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女重生记》 第1章 楔子 楚归旋在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中醒来,这疼痛分明来着她正被分开侵入的两腿之间!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双手已经奋力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腾起一脚踢了过去,厉声怒喝:“该死的混账!” 她身上的男子不禁一怔,身形微微避闪,但在愕然之下还是被踢中了右臂,男子沉眸愠言:“归旋,你说什么?!” 男人的声音如冷玉击石,清冽之中带着隐隐慑人的威严。这熟悉的声音却如晴天霹雳般让夜归旋浑身颤抖不已,她竭力瞪大眼睛想看清对面男人沉在模糊光影里的容颜。 ……眼前的一切仿佛一点点从幻化中分明,鸳鸯枕、龙凤被,凌乱摆放着的喜服,虹霞敷金轻彩勾绘的百子帐,帐外一对红烛在隐隐跳跃摇泪,整个世界一片明艳又旖旎的红,只有鎏金掐丝珐琅牡丹纹香薰内徐徐散发着淡然如梦清幽入骨的逸梦悠香。 对面的男人披着墨玉般的长发,俊雅英挺的五官在乌发映衬下勾魂摄魄般深邃流丽。他此刻裸着身,却有如月华般神秘而清贵无匹。对呀,她的湛霄哥哥在成为威震天下的悍血杀将前,曾是清逸风流誉满京城的月华公子呢。 她一定是在做梦!梦里重回到她和慕湛霄的新婚之夜。可是,梦里应当是不会感到痛的啊? 对面的男人见她痴痴不语凝望着自己不由微微蹙起了眉,按下心中的不悦和声询问:“归旋,是不是方才弄疼你了?” 她忽然扑上紧紧抱住了他,在他讶然的目光中低下头对准结实光洁的肩头狠狠一口咬下去! 慕湛霄不禁又惊又怒,倒吸一口气推开了她冷声斥道:“你到底在胡闹什么!” 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不是梦呢,他居然也会痛! 见她这个样子,他的神色微微一变,闪电般地伸手扣住她的臂膀正要仔细询问,却不防被她仰起头一下子吻住了唇。 双唇相触一刹,楚归旋心头猛然一跳,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袭了上来。他们上辈子这样过吗?也有几次吧。可每次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碰碰她唇,温柔而敷衍。她不甘心,这一次她想要得更多!她不知道该怎样做,只是留恋不舍地轻噬吮吸,伸出舌尖轻轻勾舔他的齿关。 他垂眸未动,修长有力的手握在她臂上,没有收紧也未曾垂下。 她将他压倒在绣着并蒂花开的喜床上,他和她的长发绕在一处比缠枝的莲花更艳。 “阿旋”他终于出声低问。 这许久未被人叫起的幼名让她顿了顿,然后低下头,双唇继续蜿蜒在他坚实起伏的胸前。他屏息片刻,忽然握紧她的肩膀推开了她。 归旋潋滟的双目已经收敛了泪水,却依然如深秋澄湖般薄雾弥漫,湿润浓黑的羽睫上似乎还凝结着露珠般的轻颤和痛意。 他的心亦是一颤,骄横跋扈任性恣意的楚归旋何人见她哭过?除了几年前他抱着她离开云州城的那个雪夜。 他眼眸闪了闪,声音却愈是清冷生寒:“归旋,到底怎么回事?!” 楚归旋不禁笑了起来,他还是这样,越是心乱越是强迫自己清醒冷静,真是讨人厌的性子!只可惜她上辈子了解的太晚了! “湛霄哥哥,嫁给你我很开心。” 慕湛霄不禁一愕,接着如玉般冷凝的面容竟缓缓浮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红润。 她又想去亲他,却被他冷静的手按住不能动弹。 “……我真的很开心,高兴得都哭了,昭明哥哥,你开不开心?” “昭明”是他的字,只有在她懵懵懂懂的小时候时才这么叫过他,那时候他的性子是极和气的。 可惜,眼前这张俊雅绝伦的面容依旧那般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丁点开心或是不开心的样子,只是握着她肩膀的手稍许放松了些。她趁机靠过去腻着他,胳膊和腿都缠在他的身上,他是她的夫君,就该被她赖着不放。当初她倔强高傲又怕他讨厌,现在?谁也挡不住她这么干! 慕湛霄被她弄得有些啼笑皆非,板着脸训道:“越来越任性了。好了,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归旋暗暗吐舌,又在训她,她才不怕了呢! 她依言乖乖睡下,身子却很不乖地动来动去,手探入锦被之中貌似无意地碰到那个依旧火烫坚硬的物什,身子僵了僵,微微一让,她却就势一把握住。 轰地一下浑身滚烫!不想她竟然会……归旋虽然素来胡为放肆,却何曾这般荒唐过? 归旋抬眸朝他甜蜜无邪地一笑,纤纤玉嫩的手指在暗处轻描,可恶地勾摹在柱身和玉.囊之上,她蹙起眉很是烦恼地说:“ 哥哥哪里都好看,就这个物什丑陋吓人得紧,不如不要了吧。” 慕湛霄不禁又是气恼又是好笑,按住她的手咬牙道:“归旋,别闹。” 他覆着薄汗的额真是好看,她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拨开沾在上面的黑发,望着他的眼睛问:“阿旋,就像以前那样叫我阿旋好不好?就像那晚那样一直抱着我好不好?” 他猛地倾身吻住了她。 他的吻和她的吻不同,亦和他的人不同。狂野、贪婪、放肆、渴求……犹如最原始的兽。他激狂的唇肆虐在她馨香如蜜的柔唇贝齿间,咬住柔嫩的小舌,发了疯地吸吮。盖在两人身上的锦被被扔下了地,修长有力的大手在她晶莹如雪肌肤上蹂.躏出片片艳丽的红痕。 她又是甜蜜又是痛苦的轻吟,这声音如最烈的酒般烧得他欲死欲癫。他的手指来到羞涩紧闭的腿间,急切地揉摹着那一片滑腻媚诱之地,哑声问:“还疼不疼?” 他还记得她方才不停挣扎躲避的样子。 归旋抬首道:“疼,湛霄哥哥,我想要你。” 眼眸深处瞬间似有光彩夺目的火花乍然燃起,可如墨的眸却愈深愈暗。双手猛然用力劈开她无助的双腿,利刃挺身而入—— “啊——” 撕裂般得痛苦再度袭来,这痛这般分明又欢喜: 原来,这真的不是一场梦!!! 第2章 侯门 吴婆子一路小心谨慎地跟着杜嬷嬷沿着曲廊往里走,她抬眼看看前方收眉敛声的杜嬷嬷心里不禁更是忐忑。 现下刚过白露,天气甚是温朗爽利,吴婆子倒无端端感到有些子发冷。 这可是威名赫赫的靖安侯府呢! 她因为有些祖传的秘诀手艺,也曾出入过一些个高门大户,不过那些哪能和这靖安侯府相比啊?靖安侯府既是候府也是相府亦是帅府,这真真是亘古未有的奇闻! 话说上一辈的老候爷文韬武略卓荦奇伟,他本是世袭宗子,本无需参加科考,可他偏生去了。结果二十三岁折桂、二十七岁入阁,三十六岁拜相,真是位极人臣、一代风流。 可接下来这位小侯爷就更不得了了,从小便聪明绝顶清逸如玉更胜乃父,不到二十便誉满京城,原以为他会和老侯爷一样从文为官、再成一代贤臣。谁知嘉元之乱后他竟投笔从戎,犹如横空出世一般出现在世人面前,斩叛王于七闽、驱白狄于翰海,硬生生挽大魏将倾之大厦,夺回了沦落胡虏的半壁江山。皇上念其功德,欲封其卫王,这可是大魏上百年来第一个异姓王!不想竟被其坚辞拒绝,乃言:“湛霄只愿盛世为臣,不愿乱世封王,万望皇上成全。” 皇上闻言垂泪,昭文天下彰其忠义,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并赐丹书铁劵,上刻“天赐上将,国之大幸,丹书铁券,传于万世,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而此时,这位少侯爷年仅二十四岁。 这样一位人物,在大魏子民心中简直有如神明一般,让人又敬又慕又有些怕,没曾想她今儿居然有缘得进府邸。 想到这儿,吴婆子忍不住又偷偷抬眼把这候府四下打量了一番。 只见这侯府并不如想象中雕栏画栋、富丽堂皇,反而有一种疏朗简朴、开阖自然的气势。庭台楼阁都修建得高大宽敞,院中虽也有假山池湖,但并不如时下惯常的园子那般弄得精奇曲折、纡回不尽。 远远望去拱堤枫柳、亭台点缀、蓝天映水、白云飞游,就像在某个天气晴明的秋日与友结伴去郊外游湖不意间得见的景色,让人一见便心境豁然。 吴婆子虽是女流,可自幼也读过些书,这些年出入高宅豪门也算得见多识广。她暗暗觉着那些个富贵人家把园子造得精巧奇工、富丽幽深虽然好,但并不算顶好,而像眼前这样,明明是出自人手,却宛若天成的才真真是妙! 吴婆子看着看着便出了神,不知不觉被带到了一处幽静雅致的院落前,院前拱门题了几个字:雪融香初居。想来这定是侯府女眷的住处了。吴婆子正待张口相询,却见从院中里急匆匆跑出一个俏丽娇美的婢女,只见她结着双挂髻,髻上压着两只新颖美妙的蝴蝶簪,上穿粉黄色交领短襦,下系浅碧色纱罗裙,耳侧一对紫晶坠儿晃晃闪闪甚是耀眼夺目。这一见便是个上等丫鬟,衣饰打扮竟比寻常殷实人家的闺女精致得多。 那婢子还没等杜嬷嬷说话便急切切开口道:“嬷嬷怎么才回?夫人都等老半天了!” 杜嬷嬷回头瞧了吴婆子一眼,和声笑道:“请吴妈妈快些随我进来吧。” 吴婆子忙点头称是。 三人匆匆入内。 进了厅,只见青竹摇曳的漏窗前一坐一站有两名妙龄女子,瞧清她们的模样,不由把个吴婆子看傻了眼。 且说站着的这位,十八、九的年纪,身姿纤修眉目清丽,身着一袭弹墨绫长裙,外罩兰色长背心,腕间带着一对白玉镯子,发上插了一支雅致精巧的嵌宝翠银簪,虽衣饰素淡,却格外秀雅娉婷。吴婆子看她衣着打扮像是侍女,可这气质举止,她见过好些个官家小姐都及不上。 而一旁坐着的那位女子好似更年轻些,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吴婆子进来时她正微微斜倚在身边的紫檀几上看书。她穿着一袭素绫描梅广袖长裙,玉带束腰,乌发松松挽了个流云髻,只用一抹非绸非绢溢彩莹光的发带束着,除此之外通身上下再无一点饰物。 不过她哪里还需要什么珠翠宝饰呢?吴婆子虚活了四十多岁竟从没见过这样的容色人物,哪怕是在画中! 吴婆子瞠目瞧着她,冲到喉边的“夫人”二字硬是张了几次口也没喊出来。 这哪里是什么“夫人”?分明还是个娇慵纯真怠于梳妆的闺中少女。可那气度风华又如云中仙子一般,有种说不出脱俗飘逸、雅韵翩然。 杜嬷嬷上前一步道:“夫人,您要找的人请过来了。” 这时,那女子抬起眸来,羽睫一动、流光潋滟。顿时,画中的美人活了,可她眸光所及之处,却让人忘了呼吸更忘了反应。 她只略略打量了吴婆子一眼,微微一笑道:“您就是吴嬷嬷?” 这盈盈一笑如清霞映初雪惊得吴婆子如大梦乍醒,回过神来忙跪下不迭道:“夫人万福,正是老身。” 那女子含笑道:“吴嬷嬷不用客气,快快请起。杜嬷嬷,请吴嬷嬷坐。” 杜嬷嬷上前扶吴婆子起来,微笑道:“这是我们少侯夫人。” 靖安侯府一门双杰,父子封侯,所以府内人称靖安候慕涤生为老侯爷,而靖南候慕湛霄为少侯爷。 吴婆子心里又是一惊,原来她便是靖南候爷的夫人。听闻这位少侯夫人原是一代名将楚云天的孤女,楚帅与少侯爷原有师徒之谊,嘉元之乱楚帅为国捐躯,少侯爷感念师恩迎楚门孤女为妻,此事曾在京中传为一时美谈。今日一看果然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吴婆子见她温文有礼、神色柔和,心中更是好感倍生。她又向那少侯夫人福了福道:“多谢夫人。” 那女子清铃般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嬷嬷无需多礼。听闻嬷嬷有家传绝学善辨处子,此次请嬷嬷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吴婆子精于妇科保养又会些闺中秘术,是以时常出入高门内宅,却万没料到她竟然会提起此事,当下按住心中的惊疑道:“老身不敢,听凭夫人吩咐。” 那女子唇角又是一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娇美无匹的微笑:“那好。书卿,你去把人带过来。” 她身边那名站着的秀雅侍女领命出去。 接着这位少侯夫人便不再言语。有人给吴婆子奉了茶,吴婆子称谢接过,也不敢喝,只是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不多时,书卿便领了一名年轻女子进来,也是婢女打扮,衣饰普通身段窈窕、微垂着头,有着一头轻盈秀丽的长发。 书卿道:“夫人,人带过了。” 那婢女忙弯腰行礼:“见过夫人。” 少侯夫人安然端坐眉目不动,过了一会,轻轻一晒道:“你先抬起头来。” 那婢女愣了愣,依言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她身姿婷婷容貌清秀,虽不十分貌美,但一双水盈盈的眼眸如娇花照水一般,娇怯间别有一股婀娜婉转的韵致。 少侯夫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低声道:“奴婢春静。” “春静?”她点了点头,“好名字。谁帮你取的?” 春静答道:“奴婢原本姓宛,本名就叫.春静。后来入府时徐夫人说这名字挺好,就让我接着叫这个名。” “这么说你原本是伺候徐夫人的?怎么又跑去伺候少侯爷了?” 春静答:“回夫人话,上个月末少侯爷房里的妍秋姐姐放出去了,徐夫人拨我过去伺候。” 少侯夫人闻言又是缓缓一笑,“如此说来昨儿夜里伺候少侯整晚读书的便是你啰?” 那婢子猛然一惊,抬头看了眉目不动的少候夫人一眼,慌忙跪下道:“夫人恕罪,奴婢糊涂,昨儿我也不知怎么了,伺候侯爷读书时竟然不知不觉在书房里睡着,一觉醒来天就亮了……” 少侯夫人笑容一敛,清艳绝伦的脸上顿时寒霜凝结:美得摄人、更冷得慑人!“胡言乱语!侯爷夜间读书从不要人伺候,何用你一旁候着?” 那婢子更加慌乱,“奴婢糊涂,奴婢不知规矩……请夫人责罚……” 当日她奉了茶点进去,少侯头也没抬只说了句“放下”。她放下茶点便退出在帘外侯着,谁知侯爷竟一夜安静无声,她不知不觉间居然在书房外间睡着了。 少侯夫人看着堂下柔弱动人瑟瑟不已的女子,以及她低垂颈后那段玉质般白皙的肌肤,嘴角噙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说什么责罚?红袖添香、海棠春睡,倒也是一段风流佳话。你且说实话,我替你做主给你个名分就是了。” 那婢子猛然抬起头来,大声道:“绝无此事,请夫人明察!” 少侯夫人唇角更弯,目光却平静无波地看着她,“绝无此事?那是得明察一下,吴嬷嬷,你看呢?” 被忽然点名的吴婆子这才回过神来,过了半响,有些结结巴巴地说:“这……回夫人话,我看这位姑娘身段样貌……应当、应当还是……” 少侯夫人打断她的话,“不要和我说应当,我要明确无误!是,还是不是?” 吴婆子一时语诘,过了片刻,呐呐道:“若要明辨是否还是完璧,需脱衣细细查看。” 少侯夫人剔了剔眉,温文一笑,“那就查看查看吧。” 吴婆子不由又是愣住,这少侯夫人只说“查看”,又没说“带下去查看”,难不成……她回头看了少侯夫人一眼,咬咬牙走到那名婢女面前,低声道:“春静姑娘,得罪了。” 说完她便弯腰去扯那婢女的腰带。 婢女春静一直跪在那处,瞪大眼睛痴痴看着不远处端坐安然美丽绝伦的少侯夫人楚归旋,直到吴婆子伸手来扯她的腰带,她方才像忽然醒悟似的弹了起来,又羞又愤地大声喊道:“夫人不可……我和侯爷之间清清白白绝无苟且,求夫人明察!” 楚归旋依旧面色如水雅韵翩然,只是在听她喊“我和侯爷”之时微微蹙了蹙眉。 她和侯爷? 重点不是她自称为“我”,重点是除了她楚归旋,任何女人和侯爷这么并排联系在一起怎么都听着这么别扭? 杜嬷嬷上前按住春静的肩膀淡淡道:“既是清白那就让吴嬷嬷查看查看吧。” 说着便对吴婆子使了个眼色。 吴婆子又上前伸向她的腰带,柔声道:“姑娘莫怕,我手轻……” 春静狠狠一把推开她,厉声道:“别碰我!”说着便挣开杜嬷嬷的钳制向少候夫人这边猛地冲了过来,“夫人,不要,我当真是冤枉的……” 书卿和那名俏婢可人上前拦她,杜嬷嬷和吴婆子也上前来拉扯,婢女春静像疯了似的反抗,可人和杜嬷嬷的脸上被猛地抓出几道血印。楚归旋眸光骤然一寒,冷声道:“力气大是不是?可人,去喊几个力气大的来!” 可人气红了脸,狠狠瞪了一眼被众人拉住的春静,扭头快步跑了出去。 不一会,她便带了一老二少三名家丁过来,三人进房看见这幅场景不禁都傻了眼。 可人大声喊:“还发什么愣,快去把那个小浪蹄子给我按住!” 家丁们呆了呆,轰地一下冲上前把那名尖叫不已的婢女擒住举起又按倒在地上。 婢女柔弱的躯体像脱水的鱼般绝望惊骇地扭动,吴嬷嬷被推了一把,颤颤巍巍走上前伸出了手,那婢女忽然抬起了头,原本水盈盈的眼中似乎渗出了血!吴婆子心头又是一颤。旁边的杜嬷嬷冷声道:“还磨蹭什么?还不动手!” 那婢女竭力扭过头望着那边凄然叫道:“不要,夫人,不要——” 吴婆子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对见彼端少候夫人潋滟夺人的眼睛。 她依然静静坐在那里,依然如画中仙子一般,那么的美,那么的无欲无邪。 第3章 妻室 吴婆子抹了把汗从那婢子赤.裸的两腿之间抬起头来,颤颤道:“……夫人,春静姑娘还是完璧之身。” 室内安静无声。 地上,婢女春静空洞而麻木地睁着眼睛。吴婆子心下不忍,悄悄帮她提起裤子系好衣裙。 三名家丁趁机贪婪地偷偷多看几眼。 杜嬷嬷、书卿、可人默然不语脸上神色不明。 楚归旋静静等吴婆子做完,秀眉轻轻一轩,朗声道:“大家可都听清了?春静完璧如玉,”她的目光从三名家丁身上徐徐划过,缓缓道:“……你们可有人愿意娶她?” 三人不由全都愣住,待反应过来心中顿时如蚂蚁乱咬。这般漂亮的媳妇原本想都难想,可偏偏方才都给人看过了……一想起方才那白嫩嫩的双腿和那中间……三人心中更是七上八下火烧火燎,两人还在犹豫,一名面色黧黑的汉子已经上前一步,结结巴巴道:“夫、夫人,我愿意!” 楚归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对着容色绝丽的少候夫人心中一乱,不由低下头道:“我……我叫阿中,在花房干活。” “你既愿意娶她,就当好好待她,若因今日之事欺辱于她,我定会严惩不饶!” 阿中呐呐点头,“是、是,夫人放心。” 楚归旋这才笑了起来,眉间一松顿如春晖照拂,“好,阿中,扶你媳妇回去吧。” 阿中黑脸一红,走过去有些紧张地扶住地上呆滞的少女,“春、春静,跟我回去吧。” 春静呆呆地看着他,呆呆地被他扶起来,行尸走肉般随着他走,忽然她的目光扫过对面那个容色无双云淡风轻的丽人,面容一下子被仇恨和屈辱拉得扭曲狰狞。 有人过来拉她,“静,春静。”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身边的男人,身子如离弦之箭般猛地向那个女人冲了过去!众人都慌乱起来,可不远处那名女子只是静静瞧着她,然后徐徐地漫不经心地轻轻笑了一下。 她一下子便被钉在了地狱! “砰”地一声,婢女春静撞在了墙边的楠木柱上。 *** 室内死一般寂静片刻,婢女可人失控地尖叫起来,其他人面如土色呆若木鸡。 楚归旋徐徐起身,走到厅中,看着地上血流满面瞠目狰狞的女子。过了片刻蹲下,伸出美玉一般洁白芊素的手缓缓抚上她的面颊轻轻合上她的双眼。 起身道:“抬出去吧。” *** 不多时,室内便被清扫得毫无痕迹,窗外依旧竹枝摇曳、隐隐清香远溢,一切还是那么雅致、素洁、美好、幽静。而那个婷婷走进、草席裹出的女子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 “吴嬷嬷。” 吴婆子从恍惚中惊醒,忙回身行礼道:“夫人。” “嬷嬷今日辛苦了。杜嬷嬷,把诊资拿给吴嬷嬷。” 杜嬷嬷敛目道:“是。嬷嬷请随我来。” 吴婆子忙向少候夫人躬身道:“多谢夫人,老身告退。” 楚归旋微微笑道:“嬷嬷慢行。” 她的笑容依旧清艳而温和,可对着那双平静无邪的眼睛,吴婆子却感到一股从骨子渗出来的冷。 妇人最忌善妒失德,何况还加上个心狠手辣逼死人命的罪名,堂堂靖南候嫡妻绝不会允许这样的名声传出去! 她会怎么对付自己?是恐吓利诱还是干脆斩草除根?! 吴婆子一路忐忑地走着,直到杜嬷嬷把诊金交给她后径自离开。吴婆子掂掂手里的银两,不多不少正好二两,比上次去林侍郎府上给三小姐诊治经期不顺多了半两,却根本算不得什么利诱重金。杜嬷嬷甚至连一句含沙射影交待厉害的话头都没有,搞得她也连个表明心迹的机会也没有。 她沿着来时曲廊返至候府侧门,出门前忍不住又望一眼,远远望去依旧是拱堤枫柳、亭台点缀、蓝天映水、白云飞游,可惜她却再没了当初豁然开朗的心境。 直到数月之后,吴婆子再次听到关于这位楚姓少候夫人惊世骇俗的传闻,她忐忑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原来那件事是真的过去了。 少候夫人楚归旋从来就没想着遮遮掩掩或是杀人灭口。 吴婆子闺名为玉,少年守寡,一生在女人堆里出入。她知道这胭粉后宅之中的争斗往往比沙场之上更加残忍。不过那些腌臜阴暗的事情总是在见不到光的角落里心照不宣地发生,她再也没见过一个女人像楚夫人这般肆无忌惮地让它大白于天下。 许久以后她还时不时会想起当天的事情,但想起最多不是婢女春静充满仇恨染血的眼睛,不是少候夫人倾国倾城的容颜。而是那个女子既似毒辣又似慈悲的举止,是她最后那个看似清柔实则张狂至极的笑容。 谁会想到清辉如月、湛然若神的靖南侯居然有这样一位妻子! *** 可人推开门大呼小叫地跑进来,“夫人、夫人,少侯爷过来了!” 低头绷着绣架的书卿一下子站了起来:“真的吗?到哪里了?” “已经到丹桂楼那边了,我瞧着正往这边走!” 书卿忙转身对倚在贵妃榻上的楚归旋说道:“夫人,快起来准备一下吧,少侯爷马上就要过来了!” 楚归旋不疾不徐地将手中那本《山海轶事》又翻了一页,笑笑道:“你们少侯爷平日里不是在朝堂就是在军营,不是在军营就是在书房,今儿倒难得一回跑到我这雪融香初居来了,你们要我准备什么?准备根棍子绑在身上?” 可人瞠目结舌,书卿急得直跺脚,嗔声道:“正是因为侯爷生气了才要好好表现啊,难不成真等着侯爷翻脸?” 书卿一急,说话也随便了。 她这么一说,楚归旋倒还真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的书,翻身坐起扬声说道:“可人,快去准备准备。” 可人闻言一喜。 结果她的下一句是:“……这次我们要到佛堂里好好住上一段时间了。” 楚归旋话音方落,靖南候慕湛霄迈步走进堂来。 可人一脸扭曲,书卿暗暗叫苦,两人微微一退躬身唤了句“侯爷”,然后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再出一声。 楚归旋却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挑眉打量着缓缓走入男子。 只见他着一袭玄色云纹箭袖骑装,腰间束带,身形修长完美、丰神俊逸卓然。只是在他舒展从容的身形间似蕴着一股压抑蓄沉的力量,沉稳优雅却迫人瑟缩,让人不由自主便心生畏惧。 毕竟是征伐多年的杀将,身上自然而然便带着不露声色的悍气,更何况他此刻眉宇间阴沉沉的。唉,想当年他可是“微微一笑醉春风”的月华公子呢。只不过这些年他早已脱去名门公子的清逸洒脱、温润如玉,反而越来越沉默冷峻、不形于色。现在想见他一笑还真是难得。 不过……昨日当他彻夜不休地批完卷宗文书后,起身离桌,边思边走地绕过屏风,掀开幔帘,却不意发现一位楚楚女子正如海棠春睡般缩在角落……不知那一刻,他是否会会心一笑? 楚归旋想象一下那副怡人的场景,又瞧瞧他此刻的神情,于是,很快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他很生气。 第二,她的人缘很差。他这身装束应当是刚从军营回来便直接过来了,想必少候爷刚一进家门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向他告发家中恶妇逼死了无辜“海棠”的恶行。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剔了剔眉,脸上甚至浮出微微嘲讽的冷意。 静静盯着楚归旋桀骜不逊的眼睛,过了片刻,目光从对面三名女子脸上徐徐划过。 室内一片落针可闻的静默。 他唇角忽然一挽,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低头含笑对着两名头都要垂到地上的侍女缓声说道:“如此刁奴,给我拖下去打杀一个!” 楚归旋霍然起身! 瞬间就有黑衣剑士闪电般闯入,一人一手擒住两女乌玉般的长发将两人拖倒在地,只待一声令下便是一死一生。 书卿可人吓得面如土色,只知凄声哭泣。 楚归旋咬牙冷冷看着对面俊雅如玉眉目冷凝的慕湛霄,眼里冒着压抑的火焰。 他脸上依旧噙着笑,星空般深邃而悠远的眼眸静静盯着她,而后,极缓极慢、一字一句地说:“楚归旋,你当真以为我治不了你?” 第4章 夜探 楚归旋心中大痛,脸上却缓缓笑了起来。她款款步下踏足,朗声轻笑道:“素闻少侯爷治军严谨、赏罚分明,想必齐家治国之术也不遑多让。难道不罚主犯却伤些周边无辜就是侯爷的治军之道、齐家之道?你要打杀恶奴可以,何必拖出?何必杀一个留一个?不如就在这雪融香初居里打杀,也让我楚归旋见识见识慕家修罗军让人闻风丧胆的威仪!” 慕湛霄面色无波眸光生寒,过了许久,徐徐道:“你也知道无辜二字?!人命关天,归旋,事到如今你可有一丝愧疚和悔意?” 悔? 楚归旋唇蕴浅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人是我杀的……我杀便杀了,谈什么悔字?!” 慕湛霄怒极反笑,“好、好!不愧是堂堂帝国之擎楚帅之女,你父亲一生精忠俯仰天地,结果就生出你这么个草菅人命的女儿!” 楚归旋脸色煞时雪白,双目却凛艳桀骜,“是,归旋顽劣不堪,愧为楚帅之女更愧为你南候之妻,不过……人命关天、草菅人命?你少侯当年君子一怒屠城十万是不是人命?我父亲南征北伐杀人无数有没有无辜?更别说你我祖辈跟随太祖建功立业踏平山川血流成河!你们都不曾后悔,我惩治了一个不守规矩的奴才有什么可悔?!徐氏将这么个女人安插在你身边是何用意?一个婢女在你房里伺候了一个月还会不知规矩?少侯爷要休便休,切莫让我这恶妇毒妇玷污了你天赐上将的清誉!” 话音未落,慕湛霄“啪”地一掌猛然击在身边书案之上,紫檀桌面顿时四分五裂委坍在地! 书卿可人吓得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慕湛霄死死盯着她,素来深邃如墨波澜不惊的眼眸里迸出从未有过的愤怒和狂暴!那铺天盖地的怒火几乎将人洞穿焚化。 楚归旋心下悲苦,看着他欲哭却笑,柔声问道:“湛霄哥哥,你为报师恩娶了我,时至今日也悔了吧?” 慕湛霄骤然闭上眼睛,铁青的脸上渐渐蒙上了一层淡不可觉的悲意。 书卿看着这个情形,大着胆子跪倒在地磕头哭求:“少侯爷,夫人幼年失怙孤苦无依,万幸得到侯爷垂怜,望侯爷看在故去的老爷和夫人面上饶过她这一次吧。夫人定然不会再犯了!” 可人也嘤嘤哭了出来,“……少侯爷,我是云州失守之时您和少夫人从路边死人堆里救回来的,少候爷要打杀就打杀我……不要休了少夫人……” 楚归旋脸上浮起一抹自嘲苦涩的笑容。书卿可人真傻,她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不改,即便少候爷顾念旧情饶得过她一时,还能饶得了她一世? 此时,慕湛霄睁开眼来,脸色已恢复如水。他看看脚下跪倒哭泣的婢子,平静道:“按你们夫人吩咐的,收拾一下,送她去佛堂吧。” 书卿可人楞了楞,反应过来不禁喜极磕头。 归旋沉默不言地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从她面前走过,走到门口,顿了顿,说:“你就在佛堂之内好好静思,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 于是靖南侯夫人楚归旋被打包送到佛堂,开始了她又一次青灯黄卷的生活。不过这一次和以往不同,门口的侍卫不会再睁只眼闭只眼地让她出去,书卿可人也不能再源源不断地送书籍、送点心、送各种奇思淫巧的小玩意过来。 她每日当真只有看佛经、念佛经、抄佛经,青菜萝卜、萝卜青菜…… 在如此这般六十七天后,楚归旋彻底被憋疯了,这佛堂之内只有佛像和四面白墙,居然连个给她讲经的人都没有!慕湛霄其心歹毒,他分明是想把她关傻关疯算了! 想到这里,楚归旋猛地将桌上的青白二菜一挥扫地,对着送菜过来的老尼厉声喝道:“我不吃!你去告诉姓慕的若再不放我出去,我便烧了这庵堂!” 老尼姑面如止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粥一饭皆上天所赐,罪过罪过。慕施主对贫尼言,什么时候夫人心平气和了什么时候便放夫人出去。” 楚归旋气得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老姑子收拾了地上的碗筷施施然出去。这一天便果然再没人送一粥一饭过来。楚归旋恨得牙痒,慕湛霄这个样子分明是在熬鹰!慢慢磨慢慢熬等把她熬成个唯唯诺诺心如止水的老姑婆再放出去。那还不如直接打死她痛快。不行,这事一定要有一个了断! *** 这夜,楚归旋趁着侍卫换防之时偷偷从后门溜出。一路在夜色掩映下潜行,不多时便到了慕湛霄惯常读书和处理公务的湛明阁。他们婚后,他大都住在这里。 湛明阁北有碧池一泓,此刻月色倒映波光点点,远远松柏丛竹间漏着一阁灯火,夜色中格外的明亮也格外的幽静,楚归旋的心跳忽然便慌乱起来。成婚两载有余,她到这湛明阁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婚后她与丈夫的关系甚淡,书卿曾逼着她到湛明阁来送汤探望,结果她鼓足勇气走到门口又折了回去。 归旋平素心高气傲,既然已知他对自己冷淡不喜,便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讨好乞怜的姿态,哪怕心中再想修好。 可此番夜探……不知他会恼成什么样子。 *** 她的身影翩若灵蝶,几个闪回便到了书斋的后头。 *** 窗户打开着,深秋露重,那人却不觉丝毫凉意。 他遥遥坐于书案之前,正执笔凝神端量着笔下的字,宫灯如月,映得他身如修竹、色如谪仙。他着月白常衫,去了冠,长发青带一束,剑眉入鬓、鼻峰俊挺,而眼中那些寒冷肃杀的眸光皆被微微垂下的浓睫挡去。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威风赫赫的靖南侯爷,不是巧智神算的天赐上将,甚至不再是她的丈夫,而只是那个在碧水兰舟边对她温柔而笑的昭明哥哥。 只不过那时的他面如冠玉,人品俊雅,而现在,他的肌肤被沙场的暗日和大漠的烈风染深了,变成小麦般的色泽,此刻,在灯光下又镀上一层温柔金色的浅晕……楚归旋不知不觉间竟看痴了…… 他缓缓顿下手中的笔,头也未抬地说了一句:“进来吧。” 她茫然一呆,没听清似的地愣在原地。 只见他唇角些许上扬,朗朗清清又说了一句:“既然来都来了,难道还没胆子进来?” 这一下,楚归旋听得真真切切!她咬咬牙,站起身来手撑窗沿纵身一跃,一下子,便随着明月清风进入房间。 慕湛霄也站起身,双手负后缓缓走近,眼中的目光似让人微醉的清酒,唇角荡着浅浅笑意,“果然还是当年的皮猴子。” 一句话把时光忽就拉回了八、九年前,彼时他还是父亲门下俊雅风流聪朗绝顶的少年郎,而她还是母亲膝下无忧无虑只知捣蛋的调皮鬼。 楚归旋再也忍不住走过来仰头望着他说:“湛霄哥哥,你也看见啦,我根本不是什么当侯夫人的料,与其最后弄得公婆难容、夫妻反目……不如你及早休了我,我们一生为兄为妹。” 这话一直烫在喉间,说出来比咽下去更哽涩难受。可若只是他的妹妹,她应当能看着他另觅佳偶,但如果是他的妻子,绝然不行! 他们成婚将近三年,她一直未孕,婆婆早就谋划着为他纳妾,只因他的推辞一直拖着没办。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只怕又是一场天翻地覆的大闹。她本来就性格乖张公婆不喜,如果再加上妒悍不孝的骂名……一切本就注定,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慕湛霄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微微一晒,执起她的手,将她带到一旁的桌边,轻轻按她坐下。 桌上有一两小点和尚温的龙井。 他道:“先吃点东西再说。” 归旋一楞,这才想到自己果然是一天滴米未进,他不说则罢,一说倒真觉得腹中饥饿难忍。 她看着桌上晶莹剔透的薄荷糕和精美诱人的玫瑰酥,想了想,取碟边银勺舀了一块放入嘴中,清香满口,正是平素最爱的味道。 ……可是,他怎么会准备这些?他素来不喜甜食,寻常茶点也不会备下这些,难道……对啊,必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她一天没滴米未进他肯定是知道的,一举一动也自然是在他掌握之中。如果不是故意放她出来,她哪里能那么轻易地逃过训练有素的侍卫?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难道……一种可能猛地跳进脑海,她的心一下子就慌乱起来,有些欢喜、有些惊慌、也有些害怕和期待。 这时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缓缓传入耳帘,“归旋,只要你还叫我湛霄哥哥一天,我自会回护你一天。不过你若继续这般任性胡为的下去……只怕我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她猛然抬起头,茫然不解地望着他。他深邃的眼睛里有模糊难辨的光影,似冷漠、似严峻、又似乎有些无奈的怅然。她雀跃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慕湛霄暗暗叹了一口气,“归旋,有句话你说得很对,我们慕家的男人和你们楚家的男人确实杀孽过重,所以常常是天不假年、英年早逝。你我祖父、你的父兄、我的叔叔皆是这般。若我也活不长久……你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又当撞得如何头破血流?” 清香甜糯的薄荷糕分明还在喉间,可楚归旋却不知满口是苦是甜。过了许久,她竭力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微笑:“湛霄哥哥,你是让蛮子闻风丧胆的修罗将军,难道还信那些无妄之说、因果业报?” 慕湛霄轻轻一笑,“信,却不怕无悔。” 归旋的眼泪一下子快流出来,她连忙拿起一块玫瑰酥把自己的哭声堵住。好多年她都不曾哭过了,自从父母过世之后。 现在她不要哭,为什么要哭呢?自己喜欢的人对自己那么好,哪怕只是想要照顾她,哪怕只是把她当妹妹…… 她想起八年前惊天巨变,楚家满门战死,父亲马踏成泥,母亲死后受辱、云州城破几成为空城……四年之前,慕湛霄领楚帅旧部,全军素縞冷剑所指踏平王庭。 慕氏一向仁信治军,可那一战却不受降将,生生屠尽白狄十万残部……鼎盛一时的白狄族从此灭了,这样的孽报背在了他的身上。 他说:“信,却不怕无悔。” 归旋唇角一撇,不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把我关了这么久,别的用处没有,《地藏经》我倒是背了个滚瓜烂熟,你放心,大不了以后我每日为你诵经十遍,保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慕湛霄不禁哑然失笑,和声说道:“那就谢谢你啦,阿旋妹妹。” 灯光之下,他的笑容竟似多年前一般温柔。 …… 兰舟前的翩翩少年眉目含笑:“阿旋妹妹,别哭鼻子啦,我带你去采莲子。” …… 楚归旋努力吸去鼻间的涩意,朗笑道:“湛霄哥哥,再到夏天,若你我还是夫妻,你带我去莫湖采莲吧。” 慕湛霄顿了顿,道:“好。” 归旋展颜而笑。 她没有想到这竟是前世最后一个温情的记忆。 *** 靖南侯夫人楚归旋禁足佛堂六十七日,手抄《地藏菩萨本愿经》一百九十九卷。南侯请相国寺弘远大师持楚氏每日手抄之经卷作法,续七七四十九日,得以超度亡灵、弥消冤孽、灭无量罪。 第5章 红颜枯骨 转眼便到冬至,上京慕氏一族于每年冬至时节祭祀祖先、祭奠先亡尊长。 这一年的冬祭和往年一样在慕氏宗祠举行,在京的氏族宗亲尽皆参与,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位无疑当属靖南侯夫人楚归旋。 这位少候夫人有些时日没出现在人前,据传她与少候爷不知为何大吵一架,被少候一怒之下禁足数月,就连上月太后娘娘的千秋寿宴也未曾露面。至于两人闹翻的原因侯府之人讳莫如深,对外皆只说少夫人身体不适正在静养,不过即便再严密的事情,时间长了也会有星星点点的消息传出。 据闻这位少候夫人貌美心毒,悍妒成性,趁少候不在之机竟将少候房里一位刚刚受宠的侍姬威逼至死。这样的传言无疑非常契合少候爷成婚三载无子无妾的情形,也更加撩起人们的好奇心,让人不禁想要在一切可能的场合一窥英雄美人间的究竟。 这日慕氏宗祠之前亲友云集、热闹非凡,可当靖南侯携夫人楚氏出现时,忽然变得安静无声。 不过,这一刻的安静与那些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流言蜚语以及那些暗地里快要爆棚的好奇心无关。 这样两个绝世的人物站在一起本就让人暂且忘了一切。 只见楚氏立于少候身后,兰芝玉树交相辉映,一时间长空碧落、日出蔚云。归旋面朝祠庙,盈盈下拜,一举一动莫不风仪端雅堪称典范。 过了片刻,赞叹声起,当真是一对璧人、天作之合。 不多时有族中尊长出列,请少候带领各房的长子长孙入祠堂。少候回头淡淡看了妻子一眼,归旋躬身微福退至一旁的贵妇女眷之中。 *** 慕家女子祭祖不可进祠堂,于是祠堂边设有偏厅以供众人劳累不适时休憩。不过为显尊重,这些贵女世妇们都静立门外等候,就连楚归旋的婆婆、大病初愈的靖安侯夫人廖氏也不例外。 祠堂内,上香、祝文、奉羹、奉茶、献帛、献酒、献馔盒、献胙肉、献嘏辞、焚祝文、辞神叩拜 ,一项项有条不紊地进行。牛、羊、猪、鹿、兔、鸡、鱼 、獐、雁、酒、生蔬、水果、山药、活兔、蜜……一样样祭品流水般地抬了进去。终于过了一个多时辰,堂内正式的祭祖程序宣告结束,接下来便是族中男子们聚在一起议事叙话,诸如公布族里当年开销、来年大事打算,以及诸人各自的升迁、拟调、科考等等事宜。 而外面,女人们的活动也开始变得松散自由起来,纷纷进入偏厅内饮茶休憩。 按说此刻女眷的中心无疑仍然也当是楚归旋,虽然论辈分尊贵是她婆婆廖氏最高,但论丈夫如日中天、前景无可限量却没人比得过她,只可惜的是众人发现这位楚夫人依然与以往一样有礼而疏冷,着实难以接近。 于是年纪大些的女眷渐渐拢在了靖安侯夫人廖氏身旁,而年轻些的则大多与各自平时交好的姐妹聚在一处闲话家常。 老侯爷的族弟户部侍郎慕升的夫人王氏挨在廖氏身边啧啧叹道:“姐姐,你真是个好福气,今儿我见着少候和他媳妇,哎呦,真真是一对神仙般的人物!” 廖氏今年已经四十有五,容貌端庄举止典雅,不过由于常年病弱身体不适,面色很有些黯黄憔悴。她听闻别人盛赞儿子儿媳,只淡淡笑了笑没有接话。 谁想这个王夫人并不打算就此把这个话题打住,接着赞道:“我刚才瞧着少候夫人举止高华淑雅,让人一百个称心羡慕!” 廖氏心里不禁苦不堪言,她这个媳妇咋一看当然是极好的,不过接触下来一准被她的散漫桀骜给气死!可偏偏这门婚事还朝野皆知、尽相传颂,她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在外面端着。 若是儿子当初听她的话娶了润清何至于此? 这个楚氏门第虽然不错,但毕竟父兄皆故,只留个空架子。这些倒也罢了,他们慕家原本也没想指望儿子通过姻亲再结权贵,她只想替儿子谋娶一位家世清贵、秉性娴淑的女子,一家人和和顺顺便好。可是这个楚归旋年方十三便闹出将叔伯一家逐出府外的事情,简直惊世骇俗!那岂是个好相与的?真不知儿子如何做想! 廖夫人正在气闷之际,忽听那位王夫人话锋一转,叹息一声道:“不过……唉,少候夫人纵有千般好,可终有一样……对了,他们成婚快有三年了吧?” 廖氏微微挺直了腰,挥手拂了拂弹花暗纹紫绡裙上的褶皱,淡然道:“是有二年十个月了。” 王夫人叹道:“这么长时间了,姐姐还是当考虑考虑为少候再寻一合适的女子,也好早些为咱们慕氏开枝散叶。对了,我有一表弟,现任江宁知州,家中有一庶女,年方十五,品貌端秀,若姐姐有意,我寻一合适的时候带过来给您瞧瞧。” 廖氏微笑道:“多谢妹妹挂心,不过,我已有合适的人选。” 王夫人面色一僵,尴尬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姐姐看中的人自然是顶好的。” …… 可人义愤填膺地把听到的这些话一一转述给归旋,“……老夫人怎么能这样?别人说夫人无孕倒也罢了,老夫人难道还不知道?少候爷一年到头在夫人房里宿了几天?!” 归旋笑道:“说得极是,待老夫人下次再让少候娶妾,我便这般说与她听。” 可人一下子噎住,拿眼眼瞪瞪看着夫人“这、这”半天。 “这也不妥对不对?”归旋嫣然一笑,“妻子不为丈夫所喜自然也是妻子的错,哪有什么理由为无子辩解?可人,若我因七出之条被休,你是和我回楚府还是继续留在侯府?” 可人又愣了半响,道:“夫人胡说什么?怎么可能……再说,我自然是夫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归旋故意拉长声音问:“是吗?我瞧你与少候身边那个铭剑甚是眉来眼去,原本还准备等你及笄了就把你许给他,现在这可如何是好?” 可人俏丽的脸颊上顿时飞上红晕,如细腻的玉脂上染上一层粉光,煞是美好动人。她咬唇道:“夫人就爱拿我打趣,我不和你说了!” 说完扭头便跑进厅里。 归旋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含笑。情窦初开的女孩儿总是极美丽的,自己也曾经和她一般怀揣着一份羞怯而动人的秘密和梦想,只可惜这梦还没成形就要醒了。 也罢,从此寄情山水,彻底做个无爱无念众叛亲离的女人。 旁边有一偏厅,刚欲迈步进去,便听里面传来几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你们方才看见少候和楚夫人没有?当真是一对绝世人物,般配极了。” 另一个嗤笑道:“再般配有什么用?还不是貌合神离。” 周围的声音顿时兴奋起来,“你怎知道?” “这个和侯府关系近些的谁人不知?少候夫人虽然貌美无双,但少候岂是被美色所惑之人?当初求娶少候夫人多半也是为了报楚帅之恩,否则就凭楚夫人当年轰轰烈烈的作为,京城权贵谁家敢娶? 唉,本来这也算一段良缘,但楚夫人性子着实是……不过少候对夫人还是很好就是了,虽然一直无出,但少候至今也未曾纳妾。” …… 归旋静静退了出去。 厅外是一处空场,并无甚景色和去处,楚归旋站在那里,有三两忙碌的奴仆从她身边福身走过。她往远处看了看,雪融香初居的白梅开了。 这时一名玄衣戎装的男人往她这边走来,她并未在意,这应当是慕湛霄从军中调来的卫士。 那男子看着素立风中孤逸若梅的归旋不由一楞,下一刻,眼中忽地燃起仇恨血红的火光。另一端,祠堂内走出数人,为首那人看见此刻的情形脸色骤然大变,厉声大喝:“归旋,当心!” 归旋回头,只见身边玄衣男子双目如血,从怀中猛然掏出一个瓷瓶拉开盖子,电光火石间,靖南侯慕湛霄疾风展翅般扑了过来,身后的影卫如影随形追了过来。 归旋只觉自己被人恨恨一把推了出去,同时两声凄厉的喊声在耳边响起: “侯爷——” “侯爷——” 归旋转过身,只见慕湛霄倒在自己方才所在的位置,不知是什么东西泼在了他是脸上,顷刻间青烟燃起、皮开肉腐,白骨立现!他在地上扭曲挣扎着、喉咙间发出困兽般痛苦至极的嘶吼。 归旋爬起来扑过去,他瞪着她目眦欲裂,哑声喊:“拉住她!拉住她!” 她被身后的人死死按住。 另一名影卫冷剑压在黑衣男子的颈侧厉声道:“解药在哪里?!” 黑衣男子也被眼前激变惊得呆若木鸡,接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是苗疆的化尸水,无药可解,无药可解!”他指着归旋凄厉大笑:“你这毒妇,宛儿被你生生逼死,现在也轮到你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 楚归旋想,这一定是一场梦,这一定是一场恐怖之极的噩梦!她眼睁睁看着眼前色若谪仙的面庞顷刻间形同鬼魅。血水流淌而下,蒙住他原本星空般深邃而俊逸的眼眸。他一直睁着,就那么一直竭力睁着,看着她的目光那样炽热、难舍、悲苦而又忧伤……他从来没有用这般执着的目光看过她,从来没有。 归旋发了疯似的嘶声喊道:“湛霄哥哥、湛霄哥哥……” 他脸上残余的肌肉动了动,似乎想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一滴泪合着血珠从眼角流了下来。 兰舟前,翩翩少年眉眼含笑:“阿旋妹妹,别哭鼻子啦,我带你去采莲子。” 第6章 离天恨海 楚归旋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一片死气沉沉的麻帐素幔 。她顿了顿,再次闭上眼睛。 一旁,书卿轻泣道:“夫人,您起来吃点东西吧,您已经三天没吃什么东西了……” 她拿起枕头砸过去,“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夫人……” “滚!” 书卿可人无奈退出门去。归旋复又翻身躺下闭上眼睛。好了,等她睡醒了就好了,这些只不过是个梦。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烛光照亮厅堂,眼前的一切没有变……一点没有变。 楚归旋缓缓起身,走到门外。 门外守夜的书卿惊喜地站起来,“夫人。” 她对她笑了笑,柔声道:“书卿,别跟着我。” “夫人——” 楚归旋已走出院外,飘然的裙裾扫过冬夜荒芜的路。 *** 深夜的侯府一片寂静,路上偶有巡夜的侍卫,望见她,皆垂首而过。 现在侯府早已兵荒马乱,再也不会有人管着她。老夫人那日跑出来看见儿子的惨状当场便昏厥过去,从此一病不起,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老侯爷一夜之间须发皆白,强撑着病体主持后事。他这一生只此一子,慕氏嫡传一脉从此断了。 至于那个谋害她的黑衣男子听说已被凌迟处死。 虽然没有人对她讲起这些事,但在那些她闭目如睡的时候,丫鬟们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在屋外议论这些事情。 原来那名男子是春静的同乡,从小青梅竹马,后来家乡沦陷、父母皆亡,两人一起逃难到了京城。结果一人从了军,一人入了府。那人在战场英勇,年头被封为陪戎校尉,原本打算多立些军功,再寻个机会求上司为他说情,请侯爷将春静许配给他,谁知还未开口就得了春静的死讯。 那人原是苗人后裔,家中传有苗疆秘药化尸水,因为这种药太过凶残歹毒,炼制他的人将秘方销毁,只留下了这一瓶。 没想到这瓶药却最终用在少侯慕湛霄的身上。 *** 楚归旋停了脚步,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了佛堂之前。 以往她每次犯错,慕渣霄总是罚她禁足佛堂,可这一次她闯下这般弥天大祸,却怎么无人罚她? 若是能一切重来,她情愿被关在这佛堂一生一世不曾出来。 归旋跨步走进佛堂,忽听得有人在耳侧说:“归旋……只怕我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泪水“刷”的一下落了下来。 *** 佛堂之内白壁如雪、烛光如映,佛祖神像安静肃穆地供奉在正中,青烟缭绕之上依旧眉目慈和、沉静而庄严。 楚归旋第一次诚心诚意跪拜在佛像面前,“佛祖慈悲,罪女归旋自知罪孽深重,求佛祖开恩,许我夫复生,罪女愿永堕地狱,尽受终伐以偿罪业。” 她俯身叩首,一声一声响彻佛堂。 这时一位老年女尼走到她的身边,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请楚施主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万事皆有因果,施主请回吧。” 楚归旋伏地无声,一动不动,仿若凝固了一般。 “楚施主……” “楚施主……” 女尼长叹一声:“事已至此,施主这是何苦?苦海无边,望施主回头是岸。” 不知过了多久,楚归旋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已无哀容,只余下彻骨的火焰在眼中冰冷地燃烧。 她站起身,侧首看着老尼冷冷笑道:“万事皆有因果?请师傅度我此为何因果?因少候灭了犯我大魏的白狄一族所以当受此果?然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少候匡扶社稷、救无数黎民于水火,难道不是盖世奇功?难道就不该种因得果!我父一生忠义,为国为民,我母贤静慈悲、与世无争,还有……春静姑娘清清白白、未有劣迹,为何他们都落得惨死,而我却能好端端地活着?为何无辜者妄死,施虐者长存?!这是什么因果?分明是天地无道、神佛不明!!!” 老尼脸色发白指着她颤声道:“你、你、你疯了!” 楚归旋哈哈大笑起来,轰地一声掀翻案上的香炉,“是,我是疯了,你若再不走,我便将你连着这佛堂一起烧了!” 老尼看着桀骜癫狂的楚归旋不禁胆战心惊,边颤声连声念着“罪过罪过”边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 佛堂之内,姿容清绝、面若冰雪的女子孤立堂中,回首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神明。 佛像庄严,无悲无喜。 归旋看着他缓缓笑了起来,声音清润明婉,却凌傲得撑霆裂月:“人人皆道佛祖慈悲神明,却不知道所谓慈悲最无情,所谓神明最昏聩。人生有七苦,诸佛天尊们都无爱无恨了哪里还知道什么人间疾苦?为恶者作乱世间哀鸿遍野,为匪者所到之处烧虐,为权者翻云覆雨抹杀苍生,这些,难道都是天理公道?!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六道轮回?全部是你糊弄天下苍生的借口!” 这是,天际突变、狂风骤起、乌云蔽月。佛堂之内,烛火尽熄,一道道划破天际的闪电将高高的佛相衬得忽暗忽明。 楚归旋脸上的笑容更加孤绝凌傲,“罪女归旋不敬,若善恶若当真有报,若神佛当真有灵,求佛祖昭彰天理、惩恶扬善,让南候无恙,让冤魂复生,让归旋承大道因果之罚……尝遍七苦尽受终伐,绝无怨由!” *** 大魏上京冬季的雷雨原是极少的,可这一夜却闪电惊雷、疾雨如注。这连绵一夜的大雨仿佛要浇灭那些心底喷涌怒发的火焰,也仿佛要唤醒了某些正在沉睡盘恒不去的灵魂和酣梦。 第7章 一世 香尽漏残,一室静谧。 他缓缓挑起俊逸的唇角,闭目道:“为何还不睡?当真准备瞧上一夜。” 侧躺在旁的楚归旋果然立时睁大了眼睛炯炯有神地瞧着他,“你怎么知道?” 慕湛霄睁眼一笑,反问道:“阿旋今夜为何这般古怪?” 归旋垂下眼帘,过了好一会,方才自言自语地低声说:“不敢睡。” 他不解地微蹙起眉,“何事不敢睡?” 归旋抬眸看着他麦色结.实的肩头,那上面还有一圈淡淡的齿痕。 她哪里敢睡呢?只怕这一觉醒来,发觉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湛霄哥哥,我若是睡着了你会不会咬回来?” 慕湛霄无语地瞧着她。 归旋眼睛里闪过潋滟难明的流光,“我说中了吧?你睡觉,我守夜。” 他不禁头疼,“阿旋,你这么傻气,怎么当靖安侯府的少夫人?” 归旋脸色立时一变。 慕湛霄却轩朗一笑,伸手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柔声道:“傻阿旋,你既是我的妻子,自然可以在我身边安睡一世。” 归旋被男人宽阔温暖的怀抱围住,一瞬间几乎落下泪来。她压下那些涩意,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湛霄哥哥,这一世我们定要白头偕老。” 他沉默,而后轻笑,“阿旋比我年轻这么多,日后定是我白发苍苍了,你还满头青丝。” “好啊,就这样,一言为定。” 就这样,你活到白发苍苍,我活到满头青丝,湛霄哥哥,许我这一世好梦吧。 *** 这一夜,慕湛霄睡得极为沉甜。再次醒来,身边已不见归旋。 他撩开幔帐,只见她正坐在对面的梳妆台前梳头。她在双鸾瑞凰菱花镜中瞧见他,顿了顿,对他眨眨眼睛展颜一笑。 镜中,她着水红色的纱衣,肌肤胜雪,乌发如漆,脸上的笑容犹若雨后初晴水风清拂下的盈盈芙蕖。 慕湛霄定了定神,披衣下床,走到台边,她正用一圈莲花缠枝金环别扭地绾着发。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慕湛霄伸手帮她把莲花形的扣环扣好。 他在军中多年,一惯早起,没想到她起得比他更早。 归旋道:“当然要早些起来,今日还要给公公和婆母奉茶。” 湛霄略有些意外,轻轻点头微笑道:“说得甚是。” 归旋当然知道他意外什么,她素来无拘无束,规矩礼仪甚是懒散,他没想到她居然会对新妇敬茶一事这么重视。 其实上一世她倒也在婚后第二天敬了茶,不过起得晚了,倒要婆婆亲戚们等了老半天。 想到这里,归旋扬声道:“书卿可人,侯爷起来了,快些准备洗漱。” 不一会,书卿可人便奉了洗漱用具进来,书卿上前伺候,湛霄略一摆手,“你们下去吧。” 归旋看在眼里甚是满意,慕湛霄长年行军,身边近侍从来只有铭剑一人,起居皆自己动手,不像那些公子哥儿,洗个脸都要三个人伺候,洗个澡要五个人伺候,洗着洗着就洗到一块去了。 湛霄甚快便收拾停当。 归旋却瞧着自己的头发不满意,又叫进书卿道:“书卿快些来,再帮我重新梳个头。” 书卿拿起沉香梳轻轻梳开她的长发,问:“夫人想梳什么头?” 可人在一旁插嘴道:“小姐梳随云近香髻和堕马髻最好看!” 书卿瞪了她一眼。 可人忙吐舌道:“夫人、夫人。” 众人不禁莞尔。 归旋想了想,说:“就帮我梳个圆髻吧。” 书卿可人不禁均是一楞,没想到她第一次正式在侯府众人面前露脸居然会选这么简单老成的发式。 楚归旋本就生得清艳绝伦,略一打扮更是明丽不可方物。她素来闲散不拘,常常衣着随意不着一饰,但偶尔性之所至便盛装打扮,可无论哪一种都夺目之至,也独特之至。 上一世,她觉得人生无常、转瞬既逝,何须改变自己迎合他人?可这一生不同,她要与湛霄践一世之约,所以不仅要做最好的妻子,也要做最好的儿媳。 *** 不一会,发髻便梳好了,归旋的长发被全部绾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清美流丽的五官,艳光敛去几分,却多了几分安然和娴静。 书卿露出欣慰的笑容。 归旋亦是微微一笑,她拈起一支水舞金凤琉璃簪插上,又在鬓边压上两朵珠花,戴好耳坠,换好衣裙,披了一条陌上缃色软烟罗的披帛,起身出门。 门外,慕湛霄正在紫槐树下静立等待,转身见她不觉一楞。 那个清雅中带着娇艳的女子穿过层层时光款款走来,盈盈一笑,“ 湛霄哥哥,我准备好啦。” *** 两人到西厢吃完早饭,便一起去了老侯爷夫妇居住的畅枫园。这个院子居于侯府正中,布局得当,厅堂宏丽,院内遍植松柏和丹枫。慕湛霄和楚归旋是掐好时间去的,到达之时,老侯爷和廖夫人刚好用完早饭。 廖夫人听到下人通传,不禁有些意外,“他们来得倒早。” 老侯爷夫妇去了正厅,只见儿子儿媳也已等在堂中。 湛霄上前行礼道:“父亲、母亲。” 归旋随在他身后,款款下拜:“儿媳见过公公、婆母。” 老侯爷慕涤生年近五旬,却依旧风神轩爽,双目睿明。他见归旋举止合度温文娴雅,脸上浮起微微的笑意。 廖夫人亦微笑道:“快些起来说话。” 接着看座、上茶,父子婆媳闲叙家话。 归旋忽然道:“婆母,我什么时候给您敬茶?” 三人皆是一楞。 归旋有些赫然道:“我以前从未见过新媳妇奉茶,什么规矩都不懂。婆母,归旋愚钝,若有不妥之处您就直言告诉我,省得我莽莽撞撞闹了笑话。” 廖夫人听了她的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到楚家一门忠烈独余此女,她自幼孤苦居然连个看热闹的机会都没有。当初儿子擅作主张定下这门亲事,她是一百个不愿意,所以也不甚上心,原本成亲之前她确想过送一个教养嬷嬷过去,可听闻楚归旋性子甚是桀骜不逊,也不知送过去她会是个什么反应,于是索性做罢。 可此刻见归旋清丽庄雅、风姿绰约,举止神色间甚为恭顺有礼,言语虽有些鲁莽却也不失质朴可爱,这么瞧着这儿媳倒也不像个不通情理的,只是这容貌也委实太过美丽了些,难免让人……想到这里,廖夫人不禁又看了儿子一眼,只见儿子一如往常般神色温和目光清正,并无半分魂不守舍、为色所迷的迹象。廖夫人这才放下心来,脸上的笑容更是柔和,“不忙,待会人到齐了再奉茶,罗嬷嬷会提点你。” 不多时,亲戚们便纷纷过来了,归旋一一上前见礼。侯府人丁简单,老侯爷只有两位庶弟 ,皆依傍侯府比邻而居。今日一大早两房的家眷便携了子女过来,大厅里一下子便热闹起来,一片欢声笑语。另外徐夫人也早早带了女儿菱佩过来,于湛霄、归旋见礼。 说起这位徐夫人倒有些意思,她是老侯爷的侧室,按理只当称姨娘,可她本是正经官家出生的小姐,而且嘉元之乱平息后,侯府阖府受封,廖夫人封了一品诰命,而这位徐夫人居然也被封了个六品安人,所以侯府上下也称她一声“徐夫人”。 徐夫人轻轻推了推女儿,温柔笑道:“你念叨了一晚上要见新嫂嫂,现在还不快些去过见过哥哥嫂嫂。” 小姑娘正瞧着美丽绝伦的新嫂子发呆,被娘亲一说不禁有些扭捏,红红小脸脆生生叫了一声:“哥哥、嫂嫂。” 众人皆笑。 归旋看着徐夫人脸上温婉和悦的笑容,目光略微凝了凝,随即低头对着那个清秀可爱的小姑娘微微笑道:“菱佩真乖。” 说着递给小姑娘一个包了金锞子红包。 徐夫人忙上前推辞。 归旋和声道:“徐姨娘勿推,应当的。” 徐夫人脸上温婉的笑容不禁僵了僵,归旋暗暗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红包放到菱佩手上,目光清澈地对徐夫人一笑,转身回到廖夫人身边。 厅内的气氛略有几分尴尬 ,不过待到归旋正正式式向公婆敬茶,那点尴尬便烟消云散了。 归旋一举一动莫不优雅恭顺,显见得是用了心的。待再抬起头来,只见廖夫人看向她的笑容似乎又和蔼可亲了两分。 她想她是做对了。 侯爷和廖夫人赠了她两柄玉如意和一对极品翡翠玉镯,其余各房长辈也皆有赠礼。 众人叙了会话,接着便是开宗祠入族谱,归旋又是一通跪拜。待全套都做完了,方腰酸背痛地随众人回了畅枫园。 此时已到用膳时间,男女分开两厅,归旋本想好好表现表现,伺候婆婆用饭,不料廖夫人见她回来,立时眉目含笑招呼道:“归旋快些过来坐下,忙了一天定然饿了,过来陪我用饭。” 归旋想了想,走过去扶着廖夫人入座。 要表现不急在一时,有时候过犹不及。 *** 归旋吃完了饭辞别众人出门,慕湛霄业已在庭院等候。归旋瞧见他修.长挺拔的身影恨不得立时奔过去,不过她还是克制着,眉眼微垂、神态恭顺、不疾不徐地缓缓走了过去。 待走近了,她抬起头压着声音小声问:“湛霄哥哥,我今儿表现得不错吧?” 第8章 心愿 归旋和湛霄并肩走在紫藤覆盖的曲廊之下。 湛霄道:“阿旋今日表现甚好。” 归旋挽唇笑道:“那是自然。” “姨娘一词有些过于刻意。” 归旋扬起的唇角不禁一僵。 湛霄眼中却浮起漫漫笑意,“……不过用得甚为有趣。” “……” 原来沉稳老成的少侯爷也是个爱看热闹的!这位徐夫人素来对上恭顺、对下宽厚,加上娴淑能干、知书达理,多年来一直协助体弱多病的廖夫人料理内事,深得得阖府上下敬重,只怕已经很长时间没被人这么直突突的打脸了。不过归旋就不信她就真能讨得人人欢喜。 归旋不解地问:“这位徐夫人再得宠也不至于封她为命妇吧?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难道老侯爷就一点都不顾及婆婆和你? 湛霄答道:“是母亲求父亲为她请封的。” “啊?!” “母亲怜惜她多年操劳,加之她幼弟老父接连意外亡故,徐氏忧伤成疾,母亲便求父亲替她讨个封赏以慰其心。” 归旋简直不知该说自己这个婆婆什么好?她贤良淑德替情敌讨封倒也罢了,更离谱的是,后来在她病重之时,她老人家权衡来权衡去最后竟决定将家事暂时交由徐夫人代理,而不是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儿媳! 这位徐夫人果然不负众望将侯府上下料理的井井有条,只不过没少给她这位少侯夫人暗地里下绊子……毕竟徐氏只是代理,等到归旋年纪再长些,侯府的内事便再也没有理由让一个妾管理——除非她这个正经儿媳实在是太过荒唐不堪托付。 尽管上一世归旋与婆婆的关系不睦到极点,不过从心底讲,她并不如何讨厌廖夫人。她知道廖夫人实际是一个品性端方的人,虽然不喜欢自己,却并不曾刻意地为难过她,而将家事托付于徐氏,也不过是无奈之下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作为一个女人,她相信婆母再怎么宽宏大量也不会真心喜爱一个分享自己丈夫的女人,只不过上一世她实在是让人太过失望,廖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敢把家事就这么交付于她,而宁可交给一个让她心有芥蒂的女人。 徐夫人再能干,也不过是个贵妾,绝不敢太过妄为,而且老侯爷和少侯皆不是昏聩糊涂之人,有他们压着,徐夫人只会殚精竭虑的好好表现,以图将手中的权益掌握得更加长久一些。 归旋暗暗叹了口气,上一世她便是毁在一些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手里,而归根究源,一切便从这位徐夫人开始!所以,这一世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她小人得志! 一切都要回归正途和正统。 湛霄见她脸上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沉敛和凝重,不禁心中讶然,“阿旋,你在想什么?” 她回眸一笑,脸上的沉重顿时褪去,一瞬间,又变回成那个倬约可爱的女孩子,“我在想我该叫你什么好?老叫湛霄哥哥也不像话,要不叫侯爷?相公?夫君……” 归旋边说边自个摇头。慕湛霄垂眸一笑,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一下子愣住了,人也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才起步缓缓随他往前走。 后面远远跟着的铭剑可人也停了下来,顿了顿,放慢脚步,将距离和他们隔得更加远些。 *** “湛霄哥哥,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吧。”安静无声的楚归旋忽然道。 “哪里?” 归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他带到了一处地方。 慕湛霄抬头看着眼前的佛堂不禁哑然失笑,“这儿?阿旋,我不知道你还这般虔诚。” 归旋静静地说:“湛霄哥哥,你随我一起进去叩谢佛祖。” 一瞬间,她清澈如水目光内似有繁复不尽的泪光,慕湛霄不禁微微一怔。 两人走进佛堂,高高在上的佛祖依旧眉目庄严、无喜无怒。 归旋在佛前跪下,耳边隐隐响起那夜遥远的雷电轰鸣,以及一个女人撑霆裂月般凄凌的声音:“……善恶若当真有报,求佛祖昭彰天理、惩恶扬善,让南候无恙,让冤魂复生,让归旋承大道因果之罚……尝遍七苦尽受终伐,绝无怨由!” 楚归旋在佛前未许一愿,深深三叩,起身随丈夫走出佛堂。 *** 次日天亮便醒,湛霄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起身收拾停当,回首看了一眼淡霞烟纱帐内的身影,目光不禁顿了顿。 那女郎睡得甚不老实,夜里就便爱踢被,现在居然把被子整团抱在了怀里,修长曼妙的腿全部露出来压在锦被之上,她睡得倒是香甜,不过雪样的肌肤、红色的鸳被,娇美得却格外刺目。 他微微叹了口气,起身去湛明居取了承影剑。 剑若龙吟,有影无形,似电掣风驰、似万钧雷霆,又似漫天的云雾轻笼、婵娟春媚。 心神渐敛,收了剑势,转身见有人已笑靥如花地站在身后,微微扬眉瞧着他,摇了摇手里擦汗的巾子。 湛霄笑笑,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巾子拭了拭额上的汗。 归旋瞧着他心中止不住地欢喜,若不是时刻告诫自己稳重、端庄,她恨不得立刻就化身为狼扑了过去,想起昨夜的温存,她不禁心头一烫,定了定神问:“要练剑在香初居练不成啊?何必一大早跑到这里?” 湛霄道:“那边是洞房,三日之内不宜动兵器。” 归旋叹气,“侯爷真是个劳碌命,日日行军练兵,好容易休息几天结果还要自个早起操练,当真是无趣之极!” 湛霄不禁失笑,“夫人教训的是。” 归旋也“噗嗤”笑了出来,薄曦中明亮的眼睛犹如永不坠落的星子,她柔声道:“你练剑也练饿啦,我让人就把早饭摆在了湖边的亭子里,咱们就在那边吃饭吧。” *** 渔隐亭三面环水,碧荷环绕,此时荷花未开,只有轻盈晨曦和徐风笼罩着点点圆叶,一只蜻蜓立在栏杆上,薄翅腻烟光。亭中桌上摆了几样早膳,不多,但极精致。一咸一甜两粥,几样开胃小菜,还有些面点,以及一盘清晨刚才从树上采摘下的樱桃。樱桃用泉水洗净了,越发新鲜多汁、红若玛瑙,归旋拈起一口一个,入口甘甜中带着微酸,清爽极了。 湛霄盛了一碗莲子玫瑰粥放在她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薄荷鲜鱼粥慢慢吃起来。 归旋夹起一块千层酥饼递给他,“尝尝这个,杜嬷嬷的绝活,名叫‘香掉牙’,待我学会了明日做给婆婆吃。” 湛霄尝了一口问:“你一日便可学会?” 归旋顿了顿,“……先送过去,再补学。” 湛霄摇头而笑,归旋板脸瞪之,片刻不禁也笑。 亭外,可人拦住拿着文书匆匆赶来的铭剑,双手插腰娇声诧道:“没眼色的东西,少侯爷和少夫人在吃饭你上去凑什么热闹?” “我……” “你什么你?!” 铭剑看着少女圆溜溜的黑眼睛,泄气道:“我等着……” *** 慕湛霄虽难得休憩却没有懈怠,他吩咐铭剑若有紧急公务还是给他送过来。铭剑见他和归旋出了渔隐亭忙紧赶慢赶上前拦住了他,“侯爷,邺州来的军报。” 慕湛霄点点头,淡淡道:“你随我去书斋吧。” 说完回头对归旋交待了一句,便携铭剑去了书斋。 可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恼火道:“那个木头真是不识趣,侯爷夫人新婚他拿什么军报过来!” 归旋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转身回了香初居。 不过好在军务其实并不多,慕湛霄很快便处理完了。接下来便陪归旋到侯府各院走走,熟悉了一下人事和环境,然后两人便回院休息,看了会书、玩了会双陆,一日过得极快。 待吃过了晚饭,归旋见晚霞甚好,伏着窗前手撑下颚自言自语叹了一声:“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有人从门外迈步走了进来。 “没、没什么?” 他轩了轩俊逸的眉,“可惜这么好的天色,却不能偷溜出去玩?” 归旋回头瞪着他,“你怎么知道?” 慕湛霄唇角微弯,“我还知道楚家大小姐未嫁之前最爱轻车简从到处游历,若是以往,这样的天气定会带上书卿可人和两名护卫,寻一辆寻常马车从楚府后门偷溜出去,然后一路溜达到莫湖边上去。” 归旋半响无语,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莫不是你一直在监视……不,一直在保护我?” 慕湛霄浅笑不语。 归旋忽然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湛霄哥哥,你真好。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胡作非为了。” 慕湛霄拍拍她的背,“也不算胡作非为,你若当真想出去走走也不是不行,我替你安排。” “不要,现在我哪里也不想去……你看这样好的晚霞,咱们就在院中,你舞剑、我抚琴,哪还需要什么别的美景?” 慕湛霄蹙眉问:“我舞剑、你抚琴?” “是啊。” “你确定不是你舞剑、我抚琴?魔音配乱舞,想来还比较般配。” 归旋愤然推开他,“慕湛霄!” 他朗声大笑。 归旋抓起桌上的棋子想扔他,想了半天,又愤愤拍下,“哼,你等着,从今往后我天天练琴背谱,总有一天会变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回来给你瞧瞧。” 慕湛霄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看着她静默片刻缓缓说道:“阿旋,不用。我此生对你唯有两愿,一愿你能稍许长大,知道收敛锋芒、保护自己;二愿你能永远无忧无虑、快活烂漫,就如当年在云州城里一般。” 这一瞬涌上心头的情绪悲喜已不分,一切皆不足为悲、一切皆不足为喜,唯有这个人、唯有这个人……她紧紧抱住了他。 “湛霄哥哥……” 他静静任她抱着,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微垂下头,温柔的呼吸落进她的鬓发之间。 她环着他劲窄的腰,止不住想起衣衫下那充满力量、流淌着欲.望和汗水的躯体……想起那疼痛却美好得让人心颤的一刻…… “……我们……回房吧。” 他的身.体却微微一僵。过了片刻,轻轻推开她,微笑道:“阿旋,你先回房歇息,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先回一趟湛明居,晚些再过来。” 归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笑晏,“好啊,你去忙吧,我去找杜嬷嬷学做香掉牙,明儿早上先做给你吃。” “好。” 他对她笑了一下,转身出门。 “湛霄哥哥。”她又唤住他。 他回头,“何事?” “……早些回来,我等你。” 慕湛霄回来的很晚,归旋已经睡下。他沐浴后穿着贴身的丝袍出来。 轻薄的软绸贴着颀长结实的身.体,仿佛凝成一股薄薄的水汽,水雾下是宽阔的肩、窄细的腰、强健的腿,夜色般的长发披散着,整个人象刚从海雾里走出来的神,或是兽。 纱幔被撩开,床上的女人安然无觉,缓慢的目光从她光洁的额一点一点往下,一寸一寸抚摸。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掀开鸳被的一角,停住,似在担心侵扰甜梦中的女人,忽然大手一扬,红色的锦被如一张大幕被轰然掀开、坠落地上。 第9章 夫妻 归旋一惊,方睁开眼睛,黑色的人影便压了上来。 那人抓着她的发她按到自己唇上,辗转、撬开、探入、绞缠。她张开香润的小口着力承接,喉间却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哼。那双臂的箝制像钢筋铁骨般让人挣脱不开也不愿挣脱。她慢慢伸出手沿着宽阔结实的背脊摸上去,虎背蜂腰,每一片坚实的肌肉里都是即将爆炸的力量。 让人恐惧、却又一片让人兴奋的迷乱。 “湛霄……哥哥……” 身上的人不知不觉间移下来,丝质的小衣滑落胸下,掌下红若丹渥的樱珠刺目若血。 高门仕女素以平胸为美,堪堪隆起不盈一握便可,谁许她长成这样?!他低头咬着她,听着她娇弱难.耐的呻音,想她就在他身下这样疼死,或者,他在她身上就这样血涌奔腾而死!伸手按住她的腿,对准花开的艳户,泰山压顶般凌空而下,她不由自主地想躲,却只能由着他势如破竹般寸寸攻入……就是这样,利刃穿透她身体里的感觉!真是该死,真是该死,他怜她、护她,可至懵懂之年起,便夜夜梦见她被他压在身下尽情地蹂.躏征跶。 *** 第二日,归旋自是不能再早起下厨,她想起昨夜的情形实在是……没法形容。所以到了日上三竿她还没起来。 唉,不知可人书卿她们都听见没有?到后来动静实在闹得太大,她好像还说了很多羞人的话。哼,不管了,她们要是敢笑话她,她就把她们配人,让她们也尝尝这颠.鸾.倒.凤的滋味! 唇角刚要勾起,便见房门开了,她赶紧闭上眼睛,胸口蹦蹦乱跳。只听那个熟悉沉匀的脚步声慢慢走进。 “阿旋。”他低唤。 她闭着眼睛没有做声。 那人也没做声,过了一会儿……竟转身欲走! 归旋连忙睁开眼睛跳下了床,“喂,你……啊!”她的腿猛然一软险些一下子跪倒在地,幸好那人转身扶住了她。 她头靠在他温暖宽阔的胸前,脸一红,低着头不说话。 湛霄低头看看,只见她身上只披了件不成样子的纱衣,雪腻的肌肤透出来,满身丽痕。 他顿了顿,声音平静地问:“是不是要把可人她们支开?” 她埋首“嗯”了一声。 他沉默了一会,伸手将她轻轻抱起放到了床上,然后转身出门。温柔却没有多余的温存。 过了片刻,湛霄进来,“她们都出去了,我抱你去洗漱。” 归旋忙道:“不用……我自己去。” 湛霄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说:“好。” *** 归旋寻了两件衣衫出房,只见院里的丫鬟嬷嬷们都不见了……真是欲盖弥彰。 其实大户人家的奴婢对这些事情斯通见惯,新婚头一夜,杜嬷嬷便专门交代书卿第二天要的伺候事宜,还特别备下了私密之处用的膏子。 不过上一世和这一世,这些事她都没有假手于人。这是她和湛霄之间最私密的事情,总不愿旁人窥见。 正想着,她已走到卧房西厢的洗漱间,推开房门,迎面是一扇云母雕花漆屏风,而一个修挺如竹的身影当屏而立站在眼前。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不知所措地道:“湛霄哥哥,你、你……” 慕湛霄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快进来吧,我替你放好了水。” 归旋的脸愈发红了,“哦……谢谢……知道了……” 瞧她这个样子,他不禁发起了逗弄之心,“知道了为何还不进来?莫非是在等我出去?” 归旋抬头见他眼中促狭的笑意,不禁一股子气也上来了,“不用,你就在屏风外面等着就是。” 慕湛霄一愣。 归旋挑了挑眉,“所谓床上夫妻、床下君子,想来少侯爷定然不会有非礼之举,侯爷说是不是?” 被将军的少侯爷默默无语。 归旋洋洋得意地走进去。 待进去了,她才一下子垮下脸来,自个这叫逞得什么能?慕湛霄就在一屏之外,她却在这褪尽衣衫洗浴……虽然已是夫妻,可这实在也太过分了,就连一代奸妃赵合德都不许汉成帝窥看自己洗澡呢。湛霄哥哥定然觉着自己没羞没燥极了。 她懊恼地站在屏风内,慕湛霄默默地站在屏风外,彼此无声。 过了许久。 “湛霄哥哥。” “嗯。”他轻声答。 “你……还是出去吧。” 他沉默一会, “好。” 屏外没有一分动静,若不是依旧印在上面那个淡若不见的身影,几乎让人以为外间无人。 “阿旋。”低回沉醇的声音隔屏响起。 她的心漏跳一拍,回首看着屏上高修静立的身影。 “……湛霄哥哥昨夜唐突了。” 她微微低垂下头,轻声道:“……无碍,你我……床下君子,床上夫妻。”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屏外,过了一会,慕湛霄唇角扬起一弯缓缓的笑意。 *** 新婚三日新人回门,归旋父母早亡,不过这一日她还是和湛霄一起浩浩荡荡回了楚府。 靖南侯带着新妇回门,举城兴奋,尽皆出门。人们不敢阻挡靖南侯的车驾,只得远远排在路边观看。未出阁的女儿们则躲在高高的绣楼之内,从窗户缝隙里偷眼看着马上那风神卓朗让人倾倒的男子,芳心可可,默默许愿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嫁一位如意夫婿。 南候车驾渐远,留下一阵赞叹。有人在车中摇头晃脑地念:“斯人者,其光华若明月,其文采灼星辰,其威烈胜雷霆,其恩泽如雨露……” 慕湛霄唇角轻挑,“这是何人大作?篇名作何?” 归旋车中得意洋洋地道:“据闻叫做《月华赋》,至于何人大作,自是有才高人。” 慕湛霄冷哼一声,“溜须小人!待我查明了定要捉回来好好打一顿屁股。” 归旋脸色一僵,心中羞恼无比,迅速掀开厢帘将手里的花生壳一股脑扔了过去。 一旁伺候的书卿可人实在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后面跟着的铭剑只看得傻了眼。 *** 到了楚府,李尘早就带领着府中众人等在门口,一见湛霄、归旋便立时拜倒在地:“小姐、侯爷。” 两人连忙将他扶起: “李大哥——” “李将军快快请起。” 这李尘原是楚帅身边副将,当年云州城破,楚家父子留城死战,楚夫人保节自尽,唯将幼女归旋托付给李尘,让他带着她逃生。 白狄破城屠戮三日,到处烧杀淫掠。李尘带着归旋一路逃亡,正当快要力竭不撑之时遇到了从京城赶来的慕湛霄。听到云州被困的讯息,湛霄不分昼夜千里疾驰,可是他不辞劳苦地到了这儿却未能见到恩师,见到的只是悬在城墙之上残缺不全的尸身,以及这一片人间炼狱。 他带着归旋李尘一路杀出云州城,之后便别父从军,而伤重未愈的李尘则一直留在了归旋身边。 慕湛霄一眼望去,只见府中之人多为年长有伤的男子,个个看着他和归旋面容肃穆、眼中蓄泪,有一些还望之眼熟。这些人应该都是归旋寻回的楚军旧人。 当年一战楚家军几乎全军覆没,残余部将皆收归慕湛霄麾下,还有一些人则负伤归乡、流落民间。这些人大都生活艰难、孤苦无依。这几年,归旋托李尘尽量将他们寻回。 慕湛霄向众人弯腰一偮,缓缓道:“云州一别能再见诸位,慕某幸甚愧甚。” 对面众人尽皆拜倒在地,泣声一片。 李尘的母亲杜氏攒了攒眼角的泪,道:“大喜的日子,大家都莫要哭了,快些迎小姐姑爷进府吧。” 李尘点头称是,躬身迎湛霄归旋入府。 慕湛霄抬首看了一眼头顶“忠武候府”的牌匾,迈步走进府中。 第10章 回门 楚帅故后,朝廷为表其忠义,追封涪候,谥号忠武,配飨高宗庙廷。楚家独余一女,归旋虽不能继承爵位,但可享侯爵俸禄,以示朝廷对忠臣良将的优抚。 慕湛霄走进府内只见处处张灯结彩,没有一般侯府的富丽堂皇,倒有一些民间人家嫁娶的热闹景象。想来也对,这府中的人都是楚军旧部和他们的家眷妻小,虽然极力做好,但确实不懂多少高门大宅的规矩和门道。 楚府庭院之中也没多少奇花异草,但遍植桃李、丹桂、石榴、梧桐,一眼望去生机勃勃、景致怡人。 湛霄归旋先去祠堂给楚候夫妇上香。归旋看着堂上父母和兄长的牌位不禁双目微红、五味杂陈。 湛霄默然良久,缓声说道:“师傅、师母、云鹏兄、世严兄,我和阿旋来看你们了,请放心,我定会好生照顾阿旋,让她一生一世平安无忧。” 说完俯身三拜,携归旋出了家祠。 *** 晚上,归旋吩咐不拘礼仪阖府欢宴。于是,李尘便在前院摆起了流水席。 酒过三巡,席间有人忽唱起了《大风歌》、《破阵曲》,一时歌声震天夹杂着呜咽。 歌声飘到清幽的后院,月下,归旋提着锄头在一棵桂树下挖来挖去,“不对啊,就应当在这里,当年我明明埋在这里的……” 一旁,石桌边的慕湛霄施施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罢了,我还是不指望你的冬酿酒了,就喝喝这御赐的琼浆玉液酒。” 归旋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甩下锄头跑过来拉着他的衣袖,“不行,你去帮我挖!” 慕湛霄看了一眼老桂树旁边七七八八的土坑,一本正经地道:“阿旋,不如这样,今年冬至你再埋一坛酒下去,待后年我再替你挖出来。省得酒没挖出来,倒把树给挖出来了。” 归旋气得牙痒,又无计可施,甩开他的袖子恼恨道:“你就会笑话我,早知道就不嫁给你了!” “成亲三日就后悔了?” “后悔了!” 湛霄叹了一声,“女子果真善变,当初也不知是谁在月桂树下亲口许婚。” “什么亲口许婚?” 湛霄似笑非笑的瞧着她。她的脸一下子便红了。 当年云州城的楚帅府邸也种了许多这样的月桂树,金秋时节,桂子飘香。 楚夫人善酿桂花酒,每到桂花盛开季节便率家中女眷婢女,择取含苞待放的新鲜花朵,醅酿成酒,入坛密封三年,便成佳酿。待到饮时,色呈琥珀、酒质醇厚、还有一种桂花特有的清香,更兼可益气健脾、活血补血、舒筋活络、男女皆宜。所以每到中秋,楚府必全家聚在院中畅饮此酒。 只可惜那一年归旋顽皮,偷偷入到酒窖中把未曾酿好的桂花酒提前打开了,结果酒味尽失。 中秋之夜,楚夫人看着淡若白水的桂花酒,不禁懊恼道:“这个小皮猴让人如何是好?以后长大也不知谁家儿郎愿娶。” 楚帅抚须摇头。 大哥云鹏笑着打趣:“看来妹妹以后定是嫁不出去了,不如就留在家中招个傻女婿。” 埋头啃着桂花饼的归旋对众人的调侃一点不以为意,顺口说道:“我才不要傻女婿,以后我要嫁给月华公子。” “咳咳、咳咳。” 第一次在楚府做客的慕湛霄不禁一口茶呛着了。 众人皆愕然看着继续吃饼的归旋。 归旋蹙蹙秀气的小眉头接着说:“小娟姐姐说那个月华公子是京城最好的儿郎,我问怎么好?小娟姐姐说学问好。我以后就嫁给他,让他每天替我做功课、睡觉前给我讲故事。” 周围顿时咳嗽声一片…… *** 慕湛霄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她,“我不能每日陪着你,也不善讲故事。阿旋,嫁给月华,你可有失望后悔?” 他的眼睛那般温柔,归旋心里一瞬间像蕴满香气醉人的冬酿酒。 那一年的酒一直酝在她的心里,一直都在。 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湛霄哥哥,我不会后悔,永远不会。” 他低头吻她 ,唇舌间生涩的纠缠,新奇、渐乱,却又甜蜜得让人心悸和发颤。 “ 湛霄哥哥、湛霄哥哥……” 她近乎呻音的呼唤, 她香润芬芳的舌尖。 他想把她掰开了,揉烂了,撕碎了吞进腹中去。 阿旋,真傻,他虽痴长她九岁,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一个初陷情场的鲁男子。 *** 慕湛霄和归旋次日回府,归旋带回许多自己庄子里制的新鲜果脯和陈酿米酒分给各户各院,虽然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什,但是用最上好的食材和杜嬷嬷的独门方法密制,风味独特、非常可口,廖夫人尝后赞不绝口。 归旋觉着自己这个婆婆当真是太……容易讨好了。她回府请安后没有马上就走,而是坚持留下来规规矩矩地伺候婆婆吃了一顿饭,廖夫人当时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受宠若惊来形容! 自己得了这样一个宝贝婆婆上辈子居然不知珍惜,真是越想越混蛋! 慕湛霄瞧着她笑意深深的眉眼,不禁莞尔,“听说阿旋今日甚得婆母欢心。” 归旋谦虚道:“哪里哪里,主要婆婆期望太低容易惊喜。” 湛霄修眉一轩。 归旋道:“我顽劣忤逆的名声早就誉满京城,婆婆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我稍稍表现得恭谨懂事些她便觉着是意外之喜。” 湛霄笑道:“听你这话似乎觉着我母亲甚好糊弄?” 归旋摇头道:“婆婆不是好糊弄,只是为人简单方正。” “哦?” 归旋道:“婆婆生于门阀世家,什么样的事情不曾见过?而且身边的人,诸如公公、你、徐夫人,哪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她耳濡目染这么些年,如果想学,只怕也早已是个人精。只不过她并不想学这些,她就想做个简单的人。人人都学四书五经、人人都读女训女则,不过没有几个人像婆婆那样,就是打定主意按那里面的做就成。” 湛霄沉默片刻,眸光闪烁,“阿旋,看来我对你的期望也太低了。” 归旋愣了愣,过了片刻得意起来,“那是自然,我楚归旋要么不做,要做便定会做最好的侯夫人。” 她明艳飞扬的笑颜亦把他的目光照暖,柔声道:“阿旋任重道远,为夫拭目以待。” 归旋一下子垮下脸来,可不真是任重道远?有她这么不学无术的贤妻良母么?不会管家、不会女红、不会厨艺……最重要的是:不知道会不会生孩子?! 一想到这,她心情黯了下来。这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上一世她和湛霄虽然行房甚少,但毕竟也成婚接近三年,她一直未能有孕,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当真一点没有问题?还是要及早寻个女医好好调养一下才是。 她正在琢磨着,忽听湛霄对她说:“阿旋,我有一事与你相商。” “何事?” 他顿了顿,说:“阿旋,我素来军务繁忙,在湛明居那边起居和处理公务都方便些,我今日便搬过去,待空闲了再来看你。” 又来了!又来了!上一世,他就是在她这儿住了十几天便搬回湛明居,然后他们便一直两处分居。这一世居然才新婚三天他就要走!难道一切又要重演??? 上辈子归旋只冷清清回了四个字:“侯爷请便”,这辈子她也只说了四个字,不过是硬生生的“侯爷休想!”。 第11章 比邻 楚归旋冷冰冰吐出四个字:“侯爷休想!” 好吧,处变不惊的慕湛霄被她搞得震住了。 她明明比他矮一个头都有余,却偏偏一副居高临下冷面斜睨的模样,“侯爷到底何意?对我就如此不满?” 她不明白,她不明白!上辈子她我行我素、桀骜任性,一开始便惹得众人不喜,可这一次她不都尽力改了吗?就连……就连夫妇床第之间也大有改善。 原本他们一个节制冷淡,一个高傲生涩,连新婚之夜也草草了事,那一夜她记住的就是一个“疼”字。可这一世不是明明好多了吗?为何他反倒走得更早?如此这般,她还生什么子嗣? 瞧着她怒气冲天又强忍不忿的模样,慕湛霄不禁摇头而笑,“傻丫头,发什么脾气?我又不是不来看你。” 是啊,是来看她,像上回那样隔十天半月来瞧瞧就走。 “不行,你要走也得等我有孕了再走!”她咬着牙心一横道。 这辈子反正她立志要当贤妻良母,谁要挡着她……神阻杀神佛阻杀佛! 湛霄又是一愕,过了一刻,俊雅的脸上竟浮起微微的红晕,“阿旋,你……真傻气。” “有什么傻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我侯府少夫人的本分,也是你慕家长房嫡孙的本分!难道你想以七出之条休了我,还是想旁人以无子之名诟病我?” 慕湛霄脸色一变,沉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你既是我的妻子,我自不会许任何人对你无礼。至于旁人的看法……阿旋,你本是快意洒脱之人,又何须太过介怀?” 归旋胸口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涩,她何曾在乎别人的看法,她在乎的只是他。 湛霄望着她不禁微微一叹,柔声道:“子嗣之事,你我还年轻,根本无需着急。” 归旋闷声道:“什么年轻?旁人像我这般年纪还不是一样结婚生子。” 湛霄神色微顿,过了一会,缓缓道:“是的,我长姐便是你这般年纪嫁人,结果难产而死。” 归旋吃了一惊,抬头愣愣看着他。 湛霄道:“我问过陆老神医,他说女子不满十八而育对身体大有损毁,只是世人对此多有不解。而且当年你在云州还受过伤,太早生育多半承受不住……” 他还未说完归旋的眼泪便滑了下来。 “阿旋?”他不禁微微一惊。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搬出去?害怕让我怀孕?” 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这有何好哭的,过三年你便满十八岁了,到时我再搬回来。” 归旋心中悔恨之极,居然是这样的原因?居然是这样的原因!她想起上一世新婚之夜,他破了她的身便匆忙退出……后来又有数次,可次日,他的神色中总有种晦暗不明的懊恼。她素来心高气傲,只觉得羞愤失落而又难堪之极,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冷漠不恭桀骜生硬,以至夫妻之间越来越远…… 慕湛霄心中亦是懊悔,原本他准备等到她年满十八再迎娶她,可回京之后,听闻她与宗亲尽皆闹翻,惹得满城风雨、满城诟病。他等不了那么久,待她一及笄,便急急将她护到羽翼之下。 他虽正是热血之年,可对于女色一直清守自持,原以为即便娶了她,也能徐徐图之。谁知这几日他便如身体中忽然放出一头猛虎,即便懊悔不已,也克制不住身下凶猛难堪的欲.望。 “阿旋,你我来日方长。我不想图一时之快,惹得日后后悔。” “不成,湛霄哥哥,我不要你走,不想和你分开。” 湛霄默然。 归旋道:“不如这样,你把湛明阁的东西都搬过来,就住在这边的书斋。你我比邻而居,你读书时我可以红袖添香,月色好的时候我们还可以秉烛同游,或者一起到渔隐亭观景喝酒,你看怎样?” 湛霄哑然失笑,“阿旋此议甚好。” 归旋一下子笑容粲然盛放,扑过去抱住他,“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湛霄屈起食指敲在她的额上,“不许耍赖熬夜、不许耍赖捣蛋,不许耍赖添什么香,对了,也不许耍赖让我哄你睡觉给你讲故事。” 他敲一下唇角便扬一分,她听一句便唇角垮一下,待听到最后一句,终于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了。 *** 从这一日起,慕湛霄的日常起居便从湛明阁搬到了雪融香初居的书斋。转眼两月便过,时至仲夏,楚归旋也终于在奋战多日后亲手做出了第一锅合格的“香掉牙”。 楚归旋看着杜嬷嬷赞许的笑容喜不自胜,自己还没来得及尝一口便急匆匆赶去畅枫园献宝。 正在梳洗的廖氏听说她来了不禁有些惊讶。她这个儿媳妇倒一直出人意料的礼数周全,每天都会定时来请安,然后陪她说会子话,不过今天怎么来得这般早? 廖氏洗漱完了来到客厅,归旋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拉住她的手笑眯眯地问:“婆婆还没用早膳吧?” 廖夫人笑道:“这天都还没大亮呢,哪有那么早。” 归旋道:“那敢情好,我早上刚做的千层酥饼,给您拿过来尝尝。” 廖夫人看看一旁的食盒笑道:“你做的?” 一旁的书卿抿唇笑道:“少夫人卯时不到便起来做了,紧赶慢赶地送过来,生怕您已经吃过了。” 归旋有些脸红,“啊呀,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婆婆,咱们快些吃吧,我陪你。” 被杜嬷嬷称许的“香掉牙”自是不错。廖夫人尝了一口,香酥焦脆中带着一种淡淡的甜爽,口感独特分明,虽是寻常面点,手艺却有不凡之处。 廖夫人点头道:“果真香脆可口,听闻你母亲当年是云州第一闺秀,也是云州第一厨娘,想不到你也尽得真传。” 归旋脸上笑容微黯,垂下眸道:“我是跟杜嬷嬷学的。我母亲是天下第一温柔贤淑之人,我不能及她一二。” 廖夫人暗暗自悔失言,眼瞧她黯然神伤的模样忽想起天人永隔的女儿不禁也由衷酸楚,柔声抚慰道:“楚夫人见你现在这般明理懂事定会欣慰,旋儿,你也快些坐下来吃吧。” 这声“旋儿”叫得异常温柔,楚归旋胸口微微一颤,忍下涩意,微微笑道:“好。” *** 慕湛霄练完剑来到西厅,只见桌上已摆满的早食,却独不见归旋,便问立在一旁的可人,“夫人呢?” 可人笑答:“夫人去老夫人那里了,她留话说请侯爷先用早饭,不用等她。” 他点头坐下。无意中夹起一块千层酥饼,吃了一口,微顿,回头问:“这是夫人做的?” 可人讶然道:“侯爷怎么知道?夫人还说就放在这里看您尝不尝得出来呢?” 慕湛霄唇角浮起一抹会心笑意,“杜嬷嬷做的饼地道纯正,每一道工序都极为讲究,绝不会像阿旋这般在面食里加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些面皮里夹杂的黄色细丁应当是刚从南疆进贡来的甘瓜。 可人频频点头:“正是正是,夫人说了,这次是做给老夫人吃的,所以放些甘瓜,下次给侯爷做还要放苦瓜呢。” 慕湛霄闻言苦笑,这个苦瓜饼他相信她做得出来。 *** 廖夫人看着黛眉如画、梨涡淡笑的楚归旋问:“旋儿,湛儿对你可好?” 归旋没防备她忽然问这个,不禁抬头微微放楞地看着她。 廖夫人瞧着她清莹而璀丽的面容,不禁怜惜地叹了一口气,当真是佳人如新月,可惜自己儿子是个不解风情的。 廖夫人虽是德高品淑的高门贵妇,不过依然和天下所有的婆婆一样,关心儿子与新妇的感情生活。她听雪融香初居的管事嬷嬷说,少候与少候夫人相处甚笃,不过少候时常忙于公务彻夜宿在书斋。廖夫人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禁忧喜参半,本来儿子娶了这样一个美妻,她担心他沉迷女色不务正业,恐有艳妻之祸,可像现在这般,她是不担心儿子了,不过反倒担心起孙子了! 她拍拍归旋的手背叹声道:“旋儿,委屈你了。湛儿和他爹一样是个心里只装大事的,你不要太介意。” 归旋这才悟过来她说得是什么,不禁尴尬道:“没有……他对我很好。” 廖夫人自顾自地决定了:“你放心,我会说他的。新婚燕尔的哪能这样冷落媳妇呢?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一听这个,归旋不禁头大地闭了嘴。 ……唉,不知上一世,湛霄有没有和婆婆说过其中原因?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地想。 上一世婆婆倒是两次提及要给他纳妾,不过都被他拒绝了,他到底以何种理由拒绝的呢?是否会明言因为担心妻子的身体所以不愿意行房让她过早怀孕? 这样的理由多么荒诞?女人及笄而嫁,然后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有女人都是这般过来的,更有许多女子十四便嫁、十三便嫁,甚至十二而嫁,没有人会因为担心妻子不堪生育而刻意避孕。这般理由说出去只会贻笑大方,不知婆婆听了是否会觉得荒唐而恼怒? 她想着想着不由痴了…… 上一世的情形她是无缘一窥究竟,不过幸好这一世一切还有机会重新再来,她当如何避免重蹈覆辙?是该说服丈夫、还是该说服婆母?抑或是说服自己? 廖夫人见她沉吟不语,以为被说中了心事,愈发觉着儿子冷落了佳人,必须得好好教育教育! *** 归旋携书卿回了雪融香初居,可人一下子跳过来,“怎么样怎么样?老夫人很喜欢吧?” 归旋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回了房。 可人狐疑道:“怎么了?在老夫人那里受气了?” 书卿也很疑惑,“没有啊,一直挺好的啊,不过回来这一路都像有心事似的……” *** 楚归旋是有心事,不单是为了子嗣,更是为了自己。子嗣问题只是表面,归根究底是自己的路到底要怎么走? 上一世,她做了很多错事,造成无可挽回的悔恨,这一次既然上苍又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定要改变所有错误。她要做个好妻子、好儿媳、好母亲,或者说要做一个好女人。 可什么才是好女人?像婆母那样,曲从敬顺、克己宽厚,对翁亲孝、对丈夫敬、对儿女慈……对姬妾仁? 无论何时,卑弱和不妒,都是世人对一个好女人最基本的要求。上一世她做不到、也不想做,而这一世她又当如何? 第12章 莫水 楚归旋拿起书架上的书,曹大家的《女诫》、刘向的《列女传》……越看心里越烦,索性丢到一边倒在贵妇榻上呼呼大睡。 迷迷糊糊间有人推她,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她悻悻道:“你回来了?” 那人认真端详了她一会,忽然眉头一松,气定神闲并风神隽逸地笑道:“说吧。” “说什么?” “有什么烦心事尽管说出来,为夫可解。” 归旋也认真看了他好一会,摇了摇头,“不行,你解不了。” 湛霄面带薄怒,“胡说八道!天大的事情你只管说出来就是。” “那你让我现在怀孕吧。” “咳咳,咳咳。” 湛霄以拳掩口咳了数声,起身正色道:“夫人早些歇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楚归旋气急败坏地一把抱住他,“不许走,赖皮鬼!今日你非得、非得、非得……” 他哈哈大笑起来,“非得怎样?你说啊。” 瞧着他捉弄愉悦的眼光,楚归旋又羞又恼双颊如火,索性愤愤道:“是啊,我就是不识羞,就是要你留下来陪我!” 他目光柔软下来,眼中似荡漾着深邃无垠的星河,低声道:“我何尝不想留下来陪你?不过……阿旋,这也太难为人了。” 他低头吻她的唇,甜美的、醉人的、芬芳的、柔润的、却让人越吻越干渴。 她说:“那为什么还要忍?湛霄哥哥,我可以的,别的女人行,我也一定行……” 他微微顿住,过了片刻,轻轻推开她,“阿旋,这件事情我们不是已经谈好了吗?” “什么谈好了?分明是你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哼,你小瞧我!你凭什么觉着别的女人都能生孩子就我不成?再说你等得了三年,旁人等不了怎么办?” 他眉头微蹙,“旁人?我母亲对你说什么了?” 归旋心一横,“是啊,是说了,婆婆说要好好教训你,让你不可冷落于我,她还等着抱孙子呢!到时候你怎么对她说?说阿旋身子羸弱不堪生育?好吧,那就再为你寻一房身体康健的女子替你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你干不干?” 湛霄不禁一愕,过了片刻,笑了起来,“你在担心这个?” 归旋赌气不语。 他笑道:“这事有何难解?我自会告诉她,君子克己胸怀天下,儿子本就无心顾及内宅,平生有一妇足矣,给我安排再多的佳人,也是无福消受、误人青春。” 归旋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君子克己胸怀天下……” “别扯这些没用的废话!” 他笑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说,平生有一妇足矣,平生有归旋足矣!” 楚归旋再也止不住唇角璨然盛放的笑意,扑过去紧紧抱住他:“湛霄哥哥,归旋有你亦足矣!归旋……慕你久矣。” 他静静拥着她没有说话,此刻,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绪。他能手书锦绣文章,也曾经剑挑三万里山河,却诉不尽此刻的激荡和欢喜。 *** 时间过得极快,归旋依旧兢兢业业地继续学着做一个好女人,每日侍候婆婆、晨昏定省,学女红、学烹饪、学管家。 其实管家一事她算不得一窍不通。在楚府时虽然有李尘和杜嬷嬷帮衬,但她毕竟已经掌管门庭经年。不过此刻她依然需多做准备。在楚府她可以随心所欲,做好做坏无人干涉,可慕府不同,一切都有严格的规矩和章程,产业和人事也复杂得多。 如果还和上一世一样,廖夫人今年冬天便会染上一场大病,从此缠绵病榻,接着便会将家中内事全部交付出去。对于钱和权,她本无贪求,不过决不能让它们和上一世一样落到徐夫人手里。 廖夫人见她勤勉,这个月也试着将一个茶园和两个农庄拨给她管理。这几处产业的收支简单,但账目却做得规规矩矩、一丝不紊。归旋知婆婆的意思是让她由浅入深,顺道学习侯府的账目条理。所以她将这几处产业几年内的账本全都拿回来仔仔细细查看,一条一条核对比较。 这一日,不知不觉又看到子时。她合了账本,推开窗户,看看天上满天繁星,又看看对面依然亮着灯火的书房,不由笑了起来。 她出门来到小厨房,挥退正打着瞌睡值夜的小婢,挽起袖子先取了两吊上好的清汤,又取了竹荪、菜心、鸽蛋、山淮,接着改刀、上火、调味,不多时,两盅味美色清的素汤便成了。归旋想了想,又取了一壶三年的玉泉酿放在托盘之上。 *  *  *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案前,执笔批字的湛霄微微一笑,垂首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女子托着食盘娉娉婷婷了走进来。 湛霄抬眸一笑道:“今日为何有酒?” 归旋板起脸蛋将食盘“啪”地一下重重放在桌上,“哼,某些人为长不尊,不许旁人耍赖熬夜,自己却夜夜秉烛夜战。这玉泉酿助眠又不伤头,你快些喝了速速睡觉!” 湛霄不禁失笑,“阿旋不用担心,我自幼修习内家心法,每夜调息入定,歇息一刻足抵常人三刻。” 归旋顿时来了兴趣,“此话当真?可是达摩一派的内家法门?可会像达摩祖师一样一苇渡江?” 他摇头笑道:“咱们边吃边聊,不然汤都要凉了。” *** 汤是极好消化的竹荪山淮汤,清而味醇,毫不油腻。用完了,湛霄却说:“吃完了不可马上歇息,我陪你到花园走走。” 归旋自然求之不得,“好啊,咱们就去浮翠湖那边走走吧,正好看看那边的荷花。” 两人推门而出,满天繁星入眼、夜风清香拂面,园中一片静谧而又安逸。两人踏着细细虫鸣,绕过假山流泉,沿着一条从月洞门铺开的圆石小路一路走到鱼隐亭边的浮翠湖。 此时,湖中的莲已经盛极将衰了。 归旋静静看着夜色下清娆的芙蕖,低声道:“今年的夏天快要过完了。” 她的音色温柔,却似带着一丝莫名的叹息。 湛霄问:“阿旋,你已经数月未出侯府,闷不闷?” 归旋一怔,“没有啊。我每日忙碌,又有你和婆母相伴,哪有什么闷的?” 他唇角弯起一抹会心的浅笑,“我记得你小时候总是说,长大了要去烟花三月的扬州,要去西风烈马的塞外,更要去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北疆。这侯府再好,也不过仰头一方青天,俯首几曲清流。阿旋,你当真不闷?” 那样久远的傻话居然还有人记得,归旋亦会心微笑,眼角却又有点止不住的模糊和潮湿,她缓缓说道:“人生有得必有失,一个人自由自在虽好,但不及你我相伴万一。” 湛霄不语,过了良久,忽然转头对她朗然一笑:“阿旋,我带你出府吧。” “啊?”她一时愣住。 “我虽不能如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但至少能带你在这侯府内外来去自如。” “啊??” 她还呆在那里没反应过来,人便已被他扶腰挟起,顿时间两鬓生风、脚尖离地,一晃眼便已来到侯府的屋顶。归旋拼命抑住即将冲口而出的尖叫,回头瞪眼看着慕湛霄。这一瞬,他又笑了,脸上的笑容让她想起奇幻瑰丽的云海,明月而出的天山。 下一刻,又是腾空而起。 不知过了几番起落,他方才将她放下。归旋看清眼前的景色,不可思议地喊:“天,莫湖!” 她大步跑过去,“看,那里有船!” 湖边躲在凉棚里睡觉的船家伸出头来,嘟嘟哝哝道:“大半夜的谁在那吵吵闹闹的。” 他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影,便见一块银子落到眼前,一个清冽醇朗的声音划破夜空:“借你此船一用。” 接着便是眼前人影一晃,有人飘然落到湖边船上,船如离弦之箭般撑了出去。 船家瞠目结舌地看着翩然远去的船影以及船上那两个衣袂飘飘潇洒出尘的身影,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数片落英飘下,从水天之间的船影前飘过,那一幕如梦如幻。渔夫愣了半响方喃喃自语:“神、神仙……” *** 此刻,湖面如镜,倒映着满天摇摇欲坠的星影,归旋坐在船舷之上,赤足浸在清凉温柔的湖水之中,低头看着湖中被惊扰的淡淡云影,回眸看看船尾那个旷世的男子,也不知这一叶扁舟是行在湖上,还是行在梦中的星河。 放下手中的杆,来到她的旁边,也去了鞋袜,将足泡在湖中。 归旋看着湖下的景象,觉着真真是对比鲜明相映成趣,她忍不住用脚尖踩他水中的足背,他的唇角微微扬起。 那丝淡若不觉的笑容却忽然挑得她心痒难抑,下一刻已探身过去,双唇悄然落在他的耳垂。 他没有动,俊雅的面容上慢慢浮起可疑的红。 归旋忍不住心情大好,接着愈发得寸进尺地轻吮他发烫的耳垂……他转过头吻住那个可恨的女郎。 湖上的星辉,耳畔的清风,摇曳的兰舟,以及,此刻静静相吻的人。 温柔而又寂静。 “阿旋。” “嗯?” “我和你一样。” “何事一样?” “小时候我也想过要去烟花三月的扬州,要去西风烈马的塞外,要去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北疆。后来你对我也这般说,我当时想不如就顺道带上你这个小猴儿吧,我若不带你,你肯定又要哭破鼻子。” 归旋怒目而视。 湛霄缓缓而笑,“阿旋,我想的和你一样,一个人自由自在虽好,却不及你我相伴万一。” ——斯水清兮可濯我缨,斯水浊兮可濯我足。伊人如水,却濯我心。 第13章 清媚 楚归旋自从被慕湛霄带着飞檐走壁了一遭之后,整个人如中了邪般亢奋起来,她第二日便遣书卿回楚府找李尘,让他立刻为她寻一柄好剑,然后便开始焦躁不耐的等待。 数日后,李尘亲自过府,同时给她带来一柄名唤“清徽”的软剑。这把剑剑身轻盈、寒光如雪,屈之如钩、纵之如弦,既可悬腰而佩,亦可束腰为带。归旋不禁爱不释手笑逐颜开,抚着宝剑连声称谢。 *** 慕湛霄常在两个时辰练剑,一是月下,一是清晨。 这一日,湛霄照例在园中练剑,沐着晨光的身影潇洒如龙、逸若流云。这时归旋抱剑而来,不苟言笑立在一旁。 湛霄收了剑势,回身瞧着她问:“阿旋这是何意?” “我要习剑!” “哦,为何忽然要习剑?” 归旋眼中暗暗流光一转,脸上却依旧严肃非常地说:“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要带我一起游历江湖,我习好了武艺,日后我们一起行走江湖也方便些。” 慕湛霄沉吟片刻,道:“可。” 归旋大喜过望,“你答应教我了?” 他摇摇头道:“我可不成。我学的是你们楚家剑,这套剑术凌厉霸道不适合女子,我会为你另寻一位良师,教你太极剑。” 归旋顿时垮下脸来,“我才不要学什么太极剑,软绵绵慢吞吞活像老太太跳舞似的,一点杀气都没有,以后我怎么和你一起行侠仗义仗剑天涯?” 湛霄叹气道:“我倒不指望你和我一起行侠仗义仗剑天涯,只要你身子能稍许康健点,日后床第之间能稍许抵挡一二便心满意足了。” 归旋顿时大羞大恼,气得跳过去用力打他,湛霄放声大笑,伸出长臂将她揽进了怀里。 远处候着的可人铭剑啊、打理花花草草的奴婢啊、跑腿往来的小厮啊一个个皆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放才好。他们的少侯爷一向威严持重,何曾在人前这般、这般……咳咳。 *** 归旋回了房,只见书卿可人皆笑意盈盈地等在屋里。 归旋没理她们,面无表情地坐到桌旁看书。两人神色古怪地对视一眼,可人笑眯眯地喊:“夫人……” 书卿忍着笑地道:“夫人……” 她继续没理她们。 那两只自顾自地聊起天来。 “书卿姐,你不知道今儿早上可把我给吓死了!” “谁吓你了?” “夫人啊,唉,好端端的她……她居然一个不高兴冲上去打少侯爷!当时我看着整个人都看傻了。你想想看啊,少侯爷啊,咱们寻常人大老远看着都恨不得发抖跪下吧?书卿姐要是你不也得魂都吓没了!” “天……那少侯爷他……” “嘻嘻,少侯爷他……” 归旋“啪”地一声把书摔在桌上,瞪起眼恶狠狠地说:“你再说!再说一个字马上把你配给马房的王麻子去!” 可人哭丧起脸,“呜呜,我不说,我保证不说少侯爷一下子就把夫人给抱住了……” 归旋一本书砸过去,书卿可人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自从那个讨厌鬼害她被婢女取笑后,归旋恼得好几晚没去找他。 不过,这一夜归旋一觉醒来却发觉自己睡在西厢书斋的软榻之上。 对面书桌旁,慕湛霄静静在灯下持笔而书。 归旋坐起身,“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头也未抬地说:“方才你独自进来,一语不发便倒头睡了。” “你是说我自个梦游跑过来的?” “想来是的。” 想来是的!还想来是的!归旋跳过去抓住他的肩膀狠狠摇道:“想来是你捣得鬼!大坏蛋,肯定是你对不对?!” 慕湛霄绷不住笑起来,投降道:“好好好,是我,是我色心大起偷香窃玉。” “你怎么弄的?!” 他唇角扬着一弯清逸倜傥的弧度,“要弄你这个小傻……哼哼……小美人还不容易?直接点了睡穴抱过来就是。原本想剥了衣服直接扔进浴桶里,又怕你醒来拼命,所以就只如此这般了。” 归旋大恨,“还就只如此这般了?你这个下流……” 少侯爷面色一沉。 她转口道:“……哼哼,登徒子!” 想他说她小傻瓜,忍不住又小声加了一句:“哼,大.淫.魔。” 慕湛霄伸手将她揽过来放到腿上,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阿旋越来越放肆了。” 声音极轻,却带着危险的电流和气息。 归旋心弦一荡,勉强板起脸哼哼道:“南候也越来越放肆了。” 南侯笑起来,低头直接噙住她玉色中带着粉色的耳垂。 “你?!”她惊得想跳起来,却被他单手按住。 “阿旋当日这般,为夫也想一试。” “……” 他吮着口中的珍珠,舌尖轻轻描勾拨弄。 归旋闭上了眼睛,渐渐渐渐无法呼吸。 男子匀长干净的手抚上秀丽起伏的胸膛,掌心下柔软的心跳又是一颤。那手握得更紧,温柔而缓慢地用力……灼灼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几乎将她脸上每一丝变化的表情都捕捉在眼里。 “对不起,那日是我孟浪了,”他说,温热的呼吸轻轻烫在她修美纤长的颈上,“我实不该在人前轻薄于你。阿旋,现在可不可以?” 她如玉的双颊一下子火烫,这清绮的媚.色,熠熠灼目、艳丽芬芳。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她已被拦腰抱起横呈书案之上。笔墨纸砚被挥洒落地,狼藉一片。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他紧抿的双唇,以及凛冽俊美有如刀刻的下颚,而那深暗的双眸却高高在上,看不清究竟是热还是冷,只觉流离幻彩,让人窒息。 他不曾说话,只是缓缓地抚着她天鹅般柔美而脆弱的颈,然后伸进衣领,手贴着肌肤极慢地向下,极慢地剥开,极慢地将她从一堆锦丝丽纱中剥了出来,羊脂美玉的身.体在琉璃宫灯下映照下泛着迷人的光。 那手停顿片刻,放在盈盈雪滑微微颤动的乳上,平静得出奇却有掌控一切的力量。掌心的热度一点一点渗入,她的身子像雪一样,一点一点在他手中酥软融化。 终于,她低喘无力地倒在冰凉冷硬的桌面上。 他低下头,用温柔的唇代替冷静的手,如羽毛般轻轻滑过,如清风抚摸着雨后的桃花。 她吟了出来:“啊……不……” 他含住峰顶娇艳欲滴的丹珠,轻咬、吮.吸、拨弄,阵阵酥.麻的电流让她紧.绷又让她颤抖,她伸手撑住他的肩头,想要推他,可这样软弱的阻止毫无用处欲拒还迎,他吻上笔直的腿,缓缓分开,灯光下、目光下,她像玫瑰一样缓缓绽开,纤毫毕露。 柔蜜、嫣媚、泛着晶莹玉露的女.体置身在庄严的奏章、卷宗以及朱笔御批的墨宝之上,那妖淫的艳美,永世不忘。 她扭.动、躲避,似抗拒更似迎合。 那处像花瓣一样微微开合着,诱着人死、诱着人亡,诱着人拼命冲杀、抵死蹂.躏。 他掀开衣摆褪了绔裤一顶而入,怒龙出海、宝剑饮血!莫名的电流一下子冲到头顶!她忍不住如弓弦般挺起。他抱住她、抵住她、舌头伸进她口中,缠住她的舌,发狠地吸搅!灼烫的欲.望像如铁一样埋在她身体里,一动不动。 就这般契合着、熨烫着、紧触着、涨满着,这疯了般的欲.望烧得彼此痛苦欲狂,她难.耐地自己厮磨起来,无辜而邪恶的欢吟: “湛霄哥哥、湛霄哥哥……” 那人浑身的肌肉紧绷如铁,眼眸如即将喷涌的火山、如嗜血饥渴的野兽。不知危险的女人依然缠住他、攀住他,轻唤着、呻.吟着,胸前晶莹如玉的雪兔欢快要命地跳动。 他冷冷一咬牙,猛然用力掰开她的双腿,紧紧按在桌上,还没等她发出不满的声音,他便已俯下了身,吻住那娇艳需怜的蜜花。 她骇得说不出话来,无法呼吸,只能浑身僵硬地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这样的温存又那样的放.浪.形.骸……她想推开他,可这荒唐的一切让她魂飞魄散。 奏章上工整苍劲的字迹被荒.淫晕染,女郎清澈的纯真被情.欲驱散,她止不住地紧缩、尖叫、哭泣、泛滥成灾! 他抬起头,眸深如夜,压住她,却没有吻下去,只是抬手轻轻捂住她焦渴的嘴唇,另一只手缓缓伸进去继续抚慰。终于她身.体一阵剧烈的挣扎,而后一僵,眼前一片白昼,迷乱间她张口咬住探进唇间的手指,舌尖儿卷住那冷静可恶的手指,舔.弄、缠绕、吸.吮,最后浑身虚脱地放开倒在了桌上。 他盯着她,目沉如水,身下燃着一片狼籍的滚烫。 第14章 纵情与节爱 湛霄起身将归旋抱起,徐徐走到床榻之边。归旋一路垂首无声,直至他将她缓缓放下。 他看了她一眼,一言未发转身出门。 归旋看着他高修挺直的背影,心中浮起一种奇特的无措。方才一番*蚀骨的亲昵,按说彼此应该更加亲近才对,可那样陌生的对方和陌生的自己……她闭上眼睛就是那荒.淫无束的一幕,她清辉如月的湛霄哥哥、她且敬且慕的夫婿,居然、居然……一时之间,归旋竟不知如何应当那一刻的湛霄和自己。 过了许久,忽听得有人推门,她心头猛然一跳,连忙闭上了眼睛。 他走到她床前,停了停,似放下什么东西,过了一会,一个熟悉低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旋。” 她紧紧闭着眼睛,一脸“我睡着了……我睡着了……我就是睡着了……”的表情,咦,怎么会有水声?他又掀她衣服做什么?他、他、他……她忙不迭睁开眼睛,推开他手中打湿的帕子,连声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他微微含笑看着她,手里拿着棉帕却似拿着一株随手拾起的清梅或是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轻剑。 “阿旋为何装睡?” “……” 他唇角继续弯起,灯光下清逸如故,也可恶如故,“莫非是害羞了不成?” 归旋一下子双颊滚烫,翻身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起来——果然在他眼里她就是个没羞的!“你出去,你出去!” 湛霄压住笑意,坐到床上隔着被子拍拍她,“哪有这样一发脾气就赶人出门的?快出来,一品淑懿侯夫人。” 哼,才不要出来接着给他笑呢! 他哄得无效,故意叹了口气道:“阿旋,我知你私密之事不愿假手他人,不过你我夫妻一体,有何好害羞的?再说……方才不是亲都亲过了?” 她大羞大恼,气得在被子里牙痒,愈发闷头不吱声,他要拉开被子更是不许。 见此情形湛霄知道再打趣下去当真会翻脸,只得起身道:“好了好了,我出去就是,快些出来吧,别闷坏了。” 说着他转身出门,行了几步,却听她在被子里面闷声说道:“我知道你定然觉得我不算一个好女人。” 他讶然回过头,“为何这般说?” “好女子当娴静幽贞,可方才、方才……” 他忽然回身大步走过去不容推拒地拉下锦被,露出她嫣然的面容和潋滟的双眸。 再炽热的目光遇到她也只能融作春水。他微微一叹,扶起她轻声问:“阿旋,你实话告诉我,我方才那般轻薄放浪你可是心中厌恶?” “我……”她顿了顿,说:“甚为喜欢。” 顷刻间胸臆翻涌,却只是无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湛霄,我实是很糟糕对不对? 他顿了顿微笑道:“这样便好。既然阿旋喜欢,我定会让阿旋时常欢喜。” 归旋抬眸瞪着眼睛瞧他。 他的目中清辉如月,并无半分轻薄调笑之色,“阿旋不要瞎想,你当然是世上最娴静幽贞的女子……”好吧,这一句或许稍微有一点点勉强,“……不过你我是至亲至近之人,闺房之内怎样放浪形骸也不为过错。方才那般我也甚为喜欢,绝对不会生半分自责之心,更不会生半分轻慢之心。” 归旋唇角弯起,口里却义正言辞地嘴硬道:“我才不管你怎样想呢?我是克己自省严于律己,你也一样啊,切不可纵情声色、沉溺色.欲、迷失清明。” 湛霄忍俊不禁:“夫人教训的是,我定不会迷失清明,不过却甚盼与夫人纵情声色沉溺色.欲。咱们且克己三年,三年之后我再让夫人夜夜欢喜。” 真是的,谁、谁和他说那个了?!“你、我才不要!” 他看着她烛光下丽色旖旎嫣红如醉的容颜忽生出绮思无限,可偏又生出一种美人如花欢情成梦的飘忽和不真实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阿旋不与我沉沦,难道要另就旁人?” 归旋闻言不禁一愣,只听他接着说道:“若阿旋当真别抱……哪怕倾尽沧海之水也难洗我心中之恨!” 归旋反应过来旋即大怒,不禁狠狠推了他一下,恼声道:“你还真当我是没有廉耻的淫.妇不成!” 湛霄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说出这般煞风景的话,心中也着实懊恼,叹一口气,拥住她低声说道:“不是,我只是告诉你……我实是爱极了阿旋。” *** 这一夜,归旋宿在了书斋。 自从新婚过后,她已经数月不曾与丈夫共枕而眠。这一夜她睡得极为沉甜。可一觉醒来,却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卧房。 早上湖心亭用饮茶时,归旋压低声音问:“昨夜难道我又梦游了一回?” 湛霄低头吹去杯中茶叶,道:“是。” “你为何不叫醒我?” 他抬起头来闲闲一笑,“海棠春睡,何忍叫醒?” 本来,一切一切皆是极好的,这满园秋色澄湖,他眼中的笑意和明辉,可归旋的心不知为何忽地黯然一沉。 过了稍许,眼前忽出现一幅遥远而模糊的画景……白衣胜雪的女子低头瞧着脚下瑟瑟不已楚楚动人的婢女,脸上徐徐露出一朵娇美无邪的微笑, “……红袖添香、海棠春睡,倒也是一段风流佳话。你且说实话,我替你做主给你个名分就是了……” “阿旋、阿旋。”耳边有人唤她。 她回过头来。 身侧俊雅英挺丰神如玉的男子微微蹙起了眉,“为何忽然发呆?” 归旋无言。 眼前这张色若谪仙的面庞仿佛又生幻化,顷刻间白骨立现、形同鬼魅。血水流淌而下,蒙住他原本星空般深邃而俊逸的眼眸…… 她想起他最后看向她的目光, 想起昨夜他深沉而热切的声音:“我……实是爱极了阿旋。” …… 不要哭,她对自己说:楚归旋,不要哭,上天再给你一次机会不是让你在这哭哭啼啼地追悔! 她抬起眼眸,缓缓笑道:“没什么,你不是还要去拜望程候?快些去吧,我等你回来。” *** 湛霄走后,她唤来书卿,沉吟良久后对她说:“书卿,你去替我查一下,府中可有一名叫.春静的婢女。”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番外:节爱 建宁四年冬,在吴越等地游历半年的靖安候慕涤生忽然回到京城。慕湛霄闻讯匆匆从军中赶回。是夜,父子在畅枫园书斋叙话。 “听闻你向朝廷谏言禁用铜钱购马,而在北郡三城开设边市,改用茶叶、布帛、药材换购马匹?”靖安候问。 “战马昂贵,我朝以重金购得,而蕃邦却以这些银钱扩充军备,长此以往实为国之大患。而蕃人好食肉饮酪,无茶则多病,故儿想行茶马互易之法,以制羌、戎。”慕湛霄恭敬对答。 老侯爷点了点头,“此计一举数得,既解军费之需,又解战马之急,更可佐以邦用制约四夷。果然甚好。对了,你几位族兄年末考绩出来了吧?明年可有升迁变动?” “考绩倒是出来了,都还不错,不过明年除了纪允拟调登州以外,其余几位族兄的官职都暂且不动。” “哦?”靖安候轻拈胡须微微含笑:“如此,你四叔估计又少不得找你跳脚。” 慕湛霄淡淡道:“无碍。” 靖安候问:“湛儿,你可知为父当初为何坚辞宰相一职?” 慕湛霄道:“盖因靖安侯府烈火烹油权势已极,父亲内秉国政,儿则仗钺专征。表面上看风光无限,实则危机无限,如果还不知道韬光养晦,恐怕不出十年便有阖府大祸。” 靖安候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叹声道:“盛极而衰、月满则亏,若是不懂这个道理,滔天权势不过祸水而已。湛儿,你功高震主更是君王大忌,不过,我对你很放心……只除一样,”他忽话音一沉,“你虽沉稳早慧,但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只恐一道情关便能将你死死困住!” 慕湛霄闻言心中一震,抬首默默地望着父亲。 靖安候脸上笑容尽敛,严声说道:“你瞒得过旁人,还瞒得过为父?!前几年战势如荼,你且不忘遣暗卫回京打探楚家女的消息时时向你禀报,自那时起我便知你对她非同一般。后来你以恩义为名堵住众人之口娶她为妻,我虽觉得不妥,但为父膝下只你一子,也愿你达偿夙愿,便没有出言阻拦。谁知你竟如此没有分寸,你自己且看看她已被你纵成什么样子?!” 慕湛霄脸色微白,垂眸道:“儿子知错。” 靖安候叹了口气,脸上神色稍稍变得和缓,“湛儿,你能统辖三军,难道还管束不住一个妇人?到底是管不住还是不忍管?为父没想到你对她竟然用情至斯。湛儿,当知爱过为溺。楚家女既已为你妇,日后必主侯府、为宗妇,她如此任性骄横,日后不能主持中馈辅助于你倒也罢了,只怕还会给侯府和自身惹来许多祸事。不要小看这内宅之事,无数祸端便是从这萧墙之内始起。你且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慕湛霄沉默良久,缓声说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自当知道节制。” *** 慕湛霄从畅枫园出来天色沉黑、夜风沁人,门口守候的铭剑连忙上前行礼:“侯爷。”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往前走着。 不知不觉走到路口,稍停,向左望去。远处,雪融香初居的白梅开了。 铭剑上前一步道:“夫人今日还宿在佛堂。” 慕湛霄淡淡应了一声,抬步继续往前走去。 *** 时节虽然已近隆冬,慕湛霄却习惯了冷水冲浴。刺骨的水可以让他的身体和头脑更加冷却和冷静。 伏案阅牍之时,他想:佛堂孤冷,她可是睡了? 持笔书了几行,微顿。 今夜便不去看她了吧…… 徐徐在桌面上写下几个字:节欲易节,节爱何解? 默然视之,忽而一笑,以指沾茶轻轻拭去。 第15章 吾乡 当日书卿便到徐管事哪里打听,结果遍查侯府各房各院登记造册的奴仆名册,并无一个叫.春静的婢女。 归旋听了她的回话不禁心头一松,可又有些空荡荡的没着落。 那名叫宛春静的女子应当还没有入府吧?命运会再次把她送进侯府这个漩涡吗? 如若她真的来了,她便赏些银钱还她自由,也算对她前世亏欠的一些补偿。 ——归旋想定主意,便暂且按下了这桩心事。 现在她越来越忙碌了,廖夫人将中秋家宴的事情交给她打理,这是她第一次行侯府女主人之职,无论如何都得办好。太过奢华了不妥,太过寒酸了也不成,太墨守成规一点新意都没有她又不甘心。要请哪些人?听什么曲?用不用请别家的大厨来助阵? 想想还真是烦人! 她向湛霄唠叨,他只笑笑,“家宴而已,何须许多讲究?侯府人丁简单,无需什么排场,你若问我,只有两个字——中庸。” 归旋瞪他。 他接着道:“你若是做着烦,便让徐管家操持,杜嬷嬷督工,往年怎么办的今年照办便成了。” 归旋狠狠剜了他一眼,果然是个漫不经心的!他自个样样出类拔萃,倒叫她中庸即可。 不行,她也需得事事出类拔萃,这样才能成为当之无愧的少侯夫人! 湛霄见她的表情便知她心中所想,暗暗叹了一声,伸手拉她过来,“好了,不要想这些,先随我去见一个人。” *** 慕湛霄带她来到一处雅静的院落,归旋看看四周讶然道:“这双清斋平常没有人住,现在住进了什么人吗?” 慕湛霄微微一笑,上前叩门:“季掌门可在?” 里面有人应道:“侯爷请进。” 两人推门而入,只见院中央站在一四十余岁的女道,眉目疏朗,神色超然,见到湛霄和归旋进来持拂行礼:“侯爷、夫人。” 湛霄还礼:“季掌门。” 他回头对归旋说:“这位是季真道长,张真人高足,越山门掌教。我请季掌门在侯府小住,于你指点一、二。” 归旋明白了,这是湛霄为她请的女师,真正的世外高手、真正的侠女! 她顿时热血沸腾跪拜在地:“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她这一跪倒把季真吓了一跳,连忙弯腰扶她:“夫人快快请起,贫道才疏学浅,承蒙夫人看重自当尽心竭力,不过这师傅二字万万不敢当。” 归旋还要再拜,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怎么也拜不下去,她只得说道:“归旋诚心诚意,求掌门成全收下我吧。” 季真见她眉目之间一片恳切不由心中暗暗诧异。季真本是方外之人,不欲与权贵交往过密,只因其师张真人与少侯有忘年之谊,少侯盛意相请,她推脱不得只好应承下来。原以为只是侯府女眷一时兴起闹着玩玩,不想这位少侯夫人竟这般认真。 季真问道:“少夫人高门淑女,千金之躯,何苦要学这粗野无用之技?” 归旋道:“女子在世,常如浮萍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祸福生死全赖他人。归旋羸弱,寻常之时需人费心照料,危急时刻根本无力自保,大难临头只能眼睁睁……只能眼睁睁等人舍命相救……季真师傅,我学这‘无用’之技,只为不再做无用之人。归旋想要自立自强于世,不再让至亲之人为我殚精竭虑苦心忧神。” 湛霄、季真尽皆动容。湛霄看着她,深邃眸光中星芒闪动。 季真也不禁长叹一声,扶起她道:“夫人与我有缘,就做我门下一名俗家弟子吧。” 归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大喜道:“师傅,你收下我啦!” 湛霄朗然而笑,“傻丫头,是的。”说着他向季真长揖一礼,“多谢掌门不弃。” *** 自此之后,归旋每日抽两个时辰到双清斋跟着季真学剑。归旋没有根基,季真教得是舒缓易学的太极剑,以及一些简单的养身吐纳之法。 另一方面,中秋家宴的事归旋也在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她想过了,湛霄说的“中庸”二字并没有错,一个家族约定俗成的习惯已经好些年了,她当然不好贸然去改。不过中庸不等于平庸,她不见得要做得多好,最主要的是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花了心思。 于是她细细记下了每一个人喜欢的菜式,亲自按老侯爷喜欢的风格重新布置庭院、结饰台榭,和杜嬷嬷一起彻夜研究新做了几款风味独特的月团,给每个孩子都备下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这是她在侯府度过的第一个中秋,从今往后,这就是她的家了。她还记得小时候每一个中秋,母亲都会带着儿女奴婢们采桂子、酿清酒、做月团,然后在月圆之时领着阖府的女儿家祭拜月神。 她希望有一天她也可以。 “旋儿。”廖夫人轻声唤道。 她回过头,“婆母。” 廖夫人指着盘中的月团道:“这个饼满口清香、甜而不腻,甚好。” 楚归旋微微笑了起来,不知不觉已到中秋之夜了。 这时菱佩跑过来牵着她的衣袖,小肉包一样的手儿举着一块白玉兔子道:“嫂嫂,你给我的这个小兔子真好看。” 归旋笑笑帮她戴在腰上,“这样才好看。看见那边了吗?有许多莲花灯,和寇儿姐姐她们一起去放吧。” 菱佩欢欢喜喜地和堂姐们一起去放莲花灯了。徐夫人上前一步微微福身道:“少夫人费心了。” 归旋抬眸瞥了她一眼,只见她穿着一袭苏绣月华裙、外罩丁香半臂衫,都是极清雅的颜色,发上簪了一支玉凤衔珠流苏步摇,衬着她白皙的面庞和柔润的微笑,看起来娴淑中别有韵致。 这徐夫人算起来也有三十好几了,可乍然一看竟只二十八、九的模样。 归旋淡淡一笑:“徐姨娘无需多礼。” 说着她回头看向廖夫人。“婆婆,待会我们也去湖边放灯吧。” 廖夫人摇头笑道:“你们年轻人去吧,我还是陪你几位婶婶去潭音阁赏月听曲。” 归旋点了点头,带着叔伯家的几位小姐去了。月色下一群年轻女子的身影袅袅娜娜,美好之下蕴藉青春的不安和魅力。 待到水边,波光粼粼,人工河内已放了不少莲花灯,色彩各异,映着盈盈烛光在水面上轻轻荡漾。 女孩子们一下子就兴奋了,“我要那个紫色的!” “我要那个黄色的!” “还有一个宫灯形状的呢!上面还有灯谜!” “猜猜看,谁猜中了便是谁的。” …… 这些都是归旋亲手准备的,看着女郎们笑语宴宴,归旋亦是会心而笑。这时她忽觉着有一股目光一直默默无语地盯着她,她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立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子,着娟纱长裙,肌骨均匀,容色端妍、目光之中带着浅浅的忧伤。 归旋问:“润清,为何不与她们一起放水灯?” 那女子只是望着她怅然说了一句:“嫂嫂冰雪瑰姿,让人见之忘俗。” 归旋笑了起来,她知道这位名叫润清的女子曾经是婆婆心中最佳的媳妇人选。 她是廖夫人的侄女,出身名门,连性子也有几分大家气度,比如现在,虽对着情敌黯然神伤,却黯然得坦坦荡荡,并无畏畏缩缩、嫉恨怨由之色,这一见便是一位敦厚明净的女子。 归旋执起她的手走到水边,递给她一个玲珑剔透的六面宫灯型水灯,“润清,许个心愿放了这个水灯吧,来年定会心想事成。” 靖安候三弟之女寇儿闻言笑道:“清姐姐快放啊,来年婶婶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 润清面色一红,徐徐放下水灯。 其他女孩子们也都嘻嘻笑了起来。 清脆的笑声随着水波荡开,在夜色中格外动人。 “妹妹们玩得倒开心。”身后忽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原来是几位正在游园的慕家子侄走了过来。为首出声一人二十出头,长挑身材、俊眉修目,形容佻达。归旋随着众人一起回过头,他脸上的笑容凝住了,怔怔看着归旋发愣。 归旋眉头一蹙,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那人回过了神,上前一步长鞠到底,“楚舟见过嫂嫂。” 原来他这是二叔之子慕楚舟。慕家男女分席,之前归旋并没见过。 她淡淡回了个礼。 这时只听菱佩欢声说道:“爹爹他们过来了。” 只见对面又有几名男子往这边缓缓行来。为首之人年近半百,却形容清朗、风神轩逸,正是靖安候慕涤生,而他身边那个长身玉立、月华不及的男子正是靖南侯慕湛霄。 归旋微微移开目光,免得自己的目光被某人傻乎乎地黏住了,夜风吹动她裙裾和唇角,以及鬓边的青玉荻花簪,她不知道自己根本就美得像一个罪过。 第16章 月醉花荫夜 众女子纷纷向靖安侯父子行礼,菱佩跑过去拉住父亲的手道:“爹爹,快过来看我放的莲花灯。” 