,小虎兄弟可好?” 江文心这时已来到江元面前,她对江元这种打扮。感到非常奇怪,但又不好过问。 她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对江元道:“小虎已经被一个亲戚带去了,为的是怕有个万一……也为我江家留一条根苗。” 江文心说到这里,神情黯然,凄楚可怜,江元心中十分感动,忖道:唉,不知道他们如何结的仇。 江文心见骆江元不语,又接着说道:“恩公可是为百里青河保驾而来的?” 江元面上微微一红,说道:“我与他义结金兰,所以有些事不能推开。姑娘,你们之间的仇恨就真的无法化解吗?” 江文心含泪摇头,说道:“亲仇不共戴天,恩公,如果是你,只怕也无法化解的!” 江元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你不必如此称呼我,依我看来,你们的功夫,比百里彤实在相差太远,如此牺牲太过不值,你要三思而行啊!” 江元的话,说得江文心一阵微颤,流着泪道:“难道我双亲的血仇,就不报了吗?” 江元轻叹一声,恳切地说道:“姑娘,以你现在的功夫,不但报不成仇,反要把命送上,现在你江门,只是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你如有个万一,岂不只剩下了小虎孤苦一人?姑娘,你要想开些,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这么做的。” 江元恳切地劝着她,每一个字,都打入了她的心思。 她不禁哭了起来,说道:“那么……我……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江元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说道:“在没有把握之前,不宜轻举妄劝,你与小虎都还年轻,可以再寻名师,十年之后,练成绝艺,再来复仇也不迟呀!” 江元的话把江文心一言提醒,她不禁恍然大悟,感觉到自己这种盲目的寻仇,是多么的愚蠢! 江文心止住了哭啼,仰头问道:“可是到那儿去找师父呀?” 这句话把江元也问得无法回答,他思索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事,不禁拍手道,“有了!” 江文心一怔道,“什么有了?” 江元笑道:“我不久前曾遇见萧鲁西及浦大祥两个奇人,他们正在物色传人,你设法让小虎拜在他们门下,十年之后,必然练成一身惊人的功夫!” 江文心闻言大喜,笑道:“对了,浦大祥伯伯以前和先父有交,不过很多年没有来往,我爹爹的死他还不知道呢!” 江元也为她高兴不已,说道:“既然有这种关系,加上小虎过人的天赋,定无不成之理,只是他在何处,倒是不容易找呢!” 江文心闻言思索了一下,说道:“那不要紧,我有个父执辈的朋友,与他很熟,一定可以问得到的!” 江元笑道:“这就好了,那么,你快去吧!” 江文心却突然跪在雪地上,向江元叩起头来,吓得江元连忙闪开身子,连声道: “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江文心含泪道:“骆恩公,小虎前次蒙你施救,这次又蒙你善心开导,日后我姐弟定要报答此鸿恩。” 江元急得顿足,说道:“姑娘,你快起来……我不过讲几句忠言,何敢当此大礼?” 江文心这才站了起来,打扫了一下身上的浮雪,含泪说道:“恩公善心开导,此恩何谓不大?小女子即将别去,尚请恩公善自珍重,日后再图良晤!” 江元见她口口声声称自己恩公,无奈只得随她,闻言说道:“姑娘,天色不早,少时这里就有巨变,你快些走吧!” 江文心连连点头,由怀中取出一本丝绢所包的书籍之类,放在了地上,说道:“这是一本奇书,我有两套,这一套赠予恩公,我走了!” 她说完此话,如飞而去。 江元连喊使不得,可是江文心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江元又不敢去追她,怕有人来。 他无奈之下,拾起了那本书,打开看时,却见上面写着“大乘般若神功”六字,一时江元欣喜若狂,怔在了那里。 原来这“大乘般若神功”,原是佛家中最高的内功,江湖中已然失传了数百年,江元料不到会由江文心的手中获得它。 这种喜悦来得太突然了,竟使江元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站在那里发痴。 等他渐渐地平静下来时,才想到江文心已去远了,心中想道:我能指她一条明路,这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他匆匆地把“大乘般若神功”收在了怀中,心中的那份喜悦也就不用提了。 骆江元已得了花蝶梦的全部真传,本来就已技甲天下,现在又得了这部佛家最高秘芨,真可谓如虎添翼了! 江元正在欣喜,突见一条黑影,闪电般地向花墙扑去。 江元一惊之下,肩头一晃,已拦住了他的去路,双掌交错,道:“这位仁兄是做什么的?” 江元说话之际,这才看清了面前之人,正是萧飞志,心中不禁为难了。 萧飞志一身劲装,肩插三尺钢剑,威风凛凛的,他尚未听出江元的声音,闻言双眉一扬,沉声喝道:“你又是何人?可是,给百里青河保镖的?” 江元苦笑一下,拱手为礼道:“飞志兄,难道你定要由此经过不成?” 萧飞志这才听出了骆江元的声音,大出意料,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脱口叫道:“啊,原来是你!” 江元心中非常不自然,生硬地接道:“是的,骆江元在此!” 萧飞志冷笑了一声,说道:“江元兄,我一向对你很钦佩,料不到你竟作出这等无耻的事来!” 江元不禁一怔,立时问道:“飞志兄,你出此言是何意思?” 萧飞志怒气不息,冷冷说道:“早在旅店之中,你知道我与百里彤有着血海深仇,难怪你不愿与我同路,原来赶到这里通风报信来了。” 江元闻言大怒,可是他却强忍着,说道“萧飞志,你不可血口喷人,以你的功夫,百里彤不必惧你,更用不着我骆江元出手了!” 萧飞志仍然在极度的愤慨中,喝道:“事实摆在眼前,你强辩也是无用!我来迟一步,百里彤已从容逃出,不是你的作为,还有何人?” 江元怒气填胸,全身微微地发起抖来,提高了声音道:“萧飞志,要是往常,就以你这副狂劲,我也要将你毙于掌下,就算是我来这里通风报信,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萧飞志闻言,连声地笑着,说道:“好!既然说你与此事无关,你可让我过此花墙?” 江元被萧飞志一再激怒,沉声道:“我与百里彤是结义兄弟,你最好还是改道,除了这一面花墙外,我绝不过问!” 萧飞志闻言仰天狂笑说道:“骆江元,你真以为你是天下第一人?你把守这道花墙,难道就没有人能过吗?告诉你,石伯伯早已过墙了!” 江元闻言不禁面色一变,百里彤交下如此的重任,料想不到石老人已越墙而过了,而自己却不知道,心中懊恼已极。 萧飞志冷笑着,接着说道:“骆江元,你只把我拦住又有何用?” 江元双眉飞扬,咬着嘴唇,缓缓说道:“过墙之后,那便与我骆江元无关,你若有本事也过墙好了!” 萧飞志大怒,提高声音喝道:“骆江元!你欺人太甚了!” 萧飞志说罢,作势便要扑来,江元正待迎敌,眼角掠处,又有一条黑影,闪电般地向花墙扑去了。 江元不得不暂时舍下萧飞志,略一晃身,已然拦住了那人。 江元还不来及看清楚那人面貌,萧飞志趁此空隙,已立时由另一个角度,向花墙扑去。 两下相隔约有二丈左右,江元如果去拦萧飞志,那么这边势必又要闯关。 江元盛怒之下,大喝一声道:“我最恨这种取巧的小人!” 随着这声大喝,便见他单臂飞扬,一股极大的掌力,斜着向萧飞志隔空袭到。 这般掌力好不厉害,虽然相隔如此之远,萧飞志也不得不挫势抽身,向后退出了七八尺远。 江元一声长笑,狂傲地说道:“萧飞志,你不要把我骆江元过于看低了,像你这等功夫,就是来上四五人,也未必能越过花墙!” 萧飞志虽然怒极,可是江元功夫过高,以目前的情况看来,确实不易闯过,只好暂时隐忍,另谋他法。 这时江元才看清了,那另外一人,却是自己在路上遇见的恽冰。 江元不禁心中叫苦,忖道:真是难办!怎么百里彤的仇人,都是我沿途认识的呢? 恽冰浅浅一笑道:“原来是骆江元,你在替百里彤把关?” 这些话却使江元感到痛苦,正色道:“恽姑娘!你不必如此说话,我与百里彤是结义兄弟,现在他有了危险,我当然要挺身而出,你们也不必讥讽我,有什么仇恨,尽管往我身上招呼好了!” 这时萧飞志也赶了过来,拱手道:“啊!原来是恽姑娘!” 恽冰点了点头,含笑说道:“我与秦长安一起来的!” 她说完话之后,便不再言语了,秀眉微蹙,似在思索江元的话。 萧飞志在一旁又问道:“长安也来了吗?那么他人在哪里呢?” 恽冰抬目向后望了一下,说道:“秦长安大概马上就到了!” 这时三人对面,彼此都没有什么话好说,互相静默了一会儿。 事实摆在面前,江元是受托效力,而萧飞志及恽冰却是复仇而来,他们的目的,是越墙而过,然而江元在此,如要过墙,势必引起冲突。 江元心中忖道:我现在只有劝他们离开此地,否则只怕非动手不可了! 江元想到这里,轻轻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们与百里一家有着深仇,这是绝非我几句话可化解的;不过我也有不得已的苦处,现在只有请各位由其他的地方出府,不知意下如何?” 江元的话说得相当恳切,萧飞志摇头道:“你难道不知道,百里彤等是由秘道中遁走的吗?” 江元闻言暗自吃惊,忖道:百里彤的秘道,他们已经尽知,还叫什么秘道呢?千想不到,万想不到,百里彤外表精明,实际上这么无能! 江元想到此处,皱了皱眉头说道:“那么现在你们该怎么办呢”。 江元问完之后,萧飞志及恽冰又沉默下来,寒夜静寂,三人对面,良外,谁也说不出话来。 又隔了一阵,恽冰抬起了眼睛,神情有些异常地说道:“好了……我们除了动手之外,已经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江元料不到恽冰说出这句话来,不禁一怔,说道:“好的!就这么办吧!” 于是,他们就这么神奇地打了起来,江元以一敌二,丝毫不见慌忙。 萧飞志这一正式与江元动手,才深深地感觉到,江元的功力果然惊人,他与恽冰虽然一再地分化江元的力量,可是江元仍然从容应付,绝不慌乱。 他往往能在极短速的时间内,连出两三招,所以恽冰及萧飞志,都在他的掌势之内,连一尺也未能越出。 江元与他们动手,根本就未用全力,因为他与他们并无仇恨。 所以他动手之间,只是逼着他们的势子,让他们无法逼近花墙半步。 萧飞志的轻功虽然很好,可是江元却不见得比他差,即令他一再地加快身法,江元的双掌,仍能追踪着他,不离分毫。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他们仍然僵持不下,萧飞志及恽冰不禁焦急起来。 萧飞志大声地叫道:“骆江元,难道你就真为百里彤卖命?你可知道我们有着血海深仇啊!” 他的声音非常凄厉,可以显见他的心情激动,江元面上毫无表情,冷冷说道:“只要你们舍开此地,我骆江元绝不过问就是了!” 萧飞志怒火填胸,狠声道:“骆江元,我不信你有多大能耐!难道我们两人都战你不胜吗?” 