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金庸的日子》 青城(1) 青城 笔名:成九龙 qq:358613152 邮箱:358613152@ 第一章濡湿的头发 ??青城山后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古潭,叫做千尺滩,名字虽美丽,却没人愿来这里,因为她表面温柔沉静,下面却非常凶险。不但十分深,而且水下长满了长长的藤蔓和水草,仿佛千万条可怕的蛇一样。你若到此游泳,那要千万小心,因为一旦被它们缠住,便休想再活着浮出水面,甚至连尸首都不能浮上来! ??跟平日一样,这里静悄悄的,非但没有人声,甚至连鸟鸣都听不见。 ??但是潭边的一丛荆棘后却实际上有一个人!只因他隐蔽得十分巧妙,所以很难叫人发现。 ??这人名叫池生,是山上听雨观观主池归田的长子,他埋伏在这里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潭面,好象除了这泓潭水外,世上再没什么东西值得他关心。 ??是不是因为千尺潭也跟他一样寂寞,一样没人关心,所以他才会到这里来陪她? ??但看来不是这样。因为他从来这里开始,就一直埋伏在这丛荆棘后面,几乎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而且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把锋利的短剑,神情有些紧张。看来,他在等人? ??他在等谁?有谁会来这个人迹含至的千尺潭? ??日已偏西。黄昏已来临。池生的神情明显变得激动、紧张,因为――连续两天,那个人都是此时到来的。 ??果然,过不多久,潭边就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她就象幽灵一样,忽然就出现在潭边了! ??这女子年约二十五六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其实不能称做美人。可是,在池生眼里,她却是最美的女人。 ??因为她太神秘,而且身体正是最成熟的时候,对于从未看过女人身体的少年,显然十分刺激。所以让池生无论提前多久来此埋伏,也是值得的。 ??她是谁?是从哪儿来的?为何要来这儿?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个谜。 ??池生非常想解开这个谜,但他却毫无现身之意。因为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人恐怖的气质,一种只有幽灵才有的气质!她背上那口长剑虽然没有出鞘,但池生却能嗅到一种不祥的杀气。而且,他如暴露,就看不见她那诱人的身体了! ??那女子当然想不到有一个少年为偷窥她的秘密而在这里埋伏了近两个时辰!跟前两天一样,只象征性地扫视了一遍四周后,就将背上的长剑取下,搁在潭边一块大石上。然后麻利地月兑下外衣外裤,直到身上只剩下遮羞的肚兜和短裤…… ??池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半果女子,特别是那两条完全暴露的雪白大腿,感到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他看见她跟前两天一样,走到潭边那形状怪异的巨石上,默默地注视了一会水面,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池生这才敢透一口大气!他知道她的水性不错,每次都会过很久才会浮出水面。 ??看着静静的潭水,池生不禁暗想:“看来我这样孤僻的人也有一点好处。若非这样,又怎会经常独自到后山这样幽静的地方来?又怎会得遇这样的艳遇!” ??前天,他独自无聊地到后山来枯坐时,无意间看见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因为她有一种神秘的幽灵气质,所以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藏起身来偷窥对方,结果大出意料:这个女子来这里只为游泳! ??第二天,也即昨天,他本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来的,却不料又在同一时间,等到了她的出现!由于对方每次潜水的时间都太长,而上岸后,又休息很短暂,所以有些不尽人意!但也正因这样,池生才猛然醒悟到:她在寻找什么东西! ??这平静的潭下究竟掩藏着什么东西呢? ??他昨夜冥思苦想了好久,也猜不出她要找什么。最后打定主意:自己下水去看看! ??这个决定虽然很令他兴奋,但他还是充分地估算到了危险。所以特地带上这把锋利的短剑,一旦不小心被水草缠住,便用短剑割断它。虽然这样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也只能这样了。 ??不出所料,那女子经过多次努力后,最后还是跟前两天一样,只得默默地离去。 ??这时已是黄昏。水里的能见度明显不如刚才。但池生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还是决定试一试。他学她的样子,月兑掉衣裤,站到那巨石上面,将短剑含在嘴里,深吸了一口气后,便一个猛子投进了潭里…… ?? ??池生失踪两天后,三名青城派弟子在野草迷离怪石嶙峋的千尺潭边发现了他遗留的衣帽和鞋子,方知他已淹死在千尺潭里。池归田听说后大吃一惊,立即带着十余名弟子赶到了出事现场。 ??“爸爸,大哥的尸首会不会浮上来?要是千尺潭真的传说那样可怕,尸首不能浮出水面,那如何是好?” ??说话的是池归田的小儿子池和。虽然失去了哥哥,但他看起来并不悲痛,说话语气就象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而几名与池生没甚交情的女弟子反而显得有些激动,目蕴泪光。 ??大家对池和的薄情并不奇怪。因为谁都知道他们兄弟俩感情很淡,甚至比一般同门还淡。之所以会这样,固然与池生性情太过孤僻有关,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池生的身世。 ??池生绝非池归田的亲生儿子,而很可能是高曼和她一个死去的师兄的私生子!这是青城派内公开的秘密。这一点只要看一看他们家人的相貌就能一目了然: ??池归田,身材矮小,皮肤黑,相貌丑陋。 ??妻子高蔓,高挑苗条,皮肤白净,相貌美丽。 ??长子池生,身材修长,皮肤白净,十分秀气。 ??次子池和,身材矮小,皮肤黑,相貌丑陋。 ??女儿池兰,身材矮小,皮肤黑,相貌丑陋。 ??所以,池生在青城山上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是个多余的人。是个孤独的人。 ??见池归田沉吟不语,几名男弟子虽然明知潭下面隐伏着不测的凶险,仍自告奋勇,愿下潭去打捞尸首。不等师父发话,便当着几名女弟子的面开始月兑帽解衣起来! ??忽听池归田冷声喝道:“放肆!谁同意你们下潭去了?”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和错愕。 ??池归田长叹一声,温言道:“你们的心意为师心领了。但……”脸色一沉,语气变得冷漠生硬:“数十年来,从没人敢来这里游泳。我也经常告戒你们:这里是万万不能来的!他竟敢不听,孤身涉险,只怕也是天意?我不能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就拿你们的命去冒险!” ??他的理由听上去冠冕堂皇,甚至还带着对弟子们的关怀,但弟子们却无一人感动,反而暗暗发冷。 ??但师父既然已经明确表态,下潭去又确实难保万一,所以谁也没有坚持。何况他们本来和池生毫无交情,甘冒危险,只是想讨好师父,以及在女弟子们跟前出风头而已。 ??“好了,大家都回去吧。生儿若是能有幸浮出水面,那是他的造化!要是不能,也只是命数!” ??于是这件事到此为止。 ??可惜这只是对内部而言,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件看似意外的事故其实只是一连串噩梦的序幕…… ?? ??今晚该来的客人差不多都已来了,该打招呼的也都打过招呼了,文高明才忙里偷闲,在灵堂一角找条矮凳坐下。 ??文高明今年二十七岁,是青城派掌门池归田的外甥。父亲原是成都府一名捕快,本有心让儿子接班,但因他少年时不慎弄瘸了左腿,所以从此跟六扇门无缘。但他天性喜欢破案,且自小耳闻目染,从父亲那儿学到不少本事,所以在父亲过世后做起私家捕快,靠为人调查一些因各种原因而不愿意报官的事混口饭吃。因为这两个月没有生意,正打算来青城山舅父处小住一段时日,顺便避暑,不料突然接到表弟噩耗,于是提前到了青城山上。 ??一连七天的法事,虽然主要是青城派弟子在忙活,但因为来了许多吊唁的客人,他作为半个主人,免不了要应酬一番,晚上又要陪着舅父一家人坐夜,也累得够呛。 ??因为今晚是最后一夜,所以法事比前几晚更见热闹,吊客也特别地多,青城派上下也显得格外地忙。端茶倒水,招呼入座,迎来送去,安排铺位……个个忙得晕头转向。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世事便是这样,人到人情到。来的客人未必个个都得陪主人掉眼泪,打牌的打牌,赌博的赌博,聊天的聊天,说笑的说笑,虽是丧事,但大厅里却是笑语喧哗,简直比办喜事还热闹! ??在他旁边桌上的几位客人并不知道他跟青城派的关系,仍在毫无顾忌地谈论有关千尺滩的可怕传说。客人甲说:“以前就听说这潭下面有冤死的女鬼,现在看来真是这样!所以池生一下水去就被鬼牵去了!”客人乙说:“只怕池生本来不会去游泳,而是那女鬼勾引他去的!你们不知道:后山本是青城派的禁地。池生明明清楚,为何会去呢?”客人丙说:“小时就听说这潭很凶险,人下去淹死了连尸首都没法打捞上来。我还半信半疑,这次见到池生的下场后,才知传说不假!”…… ??文高明听不耐烦,正欲离开,忽然,他的视线定住―― ??只见门外院子里,一道白影从几棵老槐树下的阴影里掠过!身法轻灵飘忽,如鬼若魅,眨眼间便飘出了文高明的视线之外。 ??在树影绰绰的大院里,在谈神说鬼之际,突然看到这一道诡异的白影飘过,一刹间文高明竟然有一种见鬼的感觉! ??他呆了一下,忽见又一道黑影掠过!手提长剑,看样子似在追赶刚才那个“鬼影”。更令他惊奇的是:这个黑影很象是他的舅父池归田!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文高明更不迟疑,出了厅门,展开轻功,去追赶刚才那两个影子。 ??刚奔到后山门,又是一惊:只见池归田已经停止追赶,正一个人提着长剑呆立在门口石阶上。 ??文高明默默地目注了一会舅父的背影,才走上前去,问道:“舅舅刚才在追赶谁?” ??池归田全身一震,这才发现文高明竟然在自己背后。干咳两声,道:“哦,可能是我刚才眼睛看花了?我刚才在吃饭时好象看见……一个人。” ??文高明点点头,“我也恍惚间看到一眼,好象是个穿白衣的女子?” ??池归田又是全身一颤,脸色青白变幻,眼睛里满是恐惧:“你刚才也看到了?真的看清楚是个……是个白衣女子?” ??“好象是,但因为她身法太快,故未看清。舅舅你看清楚了么?” ??池归田不答,只是呆呆地瞪视前方的黑暗。文高明见他神色有异,握剑的手竟在轻轻发颤,心里更加疑惑,沉默有顷,才问道:“她是谁?” ??池归田避开外甥怀疑的目光,掩饰道:“我连人影子也没看清楚,怎么知道她是谁!”故作轻松地叹口气,道:“我们回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往灵堂方向行去。 ??文高明没动,纳闷地看着山门外的黑暗,暗忖:“舅舅一定在撒谎!他肯定认识那个女子!” 青城(2) ?? ??池归田确实在撒谎。他刚才确实看清楚了那个女子――不,那个女鬼! ??刚才,他答谢过几位要告辞下山的客人后,感到肚子有些饿得难受了,便回到平日一家人吃饭的花厅去吃晚饭。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池生,但在客人面前还是不能太着形迹,所以法事操办得十分浓重,连日来忙得没有一顿饭是按时吃的。 ??到了花厅,只见女儿池兰也正准备吃饭。池归田随口问了几句卧病在床的妻子高曼的情况后,父女俩便坐下来补吃晚饭。池归田正闷着头扒饭,忽听女儿问道:“爸爸,你在想什么?怎么连菜也不夹一口!” ??池归田一惊,抬起头来,强颜笑道:“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话犹未完,整张脸突然变得惨白!只见女儿背后那堵窗户外面,院子里那棵古树下的树影里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白衣女人!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屋里的池归田,静得就象一个幽灵! ??借助屋里透出去的一点光,能依稀可辨那女子的脸。那是一张年轻、冷艳的女人的脸,可是在池归田的眼里,却是世上最恐怖的一张脸! ??因为这张脸本不应再出现,这张脸的主人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 ??看见他神色大变地看着窗外,池兰很吃惊,忙也回过身去看,但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看你脸都吓白了!” ??池归田顾不上回答,双脚一点,人已抢到门外,展开轻功,飞身上屋,四下搜寻,人已杳杳。踌躇一下,又飞快赶回自己屋里,也不惊动床上的妻子,悄没声息地取了斜挂墙上的长剑,然后展开上乘轻功,去追寻刚才那个神秘的女人! ??他在练武场附近发现了那女子的身影,于是提剑冲上,那女子见状立即向后山方向逃去。池归田虽然轻功超卓,但那女子身法也快如鬼魅,两人在广大的听雨观里捉迷藏一般,转了几道圈子后,最后那女子飘出了后山门,隐入了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池归田如果继续追击,未始不能追到,但不知是担心在黑暗中遭遇偷袭,还是别的原因,竟不敢再追。 ?? ??这晚再未发生什么怪事情,池归田的心也渐渐安定,心想:当时只是惊鸿一现,院子里光线也很幽暗,定是一时眼花,看错人了。世上绝无这样的荒唐事情,那人影决不会是那个人!次日,法事已毕,吊客也陆续告辞下山。池归田忙于应酬,更没功夫多想这事。 ??接下来三天里,一切正常,他更确信是自己一时恍惚而产生的错觉。心想那人多半是个混水模鱼的梁上君子类人物,便不再放在心上。 ??但不料在法事结束后的第七天,观子里却又发生了另一件怪事―― ??这日清晨,池归田还没起床就被撒扫亭院的弟子花子云惊恐的叫声唤醒:“师父,师父!你快起来看看!” ??池归田被吵醒了觉,很不高兴,披衣下床,开门喝问道:“大清早的哭什么丧?” ??花子云道:“师父,山门外不知是谁用刀子钉着一封信!那信上还在滴……滴血!” ??池归田凛然一惊,但也未太在意。江湖上寻仇、挑战等事几乎每天都有发生,池归田在武林中也算得一号人物,青城派在武林里也有相当的地位,这类事件自非头回碰到。不过,象这样恐怖的投书方式还是很少见的。心里又惊又疑,忙跟花子云一道去山门外察看。 ??信封上的血迹还没干。池归田拔下匕首,撕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束湿濡濡的头发。头发很长,象是一个女人的头发。 ??池归田诧疑地看了一会,忽地想到什么,整张脸都恐怖得扭曲了,身子也在微微发抖,以至于连信也拿不住似的,掉在了地上! ??“师父,师父!” ??池归田猛然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失态了。强作镇定道:“是不是弄错了?”又捡起那信封看,但上面的的确确写着: ??池观主亲启 ??“师父,这……到底是谁的头发?” ??“不知道。可能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吧?”说到鬼字,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是什么人写的信,看你吓成这个样子!”说话的是他的妻子高曼。刚才她听花子云声音惊惶,心里好奇,所以也披衣出来看。池归田忙掩饰道:“没什么,这些无聊的下流话,你还是不看的好。” ??高曼虽然心里好奇,但听说写的是些下流话,也不好坚持要看了。 ??池归田哄妻子回屋后,本想到观外四下查看一番,但怕引起妻子和花子云的怀疑,只得向花子云交代几句,要他不得将这事对人乱讲,然后满月复狐疑地回屋睡下。 ??花子云本就胆小,发生这事后,心里更加不塌实,扫地时总是疑神疑鬼,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窥视!于是收起扫帚,飞快离去。 ??院子里寂静有顷,一个人才从院内西南角上茅厕里慢慢走出,眼里带着深思之色。 青城(3) ??这个人便是文高明。他所住的客房离舅舅一家人所居院子很近,所以也被惊醒了。他轻步走到门后,开了门闩,在壁粉斑剥的土墙下一片乱草丛中找到池归田丢弃的那束濡湿的头发,默看一会,心中突地一动,那晚惊鸿一现的白衣女子的影子又浮现在眼前,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 第二章红头绳 ??女弟子崔雪是个爱慕虚荣的姑娘。 ??爱慕虚荣的姑娘一般都长得比较好看。 ??崔雪长得就好看。 ??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崔雪自然成为男弟子们心仪和追逐的对象。 ??但崔雪却一直不明确选择。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做出了选择,就会失去好多乐趣!她喜欢被人喜欢的感觉,喜欢师兄弟们为她争风吃醋,还喜欢收到一些莫明奇妙的礼物:老套一点的是送一束采摘来的野花,俗气一点的是请她进城吃一顿饭,浪漫一点的是回自己的小屋时,刚一开门,就发现地上有一封不知什么时候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当然,还有别的形式,一时也难尽述。 ??今天,她又收到一封信。不过这封信来得有些奇怪:因为这封信竟然是藏在她衣袖里的!如果自己是穿着大袖道服,那么没有察觉还不为怪,可是自己今日穿的是一件窄袖轻衫,而且同门中也没听说有谁是妙手空空的高手! ??“是谁的信?几时放到我袖子里的?为什么我一点也没知觉?” ??她的心不由一紧,脸色也刷地白了:“难道是那个女鬼送来的!” ??这些天,观里悄悄流传着一些恐怖的话: ??“师父以前杀过一个女人,现在那个女人变成鬼索命来了!” ??“池生就是被她牵到千尺潭去淹死的!不然他怎么突然会想到要去禁地?” ??“这女鬼之所以暂时未动师父,是因为她要慢慢地折磨他,她要把他活活吓死!” ??…… ??“难道她来索我的命了?” ??崔雪吓得毛骨悚然!脸色青白变幻,随又想道:“不会吧?我跟师父又没特殊关系,观里这么多弟子,她干吗不去害别人,而来害我?” ??信封里一定又是哪个暗恋者写的一些可笑的东西! ??于是打开信封,同时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人的影子―― ??腼腆而深情的毛师弟,自视甚高的常师兄,和喜欢做打油诗的高师兄,他们都喜欢用书信这种方式悄悄向她传递爱的私语。 ??这次又是他们中哪一个呢? ??她抽出里面的信纸,微笑着慢慢打开折成长方形的信纸。 ??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根红红的系头绳。 ??她长长吐口气,幸福地笑了。男弟子们每次有事下山,都会买一两样可爱而便宜的小礼物回来,送给自己喜欢或者交情不错的女弟子。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毫不为奇。 ??崔雪收到这种小礼物的次数,当然比别人要多得多,她早已不会心存感激。不过,要是哪个男弟子回山来,没带给他礼物的话,她还是会不高兴的。 ??但这一次又是谁的礼物呢?难道是一个自己不知道的爱慕者? ??崔雪芳心一阵迷乱。礼物虽然很轻,但是带给她的甜蜜却是如此强烈!她好想知道这一个未知的爱慕者是哪一位同门! ??她在猜测和兴奋中跟几个要好的女弟子一道去进膳堂吃中饭。跟平日一样:黑馒头、泡菜、玉米粥。但为什么今天的黑馒头啃起来特别香?泡菜吃起来特别有味?玉米粥喝起来特别地甜?为什么她今天吃饭时老爱偷眼去看那些平时不怎么往来的男弟子? ??可是他们都没什么异样。 ??结果她最后也没猜出是谁。也懒得猜了,心想:那我们就耗着吧,看你现不现出原形!于是她又变得快乐而无聊,非常开心地度过了这一天。 ??晚上关起门来后,又不禁神思意动。躺下又起来,起来又躺下。脑子里几乎把所有值得怀疑的男弟子都想完了,但最后还是无法找出这个神秘的同门。她闷坐在床沿上,手里把玩着那根红头绳,又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后,才发觉夜已经很深了。于是将红头绳收起,准备睡觉。但就在弯下腰去要吹灭镜子前的红烛时,忽然脸色变得惨白! ??她看见镜子里还有一个女人! ??一个白衣胜雪的女人! ??她静静地站在她背后,静静地看着她,静得就象一个幽灵…… 青城(4) 青城(9) 第三章防不胜防 ??文高明出神半晌,又问道:“我记得给池生做法事的最后一夜,也是那个女子被我们目击到的惟一一次,不知舅舅可曾看清了她的脸孔?” ??池归田心里一缩,沉默小会,才道:“这正是我此段时间特别不安的原因。因为她看上去竟然非常象陈寡妇!” ??文高明道:“实不相瞒:就在崔姑娘遇害当日,我就暗中托付镇上一位朋友去了陈寡妇的家乡奉节,秘查她的情况,直到昨天他才赶回,告诉我说,陈寡妇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据其家乡人讲:她是一个孤女,五岁那年差点饿死街头,她的养父是一个老光棍。因怕晚年无靠,才将她收养下来。结果还是没有享到她的福,在她十八岁那年,他就一病归西。邻乡有个青年爱慕她,不顾家人反对,硬是和她结了连理,并生下了一个男孩。然而好景不长,婚后不久,丈夫和孩子就双双得病死去!所以她被乡人目为白虎星,很受歧视,被迫离乡背景,搬到了这个小镇上,靠帮人做些针线活为生。综上所述,我认为舅舅看到的那个相貌酷似陈寡妇的神秘女人,可能做过易容。其目的估计有三:一是要惊吓你们;二是要在观中制造恐怖流言,引起混乱;三是掩盖其做案的真实动机。 ??池归田道:“陈寡妇的这些情况我以前也约知一些,你既托人去她老家调查过,那更无怀疑了。只是……那个女人又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么会想到要易容成陈寡妇的样子呢?” ??“我想有两个原因:一、她知道甚至很熟悉陈寡妇!二、她对当年的失踪事件抱有怀疑。” ??池归田心里一缩,道:“难道她就是山下小镇上的人?可是,没听说镇上哪个女子轻功很好呀!那晚我追赶她时,感觉其轻功在我之上!” ??“关于她的来历,尚待进一步调查。”叹息一声,转移了话题:“不知表妹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现红头绳的?” ??池归田目视妻子,道:“你来讲吧?” ??高曼没有作声。 ??从见到文高明以来,她就静静地坐在旁边,坐在屋里最阴暗的角落,至始至终都保持沉默。文高明几次用眼瞟她,都看见她低着头,眼睛一直看着脚下,象在沉思,又象是在倾听。她一直不改姿势地静坐在一边,静得甚至有点象一个幽灵。 ??池归田重重吐口气,道:“这段时间来,眼见一个个女弟子相继被害,而我们却总是防不胜防!我和你舅娘就一直在担心着,防范着。心里都清楚:池兰池和迟早也会收到红头绳。所以对他们的安全加倍留心。从崔雪被害那日起,池兰就一直跟她娘睡觉,而我和池和则住在隔壁。一家四口每晚都是抱着兵刃和衣而眠!跟大家一样,我们以为对方会把所有女弟子都杀死后,才会把手伸向池兰,然而事情出乎预料,池兰竟然提前收到了的红头绳! ??“昨晚,因为女弟子已死去七名,而我们却连凶手的踪影都没发现,所以池兰感到特别害怕。你舅娘为了安慰她,陪她说了半夜话,才吹灯睡下。因为太困,所以睡得比平日沉,结果一醒来,就在池兰的枕头旁发现了那根红头绳! ??“娘儿俩都被吓着了,赶紧叫起睡在隔壁的我和池和。一检查,才发现门闩不知何时被利器削断了!说实话,这个发现对于我而言,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说明对方决非大家胡说的什么幽灵!因为幽灵又怎会非得削断门闩才能进屋子呢?忧的是对方能这样大着胆子闯进屋,而我们夫妇俩都没有半点知觉!这说明对方的武功也相当可怕!更恐怖的是:她既然能进屋子,并留下这根红头绳后无声无息地离去,那么她要杀死熟睡的母女二人应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她没有下手,这说明凶手对自己的武功也是相当自信!” ??文高明听完这段话,想到昨天夜里发生在她们母女卧室里惊险的一幕,背上早已冷汗涔涔。暗忖:“看来大家的猜测是对的。凶手之所以先不攻击池家人,并非是怕池家,而是成心折磨!要让他们全家饱受惊吓!如此良机她也放过,足见她对池家人的蔑视!凶手的武功深不可测呀!”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感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各人心里均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既然已经收到了红头绳,那么按照“游戏规则”,接下来的三天里,池兰的生命随时都会受到威胁! 青城(10) ??文高明出神半晌,又问道:“我记得给池生做法事的最后一夜,也是那个女子被我们目击到的惟一一次,不知舅舅可曾看清了她的脸孔?” ??池归田心里一缩,沉默小会,才道:“这正是我此段时间特别不安的原因。因为她看上去竟然非常象陈寡妇!” ??文高明道:“实不相瞒:就在崔姑娘遇害当日,我就暗中托付镇上一位朋友去了陈寡妇的家乡奉节,秘查她的情况,直到昨天他才赶回,告诉我说,陈寡妇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据其家乡人讲:她是一个孤女,五岁那年差点饿死街头,她的养父是一个老光棍。因怕晚年无靠,才将她收养下来。结果还是没有享到她的福,在她十八岁那年,他就一病归西。邻乡有个青年爱慕她,不顾家人反对,硬是和她结了连理,并生下了一个男孩。然而好景不长,婚后不久,丈夫和孩子就双双得病死去!所以她被乡人目为白虎星,很受歧视,被迫离乡背景,搬到了这个小镇上,靠帮人做些针线活为生。综上所述,我认为舅舅看到的那个相貌酷似陈寡妇的神秘女人,可能做过易容。其目的估计有三:一是要惊吓你们;二是要在观中制造恐怖流言,引起混乱;三是掩盖其做案的真实动机。 ??池归田道:“陈寡妇的这些情况我以前也约知一些,你既托人去她老家调查过,那更无怀疑了。只是……那个女人又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么会想到要易容成陈寡妇的样子呢?” ??“我想有两个原因:一、她知道甚至很熟悉陈寡妇!二、她对当年的失踪事件抱有怀疑。” ??池归田心里一缩,道:“难道她就是山下小镇上的人?可是,没听说镇上哪个女子轻功很好呀!那晚我追赶她时,感觉其轻功在我之上!” ??“关于她的来历,尚待进一步调查。”叹息一声,转移了话题:“不知表妹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现红头绳的?” ??池归田目视妻子,道:“你来讲吧?” ??高曼没有作声。 ??从见到文高明以来,她就静静地坐在旁边,坐在屋里最阴暗的角落,至始至终都保持沉默。文高明几次用眼瞟她,都看见她低着头,眼睛一直看着脚下,象在沉思,又象是在倾听。她一直不改姿势地静坐在一边,静得甚至有点象一个幽灵。 ??池归田重重吐口气,道:“这段时间来,眼见一个个女弟子相继被害,而我们却总是防不胜防!我和你舅娘就一直在担心着,防范着。心里都清楚:池兰池和迟早也会收到红头绳。所以对他们的安全加倍留心。从崔雪被害那日起,池兰就一直跟她娘睡觉,而我和池和则住在隔壁。一家四口每晚都是抱着兵刃和衣而眠!跟大家一样,我们以为对方会把所有女弟子都杀死后,才会把手伸向池兰,然而事情出乎预料,池兰竟然提前收到了的红头绳! ??“昨晚,因为女弟子已死去七名,而我们却连凶手的踪影都没发现,所以池兰感到特别害怕。你舅娘为了安慰她,陪她说了半夜话,才吹灯睡下。因为太困,所以睡得比平日沉,结果一醒来,就在池兰的枕头旁发现了那根红头绳! ??“娘儿俩都被吓着了,赶紧叫起睡在隔壁的我和池和。一检查,才发现门闩不知何时被利器削断了!说实话,这个发现对于我而言,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说明对方决非大家胡说的什么幽灵!因为幽灵又怎会非得削断门闩才能进屋子呢?忧的是对方能这样大着胆子闯进屋,而我们夫妇俩都没有半点知觉!这说明对方的武功也相当可怕!更恐怖的是:她既然能进屋子,并留下这根红头绳后无声无息地离去,那么她要杀死熟睡的母女二人应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她没有下手,这说明凶手对自己的武功也是相当自信!” ??文高明听完这段话,想到昨天夜里发生在她们母女卧室里惊险的一幕,背上早已冷汗涔涔。暗忖:“看来大家的猜测是对的。凶手之所以先不攻击池家人,并非是怕池家,而是成心折磨!要让他们全家饱受惊吓!如此良机她也放过,足见她对池家人的蔑视!凶手的武功深不可测呀!”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感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各人心里均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既然已经收到了红头绳,那么按照“游戏规则”,接下来的三天里,池兰的生命随时都会受到威胁! ??接下来大家将话题移到如何保护池兰一事上,在黑屋里密议了一个多时辰,直到防卫计划周密得无懈可击后才结束谈话。 ??众弟子吃过早饭后,池归田叫大家到议事厅聚齐,不少弟子听说了池兰的事情,知道今天的谈话内容定是围绕这个话题,心里既感紧张,又有种说不出来的亢奋。大厅里虽然黑压压地坐了八九十人,却是鸦雀无声。 ??池归田简单地讲了事情经过后,说道:“这次生死较量对我青城派意味着什么,我想毋庸我多费口舌,你们都非常清楚。可以这样说:池兰接到红头绳是凶手正面向为师发出挑战,也是敌我双方的第一次正面较量。表面看来,这三天时间将要决定池兰一个人的生死存亡,但实际上却是敌我双方你死我活的较量!这中间绝无半点商量回旋余地!所以,池兰的生命能否保住,对双方都至关重要。如果为师没有能力保住自己女儿周全,那就意味为师全家人谁也逃不过最终被猎杀的命运!甚至不止是为师一家人,也可能包括在场的所有人!”顿了一下,音量猛地提高:“同样,如果凶手无法夺取池兰的生命,那么她自己就必然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说完这一段话后,他停顿下来,威严的目光冷冷地扫视过每名弟子的脸。为其气势所慑,所有人都不敢看师父,默默地垂下头颅。 ??坐在西首客位中的文高明见状不禁暗叹:“想不到堂堂一个武林大派,近百名男女,竟没有几个有担当的人!” ??池归田显然也有些失望弟子们的表现,心里突生一种凄凉悲壮之感。忽然看见坐于厅门边的庹师傅,冷哂道:“庹师傅,你不是一向胆子很大吗?我听说你好几回喝多了马尿后,连本掌门也敢臭骂!怎么现在也吓成懦夫了?” ??见掌门当众揭自己的皮,庹师傅虽然尴尬、窝火,但也不敢硬顶,说道:“其实我青城派弟子也并非全是没有胆量的软骨头,只是……” ??“只是什么?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 ??庹师傅吞了口唾液,干咳几声,说道:“那我直说了。我在想:我们青城派在武林里虽然比不上少林武当这些名门大派,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怎么说也是武林中有数的门派。无论什么仇家,若是明刀明剑地动手,那也不用害怕。可这段时间来,大家想尽各样办法保护那六名收到红头绳的女弟子,最后却都没保全下来!甚至连对方的影子也没看到!所以,只怕这次的凶手不是……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住口!”池归田闻言神色大变,猛喝一声,全场都是一震。 ??庹师傅嘀咕道:“是你自己要我说的。” ??池归田厌烦道:“好了好了!你快闭上乌鸦嘴!从今日起,谁敢再搬弄是非,散布无聊谣言,决不轻饶!” ??众弟子你瞟我我瞟你,从彼此的眼神里,都已看出:庹师傅的担心,其实也是大家担心和恐惧的真正原因!师父虽然吼得凶,其实最是色厉内荏。他的内心深处也一定在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幽灵! ??池归田见大家默不做声,只得点将了:“邓记恩、田白登、唐珍、肖晓,你们是我派武功最精的四名弟子。在本派非常时刻,理当挺身而出,和师父一起,为青城派存亡大计而战!而且,之前的几次防卫行动,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吃一堑长一智,你们都得到了很难得的经验和教训。所以,为师仍然信任你们!这次保卫小女的行动,还得你们出力!具体防卫细节,待会我会详细告诉你们。我现在只想问你们一句话:你们还有没有胆量?” ??两男两女四名弟子飞快互视一眼,大弟子邓记恩首先说道:“师父教导深恩,弟子粉身难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另三人听大师兄表态了,忙也站起来,齐声说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青城(11) ??毋庸说,此次行动比前几次保护其他女弟子更加周密,这次防线共有五道: ??高曼日夜守护在女儿身边,是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池归田父子住在隔壁房间,是第二道防线; ??邓记恩、田白登、唐珍、肖晓四人分为两组,在池家所居院子外轮留埋伏,是第三道防线; ??全观弟子在这三天里,每夜抽三十名弟子,分做三组,轮留在观中巡逻,是第四道防线; ??文高明自由行动,策应各路,同时加紧破案,算是第五道防线。 ??尽管设有五道防线,但池归田夫妇还是半点不敢大意。为了既保存实力,又不致被累垮,夫妇俩决定在这三日里轮留睡觉。这样就算凶手突破了外围的三道防线,也难得逞。 ??总之,这三天决不能给凶手一丝机会! ??第一天,大家在提心掉胆中平安地度过。 ??第二天,仍然如此。 ??第三天,五道防线的人员更是加倍地小心。池归田高曼没有再轮流休息,两人从早到晚一直和女儿在一起,就连她上茅坑,高曼也会进去站岗! ??所以这第三天也终于平安地度过了。 ??大家终于透了口气。虽然还不敢就此大意,但至少明白了两点:一是凶手的武功再高也毕竟冲不破这五道铜墙铁壁!二是她不是女鬼。如果真是鬼的话,人是挡不住的。 ??现在已是第四天中午,暑气蒸人,由于前三天里太过紧张和劳累,所以弟子们都不免有些懈怠起来,许多人都在心里想:反正有这么多道暗桩在盯着,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也无区别,就偷懒一下吧。结果大多数人已悄悄离开阵地,跑回厢房去睡大觉,有些人虽然还埋伏在隐蔽处,却也在偷偷打瞌!表面固若金汤的防线在这天中午里,其实形同虚设。最要命的是池归田夫妇俩也熬不下去了,决定又轮换着睡一会觉。总之,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三天里,凶手其实一直就隐藏在这五道防线之内的某个地方,在静等机会!危险不但没有过去,反而越来越逼近池兰! ??因为是白天,所以池家人没有黑夜那样紧张,轮到高曼睡觉时,她一躺下去,就进入了梦乡。而隔壁的池归田也鬼使神差的突然有了尿意,于是轻轻开门出去。本来他想推醒正在酣睡的儿子池和,让他起来警备,但想到茅房离住处不远,而且院外还埋伏着最得力的弟子唐珍和田白登,故没叫醒儿子,去了厕所。 ??结果悲剧就在此时发生了!他刚入厕,便听见女弟子唐珍发出一声尖叫,大惊失色,急忙冲出,飞奔到妻女的屋后窗口查看,于是就看见了满脸是鲜血的女儿! ??只见她坐在床沿边,脸正对着窗口,一双大眼睛瞪着窗外,脸上满是惊奇之色。鲜血从她的前额流下来,几乎打湿了整张脸蛋!大滴大滴的血正在往地上滴!而高曼、池和、唐珍和田白登都不在,显然追赶凶手去了。 ??池归田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晕死过去,又惊又怒,又恐妻儿有失,立即回屋取了宝剑去追寻凶手。他飞上屋顶,踩着琉璃瓦从这个屋顶飞到那个屋顶,却没有发现妻子等人踪影。见道观前院有几名弟子正站在树阴下聊天,而后门那边却无一个人影,心想高曼她们要是往前边追去,这些弟子定会看见,看来凶手是往后门逃跑的,于是向后山追去。 ??转过几片树林后,眼前便出现了两条小路,一条通向山下的千尺潭,一条通往山顶虎啸崖。池归田见通往山下的那条小路上有几个脚印,便向下面那条小路追去。 ??转过两道弯,忽见高曼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向自己奔来,脸色惨白如纸,裤腿上沾着许多污泥,很明显摔过一交。后面数十步远处池和也跟了上来。池归田迎上去,大声问道:“看见凶手没有?”高曼不答,看也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跑过,头也不回地往坡上奔去。 ??池归田又气又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吼道:“田白登唐珍他们死到哪儿去了?!” ??高曼发疯般挣月兑丈夫的手,尖叫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连自己女儿也保护不了,还有脸责怪弟子!谁知道田白登死到哪儿去了!只有唐珍一个人跟着我在追赶凶手!我们刚才在岔路口分手了,她往山顶上去了!”说完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奔去。池归田又气又急,顾不上保护妻儿,展开上乘轻功,往山顶奔去。 ??转过两道山梁,猛地一惊:只见唐珍一动不动地趴在前面小径边的杂草丛中,看情形非死即伤!池归田忙抢上前,一看,唐珍还睁着眼睛!身上也没有血迹,原来是被人点了穴道! ??唐珍见到师父,又愧又怕,哭叫道:“师父,你杀了没用的弟子吧!”池归田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大喝道:“这些过后再论!”顾不上为其解穴,继续往山顶追去。 ??不多功夫,到了山顶虎啸崖上,前边已是悬崖,再无去路,可是哪儿有那凶手的踪影? 青城(12) ? ??文高明呢?他在做什么?难道他也跟那些没有责任感的弟子一样,溜回卧室去睡大觉去了! ??当然不是。惨祸发生时,他正躲在一间阴气森森的小屋子里,翻阅一些东西。 ??刚才,他伏在后山门外那株参天古榕树上,从茂密的枝叶间静观动静。因为后山门所在位置正好处于全观的最高处,而紧邻山门的这株古树又远远高于山门,伏在树上,居高临下,全观每栋房屋每条道路全在其视线内。文高明小时候就喜欢爬到这棵古树上玩耍,所以清楚这个地方的视野。 ??午饭过后,弟子们陆陆续续地回房午睡去了。一些有职守的弟子,也悄悄离开了自己的阵地,这些情况自然尽收于文高明的眼里。 ??他虽然有些不安,但没有制止。心想:虽然这种情况对凶手有利,但也同样对防守一方有利。因为凶手若想抓住大家倦怠的机会下手,那么她也必然会出现在他的视线内!凶手早一点现身,决战时刻早一点来临,显然比这种耗人精力的蹲守要好得多。 ??但凶手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整个道观里寂静无声,只偶尔会听到山林中几声啾啾鸟语。文高明暗想:“看来凶手不会在大白天采取行动。”正想就着树干假寐一阵,忽听见背后传来悉悉梭梭的声音,两个女子边说话边向山门行来。文高明看时,却是刚才结伴到后山去洗衣服的林煜和罗娅两名武功最差的女弟子。 ??只听林煜说道:“我以前也曾听说过:人若是凶死的,那么死后第七天夜里必然要回到生前住过的房屋来收拾东西。这叫‘回煞’。可是世上到底有没有这种恐怖事情,谁知道呀。” ??罗娅道:“我信。因为我们家乡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七叔就亲自碰见过!” ??林煜颤声道:“真的呀?那太可怕了!” ??罗娅道:“我七叔胆子大,他不怕。他儿子,即我的堂弟,也是下河游泳淹死的。就在我堂弟死后第七天深夜,我七叔睡着后突然被隔壁屋里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竖耳一听,好象是有人翻箱倒柜的声音。而当时隔壁并没有住人,因为隔壁屋子就是我那死去的堂弟的卧室!我七叔听了一阵,明白是儿子‘回煞’来了。就哭起来,说:‘女圭女圭你把该带走的东西都带走吧,不要委屈了自己!’听见隔壁悉悉梭梭地响动了好半天后,才终于没了声音。” ??林煜以手捂胸,道:“听起来好恐怖呀!那他到底带走了什么东西呢?” ??罗娅道:“人死后阴阳两隔,哪里还能带走阳间的东西呢?‘回煞’只是回屋来看看,整理一下自己住过的屋子。” ??林煜道:“哦,原来如此!哎,你刚才说池生也‘回煞’过,是真的吗?” ??罗娅道:“我也是听侯方他们几个师兄说的。等一下,我要小解!”边说边放下装着衣服的木盆,小跑到前面一棵松树背后蹲下来。 ??文高明尴尬不己,将身子紧贴住树身,不让二女发现到树上有人。 ??罗娅小解完后,从树后走出,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有点奇怪的是:一般‘回煞’只有一天,即死后第七日夜晚,但听几位师兄说:池生‘回煞’的次数却不止一次!更奇怪的是,他好象还真的带走过一些东西!” ??林煜恐惧道:“是真的么?好恐怖啊!他带走了什么东西?” ??罗娅道:“我也不太清楚。师兄们说法不一,这个说带走的是枕头,那个说带走的是一把钥匙,也分不清楚谁真谁假。好了,不谈这些了,免得别人听见了不好。” ??两人不再交谈,进了后山门,向明月楼方向走去。 ??两名女弟子去后,文高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听她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好象池生的卧室里真的经常不见东西似的。这究竟是空穴来风,有人为了刺激,故意编造些鬼话来制造恐怖气氛呢?还是确有人听见过什么动静? ??如果是后者,那么意味着什么? ??“反正现在也没别事,索性去亲眼瞧瞧,看这些流言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文章。” ??主意一定,当下跳下树来,向位于观子西北方向的那栋小屋走去。 青城(17) 青城(18) 青城(19) ??这时正下大雨,池文二人因走得急,未及带雨具,还没奔出后山门就被淋成两只落汤鸡,十分狼狈,但两人还是飞快地奔跑着。紧随其后的花子云不禁暗暗佩服文高明:“想不到一个跛腿的人,轻功竟比正常人还要高!”一路上他们不断追上正往山下千尺潭赶去的弟子。虽然他们大半带有雨具,但还是被雨水淋了个透湿,可是他们一点不在意,反而更兴奋地在大雨里奔跑着。 ??小半个时辰后,到了千尺潭边。只见十余名弟子正围着潭边一块大石发怔――他们先到现场,并非是说他们轻功比师父和文高明还要高,而是因为他们先得到讯息。看见师父和文高明走来,大家无言地往两边散开,于是文高明就看见了平躺在大石上的一具无头男尸!身上只穿了一条内裤,尸体已经毁坏得惨不忍睹,内裤也烂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大家都沉默着。虽然淋着大雨,但谁也没有离开或者退后到崖壁下避雨的意思。池归田也沉默着,好象在等文高明发表意见。池和看着兄长的尸首,神情十分激动和不安,好象从兄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下场。过了好一会,池归田才首先开腔:“很奇怪呀,想不到昨夜一场暴风雨,竟会把池生的遗体送出水面!” ??“是谁第一个发现的?”文高明不动声色地问道。“是我。”一个男弟子上前一步,心有余悸地说道。池归田道:“他叫温怀玉。”文高明点点头,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池归田代答道:“是我吩咐的。”干咳两声,又解释道:“因为在后山门发现了可疑的脚印,所以就叫他和花子云两人跟着足迹下来查看一下。”文高明心道:“看来舅舅心里一直在思考舅娘昨晚去了哪儿,所以才托词让弟子追下来查看。” ??温怀玉道:“我们追着足迹到了这里,就看见了浮在水面上的尸体!”文高明带着深思的神情,点了点头。对池归田说道:“如果这个尸体果真是表弟的话,那么显然他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袭击的第一个遇难者!” ??池归田有些惊讶地问道:“难道你怀疑这尸体不是池生?” ??文高明道:“因为毕竟没有了头。” ??“可是观里并无男弟子被害,也没听说山下镇子里有人失踪。” ??“说的也是。”文高明弯下腰去,又仔细地看了一会无头男尸。道:“从其身高来看,好象和池生差不多。”说到这里,猛地想起一事,虽然自己也觉得这念头未免有点恐怖,但为慎重起见,他还是对池归田附耳说了自己的想法。池归田听了脸色也十分不安,嗯嗯连声,不住地点头。 ??这时,一名男弟子忽然惊呼道:“师父,那里有一样东西在闪光!” ??众人一惊,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潭边一丛荆棘中有一件金属类东西在发光。文高明走上前去,小心地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心形铜坠子。看样子它原来是系在项链上的,因为链条断开才掉落在此。文高明暗忖:“这显然是女人不小心遗失在这里的。她是谁?是不是昨夜袭击舅娘的那个女子?” ??池归田看后,虽然明知女弟子们没有这样的“奢侈饰物”,但还是问道:“是谁掉的?”女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没回答。由于还有几名女弟子未到现场,所以池归田说道:“回去后,我一定仔细问问这事。” ?? ??不出文高明意料:每名女弟子都否认那个心形铜坠子是自己的。也没有看见同门中有谁戴过这样的“奢侈饰物”。文高明因为早知道结果如此,所以没有多纠缠这个问题。而利用个别谈话的机会,重点调查了另一个问题:谁与崔雪有矛盾,谁最有可能对崔雪心怀杀意?结果很失望,没人想得出有谁会这样恨崔雪。 ??难道凶手真的是池生?可是刚才发现的那具无头男尸又是谁呢?而且,池生真的那样变态,能亲手杀害自己的妹子?他就算怀疑自己的身世,就算不喜欢甚至憎恨家人,但真的能下得了这个毒手? ??“还是去看看那本神秘的册子吧!也许只有那里面才藏着他最真实的心灵!”于是他又悄悄潜入池生的小屋,并取出那本未看完的小册子,逐页翻阅―― ??…… ??我买了一个漂亮的蝴蝶形状的橘子色发夹,本来想要送给她,但最后还是没有机会送出! ?? ??我听见白师兄和马师兄的密谈,说他想和唐珍好,并打算向她表白! ??…… ??文高明苦笑着偷窥表弟的心灵,感到既有趣又有些无聊。正想飞快浏览过这些与案子并无什么关系的小秘密,突然,一行字跳入他的眼帘―― ??我真恨她!我发誓:将来一定要雪此大辱! ??“她是谁?是不是崔雪?”文高明看着这行充满怨气的句子,不由打了个寒噤。 ??接着看下去,浪漫的小秘密、可笑的句子越来越少,充满怨恨和诅咒的句子越来越多: ??她有什么了不起,敢看不起我!我发誓:我若是有一天当上了掌门人,一定要她好看! ?? ??我终于彻底看清了:在这青城山上,没有一个可爱的女人!我只恨自己以前有眼无珠,竟会错误地喜欢过她们! ??…… ??越往下看,这样偏激的句子也越多!文高明边看边叹息,“表弟真是一个偏激狂!” ??虽然这些秘密正是自己想要看到的,也可说是很重要的证据,但文高明还是不想太仔细阅读,于是飞快地浏览,飞快地翻页,眼看就要翻到最后一页时,忽然看见这样的内容: ??我得再骗妈妈一次,悄悄去成都一趟,如果我确实得了不治之症的话,我一定要在自己病死前先杀死她们!我在此郑重写下她们的名字:崔雪、秦菊、文美丽、覃娉、郑冰、袁清、李无病、池兰。 ??天!那死去的八名女弟子全部写在上面!并且,被害的顺序也是按照名字的顺序排列的! ??文高明默默地看着册子上那八名遇害女弟子的名字,长久地陷入沉思…… 青城(20) 第六章血棉袄 ??一声惊恐的叫声惊断了文高明的思绪,“又有谁遭到袭击了?”文高明匆忙地将册子收进怀内,夺门而出,往惊叫声发出的方向奔去。 ??惊叫声是池和发出的。但他的人却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他之所以惊叫,只是因为母亲!高曼已经晕死过去,脸色惨白如纸,没有半分血色,看样子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刺激。 ??池归田已将昏迷的妻子抱到了床上,但他的注意力却并没有在妻子身上。他坐在床边的长凳子上,正在呆呆地看桌上一样东西:那是一件极其平常的、大约五六岁小男孩穿的花棉袄,蓝底白花,无论样式还是质地都很差,而且已经十分破旧。这种款式早已过时,估计只有在偏僻山区的穷人家箱底才能找到。这有什么可怕的呢?一点也不可怕。但是这样一件十分破旧的小孩棉袄上,要是沾满了血迹的话,你还能说它一点也不可怕吗?这件小小的破棉袄几乎染满了血迹!血迹已经发黑,而且干得几乎看不出是血迹了。任何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袄子上的血迹已经很有年月了。所以高曼被吓得晕死过去一点也不奇怪。 ??不少弟子都听到了刚才池和的惨叫声,各持兵器赶来查看。但池归田不愿让弟子们看见这件来历不明的恐怖血衣,所以不许弟子们进屋探视。大家围在院子外低声议论。大雨还没有停下来,但大家一点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因为没弄明白师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回去了也一定睡不着觉。 ??屋里文高明和池氏父子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想同样问题:“这件恐怖的小棉袄子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只是为了要吓唬人吗?”沉默了好一会后,文高明小声问道:“是舅娘首先发现的么?”池和心有余悸地道:“是。我本来在睡觉,突然听见妈妈屋里咣当一声,接着又是砰地一声,好象是什么东西被碰翻了。我问了两声,但妈妈没有答应。我觉得奇怪,点亮蜡烛进来看,结果看见妈妈倒在地上!而那……那件小袄子却挂在窗户上!” ??文高明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拿起桌上的那件粘满黑血的小棉袄,翻来覆去地细看。袄子的左胸部位有一道口子,宽约三寸,很明显是被什么利器刺穿的。破口处的棉絮完全发黑了,可以想见这衣裳的主人――那个未知身份的小男孩当时流了多少鲜血! ??是谁这样残忍地杀死了这个小孩子!是谁下得了这样的手!文高明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轻轻将小袄子放回桌上,然后一言不发地提起桌上的马灯,到窗户边查看。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 ??沉思了一会,突然问道:“对了,那具无头尸首的事情已经查明白了?”池归田道:“查明白了!我正要跟你讲这事。”叹息一声,接道:“果然不出你的意料:那具无头男尸是那个外地过路乞丐!”文高明点点头,“果然如此!当时看见那具尸首,我就总觉得可疑!因为他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了!好象故意要证明什么似的。但又没听说镇上或者附近乡村有男子失踪的事情发生,所以我突然想到十天前那个死在镇外马路上后,被人草草掩埋了尸体的过路乞丐。” ??池归田道:“昨晚我悄悄吩咐邓记恩,叫他带领两名胆大的弟子,秘密下山,找到埋尸地点,并将土挖掘开查看,结果真象你猜想那样:那具尸首只有一个腐败的头颅在那里!”文高明感叹道:“凶手胆子也真够大!” ??池归田道:“但凶手这样做到底是何用意?我还是不大明白。到底凶手是池生本人,还是别的人在故布疑阵?”文高明冷笑一声,答非所问道:“也许只有一个人知道凶手的来历。”“谁?”父子二人异口同声问道。文高明严肃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人是冲着舅娘来的。所以也许只有舅娘才能告诉我们凶手的真实来历!” 青城(25) 第八章最后的疯狂 ??子夜时分,池归田带着两名本领一般但办事细心的男弟子跟着自己,前往千尺潭。路上,他多次不安地回顾两名弟子,确定他们没有离自己很远后,才敢继续往前行。两名弟子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只有苦笑。到了距离千尺潭大约一百丈远处后,担心暴露,不敢再向前。在道边几棵大树后蹲下来,紧张地目送前边那盏孤灯一步步向潭边移动。 ??池归田刚到潭边,就看见前面五六步远处水边草地上躺着一条黑影,那黑影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受了重伤,还是已经死去,看身影象是池和!池归田又惊又怒,但还没失去警惕,确信潭边无人埋伏后,才小心地走上前去,用马灯照那地上之人,果然是池和!只见池和脸色发青,就是没死也离死不远了,池归田心神大乱,跪下去抱住儿子两臂,一边发疯般猛摇儿子,一边失魂落魄地呼唤:“池和!池和!”摇了一阵,见池和一点也没反应,一颗心猛地下沉,颤栗着伸出右手,去探他的鼻息。就在这时,身侧的潭水突然哗地一声大响,冲起一大片水花,一个黑影快如闪电地从水下冒出来!池归田猛吃一惊,闪避已然不及,大喝一声,挥掌猛拍! ??哧一声轻响,右手掌被敌人锋利无匹的宝剑齐腕削飞出去!池归田惨嚎一声,痛得差点晕死过去,想要逃离险地,但哪里还来得及?长剑削飞他手腕后,顺势而入,刺入了他的胸膛! ??两名弟子虽然预先已做好了要战斗的心理准备,但事态的发展大大地出乎他们的预料,师父刚到潭边,他们就听见了那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荒野寂寂,叫声格外恐怖惊心!两名弟子惊骇已极,如果师父继续发出声音,那么他们还敢加入战斗,但凄厉的叫声只有一声,然后四下归于沉寂,看来师父已经凶多吉少!两人吓得腿也软了,哪里还有胆子下去查看动静? ??“师父看来出事了!我们怎么办?”一个声音战栗地问道。 ??“快……快跑!” ??两人争先恐后地站起来,夺命狂奔,往山上逃去! ??文高明得报后,大惊失色,这时也不及细想,更不敢把这个惊人消息告诉正昏睡在床的高曼,只得冒着危险,叫肖晓和五名弟子继续留下来保护高曼,自己和大弟子邓记恩带着十名弟子火速赶往现场。 ?? ??高曼被屋外弟子们慌乱的脚步声惊醒,并听见两名弟子在低声交谈,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但也感到观里必然发生了什么大事。翻身坐起,正要呼唤一名弟子进屋来问,忽然后颈巨痛,大椎穴被人点了穴道!登时软倒,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条黑影已从床后闪出,出手如风,连点了她九处要穴。最要命的是哑穴也被封住,外面空有六名弟子在保卫她,但她却无法呼救! ??那黑影将她抱下床来,丢入了床下一个黑洞洞的坑中。高曼更加惊骇,自己在这屋里住了整整一十七年,却从不知道床下有地道!那人随即也跳下来,一言不发地拖着高曼向前行去。也不知这人是长了一双夜视眼睛,还是熟悉地道里的情况缘故,不靠任何灯具,却能进退自如,如行康庄大道一般!高曼被这人拖着向前,既不知自己要如何死,也不知要被拖到什么地方,又是恐怖,又是绝望,眼泪耻辱地夺眶而出。既盼望自己得救,又盼望自己早点死去,离开这痛苦绝望的世界! ??终于,那人停了下来。喘息一阵后,才解了高曼被封的哑穴。高曼知道这时呼救毫无用处,颤声问道:“你到底是谁?”那人冷笑一声,道:“师娘,是我。”高曼大吃一惊,愤怒地尖叫:“原来竟是你!为……为什么?!”那人冷冷地道:“为什么?你还不明白么?好,让我慢慢跟你讲。” ?? ??文高明一行人到了出事地点,只见池归田果然倒在血泊中,躺在儿子身旁。文高明确信潭边已没危险后,才走上前去。将马灯凑到池归田脸前一照,只见池归田脸色惨白,眉头紧锁,从左胸流出的鲜血多得触目惊心,几乎染红了半边潭水!池和虽然不见有明显外伤,但看脸色,也是凶多吉少。文高明将手指伸到他鼻下一探,已经没有气息。 ??他懊恼地摇了摇头,心道:“凶手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呀!” ??大家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半山上又传来了惊惶的呼叫声:“大师兄!文先生!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七八盏灯笼正急急忙忙地向山下冲来,其中花子云的呼叫声在黑夜里听来更让人毛骨悚然。文高明邓记恩飞快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色,都预感到观子里也发生了恐怖的大事。 ??“什么大事不好了?话说清楚些!”邓记恩拿出大师兄的架子,威严地呵斥制造紧张空气的花子云。 ??“大师兄,你们……你们快快回观!师娘她……她失踪了!” ??高曼失踪了?!在场诸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直到花子云等人跑到潭边后,文高明才首先惊回神来,“怎么可能?肖晓她们不是在屋子外保护她么!”“我……我们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家到处找不到师娘,都吓得没了主意,所以叫我们几个来叫你们快回观去!”文高明不敢深想,对邓记恩道:“你们就留下来处理这里的善后事宜吧,我先赶回去看看。” ??文高明急冲冲地赶回听雨观时,只见观中弟子们正点着灯笼,四处搜寻师娘。“师娘!师娘!”焦急的声音在黑暗中此起彼落,整个观子里充满了恐惧的气氛。 ??文高明来到池家所居院子前,只见肖晓和五名奉命保护师娘的女弟子还在院子内外找人。特别滑稽的是钟梅,竟然拿着一把锄头在院里到处乱挖,好象不挖地三尺,就找不到师娘一样。“别挖了!把力气用到该用的地方吧!你要把房子挖倒吗?”肖晓因为自己是保护师娘的负责人,责任比别人重大,一口怨气没处出,于是拿钟梅发泄,大声呵斥她的愚蠢行为。 ??“我就是要挖!要是没有地道,人就平白不见了,那才是活见鬼了!”钟梅也不是好惹的主,并不因对方是大师姐就甘当她的出气筒。 ??“你敢顶嘴!”肖晓怒火更盛,呛地一声拔剑出鞘,喝道:“你以为师父师娘出事了,就可以没大没小了?” ??“你要杀人么?来吧!反正死的人已经太多,再多杀一个也没关系!”钟梅毫不畏惧地用锄头指着肖晓。剑锄相指,怒目对视!忽听文高明大声呵斥道:“不要争了!大敌当前,你们还有气力同室操戈!”二人闻言都感羞愧,悻悻退下。 ??文高明叹息一声,道:“钟梅的话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不过应重点检查屋里,说不定真有地道。”肖晓虽然不服气,却不好再争,于是五名女弟子协助文高明将高曼卧室重新彻查一遍,文高明用手逐一试探每块地板时,发现床下有一块地板有些松动,勾指轻敲三下,竟有回声,觉得可疑,挥掌击破木扳,果然看见下面有一地道! ??文高明对肖晓道:“现在观里以你武功最高,要是凶手还虎视在侧,而我们全部追入地道,那就非常危险。所以请你督率师妹们守住地道口,让我和钟梅两个人下去查看。”肖晓虽然关心师娘安危,但听文高明说得在理,只好同意。于是文高明和钟梅各提了一盏气死风灯,跳入地道中。 ??地道低矮、狭窄,不能两人并行,且只能弯腰行走。空气十分潮湿,看样子颇有年月。潮湿的地上留着许多凌乱的脚印,在阴森森的地道里看来特别恐怖。根据脚印尺寸,可以看出是一个女人留下的。但不象是高曼,而似一个比她稍高一些的女子。特别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伴随着这些脚印的另一种痕迹:那痕迹看上去竟有点象一条蟒蛇经过后留下的痕迹!文高明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会,猛然醒悟:“一定是舅娘已经昏迷或者死去,被这个女人拖着经过时在地上留下来的拖痕!” ??文高明在前,钟梅断后,两人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跟着脚印模索前进,在迂回复杂的地道里弯来转去,早已分不清方向。这地道到底通向什么地方?为什么地道出口竟在观主夫妇的卧室床下?两人一边默默前进,一边在心里思考这两个问题。地道好象永远走不完似的,总也看不到尽头。两人越深入,心里越恐惧,若非有对方存在,估计谁也没有继续冒险的勇气! ??“文先生,我们还是出去吧?多叫几个人再进来?” ??“别大声说话!地道里回声传得远,说不定凶手就在前边不远处躲着!” ??“可是地道太狭窄,要是那凶手用暗器袭击,我们根本躲闪不开!”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啊了一声,只见前边七八步远处,有一个女人躺在地上,令人惊奇和刺激的是:那女子竟是一丝不挂! ??“喂,你是谁?是不是舅娘?” ??“师娘!师娘!” ??那女子不答,也不动,不知是被人点了穴道还是已经死了?文高明左手一扬,九把夺命飞刀电射而出,飞向那女人前边的黑暗! ??扑扑扑扑扑……听声音,九把飞刀全部插入了松软的泥土里。看来前边没有埋伏。文高明说声:“小心!”如狸猫一般,快而无声地冲到那个女人面前,用灯笼一照,果然是高曼!令人发指的是:本来漂亮的脸蛋却变得惨不忍睹,上面划满了可怕的剑痕,一条条血水纵横交错,两眼死鱼般睁得大大的,已经死去。 ??两人从愤怒中镇定下来后,才发现高曼被害地方其实就是地道的尽头,地道顶上有一块厚重的铁盖,一看便知是地道的出口。文高明运气于掌,将铁盖掀起后,才恍然明白:原来出口地方竟然是藏书塔底楼一间书屋!两人爬出地道,在书屋里搜寻凶手,结果凶手未发现,却发现了专门看护藏书塔的小道士杜清风的尸首,他是被人用剑从背后袭击而死的。 ??文高明长叹一声,道:“这个凶手肯定也是一名女弟子!若是外人,不应该知道这条地道的秘密。幸好凶手在地道里留下了脚印,只要保护好现场,不难查出此人是谁。不过,我估计她这会儿多半已经逃离道观了!” 青城(26) ??次日,粱老汉家院子。 ??夜已经很深了,晚风已颇有几分凉意。在门口长凳上枯坐了两个时辰的粱老汉长叹一声,正要回屋休息,忽然他猛吃一惊,差点连手里的茶碗都掉下地去。原来他突然看见一条黑影站在篱笆外的树影里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是谁?”那人不答,“呛”地一声,拔出了背上的长剑。 粱老汉吃了一惊,随即猛然醒悟似地,战栗着问道:“你……你是罗姑娘?”那人不答,也不过来,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罗姑娘,你……你别杀我!我……从没跟人说过我看见过你!”由于惊吓过度,他再也支持不住,两腿一软,便要倒地。那人忽然闪电般从树影里掠出来,扶住了他,道:“别害怕,我是文高明!”粱老汉一惊,顿时明白自己上了对方的当,被诈出了心里的秘密。文高明扶他坐下,心道:“果然是她!” ??“你一定听说池观主死去的事了吧?” ??“听……说了,是昨天深夜死的?” ??“是呀,是被人杀死在千尺潭边的,而且还是从正面攻击致死的!” ??“正面杀死的?是唐珍吧?她……她能从正面杀死池观主?”粱老汉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唐珍。而是另一个女子,这个女子也许是我们完全不知道来历的女人,也许就是罗娅!” ??“罗娅?她……她的武功不是青城派里最差的么?她怎么可能从正面杀死池观主?” ??“是不是她,还不能肯定。不过,有一点已经肯定:她是一个善于伪装的女人,所以她也显得特别可怕!”叹息一声,接道:“当然,凭真实本事,这个凶手未必有能力从正面攻击并只出一剑就把我舅舅杀死。但是如果是埋伏在水底的话,那就不奇怪了。” ??“你是说凶手是躲在水底下的?!” ??“是呀,凶手的水性非常好,肯定在水下潜伏了不短时间,所以我舅舅没有发现。何况又是黑夜,就是他注意看水面,也一定不会发现什么东西。再说水边躺着他儿子的尸体,他的心神不可能不受到影响。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凶手用的是一口十分锋利的长剑,那剑虽然比纸还薄,但非常可怕!舅舅听到水里有动静时,已经迟了,他想挥掌拍开攻向自己的利器,结果不但没能拍开,自己的右掌反而被削飞出去!” ??粱老汉倒抽口凉气,问道:“那你怎么肯定不是唐珍,而是……罗娅或者另一个女子?” “因为在我舅娘被害现场,我们发现了杀害她的那个凶手的脚印。我觉得唐珍嫌疑最重,所以首先叫人去她屋里找来一双旧布鞋来比对,结果完全吻合!因此证实了杀害我舅娘的凶手是唐珍。而在舅舅遇害现场,水边的鹅卵石有很大一片凶手跃出水面时带起的水渍,其中一个光滑的圆石上还印着一个凶手留下的赤脚脚印,而那个脚印的大小一看就和唐珍不相符。因为是湿脚印上的水渍印,所以很快就消隐了,无法进行比对,只知道凶手是一个女人。” ??另一个理由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昨晚,他又翻看池生遗留下来的那本册子时,看到里面有一页写着: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身子很美,看样子有二十五岁左右。她是谁?从哪儿来的?她想从千尺潭水下找到什么?而下面落的时间却是池生遇害的前两天。 ??粱老汉道:“这样说来,现在只知道唐珍是凶手,另外一个还不能肯定是谁?” ??“罗娅肯定也参与了这一系列恐怖凶杀事件!只是不清楚她和杀害我舅舅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你们可以直接逼她交代呀!” ??文高明叹道:“她现在已经下落不明。” ??粱老汉无奈摇头。沉默了一阵,文高明才问道:“你刚才为何要把我当做罗姑娘?难道那个送来女婴的人就是她?”见粱老汉欲言又迟,他拍了拍他肩头,温言鼓励:“说出来吧: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不要让噩梦继续下去!” ??粱老汉犹豫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当时我确实看见她了!不过我也不是开始就发现她的,是把那女女圭女圭抱到山上,回来后在院子里烧纸条的时候才看到她的!”他把目光投向前面的黑暗,神思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 ??“我看见她躲在林子里,正在偷看我们烧纸条。又瘦又小,身上脏兮兮的,象个小叫花子!我以为她背后肯定还有一个大人,不然她那个十岁大的小女女圭女圭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我假装没看到,烧完纸条就回了屋子。过了半年,我突然看到她成了青城派的弟子后,我就总感觉要出啥子事情。哎!想不到过了十七年后,才……” ??两人一时都陷入沉思,好半天后,文高明才又问道:“你当时看见她时,估计她是从哪儿来的?真的一点也看不出她是哪儿的人?” 粱老汉迟疑了半晌,才不确定地道:“好象是从贵州那边来的?看服色有点象是贵州那边的人?” ??“哦,那就对了!”文高明有些兴奋地说道。 ??粱老汉吃了一惊,“未必我没猜错?真的是从贵州那边来的?” ??文高明掩饰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他当然不必跟粱老汉谈论那件恐怖的血棉袄,但是他在几天以前,就已经悄悄带着那件染满黑血的小棉袄到镇上去问过几个老裁缝和布店老板,他们从布料和款式的一些细节上分析起来,认为这件血棉袄可能来自贵州西部。 ?? 青城(27) 青城(28) ??“请问老大爷,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冉景琼的妇人?她会武功,年轻时在四川青城山练过武艺。” ??“请问:你们这一带,大约十七年前的样子,是否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被一个外地来的大姑娘杀死,事后那位行凶的大姑娘就跑了。” ??“请问老大娘,你听没听说过谁家有这样一把宝剑,它薄得象纸,但十分锋利。” ??…… ??文高明在贵州西部毕节、长石、毛坝一带艰苦地跋涉,查问。反复向人打听如上问题后,终于在茅台镇上得到了重大线索:有十几名老人家都向他证实说,十七年前,在茅台镇鸡叫村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一户姓毛的人家,有一个五岁大的男女圭女圭被一个外地来的姑娘杀死。那姑娘逃走后,毛家的人就追去报仇,但不知是反被那姑娘杀死了,还是别的原因,反正毛家的人一个也没回家乡。 ??虽然事情几乎没出文高明的意料,但为了彻底解开这个十七年前的秘密,他还是不辞辛苦地徒步赶了百余里山路,到鸡叫村去证实这一情况。 ??鸡叫村处于群山环抱之中,是一个几乎与外面世界不通音问的深山小村。全村总共有七户人家,互相都带点亲戚关系。因为贫穷和愚昧等原因,这几户人家甚至还互相结亲!所以生出的小孩子大都丑陋和愚蠢。最严重的一个,刚生下来就是痴呆儿。 ??文高明站在半山腰羊肠小径中,默默地看着脚下那个贫穷的村子,不由暗想:“难道我要找的答案就沉睡在这个偏僻寂寞的山沟里?” ?? ??在这样封闭的地方,突然来一个生人,自然是全村的一件大事,一家的客人实际上就是全村的客人。文高明刚坐到一个叫毛发贵的老光棍的家里长凳上,其他几户人家便跑来看他这个稀客。文高明也为山里人家的朴实和好客打动了,所以没有太多的客套,就直奔主题。但出人意料的是:听明白他的来意,并看过他出示的那件可怕的血棉袄后,屋子里的人却出奇地静了下来。虽然大家没有说什么,但文高明却从几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明显的敌意。气氛一时变得沉重、紧张和诡异。 ??“你是要来杀毛丫头的?”过了好一会,六十八岁高龄的毛大爷才嘶哑着嗓子问道。文高明反被弄迷糊了:“毛丫头?谁是毛丫头?” ??没人回答,但文高明已经明白了。罗娅就静静地站在大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几个小女圭女圭正在偷眼看她,他们不会撒谎的眼睛好象在告诉文高明:她就是“毛丫头”。 ??文高明不禁倒吸口冷气。虽然他已经确定罗娅是凶手之一,但还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后,罗娅――不,“毛丫头”毛贵竹姑娘才冷冷地说道:“文先生,请跟我来。”文高明迟疑了一下,从长凳上起来,蹒跚着步子跟在她的后面,向一片树林行去。 ??毛贵竹一直没有回头,也不知她究竟要把文高明带往何处。文高明忍不住问道:“罗……不,毛姑娘,你要带我去哪儿?唐珍呢?她怎么不见?” ??毛贵竹不答,好象没听见似的,只是往树林深处走,好象要把文高明带到密林最深处去杀死一样。 ??文高明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预感:那个假定的第三个凶手其实并不存在。或者说她就是毛姑娘!他不禁暗暗不安,因为假若他的预感是正确的话,自己多半打不过她!但现在后退显然已迟,所以他虽然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跟着。 ??穿出一片密林后,来到了一个已经长出野草的新坟前,毛贵竹终于停下,却没回头看文高明,只是盯着那新坟出神。新坟里埋的是谁?文高明已经隐隐猜到了几分,但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告诉他,所以没有发问。 ??果然,只听毛贵竹平静的声音说道:“你问唐珍在哪儿,她就在这里面长眠。已经整整睡了十七天。”她又解释道:“我带她来,就是要让她永远地躺在这里面长眠。”她的声音没有半点感情色彩,好象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一样。 ??文高明轻轻叹息。“我以为她和你是朋友……”毛贵竹冷笑,道:“朋友?文先生,你能猜出她的生母是谁么?” ??文高明微微一震,“难道她是……我舅娘的……?”毛贵竹慢慢转过头来,正视着他。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后,毛贵竹才冷冷地道:“不错。她就是师娘的私生女。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刚出生几天,就被师娘抛弃在一户人家的门口!是我亲眼看见的,因为我当时一直跟踪着她,一直在找机会杀她。 “等她去远后,我就跑过去抱起她。本来打算马上杀死她,但转念一想:师娘把她抛弃了,我杀死她也不能伤她的心。所以我就突然想出了一条计策,要她长大后亲手杀死她的妈妈!于是我就用乞讨来的女乃喂她,让她不要马上死去,并一直跟踪着师娘到了青城山。我怕师娘会认出自己的女儿,所以没有马上混进青城派,而在外面又讨了一段时间的饭,等到她四个月大后,样子已经完全和刚出生几天时不一样后,我才抱着她去了青城山……” ??文高明摇了摇头,纳闷道:“既然她是你师娘抛弃的私生女儿,你自己也说了:你杀死她,并不能叫你师娘伤心,那你现在又何必……” ??“不管怎样,她必须死!因为我不但恨她的妈妈,也恨她的爸爸!” ??文高明轻轻叹息。道:“她的爸爸是……?”“她的爸爸就是我的爸爸!”文高明一震:“原来如此!”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几分事情的真相:十八年前,高曼在爱情失意后,离家出走,突然想到来贵州寻访已经别了两年多的师姐冉景琼。这时冉已经嫁人,结果不知是谁勾引谁,总之高曼与冉景琼的丈夫有了奸情,并怀上了唐珍。于是她和师姐间的关系恶化,并结下了这段不解的深仇…… ??文高明长吁口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想你师娘自己一定也很后悔,不该来找她的这个师姐,以至破坏了以前的情份……”神色一变,又道:“不管怎样,为了那些无辜被害的生命,我肯定不会放过你。你我之间,今天必有一人会倒在这儿!但是,看在我辛苦跑这一趟的份上,你是否可以在这场生死决战之前,回答我的几个问题?” 毛贵竹淡淡道:“请问。” “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是你杀害我舅舅的么?” ??“是。”见文高明有些惊讶,她又解释道:“也许在同门眼里,我的武功是最差的。但是我自己却很清楚:在青城山上,能击败我的,只有师父一人。因为我还无法超过师父,所以我宁愿被人轻视,也决不露出自己的锋芒。” ??“原来如此!那条地道想必你也知道吧?” ??“当然知道。因为我每次从藏书塔里偷出派中武功秘籍后,都是在地道里偷学。” ??“那条地道是掌门人专用的地道吧?你敢在那里面偷学武功?” ??“最危险的地方,不是也最安全吗?再说,要逃避师父一个人的眼睛,总比设法逃避全观弟子的眼睛要容易得多。” ??文高明只有同意。干咳一声,又问:“那把伤心剑怎么到了你手里?” ??“因为我亲眼看见师娘杀死了一个叫曾英雄的人。我也不晓得他究竟抓住了师娘的什么把柄,反正师娘对他又怕又无奈,几次被迫和他在山林里做出不要脸的事情!