靖安侯对这小女一向怜爱,伸手摸着她的头顶含笑不语。 徐夫人上前拉过女儿柔声道:“佩儿,不要胡闹。” 说完向靖安侯款款一福,低声道:“老爷。” 她这一语一福看似都极寻常,可就又偏偏比寻常多了几分柔、几分媚、几分难以言说的脉脉含情,甚至她姣好的面容在溶溶月色下也好似比寻常又年轻了几分。 靖安侯低头看着她,眉目温和微微含笑。 归旋心里忽然就不舒服起来。 *** 靖安侯并未久留,只与小辈们叙了几句话,然后便带着儿子和几个年长族亲去了书房。 而剩下的年轻人便两股合做一股,聚在一起游园、猜迷、放灯。大魏虽讲男女之防,但这些都是亲戚族人,而且又是中秋家宴,年轻人聚在一起游园赏月倒也是合乎情理。 不过归旋却没了开始的兴致,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了。 她也不想去潭音阁,便独自在园中找了一个安静的去处暂坐,一架蔷薇挡着她,身影隐于夜色。 不知不觉间,一个身影来到她的身后,阴影覆住她的身影,男子修长的手轻轻地按在她的肩上缓缓下滑。 “深夜在此独坐,卿意欲与谁幽会?” 归旋笑而不语,只是微微仰起了头,顷刻间被堵住双唇。 渐渐,蔷薇晃动、鬓乱钗斜。 他咬着牙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一个人呆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男子瞧见你这个模样会鬼迷心窍、心生邪念?” 她闭目笑道:“我猜一定有你……我猜你瞧见了定然会过来找我对不对?” 他沉默,过了好一会,低下头吻她,“是,一见阿旋我就鬼迷心窍、迫不及待。” 归旋闻言“扑哧”一笑睁开了眼睛,推他道:“快些起来,别压着我了。” 他却得寸进尺地将她分开来,挺进去、抵住了。 花朵落在他宽阔的肩头,滑落、掉在她的鬓边,半是清丽半是妖冶。 他缓缓地动,低哑道:“阿旋,此处甚妙。” 她被他弄得心跳都快扑出胸膛,“放开我,我们回去了再随你……快放开我……” 他盯着她,过来片刻,顿住,轻笑道:“一言为定,回去了再随我。” 归旋嫣红了脸,气恼地抬头咬了一下他俊美的下巴,“大.淫.魔!” 他微微挑了挑唇,起身扶起她,替她整理凌乱的衣衫和鬓发,随手抽下她发间松松欲落的发簪,从袖中取出一个乌木长匣,打开,里面是一只由翡玉与明珠镶成,如繁花摇坠般美仑美奂的发簪.他将发簪取出轻轻插.入她如云的乌发之间,缓缓道:“芙蓉归云髻当配月夜花荫簪。” 归旋一愣,不一会儿心生欢喜,她摸摸发间的发簪,开心地问:“好看吗?” 湛霄叹了口气:“不及你笑得好看。” 她瞪了他一眼,嫣然之间更加明媚。 归旋年少而殊丽,可自嫁他之后却一直收敛艳光刻意往内敛沉稳了装扮。她从小性子疏散,最是厌倦俗务,可现在却事无巨细不遗余力力臻完美。想到这些湛霄心里甜苦参半,“阿旋,辛苦你了。” 她笑道:“辛苦什么?中秋宴?我置办的还不错吧?” 他将她抱到腿上坐着,“当然很好,我只是怕长此以往你会太累。阿旋,你实是为我改变良多。” 累倒是累,可并没有不快活,不过归旋决定还是卖给乖。“现在知道我辛苦操劳了吧?你可要一直记着,不可色衰爱弛,到了七老八十还弄出个‘徐夫人’来跟我争宠!” 湛霄忍俊不禁,“你个鬼丫头,早看出你不痛快了。不过……还真挺让人遗憾。” “遗憾什么?” 他叹了口气,“夫人好容易吃了回醋,却不是为了我,倒是为了我娘吃我爹和徐夫人的醋!” 归旋忍不住也笑起来,旋即又板起脸,“我就是讨厌那个徐夫人,半老徐娘了还做狐媚之状。日后我家中作主,定将她改嫁一个年轻力壮的贩夫走卒,让她日日献媚夜夜陶醉!” 湛霄道:“可。” 归旋倒吓了一跳,再怎样徐夫人也算他的庶母,这样无礼不道的话,他说“可”? 湛霄微微苦笑,“我真头疼你这荒唐无羁的性子,不过也深羡之。” 他生于这样的家族,又肩负理想和责任,所以只能事事谨慎、事事克己。不过他觉得自己心底深处也住着一个阿旋,与她同样爱恨分明、同样荒唐恣意,同样痛苦而又痛快之极。 他说:“阿旋,我愿倾我所能,只求让你过得尽量快活自在些。所以……不要让自己太辛苦。” 归旋怔怔看着他,然后抱着他的颈落下泪来。 “我知道啦,知道啦。” 过了许久,似有人影往这边过来。 归旋想起身, 按住她道:“无碍。” 他旋即抱起她身如游影,避开人群,几个闪回便回到雪融香初居之旁。 湛霄放下她,“你累了一天,先进去歇息一下。其他的事情我去应酬。” “然后呢?” “然后?” “然后,”她认真地说:“我们的中秋怎么过?” 他笑道:“你说。” “不如再像上次那样带我出去吧。京城长安的中秋之夜,诸店皆卖新酒,民家争占楼台,笙歌远闻千里,嬉戏连坐至晓,咱们也去玩个通宵达旦!” 湛霄道:“好。” *** 他速去速回,回到后院匆匆应酬了一番,安排好琐事,便寻了个理由先行告退。 待他回到雪融香初居,归旋也已经准备妥当,她打发院里的侍女们都去歇息,自个寻了身样式普通的衣裙换上,旁边还放着一顶云纱遮面的帷帽,不过她的人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抚在她颈后某个穴位轻轻一按,她长睫微动,旋即睡得更加沉甜。 湛霄抱起她跃窗而出,一路在长安的月色下狂奔,终于找了一处月色最好的屋顶,抱着她沐着月光睡了。 *** 第二日清晨,归旋打开了房门,可人连忙领着两个小丫鬟上前请安准备伺候梳洗。归旋挥了挥手道:“不必了,打些水过来就是了。” 可人一怔,抬头见夫人和寻常一样穿着玉色小衣、外披雪青长袍,乌发披散、形容飘逸,可眉目间却有一种难言的娇美和旖旎,可人无意中往屋里一瞟,只见里面隐隐有男子颀长的身影走动。她心中顿时一喜,原来少侯爷昨晚宿在夫人房中呢!难怪今儿早上夫人看起来格外妩媚。少候和夫人虽然寻常处得极好,不过却甚少同宿,结婚数月了夫人的肚子还没有消息,难免让人有些着急……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她想着想着乌溜溜的眼珠儿几转,神色也跟着随之几变,归旋哪会不知道她的心思,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去!” 可人吐吐舌,福着身拖长声音道:“是,我这就去给姑爷打水。” 说完便忙不迭地扭头逃跑了。 归旋不禁气结。身后走来一人轻声笑道:“这丫头倒是有趣。” 归旋回过头眉毛一挑,“哪里有趣?” 他明眸如星唇逸轻笑,“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皇后有喜喜死宫女。” 事实证明快要喜死的绝对不止“太监、宫女”,还有“太夫人”。 廖夫人听闻昨夜佳儿佳妇花好月圆,心中顿时喜不自胜,立马便招了归旋过来叙话,决定要趁机好好教导儿媳一番,让她趁热打铁抓住时机,最好在这几天一举得男! 话说浮翠湖畔栖霞花厅内廖夫人边饮茶边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唉,还真是难以启齿。要怪就怪归旋幼年丧母,这些体己私密的女儿经倒要她这个婆婆来教授。 她轻轻咳了一声,问:“旋儿,听说昨夜你与湛儿很早便回房歇息,可是身体不适?” 甘润的茶水在归旋喉咙里噎了噎,过了一会才咽下去,“没有,还好。” 廖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甚好、甚好。” 归旋正在琢磨这个“甚好”的含义。 廖夫人又咳了一声道:“虽说夫妇之道相敬如宾是谓上流,不过少年夫妻一时情热也是人之常情,咳咳,只要不失了节制、旷废正业就成了。当然夫妻了敦伦、传宗接代也是正事……” 归旋非常无语:我的个婆婆耶,您就别操心这些“正”事了,操心操心自个丈夫昨晚在哪敦伦了吧! 想着她抬头仔细端量着廖夫人,发觉廖夫人五官娟秀、轮廓俊丽,其实容貌底子并不比徐氏差,只是她一贯穿着老成,而且长年卧病,颜色憔悴,所以虽只比徐氏大七、八岁,可平常看着竟似比徐氏苍老十多岁不止。归旋与廖夫人相处日久,知她性情宽厚、心思纯直,所以看廖夫人比看徐氏顺眼的多,但是世上男子多半只爱鲜妍的容色吧。 “……湛儿忙于政务,你当多多体谅,不过也该记得提点不要太过操劳,”廖夫人见她听得“认真”,不由越发讲得起劲:“就像昨日那样适时休憩一下也是很好的,旋儿,这些时日你操持家务也辛苦了,就好好休息几日陪陪湛儿,切莫要让他再彻夜办公劳损身体了……” 归旋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眼见儿媳态度恳切,廖夫人心中甚慰,大感孺子可教也。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儿子儿媳并没有就此宿在一起,而是依旧一个卧房一个书斋,相敬如宾、比邻而居。 想不通,廖夫人非常想不通! 按说这新婚夫妻应是最热衷于此才对,再说她这儿媳真不可谓不美貌,他们夫妇也不可谓不和睦,到底问题出在那里呢? 唉,她这个儿子也着实是太过清正了!到了二十多岁也没收个姬妾通房,花街柳巷更是不沾边儿,好容易娶了个天仙样的媳妇回来却硬是不大爱碰,就算儿子他爹当年也没这么不食烟火啊? 难道…… 想到某种可能性,廖夫人把自个吓着了。 这厢,归旋犹犹豫豫地和丈夫商量:“要不咱们就别再分房了吧?省得婆婆看着焦心,旁人也看着古怪。” 低头看书的慕湛霄微微一笑:“现在这般旁人只会觉着我性情古怪。若是搬到一起而你长久无孕,就会觉着你有古怪了。” “可是……” 湛霄抬手用手中的书轻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无碍,谁要啰嗦,我就搬出圣人寡欲的古训对付他。” 归旋苦着脸说:“可是今天婆婆送来好多补药……” “什么补药?” “全部都是滋补壮阳用的。” “……” 第17章 妻与妾 这一日,归旋如往常一样到廖夫人房里请安叙话,婆媳两聊着聊着,有人进来禀报说徐夫人求见。 廖夫人道:“让她进来吧。” 归旋听说她要来立马起身道:“婆母既然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明日再来看您。” 廖夫人招了招手道:“你且先坐坐,是我让她这个时辰过来的。” 归旋微微一怔,依言坐下。 不一会,徐氏掀帘款款而入,对着廖夫人福身笑着叫了声:“姐姐。”态度间既恭顺又有一种非同寻常的亲密。 然后又对着归旋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少夫人。” 廖夫人含笑道:“玉杳过来坐下说话。” 徐氏依言在二人下首坐下。她抬头仔细端详了一下廖夫人的脸色欣慰道:“姐姐这段时间的气色好多了。” 廖夫人道:“这些时日旋儿帮我分忧不少,我倒得闲了。” 归旋笑着说:“我可不敢居功,分明是公公带回的药方好。” 徐氏脸上的笑容略微一僵,又迅速恢复如常。 廖夫人解释道:“前些时日侯爷在江南游历时遇到一位名医,顺便求了个方子回来,名叫圣愈汤。我服了些时日睡眠甚好。” 徐氏惊喜道:“可是陆老神医?我听闻他的圣愈汤对女子阴亏、睡卧不宁最有奇效。姐姐坚持服之定会身子大好。” 廖夫人笑道:“但愿如此。对了,前两日侯爷有些秋咳,现在怎么样了?” 徐氏叹了口气,“老爷不愿服药,我只好每日熬了些秋梨川贝膏央他服下,所幸已没有大碍了。” 归旋听着徐氏话里娇滴滴的意味在旁暗暗直翻白眼:不过是男人在她房里住了几夜罢了,瞧把她滋润的! 廖夫人却只是神色如常地淡淡微笑道:“劳你费心了。” 妻妾俩又叙了会话,徐氏道:“对了,姐姐让我带的人我已经带过来了,这会让她们在外面候着呢。” 廖夫人道:“那就让她们进来吧。” 旁边立时有嬷嬷出去传唤,不一会,便领着十来名年轻婢女进来。 归旋瞧了瞧,这些婢女从十二三岁到十七、八岁不等,皆容貌清秀、举止规矩,显见得已是经过初步训练的。 廖夫人回头看着归旋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府里从南边新采买了一批奴婢回来,我让玉杳先挑了些伶俐的过来给你瞧瞧。旋儿,你院子里只有两个大丫头、六个小丫头,原本人手就少,现在湛儿住过去了更加人手不够。你且选几个合意的留下吧。” 归旋推辞道:“多谢婆婆,我现在房里的人已经足够用了,无需再要多加。” 廖夫人叹道:“我知道你和湛儿都是性子简朴之人,不过等你日后有孕了事情便会多起来,先备下几个吧,到时候也用得顺手些。” 她既这么说,归旋也不好再推辞,便走到堂下从那些婢女面前一一缓缓走过。 婢女们见着这衣饰清华、容色绝丽的女子站到面前不由都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归旋停在一名十五六岁、眉清目秀但面黄肌瘦的婢女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怯怯地答:“回少夫人话,奴婢秀雯。” “哪里人氏?” “奴是通州人。” “通州?可是因家乡水患逃难来到京城?” 那婢女眼圈红了,低声道:“是。” 归旋心中一动,那名叫|春静的婢女好像也是逃难来的?从哪里逃难来的呢?是不是也是通州? 她默然片刻,接着又挑选了两名婢女连同这名秀雯,一起留到了自己房里。 廖夫人见她选定,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回头问徐氏:“玉杳,这一批奴婢都还没分下去吧?” 徐氏笑道:“还没呢,我准备这几日便理个单子给姐姐过目,姐姐觉着可行便分下去了。” 廖夫人道:“不用了,你直接拿给旋儿看吧,让年轻人多学着做点事情。” 徐氏不禁一怔,旋即又堆起满面笑容说道:“是。少夫人聪慧,姐姐有福了。” 廖夫人微微一笑,回头对归旋说:“旋儿,玉杳助我打理家事多年,贤淑能干,多有心得,你有不懂之事要多向她请教。” 归旋点头答:“是。” 至此,廖夫人松了一口气道:“好了,正事聊完了。你们都留下来吃饭,咱们三人好好聚聚。” 吃饭时,徐氏要站起伺候,廖夫人阻止道:“这里没有外人,自家姐妹无需拘泥,都坐下吃饭吧。” 徐氏眼圈微红,柔声道:“多谢姐姐。” 说罢虚虚坐下。 廖夫人看了一眼徐氏,又看了一眼归旋,长长叹了口气道:“靖安候府人丁单薄,前两年老太太在世时还热闹些,现在这后院之内能说上话的就那么几个人了。男人们在外建功立业,咱们女子在内宅之中当操持家务和睦共处,以除夫婿后顾之忧。” 归旋、徐氏皆点头附应:“是。” 饭后,徐氏告辞离开,归旋留下来陪廖夫人到院中散步。 她扶着廖夫人边行边说:“这用完了膳再怎样也要活动活动,若是累了,咱们便慢些走。” 廖夫人笑着摇头:“无碍。” 婆媳俩分花拂柳一路缓行,此刻时值金秋,畅枫院内正红浅黄、层林尽染、绚烂如画,脚边一曲清溪,飘着几许落叶,秋之美景恬静、淡泊、幽雅而又浓酽。 廖夫人问:“旋儿,你可是一直不喜徐氏?” 归旋顿了顿,答:“是。” “为何?” 归旋想了想说:“世上之人有贫有富有贵有贱,但只要稍有骨气的女子都知道宁为平民妻、不为侯门妾。有些人是迫于无奈委身做妾,而徐氏却是出生官宦自甘堕落,对于这样的女人我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关于靖安候与徐夫人的事当年也是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流佳话。话说徐夫人本为洛州别驾徐明答的次女,美貌聪慧、才名远播,深受父母宠爱。机缘巧合之下她与时任洛州刺史的靖安候慕涤生偶遇,为慕涤生才华风采折服,竟对其情根深种不能自拔。父母为徐氏议亲,她只是哭泣不从,却硬是不说缘由,再若逼迫便以死明志。父母无奈之下只得婚事搁浅。 如此蹉跎几年,直至靖安侯要调职归京,她方才向父母表明心迹。徐明答又惊又恼,当下好生一番犹豫。许是爱女心切,也许是巴结上司,总之最后他亲自前往刺史府说亲。靖安侯听完来龙去脉、沉默半响,点头允了这门婚事,不日便带着徐氏一道回了京。 廖夫人想起当年靖安候的家信中写道:事已至此,我若允了,此不过一桩风流逸事;我若不允,徐家女唯有寻死一途,到时便是一桩始乱终弃。 她摇摇头道:“不管她为何做妾,总归既成事实。除非我想个辙儿彻底除掉她,否则她就会一直存在,我只能接受。我不喜于她是人之常情,但若像某些妒妇毒妇那般凌.辱报复甚至草菅人命,那便是泯灭良知、天理难容!” 一席话震得归旋脸色发白。她果然就是廖氏所说的悍妇毒妇!凌.辱报复、草菅人命、泯灭良知、天理难容……可是像廖夫人这样真的就会有善报吗? “可婆婆你待她这般宽厚又怎样呢?她可曾感恩?还不是一样的阳奉阴违、处处争宠!” “做人做事,先修自身。至于徐氏,”廖夫人微微笑了一下,“不过是些女人的小性子罢了,这也是在所难免,大的地方她还是知道规矩和进退。” “那您呢?”归旋问:“您也是女人,她这样分情夺爱,您当真毫不介怀?” 廖夫人沉默下来,过了半响说道:“我当然也会介怀。不过人要多想想自己所得,少想想自己所失,这样便会心境平和。想我生于钟鼎之家、长于诗礼名族,嫁了个经天纬地的丈夫,生了个人中之龙的儿子,这么多年来夫妻和顺、儿子出息,锦衣玉食、受人尊敬,现在又有你这么个聪慧孝顺的儿媳妇,比之常人已不知幸运几何。眼下唯一的不痛快不过是丈夫有一房小妾分了些情爱罢了。 可你看看这世上官宦人家谁家不是三妻四妾?你公公位高权重却只一妻一妾,已算是相当自律。何况他多年来对我一直敬重从无改变,我又何必自降身份与那半奴半主的姬妾争宠?” 归旋沉默不言。 廖夫人看着她,叹了口气,爱怜地抚抚她的鬓发,“归旋,我是从你这般年纪过来的,当然知道你心中所想。不过,听为母一句话,女人不要把虚幻的情爱看得太重,那些情爱总会随时间流逝,唯有夫妻间的恩义和敬重是长久不变的。” 是吗?或许她说得对吧。归旋不知道她说的有哪里不对。 她看着廖夫人,想着数十年前她也是青春烂漫的少女,与靖安侯结发之时,他们一个是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侯门子,一个旖年玉貌、温柔娇憨的世家女,他们也曾两情缱绻过吧。可那些后来都随着时光慢慢流逝了对吗? 但是就像廖夫人自己所说的,她并没什么好抱怨的。他与她执手风雨几十年,一起度过了人生的起起伏伏,一起度过战乱、一起熬过失女的伤痛,一直不离不弃。情爱流逝了,可情分却恒久地留了下来。 后来他虽另有美妾,却并不曾见异思迁偏宠他人,而是一直以妻为重,一直对她抱有一份独有的敬重和关切。靖安侯乃洒脱淡然之人,辞官之后寄情山水,可他只要回府便多半留在婆婆房中伴着她。上一世廖夫人病重,他得了消息日夜兼程星夜赶回,那是归旋第一次见到公公憔悴焦虑的模样。 对于世人来说,甚至对于婆婆廖夫人来说,靖安候慕涤生都算得一位恩深义重的好丈夫。 ……可是,夫妻之道就不过如此了吗? 难道,男女之间就只能如此了吗? 第18章 胭脂将军 归旋沮丧了一阵,却也懒得再烦,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害怕未来不能让未来变得更好,只能让现在变得更糟。至少,廖夫人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做人做事,先做好自身。 至于结果如何,到时候再说吧。 她回头想了想廖夫人当日的安排,廖夫人算是把府中的人事交给她管辖。这侯府多年来奴仆的采买、训导、分配,都是由徐管事和徐夫人负责,廖夫人虽把把关,但不过是走走程序罢了,极少驳他们二人的面子。 而据归旋所知,这徐管事本就是徐夫人的远亲,由徐夫人举荐进府,所以这府中的人事,多年来实际上一直由徐夫人把持。 第二日,徐夫人便拟了个单子给她看,清清楚楚地写明这一批奴仆的分配方案。归旋看了看,不置可否地浅浅一笑,只说:“先把人领来给我瞧瞧吧。” 徐夫人和徐管事把人领来。这一批共有奴仆二十七人,其中婢女十九名,小童八名。 归旋一一询问了他们的名字、年纪、籍贯、特长,家中还有哪些人,签的什么契,签了几年契。 待奴婢们出去后,又问徐管事在哪个牙子那里买的人,用了多少钱,在府里这些时日都教了哪些规矩。 最后又问了问徐夫人府上现在各房各院以及厨房、杂役的大致人手。 待全部都问明了,归旋略略勾了勾唇角柔声道:“姨娘办事果然妥帖,就按单子上写的分下去吧。对了,劳烦徐管事再帮我理一个花名册,把府里各房各院的仆役情况依照我刚才问询的内容罗列清楚。” 徐管事愣了愣,鞠躬道:“是。” 三日后,这份单子交到归旋手上。一月后,靖安侯离府。 次日,归旋召徐管事问话,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徐管事从雪融香初居的侧门出来,脸色惨白、满头冷汗。 是夜,徐管事收拾细软潜逃出府,却被数名黑衣人尾随堵截,人赃俱获。 *** 归旋听完来人的禀报,眉目未动,只道:“今日天色已晚,不要惊扰他人,你们且把人看好,把该问的都问清楚了再向我禀报!” 那人领命出去。湛霄缓缓从屏后步出,看了她一眼,不说话,只轻轻摇头一笑,走到桌前自行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归旋问:“为何一旁冷笑?” 他道:“夫人指挥若定,颇有大将风仪。” “哼,那是,内宅乃胭脂沙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既是沙场,既要用人,为何不用府中暗卫,却回楚府调人?” 归旋脸色一僵,顿了顿,继续大言不馋道:“这等小事,何需用到暗卫,本夫人自会处置。” 湛霄看着她微叹了口气,“徐氏身份尴尬,你是不愿把我牵进内宅之争。” 归旋默然片刻,承认了:“徐氏是公公爱妾,婆婆宽于待人,你又一向敬孝,这件事与你们都没有干系,只是我和她的私怨。” 湛霄目中露出些许疑惑,“你就这么讨厌她?” 居他所知归旋和徐氏并无很深过节。 归旋道:“是!” 徐氏就像一条潜行在她心中的蛇,看似不起眼,可不知何时就会趁人不备腾起一口。留着徐氏,她如芒在背。 “徐管事的事情只是个开始,你趁父亲出府动手,是准备把事闹大,通过这件事将府里徐氏一脉全部抄起?”湛霄道。 “这件事本来就可大可小,风起青萍之末,前朝张宰相也不过因为手下的一点过失最终被罢官夺爵。我若是母亲,定会以这件事让徐氏永无翻身之地,不过婆母一贯仁厚,绝不会忍心这么做。” “所以你就只有先斩后奏了。”他徐徐道:“你这么做不仅不会得到母亲的支持,或许还会触怒父亲。徐氏只是一个宠壁,又无子嗣为继,再怎么风光也不过一时,你有心打压她,待接替母亲执掌家事之后名正言顺易如反掌,何需现在如此激进?” 是,他说的有理,归旋道:“可我深厌之,一日也不愿容忍下去!” 湛霄盯着她沉默片刻,忽然一笑,朗声道:“月晏。” 声音不大,却遥音穿月。 有身影应声现于房脊纵身落于院中,“月晏在。” “你将徐应带回营中好好审问,务必将徐氏在府中人脉全部查出,另外再调一百暗卫供夫人调遣。” “是。” 那人身影转瞬即没。 归旋回头望着湛霄,他雅然一笑,“内宅之事确实无需用到暗卫,不过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谁站在你的后面。” *** 第二日天未亮,徐管事的供词和名单便交到了归旋手中。归旋开始按照名册拿人,不过这毕竟是内宅之事,她最终目标也不是对付这些嬷嬷、丫鬟,所以她只叫暗卫拱卫四门、禁止出入,而让杜嬷嬷和楚府调来的亲信带着丫鬟仆役按照名册查抄拿人。 一场事办得迅雷不及掩耳,许多人还在梦中便被擒住拖出带到修罗军把守的庭院挨个审问。这些嬷嬷丫鬟们何曾见过如此阵仗,方看见面色冷峻的暗卫和腰间凛凛寒光的宝剑便已六神无主魂飞魄散,只知瘫软哭泣,许多人甚至还等杜嬷嬷等人盘问便已主动坦白求生。 一切顺利得甚至超出归旋的预期。不到辰时,除了畅枫院,其他各处在名单上的人已全部拿住并基本审问清楚。 畅枫院。 廖夫人正在西花厅用早膳,跟随她多年的管事嬷嬷罗婆子呼天抢地的跑了进来,“夫人、夫人,大事不好……” 话音未落,归旋带着书卿和数名壮婢走进房来。 罗婆子一见归旋顿时面如土色几欲瘫倒。 归旋视若无睹,只端直对着廖夫人道:“婆母,阿旋有事禀报。” 廖夫人看着堂下的情形脸上露出狐疑之色,沉声问:“旋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归旋道:“儿媳近日查账发现府中采买人口的账目多有不解之处,于是昨日便召了徐管事询问,谁知事情还未问清,他当晚竟然私逃出府。我遣人将他追回,结果在他包袱之中发现三千两银票以及多份房屋田锲。一名小小管事竟有如此巨资实让人不得不疑惑,媳妇斗胆审问,一审之下他的招供骇人听闻。” 廖夫人面色渐沉,静静盯着归旋默然不语。 归旋接着说:“这些钱一部分是他采买奴仆收公报私囊收受的回扣,另一部分是徐姨娘给他的额外赏赐,因为他多年来协助徐氏在府内培植亲信、遍植眼线。这侯府之内各房各院各个角落皆有徐氏的人,上至管事账房,下至厨房杂役,特别是您这畅枫院内。哪怕是您与公公头一晚私底下说了什么体己话,第二天都会有人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传到徐氏耳朵中去,”她缓缓回头看向一旁的罗婆子,“是不是这样,罗嬷嬷?” 罗婆子悚然一惊发呆站着,归旋身后两名壮婢忽然扑上前去一人一边拖了她就往外走。罗婆子骤然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夫人饶命——夫人饶命——老夫人救我————” 廖夫人面色微白、双眸半垂,却始终未曾开口。 罗嬷嬷还在拼命地挣扎祈饶,书卿上前一步轻轻按住她的手柔声道:“嬷嬷莫怕,先随我们出去把事交待清楚,老夫人和夫人慈悲为怀,定会从宽发落。” 说罢使了个眼色,手下人一拥而上将罗婆子硬拖出去。 罗嬷嬷歇斯底里的叫声渐渐走远。室内,只剩下婆媳俩静静相对。 过了许久,廖夫人缓缓抬起眼帘静静地说:“徐管事和罗嬷嬷在我身边服侍多年,将他们责打一顿逐出府罢了。至于其余的人,你看着该发卖的发卖,该调离的调离。这件事就此为止吧。” 归旋吸了口气,说:“婆婆,重要的不是如何处置这些下人,而是如何发落指使他们的人。徐氏如此苦心经营,不轨之心昭然若揭,若再留着她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廖夫人道:“阿旋过虑了。” “过虑?”归旋冷笑一声,猛然从袖从抽出一叠口供放在廖夫人面前的案前,“您且看看徐氏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徐氏在侯府内宅当真是可以呼风唤雨,这么多年来您的一举一动,你的身体如何,哪位大夫诊治、病情起伏怎样、是谁侍奉汤药,徐氏全部了如指掌。她到底是何用意是何居心您还不明白吗?!她所等的,不过是一个安全的时机。” 廖夫人缓缓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婆母!” 廖夫人忽然眼神一明:“我与徐氏共处多年,旋儿,你当真以为你所说的这些我毫无察觉毫无知晓?” 归旋怔住。 廖夫人脸上露出微微嘲讽的笑容,“徐氏在府中苦心钻营、培植亲信,这些我都知道。她本是官家小姐,临了却嫁人做妾,还背了这么个风流冶艳的名声,当初刚进门时也不知受了多少嘲讽和白眼,她心里不甘,想为自己多挣些体面,我便也睁只眼闭只眼让她去挣,那些东西说穿了不过是些流于表面的浮名和虚利罢了。就像这府里的人再怎样称她为夫人,实际上她也不过是个姨娘,我给她点体面她才能活得像个主子,而你一句话就能把她打回原形。 至于你说她窥视主母、图谋不轨……窥视只怕是真,而图谋不轨却不至于。老爷和湛儿都是何等人物,若我真遇什么不测,她又如何脱得了干系?这点徐氏心里只怕也清楚得很,所以她再想如何也不敢如何。她窥视于我只不过是出于女人的争宠之心,以及盼着我早死的消息。” 归旋扑过去握住她的手道:“就算只是这样她也够恶毒的了。一个恶毒不甘的女人是极其可怕的,婆母,您千万不要一时大意、养虎为患。” 廖夫人忽然笑了起来,转头慈爱地看着她,“旋儿,你很聪明,也很孝顺。可你不知道有时候明知道这是头虎也得养!男子在世需杀伐决断、坚毅果决,而女子却不必。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品格和操守远比聪慧和决绝更为重要。徐氏再可恨,她也是菱佩的母亲,也是陪伴侯爷近二十年的人,作为一个嫡母和妻子我不想让他们伤心难堪,而作为一个女人,我这辈子都没有做过后宅争斗赶尽杀绝的事情,临老了更不想手上沾血!” 这些话她说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归旋摇头道:“可……” 她拍拍归旋的手背,“这次的事也算给了徐氏一个教训,二十年苦心经营一朝之间前功尽废。她当明白自己的斤两,也当明白自己处境和地位,如果真的还敢造次我绝对不会再次手软。旋儿,留着她,只当给菱佩留一分体面,毕竟侯爷就只她这么一个女儿,湛儿也只她这么一个妹妹。” 归旋知再说无用,长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第19章 母亲 接下来的事便是清算。归旋原本打算重惩主犯、轻罚从犯,既能除了心头之患,又能杀鸡骇猴以肃门风。 但如今徐氏不能动,她就只把她的亲信一一清理干净,以免她死灰复燃羽翼再丰。 于是徐应被以夹带私逃之罪送交官府,罗婆子、吴先生、林管事等一干与徐氏沆瀣一气的管事、账房、嬷嬷被打了板子逐出府外,而其余牵扯进来的奴仆、丫鬟皆被发卖。 这场从上到下彻彻底底的清洗撼动了整座侯府,谁也没想到年方十六、初为人妇的楚归旋一出手便是这样的雷霆手段。不过她也记下了廖夫人的告诫:万事不可做绝。 所以发卖奴婢时,侯府少夫人特别吩咐经手牙子不得卖到烟花之地只可卖到良家,罗婆子等人也未太过为难,就连身无分文被判流放的徐应她也使人以老夫人的名义送去20两银子,并打点衙役一路照应。 徐应痛哭流涕朝着侯府方向跪拜出城,而那个徐氏也真真切切跑到廖夫人面前痛哭了一场。这一日,她素衣布裙、脂粉不施,跪在廖夫人面前哭得凄凄切切,痛悔自己识人不明、竟举荐了这么一个见利忘义的东西,犯下如此大错,愧对夫人、愧对侯爷,请夫人惩罚。 廖夫人没有如往日那般和颜悦色地将她扶起,只是用一种从没有过的冷淡语气说道:“既如此,那么你就闭门思过些时日吧。” 说完便在侍女搀扶下回了内室。 徐氏长跪半日,日暮方回了她居住的漪繁居,从此当真闭门不出。只是第二天着人将菱佩送到廖夫人那里,并修书言道:玉杳德浅才疏、身份卑微,实在不堪抚育菱佩之责,万乞夫人垂怜,将菱佩收在身边。 廖夫人看着堂下菱佩稚嫩但异常沉默的小脸,沉吟片刻,吩咐许嬷嬷将西厢的几个房间收拾出来让菱佩和她的贴身侍女住过去。然后轻轻招手道:“佩儿,过来。” 菱佩温顺地走过来,抬起头,用那双乌黑却有些懵懂的大眼睛望着她,“母亲,我再也不能见我娘了吗?” 廖夫人沉默一会,说:“当然不是,过些时日,你便可以再去看她。” *** 这场始料不及的风波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不久之后,候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和平静。 归旋提拔了一些未和徐氏牵扯的奴仆,又从楚府调了一些人过来补充人手,侯府之内多了些她熟悉的面孔,也渐渐多了一些让她舒心的气息。 可人告诉她从楚府过来李嬷嬷和老夫人身边的程嬷嬷又吵起来了,两个人打嘴巴官司一直打到了廖夫人那里。 曾嬷嬷痛心疾首地怒斥:“老夫人,您看看您看看,她居然在苗圃旁开了一块菜地,您再不说她,赶明而她准能喂上一窝鸡!” 曾嬷嬷以前掌管院中花木,痴迷园艺,对后院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专供她培植奇花异草的苗圃甚是爱重。 而李嬷嬷却振振有词地说:“南瓜花也是花,以后开起来准保比你那些杂苗漂亮多了!” 曾嬷嬷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杂、杂……” 看着曾嬷嬷的样廖夫人实是有些忍俊不禁。 曾嬷嬷哭丧着脸,愤恼道:“老夫人,你看她,你看她!真是乡野粗妇俗不可耐!” 李嬷嬷白眼一翻,“我可不是乡里人,我和我当家的早就进城了。” 廖夫人忍住了笑问:“你在后院到底种了什么?” 一说这个李嬷嬷顿时来了精神,“回老夫人,我就弄了那一小块地,也不能种什么,就种了点南瓜和韭菜。” “南瓜和韭菜?” “是啊,您可别小看这两样家常菜,常吃可大有好处。这南瓜性温味甜、补中益气,老人家吃最是养生。这韭菜就更好了,味道又好、火气又大 ,我想着到了冬天就可以割些新鲜的韭菜黄,给少夫人和少侯爷包饺子,小两口吃得和和美美有滋有味,来年定能给老夫人添个大胖小子。” 曾嬷嬷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嗤笑道:“就那么点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被你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似的,还包生大胖小子……” 廖夫人不置可否,只是问:“南瓜花是何模样?” 李嬷嬷不由一愣,怔了怔说:“黄黄的,小喇叭花似的……反正来年夏天您就可以看着啦。” 廖夫人对曾嬷嬷微微笑道:“我看过不少奇花异草,倒还真没看过这南瓜花,就让她种着吧。” 顿时,曾嬷嬷一苦,李嬷嬷一喜。 廖夫人接着说:“种点小菜倒也罢了,切莫当真弄出个鸡窝来。” 李嬷嬷汗颜,“老夫人,这……是。” *** 廖夫人觉着李嬷嬷甚为有趣,便时常召她来聊会子天。 “……是,我老家是桐州那边的。当年我当家的从军中服完役瘸着一条腿就回了乡,家里就那么几亩薄田,糊个肚子都勉强,如是遇到灾荒年那日子……幸好前几年少夫人手下的李将军找到我们,把我们一家子带到了侯府,我和当家的在府里帮忙,家里那两个小子一个到庄子里当了管事,一个少夫人出钱让他做了点小生意。老夫人,不是我说,我们少夫人真是菩萨心肠,虽然有时候有些子厉害手段,比如把她那个只会贪钱赌博的远房叔叔赶出侯府什么的,不过那也是为了整治门风不是……” 李嬷嬷絮絮叨叨地说着,廖夫人若有所思微笑不语。 楚归旋这些日子倒是忙了个脚不沾地。徐氏和徐管家垮台后,这府里的事自然而然落在了她的头上,虽是鸡毛蒜皮却也千头万绪。现在她方觉着廖夫人实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她把府外田庄、铺子的事自己打理,而府内人事、杂役的事全交给徐氏打理,总之有钱又轻松的事是自个的,花钱又繁琐的事是徐氏的。 徐氏家境不俗、陪嫁颇丰,这些年老侯爷廖夫人也待她甚厚,不过她要苦心经营、上下打点想必还是颇为吃力,廖夫人就由她搞着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由她费心劳力营营苟苟地把侯府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廖夫人只轻轻松松地抓着名、抓着财、抓着自己在老侯爷心里结发之妻不可撼动的地位。 作为一个侯府嫡妇,廖夫人不可谓不成功。 归旋合上账本感叹一声。也许最后所有聪明的人都会败给这样一个简单坚定的人,或是为他所用。 因为这样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从来不会犹豫彷徨,更加不会后悔。 归旋出了门去往双清斋找季真,现在她再忙有两件事也是必须要做:向廖夫人问安和向季真师傅学剑。 有一日她问慕湛霄:“你与师傅谁人武艺更高?” 慕湛霄笑道:“季道长武艺深不可测。” 她又问季真:“师傅,若我有一天学得你剑法的三成可能打败湛霄?” 季真道:“即便你学了十成也打不过慕侯。” 归旋想了想,回房对湛霄说:“我觉得还是师傅武功比你更高。” 慕湛霄修眉一挑,“为何这般觉得?” 归旋道:“以我现在的剑术,师太一招可败,不过我每夜与你练剑,抵挡个百把招完全没有问题。” ***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转眼又到月末。 这一日婆媳两照例在院子里散步,秋日微冷,却愈发空气爽利,归旋指着院中一株墨菊说:“婆母,你看那朵菊开得真好看。” 廖夫人看着她在阳光下明丽不可方物的笑颜,心中忽涌起一股温柔的怅然,真是年轻啊……当年她的长女碧霄也是这般一位明丽爱娇的少女,也曾这样承欢膝前。 她说:“旋儿,听说前几日有位姓楚的男子求见于你,被你赶了出去。” 归旋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过了好一会,方垂眸道:“是。” 廖夫人望着她悠悠叹了一口气,柔声道:“旋儿,我是真心觉得你是个好孩子才对你说这些话。当年你因将叔伯一家逐出府去的事情和族人宗亲闹翻,名誉大为受损,连我也对你多有误解。那些人侵吞家产是不对,可毕竟是你的族亲和长辈。这件事情过便过了,既然他们已经示好,你不妨也退让一步,面子上过得去就成,免得旁人不明就里,诟病你忤逆狭隘、毫无容人之量。” 过了许久,归旋方才开口,“我能容他们侵吞家财,也能容他们欺我年幼,可是我绝不能容他们……”她咬牙顿住,缓缓抬起眼来,清莹的脸庞苍白若雪,“……我母亲冰清玉洁保节自尽,他们却说她,却说她……” …… “那丫头年纪小小倒越长越漂亮了,过些时日还不知长成什么祸国殃民的样儿。” “再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有那么一个丢人现眼的娘!” “她娘怎么了?不是被封了忠义夫人?” “忠义?忠义个屁!那是为了遮羞才没人敢说。我听从云州逃出来的人说,她娘被白狄人捉住整整轮淫了三天三夜,死了还有人接着奸,好些个白狄士兵为了抢她打得头破血流,哎呦喂,真是丢尽楚家的脸……” …… 归旋微微发抖起来,骨子里又燃起那股难以抵抗的愤怒和屈辱。她母亲服毒自尽,白狄王久闻其美色,竟掘地三尺将她的尸身从枯井中寻出。那禽兽见她死后容色尤丽,竟淫心大动,当众奸辱。那白狄王泄完了兽.欲,他的手下又一哄而上争而奸之……此事为归旋心中深恨、不可触碰、不可摆脱,可是那些所谓的楚家人竟然以此来嘲讽取乐!!! 廖夫人见她眼中燃起的痛苦,什么都明白了。她胸口也漫起一股熟悉的苦意,母女连心、血肉分离,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能体会其中的感受。她上前一步轻轻抚住归旋的肩膀柔声说道:“旋儿,别哭了,我女儿早逝,你若不弃从今往后便叫我一声母亲吧……” 归旋跪倒在地,抱住她的双膝失声痛哭起来:“母亲……” 第20章 初冬 京城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通常是秋高气爽没几日转眼间天就凉了。可这一年长安的秋却格外的爽也格外的长。虽然天气爽利,但归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忽然变了,所以她还是要及早准备。银丝炭要早买,府里的薄门帘要全部换上锦布和棉做成厚帘,以往的门帘样式太老气,她打算全部使人重做,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各房各院的冬衣要早些赶制。 老侯爷的两位庶弟虽然已经开府别居,不过依照旧例,每年冬天侯府都是会送去一批上好的锦缎布匹过去。还有投奔侯府的几位远亲、养在府中的先生门客,都要帮他们打点过冬之物。以往归旋最烦这些婆婆妈妈的事,现在……她倒能从这些事里找到些乐子,比如,为湛霄添置新衣。 其他的事她可交给下人跑腿,不过这件事必须亲力亲为。 归旋第一次为湛霄制衣,甚是兴奋,她让天都锦的老板娘亲自过府将今年最好的料子都送过来,然后从那些云锦、蜀锦、杭绸、宁绸、狐皮、貂皮里一口气选了十几匹,春夏秋冬四时衣物各为他定制四套,从衣、裳、袍、袄、衫、直裰到冠、履、帽、裤、袜全部配好,另外又定做了两套骑服和一件鹤氅。 都选完了尤觉不足,侧首问书卿:“你再帮我想想,还有什么要做的?” 可人挤过来探着头吐吐舌头说:“还做?夫人,我看咱们得再做一间大屋子专门给侯爷放衣服!” 归旋把她的头往后面一推,“一边去,书卿,你说。” 书卿低声道:“少侯爷风神秀异、英姿俊拔,我想他穿箭袖骑服定然好看,为他多做两套吧。” 归旋点点头,“说的有理,那便为他多做两套骑服,今年冬狩之时正好可穿!书卿,还是你想的周到。对了,我想为他亲自做一套,到时候你可要帮我。” 书卿道:“好。” 好容易忙完了湛霄,又要忙廖夫人那边。归旋知她偏好檀色、蟹青、深紫、栗色之类稳重端庄的颜色,不过这些颜色把她衬得太过老气了、皮肤气色也不好。 冬天的时候,老侯爷肯定要回来,那时不知道徐氏的事会不会又起波澜。老侯爷对廖夫人敬重是敬重,可老夫妻别后重见,如果廖夫人除了敬重和熟悉还能给老侯爷一丁点别的感觉就更好了……她想着想着,不觉暗暗偷笑。唉,真是顶着媳妇的名,操着婆婆的心。谁家儿媳妇还用像她这样操心公公婆婆的夫妻感情? 她煞费了一番工夫,仔仔细细挑选了几匹精致端庄又不失别致的布料,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去了畅枫院。 “母亲,”她一进门便笑晏晏冲廖夫人现宝:“我昨儿替您选了几匹冬装料子,您快来看看。” 身后的可人、雪芸伶俐地把抱在怀中的料子放在桌上,可人笑着说:“老夫人,我们家夫人昨儿可选了老半天呢。” 廖夫人放下手中茶杯走上前瞧了瞧,笑道:“还真是好看,不过……” 归旋可不能让她“不过”!她忙拉着廖夫人指着布匹热络地推销:“您看这块玫瑰紫缎面,多端庄大气,还有这个靛蓝底子织银花的,清亮又不扎眼,这匹雪青色的云锦瞧着是有点素,不过如果绣上莲纹刺绣滚上边儿给您做个对襟褙子肯定既端庄又清雅,对了,还有这匹玫瑰红的金姑绒面,给您做斗篷最为合适了!” 廖夫人无言了,只得看着她无奈说:“旋儿想得周到,辛苦你了,我甚为喜欢。” 归旋得意地笑起来,“婆母放心,您就把这事交给我,我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给府里人添置新衣的料子,还有送给二叔、三叔家的我都选好。这两日便潜人送过来给您过目。” 廖夫人和悦道:“这些事情你拿主意就成了,需要用钱便直接到账房去支取,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对了,这些日子你太辛苦,不用日日过来问安,多腾下时间休息才好。” 归旋摇着头道:“那可不行,我若不来您肯定又要一整天躲在屋里不出去。季真师傅说过了,人越是身子虚弱越要坚持活动,只要不过量就成。走吧,我陪你去院里走走。” *** 事情自那之后有些不同了,虽然归旋从重生之日起便立誓要做一个好儿媳,尽心侍奉公婆,可自从那声“母亲”喊出来之后,便有些不同了。 这日大早,归旋一进畅枫院便把廖夫人拉进房里,又把两人身边侍女全部赶了出去。 廖夫人瞧着她笑道:“这么神神秘秘地做什么?可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归旋一脸严肃地对她说:“母亲,你且看好,跟着我做。” 说着她做了一个垂手立定、自然放松、凝神调息的姿势,然后屈膝下蹲,滑步虚点、眼随拳动、状若虎举。 廖夫人憋着笑问:“旋儿,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五禽戏,季真师傅说这套拳法养生最好,我每天跟着她学,然后过来教你。” 廖夫人连忙摇头:“不用、不用。” 归旋停下来,“怎么不用?季真师傅说了,你的病是因气血不畅和瘀寒停滞而起,如果经常活动,让气血畅通了便会大有起色。这五禽戏是神医华佗所创,浅显易学,最是适合你练,当年华佗的徒弟吴普练这个便活了一百多岁。” 廖夫人叹道:“活到百岁就罢了,再说我这老胳膊老腿学也学不会。” “什么学不会?试都没试就想偷懒!你跟着我,定教你学会。” 说着她便硬来拉她。 廖夫人推脱不过,头疼又好笑地说:“你这孩子忒是荒唐,谁家媳妇会逼着婆婆学这怪模怪样的招式?” 廖夫人当了一辈子笑不露齿、行不摇裙的名门淑女。这五禽戏却是模仿虎、鹿、猿、熊、鸟五种动物的形态,伸曲跳跃,展合扑跌,本来就姿势有些怪异,何况还是由穿着碧琼轻绡、留仙长裙的归旋做出来……着实是不伦不类、古怪滑稽! 归旋恼火道:“管他怪与不怪?又没有旁人看!身体健康最为要紧。咱们每日在这房中练习半个时辰,就这么说定了!” “胡闹,不练不练!” “练嘛练嘛,您想想看啊,您身体大好了,公公和相公肯定都欢喜不已,日后您还可以把这套拳法教给公公,老两口一起长命百岁含饴弄孙多有意思?” 廖夫人惊道:“你有了???” “我……估摸着等您学会就差不多有了,咱们一起努力啊。” 廖夫人气笑不得,“真是个冤家!” …… 归旋连哄带拉,总算勉勉强强拖着廖夫人跟她练了半个时辰。坚持几日,廖夫人习惯了些,加之每日练后身体微微发汗、浑身气血舒坦,便也不再抗拒。 归旋回到房内想起廖夫人练拳时的情形常常忍不住发笑,谨慎端庄的廖夫人做出那样的动作真是…… 正想着,冷不防被人从后面狠狠敲了一下后脑勺。她捂着头回头恼怒道:“你干什么?” 身后的男子只微微一抬眉便已是稀世的俊逸风流,“阿旋每日把婆婆诓在房中做甚?回来了就傻笑,可是又在背地里偷偷欺负我母亲了?” “我什么时候……”她忽然转嗔为喜,伸手抱住他的腰身,“湛霄哥哥,从今往后她也是我的母亲啦。” *** 如果还和上一世一样,那么这个冬天廖夫人便会染上一场大病,从此缠绵病榻每况愈下。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母亲,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 秋天直到初冬,归旋每日都会辰时左右去畅枫院陪廖夫人练五禽戏,休憩期间,婆媳两一起喝茶漫步商量一下府中事务,倒也劳逸结合、事半功倍。 这天,归旋忽然想八卦一下,“娘,润清的婚事可有眉目了?” 润清的父亲外放做官没有带上正值妙龄的女儿,而是让她寄居侯府中,这自然是摆明把她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廖夫人。廖夫人本想内部消化亲上加亲。可这想法还未来得及挑明便被扼杀在摇篮中,她心里愧疚,愈发精挑细选地在京城青年才俊中张罗着帮侄女选一门好亲。 廖夫人叹了口气道:“这京城虽大,不过提得上台面的年轻人倒真没几个。你二婶倒是在我面前几次提起楚舟,我看那孩子也是机灵出息的,你二叔虽是庶子不能承爵但现在自身也是三品大员了。我准备这几天便修封书信探探润清父母的口风。” 果然还是这样,润清嫁给了楚舟。不知为何,归旋忽然想起夜色下那双直勾勾的眼睛,神色间不禁露出微微的不豫。 “旋儿,怎么了?”廖夫人问。 归旋展颜一笑,“没什么。听说皇上近日要为六皇子选妃,母亲何不找个时间进宫探探苗淑妃的口风?” “六皇子?”廖夫人脸上浮起几分犹疑,“但我们士族很少与皇室结亲。” 皇权更迭,风云诡异,百年大家通常不愿牵扯进去。廖夫人转念一想道:“不过这六皇子远离皇位之争,人又淡泊平和,与润清倒甚为般配。” 如今这朝堂之上炙手可热的人物是太子和四皇子,他们一个是故后嫡子,一个是现后嫡子。而六皇子的母亲苗淑妃母家并不显赫,自己也不甚得宠。这六皇子本人是个喜好诗文佛经的闲散王爷,与世无争。这样想来如果润清真嫁了他,倒也不失是一段才貌相当、平安富贵的好姻缘。 不过归旋清楚这场皇权之争很快就要风云突变,最后的胜利者恰恰是那位看似闲散淡泊、远离权利中心的六皇子。 第21章 冬狩 不过归旋清楚这场皇权之争很快就要风云突变,最后的胜利者恰恰是那位看似闲散淡泊、远离权利中心的六皇子。 润清若真嫁给六皇子,那样于她自己,于廖家,于侯府都应该是利大于弊。 可福祸之事真的那么容易参透吗? 想到这里,归旋抬头说:“娘,还是您想得通透,皇家的事太过复杂,咱们还是少沾染的好。不如就为润清择个清贵和睦的人家吧。” 廖夫人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门庭太低的委屈了润清,高门大户的又多是纨绔子弟,我打听过几人,要不就是资质平庸,要不就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有的媳妇都还没进门庶子庶女便已经弄出了好几个,梁侯府的二公子倒还不错,不过他那个母亲却是全京城出了名的刻薄泼辣……” 唉,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起来廖夫人便满心烦恼。 归旋心道:您老人家按你儿子的标准选侄女婿那当然是难得选了。她见婆婆愁眉苦脸便转了个话题:“听说三叔家新添了孙女,我备了彩帐喜联、长命富贵金锁、东珠珊瑚头箍、还有一对翡翠耳坠当贺礼。娘,您看还要不要再添一柄玉如意?” “不用了,很妥当,”廖夫人摇头笑道:“你三婶已经有了四个孙女,自从去年琪哥儿媳妇有喜,她就一直盼着这次能一举得男,送她玉如意,没准她还会泛酸呢。” 归旋也笑道:“三婶几个儿子都娶了妻,迟早会抱孙子,有什么好着急的。” “那倒也是。对了,旋儿,你这个月月事可来过了?” “嗯,刚刚来过了。”归旋很熟稔的应对着。 “噢……”廖夫人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但随即转颜安慰媳妇道:“不急不急,你与湛霄成婚尚不足一年嘛。” 归旋温文一笑默然不语。 “对了,你常日里身子可不适之处?可要寻个女医?”廖夫人又问。 “没有,都挺好的。再说季真师傅医剑双绝,便是最好的女医。” 廖夫人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过了一会,她犹豫一番下定决心似地低声问道:“那……你和湛儿那方面怎样?” 归旋怔了怔反应过来,连忙低头娇羞满面状道:“也挺好的。” “寻常几日一御?”既然开了头,廖夫人说话也愈发直接了。 “这个……这个也说不好,”归旋露出期期艾艾娇羞难言的样子,“您知道相公他有时候一忙……” 廖夫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归旋暗暗吐了吐舌,这次的事总算应付过去了。不过,这事迟早要面对,老叫老人家心里悬着不好。 归旋试探着说:“娘,其实那件事情我与相公商量过,他说我们年纪尚轻顺其自然便好。再说这段时间朝堂多变公务忙碌,待过两年他便会清闲些,到时再专注生育不迟……” 廖夫人猛地一拍桌子,“荒唐,他再忙,能忙得过皇上去?皇上当初像他这般年纪也早有五、六个子女。不成,旋儿,你去和他说,再忙这个事情也不能给我耽搁了,传宗接代乃人伦大事,你们、你们至少得五日一御!” “……” *** 归旋不知如何把婆婆这“五日一御”的命令传达给慕湛霄,再加之他这段时日确实事忙,归旋也不好再拿些琐事烦他。 她自己先应付着吧,等开了春再说。说来也巧,今年亲戚之中又有两家媳妇生了孩子,都是和她年纪相仿的新妇,她婆婆看着自然眼热。 还是明年再劝劝湛霄好了,跟着季真师傅练了一段时间的剑,她觉得身子骨比寻常人强健了许多。她虽然幼年时受过伤,但已经过去这么些年,早已没有大碍,他何至于这样忧心谨慎? 纵横捭阖的靖南候在这件事上如此胆小,说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归旋觉着好笑,心里又有些暖洋洋的。 她笑着叹了口气低下头,徐徐拉起手中的丝线。 *** 转眼,皇上冬狩的日子就快到了,大魏朝马上建国,这冬狩不仅是皇家狩猎,更是一年一度的阅兵。作为天下武将之首,自是比寻常更忙碌些。这一日,慕湛霄从营中回来,轻裘烈马,赤焰披风、透犀玉带、天青骑服。 廖夫人见儿子从冬日干净清冽的微风中走来,脸上不禁浮起骄傲难言的笑容,“我儿穿这身新衣倒真是相得益彰神采濯濯,这是哪家制衣坊做的?” 可人抿唇笑道:“这件啊?哪家制衣坊也做不出这么好看的衣服,这件可是咱们少夫人一针一针亲手做的呢。” “哦”廖夫人回头惊喜地看着归旋:“没想到旋儿还有这般手艺。” 归旋惭愧道:“我可不敢独自居功,这件衣服是书卿帮我裁好,勾了边、画了线,我照着缝好就成了。” 廖夫人不禁有些讶然地看了静立一旁的书卿一眼,目光若有所思。 这时,湛霄已经走近,见几人笑语晏晏,便问归旋:“说什么呢?这样高兴?” 归旋道:“这个可不能告诉你,知道了你又得得意。” 湛霄微微一笑并不追问,转头对廖夫人说:“母亲,明日我便要随驾冬狩了。” “哦,要去几日?”廖夫人问。 “大约半月左右。” *** 这一夜,湛霄宿在了归旋房里。 他常在军中,行装简便,不过归旋还是亲自又帮他检查一遍。他抱臂靠在榻上静静看着灯下仔仔细细清点衣物的归旋,看了好一阵方开口道:“别忙了,这些会有下人打理。” 归旋没理他继续忙自己的。 他又道:“过来,陪我躺一会。” 归旋没法子,只好叹了口气过去陪他偎着。 慕湛霄叹声笑道:“我原以为自己娶了个娇妻,没曾想竟是位贤妻。” 归旋抬眼睨着他,“怎么?不乐意?” 他唇角一弯,优雅的唇形泛起迷人的色泽,低声道:“乐意,不过……受宠若惊。” 他身上色泽迷人的何止嘴唇?比如墨若夜色的发,比如灯光下结实喷张、明暗有致镀着金子般色泽的背和臀……贤妻心神一荡,目光也有些游离起来。 “怎么了?”低醇的声音在耳边问。 “你们要去冬狩啊,”她收敛心神叹了口气,看着跳跃的烛火羡慕地说:“你还记不记得在云州的时候每到秋天,我们也常常会去西郊打猎。” 他轻轻一笑,“怎么不记得?那时候你总是骑一匹小红马,背一把小黄弓,一颠一颠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我与你兄长们抽签,谁抽中了黑头签谁就得带着你,结果好几次抽中的都是我。” 归旋拍了他一下,“哼,说得好像多倒霉似的!” 他说:“当然倒霉了,本来想威风凛凛地跟着大将军游猎,结果居然被留下来看孩子……” 归旋压上去打他,却被他反身缓缓压倒在身下。 分明是温柔醉人的吻,分明是柔和闪耀的烛光环抱着他们。 可她为什么想哭呢? 那秋草劲伏的原野,那雄鹰展翅的天空,那少年们矫健飞驰的身影,那飘荡在风中的笑声。 如果他们能一直这么策马奔驰下去该多好啊,连同他们跋扈飞扬的青春,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晚霞璀璨的天边。 他轻轻吻在她湿意的眼角,她闭着眼睛笑道:“我记得你那时候也有一件红色的披风,快马跑起来就像一朵红色的云,不,就像一团红色的火……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射死了一头猛虎,二哥不服气背着弓满山地转,结果天黑了猎了几十只兔子回来,咱们看着他那个样都要笑死了……还有一次……” 湛霄静静地听静静地看,过了许久,忽然打断她:“这次还想不想去?” 归旋猛然睁开眼睛,“这次?天子巡猎?带上我???” 他墨羽般的眉一扬,说不出的恣意潇洒、神采飞扬,“只要你想,有什么不行?” 第22章 “花木兰” 天子围猎从未听说过臣子可带女眷。 归旋愣了半响,犹疑地问:“你准备让我扮作侍女跟过去?” “若是侍女如何参与行猎?” “那是请陛下开恩,允臣子可携家眷?”这种事可闻所未闻! 他微微一晒,“若是光明正大的跟去,那你也只能同皇上的嫔妃们一样每天留在行宫之内等着分食些鹿肉猪肉。” “别卖关子了,到底如何进去?!”归旋急了。 湛霄反问:“你可还会骑马?” “废话!”她可是楚云天的女儿。 湛霄不禁莞尔,说道:“明日我启程去往南宛围场,三日后你向母亲禀报需回楚府几日处理些事务,你在那里等我,我会遣月晏带着我的名刺去接你,你跟着他来便是了。” 现在楚归旋基本上可以确定他是想让她女扮男装扮作禁军混进围场。好吧,她也确实很想当一回花木兰,可是这先天条件实在很有限不是?他当那些天子大臣们都是瞎子,看不出他身边跟着的是个女子? 湛霄当然瞧出她的疑虑,只抚抚她的头轻轻一笑,“阿旋不用担心,我自会安排妥当。即便真的穿帮,我说你是男子,全天下也没一人会说你不是!” *** 第二日,湛霄出发;三日后,归旋带着书卿回到了楚府。 可人对这次忽然其来的回府很是疑惑,并且对归旋居然不带上她极为愤慨,所以在送归旋书卿出门的途中她便一路撅着嘴儿、闷着脸儿。 归旋淡定道:“你在家中把屋里那些丫头奴仆都给我看好了,不可我一走便偷懒懈怠,特别是季真师傅处万万不可怠慢。” 可人立马来了精神:“夫人放心!”。 *** 楚府,傍晚时分。 书卿进房向归旋禀报有人拿着侯爷的名刺求见。 归旋立刻召他进来。 不一会儿,书卿领着一名二十出头的女子走了进来,只见那女子修量身形、纤眉凤眼、凝脂肌肤,虽银钗布裙,却袅袅娜娜、妖媚天生。 归旋瞪着她瞠目结舌:“月、月……” 那女子纤腰一福,曼声说道:“月晏见过夫人。” *** 归旋独自与这月晏在房中商谈片刻,接着便召李尘、书卿进来。 归旋对二人道:“我有些事要与月晏姑娘出府一趟,数日便回。你们切不可让任何人知晓我不在府中。” 书卿急道:“这怎么使得?夫人怎可独自出府,再怎样也要带上几名护卫!” 归旋摇头道:“护卫的事侯爷已经安排好了,书卿不用担心。” 书卿还要再说,归旋抬手止住。 一旁,李尘目光灼灼盯着月晏,“敢问足下可是少侯麾下夜右使?” 月晏一抱拳,神色间锐气顿生而妖媚之气全无,“正是月某。” 书卿目睁口呆,归旋微睨不语。 *** 入夜,归旋和月晏从楚府后门出来搭着一辆马车离开,不过这时两人皆已换上军服。月晏恢复成那个身材高挺、面无表情的青年校尉,而归旋则成了一名身材瘦小、微带麻子、面目无华的普通军士。 归旋想了想方才镜中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不由感叹一下真他妈神乎其技!其实那月宴也没怎么弄,只在她脸上这里沾沾,那里涂涂,结果她就变得自个也都不认识自个了。 不过,她再怎么变化大也没有月晏变化大,他好似连身形都全然变了。 归旋盯着他的脸一眨不眨地问:“你是怎么一下高一下矮一下宽一下窄的?可不可以教我?”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淡淡答她:“缩骨之术需从小练习,夫人这般年纪学不成了。” “那易容之术呢?这个总没有年龄限制吧。” “易容乃我师门绝学,非我派弟子不得外传。” “若是侯爷要学呢?你也不教?” 月晏闭嘴了。 “你既是暗卫的一员,那自然对主人的命令是不得不从了。” 月晏继续保持沉默。 归旋挑唇一笑,平淡无华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光彩和灵动,“那就好办了,我让他命令你教我便是!” 月晏依然不动如山。 归旋不以为意地说:“你若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不再强人所难。” 他沉默一会,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何事?” 归旋凑近了些,用她那双被粘小了有些滑稽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月晏,你到底是男是女?” “……” “这个也不能说?” 他冷冷道:“天下无人知晓少侯帐下夜右使是男是女,即便少侯亦不过问。” “你是男的。” 月晏冰山似的脸上终于裂出一丝裂痕,但瞬间又冰冻回去。 归旋轩了轩眉,舒舒服服地靠回到身后的背垫上去,“果然是个男的。” 月晏沉默许久,问:“夫人为何这么觉得?” 归旋闭目叩了叩身旁青木小几上的杯盖缓缓说道:“因为我不想再杀人了。若少侯身边真有这么一位忠心耿耿的狐狸精,那是一件多让人头疼的事情。” *** 车到城门已经宵禁,月晏拿通关令牌出了城然后一路南行。他们车看似寻常,内里却非常舒适、行驶起来也极为平稳。 归旋问:“还需多长时间?” 月晏道:“约莫还要三四个时辰,夫人累了便在车中歇息一会吧,我去外面赶车。” 正说着,马车忽然被“吁”的一声猛地勒住。 月晏掀开窗帘,“何事?!” 只见不远处的夜色中立着一人一马,那人骑在马上,漫天星光在肩,马背上高屹挺拔的身影在黑暗中说不出的神秘深邃,也说不出的高贵夺人。 月晏还未来得及说话,归旋便已经掀开门帘猛地跳下车奔了过去。她身上穿着厚重的军士戎衣,跑起来笨重吃力,那人一驱马、瞬间便来到了她的面前……满天星辉尽皆洒落到他的双眸。 他伸出手,归旋笑了起来,紧紧握住那只手,转瞬间便落到马背之上。 骏马如飞,一切皆被抛到了身后久远的时空。 他拥着她骑在马背上奔驰,马蹄踏过璀璨的晚霞、踏过苍凉的雪夜、踏过满天摇摇欲坠的星影、踏过云影倒映漂浮的水面、踏过这纵情飞奔的原野。 “前面就是到了吗?”她问。 他缓缓停下来,“到了。” 眼前是一片连绵十里、雄伟壮观的营帐。 两人下了马,湛霄行在前,归旋牵着马跟在后。入营有东、西两个崖口,归旋和湛霄从东崖而入,哨口的士兵见到他立刻开闸行礼,两人一马缓缓行入。 这片行营,内方外圆,设行营三重。最内一层为黄色,摆连帐一百八十座,设网城一重,旌门三道,乃天子太后居所。外城为蓝色,连帐三百座,启旌门四,乃随驾群臣营帐。最外围为白色,乃宿卫警跸,有连帐五百余座。所有各帐之间皆有巡营的护卫看守。 慕湛霄的行营设在天子所居黄幔城东面,一人独占十二帐,既无护兵也无巡卫。传言少侯独来独往、神鬼莫测,身边从无兵甲警戎,只有神出鬼没的暗卫。这十二帐八阵布形、结绳为网、独成一城,外人不可窥探。只有旌门处设有一帐为少候贴身侍从铭剑所居,凡天子传召、或群臣求见,皆由他代为通传。 归旋走在这空旷无人的营帐之间,抬头看看寂静浩渺的的星空,不禁笑道:“这么说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他回头一笑,“是的,只有我们。” *** 他带她进入其中一座大帐,这显然是他的寝帐。里面简洁宽阔,只有床、案、椅、衣箱几样简单的摆设,以及几卷散落堆放的兵书。 案上摆在几盘果点、卤肉,和一壶温着的酒。 湛霄带她坐下,和声道:“饿了吧?天色太晚不好传膳,肉食已冷不过米酒尚温,今夜先将就着吃些。” 归旋笑笑,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她晚上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加上这一路奔波还真是饿了。 桌上的糕点有碗豆黄、栗子糕、薄荷糕和奶香桂花糕,一吃便知是从京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采味斋买回来的,果是南边新进贡的蜜柚,肉是新卤的鹿肉和袍子肉,最妙的这米酒,微甜味醇、余味清幽,让人爱不释口。 湛霄按住她不停举杯的手,“别喝多了,这米酒也会醉人。” 归旋双颊微酡,“瞎说,不喝个十坛八坛,我肯定不会醉的。” 他摇头微笑,温柔清浅的笑好似比这杯中的酒更醉人些。 归旋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故意凑过去问:“相公平素怎样喝花酒的?和我也喝一个吧。” 他瞧着她不做声。 “怎么?我这模样很丑?”她眯眼挑眉。 他可不能着她的道,若是顺着她的话喝了,这胭脂虎不得给他扣一顶寻花问柳的大帽子? “嗯,很丑。” 她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悲愤莫名地指着他:“你、你……想我百里奔波前来劳军,你、你居然嫌我丑?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着她纵身扑了过去把他压倒在地,胡乱扯着他的衣服道:“军营之中哪有那么多讲究?美人儿,你就将就些从了吧!” 他哈哈大笑,竹节般干净修长的手伸到案上拿起那壶酒,仰头一饮而尽。翻身将归旋压在身下,低头,口中之酒尽皆倾进她的口中。 玉液琼浆、舌若蛟龙,欢戏交缠。 他抱起她,声音喑哑至极:“你知道我为什么将营帐选在这里?” “为何?” 他将她带到紧邻的营帐,只见里面烟气袅袅、温暖如春——里面竟然有一眼温泉! 她低声惊叫着扑过去,“天啦,我眼花了对吧?我眼花了对吧?天,真是要疯了!” 确实要疯了,欢喜得要疯了!!! 湛霄走过去,从身后轻轻围住她,缓缓解开她的衣袍和腰带。厚重的棉衣落下,敏捷修.长的手指一层一层解开她束胸的白纱……他低下头在她耳边问:“阿旋,你准备如何劳军?” 第23章 路遇有新增内容 归旋隐身在一片薄白的雾霭氤氲里,长发如墨花般飘浮在水中。岸上的人静静看着她,潇潇伫立,安静而又神色不明。 “阿旋,过来。”他说。 归旋顿了顿,游过去。 “再过来些。”他接着不带情绪地命令。 她咬咬牙,攀住他的腿一点点爬上去……她羞涩的眼睛渐渐变了,眼若秋波,魅惑若水。他的唇角一点点勾起,随着她的一点点靠近……快要到了,眼前便是他轮廓分明、优雅而又柔软的嘴唇……归旋猛然睁开了眼睛! “唉——”她抚着宿醉纵欲后微微发痛的头,转眼一看:大帐之内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混蛋!他居然没叫醒她一个人走了。 她气得一股脑便爬起来,抓起床榻边的衣服飞快套到身上。收拾了个大概,她一掀帐帘只见帐外耀眼的阳光下,铭剑像根钉子似的站在帐外。 *** 铭剑见她,神色恭敬地鞠躬行礼:“夫人,我这就给你送午膳过来。” “别忙着送吃的,侯爷……铭剑,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侯爷?” 铭剑道:“侯爷吩咐请您就在营中歇息,他明日再带你去围猎。” 归旋愣了愣 ,一扭头,进去了。 帐内好生无聊,一点声音也没有。 归旋拿起一本兵书,看了两眼,叹了口气扔到一边。 这时,铭剑在帐外求见,归旋让他进来。 只见他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只见上面是几样精致的小菜、热气腾腾饭粥和鲜烤的小羊排,一见便诱人食欲。 铭剑把酒菜放到案上,退后一步,“夫人慢用,属下告退。” “等等,”归旋叫住他:“铭剑,你去帮我把月晏叫来吧。” 她这个样子出去实在是不方便,让月晏替她易个容,她自个出去附近走走也行。 铭剑恭顺答到:“卑下无权传唤月右使。” “你去找他,说我要见他便是了。” 铭剑还是那般客客气气地答:“侯爷有令,除了他本人,任何人不得传召月右使。请夫人就在营内休息。” “你!” “铭剑告退。” “铭剑!” “属下在。” “我将可人许配给你可好?” 铭剑猛然抬起头,直愣愣看着她,过了一会,俊秀的脸上慢慢浮起一阵可疑的红色。 归旋扑哧一笑,而后收敛笑容慢条斯理地道:“看把你吓得,你先退下去吧。” 铭剑却没走,硬邦邦地站了一会,忽然低头道:“谢夫人成全。” 说完不待归旋回话,扭头便快步走了出去。 归旋先愕后笑:这个铭剑,气不过逗逗他罢了,他还当真了!看来那两人平素眉来眼去定是彼此早有了心思 。 哼,这个铭剑这么不通人情,她才不会让他那么顺顺利利娶到可人呢,反正可人还小,留她两年再说。 不过,这大帐之内真是无聊得让人冒烟诶,连鲜嫩多汁、外焦里嫩的小羊排都让人吃着没胃口。现在还不到中午,围猎完了还有赐宴,赐宴完了还有歌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远处传来隐隐约约让人心痒的旌鼓和喊杀声,现在只怕是老太后也爬上看城观战去了吧? 如果是以前的楚归旋,她肯定偷偷割开营帐溜出去,现在……她还是乖乖地呆在这里看兵书好了。 …… “夫人、夫人。” 归旋惊醒。弯腰拾起地上的书,原来她才看了几页,便穷极无聊睡着了。她坐直了,扬声道:“何事?” 帐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冷若关山的声音:“月晏求见。” 归旋一下子站了起来,迅速跑过去掀开帐帘:“侯爷让你来接我了?” 月晏乍然见她在阳光下灼灼丽色的容颜,微微一楞,垂下眼帘道:“是。” *** 月晏又将归旋易容成昨日那个普通军士的模样,接着递给她一颗药丸。 “这是什么?” “压在舌下含化,可暂时改变人的声音。” 归旋依言服下。 一切准备停当,月晏、归旋、铭剑三人一人一骑出了营地。 这南苑围场虽只距离京城两百余里,却是一处林深菁密、草木丰美的天然名苑,此时虽然时节已是初冬,围场之内却依然有万株松柏碧绿常青、生机盎然。 三人经过一片山坡,坡上榆树成林,这片林子也不知有几百年了,老干虬枝如凌空鹤舞,气势苍劲。归旋正策马疾行,她身边的铭剑忽然拔出佩剑,“叮”的一声打断一支凌空飞来的金箭! 归旋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有十余骑滚滚而来。 那群人在他们面前勒马停下,为首一人金冠裘袍、手持弓羽,冷眉肃目打量着他们,举起马鞭指向三人厉声叱道:“何人胆敢打断本王金箭?!” 铭剑递给归旋一个眼神,三人翻身下马抱拳行礼,铭剑上前一步道:“晋王殿下恕罪,卑下天策营果毅都尉铭剑,奉靖南侯之命在此巡营。” 对面的人闻言脸色均是微微一变,天策营,靖南侯最嫡系也是最神秘的部队,传闻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过之处片甲不留,被胡人称为“修罗军”。 晋王偃昂目光一沉,他乃当今圣上皇后嫡子,身份尊贵无比,从来便是呼风唤雨,何人敢捋他逆鳞?他虽不愿与靖南候树敌,但又如何能白白咽得下这口气。 他的目光从对面三人脸上滑过,只见铭剑和月晏皆身材挺拔、器宇不凡,着将尉军服。而归旋却只穿着普通军士的戎服,身材矮小貌不出众却目光淡淡毫无惧意。晋王脸色顿时一寒,指着归旋厉声喝道:“大胆贱奴,竟敢见本王不跪,给我拖出来抽二十戒鞭以儆效尤!” 铭剑脸色一变,连忙上前一步道:“请晋王殿下息怒,当年圣上有旨,我天策营将士甲胄在身执行军务可见驾不跪,允以军中之礼拜见。” 晋王冷笑道:“那是父皇仁厚,本王可容不得你们这般尊卑无序、骄横无礼!你二人或有军功,我恕尔等无罪,可这小小军士也敢对本王如此无礼,实乃欺人太甚。来人,给我拖出来打!” 月晏、铭剑脸色均是一变,晋王手下上前欲拉归旋,月晏、铭剑同时“锵”的一声抽出佩剑。 晋王又惊又怒,气极反笑咬牙说道:“好、好,天策营的人这是要造反了不成?来人啊,把这三名逆贼给我统统拿下。” 双方剑拔弩张,霎时就要战在一处。 晋王身旁有一人忽然朗声说道:“皇兄且慢。” 归旋循声看去,只见那人头戴束发玉冠,身着月白色蜀锦袍,外披镶貂绒玄紫大氅,面如冠玉、目光朗澈、鼻挺薄峰,当真是有匪君子,谦谦如玉,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此人正是当今皇上的第六子怀王偃修。 那怀王对晋王说道:“皇兄,我看今日之事只是一场误会,还是不要大动干戈。” 晋王看着眼前面无惧色的三个人不禁气得浑身发抖,“误会?天策营几名下等军士就敢对本王刀兵相向,本王倒要看一看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狗胆!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 身边护卫面面相觑一会儿硬着头皮一哄而上。 正在此时远处又有一队骑兵烟尘滚滚席卷而来,那队人马皆黑衣玄甲,肩挽长弓,手持弯刀,个个身形矫健,冷峻彪悍,一队骑手列队而来竟有风云滚滚气吞山河之势。 转瞬,那队人已迅如闪电来到眼前,怒马嘶鸣,将众人团团围在正中。 有人压低声音在晋王耳边小声说:“糟了,这是天策营的铁骑兵。” 来者为首一人屹立马上勒住缰绳,却并不看晋王,只遥遥对着包围圈中的铭剑朗声说道:“奉侯爷之命,召果毅都尉铭剑三人速速觐见,不得贻误军情。违令者,斩!” 铭剑三人立马应声答道:“是。” 铭剑对晋王怀王一抱拳,“晋王殿下、怀王殿下,卑下军务在身请多多包涵。” 说完他便带着归旋和月晏翻身上马,三人一抖缰绳驱马从晋王众将的包围圈中鱼贯而出。 那晋王何尝受过这般蔑视?他眼见归旋从面前溜走那里还按捺得住?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一鞭就抽了过去。 月晏驱马瞬息而至,一扬手挡住了晋王的马鞭,那鞭子“啪”地一声抽在他手臂上,晋王虎口一麻,马鞭竟应声脱手。 月晏面色无波冷声说道:“请晋王殿下息怒。” 晋王羞恼怒交加,气血上涌伸手便要抽出腰中佩剑。 他身旁的怀王却迅速出手按住了他,和声劝道:“皇兄休要冲动。” 他的手白皙修长、文若雅竹,却死死挡住了晋王拔剑的手。 晋王厉声喝道:“放开我,把这群逆贼都给我拿下!” 他手下的人一阵头疼,听令上去拿人肯定是鸡蛋碰石头,可不听令得罪了晋王更是小命不保。无奈之下晋王手下护卫长硬着头皮扬声喊道:“晋王殿下在此,尔等还不乖乖听命就擒,如若不从,祸及九族!” 对面的人纹丝不动,身后的铁骑军冷悍若山。 四野一片迫人退缩的肃静萧杀,只有晋王怒火攻心气急败坏的嘶喊在旷野之中回荡,“慕湛霄反了!慕湛霄当真是反了!” 怀王想了想,和声劝慰:“四哥,休要动怒,靖南侯……” 正在此时,对面的归旋忽然翻身下马。 众人皆神色一敛,静静不语地注视着她。 她沉吟片刻,单膝跪地,微微垂眸抱拳行礼道:“卑下无状,冲撞殿下。然军务紧急,请殿下容楚某先行回复军令,日后再行负荆请罪。” 她身材瘦小貌不惊人,可一举一动却如风中云英般从容潇洒,那低回优雅的声音如余韵绵长的洞箫轻轻拂过每个人的心底,留下一串说不出的痕迹。 晋王脸色沉冷微睨着她沉默不语。 归旋利落起身,再施一礼,翻身上马,昂首策马从晋王身侧从容而过。 晋王脸色几变,怀王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他虽冲动骄横,却也不是傻子,而今的形式再纠缠下去只怕也讨不到更多便宜,今日之耻只能日后再算。 归旋等人渐渐走远。他属下的护卫长看了看他的神色战战兢兢走过来,小心讨好道:“王爷,这些兵痞子嚣张无礼,待咱们回去禀明了陛下,定将他们扒皮抽筋给您出气!” 话音刚落,晋王“啪”地一记耳光直接把他打得找不到东西南北。 “王爷……” 晋王一言不发,铁青着脸纵马而去。 *** 铁骑军护卫着归旋三人徐徐前行。 归旋对身侧的铭剑小声说道:“方才的事不要告诉侯爷。” 铭剑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道:“即便我不说,侯爷也自会知晓。” 归旋略微一怔,不再言语。 铁骑军的身影渐渐消失,旷野之内只余两骑,一人坐在马上远远望着铁骑军离去的方向,缓声问道:“今日之事先生如何看?” 他身后一中年文士说:“那名军士非同小可。” 怀王回过头来,“哦,先生为何这般觉得?” 那文士微微一笑,“铭剑乃靖南侯身边第一剑卫,而那名冲撞晋王的校尉更是内力精湛深不可测,可这样两个人物却为了保一名下等军士无恙不惜与晋王殿下发生直接冲撞,甚至背上谋逆的罪名,能让他们这样做的唯有靖南侯的命令。然即便有这样两名绝顶高手保护靖南侯尤不放心甚至出动了铁骑军,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名看似普通的军士对靖南侯而言举足轻重、至关重要。” 怀王微微蹙起了眉头,“靖南侯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物吗?” 他若有所思地轻声自语:“姓楚……” 第24章 逐鹿台上 归旋他们又行了半刻钟便到皇帝巡幸狩猎的御围。这南苑围场地势宽广,供皇帝巡幸狩猎的有十围,称为御围,供王公大臣射猎习武的有七十围称作大围,另有供禁军士兵操练兵马的九围,称为鶩远围。 而靖南侯因圣眷尤隆,这几日一直奉命伴驾游猎。 此时正午已过,可皇上依然在围场内玩得兴起,整个围场笙旗猎猎,战马啸啸,俨然变成杀气腾腾的战场,人人弓上弦,剑出鞘,紟旗导航,奔突前进,喊声震天,皇上和亲卫门在场内策马奔驰、挥箭逐鹿,大显身手,时而人兽.交斗,时而围堵截杀,军队进退分合,场面井然有序。 靖南侯却策马徐行,在这雄浑热烈的围场之中似闲庭信步。有人递上弓羽,指指不远处那只刚刚被虞卒赶入围场的麋鹿,他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这时有人猎得野猪,周围一片叫好,南侯眉目不变,直到看见一队由远及近的骑兵,一缕温暖的笑意才从他夜空般深邃而悠远的眼眸里缓缓浮起。 那人跟在铭剑之后,穿过层层猎猎的笙旗,穿过浮光掠影般的人群,径直来到他的面前。 两人下马行礼:“侯爷!” 他默了片刻,忽眉羽一扬,朗声说道:“上马。” *** 湛霄的坐骑是绝无仅有的青海龙种,名唤奔宵,传言乃周天子八骏之一的遗血,可行越飞禽夜行千里,但此刻湛霄并未纵马奔驰,直到发觉身后的归旋并未骑术生疏,无论快慢一直紧紧跟随着他。他微微一笑一抖缰绳,奔宵顿时如紫色的流星般足不践土飞驰起来。 身后的随从渐渐被甩开,只有归旋和鸣剑依旧跟随着他。 “跟不跟得上?”他问。 “没问题。”归旋在风中朗声地答。她身下的红棕马虽看着不甚起眼,却也是精挑细选的大宛名驹,而铭剑所骑更是赫赫有名的乌云踏雪。 此刻寒风烈烈,三骑并驰,马鬃飘舞,行云流水,几乎让人两肋生翼振翅欲飞的感觉,连着凛冽的寒风也给人带来从未有过的畅快。 “熊!黑熊!!”有人大声惊叹。 不远处已有十数步兵手持长矛围了上去,那庞然困兽正张牙舞爪、目露凶光朝着其中一人扑了过去,对面的士兵忍不住脸色发白躲闪逃逸,这时凌空一箭呼啸而来,只一箭便将它射杀倒地。 周围欢声雷动,“靖南侯!是靖南侯!” 这样的巨兽通常要合数十人之力才能将它斩获,策马赶到的皇帝拈须微笑:“慕爱卿果然神勇,真乃我大魏第一勇士。” 湛霄行礼道:“微臣惭愧,据闻近日几位王爷接连猎得猛虎,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 皇帝哈哈大笑:“我大魏人才济济,遍地英雄,何愁不江山永固?” 众人皆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这一日君臣尽兴,皇帝赐宴逐鹿台。 回到营帐,湛霄对归旋道:“你今日也累了,便在营中早些歇息。” 归旋怒道:“休想!你自个在去寻欢作乐却叫我一人呆在这里!” 湛霄无奈道:“皇上赐宴我怎能带你同去?” “怎么不能带?我穿上侍从衣服站在你身后不就成了,以前你不是也常常带上铭剑?” “围场夜晚露降风冷,你怎么能和铭剑比?听话,我今日遣人买了些志趣小说回来,你就在营中看看,不多时我便回来了。” 归旋冷着脸不为所动,“我不能和铭剑比,难道还不能和那些侍酒跳舞的宫娥舞姬相比?哼,分明是想把我打发走了,好同那些美人儿眉来眼去!” “你……” “我什么我,我就要去!”归旋一把拍开他的手。 湛霄叹了口气,说:“你饿不饿?要不先吃点东西……” *** 归旋喜滋滋地吃完了晚膳,湛霄亲自取了裘皮夹袄给她穿在侍从服装里面,幸好归旋个子窈窕,穿多些也不觉得特别臃肿,“怎么样?还冷不冷?” “还冷?现在才初冬好不好,又不是寒冬腊月,你都把我裹成狗熊了。” “逐鹿台那边不同,临湖,夜里寒气格外重。若你不舒服便小声告诉我,我让人先送你回来。” “知道啦,真啰嗦。走吧,咱们快出发吧,让皇帝陛下等急了不好!” 湛霄被她逗乐了,“一场晚宴而已,用得着这么兴奋?” 归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场晚宴?还而已?这是皇帝赐宴懂不懂?这是逐鹿台御宴懂不懂?天下英雄尽皆参加,不过全天下的贵女,除了我,就连皇后娘娘也别想参加!” *** 逐鹿台原是一块天然高地,太宗在此筑起一座雄伟无比的高台,上与苍穹相接,四周群峰耸立,台下有虎魄泉水,清冽见底、宛如甘露,酿成美酒奇香独秀回味不绝。太宗皇帝马上建国,每每阅兵巡狩皆选在南苑,而逐鹿台也成了皇帝论功行赏、君臣畅饮之地,天下有志之士皆以登逐鹿台、饮虎魄酒为平生大愿。 逐鹿台御宴靖南侯慕湛霄已参加过多次,但这次的宴会他却来得格外早。参宴的王公大臣们上了高台看见已然就坐的靖南侯不免惊讶,纷纷上前见礼寒暄。 他们走上来一个,站在他身后的某人便小声说一个官职或者名字。 这时从台阶上颤颤巍巍走上一个年近五旬的白须男子。 “诶,这老头路都坐不稳还跟来围场?看他一脸古板,肯定是个御史大夫!” 那老头见到湛霄微微一愕,忙带着侍儿快步走过来作揖招呼。 湛霄起身回礼:“听说宋御史前些日子身体不适,现在可大好了?” 宋御史见靖南侯笑得亲切璨然,不由受宠若惊,忙连声道:“多谢侯爷挂怀,老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归旋在他们身后偷偷而笑。 又过了半刻,随驾围猎的文丞武将们都到的差不多了,这时,从入口走进数名轻裘锦袍的年轻男子。 众人纷纷起身,“安王殿下、怀王殿下、陈王殿下。” 原来这是皇上的第五子、第六子、第九子。 所谓“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这些凤子龙孙们经过数代美人孕育优化,自然个个气度高贵、仪表不俗。 那安王、陈王皆着华美的锦裘,头上珠缨金冠,腰间九环宝带。而那怀王却和白日一样穿了袭月白色蜀锦箭袖,腰间坠了一块青玉宝玦,长身翩修、风神秀雅,一派洒脱淡然。 他坐到靖南侯对面的座位上,目光触到慕湛霄身后的归旋不由略微一滞,尔后神色如常调转目光对慕湛霄微微一笑。 湛霄微笑还礼,与临桌的临安候爷闲谈数句,貌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一眼,归旋头垂得低低的,心里暗自后悔,自己一时贪玩居然忘了白天与晋王冲撞那一出。不过这是皇帝赐宴,那晋王总不至于为了些许小事当场发难吧? 湛霄眸光略微一沉,接着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来。 不过那晋王架子倒大,这人都差不多来齐了依旧不见踪影。又过了半刻,一位着明黄锦服的男子带着侍从步上高台。众人皆站起身行礼呼千岁。 这天下能穿明黄的除了当今圣上,也就只有太子了。 归旋偷眼瞧了那太子一眼,只见他三十左右,衣着华贵、五官端正,只是神色之间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郁郁之色。 想那太子身份尊崇无比,来日坐拥万里锦绣江山,本应是天下最春风得意之人,怎会神色郁郁? 不过如果一个人做了几十年的储君,结果坐着坐着位子还越来越坐不稳了,那他想不郁闷都难。 这太子的母亲本是皇上未登大宝时的元妃,皇上对这位结发妻子十分爱重,可惜成婚不足三载,这位王妃便产后血崩香消玉殒。皇帝伤心欲绝,几乎悲不能胜,登基后追封故王妃为皇后,更立她的遗腹子为太子。这段帝后深情一直为世人唏嘘赞颂。 然而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三十年岁月的流逝,皇帝虽登基后很长一段时间未立新后,但三宫六院还是免不了的,尤其是数年前更立了二十年长宠不衰的刘贵妃为后,易储的呼声便开始渐渐兴起、此起彼伏。 这新后出生名门,父亲乃太傅刘俨,长兄是吏部尚书刘凤,她自己又生得美貌骄人,所以一入宫便得了圣宠。可是她却不若故皇后那般温柔娴淑,那脾气简直可用泼辣来形容,耍起性子来更是让皇帝又爱又恨、头痛不已。嘉元之乱时,叛军直逼京城,皇室内愁云惨雾一片,妃子们皆惶惶不安、凄凄切切,唯有这刘妃毫无惧色,每日带着一柄金剪刀片刻不离身,尝对皇帝言:“若当真不幸国破,妾定随陛下于九泉,上穷碧落,永不分离!” 皇帝感怀不已,随即晋封其为皇贵妃,虽无皇后之名,却实为这后宫之内第一人。 不一会儿,一声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晋王殿下驾到——” 第25章 权臣 这时,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晋王殿下驾到——” 满堂皇子大臣们皆起身跪拜,山呼万岁。 那皇帝在侍从的簇拥下走上台来,后面跟着的正是晋王偃昂。 归旋心里叫苦不迭,没想到这晋王竟受宠至斯,他肯定是去皇帝面前告了阴状,这个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可让谁都撑不起。 这时皇帝堂前坐下,笑吟吟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众人平身,躲在人群后的归旋又往阴影里退了退。湛霄察觉到她的异常,回头看了她一眼,归旋不好多言,眼中不禁流露出焦急惭愧的神色。 湛霄微微一怔,心中猜中大概,轻轻说了句:“无碍。” 归旋的心,忽地便安稳下来。 接着,君臣坐定,赐宴开始,美酒佳肴流水般的送了上来,殿前有壮士踏歌、美人献舞,众人畅饮攀谈,宴会的气氛渐渐高涨。 这时有管围大臣进言:这几日圣上带着王公大臣们收获颇丰、大胜往年,共捕获老虎19只、熊5只、豹40只、袍子68只、猞猁狲20只、麋鹿20只、狼108只、野猪132只、鹿200余只、至于其他小型动物更是难以统计,其中数晋王殿下猎的猛虎最多,一人便捕获4只。 皇帝龙颜大悦,当即赐给晋王殿下宝刀一柄、貂裘一件,骏马十匹。众人纷纷称贺,那晋王春风得意笑语谢恩,转首无意中看见湛霄身后的归旋,脸色顿时微微一沉。 当今圣上侍母至孝,这样的场合自然不会忘了没能参宴的太后,宴会席间圣上不停吩咐身边总领太监将酒席上可口的菜式送到太后处。其他随驾而来的后妃也有赏赐,陆续赐了芳妃烧鹿肉一品、容妃烧野猪肉一品、赵美人烧野猪肉一品,皇后则是烧鹿肉、烧野猪肉各一品、菊花清酒一壶。 这鹿肉、猪肉虽稀松寻常,不过这时候的却大为不同:那可是皇帝陛下亲手猎下的啊!虽说那芳妃也得了烧鹿肉一品,但只有皇后娘娘两样都占全了,而且还专门御赐了解腻的菊花清酒,这得天独厚的恩宠自然是不言而喻。 坐在皇帝下首的太子面色一黯,而晋王则唇角更弯。 这时有歌姬上来献曲,歌声清越,唱的是南侯破阵英雄曲、纵横天下风流事,让人听来热血澎湃、胸襟摇曳。 众人击箸和之,一曲终了,皇上兴致高涨连声称好,赐酒南侯,南侯谢恩饮之。 此时,那晋王殿下忽然高声说道:“此曲虽好,但由女子唱出毕竟少了几分阳刚之气。父皇,儿有一法,倒可弥此不足。” 皇上来了兴趣,“哦,皇儿有何妙计快快说来听听?” 晋王一笑,眼睛却全无笑意地盯着湛霄身后的归旋说:“听闻靖南侯爷身边的侍卫个个身怀绝技,这位姓楚的侍卫胆色过人乃我亲眼所见,想必武艺更加不凡,不如让他为父皇和诸位表演一段剑舞,以剑舞配此曲必定刚柔并济相得益彰!” 归旋脸上微微一变,这晋王分明是让她在人前出丑。御前献艺虽听着光鲜,可在酒席之上与伶人一起献艺,身份不就比作以愉耳目的伶人?何况这晋王肯定也看出她武艺稀松寻常,只会让人左救右救,让她在御前表演什么剑舞不是让她给湛霄丢人? 晋王见归旋色变心中更是得意,觉得自己此计甚妙,他倒要看一看这靖南侯到底有多不可一世,敢在御前为了一个士卒驳他的面子,这般嚣张岂不是把皇上也不放在眼里? 皇帝沉吟不语。 却见慕湛霄神色从容走到堂前轩然而立,“启奏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皇帝神色一端,道:“爱卿请讲。” 慕湛霄回头看着面色不定的归旋微微一笑,,然后面朝皇上朗声说道:“陛下,臣这位侍从姓楚,名雪丹,原为故人之子,于臣有救命之恩。可惜战后离乱多年未见,不久前才将他找到。臣有个不情之请,想向陛下替他求一个官身。”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皇帝默然片刻,说道:“既于靖南侯有救命之恩,那自是于社稷有大功德。传朕旨意,封义士楚雪丹为左翊中郎将,另赐食邑千户!” 晋王失声喊道:“父皇……” 皇帝打断他的话,朗声说道:“来人,赐坐!” 顿时金口玉言落地生根! 在场群臣们皆震得说不话来,靖南侯只一句话这就是中郎将、千户侯? 归旋也在那儿云山雾罩,这怎么才一会功夫自己就当上官了? 她一抬头,正对上慕湛霄微微含笑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定了定神,走到堂前与慕湛霄并肩而立,而后落落大方地拜倒在地,“雪丹谢吾皇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哈哈大笑,“快快平身,爱卿入座。” 慕湛霄浅浅一笑,躬身行礼,“多谢陛下恩典。不过无需另行赐坐,中郎将大人与臣同桌而坐既可。” 说着他堂而皇之执起归旋的手将她带到案边,然后一掀衣摆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归旋顿了顿,又谢了一次恩,方才坐到长凳的另一端。 这时有人奉上酒杯筷箸,宴席接着开始,壮士摔跤助兴、舞姬翩翩献舞,楚腰纤巧,赏心悦目,逐鹿台上渐渐又是一片其乐融融谈笑风生的景象。 不过归旋知道在这片歌舞升平后有很多人正暗中窥探和打量他们,慕湛霄却似浑然不觉,逸雅自得清旷如故,他伸手徐徐替她斟了一杯酒,看着她道:“楚兄,你平素不是总念叨这虎魄酒?今日一尝夙愿,便放开心胸多喝几杯吧。” 归旋想想也是,事已至此不如痛快喝上几杯。她仰头饮下杯中酒。 堂上皇帝望着他们捻须而笑,用一种既怅然又欣慰的口吻说道:“想当年朕与靖安侯既是国子监的同窗,又是少年时的好友,登基后,朕任他为相,朝上为君臣,朝下为兄弟,朕与他也时常与你们这般同座而饮、把酒言欢。可惜你父亲现在放旷江湖,不知我这为兄的何日才能与他再次饮酒谈谑,以叙平生。” 靖南侯容色震动,再次起身走上堂前毕恭毕敬拜倒在地:“湛霄替父亲谢皇上厚爱!皇上对我父子大德深恩,湛霄鞠躬尽瘁没齿不忘!” 堂上众人皆被这片拳拳君臣之情感动,不少人热泪盈眶、激动不已。唯有那晋王气得咬牙切齿恨意难掩。 归旋看着眼前这一切微微叹了一口气,在这一片可以感怀千古的君臣之情下又隐藏了多少如履薄冰的谋略和杀机。 *** 湛霄和归旋一路无言,到了营地,将马交给铭剑,两人径直回了寝帐。 “ 湛霄……”归旋有些忐忑地叫住他。。 他回过身,静静看了她一会,道:“阿旋,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她的眼眶一下子酸涩,他竟然对她说这个?他竟然对她说这个?他为她犯下这欺君之罪、他为她触怒皇子、为她君臣生隙,他第一句话却是:你受委屈了……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任性非要去什么逐鹿台,你也不会平白多出这么多祸事……” 湛霄叹了口气,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眼睛里却已是漫天温柔的星河,“不干你的事,我功高震主、权倾朝野,有没有你皇上都心存猜忌,晋王心胸狭隘、刚愎寡恩,你去不去逐鹿台,这件事他都会借机发难。” “可是……” 他忽然一笑,“阿旋,这可不像你,做了便做了,哪有那么多可是和后悔?” “……” “说说白天的事吧。你们和晋王怎么起冲突的?以他的性子居然没当场闹得下不来台倒有些奇怪。” 归旋垂头不语。 湛霄微微冷哼一声,“明日我可要好好问一问铭剑,是谁给了他这么大胆子?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直瞒情不报!” “你不要怪他,是我不让他说的,是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向晋王……下跪的。” 他闻言脸色顿时一僵。 这顷刻的表情让归旋不禁心头猛跳,“不要紧的,都怪我太傻,以为他挽回些面子就会算了,毕竟你是朝廷重臣,得罪了你对他也非常不利……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不依不饶鲁莽行事。” 湛霄沉默良久,伸手抚着她的鬓发微微一笑,“无碍,我定会替你雪今日之耻。” 她摇摇头,“不用,我不想和他计较。没什么人比一个失败的皇位竞争者活得更痛苦羞耻。我们根本无需和他计较。” 湛霄眼中闪出一丝异色,“你这么觉得?他一定会失败?” 归旋点点头,以前她不清楚四皇子为何会落败,不过现在她看得很清楚,“是的,晋王这个人鼠目寸光、刚愎自用、既无心胸又无谋略。他身边的人看似很有利,皇后、太傅、尚书,可实际上没有一个能真正撼动朝野的人物。这个人成不了大事!” 湛霄不禁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继续追问:“那你觉得众皇子之中何人能成大事?” 归旋脑海里不由浮起那个谦谦如玉、风神秀雅的身影,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湛霄哥哥,你看呢?” 他顿了顿,说:“怀王偃修。” 第26章 图国 偃修走到一处营帐之前扬声喊道:“司徒先生。” 不一会儿,帐内燃起了灯光,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内传出:“六王爷请进。” 偃修掀帘进去,只见那名中年文士已经已披衣下床,怀王偃修一拱手,“司徒先生,深夜讨扰了。” 司徒镜摇头道:“王爷请坐,深夜前来可是今日酒宴之上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怀王道:“今夜确实发生了一件非常蹊跷的事情……” 司徒镜听怀王讲完沉吟良久,“楚雪丹?楚?故人之子?能让靖南侯如此看重的应当是和当年楚帅有关的人。听闻楚云天当初收养了不少战亡将士遗孤,或许这楚雪丹便是其中之一。” 怀王疑惑地问:“若当真如此靖南侯何不直言他是楚帅义子?这样为他请官也名正言顺,不至惹人非议。” 司徒镜道:“不管那楚雪丹是何许人,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靖南侯心中的地位比我们料想的更加重要!” 怀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靖南侯一向谨言慎行、滴水不漏,为了他竟不惜锋芒毕露不可一世,真是让人料想不到。” 司徒镜微微一笑:“让王爷更料想不到的恐怕是皇上对他忌惮之深对不对?没想到靖南侯一句话陛下竟妥协至此。” 怀王偃修眸光一闪神色不明,徐徐地说:“是。” *** “……怀王?”归旋怔了半刻方问。 “是的,怀王偃修。”湛霄道:“幼时我曾随皇子们一起在国子监读书,那时偃修长得非常瘦弱甚不起眼,他母亲是个不受宠的修媛,而其他皇子的母亲身份均更为高贵、母族也更有势力。他常常受到其他皇子的排挤和欺负,其中以晋王殿下和安王殿下为最。但是几年之后他成了人缘最好的皇子,就连最为跋扈的晋王殿下也与他十分交好,而最受排挤的皇子则变成了安王殿下。怀王的母亲也因为皇后娘娘在陛下面前的美言屡次晋升。 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与我自然也关系不错,那一年我要离开京城去云州,他与几位同窗一起来送我。那一夜,我们喝空了几坛好酒,其余几人都醉卧不起,只有他还在那儿不停地说。 他说羡慕我能远行万里师从楚帅,大丈夫当如是,习武修文谋定天下!不像他只能困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他说起西北的兵患、蛮族的威胁、黄河的水荒、番王的割据,他说而今之急是结蒙拒狄、开荒屯兵,是重农治河,兴修水利,还需广建学校宿舍,广开仕途之路,待国富民强之日便是平藩远征之时……那一夜,他说了一夜,我也听了一夜。 阿旋,这是一个与晋王正好相反的人,他有谋略、有抱负、有远见,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更敢行常人不敢行之举。自从嘉元之乱后,国家元气大伤、陈弊已旧,当今陛下乃谨慎守成之君,大魏需要一位雄才大略、纵横捭阖的新帝王。 ” *** 怀王偃修抬起了头,恬淡风清的脸庞却沉寂下来显出坚定峥嵘的寒芒,他缓缓道:“先生,我有一计!” 司徒镜未置可否,只问:“殿下可想好了?这步棋我们布局许久,原本是准备用在陛下身上,若用在一个无名小卒身上岂不太过可惜?” 怀王摇了摇头,“父皇共有十一位子,有实力参与帝位之争的大约有七子,就算我兵行险招得了父皇青睐,可谁也不能确定父皇最终属意的就是我。而靖安侯府不同,靖安侯虽然退隐,然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天下文士依旧唯靖安侯马首是瞻,靖南侯手握雄兵,战功显赫天纵神武,权利威望更皆如日中天,若靖安侯府想要拥立谁,即便父皇也无力反对。这,便是靖安侯府的实力!” 司徒镜眼中露出会心赞许的笑容,他退后一步,长揖及地,“殿下睿明,镜祝殿下马到功成从此大展宏图扶摇万里。” *** 归旋怔了许久,方说:“湛霄哥哥,可是这样一位充满雄心壮志的帝王绝不会容忍身边有一位你这样撼动朝野权震君威的臣子。” 湛霄明亮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奇异的流光,而后一闪而没归于平静,“阿旋,你可知天下仕子习武修文寒窗苦读所为何事?”他悠悠一笑,“所为者不一而足,然每一名仕子涉世之初或多或少都做过同一个梦,那个梦的名字叫做图国。 有幅图以天下为纸、以大略为笔,给热血为墨,虽然沉重无比,可只要给他机会他愿意扛起整座江山!秋水长天,物换星移,唯有完成这幅梦中之图方为万世不灭之功勋。” 这一刻他身上似笼罩着难言的光华,明明那样舒淡,却有那样夺目,眼前人明明那样的近,却又那般遥不可及。 楚归旋没有说话,她能说什么呢?一瞬间心颤不已、一瞬间热血翻滚、一瞬间悲从中来。 她明白这样的梦,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她的公公、她的丈夫,他们皆是这般胸怀热血和梦想的人。苟国有难,敢以身当之,治世为能臣,乱世为豪雄,他们是臣下,他们是军人,他们是开张天岸马、奇异人中龙,他们是帝国的脊梁和精魂,多少权衡谋略、多少慷慨悲歌,都为了这个安邦强国胸怀天下的梦! 这样的男人让人倾慕不已。可是,这世上图名者、图权者、图利者皆有可能成功,千秋万世、古往今来图国者有几人善终? 他上前一步拥住了她,胸怀依如往日般温暖而坚实。悦耳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阿旋,我虽也有图国之梦,但是我有的绝不只是这一个梦!” 归旋紧紧闭上了眼睛,他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如遥远的风般掠过,让人不禁想起莫湖上那个温柔而又寂静的夜。 彼时,云影淡淡的湖面,路过耳畔的清风,摇曳的兰舟,满天摇摇欲坠的星影……以及那一夜他的笑容和声音。 那一夜他说:“……一个人自由自在虽好,但不及你我相伴万一。” “阿旋,这几年你可要把剑术练好一点,否则怎么和我做一对仗剑天涯的神仙眷侣?” “湛霄哥哥……”吐出来的声音哑而发颤。 他笑了,笑容依然如奇幻瑰丽的云海,明月而出的天山,“我选择那个年轻人,他会替我完成未竞的图国之梦,我选择阿旋,此生愿与阿旋做一对布衣夫妻,泛舟江海携手一世。” 第27章 真相 “我们以后会带上铭剑吗?”归旋躺在床上问。 “为什么问这个?”慕湛霄闭目说道。 “若你带上铭剑,我就得带上可人了。他们两是一对,咱们可不能拆散。” 湛霄睁开眼睛,“这个你都瞧出来了?” “那是当然。” “好吧,到时候由你决定。” 归旋笑了笑忽又想起一事,“糟了,要是到时候公公不让你隐退怎么办?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湛霄道:“他会同意的,父亲自比我睿明通达,他会看清我的退隐对整个慕氏是更好的选择。” “若你走了谁继承爵位?” “禀明圣上从慕氏子侄中过继一人到嫡长一脉便可。” “可是……” 他不禁叹了一口气,“阿旋,你哪有这么许多可是?” “……可是我现在已经当官了,到时我怎么办?!” 慕湛霄失笑,“还等那时候?待狩猎完了你便已留书一封谢恩辞官。你还真准备当这个四品中郎将?” “有什么不行?我也要八面威风过过官瘾,弄一处宅子,养几房妻妾…哎呀,你干什么!” 他抬起头,手继续在她衣襟里好整以暇地抚摩着,轻笑瞧着她:“说啊,接着说来听听。” 她顿了顿,说:“我这样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开,会不会给你惹很大麻烦?” 他缓缓抽出自己的手,“不会,没有人会质疑这件事。” 归旋继续问:“那你这样算不算专权自恣、指鹿为马?” 他看着夜雾般迷茫的湿意从她秋湖潋滟的眼眸中一点一点升起,静静地答:“算。” 归旋转眸无言。 慕湛霄翻身仰面躺在床上,唇角略微勾起自嘲的笑容,“若是父亲在,定然对我失望之极。” “对不起。” 她只觉满胸苦涩,这样一个顶天立地胸怀天下的男子为了她竟做出这般玩弄权术指鹿为马之举,别说是他父亲,恐怕就连他自己都难以接受。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阿旋,你变了。” “……什么?” 他瞧着她,“变得越来越像我娘,总是替旁人考虑,总是把过失往自己身上背。阿旋,我是一个男人,所有的决定都是我做的,和你没有任何干系。” 是啊,她是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无所畏惧无法无天的楚归旋,她变得越来越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变得自己都越来越陌生了,“你……并不喜欢这样的阿旋对不对?” 他竟然笑了起来,灯光下的笑容清逸无比,居然还有几分快活的样子。楚归旋愤然起身怒目而视,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拉了下来吻住她的眼睛,“傻瓜,难道我不知道,你是因为在乎所以才越来越畏惧?” …… “阿旋,我也一样。” …… “有时我爱得自己都有些绝望了。” …… 她在他温柔的爱抚和亲吻下渐渐沉溺,仿佛置身在无名的水中,比莫湖的水更清澈舒适,比温泉的水更温暖柔和。 最后,她又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叫我雪丹?” 他解开她胸口丝质薄衫,微微一笑,低头含住,手中拢起一堆雪,“雪中丹渥,玲珑生辉,不正谓雪丹?” 她浑身轰地一下红了,想推开他,可胸口阵阵齿嗫的韵律如电流爬满全身让人无助,“你、你……逐鹿台上、百官面前,你居然想这个!” “想了又怎样?!”他狠狠咬了一口而后渐渐往下:“你是我的女人,我想怎样想便怎样想……” 阿旋一阵迷惘和混乱,想怎样想便怎样想?可为什么不想怎样做便怎样做?仅仅是为了那些不确定的损伤吗? 她总觉得不止,似乎这些还有什么事情……可渐渐的感.官的刺激占据了一切。 “这样好不好?”他抬起头问,这一瞬,朱唇如蜜,竟带着邪恶难言的冶艳。 ——他像极了吞噬她神智的妖! 不,她不要再那样了!她一咬牙,翻身压住伸手握住了他。 那生机蓬勃的物体在她手里比火烧的铁还烫却比最好的天丝绒更柔滑动人,饱.满、羞涩、咄咄而诱人,她紧了紧掌心,上下缓缓地滑动起来。 他舒服得屏住了呼吸,哑声道:“很好……就是这样。” “这样好不好?”她盯着他闭上眼睛的容颜,慢慢欺身上前反过来问,一只手继续滑动着,另一只手的纤嫩玉指轻轻抚摸着坚硬紧绷的下腹上那片魅惑的黑,他牙关渐渐咬紧。她唇角一弯忽然腰肢一沉猛然落了下去!花谷虽然紧致柔密却早已湿漉漉滑腻不堪,硕大的顶端顺利突破进去 。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咬牙瞪着她,她一慌,忙倾身吻住了他。 身体背叛着意志,一点点被她导入那片妙不可言的绝境。强而无助。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双臂如铁蕴着山一般的力量却无法抗拒她生涩的动作,无可避免地一点点被她迷人的温暖吞噬。 她被他胀得太满、熨得太烫,每一分艰难的移动都会拉出千丝万缕越来越清晰的触感,电流在她身体里积聚奔窜,她承不住、受不了。 他抿着唇,盯着她,面庞冷得像冰一样,只有眸中的颜色越来越黑,忽然,喉间发出一声低沉之极闷哼,手握着她的肩狠狠将她拉开反钉在到床上,她大惊失色,他胯.下的怒龙抽出,嚣然耸立不可一世。接着按开、狠狠嵌进她体内最深处!越来越快的冲刺,想要整个被她紧紧包裹,又想将她全部捣烂摧毁,一阵阵难言的快乐,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痛苦,犹如最残酷的折磨又如最自由的飞翔,在他背脊之上流窜而上,不停攀高、如燃欲爆! 她哭了出来:“哥哥、哥哥,你弄死我吧……” 这娇颤的声音比失禁的花汁更加灼烫,一阵无法阻挡的痉.挛,她体内也是猛然紧缩,她睁大眼睛紧紧抓住他的臂膀。天人一线处,他忽地咬紧牙关用尽所有力气从她最深处猛然退了出来,滚烫的灼液喷洒在玉绯的腿根,骤然空虚的花瓣失控地张合着靡丽之极。他怜惜地欲上前轻吻,却被她狠狠一把推了开: “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一步你还拼了命阻止我怀孕?你到底在怕什么?到底怕我怀孕,还是怕我根本怀不了孕?!” *** 她眼里烈焰燃烧,“你到底在怕什么?到底怕我怀孕,还是怕我根本怀不了孕?!” 湛霄定了定神,上前扶住她的肩膀道:“阿旋,不要瞎想……” 归旋抬手止住他的话……什么都明白了,就在她冲口说出那些话却看到他惊愕失措眼神的一瞬间。 过了许久,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对他露出一个平静恬美的笑容,“湛霄哥哥,我们是夫妻,不要再瞒我了好吗?” 慕湛霄张臂紧紧抱住了她,用最温柔坚定的声音对她说:“阿旋,不要紧。有没有孩子你都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真、真的……”她颤声问。 “不是。只不过你的旧伤有些麻烦而已。你当年伤在下腹重穴,女子伤在那里通常很难再受孕。不过陆神医与我有七年之约,他会用这几年时间潜心研方寻药,待你年满十八便会回京再于你诊治。阿旋,定然会好的,不用担心。” 她沉默半响,抬起头却问了个意料之外的问题:“那你说女子过早受孕会损伤身体是真是假?” 他略微一怔:“当然是真的,陆神医当年确实这般对我说。” 归旋展颜笑了起来,这次真正露出一个朝霞映新雪般璀璨绚丽的笑容:“湛霄哥哥,你真傻,我有这么个毛病你还怕我太早怀孕损伤身体?分明再怎么闹也不用担心啦。” 她居然说这个?她居然拿这个打趣? 他看着她的笑容说不出话来。 归旋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你真傻。” 他真傻,可她知道他这样傻只不过是怕她焦虑,只不过是怕外人知晓内情,只不过……是想让她过得开心。 所以,她开心地笑了:“湛霄哥哥,我不担心。老天爷既然让我们都死里逃生,既然让我们得偿所愿结为夫妻,那么也一定会让我们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第28章 洞天 第二日,归旋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躺在床上有一种浑身无力又异常舒泰的感觉,她不禁生出一种半梦半醒却喜却愁的恍然。她振振精神,伸了个懒腰给自己打气:“此中滋味非仙有,红绡帐里百病消……” 帐外逸出一声轻笑,“归旋妹妹好文采。” 下一刻,帘被挑起,只见慕湛霄披着满身炫目耀眼的阳光拂帘而入。他的黑发由墨玉紫金冠束起、身穿一袭白蟒狐领箭袖袍、腰间系着透犀九环宝带,当真是长身玉立、丰神秀伟、俊雅风流……呃,秀色可餐。 慕湛霄不知道她心里的形容词越来越不像话,走过去扬扬唇角问:“醒了?” “你过来些。” 他过去些。 “拉我起来。” 他抬眉笑笑,弯腰去拉她,却被她攀住脖子扯下来狠狠一口咬在了唇上。 “饿了?”他等她蹂躏够了问。 “嗯。”她低低闷声地答。 *** 这一顿吃了个酒足饭饱,归旋身上有了力气,心里也有了想法:“慕爱卿,你说晚上咱们自己烤东西吃好不好?今儿我负责打猎,你负责生火烤熟。” 慕湛霄伸手又帮她盛了一碗饭“再多吃些,晚上咱们得饿肚子了。” “哼,你给我等着,我打一头吊睛白额虎回来让你吃虎肉!” 打虎之前,慕湛霄召了月晏为归旋易容。 归旋看着月晏依旧如冰山一样的脸庞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这人怎么做到这么纹丝不动毫无表情的呢? “月晏,其实你脸上带的是人皮面具吧?”她灵光一闪。 月晏答:“没有人皮面具这种东西。” 归旋无趣闭嘴,任由他继续在自己脸上涂抹着。 忽然她看见他的手,蹙眉问:“等等,你往我脸上涂的什么东西?不会是有毒的吧?” “夫人放心,此物无害。” “那你干嘛戴着鹿皮手套!” 月晏顿住,脸上竟反常地出现一丝犹豫。 归旋更疑惑了,“以前都没见戴,今天为什么戴?” 月晏顿了顿,垂眸又说了一遍:“夫人放心。” 楚归旋回头瞟了一眼闲得无聊一旁看书的慕湛霄,心里明白了:敢情优哉游哉这位下的命令呢。 月晏走后,慕湛霄放下手中的书走过来,归旋抬头挑眉望着他。 他洒落一笑,低头垂直将唇落下她的唇上,吻得温柔,话却严厉:“以后不许再对别的男人这样笑。” 归旋无语,忽然念头一转,“你说他是男人?” 湛霄笑而不答,只说:“走吧,带你去个地方打虎。” *** 归旋、湛霄未带随从一人一骑便出了营地,两人越走越偏远,起先归旋以为他要带她去人迹罕至的鶩远围,谁知他干脆带她出了围场。 “我们这是去哪里?” 湛霄道:“若想真正打猎,怎能在围场之内?” 归旋想想也对。为确保皇帝狩猎能满载而归,每年围场之内都会投养不少野物,而皇帝围猎期间更会由管围大臣率上千兵卒将附近的野兽驱进围场皇上和王公大臣围猎的区域,并将整个围场团团围住。在围场之内狩猎就像在养鱼池子里钓鱼一样,虽然易于收获却失去了原有的乐趣和滋味。 两人驱马奔驰一个时辰便来到围场附近的梅山。 他们进入一片雪松林中,顿时天地所有的躁动都在这片苍翠静谧的林中安静下来了。 林中溪流潺潺,溪边尚未完全凋谢的野菊密布。 “你看,兔子!” 溪水边立着一只傻乎乎的灰兔。归旋弯弓拉箭,那箭“嗖”的一声利落射出----一箭落到胖兔几步开外的树墩之上。 湛霄看了她一眼,无声抬手摘下马鞍上的弓箭。 归旋连忙按住:“等等,我来。” 说着她弯弓瞄准、英气纵横、连射数箭,箭箭虚发,胖兔儿优哉游哉地拐进草丛。 归旋回头尴尬笑笑,“呵呵,你看它傻乎乎的多可爱,饶它一命算了。” “方才那头梅花鹿,你也说长得好生漂亮饶它一命算了。” “是啊,怎样?!” 湛霄哑然失笑。 归旋眯眼,“为何这般冷笑?” 他挑眉吟道:“辇前玉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中双飞翼。” “你不知道吗?我现在是菩萨心肠,上天有好生之德,才不做那杀生之事。” “那我们晚上吃什么?” “袍子吧,袍子肉味道不错,我若遇见了定然送它一程,助它早日从畜生道脱身。” 两人正说说笑笑,忽看见眼前小灰影一晃,那只胖兔居然又从眼前一晃而过。 “它去哪里了,居然一下子就不见踪影了?!”归旋愤慨了,它溜了就溜了,还不跑远点,居然又跑出来挑衅! 湛霄下马走到路边拨开一片藤蔓,露出一道狭窄的山洞口,“它从这里钻进去了。” 归旋跑过去一看,只见那里透着隐隐的薄光,深不见里,“这里面好深,看着怪渗人的,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湛霄笑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他点燃火折子,探身进去,归旋连忙跟上。两匹马都是识主宝驹,并不用栓,两人就放着由它们在这山间自由来去。 这洞初始只有一人宽,行了几十步,转了个弯,里面竟豁然开朗。 这洞竟与山顶相通,透着一井光线,这光线正好投映在洞内一株盈盈冬梅之上,此时初梅开放,黄瓣素心几近透明,飘着清逸彻骨、满室弥香。如此异相看得归旋恍如梦中。而让她更惊讶的是这墙壁边居然还垒有石榻,洞府的另一端却是一池清泉,清幽明澈,这分明是有人住过的地方! 这里会住着什么人?是隐居避世的世外高人?还是修炼成精的狐妖花神? 她走到石榻边一看,墙壁上刻了几行的字,刀力苍劲、锐气扑面: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归旋回头望着他,“这字是你刻上去的?” 湛霄上前轻轻抚着墙壁上的字,缓声道:“是的,在我去云州投到你父亲门下之前。” 当年万丈豪情的少年,而今收了五十州,上了凌烟阁,封了万户侯,回首却只觉物是人非、满心怅然。 他回首对阿旋笑笑指着那弯清泉道:“阿旋,这是虎魄泉的源头,泉水从那边流出去,到了逐鹿台附近便已积水成潭。” “真的吗?虎魄泉?” “是,有一年我和几名同窗无聊打赌,各自分头去找虎魄泉的源头,结果我找到了却没告诉他们。” 归旋“噗嗤”失笑,“你真赖皮,这样一处福地洞天你却一人独享。” 湛霄的眼睛有如温柔灿若星辰,“是啊,我确实小气,我就这样一处福地洞天的好去处,只愿与阿旋同享。” 阿旋唇角一弯,却冷冷哼了起来,指指洞顶又指指脚下道:“人家是金屋储娇妻,你倒好,让我和你一起住在这幕天席地的洞穴里饮泉食果,我才不要呢!” “当真不要?” 她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要。” *** 这一日,慕湛霄捕了几条鱼又打了两只野鸡,两人一起在溪水边洗剥干净,点燃篝火烤熟。 慕湛霄常年行军,做起这些来倒是相当熟练,马上的行囊里带了调料和清酒,配着鲜嫩的烤鱼和烤鸡,香味扑鼻,让人食欲大开。 归旋边啃着鸡腿边说:“可惜了,现在没下雪。” “为什么要下雪?” 她遥想一下感叹道:“要是下雪了,那株素心金钟轻黄缀雪、冻梅含霜,一定美极了,正所谓‘枝横碧玉天然瘦,恋破黄金分外香’,湛霄,你说是也不是?” 他看着她笑了起来,“阿旋。” “什么?” “……下次最好不要在啃鸡腿的时候讲这么风花雪月的事情。” “你!我不吃了!” “好好好,是我不对,来,把这只烤鸡腿再吃了。” “……” 第29章 怀王 第二日,天子率王公群臣围猎,新受封的左翊中郎将楚雪丹自然也在随驾之列。 归旋新官上任,第一面怎么也要露的,再说这样一生一次的机会不去也未免可惜。这一日天气晴爽,围场之内笙旗猎猎,战马啸啸,在冬日微冷的空气中,文武百官们个个身着劲装,精神抖擞、整装待发。 楚归旋骑着那匹红色大宛马之上,穿着全新绯色将官骑服,身背箭羽、肩挽长弓,倒也身姿挺拔、器宇轩然,就那张五官平凡的脸庞也显得生色不少。不远处的湛霄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勾了勾。 他今日本想让归旋紧随左右,不过她拒绝了。湛霄圣眷尤隆,今日皇上亲召自然要近辇左右,她跟着算怎么回事?前日他们已经直突突将了皇帝的军,现在怎好再行僭越? 再者跟着湛霄万人瞩目既别扭又容易生破绽,所以她想想还是要求和湛霄分开,按照自己的品阶站在武将之列。湛霄无奈应下,安排月晏跟着她,另调数名精炼护卫随身保护。 此时皇帝一声令下,围场之内顿时千骑卷平原,颇有气吞山河之势。 上了场便是自由活动,归旋跟着人群兴致勃勃地跑了一阵便开始拐着弯儿往人少的地方跑。她决定还是露完了脸,便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蹲着保险。 去哪里好呢?不如去昨天那片雪松林,那里景色优美人迹罕至还能自由自在打场猎。想着归旋便驱马向东驰去,这时月晏上前拦住了她,压低声音道:“侯爷吩咐不可去太过偏远的地方。” 因为不欲惹人注目,再者每名官员的随从数量也有定制,所以慕湛霄挑给她的护卫只精不多。 归旋暗叹慕湛霄真是过于谨慎,现在谁人不知她是靖南侯身边的红人,而且又是刚刚御封的左翊中郎将,连四皇子都拿她没辙,那个不长眼的还会找她麻烦?有的只是今儿早上那些溜须拍马攀交情的。这也是她要躲开人群的原因,虽然月晏的易容术神乎其技,她早上也含了专门配制的药丸,不过言多必失,她与这些人交往的越多露出纰漏的机会就越多。 好在南苑围场够大,林海、草原、湖泊、丘陵,地势广袤,想找一处僻静的角落还是很容易的。 归旋找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停下,此处峰秀湖清、山竹幽幽,景色倒是不俗,不过一看就没什么猎物。 归旋下了马,让马儿自由自在在湖边饮水吃草,自己则找了一处干净的石头坐下。回头,只见月晏立在她几步之外,而其他几名护卫则站得远些,个个背她而立挺直如松,守住四面的动静和方位。归旋叹了口气,道:“月晏,你让他们歇息一下吧,大伙都累了。再说此处霁日光风,野物早就被驱赶到皇上围猎的那边去了,那会有什么危险?” 月晏思索片刻,对他们打了个手势,那几人便在不远处原地休息。不过月晏还直愣愣地站在她身后。 “你也过去和他们一起休息吧,有事我会叫你。”归旋道。 月晏纹丝不动,道:“这是侯爷之令。” 归旋不再多言。 这时,月晏从怀中取出一根细长的竹筒,仰头向天一吹,一股淡蓝色的烟硝直冲半空慢慢扩散。 “你这是干什么?” “侯爷让我们安顿下来便告之他具体方位。” 归旋又不做声了。 过了许久,她着实无趣,便走到湖边,只见湖水清澈见底,一群银色的小鱼在阳光下游来游去。月晏如影随形跟在她身后,她回头对月晏说:“月晏,你弄几条鱼上来吧,给大伙烤着吃。” 月晏道:“侯爷有令,我需寸步不离保护你,不得分心捉鱼。” 他语气平静声调平稳面色无波,不过组合起来再由他说出来,那个不屑不耐之情是呼之欲出啊。 归旋扬了扬眉,“行啊你,月晏,居然还会说笑话了。” 月晏绷着个脸没吱声。 “哼,别以为拿侯爷压我就拿你没法子,迟早找个机会让你们侯爷好好惩治你!” 月晏依旧是个面无表情。 她哼了哼回头继续看鱼,料想那个冰山了也不会吱声,谁知过了一会,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月晏明白。” 归旋回头有些讶然地看着他,“你明白什么?” “明白若是夫人要侯爷整治我,侯爷自会惩治于我。” 归旋缓缓蹙起眉头,“你以为你们少侯是那般为人左右是非不明之人?” 月晏道:“侯爷自然不是,但为夫人……侯爷逾矩良多,百无禁忌。” 归旋面色沉了下来,静静盯着月晏问:“你这话何意?” 月晏顿了顿,道:“夫人当知侯爷功高震主,既是万人敬仰也是万矢之的,请夫人体谅,莫让侯爷再行冒天下大不韪之举。” 归旋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这么说你认为我是迷惑你们侯爷的红颜祸水、谄媚嬖女?” 月晏默然不语。 楚归旋脸色大变手持马鞭指着他道:“月晏,你好大的胆子!是谁许你这般于羞辱我?!” 月晏一言不发单膝跪地。归旋气得浑身发抖,盯着他忽地狠狠将手中的马鞭甩到地上扭头就走!月晏不禁脸色一变忙起身跟上,“夫人,你……” 她忽然在前方停住了,一动不动。 “夫人……” “你,”她背对着他站了半响,道:“……说的有理。” 月晏怔住。过了片刻,缓缓走上前来。 归旋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容色平静,只有湖光倒映出眼中淡到若无的苦涩,“我不该随他来的。” 樊姬能劝谏庄王,班婕妤能拒绝同辇,她为什么要跟着来呢?说什么要做贤妻贤妇,到头来还是做了不识大体随心所欲的楚归旋……可是,可是,那一刻她只是不能拒绝他对她的心意。 她忽然回过头对沉默不语的月晏一笑,“月晏,咱们定个约定吧,我若再让侯爷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便自己化做我的模样,代替我留在少候身边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妻子。” 月晏沉默许久,久得她以为他会永远当冰山下去。 结果他说:“我化不成你。” 她哈哈大笑起来,“我当然知道你不能。逗逗你罢了,你还真当我会把少候拱手让给你?!” “……” “月晏,你偷偷告诉我其实你是男的对吧?” “……” “若是女的,跟着少候身边这么多年怎会一点不动心?没准真想杀了我取而代之呢。” “……” “无趣,又开始装冰山了。” “……” 月晏自此无言。 算了,她也懒得再理他,自己看了一会鱼,又站在河边逗起对面的树上的雏鸟。楚归旋自幼什么乐器都学得差劲,不过时常和哥哥们一起玩,倒把他们的口哨绝技学了个一顶一。 她的哨声清脆嘹亮,与对面的雏鸟遥相呼应、相映成趣。 忽听远处传来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我道这个时节怎会有云雀?原来是中郎将大人的好口技!” *** 归旋回头一望,只见河流对岸,怀王偃修一袭青衣手牵白马遥遥而立。 归旋忙拱手行礼:“怀王殿下。” 怀王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缰绳递给身后随从,独自一人步上浮桥缓缓走近。 “本王本想找一僻静处所,没想到被中郎将大人捷足先登。看来你我二人真是有缘,竟然三日之内二次偶遇。” 归旋忙道:“雪丹还未多谢殿下上次仗义相助之恩。”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皇兄性子冲动了些,你不要介怀。” “雪丹不敢。” 怀王缓缓一笑皓齿如雪,“相请不如偶遇,你我既然在此一聚,我倒带了些酒,不如便一起小酌几杯如何?” 归旋不好推辞,只得道:“多谢殿下。” *** 此处虽无奇丽之景,但胜在清幽自然,古朴宁静,两人寻了一块山石席地而坐,迎风面水倒也十分惬意。月晏等人在不远处护卫,怀王的侍从上前奉上了酒具和棋具。 归旋笑道:“王爷东西倒带的齐全。” 怀王道:“是啊,我还带了书,你要不要看?我原本就准备寻一个好去处消磨上一整天。” 归旋不禁失笑。 怀王问:“人人都在御围附近围猎,大人何故在此停留?” 归旋道:“雪丹武艺疏漏,忝居中朗将之职,实在无心再在众大人面前献丑,只得暂时避居此处。” 怀王闻言大笑,“原来你我二人一般情形,看来今年有大人作伴,我再无需担心一无所获惹人笑柄。” 这位怀王性情淡泊,又好佛理,不喜杀生,所以每次狩猎总是意兴阑珊。当今圣上原本也是儒雅温厚之君,然嘉元之乱后,天子痛定思痛,一改当年重文轻武的习性,大力推行“肄武绥藩”之国策,扩充军备、重用武将、另外还恢复了太祖时期每年“冬狩以治兵”的旧例。近几年,大魏每年都会在南苑以行围狩猎的方式演练军旅。明眼人都知,这南苑习武既是训练将士的机会,更是陛下看人选才的机会。所以这围猎场之上皇子大臣们莫不各尽所能、大显身手,只有怀王表现得偏安一隅与世无争。 不过归旋知道,这怀王终究会在这狩猎场上一鸣惊人、得到圣眷。 她和声道:“殿下宅心仁厚,定会得上天眷顾另有所获。” 怀王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闲闲倒了一杯酒递给归旋,“好了,不谈这些,机缘之事上天自有安排。比如我虽然每日独酌,却总会带上两个酒杯,可不今日就遇到楚大人派上了用场。” 归旋忙接过酒杯恭身谢道:“多谢殿下。” 怀王容色爽达,“大人不用如此拘谨,我与南侯曾同窗为友,南侯风神秀伟、潇洒清旷,让人钦慕之极。你既为他挚友,定然也不是俗人,来,你我且放下俗务,饮下此杯。” “多……”归旋话说一半顿住,她不禁摇头而笑,把剩下的“谢”字连同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怀王开怀大笑,亦举杯饮尽。 第30章 修罗 两人对弈饮酒,边饮边聊,归旋恭谨对答,毫不多言。那怀王知她仍心有戒备,也不勉强,只从容下棋、侃侃而谈,洒脱至极。 一局终了,那怀王站起身来临水而立,他从腰间取下一管碧玉笛,横笛唇间吹奏起来。那笛声如百鸟欢鸣、交相应答,清扬婉转、愉悦动人,忽有一音清亢嘹亮、如异军突起、直冲云霄,让人听之心生惊叹。接着曲声变得清朗悠远、徐徐低回、一派和鸣,慢慢,一曲终了,绕梁不绝,如飞吹余音悸动飘逸。 归旋虽不善演奏,却经名师指点多年,知这其中精妙非同小可不由一阵心旷神怡。她静静听完,不禁脱口而出:“此为何曲?” 怀王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无曲无调。适才听你哨音与稚鸟相和异趣横生,我也学着吹吹罢了,让楚大人见笑了。” 归旋摇了摇头,“此曲既有云水相忘之乐,又有峥嵘凌云之气,与我不入流的哨音天壤之别,殿下实大才也。” 怀王眸中异光一闪而过,接着神色如常朗声笑道:“中郎将大人过奖,我与大人一见如故,不如日后我们便以兄弟相称,贤弟意下如何?” 归旋一惊,忙退后一步恭身拜辞道:“殿下折煞小人,雪丹实是愧不敢当!” 怀王脸上浮起温润通达的笑意:“贤弟无需紧张,我知朝臣与皇子过从甚密必惹人非议,然君子之交淡如水,为兄自然知道分寸。” 话以至此,无可推脱。这是怀王,日后的圣上,她不愿得罪,更不愿替湛霄得罪。她只得说道:“多谢殿下垂爱。” 怀王大喜,执起她的手,“雪丹,日后叫为兄大哥即可。” 归旋一惊,忙抽回自己的手,压下心中的慌乱强自镇定道:“大、大哥,此处风景甚妙,不如我们四下走走吧。” 怀王盯着她笑起来,清澈的眼眸如阳光下一眼见底的池水,“好啊,眼前这山倒也秀丽,我与贤弟一起登高一望如何?” *** 于是一行人往山上行去,这山虽不出名,但因在皇家猎场之内,也用青石铺了简易山路。月晏看了一眼面前林深菁密的山峰,赶上前去抱拳行礼,“怀王殿下、中郎将大人,请许末将在前探路。” 怀王眼眸略微眯了眯,回头对归旋笑道:“你这手下倒是尽责。” 归旋道:“大哥千金之躯,还是小心些为妙。月晏,你且去吧,小心打探。” “是!” *** 月晏起身在前探路,又安排了另外几人在后保护。怀王只带了两名侍从,便随伺在怀王和归旋左右。 众人拾阶而上,一路上乔木高大、草溪清美,然而除了偶尔枝头跃过的飞鸟便再也没见到什么野物。 怀王的侍从在身后嘟嘟囔囔:“那群‘围墙’围得也太他妈干净了。我原还指望替王爷打几只野兔回去交差,现在一个活物都没有还打个屁呀!” 接着身后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怀王亦摇头自嘲苦笑。 前方的月晏却目光严峻,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这里确实太过干净了些。 即便有士兵驱赶过,也不可能驱赶得什么都不剩! 众人正说说笑笑往前走,月晏抬头一望忽然脸色大变,“小心,此处有蛇!” 话音未落,人群中响起“啊”的一声尖叫。 那人的腿被草丛中忽然窜出的蛇猛咬一口,同时无数条与树木颜色相同的蛇顺着树干缓缓而下。月晏腾空跃起,手中剑花点点,顿时四空血光一片。他厉声喝道:“是剧毒的枯木金环,保护王爷大人速速离开!” 身后护卫瞬息之间扑上成犄角之势护在二人周围。月晏凌空而下,将怀中的药粉全部掏出洒在归旋、怀王身上。 他们在野外狩猎通常也会带上一些防蛇的雄黄药粉,可这些只能对付寻常毒物,对付这种霸道奇蛇只怕是收效甚微。 众人护着怀王归旋且战且退,混乱间又有一名护卫被咬伤了,他手起刀落剜掉血肉,接着再战。 归旋脸白如纸,一咬牙拔出缠在腰间的清徽剑,手起剑落砍断一条迅速爬向脚边的蛇。她压下心中的寒意,尽力全神应对。虽然侍卫们竭力将二人护在包围圈内,可这些蛇从四面八方蜿蜒突袭,诡异难挡。忽然归旋的肩头被人一把抓住扯到一边,“小心!”。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一条垂直落下三尺余长的枯木金环被齐头削成两半。 她一回头只见怀王拔剑站在身侧。 “多谢。”归旋哑声道。 “别说了。快些跑!”他握住她的手发力狂奔,而今之计唯有强冲出去。 周围的人杀开一条血路,容他们先退,而后阻住尾随攻击的蛇群,月晏纵身欲追,忽然周围的蛇越发多了!他咬咬牙,探手怀中取出箫管仰天一啸,放出一阵红色的烟雾。 怀王拉住她一路狂奔,终于快到山脚下,归旋心头一松,身边巨石后又猛然窜出一物!归旋失声尖叫,那一条身长过丈、面目狰狞的巨型枯木金环!它张开血盆大口迅速朝归旋扑了过来。 归旋躲闪不及握剑闭目狠狠一削,那蛇蛇舌信竟被吹毛断发的宝剑凌空砍断,顿时腥红的血迎面喷来,那蛇发怒翻滚腾起身体更加凶暴地扑了过来!归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怀王抱住她就地翻滚逃到一边。归旋惊魂未定,怀王迅捷无比地顺势而起,挺身站到她和巨蛇之间。 “殿下!” 他背对着她道:“方才不是叫大哥?” 巨蛇在他们几米之外矫首而立,半吐着血淋淋的蛇信阴沉地注视着他们。 归旋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恐惧,爬了起来。 人蛇对峙片刻,那蛇忽又腾起疾如闪电般向他们扑来,怀王面若凛霜,手中长剑一转。 这时忽有一支金箭破空而来,一箭正中巨蛇之目! “湛霄——”归旋大喊。 这边,负痛的巨蛇狂暴翻滚着用尾巴狠狠扫向怀王和归旋,怀王扯着归旋险险避开。凶残的野兽更加疯狂反扑,张开血口狂袭过来。 奔宵绝地疾驰流星般转瞬即到,马上的人却弃马腾起,身如寒锋挟雷带电凌空而下! 这石破天惊的一剑—— 漫天的剑雨和血光竟如幽境盛放的彼岸奇花般妖艳残烈而又灿烂繁华。 一切沉寂下来,她看见他平静莫测的面容和毫无波澜的眼眸。 “湛霄!”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竟让她一瞬间感到一阵空荡荡的茫然和无措。 湛霄转眸望向怀王,抱拳行礼道:“多谢王爷仗义相助,王爷今日之恩,慕某铭记于心。” 