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称道:惑乱长生》 天下美男 大皇天朝,天子底下,传闻狼月一族曾称霸一方,势力布满天下各地。权势之大甚至有压过天子手中权之势,众朝文武,虎视眈眈。连皇帝都忌惮狼月一族的手中权,掌中兵。 传闻狼月一族尽出美男,所出尽是男子,更有甚者传道狼月族的男子个个都不近。 有人猜忌这些男子都身染怪病,也有人传是龙阳癖所致。 众说纷纭,曾一度成为天子脚下酒馆茶楼茶余饭后的热门“佳话”。 一场屠杀,一夜翻覆,各地进行大规模围剿,混乱至极,狼月一族流离失所,不知去向,谁也说不清道不尽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传言那天晚上血战厮杀,大火中烧,房屋瓦顶滚滚浓烟,直趋天际。都说皇帝老子再也不能容忍自己的权势受到威胁,蓄谋已久,所以才举行了这一场彻底屠杀。 狼月族,从来都是个谜。 长曦城,这是一座早在夕月、东乾、南煚三个帝国大战时期被废弃的城池,后来陆续有人在这座城池上生活了下来,各种各样的行业也发展起来。然而时局混乱,却也是集各种各样的人于一处的地方,一方贵胄,江湖术士,山贼强盗,鱼龙混杂。 醉生楼,长曦城唯一一个妓院兼戏院的地方,向来都是达官贵族,有钱之士消遣寻欢的地方。 醉生醉生,纸醉金迷,纵欲萎靡,消沉人的意志之地。 之所以是唯一一个妓院兼戏院之地,是因为醉生楼有着别家妓院所没有的美貌戏子。 白天,醉生楼前戏声不绝于耳,婉转之声犹如乐曲一般飘扬而出,像是要钳住一个个心里按耐不住诱惑的路人,好将他们引入妓楼似的。 晚上,歌舞升平,美艳妓子舒展妖娆身段,寻欢作乐之声不曾断绝,灯红柳绿,一片奢华。 慕长生将自己卖入醉生楼是在七岁那一年。 据长生的娘亲告诉她,在生她之前有一个姐姐,可是刚来到这世上,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的五彩纷呈就夭折了。娘亲生下她后,祈盼她能活得长长久久,所以给她取名长生。 那一年里,长生的娘亲身子渐渐病弱,终是敌不过病魔的折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长生以十两银子卖了自己,葬了娘亲。 长生从此在青楼里安了身,没亲没朋的她孤孑一人。 在楼里呆了两年,这一年,长生九岁。 “长生长生,又去哪野了?这会儿都急死人了,偏偏这死丫头不见踪迹。”弄影扯着嗓子大喊。 听到了喊声,长生匆匆忙忙跑来,见到月落,殷勤笑道:“弄影姐,你今天可真漂亮。”她是怕被弄影责骂,中听的话人人都喜欢,这是她在这里呆久了领悟出来的。 弄影听罢,果见脸上笑开了,瞪了她一眼,“就你嘴甜,快过来帮我插好这支簪。” 长生连忙点头。 弄影如今是醉生楼的红牌,烟娘千叮万嘱让她好生在旁边伺候着,她哪里知道烟娘打的什么主意,要是弄影卖了个好价钱,能得到最大好处的自然是老鸨烟娘了。 神秘少年 长生端着茶点在楼阁的走廊里穿行,二楼的楼阁装潢很是高档,一个个雅间依次排开,形成回廊。 她正纳闷怎么这会儿没见着荀玉,荀玉是长生在这醉生楼里唯一要好的伙伴,与她年纪一般大,两人相伴为友,住在后院的同一间房里。 她在一间厢房前停下,腾出一只手先敲了敲门,这是烟娘教的礼仪。 从进来的那一天起,烟娘就告诉她说在这风尘之地,她们就是世间最低贱的人,凡事都是身不由己,得认这个死理,即使小小年纪的她不大能懂,但是烟娘说的她向来都是唯命是从,在年幼的她眼里,烟娘仿佛就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 “进来。” 直到长生听到里边传出了声音,才用手肘撑开了门,往里一看,果见荀玉便在里边。 “小美人,陪爷喝几杯如何?爷重重有赏。”厢房里的一个男人此时拽着荀玉的胳臂不肯松手,笑眯眯地直盯着她看。 长生就知道会这样,荀玉长得娇美可爱,小小年纪俨然已是美人痞子一个,这种事倒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长生见状走了上去,用身子挡在荀玉面前,打断了那道盯着荀玉看有些猥琐的神情,顺手将手里的茶点端上,讨笑道:“爷,您的茶点,慢用。” 男人不得不放开荀玉的手,用不耐烦的眼神看了一眼长生,就像自己的好事被人打断很厌恶的样子。长生仍旧笑着,回头看见荀玉投来的那抹感激的眼色。 长生长着平凡的脸,瘦巴巴的样子像是营养不良一般,头发有些枯燥,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干净。 深夜时分,醉生楼的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长生端着铁盆子打算洗漱洗漱,然后睡觉。 月光斑驳而皎洁,透出的白色光芒投在后院的地上,像水银般洒了一地。 长生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累得就想直接倒下睡觉。脚下突然被什么一绊,整个人往前趔趄,险些摔倒,正纳闷着,一看,吓得魂都没了半条。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少年,浑身是血,在外的皮肤都被血色染上了,地上隐约淌了些血,像盛开的火红花朵一样妖艳。 少年半边脸贴在地上,长发下掩盖的脸看不清面容,脖颈的皮肤白皙得胜似月华。突然间他缓缓地抬起了头,发出喃喃地声音,“救我,救救我。” 长生再次被吓了一跳,腿开始不自觉地抖起来,好一会才听清少年的话。 他说救他,救,救。 长生开始反应过来,她想到烟娘,她一下子跑了出去,腿肚子还在打颤。 不该看到的东西1 慕长生拽着烟娘的手臂往后院里奔,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人影,脑子嗡的一声响,像被什么敲了一下似的,浑浑噩噩起来。 怎么就不见了,人呢?她明明看的一清二楚,不可能才这么一时半会人就消失不见的。 烟娘本来就觉得疑疑惑惑的,半大的孩子说什么后院有个浑身是血的人,这会儿连个鬼影都没有,瞪了长生一眼,对着她就骂骂咧咧:“死丫头,胆子大上天了,又在耍什么——” 烟娘还没说完,就听到长生虚惊一声,“烟娘,你快看那地上。” 烟娘循着长生手指的方向一看,地上蔓延的大片鲜血异常诡异,盛开在白色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两人面面相觑。 “那人怎么就不见了?” 长生摇头。 “莫不是见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了?” 也不知烟娘是在唬她还是吓她,她的背脊梁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寒意,胳膊手上起了一层密密的疙瘩,这般年纪的孩子最容易听信这些了。 长生几乎是奔一样回到了房里,踢掉鞋子利索地钻进被子里,烟娘叮嘱她不要告诉别人,她牢记在心。荀玉早已睡着了,听到声响侧翻了个身,就看见长生缩在自己背后,似乎有些发抖。 “长生,你这是怎么了?” 