甚至在她和师父成婚那天,他们也……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所以并不知道曾英雄是个名人,直到几年以后,从别人谈话里,才明白那个因为逼迫师娘,而被师娘谋杀的男子原来是江湖中一名大侠!并听说有一把名叫伤心剑的宝剑和他一起失踪了。 唐门(1) 第一章古怪的交易 这个故事非常离奇、恐怖和悲惨,如果推本溯源,故事实际是从十八年前的一起可怕的杀人案开始的。但为了将这个非常复杂和诡异的故事叙述得明白一些,我决定从十八年后的一个深夜开始,因为对于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郭小峰而言,他的不幸命运便是从这晚开始的。 这是一个夜月娟娟、繁星万点的夏日深夜,成都城北门步行街镇西镖局,疲惫不堪的镖客都已进入梦乡。但少镖头郭小峰却在偷偷借酒浇愁。 家里有最名贵的好酒,他却只能偷偷躲在自己的寝室里,喝这种从厨房里偷来的供下人们喝的酒。因为他不能让人看见他在喝酒,更怕别人问他为什么要偷酒喝。因为他的痛苦决不能告诉别人,说出来也决不会有人同情,而只能遭到耻笑。所以,他只能将心里的痛苦和屈辱和着酒吞下肚去。 杯又空了,他想也不想,抓起桌上的酒壶,又要将杯斟满,忽听窗外一个声音叹道:“情深最恨花无语,愁破方知酒有权!”郭小峰一惊,听声音十分陌生,且是北方口音,郭小峰虽已有七分酒意,但还没完全失去警惕,“呛”地一声,拔出了挂在墙上的“伤心剑”,然后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原来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青年。他穿着一袭黑衣,跟白衣无垢的郭小峰形成强烈的反差。而一个挺拔英俊,一个矮小丑陋,更是大大相形见绌。但他却象一点也不为自己形象猥琐感到自卑,对眼前青光闪闪的利剑也视而不见,这种从容的气魄却又让人不敢小觑。 那矮子道:“在下丁坚,夤夜相搅,很是唐突,但想到公子痛不欲生,每日只能借酒浇愁,在下又十分不忍,所以想要帮助公子。”郭小峰大着舌头道:“谁痛……痛不欲生了?”丁坚道:“是呀,在许多人眼里,你是一个幸福的人。是生活在蜜罐子里的人。痛苦跟你毫不相干。” 郭小峰冷笑。 丁坚道:“你有一个英雄的父亲,从一无所有到家财万贯,郭家今天所有的东西,全是令尊郭总镖头凭一双铁拳打出来的!镇西镖局刚开业时,只有四名镖师,九名趟子手。如今经过二十年的奋斗,已经发展到分号多达三十二家、西南最大的镖局!”他象背书一样说着郭家的事,好象他才是郭万山的儿子似的。 “如今令尊已渐渐老迈,而你又是他老人家惟一的儿子,镖局的担子落到你的肩上只是早晚的事。其他的年轻人要想得到你拥有的一切,起码得奋斗二十年,而且多半最后也得不到。哎,不知有多少人在羡慕你?又有多少人家想把闺女嫁给你?但现在你却只能偷偷地酗酒,流着耻辱的眼泪喝这种下人喝的酒!” 郭小峰被激怒了:“你……你究竟是谁!?”丁坚道:“我叫丁坚。公子爷好象也太健忘了。”郭小峰一时语塞。 丁坚又道:“你郭小峰各方面条件都比周天强,你不但富有,而且英俊,而周天,只是一个只会说大话的小胖子,而且还有点丑。你是未来的镖局主人,而他只是一名普通镖师。你们两人的前途是根本没法比的。可惜你的表妹,即唐门的二小姐唐蓉却偏偏瞎了眼,喜欢上了周天,而不是你!这不但让你愤怒,而且感到屈辱。你恨不得找个籍口让父亲赶走周天,却羞于启齿,且害怕唐蓉会更加瞧不起你! “而且,你也知道,令尊决不会将周天扫地出门,因为周天的父母都是为郭家而死的。虽然走镖的本就是过的刀头打滚的日子,死伤在所难免,但令尊却不是一个不讲良心的人,哪怕周天有一天残废了,再也不能为你们郭家卖命了,令尊也决不会将他抛弃!也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才深得大家的爱戴,才有这么多的人肯为你们郭家卖命,郭家的镖局才会发展壮大到今天这样的规模!所以我们的郭小峰郭少爷就只有偷偷地灌酒,偷偷地流泪,偷偷地愤怒,偷偷地自卑!” 郭小峰恼羞成怒,怒吼道:“你……你再说,我杀了你!”丁坚淡淡道:“你杀了我吧,谁叫我是你的朋友?我就知道:象你这样的公子哥儿,只会对朋友凶狠,只会伤害朋友。” “朋友?我们几时交……交的朋友?”郭小峰想大笑,但一个酒隔却呛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丁坚笑笑道:“或许我还不能算是你的朋友。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郭公子只要肯花钱,丁某就能让你的梦想成真。” 郭小峰瞪大了醉眼,把丁坚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了几遍,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才冷笑道:“你有这么大本事?”丁坚轻吐口气,“我知道你现在最想得到什么。你有银子,为什么不敢赌一次?即使上当了,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你怎知我现在最想要什么?”郭小峰本想怒吼出来,但终于忍住,他怕对方说出唐蓉的芳名。踌躇一会,终于问道:“多少银子?”丁坚道:“这就要看你要的东西值多少。不过,按道上的规矩,最少不得低于五百两银子。”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丁坚又道:“胆大骑龙骑虎,胆小就骑鸡母。在下向郭公子保证:郭公子只要花了银子,一定物有所值。而且,我们间的秘密永远不会外泄,公子和郭家的声誉绝对不会受损。” 这纵然是个陷阱,也是个诱人的陷阱。郭小峰最后的防线被攻破了,他决定要试一次:“一千两怎样?”丁坚道:“一言为定。明天傍晚,公子请到西门跑马大街如烟似梦楼。” 唐门(2) 如烟似梦楼是一家带饭馆的客栈。楼下大堂是饭馆,一楼是雅座,二楼有七间精舍,就是客房。郭小峰本有些担心在这里遇见熟人,但进了大堂后,才发现吃饭的两桌客人中并无一个相识,方才松了口气。 这时店小二已经过来,低声说道:“有个客人在二楼最里面那间客房里等公子。他跟我详细说了公子的样貌,所以公子一来,小的就认出来了。”郭小峰也不多问,便向楼上走去。 二楼的七间客房都关着门。郭小峰轻步走到走廊尽头那间客房前,调匀了呼吸,才伸手轻轻拍门。门“咿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原来门是虚掩着的。郭小峰干咳两声,低声道:“丁兄,我来了。”屋里无人答应,也没有一点动静,郭小峰不禁有些纳罕,迟疑一下才推开了板门。但哪有丁坚的影子? 屋里光线有些黝暗,窗帘完全掩上,正对大门有一张黑漆雕花木床,半透明的帐纬半掩着,隐约可见睡着一个女子,脸朝着里面墙壁,满头青丝散在薄被外面。床前地上并排放着两只淡绿色绣花鞋子,床脚边燃着一炉麋香,轻烟缭绕,氤氤氲氲,使帐中那女子看起来有些神秘。 郭小峰看了一会,心里忽地一动:“这鞋子上绣的是水仙花!不是表妹的又是谁的?难道这个床上的女子便是表妹?莫非丁坚是要我……所以故意回避了?”他心里突突乱跳,却不敢唐突进屋,发呆一会,才大着胆子问道:“蓉妹,是你么?”床上女子不答,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在害羞? 郭小峰踌躇一下,猛然有悟:“啊,蓉妹定是着了丁坚的道儿。要么被点了昏睡穴,要么被蒙汗药弄昏迷了,不然她岂能乖乖地跟丁坚来这儿!这丁坚果然有些门道,居然能到暗器独步天下的唐家堡去把唐家的二小姐弄到这里来!” 想明白这层后,他又是激动又是不安,心道:“不管怎样,先进去再说。”闪身进屋,并小心地将门闩上。大着胆子走到床前,虽然已有七八分把握对方正在昏睡,但他还是问了一句:“蓉妹,你睡着了么?”见她不答,更无怀疑,拿捏着在床沿上坐了。 现在怎么办?郭小峰倒有点不知所措了。他年方十八,正是骚动年龄,在这样的光景中与自己爱慕的梦里情人相会,岂有不动心的道理?心中激烈格斗一会后,终于还是占了上风。“无毒不丈夫。干脆就依丁坚之意,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蓉妹又不是瞎子,明知我对他有心,却偏要对别人好!她若醒着,我跟她说心里话,只怕她不会答应……那岂不只有眼睁睁看着她一朵鲜花插到周天这堆牛粪上!” 想到周天,妒火中烧,再不迟疑,伸手便去揭薄被,但刚揭开一半,他整个人便惊呆了! 被子里的唐蓉竟是完全赤果着的!而且更触目惊心的是,雪白的后背上竟有一条殷红的血线。血线从她的后心一直流到后腰,然后又流到洁白的床单上,床单上的血已积了不小的一滩,象一朵血红的玫瑰花一样凄艳惊心!任何人看见后心上的那道伤口,都能看出是一把其薄如纸的利器留下的!谁有这样一把利器?郭小峰不知道。他只知道:父亲在两个月前用重金买来,送与他做生日礼物的那把削铁如泥的伤心剑就比纸还薄! 郭小峰发呆半晌,才扳过那女子的肩头,一看,果然是表妹唐蓉!她的身体已经冰凉,显已死去多时。郭小峰全身战抖,背心已沁出冷汗,他隐隐感到自己钻入了一个可怕的圈套中! 这时木楼梯里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郭小峰大吃一惊,自已虽非凶手,但现在这情况说得清楚吗?听见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口,慌忙拉下被子掩住唐蓉的。 脚步声没有过来。只听见格地一声开门声,接着又是“砰”地一声关门声,然后走廊里又复归寂静。郭小峰长长吐口气,有种逃过一劫似的感觉!心想此地非久留之地,正欲离去,忽又想道:“蓉妹的尸首是全果着的,要是待会有别的男子进来……” 犹豫小会,还是决定为唐蓉穿好衣服再走。虽然这样做会破坏行凶现场,但要让自己心上人的在死后还要被不相干的人看见,他又如何能接受?在床上找到唐蓉的衣裙,胡乱帮她穿好,然后走到门边,听外面没有动静,方才小心地开了门。 但他刚一出屋,便听“咿呀”一声响,隔壁的门忽然开了,只见一个青袍儒冠的中年人走了出来,那人见郭小峰神情惊惶,皱了皱眉,但也没问什么,哼着小曲施施然下楼去了。郭小峰十分懊恼,呆了小会,才下了楼。 楼下饭馆这时生意正红火,每张桌旁都坐满了客人,碰杯声,说话声,招呼酒菜声,呼五吆六声,店小二唱诺声,厨房里刀勺声,水滴溅入油锅的滋滋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响成一片,喧嚷不己。郭小峰心里发虚,深恐被人认出,低着头趁乱出了大门,仓惶离去。 唐门(3) 回到家后,郭小峰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回自己的卧室里,关上门看那把伤心剑。 剑静静地斜挂在床头墙壁上,并没有丢失,他方才稍稍安心。他刚才最担心的就是这把剑,假若是凶手趁他不备,把他的伤心剑盗去杀人,事后又将剑藏起来的话,那自己真是百口莫辩了!他大口喘息一阵,才走过去将剑鞘从墙上取下,拔出剑来细看。没有血迹,剑身蓝幽幽的,光滑如镜,清楚地照出一张满头冷汗的惨白的脸。 看来,除了伤心剑外,世上还有一把象纸一样薄的利器! 虽无证据,但他知道凶手定是丁坚!他把自己约去,就是要嫁祸于己。他又恨又悔,想要去跟父亲讲这事,可是一想到父亲那张严厉的面孔,就不寒而栗。但纸包不住火,这事迟早东窗事发。唐家堡的人一看伤口,就一定会联想到自己的伤心剑!而且,自己喜欢表妹的事情,有很多人知道。更尴尬和糟糕的是:知道唐蓉在和周天好的人也不少。所以,可以说自己本来就有杀人的动机!左思右想一番后,决定向小姨文妲求助。 他的母亲文秀共有两个妹妹,二妹文清是唐门掌门唐凹林的夫人,三妹文妲虽已二十七岁,但至今未嫁,现在镇西镖局做总管。他的母亲文秀在他不满周岁时就因不慎失足落水而死去,文清在大姐死后,本要把小妹文妲接到唐家堡去住,但文妲却总是找各种籍口婉言谢绝。于是大家就渐渐猜到了她的心事:她一定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大姐夫郭万山!想代替死去的大姐,成为郭万山的夫人。虽然文秀已死去十八年,她还未如愿,但她似乎也铁了心,不管别人背后怎样议论,仍然安之若素。文清对倔强的小妹也无可奈何。 文妲虽然是郭小峰的小姨,但两人年纪相差只有九岁,倒更象是郭小峰的大姐。郭小峰每次做错事,遭到父亲严惩和怒斥时,文妲总是偏袒着他,因此郭小峰最喜欢小姨。 想到小姨,他的心顿时安定了许多,于是将宝剑带上,去找小姨。但不巧的是:文妲却不在家,又去唐家堡找二姐聊家常去了。他只得颓然返回卧室,躺在床上一边不安地思考丁坚到底为何要陷害自己,一边心急火燎地等候文妲。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门外传来小厮郭贵的声音:“少镖头,老爷叫你去书房一下。”郭小峰心口突突直跳,看窗外天色,已经黑透。问道:“爸爸找我做什么?”郭贵道:“没说。不过可能和唐门有关,因为唐天来了,也在书房里等少镖头!”郭小峰心道:“好快!” 跟着郭贵来到父亲的书房,还道父亲定会恼怒地冲上来打自己,不料郭万山见到他后,却只是一脸的纳闷,说道:“你姨父叫你唐师兄来召我去如烟似梦楼,并指名要我带上你,你知道是什么缘故么?”郭小峰打个冷战,垂下眼去,道:“不知道。”郭万山点点头,不再多问,道:“那我们出门吧。” ※※※ 到了如烟似梦楼后,郭万山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因为唐凹林不是在雅座里接待他们父子,而是在楼上一间客房里等着他们。并且走廊上还站着三名唐门弟子,把守着楼梯口,不许任何客人上楼。除了唐凹林外,文清、文妲也在座。另外还有三个人,一个是店小二,一个是刚才郭小峰看见的那位中年人,还有一个小姑娘,估计是客栈里打杂的仆婢。 唐凹林招呼郭万山入座后,也不说明情况,就指着那个中年人问神色不安的郭小峰:“小峰,他说今天傍晚看见你在隔壁那间客房里,可是真的?”郭万山惊讶地看了一眼儿子,嘴角动了动,终于勉强忍住。郭小峰知道徒然辩解也无益,于是承认了:“是。” 唐凹林道:“好。你既然自己也承认来过,我就不再问他们了。”转头对那店小二和中年客人道:“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两人下楼后,唐凹林对那小丫头道:“你讲吧,只说该说的,别罗唣!” 那小丫头道:“是,刚才我上楼打扫客房,发现最里面那间客房没关门,而唐二小姐却睡在床上。我以为她睡着了,忘了关门,于是进屋去抹桌椅,却突然发现唐二小姐的床上有……有好大一滩鲜血!我吓得要死,急忙跑下楼去告诉了老板娘,老板娘忙跑上来看,结果发现唐二小姐已经死了!老板娘不认识唐二小姐,就问我认识不,我说……” 唐凹林将手一挥,打断了她的讲述,“好了,大概经过你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出去吧。”那小丫头福了一福,正要出门,唐凹林忽道:“别忘记了我刚才说的话,这件事情要是有别人知道了,小心我割你的舌头!”那小丫头吓得脸色惨白,忙道:“奴婢不敢!”唐凹林点点头,挥手叫她出去。 屋里众人一时都不说话,直到听见那小丫头的脚步声消失后,唐凹林才转过头来对郭万山说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蓉儿不明不白被人杀死在这里,说实话,我现在还没调查清楚,我想清楚真相的人只有小峰。”顿了顿,又道:“在蓉儿的后背心上发现了一个致命的伤口,我没有看,只让文清文妲她们去看过了,都说那伤口明显是一把比纸还薄的利器留下的,所以我就不得不想到了小峰!问过刚才那几个证人后,也证实了我的猜想,小峰自己也承认了,他刚才来过命案现场,所以……是不是请郭兄过去看一下小女背心上的那个伤口?” 他虽然嘴里在请郭万山过隔壁屋去查看伤口,但聪明人一听就知道他实际是不希望郭万山去看。因为他说得很清楚:他自己也没去看过伤口,只是让夫人和小姨妹去看过。而且,他有意两次强调伤口位置在唐蓉的后心上,别说郭万山是个大男人,就是一个小孩子,也不能随便去看一个大姑娘的后背吧?郭万山自然能听懂他的潜台词,脸色十分难看地说道:“既然她们两姐妹都看过了,我就不用再查看了,大家不是外人,难道这点我还信不过?” 唐凹林道:“好。”说完这个“好”字后,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这件事情确实让他很为难。不管怎样,两家是连襟。何况唐蓉只是自己已故的小妾温氏所生,在文清文妲两姐妹的感情上,孰轻孰重不问可知。唐凹林虽然心痛女儿,也不能不有所顾忌。但不管怎样,死的是自己亲女儿,此事不作个了断显然是不行的。 见他不开腔,郭万山也不说话,只是脸色尴尬地危坐着。文妲文清也寒着脸不出声。屋里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好一会后,文妲才问郭小峰道:“小峰,跟小姨讲真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小峰全身轻颤,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杀表妹!” 郭万山见儿子畏缩的样子,更加气愤,怒喝道:“不是你杀的,那刚才证人指证你时,为何不否认自己来过这里?”郭小峰见父亲大怒如狂,更加心虚,跪下说道:“爸爸,我真的没杀表妹!我……我来时表妹已经给人杀死了!”于是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细述一遍。 听完郭小峰的话后,屋里四人谁也没有开口。除了各自的呼吸声外,别无声息。又默然良久,唐凹林才问道:“郭兄,请你说句真心话:你信不信小峰的话?”郭万山怒视了一眼儿子,“呛”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扔到地上,喝道:“畜牲!你是自己了断还是让我动手?” 郭小峰知道再说也无益,强抑悲痛,慢慢拿起寒气森森的长剑,道:“我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相信。我只有一个请求……”郭万山心中隐隐作痛,道:“你说。”郭小峰道:“我只求爸爸在我死后一定要找到丁坚,一定要查出谁是真正的凶手!” 郭万山咬牙不语。文妲为难地看了看唐凹林,道:“二姐夫,我看小峰的话应该是真的,不然,他哪里编得出这么离奇的故事?” 唐凹林铁青着脸,不置可否。郭万山也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冷笑。郭小峰不忍心再听父亲这痛苦的冷笑,一横心,将长剑往自己颈项上抹去!忽听唐凹林低喝道:“且慢!”郭小峰一惊:“姨父……?” 唐凹林不睬他,对郭万山道:“大家是亲戚,所以我也不想做得太绝,而且看来小峰也并不心服,所以我想给他一个机会。”郭万山不答,只看着他,等他讲下文。唐凹林却把脸转向了夫人文清:“明日你把‘生死水’拿到镖局去,让小峰喝一瓶‘死水’,并把解药‘生水’交给郭兄。”郭氏父子听了这话,都有些纳罕。 唐凹林又转头对郭家父子说道:“实不相瞒:生死水是两种药水。一种有剧毒,但是慢性,人若喝了,最多能保两月性命,故名‘死水’。能解此毒的只有本门独家解药‘生水’,所以这两种药水合称‘生死水’。” 郭万山心里暗忖:“你这是将我的军呀!你明知峰儿在两个月内找到真凶的机会几乎没有,却怕到时自己难处,而要让我亲手将儿子置于死地!”冷笑道:“既然‘生水’是‘死水’的唯一解药,怎能交我保管?” 唐凹林道:“请郭兄不要推辞。别说你我是连襟,就是没有这层关系,郭兄的为人我也是信得过的。郭兄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在武林中是有口皆碑的!我相信郭兄在这件事情上也能一碗水端平。” 郭万山见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不再推辞,道:“既然贤弟如此信得过我,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两个月后,我郭家父子自会给死去的蓉儿一个公道。” 唐凹林涩然道:“好!” 唐门(4) 第二章碎尸 唐蓉的尸首被运回唐家堡时,已经是深夜二更了。唐凹林吩咐杜总管连夜组织家人布置灵堂。等大家都行动起来后,唐凹林才悄悄将夫人文清拉到厅门外,低声吩咐道:“你亲自查看一下蓉儿的身子,看她是否被……污辱了!另外,还要检查一下她的内脏。”文清闻言一震,小声问道:“难道你怀疑丁坚就是那个采花大盗?” 原来从去年九月至今,这样恐怖的事件在成都城中就已经发生过六起了。有六名女子被人奸杀于街头,死时情状几乎完全相同:全身无异状,但内脏却全部被破坏,估计是被人用催心掌之类的重手法震碎而死的。另外,这几具女尸全身赤果,死前有被奸污的痕迹。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是一个神秘、凶残而又武功极高的采花大盗。因为采花大盗连连作案,引起公愤,于是各派联手,推唐凹林为盟主,进行了几次大规模的搜查行动,但因为线索太少,那采花大盗又十分机灵,而一直没有捕获到。所以文清有此一问。 唐凹林不耐烦道:“快去!我在书房等你回话。”不等文清再问,转身离去。文清到底是女人,虽然唐蓉算是自己半个女儿,但要她独自解剖她的尸首,也有点心悸,于是去找到正帮忙布置灵堂的妹妹文妲,请她同去解剖尸首。 文妲道:“我敢肯定这次不是那个采花贼干的。”文清道:“怎么不会是他?我倒觉得十有八九是他下的手!他一定是为了报复我们唐家堡,才……”文妲道:“因为那几具女尸都是暴尸街头的,而唐蓉却是死在屋子里的,所以我觉得不是。”文清听了将信将疑,姐妹俩并肩走进暂时停放唐蓉遗体的房屋,叫两名贴身女婢守在门外,以防他人靠近。 文妲虽是唐蓉长辈,但她到底还是处女,所以文清一个人检查了唐蓉的身子,发现她确实在死前遭到过污辱后,叹了口气,然后才叫妹妹过来帮忙解剖尸首。文清毕竟是暗器和毒药都独步天下的唐门掌门夫人,所以从丈夫那儿学到了许多使毒和解剖本领,文妲也从二姐手里学到了一点皮毛,打个下手还是绰绰有余的。结果正如文妲所料:内脏完好无损。唐蓉全身上下除了背心上那个致命伤外,再无别处有伤。文清叹道:“看来要说唐蓉是死于那个采花贼之手,确实有点勉强。” ※※※ 听完夫人的话后,唐凹林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文清问道:“看来不象是那个采花婬贼害了蓉儿,那么这个丁坚到底是什么来路呢?是和郭家有仇,还是和我们唐家堡有仇?”唐凹林恨恨道:“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更象是冲着郭小峰来的。” 文清惊道:“冲着小峰?小峰才多大,江湖经验又很浅,哪会在江湖上结下这么深的仇恨?”唐凹林没好气道:“那难说!他江湖经验再浅,也到底走了三四年镖,多少也杀过几个人,只要杀过人,就一定会跟死家结下不解的深仇。” 文清觉得有理,叹道:“保镖的一年也不知要和多少人结下梁子,那调查起来可就麻烦了!”又道:“既然你也不相信小峰是凶手,那‘生死水’还要不要送去?”唐凹林冷声道:“送!”文清又生气又无奈:“你把怒气全出在小峰头上,除了徒伤亲戚之情外,又有什么好处?”唐凹林怒吼道:“滚!我不想听你唠叨了!总之……谁藏在门外偷听?给我滚进来!”“是我。”一个冷淡的女子声音答道。同时门格地一声被推开,大女儿唐芙面无表情地走进屋来。 唐凹林瞪了唐芙一眼,斥道:“你妹妹给人害死了,你还没事人样子!”唐芙不为所动,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伤心?再说人都死了,我伤心又有何用?你们也不要吵架了,明日我代妈妈给表弟家送‘生死水’去。” 夫妇二人听了这几句冷心冷肺的话,无言对视一眼,唐凹林才斥道:“你少来添乱!”不让女儿再说,挥手令她们母女出去。 对于唐芙的态度,唐凹林虽然并不意外,但仍感伤心。他之所以对郭家如此绝情,虽然大半是出于对唐蓉的伤心,但内心深处也有几分是因为唐芙。唐芙系文清所生,今年二十岁,早已到了出阁年龄,但在成都城,勉强够格和唐门攀亲的,板着指头数也只有八家,但不是已经有了妻室,就是年纪太不般配。唯一在各方面都般配的只有郭小峰。唐凹林也一直在暗暗期盼郭家来下聘礼,但从唐芙十六岁等到二十岁,他都没有等到。不问而知,郭小峰或者郭万山没有此意,所以唐凹林心底深处有点恨郭家。他也曾托人到外地为女儿说婆家,但阴差阳错,总是不成。因此唐凹林唐芙父女俩的处境都非常尴尬甚至难堪!唐芙和同父异母妹妹唐蓉从小就不和,见她处处得到男人的喜欢,自然因妒生恨,两人间的关系已经冷淡到了比外人还不如的地步。所以听见唐芙说出那样无情的话语,唐凹林并不感到意外。 唐门(9) 第四章江边笛声 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笛声。郭小峰睁开眼睛要看是谁在吹笛子时,笛声忽然停了,更看不见吹笛之人在何处。此时已是黎明,天边已露出一抹鱼肚白。江边雾气很浓,树林山坡在氤氲雾气中若隐若现,显得有些神秘和飘渺。 郭小峰怔了一会,忽然大吃一惊。自己怎么是躺在岸边青草地中?船呢?唐芙呢?急忙往江面上看去,登时大惊失色!只见那只小船正停在十余丈外水面上,一动不动,仿佛静物画中的小船一样。船头伏着一个女子,头发如瀑布般落入水中,将脸完全遮盖住,身子一动不动,似已死去。看其服色,不是唐芙是谁?而那个舟子,却不知到哪儿去了。 郭小峰这一惊把最后的一丝困意也惊没了,心里慌乱地想道:“船不是在长江中行驶吗?怎么到了这个港湾中?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怎么到了岸上?” 极目远眺,方才发现小船并未离开长江,这个港湾其实是长江之水侵入内陆后形成的一个天然港湾,与奔涌的大江相接处宽不逾两丈。外面大江奔流甚急,而港湾内却静如处子,整个港湾呈椭圆形,方圆几达一里,那条小船此时就停在水中央。 郭小峰虽然猜到唐芙已经成为第二个受害者,但还是大声地呼唤了几声。 没有回答,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郭小峰背心沁出冷汗,恐惧地想道:“是谁下的毒手?是不是丁坚?他是什么时候下的手?为什么只杀唐芙,而不杀我?又为什么要把我从船上移到岸上?” 正自惊疑不定,忽然笛声又响起!全身一震,循声看去,仍然不见吹笛之人。但听那笛声传来方向,似乎是从背后那个高坡上的密林中传出的?笛声如孤云过岗,幽谷流泉,呜呜咽咽,似断不断。在这寂静而又充满血腥气的江边听来,愈发显得神秘和诡异。 是谁在吹笛?是不是丁坚?郭小峰拔出腰间长剑,向笛声传来的那个山坡慢慢走去。边走边痛惜地想道:“哎,可惜爸爸把伤心剑收缴回去了,不然,现在有那样一把利器在手,也多几分把握。” 那个高坡离他所在处不到一里,所以他没花多少时间便到了坡顶。笛声在他到达坡脚时便已停了,坡上也没有人。微风拂面,颇有些凉意。郭小峰在周围密林中搜索了一会,没有发现吹笛之人。虽然有些失望,同时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坡上悄立良久,忽然有了新的发现:那只船正在慢慢地向岸边飘移过来! 原来港湾中的水并非完全静止不动的,而是在沿着椭圆形的江岸流动,只是水流过缓,所以刚才没有发现。而现在因为有风,所以小船飘得很快。现在居高临下,才发现舟尾还有一个尸体,只因尸体完全躺在舱板里,被两边的船舷挡住,所以刚才没看见。看其服色,当是那个舟子。 郭小峰立即飞奔下坡,冲到岸边,只待小船靠岸后便上船查看,也许船上会有凶手不慎留下的蛛丝马迹?但小船在离岸两丈远处便不再向前,而顺着水流方向向右前方慢慢飘去。郭小峰虽然不会水,但这个机会若失去了,只怕要等它再飘向岸边又不知要等多久!见岸边两丈距离内水并不太深,估计最多能淹过自己胸膛,提一口气,展开轻功跳到了小船中。 但他轻功不高,控制能力较差,所以落脚不太稳,小船晃了一下,向外飘出了几丈!郭小峰大吃一惊,但后悔已迟,小船已经离岸七八丈,水已深不见底! 郭小峰心中暗暗叫苦,但既然已经上来了,后悔只是徒然。试着操了一下浆,结果小船不但不向岸边划,反而又往水中心飘出数丈!他吓得不敢再操浆,只得听天由命,幸而小船退后五六丈后便又自行停了下来。 郭小峰强自镇定下来,仔细观察水流,看了一会便即明白:这水是在沿椭圆形轨迹缓缓流动,因为回水作用,小船流出港湾进入长江的可能性很小。他稍稍放心,心想:“只要天不绝我,这船应该还有接近岸边的机会!”于是不再妄动,静下心来察看舟中情况。 结果不出预想:唐芙的前额上有一剑伤,伤口跟她妹妹唐蓉完全一样,也是被一把比纸还薄的利器杀死的!尸体已经凉透,估计至少死去了两个时辰。船尾舱板中那具尸首,正是那个老舟子,己经身首异处。血多得触目惊心,被砍下的脑袋完全浸泡在自己的血水里! 郭小峰不敢多看,再看只怕非得呕吐一场。忙又退回到前边。不安地想道:“我现在该怎么办?回成都去?还能回去吗?哎!看来回去已不现实,不过白白送死,只有设法抓住真凶,洗清自己的嫌疑,才能回去。可是,要如何才能抓住丁坚?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他默默思索了一会,忽然想起唐芙昨晚讲的那个离奇的故事,心里好似看到了一线希望。“就算是上当,也要去湖北一趟。虽然那个神秘的白云山庄公子未必和这两起凶杀事件有关联,但他至少认识丁坚!听唐芙讲,她和他结识纯属偶然,所以他说自己是湖北人也许是真的。也许在荆州真的有个白云山庄?” 主意一定,于是开始收拾唐芙的遗物。包袱里有一千两银票,和一些值钱的首饰及细软。他犹豫了一下,将这些东西全部收入怀内。 小船几次眼看要向岸边飘去,但都因突然起了一阵风而改变了方向。郭小峰被困船中,正自空急,忽然岸上树林中又响起了那个幽灵般神秘、诡异的笛声!郭小峰闻声大惊,心道:“要是现在敌人攻击我,那可糟了。” 但等了一会,不见动静,笛声也没半点变化,似乎吹笛之人根本就不知道有郭小峰这个人似的。欲断不断,似有似无,听起来又空灵又神秘,又隐隐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意。 郭小峰听了一会,见敌人始终不现身,心情也渐渐定下来。想道:“这个丁坚似乎并无杀我之意,不然我又岂能活到现在!昨晚唐芙死时,我一点知觉也没有,他要杀我还不是举手之劳!可是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笛声吹了好一会后,方才停止。郭小峰等了一阵,不见对方再吹,反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正茫然不知所措,忽然看见刚才那个高坡顶上出现一个人影!那人黑衣黑裤,戴顶黑色斗笠,整张脸几乎完全被斗笠盖住,所以看不清楚面目,斜背着一口宝剑,身形瘦长,显然不是丁坚。只见他孤立坡上,静静地盯着郭小峰,静得简直象一个幽灵!让人看着就心里发冷。剑蕙、衣袖、袍子下摆随风飞扬,仿佛要乘风而去。 郭小峰紧握长剑,与他对视。虽然两人相隔甚远,但这种令人窒息的对峙还是压迫得郭小峰冷汗直冒。为了掩饰心里在发虚,他故意大声向他喝叫:“喂!你是谁?是不是白云庄公子?唐家姐妹是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你有本事就等我上岸后跟你单挑!” 也不知那人是聋子还是哑巴,不管郭小峰怎样喝叫,始终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盯着郭小峰。 郭小峰见他不答话,也不再喝叫。心想:“这人多半就是表姐说的那个白云庄公子!但他到底跟我有何特别的仇恨?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我?他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不会狂妄到想凭他和丁坚两个人的力量,而毁灭唐门和我们镇西镖局吧?” 唐门(10) 他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与郭唐两家有不解死仇的仇家。但两家的敌人何其之多?镇西镖局为了保镖,黑白两道得罪的人数得清?而唐门的敌人,只怕还要多几倍。放眼江湖,哪一年没有人死在唐门弟子手中?别说郭小峰根本不清楚两家的仇人有多少,就是知道,又怎么能判断出这人和丁坚来自哪个仇家? 小船在港湾中兜了两个大圈子后,已到了离岸三丈距离内,郭小峰早已迫不及待,赶紧抱起唐芙尸首,提一口气,双足在船舷上一点,向岸上飞去。但到底功夫没到家,又抱了个死人,“嗵”地一声,掉入了冰凉的江水中!虽然水深未能过腰,但也把自己和唐芙弄得全身湿淋淋的,活似两只落汤鸡,十分地狼狈。再看那黑衣青年时,已不见了。郭小峰心里一动:“难道他武功很低?所以看见我上岸就跑了!” 发现对方并不似外表那样可怕后,胆色登时壮了,将唐芙尸首放在岸边青草地上,拔出长剑,飞快地向坡上奔去。 但坡上哪还有人?在树林中搜查无获后,只得怅然下坡。将唐芙的尸体抱到一片地势较高的密林中放下,用剑挖了一个土坑,将表姐埋了,方才拔步离去。至于那个舟子的尸体,因为刚才从船上跳下时,双脚点得太用力,船已经飘到十几丈远处的水面上,郭小峰哪有耐性等船只再飘到岸边来,所以只好对不住他了。 虽然那人是不是唐芙讲的那个白云庄公子,尚未可知,而且就算是,到底是不是湖北荆州人也很难说。但郭小峰还是决定去湖北一趟。不管人是否是他杀的,他都至少和这两起事件有某种关系,而且也许只有从他身上,才有可能找到丁坚的下落。 ※※※ 在路上非止一日,终于到了湖北荆州。但结果正如他最初所料,荆州根本没有叫白云庄的地方。虽然他在来时就已作好了要扑空的心理准备,但等到结论真的摆在眼前时,还是非常失望,对于下一步行动也感到十分茫然。 他苦闷地躺在客栈房间的床上思索,忽然灵机一动:“爸爸常说:在与来路不明的敌人交手时,最好以静制动,等模清敌人深浅和武功家数后再出手,则胜算要大些。我怎么把这话忘记了!丁坚和那个自称白云庄公子的人不正是两个来历不明深浅难测的敌人么?与其我这样盲目而辛苦地找他们,不如静以待变,等他们来找我。他们既然要陷害我,总有什么目的吧,跟我开这样大一个‘玩笑’就不再来找我了,岂有此理。” 又想:“但这样等待要等多久?如果他们三天不来,我就在这里等三天?一个月不来就等一个月?这样既不太现实,也太被动。”思忖一会,忽然又有了计较:“常言道:北宗少林,南尊武当。反正已经来了湖北,何不就趁便去看看武当山?看看这个南方武林的老大究竟是何气象!如果在路途中丁坚或者那个白云庄公子来找上我,那时再说。” 想到武当山,他登时有了精神。以前在成都时,他就时常幻想要出门游历,去看武当少林,去看草原戈壁,去看大漠大海,去看雪山林海……,总之,既要领略北国的千里冰封,也要感受南国的富丽妖娆。现在不是真的实现了走出四川的梦想了么?为何不去看这些一直向往的地方?主意一定,精神顿时轻松了许多,也有心情吃饭了,于是出了客栈,到城里最好的一家酒楼去好好慰劳了一顿委屈已久的肚子。 次日,他早早上路。往东北而行,要去看第一个心中的圣地――武当山。一路上朝行夜宿,倒也平安无事。这日傍晚时正行在一条荒山小路上,忽然听到前面树林中传出一阵兵器相击声,好奇心起,跳下马来,将缰绳系到路边一棵大树上,轻步走进那座树林,躲在一株大树背后窥视。 只见七名持刀操棍的汉子正在围攻一个使九耳连环大刀的蒙面大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六具尸体,或断手脚,或掉脑袋,鲜血淋漓,十分凄惨。其中一个尸体旁边翻倒着一辆马车,车旁用索子绑着一杆已经断折的旗帜,虽看不见旗上字样,但一眼就能认出是一杆镖旗。 郭小峰本是吃镖行饭的,一看便即明白,这个被围攻的大汉是一个劫镖的强盗。天下镖客本是一家,都极恨抢劫的强盗,见同行们七个斗他一个,兀自处于下风,想也不想,便拔出宝剑,杀入战团。 但这蒙面大汉武功实在比众人强出太多,虽然多了一个郭小峰,却丝毫没有改变战局。砰砰两声,两名趟子手又被踢得滚了出去,再也没有爬起。一名矮胖的镖头心下焦躁,一不留神,右大腿登时挨了一刀,虽然咬牙忍住不倒,但已经帮不了大忙,只能在一边寻机会砍几冷刀。这一下剩下的五人更加不敌,斗不多会,三名趟子手又有两人被砍倒在地。只剩下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镖客和郭小峰两人了。 郭小峰越打越寒心:“虽说独脚大盗一般武功都比较高,但也很少有这样厉害的。没听爸爸说过湖北武林人物中有这样厉害的独脚大盗呀,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一走神,手中剑便慢了,那汉子大喝一声,猛地一刀往他脸上劈来,郭小峰大吃一惊,急忙使招“抽刀断水”,要挑开对方大刀,只听丁地一声,手中长剑竟被被拦腰削为两段!若非他应变得快,急忙退开,只怕连脑袋都要被对方劈为两半! 郭小峰胆子登时怯了几分,再看那名中年镖师,只见他虽然仍在缠斗,却始终不敢让自己的单刀和对方兵器相交。方才明白:“原来这强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还占着兵器便宜,大家心有顾忌,自然发挥不出全身本领,难怪这么多人斗不过他一人!” 他迟疑了一下,便从地上捡起一把宝剑,又攻上前去。但因为已经知道对方宝刀锋利,所以并不敢逼得太近。战不多会,那中年镖客右膀上被划了一刀,惨叫一声,手中单刀掉下地去。郭小峰急忙攻出一剑,才使对方没能乘胜追击。 那大汉见他长剑刺到,大刀斜斩,迎向剑身,郭小峰吃过了亏,哪敢再跟他兵器正面相接?忙退后三步,避过了这一刀。那汉子哈哈一笑,也不跟他纠缠,施展轻功,乘机向林子深处逃去。郭小峰正要追赶,那手膀负伤的中年镖师说道:“小兄弟让他去罢,你一个人追上他也没用。”郭小峰心想也是,便不追赶。 经过这一场恶斗,镖局一方损失惨重,不但押送的红货被抢去,而且十三名同伴七死六伤,四名镖师只剩下这个中年镖师和那个大腿受伤的矮胖镖师捡回了性命,四名负伤的趟子手中有两人虽然不会死,但也残废了。 众人垂头丧气地倚树而坐,中年镖师对郭小峰道:“多谢少侠仗义出手,敢问高姓大名?” 郭小峰道:“我叫郭歌,原来也是吃镖行这碗饭的。大家是同行,理当互相帮助,不用客气。”见大家情绪十分低落,又安慰道:“吃镖行这碗饭,偶尔失一两回镖很正常,那强人武功高强,又占了兵器便宜,也不能全怪你们。” 众人听了无语,过了一会,那中年镖师才长叹一声,说道:“一下子就给人抢去了价值两万两银子的红货!哎!叫我们拿什么赔偿呀?”说完又连连叹息。郭小峰大吃一惊,心想一名镖师一年最多能挣五十两银子,而趟子手则了不起一年得二十两,要他们几个赔这么多银子,那要何年何月才还得清? 一名趟子手听了竟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我老娘瘫痪在床,弟弟妹妹又还小,一家四口老的老小的小,就指望我一个月可怜巴巴的二两卖命银子过日子!我……我……”说到家中困难,更加悲痛,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哪里还说得下去。 那中年镖头听了更加心烦,默想一会后突然大声说道:“小宋你不要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的那份债务全算在我的头上!”那叫小宋的趟子手听了一惊,说道:“这怎么成?杨镖师你也是一个人养全家,我怎么能……”杨镖师道:“不要说了!这趟镖银是我负责,失镖的责任自然是我最大。你的家里很困难,我不能让你一家人因为我的无能,而吃不上一口饱饭!” 小宋推拒了一阵,终因家中情况太具体而口气有些松动了,眼看这场争论就要结束,忽听另一名叫汤高兴的趟子手也大声叫苦道:“哎!碰上这样倒霉的事也只怪我命苦,打光棍快三十岁了,好不容易积攒下几两银子,原本想托张大妈说房媳妇,可是……哎!现在背上一债,哪里还有钱娶媳妇?”说完连连叹息。 杨镖师听了便不做声,心想:“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总不成我一个人把你们的债全揽下来。”那个大腿挨了一刀的矮胖镖师听不耐烦了,呵斥道:“**的叫什么苦?我孙老二只恨刚才自己怎么不被杀死!要是死了,不但免除赔偿,而且还要得二百两抚恤银子!老婆还可以靠它做点小本生意,把三个女圭女圭拉扯大!” 原来他们镖局的规矩是:如果失了镖,镖局负责赔偿一半,剩下的由押送镖银的镖师和趟子手们均摊。死去的人则免于赔偿,家属还能拿到抚恤银子:镖师是每人二百两,趟子手则是每人一百两。 郭小峰一直默默听着,见众人都是一脸愁苦,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后,突然问道:“杨镖师,敢问你们是哪家镖局的?” 杨镖师听了顿时脸现愧色,“说出来可丢人了,我们在洛阳中原镖局混饭吃。敝镖局的字号在北方镖行中也算响当当的,已经有七八年没失过手了,想不到这次……”汤高兴插话道:“不是吧?从今年王镖头那次失镖算起,这已是我们镖局第三次失镖了!”孙老二闻言长叹道:“莫非今年真的流年不利?怎么一连失手三回?他妈的!难道强盗们商量好了,专门跟我们作对?” 郭小峰心里暗忖:“听爸爸说北方声势最大的两大镖局是北京燕子镖局和洛阳中原镖局,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都超过我们镇西镖局。哪知我第一次遇见中原镖局的人,就看到了他们失镖!”沉吟小会后说道:“我看各位都不容易,只有我是一个浪子,多花一分银子少花一分银子都一样,这样吧:我把身上的一千多两银子拿出来帮你们赔!虽然不够,但多少也能减轻一点大家的负担。” 众人闻言都是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见郭小峰取下背上的包袱,真的取出几十张银票时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杨镖师忙道:“少侠,这如何使得!大家素昧平生,你凭什么送我们这么多银子?快快收起!”郭小峰道:“你听我说:我帮你们也不是完全为了侠义道,我有一个要求……”杨镖师“哦”了一声,纳闷道:“少侠请讲。” 郭小峰道:“说实话,银子是一个朋友送我的,我想这一千两银子也花不了几年,不如拿来做一件好事。另外,我有一个请求:我本来是想找个生计的,可是我除了吃镖行这碗饭外,别的还真不在行,所以还要烦各位引见一下,让在下也到贵镖局去混口饭吃!” 众人听了这一番话,都暗暗称奇。俱想:“这么多银子!是什么人送得这样大方?” 杨镖师沉吟着道:“原来如此。少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足见高义!武功……我看也还行。愿意到敝镖局委屈,那我们是乐意引见的。但……也不能要你这么多银子呀!”郭小峰道:“我不爱说多话,再说我也并不喜欢花不是自己的银子,我看就这样定了!” 杨镖师还要推谢,孙老二道:“看来这位小兄弟也是一个爽快人!既然他愿意到我们镖局去,那我们就当暂时借他的,日后再慢慢还他就是。”余人赶忙附和,杨镖师心想这事牵涉到大家今后的日子,并非单是自己一家,便不再多说,道:“那就这样了!他们几个我不管,反正我那一份只能算是暂借的!不然杨某不敢承情!”郭小峰心想:“也好,这样也可给自己留条后路。”于是答应了。 就这样,郭小峰化名为郭歌,从此在洛阳中原镖局当了一名普通镖师。起初一二月内他还并没安下心干,内心中只在等待丁坚和那个神秘的白云山庄公子出现,好跟他们作个了断。但等了两个月后,始终不见他们来,郭小峰也就渐渐把心定了下来。不知不觉间便过去了半年。 在这半年中,他也曾多方向人打听成都镇西镖局的情况,本来只是因为牵挂父亲,希望知道一点他的音讯,不料却从一个四川客人口中听到了一件很意外的事情:郭万山以为儿子已经死在外地,而深恨唐家堡,与唐门断绝了亲戚之情。也许是考虑到自己年岁已大,而郭家诺大的家业不能落于外人之手,竟不顾自己的清誉,开始公开寻找二十年前被自己赶出家门的一个丫头和自己跟她私生的男孩,弄得满城都是郭家的流言蜚语。 郭小峰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震惊和怀疑,对此事进展更加关注,终于在两个月后从另外几个四川商人口中打听到了下文:郭万山通过多方努力,终于在四川青城山下找到了自己的私生子郭流,并将他接到家中,悉心教导他经管镖局。郭小峰听说这事后,虽然内心深处不免失落,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但也为郭家后继有人而暗暗欣慰,从此便对家乡的牵挂大大减轻了。 唐门(11) 第五章快乐杀手 郭小峰单刀匹马去找丁坚,结果从此“失踪”,大家都认为他必定已经客死异乡了――就算没遭丁坚毒手,也会死在“死水”之毒下。郭万山了伤感了一阵后,因为终于找到自己的另一个儿子郭流,而稍释愁怀。 这日傍晚,他又独处于自己的书房里胡思乱想,忽听背后一个声音低低说道:“爸爸,天黑了,你还没吃晚饭呢。”郭万山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在黑暗里闷坐了好久!窗外的暮色果然已经很浓了。 郭万山咳嗽两声,回过头来问道:“郭流,上次我要你办的事不知办得怎样了?”郭流道:“人我已经找到了,只是要价高了一点。” 郭万山右手一举,“这个没有关系,我只要唐凹林死!”郭流道:“没问题。我给他们的期限是两个月,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得手。”他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崆峒派掌门李烟渠就是死在他们手里的!” 郭万山皱皱眉:“你怎么知道?”“他们老大自己说的,因为他们也很想要接这笔生意,所以才告诉了我这个武林中的头号悬案。”郭万山“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买家是……?”郭流道:“他们老大没有说,因为这不符合道上的规矩。” 郭万山点点头:“那好,我只要求一点:手脚要绝对干净。我不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要报复唐家堡!” “这点我敢保证。” “那好,你先出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郭流垂首道:“是。”恭谨地退出书房,轻轻将书房门重新掩上。当两道板门完全闭合上,把自己和父亲分隔开后,他恭谨的脸上才突然现出一丝奇怪的笑意。 离开书房后,他又悄悄地转到后花园,来到一丛芍药圃后文妲的居室外。 窗户里亮着灯光,但窗户却紧闭着,郭流不禁有些奇怪,“这么热的天,她把门窗关得紧紧的做什么?”眼见四下无人,猫步走到窗边,用唾液打湿了右手拇指,并用湿手指将纸窗捅破了一个小洞,然后将眼凑到破洞上―― 只见文妲脸上带着深思的神情,伫足在书案前凝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笺。郭流好象能猜到纸上内容似的,脸上闪过一丝会心的微笑。默默地欣赏了一会她的侧面倩影,方才走到门前,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是小翠么?不是跟你说了,我不想吃晚饭,别来打搅我。” 郭流低声道:“小姨,是我。” 文妲眼睛亮了一下,将纸笺藏到了枕头下,这才开了房门。郭流神秘兮兮地先回头看了看走廊,然后闪身进屋,并自作主张地关上了门。文妲秀靥微微一红,问道:“你说要给我看几样东西,拿来了没有?”郭流不答,从怀内取出一只黑色的布袋,放到书案上。 文妲打开那只黑布袋,只瞥了一眼,便俊脸绯红!原来里面装着的竟是几条女子贴肉穿的肚兜!羞窘不堪,星眼怒视郭流,低声道:“你――不要脸!”郭流道:“确实不要脸。但不要脸的人不是我。”文妲道:“那是谁?”郭流神秘地一笑,“是你怀疑的那个人。” 他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文妲却明白他的意思,“那个人”就是她的大姐夫郭万山。文妲娇躯一颤,道:“我怀疑的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姨是明白人,何必假装糊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姨你刚才是在偷偷地研究那六名女子之死吧?巧得很,我这只布袋里也恰好装着六条肚兜。更巧的是:这六条肚兜原来就穿在那六名女子身上。所以,我的意思你该明白。” 文妲闻言不禁语塞,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郭万山就是在成都城连连作案的那个可怕的采花大盗! 呆了一会,文妲方道:“我怎么知道这几条……内衣是那六个女子的?”郭流道:“这几条内衣是不是那六个死者的,我也不敢打包票,只是数字上吻合而已。而且更有意思的是,我是从他的书房的暗门里搜出来的。”文妲脸色阵红阵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郭流微笑一下,走近一步,小声道:“其实,你也在悄悄怀疑老爷子。因为你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那六名女子遇害的时间,恰好老爷子都不在家中!所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文妲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难道逼走了小峰还不甘心,还想逼走你的老子?”郭流道:“话不要说得这样难听。其实你内心的秘密我也多少知道一些……”文妲微微一惊:“你……知道什么?” “是小姨自己逼我说了:十八年前,你的大姐文秀不慎落水而死,老爷子也从此没有续弦。每个人都称颂老爷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有你一直在怀疑姐夫,怀疑他杀害了你的大姐!十八年来,你一直住在郭家,而不愿意搬到唐家堡二姐夫家,别人都以为是因为你在偷偷喜欢老爷子,想取代大姐的地位。但真正的原因却是:你想潜伏在府里,好查出你需要的证据!” 文妲冷笑:“你刚进郭家几天,就知道这么多秘密,恐怕你的背景也不简单!”郭流道:“我确实没有那样神通广大。不瞒小姨:这些情报都是别人查出来的。”文妲心里一动,问道:“是谁?”郭流道:“这个你不用知道。”文妲舒了口气,道:“就算你的情报来源很可靠,这些女人确实是你老子杀的,但又怎么证明我大姐是他杀害的?”郭流微笑道:“我当然有办法能给你证据。不过,这是有代价的……” “代价?什么代价?” 郭流不答,只看着她露在黑色抹胸上的一痕雪脯。 文妲面涌红潮,这个“代价”并不出她意外――他走进郭家第一天,她就从他眼神里看到了他的这个秘密。虽然她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比郭流还要大两岁,但因为保养得好的缘故,看起来反倒比郭流小几岁。而且正因为年纪稍稍大了些,所以反增了几分成熟的魅力,比少女时更显漂亮和性感。文妲对自己的美丽是十分自负的,也知道有许多男子在悄悄为自己着迷,但因为自己在镖局里的身份十分尊崇,所以还没有一个男子敢正视她。 但郭流却显然不是一般男子,他此时就在正视着她,而且还是正视着不该正视的地方!文妲竟被他看得芳心兔跳,玉颊飞上了两片红云,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慌乱,她故意作色道:“你虽然不是我大姐生的,但我总算是你小姨,你竟敢……!” 郭流微笑道:“你查了十八年,也没查出个结果。如果不和我合作,恐怕只能带着自己的疑问进棺材。而且……”他又暧昧地近前一步,将嘴巴凑到她莹白如雪的耳朵边,道:“你真的想到了进棺材那天还是一个处子?” 文妲甚觉羞赧,粉拳握紧,想要给他一拳,但终于忍住。背过身去,道:“那你什么时候能找到证据?”郭流微笑道:“可以说已经有了。”文妲全身一震:“已经有了?在哪儿?快……快告诉我!”“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不是我趁人之危,你也该知道,世事就是这样:如欲得之,必先予之……”这句话还没说完,他的右手已经伸到她的后腰上。 文妲全身触电般颤栗了一下,却没有制止。于是他的手更大胆,慢慢下滑,滑过她的臀,她的大腿……,文妲闻到了一种异性的气息,不禁有些眩晕,闭上眼睛,檀口微张,娇喘微微,全身发软。郭流显然在这方面经验丰富,知道火候已到,于是伸出左手,要解下她的腰带。 文妲忽然受惊般睁开了眼睛,并猛地一把推开他,喘了几口气,道:“你出去!”郭流心里叹息一声,道:“你不想要东西了?”文妲犹豫了一下,道:“你得先给我!”郭流道:“好,我就吃点亏,先给你透露一个秘密。”说完他又走上前来,将嘴凑到文妲已经羞红的耳朵边,低声耳语一阵。 文妲听后神色十分激动,娇躯也止不住地轻轻颤抖。郭流微笑道:“我先付出了,现在是不是该你回报我?”文妲羞得双颊潮红,慌乱道:“我……我得先确定你说的这个秘密是不是真的!” 唐门(12) 今天是镖局发放月钱的日子。杨小乐领了自己应得的二两银子后,就默默地离开了镖局。因为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今天的离开实际上是永别。 转过几条小街后,便到了“江湖人”酒楼。此时刚过申时,离晚饭时间还有一会,所以酒楼上暂时还没有客人。他径直走到一楼,拣个靠窗的座头坐了。店小二一边殷勤地为他端上热茶,一边口若悬河地向他介绍本店的拿手好菜,直到宾主双方都满意后,店小二才下楼张罗去了。 扬小乐一边慢慢喝茶,一边默默地看着窗下小巷中熙熙攘攘的人们,正自出神,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一个人下馆子实在无趣,可不可以请我陪你吃?”扬小乐一惊,却见说话的是一个肤光胜雪、长着一张女圭女圭脸的妙龄少女。“你是谁?”扬小乐惊讶地问道,同时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和陌生的漂亮女孩子说话,他总会脸红! 那少女却大方得多,她看着扬小乐羞窘的脸,微笑道:“我知道你叫杨小乐,是镇西镖局一名趟子手。”说完也不管扬小乐同意与否,就自行坐下来。扬小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那少女也不说话,只盯着扬小乐的眼睛,盯得扬小乐都不好意思了,她才突然说道:“只有懦弱无用的人,才会选择逃避。”她说得很平静,可是每一个字都象针,刺痛了杨小乐的心。她好象不知道自己的话很伤人,又道:“你为何没有勇气改变自己的命运?为何不敢去杀死别人?” 杨小乐实在想不到这个看上去一脸稚气的小姑娘,怎么会一开口就说出要杀人的话!他愣了一下,才道:“杀……杀谁?” “杀那个让你痛不欲生的人。” 扬小乐默默地低下头。过了很久,他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恨谁?” 那少女道:“我不知道你想杀谁。我只知道:你很喜欢一个姑娘,那姑娘也很喜欢你,并跟你说:扬小乐,你从现在起开始攒银子吧,只要你能养活我了,我就嫁给你。于是你开始辛苦地攒钱。可是没过多久,一个四十岁的镖师突然死了老婆,并向你们总镖头郭万山讨要她。郭万山明明已经听说了你和她的事情,但因为你在他心里的份量实在太轻,实在没法跟那个中年镖师相比,所以你们的总镖头――那个据说什么事情都能一碗水端平的君子,这次却没有为你端平,把那个女婢给了那个中年镖师! “为此你不知偷偷流了多少泪水?你之所以一直没离开镖局,只因为你还没死心,还在默默地存钱!你梦想有一天把银子拿出来给她看,让她看到你的心。你相信她一定会感动得泪流满面,并答应跟你私奔。可是你太幼稚,不懂女人的心。女人是说变就变的!她知道你还没忘记她时,就偷偷托人转告你,要你用攒够的银子去娶别的姑娘。你不听劝告,还是幻想能打动她的心。可是上个月初七,你彻底地受了伤,因为她已经为她的丈夫生了一个儿子!” 扬小乐冷笑着在听。可是他的冷笑已越来越不象在笑。他拼命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但终于没有忍得住,失声痛哭出来!少女同情地看着他,直到他停止哭泣后,才低声问道:“你想不想杀总镖头?” 扬小乐全身一震,猛地抬起脸来,有些错愕地瞪着面前的小姑娘。 “也许你们的总镖头确实是一个君子,是一个好人。但,他既然毁了你的一生,你为什么不能毁掉他?”见杨小乐还在迟疑不决,又说道:“当然,你更想杀死那个夺去你心上人的人。可是说句不怕得罪的话:凭你的本事,根本无法报这个仇。所以,只要你愿意跟我们做一个交易,我们可以免费帮你杀死她的丈夫。” 杨小乐用衣袖拭干净狼籍的泪水,清了清嗓子,皱眉问道:“交易?姑娘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弄错,找的就是你。”那少女谨慎地看了四下一眼,接道:“听说郭万山每个月都会闭关三天,没有人知道那三天里他到底在哪儿,但你却因为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他的这个秘密。换句话说:就是只有你知道那三天里他在哪儿!所以,只要你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我们的人就可以帮你杀死你恨的人,而且你还可以拿到一百两银子。你不要问我们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打听不到,我们也不可能到江湖中来混饭吃。” 杨小乐心里一动,已明白对方是谁雇佣来要杀郭万山的杀手。至于郭万山的那个秘密,他确实知道,因为那个地方他也去过几次。但他从没敢告诉别人,只在一次醉酒后,说过自己知道这个秘密。而这些话,只有他最好的朋友趟字手庹春江听到过。但庹事后追问他时,他却谎称是自己酒后胡言。 不问可知,对方一定是从庹春江那儿打听到的这件事。 唐门(17) 第七章黑龙潭 子夜时分,郭万山来到了黑龙潭边。 ??他知道文妲一定会在这里等他,而他也非去见她不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太多的秘密!她不但惊醒了那个已经沉睡了十八年的秘密,而且她还猜到了自己是那个奸杀了六名少妇的采花大盗!要想让所有这些秘密又成为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文妲。他故意选择吃饭这个时间“闭关”,就是为了让文妲知道他已经“闭关”。这样,文妲就会提前到黑龙潭附近去埋伏。但他并没有马上去目的地,因为黑龙潭离白头村很近,白天经常有村里的小孩子在那一带玩耍。他乔装改扮后,进了城里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来。直到子夜时分,他才悄悄来到黑龙潭边。 ??风比先前小了些,但雨却好象大了点,整个世界如泼了墨一般,完全没有别的颜色。既看不见灯光,也听不见人声。天地间好象除了风雨声外,再没有别的。 正如他预料那样:刚走到黑龙潭前,他就又生出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有一双眼睛正隐藏在黑暗中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他吹灭了手里的马灯,轻轻将灯具放在潭边的草地上,然后冷声说道:“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已经在这里等我多时了!” 无人回应。郭万山假咳一声,又道:“你不现身我也知道你一定藏在这里!怎么,你只有胆子在暗处窥视我吗?” 仍然无人答应。但恰在这时,墨黑的夜空忽然划过一道明闪,将周围的树林照得如同白昼。虽然这只是一刹那间的光明,但郭万山却借助这一道明闪看见了对方存在的明证! 在潭水对面的那片树林里,一棵大树背后现出一段黑色的衣袖! 闪电过后,天地间又归于一片绝望的黑暗。郭万山咽了口唾液,又道:“我已经看见你了,所以你已经不可能再继续这个偷窥游戏!”顿了顿,接道:“你真是聪明的女人。十八年前,所有人都被我的巧妙安排蒙骗了眼睛,只有你发现那是一个骗局。只有你知道你的大姐、也就是我的夫人文秀不是失足落水致死的,而是被我杀死的!十八年来,你一直住在我的家里,偷窥我的行动,企图找到我杀害你大姐的证据。我虽然很早就发现有人在暗中窥视着我,但因为灯下黑的原因,我反而忽视了你! “说实话,若非你今天在我书里夹进那个纸条,并用异样的口气和眼神跟我谈论那六个风流女子的话,我也许永远不会想到,这个让我不安了十八年的影子就是你……” 话未说完,天空又是一道明闪,再次将潭周围的一切照得一片雪亮,只见潭水对面那棵大树下,骇然伫立着一个全身黑衣的女人,斗笠下一张瓜子脸比闪电还要雪白。 两人都借着这一道明闪看见了对方。虽然光明一瞬即逝,将双方重又公平地隐藏在咫尺莫辨的黑暗里,但两人却好象能看见对方一样,继续注视着对方所站的方位。 “姐夫,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凶手了!”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后,潭对面才传来文妲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郭万山苦笑一声,道:“你既然给我留纸条,并写上黑龙潭三字,就说明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了嘛,我又何必还不承认?”文妲道:“可是我并不完全清楚当年那件事情的细节,姐夫你能说出来么?” 郭万山长叹一声,答非所问道:“你刚才不是向我问过一个问题吗:问那个凶手为何特别喜欢侵犯行为风流的少妇?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文妲道:“请讲。”郭万山道:“因为你的大姐就是那样的女人!因为她也背着我偷男人!所以我才对她们特别有攻击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姐夫你为何喜欢攻击风流少妇,而且又为何总是选择在下雨的夜晚,是因为你在十八年前的一个风雨之夜,杀害了背叛了你的妻子!杀害了你此生最爱也最恨的一个女人!”顿了顿,又问道:“想必你已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郭万山连连冷笑。文妲道:“我一直以为大姐夫是个好男人,但现在看来是我看错了。”郭万山道:“哦,难道当了乌龟还能保持沉默就是好男人?”文妲道:“不,一个男人杀死背叛自己的妻子并没有什么不该。但令我失望的是:你为何只敢杀我的大姐?杀你的妻子!而不敢动那个让你蒙受耻辱的男人一根毫毛?是不知道他是谁?还是根本不敢?” 郭万山道:“你错了。十八年来,我一直在秘密地查这个男人是谁。十八年前,当我发现自己给人戴了绿帽子后,就无法忍受这个奇耻大辱,在一个风雨之夜,我将你那不会半分武功的大姐点了穴道,然后将她带到这里。我软硬皆施,向她逼问奸夫是谁,可是她死活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于是我一怒之下,将她扔进了这个黑龙潭里! “那天的夜晚也跟今晚一样,下着大雨,伸手不见五指。我听见她在水中痛苦挣扎的声音,心里又恨她又心痛她,突然,她挣扎的声音消失了,我呆了一下,然后不顾一切地跳入潭水里去救她!可惜为时已晚,当我把她从水下抱到岸上时,她已经断了气!我万念俱灭,象个呆子一样抱着她的尸体,坐在潭边湿淋淋的草地上,坐在倾盆大雨中,也不知坐了多久,才回过神来,然后我就抱着她的尸体一步步走向潭水深处。 “当冰凉的潭水淹过我的胸膛时,我突然恐惧了,放弃了陪她死的想法。我默默地对自己说:活着比死更痛苦!我要选择更痛苦的方式惩罚自己的愚蠢过失!我不能就这样死,我不能带着羞耻死,我要查出那个让我蒙受奇耻大辱的男人的名字!我要他死!于是我将你大姐的尸体抱回家去。那时已过了三更,又在下着大雨,所以镖局里的人都早已睡下了。 “我将她的尸体抱到后花园,投进池塘里,装成她失足落水的假象。由于我们夫妻俩在表面上感情一直很深,所以每个人都没对我产生丝毫怀疑,这就是这件事情的全部经过。说到这儿,我倒想问你几个问题:为何你不相信这个骗局?为何要怀疑我是凶手?难道你怀疑我对你大姐的感情?” 文妲轻轻叹息。“不,我从未怀疑你对我大姐的感情,但我知道大姐和那个男人的事情,所以……对于她的突然死亡,总觉得有点怀疑。”顿了顿,又问道:“那么你现在还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 郭万山目中射出仇恨的凶光,咬牙切齿地道:“十八年来,我一直在暗暗调查这件事情。结果一直没有半点线索,我本来已经有点心灰了,却不想苍天有眼,在去年冬天给了我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使我终于知道了他是谁!那天,我到唐家堡和你二姐夫喝酒,我们两人都醉了。我们放下酒杯,到你二姐夫的书房里去欣赏唐家堡收藏的一些古董和字画,你二姐夫先不胜酒力,在椅子里睡着过去。我继续在书房里乱翻东西看,结果无意间在书架上翻到一本诗书,而那本书中就夹着一个惊人的秘密!也就是你大姐亲笔写的一首送给你二姐夫的情诗!于是我立即明白了那个让我蒙受奇耻大辱的男子是谁!我本想一掌打死他,但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将那纸诗笺归回了原处,然后默默回了家。” 文妲道:“哦!这样说来,你还是没敢动人家一根寒毛。”郭万山:“你错了,我不是没胆子动他,而是不愿意趁他酒醉时动他!我在心里默默发誓说:我不但要唐凹林死,而且还要灭掉整个唐门,让它永远从武林中除名!”文妲道:“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吗?就为我二姐夫一个人侮辱了你,你就要灭掉整个唐门!”郭万山冷笑。 文妲也冷笑,道:“你为什么这样恨我二姐夫?难道只因为他给你戴了绿帽子?” 郭万山沉默。文妲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问自答道:“其实,你恨他不只是因为我大姐红杏出墙。你恨他,是因为你本来一直在妒忌他!”郭万山连连冷笑。 文妲道:“你冷笑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在所有人眼里,大姐夫你是一个英雄。你白手起家,干下这么大的名堂也确实很了不起!你自己也很骄傲自己的作为,可是在二姐夫面前,你却总有点自卑感。因为你知道自己在武林中的名声,永远无法和你的连襟唐凹林相比,镇西镖局也永远无法和唐门相提并论,而且你的武功也永远超越不了我二姐夫,所以你这一辈子心里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我二姐夫!并且连带对唐门所有人都不喜欢。所以你看见小峰去找他表妹唐蓉玩耍,脸色就很不好,所以你故意听不懂我二姐向你暗示的话,你明知我二姐和二姐夫希望你代小峰向他们提亲,让唐芙和小峰成亲。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一直在妒忌唐凹林!” 唐门(18) 郭万山放声大笑。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笑声可能会惊动到离此不远的白头村村民,所以马上停了下来。道:“随便你怎样说,反正我要灭掉唐家堡。”文妲冷笑:“你是不是过高估计自己的实力了?”郭万山淡淡道:“事实胜于雄辩,就让时间来证明吧。”文妲道:“也好。” 两人说到这儿,一时似乎都找不到别的话题,而同时沉默下来。半晌,文妲才打破沉默:“你现在打算如何对付我?”郭万山轻轻叹息。文妲道:“你会杀了我?在当年这个杀害我大姐的地方杀害我?”郭万山仍然沉默。文妲道:“为何不说话?你不说话是不是表示默认?”郭万山淡淡道:“你很聪明。” 这个答案虽然并不出人意表,但文妲亲耳听到郭万山承认时,还是不禁全身发冷。好一会才说道:“你真的下得了手?我们今晚的对话内容,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其实可以……” 郭万山道:“如果你只是查出了你大姐的死因真相,我们或许可以假装什么也没说过。可是,你不该知道我杀那六个女子的事情!”文妲道:“为什么?难道那六个女子比我大姐还要重要?”郭万山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为何突然糊涂了?你觉得我可以让人知道我的那些秘密?”文妲道:“你――你真的是一个伪君子!” 郭万山握紧双拳。 文妲又道:“你不但是伪君子,而且还是一个无耻的、见不得光的男人!你不但杀害了那几名女子,而且还偷偷藏起她们穿过的内衣,你真的让人恶心!” 郭万山老羞成怒,暴喝一声,倏的腾身而起,扑向潭水对面。几乎同时,文妲也射出了袖子里的十二根梅花针。 文妲明白对方已不可能放过自己时,便故意用最伤人的话刺激对方,她知道只有对方在暴怒之下,才有可能露出破绽,否则自己就没有半分机会了。果然,郭万山知道自己最秘密的丑事也被对方知道后,怒火大盛,腾身飞起,企图直接飞越宽逾三丈的潭面攻击对方!文妲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听声辨位,十二根梅花针分上中下三路疾射而出。 郭万山身在半空,躲避已经不及,只得双掌猛拍,只听扑扑扑扑四声轻响,攻向他的四根梅花针尽数掉进了潭水里,而攻向他腰间和头胸等部位的八根梅花针则全部倒射向文妲!文妲发觉不对时,六根梅花针已经到了面前,虽然全部闪开,但因太过惊慌,脚下不稳,尖叫一声,滑倒在了湿淋淋的草地中。郭万山虽然转危为安,但因这一袭击,“飞”势受阻,“嗵”地一声大响,掉入了冰凉的潭水中央! 文妲乘机爬起,可惜身上暗器已尽!惊惶之下,本能地要选择逃跑,但只跑出几步,便明白到逃跑只有一死――以两人间轻功差异,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安然逃回城里。“我还有剑!也许可以乘他在水中的机会杀死他?”虽然这样相当危险,但总是有几分机会,所以她只迟疑了一下便立即拔出剑来,重又跑回到潭边,紧张地倾听潭下的动静。 但潭水中根本没有动静。是风雨声太大,掩盖了其他的声音?还是郭万山已经被梅花针射中要害,而沉到潭下去了?文妲一时难于确定。她想要跑到潭对面去,点亮郭万山带来的马灯照看,又怕自己一离开,郭万山就会抓住机会游上岸来。她正踌躇不决,忽然一只手从水下面无声地伸出来,霍然握住了她的右脚踝!文妲吓得尖叫一声,想要挣月兑,却哪里能够?被一把拖倒在地,同时感到一个沉重的身体压在了自己身上。 文妲惊恐万分,一边拼命挣扎一边骂道:“放开我,放开我!你敢在这个地方杀我?你敢在大姐死的地方杀我?你到底是不是人!”郭万山大怒,猛地打了她一耳光,喘着粗气道:“我就是要在这里杀你!怎么样?你那死去的大姐又能把我怎样?她有灵的话,就从潭底浮上来呀!”文妲又气又恨,骂道:“放开我!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这个偷藏女人内衣的无耻之徒!” 啪的一声,她右边脸颊也挨了一记耳光,眼前一黑,昏迷过去。迷迷糊糊中,她感到自己的衣衫被扯开,裙子被粗暴地扒下…… ※※※ 郭流(虽然他不是郭流,但在揭露他的真实来历前,为了叙述方便,暂时还是称呼他郭流)刚回到镇西镖局,老家人郭福就跑来向他禀报了郭万山和文妲一同“失踪”的事情。 郭流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问想:“会不会去她姐姐家了?”郭福道:“汤副总管已叫人过去问过了,但那边说她根本就没去过。” 郭流心里不祥的预感更重,不敢多想,说道:“我出去找找看!”重新穿好防雨的油衣,急匆匆地出门而去。边跑边想道:“她一定去黑龙潭了,说不定现在已经遭到了老头子的毒手!”他眼前仿佛看到了这样一幕恐怖场景:文妲躺在黑龙潭旁边的泥泞地里,洁白的身子一丝不挂,头发被雨水打湿弄乱,眼睛紧闭,身上满是雨水,身体已经完全冰凉…… 原来夹在郭万山书里的那张写有黑龙潭三字的纸条,并非文妲所写,而是他写的!他为何会写这三个字?为何知道这个地方和郭万山有关系,自然是靠女儿会帮忙查到的。但那件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当年的所有线索都已经断了,所以女儿会也并没找到真凭实据,只是怀疑文秀是死于黑龙潭而已。郭流为了试探,故意打草惊蛇,写了这三个字,并把它夹进郭万山的书本里。刚才,他为讨文妲欢心,将纸条的秘密告诉了文妲。现在看来,文妲一定没听他的劝告,单独采取了行动。 ??郭流不敢深想,将轻功发挥到极致,企图用奔跑来驱赶走心里的恐怖画面。但他驱赶走这些恐怖的念头后,另一个念头又浮上心头:“我怎么这样担心文妲,难道我竟有点喜欢她?不,决不可能!除了冉霞,别的女人绝对不会占据我的心!没有任何女人能代替冉霞在我心中的地位!” ??丑时时分,他终于赶到黑龙潭边,然郭万山和文妲都不在。但肯定来过,因为潭边的稀泥、草地上还留着没被雨水冲掉的脚印。“人到哪儿去了?是不是郭万山已经杀害了文妲,正躲在某个隐秘处掩埋尸首?”郭流一边不安地想着,一边用马灯照看泥泞中的脚印。不多工夫,就有了重大发现:在潭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放着一顶斗笠,在斗笠下压着女人穿的黑色丝质衣服和裙子。 ??“这个老色鬼!简直不是人!”他一边在心里怒骂着,一边紧张地继续寻踪觅迹。跟着那个大大的脚印,一直往前,进入潭边的一片茂密树林后,忽然,他看到了前边树林深处透出一点微弱的灯光。郭流吹灭马灯,猫步向那有灯光的地方走去。 ??终于,他走到了那片亮着昏暗灯光的灌木林前,这才发现灯光原来是从灌木林后一个天然洞穴里透出来的。郭流紧张地倾听了一会,才隐约听到一个低促的呼吸声,犹豫了一下,就大着胆子绕到洞口正面的一丛灌木林后去,于是他看到了洞穴里的情景―― ※※※ ??只见郭万山坐在地下,心神俱醉地看着面前地上那个一丝不挂、肤光胜雪的女子。那女子一条玉臂遮在自己的脸上,一动也不动,不知是在害羞还是已经死了。郭流虽然无法看到她的脸,但却肯定她就是文妲。 原来,文妲刚才只昏迷了片刻,就在郭万山准备实施强暴时,她忽然醒了过来,两人无声地纠缠、推拒了一阵后,文妲终于放弃了抵抗,忽然尖声嚷道:“你这个大坏蛋!这么大的雨,你想被淋病吗?!”郭万山一怔,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飞快地奔到刚才放马灯的地方,将灯重新点亮,提着回到文妲身边,一把抱起只剩寸褛的文妲,飞快地奔入林中,来到这个天然洞穴里。 ??文妲见他轻车熟路,显然知道这里有此洞穴,不禁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郭万山道:“我小时经常来这儿游泳,自然熟悉这里。”一边说话一边月兑下被潭水打湿透的外衣。文妲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郭万山见她毫无逃跑意思,忍不住问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文妲避开他的眼睛,看着地上,轻咬芳唇,似乎在犹豫什么,好一会后才低声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我对你……”郭万山虽然对此回答并不意外,但听她亲口说出,还是不禁心里一荡,迟疑了一下,才颤声说道:“其实我也……一直很喜欢你!” ??文妲看了他一眼,道:“我看得出。”郭万山心中突的一跳,弯腰过来,坐到文妲身旁,深吸口气,然后默默地将她肚兜解下。文妲娇羞不胜,阖上双眼,任其摆布。心里既有些期盼,又有些不安和生气――对自己生气。生气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杀死自己大姐的男人! ??十八年来,她的内心一直在矛盾和痛苦中交锋。本来她是应该恨这个男人的,可是由于十八年的窥视,这个男人的影子在她的心里已经深深地扎了根。他的快乐,他的痛苦,他的骄傲,他的妒忌,他的孤独,他的寂寞,她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虽然明知他杀害了自己的大姐,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反而不知不觉地在同情这个杀人者。她觉得他的孤独、寂寞和痛苦全都是她的大姐给他造成的。他虽然杀了他的妻子,但其实真正可怜的却是他自己,因为他再也没勇气和心情去爱别的女人! ??看见他十八年如一日地怀念着她的大姐,她既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可敬,并在不知不觉中对他滋生出了爱慕之意。而他对自己的这份爱慕心思的漠视,又不由激怒了好强的她。她屡次为此生气,但每生一次气,却又对他更增了一分敬慕之情。