江元得意地笑了一声,说道:“萧飞志,我尚未出全力呢!” 萧飞志急怒之下一声大喝,他原来已经够快的身势,立时更加快了起来,双掌如暴风雨一般,尽往江元的致命处下手。 然而恽冰却不同,她仍然不焦急又不愤怒,好像根本无所谓一样。 江元见萧飞志攻势奇猛,身手之快,也不禁令人吃惊,当下也把身手加快了一些。 这时江元才让过了恽冰一双玉掌,萧飞志的双掌又到,两股颇急的劲力,向江元前胸击到。 江元不慌不忙,容他双掌刚刚击到,他猛翻双掌,左右掌缘,开弓势向萧飞志双腕脉门砍到。 萧飞志知道江元的厉害,连忙撤回双掌,江元还来不及还击,恽冰玉掌已到,“轻拂落尘”,五指便向江元背心按到。 江元只好收住势子,扭身错掌,二指如电,向恽冰左肩点到。 他们三人就这样一来一往,打在一起,江元虽然一时不易把他们打败,可是他们在江元的掌势控制之下,也别想走出一步。 天色已渐渐地晚了,萧飞志心如火焚,耽误了这么久的时候,百里青河及百里彤他们,少说也已经出去百十里了! 江元心中却在暗自庆幸,忖道,像这样打下去,等到天亮百里彤他们已经走远,那时他们二人过墙也没用了! 他们打得正激烈时,突然又见一条黑影,惊鸟出笼般的凌空而起,落在了两丈以外。 江元心中不禁一惊,忖道:糟!又来了一个,这可不好应付了,那人落下之后,向这边略一张望。立时剑眉高扬,作势便要扑入。 萧飞志双目一掠,不禁大喜,急叫道:“长安!你快过墙去追他们!” 那个来的人,正是在途中激怒了冷古的秦长安。 他闻言怔了一下,说道:“你们没关系吧?” 萧飞志急得跺脚道:“嗨!你快去追,他们已经走远了。” 江元心中暗急,秦长安似乎有些戇傻,他思索了一下,说道:“好!我去追他们!” 说罢此话,立时作势便要纵去,江元一身不能分三,心中大急,叫道:“秦长安! 你可敢与我较技?” 秦长安怔了一下,说道:“现在你没空,我也没空,我们下次再谈吧!” 说罢此话,他双脚点处,人若飞弩,便向那座花墙纵身而去。 江元大急,正好秦长安由他身旁跃过,两下相隔七八尺之远,江元盛怒之下,百忙中抽出了左掌“隔山异石”,发出了一记十成掌力的劈空掌,斜着向秦长安的身上击去。 秦长安万料不到,江元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出掌迎敌,无防之下,赶紧撤身;可是仍被江元浑厚的掌力,斜着震出去五六步,才把身子站稳。 这一来,秦长安立时大怒起来,双掌一分,大喝道:“小子!你真是找死!” 萧飞志急得大叫道:“你去办你自己的事,不要上他的当!” 可是秦长安在暴怒的时候,哪里肯听,早已扭身而进。 这样一来,正中江元下怀,他就怕秦长安不来围攻,这时立时身形一变,施开了花蝶梦生平成名的绝技“蝶影掌”,只见他身如巨蝶,翩翩飞舞,双袖飘摇,带起了一阵阵呼噜噜的动风,方圆一丈以内,全是他的影于,简直令人无隙可乘。 秦长安一动上手,才感觉到江元的厉害,也觉得自己上了当,这时被江元的掌力控制着,要想脱身确实很困难了! 尽管他们三人,合力奋战骆江元,但仍然不能占得丝毫上风,骆江元就像一只出山猛虎似的,有着不可一世的威武。 可是江元这时却有些异常的感觉,刚才他发掌阻拦秦长安时,由于用力猛烈,竟感到头上有些昏眩。 这时他以一敌三,全神贯注,头越发疼痛起来,并觉得胸口发热,似要咳嗽。 江元心中好不吃惊,忖道:我中毒后,一直没有调养,想不到竟会这么厉害……我一定要坚持下去,绝不让他们闯过关去! 江元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愤怒,他似乎要把满腹的怒气,发泄到他们三人身上,因此他的招式越发加紧,那三人更加吃力了! 他们也都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可是三人合攻下来,休说取胜,就连脱身也办不到。 他们虽在极度的惊恐中,可是对于江元的超绝功大,却不得不衷心钦佩。 又是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他们仍然未能分出胜负来,江元虽然是还可支持,但是头痛已很厉害,心中不禁暗暗着急。 正在这时,一条黑影,流星似的从一排阁楼上纵下,他发出了一声长啸,震人耳鼓。 那人落地之后,长笑一声,说道:“江元,你一人打三个,太不公平,分给我两个。” 江元闻言再向那人一望,心中不禁大喜,叫道:“你若高兴,只管把他们引开去!” 原来这人是冷古,他穿着一袭黑衣,双目炯炯,虽然他是一副病态,可是那神情仍够惊人的! 这时恽冰也发出了一声惊叫:“冷古,难道你也帮百里彤?” 冷古含笑道:“这事与你无关、我绝对不会和你动手的!” 冷古说到这里,提高了声音对江元道:“江元!我打这两个男的!” 他说罢之后,不等江元答言,双掌一分,身如矫龙,冲进了他们的圈子,左右两掌,各以奇大的劲力,分别向萧飞志及秦长安的背心抓到。 萧飞志及秦长安,立觉背后劲力奇重,各自怒叱了一声,回身迎敌。 于是,他二人就与冷古打在一起,冷古慢慢地把他们引开,江元立时轻松得多了。 他心中非常感激冷古,在自己精神不济的时候,解了自己的围。 这时只剩下恽冰一个,江元立时完全采取了守势,暗暗地调息。 恽冰一面与江元对手,一面狠狠大骂冷古,冷古则如一条矫龙,在萧飞志和秦长安的围攻下,不时传来一两声轻狂的笑声。 这时与方才的情势又自不同了,他们捉对儿厮杀,江元应付恽冰一人,固是绰绰有余,冷古初入战地,所以神勇无比,也杀得萧飞志及秦长安二人节节后退,不可支持。 这时已是三更多天,江元估计百里彤必已走远了,心中才放下一块石头,忖道,就算他们现在再赶去也是太晚了! 江元正在思忖之时,突见假山石后,一人向自己轻轻招手,江元连忙聚精会神望去,不料竟是百里彤,他点着之后立时翻身向内扑去,一闪即逝。 江元心中大奇,忖道:怪了,他怎么回来了? 他转念一想,百里彤既然相唤,此处必然无妨,当下高声叫道:“冷古兄,这个女人也交给你,我有事要先走了!” 恽冰等三人均先是一怔,冷古怪叫道:“好没良心,你倒不管了,那可不成……你走我也走。” 冷古话还未说完,江元早已虚晃一掌,斜着跃出了十余丈,再一闪身,已失去了踪迹。 不言这边众人,且说江元脱身之后,循着一条甬道向后奔去,走了不远,果见百里彤在向后张望。 江元赶了上去,握住他的手,问道:“彤兄!伯父已经走了么?” 百里彤摇了摇头,说道:“江元,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你快随我来!” 他说罢此话,拉着江元的手,便向内奔去,江元心中纳闷,可是看他如此情急,不好发问,只得随他向内奔去。 他们一连越过了七座大院,江元心中好不吃惊,忖道:天下竟有这么大的房子呀。 江元不禁脱口问道:“彤兄,你们这个房子到底有多少座呀?” 百里彤漫应一声,答道:“一共十三座!” 江元好不吃惊,正思忖间,百里彤突然停下了身子,低声道:“江元,我爹爹一直未离此地!” 江元一惊,问道:“那么他们为什么一起要闯那道花墙?” 百里彤一笑道:“那是我们弄的手脚,其实我爹爹一直留在府内。” 江元心中有些不悦,忖道:你既然要我帮忙,却又欺骗我。 百里彤又含笑道:“江元,你不要怪我,因为事情实在太多了,弄得我头昏脑胀,没有时间和你详谈,你我结义兄弟,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江元心事被百里彤说破,自己倒有些惭愧,连忙答道:“不要紧……我们现在做什么呢?” 百里彤立时向远处望了一眼,接口道:“其实萧飞志等人,并非大患,即使他们发觉到,我也不在乎,更犯不上为他们弄这些手脚,我所以要你出力,为的是另两个厉害的人物。” 江元心中不禁一动,紧接问道:“哪两个厉害的人物呢?” 百里彤皱了一下剑眉,说道:“一个是苗疆的五羊婆!” 江元不禁一惊,说道:“啊!又是她!她好像是专与别人结仇……她不是文瑶的师父吗?” 百里彤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道:“就是!所以我想利用文瑶的关系,把她拦住,可是文瑶不辞而别,这老婆子已经寻了来,现在在客厅喝茶呢!” 江元接口问道:“另一个呢!” 百里彤用细白的牙齿,轻轻地咬着嘴唇,说道:“还有一人是铁蝶的师父石老人!” 江元闻言倒不大惊奇,因为他早已知道萧飞志把石老人搬来了。 百里彤又接着说道:“现在石老人也在客厅喝茶,他为人最重恩怨,你曾为他守了坟,所以少时还请你劝他一下。” 江元心中诧异,百里彤如何知道自己守坟之事,当下说道:“他未必会听我的话吧!” 百里彤点头道:“不错!我也想到这一点,不过你不妨试一试!如果他们不听劝的话,最后只有动手,我们二人各敌一人!” 江元想到要与这类老辈奇人动手,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停了一下,问道:“难道伯父会怕他们吗?以他的功夫,抵抗五羊婆和石老人二人,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百里彤摇头叹道:“唉!若是爹爹肯出面,事情早就解决了,现在我们快进去吧!” 江元答应一声,把围在脸上的面巾取掉,随着百里彤身后,由走廊向内走去。 这时已然来到客厅之外,江元脚踩在厚厚的毛毡上,想道:“想不到这等富贵人家,居然会成了江湖上聚会之处。” 百里彤轻轻把檀木门推开,只见石老人及刁玉婵,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正在低声地谈话。 江元心中好不奇怪,忖道:他们二人也有着深仇,这时怎么谈到一起来了? 江元念头尚未转完,便听得石老人哈哈大笑,说道:“我说你到哪里去了?原来是把我恩人找来了。” 江元面上一红,向石老人施了一礼,尚未说话,刁玉婵已怪笑道:“石老头,你来了恩人,我可来了仇人了!小哥!你可认识我?” 江元对她素无好感,闻言昂然说道:“我怎么会不认识你?你又来寻仇?” 刁玉婵雪白的脸上,涌上了一层怒容,两道细眉微微向上吊起,怪声道:“好狂的小子,我上次中了你的圈套,这笔账可要算个清楚。” 江元想起在坟场之中,逼得她与苏月雯动武之事,心中好笑不已。 这时石老人摇手止住了刁玉婵,笑道:“五婆,那事是由我身上引起的,由我承担好了。” 五羊婆狠狠地望了他一眼,说道:“你的账自然更要算,这个骆江元欺我太甚,若不教训他,以后更要目中无人了。” 江元一生高傲,闻言不禁大怒,双眉一扬便要开口,不料百里彤抢先道:“两位前辈,江元是我的结拜兄弟,现在能解决家父事情的,只有我们两人,但看两位前辈如何决定吧!” 百里彤的言中之意,等于明白地告诉石老人及五羊婆,关于百里青河之事,他与江元全权代表,要想见百里青河却是不行。 石老人闻言,用手摸着胡子,笑道:“你们这两个娃儿武功虽然不错,可是也未免太狂了,难道我们这类人物,却要与你们小孩子们谈判么?” 百里彤从容自若,含笑说道:“那么石老前辈的意思如何?” 石老人向内望了一眼,说道:“我与你父多年不见,难道我千里来访,就不能见他一面?” 百里彤面不改色,说道:“若以前辈与家父的交情,前辈若来,家父定当出门相迎,怎奈家父已于昨日回乡去了!” 石老人闻言面色突变,刁玉婵已接口道:“啊!有这等巧事?” 