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春秋》 第一章 君知我心(一) 鄫城的春日,总是好过别时。护城河两岸的柳絮飘得满城都是,大户人家的围墙上亦开满各式花色的蔷薇,应着这微风暖阳,正是游春的好天气。今日的大将军季仲府内更是热闹异常,三月初三,原是季将军的独女季子期及笄之日。这季仲膝下只一独女,夫人白氏在十五年前生女之时难产而亡,此后季仲便不再续娶,父女相伴至今。 将军府内,小主的闺房。子期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问道:“莫儿,你说,白府会来人吗?” “当然了!今天小主及笄,这样的大日子,好多达官贵人都来庆贺呢!您是白家唯一的外孙女,白府一定会来祝贺的。”莫儿仔细的给子期梳着头。 只恐这唯一的念想也是有些渺茫吧,子期心中暗想,十几年了,自己还未曾见过母家之人。娘,她亦从旁人的嘴里得知,据说长得国色天香,又极得外祖父母的疼爱,却在花样的年纪因生她而香消玉殒。白府故而视她为不详,不愿见面也是人之常情。 “小主,老爷说宾客都到得差不多了,叫我来请小主。”季福敲门,打断子期的沉思。 走到大厅的时候,看见满屋子的人,子期深吸一口气,露出大家闺秀应有的笑容。“子期,来。”季仲向子期招手,子期快步走到爹身旁。在鄫国,及笄对于平常未许夫家的闺女来说并无特别。只因季家的地位,不得不搞得隆重一些,借此大宴宾朋。 “今日乃小女十五生辰,承蒙各位同僚好友赏脸,季某在此谢过!望各位随意享用,不醉无归!”于是众人举樽,共饮头杯。随后,爹带着子期开始一桌桌的敬酒。“季将军好福气啊,令千金之美貌京城只怕无人能敌啊!”“可不是嘛!今日一过,上门提亲的恐怕要踏破季府的门槛咯,不知哪家的子弟有幸能娶到季家小主为妻啊!”“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季子期微笑着看父亲与客人们应酬,耳边全是夸奖的话。这样的话听过就好,子期从不放在心上。凭季家在国中的势力,谁人都要让着三分,过分的夸赞恭维,又有几个是出自真心? 几杯酒下去,季子期已感觉有些微醺,国君也差人送来贺礼,但白府仍没有人来,她有些失望,便想回房休息。正待向父亲禀明之时,只听守门的家奴大声喊道:“白府总管到!”子期顿时有些惊讶,随即更多的是惊喜。来人上前施礼道:“小人奉白老爷之命,贺小主及笄。”说着双手呈上锦盒。 子期迫不及待的抢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镶着白玉的凤型金钗。不等季仲回话,子期笑着对来人说:“替我爹和我谢过外公,就说金钗期儿很喜欢。白总管一路辛苦,用过膳再走吧。”说完唤过季福,吩咐他支一百刀币给总管。白府总管闻言,自是千恩万谢的随季福下去了。 季仲见状,打趣道:“这丫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季家管事的呢!” “父亲!”子期挽着季仲的胳膊开始撒起娇来。 “好了好了,爹知道你不喜欢应酬,让莫儿陪你去园子里走走吧!” 子期见爹已经发话,立马拉起莫儿朝花园奔去。昨日她差下人将院子里的枯草一并除去,今日天气晴朗,正好挑些好看的花草种上。 第二章 君知我心(二) 来到后花园时,季子期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园子里明明是光秃秃的一片,此刻却已经是繁花似锦,大片大片的琼花簇拥在一起,蓝色的,紫色的,白色的……一团团,胀满了子期的眼帘。子期不解,她离开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怎会有这般大的变化? “莫儿,这是怎么回事?”子期回头,却撞上一双温柔的眸。 “喜欢吗?”一个身穿紫色深衣的俊秀男子盈盈的朝她笑着。 “聿哥哥!”子期满是兴奋,“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子聿浅笑道:“早就到了,只不过,你出闺房的时候才开始行动,几十个花丁,外加一个我。”说着他故意扬起酸痛的胳膊。 季子期看着他,心里似抹了蜜一般,嘴上却故意嗔道:“今天是子期的生辰,你不会就想就这样打发了吧?” “没办法,要想逗季家小主一笑可是不容易呢。”赵子聿叹了口气,缓缓的摊开手掌,一块精致的玉璧正安静的躺在手心。 一见此璧,季子期期盼的眼神顿时瑟缩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子期不能要。” “怎么,刚才还嫌我的礼物太轻,现在给你贵重的,你反而不敢要了?” 身旁的莫儿见状,一把将玉璧抓过来,说道:“既然是赵子的心意,我就代我们小主收下了。” “莫儿!”子期有些尴尬,刚想阻止,莫儿已经麻利的将玉璧悬到子期腰间。 子期只好讪笑起来:“这个莫儿,越来越没规矩了。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主子了。” 赵子聿在一旁搓着手,心思完全不在这对嬉闹的主仆上。子期似乎察觉出什么,赶紧收了笑容关切道:“聿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子期,你知道,过了今天,你便是个大人了。” “嗯。”子期低应着。 “不知,不知心中可有心仪的男子?”赵子聿低下头,吞吞吐吐的说。 子期未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莫儿在旁边窃笑道:“我们家小主,将来定当是要嫁个大人物的,而且啊,夫家必然……” “必然什么?”赵子聿见莫儿欲言又止,迫不及待的问道。 莫儿斜睨了子期一眼,坏笑道:“必然……姓赵咯。” 话音一落,赵子聿顿时手足无措的憨笑起来,子期脸更红了,追着要打莫儿。 整个花园随着她们的追逐一时间也变得热闹起来。 莫儿,你说得对,季子期要嫁的,必然是个大人物,然而,他却未必姓赵。 此时的长生宫内,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正焦躁不安的在屋里踱来踱去,“打听到了吗?” “禀公子(注:春秋时期诸侯的女儿也是称公子的,到了战国才有公主的称谓),打听到了,赵子送的是龙纹璧。” “什么?他居然把象征赵世族嫡子身份的玉璧都给那个死丫头了!”青姒大怒,随手抓起案上的茶杯仍在地上,顿时茶水四溅,宫里的女官见状都吓得不敢出声。 “都给我退下!”宫女们闻言立即像得了赦令一般纷纷退下。 “慢着。”青姒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也变得狡黠起来,“派人到赵、季二府告诉赵子和季女主,就说本公子明日邀他们一道去西丘游玩,让他们朝食之后在城门外侯着。” 青姒口中的西丘,是鄫国最大的山峰。与别不同的是,它终年都有灵气环绕,到了冬天,山顶积雪三尺,直至夏季都不会消融。这样的景观,莫说在鄫国,就是相邻的大国都是十分罕见的。因此国君不管是祭祀还是田猎,都只在西丘之上。西丘也就成了只有王族才能去的地方。 第三章 君知我心(三) 第四章 阴谋的邂逅(一) 待宫女将这一切回报给青姒时,她顿时恨不得将屋里所有的东西都砸光。自己辛辛苦苦设的一个局,没想到最后却成全了他们两个,这是青姒不能容忍的,她绞尽脑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正在此时,君上身边的女官进宫禀青姒道:“国君请女公子到寝宫,说有要事相商。” “去去去!”青姒很不耐烦的嚷道:“跟父君说本公子身体不适,改日再谈!” “哟,又是谁惹着我们的青姒公子了?”话音刚落,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走进大厅,他衣着华贵,面带微笑——这便是青姒的父亲,鄫国国君姒时泰。 青姒娇嗔道:“父君,今天我累了一天了,您就不能让我歇歇吗?” 时泰溺爱的模着女儿的头,心中有些不忍:“孤王也不想累着你,但是没办法,莒国世子密州这几日之内便到达鄫城……” “他来便来,与我何干?” “密州公子这次本是为联姻而来,你是我唯一的女儿……” “什么?”青姒闻言一把推开时泰,“您的意思是,要我嫁到蛮夷之国去?那您还不如将我赐死算了!”说完她没好气的坐下来。 时泰早猜到她有这样的反应,也不恼,好言赔笑道:“我也是没办法啊,莒国如今的势力,就连齐、鲁等大国都要忌它三分,更何况我们这样的小国。你若不去,岂不是让莒国找到进攻鄫国的借口吗?” “那您就忍心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拱手送给东夷人?女儿听说,东夷人不懂周礼,茹毛饮血,根本就是一群野蛮人!”青姒毫不相让。 时泰见女儿意志坚定,一时也不好硬逼,心里盘算着等一切做成定局,到时青姒不同意也没辙,于是假意转开话题:“好了好了,这事以后再说。今日游西丘可有什么收获?” 一句话刺到了青姒的心坎,她眼神里充满怨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诅咒:“总有一天,我要杀了季子期!” “季家独女?那可不行,我还要她父亲替我守住鄫国呢。再说,她不是你的好姐妹吗?” 青姒不屑的“哼”了一声,但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嘴角上扬道:“是,她是我的好姐妹……父王,不如我们将我的好姐妹嫁到莒国做世子妃可好?” 看着青姒的表情,时泰知道她又想出什么狠招了,但是莒国可不是那么好骗的。想到这,时泰担忧道:“不行,以密州世子的身份,怎么能够找个上卿的女儿对付?万一被揭穿了……” 青姒望向时泰甜甜一笑:“如若季子期是世子点名要娶的人,父君的顾虑不就没有了吗?” 时泰看着青姒,良久才反应过来,不禁哈哈大笑:“你啊你啊!若论才智,鄫国少有人敌;若论心狠手辣,鄫国绝对是无人能及啊!” “谁叫我是父王的女儿呢?父王不是经常教导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青姒仿佛卸下心中大石,心狠手辣,这在她来看来并不是什么惹人厌的词语。她喜欢的东西,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 第九章 悲剧的前兆(一) 第十章 悲剧的前兆(二) 一夕之间,满城的红色都换成了缟素。送亲队伍除了媵妾十人,其余的都已连夜赶回鄫国。大婚之日国君就去世,确实不是什么好兆头。如若不是密州当时挺身而出为子期留得一席之地,恐怕季子期这个不祥之人的头衔就要坐实了。 子期后来才知道,那个故意挤兑她的女子惜玉,是太夫人亲姊的女儿。她和她的妹妹如玉自小就在宫中长大,深得太夫人宠爱。太夫人待她们如亲生子女,宫中下人对她们更是不敢稍有得罪。 “君上,太夫人有令,先君新逝,君上是不可与君夫人同房的。”春移殿外,宫女将密州挡在门外。 “孤只是来看看夫人,说几句便走。太夫人若追究下来,就让她来找孤好了!”话未讲完,他已踏进殿内。 子期见了密州,正欲施礼,密州却将她搀起来:“你是君夫人,以后见我不用行此大礼。” “可是……”子期想说,密州突然用手覆住她的双唇。子期下意识的躲开,话也吞了回去——虽然大婚已过,子期仍是不习惯与他有这样亲密的举动。 “今日受委屈了吧?”密州看着子期,关切的问道。 子期摇摇头。委屈又如何?他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再多的委屈,也不能对他诉。 “不要怕,只要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子期笑笑,算是对他好意的回应。 “那你早些歇息,我有空再来看你。” “呃”,见密州要走,子期连忙叫住他,她心里有个很深的疑问一直困扰着她,这个疑问,只有他能解: “为什么君上选中的人偏偏是我?若论势力,你应该选女公子青姒;若论相貌,子期不见得就是鄫国最出众的一个。为什么偏偏是我?” 密州看着季子期认真的表情不禁想笑,他清清嗓子,也装得很严肃的说:“为什么啊,我好像不记得了……哦,想起来了。我到鄫国的前日夜里做梦,梦见老天爷对我说明天会碰到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女子,他让我一定要娶她为妻,这样莒国就会得天庇佑,永世昌荣。