对于自己这种复杂、微妙和矛盾的感情,她一方面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大姐,一方面又对大姐生出一种奇怪的妒恨…… ??郭万山吻遍文妲全身后,正要侵入她的体内,忽然,他放开文妲,羞愧地转过身去,仿佛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被大人抓住了一样,竟然不敢转过身来!在洞外灌木林后偷窥的郭流见状一惊,随即明白过来,幸灾乐祸地想道:“老色鬼原来这样无能,还没进去就流出来了!” ??此时郭万山身子背对着洞口,将宽广的后背完全卖给了郭流。郭流暗暗后悔没有带暗器,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正想将剑当作暗器,投向郭万山后心时,忽然文妲坐了起来。挡住了郭万山的身影。郭流在心里叹息一声,只得再等机会。 ??文妲虽是处女,但到底不是无知少女,已经明白了郭万山在羞愧什么,柔声道:“别太在意,我们可以以后再……”郭万山擦干净自己的,侧过脸来问道:“你……真的不嫌弃我?”文妲不答反问道:“我记得大姐在时,你经常出远门,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郭万山长叹一声,道:“十八年前,我在一次走镖时,不幸受了伤,不但再也不能使女人怀孕,而且还……变得这样无能!我害怕你大姐看不起我,所以故意经常亲自押远镖,借以逃避!但我不想一辈子躲着她,每到一个地方,都悄悄求医问药……” ??文妲哦了一声,一时也没开口。郭万山忽然动情地道:“我其实一直很喜欢你!要不是因为怕你看不起我有这些毛病,早已……想要娶你!”文妲低叹一声,道:“原来如此!其实你不必太多心,有病可以慢慢设法医治,讳病忌医才害人。再说男女间感情也不只是……” ??郭万山感激道:“想不到你比你大姐明白得多!哎,我刚才来时还打算杀了你!”文妲道:“我刚才也被你吓得不得了,所以才对你发了暗器!其实我并无杀你念头,来这儿只是想解开自己多年的疑团。”郭万山将信将疑道:“你怎么知道你大姐其实是死在这儿的?”文妲道:“我不知道,那张纸条也不是我写的。” ??郭万山全身一震:“不是你?那是谁?”文妲道:“是……” 正在犹豫是否要说出郭流的名字,郭万山忽然大叫一声:“小心!”同时伸出双手抓住她的双肩,要将她往旁边推开,但为时已晚,扑地一声,一把利剑已经贯穿文妲的背心,剑尖从前胸刺出,若非郭万山应变神速,差点连他的胸膛也被洞穿! 唐门(19) 第八章暗镖 一日,郭小峰押送完一支镖后从晋北回来,刚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趟子手汤高兴就走进来,笑嘻嘻地拱手说道:“恭喜恭喜!老弟今日得请我喝酒哟!”郭小峰笑道:“我刚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你不请我,反要我请,象话么?”汤高兴道:“照理是该我请,可是你有好事临头,所以该你请。”回身将门虚掩上,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范总镖头知道你这两天就要回来,特意把一个四川客人托保的十车绸缎押后两日,就等你回来押镖。负责这趟镖的龙老镖师心里还不服气,说自己虽然没去过四川,但用不着等你回来。总镖头不同意,说还是有你协助为好!” 郭小峰道:“胡说八道!我不过一名普通镖师,范老板何曾另眼看我?再说这也算不得好事,出省一趟照例该休息三天的,却要连着押镖!”汤高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然范老板对你感觉一般,可是范小姐就……”打了两声哈哈,接道:“所以这次走镖一定别有滋味……” 郭小峰一惊:“你说的是范老板的女儿范英?不会不会,绝计不会!”汤高兴道:“不骗你!听说是她主动要求,要跟你走这一趟镖。范老板一定看出了女儿的心意,特意把这支镖推后两日,这说明他已默许了你们,你说是不是喜事?不请喝酒象话么?”郭小峰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心下不由信了几分,但表面上却死活不信,汤高兴也非真要吃他一顿,说笑一会便去了。 郭小峰关上了房门,一时心中栗六,不知是喜是愁。心想:“难道我真的要扎根异乡?” 次日,范总镖头果然将他叫去说话。以前镖局每接一笔生意,都由总镖头会同三位副总镖头共商押镖事宜,确定了镖师和趟子手人选后,并不直接找镖师,而由总管转达命令。象这样把镖师本人叫去当面嘱咐虽然也非第一次,但对于在镖局里资历甚浅的郭小峰而言,倒是头一回。而且负责这支镖的是龙威德老镖师,郭小峰只是协助,总镖头却把他叫去谈话,不问可知,另有深意。 魁梧肥胖的范丛林总镖头正坐在一把宽大的雕花太师椅子中闭目沉思,听见郭小峰进来,当即睁开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郭小峰,然后客气地招呼他在对面那把椅子坐下,说道:“本来你才从山西回来,按惯例应当休息三天,但因为镖局这段时日生意较忙,所以只好辛苦你们年轻人了!”哈哈干笑两声,接道:“小郭,你来镖局也有一年了吧?我也一直对你关心不够,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呀?” 郭小峰道:“总镖头多心了。镖局总号里镖师趟子手连上所有家眷,不下一千人,如果把各地分号算上,更是难于计数。总镖头日理万机,哪能都照顾得到?再说……再说待我也不错。” 范丛林一双细长的眼睛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郭小峰,好象在看自己的女婿似的!既温和又不失威仪。听完郭小峰的话后,叹道:“是呀,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确实不易。”又问道:“小郭,今年几岁了?”郭小峰道:“刚满十九岁。”范丛林点点头,眯着眼睛想了想,又道:“那是属兔子了?”郭小峰笑道:“正是。”暗忖:“你问这个做什么?是要算跟你女儿属相和不和么?” 范丛林果然闭起眼,似在默算什么,好一会才睁开眼来,说道:“好了,不多闲扯了。你知道这支镖是由谁负责么?”郭小峰道:“刘总管说了,由龙老镖师负责,令爱、江风、谭开声和我协助,另外还有十名趟子手。” 范丛林一直笑眯眯地听着,等他说完后,身子挪动了一下,脸色忽然变得非常严肃,问道:“那我怎么不叫龙镖师来说话,却叫你来?” 郭小峰吃了一惊,心想:“这还用问?你是想见一见我!”但这话又如何能直答?毕竟范英看上自己的事,只是一些人在捕风捉影,就算真的如此,那也不好说破呀。一张脸登时红了,呐呐道:“我……我不知道。” 范丛林道:“你肯定也想不出。我告诉你吧:这支镖是支暗镖。而且真正的负责人不是龙老镖师,是你!”郭小峰全身一震,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只是惊愕地看着范丛林。范丛林喝了口茶水,神情更加凝重,低声道:“这次你们表面上押送的是十车绸缎,其实真正要押送的是一颗明珠。这颗明珠的价值,我不说你也该清楚。所以千万不能失手!否则我决不放过你!” 郭小峰暗暗握紧拳头,一股豪气陡地升起。一年来,他从没负责过一支镖,总是扮演助手的角色,心里甚是郁闷。不想今日终于有一支镖是由他负责,且还是支暗镖!对于吃镖行这碗饭的人来说,都知道暗镖意味着什么。那不但表示要护送的东西十分贵重,而且意味着绝大的风险。虽然总镖头对自己如此重托,多半是想考察一下自己的能力,但不管怎样,他能把如此贵重的东西托付于己,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手,因为这不但干系到自已今后的发展,而且悠关性命! 见郭小峰神情又紧张又激动,范丛林故做轻松地一笑,道:“年轻人,怕了吗?是不是觉得我给你的担子太重了?”郭小峰深吸口气,后背下意识地挺直,道:“请总镖头放心,我绝对不让暗镖被人夺去!”范丛林道:“好,我信任你!不过你要记住几条。”郭小峰道:“请总镖头指示。” 范丛林道:“第一,龙镖师还是表面上的负责人,只要你自己清楚自己的地位就是。对于保护暗镖,最重要的是保密,而不是武功。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当然,保护暗镖的人武功也不能太差,我看你应该能胜任。”郭小峰不答,双拳又暗暗在握紧。 范丛林接道:“第二,这次行动的表面目的地是四川涪关,而真正的目的地却是西藏日喀则。这颗明珠的主人是那里一个自称白头坡主人的人。他是当地名人,你去后一打听就能找到的。实不相瞒:这一次行动的真实意图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我连三位副总镖头都瞒住了!对小女英儿我也没有讲。” 郭小峰大吃一惊,他倒并不是吃惊连范英也不知道,因为她虽然是总镖头的宝贝女儿,但在镖局里,只是一名普通女镖师,不知道一些秘密并不奇怪。但若连三位副总镖头也被瞒住,那就很耐人寻味了。这至少透露出两个问题:一是这颗明珠的价值究竟贵重到何等地步,是可想而知的。第二点则说明总镖头与三位副总镖头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到底微妙到什么程度?这是镖局里的高层秘密,不是他一个普通镖师可以随便过问的。 郭小峰手心沁出冷汗。他当然希望自己能挑大梁,但这次担子这样重,他真的能挑得起?总镖头对自己并不怎么了解,难道仅仅因为女儿的原因,就把如此重大的任务交给一个自己并不太了解的年轻人,这是不是有点轻率和冒险了?这样做符合总镖头的性格吗?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有点不对,但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却又一时想不明白。 范丛林静静地盯着郭小峰,沉默一会才又说道:“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你跟着大家走三天后,便悄悄把这个秘密告诉小女,并和她一起离开,决不能让人发现你们的行踪!明白吗?” 郭小峰正要答话,忽然门外走廊里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停下后门口便响起敲门声,范丛林问道:“是谁?”一个小厮声音说道:“龙老镖师他们等不及了,叫我来催郭镖师出发!”范丛林皱了皱眉,“知道了!你去跟他们说,郭镖师马上就来。” 听见小厮脚步声去远后,才对郭小峰道:“好了,你该上路了,我就不多说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郭小峰道:“明白了。别的我也不多说,只有一句话:请总镖头放心!”范丛林微微一笑,道:“好。顺便说一句:小女年纪还小,也没去过太远的地方,江湖经验很不够,你要多多照顾哟!”哈哈干笑两声,道:“去吧。” 郭小峰一怔,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说道:“总镖头,你还没告诉我暗镖在什么地方呀!”范丛林一惊,随即哑然失笑:“哦,我怎么这样糊涂了!”指了指郭小峰的剑柄,道:“小女,明白?”郭小峰心道:“原来藏在范姑娘的剑柄里!”道:“明白了!” 唐门(20) 出了大门,见到众人后,才知道自己并非大家唯一在等的人。范英姑娘也还没到! 范英芳龄二九,体形虽因父亲遗传缘故,微嫌肥胖,但好在皮肤得了她母亲的遗传,人白三分美,因此大大弥补了身材上的缺陷。眼睛跟她父亲一样,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线,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跟镖局里每一个人都相处得不错。虽然她和郭小峰并非头一回见面,但毕竟今非昔比,女为悦己者容,多打扮一些时间也是合乎情理的。不过,她打扮的时间也未免长了点。大家在镖局大门外等了老半天,眼见其他各路人马都上路了,她还是不现倩影!龙老镖师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叫一名趟子手去催一下这位在浪费大家时间的大小姐。 结果又等了不短时刻,姗姗来迟的范大小姐才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刚要上马,一股香风就送到了大伙的鼻子里,众人互相挤眉弄眼,做心领神会状。袁亦雄、赵不差两名趟子手还故意夸张地做深呼吸。赵不差道:“嗯――好香!好香!”袁亦雄道:“大小姐,今儿淋了几瓶花露水呀?” 众人哄然而笑,郭范二人均甚尴尬。本来平日彼此还搭话,但今天反而象不认识一样,既不交谈,也不敢正视对方。于是众人嬉笑着上路。路上自然免不得开一些半荤半素的玩笑,但因为郭小峰平日在镖局里就沉默寡言,今天又显得有点心事重重的,大家开了一阵玩笑后,自觉没趣,便把话题扯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这一日大家说说笑笑赶了百十里路,傍晚时在一个小镇上找家干净的客栈打尖住下。晚饭后聚在客栈的大堂里说了一会话,龙老镖师便因多喝了两杯,先回屋睡了。江风、谭开声等几名平日打得火热的镖师和趟子手又结伴去妓院寻乐子。剩下的三名趟子手虽然没有去处,但为了表示自己知趣,也争先恐后地回避回屋了。于是,空敞的店堂中只剩下范英和郭小峰两人。 郭小峰虽然在中原镖局干了将近一年,但因平日镖事繁忙,一月里难得有两日留在洛阳,所以和范英并不熟悉,见大家纷纷回避,顿感尴尬,想找点话题来缓解一下气氛,偏偏一时找不到话说! 范英见郭小峰神狈,一颗芳心又是好笑又是羞涩,低咳一声,明知故问道:“听说四川是个多山多水的地方,交通极其不便,而且强人也很多,是真的么?”郭小峰听她问的是自己熟悉的东西,顿时如释重负,道:“是呀,四川道路不靖,山高水险,唐代李白有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话犹未完,整张脸突然变得惨白!只见范英背后那堵窗户外面,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黑衣人!那人戴顶黑色斗笠,黑斗笠下还罩着黑色的面莎,将大半张脸都挡住,只露出鼻子以下部分,虽然无法看到其庐山真面,但从其瑶鼻樱唇,还是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个女子。只见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就象一个幽灵! 看见他脸色大变地看着窗外,范英吃了一惊,忙也转过脸去看。但那女人却已经不见了。范英道:“你刚才看见了什么?连脸色都变了!”郭小峰顾不上答话,急奔上楼,到自己客房中取了宝剑,也不下楼,就直接从后窗跳落到客栈后院里,展开轻功,飞出后院墙。 不料脚未落地,一把柳叶飞刀便射到面前!郭小峰躲闪不及,只得冒险使出自己并未练熟的空手接暗器的手法,左手食中二指一叉,要夹住飞刀,但到底手法不熟,只听“噗”地一声,那把柳叶飞刀插入了他身后的院墙砖缝中。 郭小峰倒吸口冷气,正要追击,但四下一看,却哪里有那女子的身影?回头再看那把飞刀时,只见飞刀原来是插着一张白纸射入砖缝的,白纸上面还写着一行小字:你若有胆,便来找我,我在西门外等你。 郭小峰这才明白到不是对方准头差了,而是本来就未打算伤他。正欲追赶,院墙那边传来范英的声音:“喂,你在哪儿?”郭小峰一惊,赶忙将刀和纸收好,双脚一点,飞上墙头,说道:“我没事。”范英松了口气,道:“你刚才看见了以前的仇家了吧?不然怎么那样惊惶!”郭小峰强作镇定道:“不是,只是一个故人。”说完跳落下地。 范英道:“故人?不会吧?”又道:“你何必隐瞒,你说出来,大家或者可以帮你。”郭小峰避开她关切的目光:“真的没什么,你不要胡思乱想。”脸上虽然极力做出没事样子,心里却在暗想:“想不到那个吹笛子的人原来是个女子!她终于来找我了!” 原来他虽然没看见刚才那个女子的面目,但从其打扮上,已经认定她就是那次唐芙被害时,出现在江边高坡上的那个人。暗忖:“原以为那次看见的是白云庄公子,却哪知原来是个女子!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过了这么久才又来找我?” 范英明知郭小峰没说真话,但见他不肯相告,也不好多问。回客栈后,郭小峰借口身体疲乏,自回了客房。关起门来想心事:“记得那次在江边看见的是个男子身影,何以今日却是一个女子,到底是我当时没看清楚,还是本来就是两个人?但无论如何,这女子也显然和那白云庄公子有某种关系,我去赴约,会不会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也许那个白云庄公子和丁坚此时就埋伏在西门外等我?” 尽管明知有此危险,但不去也显然躲不过去。本来他可以依范英所言,把事情告诉大家,大家或许会帮助自己。但郭小峰不愿意求助旁人,范英虽有相助之意,但郭小峰知她武功并不高,不忍心连累她。左思右想一番后,终于拿定主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是死也死个明白!不过,为防不测,最好今晚就把暗镖之事告诉范英……” 做好最坏打算后,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来到范英的客房门口,见屋里未点灯火,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敲了三下门。 门嘎地一声马上开了,范英站在门后的黑暗中小声问道:“你有话要跟我说?”郭小峰嗯了一声,道:“不好意思,我这样太唐突了!”范英道:“进屋说吧,免得别人看见了不好。”郭小峰于是闪身进屋,并轻轻掩上了房门。范英芳心兔跳,虽然明知他不是来说别事的,但一张脸还是不由羞得通红。 郭小峰将暗镖之事简单而急促地讲了一遍后,说道:“不瞒姑娘,刚才确实是有仇家来找我寻仇,我得去一下。这样吧:若三天内我没回来,你仍然按原计划在三天后偷偷离开大家,并在路上等我赶来会合。要是等了三天我没来,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总之,你要多加小心!” 范英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还是跟大家说吧?你要是不好开口,我跟大家说……”郭小峰道:“不,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去面对,你不要管。”范英小声说道:“那我和你一路去,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些。”郭小峰道:“不,我一个人去。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恐怖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仇家只有一个,而且武功也不如我,他不找我我还要找他呢!”不让范英再多说,开门离去。 范英放心不下,想了一会后,独自一人悄悄去追郭小峰,但此时郭小峰已经去得远了,且未告诉她要去哪儿,所以她徒劳地找了一会后,最后只得回去。 唐门(25) 第十章埋名隐姓的少年 在长安城西门有一条狭长的街道,正名叫咸菜街,但长安人却喜欢把它称做贫民窟,因为在这里住着的都是一些干下等营生的贱民,其中近一半人是外地来此谋生的苦力和暗娼。李跋子的家就住在咸菜街的幸福巷里。 李跋子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光棍,靠卖豆腐为生。他对人生已没什么奢望,只要每顿饭还能喝二两老白干,每天能有个人陪他说说话就很知足了。所以一个叫陈冬梅的远房侄女在他家包吃包住,还拿工钱,他一点也不在乎,反而生怕她有一天会离开他。 俗话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磨豆腐是多么辛苦,可想而知。李跋子知道自己终究是留不住陈冬梅的。所以想招一个老实可靠、能吃苦耐劳的男子做帮手。于是他在自家板门上用乌炭条写了几个歪歪倒倒的字:招人帮忙,每月五十文钱。但没等到帮忙的人上门,这几个字就被风雨消磨掉了。于是他又写,风雨又磨掉,磨得他都有点心灰了。 这日黄昏时分,他正要重新写那几个字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人问道:“你家里要雇人帮忙么?”李跋子一惊,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少年,黑衣黑裤,黑帽黑鞋。他站在暮色渐合的小巷中间,神情萧索地看着李跋子,显得既孤独又神秘。 李跋子见他既没有带包袱,又不似乡下的人,纳闷问道:“你要来帮忙?”那少年点点头,没有说话。李跋子道:“你会磨豆腐不?”少年道:“不会,但我可以学。”李跋子笑笑道:“你能吃得这个苦?”少年不答反问道:“你到底要不要雇人?”李跋子道:“当然要!你成心干的话,就请进屋说话。” 于是少年走进屋中。默默地扫视一下阴暗、狭窄、空气中有大股臭鞋臭袜子味道的屋里环境后,就自行在一条矮凳上坐下来。 陈冬梅一直站在房门边观察着这个又奇怪又英俊的少年,看见他闻到屋子里的怪味时抽了抽鼻子,不禁有些难为情。虽然屋里的臭味大半是李跋子制造的,但她作为一个大姑娘,却能安居在这样的环境中,总有些难堪。走到李跋子的床边,将床下那几双正散发出怪味的鞋袜装进一只大木盆里,端到屋后院子里去刷洗。 李跋子为客人倒了一碗凉茶,问道:“年轻人,听口音你是从四川来的吧?”少年避开他的眼睛,道:“是。” 虽然他对自己的来历只字不提,但看他神情,绝不象一个狡滑的人。李跋子凭他丰富的人生阅历,已经看出这一点,顿生几分好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江。”看其眼神,就知道不是他本来的名字。而且“江”是他的姓还是他的名,他也没说清楚。李跋子也没有计较,他看出对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正如他自己一样,人人都叫他李跋子,可是又有谁知道他本来的名字?既然自己也是一个隐姓埋名的人,又何必强求别人说出真名? 于是小江就住了下来,开始过这种位列人生三苦之一的生活。李跋子自从雇佣了小江后,他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每天就是边喝酒边看小江磨豆腐。小江虽然不爱说话,但却是个好听众,所以李跋子对他更满意了。陈冬梅也好象安下心来,不象以前那样随时都在想要另投高枝。人也爱美了许多,勤快了许多,小屋里原有的那股臭味也消失了。 三个人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三个月后,虽然李跋子和陈冬梅仍然对小江充满好感,但也发现了他的一些毛病,他不爱说话,而且很爱赌博,每次发了工钱,他都要去英雄赌馆。他在这里虽然生活了三个多月,但除了那个地方,根本没别的去处。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朋友,而在那种人多的地方,能使他产生一种自己并不孤独的错觉? 今天他好象比往常更倒霉,只下了三注,就输光了赌本。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正要离去,忽听一个声音道:“如果你走是因为输光了钱,我可以给你。” 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一个温软、悦耳、性感的声音。无论谁听到这声音,都忍不住想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有多么美丽,而她的人比她的声音还要撩人,还要性感!许多少女虽然脸蛋也很光滑,精致,身材也很窈窕可人,但却难免显得稚气,比起真正成熟的女人,似乎少了几分韵致。但她却发育得相当成熟,绝不比少妇少半分风韵。 可是听到她的声音,小江却好象听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声音一样,脸色立即变得惨白。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赌注,看着这个春风不俗的佳丽。有人看她的脸,有人看她那露在紫色抹胸上的一垠雪脯,有人在看她织腰下的长剑。她知道每个人都在看着她,但她的眼里却只看得见小江。只听她又说道:“为何不看我?难道我长得很丑陋?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今晚要连夜逃到哪儿?” 小江不出声,但眉间已分明透出了一丝痛苦。只听她又说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连报复仇人的勇气都没有!逃到这个城市来磨豆腐!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你以为已经摆月兑了我?告诉你:只要你还在这世上活着,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小江,就象在看一个白痴。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要逃避这样一个风华绝佳的美人! 见小江不说话,那女子终于被激怒了,她忽然从香袖里模出几张票面很大的银票,放到身旁那张赌桌上,说道:“打死他!打死这个懦夫!谁出手最重,最能平我秋舒姑娘的气,谁就能拿走这些银票!”这几句话太突然,太出大家意料,所以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小会才反应过来,七八条汉子立即疯狗般扑上来,十几双拳头一起朝小江身上招呼! 小江倒下地。但拳头还是雨点般落在他身上!挤不进去的人也拼命寻机会用脚猛踢在地上翻滚的小江。大家拼命往死里打,有一半是为了那几千两银票,有一半却出自莫明的妒忌。大家生怕秋舒改变主意,所以下手都十分狠辣。但是秋舒还是改变了主意!都说女人的心说变就变,真是一点也没有错。只听她大声嚷道:“停下来!我叫你们停下来!” 大半人停了下来,但有几个泼皮还不甘心,还要继续殴打小江。秋舒身形一晃,众人眼前一花,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见那几个泼皮已经倒在了地上!他们还没来得及打死别人,自己就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这才发现秋舒虽美若天仙,手却比毒蛇还毒。她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杀了别人,脸上却丝毫没有后悔和内疚的意思。 但是她看见躺在地上满身是血,青一块紫一块的小江时,神情却变得激动起来,她指着小江,对大家尖声嚷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你们有谁知道这个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人是谁?” 没有人回答。每个人都象突然变成了傻子似的,竟连“小江”这两个字都不会说。 大厅里只有秋舒一个人声音,尖厉的哭音:“你们当然不知道他是谁,你们就是打死了他也不会想到自己打死的人是谁!可是他爸爸的名字你们一定知道----唐凹林!四川唐门的掌门人唐凹林!就是那个被三十一个敌人围攻,寡不敌众而惨死的蜀中第一高手唐凹林!” 有人小声说道:“被三十一个人围攻杀死的?不是说他被一个不知名的杀手一刀杀死的吗?” “胡说!什么不知名的杀手?凭他也配杀死唐家堡的主人?”秋舒尖厉、隐带疯态的声音把那个自言自语的汉子吓了一跳,他小声嘀咕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秋舒不让他再讲下去,又激动地对大家说道:“那些话都是造谣!是妒忌蜀中唐门光荣的小人造的谣!没有人能独力杀死唐门的掌门人!他是被三十一名敌人围攻致死的!” 大家都没有说话。因为关于唐凹林的死,江湖中本就有几种传说,其中一种就跟秋舒说的一样,是被三十一名妒忌和仇恨唐门的敌人围攻而死的。只听秋舒又讲道:“你们一定听说过这个震动武林的事件,可你们知道唐凹林死得有多惨吗?” 无人回答。秋舒也不需要别人回答,她自问自答道:“他整个人被砍得惨不忍睹!全身上下没一处好肉!他……他死得好惨!可是你们看看他的儿子,就是这个可怜的胆小鬼,自己亲身父亲被人害死了,却不敢报仇!因为害怕别人找他去报仇,所以竟躲到这个城市来磨豆腐!” 所有的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小江真是唐凹林的公子,难于置信蜀中唐门会有这样的孬种!可是,如果他不是,那他又为什么表情那样痛苦?为什么会泪流满面? 原来这个化名为小江的人,便是郭小峰。那天,他听了秋舒所讲的故事后,心里痛苦到了极点。虽然对郭万山抛弃自己,以及杀死他亲身父亲唐凹林的行为非常痛恨,但十八年的父子之情也非说断就能断的。何况在他心里,亲身父亲不过是“姨父”,要他为了“姨父”而去找“父亲”报仇,实在也很为难。虽然这个曾今是父亲的人实际是他的大仇人,并且也首先割断了“父子”之情,但推本搠源,实是因为唐凹林先伤害了他,易地而处,谁又不会报此大仇?再说,唐凹林根本就没尽到一天抚育责任,对他郭小峰也从来不怎么喜欢,以至于郭小峰连去找唐蓉玩耍也因为害怕“姨父”而要偷偷模模的。 可是若不报仇,自己也觉不安,秋舒也不会答应。秋舒因为妒忌和气恨郭流与唐家两姐妹发生了关系,决意报复,想把自己的处子之身献给他最恨的仇人郭小峰。但郭小峰看见她躺下去时,脸上满是泪水,便没有勇气再接受她的奉献,彷徨无计下,最后选择了逃避!到长安来隐居,并更名为小江。 唐门(26) 电走龙蛇,雷声隐隐。墨黑的夜空正在酝酿一场可怕的山雨。小江大步流星,疾行在一条山间小径上。他必须连夜离开长安,因为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但是他还没走出十里,就听见了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从后面追上来。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加快了步伐,但两条腿到底没有四条腿跑得快,一匹大黑马象黑夜里的精灵一样,忽然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小江轻叹一声,低下头冷冷说道:“你为何不肯放过我?是不是非得这样做,才能使你自己的良心得到解月兑?” “什么良心不良心?你受了伤,我也不会趁人之危。”不是秋舒,而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小江一惊,抬起头来,但因为夜太黑,所以这少年的模样根本看不清楚。 少年问道:“你真是唐堡主的公子?”小江迟疑一会,才道:“我不是。”少年道:“我不信。告诉你:我是白马派前掌门汪得风的儿子!你爸爸当年打败了我的爸爸,我就发誓一定要打败你的爸爸。可惜你爸爸已经死了,所以你必须替你爸爸跟我比武!”小江道:“不用比,你赢了。”少年道:“那不行,我要凭自己的真实本领赢你!” 小江不再搭理他,绕过那匹黑马走自己的路。少年吹声口哨,黑马又冲到了他前面,挡住去路。两人默然相持了一会,就听见黑暗里传来秋舒的声音:“你现在总该明白了吧?无论你自己承不承认,别人都会把你当做唐家堡的公子。” 其实,小江只要告诉对方:他从生下来就一直不是唐凹林的儿子,他只不过是唐凹林的私生子,那么这个少年也许就不会再纠缠他了。但他却不愿意说。因为痛苦的经历并不是拿来要人同情的。他迟疑了很久,才问少年:“你刚才说,你决不趁人之危,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少年道:“你只要答应跟我比武,我就不纠缠你。”小江道:“好,下月初十子时,在孟州府南门外坟场相见。”少年道:“好!我等你。你要是爽约,我会有办法找到你的!”吹一声口哨,大黑马便风一般去了,消失在墨黑的夜色里。 等那少年去远了,秋舒才冷笑说道:“你一定在心里嘲笑那个人很笨吧?可我看他比你强多了!他至少知道要为自己爸爸报仇,而你却不敢。”“我不是唐家堡的人。”小江冷冷地道。 “你是我师父的公子,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所以你才要改名成小江,而不愿意再叫郭小峰!姓郭的老东西已经抛弃了你,他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身儿子郭流,他们父子二人联合起来,不但把你赶出了家门,而且杀死并侮辱了你的两个妹妹!他们千方百计地陷害你,折磨你,要你尝尽人间的痛苦,你若是一个男人,还有一点点血性,就该去找他们报仇!你的逃避只会让我更加瞧不起你!” 小江再也无法忍受,大声吼道:“不是这样!唐郭两家的恩怨与我无关!唐门的风光我没沾到一点,为何唐门的仇恨却要我来承受?!”他的声音太高,不但吓了秋舒一跳,连老天好象也被吓着了,一声炸雷响过,苍穹象被捅破了一个窟窿一样,大雨突然倾盆般打下来,立即打湿了两人的全身。 秋舒也冒火了,大声嚷道:“你这样大声干什么?你是不是害怕听见你心里的声音?你恨你爸爸,不是因为你只是他的私生子,而是因为他给你留下了太多的强敌!你知道自己不是那老东西的对手,更不是他儿子郭流的对手!也没法向那三十一名杀手报仇!你知道自己永远也报不了仇,所以只有逃避!其实你永远也逃不掉,因为你要逃避的正是你自己!” 小江想大笑,狂笑,但他还没笑出来,两行热泪就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幸好现在是黑夜,又在下着大雨,秋舒看不见他的脸,所以他可以假装成擦脸上的雨水,而乘机擦去了又涩又热的泪水。 但是他还是没有掩饰住,只听黑暗中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如果真的是唐家堡的继承人,就不可以流泪。”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酷,而且更让小江吃惊的是:这个人也是四川口音。秋舒喝道:“你是谁?”那个声音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是不是唐家堡的公子?到底想不想报仇雪恨?” 小江不答。但秋舒和那个人却都听到了一个声音----握紧拳头时骨节发出的声音。 那人长吐口气,道:“其实敌人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可怕。如果你愿意跟我学武功,未始不能报仇。”秋舒冷笑一声,忽然厉声说道:“是吗?这样说来,岂非你的武功在我师父之上?你以为自已武功天下第一吗?”那人不答反问道:“石头,剪刀,布,谁吃谁?” 秋舒小江都没有回答,但心里都在咀嚼他这话的含义。那人自己做了解释:“石头管剪刀,剪刀管布,但布却又管石头,天下本来就不可能有第一高手。能杀唐凹林的人,未必就能杀武功比唐凹林差的人。”秋舒小江都是一惊,飞快地互视一眼----虽然天黑得象锅底,根本看不见对方的脸,但两人却似乎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一线希望! 秋舒道:“阁下的话有些道理。但是,却有两个问题……”那人道:“请讲。”秋舒道:“第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插手这件事情?”那人道:“我想帮助他,并非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另一个人。”秋舒哦了一声,道:“另一个人?这个人和唐家堡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她是一位姑娘,名叫藤桦,是我的义妹,和唐家堡并无丝毫瓜葛。但她和小江一样,也是一个有血海深仇,却不能报的人。所以、我才想帮助小江。” 秋舒冷笑道:“是你义妹?只怕没这么简单吧!”那人道:“姑娘不可误会,她只是我的义妹。”秋舒哼了一声,道:“你怎么不替她报仇?”那人道:“我要为他报仇。但我为她报仇之日,恐怕也是我毕命之时。我若死了,谁来照顾这个可怜的姑娘?所以我帮助你们并非无条件的帮助。”他虽然没说出自己的条件,但其意已经不言自明。所以秋舒小江都没有问。 秋舒又问道:“她的仇人也非常厉害?”那人淡淡道:“她和小江一样,也是全家被人雇来的杀手杀得精光!而且,杀手也是好几十人!更可怕的是,她的仇人当中有一个人于我而言,实是最厉害的敌人!因为他了解我的全部弱点和优点。所以我刚才说:我为她报仇之日,恐怕也是我毕命之时。” 秋舒点点头,道:“那么我就说出自己的第二个问题:你的武功……?”那人淡淡一笑,“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说不如做。你用你的剑攻击我试试?”秋舒道:“好!”剑随声出,长剑闪电般刺向对方的心窝----虽然看不见对方的人,但她的剑绝对不会刺歪半分。她是唐凹林的得意弟子,这点听音辨位的本事在她不过雕虫小技。 但她的剑忽然飞出去,就象被使了魔法一样“平白”地飞了出去。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喉头已经被一样冰冷的东西抵住,那是剑尖!只要对方的劲道稍重半分,那就是洞穿咽喉之祸。 一时间,三人都默不作声。好一会后秋舒才说道:“阁下的武功,那是很高的了!但我们对你的情况一无所知……”那人道:“我叫乌弓马,是一个杀手。” 小江闻言微微一震。他也算是江湖儿女,自然不会连杀手这两个字都没听说过。但他听说对方原来是个杀手后,心里便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和反感。因为唐凹林就是被三十一个蒙面杀手杀死的,所以在他感觉中,似乎天下所有的杀手都是凶手,都是他的仇人。 秋舒冷笑道:“阁下的坦然,有点出人意料。”转向一直没开口的小江,道:“你意下如何?”小江道:“我也有一个条件。”秋舒道:“你说。”小江道:“你跟我说的那些事情,就算是真的,我也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对他下手,所以我即使跟这位乌先生学好了武艺,也不等于会完全按你的意思去做。”秋舒忍住气道:“那些凶手呢?” 小江双拳又悄悄握紧,道:“我就是练不好武艺,也会找他们报仇。” 秋舒道:“那好,记住你自己说的话。你若还是一个男人,就不要再当缩头乌龟!”又转向乌弓马道:“乌先生,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的徒弟了。”乌弓马道:“不,我不能做他的师父。因为我的年纪也并不大。今年才二十六岁,比小江大不了几岁。”秋舒道:“也好,那我们就现在去你家?你家在哪儿?” 唐门(27) 第十一章近情情怯 乌弓马租住的房屋就在长安西大街菜市场附近。房屋虽有些破旧,但租金却不低,因为带有一个后院,可以养些花,藤桦喜欢带后院的房子。 走到有灯光的地方时,小江不禁悄悄打量乌弓马的样子。但见他身材高瘦,肤色苍白,侧面看去,脸庞的轮廓分明如刀刻,使他显得既英俊又有些冷酷。看见自家的窗户黑洞洞的,门也锁着,不由一惊:“这么晚了,她会去哪儿?”内心虽暗暗焦急,但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她可能又到小娟家去了。” 小江秋舒都不做声。进屋后,乌弓马道:“只有两间屋子,今晚小江和我住,姑娘就住我妹妹屋吧。”简单地做了安排后,说道:“我得去小芬那里找妹妹,你们先休息吧。后院子里烧有热水。”说完匆匆离去。 等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秋舒才道:“他在说谎!你注意到没有:他刚才说他妹妹去小娟家了,出门时又说到小芬屋去找人。”小江道:“也许他只是不愿意让我们多想他妹妹没在家的原因。”秋舒道:“但我还是想去看看。这样吧,你呆在这里,我去跟踪他。”小江道:“还是我去吧。” 现在已是深夜,又在下着大雨,街上早就没有行人,店铺酒楼也已经打烊,只有一家叫“风雨楼”的酒楼上还亮着灯光。小江刚转过两条小巷,来到大街上,就看见了乌弓马的背影。只见他孤独地站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正在默默地注视着那个有客人的笑语声传出的窗口。小江闪身到街角的黑暗中,默默观察乌弓马。心道:“难道他的妹妹藤姑娘就在那个酒楼上?” 念头尚未转完,便听那楼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大声说话声:“你们以为本姑娘是小女圭女圭吗?赌我再喝一壶酒,哼哼,你们是想把本姑娘灌醉吧!”接着又是两个男子的低笑声。 藤桦显然已经喝醉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好象她不是在对那两个人说话,而是在对整条街的人说话似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了出来。只听她又大声说道:“好,赌就赌!本姑娘要是输了,你们要怎样就怎样!要是我赢了,我也不要你们这两百两银子。本姑娘虽然没你们钱多,可是区区两百两银子还是看不红本姑娘眼睛的!” “姑娘真是豪爽!不是我夸姑娘,我们哥儿俩还没遇见过姑娘这样能喝的!长安的姑娘真的最让在下佩服了!”这人显然也有了几分酒意,所以说话声音也大起来。听口音是来自关外。藤桦道:“谁是长安姑娘?本姑娘可不是长安的人!”那人道:“哦?那敢问姑娘仙乡何处?”藤桦大声道:“我不知道!”那人哈哈一笑,道:“你不知道?哈哈,太好笑了!” “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既不知道自己是哪儿人,也不知道本来名字叫什么,我忘记了自己父母是谁,也忘记是谁杀死我的全家的了!怎么样?奇怪吗?” 两个客人显然也很吃惊,不知藤桦是喝多了还是有什么毛病,一时都没说话。又听藤桦尖声叫道:“本姑娘长得太丑,又是瘸子,性子也不好,而且还有忘魂症!自然没人敢要!你们还自称走遍了大江南北,却象没见过女人一样,用这样笨的办法来勾引女人!”乌弓马似乎再也听不下去,想要离去,但走了两步,放不下心,只退到离酒楼更远的一家屋檐下,把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里。 再过一会后,便看见三个人摇摇晃晃地从酒楼大门出来,只见中间那人身影有些娇小,走路一瘸一拐的,所以小江不用问人,也猜到她是藤姑娘。而那两个男人身材均很魁梧,腰间又挂有刀剑,显然是练家子。他们扶着她走进了酒楼后面的那条小胡同。乌弓马立即追进胡同里。小江犹豫一下,也无声地跟上去。 两个关外汉子听见后面声音,一齐回过头来看,只听乌弓马冷冷说道:“放开她。”两名汉子愣了一下,左边那人道:“你是她什么人?”乌弓马道:“我是他的哥哥,我不许你们欺负我的妹子。” 两个关外汉子还没答话,藤桦却先说道:“我们走!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也没有哥哥!” 乌弓马不答,但仍然站立当地。藤桦对乌弓马说道:“你凭什么管我?我喜欢跟谁去哪儿是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乌弓马表情痛苦地低下了头。藤桦又大声说道:“你看不上我,不要我,可是他们看得起我,不嫌弃我是瘸子!……”话犹未完,两行热泪已自滚落下来,哪里还说得下去? 乌弓马道:“没有人看不起你,是你自己胡思乱想。”藤桦冷笑道:“那你为何不要我做你的妻子?为何找各种各样的籍口不要我!”她的声音太大,太尖利,不但让三个男人吃惊,而且惊动了胡同中的人家,不少窗口里都冒出了人头。乌弓马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心里早已有了别人……”藤桦不听他讲完,就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尖叫:“我不听!我不听!你骗人!”乌弓马道:“我没有骗你。”藤桦大声道:“那你怎么一直没带她来见我?” 两个关外汉子听了他们这一番对话,已经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并非寻常。虽然自己也觉得有点理亏,但到手的肥羊又怎能轻易放弃?何况她又是自愿的,不是他们强迫的,所以他们还是占理的。左边那人道:“让开!不然大爷要对你不客气了!” 乌弓马淡淡道:“我也不想打架,放开她。”左边那人喝道:“大爷偏不放开她!你要怎样?”他嘴里说不放开,手却已经放开了,呼地一拳,朝乌弓马胸口打来。右边那人道:“看在他妹妹份上,别伤了他……”他要清醒得多,知道真伤了人家的哥哥的话,那妹妹的态度就难说了。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接着一个肥大的身躯倒在了路边的阴沟里!这人呆了一下,才终于明白过来,受伤的不是藤桦的哥哥,而是他自己的哥哥!他怒吼一声,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呼地一刀朝乌弓马头顶劈过去。 刀飞了出去,人也飞了出去,撞到了右边的高墙上,然后砰地一声掉下地,躺到他哥哥的身边。 乌弓马不再睬他们,对藤桦道:“跟我回家。”“不!我不回家!”藤桦一边猛力要挣月兑乌弓马的手,一边大声地哭喊。但她又怎能挣月兑乌弓马两只铁钳般有力的手?又哭闹了好一阵,才说道:“放开我,我自己走!” 小江见事态已经平息,怕被他们撞见自己,彼此尴尬,忙展开轻功,飞快离去。 唐门(28) 因为小江的身份已经暴露,为安全起见,翌日天不亮,乌弓马就带着小江、秋舒和藤桦离开长安,到距长安三百里远的一个小村中重新租了几间瓦房。于是,四个男女在小村里隐居下来。 到了乡下,藤桦情绪比以前稳定了许多。因为同病相怜原因,她对小江很友好,但对秋舒却有种难于消除的敌意。只要乌弓马向秋舒多看了几眼,她的情绪就会突然变得很不稳定,不但把不满完全表现在脸上,而且还经常无事生非,弄得大家都有些难堪。两个男人虽然明知她们面和心不和,但也只有假装看不见,每天吃完饭后就躲到屋后的荒山上去练武。 这一天,两人拆招时小江连一招也招架不了。连续十几次,都是如此。看小江已经使不出新的招数后,乌弓马方道:“你看出自己武功中的缺陷没有?”小江有些沮丧地道:“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武功还勉强过得去,现在才知道自己实是井底之蛙,所学太少了!”乌弓马笑笑道:“你错了,你不是学得少,而是学的东西太多太杂了,并且你学的东西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根本没有用。”小江不懂,道:“没有用?” 乌弓马不答,却忽然双臂张开,身子弓起,摆了一个“白鹤亮翅”架势。然后问道:“这招能伤敌么?”不等小江回答,他就换了一招“犀牛望月”,然后又是“长蛇吐信”、“开门见山”、“明月在天”、“这厢有礼”……他一口气连使了五十余招,换了七种身法,都是小江刚才和他过招时用过的。每换一个招式,每换一种身法,他都要问一句“这个可以伤敌么?”小江虽然没有回答,但心里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武术和搏杀并不是一回事。 “各门各派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功夫中,其中绝大多数是没有用的。但要练精通它们却很可能要耗尽你一生的时光!”乌弓马停下来后说道。小江道:“哦。”乌弓马道:“其实这些道理我师父非常清楚,因为他就是一个退隐江湖的杀手,他练的武功只用于杀人,杀不了人的武功他全部抛弃了。但他却故意不告诉我,而让我去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青海派的粱烙。” 小江皱了皱眉:“粱烙?”乌弓马道:“他在青海派并非厉害角色,在江湖中更没有什么地位。也难怪你没听说过。”小江道:“原来如此。那……杀他的代价一定也不高吧?”乌弓马道:“一文钱也没有。”见小江露出怀疑之色,他又解释道:“因为他是个畜牲,过七个年纪不满十四岁的幼女,所以师父就派我去杀他。”小江怒道:“那确实该杀!” 乌弓马道:“他的武功其实并不高,去杀他时,我以为最多只用三十招就可以取他性命,哪料竟用了两百招才终于将他杀死。从那以后,我就懂得了这个道理: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杀手,是不需要学那些杀不死人的武功的。所以我后来虽然学的招式不多,但武功却比以前高强许多,在以后的杀手生涯中,再没有用三十招以上杀一个人。”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自从这次谈话后,小江的剑法进益非常快,对武功的领悟能力也似乎比从前强了十倍。他只道一切均是得遇明师指点的缘故,其实他却不知道:这点固然很重要,但另外一点却是他年岁增长的原因。人在十岁时觉得深奥难懂的东西,等到二十岁,再回头去学它,从前难明的一些道理,这时多半会变得十分简单。同样,三十岁的人再回头反思二十岁时的迷惘,也往往会哑然失笑。小江从小就是好胜的少年,总是希望凭着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所以学武甚勤。但一来因当时年岁所限而领悟不多,二来郭万山又教而不得其法,且郭万山的武功属于刚猛一路,而小江身体比较单薄,不适合刚猛路子。所以虽然刻苦,却终于成就不高。 而乌弓马的武功却很对小江的路,乌弓马的武功既没有华而不实的招式,也没有深奥难明的道理,他的武功只有一个字----快!没有最快,只有更快!虽然这样的武功对于真正的武学大高手而言,未免稍嫌浅薄,缺了几分武学宗匠的气度和渊博,但如果只是用于杀人,却实是最厉害最有效的武功。小江虽然不想做一个杀手,但他早已放弃了少年时的一些过于高远的追求,他现在只想用最短的时间挤身于武林一流高手之列。 开始跟乌弓马学武时,他还带着几分勉强和不安心情。但学了几天后,当他发现自己终于真正打开了武学的大门时,顿时暂忘了所有的烦恼,而把全部身心扑到了学武一事上。以至经常废寝忘食。这晚小江睡下后脑子里突然又领悟到一些新的东西,激动之下也不管已是子夜,悄悄穿衣起床,独自提了剑上坡去应证所悟。这时他轻功已有相当火候,虽然尚未臻一流高手境界,但比之从前早已不可以道里计。 冷月斜悬,满地树影。晚风习习,空山寂寂。他在树木山石间飞快穿行,飘若飞絮,捷如猫鼠,对自己的轻功也有些满意。正自窃喜,忽然听见坡上树林中传来一个女子的轻轻咳嗽声,吃了一惊,忙停来,藏在一棵大树后向上面窥视。月色融融,满坡银辉,月光辉映下只见一男一女并肩坐在坡顶上面,正在隅隅私语,看背影似乎是乌弓马和秋舒二人! 小江全身微微一震,忽然间只觉心乱如麻,刚才的那股兴奋劲一下子荡然无存。见二人坐得如此之近,不知何故,苍白的脸竟然莫名的红了起来。心里暗道:“两人白天在藤姑娘面前互相看也不肯多看一眼,哪料背后却……,可怜藤姑娘还蒙在鼓里,还在处处防着他们!” 又想:“其实藤姑娘虽然不如秋姑娘这般美丽,但也不差呀,至少算是中上之姿吧,乌大哥怎么就对她视而不见?难道真的象藤姑娘那天醉后所言:乌大哥心里其实嫌弃她是一个残疾人?或者是嫌弃她有忘魂症?要不怎会……?是瞎子也该看得出藤姑娘的心呀!哼,一个男人,认一个痴心于自己的姑娘做义妹,简直是天底下最虚伪的事情!不喜欢人家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假惺惺认人家做妹子做什么?人家难道真的就当你是哥哥了?明明心里嫌弃人家,却谎称自己早已心有所属,那现在怎么又装得下新人了?这不分明是……是看人家秋姑娘模样长得俊吗!” 越想越气,一时间竟冲动得想要跑上去打断二人的说话!但心里虽然冲动得厉害,理智却没失去,自觉现身实在不妥,而且心底深处也隐隐觉得自己如此责备人家,其实多少含有几分醋意。 原来他那次在树林里虽然逃避了秋舒,但秋舒的倩影却从此藏到了他心灵最深处。记不清有多少孤枕难眠的夜晚,他会悄悄回味当时的旖旎情景,并暗暗后悔自己的逃避。这次与秋舒重见时,两人都没有再提那件事情,即使是二人单独相处时,也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但小江却还是敏感地发现:那件事情实际上已经影响到他们间的关系,两人都明显对那件事情有些尴尬,都尽量回避单独相处。 但情感这东西实在奇妙,有时甚至无理可喻。小江虽然也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回避和她独处,但内心深处却又偏偏被其吸引,好象她手里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系着他的心一样。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以及她的每一句说话,都悄悄地拨动着他的心弦。有几次,秋舒有事要进城里,几天没有回来,小江就会发现自己特别地想念她,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而她回来后,他却又故做冷淡,好象她回来不回来都跟他毫无关系似的。 “他们是几时发展到这地步的?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就到了要深夜幽会的地步?一定是秋姑娘心里恨郭流,所以才进展得这样快!秋姑娘会不会为了报复郭流而已经向乌大哥……?”他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两只玉雪可爱的ru房,脸顿时红了,同时心里仿佛针刺般痛!强抑心中熊熊妒火,一动不动地躲在树背后。 过了一会,只见两人似乎为某事争论起来,秋舒突然站起,大步走向一片树林,看不见了。乌弓马又坐了一会,也站起来向那片树林走去。 小江在坡下树林中等了良久,见二人身影久久不再出现,心里又是疑惑又是莫名的着急。脑子里只是胡思乱想,甚至幻想出二人种种妙不可言的景象!想到乌弓马也许正在得到自己失之交臂的东西时,他心里难受已极。想要离去,脚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不肯离去。想要装做什么也没看见,以练功为名上去查看二人到底在做什么,但几次刚走出数步便因羞耻而失去了勇气。 他象一个呆子一样,在林子里悄立良久,才又看见两人身影出现在坡上。似乎两人都还没平息怒气,所以都没再坐下说话,一前一后,板着脸默默地向坡下走来。小江心里不由暗忖:“看来他们刚才吵了架,现在还没有和好。”这样看来,所谓的旖旎风光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顿时暗松口气。 因为这件意外事,情绪大受影响,再也无心应证武学。在草坪中东思西想了一个时辰才心情烦躁地回屋歇息。 唐门(33) 蓦地一股凉风瞻然掠过,吹得庭中那些大树的树叶簇簇作响。堆积在荒院中地上的落叶仿佛受了惊吓似的,一窝蜂地滚向那个寂寞已久的池塘。藤桦和小江静静地伏在墙下草丛中,一边倾听着黑暗中的各种声音,一边不安地默想心事。现在离子时还早,他们之所以提前进院来,就是为了取得主动。他们没有直接去约会地点,而是伏在这墙根下,也是为了有个退步余地。 “你说乌大哥现在知不知道我们来洛阳了?”在乱草丛中静静地趴了近一个时辰后,藤桦终于忍不住了,悄声说道。小江道:“知道又怎样?”藤桦道:“他要在的话,就好了!毕竟两个人的力量比一个人要大。”小江冷笑:“我们现在难道不是两个人?”藤桦低低地:“我……我不但帮不了你,还成了你的累赘!”小江道:“不要这样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用。要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这句话。”藤桦道:“我觉得自己够笨的,只会给人带来麻烦!”小江道:“没人特别聪明,也没人特别愚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用其长处,便成天才,相反就变成蠢才。” 藤桦默默想了想这话,忽然低笑道:“我发现你平时不爱说话,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小江也笑笑,道:“其实,我若真的要说话,一定比乌大哥要会说得多。”藤桦道:“是么?乌大哥虽然没念过书,可是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特别风趣!而那些读书人却老让人觉得文绉绉的没意思。”小江笑道:“可能是你只看到了他们酸酸的那一面。如果你真正成了他们的朋友,也许他们会说出更诙谐的话来。”藤桦怀疑地道:“是么?”小江道:“当然也不一定。不过……我觉得只有真正读饱书的人才能讲出特别幽默的话。” 藤桦“哦”了一声,道:“那你呢?你读的书多不多?”小江苦笑不答。他从小就是一个兴趣广泛的人,对文学武功琴棋书画都有兴趣。也许正因为兴趣太多,所以才使他杂而不纯,博而不精,成了一个文不文武不武的平常人。自从结识乌弓马以后,他才彻底改变自己。凡是对他不实用的爱好,他都抛弃了。所以他虽然只跟乌弓马学了两年武功,但所得却比他过去十余年加起来还多十倍!就在上个月的一天,他和乌弓马切磋了一次,那次也是他们切磋的最后一次,他竟然和乌弓马斗得不分胜负!甚至有两次,他的剑差点要了乌弓马的命!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两人停下来后,乌弓马的表情有些复杂…… “喂,你在想什么?干吗不说话?”藤桦边说边用胳膊碰他的胳膊。小江猛然回过神来,正要回答,忽然,他们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人轻轻鼓掌的声音。“拍,拍,拍”一共三下。听声音似乎拍掌之人在西北方向。两人正自惊疑,又听到东北方向上也响起三声鼓掌声!接着正北方向、正西方向都响起鼓掌声,且每边都是三下。小江藤桦互视一眼,心里均在想:“我们被那个白衣公子骗进陷阱里来了?这些人都是他约来的帮手?” 只听正西方向上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大哥二哥四弟六弟,你们都来了?”正北方向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本来以为自己能过几年太平日子,但是现在看来那是妄想呀!你不想杀人,人家却要找上门杀你!”先前那女子道:“我们几个人联手,难道还怕他唐凹林的儿子?他老子也给我们杀了,更何况是他!”那个阴测测的声音道:“三妹别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你要是不怕,大老远的从乡下跑来做什么?”一人低低干咳两声,说道:“好了,大家都别废话了,还是先说正事吧。”那女子道:“是,大哥。噫---老四怎么还没来?”“大哥”哼了一声,道:“走,我们到约会地点去等人。”接着便是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听声音正是走向那片柳树林子。 听见他们脚步声去远后,藤桦才悄声问道:“他们怎么知道了你要报仇的消息?”小江困惑地摇摇头,道:“你伏在这儿不动,我一个人过去。”藤桦道:“我一个人害怕!”小江道:“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视线。你现在跟我过去,他们一定会听见声响。待会要是听见我们厮杀起来的声音,千万别出来,否则会连累我!”说完展开上乘轻功,狸猫般悄悄掩到那片柳树林后,在一丛灌木林后藏起来。 只听三妹说道:“这小子也真喜欢装神弄鬼,居然在我们每个人的大门上贴一道狗屁催命符!还给我们每个人规定了死期!”声音阴测测的老二说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可疑。当初我们三十一个人去灭唐家堡时,彼此没报来历,除了我们六个人互相知道底细外,别的人又怎会知道我们六个‘川耗子’也参与了?杀人那晚又都蒙了面,事后也各自散去。而且帮我们拉生意的杨老板也被我们做掉了,怎么可能被他查出我们的秘密?” 老大道:“是呀,我们也知道那次行动干系太重大,害怕手脚不干净,万一没有杀死唐凹林,又或者那姓郭的翻脸不认人,想杀人灭口,通过中间人杨老板查出我们的名字,所以我们才先下手为强,干掉了杨老板。可是现在还是被仇家查到了我们的名字!所以这件事情很让人费解。”三妹道:“那到底是谁出卖了我们?总不会是……是我们自己人吧?” 一直没开口的老六忽问道:“怎么老四没来?会不会是他出卖了我们?”老大道:“老四被我杀了。”顿了顿,他又解释道:“我去找他时,他正和他老婆收拾包袱,想一家人悄悄逃命。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一家给做了!这种胆子吓破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着终究是个隐患,所以你们别怪我心狠手辣。” 老六道:“哎,也难怪他。我们六个‘川耗子’就他一人有妻儿,只可惜他想金盆洗手,仇家却不答应!”老大道:“所以我把大家招到这儿来,今晚就是他给我们规定的死期!也好,大伙联手跟他决斗一场,也省了他的麻烦:要一个个去讨我们的命!” 老六道:“四哥给大哥做了,可是五哥呢?这两年他都不和我们大家联络,莫非是他在背后出卖我们?”老大道:“要是今晚老子没给那小子杀死,定要去查一下老五的名堂!看看他这两年到底死在哪个女人的肚皮上!” 大家一时都不说话,院子里除了风吹树林乱草发出的沙沙声外,没有别的声音。小江伏在灌木丛后偷听了四人的谈话后,心里也是暗暗称奇:“我没有给他们送什么催命符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除了我外,唐家堡还另外有活口留下?”他不禁想到那个神秘的白衣公子,暗忖:“难道是他?” 他本来怀疑白衣公子乃是郭流,但现在却有些吃不准了。正百思难明,忽听这伙人中的老大说道:“现在子时已过,可要讨我们命的小子却没按他自己所约到来,只怕他也没本事同时向我们几个人下手!我们走吧,别傻子一样在这里喝西北风。”三妹道:“喝点西北风倒没啥子,总比给人杀了好!”老六道:“看来这小子也没什么屁本事,只会装神弄鬼吓唬人!” 四人正要离去,忽听背后一片灌木林中发出一阵声响,吃了一惊,一齐回头看去,只见一条黑影慢慢地走出灌木丛来,冷声说道:“你们今晚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老六清了清嗓子,用嘶哑的嗓子问道:“你就是姓唐的小子?” 小江不答,只是冷冷听着四人的动静,并慢慢地拔出腰间的伤心剑。 老六喝道:“老子杀了一辈子人,还没尝过被杀是什么滋味,你小子有本事就让老子尝尝!”正要拔刀,忽然咽喉一阵剧痛,同时感到一股热流顺着咽喉流下了胸膛!他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的咽喉已经被对方冰凉的长剑洞穿!他痛苦地申吟一声,正想伸手抓住对方握剑的手,以让同伴为他报仇,但剑已经拔出,同时他又听见了三妹的一声尖叫! 老大老二听见三妹六弟砰砰两声倒地的声音后,连决斗的勇气都失去了。三妹六弟的武功虽然较他俩要稍逊一筹,但他们要杀他们,至少也得在五十招外,一招不过就能刺倒他们的人,决不是他们有勇气就能战胜的。两人毕竟是老江湖,念头转得飞快,不等小江的剑攻向他们,便一个朝东一个往西逃去。 但可惜他们的脚跑不过暗器,只奔出几步,便同时发出一声惨叫,砰砰两声也倒在了乱草中。老二的后心被一根钢针射穿,刚一倒下便即毙命,老大却只被两根钢针射穿了两条小腿,所以倒地后还能动。他惊恐已极,拼命想要爬走,但他刚爬出一步,一口长剑便抵住了他的后心。小江道:“谁是你们的老五?你若说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老大道:“痛快死和不痛快死有什么分别?你若……”突然低哼一声,身子一挺,便没了声音。小江一惊,知道暗处有人,身子向旁边一滚,伏倒在乱草丛中,然后屏住呼吸倾听四周动静。但除了猎猎风声,和乱草枯叶在风中的翻滚声外,哪有别的声音? 虽然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动静,但小江仍是不敢妄动。他知道暗处一定隐藏着一个高手!刚才老大话未说完便突然没了声气,显然是被人暗器射中。这人为何要杀老大?是不想老大临死还要受人折磨,还是为了杀人灭口?一时也难分明。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显然是敌非友!正在这时,忽听林子外长草乱响,有人正飞快奔过来,小江正惊疑不定,忽听藤桦呼唤道:“小江,小江!你没事么?” 小江大惊失色,正要出声示警,但藤桦已经奔进林里,小江急声道:“林子里有敌人!”藤桦大惊,忙伏倒在地。过了一会,见林子里始终没有动静,忍不住出声道:“没有人呀,敌人早已跑了!”小江迟疑了一下,将信将疑地慢慢站起来,并故意发出一点声音,结果并没有受到什么袭击。不禁喃喃自语:“真的跑了?怎么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藤桦听到小江自言自语,胆色更壮,从地上爬起来,道:“刚才听见林子里有人叫,知道你已经和人打起来了。本来想听你的话,不要乱动,但又听这边没了声音,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过来看看。” 小江不语,走到老大身边,模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见他脸上有一线鲜血,从前额一直流到嘴边,再仔细一看额头,原来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尖针。小江喃喃道:“这人暗器功夫好俊,在黑暗中发射这样细微暗器,居然准头如此惊人!” 藤桦不敢走近来看,只站在远处问道:“这个发射暗器人就是刚才那几个人当中的一个?”小江摇摇头,道:“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虽然口里说不知道,但心里却想到了两个人:一个便是约他们来的神秘的白衣公子,一个则是那个未现庐山真面目的“老五”。 唐门(34) 第十三章雨夜哭声 藤桦道:“那个白衣公子约你来这儿,可是他自己却没来。未必他约你来,就是要让你来杀这几个人?”小江苦笑。藤桦不安地看了看黑黝黝的四周,怯声道:“我们回去吧?”小江道:“好。”两人于是出了林子,从原路返回。路上小江忽然“噫”了一声,道:“那个屋里怎么亮着灯光?” 藤桦一惊,转过脸去看时,果见左首一片树林后面那排瓦房的一个窗户里有灯光透出。昏灯如豆,又是在一片树林后面,要是不注意看的话,很容易忽视。藤桦道:“是……是谁点亮了灯?会不会是刚才那个发暗器的人?”小江道:“如果是他,他明明已经逃月兑了,为什么又故意要暴露自己?”藤桦道:“那这灯到底是谁点亮的?”小江不答,只默默地向那片树林走去。藤桦虽然害怕,但要她一个人孤伶伶地留在这诡异的黑暗里却更不敢,只得忐忑不安地跟上去。 两人的布鞋踩在又干又脆的落叶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在静寂的黑夜中听来格外惊心动魂。腾桦本来想提醒小江:“我们的脚步声会被屋子里的人听见的!”但见小江毫不在意地笔直向前,几次话到嘴边都终于忍住。 终于,两人走到了那排瓦房的石阶前,灯光仍然挑衅般地亮着!但屋里悄无人声。小江轻步走到门旁的长窗边,倾听了一阵,然后又将眼睛凑到本来就已经被风吹破了一个洞的窗纸上,向内窥望。只见大厅正面一张长案上点着一支白烛。蜡烛光太微弱,所以厅中大半地方仍是一片漆黑。小江看了一会,未见有人,正要招呼藤桦过来看,忽然,他神色大变,因为就在这一刹那,他猛然发现在长案边的黑暗中竟有一个人影!那人好象是坐在案边一把椅子里,因为身子刚好处于蜡烛光的边缘,所以不细看的话,不易发现。 “朋友,我已经看见你了!”为了在心理上取得优势,小江故意大声说话。厅中那人不应,仍然纹丝不动地安坐在那里。这一下小江反而有些犹豫不决了。艺高胆自大,虽然他的武功和胆量都远胜从前,但面对如此沉着的敌人还是不免心生暗怯。“朋友,我已经看到了你!你就坐在蜡烛边的椅子里!还还穿着白色长袍,你就是那个约我来的白衣公子?” 那人影仍然不动。小江犹豫了一下,终于壮起胆子,走到大门边,右手倒提伤心剑,左手往前一推,两道沉重的黑漆大门便格格格地慢慢开了。因常年不开门,地气又很重,所以大厅里有一股浓烈的霉气,还混着大股仿佛老鼠屎的臭气。 看那白衣人时,仍然危坐着,恰似老僧入定一般。小江故意冷笑一声,方才跨过高高的门槛,向对方走去。并一边向前,一边问话:“阁下到底何人?为何要约在下来此?”又道:“我在想……阁下也许就是那几个‘川耗子’中的老五?但不知阁下方才何以竟不现身?难道阁下引我来此,就是为了让我杀你的同伴?” 虽然对方一句也没回答,但他仍然自言自语个不停:“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阁下和藤姑娘应该是旧识吧?难道阁下之所以如此,只是要假我之手为腾姑娘报仇?阁下轻功超卓,想必其他武艺也不会低下,如果真想替藤姑娘报仇的话,应该不用假手于我……”说到这儿,突然一惊――因为他发现那个人好象并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被人装扮成人的东西。 他呆了一下,然后纵身飞起,向坐在黑暗中的白衣人扑去!“梆”地一声脆响,白衣人倒地!小江手掌碰到“白衣人身体”时,更确信“对方”不是人,拿起案上那支已经烧去一半的白烛,往地上一照:原来是一个戴着帽子穿着长袍的木偶! 这是一个青年木偶,没有手脚,整个身子也没有任何雕琢,仍是一段木头,但一张脸却雕琢得惟妙惟肖,而且还涂着颜料。不过这木偶的五官虽然雕塑得十分逼真,但却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也很呆滞,虽然英俊,却又透出一种难于言状的诡异气息。小江默默地盯着这张陌生的年轻面孔,心里不由暗忖:“难道这个木偶雕的就是那个白衣公子?” 他正默默思索,忽然听见背后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猛吃一惊,回头看时,原来是藤桦!只见她两眼大大地瞪着木偶,脸色惨白,神情十分激动,全身也在不自禁地剧颤着,刚才小江听到的那个奇怪的声音便是她牙关打战的声音。 小江盯着她,没有说话。待她情绪渐渐恢复正常后,问道:“藤姑娘,他是谁?”藤桦道:“他……他就是我看见的那个白衣公子!”小江点点头,又问:“可是他到底是谁?”藤桦喃喃道:“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突然大叫一声,脸色再次变得惨白,指着小江背后的墙壁道:“那上面有……有……” 小江一惊,猛地回转身去,举高蜡烛往墙壁上一照,原来这面白墙上竟绘着一幅壁画。因烛光照耀范围实在太小,所以无法看到壁画的全貌,只看见烛光所照部分画的是一个头发散开的青年妇人,脸上鲜血淋淋,张大了口在大声叫唤! 小江虽是男子,但在此时此地,突然看见这样一个恐怖的画像,也不禁吓得头皮发麻。他重重呼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手拉住惊恐不己摇摇欲坠的藤桦的右手腕,大声道:“别害怕!没有事的!那只不过是一副壁画!”本想将她带走,突然想到什么,道:“你怕的话就别看,坐下来休息一下。我一个人看看,我猜这是那个白衣公子引我们来的目的?他不该是想用一副壁画来吓唬我们,必定另有深意!” 藤桦不看他,眼睛仍然盯着那个恐怖的妇人,颤声说道:“我……我害怕!我们快点离开!”小江道:“好,我看快点!你别看!”边说边抓过刚才那把被他扑倒在地的椅子,扶藤桦坐好后,方才自行拿着半支白烛去照看壁画的其他部分。 壁画很大,几乎占满了大厅正面的墙壁。画上的内容十分血腥: 在一排长长的院墙下,十几名手持刀剑头戴斗笠的蒙面人,正在砍杀几十名手无寸铁的男女。地上有许多死者,有的断了手脚,有的被砍掉了脑袋,鲜血四溅,情状残不忍睹。院墙上的天空是大块大块的黑墨,表示这个画面中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漆黑的夜晚。 小江看着看着,神情渐渐变得激动,画面中那些惊慌失措,在无声叫喊的男女仿佛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面孔…… 他正瞧得入神,忽听背后砰地一声响,回头一看,只见藤桦已经昏迷在地!脸色惨白得没有丁点血色。小江忙上前将她扶起,连声呼唤道:“藤姑娘!藤姑娘!”藤桦不答,小江拿起她右腕,只觉脉息十分微弱,看来是受惊过度所致。忙背了她飞快离去。 唐门(35) 小江将藤桦背回客栈,放到床上后,藤桦细声说道:“你去休息吧,我没有事。”原来她在路上时便已醒来,只是受惊过甚,精力很差,所以仍然闭着眼睛。小江虽然很想知道她是否想起了什么,但不敢再加刺激,心想明日再问不迟。给她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床边矮几上,然后回到自己房里躺下。 但因今夜所遇实在太过离奇,又不放心藤桦,所以身体虽困,却无睡意。只是和衣躺在床上,在黑暗中自想心事。也不知过有多久,突然窗户“眶当”一声响,猛地关了过来,吃了一惊,爬起来看时,却见西天几道明闪,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心道:“看样子今晚有一场暴雨。” 果然,不多一会,风声更劲,树叶忽忽直响,屋顶瓦片上也有仿佛小石子的滚动声。天上一道白闪接一道白闪地亮,不时把黑洞洞的屋子照得一片雪亮。风声电闪折腾一阵后,终于下起了大雨。小江兴奋地听了一阵风雨声后,忽然听见楼下院子里传来低低的一声女子叫声,吃了一惊,竖耳听了一会,但除了风雨声外,再没有别的声音。暗忖:“刚才那个女子声音是谁发出的?为何只吭了一声就没了声音?”好奇心起,于是无声坐起,凑眼窗边,从窗缝中向外张去。 外面在下着大雨,四下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小江呆坐了一会,正想再睡下,忽见楼下院子里亮起一盏马灯,一个头戴斗笠身披油衣的白衣女子正站在后院门口处,弯着腰用手绢擦衣服上的稀泥,看来她刚才不慎滑了一跤。令小江感到惊讶的是:这女子背影竟很象是藤桦!只见她擦干净身上的泥浆后,便飞身过墙而去。 小江疑云大起:“藤桦不会武功呀,定是我看错了。这女子是什么人?为何深夜冒雨出店?”虽然此事与己无关,且又明知藤桦并无武功,但仍觉得有些不放心,犹豫一会后,还是穿好衣服,悄悄来到藤桦房外查看。这一看更是吃惊:只见窗户大大开着!自己明明记得出屋时替她关紧了窗的!他心下一紧,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不顾唐突,从窗户跳进屋中,模出火折点亮一照,床上哪里有人? “难道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子真的是藤桦?她是几时学会武功的?难道……难道她本来就会武功?失去记忆后竟然连武功也忘记了,而现在又想起了?”虽然自己也难于置信,但无暇细想,急忙回屋取了宝剑和斗笠,然后从窗口跳到院中,展开轻功,飞出后院墙,快步追去。 不多一会,便看见前面出现亮光,只见藤桦手里提着马灯,背上背着小江给她防身用的长剑(小江自得了伤心剑后,便把从乡下带来的那口寻常长剑给了她,虽然她不会武功,但有一把剑防身也好),正一瘸一拐地在滂沱大雨中急行。小江本想出声呼唤,但随又改变主意:“我且跟踪她,看她到底要去哪儿?” 两人一前一后,在无人的街道上不即不离行了近半个时辰后,便出了南门。这时他们已走在一条泥泞小径上,小江因为怕被藤桦发现自己在跟踪,出门时没敢带灯具,深一脚浅一脚地实在苦不堪言!和藤桦间距离便越来越拉大了,幸好藤桦手里提着马灯,才不至失去目标。 勉力跟踪小半个时辰后,猛听见下面传来轰鸣的水声,似乎到了一条河沟边。小江不会水,在如此雨夜,突然听到骇人的水声,心里颇觉不安。转过一道弯,只见藤桦正站在踹急的河沟边,正在盯着河沟对面看。小江心里暗暗纳闷:“她巴巴地跑到这条河沟边来做什么?” 四周一片漆黑,藤桦的马灯光又不能及远,不能照见河沟对岸。小江正不知是否要上前去问她,忽听河沟那边传来低低的一声轻响!吃了一惊,心想:“难道那边藏有人?”忙无声地蹲下,藏身在一丛荆棘后。