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正气歌》 第一章 疯书生 玉树琼花,绿杨明月,“扬州”! “扬州”与“苏州”齐名,而其金粉之盛,远过于秦淮! “扬州”的繁华,与盐官、盐商、文士有不解之缘! “扬州”本乃民贫地瘠之区,但却豪富甲天下,官商多精研食谱,招妓传花,时人均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那年头的“扬州”,到处是画舫歌楼,优娼舞妓! 当年杜牧为淮南节度使牛僧儒书记时,徵歌逐舞,每无虚夕,他那首脍炙人口的遣怀诗: “落拓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风流,绮丽! 再看郑板桥那“扬州”竹枝词: “千家养女皆教曲,十亩栽花当作田”,又是一时风尚! 在“扬州城”的这一方,有条河,这条不算太清澄的河上,横跨着一座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就是“扬州”名闻天下的“二十四桥”了! 河两岸,秦楼楚馆,舞榭酒肆,鳞次栉比! 河里,画舫艘艘,翠袖红衫,鬓影钗光! 每当华灯初上,在这“二十四桥”一带,风月迷离,灯火万盏,画舫穿梭,歌声酒嚣能彻夜不绝! 纸醉金迷,金粉荟萃,这里是十里珠帘的温柔乡,销金窟,这里是“扬州”最热闹、最繁华的一方,但──这里也是“扬州城”龙蛇杂居,最乱、最奢侈、最污秽、最荒淫,最下流的一方。 在这个小圆圈,小地盘儿里,藏着太多太多的东西! 这时候,是“扬州城”的黄昏! 这当儿距离那华灯初上、灯火万盏的迷人时刻还有一段工夫,但那迷人、醉人的气氛已然触目皆是了! 在那“二十四桥”行人穿梭,车马来往的桥头上,两腿直伸,斜倚桥栏地坐着个人,他就那麽把着桥头坐着! 在这个时候,像这般地坐在这个地方,该是个逢人便伸手的要饭化子髒乞丐,要不就是个疯子! 只是,他不是要饭化子髒乞丐,而说他疯,倒有点! 不,不是有点,他地地道道是个疯子! 你瞧! 那是一身本该雪白、潇洒、飘逸,而今却破的破,烂的烂,既髒又黑,还带着斑斑黄渍的儒衫! 那乱抓乱舞的手,却是既白皙,又修长的一双! 那张脸,凤目、剑眉、胆鼻、方口,如冠玉,似银盘,俊美,英挺,脱拔,还有好白的一口牙! 只可惜那双目光黯淡失神,且有点散乱! 他就是这麽一个人,年轻轻的一个人,看年纪,顶多不过廿多岁,看相貌,他不凡、超群,该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无奈,他是一个疯子,造物弄人,竟至于斯! 本来,他该是潇洒过市,姑娘家追逐,至少也会以那双含情脉脉、秋水流波的眸子追逐,男人们羡慕、嫉妒的一个人,而今,行人路过,车马行经,人人都皱着眉,捂着嘴,避绕而过,那些目光中,有厌恶,有惋惜,有同情…… 这是男人们,当香车、软轿经过“廿四桥”的时候,有的姑娘们连忙垂下车帘轿帘,有的姑娘们则探出螓首,一直望到过了桥,然后付之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就是这麽个人! 听,突然间,他叫了起来!“喂!赶车的,别走呀,来,由这儿压过去……” 他手指处,是他那横伸张开,几几乎拦了桥面大半的一双腿,他要人家由他腿上压过去! “别怕呀,压断了,又不要你找那包医跌打损伤的来接骨续筋,压死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也不会有人找人偿命打官司,别怕,来呀,喂,别跑呀……” 接下去,是一阵疯癫的狂笑,双臂乱舞,笑得前俯后仰,忽地,他不笑了,直了眼,挑了眉:“你以为你压得断我这双腿麽,哼,休说你这对车轮子,就是你拿刀砍也未必砍得断,不信你们谁试试!” 这敢情好,让人拿刀来砍他的腿,谁敢试?有谁愿意试!自然,永远也不会有人理他! 可是,人不理他他招人! 看,由桥那一头,走来个身披风氅面目阴沉的中年黑衣汉子,这汉子两眼有神,步履稳健,任何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江湖上的好汉,武林中的人物。 是没错,那黑衣汉子腰间鼓鼓的,准带有兵刃! 他越来越近了,到了桥这头疯子面前,仍然高傲地一点也不避开的走过来,可是,他没能躲过疯子那挥手一抓。 疯子那挥手一抓,恰好把那黑衣汉惹着了。 “喂,朋友,他们都不敢试,你试试,你的腰间还带着东西,那正好,把它抽出来!在我这腿上砍下,看看能不能……” 那黑衣汉子极端的厌恶,换了谁谁也一样,但他不愿跟疯子一般见识,手抓住风氅猛然一抖! 抖是抖脱了,可是,“嘶!”地一声,那袭风氅下襬却被疯子扯下了一幅,他勃然变色,拍腿要踢! 但倏地,他发觉有一双炯炯眼神正在看着他,那双眼神,就在“廿四桥”附近的一处树丛裡。 他微微一惊,硬生生地收住了腿,收了腿,他心有不甘地冷哼一声说了话,那是气愤的嘟囔:“当年爷们见你就怕,见你就躲,只是如今不是当年了,你要放明白点,要不是因为你有人保驾……” 那双炯炯眼神忽然一亮! 那黑衣汉子连忙闭了嘴,悻悻地掉头走了! 疯子笑了,是狂笑:“喂!怎麽走了,你不是要打架麽?来呀!咱们比划比划,怎麽畏首畏尾撤了腿,难道你就凭这份胆闯江湖麽?” 又是一阵狂笑! 黑衣汉子走了,接着又跑来了一大群,仔细数数,总有十几个,那都是些十岁上下的顽童! 一阵风般跑了过来,刹时间在疯子面前围成一圈! 其中一个说:“疯子叔叔,你怎麽又跑出来了!” 疯子眼一瞪,但倏又敛态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又是你们这班小捣蛋,你……” 抬手一指说话的那个,接道:“你叫什麽来着,我忘了……” 那孩子头上梳着一个冲天小辫子,瞧模样怪机灵的,他跃在疯子面前,眨动着一双大眼睛,道:“疯子叔叔,我叫小顺子!” “噢,对了!”疯子点了点头,道:“你叫小,小,小什麽,我又忘了!” “哎呀!”小顺子急了,身子往上冲了冲,道:“刚告诉你,你就忘了,真没用,我妈告诉我的话我都不会忘,我再说一遍,我叫小顺子!” “噢。”疯子这回听明白了,道:“叫小棍子,你要打人麽,可别打我……” 说着,畏惧地往后直缩。 孩子们乐了,譁然笑了起来。 笑声中,只听小顺子道:“疯子叔叔,你还没说呢,怎麽又跑出来了?” 疯子迟疑地道:“怎麽,小棍子,你不打我?” 小顺子小脑袋一摇,冲天小辫儿直晃,道:“疯子叔叔是好人,我要打坏人!” “对!”疯子猛一点头,比划着说道:“打坏人,你看,疯子叔叔就是被人害的,你帮疯子叔叔把那些坏人都打死,好麽?” 小顺子点了点头。 “这才是疯子叔叔的好朋友!”疯子道:“我告诉你吧,疯子叔叔的本领大得很呢,谁能关得住我,我一跑就跑出来了,谁也没办法!” 忽听另一个孩子道:“疯子叔叔,你今天怎麽不唱歌了!” 疯子转眼望向了他:“你要听?” “要。”那孩子点了点头,道:“疯子叔叔唱得好好听啊,我好想听!” “好!”疯子猛一点头,道:“那麽疯子叔叔就唱给你听……” 接着,他扯开喉咙唱了起来: “不打鼓,不打锣,听我唱段‘侠义歌’, 武林有正气,隐然若有形,能补天网漏,能辅王道行。 江海波涛息,韬光入山林。 一朝化剑出,除妖铲不平。 钢铁为傲骨,寸寸血所凝,不为威武屈,不为富贵淫。 能为道义死,此身何足吝?” 歌毕一阵大笑:“哈哈,我还没有忘记!” 笑声中,掌声如雷,十多双小手早已拍得通红! 适时,由街道头上惊慌匆忙地奔出几个衣衫不整、头髮蓬鬆的妇人,每一张脸都是蜡黄! “小顺子,你这短命的小鬼,又……” 呼叫间,众妇已奔上桥头,你一言她一语转眼间把那十几个顽童一起捉走,简直把疯子当着鬼躲! 第二章 双桅巨舟 矮胖白衣人笑道:“好说,小哥儿请坐,许某人告辞了!” 黑衣少年谦逊了一句坐了下去! 矮胖白衣人收回目光,转向童天甲道:“天甲,请示二爷,咱们回去吧!” 童天甲恭谨地应了一声,走过去又劝疯书生闻人美回家! 说也怪,闻人美这回竟未再发疯,温顺地站了起来! 临走,那矮胖白衣人向着老账房任孔方低低交代了几句,然后与童天甲照顾着闻人美下楼而去! 直到现在。老账房任孔方才真真实实地心头落实,呼了一口大气,而适时,那黑衣少年招了手:“伙计,算账!” 他那里一招呼,老账房任孔方连忙亲自走了过去,近前陪上笑脸一哈腰,刚要说话,那黑衣少年已注目道:“何劳老账房亲自前来?共是多少?” 任孔方忙道:“应该,应该,只是少侠,这账适才那位卓府的许爷已经付过了……” 黑衣少年为之一怔,道:“怎么,适才那位付过了?” 任孔方道:“是的,许爷交代,这点酒菜算卓府略表心意!” 黑衣少年皱了眉! 黑衣人儿白了他一眼,道:“都是你多事,如今好,咱们吃的,人家付账,这笔人情债……” 任孔方急道:“这姑娘,许爷说的,这是小意思,算不得甚么!” 黑衣少年苦笑摇头,忽地抬眼问道:“老人家,那位许爷在卓府任掌何职?” 任孔方略一迟疑,摇头说道:“这个老朽不知道,只知道连童总管都得听他的。” 黑衣少年眉锋微皱,道:“他大号怎么称呼?” 任孔方又摇了头,道:“‘扬州城’的人都称呼他一声许爷,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号!” 黑衣少年眉锋又皱深了三分,道:“那位童总管好高的身手,他是……” 任孔方忙道:“他是卓府的总管,大伙儿都叫他童爷!” 废话! 一问三不知,黑衣少年难得要领,只好摇了摇头,道:“那么,老人家,这个情我敬领了,日后那位许爷再来,请代我致谢一声!”说着与那黑衣人儿双双站了起来! 任孔方连忙侧身让路! 黑衣少年又道了一声:“多谢!”与黑衣人儿相偕下楼而去! 他两个刚走下楼梯,角落里一副座头上,跟着站起了那一直未被人注意的清癯青衫老者,他付过酒账也走了! 这几个一走,“扬州第一楼”里马上又是丝竹阵阵,酒嚣雷动,轻歌随起,那珠帘上,又现出了鬓影钗光的婆娑舞影…… 那黑衣人儿与黑衣少年离开“扬州第一楼”后,顺着大街,并肩往南行去,黑衣人边走儿边埋怨:“梅冷,这就是你涉世未深,江湖历练不够之处……” 黑衣少年苦笑说道:“霜姨,我怎么知道会惹起这么大麻烦嘛!” 黑衣人儿冷笑说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看得出么?那个老账房任孔方就是老于世故,一肚子奸滑……” 黑衣少年诧声说道:“霜姨,我看他挺好呀!” 黑衣人儿“哼!”了一声道:“我说你历练不够你不服,你以为他真不知那姓许的叫甚么?” 黑衣少年一怔,道:“怎么,霜姨,难道他骗人!” 黑衣人儿淡然说道:“我敢说,他不但知道一个,而且知道两个!” 黑衣少年道:“那他怎么不说?咱们又没甚么恶意!” 黑衣人儿道:“这就是世故、经验,逢人只说三分话,莫要尽掬一片心,江湖阴诈,人心叵测,他怎知咱们是甚么意思?” 黑衣少年轩了轩眉,未开口,但他旋又说道:“怪只怪我娘当初不让我离开‘梅谷’,要不然……”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现在开始历练,一切都谨慎些,该还来得及!” 黑衣少年转头侧顾,苦笑说道:“霜姨,您老是帮我娘说话!” 黑衣人儿道:“你聪明绝顶,该知道都是为你好!” 黑衣少年默然未语! 黑衣人儿又道:“梅冷,那老账房任孔方,你看出他有甚么与常人不同的地方么?” 黑衣少年摇了摇头道:“没有,霜姨看出了甚么了?” 黑衣人儿淡淡笑道:“我看出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一身功力恐怕不在咱们‘梅谷’一个巡察之下,甚至还可能……” 黑衣少年一怔,诧声说道:“真的?霜姨,不会吧!” 黑衣人儿淡然说道:“不信你等着看好了,霜姨自信不会看错他的!” 黑衣少年眉锋微皱,沉吟说道:“一个酒楼的账房,怎会……”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这并不足为怪,须知固然有很多能人奇士隐于山,可也有不少武林高人隐于市的!” 黑衣少年惑然说道:“霜姨,倘若那任孔方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那卓府的姓许的跟姓童的会不知道,看不出么?” 黑衣人儿道:“想必他们亦未看出!” 黑衣年摇头道:“不然,那姓童的一身功力已然甚高,那姓许的该比他更高,再加上他城府深沉过人心智,我以为他不会看不出!” 黑衣人儿黛眉微皱,沉吟了一下,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卓家跟‘扬州第一楼’不会有甚么关连,那姓许的若是知道,他为甚么装作不知道?” 黑衣少年道:“如果我说的不错,便是他别有深意!” 黑衣人儿点了点头,未开口! 说话之间,两个人已到了运河岸边! 这运河里来往的漕舟异常之多,“扬州城”的繁华有一半以上也是这条运河带来的! 此际,运河中来往的船只,都已挂起了风灯,一眼望去,河面上点点灯光成串,有的静止,有的在移动,煞是好看! 这两个人来到运河边,并没有往那繁杂热闹的码头走,反而有意避开码头,往南走去! 距离码头约莫数十丈外的岸旁,停泊着一艘双桅大船,那高高的桅杆上悬挂着两盏大风灯! 另外那分隔前后的船舱四周,窗子都紧紧的闭着,可是由那窗缝里,仍透射出丝丝的灯光! 船头船尾那舱板上,各坐着两个灰衣汉子,一块跳板由船舷直搭到岸上丈馀,别的难见人影! 按说,既然有人,而且是两个坐在一处,行船水路,闲来该是天南地北,一通胡扯闲聊没完! 可是,这四个灰衣汉子却分别背对背向外坐着,生似彼此不认识,偌大一艘船上就只他一个人般,谁也不开口说话! 所以,这艘双桅大船上,又显得静悄悄的! 但是,倏地有了动静,那是黑衣人儿与黑衣少年走近二十丈内,船头上那两个灰衣汉子长身站起,垂手肃立! 紧接着,前舱舱门启动,由舱里一前二后地走出三个人来,这三个人俱在中年,前面的一个,是个身材颀长,长眉凤目,白面黑须的白衣人,颇称英俊,只可惜目光有点阴沉,眉宇间那煞气也太重。 他身后两个,是差不多一般高的魁伟紫衣大汉,一个浓眉大眼细目,俱都威凛慑人! 这三人一出舱,立即行向跳板旁边! 适时,黑衣人儿与黑衣少年亦已走近,双双登上跳板! 那白衣人与两个紫衣大汉微微躬下身形!容得黑衣人儿与黑衣少年上了船,白衣人发话说道:“少主与大姑娘回来了!” 黑衣人儿轻抬皓腕,那三个这才一起站直身子,黑衣人儿举目一扫全船,缓缓收回日光道:“常总巡察,可曾有甚么动静?” 白衣人含笑欠身,道:“回大姑娘,属下未发现甚么动静!” 黑衣人儿螓首微颔,道:“事情准备妥了么?” 白衣人道:“回大姑娘,属下已将应用什物购齐,只等大姑娘下令了!” 黑衣人儿又点了点头,道:“好,就在明天上午吧!” 白衣人应了一声:“是!” 黑衣人儿未再说话,白衣人却转注黑衣少年开了口:“少主,繁华‘扬州’可好玩?” 黑衣少年笑道:“自较山里好玩得多!” 白衣人微笑说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黑衣人儿突然一声轻喝:“袁巡察!” 那两个紫衣大汉中浓眉大眼的一个应声腾身,半空里一折腰,人似天马行空,又像巨鹰搏兔,直向岸上十馀丈处一片树丛扑去! 适时,“哗啦!”一声枝落响动,树丛中惊慌掠起一条人影,疾如鹰隼般向茫茫夜色中窜去! 那浓眉大眼紫衣大汉冷哼一声,道:“朋友,你还想走么?” 方待变换身法,只听船上黑衣人儿轻喝说道:“袁巡察,算了,让他去吧!” 那浓眉大眼紫衣大汉应了一声,双袖一摆,掉转身形飞射而回,轻飘飘地落在船上,点尘未惊! 白衣人长眉连轩,目闪厉芒,旋即敛态,不安地向黑衣人儿哈下了腰,脸上微红,道:“属下耳目迟钝,以至让人欺近……” 黑衣人儿神色有点凝重,道:“这不怪你,这人想必是跟我俩来的!” 白衣人忙道:“谢大姑娘不罪!” 黑衣少年微皱剑眉,道:“霜姨,您看这人是那一路的!” 黑衣人儿淡淡说道:“难说,有可能是卓府的,也有可能是别的路道。” 黑衣少年道:“要是卓府的人,那咱们……”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舱里说去……” 接着转望白衣人,道:“常总巡察,传谕下去,船驶河心下锚!” 然后与黑衣少年相偕行向舱中。 白衣人一摆手,那船头船尾四个灰衣人立即忙了起来! 在这艘双桅大船缓缓向河心移动之际,在距离岸边十多丈处的另一处暗隅里,缓步走出一个青色人影! 他站在一株柳树后,望了那艘双桅大船桅杆顶上那两盏风灯一眼,随即身形闪动,破空而去。 那两盏风灯,与一般常见的风灯不同,要比一般长得多。 第三章 夜阑人静后 那张带着醉人幽香的雪白纸条,是张薛涛笺的一半! 门人杰轻轻地展开这半张薛涛笺,只见上面用眉笔写着几行娟秀的小字: “玉楼寂寞,妾本多情,今宵夜阑人静后,后院小楼户半开, 水酒一壶,精肴几味,加上一撮檀香, 引颈恭候,幸勿叫人望穿秋水,好梦成空!” 没有署名,仅在左下角染有一抹胭脂痕! 这一切的一切都够动人! 也能令人神驰意往,触目魂销! 门人杰双目中异采乍闪,手一握,揉了那张小纸条,轻轻地纳入怀中,举起了面前酒杯……。 片刻过后,他丢下一锭银子,飘然下楼而去! 出了“扬州第一楼”,夜色中,他顺着楼前大街左拐,走没多久,又一折,折入了一条小胡同里! 走尽了这条小胡同,又拐进了另一条,在这条胡同中,他可以看见那灯火辉煌,却已难闻人声的“第一楼”! “第一楼”那既深又广的后院,就紧靠着这条胡同! 那“第一楼”后院的后门,迎风虚掩着,露出一条缝,由这条缝往里看,后院里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凄清月色下,一如梦里的神仙幻境。 门人杰刚走到那后院门前,那虚掩着的后院门突然向里打开,当门卓立的,是个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女。 她,明眸皓齿,竟也是人间罕见丽色,美目轻瞥,她嫣然一笑道:“相公何其来迟,我家小姐已等得不胜心焦了。” 谈吐不俗,俨然大家巧婢。 门人杰有点明知故问,笑道:“多贪了一杯酒,致令小姐久等,姑娘是……。” 青衣少女道:“有劳相公动问,小婢小青!” 门人杰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物,那是颗明珠,道:“青姑娘,这算是我的见面礼,别嫌少!” 随手递了过去! 少?这种出手豪阔的客人,是绝无仅有,一颗明珠足够一个八口之家过半辈子的了! 小青美目圆睁,惊喜裣衽:“谢相公重赏厚赐!” 伸出那双纤纤玉手接了过去,侧身又道:“容小婢为相公带路!” 说着,转过娇躯,顺着青石小径往里走去! 门人杰一笑潇洒迈步,跟了进去! 小青领着门人杰行未多久,折向西,穿过一道画廊,到了一座精雅的小楼下,由下上望,小楼约窗上微透灯火,那窗棂上,映着一个无限美好、来回走动的倩影! 小青没说话,领着门人杰登梯上楼! 登上小楼,暗香浮动,适才那“第一楼”头唱歌的人儿已在门口相迎,仍是淡淡晚妆,那如花娇靥上的神情,是惊,是喜,还带着三分娇羞! 门人杰洒脱一礼,含笑说道:“只为多贪一杯酒,累得姑娘久等、谨此致歉。” 她,忙微微裣衽,轻轻说道:“不敢,得蒙相公屈驾辱临,贱妾已感万分荣幸!” 说罢,轻抬那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一段素手让客! 素手让处,是她那香闺,隐隐可见那纱帐高悬,被翻红浪! 门人杰迟疑了一下,道:“姑娘,我受宠若惊,只是,这方便么?” 她轻扬黛眉,嫣然而笑,是那么落落大方:“相公倜傥不群,奈何也像一般读书人?” 门人杰淡然一笑,道:“多谢姑娘教我,告罪了!” 毅然迈步而入! 这间香闺,华丽而不失一个“雅”字,那张被翻红浪、纱帐高悬的牙床对面,是一张书桌,书桌摆着整齐的一列书籍,文房四宝,还有一对水晶镇纸! 当头,有八宝琉璃宫灯,而在另一张排满酒菜的小圆桌上,却又点着两支红烛! 墙角,一具朱漆木架上,摆着一只香烟袅袅的金猊! 室左粉壁下那漆几上,更摆着一具玉质古琴! 一进门,门人杰便即由衷地赞叹道:“只道姑娘人美才高,色艺双绝,原来姑娘还是位……。” 她含笑忙道:“风尘轻贱女,不敢当相公谬赞!” 门人杰回顾说道:“姑娘,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她有点激动,道:“蒙相公不以风尘见薄,贱妾私心已很知足!” 门人杰道:“姑娘该知道这句话:自古侠女出风尘。得蒙青睐,更蒙宠召,荣幸的是我落魄书生!” 她还想再说,身后小青突然开了口。“姑娘,贵客腿站酸了!” 她娇靥一红,忙向那排酒菜的小圆桌让客道:“是我失礼,相公请入坐吧!” 落落大方,端庄稳重,那里是适才“第一楼”头娇媚尤物? 门人杰欠身一礼,欣然入座。 坐定,小青斟上了美酒,门人杰趁势说道:“恕我唐突,尚未请教姑娘。” 她嫣然笑道:“贱妾曼曼!” 门人杰道:“姑娘,我未把姑娘当歌伎,也希望姑娘别把我当成一般俗客,我请教的是……。” 她含羞说道:“鬻歌生涯,低微轻贱,羞于将真姓名示人!” 门人杰双眉微轩,道:“那么姑娘是视我如一般俗客了?” “不敢!”她轻轻说道:“贱妾私心甚为感激,那敢轻慢相公……。” 螓首扬起,娇靥上犹带三分红晕,道:“贱妾姓孟,小字兰君!” 门人杰脱口说道:“清丽淡雅,孤傲高洁,是诚王者之香,花中君子!” 孟兰君娇靥一红,螓首半俛:“相公夸奖,贱妾请教!” 门人杰忙道:“姓门,草字人杰!” 孟兰君定了定神,轻抬皓腕,举起面前酒杯道:“那么我敬门相公一杯,多谢相公不鄙风尘人!” 门人杰眉锋微皱,道:“姑娘怎么又来了,这杯该由我敬,谢姑娘宠召!” 孟兰君未再多说,淡然一笑,道:“贱妾不善饮,敢敬陪相公半杯!” 说着,浅浅地饮了半杯! 一杯尽饮,孟兰君脸上忽又一红,轻轻说道:“贱妾私心倾慕相公,未敢以寻常俗客视相公,腼腆相邀,别无他意,只盼能与相公灯下对坐,杯酒谈心,说文论武,作一夕之欢谈!” 门人杰心头一震,道:“姑娘,武字何解?” 孟兰君美目深注,嫣然笑道:“贱妾鬻歌生涯,抛头露面,阅人良多,虽不敢自夸慧眼,却也能识得英豪,相公气度高华,威仪慑人,且倜傥不群,飘逸脱拔,如临风之玉树,贱妾看得出,相公一非本来面目,二来文武两途均必惊人!” 门人杰暗暗震动,笑道:“姑娘果然慧眼独具,门人杰不遑否认,姑娘所见的确非我本来面目,但那皆因别有苦衷,不愿示人,至于文武两途,我是读书学剑两不成,羞煞愧煞!” 孟兰君淡淡笑道:“那是相公忒谦,贱妾不揣冒昧,愿闻相公之苦衷!” 门人杰道:“姑娘适才说过,今宵只谈文论武,杯酒谈心,似这般美景良辰,乃门人杰生平仅遇,不敢煞风景!” 孟兰君道:“人生知音难遇,孟兰君视相公为当世唯一知音,虽不敢自比相公之知音,但却愿本赤诚一片,为相公分忧……。” “多谢姑娘!”门人杰截口说道:“那无他,只因面貌丑陋,羞于示人!” 孟兰君黛眉微扬,道:“贱妾自信目力不差,相公高人,当知人之相交贵在知心率真,何计较于容貌之丑俊妍媸?” 门人杰道:“多谢姑娘明教,只是……。” 孟兰君含笑说道:“相公,为忠为孝端在一心,以貌取人最为不智,孟兰君自信有不让须眉之心胸,请相公只管取下面具!” 门人杰淡淡笑道:“姑娘,何谓本来,俱皆一具臭皮囊而已,姑娘说得好,忠孝美丑在于一心,既如此,姑娘又何必非看它不可?” 孟兰君道:“相公若是不愿,贱妾不敢相强!” 门人杰道:“姑娘若一定要看,门人杰也不敢不遵命!” 说着,抬手缓缓向耳后伸去。 孟兰君突然之间显得有点紧张,瞪大了美目,一眨不眨! 门人杰淡然一笑,手一落,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孟兰君入目扯下人皮面具的脸,眉锋一皱,有点怅然若失! 那是一张不算太丑的脸,可是眉心里那道刀痕却看来怕人,而且一张脸黄黄的,缺少血色! 同时,这张脸让任何人来看,他也不敢说那仍带着人皮面具,因为它能明显地表示出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门人杰脸上泛起一丝笑意,道:“姑娘,失望了么?” 孟兰君娇躯似乎微微一震,不过那也许是门人杰因为突然开口,吓了她一跳的缘故。 该是,你不见她刹时间已恢复了平静? 她惑然投注,道:“相公,失望何解?” 门人杰淡淡笑道:“因为我不是姑娘想象中人?” 孟兰君似乎又复一震:“相公以为,我把相公想象成甚么人?” 门人杰笑道:“那要问姑娘自己了。” 孟兰君似乎明白了,倏然一笑,道:“相公,我说过,我不计较一个人的丑俊妍媸的!” 门人杰笑了笑,道:“那么,是我失言……。” 干脆将那张人皮面具揣入了怀中。 孟兰君美目凝注,道:“不敢……。”顿了顿,忽地接问道:“如果我料得不错,相公这姓名也该是假不真!” 门人杰摇头说道:“姑娘料错了,姓名赐自父母,岂可轻改?” 孟兰君道:“如果有苦衷,那就该另当别论!” 门人杰笑道:“本来面目既已示人,门人杰就没有苦衷可言了!” 孟兰君还待再说,门人杰一笑又道:“姑娘,这就叫谈文论武,举杯相邀,作竟夕之欢谈么?” 孟兰君赧然一笑,道:“贱妾不敢再问,请。” 说着,举杯邀客! 门人杰含笑举杯一照仰干。 接下去,果然是谈文论武,文,门人杰一肚子书颇有可观,武,他却肤浅得可以,竟然不如孟兰君知道得多! 正谈论中,门人杰突然一叹说道:“自古侠女出风尘,这句话委实半点不差,我没想到姑娘竟是位深藏不露的巾帼奇英,太失敬了!……。” 孟兰君嫣然一笑道:“那是相公夸奖,孟兰君却自知肤浅,要说深藏不露,那该是相公,而不是贱妾,这些浅薄的家学,倒让相公见笑了!” 门人杰讶然说道:“家学?敢莫姑娘出身……。” 孟兰君点头道:“贱妾不愿瞒相公,贱妾本出身武林之家。” 门人杰“哦!”地一声,道:“那门人杰越发地失敬了,姑娘出身武林之家,却在这‘扬州第一楼’头鬻歌,也有甚么隐衷吧?” 孟兰君娇靥上掠过一丝黯然之色,道:“相公说得不错,贱妾是有隐衷,这隐衷也没有瞒人的必要,贱妾父母双亡,幼失依怙,读过几年书,武又不足防身餬口,一个柔弱女儿家还能干些甚么?只好离乡背井,抛头露面,来此鬻歌卖唱,以谋生计。” 门人杰道:“难道姑娘就没有甚么打算了么?” 孟兰君凄惋笑道:“打算倒是有,只是一个女儿家,除了嫁人,还有第二条路好走么?飘零多年,阅人良多,唯恐遇人不淑,不敢轻许,而此身轻贱,正经的人家,明媒正娶,人家又不会要我,我还能怎么办?打个譬喻来说,像相公这样的高人肯要我么?” 没想到她会有这个譬喻,这叫门人杰如何回答? 门人杰一震,赧笑道:“门人杰一介落魄书生,自己尚难饱暖,那敢作此非分之想?” 孟兰君道:“我原说像相公这样的人,是不会要我的?” 门人杰忙道:“姑娘,不是不愿,是不敢!” 孟兰君道:“那是相公会说话,其实,但能得一重情忠厚之人,终身有靠,我是不介意吃苦的,那虽苦也甜!” 这位姑娘怎么话锋一转转到了这上头来? 门人杰心中念转,含笑说道:“像姑娘这么一位奇女子,说甚么也不该受半点委曲的!” 孟兰君凄然摇头,还待再说。 门人杰忙举杯相邀说道:“我敬姑娘这一杯之后,我有事请教!” 第四章 一个赛华佗 赛华佗抬手一指白布招,道:“不错,这儿写得很清楚!” 这位走方郎中赛华佗说话好冲! 那黑衣汉子脸色一变,似乎强忍了下去! 童天甲仍然毫不在意,一笑说道:“那最好不过,我想请先生跟我走一趟!” 赛华佗翻了翻眼,道:“走一趟?上那儿去!” 童天甲道:“我是‘扬州’卓府的总管,我家二爷三年前身罹怪疾,遍访天下名医无效,想请先生施展回春妙手……” “我明白了,”赛华佗道:“你是找我去看病!” 童天甲点头说道:“正是,正是!” 赛华佗道:“什么病?” 童天甲道:“先生去看看就知道了!” 赛华佗道:“离这儿有多远?” 童天甲道:“不远,就在湖畔‘蜀岗’之上!” 赛华佗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我跟你走一趟……” 说着,会过茶资,站起来便向棚外走出,连招牌药箱都不要了! 童天甲向那黑衣汉子一挥手,喝道:“替先生把东西拿着!” 急步赶了出来! 那黑衣汉子满腹不愿,却又不敢不听,只得拿起白布招,打起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这三人一走,茶棚里立即起了一阵议论! 童天甲领着赛华佗由“瘦西湖”畔登上了“蜀岗”! 到了“卓府”门前,只见两扇朱漆大门大开,昨夜那位“扬州第一楼”上的矮胖白衣人当门而立! 童天甲上前一礼,道:“许爷,先生请到了!” 矮胖白衣人脸上永远挂着微笑,点点头,望向赛华佗:“这位便是赛华佗先生了!” 赛华佗未予答理! 童天甲连忙代答应了一声是。 矮胖白衣人深深地看了赛华佗一眼,道:“天甲,请先生进去,大爷已在大厅候客!” 童天甲应了一声是,侧身摆手:“先生请!” 赛华佗昂然行进大门往里行去! 童天甲赶紧一步,跟了上去! 