怀王锦袍染血却神色轩然,朗朗回礼道:“我与雪丹同涉险境,自然要守望相助,谈不上一个谢字。要谢也是该我谢慕兄才对。” 湛霄勾了勾唇角,缓缓道:“总之,今日之事慕某记下了。” 怀王还要再言,月晏等人已陆陆续续赶了出来。 “卑职保护大人不利,请侯爷责罚。”月晏拜倒在地。 湛霄道:“你且起来,先带伤者回营医治。然后再好好向我回禀今日之事。” 月晏领命起身。身边不少人都受伤不轻,怀王的一名护卫更是已经昏迷。跟随湛霄而来的卫士上前为他们包扎敷药、喂下暂时压制毒性的清心丸。 众人带着伤员策马回营。到了营口,怀王向湛霄、归旋告辞:“慕兄、楚贤弟,我们在此别过,偃修先行一步。” 两人抱拳还礼:“再会。” 怀王对归旋微微一笑,一拨马首带着侍从朝自己营帐的方向绝尘而去。 湛霄、归旋默默驱马朝营帐而去。 归旋看着前方马背上的挺拔颀长背影,看着他不动如山的宽阔肩膀,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到了营房,等在帐前的铭剑匆匆上前,“侯爷,皇上有事急召。” 湛霄回头对归旋道:“你先进去吧。” 归旋一语不发地走帐内。 湛霄盯着她背影看了片刻,回过头神色漠然地对铭剑说:“你就守在这里,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 第31章 浴红衣 归旋等了许久湛霄也没有回来。她打量自己一下,只见身上的衣服还满是泥土和划痕,下摆处还有斑斑血迹。她素来爱洁,如果衣衫染污必定会立时换去,可这样一身带着腥恶蛇血的衣服她居然穿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心思去换。 她一直沉浸在他那一刻的目光里。 明明还是白日,却只让人感到天淡夜凉月光如雪。 那是一个陌生而遥远的湛霄,就像……就像高高在上、无悲无喜的神。 某些已经被淡忘的记忆不知不觉浮了上来:原来她曾和他那么生疏过,即便她再想了解,也觉得难以琢磨;即便她再想接近,也无法挪动骄傲的脚步;即便她再想得到一个拥抱,可他给她的永远是不远不近的笑容。 真可怕不是吗?她不敢相信那一切居然真的发生过。 她渐渐定下了决心,站起身想了想先取了衣物去了旁边有温泉的大帐。 到那大帐内的铜镜中一瞧,她方才吓了一跳,原来自己脸颊颈上都满是血迹。她赶忙取了些水洗了,然后又脱了衣衫、散开了发、走进温泉池中。 一进入温热的池水中她便不禁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四肢百骸的血脉瞬间被温柔的水流包裹住,真是温暖极了,真是舒服极了。 莫名的倦意袭来,她阖上眸,半梦半醒,直到一阵凉风拂进,一个修长优雅的身影掀帘走了进来。 *** 两人静静对视着,中间隔着袅袅氤氲的薄白雾气,她的长发飘浮在水中,如绝美的水墨云烟。岸上的人潇潇而立,颀长的身影倒映在波光流动的池水里,明明触手可及,却说不出的高贵夺人,也说不出的遥不可及。 “阿旋,过来。”他开口道,深邃的眼眸盯着她,神色不明, 归旋顿了顿,游过去。 “再过来些。” 她又过去些。 最后是缓慢的命令,“站起来。” 她愣了楞,咬了咬唇,沿着他的腿缓缓地站起来……他不带情绪的眼眸渐渐变了,一丝微不可觉的幽芒闪过。她的眼神也变了,烟波如水的眼睛里燃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羞恼。 她愿意取悦他,可不是这种时候、这种情形、这个样子去讨好他! “满意你所看到的?”她冷声问。 他优雅迷人的嘴角缓缓扬起,“当然。” 她扭头欲走,却被他拦腰抱起。 “放开我、你让开!”胸口的怒意爆炸了。 他抱着她走进水中,衣衫尽湿,“别动了,冷不冷?”冷漠的声音终于带上几分温泉般的暖流,却让她更加委屈,“走开,不要,你走开……” 他将她放下,却握住她的腰,托起,低头含住那颗坠在她胸口的水珠,她推他,他便去吻如玉的柔荑。 水下的腿被慢慢分开半强迫半诱哄地缠在他强健劲瘦的腰上,他在下面摸她,喘息着,胸膛间辐出的热力几乎将她焚化。 “不、不要,我们说清楚了再说!”她挣扎着,几乎被他弄得快哭出来。 可男人却已经陷入火烫的欲.望里,他必须进去、必须感受、必须占有,他把她压在池壁上,咬着她胸口上的红梅,一只手托起她的臀,另一只手释放出巨物霸道地从下面硬生生挤进去,她委屈地哭起来,不知是为了他的蛮横,还是这一刻真真切切的热度和亲密。 他边动着边忍声道:“别哭,阿旋,让我舒服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被他弄得酥麻无力浑身发颤,心里的委屈却越来越难忍越来越放大,“……你、你就只想要这个……你为什么那样对我?我知道我让人生气,我不该不跟着你,结果惹了这么大麻烦……可、可我差点都死了……你为什么问都不问我……” 他停下来,静静看着她,深黑的眼眸里原本燃着滚烫的热,现在却慢慢冷成一片空洞的冰。“是,你差点死了。我亲眼看着。” 他不清楚若不是他正好提前离开御围往这边赶来结果会是怎样? 或许连亲眼看着她遇险的机会都没有! “你知道我看着你差一点葬身蛇腹是什么感觉?你知道我看着你满身满脸的血是什么感觉?你知道我看着你……躲在另一个男人身后怀里是什么感觉?” 归旋说不出话来。 他静静地说:“我不是生你的气,是生我自己的气。所以别难过了,阿旋,我不是想让你伤心。” “湛霄哥哥……”她紧紧抱住他,“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总是让你担心。” 他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温柔地说:“傻瓜,你有什么错?是我太大意让你遇险。” “不是……”谁会想到围场之内会有那么多毒物?怎么能怪他? 可现在这个时候还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干什么呢? 于是她闭上了嘴,抬头将唇轻轻印在他的唇上。 他没有动。 然后她缓缓解开他的腰带,衣衫一件一件褪尽。 他笑起来,低头望着她,“傻瓜,你伤心成这样子我哪有什么心思做?” “谁说要做了?就这样抱着,挺好的。”说完她上前轻轻抱住了他。 湛霄无奈由她抱着。 过了一会,她翻了个身,头靠在他肩上,仰面忽然看见头顶星星点点极细小的阴影,仔细一看原来是无数极小的细孔,“这大帐的顶是怎么回事?” “这帐顶是由细竹编成,即可遮挡又可透气,我可不想有一日大家忽然发现靖南侯和夫人洗鸳鸯浴洗死在大帐之内。” 她“噗嗤”笑了起来,“若是下雪了多好?这里面会不会也飘起小雪?” “……这个应该不会。” 真是个没情趣的人,破坏她的想象。 “好了,你也别泡太久了,咱们出去吧。”说着他站起了身。 她却拉住他的手,仰头望着他,“湛霄,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好不好?不要再闷在心里了。” 他默然。很小的时候他便知道身为男子要顶天立地,要言少行多、要担当一切。 那些开心、愉悦、轻松的事情他当然愿意对她说,可那些压抑沉重的负担、那些难堪焦躁的情绪又何须告诉她? 她的手紧了紧,眼睛里涌动着一种陌生而脆弱的情绪,“我不怕担心、不怕难过、也不怕你发脾气,只怕猜不透你的心思。湛霄哥哥,我真的很怕像方才那样,虽然你没说我也没骂我,可我觉得你很远……我不想再那样了,好像抓不住你、会随时失去你一样。” “……好,我知道了。”他缓缓道,然后把她从池中抱了起来。 第32章 非分 帐内,一灯如豆。 归旋安静地睡着,一人坐在床沿,身影正好将照在她脸色的灯光挡住。她沉在阴影中的容颜没有劫后余生的恐惧,只有得偿所愿的恬静和安然。那人伸出干净匀长的手指轻轻从她阖起的眼睫顶端一一划过,一根一根地数。忽然,帐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停住手、站起身,缓缓将桌上的烛火按灭。 慕湛霄掀帘出帐,月晏铭剑正静静等在帐外。 几人来到离大帐稍远之处,慕湛霄负手而立,修长的背影融入黑暗的夜色里,犹如一座坚毅冷峭的山。 铭剑上前一步道:“侯爷,没有查出明显的线索。” “那么多异蛇从来没人发觉过?” “没有。今早驱围的士兵和管围大臣都已经审问过了,该动刑的都动了刑,全部口径一致,那座山地处偏僻,少有野兽,他们每次合围只是匆匆掠过,从未见过枯木金环。” 湛霄回头看向月晏:“你呢?” 月晏道:“今早我一路之上留意观察,并未发觉有人跟踪。而当时我们所停之处乃夫人兴之所至随意停下,事先并无商量。” “这么说,这件事是个巧合?围场地广林密、少有人烟,毒物找到可趁之机便在此繁衍,结果被你们碰巧遇到。” 月晏垂下眼眸,“月晏不敢下此结论。” 湛霄冷冷一哼,“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如此多的稀世异蛇,不像野生,倒想是人为圈养。据闻西泯金氏一族善于驱蛇,铭剑,你明日亲自去西泯一趟。” 铭剑领命:“是!” 湛霄回头又问月晏:“你们今日为何会与怀王在一起?” 月晏答道:“我们歇息了大约半个时辰,怀王也过来了。我打探过怀王这几日的行踪,他皆有空便带着侍从随意找一僻静的场所歇息,前两日也曾经到过那里附近。” 铭剑忽然问道:“会不会是有人要对付怀王?” 湛霄眸光沉敛摇了摇头,“这么大的阵仗,对付怀王何至于此?这……倒有些像是要对付圣上。” *** 此刻,司徒镜正在偃修大帐之内。 偃修道:“今日之事出了些意外,靖南侯忽然赶到,蛇王被他斩杀。” 司徒镜摆摆手道:“这个我驱蛇之时已经看到。今日结果虽然不甚理想,但殿下对楚雪丹也算有相救之恩。以靖南侯对他的器重,他不会不还你这个人情。” 偃修微微蹙眉:“慕湛霄一向心思缜密,今日之事他恐不会善罢甘休,他会不会查出什么线索?” 司徒敬笑道:“这点王爷放心。今日之事我们已经谋划数年,可谓天衣无缝,即便是靖南侯,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偃修眸光微微一闪,话虽如此,可他总觉着事情还有那个地方不对劲。 司徒镜见他神色沉吟,便问:“殿下可是还有什么疑虑?” 偃修回过神来,微微轩了轩眉,“没有了,今日辛苦先生。” 司徒镜道:“既如此,在下告退。只请王爷务必在楚雪丹身上多下功夫。今日南侯本伴驾左右,结果居然辞驾赶去,可见他对楚雪丹的重视尤在我们预想之上。从这个人身上下手定可打通王爷与靖南侯之间的关节。” 是啊,就是这个问题,那个楚雪丹为何会让靖南侯如此重视?还有南侯赶来那一刻,他看向楚雪丹的眼神,以及楚雪丹看向他的眼神……都不对。 偃修缓缓握起自己的右手,掌心忽然泛起一阵柔若无骨、温润滑腻的感觉。 那是握住那人的手一路狂奔的感觉。 他扣住他的肩头翻滚,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划过鼻端,是什么香呢?几乎让他一瞬间晃神。 *** 第二日,归旋醒来,洗漱完毕和湛霄一起用早膳。 湛霄道:“吃完了你想去哪里?我已向陛下告假,今日可好好陪你。” 归旋顿了顿,说:“湛霄,我昨日遇险之事应已有不少人知道。我想对外声称遇险受伤,就此向陛下告病离开围场。” 湛霄静默片刻,问:“为何?” 归旋清丽而粲然的一笑,“这围场数日于我而言就像在寻常日子里做了一场天马行空的梦,我很开心。不过,现在,梦该醒了。” 这个梦该醒了,月晏说的对,不能再让湛霄为了满足她而去逾矩冒险,从此后,她该做的、能做的只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侯夫人。 湛霄望着她许久,然后,上前一步轻轻抱住她,“阿旋,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成为天下最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女人。” 归旋“扑哧”笑了起来,“像周幽王的褒姒?还是像汤纣王的妲己?” 湛霄道:“我若为幽王,定让这江山永固,以天下供养阿旋。” 不知何时起,有些阴暗的火苗在心底隐隐窜起,如邪恶的蛇蠢蠢欲动让人不宁。或许再上前一步,或许再跨出一步,他就能让她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就能让她成为世上最自由无拘、恣意飞扬的女人。 他压下那些幽暗不明的火苗,目光朗彻地温和一笑:“这样也好,昨日之事确实太过蹊跷,一时恐怕难以查清,你回去,我也放心些。” 提起这个归旋不由也暗暗疑虑,在她的记忆里,这年围场确实出现一条异蛇,当时陛下遇险,怀王拼死斩蛇救驾。可而今,为何遇险的会是她,而斩蛇的会是湛霄? 难道因她的重生改变了周遭人的际遇? 她沉吟片刻抬起头来,“昨日山上怀王助我甚多。若不是他护着我,或许我逃不出来也未可知。” 怀王拼死帮她也许有湛霄的缘故,不过,无论如何他也确实救她于蛇口。 慕湛霄冷冷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我看见了。六王爷对你这位楚贤弟倒是讲义气的紧。” 归旋无语,“他又不知我是女的,难道这也要吃醋?” 慕湛霄忽然伸手扣着她的下巴抬起来,阴沉沉道:“说,会不会因为他救了你便心生好感念念不忘?” “那是自然。” 慕湛霄脸色一变,眼神几乎把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全部冻住。 她却浑不在意地笑起来,“救过我的很多,有李大哥,有六王爷,还有你,我每个都会记着救命之恩,不过喜欢的人只有其中一个。” 他唇角弯了弯,低头直接压在她的唇上,“把那些救命之恩都给我忘了!我自会替你还上那些人情。” *** 自此,归旋便在营中“静养”,只待两日后身体“稍好”后便离营养病。 这一日,她正在帐中看湛霄买回的志怪小说,忽听得外面有隐隐人声。 铭剑离开后湛霄调了些铁骑军由月晏统领守卫营帐。 归旋出帐观望,遥遥只见旌门外站着两人,正是怀王和他的侍从。 月晏对怀王拱手道:“请殿下恕罪,侯爷有令,中郎将大人需静心养病实在是不便见客。” 怀王的侍从不由怒气冲冲:“我们王爷专程探望,你们大人好大的架子!前日若不是王爷鼎力相助……” 怀王摆手制住他的话:“帕山,休得胡言!” 说着,他对月晏温文一笑,“既然楚大人在静养,那么我们也不便讨扰,这里有一些治疗外伤的药物,劳烦月将军代为转交。” 月晏忙接过药物,称谢道:“多谢王爷。” 怀王微微一笑,“那么我就告辞了。” 这时,归旋从帐后走了出来:“王爷,且慢。” 众人一惊。 只见她穿着一袭雪青锦裘缓缓走近,领缘处纯白的狐毛随风而动,她微微一笑,拱手一礼:“多谢王爷前来探望。” 怀王看着她微笑道:“贤弟怎么出来了,伤处现在如何?” 归旋道:“王爷也看见了,雪丹并无大碍,只是借机躲着,免得再在围场之上丢人而已。” 怀王开怀大笑:“贤弟与愚兄不谋而合,真乃我知音也。” 原来这一日,怀王也告病休息。 归旋摇头笑笑,对怀王道:“既然我与王爷的病体都大有起色,月晏,便请你陪我和王爷在这营地之内走走如何?” 月晏沉吟片刻,道:“是。” *** 三人走到一处僻静宽阔的空地,月晏站在稍远处静静等候。 归旋回头看着怀王,“王爷,过两日我就要离开围场了。” “哦?贤弟就这么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怀王调侃。 “是的,无论是这围场还是这官场,都是是非之地,”归旋说:“我离开后便会辞官归故里,日后恐与王爷再无缘一聚,雪丹在此别过。” 偃修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一时间,心底风起云涌,他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大功夫,他居然要走?他居然要走?!数年心血怎可这般就毁于一旦? 他平了平心绪,微笑道:“贤弟何至于此。南侯为贤弟御前请官,群臣见证,你若这般走了,岂不让南侯难堪?” “正因为他为我请官之事太过锋芒毕露,我若真去当了这个官,势必会引人侧目、惹人非议,”她徐徐道:“我离开,于侯爷、于殿下,都利大于弊。” 偃修瞳孔微不可见底一缩,接着神色复常沉默不语。 她坦然明朗地一笑:“我与侯爷尝谈起殿下,侯爷言,殿下才智纵横、志向高远,来日定如匣中明珠大放异彩,他祝殿下有朝一日大展宏图得偿所愿。” 偃修看着她目无表情静默不语。 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如落叶般忽然而来,又山风般忽然而去。她的眼睛很有意思,像夏日晴朗的天空般坦荡无余还有些温柔的无邪浪漫,这一看就是个傻乎乎让人心安的人,可偏偏总是这样语出惊人、一语中地。 他笑了起来,“雪丹,既然你至此一别再无归期,那再叫我一声大哥有什么关系?” 归旋微微怔着,过了片刻也笑起来,她退后一步毕恭毕敬弯腰一拜,“大哥守望相助之恩,雪丹在此谢过,前日有缘得听大哥一曲天籁之音,实雪丹之幸也。” 偃修舒眉而笑,目光朗澈却带着莫名的情绪,似怅然又似快慰。他伸手取下腰间的碧玉笛,横笛唇间吹奏起来。这一次的笛声坦坦荡荡直抒胸臆,风鹏翱翔九万里,笛音开阔如阳光俯洒下的原野和山川,雄浑而孤傲无比,然笛音深处渐起落英,月光如许,寂寞一缕,心事无可诉。慢慢,一曲终了,绕梁不绝,如飞吹余音悸动飘逸。 他转身将手中玉笛递给归旋:“雪丹,此笛是我多年旧物,你若不弃,便拿去做个纪念吧。” 归旋顿了顿,接过玉笛,低声笑道:“谢谢大哥。” 偃修问:“贤弟故乡何处,若是有缘,为兄或可去探访一聚。” 归旋答:“云州。” 偃修朗然笑道:“若是幸运,十年之内我会巡视边城,请贤弟持此笛于我一见。” 若是不幸,只能黄土一杯埋枯骨了。 归旋道:“好,我与大哥有缘再见。” *** 二日后,中郎将楚雪丹告病离开围场。 次日,靖南侯夫人楚归旋回到靖安侯府。 第33章 之仪 归旋合上案上的账本伸手按揉了一下肩膀,一旁乖巧的秀雯立刻上前给她按摩,雪芸蹲下给她捶腿,可人也跑过来奉上茶杯道:“少夫人,这是新沏的雪水云绿茶,您尝尝。” 归旋低头抿了一口,齿颊留甘、香味清长。她抬头看看可人娇俏明媚的容颜觉着心情甚好,于是朱唇微弯露出一个颇有当家主母风仪的浅笑:“一个个都这么乖,嗯,年关将近了,府里每个人便多发二个月的例钱吧。 顿时一屋子丫头婢子欢声雷动。走进房来的许嬷嬷瞧这情形不禁摇着头叹气,待人散了些,埋怨道:“少夫人未免也太大手大脚了,这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一下子就两个月月钱……” 归旋边饮茶边说:“不碍事,这侯府不比楚府,财大气粗,进项又多,存着那么多钱不用放在库子里发霉不成。对了,楚府那边您让李大哥也每人多发两个月例钱,不够的我使人送过去。” 许嬷嬷道:“这怎么使得?老夫人知道了不得心生间隙。” “没事,这事我自会与母亲去说。” 许嬷嬷看着满脸不在乎流露出娇憨表情的归旋不禁又爱又怜的叹了口气,小姐自幼孤苦,而今总算是苦尽甘来,少侯爷待她好,婆媳间也亲如母女,若是老爷夫人在天之灵看到小姐而今的模样也会欣慰欢喜。想着,她不由拭了拭眼角沁出的湿意。 这已是归旋回府的第三十二天了。 她又彻底回到琐碎寻常的内宅生活中,外面的事湛霄全由处理,无论告病还是辞官,楚雪丹都再没有出现过。归旋不知道人们背地里会怎样议论,不过明面上没有任何人再提起此事。 仿佛楚雪丹这个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而那充满新异惊险的围场几日也当真如一场离奇瑰丽的梦。 梦去皆无痕,唯一留下的就是那管被随意扔在一旁的碧玉笛。湛霄曾看见过那根笛,他随意拿起把玩片刻,就手给掰断了,然后没事人似的走过来问:“听闻夫人爱好音律,我去寻几个曲艺精妙的伶人回来每日为你吹笛如何?” “……” 楚归旋知道自己完了,今儿晚上。 *** 建宁三年腊月初九,靖安侯慕涤生回府。 得到这个消息时,归旋正陪廖夫人在畅枫院的西花厅喝茶,廖夫人把李嬷嬷传来说话,李嬷嬷讲起当年在乡下的奇闻趣事听得婆媳俩笑个不停。这时忽然有位管事嬷嬷急匆匆跑了进来大声喊道:“夫人、少夫人,老侯爷回来了!” 廖夫人一惊起身,“什么?!” 那报喜的嬷嬷笑逐颜开,“回来了,回来了,老侯爷刚进大门,正往畅枫院这边来着呢。” 廖夫人这时不禁也面露喜色,“今年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往年都要小年过了才到家呢。” 归旋起身说:“母亲,我们出去接接公公吧。” 廖夫人忙点头称好。 归旋虚扶着她出门。 刚出花厅,便见靖安侯慕涤生带着两名挑书小僮远远走进院来。 老侯爷一袭布衣,却依旧神形洒落、轩潇不凡。归旋看了身边的廖夫人一眼,只见她眼中暗暗流露出抑不住的喜色,连带整个人的气色也好似明亮了几分。 廖夫人今儿穿的正是归旋替她新做得那套靛蓝底子织银花的白狐长袄,衬着里面浅金色云纹中衣,清亮端庄、色泽协调、相映生辉。 归旋心里暗想:可惜那条金色缀珠的抹额和那套新打的凤钗没有戴上,不然就更配了…… 这时,靖安侯已走了过来,老夫妻对视片刻,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眼中浮起微微彼此熟悉的笑意。 廖夫人见丈夫满面风霜之色,心中不禁柔中微酸,和声道:“侯爷,快些进去歇息,喝杯热茶吧。” 靖安侯点了点头,道:“夫人操劳了。” 廖夫人笑着说:“我还好,什么事都有阿旋帮衬。” “哦?”靖安侯回头看着归旋。 归旋弯腰福礼:“公公。” 靖安侯的目光在她身上稍微停留了一会,然后神色如常一笑,迈步走进大厅。 下午,靖南侯慕湛霄也匆匆从军营赶回,父子俩在书房叙话。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谈完之后,慕湛霄去了家祠,并且绝无仅有地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归旋未睡。 天露薄曦的时候湛霄从祠堂回来。 “湛霄。”她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他在微白晨光中的容颜依旧目若朗星、从容俊逸。他握住她的手,“怎么这么冰?是不是坐了一夜?” 归旋急道:“公公为何罚你?是不是因为带去我围场的事情?” 这件事虽然隐蔽,但靖安侯既如此通达,料想已经猜到那个“楚雪丹”是她了。 湛霄笑笑,倒了杯热茶放在她的手心捂住,“一些朝堂上的事情罢了,父亲身在江湖,不过朝野之事了然于胸。” 她不信,紧紧盯着他,“你答应什么事都告诉我的!” 湛霄叹了口气,道:“父亲知我欲推立怀王,他让我去家祠之内想清楚,因为我的选择背负着整个慕氏的兴衰存亡。” 归旋怔了怔,“他反对吗?” “不,他不反对。” *** 畅枫院,廖夫人同样一夜难眠,辗转反侧间发出一阵轻微的咳嗽。靖安侯醒来,披衣下床,从一旁的书箱里取出一个药盒,从内取出一丸递给她,“把这个含着口中服下。我这次在蜀地遇到一位名医,善治脾虚久咳,我请他配了些药,你且试试。” 廖夫人坐起身来,倚在床头含下药丸,犹豫许久,还是问出来:“老爷,你今日为何责罚湛儿?自他十岁起你便再没让他罚跪祠堂了。” 靖安侯缓缓脱下肩头的外袍,“那是因为自他十岁起便没有再像而今这样纵情任性不知克己。” “可是因为阿旋?” 靖安侯手头一顿,看着妻子不答反问:“你为何会这么想?” 廖夫人摇了摇头。她也没有缘由,只是凭夫妻多年的了解和直觉,“不知道,我只是见你的神色便知你不喜于她。” 靖安侯躺回床上,对廖夫人道:“睡吧。” 廖夫人没有动,叹了口气倚在床头静静不语。 靖安侯睁眸看着她,只见此时她散了发髻,长发披背,鬓染微霜,黯然消瘦的面容间依稀可见当年的青春娇丽,他略微怔了怔,起身握住她的手,“为何还不睡?” 廖夫人道:“我在想碧霄。” 靖安侯默然。 “碧霄走了也有十几年了,我这个当娘亲的都快不记得她的模样。只记得她小时候伶俐乖巧,湛儿却甚是顽皮,可自她走后湛儿便似一下子长大了,懂事得让人心疼。老爷,我不知道湛儿犯了什么错,不过我这个当娘的知道,自从他娶了阿旋,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惬意,笑容也一天比一天露出得多。我这辈子就剩湛儿一子,也没有多的念想,只希望他们夫妻和顺、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靖安侯沉默许久长叹一声,“之仪,难道我不是只有湛儿一子?我也想他能称心如意过得顺畅。只是……我看楚氏此女……” “她怎么了?” “……我看此女或为湛儿一生之劫数。” 廖夫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靖安侯神色一转,和声说道:“一切未有定论,日后再说吧。你身子弱,快些躺下,莫要凉了。” 廖夫人躺回锦被之中,却依旧感到浑身发冷。以她对他的了解,她知道若一切有了定论,若一切有了必要,他会替儿子除掉这个祸水! 靖安侯,她的丈夫,他是最宽容的男人、最明睿的男人,也是最冷静的男人。 靖安侯慕涤生感到身边妻子的不适,暗暗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握住她枯瘦冰凉的手。廖夫人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道:“对了,还有一事……” “是玉杳的事吧?”他打断她轻声道:“内宅之事你做主便成了。” 廖之仪没有再说话,也缓缓闭上了眼睛,静静的、极力的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热,以及身旁这具依旧龙精虎猛躯体上辐射出的微微暖意。 第34章 撞奸 第二日,靖安侯的两位庶弟听闻兄长回来自是过府拜望。廖夫人拟请两家亲眷过两天阖家过府一聚,也算是提前团个小年。 这本来也是极稀松寻常的事,不过让归旋大动肝火的是廖夫人居然打算让徐氏也参加当天的晚宴! “是不是公公说了什么?”归旋问。果然是一回来就为爱妾撑腰!她恨恨道:“公公怎么能这样?!” 廖夫人嗔怪道:“你这孩子,哪有这样责问长辈的?这件事情是我拿的主意与你公公无干。徐氏也反省了数月,这大过年的还是一家团聚的好。” 归旋恨铁不成钢地道:“什么一家人?她哪里当您是一家人?您也太贤惠了,贤惠过头了!” “你这孩子真是……” “不行、不行,”归旋耍赖道:“反正我不许您这样做。那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廖夫人哭笑不得,“你这个小冤家,哪有这么不讲理的。” “母亲,你就听我一回!徐氏犯下如此大错怎么能这样轻易就放了?再说公公一回来她便翻身,府内府外不都以为是公公在替她出头,那些趋炎附势的只怕心思又开始活络,没准就连她自个又会再生出不该有的念想。” “旋儿过虑了,此事我意已绝。” 归旋又气又急,猛然站起来道:“母亲,你、你为何这般固执?!” 廖夫人望着她不禁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旋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在我心里亦当你是亲生女儿一般。我也不瞒你了,我体弱多病,多年前便不能服侍你公公,这侯府之内总得有个女人服侍老爷吧?即便我再为他娶一妾,谁能保证不是另一个徐夫人?”接着她还说了句笑话:“常言道做生不如做熟不是?” 归旋怔怔说不出话来。 廖夫人看着她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傻孩子,这些事我早已看淡了。女人迟早会有这一步的,难道你让我这把年纪还和徐氏一样做些献媚争宠之举?” 看着廖夫人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归旋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女人迟早会有哪一步? 年老色衰的一步? 恩爱不再的一步? 楚归旋回头看着镜中自己绝丽的容颜。 如若有一天她不再有这无双的颜色,是不是还会有他无双的爱情? *** 腊月十三,侯府宴客。 多日未曾团聚的亲戚们欢聚一堂,数月未曾露面的徐玉杳也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一直恭敬地站在廖夫人之后,端茶倒水、谦卑谨慎。这多少有些让人好奇又尴尬。这位徐夫人虽名分为妾,但一直颇受礼遇,人又极是八面玲珑,所以与侯府亲戚家女眷们都甚为熟稔,有几个还要好得姐妹相称。不过前段时日侯府风云突变,徐氏闭门不出的那段时期倒是没有一个“姐妹”去看她。谁都知道她在与少夫人楚归旋的角逐中败下阵来。 侯府水深,外人怎好去去蹚这趟浑水? 不过她在这个耐人寻味的节骨眼复出,复出后还这么谨持妾礼倒叫人一时不知道如何与之相处。还好她一直目不斜视地专心伺候主母并不与人招呼寒暄,倒省去不少麻烦。 与以前高雅淑华极具匠心的装扮不同,徐玉杳今日只穿着一件质地普通的缎面竹青交领袄裙,乌发由一枚碧玉簪挽着,鬓边缀了一颗光华淡淡的珠子,真是一身清淡、竹影孤瘦。 数月不见,她确实是清瘦不少,憔悴不少,貌似也老实了不少。一旁的归旋瞥了一眼暗暗冷哼一声。 众人正闲话如常,这时,廖夫人貌似不经意地回头对徐氏道:“玉杳,亲戚们都来的差不多了,侯爷在书房谈事,你去请他过来吧。” 徐氏身子微微一震,抬眸难以置信地看了廖夫人一眼,过了片刻,垂下眼眸,恭顺一福,“是。” 惊讶、感激、愧疚,皆在这眼中凝睇风姿楚楚的一眸、一拜中。 廖夫人面带微笑,和声说道:“去吧。” *** 不多时,老侯爷、少侯爷到场,亲戚们又叙了会子话,便是男女分堂饮宴。 女眷的宴席设在谭音阁那边,台上请了京城最著名的云林社前来献艺,一堂子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而徐氏依旧规规矩矩地立在廖夫人身后精心伺候着,归旋看着心烦,扯了个由头出去。 *** 曲廊之外,月色朦胧、梅疏影深,一层淡而飘忽的夜雾笼罩着安静幽深的庭院。 可人跟着跑出来,“夫人,你到哪里去?” 归旋回头道:“里面闷得很,我出来转转。” 可人道:“对,我也气闷得很。” 归旋回头瞧着她。 可人愤愤道:“少夫人是不是看着那个狐狸精不顺眼?我也瞧着她就烦。” 归旋噗嗤一笑。这个可人倒一直一向这么可爱可心。 两人在院子里走了走,一阵夜风袭来,可人跌脚道,“啊呀,我忘了把您的披风拿出来,你等一下,我给你拿出来,再给您点个手炉。” 说着不等回话便扭头又跑了进去。 归旋摇头笑笑,继续缓步往前走去。出了洞门,一泓绿水绕于眼前,她漫步过桥,忽见对面假山之后隐隐有一架开败的蔷薇。 她忽然想起在某个满架灿烂的中秋夜,清丽的花朵从枝头坠落在他的肩头……有人将发簪轻轻地插.入她如云的乌发之间,在她耳边笑道:“芙蓉归云髻当配月夜花荫簪。” 归旋走过去,抬头只见枝头花朵已经凋落,只剩下依旧繁茂的叶墙。 她不禁失笑,正欲离开,忽听有脚步和说话声传了过来。 略一犹豫,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帘,“二少爷,二少爷,您快放开我!” 归旋扭头透过枝叶望过去,朦胧的月光下,只见一个高挑青年正拖着一名石榴红裙白净肌肤的年轻俏婢跑了过来——正是湛霄的堂弟慕楚舟和自己房中的婢女雪芸。 那雪芸还在挣扎,慕楚舟已经急不可耐将她按到在旁边的假山石上,双手探进她裙子里摸起来,口里不迭道:“好芸儿,好心肝,哥哥想死你了。” 雪芸扭开头躲着他的嘴,娇声嗔道:“你这个冤家就说得好听,若是被人撞见了奴家只有寻死一条。” 慕楚舟扳过她小巧的下巴压下去,唇舌交接一会儿调笑道:“不用怕,这会他们吃饭吃得正热闹,有谁会来?若真有人看见了,我就求伯母把你许给我……” “你又哄我。” “我怎会哄你?不信你摸摸看。”说着他便扯了雪芸的手儿去摸,“没骗你吧?哥哥想你想得着火,好妹子,快帮我弄弄吧。” 雪芸羞红了脸啐道:“你想得美,我才不……” 话未说完便又被他堵住,那慕楚舟使出看家手段上下轻薄,雪芸渐渐软了下来。男人把她按得跪下去,掀开下摆,退了垮裤……“宝贝儿,好好尝尝。” 那雪芸虽扭捏片刻,却当真张口含住了。 归旋又羞又怒,进退不得。咬牙片刻只能一动不动站在哪里等他们完事快滚。 可外间的声音越来越不堪入耳,男子粗哑的喘.息声,女子娇媚的细吟声,以及某些让人难堪至极的吞吐品咂声,声声分明。 “好……好妹子……”男人哑声道:“你这舌儿……对,就这样……” 雪芸得了赞表现得愈发卖力。 那男人喉里发出一声快意的长叹,闭目道:“好妹妹,你们少夫人寻常是不是也这般为堂兄品箫?” 归旋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雪芸也一下子变了脸色。她满脸羞愤地站起来,眼眶发红瞪着他颤声道:“你、你每次都提少夫人!有胆子你找少夫人去,不要来找我!” 说完她扭头就跑。 那慕楚舟正在得劲处,如何许她跑?伸手便从后面抓住她一把就推到山石上,掀起裙子,往下一扯,挺身一顶便入了巷。雪芸“啊”的一声低叫出来。他边动边咬牙道:“你个不把门的小贱祸,爷上你是看得起你,你还敢给我甩脸子!下次老子在你们少夫人的房里弄死你。” 那雪芸边哭边骂,后来变成嘤嘤呜呜的呻.吟声。 归旋实在是听不下去,转身欲走,脚下“咔嚓”一声踩中地上一根断枝。 第35章 再遇 那两人猛然一惊。 “是谁?!”慕楚舟厉声喝问。 雪芸手忙脚乱地整着衣裙。 只见月色之下,花墙之后,缓缓走出一人。 夜风吹拂她的裙裾犹如吹动一个美丽而遥不可及的梦。 慕楚舟说不出话来。 雪芸脸色发白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扑通跪倒在地不停磕头:“少夫人、少夫人,您饶我一命……” 楚归旋只静静盯着脚下瑟瑟不已的婢女,眼眸没往旁边的人瞟一下。 慕楚舟忽然直挺挺跪下去,抬头盯着她,深邃的眼睛在黑夜里发出狼一样执拗的光芒,清晰说道:“嫂嫂允我一次,楚舟死而无怨。” 归旋转眸看向他,然后笑了,笑容美丽如梦,可眼底残酷的讥诮却如冰刀般置人死地寒彻透骨。 她伸手从旁边花架上从容折下一段花枝,持枝而笑,忽然狠狠一挥抽了下去,慕楚舟俊秀的脸上顿时被花枝上的刺挂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她反手在他另一边脸颊又抽出一道,缓声说道:“我,也是你配肖想的?从今往后不许踏进侯府一步!” 说完扔下手中的花枝转身离开。 雪芸跪爬过去,“夫人,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归旋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不快滚?留在这里等死不成?回去收拾下东西,明日出府吧。” 雪芸一下子瘫软在地,呜咽地说了声“谢夫人”便爬起来狼狈跑开。 这时远处传来可人的呼唤声:“夫人、夫人——” 归旋冷冷哼一声,抬步向可人身影出现的方向走去。 空地上,唯余慕楚舟依旧微垂着头跪在那处一动未动。 *** 转眼就到了年关,侯府大大小小的宴会也渐渐多了起来,归旋忙得不可开交。不过那个慕楚舟倒是确实未在出现过。她听二婶和廖夫人聊天时提到楚舟这孩子不知怎地就生了一场大病,床都下不了,不过人倒是长进不少了,再三表示想做外放做官干点实事,还请湛霄帮衬着给他谋个合适的差事…… 雪芸第二日也出了府,虽然被逐出侯府的婢子日子不会太好过,不过这对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 过了几日,又有一个人要离开侯府,令归旋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是她的师傅季真。 季真向归旋辞行时,她极力挽留:“师傅为何这样快就要走?这马上要过年了,再怎样也等年过完再走。” 季真摇头微笑,“我在侯府已盘桓太久,是该到了告辞的时候。” 见她神色归旋知强留无用。她们虽名为师徒,但一个在方外高人、一个是侯门内眷,此次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季真虽然早已看淡聚散,可此刻见归旋落寞的神色不禁也有些黯然,她缓声道:“旋儿,我派剑法强身健体,你坚持习练定会大有裨益。另外,为师今日再教你三招剑术。” 归旋闻言不由一怔。 季真道:“这三招和我之前教你的不同,乃是克敌制胜的招数。想你乃豪门贵眷金枝玉叶,本应无需用到这些。但世事难料,你也曾多番遭遇变故,你我既有师徒之缘,今日我便教你这三招杀招以备不时之时也可有自保之力。” 归旋跪拜在地,涩声说道:“多谢师傅。” *** 季真走后,归旋黯然了数日,接着便是一年到头的除夕,她作为当家主母自然是再也没有功夫悲冬伤秋。各处的人事、收支、采买、人情往来……千头万绪忙得她焦头烂额,所幸在许嬷嬷和书卿的帮衬下都还算处理得有条不紊。 廖夫人瞧着她笑道:“我这个儿媳真是千里挑一,哪家侯门媳妇嫁过来头一年便当家做主,而且将里里外外都料理的妥妥当当?” 归旋不禁气道:“您就会看我笑话当甩手掌柜。” 廖夫人笑道:“女儿能干,我这个当母亲的自然是可以享享清福功成退隐。” 归旋腻着她撒娇:“不行,这些日子公公在家,你们小别胜新婚,我允您休息,过些时日公公走了您还是得帮我。” 廖夫人恼道:“你这孩子说话真是越来越没个样子!” 归旋才不怕她,抬起头得意洋洋说:“您可别当我不知道,那个徐氏每日做出个含情脉脉、幽怨楚楚的狐媚样,结果公公回来这么些时日,一日也没去过她房里。哼,湛霄早说过了,公公心如明镜,徐氏犯了那么大错,他现在去她房里不是摆明了给她撑腰?公公才不会稀里糊涂做那样的事呢。” 廖夫人气笑不得,“你是说我做事稀里糊涂啰?” 归旋吐吐舌头,低头卑顺道:“媳妇不敢。” 廖夫人“啪”的一下放下手中的茶杯,“你有什么不敢?” 归旋抬头瞧她,婆媳俩默默对视。 *** 走进庭院的靖安侯慕涤生正好看见廊厅下相对饮茶的婆媳俩这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笑。 他缓缓放慢了脚步,眼中若有所思。 *** 顺顺利利过完了年,归旋期待着回门,可惜湛霄送她回楚府后便要离开。原本所有朝廷命官年底都可休沐十日,可正好有西泯国使节来朝,慕湛霄负责接洽反倒比寻常更忙了。 归旋难免心中有些郁闷,笑笑道:“没关系,你去吧。不过西泯国送过来的美女你可不许收。” 湛霄想了想,“这个我得可得看情况,涉及两国邦交,需以大局为重。” 归旋阴测测道:“你、再、说——” 湛霄不禁失笑:“好了,送你一件新年礼物。” “什么礼物?” “明天是大年初三。” “是啊。” “虽然不是中秋,不过街上一样很热闹,而且西市的庙会是全年最热闹的。我允你出去好好玩一天。” “什么?”她眼睛顿时一亮,可随即又暗下去,“算了,我一个人还是不去了。这样于礼不合。” 湛霄捏捏她的脸颊,“得了,别憋着了,心里像猫抓对吧?去吧,带上月晏和可人。” *** 初三一早,月晏奉命来为归旋易容,他刚提起了手,归旋又问:“月晏,其实你是女的吧?” “……”月晏无语。 “不然你为什么每次都把我化那么丑?其实你是嫉妒我对吧?” 他一声不吭,继续戴上手中的鹿皮手套。 一旁的可人见识了月晏的大变活人讶然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归旋道:“快把嘴巴闭起来,今儿的事你要是说出去,我就把你许配给马房的刘胖子去。” 可人赶紧把嘴闭上,忙不迭点头道:“我不会说,不会说!少夫人,你让这位月公子也帮我化一个吧。” 归旋对月晏道:“你帮可人也化一个吧,行走方便。” 月晏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归旋心里暗恨,果然还是这么不给她面子! 三刻钟后,三人出门。大街果然熙熙融融、热闹非凡。舞龙灯的、唱大戏的、说相声的、变戏法的、演双簧的、数来宝的、踩高跷跳秧歌的,还有各种卖杂货、吹糖人、耍把式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归旋以前虽然也上过街,但因是高门女眷,每次只能呆在车里,等到无人僻静处方才下。所以这是她成年后第一次真真正正逛街。可人也比她好不了多少,两个人看看这里、逛逛那里,兴奋莫名。 月晏紧随一步跟在她们身后,依旧一声不吭。 两人走进绸缎庄,归旋看中一匹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和一匹精美非凡的天青雪光缎,心痒难耐,再想想月晏一脸酷酷的表情地抱着两匹缎子的模样更是心情大好。 “夫……公子,”可人凑过来问:“你笑什么?” 她现在已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清秀小厮。 归旋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着迈步走出了绸缎庄。 算了,还是不欺负月晏了,他今儿总算听了一回她的话不是? 转眼到了中午,三人准备寻一处饭馆吃饭,于是便来到了茶楼酒肆云集的东大街。可人见街边有卖南方来的新鲜果子的,她瞧着嘴馋便兴冲冲跑过去买。归旋也欲过去,这时街上迎面走来几人,为首一人长身玉立、清俊不凡,正是多日不见的六皇子偃修。 归旋立马迅速地低下头。怀王偃修毫无所觉地带着随从她身边走过。她不由哑然失笑,有什么好担心的,自己不是又变了新模样? 她正想继续往前走,却见月晏停下了脚步紧紧盯着怀王的背影。 归旋蹙眉问道:“何事?” 月晏道:“怀王有险。” 第36章 教妻 月晏道:“看他的方向是去那边的天安茶坊,天安茶坊内外至少埋伏了二十名剑客。” 归旋一惊,“那你赶快去叫住他啊!” 月晏不由沉吟。虽然现在怀王已与少侯结盟,按理当救,可他今日的任务是保护少夫人,如果贸然行事不知结果如何。 就在这时眼见得怀王就要走进茶社,归旋不由暗暗焦急。 *** 偃修迈步正要走进天安茶坊,忽听身后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他不由略微一怔,回过头来。 只见身后徐徐走来三名年轻男子。一名是眉清目秀的小厮,一名是高瘦沉默的随从,中间一位是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公子,俊眉朗目、玉面朱唇、一袭锦衣、风度翩跹。 偃修回走几步拱手说道:“敢问这位兄台,时才可曾听见云雀啼声?” 那位少年公子微微一笑,端的是清丽俊朗、风流无限,“雕虫小技,让兄台见笑了。” 偃修不禁莞尔,“哪里,兄台大雅大俗让人闻之心悦,叨扰了,后会有期。” 说着他伸手一揖,转身又往茶社方向走去。 “诶,”少年在身后叫道:“请稍等。” 偃修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少年拱手说道:“相请不如偶遇,我与兄台一见如故,不如找个地方小酌几杯如何?” 说完抬头含笑看着他。 眼前的少年有一双让人难忘的眼睛,清澈璀璨中带着几分夏日晴空般的无忧无虑,这是一双让人难以拒绝的眼睛,另有一丝让他奇怪的熟悉之感。偃修摇头笑道:“多谢兄台美意,但在下已有约在身实在不便,抱歉了。” 身边随从低声提醒:“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偃修点点头,对少年道:“告辞。” 说完转身便走。 那人皱了邹眉扬声喊道:“大哥。” 快走到茶坊的偃修一愕,扭头讶然看着他。 那少年微笑凝视着他,缓声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随缘而会,随缘而散。你我萍水相逢,实是缘分。请允小弟聊表寸心。” 偃修盯着他许久,忽而一笑,道:“既如此,愚兄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偃修带着随从施施然向他走来。 *** 一行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偃修和归旋从容谈笑、相谈甚欢,身后的月晏面若寒山浑身戒备,可人乌目乱转有些疑惑,人群中的暗卫如影随形紧随其后。茶寮之上,伪饰剑客紧紧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良久,终于缓缓放开按在剑柄上的手。 不多时众人转到另一条街上,眼前出现一栋精雅酒楼。 偃修道:“贤弟,我们一起进去坐坐吧。” 少年却一拍额头“啊呀”一声,“你看我这记性,居然忘了今日是岳丈大人来访!这如论如何必须赶回去去,不然家里的胭脂虎非得活活撕了我不可!兄台某要见怪,小弟先走一步。” 偃修看着他哑然失笑,“这等大事确实耽搁不得。” 少年称了声谢便急匆匆状欲带小厮和随从离开。 偃修叫住他,“贤弟稍等。” 少年问:“还有何事?” 偃修道:“还未敢问贤弟高姓大名?” 少年犹豫片刻笑了笑说:“我与兄台萍水相逢,有缘自会再见,何须知道姓名?” 偃修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笑道:“既然我与贤弟后会无期,那么你再叫我一声大哥又有何妨?” 少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偃修舒眉而笑,目光朗澈犹如阳光下一眼见底的池水,缓缓揖手,“多谢贤弟,后会有期。” 少年拱手还礼:“大哥,多多保重。” 说完转身带着小厮和随从离去,三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尽头。 怀王的侍从帕山上前一步道:“王爷,还是去天安茶坊吧,杜大人还等着呢。” 偃修回头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今日罢了,本王没有心情。” *** 回府之后,月晏不敢耽搁,立刻遣暗卫将今天的事情报于慕湛霄。 湛霄当日赶回。待他回府,暗卫已查出怀王身边侍卫收下晋王管家重金一事。 自狩猎归来,朝臣们发现怀王与靖安侯府的关系忽然走近,一时百官观望,这更是引起了晋王的嫉恨。 月晏问:“怀王身边可要加派人手保护?” 湛霄摇了摇头,“不用。” 月晏又问:“可要除掉那名侍卫?” 湛霄道:“留着他正好有用。对了,夫人怎样?” 月晏顿了顿,如实答:“夫人惶恐,恐侯爷责骂。” *** 归旋在房内惶惶不安地踱着步。这个人怎么还不回来?谈了这么久天都黑了。唉,这个醋坛子不知道又要干嘛! “可人拿个鸡毛掸子来。”归旋忽然扬声喊。 外间正无聊打盹的可人被惊醒揉着眼睛走进来,“夫人这么晚了要鸡毛掸子干嘛?” “负荆请罪,这回真要负荆请罪了!”归旋道。 “啊……”可人一时傻了眼。 “没听清吗?去拿一个给她。”这时一个清冷沉敛的声音从帘外传来,接着高修优雅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看见他的脸色,归旋、可人把头都低了下去。 慕湛霄声线无波,“还不快去。” 可人不敢耽搁,跑出去寻了了个鸡毛掸子递给归旋赶紧告退。她回手关了房门直摸胸口:我的少夫人,你完了,你在路上看见美男子就拦着调戏,结果被那个冰山脸告状了吧?! 房内,湛霄坐在桌旁沉默不语。 归旋拎着鸡毛掸子尴尬地站在一旁,咬咬牙,走上前道:“湛霄,我错了。” 湛霄抬眸看着她:“你哪里错了?” “我……我和他说话了,还对他笑了……” 他目光陡然一厉,站起身抽过她手里的东西对准她的掌心狠狠就打了下去。 “啊——你……” 他真的打,他居然真的打! 湛霄森然说道:“你不知凶险,贸然逞能!!!” “我,”她忍不住反驳:“我难道见死不救吗?他不是你看中的真龙天子?我怎么着也算救驾有功吧?” 他眼中怒意迸射,“救驾需要你去救?若是他真这么轻易就被人害死,那有什么资格当真龙天子?更有何资格让我慕湛霄鼎力辅佐?即便他真的死了,陛下还有十子,我再从中挑选一个便可,你若是死了,上哪去赔我一个你这样没良心的混账?!” 归旋半天说不出话来,怔了半响看着慕湛霄冷峻英挺的面容道:“湛霄,即便我真死了你也不要再娶,我肯定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我虽然混账,可你不要带着别的女人来见我。” 他眸光微微一闪,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她上前一步抱住他,“我真知错了,以后都会乖乖的。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 过了一会,只听他声音平平没有起伏地说:“这辈子娶了个让人头发都愁白的媳妇,下辈子还想我娶?” “瞎说,哪里有白头发?别推辞啦,快说我们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 “你当是在说戏文啊?” “快说……” 他没有说,只是低头吻住了她。 *** “疼不疼?”他抚着她的手臂然后滑到掌心。 归旋连忙摇头,“不疼。” 结果下一刻他蓦然翻过她的身子狠狠一掌便拍在她翘嫩的臀上,“不疼就再长点记性!” “你!”她羞愤地想转身。 他从后面禁锢住按回到榻上,低下头吻着她的颈轻笑,“圣人古训,堂前教子枕旁教妻。今儿,为夫便好好教教你。” 他胡说…… *** 书卿奉命从侯府赶过来,刚到佳晴苑,便见可人来来回回地在院门口踱着步。 “你在这里做什么?侯爷和少夫人呢?都休息了吗?”书卿问。 可人见她脸色一喜,连忙拦住欲往里走的书卿,“你别进去,是非之地,侯爷和少夫人在里面吵架呢!” 书卿脸色一变,“那你还在杵在这里做什么?” “唉,别进去,少侯爷那个样子吓死个人呢。” 书卿没理她抬脚便进了院门。急匆匆赶到房门口,犹豫片刻正欲张口喊侯爷夫人,却听到从房内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声音,像是少夫人,可又全然陌生。 那声音如娇颤的花枝般颤动着,高低深浅、喘息低吟,似痛苦又似极悦……接着一个男子低沉磁性而魅惑无比的声音传了出来:“阿旋,这次你可记着了?” 书卿浑身如被惊涛骇浪掠过般茫然无措,后背尽湿,心头却一片滚烫。她呆呆站着,过了良久蓦然惊醒,转过身逃也似的离开。 第37章 姻缘〔入V一更〕 转眼正月过完,几个连续的晴日过后天气转暖,归旋又开始每日坚持陪着廖夫人在院子里活动。虽是冬天但庭院里依旧景致怡人,结香、墨兰、春兰、迎春、梅花、天竺葵、扶郎花高低参差、次第开放。 侯府内一片祥和,朝堂之上却是风起云涌。 靖南侯与六皇子偃修的结盟日渐明朗,朝臣中纷纷有人上书“怀王仁孝纯厚、敏而睿断,堪当重任。”陛下态度暧昧不明,众皇子蠢蠢欲动,靖安侯慕涤生没有如往年一样开了春便离开侯府而是继续留在京城。 廖夫人如今百事称心,唯独归旋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难免有些失望。打听了一下,原来他们两口子果然如以往一样分房而居甚少同寝。她心里实在是犯了嘀咕,这阿旋和湛儿的关系她是看着眼里的,为何会这样?难道真是因为湛儿公务太忙性子太淡了? 可她总觉着还有哪里不对劲。 这一日她把李嬷嬷叫来,闲谈中貌似无意地说起儿子儿媳关系如此冷淡让人真是忧心,哪有这新婚一年就一直分居没同过几次寝的。 李嬷嬷闻言“噗嗤”一笑。 廖夫人问:“李嬷嬷可是有什么主意?” 李嬷嬷暧昧道:“我哪有什么主意?不过他们小两口的事情您就被担心了。” “哦?”廖夫人眉毛一挑。 李嬷嬷压低声音笑道:“夫人,我说个不敬的话您别介意。我瞧着他们不是情冷,是太热着了。是,少侯爷少夫人是不同寝,可少侯爷在书房读书少夫人白天晚上没少去陪着啊。再说了,办那事也不一定要在晚上不是?我就好几次看见少夫人从书房出来……咳咳,那个样儿,小丫头们不明白,咱们这些过来人一瞧就明白啦……” 廖夫人静静听着,若有所思。 *** 半月后,归旋拿着当月府中的账目给廖夫人过目,廖夫人接过账本放到一边对归旋道:“这些事情你看着没问题便成了,旋儿,过来坐下,我有一事与你商议。” 归旋坐下,“母亲有何事?” 廖夫人目光温柔而复杂地看着她,“旋儿,你嫁过来也快有一年了吧。” 归旋默了一会,说:“是的,还有两个月便到一年。” 廖夫人柔声道:“旋儿,有些事情现在说为时尚早,不过,为娘的和你说句贴己话,你自己还是要有些打算。若你过段时日还是无孕你准备怎样办?” 归旋问:“母亲说呢?” 廖夫人看着她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归旋问:“母亲心里可是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廖夫人道:“若真要为湛儿选人,那这个人一定要选好,切不可再像徐氏一样。所以我才让你早作打算……” 归旋打断她:“母亲可是属意润清?” 润清一直未找到合适的人家,依旧留在府中。她与湛霄是表亲,品行纯良,本就是廖夫人理想的儿媳人选,既然嫁不出去便留在府中纳为贵妾甚至平妻,也不失为两全之策。 虽然归旋知道廖夫人求孙心切,可当她真的提出为湛霄纳妾,归旋心里却出乎意料地郁结失落。 廖夫人听她的话不禁一愕,摇头道:“我怎会替你选润清?你公公便纳了个身分高贵的官家女,我怎会不知其中的为难?” 归旋不语望着她。 廖夫人叹了口气道:“你觉得你房里的书卿怎样?” “什么?”归旋没想到廖夫人会提起她。 廖夫人道:“书卿这丫头我观察一段时日了,做事稳妥、人也本分,最重要的是她是你贴身婢女,与你的情分自然比常人厚些,而且出身摆在那儿,日后拿捏起来也没什么困难。” 平心而论,这倒真是个挺不错的选择,可是,书卿?归旋无法想象自己会和书卿共事一夫呢! 她笑了笑,抬起头道:“母亲想得周到。其实我也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也不背上不孝的骂名。只是……” “只是怎样?” “只是媳妇每次与相公提起,他总是严辞拒绝。” 廖夫人眉头微微一蹙。 归旋道:“不若母亲替我劝劝他吧。” 廖夫人目露疑惑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归旋心道:这事只能推给湛霄了,反正之前他也说由他担着,若是他敢担不住,她就让他见识下什么叫楚娘教夫! 过两日,廖夫人果然传湛霄叙话,两人在房中叙谈一番,湛霄神色平静地回了雪融香初居。 见他进来,归旋赶紧让书卿可人都退下去。待她们合上房门,归旋忙问:“谈的怎样?” 湛霄坐下徐徐倒了一杯茶,“谈妥了。” “这么容易?!你如何说的?还是那套君子克己圣人寡欲的说法?” 湛霄失笑,把手中的茶杯递给她,和声道:“先坐下说话。” 归旋哪还有心思喝茶,“哎呀,你就别没关子了,快些说吧!” 湛霄把她拉过来坐到自己腿上,一手环抱住她,一手捏捏她的鼻子道:“你就是这么个急躁的性子,为夫在这里你担心什么?我已告诉母亲,你一直未孕是因为我不许,我希望你年满十八后再生育以保围产顺利母子平安。” 归旋呆住了,过了半响才说:“你这么说她如何说?难道便同意了?” “怎会不同意?那套君子克己的说辞是应付婆婆的,现在你与母亲情同母女她怎会不紧张你?再说有长姐的例子摆在那儿,她虽然觉着很是意外,不过还是同意了。” 归旋长久不语,虽然知道不应该,可“情同母女”四个字却忽如其来地让她心里酸得慌。 *** 第二日,归旋照常去拜望廖夫人,原本以为廖夫人肯定会提起昨日湛霄所说的事情,谁知她挥退左右,开口便说:“旋儿,你是不是心里在怪为娘?” 一句话便将归旋心里的委屈忽然冲开,有些东西酸酸涩涩布满整个胸膛。 廖夫人叹了口气,望向她的目光变得柔和怅然,“我知道你怪我不顾你的处境,新婚未满一年便急着让湛儿纳妾。傻孩子,你是我的儿媳,可我也是我的女儿。我虽求孙心切,但若真等些时日便能保你母子周全,漫说是三年,哪怕是五年、十年为娘也等得。” 归旋一下子落下泪来,扑上前跪倒在地埋首在廖夫人双膝之上,哑忍无声,喉头哽塞。 廖夫人轻轻抚着她如云的乌发怅然道:“我说那些话……当真为你打算……” “……我看楚氏此女或为湛儿一生之劫数。” 她一直深信丈夫,可对自己的孩子也是了解的。湛霄沉稳早慧、一向清明若神,怎会为一个女子失了分寸?怎会让一个女子成了一生的劫数? 她让湛霄纳妾,既是为了子嗣,更是为分些湛霄的情爱,打消丈夫的顾忌。 可万万没想丈夫的猜测是对的,湛儿对归旋用情竟如此之深。 廖夫人一时心中茫然,不知道是喜是忧,当惧当断? 涤生、湛儿、阿旋,这些人个个都比她聪慧、个个比她有主意,她能为他们做的或许仅仅是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命运。 “旋儿,我当然希望你和湛儿夫妻情深、白头偕老,然任何东西都是过犹不及,所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旋儿,不要把情爱看得过重了。” *** 时光平静的划过,转眼便是丽春三月。侯府之内一片繁花如锦,归旋接手侯府的家事后也干得越来越顺手。其实侯府钱多人少想不顺手都难。仅去年一年靖安侯府便有二十余万两的结余,归旋不愿把这么多钱放在库子里发霉,便小试牛刀遣人在京城近郊以及江南地带买下几处得天独厚的庄子和宅子。侯府的庄头和管事不够,她便征得廖夫人同意从楚府调了些过来。 楚府一向进项单薄,又养了许多老弱残兵,这些年一直由李尘左支右绌苦苦维系着。不过这些人皆诚恳本分忠心耿耿,归旋将他们调过来做管事正是人尽其用。 总之忙碌两月后一切走上轨道。而润清的婚事也有了些眉目,人选出乎预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苗淑妃前段时日找人传话请廖夫人入宫一叙,廖夫人依约入宫,苗娘娘上礼待之,谈笑言谈间淑妃娘娘提起素闻廖氏诗礼传家,廖氏女更是宁静端雅、德仪品芳,她愿为儿子求娶,请廖夫人代为谋选合适之人。 廖夫人不敢擅专,赶忙谢恩感谢娘娘厚爱,不过婚姻大事她需回去好好物色人选。 娘娘和煦笑道:这是自然。 说着便把转换话题,轻松闲聊。 *** 廖夫人回府后将此事告之靖安侯,靖安侯道:“此事你与湛儿商议便可,对了,过几日我便要离京了。” 廖夫人一呆,“又要走了?” 靖安侯点了点头,“京中之事均已安排妥当,我需离开一段时日了。” “何时启程?” “三日之后。” 廖夫人犹豫半响道:“你这几日去玉杳那里吧,你回府数月未曾踏足漪繁居,前些时日看见她,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了。无论怎样,她也是菱佩的母亲,你去看看她吧。” 靖安侯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 这一夜,靖安侯去了漪繁居,长发未挽脂粉未施的徐玉杳乍然见他不禁呆若木鸡,下一刻,她便一下子扑到慕涤生的怀里泣不成声。 她确实已经单薄的不成样子了,穿着一袭素衣的身体如玉片一般,肩瘦如削,腰纤一握、柔弱无力、不胜凄寒。 慕涤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 *** 第二日大早,徐氏让人将菱佩带过来,菱佩见着父亲甚是欢喜,缠在父亲说这说那,三个人一起用了早膳,徐氏看着丈夫和女儿脸上露出温婉红润的笑容。 这一日的早膳她吃的比寻常都要多。 吃完了饭,靖安侯又看了下女儿的功课方才离开。菱佩开开心心地在到院子里玩,徐氏的陪嫁乳母路嬷嬷随着徐玉杳进了房。她关上房门喜笑颜开对徐氏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老侯爷心里还是念着夫人的,何况佩儿小姐还那么乖。夫人再柔顺着点,定会把老爷的心拉回来。” 面无表情的徐玉杳忽然发了疯似的将桌上的茶具烛台全部一挥到地! 路嬷嬷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拉住她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徐玉杳抬起头来,方才脸上那些微薄的红润统统消失了,白得像纸一样。 路嬷嬷惊慌道:“夫人,你、你是不是不舒服?” 徐氏用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她:“他又要走了,他嘱我在家中好好抚养佩儿,还有……好生侍奉那个老而不死的老妪!” 第38章 三遇(二更) 两日后,靖安侯离府。虽然廖夫人常常送别丈夫,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忽然觉得他的背影似乎一去不返。 归旋上前一步道:“母亲,你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归旋扶着廖夫人进去,边走边笑:“母亲,你方才可是不舍得公公?那下次让公公带你一起出游便是了。江南景色怡人气候温暖,正是适合您调养身体。” 廖夫人笑道:“你这孩子,又说什么傻话呢。” 徐玉杳静静跟在她们后面,思绪忽然飘到二十年前,那时她才和慕郎才新婚,她还年少,正是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她嫁给了朝思暮想的如意郎,不求别的,只求昵情永好,莫负时光。 只可惜啊,他总是那么忙,有一日,她看见案头读书的慕郎心生欢喜,忍不住走过去伏在他膝头问:“慕郎,你这次去江南带我一同去可好?” 他微微蹙了蹙眉,用手中的书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微笑道:“说什么傻话,你好生呆在家中与之仪作伴,记着要尽心侍奉主母。” 他的笑容依旧是那般温和、那般尔雅、那般俊逸,却让她如堕冰窟。 那才是他的妻,而她,只是妾……只能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尽心侍奉主母。 前方的廖夫人在归旋的搀扶下谈笑如常。她上前一步福身告退,廖夫人温和道:“嗯,你去吧。” 她躬身告退,一举一动莫不谦卑恭顺。 *** 归旋看着她的背影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转头对廖夫人笑道:“母亲,咱们去喝茶。” 婆媳俩来到畅枫院的花厅边饮茶边聊天。 归旋问:“对了,润清的婚事如何?听相公说淑妃娘娘有意与廖氏结亲。润清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提起此事,廖夫人不由皱了皱眉眉头。她虽身在内宅,但对朝堂之事还是有所耳闻。那怀王原是闲散王爷,与润清倒也不失一对佳偶。可现在他隐隐是储位有力的竞争者,此时与廖氏联姻无异与清贵一派结盟。而且,老爷和湛儿皆不反对,这说明他与侯府的结盟已成。 润清嫁过去要么就是贵不可及的皇后,要么就是深受牵连的王妃。 这对一个女子而言真的就好吗? 廖夫人抬头问归旋:“旋儿,你看呢?” 归旋想了想,道:“怀王殿下品格俊秀,前途无量,但嫁入宫中自然是三宫六院,而且从此宫门深四海,此事是否可行还需以润清意愿为重。此段联姻本只是锦上添花之举,即便拒绝,淑妃娘娘也不会因此怪罪咱们。” 这倒也是,以侯府今日之实力,任何皇亲国戚都不愿轻易开罪侯府。 廖夫人笑笑道:“还是阿旋想的通透。这件事我且问问清儿和她父亲。” “先问润清吧,若问她父亲怕是只会为家族考量。” 在整个家族的前景和命运面前,一个女儿的意愿和幸福是微不足道的。 廖夫人点了点头道:“旋儿此话有理。” 归旋粲然一笑,她对润清总有些许的愧疚,若不是因为有她或许湛霄便顺从母意娶了润清。她希望这个明净敦厚的女子能有一段称心如意的好姻缘。 想到这里,她又不觉想到书卿。 书卿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操心操心她的婚事。若早些时候她便帮书卿定下来,婆婆也不会打起她的心思。 可是谁比较好呢?归旋边往回走边琢磨着这个问题,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一个人! *** 她回到雪融香初居便唤书卿进房,开门见山地问:“书卿,你觉得李大哥怎样?” 归旋越想越觉着般配,李尘和书卿,一个沉稳宽厚、一个秀外慧中,两人又知根知底,而且李大哥为了侯府蹉跎多年早就该娶媳妇了。 书卿闻言却是一呆,过了片刻,低垂下头默然不语。 归旋拉起她的手笑道:“说啊,不要不好意思。你瞧瞧李大哥这人多好?人品、性格、才干都没得挑,长得也相貌堂堂,唯一就是年纪稍大了些,不过少侯爷不是也比我大九岁?我告诉你啊,这年纪大些的男人才知道疼人……” 她话未说完,书卿忽然抬起头来:“夫人,我不愿意。” 归旋愕住,过了一会才道:“……你不愿意?为什么?李大哥有哪里不好?你是不是觉着他在楚府当管家没有一个正经差事?你放心,李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日后自会将楚府的产业赠送于他,你们日后的生活肯定会富足无忧。” 书卿沉默良久,徐徐跪下,“谢谢少夫人好意,我……不愿意。” 归旋又愣了愣,问:“为什么,你可是有意中人了?” 书卿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不想离开夫人。我自幼便跟在夫人身边,已经快有七年了,如果您真的想把我嫁人,那就在这侯府中替我寻一个年轻管事吧,我就当一个管事嬷嬷,继续留在侯府伺候您。” 归旋过了半响,忽然笑了起来,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拉起,柔声道:“你傻不傻啊?书卿,你待我真好。” *** 书卿的婚事就此搁下,不过润清的婚事倒是基本上敲定了。廖夫人私下询问了润清,润清思索一夜,第二日回复舅母:一切听凭舅母和爹爹做主。 廖夫人叹了口气,当下修书一封传回故里,一个月后有了回音:廖氏允婚。 四月初九,太后娘娘七十寿辰。当今陛下纯孝,当日在宫中大摆喜庆寿宴并诏文武百官祝贺献礼。这场盛宴除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尽皆参与外,百官女眷亦入内庭在皇后娘娘带领下向太后贺寿。 这是楚归旋第一次踏进这座气魄恢宏、雄伟壮丽的宫殿。即便新婚后被封一品国夫人,湛霄也是替她称病未曾带她进宫谢恩。 或许,在他心底十分抵触让归旋跪在地上向皇后娘娘或是其他什么人磕头谢恩。 这一次楚归旋随廖夫人在丹凤门下车,由早已等候的宫女引路,一路走过无数精巧的亭台楼阁和恢宏的殿宇厅堂来到太液池旁的华清殿。 华清殿内她随廖夫人一起列在命妇之首,静静等待皇后和太后的到来。引领太监一声通传,皇后娘娘率诸嫔妃、公主,走进入大殿。众女皆拜呼行礼,皇后目不斜视、傲然而过。虽然她身后引领着无数年轻貌美的女子,可她的神态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只有她,才是这大殿之内唯一真正的凤凰。 皇后端然而坐,传召众人上身入座。众人谢恩入座。归旋趁机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皇后娘娘身着正红色金凤银鸾织绣礼裙,鬓挽高髻,发上九尾凤簪优美绝伦势态如生,几乎欲凌风飞去。 她虽早已年过四旬,却依旧艳光绚丽不可逼视,身旁贤淑雅净的容妃、温婉娇媚的赵美人、甚至清丽如雪的芳妃,全都只能是她的陪衬。 过了片刻太后娘娘在宫女搀扶下入殿,步上主位。众嫔妃命妇在皇后娘娘的带领下跪拜祝贺,老太后满头银丝神色祥和,笑吟吟道:“都快些起来吧,入座入座。” 众人谢恩起身。 太后娘娘忽然伸手一指问:“这位是谁?” 众人见她手指所指方向正是内眷之中的楚归旋。归旋复又下拜,“回禀太后,臣妾靖南侯之妻楚归旋。” 太后言道:“快快起身,让哀家好生瞧瞧。” 归旋起身抬头,一时间,大殿之内一片安静。 太后端详片刻,哈哈笑道:“原来是南侯之妻,果然是至美之人。没想到哀家有身之年还能看见与阿约比肩的人物。来人,将我那对碧海玉明珠赐与靖南侯夫人。” 此话一出,皇后脸色大变。阿约,故皇后沈约之乳名。 归旋忙又行礼谢恩,周围嫔妃、命妇们称贺赞叹声一片。 接着酒宴开始,无数精美的菜肴传了上来,宴会的氛围也渐渐热络起来,归旋虽不善交际,但架不住周围热情之人,太后娘娘看着她眉开眼笑,对廖夫人道:“你这儿媳妇哀家看着喜欢,待会散了场将她留下来陪哀家聊聊天可好?” 廖夫人自然是忙不迭同意。 淑妃娘娘也跟着凑热闹:“我那儿子到现在还没有儿媳妇,廖夫人把你这媳妇也借我聊会子天如何?” 一时众人皆笑。 芳妃道:“楚夫人别忘了我,等你有空闲了也到本宫宫里来坐坐。” …… 所以参加完寿宴后归旋还不能走,还需去太后娘娘及诸位娘娘宫中拜望。 这拜见之旅实则收礼之旅,这诸位娘娘是奇珍异宝赏赐不断,不过这皇后娘娘并未召她一叙,甚至在归旋专程拜望时也避而不见。看来这位皇后娘娘也和晋王殿下一样是个直脾气,连面子上的敷衍和矫饰都不愿做。 待归旋一路走完腰酸腿疼,不过依旧端着淑仪风度跟在领路宫女之后迎着天边晚霞的方向,缓缓往这座宏伟华丽的宫殿外面走去。 *** 怀王偃修从紫极殿出来收到太监的传话:淑妃娘娘请他入后宫一见。他看了看时辰尚够,便随传话太监一起入了后宫。 *** 此时正值丽春四月,宫苑之内杨柳依依、百花绽放,夕阳将太液池镀上一层波光粼粼的金。 偃修一路分花拂柳上了汉白玉拱桥,忽见前方的有女眷步下桥去。 他缓下脚步稍事回避,待下了桥正准备往苗淑妃的永安殿行去,忽听前方传来几声清脆熟悉的云雀鸣啼。 他蓦然回头,正好看见前方女子微微扬起的侧脸。 犹如一弯皎洁的新月,唇角边似乎还有隐隐梨涡一现。 不过,还未待他看清,她已迅速回过头继续端着娴雅风度跟在领路宫女身后缓缓走着,一举一动莫不风仪端雅堪称典范。仿佛刚才对着枝头雏鸟弯唇而笑、遥相应答的女子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怀王殿下、怀王殿下。”身边的太监轻唤。 “那个人是谁?”他问。 “哦,那一位啊,是靖南侯的夫人,今儿来参加太后娘娘的寿宴。”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正在赶制中,大家晚上八点钟左右来看。 第39章 浮生.惊鸿 “修儿,今日为娘与廖夫人见面,她告诉我她侄女润清乃廖氏嫡女,芳龄十七、才貌皆备、 待字闺中。问我意下如何?”苗淑妃喜上眉梢地向儿子报喜:“我这就去向你父皇禀报,请 他为你赐婚。” 偃修沉吟良久,说:“我想见一见。” 苗淑妃一愕,她素知儿子胸怀大志,虽早已到娶妻之年却一直未曾议婚,就是一直在等一个 合适的人选,自己娘家平庸,他只能借由联姻来增加助力。 可而今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在眼前,他却说要见一见人? 她说:“可这婚前安排你们相见是于理不合,也恐与廖氏生间隙。” 偃修道:“过几日你请太后邀靖安侯府女眷入宫赏花,我在丹凤门上远远看一眼即可。” 她没想到儿子会这样说,愣了半响,叹了口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想见一见也是人之 常情。” *** 四月十五,宫中牡丹初放,太后娘娘邀靖安侯夫人、靖南侯夫人、以及其他侯府女眷入宫赏 花。 当日巳时数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丹凤门外,车帘掀开,有人从车内缓缓而下。 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见她一步步走来,整个宫殿整个巍峨的皇城仿佛一瞬间不复存在了。 一时间长空碧落、日出蔚云。 天地间只剩下这个秀慧而艳绝的女子,她本身就是一个惊鸿般优美的盛世,更是盛世繁华中 一个最玲珑温柔的梦境。 偃修轻轻笑了一笑。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她。 *** 望江楼上,镜先生向怀王进言:“殿下与廖氏联姻实乃大利之举,廖氏既为慕侯妻族,亦是 清流砥柱,此事一成殿下羽翼丰满,问鼎天下指日可待。” 面江而立的偃修长久不语。他静静看着被晚霞渲染的江水,手中轻轻抚摸着一管崭新的玉笛 。 *** 五月初九,陛下诏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兹有辅国 公廖缙之女润清,含章秀出、性资敏慧、温良淳厚、品貌皆美,依我皇晋之礼,选为皇六子 妃,着钦天监另择良辰予以完婚。钦此。 *** 六月十三,怀王偃修遇刺,身负重伤、性命垂危。满朝文武震动,纷纷上书陛下要求彻查凶 犯予以严惩。 大理寺雷厉风行,不出三日便查出凶手——晋王偃昂府中剑士。 一时间剑拔弩张、风云诡谲。 靖南侯一派强硬如挟雷带电,晋王府中门客、谋士尽皆被捕,太傅刘俨、吏部尚书刘凤皆查 出贪污被弹劾,晋王被软禁府中,满朝文武众口一词几成逼宫之势。 陛下无奈妥协,下诏:太傅刘俨、吏部尚书刘凤贪污弄权、辜负圣恩,抄家夺爵、贬为庶民 。偃昂御下不严,多有忤逆,现贬为庐陵王、即刻离京。其余党羽尽皆伏法。 *** 殿内,刘皇后髻松发乱、满面泪痕,她指着皇帝凄厉骂道:“你来做什么?来亲自宣召废后 不成?你贬了我父兄、贬了我昂儿,还不快些废了我,才能让那些乱臣贼子彻底放心!” 皇帝伸手扶她,“华棠……” 刘皇后忽然状若疯癫地将他一把推开:“谁要你在这里惺惺作态!若是沈氏的儿子被这般诬 陷你岂会这般弃之不顾!若你早些立我昂儿,他又岂会这般容易被他们搬倒?” 皇帝黯然起身道:“华棠,你总说我偏向阿约,我与阿约结发夫妻情分自是不同,她死之时 我确也心如死灰。但你我相伴近三十载怎会及不上我也阿约三年的情分?嘉元之乱时你愿陪我同死,今日,我也愿以君位保你后位。只要我为君一日,你自然为后一日!” 刘皇后怔怔看着他一时忘了哭泣。 皇帝叹声说道:“你与昂儿都是个直烈的脾气,在这后宫之中我能宠着你、护着你,任你为所欲为,但我不能让整个大魏任昂儿为所欲为。他这个性子不可为帝也为不了帝,我若立他为太子那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他现在受些磨难,总比日后当个亡国之君要强一些。” 刘皇后脸色苍白,呆若木鸡,过了片刻,忽然伏地大哭起来。 她和那个死去的女人争斗了一辈子, 而今听得他说:她及得上她。 却只觉浮生一场大梦,情爱一场大梦。 第40章 对峙 六月十九观音成道日,廖夫人欲在那日去城东甘露山弘慈寺上香,归旋闻言蹙眉道:“要上香在家庙上不成吗?何需跑那么远?” 廖夫人道:“家庙是寻常时日礼佛用,这等重要的时日还是该去千年古刹才对。” 这段时期朝廷多变,连她这个内宅妇人也有所耳闻。深闺之中虽然安稳静好,但男人们在朝堂上万一有个闪失,那便是天翻地覆祸及全族。她心思一直难宁,想求菩萨保佑阖家平安。 归旋见她神色坚决只得道:“那好,那我十九日随你同去。” 回房之后,她向湛霄抱怨:“母亲哪日去上香不好,非得选六月十九,那天定然香火鼎盛,万一人多冲撞了她如何是好?” 湛霄道:“阿旋所虑甚是,我会遣人与主持商议,当日弘慈寺闭寺半日不进外客。” 归旋摇头,“这样也不好,婆婆本是去求菩萨保佑,若拦着信徒不许上香,岂不适得其反惹菩萨怪罪?” 湛霄笑了起来:“阿旋现在倒是虔诚,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不事神佛得紧。这样吧,前殿还是留其他居士拜佛上香,我请主持在后殿为你们专设道场。” 归旋想想点头,“这样也好。” 湛霄见她一本正经认真思索的模样既觉好笑又觉可爱,伸手便将她圈过来顺势按倒在桌上。归旋纤腰轻折,胸口娇房一颤,他的眸色一下子便深了。 阿旋挡住他,“不成,后日便是六月十九,从今日起需得斋戒三日。” 湛霄抬头问:“你开玩笑的是吧?” 归旋噗嗤一笑,趁他不备一脚踢开他,而后站起身理理衣襟正色说道:“谁开玩笑?从今儿起斋戒……禁色三日。” 湛霄眯着眼眸看着她,一言不发。 归旋才不理他吓人的脸色,自他身边从容而过。 “阿旋。”他在身后喊。 “干嘛?” “我看你四日后还能不能这样冰清玉洁一本正经。” “……” *** 六月十九,楚归旋陪婆母廖夫人上甘露山弘慈寺敬香。到了山脚,廖夫人下车。她本可以乘轿上山,但为示虔诚,她执意步行上山。 归旋搀扶着她,带着婢女护卫缓缓向山上行去。 现在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但好在山中古柏苍翠、浓阴蔽日,廖夫人走了一段便气喘吁吁,归旋忙扶她在半山的亭子内坐下,让婢女取出准备好的茶水递给她,“这是甘泉水泡的雪菊茶,喝一杯吧。” 廖夫人笑道:“你有心了。” 廖夫人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正微温,她抬头看看这甘露山,触目青树翠蔓、花草溢香、溪泉流淌、小径通幽,还和许多年前一样。“阿旋,我已经许多年没上过甘露山了,知道吗?这山上弘慈寺的菩萨很灵……” 她话没说完,忽然亭外树丛中跳出十几个手持利刃脸蒙黑巾的彪形大汉。 护卫一惊纷纷拔刀:“什么人?!” 为首一人盯着归旋和廖夫人道:“不想死的快滚,把亭子里的女人留下!” 护卫咬牙道:“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知不知道这是谁家宝眷?悬崖勒马方能保住尔等全家性命!” 那蒙面大汉哈哈大笑起来:“爷几个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今儿就想尝尝一品诰命夫人的滋味!” 说着他身后的汉子们也是一阵放肆下流的哄笑声。 廖夫人听着浑身发冷,那一日,她看着丈夫的背影心生慌乱,原来不是他回不来了,而是她见不着了。 她握住归旋的手:“阿旋,怕不怕?愿不愿随我一起跳下去。” 归旋从容道:“母亲莫怕,不会有事的。” 她话音方落,山间又纵身落下十数身影,那些蒙面大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已倒地不起束手就擒。 一人走到亭前单膝跪地,“卑下来迟,让夫人、少夫人受惊。” 归旋道:“月晏,你快些起来,速速将这些人带回去审问。” 月晏领命。 归旋回头微笑着问:“母亲,我们还上山吗?” 廖夫人静静看着她,“你早知今日会有人伏击?” 归旋犹豫一会点头,“相公之前便收到消息。” “为何不告之于我?!” 归旋顿了顿,答:“因为,主使人是徐氏。” 廖夫人一下子闭上眼睛。 她也料到了。 耳边响起归旋悦耳却冷硬的声音:“母亲,这一次须下决断了。” *** 漪繁居内,徐玉杳对着众人冷声笑道:“你们要取我性命直接取就是!何需安上这样的罪名?想我徐玉杳也是官宦出身、世家之女。自从嫁到侯府,谨守闺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认识什么亡命之徒、毛贼盗匪?你们将这样的污名泼给我岂不是毁我清白让侯爷蒙羞?!” 慕湛霄冷笑,“事到如今居然还巧舌如簧。来人,把人证带过来。” 徐玉杳紧咬着牙打定主意,无论他们带谁上来她都一概不认,哪怕是一头撞死,她也绝不认下这个罪名! 可是待一个六十多岁身材瘦小的女人走了进来,徐玉杳忽然浑身发抖起来,“你……妈姆……为什么是你?” 这个人正是她的奶娘、她的陪嫁嬷嬷,从小带她长大跟在她身边三十多年的路嬷嬷! 路嬷嬷目光闪躲垂头对少候道:“回禀侯爷,是徐夫人让她的侄儿帮她找的山贼,想让他们……对夫人、少夫人不利。” 徐玉杳猛然扑上去,去被身边的人紧紧按住。 她拼命挣扎着对路嬷嬷疯了般的嘶喊:“为什么?为什么?!!” 路嬷嬷干瘦的脸上出现一阵愧色,“对不起,你一直不听我的劝……我还有儿子,还是老侯爷帮着安排的差事……” 徐玉杳忽然不动了,怔怔盯着她极小心地问:“你说什么?” 路嬷嬷垂头不语。 徐玉杳脸白如纸,而盯着她的眼睛却像是幽灵附体一般黑亮幽暗,“你说是谁?你说是谁?” 慕湛霄声冷如剑,“父亲何等人物?岂会不知你狼子野心?你尚且知道买通耳目探听消息,他怎会不知?!” 徐玉杳呆若木鸡,过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到了最后,也不知道那是在笑还是在哭…… 慕湛霄眼中露出厌恶之色,“把她带下去。” 制住徐玉杳的人正欲拉她,她忽然抬起头来咬牙喊道:“我要见侯爷、我要见侯爷……你们让我死也要让我见他一面!” 慕湛霄道:“拉下去。” 那些人强拖着徐氏往外走。 “等一等。”一直坐在堂上一言不发的廖之仪开口道。 室内无声。 廖夫人站起来缓缓走到徐玉杳面前,“放开她。” 家丁为难地看着湛霄。 廖夫人回首对湛霄说:“再怎样她也是你庶母,要惩治也该我来惩治!” 慕湛霄沉默片刻,道:“放开她。” 家丁依言松手。 徐玉杳站直身体整了整自己狼狈的衣襟抬头傲然看着廖夫人。 廖夫人亦看着她,面色无波。 廖夫人说;“湛儿,你先带这些人出去,有些事我要单独跟徐氏谈一谈。” 湛霄蹙眉。 归旋失声:“母亲不可……” 廖夫人道:“旋儿可以留下来。” 湛霄沉吟片刻,带着众人退下。 室内只余下归旋以及静静对峙的两个女人。 徐氏不服输地笑了笑,“不用你假惺惺……” 话未说完被廖夫人一记耳光打在脸上。 徐氏捂住脸颊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廖夫人缓缓道:“这记耳光是替佩儿打的。我为了她三番四次容忍于你,你这个做亲娘的可有一丝一毫将她放在心里?你置她于何地?!难道你的心里就只有那些情情爱爱争风吃醋不成?!” 徐氏落下泪来,秀美的面容变得扭曲狰狞,“你有何资格说我?你这样麻木不仁的女人知道什么是情爱?什么是痛苦?若你心里有老爷一分地位怎会在这里高高在上地说教?你的心里除了那些礼义廉耻、妇德妇训还有什么?!你不会明白、你不会明白……我不懂,我不懂,这么些年我全心对他,他为什么总护着你这个女人都不算、寝的不能侍的老妪!” 归旋愤怒得上前一把将她推到在地:“你这个贱妇还敢胡言!” 徐氏哈哈大笑起来,“我有什么比不上你?除了名分我有什么比不上你?样貌、家世、才学我有什么比不上你?为什么……老爷、老爷,为什么?” 廖夫人静静看着她状若疯癫的哭笑,过了一会,走出门去。 归旋跟着她出去,对守在门口的人说:“从今天起不许徐氏踏出这个房间一步!” 守卫点头道:“是。” 前方廖夫人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 归旋忙赶上前去顺着她的背,“母亲,你休要听那个贱妇的胡言乱语……” 廖夫人扶住墙道:“湛霄知道老爷身在何处吧?让他派人请他回来。” 第41章 情蛊 廖之仪悠悠醒来,昏黄模糊的光影中只见丈夫坐在床头,一袭布衣、眉目沉静,与当年那个风流清旷、誉满京城的小侯爷似乎是一个人,又似乎不是。 慕涤生转头看向她,微微一笑,“你醒了。” 他从桌上温壶里中取出一碗药,和声道:“先起来把药喝了。” 廖夫人缓缓扭过头去,看着墙壁轻声道:“你去看看她吧。她这一世为你而活、为你而疯,是生是死,你去给她句话吧。” ** 漪繁居的房门被人“吱呀”推开,一个男子修长的身影迈步走了进去。 室内一片残破。蜷在墙角的徐玉杳一时被阳光刺痛眼睛,当她慢慢看清来人,不由怔住了,缓缓脸上露出一朵欢欣之极的笑容:“慕郎,你来看我了。” 那人站在光影里没有动,目光一片平静,没有厌恶、没有心疼、没有愧疚、没有欢喜……什么都没有。 她一下子落下泪来,“慕郎、你告诉我,这一生你有没有一点爱过我?” 过了半响,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那样温和而平静:“玉杳,这一生我可有辜负过你?可有薄待过你?” “没有……没有,你待我很好,该怎么对一个妾好,该怎么对一个下人宽厚,你都做到了。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可是我徐玉杳放弃一切嫁你为妾难道就是想得到这些?我只想要你一点点真心的怜爱而已,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点,哪怕是一点点?!” 慕涤生面容如水,“给你一点你就会满足吗?不会,对于情爱你如嗜血之蛊附骨之蛆,给的越多你要的越多,永远不会甘心。娶你之时我便料到以后恐难有宁日。” 徐氏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发出声来:“……你……你说什么?” 他缓缓道;“我当日娶你,既不是感你之痴情,也不是怜你处境,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素有兼达天下之志,在江州苦心经营数年,终于赢得政绩斐然官声清明,那番回京自是入阁为辅,从此遂青云之志。可如果在这个时候闹出莫名其妙至下属女儿丧命的风流案子,漫说是拜相,只怕是入阁都永远成了泡影。 这么些年我礼待于你又吝于情爱,便是想让你看清现实谨守本分,没想到,到最后你还是闹到了这一步。” 徐玉杳脸色灰白目光呆滞,过了许久徐徐笑了起来,原来,原来她这一生都是个笑话,在她看来痴情的付出,在对方看来只是负担和蛆蛊! “你准备怎样处置我?”她问。 慕涤生缓缓道:“你收拾一下,明日去感业寺。” 是啊,从此青灯古佛再无波澜,这也很好,这也是很好的结局。 徐玉杳看着他的背影道;“你和她真是一对,都这样薄情寡爱,都这样只知道理和本分。” 他的背影微微顿了顿,继续走出门去。 是夜,徐玉杳吞金自尽。 廖夫人至此缠绵病榻一病不起。 第42章 出其东门 廖夫人慢慢喝下碗中的药,将碗放到床边的桌案之上。 “夫人可要服一粒梅子?江太医这次开的药苦得很。”一旁服侍的婢子问。 廖夫人摇了摇头,挥退婢女,抬头问守在一旁的丈夫:“昨日玉杳的法事做得怎样?” 昨日是徐玉杳七七之日。 靖安侯道:“请弘远大师主持法事,一切妥当。” 廖夫人点了点头又问:“佩儿怎么样?跟着旋儿可还习惯?” 靖安侯道:“还好。之仪,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安心养病便可。” 廖夫人苦笑一下,“说得也是,以后只怕佩儿也不愿意再跟着我。” “不会,我的女儿不会那般不明事理。” 廖夫人牵了牵唇角,问:“你说她长大后会像谁?希望不要像玉杳,也不要像我。玉杳说我像这般不识情爱的女人根本算不得女人。” 徐玉杳的一辈子虽然糊涂虽然痛苦虽然祸害,但活得真真正正像个女人,为了情生、为了情死、也为了情苦,为了情争。 而她廖之仪的一生又算什么呢?顺风顺水、身在福中,但她可有一刻为自己活过?可有一刻做过想做的自己? 靖安侯看着她鬓角的白发,过了片刻收回目光,微笑道:“休要听她胡言,你为我生了一儿一女,你不是女人谁是?” 廖夫人闻言忍不住也低眉笑了起来。 靖安侯暗暗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道:“睡吧。” *** 两人静静躺在床上,烛火已灭,唯有月光从轩窗外透过淡淡的清影。 廖之仪一点声息也没有,但他知道她没有睡。他如往常一样握住她的手背,可她却没如往常一样感到些许的温暖,反而……更冷。 这十数年来她一直靠他掌心的暖意入眠,可这一夜、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不够,忽然觉得无法再忍受。她侧过身靠向他肩头,哪知他几乎立刻地转过身来一只掌心按在她的后背,另一只手臂从她的颈下穿过,几乎一瞬间便把她圈进了怀里。这熟悉的胸膛和温度顿时将她的泪水熏了出来,她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压抑无声地哭了。 他的身躯还和多年前一样,强健、结实、温暖、带着淡淡干爽而好闻的气息。这让她的泪水更多,他依旧如昔,可她却已是垂垂老矣。他们在黑夜里拥抱,这画面和多年前一样,可中间却隔着一条时光的河,即便自己看不见,她也知道那是一幅难以赏心悦目的一幕。 他的手伸进她的长发里,慢慢揉着、温存地抚摸,然后,低头吻了下去。 她骇得猛然间心跳欲止,他怎么能吻她?!而今她口里只剩下沉疴和苦药的滋味。她想推开他,却感到他的掌心温暖有力、他的舌毫不犹疑,这样的滋味……让她朝思暮想! 她无力挣脱,只能喃喃地、茫然地问:“……怎么会……你怎么会想要我呢?” 廖之仪一直没弄明白这个问题:他为什么会想要她呢? 三十多年前的少侯爷慕涤生是那样卓然不凡、潇洒出尘的人物,犹如塔顶上光华璀璨的明珠,只能远远观望、偷偷倾慕,根本不敢奢望亵渎。 她在上元诗会上见过他,躲在赞叹的人群之后遥遥看了一眼。 人人都说长安有双壁,一位是少候爷慕涤生,一位是她的表姐、京城第一闺秀沈约。 这样两个神仙般的人物,只有他配得上她,也只有她配得上他。 后来果然听闻两家亲长有意玉成佳偶、彼此联姻。她听后既是感慨又有些莫名怅然,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为表姐欢喜。后来她随母亲在去弘慈寺上香的时候偷偷许愿: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嫁一位少候般潇洒出尘、顶天立地的男子。 谁知回去之后没两日,竟听闻慕侯家向她求亲!!! 她惊愕得不知所措,过了许久方问:“不是听说慕侯家有意与表姐家联亲吗?” 她叔父得意洋洋道:“那些都是闲谈之语,做不得数。少候爷重德不重色,专门托父母求娶于你。这真厚德之人自有福气。” 她母亲亦欣慰道:“仪儿,你父亲早逝,我一直担心你的姻缘会受影响,幸得少侯爷不重俗事看重品格,你有如此佳缘,为母也放心了……” 是啊,若论才情、样貌、家世她皆比不如表姐,不过唯有一样是不输的:就是远近闻名的贤。 士为知己者死,他既如此看重她的“贤”,那么她这一生也就唯有做一个最贤的妻子,方不负他的赏识和青睐。 *** 慕涤生轻轻抚着妻子微微颤抖的身体,而今她真是太瘦了。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那般饱满洋溢的青春和明丽,她蹙着眉头笑,样子又温柔又淘气。没有人能拒绝灼灼桃花间露出那样笑容的少女。 那一日,他从甘露山上下来,忽见后山的湖畔有一群妙龄女子玩闹嬉戏,看她们的服饰和不远处的车辆,应该是踏青春游的世家女。 一群女子有的倚水而坐,有的攀折桃枝,有的白日放灯,有的闲谈嬉笑。有一个穿着玉色罗衫的女孩子拖着纸鸢边跑边放,飞扬的裙裾像一朵云。纸鸢终于飞起了,她一转头,露出一张阳光般年轻快乐的笑脸。 就像这春日正午的阳光,暖暖的,不刺眼,照得人眼睛微微一眯。 可单单这么说又不对,她的鼻梁很高,女孩子里少有这样高秀的鼻,嘴唇不是标准的樱桃小口,却唇色光润轮廓饱满,笑起来向上挑起的角度非常迷人,眼睛大大的,干净温婉又眼若秋波。 他觉着这笑容明丽温柔又带点娇媚难言的勾人和神秘。 过了一会,她的纸鸢挂在枝头,她抬头看着发愁,姐妹们过来调笑,她拿着树枝戳、拿着器物扔,后来干脆搬过一个墩子准备爬到树上去。他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曲指一弹,树枝一晃,那纸鸢应声而落,正好落在她扬起的额头上。 姐妹们轰然而笑。 她面无表情地拿着鸢,他以为她要发脾气,谁知,过了片刻,她抚着额头也笑了起来。不远山间的慕涤生怔了怔,也跟着笑起来。 这时另有一位妙龄女子走了过来,穿云英紫裙、挽碧云轻绡,清婉美好,隽丽无双。她用手中的帕子擦擦那女孩的额头柔声道:“之仪,你再淘气我回去可要告诉姨母了。” 女孩拉住她的手求饶道:“表姐,不要啊……” 她叫她表姐,她叫她之仪。 宜室有双姝。 他认得其中的一个:以美名和才名誉满京城的沈家女沈约。而她应该是另一个,事母至孝贤名远播的廖氏女——廖之仪。 后来,他父亲欲为他求娶沈约,他忽然便想起那张桃枝之下的笑颜。 他对父亲道:“请为孩儿求娶廖氏女之仪。” 他父亲不禁一楞,而后拈须欣然而笑,“我儿果真通达,好、好!” 他默然不语。 慕涤生虽素有风流清旷之名,也曾见到过不少才貌出众的佳人,可只有那一刻,乍然见那女郎轻蹙眉头又展颜而笑的模样,胸口忽然像有什么的东西化开似的柔软而怦然。 人人皆谓他求娶廖氏是看重德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过是,年少而慕少艾。 那一日,他看着山下云鬟雾鬓的身影,心头不禁浮起几句话: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白衣青巾,最悦我心。 *** 成婚之后,她与他想象的有些不同,端庄娴雅、温柔克己,果真不负她贤德之名。夫妻间虽有些相敬如宾,却也不乏和美恩爱的时刻。加之那些年他仕途顺畅、儿女双全,当真是春风得意至极。 后来他去江州为官,夫妻离居数年,有一日他大醉归来提笔修书,竟在信中写下“思卿欲死”之语。第二日他看着信上的字,无法相信那居然是自己写的。犹豫半响他还是委人将这封信寄了回去。 不过还未收到她的回信便出了徐氏的事。 他纳了徐氏带其回京,心中不免忐忑难安。虽然在江州已办过隆重逾常的纳妾之礼,但他并未与徐氏圆房,只说待回了京见过他父母和妻子后方是真正的慕家人。 回到京城,之仪已设好家宴等待他们,她待徐氏亲若姐妹,对他更是温柔敬重面若春风,毫无介怀怨尤之色。是夜,他想与她行夫妻之礼,却被她温柔劝阻。 “徐家妹妹孤身随你回京,人地生疏,你不可一回家便冷落于她。”她说。 至此之后,只要他在她房里呆过三日,她便劝他去徐氏那里。 后来她病了,他很担心,遍访名医却药石不灵,到了夜晚常常咳嗽不止整夜难安,于是她更是把他往徐氏那里推。 徐氏,他生活里的另一个女人,她有花样的容貌、玉样的肌肤、杨柳一样的腰肢。不过,和她在一起时他常常会想起之仪。 如果让他用一个词形容之仪,那便是汤包。汤包素爱端着工工整整外表,最受不了的便是自己的皮破了流出里面汁,所以他必须很小心不弄碎她端庄的外表吸取里面鲜美的汁液。只有一种时候他能做到这一点,那是最好的时刻,他一碰,她便化成丰美的水,一点一点展现她娇媚难言的勾人和神秘。 可那个冬天她迅速地不可阻挡地黯然衰败下去。夜里,他抚摸她瘦可见骨的后背,然后慢慢抚到前面,慢慢用力。那里早已不如以往挺拔娇嫩,微垂而松弛着,可这样的身.体依旧燃起他探索的欲.望,他握住她柔软的胸部希望它如以前一样在自己手心燃烧融化。 她猛然一阵剧烈难抑的咳嗽。他忙松开手,帮她顺着后背。 过了许久,她方止住了,说:“江太医说我沉疴已久,以后不易再行房事。” 他沉默半响,说;“没关系,咱们躺着说说话便行了。” “少年夫妻老来伴。”这样很好,她闭着眼睛想,这样很好。 她已经老了,可他依旧在盛年,而她更是青春娇艳。不知何时起她越来越难以忍受与他裸裎相对,她无法忍受他在经历过那样青春美丽的女子后,再来抚摸她被岁月、生育、病痛碾轧过的躯体。 但他不在身边时,她又整夜整夜的失眠。这样很好,就这样并肩躺在一起静静地作伴,她可以安然地入眠。 可现在、这一刻,那些难以忍受的感觉消失了,而某些沉睡的感觉和欲.望又复活了,这一切全部都在徐氏死去之后。 或许她心底有一部分其实和徐氏一样,早就如芒在背、早就想置对方于死地!只不过她从来不会去想、从来不会去认,也更加不会去做。 然而当得知徐氏黯然离世的那一刻心底那丝难以抑制的畅快是骗不了自己的。 ——原来,她不仅身已丑,而且心也早已丑陋不堪了! 他轻轻吻她,非常温柔,手指更加温柔地从她紧张的禁地伸进去,那里干涩而滚烫,他缓慢耐心地动,寻找记忆里最让她欢快的地方,慢慢等着修长的手指被润湿,直到她久不经房事的身体变成水草丰美的湿地。他抽出手指,翻身压在她的身上。 “其实……我早就想她死了。”她望着他的眼睛说出来。 他顿住,静静看着她,然后看着她的眼睛缓缓推进,她一点点被涨满,这说不清是难受还是难耐的感觉让她闭上了眼睛。体内是越来越熟悉的热度和越来越有力的律动,她不明白,她不明白,这样老丑的身心,“……你为什么会想要我呢?” 身上的人停住了,过了许久,她听见有人在她上方微微叹了一口气,气息如轻柔的夜风一般拂过她的发端:“我的傻女……” 泪水一下子漫了出来,有些东西轰然明白。 可这一生, 便这样过去了。 第43章 出长安 建宁四年七月,太子偃晟上书,言自己才德平庸皆不及六弟,实无颜继续忝居太子之位,现自请让位贤能,祈父皇恩准。 一时之间朝臣分为两派,大多数朝臣纷纷附和,拥立之声云涌。但亦有一些老臣慷慨呈表,坚持嫡庶之分,不可无故非嫡立庶。 怀王偃修数次上表立陈心迹,表明自己绝无僭越之心,太子之位绝不敢受。 就在这个微妙的关头,大魏边境传来了战事:维西、悦野两地的羌人与匈奴人联盟,集结十万之众向大魏犯境,羌人和匈奴人素来骁勇,凉州危矣。 得此战报,靖南侯急调兵马驰援,并上书朝廷请战,怀王亦上书愿亲上前线。陛下准请,封南侯为帅,怀王为督军,领二十万大军,次日开拔。 归旋猛不丁听见这个消息硬生生呆立半响无言。 她知道自己嫁得是武将,替国征战在所难免,可这是她第一次送丈夫上战场,也是婚后第一次与湛霄分别。 湛霄神色从容,先去畅枫院向父母辞行,又去湛明阁召见几位部下,亥时左右方回雪融香初居。 房内,归旋已经把他的行装打点好了,坐在桌边手托着腮看着跳跃的红烛静静等待。 湛霄走进来见此情形微微一笑,却不走近,只说:“阿旋,过来。” 归旋回头望着门边长身玉立的男子问;“做什么?” “再跑过来接我一次,我好些天都不会回来了。” 一说这个,把归旋心底的委屈不安都说出来了。 她站起来没去门边倒跑到窗边背对着他,“你还笑,都要去打仗了你还笑!” 湛霄叹了口气走过将她转过来,“傻瓜,男人出征女人是不能哭的。” 归旋一慌,连忙去擦眼泪,“真的吗?” 他低头将她眼角的泪水吻去,“没关系,阿旋为我落的泪,每滴都是我的护身符。” 归旋不禁破颜而笑,带着泪水的容颜犹如清晓芙蕖,“你呀,平日没听你说过几句好听的,现在这个时候倒一个劲打趣。” 湛霄拥住她叹了口气,“别担心,这场战不足为惧。” “听说羌人勇猛残暴……” “为夫三月可回。” “……” 归旋定定看着他好一会,试探性地问:“你说这场战只用打三个月?” 湛霄微微一笑,“是啊,三个月后是你的生辰。” 归旋深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说:“好,一言为定,你若是三月不回我就去战场之上找你!” 湛霄无奈摇头,刮刮她的鼻子道:“这个军令状可比给陛下下的那个厉害多了。” 归旋莞尔一笑抱住他的腰,“我开玩笑啦,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湛霄静静由她抱着,低头看着她头顶的黑发,鼻端有淡淡幽香萦绕,那是她的发香。 他伸手摘下她发间的簪子,长发顿时委泻而下。她的发黑且亮,就像明珠映照的夜色一般。 “阿旋,不用担心我,好生照顾好自己。我把月晏和铭剑留在府中,另留了三百暗卫护卫府邸。” 归旋连忙道:“那怎么成?月晏铭剑是你的左膀右臂,把他们留在府中做什么?我们在侯府会有什么危险?你把他们带走吧。” 湛霄叹了口气,“不这样我不放心。只要你们没事,再大的强敌我也无惧。” 她不在说话了,只是低头埋在他的胸前。 他轻轻将她横抱而起,深邃而明亮的眼睛犹如承载着漫天温柔的星河,“好姑娘,今晚让我好好看看你。” 归旋素日行房之时喜欢熄了灯,可他偏生得爱燃着,甚至在白日。为此归旋没少和他发脾气,闹到最后往往只有他顺着。 这一夜,她顺着他。红烛透过鲛纱清晰照亮帐中的一切,照亮他的一举一动,照亮她的每一丝表情。 他缓缓分开她的衣襟,曼妙起伏的身.体一点点露了出来。她到底是什么做的呢? 玉?远没她这样温而滑软 花?远没有她这样柔韧而妖丽 水?远没有她这样多变而滚烫 他轻轻拉开她蒙在眼上的丝巾,吻着她的鼻端,她的唇,她的眉尖,诱哄道:“阿旋,睁开眼睛。” 她睁开了。湛霄伸出手轻轻描在她的眼上,“……阿旋,知道吗?这里面有一团火,只要你看着我,我便宁愿被你烧死。” 他的面容那样舒缓俊逸, 目光那样平静温柔, 可背部的肌肉却全然紧绷着,结实喷张、明暗有致,犹如一头矫健优美的野兽。 他分开她的腿,跪在她的两腿之间,完美的身形优雅地舒展着,目光静静盯着腿心那朵神秘的沾雨杏花。她被他看得浑身泛红,止不住轻轻挣扎起来。 “阿旋,让我看一看,让我看一看。”他说。 她浑身轰然热了,却不再挣扎,任由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将花瓣一层层剥开,轻轻在上面温柔地描摹。她呻.吟、发颤、被折磨地欲.死.欲.仙,终于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哑温柔地说:“好了,我记住了。阿旋,现在记住这个感觉!” 他狠狠地贯入,而后狂野地撞击,无数异妙的感觉自她股间腾起,待她快达到高峰时他又缓慢下来,慢慢温柔地厮磨挑送,几番天堂地狱地辗转折磨,她背上的发全被汗水糯湿印染。她求他、她哭、她失控地尖叫,最后听见他说“睁开眼睛”,她睁开,亲眼看见他把自己送进她的最深处。 火烫如岩浆…… 她哭了,“湛霄哥哥,湛霄哥哥,我想为你生个孩子。” 他静了静,而后弯腰把她温柔地抱起来,舒展长臂将她娇小的身体保护在怀里。 “没关系,”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那个真的没关系。” *** 第二日,靖南侯领大军出征,长安子民围城相送,旌旗招展十余里,靖安侯驱马行在队列之前,身后是威严无声的修罗军,这支队伍的气质与他们首领的气质一样,锐利,强捍,无可战胜。只要有他们在,天下仿佛没有不能掌控、不能撼动、不能摧毁的事物。 身披亮银光明铠的怀王偃修见南侯神色沉敛,问:“南侯可是担心战事?” 慕湛霄回头微微一笑,“此乃天赐殿下良机,有此一役,殿下可顺理成章取太子位而代之。” 偃修亦微微一笑,朗声道:“好,就让羌人的血为你我之志祭旗!” 两人一驱缰绳,双骑并驰出了长安城。 第44章 告别和重见 不知不觉,湛霄已走了近一个月,前方战报频传,所幸皆是顺利的消息。归旋暂且放下心来,可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情又让她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这段时间廖夫人本已病体好转精神气色大有起色,可谁知这几日忽又急转直下,并有一发不可挡之势。侯府遍请京城名医皆药石不灵,眼看着廖夫人一日虚弱过一日,已有大去之像。侯府上下一片忧心忡忡,幸得这时有人探得消息,陆老神医这两日就要回京。靖安侯闻讯大喜过望立刻差人去等。结果老神医方进城门便被人拦住,马不停蹄迎进侯府。 这位老神医身形清瘦,一身粗布衣衫上打满补丁,形容落拓风尘仆仆。归旋一见他便拜倒在地:“归旋见过陆老神医。” 多年前湛霄曾请他医治过她和李尘。若不是他妙手回春,李大哥说不定便落下了残疾。 陆神医伸手将她扶起,“少夫人不用多礼,赶紧带我去看看老夫人吧。” 靖安侯和归旋一起将陆神医迎进内室,有婢女掀开幔帐,只见廖夫人面色晦暗灰败,人虽醒着却精神萎靡。 陆神医看着廖夫人沉吟不语。 安侯问:“神医看内子情形如何?” 陆神医道:“我且切切脉吧。” 婢子上前小心扶出廖夫人的一支手腕放在一个脉枕之上,然后在手腕上盖上一层薄薄的丝巾。 老神医凝神诊脉。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归旋心下焦虑,偏头却只见靖安侯静静观之眉目无波。 过了半刻,陆神医收回手道:“我先给她施针一试。” 靖安侯波澜不惊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喜色,陆神医号称圣针,既然他肯给她施针,那必是有救了! 众人且退,只留归旋一人在旁伺候,陆神医静心用针,过了半个时辰,他走了出来,提笔开了一剂方子,嘱人立刻抓来煎服。 靖安侯拱手称谢。 陆神医摆手道:“不忙,我今日的针用得较重,能不能熬过去还要看夫人晚上的情形。” 然后又有一番嘱咐,当日便在侯府客房住下。 是夜,廖夫人浑身忽出了一身的汗,靖安侯依照神医的嘱托替她擦洗喂水,如此半宿,到了下半夜才止住了汗。靖安侯令人送进干爽的衣物,廖夫人忽言:“肚子有些饿。” 靖安侯不由一喜,立刻让人送了些易于消化的米粥和小菜来。 廖夫人在婢女的服侍下进了半碗,又用香片漱了口倒头睡下。 第二日,快到午时廖夫人方醒,等在外间的归旋立刻进来见她,只见她面色依然苍白,却没了昨日那层晦暗死灰之色。 接下来几日,陆神医每日来替她施针,如此过了七八日,廖夫人气色渐好,饮食恢复,人也能慢慢下床走动走动了。 众人不禁欣喜,陆神医却私下对靖安侯道:“尊夫人的病只是暂时挡住了。廖夫人沉疴已久,正气亏耗殆尽,现已如中空之木,表面上虽还有其形,但一有外邪侵袭随时可能断折。” 靖安侯神色微变,“神医有何良策?” “这个只能慢慢调养固本,若能顺利调养个一、两年或可有起色,若半年之内再发病,只怕任谁也无回天之力。” 靖安侯拱手道:“还请神医多费心力。” 陆神医摇了摇头,“扶元怯疾的方子我已经开下了,只需按时服药即可。其他也只能全凭造化。京城冬季干燥阴冷,对夫人的病体实在大为不利,夫人伤的是心肺,若是寻一个温怡清爽的地方好生调养,把这个冬天熬过去,应当会渐有好转。” 靖安侯沉吟片刻,对陆神医道:“多谢神医指点。” 陆神医随后又请人将正在照顾廖夫人的归旋请来一见。 归旋连忙赶出来陆神医所住的竹枝轩,见到他弯腰福礼,“陆神医安好。” 陆神医问:“少夫人可还记得老朽?” 归旋道:“神医救命之恩阿旋没齿不忘。” 陆神医一笑:“少夫人言重了,楚帅乃我平生第一敬重之人,当年你叫我陆伯伯,现在也还是叫我一声伯伯吧。” 归旋眼眶微红,垂头道:“陆伯伯。” 陆神医微微叹了口气,“你且伸手,我为你诊诊脉。” 归旋忙将手腕抬起,陆神医三指搭在她脉搏处凝神诊脉,过了片刻收回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她,“我与少候七年之约将近,你的病我已有些眉目。这里有一盒药,你每日服下一丸,半年之后我会在过府再为你诊脉看看疗效。” 归旋握紧药盒跪倒在地,低头哽咽道:“多谢陆伯伯。” 陆神医扶起她道:“有些事情无需太过忧虑,肝气郁结对你身体更是不利,我看你面相不是子嗣福薄之人,一切随缘且放宽心。” 归旋点头道:“阿旋知晓。” *** 第二日,陆神医离府。 接下来的时日归旋每日尽心侍奉汤药,廖夫人身体渐好。这一天,廖夫人觉着身子有了些气力,便让婢子们出去,自己在房里试着练了段五禽戏。 正练着,靖安侯忽推门进来见她模样不禁一楞,过了片刻,微笑颔首道:“五禽戏?甚好。” 廖夫人倒有些尴尬,说;“这是阿旋逼问学的,以往她每天逼我练,结果病了这么些时日没活动,自个倒有些不习惯了。” 靖安侯看着妻子虽在病中却微微发亮的眸子,默然片刻,道:“之仪,你且坐下,我有一事与你商量。” 廖夫人微微一怔,“何事?” 靖安侯道:“陆神医走时说京城的天气对你身体调养不利于,我想将你送到岳宁那边的别庄去养病,你看如何?” 这几天他一直在犹豫这个事情,不送她过去,怕她熬不过这个冬天,若送她过去又担心舟车劳顿,她路上便熬不住了。 廖夫人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禁一沉,过了片刻,渐渐想明了,如非十分必要,他肯定不会让她辗转辛苦跑那么远。 去,或许是速死,或许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日, 不去,应该只能是等死了。 她道:“我去。” 靖安侯猛然闭上眼睛。而今湛霄怀王皆在前线,朝中正是多事之秋,无论如何他必须得坐镇京中。这一别,这一去,或许便是死别。 廖夫人笑了笑道:“涤生,我若能回来,也教教你这五禽戏。旋儿说常练此拳可长命百岁,百岁我就不想了,但愿能多活些时日与你一起含饴弄孙。” 靖安侯长久不言。 廖夫人看着丈夫,缓缓温柔地笑了起来。 ***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那便要趁着天气晴好早些出发。 廖夫人又修养了七八日,府内别庄的事情都收拾的清楚了,归旋便带着书卿、可人、月晏以及众奴婢、护卫,一行两百余人浩浩荡荡护送着廖夫人启程。 车上的廖夫人回首看了一眼侯府前那个苍松般屹立挺拔的身影,想起以往的无数次都是她站在那个位置送别他,这一次,终于是他站在了那个位置。 是死别吗? 谁知道呢。 她这一生顺风顺水,从来没争过什么,也无需她去争些什么。 不过这一次,她想和她的命争一争。 *** 他们这一路主要走水路,归旋早就派了人先行打点,行程安排的周到顺利。她们用了两艘楼船,走得都是繁华闹市,若是廖夫人有不适之感,随时便准备停船靠岸。所幸这一路江阔水平,行程十分顺利。 如此行了五、六天便到了岳宁。此处地处南方,环境优美、气候温暖,慕府的别院在岳宁以西,庄后远远可见峰岫峣嶷、云林森渺的南岳山,三、五农舍徘徊在半山之上,一眼望去犹如一幅淡雅悠远世外之境。 归旋想:若是以后和湛霄归隐后便在这里住下也甚为不错。 别庄的管家早就收到消息知道夫人和少夫人要来,这别庄内外早已收拾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归旋扶着廖夫人下车,管家何嬷嬷立时带着十余个看守别院的奴婢走上前来齐齐行礼:“夫人、少夫人万安。” 归旋略点了点头,“起身吧。” 接着便扶廖夫人进去。只见这别院之内楼阁精雅,白溪盘桓,翠丝披拂,四笼碧烟,景致果然十分宜人。归旋暗暗点了点头,服侍廖夫人到主院住下,自己住在了西苑。 当晚,归旋召管事刘婆子问了问话便睡下,舟车辗转几日这一觉睡得甚香。 一觉醒来,便去看廖夫人,只见她精神也还不错,婆媳俩说说笑笑进了早膳。回房之后,归旋便修书两封,一封是给老侯爷保平安,一封写给湛霄的。 搁下了笔,归旋推开窗户大喊一声:“月晏——” 下一瞬,那个冰山脸便面无表情地出现在窗前。 归旋伸手将信递给他,笑眯眯道:“劳驾。” 月晏瞟了她一眼,没有表情地接过信消失。 归旋施施然关上窗,“真是越来越好用了。” 如此过去几日,归旋很快适应了别院安逸的生活。 这一日,她陪廖夫人吃了晚饭,又说了会话便辞别婆婆回了往自己住的西苑。 这别院分作内外两层,护卫男丁皆住在外院,女眷奴婢住在内院,归旋想一个人清闲清闲,便也没带侍女,独自在这内院之中走走。 这时晚霞已经落山,天色将黑未黑,庭院之内分外幽静。天边一弯的弦月初升,过了会便被飘来的云彩遮住。 天色全黑了。 不知为何,归旋突觉白日玲珑秀逸的庭院此刻变得有些幽森,她顿了顿往回走,忽见前面有一个提着灯笼的青衣婢子,身段窈窕满头青丝,归旋扬声道:“前面的,你等等——” 那婢子身形顿了顿,缓缓回过头来,灯光照亮她幽暗夜色下那张清秀的容颜,她对着归旋微微一笑,款款低福,轻语柔声道:“少夫人。” 第45章 千里 归旋在夜色中站了好一会,方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子答:“奴婢春静。” “你且抬起头来。” 那婢子依言缓缓抬起了头。 昏黄飘忽的灯笼将她的面容映照得非常柔和又明暗不定。 是这个样子吗? 归旋一时竟不确定,眼前看到的想到的,居然只有湛霄最后那一刻让人肝胆俱裂的面容……以及那双鲜血弥漫的眼睛。 “你退下吧。”她不带任何情绪地说。 那婢子顿了顿,微微一福,似乎鼓起勇气地说:“请允奴婢为夫人执灯。” ** 婢女盈盈无声走在前面,身姿娉婷、亭亭玉立。 那女子有一头轻盈秀丽的长发,发梢直垂腰下,随着她的行动轻微韵致地摆动。 归旋踩着灯火投映的光晕走在她身后,红色羽纱芙蓉挑金袖中美玉般洁白芊长的手无声握起,指甲渐渐陷进肉里。 忽然昏暗的夜色中又出现一个高修的身影,那人缓缓走到她们面前抱拳停下。 “夫人。”他道。 归旋的心忽地便一松,“月晏,你来了。” 婢子弯腰福礼。 月晏伸手拿过婢女手中的挑灯长柄,静静看着归旋道:“属下送夫人回屋。” 归旋挑唇一笑,“好。” * 路上,归旋问:“月晏,你一直都在我周围对不对?” 月晏道:“侯爷令我寸步不离保护夫人。” 是啊,他是湛霄的影子,湛霄不在却将影子留在了她的身边。 有他在,她也可以放心。 “寸步不离?如果个寸步不离法?难不成我睡觉你也守在外面?” 月晏脚步缓了缓答:“卑下不会打搅夫人日常起居。” “那你方才为何会忽然现身?” 月晏提着灯缓缓走在前面,过了良久,答:“夫人若有事嘱咐月晏便可。” 归旋停下脚步。 月晏转过身,灯火照亮他们之间朱红色的廊栏,以及廊外波光浮动的浅浅清池。 “你看出来了?”她问。 那一刻,她确实动了杀机。 她一见那名女子便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详之感,仿佛她所拥有的一切、她所珍视的一切都将如上一世一般,因为眼前这名弱不禁风毫不起眼的婢女而毁去。 那一瞬,她仿佛又恢复成骄狂绝伦、悍妒毒辣的楚归旋。 月晏默然不言。 归旋笑了起来,“月晏,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去做?” 月晏微微垂眸答道:“夫人之令便是侯爷之令。” “好,那我便命你今儿晚上寸步不离守在我门口,切莫让我一时兴起提着剑跑出去把她给杀了!” 月晏不觉一怔。忽想起某一天她对他说:“……因为我不想再杀人了。如果少侯身边真有这么一位忠心耿耿的狐狸精,那是一件多么让人头疼的事情。” 她见他发愣,伸手把他手中的灯笼拿过来,“送个人都这么慢吞吞的,我自己来。” 说着她提着灯笼走到了前面,月晏微微犹豫片刻,起身跟在她的身后。 这看似一个极普通的初秋之夜。 不过,疏影横斜水清浅,她手中的灯笼如一轮暗香浮动的溶溶月色,照亮了她和她的相遇,也照亮了某段静谧温柔的无声之旅。 *** 第二日,归旋让管家何嬷嬷将府里原先的婢女都带了过来。这别院常年没有主人住,看守的人不多,只有几名花匠杂役和四、五名粗使婢女,那宛春静便站在其列。 何嬷嬷带着几名婢女向归旋行礼,小心赔笑道:“少夫人,这些个乡野丫头不比京城府中的懂规矩,可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少夫人?” 人群中春静的肩膀微微一缩。 归旋浅浅一笑,“没有,都挺好的。只是老夫人常年犯病,我欲行些善事为她积福。何嬷嬷,你看看这些人各自签的是什么契?若是签的五年、十年契的,便给足了契银让她们另谋高就,若是签了卖身契的,便直接把卖身契还给她们,另外每人再补十两银子回家与家人团聚去吧。” 归旋此话一出,众人不禁又惊又喜又忧。 虽然得自由可归家是好事,可在这侯府之内即便是当丫头也是金莼玉粒,待回了家那还有这般好日子?不过十两银子当真不少啊,足够置办一份好嫁妆了。 归旋静静看着每个人脸色的变化纷呈,过了一会道:“好了,如果想走的便现在便随何嬷嬷去办。若是不想走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 她说完,有三名婢女咬咬牙弯腿跪下,磕头道:“多谢少夫人大恩大德!” 另外有一名胖胖的婢女呆呆地看着何嬷嬷,“何嬷嬷,你说我怎么办?” 何嬷嬷道:“你傻啊?你回家规规矩矩嫁个人不比给人当丫头强?把钱收好了,可别被爹妈弄了去贴补你弟弟。” 归旋蹙蹙眉道:“何嬷嬷,你待会让账房给她们每个人立个字据,便说这些银子是侯府赏赐给她们的,任何人不得强要!若是当真有人敢与你们为难,只管回来告诉何嬷嬷便是。” 众婢女一听,大喜过望,立刻又是一顿磕头。 归旋微笑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欢欢喜喜地出去。 剩下的,便是一直静立一旁垂头不语的宛春静。 归旋旁若无人,伸手拿起案上的天青汝窑杯,用茶盖拨了拨茶梗,低头抿了一口。 何嬷嬷犹豫半响,问:“春静,你准备怎么办?” 春静咬了咬唇,忽然一下子跪倒在地,抬头道:“夫人,请留下我吧。” 楚归旋蹙眉不语。 何嬷嬷道:“回禀少夫人,这位春静是逃荒来的,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去年我见她一个人流离失所实在可怜,还差点被几个乞丐欺负,所以一多事把她带回府里帮工。而今若是真给她那么些银子让她出府,只怕对她一个单身女子是祸不是福。” 楚归旋沉吟片刻问:“你当真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了吗?” 她不是还有一个宁愿为她受千刀万剐的情郎吗? 宛春静咬了咬唇,答:“……还有一个大哥,可惜已经失散了。” 是这样? 归楚旋静静看着跪在堂下楚楚无依的女子,以及她低垂颈后那段玉质般白皙的肌肤……果然还如上一世一样,虽不十分貌美,却让人有一种“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的感觉。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何嬷嬷,那十两银子还是给她,她什么时候想离开便离开。” 说完,她起身离开,快到房门口时听见有人重重磕头的声音: “多谢少夫人大恩!” 她唇角冷意一闪,跨步走出了房间。 *** 夜里,归旋斜倚在贵妃榻上闲闲翻看着手中的《小玉传》,一名小婢轻轻帮她捶着腿儿。 这时书卿敲门进来,手中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盅极品紫燕,“少夫人,喝点燕窝吧,我见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 归旋微微一笑,“谢谢了,放下吧。” 书卿放下托盘退出,归旋捧起碗喝了一口,只觉甚为无味。 她拿起书接着看,只看到小玉死前指着负心的情郎咒道:“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后来她果真做到了,一个女人的恨意如此之深竟能穿越生死。 归旋手持书卷,心中怅然。她挥退婢女,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仿佛又回到某个地方 ……四壁如雪,姿容清绝的女子孤立堂中,回首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神明。 佛像庄严,无悲无喜。 忽然间天际突变、狂风骤起、乌云蔽月。佛堂之内,烛火尽熄,一道道闪电划破天…… 归旋猛然间睁开眼睛,只觉心跳愈狂,跳下床、赤足奔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只见窗外繁星如洗、长空如练,并无一丝惊电风雨。 不远处的紫槐树下,有一人静静抱剑而立,归旋不觉微微而笑,这个木头当真每夜守在这里。 *** 千里之外的旷野之上,一个卓然的身影孤立在夜色之中,微微仰头望着天际遥远的繁星。 这时有另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缓步走了过来。 “明日一战至关重要,慕兄,还是早些歇息吧。” 慕湛霄缓缓回身,“殿下无需担心与羌人之战,真正让人担心的是西边的西泯。” 怀王偃修眸光微微一闪,“哦?” “殿下可否还记得当然在围场遇袭?” 怀王修眉一皱,微微点头。 “我曾派亲信亲往西泯查看,西泯国内的繁荣昌盛让人耳目一惊。这些年西泯表面上归顺我朝,但西泯王励精图治、雄心勃勃,只怕早有逐鹿中原之心。虽然没有实据,但我一直怀疑当然围场之事与西泯有关系。” 怀王道:“他们所为何事?” 慕湛霄缓缓摇头,“……不知。或许是对付陛下,让我国中大乱,他们好趁乱滋事。” 怀王眼眸微微一眯,沉声不语。 *** 两人轻步回营,只见营地之内有士兵围着篝火聊天,见慕帅、怀王走来纷纷起身:“侯爷、殿下。” 湛霄微微点头,“你们都坐下吧,今晚不得饮酒,待我们攻下了王庭再痛饮三日。” 众将士哈哈大笑,“侯爷放心!” —————————————————————— 这章没有写完,匆忙放上,稍晚补齐———————————————————————————————————————————— 第46章 答案 建宁十月初三,靖南侯率军大败虏兵于维西,匈奴王、羌王集结残部欲决一死战。 在归旋看来这都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役,湛霄答应她在十一月之前回来便一定能够做到。她 已经开始做手让人修葺别院,等湛霄过来后能住得更舒适一些。 岳宁的天气到了十月份依然温暖宜人,廖夫人身体状况稳定,每日盼着得便是儿子早日班师 回朝的消息。 “旋儿,要不你回京一趟吧。湛儿回京家里没个女主人怎么行?我身边这么多人伺候有什么 好担心的,待接了他你们一起来看我。”廖夫人如是劝道。 归旋边给架上的雪毛鹦鹉喂食边说:“我要是把您扔在这儿一个回去,湛霄见着我非得家法 伺候不可。” 廖夫人正要说话,那鹦鹉忽然呱呱叫道:“湛霄哥哥、湛霄哥哥、湛霄哥哥……” 众人皆愣,过了片刻,廖夫人和侍女皆掩唇而笑。归旋一双美目瞪着鹦鹉圆溜溜的鸟目,忽 然伸指在鹦鹉头上一点,一下子把它从鸟架上推了下去,“你敢学我!” 鹦鹉足上束环乱扑翅膀倒吊在鸟架上,众人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就是这天夜里,归旋早早回到房间歇息,睡觉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对着那只新买的雪毛鹦鹉 说道:“湛霄哥哥,你早些回来。” 她用玫瑰花瓣和芍药花瓣新装一个玉色夹纱枕,躺在上面想象了一下日后与湛霄并头躺在上 面的情形,然后枕着悠悠的香气睡了。 迷蒙间忽然有人急切地敲门,归旋蹙着眉头,“谁?” 门外,月晏一向冷若关山的声音染上焦急,“夫人,快些起来,有人夜袭!” 归旋一惊,立刻披衣下床跑过去打开房门,只见月晏一身黑衣手持宝剑站在门口,夜色中传 来隐隐的打斗厮杀声。 “怎么回事?”归旋厉声问。 月晏简洁地说:“别院被围住了,大约有二千余人,皆是高手。” 归旋心里一沉,湛霄走时留下三百暗卫,她留下了小部分在侯府,先在这别院之内的大概有 两百人,虽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英,但以一当十肯定撑不了多久。 这是书卿、可人也急匆匆跑了过来,“夫人,怎么回事?” 归旋当机立断,“先去老夫人那里!” 待到廖夫人处,铭剑已经守在那里了。廖夫人神色焦虑,见到归旋立刻松了一口气。 归旋上前握住她的手,回头问道:“月晏、铭剑,你们有何良策?” 铭剑道:“属下认为而今之际唯有强突出去搬寻救兵。少夫人骑术精湛,若骑上踏雪由人保 护强冲出去机会很大,但老夫人若是坐着马车突围则凶多吉少。这别院之内有一密室,地处 隐蔽,属下认为当让老夫人在内暂避,由月晏扮作女眷乘马车突围引开追兵,然后少夫人再 乔装骑马突围,我已派人去附近的州府搬寻救兵,顺利的话三个时辰内当回。” 归旋怒道:“混账东西!你居然说将主母一人丢在府中,其余人皆去逃命!要走你们走,我 陪老夫人留在密室里!” 铭剑月晏脸色均是一变,互视一眼默然不语。 廖夫人此刻沉声开口道:“就这么办,这是最好的选择。” 归旋急道:“母亲!” 廖夫人打断她,“旋儿,听话!我肯定是逃不出去唯有躲起来,你陪不陪我都于事无补。我 们两人都在府中,众人唯有死战,到时大家都得陪着我们送死。” 归旋道:“不……” 月晏上前一步,“我会找人扮作老夫人逃出去吸引视线,贼人肯定全力追截不会用心搜府, 老夫人躲在密室应当安全。” 归旋拍案怒道:“应当应当,若不应当有闪失当如何?!” 廖夫人站起身来:“不用说了,就这么办!旋儿,你若再多言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免得当个 祸害!” 归旋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铭剑上前道:“少夫人,不能再耽搁了,请随在下突围。我会留十名最好的暗卫在老夫人身 边誓死保卫。” 书卿忽然扑通跪倒在地,“少夫人快些走吧,我愿留下来侍奉老夫人。” 可人也跪跟着倒在地:“少夫人,我也愿留下来。反正我也逃不了,我会替您照顾好老夫人 ,您就放心去吧。” 廖夫人道:“旋儿,快走吧。” 楚归旋的面容渐渐冰冷下来,如覆上一层寒霜,艳丽异常、冷寂异常、也肃煞异常,“好, 就这么办。铭剑,你留下来保护老夫人,另挑暗卫护我突围!” “少夫人!” 楚归旋冷若寒潭般的眼睛扫向铭剑,“我不要什么应当,你就是血流干了也得给我撑过这一 夜再死。” 铭剑仗剑跪地:“是!” “旋儿……”廖夫人颤声唤道。 归旋目光转软,深深一拜:“母亲,多多保重。” *** 计策已定,迅速兵分两路。 铭剑带着廖夫人、书卿、可人退居密室。月晏带着归旋易容改扮。 由于时间紧迫,月晏只匆匆将她面容上重点改化,顷刻间她便化作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男子 ,然后交给她一套男装让她去换。 她紧紧束胸更衣准备妥当,推门出来,月晏也正好从另外一个房间里推门而出。 归旋看着他顿时惊呆了。 月晏对归旋嫣然一笑,曼声说道:“少夫人,多多保重。” ** 子夜最深时分,一群暗卫护着一辆马车强行冲出侯府,贼人首领立刻带人去追。接着府内数 处火起,府里的人纷纷往外冲杀,到处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十数名黑衣男子骑着快马在夜色掩映下往包围最薄弱的西侧奔去。 归旋骑在马上,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她又重新见到了这一幕。火光、 冲杀、哭喊、尸体、逃亡…… 所有的人做出弃府而逃的假象,而那些逃不出的妇孺只有屠刀下的命运。 归旋心如刀绞,回首向人工河的对岸望去。廖夫人藏身的密室在河流对岸,那边只在假山奇 石间放了些无法长燃的小火,而这边的主宅、客房皆猎猎地燃烧起来。 一些贼人已经冲了进来,因火光冲天无法仔细搜索,便提刀砍向冲出来的丫头仆役泄愤。 花林间一个秀丽的身影惊惶逃窜着,身后蒙着脸面的彪形大汉大步追来举刀就砍,女子仓皇 回身,带着泪水的脸庞让大汉微微一怔,刀锋在她头顶顿住,蒲扇般的大手揪住她的衣领往 下一撕,白鸽样的乳.房顿时露了出来。女子凄声尖叫,男人却眼放精光,狠狠将她摁倒在 地上。绝望中女子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压在她身上的男子忽然双目园瞪倒在一边,身后出现一 名骑在马上的年轻男子,手中的剑锋还挂着淋漓的血。 她说不出话。 年轻男子伸出手,“快些上来,我带你走!” 身后又有一骑士驱马上前,看着他焦急地说:“少……少主,快些走吧!” 年轻男子果决道:“带上她。” 女子不知哪里来了勇气,一下子站起身来掩襟颤声道:“多谢恩公。” *** 那男子的马异常神骏,女子坐在马上犹如风中欲飞,她只能紧紧抱住前面年轻男子的腰身。 后面似有追兵袭来,有人放箭和厮杀,在这生死不知之际,她只能紧紧闭着眼睛。 忽然,马身前倾,她和那男子一起从马上栽倒下去。 *** 另一条路上,贼首率众追击数十里拦住了马车,卫士拔剑团团护在马车周围。 贼首马鞭指车,沉声喝令:“马车里的抓活的,其他的,杀无赦!” 锐士们拼死血战,在数倍于自己的敌人面前纷纷倒下,贼首拔出乌玉剑腾空而起,手中剑光 暴长,车厢齐中劈裂开来—— 那里面唯有一盈盈女子,她穿着朱纱丽裙,却清绝胜雪人似云端,这漫天的剑光在她身侧也只如花雨缤纷、水银泻地。 一时间,贼人皆静,月色下这迷梦般的女子,只让人想要跪倒在地膜拜哀求,又想如野兽般冲上去将她蹂躏摧毁。 贼首指着她哑声道:“靖南侯的夫人果真国色天香!得之,为我兄弟共有!” 贼人们疯了般冲了上去…… 那贼首杀到车前,佳人近在咫尺,他眼中发出异光,伸手微颤地抚向她的脸。那女子对他微微一笑,花明雪艳、盈盈冉冉,他怔住了,下一瞬那女子目光乍变,那美全化成了冷酷至死的剑。 贼首砰然倒在地上,被割破的喉管泊泊地流着血,看起来就像……就像她衣裙的颜色。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人,也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 *** 月晏朱砂般的衣裙上全部沾染了血,也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对方的。他想起哪些人死在他剑下时一瞬间恍然的神色,毫无疑问,这是他这辈子最成功的一次装扮。 有一天,她忽然回过头对他一笑,“月晏,咱们定个约定吧,我若再让侯爷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便自己化做我的模样,代替我留在少候身边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妻子。” 那一刻他想:她怎么能这样笑呢? 明明这样一张平凡的脸,她怎么能这样笑?人言梅花之香,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可楚归旋到底美在哪里? 他能化成和她一样的骨,一样的貌,一样的颔首、转顾、低眉、回眸,可怎样才能化成她这一刻的笑容? 所以他说:“我化不成你。” 今日他做到了吗?可惜没有镜子他自己看不见。 背后一阵冰冷的感觉忽然穿过,他跪倒在地,忽然想起她总是问:“月晏,你到底是男是女?” 这个答案、这个答案。 或许也没有机会告诉她了。 第47章 你是谁? 踏雪一声嘶鸣,跄然向前倒去,楚归旋和她身后的女子皆栽落马下,周围立刻有卫士上前救援,楚归旋翻身一滚从腰间抽出清徽长剑。 