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pha柔弱点怎么了》 第1章 解除婚约 【在哪?】 在收到周靖言的催促时,郁筠刚刚推开车门。 屏幕上出现的消息冷冰冰的,毫不委婉。 这是他们今天说的第一句话,他们上次的交流还是四天前,关于订婚戒指的沟通。 周靖言:【挑一个款式。】 郁筠:【随意。】 周靖言:【秘书挑?】 郁筠:【1】 冷漠得得明明白白,像是两个关系不怎么好的人在公事公办地交流问题。 基于两人的沟通经验,郁筠轻轻瞥了眼屏幕,就干脆利落地按下了锁屏键,没有回复周靖言的催促。 没有必要。 11点55分,他们约定在12点见面,并没有迟到。 刺目的阳光落在他颜色偏浅的眸子上,反射出一小点粼粼的光。郁筠刚眯了眯眼,刚抬手拦了下太阳,助理江扬便赶忙撑开伞。 江扬一边稳稳当当地握着伞柄,一边跟着郁筠的步伐提醒道:“郁总,您今天下午两点半和明盛那边还有一场会议。” 郁筠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边的态度怎么样?”他问。眉宇被伞面的阴影笼罩,少了点明媚,多了些冷淡精致。 “仍不明朗。”江扬有板有眼地应道,“陈总那边还是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答复。也并没有推拒掉您的晚餐邀约。” “行。”郁筠皱了下眉,“你待会准点来接我。” “好的,郁总。”江扬点头,以示明白。 就算有伞的遮挡,太阳也仍是显得十分不友好。郁筠穿着没空换下的正装,只感觉闷得慌。 这是一顿意料之外的饭。 从昨天晚上开始周靖言就通过助理试图预约他今天的午餐。在郁筠让自己这方的助理转达自己礼貌的拒绝后,此人甚至还火急火燎地打来了电话。 一开口就是:“郁筠,明天吃个饭。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很直截了当。 虽然他们是即将举行订婚宴的关系,但郁筠也仍清晰地感觉到了不礼貌。 在和侍者招呼后,郁筠被带领着走向周靖言预定好的西餐厅。 不远处从门缝中隐隐地透出了莫扎特小步舞曲的乐声。侍者推开门,乐声骤然变大,扑面而来,而内里的场景随着门的推动缓缓展开。 场地呈圆弧形,分散摆开卡座和实木长桌。桌前的人们西装革履,细微的酒杯碰撞和刀叉声窸窸窣窣地传来,显得画面优雅又宁静。 而随着口袋里的又一下震动,郁筠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未婚夫。 周靖言坐在视野最好的座位上,一偏头就能从巨大的落地窗中看到外面一片泛着波光的湖面。 明媚的阳光斜斜地落在他宽阔高大的肩背上,勾勒出一丝褶皱也没有的西装外套锋利的轮廓线。 他的头发向后梳成了一个造型完美,细节一丝不苟的背头。因为带着四分之一的英国贵族血统,他的眉骨深邃,丝毫不缺第二性/征的魅力。 此刻他正单手握着手机,眉头微皱,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看起来活生生就是一个为公司事务操心的霸总。 ——如果不知道他其实是在向郁筠发消息,内容是【快点】的话。 郁筠扫了眼手机,走上前去。 侍者拉开座椅让他坐下。周靖言瞥了一眼,将桌上的餐巾取下搁在腿上,目光冷淡,神色漠然地开口道:“来了。” 和消息框里催促的模样判若两人。 “嗯。”郁筠语气平淡地应声。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神态冷峻的周靖言,而后便选择了沉默。 事实上,他选择赴约,并不全是因为他们的塑料关系。 最近j市的豪门圈子里,有一些甚嚣尘上的谣言。 某位正在自家公司锻炼的世家子弟,近日和一位出身不佳的穷学生交往甚密。有多人曾看见过这位世家子弟和漂亮的穷学生在公司里同进同出,一a一o,毫不避讳地并肩而行,深情对视。 几乎视自己的未婚夫于无物。 那世家子弟和未婚夫是纯粹的商业联姻,双方毫无感情。他们几乎零交流,除了例行公事式的约会以外,什么都没有。 世家子弟一开始对这样的商业联姻表现出了一副来者不拒的态度。一切都顺顺当当地进行,甚至订婚宴就在不久后,请柬也早就发到了各个家族的手中。 但漂亮穷学生却突如其来地出现了。 在穷学生出现之后,这位世家子弟也不谈解除婚约的事情,只将未婚夫晾在一边,态度含混不清。 他对待漂亮穷学生的态度和未婚夫的态度判若两人,按那些谈论八卦的人描述,这位简直是在‘狠狠地打自己未婚夫的脸’。 很不幸,这位被打脸的未婚夫,就是郁筠。 郁筠也曾经将聊天记录和别人传递得快要包浆了的照片发给周靖言,换来的只有周靖言一句冷淡敷衍的‘只是认识,没有别的意思’。 而周家也似乎在装聋作哑,权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郁筠是个omega,家里也没什么长辈。周家好像吃准了他不会做绝,最多只会私下闹闹。于是,只任由着流言漫天飞舞,仍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推进着订婚宴。 听着很渣,实际上也的确很渣。 此刻,餐桌上,周靖言按捺不住,率先抬手,将菜单拿了起来。 他将菜单递给郁筠,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开口:“点菜吗?” 郁筠便也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他一边翻着菜单,一边随口道:“什么事?” 周靖言又沉默。 郁筠抬头看了他一眼。周靖言一副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皱起的眉头一点也没有抚平的意思。 除了保持得十分良好得体的用餐礼仪外,他的背脊却似乎有些怪异的绷直。 要说点什么了吗? “怎么了?” 见状,郁筠便停下了翻阅菜单的手,目光不闪不避,直直地落在周靖言身上。 “周靖言,你叫我来,是有什么急事吗?”他问。 周靖言乍一看毫无异状。 几乎无时无刻都带着威慑力的臭脸,挑不出错处的坐姿,居高临下的态度,和平时别无二致。 只是…… 郁筠打量着,蓦地发现了一个看起来微小,但似乎有点意义的细节。 周靖言本应该折成一个漂亮完美的角度的西装领口,似乎多了点褶皱。 这点褶皱像是精美工艺品里的一道细看起来很明显的瑕疵,打破了他看起来颇为冷漠禁欲的外壳,凭空生出了几分古怪。 周靖言的嘴唇动了动。 “我们的婚约是纯粹的出于利益。”他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中带着和本人十分相符的冷感,“不涉及感情。也不会谈感情,对么。” 虽然是问句,但周靖言的话尾却没有丝毫疑问的意思。 郁筠点了下头。 “没错。”他应道,“怎么了?” “这件事,你心知肚明,我也心知肚明。”周靖言顿了下,却是又啰里八嗦地说了句毫无意义的话。 什么心知肚明? 郁筠看到周靖言的模样忽然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直起了背,眉头皱着,深邃的眉骨在阳光中落下一点很是有压迫力的阴影。衬得他的眼神更加冷漠,高大的身躯带着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空气里好像弥漫起了点龙舌兰的味道。 而后,周靖言就好像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地开口道—— “所以,我们的婚约,解除吧。” 来了。 郁筠在心里淡淡地想。 他抬眼,身子往后一靠,目光不闪不避地望向周靖言,平静地反问道:“理由?” “因为这样的婚姻是低廉的。”周靖言不疾不徐,似乎有理有据,“没有爱情的婚姻,就像一潭死水,毫无意义。” 郁筠看着他,眼神平静,什么话都没有说。 没听到拒绝,周靖言便好像被鼓励到似的,继续说道:“我认为,这是不公平,也不合适的。” “郁筠,也许你无法明白。”他的表情微微松了松,那冷漠的、不近人情的模样短暂地消退了些许。 郁筠从来没有看过周靖言这样。 用一句不恰当的词形容,好像他沉寂20多年的心脏忽然又开始跳动。 有什么无比美好的东西,光是想一想,就能让他收获久违的快乐。 如果是作为朋友,郁筠会真诚地表示祝福。 但作为他的未婚夫,也许还要加个‘前’字,看到周靖言对其他人露出这样的表情,郁筠只觉得无语又可笑。 “我有了我爱的人。”周靖言如同结婚宣誓一样郑重地说道。 “所以,我不能和你结婚。” 听到这话,仿佛尘埃落地一般,郁筠瞥了他一眼。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落在他纤细挺拔的肩头,和淡色的、像是无机质玻璃的双眸上。 西装和束腰衬衫勾勒出细韧的腰身,让他看起来柔弱矜贵,还带着点一触即破的易碎感。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也一点也不激动。 而后,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桌面。 礼貌的、具有提醒意味的‘笃’声让周靖言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正常。 他复又看向郁筠,脸上已经有了点明晃晃的不悦,似乎十分理直气壮,觉得自己的爱情高人一等一样; 又似乎有恃无恐,认为就算对面这看起来身形颇为纤薄的omega因为听到这‘绝情’的话而开始闹脾气,他也能完美地解决这一切。 周靖言貌似的确是这么以为的。 “既然你没有什么异议,那我……”他缓缓开口。 “你要谈利益是吗?” 可郁筠却不按常理出牌,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的神色间带了点淡淡的讥诮。 “因为定下婚约,我们双方的公司之间进行了不少利益交换。其中包括我在为你们供应商品时提供的友情价格。” “以及在谈项目时我退步让给你们的利润。” “再者,你的公司前段时间遇到的麻烦,也是由我来帮你从中斡旋的。既然要解除婚约,那请按职业经理人的价格来为我结算工资。” 郁筠一条条地列举道。 周靖言一下子回过味来。 他那张始终冷峻的、保持着高傲状态的霸总脸陡然显出了一点裂痕。 “你……”他看起来有些愤怒,“郁筠,你……” 郁筠嘴角上扬,轻轻地笑了一声。 