长生连连摇头,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天蒙蒙亮。 九岁,她晚上做梦还时常梦到那天晚上地上躺着的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到了十岁这一年,就不怎么梦到了。 这天,堪称醉生楼的双生戏子,银泓,青玥登台唱戏,引来了轰轰闹闹的一大片人群,醉生楼的戏子一个个都是貌美男子,不论是扮武生,青旦,老生,小生,皆由这些男子所演。 这也是整个长曦城所独有的。 台上的双生戏子是此前醉生楼的名人,银泓有着棱角分明的五官,俊逸非凡的脸上透出一股冷傲,青玥则不同于他,长眉秀目,温润的一张脸不知曾迷倒了多少楼里的女子。 两人在楼里却向来不曾与及笄女子有过任何私交,至少长生从来没看到过。 两人下了戏台,长生便跟在他们身后,她每隔两天都会到各个厢房收那些脏衣服去洗,这是她必须干的活。 银泓修长的身子倚在厢房前,未卸的妆容显得皮肤格外白皙而光滑,有着一个戏子浑然天成的孤傲,长生从来不敢跟他说话,那冷毅的样子就像写着“生人勿进”似的。 她低着头踏进厢房,银泓冷眸睨了她一眼也没理她,长生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倒是觉得青玥好相处多了,永远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抱歉,衣服有些多,麻烦你了。”青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长生摇了摇头,一脸正经,“本来就是我该做的。”她一个打杂的丫头哪敢抱怨什么,醉生楼的人哪一个不是把他们使唤来使唤去的,只有青玥永远那么礼貌和煦。 青玥突然往门边的男人看了一眼,偷笑着小声道:“不要被他那样子给吓到了,他是外冷内热。” 在长生眼里,是不是外冷内热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也不想理会,她只想顾好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不该看到的东西2 是夜,长生将叠好的衣服全都捧在手里,准备将这些干的送回各个厢房。衣服垒起来都快高过她的个子,小小的个儿掩盖在衣服堆后。 长生早已习惯这样灯火辉煌的醉生楼,她穿行在楼阁上,耳边大人与女子恬不知耻的调笑声不绝于耳,舞乐齐起,哄哄闹闹的醉生楼一派萎靡景象。 半虚半掩的门里,男人戏弄女子的大幅度动作,影影绰绰,依稀可见。 长生从来都不去看,只当是没看到,这样的事见多了,倒也不在意起来。 她看到那些姐姐化得花花绿绿的脸,不时发出的那些尖细锐利的声音,起初觉得有些可怕,慢慢地也就习惯了,青楼里出来的人,若真会去在乎这些,那才叫显得矫情了。 长生把白天青玥给的衣服都洗好了,正想送回去,循着路往前,衣服挡住了视线,她时不时地得注意脚下的台阶。 厢房前,门并没有掩实,露出一条小缝隙。 难道已经睡了?这么早? 长生想先敲门,缝隙处露出屋里的一角,她好奇地往里张望,一张木雕大床映入眼里,薄纱帐里两个隐隐绰绰的身影,以奇怪的姿势扭曲在一起。 长生皱起了眉,下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是两个光溜溜的身体,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喘息声,闷哼声传了过来。 长生感到的却是恶心,浑身像被电了一下,起了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晚饭到这时还没吃,不然她可能真会吐出来。 突然一个冷冽的眸子瞥向她,那个孤傲的眼神,长生不会忘记那就是银泓的眼神,而床上的另一个人,用脚趾想也知道,肯定是青玥。 心虚与慌乱齐齐向她袭来,就像小时候偷偷干了什么坏事被逮个正着的样子。 “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长生呢喃完这句话,飞一样似的跑了开去,几件干净的衣服掉落在地,她顾瑕不到那么多了,一个劲地跑。银泓看着她的眸子却始终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晚,长生没有吃饭,满脑子都是那个画面。 恶心,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恶心。以前她认为那些楼里的男人与女子间的事,才叫恶心,比起刚刚她所看到的,似乎不那么恶心了。 “喂,长生,晚饭没吃吗?脸色这么难看?”荀玉端着碗,小脸满是不解。 长生摇头,“我吃不下。” “难道病了?”接着荀玉用她有些胖乎乎的小手模了模她的额头,“不会啊,一点也不烫。” “荀玉,你说我会不会长针眼?” 一阵静默,片刻之后,是荀玉捧月复大笑玲珑般的声音,“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原来看到那些了。” 长生不想理她,也懒得解释,瞪了她一眼,“哟哟哟,不害臊,不害臊,荀玉你这样说都脸不红心不跳的了。” 荀玉脸上满不在意,“又不是第一次看到那些姐姐被——” 她没有再说下去,长生挠她的胳肌窝,笑得满脸通红。 令人胆寒的少年1 醉生楼的夜格外奢靡与华丽,让人深深地陷入这样萎靡的氛围中。 长生在这边厢房里忙着倒酒,忙着端菜。楼里的姐姐在男人的怀里笑得花枝乱颤,那是长生永远不敢逾越的规矩,若是给她一副姣好的容貌让她做这样的事,从此过上不用打扫不用端菜的日子,她也不想,她倒愿安安分分地当个粗使丫头。 “砰——” 一个巨大的声响突然从隔壁厢房传了过来,接着听到大声的喊骂。 长生暗道不好,她刚刚让阿眠端菜去了,莫不是出什么事端了,想到这,她匆忙赶到隔壁厢房,里边的声音哄闹不已,长生顾不了那么多,推门进去,顿时就傻眼了。 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地上被推翻的桌子,以及洒了一地的酒菜。几个女子躲在一旁不敢说话,她看到荀玉也在里面,脸色泛白,直直地站着。 只见一个男子一把拽起了正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的阿眠,“老子给你脸可别不要脸,妈的,不就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嘛?得瑟个啥?” 旁边另一个男人听了就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大哥对男人也有兴趣?不过——”男人模了模满是胡渣的下巴,“这小子长的也太漂亮了,比女人还漂亮,真是难得一见。” 那个拽着阿眠的男人也笑了,“你懂个屁,跟男人干那才叫不一般,这么漂亮的,老子还真是第一次见到。”男人粗鲁地开始拉扯着阿眠,阿眠满脸恐慌,挣扎着依依呀呀说不出话。 “怎么,不会说话?妈的居然还是个臭哑巴。”男人鄙夷地笑出声。 