然后,你就从天上掉下来啦,我只好娶你咯。” “晚安!”密州挑眉看了一下迷茫的子期,甩手离去。 殿里的宫女都掩着嘴窃笑。 “莫儿,你相信他说的吗?”子期怀疑的问莫儿。莫儿半天没回声,子期看时,她已在旁边憋得脸都红了:“哪有那么巧的事,这全殿的人啊,估计只有您一个人会信!” 莒国风俗,父亲去世,儿子应守孝一年,在这一年当中都要素衣穿戴,前三个月更是不得近半点。这也正符合了子期的意愿——突然和一个陌生人睡在一起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倒是密州,因为要打理先君的葬礼和每日的朝政,自那日走后,很久都没有来过。子期也就乐得清闲,朝食之前到太夫人寝宫问安是她每日必须做的事情。而太夫人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如果碰巧惜玉、如玉两姊妹在场的话气氛就更尴尬。子期只有暗暗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自己真心待她们好,总有一天,她们也会待自己亲热的。 所幸的是,除此之外剩下的时间子期可以在春移殿中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习字、绣花,甚至泡茶她都要亲力亲为,她和莫儿将殿外的空地铺满了琼花的种子,只等着它们发芽、开花。因为她知道,只有让自己尽可能的忙碌起来,才不会想那些不该想的人和事,比如,远在鄫国的赵子聿。 第十一章 放下过去 “禀君夫人,君上请您过去,马车已在殿外候着了。” 子期在车内颠簸了近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子期下车才发现自己置身于半山之上,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花草林木,而密州,正站在不远处。 整日闷在宫里,难得出来在这样的山林之中透口气,子期心情也畅快了许多:“这里景色怡人,真如仙境一般。” “这是宫里的后山,专门培育花木草药给养宫中。”密州似笑非笑的看着子期,脸色陡然一变:“别动!” 子期被他突来的举动吓住,果真僵住不敢动。密州伸手在子期的云髻上取下一个东西,子期定睛一看,竟是一朵粉色的小花。 子期又急又恼,正欲发作。密州将花递给她,眯起眼睛温柔的说道:“诺,送给你的。” 季子期没好气的接过花:“你不会这么好心只是想让我出来透透气吧?” “答对了!来人啦,给夫人一个柳条篮。” “这里的忍冬到了该采摘的时候了,我呀,一到夏天就容易上火,这个忍冬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就劳烦夫人了!我想,美女采的忍冬泡茶一定格外好喝。”密州说完,一头栽到木制的矮凳上开始吃瓜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什么世道!堂堂的君夫人不是应该悠闲的采花扑蝶吗?怎么会奇怪到自己来采忍冬!宫女呢?药师呢?整个王宫没人了吗?!季子期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一边极不情愿的开始采忍冬花。 等整个篮子装满,太阳已经西斜。子期走到密州跟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诶,采好了。”子期推推他,连“君上”也懒得叫了。 密州伸伸懒腰:“嗯,好,我送你回去。” 一天的劳累,让子期疲惫不堪,倒在车上就睡去了。 “叩叩”,密州敲敲车窗,子期才醒过来。她揉揉惺忪的双眼,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春移殿。季子期半睡半醒,感觉殿内的摆设和她出去时有些不一样。仔细一看,园子里竟凭空多出来了一架千秋。 “喜欢吗?”密州从后面搂住子期,低声问道。一时间,季子期竟然忘了挣扎,任由他抱着。 “上次你问我为什么偏偏选中你。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你与别不同。身为诸侯世子,我看过太多的权力与**、战争与杀戮。而只有在你的眼中,我能够看到平静与安宁,那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才会有的眼神。我从来不相信上天,但是在遇上你的那一刻,我居然有些信了。那时的你就像一朵蓝色的云,从天而降,落进我的怀里,从此我的心里就容不下别的女子。”密州扳过子期,深情的与她四目相对:“让我来照顾你,我要你的眼神永远纯净,我要你的一生都活在一个与世无争的世界里。” 子期如何也料想不到,看似对自己并不在乎的密州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对自己的爱远远胜过她所能想到的。她被感动的眼眶微红:“君上……” “不要叫我君上,叫我密州,这是你的特权。” 季子期咬咬嘴唇,最终微启朱唇叫了声“密州”。 密州一听,顿时雀跃,简单的两个字,就让这个莒国新君为之疯狂。 “小主,君上是真心爱你的。”莫儿替子期宽衣的时候说道。 连其他人都看出来了,子期又怎会不知?她缓缓的将腰间的龙纹璧取下来:“莫儿,帮我收好它。” 季子期已打定主意。 “子聿哥哥,如果有来生,子期一定不会再辜负你。”两行清泪自脸庞滑下,她发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在心里思念子聿。 第十二章 贺寿风波(一) 翌日,季子期正在前堂刺绣,忽听得外面一片嘈杂。殿外的小宫女急急跑进来禀报:“惜玉女主到春移殿了。”语气间带了几分惊恐。 季子期刚走出前堂,就见惜玉已经立在殿外的花园中,她的目光紧盯着新做的千秋:“妹妹真是好福气,这么稀奇的玩意儿整个宫中就你这里有,我们就只有看的份儿。” “姐姐若是喜欢,子期让工匠在姐姐的苑中造一架便是。”子期回道。 “呵呵”,惜玉轻笑,一双杏眼移到子期身上:“我整日里都要陪着太夫人,哪有时间能像妹妹这样有如此的雅趣。” 一句话把子期说成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季子期竟无言以对。 惜玉察觉出子期的难堪,故意装出和气的样子说道:“先君薨逝那日,我一时最快,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妹妹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姐姐哪里的话,那天的事情子期早不记得了。” 惜玉不愧是个狠角色,时硬时软,说得子期只有回答之力,毫无招架之功。 “太夫人的寿辰将近,太夫人的意思,先君新逝,不宜铺张,一切从简。只是按照惯例,宫里命妇以上的女子都要亲手做一道菜肴替太夫人贺寿。你是君夫人,可是贺寿的重头戏。你新来,很多事情还不知道。”惜玉将声音压低,凑近子期:“太夫人口味挑剔,却独爱熊掌。妹妹若是将熊掌烹制得恰到好处,自然会讨得太夫人喜欢。” “多谢姐姐提点,子期记下了。”季子期暗忖,这个惜玉其实也并非像传言中的那么蛮横无理,倒是这宫中难得的热心人。 惜玉走后,季子期立即带着莫儿来到庖厨。这是她到莒国第一次参加如此重要的活动,她不想丢鄫国的脸,更不想让密州失望。 此时午膳刚过,庖厨间里只有一个厨娘在忙碌。 “奴婢素文见过君夫人。”见到子期,厨娘慌忙在衣襟上拭干双手过来施礼。 子期一看,竟是初入宫那日为自己做八喜包的女子。 “你叫素文?那日的事情真是难为你了,差点害你丢了性命。” “君夫人言重了,若不是夫人,素文恐怕早就死了,素文应该感谢夫人的救命之恩才是。” “起来吧”,子期将素文扶起,仔细打量屋内道:“你可知庖厨的熊掌置于何处?” 素文低头推开置放刀俎下方的暗格,里面竟是一个巨大的地窖,飘出阵阵冷气。 “这是君上去年猎回来的,如今只剩下两只。”素文说着,随手抱出一只放于案上,“不知君夫人想怎样烹制?” 子期思考片刻道:“太夫人一向注重调养,我想做清淡一点比较合适。” 素文闻言一惊:“君夫人可是要在太夫人的寿宴上献这道菜?” “嗯,有什么不妥吗?”子期见状有些不解。 “君夫人有所不知,太夫人几年前身患怪疾,痊愈之后便见不得丝毫荤腥的,别说是吃,就是闻见都会反胃,夫人还是三思的好。” “什么?!”莫儿大叫,“那那个惜玉不是摆明了要陷害夫人……” 季子期慌忙瞪了莫儿一眼,莫儿立即噤声。 素文一听,脸色大变,喃喃自语道:“是惜玉女主让夫人做熊掌的,那我……” 季子期不动声色的对素文低语道:“刚才我们的谈话就当没有过,任何人问起都不能说,明白吗?” “奴婢谨记!” “等明日庖厨人多的时候我再来。”子期说完,带着莫儿匆匆离去。 “怎样?可打听出来什么?”惜玉斜靠在玉石矮几上,懒洋洋的问身旁的缁衣男子。 男子略一欠身:“小臣已经前去查探,君夫人这几日都在庖厨忙碌,只有随身的奴婢伺候着,外人一概不得入内。据小臣估计,夫人一定是为熊掌之事忙得焦头烂额了。” “哼”,惜玉冷笑道:“君夫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她以为,区区一个小国民女便能够做我莒国之后?我们就等着太夫人寿宴那天看一场好戏吧。” 第十七章 之子于归(二) “啊!”季子期尖叫着坐起来,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不敢相信她刚才看到的一切。 “怎么了?”密州迷迷糊糊的也被惊醒。 莫儿赶紧执烛过来,子期环手抱住胳膊,心有余悸的看看身旁仍穿着白色寝衣的密州,才知道刚才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密州揽子期入怀:“傻丫头,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子期摇摇头,不敢再回想梦到的事情。 “睡吧,只是个梦,不要想了。”密州示意莫儿撤下烛火。 “不。”子期躲在密州怀里,她不想再一次陷入绝望的黑暗中。 密州抚着子期的头安慰道:“好,好,烛火不撤了。莫儿,将殿内的烛台全部点着罢。” 于是春移殿彻夜灯火通明,子期才又勉强睡了过去。等她醒来之时,烛火燃尽,天已大亮,密州业已去早朝。 食案上放着刚端来的朝食,一碗芙蓉粥,一盘清蒸鲂鱼,一叠盐渍荇菜。一例的清淡,但子期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莫儿,你说子聿哥哥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啊?”子期总觉得,她不会无缘无故的做这个梦。 莫儿宽慰道:“小主一定是收到那封信之后想得太多了。赵子好端端的等着做新郎,怎么会有事呢?” “禀夫人,太宰求见。”主仆俩正说话间,素文进来禀报。 “让他在外殿候着。”子期心下疑惑,自她入莒以来,从未过问过国事,太宰祝伯她也仅仅是在太后寿宴之时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他主动来找自己,一定有什么事情。 子期到得外殿,见太宰身后还有一个带着大木盒的小跟班。 “祝伯见过夫人。” “不知太宰大人到访所为何事?”子期懒得客套,直入正题。 “莒国秋季阴冷,祝伯怕夫人受寒,特将鲁国大夫季文子赠与小臣的狐裘大衣献给夫人。”祝伯小心赔笑道,细小的眼睛里透着精明。 他身后的随从走上前来,揭开手中的木盒,将里面叠放着的狐裘大衣展开。此大衣通身雪白,毛色鲜亮,绝非一般的狐皮大衣可比,一看便知是珍品。 一出手就是这么昂贵的礼物,这个祝伯一定有事。子期斡旋道:“所谓‘无功不受禄’,太宰大人客气了,如此贵重的东西,实在是受之有愧。况且,君上已置备了不少衣物了。太宰还是将它留作自用吧。” “君夫人言重了。不瞒您说,下臣今日来确是有事相求。秋猎之期将之,鲁成公羡莒国山灵水秀、百兽率舞,故欲带领猎队到我莒国狩猎。”祝伯边说边窥视子期的反应。 季子期一脸严肃道:“既然是国家大事,理应向君上禀报。太宰怕是弄错对象了吧?” 太宰讪笑道:“如今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夫人正得君宠。