那矮胖白衣人未动,背负着双手,眯起一双细目打量了一下赛华佗的背影,然后,才笑了笑,也举步行了进去! 矮胖白衣人既然有了交代,童天甲自然让客直上大厅! 此际在“卓府”那宏伟、气派的大厅高高石阶上,负手站着个人,那是个身材颀长的中年人,身着一袭青衫,神态极为潇洒,白面无须,长眉入须,凤目重瞳,胆鼻方口,称得上世界罕见美男子,更难得他气度超人,隐藏慑人之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眉宇间浮现着一丝淡淡煞气! 他身后,另外垂手侍立着一人,那是个身材瘦高、肤色黝黑的黑衣人,此人目眶深陷,残眉,鹰鼻,双目闪动之间,森寒光芒四射,一望而知是个一流高手! 一见赛华佗来到,青衣人迈步行下石阶,那瘦高黑衣人则紧跟身后不舍,适时,童天甲急步趋前恭谨施礼:“大爷,先生到。” 青衣人微一颔首,目光转望赛华佗,只一眼,目中陡现逼人奇光,但倏又敛去,含笑拱手。“烦劳先生移玉,卓空群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原来这青衣人便是威震宇内的“七绝神君”卓空群! 赛华佗难得地脸上逼出一丝笑意,还了一礼,道:“好说,蒙卓大爷宠召,那是赛华佗的荣幸!” 卓空群未多说,侧身含笑摆手,道:“先生请厅内奉茶!” 赛华佗亦未多事谦让,欠身一句“有僭”,举步登上石阶。 大厅内坐定,那矮胖白衣人与瘦高黑衣人,分侍卓空群身后,童天甲则垂手立于下首! 卓空群望了赛华佗一眼,道:“先生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这是寻常的客套与寒暄,也是常礼! 赛华佗欠了欠身,淡然说道:“有劳卓大爷动问,赛华佗关外人氏!” 他未说出姓名,卓空群也未再问,笑了笑,道:“原来是关外异人,先生行医有多久了?” 赛华佗道:“屈指算算,该有二三十年了!” 卓空群笑道:“那该是老经验了!” 赛华佗道:“家传医术,济世救人,不敢当经验二字!” 卓空群道:“原来是渊源家学,先生自行医以来,治好过多少疑难怪病?” 赛华佗慨然说道:“赛华佗家学不同于俗世庸医,自行医以来,虽不敢说生死人而肉白骨,但却可说活人无算,至于疑难怪症,亦已是难以数计了!” 卓空群“哦”地一声,扬眉说道:“那是先生医术高明,诚如再世之华佗,独具回春之妙手……” 顿了顿,接道:“无事不敢烦劳先生,缘有卓某挚友三年前忽得疯症,卓某也曾遍求名医,无奈群医束手,药石罔效,不知先生……” 赛华佗截口说道:“愿竭尽棉薄,只不知贵友这疯症是怎么得的?” 卓空群轩了轩长眉,道:“说来令人难解,时适卓某那位挚友洞房花烛,大喜之夕,一杯合卺酒下喉,人事不省,醒来后便得了那难医的疯症……” 赛华佗眉锋一皱,道:“有这种事,想必是酒中有毒,伤了脑……” 卓空群一叹说道:“实不相瞒,当时卓某也会以为酒中有毒,敝友是为人所害,但三年来卓某竭尽所有,暗查此事,却难获一点蛛丝马迹!” 赛华佗道:“卓大爷的意思是……” 卓空群道:“如今卓某倒不敢说敝友是为人所害了!” 赛华佗沉吟有顷,忽地抬眼说道:“请问病人现在何处!” 卓空群道:“就在后院小楼中,先生敢莫是要看看。” 赛华佗点头说道:“是要当面看过,如果方便,可否请将贵友……” 他话犹未说完,卓空群已然摆手轻喝:“天甲,请二爷及二夫人!” 童天甲应了一声,急步而去! 卓空群又向着身后一抬手,道:“常乐,你跟去照顾照顾!” 那矮胖白衣人恭谨应了一声,跟着出厅而去! 卓空群转注赛华佗,道:“但不知先生有几分把握!” 赛华佗淡淡笑道:“卓大爷,我尚未看过病人,不敢说!” 卓空群赧然一笑道:“卓某人太性急了!……” 神色一整,接道:“请先生秉龙宫之方,青囊之经,施展回春妙手,只要能医好敝友之疯症,卓某不惜一切重酬!” 赛华佗淡淡说道:“卓大爷错了,赛华佗秉承祖训,继承家学,本术者仁心济世救人,每遇疾患必尽心力,并不计较报酬之多少!” 卓空群道:“那是先生令人敬佩,但卓某不敢亏待先生……” 说话间,厅后院中传来了一阵微步轻声,那矮胖白衣人当先行了进来,躬身禀道:“禀大爷,二爷及二夫人到!” 卓空群一声有请,连忙站了起来! 主人既已站起,赛华佗自也跟着离座站起! 刚站起,环佩叮铃声中,四名青衣美婢拥着一位白衣少妇行了进来,她,美艳无双,艳压尘寰,更难得雍容端庄,高雅出尘,宛若天人! 旁边,是童天甲搀扶着那位疯书生闻人美! 闻人美今天出奇的平静,脸上神色木然,不带一丝表情! 白衣美少妇近前低头裣衽,轻轻说道:“梦秋见过大哥。” 卓空群忙还礼说道:“弟妹少礼……” 向着赛华佗一摆手,道:“这位是我为二弟请来的先生……” 白衣少妇未等卓空群再说,便转向赛华佗道:“久仰先生医术高超,活人无算,华佗再世,扁鹊重生,得蒙回春妙手治愈外子,梅梦秋愿结草衔环,并不惜重酬,谨此先谢了!” 说着浅浅施了一礼! 赛华佗忙还礼谦逊说道:“夫人放心,自当尽心尽力,自当尽心尽力!” 卓空群接口说道:“弟妹请坐!” 梅梦秋点头答应,向赛华佗轻举皓腕:“先生请坐!” 赛华佗欠了欠身,但未坐下,一直等梅梦秋坐定,他才跟着落了座,分别坐定后,卓空群示意童天甲把闻人美扶到赛华佗隔几一张椅子上,然后向赛华佗摆手说道:“这就是敝友,先生请!” 赛华佗两眼双翻,仔细地打量了闻人美一阵,然后伸手抓向闻人美的腕脉,要为他把脉。 谁知闻人美将手一缩,突然开了口,瞪着赛华佗道:“你是干什么的!” 卓空群忙接口说道:“二弟,这是位先生,是愚兄请来为二弟看病的!” “看病?”闻人美诧声说道:“我好好地却要看什么病?我不看!” 说着就要站起! 卓空群忙向侍立闻人美身后的童天甲丢过一个眼色! 童天甲飞快地出双手按上闻人美肩头! 闻人美一站未能站起,拼命挣扎! 赛华佗适时含笑说道:“二爷,大爷说着玩儿的,二爷好好地看什么病?我是来陪二爷聊聊的,二爷一个人不是闷得发慌么?” 闻人美立即停了下来,瞪着眼道:“真的!” 赛华佗含笑点头,道:“我怎会骗二爷,自然是真的!” 闻人美笑了,道:“我说嘛,好好地看什么病!大哥就会开玩笑……” 笑容忽敛,接道:“你怎知道我闷得发慌!” “当然知道!”赛华佗笑道:“卓大爷不是不让二爷出门么?” 闻人美点点头,道:“是啊!” 赛华佗笑道:“既不能出门,那还不闷么?” “说得是说得是!”闻人美又笑了,连连点头说道:“你这个人很聪明,很可人……”两眼一直,又道:“你说吧,咱们聊什么?” 赛华佗笑道:“天南地北,古往今来,二爷想聊什么咱们就聊什么!上自天文,下及地理,诸子百家,旁涉三教九流,诸技百艺,我完全奉陪,好么!” 闻人美抚掌笑道:“好啊,没想到你能懂那么多……” 赛华佗道:“可是我有一个条件!” 闻人美愕然说道:“什么条件!” 赛华佗道:“让我握着二爷的手谈!” 闻人美道:“聊天还要握着手?” 赛华佗笑道:“这样不显得更亲热么?” “对!对!”闻人美连连点头,自动地把手送了过去! 赛华佗不稍怠慢,速伸两指握上闻人美腕脉! 第五章 武林帖 “七绝神君”卓空群不愧当今宇内之一二人,一点便透,神情猛地一震,道:“阁下,卓某明白了,我那闻人二弟的疯症,完全是这只酒杯所……。”双目寒芒逼视门人杰,震声接道:“阁下,我已明白闻人二弟是为这只酒杯所害,但这酒杯又是何人所有,因何……” 门人杰淡淡说道:“神君可记得当日喜宴是那一家酒楼包办的?” 卓空群道:“记得,那是‘扬州第一楼’包办的!” 门人杰道:“神君恐怕还不知道,‘扬州第一楼’那天所用的银杯,无论形式大小,就是杯上所镶刻的花纹都跟这只银杯一样,不过,那些银杯都打有银楼字号,而这只银杯独无!” 卓空群目中寒芒一闪,道:“阁下,请说下去。” 门人杰道:“昨夜我去过‘扬州第一楼’了,而当我向账房任孔方问起这件事时,他神色很慌张,最令人动疑的,他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以神君高智看……。”卓空群脸色一变,道:“阁下,你说那任孔方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 门人杰点头说道:“是的,神君!” 卓空群侧顾左右,道:“你们谁知道那任孔方是个道中人?” 那矮胖白衣人与瘦高黑衣人忙道:“回神君,属下等没看出……” 卓空群冷哼一声,道:“好,你们经常跑‘第一楼’吃酒听歌,跟任孔方也算得颇为熟悉,竟连他是个武林人也不知道,这多年的江湖你们是怎么闯的?眼睛看到那儿去了?” 那两个面有愧色,垂首不语。 但旋即,那矮胖白衣人鼓足了勇气道:“回神君,属下不敢相信……。” 卓空群扬眉说道:“难道说,这位贵客会骗我不成?” 矮胖白衣人一震忙道:“神君明鉴,属下不敢!” 门人杰淡淡一笑,道:“神君,我愿以项上这颗人头担保!” 卓空群道:“你们听见了么?” 矮胖白衣人忙道:“神君息怒,是属下等疏忽……” 卓空群道:“以前疏忽了,如今岂能再疏忽,马上到‘第一楼’去,请那账房任孔方来此见我,快去!” 那矮胖白衣人尚未答话,门人杰已然一笑说道:“神君,不必劳贵属白跑一趟了……。” 卓空群一怔注目道:“怎么?莫非阁下已把他带来了?” 门人杰摇头说道:“神君,我也一步之差,那任孔方已带着一名叫曼曼的歌伎连夜走了,没人知道他往何处去了!” 卓空群道:“怎么?他走了?” 门人杰点头说道:“据那‘第一楼’新任账房说,‘第一楼’原主人一夜豪赌,把‘第一楼’输给了人,所以那任孔方……。” 卓空群冷笑说道:“那有这么巧的事?” 门人杰道:“说得是,事情未免太巧了,巧得令人难相信!” 卓空群侧顾左右,道:“你们可知那‘第一楼’原来是谁的?” 矮胖白衣人与瘦高黑衣人齐声答道:“回神君,属下等不知道。” 卓空群愠然道:“怎么?又不知道?” 矮胖白衣人与瘦高黑衣人垂首不语! 门人杰忙道:“神君,他二位跟一般酒客一样,上‘第一楼’是为了吃酒听歌,只要‘第一楼’的酒醇歌好,谁又管他楼主人是谁?这也是常情,神君……” 卓空群脸色稍霁,道:“阁下该知道,卓某人寄籍于‘扬州’,不同于一般人家,对于‘扬州城’的情形,甚至一草一木都该了如指掌!” 门人杰含笑说道:“话虽这么说,但谁又会想到‘第一楼’跟闻人大侠被害事有关?若事先知道,他二位绝不会不加注意!” 这话听得卓空群脸色又缓和了不少,他扬了扬眉道:“以阁下看,那任孔方是否畏事发而逃走?” 门人杰道:“神君,我只能说可能,却不敢断言!” 卓空群略一沉吟,喝道:“找天甲来……。” 只听一阵步履声起于门外,童天甲已大步走了进来! 近前,童天甲躬身禀道:“禀神君,赛华佗先生的住处已预备好了!” 卓空群点了点头,道:“好,家里的事已不必管了,出去到各处打听一下,那‘第一楼’原来的主人是谁?看看他还在不在?在,请他来见我,不在,速速回报!” 童天甲答应了一声,方要走,门人杰突然说道:“神君,以我看,打听‘第一楼’原来的人是谁也不难,但童总管这一趟却极有可能是白跑!” “阁下这话怎么说?” 门人杰道:“他若跟任孔方是一路人,必也早已跑了,如果他跟任孔方不是一路人,神君又能从他那儿问出甚么?” 卓空群呆了一呆,道:“阁下高明,那么,以阁下之见?” 门人杰道:“以神君在武林中之身分地位,找一两个人总不是难事,神君何不传出武林帖,请武林朋友帮忙查寻任孔方下落?一有发现即截击或飞报神君……” 卓空群点头说道:“好是好,只怕为一个任孔方而劳师动众……” 门人杰道:“神君,这该是为神君的挚友闻人大侠!” 卓空群双眉陡扬,猛一点头道:“多谢教我,就这么办,天甲,这件事交给你了!” 童天甲应了一声,躬身欲去,门人杰及时又道:“童总管,请注明一点,要活的!” 童天甲道:“阁下放心,这个童天甲知道!” 又一躬身,转身出厅而去! 卓空群望着童天甲的背影,自言自语地道:“看来,只要能找到任孔方此人,这件多年未能侦破的疑案,就可获得一点蛛丝马迹了,卓某那闻人二弟的仇也可望得报了……。” 忽地转望门人杰,道:“阁下对此事为甚么这么热心?” 门人杰一怔,旋即淡然笑道:“为此事,难道神君不欢迎热心之人。” 卓空群摇头说道:“为侦破此案,为报敝友大仇,凡愿鼎力之赐助武林朋友不论正邪,不分黑白,卓某一概欢迎,且毋任感激,我只是希望知道阁下为甚么……。” 门人杰截口说道:“神君,只为我忝为武林侠义一份,有义务伸正义、除奸恶,同时,我也敬仰二位一代仁侠,当世奇豪,还有我受过闻人大侠恩惠……。” 卓空群道:“卓某怎未听闻人二弟提起过……。” 门人杰笑道:“神君,闻人大侠岂是施恩到处宣扬之人?” 卓空群一笑,说道:“说得是,阁下受过卓某闻人二弟的恩惠,那是阁下跟卓某闻人二弟的事,站在卓某的立场,卓某仍不能不对阁下表示感谢,如今天色已晚,请阁下客房歇息去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送客! 门人杰忙跟着站起! 卓空群转望那矮胖白衣人道:“常乐带门大侠到客房去,不笑去找人为赛华佗先生准备治病处所……。” 接着,含笑向门人杰点头示意:“恕我不能奉陪了!” 门人杰谦逊了一句,跟着矮胖白衣人行出大厅! 出了大厅,矮胖白衣人带着门人杰一路向院左行去。 行走间,门人杰举目四望,叹道:“我辈武林人行院飘泊,难有定所,神君能在‘扬州’置下偌大一片产业,可以说是很不容易……。” 矮胖白衣人微笑说道:“阁下休看偌大一片产业,其实这不过是个空壳子,神君早年所有,已差不多全花在二爷身上了!” 门人杰点头说道:“神君的确令人敬佩,侠骨仁心,义薄云天,誉满武林,谁不尊仰……。”话锋微顿,忽地侧脸注目,接道:“听神君适才对兄台的称呼,使我想起一位当年纵横武林、睥睨江湖的豪客,兄台莫非那位‘笑面煞神’许常乐许大侠?” 矮胖白衣人神色微震,旋即淡笑说道:“许常乐何敢当阁下一个侠字!当年厕身黑道,招得白道痛恨,难容于武林,幸蒙神君收留,顿改前非,如今只要不被称一声魔,许常乐已然很知足了!” 门人杰道:“好说,黑白正邪本难有明确分野,外称侠义、内实奸恶之欺世盗名之辈比比皆是,要以我看,那是宁为真小人,不做伪君子……。”一顿又复接道:“兄台既为‘笑面煞神’许大侠,适才那位该是……” 许常乐截口说道:“正是许常乐形影不离的把兄弟‘冷心恶鬼’孙不笑!” 门人杰“哦!”地一声,动容说道:“记得二位当年会联手诛‘八丑’,神威大展,震慑武林……。” 许常乐微笑说道:“阁下,当年争名夺利丑事,听来令人汗颜,不提也罢!” 他说出了这话,门人杰自然不好再说了,略一沉吟,话锋又转,望着许常乐含笑问道:“闻人大侠成亲之当日,许兄可在府中?” 许常乐点头说道:“神君与二爷知交如兄弟,二爷之事便即神君之事,这等大喜事武林皆动,贺客盈门,许某焉能放过?” 门人杰点头笑道:“许兄说得是……。” 眉锋一皱,接道:“许兄可记得,当夜那合卺酒,是谁送进洞房去的么?” 许常乐呆了一呆,惑然说道:“阁下此问……。” 门人杰忙道:“我以为,只要能知道那人是谁,说不定可由他身上追出些蛛丝马迹,所以我向许兄打听一下!” 许常乐眉锋一皱点头说道:“阁下说的不错,只要知道那人是谁,是有可能由他身上追出些蛛丝马迹来……。”一摇头,接道:“可惜当时情况既忙又乱,许某也记不得那人是谁了,唉,大喜之日谁又会注意到这个呢?” 门人杰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等明天见着神君后,当面再问问神君,看他知道不知道是谁把酒送进洞房的……。” 许常乐道:“问神君何如问二夫人?” 门人杰摇头笑道:“以我看,闻人夫人绝不可能知道。” 许常乐呆了一呆,讶然说道:“阁下,何以见得。” 门人杰笑道:“一块红巾蒙住头脸能看见谁?再说,女儿家在那一天心情之紧张可想而知,纵使闻人夫人那等巾帼奇英也在所难免,她又怎会留意这许多?” 许常乐不禁失笑,点头说道:“不错,不错,看来只有试问神君了……。” 说话间,二人来到一处拱门,拱门那边又是一片院子。 门人杰随口问道:“许兄,这儿是甚么所在?” 许常乐道:“偏院,客房所在。” 说着,带着门人杰进了偏院! 门人杰举目环顾,只见这院子不大,但极为清幽雅致,三面座落着十多间精舍,每间精舍前都有花园。 许常乐带着门人杰走向东向居中一间精舍,那精舍门前早站着个仆从打扮的中年汉子,一见许常乐带着门人杰来到,立刻恭谨哈下腰,叫了声:“许爷!” 许常乐一摆手,道:“房里都打扫好了么?” 那汉子道:“打扫好了,请许爷过目!” 许常乐点了点头,转望门人杰含笑摆手:“阁下,请!” 门人杰略一谦逊,跨步进门,这间精舍里,陈设不算华丽,但却窗明几净而淡雅,门人杰看得连连点头。 许常乐趁势说道:“阁下,还中意么?” “中意?”门人杰笑道:“不怕许兄见笑,门人杰长这么大,就从未住过这么舒服,这么好的房子,我简直有置身宫庭之感!” 虽夸张了些,但那不过表示心中的满意,也是客气! 安置好了门人杰,许常乐便要告退! 门人杰却突然问道:“对了,许兄,那位赛华佗住在那儿?” 许常乐抬手往外一指,笑道:“就在南面那居中的一间,他只在客房过一夜,明天恐怕就要搬往那崖边新建的茅屋中为二爷治病了。” 门人杰循指望去,只见许常乐所指那间精舍的两扇门紧紧地关闭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也听不见一点声息,当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许常乐见他已无话说,遂道:“阁下请歇息吧,如有所需,只管叫一声,自有人前来听候差遣!”说着,微一拱手,出门而去! 许常乐一走,那打杂汉子跟着也走了! 门人杰一个人在屋里来回徘徊,一双眼却不离赛华佗所居那间精舍,而那间精舍的门始终紧闭着! 第六章 漏网 门人杰道:“为什么,有理由么?” 那黑衣蒙面人道:“很简单,因为我明白,唯有你才能治好闻人美的病。” 门人杰目中异采一闪,道:“你怎知道?是听谁说的?” 那黑衣蒙面人身形微震,道:“何须听人说?我自己看得出来,还有,我跟你一样,卓府的一动一都休想瞒过我?” 门人杰笑道:“这么说来,卓府里有你的朋友了?”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难道说,你在卓府也有朋友么?” “有!”门人杰点头说道:“‘琴剑书生’闻人大侠便是我的朋友!” 那黑衣蒙面人一怔,旋即笑道:“那闻人美,他能告诉你什么?” 门人杰道:“疯子不能告诉我什么,那么那不疯之人就能告诉你阁下什么了,对不对?阁下?”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别套我,阁下,我不会上你这个当的,事实上,我也无须在这话题上跟你多说,我……” 门人杰截口说道:“不愿说也可以,我问你,你知道卓府的任何事?” 那黑衣蒙面人点头说道:“当然,事实如此!” 门人杰道:“适才你说你以前来过卓府多次,但从未现过身?” 那黑衣蒙面人点头说道:“也不错,这是我说的!” “好!”门人杰点头说道:“你知道卓府有个昔年武林高手许常乐?” 那黑衣蒙面人点头说道:“我知道,‘笑面煞神’许常乐。” “不错!”门人杰笑道:“他却说跟你几经搏斗,未能擒获你,这跟你所说那从未现过身之语,似乎不大符合!” 那黑衣蒙面人摇头说道:“阁下,这并不太重要!” “当然。”门人杰点头说道:“这是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我明知以前从未发生过谋杀名医之事,他却告诉我有,而你也告诉我你来过,并且他刚警告过我你就来了,还有,我告诉他我对治病有十分把握,而你却因知此而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黑衣蒙面人身形震动,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说许常乐是我的朋友?” 门人杰道:“说朋友不如说同党来得好!” 黑衣蒙面人点头笑道:“我承认,只可惜你已经没办法找他或告诉卓空群了。” 门人杰笑了笑,道:“你很高明,你若不承认,我对自己的推测倒还有几分把握,如今你这一承认,我倒反怀疑我自己推测错了,你是有意在挑起卓府的内哄,让卓神君去冤枉好人!” 那黑衣蒙面人吃吃笑道:“那么是与非你自己去多想想吧,你说完了么?” 门人杰道:“还有一点,另外有个赛华佗,他也来为闻人大侠治病,而且是比我先看,为什么不先去找他却先来找我?”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那是个只能治小病的庸医,也是个骗人的郎中,再说,卓府的那些人,守护他也守护得很紧!” 门人杰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阁下,我的话说完了!” 那黑衣蒙面人道:“那么,请你阁下答复我。” 门人杰笑了笑,道:“我知道的这么多,你还肯放过我么?” 那黑衣蒙面人道:“丈夫一言九鼎,我话既然说出了口,只要你肯放弃为闻人美治病,乘夜立即离此,我仍然放过你!” 门人杰道:“你不怕我说出去么?” 那黑衣蒙面人目光一转狠毒,笑道:“别说我没有什么怕你说的,就是有,在你开口嘴尚未出语之前,我也有办法阻止你!” “那好!”门人杰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愿放过我,可是我既知道你便是那谋害闻人大侠之人,踏破铁鞋,得来不易,你想我会放过你么?” 那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一闪,道:“说了半天,你只告诉我这么一句话?” 门人杰道:“不错,这就是我的答复!” 那黑衣蒙面人道:“这么说来,就算我愿放过你,你也不会放过我了?” 门人杰道:“事实如此,你很明白!” 那黑衣蒙面人目中凶芒暴射,但他旋即敛态说道:“阁下,没有商量的馀地么?” 门人杰道:“何必问我?你自己该知道有没有!” 那黑衣蒙面人道:“我只知道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蹚浑水,卖性命,那是大不智,也是顶不划算的事。” 门人杰道:“你忘了?闻人大侠是我的朋友,我敬仰‘琴剑书生’宇内第一,顶天立地,我也受过他的恩惠!” 那黑衣蒙面人道:“看来,果然没有丝毫商量的馀地了?” 门人杰道:“本来就没有丝毫商量馀地!”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卓空群号称‘七绝’,这么多年了,他能拿我怎么样?为闻人美这个朋友他也很够很够了,他又得到了什么?阁下,我最后奉劝,也进忠言一句……” 门人杰道:“那没有用,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那黑衣蒙面人目中凶芒闪动,摇头说道:“看来你是自愿惹火烧身了,真是‘阎王注定三更死,不能留人到五更’,好吧,阁下,你这条命我要了。” 话声一落,身形突闪,电扑而至,一掌当胸递到。 门人杰扬眉一笑,道:“阁下好快的身法,好高的身手!” 右掌一翻,硬生生地迎了上去。 砰然一声,黑衣蒙面人身形一晃,退了一步! 而门人杰只不过衣袂飘扬,微退半步! 黑衣蒙面人目中异采暴射,道:“阁下,我不信你真叫门人杰!” 门人杰笑道:“阁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别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以为非出了名的不能有高绝身手,懂么?假如照你这样的说法,你自己也不该有如是身手!” 黑衣蒙面人倏然一笑说道:“随便你怎么说吧,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门人杰道:“那么待会让你看,是你死还是我死!” 黑衣蒙面人道:“不用待会儿看,现在我就可预言你必死,因为你已经中了我在纸条上所涂的剧毒,适才又妄动真气……嘿嘿!” “嘿嘿”一阵得意狞笑代替了馀话! 门人杰淡然笑道:“我门人杰可是十足的老江湖,刚才我在检取那纸团时我就想到了!所以我闭了双手的脉道……” 黑衣蒙面人目光凝注,道:“我不信!” 门人杰道:“信不信由你,最好让事实来证明……” 黑衣蒙面人笑道:“说得是,那你就证明给我看看吧!”话未落,闪身又扑向门人杰! 门人杰淡然一笑,也闪身迎了上去! 这回不是硬拼掌力了,而是身形交错电闪,绝学尽施,高招连出地各找对方要害下手! 不,该说是黑衣蒙面人专找门人杰致命要害下手,想一击而中,置门人杰于死地! 门人杰则是一边想擒住黑衣蒙面人,一边又想找机会扯下黑衣蒙面人那覆面之物。 高手过招,其快如电,转眼之间已近百招! 只听黑衣蒙面人道:“阁下,你竟能跟我颉颃近百招……” 陡听门人杰道:“你也不差,在我手下能走完五十招而不败之人,不是我姓门的夸口,放眼武林还没有几个!” 黑衣蒙面人道:“我要知道你是谁?” 门人杰道:“我更急于想扯下你那覆面之物!” 说话间又是十馀招过去,如今该已是百招出头了,就在那一百另三招上,突听门人杰一声轻笑,紧接着“嘶!”地一声,又是黑衣蒙面人的一声惊呼── 两个人影乍分,黑衣蒙面人腾空飞遁,一只左臂由肩赤露在外,门人杰轻笑说道:“一只衣袖没有用,我要你人!” 一抛手中破袖,腾空疾追上去!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起便往“蜀岗”之上窜去。 “蜀岗”连绵四十馀里,这一下有他跑的! 但,他甫遁出三十馀丈之际,一声冷叱划空传到:“什么人,站住!” 一条白影自卓府后院闪电掠起,直上半空,横截黑衣蒙面人,其势凌厉,锐不可当。 门人杰一见白影立即叫道:“许兄,别放走了他,他便是谋害闻人大侠之人!” 白影不遑答话,身法加速,转眼扑近黑衣蒙面人,只听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对付他不行,对付你却多多有馀,下去!” 砰然一声闷哼,白影与黑衣蒙面人身形齐震,在半空俱都斜飘数尺,只不过白影飘得较远而已! 只听那白影冷笑说道:“匹夫,你也不过如此,还我二爷那笔债来!” 双袖一摆,身形前射,又向黑衣蒙面人扑去! 黑衣蒙面人一声狞笑说道:“许常乐,你找死!” 一扬手,一蓬黑雾向白影当头罩下,白影扑势既疾,双方距离又近,这一下──。 门人杰一声呼叫尚未出口,便听白影倏发闷哼,半空中一如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了下来。 “蜀岗”到处是石块,半空中这样栽下来,还有生理? 门人杰大惊,猛提一口真气,身形如电射到,恰好伸手接住了白影,而那黑衣蒙面人却带着得意狞笑一个起落便是数十丈地向“蜀岗”下掠去! 门人杰空自着急,却无法分身,只有眼看着那黑衣蒙面人往“蜀岗”下逸去,再看怀中,许常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左肩上乌黑一团。 他不敢怠慢,出手闭了许常乐左肩穴道,适时,一条矫捷黑影射落近前。那是跟“笑面煞神”许常乐形影不离的“冷心恶鬼”孙不笑到了! 门人杰忙把许常乐往他怀中一递,道:“孙兄照顾许兄,我去追那人去!” 不等孙不笑有任何反应,腾身便向黑衣蒙面人逃走方向追去,他的身法不可谓之不快,转眼之间已下“蜀岗”,但,眼前是一片荒野、空虚、寂静,那里还有黑衣蒙面人的半点踪影。 他脑中电旋,一顿脚,腾身而上又掠了回去! 等他折回原地时,孙不笑与许常乐俱已不见,夜色中负手站立着一个修长身影,那是“七绝神君”卓空群! 他一射落当地,卓空群立即举步迎了上来,道:“门大侠受惊了!” 门人杰说道:“好说,神君,许兄那里去了?” 卓空群闻言双眉微皱,道:“我看过了他的伤势,他被一种至为歹毒霸道的淬毒铁沙所伤,我已命不笑抱他回去急救了……” 门人杰道:“神君看碍事么?” 卓空群道:“还好,要不是门大侠及时为他闭了穴道,只怕他难活过今夜,如今他那条左臂是否能保住还很难说!” 门人杰道:“祸由我起,门人杰愿为许兄……” “多谢门大侠!”卓空群摇头说道:“‘卓府’之人护卫门大侠不周,反使门大侠劳神救援,卓空群已感不安,何敢再劳门大侠费神?他的伤卓某自己勉力还可以疗治……” 门人杰道:“我忘了神君是岐黄能手了!” “夸奖,浅薄得很,仅能称略通!”卓空群淡淡一笑道:“门大侠,这是什么人?” 门人杰摇头说道:“不知道,他黑衣蒙面,令人难窥面目,不过他却自己承认是谋害闻人大侠之人……” 卓空群勃然变色,急道:“门大侠,此话当真?” 门人杰道:“事关重大,怎敢骗神君?” 卓空群长眉双挑,目射威芒,猛一踩脚,石地为之迸裂,他道:“可惜卓空群迟到一步,否则……” 威态一敛,歉然笑道:“门大侠,恕我失态……” “岂敢!”门人杰道:“这是人之常情,换了谁也一样!” 卓空群眉锋忽皱,沉吟说道:“这倒怪了,卓某苦苦侦查多年,未闻凶徒丝毫动静,怎么这多年后……的今夜……” 第七章 追踪 门人杰忙道:“那是谁?” 