长生虽然一直谨记着烟娘说的在这里就是一个忍字,但是此时也看不下去了,何况阿眠还是她带来的,她一把扯开男人的手,将阿眠拉了起来,那个男人都愣了,不懂这小丫头哪来这么大的力气。阿眠一见到有救星,立刻缩在了长生背后,满是恐惧的表情让人十分不忍。 “又来一个丫头。”男人满是不耐烦的神情,吼道:“识相的滚一边去,老子可不想动粗。” “这位爷,虽说我们这是烟花之地,但是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我们这里自然也不例外,希望你不要——” 长生还没说完,“拍——”一声响直接将她甩在地上,她的脸上霎时火辣辣地疼。 “臭丫头,还给我讲起道理来了,哈哈!”另外几个一伙的男人听完也笑了起来。男人不依不挠,拖着阿眠直接就往门外去。 阿眠仍旧是挣扎,睁着眼极端害怕地看着跌在地上的长生,荀玉这时急忙过来扶起了她,也不知长生打哪借来的豹子胆,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抄起地上一把椅子对着男人的后脑勺一下敲了下去。 几个女人同时就失声尖叫起来了。 长生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事,开始不住地发起抖来,她闯大祸了,她今天这条命是不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慕长生这时感到无比的害怕,她真的闯大祸了。 令人胆寒的少年3 长生在床上躺了三天,第四天终于下了床。 入夜时分,天色开始变得昏暗起来,长生在后堂口摆弄着丢掉的几件什物,都是平日里姐姐们用久了嫌弃的东西,但是有些衣服还是好好的,不破不旧,她也就舍不得全都丢了,挑拣一些还能穿的,给自己做件袄子,顺便给荀玉做一件。 长生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可耻的行为,就像她自己说的,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别人怎么看她都不会在乎,为了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廉小耻而让自己冻着饿着,这不是她会做的。 “长生你在这干嘛?你在拣这些破衣裳?” 长生听到荀玉诧异不已的声音,不置可否,“大冬天就要到了,再不添件棉袄,可得冻一个冬天了,顺便我也帮你做一件。”长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朝荀玉咧着嘴笑。 谁知荀玉听完就发起脾气来了,“慕长生,你就那么卑微吗?非得捡别人丢掉的烂东西!”荀玉愤怒地看着她。 长生有些无措地愣了一下,勉强挤了挤一抹笑出来,“不是,荀玉,我只是想——” “都说了不要再捡别人用剩的破东西了,慕长生,要用你自己用,我才不要!” 荀玉说完气冲冲地便跑进去了,长生张了张口想要喊她,却还是无力地没有出声。 真的有那么不堪吗?荀玉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 刚想转身走进去,一个哀号声却不远不近地传了过来。 长生想还是不要好奇了,免得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接着又一个极其痛苦的哀嚎传了过来。长生还是没按耐住好奇,走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昏昏暗暗的巷道里,赫然有几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手里举着刀,围在地上跪着不住求饶的人身旁。 慕长生惊愕地缩起肩膀,不让人发现她躲在角落里。 “各位爷,求你们别杀我,别杀我——”男人的声音颤抖,长生看到他的脸上正淌着血,仔细一瞧,不禁令她瞪大眼睛,是那个在厢房里扇她耳光的男人!这些人在这里干嘛? 黑色的夜开始像浓墨般铺散开来,巷道里静谧得异常,那些手持尖刀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冷眼看着跪在地上不住求饶的男人。 接着,长生便看到了一个少年着墨般从黑暗里走了出来,黑暗就像袭遍他的全身,诡异得肃杀般的氛围突然就凝聚起来了。 任凭长生怎么使劲地瞪圆眼睛去看,就是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天色愈发黑暗起来。 “这位小爷,别杀我——别杀我——”男人抬头转向自己身旁的少年,显然主角是这个人。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突然蹲了下来,从衣袍里模出一把刀子,对着男人的手就插下去,伴随着一个仍旧未完全变声,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声音:“早点去死吧!”接着旁边几个拿刀的人一把按住挣扎的男人。 长生捂住嘴巴不让惊叫声发出来,下一刻,她看到少年拿着刀子像在切割什么东西,隐约听到一个邪气到令人战栗的笑声。长生背上的冷汗一下全冒了出来,小声地退开了好几十步,拔起腿就跑回了弄堂里。 那一夜,荀玉没有回房跟她睡,她彻夜难眠,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那个笑声,梦魇般缠着她不放。 令人胆寒的少年4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长生的脑袋整个涨得发痛,荀玉也不见踪迹,肯定跑去别的姐姐厢房里睡了,以前她们一旦闹别扭的时候,荀玉就跑去别的厢房睡,所以长生也不怎么挂心,长生想她一定还在生自己的气,可她还是想不明白荀玉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想起了昨晚那个少年,那个邪气到令人发怵的声音,她就感到不寒而栗,那些人到底是谁呢? “长生你发什么愣呢?瞧瞧瞧瞧,你给我梳的都成什么样了。” 随着弄影不满的声音响起,长生这才回过神来,一大早弄影把她找来,说是让她给她梳个发髻,可她一直魂不守舍的,梳着梳着就神游天外了。 “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一边去一边去,还不如我自己来呢!”弄影瞪了她一眼,自顾自别起头发来。 长生只能退到一边,也不知这些天阿眠去哪了,都没有来找她。 这时候荀玉拿着一叠衣服走了进来,往床边一放,偏头瞅了长生一眼,恰好对上长生的眼睛,又迅速地转头。 长生这时就在琢磨着怎么拉下脸跟她说话了。 不一会儿,门边便探出了一个脑袋,两只眼睛往房里瞅。 “站在外面偷窥什么?想进来就进来,跟个做贼似的。”荀玉冲着门外的人喊。 接着长生便看到阿眠走进来了,这会总算是出现了,像是赌气似的,长生故意不跟他说话,跟他说他也不会回答,索性将他晾在一边。 弄影朝镜子左右偏了偏头,看着自己梳的发髻,好像颇为满意,这时才转过身来,神神秘秘地对长生跟荀玉道:“你们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 两人纳闷地互看一眼,一同摇头。 “前几天那个来我们楼里闹事的还记得吧?听说死在东巷那边了,死的时候那个样子别提多骇人了,据说手指头一根根地都给砍掉了,死前眼睛都没阖上。” 长生听完浑身打了个冷战,腿开始有些发起抖来。 死了?还被砍掉了手指头? 突然昨晚的那一幕又浮现起来了,她突然想起那个少年那时候好像正在切割着什么。长生背上的汗再度冒了出来,太可怕了。 “这事现在都传的沸沸扬扬了,也不知谁下的那么狠的手,死也就死了,还不给人家留个全尸。”弄影看到两个小丫头吓得脸都绿了,颇有些得意似的站起身,拉拉裙褶子便往屋外去了。 不知怎的,长生下意识就去看一直呆在一旁安安静静的阿眠,他靠在软榻上,望着屋顶不知在发什么呆,长生摇头,这事怎么也不会跟他扯到一块的。 这一天,无论长生走到哪,身后总有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跟着她,长生到西厢房他便跟到西厢房,长生端盘洗碟他便蹲在她身边,长生一路都没跟他说话,任由他跟着。 慕长生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停下来就对着身后的人喊,“别再跟着我了。” “——” 长生很无语,自己就像在对牛弹琴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走走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令长生更无语的是阿眠脸色如常,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甚至有些怀疑他根本还是个聋子,尤其是那张好看到极致的脸却令长生很头疼。 最后,她只能说了一句,“我要去茅房你也要跟着吗?” 上完茅房没再见到他的身影,不懂长生这时却撅起了嘴,“走走走,走了最好,跟屁虫!最好以后都不要看到你。” 女人的惨叫声1 灯火迷离的夜色里,醉生楼一派热闹的气息,一排又一排的长灯依次排列,无数的灯盏将整个醉生楼照得像白昼一样明亮。 醉生楼的大厅里,熙熙攘攘的声音显得格外热闹,一个个在喊着弄影今晚的价,此时就等着这个美人现身一睹娇颜。 阁楼里的雅间,长长的及地红色长裙拖曳在地上,浦沿开去,女子本就美艳的容貌加上精心的装扮显得更加妩媚,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媚里媚气的眼睛更像是能送水秋波般。 长生跟荀玉呆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不由感叹,今夜的弄影可真美!自己也能像她一样美吗?摇了摇脑袋甩开这个荒唐的想法,荀玉倒还有可能。 “长生,漂亮吗?”弄影提起裙子对着镜子转了个圈,眉开眼笑地对着长生问道,看到两个丫头的神情都看得痴了,不由笑得更开怀了,今夜若是能觅得个如意郎君,能替自己赎了身,以后就不用再呆在这里强颜欢笑了。 在烟娘的催促下,两人替弄影提起长长的裙摆走出了雅间,在大厅高高的楼台上坐下,一时间人群更像是涌动起来。 一卷薄薄的帘纱将大厅的楼台与底下不断探头观看的人群阻隔开去。 薄帘里的人影若隐若现,更是吊起了底下人极大的兴趣。 “弄影姐今天可是盼着找个如意郎君?”长生打趣地问道,没成想弄影脸上却有些红了起来。 “长生,瞧弄影姐的脸都红了。”荀玉借机故意挤眉弄眼地调侃了一下。 “小丫头懂什么?等你以后就会知道了。”弄影好气又好笑地瞪了荀玉一眼。 荀玉吐吐舌头,也不懂弄影说的什么意思。 醉生楼前,一辆淡金色卷帘的豪贵马车伴随着嘚嘚的马蹄声停了下来,不多时一个小厮便撩开了车帘,从马车里走出一个男子。 男子一身蓝色锦衣长袍,一双狭长的眼睛隐隐透着冷冽的寒气,容貌不凡,手中摇着折扇大踏步进了醉生楼,迎面便有人上前殷勤招呼。 烟娘在厅里忙得头都转晕了,一见进了个大财主,脸上笑得更开,胭脂粉跟着抖了几下。 “今日乃是本楼的弄影姑娘出阁之日,承蒙大家的厚爱都来捧个场,大家也知道我这楼里的规矩,就不多说了,今日谁出的价高,我这姑娘今晚就归谁了。” 烟娘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大厅里,直白白地毫不掩饰,青楼的风尘女子,早已见多世面,什么话都直白。 时下,人头攒动之际吼声一浪高过一浪,喊价的声音一个也高过一个。 一百两二百两地往上追加。 “五百两——”也不知是谁的声音,当下有那么一阵的寂静,接着又有人往更高的价喊。 “弄影姐,不知今晚谁出的价最高?” “东门的李公子不是很有钱?天天往我们这里逛。”荀玉探头往楼下看,弄影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下面的动静。 女人的惨叫声2 不消半刻时间,已经有人喊到了一千两。 唏嘘声顿时四起,人群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着谁那么有钱。 淡蓝色锦袍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显得那样志在必得,今晚这个妓子,他是要定了。 喊价的人明显少了下来,最后也只剩几个声音在互相攀比,底下一个汉子眼看这价码越来越高,不由得擦了把汗,一边盘算着自己还能加到多少。 “一千五百两——” 众人哗然,眼光纷纷投向说话的男子,玉坠折扇优雅地在身前摇着,眸底的笑冷沉沉地令人捉模不透,当下,再无人敢往上喊。 烟娘一看事落垂成,笑吟吟地跻身下了楼台,挤进人堆里往男子身边靠近。 “我道是谁出手这么阔绰,原来是千爷。”烟娘说着伴随着谄媚的笑,看向蓝色锦袍男子。 “这点小钱算得了什么,也是当我捧个场。”男子的语气颇有些玩弄世间,不屑一顾的感觉。 一千五百两不是什么小数目,这些人烟花酒地,为了一个妓子的初夜能花掉这白花花的一千五百两,那些钱堆起来比长生还高,不知得在这醉生楼打多少年的杂才能挣到这么多。 千问的眸子往楼台上一瞥,薄纱帘里一名红衣女子隐约能看出那曼妙的身姿,他有多少年没碰过女人了,殊不知男子嘴边浮起的那一抹笑却显得那样冷气森森,诡异得紧。 帘幕后三个身影交差重叠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底下的人,暗角处谁也没有注意到。 “城少,你的仇人寻上门来了。”银泓不冷不热的语气谁也猜不出他的喜怒。 “哼——仇人,我倒是想知道他能把我怎么样?”阿眠冷漠地盯着台下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还是找来了,要来报那灭家之仇了吗? “城少,那小子不简单,看来你以后的日子可能不会那么太平了。”青玥似笑非笑地说着,永远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 当夜,弄影跟随男子上了马车,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捶足顿胸,女妓羡慕嫉妒的神色以及没有抱得美人归的男人。 