在周靖言几乎控制不住了的表情之中,他淡定地、悠悠地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要想解除婚约可以。 “还钱吧。” 第2章 一个绿茶 ‘还钱’二字成功地让周靖言的嘴唇危险地抿了起来。 他在为事情脱离控制而感到不满。 空气中的龙舌兰味道越来越浓厚,辛辣刺激的酒味飘荡到郁筠的身边,缠绕不去,甚至飘向了稍远的地方。 郁筠的眼角余光还看到旁边桌上一位omega皱着眉头从包里翻出抑制香水,狠狠地喷了两下。 作为a+等级的alpha,周靖言的信息素很有侵略性。 此刻空气中弥漫的味道,让郁筠反感地皱了皱鼻子。 但周靖言却毫无所觉,表情仍旧难看得可怕,信息素也不知收敛。 “还钱?”他的语气转沉,“郁筠,你的意思是,你不同意解除婚约了?” 当然不同意。 郁筠想。 周家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指望他当个傻子,继续若无其事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吗? 他原本就没有忍气吞声的意思。一直没有动作,只是在等周靖言主动开口。 所幸,他等到了。 周靖言并没有搞清楚,婚约并不是来自于周家的恩赐,而是两家利益交换的结果。 周家看中了郁筠的公司和个人能力,而郁筠也是如此。 并且,抛开一切,周靖言的外貌条件十分优秀。既然都是找个alpha联姻,那为什么不能选个帅的? 这人宽肩窄腰,五官英俊,信息素也是罕见的a+级别。私生活较为简单,干干净净,很有a德,勉强算是及格。 整体排下来,郁筠觉得,在自己能够物色到的联姻对象之中,周靖言应该能排进前三。 那这婚订了就订了,没什么不好的。 当然——这些都是郁筠曾经以为的样子。 下午他还有事情要做,没空再和周靖言耗下去,白白浪费中午的午餐时间。 于是,他掏出手机,开始和江扬发消息。 无视掉周靖言锐利的目光,郁筠一边打字一边说:“别误会。” “你要真的诚心解除婚约,应该先和你的父母沟通。在你们商议好方案后,再来找我。” 顿了顿,他从手机前冷冷抬眼:“而不是像这样,叫我过来,贸然提出解除婚约,并且对我的合理请求视而不见。” 他说得条理清晰、逻辑准确,直接将周靖言想说的话全部堵在了嘴里。 周靖言的脸色更加难看。 郁筠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江扬:【好的郁总,我马上来。】 郁筠按下锁屏键,放下菜单,站起身来。周靖言下意识地抬起头,和郁筠的目光相对。 “抱歉,我还有事,这顿饭我想你有别的同伴能一起吃。”郁筠微微颔首,礼貌地说。 “告辞。” 他转身走了。 “郁筠!”他听到周靖言在身后叫了声自己的名字,语气失去了完美的平静,流露出了一丝怒意,“你要走?” 郁筠闻声回头。 听到周靖言的话,他嘴角很轻地勾了一下。 “对。”他说。 “顺便,收起你的信息素,这样很没礼貌。” 餐厅里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这里的闹剧,投来目光后又低头窃窃私语。 周靖言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到底还是收起了那浓烈得有些过分的信息素。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错,而后毫无暧昧气息,只有针锋相对地分开。 周靖言又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脸含怒意地坐了回去。 “你不要后悔。”他的声音传来。 后悔什么啊,真费劲。 郁筠想。 他不准备在这吃饭,于是快步走向餐厅门口。 侍者见他要走,忙不迭地推开门。 推门的‘吱呀’声划过变大的克莱斯勒《爱之喜悦》小提琴曲之中。滞涩的声音后,门又重新合上,将悠扬的乐曲声沉闷地关在了里面。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目,郁筠停下脚步,独自一人停留在了大堂中,默默地等着已经去取车的江扬。 那首曲子的一点余音远远地飘来,小提琴曲曲调欢快,衬着郁筠现在的心情,显出了些吊诡的讽刺。 郁筠今天穿了身款式轻薄的那不勒斯式西装。 垫肩很薄,但少了垫肩的衬托,他的仪态仍然使得肩膀纤弱但不单薄。 尽管在无聊的等待中,他也没有什么塌肩缩背习惯。在散落的灯光之中,整理得线条利落的西装领口上,他脖颈像天鹅一样修长。 仔细来说,郁筠的相貌就是十分典型且优越的omega长相——皮肤白皙,轮廓绝不属于锋利的类型,身材也纤弱颀长。 他的五官与其说是柔美,更多的是精致。下颌线线条分明但不冷硬,鼻尖挺翘,一双明亮得如同荔枝一样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不谙世事的矜贵小少爷。 但因为更偏冷白的肤色和浅色的瞳仁相互映衬,郁筠的模样平添了些许冷淡与疏离,多了些脆弱易碎的美感。 像绚丽但一碰就会被破坏的冰一样,很能从另一个角度激发人的保护欲。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大堂中,柔和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泛着透明的光。 来来往往的人或多或少地都会往独自等待的omega这里看上一眼。 总而言之,他独享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直到一个过路的人轻轻地叫住了他。 “郁筠,”那人的声音很轻,伴着曲调优美的乐声,显得礼貌又温柔,“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郁筠心头一动,转回身来。 只见一位和周靖言身形差不多的alpha不远不近地站在自己的旁边。 这位alpha也穿着一身西装,不过将外套搭在了臂弯之中。米灰色的条纹领带松了点,衬衫被剪裁得体的西装裤束着。 他的头发偏棕,浅浅地梳起了一个偏分后柔顺地落在脸上,露出了一双显得很是纯良的桃花眼,和并不显得很有压迫感的脸。 刚才在餐厅里和周靖言对峙的时候,郁筠并没有留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此刻被alpha叫住,他竟然还有些意外。 这人怎么在这里呢? 见郁筠回头,alpha温柔地笑了笑,缓声道:“冒昧打扰……只是想来问问你,你还记得我吗?” 郁筠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alpha的脸上。 他沉默了一会,静静的看着alpha,神色莫名。 因为郁筠的沉默,alpha露出了一个有些伤心,但却强忍情绪的表情。 他似乎是误以为,郁筠因为自己贸然的招呼而感到不悦,于是声音也小小地落了下来:“啊……抱歉,我还以为你记得我呢。” 尾音仿佛带着点勾子,是十分难过的模样。 什么? 郁筠被惊了一下。 他刚刚难道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 “记得你。”郁筠终于从沉默的状态中脱离,点了下头,“你是宋呈越,对吗?” 他从小就在私立学校读书,总有几个一毕业就出了国,没准备回来的同学。而面前这位温和有礼的alpha,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严格说来,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只是几乎没有什么私交,对彼此都说不上熟悉。 原本他们就只是普通同学。郁筠对他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一直在m国读书。 仅此而已。 宋呈越露出点惊喜的表情,嘴角带上了笑意。 “没想到你还记得。”他欣喜地说,又转而垂了下眼,“还以为……还以为你忘了呢。” “我还记得。”郁筠不太想让他露出刚刚那样委屈的神色,于是也罕见地没有摆冷脸,“之前都是同学,不会忘的。” 这句话一说,视野里的宋呈越便垂了垂眼,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带着笑容,温柔浅淡,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来自他身上的攻击性。 方才还让自己变得很可怜,柔弱得像是稍微尖锐一点的话,都能让他受到严重的创伤一样。 ……好一个奇怪的人。 郁筠又轻轻地挑了下眉梢。 感觉很怪,但又没什么伤害力。和刚刚一言不合就放信息素的周靖言相比,要顺眼一点。 他正想着,但眼角余光里却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是周靖言。 周靖言似乎也没吃饭,正快步从餐厅中走出来,臭着张脸,气势逼人,令身边的侍者都有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 看到周靖言的那一刻,郁筠就皱了下眉。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已经十二点半了。 如果他和周靖言再产生什么争执,那么时间绝对会拖到一点钟左右。加上车程和准备会议的时间,留给自己吃饭的时间就几乎约等于零。 有点犯愁。 大堂里没有什么能让他体面地躲避周靖言视野的地方,只有…… 就在郁筠如此想着的时候,他的面前忽然落下了一小片阴影。 是宋呈越。 他就好像和郁筠心有灵犀似的,只是简简单单地向前走了一步,正巧拦住了那边周靖言的视线。 这一步走得太巧,巧合得让郁筠几乎是瞬间就心生疑窦。 他想干什么? 出于什么理由要这样做? 郁筠抬眼望向宋呈越。 这位alpha严丝合缝地将郁筠拦在身后。郁筠看到他侧着脸往某个方向张望着,表情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 因为他的动作,两人的距离稍微靠近了一点。郁筠甚至还闻到了一丝丝十分熟悉,但却又叫不出名字的味道。 大堂里飘着香薰味,显得有些甜腻。但那丝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清甜素雅的香味,在炎炎夏日和纸醉金迷中悄然跃入眼前,让人心头一动,感觉新奇。 是宋呈越的信息素吗? 郁筠不合时宜地想了下。 但他的思绪也只是短暂地转开了这么一下,又回到了刚才觉得疑惑的问题之中。 