百里彤对刁玉婵显然不客气多了,他剑眉微扬,说道:“这位老婆婆,恕我不知何时你与家父相识?” 百里彤的话,把五羊婆气得面上变色,怪声叫道:“好利口的小子,马百里有你这种孩子,倒真是……” 她话未讲完,百里彤怫然不悦道:“请你说明白些,我父亲叫百里青河,乃当今一品,官居兵部尚书,从未听过马百里其人,你找错人了。” 百里彤的话,气得刁玉婵连声怪叫,她霍然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若不把马百里叫出来的话,我就先将你毙了。” 百里彤却是丝毫不惧,昂然而立,说道:“善言者是客,恶言者为敌,你在百里府内,可要自量些。” 百里彤的话气得五羊婆浑身发抖,她紧咬着牙齿,狠声说道:“反了,反了,我倒要斗斗你们百里之家。” 百里彤轻轻地摇着手,止住了刁玉婵,含笑道:“刁婆婆,你到此总有缘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动手,恕我不奉陪!” 刁玉婵闻言才要说话,石老人已含笑说道:“老婆子,你已来了,何必急在一时? 我还有几句话要问彤儿的,问过后再动手也不迟。” 五羊婆两道细眉向上扬起,怪声道:“也好,反正今天是不见真章不走!” 石老人微微含笑,转对百里彤道:“彤儿,你可认我这个伯伯?” 百里彤躬身一礼,说道:“伯伯与家父数十年之交,彤儿焉敢不认?” 石老人点点头,正色说道:“你这么说便好……彤儿,现在听我几句忠告,你父天生异人,在武林和官场,都创下了极大的名望,他过去所作的事,对、错是很难确定的,实在不必这么畏见故人,你现时请他出来,由我作一了断好了!” 江元见石老人神色诚恳,心中甚是感动,却不料百里彤摇头道:“伯伯的话,小侄非常感动,只可惜你来晚一步,家父确实已于昨天离开了!” 石老人两道花眉不禁向上一扬,不悦道:“彤儿,我可是一番诚意,你不要想差了!” 百里彤好似显得有些不耐烦,朗声说道:“伯伯!小侄一再把话讲明,怎奈伯伯不相信,实在叫小侄莫可奈何了。” 石老人虽是长者,闻言也按捺不住,气得脸上变了色,点头道:“好,好,你真是百里青河的好儿子,把你父亲那一套全学来了。” 他说着站起了身子,把声音放高了,说道:“青河兄,我可是来劝架的,就算你不接受,也没有把老朋友关在门外的道理。” 他双目炯炯,注视着左侧的一扇格子门,江元见状,忖道:莫非百里青河就在这间房子里? 这时百里彤好似有些紧张起来,紧紧地站在石老人的身旁,带笑说道:“伯伯,家父确实不在,你老信不过侄儿么?” 石老人尚未接话,五羊婆已捺不住怒火,站起了身子怪声道:“石老头,他们闭门不见,怪不得我们要破门而入了!” 说着,慢慢地向那扇格子门走近,江元不禁也紧张起来,只怕这两个老怪物骤然发难,虽然百里青河一身奇技,不会为他们所伤,但形迹也必败露无疑。 于是,江元连忙赶上几步,紧紧地贴在五羊婆刁玉婵的右侧。 这时的情形相当的滑稽,江元及百里彤,每人紧紧地守着一个形状古怪的老人,好似只要他们略有举动,便要立时抗拒似的。 偌大一座房屋内,没有一个人说话,显得非常沉寂而又紧张。 石老人等了一下,不见室内有人答话,他回过了头,望了望江元及百里彤,不禁笑了起米,道:“哈哈,还真像是保驾的,怎么,你们要动手么?” 百里彤又躬身一礼,说道:“晚辈不敢。” 这时五羊婆才了解到,江元紧随在身侧,原来是准备着自己有所动作的时候,向前拦阻的,心中好不生气,斜目望了江元一眼,笑着说道:“骆江元,你好大的胆子!” 江元天生傲骨,最不能忍受别人的奚落,闻此言大怒,厉声道:“五羊婆,你不要小看我,凭你还不配在我面前这么狂!” 五羊婆闻言一声怪叫,把那双枯瘦的手臂高高扬起,可是石老人已经拦阻她,说道: “五婆,我们来此不是为了这两个孩子,不必要与他们生气,且办正事要紧!” 五羊婆这才忍了下来,同时她也怕花蝶梦,见江元如此气盛,也弄不清花蝶梦是否在此。 江元这时却对石老人反感甚大,忖道:“他历劫之时,我昼夜为他护法,五羊婆并且寻仇前来,现在他们却走到一条路上,真叫人恩仇难分啊!” 石老人回过了头,正色对百里彤道:“孩子,我若想进此房,你可要拦阻?” 百里彤迟疑一下,从容说道:“伯伯,依小侄看来,还是不进去的好。” 石老人双目一闪,怒道:“为什么?难道有什么人能吓住我?” 百里彤含笑自若,不卑不亢地道:“伯伯一世奇人,畅行天下无阻,只是这房内并无伯伯所需之物,你又何必进去?” 石老人脸上露出几丝不可理解的笑容,说道,“好孩子,你真会说话,我问你,这房中如果真没有人,我就不看了!” 百里彤闻言似乎有些为难,沉吟了一下,说道:“室内有人,并非家父。” 石老人哈哈大笑道:“你可真把我当作小孩子哄了……室内既然有人,我是少不得要进去看看了。” 百里彤面色一变,朗声说道:“伯伯,室内若是女眷,你也非看不可?” 百里彤这句话,说得石老人老脸飞红,怒道:“你好利口,我若是连男女全分不出来,也别在江湖上混了!开门!” 他说着,用命令式的口吻叫百里彤开门,百里彤仍然摇头,说道:“伯伯,家父确实不在,你不必如此。” 石老人在愤怒之中,闻言喝道:“室内若非你父,我立时就走,快开门!” 百里彤为难了一阵,低声说道:“伯伯,开门之后,室内若非家父,只怕你也不易走了。” 百里彤这句话,气得石老人双目冒火,江元却暗暗钦佩百里彤这种胆气和对话。 石老人搓着双手,气得连连摇头,说道:“好!好!如此说来,我倒是非要看看不可了。” 百里彤见石老人执意入房,怎么劝说也是无效,不禁也生了气,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好,既然伯伯一定要入此房,那么请自己开门吧!” 百里彤说毕闪身一旁,石老人怒发冲冠,伸手就要推门,却不料五羊婆怪叫道: “且慢!小心他们可能有暗器!” 百里彤闻言大怒,哼了一声道:“哼!毒针暗器乃苗疆之物,我们百里家是从来不用这些的。” 百里彤的话说得相当阴损,气得五羊婆怪叫连声,江元想起师父死在吉文瑶毒针之下,不禁也对五羊婆大生敌意,怒目相视,喝道:“你鬼叫什么?五羊针不是你的毒物么?” 五羊婆被这两个年轻人,气得七孔生烟,正要动手之际,石老人已“砰”的一声,把那扇精美的格子门打开了。 江元不禁随着他们一起向内望去,心中一惊,忖道:啊!果然百里青河在此。 原来就在门口,放着一把太师椅,坐着一件锦衣老人,手拿一本线装书,正在观看着,正是江元在小楼拜见过的老人。 石老人及五羊婆好似都吃了一惊,齐往后退了一步,口中发出了惊讶之声。 那老人慢条斯理地把书本放下,笑吟吟地说道:“石老弟,你们何必非要见我不可?” 石老人双目怒睁,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聪明的百里彤,就算我栽在你手上了!” 五羊婆也跳脚怪叫道“好刁精的小子,老婆婆也上了你的当了!” 江元见状却弄得莫名其妙,忖道:百里青河在此,他们为何反叫上当? 那锦衣老人慢慢地站了起来,含笑道:“石北海,我今生本不想再见你,过去的事也不愿追究,可是前数日听见你来此的消息,所以我才留下来,原想能够不见面,还是不见的好,谁知道你却一再逼着彤儿,如今既然见了面,事情反而麻烦了。” 江元不知他说些什么,却知道了石老人一生无人知道的名字。 石北海脸上神色数变,连连冷笑道:“依雨浓,我可没把你忘了,今日之会,也是有缘,正好把以前的事作一了断,走吧!” 江元至此才知道,这位老人原来不是百里青河,而是数十年前江湖闻名的怪杰,人称“瘦韦陀”的依雨浓,当下不禁用不悦的目光,望了百里彤一眼。 百里彤则用带有歉意的目光,向江元望来,意思是向江元道歉。 依雨浓飘目望了五羊婆一眼,微笑道:“五婆!别来无恙乎?” 五羊婆脸上有一种不可形容的神情,嘴角撇了一下,却没有笑出任何声音来,怪声道:“你还没死呀?真讨厌!” 依雨浓一笑,接道:“你也一样……本想陪你好好地谈谈,可是石老儿这么守着我,我不得不先应付他,所以失陪了!” 他说着慢慢走出房来,对石北海笑道:“北海,我们走吧!后院清静!” 江元这才知道,原来石老人与依雨浓还有旧仇。 石老人狠狠地望了百里彤一眼,说道:“好!这些年来,我倒要看你功夫高了多少。” 依雨浓呵呵大笑,说道:“不行!不行!这些年净看书,武功都忘了!” 他说着与石老人一齐走至正厅,转身对百里彤及江元笑道:“五婆婆是远客,交给你们了,好好招待!” 百里彤施礼笑道:“伯父放心,我们百里家是最好客的!” 说着依雨浓己与石老人,由走廊向后走去,他们沿途低声地交谈着,像是一对知己的朋友,丝毫看不出仇恨的痕迹。 他们走了之后,室内只剩下江元、百里彤及五羊婆三个人。 五羊婆好像是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的,这时剩下自己及两个小孩子,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江元及百里彤对五羊婆都是恨透,尤其是江元,因为花蝶梦死在她的“五羊针”下,虽然不是她所为,却是由她所传。 百里彤斜眼望了五羊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坐吧!我叫他们倒茶去……” 百里彤话未讲完,江元已摇手道“算了,哪来这么多麻烦?我们赶快把她打发了算了!” 江元的话,说得五羊婆暴跳如雷,百里彤却对江元道:“她总算是文瑶的师父,看在文瑶的面上给她一杯茶好了。” 可是江元却是怎么也不赞成,二人为此事争论起来,五羊婆哪里受过这等气,怪叫道:“住口!你们把我五羊婆看成什么人了?” 江元尚未答言,百里彤已答道:“什么人?苗疆人。苗疆的女人!” 五羊婆知道与他们小孩子斗口,只是徒自招辱,当下狞笑一声道:“也好,既然老百里不在,有小百里在,你就代他受过也无妨!” 江元早已按捺忍不住,冷笑道:“刁玉婵,你怎么不把你骆家少爷算在内?” 刁玉婵面色一变,忖道:我与这个小子并无仇恨,虽然早年与花婆有些不和,但并无大仇,他为何如此恨我? 她却不知花蝶梦已经被她的徒弟吉文瑶以她独门暗器“五羊针”,暗算而毙命了。 刁玉婵冷笑连连,说道:“骆江元!你胆子太大了,刁玉婵三字,数十年来就无人敢这么叫过!你自恃是花蝶梦的徒弟,就敢小看我五羊婆!” 江元却是不耐烦再听她说下去,断喝道:“你不用说了,我们手下解决!” 五羊婆见江元对自己竟然丝毫不惧,心中也颇佩服他这份胆子,忖道:这骆江元倒是久听传闻,莫非他真得到了花婆的全部真传,与花婆不相上下么? 五羊婆想到这里,不禁向江元望了两眼,只见江元俊目圆睁,目光虽然惊人,可是却有些晦暗之色,心中不禁一动,忖道:看这孩子武功果然奇高,只是面有倦色,分明有剧毒在内,莫非他感觉不出来么? 江元见她只是打量自己,久久不说话,当下催道:“快!你在想什么?” 五羊婆含笑点头,她虽然年逾花甲,可是昔日的姿色仍然略存。 她缓缓地,用着很是低细的声音说道:“好的!与我动手倒也不难,不过须依我两件事!” 江元及百里彤不禁奇怪起来,百里彤笑道:“怎么,与你动手还有什么规矩吗?你且说来听听看。” 五羊婆秀目一瞪,说道:“孩子!我大你三倍以上,与我说话不可过分放肆……第一件,快把我不孝的徒儿叫来!” 百里彤及江元都知道她说的是文瑶,江元立时也把目光投在百里彤身上,想听听文瑶的下落。