女人的惨叫声3 月光惨淡而苍白,透过窗户照进了屋里,满室的旖旎,地上散落着四零八散的衣物,床头里映出女人一张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身上没有着半点的衣物,看上去是欢爱过后的情景。 女子浑身在微微发抖,身上布满各种或大或小的血痕,狰狞而恐怖,血染了半张床,她躺在床上连动一下都没有力气,奄奄一息般,眼睛丝毫没有转动一下,直直地盯着床顶那绣着龙飞凤舞的图腾。 谁又知道她遭到了怎么禽兽般的虐待。 弄影躺在那里死死地发抖,失望,恐惧侵蚀她的全身,门开了,她看到男子倚在门前,笑容里满是邪魅,阴森得令人颤抖,弄影又止不住地抽噎起来。 “啊——” 女人的惨叫滑过屋顶,无比凄厉。 天色泛着鱼肚白,阴沉沉的。 一阵急匆匆的小碎步子晃悠过前堂,长生揉着迷糊的双眼,头发乱糟糟的像一顶枯草,看到几个龟公用白布架子抬着个人,在担架上的人用白布条盖了起来,不知是谁。 “真是晦气,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变成这样?这千爷莫不是个恶鬼——” 长生看到烟娘脸色阴郁,嘴里一直在碎骂着什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从那天起,没人敢再踏进弄影的房里一步。 “听说整张脸都毁了,被刀子割成一条条的,吓都吓死了。” “可不是,她也还真倒霉,遇上这么个魔鬼,要是给我那一千五百两,我才不要。” —— “喂,长生,你听说弄影姐的事了吧?”荀玉探头往弄影房里瞧,皱着眉头问道。 长生摇了摇头,不知弄影是怎么了,这几天烟娘吩咐了,谁也不准踏进弄影房里一步。 那屋子一直静谧得异常,没有任何的声响,就像里边压根没有人一样。 月亮爬上梢头,不多时便躲进了浓厚的云层里。 “长生,弄影平时待你也不错,你把这些东西端她房里去。”烟娘将手里一些吃的,用的往长生手上一放,转身就走。 可是长生怎么觉得烟娘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接过东西就往弄影房的方向走去,心中的疑惑更甚。 门并没有锁上,推开进去,便听到一个低低的喃喃自语的声音,“走开,走开,别靠近我——” 长生走近床边,看到弄影的模样吓了一跳。 只见她缩在床边,脸上的血痕已经结成了一条条疤,很是狰狞,一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看上去就像一个疯子,也许已经变成疯子了。 “弄影姐。”长生轻轻地唤了一声,就见她抬起眼睛看了一下自己,那双眼睛像是没有焦距一样,空洞洞的没有生气。 “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让长生不禁往后退了几步,这样的弄影太吓人了,完全不像是之前的那个人。 下一刻,一个身子朝长生扑了上来,一双冷冰冰的手掐在了自己脖子上。 “掐死你,掐死你——你这个恶魔。” 弄影满是狰狞的神情,以及那双怨毒的眼睛,长生这才意识到弄影自己疯了,完全疯了。 弄影之死1 掐着长生的两只手越发的用力,一股窒息感向她袭来。 “弄——影——”她艰难地出声,使劲地去掰自己脖子上的手,但是力气始终没有弄影的大。 难受,好难受,这种感觉就是要死了的感觉吗? 长生觉得脖子一松,整个人往地上滑下去,连连咳了几声,这才勉强喘过气来。 “你疯了吗?这个时候呆在这里,真是没看过像你这么蠢的人!”一个咆哮声接踵而来,她看到阿眠阴鸷的脸充满怒气地瞪着她。 “是你。”她迷迷糊糊地答了声,却看到他更加生气了。 “白痴!还不快点出去,你想呆在这里被她砸死吗?” 她看到弄影举起了一个花瓶,狰狞的笑着,一个人到底得受可多大的刺激才会变成这样。 “砰——”花瓶碎裂的声响紧接而来,长生被人一拖,一看花瓶就砸在自己的身旁,要是阿眠没来得及把她拖开,估计这会就砸在自己身上了。 “弄影姐!弄影姐!我是长生,我是长生啊!你看清楚了。” 徒劳的声音,她已经失去理智了,根本就听不到。 长生看她又举起了一只花瓶,以为她又要砸,提着一颗心没放下,提防她又砸向自己,却不知那瓶子直接就砸在她自己的头上,鲜血同时就从她的脑袋上流了下来,她又拿起碎片欲往自己的手腕处割下去。 “阿眠,你快去阻止她。”长生话还没说完,已经见他冲了过去,一把打掉弄影手中的碎片,只是她没有看到他一脸厌恶的表情。 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几个龟公一下子冲了进来,三两下把正在发狂的弄影擒住,不再让她动弹。 烟娘一脸焦虑,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长生,也许是歉疚的眼神,不该让她一个丫头独自进这房里。 接着阿眠走到她面前,弯身将她一个横抱起来就往外走了出去,脸色阴沉得极度难看,与那张俊美到极致的脸极其不相符。 她就这么被他抱着,呆呆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狭长而漂亮的眸子,高而挺的鼻梁,她从来没这么仔细地看过他。 “看够了没有!”阿眠怒瞪了她一眼,口气里满是不悦。 “我可以自己走的。”长生小声的嘀咕。不多时便来到了东厢房,阿眠毫不客气地一把将她往床上扔去,自己则转身走出房间。 真痛!都不会轻一点的吗?长生不满地抱怨,不过带她来这里干嘛?这里好像是阿眠的房间。 她下了床,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没有见到阿眠,他去哪了?长生没有多想,往自己住的杂房的方向跑去。 阿眠拿了一瓶药膏回来一看自己房里哪里还有长生的身影,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个人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手里的药瓶子本来想让她擦擦脖子上的几条被弄影的指甲掐出来的红色血痕,这会人早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瓶子握在手里捏得作响起来。 放开她,我会按你说的去做2 厢房里的氛围有些古怪,长生不知为何烟娘要找自己来,看这阵势一定有什么事情。 长生怯怯地唤了声,“烟娘。”便不再开口,烟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端起一边桌上的茶抿了一口问:“长生,你在我这呆了多少年了?” 长生虽然不知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如实说道:“呆了快五年了。” “五年,算是挺久的了,想想这些年烟娘待你也不薄,吃的喝的从来也没亏待过你,是吧?” 长生点头。 “那我也不拐着弯说话了,你跟阿眠这小子倒是挺熟惗,你说你瞒了烟娘什么?”烟娘冷冷的眼神瞥向她,多了几分凌厉,但长生却并不觉得十分害怕。 难道烟娘知道阿眠在装哑了?她还记得他曾说过如果把他会说话这件事告诉别人,她的下场就会同那个被灭口的龟公一样,长生想到这不由一阵发寒,如果她真的说了,阿眠真的会杀了她吗?