贼人们见有女眷,纷纷扑了过来,衣衫单薄的女人被围在中央如被群狼环伺的羔羊。 归旋和卫士们拔剑相抗,一时间血光凛冽,清徽饮血。 ** 身边的卫士一个一个倒下,归旋带着那女子骑在仅存的马匹上狂奔。 天际那么黑,一丝泛红的迹象都不曾出现。 湛霄、湛霄、湛霄…… 这个名字不停在脑海里翻滚,她与他还有白首之约,或许……或许她该扔□后的女子,这样,马能跑得更快些,贼人会以为她是靖南侯的家眷,而她能够逃出生天! 这个念头不停地放大,渐渐主宰了她。身后的女子紧紧地靠在她的背上,仿佛她是天地间唯一的依靠。 归旋的手握向那女子围在她腰间的手,忽听那女子极轻声地道:“奴j□j静,敢问恩公大名?若今日……若今日……恩公之恩,春静来世再报。” ** 她身前的人好似身体僵了僵,没有回答,只发狠地一抽马鞭, 他们j□j黑色的马更是奔驰如飞。 **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竟出现一条河。 归旋勒住缰绳,心如死灰。 身后,春静跳下马来,清秀的眉目泛出兴奋的光亮,“恩公,咱们快些游过河吧。” 归旋摇了摇头,“我不习水性。” 春静楞了片刻,然后坚定地说:“我会!我自幼生在汉水之滨,我带你过河。” “你?!”归旋狐疑地看着她。眼前女子身形瘦弱、衣衫凌乱,撕裂衣襟里还隐隐透出白皙的肌肤。 这样一个脆弱的女子带她渡过眼前这条水流湍急的河? 春静脸色微微一红,掩了掩胸口的衣襟,咬牙道:“恩公,不要再耽搁了,万一他们追过来就糟了。你放心,我拼死也会带你过去的!” 归旋回头望了一眼,暗暗咬了咬牙,翻身下马。“好吧,咱们试一试。” 春静脸色又是一红,避开她的目光道:“待会在水中你不要怕,也不要拉着我,我自会拖着你的。” 归旋心想:真是疯了,自己居然把生死交给这样一个娇羞无力任人蹂躏的女人。 那女子已经拉起她的手往水中走去。 也好,这样也好,要么是渡河脱险,要么清清白白去死。与其死,她更怕的是被俘,或是,像母亲那样! 她由着那名女人一步步将她带入水中,脚不触地那一刻,一股没顶的惊慌袭来。 流水、昏暗、窒息、浪潮…… 她不由自主紧紧抓住身边的人。 “不、不要抓着我!快放开!” 杂乱间听见有人拼命嘶喊。 是啊,她抓着,只能两个人都沉下去吧。 她放开了手,身体沉沦下去。 模糊间,她看见那名女子蹬开她往水面浮去。 “……求佛祖昭彰天理……让南候无恙,让冤魂复生,让归旋承大道因果之罚……” 归旋苦涩地笑了笑,现在,她总不再欠的她了吧…… *** 春静冲出来急切换了一口气,然后心中一慌,又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扎进水底奋力向那个缓缓下沉的身影游去。 终于,她抓住那人的双肩拼命往上一蹬—— 两人同时冲出了水面! 春静大喜,正要说话,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如遭雷击! 星辉月光之下,眼前分明、分明是一个苍白绝美的女子,她的容颜让人刻骨铭心! 那女子微微睁开星眸,唇角露出一朵难言的笑,虚弱的声音说出几个惊雷般的字:“我……是楚归旋。” 身处河心的宛春静犹如身处冰火交夹之间 刻骨铭心的屈辱…… 无根幽魂眼睁睁看着最后亲人为她受千刀万剐之苦时的愤怒…… 绝望中伸向她的手…… 这一路的策马狂奔…… 还有某个遥远的午后,那名丽人花间倚榭而寐,唇角似带着一丝慵懒无邪的笑,琪花瑶草皆在她身边温柔睡去。 自己远远看着,心底生出无限羡艳,忽想,若有一天自己能像她这样美、这样高贵、这样幸福…… 宛春静盯着眼前昏迷的女子,只要一放手,那些恩怨便会随着她葬身河底。 放? 还是不放? 过了片刻,她绕到她的身后,一只手托起她的上身,另一只手奋力向河流对岸划去。 *** 她拖着她爬上岸,自己趴在地上不停喘息。 身边的女人还在昏迷之中。她爬过去探了探,还有鼻息,她连忙在她腹部按压,硬邦邦的。解开外衣一看,只见里面皎洁的身体上,从胸到腹全部缠着白绫。 宛春静急忙解下她身上的白绫,双手在她腹部急按,一口水从她口里喷了出来,接着咳嗽数声,又闭上了眼睛睡去。 宛春静松了口气,这时方才发现那女子凝玉般的肩头有一道深深的剑伤,伤口已被河水泡得发白了。她在她的衣囊里翻看,只见有一个瓶子,里面是粉末状的东西,她以前见陆大哥买过,好像是金疮药。她想了想,洒了些在女子肩头,见那女子秀眉疼得一颦,春静又后悔,万一不是怎么办? 她愣了楞,忙帮躺在地上的女子把衣襟掩好,然后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开始发烫了。 宛春静心里茫然,转头只见那女子随身的软剑方才被解开扔在一边,她爬过来紧紧拾起握在手中,暗暗打定主意,要是有贼人寻来,便先给那女子一剑,然后自己也一剑了结性命。 *** 楚归旋悠悠转醒,只见自己身处一片河床之上,四周是半人高的芦苇,身边有一个瘦弱的女子正抱着双膝闭目而坐,手里紧紧握着自己的清徽剑。 “春静。”她低声唤。 春静眼睛睁开,看见她满眼惊喜,“你醒了?” “我昏迷多长时间了?”她问。 春静看看天际的颜色也拿不定主意,“没……没有多长时间,大概半个时辰吧。” 归旋咬了咬牙爬起来,“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万一他们搜过来就糟糕了。” 春静走过来扶着她,归旋对她笑了笑道:“谢谢你。” 这朝霞中的笑容清艳无比,春静忽也觉得心中一松,这一刻,那些恩恩怨怨仿佛都过去了。 两名女子相互搀扶着,往芦苇深处走去。 苇花深处有小屋,两人不敢过去,又觉口干舌燥。春静想了想道:“我去给你讨碗水喝。” 说罢便跑了过去,过一会又跑来出来,“里面没有人,咱们先在这里歇息一下吧?” 归旋摇了摇头,“走吧,这样的地方最不安全。” 于是春静又跑过来,扶着走,“少夫人,咱们要逃到什么时候?” 归旋顿了顿道:“天大亮了,应该便好了。” 春静一喜,“那就不用多长时间了。” 说完,她扶着她往芦苇丛中快步走去,“少夫人,这里芦苇深密,要不,咱们便在这里躲上一躲吧。” 两人找了一处隐蔽的位置躲下,春静拔了些芦苇铺在地上让归旋坐着,“少夫人,坐吧。” 归旋笑了笑,“谢谢你。春静,你多大了?” “十七。” 归旋眼睛一亮,“我也十七呢。再过半个月便是我生辰了。” 到时湛霄肯定已经回来了,只是不知是庆贺她的生辰还是死祭? 想到这儿,她眼神又是一黯。 身边春静低声道:“你过生辰肯定是阖府欢庆。” 她的生日也在不久之后,往年她过生日有父母、有陆大哥,可今年什么人都没有了。 归旋愣了楞握住她的手道:“若咱们逃出去了,便算一算谁大谁小,干脆结拜个姐妹。” 春静愕然盯着她,过了半响,方道:“奴婢不敢。” 归旋莞尔一笑,“春静,咱们的缘分很深,与其结个孽缘,不如结个善缘。” 是这样的吗?上一世她们结的是孽缘,可这一世结的是良缘、善缘了结恩怨。 春静看着她清艳不可方物的笑容,点了点头。 两个女子都在心头一松之际,忽听周围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渐渐脚步声越来越多,期间还夹杂着男人粗重急切的声音:“给我搜,这一片都仔仔细细给搜清楚。” 两人心中均是一凉,四周脚步声渐近。 两人渐渐发抖起来, 她想起云州城破,满城赤.裸扭曲的女尸,还有母亲最后的遭遇…… 她想起那些让人恶心的大手,想起男人们野兽般的目光,想起那些无力、绝望和屈辱……比死还难受的屈辱…… 她忍不住扑过去倒在她的怀里,“你杀了我吧……在他们找到之前杀了我。” 楚归旋一只手轻轻拥住她,另一只手紧了紧手中的清徽剑,微微惨然一笑:“放心,有我在,没有人会在意你的生死。” 说完,她手握清徽长身而起,朗声说:“楚归旋在此。” 春静无比震惊地望向她,只见一袭玄衣的女子,面如白玉、清冷如霜、孤傲绝俗。她缓缓走在一片飞雪般的芦花之间,犹如孤鸾之于烟云之上。 第48章 秦无恤(本章 补全) 归旋走到一略高之处缓缓停下,眼前有十几名男子,皆着夜行之衣,黑巾蒙面。 她微微一笑,“各位英雄可否取巾一见,也好让我楚归旋做个明白之鬼。” 她正对面是一个身形高拔的男子,虽黑巾蒙面却依然看得出高鼻深目甚为年轻。 那人闻言深邃的眼角弯出几许淡淡的纹路,朗声笑道:“楚夫人果然不愧为将门虎女,胆色过人。” 说着他伸手摘下脸上的巾子,居然露出一张十分英俊的面庞,器宇之间还有几分高贵不凡。 归旋蹙了蹙眉,“我与阁下素未平生,何故要赶尽杀绝?” 那人笑道;“夫人误会了,在下只想请夫人移步一叙,绝无伤害之心。” 归旋勾了勾唇角,“阁下掳我无非是想挟持拙夫,阁下大可以将我的尸身送去,拙夫定会还你一份大礼,用尔等全族之血以洗我今日之耻。” 此言一出,对面之人皆目光微微一变,靖南侯屠尽白狄族之事塞外诸国人尽皆知。 那年轻人哈哈大笑,笑声朗澈:“夫人何须如此?在下秦无恤,我以全族之性命担保,如若我等对夫人有半分不敬之举,无恤万劫不复、死无全尸!” 归旋沉吟。 按理她当毫不犹豫提剑自尽,可她不想死、不甘心!湛霄便要回来了,若是等待他的只有自己的死讯,他该有多伤心? 要死,随时都可以。与月晏分别之时,她向他讨了一颗暗卫特有的毒药。她听湛霄说过,每名暗卫都会随身携带着这样的毒药,藏在牙臼之中,山穷水尽之时,用力咬破,顷刻殒命。 可现在还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刻。老神兽的清汤生活 他会来救她的,会来的。 秦无恤见归旋默然不语,上前恭敬一偮道:“请夫人三思。” 归旋暗下决心,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扔了过去,秦无恤伸手接住。 归旋道:“你若先我束手就范便将瓶中之物服下,此乃苗疆之蛊,你若食言,我自有办法让你死无全尸、万劫不复。” 秦无恤眼眸微微一眯,然后笑了起来,仰头将瓶中之物一饮而尽。 他嘴角拉出一道微妙的弧度瞧着归旋道:“夫人这下当放心了?无恤与夫人同命,实乃平生之幸也。” 归旋被他意味莫名的眼光盯着,脸上不禁微微一红,心中暗恼,冷哼一声,昂首走进人群之中。 秦无恤见她走来眼中笑意更深,柔声道:“夫人,请。” *** 苇花之中的宛春静弯腰躲着暗暗发抖,直到人声渐无方才站起身来,天边已泛起红霞,可四野一片空茫,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 十月初七,靖南侯大破胡虏,夷王递上降表,双方在悦野和谈。 十月初九,本应在悦野受降的慕湛霄出现在岳宁。 三千里之遥,两日便回。 “现在是何状况?”他将马鞭递给身边随从边走边问。 铭剑道:“各水路、陆路均已严设盘查。夫人失踪的消息没有走漏。”倾妃狂天下 他点了点头,“把那个婢女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过了半刻,春静被带到堂上。 她见烛火之下负手而立的慕湛霄不禁目瞪口呆,过了片刻,扑通跪到地上,哭声道:“少侯爷,你快救救少夫人!” 慕湛霄面沉如水,道:“你且把当日所听一字不漏再讲一遍。” 春静定定心神,把那日在芦苇丛中听到的话一字一句复述一遍。 慕湛霄盯着她凝神静听,过了片刻,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神情莫测的弧度,“秦无恤,西泯王次子司徒无恤。” *** 数千里外,怀王行帐。 偃修神色恭敬请司徒镜入坐,“司徒先生,请。” 司徒镜一拱手:“殿下请。” 两人双双坐在酒座之前。 偃修持起酒壶为司徒镜和自己各满上一杯,然后举起酒杯道:“司徒先生,此杯偃修敬你,若不是先生十余年来悉心教导,偃修万万不会有今日。” 司徒镜目含微笑,举杯饮尽,和声道:“镜已将平时所学尽授殿下,殿下志向高远、才智纵横,经此大胜,定能达偿所愿、荣登宝顶。” 偃修微微一笑,“先生到底是希望我登顶,还是希望西泯国王中原登顶?” 司徒镜脸色不禁一变。 偃修依旧如以往那般目光清澈、笑容尔雅,神色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是在寻常时日与他闲话家常一般,“先生心怀故国,让人感佩。当年先生对偃修言,在西泯受人排挤无处容身只能流落中原,想来也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先生十几年来潜伏在我身边,辅佐于我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通过我打探我大魏朝野消息。楚夫人的行踪你从我处得知,楚夫人在靖南侯心中的地位也是你从我这里获知。想来这次劫持楚夫人之事也是先生授意安排。此两国交战之机,西泯蠢蠢欲动,如若再掌握了能控制靖南侯的棋子,只怕还真能出其不意一举获胜。”宠妻,婚色可餐 司徒镜缓缓道:“天一水。” 偃修点了点头,“若非这样的天下奇毒,又怎配送先生一程?” 说罢他长身而起,略退一步恭恭敬敬深深一拜,“这十年来我与先生只有师徒之谊,并无师徒之名,今日,请师傅受小徒一拜。” 司徒镜纵声长笑,唇角缓缓溢出一丝血迹,“好、好!殿下果为镜平生最得意之门生。我平生唯收两徒,一为殿下,一为西泯王子司徒无恤,日后中原逐鹿天下英雄三占其二,镜此生足矣。” 偃修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芒,微微抿唇沉默不语。 司徒镜脸色惨白,他强忍腹痛说道:“殿下真正心腹之患非是为师,乃是南侯。现在大魏之人只知有慕氏父子,而不知此乃你偃家天下。此人不除,江山易主迟早之事尔。” 偃修面色无波,缓缓说道:“多谢师傅指点。” 司徒镜笑了笑,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 至死,他唇角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他之爱徒虽青出于蓝,却终究败在这帝王心术之上。靖南侯,国之长城,待他君臣相争、自毁长城之时,便是西泯问鼎中原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我还在写,今天会更,但肯定是很晚很晚了,大家明天来看吧。 第49章 同命 一艘雕栏画栋的画舫缓缓行在春明湖上,一名婢子手里捧着一叠精美绝伦的雪缎织物毕恭毕 敬敲响二楼一个房间的门,“夫人。” 里面传来一个清雅又不失醇意的女声,“进来。” 婢子推门进去,只见里面是一间闺阁雅室,金兽熏香、美轮美奂,只窗户全被铁条封死,看 起来大煞风景。 婢子放下手中之物对案边手捧书卷的女子说:“秦公子让我给夫人送新衣过来,公子请夫人 更衣后下楼用餐。” 那女子点了点头,“知道了。” 婢女退下。 那女子走到桌边提起盘中之物一看,原来是一套新制的雪光缎长裙,配着冰蓝羽纱宫绦和一 双明珠点缀的鞋,这衣服虽乍看是极素淡的衫子,却是最飘逸当风的剪裁,细节处更有无数 精美的暗纹。 她拎在手里瞧了瞧,甩手扔在地上。 *** 过了一会,女子开门下楼,身上穿的依旧那套上船后找婢女讨要的青衣布裙。 楼下站在一位身材修长、猿臂蜂腰的男子,正是掳了归旋的秦无恤。 他此刻着一身锦衣玉冠倒也颇为丰神隽朗,只是轮廓太过深邃分明,一看就不像中原人士。 “穿着龙袍不像太子,一看就是个蛮子”楚归旋心里暗道。 秦无恤瞧见她却深目一弯,“看来无恤为夫人准备的衣服入不了夫人之眼?” 归旋道:“衣服倒也精雅。” 秦无恤剔了剔眉,“那就是无恤入不了夫人之眼啰。可惜了,我一见夫人便觉只有这白色衣 衫才配得上夫人凌波之姿、姑射之貌。看来是无缘得见了。” 归旋懒得听他奉承,开门了当地说:“这两日我们一直在这春明湖上徘徊,可是无法出城? ” 秦无恤道:“夫人果真冰雪聪明,不过不用担心,今夜便可出城。既来之则安之,来,夫人 请坐,你我一同赏赏这赫赫有名的春明夜景。” 归旋冷哼一声,也不客气,坐下便直接吃起了来。 秦无恤颇有些惊讶地道:“夫人不担心我饮食中下药了?” 归旋道:“开始担心,现在不用了。” “为何?” “我见无恤公子亦非池中之物,此番劫我定是为了与我夫结盟,而不是为了与我夫结仇。” 秦无恤哈哈大笑,“楚夫人才智胆色皆过人,若是身为男子定然也是一位响当当的英雄。” 归旋淡淡道:“公子过讲,归旋无此大志,而且这英雄也不是人人都有命当的。” 秦无恤对她话里的讽刺并不介怀,只微笑道:“夫人,你看看这春明湖。” 归旋微微蹙了蹙眉,依言望去,只见洞开的窗户之外是明珠一般景色宜人的春明湖,目光所 及到处都是华灯灿烂、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好一副繁华富丽的人间仙境。 秦无恤道:“我祖上原也是江南人士,因前朝时期得罪权贵满族获罪,不得已去国离家逃到 塞外开辟了一番新天地,我们和蛮夷一样饮食起居,可心里舍不下的却是这江南的风致、江 南的人物。” 归旋道:“既舍不下这风致人物,何忍铁骑踏碎之?” 秦无恤微微一笑,“天下乃有能者居之,这大魏天下还不是踏碎了前朝江山得来的?” 话已至此,归旋不复多言。 秦无恤见她如此也不勉强,只伸手斟了一杯酒自饮自酌起来。 过了片刻,归旋放下碗筷,起身道:“多谢公子款待,归旋告辞。” 说着她转身上楼。刚步上台阶时身后的人叫住了她,“夫人稍等。” 她顿了顿,回过头。 只见那人给自己斟了杯酒面若春风瞧着她。 归旋很讨厌他的笑,这个人话虽然说得恭顺,可笑容却非常无礼,还有那双眼睛,总是那么直棱棱地盯着她,目光就像草原上的野狼。 “何事?”她问。 秦无恤脸上挂着诚恳的微笑:“无恤在夫人心中虽然是卑鄙小人,但无论如何也算得一个言而有信的真小人吧?所以还请夫人明示,在下到底身中何蛊?即便日后死了,无恤也好做个明白之鬼。” 归旋被问得一噎。她哪有什么蛊毒?给他的那瓶是陆神医替她配的丹药,寻常她总随身带着些免得忘了吃,吃了后倒是幸期气血挺通畅的,这混蛋一下子吃那么多,最好流血流死他! 归旋正色道:“此蛊名叫月蛊,若你违背誓言,每到月圆之夜自会流血不止,直到血尽身亡!” 把酒杯放到唇边正准备饮下的秦无恤闻言差点没一口酒喷出来,他咳嗽数声好容易止住咳嗽说道:“多、多谢夫人提点,在下牢牢记下了。” 归旋被他古里古怪的样子弄得暗恼,也懒得再废话,一扭头上楼了。 是夜,归旋被隐隐的打斗声惊醒。 起身只见窗外灯火通明,想来是这艘船被包围了。 她心跳如鼓,持剑起身,举剑砍向窗户上的铁条,她必须快些走,否则贼人们肯定挟持她逃生。 清徽虽锋利无比,可这些铁条却也是坚固难断,刚砍下一剑,有人踢门而入,归旋回剑相刺,那人只一招便制住了她,一手握住她拿剑的手,一手摁住她后脑乌黑亮丽的长发将她拽了过来。接着陌生的气息覆盖上来,她的双唇和舌根本无法逃离,他蛮横地撬开她,贪婪地缠着她,狂热地吮 吻啜吸。 他粗糙的舌蕾划过她的颚底,归旋快要疯了,拼命地咬他。 真是不够啊。 这个让人窒息而亡而又甘之如饴的女人。 他轻轻放开她,舔了舔唇角的血迹,森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目光像狼一样,可声音却依旧那么温文有礼:“至此之后夫人与我同命。” 归旋手抚着颈喉,骇然问:“你、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同命蛊,”他微笑道:“我西泯一族善驱五毒,何况我是国师镜先生大弟子,怎会不认识蛊物?夫人给我服下的是妇科丹药,我给夫人服下的却是真正的同命蛊,至此一人殒命,另一人必定相随,黄泉碧落有夫人相伴真是让人向往不已。” 归旋喃喃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那人微微一笑,欲伸手拉她的手,归旋挥剑一退,忽然转手削剑砍下烛台,烛火遇帘顷刻燃烧起来。 对面船上的慕湛霄顿时眼眸一眯,凌空向这边纵来,同时承影出鞘,剑气顿时划破船壁,那个衣袂翻飞、黑发流散的女子显出身来。 “湛霄——”她大声喊道。 她身后的秦无恤也眼眸光芒一闪,拔剑纵身向慕湛霄迎去。 双方战在一处,顷刻间剑雨纷飞、身如游龙,已战了数十回合,湛霄忽然如大鹏展翅般腾身而起拔地十数丈跃到归旋身边,单手抱住她,然后回身一剑,这一剑凌厉如雷霆万钧,诡谲如翻云覆雨,让人避无可避,眼看着直逼秦无恤心门。 归旋想起秦无恤方才的话,不由失声喊道:“慢着!” 湛霄不禁一怔,回头讶然看着她。秦无恤趁机后撤,瞬间退到数十丈外的船顶。 湛霄面如冰封冷冷看着他。 秦无恤站在桅杆之上朗声大笑,声传千里,“在下今日向南侯讨教实是输得痛快!来日江山美人,无恤再与南侯一战!” 周围剑如矢雨射向桅杆上之人。 那人翻身一跃,转眼落进黑暗无边的江水里。 第50章 过火 江上朔风凛凛,湛霄静静地盯着对面船只上的战事,目如玄冰、面沉如水。归旋感到他身上发出的森森寒意,不由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手悄悄握向他大氅下的手。 他没有动,归旋轻轻抚了一阵悻悻放开,刚松开手又被他反手攥住,紧得差点把她骨头捏断。 “啊……”她忍不住一声低叫。 那人脸上依旧纹丝不动,连眼角都没瞟过来一分。 归旋心中暗恼,手也抽不出来,只能负气站在。忽听湛霄冷声道:“铭剑。” 铭剑上前,“属下在。” “一个活口也不要放过!” “是。” 说完,湛霄便挟起她,几个起落便来到岸边一匹马背之上,用力一驱,矫健的战马一声长嘶奔驰出去。 耳鬓当风,身下是战马蕴满力量和节奏的奔驰。她和他隔得很近,渐渐感到身后那个紧紧抵着她的东西,脸轰地一下就红了。 “湛霄……”她轻声唤,声色在夜空中如余音缭绕的琴弦。 他俯□在她耳边道:“你再撩拨,我便在这马背之上要了你。” “你!”她愤然回头,下一刻唇便被堵住了。 马匹被缓缓勒住,他的个子很高,夜色中正好将她严严实实挡住。 他将她抱过来面对着自己,紧挨着,火烫的铁杵在她湿透的娇心厮磨。 她如触电般地颤声道:“不……” 难不成他真要?归旋羞怯地想。 他却缓缓松开她的腰肢,从容整理好她的衣物,“走吧,母亲还等着。” 她猛然一凛,气愤地抬头白了他一眼,身子却依旧无力地逶在他身上,有些娇羞有些恼怒,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欢喜。 此刻月上中天,湛霄一手扶着她,一手驱马驰骋。归旋靠在他怀中懒洋洋的,这几日她落在秦无恤手里,表面上虽镇定,其实睡觉都只敢闭一只眼睛,此刻靠着他只觉得忽然天地无忧,不由一阵倦意袭来。 “湛霄。” 他淡淡“嗯”了一声。 “我很想你。”她说。 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无声地拥着她。 ……她回来了,这样就足够了。 行了二十余里,到了一处别馆门前,湛霄勒住缰绳,里面的人闻讯纷纷迎了出来。 湛霄归旋翻身下马,“父亲、母亲——” 廖夫人快步奔上前来一把握住归旋的手,双目含泪:“旋儿、旋儿,你吓死为娘了。” 归旋柔声道:“我没事。” 身后可人也一下子哭了出来,“小……夫人……呜呜呜……” 大家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廖夫人收住眼泪,拉着归旋的手道:“快些进来说话吧。” 他们住得是当地知州的一处别馆,虽比不上原先的院子,但也十分清雅舒适。 廖夫人拉她进房细细询问。 归旋道:“那些贼人是西泯国人,掳我想是为了劝降相公,所以对我还算礼遇。” 廖夫人不禁深深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归旋沉默不语。 廖夫人道:“既已平安回来就不要再多想了,快些回房歇息。” 归旋点了点头,“母亲,你也快些歇息。” 说完退了出去。 出了房,书卿可人都在廊外等着她。 两人边给她带路,边讲起当天的凶险情形,“那天真的好险,”可人道:“贼人差点就发现我们了,幸好铭剑溜出去引开了他们……对了,月公子也负了很重的伤,到昨儿才醒过来……” 几人正走着,归旋忽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院中不远处,一个清秀娉婷的身影正偷偷往这边张望。 归旋笑起来,快步走过去,“春静。” 那女子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少夫人……” 归旋扶她起来,“快些起来。” 春静抬头看着她,眼眶慢慢湿润,“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少夫人了。” 可人在后面眉头一蹙,“喂,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归旋回头止住她,“可人,不得无礼,这位是我的义妹。” 这下不光可人、书卿,连春静也愣住了。 归旋对她笑道:“怎么?你忘记当日我们说的了?” 春静怔了半响,一双水盈盈的眼眸如娇花照水一般静静看着她,而后,也微微羞涩地笑了起来。 *** 归旋回了房,原以为湛霄肯定还在书房里回老侯爷话,谁知他已经等在房间之中。 “湛霄。”她快步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他顿了顿,缓缓转身,轻轻拉下她的双臂,“阿旋,我有些话要问你,你老实告诉我。” 她唇角刚挑,旋即又垮了下来,那个“同命蛊”的事情还真不知该怎么和他讲呢。 他知道了不得急死气死。 湛霄见她这个神情心中更怒。 他定了定心绪,问:“阿旋,你当时为何阻止我杀那个贼人?” 她目光闪了闪,眼神躲了躲,牙齿咬了咬下唇,磨蹭半天道:“我……湛霄,你听我慢慢跟你说,不要生气。” 湛霄目光一暗,冷声道:“你说。” “我和他……还真是一言难尽……” 他幽暗不明的眼眸中忽然火光一盛,伸手扣住她的肩膀道:“说啊,有何一言难尽!难不成你被劫持一番还劫持出个情郎不成?!” 归旋又痛又怒,推他道:“放开我,你胡说什么!” 湛霄被她推得火起,一把将她按到在桌案之上。 “啊——”归旋一声尖叫。 湛霄压着她,在她娇嫩的颈间蹂躏,恨声道:“阿旋、阿旋,这才几日你便和别的男人一言难尽?!” 她身体微微发颤,却和寻常的娇颤不同,湛霄察觉有异,抬头一看,只见她额头都覆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不禁一惊,松开她道:“怎么了?” 她的眼睛里慢慢蓄满委屈晶莹的泪水,“我……疼。” 湛霄剥开她肩头的衣服,方才在外面没有注意,现在在灯下看得分分明明。只见她凝玉般的肩头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当时应当没有仔细处理过,只草草洒了些药,所以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愈合,他这一按又按出了血迹。 他心头一颤,忙弯腰将她抱起小心放在床榻之上,取了自己的凝元膏给她敷在伤口之上,然后又使人送进干净软布替她包扎好。轻轻擦去她头上的汗道:“你怎么不早说?” “这个有什么打紧?好多重要的事都还没说呢。”归旋负气道。 他替她拭汗的手微微一顿,过了片刻,苦笑道:“对我,你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其实,无论怎样都不能怪你。我是你丈夫,自会为你雪耻。” 归旋不由瞪大澄澈明媚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湛霄心中更苦,“你这般容色落到贼人手里自然……没关系,我自会将他碎尸万段为你报仇雪耻。” “不行!你不能杀他!” 湛霄腾得一下子站了身来,脸色铁青死死瞪着她咬牙说不出话来。 归旋抓住他的手,“不是那么回事……那个人在我身上种了同命蛊,如果他死,我也得跟着死。” 他不禁一愕,过了片刻,眉目之间怒意燃起,挥手一掌拍在书案之上,紫檀桌面顿时如粉碎委地。 “湛霄。”她掩住胸口的衣襟起身。 湛霄脸色一转,复又变得温柔,按住她道:“不要担心,天下奇人异士纵多,自然有人能为你解开蛊毒。” 归旋笑了笑道:“我才不担心,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那个人那么坏自然活得比乌龟王八还长命。” 湛霄不禁又气又恼,捏捏她的鼻子道:“你还笑,这般没心没肺是想气死人是不是?” 归旋不笑了,问他:“你怎么想的?怎会以为我失贞了还会有脸见你?如若那般,不如让我死了的好。” 他抱住她,“不要胡说!我听说你找月晏要了药,心里便担心你保节自尽。阿旋,你给我记好了,无论何时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要给我活着回来。” “无论我怎么样了你都要?”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埋在她胸口的堆雪里。那里有一股妖异的暖香让人沉迷。 “这是什么香?”他吻缀着她胸口的红梅问。 她被他弄得痒中微疼,“哪有什么香,我几天没有洗澡了,被那人捉住时时防备,根本不敢脱衣沐浴。” 他顿住了,过了一会抬起头来,一向从容清冽的眼眸中染上脆弱负疚之色,“对不住,让你为我受苦了。” 归旋笑了笑,“何谓苦?我因你享尽荣华富贵、因你享尽幸福安逸的生活,自然也得承担和你在一起的风险。” 湛霄略微垂眸,“风险?是的,我位高权重却如行刀锋,你又生得这般容貌。或许……我必须成为最强的男人才能护你平安周全。” 他话中的意思让她心中一凛,定了定神道:“别说傻话,人生在世谁能事事如意事事周全?太祖那般强悍,还不是保不住心爱的女人?当今皇上尊贵无比还不是事事受制于人?我看,越是位登峰造极越是不得自由。” 湛霄静默半响,然后摇头一笑:“还是阿旋通透。” 说完,他轻轻转身躺在床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归旋靠在他的胸口之上只觉心中暗暗酸软,这个男人总是像山一样让她依靠,总像神一样无所不能,可他心里有那么多忧愁和苦闷,国事、家事、还有自己,一样样都压在他肩上心底。 “湛霄,前方的战事打完了吗?” 湛霄道:“还有一些收尾的和谈,我请怀王在那里应付着,明日便要赶回去。” 归旋不由心中一惊,“明日就走……” 湛霄闭目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此去很快便能回来,还是赶在你生辰之前。不用担心,早些歇息吧。” 怎么能不担心呢?这件事不知里里外外惹了多少麻烦,还会有多大的余波,可此夜,可此刻,管它得呢?!天塌下来她也只想顾着眼前的男人。 她低头轻轻吻着他眉宇,吻过闭合低垂的浓睫,吻过他的唇,“明日就要走了都不碰我?是不是嫌弃我了……还在大帐之内偷偷收了别的美人?” 他唇角勾了勾,弧度甚是诱人。归旋起了霸王硬.上弓的心,一口咬在他轮廓分明的下巴上,然后从他柔软优雅的双唇中伸进去,舌头撬开了翻搅,勾绕,舌蕾和他的舌根摩擦时发出轻轻娇媚的轻吟。 慕湛霄目光如火,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忽然看见她肩头的伤口却又眼神一暗,终于低下头轻轻柔地吻在她伤口的四周。 他怎会不想要她呢?只是她在他羽翼下却受了这样的伤,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让人沮丧。 她如云的秀头逶在榻上,星眸如雾,红唇如燃,这般模样让人血脉里燃起最原始的欲.望,想要把她撕碎把她蹂坏,可胸口有另一股力量控制着他,让他只想给她世界上最温柔的怜惜。 他越温柔她越焦渴,一条光润柔嫩的玉.腿不禁缓缓抬起,滑过他劲窄的腰,难耐地摩擦在结实的背,他轻轻握住玲珑娇小的秀足,缓缓揉捏,她像琴弦一样绷紧,睁开眼,却只见他幽暗的眼眸里有隐隐的烈火在燃烧。 那么狂热,又那么脆弱。 她心口似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她了,不会再有人将她看得这样重,因为她伤了一点便难以忍受的愧和痛。 她抬手轻轻抚过他英挺如墨的眉、他俊逸微垂的眼、他端直的鼻,他的双唇、下颚、喉结、胸膛……到那儿的时候,顿了顿,用唇代替了手,柔.滑的舌尖划过柱身鼓.涨的青筋。他猛然睁开眼睛目赤如火,“阿旋,你要我的命吗?” 她只抬头微微一笑, 他便再也忍不住,喉间逼出一声低哑的嘶吼,将她扯过来按伏在榻上,扣住她的柔腰从后门狠狠撞.击起来。 醉生梦死间他咬牙喘息着问:“他真的没有碰过你?我不信!” 谁能忍着不碰她?他不信! 她咬着唇不说话。 又是狠命一顶,让人魂飞魄散的电流爬过全身,归旋哭了出来:“我不喜欢。” “什么?” “他碰过我,只是亲过,我不喜欢。” “……”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只余下野兽般的喘息。 归旋哭声道:“很难受、很难受,湛霄,我受不了别的男人碰我。” 他低下来从后面温柔地吻着她的颈,“没关系,我会杀了他,没关系。” *** 第二日,湛霄离开岳宁。 七日后,靖南侯和怀王率着凯旋的大军班师回朝。 第51章 反骨 靖南候率军回京,圣上派使臣出城十里迎接。 第二天朝廷在逐鹿台举行了盛大的献降仪式,但之后的论功行赏,靖南侯却将大部分功劳推给了怀王,他在呈表中写道,怀王英略独擅、勇谋皆备,亲率大军三战皆捷,将士胆勇倍奋、士气益鼓……同时他又为自己递了个请病的折子,称自己征战多年身有旧疾,望陛下批准离京养病。 陛下准奏,当即厚赐金帛,并赐紫袍玉带、厩马金鞍,圣谕曰:“虽无銮驾,如朕亲行,便宜行事。” 靖南侯深谢圣恩,当日便离开了京师。他昼夜赶路,终于在归旋生辰头两日赶到了岳宁。 *** 归旋见他回来自是欢喜无限,又听说他告了长假更是惊喜,拉着他眼中露出凶狠狠的目光道:“你可不要诓我!” 要是敢让她空欢喜,哼! 湛霄温文一笑风度翩翩,“你放心,为夫已经憋闷三月,你不把这三个月的亏欠都补齐给我,我是不会走的。” “……” *** 第二日,暂时拨到老夫人房里伺候的书卿来到归旋和湛霄住的海棠坞。 只见海棠坞门口,可人正搬着凳子坐着晒太阳剥蚕豆。 书卿问:“少夫人呢?我把明日宴席的菜谱拿过来了,请她看看可还有要改的。” 可人扔了颗蚕豆到嘴巴里道“还没起呢。” 书卿不禁一楞,“还没起?这都晌午了。” 可人理所当然地道:“少侯爷回来了嘛。你没看见这一院子大大小小的奴婢都呆在院子外不敢进去,免得走来走去打搅了少侯爷和少夫人。” 书卿又怔了怔神,过了一会,问:“可是还没醒?” 说到这个,可人放下手里的蚕豆,左右看了一眼瞧见没什么人,便神秘秘地附耳过去悄声道:“什么没醒?从昨儿晚上到今儿中午,断断续续一直醒着呢。” 书卿脸色一下子涨红,猛然站起身道:“这成何体统!让人知道了岂不笑话?!” 可人小声着急道:“你嚷嚷什么?这又不是侯府,周围就咱们几个亲近的,谁会嚼舌根子?再说这样才好呢,难道像他们新婚那样冷冷淡淡客客气气才好?那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夫人才怀得上呢!哼,我就说了,像咱们小姐那样的容貌身子哪有男人挡得住?少候爷这叫那什么……食髓知味!嘻嘻,书卿你说对吧……” 书卿觉得可人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而身子里似乎有一把说不清的火在烧,渐渐烧得她站不住。她勉强笑了笑道:“那我先走了,老夫人房里还有事。” 说完转身便走。 可人在身后喊:“唉,这么慌做什么?咱们再说会子话啊。” 结果只见她头也不回地匆匆走远了。 书卿越走越远,可身后那些奇奇怪怪地声音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如影随形。 那一天她听到的声音…… 可人嘻嘻的笑声:“少侯爷那是食髓知味……” 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这样?!她是名门贵女,理应端庄典雅,怎么能用那些下.流.淫.荡的手段勾引人?! 这个词不由自主从脑海里蹦出来,书卿轰得一下如遭雷劈。 她站住,脸色发白,然后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呜呜地哭起来。 对不起,少夫人。她疯了,一定是疯了。 *** 归旋这次的生辰准备得很匆忙,自然没能大肆操办。不过确实她多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次生辰。 她们在这处远离京城的别院中,也远离了那么多繁文缛节,没有客套的亲戚往来、没有戏班子、搭台子,没有喧闹不息的流水宴,没有面面俱到、八面玲珑,只有亲友小聚,随意嬉笑。 湛霄回来了,廖夫人的身体渐有起色,靖安侯有事回来京城(归旋承认,公公走时她其实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月晏伤好些了,依旧是那副冰山脸,可人和铭剑眉来眼去地更明显……当然,还有她。 晚宴开始之前,归旋带着春静一起走上厅堂。 归旋今日挽了芙蓉归云髻,穿着绛雪广袖裙,发上一支明珠步摇,既飘逸美好,又丽若晚霞,端的是光华满室。 而春静没有再穿侍女青衣,而是穿着一袭碧色轻萝裙,挽着弯月鬟形髻,发间别着一支兰,娴静纤巧、婉约柔雅,倒也别有风姿。 归旋上前一步道:“母亲,这位是春静,上次我遇险之时她曾舍命救我过河,和我共度患难之情,今日我想在此与春静结义金兰,请您为我们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她们一个是侯门妇,一个是下等婢,之间差别何止云泥?归旋竟要与她结拜姐妹? 可是,在这良辰美景,在此时此刻,谁会拒绝她呢? 廖夫人顿了顿,道:“春静忠义之举确实当奖,这个见证我做了!” 归旋闻言略微紧张的面容顿时喜笑颜开,拉着春静便上前给廖夫人磕头,“母亲,谢谢您,今儿这礼您可得准备双份,我一份、我妹子一份。” 廖夫人道:“你在丫头又不早些透个消息,现在我哪里去备两份礼?今儿先便给你妹子算了,你的暂且欠着。” 归旋苦着脸道:“欠着便欠着吧,不过,您可不许赖帐。” 众人哈哈大笑。 一旁的湛霄静静看着她,摇了摇头也笑了起来。 *** 晚上,归旋躺在床上心情甚好,盯着湛霄越看越顺眼,“湛霄,你每次行完了*之事当真是美艳如妖孽。” 湛霄睁开眼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眼,归旋顿时觉得后背阴测测凉飕飕地,她连忙赔笑道:“呵呵,我胡说、我胡说的。” 可惜现在道歉已经晚了,那人已经将她翻过来按得跪.趴在榻上,把刚刚才穿上的亵裤褪到膝盖处。这个姿势让她羞愤欲死,“你、你要是再敢、再敢……” 他要是再敢打她那儿她就、就……还没想好就怎么样,他的手没落下来唇却落下了,不重不轻,在右边咬了一口,她浑身一软,恨恨地想:还不如打呢,真是个妖孽! 过后,归旋忽然问:“湛霄,你是不是不赞成我与春静结拜姐妹?今晚在宴席之上你一直怎么没有说话。” 湛霄顿了顿说:“这事本也没什么,不过我自幼也学过一些面相之术。我看那女子……” “怎么了?” 湛霄道:“天生反骨。” 归旋愕了半响忽转颜道:“那我就更喜欢她了,正好和我是一对姐妹!她不甘心她卑下的奴婢地位,我不甘心我卑下的女子地位。哼,凭什么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女人只能三从四德?凭什么女子就要卑弱顺从,就要贤德不妒?凭什么女人就不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我就不服,我就天生反骨了。” 湛霄不禁失笑,“如果都像这般世道不是大乱了,她不甘心奴婢的地位,你不甘心女子的地位,我不甘心臣下的地位,不如我也造反称帝,为阿旋建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天下如何?” 此话一出把归旋吓傻了,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你、你不会真的想……” 湛霄静静看着她,缓缓道:“我很想。阿旋之愿便是我之愿望。” “……” “但我怎能为了一己之愿让这天下战乱又起,苍生受苦。”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不好意思,年前事情太多了,今儿只能写这么多了,先放上来,明天白天会捉捉虫,下章后天更。 第52章 柔荑 “湛霄哥哥,你为保护这一方家国出生入死立下不世之战功,你是勇惟鹰扬的大元帅大将军,是国之大幸的天赐上将,是大魏子民的保护神,你的名字注定会被记在史书上,并且成为里面最光华璀璨的一颗星星……切莫为了我做傻事……” 那一夜,她对他如是说。 有一些事情总是无比美好,比如期许,有一些事情总是最终落空,比如应当。 岳宁的岁月无比静好,而慕湛霄心里却并非只有平静和满足。归旋身上的蛊毒为心头大患,他已派人去苗疆和西泯寻访善于用蛊的奇人异士,现在能做的唯有耐心而焦躁地等待。 不过好在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倒是一点不担心,成天就看着她快乐无忧、眉飞色舞地傻乐。 现在就是归旋理想的生活,秀丽淳朴的城镇、不是很大的庭院,但她喜欢和在乎的人都在身边。这里不是侯府,没有那么多俗务、仆从,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和束缚。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入,或和湛霄,或和书卿、可人,或者春静。反正有月晏在甚是方便,略作改扮穿个男装,闹市饮酒、郊外踏青、纵马打猎、划船游湖,哪里都去得。 廖夫人叹气道:“你这丫头是放了缰绳,日后回了侯府如果收得了心?” 归旋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我知道您是怪我这几天没好生陪你,这样吧,明日天气晴爽,我陪你去城外清凉寺去上香。” 廖夫人佯怒道:“你这丫头自个想玩便罢了,还拉着我陪你一起去玩!” 结果第二日,廖夫人还是被她拉去了。这几天天气晴好,城外景色甚美,廖夫人身体状况也尚好,归旋一直想带她出来走走。 清凉寺坐落在峰岫峣嶷、云林森渺的南岳山脚,寺院周围种满山茶,现在都开花了。归旋带着春静和侍女折了数枝,插在马车之上,“这样咱们回到城里,街上的人看到便会知道清凉寺旁的山茶花开了。”归旋坐在马车里笑着说。 廖夫人和春静闻言摇头而笑。 归旋从案上瓶中取了一枝,掀开窗帘伸出手去递给一旁骑在马上的湛霄,“给你。” 阳光下那只比玉还洁白剔透的纤美柔荑伸在窗外,湛霄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中的山茶,他们之后,月晏看了一眼那似乎泛着淡润光亮的手,略微垂下了眼眸, 柔荑共折香红处,劝东风、且与流连。早是相思瘦损,梅花谢了春寒。 *** 第二日,春静依约来到海棠坞找归旋。她走进院子,正好看见从房里出来的可人,便微微笑道:“可人姑娘,请问姐姐在不在?” 可人瞥了她一眼,“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宛大小姐啊,您稍等,我给您沏茶去。” 说着也不答她的话,扭头便走了。 春静尴尬地站在院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身边的小丫头道:“小姐,要不咱们待会再来吧?” 春静摇了摇头,“姐姐与我约好这个时辰,我再等等吧。” 她静静站在院子里,一屋子进进出出的丫头婢女对她皆视若不见,轻风吹动她罗裙上的兰花,她微垂着头安安静静。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归旋午休醒来,睁开眼问外间的婢女,“什么时辰了?宛姑娘来了吗?”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期期艾艾地答道:“宛姑娘来了,可人姐姐说夫人睡得香,等夫人醒了再通报。” 归旋一怔,立刻起身,走到客厅却没见着人,“人呢?” 小丫头低下头答道:“在院子里。” 归旋回头一看,只见窗外一袭白衣的春静静静站在芭蕉树旁。她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回头狠狠瞪了那个小丫头一眼,那丫头心里一慌,跪倒地上结结巴巴道:“是、是……可人姐姐……” 归旋板着脸走出去,看见春静露出笑容道:“春静。” 春静抬头微笑,“姐姐。” 归旋拉住她的手,“对不起,我一下子睡过头了。” 春静柔柔摇头,“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归旋拉她走出门,“这次叫你来是想让你陪我去绸缎庄选些料子,以前我们带过来的东西全被一把火烧了,这马上就要入冬了,得赶紧重新备齐。” 于是两人坐车去了当地最大的一家绸缎庄,老板见如此两位宝眷进来,立刻亲自上前迎接,归旋只道:“把你们这里最好的料子都拿出来吧。” 这里不比京城,自然没那么多精丽名贵的织锦,不过江南的绡纱倒是一绝,杭绸、宁绸也品种不少。归旋此行的目的给别人挑选倒是其次,主要是想给春静选几套像样的衣衫。 她选了几款玉色、枫色、杏黄、浅绿、粉色和丁香色的料子,偏头道:“这几样还勉强入得了眼。春静,你喜不喜欢?” 春静一惊,“不用了,我的新衣早就够了,不用再要了。” “唉,你是我的妹妹,哪能那么寒酸。” 说罢她便当即拍板买了下来,又定好了样式,让老板速速做了送到府中。 出门时,归旋忽然看见一条如晨光般柔丽轻盈的披帛,她让老板取下,披在春静肩上,左右看看,满意地笑了起来,“这样才好看,你这身实在是太素了。” 春静眼中柔光闪动,微一垂眸,落下泪来。 归旋略微一怔,伸手用手绢拂去她眼角的泪痕,“傻丫头,哭什么?” 春静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归旋想了想道:“因为我第一回当姐姐啊,大你两天也是大知不知道?” 春静一楞,抬眸静静看着归旋湖水般澄澈的眼睛,然后两人都“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 为什么对你好? 因为我知道你是带着怨恨来找我的。 ……求佛祖昭彰天理……让南候无恙,让冤魂复生…… 我对你也心结难解,可当你在水中游向我的那一刻,我便决定要对你好了。只有真心的对你好才能化解这两世的怨恨和心结是不是? 归旋看着前方春静轻柔的背影默默地想。 春静回过头来,对她灿然一笑,“姐姐,快来啊。” 归旋微微一笑,和她一同上了马车。 *** 回屋之后,归旋将一屋子丫头婢女都叫过来,也不多说话,只让她们都在院子里站着,一直站。 几个小丫头受不住跪地求饶起来,可人白着脸咬唇不语。 归旋饮完茶,缓缓道:“我一向不爱罚人,所以你们便分不清尊卑轻重了?你们自个说今儿的事该如何处置?” 可人“扑通”一声直挺挺跪下,“不干别人的事,都是我要她们不理她的,少夫人要罚就罚我一个,要不就把我发卖了吧!” 归旋怒道:“我当然知道是你,除了你谁还有这么大胆子?发卖,想得美!我就把你拨过去伺候宛姑娘去!” 可人气得俏脸一下子通红,一对乌黑明亮的眼睛里泪花乱转。 归旋见她这般气苦的模样心里又是一软,冷声道:“所有人都罚扣三个月例钱,其他人都散了,可人留下。” 其他的人谢恩退下,可人咬着唇跪在地上垂头落泪。 归旋叹了口气,伸手去扶她,她赌着气不肯起来。 归旋道:“你再不起来我真把你……许给铭剑了。” 可人先怒,后气,再羞,一下子站起来气鼓鼓地看着归旋。 归旋握着她的手道:“我知道我收了春静做妹妹你心里不舒服,其实我与你和书卿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名为主仆,情分却和姐妹是一样的。要不等到盂兰节的时候我禀明老夫人,也将你们收做姐妹?” 可人听她这番软语温言眼泪哪还止得住,“不,少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看你将那个不知那里冒出来的丫头一下子捧那么高,还在我和书卿之上,心里便不知怎地不舒服。我错了……” 归旋拭去她的眼泪,“还哭,明儿铭剑看见了又得心疼了。” 可人羞恼道:“少夫人你还说!我、我和他根本就没什么?” “没什么吗?我还准备等你及笄了便将你许给他呢,到时候你便是果毅都尉夫人了。” 可人羞红了脸,一跺脚扭头跑开。 归旋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笑起来。 她回到房间里,书桌旁的湛霄放下手中的书问:“妹妹们争风吃醋的事情都摆平了?” 归旋跑过去走到他的腿上,“我真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娶三妻四妾有什么意思?我这才两个妹妹便一个头两个大了。” 湛霄捏捏她的鼻子,“女人啊,小心眼儿是天性。” “哼,你不小心眼,那我日后置上三五个面首,看你有多大心眼。” 湛霄弯唇,“我心眼倒是够大,只怕你的胃口太小吃不消。” “哈哈,不试怎么知道?” 湛霄眼眸微眯、神色怡然,“那今儿便试试我这一个面首夫人吃不吃得消。” 这夜测设的结果很惨烈,归旋丧权辱国地投降乞饶方达成停战协议。湛霄取了绑在她足踝上的巾子,柔滑硕大的顶端却依旧顺着早已泥泞不堪的花溪缓缓顶了进去,优雅的唇角残美地勾起,哑声道:“我知夫人馋嘴的紧,这个肯定还想要。” …… 归旋欲哭无泪、悔不当初。 且说过了些时日便是老夫人寿辰,归旋犯了难,“我送母亲什么好?” 像廖夫人这样岁数这样身份的,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送什么都不稀奇。 春静道:“要不,亲自绣件绣品送给老夫人吧?” 归旋摇了摇头,“我的针线不行,再说也来不及了。” “要不为老夫人抚段琴?” “你就别提我的伤心事了!” “……” 归旋忽然眼睛一亮,“唉,你的这主意其实不错,要不演点什么给老夫人开开心。可惜我也不会唱曲啊……” “我故乡的清调还不错。”春静道。 归旋道:“你会唱吗?唱来听听。” 春静唱了一段,曲调婉转活泼,音质清丽流畅,居然甚为动听有趣。 归旋鼓掌道:“这个好,你教我,今年咱们就不请戏班子了,你我排一段演一出。” *** 归旋说干就干,她找了几个通音律的丫头来打板奏乐,自己便和春静兴致匆匆排练起来。 她们演的是一段丈夫赴京赶考,妻子家中思念,不意梦中相会的戏。 春静扮了妻子,又寻了小生的衣服给归旋穿,归旋甚为瞧不起,对着窗户扬声道:“月晏 。” 月晏不情不愿地走过来, 她站在窗内笑盈盈地对月晏说:“月晏,你快把我变成一个英俊小生。” 第53章 虚凰 廖夫人生辰头天靖安侯来到岳宁,众人惊中有喜,当日父子在书房内商讨朝堂之事许久,第二日便是阖府为廖夫人庆贺寿辰。 归旋实在是不敢在靖安侯面前造次,只能夹着尾巴当了几天的贤妇孝媳。不知为何她对这个脾气和煦的公公总有股又怕又敬的感觉,只要有他在归旋就格外谨言慎行。 好在靖安侯住了几天便走,待他一走,归旋立马活络起来,当晚便让书卿请廖夫人到后院看“花灯”。 月上梢头之时,后院灯火通明,水榭旁搭了个台子,四面琉璃宫灯。书卿请廖夫人在台前的座位上,面前云母雕花的紫檀桌案上摆了碧玉杯、核桃仁、五香子、玫瑰糕、以及其他水果点心。 廖夫人问坐在一旁的湛霄,“今儿请了戏班子吗,” 湛霄淡笑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丫头搞什么鬼。” 正说着,乐曲响起,一女子娉娉婷婷步上台来。只见她一身柔美的花旦扮相,身段娇柔婀娜如弱柳扶风 ,一举一动皆风流婉转,一颦一眸都幽怨如诗。那女子音色如鹂曼声唱道:“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廖夫人笑道:“这是春静吗?一上妆倒似换了个人似的。” 正说话间又有一俊美非常的小生走上台来,只见那人清丽俊朗、玉面朱唇、顾盼间神采飞扬,举止间风流无限,微微一笑如明珠美玉粲然生辉,端的是翩翩绝世佳公子。 台下众人皆闹开了,“少夫人,是少夫人!” 廖夫人对湛霄道:“这是旋儿吗?看着像又不大像,这般俊俏的模样把你都比下去啦。” 湛霄不语,只目光灼灼盯着台上的归旋。她朱唇一弯,悠然唱道:“昨日醉,与文朋墨友,联袂登楼,敲棋煮酒,雅集唱酬;今夜梦,与红衫翠袖,载月泛舟,拈花折柳,缱绻温柔……” ——居然连声音都变了,变成男子清朗而有磁韵的声音!与春静莺声呖呖的女声配在一起,当真是相得益彰、珠联璧合。 众人又惊又叹,轰然叫好。台上的人更是演得佻达灵动,明媚洒脱,待一番波折,主角们梦中相会,两人合声唱道:“……两情永好结知己,恩爱为重、生死为轻。” 唱罢,台上俊美翩翩的公子和柔情无限的女眷相视而笑,徒然间让人只觉得花好月圆、赏心悦目、观之如醉,耳边只有那句:“两情永好结知己,恩爱为重、生死为轻。”非男天使 众人静了片刻,方轰然鼓掌。廖夫人招手道:“我的儿,快下来让为娘好生瞧瞧。” 归旋从半人来高的台上一跃而下,一下便跳到廖夫人面前。 廖夫人又嗔又喜,拉住她的手仔细打量,啧啧道:“这也没看出到底哪里不同啊,怎么瞧着就成男子了呢。” 归旋也不答话,只偏头用一双湛如秋水的美目瞅着湛霄。 那一刻,谁都看出她眼睛里在说:两情永好,恩爱为重、生死为轻。 *** “翩翩男子”回了房,夫君立刻翻脸道:“你今儿可知错!” 归旋一愕,“什么错?” “你这般模样与人假凤虚凰,为夫颜面何存?” “……”她偷偷翻了翻眼。 “你把我帐下大将成天指使着跑腿可有错?” “……” 湛霄盯着她微微皱起的俏鼻,“不服?” “不服。” “那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弄得我神魂颠倒欲火焚身,到底是何居心?” “……” 湛霄温柔一笑,将她抱过来按在腿上,“阿旋,再唱一遍给我听……” *** 另一个房间里,春静慢慢卸了妆容,铜镜中露出一张清秀而有些苍白的小脸。她看着镜中的容颜发呆,这时镜中依稀又出现另一张稀世俊美、风流无限的面容,脸上似乎还带着倜傥多情的笑。 一对比才发觉自己张脸原来这样寡淡而平凡。 她想起方才在台上多情温柔的对唱情景,过了一刻,不禁摇头自嘲而笑。真是傻,即便世上真有那样一位翩翩出色佳公子,他也不可能会如戏中人一般爱上这样平凡寡淡的自己。 侯府嫡妻 *** 不知不觉,半月又过。 岳宁虽然已是暮秋,却依旧是温暖如春的好天气,城内四处长堤画桥,绿柳垂杨,红茶吐艳。 有一人漫步走过长桥,来到一座典雅古朴的庭院前,抬手叩响门上的铜环。 大门吱然而开,里面的老仆见门口站着的人不觉一愣,只见来人穿着一袭月白色云锦深衣,长身玉立、身形优雅,眉目间清俊不凡、秀雅洒脱。那人伸手一拱,“敢问老伯,慕侯可是住在此处?” 老仆怔了片刻,方道:“是、是。”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偃修,前来拜望慕侯,还请老伯代为通传。” *** 不一会儿,慕湛霄亲自前往迎接,拱手一揖道:“殿下如何来了?” 偃修朗朗笑道:“慕兄在此处倒是悠闲自在,偃修也跑来躲躲俗务。” 湛霄将偃修迎进书房,两人一番交谈,朝堂之事正向着他们预计的方向发展,太子已经第三次上表让贤,偃修也已经三次上表推辞,这次更是做足姿态离京暂避。 不过即便他不在、湛霄不在,请立怀王之声还是会风起云涌、愈演愈烈。 湛霄微微一笑,“火候差不多了,想来陛下也该下决心了。” 偃修道:“此番若是功成,全仗安侯和慕兄鼎力相助。” 湛霄道:“殿下才德兼备、天命所归,湛霄不敢居功。” 偃修温和一笑,“对了,慕兄何日回京?” 湛霄顿了顿答,“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哦?可是有什么事?” “实不相瞒,是慕某私事。内子身染顽疾,我想抽些时日带她寻访名医早些根治。” 偃修脸上露出通达明了之色,“听闻楚夫人乃尊师遗孤,此事确实不可怠慢。修亦粗通医术,不知慕兄可愿让我一试?” 湛霄闻言微怔。他倒没想到怀王会如此说,不过一片好意倒也盛情难却,他默然片刻道:“那就有劳殿下了。”结婚风暴 湛霄带着偃修往内院走去,这庭院并不算大,地只数亩,但楼阁玲珑、景物参差,曲折多变、巧为运思,竟有纡回不尽之致。 偃修笑道:“此处果然不俗。” 湛霄淡然一笑,带他绕过一座峥嵘假山,眼前顿时霍然开朗。这是一处白溪盘桓的花园,到处翠丝披拂、花姿烂漫、清香远溢,对面有一座角亭,里面坐着两名女子正持子对弈。 一名女子穿着雪青上襦、粉色纱裙,百褶裙角上绣着一枝漂亮的兰花,特别柔美娉婷。 而另一名女子、另一名女子……没有人会在乎她穿的是什么。 身边湛霄朗声道:“归旋。” 那女子回过头来粲然一笑,而后眉目间又是微微一怔。 偃修微笑,温文而平静。 *** 归旋见湛霄与怀王并肩而来不禁一讶,随即神色如常,起身相迎。 湛霄走了过来,微微笑道:“这位乃怀王殿下。” 归旋弯腰一福:“殿下。” 偃修恭敬还礼,“嫂夫人。” 湛霄道:“怀王殿下精通医理,他听闻你身体不适,前来为你诊治。” 归旋又是一愕,旋即道:“多谢殿下。” 偃修摇了摇头,“我也是权且一试,夫人莫要介怀。” 说着几人回到亭中。 归旋坐下,伸出右腕。方才跟着归旋学棋春静上前轻轻将自己手中那方兰色的丝帕搭在归旋如雪的皓腕之上。 偃修道:“得罪了。” 说着他伸出手指隔着丝帕轻轻放在她的脉搏处。 一时间,心跳如鼓,手指缓缓用力。 他垂眸片刻,渐渐色变,回头望着归旋道:“夫人这不像是得病,而像是中蛊。” 第54章 施针 “夫人这不像是得病,而像是中蛊。” —————————————— 怀王此言一出,众人皆神色微变。 湛霄本没指望偃修能替归旋治病,他派出的人已寻回两名苗人,但对归旋身上的蛊毒皆束 手无策,没想到这位长在深宫之中的王爷居然会识蛊毒, 他讶然道,“正是蛊毒,殿下如何识得,” 偃修道,“实不相瞒,本王少时多病难以养成,母妃无奈之下只能托人在民间遍寻名医, 后来机缘巧合寻得一位异人,他治好了我的病,并传授了我一些医理和奇门异术。” 湛霄眼眸一亮,“此人现在何处?” 偃修摇了摇头,“忽然而来,潇洒而去。” 湛霄神色一黯,又问:“那殿下可能解此蛊毒?” 偃修默然片刻回头问归旋,“敢问夫人何时中蛊,中蛊之后可有异状?诸如头晕失神、腹 痛难耐、或是忽然昏迷之类?” 归旋道:“我中蛊已近两月,期间并无任何异状。” 两个月?那就是被西泯人劫持期间被下了蛊!偃修问:“何蛊?” 归旋道:“同命。” 亭内安静片刻。 偃修道:“此蛊我无法可解,只能暂时压制。” 湛霄道:“请殿下详解。” 偃修解释道:“万物皆可为蛊,而蛊毒杀人于无形。中蛊之人通常会被下蛊之人操控,身 体或精神多少会出现异常。然夫人并无异状,这说明下蛊之人暂时并未驱蛊。寻常蛊毒可以犀角配以药物驱之,然而同命……除了宿主,旁人实在无法可解。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以针药使夫人体内的蛊物休眠,让下蛊之人无法驱动。但若要彻底根治,只怕还需另寻高人。” 湛霄敛衽一礼,沉声道:“内子之事有劳殿下了。” 偃修忙还礼,“慕兄言重,修定当竭尽所能。” 于是偃修又详细为归旋诊治一番,备齐了所需之物,当天晚上便为归旋施针。 密室中,还是只有偃修、归旋、湛霄、春静四人。 室内红烛昼亮,归旋端坐中间,春静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碗药。归旋徐徐服下玉碗中的药物,一旁,怀王取出金针,和声道:“现在我为夫人施针,将药物引到日月、商曲二穴,而后封存。” 归旋道:“有劳殿下。” 偃修先行到归旋背后,对一旁的春静讲:“请将夫人之发散开。” 归旋这日简简单单挽了个高髻,玉环束之。春静上前取了玉环上的莲花形玳瑁扣,长发顿 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偃修垂眸在她绸缎般乌黑闪亮的发间施下一针。一旁,湛霄默然不语、凝眸观之,归旋安静地坐着,神色无异。 偃修又对春静言:“我需在背后用针,劳驾。” 春静将归旋的长发全部拢起放到前面,黑发与深衣间露出一段玉一般的颈,曼妙、挺拔、纤细。洁白的衣领内斑斓的里衣,若隐若现。 偃修目光沉澈如水,修长如玉节般手指拈针缓而稳地施在她的神堂、意舍二穴,然后又 行到她的面前,低头在璇玑、紫宫、玉堂三处施下三针。 胸乡、天溪、天池、乳中……他想这样一路施针下去。眼前这玉色端庄衣物下巍然暗藏的椒.乳是会在他针下傲然挺立,还是紧张而酥麻地轻颤? 无论如何,他会吻她,直到小巧的蓓蕾在他口中绽放如花或许坚硬如石。 他血脉如火,白皙修长而又文若雅竹的手指纹丝不动,稳定而缓慢地抽出归旋身上的针。 怀王起身,“已成。” *** 是夜,海棠坞内。 归旋又吃下一碗冰镇桂花汤圆,湛霄皱眉道:“少吃些,这个糯食本就不好消化,就你非古里古怪冰着吃。” 归旋爱吃甜食,更爱花样翻新地吃甜食。有一次她试着把这小汤圆煮好后放在冰窖的冰里凉了凉,结果发现居然一下子口感滑润很多,于是立刻爱上了这种新吃法。 她抬头笑咪咪道:“不碍事的,我现在胃口大开。湛霄,你还别说,之前我也没觉得什么不舒服,可自从怀王施针之后,我忽然觉着浑身一轻舒畅得不得了。” 湛霄哼道:“那是,你的怀王大哥自是医术非凡。” 归旋放下勺子无语地看着他。 湛霄俊逸一笑,“他是为你治病,我自然不会乱吃飞醋。只是,他一个深宫皇子居然会这巫蛊之术实在让人料想不到。” 归旋浑不介意地说:“机缘之事难以预料,这个也没什么奇怪。若是他心中有鬼根本不用自找麻烦救治于我。” 湛霄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松眉一笑,“或许是吧。” 归旋腹绯,这些个人总是琢磨这个揣摩那个,脑子如何够用啊? 不知不觉间她又拿起了一碗。 湛霄伸手拿过她面前的碗,“不可再吃了。” *** 第二日,湛霄陪怀王在岳宁城中游览。归旋在家中与春静一起在院中散步。 季宁如春,院中四时花开。 春静问:“姐姐今日为何不随姐夫出去游玩?” 归旋道:“他今日是陪怀王殿下。怀王毕竟是外男,我去如何方便?” 春静想起昨日风神隽雅一袭白衣的怀王,说:“那怀王殿下倒是一位真正的正人君子。” 归旋侧头,“哦,你为何这么说” 春静一笑:“姐姐这般容色,哪个男子见了不神迷?可那怀王殿下昨日见到姐姐却一直目光清正朗朗,既无失神之色,也无逾矩之举。” 归旋笑道:“你倒是个有见识的人。想那怀王殿下胸怀大志气度非凡,而且自幼长在宫中,怎样的绝色佳人不曾见过?又岂会为我这样的女色所迷?” 春静笑道:“姐夫与怀王殿下比更是龙姿凤章、英武若神,而且与姐姐又是伉俪情深,比起后宫嫔妃,姐姐才是真正的好福气。” 归旋双目如月,点点头正色道;“宛儿果然好见识。” 说罢,两名女子不禁相视而笑。满园清风吹拂,奇花瑶草如醉。 *** 数日后,怀王准备离城回京。 这一日,春静去廖夫人房里探望,得知归旋刚刚离开,于是便匆匆放下替廖夫人绣得绸帕,告辞离开去追归旋。 这时也是一个静暖的午后,院子里很安静。春静见到前方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脸上不禁一喜,正要扬声喊她,忽见那女子身影一拐,忽然往假山后面走去。 春静一愕,她怎么会往那边去? 她踩着松软的草地追过去,正要绕过假山,忽听见隐隐的笛声传来。她透过假山的缝隙一看,顿时整个人呆住了。 只见对面不远处是一片素雅幽静的幽竹,有一男子背她而立,身影高修,一袭月白深衣犹如遗世独立。 归旋向那人走过去。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笛,转过身来。只见眉宇俊秀、鼻挺薄峰,目光朗澈如阳光之下一眼见底的池水。 谦谦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他静静看着归旋,清澈的眼眸中渐渐浮起浓得化不开的热。他上前一步,张开臂膀轻轻将她搂进了怀里。 假山后的宛春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连呼吸都不敢发出。 她看见那个男人低下头,将唇温柔而深深地落在归旋耳珠边。 偃修极轻在地叹了一声:“雪丹。” *** 春静浑身发冷,紧紧捂着唇,一步一步地退了回去。 洞开如玄月的假山间,她看见那个男人低头含住怀中女子柔艳的唇…… *** 归旋眉间微微一皱,下意识地轻轻推拒。 他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快要醒了。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在慕府之中干这样的事。若是被发现,莫说是称帝,便是活命只怕也是妄想! 可是他早就想这么做了,想得夜不能寐、如焚如火。 他缓缓放开那女子的唇,盯着她,过了片刻,又吻了上去。 他火烫的某处抵住她,感到她柔软的身肢一下子变得僵硬。 “雪丹……” 他轻声道。 然后温柔地放开了她。 *** 过了片刻,一阵清风吹过,归旋忽然一惊。 看看空无一人的四周。 有些奇怪地蹙眉:她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风吹过青翠的竹林,一片竹叶悠然飘落。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更新一般都在转钟后,大家最好第二天早上看看有没有更新。 谢谢雨后婷院、aimomo、臻爱、lrq、fanny0702的霸王票。 第55章 变化(有新增) 楚归旋往海棠坞走去,远远看见院门前静静立着一个纤秀的身影。她走过去微讶道,“春静,为何不进去坐,” 宛春静抬头看了她好一会,方道,“我在这里等你。” 归旋笑起来,拉着她的手道,“一起进去吧。” 两人一起走进海棠坞,可人瞧见她们立刻迎了上来,笑道,“少夫人,少侯爷回来啦。” “哦,”归旋闻言一喜,不禁往书房方向望了望,回头道:“春静,你去西厢那边坐坐, 我马上过来。” 春静看着她的眼眸没有说话。 任何人面对这双眼睛都会感到它的清澈美好,既像映着月色的秋水,又像夏日坦荡无云的晴空,她眼中的亮,她不自觉扬起的唇角,都是听闻丈夫消息时不由自主的喜悦。 谁能相信这样一个女人方才竟然靠在另一个男人怀里! 春静笑了笑说:“你快些去见姐夫吧。” 归旋朗然一笑,转身快步往书房走去。 *** 归旋进了书房,只见轩窗前的书案旁,那人正低头批阅铭剑带过来的公文。 他这样专注静默的时候格外俊逸,尤其是眼中那些寒冷肃杀的眸光被微微垂下的浓睫挡去之后……哎呀,他的睫毛可真长。 他放下手中的笔,抬眸道:“为何不过来?” 她走去坐到他腿上,勾住他的颈,抬头便去吻他的眉睫。 湛霄被她弄得好笑,往后退了一些,问:“这是做什么?” “让我亲亲、让我亲亲。” 他不禁失笑,低头吻住她的唇。 归旋缓缓闭上了眼睛,还是他的吻最舒服,既清爽又醉人,只要靠在他怀里闻到他的气息便让人感到舒适安心。 她猛然心里一惊,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灵光一闪,可又捉它不住,只是不知不觉间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湛霄感觉到她的异常,微微蹙眉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笑了笑说:“没什么。对了,你今儿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怀王身体不适,再说我也有些公务要处理,便提前回来了。” “他明日便要回京了?” “是的。” “他走之后,你也快回京了吧?” 湛霄沉默片刻温柔一笑,“不急。” 归旋暗暗叹了口气,她真不想湛霄离开岳宁,不过她知道他迟早是要回去的。“湛霄,你放下朝堂之事陪着我这么长时间已经够久了,很多人还在等你回去。我知道你担心我身上的蛊毒,不过这个也不能着急,你先去处理要紧的事,天下异人那么多,咱们再慢慢寻访便是。”蛇王大人,轻点爱 湛霄静静看着她,温柔深邃的眼中似有难言的情愫和隐秘的怅然,过了片刻,他轻松一笑,“阿旋还记得我们说过的吗?待我忙完了朝堂之事我便带你游历江海,四海之内总有神医,若实在不成,我便亲自去西泯把那个司徒无恤绑回来便是。” 这个法子他不是没有想过,司徒无恤武艺高强、身份高贵,要他死不是没有办法,但要把他从西泯活着绑回来却是机会渺茫,而且一不小心便是打草惊蛇。 归旋如何不知此事无异火中取栗?她摇头笑道:“这招不成,即便捉了他,他肯定也打死不会为我解蛊,因为他知道若是解了蛊,你肯定会将他碎尸万段的。” 湛霄微微一笑,“何须他解蛊?我自会废了他的武功把他关在笼子里好生喂养,保他长命百岁无虞。” 湛霄这话说时语气寻常平淡,归旋却听得心中一寒,秦无恤虽死不足惜,但如若真落到那般情形对秦无恤那样的人来说真比杀了他还残酷。 湛霄见她沉默不语俊逸的脸上闪过瞬间的阴沉,旋即温存一笑,“好了,别担心,这些事情我自有安排。” 她耳上明耀的坠珠晃得有些让人眼晕,他伸手轻轻捏住把玩,“我再多陪你几日,怀王殿下晚些时日当太子没什么了不起,那个位置是他的,跑不了。” *** 湛霄又住了将近一月才走,他又寻回数名巫医,说法皆与怀王说法一致。 年末之时湛霄回到京城,不久陛下宣布改立怀王为太子,而原太子偃晟封为贤王,并将大魏西部燕、翼、幽三州划为贤王封地。 圣旨颁下之日,偃晟亲往乾清宫谢恩,他叩谢皇恩,跪伏在地言道:儿臣别无它愿,唯祈父皇允儿臣将母后灵柩迁往封地,藩王无诏不得入京,儿只恐自此别后再无祭拜母后之机。 皇帝闻言大恸痛哭失声。 这一夜,偃修听人传报乾清宫内的消息后只微微一笑,他徐徐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头顶一轮孤月如冰玉在天。 只怕此刻父皇的心情也如这孤月一般冷。 他的皇位没有传给爱子偃晟,也没有传给爱子偃昂,而是传给了他这个一直被漠然视之的儿子偃修。 听说当年母妃得知父皇给他取得名字后偷偷垂泪了整整一夜。 “晟”、“昂”皆如日中天、皆乃帝国之晨,唯有她的儿子只需偏安一隅、修身养性即可。 不过,他的父皇终将看到这大魏江山在他偃修手中如日中天、煌煌盛世。 *** 这个春节归旋是在岳宁度过的。 湛霄走后不久,靖安侯便来到了岳宁。归旋看得出廖夫人表面上虽然没什么不同,可实际上气色却一天比一天好了。 她去拜望廖夫人的时间少了,大部分时间和春静、可人耗在一起。 韩娱之brown eyed 靖安侯在府,她不敢像以往那般出府游玩,穷极无聊之下只得闷在家里绣花样子。不过她绣出来的东西比不上书卿、比不上春静,连可人都比不上,归旋看着她们想笑又不能笑的模样常常是一口气憋在心里,只能没事拿出她们的婚事调侃一番。 春静和可人还是有些不对点,不过明面上还过得去。归旋发觉春静其实也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府里原有些下人对她这个从下等奴婢提起来的主子有点不当回事,不过现在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对她很是恭敬。 而书卿一直还在廖夫人房里帮衬,她娴淑稳重自是极讨老夫人欢心,不过归旋总觉得书卿和自己倒像慢慢隔了一层似的。具体的也说不上,反正总是有这个感觉。 不过年关快到了,这岳宁的别院也慢慢忙碌起来,侯府之中的管事、账房、还有各个庄子店面的庄头、掌柜,纷纷赶来向归旋汇报一年的收支情况,侯府的亲戚们知道他们今年不能回京,也纷纷提前过来探望。 事情都压在一起,归旋很是忙碌,好在春静能干,可以帮衬她不少,这个年总算是顺顺利利过了。 *** 转眼又到早春二月,岳宁的春自是来得格外早,城内到处长堤画桥、绿柳垂杨、青溪盘桓、四笼春烟。 这一日,春静带着小婢走过长堤,忽听得有人在身后喊:“小姐稍等。” 她转过身,只见绿柳如荫处有一男子俊眉修目、潇洒而立。 那男子手中持着一方丝帕,丝帕浅兰色的帕面,右下角绣着一朵柔美的兰花,男子微微一笑,“敢问这可是小姐的丝帕?” 春静面色微红,慢慢上前接过绣帕,垂头一福道:“多谢公子。” 那男子笑如春水,悦声说道:“在下初来岳宁,欲往城中西园访友,小姐可否指路?” 春静身边小婢插口道:“我们也往那个方向……” 春静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婢住口。她回头对那位男子说:“西园就在前面石桥过去不远,半刻左右便到了。” 那男子望着她一笑,“多谢小姐指点。” 说罢,一偮告辞。 看着他高挑的背影,小婢惋惜地说:“宛姑娘为何不带那公子一程。这位公子风度翩翩、衣饰华贵,一看便是位名门才子。” 春静道:“既是名门公子愈发不该在他面前举止轻佻,否则徒增笑柄罢了。” 小婢道:“那有什么?戏文不都是才子佳人一见倾心?宛姑娘这般貌美,那位公子肯定是瞧着动心了。” 春静秀颊飞红,“休得胡说。”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长街,只见街边有买新鲜水果的摊儿,春静停下想没些带回去给归旋。 正挑着,身后忽走来几个人影将她围住。 一个胖子走到她右侧打量着她嘻嘻笑道:“好嫩的小娘子,跟这果儿似的细皮水滑一掐都掐得出水来。” 春静不由一惊,这岳宁城中民风淳朴,她们从未听过当街调戏女子之事,不想今日却遇到了登徒子。至尊纨绔 她一低头,带着小婢欲走。 那圆脸胖子将她拦住,身后两人也跟上来,成犄角之势将她们夹住。 那胖子盯着她眼睛放亮,啧啧道:“真是越看越有味儿,没想到岳宁还有这样的小娘子,看了一上午终于瞧见个顺眼的了。” 春静又羞又怒,微微咬牙道:“几位公子休要无礼,请让奴家过去。” 那胖子舔脸过来:“慌什么?我与小姐一见钟情,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说着便伸手来拉春静,春静一惊连忙后退,后面的人又跟了上前,故意从后面将她狠狠一撞,她一个站不稳向前倾去,那胖子立马上前抓住她柔细的双手,阴阳怪气地说:“呀哟,小姐莫慌,摔疼了没有?我来摸摸。” 春静使劲挣扎,身后小婢吓得直哭,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却没人上前。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断喝:“放开她!” 春静回头一看,原来正是那位长堤上遇到的公子。 ——————————————新增分割线—————————————— 那几个登徒子见忽然冒出个逞英雄的自是恼怒不已,为首胖子说道:“哪里来的兔儿爷也想英雄救美?大爷我男女通吃,今儿就把你们俩一并给收了!。” 春静乍听到这粗鄙下流言语不由燥得满面通红,那男子却只微微一笑,眉目之间有种说不出来又极有味道的佻达风流,春静见到不觉一愣,一时间竟忘了羞怯和挣扎。 那胖子也看得两眼放光,忽然间对那男子的兴趣比对春静的还大,“好、好!今儿我可算是遇到宝了,宝贝儿,待会爷会好好疼你的,包管让你前前后后舒服个透。” 说着便向那男子扑去,那男子一勾唇角,身形一晃不退反近,眼明手快伸手一扯,那胖子腰带啪地就开了,红绸裤子“呼啦”一下掉到脚腕处,露出两段光突突肥溜溜的腿。 那胖子七手八脚提着裤子。 男子轻蔑一笑:“就你那么点东西还想男女通吃?” 周围的人轰然大笑,春静和小婢想笑又不敢笑,羞得捂住了眼睛。 胖子燥红了脸,提着裤子结结巴巴道:“你、你给老子等着!” 说着拎着裤头就跑。 另外两个随从看着势头不好也扔了两句狠话扭头跑了。 众人跟在他们身后指点嬉笑。那男子缓缓走到春静身边,柔声道:“小姐受惊了。” 春静脸颊染绯,抬眸轻轻望了他一眼,垂头说道:“多谢公子相救。” 那男子见她虽不十分貌美,但一双眼眸如娇花照水般娇怯间别有一股婀娜婉转的韵味,他唇角微不可觉地轻轻一挑,“小姐家住何处,不如让在下送小姐一程?” 春静道:“如此便多谢公子,还未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那男子微微一笑,“在下姓慕,名楚舟。” 第56章 艳舟 建宁四年五月,天气渐暖,廖夫人、归旋一行离开岳宁,回往京城。 这一次的行程与以往悄无声息不同,靖安侯夫人在岳宁养病的消息已经传开,靖南侯接母归京,各方官吏闻风而动,一路殷勤接送。慕湛霄对各方官吏的邀约皆婉拒,依旧行的是水路,日夜兼程赶往京城。 不过行到江州时他们的楼船却被江州刺史乘舟拦住,刺史登舟相请定要请南侯一家上岸一叙。 这江州原是靖安侯外放为官之地,故友同僚众多,湛霄不欲太过驳他们面子,便盘桓一日稍作停留。 上案之后,女眷们被迎进刺史府邸,而湛霄则被请去参加酒宴。 江州美女多妖娆,席间马刺史宣了数十丽姬献舞侍酒,其中一姬容色尤殊。她着丽纱舞裙,身姿曼妙、既冷且艳,色艺双绝。 那姬一曲舞罢,随着乐声轻盈一旋跪于南侯之前,低胸舞服上身紧裹曲线分明下裙却婀娜绽放华美如莲,她持觞过顶,露出两段玉腻如雪的手臂,轻启朱唇声妙如歌,“歌壁请南侯大人饮下此杯。” 靖南侯慕湛霄回头看了身后随从一眼。 随从面无表情。 南侯微微一笑,执起酒杯道:“本侯已酒力不济,此杯便由我侍儿代饮。” 说罢将酒杯递给随从。 那随从接过酒杯,仰头便饮尽,接着把那酒杯狠狠往地上一摔,声音如这玉瓷乍破冷冷清脆,“此等劣酒也配招待南侯?尽是一些庸脂俗粉的味!” 室内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马刺史看着南侯阴沉不明的脸色背后不禁出了一层冷汗。他走下席位,拱手赔罪,“是下官考虑不周,还望侯爷赎罪,侯爷乃盖世英雄,自然爱醇烈之酒,怎可饮此温泉柔酿?来人,换酒!” 南侯却隽朗一笑,“刺史这是说哪里话?我这侍儿乃内子所赠,平日里骄横惯了,还望刺史莫要见怪。” 他此话一出,众人皆不知如何答话,只得皆讪讪而笑随意带过。 这餐饭皆下来吃得气氛诡异,不过南侯似乎心情甚好,他身后的侍从也被邀入席殷勤劝酒。 酒席散后,湛霄辞别众人,只说欲独往看看这江州夜色,马刺史碰了个头破血流的钉子不敢再造次,只得讪笑告辞。 回府路上,慕湛霄笑道:“今日之后,只怕我这惧内之名算是要传遍朝野了。” 身边那骄横“侍从”只拿眼斜乜着他,“那位艳姬我已经替你打听清楚了,乃是马刺史心头至宝,身怀万中无一的名器腴环,床笫之间最是让男子銷魂,可要我替你讨来一洗惧内之名?” 湛霄大笑,伸臂将她从旁边的马背上抱了过来。 那人恼道:“快放开我,难道你想断袖之名也传遍朝野……” 湛霄低头看着她,“有何惧之?” 说罢便俯下了唇。 四野清旷,唯有胯-下奔霄在无垠的夜色中奔驰。 *** 两日后,靖南侯归京。 五月的长安,牡丹满城。太子偃修推新政、改税制、将自己新增的俸禄转封给两千余人,如此贤举广受世人朝臣推崇,而他与廖氏嫡女的婚事也提上了议程,可恰恰在这个时候,润清病了。 靖安侯府自是把准太子妃的病情当头等大事,请了数位太医名医来看,可惜润清虽病情不重,却一直缠绵病榻难以彻底痊愈。 就在归旋初回侯府,忙得焦头烂额之际,身边人的变化却在潜移默化、悄无声息中发生。 *** 这春暖明媚的时节,莫水之边多丽人。这一日,有一娉婷女子来到湖边,她头戴帷帽,身着淡花牙白罗裙,一条芙蓉巾轻轻束着纤柳般的柔腰。 这时湖上一条轻舟飘来,一男子从舱中出来,修长身材、风度翩翩。 那女子一见他不禁微微而笑,取下头上帷帽,露出一张嫣然秀脸。 那男子见她亦目如春水微微含笑,伸手道:“宛儿。” 宛春静握住他的手上了轻舟。船身一晃,她的心也随之一荡。 她看着眼前俊秀的男子,不由生出一种难以置信之感。 那一日,在岳宁,他救她之后送她回府,一路相谈甚欢。 可见到府邸他却默然不语,过了片刻,问:“请问小姐,这可是靖安侯府邸?” 春静并不奇怪,靖安侯夫人住在这里的消息已渐渐被人知晓了,她微微一笑,“正是。” “敢问小姐是侯府何人?” 春静微笑道:“我乃靖南侯夫人的义妹,请公子随我进府,我姐姐定会好生相谢。” 随着那公子却略微苦笑一下,“不瞒小姐,我其实乃是南侯堂弟。” 春静不禁又惊又喜,“哦,这样巧?” 楚舟脸上露出黯然自嘲的神色,“实不相瞒,我因年少轻狂得罪了南侯夫妇,我母令我千里迢迢前来致歉,我已在岳宁呆了两日却一直不曾登门拜见。” 春静道:“那你随我进去吧,我姐姐、姐夫心胸豁达,见你千里迢迢而来定然不会再介怀了。” 楚舟桀骜一笑,“不必了,我堂兄虽权倾朝野,不过我这个不争气的堂弟倒也无需依附于他,倒是小姐你,若和我这登徒浪子一起进去了,恐怕会污了小姐清名。在下就此告辞。” 说着他便一拱手转身而去。 春静看着他的背影,几番欲张口,却没有喊出声音。 他便这样走了。 真的这样走了。 他不似戏文中的君子谦谦如玉,可那潇洒佻达又有落寞不羁的笑容却印在了她的心里。 就在春静以为这只是一场梦的时候,她的贴身小婢偷偷摸摸带给她一封信。上面写着: 不见南侯无虞,不见姑娘难行。 小婢告诉她,那位公子说会在他们相遇的长堤等她,因为他明日便要走了。 春静想了很久,还是去了。 那时天色已暮,他就如今日这般等在那里。 *** 慕楚舟将她带进船舱,回头只见她含情凝睇、风姿楚楚,虽不十分貌美却别有一番动人滋味。他唇角不禁轻挑,今日,他便要把这靖南侯夫人的义妹一枪挑了。 他温柔地执起她的手,低低地叹了一声:“宛儿,我们已经十日未见了。” 春静脸染绯霞,低头道:“我们男女私会本就于理不合,我今日都不该来见你的……” 话还未说完,她便被他扯入怀中低头摄住的唇。 春静嘤咛挣扎,可纤手却慢慢无力垂下。 他吻着她柔白的颈喃喃道:“宛儿、宛儿,你好狠的心。” 那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边却让人心头一烫,宛春静前世今生遭遇的皆是些蛮横丑恶的男子,何曾被人这样轻怜蜜爱的对待? 他分开她的唇,吮.住丁香小舌缠绕轻吸。 那慕楚舟号称风月冠绝长安,一番手段使出来,春静便如被慢慢抽走骨头一般一分一寸酥软下来。 不知不觉间,她被抱在他腿上,襦裙解扣,芙蓉巾掉,连内面浅粉色的小肚兜儿也被解开。春静心中一惊,正要推拒,忽然胸口一凉,那绣着兰花的肚兜已经被他摘了下来,一对小巧玲珑的玉鸽露了出来。 “不……”她羞慌去遮,却被那眼明口快的冤家一口缀住上面的红梅。 “嗯……”她浑身一颤、音中带腻,只听得人心中一荡。 慕楚舟低头看着怀中人儿,只见她一身白嫩肌肤如腻,一对玲珑的玉鸽堪怜,虽不是惹火艳物,却也柳嫩花娇、体态风流,不觉间垮下鼓涨,气血上涌。 旁边是一方铺在地上的锦榻,他就势便把她压在了上面。 春静猛然惊醒,连忙推拒道:“不要……楚舟……不要这样。” 慕楚舟哪里还管她?只掀起了裙子一把便扯下了亵裤。 春静浑身一僵,眼前猛然出现一个瘦弱婢女被三个男子死死按在地上剥扯衣裤的画面。 那厢慕楚舟已双手擎住她粉嫩的双腿往上一推,顿时间口干舌燥。只见那粉蕊儿毕露,娇娇艳艳,好一条姣艳的花溪。 慕楚舟心中一喜,没想到今日还遇到这样宝物,一低头便撷取了上面的红蕊。 “啊……” 春静那处如电徒然紧绷,一股说不上是痛苦、是魂销,还是屈辱的滋味袭上全身。 她战栗着,一时如火、一时如冰。 慕楚舟见火候已到,伸手退了垮裤,顿时间剑拔弩张、穷图匕显,挺身便要将这柔弱女子刺得玉碎红翻花溪乱溅。 春静却猛然睁开眼睛,用尽力气一把将他推开,厉声说道:“你若硬是要这般糟践我,我便从这船上跳下去!” 第57章 后位 慕楚舟闻言不由一怔,没想到这个女子倒有些难以上手。 他邪邪一笑,低头便噙住了她胸口已尖尖翘翘的红润茱萸。 “你——”春静又羞又怒,偏生被他按住动弹不得。 正在心乱如麻间,只听那人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你不愿意,我自是不会勉强你。你我要 做长久夫妻,何须急在一时,” 春静不由呆住,恍惚间,那冤家一边品味着口中的茱萸一边用手将另一边娇小的雪软揉弄 成各种不,堪的形态。 春静双颊如火浑身无力,“你不是说……还不快放开我。” 那人在她耳边轻舔叹道,“宛儿放心,今儿只让楚舟好生服侍你。” 春静被他口中热气呵得阵阵酥麻,正在茫然无措间,又被那人再次打开玉门,一时间舌挑 花蜜,指揉茱玲,春静何曾受过这等滋味,徒然秀足紧绷,不经意竟被他弄得泻了身。 她羞得无地自容只得紧紧闭上眼睛。 那慕楚舟倒也不急,只慢条斯理把那淋漓湿透的妙处翻开,从里到外看了个透,正弄着那妮子又似动了情,他心中暗笑:这女子倒有些意思,一下子吃了反倒没了趣,不如留着慢 慢把玩受用。 春静心乱如麻,偏生得身子毫无力气动弹不得,只能由着他轻薄了够。 慕楚舟微微一笑,拿起榻边的汗巾子将她那处慢慢攒干净了,又温存体贴地替她穿上小衣 亵裤。春静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你这般……如果你不要我,我只有一根绳 子吊死了干净。” 慕楚舟心中冷笑,这些个女人个个都爱说吊死了干净,好像方才吃了多大亏自己不曾得趣似的,明明就是贱骨淫.娃,倒偏生爱装些贞洁烈妇! 他忽想起月色下那个清美如梦的女子,不由一阵恍然。 只有她,只有她才配让他匍匐在脚下, 那怕只是踩上一脚,或者像当日那般抽他一鞭子,他也甘之如饴。 春静见他沉默不语,不由心中更凉,一下子秀颊全白了。 慕楚舟温柔一笑将她揽进怀里,“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是担心自己现在没什么出息, 你的姐姐又对我有成见,上门提亲多半会不允。” 春静道:“姐姐待我极好,不如我找个机会,帮你们说和说和。” 慕楚舟眼眸微微一闪,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这个得好生谋划谋划,否则还容易弄巧反 拙……” *** 转眼到了六月,太子大婚之期定在八月,可廖润清的病却一直不曾痊愈。廖夫人不免心中 焦虑,这一日便又和归旋一同去往润清居住的雨歇馆去看她。 雨歇馆内纱幔低垂,空气中隐隐缭绕着熏香和中药的余味。 润清云鬓松散地斜斜倚在床榻上,她本是肌骨匀亭,容色端丽的女子,可现在看着却清减不少、容色黯然。 廖夫人不禁心中一酸,上前握住她的手强露了个温和的笑脸,“润儿,你这几日身子可索利些了?” 润清坐起身来,柔声道:“都是润清害姑姑挂念,我已经好多了。” 廖夫人点了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归旋看着四周不禁秀眉微微一皱,“润清,这么热的天,你这儿为何门窗紧闭?” 润清道:“吴太医嘱咐不得见风。” 归旋道:“莫要听那些老夫子胡言,即便病了也人还是要活动活动的,润清不要担心,少侯说过下月陆神医便要归京,让他给你诊治诊治,定然药到病除。” 润清却微微黯然一笑,“或许这不是病,是我的命。” 归旋闻言不禁一惊,忙问:“你为何这么说?” 润清道:“去年年关的时候我去相国寺上香为全家祈福。照例在那里求了一签。是弘远大师亲自为我解得签,那签上说我命里是个平安清贵的命格,有些事情福分太厚了反倒无福消受、折损自身。” 这无福消受的事情只能是嫁给太子了,廖夫人愣了半响说道:“润儿不要胡思乱想,弘远大师也有算不准的时候。你与太子的婚事钦天监合过八字,是合的。” 润清淡然一笑,并不言语。 归旋紧紧盯着她问:“润清,你真相信这些命理之说、无稽之谈?” 润清沉默了好一会,道:“其实我信不信并不重要,但如果能既不得罪人又顺理成章地推掉这门婚事那是最好不过了。” 廖夫人和归旋闻言皆怔住了。 过了半响,廖夫人方问:“润儿,你可是不满意太子殿下?” 润清摇了摇头,“太子殿□份尊贵、才德兼备我怎会不满意?我只是不喜欢这门婚事。 姑姑,你记得小姑姑吧?她也嫁入宫中,之后便一直再也没能归家,不到十年便没了。小 姑姑是那般清透活泼的女子,可您还记得吧?哪一年我随母亲和您一起入宫见她,她哪还 有半点当初的样子?” 室内一片安静。 归旋沉默片刻道:“其实这门婚事也不是非结不可。当初太子与廖氏联姻,一是为了巩固 和靖安侯府的联系,二是为了得到清流派的支持。而今他大事已成,已不需要再利用联姻 扩充势力。如果侯府提出退亲,他多半会答应。只是,廖家那边恐怕不好交待。” 润清刚刚亮起的眼眸一下子暗了下来,当初她允婚便是因为父母之命、全族之愿。而今不也一样? 也许她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认命! 廖夫人沉吟许久,下定决心道:“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有转寰,只要你下决心了,我可以请侯爷去和你父亲去说。只是,润儿,你是许过太子的人,若这段婚姻不成,只怕再难寻到门当户对的佳偶。” 润清一下子握住廖夫人的手,“姑姑,我宁愿嫁一户寻常人家,也不想嫁到宫门深似海的 皇家。” 归旋心中一震,她看着润清端丽的眉目,不禁生出一种感叹,这样一个通透明净的女子难道就该湮没在三千粉黛没有自由的后宫之中? 她说道:“母亲,你便答应她吧。一个家族的昌盛或许要靠外戚势力,但一个家族的长久 绝不是靠和皇族联姻。” 廖夫人神色微变,看了看归旋又看了看润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 当晚,归旋便向湛霄提起了这件事情,湛霄沉吟良久微微一叹。 第二天他便去了东宫。 三日后,钦天监监正上表:昨夜天兆异相,臣彻夜观之,天际紫微星归位,而坤星隐没。天兆预示,不可罔顾。太子殿下命格清奇,需以命格至贵之女子匹配方成佳偶,彼此相得益彰,可佑我大魏繁荣永盛。 接着,辅国公廖缙上书:请陛下顺应天相收回成命,废除太子殿下与臣女之婚约,为太子殿下另择取佳偶,以佑我大魏昌盛。 次日,皇帝下旨:废除太子殿下与廖氏润清之婚约,双方各自嫁娶另择良配。并封廖氏润清为永安郡主,食邑五千户。 *** 淑妃宫内。 淑妃娘娘看到前来拜望的太子偃修不禁忍声埋怨道:“修儿,为何搞成而今这样?你不要瞒我,钦天监、还有相国寺弘远大师的说法皆是你授意的吧。你才登上太子之位,根基尚浅,正是需靖安侯府和廖氏一族的辅佐的时候,岂能现在断了这门婚事?他们万一生了异心如何是好?” 偃修只淡淡一笑,“母妃无需过虑,我与靖安侯府的联盟不单只靠这场联姻。而且日后登基若后族势力过大,于我于国皆弊大于利。” 淑妃娘娘搞不懂他的想法,担忧后族势力也要到登上大宝之后吧?他现在…… 她叹了口气,“这场婚事退了便退了吧?可你为何让钦天监的人说只有命格至贵之人才能配你?若是找不到这样的人,你岂不是要一直虚置正妻之位?” 偃修沉默下来。 虚置正妻之位 虚置皇后之位 我以此位待你 还需要等多久,还需要走多久 才能着把你带到这个位置上来 *** “润清的事情解决了?”香初居内,归旋接过湛霄脱下的外袍问。 湛霄道:“解决了。” “是不是很麻烦?” 湛霄摇头轻轻一笑,“有何麻烦?这件事正中太子下怀,他正好可以顺势甩掉日后尾大不 掉的后族。” “我是问你是不是觉着我们女人很麻烦?为了一点自己的小情小愿,闹得满个朝堂天翻地 覆。” 湛霄闻言不禁莞尔,伸手刮刮她的鼻尖道:“说的是。” 归旋走过去抱住他劲瘦的腰,幸好有这个人愿意为了她的心愿闹得满个朝堂天翻地覆。 她不知道这样做从大局而言对不对? 就像不知道为了所谓的“大局”总是让女人心安理得的牺牲对不对? *** 第二日,归旋抽了个空去往春静住的疏影阁,岂知到了那里居然发现春静不在! 她问春静的婢女:“你家姑娘出去了吗?” 那婢子低头,“……是。” “何事出去?” “不、不知道。”那婢子头更低。 归旋见状不禁蹙了蹙眉。 正说着,又有一个衣饰精致的大丫头走了进来,她一看归旋顿时微微色变。 归旋心中疑窦更深,脸色微变严声问道:“采碧,你家姑娘到底哪里去了?!” 那大丫头眼神一慌,结结巴巴道:“回、回少夫人话,宛姑娘说她想出去走走,奴婢也不 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归旋一拍桌案,怒声骂道:“混账东西,你是她的贴身丫头,你既不跟着她,也不知道她去何处,我要你这丫头何用?你若再不讲实话,我便立刻把你打卖出去!” 采碧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少夫人饶命,宛姑娘出去见慕公子了,我劝过她的,可她就是不听……” “那个慕公子?!” “二叔家的楚舟公子。” 归旋不由闭上了眼睛。 ***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行在靖安侯府的后巷。 春静掀帘往外看了看,对身边的男子说:“我要到了,让车停下吧。” 那男子俊眉一皱,“不行,你每次把我闹得不上不下便想甩头就跑,哪有老是这样的道理?” 春静闻言大羞,“你……你还怪我,还不是你自个要折腾的。” 那男子展眉一笑,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香了一个低声说道:“是,是我折腾的!我就爱看你那个时候的美样儿。折腾死了、渴死了也愿意。” 春静双颊滚烫,“你休要再胡说了。” 那人却在她耳边低低说:“好妹子,帮我用手弄弄吧。” 春静顿时羞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个时辰,面色酡红眼眸若水的春静从车上下来。 走到后门边,她悄悄扣响门外的铜环。三长三短。过了好一会,还没人来开门。 采碧呢?说好让她在这个时候等的啊? 她刚想再抬手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内站着一个清艳绝伦的女子,脸色寒若冰霜。 春静心中一慌。 她身后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姐姐……”春静怯怯唤道。 归旋没有回答,只是冰冷而倨傲地看向她身后的男子。 那男子缓缓上前,长偮到地:“嫂嫂。” 归旋道:“记得我怎么说的?” 慕楚舟垂眸一笑,“从今往后不许踏进侯府一步。” 楚归旋勾了勾唇角,“那还不快滚?” 慕楚舟抬起眼眸看了一会,她唇角的笑容依旧美丽如梦,眼底残酷的讥诮也依旧如冰刀般寒彻透骨置人死地。 他忽而一笑,又是弯腰一礼,转身离去。 “楚舟——”春静在他身后失声喊道。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柔声道:“跟你姐姐进去吧。” *** 宛春静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身体里的血慢慢凉透。 他又像上一次那样转身就走了。 上一次他回来了 可为什么她感到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回来! 归旋在她身后轻声喊:“春静,进来吧。” 她没用动。 归旋上前拉她,她却快速地避开她的手转身进来。归旋厉声喝道:“站住,你把话说清楚再走!” 春静停了下来,背影僵直。 归旋叹了口气,走过去放柔声音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岳宁的时候,他去拜望你们,路上遇到我被几个流氓调戏,出手救了我。” 归旋不由怔了怔,转念想道:呸,这么巧! 她又问:“你们这样幽会了几次?” 春静低着头,咬唇不语。 归旋咬咬牙,问出来:“那你有没有被他……” 春静猛然抬起头打断她,“没有!” 他待她是真心的,忍得再苦,再难受,他也没有强迫过她。 他总说要等到洞房花烛夜…… 想到这里,春静脸色浮起一丝柔美的笑意。 归旋不禁舒了一口气,还好……她上前拉住春静的手柔声道:“宛儿,你信不信姐姐?” 春静不禁怔了怔,以往她极少叫她这个小名,她点头道:“自然是信的。” 归旋笑起来,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听姐姐一句,不要再和那个慕楚舟来往了,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登徒子,风流浪荡之名传遍京城。他真的不是良配。听我的,忘记他吧。” 宛春静缓缓摇头,“姐姐,我什么都能听你的,唯独这件事不行。你真的误会他了,他虽年少轻狂,可心地还是良善的,我知道,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虽然曾经走马章台寻花问柳,却很寂寞,那些其实并不是他想要的。” 归旋道:“那你认为你就是他想要的?从良家女子到青楼艳妓,从大家闺秀到丫头婢女,他招惹了多少人?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和那些人就不同?春静,他只是在你身上寻欢作乐而已。” 春静咬着唇,过了许久,低声说:“我不信,他待我是真心的。” 归旋缓缓摇头,“你疯了。” 春静没用说话。 归旋放开她的手站直身体,“宛儿,你听好,从今天起,没用我的允许,你不许踏出侯府一步!” 说完,她也转身离去。 ** 七日后,楚归旋再次来到疏影阁。 见她进来,屋里侍女们纷纷福礼,“少夫人。” 春静也跟着站起身来,柔和却没有表情地福了一福,“姐姐。” 她愈发瘦了,脸色苍白的几乎没了血色,连水盈盈的眼睛都似乎干涸了。 归旋顿了顿,忽然轻轻一扬唇角:“春静,我给你带了个人过来。” 说完,她朗声道:“进来吧。” 门外走进一个一身戎装的年轻男子,宛春静一见他,眼睛不禁亮了,失声道:“陆大哥!” 那男子快步跑了上来,却又在她面前两步定住,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忽然,猛地张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宛儿,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跑了!” 第58章 需要 “宛儿” 上一世,他便喊着这个名字将致命的毒药泼向她和湛霄。 所以她一直不愿再次见到这个名叫陆展的男人,尽管她知道他是春静最好的选择。 因为慕楚舟的事情,她犹豫再三还是让湛霄把这个男人找了出来,他果真如前世那般已投入军中。 再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感觉很奇怪。上一世虽然只见过一面,可她牢牢记住了他那双充满血色和仇恨的眼睛。而这一次再见他,那双眼睛竟然非常温厚,给人的感觉……有些像李尘大哥。 她以春静的下落为条件让他交出祖传秘药,那个男人虽然惊讶万分,但毫不犹豫便交了出来了。 这一刻,归旋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但愿这个为春静甘受千刀万剐之苦、甘愿付出一切的男人能把她拉回来。 *** 春静被紧紧束缚在这温暖的怀里不由心乱如麻,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再次见到他。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逃难,那个男人待她如兄如长,她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可没想到那般喜欢。 曾经,她一缕幽魂在世间游荡,看着他为她报仇,看着他受刑而死,满腔的恨如他的血流之不尽。 莫名间她回到了两年前,回到了他们刚刚逃难离家的时候。 这一世她要报仇,可决不能再连累于他! 于是在江州的时候她偷偷离开他,千辛万苦到了岳宁。她知道那里有慕家别院,靖南侯夫人楚归旋不久之后会去暂住。 时间仅仅过了两年,却一切犹如云烟。 曾经,她也想过自己多半会嫁给这个男人,心里并不曾有不愿意。看着他死,她痛彻心扉,可离开他,她并没有多少难舍,分开后,也没有多少思念。 不同,楚舟和他不同! 想到这里,她竭力挣开他的怀抱。 “别这样,陆大哥。”春静强自镇定地说道。 陆展看着这双朝思暮想、盈盈照水的眼睛不由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行为不妥,屋内还有许多外人。 他忙退一步嗫嗫道:“对不起,春静、我……” 春静勉强笑笑,“不打紧,陆大哥,你先坐吧。” 陆展看着眼前的春静不由渐渐升起狐疑,她穿着一袭绿色罗裳,不知道什么料子,颜色翠绿的就像远山一样,而柔和的光泽又像水波。她发上虽然只插了一支兰花簪,可即便他不懂玉,也知道这支簪子就算他攒了几年银饷也未见得买的起。她的人也漂亮了很多,皮肤变得白细极了,只是人有些恹恹的,目光也有些生疏和躲闪。 “春静,你为什么会在侯府?”他忍不住问。 身后一个清丽而不是醇意的声音答道:“春静是我的义妹,她一直挂念你,所以我托侯爷将你寻来。” 陆展不禁又惊又喜,回身对着那名绝色丽人深深一拜道:“多谢少侯夫人。” 归旋微微一笑,明艳若清霞映初雪,“你们久别重逢,好生聊聊吧。我已备下客房,待会采碧会带你过去。” 陆展忙又连声称谢。 归旋看了春静一眼,说:“妹妹,那我先走了。” 春静沉默一会,柔柔弯腰一福道:“多谢姐姐。” 归旋弯了弯唇角,转身出门。 *** 晚上,归旋将那瓶秘药交给湛霄,湛霄听完来由蹙眉道:“居然还有这样凌厉的毒药,见血封封喉也没这般烈毒。” 归旋道:“你把它毁了吧。” 湛霄微微点头,又瞧着她问:“你哭什么?” 归旋猛然上前紧紧抱住他,“我……梦见有人拿这样的毒物害我,你挡在了我前面。” 湛霄忍俊不禁,柔声道:“傻不傻?做个梦也伤心成这样……” 她踮起脚尖,堵住了他的唇。轻启朱唇,媚吐丁香,却让他心头一颤。 “阿旋,怎么了?”他不禁柔声问。 “想要你,我想要你。” 湛霄屏息未动,然后缓缓伸出手解开她的衣扣。 这纤浓合度宛如美玉的身.体既皎洁无暇又鲜媚绝伦,他握住她一边的美.乳,缓缓用力。 归旋不由自主向后仰去,美丽的雪颈弓得宛如弯月。 “想要我?”他在她耳边哑声问。 “是。” “那就睁开眼睛看着我怎么要你。” 他把她置于榻上,却将她的腰身高高抬起,让她亲眼看着连接处挑浪翻红、花蜜横流,他雄野的昂热穿梭期间,真是人间至淫也至美的绮景。 她被抽得寸寸骨碎,却不肯如以往那般娇声吟啼出来,只咬着一缕发倔强地强忍着。 他忽然握紧她的腰身一用力将她整个翻转过来, “啊……”这样绞热十倍的冲击终于让她忍不住失控出声。 从后面看着她腰细如柳,臀雪如瓣,真真艳糜得勾魂摄魄! 他握住她,狠命地大动大弄起来,难言的块煤纷至沓来,而心爱的女子在他胯|下寸寸酥软,缩成一团。惹人欲狂的媚声如泉般从她喉间涌了出来,在她美彻美极处,他却撤了出来,放开她,强忍着看着她翕.合,看着清滢的溪水流淌,看着她挣扎扭动,看着她恼恨无比地打他,看着她柔腻胜丝的双臂紧紧绞住自己。 他笑了,带她去天堂。 比起这一刻的欲.仙.欲.死,他更爱上一刻她那般癫狂地需要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写得太匆忙了,明天也许会润色一下,但不会更新。 下一章非常重要,容我稍许酝酿下。 第59章 裂痕 归旋静静侧卧在床上,一条线条优美结实紧致的臂膀从后面围住她,男人修长的手握 住她的手,手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安静无声。 “为何还不睡,”许久之后,有人在身后问。 归旋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向后靠在他玉壁般的胸膛上。他的肌肤总是让人感到舒适, 在冬天温暖,在夏日如光滑丝缎般微凉。 她执起他的手,一个一个咬他光洁的指头,背后的人轻轻笑了一下,而后又悠悠叹了 口气,“阿旋,为什么你总像有很多心事?” 虽然她总露出最开朗无忧的笑容,可眉目间却总不经意闪过阴霾。 “……难道有什么还不能对我说?”他问。 归旋黑暗中的眼眸微微一晃,上一世恩怨纠缠的四个人而今都聚齐了。 原本一切因她而起,她欠他们的,可她已经尽力补偿他们了,也尽力善待他们了,这 件事能不能就这样过去?孽报能不能就这样消弭? …… “罪女归旋不敬,若善恶若当真有报,若神佛当真有灵,求佛祖昭彰天理、惩恶扬善,让 南候无恙,让冤魂复生,让归旋承大道因果之罚……尝遍七苦尽受终伐,绝无怨尤!” …… 言尤铮铮,她倒无惧。但如何能够舍弃此刻身后的男子? 归旋转过身看着他,目光如惆怅的秋水般滑过他沐浴在夜色中的身体,他有着令人惊艳的 躯体,宽阔的肩、细窄的腰、俊长的腿,就连以前看着狰狞可怕的器物,此刻也异常协调 美丽地微倾低垂着。她轻轻抚摸它,看着她在自己手中一点一点膨胀,恢复成吓人的尺寸 。 他的胸口起伏着,她几乎能够听见里面奔涌的血流和勃勃的心跳。 她的手缓缓向上,停在他的胸膛,渐渐用力,指甲几乎陷进他坚硬如岩的肌肉,几乎透过 血肉抓住掌下那颗蓬勃的心脏,归旋声硬如冰:“别的我都不怕,这个是不是永远是我的 ?” 湛霄快要沸腾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温柔。 他低头吻她,“当然、当然。” 这个小丫头总有那么多可担心的,无子、纳妾、仕途、责任……不过那件事有什么可担心 的? *** 第二日,归旋梳洗停当,一边对着菱花镜戴上那对翠绿水滴形翡翠耳坠子,一边回眸看了 一眼身后倚榻而卧的男子,不禁莞尔一笑。 湛霄一贯仪容整肃,此刻却只披了一件月白色的外袍,松松扣着,墨发流散、衣襟敞开, 拿了卷书册闲闲靠在榻边看,形容十分得慵懒不羁、洒脱放达。 她起身道:“我去去便回。” 湛霄眉角都没抬地淡淡“嗯”了一声。 归旋倒有些不舒服了,走过去问:“什么书这么好看?” 她劈手夺过来一看,顿时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哎呀,这是什么鬼东西!” 只见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 五月初六,御妻三次,凤翔之式阿旋甚喜; 五月初九,御妻两次,刺戟其琴内四指处,欢欣若泉涌; 五月十日,御妻两次,**阿旋哭痛后大兴; 五月十三日…… 五月十五日…… …… 归旋又羞又怒伸手就撕手中的书册,“你、你记这些混账事情做什么?!” 湛霄随意一笑,一手摘过册子,一手轻轻一带便将她带到怀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与阿旋要销金帐里鏖战一世,为夫自然要研究通透……阿旋,不如我们再试试空翻蝶 和龙宛转?” 归旋自然不能由他扯着再胡闹,正在挣扎间,忽听可人在门外扬声通报:春静与陆展求见 少夫人。 归旋连忙起身,边整着鬓发边对湛霄道:“你也快换件衫子出去见见,那个陆展若是看着 还行,便给他安排个合适的差事。” 湛霄神情淡淡不紧不慢地道:“你对这个妹妹倒是上心。” 归旋见状叹气,上前勾住他的脖子道:“我的好相公,你就别吃味了,快些给我个面子出 去见见我妹子妹夫吧。” 湛霄忍俊不禁,却又把她扯过来勾了舌头好好品缠一番方罢休。 *** 归旋整罢仪容走到客厅,春静和陆展皆坐在客厅,彼此默默无语。 归旋站在纱幔外稍稍停了一会,只见春静微垂着头,神色暗伤,陆展面容阳刚粗矿,而神 情却安静到肃穆。 归旋微微皱了皱眉,掀帘走进厅内。两人一见她连忙起身,陆展躬身道:“陆某拜见少夫 人。” 归旋亲和一笑,“陆壮士无需多礼。我与春静结义金兰,她的亲友便是我的亲友。” 陆展容色震动,又抱拳毕恭毕敬道:“多谢少夫人对我兄妹的大恩大德,陆某铭记于心, 来日定当竭力相报。” 兄妹? 归旋不禁秀眉微挑,接着和煦笑道:“先坐下说话。” 三人坐定,有人上茶,归旋问陆展:“昨日可还住得习惯?” 陆展点头道:“回夫人话,一切甚好。” 归旋道:“这就好,你与春静许久未见,你便在侯府多住上几日,你们兄妹也好好生聚聚 。” 陆展又起身行礼,“我今日前来便是特意向夫人辞行。多谢夫人引我们兄妹团聚,但是我 还有军务在身,急需赶回营里,多谢夫人美意,在下就此告辞。” 归旋不语,抬眸看向春静,“春静,你陆大哥就要走了,你怎么说?” 春静眸中泪光一闪,却扭过头默默不语。 陆展脸色又是一黯,正要说话,又有一人缓缓步入。 陆展见他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单膝跪地拜见道:“侯爷!” 慕湛霄弯腰将他扶起,“你便是陆展?” “正是卑下。” 慕湛霄微微一笑,“我尝听岳老将军提起过你。老将军对你甚为赏识,我欲将你调入天策 营中,你可愿意?” 陆展眼中燃起一阵热血沸腾地激动,“多谢侯爷!” 慕湛霄微笑,“好,那你便在我府中暂且住下,调令不日便到。” 此话一出,无人再敢反驳。 *** 归旋将陆展安置在疏影阁旁边的院子,与春静比邻而居,而这两人的行踪皆有人报于归旋 。 陆展每日都会去探望春静,而春静则成天呆在房里,闲暇无事便帮陆展裁新衣、纳鞋底。 如此过了些时日,归旋决定去探探春静。 到了疏影阁,只见春静正坐在轩窗旁俯首描着花样子,斑驳的光影衬得她眉目柔晖而淡淡。 归旋展颜一笑,朗声道:“春静,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过来?” 春静见她一楞,缓缓起身福了一下,“姐姐。” 归旋让婢女把带来的东西放下。只见她带了一式四个锦盒,一个装得是新给她置的秋衣,一个是装得头面首饰,有光彩绚烂的金凤簪、翟鸟钗、东珠步摇簪,也有她平素喜欢的兰花簪、蝴蝶簪、梅花簪、玉兰簪,一个装的是成套汝窑描画瓶,大大小小精雅奇趣,一个是装的一套晶莹剔透的碧玉茶具。 这一桌子摆开,当真是琳琅满目、精美绝伦。 归旋笑道:“快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春静道:“姐姐赏得自然是极好的,春静福薄,不敢受。” 归旋素来心高气傲,何曾这般示好于人?又何曾碰过这样的钉子? 她不禁脸色微变,顿了顿,回首对身后的丫鬟们道:“你们先出去吧。” 丫鬟们退身出去。归旋走到春静面前执起她的手,“春静,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这般软语温言,春静不禁泪光一闪,垂眸不语。 “春静,你我患难之交,又是结拜姐妹,我可会害你?那个慕楚舟素来秉性不端、浪荡成性,我实在不忍心你踏进火坑。陆展对你痴心一片你是知道的,他虽没什么根基,但武艺出众、为人也沉稳机敏,侯爷已提拔他为七品校尉,日后自是大有前途,他才是你真正的良配。” 春静抬起一双泪光闪闪的眸子:“姐姐,不是我不识好歹,我当然知道你都是为我好,陆大哥也对我好,可是……我对他只有兄妹之情,此生、此生春静只嫁楚舟一人,即便是日后被抛弃了、辜负了,我也无怨无悔!” 归旋怒道:“你根本便不了解这个人,谈什么无怨无悔?!你知不知道他、他……”归旋想起他与雪芸行那龌龊之事时的下流言语,不禁怒意翻滚,口中难以启齿,“……你不嫁陆展也可以,日后我自会为你寻一个人品才貌皆满意的夫婿,但慕楚舟绝对不行!” 春静脸色也变了,咬牙说道:“姐姐,春静此生只心系他一人,求姐姐成全。” “你只心系他,他是不是只心系你?远的不说,这侯府内外他便不知坏了多少美貌丫头的身子,还有曹侍郎家的二小姐也是被他始乱终弃,他连正经的官家小姐都不娶又怎会娶你?这个人色胆包天,什么样的艳色不曾沾过?又怎会一见你便神魂颠倒一心一意?春静,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要当个忠贞节烈此情不渝也要看看那个人配不配?他不过因为你是靖南侯的妻妹才觉着格外有趣!” 她越说春静脸色越白,胸口像被一根根针扎过似的,愤怒、难堪、羞辱一阵阵涌了上来,不禁冲口说道:“是,我是资质平平没有让人神魂颠倒的本事,不过我若是爱上一个人便会一心一意爱到底!不像姐姐你自持美貌惹得南侯太子皆神魂颠倒,你当然不用什么忠贞节烈,那些哪有暗度陈仓来得有趣?是,我是没有姐姐颠倒众生的本事,不过我也没有姐姐你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本事?” “啪”地一声, 两个人都静了下来。 归旋指着她颤声道:“滚、你给我滚,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妹妹,你是死是活和我没有干系!” 春静看着她怔怔发呆,忽然扭头掩面飞奔出去。 归旋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胸口起伏不定,忽地猛一挥手将桌子上的锦盒全部扫落下去,顿时间一地玉碎瓷破、珠环狼藉,屋外面面相觑的侍女寒蝉若惊。“来人,”她咬牙喊道:“去把那个陆展给我叫过来!” 第60章 笑容 陆展在侍女的带领下匆匆走进疏影阁。 与此同时,春静犹豫再三,终于举手敲响了工部尚书慕远清的家门。红门“吱呀”一 声打开,里面探出一个身着暗蓝服饰的仆役,那仆役上下打量她一眼问, “你干嘛的, ” 春静顿了顿,细声说道,“我想求见楚舟公子。” 那仆役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回头对身后坐着的一人道,“又来一个找楚少爷的小娘子 。” 身后那人年纪稍长,也是下人装束,不过穿的是青缎绸服,想是个小头儿,他瞧了春静一 眼摇头叹道:“走吧走吧,我家少爷不在,在也不会见你们这些窑姐儿。” 春静一怔,反应过来不禁绯红了脸,“我不是……” “不是?”那人冷笑道:“你这穿着精致模样俊俏的,不是窑姐儿是什么?良家女子哪有 独自一人上门找男人的?” 春静双颊如火,忍声道:“大哥休要胡言,我姓宛,乃是……楚舟公子的朋友,请大哥代 为通传。” 那人脸上浮起奚落的笑容,“朋友啊?好好,不过今儿咱们少爷确实不在家,你要想见不如去天香楼寻寻看。” 春静闻言脸色微变。 *** 陆展看见站在一地狼藉中的归旋不禁一愣。稍默,上前拱手道:“少夫人。” 归旋回头看向他,沉默片刻,冷声说道:“你现在去隔壁的工部尚书府,春静定是去那里找慕楚舟了。你将她带走,离开京城。” 陆展过了许久,缓缓地说:“那位慕公子便是宛儿的心上人吧?” 归旋面容冷峭凝眉不语。 陆展却徐徐苦涩一笑,“难怪春静说她的心上人又文雅又高贵,原来是尚书府的公子。” 归旋问:“然后呢?你准备怎么办?就这么由着她?”驭蛇:误惹妖孽王爷 陆展道:“我当然不想由着她,可是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拂过她的意,她说对不起,她只能当我是哥哥,她说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嫁给那个臭小子……她这么说我还有什么法子?” 归旋被气乐了,“好、好,你们一个无怨无悔,一个无欲无求,真真是一对情到深处无怨尤的痴情种子,算我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我不管你们的破事了,就由着春静去飞蛾扑火,看看那位又文雅又高贵的慕公子到底是会娶她,还是会始乱终弃?” 说罢她一转身拂袖而去。 “少夫人!”陆展愣了愣追出来问:“那名慕公子可是品行不端?春静是夫人义妹,难道他也敢始乱终弃?” “若他敢呢?” 陆展脸色一变,森然道:“他若是敢负了宛儿我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刻他仿佛又恢复成上一世那个杀人者陆展! 归旋回眸冷笑,“没用的东西,难道你就只会等你女人被欺负死了、被j□j死了再跑去杀人?之前干什么去了?既然这么担心她,为什么要退让放弃?你的人是做什么的?你的刀是做什么的?与其把她交给那些不放心的登徒子,为何不自己保护她一生一世?!” 陆展呆若木鸡,面色发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忽而间冷汗淋漓如梦初醒,扭头发足狂奔出去。 *** 不远处的尚书府。 一个纤秀的身影立在朱漆铜环的的大门外,过了一刻,转身离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 天香楼,上一世她听过的。 天香楼虽名为楼,但实际上是莫湖上最有名的楼船,那船计有三层,高35尺,长150尺,楼中有上百房间。每个房间皆饰以丹粉,装以珠翠,雕镂奇丽。 这船有名,可更有名的是船上的花娘。 上百房间,上百花娘,个个皆千娇百媚、身怀绝艺。是以,名为天香楼。 春静到了莫湖船已行走,一路打听,终于得知日暮时,楼船会在若月亭再次泊岸。总裁大叔,禁止外遇! 她在若月亭上等,天黑快时船终于来了。 那船金碧辉煌向她驶来,答案已渐渐近了,或许会置她于死地,可她还是想亲眼看一看。 她跟着人流上船,却被人拦住,她摘了发上的珠钗递给他,只说想见一见楚舟公子,那人掂了掂手中的珠钗,然后又目光轻薄地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心领神会地笑了,“慕公子在二楼一号房潋潋姑娘房里,你想从咱们花魁床上把慕公子拉起来只怕还要些本事。” 春静置若罔闻,缓缓走向二楼,周围一切纸醉金迷、一切调侃的笑声、一切猎奇的目光尽皆视若无睹毫无反应。 二楼那门虚掩,轻轻推开,隔着红色的纱幔只见窗边酒桌旁坐着一倜傥风流的男子,他怀里是一个既窈窕妩媚曼妙无双的娇娘。 春静走进去,慕楚舟见她一怔,尔后,挑了挑眉,饶有意味地笑了起来。 春静也笑了,只静静看着他温柔道:“楚舟,你随我走吧。” 慕楚舟怀里的女子“噗嗤”一笑,斜瞥了他一眼娇嗔道:“你这个冤家,又在哪里惹了风流债?” 慕楚舟唇角一勾,和悦笑道:“宛儿,过来说话。你姐姐呢?如何让你出来寻我?” 春静道:“靖南侯夫人再也不是我姐姐了,我和侯府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慕楚舟不由一怔。 春静静静看着他,只看着他一人,仿佛此刻他怀里那个曼妙无双的女子根本不存在一般,“她们说若不是因为侯府,若不是因为我是南侯的妻妹,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可是我不信。 你带着我去游湖、让我为你唱采桑曲、和我一起在没人的河里游水、回去的车上对我讲了那么多小时候的事情,我不信那些都是在骗我。她们说你只是一个风流成性的纨绔子,楚舟,我不信。” 她静静望着他,她的目光总是那么怯怯和柔弱,可这一刻却那么执拗而热烈,这一刻的光彩真是……出人意料。 慕楚舟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宛儿,过来,别听那些人胡言乱语,我自是会娶你,无论你是不是我嫂嫂的义妹。” 他怀里的娇娘轻轻打了他一下,“你个死人,方才还说会娶我?现在又说要娶人家小妹子。”等待(gl) 慕楚舟勾起她的下巴道:“自然是一对姐妹花都娶了,你们两个小蹄子还怕我收拾不住?今儿,便让你尝尝这一箭双雕之乐。” 说罢也不客气,分手一撕,潋潋身上羽红沙衣顿时裂开,露出两团堆雪,娇峰怒耸、红宝艳晃,慕楚舟俯首而就,“潋潋生了好一对美人峰。” 那女子美眸朦胧秀发堕落,这样的媚色又岂是宛春静所见过的? 慕楚舟将她按在桌上驰聘,忽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面无血色的宛春静,目如春水微微含笑:“宛儿,嫁我之后自会常有这闺中之乐,不用拘谨,快些脱了衫子与潋潋躺到一起来。” 宛春静最爱看他这样的笑容,既潇洒佻达又温柔如水,原本想着只要能每日看着他这的笑容,即便为奴为婢、无名无分,她也认了。 可此刻,他怎么能这样笑?他怎么能这样笑!!! 她转身奔了出去。 桌上的美人微微睁开眼眸,似笑非笑看着身上人,“你对这小丫头倒似有些不同,这么一口鲜肉居然不先吃下口再说?” 身上人狠狠一顶,直顶得她美目一翻,娇躯直颤,“那样没用的玩意要她作甚?” 不是楚归旋的妹妹,那个丫头有何用处?! *** 宛春静在漆黑的岸边走着,那些笙箫迷靡之音已远。 天地这么大,却没有她的归处。 姐姐不要她了 陆大哥她没脸见了 楚舟…… 她恍惚地走着,根本不曾注意到身后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身后的黑影忽然扑了过来,她还来得及发出一声便被捂住了口鼻拖进旁边的树林里。 从此,被拖进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恶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我没想好是略写还是详写,写那个肯定不愉快,但我觉得对说明春静日后的心理变化很重要。 无论如何,我会尽量不用太让人不适的语句。 第61章 春碎 归旋看看窗外的夜色,心底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慌张,扬声唤可人进来问,“少侯还没回来吗,” 可人道,“早上少侯出门的时候不是说晚上留在营中不回来了吗,” 对啊,也是。 可人见她神色不定,柔声劝道,“少夫人,你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归旋又问,“可人,让你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还没回来,” 可人脸色僵了僵,低头道:“没回来。” 归旋闻言蹙眉,盯着她看了片刻,“你根本没派人出去打听!” 可人脸色一变,低头不服气地说:“有什么好打听的?那两个人前后脚出门,肯定一块走 了呗。再说那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管她做甚?夫人的名节岂是容她玷污的?就凭那些污 言秽语没当场拔了她的舌头便是轻饶了!” 归旋也懒得再骂她了,摇了摇头道:“你现在快去,多派些人手,隔壁的二叔家还有陆展 所在的京畿营都要去打听。” “夫人……” 归旋拍案而起,“快去!” 可人脸色白了白,转身跑了出去。 归旋又扭头看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一种隐隐不详的预感袭来。 *** 当男人铁杵一样的物体捅进身体时,撕裂的剧痛带来一片麻木的死灰。 春静忽想起早年间听过的一个故事,一个丈夫出征多年,回乡之后发现整个村子的人为躲战乱都离开了,唯妻子还留在家中等待。两人夜夜同榻,丈夫发现妻子每夜必脱尽衣衫而眠,哪怕是睡前还穿着衣物半夜醒来也必定一.丝.不.挂。 丈夫觉得心中有异,终于寻得一个故人询问。故人闻言大骇,告诉他其实妻子早已在多年前被匪人夜里闯门杀害。 那个妻子是浑身赤.裸死的,所以早就习惯了一.丝.不.挂。春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和她一样?习惯这疼痛,习惯这麻木,习惯这一.丝.不.挂的死亡? 身上的男人惊喜道:“妈的,居然还是一个雏!” 说罢,他抽出来推高了双腿一看,粉红贝肉稚子艳血只看得人兽血喷张。 旁边有人粗喘,“又被你他妈占了便宜,还不捣完了快滚。” 那男人还用得着人催?瞬间便再次捅了进去,按辔奔驰,恣意大弄。 殷红的血泊泊地流出。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更疼,直到她被人翻弄、掰开、从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方直刺进去!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被堵住喉中。 旁边一人看得欲.火难耐,一把扯开她嘴上的布,揪住乌发撬开檀口,一杆直j□j喉咙深处。 眼前的人不停耸动着,忽然狠狠一顶露出极爽的表情,下一刻突又双目园瞪浑身僵硬,然后缓缓斜倒下去。 春静喉间一松,再也忍不住倒地将那些污物都吐了出来。 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一瞬间吓住似的呆呆看着她,过了片刻方双目如血持刀劈向 她身后的人…… *** 这一夜仆人带回来的消息是春静、陆展皆失去的行踪。 想了想,楚归旋去了畅枫院。 廖夫人见她深夜来此非常意外,问:“旋儿有何急事?” 归旋道:“今日我与春静争吵,她负气跑出府去,到现在依然没有消息。她一孤身女子又 身无分文,女儿实在放心不下,母亲,我想请公公调令十六卫代为搜寻。” 廖夫人沉默片刻道:“旋儿,你知道你公公的性子,莫说是为了失踪半夜的春静,即便是 我失踪了,他也不会随随便便调令禁军、撼动京畿重地。” 归旋颓然坐到椅上,是的、是的,她早知道会是如此,湛霄不在,没有人会为了她办这件 蠢事,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婢女撼动整个京畿。 廖夫人见她颓唐的脸色不禁问:“旋儿,我有一事一直不明,你与春静虽然也有些渊源, 但论投契不及你和可人,论长久不及你与书卿,何故你偏偏对她如此看重?” 归旋默然片刻缓缓说道:“母亲,你还记得我绣的那幅鱼戏彩莲图吗?那个图若论绣工比 不上书卿、比不上可人,更比不上我房里那些苏绣、湘绣精品,可那幅图只我自己一针一 线绣出来了,我在它上面花了格外多的心力和时间,所以它与我而言便格外重要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在春静身上投了那么多的心力和时间,不知不觉间她对她而言已格外 的重要了。 廖夫人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旋儿,春静已经这么大的人了,自当会照顾自己,若真有难处她会回来的。需知缘在当惜,缘散当放,你也无需太过介怀。” 归旋看着跳跃的灯火点了点头道:“母亲说的是。” *** 一日后,湛霄回来侯府,也带回了陆展的消息,春静离开那天深夜,陆展驾着一辆马车用天策军的令牌出了京城。 归旋闻言只说了句:“如此便好。” *** 京城近郊的某个农舍里,陆展掀帘进来,手里拿着一碗药。 床上的人背对着他面墙而卧,瘦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他顿了顿,柔声道:“宛儿,喝药了。” 她睡着了般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伸手刚碰到她的肩头,她不由浑身一颤。 陆展心中一痛,轻轻将她翻了过来。 “宛儿,喝药了。”他微笑道。 他扶起她,一口一口给她喂药。 宛春静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宛儿……” 她抬起头来,隔着泪光,眼前男子粗矿阳刚的脸上满是揪心的疼。春静扑到他怀里放声痛哭起来,男人紧紧抱住她。 他强壮的双臂那么有力,他温暖的胸膛那么安全,春静拼命地抱住他、拼命吸取他身上的暖,犹如抱着最后的浮木。 她抬头吸住他颈间的脉搏,感到他粗喘难耐的呼吸,那呼吸那样熟悉犹如密林中那些野兽在她耳边的喘息。 喉头要吐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她却强忍着更紧地拥抱,更急切地吻,她要这个男人覆盖她!盖住她身上那些肮脏不堪的印记! 陆展在她身上急切地喘息着,剥开她的衣服,露出布满青印和红痕的白.皙身.体,手忽然顿住了。 眼前又出现了那一幕,她赤.裸着跪趴在地上,满口白.浊,一个精瘦的男人兴奋不已地在她身后拼命操.弄着…… 春静看着陆展的目光如堕地狱,他嫌她脏,他也不要她了。 这个爱她胜过生命,愿为她受千刀万剐之苦的男人也不要她了。 第62章 双梦 归旋耐心喂着架上的白鹦鹉,鹦鹉傲娇地撇过头去,瞧见走进房间的慕湛霄顿时鸟眼放光呱呱道,“湛霄哥哥、湛霄哥哥……” 归旋气恼地拍它的鸟头,鹦鹉低头躲避。湛霄笑笑走来一手搭在归旋的肩上,一手拿过她手上的吃食递到鹦鹉面前,鹦鹉立刻低头来吃,还撒娇地在他手上蹭蹭。 归旋气结,指着鸟头骂道,“好你个重色轻友的母鹦鹉,敢明儿就把你配给门口那只黑八哥去,” 可人在她身后忍不住“噗嗤”,“少夫人就会这一招,对人对鸟都是。” 反了反了,这一屋子人人鸟鸟的都反了天了!归旋挽了袖子去捉她,可人“啊呀”一声跑出去,一下子撞在站在门口的铭剑背后,两个人的脸顿时都红了。 归旋见状唇角弯起,慢慢悠悠走过来道:“招数不嫌旧,管用就成,对吧可人?” 可人更是小脸红透,这屋里屋外的人皆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就连刚刚走进院子的书卿见此情形也不禁微微而笑,柔声喊道:“少候爷、少夫人,该用膳了。” *** 京城近郊一家农舍。 春静一身青衣布裙,满头乌云挽了个圆髻,由两样简单的银饰插着,非常简朴却清雅大方。她把锅里刚蒸好的馒头拣出来装在盘中端到桌上,桌上已有一盘鱼、一盘红烧肉、一碟新炸的花生米和一盘炒青菜,她又从篮子里把白瓷酒瓶拿出来,一切准备妥当后对着院子里正在劈柴的人扬声喊道:“陆大哥,吃饭了。” 陆展走进房中,看着这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不禁又惊又喜,“宛儿,你身子刚好,怎好如此忙碌?” 春静微笑道:“快些坐下吃吧。” 陆展坐下,看着对面春静清秀温婉的笑容心中既是高兴又是惭愧,再过些时日、再过些时日他定然能够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他拿起筷子道:“宛儿,我们一起回通州吧。我这两年也攒了些积蓄,咱们回乡可以买间大些的宅子,以后成了亲多生几个孩子也好由他们闹腾。” 春静低眉一笑,伸手拿起那个白酒瓶轻轻替他满上一杯,“陆大哥,这杯酒我敬你。” 陆展仰头喝下。 春静柔声笑道:“陆大哥,多谢你这么多年来的照顾,春静就此别过。” 陆展脸色一变。 