百里彤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说道:“文瑶已不在这儿,她走了有半个月了?” 五羊婆双眉一竖,问道:“这话可当真?你若骗我的话……” 百里彤恼怒地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骗你作甚?文瑶与我只不过是朋友之交,她不在这里,这又有什么可怪的?” 五羊婆点点头,说道:“你这么说就不错了……奇怪,这丫头跑到哪儿去了?我与她讲好的呀!” 江元见五羊婆猜起文瑶的行踪来,不禁又笑又气,打断了她的话道:“好了!这是你们的家事,快把第二件事说来!” 五羊婆瞪了江元一眼,接着说道:“我十数年来,未曾与小一辈的动手,今天看样子是要破一次例,你们一个是瞎仙花婆婆的衣钵传人,另一个是马百里的爱子……” 江?鞍倮锿荒头车囟酝艘谎郏獾溃旱降资桥耍匣罢娑啵?br> 五羊婆停歇一了下,又接着说道:“所以今天破格,与你们动手,传出去也是你们的光荣;不过,要想与我五羊婆动手的话,却要先让我看一看你们的功力如何?如果差得太远,那么还是不动手的好,你们二人的意见如何?” 江元及百里彤,均不太明白她言中之意,闻言一齐问道:“但凭于你!你说,怎么考验均可!” 五羊婆向四下望了一阵,说道:“我们且到走廊上再说!” 江元及百里彤站起了身子,随在五羊婆身后,跨出了正厅。 五羊婆站在走廊上,双目望天,一言不发。 百里彤看了她一阵,不解地道:“你倒是快呀!天上有什么好看的!” 这时雪已停,可是气候更寒,那些浮雪,都冻成了坚冰,一些也不融化。 五羊婆倒背着手,在院中散步,她踏在坚冰之上,不停地徘徊着,像是在欣赏雪夜景色一般。 江元及百里彤二人也不再催促她了,站在一旁静静地观望着,心中却在不停地猜度着:五羊婆到底在想什么花样? 第十六章 情仇两相忘 惆怅西北驰 五羊婆徘徊了一阵,听得阵阵的掌风,由后院传了过来,她不禁跳起来,向后望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啊!石老头与依老头打起来了!” 百里彤笑气不得,说道:“管人家的事干什么?你还没想出来么?” 五羊婆又引颈向后望了一下,这才说道:“要想个花样还不容易,唉……” 江元见她弄了半天,还没有想出,不禁生了气,怒道:“你到底搞什么鬼?想不想得出来呀?” 五羊婆却不理他,她抬目之下,望见了屋檐挂着的冰条,心中为之一动,笑道: “有了,你们看见这些冰条没有?” 江元及百里彤抬目望去,但却不解地问道:“看见了!你可是想吃冰?” 五羊婆不禁怒骂:“放屁!这一排一共是四十六根冰条,你们先算清楚!” 江元及百里彤一起极快地数一遍,百里彤笑道:“不错!一共是46根,怎么样?” 五羊婆脸上挂上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说道:“现在你们各在中间选一根,用掌力把它震成两节,不可多,不可少,这两节断冰,要飞向两头,打在头尾的两节冰条的上面,而那两节断冰都不能有所损伤,并且还要将它接在手中。” 江元及百里彤,听她说了一大堆,想了半天才明白,心中暗暗吃惊。 这不但需要极高的掌力,并且还要运用得非常恰当,但他们自己估计,还可以办到。 百里彤思索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好吧!就照你说的做好了!” 五羊婆是想趁此机会,看一看这两个年轻人的功夫,不料江元说道:“这点功夫算不得什么,不过你先要露一手!” 五羊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声音,说道:“好小子!你以为我故用难题?” 她说着走到了房檐之下,抬头望望,扬起了肥大的袖子,说道:“你们可注意看了!” 一言甫毕,只见她二指轻弹,只听得“波”的一声轻轻的响声。 江元及百里彤注目时,只见第二十一根冰条,突的断为两节,向下落来。五羊婆好快的身法,那两节断冰尚未落下一寸时,只见她枯瘦的手掌,向上轻轻一托。 那两节断冰,立时化为两条冰箭,向两头飞去,分别撞在第一和第四十六根冰条上,把那两根冰条,撞得粉碎,冰屑洒了满空。 五羊婆肩头微晃。闪电般地向左右各一闪,笑吟吟地立在原地。 二人见她双掌之中,各拿着半截冰条,虽然经过了撞打之后,把头尾两根冰条,撞得粉碎,可是她手中那两节断冰,却是完整无恙。 她轻笑了一声,而后笑着说道:“就照我这个样,如何?” 五羊婆满以为,这等功夫,足以使江元及百里彤吃惊了,却不料江元及百里彤二人,都目为雕虫小技,神态甚为狂妄。 百里彤微微含笑,说道:“我以为是什么惊人功夫,其实也不过如此!” 五羊婆脸上不禁变了色,转头向江元望去,江元也面带微笑,说道:“雕虫小技! 雕虫小技!” 江元说罢此话,五羊婆气得瞪目道:“雕虫小技,我且看你们的!” 百里彤转过了脸,对着江元说道:“江元,我们谁先来?” 江元笑了一笑,说道:“你先来好了!我实在没有什么兴趣。” 江元的话,把五羊婆气得说不出话,忖道:小子!等下叫你知道厉害! 百里彤含笑自若,缓缓走到房檐下。 江元亦含笑退向一旁,他知道百里彤绝不会与五羊婆用同一个方法,江元心中揣度着,即站在一旁静静地观望着。 百里彤打量了一下地势,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把肥大的衣服袖子,缓缓地卷了起来,而露出了粗壮的手臂。 他把右臂高高的举起,只见他食、中两指,微微地抖动着,江元及五羊婆一目便可了然,心中不禁暗自惊奇,忖道:啊!江湖上已很久没见过“金蛟剪”这种功夫,想不到在他身上发现! 二人正想之际,又听得非常微小的声响,只见那垂挂着的冰条,中间部分有如刀削一般,纷纷地落着脆冰,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突然,那根冰条一分为二,同时地落了下来,百里彤轻轻地把手掌一挥,那两节断冰,受到了一股极大的动力,立时像箭似的向两旁射出。 那两条冰箭,好像长了眼睛似的,疾快如闪电的向两旁射去。 只听得“波”的一声轻响,那两根冰条已被撞得粉碎,满空落下,就在同时,百里彤又用“移地换步”的轻功,把两节断冰接在手中。 他笑吟吟地走到五羊婆面前,伸开了双手,两节完整的断冰,在他手中轻轻地滚动着。 五羊婆心中确实吃惊,她发出一声极为难听的笑声,用尖锐的嗓子说道:“好!好! 你真不愧是马百里的儿子……” 她话未说完,百里彤已怫然不悦,把手中的那节断冰抛掉,微愠道:“五婆!我父是百里青河,并非马百里,你怎么非认定马百里是我父亲呢?” 五羊婆细细的眉毛向上扬起,百里彤的话,使她感到无比的愤怒,可是她却没有发作,只是冷笑一声道:“好了!就算不是……反正现在已不很重要了!” 百里彤及江元都不太理解她的话,五羊婆明亮的眼睛,望了望江元,说道:“该你了!我们快些把事情结束吧!” 江元从容自若,含笑点了点头,只见他走到屋檐之下,不看不瞧,右臂轻轻往上一举,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声音。 五羊婆和百里彤,只见两节断冰,像箭般射出,紧接着又是一阵轻响,头尾两节冰条,已被撞得粉碎了,可是,那两根断冰却并未下坠,反而被弹了回来,正好落在了江元的手掌中。 这一手功夫在江元使来,真是轻松平常,若无其事,他连脚步都没有移动一下。 五羊婆的面孔,立时变得丑恶起来,她提起了一双枯瘦的手臂,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说道:“好!好!这真是后生可畏,如此看来,我今天破例,要与你们晚辈动手了!” 百里彤及江元互相对了一下目光,江元笑道:“我们在哪里动手?” 五羊婆见江元含笑自若,却没有半点畏惧,心头又惊又怒,尖声地叫道,“我们就在此动手!你们二人一齐上吧!” 却不料江元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我们都是江湖知名人物,哪有两打一的道理呢!五羊婆!你不要太狂了!” 江元这句话,确实大出五羊婆的意料之外,她一生中就没有见过这么狂妄的年轻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 她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怪笑,摇着满头的白发,说道:“唔,骆江元,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我刁玉婵由苗疆来到中原一地,谁不畏惧我三分?你还是想清楚的好!” 江元似乎毫不把她放在眼中,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也不要小看我骆江元!我并非徒有虚名!” 江元的这句话,气得五羊婆说不出后来,忖道:看这个样子,这个孩子说不定真有出奇的功夫。 五羊婆想到这里,不禁用牙齿轻轻地咬着嘴唇,用她特殊的尖锐声音说道:“好! 想是你已得到了花婆的真传,我数十年前,曾与花婆较技过一次,想不到今天竟然与她的高足相遇!骆江元!看样子,是你先下场子来吧!” 江元听她把话说完,含笑说道:“正合我意,我们这就开始吧!” 五羊婆心中虽然怒极,可是她也不禁佩服江元这种胆量和气魄。 百里彤见江元要先动手,他已知道,花蝶梦是死在“五羊针”下,虽不是五羊婆所为,可是毒由她起,这时动手,已是暗暗含着报复之意。 这时前后院都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冷古他们那场混战尚在继续着,石老人及依老头尚未结束,而这第三阵也要开始了! 百里彤走到江元面前,含笑说道:“江元!我要到各处去看一看,一会儿就回来……” 百里彤话未说完,江元已含笑说道:“你放心吧!这里的事交给我了!” 江元说得非常有把握,百里彤虽然知道江元有一身奇技,可是面对着这个苗疆第一怪人,也不禁为他暗暗地担心。 他拉住了江元的手,恳切地说道:“江元!谢谢你大力相助,我去一下马上就来…… 小心‘五羊针’。”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声音很小,可是他话未说完,江元已理解地点着头,说道: “你放心!我若没有把握,就不会与她动手了!” 这时五羊婆早已不耐,怪声叫道:“小辈,与你们这些人动手再用暗器的话,那么我可真是白活了!” 江元斜目望了她一眼,笑对百里彤道:“老婆子发怒了,你快走吧!” 百里彤这才向江元点了点头,又向五羊婆拱了一下手,含笑道:“五婆!我一会儿就来,让江元先领教你的绝技,少时我再来请教!” 五羊婆只是由鼻中哼了一声,向他摆了摆手。 百里彤一垫脚,如飞而去,再一闪身就已经消失了踪迹。 这时五羊婆斜目望了江元一眼,冷冷道:“你还不动手?天都快亮了!” 江元暗自运气,把周身的穴道都打通一遍,因为他在中毒之后,时常感到头昏,加上已劳累了一夜,觉得有些疲倦,这时劲敌当前,哪敢大意? 五羊婆仍守着江湖规矩,她一个老辈,自然没有先动手的道理。 江元运了一遍气,自觉疲劳已除,渐入佳境,他双掌一分,含笑道:“五婆,我进招了!” 他一言甫毕,已挺身而进,双掌交错,前掌迎敌,后掌护心,肩平身直,疾进如风。 