会吗?长生不知道,她真的没把握。 想着随即摇了摇头,烟娘锐利的眸子早已察觉长生定是瞒着她什么,当下有些气愤,“吃着里边的,胳膊却往外拐,什么时候你这丫头也学会了勾搭男人的谄媚样?” 长生睁大了眼睛,突然觉得委屈万分,她勾搭男人?她谄媚?长生沉默不言,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脑子里却浮起了阿眠的样子,为什么这个时候想到的还是他?这个死阿眠,臭阿眠。 “他会说话,是不是?当初我花了不少银两才将他买来,在我这里也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年,长生,你还是乖乖说出来,免得烟娘下重手。”烟娘的态度坚决,要让她坦白一切已是毋庸质疑,她当真不会手下留情的。 被毒打一顿或者被灭口,权衡之下,长生当然还是更爱惜自己的小命多一点,于是仍然闭口不言。 “嘴巴倒是挺硬,别怪烟娘对你下手。”烟娘说完对龟公使了个眼色,两个龟公一把拽起她的手臂,她一下子被按倒在矮凳上,接着一棍子重重地落在她的身上。 长生闭了闭眼,咬着嘴唇,也不知道这辈子是招谁惹谁了,两次被打都是因为阿眠。 棍子一下接一下,烟娘冷眼盯着她,见她都快把嘴唇咬破了,不由气煞,“你这丫头到底在倔什么,知道什么都说出来不就免了这皮肉苦了吗?” 饶是她好说歹说,长生始终没再开口说半句话。 就在长生以为她快要晕过去的时候,门这个时候被人重重地一推,她使劲地眨了眨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阿眠沉默不语地站在那里,用眼角睨了她一眼便看向烟娘。 放开她,我会按你说的去做3 “放开她,我会按你说的去做。”阿眠淡淡地说着,口气没有丝毫的温度。 “这会倒是承认了,你倒是挺聪明,知道我用意何在。”烟娘笑了一声显得风情万种,三十余岁的丰腴体态有着成熟女人的丰满。 长生这时有种想要冲过去掐死阿眠的冲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让她被打了这么久才出现。 烟娘收起笑脸,吩咐道:“明个儿起你就开始学唱戏,我这醉生楼可不是白吃白喝的地方。” 一行人退了出去,长生趴在地上却怎么也起不来了,估计不在床上躺个三两天是走不了路了。 她艰难地往后扭了扭头,看见阿眠倚在门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一点也没有过来帮她的意思,长生才不会稀罕,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了。 突然又想起他昨晚受了那么重的伤,这个时候却怎么好好的站在这里? 撑了两下想要站起来,却还是没办法,不多时长生的头上已经布满一层密密的汗珠。 “用不用我帮忙?”她听到阿眠有些慵懒的声音,嘴角竟还有些似笑非笑。 她哼了一声月兑口而出:“不劳烦尊驾出手。” 长生本以为他会扭头走人,却不知下一刻自己就被人抱了起来。 这丫头的身子还真轻,真不知吃的东西都长哪去了,如果他没记错这是他第二次抱她了。 “都说了不用你帮忙,我自己可以走。”长生瞪了他一眼,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抬眉,“你确定?” “那是当然的,我当然可以自己走。”长生说到最后连自己都快听不到了,像蚊子那细小的嗡嗡声一般。 长生看向阿眠的侧脸,不说话的他依然是那么好看,想了想突然心里又有些不甘,自己到底为什么三番两次挨打都是为了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掐住他的胳膊,却不想他闷哼了一声,似乎有些痛苦。 果然,昨晚受了那么重的伤不是假的,身上肯定还有更多她看不到的,只是长生有些惊讶他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这么抱着她走。 阿眠满脸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这是做什么?” 长生撇嘴,不管他了,反正又不是她害他受伤,月兑口问道:“为什么要装哑?” “不想唱戏,具体地说不想变得跟银泓他们一样低贱。” 低贱,要是这话被银泓青玥听见不知他们会有什么反应,长生想了想又问:“昨晚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 阿眠停了下来,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阴戾,“问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她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长生没再问下去,远远地看到月落跟荀玉几个人匆匆往这边赶来。 烟娘肯定是知道自己下的手重了些,这才让她们过来帮忙将她扶回房的吧,想起烟娘有时真的对她们有些凶,却也不至于冷血到毫无人情味,长生叹了口气,真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 烟雨楼台,绝色戏子1 如牛毛般的细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半了多月,长曦城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中,花开鸟鸣的三月,雨水下的滋润使整个长曦城看起来花红柳绿。 距离阿眠开始学唱戏那天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初春的气息无所不在,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这天,如同往常一样长生干完了手里的活,耳边便及时传来荀玉的声音。 “长生,你听说了没?”荀玉探出一张脸朝她眨眼,一副神秘的样子。 长生被她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问,无奈地摇摇头,笑道:“今天又有什么事?”接着转身将手里的衣服抖了抖,一件一件地开始往竹竿上晾。 谁知荀玉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衣服,大惊小怪地道:“什么!长生你居然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接着又听她道:“下午烟娘让大家都到烟雨阁里去,到时你就会知道了。” 长生敲了她的脑袋一记,“死丫头,什么时候说话也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荀玉向她撇去一个不屑的眼神,“慕长生,这叫山人自有妙计,你懂不懂懂不懂。”长生看着她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很是好笑。 