宋呈越怎么知道他不想让周靖言看到自己? 是单纯凭借猜测得出的结论,还是因为他知道什么内情? 这不太好的可能性让郁筠的唇微微抿起。 他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宋呈越的脸上,表情看起来有些危险。 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了。 宋呈越轻轻地舒了口气,复又退回到了方才不远不近的位置。 但他一回头,就看到了郁筠脸上冷下来的表情,整个人立刻变得惶急又无措了起来。 “抱歉抱歉!”他慌忙双手合十道,“刚才……刚才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对话。真的不好意思,郁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说完这些,他看到郁筠的脸色没来得及有好转,又慌忙补充:“我,我以为你不想见到他,所以刚刚……刚刚我才自作主张。真的不好意思,真的真的!你,你要是不高兴,可以批评我……” 郁筠被宋呈越飞快的道歉浅浅地惊了一下,还没准备好回答,便看到他的眼眶红了起来,一双桃花眼里含着点盈盈的光。 什么?他要哭了? 郁筠惊呆了。 说哭就哭?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直觉告诉他,如果再不做些什么,那必然又是一个新的烂摊子。 于是郁筠赶忙开口道:“没事,没事,不要紧的。” 宋呈越双眸中的水意稍稍褪去了点。他似乎不敢相信似的,小声道:“真……真的吗?” “真的。”郁筠头痛。 他想收回刚刚自己觉得宋呈越看着顺眼的想法! 而可怜兮兮的宋呈越终于是笑了。 他的桃花眼看起来并不多情,只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泛着柔软潋滟的感觉。配着微红的眼尾,看着只比刚才那小白花更加无辜柔弱。 当然,也更好看。 “你不生气就好啊。”他轻声说。 郁筠呼了口气。 这样正好,别真掉眼泪了。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江扬已经撑着黑伞站在了门外,便微微颔首道:“我先走了。” “好。”宋呈越的笑意浅淡,脸上带起了点不舍,试探似的问道,“以后可以和你联系吗,郁筠?” “可以。”郁筠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拒绝他,于是立刻点了下头。 他逃也似的转身离开,快步走进了江扬的伞下。 “郁总,您现在是……”江扬问道。 “先去吃饭。”郁筠说着,拉开后车门,坐进车里。 “好的,郁总。”江扬点点头,也走进了驾驶座之中。 走了,终于走了。 郁筠靠在后座椅背上,忍不住松了口气。 但蓦地,他意外地嗅到了一点刚刚才大堂里闻到的、来自宋呈越的气味。 那味道淡淡的,像是一点柔软的风在心上浅浅飘过,闻起来素雅宁静。 好像是宋呈越的信息素。 嗯? “什么味道?”郁筠忍不住问道。 江扬发动了车,在响起的引擎声中,轻车熟路地回答道: “这是之前合作方送来的,为您特调的车载香薰,茶靡茉莉。”他说,“主调是绿茶香,还掺了些茉莉的香味。” 绿茶…… 原来是绿茶。 竟然是绿茶。 郁筠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按了按眉心。 第3章 非常规 郁筠如愿以偿地准点回到了公司里。 另一位助理陈书烨早已准备好了他的午餐,四道小份私房菜馆的家常炒菜和一碗米饭。 一边吃着,郁筠一边叫住陈书烨,告诉她:“把之前让你调查的,和周靖言有联系的大学生的信息发给我。” “好的郁总。”陈书烨点了点头。 她忍了忍,又有些忧虑地问道:“郁总,您是准备……” “周靖言终于说他要解除婚约了。”郁筠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说道,“还想赖账。” “啊。”陈书烨瞪大了眼睛,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地忍住了,最后只点点头,“好的,郁总,查到后我会将资料交给您。” 郁筠‘嗯’了一声。 他有些饿了,将桌上的菜吃了大半后才饱。调整好心情,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便恢复了往常冷静的模样,全力以赴地迎接下午的行程。 下午他们即将开始的会议,和最近一个很重要的项目有关。明盛手握郁筠的公司‘竹音’所需要的一项专利,而郁筠需要和明盛谈的,就是有关这项专利的合作问题。 除了竹音,有意向和明盛进行合作的公司有好几个。郁筠并不想和许多人共享这项技术,向明盛提出了签订独家供应合同的请求。 但明盛却表现出了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态度暧昧难明。 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一直拖着郁筠,始终没有明确的答复。 今天下午,郁筠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让这件悬而未决的事情,彻底落地。 事实证明,虽然被周靖言背刺,郁筠引以为傲的工作水平仍然没有失准。 他在会议室里和对方那位精明油滑的副总你来我往地交锋了好几轮。最终,在时间结束之前,那位副总出门接了个电话后,终于让了步。 “郁总,竹音的诚意我们已经感受到了。”那位姓杨的副总说道,“我们这边可以考虑和您签订专属供应合同,具体事宜,我们瞿总亲自来约时间与您谈,可以吗?” “行,”郁筠也淡淡地笑了笑,“辛苦杨总。” “晚上不知道郁总有没有时间赏脸来吃顿饭。”负责人笑道,走流程似的提出了早就心照不宣的邀请。 “没问题。”郁筠颔首,道。 晚上又是西餐厅,只不过不再是中午的那一烛光乐曲,如出一辙的小提琴声。 杨副总开了瓶桃红香槟,度数不低。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看着郁筠始终面不改色地跟着,忍不住赞叹了一句:“郁总好酒量。” 他也算是个比较英俊的alpha,虽然比起宋呈越和周靖言而言差了一个档次。但30岁出头,看起来模样儒雅,举止得体,也算是个比较优秀的alpha。 此刻灯光摇曳,他落在郁筠身上的神情也是欣赏之中夹杂着些并不冒犯的、稍带欲望的表情。 “我很佩服您。”他举杯,微笑着说,淡粉的酒液在杯中晃动,“这样的性别桎梏下……居然如此优秀。” 杨副总压低了点声音,也许这是他自认为很有魅力的模样。 郁筠没有笑。 他精致冷淡的面容在微微晃动的灯光下显得愈发疏离。微微抬了下眼,他对杨副总的论调不表示反对,但也没有赞同。 杨副总微妙地感觉到了郁筠对这个话题的不虞。 于是他为了缓解尴尬似的笑了笑,巧妙地转换了一个方向:“这家店的鹅肝很不错,郁总,您可以尝试一下。” “谢谢杨总的推荐。”郁筠颔首,语气平淡。 而后杨副总似乎是有些知趣地,再也没有提起过类似的话题。 郁筠被江扬接走的时候,天色早已黑了个透彻。 他没让江扬扶着,只独自坐进了车里,在关上车门,车窗摇上去之后,才仰头靠在了椅背的靠枕上。 他的酒量很好,但今天这位杨副总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半是以社交礼仪为胁迫地让他喝了不少。 一晚上喝下来,郁筠也控制不住地有了些眩晕的感觉。 车内的顶灯晃得他有些眼花。郁筠用手背盖住眼睛,低声道:“江扬,关灯。” “好,好的。”江扬忙不迭地将灯按掉了。 车内陷入了一片昏暗,外界微弱的灯光若有若无地映出了他泛起了些薄红的侧脸。 郁筠原本的唇色很浅,甚至有些苍白。但因为喝了酒,此刻也变得红润起来,给他看起来冰冰凉凉的面上添了点有生机的颜色。 空调的温度渐渐地稳定了下来,但似乎又低了一点。淡得似乎闻不见的气味在车内弥漫着,但江扬是beta,只毫无所觉地在驾驶座上开车。 郁筠有些微的烦躁。 正如杨副总话里暗示的那样,他是个从长相到生理构造都完美符合特征的omega,信息素等级还是a+。 但郁筠却的的确确不太符合某些人关于omega的认知。 从记事起,他就是这副模样——冷静、自制,孤僻又有些不近人情。 他能够让自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精密地执行自己为自己设定的程度,达成目标。 一直以来,郁筠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很好,几乎只能让同龄人闻到车尾气。 大学读的是国内的top2,甚至还没毕业时就从他的妈妈郁笙手中,被迫接手了自家公司竹音。 并且,在一片唱衰声中,他不带任何感情地控制好了学业和公司的问题,顺利毕业,且将公司的规模维持,并在五年内逐步使其壮大。 郁筠常常作为长辈教育同辈时一支趁手的武器。 他们喜欢说:“你看看人家郁筠。”,又或者说“你要是能有郁筠一半的能力。”听起来很真诚,但这赞美和羡慕最多只有一半出于真心。 因为在痛心疾首地教育完孩子后,还会半是唏嘘半是庆幸地感慨一句:“可惜了,是个omega。” ‘可惜’是个‘omega’。 按照他的身份背景,他应当被娇养在家,做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柔软美丽的小少爷。 然后在抑.制.剂无法控制的、无可避免的发.情.期到来前,找到一个和自己匹配度很高,家世相当的英俊alpha,结婚,标记,而后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母亲去世后,失去了庇护的他,就应该像个可怜又无助的柔弱花朵,在狂风暴雨之中任人采撷。 可惜,郁筠不是这样的人。 对于类似的刻板印象,郁筠的确是有些厌烦。 包括今天的杨副总,也因为提起这毫无必要的话题,而让他有些许地不悦。 但这不悦对他来说只持续了一会。 他犯不着为了别人也许是无意的冒犯而耿耿于怀,这样迟早会把自己气出毛病。 前二十几年来他都是如此,恰当地表现出自己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于是明面上,这样的声音也就小了很多。 至于私底下,他就管不着了。 郁筠呼了口气。 他明显地感觉到周身的温度在降低。 不只是因为空调,而是另一种无色无味的、奇特的东西。 