那位账房摇头说道:“我不认识,只听他俩说什么堡呀堡的……” 门人杰一怔,道:“你可还记得那是什么堡?” 那位账房摇头说道:“不记得了,只记得什么堡呀堡的!” 门人杰眉锋一皱,道:“他来找胡文虎干什么?” 那位账房又摇了头,道:“不知道,他俩谈话的声音很低,也不许人走近!” 门人杰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那位账房道:“不知道,只似乎听得任孔方称他秦大哥!” 门人杰道:“他长得什么模样?” 那位账房道:“既高又大,浓眉大眼,一脸横肉!” 门人杰道:“这姓秦的跟胡文虎很熟么?” 那位账房点头说道:“很熟,他俩一见面便称兄道弟的……” 门人杰截口说道:“够了,如今谈谈你自己吧!” 那位账房苦着脸道:“我本在北六省绿林厮混,后来待不住了才跑到江南来……” 门人杰手一松,道:“好,我不难为你,你走吧,可记住一点,别再糊里糊涂地为人卖命,要不然下次被我碰上就没这么便宜了!” 那位账房一时倒怔住了,好半天才定过神来,如逢大赦地抱头狼狈奔去,连个谢字也顾不得说了! 那位账房走了,门人杰抬眼环扫一匝,刚要腾身。 蓦地里,一声惨呼由大街上传了过来! 门人杰脸色一变,腾身而起,他腾身不可谓之不快,但是当他腾起半空,举目前望时,他却只能看见那大街上倒卧着一个人,别的一无所见! 那夜色中各处仍是空荡、寂静,生似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如此看来,那杀人者之身手…… 门人杰双眉一扬,如飞般射落在那位账房身旁! 那位账房混身没有一点伤痕,但门人杰一看便知,那位账房是被人用重手法震断心脉致死! 连这么个人也不放过,杀人者心肠可知! 由此也证明一点,那就是那班人未曾远离,至少在杀害这账房之前,是仍逗留“扬州城”内,而且就在附近。 门人杰可真火了,眉宇间煞气洋溢,可是他明白,如今要找那杀害这账房的凶手,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当下,他略一思忖,强捺住心中怒火杀机,飞身掠起,直扑运河边,他要舍远就近,先打听“天香教”那艘船的下落! 这时候,东方泛白,天已快亮了! 运河中,漕艘静泊,布满了那大小的船只,但沿河一带都是静悄悄的,难闻声息,难见人影! 门人杰站在运河岸边,举目在那大小船只中搜寻,可是他无法找到一艘较为奇特的船只! 沿河不见人影,他也没办法打听什么! 是故,渐渐地,他皱了眉,而且眉锋越皱越深! 突然间,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这时候听来分外清晰! 门人杰忙循声望去,只见身左十馀丈外走来一人,那是个一身船家打扮的中年汉子! 当门人杰望向他时,他也看见了门人杰,他诧异地望了门人杰一眼之后,便折身走向一处跳板! 门人杰忙招呼说道:“这位老哥,请稍留一步!” 那船家打扮的汉子停了步,疑惑地望着门人杰道:“你叫我?” 门人杰一边点头答应,一边走了过去! 近前,那船家打扮的中年汉子道:“你有什么事?” 门人杰道:“我向你老哥打听件事儿,昨天夜里,有一帮人沿运河找一条船,不知你老哥知道不知道……” 那船家打扮的汉子“哦!”地一声,道:“你是问‘扬州’卓府的人……” 门人杰一喜忙道:“正是,正是,你老哥怎么知道……” 那船家打扮的汉子道:“听当地的人说的,昨天夜里我们的船刚靠岸……” 门人杰截口说道:“你老哥可知道他们往那儿去了!” 那船家打扮的汉子抬手往北一指,道:“他们顺着运河往北去了!” 这下总算有了眉目,门人杰谢了一声,转身急急往北赶去! 天大亮时,他赶到了“高邮”,沿“高邮湖”一问,“七绝神君”卓空群等又往北去了,他毫不怠慢又赶了下去。 ×      ×      × 这一天,他来到了“微山湖”! 这“微山湖”湖不大,周围可挺热闹,其实,没别的,凡是靠近运河一带的城镇,无论大小都很热闹! 在“微山湖”靠近运河的一边,酒肆茶馆林立,算算总有十几家,看看天近正午,酒肆又是人众复杂,是打听事儿最好的处所,所以,门人杰一经考虑之后,信步进了一家酒店! 由于正值午饭时间,这家酒肆卖了九成座,仅剩靠里的一两副座头犹空着,这些人只知吃喝,不懂享受,这靠里的几副座头紧临后窗,窗外便是碧波数顷的“微山湖”,一边把盏小酌,一边隔窗眺望湖光山色,何等惬意?偏偏它没人坐! 门人杰得其所以,选了一副最干净的坐了下去! 他刚坐下,店伙肩上搭着手巾走了过来,哈腰陪笑说道:“这位相公要点什么?” 门人杰随意点了两样,那店伙应声退去! 少顷店伙送上了酒菜,转身要走! 门人杰唤住了他,道:“伙计,我向你打听件事儿……” 那店伙忙道:“相公只管说,这地方的大小事儿没有我不知道的!” 门人杰含笑说道:“那最好不过,伙计,近日来可有一帮武林人物由这儿‘微山湖’附近经过,沿运河追寻一条船么?” 那店伙想了想,道:“由‘微山湖’过往的江湖朋友很多,但沿运河找一条船的只有两拨人,不知相公问的是那一拨!” 门人杰微愣说道:“两拨?” 那店伙忙道:“不错,是两拨!” 门人杰道:“那么,伙计,两拨我都问!” 那店伙道:“那我就全告诉相公,这两拨人头一拨有二十多个,他们已经错开运河往西去了,那后一拨只有两个人,这两个人也离开了运河往飞……” 不知由那儿突然响起了一声冷哼! 那店伙一怔住口,循声望去,脸色一变,低头就走! 门人杰一把拉住了他,道:“伙计!” 那店伙吓得一哆嗦,一脸惊恐色地摇头说道:“不知道,你相公还是问别人去吧!” 门人杰循店伙适才投注处望去,只见隔着三桌的一副座头上,坐着两个灰衣汉子,一个瘦高,一个中等身材,俱都是一脸慓悍之色,一望可知是两个武林人物! 门人杰双眉微扬,道:“伙计,难不成你这儿有吃人的老虎,天大的事儿我替你担了,你只管告诉我那后一拨……” 那店伙白着脸,一边挣,一边摇头说道:“这位相公,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 门人杰淡然一笑,道:“好吧,我问别人,你走吧!” 他这里手才一松,店伙已飞快走了开去! 门人杰未再说话,也未再看那两个灰衣汉子一眼,自斟自酌地吃喝起来,生似没那回事儿一般! 但,他刚喝了两杯酒,那两个灰衣汉子忽然丢下一些碎银,双双起身出门,门人杰笑了,放下杯,丢下酒钱,也跟了出去,他跨出门的时候,适逢那两个灰衣汉子回头张望,那两个灰衣汉子一见门人杰跟了出来,脸色一变,掉头急步往东行去! 门人杰暗暗一笑,潇洒迈步跟了上去! 他这里潇洒迈步,那两个灰衣汉子却是越走越心惊,只因为他两个走得慢,身后那位固是不离身后五丈,而他两个加快了步履,简直像跑,身后那位仍是落后五丈距离,休想把他多抛远一尺! 又走了片刻,看看已离“微山湖”很远,前面那两个灰衣汉子倏地停步,霍然转过身来! 但,门人杰却亲若无睹,恍若无觉地依然背着手,潇洒迈步向前走,两下里越来越近,眼看接近两丈! 那两个灰衣汉子沉不住气了,那中等身材的双目一瞪,突然沉喝说道:“朋友,你站住!” 门人杰这回停了步,他两眼一翻,道:“你叫我?什么事!” 那中等身材汉子冷冷说道:“你跟在我两个身后是什么意思?” 门人杰笑道:“好话,你呀然明白就好,那么,我问你,我适才在酒肆里向那伙计问话,你为什么不让他说。” “笑话。”那中等身材汉子道:“我为什么不让他说?你听到我不让他说了么?” 这别说门人杰,任何人也没听见! 门人杰淡淡一笑,道:“那么,你哼个什么劲儿?” 那中等身材汉子道:“我想哼,我就是叫两声,你管得着么?” 这话说得是既横又冲。 然而,门人杰淡淡笑道:“别人管不着,我管得着,我管不着别人,单管得着你!” 那中等身材汉子脸色一变,道:“那么,我哼过了,你怎么样?” 门人杰道:“不怎么样,你告诉我卓神君与孙不笑那儿去了,或者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让那伙计说话,要不然你别想走!” 那中等身材汉子冷笑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哼,我要走谁也拦不住!” 门人杰淡然笑道:“那你就试试!” 那中等身材汉子又冷哼一声,道:“老刘,走,我不信谁能咬了我鸟去!” 说着,转身就走,但,他刚转过身便怔住了! 门人杰已含笑站在了他眼前,一根手指头差点点上他鼻头,道:“我告诉你,试归试,你要敢再有半个脏字,休怪我先打掉你一嘴牙!” 那两个定过神来,脸色大变,伸手摸向了腰际。 门人杰淡淡一笑,道:“别动蛮,要动蛮你两个还差得多,我话说在前头,乖乖答我问话,我放你们走路,谁敢先动谁倒霉!……” 话犹未完,那中等身材汉子手腕翻处,“铮!”一声,一柄匕首已持在手中,口中沉喝说道:“朋友,让路……” 门人杰截口说道:“倒霉的是你!” 那中等身材汉子似乎横了心,挺腕便点那犀利的匕首尖锋,直刺门人杰胸腹,既狠又辣! 无奈,他匕首刚递至半途,突然闷哼一声,抱腕跌退! 再看时,那柄匕首已到了门人杰手中! 那两个骇然失色,门人杰淡淡说道:“怎么样,就凭这一手,够了么?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劝你两个还是老老实实答我问话的好!” 那中等身材汉子未敢再动,那瘦高汉子也有了犹豫! 门人杰一扬手,匕首脱手飞出,“笃!”地一声插在中等身材汉子脚前,然后他扬了扬眉道:“要想走路,就乖乖的说,否则的话,就吃点苦头,两条路任选其一,我可没有太好的耐性!” 那两个互觑了一眼,瘦高汉子突然说道:“朋友,你怎么称呼?” 门人杰道:“你要弄清楚,是我问你俩,不是你俩问我!” 瘦高汉子略一迟疑,道??“朋友,我两个是蒙山‘飞云堡’的……” 他想抬出招牌来吓人! 第八章 原来如此 闻人美“哈!”地一声,道:“凭他能劫走我?像他那样的,再有十个也不行。我一跑就跑出来了,他连追都追不上……” 秦得海脸上浮现一丝笑容,道:“原来闻人大侠自己脱难了,那真是可喜可贺,真是可喜之至,闻人大侠乘夜到此蒙山是……” 闻人美眼一瞪道:“谁说这是山,这是块大石头,我在这儿乘凉……” 秦得海忙道:“是,是,是,闻人大侠说得对,这不是山,是块大石头,闻人大侠,‘飞云堡’就在这块大石头下,如今夜深露重,请闻人大侠移驾……” 闻人美抬手向山下一指,道:“你说的是那片黑忽忽的地方?” 秦得海忙点头应是! 闻人美一摇头,道:“我不去,那地方有鬼,而且是会害人的鬼……” 秦得海脸色一变,随即笑道:“闻人大侠请放心,有我两个保驾……” 闻人美道:“你两个保驾?你两个是谁?” 秦得海忙笑道:“闻人大侠不认识我两个了?我两个是卓神君的好朋友,我叫秦得海,他叫屠一飞,都是……” 闻人美两眼一直,道:“你叫什么?” 秦得海道:“闻人大侠,我叫秦得海!” 闻人美道:“你就是秦得海?” 秦得海将头连点地道:“是,是,闻人大侠,我就是秦得海!” 闻人美霍地站了起来,瞪着眼满脸恐惧神色,一边往后退,一边指着秦得海叫道:“你,你,你就是命小青那丫头送毒酒害我的秦得海……” 秦得海脸色剧变,神情猛震,闪身欲动! 那矮胖白衣汉子屠一飞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笑道:“闻人大侠,你弄错了,我两个是卓神君的好朋友,怎会害你?更不是那送毒酒害你之人,来,来,来,让我两个扶你到堡里歇息去!” 说着,他向秦得海递过一个眼色,双双走下大石,缓步向草地上闻人美行去,脸上挂着笑,嘴里还一直在叫! 别看闻人美疯,可是他还挺机灵,一见秦得海与屠一飞双双起来,他翻身便往山上跑! 秦得海与屠一飞互视一眼,突然同发冷笑,身形飘起,闪电般追扑了过去! 按说,以他两个的身手,合力追扑一个功力半失的人,该是易如反掌吹灰,一点也不难! 而,事实大谬不然,只因为那片既繁密又广大的短命树林子,就在他二人追近闻人美身后五丈之际,闻人美一头钻进了那片树林子不见了。 如今正值深夜,树林里黝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却叫人上那儿去找?秦得海扬了眉,急道:“老屠,咱们进去找,别让他跑了,他既然知道了,咱们就不能让他活着,走,进去搜!” 那矮胖白衣汉子点点头,于是二人身形齐闪,一起没入了那片黝黑的树林中! 良久,良久,二人先后由树林里闪身掠了出来,站在那儿相对愕然,只听秦得海诧声说道:“怪了,他穿着一身显眼的白衣,而且在树林里跑也会带出声响来,怎么咱们在里面找了这么久,就没听见一点动静?莫不是他由别处跑了……” 屠一飞阴阴一笑道:“老秦,他跑不了。” 秦得海道:“何以见得?” 屠一飞道:“正如你所说,在这树林里他一动就会带出声响来,而由他进林至今,你听见什么声响了么?” 秦得海目中异采一闪,道:“老屠,你是说,他还在树林里?” 屠一飞阴笑点头,道:“该是!” 秦得海浓眉一轩,目射凶煞,冷哼说道:“要让一个废人从眼皮底下跑了,‘铁面巨灵活报应’跟‘辣手人屠’这两块招牌,今后就别往外抬了,咱们再搜!” 话落,他便要再次闪身进林! 屠一飞一笑摇头说道:“老秦别忙,何必费这么大事?我有一个法子,咱俩可以一个站高处,一个站低处,逮现成的!” 秦得海一怔急道:“怎么逮现成的?” 屠一飞阴阴笑道:“只消在树林里放上一把火,还怕他不出来么?” 秦得海猛击一掌,笑道:“对,好法子,疯子也怕火……” 眉锋一皱,忽又摇头说道:“老屠,不行,他要是不出来呢?” 屠一飞笑道:“那岂不省了咱们的事儿?” 秦得海仍是摇了头,道:“老屠,你有没有想到,那会惊动那老儿……” 屠一飞道:“那还不好办?告诉他有仇敌犯堡躲进了树林,他能知道是谁?再说,如今咱们还在乎他么?” 秦得海唇边掠过了一丝狰狞笑意,猛一点头,道:“说得是,就这么干了。” 探手入怀,摸出了火石火折子,蹲下身,“叭!”地一声打着了火。 可是当他要往林边枯草上点的时候,不知由那儿吹来一阵怪风,忽地吹灭了火折子! 秦得海未在意,第二次打着了火! 而,第二次怪风又及时吹到,又吹灭了火! 秦得海仍未在意,嘴里骂了一声,又打着了火。 巧了,又是一阵怪风把火吹灭了! 如是三次,秦得海心里发了毛,脸上也变了色,他明白,这三次及时而来的怪风是怪! 当下飞快地向着屠一飞递过一个眼色,口中说道:“今夜事儿透着邪气儿,我就不信点不成火!” “叭!”地一声又打着了火折子,猛地往枯草里送去! 适时怪风又至,而适时屠一飞也倏扬冷笑:“原来另有高人在侧,怪不得,朋友,你出来吧!” 身形似电,一闪窜入树林! 他身形刚没入树林,树林里响起一阵闷哼,随归寂然! 秦得海听得清楚,那是屠一飞的哼声,而不是别人的,一惊站起,喊道:“老屠,你怎么了?” 那位老屠像泥牛入了海,不但没再见人影,便连哼声也未再听得一声,敢情,这位“辣手人屠”是凶多吉少了! 凭“辣手人屠”这等成名多年的一流高手,会甫一照面便被人制住,或送了命,林内人之身手可知! 秦得海机伶一颤,拔腿要跑,但他身形才动,突然一声冰冷轻笑破林而出,震人耳鼓:“怎么,连朋友也不要了?” 这话声够熟,日间还听过,秦得海大惊,一提气,脚下加力,腾身而起,倒射飞遁! 无奈,他仍是慢了一步,一条匹练也似的白影划空疾射,其势如电,越过他头顶,恰好在半空中截住了他。 秦得海心胆欲裂,半空中霍然旋身,匆忙出掌,凝足真力,一掌向白影当胸劈了过去! 只听一声轻笑:“秦三堡主,谈动手,你还差得多!” 砰然一声轻震,秦得海一个高大身形如飞坠地! 紧接着,那白影一个倒挂,翻落在他面前! 那赫然竟是那门人杰! 秦得海倒抽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瞪大了一双凶眼,满脸惊骇之色地道:“姓门的你,你这是……” “这是什么?”门人杰冷笑说道:“适才我躲在林内,一切悉入耳目,你还有何话可说?好毒的心肠,好狠的手法,连一个废人也不能放过……” 秦得海骇然说道:“你早在林中?” 门人杰点头说道:“当然,闻人大侠岂会无端跑来此处?” 秦得海道:“这么说,那闻人美是你带来的?” 门人杰道:“不错,你明白得太晚了!” 的确是太晚了,早明白片刻就好了,秦得海暗恨自己糊涂,暗恨自己为什么不用脑筋。 可是,如今就是劈了自己又有什么用? 他道:“姓门的,那闻人美呢?” 门人杰道:“我点了他的穴道,正在林内陪着你那位朋友!” 秦得海道:“你怎么能把闻人美……”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门人杰笑道:“日间在堡门前,你不是指我跟那赛华佗是一路人么!既是一路人,把闻人大侠借来用用,有何不可?” 秦得海哑了口,但他旋又说道:“你把屠一飞怎么样了?” 门人杰摇头笑道:“我没把他怎么样,也仅是制了穴道而已……” 说话间,秦得海已偷偷退出了一丈馀,此际门人杰话声犹未落,他突然转身往上窜去,他也想藉树林脱身! 无如,他仍是慢了,他刚转身,便觉身后微风飒然,由背后伸来的五个指头已搭上他的左肩,他魂飞魄散之下,身形机伶一颤,忽地塌肩反旋,右掌猛向身后击去。 可惜,他右掌方出,眼前白影一闪,但觉右腕疼痛欲折,那只右腕已落在了门人杰左掌之中。 紧接着血脉逆流,胸口胀痛欲裂,他闷呼出声,险些昏了过去,这时,却听门人杰笑道:“三堡主,既碰上了我,你就没有一点希望了,想留下这条命也可以,老老实实地答我问话……” 秦得海面色如土,神色颓丧,低着头没说话。耳边,门人杰说道:“告诉我,谋害闻人大侠,是谁的主意?” 秦得海倒没开口。 门人杰笑道:“可是想再尝尝那血脉逆流攻心的味儿?” 秦得海身形一颤,低着头道:“姓门的,秦某认栽了,那是任孔方的主意!” 门人杰笑道:“好办法,往死人身上推,秦得海,你骗不了我,任孔方若是那出主意之人,你岂敢杀他?” 秦得海道:“我没有骗你,要害闻人美的是胡文虎,而出主意的是任孔方,他利用了小青,事成后又叫他那姘妇女扮男装,易钗而弁,把小青那丫头接了出来!” 门人杰道:“据我所知,闻人大侠根本不识胡文虎其人……” 秦得海道:“闻人美不认识他,他可认识闻人美,这就够了!” 门人杰道:“他为什么要害闻人大侠?总该有个理由!” 秦得海道:“我不知道,那要问他!” 门人杰道:“你跟屠一飞,又为什么听命于胡文虎?” 秦得海道:“他是我俩的换帖大哥,我俩不听他的听谁的?” 门人杰道:“那任孔方为什么又听他的?” 秦得海道:“他是我们的换帖老么,当然得听老大的!” 门人杰道:“你跟屠一飞在‘飞云堡’称二、三堡主,事事专横霸道,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那李沧如也跟你们……” 秦得海道:“那李沧如命操在我们手里,他不敢不听我们的!” 门人杰“哦!”地一声,道:“你用什么办法挟制了他?” 秦得海道:“我给他吃了一种慢性毒药,每隔三天他得问我要一颗解药服用,要不然他就会毒发身死!” 门人杰双眉微扬,道:“那怪不得,那慢性毒药无法根除么?” 秦得海道:“自然有办法,不过那得服特制独门解药!” 门人杰道:“你们的名堂还真不少,那解药呢?” 秦得海道:“在屠一飞身上!” 门人杰微一点头,道:“那好,待会儿我找他要……” 话锋微顿,接道:“你们如此挟持李沧如,用心何在?” 秦得海道:“当然有,我兄弟有意独霸天下、称尊武林,‘飞云堡’是一名堡,取得它好做他日之根据地!” 门人杰目中寒芒一闪,道:“好大的野心,你告诉我,你们老大胡文虎现在何处?” 秦得海身形一震,没说话! 门人杰笑了笑,道:“怎么,又要我用力?” 秦得海猛然抬头,道:“你要我出卖我那换帖大哥?” 门人杰笑道:“屠一飞你都不顾,何必单顾他?再说,你若顾他,你就不该说出他来,如今由不得你了?” 秦得海身形剧颤,倏然垂下头去,咬牙说道:“好吧,姓门的,算你厉害,他现在‘独山湖’!” 门人杰笑道:“我由‘微山湖’来,他却躲在‘独山湖’,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舍近求远跑来‘蒙山’费这么大事……” 顿了顿,接道:“秦得海,‘独山湖’那地方不小!” 秦得海突然抬头厉声说道:“姓门的,我成全你了,‘独山湖’中有个以船为家的渔人,你去找吧!” 门人杰点头说道:“好的,今夜我不杀你,可是你若骗了我,今后便是天涯海角你也躲不掉,最后答我一问,为什么火焚卓府……” 秦得海一怔,旋即说道:“姓门的,你错了,火焚卓府之事跟我兄弟无关!” 门人杰淡淡一笑道:“真的么?” 秦得海叫道:“姓门的,秦某既敢承认一桩,又何在乎多一桩?” 门人杰双眉一轩,点头说道:“说得是,这倒是实话,那么,那是谁干的?” 秦得海摇头说道:“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 门人杰笑了笑,道:“好话,我不难为你,你走吧!” 随即松了五指。 第九章 反客为主 黑衣人儿威态倏敛,道:“便是杀了你也换不回真‘琴剑书生’……” 云燕飞道:“大姑娘开恩,可否给属下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黑衣人儿突然一叹道:“连我都被卓空群骗了,你又何罪之有,去吧,通知他们,收拾收拾,准备即刻动身!” 云燕飞如逢大赦,忙道:“谢大姑娘不罪之恩!” 深深一礼,退着而去! 望着云燕飞出院,常春英收回目光,道:“大姑娘,请示知去处!” 黑衣人儿扬眉说道:“踏遍江湖,找卓空群去!” 常春英应了一声,刚要走,急促步履响动,只见云燕飞又奔了进来,常春英喝道:“云堂主,甚么事这么慌张?” 云燕飞近前施礼,道:“禀大姑娘,镇中已现敌踪!” 黑衣人儿双眉一扬,“哦”地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云燕飞道:“回大姑娘,属下适才出门之际,碰见一个八堂弟子正要前来向大姑娘禀报此事,属下让他回去了!” 黑衣人儿道:“可知来敌是那一路的?” 云燕飞道:“回大姑娘,那八堂弟子未说!” 黑衣人儿道:“敌踪出现在甚么地方?” 云燕飞道:“刚进镇,进了镇西一家客栈!” 黑衣人儿道:“共有多少人?” 云燕飞道:“共十人十骑!” 黑衣人儿略一沉吟,道:“好,你去吧,前令撤销,告诉他们,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也严禁轻出客栈,暴露行藏!” 云燕飞应声施礼而去! 适时,常春英道:“大姑娘预备怎么办?” 黑衣人儿道:“事情令人费解,闻人美既是个假的,卓空群又传甚么武林帖?” 常春英道:“大姑娘,他焉能不装作一番?” 黑衣人儿点头说道:“说得是,这些人必是接获卓空群所传武林帖,在江湖各处搜寻咱们踪迹的,那正好,咱们不用到处乱跑了,我要利用他们把卓空群引来……” 一扬眉,接道:“常总巡察,留几名弟子在这儿看守,你跟袁、刘两位巡察跟我到镇西看看去,走!” 话落,她带着黑衣少年当先向前面行了出去! 常春英匆匆交代了几句,带着两个紫衣大汉急步跟了出去! 由这家“东云”客栈到镇西,只消转过两条街! 转过两条街,黑衣人儿到了镇西街! 远远望去,这条镇西街上有好几家客栈,只有一家名唤“平安”客栈门口拴着十匹健骑! 黑衣人儿当即说道:“常总巡察,该是那一家了!” 常春英道:“回大姑娘,十骑似是‘朝天堡’的!” 黑衣人儿道:“何以见得?” 常春英道:“大姑娘未见那马上配备的颜色么?” 那十匹健骑的配备,一色金黄,异常扎眼! 黑衣人儿道:“看见了,那是金黄色的!” 常春英道:“这是‘朝天堡’的标帜!” 黑衣人儿点头说道:“那更好,我要碰碰雷啸风!” 说话间,已到了“平安”客栈前,常春英走近十匹健骑细看,只一眼,随即走回来低低说道:“回大姑娘,不错,是‘朝天堡’的,马股后烙有‘朝天’二字!” 黑衣人儿点了点头,道:“咱们进去!” 拉着黑衣少年当先向客栈中行去! 刚进客栈门,柜台边迎出了两个伙计,躬身哈腰陪了笑:“对不起,姑娘,小号客满了,几位若早光临一步……”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我不是来住店的,是来找人的!” 伙计忙道:“姑娘要找那一位,我……” 黑衣人儿反手向栈外一指,道:“找那十匹座骑的主人!” 伙计忙道:“原来是刚来的十位爷,姑娘请等等,我这就进去叫一声。” 说着,他转身要走! 常春英一把拉住了他,道:“不必了,这儿说话不方便,你告诉我们他们住在那个院子,我们自己进去找他们!” 那伙计被那钢钩般五指扣得生痛,一皱眉,忙道:“他十位住在最后那个……”他话犹未完,常春英手一松,道:“多谢了,大姑娘,请!” 黑衣人儿拉着黑衣少年走向客栈后面! 伙计揉着手腕,望着那几个背影直摇头! 这家客栈共有两进后院,黑衣人儿带着常春英等,穿过那一进后院,直闯那二进后院! 刚进二进后院,只听有人说道:“诸位请止步,这院子我们已包下了!” 随着话声,东边一间房里快步走出一名中年黄衣汉子,紧接着,其他几间客房里也都走出了人,那全是黄衣汉子! 数数共是八个,该还有两个! 那发话黄衣汉子走到黑衣人儿面前,尚未说话! 常春英已然说道:“朋友,我们不是来住店的,是来找人的!” 那黄衣汉子深深打量了几人一眼,“哦”地一声,道:“诸位要找那一个?” 常春英道:“朋友可是‘朝天堡’的?” 那黄衣汉子脸色一变,道:“不错,诸位是……” 常春英没容他说下去,截着道:“那么,我找带头的那位!” 那名黄衣汉子目光连转,道:“诸位可否先……” 常春英又截了口,道:“见着你们带头的那位,再说不迟!” 那黄衣汉子双眉微扬,还待再说! 忽听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过来:“那位朋友要找‘朝天堡’带头的?” 黑衣人儿等闻声望去,只见南屋门口并肩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浓眉大眼、长相威猛的中年黑衣大汉,另一个则是中等身材,白面无须,颇称威武的白衣汉子! 那出面答话的黄衣汉子连忙转身哈腰,道:“禀二爷,就是这几位!” 那黑衣大汉与白衣汉子并肩走了过来,近前,四目深深的打量黑衣人儿一眼,那黑衣大汉道:“在下‘朝天堡’于镇东,诸位怎么称呼?” 常春英道:“莫非‘霹雳手’于大侠?” 于镇东道:“不敢,尊驾是……” 常春英淡淡道:“常春英随敝上特来拜望!” 于镇东脸色一变,“哦!”地一声,道:“莫非‘八臂玉哪咤’常……” “不敢!”常春英道:“那是武林朋友们的抬爱!” 于镇东转注黑衣人儿,道:“这位是……” 常春英淡然两字,道:“敝上!” “八臂玉哪咤”何曾臣服于人?而且是个美艳如花的姑娘? 于镇东一性,诧异地又望了望黑衣人儿一眼,忽然摆手说道:“诸位来此是客,先请屋里奉茶!” 常春英摇头说道:“不敢过于打扰,我等马上就走。” 于镇东又复一怔,道:“那么诸位大驾辱临,有何见教?” 常春英未答,收回目光,向黑衣人儿一欠身:“大姑娘!……” 黑衣人儿淡淡说道:“你替我说吧!” 常春英一声:“属下遵命!”转注于镇东道:“我先请问,贵堡可是接获了‘七绝神君’卓空群所传武林帖,四出江湖找寻那‘琴剑书生’下落的?” 于镇东点头说道:“不错,莫非诸位也是……” “不。”常春英摇头道:“于大侠弄错了,我等便是诸位要找寻之人!” 于镇东脸色一变道:“这么说来,那劫去闻人大侠的,是诸位?” 常春英一点头,道:“不错!” 那十名黄衣汉子,立即围拢了过来! 于镇东双眉一轩,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诸位怎自己送上门来?” 常春英淡淡一笑道:“那是敝上要请于大侠转告卓空群,我等在此恭候,请他尽速兼程赶来,敝上有事要跟他面谈!” 于镇东道:“就这句话么?” 常春英点头说道:“不错!” 于镇东道:“闻人大侠现在何处?” 常春英道:“自然是在我等手中!” 于镇东道:“那么诸位不必找卓神君,找我于某人也是一样!” 常春英摇头说道:“抱歉得很,于大侠不是正主儿,再说……”笑了笑,接道:“恕我大胆,‘朝天堡’那块招牌,也不够资格与敝主商谈!” 于镇东勃然变色,那白衣汉子怒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 于镇东一抬手拦住了他,目光烂烂,望着常春英道:“常大侠嫌我们‘朝天堡’的招牌太小?” 常春英点头淡笑,道:“于大侠,请原谅,事实如此!” 于镇东扬眉冷笑,道:“我想听听诸位那大招牌!” 常春英摇头道:“抱歉得很,当世没有几个够资格听这块大招牌的!” 于镇东大笑说道:“常大侠的口气未免太大了点了!” 常春英双眉微挑,尚未说话! 黑衣人儿突然说道:“你能替卓空群作得了主么?” 语气冰冷逼人! 于镇东一怔,旋即扬眉点头,道:“于某人既然出来了,自然作得了主!” 黑衣人儿冷冷说道:“那么,我准备向卓空群再要一个‘琴剑书生’,你也能给么?” 于镇东又复一怔,道:“姑娘这话甚么意思?” 黑衣人儿冷冷说道:“常总巡察,告诉他!” 