午后,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温凉温凉的倒是令人感到很是舒服。 烟雨阁内,雕镂的精致镜子前,一名戏子青衣装扮,斜飞入鬓的双眉下一双狭长漂亮的眸子冷冷的没有丝毫的温度,精致的妆容将他本就绝美的容颜衬得比女人还要美上三分。 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般,浑身散发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气。 江城眠此刻静静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不知为何怎么看怎么生厌。 “城少当初不是要死要活都不肯当戏子么?”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说城少,你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见银泓啧啧称奇,眼中明显有惊艳,有疑惑。 没等他说完,阿眠的脸色早已阴鸷得厉害,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瞥过去,脸色越发难看。 青玥轻笑出声,“我说阿泓,你就别再消遣他了,免得他待会生起气来跟我们拼命。” “城少,你可是想清楚了?你这一露脸今后的身份多多少少也会暴露出去,到时恐怕会惹祸上身。”银泓的语气了少了调侃,倒是严肃起来,似乎事情非同小可。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清楚。”阿眠头也没回淡淡地道。 “真是搞不懂,该不会是为了长生那丫头吧?这不像你。”青玥道。 阿眠沉默不言,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从来连别人的生死都不屑一顾,甚至于只要有谁得罪了他,他都绝不会放过一个,又何况是长生跟他无亲无故,他本没有理由去理她是被打死还是打瘸,他的心,向来都很冷。 或者说她是救过他,可他也完全犯不着为了她而让自己陷入危险,这好像没有理由。 烟雨楼台,绝色戏子2 “听说今天咱醉生楼有个戏子要出台了?” “胡说,哪有那么快就出台了,这才学不到半年不是?” “烟娘有心栽培,估计这会只先露个脸吧,再说,在我们自个的楼里也没外人看到。” “那倒是,我到如今还不知这戏子是谁呢!” 长生这会被荀玉拉着直往烟雨阁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拐过了好几条回廊,这才停了下来。 烟雨阁前是个小小的荷花池,偌大的荷叶绿的像是要滴出水来,然而却还没到荷花开放的时令,只有几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矗立在荷叶上,显得孤傲而独立,亦如楼台上的那个戏子。 众人都围在荷花池前,熙熙攘攘不时地谈论着,长生看到烟娘站在最前边,嘴里有藏不住的笑意,长生不知她在高兴什么,只是循着大家的眼光往楼台上望去。 不多时楼台上便出现了一个青衣戏子。 他孤傲的眼里似乎正俯瞰着世间的一切,桀骜而不可一世,完全不像是一个世人眼中低微卑贱的戏子。长生在看到那抹熟悉的眼神时,竟也愣住了,虽然早知他容貌不凡,却也不知他扮成戏子的样子能这样美到令人窒息。 几乎是同时,众人哗然,谁也看不出楼前的戏子是何人,个个啧啧称奇,醉生楼唱了这么多年的戏,还没见过这样的青衣旦。 “不是说咱楼里从来不请女子唱戏吗?今个怎么就冒出一个来了?” “绝了,这戏子真他娘的漂亮,连老子都忍不住想过去一亲芳泽。”长生见一个龟公模着自己的下巴,眼里放出垂涎的光芒,不由觉得好笑,要是他们知道那是阿眠不知会不会觉得很可惜。 长生再次望向楼台,对上了台前的那抹眼光,好一会儿才见他收回目光往别处望去。 长生突然觉得自己和他隔着好远的距离,虽然只是楼台上楼台下,却仿佛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墙,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心里突然变得很疑惑,这样的阿眠,好陌生。 长生以为他会唱几句给大家听,然而却没有,不一会儿,楼台上的那抹身影便消失了,阿眠唱起戏来是什么样的,她突然很好奇。 登台1 楼道里,长生远远地便看见倚在栏杆上那一抹修长的身影,男子很高,脸上已涂抹着厚厚的妆容扮成戏子模样。 如同长生第一次见他扮戏子时的模样差不多,却多了几股冷冷的漠然,高傲得令人难以靠近。狭长的眸用颜料画了一条长长的眼线,更显滋长,头上髻着垂到腿边的长发,一身青色戏服,闭着眼睛就这么倚在门窗上。 江城眠睁开眼睛时便看到不远处的长生正望着自己,眼里多了几分冷漠,恍然间两人就这么望着,谁也没有靠近,沉默相视。 “长生那丫头跑哪了?”长生听到烟娘的声音,转身往大厅的方向加快了脚步走去。 龟公们忙着搬锣弄鼓,几个乐手手里拿着各种奏乐的乐器,穿着艳丽戏服的几个戏子在一起说笑,长生同时看到了银泓和青玥。 本就长的俊美的戏子扮上青旦的衣饰,也难怪他们醉生楼每天听戏的座无虚席,也许谁也不能真正辨清台上的青旦(戏曲中扮演年轻女性的戏子)究竟是男是女。 “烟娘,排场挺大的嘛,听说今天又来个新戏子了?” “哟,原来是李爷,里边请里边请,今个这戏子就专等着你捧场呢!”烟娘熟稔地用客套话招待客人,脸上挂着谄媚的笑。 “瞧瞧,这长曦城就你烟娘最会赚钱,这人都被你拉这来了,叫别家妓院喝西北风去。” “瞧您说的,我一个女人家管这么个场子也不容易啊——” 面前的李爷可谓是醉生楼的常客,出手阔绰得很,烟娘对他是又敬又恨,敬的是这大把大把的银两一直落入自己的口袋,恨的是这李爷的变态手段,好几次那些姑娘都被他用各种手段蹂躏折磨。 不消半刻时间,整个大厅一眼望去早已是人头攒动,这排场之大想必烟娘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不多时台上便走出了几名武生,伴随着奏乐的声音,化得浓艳的戏子手里挥着几柄长枪,几个跟斗一翻,台下的人顿时连连拍桌叫好,待到第一场武戏完,紧接着第二场便开始了。 一袭青衣戏服的青旦一出场,台下顿时一片静谧,接着便是各种各样的唏嘘声。 长生从没想过阿眠能以那样的声音唱出一句句戏词,声音柔长,又有几分似女子的婉转轻柔,再加上那化了妆后女子一般惊艳的容颜,连她一下子也辨不清台上的人到底是不是阿眠了。 烟娘说过不管一个戏子唱的多好,多出名,跟青楼女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卑贱,一样的令人瞧不起,一样是这个社会上最底层的人。 长生想起自己挨打的那一天,如果阿眠没有出现,而她也死不承认阿眠装哑,是不是他就不用像今天一样登台唱戏了? 长生随即有些苦涩地笑出声,用慕长生的话说,烟娘是什么人?有钱赚的生意谁会做赔本买卖,阿眠登台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这样想着长生心里不由好受了点,不用逼自己承认是她害阿眠成为戏子的。 