是郁筠的信息素。 他似乎有点控制不住它了。 这是一个目前尚未得出解决方法的棘手问题—— 他的抑制剂,快要失效了。 原本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两条。 要么去omega协会用低廉的价格购买alpha标记针,要么就找一个合适的alpha,和他达成长期标记的关系。 先前周家如此有恃无恐,很难说不是考虑到了这个情况的存在。 原本郁筠和周靖言订婚,那自然而然地,郁筠就可以让周靖言来给自己临时标记,平稳地度过此后的发.情.期。 可周靖言刚刚反水,一口一个‘追求真爱’,标记这种事,当然免谈,不可能再有后文。 怎么办? 郁筠并不喜欢alpha标记针的味道,很难闻,也会让人很不舒服。 且在发.情.期那段时间,标记针会让他失去两三天的工作能力。 他不可能每个月付出这么一段固定的时间,来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并且,由于某些特殊原因,他的腺体不宜和多种混杂的alpha信息素接触。标记针不可能固定供体来源,而临时标记伙伴又的确无法保证能长期维持关系。 现在离预测的、他的第一次无法通过抑制剂控制的发情期只有1个半月左右。 难道他真的要在这么仓促的时间里,找一个新的、长期的、最好是永久的标记对象? 扯淡吧! 郁筠顿觉荒谬似的地闭了闭眼。 酒劲有些上来了。 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波动变大的情绪,于是轻轻呼了口气,闭上眼睛,试图放空自己。 车子的隔音做得很好,只有一丝丝遥远的声音泄露了进来。不一会,郁筠就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间,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郁筠微微一激灵,条件反射地反手接了起来—— 是陈书烨的电话。 “郁总。”陈书烨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您要的资料我已经找到了。传到了您的平板里,您可以看一看。” 哦,是这件事啊。 “好的,早点下班吧。”郁筠应了声,便挂断了电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倦意。 工作平板一直都放在车里,郁筠一开机,就看到了陈书烨传过来的文件。 点开后,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那是张证件照,照片里的人带着扑面而来的干净柔软气息,正望着镜头微笑。 他的发丝软软的,嘴唇微微上扬,看起来安静又认真。一双杏眼明亮,像星星,仿佛含着无法被磨灭的积极和希望。 【覃微微,男omega,信息素b-,茉莉花】 【目前在j大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药理学专业就读,大三,对外一直以beta身份生活。】 郁筠简单地翻了下覃微微的经历。 他早就看过这些信息。这位叫做覃微微的omega,履历在hr看来应当算是不错的那一类。 不过,他关注的并不是这些。 生科院的学生? 他记得周靖言3月似乎去j大的生命科学技术学院参观过。 陈书烨将覃微微和周靖言的关系细细地标注了出来。 【3月2日:覃微微作为考察团志愿者,周靖言作为考察团成员。二人在考察期间没有任何交流。 3月3日:有人疑似目击周靖言和覃微微一同从‘深色’酒吧中离开。双方在周靖言的车前分别。 3月4日:覃微微出现在周靖言公司楼下,并未见到周靖言。 …… 3月8日:覃微微出现在周靖言公司楼下,和前来上班的周靖言正好碰上。双方有过短暂交流。 3月10日:有人见到周靖言和覃微微在某家餐厅共进晚餐。 …… 3月22日:周靖言和覃微微在宿舍楼下对话。 ……】 后面的郁筠就懒得看下去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最后一句话上。 【4月1日:覃微微疑似回答了某乎下的回答‘愚人节被人表白了怎么办?’】 啧。 郁筠冷笑一声,而后关掉了平板。 原来是因为看清楚自己的心思,表白了才来退婚的啊。 第4章 想得美 大致了解清楚情况后,郁筠便靠在真皮座椅上假寐。 他差点在车上睡着。半梦半醒之间,脑海里掠过些许以前的事情。 周靖言也是他的高中校友。 高中的时候,周靖言和现在也没什么两样。长得帅,性格冷,也算是那时不少人的暗恋对象。只不过他脾气不算好,一直以来都‘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因此追求者众多,表白者甚少。 但那时候,周靖言为人倒也十分正派。 他对所有的追求者都不假辞色,也从不做玩弄别人感情,或者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事情。谨守底线,从不越雷池一步。 而郁筠本人的情况似乎要复杂得多。他没有周靖言那么不好接近,也没有宋呈越那么好说话。只在自己独立的朋友圈里,不咸不淡地和周围人保持着微妙的关系。 他和周靖言不熟,点头之交,甚至还不在同一个班。 只是隐隐地听别人说过,周靖言对他常年占据年纪第一的头衔颇有微词,始终想要超过他。 但最后都没有成功罢了。 回忆久远,和今夕对比起来,让郁筠有了点说不出的感觉。 看来还是不够了解啊。 郁筠迷迷糊糊地想。 不然,一个他原本以为会有契约精神的人,怎么会干出这样不妥当又糟心的事情呢? 一个半月,他上哪物色一个条件合适的alpha去! 因为堵车,半小时后郁筠才被江扬叫醒。 他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后,时间已经不早了。 而他刚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在玄关旁的衣架上,就接到了周靖言母郑蕙妍的电话。 实际上他下午的时候,出于礼貌曾给周靖言的母亲打过电话。但那位女士并没有接,只是回了条十分客套的消息: 【小筠啊,阿姨也是才知道这件事。阿姨马上回去和你叔叔好好说一说,等靖言回来了,我们肯定得问个清楚!】 客套但程式化,郁筠听着就觉得牙酸。 当时他只回复了一句:【抱歉阿姨,周靖言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我想我们需要谈谈解除婚约的后续问题。】 郁筠自认为回复得得体清晰,也给足了他们商议的时间。 但几个小时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好像周靖言只是讲了个并不搞笑的地狱笑话,除了郁筠本人以外,并没有人当真。 郁筠本以为,今天一整个晚上,自己都不会收到来自周家那边的任何一条信息。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这个时间点,他准备换家居服洗澡休息时,郑蕙妍的电话却是直接不管不顾地打了过来。 郑蕙妍一向如此。因为性格太不合适,郁筠和她一直都算不上熟悉。 她不太喜欢郁筠。她的最优儿媳选项,一直都是那种娇柔的、听话的、顾家的omega。 如果不是周靖言的父亲拍板,郁筠想,她大概绝不会同意这场婚约。 但尽管她做出了妥协,见面时她也常向郁筠提起,结婚后好好待在周家,把公司交给周靖言打理的话题。 郁筠权当耳旁风。反正他和周靖言当初早就说好了各取所需,现在自然也不可能因为几句话而改变自己的做法。 但基本的礼貌还是要给的。 郁筠接通电话,按了免提,搁在了玄关上。 “郑阿姨。”他礼貌地打招呼。 “小筠啊。”周母郑蕙妍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她的语气有些郁筠平时不怎么能听到的热络,“靖言刚刚回来了。我问了问他,这事吧,可能有点误会。” 她顿了顿:“你们两个年轻人之间要是有矛盾,咱们的订婚期可以缓缓嘛。”? 郁筠听得愣了下。 他正在解领带,骨节分明的白皙指尖和深黑色的领带交缠,在落地灯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剔透冷白。 缓什么? 郁筠并不是觉得疑惑。 他是觉得神奇。 他简单地沉默了一秒钟,开口道:“郑阿姨。” “今天周靖言找到我,告诉我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的语气淡淡,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将领带拉下来搁在了玄关处,“我没有棒打鸳鸯的爱好,既然周靖言有了心仪的结婚对象,而我和他之间只是商业联姻,那我和他其实也没必要继续这样的关系,对吗?” 出于对长辈的尊重,郁筠没有用太过直接的语言,只是简简单单地陈述了一下事实和自己的诉求。 大约是他的语气太过公事公办,郑蕙妍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小筠啊,”但她还是很快地组织好了语言,“阿姨知道这件事是靖言的错。但靖言在感情方面是有点不成熟,没谈过什么恋爱,这次也是一时冲动。” 她的声音里仍然裹着笑意,但却变成了掺刀的蜜糖一样,隐晦地带上了些许别的意思:“咱们两家的公司今后还有不少的合作……对吗?” 郁筠不着痕迹地呼了口气。 很明显,郑蕙妍在威胁他。 “你放心,小筠。”没得到回答,郑蕙妍又加了一句,“那位omega,不可能进得了我们的家门。阿姨很喜欢你,他跟你比起来,那可是太远太远了。” 打一棒,再给一颗甜枣。 郑蕙妍似乎觉得自己拿捏得很到位,甚至还笑了一声,说:“小筠多优秀啊,能和小筠结婚,是我们家靖言的荣幸。” “郑阿姨。”郁筠礼貌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语。 他很清楚那些豪门世家的套路。 郑蕙妍是个精明的人,虽然覃微微很符合她喜欢的性格,但她清楚地知道那位叫做覃微微的omega不可能通过联姻来为周家带来任何利益。 谁不爱钱呢? 两相权衡之下,肯定是让周靖言和郁筠订婚更有利。 可绝不会让覃微微进家门——不进家门,也有一万种联系的办法。 先订婚,订完婚,那见不见面,有没有联系,可就不是他们能说得算的了。 郁筠明白郑蕙妍的算盘。 可他并不想接受三心二意的伴侣,也不喜欢周靖言不负责任的做法。 即使是商业联姻,即使周靖言想要追求所谓‘真爱’。 “抱歉,我觉得,婚约我的确无法继续下去。”他的立场仍然坚定,“如果您觉得时间有些匆忙,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好好谈谈这件事……”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不速之客打断了。 “妈!” 周靖言的声音突兀地传了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也许是在面对自己的母亲,他很努力地压下了自己的不虞,但也能轻易地听出他平静语调下即将爆发的怒意。 “您怎么突然给他打电话?”声音有些遥远,也能听清,“我来说。” 话筒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被手罩住了一样。 郁筠不浪费时间,只换上棉拖鞋,踩着地毯进了卧室,开始翻找自己的家居服。 他的衣服色调非常统一,基本上都是黑白灰。 偶尔他也会戴一些颜色鲜亮的领带或是袖扣,但在衣柜里,就连家居服也是灰色的。 他这边在找着衣服,那边半分钟左右的时间后,才终于争执出了一个结果。 周靖言接过电话,冷淡地说道:“抱歉,我不知道我的母亲给你打电话了。” “嗯,没事。”郁筠随口应道。 “婚约我会解除的。”周靖言说,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希望你能配合。” 什么啊。 郁筠将家居服放在床上,悠悠地回道:“行,你先把钱还了,项目结一下,很简单。” 周靖言顿了一下。 就在郁筠以为他会和上午一样不悦时,却听到他找到方向似的,冷静地开口道:“郁筠,你应该听出了我母亲的意思。” 郁筠挑眉。 “她不会支持我们取消婚约。”周靖言的语气带着一丝认为郁筠不会拒绝般的居高临下,“我能解决我家这边的问题,让我们的婚约顺利地解除。” “但我有个条件。” 郁筠听着,觉得不太舒服。他搞不清楚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还是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条件?” “很简单。”周靖言说。 “你要对外宣称,是你主动提出解除婚约的。” 郁筠轻轻地笑了声。 那笑声里没有笑意,只有不夸张的嘲讽。 “想得美。”他清晰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第5章 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周靖言沉默了一下。 “你一定要这样?”他问,活像郁筠不知好歹。 “不然?”郁筠反问,“在做什么梦呢?” 说完,他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有些困了,懒得和周靖言多说。 等他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再聊吧。 天气太热,时间已经不早。白天忙碌了一天,衣服上不可避免地沾了些味道。 杂七杂八的,存在感不强,但仍足够让郁筠感到不适。 他不太喜欢闻到那些信息素的味道,乌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像是不管人死活的大杂烩。 让他的腺体十分不舒服,在发情期即将到来的情况下,可谓是添上了压倒骆驼的几根稻草。 郁筠嫌弃地将衣服归类至放置脏衣服的地方。 他定期安排了阿姨来公寓打扫卫生,离开时会将衣服带走,仔细干洗保养。下次打扫卫生时又会带回来,整齐地归置进衣柜里。 平时他并不花时间打扫卫生,只简单地让自己干干净净地活着。 换下衣服后,郁筠洗了个澡,出来时穿着那身灰色的、柔软的家居服,光脚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从一旁的桌上抄起手机,垂眸看向手机屏幕。 因为水蒸气的熏蒸,他的脸颊上泛着红。浅色的双眸湿漉漉的,额发也毫无攻击性地垂落了下来。 去掉了白天线条干脆利落的西装,忽视他没有明确落点的冷淡眼神,就的确是一个可人的漂亮小o。 家居服带了点绒,长至膝盖,露出了双白皙纤瘦的小腿。郁筠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看到手机里有七八个来自好友靳羽迟的未接电话。 他拨了回去,那边很快就接了。 “喂?”靳羽迟的声音传来,“宝贝,你总算接了呀。” “刚在洗澡。”郁筠解释道,“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你别说你不知道。”靳羽迟无语道,“你和周靖言取消婚约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郁筠皱了下眉。 才上午发生的事情,他也没有告诉别人。到底是怎么传开的? 难道是周靖言? 或者……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宋呈越的身影。 “谁传出来的?”郁筠的声音有些冷,开口问道。 “不知道。”靳羽迟摇摇头,但话锋一转,还是忍不住八卦了一句,“怎么,周靖言终于顺你的意,憋不住提了解除婚约吗?” “对,他提的。”郁筠肯定了他的说法。 “啧,”靳羽迟颇有些嘲弄和不悦,“宝贝,当初咱们怎么没想到这人这么能作啊。早知道就别答应了。” 他的说话方式和郁筠大相径庭。 两个人都是omega,靳羽迟爱玩,郁筠性格克制冷淡。 虽然看起来毫不搭界,但就是意外地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郁筠“嗯”了声,早已习惯了靳羽迟肉麻的话。 他只是简单地补充了一句解释:“今天太忙了,本来准备晚点告诉你。” “行吧。”靳羽迟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而后问道,“因为他和那个omega的事吗?” “他说那个omega是他的真爱。”郁筠简洁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描述了出来,语气毫无起伏,但听起来有些莫名的嘲讽,“觉得利益联姻不符合他对婚姻的期待,所以想要解除婚约。” 靳羽迟沉默了一会,半晌才震惊地说:“他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 “大概吧。”郁筠表情冷漠地说,“而且,他刚刚还告诉我,他可以解决他们家那边的问题,前提是,要告诉外人,是我主动提出的解除婚约。” 靳羽迟直接笑出了声:“不是吧?” “不是吧?他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且不说明明是他自己毁的约。他家里的问题很大吗?没有他,你不是一样能解决得了么?” 说着说着,他不由得啧啧称奇:“什么脑子啊,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要我说啊,你还好没和他结婚。以后和这种人一起生活,保不齐会被他给气死。” 郁筠也忍不住笑了声。 他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将毛巾放在了一边。 “所以我拒绝他了。”他说,“估计以后还有得闹吧。” 顿了顿,他还是觉得有些古怪:“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我的秘书和你。周靖言那边也没有理由放出这样模棱两可的消息。” “那是挺奇怪的。”靳羽迟也表示认同,“或许是你们的谈话被谁听到了?” “还真的被听到了。”郁筠说,“被宋呈越——你记得吗?” 对面稍稍安静了一会。 “宋呈越?”过了会,靳羽迟疑惑的声音才传了过来,“他不是在m国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宋家不是对他严防死守得,死活不让他回国吗?” “不清楚。”郁筠摇摇头。 他的眉头微蹙,指尖轻轻地搭在沙发扶手上。 “今天我和周靖言的对话,似乎被他听到了。但他现在有点……有点奇怪。” “能有多奇怪?”靳羽迟好奇。 “就这么说吧。”郁筠呼了口气,“他和以前很不一样,以前只是脾气比较好。” 他思考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吐槽:“当时有点矛盾。然后,我就是看了他一眼,还什么都没说,他眼睛立刻就红了。” “好像我欺负他了一样。” “啊?” 靳羽迟充满震撼:“他?怎么这么柔弱的样子?我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的确不是这样的。 郁筠想。 他眯起眼,无比久远的记忆中,一个毫不起眼的的画面跳跃入脑海。 画面里是他们就读的私立高中里某条不记得名字的走廊。 郁筠抱着一小叠书,转过走廊拐角,迎面碰上了帮人收作业的宋呈越。 那年他们已经开始了分化的旅程。随着第二性别检测结果的尘埃落定,每个人好像都悄悄地走向了大树上不同的枝丫。 omega变得柔软娇嫩,alpha变得高大有力。beta倒是没什么变化,但少年人的心态也似乎随着性别的改变,而变得微妙了起来。 宋呈越抱着一大摞作业本,姿态有点艰难。 少年虽在同龄人中算是宽阔,但仍有些瘦削的肩背包裹在宽松的白衬衫中。火焰一样的夕阳从走廊的窗户里卷着微风,吹起了宋呈越的衬衫下摆。 见到人的那一刻,宋呈越抬起头,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带上了友善的笑容。 “郁筠同学,你好啊。”宋呈越微笑道。 他的笑容温柔又优雅。 而在不甚清晰的回忆里,郁筠看到他的双眸映着翻滚的夕阳和自己的身影。 夕阳滚滚,双眸中微光点点。 蓦地一看,是湿润的、毫无攻击性的。 郁筠记得,当时自己只是微微一点头,便转身离开,和宋呈越擦肩而过。 他们的身影在走廊上短暂地交错,就像他们几乎毫无交集的少年时期。 大概算是毫无交集的吧。 郁筠和宋呈越是同班同学,偶尔也搭过一星半点的话,就和那天在走廊上简单的招呼一样。 仅仅出于礼貌,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存在。 