他到了五羊婆面前,右掌猛翻,化点为击,掌心吐出一股莫大的劲力,直向五羊婆天庭按到。 五羊婆见他直取中宫,毫不避忌,心中不禁又惊又怒,她冷笑着说道:“哼!小子,你太狂了!太狂了!” 这时江元右掌已拍到,尚差两寸之时,五羊婆把头轻轻一晃便自让过。 她正要还击之时,却不料,江元这一招原是虚招,他闪电般地收回了右掌,可是左掌却猛然吐出“五指大分”,整个向五羊婆左肩抓到。 这一招来得奇猛无比,大出五羊婆意料之外,一惊之下,江元钢钩般的左掌,已然抓到了。 五羊婆既惊且怒用力地向后一拧身,算是躲了开去,可是后肩已被江元奇劲的掌力扫上,只觉一阵奇痛,直入骨髓。 她垫步之下,已然跃出了八尺,立时发出了一阵桀桀怪笑。 由于她过于轻敌,万料不到第一招才上,就几乎折在江元的手下,这确实是五羊婆数十年来,初次失利,这时幸好只有他们二人,旁边无人,否则五羊婆真要羞愧欲死了! 虽是这样,五羊婆也被羞了个大红脸,她双目如电,狠狠地盯了江元几眼,怪笑道: “好厉害的九天鹰,果然已得到了你师父的真传,看来我今天是可以打得过瘾了!” 江元听到她的音调已变,知道她在愤怒之中,这时他已恨透了五羊婆,冷笑连声道: “哼哼……五羊婆,早年你曾在我师父手下落得惨败,看这个样子,今天要历史重演了!” 五羊婆气得怪叫起来,她两道细眉高高吊起,一双明亮的眼睛,射出了惊人的光芒。 她竟不再说话,长袖展处,人若飘风,带着一声长啸,向江元扑来。 江元见她来势奇猛,知道五羊婆已动了真怒,连忙全神贯注,不敢分神,要以师门的一身绝学,好好地斗斗这个苗疆第一怪人。 五羊婆扑到面前,她长袖无风自动,突地向上飘来,袖角犹如一片铁板,直取江元的前胸要穴。 江元见她快似飘风,劲力雄浑,一些也不敢大意,容她长袖才起,已然凹腹吸胸,退后了半尺,双掌猛然合并,“拱手送佛”,一股绝大的掌力,发自掌隙,直向五羊婆当胸击到。 五羊婆一撤身就是一丈以外,她尖笑道:“看不出你真能与我动手!” 她“手”字才一落,人似幽灵般的,又飞了回来,右臂轻抖着,露出了两个枯瘦的指头,向江元“眉心穴”便点,一点劲力,破空而出。 江元见她的身形奇快,一撤丈余,瞬目之下,又已经贴了过来。 她枯瘦的二指,却点出了穿石透铁的劲力,江元不敢大意,容她二指才到,立时错身一转,已经到了刁玉婵的背后。 江元与人动手,往往喜欢跃高凌空,身手快极,所以他得到了“九天鹰”的侠号。 可是这个时候,江元与五羊婆动手,他可不敢往高起跃了。因为遇上比自己强的高手,一旦跃高凌空,只有自己吃亏。 江元转到五羊婆的背后时,他猛然翻出双掌,吐气开声,双掌发出了一股石破天惊的掌力,犹如一块铁板一样,向五羊婆背后猛击过来。 他们一老一少,寒夜血拚,打得好不惊人,暗暗的天色已然渐渐地透出了黎明曙光,在这几爿大院子里的三处拼杀,仍是在继续着。 五羊婆绝料不到,江元居然能与她对拆数十招,更想不到的是,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这时古怪的老婆婆,又羞又怒,不禁把掌势加快,只见她枯瘦的身形,快似飘风,才前又后,倏左忽右,把江元围在了中间。 江元见五羊婆动了真怒,招式越来越猛,也丝毫不敢大意,全神地应付着。 五羊婆这时鸟爪般的双手,闪电般向江元的颈上抓来,这一招名叫“索魂掌”,具有无比威力。 江元身子往后一错,已滑出了半尺,低头让过五羊婆双掌,右掌贯足了力,直取五羊婆的腹心。 五羊婆长袖甩时,人已凌空拔起了半尺,她在空中一个大翻身,两只枯掌笔直而下,直取江元背心。 五羊婆这一招来得奇妙无比,快得出人意料,江元掌才递空,只觉背心一阵酸麻,惊恐之下,知道难逃毒手,大喝一声道:“我与你拚了!” 他“了”字出口,竟把身子扭了过来,双掌快似迅雷,仍击五羊婆腹心。 五羊婆正庆得手,要把绝功施出时,万料不到,江元困兽之斗,不但不避,反而欺身进掌。 那两只虎掌,劲力何止万钧,离着还有半尺之时,五羊婆便觉心口发甜,急忙撤身,已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连退了七八步,才把身子站稳,几乎昏了过去。 而江元背受掌力,虽然让得极快,也被偏锋击中,怒吼一声,已昏在雪花中。 五羊婆定了半天神,这才睁开了眼睛,她脸上的表情真是恐怖极了;虽是在恐怖的表情中,却带有极大的痛苦。 她用衣袖拭去了嘴角上的血迹,细白的牙齿,咬着嘴唇,自语道:“骆江元!我十分佩服你!数十年来我第一次受伤,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此话,只见她长袖甩处,人若飘风,霎那间失去了踪迹。 这时己是黎明时分,天边已透过了惨白色的曙光,拂照着整个的京城,也照着江元重伤垂死的躯体…… 当江元悠悠醒转时,发觉自己睡在一张软床上,浑身衣服已被脱尽,身上盖了一床棉被。 江元打量了一下,发现就是自己所居的那间房子,心中诧异,回忆着那一场可怕的凶杀,忖道:我怎么会睡在这里,难道是百里彤把我救来的? 他用手摸了摸背,觉得毫不疼痛,试一试运气,也能运行自如,除了略感体软头昏外,别的一丝异状也无,心中不禁更为奇怪,忖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江元想到这里,只觉腹内一阵绞痛,当下也顾不得穿衣服,推开了窗户,越窗而出。 天仍在下雪,好在已是夜晚,江元寻了一个僻静处,出了恭,所泄甚多,奇臭无比。 江元大解之后,回到房内,见有一座火盆,上面坐着一把大壶,当下在一只木盆内,大略地洗了一下身子。 他又寻出了一套中衣换上,这才重新卧倒在床上休息一下。 大解之后,江元只觉精神越佳,好像无病之人一样,心中好不高兴,忖道,也许是百里彤予我服下了灵药,不然不会这么快恢复的! 江元下床,穿上一件黑色儒衫,慢慢地走出房间。 四下一片黑暗,静寂如死,江元顺着甬道,慢慢向前走去,心中奇怪异常,忖道: 这里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了?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且到前面去看看! 他心里想着,立时加快了脚步,很快地把这座天井四周的房子转了一转,却不见一个人迹。 江元越发奇怪起来,心中正在打鼓,突见西厢房最边一间,有一线灯光闪出。 江元立时加快了脚步,赶到窗前,由窗缝向内一望,只见一个半老的佣人,坐在灯前,伸了一个懒腰,呵欠着自语道:“什么时候了?骆江元该醒了,还得伺候他吃东西,真他娘的麻烦!” 江元听他提到自己,心中有些不解,当下压低了嗓于,咳嗽了几声。 房内的人吓了一大跳,“呼”的一声跳下了床,用微颤的声音问道:“谁……谁在外面咳嗽?” 江元心中暗笑,接口道:“你刚才不是还提我么?我是骆江元!” 室内的人,这才“啊呀”一声,笑道:“啊!原来是骆少爷,您真的今儿晚上醒了,吉姑娘说是一点也没错!” 他说着,“呀”的一声把门拉开,披着一件棉祆走了出来,见了江元恭施一礼,笑道:“恭喜您!骆少爷,您的伤好了?” 江元不知他怎么晓是自己受伤,当下便点了点头道:“嗯!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仆人笑一笑道:“哟!我照顾了您七天了,怎么会不知道呢?” 江元闻言不由吃了一惊,紧问道:“你说什么?你照顾了我七天了?” 那人笑着连连点头道:“那还假得了?可不是七天吗?您这才醒过来。” 这真是件令人费解的事,江元暗自忖道:我只是受了点伤,并没中毒,怎么会昏迷这么久” 江元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问道:“你们百里少爷呢?他可还在这里吗?” 那人把两手一摊,含笑摇头道:“早走啦,都走完了,这么大的一座房子里,就只剩下您跟我两个人了!” 江元不由又是一惊,紧问道:“啊!都走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那人抱着肩膀,接口道:“可不是,这座房子,老尚书已送给九门提督钱大人,所有的人都遣散了,就留下我在这儿看房子!” 这一下可把江元弄得莫名其妙,也不知百里彤事情如何解决的,为何只把自己一人留在此地?为什么走时,连个两指宽的条子都没留下? 这一连串的疑问,在江元的脑际打转,他不禁沉思了起来。 那老仆在一旁冷得直打颤,连忙把衣服裹紧了一些,望了望江元的脸色,问道: “骆少爷,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江元点了点头,随口答道:“是的!我当然是要走……你们百里少爷去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老仆眨眼想了下,说道:“少爷没说什么,只留下一匹好马,说等您醒了送给您,还说三年以后他到山上去找您。” 江元听他说完,心中有些不悦,可是又推测不出,到底有了什么变化,当下说道: “好吧!既然他已送了马,我也不能辜负他的美意,麻烦你现在把马备好,牵到我房外去!” 老仆闻言睁大了眼睛,惊异地说道:“怎么?您这就走了?我看您还是明儿再走吧,不然这大的风雪,又赶不了路,您还不是要投店?” 江元听他说得虽然有理,可是这里的人都走完了,只剩下一座空府,实在不愿久留,于是说道:“不了!我这一病,耽误了不少事,现在还得去找个朋友!” 江元说完这话,转身而去,很快地回到自己所居的房内,把东西匆匆地整理一下。 不大的工夫,蹄声得得,老仆已然把马牵来了。 江元带着简单的行囊,出了房门,只见在屋檐下拴着一匹黑白间杂骏马,正是百里彤那匹平日最心爱之物,足见百里彤对自己还是很好。 江元由怀中摸出了一块银子,递予老仆道:“这些天你多辛苦了,这点银子你拿着喝杯酒!” 老仆再三谦谢,这才收下。 江元正要上马时,突然想到刚才在窗下时,曾听见他提到吉文瑶之名,不禁问道: “您刚才说吉文瑶姑娘怎么样了?” 老仆啊了一声,含笑说道:“我忘了告诉您,您的伤多亏吉姑娘,她每天最少来三次,亲自给您灌药,直到前天,她才告诉我,说她要走了,您的伤已不要紧,今天晚上可以醒来了!” 江元闻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道是忧是喜,他沉默了一会,腾身上马,笑道:“我走了!你保重!” 说完此话,马蹄如飞即顺着通道向前直奔而去。 那老仆还来不及说话,江元已然失去了踪迹,他不禁摇着那斑白的头,叹息道: “唉!这些年轻人,都好像疯子一样!” 他叹息着,移动着缓慢的步子,向后走去了。 江元离开了百里彤的府门,快马驰到街心,这时虽是初更已过,可是几条热闹的大街,仍然灯火辉煌,游人如鲫,丝毫不因夜深雪大而减少。 这时很多卖凉果的小贩,更为活跃,各式各样的果子,应有尽有,吆喝之声响成一片。 江元不禁点点头,忖道:到底是天子脚下的名城,果然不同凡响! 这时江元身在马上,竟有些不知所从的感觉,这次入京的主要目的,是为助百里彤一臂之力,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至少表面上是结束了。 那么,他应该到哪里去呢?要是回去必需要回到蓬莱,寻找出吉士文和吉文瑶父女,把师仇的事作一了断。