春静的笑容柔美如初,“陆大哥,我已经怀孕了。我会去为孩子找个父亲,但不是你。” 陆展瞪大眼睛呆呆看着她。 春静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平静地回望着他道:“你这么窝囊的男人从来就不是我想嫁的,以前是以后也是,若你还有点骨气便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陆展猛然站起身,刚想说话,忽然“砰”地一声摔到在地上。 *** 宛春静孤身赴京,随身只带了些碎银和一把磨利的剪刀。这里距京城不远,可她却雇了辆车来到周边的小镇呆了三天再走。陆展醒来或许会去京城追她。 她曾离家千里逃难,也曾亲身被人凌|辱,当然知道这孤身女子的凶险,但是奇怪的是,当一个人不再怕死的时候却偏偏平平安安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上一世,她因忍受不了屈辱而选择自尽,这一世她受到了十倍于之前的屈辱,她该怎么办?她该去死吗??? *** 她到了京城寻了间客栈住下,使人送了一封信给慕楚舟,等到天黑,他终于来了。 那人倜傥如故,她温言浅笑,“楚舟,你说无论如何都会娶我的话还作不作数?” 那人笑道:“你花痴够了没有?回去吧,你姐姐在到处找你。” “你我之间的事为何总扯上姐姐?” “即便没有楚夫人我也不敢接你这个烫手山芋,你那个姓陆的情郎跑到我家门口大闹了三天三夜,算我慕楚舟玩鹰的反被雀儿啄了眼,宛小姐,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宛春静站起身来步履袅娜地走了过去,“你不娶我没关系,从此再不不相干也没关系,不过,慕郎,你我相好一场,何不让我好好体验一次闺中异趣?” 慕楚舟眼眸微眯默然不语。 她嫣然一笑,款款跪下,伸出素手缓缓解开他的腰带。 他沉眸不动。 只见她慢慢褪下垮裤,又是微微一笑,红唇轻分,伸出丁香小舌沿着上面鼓动膨胀的青筋轻轻一舔,慕楚舟猛然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提起往榻上狠狠一摔,“你这个贱妇,这是你自找的!” 他撕下她的衣裙,扛起她的一条腿便顶进去——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他脸色不禁一变,她在他身下妖娆地笑。 慕楚舟眸光一厉,咬牙狠狠抽弄起来,“贱.货、果然是个贱.货!” 他几次三番放过她,倒让旁人采了元红! 她细柳般的腰身在他身下拼命地扭.动,白嫩细腻的肌肤,小巧美丽的椒.乳,两腿间隐秘柔顺的黑亮,一切与他曾经把玩过的一样,一切又像有所不同。他愈发放肆地大开大合,身下有东西流出,越来越多,却不似花液。 慕楚舟心中一凝,抽身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大片大片的血把她身下全部染红了。 她躺在盛开的血花上惨白一笑,“楚舟,我怀孕了。” *** 身体越来越冷、意识渐渐模糊,这一次她要死了吧? 恍惚间她又来到这个地方,靖安侯府,夜色中这座宏大的侯府犹如一栋巍峨的地狱。 往事一幕幕翻开。 一个白衣胜雪姿容清绝的女子坐在轩窗之旁,美得让人不敢靠近。她只抬起眸漫不经心地对她轻轻一笑,她便一下子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婢女春静“砰”地一声撞在墙边的楠木柱上。 *** 躺在榻上的归旋秀眉微蹙,睡不安宁。 模糊间身体渐沉. 四面八方的水向她袭来,昏暗、压迫、死亡…… 忽然有人分水而来,长发如流雾飞舞似带着隐隐的光。她握住她的双肩奋力向上,两人冲水而出! *** 宛春静忽觉左颊火辣辣一片:“啪”地一声,楚归旋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 她面如霜雪冷声说道:“滚、你给我滚,从今往后我再没有你这个妹妹,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没有干系!” *** 归旋的梦境里已是一片明媚的春日。 几个年轻女子在绣架前绣着花,楚归旋看了一眼自己的绣架甩针哀叹道:“老夫人让我必须在六月初六前绣好这幅观音大士像,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可人在一旁窃笑。 春静想了想道:“要不我替你绣吧?” “你?”归旋摇头,“你绣得如何骗得过老夫人?” 春静一脸认真地怯怯说道:“大不了、大不了我特别绣差一点就是了。” 可人绷不住笑出声来。归旋跑过来揪春静的耳朵,“好了你臭丫头,连你也笑话我了是不是?” 春静跳起来捂着耳朵到处乱跑。 年轻女子们青春明丽的笑声如银铃一般传得很远很远…… *** 侯府旁边有一片密林,就和那一夜的树林一样。 是的,一模一样。 密林深处有个羔羊般的女子赤.身.露.体躺在那里,群狼走近、慢慢分食…… 它们撕扯着她的头发、她的乳.房、她的肢体、她的骨血……什么都不再有了。 *** 细雨微蒙桃花天,园内群花开放,亭内一生一旦。 一人唱道:“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一人唱道:“昨日醉,与文朋墨友,联袂登楼,敲棋煮酒,雅集唱酬;今夜梦,与红衫翠袖,载月泛舟,拈花折柳,缱绻温柔……” 忽然,良辰美景从中裂开,归旋心中一悸猛然惊醒。 外间有人敲门道:“少夫人、少夫人,宛姑娘回来了!” *** 楚归旋出门去接,见到的却是一辆马车,慕楚舟站在车前轻轻掀开车帘:宛春静双目紧闭面色如纸地躺在里面! “她怎么回事?”楚归旋问。 慕楚舟答道:“刚刚小产。” *** 归旋匆匆使人将春静从侧门移入院内,安置妥当后,又令人去请相熟的御医。 慕楚舟道:“我已请人看过了,失血过多恐会昏迷几日,但应该没有性命之虞。我猜你想见她,便把人送过来了。” 归旋回手“啪”地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送过来就想脱身?你想得美!事已至此,我妹子若是有事你给她抵命,若是无事,你须得明媒正娶!” 慕楚舟静静看着她,过了良久,道:“好。” 她咬牙道:“你若是再敢负她……” 慕楚舟缓缓打断她的话:“嫂嫂,我虽是卑鄙小人,但对你,绝不失信。” *** 屏风之后, 躺在床上的宛春静紧闭的眼角有泪水无声滑落,唇角却有一丝冷颤弯起。 他说“好”。 她这残花败柳之身,连陆大哥都不要了,可楚归旋一句话他却认下了。他一句解释推脱的话都没有,只说“好”! 那日她说:“他不过因为你是靖南侯的妻妹才觉着格外有趣。” 哈哈,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 第63章 潋汤 第二日傍晚时分,宛春静方悠悠醒来。一睁眼,便看见床边静默垂眸的楚归旋。 “姐姐……”她低声唤道。 归旋回头见她醒来不禁一喜,“春静,你醒了,身子可有何不适,” 她的眼眶慢慢变红,许久方道,“姐姐,我让你蒙羞了。” 归旋愣了愣说,“不要瞎想,你我姐妹一体,你好生养病,其余的事情交给我便是。” 说罢,她唤人送来早已备好的药膳,柔声道:“春静,先吃点东西吧。” 春静挣扎起身,归旋给她披上一件衣物,然后从采碧手中把盛着当归红枣粥的玉碗递给她 ,春静伸手接过,泪水潸然落下。 *** 从疏影阁出来,归旋面色沉郁。 春静的事当下最要紧的便是不能走漏风声。她虽早已嘱咐下去,可难免会有嚼舌根碎嘴子 的。是夜,她又有把所有知情的人都聚拢过来严词厉色地训责一番,并当场打了一个多嘴 婆子的板子,申明下次若再有人犯便直接打卖出去。众奴仆皆唯唯诺诺、俯首听令。 回了房,湛霄还在案边处理公文,她知道湛霄一向不喜春静,便也没有和他商议她的事情 。只先去洗漱了走过去伏在他的背后看着他写字。 从侧面看他,只见他剑眉入鬓、鼻峰俊挺,低垂的浓睫勾勒出一条俊逸上挑的弧线,真是 既严肃又撩人。 正暗自荡漾间,只见湛霄头也没回地问:“你义妹的事可要我出面?” 她顿了顿,道:“先不忙,看看再说吧。” 对于让春静嫁给慕楚舟的事,她心中其实也还有些疑虑。虽然春静已经**小产,唯一的 出路便是嫁给肇事者,但他们若是硬压着二叔家娶,即便他们给了春静名分,又岂能给她 尊重?她日后的日子怎会好过? 想来想去,只有慕楚舟主动求娶稍好一些。归旋边想着边暗暗叹了一口气。 湛霄冷冷哼了一声,道:“重。” 归旋一愣,“我很重吗?” “人不重,心思重。” 归旋闻言“噗嗤”一笑,重重在他脸颊亲上一口,“所以你就来替我分忧了?真真是贤夫 !” 湛霄冷声道:“我只想早些把你那个义妹嫁出去,大家都清静清静。” 归旋又是一怔,嘻嘻道:“说笑了,少候胸襟广阔,有容纳江海之量,怎会容不下一个小 女子?” 湛霄一点都不受她的高帽,“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我妻子身边有这么个不守妇道的闺中密 友难道我该很乐意?再说这女子凭会撩惹是非,她不在时你倒也轻松自在无忧无虑,她一 回来你便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我看这等麻烦的女子还是速速打发了好,嫁到二叔家都嫌 太近了。” 归旋起身,“也不是……” 湛霄一把将她扯回来,厉色道:“如何不是?!她此番嫁人便罢,若是未嫁,便拨她个院 子几个奴婢让她自立门户去,你不得与她再来往!” 归旋见他神色严峻知他是说真的,只得叹气道:“我之所以对她这般好是因为这件事其实 是因我而起。” 湛霄不禁一怔,“什么?” 归旋便把那夜撞见慕楚舟与雪芸行奸的事情说出来,“……我原以为训责他一番他该知道 收敛,谁知他倒变本加厉找上了春静。我听春静说,事发之前他们正谋划着演一出戏让我 们和他‘巧遇’,慕楚舟必是想通过她接近我。他是久经沙场的情场浪子,春静情窦初开 ,哪经得起他刻意设计、百般引诱?” 湛霄愈听脸色愈难看,“这种事你如何不早说?!” “他毕竟和你是堂兄弟,我不想因为我亲戚之间弄得太难看。” 湛霄叹了口气,将归旋带到铜镜之前,镜中映出归旋雪清玉映的容颜,“阿旋,你好好看 看镜子,镜子里这张脸会让男人们前赴后继失去理智,只有我才能挡住他们,你,只会让 他们更发狂罢了。” 归旋不禁默然,过了一会,问出一个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湛霄哥哥……若是有一天我 不再这般美貌,你会不会还这像如今这样对我?” 慕湛霄蹙蹙眉,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左转看看右转看看。 “干嘛?!”她恼怒道。 湛霄一笑松手,“你以为我很高兴你长成现在这样子?心都操废了。家有丑妻是个宝,下 次自觉点别再长成这样了。” 归旋抱住他兴奋道:“下次?你是说下辈子?哈哈,你说了……” “我说了吗?你听错了。” “堂堂南侯居然赖皮,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心甘情愿地任着她“收拾”,唇舌交缠间忽然恨意又起:“竖子实在可恨!” “怎么了?”归旋摸不着头脑地问。 “他居然敢那般意淫于你!” 归旋一下子满脸绯红。 ……你们少夫人是否也常为少候品箫? 这般事只能容他意淫于心,她不愿做,他便永远不会提。 *** 慕楚舟这个人虽然可鄙,可总算也有些信用。数日后,他的母亲王氏便前来侯府提亲,虽 然那表情极度的哑巴吃黄连。 归旋淡淡道:“此事我还需征询一下舍妹意愿,过几日再向婶娘回话如何?” 王氏心中暗怒不已,就那么个婢女出生的丫头还好意思拿乔? 她口上却只有说:“这是自然。” 接着又皮笑肉不笑地寒暄几句便匆匆离开。 王夫人走后,归旋立刻去了春静那里。她已身子渐好,不过还在房里静养避风。 归旋瞧她一袭素衣坐在窗前看书,气色苍白,却多了分无暇的端庄婉娈。 归旋走过去拿下她手中的书,叹气道:“说过多少次了,这个时候不可用眼过度。别再看 了。” 春静抬眸一笑,“才看一会儿,不碍事的。” 归旋看看手中的书不禁笑道:“以前你爱绣花唱曲,现在倒爱看书了。” 春静道:“以前书读的少,见识少不懂事,才会干了那么多傻事。” 归旋笑容微微一敛。 春静倒不以为意地摇头笑笑,“不碍事的,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我 不会因此便自弃。” 归旋眼眸一亮,握住她的手道:“好妹妹,说得好!” 春静温柔道:“我之新生乃姐姐所赐,春静会永远铭记于心。” 归旋脸色却微微一变,“你我之间渊源颇深,好像有个解不开的结,总会相互影响、总会 撞到一起,我也不知这对你我而言到底是祸是福。但我很高兴此时此刻你全心善待于我, 我也全心善待于你。” 春静亦神色微变,默然不语。 归旋笑笑道:“好了,不提此事了。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二叔家前来提亲,只要你愿意 便可以嫁给慕楚舟了。” 春静道:“我不愿意。” 归旋不禁一楞,过了片刻道:“……什么?” 春静抬起眸来,水盈盈的双眸不再娇娇怯怯,反而有一种从内而外的坚定,“姐姐,你说 得对,慕楚舟本就是一个浪荡无耻的风流子,我虽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但也不愿嫁给这么 个卑鄙小人。春静宁愿终身不嫁!” 归旋怔怔看着她,过了片刻,忽然朗然而笑光华粲然,“好妹子,有骨气!谁说女子一定 要找个男人托付终身?与其嫁个下三滥,还不如孑然一身来去爽利。春静,你和我当年想 得一样,日后也必定和我一样寻到一位人品端正性格相投的好男子。” 春静自嘲笑笑,“我不敢奢望那一日,只要日后少令身边人操些心便罢了。姐姐,让二叔 家来提亲必定周折不少吧?” 归旋摇了摇头,“他们只觉你是高攀了,我倒觉着慕楚舟配不上你。好了,日后咱们少提 这个丧门星,对了,春静,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那日你为何会说我与太子有私?” 春静沉默片刻,缓缓跪到地上,“姐姐,我那日真是鬼迷心窍,居然会说出那般大逆不道 的话。我想姐姐天人之姿,见到的男子哪有不动心的?当时气急败坏,不知怎地便说出那 些胡言乱语,日后就算下拔舌地狱也是罪有应当没得怨。姐姐,你有气便好好责罚我,不 过那些混账话就不要再介怀了。” 归旋伸手扶她起来,“春静,所谓祸从口出、谨言慎行,谨言尤在慎行之上,有些话真的 不能再随意胡说了。侯爷与太子既是君臣又是挚友,你那番话置他们于何地?我的清誉无 足轻重,但侯爷忠心卫国、太子谦谦仁厚,他们的清誉却是不容践踏、也不能践踏。你那 些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即便是我也护不住你。” 好一番正义凛然、语重心长的大道理! 春静心中冷笑,面上恭敬答道:“姐姐说的是。” *** 春静和慕楚舟的婚事就此作罢。不久后,慕楚舟的调动公文下来,被调至一极偏远苦寒之 地。王氏跑到廖夫人跟前哭了好几场,廖夫人只淡淡道:“弟妹,咱们只是内宅之妇,那 些朝廷之事轮不着咱们操心,咱们也操不了心。” 王氏又羞又气,跑回去又关着门地哭骂一场,慕楚舟面无表情地听母亲骂完,平静地说: “母亲莫要担心,儿子还年轻,去历练一下也好。总有一日我会回京,我慕楚舟不会一生 一世被堂兄压得死死。” 第二天,他便轻车简从离开京城。 时光如流水,转眼又快到中秋。归旋忙于家事,春静身子大好,但却在病中养成深居简出 、手不释卷的习惯。 归旋得闲了便去探她,不过也只有她去看她。 她的那些事虽无人议论,知道的也不多,但她离家出走、忽然回来、和慕楚舟之间莫名其 妙的牵连,一切都让人揣测。 她怎么感受不到异样的目光和默默的不屑 不过,归旋每次去看她皆看到她神色坦然、毫无抑郁,眉目间的气韵也越来越舒朗。 或许有的人当真会凤凰涅槃、历劫重生。 归旋觉得现在的宛春静完全可以独掌门庭,也许离院别居真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春静,侯府有一别院,就在莫水之滨,风景极美,你可愿意去小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归旋忙完紧要的事,开始着手考虑这个问题。 春静温柔一笑道:“谢谢姐姐,不用了,我挺好的。我若觉着闷自会带着采碧她们出去走 走,只怕我的行动比姐姐还自由些呢。” 归旋笑笑,那倒也是。 春静道:“倒是姐姐你,成日在侯府之内忙碌也要抽空出去散散心,我记得你在岳宁时是 极爱出去玩的。” 归旋笑道:“哪能和那时相比?回了侯府我就该乖乖当一个侯夫人了。” “听说少候爷又专门为你新修了一所别院,引温泉之水进室内,供你沐汤洗浴。” 归旋讶然道:“你消息倒灵通,这事你如何知道?” 春静掩唇笑道:“现在府里的小丫鬟们最爱谈的便是侯爷如何宠爱夫人。你得了世上最好 的夫婿,还不许旁人谈论羡慕一下?” “纯属以讹传讹,那宅子是侯爷为母亲建的,母亲体弱惧寒,适当以温泉之水泡养对她大 有好处。” 春静一副了然的表情,“姐姐不用解释,少候孝顺我们是知道了,少候爱妻我们也是都知 道的。” 归旋无奈,“好吧好吧,你说的是。对了,那个宅子建成后我都还没去过呢,不如我们明 日便去看看。” 春静为难道:“这样不妥吧?” “有何不妥?我说啦,那个宅子又不是为了我一人而建的,大家都可以去的。” ** 说着,第二日归旋便带着春静去了梅山别院。别院之内花草浪漫,翠盖如云,亭台楼阁自然然是建得极精巧的,不过最妙的是这里大大小小共建了七个浴池,皆引以地下温泉之水。 白玉砌成的池内波光潋滟,室内白雾袅袅宛若仙境。归旋、春静披了丝纱白衣进来,归旋 道:“春静,你在这边洗吧,我去旁边那个池子。” 两个池子修在一室,以屏风相隔。 春静握住她的手,“不好,我就想和姐姐在一起。” 除了湛霄,归旋还从来未与人共浴,虽都是女子却也有些不适。归旋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 头。 春静嫣然一笑,脱去丝衣一下便跃入水中。春静善水,在水中似变了一个人,再无寻常内 向拘谨,她长发飘舞,洁白的身体犹如妩媚的水妖在水下潜行,过了一会“忽”地冲出水 面。 “姐姐,下来啊。”她对着岸边的归旋道。 归旋顿了顿,轻轻拉开衣上的丝带,白衣如水滑落,春静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归旋缓缓走入池中,看着春静脸上的表情狐疑地问:“怎么了?” 过了许久,春静方说:“姐姐,你真美。” *** 若是将这样初雪般的身子丢到狼群中才真有意思对不对? *** 春静笑得更加温柔恬美,缓缓游过来抱住归旋,归旋不禁微微一僵,轻推她道:“静儿,别闹啦。” 她依然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姐姐,谢谢你,你待我真好。” 你待我真的好,不过你也幸运得真可恨,美得真想让人摧毁。 以前,我只想仰视你 现在,我只想你和我一样 *** 三日后,太子偃修收到一封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请往望月楼一叙。 落款为:楚。 偃修把那张纸拿在手中掂量几番,很轻,却掌握了一个足矣天翻地覆的秘密。 *** 他便服去了望江楼,只说约好一位姓楚的朋友,小二立时将他带到楼上一个雅间。 推开门,只见有一人背对着他面窗而立。 只一个背影,却说不出的优雅娉婷。 她穿着白色深衣,如云的秀发简简单单挽了个高髻,玉环束之。黑发与深衣间露出一段玉一般的颈,曼妙、挺拔、纤秀。洁白的衣领内斑斓的里衣,若隐若现、惹人欲狂。 与那日一样,她穿的与那日为她施针时一模一样, “雪……”偃修忍不住道。 那人缓缓转身露出面容,他的脸色变了,“你……”偃修沉眸片刻想了起来:“春静?” 只见春静嫣然一笑,款款下拜:“奴家正是楚夫人的义妹宛春静。” 偃修眸中莫名光芒一闪而过,神色舒朗地笑道:“不知姑娘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春静道:“此番唐突约见太子,只为小女子有一个小小的建议,还请殿下许我片刻容我细细讲来。” “请讲。” “听闻太子殿下与廖氏嫡女的婚事取消了?” “正是。” “唉,可惜了,润清无福,太子受命于天,自当不能匹配凡女。不过这门婚事虽然黄了,殿下与靖安侯府的结盟还是需要联姻巩固,何不再在慕氏亲友中另择一人许以良娣之位嫁于殿下?” 偃修眉目不动微微含笑,“哦,不知姑娘可有合适人选?” “有。” “何人?” “我。” 这一次偃修当真笑了起来,“姑娘为何会这般想?难道你不觉得廖侯的次女、南侯的族妹都是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春静微微一笑,“是,她们都是名门贵女,身份尊贵非我可比。可我有一样她们都没有的优势?” “姑娘请说。” 春静缓缓说道:“我能助太子得偿所愿,将南侯之妻送到太子的龙榻之上。” 偃修眸中顿时寒光凛冽,厉声说道:“你可知道就凭你这句话足矣被诛九族!” 春静闻言跪下,却背脊挺直毫无惧色,“太子可以诛我,然我死之后恐怕太子再无机会得偿所愿。你可以许楚夫人皇后之位,不过她稀罕吗?只怕她宁为南侯妻、不愿为真龙妻!” 偃修冷冷盯着地上的女子,过了许久,眼中阴沉锐利的寒光缓缓褪去,嘴角却拉出一道微妙嘲讽的弧度,“我听说楚夫人待宛姑娘有如亲妹,你何故要这样做?这样岂不陷她于不忠不义?” “姐姐待我确实很好,所以我才想姐姐更上一层,永享富贵。我自己也可以和姐姐共事一夫、永不分离。” 偃修朗声笑了起来,“宛姑娘,你很聪明也很大胆,不过有个事情你还是不明白,我从来不会和不了解的对象合作,对于掌握我的秘密、我却对他一无所知的人,只有除掉一途最安全。所以……说实话。” 春静静默无言,过了良久,缓缓俯下以额触地,“我只求殿下将一个人的命赐给我,我用他的血为我雪耻。” 第64章 无题 这个秋天,京城第一朵墨菊开始绽放的时候,靖安侯府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东宫太子偃修一人独马只身来到侯府门前。慕湛霄闻讯赶来迎接。 偃修笑道:“慕兄无需多礼,孤今日不请自来只为一件私事。” 湛霄微微讶然,“太子请讲。” 偃修笑了笑,“这件事和你讲没用,需与嫂夫人商议。” 湛霄更是疑惑,“是为何事?” “孤想讨纳夫人身边一人。” “谁?” “夫人的义妹宛春静。” *** 归旋被请进花厅,只见太子偃修穿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素锦长袍立在湛霄身旁。两人皆人如碧树,一个俊雅英挺,一个清俊不凡,真是潇潇双壁交相辉映。 归旋听明太子来意不禁又惊又讶,问道:“太子为何会看中我的义妹?” 偃修脸上露出些许怅然的笑容:“情之所至,莫明所以。对于女色我一向甚淡,可当日铿锵一见之后,我便一直念念不忘,思前想后今日还是厚了脸面叨扰夫人,我虽不能给令妹正妻名分,但必定一生一世尊重善待。” 他此番言语没有称“孤”,而是说“我”,归旋听来心中不禁五味杂陈,不想春静竟得太子青睐。 若她能跟了太子从此何止天差地别一步登天?可这究竟是祸是福?尤其是对贞洁已失的春静而言? 她犹豫片刻说道:“太子厚爱实乃舍妹三生之幸。但有一事归旋不敢欺瞒殿下,春静她……” 偃修抬手止住,“可是与那慕楚舟之事?此事不用再说了,我已知晓。” 归旋不禁愣住,他已知晓?那他还愿意…… 只见偃修唇角露出一丝微微苦涩的笑意,“若不是那番事情,今日我也不会唐突前来。宛姑娘不幸遭遇薄幸之人,恐怕此生姻缘已坏,日后即便嫁人只怕也会被夫家蔑视慢待。孤实在不忍心爱之人再遇坎坷、一生飘零。” 归旋闻言动容,对着偃修恭恭敬敬敛襟一拜:“无论如何,太子此番深情,我替春静谢过了。但这婚姻之事归旋不敢擅专,请太子殿下容我问过春静后再行答复。” 偃修微笑点头,“这是自然。” *** 归旋当下便去找春静,只见她如寻常一样在院子里看书。 她手持书卷凭栏而坐,身后紫藤花落。 归旋走过去道:“静儿。” 她放下书起身道:“姐姐,你来了?” 归旋拉着她的手坐下,然后上下不停地打量着她。 春静被她瞧得脸颊泛红,“姐姐,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归旋饶有兴致地啧啧叹道:“正所谓鹅颈纤秀、香肩若削,容色姣好、似云出岫。仔细瞧瞧我妹子还真是个引人魂牵的俏佳人呢。” 春静被她逗乐了,掩唇笑道:“在姐姐面前哪还有什么佳人?” “这可不一定,各花入各眼。有人便为妹妹这朵花魂牵梦萦了不是?” 春静神色稍黯,“姐姐,陆大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不是陆展,是太子。” 春静愕然抬头:“太子?!” 归旋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没想到。” 接着,归旋便把今日太子所说一一讲给春静。 春静听完后默默垂眸良久,然后低声说道:“春静能得太子殿下如此深情乃是三生之幸,可我已是不洁之身,实不敢玷污太子殿下的清皓。” 归旋道:“春静,你不要这样妄自菲薄,当年太祖的高皇后还不是落入敌手整整数年?太祖迎回她后恩爱如初。再说你自己也说过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不要再提。 但我并不是劝你一定要嫁给太子,反而是劝你定要三思。所谓君恩如水,帝王的情爱是最难长久的。再说你嫁给去只能当侧妃,以后自然要与三宫六院分享你的丈夫。若是两情相悦那个滋味不好受,若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只怕滋味更是难熬。宫墙里的路不好走,润清通透,所以根本不愿意嫁过去。你呢?嫁过去虽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也有数不尽的深宫寂寞,春静,你要想好。” 春静又沉默良久,抬起头来,坚定地说:“姐姐,我愿意嫁给太子。” “春静……” 春静笑道:“我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得一男子不计前嫌真心对待,何况这个人还是至尊至贵的太子殿下,这份知遇之情愿一生相报,姐姐,我愿意嫁给太子。” 归旋闻言不语,过了一会,也缓缓地笑了起来。 *** 春静的婚事敲定,归旋心头也大石落地。回到香初居自然又是在湛霄面前感叹一番,“……真是姻缘天定,没想到太子和春静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居然会看对眼。” 湛霄微微蹙眉,“确实太意外了,意外的有些古怪。” “有什么古怪?” “太子殿下会对姿质平平的春静动心,这本身就很古怪。” “这是你的偏见!你一向看春静不顺眼,自然看不到她身上的动人之处,”说着,归旋却微微一笑,“不过我喜欢这个偏见。” 她勾着他的脖子踮脚去吻。 湛霄笑了笑道:“还是那句话,她嫁人之后你要少与她来往。” 归旋道:“这个我知道。她嫁入的是皇家,身份不同以往,无论太子与重臣,还是娘娘和命妇,都不易交往过密。日后没准我还要向她行礼呢,我看我们的姐妹缘快到头了。” 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没人能再陪在她身边保护她。这条路,只有她孤独地走下去。 *** 十月初七,宜嫁娶。太子偃修纳靖安侯义女宛春静为侧妃。十里红妆,满城慨叹。 是夜,月色溶溶、红烛高照。 春静独自坐在饰以丹粉香泥、装以金碧珠翠、缀以流苏羽葆的漪兰殿内,看着桌上孤零零无人触碰的合卺酒,略微嘲讽地笑了一笑。 就在方才,她的夫君就站在那个方位非常体贴地对她说:“今日累了,爱妃早些休息吧。” 他眼中清雅温柔的目光明明白白告诉她:残花败柳,即便轰轰烈烈地娶了,碰一碰也嫌脏手。 正好、正好,这些金玉其外龌龊其中的臭男人她也懒得伺候。 *** 十一月,润清的婚事敲定,未婚夫是新科进士,不日便会外放为官,男方本家乃山东望族,在京中并无府宅,所以润清与他成亲后便不会再留在京城。 廖夫人对这桩婚事又悲又喜。喜得是男方乃是老侯爷的门生,人品俊秀、前途看好。 悲的是,这桩婚事对润清而言无论如何算是低嫁了,再说婚后还要离开京城,只怕从此与润清多年难见了。 廖夫人为此情绪低落,归旋自然免不了又是宽慰一番。 *** 十二月,为“宣大魏德威、安宇天下”,当今圣上决定暂由太子监国,而他则带领文武官员出京巡狩。 十二月十五日,天子带领文武官员、皇亲国戚 、后妃宫人、各类侍从一行数千人,一路千旗云引、万戟林行离开京城。 半月之后,一场惊天巨变震撼朝野。 作者有话要说:请颁偃修、春静最佳演技奖。 第65章 条件 天子巡狩,名义上是为了“宣德扬威、安宇天下”,可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因为陛下被太子日益架空、处处掣肘,郁结之下索性撂了担子,眼不见心不烦出城散心去了。 陛下巡视的第一站便是贤王的封地:燕、翼、幽三州。 这三州位于大魏西部,与西泯、月宛、安靖等多国接壤。边境贸易往来十分频繁,虽及不上江南之地富庶、但也臣民安居乐业。 后史书记载:帝见贤王,既喜且悲。父子共登琅山,大乐之。 然而,皇帝还未从再见爱子的喜悦中苏醒过来便已成了阶下之囚! 新年伊始,普天同庆,贤王忽然大开城门,纵西泯军长驱直入包围行宫。 不久之后,贤王宣布奉旨讨逆。檄文声称:偃修无道,威逼君父阴谋篡国,现圣上复立嫡 长子偃晟为太子,令其讨伐逆子,保圣主、复大权,还归正朔。 一时举国哗然。 接着西泯贤王联军便开始向京城进发。每到一城,先由贤王挟天子之令在前,西泯军队紧跟冲杀在后,不少大魏守将不知该战该降,还在犹豫间便被攻破城池。 西泯军兵锋甚锐,所到之处如遇抵抗破城之后必杀掠殆尽,如若献城则以礼相待可保全性命。一时势如破竹、投降者众。 *** 与此同时,大魏京城之内也是一番天翻地覆。靖南侯连同太后周氏毅然排除异议立太子偃修为帝,同时传檄天下:逆贼偃晟本为太祖血脉、偃氏子孙,然为一己之私挟君叛国、引狼入室,致使国土沦丧、山河染血。千里江山落于胡虏之手、百万生灵横遭枉杀之恨。此污国害民之举神人为之共愤、天地为之不容。现集我大魏义旅,平叛驱虏、恢复山河。传檄远近,咸使闻知。 就在靖南侯整肃军备准备开赴前线之时,西泯军忽然停下攻势派出使臣,那使臣在朝堂之上提出划江而治的议和方案,并拿出一份圣旨,正是划江而治:怒江以西划归偃晟,怒江以东划归偃修。 西泯使臣说道:“此乃大魏陛下亲手所书的圣旨,尔等安敢不从?” 靖南侯冷声道:“社稷为重君为轻,何况这分疆裂土的旨意绝不会出自太上皇本意!” 那使臣又道:“既如此,我王还有一项提议。现在翼州有你朝皇亲国戚、文武重臣、妃嫔宫眷一共三百余人,我王愿以这三百人换取一人。” 靖南侯眸光一沉。 礼部尚书林慎问:“何人?” 那使臣微微一笑:“我王久慕南侯夫人风仪,愿以这三百人换取靖南侯夫人楚归旋一人。” 沉默,一片长久的沉默。 忽然,大殿之内忽逸出一声冰冷的轻笑,靖南侯慕湛霄出列面君道:“此事不仅关乎臣妻,更关乎国体,还请陛下谨慎定夺。” 堂上偃修徐徐点头:“南侯言之有理。” 于是,退朝再议。 *** 上书房内。 月晏说道:“陛下、侯爷,既然西泯王提出拿宗室换夫人,不如便将计就计,由我嫁扮夫人换过去,伺机行刺于他。” 湛霄缓缓摇头:“这李代桃僵之计你已用过一次,再用他怎会还上当?再说司徒无恤武艺不再你之下,更善于驱蛊用毒,行刺他谈何容易。” ……更重要的是他与归旋生死一命,即便能杀了他也不能杀。 偃修问:“南侯有何打算?” 湛霄缓缓说道:“西泯人既提出这个建议那咱们就给他好好议议,一是拖延时间,二是我要出一招奇兵!” *** 回到侯府,湛霄又去畅枫院与父亲商量许久,待他从靖安侯的书房出来时,夜已经极深了 。 回到香初居,归旋果然还在等他。 她迎上来想问什么,却被他扯到怀里低头堵住了唇。 他的吻热烈、温柔……又带着点疲惫。 她等余韵慢慢散去,抬起眸子温柔地道:“快些抓紧时间睡吧,今日不洗,我不嫌弃你。” 湛霄微微一晒,轻轻把她的头按在胸前笑道:“多谢娘子。” 他倒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归旋侧卧在他一边,伸手轻轻捋着他墨黑斜飞的眉,轻轻捋平他眉间微蹙的忧思。 “要是我是个男子多好?那样我便随你去沙场。”她在他耳边轻轻说:“当然,等从沙场回来我还是要变回女的,在这张床上只有当女人才有可能压在你身上。” 他唇角翘了翘,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听到了她的傻话。 *** 第二日,朝堂之上的争论轰轰烈烈。 兵部尚书李旭道:“靖南侯为我大魏立下不世战功,如若让南侯之妻献于蛮人,那不仅是侯爷之耻,更是我大魏之耻!只怕天下臣民皆要赫颜心寒。” 御史崔大人道:“难道如今我大魏皇孙嫔妃皆落于贼人之手就不是奇耻大辱?听闻前几日贼人还令芳妃娘娘宴席献舞,更令朝廷重臣青衣伺酒。如此这般斯文何在?大魏尊严何在?听闻那西泯王还放话,如若不答应这换人协议,便要将那些嫔妃宫女皆配给手下战将。我等做臣子的君辱臣死,难道要眼见着皇室尊严被践踏扫地?!” 翰林院林正冷笑:“既然崔大人报国之心如此拳拳,何不将你的妻女献出去换一两位娘娘回来?!” 崔大人满脸通红,“你、你这是何意?!若是那西泯王要的是我的女儿,我自是会毫不犹豫答应。我女儿自幼饱读诗书、深明大义,待换回了臣子嫔妃,她自然会舍生殉国、保存节烈!” 他自慷慨激昂,旁边有人又说了:“就算令爱舍生全节了吧,可大人难道忘了,太上皇还在贼子手中呢,令爱这等行径贼首必定震怒,那岂不将会连累太上皇将其置于炭火上烤?” …… 慕湛霄一言不发、神情莫测。 这些迂腐不堪的言论无足轻重,不过,这些话却迟早会骚扰到她,传到她的耳里。 *** 这一日,归旋很意外地被公公靖安侯召请。 她一路走来不免忐忑,靖安侯从来没找她问过话。她公公虽然风仪和煦,却是她最怕的人。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冷。 不是湛霄那种严厉冷峻,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让人从心底发寒的冷。 *** 归旋进了书斋,只见靖安侯正与人商议事情。 她退之不及,只好恭敬一福道:“见过公公。” 靖安侯挥退左右,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和声道:“坐下说话吧。” 第66章 霞色 归旋依言坐下,也不多问,只等着靖安侯问话。 过了片刻,只听靖安侯问道:“上次在岳宁掳劫你的人可是西泯国主司徒无恤?” 归旋一惊,司徒无恤当上西泯国主了吗?那么说此次带兵侵入大魏的人是他了? 归旋按下心中惊疑,点头道:“是。” “你落在他手中应有四日?” “……是。” “那四日之内可曾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归旋顿了顿,抬起头平静地说:“不曾。” 靖安侯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徐徐道:“好,你回去吧。” 归旋行了行礼,躬身退出。 走出书斋她后背尽湿。 忽然之间,她想明白一个问题,她与西泯国主生死同命,她死了,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为了这个,有多少人想置她于死地?! 归旋回头看了紧闭的书斋大门一眼,吸了口气转身离开,却发现湛霄正行色匆匆朝这边赶来。 他看见归旋眸光一亮,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问:“你有没有告诉父亲……” “没有。” 湛霄眉间骤然一松,握住她的手道:“我们回去吧。” *** 夜里,靖安侯凝神观看灯下的地图,手里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过了一刻,将棋子放在图中的某个位置。 这时廖夫人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披上一见件外衣。 他回头对妻子一笑,和声道:“你先去睡吧,莫要凉了。” 廖夫人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靖安侯心中了然,问:“可是要说归旋的事?” 廖夫人顿了顿,道:“是的。其实上次她被掳之事我已经问过她了,那些匪人绑她是为了湛儿,所以不曾对她无礼。” 靖安侯轻轻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介怀这个?我也不是那般迂腐古板之人,她被人掳劫,即便当真身不由己失了贞洁,我也不会责备于她。只是,她贞洁可失,湛霄却断断不能因她而失了清明,大魏更不能因她而失了天下!” 廖夫人目瞪口呆,呐了半响方道:“怎么会?不……不会的。” 靖安侯略微嘲讽地一笑,“我也希望不会,但愿吧。” 想起儿子之前为这女子做下的诸多荒唐行径他便怒火中烧。 他欺瞒父母娶了这么个身有恶疾难以生育的女子便罢了,他为了她欺君罔上荒唐肆意也罢了,不过这个楚归旋与司徒无恤之间必定还有什么事情! 此事事关社稷,却由不得他们再欺瞒下去了! 廖夫人见丈夫面色沉怒不由暗暗心惊。慕涤生一向便喜怒不形于色,成亲数十载她从没看过他这般脸色。 “涤生……”她忍不住唤道。 慕涤生抬头看见妻子惊慌含泪的眼神心中暗暗后悔,脸上旋即又露出温柔舒缓的笑意,“无需担心,你早些歇息吧。” “涤生。”她站着未动却欲言又止,唯有跳动的烛火映照着她眼中隐隐的泪光。 慕涤生叹了口气,缓缓起身看着她道:“我知晓了,你与湛儿皆视她甚重,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轻举妄动。” *** 流言止不住地暗暗传开,有一些也传到归旋耳朵里。大军肯定不日就要开拔,她与湛霄相处的时间却很少,离情别绪根本没有时间诉说,那些流言蜚语就更加没有时间计较。 人们总爱把战争的起因归咎于一些祸国的传奇,归旋知道现在京城里沸沸扬扬传言着此次西泯王入侵中原全为了靖南侯绝色佳人的妻子,而至于她与西泯王的相识更有各个或浪漫或离奇或风流冶艳的版本。 人言最是难堵,何况某些故意放出来的流言,归旋懒得去管,可有人却很介意。单是在这侯府之内一向性格温厚的婆母便狠狠惩治了好几个偷偷嚼舌根子的丫鬟婆子,可人更是义愤填膺地在大街上听见人议论就能冲上去吵架。 让归旋忧心的反倒是可人这个丫头,她与铭剑两情相悦,原本准备着再过几个月她及笄了便把婚事定下来,却不曾想铭剑竟要上战场了。 归旋心知肚明,这一次的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艰难凶险。 西泯人励精图治准备了几代,此次长刀出鞘自然是锋锐无比。这些倒还是其次,作为臣子,湛霄不能不顾及西泯人手中的人质,他不顾旧主拥立新君本已是惊世骇俗,如若太上皇还在这场战争中有个什么不测,那么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害死先皇的罪名。 而在这个时候,秦无恤放出那些爱慕自己的话显然是为了动摇湛霄的威望和民心。 一场卫国之战、一片报国之心现在全部染上了暧昧不明的私情私心。 归旋整理好湛霄的行装,抬起头却见铜镜中的女子愁容甚锁目光黯淡,她对着镜子笑了笑。 可不能让湛霄看到她方才那个样子。 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她以为是湛霄,回头一看却是可人。 只见可人和往常一样结着双挂髻,发上压着两只轻盈灵动的玉蝶钗,一身杏子红的衣衫将她衬得更加俏丽娇美,只是两个眼眶儿红红的像是哭过了。 “怎么了?谁敢欺负咱们的可人姑娘?”归旋笑着问。 可人用力咬了咬红润的嘴唇,下定决心似的地说:“夫人,你把我许给铭剑吧!” 归旋一怔,“现在?” 可人点了点头,“对,就现在,我要马上和他成亲!他明日就要走了。” 归旋沉默片刻,盯着可人问:“你可考虑好了?” 可人毫不犹豫地说:“我考虑好了。” 归旋又沉吟了片刻,起身扬声喊道:“来人,去湛明阁把侯爷和铭剑请过来。” *** 不多时,湛霄和铭剑过来。 铭剑向归旋行礼道:“夫人。” 归旋微微一笑,道:“都先坐下说话吧。” 湛霄、铭剑坐下,可人脸色微红地垂头站在归旋身后。 湛霄看见这个架势心中已经了然,眼里露出无奈的笑意看了妻子一眼。这个丫头真是会赶时间、凑热闹。 归旋只当没看见,颇有主母风仪地对着铭剑说:“铭剑,你以前说过愿娶可人,今日我便将她许配给你。” 铭剑一惊,骤然抬头看向归旋身后的可人。 可人的小脸红得像要烧起来,头垂得更加低。 归旋继续说道:“因为事情紧急,你们的喜堂只能从简布置,也不能大宴宾客,我和侯爷便当你们的证婚人。虽然一切从简,但你切不可怠慢可人,她也是我的妹子,待日后你们凯旋归来了,我再为你们好好操办一场婚礼……” 归旋的话一句句传向铭剑耳边,声音却变得越来越遥远。他怔怔看着归旋身后那个躲在阴影里的女孩,那个女孩平日里总是那么理直气壮,可现在却那么那么羞怯…… “我不同意。”铭剑道。 归旋的声音一下子停住了,可人猛地抬起头紧紧瞪着他,通红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 铭剑垂下眼眸,低声却坚定地说:“我现在不能娶可人。” 室内安静了片刻,可人突然转身跑了出去。 “你!”归旋一下子站起来,盯着铭剑气得说不出话来。 湛霄叹了口气,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道:“阿旋,这些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铭剑跪倒在地,对着归旋湛霄缓缓磕了一个头,“多谢侯爷、多谢夫人。” 言罢,他起身追了出去。 *** 在后花园里,他追上可人并从后面拉住了她,“可人,你等等。” 可人使劲挣脱不开,索性站住了板着脸问:“你要说什么?说啊!” 铭剑怔怔看着她愣了老半天,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子递给她,低声道:“我以前在街上看着好看,送给你。” 可人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抓起那个盒子狠狠砸在地上,“谁稀罕你这些破玩意,滚,你给我滚!” 说着,她又扭头飞奔而去。 *** 湛明阁内,月晏抱拳说道:“侯爷,明日之事还是让我代铭剑去吧。他有婚约在身,我来去没有牵挂,还是我去吧。” 湛霄摇了摇头,“独来独往铭剑不及你,带兵打仗你不及他,何况,我还另有一项要紧的事情交给你。” *** 归旋走进仓促布置的喜堂,看着头顶和四周红色的幔帐,那红色很美也很灿烂,就像天边即将走向落日的晚霞一样。 *** 可人哭了半宿才迷糊睡去,第二日醒来天已经亮了,阳光从窗格中洒进来,窗台上放在一个精巧的小盒子——正是昨日她扔了的那个。 她走过去打开,只见里面放在一对碧色如洗剔透可爱的翡翠耳坠儿。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祝大家新春快乐,来年身体健康一切顺利。 第67章 湛心 那天夜里,湛霄深夜归来。 归旋已经他会和头两天一样彻夜不归便已现行睡下了。迷迷糊糊睡间锦被被人掀开,一个熟悉的身体带着夜露的寒气靠了过来。 “湛霄。”她刚睁开眼睛,已被他整个人包裹住了。他一手揽起她的腰肢,一手按在她的头颈,让她温热柔软的曲线紧紧贴合着自己,嘴唇在她耳边厮磨着,哑声道:“阿旋,要走了。” 归旋一惊,“你今晚就要走?” “是你今晚要走!” 归旋身子一僵,过了良久方道:“我?” 湛霄抬头看着她,眼眸犹如深邃悠远的星河,那里飘荡着惆怅的星云,“是的,在出征之前我必须先把你安顿好。” 她现在的处境犹如众矢之的,侯府之内亦不再安全。父亲已经生疑,迟早会查出她中蛊之事,以他的性格他很可能牺牲归旋避免这次战乱。这原本是她的家,现而今却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归旋摇头道:“我不走,我走之后你与父亲岂不彻底反目?” 湛霄柔声道:“不会的,只要打赢了这场仗一切都好说,到时候我再好好向父亲赔罪任他责罚便是。” 归旋闭目落下泪来。 湛霄说道:“你略微收拾一下便出发吧。此次我让月晏带你去一个隐蔽的地方暂时隐居,待战事稳定了自会派人去接你们。这件事侯府之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书卿、可人你只可带走一人。” 归旋道:“可人吧,铭剑刚走,那妮子若发现我也不见了只怕会六神无主。书卿性格稳重温柔,我不在她也好多宽慰宽慰母亲。” 想起廖夫人归旋心中更是郁结疼痛。 湛霄微微叹了口气,“母亲这边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向她解释清楚。” 她忽然张臂紧紧抱住了他,泪如泉涌将他的肩膀沁湿,“我不走、我不走……我走之后这一切都压在了你的肩上。” 他低头吻她,吻那样热、声音却那样温柔,“傻姑娘,这一切本来就压在我肩上,你、侯府,还有这江山。父亲总以为没有你我能挑更重些的担子,他错了,若是没了你,我什么担子都挑不起。” *** 宝马拖着马车在夜色中奔驰,月晏驾着车,湛霄驱马护行。车厢内归旋看着对面被迷烟迷晕尚在熟睡中的可人,心情如这颠簸的马车般忐忑。她掀开车帘,湛霄正在身侧,他回头对她露出一个温柔宽慰的笑容,沉稳得就像她心中的山。 *** 不知行了多久,他们来到一座山脚。湛霄带着她,月晏负起昏睡中的可人,两人人如苍隼旋空,身法优美地从一棵棵大树的枝梢向上纵去。 群山环抱的山腰出现一片平地,有湖、有树、有三五精舍出现在星辉之下、薄雾之中,犹如梦幻之境。 这几间房里衣食用度早已贮备妥当,足够他们生活一年有余。 湛霄送她进房,看看天色,他必须回去了。 归旋忽然抱住了他,眼眸如雾如痴如梦,喃喃道:“你、你……” 那句话堵在喉头怎么也冲不出来。 她第一眼看见这里……这就是她梦中的地方。湛霄,你不能不走吗管他家国天下、管他社稷苍生,你不能不走吗? 这样的话犹如滚烫的苦水堵在喉咙里,她轻朗一笑,“你不想要我吗?就这样走?不想……” “不想。”他说,低头盯着她的眼睛也笑起来,“不想、不想……” 他要留着这一次,留着这饥饿、留着这渴望……这样会让他无坚不摧攻无不克。 他骤然低头咬住她的唇,从来没有这般狠厉过,咬破她诱人无比的唇,吸取里面甘美微腥的血汁。 *** 第二日可人醒来,认清自己身处何处后简直如坠云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归旋只非常简洁地对她说:“现在京城流言纷纷,侯爷恐他走后我被人烦扰,让我在此暂避,你愿不愿意留下来陪我?如果不愿我便让月晏送你回去。” 可人忙不迭地点头,“我愿意、我愿意,当然是夫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看着她那个急切的样,归旋不禁笑了笑,心情也连带舒朗了几分。 正在这时,月晏敲门进来,垂眸道:“夫人,可以用膳了。” 说完又退了出去。 可人皱眉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凑到归旋耳边小声地说:“夫人,侯爷怎么把咱们两个女人和这个月晏单独放在一起?万一他要是见色起意可糟糕啦。” 归旋忍俊不禁,一本正经地道:“你担心的是。” 可人闻言就更紧张了。 *** 其实这个问题她也问过湛霄。湛霄一直对她与其他男子的交往甚为顾忌,却总是把她放心地交给月晏。 “难不成月晏当真是女的?”她问。 湛霄微微一笑,“他是男是女并不重要。月晏是千叶门的嫡传弟子,这一门的传人男子不会娶妻,女子不会嫁人。千叶门以易容术独步天下,它的内功心法更是非常独特。普通人易容改扮总会有本身性别的痕迹,但千叶门的人不会,关键就在于它的独门心法。这套心法自幼练习除了能改变人的外在形体,功成之日更是泯情灭欲、心如冷石。再者我慕氏一族对千叶门有大恩,千叶门人世代效忠慕氏,月晏更是对我忠心耿耿。阿旋,你可以如相信我一般相信他。” 事实上每一代的千叶传人都会与慕氏传人自幼定下血契,月晏若是背叛他,终身会受血契反噬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可人带着忐忑戒备的心和归旋一起走进餐厅。待看见桌上的早餐,顿时怒得害怕的心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你这搞得什么东西也敢拿给少夫人吃?这个黑漆麻漆你别告诉我是鸡蛋,还有那是粥吗?我服了你了,熬个粥都有人熬糊的。还有还有这个青菜,天啦、天啦……” 还没等她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比喻这可怕的青菜,归旋打断她的话道:“行了,月晏是剑客不是厨子,能做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让你的铭剑做只怕更不像样子。” 可人脸色微微红了红,嘟嘟小嘴不服气地说:“以后这厨房的事您大剑客就不要插手了,就交给我这个小丫头吧。” 归旋扑哧一笑,“好了好了,大家先坐下来吃饭吧。” 月晏退了一步道:“夫人请用,我先告退。” 说罢不等归旋说话转头就走了出去。 可人哼了一声,“算他知道规矩。” 说着笑嘻嘻给归旋盛了一碗粥,“夫人,你先将就着吃点,中午我再给你弄好吃的……” 可人说得牛皮哄哄,不过她从小便跟着归旋,也是在侯府里娇生惯养长大的。绣个花、梳个头的她倒成,这厨房里的话她哪干过啊? 归旋见她在厨房里搞得个鸡飞狗跳,实在看不下去,一推她道:“算了,我来吧。” “不行,我来、我来。”说着她伸手一抹脸上又是一道黑灰。 归旋忍不住笑道:“人家月晏只是把鸡蛋煎糊了,我看你这餐饭要是弄下来准得把自己弄糊了不可。” 可人气得跺脚,“少夫人,你帮他不帮我!” “我不是帮你吗?我帮你挣面子。” …… 两个人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院中的月晏停下劈柴的手,唇角露出一丝微微的笑容。 *** 归旋这厨房的手艺倒是在刚嫁人时好好练过的,连许嬷嬷都赞许她这方面天资过人,一顿午饭自是轻松搞定。 可人看着这桌上的菜简直叹为观止,“少夫人,你好厉害!” 她很羞愧,侯爷本是让她来伺候夫人的,结果搞成夫人给她做饭了。不成,从今日起她定要好好发奋练习! 归旋思索片刻,取出一个托盘,将每样菜都装了一份,又把新烙的饼也装了几张,对可人道:“可人,给月晏送过去。” 可人撇了撇嘴,还是乖乖起身端着盘子送过去。 敲开月晏的房门,可人把盘子往他手上一塞,“哼,算了你修了几辈子的好福气,咱们少夫人亲手做的菜!” 月晏低头看着手中的托盘,红辣椒炒的鸡丁,白色的竹笋,碧色的青菜,还有撒着韭菜和葱花的鸡蛋面饼,皆盛在湖田窑的青白瓷里。 如冰似玉的瓷器里盛放着一朵朵可爱。 过了好一会,他说:“多谢。” *** 吃完了饭,归旋让月晏带着她和可人在四下走走,这片山林平谷、碧天镜湖,真是处处合她的心意。他们的木屋看似平凡无奇,确实由楠木和香木所建,坚固而带着天然驱虫的香气。 她和可人房间里卧榻、纱衾、绣枕、罗帐、妆台、立镜、春凳、小几、绣架、香炉一应俱全,还有许多女子四季衣物和棉麻布匹,虽不如她平时穿着用度那般精美雅致,却更为实用舒适。 厨房里储备了许多米、面、油、各种佐料、腌制的鸡鸭鱼肉,以及一些新鲜果蔬。当然这些果蔬吃不了多少时间,厨房的角落里专门做了一个一格一格的柜子,抽开了,里面是各种谷种菜籽,居然连花籽都有。 归旋看得又惊又叹,“这个地方准备得如此周全,住上一世都没有问题。” 月晏微微顿了顿,在她身后缓声说道:“侯爷知道夫人素有归隐之愿,于是便四处寻找适宜隐居的处所建造屋舍,这样的地方还有好几处。” 归旋心中不禁一阵暖流流过。 她出了屋舍,又好好看了看这片宁静的天地,心情也如这阳光山林、这湛然纯净的碧天镜湖般豁然开阔起来。 第68章 功破〔有新增〕 山中不知日月长,寒去春来又一年。 这边是晨光薄薄亮起,雾气弥漫山林,梨花桃花相继开放,姹紫嫣红掩映云海镜湖。 那边是日暮狂沙边陲,饮马水寒刀风,三千里铁骑辗转,狼烟滚黑云压城,试拂铁衣如雪色,百战沙场剑气横。 山中一切都好,只是没有一点战事的消息。这里与世隔绝,归旋从千山负雪看到雪融花开,每一只孤雁飞过,她都期盼它会落下来带来锦书鱼鸿,可惜没有,只有每一朵静静的花开里似乎带着远远烟尘的战声。 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月晏依旧严守礼仪与她们分桌而食,不过可人早已开始毫不见外地吩咐起月晏做这做那:“月晏,今儿弄几条鱼回来吃”,或是“月晏,去猎只狐狸给少夫人玩玩。” 可人的厨艺依旧很差劲,或许每个人都有某样东西天分很低,比如让她做饭或者让少夫人绣花。她无奈地接受了这一点,认命地打下手和做其他的事情。 归旋每天会把月晏带回来的食物做成晚饭。他带回来也越来越奇怪,从开始的野兔野鸡,到后来的山珍幽兰,再到小鹿、小乌龟、美丽的白羽鸟和珍贵的桃花鱼。最后她实在没法下刀,只好和可人一起把它们养起来。 山中无聊,她们渐渐和月晏一起琢冰钓鱼、一起撒籽捕鸟,让月晏在前面拿着农具在前面开地,她们在后面播撒种子。这些人全部没干过农活,种下去的种子也不知会不会发芽,倒是种的时候可人看着月晏一脸高深锄地的样子快要笑死了。 可人不知道第几次逼月晏下山打探战事的消息,月晏照例一言不发地拒绝。可人忍不住发牢骚:“这个月晏,无论什么事都照办,就这一样怎么说都说不通。夫人,要不你去说说吧,他肯定不敢再拿架子的!” 归旋怎么不想去说,只不过她知道说了也无用。必定是湛霄给他下了严令,不得擅自离开山谷,需寸步不离保护她们。 归旋摇了摇道:“这个地方人迹罕至,他离开了,如我们遇到什么事情如何自保?” “那让他带我们一起下去啊?” 这也不是不行,不过以备万一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归旋笑道:“好啊,你看看这个地方你自个下不下得去?我看要下去只有月晏背着你下去了。” “那我怎么上来的?” 归旋促狭道:“你说呢?” 可人顿时大羞,“怎么能这样?你们、你们……” “好了,我们保证不告诉铭剑。” “少夫人你讨厌!” …… 两人笑闹一阵,可人困了睡下。归旋透过月色看着她娇憨俏丽的小脸微微叹了口气:毕竟还是年少,毕竟还是忧少。 她推门走到湖边,屋外月华如水,一轮冰月投映在静谧的湖水,湖水之上雾霭氤氲飘渺幽寂。 归旋坐在湖边的青石之上,不知想起什么轻轻笑了一下,而后又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时一阵微风拂过湖面,波光浮动月影潋滟,犹如夜里情人的叹息。 又过了许久,她早已回房进入春夜的梦中,或许,正拖着那个清辉如月湛然若神的男子坠落凡尘缠绵私会。 有一人缓缓从山林之中出来,孤长的身影站在薄雾之中,犹如冷玉立清烟。他走到水边,解开衣物,慢慢走进春雪方融清寒彻骨的湖水之中 湖面倒映出他月色下修长裸.露的身形。 他知道自己变了。第一法师 千叶门的内功心法,既抑制情.欲、也抑制修习者男女特征的发育,两者相辅相成、相互作用,使修习者雌雄莫辨,功成之日,更是绝情灭欲心如冷石、易容之术方臻入化境。 可近一年以来他的身体变化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无可遏制。 *** 第二日,月晏起床的比平日晚些。归旋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不禁蹙眉问道:“月晏,你是不是病了?” 可人在一旁“嗤”了一声,“少夫人多虑了,像月冰山这种武林高手是不会病的。” 归旋仍目光疑虑地看着月晏。 月晏低声道:“多谢夫人,我没事。” 归旋又看了他片刻,展颜一笑,“那就好。” *** 京城,大魏太极宫。 太液池旁桃花初放,蹁跹的蝴蝶在花枝间轻曼飞舞,一名云鬟玉簪、着粉色芙蓉衫的丽人在侍女的陪同下穿过御花园来到立政殿门口。 门口吴太监忙恭敬行礼:“兰婕妤。” 那女子鹅颈纤秀,香肩若削,眉目婉转柔美,正是楚归旋的义妹宛春静。 她在皇上登基后被封了婕妤,因为皇上知她爱兰,所以特赐封号为“兰”。 宛春静略微颔首,微笑问:“皇上可在里面?” 吴公公道:“回婕妤话,在呢。皇上今儿一直忙于政务,这不连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呢。” 宛春静微微一笑,“正好本宫亲手做了些养胃健脾的汤给皇上送过来,还劳烦吴公公代为通传。” 吴公公点头哈腰,“那是自然,婕妤稍等。” 说罢,他推门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吴公公笑容满面地出来,“陛下宣婕妤娘娘进去。” 宛春静唇角勾了勾,她现在根本还没封妃如何能称娘娘?不过偃修如今后宫空虚,有封号的也没几个,他平时甚少入后宫,被临幸的就更少。只有她,想什么时候面圣就什么时候面圣,这些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如何能不巴结奉承? 宛春静轻轻一笑,“多谢公公。” 说罢,她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一提裙角如粉蝶一般身姿轻曼地走了进去。 走进殿内,只见偃修遥遥在宫灯之下批阅着奏折。 宛春静款款走近,盈盈一福:“皇上圣安,皇上,兰儿为您熬了些白果竹鸡汤,您多少用些吧。” 偃修头也未抬地问:“你回侯府探到了什么消息?” 宛春静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放下食盒叹声说道:“义母成天唉声叹气,全府上下根本就没有姐姐的消息。” 偃修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皇上您呢?派出的人也没什么消息……看来,这姐夫把姐姐藏得还真是好。”春静笑道:“皇上莫急,等这战事平息了,姐夫回来了,姐姐自然就回来了。唉,只不过到时姐姐必定又是一颗芳心全部缚在姐夫身上,皇上您……” 偃修一挥手,桌角上的食盒被猛然挥落在地上。 春静一惊。 偃修头也没抬继续批改着奏折,眉目之间纹丝不动,“退下去。”综琼瑶之皇宫不良反应 春静顿了顿,唇角更弯,“陛下这么恼羞成怒做什么?现在战事正在紧要关头,大魏存亡就系在靖南侯一人身上,就算你此刻找到了姐姐,就算她此刻脱光了躺在你面前,陛下您敢上?所以,现在要紧得不是找到她,而是做一些准备才好。” 偃修缓缓抬起眼眸,“什么准备?” 春静笑容冶艳,“陛下答应过我的事情。” *** 另一边,寂静的山间。 月晏在房间之内闭目凝神运气,月光透过轩窗照在他的脸上,薄白中似乎带着烟气,忽然他睁开眼睛,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去。 *** 第二日,快到辰时月晏还没有出来。 可人道:“这个月晏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这个时候还不起来。” 归旋秀眉微颦,“不会,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可人,你随我一起进去看看。” “……我们,不好吧。”可人犹豫道。 “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月晏有事咱们两都得困死在这里。” 说罢她当机立断地往月晏房间走去,敲了两下没有反应便一把推开了房门,顿时,归旋脸色一变失声喊道:“月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可人闻声也跑了过来,只见月晏匍面倒在地上,地上有一摊血。 归旋已快步走过去将他翻了过来,只见他面色如纸,唇角和胸前皆是血印。归旋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抬头喊道:“可人,快过来帮我把他抬到床上去。” 可人回过神来,忙不迭跑过来,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起将他搬到床上。可人看着归旋手足无措地道:“怎么办?少夫人,怎么办?” 归旋心里也一时没有主意,她定定心神,摸了摸月晏的额头,很凉,于是扯过被子替他盖上,回头道:“没事,他鼻息还算均匀,应该会自己醒过来。厨房里有红枣和阿胶,你先去熬些红枣阿胶粥,他失血过多,待会醒来应该要喝的。” 可人忙应承着跑出去熬粥。 归旋回过头看看床上的月晏叹了口气。其实她口里虽然宽慰可人,心里也毫无把握。若是月晏当真出事了,她和可人真要困在这荒无人烟的孤山之中了。 想到这里她坐不住了,起身在月晏房中四下寻找,也不知具体要找什么,或许有什么灵丹妙药或有用的线索也说不定。 翻来翻去,忽打开一个抽屉里面有十来根箫管状的物体,像箫可每个上面又安了引线。旁边放着一张素笺,打开,上面写着:若遇紧急情况,可依次在空地点燃。 她想起来了,这是暗卫传递信号的箫管,想来是为她准备的,怕她不会用,所以安了引线。 现在,点?还是不点? 不点,恐怕耽误了月晏的性命;点,她们的行踪便暴露了。 她怔了片刻,也拿不定主意,还是先守着月晏看看他的情况吧。回头无意中瞧见月晏唇角的血渍,于是先打了盆热水,用水把毛巾打湿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他唇角一片肌肤的颜色竟然变了。归旋顿了顿,干脆把毛巾整个濡湿敷在他的眼角处,过了一会,轻轻擦拭取下,果然他闭合的眼线变长了…… 待她全部做完,看着床上陌生的男子不禁微微发愣,过了片刻,笑了起来,然后将手中的毛巾往盆里随意一扔。重生包子变女王 *** 归旋和可人轮流守着月晏,他一直未醒,但呼吸还算平稳,体温也慢慢上升。 傍晚时分,月晏徐徐睁开眼睛。试行运气,体内的气息已经平和。转过头,他的目光凝住了:床边的椅子上蜷着一个女子,头靠在椅背上已经睡着了,不过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支箫管。 他盯着她的手不禁笑了起来,定是一直在犹豫点还是不点,睡着了还握着。 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在她的身上,柔和而清美,分明是艳煞了的人物,只闭上了眼便像个再纯净不过的孩子。 他伸出手堪堪要触到她的脸颊,手顿住了。过了许久,缓缓收回,哑声道:“少夫人。” 归旋猛然睁开眼睛,只见月晏已经坐起身来,虽面色苍白,却目光沉稳清明地看着自己。归旋一喜,眼中顿时异彩绽放,“月晏,你醒了?” 月晏笑了笑,“让少夫人担心了。” 归旋瞪大眼睛看着他,“月晏,你笑了,你居然会笑耶!” 月晏不禁一怔窘迫,也不知是该拿出什么表情,只能又是一副冰山脸。 归旋忍俊不禁,想起正事连忙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忽然昏迷?” 月晏垂眸淡淡说道:“没什么,只是运功走岔了气,没有大碍。” 她胸中大石骤然一落,心中顿时分外轻快,“你真是吓死人了。我们三人在这荒山野岭的,你要是出事了我和可人怎么办?以后练功可不要再随便瞎练了!” 月晏静静看着她的眼眸,过了一会,说:“夫人放心。” 那一日他强行运气只想压住体内澎湃的邪欲。紧要关头,她出现了。 那些羞于启齿的艳想真是死不足惜的罪过……但这一刻,看着她清莹纯净的眼睛一切变得不再重要。就让那些邪恶如火的欲.望将他烧死好了,只要能永远保护她这一刻纯净的微笑。 夜里,她玉手抚乳、香魂欲化的模样和此刻眼前清美无邪的笑容重合在一起。 一切都不再重要。 走火入魔的危险,身体变化的结果,以及,他会去向何处? 归旋笑道:“那就好。” 她起身,“你饿了吧?我让可人给你送些吃的过来。” 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说:“月晏,原来你长得是这个样子。” 月晏楞住,她一笑走了出去。 *** 月晏回头,看着桌上的镜子,只见镜中人面色苍白,其上剑眉秀目,隆鼻柔唇,虽五官深邃分明,却有种神秘且雌雄莫辩的美。 原来他长得是这个样子。他做惯了无声无息毫不起眼的影子,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本来准备今儿发奋码出一章的,不过我家小爷撒娇非要我陪睡,只好牺牲码字时间了…… 把新段落贴在一起,看过的筒子应该可以免费看的。 另外谢谢雨后婷院和樱桃肉丸子筒学的霸王票,非常感激~ 过年搞了个发红包活动,留言的筒子我都发了,金额很少,图个好意头,如果有没收到的告诉我一声。 第69章 桃花如血 三月长安,桃花如云柳如烟,雨洗后的街巷似乎到处都弥漫着轻轻袅袅的歌声。慕楚舟走下马车,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口气,眼前这阔别一年的锦绣都城繁华依旧。 半个月前,他忽然接到一纸调令将他调至门下省任起居郎。这纸调令不禁让他官升数级重回京城、更让他成为天子近侍。如此从天而降的肥缺不禁让人喜出望外,也让人心生忐忑。 他是被靖南侯亲自“流放”到偏远苦寒的莫河,谁敢将他调回? 不过这或许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无论如何也须抓住! *** 起居郎,掌修起居注之事,陛下御殿则侍立,行幸则随从,可出入宫禁。凡朝廷命令赦宥、礼乐法度损益因革、赏罚劝惩、群臣进对、文武臣除授及祭祀宴享、临幸引见之事,四时气候、四方符瑞、户口增减、州县废置,皆书以授著作官。 慕楚舟素来放浪不羁,但自调任起居郎一职后却勤劳书旨、谨慎能事,加上其文才出众、矫捷异常,竟得陛下十分赞赏。一时之间父母欣慰、群臣称羡、春风得意马蹄疾。 直到这一日,他从立德殿出来,迎面遇到一名宫装女子。 只见她宝髻玲珑、裙拖环佩,发上明珠步摇,眉目如画、肌肤若脂,竟是从未有过的柔丽高雅、光彩夺目。 他微微一怔,敛眉一揖,“兰婕妤。” 那女子垂下眼眸浅浅一福,“楚大人。” 说罢,带着宫女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行过,轻盈的羽纱拂过,盈盈香风不散。 慕楚舟垂眸侧让侯其离去。 *** 两天后,他办完公务正要出宫,在路上无人处却被一年轻的宫女唤住:“楚大人。”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位二八年纪衣着精致的宫女站在红墙边望着他微微含笑,他思索片刻,道:“原来是采碧姑娘。” 这宫女正是宛春静当年的贴身侍女采碧。 采碧弯腰一福,笑盈盈地说:“恭喜楚大人高升,我现在跟随婕妤娘娘在宫中当差。” 慕楚舟淡然一笑,“采碧姑娘也出息了,恭喜恭喜。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罢略微颔首,转身便走。 采碧在他身后唤住他:“大人而今春风得意,可知道何人在背后助你一臂之力?” 慕楚舟脚步微顿,回头望着她。 采碧微微一笑,“婕妤一直记挂着大人,特请大人移步一见。” 慕楚舟面色木然,“婕妤现在是皇上爱妃,我乃外臣,贸然相见实属不妥,还请婕妤娘娘见谅。” 采碧笑道:“大人无需担心,婕妤娘娘已将当初大人在岳宁仗义相救的事情告诉陛下,并对陛下言明与大人情同兄妹,陛下爱重娘娘,所以才将大人调回京城委以重任,并且特允娘娘与大人见上一面,否则我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请大人不是?” 慕楚舟沉吟片刻,毕恭毕敬行礼道:“娘娘大恩慕某铭感五内,请采碧姑娘代为转达在下谢意。但今日慕某实在公务在身,来日必当再行入宫专程拜谢。” 采碧闻言脸色一寒,撇了撇唇角冷声说道:“大人如此推三阻四到底是何道理?莫说现在大人欠着娘娘的恩,就凭以前欠娘娘的情也不该如此拿架子。娘娘早就说过了,大人便罢不去不用勉强。哼,算我多事,告辞!” 说罢拂袖就走。 慕楚舟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禁犹疑。宛春静居然嫁给了皇上,这件事实在出乎预料。而今她如此得宠,自己反倒如履薄冰,采碧的话分明是绵里藏针,如今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小心周旋了。 他微哼一声,缓声喊道:“姑娘稍等,我随你去就是。” 采碧顿住,转过身来已是满脸带笑,“大人请随我来。” *** 慕楚舟随着采碧到了兰芳殿,只见大殿内外竟然宫人绝迹,采碧笑道:“人多嘴杂,我把闲杂人等都打发了,大人与娘娘只管好好聚谈,我在门外守着便是。” 说着轻轻推开殿门,“请。” 慕楚舟在门口凝然片刻,缓缓抬步迈进了朱红色的宫门。 *** 殿内精雅绝伦,又分外清幽,流苏羽纱之后,一名女子一袭素衣一把古琴。 此刻她洗尽铅华,那些琳琅环佩尽皆除去,只有腰间素锦轻束,盈盈不堪一握,体态婀娜袅袅,几欲随风而去。 慕楚舟在红色的纱帘之外躬身行礼,“拜见婕妤。” 宛春静缓缓起身,轻盈走近,柔声道:“楚大哥,你来了。” 她隔着薄纱与慕楚舟相望,一双水盈盈的眼眸如娇花照水一般,带着娇怯带着欣喜,一如当初。 慕楚舟垂眸敛眉、面色恭敬,“慕某多谢婕妤厚恩,娘娘之恩,慕某必结草衔环永志不忘。” 殿内安静了片刻,忽听宛春静“噗嗤”一笑,“还从没见过慕大哥这么正经八百说话呢,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说罢她素手一掀纱帘走了出来。 慕楚舟低垂着头蓦然发现她竟赤着足!洁.白的足踩在苏花地毯上,触目惊心。 慕楚舟一惊连忙后退,她却一倾身倒在了他的怀里。他正要推她,她却轻笑道:“楚舟,你怕我?” 慕楚舟顿了顿,看着她缓声道:“娘娘僭越了,有些话不该说更不能说。” 她秀致的脸上露出妖冶的笑容,一时间交织成一种奇异疯狂的美,“不该说?不能说?是不是还有不该做不能做?可你我不都全说全做了吗?慕大哥风月手段冠绝长安,你该知道与你有过一夕之欢的女人永远都忘不掉你。为了大哥我才想方设法接近皇上,姐姐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我能让你成为南侯一样权臣,也能让你和皇上一样享尽……” 她妩媚一笑,话没说完,两只柔臂勾住的脖子向后一倒,两人一起倒在一旁的独山围炕之上。她缓缓勾起腿缠住他,素洁的绫裙之下竟未着寸.缕! 慕楚舟用力推开她挣扎起身,咬着牙道:“你疯了!” 她艳艳地笑,“是,我是疯了。” 说罢她自己擎着两条修长柔丽的腿,然后徐徐往外如凤凰展翅般大大掰开,慕楚舟呼吸一紧,盯着她纤纤手指往嫩瓣粉蕊的中心抚去。 他口干舌燥地瞪着她,目赤如火。她在他的目光下妖妖娆娆地笑,“慕郎……” 他的脸色僵硬如铁,紧咬着牙关,忽然闭目扭头就走。 她妖娆的笑容裂开了,“不许走,不许走!” 慕楚舟停住,冷声如冰,“你再疯也别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我慕楚舟不会提着脑袋玩一个女人。” “你没有吗?你难道没有?如果是楚归旋,你会不会提着脑袋也要和她睡一觉?!”她嘶声地喊,眼里流露出疯狂扭曲的目光。 慕楚舟紧抿着唇一言不发,顿了顿,继续往前走去。 身后,宛春静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快到门口时,他听见她幽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你走不了。” 话音方落,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倒地之前他想为什么会这样? 他分明很小心,没有吃过这房里任何东西、没喝过一滴水 ……为什么会这样? *** 当他再次醒来时,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面目愤怒的皇帝,发乱钗斜、双目红肿的兰婕妤,又怕又怒、抽泣不止的采碧…… 慢慢地,他弄明白了,原来自己居然色胆包天对宠冠后宫的兰婕妤“无礼”! 听着采碧的控诉,他的心渐渐沉下去。 只听皇帝怒道:“朕如此器重于你,没想到你居做出如此无耻之事,真是枉信小人!爱妃受委屈了,这个人就交由你处置吧。” 兰婕妤哭得梨花带雨,让人一见心怜,她拭了拭泪,轻声说道:“慕楚舟胆大包天,调戏嫔妃、玷污宫闱,他差点坏了我的清白不要紧,可是他差点让陛下蒙羞让皇室蒙耻,却是罪大恶极罪不容诛!臣妾觉得当处以宫刑!” 慕楚舟猛然抬起头来。 只见对面那个女人也正静静地望着他,眼眸之中毫无温度毫无表情。 *** 原来,这一年三月的长安是桃花如血柳如烟。 第70章 入宫 弘安二年五月,靖南侯麾下天策营与西泯军在亦谷血战。与此同时,靖南侯本人却悄然率领劲旅从大魏边境月宛国借道攻破翼州防线,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复燕、翼、幽三州。 偃晟挟帝潜逃,南侯亲率铁骑追截,突入数万逆王残部中迎回瑞帝。逆王偃晟自尽。南侯领军与部将铭剑所率天策营合击西泯军,西泯溃败。西泯王司徒无恤负隅顽抗拒不投降,靖南侯严令只可活捉不可伤其性命,司徒无恤遂突围逃窜。 这一天,洛孤峰上正和可人一起溪边洗衣的归旋忽喋血清溪昏迷不醒。 可人吓得花容失色,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月晏便已飞奔而至从溪水之中抱起归旋。 月晏为其诊脉,归旋气若游丝性命垂危,月晏只得以千年玄参压其舌底暂时续命,然后对可人道:“夫人现在情况危急,我只能立刻将她带下山寻访名医。” 可人含泪点头道:“好、好、你快去吧。” 月晏又取出箫管燃放信号,让可人留在房中等待暗卫救援。 接着便抱起归旋纵身下山。 *** 月晏在山下雇了车,将归旋放进车内安置。 她如蝶翼一般的睫羽一直紧阖着,身体一时发烫一时发凉。他想一路就这样抱着她,可是没有。驱着马车心如烈火一路飞驰。 在回京的途中,马车忽被人团团截住。来人却不是暗卫而是禁军! 领军将领向月晏行礼道:“陛下有令,令我等迎南侯夫人入京。” 月晏傲然按剑,“多谢圣上美意,但夫人有我慕家军护卫即可。” 那人勃然变色:“你敢抗旨?!” 月晏道:“卑下不敢,只不过卑下受南侯军令在先。” 正在僵持间,忽又有几人飞骑而至。待看清为首之人,众人皆色变,立刻下马行礼道:“参见圣上。” 偃修令众人退后,单独与月晏密谈。 “月右使可是要带着楚夫人去京城寻访陆神医?” 月晏默然片刻道:“是。” 偃修摇了摇头,“夫人之病陆神医也无药可医。月右使当知夫人得的不是病,而是了与西泯国主司徒无恤生死同命的同命蛊!而今司徒无恤负伤逃窜下落不明,定然是伤重难愈性命垂危,是以夫人也性命危矣。朕秘密寻得苗疆解蛊高手或可一试,请右使速让夫人随朕回京不可再耽搁时间了。” 月晏沉吟不语。 偃修道:“朕已得到消息,慕府暗卫也正赶往此地,南侯现在不在京中,暗卫皆为老侯爷控制。月右使当知夫人现在的情形若落在暗卫手中未必安全,以老侯爷忠烈报国之心,定会大义灭亲牺牲夫人以除后患。而朕与南侯虽名为君臣,实为挚友,南侯于朕有擎天捧日之功,他之夫人朕定当竭力保全。” 月晏闻言动容,却坚持言道:“少侯令我寸步不离保护夫人。” 偃修沉吟少许,道:“既如此,右使便随夫人一起入宫吧。” 月晏跪拜在地:“多谢圣上。” *** 于是,月晏归旋由禁军护送入宫,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宫苑。 偃修带了一名白发巫医前来为归旋诊治。 巫医看过归旋后摇头道:“同命蛊只有宿主可解,若要保夫人性命无虞,而今唯有为其强培元神,可这样既是为夫人保命亦是为宿主保命。” 偃修道:“还请大师尽力医治。” 巫医为归旋施术,归旋情况渐渐稳定。 *** 立德殿内,宛春静走到偃修身边,柔声说道:“皇上,此乃天赐良机,楚归旋现在秘密入宫,您只要将知情人尽皆除去,那靖南侯夫人便从此失踪了。她落入这禁宫之中还不随你想怎样便怎样?” 偃修摇了摇头道:“归旋性情刚烈,若我强行威逼她定然以死明志。再者,朕要得到的是她这个人,不光只是她的身子。” 宛春静眸光微微一寒,脸上却笑语晏晏道:“陛下对姐姐之心真是让人感动,但靖南侯若是得到姐姐出事的消息必定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等他回来了事情可又麻烦了。陛下,机不可失当断则断。” 偃修沉默不语。 烛光之下,宛春静笑容温柔如水,“臣妾觉得陛下应当先得到姐姐的人,再谋求姐姐的心。这女人嘛,你与她有了肌肤之亲这情分自然便会慢慢不同。陛下若是怕把事情闹僵无法收拾,臣妾倒有一计可让您如愿以偿一亲芳泽,而她又怪不着你。” *** 第二日,归旋悠悠转醒,看见眼前一张熟悉的面庞哭得梨花带雨。她蹙蹙眉道:“春静?” 宛春静惊喜不已,“姐姐,你醒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的蛊毒忽然发作,陛下令人将你和月晏接入宫中,并请了苗医为你诊治。” 归旋略微一呆,转首只见低垂的纱幔外隐隐有一修长秀逸的男子身影。 春静笑了笑道:“今日陛下和我一起前来探望姐姐。只是男女有别,他不便进内室探视。” 归旋道:“这如何敢当?妹妹,你扶我起来。” 春静将归旋扶起。 归旋隔着纱幔缓缓下拜,“归旋多谢圣上大恩。” 帘外偃修身如修竹,轻声说道:“夫人无需多礼。夫人乃南侯之妻,春静之姐,亦是朕之亲友。” 归旋无声拜谢。 春静拭拭眼泪将归旋扶起,“姐姐,你身子尚弱,还是好生休养要紧。对了,你秘密入宫之事我们怕走漏消息,所以连个贴身宫女也没为你安排,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还请月晏将军为你稍做易容,然后姐姐便到我宫中休养,我也好方便照顾。” 归旋秀眉一颦,犹豫道:“我住在你宫中恐有不便。” 春静道:“有何不便?我将偏殿腾出来给你住便是。这个宫苑虽然地处偏僻,但若一直住在这里自会有人发觉生疑。你和我住在一起便说是我的宫外亲眷便可,有何人能嚼舌根?” 这么安排也对,可归旋心里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妥,她沉吟片刻道:“南侯走的时候令月晏寸步不离保护我,我若遣他离开他定然不从,可若让他跟我一起住到你的兰芳殿又太不合适。我一名外妇久居宫中实在不妥,还是寻个机会让我和月晏出宫才好。” 春静不禁微微一呆,她原本是想趁机甩了月晏方便行事,没想到归旋连她都有所顾忌。“这怎么行?姐姐现在这般情况怎能出宫……” 这时,只听偃修在外说道:“此非常时期便不要拘泥小节了,便让月将军随楚夫人一起搬过去吧。” 春静呆了呆,旋即笑道:“对,还是陛下圣明。” *** 月晏替归旋化了妆容,菱花镜中出现一个容色温婉的妇人,较之归旋本人艳光隐去了九分,年岁也大了八、九岁。 月晏带着鹿皮手套为她梳头。 归旋看着镜中穿着内侍服侍的月晏不禁“噗嗤”笑了出来,“月晏,你穿这身衣服还真是合适,你本身就长得俊俏,还又会化妆又会梳头的……” 月晏抬眸看了镜中的归旋一眼,面无表情。 归旋住嘴,暗暗吐了吐舌,生气了吧?要他是个男人谁愿意被说成穿着太监衣服合适?不过他肯定不是男的,否则怎么会每次易容都给她易这般难看,肯定是嫉妒她呗。 归旋正在胡思乱想,忽听月晏问道:“兰婕妤是你的义妹,她请你住到兰芳殿,为何你一定坚持要带上我?” 归旋顿了顿,说:“少候走的时候说过,我能像信任他一般信任你。” 月晏握着发丝的手一顿,然后徐徐、小心地将黑密柔亮的发丝别起来,在她鬓边插了一只茶花造型的丹砂挂珠钗。 归旋看着镜中自己微微一怔,“月晏,你梳得真好。” *** 归旋和月晏一起搬到兰芳殿偏殿,之后她身体好转,她知道这说明司徒无恤也脱离了险境。 她忍不住打探前方战事的消息,春静笑道:“姐姐不用担心,前方战事大捷,皇上已将夫人在宫中的消息秘告南侯,不过南侯还是归心似箭,不日便会回京。” 归旋这才松下心来,春静瞧着她的模样又忍不住打趣。 这一日,两人正在亭中对弈,皇上下朝后直接过来了。春静连忙起身去迎,归旋弯腰行礼,“皇上。” 偃修微笑道:“夫人请起。” 春静娇声道:“陛下快过来帮我看看,姐姐快把我杀得片甲不留了。” 偃修微微一晒,“我倒要看看楚夫人高艺。” 说罢他走到亭中一看,脸上笑容微微收敛,过了良久,缓缓道:“夫人这棋路倒有几分像我一位故人。” 归旋心中一愕,难不成他是指的自己?自己化名楚雪丹时倒是与他一弈。她淡然道:“这倒有些巧了。” 春静问:“还有这样的事情?陛下那位故人呢?” 偃修亦淡然一笑,“随风而来,潇洒而去。对了,兰儿,朕替你下完这局棋如何?” 春静道:“那当然好,我在一旁观战。” 偃修坐下,抬眸看着归旋,“夫人,请。” 归旋无奈坐下,持起一颗墨玉棋子沉吟片刻方落。那落于棋盘上的手明净若玉、晶莹若雪,照得偃修眼眸微微一眯。 石桌之下,他右手的掌心忽然泛起一阵柔若无骨、温润滑腻的感觉。 那是握着她一路狂奔的感觉。 彼此无声对弈,棋致中局,归旋无路可走,遂弃子道:“我输了。” 偃修微微一晒也不多言,推盘起身,对春静说:“兰儿,去将朕的碧玉笛取过来。” 春静取了笛子奉给皇上,他接过碧玉笛在手中轻轻打了个转横笛唇边吹奏起来。 那笛声坦坦荡荡直抒胸臆,风鹏翱翔九万里,笛音开阔如阳光俯洒下的原野和山川,雄浑而孤傲无比,然笛音深处渐起落英,月光如许,寂寞一缕,心事无可诉。慢慢,一曲终了,绕梁不绝,如飞吹余音悸动飘逸。 偃修回过身来舒眉而笑,目光朗澈却带着莫名的情绪,对归旋微微一笑道:“朕今日想起故人一时感慨,倒让夫人见笑了。” 归旋心中亦有一分怅然,摇了摇头道:“陛下言重。” 偃修默然不语。 春静在旁说道:“我和姐姐还真要感谢那位故人,不然哪有缘听到陛下一曲仙音?陛下,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真好听。” 偃修微微摇头,“无名之曲,随意吹奏罢了。” 春静大发娇嗔,“陛下你又敷衍我!平日里请您吹个笛子你都推脱,今儿好容易吹了一曲又不说名字,分明是不把兰儿放在眼里。” 偃修温柔一笑,以玉笛轻点春静额头道:“好了,别发脾气了,日后你想听朕便吹给你听就是。” 春静这才笑了起来。 归旋见此情形也不禁莞尔。 *** 皇帝爱重婕妤,专门在兰芳殿为她修建了一间白玉池。 夜里,归旋和春静并肩靠在浴池边,两人皆一袭雪衣,衣身修长宽袍大袖,如云乌发披散迤逦,潋潋池水映着她们窈窕美好的身影。 归旋问:“皇上是不是对你很好?” 春静挨着她,手里拾着她一缕秀发绕在指间玩,“姐姐为何这么说?” 归旋笑道:“你一向娇娇怯怯谨小慎微,但在皇上面前却随便的紧,还敢发小姐脾气,这不是他平日宠着你是什么?” 春静面上一红、咬唇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垂下眼眸低声道:“姐姐,我自嫁了陛下方知什么叫真男子,他……真的很好。” 归旋见她这副幸福羞怯的模样不禁也会心而笑,可心中却忽又滑过一阵奇怪的感觉,一切都很好,可偏偏给她一种……一种太过刻意的感觉。 这时,春静又向她靠了靠,将头落在她肩上,似乎在她颈间轻轻吸了口气,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姐姐,要一直能像现在这样真好。” 第71章 夜光雪 室内,鎏金银香薰中溢出淡淡的安神幽香,楚归旋却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入眠。有些事情不对劲,可她却说不出所以……大哥偃修,义妹春静,分明都是她该信赖的人,可为什么总让她心神不宁? 最为奇怪的是湛霄居然一点没有消息。 虽然从她出事也不过才短短数天,虽然前方战事紧迫湛霄是一军主帅不能擅离职守,可如果他知道她出了事即便不能赶回来也会派人打探情况,怎会像现在这样毫无讯息? 不可能,不可能的,除非他们根本便没有把自己出事的消息告诉湛霄! 对,肯定是这样。老侯爷那边定会压下她失踪的消息,可皇上这边呢?为什么要刻意隐瞒?难道也是为了怕湛霄分心影响战事? 如果是这样还好说,如果不是…… 静谧的室内忽然如有一阵冷风吹过,归旋不寒而栗。 这巍峨华丽的皇城从来便不是温暖的地方,这一刻,变得格外的幽深孤冷。 “月晏。”她低声喊。 过了片刻,门外传来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月晏在。” *** 清晨的阳光驱散了夜晚的阴霾,归旋被一阵轻盈的脚步扰醒。 “姐姐,天气大好,还不快些起来,不要再睡了。”有人在她耳边说。 归旋睁开眼睛,天色果然已经大亮了。 身边春静穿着一袭淡粉香云纱裙,清丽袅娜、笑意温柔,“姐姐快些起来吧,御花园里牡丹正好,我们用完了膳一起去看。” 归旋笑笑起身。 她洗漱完毕,随手披了一件雪青外袍,唤月晏进来为她易容。 春静在一旁看着戴上手套为归旋描眉的月晏,菱花镜前的两人沉默而自然。春静眸光暗暗一闪,随即含笑指着清晨奉到台边的一株牡丹道:“唯有牡丹真国色,可惜月将军遮了姐姐本相,否则这朵尤霄配姐姐正好。” 归旋轻轻一笑,伸手折了插在鬓间,唇角微微一弯,“现在有什么配不得。” 她清淡无华的脸上凭地露出几分睥睨桀骜,与这色紫而烈香、艳美而绝世的牡丹配在一起毫无突兀违和。 收拾停当,归旋和春静一起到了摆膳的花厅。 为了说话方便,春静挥退伺候左右的宫女。归旋看着一桌子赏心悦目的膳食不禁笑道:“这御膳果然不同凡响,格外风雅得紧。” 这一桌菜肴都是以花入菜,看起来秀色可餐,闻起来也清香扑鼻,就是不知吃起来味道如何? 春静给她盛了一碗粥,“这是桃花香露粥,常食可令人肤白如雪、身洁蕴香。” 归旋尝了一口,果然清甜香糯。 “这个是荷花饼,姐姐也尝尝。” “这个是玫瑰鱼。” “这个是……” 她一下给归旋夹了七、八样菜,归旋笑道:“妹妹成日吃这些,难怪越来越有股子仙气。” 春静噗嗤一笑,“姐姐又笑话我。”说着又伸手给归旋倒了一杯清酒,娇花照水般的眸子温柔地看着她,“姐姐,别的可有不尝,这杯酒一定要尝尝,这酒这叫夜光雪,是以夜间开放的绝地雪莲入酒,那花百年一现、素艳绝丽,与姐姐冰清玉洁的天人之姿正是般配。” 归旋摇头道:“这般稀世美酒定是皇上煞费苦心为你寻得,给我喝了不妥。” 春静蹙起秀眉:“有何不妥?当初侯爷为你寻得那么多奇珍异宝你都送予了我,不过一壶酒罢了有什么不能喝的?来姐姐,我们共饮一杯。” 说罢给自己也满上一杯抬手敬酒。 归旋微微一笑,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 用完早膳,两人在园中漫步,园中牡丹盛开,正晕、倒晕、浅红、浅紫、紫白、白檀、深红,雍容华美、争奇斗艳、变异千种。最独特的是一株浅碧色的牡丹,是以药壅培白牡丹根下而育成,极为清丽不俗。 两人边赏边谈,说说笑笑间走到一处长廊,准备稍事歇息。这时只见对面走来一名内侍,归旋脸上的笑容敛住了。 那人不像寻常内侍那般鞠罗着身子随时堆着一脸谦卑讨好的笑,他穿着一身太监服侍却挺着直着脊背,脸上的表情沉默到肃穆。那人见到迎面而来的两名女子,停下脚步侧站一边,微微垂下眼眸道:“兰婕妤。” 宛楚静唇角缓缓挽起一抹微冷的笑容,柔声道:“楚寺人好久不见,在内侍省可还习惯?” 那人平静道:“托婕妤福,一切安好。” 宛春静貌似心情甚悦地笑了笑,“那可敢情好,寺人前来何事?” “少监令我前去玉霜宫中取些东西。” “既如此,你先去吧。” “是。” 那人敛眉一退,行了个礼,从归旋身边擦身而过,眸光似往归旋方向瞥了瞥,随后无声垂下。 过了许久,归旋问:“慕楚舟为什么会在这里?” 宛春静默了片刻,若无其事地笑道:“世上可没有什么慕楚舟了,只有楚寺人。姐姐,他现在和你同姓呢。” “什么?” “那人色胆包天秽乱宫闱,陛下将他处以宫刑。他也算是个有骨气的,只求对外说已被处死,说慕氏没有这样令祖先蒙羞的子孙。” 归旋长久不言。 宛春静看着问:“姐姐不会是可怜他吧?” 她脸上还带着和平日一样温柔如兰的笑,可归旋却觉得这样的遥远陌生。 不,也不算完全陌生,在她和她今世初遇的那个傍晚,她在暮色中转过身,手里的灯笼照亮她黑暗中的笑容。 她当时的笑容和此刻一模一样呢。 归旋不禁也笑了笑。 还是到了这一步,她费尽心机、竭尽所能还是到了这一步。 春静……春静! “怎么会?那个始乱终弃的混账落得如此结局真是大快人心。”楚归旋剔了剔秀逸的眉微笑着说。 *** 这一天,两人便在这牡丹园中谈笑赏花,一路走,楚归旋一路将思绪理清楚。 宛春静在复仇。 第一个报复的就是她最恨的慕楚舟。 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被慕楚舟看中的自己。 “……姐姐,他现在和你同姓呢。” 春静定然不知道她说那话时自己的目光是怎样的? 别人或许不懂,她怎会不懂呢?她是悍妒绝伦的楚归旋,是想想湛霄或许垂青于某个女人就能置对方于死地的楚归旋。 没人比她更了解嫉恨的目光。春静、春静,你也想我死对不对? 你……就真的这般想让我死? 回到兰芳殿,春静说:“姐姐,去我房里坐坐吧,我昨儿新描了几幅花样子,你正好帮我看看。” 归旋摇摇头:“我有些乏了,想先睡一会儿,待会再去看吧。” “那你去先歇息,你歇息好了我们一起用晚膳。” “好。” *** 楚归旋走回房间迅速关了房门,低声喊:“月晏。” 月晏从偏室出来,“夫人……” 她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月晏,你马上出宫,我们被皇上秘密软禁了。” 月晏脸色一变,“什么?” “皇上根本没有把我们进宫的事情通知湛霄,他把我们秘密关在这里不知何意,或许是想用我胁迫湛霄,或许是别的什么目的。总之,你快些出去通知湛霄速谋对策。” 月晏沉默片刻道:“我带你出去。” “不可能的,这是禁宫大内,我们被团团监视,我一失踪立刻便会被发现,九重宫锁我是出不去。只有你一个人才有可能出去。侯爷手握重兵皇上不敢轻举妄动,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快些出宫!” 月晏道:“不行。” “月晏!”归旋脸色一变,咬着牙说:“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侯爷说过我之命令就是他的命令,难道你想抗旨不遵?!” 月晏缓缓抬起头看着她,他从未没用这样直视过她,也从未这样长久地看过她,“夫人是不是不满意每次我都将你化得这样平凡?”他说:“这样便够了,你这样便够了。” 他第一次对她用“你”。 归旋不禁一惊。 他笑了起来,笑容清朗分明,却有种神秘且触目惊心的美,“你还想不想知道我到底是男是女?” 她微微一退。 他眸光一闪,唇角的笑意却更加温柔,温柔得像一声怅然的叹息,“你看你,总是问,要告诉你的时候又不想知道了。” 他伸出手好似要去碰她的脸,归旋一躲,修长温热的手指落在她的颈后,落在湛霄常常触碰的那个位置。 轻轻一点,归旋闭目倒了下去。 月晏小心地接住她,胸口血意向上一涌。 *** 宫女采碧敲门说道:“夫人可起来了?婕妤请您过去用膳。” 里面传出一个清雅而不失醇意的声音,“知道了。” 说完,门“吱呀”一声打开。 *** 宛春静看见采碧带过来的女子顿时笑着起身,走过去拉住她的手道:“姐姐,你来了?” *** 归旋睁开眼睛,周围已没有月晏的踪影。她起身看看,自己已换上了一身宫女的衣服,手旁边放在一块可以出入禁宫的令牌。 她下床跑到镜子前一看,镜中的面容是兰芳殿一个不起眼的粗使宫女。 那个宫女应当已经被月晏藏起来了,自己可以顶着她的身份拿着令牌出去。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该走了。 她趁着无人溜出偏殿,正殿之内隐隐传来欢快热闹的歌舞声。 她站住,回眸盯着那道门,转角处有个小太监走过来,喊道:“春筝,你一下午都跑哪里去了?前院还有一大块都没扫呢。” 归旋点头说道:“我马上就去。” 说罢扭头跑了出去。 *** 兰芳殿内,春静吹着玉笛翩翩起舞,“姐姐,我这曲《采笛舞》编得可好?” 女子笑道:“柔曳多姿、脉脉含情,献给陛下当然好了。” “你又笑话我!不行,你不能光看,需帮我指点指点。” 说罢,春静拉她起来一起跳舞。 兰芳殿内笑闹乐舞、高歌饮酒,女子看着眼前纵情欢闹的场景微微蹙眉道:“妹妹,不要再喝了,皇上若是看见会责怪的。” 宛春静道:“不会的,今日冯才人入宫,他不会过来的。来,姐姐再陪我喝一杯。” 女子微微一怔。 采碧叹气道:“今日冯将军女儿入宫,册了才人,婕妤心里不好受,夫人,你好好劝劝她吧。” 宛春静摇摇头道:“我没事,姐姐,你当初便说过嫁给了皇上三宫六院是免不了的,这些我知道,我没事,你们都下去吧,就让姐姐陪陪我。” 宫人们都退了下去。 殿内,女子叹了口气道:“春静,你还是少喝些。” 春静递了杯酒到她唇边,“姐姐,陪我喝一杯,若疼我便陪我喝了这杯。醉了,便不会再有痛苦了。” 过了今夜,她便不再是冰清玉洁的楚归旋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夜光雪了, 不过,她至少可以一醉。 *** 楚归旋出了兰芳殿往丹凤门的方向快步跑去,暮色已近,她要在宫门落锁之前出去。 走过一个僻静的角落,忽然从后边窜出一个人,伸手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拖了进去。 *** 偃修走进兰芳殿,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醇酒和颓唐的余味。他掀开幔帘,脚下眼波迷离面色红透的宛春静抬起头来,指着锦榻之上沉睡的女子说道:“她就在那里!我说过,会把靖南侯夫人楚归旋送到你的龙榻之上。现在她就在那里,快去享用啊,她喝了夜光雪正好催开你种在她身上的情蛊,待会醒了也推不开你。到了明日玉成好事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是将她当做了我,她是淫.浪的性子勾引了男人。哈哈哈,就算南侯回来了这样的事情她如何说得出口?你今日得了她一次,日后还能得她百次千次……你为什么还不去?那绝色姿容、玉.体溢香,不正是你朝思暮想的?你还不快些去……她是你的了,还等什么?” 偃修只说了一个字:“滚。” 春静闭上眼睛,许久一笑,跌跌撞撞爬起来大笑而出。走出殿门的时候,“扑通”一声绊倒在地。 偃修静静看着床上的人。 过了许久, 缓缓走了过去。 第72章 楚夜(修) 那女子还是易容后寻常妇人的模样,绾着髻的乌云松散,一朵绝伦的牡丹半堕在瀑布般的黑发之间。只是静静躺在那里便艳态起伏、曼妙流香, 他有些不敢碰,明明是朝思暮想的女子,他却不敢碰。 他想起与她初见,她也是这般寻常无奇的模样。 身材瘦小貌不惊人的男子如风中云英般从容潇洒地翻落马下,虽跪倒在地却没有一丝卑微和窘迫。 那人有一双让人难忘的眼睛,分别之时曾用那双夏日晴空般纤尘不染的眼睛看着自己说道:“……殿下才智纵横、志向高远,来日定如匣中明珠大放异彩。” 某一天,十八、九岁的少年公子拦住他的去路,剑眉清目、玉面朱唇、锦衣翩跹、俊美非常,微微一笑,端的是清丽俊朗、风流无限。“相请不如偶遇,我与兄台一见如故,不如找个地方小酌几杯如何?” 后来他留他不住,着急了,脱口喊道:“大哥!” 他想起自己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她一步步走来,整个宫殿整座巍峨的皇城仿佛一瞬间都不复存在了。 一时间长空碧落、日出蔚云。 天地间只剩下这个灵秀而艳绝的女子,她本身就是一个惊鸿般优美的盛世,更是盛世繁华中一个最玲珑温柔的梦境。 …… 过了今夜,她便会恨他吧,再也不会微笑着喊他“大哥”,不会在眼中露出夏日晴空般坦荡无忧的目光。 他会毁了她,或许还会毁了他自己。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 *** 他如玉竹般修长干净的手温柔地抚向她,床上的人猛然睁开了眼睛,眼中锐意暴涨、柔气全无。 *** 楚归旋被摔到地上,浑身一痛,悠悠转醒。 眼前是一间破败萧索的宫殿,残破的窗户间透着星光,蒙尘的烛台上还插着蜡,却没有摇曳的烛火。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庞,曾经俊眉修目、佻达风流,可此刻只有阴森严峻的寒意和杀机。 那人掐住她的脖子道:“我问什么,你就老实答什么!如若敢撒谎……这里是早已废弃的冷宫,你就算死在这儿被老鼠啃干净也没人会发觉。” 楚归旋觉得很糟,不是因为他阴森的目光,而是自己体内暗暗窜起、撩人欲渴的火苗。 慕楚舟的手又紧了紧,手下无助的女人还是没有说话。她的身体在他掌下微微无助地发颤,艳霞染腮、眸光渐朦,一股越来越浓、非兰非麝的香气从她微启的唇间散发出来。 他见状不由生疑,将她扯过来,一把按到墙角蓄着雨水的水缸里。 那女子挣扎着,如云的长发松散几乎委落在地。 他把她从水里拎起来——胸口心跳悚然欲止:“你?!” *** 偃修堪堪避开那人凌厉的掌风,目光如剑望向那人,“你不是楚归旋,你是月晏!” 月晏邪冷一笑,指并如剑又刺向他的命门。 偃修仓促应对,厉声喊道:“来人!” 月晏眼中杀意如血,凌空一掌直逼胸口。偃修竭力挡住,正要难以为继之时,月晏忽然功力一散,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他强运心法,易骨改扮,这个关口,终于压不住了。 大内侍卫和春静冲了进来。 偃修看着地上的人问:“她在哪里?” 月晏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你找不到的。” 偃修冷声说道:“九门禁严,全城搜捕,不许伤、不许碰,毫发无损地给朕带回来!” “是!” 宛春静看着地上的月晏眼中露出切齿扭曲的恨意,咬牙说道:“月晏大逆不道行刺皇上,当凌迟处死。” 偃修眸光如雪,唇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现在还不行,他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朕还留着有用!” *** 破败的宫殿内一切却像个迷幻的梦境。星辉映照着那女子清晰绝美的容颜,湿透蜿蜒的发落在他的手腕上像一缕缕魅惑的丝。 那女子对慕楚舟忽然笑了笑,“楚舟。” 慕楚舟心中轰然巨响,“你、你……” 正在似梦似醒之间,楚归旋忽抽出腰间的清徽,剑如泓水刺了过去,慕楚舟仓促一退,右胸血花一溅。楚归旋紧握长剑颤声说道:“你不要过来!” 慕楚舟恍然道:“真的是你。” 他早就探到宛春静宫中有异,有一女子被她带入宫中奉为上宾。 亲戚?他不信,能让宛春静如此相待的只有一个人! “原来真的是你。” 楚归旋以剑撑地缓缓跪倒,腰肢柔媚,脸色却几乎要烧了起来,苍白的手指无助地紧紧握住剑柄,口中莺声如呖,又带着一丝黯哑的颤音,“你……不要过来。” 慕楚舟定在当处痴痴看着她,他久经风月,怎会到此时怎会还不明白? 她中了药了,比他所知的所有都要浓都有烈都要毒。 就如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香气,非兰非麝,却让人色予魂销、魂飞魄散。 她终于跌倒在地上,手中的剑渐渐送了,眸光朦胧秀发堕落,清美如梦的脸上染上绝丽魅极的妖色。 领口的扣子挣扎间松了,肌若凝脂、肤如初雪,柔.媚的腰肢扭动着,挣扎着、呻.吟着,痛苦之极而又六马仰秣、媚态横溢。 她像一个妖淫绝美的圣女,被欲.望苦苦折磨着,也苦苦折磨着世人。 慕楚舟浑身像火一般燃烧起来,忽然跪倒在地爬过去握起她美玉一般晶莹的柔荑狂吻起来,滚烫着说:"我帮你!让我帮你!!" 楚归旋睁开眼睛,美艳如妖孽的眼眸带着绝望颤抖的血,"你别碰我,别碰我!" 慕楚舟死死盯着她,忽然嘶吼一声,如濒死的野兽般蜷缩在地上凄厉痛苦地挣扎。 他梦想过她这个样子,他想她在他身下如此刻这般娇.吟,扭动,欲.死.欲.仙地哭泣颤抖…… 再也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他这残破的身体…… 夜越来越深,他只能看着她在眼前饥渴地、无望地、绝美地苦苦挣扎。 整个禁宫却翻腾起来,到处惊慌一片。 慕楚舟猝然惊醒,他们迟早会搜到这里来。只有一个地方才有可能安全躲过。 他站起来冲过去抱起归旋。 归旋浑身一僵,用尽全力握起剑。 慕楚舟惨然一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嫂嫂,我已经落到这一步,你就不要再恨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 第73章 鸳梦 整个大魏太极宫只有一个人能救他们,那便是历经三朝、和靖南侯慕湛霄一起拥立新君的昭慈太皇太后周氏。 慕楚舟负了归旋欲往外走,她在他背后极虚弱地说:“你……把我绑了好不好?” 他身形一顿,片刻后只觉苦不堪言。 他再也做不了男人,可还有男子的双臂、男子的气味、男子强壮的肩背和双手,媚香入骨的楚归旋受不住。 他站了一会,放下她,点了她的穴,然后拦腰抱起飞奔而去。 *** 慕楚舟躲着人影往太皇太后所居的永安宫奔去,幸好周太后爱静所居之处偏僻清静,而且此刻也没有人敢前来打扰。 慕楚舟来到永安宫前,放下归旋举手敲门。里面出来内侍不耐烦地声音:“这么晚了,是谁啊?” 慕楚舟朗声答道:“靖南侯夫人楚归旋求见太皇太后!” 里面一片安静,过了片刻便听见内侍急匆匆往内通传的声音。 又过了不多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渐近,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内出现五、六个人,中间由宫女内侍簇拥着一位满头白发目光沉定的妇人,正是太皇太太后周氏。 慕楚舟跪倒在地:“内侍省寺人楚非参见太皇太后。” 周太后看着一片满头是汗虚弱斜倚在石柱上的楚归旋沉默片刻,问:“到底出了何事?” 慕楚舟顿了顿,不说缘由只说:“皇上现正四处搜寻楚夫人,为大魏之江山社稷,求太皇太后求楚夫人一命!” 周氏历时三朝在这宫闱之中看尽起落风云,见此情状,如何还猜不出大概?心下不禁顿时又恼又叹,沉吟片刻,环视左右缓声说道:“去把楚夫人扶进来吧。你们都给我听着,今日之事若有人传了出去,满门抄斩!” 慕楚舟砰然以额触地:“多谢太皇太后!” *** 过了一个时辰,周太后贴身嬷嬷徐氏从内室走了出来。周太后问:“情形怎样?” 徐嬷嬷摇摇头答道:“已用甘泉之水沐浴过两次了,还周身发烫浑浑噩噩的,应似中了极霸道的媚药,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她自个的造化了。” 周太后面色沉郁摇头骂了句:“真是孽障!” “现在如何是好?” “先去看着她的情况吧,若是瞧着不成了再来回我。” *** 徐嬷嬷走进内室,给归旋灌了碗清心去火的汤药,燃上宁神香,回头又看了一眼床上颊染艳火、神志不清的归旋,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 凉州,慕帅营帐。 慕湛霄在灯下看着军报,忽然一阵心烦意乱将手中的文书扔到案上。他揉了揉额角,定下心绪。 苦战近年现在终于大局初定,依照他的心思恨不能立刻大军还朝班师回京。可司徒无恤还没捉到,若是此次功亏一篑让他逃了,阿旋身上的蛊毒还不知何日能解。 湛霄回头望着床榻,过了一会儿,那上面忽出现一个侧卧而眠的女子。慕湛霄微微挽唇而笑,那女子明明是极跳脱捣蛋的性子,可睡着的模样却是顶顶乖巧可爱的。 她在梦里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边眼角都蕴着笑,柔柔的,带点温香和甜蜜。他想她睁开湖水般的眼睛看着自己笑,也想她就这么乖乖闭着眼睛静静地做梦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缓缓起身走过去,如往常一样伸出手指轻轻隔空划过她阖着的睫毛,她很乖,没有醒过来,也没有感应到什么蹙蹙眉头转过身去。他不禁笑了起来,目光渐渐沿着她乖巧的模样向下移,鼻尖、嘴唇、纤细白秀的颈、下面是一片曼妙起伏的隆起,他目光顿住。 是的,她已不是那个在桂树秋千上睡着的小姑娘了,是他的妻了。 修长灵活的手指顿了顿,平稳沉着地解开那玉色罗衫上的芙蓉扣。拨开衣襟,里面竟是一件半透明碧墨色纱绸抹胸。她胸口饱.满盈盈,平素不欲惹人瞩目,所以一贯不用肚兜,而用束缚性更强的抹胸。谁知这半隐半现的紧裹露出来竟成一片艳亵极了的遐想。 他腹下早已紧绷如铁,可手指却依然冷静平稳。指尖隔着薄纱在顶尖处耐心打圈、抚逗、揉捏,看着可爱的樱珠越来越凸显变硬俏立,看着她的头不由自主向后仰去,美丽的颈弓成一弯雪月,他的手趁机伸到背后解开抹胸后的系扣,然后徐徐拿下:一对美得让人炫目窒息的乳终于完整地呈露出来,晶莹得像雪一样,几乎让人不敢用手去碰,只能用口含住,用舌去轻舔……那香滑弹嫩的肌肤在他口中融化了。 他禁不住开始用力,她禁不住开始呻.吟。 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想用世上最温柔的方式怜她,可与之相伴的却是最邪恶的贪欲。 滚烫的唇辗转向下,留下一片艳丽的红痕。他在她的蜂腰间轻咬啃噬,她急剧地喘息颤抖起来。下面同样是一条半透明碧墨色的纱绸亵裤。他亲下去,有些痒,一些细软的绒竟从里面透了出来。他停下来看,发现裤底上竟有一片不显眼的湿。呼吸骤然急促,忍不住伸手强行大大地分了开来。 隔着纱儿的春湾比起寻常更诱.人更神秘。他用手在花底恶意地蹂.躏,看她一点点湿透,看雾里沾雨桃花在他指下娇弱地颤栗。 她哭起来,开始求他。他的手指隔着薄纱伸进去抚慰她,不可能太深,却那般邪恶、那般美妙。她发颤着攀紧他,在他手上绷紧、酥软、委堕、而后成仙。 是的,看着这一幕,他爆裂得想要去死,所以,该轮到他了! 他很从容地褪下自己的衣物,她浑身无力地瘫在那里,可看到他走近,目光还是忍不住微微僵硬。他对她温柔地笑了笑,尽管他知道这没什么用处。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此刻浑身上下都透着狰狞。 别害怕。他低声说。猛然地楔了进去。 虽然早已湿透滑透,可她还是忍不住浑身一僵。他把手撑在她身体的两边支撑着自己一下一下进去。尽量地慢,尽量地控制着力度,否则他直接会把她钉穿钉死。 湮没他的是一片无法描述的凝脂,那里面让他魂销骨酥、让他百脉贲张、让他坚若生铁、让他越饮越渴……这癫狂的妙境激得他如饥饿猛虎,只知愈来愈狠地向前冲挺,去撷取一浪高过一浪的美味,而她早已酥软如泥般半坠在床榻之上,如云的秀发委地,浑身微颤着,无比娇慵可人。 “哥哥、哥哥……” 她伸出手无助地叫。 他胸口忽地一柔,又像被什么填满,他弯腰将她温柔抱起,沁凉柔滑的肌肤一碰,却有一股温热的电流直激心底。 “阿旋……” 他缓缓收紧双臂,却怀中骤然一空:什么都没有了!!! *** 慕湛霄猛然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大帐,胸口一片也是一阵一无所有的空洞! “任荻!”他忽然扬声喊道。 有人掀帘而入抱拳行礼,“任荻在。” 慕湛霄道:“你速拿我的名刺去洛孤峰找月晏。若是他在,你便和他一起留在那里,若是不在,立刻飞鸽传书于我。” 接到这样的命令,任荻不禁微微一惊,抬头只见慕侯依然如往常一般面容沉静如水,只有一双眼睛,深邃幽冷,让人看了有种寒意透彻的感觉。 第74章 祸国 任荻领命出去。过了许久,慕湛霄缓缓起身来到帐外,帐外迎面的风卷起衣袍猎猎,极目望去百里连营、孤星残月。 *** 大魏太极宫,立德殿。 偃修闭目坐在龙椅之上,面容沉寂。各方面的消息已依次传来,那名失踪的兰芳殿宫女已经找到,人被打晕藏在假山之内。楚归旋定是易作她的模样逃跑,而禁宫九门今日都没有单身宫女出宫,这说明她还在这皇宫之内! 皇宫四处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唯有一个地方还没有搜。 偃修想起方才自己沉默许久回复禁军统领的那句“不用”,唇角不禁泛起冷冷的嘲讽,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没有勇气为了她赌上这二十余年苦心经营的一切,这宏图之志,这家国天下,这成败荣辱、这江山社稷。 大魏建国七十年,这七十年中真正做到屹立不倒的不是叱咤风云的太宗、不是以柔治国的父皇、也不是异军突起的自己,而是一个背影般的女人。她隐隐站在九重宫闱之后,看着皇位更迭、看着潮起潮落,自己却始终巍然不动。 昭慈太皇太后周氏在皇帝被俘群臣惶惶之际,毅然决然放弃皇帝、放弃自己唯一的儿子,支持靖南侯拥立新君。论果敢刚毅、睿智英明,父皇不及她,自己也不及她。 而他这位新君在江山未稳之际谋夺权臣之妻的行为,在老太后看来恐怕只有两个字:愚蠢。 可是,明明差一点点便成功了!只差一点点!! 偃修轻轻揭开面前的琉璃盏,那里面鲜红的液体在灯光映照下显现一种迷幻般的冶艳。 情蛊,以他之血脉育养,以夜光雪莲催成,若今夜与她燕好,此生此世她便再也无法再摆脱对他的依赖,至少是**上不能。 而此刻,这迷人的药变成催命的符。情蛊发作之日若得不到男子精气滋沐必耗尽寄主自身使之油尽灯枯而亡。 这或许是个好结局。 只要她在,日后不知他还会做多少愚蠢之举。这样的结局或许不错,对他、对大魏都是。 偃修盯着桌上奇光异彩的琉璃盏,清峻的嘴唇似抿似笑,忽然眼神骤然暴戾,抬手狠狠对着盏口按下去,霎时琉璃盏破,血光四溢! 太后宫中,躺在床上的楚归旋骤然浑身一松,体内那团烧灼着她的火熄灭了。 *** 第二日一大早,徐嬷嬷边伺候着周太后起床边回禀报道:“……那边的情形已经稳住了,下半夜忽然发了一阵汗,人看着便慢慢好些了。昨儿奴婢已伺候她沐浴更衣,现在正睡着呢。” 她禀报完,见周太后沉默不语不动声色,心里不由暗暗称奇:昨晚老太后看到南侯夫人生死垂危的情形异常震怒,现在夫人已经脱险应当如释重负才对,怎么也没半分喜色? 不过周太后的心思一向难以揣摩,她也不敢贸贸然插嘴,便只安静的侍立一旁。 周太后沉思片刻,道:“你也累了一宿了,先回去歇着吧。” 徐嬷嬷忙道:“不用,昨儿下半夜我也打了个盹,这会儿不困。” 周太后略微点头,“那好,等会便随哀家一起探探楚夫人。” 用完了膳,周太后在徐嬷嬷的搀引下来到楚归旋歇息的房间。 两名宫女守在室内,楚归旋闭目躺在床上,已换了一身白绢中衣,神色虚脱、面容苍白,可病容之中却更显一份惊心动魄的美。 周太后暗暗叹了口气:淡极始知花更艳,真乃是祸国之色。 徐嬷嬷挥退宫女,上前一步轻声唤道:“楚夫人、楚夫人。” 楚归旋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迷惘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宫装嬷嬷。 徐嬷嬷微笑道:“楚夫人,太皇太后来看你了。” 楚归旋一惊,回头一看只见床前那位满头银发衣饰雍容的老妇人不正是太皇太后周氏?她连忙挣扎起身跪倒在地:“拜见太皇太后。” 周太后道:“旋儿无需多礼,起来吧。哀家与你一见如故,你危难之时知道来找哀家也算是找对了你。” 楚归旋不禁一怔,但转瞬便明白是慕楚舟无奈之下带着她向老太后求救,当时楚归旋顿有逃出生天劫后余生之感,昨晚那般情形若是给皇上捉住,只怕是再也无颜去见湛霄……她眼眶一热又缓缓一拜哽声说道:“太皇太后救命之恩,归旋刻骨铭心、永志不忘。” 周太后微微一笑:“哀家无需你记着我的恩,只要日后不要令哀家后悔今日救你之举便是了。” 归旋一惊,抬头怔怔看着周太后。只见她依旧微微含着笑,可是端仪的凤目之内却殊无笑意。 周太后保养得体,虽然已经年过七旬、满头银丝,却依然面容润泽、眼角只带着细细的皱纹。在归旋印象里周太后的一位性情随和、笑容和蔼的老人,可此刻才发现她不笑的眼眸深不可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和坚定。 归旋道:“请太皇太后明示。” 周太后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缓缓弯腰将她扶起,柔声说道:“旋儿,当初在寿宴之上第一次见你哀家便怜惜你,你和哀家那早逝的儿媳一样都是至美之人,可是像你们这般聪慧又绝色的女子却通常红颜薄命。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太过出众的才貌容色会引起多少贪欲和祸事?小则祸己,大则祸国。” 她声音渐冷,归旋的心也渐沉,“……可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更没有任何轻薄之举。” “是,你不想,也没做,可事情却往往因你而起。这不公平,却是事实。当年太祖爷若不是因为符皇后又怎会英年早逝?哀家的儿子若不是为了阿约,又怎会不顾封王不设藩的祖制将燕、翼、幽三州划给偃晟,结果酿成这般祸事?而现在,若是靖南侯知道皇帝对你的谋夺之举……哼,那大魏国只怕是要覆了!” 楚归旋猛然抬起头来,只见周太后的眼眸凌若寒冰毫无温度。 她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旋儿,你说说看,我到底该不该救你?” 楚归旋知道,她没有别的选择,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若今日她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自己便也别想再踏不出这永安宫一步。 楚归旋缓缓跪倒在地抬眸说道:“我楚归旋对天盟誓,此生此世绝不将昨日之事向任何人透露一字,若有违誓万劫不复不得善终!” 周太后冰封的双眸这才出现一丝松动,微微笑道:“旋儿言重了,哀家相信你,快些起来吧。” 楚归旋却跪着没有动,“太皇太后,归旋还有一事相求。” 周太后略微一怔,“你说。” “我的护卫月晏为了救我冒犯圣驾,现在落在皇上手中,求太皇太后救他一命!”说完砰地一声磕头在地。 周太后沉吟片刻,道:“好,哀家便保他一命!不过他的人需得这件事平息之后才放。” 这便是要将月晏留在手中当人质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了。 归旋顿了顿道:“多谢太皇太后。” *** 这一日,楚归旋便被人秘密送出宫去。 徐嬷嬷边替周太后松下发髻边问:“您真的就这么把她放出去?万一她不守誓言怎么如何是好?” 周太后微微一笑,“即便她守,她也不该活在这世上。不过她不能死在永安宫中,那样的话皇上和哀家都脱不了干系。” 徐嬷嬷拿着琉月梳的手不禁一顿,“那……” 周太后却眸光稍稍怅然,暗暗叹了一口气,“哀家以令人将她送回靖安侯府,你以为依靖安侯老谋深算的性子,会允许这个祸国祸子的儿媳继续留在世上?她还是把这个世道想得太简单了。” *** 楚归旋闭目躺在车驾之上。她知道车正走在通往侯府的路上。 在一这路上她要把事情想清楚。 ……像你们这般聪慧又绝色的女子却通常红颜薄命。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则祸己,大则祸国…… 哼,说得对、说得有理。世人都会这么想,尤其是她那个通达明睿的公公。 所以,她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向太皇太后许下的诺言;该如何向湛霄解释这一切;还有该如何活着见到她的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男主下章便会回来了。 其实我一直想写个周太后那样的女主,不过那样的女人难以驾驭,无论男主还是我。 第75章 如履刀锋 车轮粼粼,徐徐向阔别已久的侯府驶去。 楚归旋缓缓放下车帘,复又闭目靠壁而寐。 回府之后还有数场硬帐要打,但愿能够苟且偷生。红颜祸水?红颜薄命?或许说得对。不过她不信没了她就没了功高震主,就没了君臣离心,就没了天下纷争,就没了祸事杀机。是,红颜或许是该死,可她还是不会乖乖坐以待毙! 马车停在,帘外传来一个恭顺有礼的声音:“请夫人下车。” 帘内没有动静。 那人又喊了一声:“请夫人下车。” 还是许久无声。 他犹豫一会儿,掀开门帘,只见里面那女子端然而坐闭目靠在车壁之上,仿佛睡着了一般。他正踌躇不决,楚归旋徐徐睁开眼睛,从容如常地起身从他身边擦身下车。 车驾离去,数名执剑男子门前恭迎。 归旋看着眼前敞开的侯府后门唇角微冷,堂堂靖南侯夫人回府居然要从最偏僻的后门而入,看来她还真是见不得人。 那名为她打帘的男子上前一步道:“夫人请进。” 她偏头看了身侧那些男子一眼,皆一身玄衣、面容恭敬却手仗利刃。 她微哼一声,迈步走进院内。 那男子跟在她身后道:“侯爷有令,请夫人先行回房歇息。” 归旋问:“公公现在何处?” “老侯爷公务繁忙,现在不在府中。” 归旋脚步未停神色依旧地往前走着,“那我先去拜望母亲。” 那男子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抱拳道:“请夫人回房。” 归旋笑了笑,忽抬手一记耳光抽了过去,众人愕然,归旋面色无波地向前走那男子忍不住伸手去拉,归旋蓦然回眸,“我乃靖南侯之妻,尔等也敢来碰?!” 他被她凛凛烈艳的目光盯着,神色慢慢变化,过了许久,垂眸收回手单膝跪地重复一遍:“请夫人回房。” 归旋冷笑一声,傲睨道:“我要去拜望母亲,谁若想拦着,便血溅五步拔剑来挡。” 说罢裙裾飘扬而去。 那男子盯着她的背影,犹疑片刻,咬了咬牙,起身跟在她的身后。 还未到畅枫院,许嬷嬷就在半途看见了归旋,她愕然半响,待认清确是归旋,一下子便扑过去哭了出来:“少夫人、真的是少夫人!” 接着陆续又有人跑过来,一路上哭声不断。早有人颠颠跑过去给廖夫人报讯,廖夫人得了讯,下床便跑了出来。 “旋儿……旋儿……” 廖夫人的声音让院内一静。众人让开,廖夫人看着众人包围着的归旋声音发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一路上归旋心绪翻涌,近一年来她一直离群索居,想起京城、想起侯府,便觉四面楚歌、无立锥之地。可此刻,看着这些老奴、这些旧仆,这些从楚府带过来的花匠杂役,忽想起在这侯府之内那些琐碎而暖洋洋的日子,想起自己曾经那些充满期许的努力,忽想起这原是她费尽心血的家。待此刻看到不远处泪光颤抖的廖夫人,她再也忍不住胸口酸胀扑倒在地抱住廖夫人的双膝,“母亲……” 过了许久,廖夫人的手落到她的头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旁,书卿拭了拭眼泪道:“夫人、少夫人,先回房再说吧。” 廖夫人点点头说:“说的是,旋儿,咱们回房再说。” 畅枫院内,婆媳又相对垂泪了一阵,廖夫人拉着归旋的手道:“旋儿,你这一走怎生半点讯息也无?这些日子可急坏为娘。” 归旋道:“是旋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母亲,今晚便让我多陪陪你吧,以后不知你我婆媳还能否有这样的机会秉烛夜谈?” 廖夫人闻言脸色一变,皱眉说道:“旋儿为何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之前京城确有些不好的流言,但而今湛儿打了胜仗那些流言自会平息,现在你回来了,湛儿也快回来了,从今往后自然是日子是越过越平顺,旋儿休要再灰心丧气了。” 归旋摇了摇头,略微苦涩地一笑,“母亲,你当真认为我之前离开京城是为了躲避流言蜚语?” “……”廖夫人一时语结愣愣怔住。 归旋抬眸望着她道:“不是我要说不吉之话,是公公认为我是不吉之人!公公认为我惹得朝堂纷争、惹得湛霄清誉受损,惹得他为情所困为情所累,我是个不祥不吉之人会给家族和大魏带来祸事和灾难……像我这样的麻烦和祸害公公是不会容忍下去的。 公公睿智通达、一心为国,他这么想我不怪他。可是……是我只想平平淡淡地活着,只想安安静静地守在湛霄身边,这样真的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廖夫人脸色苍白,几欲动口却半响无言。她说的是事实,涤生确实容不下她了。 归旋惨然一笑,“是我不对,做晚辈的为尊者讳,我不该说这些的。母亲,我只有一事相求,”她抬头望着她,眼内一片纯澈悲苦的温柔,“我若是真的……湛霄肯定会消沉一阵子,他为人情重,求母亲不要逼迫他,不要慌着为他娶妻,那样只会适得其反。给他一些时日,他自会慢慢好的……” 廖夫人忽打断她的话:“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不会的、不会的……” 话音未落泪如雨下。 归旋咬牙不语,只觉得一阵悲从中来。 为何到了最后不得不为敌的总是那些亲近敬重的人,公公、偃修、春静…… 而到了最后不得不利用的却是那些最信赖看重自己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 她只有这个法子了,只有用这个法子搏一搏。 她知道廖夫人是真正宽柔良善的人,一生善待他人,一生也被身边的人小心保护。那些凶险和残酷的东西,他们总是小心地避开她,可这一次自己却要赤|裸|裸全部挑开在她的面前。 她一生以贤闻名,从未忤逆过自己的丈夫,更是待自己如亲生之女。可现在她也不得不利用她这份慈爱之情爱子之心。 这一步走得心如刀绞、如履刀锋,到底是对是错?是重情还是负情?是伤人还是伤己?楚归旋已然分不清,只知道无论如何她要走下去。 正在茫然不觉间,忽听到廖夫人道:“侯爷,你回来了。” 归旋站起身来,回头只见靖安侯一袭布衣站在门栏处,依然如往常一般风神轩逸、奇雅萧疏,只是目光从未有过的冷。 归旋缓缓福礼:“公公。” 靖安侯沉默少顷,道:“既然回来了,便先回房歇息去吧。” “是。”归旋依言退下。 “旋儿,”廖夫人唤住她,“你明早再来看我。” 归旋回头对她微微一笑:“好的,母亲。”而后,从靖安侯身边垂眸而过。 可第二日,归旋并没有来。 半夜里婢女听见房中异动,推开房门,只见少夫人楚归旋仰面倒在地上,胸前血光一片。 “啊——”婢女秀雯厉声尖叫起来。 整个侯府震动了,廖夫人由人搀扶着跌跌撞撞跑到病榻之前抓住大夫问。 御医叹息道:“这一剑十分凶险,再过两分就是心脉,而且剑上还淬了毒,幸好发现及时,否则真是性命难保。” 廖夫人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书卿上前扶住她道:“老夫人,您先回房歇息一下吧。” 廖夫人抬了抬手,咬牙站稳:“来人,把少夫人抬到我房里去,我要亲自看护!” 书卿愣了楞,正欲开口说话。 一旁,一直默然不语的靖安侯慕涤生缓缓开口道:“你们先退下吧。” 众人皆行礼退下。 慕涤生上前一步扶住妻子柔声道:“之仪,你身子弱,先回去歇息一下吧,这儿只有人照料。” 廖夫人避开他的目光徐徐问:“你便一定要置她死地吗?” 慕涤生顿了顿,道:“我虽有杀她之心,但这次并不是我。” 廖夫人第一次用质疑的眼光看着丈夫,“不是你?除了你谁还能在这侯府之内神不知鬼不觉地伤人?” 慕涤生坦然道:“这事确实是个疑问,我会好好彻查。” 廖夫人问:“好,就算不是你,然后呢?你能不能保证旋儿之后安全无虞?你给我一句话我便信你。” 慕涤生沉默下来。 廖夫人只觉心冷如水,“这是个好机会是不是?无论是谁伤了她,你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她名正言顺地伤重不治从此不醒!” 慕涤生面如沉水,缓缓开口:“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 廖夫人闭上眼睛,过了许久,缓缓跪下。 慕涤生不禁脸色一变,伸手去扶:“之仪……” 廖之仪仰头看着他,目光柔软而凄凉:“涤生,你还记不记得去岳宁之前你对我说的话?你说,待我回来了便答应我一件事算是赔罪。涤生,我此生从未求过你任何事,你答应我一次,放过她吧?” 慕涤生清癯的面容上出现一丝艰难的痛色,“之仪,不是我不答应你,只是此女不除,后患无穷!” 这段时日皇宫之内发生的异动他已知晓,陛下对楚归旋之心昭然若揭,若留着她迟早君臣反目祸及天下。 “……我亦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当断不断其祸无穷,这也是为了湛儿……” 廖夫人落泪道:“不,湛儿和你不同,你没了我至多伤心一阵子,可湛儿不同,若是归旋没了他会垮的!涤生,我们此生唯余此子,难道你真要亲眼看着他毁了才甘心?” 慕涤生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晃动,复又变得清明坚毅,他扶住妻子柔声道:“不会的,湛霄是我的儿子,他不会因一个女子便垮了。” 廖之仪被他缓缓扶起,目光却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冷硬目光看着自己的丈夫,过了良久,缓缓说道:“好,既如此,那么悉听尊便。从今日起我与旋儿吃住一处,她喝的每一口水、吃的每一碗饭我都会先尝一遍,你要去除后患,便把我们母女一起除了吧!” 慕涤生闻言色变。 一旁,纱幔低垂的床榻之上。一滴不易察觉的泪水从楚归旋眼角缓缓滑落。 少夫人楚归旋遇刺重伤的消息震动侯府,与此同时,靖南侯慕湛霄星火疾驰赶回京城。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这几章虽然人物情节较多,但实际上不过两天左右发生的事情,归旋受伤有一处伏笔我还在纠结后文用不用,所以写得比较简略。 第76章 双雁归 靖南侯夫人楚归旋在遇刺昏迷两天后醒来。 廖夫人见状惊喜万分,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旋儿,你醒了?感觉怎样?” 楚归旋目光茫然地划过眼前一张张或欣喜、或含泪、或沉默的面庞,最后定格在靖安侯身边一位身着玄衣的中年医者身上,慢慢瞪大眼睛,忽然凄惶无比尖叫起来:“鬼、鬼……” 众人鸦雀无声,靖安侯眸色深沉。 他原本准备待楚归旋醒来好好查问被刺一事,她倒先神志不清了。不过她“疯”得倒是恰到好处。至少,所有人都可以暂时缓一口气,不用立刻应对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局面。 第二日,楚夫人受惊疯魔的消息传遍京城。 慕湛霄走进雪融香初居,急切的脚步忽然缓慢下来。 这香闺之内一切如故,妆台、春凳、小几、香薰、立镜、卧榻、纱衾、描彩敷金的轻罗帐,以及她亲手装了玫瑰和芍药花瓣的鸳鸯枕。对面的轩窗敞开着,慵懒芬芳的午后阳光正好,窗前一名紫衣女子背对着他,书卿正在一旁为她缓缓梳理着迤逦如绸的长发。 他想唤她的名字,喉间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书卿见到他连忙弯腰行礼,“少侯爷。” 那女子闻声转过头来,用一双清澈如水潋滟如梦的眼睛静静直白地打量着他。 湛霄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过了许久,露出一个温柔无比的微笑: “阿旋,我回来了。” 那笑容明明温柔又开怀,却让人心中莫名一痛。 紫衣女子又把他的面庞好好研究了一会儿,笑起来:“你是不是我的夫君?” “……” “他们说我的夫君是世上最俊的男子,你长得挺俊的,就是有些黑。” 他低头笑了起来:“是啊,太黑了,从今日起我要努力养白些,免得夫人嫌弃。” 他垂着头,姿势很优雅,肩膀宽宽的,很好看。不过,看着让人有些想哭呢…… 她说:“不用,我喜欢你这个样子,我喜欢你,湛霄哥哥。” 慕湛霄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瞪着她。 她唇角梨涡一旋,有些得意地说:“她们早上告诉我你叫湛霄,我记住啦。” 慕湛霄紧紧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的脸上出现一瞬极度痛苦的痉挛。 楚归旋伸指触上他的脸,“……你怎么了?” 他笑了笑,张开臂膀小心地将她搂进怀里。 两人一起去拜见靖安侯和廖夫人,楚归旋快步走在前面,慕湛霄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跟在身后。 书卿在一旁轻声地说:“少候爷莫要伤心,夫人而今这样无忧无虑的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慕湛霄眼眸微微一沉,不置一词地冷哼一声。 廖夫人看着一对佳儿佳妇并肩而立,虽珠联璧合表面依旧,实际上却一个懵懂一个暗伤。她心中又痛又愧,强颜欢笑道:“湛儿,你回来就好了。旋儿之事莫要担心,大夫说是遇刺时受了惊吓又摔了脑子,现在每日服药以清淤血,过段时日她许就自己好了。” 慕湛霄目光晴明微微笑道:“儿子知道,母亲也莫要担忧。” 说罢,回头对父亲整襟长揖:“父亲。” 