在郁筠的印象中那时的他,只是没什么脾气,为人和善罢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现在居然是这一副……茶里茶气的样子。 “难道真的是他说的吗?” 那边靳羽迟还在猜测:“但说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吗?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郁筠回神。 “顺其自然吧。”他的背脊陷进沙发靠背里,柔软的布料和棉花裹着他的身子,“总能找到是谁的。也许只是和宋呈越一样听到了,想吃这个瓜呢。” “那倒也是。”靳羽迟也不多问,转而颇有些嫌弃地说,“周靖言这人说话声音可大了。一副自己可牛逼的模样。当时我就说这人不太行,肯定会闹出幺蛾子,你不听我的。” “没想到他这么不清醒罢了。”郁筠也有些无奈,淡淡地说道。 靳羽迟没有继续说下去,充分相信自己这位非常靠谱的好友。 不过他似乎真的很想和郁筠聊聊这几天发生的诸多事情,于是他邀请道:“明天晚上有空吗?出来喝酒?” “明晚?”郁筠思考了一下,说,“明晚不行。最近很忙,后天晚上才有空出来的日程。” “行吧,郁老板,真是大忙人。”靳羽迟笑道。 “后天见。” 第6章 外套 接下来的几天,郁筠又重新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 他表现出来的模样,就如同那天的退婚风波只是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不值得担忧,也不值得付出太多的心神。 不过事实上,这插曲也许不太说得上是微不足道。但用一句‘有点麻烦’来形容也足够了。 这几天周靖言又试图联系过郁筠几次。有的时候是通过助理,有的时候是直接发微信。 但郁筠觉得,他似乎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自己,于是便冷处理了。 郁筠只简单地让陈书烨去将定好的酒店取消,也没有放出什么关于这逐渐变得荒谬的联姻的消息。只不急不躁地等待着周靖言那方的答复。 他要做的事情不算少,不仅要处理和明盛那边的合作,还要去j大参观生科院的课题组实验室,和那边谈一谈接下来的研发工作。 明盛的交接手续十分繁杂,而j大的事情也必然十分烧脑。再加上那仍未尘埃落定的婚约,郁筠的日程被塞得满满当当,连赴靳羽迟的约,都只能挤时间。 在和靳羽迟约定好的那天晚上,郁筠来到了酒吧的门口。 时间不算早,郁筠已经听到了门内传来的音乐声。 他忙了一天,大脑的高速运转,已经快要烧掉了。此刻他也急需一点能让人放松的事情。 比如喝酒。 抬眼望了望招牌,郁筠只觉得上面的‘深色’二字有些熟悉。 不过他真的太累了,于是只推门而入,并不作他想。酒吧里的灯光闪闪烁烁,郁筠在昏暗的层层人影下,精准地捕捉到了靳羽迟的侧脸。 靳羽迟正坐在吧台上,向身材修长、相貌英俊的调酒师勾了下唇角,露出了个浅但勾人的笑。 郁筠瞥了他一眼,在他和调酒师简单地交流了几句话后,才缓步走上前去。 见到郁筠,靳羽迟又笑了笑,开口道:“宝贝,你来啦?” “嗯。”郁筠应了声,坐在他旁边,“公司有事,来迟了。” 靳羽迟“唔”了一声,偏头看向调酒师,说:“horace,给我家宝贝也来一杯。” 那位叫做horace的调酒师便也笑了下,拿起放在一旁的调酒壶,半是揶揄地说道:“阿迟,两个omega在一起太浪费资源啦!” “怎么了?”靳羽迟靠过来挽住郁筠的手,“我家宝贝可帅了,超级有安全感的好吗!” 郁筠没有推拒靳羽迟的靠近,只因为过分夸张的语言而瞅了他一眼。 靳羽迟又和调酒师说了几句话,才转向了郁筠。 “对了哦。”靳羽迟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那个谁,宋呈越,他也在。” “啊,”郁筠一怔,“他也在吗?” “喏。”靳羽迟指了指某一个卡座,“就在那呢,他们那边的人我不认识。” 郁筠向着靳羽迟指的方向看去,不出意外地在卡座中挤挤挨挨的人群里发现了宋呈越。 宋呈越的外貌在人群中显得十分优越。 他穿着件淡色的衬衫,不松不紧,正正好勾勒出他的肩背线条,显得既不夸张,又明晰利落。 也许是因为热,他的黑色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从解开的第一枚领口的扣子处,可以看到他的喉结。淡色衬衫的袖扣堆在手肘,露出了有力的小臂。 此刻他的脸上正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嘴唇抿着,眼里倒映着五颜六色的灯光。 也许是郁筠看得足够久,久到靳羽迟都觉得诡异。靳羽迟拍了拍他的肩,打断道:“宝贝,喝吗?” 郁筠回头,只见面前摆了杯加冰的特调鸡尾酒。 靳羽迟看了眼,不由得吐槽道:“什么呀,你怎么对我宝这么温柔。给他调个度数这么低的。” “一来就给漂亮的omega调高度数酒不会很失礼吗?”调酒师笑着耸肩,解释道。 “没事。”郁筠说,他淡淡地看了调酒师一眼,“能喝。” “对,他比我还能。”靳羽迟靠着郁筠,颇有些小小的得意。 郁筠抿了一小口,味道清甜,只带了点微不可查的酒精味。 于是,他仰头将一大杯都喝了下去。 脖颈线条优越,肤色纤细白皙,看着优雅又可人。 酒吧里环绕着一首氛围暧昧忧伤的老歌,低沉的男声和一旁调酒师摇酒壶里的冰块声清脆地和在一起。 “你知道吗?”靳羽迟又说回了刚才的话题,“我听说,这次宋呈越回来,是因为牵扯到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郁筠将空了大半的酒杯搁在桌上,问道。 “他爸妈不是去世得比较早吗。”靳羽迟说,“你应该知道这吧。” “知道。”郁筠点了下头,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酒。 调酒师又放了一杯在桌上,晃荡的透明酒液,和漂浮在上面叮咚碰撞的冰块折射着细碎的光,看起来剔透又漂亮。 每个看起来光鲜亮丽、有头有脸的世家都会有那么一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污糟事情。 宋家流传在外的故事不少,单拎出来一件就是不小的八卦。 而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宋呈越父母的事情了。 宋呈越的父亲原本是宋老爷子定下的继承人。他能力出众,顺顺当当地接下了宋家公司的担子,让颇有些腐朽的企业顺利和时代接轨,甚至还扩大了规模。 按理来说,他在公司里的主导地位应当是毋庸置疑的。 但坏就坏在,他干了一件让宋家其他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情——将大部分沾亲带故的人从董事会里踢了出去,还试图引进一些外来的、有能力的人。 没有谁会不爱钱。 也没有谁会不爱躺着就能得到的钱。 那些董事会的人自然不乐意,于是和不满宋父的人一起,悄悄地策划了一场车祸。 车祸的结果很成功。 当年郁筠还是个小学生,对此记忆并不深刻,只记得自己偷偷地看了一眼事故现场的照片。 很惨烈。 非常惨烈。 十几辆车连环相撞,马路上一片汽车残骸。鲜血满地,被截断压扁的尸体分不清来自谁和谁。 一个三口之家,只剩下在学校上学的宋呈越活了下来。 就算是这样惨烈的车祸,在当时也只有那几位出头鸟被关进监狱,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宋家的其他人,则是沾沾自喜,觉得大魔王已经离去,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宋呈越一个小孩子,孑然一身,能闹出什么风浪呢? “一个多月前吧。”靳羽迟在得到郁筠肯定的回答后,回忆了一下,继续说道,“他父母留下的遗产被曝光了。” “遗产?隔了这么多年的遗产?”郁筠皱了下眉,表示疑惑。 “对,就是隔了这么多年的遗产。”靳羽迟点头,“据说……是他父母想留到他达成某个目标时给他的奖励。具体是什么,我还没打听出来,总之——” 他顿了顿:“是很大一笔钱。” “所以他回国,是为了这件事吗?”郁筠垂眼,平静地问道。 “大概吧。”靳羽迟失笑道,“宋家现在不行了,很缺钱。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估计不想这么轻易就给宋呈越,还得争夺一下。” 说着,他还有些唏嘘:“但看你之前碰到他的时候,他那副……”他思考了会,又思考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嗯……很柔弱的样子,真不知道是假的还是真的。要是是真的,那他拿什么争夺?” 郁筠默了下。 这杯酒的味道更偏向果汁。尝起来似乎度数更低,但一口喝下去,又让脑海里一下子泛起了点迷蒙的酒意。 “的确。”他含糊地赞同道。 他的眼角余光里能看到,宋呈越正在玩骰子。盖一揭开,那边顿时响起了一阵欢乐的笑声。 宋呈越也跟着笑,笑容浅淡愉悦。 “要我说,他要真没什么办法,还不如找个有家世背景的omega结婚。”靳羽迟也看着那边,嘴角勾了下,中肯地评价道,“你看他长得那样,当个小白脸多好啊。” ……小白脸? 郁筠对靳羽迟突如其来使用的形容感到有些诡异。 但他又一想宋呈越那天的样子,竟然还觉得有些合理。 说着话,郁筠又喝了几口。靳羽迟看到了他的酒杯,不由得诧异:“干马天尼,行啊。” 郁筠“唔”了一声。 他感觉这酒的确有些上头。 但以前也不是没喝过。于是他只当是错觉,并未放在心上。 两人边喝边聊。蓦地,郁筠的眼角余光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影。 严格来说,也并不能算是熟悉,仅仅只是看到过他的照片罢了。 是覃微微。 就算在闪烁着各色灯光,氛围颇为混杂的酒吧里,覃微微看起来仍然是证件照里那一副干净纯澈的模样。 他穿了一件收腰衬衫,是酒吧的制服。衬衫扎得有些紧,让他瘦削的肩背和纤细的腰分外显眼。 覃微微的五官清秀,线条柔和。一双杏眼里没有什么笑意,虽然端着托盘送酒的动作熟练,但整个人似乎和这里隔了一层不甚清晰的薄膜。 看起来就像在淤泥里倔强站立的小白花一样。 郁筠下意识地又抿了一口酒。 他怎么在这? 哦,对,‘深色’酒吧,覃微微在这里打工。 郁筠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忽然觉得有些怪异。 不对啊。 