忽听藤桦颤声问道:“是乌大哥么?” 无人回答,但他们却又听见黑暗中发出一声轻微的枝桠断折声。看来那片林子里真的潜伏着一个人!小江听她突然吐出“乌大哥”三字,更是惊奇不己:“她怎么到这儿来找乌大哥?莫非她受惊过甚,更加不正常了?” 又听藤桦说道:“你出来吧!我知道你是乌大哥!是你假扮的白衣公子!”顿了顿,又道:“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我并不是白家的人,我也不叫白藤桦,我叫范灵!我是中原镖局范总镖头的小女儿!”小江闻言大惊失色:“她是范英姑娘的妹妹?我在中原镖局里呆了近一年,几时听说过范英有一个妹妹了?看来她的忘魂症更加厉害了,连自己是谁也搞不清楚了!”不禁深悔自己带她来洛阳,使她病情增重。 却听她又说道:“我现在已经明白了:那晚我摔断左腿时,提着剑走到我身边的那个杀手就是你!难怪你对我那样好!不管我怎么乱花你的银子,不管我怎么不听你的话,你都始终对我容让,原来是你心里有愧!你想通过照顾我来弥补你的罪过!”她说到这里,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全身颤抖得就象风中的树叶,好象随时都会倒下。 小江听了这些话,心里一动,猛地回想起第一次结识乌弓马时他说过的话:“她和小江一样,也是全家被人雇来的杀手杀得精光!而且,杀手也是好几十人!更可怕的是:他的仇人当中有一个人于我而言,实是最厉害的敌人!因为他了解我的全部弱点和优点。所以我刚才说:我为她报仇之日,恐怕也是我毕命之时。” 暗忖:“谁这样了解他?知道他的全部弱点和优点,除了他自己外,又有谁?看来乌大哥真的参与了灭白家满门的那场大屠杀,难怪他始终不敢接受她!” 范灵哭了好一阵后,方才渐渐平静下来,说道:“这次你又把自己打扮成三年前出现在我面前的白衣公子,就是为了让我恢复记忆!你故意把我们诱到那个大厅里,就是想让我看见那副壁画和那个雕刻成白衣公子的木偶!因为那壁画上的故事就是我失去记忆那晚发生的惨祸!那个白衣公子的脸就是三年前你出现在我身边的样子!我看到那个木偶时,就隐隐想起你三年前的模样了,看到那幅壁画后,我……我更加确定了是你在装神弄鬼,因为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我现在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我不是藤桦,而是范灵!白藤桦只是我的一个朋友的名字,我一直张冠李戴,把藤桦这两个字当成自己名字了!我和邻居白家----也就是那个凶宅的主人白小姐白藤桦是好朋友,所以经常到白家去玩耍,那天晚上,我又到白家去和白藤桦说话,结果不知不觉竟夜深了,于是就索性住在白家,和白小姐挤着睡觉,却哪里想到:就在这天晚上,发生了不幸的祸事!” 小江听到这里,不由暗忖:“原来她在三年前就出了事,难怪我进中原镖局后没见过她!” 只听她接着讲道:“子夜时分,外面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那晚的大雨就象今夜一样大得怕人!突然,我们同时听到外面院子里似乎有人在惊声尖叫,我们吃了一惊,忙爬起来从窗缝里往外张望。因为天太黑,所以我们看不甚清楚,但还是依稀可见院子里有许多人影在乱跑。我们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猜到府中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赶紧穿好衣服起来。我有武艺,所以胆子大一些……”叹息一声,泣道:“想不到一场噩梦,不但让我失去了记忆,而且还忘记了自己会武功!” “我想开门出去看个究竟,但白藤桦却吓得不得了,求我不要开门。我也没料到事情会严重到那样地步,所以就听了她的话,没有开门出去,只从窗缝里窥视外面。但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不时听到几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唤声传来。我们还在猜测是有小毛贼模进府来,被人发现了,大家正在围捕呢。结果等我们终于明白到是有人在屠杀府中男女时,已经晚了,白家上下数百口性命,已经死去大半!那些凶手杀光了逃到院子里的人后,又开始打起灯笼,到各个屋里搜杀漏网之鱼! “白藤桦当场吓得昏死过去,我见那些人正向我们这边一排厢房搜查过来,再也顾不得她,忙趁黑悄悄开了房门,展开轻功,从后院墙飞出,要逃回家去。但没想到那些杀人凶手早已防到这一着,在墙头上留有人监视,我一跳上墙头,就有一个黑影提着剑向我追来,我现在明白了:那个黑影其实是你!所以你最后没有杀我!一定是你用灯笼照见我脸,认出我来了,不然我就不会活到今天了!” 她大口喘息几声,接道:“当时我吓得双腿发颤,所以跳下地时竟没站稳,摔断了左腿!你跟着跳下地来,一步步逼向我,因为你跳下地时灯笼灭了,所以我们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模样,听见你脚步声步步逼近,而我……那时已经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只觉得万分恐怖和绝望,我趴在地上,趴在大雨中,全身栗栗发抖,连声告诉你自己不是白家的人,我只是一个客人。但听见你仍然提着剑向我走过来,我绝望恐怖到了极点,昏迷过去,醒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再一次泣不成声。但河沟那边仍然没有回应。只有灌木丛和树叶在风雨中呼呼地响,象在哭泣,又象在叹息。 范灵更加激动,用尖利的哭音大声说道:“乌大哥,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你不用再装神弄鬼了!你为何把我引到这儿来却又不现身?出来吧!你不用再躲着我了!我不会怪你的!因为……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 她没有再喊叫下去,因为她已经听见了河沟对面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水靴行走在草地中的声音。正慢慢向这边走过来!范灵忽然生出一种莫明的恐惧感,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忍不住问道:“你是乌大哥么?”没有回答,回答她的只有一个声音:拔剑的声音! 范灵大惊失色,忙将马灯丢到地上,正要再问,忽觉劲风扑面,一柄长剑已经刺到面前!范灵不及多想,也来不及拔剑,右脚一点,身子轻飘飘地向右飘出数丈。呛地一声,在空中拔出了长剑! 但她快对方也快,她人还没落地,对方的长剑已经封死了她要落脚的地方。范灵低叱一声,长剑在对方剑背上一拍,然后借着这一拍之力,身子往后飘出两丈后稳稳落到地上。暗处的小江看了心里不禁暗暗喝采:“她的武功原来真不错!看来她真的是范家的人!” 这时两人离马灯位置不过数步,所以互相都看清楚了对方。只见这人戴着斗笠穿着白衣,青布蒙面,只在眼睛和口鼻处开着小孔。两人闷声斗了数合,范灵才低喝道:“你到底何人?”那人不答,呼地一剑,刺向她心口。范灵竖剑一封,破了这凶狠一剑,怒道:“你招招都是杀招呀!” 那人仍不答,一招“青蛇吐信”,剑尖颤动几下,便突然刺向范灵面门。范灵见对方连使杀着,勃然大怒,退后一步,还了一招“倚门回首”,不待对方变招,紧跟着一招“和羞走”,刺向对方前额!那人回剑招架已来不及,百忙中将头往后一仰,要使“铁板桥”身法避开,只听扑地一声响,斗笠帽沿已被范灵一剑刺穿! 那人大吃一惊,急忙双脚一点,身子倒飞而出,“嗵”地一声落到了水中!幸好落脚是在浅水处,水深只及小腿,若是再多退半丈,落到急流中,范灵再乘胜攻击,那胜败也不用说了。 但范灵却并不乘胜而上,冷冷地注视着对方的狼狈象,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刚才在客房里故意粗声粗气,掩盖住自己本来口音,叫我恨乌大哥!”那人不答,又默默提剑上前来,范灵不禁有点生气了:“还要打?你到底要装到几时?” 话音未落,对方身子忽然闪电般飘到面前,呼地一剑,当心刺到。范灵噫了一声,道:“青城派剑法!这难道才是你本来的武功?”口中说话,手却不敢稍慢,丁丁丁丁一阵响,两人已拆了十几招,这时蒙面人剑法已和刚才完全不同,无论范灵使什么招数,蒙面人的剑总能从她预料不到的角度破解并攻击她!只十余招便把范灵攻得手忙脚乱,全然处于下风。 小江越看越惊:“这人到底是不是乌大哥?如果是,他为何招招想置范姑娘于死地?”正犹豫要不要现在现身,忽听范灵“啊唷”一声,右臂已被划中,手中长剑把握不住,掉到草地上。小江大吃一惊,正要冲上去相救,忽听那蒙面人低叫了一声,听声音竟是女子!接着身子倒飞出去,退到了河沟边。本来握剑的右手却去按住自己左臂,看样子象受了伤。 小江正感惊诧,突见一条黑影闪电般抢到范灵身边,牵了范灵的手,朝河沟上游方向奔去。小江大吃一惊,急忙施展轻功,追赶过去。但前面黑沉沉的,咫尺不辨,哪里还能找到那人和范灵?小江大声呼唤了两声“喂!藤……范姑娘!范姑娘!”不听回答,只得退回到河沟边,要提范灵的马灯去追寻。 回到河沟边时,只见刚才袭击范灵的那个蒙面人还在,正待问她是谁,那人却先招呼道:“小江,是我。”原来竟是秋舒! 小江又惊又喜,道:“是你!你……刚才怎么要杀她?”秋舒道:“怎么,你也喜欢那个贱人?”小江一怔,随即恍然:“我问得也糊涂,她们是一对情敌,想要加害对方也不是怪事。” 想到她为了争到乌弓马,竟然不择手段,先是设法要范灵恨乌弓马,见计不售后又狠下辣手,要除掉情敌,不禁有些愠怒。也不问她伤势,弯腰提了马灯便要去追赶范灵。却听秋舒说道:“不用去追赶了,那个带她走的人就是乌弓马!”小江大惊:“你怎么知道?”秋舒气苦地道:“他不吭声也瞒不住我!因为射伤我的暗器是他的独门暗器飞花针!想不到他……他竟然为了那个贱人用暗器对付我!” 小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秋舒除去蒙面,问道:“你带手绢没有?我手绢薄了,堵不住血。”小江“哦”了一声,一边模出手绢一边问道:“只是左手负伤了吧?”秋舒嗯了一声。小江见她撩起左手衣袖,露出一条雪白如藕的左手膀,不好替她包扎,将手绢递到她手里,道:“你自己包扎一下吧。”秋舒点点头,侧过身子,蹲下来自己包扎伤口。 唐门(36) 秋舒匆匆包扎好伤口,站起来说道:“走,我带你去一个他绝对意想不到的地方。我有一些重要的话要跟你说。”小江一惊:“我们为何要躲乌大哥?”秋舒道:“跟你明说吧:乌弓马就是郭流!他是你的死敌!”小江全身一震:“什么?乌……乌大哥就是郭流?!这……这怎么可能!”秋舒道:“我不骗你!我们快走,这些事情待会自会跟你说个明白。”说完一脚将地上的马灯踢到水中,拉了惊疑不定的小江的衣袖,趁黑离去。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的大雨中急行了一个时辰后,来到一座大树林中,秋舒模出火折,在林子里照看,不多会就找到了一棵大榕树,道:“就是这棵大榕树!上面有一个天然大洞,淋不着雨,我们上去说话。”两人飞身上树,钻进那个树洞里坐下。小江打亮火折一照,果然里面又干燥又宽敞,就是三四个大人同时入内也不嫌挤。 两人揭去头上斗笠,将之搁到洞外一根粗枝上后,秋舒才开言道:“也好,这三根飞花针射得好!总算使我下定了决心!”见小江不吭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小江道:“我在想……你怎么会青城派武功?”秋舒道:“看来你对我也很怀疑。我把一切跟你明说了吧:我本来就是青城派弟子,进入唐家堡只是受了师父密令,去做卧底。”小江微微变色,没有说话。 秋舒道:“青城派和唐家堡为了争做四川武林领袖,一直明争暗斗,相互派遣弟子到对方门中卧底,也非什么新鲜事情。师父派我去,就是因为我当时年岁很小,在武林中还没露过脸。我的任务就是尽量刺探唐家堡制造暗器的秘密。 “虽然在我当时而言,唐家堡实是我的敌人,但我与他们相处长久后,已不知不觉对他们有了同门之谊。所以自己内心中也很矛盾,就在我暗暗为青城派师父的催逼而苦恼时,镇西镖局先对唐家堡下了黑手!” 叹息一声,接道:“我受了师父要我帮助你的遗命后,心里很矛盾,不知自己是要听师父的,还是要听乌弓马的?说实话:那次我跟你说的话,有一些是撒谎。比如我说自己看见乌弓马杀死唐芙后,就追上去,在一个树林里和他拼杀,就是假话。我本来就和他是一路的人,自然不会和他打。也正因为我和他是一路的人,又是青城派安插到唐家堡的卧底,所以才对乌弓马杀唐芙这些事情一直冷眼旁观。” 小江轻轻叹息。 秋舒道:“上次我找到你,告诉了你的身世时,本已决心要真心帮你,让乌弓马计划落空,结果你却……很气人!我一怒之下本来打算放弃找你,但乌弓马又来找到我,不但告诉了我你藏在哪儿,而且还要我和他装做不认识样子,把你变成他的徒弟和朋友!我知道他一定没安好心,他那样做,只不过是他太歹毒和无聊!他好象不能没有你这个对手,好象只有和你唱对台戏,他才活得有意思。所以他一方面要害你,一方面又要把你变得强大些,如果你在各方面均非对手,他就会觉得索然无味!” 小江重重出口气,低骂道:“简直是个疯子!” 秋舒道:“骂得好!他就是一个疯子!他教你武功,不但只是想让你变得强些,而且也是想让你尝尝失去他这个师父和朋友的痛苦!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要你饱尝失去的滋味!让你失去亲人,失去财产,失去师父,失去朋友,失去女人……不管是爱你的姑娘,还是你爱的姑娘,他都要得到!而让你失去!你越是痛苦,他就越是快乐!” 小江连连冷笑。 秋舒道:“我虽然明知他做得太过分,但因为……心里喜欢他,所以一直违心地帮着他。但在这两年中,我越来越发现他是一个自私到极点的人,是个报复心太强的人。他以报复你为借口,去占有别的女人,全然不顾我是什么感受!我终于决心要背叛他!所以那天深夜我故意失踪,让他以为我赌气去了长安,其实我只是躲在十里外的一个树林里,等他走后就来装神弄鬼,在门上写那个范字,把你和藤桦骗到洛阳来。 “我又故意化装成他两年前假扮过的白衣公子模样,把你们引到白家,目的就是想通过惊吓来帮助她恢复记忆,让她想起他爱着的乌大哥实际上是一个什么人!但人算不如天算,我没想到藤桦其实不是白家的人,而是范二小姐范灵!我刚才听到她那一番话后,发现自己白费了力气,她不但没有因想起旧事而恨她的乌大哥,反而……!所以我一怒之下就想把她除掉!哪想到乌弓马这个疯子竟然会伏在暗处,还为那个贱人袭击我!所以我现在算是彻底看清楚他了!” 小江无语,一瞬间许多事情在心里闪过:“难怪他们认识不久就开始偷偷幽会,难怪乌弓马出尔反尔,明明劝我去喜欢‘藤桦’,结果第二天他就没事人一样,又开始在两个姑娘之间逢场做戏,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 两人感叹了一会,秋舒忽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恨你?”小江冷笑道:“冤怨相报,母债子还吧。”秋舒道:“其实他恨你不是因为这些事情,而是因为他的表妹、也是他的未婚妻子冉霞死了。”小江诧疑道:“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秋舒不答反问道:“还记得那晚的事情么?我约你子夜时分偷偷到屋后荒坡上说话,我们谈论到你的一件往事,也就是你和那个眉山姑娘的事情……”小江全身一震,“难道她就是冉霞?!可是……她名字叫马玉贞呀!” 秋舒道:“他跟我讲过,冉霞是她被人拐子卖给眉山那户姓马的人家后改的名字。马玉贞本是小姐的名字,只因那位马小姐不幸害病而死,所以马家就收了冉霞做义女,并令她改名成马玉贞的。” 小江长吐口气,道:“原来如此!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因为他恨我害死了他的未婚妻子,所以才对我恨之入骨。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要为他死去的未婚妻子报仇!” 秋舒轻轻叹息。“不错,这就是事实的真相。那天晚上,我先问你武功进益如何,就是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你真相,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说出来,只是从侧面提醒你一下,可惜你没有明白我谈话的深意。”小江想起那晚对她的误会,又是感激又是羞愧。 唐门(41) 第十六章悠悠女儿心 两人匆匆别过范英,使开轻功往西急奔。半个时辰后,到了洛阳郊外,秋舒要雇车,小江道:“只是不知道要赶多少路才能追到他们,车金可不好谈。”秋舒道:“管他的!车夫他敢欺生,我们就不给车金,白坐一回!”小江笑道:“你知道我是一文不名的,我才是要白坐的!”原来他这次和藤桦来洛阳,所带盘缠全由藤桦保管,不料中途分手,自已弄到如此尴尬境地。秋舒低笑道:“有朝一日,你正式成了唐家堡掌门,我就要大大敲诈你一番了!不然的话,我就对天下人说:某年某月某日,四川唐门掌门人身无分文,居然叫姑娘出车金!”小江只有苦笑。 两人说说笑笑,在市场上转了一阵,终于看到一辆空着的马车。小江上前拦住那辆马车,说自己要去糠镇,问他要多少车金。车夫听他操四川口音,便道:“八两银子。”其实以当时市价,最多收一两银子。秋舒见他欺生,心里暗骂,脸上却不作色:“就这样吧。”于是马车载着两人出了城,往西飞驰而去。车行磷磷,声音单调,本就很有催眠之功,加之昨晚两人又未休息,不多会便都沉沉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车身突然一震,小江秋舒同时醒了过来,只听车夫说道:“糠镇到了!”两人一惊,各自揭起身侧的窗帷往外看,只见马车已停在一个小镇上。看天色时,竟然已是黄昏。 秋舒举手整了一下头发,道:“路不远嘛,哪里要八两银子!你当我们是外地人,便欺生么?就给你二两银子!”车夫又惊又怒:“谁欺生了?讲好的生意,岂有变价道理!”小江也没想到秋舒会来这一招,苦笑道:“算了,只不过一回生意,吃点亏也不打紧。再说是事前谈好的。”那车夫听了更当他们好欺负,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要赖帐可不行!” 秋舒道:“可是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再罗唣,莫怪姑娘一文钱不给。”那车夫冷栖道:“看你们都长得象模象样,原来没钱呀!不怕你们有宝剑,有本事就在大街市场上给我捅个透明窟窿!”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早已惊来不少人。秋舒见这么多人围过来,顿生无明怒火,喝道:“跑八十里路就想赚八两银子?你抢人呀?姑娘有的是银子,可偏偏不给你!”边说边从香袖里模出几张面额百两银子的洛阳大通钱庄的银票,在车夫眼前晃了几下,然后收回袖中,对小江道:“我们走!”拉了小江的衣袖,要越众而出。忽听旁边一老妇道:“你们的包袱掉在车上了!”小江秋舒闻言一惊,果见车厢里坐垫边上放着一只黑布袋子。两人愕然相顾一下,然后小江说道:“不是我们的,可能是前一位客人弄丢的吧。” 旁边一个矮胖汉子听了这话,笑道:“没人要我要!”伸手过去,一把提起那只布袋,不意手一沉,竟比预料的要沉重得多!还没反应过来,旁边两个眼尖的已看见了里面内容,异口同声道:“里面有金子!” 那车夫和秋舒也因这一变故而忘记了争执。所有人眼睛都瞪得圆圆的,恨不得眼睛里长出手来!只有小江一人在想:“刚才上车时怎么没看见?若是落在坐垫下或者别的不起眼地方倒也罢了,可它那么显眼,岂有不见之理?”秋舒也立即想到了这一层,心念电转:“这只袋子出现得好蹊跷!莫非是什么高人趁我们刚才睡着时,偷偷放进车厢来的?” 车夫见那汉子想提走金子,忙道:“那是我放在位置上的!你抢人么?”那胖子哪里肯信,包在手里,只有他一人知道包袱的重量,岂有把到手的真金白银拱手让人之理?正想挤出人群溜走,但众人都不甘心他独吞横财,哪里肯让,有人叫道:“见者有份。大家分了,不然谁也莫想!” 各方正相持不下,秋舒忽道:“光天化日之下,就想瓜分不明来历之财?把包打开,看看里面可有什么证实物主身份的东西!”那车夫和矮胖汉子都不依,秋舒大怒,双手一杨,只听啪啪两声响,车夫和那矮胖汉子各吃了一记耳光! 那两人愣了一下,然后一齐挥拳朝秋舒打来。但他们哪是秋舒对手?拳头还没碰到人家衣角,又各挨了一脚,倒下地去,半天爬不起来!众人见秋舒显露了真功夫,均道她是女强盗,再没人敢妄动。秋舒拔出剑来,对众边说道:“我不是想抢金子,只因这包金子来得古怪,所以想查看一下!” 那矮胖汉子虽然不舍得放手,但遇见了“女强盗”,只能自认晦气,苦着脸把那只黑布袋交给了秋舒。秋舒当众翻开袋口,只见里面放着二十锭金元宝和一大叠银票,另外还有一个大红色的信封。秋舒取出信封,前后都看过了,却不见半个字,又当众拆了信封,只见里面有一页信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区区薄礼,还望唐家堡新掌门小江不弃。 秋舒又惊又喜,虽然“薄礼”到底是何人所赠,尚不得知,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是属于小江的了!对众人说道:“大家都看见了吧:不是我们见财眼开,实是它本来就是我们的!”手指小江,接道:“他就是唐家堡新掌门小江!”说完也不管别人相信与否,就将那只黑布袋子硬塞到正发呆的小江手里,然后丢给坐在地上申吟的车夫五两银子,拉了小江的衣袖,说声“我们走”就走了!众人虽然愤愤不平,却敢怒不敢言。 唐门(42) 两人走出人们视线后,才向人打听花淋溪和范灵。因为他们都是瘸子,所以打听起来并不为难,很快就有人证实说:“看见过这样两个人,但不是一路的,那个姑娘先到大约一个时辰,然后那个男跛子来打听她,两人都跟右边那条小路往洛阳方向去了。” 两人一惊,俱想:“往洛阳方向去了?那不是又走回头路了么?”秋舒又问那“女跛子”可有同伴,那人道:“没有。”小江秋舒都松了口气:“看来她并没有追到乌弓马!”秋舒道:“原来虚惊一场!他们都回去了。我们也回去吧,大家商量一下怎么办。”于是两人也跟着那条小路往洛阳方向行去。 出了小镇,到了一段无人的路上后,两人才开始交谈这只黑袋子的怪事,小江道:“一定是我们刚才在车厢里睡着时,有高人将袋子偷偷塞到车厢里的!”秋舒道:“此人是怎样把东西放进车厢里的,倒不紧要,紧要的是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何他也知道你是我师父的公子这个秘密?”小江道:“是呀,这个人好象知道得还真不少!难道……除你之外,唐家堡还有别的活口留下?” 秋舒道:“这倒难说。虽然那晚唐家堡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灭门的,但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唐家堡有一千余人,真要杀得一个不剩也很难。那些杀手杀人时也不可能一个个地去数人头,否则我成了漏网之鱼,他们怎么又不知道?”小江道:“你倒提醒了我!你想:你当时是因为跟踪我去涪关而逃过了这一劫,那么一定也有别的人因为别的任务,而没有留在堡中。所以唐家堡还有其它幸存者,也非怪事。” 秋舒道:“而且派出去的人很多都是得力的人,否则那些杀手再厉害,也未必能得手!”小江沉吟道:“但他如何得知我的身世秘密?难道……当时除你之外,另有人在旁边听去了?”秋舒道:“也只能这样想。多半这个人是和我师父一起中计去黑龙潭的一名弟子?也许他只是伤重倒下,并未死去,所以也听到了那些话!”小江道:“有理。这样既可以解释他为何没死,又可解释他知道我身世秘密的原因。” 两人谈到此,虽然对那神秘之人到底是谁还无法知道,但对此怪事也不以为怪了。秋舒道:“既然连一名普通弟子也不忘唐家堡的灭门大仇,舍得送这么多金银助你一臂之力,那么你这个正主儿又作何打算呢?”小江闻言微微变色,别过脸去,目视远方那一片苍翠,半晌方道:“我其实早已想好了:我不能逃避现实,得回去重建唐家堡。人,我不想杀太多,但该杀的也绝不轻易放过!” 秋舒拊掌赞道:“好!这句话象唐家堡掌门人说的话!”嬉嬉一笑,半玩笑半认真道:“那我这名唐家堡弟子就给新掌门磕头了!”边说边作势要跪下。小江苦笑道:“你今天真和往常不一样。不但闹这些无聊的虚礼,而且还……还小气,居然赖帐!”秋舒嫣然道:“我往常也是这样的呀,只是你没发现而已。那你说我往常是怎么样一个人?”小江笑笑道:“你以前在成都时给我的印象是模样虽然很标致,但有点……哎!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不大容易亲近!” 秋舒听他当面夸自己模样标致,芳心甚悦,脸上却故意不乐,夸张地说道:“啊――?我原来给你留的这个印象呀!”嬉嬉一笑,又道:“你想知道我们唐家堡的女弟子是怎么看你的么?”小江心里暗暗紧张,道:“怎样?”秋舒道:“她们都说……你人又英俊,又很痴情,是唐小姐眼睛瞎了,才会不喜欢你郭公子!”小江苦笑一下,又轻叹口气,没有说话。 秋舒见他脸有惆怅之意,知道他在想死去的唐蓉,低声问道:“未必你还喜欢她么?”小江苦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其实早已不喜欢她了。哎,她人也死了,再说又成了我亲妹子,我们就不议论她了。”秋舒道:“好,不说她了。”顿了顿,又笑道:“我觉得范英姑娘还不错,身份也跟你般配,要不要我帮你们……?” 小江不答,默默行了几步,忽然问道:“你心里还在喜欢他吧?”秋舒芳心微微一缩,目视远方,道:“没有了。”小江心中兔跳,道:“真的?”秋舒皮笑肉不笑道:“你以为我就那样下贱呀?我只是有点伤心,伤心自己……” 她虽然极力想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但两行清泪却不听话地淌了下来!心里的痛苦再也掩饰不住,嘤咛一声,突然展开轻功,向前飞奔。小江忙喊:“秋姑娘!秋姑娘!”秋舒不应,反而跑得更加地快,小江慌忙也使轻功追去。秋舒终于在前边路旁一丛竹林边停下。扶住一竿碧绿的修竹,肩头剧烈颤抖着,因为背对着小江,所以小江也不知她是在喘息还是在哭泣。 小江默默上前,道:“秋姑娘,你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你。”秋舒轻摇臻首:“我哭完了,我再也不会为他流泪了!”又道:“其实,我也不只是为他哭,我……我是为自己哭!”说到自己,又悲从中来,再次失声痛哭。小江也不相劝,只是轻轻叹息。 秋舒哭了一会,收泪说道:“你们和乌弓马间恩怨,我两不相帮。所以我也不想回洛阳去见花淋溪他们了。你自己去吧,我……先回四川去,等你回来……回来给我们当掌门。”小江听她说出分别的话,心里大是不舍,道:“我们和乌弓马的事情,确实不用你插手。可是……你非得要独自先回四川么?我怕……到时找不到你!” 秋舒破啼为笑,道:“傻瓜!你只要到唐家堡去,就一定能找到我!”小江道:“唐家堡还没毁坏么?”秋舒道:“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反正我离开时,还没毁去。因为灭门那晚下着大雨,所以没法既杀人又放火吧!”小江哦了一声,道:“那好,倒省了好多心!只是……要是事情并非我们估计那样乐观,唐家堡除了你和这个赠金之人,别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的话,那就很难办。”秋舒:“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人的心没死,就一定能重整家园!” 小江:“话虽如此,但唐家堡是以一个世家的形式挤身于武林的,没了唐家家族的人,即使重建起来,也不是真正的唐家堡了。”秋舒:“这个赠金之人我猜多半就是你们家族的人。”小江摇摇头:“我猜多半不是。”秋舒想了想道:“嗯,也可能跟我一样,只是一名普通弟子。不过……很可能是一名女弟子!” 小江奇道:“何以见得?”秋舒道:“要是一个男人的话,怎么不爽爽快快地和你相见呀?这样羞羞答答神神秘秘的,一看就是女子。”忽然一笑,然后半玩笑半认真地低声说道:“要是她真的是女弟子,你可以娶了她呀!”小江苦笑道:“万一不是女弟子呢?或者就算是,人家不愿意呢?”秋舒嬉笑道:“那不会!我们的新掌门人又年轻又英俊,性子又厚道,武功也变高了,我包她心里一百个愿意!”小江半玩笑半认真道:“我这样好,你怎么没见喜欢我呀?再说此人到底是不是女弟子也很难说,你倒还是现成的。不如……” 秋舒俊脸绯红:“呸!新掌门怎么拿我开玩笑!人家是……不配你嘛!再说是你先不要我的!”小江愕然道:“这话从何说起呀?”秋舒飞快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去,道:“难道你忘记了那次在林子里的事情!”小江只有苦笑。看着她婀娜清秀的背影,心里一动,大着胆子伸出双手,轻抱住她的双臂,柔声道:“你难道还真为那事情记恨我了?那次你又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我如何能自安?” 秋舒见他抱住自己,娇躯颤了一下,却不挣开。明知他说的是实情,故意不依:“你只顾你自己心里感受,就全然不顾别人好受不!你知道么:一个女人把……把身子献出来,男人却不要,那有多么难堪多么气愤!” 小江无奈一笑,迟疑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我们都不要再提从前了,好不好?你……嫁给我吧!”秋舒全身一颤,随即吃吃笑道:“不干!”小江心里微微一沉,道:“难道你还是喜欢乌弓马?”秋舒轻叹口气,道:“你这个傻瓜!”转过身来,正眼看着小江,半玩笑半认真道:“跟你说:我是一个很虚荣的姑娘哟!我当然愿意做唐家堡掌门夫人了!”嫣然一笑,拉过小江,附耳说道:“等你回到唐家堡做了掌门,我就嫁给你!” 小江全身一震,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秋舒嗯了一声,道:“小女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信我们就拉钩?”小江却不拉钩,仍然揽着她温润的双臂,道:“万一……我最后没有做成掌门,而是别人做了,你……?”秋舒道:“不,除了你之外,任何人也不能当这个掌门人!因为这是你爸爸的遗嘱。要是……真的做不成掌门,我也嫁你!因为……”俊脸一红,又将嘴凑到小江耳朵边,低笑道:“人家身子都被你看过了,所以只有赖上你了!” 佳人在抱,香泽微闻,又听到如此勾心诱魂的一句话,小江哪里还忍受得住?猛地一把将她抱紧,恳求道:“我……我想要香你一下!好不好?”秋舒“啊”了一声,羞得满面红晕,推拒道:“不!不行!”但她越是这样,小江反而越是大增,秋舒推拒了一会,终于做了让步:“进林子里面去,在大路边拉拉扯扯的,让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小江见她答应,血脉贲张,一把将她抱起,钻进密林深处。 两人在林子里云雨一番后,携手出来。秋舒看了看西天上的那一片红彤彤的晚霞,道:“天黑了。”小江依依不舍道:“你能不能不一个人走?”秋舒轻叹口气,道:“我已经改变主意,不走了!”小江大喜道:“啊,那太好了!”秋舒伸手拂了下被微风吹乱的长发,说道:“我们上路吧。” 两人行出四五里路后,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下来,秋舒忽然问道:“你觉得你和花淋溪联手,能顺利杀死乌弓马么?”小江道:“不会太难吧。”秋舒不置可否,又问:“你的武功毕竟是他指点才达到今日境界的,要是真的乌弓马已经被你们制住,你……是不是能毫不犹豫地杀他?”小江心里微微一震,道:“可是他害了我的两个妹子,而且又害了我的……亲身父亲,我岂能……” 秋舒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小江道:“那你认为如何是好?”秋舒道:“我不知道。还是等见到了花淋溪他们再说吧。”于是两人不再谈论这事。 又行出十余里路后,忽然前边树林里传来一声马嘶。小江道:“怎么树林里有马匹?难道有赶路人错过了宿头,在树林里歇脚?”秋舒道:“多半如此。”话音刚落,林子里又响起几声马嘶,听声音竟似有好几匹。秋舒忽然停下来,静听了一会前边林子里的动静,低声道:“奇怪,怎么没人声?”小江道:“管他的!我们走自己的路。”秋舒“嘘---”了一声,示意他声音低些,又凝神倾听了一会林子里的动静,对小江附耳说道:“看来睡得很熟!我们悄悄弄两匹马好不好?” 小江道:“这不好吧?”秋舒笑道:“就知道你脸皮薄,喜欢装君子!刚才怎么就不君子了?再说我们只弄走两匹马,他们明天也可以两人合乘一匹马呀,未必少了两匹就走不成路了。”小江道:“不如我们过去明码开价,跟人家买两匹马吧?”秋舒道:“傻瓜!人家有多的马吗?未必他们未卜先知:知道我们要来买马,所以预备了两匹马?” 小江道:“好吧,我们就悄悄弄走两匹!但银子得给他们留下,就算是强买了人家的马吧!”秋舒低笑道:“就依你的,免得我们的掌门人太没面子!”小江也开玩笑道:“哎,为了掌门夫人,就做一回盗马贼罢!”秋舒俊脸一红,右手在他左臂上轻轻捏了一下,道:“你一个人去弄两匹马出来。”小江道:“好!”借着稀微星光,猫步向那树林行去。 秋舒看着他背影走进黑黝黝的林子,虽然明知他武功高强,但还是为他担心,悄悄尾随上去。仿佛小江离开她的保护就不安全一样! 小江刚走到林子前,那几匹马就受惊般连声长嘶。小江吃了一惊,只道这下马主人必要惊醒,但听了一会,依然没有人声。心想:“只要不是聋子,就该惊醒过来了,难道他们早已发现了我们,正张网以待我自投罗网?”于是索性朗声说道:“林子里的朋友,在下因有急事,需赶夜路,盼朋友们行个方便,卖两匹马与我们,保证价格上不亏待你们。”但林子里仍然没有人声,那几匹仿佛也害怕了,不敢出声嘶叫,只是咻咻地打着响鼻。 秋舒见小江大声问话,对方却屁都不放一个,勃然大怒,拔出宝剑,抢上前去道:“看来都是死人!我们只好不问而借了!”打亮火折,往林里小心冲去。小江想要阻止,却迟了一步,秋舒已经提剑闯入林去。小江虽然明知林子里伏有难测的危险,但怕秋舒有失,也拔出剑来,冲进林里。 忽听秋舒啊地惊叫一声,同时手中火折也即熄灭。小江大吃一惊,飞身过去,护在秋舒身前,却听秋舒惊声道:“小江,地上有死人!”小江顿时松了口气,死人虽然可怖,却没活人危险。道:“只有死人么?”秋舒不答,重新点亮火折,往面前地上一照,只见在小江脚前三四步距离处横躺着一具尸首。尸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根齐眉棍。又往旁边照去,这才发现林子里还躺着几具尸首,活人则一个也没有。而在五六丈外几棵松树下,系着几匹不甚高大的马,正不安地盯着他们。小江呼了口气,上前去看那几名死者模样,顿时大惊失色:“噫!这五名死者竟然全是镇西镖局的镖客!” 秋舒,道:“既是镇西镖局的,那死得活该!我们不用管他们,取两匹马走自己的路。”小江想到过去这几名镖师待自己不错,不禁有些伤感:“我不能恨屋及乌,好歹也得埋葬了他们。”秋舒道:“现在天都黑透了,又没有工具……”小江道:“就这样弃尸而去,也未免太无情,就简单埋葬一下吧。” 秋舒无奈,只得帮着小江在林子里找块松软的土地,用剑挖了一个浅坑,将五具尸首草草埋了。然后两人过去解了那几匹马的缰绳,选了两匹黄马,骑上往洛阳方向飞驰而去。 唐门(43) 第十七章不能终止的游戏 蹄声得得,鸾铃叮当。两乘马在林荫道上或衔尾追逐,或齐头并进,不知不觉便飞驰了两个时辰。这两匹川马较之北国的高头大马,虽然显得身矮腿短,速度也稍嫌不足,但到底是长于名川大山之地,耐力悠长,一口气连奔了两个时辰,不但毫无疲乏之象,反倒比先前快了些。又驰出十余里后,眼看天边已现出一抹鱼肚白,小江忽然勒缰控马,停下来说道:“你听:前边好象有人的呼喝声?”秋舒一惊,也将马停下,倾听有会,说道:“我怎么听不见?” 小江摇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又凝神倾听一阵,才道:“是有声音!好象还夹有兵器交击的声音!”秋舒道:“有兵器声?会不会又是镇西镖局的人在跟人撕杀?”小江道:“难说。”虽然自己已与郭万山恩断义绝,但对镇西镖局,内心深处还是有几分关心。道:“看看去!”秋舒嗯了一声,道:“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那样厉害,竟然将镇西镖局的几位得力镖客都杀死了!” 两人驱马冲入前面一座树林,循着声音传来方向往深处驰去。转出两座大树林后,只见前边出现一片陡坡,坡下有一条小溪,溪水碧绿,弯延曲折,静如处子,深不见底。而那兵器相交声正是从溪水对岸那片茂林中发出。两匹川马见坡陡水深,不敢跳下,反而倒退几步后停了下来。只听一个声音说道:“老贼,你想不到今天会死吧!”又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三个打一个,还有脸夸口!乌弓马,你真的当不得高手二字!” 秋舒吃了一惊,道:“是乌弓马!那个老人又是谁?怎么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小江不答,但神色却十分激动。犹豫了一会,便跳下马来,提一口气,身子如乳燕般飞越过宽逾三丈的溪沟,落到了乱草丛生的对岸。秋舒武功虽然已非小江对手,但轻功仍较小江为高,见小江过去了,当下使出燕子三抄水身法,双足脚尖在水面上凌空虚点三下,姿势极优美地“滑”落到对岸。拔出宝剑,跟上前去。小江紧张地小跑几步,藏身到一棵老树后去偷看相斗各方。果然自己并没听错:相斗双方竟是乌弓马和郭万山! 原来乌弓马从鹰嘴崖上跑下后,便即向西奔去,虽然听见范灵在呼唤自己,但他此时心神大乱,心里除了死去的冉霞外,已容下别物,故不理睬。边跑边想道:“一定是冉霞的鬼魂在怨恨我!不然,她的衣冠冢里的这把黄杨木梳子和这件红袄子又怎会在石人身上?她一定是怨我变了心,忘记了孤独寂寞的她,所以魂灵才飘到我的身边,并垒起那个石人来让我看见!”想到冉霞对自己误会如此之深,想到自己为她报仇的种种行动,她都还不知道,他又是委屈又是伤心,恨不得插翅飞回四川,飞到冉霞的孤坟前,向她的亡灵倾述自己四年来的相思和孤寂。 他一口气从黎明走到黄昏,赶了也不知多少里路,才终于体力不支,在路边一棵老树下坐下歇息,从怀内模出那把从石人头发上取下的黄杨木梳子,一边含泪观看,一边轻轻抚模。睹物怀人,百感交集,一些灰色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他的老家羊角村,因为太过贫穷和闭塞,所以村里的男子十有八九是光棍。男人几乎都对女人有种近乎变态的渴求,甚至有两家人还干出禽兽之事:一个三十岁的男子多次比自己大十八岁的丈母娘!而另一家的男主人则相反,娶了同村的一个寡妇后,又公然霸占她的不满十四岁的女儿!总之,这个小山村是个丑陋不堪的地方。除了冉霞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勉强看得顺眼的女人。 他的父亲和光棍村里其他男子一样,是个好吃懒做的凶汉。他显然一点也不喜欢他们的妈妈,除了新婚时送给她一把从成都城买回的绘有花鸟的黄扬木梳子外,再没送过她任何东西!不知是因为妈妈内心深处在暗暗渴望丈夫的爱,还是因为这把梳子来自一个遥远的城市,总之她对这把本来极普通的梳子宝爱异常!但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自己对丈夫的死心,她终于把它压在箱底,仿佛埋葬自己那短暂的幸福一样将梳子“埋葬”在了箱底。 这把梳子静静地在箱子底“沉睡”了整整十七年后,终于有一天,已满十四岁的表妹冉霞把它从箱子里拿了出来,并用它梳自己的长发。冉霞的生母是他妈妈的妹妹,在她不满三岁时便得病死去,父亲也弃她而去。母亲怜她无依,将其收养下来,打算等她长大后嫁给自己儿子。妈妈看着已经半大的冉霞,默默地缀泣了一会,然后含泪说道:“霞,这把梳子反正我也没用它了,就归你了罢!” 他和妹妹那时都还是半大孩子,自然不能完全体会到妈妈送出梳子时的感受。他记得冉霞得到这把渴慕已久的梳子后,整整兴奋了三天!那是她得到梳子的第三天深夜,月华如水,他睡下后忽然听见隔壁妹妹屋子里有一种轻微的奇怪的声音,好奇之下,忍不住凑眼到板壁缝里去窥视,却见妹妹正坐在床上梳头,自己听到的那个声音便是她梳理秀发的声音。他们兄妹俩只相差两岁,关系特好,看见妹妹深夜了还要梳头,不禁暗暗好笑,本想出声笑话她,但又忍住了,心想看一会再突然大声笑她吧。于是屏住呼吸,带着几分抓住“把柄”的恶作剧心理偷窥妹妹“臭美的表现”。 浩月当空,静静地挂在深蓝的高天上,照着这个大山深处的寂寞小村,月亮仿佛也在偷窥这个山村少女的秘密一样,不但把如梦一般的银辉铺满他们家的篱笆和院子,而且还把洁白的月华轻轻地撒在她的身上。但见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专心地梳理着自己的一头青丝,仿佛梳头是世上最惬意的事情一样。浑然不觉哥哥正在偷窥自己。好一会后,她才终于停下,他正要大喊一声,说自己看见她梳头了,忽然,他吃了一惊,慌忙用手捂住了自己已经张开的嘴巴。只见冉霞突然揭起薄被,光着两条白女敕的大腿走下床来!他呼吸停顿了一下,想将眼睛从壁缝处移开,但不知是因为意外而突然“呆傻”了,还是出于一种光棍村男人特有的饥渴需求,他竟然还是贴着板壁继续偷窥! 他看见她塌着布拖鞋,下了床,并蹲下来,打开床下的那口红木箱子,珍而重之地将梳子放进了箱子里,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床上,盖好被子睡觉了。 因为这个意外发现,他不敢再取笑妹妹了,一个人躺在草席上,默默出神。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总之从这一天开始,他对妹妹的感情就不再似从前般天真无邪,而变得复杂和奇怪起来…… 往事如烟似梦。既晦涩,又甜蜜。梳子还在,而那爱梳头的冉霞却已经去了。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乌弓马悲不自胜,号啕痛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背后一人说道:“乌弓马,找你好辛苦呀!差点把我们的脚都跑断了!”乌弓马一惊,回头看时,却见说话的是女儿会的夫妻杀手风雨中和谷幺妹。 风雨中道:“乌弓马,你知不知道:林老板当武林镖局总镖头的事,可能有变故,林老板决心杀死姓郭的,叫我们一定找到你,让你立即赶回成都,去当镇西镖局的家。” 乌弓马惊道:“郭万山不肯让位么?”谷幺妹道:“总镖头这把交椅迟早是要让林老板坐的,她花了多少心血,才终于将五大镖局合并成一家。难道猫翻缯子是给狗翻的?” 原来北京燕子镖局的女老板林若茹,同时又是女儿会的大老板,她处心积虑,将五大镖局合并为一家后,怕人说她合并包藏私心,故意将总镖头一位拱手让给了郭万山。本道郭万山知趣,将来主动将宝座“禅让”,哪知郭万山并非易与之辈,于是决定派精干杀手行刺郭万山。 谷幺妹道:“实不相瞒:不但我们林老板在找你,而且镇西镖局的人也在找你。我们前天在洛阳城里就看见了郭万山,他带着五名心月复正在到处找你!” 乌弓马听后不置可否。风雨中正要问他做何打算,忽见一个女子气喘吁吁地赶来,人还没到面前,就大声质问道:“乌弓马!你到底杀没杀我的爹爹?!”正是范灵。 乌弓马一震,不答反问道:“你是听谁说的?”范灵怒气冲冲地蹒跚上前,喝道:“你别管!你只回答:是还是不是!”乌弓马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没杀令尊,你一定是给人骗了。”范灵道:“不会!她是我的亲姐姐范英,所以决不会骗我!”乌弓马一惊:“你的姐姐?你们怎么又相逢了?我们才分开半天不到,你姐姐就见到了你,难道是你姐姐在暗中跟踪我们?” 范灵道:“是又怎样?”乌弓马不答,对风雨中道:“我和义妹有些误会,请稍等片刻,容我们先澄清误会。”说完便带范灵走进林里去说话。 乌弓马道:“实不相瞒:我是差点杀了令尊。因为那时我并不知道你是他的千金,并且我因为正好有事到了洛阳,于是黎修就请我暗杀他。我磨不过情面,就答应下来,并趁着夜晚悄悄去行刺,不料我去得不巧:那晚令尊恰好因为伤重不治而吐血身亡!本来人不是我杀的,但为了让黎修他们欠我一个人情,所以对他说了谎话。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若有半句谎言,我乌弓马一定不得好死!我这样赌咒,你还不信么?” 范灵听了将信将疑道:“哼,死无对证,自然由得你说!你敢和我姐姐对质么?”乌弓马道:“不是我心虚,只是这事只有天知地知和我自己知,所以我和你姐姐对质也说不清楚。而且,我也有急事,要马上回四川去。”范灵连连冷笑,道:“有急事要回四川?去做什么?”乌弓马冷冷道:“这是我的事情。你既然病也好了,又与你姐姐重逢,今后也不用我来照顾你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从此一刀两断!” 范灵听他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芳心隐隐作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毫无顾忌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冉霞已经死了,你还是面对现实吧!”乌弓马全身一震,呆了一会才问道:“又是听你姐姐说的么?”范灵不答,忽然投入他怀中,哭求道:“乌大哥!你永远是我的乌大哥!不管你过去干过什么,喜欢过什么人,总之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一起躲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住,再也不问江湖中的是是非非!好不好?” 乌弓马苦笑一下,正要伸手去拭她泪痕狼籍的脸蛋。忽然想到冉霞,全身一颤,一把将她推开,冷冷道:“忘记我吧,我心里只有冉霞一人!我活着也只是为了给她报仇!”范灵痛苦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一会,才下决心说道:“告诉你:我已经见到了真正的郭流!他如今已经改名叫花淋溪,现在我姐姐就和他在一起!所以我姐姐才知道这么多事情。你要报仇,人家花淋溪也要找你报仇,小江现在多半也明白了事情真相!因为花淋溪已经找他去了,只要他们联手,结果会怎样?你还是清醒一点吧!” 乌弓马全身一震,呆了好半天才难于置信地道:“不可能!花淋溪早已死了……” 唐门(44) 范灵道:“做你的清秋大梦吧!告诉你:刚才你在鹰嘴崖上看见的那个石人,便是花淋溪布下的迷局!你手里的这件红袄子也不是你妹妹衣冠冢里原来的那一件,原来那件已经快烂完了!这件是花淋溪叫人照着那件烂袄子样式仿制的一件。我觉得花淋溪同你一样,也是一个被仇恨变得疯狂的人!所以他才能想出钻进你妹子坟墓的恐怖主意!才有胆子到死人的坟墓里去拿出你妹子生前用过的梳子和衣服!而小江,现在的武功只怕也被你教得跟你差不多了吧?你还有取胜机会么?” 乌弓马不答,只是默默出神,也不知被这些意外事情惊呆了,还是在寻思对策。范灵叹息一声,又柔声劝道:“乌大哥,你就听我的话,我们躲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忘记所有这些事情……” 话犹未完,忽然肩井穴一麻,已被乌弓马出指点了穴道。接着哑穴、膝眼等八处要穴也被点住。乌弓马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酷和自信,目注着范灵,低声而清晰地说道:“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情况,一步棋差,满盘是输。若非你这个棋子错走这一步,一场不能终止的游戏就真的要终止了!” 他笑了一下,接道:“不过,除非万不得己,我不会正面和小江交锋。说实话:小江现在的武功,我也没有十成把握能制服他。但这没有关系,因为他和花淋溪不一样,我只要他陪我用一生的时间来玩一场游戏,一场不能终止的游戏!无论是他喜欢的女人,还是喜欢他的女人,我都要让他失去!我要守望着他,看着他孤独地终此一生!而对花淋溪,我只能选择决战!女儿会现在有求于我,我也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外面这两位一流高手帮我一点忙,既解决郭万山,又解决花淋溪!不过,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放过你的姐姐。”说完他得意地一笑,然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了树林。 冤家路窄,乌弓马三人竟然在返回鹰嘴崖的小路上,遇见了五名镇西镖局的镖师。于是双方当场拼杀起来,可惜这时郭万山因为另有事情和大家分开了,所以五名镖师全部被杀死在那片树林里。三人行凶后又立即扑向鹰嘴崖。却在路上与背着阮小琴来追赶大家的范英撞个正着!于是乌弓马轻易得手,将范英点了穴道,让她和阮小琴一起躺在草地上,然后三人也坐下来恭候花淋溪自投罗网。 不久,穴道已解的范灵便赶到,自然又被乌弓马点了穴道,让她陪着姐姐一起躺在乱草地上。四更过后,花淋溪也终于赶到。见到三个姑娘全部成了乌弓马的俘虏,而两名一流杀手又成了他的帮凶,他虽然痛恨范灵,使大家陷于一败涂地的境地,但人算不如天算,又有什么话说?乌弓马看着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惨相,叹息一声,用剑指着阮小琴的心口,命令花淋溪弃剑,否则他就要将三个姑娘全杀死! 花淋溪知道风谷二人的武功和自己相较,只稍逊半筹,而乌弓马却显然打得过残废的自己,所以自己已经没有半分机会。他痛苦地看了一眼虎视耽耽的三名一流高手,又绝望地将眼光移向剑尖下的阮小琴,忽然全身一震,连手中的剑也差点失手掉下!只见她那双本来一直闭着的眸子竟然已经睁开!并正在脉脉地看着自己!两只清亮明澈的美眸里满含泪水,樱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话。 花淋溪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也定定地注视着他---彼此都没有象从前那样不敢正视对方。 原来花淋溪加入“快乐杀手”组织后,虽然和其他人都相处融洽,但惟独和阮小琴却有点怪怪的,因为“快乐杀手”中的老大言东风也喜欢阮小琴。而且这在快乐杀手内部是个公开的秘密,大家经常拿言阮二人开一些半晕半素的玩笑。但心细如发的阮小琴却敏感地发现到新加入组织不久的花淋溪也在偷偷地喜欢着自己。这使她芳心甚乱,左右为难。因为两人都不忍心伤害言东风,所以彼此尽管心照不宣,却都未捅破这层纸。不但绝口不提心里的秘密,而且还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对方。即使大家在一起时,双方也难得对上一句话!可是,却又都在不动声色地注意倾听对方和别人的谈话…… 其实,阮小琴在昨天傍晚就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冰雪聪明的她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到他如此待自己,芳心如何不感动?可是当她发现在他们之间还存在一个范英时,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继续伪装“沉睡”,暗中观察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结果虽然并未听到二人说半句情话,但她还是从范英眼里看出她深爱他的秘密,并明白到她之所以无怨无悔地细心照料自己,完全是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于是她又象从前一样,陷入进退惟谷的境地,所以才一直“沉睡”到现在。 虽然自己的心口上斜着一口锋利的长剑,但她却似乎根本看不见,虽然身边有这么多人,但她的眼里却只能看见花淋溪!虽然,她因为太过激动而一时没法说话,但她满含柔情的眼睛却仿佛在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花淋溪似乎也“听见了”她无声的问话,他也用眼睛无声地回答她:“因为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 她仿佛也听见了花淋溪的“回答”,心道:“我知道。因为你是‘一剑倾心’!记得你加入我们快乐杀手组织的第一天,言东风对你说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绰号,你也取一个!你听了无声一笑,飞快地偷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我就叫‘一剑倾心’吧。” 花淋溪温柔一笑,似乎也明白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也在心里回答她道:“大家开始都以为我说的是‘一见倾心’,听我说是宝剑的‘剑’字而非见识的‘见’字后都乐得笑了起来。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的绰号实际是‘一见倾心’!” 阮小琴雪白的脸颊微微一红,心道:“你知道吗?我其实知道你叫‘一见倾心’,而非‘一剑倾心’。我还知道:你之所以不假思索地答应我们大家,加入我们这样小而可笑的组织,就是因为这个组织里有我!” …… 他二人心有灵犀,能用眼睛和心来无声地“交谈”和“倾听”,旁人又如何能听见?乌弓马只道他还在犹豫,诱降道:“花淋溪,我知道自己欠你太多。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之间梁子已太深,我不能不和你做个了断。请你放下剑,我保证绝不会杀你,也不会伤害这三位姑娘一根毫毛,我只是想废掉你的武功,使你今后不能再威胁我就成。你看如何?” 花淋溪听了放声大笑,三个姑娘看着他大笑的样子,听着他痛苦大笑的声音,都忍不住流下泪来,甚至连风雨中和谷幺妹也面有同情之色。阮小琴再也不忍心听他这痛苦而无奈的大笑,终于哭喊出声:“花淋溪!放下剑吧!你已经残废了,就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这个恶人自有老天来惩罚他!我不要你为了仇恨而活!” 花淋溪似乎没听见,继续大笑着,笑得满面是泪,“丁当”一声,将手中长剑抛在了地上! 乌弓马忙给站在他背后的风雨中使个眼色,风雨中上前点了花淋溪几处大穴,乌弓马才将剑从阮小琴心上移开,走到花淋溪面前,说道:“这是我此生欠你的最后一次!”剑光一闪,花淋溪整条右手臂便被斩断!鲜血四溅,喷了乌弓马一脸,然后花淋溪就倒下地去,昏死过去。阮小琴眼前一黑,也昏迷过去。范英早已泪流满面,只恨被点住了穴道,不能给妹妹一记耳光!范灵自然不必说了,眼泪流得最多。 乌弓马见花淋溪肩头伤口血涌如泉,忙蹲下地,为他止血和包扎。忙了一会,忽听林子外隐隐传来脚步声,看来又有新的鱼撞进网来!风雨中和谷幺妹互视一眼,默契地闪到两边林子里,只留乌弓马一人在显眼处,以诱敌人落网。 乌弓马以为是小江来了,他可不想和小江拼杀,正犹豫是包扎好了花淋溪再走,还是弃之而去,把麻烦留给小江,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乌弓马,你我又见面了!你杀了文妲,以为我查不出来?以为可以一逃了事?你武功很高嘛,居然把我带来的五个人全部除掉了!”乌弓马一震,看时,却是郭万山。原来他是跟着五名镖师沿途留下的标记找到这儿来的。 乌弓马见他只是一个人,心里暗暗欢喜,说道:“你叫我为乌弓马,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不是郭流了?”郭万山道:“你不辞而别,离开成都后,我就查出了你是杀死文妲的真凶!我以为你已回到青城山,于是就去追杀你,结果才知道林小玉也被你害了!哼,你若不杀林小玉,也许我还是以为你是我的儿子,但你却把她杀了,所以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于是立即着人彻底调查你的来历,所以我就知道了你的本名!” 乌弓马嘲讽地朝他笑了一下,道:“想不到你对你小姨妹这样好!居然为了她,要追杀自己的‘儿子’!”郭万山脸上一红,道:“废话少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话音未落,已拔出背上的紫金刀,呼地劈向乌弓马胸膛。 乌弓马再也顾不得包扎花淋溪,长剑一摆,架开了这威猛一刀。同时招呼同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们找我不就是为了杀死这个老贼?然后让我帮你们看镇西镖局的家!”于是暗伏在树林里的风谷二人抢上前来,与乌弓马一起围攻郭万山。郭万山发现对方有援手后,大吃一惊,只得改攻为守,打算先模清这两人武功深浅后再说。 眨眼间三人已交锋数合,谷幺妹不知何故,突然退到一边。场中三人虽然都感奇怪,但人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稍有疏神,便有性命之危,又哪敢分神去想她肚子里埋的是什么药? 武当(1) “可以开始了么?” “不忙,还没藏好!” “你们好啰嗦!喂――我从一数到十,要是还没藏好,就别怪我了!” “好!你数吧!” “一――二――三――” 四个孩子正在玩捉迷藏。他们分别名叫大牛、小豆、罗三娃和陈方天,除陈方天外,其他三个都是崆峒山下方家庄的孩子。因为年幼,家里的重活尚派不上他们,所以只承担一些放牛、打猪草和砍柴等轻活儿。三个小伙伴每天早出晚归,虽然辛苦,但日子也过得穷开心,每日吃过早饭后,都要玩一会捉迷藏游戏。陈方天家住在距此二十里外的平凉城,父亲是定西镖局的总镖头,因为外婆住在方家庄,所以他有时会随母亲谢杏凤来玩几天,小孩子们贵贱意识比较淡薄,是以大家虽然身份有别,却能玩到一块。 他们选择的这个地方也确实是个天然的玩迷藏场所,蜿蜒狭窄的小径两边,长满了荒草和灌木,乱草中伏着无数高低不平、形状怪异的黑色巨石,宛若无数头怪兽一般,显得有些神秘和诡异。 在这些嶙峋的怪石后面,还隐藏着许多天然岩穴,其中有的岩穴还十分深。据当地人讲,有一个岩洞可以通到崆峒山前山!如果这个传说属实的话,那么前山就该有一个洞口,可是那个洞口在哪儿,谁也不知道。 四个孩子自然知道那个隐于乱草后的山洞,有时他们捉迷藏时,还喜欢藏到那里面,但因为洞里又幽深又狭窄,谁都没胆子藏得很深,所以往往最先被抓到,以后再玩迷藏时,就没人再傻里傻气地往里面藏了。陈方天也知道这个山洞有些恐怖,若是平日,他不会轻易钻入,但现在眼见大牛、小豆两个小伙伴都已找到地方藏起来了,唯独自己还没找到藏身处,听见罗三娃已经数到了“七”,情急之下,更不多想,手脚并用,钻进了这个神秘的山洞。 他自然不会想到,有一个危险的人物,就似一条可怕的毒蛇一样,已预先埋伏在黝黑的山洞里面,正在静候他进来!待他发现洞里有一个恐怖的黑影时,已然太迟,那人不待他惊呼出声,出手如风,用一张手绢捂住了他的口鼻。一会工夫,他便象中了蛇毒一样,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幽幽醒来。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更让他恶心和难受的是,自己的嘴竟被一条汗臭扑鼻的黑毛巾堵住了!双手双脚也被绳子捆住,不能动弹。 他徒劳地挣扎了小会后,才弄清楚了一些状况:自己现在是被人装在了一条麻布口袋里,那个坏人正扛着自己在疾走,虽然看不见外面世界,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这人似乎正在朝高处行走。他心里又怕又急,暗忖:“这个坏人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妈妈会不会找得到我?” 他正着急想哭,忽又听到了新的情况:坏人不是一个,而是至少有两个,除了自己外,好象还有一个女人也被坏人绑架了,那个女人发出的声音有些低闷,似乎也被坏人用布堵住了口。 “那个女人是谁?会不会是我的妈妈?!”他竖起耳朵紧张地倾听了一会,虽然再未听见那个女人发出声音,但他还是害怕得泪流满面。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叫声:“喂!你们是什么人?快快站住!”接着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听声音似乎有几个人追了上来。 扛着自己的那个坏人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即大声说道:“不干你们的事,休要多问!”一边答话,一边加速行走。 “师姐,那两只黑口袋里好象装有人!” “什么好象,肯定有人!你没听见口袋里面有女人发出的声音吗?” “一定是丘师妹!难怪我们到处寻不见,原来师妹落到了这两个坏人的手里!” “喂,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绑架我们崆峒派弟子,快将口袋放下地,否则别怪我们剑下无情!” 听声音是四个年轻女子,陈方天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原来那个女人不是妈妈,而是一名崆峒派女弟子!” “胡说八道!我们口袋里哪有什么女人?”说话的是扛着他的坏人的同伴,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 “呸,你当我们是聋子吗?明明口袋里面有女人,竟敢当面撒谎!” “这两个王八蛋生得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师姐,少跟他们废话,拔剑救人!” 两个坏人似乎不甘示弱,将肩上的麻布口袋放到地上后,便操起兵刃与几名崆峒派女弟子干了起来。 陈方天一心盼望两个坏人落败,不安地听着兵器相交声叮叮当当乱响一通后,忽听见一名女子啊地一声低叫,似乎受了伤。 陈方天心里暗暗祷祝:“菩萨保佑,让这两个坏人快快死去!” 可惜事与愿违,过不一会,他又听见另两名女子负伤尖叫的声音,接着听见一个女子说道:“风紧,大家快走,回去向师父师娘禀报。” 只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过后,自己连同麻袋又回到了一个坏人的肩头上。 “这下事情麻烦了,她们回去后定会引来更多崆峒门人,我们怎么办?”他听见那个嗓子嘶哑的坏人问同伴道。 扛着他的坏人迟疑小会后,说道:“事不宜迟,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两人不再交谈,加快脚步向前奔去。只听悉悉嗦嗦声不断,似乎他们走的是一条长满乱草的山间小路。 山路忽高忽低,蜿蜒曲折,麻布口袋里的陈方天被颠簸得头晕目眩,加之口袋里空气闷浊,过了一会,他便昏迷过去。 武当(2) 定西镖局总镖头陈开河刚走到十里香茶馆门口,便听见背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总镖头!总镖头等等!大……大事不好了!” 陈开河全身微微一震,回头看时,原来是老家人陈同时在叫唤自己,平日一向慢条斯理的陈同时今日不知何故,跑得气喘吁吁的,一脸惶恐神色。在其身后,紧跟着一名模样似曾相识的乡下人。 陈开河皱眉问道:“家里出什么事情了?慌张成这样!” “总镖头,大事……大事不好了,夫人和公子都……出事了!”虽然没跑几步路,但因年纪太大,陈同时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显得非常吃力。 陈开河大惊失色,颤声问道:“你说什么?夫人和孩子出事了?他们……出什么事了?!” “夫人和公子都……都失踪了!” 陈开河惊得目瞪口呆,半响方道:“什么?人失踪了?!你刚才为何不早说?” 陈同时道:“我……我也是刚……刚……”他心里越是着急,说话越是费劲,只得一边喘气,一边用手指身后那个乡下人,示意陈开河直接问他。 那乡下人不安地看了两人一眼,出声说道:“陈总镖头,我是方家庄的人,贱名阿旺,总镖头的夫人和公子今天早上都失踪了!我是特地赶来报信的。” 原来陈方天失踪后,大牛、小豆、罗三娃三名孩子立即跑回村里,向大人们说了情况。陈方天的母亲谢杏凤听了,大惊失色,忙带了几名大胆的村民,去他们刚才玩耍的地方找人。大家像没头苍蝇一样,在乱石堆里寻觅了半天后,不但未找到陈方天,就连谢杏凤也不知何时失踪了!村民们无可奈何,只得派人来向陈开河求救。 陈开河听阿旺说了事情大概经过后,又气又急,当即回到镖局,叫上五名精干镖师与阿旺一共六人,选了六匹快马,火速出了平凉城,径奔方家庄。 一个时辰后,到了方家庄。陈方天的外婆已经急得昏迷过去,屋里屋外站满了神色不安的村民。陈开河顾不上关心岳母的安危,心急火燎地向大家寻问事情进展。一个少年不安地上前说道:“总镖头,陈夫人和公子可能是被人绑架了!” 原来这个少年前几天上崆峒山砍柴时,无意间遇到两个形迹可疑的人,那两人看上去似是武林人物。当时这个少年正蹲在一块大石后方便,忽见那两人跟着一条小路行来,二人边走边谈,只听后边的那人说道:“我们下手后,把人藏到这崆峒山上,只怕惊动了崆峒派道士,别绑票不成,反而自己逃不出平凉城!”前边那人不以为然地道:“我从三个月前就多次上崆峒山来踩点,那个地方十分幽秘,就是崆峒派的道士和山下的村民,也没人知道。”后面那人道:“但愿如此!就怕捉虎容易放虎难……”前边那人冷笑一声,啐道:“等大哥传来消息,银子已经到手后,我们就把那娘儿俩杀了!还放什么虎?” 两人边走边谈,一会工夫,便消失在前面一片密林里面了。这个少年虽然猜出对方是两个亡命之徒,似乎是要干绑票勾当,但不敢管闲事,所以没将此事对别人说出。 陈开河听后说道:“如此说来,你只知道他们把人绑架到了崆峒山上,却不知道具体藏匿所在?”那少年点头称是。 陈开河又问那两人模样,那少年也记得不甚清楚,只说了个模糊印象。陈开河听说两人年纪在二十上下,一个背宝剑,一个提齐眉棍,沉思一会,忽然低声骂道:“原来是他们!混帐东西,狗胆包天!” 他思忖小会,对那少年说道:“你刚才说的这些情况,非常重要。但崆峒山这么大,我听了也不清楚你当时是在山上哪个地方听到的。我猜想那个隐密的藏匿地点,可能离你当时偷听到他们谈话的地方并不太远,不然你就不会那样机缘巧合地遇见他们。所以我想再麻烦你一趟,今晚就带我们去崆峒山,找到当时偷听到谈话的地点。”那少年有些害怕,皱眉道:“如果真是那两个人干的,只怕……” 陈开河道:“你放心,有我们保护,你不会有事。”不让对方再开口,回头吩咐一名镖师道:“回头你通知郝管事,让他准备一百两银子,答谢这位小朋友,等我们从崆峒山解救了人质回来后,立即就兑现给……对不住,小朋友,忘了问你名字。”“我叫蒋平。”“哦,蒋平!等我们回来后,立即把一百两银子交给蒋平!”老家人答应着去了。 蒋平虽然有点害怕,但见总镖头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答应也不行,只得遵从安排。心想只是带一下路,找到当时偷听到谈话的地方,也不需要太多时间。 陈开河又对五名镖师说道:“兵贵神速,大家赶紧随我上山救人!”虽然此时已经夜幕降临,但陈开河担心惊动了劫匪,所以不敢向村民借灯笼等照明工具,叫大家将自己坐骑分别交给几位村民照顾后,各人手持兵刃,模黑上山。 这些人全是定西镖局出类拔萃的人物,轻功均甚了得,陈开河本人更是西北武林有数的高手,比余人又要强一截,只有蒋平一人不会武功,陈开河救妻儿心切,哪有耐心等他慢慢爬山?将蒋平一把提起,挟在肋下,使开八步赶蝉上乘轻功,向山上飞快登去。他虽然带着蒋平,但余人还是被他超出近半里距离!众人已很久未见总镖头用武功,见他轻功仍然如此高妙,不比壮年时差,心里都不禁暗暗喝彩。 两袋烟的工夫,陈开河首先到了半山处,虽然还不至于累出汗来,但呼吸却明显比登山前急促。见余人落后较多,恐他们追赶不上,于是放下蒋平,停下来稍事歇息。忽听前边黑暗中有人喝问:“什么人?深更半夜偷上崆峒山来意欲何为?”陈开河蒋平都是一惊,循声看时,却又不见人影子。 陈开河道:“好汉子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在下定西镖局陈开河,请问说话的是崆峒派的道兄么?” 对方那人听陈开河报了万儿,噫了一声,从一大石背后闪出,说道:“原来是‘一刀定西疆’陈总镖头!我们是崆峒派弟子,我叫林芃。请问陈总镖头上山有何贵干?”陈开河道:“因有急事,未及送拜贴给贵派掌门丘真人,多有失礼!还请容我后来登门当面致歉。” 林芃见他不肯说明上山原由,正自踌躇,藏在一棵大树后的师弟江春抢出来大声说道:“敝派出了一件大事,掌门师伯有谕:不许任何闲人进入包围圈内,还请陈总镖头下山去,以免不方便!”砰砰几声轻响,有几名崆峒弟子从旁边几棵松树上跳下。 武当(3) 陈开河蒋平都是一怔,均想:“听他口气似乎崆峒派道士正在围攻什么人?”陈开河道:“崆峒派众道兄,不巧的很,敝镖局也……出了一件大事,敌人可能藏匿在这山上……”话犹未说完,那道士江春就不客气地截住话头,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对不住,总镖头就是有天大的事情,此刻也不能放你过去!” 陈开河在镖局里一向受人恭敬,就是出了平凉城,到江湖中行走,武林中人听到他的万儿,也会客气尊敬,何曾想过一个小道士竟敢对他言语无礼?心想:“就是你们掌门丘真人,见了我也要礼敬三分,你这小道士竟敢如此无礼!”但他此时有急事要办,也不欲与一名小道士计较,忍了一口气说道:“大家都有敌人在这山上,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对付敌人就是。还请各位道兄行个方便。”他本想说出自己夫人儿子给人绑票一事,但话到嘴边,却又丢不起人,便不直承。蒋平自知人微言轻,陈开河不说原因,他自然也不会说。 那道士江春不耐烦道:“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林芃觉得师弟言语太过无礼,正想说几句话,让陈开河下山也面子好看一些,却听陈开河冷笑道:“崆峒山几时成贵派的了?不许别人上山,真是岂有此理!” 林芃道:“陈总镖头息怒,并非敝派将崆峒山视为已有,实在是敝派……出了一件大事,还请陈总镖头多多包涵!” 陈开河是开镖局的,为了生意缘故,广交朋友,行事一向低人一头。若是平日,他定不会与崆峒派道士起争执,但此时自己妻儿均落入凶徒手中,性命交关,哪能延误?说道:“对不住,我也有不得己的事情要做,无论如何都要上山!还请几位道兄借一条路,事后我一定写个书信向你们掌门道歉!” 江春大声道:“不行!”林芃也道:“掌门有谕,叫我们守住山口,未得允许,不能让任何人上山。还请陈总镖头包涵,不要让弟子们为难。” 陈开河心中焦急,见几个道士说什么也不让路,心里有气,不再废话,牵了蒋平的手,径自向前。林芃与几个师兄弟见他要硬来,各自拔出宝剑,成犄角之势将陈开河包围在当中。 陈开河气往上冲,说声“得罪”,一招“长驱直入”,左掌呼地一声,斩向正面的林芃。林芃是掌门丘真人师弟高阳子的得意弟子,在崆峒派二代弟子中实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素知对方大名,也不敢以自己是名门大派高足而自大。见对方出招攻向自已,身子向右退出一步,正要还一招“灵猿争桃”,点对方右肋下月复哀穴,不料陈开河忽然收回左掌,右脚往右跨出一步,右掌电闪拍出,攻向刚才那个言语无礼的道士江春。 那江春脾气虽大,武功却不甚高强,又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攻向自己,待要招架,终于迟了一迟,右手虎口被陈开河斩了一掌,痛得啊哟怪叫一声,手中长剑把握不住,飞了出去,落到七八丈外地上。 林芃脸上微微一红,在这几名把守上山路口的弟子当中,以他为首,被打落兵器的虽是江春,但无异是自己输了一招!大喝一声,一招“毒蛇吐信”,长剑自下而上,斜刺向陈开河右肩头。其余几名道士也各持长剑,上前围攻。这时另外五名镖师也已赶到,见几名崆峒道士围攻总镖头,虽觉奇怪,但也不问情由,加入战团。 五名镖师虽然各有不凡艺业,但那几名崆峒弟子之所以被安排来守上山道路,也是因为他们在崆峒派二代弟子里皆是出色弟子,一时双方斗得难解难分。 但这几名崆峒弟子中为首的林芃武功到底比陈开河差了一截,与陈开河剑来掌去斗了十余回合后,骄气渐挫,已落下风。再战一会,眼看就要落败,忽听一人说道:“众弟子退下。”林芃听是七师叔华翔的声音,心中一喜,借坡下骡,收剑退下。其他几名弟子也停止混战,四下闪开。 陈开河虽然并不认识华翔,但见对方所著道服颜色是大红颜色黑色滚边,不似一般弟子穿的深蓝色道服,也猜到此人在崆峒派里属于师叔一辈人物,不禁心下一凛,一边端详对方,一边暗暗戒备。只见华翔身材矮小,脸有菜色,年纪三十五岁上下,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 华翔却认识陈开河,稽手一礼,说道:“陈总镖头,贫道起手了。” 陈开河拱手还礼,道:“本来贵派有大事需要料理,我们不该相扰,但不巧敝镖局也发生了一件不得已的大事,不能耽搁,所以多有冒犯!还盼贵派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华翔微微一笑,道:“不知陈总镖头到底有何急事,非得此刻上山?本来陈总镖头是敝派高邻,大驾光临崆峒,敝派绝不敢相阻。但陈总镖头想来已听说了,敝派此时实有……一件不能让外人看见的大事发生,所以掌门师兄才下法谕,未得允可,无论任何人都不得上山和下山。是以……” 陈开河听说对方正在料理之事不便让外人看见,一时沉吟不语。站在他身后的毛镖师道:“贵派就凭一句‘一件不能让外人看见的大事发生’就将我们阻于山口,也未免有些强横了罢?到底是一件什么不能让外人看见的大事,你且说出来听听!”华翔淡淡道:“既然不能让外人看,自然也不能让外人听了,还请各位体谅则个。” 毛镖师不怒反笑,说道:“好笑!好笑!贵派这件大事若是发生在平凉城内,是否因为不能让外人看见原因,就可以把全城百姓都赶出城外去呢?”其他几名镖师听了也不禁笑起来,但看见总镖头脸色不郁,赶紧停下。 华翔脸色一沉,反唇相讥道:“贵镖局口口声声说有一件大事必须上山,但到底是什么大事,却又不肯明说,是否也有点五十步笑一百步?”毛镖师道:“谁怕说了?告诉你,我们总镖头的……”话犹未完,便被陈开河厉声喝止:“是什么光彩事情么?胡说八道什么!” 原来陈开河为人外宽内忌,极重面子。他虽年过半百,但夫人却只有三十岁,儿子虽然也有十一岁了,但他夫人因为保养得好,看上去只有二十余岁,是平凉城中出名的美人,平日只要妻子和别的男子多说了几句笑话,他也会生醋意。如今竟然被两名年轻歹徒绑票,别说此时多半已经受到污辱,就是没有,两个鼠辈竟然将其夫人和儿子虏走,虽然其时自己并不在身边,但他仍视为奇耻大辱。刚才上山时之所以不向村民们借火把灯笼等照明工具,除了怕走漏风声,使歹徒有备外,恐家丑外扬,被崆峒派道士知道后耻笑也占了小半原因。 不过他却不知:此时崆峒山上发生的“一件不能让外人看见的大事”实与他有共同之处,那事在崆峒派而言,亦是一件家丑不可外扬的大事情。所以双方说来说去,都不肯说出真正原因。 陈开河在平凉城武林里是大有身份的人物,很多人为了讨好他,甚至将他恭维成“西北武林第一高手”,陈开河虽然自知这个“第一高手”实不敢当,但心里却很是受用。但有道是一林不容二虎,一江不纳二龙,因为崆峒派的存在,他这个“西北武林第一高手”的称号,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口里说说而已,并无几个当真。而崆峒派一些年轻弟子听到他那“西北武林第一高手”的称号后,也曾放言讥笑过。说他这个“西北武林第一高手”要是上了崆峒山,只怕连“西北武林第二十号高手”也排不上号。自然有好事之徒将这些无聊言语传进他的耳朵里,陈开河本来就有些忌惮崆峒派,被崆峒派年轻弟子如此讥笑,更其恼怒。所以一向与崆峒派面和心不和。莫说自己今日之事实不容他耽搁,就是能耽搁一天两天,以此时情势,他也断无后退之理。否则传扬出去,让江湖朋友耻笑他怕了崆峒派,颜面何存? 若是崆峒派一般弟子来挡自己的驾,他也好受一些,还可在心里怪对方年轻无礼,但这华翔显然是与崆峒派掌门丘莫信平辈的人物,也如此不给面子,陈开河哪有不生气道理?哼了一声,说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崆峒山又非你们崆峒派的私地,挡人去路,是何道理?” 毛镖师见总镖头已有问罪之意,立即附和道:“是呀,好狗不挡路,好道士不……”华翔刚才已在黑暗中看见了双方交手情形,见己方处于下风,本就想找回场子,见对方又出言讥讽,冷笑一声,大袖微微一振,一道蓝光直射向毛镖师。 陈开河一惊,手中金刀疾斩,但到底双方相距太近,华翔的暗器又是突然发出,陈开河应变虽快,还是没有碰到暗器。只听毛镖师怪叫一声,痛得两手捂住嘴巴,显已被暗器射中!