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去做,但是他还是要回去! “不管它!见了面再说,总会有解决的方法!” 想到这里,他立时加快了速度,由闹区驶入了僻街,策马如飞,向城门赶去。 风雪越来越大,江元用一块黑巾把头包上,催动骏马,风驰电掣般出了大都——北京城。 四下昏暗异常,加上连日大雪,那匹马儿虽神骏,走起来也有些吃力。 江元素来不惯骑马,越发觉得艰苦,加上他先中毒,后受伤,这时病体才初复,粒米未进,不禁感到一阵昏眩。 江元不禁暗自叹了一声,忖道:唉!经过这两次巨变,我的身体可差多了,看样子今夜里想赶夜路,已然办不到了,不如找个店房,吃些东西,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再来! 江元决定了之后,立时勒过马头,向一家店房慢慢地驰去。 在一排枯柳之前,有一家“百友”客房,正在关门,江元立时策马过去,翻身下马。 小二含笑迎入店中,笑道:“少爷,您可是住店?” 江元准备好好休息一下,闻言立时嘱咐道:“你先去烧一大锅热水,我要好好洗个澡,然后弄些清淡的酒菜来,可不要大鱼大肉!” 小二立时吩咐下去,并将江元领入一间单房。 少时,江元洗澡饮食均毕,已是将近三更,正要闭门睡觉,突听得一个低哑的声音,由远处传过来道:“小二哥!可是有个骑马的少年住了店?” 江元听他的声音甚熟,心中疑惑不定,本想开门出去看看,又怕彼此朝了相,把来人惊走,于是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只听得小二说道:“不错!刚忙完了,现在八成睡觉了!” 又听得那苍老的口音接口道:“那么他住在几号房间呢?” 小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说道:“住在四号房……老爷子,您可是认识他么?让我进去看看,要是没睡着,我给您回一声……” 小二的话未说完,那人已拦下道:“不用!不用!我也住店,您给我开他隔壁那间房……这孩子不听话,老是逃家,这一回可让我逮着了!” 小二这才啊了一声,接口道:“啊,原来是您的少爷,可真傻呀!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惊动他,明儿个他一起来,我就立即去招呼您。” 那老人的声音虽然极低,可是哪里瞒得过江元的耳朵,心中不禁诧异,忖道:这个人是谁?看样子是招呼我来的! 这时候脚步声,已由远处渐渐传了过来,江元连忙把灯光拨得极小,又回到门前,把门开了一道小缝,向外偷看着。 不大的工夫,小二引着一个老者而来,江元仔细地一打量,不禁又惊又怒,忖道: 哼!我正要找你,你倒找起我来了! 原来江元由门缝中所看到的,正是自己要寻访的吉士文! 江元靠在门板上,心中激动异常,忖道:他为什么要跟踪我?难道他要先动手?文瑶是不是与他在一起? 这一连串的问题,围绕着江元,使他不知作了多少假定,终于无法断定他为何要跟踪自己。 吉士文入房之后,倒是不见一些声响,江元候了一下,却不见动静,忖道:我到床上假睡,看他要弄些什么鬼?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轻轻回到床上,拉了一床被子,虚盖在身上,静待吉士文到来。 梆儿打起三更,夜寒如冻,落雪之声,响个不住,很是撩人。 江元身世既惨,遭遇又痛,这一段日子里遭逢巨变。自己身心两方面,都受了很大的创伤,把他以往的狂傲性格完全改变了。 这时雪重夜静,江元孤枕独眠,思前想后,心中愁有千万,郁郁不欢。 江元捶千遍胸,叹万口气,仍然无法开脱忧郁的心怀,那就像是大堆的蛛丝,把他整个儿包裹在内,使他感觉到无力挣扎。 隔室的吉士文仍毫无动静,江元渐渐地忘记了他,而沉入了自己无边的痛苦之中。 愁怀涌起,江元不觉睡意更浓,渐渐地沉入了梦乡之中。 正在江元昏昏欲睡之时,突然被一阵异声惊醒,江元连忙把头仰起,果然有人在房上行走。 江元不禁一震,心中忖道:我真糊涂,想着这件事,居然还是睡着了! 于是,他聚精会神,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窗口。 江元心中忖道:吉士文!我还没有下决心杀你,如果你破窗而入,那你是死定了! 江元等了半晌,仍然不见丝毫动静,心中不由诧异起来,暗自忖道:怪了!他分明来到窗口便停下了,怎么不见动静?莫非是我听错了? 江元的头正好侧对着街窗,于是把眼睛开了一线,仔细地注视着。 又过了一阵,江元正有些不耐烦,突听“咔”的一声轻响,随见窗外闪出一格火苗。 江元不禁大怒,忖道: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在窗前竟敢亮火折,你倒把我骆江元看得太无能了! 吉士文打着火折之后,又是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江元不禁大诧,忖道:莫非他想要放火烧掉这个房间不成吗? 正在江元思忖的时候,便见一只掌影,轻轻地把窗户推了一下,江元睡觉时,本就未曾上栓,被他开了一道小缝。 那两扇窗户本来是嵌得很紧密,这时被吉土文推开了一线,立时被风整个吹开,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吉士文似乎吓了一大跳,立时缩回了身子,又赶快回到了房檐上面;但是江元可以断定出来,他并没有离开此地。 江元心中暗笑不已,忖道:吉士文!如果你以为我还没有醒,那你就太傻了! 过了一阵工夫,吉士文又把火折打燃,江元心中暗笑:他也是江湖上知名之士,怎么会办出这种外行的事情来?突然见他的另一只手中,拿出了一节短短的枯枝。 江元不禁面色大变,怒气填胸,忖道:啊!原来是你下的毒!好狠的老东西!我本来还在犹豫,现在是非杀你不可了! 江元正在思忖着,见吉士文以物塞住了自己的鼻孔,接着又把那枯枝点燃,丢了过来,立时冒起了一阵阵的浓烟。 江元早已闭住了呼吸,就在吉士文欲离去之时,霍然由床上翻起,冷笑道:“好毒的东西!你不知道这是毒药吗?” 吉士文闻言大吃了一惊,蓦然由窗户翻下,落到了街心。 江元见那个残枝,浓烟似雾,江元唯恐毒烟弥漫各地,伤了别人,当下立即用冷茶泼熄了毒烟,这才越窗而出。 吉士文已然逃出了数十丈,江元恨极了他,大喝道:“你既然来找我,又何必跑呢?” 他语声未落,已如鸿雁般,飞出了十余丈,向吉士文猛追过去。 吉士文好似怕极了江元,拚命地狂奔着,速度也相当惊人,江元虽然具有高超的轻功,一时间也无法追上吉士文。 两下里始终相隔十余丈,江元见他远远地转入一排竹林之内,心中不禁焦急起来,忖道:一入竹林,他就更容易逃脱了! 他振臂一声长啸,身如疾箭,凌空而起,一连两个纵身,已然扑到了这片竹林了,可是吉士文先他一步,窜入竹中,一闪而逝。 江元站立在竹林之前,仔细观望,这一大片竹林虽然不太茂密,可是由于此时夜深的原故,所以更显得昏暗难辨。 江湖中曾有一句话:“逢林莫入”,因为敌暗我明,很难防到对方的突击和暗器。 可是江元恨极了吉士文这种手段,当下也顾不得这么多,双掌一分,已越林而入。 竹林内一片黑暗,崎岖难行,江元运目四望,却不见吉士文的踪迹,心中忖道:你这老儿阴毒如此,我可要防一防! 江元念头尚未转完,突听两点疾劲的破空之声,向自己面前打到。 江元冷笑一声,偏头让过,已判断出吉士文所在,双掌上分,斜步八步,身若游丝,已自群竹隙中穿了过去,快得出奇。 就在江元才移步之时,便听一阵竹摇之声,一条黑影恍似闪电,向左后方反折了去。 两下相距也不过十余丈,可是丛竹杂生,极为难行,江元心头恨起,恨不得把所有竹子砍断。 等到江元扑到时,吉土文又失去了踪迹,江元恨得把一嘴白牙咬得直响,厉声道: “吉土文!就是你上天入地,也逃不出我手!” 江元说完这句话,不见丝毫动静,心中虽然愤怒焦急。也无可奈何,只得使自己强捺了下来,静静地观察四面。 须臾,江元听得右后方,似有人轻微的移动之声,心中不禁想道:“哼!这一次你再能逃出我的眼线,我也不叫九天鹰了……我且诱他一诱!” 江元想到这里,不奔左方,反向正中走来,他双手分竹,走得极快,口中故意自语道:“怪了!怪了!莫非他身形这么快不成?” 江元自语着,脚下如飞,已深入竹林,折上一条窄小的小道,夹在两旁茂密的竹林间。 再往前走,便是一座颇大的坟场,坟场之间,乱七八糟地直放了七八个石翁仲。 江元往前行走,可是对身后之事,非常注意,这时耳旁听得极快的脚步声,跟着自己。 这时候的情形与刚才的情形恰好相反,变成江元在前,吉士文在后,江元全神贯注,对吉士文的行动能够了如指掌。 按说吉士文也是个老江湖,应该不会这么跟随江元,可是他却深信江元中了毒,绝不会支持得太久,因为他所用的毒物,毒性极烈,只要呼吸少许,便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生命,刚才江元虽惊觉了,虽是满室浓烟,他相信江元也会吸入少许的。 江元进到坟场中,停下了身子,故意自语道:“怪了!以他的轻功,绝不会逃过我的耳目……怎么我的视力差多了?” 江元这时又故意咳嗽几声,这一来果然使得吉士文深信不疑,他在暗处忖道:哼! 这才不过是开始,后面有你受的! 江元估计着吉士文必然已经上了钩,当下加快了脚步,走向一座大坟场的后面,把自己的身子隐藏在一座石翁仲之后。 他耐心地等着,由石翁仲身后,向前窥视,不大的工夫,那阴毒的老人,果然出现了! 他穿着一件葛布长衣,头上戴了一顶绒帽,压得低低的,一双明亮的眼睛,不住四下搜索观望。 这个阴毒的老人,也是畏惧江元太甚,想使江元中毒,把他了断,以除后患,所以鬼迷了心窍,吉士文慢慢地隐藏着身形,向前移动,虽然他所取的角度极为隐秘,可是他一入江元眼内,再想逃出,就难如登天了! 他正在慢慢地寻找,突然听得十丈以外,有人发出轻微的呻吟,于是,他丑恶的脸上,立时涌上了一层得意的笑容,心中暗自忖道:哼!看样子我不必动手,你就要完蛋了! 吉士文并不寻声过去,只是静静地站在暗影之中,等待着江元的死亡,然后,他再过去看看那具恐怖的尸体。 不大的工夫,江元的呻吟,已渐转为喊叫,雪夜寒林,阵阵传来,凄厉已极。 那恐怖的声音,直叫了半天,才渐渐地微弱下来,吉士文的心情轻松多了,用极低的声音自语道:“不是我手辣,实在是你威胁了我们的生命……并且,我的女儿爱上了你,为了结束这一切,我必须这么……我必须这么做!” 他低沉的声音,一字字地传入了江元的耳中,使得正在装病的江元,突然停止了呻吟。 因吉士文的一句话震惊了他! 吉文瑶爱上了他!这似乎是一件不敢想像的事,江元听在耳中,除了震惊和喜悦之外,还产生了一种惊栗的感觉,因为江元一向不敢证实他们之间的感情。 吉士文听他呻吟之声已停,不禁又惊又喜!忖道:莫非他已经死了……我非去看看不可! 这个老人,隐匿了半天,这时才由一排丛竹之后转出,缓缓地踏上这条小道。 他谨慎地向前摸索,转过了一座孤坟,有一座巨大的石翁仲,耸立在坟场里。 吉士文停下了脚步,仔细听了一阵,不见任何动静,他心中暗自忖道:他一定倒在前面那一座坟的后面,我刚才看他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来过。 