夫人一句话,比微臣十句、百句更顶用。如若夫人肯在君上面前美言几句,鲁国定是感激不尽。” 子期义正言辞道:“小童自问无德无能,但是非曲直还是分得清楚的。鲁国一向拥兵自重,有侵犯莒国之心。鲁成公名义上是进莒围猎,但他心里的算盘太宰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季子期直视祝伯,祝伯感到一丝凉意,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小童有几句话想劝告太宰大人,凡事应以莒国为重,切不可为了一己之私被奸人利用。” 一席话把祝伯说得面红耳赤,他冷笑道:“即是如此,微臣也有几句话想劝告夫人,天寒露重,夫人要小心保养身子,若是有什么闪失就不好了。微臣告退!” 说完,祝伯拂手而去。 祝伯怒气冲冲的走出春移殿,行至翠竹苑附近,便撞见惜玉与奴仆。 “哟,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惹我们的太宰大人生气?”惜玉看祝伯一脸怒气,故意酸道。 “惜玉女主。”祝伯不好发作,欠身道。 “嗯。”惜玉毫不介意,朝着他身后看去,“这么精致的木盒,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啊?” 祝伯看到惜玉眼中的贪婪之色,不觉心生一计,他打开盒盖道:“这是鲁国献给君夫人的狐裘大衣,只是君夫人不好此物,微臣只好将它退回了。” 惜玉一看狐裘的成色与制工,不禁喜上眉梢:“这等贵重的东西,宫里可是难得一见啊!” 此言正中祝伯下怀,他捻捻胡须,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女主若喜欢,便拿了去。微臣觉得,如此贵重的狐裘配上女主正是相得益彰。” “呵呵,太宰美意,惜玉就谢过了。惜玉也不会白白受此恩惠,太宰有事相求不妨直说,惜玉定当尽力相帮。” 第十八章 之子于归(三) 不出季子期所料,密州再次来到春移殿的时候果真心情很坏。子期猜想太宰大人定是将鲁国之意告知密州,并从中斡旋想极力促成此事因而激怒了密州。 正在此时,太夫人宫中的侍女端来一碗汤药,嘱咐密州服用。密州看看那黑色的汁水,皱着眉头说:“先搁着吧,寡人一会再喝。” 侍女也不争辩,乖乖的将汤药置于案上。临走前侍女暗中对子期言道:“太夫人让女婢转告夫人,务必要让君上喝了这汤药。” 见子期心生狐疑,那侍女继续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君上素有顽疾,每年仲秋一过,君上便会咳嗽不止。这是医师专门配置的药方,每日一剂,方能解君上之苦。” “子期。”密州在内庭唤道。季子期忙让素文将汤药先温着,自己则赶到密州身边。 密州蹙眉道:“今日在朝堂之上,太宰居然进言让寡人许可鲁成公进莒狩猎。” “那君上是如何处理的?”子期小心翼翼的问道。 “鲁成公侵莒之心昭然若揭,我怎么能答应?!可恨的是满朝文武,只有太傅等少数人站出来反对!” 如此看来,太宰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子期开始为这个新君担忧。 “我好不容易在朝堂上力排众议,打消了太宰的念头。回到后宫,又碰到惜玉和母妃,母妃也一直劝我不要因此惹恼了鲁国。”密州越说越气。 子期心想,难怪太夫人今日把药汁送到春移殿,想必是因为此事母子俩闹得不愉快。 “你说,那么多人都劝我,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密州一脸忧郁的盯着子期,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子期本想一带而过,但此事事关莒国安危,她也顾不得会得罪谁了。她朗声道:“君上既然清楚利害得失,自然要坚持原则。若今日让鲁成公得逞,恐怕日后鲁国会更加变本加厉,四周邻国也会以为我们莒国软弱好欺,到那时莒国便很难翻身了。” “嗯。”密州赞许的点点头,“朝堂之上,知我者太傅;后宫之中,知我者子期也。” 子期闻言,顺水推舟道:“君上说的极是。子期还知道,若君上不想咳嗽,得先喝药才行。” 说话间,素文已将药汁端上。子期接过来,递予密州。 密州一看,本已舒展的笑颜立刻又紧张起来。 子期不解:“只是喝药而已,君上为何如此苦恼?” “太苦了。”密州闷闷的低语。 一句话,引得在场的宫女都差点笑出来。 子期强忍住笑劝道:“是药都会苦啊。君上乃堂堂的一国之君,不会连这都怕吧?” “一国之君又如何?难道一国之君就没有害怕的东西吗?我小时候就听闻,齐桓公还怕硕鼠呢。” 密州振振有词。但终抵不过子期的软磨硬泡,待他喝完汤药,整个脸色都涨得通红,吃下素文备的蜜糖方才缓过劲来。 事后子期才知道,每当密州喝药之时,都要先纠结半个时辰方能下定决心。子期没想到,这样伟岸硬朗的一个男人竟然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她对他的心仿佛又近了一层。 第十九章 之子于归(四) 季子期到宫中药坊仔细探听,方知密州这病是由于几年前急火攻心所致。因此一到仲秋,天气干燥,顽疾便会复发。查到病根,子期心里就有了底。 当日夜里,季子期笑盈盈的端上汤药。密州下意识的皱起眉头,往碗里一瞧时,脸上却浮起疑问的神情——玉碗里盛的,不是往日的黑色汁水,而是粉红而浓稠的汤汁,低头一闻,竟有淡淡的花香。 “这是什么?医师换药方了?”密州狐疑道。 子期不语,舀起一勺让密州尝。密州用舌尖轻轻触了一下,满嘴的甘甜。他拿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是木槿蜜饮,用干燥的木槿加上蜂蜜熬制的。小童儿时也经常咳嗽,又不愿喝药,父亲因而特地从民间寻来的偏方。君上试试,若是管用,便用它替了往日的汤药。” 密州点点头,认真的说道:“以后就喝它了!我适才刚喝完,已经感到浑身舒坦,不似以前那样胸口烦闷了。” 子期浅笑,这又不是灵丹妙药,怎会立刻就见效?密州此言无非是哄自己开心,她岂会不知? 密州若有所思:“在处理同样的一件事情上,母妃总是让我吃苦,而子期你,却第一次让我尝到了甜。” “不管是苦还是甜,太夫人和小童都是希望君上好。”子期回道。在宫中这么多日子,她已经学会如何变得八面玲珑。 密州笑道:“没想到你对宫中的生活比我想象中的要适应得快。” 子期将头埋进密州的胸膛,不知该为这样的夸赞感到高兴还是悲伤。 他轻抚着子期的脸颊:“在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而现在……” “现在如何?”见密州有所迟疑,子期推开密州,瞪大双眼问道。 密州一把搂过子期:“现在我知道了,你不仅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份礼物,而且还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礼物。” 子期一听,不觉眼眶泛红,她紧紧的拥住密州,好似他是她所有的依靠。 密州顿了顿,说道:“子期,你的一生只须做一件事便可——永远在我身边,好好爱我,只爱我。” “嗯。”季子期埋头应道。她没有抬头,她没有看到此刻的密州神情是多么的凝重与认真。 入夜,密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对了,有个好消息忘了告诉你。鄫国派出使者前来送秋贡之礼,估计明后日的便到莒国了。” “真的吗?”这么多时日未见到故国之人,子期雀跃起来:“君上可知送贡品的是哪个大臣?” “这个我倒不清楚,据说是一个年轻的大夫,以前从未出使过他国的。” 子期绞尽脑汁,开始猜想是何人。她心里最想见的,莫过于自己的父亲。但她深知鄫国的惯例,出使他国的使者皆是文官,父亲是绝不可能来的。但不管是何人,父亲一定会托他捎信给自己的,而自己,也可以通过这次难得的机会将心中的挂念带回鄫国。 想到此处,子期快乐了许多。她将头枕在密州的胳膊上甜甜的睡去,她并不知道,一个巨大的噩梦已经悄然向她袭来。 第二十章 之子于归(五) 鄫国国小力薄,向莒国献礼并非是什么大事。但因子期得了密州的宠爱,朝中也将其视为要事一件。鄫国使者到达莒城时,晌午已过,献礼仪式因而推迟到翌日早朝之时。密州破例决定晚上在宫中宴请鄫国使臣,并令朝中重臣作陪。这样的规格,明眼人一看便知全是为了君夫人。 内司服按照密州的要求,一早便送来前些日子新制的礼服:双层的绡打底,金线绣的百鸟朝凤,低调中透着贵气。莫儿替子期梳了个高髻,上面用一只金钿凤凰拢着,两旁各插了三支玉笄,衬得子期的脸庞愈加的明亮照人。 “夫人一仔细打扮,比得平日里更加美了。”素文和莫儿称赞道。 “鄫国使臣一年才来一次,作为鄫国子民,当然要盛装以示隆重了。”季子期对着铜镜轻抚衣襟,确定衣着装扮妥当。 “子期。” 闻得密州的声音,季子期回头,巧笑嫣然的迎上去,她在密州的眼中看到了与莫儿、素文同样的神情。 “子期若是肯天天这样为我打扮,那我估计也似那周幽王一般为佳人魂不守舍了。”密州调侃道。 “身为一国之主,说这话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子期故意嗔道。 “难道孤说得不对吗?”密州提高嗓门。 素文和莫儿见状,赶紧附和道:“君上说的极是。” “整个后宫,就数你们两个丫头最懂事。今日寡人特许你们二人陪同君夫人一起赴宴!”说着肆无忌惮的搂住子期便往外走。 到凤仪台时,朝中大臣及鄫国使者已守候多时。密州挽着子期坐在正位接受大家的礼拜。子期一眼望下去,台下众人都低着头,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鄫国大夫赵子聿拜见君上、君夫人,祝君上、君夫人万福!”台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季子期永远也忘不了的声音。 季子期循声望去,赵子聿正盯着自己,眼神里是她久违的温柔。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季子期愣愣的望着赵子聿,内心已经翻滚如云涌。 “赐座!”一旁的密州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他低头问子期:“怎么样?认识吗?” “呃”,子期敷衍道,“经常听父亲提起,不过甚少见面。” “赵子聿,季子期……若不是姓氏不同,别人还会以为你们是亲兄妹呢!”密州继续逗子期。 季子期尴尬的朝密州笑笑,心里已是百味杂陈。 “赵子聿敬君上、君夫人。”赵子聿端起酒樽,起身敬酒。他不卑不亢的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还有身旁那个他日思夜想的绝美女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爽快!”密州赞道,也将杯中酒饮尽。 “夫人。”密州撒娇似的叫子期,季子期无法,只好陪着喝。 随后,在座的大臣挨个敬酒,密州好心情的一一奉陪,很快便有了醉意。季子期也喝得脸色潮红,她知道台下有个人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她刻意躲开他的眼神,佯装只顾着喝酒。 时至夜半,整个殿中觥筹交错,祝酒声不断。赵子聿抵不住众人相劝,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季子期看在眼里,虽然心疼,但却不能有丝毫的表露。 过了很久,赵子聿离开座位,朝殿外走去。 季子期摇摇半醉的密州:“君上,我有些晕了,想让莫儿陪我到外面透透气。” “嗯。”密州嘟哝着。 莫儿会意,扶着子期出了殿门。 子期与莫儿一路寻去,见赵子聿立在后花园中,人已清醒大半。季子期望着赵子聿的背影,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思念想要对他倾诉。她走向前去,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话:“你还好吗?” 赵子聿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良久,他转过身来,平静的唤了一声“子期”。 