又听哧地一声,那样暗器打掉毛镖师一颗门牙后斜飞出去,射入黑暗之中。 武当(4) 原来崆峒派武术特点是“奇兵”,也即暗器。它不属于十八般兵器,形式各种各样,小巧玲珑,携带方便,不易被敌人发现。崆峒派弟子里多有暗器高手,与人交手之时,往往先发制人。这华翔的武功比之掌门师兄丘莫信,虽然颇有不如,但暗器一道在门中却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平素与人交手,不管对方是高手还是庸手,他都喜用暗器制人。这实是崆峒派武术特点,更是他华翔的武功特点,倒与人品高低没有太大关系。 陈开河自然清楚崆峒派武术特点是“奇兵”,但对方在自己面前,打伤手下,无异于打狗欺主!别说自己一向与崆峒派有些不和,就算交好,也没有忍辱道理。当下更不打话,“力劈华山”,金刀呼地一声竖劈华翔头顶。这招“力劈华山”招势虽极平常,各派刚学刀法之人都会使这招,但能将如此平凡的一刀使得威力如此巨大的人,却也并不多见。 华翔喝一声“好刀”,拔出腰间长剑,也使一招武功中再平凡不过的“二朗担山”应对,刀剑相交,只听丁地一声,长剑从中断为两截!若非华翔应变快,急退后两步,便是丧命之祸! 原来陈开河所使金刀十分锋利,寻常兵刃实难招架。刚才他气愤之下,没有多想,便挥金刀斩向对方头顶,待到对方折断兵器,狼狈退后,方才醒悟到自己所使兵器乃是一口斩金切玉的神兵。见华翔被自己斩断一口宝剑,怒气登时消了大半,说道:“对不住,忘记告诉你了,我的金刀非寻常兵器可以抵挡。来来来,大家不斗兵器,比一比拳脚,让陈某领教一下贵派的精妙武功!”说完将金刀随手扔到身后草地中,抢前两步,一招“魂归地府”,右掌直“楂”对方心口膻中穴。正是查拳中第九路龙摆尾中一招厉害招数。 查拳系长拳中一种,因此拳多用“楂法”,讲究出手即“楂”,故称“叉拳”、“插拳”和“楂拳”。这种拳法传说是经少林武功衍化而来,其拳法有三大特点:一是节奏分明、动迅静定,二是动作紧凑、拳路清晰,三是势整力顺、眼疾手快。陈开河是当世查拳名家,深得查拳“行如风,站如钉,起如猿,落如鹰”之神髓,攻守进退快而不乱,慢而不散,灵活快捷,舒展大方。 华翔自然清楚对方是查拳高手,见他一招一式,中正大气,动如猛虎,静似山岳,快慢相间,刚柔相济,不敢大意,当下使开崆峒武功中“夺命门”拳路应对。 崆峒武功与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并称为我国五大武术流派。唐代李白有诗云:“世传崆峒勇”,杜甫亦写诗道:“崆峒足凯歌”,可见其勇。崆峒派武术吸收了少林、峨眉、武当武术的精华,在其手法、套路、技击功夫上自成一体,讲究实打、实拿。其拳路有五龙门、追魂门、夺命门、醉门和神拳门五大门,每门又有十六套拳术和器械套路。其中神拳门是崆峒派武术最高境界,交手时用的是意念而不是力气,属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武功。除了掌门人外,尚无人得窥神拳门门径。华翔是掌门丘莫信的师弟,在崆峒派中乃是名列前十名的高手之一,但亦只练到夺命门这一层。 两人均知这一战实关系到各自门派名誉,并非只是两人之间的比拼,所以都是小心在意,全力应对,不敢稍有疏忽。拳来腿去,恶斗百余招后,陈开河到底年纪大了,体力不如华翔正当壮年,所以渐落下风。一来气崆峒派横加阻拦,二来担心妻儿安危,难免有些心浮气躁,久斗不胜,心里着急,忽然大喝一声,使出查拳中第十路串拳中一招“火烧赤壁”,右掌直“楂”对方小月复丹田穴。 华翔见对方这招很是狠毒,勃然大怒,身子一侧,避开来拳,右手掌刀猛然斜劈向陈开河后背。陈开河心浮气躁之下,出招老了,待要变招,终于已迟,砰地一声,后背结结实实中了一掌。只觉喉里一甜,有鲜血涌上来,但他重面子,强行忍住,将一口鲜血生生吞下肚去! 在旁边观战的五名镖师见总镖头吃了大亏,正要抢上前去围攻华翔,忽听远处一个声音高呼道:“快快罢手!快快罢手!”众人一惊,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道士快步向这边奔来。陈开河接过毛镖师递过的自己的金刀,摆了摆手,示意大家暂时不要动手。 眨眼工夫,那名崆峒弟子奔到众人面前,先向陈开河打个稽首,再向师叔华翔行了一礼,禀道:“七师叔,这是一场误会。那两名躲在山洞里的奸徒终于说了,他们绑架的并非我们崆峒派女弟子,而是定西镖局陈总镖头的夫人和小公子!” 青城(1) 青城 笔名:成九龙 qq:358613152 邮箱:358613152@ 第一章濡湿的头发 ??青城山后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古潭,叫做千尺滩,名字虽美丽,却没人愿来这里,因为她表面温柔沉静,下面却非常凶险。不但十分深,而且水下长满了长长的藤蔓和水草,仿佛千万条可怕的蛇一样。你若到此游泳,那要千万小心,因为一旦被它们缠住,便休想再活着浮出水面,甚至连尸首都不能浮上来! ??跟平日一样,这里静悄悄的,非但没有人声,甚至连鸟鸣都听不见。 ??但是潭边的一丛荆棘后却实际上有一个人!只因他隐蔽得十分巧妙,所以很难叫人发现。 ??这人名叫池生,是山上听雨观观主池归田的长子,他埋伏在这里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潭面,好象除了这泓潭水外,世上再没什么东西值得他关心。 ??是不是因为千尺潭也跟他一样寂寞,一样没人关心,所以他才会到这里来陪她? ??但看来不是这样。因为他从来这里开始,就一直埋伏在这丛荆棘后面,几乎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而且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把锋利的短剑,神情有些紧张。看来,他在等人? ??他在等谁?有谁会来这个人迹含至的千尺潭? ??日已偏西。黄昏已来临。池生的神情明显变得激动、紧张,因为――连续两天,那个人都是此时到来的。 ??果然,过不多久,潭边就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她就象幽灵一样,忽然就出现在潭边了! ??这女子年约二十五六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其实不能称做美人。可是,在池生眼里,她却是最美的女人。 ??因为她太神秘,而且身体正是最成熟的时候,对于从未看过女人身体的少年,显然十分刺激。所以让池生无论提前多久来此埋伏,也是值得的。 ??她是谁?是从哪儿来的?为何要来这儿?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个谜。 ??池生非常想解开这个谜,但他却毫无现身之意。因为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人恐怖的气质,一种只有幽灵才有的气质!她背上那口长剑虽然没有出鞘,但池生却能嗅到一种不祥的杀气。而且,他如暴露,就看不见她那诱人的身体了! ??那女子当然想不到有一个少年为偷窥她的秘密而在这里埋伏了近两个时辰!跟前两天一样,只象征性地扫视了一遍四周后,就将背上的长剑取下,搁在潭边一块大石上。然后麻利地月兑下外衣外裤,直到身上只剩下遮羞的肚兜和短裤…… ??池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半果女子,特别是那两条完全暴露的雪白大腿,感到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他看见她跟前两天一样,走到潭边那形状怪异的巨石上,默默地注视了一会水面,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池生这才敢透一口大气!他知道她的水性不错,每次都会过很久才会浮出水面。 ??看着静静的潭水,池生不禁暗想:“看来我这样孤僻的人也有一点好处。若非这样,又怎会经常独自到后山这样幽静的地方来?又怎会得遇这样的艳遇!” ??前天,他独自无聊地到后山来枯坐时,无意间看见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因为她有一种神秘的幽灵气质,所以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藏起身来偷窥对方,结果大出意料:这个女子来这里只为游泳! ??第二天,也即昨天,他本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来的,却不料又在同一时间,等到了她的出现!由于对方每次潜水的时间都太长,而上岸后,又休息很短暂,所以有些不尽人意!但也正因这样,池生才猛然醒悟到:她在寻找什么东西! ??这平静的潭下究竟掩藏着什么东西呢? ??他昨夜冥思苦想了好久,也猜不出她要找什么。最后打定主意:自己下水去看看! ??这个决定虽然很令他兴奋,但他还是充分地估算到了危险。所以特地带上这把锋利的短剑,一旦不小心被水草缠住,便用短剑割断它。虽然这样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也只能这样了。 ??不出所料,那女子经过多次努力后,最后还是跟前两天一样,只得默默地离去。 ??这时已是黄昏。水里的能见度明显不如刚才。但池生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还是决定试一试。他学她的样子,月兑掉衣裤,站到那巨石上面,将短剑含在嘴里,深吸了一口气后,便一个猛子投进了潭里…… ?? ??池生失踪两天后,三名青城派弟子在野草迷离怪石嶙峋的千尺潭边发现了他遗留的衣帽和鞋子,方知他已淹死在千尺潭里。池归田听说后大吃一惊,立即带着十余名弟子赶到了出事现场。 ??“爸爸,大哥的尸首会不会浮上来?要是千尺潭真的传说那样可怕,尸首不能浮出水面,那如何是好?” ??说话的是池归田的小儿子池和。虽然失去了哥哥,但他看起来并不悲痛,说话语气就象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而几名与池生没甚交情的女弟子反而显得有些激动,目蕴泪光。 ??大家对池和的薄情并不奇怪。因为谁都知道他们兄弟俩感情很淡,甚至比一般同门还淡。之所以会这样,固然与池生性情太过孤僻有关,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池生的身世。 ??池生绝非池归田的亲生儿子,而很可能是高曼和她一个死去的师兄的私生子!这是青城派内公开的秘密。这一点只要看一看他们家人的相貌就能一目了然: ??池归田,身材矮小,皮肤黑,相貌丑陋。 ??妻子高蔓,高挑苗条,皮肤白净,相貌美丽。 ??长子池生,身材修长,皮肤白净,十分秀气。 ??次子池和,身材矮小,皮肤黑,相貌丑陋。 ??女儿池兰,身材矮小,皮肤黑,相貌丑陋。 ??所以,池生在青城山上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是个多余的人。是个孤独的人。 ??见池归田沉吟不语,几名男弟子虽然明知潭下面隐伏着不测的凶险,仍自告奋勇,愿下潭去打捞尸首。不等师父发话,便当着几名女弟子的面开始月兑帽解衣起来! ??忽听池归田冷声喝道:“放肆!谁同意你们下潭去了?”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和错愕。 ??池归田长叹一声,温言道:“你们的心意为师心领了。但……”脸色一沉,语气变得冷漠生硬:“数十年来,从没人敢来这里游泳。我也经常告戒你们:这里是万万不能来的!他竟敢不听,孤身涉险,只怕也是天意?我不能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就拿你们的命去冒险!” ??他的理由听上去冠冕堂皇,甚至还带着对弟子们的关怀,但弟子们却无一人感动,反而暗暗发冷。 ??但师父既然已经明确表态,下潭去又确实难保万一,所以谁也没有坚持。何况他们本来和池生毫无交情,甘冒危险,只是想讨好师父,以及在女弟子们跟前出风头而已。 ??“好了,大家都回去吧。生儿若是能有幸浮出水面,那是他的造化!要是不能,也只是命数!” ??于是这件事到此为止。 ??可惜这只是对内部而言,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件看似意外的事故其实只是一连串噩梦的序幕…… ?? ??今晚该来的客人差不多都已来了,该打招呼的也都打过招呼了,文高明才忙里偷闲,在灵堂一角找条矮凳坐下。 ??文高明今年二十七岁,是青城派掌门池归田的外甥。父亲原是成都府一名捕快,本有心让儿子接班,但因他少年时不慎弄瘸了左腿,所以从此跟六扇门无缘。但他天性喜欢破案,且自小耳闻目染,从父亲那儿学到不少本事,所以在父亲过世后做起私家捕快,靠为人调查一些因各种原因而不愿意报官的事混口饭吃。因为这两个月没有生意,正打算来青城山舅父处小住一段时日,顺便避暑,不料突然接到表弟噩耗,于是提前到了青城山上。 ??一连七天的法事,虽然主要是青城派弟子在忙活,但因为来了许多吊唁的客人,他作为半个主人,免不了要应酬一番,晚上又要陪着舅父一家人坐夜,也累得够呛。 ??因为今晚是最后一夜,所以法事比前几晚更见热闹,吊客也特别地多,青城派上下也显得格外地忙。端茶倒水,招呼入座,迎来送去,安排铺位……个个忙得晕头转向。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世事便是这样,人到人情到。来的客人未必个个都得陪主人掉眼泪,打牌的打牌,赌博的赌博,聊天的聊天,说笑的说笑,虽是丧事,但大厅里却是笑语喧哗,简直比办喜事还热闹! ??在他旁边桌上的几位客人并不知道他跟青城派的关系,仍在毫无顾忌地谈论有关千尺滩的可怕传说。客人甲说:“以前就听说这潭下面有冤死的女鬼,现在看来真是这样!所以池生一下水去就被鬼牵去了!”客人乙说:“只怕池生本来不会去游泳,而是那女鬼勾引他去的!你们不知道:后山本是青城派的禁地。池生明明清楚,为何会去呢?”客人丙说:“小时就听说这潭很凶险,人下去淹死了连尸首都没法打捞上来。我还半信半疑,这次见到池生的下场后,才知传说不假!”…… ??文高明听不耐烦,正欲离开,忽然,他的视线定住―― ??只见门外院子里,一道白影从几棵老槐树下的阴影里掠过!身法轻灵飘忽,如鬼若魅,眨眼间便飘出了文高明的视线之外。 ??在树影绰绰的大院里,在谈神说鬼之际,突然看到这一道诡异的白影飘过,一刹间文高明竟然有一种见鬼的感觉! ??他呆了一下,忽见又一道黑影掠过!手提长剑,看样子似在追赶刚才那个“鬼影”。更令他惊奇的是:这个黑影很象是他的舅父池归田!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文高明更不迟疑,出了厅门,展开轻功,去追赶刚才那两个影子。 ??刚奔到后山门,又是一惊:只见池归田已经停止追赶,正一个人提着长剑呆立在门口石阶上。 ??文高明默默地目注了一会舅父的背影,才走上前去,问道:“舅舅刚才在追赶谁?” ??池归田全身一震,这才发现文高明竟然在自己背后。干咳两声,道:“哦,可能是我刚才眼睛看花了?我刚才在吃饭时好象看见……一个人。” ??文高明点点头,“我也恍惚间看到一眼,好象是个穿白衣的女子?” ??池归田又是全身一颤,脸色青白变幻,眼睛里满是恐惧:“你刚才也看到了?真的看清楚是个……是个白衣女子?” ??“好象是,但因为她身法太快,故未看清。舅舅你看清楚了么?” ??池归田不答,只是呆呆地瞪视前方的黑暗。文高明见他神色有异,握剑的手竟在轻轻发颤,心里更加疑惑,沉默有顷,才问道:“她是谁?” ??池归田避开外甥怀疑的目光,掩饰道:“我连人影子也没看清楚,怎么知道她是谁!”故作轻松地叹口气,道:“我们回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往灵堂方向行去。 ??文高明没动,纳闷地看着山门外的黑暗,暗忖:“舅舅一定在撒谎!他肯定认识那个女子!” 青城(2) ?? ??池归田确实在撒谎。他刚才确实看清楚了那个女子――不,那个女鬼! ??刚才,他答谢过几位要告辞下山的客人后,感到肚子有些饿得难受了,便回到平日一家人吃饭的花厅去吃晚饭。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池生,但在客人面前还是不能太着形迹,所以法事操办得十分浓重,连日来忙得没有一顿饭是按时吃的。 ??到了花厅,只见女儿池兰也正准备吃饭。池归田随口问了几句卧病在床的妻子高曼的情况后,父女俩便坐下来补吃晚饭。池归田正闷着头扒饭,忽听女儿问道:“爸爸,你在想什么?怎么连菜也不夹一口!” ??池归田一惊,抬起头来,强颜笑道:“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话犹未完,整张脸突然变得惨白!只见女儿背后那堵窗户外面,院子里那棵古树下的树影里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白衣女人!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屋里的池归田,静得就象一个幽灵! ??借助屋里透出去的一点光,能依稀可辨那女子的脸。那是一张年轻、冷艳的女人的脸,可是在池归田的眼里,却是世上最恐怖的一张脸! ??因为这张脸本不应再出现,这张脸的主人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 ??看见他神色大变地看着窗外,池兰很吃惊,忙也回过身去看,但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看你脸都吓白了!” ??池归田顾不上回答,双脚一点,人已抢到门外,展开轻功,飞身上屋,四下搜寻,人已杳杳。踌躇一下,又飞快赶回自己屋里,也不惊动床上的妻子,悄没声息地取了斜挂墙上的长剑,然后展开上乘轻功,去追寻刚才那个神秘的女人! ??他在练武场附近发现了那女子的身影,于是提剑冲上,那女子见状立即向后山方向逃去。池归田虽然轻功超卓,但那女子身法也快如鬼魅,两人在广大的听雨观里捉迷藏一般,转了几道圈子后,最后那女子飘出了后山门,隐入了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池归田如果继续追击,未始不能追到,但不知是担心在黑暗中遭遇偷袭,还是别的原因,竟不敢再追。 ?? ??这晚再未发生什么怪事情,池归田的心也渐渐安定,心想:当时只是惊鸿一现,院子里光线也很幽暗,定是一时眼花,看错人了。世上绝无这样的荒唐事情,那人影决不会是那个人!次日,法事已毕,吊客也陆续告辞下山。池归田忙于应酬,更没功夫多想这事。 ??接下来三天里,一切正常,他更确信是自己一时恍惚而产生的错觉。心想那人多半是个混水模鱼的梁上君子类人物,便不再放在心上。 ??但不料在法事结束后的第七天,观子里却又发生了另一件怪事―― ??这日清晨,池归田还没起床就被撒扫亭院的弟子花子云惊恐的叫声唤醒:“师父,师父!你快起来看看!” ??池归田被吵醒了觉,很不高兴,披衣下床,开门喝问道:“大清早的哭什么丧?” ??花子云道:“师父,山门外不知是谁用刀子钉着一封信!那信上还在滴……滴血!” ??池归田凛然一惊,但也未太在意。江湖上寻仇、挑战等事几乎每天都有发生,池归田在武林中也算得一号人物,青城派在武林里也有相当的地位,这类事件自非头回碰到。不过,象这样恐怖的投书方式还是很少见的。心里又惊又疑,忙跟花子云一道去山门外察看。 ??信封上的血迹还没干。池归田拔下匕首,撕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束湿濡濡的头发。头发很长,象是一个女人的头发。 ??池归田诧疑地看了一会,忽地想到什么,整张脸都恐怖得扭曲了,身子也在微微发抖,以至于连信也拿不住似的,掉在了地上! ??“师父,师父!” ??池归田猛然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失态了。强作镇定道:“是不是弄错了?”又捡起那信封看,但上面的的确确写着: ??池观主亲启 ??“师父,这……到底是谁的头发?” ??“不知道。可能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吧?”说到鬼字,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是什么人写的信,看你吓成这个样子!”说话的是他的妻子高曼。刚才她听花子云声音惊惶,心里好奇,所以也披衣出来看。池归田忙掩饰道:“没什么,这些无聊的下流话,你还是不看的好。” ??高曼虽然心里好奇,但听说写的是些下流话,也不好坚持要看了。 ??池归田哄妻子回屋后,本想到观外四下查看一番,但怕引起妻子和花子云的怀疑,只得向花子云交代几句,要他不得将这事对人乱讲,然后满月复狐疑地回屋睡下。 ??花子云本就胆小,发生这事后,心里更加不塌实,扫地时总是疑神疑鬼,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窥视!于是收起扫帚,飞快离去。 ??院子里寂静有顷,一个人才从院内西南角上茅厕里慢慢走出,眼里带着深思之色。 青城(3) ??这个人便是文高明。他所住的客房离舅舅一家人所居院子很近,所以也被惊醒了。他轻步走到门后,开了门闩,在壁粉斑剥的土墙下一片乱草丛中找到池归田丢弃的那束濡湿的头发,默看一会,心中突地一动,那晚惊鸿一现的白衣女子的影子又浮现在眼前,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 第二章红头绳 ??女弟子崔雪是个爱慕虚荣的姑娘。 ??爱慕虚荣的姑娘一般都长得比较好看。 ??崔雪长得就好看。 ??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崔雪自然成为男弟子们心仪和追逐的对象。 ??但崔雪却一直不明确选择。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做出了选择,就会失去好多乐趣!她喜欢被人喜欢的感觉,喜欢师兄弟们为她争风吃醋,还喜欢收到一些莫明奇妙的礼物:老套一点的是送一束采摘来的野花,俗气一点的是请她进城吃一顿饭,浪漫一点的是回自己的小屋时,刚一开门,就发现地上有一封不知什么时候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当然,还有别的形式,一时也难尽述。 ??今天,她又收到一封信。不过这封信来得有些奇怪:因为这封信竟然是藏在她衣袖里的!如果自己是穿着大袖道服,那么没有察觉还不为怪,可是自己今日穿的是一件窄袖轻衫,而且同门中也没听说有谁是妙手空空的高手! ??“是谁的信?几时放到我袖子里的?为什么我一点也没知觉?” ??她的心不由一紧,脸色也刷地白了:“难道是那个女鬼送来的!” ??这些天,观里悄悄流传着一些恐怖的话: ??“师父以前杀过一个女人,现在那个女人变成鬼索命来了!” ??“池生就是被她牵到千尺潭去淹死的!不然他怎么突然会想到要去禁地?” ??“这女鬼之所以暂时未动师父,是因为她要慢慢地折磨他,她要把他活活吓死!” ??…… ??“难道她来索我的命了?” ??崔雪吓得毛骨悚然!脸色青白变幻,随又想道:“不会吧?我跟师父又没特殊关系,观里这么多弟子,她干吗不去害别人,而来害我?” ??信封里一定又是哪个暗恋者写的一些可笑的东西! ??于是打开信封,同时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人的影子―― ??腼腆而深情的毛师弟,自视甚高的常师兄,和喜欢做打油诗的高师兄,他们都喜欢用书信这种方式悄悄向她传递爱的私语。 ??这次又是他们中哪一个呢? ??她抽出里面的信纸,微笑着慢慢打开折成长方形的信纸。 ??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根红红的系头绳。 ??她长长吐口气,幸福地笑了。男弟子们每次有事下山,都会买一两样可爱而便宜的小礼物回来,送给自己喜欢或者交情不错的女弟子。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毫不为奇。 ??崔雪收到这种小礼物的次数,当然比别人要多得多,她早已不会心存感激。不过,要是哪个男弟子回山来,没带给他礼物的话,她还是会不高兴的。 ??但这一次又是谁的礼物呢?难道是一个自己不知道的爱慕者? ??崔雪芳心一阵迷乱。礼物虽然很轻,但是带给她的甜蜜却是如此强烈!她好想知道这一个未知的爱慕者是哪一位同门! ??她在猜测和兴奋中跟几个要好的女弟子一道去进膳堂吃中饭。跟平日一样:黑馒头、泡菜、玉米粥。但为什么今天的黑馒头啃起来特别香?泡菜吃起来特别有味?玉米粥喝起来特别地甜?为什么她今天吃饭时老爱偷眼去看那些平时不怎么往来的男弟子? ??可是他们都没什么异样。 ??结果她最后也没猜出是谁。也懒得猜了,心想:那我们就耗着吧,看你现不现出原形!于是她又变得快乐而无聊,非常开心地度过了这一天。 ??晚上关起门来后,又不禁神思意动。躺下又起来,起来又躺下。脑子里几乎把所有值得怀疑的男弟子都想完了,但最后还是无法找出这个神秘的同门。她闷坐在床沿上,手里把玩着那根红头绳,又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后,才发觉夜已经很深了。于是将红头绳收起,准备睡觉。但就在弯下腰去要吹灭镜子前的红烛时,忽然脸色变得惨白! ??她看见镜子里还有一个女人! ??一个白衣胜雪的女人! ??她静静地站在她背后,静静地看着她,静得就象一个幽灵…… 青城(4) ??第二天早课时,池归田发现崔雪不在,便令女弟子林煜去叫人。 ??林煜来到崔雪房门前,见门窗紧闭,只道她还在睡觉,于是一边拍门一边大声呼唤,但屋里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林煜微微一怔,用手指把窗纸捅破一个小洞,凑眼往里一张,噫!崔雪明明好好地躺在床上!于是她又用力拍打窗户,同时大声呼斥:“喂!师姐你今天怎么回事?昨晚下山偷牛去了么?” ??崔雪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林煜这才发觉事情不对,联想到近日一些可怕传言,心里陡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忙跑到离此最近的进膳堂,叫来火工庹师傅,两人一起撞开门进屋查看。结果证实了她的不祥预感:崔雪已经死去多时! ??林煜吓得花容失色,哪敢多看一眼?赶紧将所见飞报师父。 ??池归田夫妇听后大惊,忙去查看,一些弟子闻讯后也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人脚步凌乱地来到女弟子们所居的明月楼前,只见庹师傅正一个人站在走廊上静立冥思,夫妇二人对视一眼,俱想:“他倒是个有胆量的人!” 高曼因为知道崔雪是死在床上,便令男弟子们不许上楼,女弟子虽然未被明令不许,但听说崔雪死相可怖,所以也停步不前。大家瑟缩着身子,站在楼下坝子里几株古树下,目送师父师娘上楼,心里既恐惧不安,又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庹师傅见掌门夫妇来了,说道:“我刚才大略查看了一下,好象没见有伤痕,甚至连血也没有!门窗又是紧闭着的,当真死的蹊跷!” ??池归田夫妇刚才已经听说了大致情况,知道崔雪是死在一间密闭的屋子里,虽然不疑林煜会撒谎,但心中却不以为然,只道她是惊吓过度,看漏了一些破绽。听庹师傅也这样说,倒有些将信将疑了。无言对视一眼后,快步走向崔雪所住的那间厢房。 ??结果现场所见与庹林二人所言相符:人的确是死在一间密室内。看不到伤痕和血迹。但因死者穿着衣服,所以还不能断定身体一定没有受伤。死者双目大睁,脸上神情恐怖已极,竟似被活活吓死的!但睡姿异常规矩,双腿并拢,双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两侧,这样安详规矩的睡姿和其扭曲变形的五官形成强烈的反差!使尸首更添几分诡异。 ??饶是池归田艺高胆大,见到那张因极度恐怖而五官严重变形的脸,也不禁心中惴惴,脊背发冷。高曼则更受刺激,只看了死者一眼,便吓得双腿发软,若不是丈夫及时扶持住,只怕当场就要晕倒下地! ??池归田忙将妻子扶出凶屋,叫两名女弟子上楼来扶师娘回屋去,又吩咐庹师傅:“快叫文高明来!” ??文高明正在睡觉,听庹师傅讲了事情经过后,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即想到三天前那束濡湿的头发,暗忖:“莫非大风起于青萍之末,风雨先从一个普通女弟子开始?”胡乱洗了把脸,便赶往现场。 ??到了明月楼,只见池归田也下了楼,站在弟子们中间,神色十分不安。 ??见到文高明,池归田说道:“若是寻常江湖仇杀,原也不用叫你。只是这事很古怪,死因不大好判断,所以想请你来帮忙看看。” ??文高明苦笑不答。庹师傅却在心里暗暗鄙笑:“鸭子死了嘴壳子硬,还在死撑面子!说得好听,其实是自己没胆子没本事!” ??原来这庹师傅虽然在观中地位不高,但因在青城山上呆得太久,资格老,连上代掌门也对他有些尊敬。因此越发倚老卖老,对这代掌门池归田一向不大尊重。池归田虽然有些恼他不懂规矩,但自重身份,也不好与他一个火工计较。庹师傅见他“奈何不得”自己,更少顾忌,有时还借着醉酒胡言乱语,说些掌门人的难听话。虽然当着池归田的面还不敢过于放肆,但心里却时常月复诽。 ??文高明在池归田和凶案发现者庹师傅两人陪同下上楼勘察现场。虽然他是有见识的人,曾破获过十余起凶杀大案,但看到崔雪那可怖的死相,也不禁暗冒冷汗、心跳加剧!不敢久视崔雪那恐怖的眼睛,伸手将之合上。闭目透了口气,待心跳平稳一些后,方才睁开,顿时眼睛一亮,一个红色的东西猛地跃入眼帘―― ??红头绳! ??崔雪雪白的左手中竟然拿着一根血红的红头绳!刚才因为视线完全被她脸上神情吸引住,加之其左手正好是在靠墙壁那一侧,又规规矩矩地置于左腿侧,被身子挡着,所以一时竟未发现。白手红绳,互相辉映,凄艳惊心! 青城(9) 青城(10) ??文高明出神半晌,又问道:“我记得给池生做法事的最后一夜,也是那个女子被我们目击到的惟一一次,不知舅舅可曾看清了她的脸孔?” ??池归田心里一缩,沉默小会,才道:“这正是我此段时间特别不安的原因。因为她看上去竟然非常象陈寡妇!” ??文高明道:“实不相瞒:就在崔姑娘遇害当日,我就暗中托付镇上一位朋友去了陈寡妇的家乡奉节,秘查她的情况,直到昨天他才赶回,告诉我说,陈寡妇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据其家乡人讲:她是一个孤女,五岁那年差点饿死街头,她的养父是一个老光棍。因怕晚年无靠,才将她收养下来。结果还是没有享到她的福,在她十八岁那年,他就一病归西。邻乡有个青年爱慕她,不顾家人反对,硬是和她结了连理,并生下了一个男孩。然而好景不长,婚后不久,丈夫和孩子就双双得病死去!所以她被乡人目为白虎星,很受歧视,被迫离乡背景,搬到了这个小镇上,靠帮人做些针线活为生。综上所述,我认为舅舅看到的那个相貌酷似陈寡妇的神秘女人,可能做过易容。其目的估计有三:一是要惊吓你们;二是要在观中制造恐怖流言,引起混乱;三是掩盖其做案的真实动机。 ??池归田道:“陈寡妇的这些情况我以前也约知一些,你既托人去她老家调查过,那更无怀疑了。只是……那个女人又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么会想到要易容成陈寡妇的样子呢?” ??“我想有两个原因:一、她知道甚至很熟悉陈寡妇!二、她对当年的失踪事件抱有怀疑。” ??池归田心里一缩,道:“难道她就是山下小镇上的人?可是,没听说镇上哪个女子轻功很好呀!那晚我追赶她时,感觉其轻功在我之上!” ??“关于她的来历,尚待进一步调查。”叹息一声,转移了话题:“不知表妹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现红头绳的?” ??池归田目视妻子,道:“你来讲吧?” ??高曼没有作声。 ??从见到文高明以来,她就静静地坐在旁边,坐在屋里最阴暗的角落,至始至终都保持沉默。文高明几次用眼瞟她,都看见她低着头,眼睛一直看着脚下,象在沉思,又象是在倾听。她一直不改姿势地静坐在一边,静得甚至有点象一个幽灵。 ??池归田重重吐口气,道:“这段时间来,眼见一个个女弟子相继被害,而我们却总是防不胜防!我和你舅娘就一直在担心着,防范着。心里都清楚:池兰池和迟早也会收到红头绳。所以对他们的安全加倍留心。从崔雪被害那日起,池兰就一直跟她娘睡觉,而我和池和则住在隔壁。一家四口每晚都是抱着兵刃和衣而眠!跟大家一样,我们以为对方会把所有女弟子都杀死后,才会把手伸向池兰,然而事情出乎预料,池兰竟然提前收到了的红头绳! ??“昨晚,因为女弟子已死去七名,而我们却连凶手的踪影都没发现,所以池兰感到特别害怕。你舅娘为了安慰她,陪她说了半夜话,才吹灯睡下。因为太困,所以睡得比平日沉,结果一醒来,就在池兰的枕头旁发现了那根红头绳! ??“娘儿俩都被吓着了,赶紧叫起睡在隔壁的我和池和。一检查,才发现门闩不知何时被利器削断了!说实话,这个发现对于我而言,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说明对方决非大家胡说的什么幽灵!因为幽灵又怎会非得削断门闩才能进屋子呢?忧的是对方能这样大着胆子闯进屋,而我们夫妇俩都没有半点知觉!这说明对方的武功也相当可怕!更恐怖的是:她既然能进屋子,并留下这根红头绳后无声无息地离去,那么她要杀死熟睡的母女二人应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她没有下手,这说明凶手对自己的武功也是相当自信!” ??文高明听完这段话,想到昨天夜里发生在她们母女卧室里惊险的一幕,背上早已冷汗涔涔。暗忖:“看来大家的猜测是对的。凶手之所以先不攻击池家人,并非是怕池家,而是成心折磨!要让他们全家饱受惊吓!如此良机她也放过,足见她对池家人的蔑视!凶手的武功深不可测呀!”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感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各人心里均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既然已经收到了红头绳,那么按照“游戏规则”,接下来的三天里,池兰的生命随时都会受到威胁! ??接下来大家将话题移到如何保护池兰一事上,在黑屋里密议了一个多时辰,直到防卫计划周密得无懈可击后才结束谈话。 ??众弟子吃过早饭后,池归田叫大家到议事厅聚齐,不少弟子听说了池兰的事情,知道今天的谈话内容定是围绕这个话题,心里既感紧张,又有种说不出来的亢奋。大厅里虽然黑压压地坐了八九十人,却是鸦雀无声。 ??池归田简单地讲了事情经过后,说道:“这次生死较量对我青城派意味着什么,我想毋庸我多费口舌,你们都非常清楚。可以这样说:池兰接到红头绳是凶手正面向为师发出挑战,也是敌我双方的第一次正面较量。表面看来,这三天时间将要决定池兰一个人的生死存亡,但实际上却是敌我双方你死我活的较量!这中间绝无半点商量回旋余地!所以,池兰的生命能否保住,对双方都至关重要。如果为师没有能力保住自己女儿周全,那就意味为师全家人谁也逃不过最终被猎杀的命运!甚至不止是为师一家人,也可能包括在场的所有人!”顿了一下,音量猛地提高:“同样,如果凶手无法夺取池兰的生命,那么她自己就必然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说完这一段话后,他停顿下来,威严的目光冷冷地扫视过每名弟子的脸。为其气势所慑,所有人都不敢看师父,默默地垂下头颅。 ??坐在西首客位中的文高明见状不禁暗叹:“想不到堂堂一个武林大派,近百名男女,竟没有几个有担当的人!” ??池归田显然也有些失望弟子们的表现,心里突生一种凄凉悲壮之感。忽然看见坐于厅门边的庹师傅,冷哂道:“庹师傅,你不是一向胆子很大吗?我听说你好几回喝多了马尿后,连本掌门也敢臭骂!怎么现在也吓成懦夫了?” ??见掌门当众揭自己的皮,庹师傅虽然尴尬、窝火,但也不敢硬顶,说道:“其实我青城派弟子也并非全是没有胆量的软骨头,只是……” ??“只是什么?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 ??庹师傅吞了口唾液,干咳几声,说道:“那我直说了。我在想:我们青城派在武林里虽然比不上少林武当这些名门大派,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怎么说也是武林中有数的门派。无论什么仇家,若是明刀明剑地动手,那也不用害怕。可这段时间来,大家想尽各样办法保护那六名收到红头绳的女弟子,最后却都没保全下来!甚至连对方的影子也没看到!所以,只怕这次的凶手不是……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住口!”池归田闻言神色大变,猛喝一声,全场都是一震。 ??庹师傅嘀咕道:“是你自己要我说的。” ??池归田厌烦道:“好了好了!你快闭上乌鸦嘴!从今日起,谁敢再搬弄是非,散布无聊谣言,决不轻饶!” ??众弟子你瞟我我瞟你,从彼此的眼神里,都已看出:庹师傅的担心,其实也是大家担心和恐惧的真正原因!师父虽然吼得凶,其实最是色厉内荏。他的内心深处也一定在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幽灵! ??池归田见大家默不做声,只得点将了:“邓记恩、田白登、唐珍、肖晓,你们是我派武功最精的四名弟子。在本派非常时刻,理当挺身而出,和师父一起,为青城派存亡大计而战!而且,之前的几次防卫行动,虽然最终没有成功,但吃一堑长一智,你们都得到了很难得的经验和教训。所以,为师仍然信任你们!这次保卫小女的行动,还得你们出力!具体防卫细节,待会我会详细告诉你们。我现在只想问你们一句话:你们还有没有胆量?” ??两男两女四名弟子飞快互视一眼,大弟子邓记恩首先说道:“师父教导深恩,弟子粉身难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另三人听大师兄表态了,忙也站起来,齐声说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青城(11) ??毋庸说,此次行动比前几次保护其他女弟子更加周密,这次防线共有五道: ??高曼日夜守护在女儿身边,是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池归田父子住在隔壁房间,是第二道防线; ??邓记恩、田白登、唐珍、肖晓四人分为两组,在池家所居院子外轮留埋伏,是第三道防线; ??全观弟子在这三天里,每夜抽三十名弟子,分做三组,轮留在观中巡逻,是第四道防线; ??文高明自由行动,策应各路,同时加紧破案,算是第五道防线。 ??尽管设有五道防线,但池归田夫妇还是半点不敢大意。为了既保存实力,又不致被累垮,夫妇俩决定在这三日里轮留睡觉。这样就算凶手突破了外围的三道防线,也难得逞。 ??总之,这三天决不能给凶手一丝机会! ??第一天,大家在提心掉胆中平安地度过。 ??第二天,仍然如此。 ??第三天,五道防线的人员更是加倍地小心。池归田高曼没有再轮流休息,两人从早到晚一直和女儿在一起,就连她上茅坑,高曼也会进去站岗! ??所以这第三天也终于平安地度过了。 ??大家终于透了口气。虽然还不敢就此大意,但至少明白了两点:一是凶手的武功再高也毕竟冲不破这五道铜墙铁壁!二是她不是女鬼。如果真是鬼的话,人是挡不住的。 ??现在已是第四天中午,暑气蒸人,由于前三天里太过紧张和劳累,所以弟子们都不免有些懈怠起来,许多人都在心里想:反正有这么多道暗桩在盯着,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也无区别,就偷懒一下吧。结果大多数人已悄悄离开阵地,跑回厢房去睡大觉,有些人虽然还埋伏在隐蔽处,却也在偷偷打瞌!表面固若金汤的防线在这天中午里,其实形同虚设。最要命的是池归田夫妇俩也熬不下去了,决定又轮换着睡一会觉。总之,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三天里,凶手其实一直就隐藏在这五道防线之内的某个地方,在静等机会!危险不但没有过去,反而越来越逼近池兰! ??因为是白天,所以池家人没有黑夜那样紧张,轮到高曼睡觉时,她一躺下去,就进入了梦乡。而隔壁的池归田也鬼使神差的突然有了尿意,于是轻轻开门出去。本来他想推醒正在酣睡的儿子池和,让他起来警备,但想到茅房离住处不远,而且院外还埋伏着最得力的弟子唐珍和田白登,故没叫醒儿子,去了厕所。 ??结果悲剧就在此时发生了!他刚入厕,便听见女弟子唐珍发出一声尖叫,大惊失色,急忙冲出,飞奔到妻女的屋后窗口查看,于是就看见了满脸是鲜血的女儿! ??只见她坐在床沿边,脸正对着窗口,一双大眼睛瞪着窗外,脸上满是惊奇之色。鲜血从她的前额流下来,几乎打湿了整张脸蛋!大滴大滴的血正在往地上滴!而高曼、池和、唐珍和田白登都不在,显然追赶凶手去了。 ??池归田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晕死过去,又惊又怒,又恐妻儿有失,立即回屋取了宝剑去追寻凶手。他飞上屋顶,踩着琉璃瓦从这个屋顶飞到那个屋顶,却没有发现妻子等人踪影。见道观前院有几名弟子正站在树阴下聊天,而后门那边却无一个人影,心想高曼她们要是往前边追去,这些弟子定会看见,看来凶手是往后门逃跑的,于是向后山追去。 ??转过几片树林后,眼前便出现了两条小路,一条通向山下的千尺潭,一条通往山顶虎啸崖。池归田见通往山下的那条小路上有几个脚印,便向下面那条小路追去。 ??转过两道弯,忽见高曼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向自己奔来,脸色惨白如纸,裤腿上沾着许多污泥,很明显摔过一交。后面数十步远处池和也跟了上来。池归田迎上去,大声问道:“看见凶手没有?”高曼不答,看也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跑过,头也不回地往坡上奔去。 ??池归田又气又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吼道:“田白登唐珍他们死到哪儿去了?!” ??高曼发疯般挣月兑丈夫的手,尖叫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连自己女儿也保护不了,还有脸责怪弟子!谁知道田白登死到哪儿去了!只有唐珍一个人跟着我在追赶凶手!我们刚才在岔路口分手了,她往山顶上去了!”说完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奔去。池归田又气又急,顾不上保护妻儿,展开上乘轻功,往山顶奔去。 ??转过两道山梁,猛地一惊:只见唐珍一动不动地趴在前面小径边的杂草丛中,看情形非死即伤!池归田忙抢上前,一看,唐珍还睁着眼睛!身上也没有血迹,原来是被人点了穴道! ??唐珍见到师父,又愧又怕,哭叫道:“师父,你杀了没用的弟子吧!”池归田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大喝道:“这些过后再论!”顾不上为其解穴,继续往山顶追去。 ??不多功夫,到了山顶虎啸崖上,前边已是悬崖,再无去路,可是哪儿有那凶手的踪影? 青城(12) ? ??文高明呢?他在做什么?难道他也跟那些没有责任感的弟子一样,溜回卧室去睡大觉去了! ??当然不是。惨祸发生时,他正躲在一间阴气森森的小屋子里,翻阅一些东西。 ??刚才,他伏在后山门外那株参天古榕树上,从茂密的枝叶间静观动静。因为后山门所在位置正好处于全观的最高处,而紧邻山门的这株古树又远远高于山门,伏在树上,居高临下,全观每栋房屋每条道路全在其视线内。文高明小时候就喜欢爬到这棵古树上玩耍,所以清楚这个地方的视野。 ??午饭过后,弟子们陆陆续续地回房午睡去了。一些有职守的弟子,也悄悄离开了自己的阵地,这些情况自然尽收于文高明的眼里。 ??他虽然有些不安,但没有制止。心想:虽然这种情况对凶手有利,但也同样对防守一方有利。因为凶手若想抓住大家倦怠的机会下手,那么她也必然会出现在他的视线内!凶手早一点现身,决战时刻早一点来临,显然比这种耗人精力的蹲守要好得多。 ??但凶手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整个道观里寂静无声,只偶尔会听到山林中几声啾啾鸟语。文高明暗想:“看来凶手不会在大白天采取行动。”正想就着树干假寐一阵,忽听见背后传来悉悉梭梭的声音,两个女子边说话边向山门行来。文高明看时,却是刚才结伴到后山去洗衣服的林煜和罗娅两名武功最差的女弟子。 ??只听林煜说道:“我以前也曾听说过:人若是凶死的,那么死后第七天夜里必然要回到生前住过的房屋来收拾东西。这叫‘回煞’。可是世上到底有没有这种恐怖事情,谁知道呀。” ??罗娅道:“我信。因为我们家乡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七叔就亲自碰见过!” ??林煜颤声道:“真的呀?那太可怕了!” ??罗娅道:“我七叔胆子大,他不怕。他儿子,即我的堂弟,也是下河游泳淹死的。就在我堂弟死后第七天深夜,我七叔睡着后突然被隔壁屋里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竖耳一听,好象是有人翻箱倒柜的声音。而当时隔壁并没有住人,因为隔壁屋子就是我那死去的堂弟的卧室!我七叔听了一阵,明白是儿子‘回煞’来了。就哭起来,说:‘女圭女圭你把该带走的东西都带走吧,不要委屈了自己!’听见隔壁悉悉梭梭地响动了好半天后,才终于没了声音。” ??林煜以手捂胸,道:“听起来好恐怖呀!那他到底带走了什么东西呢?” ??罗娅道:“人死后阴阳两隔,哪里还能带走阳间的东西呢?‘回煞’只是回屋来看看,整理一下自己住过的屋子。” ??林煜道:“哦,原来如此!哎,你刚才说池生也‘回煞’过,是真的吗?” ??罗娅道:“我也是听侯方他们几个师兄说的。等一下,我要小解!”边说边放下装着衣服的木盆,小跑到前面一棵松树背后蹲下来。 ??文高明尴尬不己,将身子紧贴住树身,不让二女发现到树上有人。 ??罗娅小解完后,从树后走出,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有点奇怪的是:一般‘回煞’只有一天,即死后第七日夜晚,但听几位师兄说:池生‘回煞’的次数却不止一次!更奇怪的是,他好象还真的带走过一些东西!” ??林煜恐惧道:“是真的么?好恐怖啊!他带走了什么东西?” ??罗娅道:“我也不太清楚。师兄们说法不一,这个说带走的是枕头,那个说带走的是一把钥匙,也分不清楚谁真谁假。好了,不谈这些了,免得别人听见了不好。” ??两人不再交谈,进了后山门,向明月楼方向走去。 ??两名女弟子去后,文高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听她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好象池生的卧室里真的经常不见东西似的。这究竟是空穴来风,有人为了刺激,故意编造些鬼话来制造恐怖气氛呢?还是确有人听见过什么动静? ??如果是后者,那么意味着什么? ??“反正现在也没别事,索性去亲眼瞧瞧,看这些流言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文章。” ??主意一定,当下跳下树来,向位于观子西北方向的那栋小屋走去。 青城(17) 第五章浮出水面 ??理清思路后,文高明心情好了一些,决定又去池生的屋子检阅那本古怪册子。心想:如果池生真是凶手的话,那里面也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功夫不大,到了池生屋子前,猛吃一惊:小屋里竟然亮着灯火!文高明立即蹲下,藏身于篱笆院外,一边紧张地看着窗口,一边不安地思索。 ??过了一会,窗纸上终于现出一个诡异的剪影。影子头戴宽边斗笠,身形不高,好象穿着蓑衣。影子一动不动,好象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样,更显恐怖和神秘。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影子才终于从窗户消失。接着听见板门咿呀一声开了,那个身影走出屋来!借着其手里提着的马灯之光,文高明终于看到了她藏在斗笠下的脸,心里不由暗呼口气,“想不到是她!” ??原来这个神秘的女子竟是高曼!紧张和恐惧感尽去,好奇心更增,凭直觉,他感到高曼今夜来此决不只是因为怀念儿子。她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而且很可能是不能与人共享的秘密! ??高曼毫未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被人监视中,将门锁好后,沿着篱笆院后一条小路向后山方向快步行去。 ??“深更半夜,她去后山做什么?”文高明迷惑不解地盯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她行出二十余丈远后,才小心地尾随上去。两人一前一后,不即不离在斜风细雨中行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山下千尺潭边,只见高曼钻进潭边一丛灌木丛后,在一个长满乱草的小土丘前停下来,将马灯放在地上,然后蹲下来用剑挖那个土丘! ??如果是别人看见了,一定以为她是在盗墓!但文高明却想的是:她一定在这个土丘里埋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是什么秘密?文高明也猜不到。但他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十分可怕的秘密。心道:“看来他们夫妇俩都在这千尺潭边埋藏着一段故事。” ??他看见她挖了好一会后,方才停下,默默地看着自己挖出的那个三尺多深的小土坑。然后象明白了什么似的,长叹一声,又用剑将土填回坑里,正待离去,忽然千尺潭对面的树林中传来一声低咳声!听来是一女子,两人都是一惊,一齐向声音发出方向看去。四周一片漆黑,马灯光所及有限,无法照亮潭水对岸,两人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片黑暗,都紧张得握紧了兵器。高曼又惊又惧,尖声喝问:“是谁?” ??没有回答。 ??呼呼呼,高曼挽了一个剑花,长剑平伸,指向前方。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声音已发颤:“来吧!你不出声我也知道:你必是那个可恶的凶手!你必是我派一名女弟子!把你学到的全身本事都施展出来吧!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人仍然不答话。高曼为了免遭暗器袭击,忙将手里的马灯用力扔出去!嗵地一声,马灯投入了潭水中央,立即熄灭,四周顿时一片死黑。 ??双方都屏住呼吸,竖耳倾听对方的声响。但彼此都没再发出声响,只有灌木和树叶在风雨中呼呼地响,象在战抖,象在号哭,又象在疯狂地叫喊。 ??高曼正自后悔刚才没有先月兑掉背上宽大笨重的蓑衣,忽觉劲风扑面,似有暗器射到!不及多想,听声辨位,长剑连拍,只听丁丁丁丁四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攻来的暗器全被打落下地!伏在暗处的文高明已由暗器的破空声辨出了对方藏身方位和距离,也发出了自己的独门暗器“追命飞刀”!对岸那袭击者知道自己已经暴露方位,为避飞刀,只得向旁边滚出,文高明正要再发暗器追击,却听一阵淌水贱泥之声,那人已经逃远了。 ??文高明虽然带有火折,但无灯具,追击恐反遭不测,故不穷追。走到高曼身边,问道:“舅娘没受伤吧?”“没有。多亏你跟在后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点亮火折子,在潭边搜索那人射发的暗器,因地形复杂,火折光又难持久,所以找了半天,只发现一个暗青子。这样的暗器在武林中最是寻常,青城派十人九会,单凭此物证,实难断定对方是谁。高曼道:“估计另外三个暗器也是一样,不找也罢!我们回去吧。”于是两人并肩向山上行去。路上,文高明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土丘下面本来埋藏着一口宝剑吧?” ??高曼轻叹一声,道:“既然你已经猜到,我也不用瞒你了,我本来在这里埋葬着一口锋利无比的宝剑,但那口宝剑有一个很不吉祥的名字:伤心剑。听说它的每一代主人都没能善终!因为觉得它不吉祥,所以我一直不敢用它,而把它埋葬在这里,谁知它还是给我的家人带来了不幸!”想到女儿池兰定是惨死于这口凶剑之下,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文高明轻轻叹息。 ??高曼情绪得以宣泄后,渐渐稳定下来,文高明乘机问道:“舅娘又是从何处得到这口宝剑的呢?” ??“高明,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怀疑,这段时间发生的凶杀事件与这口宝剑有关,但我可以告诉你:其实并无多少关系。充其量只是被凶手发现,并拿去做杀人凶器了。”文高明将信将疑道:“哦!” ??“跟你说实话吧:这口伤心剑原来的主人就是十五年前在武林中‘侠名’远播的曾英雄。他虽然名字好,声誉好,但其实是个……下流坯子!他平日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文高明微微一震,他没想到此事竟与十五年前一位江湖名侠有关。更令他惊讶的是高曼对他的评价,似乎此人不但是个伪君子,而且还和高曼有某种瓜葛。 ??高曼沉思片刻,讲道:“他因为偶然原因,抓住了我的一些把柄,并且在一次武林大会里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可能是出于虚荣以及……原因,他就从此盯上了我!武林大会结束后不久,他便悄悄来到青城山上威胁我,要我答应他的种种无耻要求。我忍无可忍,终于对其生了杀意,我故意约他在千尺潭边相见,并乘他不备,将其杀了,然后将尸首和一块大石头捆绑在一起,沉入了千尺潭里。因为他来找我这事情,除了天知地知我知他知外,再无别人知道,所以他突然‘侠踪消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其实已死于青城山下。” ??文高明感喟道:“我小时也听说过这位‘曾大英雄’的事迹,听说他失踪一年后,他的家人就被以前的仇家寻上门杀光了?” ??高曼淡淡道:“是那样。此事当时在江湖中引起了很多猜议,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绝对不是青城派下的手。” ??文高明苦笑不语。 ??这时雨下得急了起来,两人不再交谈,同时加快了步伐。到了后山门,高曼道:“你别和我一路,万一被人看见了不好。”顿了顿,又道:“今晚之事请不要对人讲。”说完快步离去。 青城(18) ??高曼刚走到自家院门口,便见池归田戴着斗笠提着宝剑神色惊惶地走出来,见到妻子,池归田长吐口气,粗声道:“你刚才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正准备出去找你!” ??高曼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冷冷地丢下一句:“你想我出事么?刚才上茅坑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池归田又尴尬又纳闷,他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妻子没说真话,本想忍气去质问妻子到底去了哪儿,但当他看见妻子留在屋檐下的脚印后,忽然改变了主意。提着马灯默默出了院子,循着妻子留在泥泞路上的脚印,穿廊过院,来到了后山。 池归田的脚步犹豫了,虽然高曼的脚印还是一路往前,但他却不敢再跟踪下去!看着地上脚印,眼前仿佛出现了妻子披着蓑衣,孑然而走的样子。这样骇人的雨夜,她去后山干什么?池归田虽然十分想解开这个秘,但是他却无论如何没胆子再往前走一步。 他不是一个胆怯的人,更自负自己的武功,在这青城山上,决没人能击败他手里的长剑。可是他还是怕得要命!因为十七年前,也是一个雷雨夜,在后山发生了一件令他终身都感到恐怖的事情! 他呆呆地看着妻子留下的脚印,看着看着,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十七年前的那个雨夜的情景,突地大叫一声,然后象头受惊的猛兽一样,掉头飞也似地逃去。因跑得太快,雨声又特别地大,所以他竟未听见,在他刚才驻足的地方,一丛荆棘后,文高明在轻轻叹息。 ??“他怕什么呢?是不是在怕十九年前遇害的陈寡妇?看来他真是杀害陈寡妇和欧阳剑的凶手!” ??次日清晨,池归田派人来召文高明,说有事请他马上去花厅商量。文高明随这名弟子来到花厅,只见除了舅舅一家人外,十一名女弟子都在座。 ??“高明,昨晚那个凶手袭击了所有的女弟子,将她们全部用匕首刺伤了!”文高明刚一落座,池归田就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嗯,我刚才在路上已经听说了。”文高明不动声色地说道。高曼低咳一声,飞快地和高曼交换了一个眼色。显然她也感到这件怪事和昨晚发生在千尺潭边的袭击事件有关。 ??“谁能讲一下详细情况?”文高明避开高曼的目光,看向神色不安的女弟子们。池归田道:“林煜,还是你先说吧。毕竟你是第一个发现大家都遭到袭击的人。” ??林煜嗫嚅地看了众人一眼,低声讲道:“昨天深夜,我睡梦中突然感到被子被人掀起,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床边立着一条黑影!立即明白到对方就是那个可怕的凶手,当时就吓得要死!本想大声呼救,却发现自己已经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全身也软得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 ??“我以为自己已经死定,闭上眼睛,不敢看对方,不料那黑影用尖刀猛地在我右臂上刺了一刀后,便夺门而去!我又痛又惊讶,不明白她为何不杀死我。呆了一会,才跳下地来,跑到门外去猛拍隔壁肖晓师姐的房门。结果让我很吃惊的是:师姐的房门一拍就开! “我冲进屋里,因为喉咙里还发不出声音,不能呼叫师姐,只是拼命地摇动床上的师姐,摇了一会,发现师姐竟不动弹!我心里又害怕又吃惊,慌手慌脚地在床边模到火刀火石,点亮了桌上油灯,这才发现肖师姐比我还惨,不但左肩被那女鬼刺了一刀,还被点了穴道! ??“虽然师姐不能帮助我,但到底身边有个人,所以我胆子渐渐恢复,找块白布将自己的伤口胡乱包扎好,然后又帮师姐包扎了伤口,这才开始为师姐解穴道。这时,罗娅也冲进门来,看她神情,我立即明白:她也有一场惊险遭遇!于是我们合力解开了肖师姐的穴道。肖师姐说,可能别的师姐妹也被袭击了,我们看看去。于是我们拿起各自的兵器,去各屋查看。 “结果正如所料,每个人都被袭击受伤,除了我和罗娅外,她们全部被点了穴道!至于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人没被点穴,大家都不明白,只能猜测是因为我们两个武功太低微,点穴道与否都没关系。 “大家都很害怕和迷惑,不明白那个女鬼到底在弄什么玄虚。都说幸好她没封住我两人的穴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时谁也没胆子回自己房间睡觉,全部聚到肖师姐的房屋里,坐了一夜……” ??听完怪事后,池归田纳闷问道:“高明,你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情实在古怪,我要好好想想……”话音未落,忽然虚掩的厅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满脸惊怖之色的男弟子花子云进屋说道:“师父你快去看看!池生师弟的尸体浮出水面了!” ??“什么?尸首浮出水面了?!”池归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女弟子个个震惊得呆若木鸡,高曼激动得全身发抖,好象随时都会晕过去的样子。最后还是文高明首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舅舅,我们去看看!”池归田也镇定了一些,担心地看了妻子一眼,说道:“好,我们马上去看看!林煜,钟梅,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照顾师娘!” 青城(19) ??这时正下大雨,池文二人因走得急,未及带雨具,还没奔出后山门就被淋成两只落汤鸡,十分狼狈,但两人还是飞快地奔跑着。紧随其后的花子云不禁暗暗佩服文高明:“想不到一个跛腿的人,轻功竟比正常人还要高!”一路上他们不断追上正往山下千尺潭赶去的弟子。虽然他们大半带有雨具,但还是被雨水淋了个透湿,可是他们一点不在意,反而更兴奋地在大雨里奔跑着。 ??小半个时辰后,到了千尺潭边。只见十余名弟子正围着潭边一块大石发怔――他们先到现场,并非是说他们轻功比师父和文高明还要高,而是因为他们先得到讯息。看见师父和文高明走来,大家无言地往两边散开,于是文高明就看见了平躺在大石上的一具无头男尸!身上只穿了一条内裤,尸体已经毁坏得惨不忍睹,内裤也烂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大家都沉默着。虽然淋着大雨,但谁也没有离开或者退后到崖壁下避雨的意思。池归田也沉默着,好象在等文高明发表意见。池和看着兄长的尸首,神情十分激动和不安,好象从兄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下场。过了好一会,池归田才首先开腔:“很奇怪呀,想不到昨夜一场暴风雨,竟会把池生的遗体送出水面!” ??“是谁第一个发现的?”文高明不动声色地问道。“是我。”一个男弟子上前一步,心有余悸地说道。池归田道:“他叫温怀玉。”文高明点点头,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池归田代答道:“是我吩咐的。”干咳两声,又解释道:“因为在后山门发现了可疑的脚印,所以就叫他和花子云两人跟着足迹下来查看一下。”文高明心道:“看来舅舅心里一直在思考舅娘昨晚去了哪儿,所以才托词让弟子追下来查看。” ??温怀玉道:“我们追着足迹到了这里,就看见了浮在水面上的尸体!”文高明带着深思的神情,点了点头。对池归田说道:“如果这个尸体果真是表弟的话,那么显然他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袭击的第一个遇难者!” ??池归田有些惊讶地问道:“难道你怀疑这尸体不是池生?” ??文高明道:“因为毕竟没有了头。” ??“可是观里并无男弟子被害,也没听说山下镇子里有人失踪。” ??“说的也是。”文高明弯下腰去,又仔细地看了一会无头男尸。道:“从其身高来看,好象和池生差不多。”说到这里,猛地想起一事,虽然自己也觉得这念头未免有点恐怖,但为慎重起见,他还是对池归田附耳说了自己的想法。池归田听了脸色也十分不安,嗯嗯连声,不住地点头。 ??这时,一名男弟子忽然惊呼道:“师父,那里有一样东西在闪光!” ??众人一惊,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潭边一丛荆棘中有一件金属类东西在发光。文高明走上前去,小心地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心形铜坠子。看样子它原来是系在项链上的,因为链条断开才掉落在此。文高明暗忖:“这显然是女人不小心遗失在这里的。她是谁?是不是昨夜袭击舅娘的那个女子?” ??池归田看后,虽然明知女弟子们没有这样的“奢侈饰物”,但还是问道:“是谁掉的?”女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没回答。由于还有几名女弟子未到现场,所以池归田说道:“回去后,我一定仔细问问这事。” ?? ??不出文高明意料:每名女弟子都否认那个心形铜坠子是自己的。也没有看见同门中有谁戴过这样的“奢侈饰物”。文高明因为早知道结果如此,所以没有多纠缠这个问题。而利用个别谈话的机会,重点调查了另一个问题:谁与崔雪有矛盾,谁最有可能对崔雪心怀杀意?结果很失望,没人想得出有谁会这样恨崔雪。 ??难道凶手真的是池生?可是刚才发现的那具无头男尸又是谁呢?而且,池生真的那样变态,能亲手杀害自己的妹子?他就算怀疑自己的身世,就算不喜欢甚至憎恨家人,但真的能下得了这个毒手? ??“还是去看看那本神秘的册子吧!也许只有那里面才藏着他最真实的心灵!”于是他又悄悄潜入池生的小屋,并取出那本未看完的小册子,逐页翻阅―― ??…… ??我买了一个漂亮的蝴蝶形状的橘子色发夹,本来想要送给她,但最后还是没有机会送出! ?? ??我听见白师兄和马师兄的密谈,说他想和唐珍好,并打算向她表白! ??…… ??文高明苦笑着偷窥表弟的心灵,感到既有趣又有些无聊。正想飞快浏览过这些与案子并无什么关系的小秘密,突然,一行字跳入他的眼帘―― ??我真恨她!我发誓:将来一定要雪此大辱! ??“她是谁?是不是崔雪?”文高明看着这行充满怨气的句子,不由打了个寒噤。 ??接着看下去,浪漫的小秘密、可笑的句子越来越少,充满怨恨和诅咒的句子越来越多: ??她有什么了不起,敢看不起我!我发誓:我若是有一天当上了掌门人,一定要她好看! ?? ??我终于彻底看清了:在这青城山上,没有一个可爱的女人!我只恨自己以前有眼无珠,竟会错误地喜欢过她们! ??…… ??越往下看,这样偏激的句子也越多!文高明边看边叹息,“表弟真是一个偏激狂!” ??虽然这些秘密正是自己想要看到的,也可说是很重要的证据,但文高明还是不想太仔细阅读,于是飞快地浏览,飞快地翻页,眼看就要翻到最后一页时,忽然看见这样的内容: ??我得再骗妈妈一次,悄悄去成都一趟,如果我确实得了不治之症的话,我一定要在自己病死前先杀死她们!我在此郑重写下她们的名字:崔雪、秦菊、文美丽、覃娉、郑冰、袁清、李无病、池兰。 ??天!那死去的八名女弟子全部写在上面!并且,被害的顺序也是按照名字的顺序排列的! ??文高明默默地看着册子上那八名遇害女弟子的名字,长久地陷入沉思…… 青城(20) 第六章血棉袄 ??一声惊恐的叫声惊断了文高明的思绪,“又有谁遭到袭击了?”文高明匆忙地将册子收进怀内,夺门而出,往惊叫声发出的方向奔去。 ??惊叫声是池和发出的。但他的人却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他之所以惊叫,只是因为母亲!高曼已经晕死过去,脸色惨白如纸,没有半分血色,看样子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刺激。 ??池归田已将昏迷的妻子抱到了床上,但他的注意力却并没有在妻子身上。他坐在床边的长凳子上,正在呆呆地看桌上一样东西:那是一件极其平常的、大约五六岁小男孩穿的花棉袄,蓝底白花,无论样式还是质地都很差,而且已经十分破旧。这种款式早已过时,估计只有在偏僻山区的穷人家箱底才能找到。这有什么可怕的呢?一点也不可怕。但是这样一件十分破旧的小孩棉袄上,要是沾满了血迹的话,你还能说它一点也不可怕吗?这件小小的破棉袄几乎染满了血迹!血迹已经发黑,而且干得几乎看不出是血迹了。任何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袄子上的血迹已经很有年月了。所以高曼被吓得晕死过去一点也不奇怪。 ??不少弟子都听到了刚才池和的惨叫声,各持兵器赶来查看。但池归田不愿让弟子们看见这件来历不明的恐怖血衣,所以不许弟子们进屋探视。大家围在院子外低声议论。大雨还没有停下来,但大家一点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因为没弄明白师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回去了也一定睡不着觉。 ??屋里文高明和池氏父子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想同样问题:“这件恐怖的小棉袄子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只是为了要吓唬人吗?”沉默了好一会后,文高明小声问道:“是舅娘首先发现的么?”池和心有余悸地道:“是。我本来在睡觉,突然听见妈妈屋里咣当一声,接着又是砰地一声,好象是什么东西被碰翻了。我问了两声,但妈妈没有答应。我觉得奇怪,点亮蜡烛进来看,结果看见妈妈倒在地上!而那……那件小袄子却挂在窗户上!” ??文高明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拿起桌上的那件粘满黑血的小棉袄,翻来覆去地细看。袄子的左胸部位有一道口子,宽约三寸,很明显是被什么利器刺穿的。破口处的棉絮完全发黑了,可以想见这衣裳的主人――那个未知身份的小男孩当时流了多少鲜血! ??是谁这样残忍地杀死了这个小孩子!是谁下得了这样的手!文高明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轻轻将小袄子放回桌上,然后一言不发地提起桌上的马灯,到窗户边查看。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 ??沉思了一会,突然问道:“对了,那具无头尸首的事情已经查明白了?”池归田道:“查明白了!我正要跟你讲这事。”叹息一声,接道:“果然不出你的意料:那具无头男尸是那个外地过路乞丐!”文高明点点头,“果然如此!当时看见那具尸首,我就总觉得可疑!因为他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了!好象故意要证明什么似的。但又没听说镇上或者附近乡村有男子失踪的事情发生,所以我突然想到十天前那个死在镇外马路上后,被人草草掩埋了尸体的过路乞丐。” ??池归田道:“昨晚我悄悄吩咐邓记恩,叫他带领两名胆大的弟子,秘密下山,找到埋尸地点,并将土挖掘开查看,结果真象你猜想那样:那具尸首只有一个腐败的头颅在那里!”文高明感叹道:“凶手胆子也真够大!” ??池归田道:“但凶手这样做到底是何用意?我还是不大明白。到底凶手是池生本人,还是别的人在故布疑阵?”文高明冷笑一声,答非所问道:“也许只有一个人知道凶手的来历。”“谁?”父子二人异口同声问道。文高明严肃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人是冲着舅娘来的。所以也许只有舅娘才能告诉我们凶手的真实来历!” 青城(25) 第八章最后的疯狂 ??子夜时分,池归田带着两名本领一般但办事细心的男弟子跟着自己,前往千尺潭。路上,他多次不安地回顾两名弟子,确定他们没有离自己很远后,才敢继续往前行。两名弟子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只有苦笑。到了距离千尺潭大约一百丈远处后,担心暴露,不敢再向前。在道边几棵大树后蹲下来,紧张地目送前边那盏孤灯一步步向潭边移动。 ??池归田刚到潭边,就看见前面五六步远处水边草地上躺着一条黑影,那黑影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受了重伤,还是已经死去,看身影象是池和!池归田又惊又怒,但还没失去警惕,确信潭边无人埋伏后,才小心地走上前去,用马灯照那地上之人,果然是池和!只见池和脸色发青,就是没死也离死不远了,池归田心神大乱,跪下去抱住儿子两臂,一边发疯般猛摇儿子,一边失魂落魄地呼唤:“池和!池和!”摇了一阵,见池和一点也没反应,一颗心猛地下沉,颤栗着伸出右手,去探他的鼻息。就在这时,身侧的潭水突然哗地一声大响,冲起一大片水花,一个黑影快如闪电地从水下冒出来!池归田猛吃一惊,闪避已然不及,大喝一声,挥掌猛拍! ??哧一声轻响,右手掌被敌人锋利无匹的宝剑齐腕削飞出去!池归田惨嚎一声,痛得差点晕死过去,想要逃离险地,但哪里还来得及?长剑削飞他手腕后,顺势而入,刺入了他的胸膛! ??两名弟子虽然预先已做好了要战斗的心理准备,但事态的发展大大地出乎他们的预料,师父刚到潭边,他们就听见了那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荒野寂寂,叫声格外恐怖惊心!两名弟子惊骇已极,如果师父继续发出声音,那么他们还敢加入战斗,但凄厉的叫声只有一声,然后四下归于沉寂,看来师父已经凶多吉少!两人吓得腿也软了,哪里还有胆子下去查看动静? ??“师父看来出事了!我们怎么办?”一个声音战栗地问道。 ??“快……快跑!” ??两人争先恐后地站起来,夺命狂奔,往山上逃去! ??文高明得报后,大惊失色,这时也不及细想,更不敢把这个惊人消息告诉正昏睡在床的高曼,只得冒着危险,叫肖晓和五名弟子继续留下来保护高曼,自己和大弟子邓记恩带着十名弟子火速赶往现场。 ?? ??高曼被屋外弟子们慌乱的脚步声惊醒,并听见两名弟子在低声交谈,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但也感到观里必然发生了什么大事。翻身坐起,正要呼唤一名弟子进屋来问,忽然后颈巨痛,大椎穴被人点了穴道!登时软倒,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条黑影已从床后闪出,出手如风,连点了她九处要穴。最要命的是哑穴也被封住,外面空有六名弟子在保卫她,但她却无法呼救! ??那黑影将她抱下床来,丢入了床下一个黑洞洞的坑中。高曼更加惊骇,自己在这屋里住了整整一十七年,却从不知道床下有地道!那人随即也跳下来,一言不发地拖着高曼向前行去。也不知这人是长了一双夜视眼睛,还是熟悉地道里的情况缘故,不靠任何灯具,却能进退自如,如行康庄大道一般!高曼被这人拖着向前,既不知自己要如何死,也不知要被拖到什么地方,又是恐怖,又是绝望,眼泪耻辱地夺眶而出。既盼望自己得救,又盼望自己早点死去,离开这痛苦绝望的世界! ??终于,那人停了下来。喘息一阵后,才解了高曼被封的哑穴。高曼知道这时呼救毫无用处,颤声问道:“你到底是谁?”那人冷笑一声,道:“师娘,是我。”高曼大吃一惊,愤怒地尖叫:“原来竟是你!为……为什么?!”那人冷冷地道:“为什么?你还不明白么?好,让我慢慢跟你讲。” ?? ??文高明一行人到了出事地点,只见池归田果然倒在血泊中,躺在儿子身旁。文高明确信潭边已没危险后,才走上前去。将马灯凑到池归田脸前一照,只见池归田脸色惨白,眉头紧锁,从左胸流出的鲜血多得触目惊心,几乎染红了半边潭水!池和虽然不见有明显外伤,但看脸色,也是凶多吉少。文高明将手指伸到他鼻下一探,已经没有气息。 ??他懊恼地摇了摇头,心道:“凶手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呀!” ??大家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半山上又传来了惊惶的呼叫声:“大师兄!文先生!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七八盏灯笼正急急忙忙地向山下冲来,其中花子云的呼叫声在黑夜里听来更让人毛骨悚然。文高明邓记恩飞快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色,都预感到观子里也发生了恐怖的大事。 ??“什么大事不好了?话说清楚些!”邓记恩拿出大师兄的架子,威严地呵斥制造紧张空气的花子云。 ??“大师兄,你们……你们快快回观!师娘她……她失踪了!” ??高曼失踪了?!在场诸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直到花子云等人跑到潭边后,文高明才首先惊回神来,“怎么可能?肖晓她们不是在屋子外保护她么!”“我……我们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家到处找不到师娘,都吓得没了主意,所以叫我们几个来叫你们快回观去!”文高明不敢深想,对邓记恩道:“你们就留下来处理这里的善后事宜吧,我先赶回去看看。” ??文高明急冲冲地赶回听雨观时,只见观中弟子们正点着灯笼,四处搜寻师娘。“师娘!师娘!”焦急的声音在黑暗中此起彼落,整个观子里充满了恐惧的气氛。 ??文高明来到池家所居院子前,只见肖晓和五名奉命保护师娘的女弟子还在院子内外找人。