吉士文正在思忖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极恐怖的笑声,起自头顶,在这种深夜无防之下,不禁使吉士文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禁一连退后了好几步,抬头一望时,只见在那座石翁仲的头顶上面,站着一个长衣的年轻人,一看正是骆江元! 吉士文不禁大出意料之外,他绝想不到江元并未受伤,并且自己如此全神贯注,而他翻上了石翁仲,自己却没有察觉到。 这一惊,确实是不同小可,他拔腿便要逃,可是江元又发出了一声长笑,用冰冷的声音喝道:“吉士文!你如果想逃,那是自取其辱!” 江元的话,似乎有莫大的威力,竟把吉士文镇住,怔怔地站在他的脚下,江元双目如炬,极力地压抑着他那满腔的愤怒,冷冷地说道:“吉士文,你屡次在我身上施毒,却是为何?” 吉士文惊魂甫定,渐渐冷静下来,答道:“骆江元!你可是明知故问!” 江元闻言抚掌大笑,声音很是凄凉,说道:“这么说来,你知道我是要找你的了?” 吉土文冷笑道:“谁找谁都一样,反正就是这么一笔账!” 江元点点头,飘身由石翁仲上落下,距离吉士文不过五六尺远,用冷酷的声音说: “不错!反正就是这笔账,我们越早算清越好!” 吉士文也横了心,知道逃也是白费,双手插腰道:“好吧!那么废话少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关于花婆婆的事,你已经废了皮鲁秋,就剩下了我,你尽管向我招呼好了!” 江元冷笑一声,双手抱肩道:“你不要说得这么简单,除了你还有别人呢!” 吉士文面色一变,放下了双手,说道:“怎么?除了我还有谁?你说!” 江元摇手止住了他,静静地答道:“你别这么焦急,难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这时吉士文的脸上表情更为丑恶难看,原是一双光亮的眼睛,已然失去了大部分的光彩,而且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他狠狠地咬着嘴唇,连连点头道:“好!好!果然我没有猜错,你是会赶尽杀绝的…… 当初与花婆较技之时,就存了必死之心,侥幸报仇能成功,花婆留言还说不许门人复仇,其实复仇与否,我们根本不在乎,所以无时无刻,不在准备与你相拼,今天冤家路窄,既然碰上了,就地解决也好!” 江元静静地听他讲完,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他撇了撇嘴角,冷冷地说道:“你不要怨我不遵师命,当初我师父曾说,有红羽毛为凭,现在只要你把红羽毛拿出来,我立时抖手就走!” 江元的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其实红羽毛在他自己的口袋中。 吉士文闻言,这才缓和下来,含笑道:“你这句话倒还像侠义中人,红羽毛在瑶儿的身上,你可不能够加害于她!” 江元微微含笑,点头道:“当然!只要她拿出红羽毛,我骆江元绝不伤她毫发,可是,如果她拿的是假的,那又另当别论!” 江元的话,使吉士文一怔,问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花婆亲手交下的红羽毛,还有假的不成?” 江元默默地望着他,半晌不语。吉士文有些不解,正要询问,江元已缓缓说道: “我师父交下的当然错不了,不过现在未必在吉文瑶的手内!” 吉士文闻言一惊,睁大了眼睛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不太明白!” 江元这才探手革囊中,缓缓地拿出了那片红羽毛,带着一丝得意和残酷的笑容,说道:“现在这片红羽毛,已经回到了我的手中,你说,事情该怎么办呢?” 吉士文望见江元手中那片红羽毛,不禁冷汗直流,双目怒睁,大声地喝问道:“你…… 你把文瑶怎么样了?你快说……你!” 江元冷笑连连,一字一字地说道:“哼!原来你也关心她!你如果关心她,当初就不该让她加入这无耻的阴谋!你们明明知道我不能善罢甘休,可是你们还是让她做了刽子手,所以她等于被你们推入了死谷,这责任应由你们负,不应该由我骆江元负!” 江元在极度的激动之下,声音越来越大,他大声地吼叫着,似乎要发泄他满腔的悲愤! 吉土文低头无语,他也不知道是悔还是惊,良久才抬起了头,无力地说道:“好吧! 就算一切错误归我,今天晚上就作一个结束吧!看招!” 他一言甫毕,倏然出手,瘦弱的身子,向江元猛欺过来,就在他进身的这一霎那,手中已抽出了一对乌光闪闪的判官笔。 他声到人到,双笔一错“万里来归”,双笔的笔尖,分别向江元的“眉穴”和“肩穴”两大穴点到。 江元见他存心拼命,连忙向后跨出半步,身子半侧,一对判官笔,夹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由他的面前划过。 江元一抖右臂“云龙探爪”,五指如电,使抓吉士文的右臂。 吉土文前式递空,早已身随笔势,越到了江元的右侧,左笔由上而下,向江元的右臂挑来。 他们二人这一交战,声势又自不同,因为吉士文已下了必死之心,所以他不太顾及自己的安危,只顾往江元的致命处下手。 吉士文闯荡江湖,浸淫于这对铁笔,也有数十年的纯功夫了,又加上这个时候情急拼命,更如出柙猛虎,勇不可当。 江元虽然痛心师仇,恨不得把吉士文碎尸万段,可是由于中间有一个吉文瑶,使是他处处无法下手,所以这一场打斗,对于他是很痛苦的。 吉士文惧江元的大名,可这是他们第一次动手,所以他还怀有万一的希望,那就是他想以数十年的纯功夫,把江元毙于笔下。 不过,从动手的情形看来,他的这种希望,是很渺小的了! 江元一双空掌,出入于锋利的双笔之间,犹如穿花蝴蝶,丝毫不见逊色,并且还可以看出来,江元并未施出全力。 他们双方对拆了数十招,江元正想把吉士文点倒以后,再行发落,不料突然觉得腹内一阵疼痛,几乎直不起腰来。 江元这一惊非同小可,手脚立时慢了起来,虽然他强自隐忍着,可是也痛得流下了汗。 他怕吉士文发觉,拼命地支撑着,可是吉士文还是发觉了,他发出了一声笑声,说道:“哼,我不相信你没中毒,现在我们谁也不用麻烦,我走了!” 他说到这里,身形一错,已斜着飞出了七八丈,向那片丛林扑去。 江元急怒攻心,大喝一声道:“奸贼子!你往哪里去!” 带着这声怒吼,江元已然扑出了十丈左右,可是当他身在空中的时候,腹痛极烈,一阵昏眩,几乎摔了下来! 江元连忙把身子沉下,双手扶住一枝枯老的竹子,支持着身子。 他觉得浑身发软,腹心一带疼得无以复加,不禁浩叹一声,忖道:我骆江元这一生的英雄事业是完了! 他昏迷之际,听见吉士文阴损的声音传了过来:“骆江元,我并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好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远去,江元空自焦急和愤怒,却是无可奈何。 等到吉士文完全离开了这片竹林,江元的疼痛仍还未止,他双手扶着枯竹,拚命地运气止痛。 可是奇怪的是,丹田之气竟有些散而不聚,难以控制,这时江元才了解到,自己中的毒已生了根,不禁心灰意冷,壮志消沉。 大约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江元疼痛稍止,这才把丹田之气提起,渐渐地止住了痛。 他抬起了头,望了望这片竹林,自语道:“吉士文!你以为我死了?哼!这笔账等我回去后再算!” 他拖着乏累无力的步子,踏着满地的浮雪,缓缓地走向归途。 当江元回到了店房之内,孤灯残漏,他身心均受到创伤,心中的痛苦,无法形容。 他倒在了床板上,拥被而卧,由于心情忧郁,不久便进入了梦乡。 翌晨,天亮了很久了,江元才由梦中醒来,他试着运气之下,竟是痛苦全失,心中不禁又兴奋起来,忖道:这么看来,我的病还是可以医治的!只要我把事办完之后,就回到山上好好练身体。 少时,梳洗已毕,江元命小二备好了马,出得店来,雪势虽然小多了,可是还仍没有停止。 天空仍是阴暗暗的,万里一片灰暗,恍似江元忧郁不欢的心情。 江元跨上了马,与小二拱手作别,他的行程是由天津、新海、盐山一带入鲁。 这一天,江元来到天津,人马稠密,似乎比北平还要热闹,这时不过午时,江元忖道:我在此打个尖就得走了! 他在“东安”店前下了马,早有小二迎上,把马牵入马厩内了,问道:“客人,你才来?打算住店还是歇脚?” 江元点了点头,含笑道:“我吃顿饭就走,那匹马你好好地喂一下,要赶长途呢!” 小二满脸堆笑,说道:“你放心,我知道啦!” 江元人了店内,胡乱点了些酒菜,独自饮食着,突然,他眼帘抬处,只见一个娇秀的影子,骑了一匹骏马由远处掠过。 江元心中一惊,忖道:啊!她怎么还在这里?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按桌而起,招呼小二道:“小二哥!马喂好了没有?我要走了!” 小二惊奇他说道:“哟!客人,你没吃多少呀,什么事这么急呀?” 江元不耐与他解说,摸出一块银子丢下,说道:“你别管了……马倒是喂好了没有?” 小二一见银子,早已笑得合不上嘴,连声道:“马早已喂好了,就是鞍子还没有上,你老等等,我去上马鞍子!” 他说着便要离去,江元拦道:“算了!鞍子我自己上,快把马牵来吧!” 小二答应而去,把马牵了过来,江元匆匆把马鞍上好,腾身上马,飞奔而去。 江元走这条路,正是最热闹的街道,他心中虽然焦急,却是无可奈何。 等到江元赶到拐角之处时,早已经不见那女孩的踪影。 原来,那人正是吉文瑶,江元又怎肯放过她? 虽然江元并没有决心在她身上报仇,可是彼此总要见面把事情了结一下。 于是,江元勒马,向路旁的一个店家问道:“劳驾!你可看见一个穿黑衣裳的姑娘,骑马由此经过?” 那店主眨目想了一阵,说道:“啊!不错!有这么一位姑娘往东去了,你瞧,这马蹄印还在这儿呢!” 江元向店主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劳驾”,一抖马缰,马儿如飞而去。 他一边策马狂奔,一面想着:“看这个马蹄印,文瑶分明是在狂奔,她也是赶回鲁中,莫非她有什么急事不成?” 江元座下之马,是百里彤最心爱之物,飞行之间,速度惊人,可是一连跑了一二十里,不但不见文瑶踪迹,就连马蹄印也没有了。 江元寻着一个路人问了一下,回答却没有见着,这时江元不禁疑惑起来。 江元暗自忖道:莫非文瑶不是入鲁,要不她竟改了道了? 立时,江元又催马狂行,旅途虽然颠沛辛苦,可是江元的心痛病却没有再犯,所以便不放在心上。 到了傍晚时分,江元已到了“静海”,这是由天津往下走的第一个大站。 江元在街头犹豫了一阵,奔了一家较大的客店,名叫“修平”。 江元下马之后,立刻有小二将马牵去,店主含笑而出,望了江元一阵,问道:“客人,你可是叫骆江元?” 江元不禁一怔,沉声道:“是的,我就是骆江元,你怎么知道的?” 店主立时满脸堆笑道:“骆少爷不必多心,我并无他意,只是有人留下一封书信,命小的交予少爷。” 江元不禁大出意外,略一思索说道:“啊!有这等事,快拿给我看!” 店主由柜台上取过了一张叠好的纸条,双手递予江元。 江元接过之后,目光一扫,不禁一惊,点头道:“啊!