今天这酒,为什么这么容易上头?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立刻很有危机感地将酒杯搁在了手边。 不能再喝了。 他冷静地想。 因为酒精的作用,他感觉热了起来,于是脱下外套,搁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当年宋呈越还和宋家那些人保持关系保持得挺好的。”一旁靳羽迟的声音传来,“也就是上大学那阵……不知道为什么,宋家非要把宋呈越送到国外去。” 郁筠听着,含糊地应了声。 这时,不知道是因为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覃微微正好路过郁筠的身边。 他的托盘上还放着两杯酒,似乎是要送到旁边的卡座。 就在他路过郁筠的那一刻,也许是因为突出的桌角,也许是昏暗环境下旁边卡座里有人不小心伸出来的半只脚。 总而言之——覃微微陡然踉跄了一下。 他手中的托盘一晃,酒杯也应声而倒。 砰! 一声清脆的响。 郁筠只感觉身上一凉,有什么液体顺着肩背流了下来。 一股果味混杂着细微的酒精味飘到鼻端。 “啊!对不起!”覃微微慌张地叫道。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泼到您的!实在是对不起!” 刚才那杯干马天尼带来的酒精这时让郁筠的大脑有些微的模糊。他一回头,就看到面前的omega眼神诚恳,双眸里却含了点泪意。 衬衫黏在身上,令郁筠有些不适。 但见到覃微微这副模样,他也不想多计较。 没必要。 “没……”他动了动嘴唇,一个词还没说完,就被瞬间打断了。 “郁筠!” 周靖言含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微微也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这么为难他!?” 什么?他在鬼叫些什么? 郁筠的大脑里迟钝地冒出了一个问号。 为难? 酒液顺着他的肩膀流了下来,滑过胸前。郁筠感觉自己的半边身子似乎都湿了。 在有些混乱诡异的场景下,郁筠忍不住想:周靖言怎么突然过来,还发了起了疯? 这位穿着一身西装,像是从会议里赶过来的霸总冷着一张脸,快步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覃微微似乎是受了惊吓,眼圈红着,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周靖言一副护妻的模样,挡在覃微微身前。 他脸色难看,语气冰寒:“郁筠,解除婚约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为难覃微微做什么?” “你怎么回事啊,周靖言。”靳羽迟忍不住开口道,“一句话都没说呢,你就这么着急地定罪,想干什么?” 郁筠的大脑运转有点缓慢,但不至于傻掉。 眼前的场景过于荒谬搞笑。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前所未有地头痛了起来。 “别乱发挥你的想象力。” 他呼了口气,只感觉空气里都带烫得令人烦躁的气息。 看着周靖言,他继续说道:“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再一次打断了。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忽然落在了郁筠的肩膀上。 那人的动作很轻,不粗鲁,但却很是直接。 原本果香混着酒的刺激气味,顿时被另一种更加清新素淡的香味浅浅地覆盖了过去。 ……这外套? 郁筠猛地回头,正正好和宋呈越带着着急和担忧的眼神对上。 四目相对。 宋呈越那双温和的桃花眼里含着光怪陆离的灯光,以及自己模糊虚幻的倒影。 他短暂地愣了一下。 “你们在干什么?!” 那边周靖言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些气急败坏。 一瞬间,郁筠便回过神来。 第7章 相差无几 郁筠扭头看向周靖言。 周靖言漆黑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宋呈越。 他的眼神凶狠,似乎十分愤怒:“宋呈越,你在干什么?” 郁筠听到宋呈越惊慌地“啊”了一声。 “你们什么关系?”周靖言怒火中烧,连声质问道,“你为什么给他披衣服,他是你的什么人?!” 郁筠皱了下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宋呈越就抢先开了口。 “对不起,对不起。”宋呈越就一叠声地道歉,“对不起,是我逾越了……” 他说着话,目光落在郁筠的身上。 郁筠一晃神,好像从他的眼瞳中看到了点闪过的光。 道歉?他居然直接道歉? 没有丝毫停顿地,宋呈越继续说道:“我只是……我只是看到你身上被泼了酒,情急之下才这么做的!” 顿了顿,他又继续歉疚地补充:“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但你的衣服湿了……你的未婚夫,都不给你递外套的吗?” 这下,连方才还一腔怒火的周靖言都愣了一下。他身后的覃微微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未婚夫’指的是谁,小脸上写满了茫然。 过了两秒后,周靖言反应了过来。 “你什么意思?”他眉头皱了起来,深邃锋利的五官中透着即将遏制不住的怒意,“你的意思是说,这是我的问题?” “没有啊,我没有这个意思。”宋呈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好像还有些委屈,“周先生,我们只是普通同学,你不会误会了吧?” 宋呈越这副模样,和尾音意味深长的上挑,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周靖言的脸色成功地黑成了木炭。 他看起来已经到达了情绪爆发的顶点,alpha强大的信息素威压从周身无法控制地弥漫而出。 覃微微终于明白了在场中人到底谁扮演了面前这个漂亮但冷淡的omega未婚夫的身份,表情惊愕,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 “我误会?”周靖言却是没发现身后的异状,只语气森森地重复了一遍,“我误会?” 郁筠反感地眯了眯眼。 不知道是不是酒的原因,他的肢体变得迟钝又无力,连抬手掩住鼻端的动作都显得尤其困难。 龙舌兰的味道挟着强大的攻击性扑面而来,郁筠已经提前感受到了生理性的反胃—— 但忽然,一阵清新淡雅、看似毫无存在感的气味瞬间冲淡了浓烈的龙舌兰酒。 郁筠蓦地一愣。 他裹着宋呈越的外套,alpha的外套很是宽大,将他的身子笼罩在内。像是妥帖又温和的保护壳,让他略显混沌的情绪变得清晰了些。 是宋呈越的信息素。 郁筠深呼吸,外套上的信息素味道让他有些酸软无力的肢体逐渐恢复了掌控力。 酒意让他的视线有一点点模糊。他看着宋呈越,只见他低眉顺眼,姿态彬彬有礼,表情确实有些可怜。 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没有那天明晃晃红着眼眶的表情,但还是柔弱可欺的模样。 和对面那个怒火中烧,肆无忌惮地释放信息素的强势alpha大相径庭。 “那你和旁边那位服务生什么关系?”感觉到好友不在状态,靳羽迟率先开口道,“这么护着人家,难不成你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市民啊?” “别忘了。”他意有所指,“你和阿筠是未婚夫夫关系,当着他的面这样,你又是凭什么在责问他和宋呈越的?” 靳羽迟的话语直戳周靖言痛脚。 周靖言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他将覃微微挡在身后的姿态看似仍和一开始一样坚定不移。但仔细看的话,他扶在桌沿的手上青筋都跳了起来,强撑似的微微颤抖着。 他看了靳羽迟一眼,顾忌着对方的家世身份,忍着怒意像是在斟酌语句。 但这时,宋呈越却又添了把火。 “啊,”他恍然大悟般地说,“你和那位,你们两个……” 他露出了点不忍的表情:“可是当着郁筠的面,你们这样不太好吧?” “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说话的?”周靖言在面对宋呈越的时候,直接放弃了斟酌语气,直接忍无可忍地怒道,“这里没有你的事,拿起你的衣服,滚开!” 宋呈越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的双眸里终于带上了一层水淋淋的意味,惶恐地张了张嘴,小声道:“可我只是……” “够了!”郁筠沉声道。 他的声音并不像周靖言那样低沉有力。 但就算声线清澈,场中所有人,包括周围的窃窃私语,都随着郁筠的开口而悄悄地闭上了嘴。 这一片空间,只剩下了依旧温柔唱着歌的男声,和不远处传来的嬉笑喧闹。 郁筠看着周靖言。 浅色的双眸里泛着冷意。 “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我的事情?”他嘲道,“以一个想要追求真爱的人,还是以一个想要解除婚约的未婚夫?” 重磅消息一砸,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再也压制不住。被周靖言护在身后的覃微微脸色由白转红,从这几句对话,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角色。 “周总?”他的声音颤抖,“所以……所以你是有未婚夫的吗?” 周靖言猛然回神,扭头看到身后涨红着脸,咬着嘴唇神色羞耻又愤恨的覃微微,脸色变了变。 “不是的,微微……”他一改方才还冷硬强势的语气,软声道,“我早就提出解除婚约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想和你结婚!” “可我……”覃微微用力呼吸,以憋去几乎要涌出来的泪意。 他好像说不出‘小三’‘插足者’这种称呼,只生气地一跺脚,转身跑走了。 “微微!”周靖言叫了声,也慌忙追了过去。 郁筠冷眼旁观着这场自己处于风暴中心的闹剧,什么话也没说。 人群渐渐地散了,该喝酒的喝酒,该玩游戏的玩游戏。