登台2 台上的阿眠极致俊美,长发青丝,眸若星辰,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间将一个青衣旦的神情动作表演到绘声绘色。 台下轰鸣般的掌声随着戏子的曲终而及时响起,甚至有好几个大汉吹起了口哨,异常怪异。 阿眠随即谢幕进了后台,脸上由柔和的笑一下子转变到面无表情的阴沉。 “阿眠这场子出的,啧啧,一登台就有这么大的轰动。” “谁说不是,保准以后就成为咱醉生楼一等一的戏子了。”一旁正在上妆的戏子打趣道,手里拿着染笔正往脸上抹上白色的颜料。 阿眠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看到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不由生出一股反感,正想起身卸妆,却听到烟娘唤他,眼睛跟着瞥到烟娘身后那抹身影。 “李爷说要见见你,到前堂来一下吧。”烟娘倚在门边不急不躁地说完,便扭着腰肢走了,长生跟在她后面,视线停留在阿眠身上,眼里隐约有一丝担忧。 厢房里不时传来几个嗲声嗲气的男人的声音,胸前敞开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胸膛,斜坐在几个大爷汉子的大腿上,调笑与嬉闹,丝毫不觉得这有背纲常伦理。 烟娘手里捏着帕巾走近厢房,扯开嗓子笑道:“李爷可真是好兴致,我说我这楼里大把大把的漂亮姑娘你不要,偏偏老喜欢跟这些戏子闹。”烟娘语气里玩笑与责怪掺半,毕竟这李爷是她们醉生楼的常客,说话自然也不拘拘谨谨的。 只见那李爷的腿上正坐着一个长相漂亮的戏子,李爷将手里的一颗葡萄塞进了那漂亮的男子嘴里,两人嘻嘻闹闹,捶捶打打,全然像没有人在旁边一般。 “我就喜欢你这里的戏子,瞧瞧一个个长的比女人还美,”李爷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出声,“烟娘,我让你把今天登台的那位给请来,怎么还没看到人呢?”话刚说完,门口便多出了两抹身影。 长生看到这厢房里的几个男人调闹在一起的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再见那李爷一瞧见阿眠便像苍蝇见了臭鸡蛋,一下子腾地便站了起来,本来坐在他腿上正笑得欢的男子突然被他一把推开,颇有些恼怒地跺了跺脚,长生越发觉得别扭起来。 阿眠看了一眼那直勾勾盯着自己满脸猥琐的李爷,厌恶与恶心的表情丝毫未加掩饰地显露在他脸上。 烟娘在一旁也看出了着李爷的心思,刚想说话却见那李爷先开口了,“烟娘,今晚你让他跟我回去,我出重金。”李爷言语里的意思不表已明。 “瞧您说的,我这戏子卖艺不卖身,李爷您这不是为难我嘛?”烟娘打着笑脸却见那李爷态度坚决,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她用为难而有些敬畏的眼光看了一眼阿眠。 长生以为自己看错了,烟娘怎么会敬畏阿眠? 却见阿眠冷冷地嗤笑一声,看都没看那李爷一眼,径自迈开步子打算离开,那一瞬间李爷见状眼疾手快地大踏步向前一把扯住阿眠的衣袖,“老子没让你走呢!你跑什么?”李爷神色里异常嚣张。 不好惹1 阿眠狭长的眸一瞥,几乎是冷冷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拿开你的脏手。” 李爷不怒反笑,“哟,脾气还挺大,挺野的,我就好这种需要驯服的。” 真是变态一个,长生在旁边暗骂,下一刻便看到阿眠毫不留情地一拳重重地砸在那李爷身上,那李爷被砸倒在地上,一只着白色长靴的脚跟着踩在了那李爷身上,在他身上重重地揉踩着。 那李爷当下大叫起来,阿眠脸上冷冽无比,“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别躲躲藏藏地像只死老鼠,有种的就出来。” 李爷还有主子? 李爷倒在地上,有些惊诧地望着阿眠,愣了几秒又破口大骂起来,“一个下三滥戏子敢对老子大呼小叫的——” 阿眠收回脚,头也不回的迈开步子,长生急忙跟了上去。 也只有他江城眠能嚣张到这种地步,敢打醉生楼的贵客,敢得罪权贵。 “你认识那李爷?可是你怎么会认识他呢?那李爷是什么人物你也敢得罪,他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长生边走边唧唧歪歪,阿眠顿住脚步,“你这算是担心我吗?” 长生点头,扯出笑容,“好歹咱也算一起在这楼里呆了好些年,多多少少有些情分不是?我不担心你谁担心你?” “情分?”长生看他挑了挑眉毛,嘴角突然扯开一抹笑容,“跟我有情分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再说,我也不需要那东西。” 长生瘪住,好像是她自作多情了。 看看,看看,自己又说了蠢话了,他会稀罕这点情分,他性情阴晴不定,杀过人,手沾过血,背后那么多谜她都不敢问,其实自己心里是一直畏惧他的吧。 长生看着那身影远去,突然朝他大喊:“那你为什么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呢?” 像是弄影疯了的时候,她快被掐死而他及时出现。 烟娘逼问她时,他本可以置之度外却答应了做戏子。 长生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有眼睛会看,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心底对他其实也有感激。 阿眠偏过头,冷笑了声,“哼,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她吗?明明帮她的人是他,自作多情的又是谁啊? 接下来的几天里,阿眠几乎天天登台,大厅里黑压压的全是人,一时间,阿眠成为长曦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戏子。 这天,如同往常,几个武生唱完了一台戏,眼见着就快结束了,却迟迟没见到阿眠的人。 “怎么样,找到了没?”龟公摇头,烟娘在后台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听到大厅外面的人已经开始躁动起来了,心里更加着急起来。 “赶紧去找长生丫头,兴许她知道。” 长生此时正在后院里洗衣服,见龟公急急忙忙地向她跑来,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知道阿眠迟迟没登台。 醉生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按理说阿眠不会无缘无故不见的,要是跑到外面去了,让她上哪找去。 就在长生以为找不到人要去向烟娘交差的时候,在龟公住的西厢里,那间隐蔽的杂房里,却传来了奇奇怪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