只是一声“子期”,却触动了季子期心中埋藏已久的疼痛。季子期掩住脸,不可遏止的抽泣起来。 “子期,不要哭。”时过境迁,他以为他可以渐渐忘了子期,但如今见到她哭泣,他仍是忍不住的心痛。可是,不管他怎么劝,季子期就是越哭越凶。 终于,赵子聿放下所有的顾虑和心防,紧紧的抱住季子期。 “为什么我走的那天你都不来送我?为什么你从来不写信给我?为什么要娶青姒……为什么……”季子期不住的问。 赵子聿不回答,只是更加用力的抱住她。 过了很久,子期的心渐渐平复。赵子聿放开她,从衣袖里掏出一卷竹简:“这是季上卿让我交给你的。” 季子期拭干眼泪,接过竹简,忽听得园中有些响动。 赵子聿警觉的说道:“夜寒露重,君夫人早点回宫歇息。臣告退。” 他唤过不远处的莫儿,嘱咐她将子期送回宫中,他自己则转身回了凤仪台。 季子期回到春移殿,正欲安寝,翠竹苑就来人传话,说是如玉女主有要事找君夫人。子期无奈,披了件斗篷便赶往翠竹苑。她以为是什么要事,到了才知道,原是如玉与惜玉闹了点别扭。如玉心里不痛快,一直让子期陪她聊到鸡鸣。 第二十五章 之子于归(十) “起来起来!”惜玉再一次来到寒室,见子期蜷缩在床角,便命侍从将她拉扯起来。 “咳咳”,连日的阴冷环境让子期形销骨瘦,遇到一点风就止不住的咳嗽。借着侍从的力,她勉强站起来。 “今日天气不错,姐姐就带你出去转转。”惜玉不怀好意的说道。 季子期无力回答,更没有心思去琢磨她安的什么心。她在两个侍从的扶持下走出寒室,每走一步,她都感觉脚底轻飘飘的。 “我们这是……要出宫吗?”子期见已到宫门口,惜玉仍没有停下的意思,于是虚弱的问道。 “嗯,带你去见一个你很想见的人。”惜玉故作神秘的说。 来到宫门外,子期看见大批的庶民在城楼前拥作一团,他们都围着一个石铸的大圆台,每个人都仰望着城楼最高处,像是在等待某个神秘仪式的开始。 “等一下,好戏马上开始。”惜玉阴阳怪气的笑着。 “人犯到!”皂隶吆喝着。 一个穿着囚衣的年轻人被押到城楼上,子期仔细一看,竟是赵子聿。只见他神情木然的看着远方,浑身都是被鞭挞的痕迹。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围观的民众兴奋起来。 季子期心下大骇,她厉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惜玉嫣然一笑:“莒国特有的掷刑,你听说过吧?今日就带你来见识见识。” “不……不……”子期倒退两步,惜玉的表情让她作呕。她仰望着前几日还是神采飞扬的赵子聿,不禁悲从中来,她用尽身上所有力气喊道:“子聿哥哥!” 赵子聿听到呼声,紧张的低头寻找,当他看到季子期时,他大声回道:“子期,子期……”他努力微笑着,想留一个美好的形象给子期,但最终,他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时辰到,行刑!”皂隶将赵子聿押到城楼边上。 “子期,回头,不要看,不要看!”赵子聿大喊。他不要子期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他不要子期的余生都背负着死亡的阴影。 季子期哭着喊着,但最终在行刑的那一刹那转过身去。 “嘭!”一声巨响。 身后,围观的人群发出尖叫声,大喝声,唏嘘声。但瞬间,人群消散开去——这次的掷刑,对子期来说是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但对他们来讲,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个热闹和消遣而已。 季子期默默的走向圆台。赵子聿的身体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脑后,是一大滩红得发紫的鲜血,鲜血迅速染满了整个圆台,也染满了子期的心。 “子聿哥哥。”季子期一反刚才的哭闹,温柔的唤道。她伸出手,想要触模他的脸庞。 惜玉感觉不对,走上前抓过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季子期盯着惜玉,眼神中透着寒意。她张口想说话,但却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随后,她整个人晕倒在地。 待她醒来,她已躺在寒室的床榻上。她睁着眼睛,如死人一般。她多希望她刚才看到的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她多希望,赵子聿还活生生的在这个世上。她甚至不敢闭眼,因为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充斥的都是鲜血淋漓、红彤彤的影像。 之子于归(十一) “小主,小主。”莫儿轻声唤了几遍,子期的眼珠才开始转动。 莫儿小心的扶着子期坐起来。 “子聿哥哥不再了……”见到在莒国唯一的亲近之人,子期再也抑制不住,抱着莫儿痛哭。 莫儿抚着子期的背,细语哄道:“莫儿知道,莫儿知道。” 过了一会儿,子期慢慢平复过来,她央莫儿无论如何让密州来寒室见她一面,可是,莫儿的回答却让子期跌到谷底。 “过几日是莒国的祭神大典,君上前些日子就已经闭门斋戒,太夫人不准任何人前去打扰,就连每天的请安事宜太夫人都特准省去了。” 这么说来,惜玉私自斩子聿的事情也许君上并不知情,想到这里,子期语气坚定的说,“那我就等到祭神大典结束,我一定要见到君上!” “不”,莫儿马上阻止道,“依眼前的形势,小主还是先逃往宫外躲避一时才是。” “我不走,我要见君上!我要告诉他,我是清白的,子聿哥哥是清白的!他们不该这样对他的,他们不该……”季子期挣扎着,又开始抽噎起来。 莫儿搂住子期,神色变得愈发紧张:“小姐,君上不可能还您清白了,您若再不走,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直催着让她走的莫儿却支支吾吾的不说话。季子期见此情形,知莫儿有事瞒着自己,便非逼莫儿说出实情。 莫儿禁不住子期的苦苦追问,良久,双眼泪垂:“老爷,老爷他去世了。” “你说什么?”子期眼前一黑,莫儿赶紧搀住子期,“小姐被囚的事情传到了鄫国,鄫国国君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讨好莒国,就把责任全推给老爷……判了老爷死罪,季家满门抄斩,并诛九族……”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爹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季子期喃喃自语道。 “小主,我求求您,您赶紧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莫儿边说边月兑下自己的外衣。“如今守卫森严,您换上我的衣衫,趁天未大亮,他们看不仔细的。” “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见要与莫儿分别,子期慌张了,“我不要扔下你!要走一起走!” “小主不用担心,莫儿只是一个婢女,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莫儿替子期将衣服换上,从容的说道。 莫儿换上子期的装扮,嘱咐道:“莫儿以后不能伺候您了,小主务必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从怀中模出一个玉牌和一个包裹:“这是素文昔日在膳食房的采购玉牌,您拿着它出宫卫兵不会阻拦的。包裹里是小主的心爱之物——老爷留下的落梨花,白府送的玉簪,还有赵子的龙纹壁。” 子期点点头,接过物件,心中虽有万般不舍,但也不得不迈出脚步。出门的时候,子期刻意将头低下,好在门卫也没多留意,总算瞒了过去。 季子期不敢停歇,一直走到宫门口,侍卫依例查看令牌,见是膳食房的丫鬟,怕耽搁了宫中的朝食,没多加盘问便放了行。宫门在季子期面前缓缓打开,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步伐一步步朝门外走去。 “站住!”当她刚走出宫门,后面便响起一声呵斥——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惜玉的声音。 子期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宫外的景象已经近在眼前,她鼓足劲想一路狂奔。她想,她跑出去惜玉也未必追得上,而她现在妥协,便只能任由惜玉宰割了。主意一定,她加快步伐向前跑去。 “别急着跑,你先看看这是谁。”惜玉不追,只是胸有成竹的说道。 季子期暗叫不妙,回头看时,只见惜玉骑在马上,南宫复的马上还坐了另外一个人——莫儿。 “小主快跑,不要管我!”莫儿身遭南宫复挟持,但仍努力的护主。 “你给我过来!”惜玉跨下马来,伸手抓过莫儿,拿剑架在莫儿脖子上,“季子期,你再跑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这死丫头!” “不要!”子期大喊。 惜玉得意的笑起来:“那你还不自己给我滚回来。” 子期迟疑了,她知道,如果回去必死无疑。但是,她又怎么忍心让莫儿因自己受这样的罪?打定主意,子期跨下马来,一步步走过去。 “小主,不要过来,不要管我!”莫儿拼命挣扎。 子期凄然道:“不要为难她,我跟你们回去。” 眼看着子期越走越近,莫儿当下心急,叫道:“小姐,莫儿不能在您身边伺候您了,小姐保重!”说着握住惜玉的剑,往颈上用力一刎,血便顺着剑流了下来。 “啊!”惜玉见状,马上丢开手中的剑。周围的士兵也被眼前的情状吓住了。 “莫儿!”子期万万没想到莫儿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小姐快走!”莫儿嘴角溢出鲜血,身子慢慢倒下。 莫儿一句话点醒众人,“想走!”惜玉嚷道,“季子期,你再敢跑,我现在就将这丫头剁成肉酱,让她死无全尸!” “不要!”子期奔向莫儿,小心的把她搂在怀里,“莫儿,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 莫儿虚弱的摇着头:“小主,您不该回来的。” “把她带走!”惜玉见控制住子期,忙命左右硬生生的将她与莫儿分开。她出人意料的重拾起地上的剑,面向莫儿:“臭丫头,想死是吗?我现在就成全你!”说完,惜玉一剑刺向莫儿胸口,汩汩的鲜血喷涌而出,莫儿痛苦的闭上眼睛。 “莫儿!”季子期用力推开架着自己的人,连滚带爬的扑向莫儿,她用手捂住莫儿的伤口,希望血能够少流一点,但身下的莫儿已没有了任何的反应。 惜玉突来的残忍的举动让在场的人都震惊了,子期抱着莫儿的尸首嚎啕大哭,一旁的南宫复默默的低下头,不忍心看这悲惨的一幕。 第二十七章 之子于归(十二) 再次被押回寒室,子期的心已如死灰。她呆滞的任由她们将自己绑在圆柱上,没有一丝反抗和挣扎。而这样的平静却不是惜玉想看到的,她尽其所能的挑衅她,但子期依然一言不发。 “你以为你装哑巴我就会放过你了?”惜玉瞪着子期,此刻的子期发髻凌乱,有几缕青丝垂到脸上,全不似平日里的温婉怡人,她半低着头,神色哀伤,任谁见了都会升起怜惜之意。而季子期的这般模样却是惜玉最憎恨的,她恨她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需费半点唇舌,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够让男人忍不住想亲近保护。 忽然,她眼前一亮,对手下的女狱卒说道:“去,把她的头发绞了!”一个女子,最重视的莫过于自己的头发,若头发没了,等于要了她的命。想到季子期马上就要像个村妇般哭天抢地,惜玉有些迫不及待了。 女狱卒扯过子期的头发,将发簪除去,一头的青丝便如黑色的瀑布泻下来,女狱卒心下不忍,但不敢忤逆惜玉,只得拿起剪刀,只听得咔嚓几下,大团的青丝落在地上,子期的头发已经短到耳根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季子期只是看了地上的头发一眼,依旧沉默。没有听到自己预期的哀嚎,惜玉恼了,她围着子期踱来踱去。过了很久,她的嘴角又浮起笑容,她不信,这次季子期还能硬撑下去。 “来人,将刑具呈上来,本小主要给夫人上墨刑。” 此言一出,屋内的人都大骇。所谓墨刑,又称黥面,乃是用锋利的小刀在犯人脸上刻上一个“囚”字,然后再以墨涂之。墨刑之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轻易的被人认出来是犯罪之人,终其一生都将活在耻辱当中。 惜玉赶紧劝道:“姐姐,这不好吧,万一密州哥哥念及旧情,既往不咎,那我们岂不是难逃罪责?” 惜玉哼了一声:“我们现在就是在帮他做决定,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拥有他的宠爱。即使有朝一日密州后悔了,试问他会复宠一个脸上有刺青的丑陋女人吗?” “你敢!”季子期闻言,大声吼道。 “哈哈”,见子期终于愤怒了,惜玉笑道:“如今是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说我敢不敢?” 季子期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做这么多坏事,一定会遭天谴的!” “只要能看到你生不如死,天谴又有什么可怕的?”惜玉用刀柄顶着季子期的脸,阴森的回道。 “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还多亏了你们的青姒公子,若不是她,我们还想不到这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呢。” 又是青姒,季子期在心中暗暗咒骂,她早知道凭惜玉一己之力,绝不会将这个阴谋想得这么天衣无缝,但她没想到的是,青姒对她和子聿的恨居然那么深,深到要以性命,以族人数百口的性命相偿。 “怎么?不服气,想报仇?”惜玉看到子期眼中的怒火,不以为然的说道,“可惜,你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了,这辈子,你就注定当个丑妇,在寒室之中等着孤独终老罢。” 第二十八章 之子于归(十三) “还不赶紧的!”见狱卒迟迟不敢下手,惜玉骂道。 “我真想马上看到如此美貌的季子期刻了字以后是不是依旧貌美。”她怪笑着。 “夫人,对不起了!”狱卒拿起小刀,按住子期的头。 “你敢!”子期倔强的怒吼,但眼角已泛起恐惧的泪水。密州……她在心里呼唤着,现在能救她的只有他了,可是她知道,这个奇迹永远不会出现。 在刀锋快要贴到季子期额头的那一刹那,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挣扎——毕竟是从小跟着父亲练过点拳脚功夫,她居然挣月兑了狱卒的钳制。但更悲剧的发生了,那刀锋一偏,竟直直的斜插进子期的肩部,血一下溅出来,子期疼得一声大叫。 “不,不”,如玉本就不赞同给子期施刑,如今见这般阵势,顿时吓得哭了:“姐姐,我不要看了,我们回去吧,我求求你了。” “好吧好吧,不要哭了,我们走便是。”惜玉到底是疼妹妹的,看如玉哭得如此伤心,好言相哄。 “我们先回了,本小主再来的时候你要是在没弄好,我就要了你的命!”惜玉撒气的朝狱卒吼道。 “你在寒室附近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惜玉吩咐南宫复,她可不想即将得逞的计划再出什么岔子。 惜玉走后,狱卒又一次拿起刀具向子期逼来。 子期疼痛难耐,她努力的挣扎,但绳子绑得太紧,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 “咳”,她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舌底却触到一片冰凉——那是她刚才逃走时匆忙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到舌下防身的一枚落梨花。 她熟练的将落梨花翻到舌尖,冷言对狱卒说道:“你再靠近我一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狱卒没有理会她,继续逼近。 在狱卒距离她半步远的时候,只听见“嘶”的一生闷响,狱卒已被封喉,重重的倒在季子期身上。季子期用牙齿抽出带着血的落梨花,迅速的割开手脚上的绳索。 她从身上的盒子里又取出几枚落梨花,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她探头向门外看去,此时已入夜,周遭一片黑暗和死寂。 确定屋外无人,她蹑着手脚走出门去,在回廊的另一头,却碰上了死硬的对头——南宫复。 南宫复战在子期前面,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这个衣袖已被鲜血染红的柔弱女子,任谁也猜不出他此刻内心在想些什么。季子期暗暗捏紧手中的落梨花。她突然恨自己未曾跟父亲认真的练武,如今只靠着一枚暗器,如何敌得过这一等一的高手? 不管了,拼死也要搏一搏!想到这,她将全身的力气运于右手之上,正欲飞出落梨花时,南宫复却意外的拐向另一个方向,似乎从没见过季子期一样。 季子期长舒一口气,她顾不得去想南宫复为什么会放过她,她现在想的,是如何逃出王宫。惜玉已和各个城门口的将领打过招呼,再用玉牌已是不可能。现在唯一的出路,只有后山。密州曾对她说过,后山有处隐秘之地也连接着宫里宫外,而且,这个出口只得宫里的人出去,宫外的人却无法经由此处进入。后山地势险要,一般没人会去,守门的警惕性自然就低。上次去采忍冬,就只见两个小兵在看守,连中级的士兵都没有,落梨花对付他们绰绰有余。虽然她尚不知道密州口中的隐秘之地在何处,但只要能到后山就总是有希望的。 想到此处,季子期转身往后山跑去。不出她所料,守门的侍卫正一脸困意的靠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借着月色,季子期碎步走在黑暗的地方,一步步向他们靠近。虽然她很小心,但还是踢到了脚下的一颗石子。 听到响动,两个侍卫立刻警觉起来,忙抽出腰间的佩刀。当看清来人不过是个宫女,二人又恢复了刚才的散漫。 “大半夜的,姑娘不好好安寝,在这后山来干什么?”其中一个懒洋洋的问。 子期拿出先前的玉牌:“我要到后山采些草药,君上等着用呢。” 侍卫验过玉牌,心中虽狐疑,但也不好阻止,只好将门打开放行。 季子期刚进山数十步,便听见身后一阵喧闹,她回头一看,几十个火把在黑暗中移动,把天照得通红。 “快点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谁要是生擒了她,赏钱十万!” 33 涅槃(四) 当日夜里,玄月睡到一半又开始梦魇,梦里全是红彤彤的鲜血,还有惜玉和青姒猖狂的笑声…… “玄月,玄月……”元奡抓住她,使劲的呼喊。 玄月睁开眼,黑暗中,她看见元奡的脸,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她忘记男女之别,不顾一切的抱住元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们杀了我父亲,她们杀了子聿哥哥,她们杀了莫儿……” 她哭得那么伤心,让元奡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心痛,他拍着玄月的背,任由她抱着。 “我活不下去了,我活不下去了……”玄月哭喊道。 “那你就死吧,如她们所愿!”元奡既心疼又没好气的说。 玄月闻言,竟然奇怪的安静下来,过了片刻,她异常坚定的说:“不,我不会让她们如愿的!我要让她们为她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我要让她们死!” 元奡扣住玄月的肩膀,他看到她的眼神,有一种可怕的摄人心魄的力量。元奡不由自主的说:“那你就好好活着,让她们死!” “公子!”倩儿在门外听到这句话,大惊,推开门却看见亲密的两人,赶紧退到门外。二人见状,立刻推开彼此。 “天快亮了……你再多睡会儿,我……我出去了。”元奡尴尬得说话都有些结巴,说完,他平息住自己的心跳,快步走出屋去。 门外,倩儿压低嗓门质问道:“公子怎么可以对她说那样的话?这不是鼓励她去复仇吗?” 元奡长吁一口气:“如果只有复仇能够让她活下去,那就让她怀抱这样的希望好好活着吧,况且”,他不以为然道,“她也未必有这个实力去复仇啊。” 虽然元奡说的话不无道理,但是倩儿的心始终有些不安。此刻的玄月,必是受了非常人的折磨,所以才觉得生无可恋,夜夜被噩梦缠身。但把复仇当作玄月活下去的支持,与饮鸩止渴何异?师父生前最忌讳来到百花坞的人仍抱着杀人之心。师父去世后,公子一向秉承他的遗愿,不敢丝毫违抗,遇事更是波澜不惊。如今却为了这个陌生的女子说出复仇的话,莫非…… 倩儿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她不敢再往下想。 玄月说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如释重负般的沉沉睡去,一夜无梦。翌日天亮之后,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俊美的脸庞,一双纯净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玄月一惊,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俊美少年直起身,心无城府的笑道:“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活不了了呢。” “彦,你这个死小孩!”倩儿推门,看见少年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叫你送个药,送了快两天才回来!你想累死我是不是?!” “哇”,少年也不气,朝她扮了个鬼脸就溜出去了。 倩儿略带歉意的对玄月说:“这是我弟弟淳于彦,打小就贪玩。前日公子让他出去给镇上的福伯送药,到现在才回来。” 玄月笑笑,心情已似好了很多:“倩儿姑娘,可否扶我到外面走走?来了这么多天,我还没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见玄月难得高兴,倩儿自是开心。于是带着玄月出了木屋,四处走走看看。 “真是奇怪,这里连一株花都没有,为何取名叫百花坞?”玄月放眼望去,整个山谷显得异常清冷萧瑟,只有一些松柏依旧葱翠。 倩儿失笑道:“玄月姑娘你是病糊涂了吧?现在正值冬日,怎会有百花盛开?” 玄月一听,自己也觉得好笑。 两个人站在木屋前的草地上,不时有来来往往的人过来打招呼。其中有瘦削慈祥的老伯,有长相凶恶的男人,还有略带风尘的女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是一类人。 “他们都是这里的村民?”玄月怀疑的问。 “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倩儿看着玄月,“他们都是师父生前在外行医时救下,他们中的有些人是被仇人追杀,有的人是在灾难中失去亲人,有的人是身患重病被家人抛弃……但是到了百花坞,他们就与过去一刀两断,从此有了安全,有了依靠……” “那,公子呢?”玄月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34 涅槃(五) “我不知道啊,师父定下的规矩,从来不让我们打听百花坞里居住的人的过去”,倩儿无奈的说,“不过呢,公子是五年前被师父救回来的,师父说他有王者之气,而且博学多识,就把自己一生的技艺全都传授给元奡公子。师父临死的时候,还将整个百花坞都交给公子管理。凡是公子的命令,百花坞所有人必须听从的。”倩儿摊摊手,又忽作神秘的说,“你不知道公子有多优秀,百花坞上上下下的人,没有一个不服气他的。” 王者之气?玄月暗笑,什么王者之气,明明就是故意板着脸装老成。就算他真的是满月复经纶,也只能是在这乡野之外带领着一群村夫,白白浪费了才干而已。如果他真如倩儿所说那么优秀,如今天下大乱,枭雄四起,他完全有可能凭着自己的实力辅佐任意一国之君,成就一番大事业,又怎肯窝在这穷乡僻壤? 