靖安侯道:“你匆忙回京,前线之事可安排妥当了。” 慕湛霄淡淡道:“业已部署妥当。” 靖安侯道:“好,那先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进宫面圣。” 慕湛霄道:“是。” 廖夫人看着他们父子而今客冷疏离的模样不禁心如刀绞,他们父子一贯情厚,可而今那种无间的亲密和信任再也难有了。 她上前一步执起归旋的手柔声笑道:“莫慌着走,旋儿陪我在院子里走走可好?” 归旋点头道:“好啊。” 她拉着归旋出去,留父子两在书房里默默相对。 婆媳俩在花园漫步,而后在鱼隐亭内小憩,归旋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看着湖中亭亭荷叶微绽芙蕖容颜甚悦。 廖夫人又是欣慰又是怅然地叹了一声:“旋儿倒比以前安静多了,以往她怕我寂寞总是陪我 说这说那,而今为何反倒格外安静了?” 书卿轻轻帮她捶肩道:“少夫人如今心思澄澈无忧无虑,您也莫要忧心了。” 廖夫人点了点头,“是啊,无忧无虑是最大的善报,这也是她的福气。” 不远处的归旋默默腹诽,福气?成天装个无忧无虑状我容易吗我?还是默默发呆比较容易。 湛霄、月晏、公公、太后、皇帝……这场戏还真只能暂且演下去。 耳边只听不远处廖夫人又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苦了湛儿了……” 夜里,雪融香初居。侍女燃上熏香缓缓退下。 室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忽然有些紧张,现在自己于她全然陌生,她怕不怕? 尽管之前他曾无数次遥想过数千里外的洛孤峰上的情景。 无数次遥望重逢的一刻。 可从未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近一年来,他一直未派暗卫去探她,因为她行踪的人越少越安全,他与她联系的越少她便越安全。可他的谨小慎微反倒铸成如此大错,这样的错误该用什么来弥补?! 楚归旋站在对面也没有动,一时踌躇。 过了良久,慕湛霄缓缓地道:“阿旋,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她忽想兰舟前的少年、漫天星辉的莫湖、策马奔驰的双影、红绡帐中的旖旎,还有梦中的明月和天山…… “你……再告诉我一遍,我不就记得了吗?”楚归旋说。 慕湛霄看着她清莹纯净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笑了起来,“说得对,阿旋,说得对。过来些。” 楚归旋顿了顿,走过去。 “怕不怕我?” 她摇了摇头。 慕湛霄笑了笑,这一次笑得终于有几分熟悉的样子,持起她的手将她拉到锦榻之前,“这样也不怕?” 她脸色微红,摇了摇头。 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阿旋以前可没有这么害羞。”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你啊?说捣蛋有时候又很乖,说聪明有时候又犯傻,说贤惠有时候有很倔,说任性又很心疼人。” 归旋窘了窘,“到底是什么样的?” 于是,两人便并肩躺在床上讲了大半夜以前的事情,从在云州第一次相遇讲起,“……那时候我跟着你大哥云鹏、二哥世严去帅府,路过后花园时看见一个小姑娘躺在秋千上呼呼大睡,头顶的桂子落了许多,想是被你之前摇下来的。云鹏说:这是我家小妹……” 身侧渐渐无声。 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手慢慢抚上她顺滑如水的长发,修长的手指慢慢伸.进去,极低声地问:“记起来了吗?” 她居然皱皱眉头睁开眼睛,“还没有。” “……” “挺舒服的,你再梳梳没准我就想起来了。” 他顿了顿,低头轻噬着她玉色的耳垂,“这样呢?” 她的耳垂渐渐红了。 “这样呢?” “……” “这样?” “……” 她忽然说:“我记起来了!” 他一惊。 “你身上那个顶着我的东西生得好吓人。” 这次轮到慕湛霄:“……”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楚归旋心情照进一丝愉悦,之后豁然开怀。无论怎样他们在一起不就好了吗?其他的有什么打紧。 她皱起眉头和俏鼻,“我记得它弄得人好疼,我不喜欢它。” 慕湛霄默默石化了一会,伸手将一脸嫌弃准备起身的楚归旋捞回来哄骗道:“你记错了,你以前分明很喜欢的,还亲过呢……” 胡说八道!根本没有过!!! 他已经把她压到锦榻之上,烫热的呼吸拂进她的耳朵里,低喃道:“别怕,不会让你疼的,宝贝,会让你很舒服。” 只一句,她便浑身都酥了,宛若中酒般瘫软在碧玉雕花的床架上。 看着她星眸迷蒙无比媚好的模样,那个原本便讨厌吓人的东西愈发极速地可怖起来。 这么长时间,他只能在思念和幻想中难以爆发地自.渎。而这一刻,她就在他怀里,原本打算的坚忍变得无可忍受。他将她剥尽,压抑地揉抚着,直到她变成一滩春.水。 轻轻分开莲瓣,柔滑硕大的凶器缓缓破开嫩如凝脂的娇怯往内刺去,有清滢的花水顺着流淌出来,他的手在他们之间抚摸着,压抑低哑地问:“舒服吗?” 她眉间颤抖无法回答。 他退出来一些又狠狠地撞进去。 “啊——”她颤声尖叫起来,饱汁如鲜桃的乳在越来越激烈的撞送间颤抖晃动引人去采摘。 他没有去碰,只专注地攻击着她异妙里最敏.感的一点,直到她崩溃、泛滥、失控地尖叫。 忽想便想起了之前。床笫之间她总是隐忍到最后才羞不可奈地轻声哭泣,明明那般肆意的性子却不愿太过放纵落人口实。现在她总算可以毫无顾忌地随心所欲了,不用再担心被谁听去,不用再担心被人议论,不用再担心所谓艳妻之祸、颓废忘志。 慕湛霄忽觉得这样也不错,然后是一阵喘不过气来的心如刀绞。他狠狠抵进去,感到她体内绝美而充满力量的深绞。男儿逞狂、不罢不休,直到她魂销月魄神散九霄,直到强如电击的恨意和快意将他活生生撕成两半。 第77章 情殇 慕楚舟在宫人的带领下走进兰芳殿,宫人道:“兰婕妤,楚寺人带来了。”说罢躬身退出。 宛春静用手中金钗轻轻剔了剔红烛的灯花,徐徐放下,转过身来对着一袭粗衣漠然而立的慕楚舟微微笑道:“楚寺人这几日在南苑可好?” 楚归旋离宫的当天,慕楚舟便以擅离职守的罪名被杖责、枷号,然后发配到南苑做铡草苦役。慕楚舟出身虽及不上慕湛霄,但也是堂堂慕氏子孙、重臣嫡子,素来心高气傲何曾想过有一日会被折辱至此?!他挺了挺脊背,冷声道:“多谢婕妤挂怀,在下一切安好。” 宛春静闻言嫣然,她穿着一袭艳丽的红纱宫裙,脸上的笑容却雅若清兰,“没想到楚寺人倒骨头硬朗的紧,你现在虽是个宦官,我却觉着慕公子从未像今日这般像个男人。” 慕楚舟果然闻言色变。 她笑得更加开心,步履袅娜地款款走来,“不过现而今你可不该再自称‘在下’,这宫中阉人只能自称‘奴才’!对了,那天晚上你是怎么帮姐姐的?她中了可是夜光雪,没男人可不成。慕公子夙愿得偿了没有?你做了那么多不是只求与姐姐一夕之欢?不过你这个阉人美人在怀……此情此景是不是有些情何以堪?” 慕楚舟闭目不言脸色铁青。 她徐徐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楚舟,你是怎么帮她的?用你冠绝长安的风月手段?你摸够了没有?舔够了没有?下次把你的舌头和手指都拔了看你还拿什么伺候姐姐……” 慕楚舟猛然睁开眼睛,劈手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 她被打得摔倒在地,捂住脸颊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你敢打我?” 慕楚舟冷笑一声拽住她的头发拖起来又是一拳,“是啊,打你了!贱妇,喊啊,把外面的人都喊进来将我千刀万剐!” 宛楚静回头死死盯着他,目光黝黑、脸色如纸。 慕楚舟扑过去将她的头颅狠狠按在地上。 艳红的宫纱被撕成碎布,洁白纤弱的身体如无辜脆弱的羔羊颤抖着,却刺得他双目如血。他劈开她的腿往死里捅进去,“想要这个?拿去,舒服够了没有?!贱妇,你这贱妇,喊啊?为什么不喊?!” 宛春静紧紧咬着唇,任由凶狠暴虐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强忍着一声不发。 夜,很长,或者说她一直在这个疼痛的夜晚里。 楚归旋一觉醒来,眼前出现一双红红垂泪的眼睛。 “小姐……呜呜,少夫人、少夫人……”可人扑过去紧紧抱着她哭出来。 书卿在一旁柔声劝慰道:“可人,你别这样,不要吓着夫人。” 可人松开手,充满疑惑地看着归旋,“少夫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可人也不记得了?月晏呢?他怎么样?你们走后我就被一些人带下山关到一个院子里,直到今天少侯爷才找过去将我放出来……” 楚归旋静静地听着,美丽的眼眸纯净清澈,却什么情绪都没有。 数步之外,慕湛霄看着这一幕目光渐沉。 这件事情有太多的疑点,如果不能从归旋这里知道,那么要解开这些疑团就只能找到月晏。 可人被暗卫带下山后,靖安侯担心她走漏归旋失踪的消息便一直将她关在别院。她六神无主地被关了好些天,现在一出来便见如此情形,心中更是惶恐痛心。幸好过了几日,眼见得少夫人安然无忧,少侯爷待少夫人更胜从前,心情这才慢慢平定下来。 这一日,她看着花厅内陪着归旋用点心的慕湛霄,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低声道:“少侯爷,我想请问一事……铭剑呢?他还未回京吗?” 她已回侯府数日,却一直不曾见到他。 慕湛霄脸上微微一变,沉默片刻,道:“铭剑,去世了。” 花厅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正喝着桂花莲藕露的归旋手中银勺一下子顿住。 过了许久,可人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少侯爷,你说什么?铭剑……” 湛霄道:“铭剑率天策营与西泯军在亦谷血战,不幸中毒箭身亡。” 四下又是一片安静,然后只听“砰”地一声,可人仰面昏倒在地上。 侍女们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看她。花厅之内顿时乱成一片。 慕湛霄一言不发地静静看着这一切。 楚归旋看着他沉寂幽深的侧颜,只觉悲凉之气难以言语。 后来她才知道那场仗到底有多酷烈。慕湛霄最嫡系的部队:威名赫赫的天策营、让蛮夷闻风丧胆、传言中战无不胜、神鬼莫测的修罗军,竟然十损六、七。 随他出生入死的、与他情同手足的,又何止一个铭剑?! 可人被抬回房间小心看护。醒来后不言不语。 书卿秀雯宽解半日依旧无效,只得叹气离开。 第二日,归旋忽说想去见可人,书卿没法子只有带着她去了。 正走到可人的房门口,门“吱呀”一声打开,众人看见里面的情形都愣住了:只见可人挽着妇人的圆髻站在门内,通身素雅全无饰物,只有耳朵上戴了一对碧色如洗剔透晶莹的翡翠耳坠。 她望着归旋微笑道:“少夫人,我戴着这对耳坠好不好看?” 过了许久,一旁秀雯忽然捂唇哭了出来。 众人皆垂泪不止,唯有归旋静默地看着对面温柔含笑的可人。 她才刚刚及笄呢。 这一日,可人未婚守节之事传遍侯府,众人黯然慨叹,连一向安逸无忧的少夫人也情绪低落。少侯回府后闻言沉默,少顷,复又出府。 次日清晨,可人打开房门,只见院内楠木之下站在一个单薄挺拔的身影。他瘦了许多,清俊的脸庞有如刀刻,一只眼睛带着黑色的眼罩,另一只也成了雾蒙蒙的灰白色。 西泯人的那一剑射在他的右眼之上,一只眼睛盲了,另一只也快看不见了。 他对着可人的方向笑了笑,“可人,我昨夜就来了,怕这个样子吓到你。” 可人浑身直发抖,过了好半天,忽然扑上去拼命地打他:“你个臭铭剑、你个死木头……” 然后“哇”地一声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 铭剑抱住她柔软颤抖的身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可人,你戴着那对坠子一定很好看,可惜我再也看不清了。” 三日后,廖夫人收可人为义女,同时铭剑、可人成亲。第二日,两人向湛霄、归旋辞行。 第78章 守拙 慕湛霄知道铭剑经此一役眼见同泽凋零自己身受重创,心灰意冷萌生去意,于是也没有强行挽留只厚赠金箔田地另拨了两名得力暗卫一路护送他们夫妻到安居之地。 铭剑拜谢。 可人则去内室与归旋话别。 菱花镜前,可人轻轻为归旋梳着长发,含泪微笑道:“少夫人,我今儿为你梳一个弯月髻可好?其实我梳发不及书卿,刺绣不及秀雯,日后我不在了您不要想我。” 归旋看着镜中的可人道:“我最喜欢可人。” 可人顿住手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归旋转过身擦去她的泪水,“别哭了。” 可人却抱着她哭得更凶,“少夫人你快些好起来,你这个样子我如何放心?我虽年少不懂事却也知道你过得凶险。而且你要当着靖安侯府少夫人老是这般模样怎么成?” 归旋暗暗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背道:“别哭了,母亲说嫁了人便不能再随便哭鼻子了,不然日后会生个好哭鬼的。” 可人破涕为笑。 归旋对她微微一笑,似乎灵逸慧黠如故,又似乎依然清澈懵懂一眼见底,“你与铭剑多生几个孩子,我也少侯爷得闲了去看你。” 可人怔怔道:“少夫人……” 归旋已转身对着梳妆台,“快些替我梳头发吧。” 可人愣了愣神,觉着想是自己方才恍然,复又拿去碧玉梳小心地替她梳长发。 夜里,归旋取下弯月髻上的斜坠玲珑宝簪,准备将发髻散了放下后又顿住。 这是可人为她梳得最后一个头了。 他们走了,铭剑陪伴了湛霄十七年,可人陪伴了她七年。 当初她与湛霄遥想隐退江湖之时都想过带上他们,可此刻,她与湛霄还困在京城,而他们却已然飘然远去了。 湛霄走过来,垂头吻着她白皙如玉的颈,柔声问道:“为什么不开心?是不是舍不得可人?” 她当然舍不得,更想和他们一起走,但如今她不会再那么天真。 偃修对自己的觊觎之心恐怕不会轻易消失,对湛霄的顾忌之心恐怕也不会轻易消失。湛霄此刻放下兵权无异于自折羽翼正中偃修下怀。归旋摇了摇头道:“我舍不得可人,更舍不得你与母亲。我还是留着侯府和你们在一起。” 湛霄埋头在她颈间笑了笑,温热的气流弄得她甚痒。 “以后我带着你去探他们。”他的唇在她的肌肤耳垂间游走低喃。 实际上,他也和铭剑一样心生倦意,一样想带着妻子远走高飞,可慕氏的后路还没安顿好,更重要的是司徒无恤还未抓到。若他此刻放下权力,谁能抓住司徒无恤?又有谁能并保住他的命? 归旋被他的气息弄得一阵心旌摇曳,睁开眼却见镜中他优雅迷人的身形间有种说不出的疲倦。 她愣了愣,转过身拥住他宽宽的臂膀,“湛霄哥哥……你是不是很累?” ……若不是娶了她,他的路必然会轻松许多。 湛霄逸出一声闷闷的低笑,“是有些累,不过有阿旋帮我轻松许多。” “我哪有帮你?” “如何没有?白天帮我侍奉母亲,晚上陪我聊天、昨夜还帮我……” 归旋愤然起身。 湛霄从后面抱住她,忍笑道:“好了好了,不说便是。你葵水来了血气不畅,要好生歇息,我教你运气入眠。” 归旋努力忽略脸颊的烫意板着面孔道:“我才不要学,母亲每日让我学那些《女则》、《女训》、《四书五经》就够我烦的了。” 湛霄闻言忍俊不禁。廖夫人见归旋前事尽忘,性格懵懂,便突发奇想从启蒙教育重新开始教,简直是让归旋重历一遍儿时“悲惨”人生。 “你不愿意学我便去同母亲说,让你学些喜欢学的便是。” “算了算了,便先学着吧。哼,也没什么难的。” 归旋打算先学上一段时间,然后再慢慢恢复正常,这样比较自然……当然是所有人都希望的“正常”! 她正盘算着,忽冷不防被湛霄拦腰抱起,“夫人既懒得学,就由为夫代劳替你通通经络血脉。” 归旋吓了一跳,连忙推拒道:“不要、不要,不用了!” 他昨日也这般说,结果……她才不要再上当啦! 湛霄一笑,将她放到绣榻之上,轻声问:“当真不要?” “……好吧,要。” 转眼两月又过,侯府忽然接到圣旨:兰婕妤宛春静乃靖安侯义女、楚夫人义妹,婕妤听闻楚夫人遇刺受伤,日夜茶饭不思忧心不已,陛下特许其回府探病、一慰思念之情。 廖夫人领旨谢恩。 第二日,兰婕妤便乘着陛下亲赐的八抬舆轿、由太监宫女们簇拥着回到侯府。 廖夫人率侯府女眷相迎。 宛春静一下舆轿,便拜倒在地泣声道:“母亲。” 廖夫人连忙将她扶起,“兰婕妤,这如何使得?你而今是皇上嫔妃,按理当老身先向你行礼才是。” 宛春静垂泪道:“母亲想折死春静吗?若没有母亲与姐姐,春静漫说是进宫为妃、只怕连性命也难以保全。母亲若不嫌弃,便如以前一般叫我一声宛儿吧。” 廖夫人心中爱怜,替她拭泪道:“婕妤休要再说这些傻话了,难得你念着旧情,不过往事不要再提了,快些进来吧。” 春静坚持搀着廖夫人入府,问道:“姐姐呢?为何不曾见到姐姐?” 廖夫人道:“婕妤莫怪,归旋大病初愈身子尚弱,我未要她出来迎接。” 宛春静点头道:“这是应当,母亲,我想先去看看姐姐。” 廖夫人见她如此关切情重,不禁心里暗暗欣慰,和颜道:“好,我陪婕妤一块去。” 到了雪融香初居见到楚归旋,宛春静不禁大吃一惊。 两月不见,楚归旋居然丰满不少,大魏朝崇尚飘逸风流,楚归旋底子极好,现在虽然依旧是个难得一见的鲜研美人,但较之以前完美无瑕的秾纤合度、既清且艳的惊人容色,还是差了一大截。这些都还在其次,更重要的她气质神韵也与之前迥然不同,那种眉目间的灵逸风流、那种沉默时的雅韵翩然,也都消失不见了。 总之,那个倾国倾城的楚归旋消失了。 廖夫人暗暗一叹,柔声道:“旋儿,你妹妹来看你了。” 归旋转过身用陌生疑惑的目光地打量着宛春静。 春静神色压抑而激动,走上前去颤声道:“姐姐。” 楚归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你看着我哭什么?” 宛春静脸色略微一僵,随即微微笑着道:“我是见着姐姐了开心。” “哦,”归旋点点头,“母亲说你在宫里当娘娘,宫里可有什么好玩的?” 宛春静有愣了愣,笑道:“下次我请姐姐进宫去玩。” 归旋摇了摇头,“不去,夫君说到宫里见人就得下跪,还是妹妹出来玩得好。” 廖夫人斥道:“旋儿不可胡说!” 言罢,又对宛春静略微尴尬地笑道:“旋儿一切都好,就是有些小孩习性。婕妤莫怪。” 宛春静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不妨事的。只是姐姐什么都忘了倒落得轻松自在,却苦了我们这些记着的人。” 她拉起归旋的手眼中柔光无限,“姐姐,你真的不记得春静了吗?” 归旋仔细看了她一会,摇头:“不得记。” 宛春静一下子落下泪来,忽然紧紧抱住了归旋哭道:“姐姐、姐姐……” 怀里归旋的身体柔软茫然,并无抗拒,宛春静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难道她真的摔坏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 归旋低垂的眼底闪过一丝冷笑,宴修和太后终于坐不住了,她就一直等着他们派人来试探! 旁边廖夫人看着这一对如花似玉的姊妹花,心中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怅然。 原本她对这个出身低微又不够检点的义女颇有微词,而今看她情深意重不忘前恩,倒真真生出几分好感。 三日坐下闲谈,春静自是带了许多珍玩送于归旋,归旋把玩一番后便都意兴阑珊地放在一边。 春静笑道:“姐姐的性子倒与以前一样,不喜欢这些俗物。” 她拿出一幅刺绣观音像递给归旋,“这个呢?你喜不喜欢?” 归旋蹙眉道:“绣得有些丑。” 春静眼眸微微一垂,“是啊,是有些丑。” …… “老夫人让我必须在六月初六前绣好这幅观音大士像,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要不我替你绣吧?” “你?你绣得如何骗得过老夫人?” “大不了、大不了我学你绣差一点就是了。” “好了你臭丫头,连你也笑话我了是不是?” …… 晚上,侯府夜宴,归旋便跟着廖夫人身边,也不多话,若廖夫人提点她她便与人应酬两句,对宴会的兴趣显见得没有美食大。 一旁有人笑道:“少夫人倒丰腴了许多。这样好,这样看着便是个有福的。” 廖夫人尊贵又矜持地笑着说:“那倒是,旋儿伤愈之后便胃口大好,想是当时伤了元气。现在多补补再好不过了。” 众人纷纷附和,也有年轻的姑娘掩唇暗笑。 寇儿低声对正好回京探亲润清道:“嫂嫂现在倒是个福像,不过比之前俗陋了好多。人人皆言嫂嫂冰雪聪明、天人之姿,唉,没想到现而成了个……” 润清板着面孔低声斥道:“寇儿,你糊涂了不成?!想当初嫂嫂是如何待你的?而今你倒学那些幸灾乐祸嚼舌根的!” 寇儿脸色一红低下头来。 主桌之上。书卿柔声劝着归旋:“少夫人少吃些,晚上吃太多了积食。” 归旋点了点头:“好的好的,我把这个吃了便不吃了。” 一旁,廖夫人爱怜又暗带忧色地看了归旋一眼。 宛春静不动声色地微微笑了笑。 楚归旋现在倒看不出有何破绽,不过要试出悍妒绝伦的楚归旋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只有一个办法! 饮宴完毕,归旋不喜看戏,便由书卿陪着回了雪融香初居。 房内等她的湛霄见她闷闷不乐,放下书走过来问:“为何不高兴?” 归旋看了英挺俊雅、玉树临风的湛霄一眼愈发气闷。 忽想起时人形容他的那些话:逸群之才、英霸之器、风神秀伟、英气冠天……真是讨厌!这样一个慕湛霄身边如何能站一个愚妇、肥婆?! 湛霄见状不禁莞尔,“如何这般气鼓鼓的?可是不耐烦应酬人,我告诉母亲从明日起你不需去便是。” 归旋道:“她们都说我长胖变丑了。” 湛霄蹙眉,“哪个她们?” “我自己偷偷听见的。她们都说我不再配得上你,你可有不满?” 湛霄忍俊不禁,“有何不满?模样倒是变了一些,像娶了个新妇似的。” 归旋闻言大怒拿起放起床头的书拍他,“就知道你想娶新妇!想得美,你休想!” 湛霄朗声大笑,抱起她道:“表面上像个新妇,骨子里还是个泼妇。” 红绡帐掩,他哑声道:“让我好生瞧瞧到底有哪些地方变了。” 他拔了她的珠钗,乌发垂坠,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 她还是他的阿旋, 即便不再那般剔透玲珑了、不再那般窈窕飘逸了、不再那般惊人绝艳了,却也还是他的阿旋。 当时他觉着她好,此刻,一样觉得丰婉多姿,尽态极妍。 他在她每一寸丰腴晶润的凝脂上开拓战功霸业。 女子的身体犹如四季,春之粉嫩、夏之茂盛、秋之丰美、冬之萧索,皆为他一人独领。 她被他撩得醉了热了,翻身上阵与他绞杀在一处。 快畅的巅峰处他将她拉下来贴着自己滚烫的胸口,“阿旋,知不知道我的心在哪里?不在这儿,在那个霸道的泼妇那里。” 数日后,廖夫人携归旋、春静在院内散步。 廖夫人与春静在亭中饮茶小坐,归旋由侍女陪着在院子赏花。 春静望着明媚阳光下眉黛如画的归旋忽然露出担忧和怅然的神色,“姐姐这个样子虽然快活无忧,可如何是长久之计?” 廖夫人闻言也神色一暗,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春静犹豫一刻道:“母亲,这几日我一直在考虑姐姐的事情。姐姐虽是个有福气的,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漫说她与少侯成亲三年没有子嗣,即便有了又如何能担起抚育之职?更何况还有这么偌大的侯府需要她操持。您现在能帮她,日后呢?” 廖夫人勉强笑笑,“不过阿旋极是用功,我教她的功课她都认真学着,或许过几年便会恢复如常了也说不准。” 春静微叹道:“若是那样当然再好不过了。可万一……为了姐姐,母亲您还是要早作打算。” “宛儿意下如何?”几日相处下来,廖夫人已经不知不觉改了称呼。 春静道:“姐姐需要一个得力可靠的帮手,这个人最好能干本分而且身份低微,这样才既能帮姐姐又对她构不成威胁。” “……你是说为湛儿纳妾?” 春静点了点头,“这事我也不愿意提,可漫说姐姐现在这个状况,就算是她好端端的,寻常富贵人家三年无出也会考虑纳妾了吧?既然迟早的事情,不如早些谋划个合适人选,免得日后匆忙选错了人反而对姐姐不利。我知道姐姐姐夫感情深厚,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一步恐怕迟早是要跨出来的。若真要为姐夫纳妾,我宁愿姐夫选个身份低微的,也不要选那些才貌过人的世家庶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廖夫人闻言脸上不禁出现松动之色,过了良久,又徐徐摇了摇头,“宛儿说的有理,不过此事恐怕不成。” “这是为何?” “不瞒宛儿,其实两年前我便提出让湛儿纳书卿为妾,不过没有成功。” “书卿?”春静微讶道:“她倒是个好人选,为何没成?她不愿意?” 廖夫人摇头道:“书卿怎会不愿意?虽然没有挑明,但她的意思我还是侧面问过了的。只是湛儿和旋儿都不乐意。湛儿即便没有子嗣也不愿纳妾。而今旋儿虽然病了,和她与湛儿的感情依然如故,若我强行要为湛儿纳妾,只怕他们两个都会怨我。” 春静眼中幽芒微微一闪,书卿?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之前她听楚归旋说过,书卿拒绝了绝好的姻缘只愿留在侯府,哼,难道说是这个原因? 她脸上露出欣慰又感叹的笑意,“姐夫待姐姐真是情深意重,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姐姐能嫁给姐夫,又能遇到母亲这样的婆婆真是天大的幸事。” 廖夫人略微苦涩地摇头笑笑:“这世上的福祸总是相伴的,哪能有那么完满的事情呢?” 她也曾为归旋没有子嗣忧心不满,可现在只希望一家人能还复如初便心满意足了。 子嗣的事也只能留待日后再说了。 花园内,归旋和书卿走到一株秀丽逸致的六月雪旁。只见树小而枝叶扶疏,白色的花朵如雪花散落。 归旋伸手去碰。 书卿忙道:“少夫人,小心刺手,我来。” 归旋轻轻一笑,“我不摘,我只是说它像你。” 书卿看着那不甚起眼却洁白如雪、清凉幽雅的花朵微微一怔。w,,作者有话要说:太晚了,先放上了,有虫明天再捉。 第79章 “践踏” 用了晚膳,归旋回了香初居。书卿伺候她沐浴洗漱,放好了温水、调好了香芷,归旋道:“你去歇着吧,我自己来。” 书卿依言退出。关门之时,只见屏风上映出归旋褪衣入水的背影,曲线起伏却不若以往纤腰如柳、曼妙绝伦。 出了兰室,迎面遇到秀雯,秀雯笑道:“书卿姐姐遇到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如沐春风?” 她怔了怔,道:“哪有什么好事?劳碌命罢了。我去后面瞧瞧,那几个新来的丫头不醒事,总是把少侯爷的衣服给浆洗坏了。” 秀雯笑道:“是是是,书卿姐姐最能干,少侯爷少夫人里里外外你都置办得妥妥当当。” 书卿脸色微红,“就你这丫头碎嘴。对了,少侯爷这几日回来的晚,你去让厨房备些清淡的宵夜。” 秀雯笑,“这个就不用咱们操心了,少侯爷的吃食那次不是少夫人亲自下厨弄的?上次给少侯爷弄得那碗嫩黄瓜汤,侯爷赞了许久呢。” 书卿眉头微微一蹙,少夫人也是的,如何能给少侯爷吃黄瓜汤那样的粗物? 正想着,忽见拱门外站着一柔美娉婷的宫装女子,云鬓香挽,裙袂飘飘,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 *** 兰婕妤说想找归旋叙话,听说正在沐浴,便说罢了,对伺候一旁的书卿道:“以前就知道书卿姑娘针线功夫殊绝,我想为皇上绣一个荷包,能否请书卿姑娘帮着看看样式?” 书卿忙点头称是。 两人一起回了婕妤下榻的奇旖居,看过花样,宛春静并未让书卿回去,而是又扯着她亲切叙旧,并给了许多赏赐。 书卿跪地谢恩,春静徐徐将她扶起,在灯下含笑打量,只见她身姿纤修眉目清丽,穿着雪青衣裙、兰色宫绦,发上别着一支烧蓝发钗,衣饰打扮虽乍看素淡,细瞧却别具匠心、秀雅娉婷。 春静叹道:“书卿果然是秀外慧中、宜家宜室,难怪得母亲一眼便替姐夫相中了。” 书卿一愕,脸上顿时泛起红云,不知所措地道:“娘娘您……” 春静自悔失言状,“啊呀,是我多嘴了。对了,今夜月色宜人,书卿陪我在园中走走可好?” 书卿怔了怔,点头从命。 两人出门。时值夏末,夜风清凉,天上明月如银,侯府园中百花尤盛,和着徐徐清风暗香袭人。 春静只是一路赏花看景,绝口不再提方才之事。书卿不禁心中忐忑,她为何会忽然说起这个?难道是老夫人又有此意向她吐露了口风? 想到此处她不禁一阵胸口急跳,不知是欢喜还是惊慌。 春静将她细微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忽柔声问道:“书卿姑娘今年可是十九了?” 书卿一愣,“是。” 春静点了点头:“正是花样年华。可惜女子青春有限,姑娘还是应早些考虑终身大事。” 书卿垂下眼眸:“书卿陪在少夫人身边多年,少夫人待我情深意重,我只愿留在少夫人身边伺候一辈子。” 春静闻言一笑,转头看向湖边:“那边好像清幽得紧,咱们过去走走?” 两人走到湖边,只见湖中芙蕖盛放,隔着松柏丛竹漏着一阁灯火,宛春静笑道:“那是香初居呢?好像是姐姐的房间呢。” 正说着,那房间的窗户开了,一名年轻女子从窗内一越而出,飘扬的裙裾犹如灵蝶飞舞、行云流水。 接着又有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从窗中跃出。春静将书卿一拉,身影隐于假山丛竹之后。 那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湖边。那女子指着一株柏树,“就在这儿,肯定就在这儿。” 那男子唇角扬起些许无奈的笑容,“这次你确定?” “确定,肯定,万无一失!” 那男子摇头而笑,随手折了一根树枝,瞬间刺入土中,土下果真有异,那男子神情微讶,蹲下来运气于枝、横划破土,土下出现一块大石。 女子脸色悻悻,“我真的记得在这里埋过一坛酒的嘛。” 男子道:“你前事尽忘怎会记得以前埋过的酒?” “你觉着我骗你?”女子拿出一个小册子,“就算我忘了,这白纸黑字也不会忘啊。” 男子拿过册子一看,哑然失笑,“我们成亲那年埋下的,果真三年了……浮翠亭右第十二棵柏树,这是第十三棵。” 归旋数了数,果然…… 湛霄对这个糊涂蛋无语了,认命地走向旁边那棵树。 不一会,那坛入地三年的桂花酿终于挖了出来。 湛霄拍开封泥,揭开坛盖,顿时酒香四溢。他仰头一饮,只觉酒质醇厚、唇齿清香,“果然好酒!” 归旋喜不自胜,这是她按母亲的方法酿得一坛桂花酒。按理在中秋时节配着月饼最好了,不过现在……“你等等。”她忽然转身跑向湖边。 湖边一朵荷叶旁结着一个大莲蓬,她也不管脚下伸手便摘。湛霄跟过去拦腰将她抱起,鞋子还是湿了。 “你要吃莲蓬我替你摘就是,干嘛没头没脑往水里冲。”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夏天。” “已经立秋了。” “……” 他冷哼一声将她放在湖边青石之上,蹲下,替她脱了鞋子、罗袜,一只纤巧秀美的足露了出来。 他将她的足放在掌心慢慢捂热。 月光盈盈,洗尽铅华,天地间只余下这温柔安静的一幕。 她娇慵地笑着,伸腿任性地把脚踩在他胸前的衣襟上踩来踩去。 他,慕湛霄,只是毫不介意地受着。 后面的事情书卿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当时他看向她的目光。 如果他能那样看自己一眼……只看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叹息:“人都走了。” 她没有说话。 那人又幽幽叹了一口气,“现在知道为什么即便母亲再喜欢你也不能将你许给姐夫了?慕湛霄,人人敬若神明的靖南侯,在她面前就像地上的泥一样任着她踩来踩去。只要有姐姐在,他绝对不会看其他女人一眼!” *** 两天后,兰婕妤离开侯府。宛春静含泪话别,众女眷依依不舍,楚归旋暗暗冷笑。 宛春静回到宫中还未见到皇上,先被太皇太后召去将这几日所见所闻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周太后听完之后也未多言,只赏了春静几匹绝品雪缎让她下去歇着了。 春静谢恩退下。 徐嬷嬷见周太后神色沉吟一直不语,忍不住问:“太皇太后,您看楚夫人到底是个什么回事?难道真的伤了脑子变傻了?” 周太后洒然一笑,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不容易,没想到。” 徐嬷嬷不禁一怔,老太后洞察世情、目光如炬,她跟了她这么些年何尝听她说过“没想到”? 周太后道:“当初我放她出宫前曾对她说过怀璧其罪,像她那般才貌容色注定会引来贪欲祸端,小则祸己,大则祸国,不管她愿不愿意。没想到她竟如此韬光守拙,说她聪慧她便变成傻子,说她绝色她便自损容色。一个女子能做到这一步不容易,尤其是像楚归旋那样绝顶美貌的女人。” 徐嬷嬷楞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您是说楚夫人在装傻?” “当然是在装傻,不装傻她如何圆过那些事情?更重要的是,她是以此向哀家和陛下表明她决意信守承诺,绝不会将当日之事说出去。” 徐嬷嬷舒了一口气,“这样就好,这样您也可以放心些了。” 周太后眸光微寒,“放心?她有那么一个爱她至深、又无所不能的丈夫,让人如何放心?” *** 刑部死牢,众人所知的天牢,是只能进不能出的人间阴曹。 实际上,在大魏长安有一所比天牢更加森严神秘的牢狱,它便修葺在皇城地宫之下,由大内禁军守卫,皇帝直接掌管。 下至大魏子民上至王公大臣皆不知道它的存在,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更不知道那里关押了哪些人。 精钢铁栅缓缓打开,一个身着黑色特殊禁军服饰的男子走了进来,验过令牌,守卫又打开一道厚厚的石门,他迈下三十九级台阶,地面更加潮气逼人。 走过一间间封闭的石室,从门口圆孔往内看去,里面有些已经成了枯骨。 最里面一间石室内,纵横交错的铁链锁着一个伤痕累累的长发男子。 门打开,男子抬起头来,琵琶骨上铁镣一阵响动。 黑衣禁军看着男子沉静的眼睛,低声道:“门主。” *** 过了一刻,那名禁军统领走上台阶,门口守卫道:“裴都尉。” 禁军统领淡淡点头走过铁栅。 地牢最内的石室里,长发男子依旧垂头而坐。 *** 出了大门,那黑衣禁军的身影不若方才挺拔,步履一晃,有些虚浮。 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夜色中,他强忍着快步走过去。掀开车帘,里面是一名冷峻卓然的男子。 他顿了一瞬,上车跪拜哑声道:“侯爷。” 男子伸手扶起他,“月宴。” 第80章 行 慕湛霄听月宴说完来龙去脉长久不语、眸沉似冰。 月宴吸了口气,忍声问:“侯爷,夫人……” 慕湛霄打断他的话,“她无碍,你先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情日后再说。” 月宴眉间略微一松,垂眸道:“是。” 慕湛霄安置好月宴后离开,此刻月上中天已是宵禁时分,一路信马由缰、禁夜独行。一桩桩事、一个个疑团、一张张面孔浮上心头。 偃修、父亲、归旋…… 偃修的猜忌他是知道的。他在前方鏖战,关键时刻却数次补给不济,天策军受到重创,偃修却大肆扶植扩充赵志彰的北衙禁军,以期与他分庭抗礼。 帝王心术,讲求制衡,最忌星辉遮月、权倾朝野。这些,他都可以隐忍。他本无心谋权篡国,权他可以放,只需能保全慕氏。但无论怎么做,偃修都不会信他,竟然还打起了归旋的主意。 父亲的不满他也知道。父亲希望他继续做湛然若神的天赐上将、继续做英略独擅的帝国之擎,可他却儿女情长为妻子所累。 若是舍了阿旋确实会少打许多仗、少死许多兄弟袍泽。漫漫黄沙萧萧白骨,多少亡魂抱恨异乡,若是他一己身死能避免战乱,他不会迟疑。但若不是因为他,阿旋又岂会卷入这场灾祸事端?他又岂能用无辜女子的性命成全自己的大义和英名? 阿旋……香初居内当温馨如故,他能想见她此刻的情形,或许正倚床看书,或者正守在窗前等自己。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每一丝神情、每一次目光都刻在心底了如指掌,可他真的了解她吗?她怎么能……装得那么像? 之前她遇刺,他不是没有怀疑。若是父亲令人杀她,又怎会一击不中容她逃生?他只能推测是另有其人要杀她,父亲听之任之罢了。可他怎会不明白最有可能的凶手是她自己! 她只能那么做让父亲失去主动和先机,只能冒险求生,这些他都明白,可她为什么连他都要欺瞒? 从她与月宴分开到她回到侯府整整有一天时间。这一天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想让他知道,遇刺是为了应对父亲,而装傻……或许只是为了应对自己。 他与她经过了那么多事,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同他说?她明知道他有多心如刀割、多焦虑若狂……她却能对着他继续毫无破绽地演下去。 身下奔宵似乎感应到什么徐徐停了下来,夜幕低垂、长街寂静,千种滋味最终化成难以言说的空旷。这些年他不可谓不登峰造极。权势、功名、美誉,不世之功业、青史可留名……其实他想要的也没那么多,不过是穷一自己之力能保全家国而已。 可到头来,竟无一人肯信他。 归旋一觉醒来,湛霄居然还未回来,心里不禁有些担忧,以往湛霄若是有事不归怎样都会差人送个口讯回来,今夜为何这么晚了还毫无消息?推开窗一看,却发现对面书房亮着灯,她唇角不禁顿时微微弯起,原来是在书房里忙呢。 忽想起他们新婚时也常是这般情形,她住这边他住对面的书房,每晚她看完了账,到了这月上中天的时辰便去骚扰他。想到这里归旋立刻起身,跑到厨房先取了些炖好的燕窝丝,然后用新鲜的青菜心和大虾米做了个汤,燕窝丝就当做粉丝下了。 很快便做好起锅,归旋选了一个胎壁轻薄、可透光线的冰玉碗装起来,青青碧碧、红红白白,居然煞是好看。 归旋将碗放在托盘上出了厨房。走到书房门口,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湛霄并没如她想的那样坐于宫灯之下凝神执笔阅写卷宗,而是把头埋在书案上,一动不动,身影犹如一座颓废孤寂的山。 归旋忽然便有一种刺痛心脏的感觉,失声道:“湛霄……” 他抬起头来,剑眉入鬓、鼻峰俊挺,而深邃俊逸的眼眸清朗如昔,并未有半分颓唐失落之色。他看着她微微笑起来:“阿旋。” 归旋心头骤然一松,走过去把托盘放在桌上,嗔怪道:“累了为何不回房去睡?就这样睡了想生病是不是?” “打了盹罢了,”他摇头笑笑,看着桌上的汤,“又来给我送宵夜了?” 归墟坐到他对面的桌上,拿去碗筷递给他,“对啊,快些趁热吃了吧。” 他接过,用筷子在碗里轻轻拨了拨,微笑道:“倒真是鲜物。” “快些尝尝味道怎么样?” 他忽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阿旋,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也时常这般为我做宵夜?” 她楞了愣,“……是吗?” “是的,也是爱做这些清淡可口的汤点。你什么都忘了,只有这厨艺倒还一点不曾生疏。” 归旋微微一顿,笑道:“我哪还管它什么厨艺?随意瞎做罢了,不过,或许我就特别有这方面的天分。” 湛霄点头轻笑,“确实非常有天分。” 他低头喝了一口,汤很鲜美,可他喝了一口便喝不下了。 “怎么了?”归旋蹙眉道:“不好喝?不好喝便算了,我再替你……” 湛霄抬头打断她,“阿旋,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 “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什么人?” 他的声音和目光明明都很平静,却让她感到一阵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湛霄,你怎么了?你当然是我丈夫。” 他笑了笑,柔声道:“对,丈夫。再说说看,再和我说说看。” “湛霄……” 他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我……”她动了几次唇,勉强弯了弯唇角,“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你……” 他蓦然站起身将手中冰玉碗狠狠砸在地上,双眸赤红如火,额上青筋隐隐贲起,素来俊逸从容的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狂躁。 归旋吓呆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脸色僵硬如铁,忽然转过身猛地推门而去。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怪我更得慢,这一段感情戏不大好把握,有点卡。 第81章 奔宵 这一夜,湛霄一夜未归。 楚归旋坐在湛霄的书案旁缓缓拿起笔架上半浸着墨汁的笔。 每晚,他便持着这支笔端坐于宫灯之下,宫灯如月,映得他身如修竹、色如谪仙。笔下一行行俊迈挺秀、骨力遒劲的字落在纯白稠密的宣纸之上,那么多难以决断的纷争、那么多安邦定国的谋略便在他笔下定了。 而这一刻,她该如何下决断? 楚归旋闭目靠着椅背之上,脑海里慢慢出现一幅遥远而朦胧的场景。 四处都是袅袅氤氲的雾气,他们在潋滟流动的池心交缠着,他握住她的腰,托起,低头含住那颗坠在胸口的水珠,顿时,低吟和喘息几乎将整池温泉水烧沸,她的长发垂落飘浮在水面上,如一幅无尽的水墨烟云。 她的身体渐渐热了,似乎依旧置身在三年前南苑围场里那个旖旎无限的大帐之内。 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阿旋,起来吧……我可不想明日大家发现靖南侯和夫人洗鸳鸯浴洗死在大帐之内。”” 她却拉住他的手,仰头望着他,“湛霄,答应我,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好不好?不要再闷在心里了……我不怕担心、不怕难过、也不怕你发脾气,只怕猜不透你的心思……我不想再那样,就好像抓不住你随时会失去一样……” 楚归旋缓缓睁开眼睛。 以前她要求湛霄做到的自己却失信了。她不是不能体会他的心情。 因为太过在乎,所以容忍不了一丝隐瞒和欺骗。 他已经知道她在骗他,他从未想过她会欺骗他,他该有多伤心……他在等着她坦白。 她该坦白吗? 当然,毫无疑问,如果这只是他们之间的事。 对太后的承诺、月晏的性命、所有人的愿望,这些加起来有让他开心重要吗? 不知道,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说了,那么慕湛霄、他的丈夫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锥心刺骨地忍下那个企图迷|奸妻子的男人;要么冒着株连九族之罪做一个逆天而行、千古骂名的乱臣贼子。 清晨,归旋在花厅用着早膳忽听书卿略带惊喜的声音:“少侯爷,您回来了。” 她抬起头,只见他已换了上朝的紫色朝服、佩金鱼袋,乍然看去依旧是那个丰神隽朗、俊雅无俦的靖南侯,只是平静的眼眸波澜不惊,没有昨夜的愤怒,也没有寻常温柔醉人的笑意。 归旋起身缓缓行了个礼,“侯爷。” 他眼眸骤然一暗,犹如寒潭深水般深不见底,唇角却微微弯起,“阿旋今日倒早,吃过早饭了?” “已经快吃完了。” “再陪我吃一些吧。” “好。” 两人坐在桌旁,安静无声地用着早膳。侍女们皆低垂着头站在一旁,依照惯例他们二人单独用膳时是不需人在旁伺候的,可今日少夫人一直未曾开口让她们退下。 这顿饭吃得格外久,连上朝的时辰都快误了,依旧没有人说话。 书卿忍不住在归旋耳边低声提醒道:“少夫人,快五更了。” 归旋点头,“你快些去为少侯准备车辆。” 湛霄轻笑一声,放下碗筷,“不劳夫人费心,我骑马去。” 说罢,起身从归旋身侧走了出去。 归旋在宣纸上默完整整一篇《千字文》,廖夫人甚是开心,留归旋在畅枫院吃饭,归旋摇摇头道:“算了,我许是太用功了,头有些痛。” 廖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让你读书你就头痛,罢了罢了,先回去歇着吧。明日来默《论语》。” 归旋很无言地默默起身。 回去的路上,秀雯一路兴奋地叽叽喳喳,“少夫人,你好厉害,我和你一起学得千字文,我字都还未认全,你都会默了。” 归旋道:“那是因为我以前学过,只是暂时忘记罢了,自然记得比较快。” 秀雯斩钉截铁地说:“反正我就觉着您厉害,人人都说那个婕妤娘娘风姿美,我看她连少夫人您一个手指头都及不上。” 归旋不禁回头看了她一眼,“听说婕妤娘娘回府一趟,倒赐了你们许多好处?” 秀雯脸色一红,呐呐道:“她还赐了我一对玉镯呢,我不敢不要。” 归旋唇角微微一弯,她收买人心的这一套与当年徐夫人如出一辙。小家子便是小家子气,那些能用些许小惠收买的人物能成什么事? 当年徐夫人指望他们扳倒母亲是痴心妄想,现在宛春静想扳倒她……这个宛春静究竟是怎么想的?把她献给皇上?她也不想想若是真的成事了谁还会留着她活路?只怕连皇帝都迟早会将她斩草除根……她真是疯了。 “夫人、夫人,你看桂花开了。”秀雯道。 她抬头望去,枝头果然开出些许淡淡的花蕾,秀雯在树下深吸一口气,“我最喜欢这桂花的香味了。” 归旋不禁莞尔,当初她从徐夫人手上选中这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转眼两年多过去,当时拘谨内向的女孩已经长成清秀开朗的少女,而另一个拘谨内向的少女却变成冶艳玲珑的宫妃。 这桂子又开始飘香了,有一年她爬上枝头等人路过时便摇落一地桂子,湛霄在馨香淡黄的桂花雨中抬起头,看着她,眉目弯起地笑了。 清风迎面吹过,眼角一阵沁凉,她居然站在着桂子树下哭了。 臭湛霄,居然敢那么冷冰冰地对她,她再也不要原谅他了。 湛霄哥哥、湛霄哥哥,你在哪里?我想你了……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她忽然蹲在地上什么也不顾地埋头哭了起来。 慕湛霄敲开一扇木门,开门的青衣童子见他笑道:“侯爷过来了。” 湛霄问:“尊师可在?” “师父正在里面,请随我来。” 这几日,靖南侯慕湛霄忙于公务很晚方回,回来后便直接在书房歇下了。 少夫人一切如常,少侯爷早出晚归,两个人几乎连面都很少碰见,香初居的侍女们从来没见过这般情形,不禁暗暗私下揣测。 夜里,秀雯替归旋熏好香问:“少夫人,您要歇着了吗?” 归旋翻看着手里的《论语》点了点头,“看书看得好困,要睡了。” 秀雯犹豫一会道:“少夫人,要不您再稍微等等,少侯爷马上便要回来了,您见见他再睡吧?” 归旋放手的书微微一滞,过了片刻徐徐放书躺到床上,“算了,不等了。” 秀雯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退出去,反而问:“……少夫人,您是不是和少侯爷吵架了?” “……算是吧。” “谁的错?” “我的错。” “那您就去认个错啊。我娘当年对我说,女人不能性子太强,要以柔克刚。女人嫁了人无论好坏便只有那一个男人,但男人不同,他若觉着家里的女子不好自然会去外面找。外面的狐狸精多得很,可不能让她们占了便宜去。” 归旋轻声一笑,“你娘说得对。” “那您快些去啊!少侯爷那样的人只怕身边狐狸精多得是,我爹一个穷庄稼汉趁我娘不注意都钻过村头郑寡妇的后门,少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大意。” 归旋闭着眼睛道:“谢谢你,秀雯。不过我虽做错了事,却还没想好怎么认错,随随便便胡说只会让人更生气,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想认这个错呢。” 书房内,湛霄执笔看着案上的军报许久一字未落。 忽然,门外传来几声轻微的敲门声,他眸光微微一动,“进来。” 进来的女子清丽娉婷、沉默温柔,却是书卿。 他眉头微微一蹙,“何事?” 书卿暗暗咬了咬牙,身姿盈盈地福了一礼,“少侯爷,书卿斗胆向您求个请。少夫人年少气盛、性子又倔,无论做错何事,请您原谅她一次吧。” 湛霄静静看着她,“是少夫人让你过来的?” 书卿顿了顿,“不是。” 湛霄道:“出去。” 书卿震惊地抬起头,只见他的眼睛里像有什么东西熄灭了,目光寒冷幽暗深不见底,整个人那样的冷,像一柄冰封的剑,靠近些都要被剑刃的寒气逼伤。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慕湛霄又说了一遍,“出去!” 书卿脸色一下子刷白,强忍着泪水弯腰一福,扭头退了出去。 慕湛霄面无表情地盯着闭合的房门,过了许久,猛地将手中的笔掷到书案上墨迹斑斑、推桌而起。 数日前,草堂之内。 湛霄向形容落拓的老者抱揖行礼:“见过陆神医。” 陆神医起身道:“少侯请坐。” 两人坐定,陆神医问:“侯爷今日可是为了夫人所中蛊毒而来?” 湛霄问道:“神医可有进展?” 他摇头道:“暂无进展,同命蛊蛊源难以分辨,确实只有下蛊之人可解。不过,我半月前曾过府为少夫人把脉,少夫人的旧疾倒是大有起色,再调养一些时日应该便能受孕了。” 湛霄面露喜色,“多谢神医,对了,慕某还想请教一事。” “何事?” “神医可曾听说过情蛊?” “情蛊?”神医神色一动,“这也是千古奇蛊,传说以人之血脉养成,以夜光雪莲催开,蛊毒发作之夜,若中蛊之人与下蛊之人交合,那么他此生都会臣服于下蛊之人,意醉情迷无可摆脱。” 湛霄顿了一顿,又问:“若是两人未曾交合又会怎样?” 神医摇了摇头,“那中蛊之人便会耗尽元神,血竭而死。” 湛霄霎时色变。 慕湛霄冲出侯府,纵马而去。或奔宵电掣,胸口里只有几句话在撕扯……若中蛊之人与下蛊之人交合……此:口口口.生臣服……意醉情迷无可摆脱 第82章 陌生(半章 ) 第二日清晨,天空下了薄雨。归旋正在梳洗,慕湛霄缓缓走了进来。 这是那夜之后慕湛霄第一次踏足他们的卧房。 他的肩头被雨淋得半湿,目色却格外平和清明,一袭青衫潇潇而立,如一个冒雨归家的仕子,形容竟比寻常温润无数分,仿佛一下子变回成当初那个清逸洒脱、微微一笑醉春风的月华公子,而多年来悍血杀将不动声色又融于骨血的冷峻迫人竟全然消褪了。 归旋和伺候洗漱的侍女们惊得目瞪口呆。 湛霄看着归旋微微笑道:“阿旋,我还未吃早饭呢。” 归旋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对书卿急切道:“书卿,快些摆膳花厅!对了,给少侯爷弄碗热些的姜汤。” 说着她又快步走到衣柜前,亲自为湛霄去取更换的衣物。 书卿愣了愣神,点头称是正准备退下。 湛霄道:“不忙,晚些再来唤我和夫人。” 说完他已不疾不徐走到归旋身后,伸手将她拦腰抱起。 归旋挽在肩上的披帛坠落在地上,反应过来的侍女们顿时都看红了脸,心头蹦蹦直跳,低头窃笑退了出来。比她们晚些反应过来的书卿也低下头,退了出去,小心阖上了门。 他臂弯之中,归旋脸晕红云,微咬着唇又羞又恼地说:“你怎么在她们面前……” 湛霄轻笑道:“这又何妨?许多权宦之家行房之时还有婢女在旁伺候。” 归旋闻言色变,不禁抬头怒目而视,却见他俊逸明亮的眼眸中带着促狭而又温柔的笑意。 一时之间,她竟然呆了。 他唇角又微微挑了挑,低下头在她耳边柔声说道:“阿旋,你真混账。” 归旋一下子瞪大眼睛。 “每一次做错了事,你不是最会认错耍赖?这次为什么不?哄哄我都不愿做了?” “我……” “你不低头便只有我低头了。你早知道对吧?我拗不过你。” 归旋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紧紧抱住他的颈弯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让你难过的,都是我的错。”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缓缓将她放在榻上,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我知道,别哭了……乖,别哭了。错了认不认罚?” 她忙不迭点头:“认得,认得,随便怎么罚都认!” 他忍俊不禁,问:“当真?” “当然当真!” 他唇角还带着温柔清雅的笑,手却一下子撕开她裙底亵裤,她的话音未落便已沉身挺了进去。 “啊——”归旋疼得一声低喊。 这些年,她在床底之间被湛霄娇宠坏了,除了新婚时期的一两次他总是极尽爱|抚后才要她,每次都趁着最敏.感舒适最娇腻丰沛的当儿进入,可这一刻,干涩紧.窒的花道被他其状甚伟的器物生生逼开,犹如撕裂一般,烧灼般烫和疼。 更何况紧接着他便毫不喘息地驰骤起来,每一次都顶到极处几欲洞穿,尖厉地摩擦、狠狠地撞击、如火地燃烧、还有那一丝隐隐的异样。一切格外磨人。 她不是不愿意,可忍不住哭声道:“慢些、哥哥……慢些。” 每次她落泪难受,他必会缓下来,抽出青筋狰狞的凶器,抚慰够了再逞狂,可这次没有,只有愈来愈变本加厉愈来愈凶狠疯狂地占有。 这一刻归旋才知道寻常的湛霄究竟有多克制隐忍,他肆意起来能将她生生钉死在床上!他是想将她钉死在身下吗 她看着身上陌生的男人颤声道:“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湛霄哥哥,我害怕。” 他目光凝住,眼中尖锐凌厉的庚气褪去,渐渐又回复成那个目色清明、温存俊逸的慕湛霄。缓缓低下头埋首在她颈间亲吻着,阳刚的躯体却依然在她体内深入地占据着。归旋闭上眼睛,一个低醇哑极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说:”阿旋,忍一忍,疼……就咬着我。”作者有话要说:只能先帖这么多了,明天要去泡温泉,剩下的周日贴全。大家节日快乐~ 第83章 熠宁 转眼月余又过,朝中忽然传来一个不大不小消息:月宛国遣使臣来朝觐见。 这月宛国不大,一直夹在大魏和西泯之间并不起眼。今天五月,靖南侯麾下天策营与西泯军在亦谷血战,与此同时,靖南侯本人却悄然率领劲旅从大魏边境月宛国借道攻破翼州防线,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复燕、翼、幽三州,迎回瑞帝前后夹击,一举击溃司徒无恤。 所以在这场战争中月宛也算对大魏有大功,加之月宛国主此次是遣皇子出使,于是,皇帝下令一定要隆重接待不可怠慢。 此番月宛国使者也极为特别,那名皇子自不必说,乃是月宛国大皇子,被封为奕王,深受国君器重,虽然还未正式册为太子,但早已是约定俗成的继承人。可除了这位皇子,月宛国还遣了一位公主来! 话说这位熠宁公主在塞外可是位大名鼎鼎的奇女子,她乃是大皇子的胞妹、月宛国王唯一的女儿,号称草原第一美女,自从十二岁起便引来无数他族皇子、本国亲贵求娶。这些便也罢了,偏偏她除了美貌和高贵还有一身好胆略,巾帼不让须眉。传闻她擅弓马、通军事、常在军中勇敢过人,当初慕侯取道月宛时便是由她亲自领兵引路。月宛国王曾言,若熠宁为男子定立她为太子。 月宛国王遣了这么一位公主来不免让人心生揣测:皇上而今后宫空虚,月宛莫不是有联姻之意? 这一日,月宛国大皇子颂山携公主熠宁入宫觐见。两人在使臣的带领下走进大殿,堂堂紫极殿被那光彩耀目的女子照亮了。 人们不禁想起草原上歌颂她的话:那披着霞光的凤凰,你骑着飞驰的骏马,夜夜进入儿郎的梦乡…… 大魏虽素来崇尚风流雅韵,但此刻,没有人能否则这熠熠生辉令人心折的美丽。 皇子颂山、公主熠宁曲膝下拜,用标准悦耳的汉语不卑不亢朗声说道: “月宛国使臣颂山拜见陛下。” “月宛国使臣熠宁拜见陛下。” 圣上和悦道:“奕王、公主快快请起。” 殿上,皇子颂山奉上国书和来朝礼单,又言明月宛国王望与大魏结世代友好之意。皇上自是龙颜大悦,当即允了国主之请,并宣布立时开放两国边市。 一时众人欣然。圣上宣布,今日宫中设宴款待月宛国来使。 于是,这一日太极宫中大设国宴。皇上率众臣于飞霜殿款待皇子颂山,而公主则被引入后宫由太后娘娘亲自接待。 皇上登基之后,立太上皇的刘皇后为静端太后,而自己是身母苗淑妃为惠仪太后,两宫并立。太上皇回京后,携静端太后至西辕别宫颐养天年,这太极宫中的太后便是皇上亲母苗太后。 苗太后看着艳丽非常的月宛公主心下琢磨:虽是个异族女子不能立为中宫,但这般身世容色立个贵妃也是足够了。修儿一直对女色甚淡,至今尚无子嗣,有这样的美人充实一下后宫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想到此处,苗太后脸上的笑容愈加亲切和蔼,拉着熠宁手道:“哀家一见公主便喜爱不已,若公主能长留大魏就好了。” 熠宁微微一笑,灿若明霞,“回禀太后,熠宁正有此意。” 与此同时,飞霜殿上宾主正欢,月宛皇子颂山忽起身离座朗声说道:“启禀陛下,颂山此次前来还有一愿相请。” 殿内顿时一静。 皇上微笑道:“奕王快快请起,有话但讲无妨。” 颂山微微一笑,傲然说道:“我皇妹熠宁乃是父皇最心爱的女儿,是我月宛最美的月光和明珠。我皇妹曾经发愿只嫁盖世的英雄,所以多年来求亲者无数皆无法打动我皇妹的心。只有上次贵国上将军途径月宛时,我皇妹才说见到了真正的英雄。” 话音落下鸦雀无声,大殿之内暗自涌动一股奇怪的气流。 这是唱得哪一出啊?原以为是来嫁皇上的,谁知人看中的是靖南侯,这把皇上的面子往哪里搁啊?偏偏这两尊神一尊都得罪不起,群臣们只能低垂着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连面面相觑的神情都不敢露出来。 大殿之上的偃修唇角却勾出一弯愉悦的微笑,“这么说公主看中的人是南侯?” “正是。” 偃修大笑起来,爽朗醇越的笑声传遍大殿,“好、好,英雄美人真乃千古佳话是也!朕必玉成此事。” 群臣看皇上毫不介怀,顿时也都找到方向纷纷附和不止。 颂山亦面露喜色,抱拳道:“多谢陛下,若此亲事能成,我父皇愿意以源赤为陪嫁划归大魏所有。”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阵议论纷纷。在源赤地处大魏与塞外诸国的交通要道上,若划归过来对大魏实是大大有利! 偃修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不动声色的慕湛霄,抬手说道:“奕王先别谢朕,这件事还需听听南侯的意思。” 这时靖南侯才缓缓起身,走上殿前对颂山淡淡行了一礼,面圣说道:“臣得蒙公主垂青,本是荣幸之至,然臣早已娶妻,公主尊贵无比实不敢让公主屈身为妾,我大魏英才辈出、人才济济,还请陛下、王爷为公主另择佳婿。” 颂山脸色一沉,“侯爷此言差矣,我在月宛便曾听过在中原大丈夫三妻四妾乃是常事,我听闻前朝大司马便娶了两位夫人,还有周朝宣帝便立了五位嫡皇后。即便在我月宛,一名男子也可娶数名妻子不分尊卑。南侯如此英雄怎可只有一位妻子?” 慕湛霄微垂眼帘神色悻悻,似根本不屑于他解释。 场面一度尴尬无比。 这时有老臣站起来为皇子解释妻妾制度,“咳咳,王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大魏嫡庶分明……” 过了一会又有人站起身道:“薛御史此言不妥,所谓事有从权,物有特例,虽然寻常情况只有一妻,但国为重家为轻,此等结两国之好利国利民之举何乐而不为?慕侯为何就不能娶呢?依在下愚见,此事当效仿前朝贾司徒并娶左右二夫人,原配之妻不下堂,公主之情未辜负,是谓两全其美。”说罢满脸讨好地望着慕湛霄,“侯爷您看呢?” 慕湛霄看着他面带微笑,“柳侍郎乃崇武七年的新科状元对吧?” 柳侍郎诚恐道:“下官正是。” 慕湛霄目光骤然一寒,“我看你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嫌女配多,最后一个,这个女配的作用是负责把所有事情都串起来地! 要不咱们把这文名改成《一对万人迷的艰难爱情》? 对了,谢谢紫苑和10777625两位美女的霸王票 第84章 如梦令(补全) 柳侍郎一下子脸色发白瞠目结舌,在他看来月宛公主如此美貌哪有男人不想娶?南侯此刻推拒不过是为难名分问题还有做做样子。他这挺身而出的还指望拍拍马屁,哪想到一下子拍到了马腿上。 忽想起之前途径江州时听同僚说起“慕侯家有胭脂虎,慕侯爱而惮之”的传言,柳侍郎顿时浑身凉透欲哭无泪。 慕湛霄冷哼一声,面朝陛下轩昂说道:“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礼无二嫡,尊卑不分嫡庶不明者罔顾伦常何置周礼?昔孙皓内诸宠姬,佩皇后印玺者多矣,以至嫡庶不分,闺庭错乱,遗笑古今,殃流后嗣,吴在其手中十载而覆亡。又有周主宣帝并立五后、荒淫无度,即位一年而暴毙,北周亡矣。至于前朝贾司徒更乃屠戮旧主之臣,柳侍郎将这些亡国之君、弑主之臣的行径列出来让臣效仿到底是何用意?!” 话音方落,柳侍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如筛糠不停磕头道:“下官愚钝,请陛下、侯爷恕罪。” 群臣噤若寒蝉,靖南侯这番话说得那个慷慨激昂、字字如刀,谁还敢吱声? 颂山面色铁青,他妹子是月宛的骄傲,谁曾想到主动求婚还会被人拒绝?这不仅是对他皇妹的羞辱,更是对月宛的羞辱! 主位之上,皇帝微笑一下,缓声说道:“慕爱卿言之有理,奕王也是一番美意,此事还是容后再议。今日乃大喜之日,诸位请坐,朕与诸位畅饮美酒不醉无归!” 湛霄谢恩退下。颂山脸上青白交替,咬了咬牙,也回位坐下。 接下来又是一片歌舞升平,奈何月宛皇子一直心中沉闷郁郁寡欢。 *** 酒宴直到二更方罢,湛霄回到府中,香初居内灯火已熄。 守夜的书卿见他回来,立刻挑了灯笼迎上前来,“侯爷,少夫人今日送润姑娘离京喝了些酒, 已经睡下了。我替您掌灯。” 湛霄头也未回摆了摆手,“不必了。” 说着脚步不停地走到房前推门而入。 *** 房内的灯全熄了,只有些许月光透过轩窗留下如雾的薄影。 他摸黑上床揭开衾被便钻进去从后面抱住了她。他的身体带着夜的寒意和半醺的酒气。她睡得正好,烦腻地推他。他却趁着酒兴缠着要闹,结果就在着锦被之中半挣半推着褪了亵裤,上衣也不脱,便急急钻下去探究一番,方见了湿便扛起腿儿直闯进去。她半梦半醒间被他大刀阔斧地弄着,腾上坠下烦躁不已,偏生体内又酥又痒,被那铁铸般的什物折磨得快美无比,不禁胡乱蹬脚蛮横道:“讨厌讨厌,快些出去!” 湛霄只觉她这般痴蛮任性的模样可爱无比,整颗心酥得简直像要化了一般,偏生下面更硬了几分,低头含住樱唇檀口发狠地吮吸噬吞,还有那尾滑鱼似的灵舌,她活泼泼地挑逗了自己又想逃离。 黑暗里,她娇蛮又娇弱的声音。 他倨傲又卑下地求欢。 最后,渐渐都弱了,只有似有若无婉若鸳啼的啜泣……一切归于平静。 她想她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 第二天,归旋一觉醒来,浑身软得没有半分力气,转头看见那个轻薄男子俊雅脱俗的睡颜。 心里恨得牙痒,强撑着起来却被他闭着眼睛一把又拉了回去。 “还闹?都快五更天啦。” 他将她拘在胸前唇角微弯,“无碍,昨日散宴太晚,今日休沐。” 归旋闻言眼睛一亮,好久不曾和夫君一起睡到自然醒了,抓紧时间,想罢翻身就睡。把个慕湛霄搞郁闷了,如此良辰美景她真的就睡了?睁开眼睛盯着她看,还真是越看越……有点不对。 “干嘛一直盯着我?是不是见我又长胖了?”归旋睁开眼侧头斜睨着他问。 湛霄把她翻过来仔细瞧着,本来胖些也没什么,珠圆玉润才好,不过……“你气色怎地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 归旋目中闪过一丝不自然,接着气鼓鼓瞪眼道,“哪有?花无百日红嘛,哪有日日颜色好的?哼,是不是昨夜美人歌舞,见多了丽色,越发觉着我年老色衰?” 湛霄忍俊不禁,“你也敢自称年老色衰?你只管再色衰些,看比不比得过我,来,给我再咬一口小包子。” 说罢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 归旋顿时大怒,“好啊,你敢说我胖!” 湛霄大笑,“胖是胖了些,不过浑身上下都是妙处,媚色可餐得紧。” 说罢翻身压住她就去剥她的上裳。 归旋哪里还容他胡闹,连忙推拒道:“唉,那个没个节制也不好……五日一御、五日一御知不知道……” 他将她如春筍褪壳般褪出来,微微叹息着抱住,埋首在愈发饱挺傲然的丽峰间,“没事,就只是这么抱一会儿罢了。” 他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覆在她赤|裸如雪的身体上。 这一刻,谁能说她不会永远属于他的呢? 归旋轻轻抬起手抚上他的长发,自言自语般得喃喃地道:“你若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过了冬至,过了冬至我便开始纤瘦好不好?” 不多时便要冬至了,按惯例这一天命妇该进宫朝见。这些日子她一直以食补改变体貌,甚至加入了一些晦暗颜色的食材。 那一天,偃修必会想法子见她一面,她要让他见到一个平庸晦暗的妇人。 既然他以色起意,就让她以色泼他一桶凉水。 慕湛霄唇角微微弯了弯,“无论什么样只要待在我身边便可。” 只要待在我身边便可。 无论貌美还是年老……无论微笑还是哭泣。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日两人过得闲适,快到晌午时方才起床用了饭。下午两人一起去畅枫院请安,廖夫人见两人相携前来甚为高兴,只是说会了话,瞧着媳妇眉目间那股娇媚慵懒的劲暗暗心惊,这两人不会是缠到这个时辰方起来吧? 这段日子她也听到些流言蜚语,不过想着他们少年夫妻,湛儿又常年不在家中,便不愿多作责备,可不曾想当真如此之过?其实,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只不过涤生见湛儿如此沉迷女色,只怕会更加反感阿旋了。 看起这段时日,父子两貌合神离的情形,廖夫人不禁又悠悠叹了一口气。 这时,只听湛霄问:“母亲,父亲可在书房?” 廖夫人闻言不禁一喜,忙道:“正在书房。” 湛霄微笑道:“许久未曾与父亲聊天了,今日有空,儿子过去给父亲请个安。” 廖夫人眼角微红,涩声道:“去吧,快些去吧。” 湛霄微微鞠躬退下,经过归旋身边时暗暗对她笑了一下,归旋压着眉梢眼角的笑意偷偷白了他一眼,湛霄唇角更弯。 一旁的李嬷嬷瞧着小两口眉眼间的官司暗暗好笑,待归旋在廖夫人的督促下开始温书时悄悄附耳过来对廖夫人小声说:“儿子、一准是个儿子。” 廖夫人莫名其妙,“什么儿子?” 李嬷嬷冲归旋的背影撅撅嘴,“您瞧少夫人的身段。以前少夫人有些纤细,难怪不好受孕,现在可算是长开了。” 廖夫人一瞧可不是?这段时日旋儿丰腴许多,可偏生生了个水蛇腰,就那么安安静静坐着便浑身上下透着股妖娆妩媚的劲,确实像个成年妇人了。 李嬷嬷在耳边悄声道:“……按咱们庄稼人的说法,这种细腰圆胯的身形最是肥沃,一看就是好田,好耕又好收,难怪少侯爷耕得不肯下来呢。” 李嬷嬷乡下妇人出身,说起这些荤话毫不含糊,倒把廖夫人燥得个脸颊微烫,正准备啐她两句,忽然脑中念头一闪:现在阿旋也年满十八了,以前湛霄说过要等阿旋年满十八了再让她生育。她一直半信半疑,难不成这两人当真是最近才圆房?难怪得儿子那么个生猛劲……要真这样,没准旋儿真快怀上了。 想到这里,廖夫人心头一喜,忽然扬声说道:“旋儿。” 归旋一怔回头:“母亲何事?” 廖夫人顿了顿道:“……今日天气甚好,旋儿陪我出府走走可好。” 归旋看了一眼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天气很好吗?“……好。” 说着,两人便带了数名侍女护卫,轻车出府。 *** 廖夫人这么急吼吼出府是等不急府里传唤医师,自个先带了归旋来到万济堂。 两人下了马车刚进万济堂的门,掌柜的便满面春风地亲自上前将两人迎进内室,“老夫人、少夫人,今儿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吩咐只管使人支唤一声不就成了。快快请坐,来人啦,看茶。” 廖夫人微笑道:“不忙,今儿得闲正好路过你店里,便顺道看看有没有和意的东西。” 掌柜的笑道:“真是赶巧了,昨日方回来一批极品龙牙血燕盏,正准备送到府上请您过目呢。” 廖夫人道:“那就拿出来瞧瞧吧。对了,沈大夫在不在?若在请他过来为我和旋儿诊个平安脉。” 掌柜的忙笑容满面道:“在的在的,我这就叫他过来。” *** 侍女们捧着大盒小盒随廖夫人、归旋出了门。归旋扶着廖夫人上车坐好,打开盒子看里面磨好的南珠粉,廖夫人瞧着她心无旁骛的样子,心里既是惆怅又是安慰。若是以前,她怎么好直接把归旋带了诊脉呢?现在旋儿心思单纯,倒不用顾忌她的想法了。 方才沈大夫说归旋血气通畅、一切平安,廖夫人听着虽微微失望,但想到今日儿子与丈夫隔阂消弭,没准不久后媳妇也会怀孕,便不由得心头舒畅喜悦,笑吟吟拉起归旋的手出了万济堂。 马车徐徐驶开,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街角边坐着个落魄白发的老乞丐,他衣衫褴褛身形佝偻,马车远去他缓缓抬起头来,却露出一双阴沉深邃而又精光内敛的眼睛。 *** 数日后,宫中传来消息:惠仪太后见月宛熠宁公主而心喜,欲收其为义女。皇上纯孝,闻之甚悦,封月宛熠宁为光华长公主,封邑五千户。定于三日后在栖霞殿举行认亲之仪,令亲眷命妇入宫观礼。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的篇幅不长了,不过情节特别复杂感情翻天覆地,不敢仓促下笔,请朋友们稍待。 另外,谢谢瑶琴妹妹的霸王票。 第85章 劝导 廖夫人、归旋解旨谢恩,送走宣诏的刘内侍。 归旋笑道:“皇上太后对这个月宛公主倒是看重得紧,也不知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既是月宛的公主又是我们大魏的公主,没准这可是古往今来头一份。” 廖夫人却心中暗暗叹气,皇上和太后对月宛公主这般礼遇,估计也是为了补偿吧,毕竟前几日湛儿当众伤了月宛国的面子。 这事她是听前日来串门的三弟妹说起的,她诧异一番后还专门嘱了人不许传到归旋那里去。 记得当时三弟妹尹氏满面夸张的笑容里夹着丝丝酸气儿,“大嫂您当真是好福气,生了这么个龙姿凤章的儿子,人家公主连皇上都看不中就看中您家湛霄呢。姐姐您差点就多了个公主媳妇儿。” 廖夫人冷着脸训斥道:“弟妹莫不是糊涂了不成?这样招祸的话也敢到处浑说!” 尹氏见一向和煦的廖夫人翻了脸不禁吓了一大跳,尴尬地说:“我不就只是在嫂子您这里说说吗?哪会到别处嚼舌根子呢……” 为湛霄纳妾廖夫人之前也曾经想过,不过无论如何也决计不愿湛儿娶这么身份高贵的女子回来。那不禁旋儿难以自处,就连自己这个做婆婆的都不知该怎么相处?幸好,当时湛儿给顶住了。 想到此处,廖夫人又觉得躲过一劫,笑着道:“长怎么样过几天不就看见了?旋儿,你第一次去这么正式的场合到时可要守规矩不可顽皮。” 归旋点头,“知道知道,我什么都照着母亲做就是了。” *** 傍晚等湛霄回来,归旋对他讲起这事,“……月宛国出使大魏没想到还带了个公主来。对了,这个公主你见过没有?漂不漂亮?肯定很漂亮啦,不然太后怎么会一看见就喜欢要收了当女儿……” 她自顾自在那说着。 湛霄沉默不语,过了一会,道:“阿旋,那种场合最是无聊,你不想去便不去。” 归旋不由一愣,“……不好吧?给我和母亲都下了圣旨的。” “无碍,我自会与皇上去说。” 归旋不禁沉吟。她知道这种需要三拜九叩的场合湛霄一向是不愿她去的,上一世她便一次都没入过宫。可这一次她准备了许久的“良药”怎能不端给皇上?这件事情早了早好。待皇上对她死了心,她和湛霄才好谋划辞官归隐的事情。 想到此处,她抬起头道:“不好,我日日在府中闷得紧,好容易瞧瞧这样的热闹,一定要去!” 湛霄沉默一会,道:“那便去吧,不过去了可要乖乖听话,不许调皮捣蛋。” 归旋笑逐颜开,“哪会呢?我定然一步不离跟着母亲。” 看着她的笑脸,慕湛霄眼中幽光一闪。 她要去便由她去吧,他倒要看看她和偃修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想这件事,见她的模样并不像另有所爱,可若是直接问她,万一她真被偃修所污一直只是在苦苦强撑怎么办? 若是被他贸然戳破,日后在他面前又该如何自处? 对于别的事他都能速下决断,唯有关于她……慕湛霄笑容如故,心又微微乱了。 *** 与此同时,太极宫含光殿中。 宛春静看着彩彻区明的宫殿四壁赞叹地道:“这样华丽辉煌的宫殿我以前从未见过呢!只有这样的宫殿才配得上公主,陛下和太后对公主真是青睐有加。” 熠宁公主神色微微黯淡地道:“这也是我住得最好的宫殿。这次来大魏后方才知道中原真是无可比拟的广袤繁华。” 宛春静嫣然一笑:“不过从今往后这也是公主的大魏了。苗太后没有女儿,从今往后您是大魏独一无二的长公主。” 可即便这样的荣耀也不能令光华长公主展颜一分。她本是草原上最骄傲美丽的凤凰,可现在却被唯一心动的男人当着全天下的面拒绝了。 宛春静看着她犹豫道:“公主为何一直郁郁寡欢?可是因为……我的姐夫?” 熠宁愕然抬起头来。 宛春静低声道:“实不相瞒,靖南侯夫人是我的义姐。” 熠宁默认不语。大魏皇帝后宫空虚,听说这位温柔和悦的兰婕妤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这几日婕妤负责照料她在宫中的饮食起居,很是细致周到,原本还颇让人有几分亲切好感,没想到竟然是靖南侯夫人的妹妹。 只听兰婕妤低声愧疚道:“公主……对不起。” 熠宁顿了一会,摇了摇头,“又不干你的事。” 兰婕妤眼中露出赞赏的目光,“公主真是心胸宽广的奇女子。不过,也请公主不要怪姐夫,他当真也是一位有情有义的伟男子。只是我姐姐她……唉……” 熠宁一怔,不禁问:“你姐姐她怎么了?” 兰婕妤脸上露出些许黯然尴尬的神色,犹豫一会,说:“我姐姐她……当然也是一个极美的女人,而且还是姐夫恩师的女儿。可惜姐夫在前方作战,姐姐在京城却为歹人所害伤了脑子迷失神智,现在就像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似的。公主,您想啊,像您这般容色才貌哪有男人不动心的?而且公主是有勇有谋的奇女子,非我等拘于闺阁的寻常妇人可比。也只有姐夫那样的盖世英雄方能性相投、堪般配。只不过姐夫既答应了恩师要照顾姐姐一生一世,断然不会失诺,而且姐姐现在如此情形,他又怎会再娶回一个身份高贵无比的平妻回来让姐姐受委屈?” 熠宁听完这番话心中不禁五味杂陈,不知是苦是怨,还是一种愈加说不清道不明的倾慕。在月宛初见时她便猜到靖南侯那般年纪身份定然是有妻子了,可她并不曾介意也并不关心他的妻子是怎样的人。她的父皇便有四位正妻,可自从娶了她母亲便再未入过其他女人的大帐。 一个男人娶了几房妻子并不重要,谁先过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掌握他的心。 熠宁从未怀疑过这一点,也从未怀疑过自己能征服所爱男子的心。可靖南侯与她认识的所有男人皆不同。他竟然会为了一名痴傻的女人拒绝她熠宁!她恨他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过她从未见过这样傻的男子,也从未见过这样信守承诺顶天立地的男子。 熠宁茫然半响,问:“你姐姐姐夫感情很好吗?” 兰婕妤沉默片刻悠悠叹了口气,“姐夫虽是个杀伐决断的武将,人却是极儒雅的,性子也非常随和,自然与姐姐相处和睦。不过在我们中原,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是一个‘爱’字,而是一个‘敬’。所谓相敬如宾,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那戏文里不都唱了吗?薛平贵娶了玳瓒公主,不过玳瓒公主还不是得叫薛平贵的糟糠之妻一声姐姐?妻子主持中馈,需要予以名分、需要给予敬重,至于那些情情爱爱倒常是丈夫与美妾之间的事情,不过姐姐这般情形哪里能主持中馈呢,侯门夫人的位置不过是形同虚设罢了。” 熠宁问:“你姐姐这般情形,那你姐夫可曾娶妾?” 兰婕妤又摇头笑了笑,“公主有所不知,在咱们中原,娶妻是丈夫的事,娶妾倒往往是家中妻子做主的事情。许多贤德的妻子见到品貌合适的女子都会做主替丈夫娶回来,免得家中枯燥男人生了外心养了外室反倒不美。当然,也有男子遇到可心的女子自己带回来了的,不过姐夫日理万机又为人正派,哪里有功夫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所以姐夫至今只有姐姐一妇呢。” 熠宁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兰婕妤笑,“可不是这样,不仅无妾,姐姐姐夫成亲三年连个孩子也没有。所以最近老夫人正盘算着为姐夫再娶二房呢,但合适的人难选,既要品貌匹配,又要顾虑家世,不过反正肯定不能是公主这样的,若公主这样的女子进了门,光芒之下哪里还有人记得姐姐这个空壳子侯夫人?” 她说罢好像自悔失言,掩饰道:“好了,不胡乱说笑了,公主,太后令三百绣娘彻夜为您赶制的礼服已经做好了,我明日送来给您看看吧。” *** 三日后,十一月初六,钦天监测定的良辰吉日。 惠仪太后收月宛熠宁为义女,在栖霞殿举行认亲之仪,内外亲眷命妇皆奉旨入宫观礼。 吉时未到,栖霞殿内已是拖裙盛冠、丽人如云。 今日盛会,除却传说中的月宛公主,另一个引人注目的便是许久不曾露面靖南侯夫人楚归旋。贵妇们还记得上次周太后生辰时她令人惊艳的出现,后来与西泯大战,西泯王愿以三百皇室宗亲换取楚夫人一人的消息更是惊世骇俗,再后来便是她遇刺受伤的消息。 传闻她从此性情大变失了神智,传闻南侯对她有专房之宠、恩爱无限。虽然传闻众说纷纭,但这位让人又羡又妒的女人已经许久未出现在众人面前,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正在这时,门口内侍传来一声尖利的通传:靖安侯夫人、靖南侯夫人驾到—— 大殿之内顿时安静下来,回首望向殿外,只见两名穿着青蓝色翟衣的命妇在宫女引领下走进大殿。 第86章 明誓 “靖安侯夫人、靖南侯夫人驾到——” *** 当殿内贵妇们看清后面进门的那位年轻的女子后,不禁皆暗暗涌起一阵失望又夹杂些许兴奋和愉悦的复杂心情。 ——惊艳独绝的靖南侯夫人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只见楚夫人和婆母靖安侯夫人一样,按大魏命妇朝参制式着青翟衣、梳两博鬓、簪九树宝钿,配大带、革带,青袜,舄、玉佩、绶带,一丝不苟。繁琐严谨的服饰将原本的身材完全掩盖起来。 原本在这样正式的场合,所有命妇都该和她们一样穿着打扮,不过大魏宫廷早就没有那么严苛的规矩。太皇太后周氏性子最是随和,不爱看命妇嫔妃们穿得这样千篇一律、守旧古板,每每她的寿诞总令内外命妇们不用拘谨、争奇斗艳最好。而刘太后更是性子桀骜,一次主持朝会时竟然未着祎衣,而穿了一件华美无比的袒领大袖袍,参朝的命妇们尽皆轰动。 至此以后内外命妇们除却出嫁、受册、从蚕,其余朝会、辞见、礼会、宴会、观礼的服饰皆不拘一格、多姿多彩起来。 比如今日,命妇们穿翟衣的少,而穿半袖襦裙、大袖袍衫、钿钗礼衣、公服、花钗礼衣倒多,颜色更有间色裙、藕荷裙、珍珠裙、翡翠裙、郁金裙……等等不一而足,样式繁多、色彩靡丽、当真是罗锦如云让人目不暇接。 命妇们敷珠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靥、描斜红、涂唇脂,发上簪金步摇、明珠冠、凤宝钗,项剑戴宝石链、金玉圈、玉璎珞,臂上有臂钏、手镯,腰饰坠玉佩、香囊、绶带,一片蛾眉盛妆、闲妆丽饰。 靖南侯夫人楚归旋在这层层铺陈、不受拘束随风飘动的画帔、云肩、步摇、广袖间愈发显得守旧而呆板。她脸上倒没有擦什么胭脂水粉,露出有些暗淡的肤色和圆润不少的面庞,低垂着眼帘紧紧跟在廖夫人身后,没什么错处,也没有什么表情,和当初惊鸿般殊艳绝伦的风采天差地别。 当然,即便如此,靖南侯夫人也依然是一位美人,而且是一位出众的美人,不过也就仅此而已罢了。 贵妇们诧异过后,便又热情地围在她与廖夫人左右,在这个圈子里最受欢迎的永远不是无可比拟的美貌,而是丈夫的地位和身份。 这时,门口又传来一个昂然尖锐的声音:惠仪太后、光华长公主、兰婕妤驾到—— 众人纷纷退避两旁,恭身迎接。 只见一群宫女内侍簇拥着苗太后和两名年轻女子走进大殿。 走在太后右侧的女子身着石青色团花广袖长衫、披橙红画帔,内着玉白色曳地长裙,简洁优雅而又柔美娉婷,正是当今皇帝的宠妃兰婕妤。 而左边这一名妙龄女子,当人们看清她的样子,不由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她穿得到底是何礼服?命妇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服饰。 那衣服样式有些像钿钗礼衣,但领口、袖口处却诸多改良,领口竖立敞开着,露出一段线条优美而傲然的颈。腰身紧束,裙带飘扬,肩上披着如意勾云肩,袖上接出花瓣和羽毛状的装饰,而灿若云霞的裙摆不知是何织成?晶莹炫丽、璀璨无比。 人们怔了半响,忽想起太祖皇帝曾令三千工匠耗时经年为符皇后制作了一件翠云裘,那翠云裘是用孔雀尾羽捻成丝线,然后与金丝线、以及水粉、宝蓝、浅蓝、月白、明黄、墨绿、果绿、中绿、蓝绿、浅绛、白等十二种彩绒纬丝合织而成,是难以描绘的盛世华衣。 可惜符皇后见到这件衣服后却觉得太过奢靡,恐穿着之后效仿者无数,于是有生之年一次也没穿过这件衣服,连带和那件衣服一起织出的一批锦缎罗纱也一并封存。 符皇后故后,翠云裘随葬,世人终究无缘得见那绝世华衣的真容。 而现在熠宁公主穿的这一件礼服难道就是用当初那批锦缎罗纱制成? 妇人们看得一怔恍然,这梦寐以求的华服穿在这艳丽非常的异族女子身上只让人想到一句话:难怪圣上会封为她光华长公主。 苗太后微微一笑,执起光华长公主的手步上台阶。 命妇们纷纷伏身行礼:“太后娘娘千岁、公主殿下千岁——” 苗太后满面春风道:“诸位快快请起。” *** 接下来便是一套太后收女的程序,内侍又当众宣读了陛下的贺词和封诏,熠宁为太后奉茶,太后笑而饮之,赐熠宁一对稀世少有的芙蓉型坠明珠玉佩。 众人纷纷上前祝贺,并送上贺仪礼单。 接下来栖霞殿设宴。 太后和熠宁被众星捧月坐在首席,而靖安侯夫人和归旋则坐在则紧挨着她们下方。宴席欢闹、谈笑风生,对面的兰婕妤忽然站起身来,笑容嫣嫣走到廖夫人和归旋面前,恭敬举杯道:“母亲、姐姐,春静借花献佛敬母亲和姐姐一杯。” 户部尚书的夫人胡氏击掌笑道:“这席上有三对母女真是羡煞人也。” 有人问道:“何有三对?” 胡夫人道:“这太后娘娘和光华长公主一对母女,靖安侯夫人与婕妤娘娘一对母女,还有靖安侯夫人与靖南侯夫人也是一对母女!这京城谁不知道靖安侯府内母慈媳孝情同母女!” 众人哈哈称是,廖夫人含笑举杯饮之,归旋也跟着廖夫人举杯饮了。 宛春静轻轻为归旋满上酒,望着她低声道:“姐姐。” 归旋眼底微冷,面色不露笑了一笑低头吃菜。 上端的熠宁公主指捻玉杯静静端量着这一慕。 ——这就是靖南侯的妻子。 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但是漂亮得如此无趣、呆板、浅薄、甚至木讷。让人心中升起轻慢以及几分类似于嫉妒的不忿。 这几日她又专门打听了一下这位侯府少夫人的事情,并无建树,除了传闻中西泯国君羞辱性的讨要以及南侯对她让人羡慕的宠爱。 或许在这身繁琐刻板的衣物下,她还有一付比面孔更加漂亮的躯体。就因为这个才能让男人欲罢不能、迷醉不已。 不过单单以色侍人又能风光几何? 想要得到男人的心,没有美色不行,可想要长久掌握男人的心,只有美色更是不行! 更何况即便单论美色,她也绝对不会输给她! 想到这里,光华长公主徐徐端起酒杯款款步下莲台。 大殿之内安静下来。 只见公主轻移莲步走到廖夫人面前,递过手中的酒杯轻笑嫣霞,“夫人,熠宁久慕夫人慈爱贤德,这一杯熠宁敬您。” 廖夫人忙起身欲接酒杯,“公主过誉,多谢公主。” 公主却退后一步摇了摇头,“请夫人坐下饮这杯酒。” 廖夫人脸色一变,“这如何使得?!” 苗太后笑道:“廖夫人不用拘礼,熠宁乃是晚辈,这杯酒你受得的。” 廖夫人连连摆手道:“不可,万万不可!” 公主却唇挽微笑朗声说道:“实不相瞒,熠宁在月宛时便见过南侯,心中敬慕南侯盖世英伟,不知夫人可愿再多收我一个女儿?” 廖夫人瞠目结舌,“公主,您、您……” 公主微微一笑,“夫人大可放心,我敬南侯才智谋略,更敬南侯英雄气概、责任担当,我知南侯与楚家姐姐乃是同甘共苦的结发夫妻,熠宁愿一生敬楚家姐姐为长。” 此言一出,四座惊然。 苗太后慨叹道:“我儿竟如此深明大义!居然以公主之尊不计名分安居次位,如此结两国之谊、全三方之好的事情还有何推迟?廖夫人,你就快快应下吧!”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附和。 廖夫人心乱如麻骑虎难下,“我、我……” 兰婕妤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柔声劝导:“母亲,事已至此,还是不要拂了太后和公主的一番深情美意。” 廖夫人回头望向静静坐在一旁仿佛不知发生何事的楚归旋,泪水潸然模糊,“阿旋……” 熠宁见此情形,忽而艳丽一笑,朗声道:“来人,奉茶!” 宫女们奉上香茗。 熠宁十指纤纤端起金盘上的茶杯,上前一步利落大方地走到楚归旋面前,温和而又咄咄地道:“楚姐姐,请饮下此茶。” 她虽身形微恭言辞客气,可那神态却坦然倨傲无比,仿佛这是天下再正大光明不过的要求,是世上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情。 众人交口称赞,“好好,饮下这杯进门茶,从此便是姐妹一家亲了!” “楚夫人,快喝吧。” “楚夫人、楚夫人……” 众目之下,楚归旋置若罔闻依然故我,良久之后,她的唇角忽然便漫起一抹看似无辜又绝决不羁笑容,原本空洞的面庞顿时美丽得让人不忍心多看又移不开眼睛。 她徐徐站起身来,羽睫轻抬看向对面的光华长公主。熠宁只觉被这耀日遮月的流光潋滟逼得几乎往后一退,手中的茶杯却被她一伸手轻轻拿了过去。 楚归旋端着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熠宁公主,声色清醇而带着磁性的回韵:“公主听好,靖南侯慕湛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说完,“啪”地一声将茶杯扣在了桌面之上。 第87章 心笛(捉虫) 这惊世骇俗、击金断玉的声音震得满堂寂静。 归旋回头望向震惊难言的婆母,眼中蕴泪盈盈一笑,柔声道:“母亲,阿旋不孝,先行告退。” 说罢,又朝上首处的苗太后行了一礼,接着便面色从容自公主身侧擦肩而过。 谁知她一转身,脚步却慢慢缓了下来。 只见栖霞殿大门处静静站着一名修长秀逸的男子,头束金冠、身着月白色金龙锦袍,默然不语,目光如澄澈见底的池水般端凝。 殿内的人拜倒一地。 归旋缓行数步徐徐下拜,“陛下万福,臣妾身体不适,请陛下允臣妾先行告退。” 头顶上方的男子长久不语。 归旋敛襟又行一礼,然后不置一词缓缓起身垂着目光从他身侧徐行而过。快要踏出栖霞殿时,偃修忽然开口:“今日太后收女,朕为太后和皇妹带了一份贺仪,楚夫人不如等朕送完这份贺礼再走。” 归旋微顿,恭敬地退到一边,“是。” 堂上苗太后这才反应过来,露出笑容道:“皇儿亲自过来了。” 熠宁脸色颓然,强打精神行礼道:“皇兄。” 偃修微微一笑,“皇妹请起,诸位也请平身吧。” 众人称谢窸窸窣窣平身。 这些命妇见过皇上真容的并不多,没想到此刻皇上会忽然出现,不少人心中都出现几分紧张和难言的兴奋。 偃修含笑看向熠宁和苗太后,“今日母后和皇妹大喜,朕也没准备什么特别的礼物,自朕登基以后便少有机会碰笛,今日便为母后和皇妹吹奏一曲吧。” 熠宁被他清雅温柔的笑容晃得一愣,顿了顿,道:“多谢皇兄。” 内侍奉上碧玉笛,偃修伸手拿起,碧玉笛轻转半圈横在唇边,玉竹般修长明净的指节按在笛上,温柔得犹如抚摸着情人的身躯。 那笛声犹如夏日的晴空,犹如百鸟的欢鸣,犹如一树一树沉醉而作茧自缚的梦境。 风鹏翱翔九万里,江山多娇,雄浑之志孤傲无比,然而,笛音深处、落英深处、历史的风烟深处,他只是个心事无可诉的男人而已。 一曲终了,绕梁不绝,如飞吹余音悸动飘逸。 室内长久无声。 过了半响方有人大声赞叹:“此曲真乃仙音也!” 接着称道声一片。 偃修回头望向归旋微笑,“楚夫人请回吧。” “多谢陛下。” 楚归旋垂眸退出大殿。 *** 归旋出了丹凤门,许多华贵的马车停在宫门之外,一名侯府侍卫走过来抱拳道:“请夫人上车。” 归旋一言不发走向她与廖夫人的那一辆。 上了马车,那侍卫在帘外道:“侯爷有令,若夫人先出来,让我等先送夫人回府,另有马车接送老夫人。” 楚归旋暗暗咬牙,他早知道今日会出些事端让自己在宫中呆不住! “走吧!” 侍卫一驱缰绳,马车向前行去。 楚归旋坐在车上心头风起云涌,沮丧、忧伤、无措、郁卒、愤怒、挫败……齐齐涌上心头。 她尽心竭力去要做一个循规蹈矩、泯然于众的侯夫人,可到了最后,可结果,还是做了离经叛道、恣意张狂的楚归旋! 一股难抑之气又猛地涌了上来,她扯掉头上繁重的九树宝钿掀开车帘道:“出城!” 侍卫一怔,“什么?” “出城!!” 侍卫顿了顿,默然驱车往出城的道路行去。 *** 出了城门,楚归旋掀开车帘道:“停下,给我套一匹马。” 侍卫又是一怔,看着她不语。 楚归旋秀眉一轩,厉声道:“你敢抗令?!” 那侍卫垂下眼眸,眼底竟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然后默默下车为她套了一匹马。 楚归旋冰寒着脸,纵身跳下马车。这时她早已脱了繁复的青蓝翟衣,里面正好穿得是易于骑乘的旋裙。 她走到马边,翻身便上了马背。这些日子她低眉顺眼万事憋屈着实已经憋屈够了,既然注定不能循规蹈矩,那不如索性好好放肆一回! *** 楚归旋策马如风,越驰越远。她知道有人在身后跟着,那是慕湛霄派来保护她的暗卫。想起这个名字,她心里又涌起一阵不知是怒是喜,是柔软还是委屈的情绪,手中马鞭狠狠一抽,身下黑色的骏马跑得更快。 不知跑了多久,她在一座山脚下停了下来。 这里居然是围场附近的梅山。 她下马走到路边拨开一片藤蔓,露出一道狭窄的山洞口,头也未回地说了一句:“便在洞外等着。” 说完便探身进去。 这洞初始只有一人宽,行了几十步,转了个弯,里面忽然豁然开朗。 这洞与山顶相通,透着一井光线,这光线正好投映在洞内一株冬梅之上,此时初梅尚未开放,若是开了,满树黄瓣素心几近透明,飘着清逸彻骨的芬芳。 鼻尖似有余香萦绕,归旋一阵恍然,怔了良久走到一旁的墙壁边,只见石壁上刻了几行的字,刀力苍劲、当年的少年锐气扑面而来: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她抚着那些字,忽听耳边有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一回头,只见那名侍卫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 归旋怒道:“谁许你进来的?!” 那侍卫笑了起来,笑容竟温柔难言,接着熟悉而醇意醉人的声音传来:“……阿旋。” 楚归旋顿时怒火攻心差点没眼前一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慕、湛、霄!” *** 那男子隽朗一笑,走至一旁清泉边,掬水洗面,回头时便已恢复成那般丰神俊逸的模样。 楚归旋点了点头,转身搬起一块石头砸过去,“你行、你行得很!你招蜂引蝶惹了个公主回来,你明知道那个公主没安好心,居然还瞒着我骗着我让我傻乎乎跑去丢脸!” 湛霄闻言不禁失笑。 他还笑,他居然还笑! “好、很好玩是吧?你一个人在这儿慢慢玩吧!” 说罢她推开他就准备冲出去,却被他一把攥住胳膊狠狠拽了回来。 他的手像铁箍一般几乎把她胳膊捏断,目光灼灼逼视着她,“这么点事便生气了?我若不这般逼你,你还准备骗我到几时?你明知道偃修对你不怀好意,却费尽心机瞒着我。装傻骗人很好玩是不是?接着再装啊,让我看看阿旋你究竟还装不装得下去?!” 过了半响,归旋一下子哭了出来,“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太皇太后救了我,让我发誓不能把事情说出去,还捉了月宴当人质……” 话还未说完已被他揽进怀里。 在这温暖的怀抱里她哭得更凶了。 “好了,”湛霄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道:“月宴早就救出来了。” 归旋一愣,抬头望着他道:“你早就知道了?” 他略微苦涩地一笑,“早就知道了,不过不知道你身上的夜光雪到底是如何解开,你到底有没有*,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别人……所以,一直不敢问。” 过了许久,楚归旋才反应过来,咬着牙问:“现在敢问了?” 湛霄摇头道:“不用问了,你那般理直气壮地当着全天下的面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便已经知道答案。” “你、你……” “我既然敢把你放到宫中与他见面,自然是能掌握你们的一举一动。” 楚归旋说不出来话来,忽地狠狠一把推开他,气苦道: “你又在疑我!你又在疑我!你怀疑我别的倒罢了,怎能怀疑我和别的男人……” 湛霄摇头自嘲一笑,“是我不对。阿旋,或许你不信,我总是担心,很担心。阿旋,你父亲那般英雄盖世,最终也没能护住你的母亲。我一直逼自己要更强些,却总觉得还不够。阿旋,你越长大便越貌美,我只有成为最强的男人才能保你周全一世。” 她的泪水潸然而落。 湛霄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11和喵的霸王票。 第88章 夜宿 楚归旋侧卧在水边的大青石上,头枕着湛霄的腿,身上盖着他的外袍。旁边的清潭倒影出两人绰绰约约的身影。她掀了外袍,两人皆一袭白衣,湛霄长挑俊逸、清高不凡,她则侧卧窈窕、乌发委云。 她看着水中的影子喜滋滋地说:“你看,多好看。难怪人们都说南侯并夫人天下之美人也,南侯美在其神,夫人美在其形。” 湛霄哑然失笑,“谁这么说的?不会是你吧?” “真的真的,本来就是!以前我和可人逛街时在茶馆里听人说的,可不是我自吹自擂,”说到这里她又连忙从湛霄身上起来,照着池中的影子道:“不行,我得快些节食修颜,否则连美在其形都没有啦。” 湛霄起身将她拦腰抱起:“说说究竟为何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敢再耍滑头便把你扔到水里去。” 归旋苦着脸,“你嫌我难看?” 他唇角抿出一个勾人的弧度,“不难看,只是想知道原因。” 归旋顿了顿,靠在他胸前道:“太皇太后说不管乐不乐意我这样的女人注定会为家族和大魏带了祸端。我不大相信却也不愿听之任之,他们觉着我聪慧,我便成个徒有其表的花瓶,他们觉着我太过貌美,我便做个平庸些的妇人,难道这样也值得人惦记?不过可惜,我的性子注定不够隐忍大度,别的都能改,只怕这个酷妒的性子是永远改不了啦,结果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湛霄哥哥,今日之后全天下都知道你娶了个少有的泼妇妒妇,还会不会给你惹祸端我不知道,但至少会给你惹来非议和笑话。” 湛霄许久不言。 归旋抬头看他,竟发觉他眼中不带表情冰寒一片。可是,他一低头,眼中的寒冰全部化了,变成柔软流淌的春水,“后悔吗?” 她摇了摇头,“不后悔!”即便功亏一篑、即便麻烦无数、即便全天下笑话也不后悔。 他低头吻她。 唇舌之间缱绻许久不忍分开。他的唇看似线条微冷,可尝起来却那样柔软、迷人、可口得恨不能吞下去才好。归旋想幸好当时顶住了,若这样的唇舌纠缠在别的女人身上,她肯定得被妒火烧干。清池中倒影出鸳鸯交颈的俪影,泉水滴落,影散开了。 待鼻息稍缓,她低声喃道:“糟了,日后只怕我也会和郗皇后一样。” “什么?” “传说梁世祖的郗皇后性子酷妒,梁帝当年无子也不许他亲近旁人,结果她死后因瞋业过重受尽苦楚不得超生。后来托梦梁帝,梁帝为她研习佛经做忏法十卷,后请僧忏礼她才得以脱了蟒型化为天人谢帝而去。” 湛霄微笑道:“郗氏专内嬖,痴爱胶漆坚,死生常对面。” 归旋眼眶顿时一热,低声又念了一遍:“痴爱胶漆坚,死生常对面。” 是啊,那么多因果轮回,那么多导人戒瞋,可她却只记得那句“痴爱胶漆坚,死生常对面。” *** 不知不觉日色已暮,两人出了山洞。归旋看着山下清旷无垠的原野心中升起一股难言情绪。 这天地虽大,这洞府中的时光虽美,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到京城回到侯府面对一切。 “母亲必然对我失望极了。”她缓缓说道。 湛霄道:“不会,母亲宅心仁厚,必会体谅你的苦衷。” 归旋心头怅然,而今无论如何她也只有回去求她原谅,“那我们快些回去吧,出来这么长时间他们肯定急坏了。” 湛霄却拉住她道:“不忙,我出来之时已令人传讯回府说你我明日再回。现在天色已晚,我们随便找个农家借住一宿,明早再回城去。” 归旋闻言一愣道:“真的吗?明日再回去?” 话一出口她便明白,这是湛霄给她些时间缓冲一下心绪。 湛霄笑道,“走吧,看看附近有没有农家。” *** 走了不远当真瞧见炊烟,再走过去果然是一户围了个小院的人家。 这户人家有一家四口,老夫妻和儿子儿媳。一家人在山下开了几亩薄田,现在正是秋冬之际,父子俩上山去打些猎物贴补家用还未回来。 湛霄敲门进去向在家的老妇人说明来意,并拿出一锭五两有余的银子作为酬谢。 这家人何尝见过这么许多银子?又何尝见过湛霄和归旋这样丰神如玉、清华脱俗的人物? 老妇人呆了半响后,忙不迭把两位贵人迎进来,又慌忙喊着媳妇烧水烧菜。 归旋去厨房帮忙,婆媳俩连忙推拒却见归旋已经利落地择起菜来。老妇人愣了半天连声赞叹道:“夫人的相公真是好福气,娶了这样天仙样的媳妇还这么能干麻利。” 归旋回头瞧瞧媳妇微微隆起的小腹,“您也好福气,媳妇这快有五个月了吧。” 年轻媳妇脸上露出羞涩拘谨的笑意,点了点头道:“是,正好五个月啦。” 女人们在厨房里忙碌当儿,打猎的父子也已回来,推门见到湛霄不禁又惊又讶,待老妇人赶出来说明情况,父子俩又见湛霄丰神隽朗、气宇不凡不由心生敬慕。 湛霄倒是和煦不拘,便在院子里与父子俩聊起打猎和今年的收成。 等张罗好晚饭一屋人开始吃饭时,这家人已渐渐和归旋湛霄熟络起来,没了开始的拘谨。虽是农户人家,但男女之防还是有的,按说媳妇是不该上桌吃饭的,不过这家人性子淳朴,媳妇又新孕,这些时日倒没有那么多讲究。今日为了招待归旋特意在堂屋里支起两张桌子,男女分桌而食。 桌上有大盆的萝卜炖肉、煎鱼、韭菜鸡蛋,还加了新猎的兔子。父子俩取了自家酿的米酒敬湛霄,湛霄也笑笑大口饮了。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和和气气。 吃完了饭,归旋讨了一把碎米跑到院子里喂鸡,可惜天已经黑了,鸡全部进了笼。归旋打着灯笼往鸡窝里撒米,笑咪咪道:“这就叫马有夜草、鸡有夜米对不对?” 站在一旁的湛霄很无语。 “对了,可人来信说他们在江州住下了,买了一处茶园,也喂了一窝这样鸡仔,什么时候得闲了咱们去看他们好不好?” 湛霄笑了笑接过灯笼,灯火下笑容温柔如水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好,不过或许还要过些时日。” 归旋不以为意,这个是自然,京城里还有一团乱麻的事情要处理。 这时,婆媳俩已把最好的一间房收拾出来请湛霄和归旋去住。被褥都是新洗新晒的,躺在上面能闻到股阳光的味道。媳妇还拿出一套簇新的准备过年穿的衣裙给归旋换洗,不过归旋推辞未要。 提到衣服,归旋倒想起另外一件,她边解着头发边说:“今天那个月宛公主穿了一套衣裳,真是……好漂亮!” 湛霄莞尔失笑,“今儿出了那么多大事,你就记着一件衣服?” 归旋理直气壮地说:“那有什么稀奇?只要是见过那件衣服的女人都绝对不会忘记!简直太漂亮了……不知道是用什么料子做的,当真是灿若云霞。我猜是当初作翠云裘余下的布料做的,唉……也不知当年太祖皇帝为符皇后做的翠云裘究竟漂亮成什么样子?”说罢她不禁又向往地叹了一口气。 湛霄道:“你想知道又有何难?我日后也让人为你做一件便是。” 归旋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湛霄微微笑道:“阿旋不过想要一件衣服,难道我不能替你办到?翠云裘虽然随葬,但制作衣裳的工匠并没有随葬,日后将他们的后人找出来重新再做一件便是。” 这话听着像轻松玩笑,不过归旋知道湛霄从来不对她打诳语。可这何止是区区一件衣服的问题,这要聚集全国最优秀的工匠和绣女耗时经年才能完成。 她忽想起他曾说:“我若为幽王,定让这江山固若金汤,以天下供养阿旋。” 他说:“我只有成为最强的男人才能保你周全一世。” …… 归旋看着他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忍不住颤声道:“湛霄哥哥,你……是不是准备谋反?” 他深邃如墨的瞳孔微微一缩,面容依旧那般平静温和,“阿旋,过来睡吧,那些事情不该你操心。” 归旋愣了半响,缓缓摇头,“是,国家大事不该我操心,我也操不了心。但是,湛霄哥哥,我们都是从战乱里逃生的人,都见过什么叫千里饿殍、万里枯骨。君子一怒、伏尸百万,可百万蚁民何辜?就像我们住的这陈伯一家,原就是从益州逃难而来,几亩薄田就能让他们安居乐业,五两纹银就能让一家人欣喜若狂。可若是战事起了,这点微薄的愿望都只能化为泡影。湛霄哥哥,你素有安邦图国之志,那样的情形绝对不会是你愿意看到的。” 慕湛霄凝视着她沉默良久,目光深邃幽冽,犹如无法见底不起波澜的深水寒潭,归旋正在无措之际,只见他忽而一笑,瞬间又回复那个她熟悉的温暖男子,“谁说咱们阿旋是红颜祸水?我看阿旋若是为后必然是亘古未有的千古贤后。” 归旋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湛霄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柔声说道:“你说得那些事我怎会不知晓?况且谋反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我自然不会不顾后果轻易妄为。” “当真?” 他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隽朗一笑,“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我必须承认,那个美而酷妒的郗徽是归旋的原型。 不过郗徽有个比归旋神奇的地方,就是在做梁武帝的皇后之前曾给刘昱当过皇后,后来,安陆王萧缅又想娶她,最后嫁个了统一天下的萧衍。简直有天下英雄尽折腰之势,“红颜祸水”的功力比归旋有过之而无不及。 另外,我想更重要的一点,如果归旋是郗后,死后若只是自己受苦不得超生,她是不会后悔生前的好妒。从这点讲她比郗后更顽固。 至于几次跑去当和尚的梁武帝自然和湛霄哥哥没有联系。不过我觉得作为一个身居高位男人能十几年钟情于妻子,并在一直无子的情况下也容忍她的专横霸道,在那个时代还是很难得的。更何况妻子死后数十年他一直没有再立后,即便后来太子的生母也没有。我想他是了解妻子的性格,她绝不能容忍身后有其他的女子与他们同穴。 梁皇在妻子死后,“昼则忽忽不乐,宵乃耿耿不寐”,忽然有一天梦见妻子死后受苦,于是苦研佛经写下了十卷忏法,后来请高僧作法超度,终于心满意足地看见妻子化为天人而去。 可亡妻真的托梦了吗?还是只是他的梦境? 他真的看见妻子飞天了吗?还是只是他的想象? 流传千古的梁皇宝忏究竟是经卷还是只是一部写给亡妻的情诗? 梁武帝从英明神武的帝王变成痴迷佛法的和尚天子究竟是因何而起? 冰冷的历史也许是另一番真相,不过,我宁愿保留一点浪漫的想象。 好了,谢谢11、ally的霸王票,另外请相信我是以极速蜗牛的速度在向前冲地———— 第89章 狂意(小修) 归旋迷迷糊糊一翻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一条强健的胳膊紧紧束缚在自己腰间。 “你怎么又跑过来啦,不是说好分被睡得吗?”她用力掰着他的手。 可惜那支手臂纹丝不动,她整个人也被严丝合缝地包围在男人的怀抱里。 “醒了?”一个声音在耳后响起。 嗓音低沉迫人,魅惑已极。 归旋暗暗咬牙,这个妖孽! “快放开我,都说了这是在别人家里。”她低声道。 “别人家又怎样?小点声音不就成了。” 果然是个没脸没皮的!“不行,小点声音也不行!” ……再说什么叫小点声音?他当这是侯府紫檀木的床榻么? 他轻笑,“为什么不行?哦……明白了,阿旋是怕把床褥弄湿了。” “你!”她羞恼得脸上嫣霞欲滴,“你再胡说我真的翻脸了!” 还未等她翻脸,湛霄已将她翻过来压住,低头堵住她的唇。 她喉间细碎的挣扎和呜咽真是*,他放开她哑声道:“今儿便放过你,明日补给我。” 归旋气得皱了皱俏丽的鼻子,抬头对着他线条迷人的下颚就是一口,“成天欺负我,补你个大头鬼!” 湛霄眼睛一眯,“那还是不要欠账的好。” 她吓得连忙说:“补你、补你,明日补你!” 他俊逸的唇角有些孩子气得愉悦弯起,“你可说了三次‘补你’……” *** 好容易熬到天亮,归旋连忙起身梳洗。 陈伯一家也早早起来了,喂鸡的喂鸡、做饭的做饭。陈家媳妇下了满满两大碗鸡蛋肉丝面端给湛霄和归旋。两人称谢接过。 刚刚吃完早饭,一辆黑色的马车便已停到了院子门口。赶车的侍卫跳下马车抱拳朗声道:“侯爷!” 湛霄微微一笑,对归旋柔声道:“阿旋,要回府了。” 说罢又起身向陈伯行礼告辞。 陈伯恍恍惚惚地还礼,一家子呆呆发愣地看着湛霄携归旋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过了良久,陈家婆婆道:“我昨日就看这两人不一般,没想到竟然是位侯爷!” 她儿子嗫诺半天,“我昨日便想说的,之前靖南侯大胜回京,我在城门外远远看了一眼,昨儿就觉着像……” 话还没说完,陈老伯狠狠一巴掌拍过去,“昨儿觉着像昨儿怎么不说?!靖南侯到咱们家里来是多大的福分,你们居然还敢收银子!” 老伯一家懊恼不已,归旋却在车内忐忑不安。别的她都不怕,只怕回去见到廖夫人……她那般信任她,为了她不惜夫妻反目,现在该都猜到了吧…… 马车微晃间,归旋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 “有我在,无碍。”他低声道。 归旋眼眶一下子湿了,压住喉间的涩意垂眸点了点头。 *** 终于,侯府近了。 管家匆匆赶过来打开大门,湛霄扶着归旋下了马车,然后携着她的手一起走了进去。 “老爷、老夫人何在?”湛霄问。 管家鞠着身子答:“老爷一大早出去了,老夫人在畅枫院呢。” 湛霄点了点头,带归旋往畅枫院走起。 归旋一路微垂着头,可依旧能够感到纷纷避让行礼的仆从眼中探究异样的目光。 昨日之事应该已在京城内传开了,侯府之内或许也有人耳闻。 事已至此她反倒心里坦然了,该怎么样便怎么样吧,唯一廖夫人这一关……不知不觉她已走到畅枫院门口。 归旋停下脚步,回头对湛霄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进去拜见婆母。” 湛霄目光微微一怔。 归旋道:“我想一个人进去和母亲谈谈。” *** 归旋独自走进畅枫院,曾嬷嬷将她带到廖夫人的起居室,然后悄然退出。 廖夫人见她起身。一夜未见,她的鬓边似乎便又斑白了几分。 归旋走过去缓缓在她面前跪下,“母亲,对不起……” 廖夫人抬起手阻止她说下去,“别说了。旋儿,我身边只有数人,你们人人都比我聪慧,我不管别的,只要你们都好好的。” 归旋扑过去抱住她的腿失声痛哭起来。 门外,湛霄听着里面阿旋难抑的哭声,默立片刻缓缓走开。 *** 归旋回了雪融香初居,湛霄并不房内。书卿上前道:“少夫人,少侯爷说他有些紧急军务要去处理,请您回来了先行歇息。” 归旋点了点头,“知道了。” “少夫人用过饭了没有,需不需要现在摆膳?”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我晚些再吃。” 书卿看着她犹豫半响,还是问了出口:“少夫人,你彻夜未归,少侯爷跑去寻你。是不是那夜的事情被人知晓了?” 归旋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说得何事,微微摇头笑了笑道:“无碍,不用担心。” 书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书卿走后,归旋只觉一阵倦意袭来。靠在床头小寐了一会,不知不觉天已暮了。她也不想吃东西,只让人在兰室内放好了水,自己去洗漱。 泡在调了香芷和花瓣的温水中只觉得浑身舒泰,她闭着眼睛靠在桶边,隐隐听见有人进来。她以为是书卿进来帮着加热水便也没有在意,只听那人渐渐走近,修长有力的双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她一惊回头,“湛霄,你怎么进来了?” 他慢慢按捏着她软玉似的双肩,浅笑道:“我来讨债,夫人忘了?” 归旋顿时脸被熏红了,“回房再说,怎可在这里?” 他的手缓缓向下拥住堆雪捏玩樱珠,“怎么不行?阿旋,要不要我进去?” “你……” 归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初那个克制守礼得湛霄哥哥呢?那个静静守在云母雕花屏风外等着她沐浴更衣的新婚丈夫呢? 还在犹豫间他已褪了衣衫坦坦荡荡站在她的面前,修长完美的躯体让人惊艳也让人羞涩。 浴桶中的水缓缓漫了起来又漫了出去。他在柔滑的水下抚她,她整个身体渐渐如羽毛一般飘浮起来……不是没有过共浴的时刻,但不是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她一点也逃不开、一点也躲不过,偏生还不能大声放肆地欢吟出来。 她喃喃懊恼道:“弄成这样,她们定然都知道我们在浴房里……” “那又怎样?”他堵住她的唇,下面也缓慢有力地顶了进去,“我便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阿旋为我禁脔之妻!” “啊……”她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身子被顶出水面,腰肢虚虚地挂在桶沿上,娇慵舒媚地眯着如丝美眸,颤巍巍的雪峰顶处两粒惹人无比的樱红椒头不停地上下晃动。 他低头噙住,这回风味成颠狂,顶.弄之势如猛虎上山,硕大粗长的龙筋几欲将她洞穿方快。 她浑身紧绷,犹如被人点了死穴一般,柔躯寸寸皆紧寸寸皆酥,只有媚入骨髓欲.仙.欲.死地受着。 艳霞染晕不可方物。 湛霄看着她似痛似醉的面容,心中狂意大作。 “……他们觉着我聪慧,我便成个徒有其表的花瓶,他们觉着我太过貌美,我便做个平庸些的妇人,难道这样也值得人惦记?” 是,天下不能因一己之私而乱、苍生不可因一人之恨而灭,可他的妻子难道就只能装个愚妇、丑妇地苟活于世?!别说是纵情恣意,连堂堂正正直面于人也不行、也不敢。若阿旋此生只能这般,那他慕湛霄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不能谋反、不能兵变,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诛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拉芽苏的霸王票. 第90章 诱狼 慕湛霄徐徐走进天策营中军大帐,任荻和易作普通军士模样的月晏等着帐中。 他低沉问:“情况怎样?” 任荻道:“已经全部部署妥当。还有一个月便是冬狩之期,皇帝既然信任那个赵志彰,让北衙禁军负责此次冬狩守卫,那么咱们就让赵志彰顶这个弥天大缸。” 慕湛霄唇角微微冷漠勾起,深邃的眼眸中却毫无温度一片平静。 冬狩……一切便是从三年前的冬狩开始。偃修利用一场同生共死的遇险接近归旋、也接近了自己,从此踏上通往帝位之路。 三年前的那场蛇灾本就疑点重重,可惜他数次派人到西泯和苗疆查探都没有确切的消息。待知道偃修善蛊,他生过疑窦,但想着若当真是偃修所为当不会冒险自爆疑点。可等归旋中了情蛊一切便都明白了,偃修所有的冒险不过是为了接近阿旋!必然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方做出那么多荒唐的事。 他倒不介意偃修踩着自己的肩膀往上爬,不过总不能由着他把自己踩死然后把自己的老婆带到床上去。 一切既然是从南苑围场的冬狩开始,那么就让一切也从那里结束。 慕湛霄缓声道:“偃修武艺不俗,不可掉以轻心。” 任荻道:“侯爷放心,而今万事皆备,只待时机成熟必可一击而中。” 是啊,时机成熟。 皇帝死了,天被捅了个大窟窿,一定要准备好石头去堵才能不掀起滔天巨浪腥风血雨。 一块石头是站错了队的赵志彰,另一块,则是一直未曾擒获的司徒无恤。 想到这里,慕湛霄眼中幽芒微微一闪,回头望向月晏道:“这次围场之事你就不必去了,从今往后你只有一个任务,便是无论何时何地保护好夫人的安全。” 虽然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反复谋划过,不过还是需做好万一失手的应对。 月晏面容微微一凝,垂眸道:“是!” *** 归旋夜半醒来,却见半边床空了。仔细一看,只见外室有一个修长熟悉的身影在月色下寂寞无声地徘徊。 “湛霄。”她掀开红绡帐喊。 湛霄略微一顿,转身从珠帘外徐步走进,目光如温柔的月华倾泻,并无半分寂寞之色,“把你吵醒了。”他柔声问。 “湛霄哥哥,你是不是有心事?为何一直不睡?” 看着她如秋水般澄澈明净的眼睛,湛霄沉默片刻,笑了,“是有些心事,我总觉得……司徒无恤就在京城。” 归旋面色顿时一变,“真的吗?如何得知?” 湛霄缓缓摇了摇头,“捉了他不少手下,却一直没有他的确切消息。不过我觉得司徒无恤是个狂徒也是一个赌徒,与其总是这样东躲西藏没有出头之日,不如到京城来搏一搏。这里虽然危险却也有许多机会让他翻身,比如,你。” 归旋呆呆半响,“你是说他会再挟持我威胁你。” “有这个可能,而今西泯被大魏所占,他完全可能以你为条件威胁我退兵。或者,”他笑了笑,“……他只是要你。” 归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念道:“那他也可以直接以解开我的蛊毒为条件和你谈判啊?这样岂不简单些?” 湛霄道:“说得是不错,可我如何相信他是真的替你解了蛊?他又如何相信解蛊之后我不会杀了他。” “呃……这个君子一诺不就好了。” 湛霄失笑,捏捏她的鼻子道:“信任只存在你我之间,至于我和他,只有兵不厌诈。” 归旋又无语了,真是拿心如海底针的男人们没办法。 湛霄问:“对了,过几日便是十五,你是不是说好要陪母亲去相国寺上香?” “对啊,你不想让我们去……”说到这里她脑中一闪,“或者想让我们去,就像上次对付徐夫人那样引蛇出洞?!” “司徒无恤可不是徐夫人,即便要引蛇出洞我也不会让你与母亲亲自上阵。” 归旋摇了摇头,“这个法子已经用过一次,司徒无恤肯定不会再轻易上当。他只有一次机会定然会慎之又慎。我想他若是在京城,定然潜伏在侯府附近窥视,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他是不会冒险出手。” 湛霄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阿旋言之有理。” 她忽而慧黠一笑道:“我有一计,倒是十拿九稳可以引他出来。” “哦?说来听听。” “我呢还是常常出门,但不是侯府少夫人的模样,而是易容改扮、乔装出行。带着随从,后面偷偷跟着暗卫保护。司徒无恤现在定然已经把侯府内外的人摸得门清,突然出现这么个人物,既不是当差、也不是做客,成日里偷偷摸摸溜出来逛逛街就回来,我以前在岳宁也常常这般,他肯定会猜出那个人就是我,定会觉得有机可乘而伺机而动。” 湛霄点点头,“计倒是好计,不过……不行。” 归旋垮下脸来,“为什么?!” 他云淡风轻地拍拍她的脸蛋,“不为什么。我夫人长得这般白嫩,可不是为了当钓野狼的诱饵的。” “你!你……自己扮成那个随从不就成了?你让人先假扮成你的模样去上朝或是去军营,然后你再扮作小厮的模样跟着我不就成了?” 湛霄目光微微一闪,轩眉道:“重点是我扮作小厮吧?” 归旋压着笑,也挑起眉,“你不会是怕自己打不过那个司徒无恤吧?”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哼声,解衣道:“睡吧。” “唉……到底怎么样?!” 他点点头,“还不错。” 归旋顿时得意起来,“那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初那个司徒小人便说,我若是男子肯定也是一方英雄。” 湛霄掀被的手顿住,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看来你们倒是互为知己。” ……完了,又撩翻醋坛子了,归旋正想低着脖子准备想对策,下巴却一下子被修长的手指捏住抬起。 他用让人后脊发凉的目光把她的脸蛋上下打量一番,忽地“噗嗤”一笑松开手来,“你当你若是男子,天下英雄还会对你这般拍马屁、灌糊汤?” “……!” *** 第二日,一玉面书生翩翩出侯府,后面跟着一木讷高个侍从。 归旋一路游东玩西,偶尔不经意地瞟后面的侍从一眼,心情愈发愉悦。平日里见惯了他丰神隽朗的模样,而今这般平庸无奇唯唯诺诺倒也甚为新奇。见他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忽有些心疼,正好路过一间茶社,归旋驻足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牌匾便施施然走了进去。 归旋要了一间楼上临街的雅室,坐下点了一壶龙井,对跟在身后的侍从说:“阿成,放下东西过来坐坐吧。” “阿成”依言放下东西坐下。 小二上了茶水关门出去。 归旋透过雕花窗户看了一眼楼下,压低声音道:“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说他到底发现注意到我们没有。” 湛霄看了一眼眼前皎皎玉雪姿的少年,道:“你这副模样,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归旋一囧,太不低调了?可是她刚刚恢复容貌,再也不想扮丑了嘛。“……要不,下次再稍微灰头土脸一点?” 湛霄一晒,“那倒不必,女子爱美人之常情,故意那般反倒刻意。” “那要不我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去,找个湖边脱个鞋洗个脚什么的。” 湛霄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凉凉道:“你试试。” 归旋暗暗吐了吐舌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湛霄唇角微微翘起,忽然听到一丝异动,眸光微微一闪。 归旋又抿了一口杯中舒润可口的龙井,忽觉额头一阵眩晕。 第91章 刹秋防抽重贴 昏迷中的少年和高个侍卫被人架下车辆,此处是一片瘴气弥漫的沼泽地。一黑衣男子指着那侍卫道:“国主,此人怎么办?” 一个眸光深邃、满面虬髯的男子沉吟片刻道:“带回去,详加拷问。” 于是黑衣随从负着昏迷侍卫、为首男子亲自背负起玉面少年纵身向沼泽对面的密林奔去。 穿过密林和桃花瘴竟然是一仞绝壁,一众人如隼旋空攀上绝壁,进入半腰中的一处山洞。 府天之内别有洞天,洞壁四周有萤石,洞内通明却又曲折精奇、机关重重。 男子将肩上少年放下,少年侧卧在地,纤腰长腿、玉面朱唇,一袭白衣简直如画中醉卧桃花仙。 男子伸手轻轻触了触他细腻的面颊,捏碎一粒药丸置于他的鼻端之下,低声唤道:“楚夫人,楚夫人。” 少年悠悠睁开眼睛,明亮的眼眸秀色夺人。 男子却骤然脸色大变,锁喉一抓夺面而来,“你是何人!” 楚归旋眼眸是一种极特别的黑色,深黑中泛着幽粹的蓝,传言她的外祖一脉有西域楼兰王族血统。而这个少年的瞳孔却是褐色的! 他与楚归旋相处数日,早将她一颦一笑、每一丝容颜特征了然于心,今日百分确定是她后方才出手,怎会忽然换了人?! *** 一个时辰前。 归旋抬头看看酒楼的牌匾:归来一醉楼。耳边响起昨夜湛霄交待的话:“我们需替司徒无恤找个好下手的地方,东街上有一处‘归来一醉楼’是慕家的秘密产业,你明日便去这里用餐。” 她笑了笑,施施然走进酒楼。 她与湛霄在小二带领下进了雅室,点了酒菜,小二上了热气腾腾的六安瓜片退下。 两人边饮茶边聊天,归旋忽然一阵眩晕栽了下去。湛霄伸手将她扶住,这时墙壁暗门打开,从隔壁房间走进两个人:一个是扮作商人打扮的月宴,一个是和归旋一般模样的少年…… *** 山洞内,虬髯男子袭向白衣少年,原本昏迷一旁的侍卫忽然睁开眼睛目如冷电,腾空而起袭向男子后心。身后掌风凌厉如刀男子不得不回身抵挡,少年趁机就地一滚躲到一边。 男子与侍卫电光火石间已接数招,不觉间脸色大变沉声喝道:“慕湛霄!” 侍卫朗声长笑,“司徒无恤,你千方百计欲见吾妻,可惜慕某在此,江山美人都没你的份!” 那男子虽胡须掩面,却浓眉深目轮廓英俊,正是流亡数月的司徒无恤。 无恤眼中戾气暴涨,寒声冷笑:“慕湛霄,你既孤身前来送死,今日便让你葬在这峣嶷洞中!” 说罢身形一隐,洞内顿时雾气弥漫。 少年飞身来到湛霄身后,递给湛霄一颗红丸,“这是九重瘴,可让人浑身无力产生幻觉,慕侯请含于舌下。” 司徒无恤沉声问:“你是何人?” 那少年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别致精巧的百宝袋,笑嘻嘻地说:“听说司徒国主是西泯第一用毒高手镜先生的高足,小弟陆井田今日前来讨教一、二。” “神医陆青云是你什么人?” 少年笑吟吟道:“正是家师。” 话音未落,湛霄手中寒光点点,几名偷袭而来黑衣人倒于雾霭之中。 *** 豪华舒适的马车缓缓徐行在长安大街上。车内,熏香袅袅如雾,归旋侧卧锦榻,纤腰长腿、玉面朱唇,一袭白衣犹如画中醉卧桃花仙。 榻旁,月宴静静看凝视她的容颜良久,忽然缓缓抬头,取出鹿皮手套带在手上,又取了一方棉巾,将一旁玉壶中水掺了药粉,小心将棉巾打湿,然后用棉巾细致的、一丝不苟的在她脸上擦拭起来。 脸上的妆容很容易被卸掉,一点一点还复出本来容貌,最后是还复女儿娇态的嫣红妩媚的唇,隔着棉巾的手指轻轻擦拭着,忽便一低头,就在快要触到的瞬间,顿住、扭过头去。 目光崩离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归旋悠悠转醒,只见自己躺在一方马车之中,不禁浑身冷汗猛然坐了起来:“湛霄——” 身边传来一个清越熟悉的声音,“夫人莫怕,少侯爷稍后便归。” 她回头怔怔瞪着身侧目光平静面容陌生的男子,过了许久,方道:“你……你是月宴。” 月宴道:“正是属下。” 归旋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粲然盛放,“月宴,你真的没事了!你怎么不早些来见我?害得我和可人好担心。” 月宴低低重复一句,“夫人担心?” “那当然,你三番四次舍命救我,又照顾我和可人那么长时间,你生死未卜我当然担心啦。” 他沉默好一会儿,说:“卑下尽职而已,夫人不必介怀。”声音干硬如一条平直的线,不带丝毫起伏和情绪。 归旋不以为意地一笑,“这个我自然知道,不是湛霄的缘故,你才不会管我死活。不过无论怎样我都得承你的情。对了,湛霄呢?” 月宴不语。 归旋脸色一变,“司徒无恤当真出现了?他让我把司徒无恤引出来又故意支开我?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月宴沉默片刻,“司徒无恤武艺高强又善于用毒,侯爷断然不会让夫人涉险。” “就是这样我更才要去啊,司徒无恤阴险卑鄙,湛霄又投鼠忌器,他岂不只有被打的份?” “那夫人去又有何用?” “怎么没用?我就在旁边瞧着,若实在不行了便给自己一刀,他司徒无恤不是和我生死同命吗?他上次受伤还差点要了我的命,这次我也让他好好喝一盅。” 冰山脸月宴都被她搞败了,一脸匪夷所思地瞧着她。 “你干嘛这么瞧着我?” 月宴默默掀开车帘对赶车的暗卫道:“速速回府。” “月宴你……” “夫人若是胡来,月宴只好点穴。” “……” *** 车行许久,车内依然响着归旋不甘的声音,“……月宴你带我去吧,湛霄出生入死那么多次我从来没要跟着去,我不是胡来,只是这件事情我真的不能置身事外,司徒无恤若狗急跳墙拿自己的性命做威胁,湛霄真的一点法子也没有。你带我去吧,咱们见机行事,或者……只是远远看着,你关键时刻去帮帮忙好不好……” 一任归旋软语温求,月宴只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 千仞峰上,追踪而至的暗卫尽皆赶来,包围着绝壁前的司徒无恤。 慕湛霄缓缓上前一步,“司徒无恤,你现在已无路可走,不必再做困兽之斗。我敬你是一方英雄,只要你归顺于我,我定然不会为难于你。” 司徒无恤桀骜大笑,“慕湛霄,你说得这般好听不过想是哄我乖乖替楚夫人解蛊罢了,同命蛊不解尚有我一条命在,解了只怕世上再无司徒无恤,只有一条苟延残喘、惶惶不可终日的狗而已。哈哈,无恤要么站着生,要么横着死,断不会做那摇尾乞生之举,而今只有两途,要么便是慕侯退后三里,要么便是无恤纵身一跃。此处风景甚美作我葬身之所倒也不错,况且黄泉路上有楚夫人作伴想必一路快活得紧。” 众人闻言色变,慕湛霄眼中却一片平静,唇角甚至缓缓向上弯起,露出一种残酷而冰冷的讥诮,“司徒国主纵身一跃岂止有内子相伴?黄泉路上定然热闹非凡举国陪葬。” 司徒无恤瞳孔微微一缩。 慕湛霄和声说道:“司徒国主想必听说过,慕某将你西泯王室、宗亲、氏族共六万余众圈禁于库富河一带,慕某也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今日一跳,慕某纵兵三日,一举屠了你西泯国,要么你今日离开,我天策营便从这六万亲贵开始祭刀,一日一万,直到国主再次出现,或是库富河被西泯人的尸身填满。” 山壁之上一片寂静,只有一男人平稳到残忍的呼吸,和另一男人千杯不下的喉意。 司徒无恤忽然朗声笑道:“素闻靖南侯德范遐迩、功盖当世,治下慕家军更是仁、信、智、勇、严俱全的天军,你这般不分良莠、天怒人怨的屠国之举便不怕惹来千古骂名?” 慕湛霄的神色依旧毫无波澜,而他身后满山肃杀而冰冷的秋意完美地隐藏在那片平静莫测的目光之中。 明明还是白日,却让人感到天淡夜凉月光如雪。 没有人能说清这般无情的目光究竟是慈悲还是残忍。 司徒无恤哈哈大笑起来,“就算我束手就擒,又怎知你不会赶尽杀绝灭我西泯?” 慕湛霄缓声说道:“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只要还有一条他途,我便断然不会走那条天怒人怨、千古骂名的路。” 司徒无恤点头道:“好、好,我司徒无恤既为亡国之主,而今之路也只有这一条了!” 说罢他铁拳一回,“咔嚓”一声便捏断了自己的琵琶骨。 众人皆是一惊。 他抬起头来,唇染鲜血惨然一笑,“从今往后我便是废人一个,你可以囚我一生一世,但我绝不会替楚夫人解蛊。若慕侯屠戮我族人……呵呵,旁的我做不到,但自绝性命随时都行!侯爷不信大可一试。” 慕湛霄看着司徒无恤沉默良久,缓声说道:“任荻,背司徒先生下山。” *** 众人迅捷下山,不到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这萧杀绝仞的秋山与以往无数个日日夜夜一般无人踏足、无人问津。 半山一处隐蔽的密林间,扮作男装的归旋静静坐着山石之上,月宴走过来道:“夫人,我们该回去了。” 归旋沉默片刻,站起身来走向蹒跚难行的小径,说了一句,“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将上一章茶社改为酒楼。 123言情抽得人无言,我把正文贴到有话说里试试~嗯,谢谢大家,如果还看不到暂时也没有良策,如果大家手机看不到就换电脑试试,电脑还看不到就换一天再来试试……唉,不要为这些琐事影响心情啦,无论早睡晚睡都好梦~~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昏迷中的少年和高个侍卫被人架下车辆,此处是一片瘴气弥漫的沼泽地。一黑衣男子指着那侍卫道:“国主,此人怎么办?” 一个眸光深邃、满面虬髯的男子沉吟片刻道:“带回去,详加拷问。” 于是黑衣随从负着昏迷侍卫、为首男子亲自背负起玉面少年纵身向沼泽对面的密林奔去。 穿过密林和桃花瘴竟然是一仞绝壁,一众人如隼旋空攀上绝壁,进入半腰中的一处山洞。 府天之内别有洞天,洞壁四周有萤石,洞内通明却又曲折精奇、机关重重。 男子将肩上少年放下,少年侧卧在地,纤腰长腿、玉面朱唇,一袭白衣简直如画中醉卧桃花仙。 男子伸手轻轻触了触他细腻的面颊,捏碎一粒药丸置于他的鼻端之下,低声唤道:“楚夫人,楚夫人。” 少年悠悠睁开眼睛,明亮的眼眸秀色夺人。 男子却骤然脸色大变,锁喉一抓夺面而来,“你是何人!” 楚归旋眼眸是一种极特别的黑色,深黑中泛着幽粹的蓝,传言她的外祖一脉有西域楼兰王族血统。而这个少年的瞳孔却是褐色的! 他与楚归旋相处数日,早将她一颦一笑、每一丝容颜特征了然于心,今日百分确定是她后方才出手,怎会忽然换了人?! *** 一个时辰前。 归旋抬头看看酒楼的牌匾:归来一醉楼。耳边响起昨夜湛霄交待的话:“我们需替司徒无恤找个好下手的地方,东街上有一处‘归来一醉楼’是慕家的秘密产业,你明日便去这里用餐。” 她笑了笑,施施然走进酒楼。 她与湛霄在小二带领下进了雅室,点了酒菜,小二上了热气腾腾的六安瓜片退下。 