特别滑稽的是钟梅,竟然拿着一把锄头在院里到处乱挖,好象不挖地三尺,就找不到师娘一样。“别挖了!把力气用到该用的地方吧!你要把房子挖倒吗?”肖晓因为自己是保护师娘的负责人,责任比别人重大,一口怨气没处出,于是拿钟梅发泄,大声呵斥她的愚蠢行为。 ??“我就是要挖!要是没有地道,人就平白不见了,那才是活见鬼了!”钟梅也不是好惹的主,并不因对方是大师姐就甘当她的出气筒。 ??“你敢顶嘴!”肖晓怒火更盛,呛地一声拔剑出鞘,喝道:“你以为师父师娘出事了,就可以没大没小了?” ??“你要杀人么?来吧!反正死的人已经太多,再多杀一个也没关系!”钟梅毫不畏惧地用锄头指着肖晓。剑锄相指,怒目对视!忽听文高明大声呵斥道:“不要争了!大敌当前,你们还有气力同室操戈!”二人闻言都感羞愧,悻悻退下。 ??文高明叹息一声,道:“钟梅的话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不过应重点检查屋里,说不定真有地道。”肖晓虽然不服气,却不好再争,于是五名女弟子协助文高明将高曼卧室重新彻查一遍,文高明用手逐一试探每块地板时,发现床下有一块地板有些松动,勾指轻敲三下,竟有回声,觉得可疑,挥掌击破木扳,果然看见下面有一地道! ??文高明对肖晓道:“现在观里以你武功最高,要是凶手还虎视在侧,而我们全部追入地道,那就非常危险。所以请你督率师妹们守住地道口,让我和钟梅两个人下去查看。”肖晓虽然关心师娘安危,但听文高明说得在理,只好同意。于是文高明和钟梅各提了一盏气死风灯,跳入地道中。 ??地道低矮、狭窄,不能两人并行,且只能弯腰行走。空气十分潮湿,看样子颇有年月。潮湿的地上留着许多凌乱的脚印,在阴森森的地道里看来特别恐怖。根据脚印尺寸,可以看出是一个女人留下的。但不象是高曼,而似一个比她稍高一些的女子。特别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伴随着这些脚印的另一种痕迹:那痕迹看上去竟有点象一条蟒蛇经过后留下的痕迹!文高明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会,猛然醒悟:“一定是舅娘已经昏迷或者死去,被这个女人拖着经过时在地上留下来的拖痕!” ??文高明在前,钟梅断后,两人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跟着脚印模索前进,在迂回复杂的地道里弯来转去,早已分不清方向。这地道到底通向什么地方?为什么地道出口竟在观主夫妇的卧室床下?两人一边默默前进,一边在心里思考这两个问题。地道好象永远走不完似的,总也看不到尽头。两人越深入,心里越恐惧,若非有对方存在,估计谁也没有继续冒险的勇气! ??“文先生,我们还是出去吧?多叫几个人再进来?” ??“别大声说话!地道里回声传得远,说不定凶手就在前边不远处躲着!” ??“可是地道太狭窄,要是那凶手用暗器袭击,我们根本躲闪不开!”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啊了一声,只见前边七八步远处,有一个女人躺在地上,令人惊奇和刺激的是:那女子竟是一丝不挂! ??“喂,你是谁?是不是舅娘?” ??“师娘!师娘!” ??那女子不答,也不动,不知是被人点了穴道还是已经死了?文高明左手一扬,九把夺命飞刀电射而出,飞向那女人前边的黑暗! ??扑扑扑扑扑……听声音,九把飞刀全部插入了松软的泥土里。看来前边没有埋伏。文高明说声:“小心!”如狸猫一般,快而无声地冲到那个女人面前,用灯笼一照,果然是高曼!令人发指的是:本来漂亮的脸蛋却变得惨不忍睹,上面划满了可怕的剑痕,一条条血水纵横交错,两眼死鱼般睁得大大的,已经死去。 ??两人从愤怒中镇定下来后,才发现高曼被害地方其实就是地道的尽头,地道顶上有一块厚重的铁盖,一看便知是地道的出口。文高明运气于掌,将铁盖掀起后,才恍然明白:原来出口地方竟然是藏书塔底楼一间书屋!两人爬出地道,在书屋里搜寻凶手,结果凶手未发现,却发现了专门看护藏书塔的小道士杜清风的尸首,他是被人用剑从背后袭击而死的。 ??文高明长叹一声,道:“这个凶手肯定也是一名女弟子!若是外人,不应该知道这条地道的秘密。幸好凶手在地道里留下了脚印,只要保护好现场,不难查出此人是谁。不过,我估计她这会儿多半已经逃离道观了!” 青城(26) ??次日,粱老汉家院子。 ??夜已经很深了,晚风已颇有几分凉意。在门口长凳上枯坐了两个时辰的粱老汉长叹一声,正要回屋休息,忽然他猛吃一惊,差点连手里的茶碗都掉下地去。原来他突然看见一条黑影站在篱笆外的树影里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是谁?”那人不答,“呛”地一声,拔出了背上的长剑。 粱老汉吃了一惊,随即猛然醒悟似地,战栗着问道:“你……你是罗姑娘?”那人不答,也不过来,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罗姑娘,你……你别杀我!我……从没跟人说过我看见过你!”由于惊吓过度,他再也支持不住,两腿一软,便要倒地。那人忽然闪电般从树影里掠出来,扶住了他,道:“别害怕,我是文高明!”粱老汉一惊,顿时明白自己上了对方的当,被诈出了心里的秘密。文高明扶他坐下,心道:“果然是她!” ??“你一定听说池观主死去的事了吧?” ??“听……说了,是昨天深夜死的?” ??“是呀,是被人杀死在千尺潭边的,而且还是从正面攻击致死的!” ??“正面杀死的?是唐珍吧?她……她能从正面杀死池观主?”粱老汉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唐珍。而是另一个女子,这个女子也许是我们完全不知道来历的女人,也许就是罗娅!” ??“罗娅?她……她的武功不是青城派里最差的么?她怎么可能从正面杀死池观主?” ??“是不是她,还不能肯定。不过,有一点已经肯定:她是一个善于伪装的女人,所以她也显得特别可怕!”叹息一声,接道:“当然,凭真实本事,这个凶手未必有能力从正面攻击并只出一剑就把我舅舅杀死。但是如果是埋伏在水底的话,那就不奇怪了。” ??“你是说凶手是躲在水底下的?!” ??“是呀,凶手的水性非常好,肯定在水下潜伏了不短时间,所以我舅舅没有发现。何况又是黑夜,就是他注意看水面,也一定不会发现什么东西。再说水边躺着他儿子的尸体,他的心神不可能不受到影响。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凶手用的是一口十分锋利的长剑,那剑虽然比纸还薄,但非常可怕!舅舅听到水里有动静时,已经迟了,他想挥掌拍开攻向自己的利器,结果不但没能拍开,自己的右掌反而被削飞出去!” ??粱老汉倒抽口凉气,问道:“那你怎么肯定不是唐珍,而是……罗娅或者另一个女子?” “因为在我舅娘被害现场,我们发现了杀害她的那个凶手的脚印。我觉得唐珍嫌疑最重,所以首先叫人去她屋里找来一双旧布鞋来比对,结果完全吻合!因此证实了杀害我舅娘的凶手是唐珍。而在舅舅遇害现场,水边的鹅卵石有很大一片凶手跃出水面时带起的水渍,其中一个光滑的圆石上还印着一个凶手留下的赤脚脚印,而那个脚印的大小一看就和唐珍不相符。因为是湿脚印上的水渍印,所以很快就消隐了,无法进行比对,只知道凶手是一个女人。” ??另一个理由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昨晚,他又翻看池生遗留下来的那本册子时,看到里面有一页写着: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身子很美,看样子有二十五岁左右。她是谁?从哪儿来的?她想从千尺潭水下找到什么?而下面落的时间却是池生遇害的前两天。 ??粱老汉道:“这样说来,现在只知道唐珍是凶手,另外一个还不能肯定是谁?” ??“罗娅肯定也参与了这一系列恐怖凶杀事件!只是不清楚她和杀害我舅舅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你们可以直接逼她交代呀!” ??文高明叹道:“她现在已经下落不明。” ??粱老汉无奈摇头。沉默了一阵,文高明才问道:“你刚才为何要把我当做罗姑娘?难道那个送来女婴的人就是她?”见粱老汉欲言又迟,他拍了拍他肩头,温言鼓励:“说出来吧: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不要让噩梦继续下去!” ??粱老汉犹豫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当时我确实看见她了!不过我也不是开始就发现她的,是把那女女圭女圭抱到山上,回来后在院子里烧纸条的时候才看到她的!”他把目光投向前面的黑暗,神思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 ??“我看见她躲在林子里,正在偷看我们烧纸条。又瘦又小,身上脏兮兮的,象个小叫花子!我以为她背后肯定还有一个大人,不然她那个十岁大的小女女圭女圭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我假装没看到,烧完纸条就回了屋子。过了半年,我突然看到她成了青城派的弟子后,我就总感觉要出啥子事情。哎!想不到过了十七年后,才……” ??两人一时都陷入沉思,好半天后,文高明才又问道:“你当时看见她时,估计她是从哪儿来的?真的一点也看不出她是哪儿的人?” 粱老汉迟疑了半晌,才不确定地道:“好象是从贵州那边来的?看服色有点象是贵州那边的人?” ??“哦,那就对了!”文高明有些兴奋地说道。 ??粱老汉吃了一惊,“未必我没猜错?真的是从贵州那边来的?” ??文高明掩饰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他当然不必跟粱老汉谈论那件恐怖的血棉袄,但是他在几天以前,就已经悄悄带着那件染满黑血的小棉袄到镇上去问过几个老裁缝和布店老板,他们从布料和款式的一些细节上分析起来,认为这件血棉袄可能来自贵州西部。 ?? 青城(27) ??文高明回到山上,立即把邓记恩肖晓两名大弟子请到自己的客房里,商量破案事宜。他首先讲了两次去粱老汉家调查的情况,然后分析道:“罗娅昨晚失踪,有不少弟子认为只是巧合,怀疑她实际已被唐珍或者另一个未知的凶手杀害。我知道这些说法其实是错误的,之所以没加反驳,是因为我昨晚之前,也还没有非常说服人的证据。只是感到她有不少疑点。现在听了粱老汉所讲情况,再和以前的一些疑点一印证,我就完全肯定她参与了那些恐怖凶杀!” ??“她以前究竟暴露出了哪些疑点呢?”邓记恩问道。 ??“第一、秦菊被害那晚,是住在她寝室的,但她却一点动静也没听到,这不太合常理。第二、池兰被害那天,我本来埋伏在后山门那株古榕树上,你们也知道,那儿视野最佳,凶手只要有异动,很难避开监视。但她却非常凑巧地出现在后山门,并和林煜交谈池生回煞的话题,狡猾地将我引开,然后就发生了池兰被害的悲剧!”他没有说出另一个更耐人寻味的细节:就是那天罗娅突然要方便的尴尬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她这一招相当狡猾!看来她一定知道文高明就伏在树上,却故做不知,她那样做其实就是要让文高明完全相信她说的那些关于池生回煞的话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第三、在我舅舅遇害现场,水边的鹅卵石上发现的水渍脚印,虽然因为干得太快而没来得及做比较,但根据我的回忆,和罗娅身高差不多。当然,这点不能证明她就是杀害你们师父的那个凶手,也不能凭以上疑点断定罗娅是凶手之一。所以我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推想:那就是十七年前带着还是婴儿的唐珍来的那个人是不是罗娅?如果是她的话,那么就基本可以肯定她是凶手之一了。所以我就再次去拜访粱老汉,结果证实了我的推想!” ??邓记恩肖晓听了文高明的分析后一时都没有开腔,心里都在为罗娅当时还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就这样有心计而感到恐怖。三人沉默了好一阵后,文高明才又说道:“本来我也和大家一样,一直被太多的假象迷惑,难于看透凶手连环杀人的真正动机,但这时凶手却主动暴露出来:送来了那件恐怖的血衣!从舅娘看到血衣后的强烈反应看来,这件血棉袄她显然认识并知道其来历!至于血衣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里面藏着一个什么故事?答案很可能就藏在十八年前她离开青城山的那一年时光里。” ??“不过,现在还有许多问题没有得到答案:比如唐珍罗娅以及那个可能存在的第三个凶手,她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她们和那件血棉袄的主人又是什么关系?那个穿袄子的小女圭女圭如果真是被我舅娘杀死的,舅娘又为何要杀他?还有……” ??他说到这儿,从怀内取出那本池生遗留下来的册子,翻到其中一页说道:“在池生死前两天里,我发现了他在这本册子里写下的这几句话: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身子很美,看样子有二十五岁左右。她是谁?从哪儿来的?她想从千尺潭水下找到什么?――这也是个很可疑的问题。根据他记录的这个女子的身材和年龄来看,应该是罗娅。但为何他会认不出来呢?是因为罗娅带了什么面具的缘故,还是本来就是另一个女人?如果是罗娅的话,那么案情就简单一些了。如果不是的话,那么她会不会就是我们假定存在的那第三个凶手?因为我很难相信这个神秘的女人与这一系列恐怖的事件毫无干系!” ??邓记恩长叹道:“是呀,还有好多秘密没解开!文先生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我想追查那件血棉袄的来历,因为这些秘密可能都要从那件血棉袄上来寻找答案。” 第九章沉睡的真相 ??“如果我是舅娘,那么当我在爱情受到重大挫折甚至是羞辱之后,产生了离开青城山的想法后,到底会去哪儿呢?如果这件神秘恐怖的血棉袄真的来自贵州西部,那么是不是舅娘当年就曾去贵州,并在贵州西部一个未知的地方结下了一段不解的死仇? ??“看来好象是这样。但,天地之大,她为何会去贵州呢?是出于偶然和随意,还是有什么必然的原因?” ??文高明几乎整晚都在想这些问题。第二天,天蒙蒙亮,他就进了进膳堂。正在生火做饭的庹师傅看见他红着眼睛进来,就知道他熬了一个通宵。正要起身为他沏一碗茶,文高明却摇手示意他坐下。说道:“因为现在只有你最清楚一些十几年前的事情,所以想跟你了解一些旧事。”庹师傅干咳一声,“我猜你是想知道十八年前,你舅娘究竟去了哪儿,是吧?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也难说。说不定答案很明显呢!”文高明苦笑道。“我想问一下,当年那一批青城派弟子里,有哪些和我舅娘交情不错?”庹师傅想了一会,才想起几名女弟子的名字。但文高明询问那几名女弟子的家乡情况时,庹师傅却大半回忆不起来了。 ??“她们中有没有人家乡在贵州?或者假如你是我舅娘的话,你若决定要离开青城山一段时间,你最有可能去找她们中哪一个?”文高明耐心地听完他夹七夹八莫棱两可的话后,问出这个假设性的问题。 ??见他苦思不出,文高明只得再启发他的记忆:“在舅娘离开青城山之前,应该有已经离开青城派的同门吧?在那些人中,有没有和舅娘关系特别要好的?” ??庹师傅经此一提醒,猛地想起什么,神情有些激动地说道:“她会不会去找冉景琼呀?” ??“冉景琼?” ??“冉景琼是她的师姐。在你舅娘下山前两年就满师下山了。她满师后,大家都舍不得她,要她继续留在山上。但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她还是很果断地走了。好象一点也不留恋她生活了多年的青城山一样。” ??“她的家乡在哪儿?” ??“不知道。但口音好象就是西南那边的人,是不是贵州倒不好说。” ??文高明问道:“她和我舅娘非常谈得来吗?” ??“两人经常在一起说一些悄悄话。甚至还有不少男弟子通过她,向当时还是大姑娘的高曼传递一些小东西。” ??文高明哦了一声,忽然问道:“她长相如何?你觉得罗娅或者唐珍可不可能是她的女儿?” ??庹师傅如遭电击般身子一颤,惊讶地看了一眼文高明后,忽然变色道:“你不说我还没发觉,一说起还真的发现罗娅跟冉景琼有几分相像呢!至于唐珍……我倒发觉有些地方长得象你舅娘!” ??文高明按耐住激动,再次问道:“你再仔细想一想:罗娅真的跟冉景琼长得相像?”庹师傅又沉思了一会,才不确定地说道:“有倒有几分相像,不过也不是很像,是不是她的女儿也不好说。” 青城(28) ??“请问老大爷,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冉景琼的妇人?她会武功,年轻时在四川青城山练过武艺。” ??“请问:你们这一带,大约十七年前的样子,是否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被一个外地来的大姑娘杀死,事后那位行凶的大姑娘就跑了。” ??“请问老大娘,你听没听说过谁家有这样一把宝剑,它薄得象纸,但十分锋利。” ??…… ??文高明在贵州西部毕节、长石、毛坝一带艰苦地跋涉,查问。反复向人打听如上问题后,终于在茅台镇上得到了重大线索:有十几名老人家都向他证实说,十七年前,在茅台镇鸡叫村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一户姓毛的人家,有一个五岁大的男女圭女圭被一个外地来的姑娘杀死。那姑娘逃走后,毛家的人就追去报仇,但不知是反被那姑娘杀死了,还是别的原因,反正毛家的人一个也没回家乡。 ??虽然事情几乎没出文高明的意料,但为了彻底解开这个十七年前的秘密,他还是不辞辛苦地徒步赶了百余里山路,到鸡叫村去证实这一情况。 ??鸡叫村处于群山环抱之中,是一个几乎与外面世界不通音问的深山小村。全村总共有七户人家,互相都带点亲戚关系。因为贫穷和愚昧等原因,这几户人家甚至还互相结亲!所以生出的小孩子大都丑陋和愚蠢。最严重的一个,刚生下来就是痴呆儿。 ??文高明站在半山腰羊肠小径中,默默地看着脚下那个贫穷的村子,不由暗想:“难道我要找的答案就沉睡在这个偏僻寂寞的山沟里?” ?? ??在这样封闭的地方,突然来一个生人,自然是全村的一件大事,一家的客人实际上就是全村的客人。文高明刚坐到一个叫毛发贵的老光棍的家里长凳上,其他几户人家便跑来看他这个稀客。文高明也为山里人家的朴实和好客打动了,所以没有太多的客套,就直奔主题。但出人意料的是:听明白他的来意,并看过他出示的那件可怕的血棉袄后,屋子里的人却出奇地静了下来。虽然大家没有说什么,但文高明却从几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明显的敌意。气氛一时变得沉重、紧张和诡异。 ??“你是要来杀毛丫头的?”过了好一会,六十八岁高龄的毛大爷才嘶哑着嗓子问道。文高明反被弄迷糊了:“毛丫头?谁是毛丫头?” ??没人回答,但文高明已经明白了。罗娅就静静地站在大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几个小女圭女圭正在偷眼看她,他们不会撒谎的眼睛好象在告诉文高明:她就是“毛丫头”。 ??文高明不禁倒吸口冷气。虽然他已经确定罗娅是凶手之一,但还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后,罗娅――不,“毛丫头”毛贵竹姑娘才冷冷地说道:“文先生,请跟我来。”文高明迟疑了一下,从长凳上起来,蹒跚着步子跟在她的后面,向一片树林行去。 ??毛贵竹一直没有回头,也不知她究竟要把文高明带往何处。文高明忍不住问道:“罗……不,毛姑娘,你要带我去哪儿?唐珍呢?她怎么不见?” ??毛贵竹不答,好象没听见似的,只是往树林深处走,好象要把文高明带到密林最深处去杀死一样。 ??文高明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预感:那个假定的第三个凶手其实并不存在。或者说她就是毛姑娘!他不禁暗暗不安,因为假若他的预感是正确的话,自己多半打不过她!但现在后退显然已迟,所以他虽然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跟着。 ??穿出一片密林后,来到了一个已经长出野草的新坟前,毛贵竹终于停下,却没回头看文高明,只是盯着那新坟出神。新坟里埋的是谁?文高明已经隐隐猜到了几分,但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告诉他,所以没有发问。 ??果然,只听毛贵竹平静的声音说道:“你问唐珍在哪儿,她就在这里面长眠。已经整整睡了十七天。”她又解释道:“我带她来,就是要让她永远地躺在这里面长眠。”她的声音没有半点感情色彩,好象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一样。 ??文高明轻轻叹息。“我以为她和你是朋友……”毛贵竹冷笑,道:“朋友?文先生,你能猜出她的生母是谁么?” ??文高明微微一震,“难道她是……我舅娘的……?”毛贵竹慢慢转过头来,正视着他。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后,毛贵竹才冷冷地道:“不错。她就是师娘的私生女。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刚出生几天,就被师娘抛弃在一户人家的门口!是我亲眼看见的,因为我当时一直跟踪着她,一直在找机会杀她。 “等她去远后,我就跑过去抱起她。本来打算马上杀死她,但转念一想:师娘把她抛弃了,我杀死她也不能伤她的心。所以我就突然想出了一条计策,要她长大后亲手杀死她的妈妈!于是我就用乞讨来的女乃喂她,让她不要马上死去,并一直跟踪着师娘到了青城山。我怕师娘会认出自己的女儿,所以没有马上混进青城派,而在外面又讨了一段时间的饭,等到她四个月大后,样子已经完全和刚出生几天时不一样后,我才抱着她去了青城山……” ??文高明摇了摇头,纳闷道:“既然她是你师娘抛弃的私生女儿,你自己也说了:你杀死她,并不能叫你师娘伤心,那你现在又何必……” ??“不管怎样,她必须死!因为我不但恨她的妈妈,也恨她的爸爸!” ??文高明轻轻叹息。道:“她的爸爸是……?”“她的爸爸就是我的爸爸!”文高明一震:“原来如此!”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几分事情的真相:十八年前,高曼在爱情失意后,离家出走,突然想到来贵州寻访已经别了两年多的师姐冉景琼。这时冉已经嫁人,结果不知是谁勾引谁,总之高曼与冉景琼的丈夫有了奸情,并怀上了唐珍。于是她和师姐间的关系恶化,并结下了这段不解的深仇…… ??文高明长吁口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想你师娘自己一定也很后悔,不该来找她的这个师姐,以至破坏了以前的情份……”神色一变,又道:“不管怎样,为了那些无辜被害的生命,我肯定不会放过你。你我之间,今天必有一人会倒在这儿!但是,看在我辛苦跑这一趟的份上,你是否可以在这场生死决战之前,回答我的几个问题?” 毛贵竹淡淡道:“请问。” “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是你杀害我舅舅的么?” ??“是。”见文高明有些惊讶,她又解释道:“也许在同门眼里,我的武功是最差的。但是我自己却很清楚:在青城山上,能击败我的,只有师父一人。因为我还无法超过师父,所以我宁愿被人轻视,也决不露出自己的锋芒。” ??“原来如此!那条地道想必你也知道吧?” ??“当然知道。因为我每次从藏书塔里偷出派中武功秘籍后,都是在地道里偷学。” ??“那条地道是掌门人专用的地道吧?你敢在那里面偷学武功?” ??“最危险的地方,不是也最安全吗?再说,要逃避师父一个人的眼睛,总比设法逃避全观弟子的眼睛要容易得多。” ??文高明只有同意。干咳一声,又问:“那把伤心剑怎么到了你手里?” ??“因为我亲眼看见师娘杀死了一个叫曾英雄的人。我也不晓得他究竟抓住了师娘的什么把柄,反正师娘对他又怕又无奈,几次被迫和他在山林里做出不要脸的事情!甚至在她和师父成婚那天,他们也……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所以并不知道曾英雄是个名人,直到几年以后,从别人谈话里,才明白那个因为逼迫师娘,而被师娘谋杀的男子原来是江湖中一名大侠!并听说有一把名叫伤心剑的宝剑和他一起失踪了。 唐门(1) 第一章古怪的交易 这个故事非常离奇、恐怖和悲惨,如果推本溯源,故事实际是从十八年前的一起可怕的杀人案开始的。但为了将这个非常复杂和诡异的故事叙述得明白一些,我决定从十八年后的一个深夜开始,因为对于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郭小峰而言,他的不幸命运便是从这晚开始的。 这是一个夜月娟娟、繁星万点的夏日深夜,成都城北门步行街镇西镖局,疲惫不堪的镖客都已进入梦乡。但少镖头郭小峰却在偷偷借酒浇愁。 家里有最名贵的好酒,他却只能偷偷躲在自己的寝室里,喝这种从厨房里偷来的供下人们喝的酒。因为他不能让人看见他在喝酒,更怕别人问他为什么要偷酒喝。因为他的痛苦决不能告诉别人,说出来也决不会有人同情,而只能遭到耻笑。所以,他只能将心里的痛苦和屈辱和着酒吞下肚去。 杯又空了,他想也不想,抓起桌上的酒壶,又要将杯斟满,忽听窗外一个声音叹道:“情深最恨花无语,愁破方知酒有权!”郭小峰一惊,听声音十分陌生,且是北方口音,郭小峰虽已有七分酒意,但还没完全失去警惕,“呛”地一声,拔出了挂在墙上的“伤心剑”,然后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原来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青年。他穿着一袭黑衣,跟白衣无垢的郭小峰形成强烈的反差。而一个挺拔英俊,一个矮小丑陋,更是大大相形见绌。但他却象一点也不为自己形象猥琐感到自卑,对眼前青光闪闪的利剑也视而不见,这种从容的气魄却又让人不敢小觑。 那矮子道:“在下丁坚,夤夜相搅,很是唐突,但想到公子痛不欲生,每日只能借酒浇愁,在下又十分不忍,所以想要帮助公子。”郭小峰大着舌头道:“谁痛……痛不欲生了?”丁坚道:“是呀,在许多人眼里,你是一个幸福的人。是生活在蜜罐子里的人。痛苦跟你毫不相干。” 郭小峰冷笑。 丁坚道:“你有一个英雄的父亲,从一无所有到家财万贯,郭家今天所有的东西,全是令尊郭总镖头凭一双铁拳打出来的!镇西镖局刚开业时,只有四名镖师,九名趟子手。如今经过二十年的奋斗,已经发展到分号多达三十二家、西南最大的镖局!”他象背书一样说着郭家的事,好象他才是郭万山的儿子似的。 “如今令尊已渐渐老迈,而你又是他老人家惟一的儿子,镖局的担子落到你的肩上只是早晚的事。其他的年轻人要想得到你拥有的一切,起码得奋斗二十年,而且多半最后也得不到。哎,不知有多少人在羡慕你?又有多少人家想把闺女嫁给你?但现在你却只能偷偷地酗酒,流着耻辱的眼泪喝这种下人喝的酒!” 郭小峰被激怒了:“你……你究竟是谁!?”丁坚道:“我叫丁坚。公子爷好象也太健忘了。”郭小峰一时语塞。 丁坚又道:“你郭小峰各方面条件都比周天强,你不但富有,而且英俊,而周天,只是一个只会说大话的小胖子,而且还有点丑。你是未来的镖局主人,而他只是一名普通镖师。你们两人的前途是根本没法比的。可惜你的表妹,即唐门的二小姐唐蓉却偏偏瞎了眼,喜欢上了周天,而不是你!这不但让你愤怒,而且感到屈辱。你恨不得找个籍口让父亲赶走周天,却羞于启齿,且害怕唐蓉会更加瞧不起你! “而且,你也知道,令尊决不会将周天扫地出门,因为周天的父母都是为郭家而死的。虽然走镖的本就是过的刀头打滚的日子,死伤在所难免,但令尊却不是一个不讲良心的人,哪怕周天有一天残废了,再也不能为你们郭家卖命了,令尊也决不会将他抛弃!也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才深得大家的爱戴,才有这么多的人肯为你们郭家卖命,郭家的镖局才会发展壮大到今天这样的规模!所以我们的郭小峰郭少爷就只有偷偷地灌酒,偷偷地流泪,偷偷地愤怒,偷偷地自卑!” 郭小峰恼羞成怒,怒吼道:“你……你再说,我杀了你!”丁坚淡淡道:“你杀了我吧,谁叫我是你的朋友?我就知道:象你这样的公子哥儿,只会对朋友凶狠,只会伤害朋友。” “朋友?我们几时交……交的朋友?”郭小峰想大笑,但一个酒隔却呛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丁坚笑笑道:“或许我还不能算是你的朋友。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郭公子只要肯花钱,丁某就能让你的梦想成真。” 郭小峰瞪大了醉眼,把丁坚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了几遍,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才冷笑道:“你有这么大本事?”丁坚轻吐口气,“我知道你现在最想得到什么。你有银子,为什么不敢赌一次?即使上当了,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你怎知我现在最想要什么?”郭小峰本想怒吼出来,但终于忍住,他怕对方说出唐蓉的芳名。踌躇一会,终于问道:“多少银子?”丁坚道:“这就要看你要的东西值多少。不过,按道上的规矩,最少不得低于五百两银子。”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丁坚又道:“胆大骑龙骑虎,胆小就骑鸡母。在下向郭公子保证:郭公子只要花了银子,一定物有所值。而且,我们间的秘密永远不会外泄,公子和郭家的声誉绝对不会受损。” 这纵然是个陷阱,也是个诱人的陷阱。郭小峰最后的防线被攻破了,他决定要试一次:“一千两怎样?”丁坚道:“一言为定。明天傍晚,公子请到西门跑马大街如烟似梦楼。” 唐门(2) 唐门(3) 回到家后,郭小峰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回自己的卧室里,关上门看那把伤心剑。 剑静静地斜挂在床头墙壁上,并没有丢失,他方才稍稍安心。他刚才最担心的就是这把剑,假若是凶手趁他不备,把他的伤心剑盗去杀人,事后又将剑藏起来的话,那自己真是百口莫辩了!他大口喘息一阵,才走过去将剑鞘从墙上取下,拔出剑来细看。没有血迹,剑身蓝幽幽的,光滑如镜,清楚地照出一张满头冷汗的惨白的脸。 看来,除了伤心剑外,世上还有一把象纸一样薄的利器! 虽无证据,但他知道凶手定是丁坚!他把自己约去,就是要嫁祸于己。他又恨又悔,想要去跟父亲讲这事,可是一想到父亲那张严厉的面孔,就不寒而栗。但纸包不住火,这事迟早东窗事发。唐家堡的人一看伤口,就一定会联想到自己的伤心剑!而且,自己喜欢表妹的事情,有很多人知道。更尴尬和糟糕的是:知道唐蓉在和周天好的人也不少。所以,可以说自己本来就有杀人的动机!左思右想一番后,决定向小姨文妲求助。 他的母亲文秀共有两个妹妹,二妹文清是唐门掌门唐凹林的夫人,三妹文妲虽已二十七岁,但至今未嫁,现在镇西镖局做总管。他的母亲文秀在他不满周岁时就因不慎失足落水而死去,文清在大姐死后,本要把小妹文妲接到唐家堡去住,但文妲却总是找各种籍口婉言谢绝。于是大家就渐渐猜到了她的心事:她一定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大姐夫郭万山!想代替死去的大姐,成为郭万山的夫人。虽然文秀已死去十八年,她还未如愿,但她似乎也铁了心,不管别人背后怎样议论,仍然安之若素。文清对倔强的小妹也无可奈何。 文妲虽然是郭小峰的小姨,但两人年纪相差只有九岁,倒更象是郭小峰的大姐。郭小峰每次做错事,遭到父亲严惩和怒斥时,文妲总是偏袒着他,因此郭小峰最喜欢小姨。 想到小姨,他的心顿时安定了许多,于是将宝剑带上,去找小姨。但不巧的是:文妲却不在家,又去唐家堡找二姐聊家常去了。他只得颓然返回卧室,躺在床上一边不安地思考丁坚到底为何要陷害自己,一边心急火燎地等候文妲。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门外传来小厮郭贵的声音:“少镖头,老爷叫你去书房一下。”郭小峰心口突突直跳,看窗外天色,已经黑透。问道:“爸爸找我做什么?”郭贵道:“没说。不过可能和唐门有关,因为唐天来了,也在书房里等少镖头!”郭小峰心道:“好快!” 跟着郭贵来到父亲的书房,还道父亲定会恼怒地冲上来打自己,不料郭万山见到他后,却只是一脸的纳闷,说道:“你姨父叫你唐师兄来召我去如烟似梦楼,并指名要我带上你,你知道是什么缘故么?”郭小峰打个冷战,垂下眼去,道:“不知道。”郭万山点点头,不再多问,道:“那我们出门吧。” ※※※ 到了如烟似梦楼后,郭万山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因为唐凹林不是在雅座里接待他们父子,而是在楼上一间客房里等着他们。并且走廊上还站着三名唐门弟子,把守着楼梯口,不许任何客人上楼。除了唐凹林外,文清、文妲也在座。另外还有三个人,一个是店小二,一个是刚才郭小峰看见的那位中年人,还有一个小姑娘,估计是客栈里打杂的仆婢。 唐凹林招呼郭万山入座后,也不说明情况,就指着那个中年人问神色不安的郭小峰:“小峰,他说今天傍晚看见你在隔壁那间客房里,可是真的?”郭万山惊讶地看了一眼儿子,嘴角动了动,终于勉强忍住。郭小峰知道徒然辩解也无益,于是承认了:“是。” 唐凹林道:“好。你既然自己也承认来过,我就不再问他们了。”转头对那店小二和中年客人道:“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两人下楼后,唐凹林对那小丫头道:“你讲吧,只说该说的,别罗唣!” 那小丫头道:“是,刚才我上楼打扫客房,发现最里面那间客房没关门,而唐二小姐却睡在床上。我以为她睡着了,忘了关门,于是进屋去抹桌椅,却突然发现唐二小姐的床上有……有好大一滩鲜血!我吓得要死,急忙跑下楼去告诉了老板娘,老板娘忙跑上来看,结果发现唐二小姐已经死了!老板娘不认识唐二小姐,就问我认识不,我说……” 唐凹林将手一挥,打断了她的讲述,“好了,大概经过你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出去吧。”那小丫头福了一福,正要出门,唐凹林忽道:“别忘记了我刚才说的话,这件事情要是有别人知道了,小心我割你的舌头!”那小丫头吓得脸色惨白,忙道:“奴婢不敢!”唐凹林点点头,挥手叫她出去。 屋里众人一时都不说话,直到听见那小丫头的脚步声消失后,唐凹林才转过头来对郭万山说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蓉儿不明不白被人杀死在这里,说实话,我现在还没调查清楚,我想清楚真相的人只有小峰。”顿了顿,又道:“在蓉儿的后背心上发现了一个致命的伤口,我没有看,只让文清文妲她们去看过了,都说那伤口明显是一把比纸还薄的利器留下的,所以我就不得不想到了小峰!问过刚才那几个证人后,也证实了我的猜想,小峰自己也承认了,他刚才来过命案现场,所以……是不是请郭兄过去看一下小女背心上的那个伤口?” 他虽然嘴里在请郭万山过隔壁屋去查看伤口,但聪明人一听就知道他实际是不希望郭万山去看。因为他说得很清楚:他自己也没去看过伤口,只是让夫人和小姨妹去看过。而且,他有意两次强调伤口位置在唐蓉的后心上,别说郭万山是个大男人,就是一个小孩子,也不能随便去看一个大姑娘的后背吧?郭万山自然能听懂他的潜台词,脸色十分难看地说道:“既然她们两姐妹都看过了,我就不用再查看了,大家不是外人,难道这点我还信不过?” 唐凹林道:“好。”说完这个“好”字后,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这件事情确实让他很为难。不管怎样,两家是连襟。何况唐蓉只是自己已故的小妾温氏所生,在文清文妲两姐妹的感情上,孰轻孰重不问可知。唐凹林虽然心痛女儿,也不能不有所顾忌。但不管怎样,死的是自己亲女儿,此事不作个了断显然是不行的。 见他不开腔,郭万山也不说话,只是脸色尴尬地危坐着。文妲文清也寒着脸不出声。屋里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好一会后,文妲才问郭小峰道:“小峰,跟小姨讲真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小峰全身轻颤,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杀表妹!” 郭万山见儿子畏缩的样子,更加气愤,怒喝道:“不是你杀的,那刚才证人指证你时,为何不否认自己来过这里?”郭小峰见父亲大怒如狂,更加心虚,跪下说道:“爸爸,我真的没杀表妹!我……我来时表妹已经给人杀死了!”于是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细述一遍。 听完郭小峰的话后,屋里四人谁也没有开口。除了各自的呼吸声外,别无声息。又默然良久,唐凹林才问道:“郭兄,请你说句真心话:你信不信小峰的话?”郭万山怒视了一眼儿子,“呛”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扔到地上,喝道:“畜牲!你是自己了断还是让我动手?” 郭小峰知道再说也无益,强抑悲痛,慢慢拿起寒气森森的长剑,道:“我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相信。我只有一个请求……”郭万山心中隐隐作痛,道:“你说。”郭小峰道:“我只求爸爸在我死后一定要找到丁坚,一定要查出谁是真正的凶手!” 郭万山咬牙不语。文妲为难地看了看唐凹林,道:“二姐夫,我看小峰的话应该是真的,不然,他哪里编得出这么离奇的故事?” 唐凹林铁青着脸,不置可否。郭万山也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冷笑。郭小峰不忍心再听父亲这痛苦的冷笑,一横心,将长剑往自己颈项上抹去!忽听唐凹林低喝道:“且慢!”郭小峰一惊:“姨父……?” 唐凹林不睬他,对郭万山道:“大家是亲戚,所以我也不想做得太绝,而且看来小峰也并不心服,所以我想给他一个机会。”郭万山不答,只看着他,等他讲下文。唐凹林却把脸转向了夫人文清:“明日你把‘生死水’拿到镖局去,让小峰喝一瓶‘死水’,并把解药‘生水’交给郭兄。”郭氏父子听了这话,都有些纳罕。 唐凹林又转头对郭家父子说道:“实不相瞒:生死水是两种药水。一种有剧毒,但是慢性,人若喝了,最多能保两月性命,故名‘死水’。能解此毒的只有本门独家解药‘生水’,所以这两种药水合称‘生死水’。” 郭万山心里暗忖:“你这是将我的军呀!你明知峰儿在两个月内找到真凶的机会几乎没有,却怕到时自己难处,而要让我亲手将儿子置于死地!”冷笑道:“既然‘生水’是‘死水’的唯一解药,怎能交我保管?” 唐凹林道:“请郭兄不要推辞。别说你我是连襟,就是没有这层关系,郭兄的为人我也是信得过的。郭兄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在武林中是有口皆碑的!我相信郭兄在这件事情上也能一碗水端平。” 郭万山见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不再推辞,道:“既然贤弟如此信得过我,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两个月后,我郭家父子自会给死去的蓉儿一个公道。” 唐凹林涩然道:“好!” 唐门(4) 第二章碎尸 唐蓉的尸首被运回唐家堡时,已经是深夜二更了。唐凹林吩咐杜总管连夜组织家人布置灵堂。等大家都行动起来后,唐凹林才悄悄将夫人文清拉到厅门外,低声吩咐道:“你亲自查看一下蓉儿的身子,看她是否被……污辱了!另外,还要检查一下她的内脏。”文清闻言一震,小声问道:“难道你怀疑丁坚就是那个采花大盗?” 原来从去年九月至今,这样恐怖的事件在成都城中就已经发生过六起了。有六名女子被人奸杀于街头,死时情状几乎完全相同:全身无异状,但内脏却全部被破坏,估计是被人用催心掌之类的重手法震碎而死的。另外,这几具女尸全身赤果,死前有被奸污的痕迹。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是一个神秘、凶残而又武功极高的采花大盗。因为采花大盗连连作案,引起公愤,于是各派联手,推唐凹林为盟主,进行了几次大规模的搜查行动,但因为线索太少,那采花大盗又十分机灵,而一直没有捕获到。所以文清有此一问。 唐凹林不耐烦道:“快去!我在书房等你回话。”不等文清再问,转身离去。文清到底是女人,虽然唐蓉算是自己半个女儿,但要她独自解剖她的尸首,也有点心悸,于是去找到正帮忙布置灵堂的妹妹文妲,请她同去解剖尸首。 文妲道:“我敢肯定这次不是那个采花贼干的。”文清道:“怎么不会是他?我倒觉得十有八九是他下的手!他一定是为了报复我们唐家堡,才……”文妲道:“因为那几具女尸都是暴尸街头的,而唐蓉却是死在屋子里的,所以我觉得不是。”文清听了将信将疑,姐妹俩并肩走进暂时停放唐蓉遗体的房屋,叫两名贴身女婢守在门外,以防他人靠近。 文妲虽是唐蓉长辈,但她到底还是处女,所以文清一个人检查了唐蓉的身子,发现她确实在死前遭到过污辱后,叹了口气,然后才叫妹妹过来帮忙解剖尸首。文清毕竟是暗器和毒药都独步天下的唐门掌门夫人,所以从丈夫那儿学到了许多使毒和解剖本领,文妲也从二姐手里学到了一点皮毛,打个下手还是绰绰有余的。结果正如文妲所料:内脏完好无损。唐蓉全身上下除了背心上那个致命伤外,再无别处有伤。文清叹道:“看来要说唐蓉是死于那个采花贼之手,确实有点勉强。” ※※※ 听完夫人的话后,唐凹林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文清问道:“看来不象是那个采花婬贼害了蓉儿,那么这个丁坚到底是什么来路呢?是和郭家有仇,还是和我们唐家堡有仇?”唐凹林恨恨道:“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更象是冲着郭小峰来的。” 文清惊道:“冲着小峰?小峰才多大,江湖经验又很浅,哪会在江湖上结下这么深的仇恨?”唐凹林没好气道:“那难说!他江湖经验再浅,也到底走了三四年镖,多少也杀过几个人,只要杀过人,就一定会跟死家结下不解的深仇。” 文清觉得有理,叹道:“保镖的一年也不知要和多少人结下梁子,那调查起来可就麻烦了!”又道:“既然你也不相信小峰是凶手,那‘生死水’还要不要送去?”唐凹林冷声道:“送!”文清又生气又无奈:“你把怒气全出在小峰头上,除了徒伤亲戚之情外,又有什么好处?”唐凹林怒吼道:“滚!我不想听你唠叨了!总之……谁藏在门外偷听?给我滚进来!”“是我。”一个冷淡的女子声音答道。同时门格地一声被推开,大女儿唐芙面无表情地走进屋来。 唐凹林瞪了唐芙一眼,斥道:“你妹妹给人害死了,你还没事人样子!”唐芙不为所动,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伤心?再说人都死了,我伤心又有何用?你们也不要吵架了,明日我代妈妈给表弟家送‘生死水’去。” 夫妇二人听了这几句冷心冷肺的话,无言对视一眼,唐凹林才斥道:“你少来添乱!”不让女儿再说,挥手令她们母女出去。 对于唐芙的态度,唐凹林虽然并不意外,但仍感伤心。他之所以对郭家如此绝情,虽然大半是出于对唐蓉的伤心,但内心深处也有几分是因为唐芙。唐芙系文清所生,今年二十岁,早已到了出阁年龄,但在成都城,勉强够格和唐门攀亲的,板着指头数也只有八家,但不是已经有了妻室,就是年纪太不般配。唯一在各方面都般配的只有郭小峰。唐凹林也一直在暗暗期盼郭家来下聘礼,但从唐芙十六岁等到二十岁,他都没有等到。不问而知,郭小峰或者郭万山没有此意,所以唐凹林心底深处有点恨郭家。他也曾托人到外地为女儿说婆家,但阴差阳错,总是不成。因此唐凹林唐芙父女俩的处境都非常尴尬甚至难堪!唐芙和同父异母妹妹唐蓉从小就不和,见她处处得到男人的喜欢,自然因妒生恨,两人间的关系已经冷淡到了比外人还不如的地步。所以听见唐芙说出那样无情的话语,唐凹林并不感到意外。 唐门(9) 第四章江边笛声 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笛声。郭小峰睁开眼睛要看是谁在吹笛子时,笛声忽然停了,更看不见吹笛之人在何处。此时已是黎明,天边已露出一抹鱼肚白。江边雾气很浓,树林山坡在氤氲雾气中若隐若现,显得有些神秘和飘渺。 郭小峰怔了一会,忽然大吃一惊。自己怎么是躺在岸边青草地中?船呢?唐芙呢?急忙往江面上看去,登时大惊失色!只见那只小船正停在十余丈外水面上,一动不动,仿佛静物画中的小船一样。船头伏着一个女子,头发如瀑布般落入水中,将脸完全遮盖住,身子一动不动,似已死去。看其服色,不是唐芙是谁?而那个舟子,却不知到哪儿去了。 郭小峰这一惊把最后的一丝困意也惊没了,心里慌乱地想道:“船不是在长江中行驶吗?怎么到了这个港湾中?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怎么到了岸上?” 极目远眺,方才发现小船并未离开长江,这个港湾其实是长江之水侵入内陆后形成的一个天然港湾,与奔涌的大江相接处宽不逾两丈。外面大江奔流甚急,而港湾内却静如处子,整个港湾呈椭圆形,方圆几达一里,那条小船此时就停在水中央。 郭小峰虽然猜到唐芙已经成为第二个受害者,但还是大声地呼唤了几声。 没有回答,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郭小峰背心沁出冷汗,恐惧地想道:“是谁下的毒手?是不是丁坚?他是什么时候下的手?为什么只杀唐芙,而不杀我?又为什么要把我从船上移到岸上?” 正自惊疑不定,忽然笛声又响起!全身一震,循声看去,仍然不见吹笛之人。但听那笛声传来方向,似乎是从背后那个高坡上的密林中传出的?笛声如孤云过岗,幽谷流泉,呜呜咽咽,似断不断。在这寂静而又充满血腥气的江边听来,愈发显得神秘和诡异。 是谁在吹笛?是不是丁坚?郭小峰拔出腰间长剑,向笛声传来的那个山坡慢慢走去。边走边痛惜地想道:“哎,可惜爸爸把伤心剑收缴回去了,不然,现在有那样一把利器在手,也多几分把握。” 那个高坡离他所在处不到一里,所以他没花多少时间便到了坡顶。笛声在他到达坡脚时便已停了,坡上也没有人。微风拂面,颇有些凉意。郭小峰在周围密林中搜索了一会,没有发现吹笛之人。虽然有些失望,同时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坡上悄立良久,忽然有了新的发现:那只船正在慢慢地向岸边飘移过来! 原来港湾中的水并非完全静止不动的,而是在沿着椭圆形的江岸流动,只是水流过缓,所以刚才没有发现。而现在因为有风,所以小船飘得很快。现在居高临下,才发现舟尾还有一个尸体,只因尸体完全躺在舱板里,被两边的船舷挡住,所以刚才没看见。看其服色,当是那个舟子。 郭小峰立即飞奔下坡,冲到岸边,只待小船靠岸后便上船查看,也许船上会有凶手不慎留下的蛛丝马迹?但小船在离岸两丈远处便不再向前,而顺着水流方向向右前方慢慢飘去。郭小峰虽然不会水,但这个机会若失去了,只怕要等它再飘向岸边又不知要等多久!见岸边两丈距离内水并不太深,估计最多能淹过自己胸膛,提一口气,展开轻功跳到了小船中。 但他轻功不高,控制能力较差,所以落脚不太稳,小船晃了一下,向外飘出了几丈!郭小峰大吃一惊,但后悔已迟,小船已经离岸七八丈,水已深不见底! 郭小峰心中暗暗叫苦,但既然已经上来了,后悔只是徒然。试着操了一下浆,结果小船不但不向岸边划,反而又往水中心飘出数丈!他吓得不敢再操浆,只得听天由命,幸而小船退后五六丈后便又自行停了下来。 郭小峰强自镇定下来,仔细观察水流,看了一会便即明白:这水是在沿椭圆形轨迹缓缓流动,因为回水作用,小船流出港湾进入长江的可能性很小。他稍稍放心,心想:“只要天不绝我,这船应该还有接近岸边的机会!”于是不再妄动,静下心来察看舟中情况。 结果不出预想:唐芙的前额上有一剑伤,伤口跟她妹妹唐蓉完全一样,也是被一把比纸还薄的利器杀死的!尸体已经凉透,估计至少死去了两个时辰。船尾舱板中那具尸首,正是那个老舟子,己经身首异处。血多得触目惊心,被砍下的脑袋完全浸泡在自己的血水里! 郭小峰不敢多看,再看只怕非得呕吐一场。忙又退回到前边。不安地想道:“我现在该怎么办?回成都去?还能回去吗?哎!看来回去已不现实,不过白白送死,只有设法抓住真凶,洗清自己的嫌疑,才能回去。可是,要如何才能抓住丁坚?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他默默思索了一会,忽然想起唐芙昨晚讲的那个离奇的故事,心里好似看到了一线希望。“就算是上当,也要去湖北一趟。虽然那个神秘的白云山庄公子未必和这两起凶杀事件有关联,但他至少认识丁坚!听唐芙讲,她和他结识纯属偶然,所以他说自己是湖北人也许是真的。也许在荆州真的有个白云山庄?” 主意一定,于是开始收拾唐芙的遗物。包袱里有一千两银票,和一些值钱的首饰及细软。他犹豫了一下,将这些东西全部收入怀内。 小船几次眼看要向岸边飘去,但都因突然起了一阵风而改变了方向。郭小峰被困船中,正自空急,忽然岸上树林中又响起了那个幽灵般神秘、诡异的笛声!郭小峰闻声大惊,心道:“要是现在敌人攻击我,那可糟了。” 但等了一会,不见动静,笛声也没半点变化,似乎吹笛之人根本就不知道有郭小峰这个人似的。欲断不断,似有似无,听起来又空灵又神秘,又隐隐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意。 郭小峰听了一会,见敌人始终不现身,心情也渐渐定下来。想道:“这个丁坚似乎并无杀我之意,不然我又岂能活到现在!昨晚唐芙死时,我一点知觉也没有,他要杀我还不是举手之劳!可是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笛声吹了好一会后,方才停止。郭小峰等了一阵,不见对方再吹,反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正茫然不知所措,忽然看见刚才那个高坡顶上出现一个人影!那人黑衣黑裤,戴顶黑色斗笠,整张脸几乎完全被斗笠盖住,所以看不清楚面目,斜背着一口宝剑,身形瘦长,显然不是丁坚。只见他孤立坡上,静静地盯着郭小峰,静得简直象一个幽灵!让人看着就心里发冷。剑蕙、衣袖、袍子下摆随风飞扬,仿佛要乘风而去。 郭小峰紧握长剑,与他对视。虽然两人相隔甚远,但这种令人窒息的对峙还是压迫得郭小峰冷汗直冒。为了掩饰心里在发虚,他故意大声向他喝叫:“喂!你是谁?是不是白云庄公子?唐家姐妹是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你有本事就等我上岸后跟你单挑!” 也不知那人是聋子还是哑巴,不管郭小峰怎样喝叫,始终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盯着郭小峰。 郭小峰见他不答话,也不再喝叫。心想:“这人多半就是表姐说的那个白云庄公子!但他到底跟我有何特别的仇恨?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我?他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不会狂妄到想凭他和丁坚两个人的力量,而毁灭唐门和我们镇西镖局吧?” 唐门(10) 他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与郭唐两家有不解死仇的仇家。但两家的敌人何其之多?镇西镖局为了保镖,黑白两道得罪的人数得清?而唐门的敌人,只怕还要多几倍。放眼江湖,哪一年没有人死在唐门弟子手中?别说郭小峰根本不清楚两家的仇人有多少,就是知道,又怎么能判断出这人和丁坚来自哪个仇家? 小船在港湾中兜了两个大圈子后,已到了离岸三丈距离内,郭小峰早已迫不及待,赶紧抱起唐芙尸首,提一口气,双足在船舷上一点,向岸上飞去。但到底功夫没到家,又抱了个死人,“嗵”地一声,掉入了冰凉的江水中!虽然水深未能过腰,但也把自己和唐芙弄得全身湿淋淋的,活似两只落汤鸡,十分地狼狈。再看那黑衣青年时,已不见了。郭小峰心里一动:“难道他武功很低?所以看见我上岸就跑了!” 发现对方并不似外表那样可怕后,胆色登时壮了,将唐芙尸首放在岸边青草地上,拔出长剑,飞快地向坡上奔去。 但坡上哪还有人?在树林中搜查无获后,只得怅然下坡。将唐芙的尸体抱到一片地势较高的密林中放下,用剑挖了一个土坑,将表姐埋了,方才拔步离去。至于那个舟子的尸体,因为刚才从船上跳下时,双脚点得太用力,船已经飘到十几丈远处的水面上,郭小峰哪有耐性等船只再飘到岸边来,所以只好对不住他了。 虽然那人是不是唐芙讲的那个白云庄公子,尚未可知,而且就算是,到底是不是湖北荆州人也很难说。但郭小峰还是决定去湖北一趟。不管人是否是他杀的,他都至少和这两起事件有某种关系,而且也许只有从他身上,才有可能找到丁坚的下落。 ※※※ 在路上非止一日,终于到了湖北荆州。但结果正如他最初所料,荆州根本没有叫白云庄的地方。虽然他在来时就已作好了要扑空的心理准备,但等到结论真的摆在眼前时,还是非常失望,对于下一步行动也感到十分茫然。 他苦闷地躺在客栈房间的床上思索,忽然灵机一动:“爸爸常说:在与来路不明的敌人交手时,最好以静制动,等模清敌人深浅和武功家数后再出手,则胜算要大些。我怎么把这话忘记了!丁坚和那个自称白云庄公子的人不正是两个来历不明深浅难测的敌人么?与其我这样盲目而辛苦地找他们,不如静以待变,等他们来找我。他们既然要陷害我,总有什么目的吧,跟我开这样大一个‘玩笑’就不再来找我了,岂有此理。” 又想:“但这样等待要等多久?如果他们三天不来,我就在这里等三天?一个月不来就等一个月?这样既不太现实,也太被动。”思忖一会,忽然又有了计较:“常言道:北宗少林,南尊武当。反正已经来了湖北,何不就趁便去看看武当山?看看这个南方武林的老大究竟是何气象!如果在路途中丁坚或者那个白云庄公子来找上我,那时再说。” 想到武当山,他登时有了精神。以前在成都时,他就时常幻想要出门游历,去看武当少林,去看草原戈壁,去看大漠大海,去看雪山林海……,总之,既要领略北国的千里冰封,也要感受南国的富丽妖娆。现在不是真的实现了走出四川的梦想了么?为何不去看这些一直向往的地方?主意一定,精神顿时轻松了许多,也有心情吃饭了,于是出了客栈,到城里最好的一家酒楼去好好慰劳了一顿委屈已久的肚子。 次日,他早早上路。往东北而行,要去看第一个心中的圣地――武当山。一路上朝行夜宿,倒也平安无事。这日傍晚时正行在一条荒山小路上,忽然听到前面树林中传出一阵兵器相击声,好奇心起,跳下马来,将缰绳系到路边一棵大树上,轻步走进那座树林,躲在一株大树背后窥视。 只见七名持刀操棍的汉子正在围攻一个使九耳连环大刀的蒙面大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六具尸体,或断手脚,或掉脑袋,鲜血淋漓,十分凄惨。其中一个尸体旁边翻倒着一辆马车,车旁用索子绑着一杆已经断折的旗帜,虽看不见旗上字样,但一眼就能认出是一杆镖旗。 郭小峰本是吃镖行饭的,一看便即明白,这个被围攻的大汉是一个劫镖的强盗。天下镖客本是一家,都极恨抢劫的强盗,见同行们七个斗他一个,兀自处于下风,想也不想,便拔出宝剑,杀入战团。 但这蒙面大汉武功实在比众人强出太多,虽然多了一个郭小峰,却丝毫没有改变战局。砰砰两声,两名趟子手又被踢得滚了出去,再也没有爬起。一名矮胖的镖头心下焦躁,一不留神,右大腿登时挨了一刀,虽然咬牙忍住不倒,但已经帮不了大忙,只能在一边寻机会砍几冷刀。这一下剩下的五人更加不敌,斗不多会,三名趟子手又有两人被砍倒在地。只剩下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镖客和郭小峰两人了。 郭小峰越打越寒心:“虽说独脚大盗一般武功都比较高,但也很少有这样厉害的。没听爸爸说过湖北武林人物中有这样厉害的独脚大盗呀,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一走神,手中剑便慢了,那汉子大喝一声,猛地一刀往他脸上劈来,郭小峰大吃一惊,急忙使招“抽刀断水”,要挑开对方大刀,只听丁地一声,手中长剑竟被被拦腰削为两段!若非他应变得快,急忙退开,只怕连脑袋都要被对方劈为两半! 郭小峰胆子登时怯了几分,再看那名中年镖师,只见他虽然仍在缠斗,却始终不敢让自己的单刀和对方兵器相交。方才明白:“原来这强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还占着兵器便宜,大家心有顾忌,自然发挥不出全身本领,难怪这么多人斗不过他一人!” 他迟疑了一下,便从地上捡起一把宝剑,又攻上前去。但因为已经知道对方宝刀锋利,所以并不敢逼得太近。战不多会,那中年镖客右膀上被划了一刀,惨叫一声,手中单刀掉下地去。郭小峰急忙攻出一剑,才使对方没能乘胜追击。 那大汉见他长剑刺到,大刀斜斩,迎向剑身,郭小峰吃过了亏,哪敢再跟他兵器正面相接?忙退后三步,避过了这一刀。那汉子哈哈一笑,也不跟他纠缠,施展轻功,乘机向林子深处逃去。郭小峰正要追赶,那手膀负伤的中年镖师说道:“小兄弟让他去罢,你一个人追上他也没用。”郭小峰心想也是,便不追赶。 经过这一场恶斗,镖局一方损失惨重,不但押送的红货被抢去,而且十三名同伴七死六伤,四名镖师只剩下这个中年镖师和那个大腿受伤的矮胖镖师捡回了性命,四名负伤的趟子手中有两人虽然不会死,但也残废了。 众人垂头丧气地倚树而坐,中年镖师对郭小峰道:“多谢少侠仗义出手,敢问高姓大名?” 郭小峰道:“我叫郭歌,原来也是吃镖行这碗饭的。大家是同行,理当互相帮助,不用客气。”见大家情绪十分低落,又安慰道:“吃镖行这碗饭,偶尔失一两回镖很正常,那强人武功高强,又占了兵器便宜,也不能全怪你们。” 众人听了无语,过了一会,那中年镖师才长叹一声,说道:“一下子就给人抢去了价值两万两银子的红货!哎!叫我们拿什么赔偿呀?”说完又连连叹息。郭小峰大吃一惊,心想一名镖师一年最多能挣五十两银子,而趟子手则了不起一年得二十两,要他们几个赔这么多银子,那要何年何月才还得清? 一名趟子手听了竟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我老娘瘫痪在床,弟弟妹妹又还小,一家四口老的老小的小,就指望我一个月可怜巴巴的二两卖命银子过日子!我……我……”说到家中困难,更加悲痛,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哪里还说得下去。 那中年镖头听了更加心烦,默想一会后突然大声说道:“小宋你不要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的那份债务全算在我的头上!”那叫小宋的趟子手听了一惊,说道:“这怎么成?杨镖师你也是一个人养全家,我怎么能……”杨镖师道:“不要说了!这趟镖银是我负责,失镖的责任自然是我最大。你的家里很困难,我不能让你一家人因为我的无能,而吃不上一口饱饭!” 小宋推拒了一阵,终因家中情况太具体而口气有些松动了,眼看这场争论就要结束,忽听另一名叫汤高兴的趟子手也大声叫苦道:“哎!碰上这样倒霉的事也只怪我命苦,打光棍快三十岁了,好不容易积攒下几两银子,原本想托张大妈说房媳妇,可是……哎!现在背上一债,哪里还有钱娶媳妇?”说完连连叹息。 杨镖师听了便不做声,心想:“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总不成我一个人把你们的债全揽下来。”那个大腿挨了一刀的矮胖镖师听不耐烦了,呵斥道:“**的叫什么苦?我孙老二只恨刚才自己怎么不被杀死!要是死了,不但免除赔偿,而且还要得二百两抚恤银子!老婆还可以靠它做点小本生意,把三个女圭女圭拉扯大!” 原来他们镖局的规矩是:如果失了镖,镖局负责赔偿一半,剩下的由押送镖银的镖师和趟子手们均摊。死去的人则免于赔偿,家属还能拿到抚恤银子:镖师是每人二百两,趟子手则是每人一百两。 郭小峰一直默默听着,见众人都是一脸愁苦,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后,突然问道:“杨镖师,敢问你们是哪家镖局的?” 杨镖师听了顿时脸现愧色,“说出来可丢人了,我们在洛阳中原镖局混饭吃。敝镖局的字号在北方镖行中也算响当当的,已经有七八年没失过手了,想不到这次……”汤高兴插话道:“不是吧?从今年王镖头那次失镖算起,这已是我们镖局第三次失镖了!”孙老二闻言长叹道:“莫非今年真的流年不利?怎么一连失手三回?他妈的!难道强盗们商量好了,专门跟我们作对?” 郭小峰心里暗忖:“听爸爸说北方声势最大的两大镖局是北京燕子镖局和洛阳中原镖局,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都超过我们镇西镖局。哪知我第一次遇见中原镖局的人,就看到了他们失镖!”沉吟小会后说道:“我看各位都不容易,只有我是一个浪子,多花一分银子少花一分银子都一样,这样吧:我把身上的一千多两银子拿出来帮你们赔!虽然不够,但多少也能减轻一点大家的负担。” 众人闻言都是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见郭小峰取下背上的包袱,真的取出几十张银票时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杨镖师忙道:“少侠,这如何使得!大家素昧平生,你凭什么送我们这么多银子?快快收起!”郭小峰道:“你听我说:我帮你们也不是完全为了侠义道,我有一个要求……”杨镖师“哦”了一声,纳闷道:“少侠请讲。” 郭小峰道:“说实话,银子是一个朋友送我的,我想这一千两银子也花不了几年,不如拿来做一件好事。另外,我有一个请求:我本来是想找个生计的,可是我除了吃镖行这碗饭外,别的还真不在行,所以还要烦各位引见一下,让在下也到贵镖局去混口饭吃!” 众人听了这一番话,都暗暗称奇。俱想:“这么多银子!是什么人送得这样大方?” 杨镖师沉吟着道:“原来如此。少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足见高义!武功……我看也还行。愿意到敝镖局委屈,那我们是乐意引见的。但……也不能要你这么多银子呀!”郭小峰道:“我不爱说多话,再说我也并不喜欢花不是自己的银子,我看就这样定了!” 杨镖师还要推谢,孙老二道:“看来这位小兄弟也是一个爽快人!既然他愿意到我们镖局去,那我们就当暂时借他的,日后再慢慢还他就是。”余人赶忙附和,杨镖师心想这事牵涉到大家今后的日子,并非单是自己一家,便不再多说,道:“那就这样了!他们几个我不管,反正我那一份只能算是暂借的!不然杨某不敢承情!”郭小峰心想:“也好,这样也可给自己留条后路。”于是答应了。 就这样,郭小峰化名为郭歌,从此在洛阳中原镖局当了一名普通镖师。起初一二月内他还并没安下心干,内心中只在等待丁坚和那个神秘的白云山庄公子出现,好跟他们作个了断。但等了两个月后,始终不见他们来,郭小峰也就渐渐把心定了下来。不知不觉间便过去了半年。 在这半年中,他也曾多方向人打听成都镇西镖局的情况,本来只是因为牵挂父亲,希望知道一点他的音讯,不料却从一个四川客人口中听到了一件很意外的事情:郭万山以为儿子已经死在外地,而深恨唐家堡,与唐门断绝了亲戚之情。也许是考虑到自己年岁已大,而郭家诺大的家业不能落于外人之手,竟不顾自己的清誉,开始公开寻找二十年前被自己赶出家门的一个丫头和自己跟她私生的男孩,弄得满城都是郭家的流言蜚语。 郭小峰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震惊和怀疑,对此事进展更加关注,终于在两个月后从另外几个四川商人口中打听到了下文:郭万山通过多方努力,终于在四川青城山下找到了自己的私生子郭流,并将他接到家中,悉心教导他经管镖局。郭小峰听说这事后,虽然内心深处不免失落,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但也为郭家后继有人而暗暗欣慰,从此便对家乡的牵挂大大减轻了。 唐门(11) 第五章快乐杀手 郭小峰单刀匹马去找丁坚,结果从此“失踪”,大家都认为他必定已经客死异乡了――就算没遭丁坚毒手,也会死在“死水”之毒下。郭万山了伤感了一阵后,因为终于找到自己的另一个儿子郭流,而稍释愁怀。 这日傍晚,他又独处于自己的书房里胡思乱想,忽听背后一个声音低低说道:“爸爸,天黑了,你还没吃晚饭呢。”郭万山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在黑暗里闷坐了好久!窗外的暮色果然已经很浓了。 郭万山咳嗽两声,回过头来问道:“郭流,上次我要你办的事不知办得怎样了?”郭流道:“人我已经找到了,只是要价高了一点。” 郭万山右手一举,“这个没有关系,我只要唐凹林死!”郭流道:“没问题。我给他们的期限是两个月,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得手。”他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崆峒派掌门李烟渠就是死在他们手里的!” 郭万山皱皱眉:“你怎么知道?”“他们老大自己说的,因为他们也很想要接这笔生意,所以才告诉了我这个武林中的头号悬案。”郭万山“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买家是……?”郭流道:“他们老大没有说,因为这不符合道上的规矩。” 郭万山点点头:“那好,我只要求一点:手脚要绝对干净。我不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要报复唐家堡!” “这点我敢保证。” “那好,你先出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郭流垂首道:“是。”恭谨地退出书房,轻轻将书房门重新掩上。当两道板门完全闭合上,把自己和父亲分隔开后,他恭谨的脸上才突然现出一丝奇怪的笑意。 离开书房后,他又悄悄地转到后花园,来到一丛芍药圃后文妲的居室外。 窗户里亮着灯光,但窗户却紧闭着,郭流不禁有些奇怪,“这么热的天,她把门窗关得紧紧的做什么?”眼见四下无人,猫步走到窗边,用唾液打湿了右手拇指,并用湿手指将纸窗捅破了一个小洞,然后将眼凑到破洞上―― 只见文妲脸上带着深思的神情,伫足在书案前凝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笺。郭流好象能猜到纸上内容似的,脸上闪过一丝会心的微笑。默默地欣赏了一会她的侧面倩影,方才走到门前,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是小翠么?不是跟你说了,我不想吃晚饭,别来打搅我。” 郭流低声道:“小姨,是我。” 文妲眼睛亮了一下,将纸笺藏到了枕头下,这才开了房门。郭流神秘兮兮地先回头看了看走廊,然后闪身进屋,并自作主张地关上了门。文妲秀靥微微一红,问道:“你说要给我看几样东西,拿来了没有?”郭流不答,从怀内取出一只黑色的布袋,放到书案上。 文妲打开那只黑布袋,只瞥了一眼,便俊脸绯红!原来里面装着的竟是几条女子贴肉穿的肚兜!羞窘不堪,星眼怒视郭流,低声道:“你――不要脸!”郭流道:“确实不要脸。但不要脸的人不是我。”文妲道:“那是谁?”郭流神秘地一笑,“是你怀疑的那个人。” 他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文妲却明白他的意思,“那个人”就是她的大姐夫郭万山。文妲娇躯一颤,道:“我怀疑的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姨是明白人,何必假装糊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姨你刚才是在偷偷地研究那六名女子之死吧?巧得很,我这只布袋里也恰好装着六条肚兜。更巧的是:这六条肚兜原来就穿在那六名女子身上。所以,我的意思你该明白。” 文妲闻言不禁语塞,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郭万山就是在成都城连连作案的那个可怕的采花大盗! 呆了一会,文妲方道:“我怎么知道这几条……内衣是那六个女子的?”郭流道:“这几条内衣是不是那六个死者的,我也不敢打包票,只是数字上吻合而已。而且更有意思的是,我是从他的书房的暗门里搜出来的。”文妲脸色阵红阵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郭流微笑一下,走近一步,小声道:“其实,你也在悄悄怀疑老爷子。因为你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那六名女子遇害的时间,恰好老爷子都不在家中!所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文妲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难道逼走了小峰还不甘心,还想逼走你的老子?”郭流道:“话不要说得这样难听。其实你内心的秘密我也多少知道一些……”文妲微微一惊:“你……知道什么?” “是小姨自己逼我说了:十八年前,你的大姐文秀不慎落水而死,老爷子也从此没有续弦。每个人都称颂老爷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有你一直在怀疑姐夫,怀疑他杀害了你的大姐!十八年来,你一直住在郭家,而不愿意搬到唐家堡二姐夫家,别人都以为是因为你在偷偷喜欢老爷子,想取代大姐的地位。但真正的原因却是:你想潜伏在府里,好查出你需要的证据!” 文妲冷笑:“你刚进郭家几天,就知道这么多秘密,恐怕你的背景也不简单!”郭流道:“我确实没有那样神通广大。不瞒小姨:这些情报都是别人查出来的。”文妲心里一动,问道:“是谁?”郭流道:“这个你不用知道。”文妲舒了口气,道:“就算你的情报来源很可靠,这些女人确实是你老子杀的,但又怎么证明我大姐是他杀害的?”郭流微笑道:“我当然有办法能给你证据。不过,这是有代价的……” “代价?什么代价?” 郭流不答,只看着她露在黑色抹胸上的一痕雪脯。 文妲面涌红潮,这个“代价”并不出她意外――他走进郭家第一天,她就从他眼神里看到了他的这个秘密。虽然她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比郭流还要大两岁,但因为保养得好的缘故,看起来反倒比郭流小几岁。而且正因为年纪稍稍大了些,所以反增了几分成熟的魅力,比少女时更显漂亮和性感。文妲对自己的美丽是十分自负的,也知道有许多男子在悄悄为自己着迷,但因为自己在镖局里的身份十分尊崇,所以还没有一个男子敢正视她。 但郭流却显然不是一般男子,他此时就在正视着她,而且还是正视着不该正视的地方!文妲竟被他看得芳心兔跳,玉颊飞上了两片红云,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慌乱,她故意作色道:“你虽然不是我大姐生的,但我总算是你小姨,你竟敢……!” 郭流微笑道:“你查了十八年,也没查出个结果。如果不和我合作,恐怕只能带着自己的疑问进棺材。而且……”他又暧昧地近前一步,将嘴巴凑到她莹白如雪的耳朵边,道:“你真的想到了进棺材那天还是一个处子?” 文妲甚觉羞赧,粉拳握紧,想要给他一拳,但终于忍住。背过身去,道:“那你什么时候能找到证据?”郭流微笑道:“可以说已经有了。”文妲全身一震:“已经有了?在哪儿?快……快告诉我!”“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不是我趁人之危,你也该知道,世事就是这样:如欲得之,必先予之……”这句话还没说完,他的右手已经伸到她的后腰上。 文妲全身触电般颤栗了一下,却没有制止。于是他的手更大胆,慢慢下滑,滑过她的臀,她的大腿……,文妲闻到了一种异性的气息,不禁有些眩晕,闭上眼睛,檀口微张,娇喘微微,全身发软。郭流显然在这方面经验丰富,知道火候已到,于是伸出左手,要解下她的腰带。 文妲忽然受惊般睁开了眼睛,并猛地一把推开他,喘了几口气,道:“你出去!”郭流心里叹息一声,道:“你不想要东西了?”文妲犹豫了一下,道:“你得先给我!”郭流道:“好,我就吃点亏,先给你透露一个秘密。”说完他又走上前来,将嘴凑到文妲已经羞红的耳朵边,低声耳语一阵。 文妲听后神色十分激动,娇躯也止不住地轻轻颤抖。郭流微笑道:“我先付出了,现在是不是该你回报我?”文妲羞得双颊潮红,慌乱道:“我……我得先确定你说的这个秘密是不是真的!” 唐门(12) 今天是镖局发放月钱的日子。杨小乐领了自己应得的二两银子后,就默默地离开了镖局。因为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今天的离开实际上是永别。 转过几条小街后,便到了“江湖人”酒楼。此时刚过申时,离晚饭时间还有一会,所以酒楼上暂时还没有客人。他径直走到一楼,拣个靠窗的座头坐了。店小二一边殷勤地为他端上热茶,一边口若悬河地向他介绍本店的拿手好菜,直到宾主双方都满意后,店小二才下楼张罗去了。 扬小乐一边慢慢喝茶,一边默默地看着窗下小巷中熙熙攘攘的人们,正自出神,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一个人下馆子实在无趣,可不可以请我陪你吃?”扬小乐一惊,却见说话的是一个肤光胜雪、长着一张女圭女圭脸的妙龄少女。“你是谁?”扬小乐惊讶地问道,同时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和陌生的漂亮女孩子说话,他总会脸红! 那少女却大方得多,她看着扬小乐羞窘的脸,微笑道:“我知道你叫杨小乐,是镇西镖局一名趟子手。”说完也不管扬小乐同意与否,就自行坐下来。扬小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那少女也不说话,只盯着扬小乐的眼睛,盯得扬小乐都不好意思了,她才突然说道:“只有懦弱无用的人,才会选择逃避。”她说得很平静,可是每一个字都象针,刺痛了杨小乐的心。她好象不知道自己的话很伤人,又道:“你为何没有勇气改变自己的命运?为何不敢去杀死别人?” 杨小乐实在想不到这个看上去一脸稚气的小姑娘,怎么会一开口就说出要杀人的话!他愣了一下,才道:“杀……杀谁?” “杀那个让你痛不欲生的人。” 扬小乐默默地低下头。过了很久,他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恨谁?” 那少女道:“我不知道你想杀谁。我只知道:你很喜欢一个姑娘,那姑娘也很喜欢你,并跟你说:扬小乐,你从现在起开始攒银子吧,只要你能养活我了,我就嫁给你。于是你开始辛苦地攒钱。可是没过多久,一个四十岁的镖师突然死了老婆,并向你们总镖头郭万山讨要她。郭万山明明已经听说了你和她的事情,但因为你在他心里的份量实在太轻,实在没法跟那个中年镖师相比,所以你们的总镖头――那个据说什么事情都能一碗水端平的君子,这次却没有为你端平,把那个女婢给了那个中年镖师! “为此你不知偷偷流了多少泪水?你之所以一直没离开镖局,只因为你还没死心,还在默默地存钱!你梦想有一天把银子拿出来给她看,让她看到你的心。你相信她一定会感动得泪流满面,并答应跟你私奔。可是你太幼稚,不懂女人的心。女人是说变就变的!她知道你还没忘记她时,就偷偷托人转告你,要你用攒够的银子去娶别的姑娘。你不听劝告,还是幻想能打动她的心。可是上个月初七,你彻底地受了伤,因为她已经为她的丈夫生了一个儿子!” 扬小乐冷笑着在听。可是他的冷笑已越来越不象在笑。他拼命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但终于没有忍得住,失声痛哭出来!少女同情地看着他,直到他停止哭泣后,才低声问道:“你想不想杀总镖头?” 扬小乐全身一震,猛地抬起脸来,有些错愕地瞪着面前的小姑娘。 “也许你们的总镖头确实是一个君子,是一个好人。但,他既然毁了你的一生,你为什么不能毁掉他?”见杨小乐还在迟疑不决,又说道:“当然,你更想杀死那个夺去你心上人的人。可是说句不怕得罪的话:凭你的本事,根本无法报这个仇。所以,只要你愿意跟我们做一个交易,我们可以免费帮你杀死她的丈夫。” 杨小乐用衣袖拭干净狼籍的泪水,清了清嗓子,皱眉问道:“交易?姑娘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弄错,找的就是你。”那少女谨慎地看了四下一眼,接道:“听说郭万山每个月都会闭关三天,没有人知道那三天里他到底在哪儿,但你却因为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他的这个秘密。换句话说:就是只有你知道那三天里他在哪儿!所以,只要你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我们的人就可以帮你杀死你恨的人,而且你还可以拿到一百两银子。你不要问我们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打听不到,我们也不可能到江湖中来混饭吃。” 杨小乐心里一动,已明白对方是谁雇佣来要杀郭万山的杀手。