倩儿见玄月沉默着,便故意挑起话题:“玄月姐姐,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好么?” “怎么?你们从来没有到过外面吗?”玄月吃惊的看着倩儿。 “嗯。我和彦从小就被师父收养,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对岸的擒龙镇。百花坞的人平时从不与生人接触,只是需要生活必需品时才会用山上的药材去镇上交换的。” 听到这些,玄月有些惊讶。倩儿现在看来已有十七八岁年纪,十几年来都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实在是很难想象。外面的世界,对于倩儿来说,是充满幻想和美好的;但对于玄月,那里只有残忍和贪婪。自己又何必打破她心底纯真的美好? 念及此处,玄月轻轻的捏了一下倩儿的鼻尖:“刚刚不是说师父不让你打听别人的过去吗?怎么转眼就要问了?” “哎呦”,倩儿撒娇道,“你可以不要说你的过去啊,就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就好了……” “外面的世界”,玄月长叹一声,望着山坡上忙碌着拾柴的村民道,“外面的世界,不及百花坞的十之一二。” 见倩儿有些失望,玄月岔开话语:“我倒是好奇,你口中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把一个荒蛮之地打理得如世外桃源般。” “师父啊,他可是个高人,镇上无人能医的恶疾他都能妙手回春,而且他还懂各种奇术,百花坞的人都说,要是周文王再世,定会选他做太师,哪里会轮到姜子牙哦。” 玄月闻言,不禁感叹这小丫头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贤能就如此胆大妄言,若周文王在此也只得哑口无言了。 元奡站在窗口看着屋外说说笑笑的两人,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蔓延。他不懂,玄月与他素昧平生,为何自己每次看到她心中都会泛起一丝涟漪?看着她从梦中惊醒,他竟然会莫名的心痛。呵,心痛,这是多少年前才有的感觉啊…… 玄月与倩儿说笑间,亦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们,于是,她下意识的回头,正好与数尺外的元奡眼神相撞,元奡慌忙移开目光,望向别处。 “公子!”淳于彦叫道,他的突然出现吓得元奡心猛跳了一下。“您在看什么啊?”淳于彦见元奡靠在窗前心不在焉,于是也凑近想目睹一二。 “没什么。”元奡紧张的合上窗囿,“怎么样,福伯好些了吗?” “吃了公子的药,现在已经能下地干活了。他执意让我带了些自己种的地瓜……”彦跟在元奡身后,开始絮絮叨叨,和倩儿的性格如出一辙。 “那个玄月姑娘……”彦说着说着,不自觉的扯上这个百花坞的新人。 元奡一听,停下手中捣的药材问道:“她怎么了?” “我总觉得,她不会久留于此。”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她的眼神,不像是一个会放弃过去的人。”彦深沉道,脸上现出与他年龄不合的严肃。 元奡没有答话,继续捣着药材。一个小孩子都能看透的事情,他怎会不知?如果有一天玄月离去,必定是去复仇。她复仇的人当中,一定有他在乎的人。到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35 涅槃(六) 在倩儿的精心照料下,玄月恢复得很快。不到三个的时间,她已经可以行走自如。 “你的头发长得真快,都能梳一个小小的髻了。”倩儿惊喜的发现,玄月齐耳的短发也慢慢的变长。她拿起篦子,试图给玄月梳上发髻。 “不用了。”玄月按住她的手,“我不想梳发髻。要是可以的话,你帮我把头发束起来吧。”惜玉说得没错,头发绞了可以再长。但是,她已不愿意做回那个可怜无助的小女人。也许,把头发束起来,试着做一个男人,会给她更多的力量。 “呃”,倩儿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按照玄月的意愿将头发束起来,插上一支竹笄。竹笄布衣,巴掌大的小脸,再配上玄月熬了几月的瘦削身子,引得倩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玄月对镜而照,原来丰腴的身体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眼窝陷进面庞很深,显得眼睛愈发的大。皮肤也因久住在屋内很少见阳光而发出惨白的光泽——她,早已不是那个有着倾城容貌的季子期了。玄月伸手抚模着镜中的自己,心中竟升起一股怜惜之意。季子期,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再没人会心疼你了。 倩儿瞧见玄月眼中泛出的悲痛,忙安慰道:“不打紧的,等会让公子寻些补身子的草药,再好好养一段日子,保证你白白胖胖的。” “不”,玄月缩回手,笃定道:“我想,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可是,你还没有好彻底呢!”倩儿好心劝道,“况且,你不是说这里比外面的世界好上一百倍么?既是如此,为什么要离开?” “我已经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了,我必须得走。这里虽好,但终究不是我的久留之地。”每次想到她的仇人依旧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她都恨不得将她们马上碎死万段。 倩儿知道劝慰已无用,便央道:“你总该听听公子的意见的,公子若是让你走,我们便依就是。” 玄月应道:“我正打算去告别公子的。”但是,没有谁能够让我改变主意,哪怕是救过自己一命的元奡也不行,她告诉自己。 然而出乎玄月意料之外,元奡在听到她要走的消息之后并无半点阻拦的意思,只是淡淡的说明日会亲自送她上路。见元奡如此的淡然,她竟有些失望,但很快被即将复仇的喜悦所淹没。 第二日,天气很好,元奡、倩儿和淳于彦依言送玄月离开。就在昨日,有那么一刻,想到要离开这里,玄月竟然有些不舍。 一行人整路无话,在穿过密密行行的一片紫竹林,来到百花坞的出口,这是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玄月站在出口,一下子就懵了,从未有过的局促不安——他们面对的,竟是一条宽几丈的大河,河面上被雾气笼罩,根本看不清对岸的景象,只能听到河上传来的阵阵水石相击的声音。 “这,如何能到对岸?”玄月环顾四周和河面,没有任何舟楫的痕迹。 元奡没有应她,只是向淳于彦使了一个眼色。淳于彦会意,暗暗运力于掌上,伸手劈下一根碗口粗的竹子,将它置于水中。然后轻提一口气,稳稳的站在上面,脚下稍一用力,竹子便奋力的向前划去。划出一丈远之后,淳于彦脚一抬,竹子往回驶来,他一个跃身,人已经稳稳的回到了岸边。 如此的来去自如,玄月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或许你们应该做条船,就不用如此麻烦了。” “百花坞与世隔绝,如果有船,那不是人人都可以进来了吗?”淳于彦打断她,坏笑道,“不过,就算有船,你也未必能淌得过这条河——这河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行至此处,船必被吞没!” 如此巧妙的设计,难怪数年来百花坞能够独居于尘世之外,此刻,玄月不得不承认倩儿口中的师父确实是个世外高人。 “连一条小小的河水都过不去,还成日里谈什么复仇大计,真是笑话!”元奡不紧不慢的说。倩儿知他是故意刺激玄月,心里着急却不敢有所表露。 玄月经此一说,竟卯足劲要争口气。她暗想,一个小毛孩能做到的,我堂堂季家传人一定也能做到。 于是,她不顾彦和莫儿的阻拦,执意将竹子重新扔回水中。然后,她学着彦的样子纵身一跃,想要踏上去。但没想到刚接触竹子的一刹那,脚根本就使不上劲,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跌入水中…… 36 涅槃(七) 虽然已时值初春,但这河水仍是冰冷刺骨。玄月自小在闺中长大,丝毫不谙水性,身子只是一个劲的往下沉。 在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她看见元奡沉入水底,将她托起…… 回到百花坞,倩儿急忙在屋中间生起一堆柴火,又将玄月里里外外都换上干净的衣服才作罢。 玄月拥着厚厚的棉被,过了很久才暖和过来。想起刚才的冒失,她恨不得钻到地缝离去。 这是元奡和淳于彦进来了,彦手中端着刚熬好的姜汤。 “我刚喝了一碗,你也喝点吧,对身体有好处。”元奡不冷不热的说道。 玄月接过陶碗,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喝下去,眼泪不争气的滴下来。她索性将头埋进双肩,低声的抽噎。 元奡也不劝阻,仍旧冰冷的说道:“你现在知道,你离复仇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有勇无谋,还没等你出手,就已经死在敌人的刀下了,无知!” 元奡的话,道出了玄月的心声。她哭的正是自己的无用,连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都不如,复仇又从何谈起? “我该怎么办?”元奡走后,玄月再次迷茫道,“我甚至连彦这样的孩子都不如……” 倩儿暗笑,这个女子,到如今还没有拎请事情的本末哩!她好言说明:“彦才不是一般的小孩子。师父收养我们两个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彦有天眼,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而且,他从四岁就开始和师父习武,如今已有十年。这世上恐怕很少人是他的对手。” 难怪他生得一副小孩的纯真脸庞却时时流露出大人般的成熟和忧虑,玄月忖道,自己应该早想到这点。从刚才在河边来看,彦的身手,应该和南宫复不相上下。而自己尚不及彦之二三,又如何能对付得了南宫复?自己身无它长,硬拼没有那么好的武功,智取又没有绝高的智谋。如此看来,复仇也只能成为一场空谈。 “复仇无望,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玄月喃喃自语。 倩儿见玄月似有松动,继续劝道:“那你就放下仇恨,好好活着不就行了?” “不!”玄月闻言你,如惊弓的小鸟,“我宁愿死在他们手上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要我放弃仇恨,绝无可能!” 倩儿叹息的摇摇头:“你今天也折腾得够累了,早点歇息,报仇的事以后再说吧!” 夜里,玄月又梦见惜玉等人的丑恶嘴脸,她再次从梦中惊醒。但是这次,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是捏紧被角将眼泪咽了回去。她警告自己,是的,要她放弃仇恨,除非她死,否则,绝无可能! 第二天,倩儿照例给玄月送药,却发现玄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伸手在玄月额头上一探,竟似火烧一般烫手。她急急找来元奡诊治。 “昨夜入睡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有任何异常,怎么突然就……”倩儿百思不得其解。 元奡仔细查看玄月的脉象,焦虑道:“看样子,应该是急火攻心所致。” “急火攻心?”倩儿更加不懂,“可是,我们并无人刺激她啊。” 正在这时,玄月微微张开苍白的嘴唇,迷迷糊糊地嘀咕着什么。 倩儿紧张的问:“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玄月仍旧紧闭双眼,如梦呓般重复着刚才的话:“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听清楚这句话后的众人面面相觑。 倩儿道:“公子……如此看来,要想让她放下仇恨确实不易。她估计是昨天受了刺激,以为复仇无望,于是才突然倒在病榻上的。