两人边饮茶边聊天,归旋忽然一阵眩晕栽了下去。湛霄伸手将她扶住,这时墙壁暗门打开,从隔壁房间走进两个人:一个是扮作商人打扮的月宴,一个是和归旋一般模样的少年…… *** 山洞内,虬髯男子袭向白衣少年,原本昏迷一旁的侍卫忽然睁开眼睛目如冷电,腾空而起袭向男子后心。身后掌风凌厉如刀男子不得不回身抵挡,少年趁机就地一滚躲到一边。 男子与侍卫电光火石间已接数招,不觉间脸色大变沉声喝道:“慕湛霄!” 侍卫朗声长笑,“司徒无恤,你千方百计欲见吾妻,可惜慕某在此,江山美人都没你的份!” 那男子虽胡须掩面,却浓眉深目轮廓英俊,正是流亡数月的司徒无恤。 无恤眼中戾气暴涨,寒声冷笑:“慕湛霄,你既孤身前来送死,今日便让你葬在这峣嶷洞中!” 说罢身形一隐,洞内顿时雾气弥漫。 少年飞身来到湛霄身后,递给湛霄一颗红丸,“这是九重瘴,可让人浑身无力产生幻觉,慕侯请含于舌下。” 司徒无恤沉声问:“你是何人?” 那少年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别致精巧的百宝袋,笑嘻嘻地说:“听说司徒国主是西泯第一用毒高手镜先生的高足,小弟陆井田今日前来讨教一、二。” “神医陆青云是你什么人?” 少年笑吟吟道:“正是家师。” 话音未落,湛霄手中寒光点点,几名偷袭而来黑衣人倒于雾霭之中。 *** 豪华舒适的马车缓缓徐行在长安大街上。车内,熏香袅袅如雾,归旋侧卧锦榻,纤腰长腿、玉面朱唇,一袭白衣犹如画中醉卧桃花仙。 榻旁,月宴静静看凝视她的容颜良久,忽然缓缓抬头,取出鹿皮手套带在手上,又取了一方棉巾,将一旁玉壶中水掺了药粉,小心将棉巾打湿,然后用棉巾细致的、一丝不苟的在她脸上擦拭起来。 脸上的妆容很容易被卸掉,一点一点还复出本来容貌,最后是还复女儿娇态的嫣红妩媚的唇,隔着棉巾的手指轻轻擦拭着,忽便一低头,就在快要触到的瞬间,顿住、扭过头去。 目光崩离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归旋悠悠转醒,只见自己躺在一方马车之中,不禁浑身冷汗猛然坐了起来:“湛霄——” 身边传来一个清越熟悉的声音,“夫人莫怕,少侯爷稍后便归。” 她回头怔怔瞪着身侧目光平静面容陌生的男子,过了许久,方道:“你……你是月宴。” 月宴道:“正是属下。” 归旋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粲然盛放,“月宴,你真的没事了!你怎么不早些来见我?害得我和可人好担心。” 月宴低低重复一句,“夫人担心?” “那当然,你三番四次舍命救我,又照顾我和可人那么长时间,你生死未卜我当然担心啦。” 他沉默好一会儿,说:“卑下尽职而已,夫人不必介怀。”声音干硬如一条平直的线,不带丝毫起伏和情绪。 归旋不以为意地一笑,“这个我自然知道,不是湛霄的缘故,你才不会管我死活。不过无论怎样我都得承你的情。对了,湛霄呢?” 月宴不语。 归旋脸色一变,“司徒无恤当真出现了?他让我把司徒无恤引出来又故意支开我?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月宴沉默片刻,“司徒无恤武艺高强又善于用毒,侯爷断然不会让夫人涉险。” “就是这样我更才要去啊,司徒无恤阴险卑鄙,湛霄又投鼠忌器,他岂不只有被打的份?” “那夫人去又有何用?” “怎么没用?我就在旁边瞧着,若实在不行了便给自己一刀,他司徒无恤不是和我生死同命吗?他上次受伤还差点要了我的命,这次我也让他好好喝一盅。” 冰山脸月宴都被她搞败了,一脸匪夷所思地瞧着她。 “你干嘛这么瞧着我?” 月宴默默掀开车帘对赶车的暗卫道:“速速回府。” “月宴你……” “夫人若是胡来,月宴只好点穴。” “……” *** 车行许久,车内依然响着归旋不甘的声音,“……月宴你带我去吧,湛霄出生入死那么多次我从来没要跟着去,我不是胡来,只是这件事情我真的不能置身事外,司徒无恤若狗急跳墙拿自己的性命做威胁,湛霄真的一点法子也没有。你带我去吧,咱们见机行事,或者……只是远远看着,你关键时刻去帮帮忙好不好……” 一任归旋软语温求,月宴只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 千仞峰上,追踪而至的暗卫尽皆赶来,包围着绝壁前的司徒无恤。 慕湛霄缓缓上前一步,“司徒无恤,你现在已无路可走,不必再做困兽之斗。我敬你是一方英雄,只要你归顺于我,我定然不会为难于你。” 司徒无恤桀骜大笑,“慕湛霄,你说得这般好听不过想是哄我乖乖替楚夫人解蛊罢了,同命蛊不解尚有我一条命在,解了只怕世上再无司徒无恤,只有一条苟延残喘、惶惶不可终日的狗而已。哈哈,无恤要么站着生,要么横着死,断不会做那摇尾乞生之举,而今只有两途,要么便是慕侯退后三里,要么便是无恤纵身一跃。此处风景甚美作我葬身之所倒也不错,况且黄泉路上有楚夫人作伴想必一路快活得紧。” 众人闻言色变,慕湛霄眼中却一片平静,唇角甚至缓缓向上弯起,露出一种残酷而冰冷的讥诮,“司徒国主纵身一跃岂止有内子相伴?黄泉路上定然热闹非凡举国陪葬。” 司徒无恤瞳孔微微一缩。 慕湛霄和声说道:“司徒国主想必听说过,慕某将你西泯王室、宗亲、氏族共六万余众圈禁于库富河一带,慕某也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今日一跳,慕某纵兵三日,一举屠了你西泯国,要么你今日离开,我天策营便从这六万亲贵开始祭刀,一日一万,直到国主再次出现,或是库富河被西泯人的尸身填满。” 山壁之上一片寂静,只有一男人平稳到残忍的呼吸,和另一男人千杯不下的喉意。 司徒无恤忽然朗声笑道:“素闻靖南侯德范遐迩、功盖当世,治下慕家军更是仁、信、智、勇、严俱全的天军,你这般不分良莠、天怒人怨的屠国之举便不怕惹来千古骂名?” 慕湛霄的神色依旧毫无波澜,而他身后满山肃杀而冰冷的秋意完美地隐藏在那片平静莫测的目光之中。 明明还是白日,却让人感到天淡夜凉月光如雪。 没有人能说清这般无情的目光究竟是慈悲还是残忍。 司徒无恤哈哈大笑起来,“就算我束手就擒,又怎知你不会赶尽杀绝灭我西泯?” 慕湛霄缓声说道:“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只要还有一条他途,我便断然不会走那条天怒人怨、千古骂名的路。” 司徒无恤点头道:“好、好,我司徒无恤既为亡国之主,而今之路也只有这一条了!” 说罢他铁拳一回,“咔嚓”一声便捏断了自己的琵琶骨。 众人皆是一惊。 他抬起头来,唇染鲜血惨然一笑,“从今往后我便是废人一个,你可以囚我一生一世,但我绝不会替楚夫人解蛊。若慕侯屠戮我族人……呵呵,旁的我做不到,但自绝性命随时都行!侯爷不信大可一试。” 慕湛霄看着司徒无恤沉默良久,缓声说道:“任荻,背司徒先生下山。” *** 众人迅捷下山,不到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这萧杀绝仞的秋山与以往无数个日日夜夜一般无人踏足、无人问津。 半山一处隐蔽的密林间,扮作男装的归旋静静坐着山石之上,月宴走过来道:“夫人,我们该回去了。” 归旋沉默片刻,站起身来走向蹒跚难行的小径,说了一句,“走吧。” 第92章 情重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停在楚府侧门,月宴下车掀开车帘,“夫人,请。” 归旋顿了顿,弯腰下车。 两人进了侧门。开门的老仆见归旋回来激动不已,奔走去报李尘。 归旋缓缓走向往远兴奋的人流问,“月宴,今日之事侯爷会责罚你吗?” “……月宴违令,自当受罚。” “那你不告诉他便是。驾车的侍卫早早被打发了,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月宴沉默片刻道:“属下不能欺瞒侯爷。” 归旋微微一晒,“慕家军果然军纪严明。若慕侯当真让你们去屠戮妇孺,你们会去吗?” “……侯爷素来恭敬爱人,每下城池,必律部下不得扰民。若非万不得已,侯爷断不会行此决绝之举。当年侯爷斩尽白狄残部也是因为白狄人实在作恶太多、天怒人怨。” 是啊,当年斩尽的白狄残部、是军人、是青壮、是喝着汉人鲜血的屠夫,可这次他要杀的那些呢?有多少文弱百姓?有多少老幼妇孺?他真的会那样做吗? 不会,她认识的慕湛霄不会。虽然世人皆言慕侯巧智神算、英略无双,可实际上他只是个一片冰心的人,无论对大魏、对君父、对妻子、对袍泽皆如是。无论外表怎样世故通达,可其实内心清浩高远的就像洛孤峰上那片湛然纯净的镜湖碧天。 所以他不会那样做,不是畏惧滔滔污名,只是不愿违背骄傲又高贵的本心罢了。 楚归旋忽然想起某一个深秋的夜晚,他对她说:“信,却不怕无悔。” 泪水潸然而落。 归旋道:“月宴,不要告诉他好吗?他不想让我知道他会为我做那些事情。”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给的那份情实在太重了,重得她根本背不起。 *** 这时,不远处出现李尘带着仆从匆匆赶来的身影。快走近时他看清她的神色不禁微微一愕。 归旋平复心绪露出一个和朗的笑容,“李大哥。” *** 归旋不知道月宴后来到底将那日之事告知湛霄没有?反正第二天,湛霄过府来接她,她按照正常反应对他“过河拆桥”的行径大发了一通脾气,并且坚决不随他回去。 原以为他会软语温求,谁知他只是柔和笑笑,“你在楚府住几天也好,正好我这些时日忙碌,也没有多少时间陪你。待皇上冬狩完了我再来接你。” 楚归旋一口气郁在胸口差点没闷过去,皇上冬狩还有大半个月,再加上狩猎有个上十天,他岂不是要把她仍在楚府个把月! “你……不用了!我就留在楚府当侯府少夫人是一样的。反正什么事情你都不需要和我商议,全都自作主张安排好了!” 说罢她用力一推他,气鼓鼓进了内室。 湛霄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愣了片刻,忽摇头轻轻自嘲一笑。 *** 数日后,湛霄从营帐内出来已是星辉满天。 夜风飒飒,前路未明。 以往忙完了公务他总是星夜急驰回侯府,而今夜……他想了想,掉转马头,去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 他走至一扇铁门之前,看门的侍卫抱拳道:“侯爷。” 慕湛霄道:“他怎样?” “每日吃喝大睡,甚为平静。” 慕湛霄唇角微微一勾,“开门。”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是一间四面白璧的囚室,只有三丈高的壁顶处漏着一方窄狭的星光。 司徒无恤戴着脚镣铁链,仰面朝天躺在当中呼呼大睡。 湛霄走进室中,轻声一笑:“司徒国主倒是睡得甚好,想必正做好梦。” 司徒无恤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懊恼道:“真是扰人清梦……可不正做好梦?我正梦见与楚夫人故人相见相谈甚欢,正欲一亲芳泽。” 慕湛霄面无表情地说:“听说中同命蛊者不仅生死同命而且休戚相关,比如你若伤了心脉,内子也心脉受损,你若伤了肺腑,内子也肺腑不安。” 司徒无恤得意地笑道,“侯爷见识广博,中我同命蛊者确实如此。” 慕湛霄微微一晒,“那我阉了你,内子总没什么好损伤的吧?” 司徒无恤不禁瞠目瞪着他老半天,忽然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姓慕的,你真够卑鄙无耻,士可杀不可辱懂不懂?!你他妈的要真敢……” 慕湛霄不疾不徐地打断他的话,“反正司徒兄要在这里关上一生一世,要那玩意还有何用处?” 司徒无恤愤恨道:“老子想着美娇娘自己爽一下不行啊?” 慕湛霄哈哈大笑起来,“行,只要别想到我夫人的头上就行。” 司徒无恤一下子戳破皮般泄了气,伸手捞过稻草堆旁边的破水壶喝了一口,“啪”地一声仍在地上,“妈的,淡出个鸟味。” 慕湛霄解下腰间的水囊扔给他,他微讶接住,打开,仰头一饮,不禁欣喜道:“好酒,这是何酒?” 慕湛霄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虎魄酒。” 司徒无恤眼中异采一闪,接着复又黯然,摇摇头自嘲笑道:“吾素以踏逐鹿台,饮虎魄酒为平生之志,没想到,今日有缘得饮。” 说罢,他向湛霄抱拳一礼,手下铁镣叮咚,“多谢侯爷赐酒。” 慕湛霄眼眸如夜,缓声说道:“国主侵我疆土,杀我同泽,掳我妻室,慕某憾不能亲刃国主雪恨……不过除去这些,国主的胆略气概,慕某佩服之至。” 司徒无恤闭上眼眸,笑而怅然,过了良久,睁开双眸点头说道:“实不相瞒,慕侯亦为无恤平生最钦佩之人,输在你手上,无恤心服口服。” 湛霄不言,低头拿起身边虎魄酒也喝了一口。 司徒无恤道:“慕侯,我有一事不明。我知你捉了我不少属下,却一直不曾公开枭首,不知你留着这些西泯将士有何用处?” “国主认为呢?”湛霄问。 无恤笑道:“定然是要干什么大事让我西泯流匪顶缸。不过,我就有些不明白了,侯爷即便想要这天下也唾手可得,何必这般畏畏缩缩、费尽心机?” 湛霄默然片刻缓缓说道:“我虽想要这天下,但所愿的是这天下成为我想要的样子,而不是战乱四起、天下崩离。” 无恤摇头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所谓心怀天下的汉人名士,我与你们不同,我们西泯人想要什么直接抢过来便是,无论疆土还是女人。抢过来了再对她好些不就行了。不过楚夫人倒和你是一个心思,她也曾对我说,既然喜欢这江南的风土人物,何忍铁蹄踏碎之?” 湛霄闻言不禁微微一晒,“你就别提她了,你当初给她戴得了顶高帽子,她时至今日还得意着呢。” 无恤看着他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温柔笑意,一时忍不住实不相瞒道:“侯爷,实不相瞒,侯爷除了是我平生最佩服之人,也是我平生最羡慕之人。” 湛霄面无表情地侧头望着他。 他摇手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湛霄冷冷勾了勾唇角,也实不相瞒道:“实不相瞒,慕某今日前来,除了与国主叙旧,还有一事相询。” 司徒无恤不由一怔,“何事?” “听闻国主是西泯第一用蛊高手镜先生的入室弟子,不知你西泯蛊毒还有何玄妙绝艺?国主可否告之一、二。” “侯爷为何忽然对蛊毒有兴趣?” “因为我此番要对付的人精于蛊毒,我虽请了些奇人异士,不过还是担心他有出人意料的保命绝招。” 司徒无恤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无恤愿意知无不尽,侯爷此番也算替我报了杀师之仇。” *** 湛霄至此每夜到牢中向司徒无恤询问蛊毒之术,第二日再与陆神医一起探究商议。 而那一厢,某人早就气得一佛不在、二佛升天了。 归旋等了数日,那人居然毫无动静,她不禁骑虎难下,居然一个台阶都不给,难道要她自己灰溜溜地回去? 不过,不回去也不行啊,她这个侯府少夫人总呆在娘家算什么事?而且廖夫人那里也没个交待啊,虽说她让李婆子过去打探过了,知道湛霄已经帮她圆了话。好吧,这些都不是问题,不过,难不成那个混蛋真准备把她发配冷宫一个月?! 天人交战好几日,这天午后,她还是收拾收拾坐上马车回了侯府。 她回府之后自然是阖府欢喜,廖夫人拉她开开心心说话,询问了半天楚府的情形。她憋着火气勉强应对,待回了雪融香初居,脸色便一下子垮下来了。 侍女们看着她的脸色一个个噤声不敢吭声。 只有书卿和秀雯犹豫片刻走上前来上前。 书卿柔声道:“少夫人,你劳碌一天了,可要先用些膳食?少侯爷这几日都回来得晚,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归旋默着脸不做声。 秀雯大着胆子悄声问:“少夫人,您这回气得回楚府是不是因为那个月宛公主的事情?” 归旋不禁微微一皱眉,回头瞅着她。 秀雯见状果不其然,不禁气愤难平道:“什么月宛公主,真是忒不要脸!那有这么舔着脸追男人的?蛮夷果然是蛮夷,就算长得再漂亮也是个没羞耻的狐媚子!” 归旋问:“那个公主和侯爷到底有什么事?” 秀雯一下子愕住,结结巴巴道:“少……少夫人你不知道啊?” “到底什么事?!” “那……大家都说那个月宛公主被当众拒婚了还不死心,听说还要随皇上一起参加冬狩呢。随驾的嫔妃都只能看,就只有她,皇上特许能和王公大臣们一起打猎,您想啊,她肯定在皇上周围,侯爷也肯定在皇上周围,那不是成天都在一起?哼,她不得使劲巴拉着找机会接近侯爷?” 正说着,靖南侯慕湛霄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防抽: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停在楚府侧门,月宴下车掀开车帘,“夫人,请。” 归旋顿了顿,弯腰下车。 两人进了侧门。开门的老仆见归旋回来激动不已,奔走去报李尘。 归旋缓缓走向往远兴奋的人流问,“月宴,今日之事侯爷会责罚你吗?” “……月宴违令,自当受罚。” “那你不告诉他便是。驾车的侍卫早早被打发了,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月宴沉默片刻道:“属下不能欺瞒侯爷。” 归旋微微一晒,“慕家军果然军纪严明。若慕侯当真让你们去屠戮妇孺,你们会去吗?” “……侯爷素来恭敬爱人,每下城池,必律部下不得扰民。若非万不得已,侯爷断不会行此决绝之举。当年侯爷斩尽白狄残部也是因为白狄人实在作恶太多、天怒人怨。” 是啊,当年斩尽的白狄残部、是军人、是青壮、是喝着汉人鲜血的屠夫,可这次他要杀的那些呢?有多少文弱百姓?有多少老幼妇孺他真的会那样做吗? 不会,她认识的慕湛霄不会。虽然世人皆言慕侯巧智神算、英略无双,可实际上他只是个一片冰心的人,无论对大魏、对君父、对妻子、对袍泽皆如是,无论外表怎样世故通达,可其实内心清浩高远的就像洛孤峰上那片湛然纯净的镜湖碧天。 所以他不会那样做,不是畏惧滔滔污名,只是不愿违背骄傲又高贵的本心罢了。 楚归旋忽然想起某一个深秋的夜晚,他对她说:“信,却不怕无悔。” 泪水潸然而落。 归旋道:“月宴,不要告诉他好吗?他不想让我知道他会为我做那些事情。”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给的那份情实在太重了,重得她根本背不起。 *** 这时,不远处出现李尘带着仆从匆匆赶来的身影。快走近时他看清她的神色不禁微微一愕。 归旋平复心绪露出一个和朗的笑容,“李大哥。” *** 归旋不知道月宴后来到底将那日之事告知湛霄没有?反正第二天,湛霄过府来接她,她按照正常反应对他“过河拆桥”的行径大发了一通脾气,并且坚决不随他回去。 原以为他会软语温求,谁知他只是柔和笑笑,“你在楚府住几天也好,正好我这些时日忙碌,也没有多少时间陪你。待皇上冬狩完了我再来接你。” 楚归旋一口气郁在胸口差点没闷过去,皇上冬狩还有大半个月,再加上狩猎有个上十天,他岂不是要把她仍在楚府个把月! “你……不用了!我就留在楚府当侯府少夫人是一样的。反正什么事情你都不需要和我商议,全都自作主张安排好了!” 说罢她用力一推他,气鼓鼓进了内室。 湛霄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愣了片刻,忽摇头轻轻自嘲一笑。 *** 数日后,湛霄从营帐内出来已是星辉满天。 夜风飒飒,前路未明。 以往忙完了公务他总是星夜急驰回侯府,而今夜……他想了想,掉转马头,去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 他走至一扇铁门之前,看门的侍卫抱拳道:“侯爷。” 慕湛霄道:“他怎样?” “每日吃喝大睡,甚为平静。” 慕湛霄唇角微微一勾,“开门。”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是一间四面白璧的囚室,只有三丈高的壁顶处漏着一方窄狭的星光。 司徒无恤戴着脚镣铁链,仰面朝天躺在当中呼呼大睡。 湛霄走进室中,轻声一笑:“司徒国主倒是睡得甚好,想必正做好梦。” 司徒无恤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懊恼道:“真是扰人清梦……可不正做好梦?我正梦见与楚夫人故人相见相谈甚欢,正欲一亲芳泽。” 慕湛霄面无表情地说:“听说中同命蛊者不仅生死同命而且休戚相关,比如你若伤了心脉,内子也心脉受损,你若伤了肺腑,内子也肺腑不安。” 司徒无恤得意地笑道,“侯爷见识广博,中我同命蛊者确实如此。” 慕湛霄微微一晒,“那我阉了你,内子总没什么好损伤的吧?” 司徒无恤不禁瞠目瞪着他老半天,忽然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姓慕的,你真够卑鄙无耻,士可杀不可辱懂不懂?!你他妈的要真敢……” 慕湛霄不疾不徐地打断他的话,“反正司徒兄要在这里关上一生一世,要那玩意还有何用处?” 司徒无恤愤恨道:“老子想着美娇娘自己爽一下不行啊?” 慕湛霄哈哈大笑起来,“行,只要别想到我夫人的头上就行。” 司徒无恤一下子戳破皮般泄了气,伸手捞过稻草堆旁边的破水壶喝了一口,“啪”地一声仍在地上,“妈的,淡出个鸟味。” 慕湛霄解下腰间的水囊扔给他,他微讶接住,打开,仰头一饮,不禁欣喜道:“好酒,这是何酒?” 慕湛霄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虎魄酒。” 司徒无恤眼中异采一闪,接着复又黯然,摇摇头自嘲笑道:“吾素以踏逐鹿台,饮虎魄酒为平生之志,没想到,今日有缘得饮。” 说罢,他向湛霄抱拳一礼,手下铁镣叮咚,“多谢侯爷赐酒。” 慕湛霄眼眸如夜,缓声说道:“国主侵我疆土,杀我同泽,掳我妻室,慕某憾不能亲刃国主雪恨……不过除去这些,国主的胆略气概,慕某佩服之至。” 司徒无恤闭上眼眸,笑而怅然,过了良久,睁开双眸点头说道:“实不相瞒,慕侯亦为无恤平生最钦佩之人,输在你手上,无恤心服口服。” 湛霄不言,低头拿起身边虎魄酒也喝了一口。 司徒无恤道:“慕侯,我有一事不明。我知你捉了我不少属下,却一直不曾公开枭首,不知你留着这些西泯将士有何用处?” “国主认为呢?”湛霄问。 无恤笑道:“定然是要干什么大事让我西泯流匪顶缸。不过,我就有些不明白了,侯爷即便想要这天下也唾手可得,何必这般畏畏缩缩、费尽心机?” 湛霄默然片刻缓缓说道:“我虽想要这天下,但所愿的是这天下成为我想要的样子,而不是战乱四起、天下崩离。” 无恤摇头叹了口气:“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所谓心怀天下的汉人名士,我与你们不同,我们西泯人想要什么直接抢过来便是,无论疆土还是女人。抢过来了再对她好些不就行了。不过楚夫人倒和你是一个心思,她也曾对我说,既然喜欢这江南的风土人物,何忍铁蹄踏碎之?” 湛霄闻言不禁微微一晒,“你就别提她了,你当初给她戴得了顶高帽子,她时至今日还得意着呢。” 无恤看着他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温柔笑意,一时忍不住实不相瞒道:“侯爷,实不相瞒,侯爷除了是我平生最佩服之人,也是我平生最羡慕之人。” 湛霄面无表情地侧头望着他。 他摇手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湛霄冷冷勾了勾唇角,也实不相瞒道:“实不相瞒,慕某今日前来,除了与国主叙旧,还有一事相询。” 司徒无恤不由一怔,“何事?” “听闻国主是西泯第一用蛊高手镜先生的入室弟子,不知你西泯蛊毒还有何玄妙绝艺?国主可否告之一、二。” “侯爷为何忽然对蛊毒有兴趣?” “因为我此番要对付的人精于蛊毒,我虽请了些奇人异士,不过还是担心他有出人意料的保命绝招。” 司徒无恤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无恤愿意知无不尽,侯爷此番也算替我报了杀师之仇。” *** 湛霄至此每夜到牢中向司徒无恤询问蛊毒之术,第二日再与陆神医一起探究商议。 而那一厢,某人早就气得一佛不在、二佛升天了。 归旋等了数日,那人居然毫无动静,她不禁骑虎难下,居然一个台阶都不给,难道要她自己灰溜溜地回去? 不过,不回去也不行啊,她这个侯府少夫人总呆在娘家算什么事?而且廖夫人那里也没个交待啊,虽说她让李婆子过去打探过了,知道湛霄已经帮她圆了话。好吧,这些都不是问题,不过,难不成那个混蛋真准备把她发配冷宫一个月?! 天人交战好几日,这天午后,她还是收拾收拾坐上马车回了侯府。 她回府之后自然是阖府欢喜,廖夫人拉她开开心心说话,询问了半天楚府的情形。她憋着火气勉强应对,待回了雪融香初居,脸色便一下子垮下来了。 侍女们看着她的脸色一个个噤声不敢吭声。 只有书卿和秀雯犹豫片刻走上前来上前。 书卿柔声道:“少夫人,你劳碌一天了,可要先用些膳食?少侯爷这几日都回来得晚,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归旋默着脸不做声。 秀雯大着胆子悄声问:“少夫人,您这回气得回楚府是不是因为那个月宛公主的事情?” 归旋不禁微微一皱眉,回头瞅着她。 秀雯见状果不其然,不禁气愤难平道:“什么月宛公主,真是忒不要脸!那有这么舔着脸追男人的?蛮夷果然是蛮夷,就算长得再漂亮也是个没羞耻的狐媚子!” 归旋问:“那个公主和侯爷到底有什么事?” 秀雯一下子愕住,结结巴巴道:“少……少夫人你不知道啊?” “到底什么事?!” “那……大家都说那个月宛公主被当众拒婚了还不死心,听说还要随皇上一起参加冬狩呢。随驾的嫔妃都只能看,就只有她,皇上特许能和王公大臣们一起打猎,您想啊,她肯定在皇上周围,侯爷也肯定在皇上周围,那不是成天都在一起?哼,她不得使劲巴拉着找机会接近侯爷?” 正说着,靖南侯慕湛霄走了进来。 第93章 竞技 秀雯正义愤填膺地说着,忽听旁边书卿唤了一声:“少侯爷。”不由吓得一下子差点没把舌头咬掉。 婢女们匆忙低头行礼,归旋缓缓站起身来。 慕湛霄走近,看着归旋唇角缓缓些许上扬,归旋忽然飞奔过去对准他的肩膀狠狠就是一拳。 旁边的人一下子都吓蒙了,连个出声劝阻的都没有,就那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少侯爷身形未动地低头望着她,唇角弧度未变,目光似不以为意,又似让人微醉的清酒。等她住了手眼眶有些发红了,才微微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好了,别哭。”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一下子哭了出来,“你混蛋,居然真的把我扔在楚府……” 众婢女小心地退了出去。 湛霄抚着她的头发道:“这么想我怎么不早些回来?” “谁想你了?我才不想,我是回来看母亲的。” 湛霄微微一晒,“母亲见你这么泼辣,肯定要我出妻的。” 归旋秀眉一竖,“你……” 后面的话被他堵在唇间,唇舌勾缠间有人低低满足地叹了口气。 *** 门外,秀雯呆了半响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抚着胸口道:“啊呀,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少夫人真是……怎么敢?少侯爷居然一点脾气都没发。唉,我看咱们少侯爷是被咱们少夫人吃得死死的,别的女人要想进门只怕连窗户都没有。书卿姐,你说是不是?” 书卿低垂着眼帘,没有回答。 *** 这日,归旋有湛霄陪着晚膳吃得甚好,筷子一放又闷闷不乐起来,“本来说好每晚只喝一碗燕窝羹的,今日又吃多了。” 湛霄道:“起来让我看看。” 归旋起身转了一圈给他看,“是不是又胖了?” 湛霄将她拉下来坐到自己腿上:“又轻了,腰细得一把就可以掐断,是不是这几日在楚府茶不思饭不想的没吃东西?” 提起这个归旋又恨恨道:“你还说!这几日你夜夜晚归,是不是趁着我不在风流鬼混去了?” 湛霄点头,“是啊,原本今日也有应酬,听说你回府,连忙快马加鞭赶回来。若是再晚些只怕回家夫人就不只是花拳绣腿伺候了。” 原以为阿旋又要大发雌威,谁知她只是怔怔盯着他瞧,“你真的这样忙?湛霄哥哥,我怎么觉得这段时日你格外忙碌,也格外多心事?” 他暗暗叹了口气,就知道骗得过旁人骗不过她。他伸手将她轻轻按到自己胸前,柔声道:“没事,忙过这一阵子便好了。等明年开了春,我带你去探铭剑他们。” “那你今晚还出去吗?” “不去了,今夜好生陪陪夫人。” 归旋板起脸道,“我才不要你陪,你给我睡书房去。你冷落我这么多天,我也要好好冷落一下你。” 湛霄见她这般娇蛮任性模样心里却怜爱无比,捏捏她的脸颊道:“果然是睚眦必报的小女人,当真被宠坏了越来越不讲理。” 归旋挑眉斜乜着他:“我是没气量不讲理,哪比得上那些性子直爽、有胆有识、皮厚过人的奇女子!” 湛霄笑而不答。 想起那个熠宁她真怒了,“你笑什么?我迟早将那小贱人好好收拾一顿,公主了不起?公主就能觊觎有主的男人?这么想要男人我迟早找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好好伺候伺候她!” 湛霄闻言吃惊状,“这般毒辣?果然是最毒妇人心。我若当真纳妾,你岂不得跟前朝卢后一样,生生把人虐死?” 归旋得意洋洋道:“知道就好,所以最好趁早绝了那些坏心思。” 他低头叼住她的耳珠,用舌头生生将那夹在上面的半颗明珠褪下来,“……知道你男人被人觊觎还不看紧点?阿旋,别让我睡书斋了吧。” 归旋被他撩拨得心猿意马,却咬牙坚持道:“不行,这次非得给你立好规矩,看你日后还敢不敢把我一个人扔下不管!” 湛霄一下子失笑,埋首在她颈间泄气道:“为夫知道了,必然不敢再犯。” 这夜,湛霄当真被归旋赶到书斋“立规矩”。 她很后悔,若是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情,她必会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每一时日。 *** 如此闲过两日,归旋又接到一份入宫的懿旨:太后娘娘宣诏,宫中明日举行击鞠竞技,邀各家夫人贵女入宫观赏。 归旋看着这份懿旨气不大一处来,这个熠宁还真是会生事! 本来宫中举行此类比赛也不算十分特别,大魏民风虽不比前朝开放,但也不禁女子运动。投壶、蹴鞠、秋千都十分盛行,当年刘皇后便十分喜欢蹴鞠,还领宫女组建了一只蹴鞠队。不过自从贤王叛乱、当今圣上登基,宫中便再没有这些事情。 而这击鞠竞技比蹴鞠更难,不仅要有球技,更要善骑马、有力量,能达到这三样要求的女子有几个?个中翘楚自然是常在军中擅长弓马的“光华长公主”了! 说来这位光华长公主也是位能人,按说前段时日她被湛霄拒婚颜面尽失,不过她却并不然寻常女子般羞愧消沉不敢见人,而是极快地振作起来。一派自信坦荡不落俗流的风仪。她随陛下参加了几次演武盛会,并亲自上马骑射,胜了当朝的伏波将军,当时那飒爽又美妙,光艳又独特的风姿倾倒现场无数男子,传言皇上的幼弟宸王殿下对她痴迷不已,竟荒唐地向皇上求娶光华长公主,结果被皇上痛加斥责。 而今,京城名流们谈论起靖南侯拒婚之事的结论通常是:真乃暴殄天物! 那扼腕叹息的态度,真恨不得以身代之。虽然传言靖南侯夫人也是位绝色的美人,不过毕竟见着的人少,那及得上光华长公主那触目倾心、光彩独特的美丽? “况且,这般风姿独绝的异域美人送上门来了不尝一尝岂不终身遗憾?塞外女子就数月宛女子最是美貌精致又风流奔放,这位月宛公主被称为塞外第一美人想必不光指容貌,听闻她的母后房中秘术殊绝,月宛国主自得了她便再无二色,想必公主殿下也尽得母后真传。” “哈哈,言兄有所不知,月宛皇后得了专宠可不是因为秘术殊绝,而是天赋异禀。我曾去月宛国,与宫中伺候国主的大侍交往甚密,他告诉我那位皇后压过其他几后的地方乃是那处长得绝妙,其内藏圈数匝,凡与男子交接,便紧紧箍著男子令人*无比。” “啊呀,那不便是名器中的蕊之‘玉螺’吗?这般妙物必定公主得传!唉,天下美人众矣,南侯真是独独失了仙品……” 楚府几日,归旋也曾让月宴陪着她出外走动,正好便在酒楼听见了隔壁雅室的这番高论。她不禁闻言冷笑。有些女子天生便享受男子们狂热和痴迷的目光,她以为他们为她倾倒,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只不过想意|淫和亵|渎她罢了。 *** 廖夫人拿着懿旨一时踌躇,“旋儿,你去不去?” 归旋沉吟不语。 一旁的李嬷嬷插嘴道:“去,为什么不去?这种时候可不能怯阵!那野猫在门外喵喵叫,若是自家的母猫不吱声,那野货可就觉着你好欺负啦。” 廖夫人啐道:“什么母猫野猫的?别胡言乱语了。”接着她转头对归旋说:“旋儿,你若不想去也没关系,不过现在到处流言蜚语,你这时不去倒有些显得心虚,不若堂堂正正去了,大大方方看一场球便回来。” 归旋闻言笑了起来,“这番话倒不像是母亲说的。母亲不是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狂由她狂,明月照山岗吗?” 廖夫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我成天跟着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孩子在一起,闹得自个气性大了。” 归旋想想也是,经过徐夫人谋害、经过润清辞婚、尤其经过自己的那些事情,廖夫人的性子也和当初一味忍让、息事宁人有些不同了。她想了想点点头道:“母亲说得是,没什么好避的,她要出风头就让她出风头,咱们只当是去看场戏。” *** 第二日,归旋便随廖夫人一起进了宫。 宫女们将她们迎到了太液池旁的宝律楼前。当年太祖爷在宝津楼前开辟了一块大赛场,专供宫内击鞠、跑马之用。那处草地平整宽阔,是长安城内最好的骑马场地,再要更大的地方便要去城外南苑围场了。 只见这时场地之内东西两边已经分别竖了大木为球门,门高一丈有余,顶尖刻有金龙,下部设有石莲花座加以彩饰。球门两旁放着二十四面绣旗,若比赛开始,每中对方球门一球,就在架上插一旗以记分。 这时贵眷嫔妃们纷纷到齐,廖夫人和归旋依旧坐在太后宝座附近,太后与归旋、廖夫人亲切寒暄,兰婕妤在旁含笑侍奉太后娘娘。对面德约楼前也是黄罗伞盖、锦旗飘飘,那边是观战的皇帝、王爷们以及月宛大皇子落座处,远远望去也是一派其乐融融热闹景象。 这时,光华长公主领着两队梳高髻、着胡服的年轻女子走进场内。众人皆静,光华长公主遥遥向皇帝敬了一礼,然后走到太后面前。 苗太后笑吟吟道:“我的儿,快些坐下喝口茶再下场,待会可要累了。” 光华笑道:“不用,熠宁等会必定先拔头筹献于母后,到时再下场饮茶。” 太后更是笑容满面。 光华长公主侧头看向归旋和廖夫人微微含笑道:“廖夫人、楚夫人,许久未见。” 两人还礼,“公主殿下安好。” 光华长公主指着场中两队女子道:“本宫近日组建了这两支击鞠队,一队是由我从月宛带来的侍女组成,另一队是由这大魏宫中的宫女组成,待会上场我带领一队,另一队却没有合适的人选带领。听闻楚夫人原也是将门虎女,可愿下场一展绝技?” 兰婕妤也柔声劝道:“姐姐骑艺精湛,你就下场试试吧?” 归旋微笑道:“多谢公主抬爱,不过我骑艺早已生疏,实在不便下场献丑。” 光华长公主朗声笑道:“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勉强了。” 说罢向太后潇洒一礼走上场去。 两队人纷纷列队上马,一队坐玄色绯边衣衫,由光华长公主领队,一对着绿衣,宫中侍女组建,由新入宫不久的赵才人领队。骑手们皆手持杖头形似月牙的彩画球杖整装待命,球平宣布开始,陛下亲自开球,接着骑手们便争相策马争击起来。 那熠宁公主带领着绯衣队在球场上纵横驰聘,马上身姿袅娜矫健、犹如一团热烈潇洒的绯色火焰,所有人的目光皆被她吸引。 而这边的大魏宫女队本就不善骑马,加之心中紧张每每陋态百出,有名宫女还险些掉下马来。这时熠宁得球击近球门,场外鼓声加急,呐喊声此起彼伏,熠宁策马又挥一杆,那球直接攻入球门,顿时场外杀鼓三通、场内场外叫好欢腾一片。 接下来月宛队连连得分,赵才人脸色越来越白,忽托身体不适想下场。熠宁勒马扬声道:“楚夫人可愿代替赵才人?” 归旋道:“归旋不通此技,抱歉了。” 熠宁弯起红唇:“那真是可惜了,本来我入宫中才学此技,原以为中原女子常习此技定然高手如云,没想到竟如此不堪一战。”说罢轻笑下马,将手中缰绳递给赵才人,“赵娘娘未曾破门或许是因为马匹的原因,此马乃月宛宝马,我与娘娘换马一试。” 那赵才人原也是武将之女,性子好强,听她这般说,忍不住心气也起,便咬牙上了马。 这时场上鼓点又起,双方再次争抢起来。谁知那熠宁的马烈性非常,赵才人根本驾驭不住,鼓点声一起,那马儿更像发了疯似的弹跳奔驰,不受控制地向场外疾冲过来,才人玉颜惨白,惊声尖叫,红色的烈马像闪电般像女眷这边冲了过来。 众人乱做一片,纷纷仓惶后退。兰婕妤护着太后,抬头忽见一女子竟长身而起向着马匹冲了过去,彼此快要迎面相对之际,她侧身避过,拉住缰绳,如行云流水一般翻身上马。那马匹纵身嘶鸣,前蹄高高扬起眼见着就要踏上一名倒在地上的宫女,马上女子咬牙拼命一扯缰绳,马头顿时偏过一边向场中空地飞驰而去。 宛春静望着远去的背影喃喃低语说了一声:“楚归旋。” 忽然便出现一片黑夜,她带着她骑在唯一的马背上亡命奔驰。 作者有话要说:必定是完不成榜单被关黑屋子了,大家用留言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心吧…… 第94章 惊变 归旋身下的红马激烈非常,她用尽全力都拉它不住,只能尽量控着让它往人迹稀少的地方奔去。这时男子们也纷纷上马追了过来,光华长公主熠宁亦策马追逐,她眼见前方的马越跑越远,便放指唇下一声长啸。那宝马听到主人的呼唤,立时停住前蹄腾空几近直立!归旋本可勉强控制身形,奈何前面还有个赵才人,赵才人早已惊慌失措往下坠落,结果两人陷些一起失控坠马。 电光火石间,纵马追上的偃修伸手抓住马头上的缰绳将马死死控住,归旋强定心神和偃修一起拉停马匹。 这时侍卫们也已追了上来,一起控住马匹。偃修下马走到归旋的马下伸出手道:“楚夫人、芷月,受惊了,朕扶你们下马。” 他话虽对两人说,目光却只看着一人。 归旋脸色微白垂下眼眸道:“多谢陛下,臣妾无碍。” 说罢翻身下马。 而赵芷月却手脚无力、哭了出来,颤颤握住皇帝的手道:“陛下、陛下……臣妾、臣妾……” 偃修唇角微微挑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上前一步一把将赵才人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赵才人顿时玉颜绯红,娇羞无力地埋首陛下怀中。 赶过来的王爷们见状纷纷笑了起来,宸王殿下笑道:“幸好是有惊无险,嫂嫂如此娇弱难怪驾驭不了这异域的宝马。” 光华长公主忽然一声冷笑,“这等惹祸的孽畜留之何用?!” 说罢抽出身边侍卫腰间的宝刀,挥刀一斩!顿时马首斩落,马身轰然倒地,血光飞溅落在旁边归旋的衣襟之上。 众人惊讶无声。 光华长公主神色若定,上前一步向归旋和赵才人行礼道:“此孽畜让娘娘与夫人受惊,本宫斩之向二位赔罪。” 赵才人瞠目结舌,嗫嗫道:“无、无碍……没有关系。” 楚归旋却面容冷漠、清冷如霜。 光华长公主望着她问:“楚夫人莫非还有芥蒂?” 楚归旋唇角勾出一抹孤傲绝美的弧度,“有错的又不是马?斩之何用?” 光华长公主闻言脸色一变,厉声道:“你这话何意?难不成说本宫故意要加害你们不成?本宫与赵才人无冤无仇何故如此?!” “是不是故意我不知道,我只知方才有人险些丧生马蹄,而公主一声长啸,又险些让我和赵才人摔落马下!” “本宫长啸只不过是让马停下,我又怎知中原女子如此无能竟然连一匹马都坐不住!” 归旋气极反笑,“此等汗血宝马马力千钧,又岂是寻常女子可以控制?你是它的故主它自然受你驾驭,若是一匹野马只怕公主也不大好骑!再者我中原礼仪之邦,一个女子再无能,也比不知廉耻自甘为妾来得好!” 光华长公主脸色煞白、银牙咬断,忽地劈手夺过身边侍卫佩剑指向归旋道:“你竟然敢羞辱于我,今日我定要与你一决生死!” 偃修沉下脸来:“熠宁,快些放下剑来,真是太荒唐了!” 光华眸中忍泪,“皇兄,难道你就眼睁睁见这贱妇如此冤枉羞辱于我?” 月宛大皇子也愤然道:“此女子以下犯上、公然羞辱皇室,如若在我月宛早就被凌迟处死。” 归旋唇角噙笑傲然不语。 偃修沉吟片刻,“今日之事原本是个意外,还望皇妹和夫人都不要介怀。” 光华长公主变色道:“皇兄……” 偃修打断她,“楚夫人方才遇险,心中有气也是人之常情。但皇妹胸襟坦荡,断然不会行那故意陷害之举,楚夫人言辞过激了。” 归旋微微冷笑,“陛下言之有理,确是归旋无状。不过素闻公主剑术超群,归旋倒也想讨教一、二,若公主有意,归旋随时恭候大驾!” 说罢向皇帝行了一礼,随意拉过旁边的一匹马,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光华脸色煞白,欲上马去逐,月宛大皇子轻轻按住她。 皇帝沉默片刻,道:“大家也都回去吧。” 众人上马回行。 落于队后缓缓而行的宸王殿下看着远处归旋如飞雪般孤傲优美的身影,低声慨叹:“楚夫人果然乃天下之美人也,难怪南侯对她钟情至此。” 旁边的宁王殿下笑道:“前几日你不还说光华长公主乃平生所见第一美人吗?” 宸王振振有词道:“光华当然也美,但美得太过简单直接,不像夫人,其人清绝,如清风流雪,其人艳绝,如明霞映日,其人孤绝,如孤鸾之于烟云之上也。” *** 归旋这晚刚刚回房,只见门帘一掀,湛霄走了进来。 她不禁惊喜道:“你今日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军中事忙,这三日都不回府吗?” 湛霄道:“我一日未回你便闹出这么大事情,又岂敢三日不回?” 归旋闻言脸色沉了下来,“你是怪我太过鲁莽得罪了人?” 湛霄叹了口气走过来道:“你说你,与她比什么不好,比什么剑术?若是赛马,骑我的奔宵倒可以轻松胜她。” 归旋抬头瞅他,“你的意思就是剑术我比不过她啰?” 湛霄顿了顿道:“你常在闺阁,她常在军中,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你自是没她熟稔。” 归旋道:“我就知道大家都会这么想,那个光华长公主也定然托大。不过当年季清师父教了我三招杀招,精巧绝伦无人能破,我到时便能用这三招打她个出其不意。” 湛霄不禁笑了起来,“原来阿旋还有这样的绝招,不过刀剑无眼,她若真的向你挑战……” 归旋立刻打断他,“你可别指望我当缩头乌龟,她想算我还不想算呢!” 湛霄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她若向你挑战,你便把比试的时间定在冬狩之后,到时我也得闲,好去观战观战。” 归旋忍着笑道:“你去岂不像两女争夫?” “我不去难道便不像?现在天下人皆知靖南侯夫人醋意大发,为了争夫与光明长公主水火不容。” 归旋愤愤然道:“你还得意了!” 湛霄哈哈大笑,伸手将她抱了起来:“我有阿旋这样的妒妇做妻子自然得意,全天下的公主都给我也不换。” 归旋埋头在他胸前低声道:“哼,算你识趣,今日便不罚你睡书斋好啦。” 湛霄眼眸一暗,二话不说将她抱往榻上。 “诶,你怎么这样急?!” “当然急了,阿旋也不算算你让我旷了多少时日?今夜便让为夫好生侍奉夫人。” …… 红绡帐内,风流之事难尽。不觉间一个浓兴正酣一个芳情将倦,最后阿旋百事不管,搂着他精韧的腰身埋在他怀里便闹着困了要睡。 湛霄瞧着她这般无赖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低头在她耳边道:“这次休想耍赖过去。” 说罢一个鹞子翻身,颠.鸾.倒.凤,弄了个意兴倡狂。 第二日,归旋日上三竿方醒。睁眼湛霄已经离开,却在床头留了一本剑谱,正是楚家家传的剑法。另外镇纸下压了一信笺,上面写着:后日便回,莫要出府。 归旋见之不觉莞尔,他是怕她这几天真跑出去迎战,让她乖乖呆着府里莫要生事呢。既然他已说了等他回来再说,她自是会等他的。 可惜,还没等湛霄两日后回来,京城便发生了一起惊天大案。 光华长公主出宫探兄,结果夜间在行馆之内被人刺杀,刺客当场抓获,却是靖南侯夫人的娘家忠武候府的管事——李尘。 一时之间,舆论哗然。月宛国闻讯举国素縞,大皇子颂山举血书长跪宫门,皇帝偃修责令三司严审此案,李尘严刑之下坚称此案无关他人。就在这个档口,大理寺在李尘故居搜出了楚夫人修于李尘的亲笔书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hikki5212008的霸王票。 第95章 私情 熠宁公主风华倾倒长安,况且又是陛下新封的光华长公主,正是烈火烹油风光无限。 若说有谁最为嫉恨难容她,那全天下都知道:靖南侯夫人楚归旋。 两名女子垂青于一名男子本就水火不容,何况一方是妒名在外的楚夫人。传言南侯虽然顾忌妻子当众拒婚,但公主依旧痴心不悔,所谓最难消受美恩,何况这本就是桩成两国之好众望所归的美事,以己度人,靖南侯又岂能不动心?可惜南侯夫人悍妒成性,对公主深嫉难容。不久之前两人甚至在禁宫之中差点动了刀剑,可见矛盾之深。 而靖南侯夫人在太后宫中的一番言行更是惊世骇俗,嗟叹者有之、震惊者有之、抨击者有之、偷偷羡艳者亦有之。 城中不少私心好妒的女流见楚夫人无状之言行不仅不引以为戒反而偷偷羡慕竟相模仿,闹得着实人心不古、家宅不宁。 德高望重的名儒方棘先生便言:楚夫人身为首辅之妻,却毫无容人胸襟、更无妇德自持,心胸狭隘悍妒绝伦,实为天下恶妇之首,若不严加约束必定流毒颇重。而今光华长公主香消玉殒,凶手又是楚夫人最为亲信之人,个中关联昭然若揭。 公主被刺一案兹事体大、流言纷纷,陛下责令三司会审九卿共理务必彻查此案。 *** 雪融香初居内。 慕湛霄道:“大理寺卿今日透来口风,说他们在李尘的住所搜到一封书信,是你亲笔所书,邀他半夜过府一见,并且附有侯府的暗道图。这封信可是伪造?” 归旋闻言脸色一白,“这封信确实是我写的。当日我从皇宫回来,恐父亲难留我性命,便先造了遇刺的假象。我一个人无法做到毫无破绽便遣书卿偷偷送信给李大哥,让他半夜从暗道入府相助,但我已再三叮嘱要烧了那封信,为何还在?难道李大哥没有烧?” 湛霄道:“李尘有可能留下那封信,但他不会贸贸然去刺杀熠宁公主。必定是有一个你们都极信任的人对他说了什么,让他认为要熠宁公主死是你的意思。” 归旋沉默半响,道:“……书卿。” 慕湛霄走过去打开房门扬声道:“来人,唤书卿过来问话。” 过了一会,有人跑来回禀道:“少侯爷、少夫人,书卿姐一大早便说有事出府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 与此同时,京城的某处庭院。 宛春静看着惶惶不安的书卿笑道:“幸好你当日机敏,临摹了一封书信交给李尘,而今那封原件被官府搜到,楚归旋定然百口莫辩。” 书卿却一阵茫然无措,“少侯爷对少夫人那般爱重,少夫人现在因我而出事,他必定记恨于我……” 春静安慰道:“唉,他怎么会怪你?你又没做什么。你又没让楚归旋半夜与男子幽会,你也未让那个李尘去刺杀光华长公主。你不过是说楚归旋因公主之事与少侯爷争执不休幽愤不已,说那公主企图谋害少夫人,少夫人一怒之下与她定下赌约一决生死,再然后不过就是无意中向他透露了公主的行踪罢了。这些都是事实,是他自己要跑去替楚归旋杀人,你有什么责任?现在你要做的只不过是让官府找到你罢了。天日昭昭、律法森严,你只不过迫不得已说出实情罢了,谁人又能怪你?” “可是少夫人……” “就像你所说的,少侯爷对楚归旋极是宠信,可楚归旋却自持美貌惹得其他男子神魂颠倒为她所用。那李尘肯为她犯这样千刀万剐的重罪只怕两人早已不清不楚。若少侯爷知道这些事情也必定伤心难过,这样坏了名节的女人即便最后脱罪,侯府也断然不会再容了。依照少侯爷的性子两三年内定然是心灰意冷无心再娶,到时我再向老夫人进言,让老夫人做主将你许他为妾。” 说道这里,宛春静微微一笑,柔声劝慰,“你多多对他温柔体贴些,时日长了他自会慢慢体会你的好处。那时你虽是妾,家中却无主母,若再生个一儿半女,地位更是稳固,夫妻也更是和美恩爱。书卿啊,你下半辈子的成败在此一举,这个时候,可切莫要软弱糊涂。” 书卿默默地听着,脸色茫然惨白,待听到夫妻和美恩爱一句时,忽如被蛊惑了一般眼中闪过异彩,接下来泪水却潸然滑落。 九年,她呆在楚归旋身边快九年了。 *** “阿旋,早些歇息吧。”湛霄道。 归旋摇了摇头,低声道:“为什么?我不明白。” 书卿,居然是书卿! 慕湛霄微微叹了口气,走过去抚住她的肩头道:“不用怕,有我在。” 那声音那般沉稳,让人心头一定却泪水漫盈,归旋抬头问:“李大哥……李大哥会怎么样?”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熠宁两国公主,这是通天大案,李尘当场被抓,断然是无可能脱罪了。 湛霄沉默片刻道:“只能拖些时日,再找机会劫狱,或是假死脱身。” “可是这两种都是逆天而行,都会赌上你的名声官誉。湛霄,不要贸然行事,偃修把事情闹这么大,或许就是想趁机抓你把柄。若真是要我担……” 湛霄上前一步拥住她道:“别胡说,这些事情我来处理。无论如何我也会护你周全。” 归旋闭上眼睛埋首在他怀里。 *** 第二日,刑部大堂。 大堂之内,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中丞高坐上首,户、礼、兵、工各部尚书以及通政使陪坐两旁。 这是大魏开国以来第二起九卿会审的案子,上一起是越王谋反案。 大堂之上各怀心事、气氛肃严沉抑,陛下亲令的主审官刑部尚书寇际开口说道:“带人犯。” 伤痕累累的李尘被差役带了上来。 寇际沉颜问:“李尘,刺杀长公主的主谋究竟是何人?你快快从实招来!” 李尘端正的脸上一脸平静,“刺杀公主是我一人所为,与人无干!” 寇际一拍惊堂木,“你还想狡辩?来人,将证物呈给他看。” 有人展开一封书信给他看,李尘看清内容眼中止不住露出震惊的神情。 寇际冷笑道:“这是在你房中搜出,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尘定了定神,抬首道:“我从未见过这封书信,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 寇际脸色一变,“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人……” 大理寺卿裴重打断他的话,“寇大人,此案关系重大,还是不要轻易动大刑,以免有屈打成招之嫌。” 寇际噎了一噎,咬牙道:“好,本官就不动大刑也让你招得心服口服。来人,带证人上堂。” 李尘眼眸微微一闪,难道他们敢去靖安侯府拘捕靖南侯夫人? 过了一刻,衙役带回了两名衣饰精美、神情惶恐的侍女走了进来,一名是秀雯,一名正是书卿。 寇际让衙役将书信展给二人看,问道:“你二人是楚夫人的贴身侍婢,这上面的笔迹可曾认得?” 书卿低头不语。 秀雯结结巴巴道:“禀、禀告大人,小女人本不识字,是这半年才开始学了些字,小、小女子看不懂笔迹……” 寇际冷笑一声,将目光转向书卿,“那你呢?听说你自幼精通文墨,是少夫人最亲近的侍婢,难道连她的笔迹你也不认得?” 书卿脸色一白,咬牙不语。 寇际厉声道:“大胆书卿,还不从实招来! 你看好了,这可是刑部大堂,你若敢有一句谎言定然严惩不贷。敢虚做伪供者,流三千里充营妓!” 书卿抬起眸来颤声说道:“我……我说,是少夫人的笔迹。” 李尘高声喝道:“书卿!” 书卿跪倒在地呜呜哭了出来,“对不起,我、我……” 寇际冷声说道:“让她签字画押。” 书记写好供词,递给书卿,书卿颤颤地按了红印将手伸向供词。 这时一个醇厚而又冷冽的声音传了过来,“要认楚归旋的笔迹,有何人比慕某更为清楚?!”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袭紫衣、丰神隽朗的靖南侯慕湛霄缓缓走了进来。 *** 众人脸色皆暗暗一变,书卿颤抖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泪光。 慕湛霄缓缓盯着她走过去,神色从容而目光彻骨,“书卿,你再好好看看,这是少夫人的字吗?” 书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湛霄清朗一笑,拿过书信目视群官,“此信有两处疑点,其一,内子身为女眷根本不知道侯府的地道图;其二,这字迹乍然看来像是内子所书,但细瞧却根本不是。我看此事事关重大,或许是敌国埋伏在侯府内的探子所为,一定要好好彻查!诸位大人认为呢?” 众人在他的视线压迫下都不觉低下了头,大理寺卿裴重顿了顿道:“对,对,靖南侯言之有理。” 慕湛霄面无表情地看着寇际,“寇大人以为如何?” 寇际不觉额上出了一层冷汗,“……侯、侯爷说得甚有道理。” 慕湛霄徐徐笑了起来,朗声说道:“此事关乎光华长公主的冤情,关乎我侯府声誉,甚至关乎敌*情,还请各位大人一定要谨慎明察。” “是。” “是。”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慕湛霄正心头微微一松,忽听,一名女子大声说道:“此信确实是少夫人亲手所书,也是少夫人亲自令我送给李尘的!” 众人神色尽皆一变。 慕湛霄回过头来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 他的眼眸像千年的深水寒潭一般让浑身冰透,可是,他从来没有这么看过她,从来没有这么专注地看过她…… 书卿脸如死灰,缓缓说道:“那封信确实是少夫人写的。少侯爷,我实在不忍再欺瞒于你,少夫人与李尘早有私情……李尘多年未娶便是为了夫人。他当年是楚帅副将,云州城破,楚帅将少夫人托付于她,同时以佩剑为定将少夫人许他为妻!”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我错啦,我犯大错了。本来这章是该早发的,结果我无意中点开一个帖子,实在忍不住骂了里面一个自诩痛苦又善良的小三几句,结果居然有出轨男跳出来当护花使者了。 这种时候我不能掉链子对吧,于是和人唇枪舌战到将近十二点,终于骂得那两名护花出轨男暂时偃旗息鼓了。让大家久等了,我发誓,无论那些奇葩再怎么挑衅明天我都不回应啦,等把这个故事写完后再好好骂骂他们。 ————————————————————防抽重贴———————————— 熠宁公主风华倾倒长安,况且又是陛下新封的光华长公主,正是烈火烹油风光无限。 若说有谁最为嫉恨难容她,那全天下都知道:靖南侯夫人楚归旋。 两名女子垂青于一名男子本就水火不容,何况一方是妒名在外的楚夫人。传言南侯虽然顾忌妻子当众拒婚,但公主依旧痴心不悔,所谓最难消受美恩,何况这本就是桩成两国之好众望所归的美事,以己度人,靖南侯又岂能不动心?可惜南侯夫人悍妒成性,对公主深嫉难容。不久之前两人甚至在禁宫之中差点动了刀剑,可见矛盾之深。 而靖南侯夫人在太后宫中的一番言行更是惊世骇俗,嗟叹者有之、震惊者有之、抨击者有之、偷偷羡艳者亦有之。 城中不少私心好妒的女流见楚夫人无状之言行不仅不引以为戒反而偷偷羡慕竟相模仿,闹得着实人心不古、家宅不宁。 德高望重的名儒方棘先生便言:楚夫人身为首辅之妻,却毫无容人胸襟、更无妇德自持,心胸狭隘悍妒绝伦,实为天下恶妇之首,若不严加约束必定流毒颇重。而今光华长公主香消玉殒,凶手又是楚夫人最为亲信之人,个中关联昭然若揭。 公主被刺一案兹事体大、流言纷纷,陛下责令三司会审九卿共理务必彻查此案。 *** 雪融香初居内。 慕湛霄道:“大理寺卿今日透来口风,说他们在李尘的住所搜到一封书信,是你亲笔所书,邀他半夜过府一见,并且附有侯府的暗道图。这封信可是伪造?” 归旋闻言脸色一白,“这封信确实是我写的。当日我从皇宫回来,恐父亲难留我性命,便先造了遇刺的假象。我一个人无法做到毫无破绽便遣书卿偷偷送信给李大哥,让他半夜从暗道入府相助,但我已再三叮嘱要烧了那封信,为何还在?难道李大哥没有烧?” 湛霄道:“李尘有可能留下那封信,但他不会贸贸然去刺杀熠宁公主。必定是有一个你们都极信任的人对他说了什么,让他认为要熠宁公主死是你的意思。” 归旋沉默半响,道:“……书卿。” 慕湛霄走过去打开房门扬声道:“来人,唤书卿过来问话。” 过了一会,有人跑来回禀道:“少侯爷、少夫人,书卿姐一大早便说有事出府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 与此同时,京城的某处庭院。 宛春静看着惶惶不安的书卿笑道:“幸好你当日机敏,临摹了一封书信交给李尘,而今那封原件被官府搜到,楚归旋定然百口莫辩。” 书卿却一阵茫然无措,“少侯爷对少夫人那般爱重,少夫人现在因我而出事,他必定记恨于我……” 春静安慰道:“唉,他怎么会怪你?你又没做什么。你又没让楚归旋半夜与男子幽会,你也未让那个李尘去刺杀光华长公主。你不过是说楚归旋因公主之事与少侯爷争执不休幽愤不已,说那公主企图谋害少夫人,少夫人一怒之下与她定下赌约一决生死,再然后不过就是无意中向他透露了公主的行踪罢了。这些都是事实,是他自己要跑去替楚归旋杀人,你有什么责任?现在你要做的只不过是让官府找到你罢了。天日昭昭、律法森严,你只不过迫不得已说出实情罢了,谁人又能怪你?” “可是少夫人……” “就像你所说的,少侯爷对楚归旋极是宠信,可楚归旋却自持美貌惹得其他男子神魂颠倒为她所用。那李尘肯为她犯这样千刀万剐的重罪只怕两人早已不清不楚。若少侯爷知道这些事情也必定伤心难过,这样坏了名节的女人即便最后脱罪,侯府也断然不会再容了。依照少侯爷的性子两三年内定然是心灰意冷无心再娶,到时我再向老夫人进言,让老夫人做主将你许他为妾。” 说道这里,宛春静微微一笑,柔声劝慰,“你多多对他温柔体贴些,时日长了他自会慢慢体会你的好处。那时你虽是妾,家中却无主母,若再生个一儿半女,地位更是稳固,夫妻也更是和美恩爱。书卿啊,你下半辈子的成败在此一举,这个时候,可切莫要软弱糊涂。” 书卿默默地听着,脸色茫然惨白,待听到夫妻和美恩爱一句时,忽如被蛊惑了一般眼中闪过异彩,接下来泪水却潸然滑落。 九年,她呆在楚归旋身边快九年了。 *** “阿旋,早些歇息吧。”湛霄道。 归旋摇了摇头,低声道:“为什么?我不明白。” 书卿,居然是书卿! 慕湛霄微微叹了口气,走过去抚住她的肩头道:“不用怕,有我在。” 那声音那般沉稳,让人心头一定却泪水漫盈,归旋抬头问:“李大哥……李大哥会怎么样?”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熠宁两国公主,这是通天大案,李尘当场被抓,断然是无可能脱罪了。 湛霄沉默片刻道:“只能拖些时日,再找机会劫狱,或是假死脱身。” “可是这两种都是逆天而行,都会赌上你的名声官誉。湛霄,不要贸然行事,偃修把事情闹这么大,或许就是想趁机抓你把柄。若真是要我担……” 湛霄上前一步拥住她道:“别胡说,这些事情我来处理。无论如何我也会护你周全。” 归旋闭上眼睛埋首在他怀里。 *** 第二日,刑部大堂。 大堂之内,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中丞高坐上首,户、礼、兵、工各部尚书以及通政使陪坐两旁。 这是大魏开国以来第二起九卿会审的案子,上一起是越王谋反案。 大堂之上各怀心事、气氛肃严沉抑,陛下亲令的主审官刑部尚书寇际开口说道:“带人犯。” 伤痕累累的李尘被差役带了上来。 寇际沉颜问:“李尘,刺杀长公主的主谋究竟是何人?你快快从实招来!” 李尘端正的脸上一脸平静,“刺杀公主是我一人所为,与人无干!” 寇际一拍惊堂木,“你还想狡辩?来人,将证物呈给他看。” 有人展开一封书信给他看,李尘看清内容眼中止不住露出震惊的神情。 寇际冷笑道:“这是在你房中搜出,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尘定了定神,抬首道:“我从未见过这封书信,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 寇际脸色一变,“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人……” 大理寺卿裴重打断他的话,“寇大人,此案关系重大,还是不要轻易动大刑,以免有屈打成招之嫌。” 寇际噎了一噎,咬牙道:“好,本官就不动大刑也让你招得心服口服。来人,带证人上堂。” 李尘眼眸微微一闪,难道他们敢去靖安侯府拘捕靖南侯夫人? 过了一刻,衙役带回了两名衣饰精美、神情惶恐的侍女走了进来,一名是秀雯,一名正是书卿。 寇际让衙役将书信展给二人看,问道:“你二人是楚夫人的贴身侍婢,这上面的笔迹可曾认得?” 书卿低头不语。 秀雯结结巴巴道:“禀、禀告大人,小女人本不识字,是这半年才开始学了些字,小、小女子看不懂笔迹……” 寇际冷笑一声,将目光转向书卿,“那你呢?听说你自幼精通文墨,是少夫人最亲近的侍婢,难道连她的笔迹你也不认得?” 书卿脸色一白,咬牙不语。 寇际厉声道:“大胆书卿,还不从实招来! 你看好了,这可是刑部大堂,你若敢有一句谎言定然严惩不贷。敢虚做伪供者,流三千里充营妓!” 书卿抬起眸来颤声说道:“我……我说,是少夫人的笔迹。” 李尘高声喝道:“书卿!” 书卿跪倒在地呜呜哭了出来,“对不起,我、我……” 寇际冷声说道:“让她签字画押。” 书记写好供词,递给书卿,书卿颤颤地按了红印将手伸向供词。 这时一个醇厚而又冷冽的声音传了过来,“要认楚归旋的笔迹,有何人比慕某更为清楚?!”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袭紫衣、丰神隽朗的靖南侯慕湛霄缓缓走了进来。 *** 众人脸色皆暗暗一变,书卿颤抖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泪光。 慕湛霄缓缓盯着她走过去,神色从容而目光彻骨,“书卿,你再好好看看,这是少夫人的字吗?” 书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湛霄清朗一笑,拿过书信目视群官,“此信有两处疑点,其一,内子身为女眷根本不知道侯府的地道图;其二,这字迹乍然看来像是内子所书,但细瞧却根本不是。我看此事事关重大,或许是敌国埋伏在侯府内的探子所为,一定要好好彻查!诸位大人认为呢?” 众人在他的视线压迫下都不觉低下了头,大理寺卿裴重顿了顿道:“对,对,靖南侯言之有理。” 慕湛霄面无表情地看着寇际,“寇大人以为如何?” 寇际不觉额上出了一层冷汗,“……侯、侯爷说得甚有道理。” 慕湛霄徐徐笑了起来,朗声说道:“此事关乎光华长公主的冤情,关乎我侯府声誉,甚至关乎敌*情,还请各位大人一定要谨慎明察。” “是。” “是。”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慕湛霄正心头微微一松,忽听,一名女子大声说道:“此信确实是少夫人亲手所书,也是少夫人亲自令我送给李尘的!” 众人神色尽皆一变。 慕湛霄回过头来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 他的眼眸像千年的深水寒潭一般让浑身冰透,可是,他从来没有这么看过她,从来没有这么专注地看过她…… 书卿脸如死灰,缓缓说道:“那封信确实是少夫人写的。少侯爷,我实在不忍再欺瞒于你,少夫人与李尘早有私情……李尘多年未娶便是为了夫人。他当年是楚帅副将,云州城破,楚帅将少夫人托付于她,同时以佩剑为定将少夫人许他为妻!” 第96章 尘土 `p`*wxc`p``p`*wxc`p`  大殿之内一片安静,只有那个女人颤抖而决忍的声音:“李尘当年一心等着夫人及笄便求娶夫人,没想到少夫人移情别恋嫁了侯爷,可李尘依旧难以忘情痴恋夫人,以至年过三旬依然不愿娶亲。这件事是李尘之母许嫂亲口对我所说,如若不信,可以传她来问。少侯爷常年征战在外,少夫人与他瓜前李下、夜半私会从不避忌……” 李尘厉声喝道:“书卿,你丧心病狂了不成?!” 慕湛霄回过头来,星空般深邃而悠远的眼眸静静盯着她,“书卿,你是九年前在雍州西市集会上被我卖下的吧?” 书卿眸光微微一亮,怔怔看着慕湛霄,温柔的眼眸中里说不尽的刻骨缠绵、爱怨嗔痴,“是的,书卿多谢少侯爷搭救之恩。” 慕湛霄点了点头,“当日我见你斯文伶俐又通文墨,便将你买了送给归旋。九年来她待你有如姐妹,而今你竟然公然羞辱吾妻!” 说着他神色徒然一变,眼中暴虐嗜血之气如烈火般喷薄而出!书卿惶然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她便额心流血地仰面倒在了地上。 血流弥漫了她原本秀雅的五官变得狰狞而可怖,她尽量睁大着眼睛,尽量睁大着。 眼前高高在上的男子那般神采丰朗、那般孤高出尘……熙熙融融的集市上她蜷缩着身体,又是饥饿又是惶恐,满脸横肉的人牙子说,这批小丫头要是还没人买就全部便宜点卖到窑子里去。 这时远处忽然走来一个白衣少年,周围肮脏的一切一瞬间好似都不复存在了。 她紧紧地盯着那个颀长的身影,看着他从面前缓缓走过。 他的面容渐渐清晰,依然是如当年一般俊挺英隽的侧颜。 …… 啊呀,原来,到最后他都没有看向她一眼呢。 正在这时,一直跪在地上的李尘忽然暴身而起,如猛虎般扑向堂边衙役,那衙役还未叫喊出声便被他掐住咽喉,腰间长刀被他夺了过去架在身上。 众人不由大惊,衙役侍卫们纷纷拔刀欲上,李尘断喝一声:“不要过来!”说着手下一压立时见血。 众人一时踌躇不前。 李尘昂首看着堂中静立如松的慕湛霄,忽而一笑,朗声说道:“李某此生大幸,能为楚帅副将,能为归旋义兄。归旋与慕侯之婚约彼此亲长早有默契,尘与义妹之清白天地可鉴!刺杀公主乃因李某受书卿挑唆与旁人无干,请诸位大人明断!侯爷,吾妹归旋便托付于你了。” 说罢,他猛然一推手中衙役,长刀倒转,由胸及腹慨然一剜—— 肝胆一地。 大堂之内一片死寂。 直到,跌倒在地的秀雯失控地凄声尖叫起来…… 静静看着李尘尸身的湛霄面如冰封,过了许久,对堂上诸人冷声说道:“各位大人,今日一案该如何判?” 诸人茫然无语,大理寺卿裴重定了定神道:“而今主犯伏法,相关从犯……暴毙,此案已有口供慨已明了,应当结案。” 众人沉默不语。 慕湛霄将目光转向刑部尚书寇际,“寇大人以为如何?” 寇际脸色发白,过了半响道:“裴……大人所言甚是。” 慕湛霄眉目无波,“既如此,慕某告辞。还请诸位大人理清案情上奏天听。” 寇际道:“……是。” 正欲尘埃落定之际,忽听堂下传来一声慷然清晰的声音,“下官以为此案不可就此结案!” 众人一愣,寻声看去,只见那处是一名二十五六的男子,穿着七品官阶的浅绿色官服,身材瘦削、昂然而立。 “你是何人?”湛霄沉声问道。 那人答道:“下官大理寺主簿徐直。下官认为此案虽然李犯及书卿已死,然仍有重要相关人员未曾过堂,本案仍有重大疑点,不可仓促结案。” 大理寺卿闻言裴重脸色一变,厉声斥道:“大胆徐直,此处何有你说话的地方!” 徐直抱拳道:“各位大人位高权重,慕侯更是功高盖世、权倾当国,此处本无小官置喙的余地,然天日昭昭、律法森严,若此通天大案便这样仓促结案,下官恐愧对我大魏铁律以及天下悠悠之口。” 众人尽皆无言。 慕湛霄缓缓笑了起来,“没想到我大魏三司之中还有此等耿直慷慨之士,好,慕某与嫌犯休戚相关沆瀣一气,我便等着尔等拿我夫妻归案同下诏狱!” 说罢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过了片刻,一队黑衣玄甲的将士手悬雪刃面无表情走进大堂在尽皆无声的众人面前收了李尘的尸身。 众人无声。 整齐划一的士兵走后,堂上只剩下一片寂静和大殿正中默默流淌的一地鲜血。 *** 伏在案上的楚归旋缓缓抬起头来,四周还是空无一人。 湛霄、可人、书卿、秀雯……没有一个人。 她轻轻打开面前一方精致的铁匣,里面是她惯用的清徽宝剑。轻轻一弹,剑身轻盈、寒光如雪,屈之如钩、纵之如弦。 那日她遣书卿回楚府找李尘,让他立刻为她寻一柄好剑,数日后,李尘亲自过府,便给她带来这柄清徽。 她轻轻擦拭着剑身,忽然便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被带到前院,一身戎衣的父亲站在院中犹如孤松。父亲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说道:“旋儿,你谁李将军一起走吧,他会带你出城。” 她不禁一愣,“那你呢?娘亲呢?哥哥呢?” 父亲顿了顿答:“你先走,我们随后会去找你。” 说罢他看向身边年轻的副将目光悠长地道:“李尘,小女便托付给你了。” 那个年轻人垂头握着父亲随身的斩云剑,握剑的手好似在微微发颤,过了片刻仗剑跪倒在地,涩声说道:“大帅放心,李尘必然誓死保护小姐!” 李大哥带着她亡命突围,山穷水尽之时,遇到了从千里之外昼夜疾驰赶来的湛霄,他们一起冲出云州城。 可从未骗过她的父亲却失言了。 后来湛霄去了战场,而身负重伤的李尘却陪她留在了京城。 ……再后来,再后来的某一天,她也这般独自待在房间里,李尘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她不禁心头一跳,“是不是湛霄哥哥写给我的信?” 李大哥微笑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如温和的春风。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看起来,旁边的李尘站了一会儿,微微笑笑摇了摇头,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他一直都在那儿,平凡安静的就像一方尘土,她从未注意过,竟然从未注意过他一直在那儿微笑地沉默。`p`*wxc`p``p`*wxc`p` 第97章 风顶云尖 李尘被尽快安葬,随葬的只有那柄斩云剑。 夜深人静,安卧锦榻却无法入眠。 一幕慕往事,一个个人,依次出现在眼前。 父亲、母亲、哥哥、春静、可人、书卿、李尘……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而今朱颜犹在,那些人却一个个都离开了。 归旋看着窗外薄白的月色静静地问:“湛霄哥哥,你说父亲当年真的将我许配给李大哥了吗?” 湛霄顿了顿,“我不知道,李尘从未提起过这件事。不过即便是真的我也一样还是会娶你。就如李尘所说,你我婚事双方亲长早有默契,师傅当年即便真的许婚也不过是绝境之下的无奈之举。师傅和师娘心底肯定还是希望将你托付于我。” 是吗?想必如此,天下便没有比湛霄更出色合意的夫婿。 可是,若她嫁了李尘,他娶了润清,他们彼此的人生是不是会比而今顺遂得多?而那些人是不是也会只如初见,不会变,不会死? 湛霄从后面拥住她,字字低沉、字字入心:“阿旋,不要再想了。你还有我。” 她眼中泪水蓦然涌出,明明忍不住却任性地说:“可我睡不着,可我想得睡不着!” 后面宽阔温暖的胸腔沉稳如山,过了片刻,修长温柔的手抬起一遍遍仔细抚过她的长发和背脊,犹若温暖包容的泉水。 她猛然翻身过来紧紧抱住他,“湛霄哥哥,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你不要丢下我……” “傻瓜,”他说:“永远不会。” *** 第二日,三司合议后将刺杀公主一案的审理结果呈奏陛下,而这份奏章却引起悍然大波。 公主的贴身侍女自栽以抗不公。 月宛大皇子颂山领月宛众人,全身素縞默然无言陈尸宫门, 翰林院方棘集其门生在上书陛下,言此通天大案却如此糊涂宣判实乃折辱大魏铁律,毫无公理道义可言,还请陛下彻查重审。 方棘虽官职不高,但乃是当代大儒,影响深远,他此言一出天下文生纷纷附庸随和,自发到宫门请愿声势浩然。而朝堂之上也是针锋相对风起云涌。 一方言,此案三司同理九卿会审已水落石出,何须再生事端?况则靖南侯功盖天下,太上皇早有铁卷,恕其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所以即便是侯府与此案有牵连也不该再与追究。 另一方言,太上皇乃是恕南侯及其子孙之罪,而非家眷之罪,更不是恕此等谋逆长公主的滔天大罪。天下皆知南侯夫人乃本案第一疑凶,可此番少夫人却未尝踏足刑部一步便已结案,如此岂不滑天下之大稽也?我大魏律法尊严何在?况且即便要恕南侯夫人之罪责,也应查明案情上奏天听后再做定夺,而不是如此遮掩包庇,引得天下议论纷纷人心不稳。 就在朝堂之上争论不休乱成一锅粥之际,雪融香初居的楚归旋被人请到了慕家家祠。 祠堂之内供奉这一排排先祖牌位,以及历代慕家家主所受的金匾、圣旨、丹劵。靖安侯在香案之前负手而立,肃穆轩萧,身边列着数名黑衣甲士。归旋见此情形脚步微顿,缓缓走了过去低头一礼,“父亲安好。” 靖安侯回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旋儿,过来上柱香吧。” 归旋依言上前恭敬上香。 靖安侯缓声说道:“旋儿,我慕氏家规,寻常时日女子不进祠堂,你可知今日我让你前来是何用意?” 归旋沉默半响道:“归旋知道。而今公主一案天下冤之,皆言归旋悍妒杀人,湛霄弄权包庇,侯府备受诽誉,归旋实愧对慕家先祖。” 靖安侯道:“我慕氏世代清誉,而湛霄更是倾世名臣,而今皆是白璧玷污。所谓清者自清,你可愿去刑部自请彻查此案,还你与侯府一个清白?” 归旋胸口一窒,犹如被土堵住了一般,过了片刻,点头说道:“媳妇愿意。” 靖安侯目光稍霁,道:“你不用怕,即便去了刑部,依我慕家声望也无人敢对你无礼。来人,送少夫人去刑部投案。” “是。”六名黑衣甲士上前分列归旋两边,归旋缓缓又行一礼正欲往外走,忽然一声冷冽的声音传了过来:“且慢。” 抬头只见靖南侯慕湛霄迈步走进祠堂。 *** 湛霄走到靖安侯面前长揖而拜,“请父亲收回成命。” 靖安侯眉目低沉,默然不语。 湛霄缓缓抬起头来,父子俩彼此对视,静静不语。 过了良久,安侯缓声说道:“送少夫人去刑部。” 慕湛霄眼中的光芒微微一暗,黑衣甲士围着归旋从他身侧无声走过,归旋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眼帘低垂,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快走到门槛时,慕湛霄道:“诸位稍等。”说着抬起眼眸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奉给安侯,“父亲,这是儿子明日呈给圣上的奏折,请父亲先行过目。” 靖安侯面沉如水,眉头微微一蹙,接过一看,才看一眼脸色陡然大变,将手中的奏折劈面砸在慕湛霄的身上。 众人不禁都惊呆了,靖安侯从来都是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何尝见过他如此勃然大怒?! 慕湛霄的表情依那般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变化,静静平视着父亲凛冽愤怒的目光。 靖安侯眼中的怒火慢慢冷却下来,冰冷无比地盯着儿子道:“送少夫人回房。” 黑衣甲士们皆一愣,为首之人垂头答道:“是。” 说罢,示意归旋,“少夫人,请。” 归旋紧紧盯着湛霄,他一袭青衣,孑然而立,背影那般不屈而萧索,却一直未曾回头看她一眼。在她被送出门的那一瞬,慕湛霄跪倒在地,“父亲,孩儿不孝。” 靖安侯心中怒极,亦灰心失望之极,“你跪我?你不如想想有何脸面在这祠堂里跪慕氏的列祖列宗!当初你要拥立偃修之时我便让你在祖宗面前想好,你每一次选择都关系到整个慕氏的命运。而今君臣相争,慕氏步步危机,你却要在这个关头辞去官职?你是让整个慕氏任人鱼肉,为了一女子你置祖宗家业于何地?!” 湛霄低垂着头,平素醇朗悦耳的声音沙哑无比,“……慕氏是儿子的责任,归旋亦是,求父亲成全。” 靖安侯道:“现在只是让她去刑部投案,待到此案结束你再接她回来。何苦如此执意庇护惹得天下非议?” 慕湛霄摇头苦笑,刑部大牢是何等地方?他如何能让阿旋去?何况……湛霄抬起头来脸色惨白如纸,“父亲,你我都知道,去了刑部便等于去了偃修之手,他不会让她清清白白重回侯府,而您,也不会让她活着回来令侯府蒙羞受辱。” 靖安侯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睁开眼眸目光已变得温和惆怅,“湛儿,此女子是你心中所爱,也是我故友之女,你以为我就希望弄到这一步?我知你难以割舍,但事到如今若不舍了她,君臣相争、天下非议,你和整个慕氏都会为她所累!” 湛霄默然不语。 靖安侯取下香案前的一把铁弓,“湛儿,这是你祖父随身的宝弓,当年他追随太祖征战,家眷妻小皆被敌将所虏,敌将将他们绑于阵前让他投降献城,你祖父用这柄铁弓亲手射死了自己当时唯一的亲子。破敌之后他忧极昏厥,终身不复用弓。 湛儿,你看看这些牌位,我慕氏虽不是皇族,但历代为名臣、为贤相、为廉吏、为将帅,传承悠久远胜皇族,在天下万民心中更是比皇族更令人仰止的高山。此是为何,只有四个字,心怀天下。你之资质才华更甚为父,慕氏基业需你传承,慕氏而今数千人的生死也由你背负,你断断不可为一己之私所累、为一己之情所误。” 湛霄低首良久,终于从喉间挤出几个黯哑却斩钉截铁的字,“儿子不孝,不能舍了归旋。” 靖安侯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慕湛霄抬起头来,目光痛苦却硬朗坚毅、刚硬无比,“儿子愿为慕氏九死,却万万不能舍弃归旋。阿旋在儿子心中亦重如泰山。” 靖安侯拿着手中铁弓狠狠一弓抽下,湛霄背脊之上顿时一道血痕。 “你说什么?你为了一名女子疯魔了不成?!” 慕湛霄跪在地上抿唇不语,背脊挺直如松,直到背部血光一片,眼前骤然一黑,直挺挺如齐根折断的玉柱一般轰然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接到站内短信,据说最强的一次网络扫黄打非就要开始了,自己文里涉h的都要自行清理,否则后果非常严重!!! 而今网上到处锁文一片,我看了看自个的,虽然也有一些h,但应该到不了淫.秽.色.情的地步吧?还是不改不锁了,不过晚些时候会把一些可能违禁的字眼修改一下,不是更新文。 第98章 弱点 慕湛霄被抬回雪融香初居。看着昏迷的丈夫,那一刻,楚归旋心里的感觉难以言喻。 床前痴坐一夜,薄曦初露时回头看向榻上,他依然紧阖双目俯身而卧,墨玉般的长发垂坠在地上,俊逸的面容苍白如纸,高秀的鼻梁挺直如山,浓睫那般密而深黑,就这样安静地低阖着,在眼帘下投出一圈寂寞的阴影。 就这样看着,谁能相信眼前的男人是那个威震胡汉的悍血神将呢? 她到底给这个男人带了些什么? 前一世的无辜惨死,这一世的独抗天下四面楚歌。她这样坚持的结果到底是幸福还是无穷无尽的负累、艰难和灾祸? 她轻轻低垂下头,靠在他的枕边,与他发丝相绕鼻息相闻。 他的呼吸温暖得让人心醉又心碎。 “湛霄哥哥,我陪你好不好,你说,我永远这么陪着你好不好?” 眼前的男人依旧一动不动。 是啊,他受了那样重的伤,药里又加了让人安睡的宁神散。 她闭目靠进男子颈弯,就如寻常每夜那般,没有看见上方依旧沉睡的男子唇角牵动一丝轻微向上的弧线。 *** 畅枫院内,廖夫人看着灯下神色沉郁的靖安侯,暗暗叹了口气走过去柔声道:“涤生。” 靖安侯抬起头来,眼中浮起一片温和中带着些疲惫的神色,“你是不是怪我下手太狠,将儿 子打得负伤昏厥?” 湛霄体魄强健,又有内力精湛,能昏迷过去可见下手多重。 廖夫人望着他道:“你是不是怪我多事?当初若非我执意拦着,你已经除了阿旋这个祸水。 ” 靖安侯略微一怔,然后不禁摇头苦笑起来。 廖夫人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我不懂你们男人的那些家国大事,也不知道当初拦你到底是 错是对?我只知道你并不如表面上那样狠心,否则当初也拦你不住。” 靖安侯默然许久,忽而长叹一声,伸手将妻子拥进怀里,“是啊,我一生自诩通透洒脱,可 到头来终究为情所累,若不是顾忌湛儿与你,我岂会当断不断容她活到现在?” 他一生都在做他理想中的自己,可终究达不到通达无我的境地。 “涤生,不要想那么多,你已经尽力了,你已经很老了。”廖之仪伸手抚着丈夫鬓边的白发 。 当初卓然不凡、潇洒出尘的少侯爷终于和她一样变老了呢。 “……把那些事情都交给年轻人,涤生,由得他去吧,这世上的事情自有定数,我一生随你 享尽荣华富贵,剩下的该怎么样便怎么样,为妻……倒也不是很惧。” 慕涤生不禁晒然。 闭上眼眸,当年那个被纸鸢砸中,却抚着额头明丽而笑的女郎依稀又出现在眼前。 岁月如水洗尽铅华,待到发染银霜之时,她竟渐渐恢复成如初的模样。 可他与一生拘谨到老看淡洒脱的妻子正好恰恰相反,活到他这个年纪早已该顺应天命,然而 人生在世注定有那么多卸不掉和放不下! *** 大魏,太极宫。 太皇太后周氏走进立德大殿,正在案前沉思的偃修见到她连忙起身相迎,行礼道:“皇祖母 如何来了?有事使人传唤一声便是。” 周太后微微一笑,“哀家夜间素来少眠,听闻这几日皇帝也睡得甚晚,便过来瞧一瞧。” 偃修道:“劳皇祖母挂心了。” 周太后道:“无碍,正好咱们祖孙许久不曾好好聊一聊了。” 说罢挥退左右。 偃修恭敬地将她迎到上座。 周太后微笑道:“方才哀家见陛下神思之间忧虑忡忡,可是在为公主被刺一案犯难?” 偃修顿了顿,道:“正是。如今此案朝臣争论、天下关注,没有一个明晰的说法是不成的, 而且月宛国那边也难以交待。” 周太后和煦矜贵的笑容里浮起一抹轻嘲,低声道:“恕哀家多嘴,劝陛下四个字——见好就 收。” 偃修脸色微微一变。 周太后道:“若陛下想以此事打击慕侯的名望声誉,此时已经达到效果,再接下去就适得其 反了。” 偃修犹疑道:“可是天下悠悠之口难堵,宫门之外今日还有上书情愿的官吏文生……” 周太后脸色忽然一凛,“那些人若不是皇上纵容,何敢如此大胆!皇上还在等什么?等这些 百无一用的酸儒能将靖南侯拉下马来?还是在等靖安侯府会迫于压力将楚夫人送交刑部?! 哼,可惜这两样都断无可能,再逼迫下去只会是一个结果,那便是靖南侯不反也得反了!” 偃修额上不禁出了一层薄汗,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脸色发白道:“皇祖母说得是,是朕糊 涂了。” 周太后眉头微锁,悠悠叹了一口气,“陛下啊,你一向英睿明智,怎么一关系楚夫人便乱了 分寸?说来说去,不过一点割不断的贪念罢了。你也不想想,那慕侯手握雄兵,又对楚夫人 爱愈性命,你都舍不下,他又岂会乖乖舍弃妻室?你这样只会逼得他铤而走险。” 偃修惭愧不已,垂首道:“祖母教训的是。” 周太后脸上这才浮起一缕笑容,缓声道:“不过事情总是一体两面,楚夫人既为你之软肋, 更为他之软肋,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 慕湛霄虽伤得极重,但只休憩一日,第二日便如常去上朝、巡视营地。 归旋拦他不住,不禁又气又急。昨日神医还交待过,他外伤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内伤,定要 好生歇息调养。可无论怎么劝,他都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归旋气得发脾气,待他要出门 了才忍不住急匆匆赶过来替他系上一件披风。 轻裘烈马,赤焰披风、透犀玉带、紫缎朝服,冬日干净清冽晨曦中的慕湛霄依旧神采濯濯, 看不出一丝抱恙之色。 归旋替他系好披风,缓缓放下手,望着他道:“早些回来,我在家中等你。” 他低头望着她温柔一笑,“知道了,莫要担心。” 归旋看着他的身影远远消失方才转过身来,一回头,府中的白梅开了。 *** 靖南侯一日未曾上朝,朝堂之上的争论更加激烈了。这日还未入朝,两派人马便在待漏院内唇枪舌剑开了,还险些没干点出掳袖揎拳有辱斯文的事情来。这是靖南侯缓缓走了进来,院内顿时一静,群臣自动排开两边给南侯让出一条道路,南侯一笑步入,从容行止之间将各人脸上细微纷呈的变化尽收眼底。 不一会,建福门打开,内侍尖声通传请诸位上朝。 这日朝堂之上议完军国大事,一向对公主被刺一案态度讳莫如深的皇上却一反常态主动提及此事:“而今光明长公主一案悬而未决,已至天下议论纷纷人心不稳,长此以往于国不利,诸位切记谨言慎行,在真相大白之前不可妄加议论。” 朝臣们齐声道:“圣上英明。” 待到这日酉时,宫中的一纸圣旨便传到靖安侯府。 这时,湛霄正与归旋在雪融香初居内中漫步,听到此消息不禁面露疑色,此刻会有何圣旨传来? 两人赶到前厅,靖安侯与廖夫人也已到来。 传旨的大内总管冯盎瑁,见众人到到来立刻笑吟吟鞠身见礼,“老奴见过靖安侯爷、靖南侯爷、老夫人、少夫人。” 靖安侯连忙将他扶起,“冯总管万万不可,总管替天而来,切不可如此多礼。” 说罢,令人设好香案,领着众人跪下接旨。 冯总管展开手中玉轴圣旨高声念道:惟王建国,厚礼被於元勋;惟帝念功,茂赏隆於延世。兹有慕侯府忠勇以传家训,世代为股肱之任臣,然近因公主被刺一案侯府饱受侵扰,现已查明此案乃恶奴所为,概与侯府诸人无关。靖南侯之妻楚氏坤仪毓秀、贞贤淑懿,今加封宁国夫人。另悉闻靖南侯伉俪成婚三载尚无子嗣,今太皇太后宫中有女史袁氏出生官宦,品貌端庄、贤淑贞静,特赐予靖南侯为侧室,以散子嗣。钦此。 一道圣旨念完,厅内尽皆无声。 冯盎瑁见此情形端着圣旨不免一时难办,小心地唤道:“侯爷、侯爷,请接旨吧。” 靖南侯慕湛霄徐徐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硬声道:“请恕微臣不能领旨。” 冯盎瑁一阵瞠目结舌,“侯、侯爷……您……” 靖安侯已起身上前一步接过圣旨,拜谢道:“多谢圣上,臣等接旨。” 冯盎瑁不禁舒了一口气,抹汗道:“侯爷莫怪皇家多事,圣上和太皇太后也是一番好意。如今天下皆言宁国夫人悍妒杀人,此举正好可以洗脱夫人冤名。不过一妾尔,无须太在意。” *** 与此同时,永安宫内。 徐嬷嬷替周太后小心梳理着长发,忍不住轻声问道:“太皇太后,老奴有一事不明。您让皇上下旨免了楚夫人罪责嫌疑这我明白,为何还要给靖南侯赐婚?赐一个宫女到靖安侯府有多大用处?难不成还能笼络住靖南侯不成。” 周太后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这道圣旨最关键的便是这最后赐妾之举。皇家已退让至此,侯府不得不也稍作妥协,然后楚夫人却爱极难容,而靖南侯看重妻子胜过这江山社稷,他心中一乱何有再争夺天下的余地。” 第99章 绝誓(小修) 湛霄静默无声地向前走着,千般盘算在脑海里翻来覆去过了一遍,一时之间却想不到万全之策,忽然发觉身边的人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只见归旋在夜色中站定,目光远远遥望着白梅丛中的一漏孤灯。 “阿旋,怎么了?” 她望着那处静静地说:“你先回去吧,我想到佛堂去住几天。” 湛霄闻言不禁脸色一变,伸手攥住她的手腕道:“今日之事我们再好好商议!定有法子的。阿旋,愈是这种时候愈要我们夫妻同心……” 归旋打断他的话:“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的难处,知道如今偃修是以长公主的案子为要挟逼你纳这一妾,若你不允不知还会生出多少事端,于我于侯府都不利!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想静一静!” “阿旋……” “湛霄,你说要与我商议,可该怎么办我自己都未想好,你让我拿什么和你商议?!你让我一个人想一想,让我一个想一想好不好?” 他紧紧盯着在她,瞳孔中某一瞬间燃起隐忍难抑的激荡和痛苦,过了一会,慢慢平复下来,终于缓缓放开她的手,温柔地对她笑了笑,“好。” 说罢转身而去。 夜色中一袭青衫孑然的身影渐渐远去,融入落寞遥远的孤夜。 楚归旋无声地唤了唤他的名字,眼中星芒一闪而没。 *** 佛堂之内依旧白壁如雪、烛光如映,佛祖神像安静肃穆地供奉在正中,青烟缭绕之上依旧眉目慈和、沉静而庄严。 三年前的一切犹如发生在昨。楚归旋仰头望着佛祖,一位老年女尼缓缓从帘后走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这名女尼面目熟悉,上一世归旋被关佛堂六十七日,正是她每日前来送斋礼佛,而前世最后一夜也是她被状若疯癫的楚归旋赶出佛堂。 归旋对女尼恭敬一礼,“静慧师傅。” *** 书斋之内,慕湛霄展开一本空白的奏章,提起笔润了些许徽墨,手中狼毫一字一字极缓而落。 这时朱门“吱呀”而开,他心中一喜,抬起头,眼眸却微微一黯,搁笔起身道:“父亲。” 靖安侯不动声色地走过来看了他桌上的奏章一眼,微微笑了笑,“在写辞妾的奏折?” 湛霄垂眸,“是。” “你为楚归旋做了这么多,她难道便不能为你稍许退让一步?” “这一步……阿旋,退不了。” “你可知道皇上为何未将公主被刺一案的结果先公告天下,而是先行告知侯府?这一纸奏折递上去你又可知到时会有多少的风浪和变数?” 慕湛霄缓声答道:“儿子知晓。” 靖安侯这次当真笑了起来,“好、好,靖南侯为博美人一笑多大的风浪都担得起,果然是宁负天下不负卿!难道,你心里除了楚归旋的一颦一笑一瞋一怒便再也没有别的?!哈哈哈,为父只可惜你那些忠心耿耿的属下居然随着你这样的主子白白送死!” 慕湛霄闻言不禁脸色大变。 靖安侯眼中却露出些许疲惫的悲色,“湛儿,我是你父亲,你是怎样的人我又怎会不了解?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为人处世缜密精细,才智谋略更胜为父,胸中更是一片赤子热忱之心。但成大事者从来不是只靠谋略和实力,做一个忠臣良将要狠得下心……若当真要走另一条路,更要狠得下心。” 慕湛霄单膝跪倒在地,哑声道:“父亲!” 靖安侯长叹一声,默然许久,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湛儿,为父只你一子,随着你生死荣辱都也无所谓。不过还是那句话,你的肩膀上还扛着慕氏数千族人的性命……你,好自为之吧。” 慕湛霄低垂着头,哽噎无声。 *** 次日散朝之后,湛霄去了天策军行营。 大帐之内,任荻上前禀报道:“宫中有消息传出,皇帝下圣旨前与太皇太后在立德殿内密谈许久。皇帝昨夜对近人言,若是侯爷上了谢恩折子这件事情就算暂且了了,否则的话只怕侯府是准备大动干戈。侯爷,还有七日便是冬狩之期,这个时节千万不能多生事端引起皇帝疑心。” 慕湛霄面如沉水若有所思。 任荻见此情形不禁心下焦急,“侯爷,这件事情还有何好犹豫?不过一妾尔,若夫人不喜不亲近她便是,再说等我们处置了狗皇帝,想怎么处置一个婢妾还不容易?如今我们是箭在弦上,若此次杀不了皇帝必定后患无穷。侯爷,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慕湛霄又沉默许久,缓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任荻欲言又止,终于领命出去。 帐内,只剩下他与月宴。 两人一坐一立,静对许久。 慕湛霄微微苦笑一下,“月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为这点小事犹疑匪夷所思?不过一妾尔,是啊,不过一妾尔……这却是她最介意的事。”说着,他忽然面容一变目光顿时凛冽如刀,站起身走到月宴面前盯着他道:“月宴,无论如何你只用办好一件事,从今日起到冬狩结束,寸步不离地跟着楚归旋,无论事成事败,替我保护好她。” 月宴唇角微抿,垂眸说道:“是。” *** 楚归旋在香房住了一夜,第二日已有人送来日用之物、备好了素斋。她吃了两口放下碗筷,旁边静慧说道:“楚施主多吃两口吧,这是一大早侯爷亲自送来的,因赶着上朝未叫醒你。” 这她当然知道,昨夜她又何尝睡着? 静慧见她神色,悠悠叹了一口气,“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楚施主,该放下当放下的,该看开当看开的,只要去掉嗔痴念、去掉执著心,便可脱离苦海、回头是岸。” 归旋喃喃道:“脱离苦海?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或许我注定要在这七苦之中轮回。” 静慧闻言不禁一怔。 归旋回头看着她柔和一礼,“多谢师太指点。” 静慧又叹了一口气,不复再言。 *** 归旋随静慧来到前堂,在佛前上了三柱清香,这时有人走到她身侧对着佛像缓缓而拜。归旋微微怔了怔道:“母亲。” 廖夫人目光柔和地望着她:“旋儿,让你受委屈了,随我回去吧。” 归旋怔怔无语。 静慧见她们婆媳有话要谈,便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廖夫人暗暗叹了一口气,拉起她的手道:“旋儿,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这样湛儿更是心如刀割,但凡有一点法子他都不会纳这一妾让你受委屈。” 归旋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又是一个权宜所纳,又是一个徐夫人!母亲,如你当年一样,无论丈夫为何纳妾,总归若是既成事实,那么她一直都会存在,而我只能接受对不对?” 廖夫人不禁脸色变了,怔了半响,流下泪来,“旋儿,这不公平,确实不公平,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湛儿对你之心苍天可鉴!但他不仅仅是你丈夫,还是大魏的将军,还是慕氏的宗子,身上还背了无数人的荣辱和性命,难道,你真的要逼死他吗?” “是的,他不仅是我的丈夫,还是臣下、是宗子,是力挽狂澜的辅国将军,是万民心中的国之长城,是勇惟鹰扬、割裂王庭的不世战神,可是……他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湛霄哥哥了……” 廖夫人泪流满面说不出来话来,“旋儿……” 归旋跪倒在地,“母亲,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想一想,让我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廖夫人离开了,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人徐徐走了进来。 楚归旋回头望着他,笑了笑,“你也是来劝我回去的?” 他走过来握住她的手,“阿旋,你信不信我?” *** 楚归旋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眸依然如星空般深邃明亮,那里面的目光依然那般炽热、坚定,只是隐含着温柔的忧伤。 他轻轻抬手抚着她的脸颊,似乎想要将她脸上的悲色抹去,“阿旋,我说过此生有你一妇足矣,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我不会要别的女人,给我些时间,最多三月,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你怎么处理?她是皇上圣旨所赐、是太皇太后宫中之人,又岂是寻常姬妾说遣便遣、说弃便弃。” 慕湛霄沉默片刻,说道:“即便不能遣弃,至少能够让她消失。” 楚归旋不禁一怔,有些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慕湛霄道:“我不会容她留下让你诛心,若真不能正大光明遣走,也会有别的法子。阿旋,这件事情不用你操心,我自会处理妥当。” 楚归旋久久看着他默然不语,目光让他感到陌生。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莫名的惶恐,握紧她的手道:“阿旋……” 楚归旋抽出手来,“你出去。” 慕湛霄脸色一白。 她又说一遍,“你出去!” 她从未用这样的语气神色对他说过话,他不仅是她丈夫,而且是自幼且敬且慕的兄长、是救她性命的恩人,她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 他不禁一把将她扯过来拘在怀里,铁一般的双臂几乎将她勒进骨头里,“阿旋,你赶我走?你赶我走!” 炙热的吻落下来,归旋扭头,落在她冰玉一般的颈间。他疼痛地啃噬着,滚烫的呼唤里带着绝望的哀恸,“阿旋,阿旋,阿旋……” 我心如何,你不懂吗? 可她还是那样冷,不带任何情绪地说:“这是佛堂,你走。” 他的身形凝固了,慢慢凝成僵硬冰冷的岩石,只有点滴微烫的湿意落在她的颈间。 然后他放开她,从容不迫地说:“你等我,解决好这些事我便来接你。谁都不能拦在你我之间,佛,也不行!” *** 他走之后,佛堂之内再度一片空寂。 今日母亲前来为她指了一条明路,隐忍却心安。 湛霄前来又为她指了一条明路,简单而痛快。 她到底该走哪一条路? 楚归旋转身望着高高在上的佛祖轻声道:“其实那是最好的办法对不对?处理掉那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这样所有人的损失都最小。” 若是三年前,何须他动手?楚归旋当如是! 只是她当了那么长时间的好人,还能不能当一个心安理得的毒妇?而她和慕湛霄之间有了这条无辜女子的性命是不是还会一切如初? 楚归旋闭目躺在佛堂之内,恍惚之间,又回到三年前。 …… 老尼仓惶而逃,窗外风云突变、狂风骤起,乌云蔽月。 佛堂之内,姿容清绝、面若冰雪的女子孤立堂中,回首仰望着高高在上的佛祖。 “……罪女归旋不敬,若善恶若当真有报,若神佛当真有灵,求佛祖昭彰天理、惩恶扬善,让南候无恙,让冤魂复生,让归旋承大道因果之罚……尝遍七苦尽受终伐,绝无怨尤!” 一道道划破划破天际的闪电照亮她唇角冰冷而疯狂的笑意,她手持烛火点燃帷幔,狂风顿时将整个佛堂卷燃,烈火卷上她的肌肤带来一阵痛快极了的疼痛。 朦胧间,忽有个声音对她说:“楚归旋,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再为一己之私杀人?” “不会,”她说:“绝对不会。若让南侯复生,罪女归旋定当潜心向善,绝不在为一己之私杀人。” 第100章 子夜负欢情(全) 第二日,皇帝关于公主被刺一案的御笔朱批下来了,完全支持三司会审九卿同理的结果:光华长公主被刺乃恶仆所为,与楚夫人无干。 这一天,月宛大皇子颂山带随从扶公主灵柩出京。途中经过靖安侯府前停灵,如雪的纸钱将整条街道铺满。 他们出了京城,未住驿站,而是直到天色尽黑方才停下。 随从们安营扎寨点燃篝火,颂山静静站在棺椁之前。有仆从上前劝道:“大皇子,您早些歇息吧。” 颂山盯着朱红色金丝楠木的棺椁忽然说道:“打开,把它打开。” 全身素縞的仆从跪倒一地,呜呜哭求。 颂山持起自己的宝刀,插入棺椁猛然一撬——棺盖掀然滑落。 她的样子露了出来。 她一向那样爱美,她是草原上的凤凰,是梦中的霞光,是无数男儿歌声里的传说。可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 他还记得第一次瞧见她的样子,他的母亲咬牙切齿地说那个骚狐狸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个姑娘,咱们去瞧瞧她是不是还那么嚣张。 于是,他看见了自己的妹妹。 她就如现在一般,安安静静地睡着了,长长的睫毛阖着,整个人像一颗发光的小珍珠。 颂山爬进去抱住她冰冷黯黑的身体,喃喃地说:“我的月光,我的珍珠……” 棺外惶恐的哭声一片。 他覆盖着她,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不要怕,好妹妹,无论用多长时间,我一定会踏平大魏太极宫,用汉人的血洗净你的冤屈和仇恨。” *** 模模糊糊间,有人轻声唤她:“楚施主、楚施主。” 归旋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了。 静慧师太轻声埋怨道:“您怎么在佛堂便睡着了,这万一生病如何是好?” 归旋道:“多谢师太挂心,归旋无碍。” 静慧柔声笑道:“楚施主,有人来看你了。” 楚归旋一回头,身后站着一个面带微笑、柔美娉婷的华服女子——宛春静。 归旋只瞟一眼便神色淡淡地转过身去,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宛春静却笑若春风地盈盈走来,款款一福:“姐姐。” 归旋丝毫没有回应。 静慧见此情形不禁心中诧异,春静对她温柔笑道:“师太可否让我与姐姐单独谈谈?” 静慧忙道:“这是自然,贫尼告退。” 说罢行礼退出。 春静走到归旋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她似消瘦不少,身形愈发清绝如雪,孤逸若梅。 春静抬手解下宫鬓上别着的一把小巧金梳轻轻梳理着她流水般飘逸的长发。 “姐姐,我来替你梳头吧。”她望着眼前乌黑清亮的青丝柔声说道:“我以前总爱替你梳头,可惜你总是不要,说那是下人干得事,其实我只是喜爱姐姐头发生得好罢了。可惜这个时节没有牡丹,唯有牡丹方配得上姐姐的青丝和姿容。对了,我今日前来是奉了太后旨意来侯府商议些事情,晚些,袁姑娘就要送过府了呢。” 说到这里她手下微微一顿,唇角忍不住溢出舒畅无比的笑意……楚归旋,你也有今天。 可惜她眼前的人依旧那般漠然而立,目如秋水长天无波无澜,仿佛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存在一般。 她唇角不禁沉了沉,咬咬牙继续笑语盈盈地说道:“袁姑娘虽然只是个宫人,但毕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得宠多年,说不好听的,就和那亲孙女也差不多,而且总归是个官宦出身,就这么抬到府里来也不可太怠慢了是不是?唉,没想到姐姐霸道一世,到最后姐夫身边还是插了这么一个人进来。” 楚归旋只是淡淡笑了笑,“我楚归旋又何止霸道一世?”她静静望着窗外远方的雪融香初居,“春静,上一世你便是在那儿撞柱而死的吧。” 身后“啪”地一声,宛春静手中的金梳掉在地上。 楚归旋转过身来,眼中的目光让人迷惑,说不出到底温柔的宁静还是漫不经心的轻嘲,“春静,上辈子是我欠你的,不过这辈子总算是还清了对不对?” 春静脸色发白,茫然许久,原来她也记得上一世的事情,原来她知道自己是为复仇而来。 “……当然,姐姐待我恩重如山,世上只有你真心对我好……都是那些男人的错!世上男人皆薄幸,就连慕湛霄也不例外。想要不被他们欺负抛弃只有比他们更狠心更薄情。姐姐,你我姐妹联手,定能翻云覆雨将世上所有男人都踩在脚下!” 楚归旋纵声大笑起来,“你我联手?如何联手?联手对付慕侯还是联手媚惑皇帝?可惜啊,我楚归旋绝不与人共事一夫,何况是你?!”说罢她手如闪电,素白纤美的右手如冰冷的铁钳一般掐住宛春静的咽喉,目光难以置信地阴森冷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想拉我同流合污。宠妃?婕妤?今日我便是捏死了你,看看你的皇帝会不会替你说一句话、追究一个字?” 她手下越来越紧,宛春静面色赤红,眼角却流下一行惨然死灰的泪,“不会,我死了没有一个人会说话,没有一个人会流泪,没有一个人会为我报仇,连陆大哥也不会了……姐姐,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我总归是被人糟践成泥的命,你呀,楚舟啊,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和幸福?” 楚归旋不禁一怔,手下微微一松,宛春静唇角露出一丝凄柔的笑容,“姐姐,当初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楚舟的,是我那夜去找他被几个男人拖到树林里弄出来的……哈哈哈,那个慕楚舟,我当初抛弃一切给他当妾他都不要,结果你一句话,我这种破了身的残花败柳他都肯明媒正娶当老婆!姐姐,你前世今生都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呵护,都被男人舍了性命去保护,你不会懂得那个滋味,你不会知道男人到底有多肮脏多可怕多下贱…… 楚归旋了然点头,“所以,你便这样恨我?所以,你便想让我和你一样被践踏成泥!你要报复便报复我,与旁人何干?现在李大哥死了,公主死了,书卿死了,你痛快了?你解恨了?!杀你?不,我留着你,因为你注定被人践踏成泥一辈子,我不想帮你提早解脱!” 说罢她狠狠一掼,宛春静被摔倒在地上。宛春静爬过来紧紧抱住她的双腿,颤声哭道:“不……姐姐,不要这样对我!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只有你不会嫌弃我……我只是想要人陪着我。姐姐,你会原谅我的,就像上次那样,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楚归旋闭目说道:“事到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怎么原谅你?”她猛然扯开她的双臂,望着佛像冷冷说道,“我能做得只是祈求佛祖,与你今生来世永不相见!” 宛春静死死瞪着她面如死灰,忽地颓然瘫倒在地上。 *** 慕湛霄过来的时候,发现香房的门被人从里面锁住了。 “阿旋、阿旋。”他轻轻叩门喊道。 这时静慧师太走了过来,有些尴尬地说:“楚施主说她想一个人休息,不希望有人打扰。这样吧,贫尼请她为您开门。” 湛霄抬手道:“不用了,多谢师太。” 静慧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鞠躬退走。 湛霄回首看着紧闭的大门,神色一黯,缓缓走到门边台阶上席地坐下。 过了许久他微微苦笑一下轻声说道:“阿旋,你知道了吧?今日宫里便要将袁氏送过来了。都是为夫无能,让你受委屈了。不过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从今往后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再让你受一丁点痛苦和委屈!阿旋,你相信我,湛霄哥哥从来没有骗过你,这次也不会。” 房内一点声音也没有。 楚归旋躺在床上泪水泊泊地流。 慕湛霄也不再说话,靠在门上静静闭上了眼睛。 时间似乎很慢又似乎匆匆而逝,转眼已经日暮西山。 有人匆匆跑过来道:“少侯爷,奴才到处在找您呢,宫里已经来人了,您快去看看吧。” 慕湛霄置若罔闻、一动未动。 那人不敢再催,只得吩咐随从先去应付,自己在一旁候着。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李管家实在是应付不来,几乎哭着求道:“少侯爷,您好歹去露个面吧,宫里的人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来了好些个送礼的宾客……” 慕湛霄缓缓开口说道:“知道了,你先去吧。” 李管家咬咬牙,扭头离开。 门外,又是许久无声。 慕湛霄看着无星无月黑暗一片的天空站起身来,天地无路只有强撑着走下去。 “阿旋,我先过去一会儿,晚些便再来陪你。你……放心。” 躺在床上的楚归旋不禁笑了起来,泪水泫然于眶晶莹闪动。 这暗黑中的笑容绝美如斯,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欣慰。 他让她放心,放心他不会去碰那个女人。其实她何至于连这个都不放心? 她争了两世总归得了一份值得慷慨赴死的真情。 可她争了两世终究挣不脱与人共事一夫的命运,挣不脱与其他女人争夺夫婿争宠夺爱的命运。 她该接受这一切吗? 当然,全天下都说她该接受。 可她,偏偏不。 ————————————————————————————————-------------- 慕湛霄走进偏厅,慕府的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今日皇家赐妾,宫中总管和礼部官员亲送,这会又来了不少贺喜宾客,结果少侯爷居然将满屋子人整整凉了近两个时辰! 主角到场,气氛瞬间热烈起来,众人围着湛霄贺喜之声此起彼伏,湛霄神色淡淡,李管家偷偷抹了抹汗,笑容满面恭请众人入席开宴。 *** 纳妾之仪和娶妻之礼自然不能相比,不能从正门入,不能拜天地父母,新人不能着正红,但毕竟是圣旨所赐的贵妾,太皇太后宫人,太后亲赠贺礼,再怎么样酒席还是要摆一摆的。那些闻风而动的眼精臣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既讨好皇室又讨好侯府的机会,趁机献礼巴结者为数不少。 席间喧嚣之际,一位四十多岁圆脸微胖的锦衣男子站笑吟吟起身来举杯说道:“侯爷在上,下官有一建议,今日既是大喜之日,何不请新人出来,大家共敬侯爷与新人一杯以示敬贺?”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者称好。 慕湛霄却并未起身,只是微微侧首斜睨着他,目沉如水喜怒不辩,“多谢胡侍郎美意,不过区区一妾何能受大人敬酒。来人,请袁氏出来,敬胡大人一杯。” 胡侍郎捏着酒杯一时尴尬,呐呐道:“不、不敢……” 这时有人从侧房扶出袁氏。 当含羞带怯的新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又是一片低声赞叹。 坐在主位之上的湛霄嘴角拉出一丝嘲讽的弧度,对袁氏说道:“去敬胡大人一杯。” 袁氏不禁一怔,但随即落落大方地持起酒杯向站着的胡侍郎敬酒。 胡侍郎连忙饮下,众人善意哄笑。 这时,一素装女子翩然走入大厅。 喧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 一时之间,这满堂宾朋、这兰堂绮席,这夜宴如昼、这烛影煌煌,竟似全都不复存在了,席间那些自诩风流的文人墨客脑子里只余下一片空白,竟想不出一句话一个词形容这不期而至的女子。 慕湛霄的神色变了,缓缓站起身来,眼中那些冷峻萧杀的眸光尽皆化去只余下一片隐忍压抑的痛色和温柔,他道:“阿旋。” 那女子与他对视着,许久一笑,微微苍白的面容如夜雪之莲忽而盛开般如梦似幻、秀美繁华,而清丽中带着醇意的声音,就像入口绵密饮下烧心的美酒,“侯爷今日大喜,归旋也来讨一杯喜酒。” 慕湛霄眸光幽暗下来,双唇抿然一言不发,大厅之内也随之压抑。 搀扶袁氏出来的是周太后宫中曾嬷嬷,她素来老练玲珑,见此情形连声笑道:“好好,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新人进门本就该拜见主母。素棠,还不快向主母敬酒?夫人快快请上座!” 说罢便将归旋向湛霄所在主位上引。 楚归旋摇头一笑,“不忙,我大魏的风俗,男女七岁不同桌,圣人规矩,归旋不敢逾矩。” 她此语一出,众人均是一阵尴尬,虽然确有这样的风俗,不过从民间到皇室却也没有那么死板严守,当年太上皇还与刘太后还一起主持过皇家宴会呢。 楚归旋道:“我便在这儿敬侯爷和新人几杯即可,来人,上酒。” 婢女们奉上酒水。 楚归旋轻轻倒了一杯,持杯而立,“这杯酒我敬侯爷,多谢侯爷当年舍命相救,替我父报仇。” 慕湛霄凝然不动。 楚归旋一笑,“侯爷不饮,那我便先干为敬了。” 说罢仰首倾杯一饮而尽。 接着,又倒了一杯,说道:“这一杯多谢侯爷多年恩爱,情深意重。” 说罢又一口饮尽杯中血。 慕湛霄缓缓开口,声音字字低沉字字逼出,“来人,送少夫人回房。” 楚归旋笑道:“不忙,再敬一杯,我便走了。”说着又倒一杯,转眼看向袁氏。只见她一袭粉锦严妆丽饰,容貌虽不算格外美艳,但眉目间温婉贤淑,令人一见可亲。 她轻声道:“这位便是袁夫人吧?归旋此杯祝你与侯爷和睦恩爱、白头……” 慕湛霄厉声喝断:“住口!” 众人尽皆色变。 他强压心绪走下主台,脚步之间竟有些虚浮微晃,“……阿旋,别再说了,随我回去……我都依你便是。” 他的目光那般强而无助,她从来没有见过。 不过相距数丈,不过相距数丈……楚归旋眼中柔光闪动,丝毫没有寻常相见的欢欣,唯有难以言说的温柔和伤感,“回去也还是一样,总归还会有这样的事情,从开始到以后,一件接着一件,一件比一件为难,不把我们压得妥协不会停止。湛霄哥哥,是我不好,让你与母亲为难了这么久……是归旋生不量力,非要与世俗为敌,非要与天下为敌,然而我自为我不愿转圜,归旋终究还是当不好这个侯夫人!” 说着她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摔手将酒杯狠狠掷在地上,玉碎之声铿锵裂耳,“今日便请在堂诸位为证,我楚归旋无德无嗣,早在七出之列,今日自请下堂,从此刻起我与慕侯爷夫妻情断、两不相干。” 慕湛霄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幽冥般的火焰却烈烈燃烧,森森地盯着她像要把她生吞活剥活活吞噬,“你做梦,楚归旋,你做梦!”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楚归旋凄然一笑,徐徐后退,“你定要这般逼我吗?我们夫妻一场,难道非要弄得反目成仇方才甘心?” 慕湛霄牙关处发出哢哢般骨碎声,腮边露出刀刻般森峻的轮廓,“甘心?你跟我说甘心!痴人做梦!来人,带少夫人回房。” 厅内四周瞬间多了许多黑衣剑士向楚归旋徐徐逼来,室内之人尽皆无声不敢微动。 楚归旋环视四周笑了起来,“是啊,我是不能这般说走就走……” 眼前慕湛霄色若谪仙的面庞仿佛顷刻间又形同鬼魅,血水流淌而下,蒙住他原本星空般深邃而俊逸的眼眸……楚归旋绝然长笑,几生几世的情债又岂是她说了就了?这倾国之色惹了多少祸端,便当是除了祸端还他情债!手中忽然白练一闪, 慕湛霄惊骇欲绝扑了过来, 清徽如雪,眼睁睁在那张绝世无双的丽容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慕湛霄只觉双目被霎那剜去般血光一片。 楚归旋半面绝丽半面凛艳,唇角微微含笑,“当年哪吒削肉还父削骨还母,湛霄哥哥,我欠你的今日也该一并还清。”说罢手中清徽又起。 “不——”慕湛霄所有的强硬这一刻全部摧毁,身形微跄低声说道:“让她走……让她走……” 楚归旋转身出门而去。 慕湛霄一口鲜血喷出,“砰”的栽倒在地上。 府外寒风如朔,长夜无垠。 人传欢负情,我自未尝见。三更开门去,始知子夜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11和s的霸王票,不过我知道这后半章不是你们希望的剧情走向。 第101章 星陨 后世的人提起那一夜往往会说四个字:玉碎星殒。 慕湛霄内伤复发昏迷一夜,第二日醒来便未置一词遣人将袁氏女送回皇宫。问缘由,来人只言“ 未成纳妾之仪,完璧奉还”。 此等公然忤逆、藐视皇家的之举朝野哗然,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皇帝并未追究慕侯抗旨之罪, 这样微妙的局面不免让人揣摩和议论。有人言此乃君忌臣威,皇上和大将军间表面上的平和 很快要打破了。 确实,这个冬天朝廷异常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涌动,人事频繁调动、军队异常调防,风云对垒 诡异、而臣子各自暗论纷纷、各自惶恐。但在诸多的流言和猜测中很少有人再提起楚夫人杀人之事。这是显而易见的,若楚夫人愿以杀人之法铲除情敌,杀一姬何易,何至于倾国色毁,夫妻情断? 大魏后世的史书,以及一些文人墨客的笔记、札记、探秘都提及过这位楚夫人,有的说她“美而酷妒,傲世决烈”,有的叹其惊鸿般令人难忘的风姿,有的说其“皎皎貌而丈夫心,好佩剑带冠,与夫并骑……” 总之,她令人震撼的美和狂妄,以及最后决烈的凋零,令那些笔作刀斧的男人们一面怒骂,一面悠悠感叹。 但无论如何,她都只存在于那些故纸传说中,而她本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名惊世骇俗的女子居然从此失踪了。 长安封禁、全国寻捕,官府、司衙、军队、暗卫、以及那些触角遍布各个角落的秘密机构全部出动……这样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即便是上天入地的通天巨匪也无处藏身,然而那个脸上有伤的弱质女子却凭空消失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 数月之后,子时,长安街。 慕湛霄走了侯府,独自静静走在那一夜她走过的街道上。 怎么可能?他默默地想,怎么可能? 阿旋……月宴……怎么可能? 那一夜与他妻子一起消失的还有他最信任的属下、自幼与他立定血誓的月宴。 *** 归旋独自走在黑暗无垠的长街上,忽然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 “月宴,从今日起你只需办好一件事,寸步不离跟着楚归旋,无论事成事败,替我保护好她 ……” 慕湛霄不禁闭目笑了起来,仰面只有铺天盖地的料峭春雪。慕湛霄你自诩聪明,其实不过是天下最大的傻瓜罢了!阿旋、慕氏、天下,你以为这些都需要你保护?其实他们谁都不需要你! 他时缓时急走了许久方到一座山下,身形忽如隼凌起夜空盘旋,闪电之间便攀上绝壁。 慕湛霄走至一扇铁门之前,看门的暗卫抱拳道:“侯爷。” 他挥了挥手,暗卫退下。 铁门缓缓启开。慕湛霄扬声说道:“司徒兄,出来吧。” 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可曾带酒?” “我的酒已经喝完了,据说司徒兄这儿还剩了几坛。” 里面低低骂了一声,过了片刻,一个满面胡须浑身铁镣腋下夹着两坛酒的男子叮铃哐啷走了 出来,湛霄唇角微扬,伸手取过一坛酒,“司徒兄这儿果然藏了好货,今夜咱们不醉无归。” 在这细雪纷飞的雪夜,司徒无恤头顶几乎都冒了青烟。 *** 两人在一处巅顶奇石上坐下,一人一坛拍盖而饮。 此处山势雄峻、苍穹在顶,脚下千山覆雪一片静白,唯有簌簌落雪与隐隐松涛相应,却显天地之间更加寂静。两人各怀心事,也不做声,各自为饮。 过了许久,司徒无恤忽问:“上次听任将军言,你选了他、慕氏勇非以及慕氏世英接替你的位子?” 慕湛霄点了点头,“我拟将手中之权分交给他们三人。” 司徒无恤不禁怔然,过了半晌,道:“世人见你调兵压境,原以为是准备兵变一夺江山,谁知只为兵谏顺利交权。” 慕湛霄勾了勾唇角,并未回答。 司徒看着他落寞不羁的笑容不禁问道:“慕兄,帝位于你唾手可得,就这般放弃当真不可惜?” 慕湛霄冷声道:“帝位于我如旧靴,何惜之有?” 司徒无恤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恨不得将他活活瞪死! 慕湛霄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声震林樾、惊飞枝鸟,“来,无恤兄你我且好好痛饮一杯。” 司徒无恤郁结半天,最后摇头苦笑,叹声说道:“上苍真是不公平,我欲雄霸天下却身陷囫囵,而你,至尊之位唾手可得却又这般傲世不羁。来,喝酒!” 两人痛饮一番,醺醺半醉,司徒问道:“你走之后准备将我怎么处置?交给何人看管?” 慕湛霄回头望向他,目光清冷如雪毫无醉意,“司徒国主若答应我两个条件,我便放了你。” 司徒无恤刹时之间酒意全醒,盯着慕湛霄看了半响,问:“哪两个条件?” “第一,你有生之年西泯人不得再踏入中原一步。” 司徒无恤咬了咬牙,道:“好!还有呢?” “第二,将你身上的同命蛊渡到我的身上。” 司徒无恤愕然许久,“……什么?” 慕湛霄道:“我之前向你请教蛊毒时你曾经说过,同命蛊除了解还可以渡。” “是这样的,可你为何……” 慕湛霄唇角弦起一抹平静之极却让人胸口凉透的弧度,“那样的话,若我此生都找不到她,至少还可以第一时刻黄泉相见。” 司徒无恤半响说不出来话来,过了许久,问:“慕兄,你为她这般放弃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慕湛霄望着远方极轻地说:“值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他忽猛然持起酒坛迎头浇下,冰冷的酒丝毫浇不去胸口内无时无刻翻滚灼烧着的岩浆!他摔了酒具仰面倒在雪地之上,又笑了笑,说:“所以我须得找到她,我得把她的心剖出来看一看,究竟是什么做的?!” 此刻,除了山间的风,天地再也无声。白雪皑皑渐渐转大,片片盘旋飞舞,落在他身上却带了一丝暖意,犹如温泉袅袅的雾气,她的长发飘洒在泉水中勾勒出一幅绝美的水墨…… ——她翻了个身,头靠在他肩上,仰面忽然看见大帐顶端星星点点极细小的阴影,微微一笑道:“若是下雪了多好?这里面会不会也飘起小雪?”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阿旋,我虽也有图国之梦,但是我有的绝不只是这一个梦……一个人自由自在虽好,但不及你我相伴万一。” ——“湛霄,即便我真死了你也不要再娶,我肯定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我虽然混账,可你不要带着别的女人来见我!” ……可现在呢?你会不会带着别的男人在黄泉路上见我? 他是不是能带给你想要的一切?他带你躲去了哪儿?烟花三月的扬州,西风烈马的塞外,还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北疆? ……阿旋,你的心是拿什么做的? *   *   * 半月后,靖南侯慕湛霄辞官离京,从此落拓江湖。 天赐上将、帝国之星自此陨矣。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喵 和ooooooops 的霸王票 后面的章节不多,但几乎一章一个反转,大家容我慢些写吧。 第102章 归旋 归旋独自走在黑暗无人的长街上,逆风如朔,鲜血淋漓的刀口凄艳,脸色却愈发惨白如纸。她咬了咬牙尽力加快脚下步伐, 忽然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面前沉默的男子目光不明,她黯沉的眼眸却乍然亮起希望的火光,上前一把紧紧抓住他道:“月晏,快些带我去找陆神医!” *** 一处偏僻的草庐外,月晏小心放下背上的女子,一手扶着她一手敲门道:“陆神医、陆神医。” 草庐内居然还燃着灯,过了片刻,有人披衣而出,然后“吱呀”打开院门。 陆青云看清来人不禁大惊,“少夫人如何弄成这样?快些随我进来……” 他话音未落,归旋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陆伯伯,求求你替我保住腹中的孩子!” 陆青云和月晏闻言均是脸色顿变。 *** 草庐之内,陆青云为归旋细细把脉,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少夫人情况如何?”月晏问。 陆青云松手摇了摇头道:“此胎先天不足,加之少夫人身体虚弱心力交瘁,已有滑胎之象,怕是保不住了。” 归旋猛然闭上了眼睛,这些时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地压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早已忘了幸期未至,或许是母子连心,方才她腹内隐痛不止,她忽就感到自己定然已经有孕。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盼了几年的孩子方才来到又要失去。她徐徐睁开眼睛,泪水盈目,强撑着道:“陆伯伯,求求你,无论如何替我保住这个孩子,你定有法子的。” 陆青云犹疑道:“可你现在气血太虚,若是强保胎儿对母体十分不利,或许连你都要危及性命……” “不要紧的,试一试,陆伯伯,归旋愿意舍命一试,”她星眸如火,里面燃着自己全部的希望和孤注一掷的坚定,“陆伯伯,求您看着我父亲的面子上成全归旋!这个孩子与我母子连心,他若去了我定然也活不成了。” 陆青云沉默许久,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尽力一试。不过这几针下去谁也说不准究会是何结果。你当真想好了吗?” 归旋缓缓跪地长泪而拜,“多谢陆伯伯,归旋求仁得仁,生死无憾。” 陆青云怅然一叹,扶起她道:“好吧,既如此,月将军你速去侯府,把侯爷请过来,这种时候总该他在身边。” 归旋摇了摇头,轻轻地道:“不,不要去。他若来了,不会允许我保住这个孩子。我与湛霄……已经夫妻情断。生死有命,还是不要告诉他了。若老天垂怜,留我与这孩子一命,我希望他不要活得和他父亲一样苦……不要一生下来便背负那么多束缚和责任,连喜欢一个人,全心全意待她好都成了罪过和奢望……” 她忽然抬起头来望着月晏,他永远忘不了她这一刻的眼神,永远也忘不了。 “月宴,若我死了,你替我告诉他,我从来没有怪过他,请他也不要怪我。我不得不那样做,就像……不得不喜欢他一样。” *** 第二日,有兵甲挨家挨户严加搜寻。虽然知道这是神医住所,甚为有礼克制,却依旧一丝不苟。 带队校尉看着草庐旁一间关着的屋子问:“这里面是何人?” 神医身边的青衣童子道:“这是我们收治的麻风病人。” 众人听了皆是一骇,“什么?麻风病?!” 那童子不屑道:“切,麻风病算什么?我师傅能医死人、肉白骨,个把麻风病有什么稀奇?不过我告诉你们啊,这个病的药材难求,你们要是都染上了我们可治不了。” 军士们听着不由都是一退,那校尉瞪了他们一眼,“军令难为,你们想军法处置不成?!” 士兵们无奈硬着头皮上前,推开房门,只见里面榻上果然躺了一人,昏迷不醒、满面生疮,士兵们进屋匆匆检查一番跑了出来,“都检查过了,没有!” 校尉点点头,对神医一拱手,“得罪了。” 说罢带着士兵们离开。 而那神医却踱到房前看着榻上之人,问道:“她何时会醒?” 那童子耸了耸肩,“应当就这几日吧,师傅说了,如果这几日醒了就没事了,如果不醒,”他摇了摇头,“估计就要准备后事了。” 扮作神医的月晏猛然回眸紧紧盯着童子。 青衣童子往后一跳,紧张道:“你这么凶巴巴地瞪着我干嘛?昨天那些针扎下去本来就是以命借命,把孕妇的元气硬往胎儿身上赶。她身子那么虚,这么赶来赶去的谁知道会怎么样?没准醒不过来了,没准醒过来了痴了傻了也说不定,大罗神仙在这也只能看她运气……” 月晏一言不发,掌心缓缓握紧,拳上青筋暴起。 *** 数日后,陆青云带着徒弟出门,走前对月宴交待:“我们晚上才能回来,你将炉上的药按时喂她服下,若有要贴身服侍的事情便请赵婶照料,我已经同她说好了。” 月宴点头道:“多谢神医。” 陆青云点了点头,带着徒弟飘然出门。 中午时分,赵婶做好了饭,从厨房出来道:“岳家大哥,我家中还有点事想先回去一趟,去去就回。” 月宴道:“无碍,你先回去吧。” “好嘞,我快些赶回来,”赵婶说着急匆匆放下围裙离开。 *** 屋内,归旋悠悠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四周一阵发愣。过了一会儿,扶着额头缓缓坐起身,这时门忽然开了。 门口的男子看见她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片刻后,眼中燃起难以置信的狂喜,飞奔过来紧紧盯着她,口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归旋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他半蹲在地上抬头望着自己,目光那样温柔、炙热而又难言的忧伤,这一幕多么熟悉? 她轻声地问:“你是谁?” 眼前男子震惊无比地望着她。过了许久,说:“我是你的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大家都想拍死我,拍吧拍吧,把我大开的脑洞给拍上……那个容我顶着锅盖说一句,至少十个月内归旋是安全的!孕期不能行房~~~ 第103章 金墉 `p`*wxc`p``p`*wxc`p`  陆陆续续下了七天的雨终于停了,墙角乱絮堆中的女人抬起头,犹豫了一会,裹紧身上半湿的衣服慢慢朝漏着一井天窗的地方爬去。天窗下的地上积着一滩水,可头顶明晃晃的的阳光照下来很暖和,有晶莹的雨水从窗沿落下来,她伸出舌尖正好接住……甜的,好像是甜的,女人满足地笑了起来。 好像是秋天了吧?她在这金墉里关了快有五年,现在是征和年还是启泰年,谁知道呢?开始她住到这里时还有几名内侍和宫人,后来全部被遣走了,现在能听人说话的机会很少,能和人说话的机会便更少。平常她独自在这金墉城最北的屋子里渴了便舔点雨水、饿了便扯点棉絮,习惯了也还挺好。就像现在秋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好像有一只温柔的手抚过她枯槁灰黑的面庞,她的脸好像又一点点丰盈洁白起来,恢复成当初柔美羞怯的模样…… “春静,你多大了?” “十七。” “我也十七呢……若咱们逃出去了,便算一算谁大谁小,干脆结拜个姐妹。” 她轻轻笑了起来,闭上眼睛尽力地嗅着,这雨后的空气多么清新明朗,就像以前一样…… 细雨微蒙桃花天,园内群花开放,亭内一生一旦。 她曼声唱:“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他悠然唱:“昨日醉,与文朋墨友,联袂登楼,敲棋煮酒,雅集唱酬;今夜梦,与红衫翠袖,载月泛舟,拈花折柳,缱绻温柔……” 彼此相视一笑一个娇羞婉转一个风流无限。 春暖明媚长堤外,莫水之边多丽人。她头戴帷帽,身穿淡花牙白罗裙,在湖边焦急地等待着, 这时湖上一条轻舟飘来,一男子从舱中出来,修长身材、风度翩翩。 那男子见她目如春水微微一笑,伸手道:“宛儿。” 她在火光冲天的夜晚惊惶逃窜,蒙着脸面的彪形大汉捉住她一把便撕开了衣裙,绝望中眼前忽见白光一闪,压在她身上的男子忽然双目园瞪倒在一边,身后出现一名骑在马上的年轻男子,他的眉目在黑夜和火光映衬下清晰如刻。 