常春英一欠身,应了声:“属下遵命!” 抬眼望向于镇东,淡淡说道:“于大侠,我们请来的那位‘琴剑书生’,是个假的!” 于镇东再度一怔,诧声说道:“怎么说?是个假的?” 常春英点头说道:“不错,所以敝上要找卓空群,向他要那位真的,你于大侠能作得了主么?” 于镇东呆住了,那白衣汉子突然开口说道:“二哥,你听他们的!” 于镇东脸色一变,笑道:“不错,诸位把于某人当成了三岁孩童……” 黑衣人儿冷冷说道:“信不信由你,我来此只是要你等传话……” 于镇东笑道:“话,我于某人一定带到,只是要麻烦诸位屈驾数日……” 黑衣人儿双眉一挑,道:“就凭你们‘朝天堡’?” 于镇东道:“够不够何妨试试!” 黑衣人儿道:“我今天只为要你们传话,不想伤人,常总巡察!” 常春英应声含笑轻喝道:“袁敬德、刘豫为少主及大姑娘开道。” 两个紫衣大汉应声转身大步前行! 第十章 正义释得彼此嫌 门人杰摇头说道:“姑娘,这,也请恕我不能奉告!” 西门霜嫣然一笑,道:“那么,彼此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既如此,彼此都别相强!” 门人杰双眉一扬,道:“姑娘……” 西门霜微摇螓首,截口说道:“阁下,你最好别告诉我,你就是告诉了我,我也不能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当然,你若不怕吃亏,那又当别论!” 门人杰呆了一呆,道:“怎么,就是我说了,姑娘也不肯说!” 西门霜点头说道:“是的,阁下!” 门人杰忽挑双眉,道:“姑娘,事关重大,假如姑娘不肯说的话……” 西门霜嫣然笑问道:“阁下准备用强?” 门人杰猛一点头道:“不错,事非得已,姑娘要原谅一二!” 常春英目射威棱,跨前了一步! 西门霜皓腕轻抬,淡然说道:“常总巡察,后站!” 常春英威态倏敛,忙应声退后! 西门霜目注门人杰,极其平静地道:“阁下,我绝不还手,你要用强就请吧!” 门人杰道:“姑娘,我这个人天生心狠手辣,向不知怜!……” 他那里住口不言,西门霜这里却毫不在意地摇了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明知不敌,不敢言武,再说,彼此无怨无仇,也用不着以武相向,阁下请只管出手!” 门人杰目中寒芒一闪,道:“既如此,我只好得罪了!” 抬掌缓缓向西门霜抓了过去! 常春英脸色一变,逼视门人杰,双臂提足了真力! 黑衣少年突然叫道:“霜姨,您怎么……?” “梅冷!”西门霜淡淡说道:“这是霜姨自己的事,你别过问!” 黑衣少年霍然转注门人杰,目射寒煞,厉声说道:“你若动碰我霜姨一指头,莫怪我流血五步……” 西门霜嫣然笑道:“梅冷,别傻,咱们合起来也难在他手下走完十招!” 黑衣少年道:“霜姨,我不信!” 西门霜道:“信不信由你,我绝不许你轻举妄动,否则别怪我永远不理你!” 黑衣少年一惊忙道:“可是,霜姨,我怎能让他对您……” “不会的,梅冷!”西门霜摇头说道:“你刚才没看见么?他能那样对云堂主,焉会这样对我?” 说话间,门人杰那白皙修长根根如玉的五指,已递到了西门霜面前,西门霜入目那只手,美目忽闪异采! 而适时,门人杰手腕一沉,也把掌收了回去,一叹说道:“姑娘,你何其忍……”摇摇头,住口不言! 西门霜一阵出奇的激动,但刹时间她又趋于平静,美目凝注门人杰那张淡金一般的脸,道:“这件事,对你很重要么?” 门人杰猛一点头,但忙又摇头道:“不是对我,是对闻人大侠!” 西门霜双眉忽扬,面泛异采,道:“那么我……” 欲言,却忽又止住! 门人杰摇头一叹,道:“多谢姑娘,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自知有为难之处,也不敢让姑娘为难,姑娘还是不要说了!” 西门霜猛然又一阵激动,抬起美目,尽射异采,道:“西门霜也谢谢门大侠!” 门人杰道:“姑娘不必客气……” 顿了顿,接道:“我虽不知道贵教为什么劫掳闻人大侠,但我却知道贵教之所以劫掳闻人大侠,必有深意,而如今贵教好不容易掳来的闻人大侠是假,难道贵教就……” 西门霜截口说道:“自不会就此算了,我所以赶走‘朝天堡’的人,就是要他们带话卓空群,等卓空群到了之后,我会当面向他要……” 门人杰目光一点,摇头道:“我看姑娘不必向他要了!” 西门霜惑然凝注,道:“怎么?” 门人杰摇头说道:“据我所知,那另一位‘琴剑书生’,已经不在人世了!” 西门霜呆了一呆,讶然说道:“这,这怎么说。” 门人杰道:“姑娘可记得我适才说,曾在火场探视过。” 西门霜点头说道:“我记得,难道……” 门人杰道:“火场中共有四具烧焦了的尸体,一具是闻人夫人的,一具是卓府高手‘笑面煞神’许常乐的,一具是卓府另一高手的,那第四具深藏在阁楼中,当时我未认出是谁,如今想想……”摇摇头,住口不言! 西门霜神情一震,急道:“门大侠是说,那是闻人大侠……” 门人杰点头说道:“但愿不是,但十之八九该不会错!” 西门霜脸色大变,娇躯倏颤,但刹那间趋于平静,道:“不会的,卓空群不会任他那至友……” 门人杰道:“他救援不及,再说他又怎知卓府会被那奸险之徒乘隙放了一把火!” 西门霜娇躯又颤,但那极其轻微,她摇头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吉人自有天相,‘琴剑书生’一代奇才仁侠,怎会被奸险之徒活活烧……” 似乎讳言一个“死”字,倏地闭上了檀口! “那很难说,”门人杰摇头说道:“天娱奇才,闻人大侠这几年来的遭遇还不够悲惨么!命也,运也。再说,以闻人夫人及许常乐那等修为尚难幸免,闻人大侠身罹疯症,神智不清,又岂能独免?” 西门霜娇躯剧颇,缓缓垂下螓首,但,她忽又扬起螓首,美目已然微红,声音既颤抖又有点沙哑地道:“这我要等卓空群来了之后,当面问他……” 门人杰道:“假如他也认为闻人大侠已葬身火窟了呢?” 西门霜机伶一颤,猛摇螓首,道:“我仍不相信,我绝不相信……”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这个若是真,只怕这位“冰美人”西门霜会……令人不敢想! 蓦地里,一阵急促步履声响动随着这阵急促步履声,由外面匆忙地奔进一名灰衣汉子,进门便躬了身:“禀大姑娘,卓空群已到……” 门人杰双眉微扬! 西门霜脸色一变,道:“他来得正是时候,人呢?” 那名灰衣汉手道:“回姑娘,现距此镇半里之……” 话犹未完,一阵急促蹄声响自镇外,由远而近,转眼间已进了镇,西门霜双眉一扬,冷笑说道:“他带的人还真不少,云堂主!” 云燕飞忙应道:“属下在!” 西门霜道:“吩咐掌灯!” 云燕飞应声挥手,身旁灰衣汉子转身入内! 适时,蹄声已近,忽然缓下。 西门霜玉手一摆,道:“常总巡察,随我外面等他们去!” 转身带着黑衣少年行了出去。 常春英与两名紫衣巡察随后跟了出去! 门人杰眉锋一皱,也举了步。 甫出门站定,灯光一闪,两名灰衣汉子已提着两盏巨灯由客栈内飞步奔出,分站两旁! 这一来,将夜色低垂的街道上,照耀得光同白昼,纤细毕现,再看周围,更布满了灰衣汉子! 转眼间,蹄声更近,那街道拐角处,转过了十几骑人马,鞍上,为首一人正是“七绝神君”卓空群。 他身后,紧跟着孙不笑及卓府总管“震天手”童天甲,及十多名卓府高手! 旁边,另有十人十骑,一望可知,那是“朝天堡”的人,而,此际“朝天堡”的人,仅那白衣汉子与两名黄衣汉子跨马鞍,那于镇东与另六名黄衣汉子,却都横卧在马上! 而且,那白衣汉子一袭白衣破裂处,殷红片片! 门人杰心中一震,暗道:这是…… 心念方转,卓空群带领着人已然驰近十丈内,翻身下马,然后带着孙不笑童天甲等步行直进两丈内! 近两丈内,他停了步,寒着一张脸煞威慑人,那冷峻而悲愤的目光,首先落在门人杰身上! 门人杰忙一拱手,道:“神君,门人杰在此!” 卓空群一忙,旋即淡淡说道:“门大侠委实精擅易容之术……” 门人杰尚未接口,他却已转向西门霜等,双眉一挑道:“那位是首领?” 西门霜冷然说道:“你尽可以找我说话!” 卓空群道:“你是何人?” 西门霜道:“你找何人?” 卓空群脸色一变,道:“好,暂时撇开别的事不谈,我问你‘朝天堡’跟你何仇何恨,你把他们赶走也就算了,为什么半路施毒手杀得十名高手只剩了三个人!” 此言一出,不但西门霜一怔,便是门人杰也为之愕然,随即,常春英脸色一变,叱道:“卓空群你可不要无中生有,血口喷人!” 卓空群尚未答话,他身后孙不笑已变色越出,森冷目光直逼常春英,冷然说道:“你是何人敢直呼神君名讳,对神君这般说话!” 常春英淡然说道:“‘八臂玉哪咤’常春英,你又是何人!” 孙不笑脸色又复一变,冰冷说道:“原来是‘八臂玉哪咤’,我叫孙不笑!” 常春英脸色也自一变,道:“敢情是与‘笑面煞神’并称武林的‘冷面恶鬼’!” “不错,”孙不笑寒着一张脸冷然点头:“今夜我这个鬼,要碰碰你这玉哪咤!” 常春英笑道:“那敢情好,常某人也早想领教!” 孙不笑那里方要抬手,卓空群突然喝道:“不笑,后站,稍时再动手不迟!” 孙不笑恭谨应了一声,哈腰退后! 卓空群目注西门霜,又道:“他说我无中生有,血口喷人,你怎说?” 西门霜冷然说道:“他是代表我说话!” 卓空群一点头,道:“好,卓某人对人做事,向来讲求一个‘理’字,我让你无从狡辞……”抬手向后一招,接道:“白贤弟,请过来!” 白衣汉子应声带着两个黄衣汉子行前,他神态怕人,那悲愤仇恨目光,直逼“八臂玉哪咤”常春英! 卓空群一指白衣汉子,道:“这位是‘朝天堡’雷堡主结拜三弟白文亮,日间你可见过!” 西门霜点头说道:“见过!” “那就好,”卓空群一点头,目注白文亮,道:“白贤弟,他们在此,是谁行凶下的毒手?” 白文亮抬手指向常春英,又一转指向云燕飞,厉声说道:“就是这两个匹夫,带着廿多个人……” 常春英、云燕飞脸色俱变,常春英方要说话! 西门霜冷然抬手道:“让他说完!” 常春英微躬身形,应了一声“是”! 白文亮厉声说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两个匹夫赶上来一言不发便下毒手。” 西门霜道:“你说完了么?” 白文亮道:“说完了。” 西门霜道:“看你的情形,我不敢指你无中生有、血口喷人,但是我要告诉你,他两个未曾片刻离开此镇……” 白文亮道:“换我是你,我也会这么说!” ???西门霜娇靥神色一寒,但倏又淡淡说道:“我不是护短之人,我若有意杀你们,日间我就不会放你们走,这我自信可以办得到!” 白文亮脸色一转凄厉,尚未说话。 卓空群突然说道:“你如今已经办到了,心生悔意,追而杀人,这不是没有可能,同时,他三人亲眼目睹、身受其害,难道还有错么?” 西门霜道:“他两个寸步未离此镇,也没有错!” 卓空群冷笑说道:“我这位白贤弟适才那句话说得好,若换他是你,他也会这么说,贵属若没有离镇,难道说这些人是自杀的不成。” 西门霜道:“也许是别人嫁祸……” 卓空群双眉一扬,道:“目视手指,人证有三个,是容不得你狡赖的……” 第十一章 假书生何其之多 说着,他便要去追! 西门霜一把拉住了他,道:“梅冷,你就是这么急性子,以他的修为,此刻怕不已在百里之外了,你上那儿追去?” 黑衣少年呆了一呆,未再动,却懊丧地直踩脚:“该死,该死,我怎么这么糊涂,唉!……” 西门霜微微一笑,安慰他道:“梅冷,不要紧,事到如今,懊丧、着急都无用处,你没听他说么江湖上或有再见时,到那时再告诉他也不迟呀!” 黑衣少年道:“霜姨,要是见不着他呢?” 西门霜笑道:“傻子,我看你是有点痴了,见不着他不会找他么?他那么大一个人,难道还怕找不着么?” 黑衣少年笑了,道:“还是您有办法!” 西门霜道:“若都跟你一样的糊涂,那还行?” 黑衣少年红着脸又笑了! 突然,常春英跨前一步,欠身说道:“大姑娘,天时不早,请回去歇息吧!” 西门霜一怔,娇靥掠过一片红量,可不是么?还站在这夜色里的街道上哩! 都是那门人杰害人! 她微颔螓首,敛去那甜美的笑容,刹时间娇靥上又是一副矜持的冰冷,轻抬皓腕,微挥玉手,道:“云堂主,吩咐大家都回去吧!” 是不错,街道上,犹站着那些灰衣汉子。 当然,连总巡察都敬陪地站在那儿,别人谁敢走。 云燕飞忙答应一声:“属下遵命!” 随即向两旁挥了手! 在众灰衣汉子散去之同时,西门霜偕同黑衣少年,带着常春英及两名紫衣巡察,也走向归程! 行走间,黑衣少年突然犹豫着低低说道:“霜姨,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半天了!能问问您么?” 西门霜扬眉说道:“甚么事?” 黑衣少年嗫嚅说道:“您先说能不能问!” 西门霜诧异地望着他道:“对霜姨,你还有甚么话不能说的?” 黑衣少年道:“先说好,您可别生气!” 西门霜道:“我既然准你说,就不会生气!” 黑衣少年迟疑了一下,似乎用足了力气,把脸都蹩红了,才把话说了出来,嗫嚅着说道:“霜姨我从没见您对人那么客气过,而且还对他笑……” 这句乍听没头没脑的话,西门霜懂,娇靥猛然一红,简直是娇羞欲滴,但旋即她又平静的淡淡说道:“那没甚么,因为他是个好人,难道你不认为他是个好人!” 黑衣少年道:“他当然是好人,可是您以往跟那么多人说过,话难道那些人之中,就没有一个好人么?” 凭心而论,这是他在对西门霜的答复不满意的情形下,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一句无心之言。 而,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无心之言,却往往最令人难以招架。 西门霜又红了娇靥,急道:“谁说的?” 黑衣少年可没留心那么多,道:“那您为甚么老是对人冷冰冰的?” 西门霜既羞,又有点不是气的说道:“霜姨对你也冷冰冰的么?” 黑衣少年道:“没有,您对我从不会……” 西门霜道:“那你就别管霜姨对别人怎么样!” 黑衣少年犹不放松,道:“可是您对他……” 西门霜真有点气了,道:“告诉你好了,我讨厌那些……人。” 黑衣少年煞是令人着恼,道:“那么您不讨厌……” “梅冷!”西门霜红透了耳根,道:“他不同,他义施援手,帮了咱们大忙,再说,也因为你喜欢他,跟他一见面便十分投缘,明白么!” 黑衣少年“哦!”地一声,点了头,没再问! 看样子,他是明白了! 只不知道他是否真明白,真懂? 说话间,已返抵客栈,想必是消息已传遍了这个小镇,掌柜的与店伙虽然都带着点畏惧,但仍然是躬身哈腰,陪着勉强的笑打招呼! 西门霜微微点了点螓首,算是回了个招呼,带着人直进那最后的院子,甫进后院,她立即目闪寒芒停了步! 因为她一眼望见那南屋中灯火通明,留守的四名灰衣汉子,垂着手,恭谨地站在屋门两旁! 而那屋门,却虚掩着,令人无法看见里面! 通时,那四名灰衣汉子也发现她回来了,似乎要走过来禀报,但,身形才动,那南屋的门豁然而开! 当门而立的,是两个身穿古铜色长衫的老人! 这两个老人,一胖一瘦,年纪俱在七十以上! 胖的那个,长眉细目,两目开合之间,精光逼人,那张红润的圆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瘦的那个,浓眉环眼,目光更见犀利,但略嫌冷峻凌厉,那不该有笑容的瘦脸上,竟也挂着笑容! 这两个老人身后,屋里,整齐地站着八名五旬左右的老者,一色黄衫,个个神情肃穆而恭谨! 凡明眼人只消一眼,不难看出这八名黄衫老人俱皆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那身穿古铜色长衫的胖瘦两个老人修为犹高。入目这些人,西门霜等俱皆一怔── 黑衣少年一整喜呼:“哈,胖叔祖,瘦叔祖!” 闪身奔了过去! 西门霜等也紧跟着快步走过去。 胖瘦两名老人一见黑衣少年奔近,各欠身形,齐齐一礼:“见过少主!” 黑衣少年立即停了步,皱眉说道:“您二位怎么老是这样,也不怕折煞……” 胖老人哈哈笑道:“礼岂可失!你是本教少主,除了教主之外,凡本教中人,任何一个见了你也得行礼,不过,行过这一礼后,我两个仍是你的叔祖,你嘛仍是我两个的侄孙!” 黑衣少年笑了,道:“那么,侄孙见过两位叔祖!” 说着,他就要拜下! 胖老人伸手一捞,把黑衣少年一把拉了过去,笑道:“免了,免了,欠一个,下次一起算!” 黑衣少年道:“您也不怕宠坏了我,您瞧,瘦叔祖不理我了。” 瘦老人一瞪眼,笑骂道:“要我老人家怎么理你?刚才那一礼还不够么!” 黑衣少年望着胖老人道:“胖叔祖,您瞧,多凶,见面便骂人,这么多天没见了,怎么忍心嘛,您说是不是,胖叔祖!” 胖老人眯起了一双细目,连连点头地道:“说得是,说得是……”一转头,“老二,你要是惹翻了咱们这个宝贝侄孙,有你好瞧的,我非跟你打架不可!” 瘦老人笑向黑衣少年道:“小鬼头,就会搬弄是非,这一状算你告对了,瘦叔祖惹不起你,行么?过来让瘦叔祖瞧瞧胖了还是瘦了?” 说着,伸手把黑衣少年拉了过去! 黑衣少年一皱眉,道:“哎哟,您轻点儿行不行?” 瘦老人摇头笑骂道:“你这个小鬼头,不理你你怪人,理了你,你却又横挑鼻子竖挑眼,你可真难侍候呀……” 眉锋忽地一皱,接道:“怎么几天不见就又黑又瘦,瘦叔祖好不心疼,乖侄孙,告诉瘦叔祖,谁给你委曲受了,瘦叔祖拆了他!” 黑衣少年不自觉地一摸脸,愕然说道:“您说我又黑又瘦?” 瘦叔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道:“可不是么?快跟瘦叔祖一样了!” 黑衣少年“哎哟”一声,道:“那怎么得了,您得快设法给我补补,要不然……” 瘦叔祖突然笑道:“别不害羞,打蛇随棍上,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要开染坊,简直是涎脸讨便宜,站好了,快娶娘妇儿的人了,还这么扭扭掉掉地爱撒娇!” 黑衣少年红了脸。 胖老人摸着大肚子哈哈大笑! 一直等他们祖孙亲热完了,西门霜才上前盈盈一礼:“属下见过二老!” 瘦老人含笑点了点头! 胖老人则慈祥地道:“霜丫头,多日来辛苦了!” 西门霜恭谨地道:“多谢胖老,没甚么,属下应该的,倒是有辱教主交付的使命,属下至为羞愧不安!” 胖老人道:“这不怪你,全是卓空群那小子太狡猾!” 西门霜道:“谢胖老不罪!” 接着,常春英近前见礼:“属下见过二老!” 瘦老人“嗯!”了一声,冷然点了点头! 胖老人似乎永远对人和蔼,含笑点头,道:“你也辛苦,你也辛苦,屋里谈,屋里谈!” 说着,拉着黑衣少年与瘦老人转身进了屋! 屋里那八名黄衫老人,同时向两旁闪去,一边四个,垂手站立,一见黑衣少年行进,齐齐躬下身躯:“属下等见过少主!” 黑衣少年一摆手,道:“八位护法少礼!” 八名黄衫老人一声:“谢少主!” 一起站直了身形,接着又向西门霜打了招呼! 没有互相见礼,那是因为“天香四凤”在“天香教”中的身分职位,与这八名黄衣护法相等! 而,较黄衣护法低一级的总巡察,却向两旁见了礼! 胖、瘦两个老人拉着黑衣少年落了座! 八名黄衣护法仍立门边! 西门霜站在近前,常春英则站在西门霜身后! 黑衣少年目光微扫,突然开了口:“霜姨,您也坐!” 胖老人跟着摆了手:“霜丫头,坐,坐!” 西门霜欠身说道:“二老在此,属下不敢坐!” 胖老人笑道:“不要紧,不要紧,对你们姑娘,我特别通融,坐,坐。” 西门霜犹待再说,瘦老人突然说道:“丫头,恭敬不如从命,你就坐下吧,你要再不坐,梅冷这小鬼头又要找我两个的麻烦了!” 西门霜这才一声:“谢二老!”告罪坐下! 她坐定之后,恭谨发问道:“二老大驾轻出‘梅谷’,不知……” 胖老人道:“你知道么?那‘琴剑书生’是个假的?” 西门霜道:“日间教主突临客栈,已经有过指示……” 胖老人一摇头,道:“你弄错了,我是说的另一个!” 西门霜一怔,道:“胖老,另一个……” 黑衣少年也讶然说道:“胖叔祖,那来的另一个?” 胖老人道:“你们掳了一个‘琴剑书生’,教主也掳了个‘琴剑书生’!” 西门霜又复一怔,连常春英也证了眼。 黑衣少年诧声急急说道:“我娘也掳了个‘琴剑书生’?胖叔祖,这是怎么回事?” 胖老人笑了笑,道:“教主高智,早料到了卓空群那小子会来那一手,所以在你们掳走了‘琴剑书生’的同时,她也到了‘扬州’卓府,乘着卓府空虚,把卓空群暗藏着的那个‘琴剑书生’弄了出来……” 黑衣少年脱口说道:“怪不得我娘知道这个是假的。” “当然!”胖老人点头说道:“姓卓的那一套岂能瞒过教主?” 西门霜神色微变地道:“胖老,那怎么教主所据之‘琴剑书生’也是……” 胖老人截口说道:“那皆因为教主心肠好,怕那‘琴剑书生’穴道被制太久有伤血脉,遂想在半路之上解开他的穴道,让他活动活动,谁知就在这时候教主发现他化了装,易了容,当即毁了他的化装,那里是甚么‘琴剑书生’闻人美,竟是个糟老头子……” 第十二章 岳阳楼恶汉逞横 卓空群道:“我本不相信,不过,如今想想再看看,可能是真的!” 孙不笑呆了一呆,道:“属下愚昧!” 卓空群道:“二爷奇才盖世,我原不以为他命运如此之惨,更不相信他这样被活活烧死,如今‘天香教’既有此一说,我立刻怀疑那老者会不会是‘千面独行客’令狐奇,据我所知,二爷有这么一位至交好友,可能是他趁二爷外出之际,把二爷弄走了,然后假扮二爷进了府……” 孙不笑道:“那令狐奇有理由这么做么?” “当然!”卓空群点头说道:“他是二爷的至交好友,或许他认为咱们对二爷照顾不周,让二爷到处乱跑,总是件险事,所以他把二爷藏在一隐密安全处,自己来代替二爷,这样也可以侦查那害二爷的真凶……” 孙不笑点了点头,道:“大爷睿智,那么您那句再看看……” 卓空群道:“他们不是未曾追赶么?” 孙不笑道:“正是!” 卓空群道:“我说过要找二爷,必须问那老者,如若他们未曾劫掳个假二爷,岂肯放松咱们!” 孙不笑点头说道:“这么说来,他们果然掳去个假二爷!” 卓空群点头说道:“该不会错了!” 孙不笑道:“这么说来,二爷尚在人世!” 卓空群神情忽然激动,扬眉说道:“该也不会错了!” 孙不笑道:“那么,大爷,您以为二爷现在何处?” 卓空群道:“这真要问那令狐奇了!” 孙不笑迟疑了一下,道:“恕属下斗胆,那么您不该让他们去问令狐奇!” 卓空群淡淡说道:“怎么?” 孙不孙道:“这样岂不被他们捷足先登,真的掳去了二爷!” 卓空群笑道:“我早想到了,若是没有盘算好,我岂会这般糊坏笨蠢地指点他们?以我看,不管令狐奇说不说出二爷的藏处,对咱们都有利,如令狐奇不说,咱们可以利用时间一方面在几个可能之处找寻二爷,另一方面也可以想办法夺回令狐奇,如果令狐奇说出了二爷的藏处,咱们只消注意‘天香教’的动向,便可早他们一步地找到二爷!” 孙不笑道:“大爷睿智,人所不如,属下等五体投地!” 卓空群微笑不语! 孙不笑抬眼望了望,迟疑着说道:“属下起先还以为真是大爷妙计连施,藏了二爷呢!” 卓空群微微一笑,道:“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晓么?” 孙不笑道:“属下如今明白了,只是……” 眉锋一皱,道:“属下始终想不通,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掳二爷?” 卓空群摇头说道:“这也是我百思莫解的事!” 孙不笑神情忽黯,道:“二爷虽还在人世,但二夫人却……” 卓空群脸色一变,身形条颇,道:“不笑,不要说了!” 孙不笑忙欠身说道:“大爷恕罪,属下无心,如今,请大爷示下动向!” 卓空群刹时间转趋平静道:“一方面找寻二爷下落,一方面留意‘天香教’动向,伺机夺回令狐奇,咱们该不离他们附近!” 孙不笑应了一声,欠身说道:“那么!大爷请启驾!” 卓空群傲然一点头,腾起空而…… ×      ×      ×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折,乾坤日夜浮……” 这是杜甫的“登岳阳楼”! 这也是一缕声音不太大的清音! 清音的发起处,正是那凭轩能令人涕泣泗流的“岳阳楼”上。 “岳阳楼”,西向洞庭与长江,群山众岭绕其项背,舟楫涛波,楼阁风烟,八百里烟波浩庭,尽收眼底。 其气象之大,风景之佳,无与伦比! 这时候,是红日衔山,霞光万道,鸦背夕阳的黄昏时分,八百里浩潮烟波,一片血红,白浪偶翻,归帆点点! 在这风月无边的“岳阳楼”上,那朱红的栏干前,正负手站立着一个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黑客! 他像大病初愈,又似是天生的冷漠,但这都掩不住他那高华气度、脱拔飘逸的独特气质! 他站在“岳阳楼”上,眼望点点归帆,嘴里正低低吟着杜子美那首“登岳阳楼”的诗句! 当他一句“凭轩涕泗流”吟声未落之际,突然,他目闪森冷寒芒;身形微微地动了一下,似欲转身,但终于他没动! 适时,他身后楼梯轻响,香风袭人,步履匆忙地走上一个红衣少女,这少女好美,只不知怎地满脸惊慌! 她一眼便看见了黑衣客,当然,她没想到这黄昏时分的“岳阳楼”上还有人,又是一抹惊愕色掠过娇靥! 但,旋即,她定了定神,向一旁行去! 看样子,她不像是来欣赏这八百里浩瀚烟波的,要不然,她怎会步履匆匆,满脸惊慌色! 瞧情形,倒像是躲什么似的! 果然,转眼间楼外响起了一阵轻捷步履声,由远而近,至“岳阳楼”下而止,红衣少女花容失色,更惊慌了! 倏地楼下有人“咦!”了一声:“这丫头好滑溜,怎么转眼便不见了?” 只听另一阴阴话声冷笑说道:“她总不会投进洞庭湖里去!” 随听先前那人道:“怪了,难不成她借了土遁……” “土遁未必!”那阴阴话声冷笑说道:“要是我,我会先到‘岳阳楼’上躲躲去!” 红衣少女一惊,玉手掩上了檀口,美目惊慌四望,似是在找地方下楼,然而,除了那唯一的楼梯外,便是那浩瀚烟波、一望无际的洞庭湖水! 适时,先前那人话声又起:“对,我说嘛,咱们上去看看去!” 红衣少女更惊慌了,但她已无处可躲! 那位黑衣客生似置身于另一世界,连头也未回! 楼梯一阵登登连响,那两个登上了“岳阳楼”,那是两个身穿青衣的中年汉子,一个中等身材,四方脸,一个高高瘦瘦,面目阴沉。 当然,他两个一上楼便看见了红衣少女! 那瘦高青衣汉子阴阴一笑,道:“瞧,我说的没错吧?” 那中等身材青衣汉子咧嘴一笑,向着红衣少女发了话:“姑娘,你干什么看见我两个就跑呀?” 无路可避之馀,那红衣少女反倒镇定了,柳眉一扬道:“你两个究竟想干什么?……” 那瘦高青衣汉子阴笑说道:“不干什么,请姑娘到个好地方去!” 红衣少女寒着脸道:“你两个是那一路的,须知我是不愿惹事,更是不怕……” 中等身材青衣汉子嘿嘿笑道:“姑娘,那正好,我两个也不愿惹事,只要姑娘你乖乖地跟着我两个走,准不会有什么事……” 红衣少女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两个走?” 中等身材青衣汉子道:“不为什么,只为你姑娘长得标致……” 红衣少女脸色一变,此道:“原来你两个是下九流的……告诉你我是‘飞云堡’的李……” 黑衣客身形为之一震,但仍未回头! 瘦高青衣汉子阴笑说道:“飞云堡李云红李姑娘,对么?李姑娘,‘飞云堡’那块招牌吓不了人,老实说,你要不是李云红,我俩还不找你呢!” 红衣少女神色大变,道:“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找我,要我上那儿去?” 瘦高青衣汉子道:“姑娘,这些个,你到了地头就明白了,如今我不便作答,别多说话了,时间不多早,跟我俩走吧!” 说着便要举步欺前! 中等身材青衣汉子伸手一拦,向着黑衣客呶了呶嘴。 瘦高青衣汉子笑道:“我一上来就瞧见了,这位朋友是个识趣的人,你不见人家一直没回头,听若无闻,装不知道么?” 中等身材青衣汉子笑了,缩回了手! 瘦高青衣汉子深深地望了红衣少女一眼,方待再举步。 突然,黑衣客开了口:“无端扰人清兴,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且在这‘岳阳楼’上逞凶逞横,孰可忍,孰不可忍?” 随着这话声,他缓缓转过身形,寒着脸,两道森冷而犀利的目光,直逼那两个青衣汉子! 那两个微微一凛,未敢再动! 旋即,瘦高青衣汉子笑了:“朋友,对不起,按理,是该向你打个招呼!” 黑衣客目光一瞬不转,一眨一眨,没说话! 瘦高青衣汉子又一笑说道:“朋友,这是江湖事,如果你朋友也是江湖上的朋友的话,你该知道像这种事最好少管!” 黑衣客仍未答理! 这,令得两个青衣汉子心里发毛,头皮发炸! 瘦高青衣汉子带着勉强干笑,拱起了手。“朋友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黑衣客仍未开口! 敢莫这黑衣容是个哑巴?不,刚才他明明说过话,而且说的话还不俗,那么如今他为什么一直不开口? 这真透着邪气儿,这邪气令人遍体生寒,心里冒冷气! 瘦高青衣汉子目光一转,方待再说! 中等身材青衣汉子突然低低说道:“老徐,你看他是不是被人点住了!” 瘦高青衣汉子一怔,旋即笑了,没说话,要转身! 突然,黑衣客开了口,冰冷逼人:“我看谁敢动!” 中等身材青衣汉子一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瘦高青衣汉子脸色一变,忙又拱起了手,道:“我只当你朋友是……” 嘿嘿一笑,改口说道:“你朋友高姓大名,怎么称呼,是那一路的!” 