至于郭万山的那个秘密,他确实知道,因为那个地方他也去过几次。但他从没敢告诉别人,只在一次醉酒后,说过自己知道这个秘密。而这些话,只有他最好的朋友趟字手庹春江听到过。但庹事后追问他时,他却谎称是自己酒后胡言。 不问可知,对方一定是从庹春江那儿打听到的这件事。 唐门(17) 第七章黑龙潭 子夜时分,郭万山来到了黑龙潭边。 ??他知道文妲一定会在这里等他,而他也非去见她不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太多的秘密!她不但惊醒了那个已经沉睡了十八年的秘密,而且她还猜到了自己是那个奸杀了六名少妇的采花大盗!要想让所有这些秘密又成为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文妲。他故意选择吃饭这个时间“闭关”,就是为了让文妲知道他已经“闭关”。这样,文妲就会提前到黑龙潭附近去埋伏。但他并没有马上去目的地,因为黑龙潭离白头村很近,白天经常有村里的小孩子在那一带玩耍。他乔装改扮后,进了城里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来。直到子夜时分,他才悄悄来到黑龙潭边。 ??风比先前小了些,但雨却好象大了点,整个世界如泼了墨一般,完全没有别的颜色。既看不见灯光,也听不见人声。天地间好象除了风雨声外,再没有别的。 正如他预料那样:刚走到黑龙潭前,他就又生出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有一双眼睛正隐藏在黑暗中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他吹灭了手里的马灯,轻轻将灯具放在潭边的草地上,然后冷声说道:“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已经在这里等我多时了!” 无人回应。郭万山假咳一声,又道:“你不现身我也知道你一定藏在这里!怎么,你只有胆子在暗处窥视我吗?” 仍然无人答应。但恰在这时,墨黑的夜空忽然划过一道明闪,将周围的树林照得如同白昼。虽然这只是一刹那间的光明,但郭万山却借助这一道明闪看见了对方存在的明证! 在潭水对面的那片树林里,一棵大树背后现出一段黑色的衣袖! 闪电过后,天地间又归于一片绝望的黑暗。郭万山咽了口唾液,又道:“我已经看见你了,所以你已经不可能再继续这个偷窥游戏!”顿了顿,接道:“你真是聪明的女人。十八年前,所有人都被我的巧妙安排蒙骗了眼睛,只有你发现那是一个骗局。只有你知道你的大姐、也就是我的夫人文秀不是失足落水致死的,而是被我杀死的!十八年来,你一直住在我的家里,偷窥我的行动,企图找到我杀害你大姐的证据。我虽然很早就发现有人在暗中窥视着我,但因为灯下黑的原因,我反而忽视了你! “说实话,若非你今天在我书里夹进那个纸条,并用异样的口气和眼神跟我谈论那六个风流女子的话,我也许永远不会想到,这个让我不安了十八年的影子就是你……” 话未说完,天空又是一道明闪,再次将潭周围的一切照得一片雪亮,只见潭水对面那棵大树下,骇然伫立着一个全身黑衣的女人,斗笠下一张瓜子脸比闪电还要雪白。 两人都借着这一道明闪看见了对方。虽然光明一瞬即逝,将双方重又公平地隐藏在咫尺莫辨的黑暗里,但两人却好象能看见对方一样,继续注视着对方所站的方位。 “姐夫,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凶手了!”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后,潭对面才传来文妲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郭万山苦笑一声,道:“你既然给我留纸条,并写上黑龙潭三字,就说明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了嘛,我又何必还不承认?”文妲道:“可是我并不完全清楚当年那件事情的细节,姐夫你能说出来么?” 郭万山长叹一声,答非所问道:“你刚才不是向我问过一个问题吗:问那个凶手为何特别喜欢侵犯行为风流的少妇?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文妲道:“请讲。”郭万山道:“因为你的大姐就是那样的女人!因为她也背着我偷男人!所以我才对她们特别有攻击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姐夫你为何喜欢攻击风流少妇,而且又为何总是选择在下雨的夜晚,是因为你在十八年前的一个风雨之夜,杀害了背叛了你的妻子!杀害了你此生最爱也最恨的一个女人!”顿了顿,又问道:“想必你已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郭万山连连冷笑。文妲道:“我一直以为大姐夫是个好男人,但现在看来是我看错了。”郭万山道:“哦,难道当了乌龟还能保持沉默就是好男人?”文妲道:“不,一个男人杀死背叛自己的妻子并没有什么不该。但令我失望的是:你为何只敢杀我的大姐?杀你的妻子!而不敢动那个让你蒙受耻辱的男人一根毫毛?是不知道他是谁?还是根本不敢?” 郭万山道:“你错了。十八年来,我一直在秘密地查这个男人是谁。十八年前,当我发现自己给人戴了绿帽子后,就无法忍受这个奇耻大辱,在一个风雨之夜,我将你那不会半分武功的大姐点了穴道,然后将她带到这里。我软硬皆施,向她逼问奸夫是谁,可是她死活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于是我一怒之下,将她扔进了这个黑龙潭里! “那天的夜晚也跟今晚一样,下着大雨,伸手不见五指。我听见她在水中痛苦挣扎的声音,心里又恨她又心痛她,突然,她挣扎的声音消失了,我呆了一下,然后不顾一切地跳入潭水里去救她!可惜为时已晚,当我把她从水下抱到岸上时,她已经断了气!我万念俱灭,象个呆子一样抱着她的尸体,坐在潭边湿淋淋的草地上,坐在倾盆大雨中,也不知坐了多久,才回过神来,然后我就抱着她的尸体一步步走向潭水深处。 “当冰凉的潭水淹过我的胸膛时,我突然恐惧了,放弃了陪她死的想法。我默默地对自己说:活着比死更痛苦!我要选择更痛苦的方式惩罚自己的愚蠢过失!我不能就这样死,我不能带着羞耻死,我要查出那个让我蒙受奇耻大辱的男人的名字!我要他死!于是我将你大姐的尸体抱回家去。那时已过了三更,又在下着大雨,所以镖局里的人都早已睡下了。 “我将她的尸体抱到后花园,投进池塘里,装成她失足落水的假象。由于我们夫妻俩在表面上感情一直很深,所以每个人都没对我产生丝毫怀疑,这就是这件事情的全部经过。说到这儿,我倒想问你几个问题:为何你不相信这个骗局?为何要怀疑我是凶手?难道你怀疑我对你大姐的感情?” 文妲轻轻叹息。“不,我从未怀疑你对我大姐的感情,但我知道大姐和那个男人的事情,所以……对于她的突然死亡,总觉得有点怀疑。”顿了顿,又问道:“那么你现在还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 郭万山目中射出仇恨的凶光,咬牙切齿地道:“十八年来,我一直在暗暗调查这件事情。结果一直没有半点线索,我本来已经有点心灰了,却不想苍天有眼,在去年冬天给了我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使我终于知道了他是谁!那天,我到唐家堡和你二姐夫喝酒,我们两人都醉了。我们放下酒杯,到你二姐夫的书房里去欣赏唐家堡收藏的一些古董和字画,你二姐夫先不胜酒力,在椅子里睡着过去。我继续在书房里乱翻东西看,结果无意间在书架上翻到一本诗书,而那本书中就夹着一个惊人的秘密!也就是你大姐亲笔写的一首送给你二姐夫的情诗!于是我立即明白了那个让我蒙受奇耻大辱的男子是谁!我本想一掌打死他,但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将那纸诗笺归回了原处,然后默默回了家。” 文妲道:“哦!这样说来,你还是没敢动人家一根寒毛。”郭万山:“你错了,我不是没胆子动他,而是不愿意趁他酒醉时动他!我在心里默默发誓说:我不但要唐凹林死,而且还要灭掉整个唐门,让它永远从武林中除名!”文妲道:“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吗?就为我二姐夫一个人侮辱了你,你就要灭掉整个唐门!”郭万山冷笑。 文妲也冷笑,道:“你为什么这样恨我二姐夫?难道只因为他给你戴了绿帽子?” 郭万山沉默。文妲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问自答道:“其实,你恨他不只是因为我大姐红杏出墙。你恨他,是因为你本来一直在妒忌他!”郭万山连连冷笑。 文妲道:“你冷笑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在所有人眼里,大姐夫你是一个英雄。你白手起家,干下这么大的名堂也确实很了不起!你自己也很骄傲自己的作为,可是在二姐夫面前,你却总有点自卑感。因为你知道自己在武林中的名声,永远无法和你的连襟唐凹林相比,镇西镖局也永远无法和唐门相提并论,而且你的武功也永远超越不了我二姐夫,所以你这一辈子心里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我二姐夫!并且连带对唐门所有人都不喜欢。所以你看见小峰去找他表妹唐蓉玩耍,脸色就很不好,所以你故意听不懂我二姐向你暗示的话,你明知我二姐和二姐夫希望你代小峰向他们提亲,让唐芙和小峰成亲。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一直在妒忌唐凹林!” 唐门(18) 郭万山放声大笑。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笑声可能会惊动到离此不远的白头村村民,所以马上停了下来。道:“随便你怎样说,反正我要灭掉唐家堡。”文妲冷笑:“你是不是过高估计自己的实力了?”郭万山淡淡道:“事实胜于雄辩,就让时间来证明吧。”文妲道:“也好。” 两人说到这儿,一时似乎都找不到别的话题,而同时沉默下来。半晌,文妲才打破沉默:“你现在打算如何对付我?”郭万山轻轻叹息。文妲道:“你会杀了我?在当年这个杀害我大姐的地方杀害我?”郭万山仍然沉默。文妲道:“为何不说话?你不说话是不是表示默认?”郭万山淡淡道:“你很聪明。” 这个答案虽然并不出人意表,但文妲亲耳听到郭万山承认时,还是不禁全身发冷。好一会才说道:“你真的下得了手?我们今晚的对话内容,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其实可以……” 郭万山道:“如果你只是查出了你大姐的死因真相,我们或许可以假装什么也没说过。可是,你不该知道我杀那六个女子的事情!”文妲道:“为什么?难道那六个女子比我大姐还要重要?”郭万山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为何突然糊涂了?你觉得我可以让人知道我的那些秘密?”文妲道:“你――你真的是一个伪君子!” 郭万山握紧双拳。 文妲又道:“你不但是伪君子,而且还是一个无耻的、见不得光的男人!你不但杀害了那几名女子,而且还偷偷藏起她们穿过的内衣,你真的让人恶心!” 郭万山老羞成怒,暴喝一声,倏的腾身而起,扑向潭水对面。几乎同时,文妲也射出了袖子里的十二根梅花针。 文妲明白对方已不可能放过自己时,便故意用最伤人的话刺激对方,她知道只有对方在暴怒之下,才有可能露出破绽,否则自己就没有半分机会了。果然,郭万山知道自己最秘密的丑事也被对方知道后,怒火大盛,腾身飞起,企图直接飞越宽逾三丈的潭面攻击对方!文妲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听声辨位,十二根梅花针分上中下三路疾射而出。 郭万山身在半空,躲避已经不及,只得双掌猛拍,只听扑扑扑扑四声轻响,攻向他的四根梅花针尽数掉进了潭水里,而攻向他腰间和头胸等部位的八根梅花针则全部倒射向文妲!文妲发觉不对时,六根梅花针已经到了面前,虽然全部闪开,但因太过惊慌,脚下不稳,尖叫一声,滑倒在了湿淋淋的草地中。郭万山虽然转危为安,但因这一袭击,“飞”势受阻,“嗵”地一声大响,掉入了冰凉的潭水中央! 文妲乘机爬起,可惜身上暗器已尽!惊惶之下,本能地要选择逃跑,但只跑出几步,便明白到逃跑只有一死――以两人间轻功差异,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安然逃回城里。“我还有剑!也许可以乘他在水中的机会杀死他?”虽然这样相当危险,但总是有几分机会,所以她只迟疑了一下便立即拔出剑来,重又跑回到潭边,紧张地倾听潭下的动静。 但潭水中根本没有动静。是风雨声太大,掩盖了其他的声音?还是郭万山已经被梅花针射中要害,而沉到潭下去了?文妲一时难于确定。她想要跑到潭对面去,点亮郭万山带来的马灯照看,又怕自己一离开,郭万山就会抓住机会游上岸来。她正踌躇不决,忽然一只手从水下面无声地伸出来,霍然握住了她的右脚踝!文妲吓得尖叫一声,想要挣月兑,却哪里能够?被一把拖倒在地,同时感到一个沉重的身体压在了自己身上。 文妲惊恐万分,一边拼命挣扎一边骂道:“放开我,放开我!你敢在这个地方杀我?你敢在大姐死的地方杀我?你到底是不是人!”郭万山大怒,猛地打了她一耳光,喘着粗气道:“我就是要在这里杀你!怎么样?你那死去的大姐又能把我怎样?她有灵的话,就从潭底浮上来呀!”文妲又气又恨,骂道:“放开我!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这个偷藏女人内衣的无耻之徒!” 啪的一声,她右边脸颊也挨了一记耳光,眼前一黑,昏迷过去。迷迷糊糊中,她感到自己的衣衫被扯开,裙子被粗暴地扒下…… ※※※ 郭流(虽然他不是郭流,但在揭露他的真实来历前,为了叙述方便,暂时还是称呼他郭流)刚回到镇西镖局,老家人郭福就跑来向他禀报了郭万山和文妲一同“失踪”的事情。 郭流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问想:“会不会去她姐姐家了?”郭福道:“汤副总管已叫人过去问过了,但那边说她根本就没去过。” 郭流心里不祥的预感更重,不敢多想,说道:“我出去找找看!”重新穿好防雨的油衣,急匆匆地出门而去。边跑边想道:“她一定去黑龙潭了,说不定现在已经遭到了老头子的毒手!”他眼前仿佛看到了这样一幕恐怖场景:文妲躺在黑龙潭旁边的泥泞地里,洁白的身子一丝不挂,头发被雨水打湿弄乱,眼睛紧闭,身上满是雨水,身体已经完全冰凉…… 原来夹在郭万山书里的那张写有黑龙潭三字的纸条,并非文妲所写,而是他写的!他为何会写这三个字?为何知道这个地方和郭万山有关系,自然是靠女儿会帮忙查到的。但那件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当年的所有线索都已经断了,所以女儿会也并没找到真凭实据,只是怀疑文秀是死于黑龙潭而已。郭流为了试探,故意打草惊蛇,写了这三个字,并把它夹进郭万山的书本里。刚才,他为讨文妲欢心,将纸条的秘密告诉了文妲。现在看来,文妲一定没听他的劝告,单独采取了行动。 ??郭流不敢深想,将轻功发挥到极致,企图用奔跑来驱赶走心里的恐怖画面。但他驱赶走这些恐怖的念头后,另一个念头又浮上心头:“我怎么这样担心文妲,难道我竟有点喜欢她?不,决不可能!除了冉霞,别的女人绝对不会占据我的心!没有任何女人能代替冉霞在我心中的地位!” ??丑时时分,他终于赶到黑龙潭边,然郭万山和文妲都不在。但肯定来过,因为潭边的稀泥、草地上还留着没被雨水冲掉的脚印。“人到哪儿去了?是不是郭万山已经杀害了文妲,正躲在某个隐秘处掩埋尸首?”郭流一边不安地想着,一边用马灯照看泥泞中的脚印。不多工夫,就有了重大发现:在潭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放着一顶斗笠,在斗笠下压着女人穿的黑色丝质衣服和裙子。 ??“这个老色鬼!简直不是人!”他一边在心里怒骂着,一边紧张地继续寻踪觅迹。跟着那个大大的脚印,一直往前,进入潭边的一片茂密树林后,忽然,他看到了前边树林深处透出一点微弱的灯光。郭流吹灭马灯,猫步向那有灯光的地方走去。 ??终于,他走到了那片亮着昏暗灯光的灌木林前,这才发现灯光原来是从灌木林后一个天然洞穴里透出来的。郭流紧张地倾听了一会,才隐约听到一个低促的呼吸声,犹豫了一下,就大着胆子绕到洞口正面的一丛灌木林后去,于是他看到了洞穴里的情景―― ※※※ ??只见郭万山坐在地下,心神俱醉地看着面前地上那个一丝不挂、肤光胜雪的女子。那女子一条玉臂遮在自己的脸上,一动也不动,不知是在害羞还是已经死了。郭流虽然无法看到她的脸,但却肯定她就是文妲。 原来,文妲刚才只昏迷了片刻,就在郭万山准备实施强暴时,她忽然醒了过来,两人无声地纠缠、推拒了一阵后,文妲终于放弃了抵抗,忽然尖声嚷道:“你这个大坏蛋!这么大的雨,你想被淋病吗?!”郭万山一怔,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飞快地奔到刚才放马灯的地方,将灯重新点亮,提着回到文妲身边,一把抱起只剩寸褛的文妲,飞快地奔入林中,来到这个天然洞穴里。 ??文妲见他轻车熟路,显然知道这里有此洞穴,不禁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郭万山道:“我小时经常来这儿游泳,自然熟悉这里。”一边说话一边月兑下被潭水打湿透的外衣。文妲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郭万山见她毫无逃跑意思,忍不住问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文妲避开他的眼睛,看着地上,轻咬芳唇,似乎在犹豫什么,好一会后才低声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我对你……”郭万山虽然对此回答并不意外,但听她亲口说出,还是不禁心里一荡,迟疑了一下,才颤声说道:“其实我也……一直很喜欢你!” ??文妲看了他一眼,道:“我看得出。”郭万山心中突的一跳,弯腰过来,坐到文妲身旁,深吸口气,然后默默地将她肚兜解下。文妲娇羞不胜,阖上双眼,任其摆布。心里既有些期盼,又有些不安和生气――对自己生气。生气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杀死自己大姐的男人! ??十八年来,她的内心一直在矛盾和痛苦中交锋。本来她是应该恨这个男人的,可是由于十八年的窥视,这个男人的影子在她的心里已经深深地扎了根。他的快乐,他的痛苦,他的骄傲,他的妒忌,他的孤独,他的寂寞,她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虽然明知他杀害了自己的大姐,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反而不知不觉地在同情这个杀人者。她觉得他的孤独、寂寞和痛苦全都是她的大姐给他造成的。他虽然杀了他的妻子,但其实真正可怜的却是他自己,因为他再也没勇气和心情去爱别的女人! ??看见他十八年如一日地怀念着她的大姐,她既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可敬,并在不知不觉中对他滋生出了爱慕之意。而他对自己的这份爱慕心思的漠视,又不由激怒了好强的她。她屡次为此生气,但每生一次气,却又对他更增了一分敬慕之情。对于自己这种复杂、微妙和矛盾的感情,她一方面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大姐,一方面又对大姐生出一种奇怪的妒恨…… ??郭万山吻遍文妲全身后,正要侵入她的体内,忽然,他放开文妲,羞愧地转过身去,仿佛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被大人抓住了一样,竟然不敢转过身来!在洞外灌木林后偷窥的郭流见状一惊,随即明白过来,幸灾乐祸地想道:“老色鬼原来这样无能,还没进去就流出来了!” ??此时郭万山身子背对着洞口,将宽广的后背完全卖给了郭流。郭流暗暗后悔没有带暗器,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正想将剑当作暗器,投向郭万山后心时,忽然文妲坐了起来。挡住了郭万山的身影。郭流在心里叹息一声,只得再等机会。 ??文妲虽是处女,但到底不是无知少女,已经明白了郭万山在羞愧什么,柔声道:“别太在意,我们可以以后再……”郭万山擦干净自己的,侧过脸来问道:“你……真的不嫌弃我?”文妲不答反问道:“我记得大姐在时,你经常出远门,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郭万山长叹一声,道:“十八年前,我在一次走镖时,不幸受了伤,不但再也不能使女人怀孕,而且还……变得这样无能!我害怕你大姐看不起我,所以故意经常亲自押远镖,借以逃避!但我不想一辈子躲着她,每到一个地方,都悄悄求医问药……” ??文妲哦了一声,一时也没开口。郭万山忽然动情地道:“我其实一直很喜欢你!要不是因为怕你看不起我有这些毛病,早已……想要娶你!”文妲低叹一声,道:“原来如此!其实你不必太多心,有病可以慢慢设法医治,讳病忌医才害人。再说男女间感情也不只是……” ??郭万山感激道:“想不到你比你大姐明白得多!哎,我刚才来时还打算杀了你!”文妲道:“我刚才也被你吓得不得了,所以才对你发了暗器!其实我并无杀你念头,来这儿只是想解开自己多年的疑团。”郭万山将信将疑道:“你怎么知道你大姐其实是死在这儿的?”文妲道:“我不知道,那张纸条也不是我写的。” ??郭万山全身一震:“不是你?那是谁?”文妲道:“是……” 正在犹豫是否要说出郭流的名字,郭万山忽然大叫一声:“小心!”同时伸出双手抓住她的双肩,要将她往旁边推开,但为时已晚,扑地一声,一把利剑已经贯穿文妲的背心,剑尖从前胸刺出,若非郭万山应变神速,差点连他的胸膛也被洞穿! 唐门(19) 第八章暗镖 一日,郭小峰押送完一支镖后从晋北回来,刚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趟子手汤高兴就走进来,笑嘻嘻地拱手说道:“恭喜恭喜!老弟今日得请我喝酒哟!”郭小峰笑道:“我刚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你不请我,反要我请,象话么?”汤高兴道:“照理是该我请,可是你有好事临头,所以该你请。”回身将门虚掩上,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范总镖头知道你这两天就要回来,特意把一个四川客人托保的十车绸缎押后两日,就等你回来押镖。负责这趟镖的龙老镖师心里还不服气,说自己虽然没去过四川,但用不着等你回来。总镖头不同意,说还是有你协助为好!” 郭小峰道:“胡说八道!我不过一名普通镖师,范老板何曾另眼看我?再说这也算不得好事,出省一趟照例该休息三天的,却要连着押镖!”汤高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然范老板对你感觉一般,可是范小姐就……”打了两声哈哈,接道:“所以这次走镖一定别有滋味……” 郭小峰一惊:“你说的是范老板的女儿范英?不会不会,绝计不会!”汤高兴道:“不骗你!听说是她主动要求,要跟你走这一趟镖。范老板一定看出了女儿的心意,特意把这支镖推后两日,这说明他已默许了你们,你说是不是喜事?不请喝酒象话么?”郭小峰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心下不由信了几分,但表面上却死活不信,汤高兴也非真要吃他一顿,说笑一会便去了。 郭小峰关上了房门,一时心中栗六,不知是喜是愁。心想:“难道我真的要扎根异乡?” 次日,范总镖头果然将他叫去说话。以前镖局每接一笔生意,都由总镖头会同三位副总镖头共商押镖事宜,确定了镖师和趟子手人选后,并不直接找镖师,而由总管转达命令。象这样把镖师本人叫去当面嘱咐虽然也非第一次,但对于在镖局里资历甚浅的郭小峰而言,倒是头一回。而且负责这支镖的是龙威德老镖师,郭小峰只是协助,总镖头却把他叫去谈话,不问可知,另有深意。 魁梧肥胖的范丛林总镖头正坐在一把宽大的雕花太师椅子中闭目沉思,听见郭小峰进来,当即睁开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郭小峰,然后客气地招呼他在对面那把椅子坐下,说道:“本来你才从山西回来,按惯例应当休息三天,但因为镖局这段时日生意较忙,所以只好辛苦你们年轻人了!”哈哈干笑两声,接道:“小郭,你来镖局也有一年了吧?我也一直对你关心不够,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呀?” 郭小峰道:“总镖头多心了。镖局总号里镖师趟子手连上所有家眷,不下一千人,如果把各地分号算上,更是难于计数。总镖头日理万机,哪能都照顾得到?再说……再说待我也不错。” 范丛林一双细长的眼睛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郭小峰,好象在看自己的女婿似的!既温和又不失威仪。听完郭小峰的话后,叹道:“是呀,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确实不易。”又问道:“小郭,今年几岁了?”郭小峰道:“刚满十九岁。”范丛林点点头,眯着眼睛想了想,又道:“那是属兔子了?”郭小峰笑道:“正是。”暗忖:“你问这个做什么?是要算跟你女儿属相和不和么?” 范丛林果然闭起眼,似在默算什么,好一会才睁开眼来,说道:“好了,不多闲扯了。你知道这支镖是由谁负责么?”郭小峰道:“刘总管说了,由龙老镖师负责,令爱、江风、谭开声和我协助,另外还有十名趟子手。” 范丛林一直笑眯眯地听着,等他说完后,身子挪动了一下,脸色忽然变得非常严肃,问道:“那我怎么不叫龙镖师来说话,却叫你来?” 郭小峰吃了一惊,心想:“这还用问?你是想见一见我!”但这话又如何能直答?毕竟范英看上自己的事,只是一些人在捕风捉影,就算真的如此,那也不好说破呀。一张脸登时红了,呐呐道:“我……我不知道。” 范丛林道:“你肯定也想不出。我告诉你吧:这支镖是支暗镖。而且真正的负责人不是龙老镖师,是你!”郭小峰全身一震,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只是惊愕地看着范丛林。范丛林喝了口茶水,神情更加凝重,低声道:“这次你们表面上押送的是十车绸缎,其实真正要押送的是一颗明珠。这颗明珠的价值,我不说你也该清楚。所以千万不能失手!否则我决不放过你!” 郭小峰暗暗握紧拳头,一股豪气陡地升起。一年来,他从没负责过一支镖,总是扮演助手的角色,心里甚是郁闷。不想今日终于有一支镖是由他负责,且还是支暗镖!对于吃镖行这碗饭的人来说,都知道暗镖意味着什么。那不但表示要护送的东西十分贵重,而且意味着绝大的风险。虽然总镖头对自己如此重托,多半是想考察一下自己的能力,但不管怎样,他能把如此贵重的东西托付于己,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手,因为这不但干系到自已今后的发展,而且悠关性命! 见郭小峰神情又紧张又激动,范丛林故做轻松地一笑,道:“年轻人,怕了吗?是不是觉得我给你的担子太重了?”郭小峰深吸口气,后背下意识地挺直,道:“请总镖头放心,我绝对不让暗镖被人夺去!”范丛林道:“好,我信任你!不过你要记住几条。”郭小峰道:“请总镖头指示。” 范丛林道:“第一,龙镖师还是表面上的负责人,只要你自己清楚自己的地位就是。对于保护暗镖,最重要的是保密,而不是武功。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当然,保护暗镖的人武功也不能太差,我看你应该能胜任。”郭小峰不答,双拳又暗暗在握紧。 范丛林接道:“第二,这次行动的表面目的地是四川涪关,而真正的目的地却是西藏日喀则。这颗明珠的主人是那里一个自称白头坡主人的人。他是当地名人,你去后一打听就能找到的。实不相瞒:这一次行动的真实意图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我连三位副总镖头都瞒住了!对小女英儿我也没有讲。” 郭小峰大吃一惊,他倒并不是吃惊连范英也不知道,因为她虽然是总镖头的宝贝女儿,但在镖局里,只是一名普通女镖师,不知道一些秘密并不奇怪。但若连三位副总镖头也被瞒住,那就很耐人寻味了。这至少透露出两个问题:一是这颗明珠的价值究竟贵重到何等地步,是可想而知的。第二点则说明总镖头与三位副总镖头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到底微妙到什么程度?这是镖局里的高层秘密,不是他一个普通镖师可以随便过问的。 郭小峰手心沁出冷汗。他当然希望自己能挑大梁,但这次担子这样重,他真的能挑得起?总镖头对自己并不怎么了解,难道仅仅因为女儿的原因,就把如此重大的任务交给一个自己并不太了解的年轻人,这是不是有点轻率和冒险了?这样做符合总镖头的性格吗?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有点不对,但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却又一时想不明白。 范丛林静静地盯着郭小峰,沉默一会才又说道:“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你跟着大家走三天后,便悄悄把这个秘密告诉小女,并和她一起离开,决不能让人发现你们的行踪!明白吗?” 郭小峰正要答话,忽然门外走廊里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停下后门口便响起敲门声,范丛林问道:“是谁?”一个小厮声音说道:“龙老镖师他们等不及了,叫我来催郭镖师出发!”范丛林皱了皱眉,“知道了!你去跟他们说,郭镖师马上就来。” 听见小厮脚步声去远后,才对郭小峰道:“好了,你该上路了,我就不多说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郭小峰道:“明白了。别的我也不多说,只有一句话:请总镖头放心!”范丛林微微一笑,道:“好。顺便说一句:小女年纪还小,也没去过太远的地方,江湖经验很不够,你要多多照顾哟!”哈哈干笑两声,道:“去吧。” 郭小峰一怔,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说道:“总镖头,你还没告诉我暗镖在什么地方呀!”范丛林一惊,随即哑然失笑:“哦,我怎么这样糊涂了!”指了指郭小峰的剑柄,道:“小女,明白?”郭小峰心道:“原来藏在范姑娘的剑柄里!”道:“明白了!” 唐门(20) 出了大门,见到众人后,才知道自己并非大家唯一在等的人。范英姑娘也还没到! 范英芳龄二九,体形虽因父亲遗传缘故,微嫌肥胖,但好在皮肤得了她母亲的遗传,人白三分美,因此大大弥补了身材上的缺陷。眼睛跟她父亲一样,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线,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跟镖局里每一个人都相处得不错。虽然她和郭小峰并非头一回见面,但毕竟今非昔比,女为悦己者容,多打扮一些时间也是合乎情理的。不过,她打扮的时间也未免长了点。大家在镖局大门外等了老半天,眼见其他各路人马都上路了,她还是不现倩影!龙老镖师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叫一名趟子手去催一下这位在浪费大家时间的大小姐。 结果又等了不短时刻,姗姗来迟的范大小姐才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刚要上马,一股香风就送到了大伙的鼻子里,众人互相挤眉弄眼,做心领神会状。袁亦雄、赵不差两名趟子手还故意夸张地做深呼吸。赵不差道:“嗯――好香!好香!”袁亦雄道:“大小姐,今儿淋了几瓶花露水呀?” 众人哄然而笑,郭范二人均甚尴尬。本来平日彼此还搭话,但今天反而象不认识一样,既不交谈,也不敢正视对方。于是众人嬉笑着上路。路上自然免不得开一些半荤半素的玩笑,但因为郭小峰平日在镖局里就沉默寡言,今天又显得有点心事重重的,大家开了一阵玩笑后,自觉没趣,便把话题扯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这一日大家说说笑笑赶了百十里路,傍晚时在一个小镇上找家干净的客栈打尖住下。晚饭后聚在客栈的大堂里说了一会话,龙老镖师便因多喝了两杯,先回屋睡了。江风、谭开声等几名平日打得火热的镖师和趟子手又结伴去妓院寻乐子。剩下的三名趟子手虽然没有去处,但为了表示自己知趣,也争先恐后地回避回屋了。于是,空敞的店堂中只剩下范英和郭小峰两人。 郭小峰虽然在中原镖局干了将近一年,但因平日镖事繁忙,一月里难得有两日留在洛阳,所以和范英并不熟悉,见大家纷纷回避,顿感尴尬,想找点话题来缓解一下气氛,偏偏一时找不到话说! 范英见郭小峰神狈,一颗芳心又是好笑又是羞涩,低咳一声,明知故问道:“听说四川是个多山多水的地方,交通极其不便,而且强人也很多,是真的么?”郭小峰听她问的是自己熟悉的东西,顿时如释重负,道:“是呀,四川道路不靖,山高水险,唐代李白有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话犹未完,整张脸突然变得惨白!只见范英背后那堵窗户外面,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黑衣人!那人戴顶黑色斗笠,黑斗笠下还罩着黑色的面莎,将大半张脸都挡住,只露出鼻子以下部分,虽然无法看到其庐山真面,但从其瑶鼻樱唇,还是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个女子。只见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就象一个幽灵! 看见他脸色大变地看着窗外,范英吃了一惊,忙也转过脸去看。但那女人却已经不见了。范英道:“你刚才看见了什么?连脸色都变了!”郭小峰顾不上答话,急奔上楼,到自己客房中取了宝剑,也不下楼,就直接从后窗跳落到客栈后院里,展开轻功,飞出后院墙。 不料脚未落地,一把柳叶飞刀便射到面前!郭小峰躲闪不及,只得冒险使出自己并未练熟的空手接暗器的手法,左手食中二指一叉,要夹住飞刀,但到底手法不熟,只听“噗”地一声,那把柳叶飞刀插入了他身后的院墙砖缝中。 郭小峰倒吸口冷气,正要追击,但四下一看,却哪里有那女子的身影?回头再看那把飞刀时,只见飞刀原来是插着一张白纸射入砖缝的,白纸上面还写着一行小字:你若有胆,便来找我,我在西门外等你。 郭小峰这才明白到不是对方准头差了,而是本来就未打算伤他。正欲追赶,院墙那边传来范英的声音:“喂,你在哪儿?”郭小峰一惊,赶忙将刀和纸收好,双脚一点,飞上墙头,说道:“我没事。”范英松了口气,道:“你刚才看见了以前的仇家了吧?不然怎么那样惊惶!”郭小峰强作镇定道:“不是,只是一个故人。”说完跳落下地。 范英道:“故人?不会吧?”又道:“你何必隐瞒,你说出来,大家或者可以帮你。”郭小峰避开她关切的目光:“真的没什么,你不要胡思乱想。”脸上虽然极力做出没事样子,心里却在暗想:“想不到那个吹笛子的人原来是个女子!她终于来找我了!” 原来他虽然没看见刚才那个女子的面目,但从其打扮上,已经认定她就是那次唐芙被害时,出现在江边高坡上的那个人。暗忖:“原以为那次看见的是白云庄公子,却哪知原来是个女子!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过了这么久才又来找我?” 范英明知郭小峰没说真话,但见他不肯相告,也不好多问。回客栈后,郭小峰借口身体疲乏,自回了客房。关起门来想心事:“记得那次在江边看见的是个男子身影,何以今日却是一个女子,到底是我当时没看清楚,还是本来就是两个人?但无论如何,这女子也显然和那白云庄公子有某种关系,我去赴约,会不会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也许那个白云庄公子和丁坚此时就埋伏在西门外等我?” 尽管明知有此危险,但不去也显然躲不过去。本来他可以依范英所言,把事情告诉大家,大家或许会帮助自己。但郭小峰不愿意求助旁人,范英虽有相助之意,但郭小峰知她武功并不高,不忍心连累她。左思右想一番后,终于拿定主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是死也死个明白!不过,为防不测,最好今晚就把暗镖之事告诉范英……” 做好最坏打算后,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来到范英的客房门口,见屋里未点灯火,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敲了三下门。 门嘎地一声马上开了,范英站在门后的黑暗中小声问道:“你有话要跟我说?”郭小峰嗯了一声,道:“不好意思,我这样太唐突了!”范英道:“进屋说吧,免得别人看见了不好。”郭小峰于是闪身进屋,并轻轻掩上了房门。范英芳心兔跳,虽然明知他不是来说别事的,但一张脸还是不由羞得通红。 郭小峰将暗镖之事简单而急促地讲了一遍后,说道:“不瞒姑娘,刚才确实是有仇家来找我寻仇,我得去一下。这样吧:若三天内我没回来,你仍然按原计划在三天后偷偷离开大家,并在路上等我赶来会合。要是等了三天我没来,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总之,你要多加小心!” 范英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还是跟大家说吧?你要是不好开口,我跟大家说……”郭小峰道:“不,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去面对,你不要管。”范英小声说道:“那我和你一路去,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些。”郭小峰道:“不,我一个人去。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恐怖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仇家只有一个,而且武功也不如我,他不找我我还要找他呢!”不让范英再多说,开门离去。 范英放心不下,想了一会后,独自一人悄悄去追郭小峰,但此时郭小峰已经去得远了,且未告诉她要去哪儿,所以她徒劳地找了一会后,最后只得回去。 唐门(25) 第十章埋名隐姓的少年 在长安城西门有一条狭长的街道,正名叫咸菜街,但长安人却喜欢把它称做贫民窟,因为在这里住着的都是一些干下等营生的贱民,其中近一半人是外地来此谋生的苦力和暗娼。李跋子的家就住在咸菜街的幸福巷里。 李跋子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光棍,靠卖豆腐为生。他对人生已没什么奢望,只要每顿饭还能喝二两老白干,每天能有个人陪他说说话就很知足了。所以一个叫陈冬梅的远房侄女在他家包吃包住,还拿工钱,他一点也不在乎,反而生怕她有一天会离开他。 俗话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磨豆腐是多么辛苦,可想而知。李跋子知道自己终究是留不住陈冬梅的。所以想招一个老实可靠、能吃苦耐劳的男子做帮手。于是他在自家板门上用乌炭条写了几个歪歪倒倒的字:招人帮忙,每月五十文钱。但没等到帮忙的人上门,这几个字就被风雨消磨掉了。于是他又写,风雨又磨掉,磨得他都有点心灰了。 这日黄昏时分,他正要重新写那几个字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人问道:“你家里要雇人帮忙么?”李跋子一惊,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少年,黑衣黑裤,黑帽黑鞋。他站在暮色渐合的小巷中间,神情萧索地看着李跋子,显得既孤独又神秘。 李跋子见他既没有带包袱,又不似乡下的人,纳闷问道:“你要来帮忙?”那少年点点头,没有说话。李跋子道:“你会磨豆腐不?”少年道:“不会,但我可以学。”李跋子笑笑道:“你能吃得这个苦?”少年不答反问道:“你到底要不要雇人?”李跋子道:“当然要!你成心干的话,就请进屋说话。” 于是少年走进屋中。默默地扫视一下阴暗、狭窄、空气中有大股臭鞋臭袜子味道的屋里环境后,就自行在一条矮凳上坐下来。 陈冬梅一直站在房门边观察着这个又奇怪又英俊的少年,看见他闻到屋子里的怪味时抽了抽鼻子,不禁有些难为情。虽然屋里的臭味大半是李跋子制造的,但她作为一个大姑娘,却能安居在这样的环境中,总有些难堪。走到李跋子的床边,将床下那几双正散发出怪味的鞋袜装进一只大木盆里,端到屋后院子里去刷洗。 李跋子为客人倒了一碗凉茶,问道:“年轻人,听口音你是从四川来的吧?”少年避开他的眼睛,道:“是。” 虽然他对自己的来历只字不提,但看他神情,绝不象一个狡滑的人。李跋子凭他丰富的人生阅历,已经看出这一点,顿生几分好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江。”看其眼神,就知道不是他本来的名字。而且“江”是他的姓还是他的名,他也没说清楚。李跋子也没有计较,他看出对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正如他自己一样,人人都叫他李跋子,可是又有谁知道他本来的名字?既然自己也是一个隐姓埋名的人,又何必强求别人说出真名? 于是小江就住了下来,开始过这种位列人生三苦之一的生活。李跋子自从雇佣了小江后,他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每天就是边喝酒边看小江磨豆腐。小江虽然不爱说话,但却是个好听众,所以李跋子对他更满意了。陈冬梅也好象安下心来,不象以前那样随时都在想要另投高枝。人也爱美了许多,勤快了许多,小屋里原有的那股臭味也消失了。 三个人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三个月后,虽然李跋子和陈冬梅仍然对小江充满好感,但也发现了他的一些毛病,他不爱说话,而且很爱赌博,每次发了工钱,他都要去英雄赌馆。他在这里虽然生活了三个多月,但除了那个地方,根本没别的去处。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朋友,而在那种人多的地方,能使他产生一种自己并不孤独的错觉? 今天他好象比往常更倒霉,只下了三注,就输光了赌本。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正要离去,忽听一个声音道:“如果你走是因为输光了钱,我可以给你。” 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一个温软、悦耳、性感的声音。无论谁听到这声音,都忍不住想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有多么美丽,而她的人比她的声音还要撩人,还要性感!许多少女虽然脸蛋也很光滑,精致,身材也很窈窕可人,但却难免显得稚气,比起真正成熟的女人,似乎少了几分韵致。但她却发育得相当成熟,绝不比少妇少半分风韵。 可是听到她的声音,小江却好象听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声音一样,脸色立即变得惨白。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赌注,看着这个春风不俗的佳丽。有人看她的脸,有人看她那露在紫色抹胸上的一垠雪脯,有人在看她织腰下的长剑。她知道每个人都在看着她,但她的眼里却只看得见小江。只听她又说道:“为何不看我?难道我长得很丑陋?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今晚要连夜逃到哪儿?” 小江不出声,但眉间已分明透出了一丝痛苦。只听她又说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连报复仇人的勇气都没有!逃到这个城市来磨豆腐!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你以为已经摆月兑了我?告诉你:只要你还在这世上活着,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小江,就象在看一个白痴。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要逃避这样一个风华绝佳的美人! 见小江不说话,那女子终于被激怒了,她忽然从香袖里模出几张票面很大的银票,放到身旁那张赌桌上,说道:“打死他!打死这个懦夫!谁出手最重,最能平我秋舒姑娘的气,谁就能拿走这些银票!”这几句话太突然,太出大家意料,所以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小会才反应过来,七八条汉子立即疯狗般扑上来,十几双拳头一起朝小江身上招呼! 小江倒下地。但拳头还是雨点般落在他身上!挤不进去的人也拼命寻机会用脚猛踢在地上翻滚的小江。大家拼命往死里打,有一半是为了那几千两银票,有一半却出自莫明的妒忌。大家生怕秋舒改变主意,所以下手都十分狠辣。但是秋舒还是改变了主意!都说女人的心说变就变,真是一点也没有错。只听她大声嚷道:“停下来!我叫你们停下来!” 大半人停了下来,但有几个泼皮还不甘心,还要继续殴打小江。秋舒身形一晃,众人眼前一花,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见那几个泼皮已经倒在了地上!他们还没来得及打死别人,自己就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这才发现秋舒虽美若天仙,手却比毒蛇还毒。她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杀了别人,脸上却丝毫没有后悔和内疚的意思。 但是她看见躺在地上满身是血,青一块紫一块的小江时,神情却变得激动起来,她指着小江,对大家尖声嚷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你们有谁知道这个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人是谁?” 没有人回答。每个人都象突然变成了傻子似的,竟连“小江”这两个字都不会说。 大厅里只有秋舒一个人声音,尖厉的哭音:“你们当然不知道他是谁,你们就是打死了他也不会想到自己打死的人是谁!可是他爸爸的名字你们一定知道----唐凹林!四川唐门的掌门人唐凹林!就是那个被三十一个敌人围攻,寡不敌众而惨死的蜀中第一高手唐凹林!” 有人小声说道:“被三十一个人围攻杀死的?不是说他被一个不知名的杀手一刀杀死的吗?” “胡说!什么不知名的杀手?凭他也配杀死唐家堡的主人?”秋舒尖厉、隐带疯态的声音把那个自言自语的汉子吓了一跳,他小声嘀咕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秋舒不让他再讲下去,又激动地对大家说道:“那些话都是造谣!是妒忌蜀中唐门光荣的小人造的谣!没有人能独力杀死唐门的掌门人!他是被三十一名敌人围攻致死的!” 大家都没有说话。因为关于唐凹林的死,江湖中本就有几种传说,其中一种就跟秋舒说的一样,是被三十一名妒忌和仇恨唐门的敌人围攻而死的。只听秋舒又讲道:“你们一定听说过这个震动武林的事件,可你们知道唐凹林死得有多惨吗?” 无人回答。秋舒也不需要别人回答,她自问自答道:“他整个人被砍得惨不忍睹!全身上下没一处好肉!他……他死得好惨!可是你们看看他的儿子,就是这个可怜的胆小鬼,自己亲身父亲被人害死了,却不敢报仇!因为害怕别人找他去报仇,所以竟躲到这个城市来磨豆腐!” 所有的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小江真是唐凹林的公子,难于置信蜀中唐门会有这样的孬种!可是,如果他不是,那他又为什么表情那样痛苦?为什么会泪流满面? 原来这个化名为小江的人,便是郭小峰。那天,他听了秋舒所讲的故事后,心里痛苦到了极点。虽然对郭万山抛弃自己,以及杀死他亲身父亲唐凹林的行为非常痛恨,但十八年的父子之情也非说断就能断的。何况在他心里,亲身父亲不过是“姨父”,要他为了“姨父”而去找“父亲”报仇,实在也很为难。虽然这个曾今是父亲的人实际是他的大仇人,并且也首先割断了“父子”之情,但推本搠源,实是因为唐凹林先伤害了他,易地而处,谁又不会报此大仇?再说,唐凹林根本就没尽到一天抚育责任,对他郭小峰也从来不怎么喜欢,以至于郭小峰连去找唐蓉玩耍也因为害怕“姨父”而要偷偷模模的。 可是若不报仇,自己也觉不安,秋舒也不会答应。秋舒因为妒忌和气恨郭流与唐家两姐妹发生了关系,决意报复,想把自己的处子之身献给他最恨的仇人郭小峰。但郭小峰看见她躺下去时,脸上满是泪水,便没有勇气再接受她的奉献,彷徨无计下,最后选择了逃避!到长安来隐居,并更名为小江。 唐门(26) 电走龙蛇,雷声隐隐。墨黑的夜空正在酝酿一场可怕的山雨。小江大步流星,疾行在一条山间小径上。他必须连夜离开长安,因为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但是他还没走出十里,就听见了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从后面追上来。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加快了步伐,但两条腿到底没有四条腿跑得快,一匹大黑马象黑夜里的精灵一样,忽然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小江轻叹一声,低下头冷冷说道:“你为何不肯放过我?是不是非得这样做,才能使你自己的良心得到解月兑?” “什么良心不良心?你受了伤,我也不会趁人之危。”不是秋舒,而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小江一惊,抬起头来,但因为夜太黑,所以这少年的模样根本看不清楚。 少年问道:“你真是唐堡主的公子?”小江迟疑一会,才道:“我不是。”少年道:“我不信。告诉你:我是白马派前掌门汪得风的儿子!你爸爸当年打败了我的爸爸,我就发誓一定要打败你的爸爸。可惜你爸爸已经死了,所以你必须替你爸爸跟我比武!”小江道:“不用比,你赢了。”少年道:“那不行,我要凭自己的真实本领赢你!” 小江不再搭理他,绕过那匹黑马走自己的路。少年吹声口哨,黑马又冲到了他前面,挡住去路。两人默然相持了一会,就听见黑暗里传来秋舒的声音:“你现在总该明白了吧?无论你自己承不承认,别人都会把你当做唐家堡的公子。” 其实,小江只要告诉对方:他从生下来就一直不是唐凹林的儿子,他只不过是唐凹林的私生子,那么这个少年也许就不会再纠缠他了。但他却不愿意说。因为痛苦的经历并不是拿来要人同情的。他迟疑了很久,才问少年:“你刚才说,你决不趁人之危,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少年道:“你只要答应跟我比武,我就不纠缠你。”小江道:“好,下月初十子时,在孟州府南门外坟场相见。”少年道:“好!我等你。你要是爽约,我会有办法找到你的!”吹一声口哨,大黑马便风一般去了,消失在墨黑的夜色里。 等那少年去远了,秋舒才冷笑说道:“你一定在心里嘲笑那个人很笨吧?可我看他比你强多了!他至少知道要为自己爸爸报仇,而你却不敢。”“我不是唐家堡的人。”小江冷冷地道。 “你是我师父的公子,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所以你才要改名成小江,而不愿意再叫郭小峰!姓郭的老东西已经抛弃了你,他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身儿子郭流,他们父子二人联合起来,不但把你赶出了家门,而且杀死并侮辱了你的两个妹妹!他们千方百计地陷害你,折磨你,要你尝尽人间的痛苦,你若是一个男人,还有一点点血性,就该去找他们报仇!你的逃避只会让我更加瞧不起你!” 小江再也无法忍受,大声吼道:“不是这样!唐郭两家的恩怨与我无关!唐门的风光我没沾到一点,为何唐门的仇恨却要我来承受?!”他的声音太高,不但吓了秋舒一跳,连老天好象也被吓着了,一声炸雷响过,苍穹象被捅破了一个窟窿一样,大雨突然倾盆般打下来,立即打湿了两人的全身。 秋舒也冒火了,大声嚷道:“你这样大声干什么?你是不是害怕听见你心里的声音?你恨你爸爸,不是因为你只是他的私生子,而是因为他给你留下了太多的强敌!你知道自己不是那老东西的对手,更不是他儿子郭流的对手!也没法向那三十一名杀手报仇!你知道自己永远也报不了仇,所以只有逃避!其实你永远也逃不掉,因为你要逃避的正是你自己!” 小江想大笑,狂笑,但他还没笑出来,两行热泪就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幸好现在是黑夜,又在下着大雨,秋舒看不见他的脸,所以他可以假装成擦脸上的雨水,而乘机擦去了又涩又热的泪水。 但是他还是没有掩饰住,只听黑暗中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如果真的是唐家堡的继承人,就不可以流泪。”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酷,而且更让小江吃惊的是:这个人也是四川口音。秋舒喝道:“你是谁?”那个声音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是不是唐家堡的公子?到底想不想报仇雪恨?” 小江不答。但秋舒和那个人却都听到了一个声音----握紧拳头时骨节发出的声音。 那人长吐口气,道:“其实敌人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可怕。如果你愿意跟我学武功,未始不能报仇。”秋舒冷笑一声,忽然厉声说道:“是吗?这样说来,岂非你的武功在我师父之上?你以为自已武功天下第一吗?”那人不答反问道:“石头,剪刀,布,谁吃谁?” 秋舒小江都没有回答,但心里都在咀嚼他这话的含义。那人自己做了解释:“石头管剪刀,剪刀管布,但布却又管石头,天下本来就不可能有第一高手。能杀唐凹林的人,未必就能杀武功比唐凹林差的人。”秋舒小江都是一惊,飞快地互视一眼----虽然天黑得象锅底,根本看不见对方的脸,但两人却似乎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一线希望! 秋舒道:“阁下的话有些道理。但是,却有两个问题……”那人道:“请讲。”秋舒道:“第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插手这件事情?”那人道:“我想帮助他,并非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另一个人。”秋舒哦了一声,道:“另一个人?这个人和唐家堡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她是一位姑娘,名叫藤桦,是我的义妹,和唐家堡并无丝毫瓜葛。但她和小江一样,也是一个有血海深仇,却不能报的人。所以、我才想帮助小江。” 秋舒冷笑道:“是你义妹?只怕没这么简单吧!”那人道:“姑娘不可误会,她只是我的义妹。”秋舒哼了一声,道:“你怎么不替她报仇?”那人道:“我要为他报仇。但我为她报仇之日,恐怕也是我毕命之时。我若死了,谁来照顾这个可怜的姑娘?所以我帮助你们并非无条件的帮助。”他虽然没说出自己的条件,但其意已经不言自明。所以秋舒小江都没有问。 秋舒又问道:“她的仇人也非常厉害?”那人淡淡道:“她和小江一样,也是全家被人雇来的杀手杀得精光!而且,杀手也是好几十人!更可怕的是,她的仇人当中有一个人于我而言,实是最厉害的敌人!因为他了解我的全部弱点和优点。所以我刚才说:我为她报仇之日,恐怕也是我毕命之时。” 秋舒点点头,道:“那么我就说出自己的第二个问题:你的武功……?”那人淡淡一笑,“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说不如做。你用你的剑攻击我试试?”秋舒道:“好!”剑随声出,长剑闪电般刺向对方的心窝----虽然看不见对方的人,但她的剑绝对不会刺歪半分。她是唐凹林的得意弟子,这点听音辨位的本事在她不过雕虫小技。 但她的剑忽然飞出去,就象被使了魔法一样“平白”地飞了出去。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喉头已经被一样冰冷的东西抵住,那是剑尖!只要对方的劲道稍重半分,那就是洞穿咽喉之祸。 一时间,三人都默不作声。好一会后秋舒才说道:“阁下的武功,那是很高的了!但我们对你的情况一无所知……”那人道:“我叫乌弓马,是一个杀手。” 小江闻言微微一震。他也算是江湖儿女,自然不会连杀手这两个字都没听说过。但他听说对方原来是个杀手后,心里便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和反感。因为唐凹林就是被三十一个蒙面杀手杀死的,所以在他感觉中,似乎天下所有的杀手都是凶手,都是他的仇人。 秋舒冷笑道:“阁下的坦然,有点出人意料。”转向一直没开口的小江,道:“你意下如何?”小江道:“我也有一个条件。”秋舒道:“你说。”小江道:“你跟我说的那些事情,就算是真的,我也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对他下手,所以我即使跟这位乌先生学好了武艺,也不等于会完全按你的意思去做。”秋舒忍住气道:“那些凶手呢?” 小江双拳又悄悄握紧,道:“我就是练不好武艺,也会找他们报仇。” 秋舒道:“那好,记住你自己说的话。你若还是一个男人,就不要再当缩头乌龟!”又转向乌弓马道:“乌先生,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的徒弟了。”乌弓马道:“不,我不能做他的师父。因为我的年纪也并不大。今年才二十六岁,比小江大不了几岁。”秋舒道:“也好,那我们就现在去你家?你家在哪儿?” 唐门(27) 第十一章近情情怯 乌弓马租住的房屋就在长安西大街菜市场附近。房屋虽有些破旧,但租金却不低,因为带有一个后院,可以养些花,藤桦喜欢带后院的房子。 走到有灯光的地方时,小江不禁悄悄打量乌弓马的样子。但见他身材高瘦,肤色苍白,侧面看去,脸庞的轮廓分明如刀刻,使他显得既英俊又有些冷酷。看见自家的窗户黑洞洞的,门也锁着,不由一惊:“这么晚了,她会去哪儿?”内心虽暗暗焦急,但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她可能又到小娟家去了。” 小江秋舒都不做声。进屋后,乌弓马道:“只有两间屋子,今晚小江和我住,姑娘就住我妹妹屋吧。”简单地做了安排后,说道:“我得去小芬那里找妹妹,你们先休息吧。后院子里烧有热水。”说完匆匆离去。 等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秋舒才道:“他在说谎!你注意到没有:他刚才说他妹妹去小娟家了,出门时又说到小芬屋去找人。”小江道:“也许他只是不愿意让我们多想他妹妹没在家的原因。”秋舒道:“但我还是想去看看。这样吧,你呆在这里,我去跟踪他。”小江道:“还是我去吧。” 现在已是深夜,又在下着大雨,街上早就没有行人,店铺酒楼也已经打烊,只有一家叫“风雨楼”的酒楼上还亮着灯光。小江刚转过两条小巷,来到大街上,就看见了乌弓马的背影。只见他孤独地站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正在默默地注视着那个有客人的笑语声传出的窗口。小江闪身到街角的黑暗中,默默观察乌弓马。心道:“难道他的妹妹藤姑娘就在那个酒楼上?” 念头尚未转完,便听那楼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大声说话声:“你们以为本姑娘是小女圭女圭吗?赌我再喝一壶酒,哼哼,你们是想把本姑娘灌醉吧!”接着又是两个男子的低笑声。 藤桦显然已经喝醉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好象她不是在对那两个人说话,而是在对整条街的人说话似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了出来。只听她又大声说道:“好,赌就赌!本姑娘要是输了,你们要怎样就怎样!要是我赢了,我也不要你们这两百两银子。本姑娘虽然没你们钱多,可是区区两百两银子还是看不红本姑娘眼睛的!” “姑娘真是豪爽!不是我夸姑娘,我们哥儿俩还没遇见过姑娘这样能喝的!长安的姑娘真的最让在下佩服了!”这人显然也有了几分酒意,所以说话声音也大起来。听口音是来自关外。藤桦道:“谁是长安姑娘?本姑娘可不是长安的人!”那人道:“哦?那敢问姑娘仙乡何处?”藤桦大声道:“我不知道!”那人哈哈一笑,道:“你不知道?哈哈,太好笑了!” “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既不知道自己是哪儿人,也不知道本来名字叫什么,我忘记了自己父母是谁,也忘记是谁杀死我的全家的了!怎么样?奇怪吗?” 两个客人显然也很吃惊,不知藤桦是喝多了还是有什么毛病,一时都没说话。又听藤桦尖声叫道:“本姑娘长得太丑,又是瘸子,性子也不好,而且还有忘魂症!自然没人敢要!你们还自称走遍了大江南北,却象没见过女人一样,用这样笨的办法来勾引女人!”乌弓马似乎再也听不下去,想要离去,但走了两步,放不下心,只退到离酒楼更远的一家屋檐下,把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里。 再过一会后,便看见三个人摇摇晃晃地从酒楼大门出来,只见中间那人身影有些娇小,走路一瘸一拐的,所以小江不用问人,也猜到她是藤姑娘。而那两个男人身材均很魁梧,腰间又挂有刀剑,显然是练家子。他们扶着她走进了酒楼后面的那条小胡同。乌弓马立即追进胡同里。小江犹豫一下,也无声地跟上去。 两个关外汉子听见后面声音,一齐回过头来看,只听乌弓马冷冷说道:“放开她。”两名汉子愣了一下,左边那人道:“你是她什么人?”乌弓马道:“我是他的哥哥,我不许你们欺负我的妹子。” 两个关外汉子还没答话,藤桦却先说道:“我们走!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也没有哥哥!” 乌弓马不答,但仍然站立当地。藤桦对乌弓马说道:“你凭什么管我?我喜欢跟谁去哪儿是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乌弓马表情痛苦地低下了头。藤桦又大声说道:“你看不上我,不要我,可是他们看得起我,不嫌弃我是瘸子!……”话犹未完,两行热泪已自滚落下来,哪里还说得下去? 乌弓马道:“没有人看不起你,是你自己胡思乱想。”藤桦冷笑道:“那你为何不要我做你的妻子?为何找各种各样的籍口不要我!”她的声音太大,太尖利,不但让三个男人吃惊,而且惊动了胡同中的人家,不少窗口里都冒出了人头。乌弓马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心里早已有了别人……”藤桦不听他讲完,就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尖叫:“我不听!我不听!你骗人!”乌弓马道:“我没有骗你。”藤桦大声道:“那你怎么一直没带她来见我?” 两个关外汉子听了他们这一番对话,已经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并非寻常。虽然自己也觉得有点理亏,但到手的肥羊又怎能轻易放弃?何况她又是自愿的,不是他们强迫的,所以他们还是占理的。左边那人道:“让开!不然大爷要对你不客气了!” 乌弓马淡淡道:“我也不想打架,放开她。”左边那人喝道:“大爷偏不放开她!你要怎样?”他嘴里说不放开,手却已经放开了,呼地一拳,朝乌弓马胸口打来。右边那人道:“看在他妹妹份上,别伤了他……”他要清醒得多,知道真伤了人家的哥哥的话,那妹妹的态度就难说了。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接着一个肥大的身躯倒在了路边的阴沟里!这人呆了一下,才终于明白过来,受伤的不是藤桦的哥哥,而是他自己的哥哥!他怒吼一声,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呼地一刀朝乌弓马头顶劈过去。 刀飞了出去,人也飞了出去,撞到了右边的高墙上,然后砰地一声掉下地,躺到他哥哥的身边。 乌弓马不再睬他们,对藤桦道:“跟我回家。”“不!我不回家!”藤桦一边猛力要挣月兑乌弓马的手,一边大声地哭喊。但她又怎能挣月兑乌弓马两只铁钳般有力的手?又哭闹了好一阵,才说道:“放开我,我自己走!” 小江见事态已经平息,怕被他们撞见自己,彼此尴尬,忙展开轻功,飞快离去。 唐门(28) 因为小江的身份已经暴露,为安全起见,翌日天不亮,乌弓马就带着小江、秋舒和藤桦离开长安,到距长安三百里远的一个小村中重新租了几间瓦房。于是,四个男女在小村里隐居下来。 到了乡下,藤桦情绪比以前稳定了许多。因为同病相怜原因,她对小江很友好,但对秋舒却有种难于消除的敌意。只要乌弓马向秋舒多看了几眼,她的情绪就会突然变得很不稳定,不但把不满完全表现在脸上,而且还经常无事生非,弄得大家都有些难堪。两个男人虽然明知她们面和心不和,但也只有假装看不见,每天吃完饭后就躲到屋后的荒山上去练武。 这一天,两人拆招时小江连一招也招架不了。连续十几次,都是如此。看小江已经使不出新的招数后,乌弓马方道:“你看出自己武功中的缺陷没有?”小江有些沮丧地道:“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武功还勉强过得去,现在才知道自己实是井底之蛙,所学太少了!”乌弓马笑笑道:“你错了,你不是学得少,而是学的东西太多太杂了,并且你学的东西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根本没有用。”小江不懂,道:“没有用?” 乌弓马不答,却忽然双臂张开,身子弓起,摆了一个“白鹤亮翅”架势。然后问道:“这招能伤敌么?”不等小江回答,他就换了一招“犀牛望月”,然后又是“长蛇吐信”、“开门见山”、“明月在天”、“这厢有礼”……他一口气连使了五十余招,换了七种身法,都是小江刚才和他过招时用过的。每换一个招式,每换一种身法,他都要问一句“这个可以伤敌么?”小江虽然没有回答,但心里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武术和搏杀并不是一回事。 “各门各派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功夫中,其中绝大多数是没有用的。但要练精通它们却很可能要耗尽你一生的时光!”乌弓马停下来后说道。小江道:“哦。”乌弓马道:“其实这些道理我师父非常清楚,因为他就是一个退隐江湖的杀手,他练的武功只用于杀人,杀不了人的武功他全部抛弃了。但他却故意不告诉我,而让我去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青海派的粱烙。” 小江皱了皱眉:“粱烙?”乌弓马道:“他在青海派并非厉害角色,在江湖中更没有什么地位。也难怪你没听说过。”小江道:“原来如此。那……杀他的代价一定也不高吧?”乌弓马道:“一文钱也没有。”见小江露出怀疑之色,他又解释道:“因为他是个畜牲,过七个年纪不满十四岁的幼女,所以师父就派我去杀他。”小江怒道:“那确实该杀!” 乌弓马道:“他的武功其实并不高,去杀他时,我以为最多只用三十招就可以取他性命,哪料竟用了两百招才终于将他杀死。从那以后,我就懂得了这个道理: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杀手,是不需要学那些杀不死人的武功的。所以我后来虽然学的招式不多,但武功却比以前高强许多,在以后的杀手生涯中,再没有用三十招以上杀一个人。”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自从这次谈话后,小江的剑法进益非常快,对武功的领悟能力也似乎比从前强了十倍。他只道一切均是得遇明师指点的缘故,其实他却不知道:这点固然很重要,但另外一点却是他年岁增长的原因。人在十岁时觉得深奥难懂的东西,等到二十岁,再回头去学它,从前难明的一些道理,这时多半会变得十分简单。同样,三十岁的人再回头反思二十岁时的迷惘,也往往会哑然失笑。小江从小就是好胜的少年,总是希望凭着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所以学武甚勤。但一来因当时年岁所限而领悟不多,二来郭万山又教而不得其法,且郭万山的武功属于刚猛一路,而小江身体比较单薄,不适合刚猛路子。所以虽然刻苦,却终于成就不高。 而乌弓马的武功却很对小江的路,乌弓马的武功既没有华而不实的招式,也没有深奥难明的道理,他的武功只有一个字----快!没有最快,只有更快!虽然这样的武功对于真正的武学大高手而言,未免稍嫌浅薄,缺了几分武学宗匠的气度和渊博,但如果只是用于杀人,却实是最厉害最有效的武功。小江虽然不想做一个杀手,但他早已放弃了少年时的一些过于高远的追求,他现在只想用最短的时间挤身于武林一流高手之列。 开始跟乌弓马学武时,他还带着几分勉强和不安心情。但学了几天后,当他发现自己终于真正打开了武学的大门时,顿时暂忘了所有的烦恼,而把全部身心扑到了学武一事上。以至经常废寝忘食。这晚小江睡下后脑子里突然又领悟到一些新的东西,激动之下也不管已是子夜,悄悄穿衣起床,独自提了剑上坡去应证所悟。这时他轻功已有相当火候,虽然尚未臻一流高手境界,但比之从前早已不可以道里计。 冷月斜悬,满地树影。晚风习习,空山寂寂。他在树木山石间飞快穿行,飘若飞絮,捷如猫鼠,对自己的轻功也有些满意。正自窃喜,忽然听见坡上树林中传来一个女子的轻轻咳嗽声,吃了一惊,忙停来,藏在一棵大树后向上面窥视。月色融融,满坡银辉,月光辉映下只见一男一女并肩坐在坡顶上面,正在隅隅私语,看背影似乎是乌弓马和秋舒二人! 小江全身微微一震,忽然间只觉心乱如麻,刚才的那股兴奋劲一下子荡然无存。见二人坐得如此之近,不知何故,苍白的脸竟然莫名的红了起来。心里暗道:“两人白天在藤姑娘面前互相看也不肯多看一眼,哪料背后却……,可怜藤姑娘还蒙在鼓里,还在处处防着他们!” 又想:“其实藤姑娘虽然不如秋姑娘这般美丽,但也不差呀,至少算是中上之姿吧,乌大哥怎么就对她视而不见?难道真的象藤姑娘那天醉后所言:乌大哥心里其实嫌弃她是一个残疾人?或者是嫌弃她有忘魂症?要不怎会……?是瞎子也该看得出藤姑娘的心呀!哼,一个男人,认一个痴心于自己的姑娘做义妹,简直是天底下最虚伪的事情!不喜欢人家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假惺惺认人家做妹子做什么?人家难道真的就当你是哥哥了?明明心里嫌弃人家,却谎称自己早已心有所属,那现在怎么又装得下新人了?这不分明是……是看人家秋姑娘模样长得俊吗!” 越想越气,一时间竟冲动得想要跑上去打断二人的说话!但心里虽然冲动得厉害,理智却没失去,自觉现身实在不妥,而且心底深处也隐隐觉得自己如此责备人家,其实多少含有几分醋意。 原来他那次在树林里虽然逃避了秋舒,但秋舒的倩影却从此藏到了他心灵最深处。记不清有多少孤枕难眠的夜晚,他会悄悄回味当时的旖旎情景,并暗暗后悔自己的逃避。这次与秋舒重见时,两人都没有再提那件事情,即使是二人单独相处时,也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但小江却还是敏感地发现:那件事情实际上已经影响到他们间的关系,两人都明显对那件事情有些尴尬,都尽量回避单独相处。 但情感这东西实在奇妙,有时甚至无理可喻。小江虽然也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回避和她独处,但内心深处却又偏偏被其吸引,好象她手里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系着他的心一样。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以及她的每一句说话,都悄悄地拨动着他的心弦。有几次,秋舒有事要进城里,几天没有回来,小江就会发现自己特别地想念她,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而她回来后,他却又故做冷淡,好象她回来不回来都跟他毫无关系似的。 “他们是几时发展到这地步的?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就到了要深夜幽会的地步?一定是秋姑娘心里恨郭流,所以才进展得这样快!秋姑娘会不会为了报复郭流而已经向乌大哥……?”他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两只玉雪可爱的ru房,脸顿时红了,同时心里仿佛针刺般痛!强抑心中熊熊妒火,一动不动地躲在树背后。 过了一会,只见两人似乎为某事争论起来,秋舒突然站起,大步走向一片树林,看不见了。乌弓马又坐了一会,也站起来向那片树林走去。 小江在坡下树林中等了良久,见二人身影久久不再出现,心里又是疑惑又是莫名的着急。脑子里只是胡思乱想,甚至幻想出二人种种妙不可言的景象!想到乌弓马也许正在得到自己失之交臂的东西时,他心里难受已极。想要离去,脚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不肯离去。想要装做什么也没看见,以练功为名上去查看二人到底在做什么,但几次刚走出数步便因羞耻而失去了勇气。 他象一个呆子一样,在林子里悄立良久,才又看见两人身影出现在坡上。似乎两人都还没平息怒气,所以都没再坐下说话,一前一后,板着脸默默地向坡下走来。小江心里不由暗忖:“看来他们刚才吵了架,现在还没有和好。”这样看来,所谓的旖旎风光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顿时暗松口气。 因为这件意外事,情绪大受影响,再也无心应证武学。在草坪中东思西想了一个时辰才心情烦躁地回屋歇息。 唐门(33) 蓦地一股凉风瞻然掠过,吹得庭中那些大树的树叶簇簇作响。堆积在荒院中地上的落叶仿佛受了惊吓似的,一窝蜂地滚向那个寂寞已久的池塘。藤桦和小江静静地伏在墙下草丛中,一边倾听着黑暗中的各种声音,一边不安地默想心事。现在离子时还早,他们之所以提前进院来,就是为了取得主动。他们没有直接去约会地点,而是伏在这墙根下,也是为了有个退步余地。 “你说乌大哥现在知不知道我们来洛阳了?”在乱草丛中静静地趴了近一个时辰后,藤桦终于忍不住了,悄声说道。小江道:“知道又怎样?”藤桦道:“他要在的话,就好了!毕竟两个人的力量比一个人要大。”小江冷笑:“我们现在难道不是两个人?”藤桦低低地:“我……我不但帮不了你,还成了你的累赘!”小江道:“不要这样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用。要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这句话。”藤桦道:“我觉得自己够笨的,只会给人带来麻烦!”小江道:“没人特别聪明,也没人特别愚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用其长处,便成天才,相反就变成蠢才。” 藤桦默默想了想这话,忽然低笑道:“我发现你平时不爱说话,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小江也笑笑,道:“其实,我若真的要说话,一定比乌大哥要会说得多。”藤桦道:“是么?乌大哥虽然没念过书,可是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特别风趣!而那些读书人却老让人觉得文绉绉的没意思。”小江笑道:“可能是你只看到了他们酸酸的那一面。如果你真正成了他们的朋友,也许他们会说出更诙谐的话来。”藤桦怀疑地道:“是么?”小江道:“当然也不一定。不过……我觉得只有真正读饱书的人才能讲出特别幽默的话。” 藤桦“哦”了一声,道:“那你呢?你读的书多不多?”小江苦笑不答。他从小就是一个兴趣广泛的人,对文学武功琴棋书画都有兴趣。也许正因为兴趣太多,所以才使他杂而不纯,博而不精,成了一个文不文武不武的平常人。