是了,我与她约好我倒忘了! 你快给我找间房子,我要休息。” 店主满口答应,把江元领到楼上,开了一间单房,江元入内之后,立时吩咐道: “你快准备一些酒食,马料要喂足,我明天一早要赶路,不可吵我!” 店主答应后去,江元把行囊放在床上,打开了手上的纸条,上面写道: “留交骆江元亲阅。吉文瑶” 江元于是匆匆把信打开,这时小二已掌上灯来,灯光之下,只见上面写看: “江元兄英鉴: 关于我们吉家与你结仇之事,想你已全明白,这事使我非常痛苦!我自己思索了很久,觉得我不该逃避你,所以我自动地把红羽毛奉还给你……” 江元看到这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往下看时,上面写道: “我们与花婆是好几代的怨仇,所以现在也说不出谁是谁非,不过我所痛悔的是,我不该用暗算的手段,用‘五羊针’取了花婆的性命……这件事我一直在深深地痛愧(无论你是否相信)。 “我想一个人如果永远地逃避,或永远地生活在欺诈之中,那么他会更痛苦,所以我必须要挺身把这件事情作个了结! “请恕我现在逃避你,因为我现在必须把一些事情作个了断,等我的事情安排好了之后,我自然会去找你,那么请你记好,在十天之内,我会到你洞府去,你不必以为我逃脱了! “还有,关于我的父亲,他是为亲人报仇,你如果可以把他的账转到我的身上,那就再好没有了! 文瑶字” 江元看完了之后,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细细地体会文瑶写这封信的情绪。 他知道文瑶的这种痛苦,绝不在自己之下,同时也可以判断出来,文瑶在毒伤花婆之际,心中的痛苦一定也是很大的! 他不禁深深地叹息:“怨仇是如何的毒伤人类啊……如果我能放手的话,我一定不把仇恨再扩大了!” 江元正隐入困思,突听有人轻轻地用指弹着墙板,当下沉声问道:“谁呀?” 隔室传过了一阵轻笑,有人接口道:“你一个人孤灯冷清,不嫌寂寞?” 江元听出竟是冷古的声音,心中不禁喜道:“原来是你!快过来谈谈!” 不大的工夫,冷古推门而入,他仍是一袭灰衣,见面就道:“晦!我找了好半天,才在这里发现你!” 江元含笑站起,说道:“上次一别,竟再也看不见你,你到哪儿去了?” 冷古坐在床前,说道:“我与秦长安较上了劲,所以那天晚上接你的班后,等他们的事完了,我与他又约在西山比武,才把他制服!” 江元闻言点了点头,说道:“百里彤的事到底是怎么样了!” 冷古把灯光拨大一些,说道:“百里彤的事已完了,你虽然受了伤,可是你的名气已然震动了整个江湖呢!” 江元闻言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百里彤的事与我何干?” 冷古用手摸着下巴,含笑说道:“名满苗疆和中原的五羊婆也被你击成重伤,逃向苗山,这可算是殊荣吗?” 江元眉头一扬,问道:“怎么?这件事江湖上己传开了。” 冷古一笑说道:“这种事焉有不传开的道理?” 江元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唉!这些事对于我毫无兴趣,不要再提它了。” 冷古这时才发觉,江元脸上有一层阴晦之色,心中不由颇为奇怪,问道:“你脸色不佳,莫非是五羊婆的毒手,已经留下了后患不成?” 江元苦笑着摇头。 他考虑了良久,终于把心事说出,请冷古提一些意见。 冷古料不到江元把自己视为知己,也显得很兴奋,于是他们同榻而眠,长谈起来。 江元连声叹息着,说道:“你看,这件事我到底该怎么办?” 冷古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件事要看什么人去办,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他们全杀死。” 这句话使得江元心内一惊,他沉吟不语,隔了一阵,突然转变了话题道:“我这次也是向东走,我们可以共一段路!” 江元翻了个身,问道:“你到什么地方?” 冷古笑答道:“我到了‘沧县’就要往西走了!” 江元答应一声,彼此沉默下来,江元已快进入梦乡,冷古突然问道:“江元,你是否与铁蝶约好了在大都见面呢?” 江元不禁一惊,拍膝道:“啊呀!我怎么忘记了?你怎么知道的?” 冷古笑了一下,说道:“我在天津碰见她,她说等你等得好苦,她尚有事情,还得要在天津逗留一些日子。” 江元只是“啊”了一声,并未接下去,隔了一会,冷古又说道:“她说如果碰到你,要你到天津去一趟。” 江元苦笑了一声,说道:“哼?我哪有时间去游山玩水。” 冷古紧接着他的话,说道:“这么说,你是决定不去了?” 江元摇头。 冷古一笑不语,想不到江元这次失约,等他与铁蝶再见之时,己是白发苍苍,无限感喟了。 翌晨,他们同驹而行,直到“沧县”,这才互道后会,作别而去。 这一天,江元已然回到了蓬莱山下,这一段时间,对于他有如隔世一般。数月之前,江元由这里出发,这时,他拖带了一身疾病和一颗破碎的心归来。 回到了蓬莱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探望他师父的坟。并且顺道访了一下百里彤,可是大宅之内,回下话来,“主人到大都去了,还没回来!” 江元突然想起了百里彤告诉自己的话,这只不过是个烟幕,事实上他们早已奔向山西了。 江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取出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在床上休息了一下。 他整个的思想,完全是在盘算着自己的前途。 他考虑了良久,最后决定离开这里,到江湖上去闯,包括蒙古、新疆、西藏……总之,他这一生是要浪迹天涯的了。 他不禁拿起了自己的诗集,翻到了第十二篇,上面有他自己作的诗: “万里游侠剑气呵 归来莫悲家园错 四海英雄饮宴罢 放马高唱天涯歌” 他低声地叨念着,一再重复,不觉渐渐地入了这首诗的化境。 这就说明了,一个江湖人,为什么与普通人不同,为什么很多惊世骇俗的事,在他们看来平淡无奇。 晨雪如絮,为这座绝岭,又铺上了一层新衣。 在寒风怒吼,飞雪弥漫之下,一个年轻人,跪在了花蝶梦的坟前,他的身旁,放着一把长剑和一个简单的行李。 江元在向花蝶梦的阴魂辞行,他流泪自语:“师父……我走了,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年八年,不过我一定会回来的!” “师父!我不会忘记你!你永远活在我的心里,我现在要去寻吉氏父女,寻到了他们,我却不知怎么做,师父!请你告诉我……” 江元悲痛地祝祷了一阵,贪泪而起,提起了包袱和长剑,拉过了马,正要上马,眼前望见一物,不禁使他怔在当地! 确实太出他意料之外,原来他眼帘所见的,竟是吉士文。 他正由远处,慢慢地向上翻跃,江元不禁忖道:他到这里干什么? 不大的工夫,两下相距只有十丈左右,吉士文抬头之下,望见了江元,他立时停了下来。 江元只是双目不瞬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吉士文怔了一下,又继续地往上面翻来,他们相距七八丈时,他才停下了身子。江元冷笑道:“哼,我们又见面了,你真的以为我死了?” 吉土文神色不安,摇头道:“不!我前天就知道你没死,并且回来了。” 江元心中奇怪,嘴上又问道:“那么你是来结束这件事?” 吉土文面有惭色,摇头道:“不必说这些话,我问你,你到底把文瑶怎么样了?” 江元心中纳闷,当下故意说道:“这个你还需要问我吗?” 吉士文神色大变,狠声道:“文瑶迟早会到你这来,我知道会遭你毒手,骆江元,这一次我至死也不离开这里了!” 江元故意轻笑一声道:“啊!你是来为女儿报仇的?” 吉士文双目已红,一声闷叫,双掌前扬冲了过来。 他只觉眼前一花,自己的腹心已被一只手掌贴住,被江元推出了五六尺。 吉士文惊魂甫定,觉得身上毫无残伤,只听江元说道:“别不知死活,我实不愿杀你,你女儿未来此,我就要下山,你快走吧!” 江元话才说完,突见山腰一条白影,箭似的逼了上来,当下用手一指道:“看!你的女儿不是来了吗?” 吉士文向下望去,只见一个娇美的姑娘,身着白衣,如飞而来。 吉土文不禁长叹一声,说道:“唉!这也是天缘使然,使我们父女皆来到你的面前…… 不过我有些不明白,方才你右掌已贴我腹,我却未见丝毫损伤,莫非你还存了恻隐之心不成?” 江元冷笑说道:“你们不该来此,现在我不会与你们动手了,我马上要离开此地。” 吉文瑶赶到,关切地问道:“爹!你没有事么?女儿来晚了!” 吉士文摇头说道:“我没事,刚才不过与他才过了一招,瑶儿,你既来了,我们父女正好与他把这笔账算清!” 吉文瑶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向江元扫来,江元在她的眼睛中,看出了一片无法形容的迷惘。 她嘴皮颤动了一下,说道:“江……江元,我父女已把红羽交出,这件事对你该是好办了!” 江元轻轻地摇头,用着低沉的声音,说道:“现在我们什么仇也没有了,你们走吧!” 江元的话,使文瑶大出意外,她微微一怔,以低细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你原谅我们了?” 江元摇摇头,接着说道:“诚如你所说,世仇传下来,是非已经很难分辨,我不必赶尽杀绝,再说我们……” 江元说到这里,不欲多言地停了下来,摇头叹息,他的感触谁也不知道。 他们彼此相对了一阵,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文瑶才问道:“你刚才与我爹动手了?” 江元点点头,平静地说道:“我击伤了他!” 这五个字使得吉氏父女一起惊讶起来,文瑶尚未说话,江元己摇手止住了他,接着说道:“这是很公平的,我点了他的大穴,给他留下了五年生命,他却用毒药,给我留下了一生的病痛!” 彼此无言,产生了奇妙的情绪,包括惋惜、惊痛、悔恨和不安。 又沉默一阵,文瑶轻声道:“是的!你很公平也很仁慈……你要到哪里去?” 江元眼望远方,轻声道:“我要到新疆去,然后到西藏、蒙古!” 文瑶脸上有惜别之意,低声道:“那是很远的地方,也是很艰苦的行程!” 江元心中也有一种悲戚的感觉,点头道:“是的!很远!但是我还是要去!” 他说完了这句话,转身而去,毫不留恋地提起了行李,跨蹬上马,慢慢地走向山口。 他在马上,像是一个欲赴沙场的壮士,神情穆然,此情此境,不用说话,也有一种令人惆怅悲哀的感觉。 文瑶微动了一下身子,低声道:“你这就走?” “是的,这里只有一座孤坟,埋葬不下我!” 文瑶眼圈一红,极力忍住,终于问出了她心里的一句话:“我们……还会见面吗?” 江元苦笑一声,不答她的话,脚跟轻点,马儿一声长嘶,由山坡冲下。 风雪怒吼,文瑶流下了泪,忖道:我一定要去找他……一定! 他独自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渐渐消失,被雪冻住了的山头,传过了他断续的歌声: “万里游侠剑气呵,归来莫悲家园错, 四海英雄饮宴罢,放马高唱天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