黑衣客冷冷说道:“我用你这句话问你,外带一句为什么找这位李姑娘?” 瘦高青衣汉子干笑说道:“朋友身在这‘岳阳楼’上面对八百里浩瀚烟波,难道你朋友看不出我俩是那儿的,什么来路?” 黑衣客目中寒芒一闪,道:“这么说你两个是‘洞庭’‘藏龙寨’的!” 瘦高青衣汉子笑道:“朋友高明,不错!” 黑衣客道:“失敬!” 瘦高青衣汉子忙道:“好说……” 黑衣客道:“东西两堡,南北四寨,同样地称雄一方,威震武林,二位在‘藏龙寨’,任何要职?” 瘦高青衣汉子脸上笑意更浓,忙道:“朋友抬举,我两个忝为舵主……” 黑衣客“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两位舵主,更失敬了……” 瘦高青衣汉子只当黑衣客是慑于“藏龙寨”威名,心中更喜更得意,笑了笑,方待接口! 黑衣客已然又道:“那就怪了,东西两堡,南北四寨之间极少往来,且一未交恶,二无过节,贵寨为何找这位‘飞云堡’的李姑娘麻烦?” 瘦高青衣汉子道:“不瞒你朋友,我两个是奉命行事!” 黑衣客道:“二位是奉谁之命?” 瘦高青衣汉子道:“自然是奉敝寨寨主之命!” 黑衣客唇边有了一丝笑意,点头说道:“说得是,除了贵寨寨主之外,谁能命令二位……” 话锋一转,接道:“我想跟二位商量件事!” 第十三章 死而复活 李云红惊讶说道:“白大侠,莫非家父真……” 白玉楼淡笑摇头道:“李姑娘,别误会,有这位在此,就是擒下了唐大寨主也没有用,何况是他的拜弟?所以……” 黑衣老者阴阴笑道:“这等大事白朋友怎好欺瞒李姑娘?要不是朋友明白李沧如真在‘藏龙寨’中,白朋友宣肯放唐寨主逼位拜弟?” 李云红脸色为之一变! 白玉楼及时笑道:“阁下,别翻弄那如簧之舌,你如果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放唐寨主这位拜弟的真意,我可以告诉你!” 黑衣老者道:“我洗耳恭听!” “好说!”白玉楼道:“简单得很,我只是想换个分量够的!” 黑衣老者一惊,身不由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笑问:“白朋友看谁的分量够?” 白玉楼笑道:“阁下不是已明白了么?” 黑衣老者摇头说道:“白朋友最好别打我的主意,因为唐寨主三兄弟及他麾下这八位堂主,不会让白朋友动我的!” 白玉楼笑道:“你阁下倒会招人卖命,你要知道,他几个拦不住我的!” 黑衣老者笑道:“只要能挡,让我上了船就行了!” 白玉楼道:“你跑了,别人呢?朋友讲究一个同生死、共患难,到了要命的时候你却只顾自己,这种朋友要不得!” 黑衣老者吃吃笑道:“白朋友,别想挑拨离间,那没有用,我只是想上船去控制灯光,让你不敢动任何一个!” 白玉楼道:“既如此,你在这儿招呼一声就行了,何用上船?” 黑衣老者哑口无言,既则神色一转狠毒笑道:“白朋友,我没工夫跟你多说了,叫那位李姑娘站过来乖乖跟我走吧,否则那李沧如安全堪虑!” 白玉楼道:“奈何李姑娘不信李堡主现在‘藏龙寨’中?” 黑衣老者未答理,目注李云红,阴笑说道:“李姑娘,这铁球上的字迹,是被这位白朋友用内功真力抹掉了,其实,这是不是令尊之物,李姑娘总该能认出个八九分,事关令尊安危福祸,李姑娘不可……” 李云红变色说道:“家父真在‘藏龙寨’中?” 黑衣老者道:“既见令尊之物,姑娘难道还不信么?” 李云红娇靥倏转煞白,尚未说话。 白玉楼一旁淡淡笑道:“物就算是李堡主之物,但谁知道是怎么弄来的?再说,李姑娘并未能肯定那是李堡主之物!” 李云红为之一怔! 黑衣老者笑道:“白朋友既是李沧如的至友,该知道这是他不离手之物!” 白玉楼道:“我知道,但它总有个离手的时候!” 黑衣老者转望李云红,道:“李姑娘,你怎么说?” 李云红迟疑未语! 黑衣老者吃吃一笑,道:“可要我派人去接令尊来一趟,那只消片刻!” 李云红脸色大变,惊骇叱道:“你们是什么时候……” 黑衣老笑道:“就在姑娘离堡后不久,我迟了一步,要不然就不会有今夜这种麻烦了!” 李云红失声说道:“那么如今‘飞云堡’……” 黑衣老者笑道:“李姑娘,‘飞云堡’如今已易帜换旗,不是李家的了!” 李云红机伶一颤,厉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老者摇头说道:“完全是一番好意,只是要令尊远离武林血雨腥风之纷争,静度馀年,要姑娘脱下这一身江湖打扮,享尽荣华富贵!” 白玉楼突然笑道:“听起来确是好意,谁知道骨子里如何?” 黑衣老者阴笑说道:“假若李姑娘愿意,白朋友又何必多管闲事?” 白玉楼道:“那么你问问李姑娘愿不愿意?” 黑衣老者嘿嘿笑道:“李姑娘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孝女,她岂会不为她那年迈老父之馀年着想?我料她必然愿意!” 李云红默然未语,但她突然举了步! 白玉楼一惊忙道:“李姑娘,莫要上了他人之当!” 李云红美目侧顾,木然说道:“白大侠也知道家父现在‘藏龙寨’中!” 白玉楼一皱眉,道:“吉人自有天相,‘飞云堡’高手众多,令尊一身所学……” 李云红截口说道:“多谢白大侠好意,李云红身为人女,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她转身要走! 黑衣老者适时笑道:“李姑娘不愧孝女,令人敬服!” 白玉楼及时又道:“李姑娘,我不以为令尊愿意你这么做,姑娘身为人女,违背亲意,不留有用之身,反而自投魔掌使亲者痛,仇者快,我也不以为这是孝!” 李云红娇躯倏泛轻颤,但刹时间她又平静地道:“白大侠,多谢指教,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我敢说天下没有一个做儿女的能做到这一点!” 白玉楼一怔哑口,旋即又道:“既如此,我不便再阻拦,姑娘请吧!” 李云红道:“谢谢白大侠成全!” 转过螓首向着黑衣老者行了过去! 果然,白玉楼未加阻拦! 黑衣老者目中异采一闪,唇边浮起了一丝得意笑容! 李云红越走越近,终于走到了黑衣老者面前,木然说道:“你要我跟你到那儿去?走吧!” 黑衣老者嘿嘿笑道:“自然是让姑娘去见令尊,姑娘请上船!” 说着,他侧身摆手,一脸诡笑! 李云红没说一句话,举步向湖边行去! 黑衣老者向着白玉楼一声:“白朋友,再会了!” 跟在李云红身后向湖边行去! 白玉楼一笑摇头,道:“人家是周瑜打黄盖,我这真是多管闲事!” 腾身而起,破空射去! 唐凌波神情一松,领众腾身掠离湖岸,直落五艘快船之上,一声“走”字,船头掉转,直驶“君山”! “藏龙寨”座落在“君山”脚下,前寨筑在水中,后寨紧靠“君山”,背山面水,形势异常之险要! 一圈既高又粗的木桩,围绕成一道栅墙,那前寨栅门顶端,横匾“藏龙寨”三个大字,门前两盏大灯,把附近水域照耀得光同白昼! 五艘快船刚进水寨,水寨内灯光乍闪,那巨大栅门缓缓向上升起,开放了水道! 五艘快船进入栅门,过前寨直放后寨! 在后寨一处小小船坞中船靠了岸,所谓岸,那只是木架埋入水中,上钉木板直通寨内的架空路! 自有人放下扶梯,登上那条架空路后,黑衣老者满面堆笑地直让李云红上了后寨大厅! 大厅内坐定,黑衣老者一抬手,喝道:“来人,奉茶!” 的确像个太上寨主! 一声答应,厅后转出两名壮汉上奉上香茗。 李云红连看也未看一眼,神色木然地道:“家父呢?” 黑衣老者笑道:“姑娘何必那么急?请先喝两口茶,我这就令人去请令尊!” 转望唐凌波,道:“唐贤弟,请传个令!” 唐凌波竟然欠身恭谨答应,随即转向外喝道:“请‘飞云堡’李堡主!” 只听厅外轰雷般一声答应,随听步履声远去! 黑衣老者举杯邀客,笑道:“李姑娘,请用茶!” 李云红未动,也未答理,却冷冷问道:“你们霸占了‘飞云堡’,把我跟家父携来此地,究竟是什么意思,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黑衣老者嘿嘿笑道:“姑娘不必急,稍时等姑娘见过令尊之后,我自当奉告!” 说话间,一阵急促步履声由远而近,听声音,是一个人,而且是跑不是走。唐凌波等脸色刚一变,一个中年汉子飞步奔入厅中,近前哈腰说道:“禀寨主,大事不好,李堡主不见了!” 李云红神情一喜,黑衣老者与唐凌波等变色而起。 唐凌波急喝说道:“怎么说?” 那汉子道:“禀寨主,李堡主不见了!” 唐凌波既惊且怒,踩脚说道:“该死的东西!” 扬掌向着那汉子当头劈下! 这一掌如若劈中,那汉子非脑破血流,立即毙命不可! 岂料,他掌至中途,突然沉腕收掌,惊楞喝道:“你是内四堂的那一堂……” 那汉子一笑说道:“我是刚来的!” 话落,身闪,飞扑那上座黑衣老者! 唐凌波大惊失色,刚一怔,那汉子已到了黑衣老者面前,还是黑衣老者狡猾机警,他身形一闪已到了唐凌波等身后,急喝道:“唐贤弟,留神,此人是……” 那汉子一扑落空,并未追袭,转身挡在了李云红身前,笑道:“阁下,你明白了,可惜太晚了!” 伸手自脸上抹下一张人皮面具,那赫然竟是自称“孤独客”白玉楼的黑衣人! 李云红闻声知人,刚叫了声:“白大侠!” 那黑衣老者已然厉声说道:“姓白的,你把那李沧如……” 白玉楼截口笑道:“这我懒得告诉你,反正你如今已威胁不了人是实!” 探掌向黑衣老者抓了过去! 黑衣老者急忙飘退,口中喝道:“唐贤弟,休要放走这姓白的!” 喝声中,唐凌波与两名锦衣大汉已扬掌劈向白玉楼! 白玉楼一笑说道:“别那么为人卖命,闪开了!” 左掌一抖,闷哼迭起。唐凌波三人已被震后退,他右掌抓势不变,仍然袭向了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大惊失色,翻身便往外跑。 白玉楼扬眉此道:“阁下,你还想走么?” 一闪身已到了黑衣老者身后,五指迳抓黑衣者后领。 黑衣老者机伶一颤,连忙塌肩旋身,猛出一掌击向白玉楼胸腹,白玉楼一笑侧身,左掌一递,抓向黑衣老者面鸭,右掌一偏,却扣向黑衣老者右腕脉! 他左掌先发先到,“嗤!”地一声,扯落了黑衣老者脸上那人皮面具,那面具后的脸赫然是…… 白玉楼一怔脱口惊呼“任孔方,是你……” 他这一怔,右手不免一缓,任孔方面如死灰机伶暴显,翻身夺门便逃,白玉楼定过神来倏扬冷喝:“好匹夫,你竟未死!” 方待闪身,身后李云红一声惊呼! 白玉楼这才想起只顾对付黑衣老者忽略了李云红,救人要紧,他一惊旋身,只见唐凌波等人扑向李云红! 白玉楼冷冷一笑,喝道:“唐凌波,你们谁敢……” 话还没说完,唐凌波三人身形忽侧,舍了李云红,联袂向厅后扑去,一闪没入厅后! 跑了,刹时间跑个一乾二净! 第十四章 昔日佳丽风韵依旧 门人杰笑了笑,道:“那倒真巧,船家,刚才渡江的是谁?” 那汉子忙道:“是个做生意的商人。” 门人杰“哦!”地一声望了望船舱,用力地闻了几闻,笑道:“船家,你骗人!” 那汉子微愣说道:“客人,这话怎么说,我何曾骗……” 门人杰抬手一指船舱,扬眉笑道:“这船舱里脂粉香犹存,分明渡江的是女人,你……” 那汉子一惊,忙笑道:“客人不知道,我也没说清楚,那商人带着家眷……” 门人杰“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 闭口不言,遂未再问! 他没说话,那汉子也未再开口,就这么相对静默着! 转眼间船到江心,门人杰突然说道:“船家,你这条船下水多久了。” 那汉子忙道:“算算也有三年多了!” 门人杰道:“还结实么?” 那汉子忙道:“结实,结实,这条船还能用上个三五年,绝没问题!” 门人杰道:“你这条船漏水么?” 那汉子摇头说道:“不漏,不漏,不信客人请自己看看,保准一条缝也没有!” 门人杰长呼了一口大气道:“那就好了,这儿江阔水深,又是在两边离岸都远的江心,万一遇了险,那可是死路一条……” 那汉子忙道:“客人请只管放心,我这条船绝没问题!” 门人杰道:“你要掌稳了舵,江心风强浪大,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汉子强笑说道:“客人,我是老摆渡,这多年来坐我这条船过江的不下数千,就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门人杰摇头说道:“我跟他们不同,我的命比他们值钱!” 那汉子道:“客人,我只有一条命!” 门人杰道:“你跟我又不同了,你会水,我不会!” 那汉子笑道:“没关系,万一遇了险,我负责救客人!” 门人杰笑道:“救我是假,你巴不得我沉到底是真!” 那汉子一惊脸上变了色,道:“客人,这是怎么话,那有见死不救的?” 门人杰笑道:“船家,开玩笑,别在意,玩笑要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船家,掌稳你的舵,摇好你的船吧!” 那汉子想必心中犹不是味儿,没有答理! 门人杰遂也淡淡一笑,负手转身面向船头,站在那儿向对岸眺望起来,把背整个儿地朝向了那汉子! 那汉子嘴角泛起r丝冰冷阴险笑意,双眉一挑,便待向后仰身,但他倏觉一片强大吸力吸得他身形微微前倾,竟使他分毫动弹不得,那汉子不由大骇,脸上颜色才变! 只听门人杰轻“咦!”一声道:“船家,这一带有盗贼出没么?” 那汉子忙道:“没有呀,这一带一直很太平……” 门人杰道:“那么对岸芦苇丛中,怎么藏的有人?” 那汉子猛地一震,忙道:“没有啊,我怎么看不见,想必客人看花了眼吧?” 门人杰点头笑道:“但愿如此,只是,船家,你要小心了,我随身担带的盘缠不少,这条命也值几个钱……” 那汉子忙道:“客人放心,倘客人有什么损失,请只管问我就是!” 门人杰道:“未雨绸缪,凡事小心为上,到时候真要只丢盘缠,那还算小事,万一丢了命,再找谁也没有用!” 那汉子口中答应,身形便要再后仰! 然而,及时又是一片暗劲吸住了! 那汉子魂飞魄散,目中凶光一闪,腾出左手便要探怀! 门人杰已然笑道:“船家,你要干什么?” 那汉子一惊忙道:“没干什么!” 门人杰笑道:“你没干什么那最好,我不妨告诉你,只要你自信能快得过我去,煞手任你施,要不然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那汉子脸色好不难看,道:“我跟你一无仇,二无怨,我为什么要害你!” 门人杰淡笑道:“奉命行事,那就该当作别论,不过,无论如何,你得乖乖送我过江,我上了岸后,你是你,我是我,咱们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为难谁,如何?” 那汉子一张脸成了煞白色,冷笑说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早知道了?” 门人杰淡然点头,道:“不错,在我没上这条船之前我就知道了!” 那汉子道:“既然知道了,你就不该上这条船!” 门人杰笑道:“我不上这条船怎么办,这附近又没有别的渡船,说不得只好冒一次险了,再说我也有把握你奈何不了我!” 那汉子冷冷说道:“要不然你就不上这条船了!” 门人杰道:“正是,一点不差!” 那汉子冷笑说道:“可惜你已经上来了,而且如今船已抵江心,江心两边距岸远,风大浪高,我不以为你……” 门人杰道:“我不是刚说过么?我有把握你奈何不了我!” 那汉子冷冷笑道:“你也要明白,我也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门人杰笑道:“两人都有把握,那就要试试谁的运气好了!” 那汉子道:“说得是,我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门人杰道:“可惜你两次仰身,一次探怀,都没能成功!” 那汉子道:“我本打算离船的,可是我如今不打算离船了!” 门人杰笑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那汉子道:“我打算把船弄翻了,两人都下去,我会水,你不会!” 门人杰道:“我不愿多说,不信你试试,别说是你一个,就是像你这样的再来十个八个也休想弄翻这条船!” 那汉子道:“我本不信!” 门人杰道:“我不说了么!你尽可以试试!” 那汉子未说话,冷哼一声,左半边身子猛然施劲下压,以他所施的力来说,弄翻这条小船那是绰绰有馀! 岂料话虽如此,事却不然,他不但未能弄翻这条小船,简直像蜻蜓撼石柱,根本未能摇动小船分毫! 门人杰笑道:“如何,阁下,你信不信?” 那汉子脸色一变,猛然抬腿便要向船板踩下! 这主意不错,把船踩个洞,江水由破洞中往上一涌,这条船仍然是照沉不误! 然而,他主意虽好,动作却太慢,他右腿方抬起,门人杰已虚空一指点上了他膝盖,膝盖猛地一痛,紧接着整条腿酥麻,竟是一点力道也无法再施! 门人杰笑道:“阁下,这一着也未能成功,可以死心了吧!” 那汉子冷笑说道:“姓门的,你别得意,大爷我别的没办法,停手不摇总可以,这条船任它顺水漂,漂到那儿算那儿!” 门人杰目中寒芒一闪,道:“你认得我!” “多此一问。”那汉子道:“不认识你,我何必找你!” “说得是!”门人杰笑道:“那么,阁下是那一路的英雄好汉!” 那汉子冷冷说道:“你以为我会说么?” 门人杰道:“我以为那由不得你!” 那汉子目光一转,嘿嘿笑道:“那么,你出手吧,试试看我说不说?” 门人杰淡然一笑说道:“我还不算太糊涂,你只是个喽啰角色,而适才跟李姑娘同渡的才是大头儿,如今她躲在对岸芦苇丛中看你害我,我若动了你,势必吓跑了她,那我就得不偿失了!” 那汉子脸上变了色,但他仍强笑说道:“所以说你别想知道我是那一路的!” 门人杰淡淡说道:“我不急,等上了岸,找上她问问,那收获更大!” 那汉子道:“你还想上岸擒她么?” 门人杰道:“我知道,你不打算摇船了,对么!” 那汉子道:“你明白就好!” 门人杰道:“话我说在前头,要等我出了手,你可比死都难受!” 那汉子嘿嘿笑道:“你敢出手么?” 门人杰淡然说道:“那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不了我舍大就小,找你逼供!” 那汉子奸笑说道:“你要明白,我若唤一声,或一抬手,她马上就会警觉!” 门人杰道:“只要你打算豁出命去,你尽管唤,尽管抬手!” 那汉子隐隐一笑,便要张口! 门人杰目中威棱一闪,左掌微微抬起! 那汉子一怀,连忙闭上了嘴! 门人杰淡淡一笑,道:“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算一句,你还是乖乖的摇船吧,只要你不动声色地送了我上岸,你是你、我是我,我绝不难为你!” 那汉子目光一转,道:“姓门的,这话是你说的!” 门人杰道:“不错,字字出自我口!” 那汉子猛一点头,道:“好,我豁出去了!” 将口一闭,不再言语、摇着船向对岸脸去! 适才船在江心,就在这说话间船已过江心数十丈,距岸已不足卅丈,距那片芦苇丛更近! 就在这时候,藏身在芦苇丛中的绿衣少妇,带着她那青衣美婢,拉着李云红闪身掠了出来! 绿衣少妇她扬眉喝道:“门大侠,请停船!” 门人杰入目绿衣少妇及青衣美婢,一怔大讶,道:“你是……” 绿衣少妇美目流转,娇笑说道:“门大侠何其健忘?扬州第一楼头人……” 门人杰心中一震,扬了双层道:“这么说,你是孟兰君孟姑娘……” 绿衣少妇孟兰君吃吃笑道:“还好,门大侠没忘了我这风尘女儿薄命人!” 门人杰抬手指向青衣美婢,道:“她是小青姑娘!” 未等孟兰君开口,青衣美婢小青便已盈盈裣衽:“婢子小青见过门大侠!” 门人杰淡淡说道:“不敢当,听说二位……” 孟兰君截口说道:“门大侠听说我主婢被杀了!” 门人杰点头说道:“不错!” 孟兰君道:“事实上我主婢如今正站在门大侠面前!” 门人杰道:“所以我至感诧异!” 孟兰君娇笑说道:“说穿了丝毫不值得大惊小怪,我主婢的死是假的!” 门人杰道:“姑娘该说那秦得海谎言欺人!” 孟兰君道:“也可以这么说,其实,那没有什么两样!” 门人杰道:“孟姑娘跟小青姑娘既都健在,那任孔方想必也未死!” 孟兰君笑道:“门人杰一语中的,说对了!” 门人杰淡然一笑,道:“‘藏龙寨’中我已见过他了,姑娘如今这是什么意思。” 第十五章 人心险诈 门人杰双眉微扬,淡淡笑道:“门人杰颇感意外!” 白一明道:“门大侠何不直接了当说不信……?”一叹接道:“其实也难怪,谁叫老朽是钱一贯的朋友?也罢,老朽先请门大侠看点东西再说吧……” 侧顾西厢房,倏扬轻喝:“点灯,开门!” 只听西厢房中有人答应一声,随即灯光一闪开了门。 门人杰看得清楚,西厢房地上,并头儿倒卧着三个人,由左而右,那是小青、孟兰君,化名任孔方的钱一贯! 在这三人身边,站着两个佩刀中年汉子,似乎在看守着钱一贯等三人,手抚刀柄,一动不动! 门人杰一瞥之后立即收回目光,讶然说道:“白老英雄,这是……” 白一明截口说道:“老朽再请门大侠见个人……” 扬声唤道:“李姑娘,如今可以出来了!” 只听脆生生地一声答应,堂屋里碎步转出一个美艳红衣少女,不是那李云红是谁?她未语先含羞,近前低低唤道:“门大侠!” 门人杰忙道:“姑娘受惊了!” 李云红红着娇靥含笑说道:“没有什么,若非这位父执……” 门人杰“哦!”地一声道:“白老英雄与李老堡主认识?” 白一明笑道:“何止认识?老朽与沧如兄乃是多年故交!” 至此,门人杰心中疑惑顿消,当即举手微拱,道:“门人杰不知,多有……” 白一明哈哈笑道:“彼此无殊一家人,门大侠千万别跟老朽客气,真要说起来,老朽还没有谢过门大侠照顾老朽这位侄女儿呢……” 侧身一摆手,道:“门大侠请屋里奉茶,容老朽奉告详情!” 门人杰不再迟疑,谦逊一句举了步。 堂屋中分宾主落座,坐定,白一明首先说道:“门大侠前此在‘飞云堡’义施援手,如今又对老朽这位侄女儿诸多照顾,老朽谨此先谢过!” 说着,他欠身施了一礼! 门人杰忙离座答礼谦逊! 白一明接着话便转入正题,道:“门大侠可是由林中口中获悉钱一贯等在老朽处的?” 门人杰道:“白老英雄,谁是林中?” 白一明道:“片刻之前钱一贯会派出一人去杀害中毒后的门大侠……” 门人杰点头说道:“原来那人就是林中,不错,正是他告诉我的!” 白一明哈哈一笑,老眼转注李云红,道:“好侄女儿,我说门大侠高人,绝不会为钱一贯那等卑鄙技俩所乘,偏你急得直流泪,如今你看如何?” 这一句,听得李云红倏垂螓首,门人杰脸上也自一热! 白一明一笑又道:“门大侠,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老朽当年不慎误交匪类,但因钱一贯人多势大,老朽一时未敢得罪,只得虚与周旋,今夜他带着人张皇投来寒舍,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带着老朽这位侄女儿,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告诉老朽他参与谋害闻人大侠,于是老朽以三杯香茗放倒了一对半,如今他们是一个也别想再跑掉了!” 门人杰由衷地道:“白老英雄高明令人叹服,但不知白老英雄预备怎么处置他们?” 白一明道:“本来老朽自作主张,预备在逼他们说出老朽那沧如兄下落后,废去他三个功力,任他三个自生自灭,但适才老朽听云红侄女儿说,门大侠与闻人大侠有旧,遍访武林只为侦破疑案为闻人大侠报仇,所以如今老朽不敢擅自作主,还请门大侠……” 门人杰忙道:“门人杰不敢?” 白一明正色说道:“事关重大,门大侠万勿谦辞!” 门人杰迟疑了一下,毅然说道:“既如此,容我逼出罪魁真凶后,他三人任凭白老英雄处置!” 白一明一点头道:“好,就这么说……” 举杯邀客,道:“老朽无酒待客,谨以粗茶一杯表寸心,门大侠请尽饮此杯,然后老朽陪门大侠前往西厢房逼供,门大侠请放心饮用,这一杯与适才几杯不同!” 哈哈一笑,当先饮下香茗! 门人杰倏然而笑,浅饮一口随即站起! 到了西厢房门口,白一明向着房内轻喝说道:“这儿用不着你们了,出去吧!” 门内那两个佩刀大汉,应声行礼出门而去! 屏退了那两个,白一明侧身摆手肃客! 门人杰略一谦逊,当先行了进去! 进了西厢房,白一明随手掩上了门,道:“门大侠是先问一个,还是三个一起问?” 门人杰道:“只问钱一贯该够了!” 白一明一点头,抬掌虚空拍向了钱一贯! 地上钱一贯应掌而醒,翻身跃起,入目眼前景象,机伶一颤,脸色立即大变,骇然退后! 门人杰淡然一笑,道:“任账房,别来无恙?可记得门人杰?” 钱一贯目中凶芒忽闪,突然咬牙厉喝:“白一明,你这出卖朋友的匹夫,我跟你拼了!” 探掌便向白一明抓去! 白一明未动,门人杰双眉方扬,钱一贯却倏地沉腕收掌,神情一黯,道:“姓白的,你有个功力高绝的门人杰仗侍,我姓钱的自知不是对手,算我瞎了眼,要剥要割任你了,只要我姓钱的今夜命大不死,你姓白的……” 倏地住口不言! 白一明冷冷一笑,道:“钱一贯,瞎了眼的是我白一明,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交上你这种朋友,要怪那只该怪你不该为人卖命谋害闻人大侠,也不该劫持我这位侄女儿!” 钱一贯一震说道:“什么,你跟李沧如有旧?” 白一明点头说道:“不错,你今夜巧投我处,可谓鬼使神差!” 钱一贯头一低,默然不语,但他旋即摇头悲笑:“看来瞎了眼的仍是我……” 白一明道:“我懒得跟你说废话,如今闻人大侠的故交在此,我把你交给这位门大侠了,有话你对他说吧!” 钱一贯转注门人杰,目中凶光又现,道:“姓门的,你确也命大!” 门人杰淡淡说道:“别人只有一条命,我门人杰有两条,我也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说废话,答我两问,我但找罪魁真凶,绝不难为你,第一问,你那主人是谁?” 钱一贯阴阴笑道:“姓门的,你以为我会说么?” 门人杰道:“说不说在你,我不信你是铁打的金刚,钢浇的罗汉,话我已说过了,放在你眼前的路任你选!” 钱一贯面带冷笑,未说话! 门人杰淡淡一笑,道:“钱一贯,你也是个成名多年的人物,我不知该说你些什么,昂藏须眉大丈夫,怎么说你也该为孟姑娘想想!” 这话钱一贯懂,他脸色一变,道:“姓门的,你闭嘴,那是她的无上荣宠!” 门人杰摇头说道:“钱一贯,我为你羞惭,这些话我不愿意说了,以你们谋害闻人大侠的手法,我若把你剥皮抽筋也不为过,我再说一遍,两条路任你选,你要三思!” 钱一贯目中凶光一转,阴阴说道:“姓门的,你真要听我那主人是谁?” 门人杰道:“钱一贯,你多此一问!” 钱一贯阴阴一笑道:“好吧,我告诉你,我不知道我那主人是谁,但我却知道谁知道我那主人是谁,这行么?” 门人杰双眉倏扬,但旋即淡淡说道:“我只想问你!” 钱一贯道:“眼前有个职位比我还高的人,你为什么不找?” 门人杰“哦!”地一声,道:“你说谁?” 钱一贯抬手指向白一明,道:“他!” 白一明颜色不变,门人杰却扬了眉! 而,钱一贯接着说道:“姓门的,你知道他是谁?” 门人杰道:“我已经知道了……” 钱一贯摇头阴笑,道:“你只知道他叫白一明,恐怕你还不知道他那另一个姓名!” 门人杰淡淡说道:“你说说看!” 钱一贯道:“他那真姓名叫胡文虎!” 门人杰笑了笑,道:“钱一贯,你……” 白一明突然说道:“门大侠,他没有说错,我是叫胡文虎!” 门人杰神情一震,旋即笑道:“白老英雄便即是胡文虎,一念之悟……” 白一明笑道:“门大侠,谁说我悟了?” 门人杰双眉微扬,道:“这么说……” 白一明截口说道:“无论怎么说,你门大侠总算上了钓、蹈了网,不枉费我心血,纹尽脑汁这一场!” 李云红悄无声息,玉手一翻,一掌拍向白一明左肋! 白一明左掌一翻,轻易地摆上皓腕,笑道:“好侄女儿,别动!” 这突变太以出人意料,门人杰双眉方挑,白一明已然笑道:“门大侠,别妄想出手,如今你这位英雄不但没有用武之地,便连个缚鸡之力恐怕也没有了!” 门人杰未出手,却脸色立变,道:“胡文虎,你……” 白一明哈哈一笑,道:“门大侠,那杯待客香茗,你连一口也不该喝……” 一顿,喝道:“你两个也可以起来了!” 地上孟兰君与小青应声而起,孟兰君轻抬皓腕,略理云须,美目流转,斜瞥门人杰一眼,娇笑说道:“门大侠,这世上何其之小?别来无恙呀?” 门人杰刹时恢复他那超人冷静,道:“孟姑娘高明得令人佩服!” 孟兰君嫣然一笑,向白一明抛过一个媚眼,道:“我可不敢居功,这完全是胡老的锦囊妙计!” 门人杰道:“胡文虎如此,诸位那位主人可知,怪不得连奇才第一的‘琴剑书生’闻人大侠也难幸免了!” 那化名白一明的胡文虎目中异采一闪,手腕微振,道:“小青,她交给你了!” 李云红脚下一个踉跄,娇躯向小青撞了过去! 小青皓腕轻抬,水葱般五指已搭上李云红腕脉! 胡文虎望着门人杰道:“门大侠,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 门人杰淡淡说道:“阁下请说!” 胡文虎笑了笑,道:“‘天香教’高明,卓空群也高明,而更高明的是你门大侠,我请问,你门大侠把你那位朋友弄到那儿去了?” 门人杰目光一凝,道:“你是指……” 胡文虎道:“‘琴剑书生’闻人美!” 