自从结识乌弓马以后,他才彻底改变自己。凡是对他不实用的爱好,他都抛弃了。所以他虽然只跟乌弓马学了两年武功,但所得却比他过去十余年加起来还多十倍!就在上个月的一天,他和乌弓马切磋了一次,那次也是他们切磋的最后一次,他竟然和乌弓马斗得不分胜负!甚至有两次,他的剑差点要了乌弓马的命!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两人停下来后,乌弓马的表情有些复杂…… “喂,你在想什么?干吗不说话?”藤桦边说边用胳膊碰他的胳膊。小江猛然回过神来,正要回答,忽然,他们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人轻轻鼓掌的声音。“拍,拍,拍”一共三下。听声音似乎拍掌之人在西北方向。两人正自惊疑,又听到东北方向上也响起三声鼓掌声!接着正北方向、正西方向都响起鼓掌声,且每边都是三下。小江藤桦互视一眼,心里均在想:“我们被那个白衣公子骗进陷阱里来了?这些人都是他约来的帮手?” 只听正西方向上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大哥二哥四弟六弟,你们都来了?”正北方向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本来以为自己能过几年太平日子,但是现在看来那是妄想呀!你不想杀人,人家却要找上门杀你!”先前那女子道:“我们几个人联手,难道还怕他唐凹林的儿子?他老子也给我们杀了,更何况是他!”那个阴测测的声音道:“三妹别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你要是不怕,大老远的从乡下跑来做什么?”一人低低干咳两声,说道:“好了,大家都别废话了,还是先说正事吧。”那女子道:“是,大哥。噫---老四怎么还没来?”“大哥”哼了一声,道:“走,我们到约会地点去等人。”接着便是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听声音正是走向那片柳树林子。 听见他们脚步声去远后,藤桦才悄声问道:“他们怎么知道了你要报仇的消息?”小江困惑地摇摇头,道:“你伏在这儿不动,我一个人过去。”藤桦道:“我一个人害怕!”小江道:“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视线。你现在跟我过去,他们一定会听见声响。待会要是听见我们厮杀起来的声音,千万别出来,否则会连累我!”说完展开上乘轻功,狸猫般悄悄掩到那片柳树林后,在一丛灌木林后藏起来。 只听三妹说道:“这小子也真喜欢装神弄鬼,居然在我们每个人的大门上贴一道狗屁催命符!还给我们每个人规定了死期!”声音阴测测的老二说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可疑。当初我们三十一个人去灭唐家堡时,彼此没报来历,除了我们六个人互相知道底细外,别的人又怎会知道我们六个‘川耗子’也参与了?杀人那晚又都蒙了面,事后也各自散去。而且帮我们拉生意的杨老板也被我们做掉了,怎么可能被他查出我们的秘密?” 老大道:“是呀,我们也知道那次行动干系太重大,害怕手脚不干净,万一没有杀死唐凹林,又或者那姓郭的翻脸不认人,想杀人灭口,通过中间人杨老板查出我们的名字,所以我们才先下手为强,干掉了杨老板。可是现在还是被仇家查到了我们的名字!所以这件事情很让人费解。”三妹道:“那到底是谁出卖了我们?总不会是……是我们自己人吧?” 一直没开口的老六忽问道:“怎么老四没来?会不会是他出卖了我们?”老大道:“老四被我杀了。”顿了顿,他又解释道:“我去找他时,他正和他老婆收拾包袱,想一家人悄悄逃命。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一家给做了!这种胆子吓破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着终究是个隐患,所以你们别怪我心狠手辣。” 老六道:“哎,也难怪他。我们六个‘川耗子’就他一人有妻儿,只可惜他想金盆洗手,仇家却不答应!”老大道:“所以我把大家招到这儿来,今晚就是他给我们规定的死期!也好,大伙联手跟他决斗一场,也省了他的麻烦:要一个个去讨我们的命!” 老六道:“四哥给大哥做了,可是五哥呢?这两年他都不和我们大家联络,莫非是他在背后出卖我们?”老大道:“要是今晚老子没给那小子杀死,定要去查一下老五的名堂!看看他这两年到底死在哪个女人的肚皮上!” 大家一时都不说话,院子里除了风吹树林乱草发出的沙沙声外,没有别的声音。小江伏在灌木丛后偷听了四人的谈话后,心里也是暗暗称奇:“我没有给他们送什么催命符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除了我外,唐家堡还另外有活口留下?”他不禁想到那个神秘的白衣公子,暗忖:“难道是他?” 他本来怀疑白衣公子乃是郭流,但现在却有些吃不准了。正百思难明,忽听这伙人中的老大说道:“现在子时已过,可要讨我们命的小子却没按他自己所约到来,只怕他也没本事同时向我们几个人下手!我们走吧,别傻子一样在这里喝西北风。”三妹道:“喝点西北风倒没啥子,总比给人杀了好!”老六道:“看来这小子也没什么屁本事,只会装神弄鬼吓唬人!” 四人正要离去,忽听背后一片灌木林中发出一阵声响,吃了一惊,一齐回头看去,只见一条黑影慢慢地走出灌木丛来,冷声说道:“你们今晚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老六清了清嗓子,用嘶哑的嗓子问道:“你就是姓唐的小子?” 小江不答,只是冷冷听着四人的动静,并慢慢地拔出腰间的伤心剑。 老六喝道:“老子杀了一辈子人,还没尝过被杀是什么滋味,你小子有本事就让老子尝尝!”正要拔刀,忽然咽喉一阵剧痛,同时感到一股热流顺着咽喉流下了胸膛!他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的咽喉已经被对方冰凉的长剑洞穿!他痛苦地申吟一声,正想伸手抓住对方握剑的手,以让同伴为他报仇,但剑已经拔出,同时他又听见了三妹的一声尖叫! 老大老二听见三妹六弟砰砰两声倒地的声音后,连决斗的勇气都失去了。三妹六弟的武功虽然较他俩要稍逊一筹,但他们要杀他们,至少也得在五十招外,一招不过就能刺倒他们的人,决不是他们有勇气就能战胜的。两人毕竟是老江湖,念头转得飞快,不等小江的剑攻向他们,便一个朝东一个往西逃去。 但可惜他们的脚跑不过暗器,只奔出几步,便同时发出一声惨叫,砰砰两声也倒在了乱草中。老二的后心被一根钢针射穿,刚一倒下便即毙命,老大却只被两根钢针射穿了两条小腿,所以倒地后还能动。他惊恐已极,拼命想要爬走,但他刚爬出一步,一口长剑便抵住了他的后心。小江道:“谁是你们的老五?你若说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老大道:“痛快死和不痛快死有什么分别?你若……”突然低哼一声,身子一挺,便没了声音。小江一惊,知道暗处有人,身子向旁边一滚,伏倒在乱草丛中,然后屏住呼吸倾听四周动静。但除了猎猎风声,和乱草枯叶在风中的翻滚声外,哪有别的声音? 虽然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动静,但小江仍是不敢妄动。他知道暗处一定隐藏着一个高手!刚才老大话未说完便突然没了声气,显然是被人暗器射中。这人为何要杀老大?是不想老大临死还要受人折磨,还是为了杀人灭口?一时也难分明。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显然是敌非友!正在这时,忽听林子外长草乱响,有人正飞快奔过来,小江正惊疑不定,忽听藤桦呼唤道:“小江,小江!你没事么?” 小江大惊失色,正要出声示警,但藤桦已经奔进林里,小江急声道:“林子里有敌人!”藤桦大惊,忙伏倒在地。过了一会,见林子里始终没有动静,忍不住出声道:“没有人呀,敌人早已跑了!”小江迟疑了一下,将信将疑地慢慢站起来,并故意发出一点声音,结果并没有受到什么袭击。不禁喃喃自语:“真的跑了?怎么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藤桦听到小江自言自语,胆色更壮,从地上爬起来,道:“刚才听见林子里有人叫,知道你已经和人打起来了。本来想听你的话,不要乱动,但又听这边没了声音,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过来看看。” 小江不语,走到老大身边,模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见他脸上有一线鲜血,从前额一直流到嘴边,再仔细一看额头,原来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尖针。小江喃喃道:“这人暗器功夫好俊,在黑暗中发射这样细微暗器,居然准头如此惊人!” 藤桦不敢走近来看,只站在远处问道:“这个发射暗器人就是刚才那几个人当中的一个?”小江摇摇头,道:“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虽然口里说不知道,但心里却想到了两个人:一个便是约他们来的神秘的白衣公子,一个则是那个未现庐山真面目的“老五”。 唐门(34) 第十三章雨夜哭声 藤桦道:“那个白衣公子约你来这儿,可是他自己却没来。未必他约你来,就是要让你来杀这几个人?”小江苦笑。藤桦不安地看了看黑黝黝的四周,怯声道:“我们回去吧?”小江道:“好。”两人于是出了林子,从原路返回。路上小江忽然“噫”了一声,道:“那个屋里怎么亮着灯光?” 藤桦一惊,转过脸去看时,果见左首一片树林后面那排瓦房的一个窗户里有灯光透出。昏灯如豆,又是在一片树林后面,要是不注意看的话,很容易忽视。藤桦道:“是……是谁点亮了灯?会不会是刚才那个发暗器的人?”小江道:“如果是他,他明明已经逃月兑了,为什么又故意要暴露自己?”藤桦道:“那这灯到底是谁点亮的?”小江不答,只默默地向那片树林走去。藤桦虽然害怕,但要她一个人孤伶伶地留在这诡异的黑暗里却更不敢,只得忐忑不安地跟上去。 两人的布鞋踩在又干又脆的落叶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在静寂的黑夜中听来格外惊心动魂。腾桦本来想提醒小江:“我们的脚步声会被屋子里的人听见的!”但见小江毫不在意地笔直向前,几次话到嘴边都终于忍住。 终于,两人走到了那排瓦房的石阶前,灯光仍然挑衅般地亮着!但屋里悄无人声。小江轻步走到门旁的长窗边,倾听了一阵,然后又将眼睛凑到本来就已经被风吹破了一个洞的窗纸上,向内窥望。只见大厅正面一张长案上点着一支白烛。蜡烛光太微弱,所以厅中大半地方仍是一片漆黑。小江看了一会,未见有人,正要招呼藤桦过来看,忽然,他神色大变,因为就在这一刹那,他猛然发现在长案边的黑暗中竟有一个人影!那人好象是坐在案边一把椅子里,因为身子刚好处于蜡烛光的边缘,所以不细看的话,不易发现。 “朋友,我已经看见你了!”为了在心理上取得优势,小江故意大声说话。厅中那人不应,仍然纹丝不动地安坐在那里。这一下小江反而有些犹豫不决了。艺高胆自大,虽然他的武功和胆量都远胜从前,但面对如此沉着的敌人还是不免心生暗怯。“朋友,我已经看到了你!你就坐在蜡烛边的椅子里!还还穿着白色长袍,你就是那个约我来的白衣公子?” 那人影仍然不动。小江犹豫了一下,终于壮起胆子,走到大门边,右手倒提伤心剑,左手往前一推,两道沉重的黑漆大门便格格格地慢慢开了。因常年不开门,地气又很重,所以大厅里有一股浓烈的霉气,还混着大股仿佛老鼠屎的臭气。 看那白衣人时,仍然危坐着,恰似老僧入定一般。小江故意冷笑一声,方才跨过高高的门槛,向对方走去。并一边向前,一边问话:“阁下到底何人?为何要约在下来此?”又道:“我在想……阁下也许就是那几个‘川耗子’中的老五?但不知阁下方才何以竟不现身?难道阁下引我来此,就是为了让我杀你的同伴?” 虽然对方一句也没回答,但他仍然自言自语个不停:“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阁下和藤姑娘应该是旧识吧?难道阁下之所以如此,只是要假我之手为腾姑娘报仇?阁下轻功超卓,想必其他武艺也不会低下,如果真想替藤姑娘报仇的话,应该不用假手于我……”说到这儿,突然一惊――因为他发现那个人好象并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被人装扮成人的东西。 他呆了一下,然后纵身飞起,向坐在黑暗中的白衣人扑去!“梆”地一声脆响,白衣人倒地!小江手掌碰到“白衣人身体”时,更确信“对方”不是人,拿起案上那支已经烧去一半的白烛,往地上一照:原来是一个戴着帽子穿着长袍的木偶! 这是一个青年木偶,没有手脚,整个身子也没有任何雕琢,仍是一段木头,但一张脸却雕琢得惟妙惟肖,而且还涂着颜料。不过这木偶的五官虽然雕塑得十分逼真,但却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也很呆滞,虽然英俊,却又透出一种难于言状的诡异气息。小江默默地盯着这张陌生的年轻面孔,心里不由暗忖:“难道这个木偶雕的就是那个白衣公子?” 他正默默思索,忽然听见背后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猛吃一惊,回头看时,原来是藤桦!只见她两眼大大地瞪着木偶,脸色惨白,神情十分激动,全身也在不自禁地剧颤着,刚才小江听到的那个奇怪的声音便是她牙关打战的声音。 小江盯着她,没有说话。待她情绪渐渐恢复正常后,问道:“藤姑娘,他是谁?”藤桦道:“他……他就是我看见的那个白衣公子!”小江点点头,又问:“可是他到底是谁?”藤桦喃喃道:“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突然大叫一声,脸色再次变得惨白,指着小江背后的墙壁道:“那上面有……有……” 小江一惊,猛地回转身去,举高蜡烛往墙壁上一照,原来这面白墙上竟绘着一幅壁画。因烛光照耀范围实在太小,所以无法看到壁画的全貌,只看见烛光所照部分画的是一个头发散开的青年妇人,脸上鲜血淋淋,张大了口在大声叫唤! 小江虽是男子,但在此时此地,突然看见这样一个恐怖的画像,也不禁吓得头皮发麻。他重重呼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手拉住惊恐不己摇摇欲坠的藤桦的右手腕,大声道:“别害怕!没有事的!那只不过是一副壁画!”本想将她带走,突然想到什么,道:“你怕的话就别看,坐下来休息一下。我一个人看看,我猜这是那个白衣公子引我们来的目的?他不该是想用一副壁画来吓唬我们,必定另有深意!” 藤桦不看他,眼睛仍然盯着那个恐怖的妇人,颤声说道:“我……我害怕!我们快点离开!”小江道:“好,我看快点!你别看!”边说边抓过刚才那把被他扑倒在地的椅子,扶藤桦坐好后,方才自行拿着半支白烛去照看壁画的其他部分。 壁画很大,几乎占满了大厅正面的墙壁。画上的内容十分血腥: 在一排长长的院墙下,十几名手持刀剑头戴斗笠的蒙面人,正在砍杀几十名手无寸铁的男女。地上有许多死者,有的断了手脚,有的被砍掉了脑袋,鲜血四溅,情状残不忍睹。院墙上的天空是大块大块的黑墨,表示这个画面中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漆黑的夜晚。 小江看着看着,神情渐渐变得激动,画面中那些惊慌失措,在无声叫喊的男女仿佛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面孔…… 他正瞧得入神,忽听背后砰地一声响,回头一看,只见藤桦已经昏迷在地!脸色惨白得没有丁点血色。小江忙上前将她扶起,连声呼唤道:“藤姑娘!藤姑娘!”藤桦不答,小江拿起她右腕,只觉脉息十分微弱,看来是受惊过度所致。忙背了她飞快离去。 唐门(35) 小江将藤桦背回客栈,放到床上后,藤桦细声说道:“你去休息吧,我没有事。”原来她在路上时便已醒来,只是受惊过甚,精力很差,所以仍然闭着眼睛。小江虽然很想知道她是否想起了什么,但不敢再加刺激,心想明日再问不迟。给她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床边矮几上,然后回到自己房里躺下。 但因今夜所遇实在太过离奇,又不放心藤桦,所以身体虽困,却无睡意。只是和衣躺在床上,在黑暗中自想心事。也不知过有多久,突然窗户“眶当”一声响,猛地关了过来,吃了一惊,爬起来看时,却见西天几道明闪,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心道:“看样子今晚有一场暴雨。” 果然,不多一会,风声更劲,树叶忽忽直响,屋顶瓦片上也有仿佛小石子的滚动声。天上一道白闪接一道白闪地亮,不时把黑洞洞的屋子照得一片雪亮。风声电闪折腾一阵后,终于下起了大雨。小江兴奋地听了一阵风雨声后,忽然听见楼下院子里传来低低的一声女子叫声,吃了一惊,竖耳听了一会,但除了风雨声外,再没有别的声音。暗忖:“刚才那个女子声音是谁发出的?为何只吭了一声就没了声音?”好奇心起,于是无声坐起,凑眼窗边,从窗缝中向外张去。 外面在下着大雨,四下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小江呆坐了一会,正想再睡下,忽见楼下院子里亮起一盏马灯,一个头戴斗笠身披油衣的白衣女子正站在后院门口处,弯着腰用手绢擦衣服上的稀泥,看来她刚才不慎滑了一跤。令小江感到惊讶的是:这女子背影竟很象是藤桦!只见她擦干净身上的泥浆后,便飞身过墙而去。 小江疑云大起:“藤桦不会武功呀,定是我看错了。这女子是什么人?为何深夜冒雨出店?”虽然此事与己无关,且又明知藤桦并无武功,但仍觉得有些不放心,犹豫一会后,还是穿好衣服,悄悄来到藤桦房外查看。这一看更是吃惊:只见窗户大大开着!自己明明记得出屋时替她关紧了窗的!他心下一紧,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不顾唐突,从窗户跳进屋中,模出火折点亮一照,床上哪里有人? “难道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子真的是藤桦?她是几时学会武功的?难道……难道她本来就会武功?失去记忆后竟然连武功也忘记了,而现在又想起了?”虽然自己也难于置信,但无暇细想,急忙回屋取了宝剑和斗笠,然后从窗口跳到院中,展开轻功,飞出后院墙,快步追去。 不多一会,便看见前面出现亮光,只见藤桦手里提着马灯,背上背着小江给她防身用的长剑(小江自得了伤心剑后,便把从乡下带来的那口寻常长剑给了她,虽然她不会武功,但有一把剑防身也好),正一瘸一拐地在滂沱大雨中急行。小江本想出声呼唤,但随又改变主意:“我且跟踪她,看她到底要去哪儿?” 两人一前一后,在无人的街道上不即不离行了近半个时辰后,便出了南门。这时他们已走在一条泥泞小径上,小江因为怕被藤桦发现自己在跟踪,出门时没敢带灯具,深一脚浅一脚地实在苦不堪言!和藤桦间距离便越来越拉大了,幸好藤桦手里提着马灯,才不至失去目标。 勉力跟踪小半个时辰后,猛听见下面传来轰鸣的水声,似乎到了一条河沟边。小江不会水,在如此雨夜,突然听到骇人的水声,心里颇觉不安。转过一道弯,只见藤桦正站在踹急的河沟边,正在盯着河沟对面看。小江心里暗暗纳闷:“她巴巴地跑到这条河沟边来做什么?” 四周一片漆黑,藤桦的马灯光又不能及远,不能照见河沟对岸。小江正不知是否要上前去问她,忽听河沟那边传来低低的一声轻响!吃了一惊,心想:“难道那边藏有人?”忙无声地蹲下,藏身在一丛荆棘后。忽听藤桦颤声问道:“是乌大哥么?” 无人回答,但他们却又听见黑暗中发出一声轻微的枝桠断折声。看来那片林子里真的潜伏着一个人!小江听她突然吐出“乌大哥”三字,更是惊奇不己:“她怎么到这儿来找乌大哥?莫非她受惊过甚,更加不正常了?” 又听藤桦说道:“你出来吧!我知道你是乌大哥!是你假扮的白衣公子!”顿了顿,又道:“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我并不是白家的人,我也不叫白藤桦,我叫范灵!我是中原镖局范总镖头的小女儿!”小江闻言大惊失色:“她是范英姑娘的妹妹?我在中原镖局里呆了近一年,几时听说过范英有一个妹妹了?看来她的忘魂症更加厉害了,连自己是谁也搞不清楚了!”不禁深悔自己带她来洛阳,使她病情增重。 却听她又说道:“我现在已经明白了:那晚我摔断左腿时,提着剑走到我身边的那个杀手就是你!难怪你对我那样好!不管我怎么乱花你的银子,不管我怎么不听你的话,你都始终对我容让,原来是你心里有愧!你想通过照顾我来弥补你的罪过!”她说到这里,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全身颤抖得就象风中的树叶,好象随时都会倒下。 小江听了这些话,心里一动,猛地回想起第一次结识乌弓马时他说过的话:“她和小江一样,也是全家被人雇来的杀手杀得精光!而且,杀手也是好几十人!更可怕的是:他的仇人当中有一个人于我而言,实是最厉害的敌人!因为他了解我的全部弱点和优点。所以我刚才说:我为她报仇之日,恐怕也是我毕命之时。” 暗忖:“谁这样了解他?知道他的全部弱点和优点,除了他自己外,又有谁?看来乌大哥真的参与了灭白家满门的那场大屠杀,难怪他始终不敢接受她!” 范灵哭了好一阵后,方才渐渐平静下来,说道:“这次你又把自己打扮成三年前出现在我面前的白衣公子,就是为了让我恢复记忆!你故意把我们诱到那个大厅里,就是想让我看见那副壁画和那个雕刻成白衣公子的木偶!因为那壁画上的故事就是我失去记忆那晚发生的惨祸!那个白衣公子的脸就是三年前你出现在我身边的样子!我看到那个木偶时,就隐隐想起你三年前的模样了,看到那幅壁画后,我……我更加确定了是你在装神弄鬼,因为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我现在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我不是藤桦,而是范灵!白藤桦只是我的一个朋友的名字,我一直张冠李戴,把藤桦这两个字当成自己名字了!我和邻居白家----也就是那个凶宅的主人白小姐白藤桦是好朋友,所以经常到白家去玩耍,那天晚上,我又到白家去和白藤桦说话,结果不知不觉竟夜深了,于是就索性住在白家,和白小姐挤着睡觉,却哪里想到:就在这天晚上,发生了不幸的祸事!” 小江听到这里,不由暗忖:“原来她在三年前就出了事,难怪我进中原镖局后没见过她!” 只听她接着讲道:“子夜时分,外面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那晚的大雨就象今夜一样大得怕人!突然,我们同时听到外面院子里似乎有人在惊声尖叫,我们吃了一惊,忙爬起来从窗缝里往外张望。因为天太黑,所以我们看不甚清楚,但还是依稀可见院子里有许多人影在乱跑。我们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猜到府中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赶紧穿好衣服起来。我有武艺,所以胆子大一些……”叹息一声,泣道:“想不到一场噩梦,不但让我失去了记忆,而且还忘记了自己会武功!” “我想开门出去看个究竟,但白藤桦却吓得不得了,求我不要开门。我也没料到事情会严重到那样地步,所以就听了她的话,没有开门出去,只从窗缝里窥视外面。但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不时听到几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唤声传来。我们还在猜测是有小毛贼模进府来,被人发现了,大家正在围捕呢。结果等我们终于明白到是有人在屠杀府中男女时,已经晚了,白家上下数百口性命,已经死去大半!那些凶手杀光了逃到院子里的人后,又开始打起灯笼,到各个屋里搜杀漏网之鱼! “白藤桦当场吓得昏死过去,我见那些人正向我们这边一排厢房搜查过来,再也顾不得她,忙趁黑悄悄开了房门,展开轻功,从后院墙飞出,要逃回家去。但没想到那些杀人凶手早已防到这一着,在墙头上留有人监视,我一跳上墙头,就有一个黑影提着剑向我追来,我现在明白了:那个黑影其实是你!所以你最后没有杀我!一定是你用灯笼照见我脸,认出我来了,不然我就不会活到今天了!” 她大口喘息几声,接道:“当时我吓得双腿发颤,所以跳下地时竟没站稳,摔断了左腿!你跟着跳下地来,一步步逼向我,因为你跳下地时灯笼灭了,所以我们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模样,听见你脚步声步步逼近,而我……那时已经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只觉得万分恐怖和绝望,我趴在地上,趴在大雨中,全身栗栗发抖,连声告诉你自己不是白家的人,我只是一个客人。但听见你仍然提着剑向我走过来,我绝望恐怖到了极点,昏迷过去,醒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再一次泣不成声。但河沟那边仍然没有回应。只有灌木丛和树叶在风雨中呼呼地响,象在哭泣,又象在叹息。 范灵更加激动,用尖利的哭音大声说道:“乌大哥,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你不用再装神弄鬼了!你为何把我引到这儿来却又不现身?出来吧!你不用再躲着我了!我不会怪你的!因为……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 她没有再喊叫下去,因为她已经听见了河沟对面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水靴行走在草地中的声音。正慢慢向这边走过来!范灵忽然生出一种莫明的恐惧感,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忍不住问道:“你是乌大哥么?”没有回答,回答她的只有一个声音:拔剑的声音! 范灵大惊失色,忙将马灯丢到地上,正要再问,忽觉劲风扑面,一柄长剑已经刺到面前!范灵不及多想,也来不及拔剑,右脚一点,身子轻飘飘地向右飘出数丈。呛地一声,在空中拔出了长剑! 但她快对方也快,她人还没落地,对方的长剑已经封死了她要落脚的地方。范灵低叱一声,长剑在对方剑背上一拍,然后借着这一拍之力,身子往后飘出两丈后稳稳落到地上。暗处的小江看了心里不禁暗暗喝采:“她的武功原来真不错!看来她真的是范家的人!” 这时两人离马灯位置不过数步,所以互相都看清楚了对方。只见这人戴着斗笠穿着白衣,青布蒙面,只在眼睛和口鼻处开着小孔。两人闷声斗了数合,范灵才低喝道:“你到底何人?”那人不答,呼地一剑,刺向她心口。范灵竖剑一封,破了这凶狠一剑,怒道:“你招招都是杀招呀!” 那人仍不答,一招“青蛇吐信”,剑尖颤动几下,便突然刺向范灵面门。范灵见对方连使杀着,勃然大怒,退后一步,还了一招“倚门回首”,不待对方变招,紧跟着一招“和羞走”,刺向对方前额!那人回剑招架已来不及,百忙中将头往后一仰,要使“铁板桥”身法避开,只听扑地一声响,斗笠帽沿已被范灵一剑刺穿! 那人大吃一惊,急忙双脚一点,身子倒飞而出,“嗵”地一声落到了水中!幸好落脚是在浅水处,水深只及小腿,若是再多退半丈,落到急流中,范灵再乘胜攻击,那胜败也不用说了。 但范灵却并不乘胜而上,冷冷地注视着对方的狼狈象,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刚才在客房里故意粗声粗气,掩盖住自己本来口音,叫我恨乌大哥!”那人不答,又默默提剑上前来,范灵不禁有点生气了:“还要打?你到底要装到几时?” 话音未落,对方身子忽然闪电般飘到面前,呼地一剑,当心刺到。范灵噫了一声,道:“青城派剑法!这难道才是你本来的武功?”口中说话,手却不敢稍慢,丁丁丁丁一阵响,两人已拆了十几招,这时蒙面人剑法已和刚才完全不同,无论范灵使什么招数,蒙面人的剑总能从她预料不到的角度破解并攻击她!只十余招便把范灵攻得手忙脚乱,全然处于下风。 小江越看越惊:“这人到底是不是乌大哥?如果是,他为何招招想置范姑娘于死地?”正犹豫要不要现在现身,忽听范灵“啊唷”一声,右臂已被划中,手中长剑把握不住,掉到草地上。小江大吃一惊,正要冲上去相救,忽听那蒙面人低叫了一声,听声音竟是女子!接着身子倒飞出去,退到了河沟边。本来握剑的右手却去按住自己左臂,看样子象受了伤。 小江正感惊诧,突见一条黑影闪电般抢到范灵身边,牵了范灵的手,朝河沟上游方向奔去。小江大吃一惊,急忙施展轻功,追赶过去。但前面黑沉沉的,咫尺不辨,哪里还能找到那人和范灵?小江大声呼唤了两声“喂!藤……范姑娘!范姑娘!”不听回答,只得退回到河沟边,要提范灵的马灯去追寻。 回到河沟边时,只见刚才袭击范灵的那个蒙面人还在,正待问她是谁,那人却先招呼道:“小江,是我。”原来竟是秋舒! 小江又惊又喜,道:“是你!你……刚才怎么要杀她?”秋舒道:“怎么,你也喜欢那个贱人?”小江一怔,随即恍然:“我问得也糊涂,她们是一对情敌,想要加害对方也不是怪事。” 想到她为了争到乌弓马,竟然不择手段,先是设法要范灵恨乌弓马,见计不售后又狠下辣手,要除掉情敌,不禁有些愠怒。也不问她伤势,弯腰提了马灯便要去追赶范灵。却听秋舒说道:“不用去追赶了,那个带她走的人就是乌弓马!”小江大惊:“你怎么知道?”秋舒气苦地道:“他不吭声也瞒不住我!因为射伤我的暗器是他的独门暗器飞花针!想不到他……他竟然为了那个贱人用暗器对付我!” 小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秋舒除去蒙面,问道:“你带手绢没有?我手绢薄了,堵不住血。”小江“哦”了一声,一边模出手绢一边问道:“只是左手负伤了吧?”秋舒嗯了一声。小江见她撩起左手衣袖,露出一条雪白如藕的左手膀,不好替她包扎,将手绢递到她手里,道:“你自己包扎一下吧。”秋舒点点头,侧过身子,蹲下来自己包扎伤口。 唐门(36) 秋舒匆匆包扎好伤口,站起来说道:“走,我带你去一个他绝对意想不到的地方。我有一些重要的话要跟你说。”小江一惊:“我们为何要躲乌大哥?”秋舒道:“跟你明说吧:乌弓马就是郭流!他是你的死敌!”小江全身一震:“什么?乌……乌大哥就是郭流?!这……这怎么可能!”秋舒道:“我不骗你!我们快走,这些事情待会自会跟你说个明白。”说完一脚将地上的马灯踢到水中,拉了惊疑不定的小江的衣袖,趁黑离去。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的大雨中急行了一个时辰后,来到一座大树林中,秋舒模出火折,在林子里照看,不多会就找到了一棵大榕树,道:“就是这棵大榕树!上面有一个天然大洞,淋不着雨,我们上去说话。”两人飞身上树,钻进那个树洞里坐下。小江打亮火折一照,果然里面又干燥又宽敞,就是三四个大人同时入内也不嫌挤。 两人揭去头上斗笠,将之搁到洞外一根粗枝上后,秋舒才开言道:“也好,这三根飞花针射得好!总算使我下定了决心!”见小江不吭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小江道:“我在想……你怎么会青城派武功?”秋舒道:“看来你对我也很怀疑。我把一切跟你明说了吧:我本来就是青城派弟子,进入唐家堡只是受了师父密令,去做卧底。”小江微微变色,没有说话。 秋舒道:“青城派和唐家堡为了争做四川武林领袖,一直明争暗斗,相互派遣弟子到对方门中卧底,也非什么新鲜事情。师父派我去,就是因为我当时年岁很小,在武林中还没露过脸。我的任务就是尽量刺探唐家堡制造暗器的秘密。 “虽然在我当时而言,唐家堡实是我的敌人,但我与他们相处长久后,已不知不觉对他们有了同门之谊。所以自己内心中也很矛盾,就在我暗暗为青城派师父的催逼而苦恼时,镇西镖局先对唐家堡下了黑手!” 叹息一声,接道:“我受了师父要我帮助你的遗命后,心里很矛盾,不知自己是要听师父的,还是要听乌弓马的?说实话:那次我跟你说的话,有一些是撒谎。比如我说自己看见乌弓马杀死唐芙后,就追上去,在一个树林里和他拼杀,就是假话。我本来就和他是一路的人,自然不会和他打。也正因为我和他是一路的人,又是青城派安插到唐家堡的卧底,所以才对乌弓马杀唐芙这些事情一直冷眼旁观。” 小江轻轻叹息。 秋舒道:“上次我找到你,告诉了你的身世时,本已决心要真心帮你,让乌弓马计划落空,结果你却……很气人!我一怒之下本来打算放弃找你,但乌弓马又来找到我,不但告诉了我你藏在哪儿,而且还要我和他装做不认识样子,把你变成他的徒弟和朋友!我知道他一定没安好心,他那样做,只不过是他太歹毒和无聊!他好象不能没有你这个对手,好象只有和你唱对台戏,他才活得有意思。所以他一方面要害你,一方面又要把你变得强大些,如果你在各方面均非对手,他就会觉得索然无味!” 小江重重出口气,低骂道:“简直是个疯子!” 秋舒道:“骂得好!他就是一个疯子!他教你武功,不但只是想让你变得强些,而且也是想让你尝尝失去他这个师父和朋友的痛苦!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要你饱尝失去的滋味!让你失去亲人,失去财产,失去师父,失去朋友,失去女人……不管是爱你的姑娘,还是你爱的姑娘,他都要得到!而让你失去!你越是痛苦,他就越是快乐!” 小江连连冷笑。 秋舒道:“我虽然明知他做得太过分,但因为……心里喜欢他,所以一直违心地帮着他。但在这两年中,我越来越发现他是一个自私到极点的人,是个报复心太强的人。他以报复你为借口,去占有别的女人,全然不顾我是什么感受!我终于决心要背叛他!所以那天深夜我故意失踪,让他以为我赌气去了长安,其实我只是躲在十里外的一个树林里,等他走后就来装神弄鬼,在门上写那个范字,把你和藤桦骗到洛阳来。 “我又故意化装成他两年前假扮过的白衣公子模样,把你们引到白家,目的就是想通过惊吓来帮助她恢复记忆,让她想起他爱着的乌大哥实际上是一个什么人!但人算不如天算,我没想到藤桦其实不是白家的人,而是范二小姐范灵!我刚才听到她那一番话后,发现自己白费了力气,她不但没有因想起旧事而恨她的乌大哥,反而……!所以我一怒之下就想把她除掉!哪想到乌弓马这个疯子竟然会伏在暗处,还为那个贱人袭击我!所以我现在算是彻底看清楚他了!” 小江无语,一瞬间许多事情在心里闪过:“难怪他们认识不久就开始偷偷幽会,难怪乌弓马出尔反尔,明明劝我去喜欢‘藤桦’,结果第二天他就没事人一样,又开始在两个姑娘之间逢场做戏,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 两人感叹了一会,秋舒忽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恨你?”小江冷笑道:“冤怨相报,母债子还吧。”秋舒道:“其实他恨你不是因为这些事情,而是因为他的表妹、也是他的未婚妻子冉霞死了。”小江诧疑道:“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秋舒不答反问道:“还记得那晚的事情么?我约你子夜时分偷偷到屋后荒坡上说话,我们谈论到你的一件往事,也就是你和那个眉山姑娘的事情……”小江全身一震,“难道她就是冉霞?!可是……她名字叫马玉贞呀!” 秋舒道:“他跟我讲过,冉霞是她被人拐子卖给眉山那户姓马的人家后改的名字。马玉贞本是小姐的名字,只因那位马小姐不幸害病而死,所以马家就收了冉霞做义女,并令她改名成马玉贞的。” 小江长吐口气,道:“原来如此!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因为他恨我害死了他的未婚妻子,所以才对我恨之入骨。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要为他死去的未婚妻子报仇!” 秋舒轻轻叹息。“不错,这就是事实的真相。那天晚上,我先问你武功进益如何,就是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你真相,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说出来,只是从侧面提醒你一下,可惜你没有明白我谈话的深意。”小江想起那晚对她的误会,又是感激又是羞愧。 唐门(41) 第十六章悠悠女儿心 两人匆匆别过范英,使开轻功往西急奔。半个时辰后,到了洛阳郊外,秋舒要雇车,小江道:“只是不知道要赶多少路才能追到他们,车金可不好谈。”秋舒道:“管他的!车夫他敢欺生,我们就不给车金,白坐一回!”小江笑道:“你知道我是一文不名的,我才是要白坐的!”原来他这次和藤桦来洛阳,所带盘缠全由藤桦保管,不料中途分手,自已弄到如此尴尬境地。秋舒低笑道:“有朝一日,你正式成了唐家堡掌门,我就要大大敲诈你一番了!不然的话,我就对天下人说:某年某月某日,四川唐门掌门人身无分文,居然叫姑娘出车金!”小江只有苦笑。 两人说说笑笑,在市场上转了一阵,终于看到一辆空着的马车。小江上前拦住那辆马车,说自己要去糠镇,问他要多少车金。车夫听他操四川口音,便道:“八两银子。”其实以当时市价,最多收一两银子。秋舒见他欺生,心里暗骂,脸上却不作色:“就这样吧。”于是马车载着两人出了城,往西飞驰而去。车行磷磷,声音单调,本就很有催眠之功,加之昨晚两人又未休息,不多会便都沉沉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车身突然一震,小江秋舒同时醒了过来,只听车夫说道:“糠镇到了!”两人一惊,各自揭起身侧的窗帷往外看,只见马车已停在一个小镇上。看天色时,竟然已是黄昏。 秋舒举手整了一下头发,道:“路不远嘛,哪里要八两银子!你当我们是外地人,便欺生么?就给你二两银子!”车夫又惊又怒:“谁欺生了?讲好的生意,岂有变价道理!”小江也没想到秋舒会来这一招,苦笑道:“算了,只不过一回生意,吃点亏也不打紧。再说是事前谈好的。”那车夫听了更当他们好欺负,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要赖帐可不行!” 秋舒道:“可是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再罗唣,莫怪姑娘一文钱不给。”那车夫冷栖道:“看你们都长得象模象样,原来没钱呀!不怕你们有宝剑,有本事就在大街市场上给我捅个透明窟窿!”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早已惊来不少人。秋舒见这么多人围过来,顿生无明怒火,喝道:“跑八十里路就想赚八两银子?你抢人呀?姑娘有的是银子,可偏偏不给你!”边说边从香袖里模出几张面额百两银子的洛阳大通钱庄的银票,在车夫眼前晃了几下,然后收回袖中,对小江道:“我们走!”拉了小江的衣袖,要越众而出。忽听旁边一老妇道:“你们的包袱掉在车上了!”小江秋舒闻言一惊,果见车厢里坐垫边上放着一只黑布袋子。两人愕然相顾一下,然后小江说道:“不是我们的,可能是前一位客人弄丢的吧。” 旁边一个矮胖汉子听了这话,笑道:“没人要我要!”伸手过去,一把提起那只布袋,不意手一沉,竟比预料的要沉重得多!还没反应过来,旁边两个眼尖的已看见了里面内容,异口同声道:“里面有金子!” 那车夫和秋舒也因这一变故而忘记了争执。所有人眼睛都瞪得圆圆的,恨不得眼睛里长出手来!只有小江一人在想:“刚才上车时怎么没看见?若是落在坐垫下或者别的不起眼地方倒也罢了,可它那么显眼,岂有不见之理?”秋舒也立即想到了这一层,心念电转:“这只袋子出现得好蹊跷!莫非是什么高人趁我们刚才睡着时,偷偷放进车厢来的?” 车夫见那汉子想提走金子,忙道:“那是我放在位置上的!你抢人么?”那胖子哪里肯信,包在手里,只有他一人知道包袱的重量,岂有把到手的真金白银拱手让人之理?正想挤出人群溜走,但众人都不甘心他独吞横财,哪里肯让,有人叫道:“见者有份。大家分了,不然谁也莫想!” 各方正相持不下,秋舒忽道:“光天化日之下,就想瓜分不明来历之财?把包打开,看看里面可有什么证实物主身份的东西!”那车夫和矮胖汉子都不依,秋舒大怒,双手一杨,只听啪啪两声响,车夫和那矮胖汉子各吃了一记耳光! 那两人愣了一下,然后一齐挥拳朝秋舒打来。但他们哪是秋舒对手?拳头还没碰到人家衣角,又各挨了一脚,倒下地去,半天爬不起来!众人见秋舒显露了真功夫,均道她是女强盗,再没人敢妄动。秋舒拔出剑来,对众边说道:“我不是想抢金子,只因这包金子来得古怪,所以想查看一下!” 那矮胖汉子虽然不舍得放手,但遇见了“女强盗”,只能自认晦气,苦着脸把那只黑布袋交给了秋舒。秋舒当众翻开袋口,只见里面放着二十锭金元宝和一大叠银票,另外还有一个大红色的信封。秋舒取出信封,前后都看过了,却不见半个字,又当众拆了信封,只见里面有一页信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区区薄礼,还望唐家堡新掌门小江不弃。 秋舒又惊又喜,虽然“薄礼”到底是何人所赠,尚不得知,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是属于小江的了!对众人说道:“大家都看见了吧:不是我们见财眼开,实是它本来就是我们的!”手指小江,接道:“他就是唐家堡新掌门小江!”说完也不管别人相信与否,就将那只黑布袋子硬塞到正发呆的小江手里,然后丢给坐在地上申吟的车夫五两银子,拉了小江的衣袖,说声“我们走”就走了!众人虽然愤愤不平,却敢怒不敢言。 唐门(42) 两人走出人们视线后,才向人打听花淋溪和范灵。因为他们都是瘸子,所以打听起来并不为难,很快就有人证实说:“看见过这样两个人,但不是一路的,那个姑娘先到大约一个时辰,然后那个男跛子来打听她,两人都跟右边那条小路往洛阳方向去了。” 两人一惊,俱想:“往洛阳方向去了?那不是又走回头路了么?”秋舒又问那“女跛子”可有同伴,那人道:“没有。”小江秋舒都松了口气:“看来她并没有追到乌弓马!”秋舒道:“原来虚惊一场!他们都回去了。我们也回去吧,大家商量一下怎么办。”于是两人也跟着那条小路往洛阳方向行去。 出了小镇,到了一段无人的路上后,两人才开始交谈这只黑袋子的怪事,小江道:“一定是我们刚才在车厢里睡着时,有高人将袋子偷偷塞到车厢里的!”秋舒道:“此人是怎样把东西放进车厢里的,倒不紧要,紧要的是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何他也知道你是我师父的公子这个秘密?”小江道:“是呀,这个人好象知道得还真不少!难道……除你之外,唐家堡还有别的活口留下?” 秋舒道:“这倒难说。虽然那晚唐家堡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灭门的,但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唐家堡有一千余人,真要杀得一个不剩也很难。那些杀手杀人时也不可能一个个地去数人头,否则我成了漏网之鱼,他们怎么又不知道?”小江道:“你倒提醒了我!你想:你当时是因为跟踪我去涪关而逃过了这一劫,那么一定也有别的人因为别的任务,而没有留在堡中。所以唐家堡还有其它幸存者,也非怪事。” 秋舒道:“而且派出去的人很多都是得力的人,否则那些杀手再厉害,也未必能得手!”小江沉吟道:“但他如何得知我的身世秘密?难道……当时除你之外,另有人在旁边听去了?”秋舒道:“也只能这样想。多半这个人是和我师父一起中计去黑龙潭的一名弟子?也许他只是伤重倒下,并未死去,所以也听到了那些话!”小江道:“有理。这样既可以解释他为何没死,又可解释他知道我身世秘密的原因。” 两人谈到此,虽然对那神秘之人到底是谁还无法知道,但对此怪事也不以为怪了。秋舒道:“既然连一名普通弟子也不忘唐家堡的灭门大仇,舍得送这么多金银助你一臂之力,那么你这个正主儿又作何打算呢?”小江闻言微微变色,别过脸去,目视远方那一片苍翠,半晌方道:“我其实早已想好了:我不能逃避现实,得回去重建唐家堡。人,我不想杀太多,但该杀的也绝不轻易放过!” 秋舒拊掌赞道:“好!这句话象唐家堡掌门人说的话!”嬉嬉一笑,半玩笑半认真道:“那我这名唐家堡弟子就给新掌门磕头了!”边说边作势要跪下。小江苦笑道:“你今天真和往常不一样。不但闹这些无聊的虚礼,而且还……还小气,居然赖帐!”秋舒嫣然道:“我往常也是这样的呀,只是你没发现而已。那你说我往常是怎么样一个人?”小江笑笑道:“你以前在成都时给我的印象是模样虽然很标致,但有点……哎!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不大容易亲近!” 秋舒听他当面夸自己模样标致,芳心甚悦,脸上却故意不乐,夸张地说道:“啊――?我原来给你留的这个印象呀!”嬉嬉一笑,又道:“你想知道我们唐家堡的女弟子是怎么看你的么?”小江心里暗暗紧张,道:“怎样?”秋舒道:“她们都说……你人又英俊,又很痴情,是唐小姐眼睛瞎了,才会不喜欢你郭公子!”小江苦笑一下,又轻叹口气,没有说话。 秋舒见他脸有惆怅之意,知道他在想死去的唐蓉,低声问道:“未必你还喜欢她么?”小江苦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其实早已不喜欢她了。哎,她人也死了,再说又成了我亲妹子,我们就不议论她了。”秋舒道:“好,不说她了。”顿了顿,又笑道:“我觉得范英姑娘还不错,身份也跟你般配,要不要我帮你们……?” 小江不答,默默行了几步,忽然问道:“你心里还在喜欢他吧?”秋舒芳心微微一缩,目视远方,道:“没有了。”小江心中兔跳,道:“真的?”秋舒皮笑肉不笑道:“你以为我就那样下贱呀?我只是有点伤心,伤心自己……” 她虽然极力想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但两行清泪却不听话地淌了下来!心里的痛苦再也掩饰不住,嘤咛一声,突然展开轻功,向前飞奔。小江忙喊:“秋姑娘!秋姑娘!”秋舒不应,反而跑得更加地快,小江慌忙也使轻功追去。秋舒终于在前边路旁一丛竹林边停下。扶住一竿碧绿的修竹,肩头剧烈颤抖着,因为背对着小江,所以小江也不知她是在喘息还是在哭泣。 小江默默上前,道:“秋姑娘,你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你。”秋舒轻摇臻首:“我哭完了,我再也不会为他流泪了!”又道:“其实,我也不只是为他哭,我……我是为自己哭!”说到自己,又悲从中来,再次失声痛哭。小江也不相劝,只是轻轻叹息。 秋舒哭了一会,收泪说道:“你们和乌弓马间恩怨,我两不相帮。所以我也不想回洛阳去见花淋溪他们了。你自己去吧,我……先回四川去,等你回来……回来给我们当掌门。”小江听她说出分别的话,心里大是不舍,道:“我们和乌弓马的事情,确实不用你插手。可是……你非得要独自先回四川么?我怕……到时找不到你!” 秋舒破啼为笑,道:“傻瓜!你只要到唐家堡去,就一定能找到我!”小江道:“唐家堡还没毁坏么?”秋舒道:“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反正我离开时,还没毁去。因为灭门那晚下着大雨,所以没法既杀人又放火吧!”小江哦了一声,道:“那好,倒省了好多心!只是……要是事情并非我们估计那样乐观,唐家堡除了你和这个赠金之人,别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的话,那就很难办。”秋舒:“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人的心没死,就一定能重整家园!” 小江:“话虽如此,但唐家堡是以一个世家的形式挤身于武林的,没了唐家家族的人,即使重建起来,也不是真正的唐家堡了。”秋舒:“这个赠金之人我猜多半就是你们家族的人。”小江摇摇头:“我猜多半不是。”秋舒想了想道:“嗯,也可能跟我一样,只是一名普通弟子。不过……很可能是一名女弟子!” 小江奇道:“何以见得?”秋舒道:“要是一个男人的话,怎么不爽爽快快地和你相见呀?这样羞羞答答神神秘秘的,一看就是女子。”忽然一笑,然后半玩笑半认真地低声说道:“要是她真的是女弟子,你可以娶了她呀!”小江苦笑道:“万一不是女弟子呢?或者就算是,人家不愿意呢?”秋舒嬉笑道:“那不会!我们的新掌门人又年轻又英俊,性子又厚道,武功也变高了,我包她心里一百个愿意!”小江半玩笑半认真道:“我这样好,你怎么没见喜欢我呀?再说此人到底是不是女弟子也很难说,你倒还是现成的。不如……” 秋舒俊脸绯红:“呸!新掌门怎么拿我开玩笑!人家是……不配你嘛!再说是你先不要我的!”小江愕然道:“这话从何说起呀?”秋舒飞快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去,道:“难道你忘记了那次在林子里的事情!”小江只有苦笑。看着她婀娜清秀的背影,心里一动,大着胆子伸出双手,轻抱住她的双臂,柔声道:“你难道还真为那事情记恨我了?那次你又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我如何能自安?” 秋舒见他抱住自己,娇躯颤了一下,却不挣开。明知他说的是实情,故意不依:“你只顾你自己心里感受,就全然不顾别人好受不!你知道么:一个女人把……把身子献出来,男人却不要,那有多么难堪多么气愤!” 小江无奈一笑,迟疑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我们都不要再提从前了,好不好?你……嫁给我吧!”秋舒全身一颤,随即吃吃笑道:“不干!”小江心里微微一沉,道:“难道你还是喜欢乌弓马?”秋舒轻叹口气,道:“你这个傻瓜!”转过身来,正眼看着小江,半玩笑半认真道:“跟你说:我是一个很虚荣的姑娘哟!我当然愿意做唐家堡掌门夫人了!”嫣然一笑,拉过小江,附耳说道:“等你回到唐家堡做了掌门,我就嫁给你!” 小江全身一震,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秋舒嗯了一声,道:“小女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信我们就拉钩?”小江却不拉钩,仍然揽着她温润的双臂,道:“万一……我最后没有做成掌门,而是别人做了,你……?”秋舒道:“不,除了你之外,任何人也不能当这个掌门人!因为这是你爸爸的遗嘱。要是……真的做不成掌门,我也嫁你!因为……”俊脸一红,又将嘴凑到小江耳朵边,低笑道:“人家身子都被你看过了,所以只有赖上你了!” 佳人在抱,香泽微闻,又听到如此勾心诱魂的一句话,小江哪里还忍受得住?猛地一把将她抱紧,恳求道:“我……我想要香你一下!好不好?”秋舒“啊”了一声,羞得满面红晕,推拒道:“不!不行!”但她越是这样,小江反而越是大增,秋舒推拒了一会,终于做了让步:“进林子里面去,在大路边拉拉扯扯的,让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小江见她答应,血脉贲张,一把将她抱起,钻进密林深处。 两人在林子里云雨一番后,携手出来。秋舒看了看西天上的那一片红彤彤的晚霞,道:“天黑了。”小江依依不舍道:“你能不能不一个人走?”秋舒轻叹口气,道:“我已经改变主意,不走了!”小江大喜道:“啊,那太好了!”秋舒伸手拂了下被微风吹乱的长发,说道:“我们上路吧。” 两人行出四五里路后,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下来,秋舒忽然问道:“你觉得你和花淋溪联手,能顺利杀死乌弓马么?”小江道:“不会太难吧。”秋舒不置可否,又问:“你的武功毕竟是他指点才达到今日境界的,要是真的乌弓马已经被你们制住,你……是不是能毫不犹豫地杀他?”小江心里微微一震,道:“可是他害了我的两个妹子,而且又害了我的……亲身父亲,我岂能……” 秋舒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小江道:“那你认为如何是好?”秋舒道:“我不知道。还是等见到了花淋溪他们再说吧。”于是两人不再谈论这事。 又行出十余里路后,忽然前边树林里传来一声马嘶。小江道:“怎么树林里有马匹?难道有赶路人错过了宿头,在树林里歇脚?”秋舒道:“多半如此。”话音刚落,林子里又响起几声马嘶,听声音竟似有好几匹。秋舒忽然停下来,静听了一会前边林子里的动静,低声道:“奇怪,怎么没人声?”小江道:“管他的!我们走自己的路。”秋舒“嘘---”了一声,示意他声音低些,又凝神倾听了一会林子里的动静,对小江附耳说道:“看来睡得很熟!我们悄悄弄两匹马好不好?” 小江道:“这不好吧?”秋舒笑道:“就知道你脸皮薄,喜欢装君子!刚才怎么就不君子了?再说我们只弄走两匹马,他们明天也可以两人合乘一匹马呀,未必少了两匹就走不成路了。”小江道:“不如我们过去明码开价,跟人家买两匹马吧?”秋舒道:“傻瓜!人家有多的马吗?未必他们未卜先知:知道我们要来买马,所以预备了两匹马?” 小江道:“好吧,我们就悄悄弄走两匹!但银子得给他们留下,就算是强买了人家的马吧!”秋舒低笑道:“就依你的,免得我们的掌门人太没面子!”小江也开玩笑道:“哎,为了掌门夫人,就做一回盗马贼罢!”秋舒俊脸一红,右手在他左臂上轻轻捏了一下,道:“你一个人去弄两匹马出来。”小江道:“好!”借着稀微星光,猫步向那树林行去。 秋舒看着他背影走进黑黝黝的林子,虽然明知他武功高强,但还是为他担心,悄悄尾随上去。仿佛小江离开她的保护就不安全一样! 小江刚走到林子前,那几匹马就受惊般连声长嘶。小江吃了一惊,只道这下马主人必要惊醒,但听了一会,依然没有人声。心想:“只要不是聋子,就该惊醒过来了,难道他们早已发现了我们,正张网以待我自投罗网?”于是索性朗声说道:“林子里的朋友,在下因有急事,需赶夜路,盼朋友们行个方便,卖两匹马与我们,保证价格上不亏待你们。”但林子里仍然没有人声,那几匹仿佛也害怕了,不敢出声嘶叫,只是咻咻地打着响鼻。 秋舒见小江大声问话,对方却屁都不放一个,勃然大怒,拔出宝剑,抢上前去道:“看来都是死人!我们只好不问而借了!”打亮火折,往林里小心冲去。小江想要阻止,却迟了一步,秋舒已经提剑闯入林去。小江虽然明知林子里伏有难测的危险,但怕秋舒有失,也拔出剑来,冲进林里。 忽听秋舒啊地惊叫一声,同时手中火折也即熄灭。小江大吃一惊,飞身过去,护在秋舒身前,却听秋舒惊声道:“小江,地上有死人!”小江顿时松了口气,死人虽然可怖,却没活人危险。道:“只有死人么?”秋舒不答,重新点亮火折,往面前地上一照,只见在小江脚前三四步距离处横躺着一具尸首。尸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根齐眉棍。又往旁边照去,这才发现林子里还躺着几具尸首,活人则一个也没有。而在五六丈外几棵松树下,系着几匹不甚高大的马,正不安地盯着他们。小江呼了口气,上前去看那几名死者模样,顿时大惊失色:“噫!这五名死者竟然全是镇西镖局的镖客!” 秋舒,道:“既是镇西镖局的,那死得活该!我们不用管他们,取两匹马走自己的路。”小江想到过去这几名镖师待自己不错,不禁有些伤感:“我不能恨屋及乌,好歹也得埋葬了他们。”秋舒道:“现在天都黑透了,又没有工具……”小江道:“就这样弃尸而去,也未免太无情,就简单埋葬一下吧。” 秋舒无奈,只得帮着小江在林子里找块松软的土地,用剑挖了一个浅坑,将五具尸首草草埋了。然后两人过去解了那几匹马的缰绳,选了两匹黄马,骑上往洛阳方向飞驰而去。 唐门(43) 第十七章不能终止的游戏 蹄声得得,鸾铃叮当。两乘马在林荫道上或衔尾追逐,或齐头并进,不知不觉便飞驰了两个时辰。这两匹川马较之北国的高头大马,虽然显得身矮腿短,速度也稍嫌不足,但到底是长于名川大山之地,耐力悠长,一口气连奔了两个时辰,不但毫无疲乏之象,反倒比先前快了些。又驰出十余里后,眼看天边已现出一抹鱼肚白,小江忽然勒缰控马,停下来说道:“你听:前边好象有人的呼喝声?”秋舒一惊,也将马停下,倾听有会,说道:“我怎么听不见?” 小江摇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又凝神倾听一阵,才道:“是有声音!好象还夹有兵器交击的声音!”秋舒道:“有兵器声?会不会又是镇西镖局的人在跟人撕杀?”小江道:“难说。”虽然自己已与郭万山恩断义绝,但对镇西镖局,内心深处还是有几分关心。道:“看看去!”秋舒嗯了一声,道:“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那样厉害,竟然将镇西镖局的几位得力镖客都杀死了!” 两人驱马冲入前面一座树林,循着声音传来方向往深处驰去。转出两座大树林后,只见前边出现一片陡坡,坡下有一条小溪,溪水碧绿,弯延曲折,静如处子,深不见底。而那兵器相交声正是从溪水对岸那片茂林中发出。两匹川马见坡陡水深,不敢跳下,反而倒退几步后停了下来。只听一个声音说道:“老贼,你想不到今天会死吧!”又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三个打一个,还有脸夸口!乌弓马,你真的当不得高手二字!” 秋舒吃了一惊,道:“是乌弓马!那个老人又是谁?怎么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小江不答,但神色却十分激动。犹豫了一会,便跳下马来,提一口气,身子如乳燕般飞越过宽逾三丈的溪沟,落到了乱草丛生的对岸。秋舒武功虽然已非小江对手,但轻功仍较小江为高,见小江过去了,当下使出燕子三抄水身法,双足脚尖在水面上凌空虚点三下,姿势极优美地“滑”落到对岸。拔出宝剑,跟上前去。小江紧张地小跑几步,藏身到一棵老树后去偷看相斗各方。果然自己并没听错:相斗双方竟是乌弓马和郭万山! 原来乌弓马从鹰嘴崖上跑下后,便即向西奔去,虽然听见范灵在呼唤自己,但他此时心神大乱,心里除了死去的冉霞外,已容下别物,故不理睬。边跑边想道:“一定是冉霞的鬼魂在怨恨我!不然,她的衣冠冢里的这把黄杨木梳子和这件红袄子又怎会在石人身上?她一定是怨我变了心,忘记了孤独寂寞的她,所以魂灵才飘到我的身边,并垒起那个石人来让我看见!”想到冉霞对自己误会如此之深,想到自己为她报仇的种种行动,她都还不知道,他又是委屈又是伤心,恨不得插翅飞回四川,飞到冉霞的孤坟前,向她的亡灵倾述自己四年来的相思和孤寂。 他一口气从黎明走到黄昏,赶了也不知多少里路,才终于体力不支,在路边一棵老树下坐下歇息,从怀内模出那把从石人头发上取下的黄杨木梳子,一边含泪观看,一边轻轻抚模。睹物怀人,百感交集,一些灰色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他的老家羊角村,因为太过贫穷和闭塞,所以村里的男子十有八九是光棍。男人几乎都对女人有种近乎变态的渴求,甚至有两家人还干出禽兽之事:一个三十岁的男子多次比自己大十八岁的丈母娘!而另一家的男主人则相反,娶了同村的一个寡妇后,又公然霸占她的不满十四岁的女儿!总之,这个小山村是个丑陋不堪的地方。除了冉霞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勉强看得顺眼的女人。 他的父亲和光棍村里其他男子一样,是个好吃懒做的凶汉。他显然一点也不喜欢他们的妈妈,除了新婚时送给她一把从成都城买回的绘有花鸟的黄扬木梳子外,再没送过她任何东西!不知是因为妈妈内心深处在暗暗渴望丈夫的爱,还是因为这把梳子来自一个遥远的城市,总之她对这把本来极普通的梳子宝爱异常!但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自己对丈夫的死心,她终于把它压在箱底,仿佛埋葬自己那短暂的幸福一样将梳子“埋葬”在了箱底。 这把梳子静静地在箱子底“沉睡”了整整十七年后,终于有一天,已满十四岁的表妹冉霞把它从箱子里拿了出来,并用它梳自己的长发。冉霞的生母是他妈妈的妹妹,在她不满三岁时便得病死去,父亲也弃她而去。母亲怜她无依,将其收养下来,打算等她长大后嫁给自己儿子。妈妈看着已经半大的冉霞,默默地缀泣了一会,然后含泪说道:“霞,这把梳子反正我也没用它了,就归你了罢!” 他和妹妹那时都还是半大孩子,自然不能完全体会到妈妈送出梳子时的感受。他记得冉霞得到这把渴慕已久的梳子后,整整兴奋了三天!那是她得到梳子的第三天深夜,月华如水,他睡下后忽然听见隔壁妹妹屋子里有一种轻微的奇怪的声音,好奇之下,忍不住凑眼到板壁缝里去窥视,却见妹妹正坐在床上梳头,自己听到的那个声音便是她梳理秀发的声音。他们兄妹俩只相差两岁,关系特好,看见妹妹深夜了还要梳头,不禁暗暗好笑,本想出声笑话她,但又忍住了,心想看一会再突然大声笑她吧。于是屏住呼吸,带着几分抓住“把柄”的恶作剧心理偷窥妹妹“臭美的表现”。 浩月当空,静静地挂在深蓝的高天上,照着这个大山深处的寂寞小村,月亮仿佛也在偷窥这个山村少女的秘密一样,不但把如梦一般的银辉铺满他们家的篱笆和院子,而且还把洁白的月华轻轻地撒在她的身上。但见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专心地梳理着自己的一头青丝,仿佛梳头是世上最惬意的事情一样。浑然不觉哥哥正在偷窥自己。好一会后,她才终于停下,他正要大喊一声,说自己看见她梳头了,忽然,他吃了一惊,慌忙用手捂住了自己已经张开的嘴巴。只见冉霞突然揭起薄被,光着两条白女敕的大腿走下床来!他呼吸停顿了一下,想将眼睛从壁缝处移开,但不知是因为意外而突然“呆傻”了,还是出于一种光棍村男人特有的饥渴需求,他竟然还是贴着板壁继续偷窥! 他看见她塌着布拖鞋,下了床,并蹲下来,打开床下的那口红木箱子,珍而重之地将梳子放进了箱子里,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床上,盖好被子睡觉了。 因为这个意外发现,他不敢再取笑妹妹了,一个人躺在草席上,默默出神。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总之从这一天开始,他对妹妹的感情就不再似从前般天真无邪,而变得复杂和奇怪起来…… 往事如烟似梦。既晦涩,又甜蜜。梳子还在,而那爱梳头的冉霞却已经去了。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乌弓马悲不自胜,号啕痛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背后一人说道:“乌弓马,找你好辛苦呀!差点把我们的脚都跑断了!”乌弓马一惊,回头看时,却见说话的是女儿会的夫妻杀手风雨中和谷幺妹。 风雨中道:“乌弓马,你知不知道:林老板当武林镖局总镖头的事,可能有变故,林老板决心杀死姓郭的,叫我们一定找到你,让你立即赶回成都,去当镇西镖局的家。” 乌弓马惊道:“郭万山不肯让位么?”谷幺妹道:“总镖头这把交椅迟早是要让林老板坐的,她花了多少心血,才终于将五大镖局合并成一家。难道猫翻缯子是给狗翻的?” 原来北京燕子镖局的女老板林若茹,同时又是女儿会的大老板,她处心积虑,将五大镖局合并为一家后,怕人说她合并包藏私心,故意将总镖头一位拱手让给了郭万山。本道郭万山知趣,将来主动将宝座“禅让”,哪知郭万山并非易与之辈,于是决定派精干杀手行刺郭万山。 谷幺妹道:“实不相瞒:不但我们林老板在找你,而且镇西镖局的人也在找你。我们前天在洛阳城里就看见了郭万山,他带着五名心月复正在到处找你!” 乌弓马听后不置可否。风雨中正要问他做何打算,忽见一个女子气喘吁吁地赶来,人还没到面前,就大声质问道:“乌弓马!你到底杀没杀我的爹爹?!”正是范灵。 乌弓马一震,不答反问道:“你是听谁说的?”范灵怒气冲冲地蹒跚上前,喝道:“你别管!你只回答:是还是不是!”乌弓马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没杀令尊,你一定是给人骗了。”范灵道:“不会!她是我的亲姐姐范英,所以决不会骗我!”乌弓马一惊:“你的姐姐?你们怎么又相逢了?我们才分开半天不到,你姐姐就见到了你,难道是你姐姐在暗中跟踪我们?” 范灵道:“是又怎样?”乌弓马不答,对风雨中道:“我和义妹有些误会,请稍等片刻,容我们先澄清误会。”说完便带范灵走进林里去说话。 乌弓马道:“实不相瞒:我是差点杀了令尊。因为那时我并不知道你是他的千金,并且我因为正好有事到了洛阳,于是黎修就请我暗杀他。我磨不过情面,就答应下来,并趁着夜晚悄悄去行刺,不料我去得不巧:那晚令尊恰好因为伤重不治而吐血身亡!本来人不是我杀的,但为了让黎修他们欠我一个人情,所以对他说了谎话。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若有半句谎言,我乌弓马一定不得好死!我这样赌咒,你还不信么?” 范灵听了将信将疑道:“哼,死无对证,自然由得你说!你敢和我姐姐对质么?”乌弓马道:“不是我心虚,只是这事只有天知地知和我自己知,所以我和你姐姐对质也说不清楚。而且,我也有急事,要马上回四川去。”范灵连连冷笑,道:“有急事要回四川?去做什么?”乌弓马冷冷道:“这是我的事情。你既然病也好了,又与你姐姐重逢,今后也不用我来照顾你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从此一刀两断!” 范灵听他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芳心隐隐作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毫无顾忌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冉霞已经死了,你还是面对现实吧!”乌弓马全身一震,呆了一会才问道:“又是听你姐姐说的么?”范灵不答,忽然投入他怀中,哭求道:“乌大哥!你永远是我的乌大哥!不管你过去干过什么,喜欢过什么人,总之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一起躲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住,再也不问江湖中的是是非非!好不好?” 乌弓马苦笑一下,正要伸手去拭她泪痕狼籍的脸蛋。忽然想到冉霞,全身一颤,一把将她推开,冷冷道:“忘记我吧,我心里只有冉霞一人!我活着也只是为了给她报仇!”范灵痛苦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一会,才下决心说道:“告诉你:我已经见到了真正的郭流!他如今已经改名叫花淋溪,现在我姐姐就和他在一起!所以我姐姐才知道这么多事情。你要报仇,人家花淋溪也要找你报仇,小江现在多半也明白了事情真相!因为花淋溪已经找他去了,只要他们联手,结果会怎样?你还是清醒一点吧!” 乌弓马全身一震,呆了好半天才难于置信地道:“不可能!花淋溪早已死了……” 唐门(44) 范灵道:“做你的清秋大梦吧!告诉你:刚才你在鹰嘴崖上看见的那个石人,便是花淋溪布下的迷局!你手里的这件红袄子也不是你妹妹衣冠冢里原来的那一件,原来那件已经快烂完了!这件是花淋溪叫人照着那件烂袄子样式仿制的一件。我觉得花淋溪同你一样,也是一个被仇恨变得疯狂的人!所以他才能想出钻进你妹子坟墓的恐怖主意!才有胆子到死人的坟墓里去拿出你妹子生前用过的梳子和衣服!而小江,现在的武功只怕也被你教得跟你差不多了吧?你还有取胜机会么?” 乌弓马不答,只是默默出神,也不知被这些意外事情惊呆了,还是在寻思对策。范灵叹息一声,又柔声劝道:“乌大哥,你就听我的话,我们躲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忘记所有这些事情……” 话犹未完,忽然肩井穴一麻,已被乌弓马出指点了穴道。接着哑穴、膝眼等八处要穴也被点住。乌弓马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酷和自信,目注着范灵,低声而清晰地说道:“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情况,一步棋差,满盘是输。若非你这个棋子错走这一步,一场不能终止的游戏就真的要终止了!” 他笑了一下,接道:“不过,除非万不得己,我不会正面和小江交锋。说实话:小江现在的武功,我也没有十成把握能制服他。但这没有关系,因为他和花淋溪不一样,我只要他陪我用一生的时间来玩一场游戏,一场不能终止的游戏!无论是他喜欢的女人,还是喜欢他的女人,我都要让他失去!我要守望着他,看着他孤独地终此一生!而对花淋溪,我只能选择决战!女儿会现在有求于我,我也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外面这两位一流高手帮我一点忙,既解决郭万山,又解决花淋溪!不过,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放过你的姐姐。”说完他得意地一笑,然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了树林。 冤家路窄,乌弓马三人竟然在返回鹰嘴崖的小路上,遇见了五名镇西镖局的镖师。于是双方当场拼杀起来,可惜这时郭万山因为另有事情和大家分开了,所以五名镖师全部被杀死在那片树林里。三人行凶后又立即扑向鹰嘴崖。却在路上与背着阮小琴来追赶大家的范英撞个正着!于是乌弓马轻易得手,将范英点了穴道,让她和阮小琴一起躺在草地上,然后三人也坐下来恭候花淋溪自投罗网。 不久,穴道已解的范灵便赶到,自然又被乌弓马点了穴道,让她陪着姐姐一起躺在乱草地上。四更过后,花淋溪也终于赶到。见到三个姑娘全部成了乌弓马的俘虏,而两名一流杀手又成了他的帮凶,他虽然痛恨范灵,使大家陷于一败涂地的境地,但人算不如天算,又有什么话说?乌弓马看着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惨相,叹息一声,用剑指着阮小琴的心口,命令花淋溪弃剑,否则他就要将三个姑娘全杀死! 花淋溪知道风谷二人的武功和自己相较,只稍逊半筹,而乌弓马却显然打得过残废的自己,所以自己已经没有半分机会。他痛苦地看了一眼虎视耽耽的三名一流高手,又绝望地将眼光移向剑尖下的阮小琴,忽然全身一震,连手中的剑也差点失手掉下!只见她那双本来一直闭着的眸子竟然已经睁开!并正在脉脉地看着自己!两只清亮明澈的美眸里满含泪水,樱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话。 花淋溪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也定定地注视着他---彼此都没有象从前那样不敢正视对方。 原来花淋溪加入“快乐杀手”组织后,虽然和其他人都相处融洽,但惟独和阮小琴却有点怪怪的,因为“快乐杀手”中的老大言东风也喜欢阮小琴。而且这在快乐杀手内部是个公开的秘密,大家经常拿言阮二人开一些半晕半素的玩笑。但心细如发的阮小琴却敏感地发现到新加入组织不久的花淋溪也在偷偷地喜欢着自己。这使她芳心甚乱,左右为难。因为两人都不忍心伤害言东风,所以彼此尽管心照不宣,却都未捅破这层纸。不但绝口不提心里的秘密,而且还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对方。即使大家在一起时,双方也难得对上一句话!可是,却又都在不动声色地注意倾听对方和别人的谈话…… 其实,阮小琴在昨天傍晚就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冰雪聪明的她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到他如此待自己,芳心如何不感动?可是当她发现在他们之间还存在一个范英时,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继续伪装“沉睡”,暗中观察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结果虽然并未听到二人说半句情话,但她还是从范英眼里看出她深爱他的秘密,并明白到她之所以无怨无悔地细心照料自己,完全是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于是她又象从前一样,陷入进退惟谷的境地,所以才一直“沉睡”到现在。 虽然自己的心口上斜着一口锋利的长剑,但她却似乎根本看不见,虽然身边有这么多人,但她的眼里却只能看见花淋溪!虽然,她因为太过激动而一时没法说话,但她满含柔情的眼睛却仿佛在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花淋溪似乎也“听见了”她无声的问话,他也用眼睛无声地回答她:“因为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 她仿佛也听见了花淋溪的“回答”,心道:“我知道。因为你是‘一剑倾心’!记得你加入我们快乐杀手组织的第一天,言东风对你说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绰号,你也取一个!你听了无声一笑,飞快地偷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我就叫‘一剑倾心’吧。” 花淋溪温柔一笑,似乎也明白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也在心里回答她道:“大家开始都以为我说的是‘一见倾心’,听我说是宝剑的‘剑’字而非见识的‘见’字后都乐得笑了起来。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的绰号实际是‘一见倾心’!” 阮小琴雪白的脸颊微微一红,心道:“你知道吗?我其实知道你叫‘一见倾心’,而非‘一剑倾心’。我还知道:你之所以不假思索地答应我们大家,加入我们这样小而可笑的组织,就是因为这个组织里有我!” …… 他二人心有灵犀,能用眼睛和心来无声地“交谈”和“倾听”,旁人又如何能听见?乌弓马只道他还在犹豫,诱降道:“花淋溪,我知道自己欠你太多。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之间梁子已太深,我不能不和你做个了断。请你放下剑,我保证绝不会杀你,也不会伤害这三位姑娘一根毫毛,我只是想废掉你的武功,使你今后不能再威胁我就成。你看如何?” 花淋溪听了放声大笑,三个姑娘看着他大笑的样子,听着他痛苦大笑的声音,都忍不住流下泪来,甚至连风雨中和谷幺妹也面有同情之色。阮小琴再也不忍心听他这痛苦而无奈的大笑,终于哭喊出声:“花淋溪!放下剑吧!你已经残废了,就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这个恶人自有老天来惩罚他!我不要你为了仇恨而活!” 花淋溪似乎没听见,继续大笑着,笑得满面是泪,“丁当”一声,将手中长剑抛在了地上! 乌弓马忙给站在他背后的风雨中使个眼色,风雨中上前点了花淋溪几处大穴,乌弓马才将剑从阮小琴心上移开,走到花淋溪面前,说道:“这是我此生欠你的最后一次!”剑光一闪,花淋溪整条右手臂便被斩断!鲜血四溅,喷了乌弓马一脸,然后花淋溪就倒下地去,昏死过去。阮小琴眼前一黑,也昏迷过去。范英早已泪流满面,只恨被点住了穴道,不能给妹妹一记耳光!范灵自然不必说了,眼泪流得最多。 乌弓马见花淋溪肩头伤口血涌如泉,忙蹲下地,为他止血和包扎。忙了一会,忽听林子外隐隐传来脚步声,看来又有新的鱼撞进网来!风雨中和谷幺妹互视一眼,默契地闪到两边林子里,只留乌弓马一人在显眼处,以诱敌人落网。 乌弓马以为是小江来了,他可不想和小江拼杀,正犹豫是包扎好了花淋溪再走,还是弃之而去,把麻烦留给小江,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乌弓马,你我又见面了!你杀了文妲,以为我查不出来?以为可以一逃了事?你武功很高嘛,居然把我带来的五个人全部除掉了!”乌弓马一震,看时,却是郭万山。原来他是跟着五名镖师沿途留下的标记找到这儿来的。 乌弓马见他只是一个人,心里暗暗欢喜,说道:“你叫我为乌弓马,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不是郭流了?”郭万山道:“你不辞而别,离开成都后,我就查出了你是杀死文妲的真凶!我以为你已回到青城山,于是就去追杀你,结果才知道林小玉也被你害了!哼,你若不杀林小玉,也许我还是以为你是我的儿子,但你却把她杀了,所以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于是立即着人彻底调查你的来历,所以我就知道了你的本名!” 乌弓马嘲讽地朝他笑了一下,道:“想不到你对你小姨妹这样好!居然为了她,要追杀自己的‘儿子’!”郭万山脸上一红,道:“废话少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话音未落,已拔出背上的紫金刀,呼地劈向乌弓马胸膛。 乌弓马再也顾不得包扎花淋溪,长剑一摆,架开了这威猛一刀。同时招呼同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们找我不就是为了杀死这个老贼?然后让我帮你们看镇西镖局的家!”于是暗伏在树林里的风谷二人抢上前来,与乌弓马一起围攻郭万山。郭万山发现对方有援手后,大吃一惊,只得改攻为守,打算先模清这两人武功深浅后再说。 眨眼间三人已交锋数合,谷幺妹不知何故,突然退到一边。场中三人虽然都感奇怪,但人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稍有疏神,便有性命之危,又哪敢分神去想她肚子里埋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