登徒子们围住她肆意轻薄,小婢吓得直哭,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却没人上前。 只有他施施然走上前,眉目佻达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脱俗分明。 …… 白玉砌成的池内波光潋滟,室内白雾袅袅宛若仙境,两名女子披了丝纱白衣入内。 她缓缓游过去在抱住了她,“姐姐,谢谢你,你待我真好。” …… 船身轻晃,有人吻着她柔白的颈喃喃道:“宛儿、宛儿,你好狠的心。” 那温热的呼吸呼在耳边却让人心头一烫,她前世今生遭遇的皆是些蛮横丑恶的男子,何曾被人这样轻怜蜜爱的对待? 那人分开她的唇,吮.住丁香小舌缠绕轻吸,而她便如被慢慢抽走骨头般在他舌间指下一分分酥.软下来。 …… 宛春静微微的喘息着,冰凉的体内像燃了一把幽幽撩撩的火,真是一场好梦啊。她最恨的两个人,她最好的时光。 木门“哐啷”一声被推开,梦被悚然惊醒。她睁开眼睛,并不沮丧,反而有些开心和雀跃。梦可以天天做,但粥却不是天天都能喝。 是的,温热的、细糯的、能将她五脏六腑全部调动活络起来的粥。每当她快油尽灯枯之时总会有人送来一碗这样续命的粥。 然而今天端进来的却是几个酒菜,还有一壶酒。接着一名满脸不屑的内侍走了进来,皱眉掩掩鼻子道:“废妃宛氏接旨。” 宛春静微微眯眼看着他,神情木然。 内侍又高声尖利地说了一声:“废妃宛氏接旨。” 宛春静窸窸窣窣爬起来,用沙哑难听的嗓音说:“臣妾在。” 内侍展开黄绢高声念道:“上谕,废妃宛氏,不遵礼法、屡逆天颜,狂悖猖獗、罪不容诛。现赐毒酒一壶自行了断。不得延误!钦此。” 宛春静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内侍道:“宛氏还不接旨谢恩?快些把酒喝了,利索着点儿,别拖拖拉拉的让人灌着不好看。” 宛春静抬头一笑,“为何忽然赐兰儿自尽?皇上要晏驾了吗?” 内侍脸色一变,叱道:“大胆刁妇,还敢胡言乱语,来人,把酒给我灌进去!” 说着就冲上来两名小太监,一人揪着她的头发一人捏着她的鼻子就去强行掰开她的嘴。 宛春静用力咬了他一口,那小太监狠狠一记耳光抽过去,“妈的,这贱人还敢撒泼!” 说着两人上去一阵拳打脚踢。 宛春静蜷着身子喘不过起来。 被咬的小太监道:“这贱人当年还号称后宫第一宠妃,就这么死了也可惜,不如给咱们好好乐乐。” 另一人“呸”了一声,“就这么个腌臜货,老子碰碰都恶心,还他妈宠妃?!” 那小太监道:“你们恶心在一边瞧着,我一个人上。” 说着便扑了过去。 宛春静无力挣扎,咬着牙道:“放开我,你这阉狗!” 那人听着愈怒,又是一记耳光抽去,“不是为了伺候你们这些贱货,老子能被阉了?阉狗一样能办死你!” 说着拼命地在她身上□□发泄着。 另外两名太监在一旁兴奋地叫好,宛春静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睛,果然她前世今生都逃不脱被人践踏的命,临死了还得被几个阉人羞辱。 这时,一个缓缓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那名为首的内侍无意中一回头,不由浑身吓得一哆嗦,跪倒在地道:“楚大人。” 另外两名太监也吓傻了,忙扔下宛春静跪地磕头。 那男子身穿从三品绛紫色圆领外袍,清瘦高拔、容貌峻美,正是右监门卫将军、知内侍省事慕楚舟。 慕楚舟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你们几个胆子到大,这赐了恩旨的娘娘也是你们能伺候的?” 那几人吓得身如筛糠,连连磕头道:“不、不……小的不敢。” 慕楚舟唇角微勾,“有何不敢?继续。” 几个愕然抬头看着他,慕楚舟面无表情继续说道:“伺候好了,这事便罢,伺候得不好,秽乱宫闱,凌迟处死!” 几人吓得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那为首的内侍满头大汗想起这废妃与楚大人素有恩怨,常日里正是楚大人授意对这兰妃百般刻薄,否则他们也不敢如此放肆,现在楚大人定是要她死之前好好泄愤。 想到此处,他爬过去满脸堆笑道:“大人放心,奴才们定然伺候得兰娘娘飘飘欲仙求死不能。” 这太监虽然不能人道,但整治女人的功夫确实一绝,那些犯了错没背景的宫女可没少尝试过。 慕楚舟眼中浮起满意的笑意,目如春风地看着眼前衣不遮体狼狈至极的女人,柔声说道:“那敢情好,楚舟记得兰娘娘以前最喜欢这个,这也算小人最后的一点心意。” 宛春静拢了拢衣襟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形容枯槁的脸色竟然出现几分往日的柔美妩媚,“多谢正监大人大礼,不过这些人怎能和大人风月冠绝长安的手段相比?若是死前能得大人一顾,宛儿死而无憾。” 慕楚舟朗声大笑起来,“果然是死到临头还嘴硬的女人,来人!” 话音一落,几名带刀侍卫冲入。 慕楚舟道:“把这几名秽乱宫闱的畜生拖出去乱棍打死!至于兰娘娘,下官便亲自送上一程。” 侍卫把几名哭天喊地的太监拖了出去。 慕楚舟徐徐走近,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轻轻一笑,指了指地上的酒菜,“娘娘请用,娘娘也该几年没吃过一顿正经的饭了吧。” 宛春静道:“那还不是拜楚大人所赐,今日这餐想必也是大人格外开恩。宛儿在此多谢大人了。” 说着她拾起筷子,低头吃了起来,几年未触干物的咽喉不禁一下子梗咽。 慕楚舟叹了口气,弯腰给她倒了一杯酒,递给她道:“喝了吧。” 宛春静抬头死死盯着他。 慕楚舟又是一叹,轻轻将酒放在她的面前,顺手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宛春静这才发现,盘中竟有两个杯子。她如堕梦中地看着慕楚舟徐徐持起酒杯仰头喝下,施然一笑道:“我说过,楚舟送娘娘一程。” 许是喉咙被东西堵住了,宛春静许久才发出声音:“为……为什么?” 慕楚舟看着瘫软在地的宛春静,牵了牵唇角道:“我这些年唯一的乐趣便是折辱你,你死了我也生无乐趣,不如陪你一道走了,好在地下继续。” 宛春静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泪水潸然成河,过了许久,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楚舟,你……到底爱得是我还是姐姐?” 慕楚舟摇了摇头,徐徐道:“我不知道。” 他此生最爱慕的人是楚归旋,最恨的人是宛春静,可事到如今,谁还分得清爱恨呢? 宛春静闭目笑了起来,“其实我也分不清……” 到最后她也没弄懂自己那么做到底是因为爱他们还是恨他们? 糊涂啊,此生真是糊涂。 *** “她们说若不是因为侯府,若不是因为我是靖南侯的妻妹,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可是我不信。你带着我去游湖、让我为你唱采桑曲、和我一起在没人的河里游水、在回去的马车上对我讲了那么多小时候的事情,我不信那些都是在骗我。她们说你只是一个风流成性的纨绔子,楚舟,我不信。和我一起走吧……” 若那个时候,他随她一起走了,一切又会怎样呢? *** 门外响起了厮杀声,那个浑身是血的禁军冲进来时看见她和他皆唇角带血躺在了地上,隔得既不远也不近,脸上的表情既不是痛苦,也不是安慰和欣喜。 那名禁军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总是晚一步。 楚夫人当年让他去追春静,他犹豫了一会,结果堪堪晚了一步便与她擦肩而过; 春静那晚向他献身,他又犹豫了一会,结果堪堪晚了一步便与她终身错过; 而今这黄泉路上,他是不是又堪堪晚了一步? 这时后面有卫士冲进来,对着他的背便是狠狠一刀。 他双目圆瞪着扑倒在地上。`p`*wxc`p``p`*wxc`p` 第104章 窃国 慕湛霄缓缓步出紫极殿,外面的人跪倒一片,齐声伏地高呼:“王爷。” 他不动声色走过人群,踏上那辆停在白玉台阶尽头的辇车。 今日,他立的第二位皇帝、年仅五岁的偃颢登基。那个孩子顶着重重的冕冠满头大汗地祭完天地祖宗,然后转过头来奶声奶气地问他:“尚父,我做得可好?” 他温和地笑了笑,“皇上做得很好,不过从今日起皇上要记着自称为朕。” 五岁的小皇帝认真点头:“是。” 接下来新帝便颁下了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拜大将军慕湛霄为相国,封靖王,加九锡,同时大赦天下。 *** 辇车缓缓地在长安街上行驶,任荻驱马上前在窗边道:“王爷,老爷回府了。” 慕湛霄眼眸轻阖,低低“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微风撩动窗帘,一阵隐隐香气飘入,他掀开窗帘,长安街道两边的桂子花都开了,又到金秋九月,父亲已近两年未回京城,母亲离世已有三年,而她……离开快有八年了。 三年前,廖夫人去世,他回京奔丧,而整个大魏王朝正处在内忧外患的多事之秋。 偃修登基之后,重农治河、大兴水利、广开仕途任用庶族,同时极力推行新的税制,把原本的田赋、徭役和杂税合并起来,折成银两,分摊到田亩上,按田亩多少收税。 如此一来减轻了普通农户的负担,却引得士族、大地主们极度不满。山东等地的豪强联合抗税,朝中反对之声此起彼伏,而几乎被人遗忘的庐陵王偃昂忽然拿出一份已故太上皇的遗诏,称偃修威逼君父,不孝不伦,他才是正朔之君。偃昂在地方权贵的支持下起兵造反,双方大战一触在即。 慕湛霄料理完母亲后事准备离京,却被官员士族拦街而阻,痛哭流涕者有之,跪地挽留者更有之,慕湛霄不禁一时踌躇,而乞请复用靖南侯的奏折更是像雪片一样飞向朝廷。 就在此时,一道圣旨送达侯府,召靖南侯慕湛霄入宫面圣。 *** 立德殿中,君臣相顾无言。 过了良久,偃修提笔亲自手书一道圣旨交给湛霄。 湛霄屹立不动,“陛下可曾想过此时任用慕某的结果?” 偃修道:“自然想过,你当年拥立朕时难道未曾想过?虽然危险,然则只有我能实现你之理想,也唯有你能实现我之夙愿。” 湛霄抬眸静静看着他,偃修亦默然回视。 这么多年,彼此或神或貌都变化许多。 那个畅意痛饮醉谈一夜的夜晚,以及那两个满腔抱负纵横捭阖的少年,也早已如萧然隔世随风而散。 慕湛霄默然片刻,垂眸道:“微臣告退。” 说罢手握圣旨转身离开。 身后,偃修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走出立德殿消失在夜色之中。 *** 第二日,偃修封靖南侯慕湛霄为大将军,领兵平叛。 不足两月,靖南侯便平定偃昂叛乱,回京之后,即刻被拜为相国,加封汝南郡王,自此内秉国政、外辖专征,军政大权集于一身。 就在士族官员们额手称庆之时,却骇然发现天下士族的代表慕王爷并未站在他们一边,而是铁政推行着偃修既往的国策。山东抗税的豪强被屠灭,反对新法最顽固的曹中被罢官,而王意、令狐北则被查出贪赃枉法诛死抄家夺爵。慕王爷生杀刑罚、决之俄倾,朝堂之上再无敢逆其锋芒。 第二年,大魏国库的收入整整多了三倍有余,而贯通南北的大运河也快修好了,新政的益处渐渐显现,皇帝偃修却此时染上重疾日渐垂危,宫中名医遍布却束手无策,皇帝盛年病危,坊间流言乃慕王爷把持宫廷命人毒害。 征和三年七月,皇帝深夜宣慕相国进宫。龙榻之上偃修形容消瘦目色无华,再无当年的清俊如玉,洒脱不俗的风采。 偃修咳了两声,道:“慕爱卿,这大魏朕便交给你了。” 慕湛霄眉目无波默然不语。 偃修又问:“卿欲登顶否?” 湛霄道:“我从无此意。” 偃修苦涩一笑,“是朕的过失,令这大魏失了一对传世的君臣,也令你失了妻室。” 湛霄不言。 “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吗?” “……没有。” 偃修怅然道:“这么多年了,我也一直在找。她那样绝烈的性子或许早已……” 湛霄打断他,“此事不需陛下操心,内子安好在世。” “你如何肯定?” 慕湛霄默然片刻,道:“同命蛊。” 偃修愕然,而后大笑,但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如此便好……咳咳,如此便好。或许真是天意,朕膝下唯有两女,这样也好,慕卿……一切便托付于你了。” 湛霄道:“陛下放心。” 偃修不禁抬头望着他,只见他的表情依旧如往常那般平静,没有任何变化,而丰神隽朗、风雅无俦的面容被岁月打磨得更加深沉,也更加喜怒不测。 *** 第二日,皇帝偃修在进了一碗太医局进的药后,病情加剧夜半薨逝。 偃修无子,相国慕湛霄立其皇弟宁王偃华为帝,可两年后又以偃华无道、□先皇遗妃为名废黜偃华,另立睿宗最小的遗腹子年仅五岁的偃颢为帝。举国上下一片哗然,然而却无人敢直面提出异议。 不知不觉王府到了。慕王不好骄奢,当年加封汝南郡王时皇帝本欲为其另建王府,但被慕王婉言谢绝,只是将侯府的牌匾换了,而今也不过只需再换一个牌匾罢了。 *** 慕湛霄进了府邸,管家李全立刻上前道:“王爷,老爷在畅枫院等您。” 慕湛霄点了点头,向畅枫院走去。 这几年他与父亲政见不同彼此已少有交谈,自从他接受偃修封王拜相,靖安侯便离府另居。平素他不在京城,即便在京城也不住王府,而是在甘露山下另起了一座别院。 湛霄不知他为何会选择那里居住,但猜想多少和母亲有关。 他曾听他们提起过甘露山,当时他们彼此眼中都浮起一缕旁人难懂的会心笑意。他父母一辈子相敬如宾,到老了却越来越和睦相得,不似他与阿旋,情胜岩火,到而今,拥有的不过是火山的灰烬。 他微不可闻将那个名字又在舌尖咀嚼一遍,已然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慕湛霄掀开门帘,唤了一声:“父亲。” 他父亲果然在母亲的灵牌前默立,听他到来,道:“过来给你母亲上柱香吧。” 慕湛霄上前恭敬地替廖夫人上了三柱清香。 靖安侯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复杂,他唯一的儿子与他当初的期望越来越远,然而他并不能斩钉截铁地说他的所作所为全然是错。 “湛儿,你可知你今日之行为后世会如何评价?” 慕湛霄的背影略微一僵,过了片刻,缓声说道:“檀权揽政,横暴凌君。” 与在朝政上的霸道强权不同,慕湛霄从不封禁言论,万事皆可强力推行,唯有这件事,并非诛杀几个妄议朝政的书生,或是大兴一次肃清言论的文字狱就可改变。 靖安侯悠悠叹了一口气,“湛儿,而今主少国疑,你权倾当国,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局面,其中艰险唯有你自己知道,也唯有你自己好自为之,不要让你母亲在天之灵担心。” 慕湛霄垂眸道:“是。” *** 慕湛霄出了畅枫院,清风迎面吹过,空气中飘来一阵淡淡的桂子香气,转眼又到了金秋九月满园飘香的时节。 有一年他去楚府后院找展鹏,路过桂花树下时忽一阵桂子摇落。他抬起头,只见郁郁葱葱的枝头藏着一个唇边眼角都蕴着笑的小姑娘,那么明亮又那么柔软,软得他毫无戒备直突突便撞进他的心里。 慕湛霄微微而笑,就如当年在馨香淡黄的桂花雨中抬头看见她,眉目弯起地笑了起来。 一切似乎随着这迷人的清风迎面而来,兰舟前的少年、漫天星辉的莫湖、策马奔驰的双影、红绡帐中的抵死缠绵,还有,许诺中的明月和天山…… “阿旋,你可知天下仕子习武修文寒窗苦读所为何事?所为者不一而足,然每一名仕子涉世之初或多或少都做过同一个梦,那个梦的名字叫做图国。 有幅图以天下为纸、以大略为笔,给热血为墨,虽然沉重无比,可只要给他机会他愿意扛起整座江山!秋水长天,物换星移,唯有画成这幅梦中之国方为万世不灭之功勋!” “……我虽素有图国之梦,但我有的绝不仅仅是那个梦。” 他的笑容里浮起一分淡淡的自嘲和苦涩,万世不灭之功勋? 千秋万世,不会再有清辉如月的慕湛霄,不会再有湛然若神的靖南侯,不会再有德范遐迩、勋盖季世的倾世名臣,唯有檀权窃国之巨奸尔。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常常听着刘欢的《去者》和小柯的《千秋家国梦》找感觉。 我不会贴音乐,不过如果真要给这个故事配一个主题曲,那无疑是这一首——《千秋家国梦》。 千秋家国梦 词/作曲:小柯 你说吧要我等多久 把一生给你够不够 背离了冥冥中的所有 离乱中日月依旧 告诉我你要去多久 用一生等你够不够 驱散了征尘已是深秋 吹落山风 叹千秋梦 前世天注定悲与喜风雨里奔波着 如今已苍桑的你 那去了的断了的碎了的何止是一段儿女情 所以生命的传说里 因为你已变得如此的美丽 就让我知道他知道天知道地知道你的心 当我再次看到你在古老的梦里 落满山黄花朝露映彩衣 我再次看到你在爱的故事里 起阵阵烟波你往那里去* 你说吧要我等多久 把一生给你够不够 告诉我你要去多久 用一生等你够不够 第105章 番外:谎言 `p`*wxc`p``p`*wxc`p`  第一个谎言是从我说出那句话开始: “我是你的丈夫。” *** 她那双清澈如水潋滟美好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却没有怀疑和戒备。我知道她会相信我的。 我告诉她我们是被官府通缉的犯人。当她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时吓了一大跳。我替她洗净了面容,再将她一点点变成另一个样子。 她看着镜中的一幕目光有些迷惑,转回头对我说:“我觉得这个情形很熟悉。” “当然,我们以前常常会易容逃命。” 我说服她和我一起上了马车,留了封书信给陆神医,取走了神医为她配的药和药膏。 她似乎有很多疑问,但没有如我推测得那样刨根究底地追问,只是一直自己默默地想。 一路走得极慢,若她想起什么或者身体有任何不适我便须立刻掉头回去。可一切出乎预料的顺利,等到晚上住店时她才流露出紧张的情绪。她犹豫了好一会,鼓起勇气对我说:“我……我觉得这样不好。” 我对她笑了笑,“我要一间房不过是想照顾你。没关系,一切等你想起来了再说。” 于是,我喊来小二又要了一间客房。 她明显松了一口气,顿了顿,说:“谢谢你,我挺好的,不用担心。” “……你怀孕了。” 结果,她又吓了一大跳。 *** 夜里,我还是不放心,如以往那样在她窗外待了一夜。 第二日镇内各处的盘查越发严了,可疑的人物皆被带回官府。我不欲带着她东躲西藏,便在城中择了一户做小买卖的夫妻,给了他们许多银两让他们即刻返乡,而我带着归旋扮成他们的模样在他们家中住下。 过了一月,我又在郊外选中一座宅子,带着归旋住过去。原本想买个小婢照顾她,但又恐人多嘴杂生出事端,于是她的衣食所需皆由我亲手料理。 我们在这所安静的宅院住了半年有余,她的身子愈发重了,与我也日渐亲近,只是不像夫妻那般亲近。 尽管十分小心,归旋还是早产了。产后,孩子瘦弱,她的身子更是虚弱。我不顾她的反对坚持寻了一个乳母照料孩子,让她安心调养身子。为了此事,她第一次与我吵架,当然,也是最后一次。之后,我没有再拂逆过她的意思。 又过了数月,她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旻儿也强壮不少。那是一个男孩,俊秀而好动,若侯爷看见了定然会欣喜若狂。 这段时日,我从未打探过侯爷的消息,但血誓越来越强的反噬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的存在。 自从出生起我便注定是他的影子,影子离开主人何能存在? 可那天夜里,我看着她带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朝我走来,不可想象的念头便在那一刻形成。 第二年,我带着他们去更远一些的地方,山明水秀、气候宜人的江州。银钱对我来说不成问题,但为了避免归旋疑心,我还是盘下了一处茶庄。然后在附近买下一处宅院,宅院不大,我在院里种了株梧桐,归旋则种了些芭蕉、红叶和蔷薇。 常日里她与我一起打点茶庄生意,旻儿则在前堂跑来跑去。她之前和我提起过人皮面具,那种东西确实没有,不过我无意中寻得一种千年寒竹的竹衣,柔韧异常近乎肌肤,我用它给归旋做了个面具,至此她的模样定下来,不用再每日易容,不过我也少了每日亲近她的机会。 岁月静好得仿佛会永远如此下去,如果没有那一刻的情动,没有那一刻的遗憾,没有那一刻的清醒。 那个秋夜,我们一家在院子赏月。归旋新酿了果子酒,清甜可口,我们都喝了不少,旻儿也渴了几口,结果没一会便小脸通红地倒头睡了。我把他抱进房了去。出来时,看见归旋也半醉着斜倚在竹榻上。 她摘了面具,久不见阳光的肌肤愈发晶莹若雪,丰厚的云鬓斜委着,我想摘一朵蔷薇插在她的鬓上,可又觉得那花朵配不上她,唯有新月的清晕勉强可以为她添一件纱衣。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她的身子轻盈柔软极了,乌发下美丽的雪颈似乎溢着淡淡却引人发狂的幽香。 “阿旋,”我喃喃道:“阿旋。” 她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帘转过头去,可那幽湛如梦的眼眸却彻底将我点燃了!我不顾一切地吻下去,将她放在沾着露水的草坪上,发了疯地在她馨香如蜜的雪颈间辗转喘息,“阿旋,你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她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一下子如堕冰窟。 她轻轻推开我,眼眸依旧如幽湛如梦的湖水,不过这次是让我冰冷彻骨,“你待我真好,真的很好,我说服过自己许多次,可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总觉得不行!” 我一语不发地爬起来,浑身僵硬地走出院子,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一点感觉。 在夜风中站了许久,脑子终于慢慢变得清醒,总有一天,她会想起他,他会找到她。 如果真做到那一步,一切怎么回头呢? 她,会恨死我吧? 我以为自己可以做一个替身,其实永远不可能! 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她在门内看着我说:“对不起。” 我尽量温和地微笑道:“是我不对,差点犯了大错。” 她却一下子哭了出来,“相公,我这是怎么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走进去轻轻将她扶起来,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道:“我说过一切等你想起来再说。是我太性急了,我们还有许多时间。” “若我一直想不起来呢?我不能这么一直耽搁你。” 我心里如被带毒的锯齿划过一道刀口,但愿你想不起来,但愿你永远也想不起来!我笑了笑说:“若你当真永远都想不起来,那我就只好另娶一房妻室把你当妹子。” 她忍不住一下破涕为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日子又慢慢恢复如常,旻儿一天天长大,我时常带着他和归旋出游,周围的名山大川,或者更远一些的奇山异景.在他快两岁时,我们又收养了一个被遗弃在庙外的小女孩。 上一次,旻儿没有被归旋亲手带大,这个孩子她一切都兴致勃勃地亲力亲为。她变得很忙碌,不过我喜欢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这种时候我会觉得生活也没什么不圆满。 那一天血誓的反噬来得太厉害,以至她走进我房里我都毫无所觉。 她看着我的样子吓坏了,扑过来问:“你怎么了?!” 浑身如剥筋裂骨般疼,我咬着牙跪倒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勉力将我扶起放到床上,擦拭着我额上的汗慌乱道:“你忍一忍,我马上去请大夫。” 我用力拉住她的手,挣扎道:“不、不用……不要去……陪着我……” 她陪了我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疼痛才慢慢散去。她用热毛巾又一次替我擦去身上的汗,然后为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动作温柔极了,也让人舒服极了。我极力睁开疲倦的眼睛对她说:“你既然看见了,我也不想再瞒你。其实我身上有极重的内伤,发作起来奇痛难忍并且可能殒命,此病需静心调理,不宜动情、也不宜行房,是我不好,明知道自己这样还拖累你。不若明日我便写封休书,以后你我兄妹相称,日后我寻到了合适的人再将你风风光光嫁过来。” 她怒道:“真是胡说八道!你将我当什么人了?夫妻本就该同甘共苦共度患难,哪能你有病我便走的道理?以后不许再说这些混账话了。” “可是我总不能一直这样耽误你的青春……” 她脸颊绯红,捂住我的嘴道:“不许再瞎说……谁在意那样的事?” 我笑了起来,用力握住她的手,“这是你说的,以后可不许反悔。” 今后,她总该心安理得待在我身边。 她抽出手,顾左右而言他道:“好啦好啦,快些睡,孩子们快醒了,我去瞧瞧看。” 我又伸手拉住她的手,“阿旋,你再陪陪我吧。” 她犹豫了一会,又坐下,用另一只手替我掖了掖被子,轻轻拍着我的肩膀道:“快些睡吧。” 就像平时对旻儿一般。 我不禁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鼻尖馨香萦绕。 或许,或许这一生有这一刻足矣。`p`*wxc`p``p`*wxc`p`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11的霸王票。 下章就是两人重逢了。 第106章 似是故人来 分明是暮春暖阳的好天气,却似有朦朦云烟笼罩眼前。 花城如雪,锦障霏香,这是何处? 穿过层层叠叠的绿意,眼前出现一个白墙黑檐水墨写意般的院子。院内蔷薇花绽,清香远溢,一名女子春意慵懒地卧在秋千架上,肌若凝脂,肤如初雪,丽色无双的娇颜上却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走来,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她脸上的伤痕,他的手看起来匀削而有力,却异常的温柔。 那女子睁开双眸,盈盈一笑,眸中蕴着千般风情。 男子低身半跪秋千架下,缓缓解开薄如蝉翅的嫣红羽纱裳,里面竟是一条极艳亵的碧墨色抹胸。男子匀长的食指隔着碧纱轻抚那里面的远山,然后缓缓将碧纱拉下…… 秋千架为鸳鸯床,雪山岭做温柔乡。 匀长有力的双手攀住纤腰,举枪直闯,女子颤启朱唇闭目娇吟。 那男子缓缓抬起头来,只见面容苍白,剑眉秀目,隆鼻刀唇,竟是月晏!!! 慕湛霄猛然睁开了眼睛。 *** 第二日,任荻急匆匆走进王府。问慕府管家:“王爷呢?” 李管家面露难色,“王爷昨日半夜独自去了石室,至今尚未出来。” 任荻不禁一怔,“又去了?” 李管家微微叹气点了点头。 任荻只得在石室外等待。 过了一个时辰,石室的门缓缓开启,慕湛霄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如水、从容不迫,依旧是那个风神无双、让人且敬且惧的慕王。 那间石室设有三重一尺七寸的石门,石门垂下,没有人能听见里面任何声音,也没有人知道里面是怎样一个慕湛霄。 任荻愣了一会神,上前行礼道:“王爷。” 慕湛霄徐徐前行:“可是有紧急军报?” 任荻微顿,道:“千叶门可能探到月晏的消息。” 慕湛霄蓦然回过头来。 *** 月晏维持易容需要一些极珍稀的药材,他手上的材料不可能够用一辈子。慕湛霄令人在全国各大药行皆设眼线,凡是购过这些药材的人皆会跟踪追查,然月晏武艺卓绝又为人谨慎,一直没有被人抓获。不过他们查了这长时间,总算可以断定月晏和归旋应当在益州到江州一带。 任荻沉声禀报:“这两年暗卫和千叶门人在益州到江州一带遍布罗网,总算追查到了可疑之人。” 过了许久,慕湛霄才缓缓松开紧咬的牙关,道:“说。” “江州有一处清一茶庄,店主姓楼名缄,三十余岁,五年前带着妻子来到举目无亲的江州定居,原籍通州,属下令人去通州细加查访却并无此人。他妻子夜氏,三十左右,平常与他一起打理茶庄,颇为能干,据说有人听楼缄私下称她为阿旋。” “……还探到些什么?” 任荻沉默了好一会,说:“楼缄与夜氏育有一子一女。” *** 江州,清一茶庄。 这天正午时分,店里没有什么生意,掌柜肖博忽见几名身形修长挺拔的男子走进茶庄。为首之人一袭玄锦,清贵卓然,只是面容沉默冷峭,让人无形中感到一种压迫至极的寒意。 肖掌柜见多识广,一见来人便知不凡,立刻上前满脸堆笑道:“诸位客官快快请坐,不知几位想看些什么茶?” 为首男子一言不发,身边随从道:“我家主人有笔大生意要同你们店家谈,快请店家出来说话。” 肖掌柜犹豫片刻,喊伙计上前招呼,自己去了内堂请人。 今日楼缄正好出门办事,店内只有夜氏一人,她听了肖掌柜的禀报,沉吟片刻,起身随他去了大堂。 *** 慕湛霄只见门帘一闪,一名女子缓缓而出。 只见她穿着一袭秋香色的交衽儒裙,云鬓轻挽,不施粉黛,却素中有雅,端庄含蓄。容貌并不出色,但一双眼眸如潋潋清波姣韵照人。 那女子见到眼前挺拔如树的男子不禁也是一愣,只见他轮廓峻刻英隽深邃,而那双黑亮无暇的眼眸不带表情地紧紧盯着自己,目光如同夜晚的大海般深沉无底。 她无来由地心脏骤然收缩,像被人猛然捏了一把似的,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滋味。 她定了定神,微微一笑回眸道:“肖掌柜,怎么不请客人坐下?” 说罢,对慕湛霄柔和浅笑道:“真是怠慢了,各位请坐下说话。” 慕湛霄看了她一会,缓缓坐下。而另外数人只是默然站在他的身后。 女子坐至他的对面,问:“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慕湛霄眸中骤然寒光一闪,唇抿不语。身后随从答道:“我家主人姓慕。” “原来是慕大人。”她见这几个人气势不凡,慕湛霄身后男子袍下穿着官靴,想必是官府中人,她心下不禁暗暗焦急,楼缄为何还未回来?这个时辰按说当回了啊。不过面上却愈发不敢怠慢,和悦问道:“不知慕大人平素喜欢喝什么茶?” 慕湛霄盯着她一派清婉从容的笑意,缓缓开口:“听说你这里有一种竹叶茶?” 夜旋笑道:“大人好见识,我这清一茶庄的招牌便是这玉泉紫竹茶。这紫竹茶非寻常竹叶茶可比,产量极少,纯和清雅,正是养生佳品。肖掌柜,快去泡一壶请慕大人品评。” 肖掌柜立刻泡了一壶紫竹茶上来。女子伸出纤美玉指为慕湛霄倒了一杯放在面前,“请。” 慕湛霄端起茶杯凝视片刻,忽然唇角微挑,“烫了。” 店内之人不禁一怔,这品尝哪有不喝热的的? 夜旋却颜色一转,“大人高见,这紫竹茶正是沁凉佳饮,热了反倒失了原本滋味。”她回头看着身后伙计道:“你去后堂将那罐玉泉泉水拿来。” 伙计听令出去,不一会便捧了一个碧玉瓶出来,里面清清亮亮的正是玉泉泉水。 那碧玉瓶晶莹剔透之极,一看便价值不菲,他将她照顾的不错,想必也是锦衣玉食、千般宠爱,为何还需抛头露面?那还用说,她那样的性子如何在后宅之中闷得住? 这便是她想要的生活?这些年来夫妻恩爱如鱼得水。 那女子又伸出玉手倒了些茶水,扶着玉瓶往茶壶之中注水。慕湛霄忽然握住她的手将她连人带瓶扯了过来,将瓶中沁凉的泉水尽皆倒在她的脸上。 “啊——”女子忍不住惊声尖叫。 掌柜和伙计要上前拉扯,全被男子随从拦住。 慕湛霄握住女子湿漉漉的面颊,竟然还是那副样子!他将她的头按过一般在耳根处发现一线极不显眼的细痕,伸手从那细痕处猛然一撕,面具底下的面容骤然而现! 那面容犹如幻世之绝艺完美无瑕,肌若凝脂、肤如初雪,居然痕迹什么都没有!那么深的刀口,那么深的往事,这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居然什么痕迹都没有!!! 慕湛霄露出一个悲恸伤绝的微笑,“楚归旋,你好,你好得很。” 楚归旋竭力挣扎道:“放开我,你是谁?放开我!” 他眼中戾气暴涨,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按倒桌上,“我是谁?我是谁!” 店内的人被随从赶出店外,大门轰然关合。慕湛霄压了下来,楚归旋扭头躲开,可这梦萦魂绕的一切已让他彻底疯狂,他贪婪地辗转、吸取、感受,含咬着她颈间柔腻胜丝的肌肤和暧昧慌乱的挣扎和喘息,这激情的廝磨真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楚归旋猛然拔出藏在靴中的匕首往他刺去,慕湛霄握住她的手,深邃的眼眸盯着她,握着她的手尖刀向自己胸口而去, “不——”她失声尖叫起来,拼命地把手往回拉,可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握着匕首插进他的胸口,然后缓缓地、分明地割开血肉露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微笑着说:“阿旋,你要把我的心挖出来看一看是不是?” 那血色刺得她满目鲜红,她崩溃地哭,“不、不,放手!求你放手!” 匕首掉在地上,她哭着按住他血涌如注的刀口,似乎想要把血肉外翻的伤口合拢,“疯子,你疯了吗?” 他的目光却意外地柔和下来,露出温柔极了的欢喜,低头吻着她道:“别怕,没事的,你亲亲我便没事了。” 楚归旋木然地由他亲吻着,心底乱成一片,当他带着醉意的唇在她唇舌间勾起一阵战栗,她才猛然惊醒,推开他道:“别,你别这样,我有孩子和丈夫。” 他眼中骤地燃起嗜血的狂暴和凌厉,阴戾道:“世人皆知你是我的妻子,你何来别的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久等了。 第107章 迷乱 “天下皆知你是我的妻子,你何来别的丈夫!” ———————————————————— 楚归旋脑子里似有无数声音轰鸣,喉咙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是什么意思?! 这个方才见面的男人跑来说他是自己的丈夫,那那个陪伴了自己八年的男人呢? 她不信他的话!可是,他那般愤怒又难过的眼神,连带她的心也跟着难过起来。 正在这时,通往内室的门帘忽然被“扑”地一声掀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揉着眼睛从里面走了出来,“娘亲、娘亲,你跑到哪里去了?” 归旋心头一下全凉了,今日旻儿去了学堂,玥儿与她一起来了茶庄,方才正在后堂午睡,现在居然一个人醒了跑了出来。 她回头,果然见那男子目如死灰地盯着小女孩,目光骇人之极。 归旋挺身挡在女孩面前,微微颤声道:“她是我的女儿,你要伤她便杀了我!” 男人缓缓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半身沐血,目光中的血意铺天盖地几乎让她窒息而亡。 她微微退后一步手抚着身后的孩子,“我不记得了,那些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你先疗伤好不好……” 男子忽然伸手扣住她的后颈。 她浑身紧绷,戒备无比地看着他。 谁知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柔软,不信般地轻声说道:“阿旋,你居然这般对我。” 楚归旋的心脏犹如被什么刺中似的刺痛无比,然后感到有人在她颈后一点,她眼前一黑便软软倒了下去。 慕湛霄如以往无数次那般温柔地接住她,将她拦腰抱起。 *** 走出茶庄,任荻上前禀报:“王爷,月宴重伤逃窜,属下已下令全力追捕。” 慕湛霄微微冷哼一声,“不用,他自会送上门来。那个男孩呢?带过来见我。” *** 楚旻从学堂出来,莫名其妙被几个黑衣男子挟了带到一个房间,既没被绑也没被打,就是被人看着跑不了也出不去。 正在火大间,就见门开了,一个“绑匪”走了进来。 楚旻顿时浑身戒备地盯着他。 那绑匪亦只是沉默不言地打量着他,然后目光渐渐变得很奇怪。 楚旻被他瞧得浑身发毛,挺了挺背脊壮胆道:“你们将我抓来干什么?可是索要银钱?我家就是一开茶庄的,没有太多银钱。” 绑匪忽然笑了起来,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姓楚?” 楚旻一愣,过了一会骄傲地说:“我爹爹说他是过继来的,我们爷爷原本姓楚,是个大英雄!” 绑匪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楚旻不由哇哇大叫,“喂,你干什么?!” 那男人道:“傻小子,你听好,你姓慕,爷爷也是个大英雄。” *** 楚归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行驶的车辇上,车厢宽敞异常、华丽舒适。 榻边坐着一名男子,身着一袭雨过天晴色的常衫,长发月白丝带一束。脱去那些令人寒然生惧的阴沉凌厉,他竟然俊逸隽朗、风采殊绝。 楚归旋心头不禁又泛起一阵难言的茫然,只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男子回过头望向她,剑眉入鬓、目若星辰,微微一笑道:“你说前事你全然不记得了了?” 楚归旋愣了愣:“是。” 男子又摇头一笑,笑意苦涩无奈,“阿旋,你又来这个,这次是我该不该信你?” 楚归旋不禁一窘,难不成她以前也失忆过?还是装的? 哼,她才不信。 “我不信,”那男子也道,盯着她问:“若你当真忘了,为何到现在也不问问我的名字?” “你叫什么?” “湛霄,慕湛霄。” 楚归旋半响无言,那男子上前一步低声道:“怎么?这个名字听着很熟?” “我……”她方才开口便被人堵住了,一条熟悉的舌长驱进入,霸道而灵巧地挑动着她,所到之处尽皆酥麻,她不由自主一阵眩晕,直到他将她压到身下才蓦然惊醒:现在楼缄和孩子们都下落不知,她居然和这个身份不明的男子……“等等,放开我,我的孩子呢?” 慕湛霄身形微微一凝,继续拉开她腰间的如意结,“放心,我们的孩子没事。” 归旋不禁一怔,“你……” 他又吻住了她,手伸进衣襟里抚摸着里面让人发颤的肌肤,那里面的一切让他想了多长时间? “不,”她徒劳无功地推拒着那双在禁忌处肆虐的手,他握住那对记忆中从来无人触碰的雪.峰时,她一下子哭了出来,“你不要逼我!我和他生活了八年了,见你不过一天,你忽然说是我的丈夫,和我做这样的事情……楼缄人呢?我要问他,亲口问清楚。” 慕湛霄方才还温柔无比的目光凝结成了一块坚冰,心头被这几句话锯得鲜血淋漓。八年,是的,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整整八年! “是你在逼我!归旋,我等你整整八年,结果你告诉我……你把我给彻底忘了。” 说完他双手一撕,将那具魂牵梦萦又恍若隔世的躯体彻底暴露在目光之下。 她惊声尖叫,恐慌无比地遮掩自己。 可惜毫无用处,他一点一点打量着,目赤如血。 她比记忆中更美了,更加丰饶更加妖艳,这柔滑如蜜的肌肤被另一个男人抚摸了多少次?亲吻了多少次?占有了多少次? 他不容抗拒分开她修长匀致的双腿盯着那里口焦舌燥,浑身的血液几欲沸腾烧干。女人双颊如火、目光如醉,不知是羞涩还是愤怒,“你……我讨厌你,他从来都不勉强我。” 他的目光一下子阴森可怖犹如落入绝境的野兽,“他是个什么东西,你拿他和我比?!” 说着毫不容情地冲进去! 她猛然间浑身僵硬,只有一个地方烧灼着、滚烫着、充实着,犹如电流划过她的四肢百骸,让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身上男人也一动未动,结实有力的手臂撑在她两边,低垂着头,竟然有滚烫的液体滴落下来。 她浑身被烫得一痛,忍不住伸手攀住他宽阔的肩膀。 他忽然猛烈地撞激起来,毫不停歇,每一次都顶到极处几欲洞穿!她喘息着,汗湿赤.裸的后背将床铺濡湿,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在她体内奔窜让人快要疯狂。 她攀附着他,不由自主地留恋和紧绞,迷惘地看着身上的男人,眼前幻觉般地出现重合一慕,她在男人身下哭声求道:“慢些、哥哥……慢些。” 而此刻,她咬着唇什么都说不出。 疯了,一切都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防河蟹单独成章,感谢s和ctyu的霸王票! 第108章 证明 整整一夜,那个男人不断用力变换着姿势,试图将她打得更开一些,抱得更紧一些,进入得更深一些。他的箝制像钢筋铁骨般让人挣脱不开,她只能由那股强大的力量将她举起来抵到车壁上。 笔挺的男体傲然若神,将她钉在耻辱的欢喜柱上。 她终于忍不住泣不成声。 最后,他将她缓缓地放了下来,温柔地拥进怀里。 楚归旋一声不吭裹好衣服翻身面对着车壁,慕湛霄沉眸看着她的背影,许久,闭上了眼睛。 *** 清晨,有人轻扣车门,车外是婢子端着早食和洗漱用具。 慕湛霄让她们送进后退下。 回眸看着榻上的女人,“阿旋,起来吃饭。” 她依旧一动不动。 慕湛霄冷声说道:“你这样不语不食,可是怪我昨夜太过鲁莽?原来夫人就喜欢那男人温柔体贴的手段?没问题,日后为夫也伺候得周到些便是。” 楚归旋猛然掀被坐了起来,怒声道:“你、你心里就把我当成那些淫.娃.荡.妇是不是?”说着她眼眶红了,他居然这般说她,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若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便是背夫离家与人同居了八年,若他说的是真的,昨夜我又和你那般……” 慕湛霄目光黯然柔软下来,他坐到她身边问:“那你相信谁?” 其实经过昨夜,她差不多已经相信他了。她与楼缄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他对她那般好,可她心里始终没办法跨过那一关。可眼前这个男人,自从见了第一眼她便有一种异样难言的感觉,他那般粗鲁,但当他抱着她,她便幸福得想哭。 ……然而八载时光,无论她难产、病弱,楼缄始终在她身边,始终不遗余力地照顾她和孩子,无论如何,她还是想亲口听他说了再做定夺。 慕湛霄看着她的神色犹疑心中渐沉,微微冷哼一声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贞节烈妇,昨夜是我勉强于你,否则你怎么会那么湿那么紧?说说看,你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也这般节烈?” 楚归旋拿起榻上的绣枕拼命砸向他。慕湛霄张臂将她紧紧抱住,“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是轻贱你,只是……阿旋,你不明白那个滋味,想到你们在一起我便要疯了,这八年来我便活得像个疯子一般。” 归旋强忍着泪水咬牙挣扎:“你活该、你活该,我……我就不告诉你!你放我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慕湛霄面如死灰,过了片刻,松开手苦笑道:“是的,是我活该。你早已放下了、忘记了,是我放不下、忘不了。情根深种、心念成魔,再难过也是我自己的缘故,与你何干?我原想过要问问你何能如此狠心,原想过若你移情于他便亲手杀了你二人,可你却说你已经全然忘了……我还能责备你什么?确实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心魔自缚。不过我不会放你走,无论失忆也好、移情也罢,我顾不了那么多,只能勉强到底。痴爱胶漆坚,死生常对面。阿旋,你许过我的。” 归旋落下泪来,为了眼前这个孤独到让她心痛的男人。过了许久,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浑身微微一震,抬眸定定地望着她。 归旋鼓起勇气道:“湛……霄,对不起,我不是不……只是太乱了,你再给我些时间,我想弄清楚这些事、想心安理得坦坦荡荡和你在一起。若你说的都是真的,便再等我一等。杀了也好、沉塘也罢,或是一辈子在一起,都由得你。” 他的脸冰封着,一丝表情都没有,忽然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勒进怀抱里,铁一般的双臂几乎让她窒息。 楚归旋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她再也没有力量抗拒这个男人蓬勃的心跳和他烈焰暴风般的感情。 过了许久,她轻轻推他,“快放开我。” “不放。” 归旋一阵无语,“我有事要对你说。” 他依旧一动未动。 归旋口气不耐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在考虑要不要答应你。” “……我又没说,你考虑什么?” 湛霄轻轻哼了一声,“你要说的,无非是要见‘楼缄’,要见儿子,要见女儿。” 归旋又是一窘,咬咬牙低声问:“……那你答不答应?” 他干脆利落地说:“不行。” 她一下子推开他,“为什么?!” 湛霄气定神闲地道:“该见的人到了时候我自然会让你见,现在还不成。” 归旋想起他当时盯着玥儿恶狠狠的眼光,不禁咬牙道:“你不会是已经对他们不利了吧?我现在便要见!” 慕湛霄剔了剔眉微带讥诮地看着她,“你凭什么这般要求我?你有什么依仗让我对你唯命是从、予取予求?” 楚归旋一下子愣住了。 慕湛霄上前一步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连我多喜欢你都没忘记叫什么失忆?阿旋,我什么都能容你,除了你这搞不清自己身份的毛病。我们之间的事情需要你向别的男人去求证?哼,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我一样能证明你是谁的妻子。” 楚归旋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那男子清逸一笑,尔雅绝伦,手却抚上她的左胸慢慢描摹,“这件事天下皆知你不知。阿旋记好,你只是我慕湛霄的夫人,其余的什么都不是!” “你……”楚归旋气得七窍生烟,合着她说了半天白说了,这个男人还是准备和她来横的。“放手,你出去,等证明了再来找我。” 慕湛霄一晒,低头便那么吻下来。归旋狠狠咬下去,他等她出够了气才放开。“别生气了,我知道方才那些混账话你还介意,是我的错,阿旋妹妹,我只是太爱你了。让我等着你可以,但不要不理我。” 这样温柔的话像春风一般拨人心弦,楚归旋忍不住迷迷糊糊地想那个野蛮霸道的男人,和这样尔雅温柔的男人到底哪一个是他呢? 身边男子拉她坐下,柔声说道:“你饿了一天了,先歇息一下吃点东西。” 归旋顿了顿,道:“你让他们停车吧。” “为何?” “我下去透透气。” “也好,我陪你下去走走吧。” 归旋咬牙,“我想下去找个地方方便一下总成吧!” 慕湛霄忍俊不禁,指指对面整整一面的泼彩牡丹泥金绢六折屏风道:“你可以去那边,顺便沐浴一下也成。” 楚归旋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这车大,可没想到这般大,连入厕沐浴的地方都有!大魏的车马用度都有严格的制式,这样豪华奢侈的车辆真是闻所未闻。 “你可是在朝为官?弄出这样的车辆岂不逾制?” 湛霄微微一笑道:“此车是为接你回京专门做的。至于逾制,倒还不曾。” 楚归旋怔了怔,“你官居几品?” 慕湛霄道:“一品。” 楚归旋愕然,过了半响,脸色一白道:“慕湛霄……慕……靖王?!” 湛霄盯着她问:“怎么,你害怕了?” 楚归旋坐到榻上不说话了。 慕湛霄唇角微微玄起,“我名声太坏吓着你了?他们说我什么?杀人狂魔?” 楚归旋微微垂着眼帘道:“我听来茶庄的书生说你逼宫弑帝,意图谋反。” “嗯,还有呢?” “说你权倾当国、不可一世,杀了许多反对你的重臣,还有大学士方博。” “还有呢?” “还有……江州这几年富庶了许多,税赋反倒减轻了,往年那些从通州一带来的流民也大都安顿下来,路上少有乞丐。那些朝政大事我不懂,只知道身边的老百姓日子好过了许多。” 慕湛霄目光柔光微闪,“那你呢?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归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从没想过……太高了。” 慕湛霄也不再说话。 车厢之内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归旋问:“……你那么厉害,怎么把夫人都搞丢了?” 慕湛霄低眉一笑,“是啊,把自己的夫人都搞丢了。” 归旋咬了咬牙问:“我不会是你的外室吧?” 慕湛霄一愣,想想转念明白,他与归旋之事当初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江州与长安相隔千里,时间又过去这么些年,应当早就少有议论。月宴将她带到这里只怕便是为了远离那些议论和消息。 归旋见他不答,心中一凉,旋即火起,“我说王妃这种玩意怎么可能搞丢?!你说吧,你弄我回去是当妾还是外室?” 慕湛霄道:“你可否愿意随我回去当妾?” 楚归旋站起身一脚踢翻面前的茶几,“你做梦!” 慕湛霄纵声大笑起来,不顾她的反对将她扯到怀里圈住便吻,“我的夫人果然还是这般好妒又火爆的性子。” *** 两人又闹了大半个时辰,总是洗漱完毕,用了早膳。有侍女给归旋捧进一套新衣。 归旋跳下车来,趁机下来看了看环境。 这是一个七、八辆的车队,不过后面的车都和这辆隔得很远,不知旻儿和玥儿他们会不会在后面? 身后,慕湛霄看着她微微含笑,他怎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这时,任荻上前低声禀报道:“王爷,如您所料,月宴自投罗网束手就擒。” 慕湛霄瞳孔微微一缩,不动声色地道:“今日便换水路,把他给我看牢了。” 第109章 瑕疵 申时一到,侍女便送来了晡食,虽在旅途,但膳食也甚为丰盛。 湛霄陪归旋在车中用膳,这车做的独具匠心,有窗有帘,归旋开了车窗,落下羽纱纱帘,车外阵阵秋风飘进,让人心旷神怡。 归旋看看案上的酒菜意兴阑珊,湛霄也不多劝,斟了一杯酒,自饮自酌起来。 归旋只觉一股清香扑鼻,忍不住问:“这是何酒?” 湛霄笑笑伸手替她斟了一杯,“桂花酿。” 归旋低头见那杯中之酒色呈琥珀,非常特别,于是持起酒杯喝了一口,只觉醇厚的酒质中带着桂花特有的清香,较她寻常所喝的桂花酒都绵密悠长,唇齿之间却带着莫名的熟悉口感,“这酒我以前喝过的。” 湛霄点了点头,“按你留下的方子酿的,你以前……” 说到此处,他忽然停住了,脸上笑容微微凝固。 归旋问:“怎么了,为何不说下去?” 湛霄笑了笑说:“没什么,尝尝这个蜜汁莲藕,也是你喜欢吃的。” 归旋吃了一口问:“我还有哪些家人?你是否带我去见他们?” 湛霄顿了顿,道:“这些事回京之后慢慢再说。对了,今日我寻了一样证物给你瞧。” “什么证物?” “不就是证明你我关系的证物。” 话音方落,便听道有人在外朗声禀报:“启禀王爷,小王爷带过来了。” 紧接着传来一个男孩清朗悦耳又气急败坏的声音,“什么小王爷,一群疯子,再不放开小爷让你们好看。” 归旋闻言脸色大变,立刻飞奔过去打开车门,“旻儿!” 七、八丈外,两名侍卫正小心翼翼地挟这一名兰芝玉树般的童子,那童子见到归旋不禁也惊喜大喊:“娘亲——” 看着阳光下儿子俊秀耀眼的五官,楚归旋忽然一阵由衷的无语,这就是他的证据——旻儿眉目之间分明既像自己又像那个人! 湛霄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下,你还有何话好说?” 说罢哈哈大笑,大步走到楚旻面前一把便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楚旻气得小脸通红,使劲挣扎道:“你快放我下来!你这坏蛋,绑我娘亲做什么?” 慕湛霄在他脸蛋狠狠亲了一口,问:“傻小子,有没有骑过马?” 又羞又恼的楚旻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没有。” 慕湛霄大笑吩咐:“把奔宵和踏雪牵过来。” 不一会,侍卫便牵了两匹马来,一匹是青海龙种奔宵,一匹是大宛名驹踏雪。 楚旻何尝见过这样神骏非常的马儿,正在目瞪口呆间,湛霄已经将他放到马背上,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不比不觉得,这一比才知道这两人真是容肖神似,只不过一个是如玉稚子,一个是英挺男儿,归旋看着马背上交相辉映的两人不禁一阵恍然。 男子朗朗一笑道:“阿旋,难不成你现在只会泡茶,连马也不会骑了?” 归旋看着身侧矫健的骏马,胸口忽然涌起一股澎湃沸腾的热血,她抓住缰绳,身形有如飞燕般敏捷利落,翻身马上。 湛霄灿然而笑犹若晨曦,双腿一夹,身下奔宵顿时如紫色的流星般足不践土飞驰起来。归旋胸中热血难抑,一驱缰绳,也纵马追了上去,转瞬之间,三人两骑便不见踪影绝尘而去。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湛霄和归旋双骑并驰,一路马鬃飘舞,行云流水,几乎让人两肋生翼振翅欲飞之感,多年来的压抑苦闷似乎也随着这场如风的疾驰随风而散。 两人尽兴骑了大半时辰,居然来到江边。 江边泊着一艘楼船,三层高,宏伟华丽,甲板上站有军士,岸上亦有玄甲将士列队守候。 将士们见慕湛霄到来,齐声高呼:“王爷。” 湛霄一笑下马,然后欲抱楚旻。楚旻连连摇头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说罢,有样学样机灵地一翻身溜下马来。 湛霄哈哈大笑,摸了摸他的头顶。 楚旻尤自沉浸在策马奔驰的兴奋中,又眼看着威武军容,男孩骨子里的豪情侠气油然而生,拉着“绑匪”的手兴奋道:“叔叔,你是王爷啊?什么王?打不打仗?” 湛霄微笑不答,望着犹在踏雪上的归旋道:“阿旋,我们上船吧,我带你和旻儿回家。” 归旋骑在马背上木然未动,过了许久,缓缓下马走近。 任荻上前一步抱拳道:“恭迎王妃上船。” 楚旻此刻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跑过来拉着母亲问:“娘亲,那个叔叔是谁?他带我们去哪里?他们为什么喊你王妃?” 慕湛霄回眸望向她,周围玄甲将士众目睽睽,归旋缓缓松开紧咬的牙关,对儿子温柔地笑了笑说:“旻儿,这个为娘以后会慢慢告诉你。” 楚旻满脸疑惑,慕湛霄眼眸微微一暗。 *** 三人上了船,有侍女引他们去各自的房间。 楚旻越想越不对劲,跑到母亲房里质问道:“娘,你是不是见那个叔叔是王爷就变心了,不要爹爹和妹妹了?!” 归旋闻言一窒,上前拉着他的手道:“旻儿,这位……叔叔是娘的亲人,他接娘回京城是去见其他的亲人。” 楚旻眼睛一亮,“亲人?他是我舅舅吗?还是叔叔?我爹呢?是不是也在京城?” 归旋正在无力招架之际,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这么晚了还在母亲房里做什么?难道七岁了还要与母亲同睡?” 楚旻愤然道:“才不是呢!我早就一个人睡了。再见,叔叔。” 一声“叔叔”叫得湛霄脸色又是一黑。 楚旻走后,归旋看着面沉如冰的湛霄心中一阵忐忑,鼓起勇气道:“湛霄,我们还要给孩子一段时间,这两日的事情我都如堕雾中,何况旻儿?若是贸然说你是他的父亲,他一下子如何接受?” 慕湛霄道:“你是怕他不能接受,还是你自己不能接受?” “……” “你还怀疑什么?还有什么不能确认?是不是定要亲口听那楼缄说了你才能心安理得!” 归旋艰难地说:“……你不能这么逼我,这才短短两日,我如何便能坦然接受这样天翻地覆的改变?” 慕湛霄面色苍白,“是啊,你和我才两日,和他在一起八年。这八年让你将我摆在了其次,让我成了亲生儿子的叔叔,让我需要奸夫的确认才能再上你的床!归旋……你置我于何地!” 归旋摇头落泪,“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缓缓向她逼近,眼里燃着两簇幽暗漆黑的火,“不是,就证明给我看。” 归旋不禁往后一退。 他却像围猎一般猛然逼近将她围到了臂弯之中,唇间无比地贴近却没有触碰,呼吸拂到了她的脸上,“阿旋,不是就证明给我看。”他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颈下的衣扣之上,“像以前那般脱了它。” 男子低沉的声音像一曲魅惑的琴,归旋盯着他微微起伏的喉结几欲吻了上去。 …… “娘,你是不是见那个叔叔是王爷就变心了,不要爹爹和妹妹了?!” …… 归旋悚然惊醒,自己这是怎么了?见到这个才遇见两天的男人便神魂颠倒,将生死不知的楼缄和玥儿忘到九霄云外。 “不,湛霄,我们先谈一谈,玥儿现在何处?” 慕湛霄眼中有什么东西瞬间熄灭了。 归旋心头莫名一慌,定了定神道:“湛霄,我知道你介意什么,其实我与楼缄不曾……虽然我与他做了八年的夫妻,但并不曾……”她咬了咬牙低头说出来:“我与他并未做那样的事情。” 头顶没有一点声息,她忍不住抬起头,却见他深邃如海的眼眸一片平静,没有一丝一毫波澜起伏,“你说你与他做了八年的夫妻并无肌肤之亲?” “……是!” 他伸手抚着她凝脂美玉般的脸颊,柔声说道:“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你说给我听,阿旋,你真把我当成任由你愚弄的蠢夫了不成?” 归旋不禁愕住,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只见他的瞳孔收紧,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楼缄和楼玥,你想他们怎么样,就看你怎样做。” 她起先一片空茫茫的无措,然后胸口凉透,过了许久,问:“你什么意思?” 他唇角泛起一抹优雅冷酷的弧度,“就是那个意思。” 他的手滑到她的肩头力量克制却不容抗拒,缓缓将她的身体压了下去,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道:“为他做过这个没有?为我做一次吧。” 楚归旋浑身被羞辱烧得火烫,扭头挣扎道:“混蛋,你混蛋。” 他微微一笑,“果然不愿意,或许等我送你一件大礼你便心甘情愿了。那个楼缄易容之术殊绝,他要那张脸也没什么用,剥下来给你做个面具好不好?” 楚归旋猛然睁大眼睛看着他,清澈如水的眼眸被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恐惧染红了。 他心头一片惨然,明明那般爱她,却总也忍不住做些让她恨他的事情。恨便恨吧,若他的爱无法让她记住,她的恨刻骨铭心也好。 他缓缓抚着她花瓣般柔美嫣红的唇,慢慢撬开,慢慢将自己顶了进去。 她一瞬间闭上眼睛,泪水从绝美的眼角滑落,齿间便要用力。 他笑了起来,继续毫无戒备地深入进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随你吧,你不想要的东西我也不想要了。” 归旋泪如泉涌,忽然松开齿关,弹起香舌吮起、绕着那青龙绕柱的柱身。 慕湛霄浑身僵硬,痴了般地看着身下的女人。 情极致仙的激流在那处凝聚,他却猛然退了出来,低头堵住她的唇狂热地吻着,急切无比地将她压在身下。 她问:“这样你就开心了?” 他不禁凝固,目中一片凌乱的痛色。 她回过头看着他又问:“你说我不相信你,其实你又何曾相信我?” “……” “那八年在你心里是抹不去的,它会时不时跳出来刺痛你割伤我……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 两人静静对视着,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中。 过了许久,他说:“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阿旋,我和你不同,八年前你因为忍受不了瑕疵而离开,而我与你不同,即便一切已经面目全非,可要我放你走,除非我死!” 作者有话要说:口味稍重,对不起纯洁的妹子们了。不过不写这一场,我觉得不足以写出男主近乎变态的爱情。惭愧遁走~~ 谢谢ally和s的地雷票。 第110章 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楚归旋终于扛不住铺天盖地的疲倦闭上了眼睛。 睡着之前她迷迷糊糊想起几年前楼缄带着她去往荆州游玩,曾在船上见一女子四肢被钉在门板之上,放入江中随波逐流。打听之下才知那女子背夫苟且与人私奔,结果被族人处以此刑。 若身后这个拘着她的男人所说一切都是真的,她这般待他,日后会遭什么刑? 不过,她宁愿他说的是真的。 明日那么多未知,但至少这一刻他们同衾共枕。 想到此处,她竟感到一丝甜蜜和安稳,转瞬既堕入了梦乡。 *** 湛霄一手轻轻托起她的头,把另一只手臂从她颈下缓缓抽了出来。 出了房间,已经四更了。 他走到楼下楚旻的房前令门口侍卫传召任荻,然后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旻儿睡得很安稳,睡着的模样清俊可爱,醒了的时候却顽皮好动得有些让人头疼。 他笑了笑,碰了碰他的脸颊。 这是他的儿子。若从小长在他的身边,三岁便要开始习字、四岁便要开始练剑,六岁之前便要与选定的千叶门人定立血誓,自此接受家族最核心的秘密和责任。 而旻儿现在还只是一个真正的孩子。这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慕湛霄收回自己的手,转身出门。 走上甲板,任荻已经到了。 湛霄看着面前阴沉沉的天空和江面,“月晏现在何处?” 任荻答道:“便在后面的船上,他数次请求见王爷一面。” *** 湛霄携任荻乘一叶快舟登上后面的战船。 任荻问掌船校尉:“人犯呢?” 校尉抱拳道:“关押在底层水牢。” 任荻道:“提上来。” *** 铁链徐徐滑动,一个巨大的铁笼从黝黑的江水里缓缓提了上来。铁笼内一名半裸男子长发披散肩穿铁钩吊在铁笼正中。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隐藏在长发中阴暗俊美的面容。 那人看见慕湛霄,黯淡的眼眸忽而一亮,喉结滚动数番才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嘶哑无比的字:“侯爷。” 慕湛霄隔着铁栏静静看着笼中的男子,深邃的眼眸在黑暗里闪着幽寒莫测的光,过了片刻,平静地命令:“将他放下来。” 月晏一触地便瘫倒在地,他强撑着跪起来,咽下喉间火烧般的灼痛,艰涩说道:“王爷,月晏有一事禀明。” 湛霄不语。 月宴继续说道:“月晏死不足惜,但夫人无辜。当年夫人出府胎气不保,她令我带她去求陆神医。陆神医冒险施针保住胎儿,夫人却险些殒命。她昏迷醒来前事尽忘,我……冒充夫婿骗了夫人。” 任荻听着又恨又怒,上前一脚狠狠踢在他的伤口之处,“你这鼠辈,将你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 月宴再次爬起,抬起头来,“王爷,夫人虽然失忆,却未曾对王爷忘情。这些年来不过月晏一人痴心妄想,她从来不曾真正接受于我。夫人冰清玉洁、天地可鉴。我如此说绝非为自己脱罪,求王爷赐月晏磔死以证夫人清白!” 任荻闻言不禁暗暗一惊,回头看向慕湛霄,却只见慕湛霄依旧目沉如水,冷峻的面容毫无波澜和喜色。 月晏目光一黯,说:“她当真心里只有过王爷一人,玥儿不过是我们从道观前捡回收养,怕她长大后隔阂,才对外说是亲生。此事有迹可查,请王爷明鉴。” 慕湛霄徐徐开口:“这些年你叫她什么?” 月晏闻言一愕,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过了良久道:“阿旋。” 这两个字即便用如此嘶哑难听的嗓音说出,也带着一分说不出的温柔。慕湛霄眼中划过一丝冷酷冰冷的讥屑。 转身道:“把他放下去。” 月宴脸色一变,急切道:“王爷,莫非你还是不信?那便请王爷以月宴之血洗净阿旋之耻、王爷之恨!” 湛霄稍略微回过头来,原本深邃清峻的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半明半暗,竟然俊美得有如妖孽。他笑了笑,说:“你的血算什么?洗不掉阿旋之耻,也抹不去我八年之恨,只不过能成全你自己在她心中情痴的位置。想得倒便宜。” 说罢他拾阶而上走出了刑室。 *** 三日之后,行船快到京城。 侍女走进归旋的房间,捧着珠冠锦衣行礼道:“我们快要靠岸了,请王妃更衣。” 归旋问:“王爷呢?” 侍女嫣然笑道:“在楼下教小王爷学剑,小王爷学得正开心呢。” 归旋想了想,说:“你去请王爷过来。” 侍女领命出去。 归旋心里开始打鼓,这几日,那男人有些不对劲,表面上倒是更温和儒雅,也没再威逼于她,不过总让人觉着很不对劲。 不一会,湛霄推门进来,只见归旋手托香腮看着江面若有所思,回头见他进来眸光微微一闪。 湛霄微笑道:“归旋找我有事?” 归旋心道:就是这个样子,看着笑得如沐春风,眼睛深处总有一层隐隐的阴霾,尤其是看着自己的时候。是因为那晚的事情吗?被戳破了心事恼羞成怒了?还是觉着太过分有些抱歉? 真是的,抱歉,你就说啊。 对面湛霄见她一直不语,略微蹙了蹙眉,“怎么了?” “哼,我们要回京了?” “是的,傍晚便到了。” “……你不会还准备让我坐那辆马车回去吧?” “怎么?阿旋觉着不妥?” “当然不妥,你现在风顶云巅的,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如此奢靡即便不逾制也授人以柄。” 湛霄瞧着她笑了起来,“归旋果然如以前一样还是位贤妻。” 归旋见他耀眼温柔的笑容心头不禁一跳,转头道:“哦,就这些……对了,还有,你把旻儿带来吧,快到京城了,我们先和他谈谈吧。” 湛霄笑意一凝,眼眸深深注视着她。 归旋不自然地道:“我这样是没有办法,否则到了王府个个都小王爷、小王爷地围着他喊,非把他喊疯了不可。” 湛霄猛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阿旋,你信我了?!” “我……我不是不信你。即便没有旻儿,即便你不是靖王,即便只遇到几日,我也会信你……或者说,我想要相信你。 只不过,我确实还想再见楼缄一面,亲口问问他。无论是他欠我的,还是我欠他的,都要有个了结,否则我心中难安。” 是的,不见楼缄她心中难安。八年夫妻、名正言顺、一腔痴心,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没有占有她的身体,却把他的温柔、克制、隐忍和付出留在了她的心里。 “我讨厌你,他从来都不勉强我。”那一夜,她如是说。 那一刻他的心口如被带着毒齿的刀锋狠狠划过。 这样的结果,真比他们上过床好吗? 那也未必。 归旋见他神色阴沉,不由说道:“我知道我说这些你心里不痛快,可既然要做夫妻,总是需得坦诚……” 他打断她的话:“阿旋,你讨厌我吗?” 归旋一愣,“什么?” “我总是威逼勉强于你,你讨厌我吗?” 她的脸色红了,犹若艳霞,“是,很讨厌。” “……” “你、你每次都气得我想杀了你,可是……每次又让我心疼得想哭。” 湛霄将她扯过来,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手一阵无措,然后,缓缓抬起来轻轻扶住他劲窄健美的腰身。 湛霄浑身轻轻一颤,双臂愈紧。 此时,忽听门外有人大声喊道:“我要见我娘你们总拦着我干什么?” 湛霄暗暗叹了一口气,道:“让他进来吧。” 第111章 返京 楚旻推开侍女兴冲冲跑进房里,结果一看就愣住了:只见母亲和慕王爷并排站在靠江的轩窗前,一个丰神秀伟,一个韵姿美绝,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楚旻年纪还小,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不过就是每次瞧着眼前这一对总觉着有哪里不对劲儿。 不过小家伙心里犯嘀咕,脸上倒只愣了下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娘、慕叔叔,你们都在啊。” 归旋招手道:“旻儿,过来。” 楚旻乖乖走过去,归旋拿出丝帕爱怜地擦去他额上的汗水,笑嗔道:“你看你,成天都是满头是汗的。” 楚旻皱了皱鼻子,得意洋洋地说:“我刚才在和叔叔学连环剑,等我练好了以后和爹爹比试。” 归旋的手微微一顿,过了一会,缓缓放下拉住儿子的手,“旻儿,咱们先坐下,娘亲有话要对你说。” 三人坐定,楚旻拿起桌上的桂花糕边啃边问:“娘,你要说什么?” 归旋沉默少顷道:“旻儿,其实……慕叔叔并不是你的叔叔。” 楚旻一愣,“那是什么?难道是舅舅?” 归旋闻言噎住。 一旁,一直默然看着他们母子的湛霄此时缓缓开口:“旻儿,我是你的父亲。” 楚旻猛然抬头愣愣看着他,过了片刻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板凳跳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两人说不出话来。 湛霄站起身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肩膀,楚旻满脸通红地挣扎,可那双看似温和的大手却把他固定得死死的一下都不能动。 湛霄和声问道:“旻儿,你胸口是不是有颗痣?” 楚旻一呆。 湛霄微笑和煦,“我也有,你爷爷也有,我们慕家的男人都有,这个就叫胸怀大志。” 楚旻眼神不禁晃了晃,过了一会摇头道:“可我有爹……” 湛霄目光清朗如月,让人不由得心生信赖,“楼缄其实是为父的侍卫,我令他保护你母亲与你。后来我们遇到坏人,一家失散,楼缄为免坏人找到加害你与你母亲,所以才与你母亲假扮夫妻隐居江州。这些年我也一直在你们,现在终于找到了。” 楚旻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出现一阵迷茫,“……那我爹爹和我妹妹呢?他们怎么没跟我们在一起?” 湛霄沉默一会,道:“他们失踪了,我已派人四下寻找,有了消息自会将他们带回京城。” 楚旻怔怔思索,过了一会,又摇头道:“我不信,怎么会你一来他们就失踪了?哪有那样巧的事?” 湛霄点头赞道:“果然是我慕湛霄的儿子,小小年纪便这般聪明。因为我来接你这一路走漏了风声,那些坏人也跟着去了……不过楼缄武艺高强,定然会没事的。” 楚旻闻言不语,过了良久,回头看向母亲:“娘,真的是这样吗?” 归旋见儿子皱眉茫然的样子心中一疼,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抱住他小小的身子哽咽道:“是的,他是你的父亲。” 楚旻眼眶红了,望着湛霄张了半天口喊出声:“……父亲,你帮我把楼爹爹找回来,还有我妹子,玥儿可乖啦……” 归旋身体一颤,拼命压住喉间的酸涩将他搂得更紧。 *** 三人一起在二楼东厅吃了晚膳,楚旻情绪低落,吃完了饭便告辞父母回了房间。 归旋对湛霄道:“旻儿自幼与楼缄情厚,一时难免适应不了,你不要太介意。” 湛霄不以为意地笑笑,执起她的手一起往回走,“旻儿看重情义,非是见利忘义之辈,我很高兴。” 归旋心中一暖,握紧他的手低声道:“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未将楼缄之事和盘托出。” 湛霄垂眸一笑,眼底唇角春如许温柔,“那些事情没有必要让旻儿知道,孩子的心还是少一些欺骗和阴影为好。他喜欢楼缄没有关系,自有一天我会令他以我为傲。” 归旋心潮一阵涌动,几乎让她落下泪来,她忽觉得这个站在夕阳余晖中的男人仿佛就像一座温柔的大山,一直都在,一直都在被她遗忘的地方。 *** 船舶靠岸,岸上已有一队车马相迎。 湛霄携归旋、旻儿上了车。车厢宽敞舒适,外观却很简朴。楚旻掀开窗帘好奇地往外张望,此时天色已往,京城城门已落,城门守将见到天策营的令牌,立刻开门放行。 马车在宽敞的长安街上穿行,路边一景一物从窗前晃过,那般熟悉、又那般遥远而陌生。 湛霄伸手轻轻罩住归旋的手背,像是安慰,归旋回头对他微微笑了笑。 旻儿余光瞟见,把脑袋又往窗外的方向偏了偏。唉,不比较不觉得,一比较差别大啊。以前“爹爹”和娘亲从来不在他们面前这么亲近的。 *** 到了王府,李管家在门口亲侯。湛霄之前便令人传讯,不可闹得沸沸扬扬,请安探望之事待王妃休憩几日再说,所以今晚迎接他们的人并不多。 湛霄挥退随从,带着归旋母子往雪融香初居走。 旻儿远远看着香初居的牌匾,兴奋道:“我们便住那边吗?” 湛霄道:“暂时就让你住这儿,等你满八岁了,就该单独住个院子了。我六岁便一个人单住了。” 旻儿吐吐舌头道:“一个人住那么大个院子干嘛?浪费!” 湛霄笑着摸摸他的头顶,“你是不是害怕?” “哼,我才不害怕呢!” …… 几人说笑之间进了院子,刚踏进院们,便有一锦衣少妇迎上来,看见归旋顿时两眼通红哭倒在地呜咽不止:“少夫人……王妃,这些年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归旋扶起她,有些茫然地回头望向湛霄。 湛霄道:“这是你以前的贴身丫鬟秀雯,现在已是府中的管事嬷嬷,我令她回香初居接着服侍你,秀雯,快带小王爷去休息吧。” 秀雯收了眼泪,看见旁边的楚旻先惊后喜,“王妃,您终于有孩子啦……小王爷,请随奴婢过来吧。” 楚旻回头瞟了母亲一眼,随秀雯离开。 *** 湛霄带着归旋走进卧室,归旋静静看着这房中的妆台、春凳、轩窗、小几、立镜、香熏、罗帐、卧榻、纱衾、绣枕…… 湛霄问:“还记不记得?” 归旋摇了摇头。 湛霄微微一笑,引着她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有温热的香茗和时令小点、果品。 他替她倒了一杯茶,“想不起来不要紧,府中之事你尽可以问秀雯。你回京后自然有诸多来探望拜见之人,你只管不见,过些时日想见了再见。” “我失忆之事不可告诉外人对吗?” 若她失忆的消息传出去,自然又会多出许多诸多流言和揣测。 “如此最好,不过即便知道了也没什么。若有人问起你不清楚的事,你只管说时间久了不记得了。今日,我怕人多打搅你休息,这院里暂时只安排了秀雯一人,明日要什么人你再慢慢挑。” 归旋低眸一笑,“你想得倒周到。” 湛霄见她这一笑格外温存妩媚不禁心头一跳,握住她的手道:“若你需要什么便问我。” 归旋想了想,“洗漱室在那边?” “我带你去。” 归旋抬头很无语地瞧着他。 湛霄一脸俊雅清正加无辜,“阿旋以前说过的,你我床下君子、床上夫妻,你可不要想歪了。” 归旋一窘,她以前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吗? 她忽然脑子一闪问:“那我当初为什么会离开王府?” 湛霄脸上的笑容凝住了,这样的事难以瞒她迟早要说,“当年皇帝欲赐我一妾,你不能容,结果愤然离开。” 归旋猛然站起身来,笑意全无道:“皇家所赐你便答应了?我便知道定然是你负心薄幸我才会离家而走!” 湛霄抬头望着她,许久不语,目光似让人陷落的深水,繁复无尽却只能沉默。最后,他轻轻笑了笑柔声道:“是,都是我不对。” 归旋愤然站了许久,冷冰冰地问:“那个妾呢?” “哪里还敢要?火急火燎便原封不动送回去了。” “听你这口气好像很遗憾?” 湛霄微微苦笑,“那有遗憾?我这辈子原都不想沾纳妾这件事的边。” 归旋板着脸道:“哼,说得好听,现在呢?府中可有侍妾、通房、舞姬?” “没有,明日夫人可查,而今靖王府便是一座和尚庙。” “那清俊的小厮、脔.童之类有没有?” 他不禁挑眉磨牙,“楚归旋,你……” 归旋也秀眉一挑,“我怎么?” 湛霄泄气摇头,归旋眼中方微微闪过一丝笑意,却见他直接站起身将她拦腰抱起。 归旋惊道:“喂,你干什么?” 湛霄道:“我这便带夫人去好好查验,看看为夫是不是还是清白完璧之身。” 归旋一愣:“你是说,这八年你都没有……” “没有。”他看着她说:“我说过,此生有阿旋足矣,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归旋沉默下来,垂眸不语,低垂的眼睫投影出一层淡淡而美丽迷离的阴影,似她此刻有些迷乱的思绪。 他将她抱到红绡罗帐掩映的绣榻之前,她忽然便紧张起来,犹如初婚一般。 “不、不行,我还没准备好。” “还需准备什么?可是要沐浴?我抱你去。” “不……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他双臂一僵,脸色颓败下来。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那件事还是隔在他们之间。想起当初的一幕他心中又是一痛,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唇将她缓缓压倒床榻之上,喃喃道:“不原谅也好,你就留在我身边日日折磨我好了,反正你总是这样……阿旋,我许你这个。” 归旋呆呆地由他吻着,慢慢被他温柔的双手和唇齿占据,由内而外,阵阵酥流。 后来她说:“以后不许你这样了。” 他明知故问,“怎样?” 她心一横、牙一咬,“……反正不许像今夜这般话没说完就胡闹。” 这个人定然是给她灌*汤了,总被他弄得晕晕乎乎。 湛霄忍俊不禁笑起来,“是我不对,床第之间太不君子。以后定当彬彬有礼、多加体贴。” 说罢,慢慢地把她的双腿架开,再次进入那个让他无法自拔的迷途之境,她的抗议被堵在令人魂销的呜咽里…… 痴爱尽情仙几度,鸳鸯何效两情处。 作者有话要说:美国时间更一个,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写多了,月宴的事情只有留待下章解决了~ 谢谢s的票票。 第112章 大结局上:倾尽繁华 次日,湛霄带着归旋、楚旻祭拜祠堂,然后又特别带他二人为廖夫人扫墓。 廖夫人茔前松柏苍翠,清风徐来,松涛阵阵,似慈母快慰的叹息和轻唤。 *** 湛霄怅立许久带妻儿走出陵园。然后扶着归旋上了马车,对她道:“阿旋,你先回府休憩,我带 旻儿去拜望父亲。” 归旋不禁一怔,“既是拜望公公,我当一起去。” 湛霄道:“过些时日吧,以后我再单独带你拜望。” 归旋面露狐疑,湛霄微笑道:“别担心,我们傍晚便回来。” 说罢,令人起行。 马车向前徐行,归旋回头探望,只见侍卫牵来两匹马,一匹神骏奔宵、一匹黄棕小马。旻儿手脚 生疏上了小马,湛霄微微一笑上了大马,而后牵着小马的缰绳带着旻儿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 两人没走多远便到了甘露山下,眼前山光凝翠,飞瀑流泉,山脚之下有一朴拙小院,湛霄下了马 ,立于院前,朗声喊道:“父亲,父亲。” 过了许久,院门“吱呀”打开,里面站在一清癯老人,虽一袭布衣,却萧疏轩举、飘洒逸群,令 人自惭形秽。 老人先看湛霄,又见旻儿,目光不禁凝住,一时之间千般变化、万般感触。 湛霄道:“父亲,归旋找到了。这是旻儿,您的孙子。” 老人看着木门之外小马之旁的童子,仿佛看到多年之前玲珑拔萃、寄着他全部希望和骄傲的霄儿 ,他依旧明睿的眼眸渐渐变得模糊柔和,低声道:“好孩子,过来吧。” *** 香初居内,归旋静静翻看着自己以前留下来的书笺。 秀雯走进来道:“王妃,李管家送过来几名婢子请您过目,如果合意便留下,如果不合意他再去 挑选。” 归旋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笺道:“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吧。” “是。” 秀雯出去与李管家商议一番又进来复命。只见王妃依旧坐在漏窗之前看书,一袭素衣、不染尘世。 时光匆匆如水,却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秀雯依稀看见十年前那名绝色妙龄的丽人自她面前缓缓而过,忽回过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秀雯一阵恍惚,脱口问道:“少夫人,您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归旋一怔,想起湛霄之前的话,便问:“我一样也这样过?还是假装的?” 秀雯不禁尴尬,“我也不知道……我猜……” 归旋“噗嗤”一笑,放下手中的书道:“你过来,同我讲讲以前的事。” 秀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心中暗自后悔,其实之前李管家便再三嘱咐她该讲的事情便讲,那些不 该讲不痛快的事情便不要讲了,省得惹得王妃不快王爷震怒,谁知她还是一时嘴快硬没管住舌头。 归旋见她神色忐忑问道:“你怕我?我以前很凶?” 秀雯连忙道:“不是不是,王妃脾气顶随和,待人又好,你走之后不知许多人难过,特别是那些 从楚府过来的老人。” “这么说我是个老好人面菩萨?” “……也不能这么说,以前是徐姨娘对老夫人不敬,王妃处置起来也是雷厉风行的。” 归旋笑,“你挺会说话,之前读过书?” “入府之前不曾,后来同少夫人一起学过一点。” 归旋不禁怔住,“同我一起?” 秀雯恨不能把自个舌头给咬了,“是……是王妃上一次失忆时,老夫人让您重新读书,我也跟着 一起也读了点……” 归旋听到这儿算是明白了,自己不仅装过失忆,还装得挺投入,“我上次失忆的时候,你家王爷 可曾生气?” 秀雯忙道:“那哪有啊?若论起爱重妻子,别说全京城、只怕全大魏也找不出一个强过王爷的。 我爹不过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庄稼汉子还逮着空儿就去钻村头寡妇的裤裆,王爷那般位高权重的却 生生等了王妃那么些年。唉,这种事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是不信。” 归旋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秀雯面露赫色,骂自己道:“您看我这嘴,一说话便俗不可耐,王妃您别见怪。” 归旋道:“没关系,我们就随便聊聊天,哪有那么多规矩,我就喜欢心直口快之人。” 秀雯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多谢王妃。” “对了,你也嫁了人吧?有孩子了吗?” “嗯,奴婢嫁了府里的宋管事,有个六岁的娃儿,是个男孩。” “是吗?下回你带来给我瞧瞧,若合适便给旻儿做个伴。” 秀雯喜极跪下,“多谢王妃!” 归旋让她起来,“你再给我好好讲讲府里现人事,京城还有哪些主要的亲戚?” …… 秀雯一条条细细给归旋讲来,归旋认真记下。 果然如湛霄所料,她回府的消息慢慢传来,上门拜望的人络绎不绝,归旋一概闭门不见,待把府 内的事情差不多理清了,再一家一家见。 来者的身份形貌她已心里有数,加之秀雯在一旁暗暗提点,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而那厢,旻儿改姓为慕,正式认祖归宗,更名慕熙旻。 *** 转眼两月便过,归旋对京城的一切已经渐渐适应,王府之中也是称心如意,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只余一点不安、不惑。 这一日,湛霄领回一位衣衫落拓却形容出尘的老人,向归旋介绍道:“阿旋,这位是陆老神医。 ” 归旋福腰行礼。 陆神医看着她神情慨叹,悠然道:“王妃请坐,且容老夫为你切脉。” 归旋坐下,神医为其诊脉之后,问道:“王妃对八年前的事情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归旋道:“偶尔会遇到似曾相识的人物和景致,却不能明晰想起什么具体的事情。” 神医抚须沉吟。 湛霄道:“阿旋,你先下去休息吧,我再陪神医聊一会。” 归旋不禁暗暗恼火,此事事关于她,他却把她支开!不过外人面前也不好发作,只能强压怒气告 辞退下。 看着冷颜而过的归旋湛霄心中苦笑,今夜回去只怕又是一通大发雌威。 他回头询问:“神医看归旋情况如何?” 陆神医微微一叹,“当初也是我太过冒险,王妃而今情形,老夫也无十足把握,不过坚持每日施 针百会等穴以治疗或许会有所转机。” 湛霄沉吟许久,轻轻摇头,“既如此,便随其自然吧。” 陆神医不禁一怔,“王爷……” 湛霄微微一笑,似轻声自语道:“这或许也是天意,若恢复记忆难免想起一些诛心遗憾之事,她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偶尔脾气差点罢了,我让着点便是了。” 阿旋平日性子尚好,只是对男女之事格外严苛,每次想起当年之事中免不得要对他发些脾气。 *** 回到香初居,归旋正带着侍女折园中的初梅。伊人如香芙挹雪,见他来了神色俱冷,比梅更清。 侍女们躬身退下。 湛霄扳过她的脸严肃道:“再不笑我可便要亲了。” 归旋气恼不已:“你就会欺负我,神医怎么说?” 湛霄摇了摇头,“神医说你肝火郁结、脾气糟糕。” 归旋将手中的梅花通通砸在他的身上,“你成日这样我能不肝火郁结吗?寻了个医生你不许我问,让你把玥儿带来你又不带,问你楼缄的情形你又不说!” 湛霄似笑非笑瞧着她,“你现在倒是越发直接了,便这样明目张胆想见楼缄了?” 归旋见他眼中的寒意微微一瑟,随即心头怒起,这个人看着温温雅雅的,成天给她打太极灌迷烫,其实最霸道不过了,什么都得听他的。 “是啊,我就是想见,你答应过的。” 湛霄瞳孔微微一缩,愈发深邃幽冷,过了一会,却笑了起来,“好,今日便让你见。” 归旋倒愣住了,没想到他真会答应,“湛霄……” 湛霄神色温润,从容一笑,“无碍,反正这件事迟早要了结,不见他一面你心中不安。” 归旋静静看着他,眼眸慢慢垂了下来,“你生气了?” “是。” 归旋沉默片刻,上前抱住他的腰身,“对不起,我还是想见一见。见过了,这件事便过去了。” “若他说我撒谎怎么办?” “……即便他那么说,我也只能信你。” *** 香初居畔白梅园。 归旋坐在石椅之上静静等待着,忽见一颀长男子穿过层层初梅缓缓而来。 他消瘦了许多,面容苍白,黑发未束,长发之下剑眉秀目,隆鼻柔唇,虽五官深邃分明,却有种神秘而雌雄莫辩的美。 归旋站起身来。 他望着归旋,过了许久,微微笑道:“少夫人,属下月宴。” 这短短一句,便全然认了。归旋不禁闭上了眼睛,虽然早有准备,不过毕竟八载时光,湛霄的八载盛年,她的八载信任,旻儿的八载童真。 “为什么?”她问。 “……我本是夫人的暗卫,只因朝夕相处,心魔渐生,无可摆脱。一切都是月宴之错,因为我,夫人与王爷夫妻分离,旻儿与父亲骨肉离散……不过,月宴并无可后悔之事,若是重新再来,即便万劫不复月宴亦要与夫人再做夫妻……若说真有什么遗憾,那便是这八年终究优柔寡断未能真正一亲芳泽, 阿旋,若真是那般,你可还有脸面回到他的身边?” 楚归旋“啪”地一声用力打在他的脸上。 他一动未动,连目光都未有丝毫的闪动,依旧那般深深的、悲喜不明地看着她。 归旋眼中莹光闪动,她动了动唇,却终究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月宴静静地站在白梅树下,直到眼前空空如许,唯有数片落梅随风悄然飘落。 *** 是夜,归旋看着窗外的明月缓声说道:“还是放他一条生路吧,他毕竟没有……让他不要再回来。” 珠帘之后,湛霄身如修竹、长身静立。 *** 城外旷野,湛霄问道:“你武功已废,可愿净身留在阿旋身边。” 月宴抬起眼眸,几乎毫无犹疑地说:“属下愿意。” 湛霄笑了起来,“月宴,你究竟是与我立下血誓,还是同她立的血誓?” 月宴不语。 湛霄回头道:“把她带下来。” 侍卫从后面马车之内带下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女孩见到月宴不禁大声叫道:“爹爹、爹爹!” 湛霄道:“既你依言而行,我也依言不杀她了……你带她走吧。” 月宴一瞬间震惊地望着湛霄,转头,只见侍卫松开按在玥儿肩上的手,那个小姑娘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奔跑过来。夕阳落晖间,红紫芳菲,枝叶摇金,他看见自己扶着归旋走下青翠山道,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虚弱的哭声,归旋依声望去,讶然道:“啊呀,是个小孩子!” 他去农家讨了些羊乳,热了,与归旋一起小心地喂给奄奄一息的女婴喝。 江州某处不大的庭院内,院中有一树、一红叶、一芭蕉、一丛蔷薇。瘦弱的女孩渐渐长大,在地上蹒跚地走着,归旋在她前面拍手而笑,那一刻的笑容点燃了他整个生命和无望的爱情。 他如归旋当年一般抱起扑面而来的小女孩,哑声道:“玥儿。” 玥儿紧紧地抱着他的颈放声大哭起来。 他抱着玥儿咬牙跪倒在地,垂首道:“多谢王爷。” 头顶,慕湛霄的声音平静如水,“不要再出现她的面前,否则,你可以活,这个孩子,得死。” *** 过了许久,旷野上空无一人。月宴站起身,“玥儿,我们走吧。” 玥儿问:“爹爹,娘亲和哥哥呢?是不是也被那个坏人抓走了?” 月宴沉默良久,道:“不,他会对他们很好。” 说罢,牵起小女孩的手往夕阳落尽处走去。 *** 靖王府内,归旋愤怒地道:“我让你放月宴走,谁让你把玥儿也交给他了?你快去把她给我追回来!” 湛霄云淡风轻地说:“那般来路不明的丫头有何好追?” “慕湛霄你!” 湛霄温柔一笑,走过来轻轻地抚着她的腹部道:“难道咱们的孩子还比不上你与月宴捡的野丫头?” “……” “这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我们都为他取名楚霁云,承继楚家的香火。” *** 转眼便到新年,归旋走进旻儿的房间,只见他已换好新衣却没有起身,而是那个一根绳子编成东西往胳膊上系。 归旋走过去问:“旻儿,这是什么?” 旻儿拿给她看,只见绳上穿着几块小玉石,正中却缀着一块圆形的小石头,“娘,这个是秀雯嬷嬷帮我编的。你看里面这块像太阳的小石头是玥儿以前捡到送给我的,我现在把它穿起来免得掉了,日后好与玥儿相认。” 归旋半响无言,轻轻牵起儿子的手道:“旻儿,你是一个好哥哥,若为娘再给你生一个妹妹,你会不会也这般喜欢?” 旻儿惊喜地差点跳起来,“娘,真的吗?真的吗?” …… *** 这一年年初,大魏改元归承,隐退多年的老侯爷慕涤生再次出仕,成为天子授业之师,同时孙儿慕熙旻选作天子伴读。 ———————————————————新增章节—————————————————— 大结局:倾尽繁华(上) 归承十二年的长安,繁华景象登峰造极。 这一年,长安城中的常住人口突破百万,而建筑规模达到了大魏建国之初的两倍有余。难以计数的异国商人、使臣、学者、僧侣不远万里迢迢跋涉来到这座梦想之都,时与大魏通使的国家更有数百之多。一时之间万国朝贺,王者气派天下独步、无可匹敌。 这一年的初夏,茶靡花谢、牡丹盛放。 长安城中最负盛名的牡丹花会非在太极宫中,而在靖王府内。 靖王妃楚归旋爱好花艺,府中牡丹、芙蕖、丹桂、白梅皆为一时盛景,京城名流贵女们更是以能被邀入府赏花为幸。 四月十五,靖王妃邀请亲眷好友入府赏花。 王府的牡丹园中各色名花尽放,正晕、倒晕、浅红、浅紫、紫白、白檀、浅碧、深红,变异千种、争奇斗艳。而闲妆丽饰、雍容婀娜的贵妇闺秀们在花丛之间摇扇漫步。 归旋身边倚着一位极为清丽灵秀的少女,她虽未及豆蔻、形容尚稚,却已隐隐显现出与母亲一般令人惊叹的美。她正是靖王幼女楚霁云。 楚氏母女俩站在一起,当真是皎然辉映、满园牡丹尽皆失色。不过这母女俩的美又是截然不同的,楚归旋之美素艳绝丽,睥睨天下,而楚霁云则像泉水、象银铃、象轻颤的初蕾,清澈无忧、甜蜜而可亲。 此刻,她正拉着母亲的衣袖撒娇道:“娘,你就让我和尉迟哥哥一起去江南吧,不过个把月便回来了。” 归旋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都已经十二岁了,还成日像个小孩子似的跟在未婚夫婿身后乱跑,小心你的润清姑姑日后不许你进门。” 楚霁云一下子俏脸全红了,又羞又恼道:“娘,你就会欺负我,等爹爹回来了我告诉爹爹去。” 说罢气得跺脚跑开。 归旋看着女儿的背影不禁莞尔而笑。一回头,只见一名头梳弯月髻、身着松花倩色半袖衫、翡翠罗裙的妇人在不远处双眸凝愁地怯怯看着自己。 归旋不禁一愣,问:“寇儿,你怎么了?” 这妇人正是三叔家的女儿寇儿,前些年嫁给吏部李尚书之子,育有两子一女。 寇儿听她一说,顿时双眼一红垂下泪来,“嫂嫂,我能不能和你谈一谈?” 归旋将她拉到一个僻静的亭子里,替她拭去泪水,“你看你,这是怎么了?都是快当婆婆的人了,还动不动便落泪岂不让人笑话?” 她不说还好,一说寇儿越发伤心,“可不是吗?我家大儿都快议亲,可他那个爹却依旧那般不成器不长进!” 归旋听着,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寇儿的夫婿李羁虽出身名门,却是标标准准的纨绔,仕途平庸,却自诩风流,时常弄出些风流韵事让寇儿闹心。 她微微一叹,问:“他又怎么了?” 寇儿满脸羞愤道:“他、我许他娶了那娼门女子他还不知足,前日我串门回去,竟发现他……他与我房中婢女在我床上厮混……” 归旋听罢也不知如何宽慰,只得静静容她尽情哭了一阵。“好了,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还是要找个机会好好训诫他一番便是。” 寇儿摇头道:“没有用的,亲长训诫他只会阳奉阴违,回家更给我甩脸子,把那个贱婢发卖了也没用,发卖了这个还有那个,”说着,她忽然抬起头来怔怔瞧着归旋,“……嫂嫂,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归旋微微一怔,“好,你说。” 寇儿犹豫道:“嫂嫂莫怪,我也是没法子了。听说……嫂嫂通巫秘之术,最可笼住夫心,不知可否传授我一、二?” 归旋听了当真傻了,片刻失笑,“我哪会那种东西?寇儿,休要相信那些乱力怪神之语。” 寇儿看着她的笑颜怔怔不是滋味,岁月亦在她脸上留下些许痕迹,可她那双潋滟美丽的眼眸流露出的光彩只有极幸福受宠的女人才会有。 “是啊,像嫂嫂这样的风华容色哪还需那些乱力怪神之术?世上只怕除了嫂嫂这样的美人,其他的女人都别想得到丈夫的专宠专爱。” 归旋一怔,道:“也不能这般说,这种事情最重要的不是女子容色,而是夫妻情合,还有男子操守、女子坚持。润清与尉迟大人不也伉俪情深、多年专一?” 寇儿不屑道:“润清姐姐与尉迟大人可不算,润清姐姐当年是低嫁,尉迟大人这些年若不是依仗姐夫提携哪能这般官运亨通?他岂敢得罪妻子?” 归旋闻言脸色微沉,“话可不能这般说,尉迟大人出身山东名门,君子之风、名臣傲骨,何有依仗妻室之说!” 寇儿见归旋变脸,也悻悻而笑自言失语。 不过归旋却没有多大兴趣再说下去,敷衍两句托词离开。 出了梅花亭,一拐角便见润清与霁云花间相谈。润清回头瞧见了她,不禁一笑,经过岁月的打磨,那个温厚明净的女子越发清心玉映、淡然从容。 归旋也笑了起来。 正如湛霄所说,她一回到京城便立刻成了京城名流贵眷的中心,周围环绕追捧者无数。但只有十年前,这位廖夫人的内侄女、据说曾经是她情敌的廖氏润清随夫回到京城,她才遇到此生最好的朋友。 *** 一日盛会,曲终人散。 霁云恋恋不舍,终于随润清回了尉迟府。 楚归旋说归说,不过两家是亲戚关系、又有通家之好,她也不忍太拂霁云的意。 湛霄这日回来的晚,归旋原以为他吃过了,谁知道他还没吃。归旋忙又张罗着让人摆膳,不多时,侍女们便托着银盘摆菜上桌,虽然只四菜一汤却样样精细珍贵、鲜嫩美味。 湛霄笑道:“还是家中的饭菜可口。” 归旋瞪了他一眼,“你卯时便出门到现在方回,难不成饭都没吃上一口?议事议事,哪有那么多事议?” 湛霄将她扯到腿上坐下,闻了闻她鬓间的幽香,“最近的事情多些,毕竟皇上要大婚了。过些时日便好了。” 提起这个,归旋倒是一愣,原本人人都以为这皇后的不二人选是霁云,谁知最后落到了旁人头上,真让天下人大出意外。 这些年来,老侯爷慕涤生为帝王之师,靖王慕湛霄独揽军政,小王爷慕熙旻则为后起之秀,天下只知有慕氏,而不知有偃氏,慕氏女入宫为后简直是理所当然之事。 而此时,慕氏放弃皇后之位,分明是昭告天下放弃皇室的继承人、放弃顺理成章继续大权独揽的机会。 “你为何未让霁云进宫?可是因为旻儿反对?”归旋问道。 慕湛霄当国这么些年,从来无人逆其锋芒,不过近来朝中却出现一批力主皇上及早亲政的臣子,为首者便是靖王之子慕熙旻。 湛霄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旻儿继承父亲衣钵,一心想当匡扶社稷的名臣,自然反对我这恃强横暴、侵凌皇帝的权奸。不过若霁云想当皇后我便是再当一次权奸又如何?可惜咱们家霁云显然不想当什么皇后,一心喜欢尉迟家那个书呆子。” 归旋无语了,“你呀,宠起女儿来简直无法无天。” 湛霄将她抱紧些,问:“说说看为什么?” 她丽颊微红,转开目光,“不知道。” 湛霄又靠近些,“真不知道?” “不……嗯……” 他的唇近的不能再近了,过了许久,退开些,“真是笨,爱屋及乌懂不懂?” 归旋轻轻咬着唇,眸色横波潋滟春,他忽然便顾不得了,抱起她直往内室走去。 归旋推他,“你都还未沐浴。” “许我这一次,下次洗干净。”说罢,他将她压在碧玉榻上,将她的手拉过来按在威严精美的紫色朝服之下,那里有一处笔挺刚硬的火烫。“摸摸它、摸摸它。”他低声道。 归旋有时觉得他的身体犹如一幅望之不尽的图画,挺峻、雄伟、水气弥漫、大起大合、肆放洒脱。而他的灵魂却在她的体内耕耘着,强烈阳刚的男子气息从她的底端直冲肺腑、直冲口腔、直冲鼻端,整个如一柄燃烧的标枪将她顶得虚空拱浮起来,在水与火之间,沉沦,或是妙上毫巅。 *** 湛霄从兰室沐浴回来,却见方才已经困倦睡着的女人此刻又醒了,侧卧榻上,秀发如云委地,神色若有所思。 他挽起她的发睡过去,柔声道:“怎么了?” 朦胧的宫灯之下,眼前男子似乎多年来并没有太大变化。他刚沐过浴,容貌依旧深邃英挺,贴身的软绸衣物下依旧是颀长结实、蕴满力量的躯体,甚至连眼角的纹路也只不过平添他摄人的魅力。 不过她知道他已经很疲惫了。 在他身边十数年,她怎会连这点还不知道? “……没什么,只不过想我们若还有一个儿子能帮帮你便好了,”她说:“旻儿虽然壮志凌云、才华过人,不过毕竟和你不贴心。” 湛霄沉默一会,道:“无碍,他虽与我政见不合,但毕竟也是血肉父子,他会懂我的。” 归旋埋首在他怀里,许久不语,似乎有东西沁得他胸襟潮润。 “你哭了吗?” 她在他怀里闷头笑了笑,“想得美,你什么时候见我哭过?” 湛霄也笑道:“是啊,咱们阿旋最是性格刚强了,就是怕吃药。” 她忽然抬头凶巴巴地瞪着他,“你说,为何我初回王府不到两个月便有了霁儿,现在已经十来年了却一个孩子都没再怀上?” 湛霄忍俊不禁,“你这是怪我寻常不够用力?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要跟我打马虎眼,说实话!” “这我怎知道,此事不是随其自然才好?再说你无孕也好,当初你生霁儿整整生了十几个时辰,差点没把我给急死。” “所以你便搞鬼了?当初陆神医给我调得补药里肯定有问题!不然我怎会吃了十几年不孕?” 湛霄不禁叹气,揽过她道:“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我如何会做那样的事情?再说我平生有三个孩子已经足够,不需要更多的孩子。” “你哪有三个孩子?!” 他轻轻捏捏她的鼻子,“你这么大了还爱胡思乱想岂不像个孩子?真是让人发愁死了。” 归旋美眸圆瞪,“你……” 他温柔抚着她的背,“好了,别想那么多,安心睡吧。” 她垂着头,许久之后,轻轻搂住他的腰身,“要是有一日我们能一家人离开京城便好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那里去都不惧……最好能去天山那边瞧瞧就好了……” 慕湛霄胸口之间猛然巨震,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她的愿望却还是依然如初。 第113章 大结局下:梦里天山 数日后,湛明阁书斋。 慕熙旻又向父亲提及还政于帝之事。 慕湛霄沉默片刻,问:“旻儿,你可认为为父是虺蜴乱国的奸贼?” 慕熙旻摇头说道:“父亲是救时宰相、济世勋臣。父亲数次临危受命、扶大魏将倾之大厦,救万民于水火之劫难。行事虽然不免凌厉酷烈,然非常时期,非得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方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这十几年来大魏国富民强、日渐昌盛,父亲当为本朝凌烟阁上第一功臣! 然此一时彼一时,而今少帝已壮,且敏而好学、励精图治。所谓乾坤有道、君臣有序,父亲当及早还政于帝,以免君王猜忌、世人揣测、天下不稳。” 慕湛霄点了点头,“旻儿说的很有道理,那你可知为父为何没有依此而行?” 熙旻垂头不言。 慕湛霄又问:“旻儿可知一个权倾天下的家族若是失去权力的庇佑结局会是怎样?” 慕熙旻抬起头来沉声缓缓说道:“前朝霍司徒,武帝托孤之重臣,匡国家,安社稷,辅佐昭、宣二帝,执掌权柄近20年,结果他死后才三载,便被夷三族。还有一代名相张廉,亦是锐意进取有功社稷之臣,可死后不及两年便被抄家夺爵,子女饥寒饿死。此般例子,不胜枚举。” 慕湛霄眸色深邃看着儿子,缓缓说道:“所以,权臣失权祸及宗族。旻儿,非我贪恋权势不肯放权,而是而今在慕氏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待你有了足够的能力庇护全族,我再放手;一是,我们整个慕家急流勇退,退出朝堂,从此带着暗卫隐居山野不问世事。 旻儿,我与你母亲素有旷达江湖之志,你可愿放弃仕途随着我们离开京城?” 慕熙旻与父亲对视许久,艰难说道:“不是,定然还有第三条路。前朝那些权相之所以最终身败名裂、累及族人便是不知盛极而衰、功成身退的道理。他们至死都牢牢把握着权柄,以至君王和群臣心中不满压抑积聚,结果他们刚刚身死便迎来报复和清算。若是当初能把握时机、当退则退,这些人也当能够善始善终、成就千古英名。” 慕湛霄轻轻笑了起来,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温柔的怜悯和淡淡的悲伤,“旻儿,你以为我此刻退了,陛下心中便没有不满和猜忌了吗?君王之心你了解多少?是,你们不仅是君臣、还是同窗、挚友,甚至……是兄弟。你们有共同的志向,希望能共创一个盛世,希望能做一对千古留名的明君贤臣。但旻儿,你必须牢牢记住一点,只要你姓慕、只要你站在朝堂之上,他就不会对你放心。 当有一天我不再是他的威胁,而你却可能成为他的牵制,到那个时候便不再有什么挚友兄弟,作为一个君王他只会考虑要不要及早斩草除根以免重蹈覆辙。” 慕熙旻沉默许久,缓缓抬头说道:“父亲,儿子知道为臣之道如履薄冰,要么唯唯诺诺、碌碌一生;要么饱受猜忌、身死命裂。但我总相信世间还有别出路,相信无愧万民、无愧君心,相信总有万一之可能如祖父一般做到‘权重而朝不忌,功高而主不疑’……父亲,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 慕湛霄静静看着眼前的丰神俊朗、修眉星目的年轻人长久不语。他能说他什么呢?说他愚蠢?说他幼稚?告诉他世上最虚伪不堪的便是君王的信任和友谊? 这些,他都有所耳闻,可他还是说想要试一试。 眼前的年轻人有着玉一般温润而棱角分明的面庞,有着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还有着一种让人心潮澎湃而又豁然清朗的……能够称之为梦想或者朝气的东西。 他似乎看到许久许久之前的自己,甚至更久之前的父亲。 慕湛霄轻轻拍拍儿子的臂膀,柔声道:“我希望你能做到,你祖父也希望你能替我们做到。” “权重而朝不忌,功高而主不疑”,是世人对父亲的评价,可到底做到没有?父亲心中当自知。 *** 帝师慕涤生于归承十年薨逝,帝悲不能胜,封其文王,谥文忠,后赠太师,陪葬皇陵。时人颂之。 *** 转眼便到了初秋,这一年风调雨顺,大魏国库充盈,朝廷宣布免了今年的田赋,全国上下一片欢腾。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踏碎了这片歌舞升平的国土。 大魏以西的月宛本只是夹在大魏和西泯之间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国,但这二十年来国主颂山励精图治、国力日强,逐渐吞并了周边十数个国家和部族。 归承十二年秋,颂山终于撕破了长久以来雌伏于大魏的面具,亲率三十万铁骑入侵中原。 月宛兵彪悍勇猛、善于夜袭,配以鬼面、毒刀、机关、屠降阵、以及一种名为冲天弩的新式火器杀得大魏守军措手不及、全线崩溃。 一时之间势不可挡、遍地狼烟。 而在京城,年仅十七的少帝偃灏忽然宣布要御驾亲征,群臣闻之骇然,纷纷上书劝阻。而一向寡言温和的少帝却异常坚持,慷慨言道:“而今贼兵南犯兵锋甚锐,所到之处烧伤抢掠民不聊生,我大魏名将武浩、程昱皆战死沙场,所守城池,尽皆陷没。此祖宗社稷危在旦夕之刻,朕岂能龟缩京中愧对先祖万民?!今朕意已决保我疆土,若有闪失请诸位另立新君佑我大魏,万勿以朕一人为念。” 群臣伏地痛哭,慕熙旻上前持节道:“臣愿随陛下同往!” “臣愿同往!” “臣愿同往!” …… 就在此时,一人缓缓排众而出,和声说道:“陛下之情感佩天地,然天子乃国之根本,六师不可轻出。请陛下坐镇京中,允臣代驾亲征。” 众臣闻言皆静。 皇帝说道:“先皇所言果然甚是,尚父真乃我大魏擎天一柱、国之长城。” —————————————————————————————————— *** 雪融香处居的书斋之内,慕湛霄静静看着案上的地图,山川河泽、疆域万里,皆在灯下这张昏黄的轴卷上。 忽然门被推开,归旋站在门口,髻松钗散、长发委地。 他抬眸起身,眼中如寻常一般浮出令人沉醉的温柔笑意,“阿旋,你来了。” 楚归旋定定盯着他,“你要去打仗了?” 他点了点头:“是。” 楚归旋心中集聚的情绪猛然间爆发,“不行,我不许你去!大魏还有那么多赫赫名将,还有那么多年轻将领,那些人都干什么用的?为什么一到大战反倒要你一个当朝首辅去?真是……真是岂有此理!你以为你还很年轻吗?你以为还是二十年前?!” 泪水忍不住夺眶流了出来,前方战事惨烈连她这个闺中妇人都有所耳闻,前方忠臣勇将尽皆战死,而那些没死被俘的更是遭遇不堪让人闻之心惊胆寒。丈夫谁有威名赫赫的过去,可那又怎么样?她只知道这十几年来她的男人是高居庙堂的相国,不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我不许你去,我知道你不愿去没有人能逼你。湛霄,你总说在意我,那便听我这一次好不好?你在后方运筹帷幄、筹集粮草不一样是为国尽力?” 慕湛霄暗暗叹了一口气,轻轻上前拭去她的泪水,“阿旋,这场仗我必须去,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今日陛下在朝堂之上宣布要御驾亲征,其实他的目的不过是想通过这场战役拿回本当属于他的权利和威望。他雄心已成、不甘蛰伏,迟早要在朝堂之上与我一决生死。 旻儿想法稚嫩,他以为只要我退让便可息事宁人。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专权变法这么多年,得罪的人不知几何,皇帝对我的猜忌和畏惧更是难以挥去。若我一朝失势,他必罗织罪名将我与慕氏趁势打压甚至斩草除根。 其实臣子做到极处,出路唯有两条,其一便是如巨奸王莽一般谋朝篡国,其二便是如诸葛武侯一般做成连皇帝都无法翻案的千古忠臣。 所以,我也一直在等这场仗,在等一场能够让我的声望和清誉都登峰造极无可撼动的战役。” 归旋不禁颓然退后,不觉退到了墙壁。 湛霄上前伸手欲去扶她,她却忽然抬起头目若寒冰地紧紧盯着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准备怎么做个千古忠臣?你准备怎样登峰造极?诸葛武侯鞠躬尽瘁为国捐躯,你是不是也想用一场功成身死的胜利恢复你天赐上将、国之大幸的清誉?!” 室内一片沉寂,慕湛霄静静凝视着她,“若我真有不测,阿旋,你愿意随我一起?” 楚归旋眼中痛苦的烈焰一闪,唇角却狠狠弯起,“我不愿意。慕湛霄,若你死了我肯定不会为你殉情!我还年轻,旻儿还未娶妻,霁儿也还未嫁人,我还不想死。凭我的姿容,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会有人愿娶。你要去当大英雄你便去当,你就在天上好好看着我楚归旋怎么嫁人,怎么……” 他将她猛然扯了过来,低头在她唇上冷酷地撕吻,撬开她的口将她的舌拉扯过来几乎绞断,彼此唇舌之间尽是腥咸苦涩的血味。 楚归旋伸手抱住他的颈,用尽所有的力气,“……你要回来见我,无论如何,你活着回来见我……” 他将她放在桌案之上,山川江泽铺呈在她的身下,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是在这万里江山上征战,还是在她身体里征伐。 自己这一生究竟是在佑护她,还是在毁灭她? 山川震怒、江泽哀鸣,这万里江山或有人可以救赎,而他渐入焦土的心呢?谁人可以救赎? *** 半月之后,出征前夜。 慕熙旻再次向父亲跪乞:“父亲,请许儿子随你去吧。” 慕湛霄轻轻将他扶起,“旻儿,这是慕氏的祠堂,我们慕氏虽不是皇族,但历代为名臣、为贤相、为廉吏、为将帅,传承悠久远胜皇族,以往每次祭祀都会有人给你讲一些忠君爱国、心怀天下的道理,而今日,我要向你讲些别的。” 慕熙旻不禁抬头微微疑惑地看着父亲。 “这场大战之后,为父便会交出相权与兵权。旻儿,你可还觉得为父是专权乱政之臣?” 慕熙旻目含热泪,“孩儿不孝,父亲碧血丹心、浩然一片!” 慕湛霄缓缓摇头,叹气道:“旻儿,若我告诉你,我早料月宛有一日会兴兵南犯,却一直没有阻止它日渐做大,你又会作何感想?” 慕熙旻瞠目结舌,痴痴半响,结结巴巴道:“那……那定然是因为月宛是大魏盟国,又一直对大魏恭顺,我们师出无名。” 慕湛霄点了点头,“有道理,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那是因为父亲需要利用月宛牵制西泯,是谓制衡之术。” 慕湛霄笑了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真正的原因是我想用月宛吞掉大魏边疆其他的隐患,然后再由我亲自除掉这个最危险的敌人。这场胜利能保大魏边境三十年安稳,也能保慕氏至少十年无虞……旻儿,十年之后,一切便靠你自己了。” 慕熙旻呆呆而立,一句话也说不出。 慕湛霄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柔声说道:“旻儿,你心中有理想、有坚持,这很好,但是成大事者不仅要有最热的血,还要有最冷的心。你且借这个机会好好看着,陛下趁我不在京城会有何变化有何作为?只有等一天你真正弄懂了人心,弄懂了现实,弄懂了所谓心怀天下是何等冷酷的事情,你才有可能将心中之理想付诸实现。” *** 第二日,靖王慕湛霄率大军出征。 陛下领百官相送。 年轻的君王在百官将士面前对靖王深深一礼,“尚父多加珍重,朕在长安等着尚父早日凯旋!” 慕湛霄看着帝王英俊而诚挚的面容,忽想起多年前这个孩子顶着重重的冕冠满头大汗地祭完天地祖宗,转过头来奶声奶气地问他:“尚父,我做得可好?” 慕湛霄笑了笑,敛襟还礼:“多谢陛下,臣定然不负陛下受托。” 说罢将他将目光转向皇帝身后的慕熙旻,没有任何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身后,两个朝阳般的年轻人皆沉默不言地看着马背上如山的背影,眸色之中染上复杂的深沉。 *** 二十多年前,他与偃修曾从这里并肩驱马出了长安,而此刻身后那两个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年轻人又能同路走多久?最终又会各自走到何处去? 岁月自会有其答案,若是鹰便让他们飞吧,哪怕最后折翼而死。 *** 不知不觉,秋风渐冷、红叶成霜。时光在吹尽的落叶和初绽的花蕾之间流转。 前方的战事沸沸传来,楚归旋一概听而不言,只在中秋那夜独自斟一杯桂花酒对月而饮。 她总觉得这样的等待以前曾经有过,或许那时她曾从千山负雪等到雪融花开。 那个男人偶尔会来信,信中只是闲叙家常,丝毫看不出他正身处在狂沙蔽日、黑云压城的边陲。 深冬的一个夜晚,府中忽然走火。熙旻一边令人救火,一边安排她和霁云离开,她看着失火的佛堂忽然愣住了,犹如陷入一片虚渺的世界里,熙旻在一旁喊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自那日起她便病了,日渐沉重、药石无灵。前方却传来了好消息,靖王用兵屡出奇计,亲率大军破了月宛屠降阵,以挟雷带电之势直取王城。 三月之后,靖王还京,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而靖王的车驾没有随迎接的官员入宫面圣,而是直接回了王府。他甚至没有坐马车,而是躺在更为平稳的步辇之上,十六名将士无声地抬着辇车,前来迎接的慕熙旻见此情形蓦然跪倒在车前。 雪融香初居前,他让人停下,自己缓缓步下辇车,挥退上前欲扶的侍从独自蹒跚着走了进去。 路边有开着色白而香的花,花繁如雪一路清香,那是荼蘼。 目光的尽头是一名女子,长发披散、容色苍白却芳华盛极。 他轻轻笑了笑,“阿旋,我回来了。” 楚归旋静静不动,忽然飞奔过来,快到之时却一口鲜血喷出,洒在荼蘼花上,碧血凝紫。 他上前扶住她,一起跌倒在地,“阿旋,对不起……” 她身上的同命蛊他终究还是没有解。 他低声道:“……你当着全天下的面说我慕湛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现在……你还要不要我?” 楚归旋垂头凝视着他的面容,似乎看见有血水流淌而下蒙住他原本如星空般深邃俊逸的眼眸,而他一直睁着眼睛,就那么一直竭力睁着,看着她的目光那样炽热、难舍、悲苦而又忧伤……在那之前他从未这样看过她。 ——兰舟前,翩翩少年眉眼含笑:“阿旋妹妹,别哭鼻子啦,我带你去采莲子。” ——他与她坐着一叶扁舟在如镜的湖面上穿行,漫天星辉、淡淡云影,温柔而又寂静。 “阿旋。” “嗯?” “我和你一样。” “何事一样?” “小时候我也想过要去烟花三月的扬州,要去西风烈马的塞外,要去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北疆。后来你对我也这般说,我当时想不如就顺道带上你这个小猴儿吧,我若不带你,你肯定又要哭破鼻子。” 她怒目而视。 他则缓缓而笑,“阿旋,我想的和你一样,一个人自由自在虽好,却不及你我相伴万一。” …… 那一夜狷介成狂,佛堂之内包围着她的究竟是熊熊业火还是他不舍离去的灵魂? 这一世爱极成殇,他们在爱恨嗔痴、怨憎分离中轮回,究竟是佛祖对她的惩罚还是救赎? 楚归旋亦缓缓笑了起来,一滴眼泪落下,从她的眼中落入他的眼眸,“湛霄哥哥,到底是我傻还是你傻?” 慕湛霄不禁睁了睁眼睛,眼前却愈发的模糊,有人紧紧抱住了他,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温暖而潮湿。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 *** 王府门前,慕熙旻扶着须发皆白的陆神医衣袖飘飞快步奔进大门之内……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正文就这么完结了,我没有写最后陆神医到底救活他们没有,因为我觉得故事到了这一步,他们活下来没有已经并不重要了,对他们而言已经圆满。 我知道肯定会有不少筒子骂我坑爹,不过如果大家知道我原本的打算,就会觉得这个结果还稍微好一点。我原本是打算最后让他们双双穿到我的另一个故事里……是的,这个故事我原本打算写成另一个故事的前传。 当然,如以往一样,我每次写新故事便会慢慢淡忘以前的故事,湛霄和归旋暂时性成了我的最爱,慢慢成了完全不同的人(和我原本打算贴片广告的那篇小说人物不再搭界了),于是我只好作罢。 我万分感激大家,陪我走了这么几个月,真是一大耐心的考验对吗?非常感激! 接下来也许有一个无责任的番外,大家完全可以不看,呃,看了也不要骂我…… 最近两天我要和文下的黄牌作斗争顺便修一下文,番外暂时不会更,至少十天半天月以后吧。 另外我的旧文《灵魂之欲》也毫无惊喜的被锁了,改了个小清新名字《心之疆界》还不行,接下来也准备修修文争取解锁,毕竟也是辛辛苦苦写成的。 最后,嗯,如果大家还没被我雷走,还有兴趣看看新文,大家不妨收藏一下我的专栏,或者暂时不删这篇文,以后发新文的时候我还是会按惯例在这边吆喝一下的。 好了,网络茫茫、有缘再见o(n_n)o~ 第114章 番外:夙世 陆神医徐徐收回按在慕湛霄脉搏上的手,沉吟道:“月宛火器果然厉害,其中还掺了毒物,幸好王爷提前服下了清益丹,强行运功护住了心脉。” 慕湛霄道:“情况到底如何,神医但说无妨。” 陆神医拈须颔首,“脉息沉重,有已入膏肓之象。我也只能尽力一试。” 慕湛霄撑起抱拳,“多谢神医。” *** 熙旻领陆神医出房取药。湛霄挥退左右缓缓走近一帘之隔的内室,归旋靠在纱幔低垂的锦榻上,见他进来伸出手,虚弱苍白的脸上绽出一朵明媚的笑容。 湛霄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柔声问:“方才的话都听见了?怕不怕?” 归旋道:“怕倒不怕,只觉有些遗憾。” 湛霄眼眸稍稍一黯,略微苦笑道:“许多年前你便等着我放下俗务带你一起游历江湖,可到了如今也未曾实现。阿旋,若我们能侥幸渡过这一关,无论如何我会带着你离开京城,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归旋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我是说这辈子我待你还是不够好。离家的那八年也就罢了,这朝夕共处的十几年我也算不得一个好妻子,让你一个人承担那么多事,却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让你总是一个人那么寂寞、那么累,而我做的不过是动不动自以为是得翻旧账闹性子。” 湛霄眸光深邃而触动,唇角却露出温柔无比的笑容:“谁说你做得不好?这十几年你来都是靖王爷的贤妻,只有翻旧账发脾气的时候才是在乎慕湛霄的楚阿旋,我最喜欢不过了。” 归旋忍不住破颜而笑,泪水泫然欲滴。 湛霄拥住她,“好了,别哭,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楚归旋紧紧抱住他失声痛哭,“对不起,湛霄哥哥,我怎么能把你忘了!怎么能把你忘了……真是白白重活一世……” 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闭目无言。 归旋忽然觉得胸口激荡几欲窒息,她不由一惊,知道这是湛霄心潮起伏引起内伤震动,忙定下心绪拉他躺下,“你好好歇歇,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他拉住她低缓道:“就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对了,阿旋,你为何说重活一世?” 归旋顿了顿,拭去眼泪缓声说道:“湛霄哥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或许你不会相信。” 他弯了弯唇角,“先说来听听。”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嫁给你……” *** 尘封的宿世娓娓道来,归旋静静靠在他的肩上问:“湛霄,你是不是觉得很荒唐?” 湛霄沉默良久道:“也不算荒唐,一切其实也有迹可循。” 归旋不禁怔然。 “我一直便奇怪你成亲之后怎会忽然变得如此贤惠乖巧,原还以为你进了门便会闹得婆媳不合鸡飞狗跳。” “你!”虽然他说得很对,可也不用这么直接是不是? 看着她瞪起的眼睛,湛霄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道:“若不是因为上一世的教训,你我只怕依旧一个沉闷,一个骄傲,生生变成一对怨偶,岂会像今生这般倾心相悦,如此说来上苍真待你我不薄。” “可是,虽然曾经很好过,可后来还是搞砸了……” “阿旋,若佛祖告诉你重活一世你会沦为弃妇为我抛弃,你可还愿重活一世?” “愿意,只要能换你重生,即便最终为你所弃我也心甘情愿!” “那你告诉我,若再给你一个机会,那一夜你还会不会毁容断情绝裾而去?” 归旋不禁茫然,过了许久,她道:“会的,我想我还是会。” 湛霄轻轻一笑道:“所以,所有的事情一样还是会发生,没有什么后悔和遗憾。你已经尽力待我,一切皆是命运和你我性格使然。我不怪命运多舛,只感激它把你带到我的身边,对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归旋埋首在他怀中梗咽道:“可是我不甘心!我这一世原本是该来还债的,谁知又欺负你了,又欠了情债。佛祖爷肯定在耍我!” 湛霄又好气又好笑,拍拍她的后脑勺道:“不许胡说,小心佛祖听见生气了。” “哼,我才不怕了,最好他多耍我几次,让我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 “生生世世和我一人你不厌?” “才不会呢!每一世我们都会遇见不同的人和事啊,下辈子我可不会再被你弄得只生两个孩子,至少得生……六个!” “六个?”湛霄有点错愕。 归旋眼波流转斜乜着他:“怎么,你不行?” 他笑了起来,“我不行?” *** 两人便这样漫天地谈着,许是困极不觉睡去。 楚归旋再睁开眼睛,天色已经亮了,阳光透过轻彩敷金的红绡百子帐照进来一片朦胧……等等,不对劲,怎么会这样?! 楚归旋猛然坐起身来,身侧的慕湛霄已经不见踪影,眼前是一片明艳凌乱的红,鸳鸯枕、龙凤被和随意丢放着的喜服,帐外隐隐还有一对已经燃尽的红烛。她用力掀开帐子,正好看见对面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姐,你醒了——” 楚归旋愣愣看着走进来的两个少女犹如堕入梦中 只见一个身姿纤修眉目清丽,俏丽娇美活泼可爱,正是书卿和可人。 书卿轻嗔地看了可人一眼,“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从今日起便要叫‘少夫人’。” 可人吐吐舌头,笑嘻嘻道:“少夫人,奴婢服侍您快些起来吧,还要拜望老侯爷和老夫人呢。” 这是在做梦还是佛祖爷真的在耍我……楚归旋脑子里一团浆糊,她定了定神问:“湛……少侯爷呢?” 书卿微微一笑,“少侯爷早就起来了,练剑去了,他吩咐我们让您多睡一会,不要打搅您。” 归旋闻言凝眸不语。 两人走上前来,一人一边挂起帘帐,扶起她柔谨道:“少夫人,快些起来洗漱吧。” 归旋茫茫然地由着她们伺候洗漱,可人为她换上广袖霓裳,书卿为她挽起宫装高髻,最后插上御赐水舞金凤琉璃宝钗,戴上云肩,披了丝帛。归旋看着镜中的容颜,明澈丽绝、娇美无匹、不可方物,正是新婚时的自己。 她忽然回头道:“少侯爷呢?可人,你去将少侯爷叫过来!” 话音方落,只见一锦衣玉冠、身形优雅的年轻男子迈步走了进来。 楚归旋看着他逆光中的容颜痴痴如梦。 他看了她一会,微微一笑,“你准备好了?” 楚归旋一听差点没落下泪来,连声音都那般年轻,如冷玉击石,清冽之中带着隐隐慑人的威严,不似后来低沉沉的,带着岁月伤感的痕迹。 她以前觉着成熟些的湛霄有味道,现在瞧着眼前俊雅无瑕的容颜,还是觉着年轻时的他好看。 这时,书卿在耳边柔声催促道:“少夫人,快些吧,上茶的时辰要误了。” 归旋不觉眉间一蹙,声音微冷:“什么时辰了?” “快到巳时了。” 还真的误了!镇静、镇静,她对自己说,都已经第三次拜见公婆了还慌张什么? 她心里想着,脚步走到门槛处一绊,堪堪摔倒时被身边的湛霄一把拎了起来,声音微愠道:“怎么这般不小心?” 膝盖处传来的疼痛却引得她一阵狂喜——原来这真的不是梦! 这失而复得的喜悦差点让她忍不住扑上去抱住湛霄,可他却轻轻一退放开她的手臂,问:“怎么样?” “……还好。” “那我们这就去吧。” 说罢转身往前走去。 她看了他挺拔修长的背影好一会,跟着走上去。 ……拜完了公婆再说,看回房了她还会不会放过他? 前方的慕湛霄忽然转过身。 楚归旋吓得一跳,忙收回咄咄如狼的目光。慕湛霄侧头看了她一会,“阿旋,你今日有些怪。” “什么怪?” 湛霄忽而一笑,“裙子长,不要再摔跤了。” “……” *** 畅枫院内,亲友都已到齐,新人却还不见踪影。 廖夫人心中不禁有些发怒,这新妇果然这般不懂礼数。这时有人通传少侯爷少夫人来了,一屋子人向门口望去:只见一对璧人从门口并肩走入。 那新妇的盛装本来繁琐,可她穿在身上却婀娜秀丽,佳人如雨后云霞、晴空彩虹,让人屏息怔目。 廖夫人暗暗叹了一声:她早听闻新人貌美,可这、这美得也实在太过分了。 她正准备转头看看儿子的神色,却见新妇那双清澈如水潋滟如梦的眼眸红了,忽然快步飞奔过来跪到她的膝下,哽咽难忍道:“母亲,对不起……” 廖夫人吓得愣住了,抚着她的头发道:“没关系,稍微晚了些,没关系。” 归旋更是泪如泉涌,方才见到湛霄她倒还忍得住,毕竟昨日方见。可此刻见到二十年未见、待她如母的廖夫人,胸中那些集聚的愧疚和遗憾再也忍不住迸发出来。 湛霄上前一步,轻轻按在她的肩上柔声道:“阿旋,别哭了。” 归旋顿了顿,收了眼泪,起身道:“对不起,母亲,我方才失态了。” 她不解释,却直接叫她母亲。廖夫人心中浮起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不禁和煦笑道:“没关系,你初入侯府,难免有些不适应,快些拜见你的公公。” 归旋转头,只见堂上靖安侯、徐夫人、润清、菱佩、二婶、三婶、寇儿……一切如昔。 她心里也涌上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一切又要重新来过了。 *** 傍晚时分,归旋和湛霄出了畅枫院,并肩走在紫藤覆盖的曲廊之下。 “湛霄哥哥,你随我一起去个地方吧。”安静无声的楚归旋忽然说道。 “哪里?” 归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他带到了一处地方, 慕湛霄抬头看着眼前的佛堂不禁一笑,“这儿?” “湛霄哥哥,你随我一起进去叩谢佛祖。” *** 站在佛堂之内,她又无数个问题要问:这一切真的不是梦?抑或之前的一切都是梦境?她真的重生了?还是之前的一切都是虚幻,不过佛祖给她的启示? 最后她微微笑了,高高在上的佛祖依旧眉目庄严、无喜无怒。 佛祖慈悲,无论这一刻是真是幻,这一世她又会经历怎样的爱恨嗔痴,只要与湛霄一起走过便是幸运。 执着之人甘愿为情所困,痴爱之人只能以情渡难。 她虔心三叩,起身随丈夫走出佛堂。 两人并肩走了些路,归旋停下,喊:“等一等。” 湛霄回头,“怎么了?” “我有些走不动了。” “如何?” 这个人……真是!她伸手轻轻拉起他的手,“走吧。” “这般便不累了?” “当然。” “你今日一天都魂不守舍,拜了佛祖也未见正常一点。” “你!” 湛霄反手握住她欲甩的手,“好了,咱们回家吧。” 归旋由他持着手,缓缓向前走过一层层夕阳余晖,犹如走过一层又一层的旧日和未来。 时光如水,流年如梦,宿世的思念被尘封,今生许我轻触你的眉眼,伴你走过盛世的繁华,再品一阕黯然回肠相思障。 *** 夜里,她端凝着他俊雅沉静的面容心中暗喜,这个男子又回到她手掌心了。又和她玩清高玩深沉?想得美。看她不和以前一样弄得他…… “湛霄,”她翻身压在他的身上,“你昨夜亲我没有?” 他沉默一会,“好像没有。” “做丈夫的怎能这样?” “那该怎样?” 她笑了笑,“我来教你。” 还没俯下头便被人狠狠压下来,扣住后颈堵住唇,丝裤被人伸进去蹂.躏……她没想到她做了三世女人倒被这个初当人夫的男子弄得溃不成军。 “你一直偷偷喜欢我是不是?之前一直偷偷瞎想来着!”她恼羞成怒地逼问。 慕湛霄不紧不慢地穿好衣物起身,“你再歇息一下,我去练剑。” 她抓住他,“练什么剑,先回答了我再说。” 他无奈回头,“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喜欢你,这有何好问。” 说罢轻轻挣腕离开。 这个回答对倒是对,不过也太平静太云淡风轻了些。上一世,他明明不是这般,难道……糟了,莫不是被她一语成谶,上两世她是欠情账的,这一世她是来一把连还债! 难道湛霄喜欢她根本没有以前那么多? 楚归旋不禁郁卒起来…… 门口,背对着她的慕湛霄微微弯起了唇角。 傻丫头,这辈子还能许你像以前那般有恃无恐、占尽先机?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枫叶的一贯风格,不到最后、埋雷不止o(n_n)o~ 其实这一章应该是最后结局的,不过实在是在太天雷,和全文淡淡忧伤的风格完全不符,只能放在番外,必须是番外! 如没有意外,明天会修改捉虫,被炸伤的筒子尽管拍砖。 以后也许有些浮光掠影讲第三世的番外,不过基本上都是归旋吃瘪风格,更期不定。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