门人杰笑道:“众所周知,‘天香教’掳去个假‘琴剑书生’,那真的闻人大侠已被卓神君李代桃僵临时换了去……” 胡文虎淡然一笑道:“而众所不知的,是卓空群李代桃僵换走的那位闻人美也是个西贝货!” 门人杰目光凝注,道:“这你是听谁说的?” 胡文虎道:“你门大侠别管我是听谁说的,总之卓空群换走的那个,也是个假闻人美是实!” 门人杰道:“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闻人大侠被烧死了!” “不!”胡文虎摇头说道:“死的只是闻人夫人,那个假闻人美并没有死!” 门人杰一怔说道:“没有死?谁说的?我亲眼……” 胡文虎截口说道:“你看到的那具尸体是另一个假的,被卓空群换走的那个假的,如今在‘天香教’手中?” 门人杰道:“据我所知,那个假的闻人大侠已被‘天香教’放了!” 胡文虎摇头说道:“那是前一个,后一个是被‘天香教’另一批人掳去的!” 门人杰一震急道:“这话当真?” 胡文虎道:“怎么不真?前几天‘天香教’曾派出大批高手,二次向卓空群要那位货真价实的‘琴剑书生’!” 门人杰身形一阵轻颤,但转眼间他又恢复平静道:“为什么你认为是我弄走了那位真闻人大侠呢。” 胡文虎道:“‘天香教’掳了两个假的,卓空群自己莫名其妙,除了这两方面,就只剩一个门大侠了!” 门人杰摇头说道:“还有一方面你没有想到!” 胡文虎道:“那方面?” 门人杰淡淡说道:“贵方!” 第十六章 玉女情 胖老人点了点头。 西门霜接着说道:“换一个李姑娘过来对咱们来说,并不合算!” 胖老人道:“怎么不合算?李沧如那丫头对咱们大有用!” 西门霜道:“胖老,那假‘琴剑书生’倘知道真‘琴剑书生’的下落,对咱们的用处则较李姑娘更大,胖老以为然否?” 胖老人沉吟着点头说道:“只不知那老儿是否真知道闻人美的下落!” 西门霜道:“属下以为该有十之八九!” 胖老人猛然抬眼说道:“好在还有五天工夫,用信鸽飞报总教,让他们问问那老儿,再请示教主定夺,这样可免……” 瘦老人冷哼说道:“还飞报什么总教,以我看干脆下手硬夺……” 西门霜大惊,忙道:“瘦老,使不得!” 瘦老人两眼微翻,道:“霜丫头,怎么使不得?” 西门霜道:“回瘦老,这样一来就坏了门大侠的大事……” 瘦老人“哦!”地一声,道:“那后生的事,对你那么重要么?” 西门霜神情一震,娇靥飞红,道:“回瘦老,属下是为本教着想!” 瘦老人道:“我倒要听听你是怎么个为本教着想法。” 西门霜道:“回瘦老,那老人指明非见着‘琴剑书生’不交出秘籍!” 瘦老人点头说道:“不错,如何?” 西门霜道:“以属下看,那老人与‘琴剑书生’必有很深的关系……” 瘦老人道:“该是,怎么样?” 西门霜道:“便即咱们能找到‘琴剑书生’送到他眼前,谁能证明闻人大侠确是他要见的人?闻人大侠又能跟他说些什么?” 瘦老人道:“一个疯子是难说出什么来,以你看呢?” 西门霜道:“咱们自该协助门大侠擒获那罪魁真凶,取得解药为闻人大侠治愈疯病,到时一切自可……” 瘦老人道:“霜丫头,你别忘了,一旦那闻人美疯病得愈,咱们就是倾全教之力也休想让他到总教去了!” 西门霜呆了一呆,旋即说道:“至时属下愿说服门大侠帮这个忙!” 瘦老人道:“霜丫头,真的?” 西门霜毅然点头,道:“属下怎敢欺瘦老!” 瘦老人道:“你有把握?” 西门霜咬了咬贝齿,道:“瘦老,至时属下如不能达成任务,愿领教规!” 瘦老人目中异采一闪,道:“这就是你为本教着想?” 西门霜道:“回瘦老,正是!” 瘦老人双眉一轩,突然仰天大笑:“霜丫头,少在我面前玩心眼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莫忘了我比你多吃几年饭,成全你了!” 西门霜红了娇靥,垂下螓首,盈盈下拜:“谢瘦老恩典,属下终生不忘!” 瘦老人笑声敛住,一摆手,道:“别谢我,精卫衔石难填恨海,女娲重生难补情天,霜丫头,一步之差能铸无穷遗恨,但好自为之!” 西门霜娇躯韵动,低着头道:“瘦老明教,属下自当长记心中!” 瘦老人又一摆手,道:“出去吧,照胖老的意思行事。” 西门霜方待告退。胖老人突然一摇头,叹道:“看来这年头做好人非得点明不可!” 西门霜冰雪聪明,一点即透,红泛耳根,连忙拜下:“属下再谢胖老恩典!” 胖老人哈哈大笑,混身肉颤,摆手说道:“去吧,去吧!” 西门霜这才告退而去! 她这里出了上房,刚把该交代的事交代完毕,身后走来了黑衣少年梅冷,他近前叫了声:“霜姨!” 西门霜回身投注,道:“你怎么也跟出来了?” 黑衣少年梅冷含笑说道:“有件事我想向霜姨请教个明白!” 西门霜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什么事,你说吧?” 黑衣少年梅冷道:“如今我有点糊涂,您究竟是为那一个?” 西门霜娇靥微酡,道:“什么为那一个?” 黑衣少年梅冷道:“您这是何必?我是问,您是为门大侠还是为闻人大侠!” 西门霜眉锋微皱,道:“梅冷,你这一问让我很难作答!” 黑衣少年梅冷微愣说道:“怎么,莫非您对这两位……” 西门霜红着脸嗔道:“别胡说八道!” 黑衣少年梅冷道:“那么您到底是……” 西门霜一摇头,道:“不瞒你说,梅冷,我总觉得他两位该是一个人!” 黑衣少年梅冷一怔,惊声说道:“霜姨,您是说门大侠就是……” 西门霜又一摇螓首,道:“这是我的感觉,因为门大侠无论心性、所学,甚至于言谈举止无不神似闻人大侠,连身材,还有那双手都像……” 黑衣少年梅冷倏然笑道:“可是,霜姨,脸不像!” 西门霜点头说道:“是的,还有一个身罹疯症,一个是常人!” 黑衣少年梅冷道:“霜姨,闻人大侠被害有多年了,他身罹举世难医的疯症,也是天下皆知的事实,我看……” 西门霜摇头说道:“我也知道不可能是一个人,无如不知怎地,我总觉得……” 黑衣少年梅冷道:“霜姨,您是否难以抉择,难以取舍?” 西门霜道:“那也不是,我总觉得……” 黑衣少年梅冷道:“他两位该是一个人!” 西门霜点头说道:“是的,梅冷!” 黑衣少年梅冷道:“可是,霜姨,事实摆在眼前,他两位不是一个人!” 西门霜微微点头,道:“梅冷,我也知道!” 黑衣少年梅冷眉锋微皱,道:“这么说来,您还是难以抉择,难以取舍!” 西门霜微微摇了摇头,道:“也不是,梅冷!” 黑衣少年梅冷苦笑说道:“那么您究竟是……” 西门霜道:“我总觉得……” 目光一凝,倏地改口说道:“梅冷,你为什么突然问起我这个来?” 黑衣少年梅冷道:“霜姨,因为您让我糊涂!” 西门霜微皱眉锋,沉默了一下,道:“梅冷,可以不谈这个么?” 黑衣少年梅冷道:“我不敢勉强您,无如霜姨,您最关心、最疼也最了解梅冷,梅冷也最关心、最了解您,我不能看着您这么下去,更不能看着您有一天陷入痛苦深渊……” 西门霜美目眨动,尽射惊骇,道:“梅冷,你的确长大了!” 黑衣少年梅冷淡淡笑道:“霜姨,人还有长不大的么?” 西门霜沉吟了一下,忽挑双眉,道:“梅冷,你如果一定要我如今抉择,如今取舍,我只能这么说,对门大侠,我相见恨晚!” 黑衣少年如释重负,长呼了一口大气,道:“霜姨,我也只有一句话……” 西门霜道:“说,梅冷!” 黑衣少年梅冷道:“我为门大侠叫屈!” 西门霜神情一震,道:“梅冷,那是你!” “是的,霜姨。”黑衣少年梅冷扬眉说道:“我只在‘扬州第一楼’上见过闻人大侠一面,撇开他那疯症不谈,除了他长得俊美绝伦外,我不觉得他比门大侠强!” 西门霜道:“梅冷,那是你的看法!” 黑衣少年梅冷道:“恨只恨我不是个女儿身,否则我必取门大侠而舍……” 西门霜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道:“梅冷,别说傻话了,你知道,这不是别的事,是不能随便改变的,尤其是霜姨,你该知道霜姨是……” 黑衣少年梅冷截口说道:“是的,霜姨,我知道,您是位令人敬佩,也令人倾慕的巾帼奇英,武林奇女,您由来孤傲高洁,除了对梅冷外,对其他男人亲同草芥,向不假辞色,所以人家背地里叫您‘冰美人’,可是您一旦动了情怀,那就是海枯石烂也改变不了您……” 西门霜道:“梅冷,你知道,我并不是因为‘琴剑书生’当世美男第一,而是因为他的心性、作为、所学,另外还有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后者占的分量绝大,所以别说他身罹疯症,就是他四肢残缺,面目全非,我也仍是……” 娇靥一红,住口不言! 黑衣少年梅冷道:“所以我说您令人敬佩……” 忽改喃喃自语,道:“怎么说也该让他知道一下……” 西门霜眨动着美目,道:“梅冷,你说什么?” 黑衣少年梅冷“哦!”地一声,忙道:“我没说什么,霜姨,说来说去都怪我娘……” 西门霜微愣说道:“梅冷,你怪教主怎地?” 黑衣少年哼了一声,道:“咱们在梅谷男耕作,女织布,清静安宁,与世无争,简直像世外桃源,就这么下去该多好?偏偏她老人家近年来静极思动,一夺人家秘籍,二掳闻人大侠,想什么称霸宇内,一统武林,如今可好,一事无成却弄得闻人大侠下落不明,武林人心惶惶,动辄血风腥雨……” 西门霜扬了扬眉,道:“梅冷,这是教主的决策,你不该……” 黑衣少年梅冷道:“霜姨,难道您也赞成她老人家这么做!” 西门霜淡淡说道:“梅冷,教主虽待我情同姐妹,但到底我是个下属!” 黑衣少年梅冷道:“下属,下属,我最讨厌听这两个字,您可看得见,我娘虽贵为一教之尊,座上一呼,座下百喏,雄据武林,称霸一方,可是又如何?她连我这个儿子也不要了……” 西门霜忙轻叱说道:“梅冷,不许胡说!” “霜姨,”黑衣少年梅冷扬眉说道:“我是胡说么?您该看得见,她何曾关心过我,疼过我?以前我一个月还能进‘雪宫’几次,近年来根本就不许我进‘雪宫’,就是进去也见不着她,我明显地感觉到,她跟我疏远了,越来越远,越来越生疏,母子之间的亲情,也越来越淡,有时候想想,我宁愿她不是教主,我也不是什么少教主,像寻常人家儿子,由小至大一直在母爱中……” 西门霜道:“梅冷,我没有想到你会想到这么多,你知道,梅冷,教主她不是世俗女子,而是个雄才大略愧煞须眉的女中丈夫……” 黑衣少年梅冷道:“我知道,霜姨,可是古来愧煞须眉的奇女子多得很,我就没有听说过有一个不顾亲生儿女的!” 西门霜一低,旋即说道:“梅冷,你错怪教主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老跟你在一起么,那是因为教主自知无暇,命我代她多照顾你……” 黑衣少年梅冷忽地笑了,道:“霜姨,说句话您别生气,母爱不是任何人任何事所能代替,所能弥填的,您又何必拿这话哄我?” 西门霜一怔,旋即柔婉说道:“梅冷,你也不怕伤霜姨的心?” 黑衣少年梅冷道:“霜姨,您永不会生梅冷的气,您也知道梅冷说的是正理。” 西门霜轻轻一叹说道:“梅冷,不谈这些了,你知道,有些事我是不便说什么的!” 黑衣少年梅冷道:“您不用说,霜姨,只要您明白就行!” 西门霜皓腕一伸,抓住了他,道:“走,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屋去了!” 黑衣少年梅冷未再说话,任西门霜拉着进了西屋。 第十七章 老少之约 门人杰双眉微扬,道:“古前辈是黎前辈的师弟,也是贵教教主的师叔,怎不但不尽监督教导之责,反而一味护短。” 古桧老脸一红,勃然大怒,道:“好小子,我看看你有多大道行,敢批判我老人家!” 欺身而上,快捷如电,抖掌拍了过来! 查明要阻拦没来得及,刚待叱喝! 门人杰淡然一笑,道:“也许古前辈这种性情脾气得改一改!” 突出一指,疾若闪电,一闪而回! 就这么一闪,古桧一震飘退,左掌握右腕,满面惊怒,怔在了那儿,但刹时间他须发暴张,再欲扑上! 查明急喝说道:“老二,人家已留了情,你要丢人丢到底?” 古桧未再动,但一张脸神色怕人! 查明疑惑地望着门人杰,一脸凝重色,道:“后生,你会‘震禅指’!” 门人杰道:“我不是说过么?我该是闻人大侠的徒弟?” 查明摇头说道:“后生,你瞒不了我,卓空群单打独斗或可跟我兄弟扯平,放眼宇内能胜过我兄弟的,可说绝无仅有,那闻人美也不过如此,你怎会是……” 门人杰道:“信不信全凭前辈,论起来我确是闻人大侠的徒弟!” 查明道:“前些日子霜丫头说你一掌能震退卓空群三步,我还不大信,如今看来,是丝毫不虚了,后生……”顿了顿,接道:“你干脆答我一句,你可信得过我!” 门人杰道:“但不知前辈何指!” 查明道:“别跟我装糊涂,我指的是眼前这档子事!” 门人杰道:“我不敢不信前辈,无如,诸多事实恐怕令前辈也难以相信自己,前辈以为我说的对么?” 查明怔了一怔,道:“我做事向来讲求一个‘理’字,你说的确有点道理,这么办吧,我跟你打个商量,你看如何?” 门人杰道:“在前辈未明示打什么商量之前,恕我不敢冒失作答!” 查明点了点头,道:“后生,你很会说话,也很讨人喜爱……” 门人杰道:“谢谢前辈夸奖!” 查明一摆手,道:“少跟我来这一套,听着……” 一顿,接道:“你暂时干别的事,别找‘天香教’麻烦,我兄弟带着他们明天一早赶回‘梅谷’去,当面问问教主……” 门人杰道:“前辈该知道……” 查明一摆手,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兄弟吃了多少年的饭了,难道连个真假都看不出,你放心,她绝蒙不了我!” 门人杰淡然一笑,道:“前辈,有道是……” 查明又一摆手拦住了话头,道:“别有道是,我也明白,我平素虽然嘻嘻哈哈,最好说话,但一碰上正经事,尚称得上个铁面无私,便连自己的亲生儿女也绝不袒护,你只管放心就是!” 门人杰道:“以二位前辈英名,我不敢信不过!” 查明道:“后生,别拿话扣人……” 门人杰双眉微扬,道:“前辈,倘此事属实,该怎么办?” 查明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兄弟自会处置她!” 门人杰道:“谢前辈!……” “别忙谢。”查明道:“假如是巧合,或者有人蓄意嫁祸呢?” 门人杰道:“我自愧孟浪,负荆登门就是!” 查明摇头说道:“那倒不必,你只答应我一件事就行了!” 门人杰道:“前辈请说,能答应的,我无不答应!” 查明道:“委曲你到‘梅谷’长住几年,跟我老兄弟俩亲近亲近!” 门人杰道:“我受宠若惊,自当从命!” 查明喜道:“好,后生!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门人杰道:“前辈,我不能等上一年半载!” 查明笑道:“你放心,多则半月,少则十日,我绝对给你回音就是!” 门人杰含笑问道:“倘过了十天半月,我未见前辈指示呢?” 查明略一迟疑,毅然说道:“那曲在我兄弟,任你闯‘梅谷’问罪就是!” 门人杰道:“我在此先谢了,前辈还有什么教言?” 查明眉锋微皱,胖脸上有点窘迫,道:“还有一件事,嘻,嘻,后生,你娶亲了没有!” 西门霜娇靥刹时飞红! 梅冷忙道:“胖叔祖,您可别做那糊涂的乔太守!” 查明一怔,惑然说道:“怎么,难道不对!” 梅冷道:“待会儿再对您说啦!” 查明愣楞地点头说道:“好,好,后生,没事儿了!” 门人杰淡然一笑拱手:“那么,我告辞了!” 潇洒举步,飘然而去! 望着那洒脱,超拔,隐透高华气度的颀长身影转出东院门不见,查明转望黑衣少年梅冷忙道:“小鬼头,究竟怎么回事儿?” 梅冷望了望西门霜,道:“霜姨,能说么?” 这叫西门霜如何回答,她低垂螓首,没有说话! 查明方待再问,西门霜脸带红晕,突来抬起了头:“胖老,如今仇友未判,以后再说吧!” 查明一怔道:“仇友未判!霜丫头,莫非你是对闻人……” 梅冷踩脚说道:“胖叔祖,叫您别说您偏要说!” 查明一摇头,道:“好,好,不说,不说,那闻人美有什么好,我看他不比这后生强!噢,是了想必是他那张脸……” 脸色忽转阴沉,道:“不说了,霜丫头!” 西门霜忙应道:“属下在!” 查明道:“传话下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启程!” 西门霜应声躬身下去! 查明一声:“老二,走,回屋里去!” 偕同古桧,带着黄衣八护法转身而去! 二老走后,西门霜向常春英下了令! 常春英领命去后,梅冷突然说道:“霜姨,门大侠好高的功力,竟连瘦叔祖也……” 西门霜愁聚眉锋地道:“这么一个人要是跟‘天香教’为敌……” 梅冷道:“霜姨,您以为我娘……” 西门霜道:“梅冷,对教主,你不该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梅冷道:“我也以为‘天香教’与门大侠之间,绝无敌、仇二字可言,可是我娘想席卷天下,称霸宇内是实!” 西门霜道:“这不要紧,可以请二老劝劝,让教主打消这一念头!” 梅冷摇头说道:“我娘的脾气您知道,她既然决定了一件事,就不是任何人所能改变得了的,不过我很奇怪,她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她不该是这种人!……” 西门霜道:“别说了,梅冷,一切等回‘梅谷’后再看吧!” 梅冷默默地点了点头,未再说话…… ×      ×      × 门人杰回到了西院! 他进了西厢房时,眼前的现象令他呆住了! 那被他制了穴道的胡文虎、钱一贯、孟兰君、小青,还有李云红,全不见了! 定过神来,他立刻意会到这是谁干的,除了“天香教”那位黑侍外,该没有别人,因为只有他那特殊身分,才能在“天香教”高手监视下来去自如,不受阻拦! 其他人没了事小,李云红被掳事大! 当即,他毫不犹豫地长身而起,直上夜空! 夜空中他游目四顾,只一眼,他立有所见! 那是在西边一片荒郊旷野上,站着几个人影,另外,在地上还躺了几个,他双袖一摆,飞射而去! 甫近廿丈,他看的更清楚了,那站着的,是卓空群、童天甲,还有几个卓府的黑衣高手! 那地上躺着的赫然竟是胡文虎、钱一贯! 独不见那位黑侍、孟兰君、小青,还有李云红! 当然,这时候卓空群等也发现来了人! 童天甲一声轻喝,便欲拦截! 门人杰及时说道:“童总管,是门人杰!” 童天甲硬生生地刹住身形,门人杰跟着射落! 卓空群冷然而立,对门人杰的来临视若无睹! 门人杰望了望地上已气绝多时的胡文虎与钱一贯,然后转望卓空群拱起双手,他尚未开口,卓空群突然冰冷说道:“没想到门大侠也在附近!” 门人杰道:“门人杰入夜来的,就住在‘三湘客栈’!” 卓空群道:“门大侠是将计就计而来的!” 门人杰一怔,道:“神君知道了!” 卓空群冷然一指胡文虎,道:“是他的招供!” 门人杰点头说道:“这两个是神君诛毙的?” 卓空群道:“胡文虎被我亲手诛毙,钱一贯死在天甲之手,怎么,我杀错他两个了么?” 显然,他存在心中的芥蒂,至今未解! 门人杰淡淡说道:“神君,他两个死有馀辜!” 卓空群冷哼说道:“那就好,我只以为这两个匹夫已经死了,却不料他俩仍在世上,更不料到头来仍死在我手中!” 门人杰道:“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神君,他两个还招供了些什么?” 卓空群道:“别的没招供什么!” 门人杰道:“这么说,神君还不知道……” 卓空群截口说道:“我知道了,孙不笑是‘天香教’中人,多年的部属,我卓空群一直倚为左右手的人,竟会是害友之贼,岂不令人好笑,这莽莽武林,卓空群尚有何颜面再待下去?” 这是够他难受的! 门人杰道:“神君,那皆因他们太以诡谲,太以高明……” 卓空群道:“不必安慰我了,门大侠此来是……” 门人杰道:“就为找寻他们,也为将此事告诉神君!” 卓空群惑然凝注,道:“门大侠怎知卓空帮在此?” 门人杰道:“孙不笑既在附近,神君岂会远离。” 卓空群道:“这么说,门大侠也明白一切都是‘天香教’所为了!” 门人杰道:“是的,神君,但我目前只是……” 卓空群冷冷一笑,道:“对‘天香教’,门大侠今后不再仗义执言了吧?” 门人杰淡然一笑,道:“我可以告诉神君,我只是怀疑天香教主一人!” 卓空群冷哼说道:“教主如此,教徒可知,事实确切,这一切由头至尾分明是她‘天香教’所为,门大侠还说什么一人,谈什么怀疑!” 门人杰淡淡一笑,道:“神君,话不是这么说,在未得确切证据之前,不能空口指人,那也有可能是巧合,或有人蓄意嫁祸!” 第十八章 一个疯书生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门人杰伸手一按小青腕脉,心中一阵黯然,默然站起! 及至他平静心神,他才发现眼前就剩下了那“朝天堡”主雷啸风一个,那孙不笑已然不知去向了! 他双眉微微一扬,道:“雷堡主,可曾看见孙不笑那里去了?” 雷啸风忙道:“门大侠,孙不笑已经走了,是跟在卓空群之后走的!” 门人杰“哦!”地一声,尚未说话。雷啸风已然面含羞愧地又道:“门大侠,雷啸风糊涂懵懂,竟……” 门人杰淡然截口说道:“雷堡主,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真要说起来,门人杰比任何人都难受,举世皆知‘七绝神君’顶天立地盖世英豪,又跟闻人大侠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谁知道……” 摇头一叹,住口不言! 雷啸风浓眉轩动道:“这才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门大侠,适才孙不笑临走时会告诉我一件事,我那拜弟及一众弟兄之死,实是卓空群假扮天香教人下的毒手……” 门人杰双眉一挑,目闪威棱,道:“我怎么也没想到称奇宇内的‘七绝神君’,会是这么个人……” 雷啸风毅然说道:“雷啸风愿追随门大侠……” 门人杰微微摇头道:“不敢当,也不必,门人杰是闻人大侠的朋友,也受过他莫大恩惠,这件事自该门人杰自己了结,倘雷堡主不介意,于大侠及贵堡弟兄之仇,门人杰异日当有所交代!” 雷啸风摇头说道:“多谢门大侠好意拜弟之仇岂敢假手他人?雷啸风明天一早要遍传‘武林帖’,邀约武林同道……” 门人杰道:“雷堡主,恕我直言,那只是使亲痛仇快的无谓牺牲!” 雷啸风轩眉说道:“门大侠这话怎么说?” 门人杰淡淡说道:“雷堡主请自问,眼下武林诸同道中,谁是‘七绝神君’十招之敌?倘雷堡主纠众追缉,那不是无谓牺牲是甚么?” 雷啸风脸色一变,道:“那难道就罢了不成?” 门人杰道:“门人杰一身所学尚堪与‘七绝神君’周旋,愿尽一己之力为武林伸正义,为泉下诸位报血仇!” 雷啸风道:“雷啸风拜弟之仇,怎好假手门大侠……” 门人杰道:“然则雷堡主就打算作此无谓牺牲么?我辈武林侠义并不畏死,但得看那死是否值得徒逞匹夫血气之勇、暴虎凭河,作轻如鸿毛之牺牲,那是大不智,也让天下英雄耻笑,更使泉下诸位悲痛,雷堡主以为然否?” 雷啸风默然不语,半晌,毅然说道:“既如此,雷啸风只好遵命了,大恩不敢言谢,请门大侠先受雷啸风一拜!” 神情一庄,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了下去! 门人杰未拦他,但等他一拜而起时,却立即怔住了,眼前空空,那里还有门人杰的人影? 正怔神间,只听夜空中飘来一个清朗话声:“雷堡主,地上几位尚请代为安葬,容异日事了后再登堡面谢,谨此告辞了!”话声随即寂然! 雷啸风呆呆地,又怔在了那儿……。 ×      ×      × “襄阳”,是自古以来的兵家重镇,也是一块古战场! 在“襄阳”西北,有座隆中山,也就是昔日诸葛武侯所居之卧龙岗,刘备率关、张三顾于此! 隆中远望为大树蔽天的丛林,入山处有座石建三间牌楼,横额书:“古隆中”三个字! 这天晌午,有个人穿过这座石牌楼,大摇大摆地下了卧龙岗,那是个俊美的白衣书生! 俊美是俊美,可是脸上东一块黑,西一片灰,像是好几天没洗脸,而且一脸傻相! 但这都掩不住他那冠玉般的俊面,如玉般丰神! 白衣是白衣,可惜那袭白衣跟他那张脸一样,既脏又破,十足地落拓滚倒相,而,这也难掩他那超人气度! 白衣书生,他就这么一路摇晃着,顺着大路走向了“襄阳城”。 艳阳高悬,能烤出人的油来,大路上黄土厚积,行人几乎难见一个,这白衣书生在路上放步疾奔,步履奇快,没多久便让他奔到了“襄阳城”! “襄阳”不但是个兵家必争的重镇,而且它是个水陆码头,河旱要道,古来南船北马就是在这儿分界! 这地方紧靠汉水,所以是民船麕集,车马如云,十分热闹! 白衣书生一进“襄阳城”,便引得人人注目,个个指点! 他却毫不在意地一路大摇大摆,而且口中高歌直往城里走。 好奇的路人诧异之馀,有人说了话:“我看这后生八成儿是个疯子。” 又有人摇头感叹:“可惜,多俊的一个书生?他要是好好地,多像那戏里的张生?唉,真是,读那么多书干甚么?……” 这,令得书生停了步,瞪了眼,他道:“你们只知道饱食终日,懂甚么?读书有甚么不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锺粟……” 有人截口说道:“我看你一样也没得着!” 这一句立即引得路两旁一阵大笑! 书生却毫不在意地接着说道:“谁说我疯?不说谅你们不知道,我就住在‘隆中’‘卧龙岗’,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道号卧龙,明白么,我就是那……” 话犹未说完,两旁的路人又一阵哄然大笑! 这一笑笑火了书生,他脸色一扳,叱道:“跟你们谈这些,那是对牛弹琴!” 冷哼一整,拂袖而去! 有一个变了脸:“这后生说咱们是牛,娘的,捧他!” “算了,这位老哥。”他身旁有人拦住了他:“何必跟疯子一般见识?” 说话间,疯书生走远了,然而大街两旁的路人仍自指指点点,议论不休,有的感叹,也有的讪笑! ×      ×      × 片刻之后,书生出现在南大街,南大街是襄城最热闹的处所,凡热闹处所,就少不了酒楼茶肆! 果然不错,你看,指头算算,这条南大街上就有好几家酒楼,雕梁画栋,泥金大招牌挂得老高! 那招牌最大,挂得最高的,是上书三个大字“醉仙楼”的一块,泥金大字,闪闪发光,瞧着就够气派! 其实不错,这“醉仙楼”就是“襄阳城”首屈一指的大酒楼,设置得堂堂皇皇,豪华气派,更难得酒醇菜香! 这座“醉仙楼”,吃喝一顿所费吓人,平日里都是那些豪富巨绅光顾,稍微那个一点儿的,有自知之明敢望而不敢进! 有钱的大老爷不在乎,只要吃得称心,喝得如意,百儿八十两银子算得了甚么?那是挥手即出,毫不皱眉! 也就因为这缘故,养成了“醉仙楼”上下的势利眼,衣着鲜明,派头十足的,他躬身哈腰,满脸堆笑,恨不得叫爷叫爹,生似遇上了财神般拥着往里让! 你要是穿的寒伧点,对不起,他把脸一板,生似家里死了人,冷冰冰地正眼也不看你一下! 这还算客气,再那个一点,他马上让你看颜色! 可巧今天就来个不开窍的,疯书生他目不斜视,大摇大摆,一步三晃地直向醉仙楼闯! 这一闯闯出了麻烦,站在门口的那两个伙计,横鼻子竖眼,伸了四只手,左边那个一瞪眼,道:“喂,你是干甚么的?” “干甚么的?”疯书生停了步,两眼一翻,道:“这才笑话,上酒楼当然是来吃喝的……” “对不起!”那伙计冷然摇头道:“小号酒没有了,菜也卖光了,你相公爷往别家走吧,再说,小号地方小,座头少,也容不下你相公爷这位大主顾!” 疯书生一怔,抬手里指,道:“酒没有了?菜卖光了?不会吧,刚才我明明瞧见……” 一顿,接道:“噢,我明白了,八成儿我穿的既脏又破,你们瞧不起,对么,伙计,别狗眼看人低,穿的好的说不定袋中没几个,穿的坏的有可能腰缠万贯,你到武林中去打听打听,我叫‘琴剑书生’闻人美,是‘扬州’‘七绝神君’卓空群的朋友,卓空群威名震武林,豪富甲天下,我也不会白吃白喝,拿去,瞪大了眼看看!” 说着,探怀摸出一物平放掌上,直向那两名伙计眼前递去,天,那赫然是两颗拇指般大小明珠。那两名伙计吃他一顿抢白,方待发作,入目那两颗明珠立即直了眼,“哦”了一声,连忙换上了另一张脸,真快,也难怪,那本来就是现成的,哈腰往里让! 疯书生倒也会整人,手一翻藏好了两颗明珠,冷哼一声,道:“宝号不是酒没有了,菜也卖光了么?” 两名伙计满脸窘迫地嘿嘿干笑道:“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相公爷,您千万海涵,我两个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又陪上一脸令人恶心的势利笑! 疯书生怒态敛去,哈哈一笑,破袖摆处,举步进了“醉仙楼”,那两名伙计唯恐怠慢地连忙跟了进去,吆喝上了:“客到,里面的候着啦!” 这当儿,那站在“醉仙楼”前附近,看热闹的人中,有人摇头开了口:“看不出这疯子还真有几个……” “有几个?”另一人截口说道:“简直是豪富,你不见那两颗珠子么?就凭那两颗珠子,能买下半个‘襄城’,难怪那两个……” 先前那人摇头说道:“有道是:‘财不露白’,他是个疯子,腰里带那么多,怕……” “怕甚么?”那另一人说道:“你没听他说么?他还是武林大侠客呢?” “听他的!”先前那人道:“刚才在东大街,他还说他是诸葛武侯呢!” 只听一个阴恻恻的冰冷话声在人丛中响起:“没有错!他确是‘琴剑书生’闻人美,扬州‘七绝神君’卓空群的朋友,他更是当世第一的人物,可惜他疯了……” 众人回目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个面目阴沉,眼神十足的瘦高黑衣汉子,那一张脸森冷逼人! 