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能救活她的人,却救不活她的心。如今,复仇似乎是她活在世上的唯一理由了。” 淳于彦大叫一声:“那现在要是告诉她不能复仇,她岂不是马上就死了?!” “死小孩!能不能好好说话!”淳于彦的口无遮拦,让倩儿好生恼火。 元奡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给她生的希望吧!” 此言一出,两人顿时停止了打闹,异口同声叫道:“公子!” “您是要……”倩儿不确定的问。 “是的。”元奡应道,“师父虽然最忌冤冤相报,但是他老人家生前曾说过,如果能用坏人的死来换取好人的生,也未尝不是件功德无量的事。” “那您怎么能确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倩儿看看床上的玄月,虽然玄月看着不像是坏人,但是,仅凭这点就帮助她复仇似乎也太欠考虑了吧? “很简单。”元奡回道,“彦,师父说你拥有洞察天地的慧眼。你现在告诉我们,玄月是不是好人,值不值得我们帮?” 彦顺从的走到床前,将手轻轻的覆在玄月的额头上,同时排除心中所有杂念,似乎想和玄月的思想融为一体。他越和她的思想接近,他的心就会越来越清楚的感觉到莫名的疼痛。 “她未曾做过一件坏事,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须臾,淳于彦表情凝重的说道。 经过彦的确认,倩儿也不再阻挠。 元奡附在玄月的耳边,清晰的说道:“那你就努力活着。你若死了,谁来杀他们?” 玄月闻此,犹如吃了定心丸,安睡过去,再没有说话。 41 重生(四) “我打听过了,再过几日,君上会到擒龙镇体察民情,那时你找机会接近己密州,随他一同进宫,是最佳时机。”回到百花坞,元奡对玄月说道。 玄月心下一惊,貌似平静的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要去宫中?我好像从未提及过。” “自我从潭中把你救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百花坞地势极秒,不在于它的隐秘,而在于它背靠的悬崖正是莒国的王宫。这个秘密,百花坞只有我一人知道。你从那里跌落,不是来自宫中是来自何处?这样看来,害你的人,必定还在宫里。你不进宫,如何报仇?” 元奡说得丝丝入扣,没有半点破绽。 “王宫岂是人说进就进的,要接近君上,更是难上加难。公子如此神机妙算,是不是我怎么接近君上也替我想好了?”玄月打趣道。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干。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大家教你的,也该派上用场了。你那么聪慧,一定能想到十全的法子。”元奡冷漠道。 元奡的忽冷忽热让玄月有些失望,但是她知道,自己以后的路都将会是一个人走。现在对别人过分的依赖,并不是什么好事。 接下来的几天,玄月开始精心策划,如何才能接近君上。密州,她一想到他,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有些微微的疼。三年过去了,他过得好吗?作为一国之君,他此时恐怕已经妻子成群了吧。 临行前夜,元奡领着淳于彦来到玄月房内:“你一个女子,我们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我同倩儿商量过了,让彦在你身边保护你。以他的身手,一般人伤害不到你半根毫毛。” “不……”玄月回绝道,“彦是百花坞的珍宝,我不能因为我个人的事将你们最珍贵的东西带走……” “让彦跟着你吧!”倩儿从外面走进来,“他一直对我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带着他,也好让他见见世面。” “可是……” “不要可是了,你只要答应我们,带他回来的时候他仍旧是那个心灵纯真的淳于彦就好了。”倩儿抚模着彦的脸,心中万般不舍。 “好吧,我答应你们!”玄月感激道。有彦这样的高手在身边,的确能够为她带来不少便利。 “你想怎么接近国君?”元奡一本正经的问。 玄月其实并未想到绝佳的计策,只好如实回答:“到时候我上门拜谒,以我的医术,或许可以博得他的青睐。” 元奡摇摇头:“身为国君,怎会轻信他人?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明日,你和彦就照你刚才说的做,我们百花坞的人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次日一大早,玄月易容成一个俊秀的男子,带着彦向大家告别。 百花坞里所有的人都聚集起来,执意将二人送至出口。 “你们放心,我会把玄月姐姐毫发无损的带回百花坞的!”彦展开笑颜,对众人保证道。 “不,彦,记住了,出了百花坞,她不再是你的玄月姐姐,你要叫她玄月公子!”倩儿纠正道。 “各位乡亲,感谢大家这几年对我的照顾!我答应大家,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回来的。”她略顿了一下,想到此去的凶多吉少,她语调沉重的说,“即使玄月不能回来,也定会将彦送回来的。” 久违了,我的爱人(一) 久违了,我的爱人(二) 等闲变却故人心(一) 刺客之事让密州大为光火,本来打算在擒龙镇停留几日的,如今也就地作废。密州命上大夫挑选一个人代替张平做了此地的太尉。第二日一大早,便摆驾回宫。 玄月因为刀伤未愈,密州特别恩赐,给了她一辆马车。 彦坐在马车里兴奋异常:“我从未见过这么高档的马车诶!”他模着车内的各种装饰,脸上全是喜悦的神色。 这马车虽不及密州的銮驾,但车内都用厚厚的黄绸仔细包过边,这样的待遇,至少也是上卿的官职才有的。 “这绸布,怕是要值不少黄金吧?”彦好奇的问。 玄月嫣然一笑:“估计是百花坞半年的口粮了。” “昏君!”彦嘟囔道。 玄月一听,赶紧撩开布帘四下张望,确定没人听见后,她教育彦道:“这里不比得百花坞,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这样口无遮拦,恐怕再练十年的武功也不够杀头的!” “知啦知啦!我的姬大人!”彦不耐烦的回道,翘着二郎腿开始闭目养神。 经过两日的颠簸,终于回到宫中。玄月也没想到,从后宫的悬崖跌落,瞬间就到了百花坞;而从百花坞到宫中,却是这样漫长的路途。 密州刚下銮驾,就见丽姬带着一干人等守候在殿前。 “我儿,我听说你在擒龙镇遇到刺客,可否有事?”丽姬上前紧张的问道,上下拉过密州的身子打量着,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密州握着丽姬的手安慰道:“儿臣并无闪失,多亏了这位姬医师舍身相救。”密州回头看看玄月。 玄月赶紧带着彦跪下:“臣姬玄月见过太夫人,各位主子!” 丽姬看了她一眼,并未起疑,只是端起太夫人的架子说道:“好一个舍身为主的侠义之士,老身定当好好打赏你!” “我已经让他入主医馆了。”密州回道。 丽姬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起来吧!” 玄月站起来,偷偷的瞟了一眼大殿之上的人。惜玉、如玉还有南宫复都在,比起三年前并无太大变化。想起往日的种种,玄月早已是怒火攻心,她捏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咳咳”,密州故意咳了两声,“婉美人,寡人不在的这两天,你可思念寡人?” “妾身时时刻刻都担心着君上,盼望着君上早日回到宫中!”——一个柔媚的女声回答道。 玄月循声望去,人群中走出一个瘦弱的女子,眼角含笑,明眸动人,眼光流转之处,无不顾盼生辉。她莲步轻移,娇滴滴的走到密州身旁。 密州肆无忌惮的揽过女子:“母后,孩儿旅途劳顿,先歇息了。” 丽姬讪讪的点头。 “小李子,将姬大人带到御医院好好安顿。”密州说完,带着女子转身离去。 “是!”小李子得令,一脸笑容的对玄月说道:“姬大人,请!” 玄月跟着小李子离开大殿,回头望时,看到惜玉气得铁青的脸。 是夜,玄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三年已过,密州另有新欢本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当她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他却亲密的挽着另外一个女人的手,两人互诉衷肠时,她还是感到了透彻心扉的疼痛。 曾几何时,他对自己说,她是他一生中最爱的女子,但如今,她生死未明,他就已经搂着别的女人;曾几何时,他对自己说,他最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但如今,他却能如此坦然的在众人面前展示他们的恩爱。 那么,季子期算什么?她,只是一个玩物而已,他贪一时的新鲜使尽浑身解数来得到她的爱。然后,在她受尽冤屈的时候将她置之不顾…… 季子期啊季子期,你是一个多么可怜的人,枉你对他一心一意,枉你把他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只是和世间万般男子一样,多情而绝情。没有你,他一样可以活得阳光灿烂,幸福得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你一样。 念及此,玄月用力将被褥握在掌心中,她暗暗发誓:季子期,不要心慈手软,这些人,没有一个值得你同情和可怜!你的痛苦,你的悲伤,只有姬玄月知道!你未完成的心愿,让姬玄月为你达成! 似是故人来(四) “要想找魔鬼复仇,必须首先变成一个魔鬼。” …… 彦轻步走到浣衣室外面,隔着门缝查看里面的动静。还未看得仔细,门豁然打开,素文捧着一叠浆好的衣物走出来,吓得彦往后退了几步,脸也“唰”地一下变得通红。 素文认出彦是帮她出头的人,忙看看左右,确定无人之后,她感激的说道:“昨日的事,谢谢你!” 彦害羞的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鲁莽的。若不是姬大人,恐怕你又要挨一顿打了,我家大人已经教训过我了……” “是素文笨手笨脚,怪不得别人的。小兄弟切莫放在心上。”素文回道。 “你叫素文?”彦哂笑道,“我叫淳于彦。这是姬大人给你的创伤药,你涂在手上,伤很快就会好的。”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 素文接过药瓶谢过之后,继续往前走,彦则寸步不离的一直跟在后面。 “不知淳于大人还有何事?”素文不解的问道。 “我不是大人,你叫我彦就好了。”彦小声道,“我只想跟在你后面,这样,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素文一听,不禁心受感动。“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你这样……” “你放心,我就悄悄的跟着就行了,保证别人发现不了。”彦生怕遭到拒绝,赶紧解释。 素文见彦如此坚持,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女主都等急了,你怎么现在才送来!”翠竹苑的宫女埋怨道。 “近日天气阴沉,衣物干得要慢些,劳烦姐姐替我美言几句。”素文回头一看,彦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她舒了一口气,若是让翠竹苑的宫女见着彦,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乱子。 彦躲在不远处,阴沉着脸看着素文小心翼翼的赔笑。 此时的玄月,正趁着清闲在宫里漫无目的的乱逛。不知不觉,她竟然又站在了春移殿门前。春移殿大门紧闭,只有两个侍卫守在门口。 一样的高墙黑瓦,一样的素色牌匾。她回想起三年前她在里面度过的那段日子。短暂的欢乐,永久的痛苦。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眼里顿时有了瘆人的神色。 “这位大人,我想您还是到别处转转吧,这春移殿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的。”其中一个侍卫看玄月在对面站了良久,好心劝道。 “打扰了”,玄月歉意道,“这里一定住着很重要的人吧?” “无关乎己的事情,小的劝大人还是少打听。”侍卫没有回答玄月的问题。 玄月知道不可能从侍卫的嘴里套出话来,只得带着满腔的狐疑离开。 “玄月,我不喜欢这里。百花坞多好,人和人都是平等的。可是在宫中,却硬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为什么有些人就要屈居其他人之下,受其奴役?”食罢夕食,彦忽然说道。 “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注定是万人之上,而有些人却只能将命运交付于别人,任其践踏。”玄月语气冰冷的说,这样的事情她已见得太多太多,“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的利用这一点。” 手机阅读本章 似是故人来(五) 天色渐渐暗下来,玄月看着百无聊赖的彦说道:“帮我一个忙好吗?” 淳于彦一下从坐塌上跳起来:“干什么?终于有事情干了?” “陪我出去走走。” “哎”,彦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让我干什么呢……也好也好,总比呆在笼子里好。出去溜溜吧!” 玄月带着彦来到春移殿门口,她指着大门对彦说:“我想到里面去。” “好啊”,彦大踏步向前走去。 玄月忙拉住他:“你干什么?” 彦一脸无辜的说道:“你不是想进去吗?大门在那里,我们走进去!” “你没看有守卫么?”玄月哭笑不得,“这里是不能随便进的!” “噢”,彦明白过来,“你想偷偷溜进去!” “别说那么难听嘛”,玄月嘿嘿笑道,“不让人进,里面肯定有好东西,我就想看一眼……” “彦……”玄月眼巴巴的望着彦,一脸可怜样。 “我就知道你找我没好事!”彦忿忿道,“师父教我练功可不是要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 “哪里又见不得人了?”玄月委屈道,“我又没让你杀人放火!我就只看一眼,好不好?” 玄月扯着彦的衣袖不肯松手。 “好吧好吧,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彦被缠得无法,只得答应下来。 两人绕到围墙后面,彦伸出胳膊无奈的说:“抓紧我!” 玄月依言,彦紧紧搂住玄月,双脚一踮。 玄月只觉两腋生风,两人已离地数尺,眼看就要飞进院内……不料悲剧的一幕发生了: “嘭!” “啊!” 只听到彦一声惨叫,两人直直的掉到地上。 玄月的顿时传来钻心的疼痛。 “彦,你!”玄月正要质问彦,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密州本想过来此处散散心,没想到还未进春移殿就听见一声惨叫。走来一看,竟是刚进宫的姬玄月和他所谓的表弟倒在地上搂作一团。 “我们,我们……”玄月支吾着,推开彦赶紧站起来,还好是天黑,要不然更尴尬。 “天太黑,我们撞到树上了!” ——多么白痴的借口,玄月说出来的时候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哼”,密州冷笑道,“我问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我们迷路了!”在玄月想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彦月兑口而出,说了一个比刚才更白痴的谎言…… “君上,您的王宫好大啊!我们随便转转就不知道回去的路了。”彦佯装仰慕的继续自圆其说。 “这宫里可不比你们外边,没事最好不要乱走!”彦阴沉着脸,朝门口的侍卫喊道:“来人,将姬大人送回医馆!” “臣告退。”两人见密州没多生疑,赶紧趁机溜之大吉。 “你刚才怎么回事?”玄月责问道,“不是说你轻功盖世么?那么点高的围墙你都飞不过!” “喂”,彦不高兴了,“不要随便贬低我!这全不是轻功的事!我刚要飞进去,谁知道撞到一根圆柱上了!你不知道,我当时头都被撞晕了!” “圆柱?”玄月暗想,好好的春移殿,怎么会有圆柱?然后她浑身一激灵:刚才那地方,不就是放置千秋的地方么?难怪彦说撞到圆柱…… “嘿嘿”,玄月忙赔不是,“是我不对啦!我知道彦是武功盖世的啦,还痛不痛?” “哎呀,没事。这点小事对于高手来说不算什么!”彦马上又摆出一副高手的姿态。 “那,我们改日再去?”玄月试探着问道。 彦一听果断摇头:“还去啊?机关那么多,再去的话我怕回来的时候都满头是包了!” “不过,君上更奇怪。黑黢黢的天,他也不带个内侍,一个人到春移殿作甚?”彦越想越奇怪,“难不成春移殿真的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哈哈,我随便说说的,你还当真了。”玄月表面上满不在乎,但她心里同样生疑,密州,子期已死,你又何苦再到春移殿,你该去的,是你婉美人的寝宫才对。 手机阅读本章 似是故人来(六) “姬大人,快开门,君上出事了!”深夜,玄月已入梦乡,突闻紧急的敲门声。 玄月慌忙爬起身来,胡乱套上衣衫。打开门,见密州身边的内侍小李子手提灯笼,神色慌张的站在门口:“君上旧疾复萌,还请姬大人速速前去诊治!” 玄月带上药箱跟随小李子一路疾走,来到密州寝宫。密州此时若梦魇一般,双眼呆滞,手里随便抓起一件物什就摔在地上,宫内已是一片狼藉。内侍宫女都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的站着。 “君上最近总是半夜无端发怒,任何人都不敢靠近。”小李子说道。 玄月从药箱中拿出几枚银针,细声吩咐道:“你让两个侍卫绕到君上身后,趁君上不备之时将他按住,我来替他针灸。” “君上。”玄月唤道,借此吸引密州的注意。密州缓缓的转过头,侍卫趁机从后面一左一右将密州制住。 “大胆,你们干什么?”密州吼道。 玄月上前,手捏银针,直插密州的脑门,密州顿时瘫软了下来。 众人忙把密州扶到床榻上,玄月又在密州的头顶扎了几针。密州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但嘴里仍是一声声的凄唤:“子期,子期……” 玄月心一颤,却故意问小李子道:“子期是谁?” 小李子脸色一变道:“是君夫人的名讳。君夫人三年前因病去世,君上一直念念不忘,每到夫人的忌日便闷闷不乐,夜里更是会突然惊醒,狂性大发。” “原来如此。”玄月淡然道。她差点忘了,再过两日就是季子期三年前跳崖的日子了。因病去世,这就是你们对世人的交代?己密州,难怪你会半夜惊醒,一定是觉得良心有愧、于心不安吧?玄月忍下心中的愤怒:“你差人到医馆让原大人开几副安心宁神的药熬好了送过来,君上喝下应该就没事了。” “是。”小李子不敢怠慢,忙回身吩咐大家各行其事。 玄月将密州身上的银针拔下,正欲离去,密州却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口中低喃着:“子期,不要离开我,子期……” 玄月一看四下无人,于是卯足劲想掰开密州的手,但没想到密州越抓越紧,任她如何用力,密州的手仍是牢牢的钳住自己。 玄月无奈,只得任由他抓着。奇怪的是,密州竟然忽的变得出奇的安静,呼吸慢慢也变得平稳。 待内侍将药端上来的时候,密州已经酣然入梦。 鸡鸣之时,密州醒来,见玄月坐在塌沿上,斜靠着床柱睡着了,而自己还牢牢的抓着他的手。 想到自己竟抓着一个男人的手不放,密州心中一阵尴尬,忙缩回手,不料却惊醒了玄月。 “君上。”玄月起身行礼。 “嗯。”密州故作镇静,“你在这里守了孤一夜?” “是的。” “那你可听见我说了些什么?” “昨夜君上摔烂了很多器具,但臣下并未听见君上说什么。”玄月知其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弱点,故意顺其心意说道。 “如此说来,你也辛苦一夜了,早些回去歇息吧。”密州挥挥手,“有空的话去婉美人宫中看看,这几日她精神也不太好。” “是,下臣知道了。”玄月暗叹,密州果然是疼婉如的,自己还尚病在床榻,心里惦记着的仍是他的美人。 手机阅读本章 天赐良机(一) 玄月出得密州寝宫,就见淳于彦立在门外等候。 “怎么样,没事吧?”彦看玄月一脸倦容,担心的问。 玄月摇摇头:“现在没事了,你随我到婉美人的宫苑瞧瞧。” “嗯。”彦没有多言,懂事的跟在玄月后面。 “医师姬玄月,奉君上之命前来探望婉主子,烦请通报一声。” 离苑的侍卫为难的回道:“主子现时正在与惜玉女主叙旧,恐不便接待,还请大人改日再来。” “啪”,从苑内大厅传来一声清脆的掌掴。 “主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奴才插嘴!”惜玉的声音响起。 婉如身边的奴婢捂着脸从厅内走出,见到门外的玄月,立即神色一紧,背对着玄月站在厅外守候。 “医馆想必有很多事忙,大人该回去了。”侍卫拦住欲上前的玄月,驱逐道。 玄月看出里面的玄机,也不多加细问,拉了彦往回走。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王宫诡异得很?”在路上,彦不解的问道。 玄月知道彦的性格最是见不得这等不平之事,忙说道:“宫里的事本就是不分对错,只分强弱。有些事,就是我们想管,也未必管得了。” “那依你之言,就任由这些可怜的女子被主子任意打骂?”彦又开始忿忿。 “打骂只是小事”,玄月有意震慑彦,“你若管了,恐怕她们连性命也要丢了!” “可是,素文的事,你是答应我了的。”彦见玄月对此等事不加闻问,生怕她忘了救出素文的承诺。其他人他可以不管,但是唯独素文,他是非管不可。 “为什么你这么关心素文?”玄月诘问道。 彦未料及玄月突然有此一问,脸竟然一下红到耳根,结巴道:“她……我看到她,就感觉像是姐姐一样,我见不得别人欺负她。” “你有姐姐了!她叫淳于倩,她在百花坞!”玄月冷眼一瞪,硬声道。 彦从未见过玄月如此可怕的神情,他顿觉委屈道:“你答应我的,你不能食言!” “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但是,我不允许你做任何出格的事情!”玄月硬起心肠说道,她的复仇大计,容不得半点闪失。是的,半点也不行! 回到医馆,小李子已在此等候多时。 “姬大人,君上有令,未免大人每日晚上奔劳,特让姬大人这几日住到君上寝宫,以便随时召唤。” “臣下遵命。”玄月应承下来,但心里却充满苦楚。每当见到密州,她都会念及他当时的薄情,心痛如绞。现下每晚相对,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考验。 惜玉从离苑回来,心情愈发的暴躁,看到翠竹苑里的一群女婢,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正欲发作,忽闻一股幽香直冲鼻尖,心胸顿觉开阔爽朗。她顺着香味儿寻去,正见沏茶的倚翠手执茶壶,娉婷而立。 “哼”,惜玉走上前,捏着倚翠的脸吼道,“你这个小蹄子,从哪里弄的迷香,难不成也想借机迷惑君上,做个美人?!” 倚翠闻言,忙磕头求饶:“女主明鉴,奴婢不敢!” “不敢?”惜玉冷笑道,“不敢还涂得一身香?我看你分明是想寻机飞上枝头!” “奴婢涂的,是前些日子姬大人送给女主的飞仙粉,女主将它赏给奴婢,奴婢才……求女主饶命!”倚翠抽噎道。 “哦~”,倚翠一提醒,惜玉也想起来了。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惜玉命令道。 倚翠不敢造次,忙擦干眼泪仰起头。 惜玉仔细一看,竟发现倚翠面部肌肤出奇的顺滑剔透。这翠竹苑的奴婢,她是一概不准涂脂抹粉的,没想到仅是一瓶飞仙粉,竟能让倚翠与其它宫女傲立群芳。当时她只当是乡野的庸脂俗粉,未料这飞仙粉无色无味,竟好过宫中的所有的美容圣品。 “从今以后,你不准再涂这飞仙粉,明白吗?” 倚翠一听,哪敢不从,千恩万谢惜玉的恩典。 “还有,去医馆把姬大人请到翠竹苑,就说本女主有事找他。” 手机阅读本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