看热闹的可不管那么多,一人愣愣问道:“这位,你怎么知道?” 那瘦高黑衣客冷冷一翻眼,道:“怎么不知道?我在‘扬州’住了多年了!” 那人“哦!”地一声,道:“这么说是真的了,只是,怎么说他如今是个疯子,身上带着那么贵重的东西,要让……” 瘦高黑衣客道:“不碍事,自有人保护他!” 那人讶然说道:“有人保护他?谁?” 瘦高黑衣人阴阴一笑,道:“我!” 众人闻言刚一怔,那瘦高黑衣客已然排开众人,举步向醉仙楼行去,他这一走,有人低低开了口:“我看这家伙不是好来头,恐怕是……” “对!”一人点头说道:“咱们得赶快报官去!” “算了吧,老哥!”又一人冷冷说道:“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不见那家伙分明是武林人物么?咱们都有家小,犯不着!” 这一番话听得人心惊胆颤,刹时间低着头匆忙而惊慌地全散了! 那瘦高黑衣客脸色冰冷地上了“醉仙楼”,由于他那慑人的冷漠及凛人的眼神,伙计没敢拦他! 伙计们也是阅人良多,眼睛都雪亮,那能看不出这位瘦高黑衣客是甚么来路,好不好惹? 那瘦高黑衣客上了“醉仙楼”,站在楼梯口举目环扫,只见疯书生正一个人据席大嚼,一手执壶一手抓菜,吃相狼狈,旁若无人,引得满楼酒客齐侧目! 瘦高黑衣客那薄薄的唇角上,浮起一丝诡异,也难掩心中狂喜的笑意,忙举步走了过去。 近前,他微微哈了哈腰,低低叫了声:“二爷……” 他不叫还好,这一叫,疯书生砰然一声拍了桌子,那菜汤油污溅了瘦高黑衣客一身! 瘦高黑衣客脸色微微一变,但却未敛去满脸笑容。 疯书生两眼一瞪开了口:“怎么,又来了,怕我不给银子是不是……” 敢情他错认了人,误把黑衣客当成了势利眼的伙计。 那瘦高黑衣客忙哈腰陪笑,道:“二爷,您看看,是我,您不认识了?” 疯书生安静了些,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瞪着黑衣客看好半天,眉锋忽地一皱,道:“你好面熟,好像在那儿见过……” 那瘦高黑衣客忙道:“二爷,您再想想,扬州卓府,大爷身边的……” 疯书生砰然一声,又拍了桌子,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孙不笑……” 那瘦高黑衣客正是孙不笑,他神情一喜,忙道:“正是,二爷,属下正是孙不笑……” 疯书生两眼一瞪,道:“你来干甚么了,又跟童天甲一样地想找我回去?” 孙不笑忙笑说道:“不是,不是,属下怕二爷一个人无聊,特来陪二爷喝两杯!” 疯书生一喜,道:“真的,你没有骗我?” 孙不笑忙道:“二爷,属下天胆也不敢骗您……” 疯书生笑了:“看你平常难得一笑,今天才知道数你心肠最好,来,来,来,坐下,坐下,二爷我请你吃喝一顿!” 抬起那满是油污的手,抓上了孙不笑手臂! 第十九章 冰心慧眼分真假 白衣人与孙不笑双双一怔,讶然齐道:“教主这话……” 白衣美妇人笑道:“他两个之中,有一个是真的!” 白衣人与孙不笑一震,急道:“教主是已看出了他两个的破绽……。” 白衣美妇人摇头说道:“不,是令狐奇露了破绽!” 白衣人与孙不笑对望一眼,然后微欠身形,道:“属下等愚昧,教主明教!” 白衣美妇人微微一笑,道:“适才令狐奇怎么说?” 白衣人道:“他说这二人俱是假……。” “这就是喽!”白衣美妇人截口说道:“他若说这二人中有一个是真的,我倒会以为这二人俱是假,适才他说这二人俱是假的,我倒认为这二人中必有一个是真的,这道理你两个明白么!” 白衣人与孙不笑想了想,齐欠身形道:“属下等愚昧,仍请教主垂教!” 白衣美妇人道:“你两个心智俱都不差,怎么如今连这点道理却想不通?白侍,若换换你是令狐奇,你会怎么说。” 白衣人忙道:“回教主,属下会说这二人中有一个是真的!” 白衣美妇人道:“为什么?” 白衣人道:“这样就可免教主再向我追问闻人美下落了!” “不错!”白衣美妇人螓首微颔,美目流转,道:“黑侍,你呢!” 孙不笑嗫嚅说道:“属下的说法,跟白侍一样!” 白衣美妇人道:“你的理由是……。” 孙不笑道:“也跟白侍一样!” 白衣美妇人笑了笑,道:“那么,如今你两个明白了么?” 白衣人首先欠身说道:“属下明白了,放着这为自己开脱的机会,令狐奇竟然轻易放过,那必然这两个中有一个是真的!” 白衣美妇人笑道:“对了,就是这个道理!” 孙不笑忙道:“那么教主以为那个是真的?” 白衣美妇人轻柔目光缓缓扫过两个“琴剑书生”,道:“这我就看不出来了!” 孙不笑道:“教主何不召来令狐奇,逼他指出……。” 白衣美妇人美目深注,笑问道:“你是心急大功?” 孙不笑神情一震脸一红,忙道:“属下不敢!” 白衣美妇人淡淡笑道:“你以为那有用么?要知道,令狐奇不是寻常人,他是个武林奇客,只怕你拆了他,他也不会说!” 孙不笑未敢再多说! 白衣人却道:“那么教主高见……。” 白衣美妇人道:“只把他两个一个当做门人杰,一个当做卓空群,‘天香教’内,除了‘雪宫’之外,任他二人遨游,我自有办法知道他二人谁真谁假!” 白衣人一惊忙道:“教主的意思是放了他两个?” 白衣美妇人道:“不放他两个,他两个焉能到处遨游!” 白衣人忙道:“属下斗胆,这万万使不得!” 白衣美妇人微笑说道:“你是怕他两个各有一身奇高功力,一经解穴之后会……。” 白衣人点头说道:“教主明鉴,属下正是虑此!” 白衣美妇人道:“你忘了,这两个中有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闻人美?那另一个倘是卓空群,并不足惧?” 白衣人道:“倘那一个是门人杰呢?” 白衣美妇人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不错,门人杰是比卓空群难对付……。” 忽地转注黄衣少女,道:“忆如,去把那瓶药丸拿来!” 黄衣少女应声转入屏风后,转眼间手捧一白瓷瓶袅袅行出,双手递向上座上白衣美妇人! 白衣美妇人未接,微笑说道:“你偏个劳,给他两个每人一颗!” 黄衣少女轻应了一声,转过娇躯,伸两指先握开那一位“琴剑书生”牙关,把白瓷瓶的红色药丸,弹进了他口中,然后又给门人杰服用了一颗! 事毕,座上白衣美妇人笑顾左右,道:“把他二人的穴道解开!” 白衣人与孙不笑同时出掌,两位“琴剑书生”应掌而醒,甫睁眼,那位“琴剑书生”便身一震,惶恐四顾,叫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白衣美妇人未答,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二位那位是闻人大侠,无以称呼……。” 门人杰装了疯,一指自己鼻尖,道:“我就是宇内第一的闻人……。” 一眼望见对面那位,一怔尖叫道:“你,你是谁?怎么长得像我……。” 那位“琴剑书生”也直了眼,诧声奇道:“叹,你怎么也长得跟我一样!你是闻人美?” 门人杰道:“我就是当世第一的闻人美!” 那位“琴剑书生”点头说道:“噢,你就是‘琴剑书生’闻人美……。” 一怔,摇头接道:“不对呀,你是闻人美,我又是谁?” 白衣美妇人淡淡笑道:“二位之中,总有一位擅装扮的,那不是‘七绝神君’卓空群,就是那位功力高绝,不知来历的门大侠!” 门人杰抬手前指,道:“他是假的,他就是那个门人杰!” 那位“琴剑书生”也一指,道:“他是假的,他就是卓空群!” 白衣美妇人笑道:“这倒让我很难称呼……。” 门人杰沉吟了一下,忽地笑道:“不难,不难,既然他也是闻人美,那想必世上有两个‘琴剑书生’,你就叫他‘琴剑书生’,叫我闻人美好了!” 白衣美妇人摇头说道:“不,我想称呼二位,一位卓神君,一位门大侠,二位那一位愿意被称为卓神君,那位又……” 那位“琴剑书生”叫道:“你叫我卓神君好了!” 白衣美妇人微微一笑,目光扫向门人杰,道:“那我只好称呼你门大侠了!” 门人杰摇头说道:“不要紧,不要紧,你叫我窗大侠也可以!” 黄衣少女黛眉为之一皱! 门人杰眼一直,“咦!”地一声,道:“这位姑娘是谁呀?怎么好端端地皱了眉,姑娘,眉锋可轻易皱不得,像姑娘那么美,皱着眉头那多不好看呀!” 黄衣少女娇靥一红,竖了黛眉! 白衣美妇人适时含笑唤道:“忆如!” 黄衣少女威态倏敛。 门人杰及时大笑,道:“姑娘,这才对,这样就好看了,你若愿微露贝齿笑一笑,那就更美了,不信你试试?” 黄衣少女既羞又气,但得于教主在座,却未便发作! 门人杰哈哈一笑,又道:“姑娘真是好脾气,将来不知道那个有这份福……” 白衣美妇人淡淡说道:“门大侠!” 门人杰听若无闻! 白衣美妇人又唤了一声:“门大侠!” 门人杰愣然转注,道:“你叫谁呀!” 白衣美妇人道:“忘了?你是门人杰门大侠?” 门人杰呆了一呆,皱眉苦笑,忽地笑道:“对了,你瞧,我多好的记性,我是门人杰门大侠……” 顿了顿,接问道:“你叫我有什么事?” 白衣美妇人道:“玩笑要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玩笑!”门人杰讶然说道:“我跟谁开玩笑了?” 白衣美妇人微微笑道:“既然没有,那就算了!” “算了?”门人杰摇头说道:“你怎么能冤枉人?那不行!” 白衣美妇人道:“那么,门大侠说该怎么办?” 门人杰抬手一指黄衣少女,道:“我喜欢她,要她陪着我!” 黄衣少女红透耳根,脸色为之一变! 白衣美妇人目中飞闪异采,笑道:“门大侠当真喜欢她?” 门人杰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喂!她好美,有道是:‘窕窈淑女,君子好逑’,我打心眼儿里喜欢她,你肯让她陪我么?” 白衣美妇人笑道:“既然门大侠喜欢她,我就把她送给门大侠,可好?” 门人杰忙点头说道:“好!好!那当然好……。” 忽地目光一凝,道:“你可别骗我……。” 白衣美妇人笑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善谎言……” 向黄衣少女丢过一个眼色,笑接道:“忆如,过去,从现在起,你是门大侠的人了!” 黄衣少女迟疑了一下,头一低,走了过去! 门人杰大喜,站起一揖至地,道:“谢谢女菩萨,谢谢女菩萨,能有这么美的姑娘陪着,便是要我死,我也愿意,而且含笑暝目了!” 白衣美妇人笑而不语! 门人杰突地转注身旁黄衣少女,道:“姑娘,你叫什么?” 黄衣少女没答理! 白衣美妇人淡然唤道:“忆如!” 黄衣少女螓首一扬,板着脸道:“黄忆如!” “黄忆如!” 门人杰挫头晃脑,疯态十足,道:“嗯,好名字,姑娘的名字跟人一样美……。” 两眼一直,道:“姑娘好香,让我多闻闻!” 说着,伸手便抓人家姑娘玉手! 黄忆如娇靥上倏现怒容,玉手一缩,退了一步! 门人杰一抓落了空,霍地转注白衣美妇人,道:“你不是说她是我的人了么?” 白衣美妇人点头说道:“是呀!” 门人杰道:“那她为什么不让我闻闻香?” 白衣美妇人笑道:“姑娘家脸皮都嫩,门大侠又怎好这般唐突孟浪!” 门人杰一怔,旋即点头笑道:“对,对,是我唐突佳人,是我唐突佳人!” 回身坐了下去,不再言语! 黄忆如娇靥神情为之一松! 白衣美妇人微微一笑,转望“卓空群”,道:“门大侠已有了一位美姑娘为伴,卓神君要不要也挑一个?” “卓空群”抬眼四顾,道:“还有么?” 白衣美妇人笑道:“我身边粉黛成行,俱皆当世绝色,卓神君若有意,我马上把她们叫来,让卓神君任意挑选!” “卓空群”一摇头,道:“我不要她们!” 白衣美妇人微愣说道:“那卓神君是要……。” “卓空群”两眼直楞楞地,道:“我看你比她们都美,我要你!” 白衣人与孙不笑勃然色变,双双倏扬冷哼! 白衣美妇人则毫不在意,“哦!”地一声,笑道:“卓神君看上了我?” 第二十章 一双娇娃送喜讯 门人杰道:“倘若他当时便说出被寻找人的姓名,不更好找么?” 黄忆如摇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肯说,那也有可能他不知道。” 门人杰道:“有此可能么?” 黄忆如道:“要不然他为什么不肯说?” 门人杰沉吟着点头说道:“也许有此可能……” 抬眼接道:“姑娘,那老人长得什么模样?” 黄忆如摇头说道:“本教之中,很少人见过那位无名老人!” 门人杰道:“姑娘,很少人三字何指?” 黄忆如道:“二老、教主、白黑二侍,大概就这几位了!” 门人杰道:“连贵教那位少主也没见过那位无名老人么?” 黄忆如道:“少主从未提起过,想必他也没见过!” 门人杰眉锋微皱,道:“姑娘可知那位无名老人,被囚禁在何处?” 黄忆如摇头说道:“只知道在‘点苍’十九峰上,却不知道在那一峰!” 门人杰眉锋又复一皱! 黄忆如问道:“门大侠问这,是……” 门人杰“哦!”地一声,道:“我不过随便问问,想必这位无名老人与闻人大侠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 黄忆如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看来很有可能要不然他怎会知道‘琴剑书生’闻人大侠的生辰八字?” 门人杰点头说道:“就是这么说……” 凝目接道:“这就是姑娘那最重要的一点……” 黄忆如点头说道:“门大侠请看,倘若教主已打消了争霸武林、逐鹿宇内的念头,她还要得什么旷世武学秘籍!” 门人杰沉吟说道:“虽然那有可能只为增长自己的所学,但实在说姑娘的看法也不无道理,只是贵教主这种变,的确令人……” 黄忆如道:“天香教上下,没有一个能想通教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门人杰道:“贵教主的变,是由什么时候……。” 黄忆如道:“就是在那无名老人康复要走之际。” 门人杰皱眉说道:“一本秘籍该不会使人有这大变化,姑娘,据你所知,贵教主在未变之前,可曾碰到过什么人,什么事?” 黄忆如摇头说道:“没有,多年以来,甚至于从创教至今,教主她从未出过‘梅谷’一步,其间也没有外人进‘梅谷’……” 门人杰待接口,黄忆如突然又道:“对了,教主有一阵子闭宫坐关,任何人不许进‘雪宫’,便连二老与少主也不例外!” 门人杰“哦!”地一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黄忆如想了想,道:“三年多前,一直到一个月前!” 门人杰道:“这么说连姑娘四位也未在贵教主身边?” 黄忆如道:“任护法在宫内随时侍候的,只有白黑二侍!” 门人杰扬了扬眉,道:“我没听说过坐关有这么久的。” 黄忆如道:“‘天香教’上下皆如此,但没一人敢问,也就因为这件事,使得少主终日烦闷,很不愉快!” 门人杰道:“他是认为见不到自己的母亲!” 黄忆如点了点头,道:“每隔些日子,少主也会被召进‘雪宫’一趟,但只能远远看着教主垂帘打坐,每次想走近都被一面金牌挡了驾!” 门人杰道:“姑娘,金牌挡驾何解?” 黄忆如道:“那是悬挂在教主打坐百丈外的本教最高令谕,便连二老也得见牌俯首,不敢稍违!” 门人杰道:“坐关之人的确不能让人走近惊扰,否则重则丧命,轻则走火入魔,这是每一个武林人都知道的!” 黄忆如道:“少主究竟年纪还小,他孺慕殷切……” 门人杰叹道:“这是人之常情,便垂髫之年又岂能免?” 黄忆如点头说道:“门大侠说得是……” 顿了顿,接道:“那么门大侠如今以为……” 门人杰道:“姑娘,我只认为可能,而不敢断言!” 黄忆如道:“门大侠有什么打算?” 门人杰道:“我不敢孟浪,这需要慢慢的查……” 黄忆如道:“谢谢门大侠,门大侠准备从那里着手?” 门人杰想了想,道:“我预先从……” 目中异采一闪,道:“姑娘,有人来了!” 黄忆如方待凝神,只听一阵轻盈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画廊彼端传来一阵低低笑语,她急道:“门大侠,是我那两位妹妹,这两位可不……” 门人杰低笑说道:“姑娘放心,我省得!” 转眼间轻盈步履声走近,及门而止! 随听一个脆生生的甜美话声带笑起自门外:“如姐在么?” 门人杰抬手抓起桌上诗句藏入袖中。 黄忆如则应道:“是漪妹跟兰妹,快请进来!” 说着,她走过去开了门! 门开处,一位美艳红衣少女,及一位娇小青衣少女当门而立,她两个第一眼便投向门人杰。甫一眼,她两个便目一怔,红衣少女美目一转,那双娇媚秋水落在了黄忆如脸上,笑问道:“怎么,如姐,他怎么这么老实呀?” 黄忆如回头一看,只见门人杰已半仰地闭目靠在了椅背上,她冰雪聪明,立即省悟,娇靥一红,道:“疯疯癫癫,惹人讨厌,我点了他的穴道!” 红衣少女格格娇笑说道:“如姐想必让他占了便宜了,其实难怪,像如姐,我见犹怜,何况他是个俊美风流的大男人?” 黄忆如嗔声说道:“漪妹,别胡说!” 红衣少女一拉青衣少女,双双走进书房,她边走边笑:“是么,如姐你也真忍心,也忒不解风情,要是我呀,我就舍不得点他穴,有他陪着那多好?” 黄忆如娇靥微红,道:“我不希罕,漪妹要是愿意……” 红衣少女带笑摇头,轻瞟黄忆如一眼,道:“我可不敢抢,如姐真舍得?” 黄忆如皱眉说道:“漪妹今日怎……” 红衣少女一笑说道:“如姐,别在意,说着玩儿的,瞧你那么着急,就是我想要他,他也未必会喜欢我呀!” 扭动腰肢,走过去抬玉手便拍! 黄忆如伸手一拦,道:“漪妹,你要干什么?” 红衣少女回眸笑道:“我想看看他那疯态,也想跟他谈谈!” 黄忆如摇头说道:“使不得,漪妹,他会……” 红衣少女美目一转,笑道:“怎么,如姐不愿我俩跟他谈谈?” 黄忆如嗔声说道:“又来了,只要你不怕难堪,尽管拍醒他,要是他待会儿得罪了你,你可别怪我事先没打招呼!” 红衣少女一摇螓首,含笑说道:“我不怕,他敢……” 黄忆如道:“漪妹,教主吩咐过……” 红衣少女眉锋一皱,道:“动辄就是教主,谁不知道你跟霜姐是教主面前的大红人?” 黄忆如道:“漪妹,你怎好这么说,咱们四个一起进入‘梅谷’的,这多年来跟随教主,难道你认为教主是个偏心的人么?” 红衣少女道:“教主对任何人向无薄厚之分,唯独对你跟霜姐……” 黄忆如双眉微扬,道:“漪妹,你也不怕教主听见伤心?” 红衣少女微一摇头,道:“我说的是真的,有件事如姐恐怕还不知道……” 黄忆如道:“什么事?” 红衣少女美目流转,娇美一笑,道:“说来我该恭喜如姐跟霜姐!” 黄忆如讶然说道:“漪妹,这个喜字又从何来?……” 红衣少女道:“如姐跟霜姐即将得配如意郎君,这不是一喜么?” 黄忆如呆了一呆,讶声说道:“别胡说,我跟霜姐又得配什么……” 红衣少女一脸正经地道:“如姐,我说的是实情,不信你日后自己看!” 黄忆如讶然说道:“漪妹,真有这种事?” “怎么不真?”红衣少女笑道:“我跟兰妹就是来道喜的,我不信如姐不知道,其实男婚女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如姐又何必害羞瞒人?” 黄忆如直如堕入五里雾中,正色说道:“漪妹,霜姐是否知道,我不敢说,但我敢说我的确不知道,咱四个情同手足,比亲姐妹还胜几分,假如真有喜讯,便是强忍羞愧,我也会告诉你俩的!” 红衣少女霎动着美目,道:“这么说来,如姐确实不知道?” 黄忆如道:“我几会骗过漪妹?” 红衣少女忽地一笑,道:“不管如姐知道不知道,如姐的红鸾星动,即将做新嫁娘了是实,如姐,要不要我跟兰妹做嫁衣裳?” 黄忆如未答,反问道:“漪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红衣少女美目一转,道:“我听说……” 黄忆如忙道:“漪妹听说什么?” 红衣少女道:“如姐忍心站酸我这两条腿!” 黄忆如心知她有意卖关子捉狭,当即笑道:“是我失礼,不敢不怜惜漪妹这双腿,请坐!” 随即搬过了三把椅子! 坐定,黄忆如笑问道:“漪妹,要不要香茗侍客、润润玉喉?” 红衣少女笑道,“如姐赏个座儿,我跟兰妹已经很知足了!” 黄忆如道:“那么烦劳启动檀口,翻动香舌,说吧!” 红衣少女目光一凝,道:“如姐,你真不知道?” 黄忆如道:“漪妹怎么又来了……” 红衣少女讶然说道:“这就怪了,梅谷既有这等破天荒大事,霜姐跟如姐既有这等喜讯,你两位怎么会不知道……” 青衣少女突然说道:“也许要给霜姐、如姐来个意外惊喜!” “不错。”红衣少女点头说道:“这确有可能。” 黄忆如皱眉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两个快说呀!” “瞧!”红衣少女狡黠地笑道:“如姐等不及了,我还是快说了吧……” 黄忆如娇靥一红,方瞪美目,红衣少女已然接道:“如姐,是这样的,教主认为咱们四个跟随教主多年,最小的兰妹也已年华双十了,教主认为不该就误咱们的青春,近期内先给最长的霜姐跟你择吉婚配。” 黄忆如皱着眉锋道:“漪妹这是听谁说的?” 红衣少女道:“雪宫里的一名洒扫丫头!” 黄忆如道:“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红衣少女道:“当然是听见了教主的谈话!” 黄忆如沉默了一下,道:“漪妹请说下去!” 红衣少女道:“就是这几句话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黄忆如道:“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漪妹所说,我跟霜姐那未来的如意郎君是谁!” 红衣少女笑道:“我要说出来,如姐一定满意,如姐跟霜姐那位未来的如意郎君,论武,不但在本教称一流,放眼武林也罕有敌手,论职位,比咱们四个都高,教主更倚为心腹左右,要是霜姐跟如姐一旦于归,怕不身分陡高一级,要什么没有?” 她说来神采飞扬,眉目皆动,一脸羡慕嫉妒之色,黄忆如却是平静而淡然地道:“漪妹且说说看到底是谁?” 第二十一章 罡风洞 黄忆如忙摇头说道:“不会的!” 门人杰一点头,道:“好,待会儿再来,走!” 拉起黄忆如皓腕向外行去! 这,看得孙不笑目中寒芒一阵闪动。 却听许常乐哈哈一笑,道:“你也真是,何必跟个疯子争风吃醋!” 黄忆如听得双眉一扬,但她头也没回地任凭门人杰拉着向外行去,娇靥上,还有着一份异样表情! 由黄忆如带路出了默林,门人杰忙松了抓在皓腕上的那只手,低低说道:“姑娘,恕我唐突!” 黄忆如娇靥一红,道:“没人怪你!” 那娇羞模样爱煞人,门人杰心头一震,忙移开目光,道:“姑娘要带我到那儿去?” 黄忆如仰起娇靥,娇靥上犹带三分红晕,道:“可愿到峰顶走走!” 门人杰一点头,道:“走,看看点苍诸峰去!” 黄忆如羞涩一笑,出皓腕,伸玉手,抓上了门人杰的手,拉着他便走。 门人杰心神震动,眉锋微皱道:“姑娘别让孙不笑太难堪!” 黄忆如听若无闻,拉着他直向谷外行去! 适时,孙不笑与许常乐带着四名黄衣护法绕出了默林,那手儿相携情景,看得孙不笑目中妒火暴射! 许常乐一旁冷冷说道:“别忘了,这是教主的吩咐,再过几天,你就不只拉她的手了!” 孙不笑冷哼一声,掉头迳自行去! 这里,黄忆如拉着门人杰出了梅谷,两个人并肩拉手,踏着积雪小径,直上峰顶登去! 行走间,黄忆如忽地凄然一笑,道:“可惜!” 门人杰微愣说道:“姑娘,可惜什么?” 黄忆如幽幽说道:“此情此景,黄忆如一生也只有这么一次!” 门人杰心头一震,道:“姑娘,你是何苦……。” 黄忆如摇头说道:“我只是叹自己的命薄!” 门人杰双眉一扬,道:“姑娘,世间事白云苍狗,变化是很难预料的!” 黄忆如霍然转注,美目中包含的难以言喻:“你的意思是说……” 门人杰淡淡一笑,有意无意躲开了那令他心悸的目光:“姑娘以为许常乐与孙不笑还能活多久!” 黄忆如神情一震,道:“门大侠是要……” 门人杰道:“姑娘,那要看我此行的收获如何!” 黄忆如惑然摇头,道:“我不懂门大侠这话的意思!” 门人杰道:“我是说,假如我能证实‘扬州’卓府的那把火是贵教主放的……。” 黄忆如一惊忙道:“门大侠,不会的,绝不会!” 门人杰淡淡说道:“姑娘,我是说假如!” 黄忆如凄然摇头,道:“真要那样,我但愿门大侠此行毫无收获!” 门人杰叹道:“看来姑娘为贵教主牺牲的太多了!” 黄忆如悲笑说道:“门大侠,否则我无以报教主大恩!” 门人杰暗暗一阵感叹,没有说话! 黄忆如忽转话锋,道:“门大侠,我来得是否太快了?” 门人杰道:“姑娘是指……” 黄忆如道:“没给门大侠足够的时间进入二老所居小楼?” 门人杰摇头说道:“不,不算太快,只能说略嫌快了一些!” 黄忆如一喜道:“怎么,门大侠进去过了?” 门人杰点了点头,道:“是的,姑娘,我已经进去过了!” 黄忆如道:“可是那脚印……” 门人杰微微一笑,道:“姑娘,我在半途就腾身掠起了!” 黄忆如一怔,旋即美目凝注,道:“霜姐所说不差,门大侠好高的智慧!” 门人杰淡笑说道:“那是二位的夸奖!” 黄忆如道:“那么门大侠那略嫌快了一些之语……” 门人杰道:“使我未能及时看完要看的东西!” 黄忆如忙道:“门大侠要看什么东西而没能看完?” 门人杰微微一笑,遂把“养心阁”中所见说了一遍! 听毕,黄忆如皱了黛眉,道:“这么说,门大侠在‘养心阁’中并未见到二老?” 门人杰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黄忆如道:“门大侠也没有别的发现?” 门人杰摇头说道:“没有,姑娘!” 黄忆如道:“怪不得教主往年每月朔望总要带着少主到‘养心阁’去一趟,原来那儿有老夫人的像……” 门人杰道:“姑娘,往年二字何解?” 黄忆如道:“近几年来,我没见教主去过‘养心阁’!” 门人杰“哦!”地一声,道:“难道说贵教主变得连生身之母也不要了!” 黄忆如凄笑摇头道:“那谁知道,想必有什么原因……” 门人杰沉吟着点了头:“该是,该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抬眼接道:“姑娘可知道,那个署名‘逸’的人是谁么?” 黄忆如摇头说道:“不知道,听也没听过!” 门人杰道:“贵教二老定然知道……” 黄忆如道:“可能,只是谁又知道二老今在何处?” 门人杰双眉一扬,道:“必要的时候,我自有办法知道的!” 黄忆如神情一震,口齿欲动,欲言又止。 门人杰却又问道:“姑娘适才可是去了‘雪宫’?” 黄忆如微微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门人杰道:“可曾见着那卓空群?” 黄忆如摇了摇头,道:“没有,也没见着教主。” 门人杰“哦!”地一声,但没说话! 黄忆如香唇翕动,终于也自默然了。 就这么一路默默地登上了“中和”绝峰。 “中和”绝峰上,有一片平地,下临万丈深渊,由此眺望四周诸峰,一座座轰立,恍若擎天玉柱! 天风吹得人衣袂拍拍作响,也吹乱了黄忆如一头乌云秀发,门人杰忍不住低低问道:“姑娘,冷么?” 黄忆如娇躯一阵轻颤,摇了摇头,道:“谢谢你,不冷!” 口中虽这么说、娇躯却向门人杰偎近了几分! 于是,这峰顶,又陷入一份温馨的沉默中…… 突然,门人杰目闪冷电,抬手迳指,道:“姑娘,那由左数第三座峰头叫什么峰?” 黄忆如随口应道:“那是‘佛顶峰’!” 门人杰道:“姑娘可看得见?那‘佛顶峰’顶有个洞?” 黄忆如点头说道:“那儿是有个洞。” 门人杰道:“据姑娘所知,那个洞中可有贵教人居住?” 黄忆如摇头说道:“那是个‘风洞’,洞中罡风凛冽,没有人居住!” 门人杰道:“姑娘,着紫衣者,在贵教中是何职位?” 黄忆如道:“那是本教巡察。” 门人杰道:“姑娘,我刚才看见贵教一名巡察,手捧一盆东西进入了那罡风凛冽的风洞中!” 黄忆如一怔凝目眺望,道:“门大侠,不会吧……” 门人杰道:“难道我还会骗姑娘?” 黄忆如讶然说道:“据我所知,洞中罡风中人必僵……” 门人杰道:“难道没有停歇的时候么?” 黄忆如摇头说道:“据说没有停歇的时候!” 门人杰道:“那就怪了,难道贵教那位巡察是铁打的金刚……” 一顿,急道:“姑娘快看,他又出来了!” 黄忆如忙凝目望去,只见相距里许积雪厚厚的“佛顶峰”头,那看来如碗口般大小的洞口中,果然步履飞快地钻出个紫色人影,一闪没入洞边树林中。 当即她诧声叫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门人杰淡淡笑道:“事实上,姑娘亲眼看见了!” 黄忆如道:“可是那洞中的罡风……” 门人杰截口笑道:“也并未能僵了他!” 黄忆如道:“难道说洞中有罡风之语全属虚言?” 门人杰道:“那也未必,可能罡风有个停歇的时候!” 黄忆如道:“可是我听说……” 门人杰笑道:“姑娘,毕竟他大胆进了洞,又活着出来了!” 黄忆如道:“那就可能真如门大侠所说,罡风有歇止之时了!” 门人杰笑了笑,道:“姑娘,主要的是你我该猜猜他进洞去干什么?” 黄忆如灵动着一双美目,道:“门大侠以为他进洞去干什么……” 门人杰未答反问道:“据姑娘所知,贵教并未在洞中住人?” 黄忆如点头说道:“不错,那洞里的确没住人!” 门人杰道:“姑娘可记得,适才我说他手捧一盆东西进了洞?” 黄忆如点头说道:“记得。” 门人杰道:“姑娘也看见了,适才他出洞时两手已然空空!” 黄忆如道:“那表示他是特意将那盆东西送了进去!” “不错。”门人杰点头说道:“如今已知道他进去是特为送那盆东西的,那么你我再猜猜,那盆东西内盛的是什么东西?” 黄忆如摇头说道:“这就难猜了!” 门人杰笑了笑,道:“且容我来个大胆假设,那盆东西内盛的是饮食一类,姑娘,那是否表示洞中住的有……” 第二十二章 恨海情天 门人杰道:“是老人家,我不说了,只是,老人家,人生的际遇不定,有些事是不必耿耿于怀的!” 无名老人摇头说道:“人对不起我的事,可以不念,我愧对人的事怎能忘怀?” 门人杰道:“然则,老人家,你支撑多年至今,不该为的是你所要见的那人,而该是老人家的妻儿!” 无名老人点头说道:“是么,年轻人,我是该为我的妻儿!” 门人杰道:“那么老人家,请振作,别那么颓废、消极,我在离开这儿之前,总会想办法救老人家出去!” 无名老人忽地咧嘴一笑,道:“年轻人,你这是对我施恩?” 门人杰淡淡笑道:“老人家,我说我为的那本秘籍,你信不信?” 无名老人微一摇头,道:“我本该信,可是怪得很,我竟有点不信!” 门人杰笑道:“谢谢老人家,我还没有请教……” 无名老人截口说道:“想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 门人杰点头说道:“正是老人家,可愿赐告?” 无名老人笑道:“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年轻人,昔年的我已经死了,如今的我,我也不知道该姓什么叫什么?” 门人杰道:“老人家,我不敢奢求,不敢贪多。” “会说话,”无名老人笑道:“只想知道我昔年的名号?” 门人杰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我这个人很知足!” 无名老人笑道:“套来套去,终于被你套出来了,不过,年轻人,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要不然你就是费尽心机也别想套出我一个字……”顿了顿,接道:“年轻人,昔年的早不提了,我复姓诸葛,单名一个‘逸’字!” 门人杰心中一动,道:“老人家那个‘逸’字,莫非是飘逸之逸?” 无名老人点点头道:“正是,年轻人,你听说过?” 门人杰摇头说道:“正如老人家所说,当老人家早年成名的时候,我也许尚未出世,也许犹在襁褓中,听倒是没听过,不过,可能我看见过!” 无名老人讶然说道:“看见过?年轻人,你看见过什么?” 门人杰道:“老人家跟梅妪黎无垢黎前辈可有旧?” 无名老人身形一震,摇头说道:“年轻人,我不认识她!” 门人杰淡淡一笑,道:“我记得老人家曾说过,自己虽受过数次的骗,但却不愿意谎言欺人!” “年轻人,你好厉害!”无名老人轻叹一声,道:“那么,我承认跟她有旧。” 门人杰道:“这就是了,老人家,我在昔日‘香海三奇’中,查、古二老所居的‘养心阁’中,看见了三尊木像……” 无名老人讶然说道:“三尊木像?谁的?” 门人杰道:“便是当年香海三奇的!” 无名老人偶然说道:“你是指黎无垢、查明跟古桧?” 门人杰点头说道:“正是,老人家!” 无名老人偏着头想了想,诧声说道:“黎无垢已然去世,她雕有木像还有可说,查、古二人犹在人世,又留的什么木像?” 门人杰道:“这也正是我百思莫解之事!” 无名老人沉吟了一下,道:“年轻人,你往下说!” 门人杰道:“在黎前辈像前,有个紫檀木盒,那紫檀木盒里装的是黎前辈生前与人往来的书信,还有一些互诉相思的诗词。” 无名老人急道:“年轻人,你可曾翻阅那些书信、诗词?” 门人杰道:“我这个人生平不愿谎言欺人,看过了!” 无名老人道:“没人怪你,年轻人,那是谁给黎无垢……” 门人杰道:“老人家,是一个署名‘逸’的人,而那个‘逸’字……” 无名老人苍白的脸色中,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意,道:“跟我这个‘逸’字相同,可是?” 门人杰点头说道:“不错,老人家!” 无名老人道:“年轻人,那个署名一字‘逸’的人,他复姓诸葛!” 门人杰因早料到了八分,故未觉得有什么意外,道:“这么说来,那人就是老人家?” 诸葛逸叹道:“不是我,而是当年的诸葛逸,她这是何苦?我没想到她竟这么痴心?多少年了,她还留着……” 门人杰道:“老人家,真诚深情最感人,对一个女儿家来说,‘情’之一事是最值得珍惜最值得回忆的!” 诸葛逸身形倏颤,哑声说道:“可是对她来说,这‘情’之一字,是碎心断肠,只值得痛恨、悲怒,而丝毫不值得珍惜与回忆的!” 门人杰心中一动,道:“老人家,这话怎么说?” 诸葛逸道:“一句话,她对得起诸葛逸,诸葛逸对不起她!” 门人杰道:“老人家,我明白了几分!” 诸葛逸道:“年轻人,你想明白十分?” 门人杰道:“固所愿,但未敢请!” 诸葛逸点头叹道:“年轻人,你的一切竟跟我当年差不多,好吧,我让你明白十分,也不负你我在此相会这一段缘分……” 略一黯然接道:“年轻人,诸葛逸当年文武双绝,美男第一……” 门人杰点头说道:“这我可想象得出!” 诸葛逸淡然一笑,道:“你很会奉承人……” 门人杰道:“老人家,我句句由衷!” “好吧!”诸葛逸点头说道:“就算你是句句由衷吧……” 微顿接道:“年轻人,当年诸葛逸挟剑遨游宇内之际,巧遇了一位风华绝代、美压尘寰的巾帼侠女……” 门人杰道:“想必她就是‘梅妪’黎前辈!” 诸葛逸点头说道:“是黎无垢没错,但那时她不叫‘梅妪’,而叫‘香海玉女’!” 门人杰道:“可见黎前辈当时是多么美,多么孤傲高洁!” 诸葛逸道:“事实毫不为过,年轻人,她是当年世上的第一美人,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没把天下任何一个男人放在眼内!” 门人杰道:“错了,老人家!” 诸葛逸一怔说道:“年轻人,怎么错了?” 门人杰道:“该说是她只把一个人放在眼内,其实,不但是放在眼内,而且是放在那心灵的最深处!” 诸葛逸倏然而笑,道:“年轻人,你的确可人,提起这件事,我不但得意,而且骄傲,不错,她对我一见倾心,深陷情海,不克自拔……” 门人杰道:“世上多少俊彦奇男子,唯有老人家能赢得美人心,的确值得得意,值得骄傲,老人家对黎前辈想必也……” 诸葛逸那双失神老眼之中,闪耀着异样光彩,意兴飞扬地道:“年轻人,那还用说么?我对她的情爱,非笔墨所能形容,也不是口舌所能描述万一的……” 门人杰道:“老人家,倘能形容描述,那情爱就不够深了!” 诸葛逸将头连点起道:“不错,年轻人,一点不错,看来你对‘情’之一字……” 门人杰脸一红,心中也有点黯然,道:“老人家,我跟‘情’字无缘!” 诸葛逸目光一凝,道:“年轻人,我不信,你恰似我当年,我不信世上那些女儿家会对你不……” 门人杰截口说道:“老人家,就凭我这张脸么?” 诸葛逸一摇头,正色说道:“年轻人,情贵在心,倘那一个女儿家爱上你那俊美容貌,那爱便不够真,潘安宋玉不过皮囊一具,西施王嫱而今难免白骨两堆,年轻人,这道理你懂?” 门人杰点头说道:“老人家,我懂?” 诸葛逸道:“同时,我也看得出,你这张脸,不过是一张面具!” 门人杰心中一震,道:“老人家好厉害的眼力!” 诸葛逸倏然而笑道:“那么,年轻人,你对长者不够老实!” 门人杰赧然笑道:“我承认,老人家?我会老实的、容我稍时再说!” “行!”诸葛逸当头笑道:“老少对坐山腹里,谈笑畅述生平情,也一人生快事,没想到我在这儿能巧遇你这么一个可爱的年轻人!……” 一顿,立即接道:“年轻人,我们会山盟海誓,以月为媒,指花为凭,过了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难以形容美好的岁月……” 门人杰道:“老人家,恕我直言,苍天每每嫉佳事,恐怕好景难长。” “不错。”诸葛逸神色一转黯淡,点头说道:“年轻人,造物太以弄人,苍天太以残酷,就在我俩正欲联剑四海、并辔八荒之际,一封书信从天而降,它拆散了那一对,也从此为那一对带来了悲惨的一生……” 门人杰道:“老人家,一封书信?” 诸葛逸点头说道:“不错,年轻人,一封书信!” 门人杰道:“老人家,一封书信有这么大的力量!” 诸葛逸道:“它代表着无上的权威,你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门人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诸葛逸道:“那是出自诸葛逸严父手笔!” 门人杰“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老人家的……那封信想必是命老人家回家!” 诸葛逸点头说道:“正是,年轻人,他老人家正是要诸葛逸回家……” 门人杰道:“恐怕不单是对老人家的思念!” 诸葛逸叹道:“不错,年轻人,在我离家这段时期内,他老人家已经替我订了一门亲,那是他老人家一位至友的爱女,也是一位难得的绝代红粉、巾帼奇英,但年轻人,你知道……” 门人杰道:“老人家是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诸葛逸“哼!”地一笑,道:“那是我的心,我的人却未敢违抗父命……” 门人杰道:“这么说,老人家又成了亲?” 诸葛逸点头说道:“不但成了亲,而且还生了个儿子!” 门人杰“哦!”地一声,没说话! 诸葛逸道:“虽然成了亲,几年之后还生了儿子,可是我对她却毫无情爱可言,不但毫无情爱可言,反之我还痛恨她,于是我趁我那儿子弥月之庆、举家欢乐之际,孤剑单骑,偷偷地逃离了家……” 门人杰道:“老人家是在找黎前辈去了!” 诸葛逸点头说道:“正是,年轻人,我找到了地方,可是人去楼空,她已然芳踪缥缈,不知去向,连片纸只字也未留……” 门人杰道:“想必黎前辈已经知道老人家……” 诸葛逸点头截口道:“是的,年轻人,她定然是知道了,她定然是恨我负心,恨我薄情寡义,心碎肠断之馀黯然地走了!” 门人杰道:“从此老人家恐怕是搜穷三山五岳,遍寻四海八荒……” 诸葛逸凄然一笑,道:“天涯海角,我几几乎翻开了每一寸地皮,徒废了十几年岁月,找得我两须俱斑……。” 摇摇头住口不言! 门人杰道:“然而老人家终于在南荒碰上了查、古二老!” 诸葛逸点头说道:“是的,我徘徊南荒,只为找她,然而身心的疲累与憔悴,再加上南荒的瘴毒,使我一病不起,要不是被他两个碰见,我恐怕就要尸陈苗疆,骨抛南荒了……” 门人杰道:“于是,他二位把老人家带来了‘点苍’!” 诸葛逸道:“当时他两个告诉我了两件恶耗,一桩是家严因我的逃离家园,置妻儿于不顾,悲怒之馀,含恨去世,妻儿已不知去向,另一桩便是无垢也已病故多年,替我留下了个女儿……” 门人杰一震,道:“这么说,‘天香教主’该是老人家的亲骨血!” “正是,年轻人!”诸葛逸点头说道:“为了补偿对无垢的负心,我该好好亲近亲近我这个尚未见过面的女儿,于是,我来了,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这个女儿不但不记恨于我,反而亲自为我去毒疗伤,完全是个孝顺的女儿,这也证明无垢并未恨我,或者是她对女儿隐瞒了一切,可是,在我伤愈毒解,准备去找寻我的妻儿时,她突然变了……。” 门人杰道:“不但把老人家囚禁在此,而且还逼老人家交出什么秘籍!” 第二十三章 姐弟 只听座上白衣妇人黎傲雪笑道:“忆如,你好福气!” 黄忆如神情一震,红了娇靥,垂下头去:“禀教主,属下未敢……。” “天香教主”黎傲雪道:“没人说你怎么样!” 黄忆如忙道:“谢教主恩典!” 只听步履响动,随听许常乐在外叫道:“禀教主,二老到!” 黎傲雪扬声说道:“有请!” 随即缓缓站起,目注门人杰道:“闻人大侠,记住请当面问个真!” 门人杰尚未答话,许常乐已当先步入,身后,跟着二老查明、古桧,还有黎梅冷与西门霜! 查明等四人入目眼前情状一怔停步! 许常乐则快步直上,向着黎傲雪躬身一礼,退往一旁! 门人杰拱起双手:“二位前辈别来无恙!” 查明目光凝注,讶然说道:“阁下是……” 门人杰道:“查老忘了门人杰?” 黎梅冷脱口一声:“门大侠!” 举步奔了过来,但甫两步他便突然停下,星目凝注门人杰,满面疑惑神色! 西门霜神情微震,神色难以言喻! 查明则惊愣说道:“你是门人杰!” 门人杰微笑点头,黎傲雪突然笑道:“可也是那位实未被害的‘琴剑书生’闻人大侠!” 此言一出,四人皆怔,查明叫道:“什么?你,你也是那闻人美!” 闻人美点头说道:“如今我该叫闻人美了!” 查明怔住了,古桧突然叫道:“怪不得,怪不得他能让暗两个吃瘪,原来……” 那里,西门霜娇躯猛颤,飞快垂下螓首! 黄忆如忙走过去扶住了她! 适时,黎傲雪轻笑说道:“来人,给二老看座!” 一句话使得查、古二人定过了神,他二人并肩举步近前,微躬身形,齐声说道:“见过教主!” 黎傲雪答了一礼,道:“不敢当,二位师叔请坐!” 查、古二老各一欠身,坐于左右! 坐定,黎傲雪向着黎梅冷一手微抬,唤道:“梅冷,过来!” 黎梅冷迟疑了一下,举步直走过去! 黎傲雪却及时又道:“坐在胖叔祖身侧!” 黎梅冷神色一黯,道:“娘,我为什么不能站在您的身边?” 黎傲雪道:“娘叫你坐在胖叔祖身侧!” 黎梅冷头一低,轻应一声是,坐了下去! 黎傲雪抬眼一扫查、古二老,道:“二位师叔可知我金牌相请,所为何事?” 查明摇头道:“不知道,教主明示!” 黎傲雪道:“请闻人大侠说给二位听……” 转注闻人美一招手,道:“闻人大侠,请吧!” 说完了话,她缓缓坐了下去! 闻人美卓立座前,双眉微扬,目注查明道:“请前辈答我数问!” 查明道:“不敢,闻人大侠请只管问!” 闻人美道:“两位前辈适才由何处来?” 查明道:“我二人由‘悔过洞’来!” 闻人美微愣说道:“‘悔过洞’?” 查明点头说道:“是的,那是专供教中人悔过用的一处洞穴!” 闻人美道:“据我所知,二位是被囚禁的!” 查明双眉一扬,道:“谁说的!” 闻人美道:“贵教主座下黑侍孙不笑!” 查明霍地转注孙不笑,怒目而视,沉声说道:“孙不笑,你敢胡言乱语,败坏教主……。” 黎傲雪截口说道:“二师叔,我已骂过他了。” 查明怒态稍敛,没有说话! 闻人美道:“这么说二位是去悔过的,而不是被囚的!” 查明一点头,道:“正是!” 闻人美道:“二位何过之有?” 查明道:“我二人不该阻拦教主逐鹿武林,自知过错,所以自动到‘悔过洞’面壁悔过!” 闻人美道:“贵少主跟西门姑娘也是一样么?” 查明点头说道:“不错,他二人也是自动面壁悔过!” 闻人美双眉微扬,道:“这么说,如今二位并不反对贵教逐鹿武林、争霸宇内!” 查明说:“有为者应如是,我二人如今毫不反对!” 黎傲雪突然笑道:“闻人大侠,如何,我没有骗你吧!” 闻人美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查老,‘香海双奇’原是明是非,知利害的人!” 查明仰头笑道:“有逐鹿武林、争霸宇内之雄心,并不为过!” 闻人美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我不该管这闲事……” 黎傲雪道:“本来是,你那愿追随左右之语……” 闻人美截口说道:“教主,那要看你用什么手法……” 黎傲雪道:“我不说过么?要以德服人!” 闻人美道:“教主何德之有!” 黎傲雪微愣说道:“闻人大侠这话……。” 闻人美冷冷一笑,道:“一个大逆不道的人,妄言欲以德服天下,教主以为那可能么?” 黎傲雪道:“闻人大侠说谁大逆不道!” 闻人美仅手一指,道:“就是教主自己!” 查、古二老神情震动,黎傲雪脸色一变,道:“我怎么大逆不道了,闻人大侠可否……” 闻人美道:“‘佛顶峰’风洞中囚禁那位老人家是谁?” 查、古二老神情猛然一震! 黎傲雪勃然色变,但刹那间却又是一片可掬笑容,道:“看来闻人大侠是到‘佛顶峰’去过了!” 闻人美点头说道:“不错,我是去过了!” 黎傲雪道:“那么闻人大侠就该知道他是谁了!” 闻人美道:“老人家已然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了!” 黎傲雪笑道:“那就是,闻人大侠就该知道,我因他毫不为过!” 闻人美道:“他总是你的生身父!” 黎傲雪笑道:“先慈不以他为夫,我当然不会认他为父!” 闻人美道:“不认是一回事,你绝不该囚禁他老人家!” 黎傲雪道:“我有理由不得囚禁他!” 闻人美道:“我知道,只为一本秘籍,为了它能使你称霸宇内,你便不惜逆伦囚禁生身之父,这就是你的德,查、古二位明知此事而不闻不问,我不知道……” 查、古二人面有愧色,微微低下头去! 黎傲雪却突然一笑说道:“闻人大侠,别说那么多,你有什么打算,何不直接了当的说出来。” 闻人美道:“我本来要说,这两件事我要伸手管一管,而且我要告诉你,这一辈子你休想再得那本秘籍了!” 黎傲雪“哦!”地一声,道:“那为什么?莫非他已经给了你。” 闻人美冷冷说道:“老人家已然仙逝了!” 查、古二老震身跃起,砰然一声又坐了下去,身形剧颤,低下头去,似甚为悲痛伤心! 闻人美冷冷一笑,道:“二老,既有如今,何必当初?” 查明猛然抬头,神态怕人,刚一张嘴,碰上的,是定过神来的黎傲雪的一双目光,他机伶一颤,又垂下头去! 闻人美看得清楚,冷然说道:“查老,你有什么话要说?” 查明身形一震,抬头木然说道:“我没有什么话要说!” 闻人美冷笑说道:“这就是‘香海三奇’!” 查明身形再颤,又垂下头去! 黎傲雪突然说道:“闻人大侠,你莫非要管我黎家的事?” 闻人美冷冷说道:“那并非单是你黎家的事!” 黎傲雪不但毫无悲痛色,反而笑道:“难不成也跟你闻人大侠有关!” 闻人美道:“你说对了,他老人家也是我的生身父!” 查、古二老猛然抬头,叫道:“闻人美,你怎么说?” 闻人美道:“他老人家也是我的生身父……” 接着,遂把所知道的说了一遍! 听毕,查、古二老楞在了椅子上,半晌才听查明喃喃说道:“原来你就是‘残大师’的传人,闻人琼的儿子……” 古桧也喃喃说道:“这叫什么?这叫什么?” 忽听黎傲雪一笑说道:“这敢情好,当世第一的‘琴剑书生’原来是我的弟弟……” 闻人美冷冷说道:“你也认我是你的弟弟!” 黎傲雪突然泣下,悲声说道:“弟弟,姐姐知过了,我从此打消争霸武林的念头,也要到‘佛顶峰’去,到老人家面前长跪忏悔……” 闻人美着实为之一怔:“你那么快就知过了?” 黎傲雪悲声说道:“弟弟,咱两个的母亲同被遗弃,你却认他为父,姐姐我为什么不能忍?弟弟……” 突然止住悲,又道:“容我到老人家面前长跪悔罪,接葬老人家后,你我姐弟再行亲热,常乐、不笑!” 许常乐,孙不笑忙躬身应声:“属下在!” 黎傲雪道:“香烛侍候,随我到‘佛顶峰’去!” 许常乐、孙不笑应声待下传令,自有一十二金钗准备去了! 黎傲雪说完站起,目注闻人美道:“弟弟,咱们走!” 说着,袅袅行下座位! 第二十四章 为他人做嫁衣裳 黄忆如答应着站了过去。适时,纱窗上两个人影站起,跟着,门开了! 黄忆如不安地进了门,半俛螓首,浅浅一礼! 闻人美,令狐奇连忙答礼,举手让座。 黄忆如一边称谢一边说道:“有些话,我想跟闻人大侠谈谈……” 令狐奇不愧老于世故,一点即透,当即笑道:“兄弟,你跟黄姑娘谈谈,我找李沧如聊天去!” 他不等闻人美有任何表示,迳自开门而去! 黄忆如的脸上刹时添了三分红热! 坐定,闻人美含笑问道:“黄姑娘有何教言?” 黄忆如心中一跳,道:“听说闻人大侠明早就要下‘点苍’?” “是的!”闻人美点头说道:“我要赶快到南荒去取回那本秘籍。” 黄忆如道:“但不知闻人大侠何时返来?” 闻人美道:“我总会在约期之前赶回来的,怎么,姑娘有事么?” 黄忆如点了点头,道:“是想托闻人大侠一件事!” 闻人美道:“姑娘请说,闻人美能力所及,无不全力以赴!” 黄忆如道:“多谢闻人大侠,我想请闻人大侠从南荒带点东西回来!” 闻人美道:“姑娘要带什么东西?” 黄忆如道:“闻人大侠可听说过一种叫‘忘情草’的药物?” 闻人美呆了一呆,道:“闻人美胸罗浅薄,没听说过这种药物……” 黄忆如道:“这种药物一日之间叶色数变,独南荒有之,但若移植他处,无处不能活,故称之为‘忘情草’!” 闻人美点头说道:“好名字,姑娘,它长得什么模样?” 黄忆如道:“高仅数寸,叶呈心形,旁有细齿,嗅之有异香,闻人大侠但请视一日叶色数变者摘之!” 闻人美点头说道:“这容易,只是,姑娘需用这药物,莫非有……” 黄忆如截口说道:“是我霜姐姐,她必须尽快服用此种药物,否则只怕她难再过三年……” 闻人美大吃一惊,急道:“怎么,是西门姑娘害了什么病……” 黄忆如点头说道:“是的,闻人大侠,她害有难医的心病!” 闻人美一怔,随即目闪异采,道:“姑娘,你这是……” 黄忆如淡淡说道:“闻人大侠,我说的是实话,没人比我更了解她,她孤傲高洁,外柔内刚,若不让她服用‘忘情草’及早忘情,治愈她的心病,只怕她会忧郁而……” 住口不言! 闻人美神情激动,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忘情草’真这么灵么?” 黄忆如道:“我听说很灵验。” 闻人美道:“她有服这药物的必要么?” “当然。”黄忆如道:“否则我不会来求闻人大侠,她跟我情同姐妹,我不忍看她困于心病,更不愿看她折磨自己至……” 闻人美道:“姑娘,她似乎不必如此!” 黄忆如道:“闻人大侠,每个女儿家有每个女儿家的想法,尤其对这方面!” 闻人美道:“难道没别的法子可治么?” 黄忆如道:“不能说没有,有道是‘解铃还得系铃人’,又道是‘心病还得心药医’,可是怪得很,她自己不愿……” 闻人美道:“姑娘,那为什么?” 黄忆如道:“闻人大侠,人人都喜爱夜空明月,试问有谁摘得下?” 闻人美道:“那是因为……” 黄忆如道:“高不可攀!” 闻人美淡然说道:“月若有知,必为世人这种想法垂泪!” 黄忆如道:“这是霜姐自己的想法!” 闻人美微一点头,道:“还好!” 黄忆如道:“还有,她认为她自己始终站在暗阴里!” 闻人美凝目说道:“姑娘,这话……” 黄忆如道:“她爱月,但那月儿却吝于一洒冷辉!” 闻人美道:“姑娘,这也是她自己的想法?” 黄忆如点头说道:“不错,闻人大侠以为然否?” 闻人美微一摇头,道:“我不愿作违心论,不然,姑娘。” 黄忆如美目一睁,忙道:“闻人大侠,真的?” 闻人美道:“闻人美从不作欺人之言。” 黄忆如喜极,急道:“那么……” 闻人美道:“姑娘,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黄忆如脸色一变,道:“这么说,月儿非吝洒冷辉,实因有圆缺!” 闻人美叹道:“是以,姑娘,乌云遮月,若之奈何?” 黄忆如道:“果然被霜姐料中了!” 闻人美微愣说道:“姑娘,西门姑娘料中了什么?” 黄忆如道:“世间女儿心!” 闻人美摇头说道:“姑娘,闻人美不是糊涂人,也非贱丈夫,那不能一概而论!” 黄忆如忙道:“那么……” 闻人美道:“姑娘,闻人美心已灰、意已冷,更已选定今后路径,何敢再累他人?” 黄忆如娇躯微颤,哑声说道:“那么,请闻人大侠务必带‘忘情草’返来!” 闻人美道:“姑娘,非带它回来不可么?” 黄忆如道:“闻人大侠忍心让她九泉之下也哭泣?” 闻人美机伶暴颤,默然不语,半晌始叹道:“她这是何苦……” 黄忆如道:“非一朝一夕事,恐怕连她自己都糊涂!” 闻人美道:“姑娘具悲天悯人菩萨心肠!” 黄忆如道:“倘得救人一命,黄忆如情愿自入地狱!” 闻人美一震,动容叹道:“姑娘具如此心肠,闻人美岂敢独如铁石,姑娘,此次南荒之行,返来必携‘同心花’……” 黄忆如娇躯暴颤,流泪说道:“多谢闻人大侠,有这一句话也就够了,闻人大侠请早安歇,黄忆如在此谨祝一路顺风,早去早回,莫令我那霜姐望穿秋水,告辞了!” 言毕站起,浅浅一礼,转身而去! 闻人美忙答一礼,道:“姑娘好走,恕我不远送了!” 黄忆如人已出了“听风轩”,站在夜色里,她那香唇浮泛起一丝安慰的笑意,但跟着盈眼而出的是两行清泪……。 ×      ×      × 第二天一早,闻人美跟令狐奇没惊动任何人,冒着寒风,踏着积雪,穿越迷蒙的云雾下了“点苍山”! 说是没惊动任何人!但在梅谷里,两个不同的处所,却有两对眼睛目送那颀长人影消失在云雾里! ×      ×      × 日出,日落…… “点苍”的雪,又厚积了不少! 有人在“梅谷”之上那“中和峰”顶盼望,但却并未见有人上得“点苍”,那也就是说,不但闻人美跟令狐奇还没有回来,而且在这一段日子里“梅谷”平静得出奇! 这一天,那日月不断,站在“中和峰”顶盼望的西门霜,突然向山下凝目,然后带着难言的惊喜,飞一般地掠下了峰顶,但是,出人意外地,她没有声张! 那两位,闻人美与令狐奇风尘仆仆地上得“点苍”! 甫进“梅谷”,立被守望人发觉,号角一声,满谷皆动。只见“梅谷”中人影闪动,飞一般地奔向了谷口! 那是查、古二老、“天香四凤”、“十二金钗”、诸巡察、诸堂主、还有教中灰衣弟子! 独不见黎梅冷、总巡察常春英与众黄衣护法! 一见面,查明哈哈大笑:“二位,辛苦了!” 令狐奇道:“二老这是存心令人不安!” 笑声中,闻人美第一句便问:“二老,梅冷呢?” 查明带笑说道:“在‘雪宫’里舒服呢,我没让他出来,自你二位出去后,我就一直没让他出‘雪宫’一步!” 令狐奇道:“想来很是平静!” 查明点头说道:“不错,毫无风吹草动!” 闻人美适时又问:“查老,‘飞云堡’李堡主父女呢……” 查明道:“我留之不住,回去了,走了三天了。” 闻人美“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也没跟别人打招呼。众人拥着他两个进了“雪宫”,黎梅冷带着常春英与两名黄衣护法恭迎多时,老远地黎梅冷便飞步而至。 黎梅冷道:“舅舅,您回来了,找到那本秘籍没有?” 闻人美含笑点头:“找到了,你瞧!” 探怀摸出一本小绢册递了过去! 黎梅冷接过那本秘籍双眉一扬,道:“舅舅,我恨不得扯了它!” 闻人美道:“梅冷,它是武林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黎梅冷道:“可是它却害得我娘……” 古桧一旁截口说道:“没有它也救不了你娘!” 黎梅冷目光一凝,道:“舅舅,您真要把这至宝给那妖……” 闻人美道:“不给她行么?” 黎梅冷道:“您为什么不在救了我娘后,再把它夺回来?” 闻人美摇头说道:“我不打算夺它,但我却要留下她!” 黎梅冷一怔,旋即失笑。 笑声中,闻人美忽道:“查老,我想跟二位单独谈谈!” 查明一点头摆了手:“你们各干各的去!” 他这一声令下,刹时走个精光,便连黎梅冷也被送进了寝宫,西门霜临走有点幽怨,因为闻人美始终没跟她打招呼,黄忆如也有点诧异,可是她没机会说话,如今,这儿就剩了闻人美、令狐奇、查、古二老四人。 沉默中、查明先开了口! “闻人大侠,咱们谈什么?” 闻人美道:“查老,明天就是月圆之夜!” 查明点头说道:“想想令人紧张,也大为兴奋!” 闻人美道:“这是人之常情,查老,我说过,绝不容她三人走出雪宫!” 查明道:“这个我知道,你的意思是……” 闻人美道:“我想跟二老研究一下,她为什么选在雪宫换人!” 查明眉锋一皱,道:“这个我老兄弟俩,自你走后一直想到如今,当然,她绝不想死,但是‘雪宫’里没她可仗恃之处!” 闻人美摇头说道:“查老,事实上定然有!” 查明点头说道:“不错,但我兄弟俩想不出……” 闻人美道:“我想起了一件事……” 查明忙问道:“什么?” 闻人美道:“记得她有一个很长时候闭宫坐关!” 查明一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闻人美道:“查老可曾听说过,坐关有那么久的么?” 查明霍然说道:“没有,那么你以为……” 闻人美道:“该是她居安思危,有先见之明,在闭宫这段时期,在‘雪宫’安置了什么日后足以使她仗恃脱身逃生之物!” 查明猛击一掌,道:“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古桧一旁说道:“要人人都想得到,世上就没有智愚之分了!” 查明横了他一眼,道:“老二,你少说风凉话!” 古桧道:“这可是实情!” 查明气得一掀眉,但没理他,望着闻人美道:“咱们是否该利用这一日夜的工夫找找看!” 闻人美点头说道:“当然要找,但请别惊动别人!” 查明愕然说道:“那为什么,人手多,不好找么?” 古桧冷冷说道:“可也最容易走泄消息!” 闻人美笑道:“古老替我说了!” 查明向着古桧一瞪眼,道:“算你是个上智,行么?” 古桧笑道:“当然行,那还有不行的!” 查明“呸!”地一声,道:“老不害羞!” 人老童心在,闻人美与令狐奇不禁失笑! 笑声中,闻人美道:“眼下咱们有四个人,每个人负责找寻一方,要仔细,别放过每一个角落,三个时辰后在这儿碰头!” 查明一点头,道:“使得,我往东去!” 话落,他迳自转身而去! 古桧道:“我往西去!” 说完,他也走了。 最后,闻人美跟令狐奇,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地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