酒吧里很快地恢复了郁筠刚进来时的状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事吧?” 靳羽迟问道。 “……没事。”郁筠呼出口气,转过了身子。 他一转身就看到了仍站在原地的宋呈越。 这人不知为何还没走,只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白衬衫在昏暗灯光下被染上了晃眼的颜色。 alpha的身形并不单薄,但却莫名地显出了几分孑然一身的可怜感。他半垂着眼,有些无所适从,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郁筠又嗅到了点外套上的茶香。 啊,原来是外套没拿走。 想到这里,郁筠便准备脱下外套递给宋呈越,可刚脱掉一半,就被宋呈越礼貌地制止了。 宋呈越不知何时已经走上前来,两人依旧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后郁筠听到宋呈越说:“不介意的话,你先披着吧。”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声:“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觉得不好。” 郁筠默了默,看着面前目光真诚、神态温和的宋呈越,又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靳羽迟看了看宋呈越,又看了看郁筠,开口道:“还要继续玩吗,阿筠?” “我先回去吧。”郁筠站起身来,“抱歉,好好的一次约见……” “没事啊。”靳羽迟非常理解,“这不都是那两位弄出来的毛病吗,你赶紧回去换衣服吧。” 郁筠点了下头。 而后,他转身对宋呈越说:“我先走了。” 宋呈越怔了下,刚想说什么,就被郁筠打断了。 “加一下微信。”郁筠说。 “嗯?”宋呈越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清郁筠说的话,“你是说……” “我说,加一下微信。”郁筠语气冷淡地道,“回头让助理把衣服还给你。”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今天的事……还是谢谢你。” 听到郁筠的感谢,宋呈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开心的笑。 在摇曳暧昧的灯光下,他的五官柔和,目光似乎是专注地看着郁筠,嘴角漾开的笑意让郁筠微微怔了怔。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举手之劳而已。”宋呈越眯着眼,唇角的弧度显出他的愉悦,飞快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二维码,“那就麻烦你了。” “不算麻烦。”郁筠应道,也掏出手机扫码。 ‘滴’地一声,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微信账号。账号的头像是一只毛茸茸的英长金渐层,品相很漂亮,一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眼,脑袋圆圆的,正在踩奶。 很可爱。 虽然是个工作狂人,但郁筠一直以来都想养一只猫。他曾经看中了一只金渐层,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被买走了。 这头像里的猫,就长得很像郁筠当初喜欢的那只金渐层。 郁筠在某些方面有着点异乎寻常的执着,如果一样东西不合他的心意,不对他的感觉,那他宁愿什么都不要,也不想凑合。 养猫便是如此。 看到这只猫咪,郁筠感到有些奇异。 不过,郁筠没问这是网图还是宋呈越养的猫,甚至都没有露出什么明显感慨的表情,只公事公办地发了加好友申请。 那边很快同意。宋呈越抬眼望着郁筠,好像想要说什么,但又犹豫着没有开口。 郁筠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先走了。”他向两人点了下头。 “一路顺风。”靳羽迟笑着扬了扬手。而一旁的宋呈越最终还是没有强行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只微笑了一下。 穿过酒吧里的人群,郁筠一边联系好司机,一边向着外面走去。 酒吧坐落于一条较为繁华的商业街里,这个时候正是人多的时候。郁筠一出门,就看到了狭窄步行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混杂的喧闹声。 晚风有些凉,郁筠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 离开了酒吧,外套上的信息素味道变得更加明显。 那绿茶味并不浓烈,浅浅地、淡淡地环绕在他的身边,像是春日的风,又像是温暖的手。 飘忽不定,却又无法忽视。 江扬安排的司机很快开着郁筠的车停在了路口。郁筠拉开车门,另一种相差无几的绿茶香味扑面而来,一下子冲淡了外套上的信息素味道。 郁筠跨进车里的脚顿了顿。 但这停顿只是短暂的一两秒。很快,郁筠便回过神来,钻进车里,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走,去市中心的公寓。” 他语气如常地对司机说道。 第8章 定时炸弹 回家的路上,外套上的信息素味道已经淡得几乎无法察觉了。 那种头昏脑涨的醉酒感再一次涌了上来。 郁筠讨厌这种似乎失去控制一般的状态。他全程一言不发地闭眼假寐,只在最后接过司机递来的、江扬准备好的蜂蜜柚子茶时,冷淡又不失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乘着电梯到公寓门口,郁筠通过指纹开了门。 室内一片昏暗,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映出了线条简洁的家具轮廓。 郁筠按亮灯,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 这就是一件基础款的灰色薄款风衣,版型简洁大方,穿在身上虽然轻便,但面料柔软,足够在春季的夜风中保暖。 此刻它一点信息素的味道都闻不到了,就好像又恢复了原本的功能——一件普普通通的外套。 郁筠将外套挂在了玄关处的衣架上。 脱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件风衣格外地长,穿在身上的时候估计已经够到了小腿中段。 他没看到宋呈越穿这件衣服的样子。但在脑海里简单地测量一下,就可以推测出这人优越的身高。 郁筠回忆了一下今天在酒吧里对峙的场景。 嗯,宋呈越似乎……比周靖言还要高上那么一点点。 想着,郁筠竟然还觉得有些意外。 只不过他的意外只是持续了短短的一小会。换上拖鞋后,他给24小时开机的江扬打去了电话。 那边飞快接通,他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我公寓里放着宋呈越的一件外套。你让阿姨洗好后给我。” “好的,郁总。”江扬应道。 郁筠趿拉着拖鞋,坐在沙发上。 “明天的日程有哪些?”他仰头靠着颈枕,问道。 “嗯……下午和明盛商议一些合作相关的事情,午餐您和明盛的代表团约好了。”江扬那边传来了点击屏幕的声音,“下午公司的行政部门开会。除此之外,您目前还没有别的日程安排。” “行,”郁筠应了声,“帮我预约一下陈医生的号。就明天晚上。” 这几天,不论是难以控制的信息素,还是莫名变差的酒量,都让他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是时候去医院看一看了。 他想。 “好的,郁总。”江扬继续程式化应声。 他们的对话一如既往地简短直接,江扬也尽职尽责地做着高薪工具人的本职工作。在挂断电话后,没过几分钟,江扬就发来了信息。 【晚上8:00,7:30出发。已经为您安排好了司机。】 郁筠回了个【好】,按掉屏幕,靠在沙发上闭了闭眼。 这晚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睁眼郁筠就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明盛的对接人还是那位杨副总,这人始终笑眯眯的,但做起事情来却是一点也不手软。双方谈起公事来,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虽然推进了合作的进程,但一个上午下来,他还是在大脑的高速运转下,感受到了明显的疲惫。 尤其是下午的行政部门会议里,某位主管好像最近没带脑子上班,汇报的ppt里甚至还出现了错别字。 当郁筠指出了三次后,那位心理素质良好的主管也露出了心虚又尴尬的表情。在郁筠冷漠无情的眼神下,只得无措地搓了两下手。 结局当然是重做。 会议结束的时间超出预计。 郁筠卡着点拿到了江扬送来的饭。正吃着,陈书烨就走了进来。 “郁总,”她的手里抱着一摞文件,“您前未婚夫公司周游那边的项目来催进度了。” “说什么了?”郁筠问。 “说我们这边的方案一直没有拿出来,已经过一星期了。”陈书烨说。 郁筠咽下嘴里的一口饭,头也没抬地说:“不管他。” 这是他们未定下来的一个合作项目,合同还没签,周家那边就一副吃定了他们的样子,多番催促。 全然忘记了先前合作之中他们一个流程拖两周的壮举。 “那边要是问起来的话……”陈书烨谨慎地问。 “就说是我说的。”郁筠看了眼陈书烨,语气平静,“是他们上赶着想签,不是我们。” 陈书烨走了。 郁筠囫囵地将饭吃完,便乘着车前往了处于市郊的私人医院。 这家私人医院的主营是信息素和腺体方面的问题,保密性良好。郁筠也是长期光顾这里,这次也毫不意外地做了相同的选择。 做了几项检查后,郁筠坐在陈医生的面前,看着他翻阅检测报告。 私人医院的环境非常好,就诊室很是宽敞,摆着办公桌和供患者坐的小沙发。就在郁筠的面前,还放着杯冒热气的茶。 不过和十分温暖的装修相比,就诊室内的气氛却说不上有多平和。 陈医生翻着翻着,就皱起了眉。 “你是不是最近接触alpha信息素过量了?”他问道。 想起那毫无顾忌的龙舌兰信息素,和意外接触到的绿茶味信息素,郁筠默了下,点头:“是的。” “有点难办啊。”陈医生又哗啦啦地在报告里翻找着,“你腺体里的信息素浓度超过正常值10%,虽然不是什么可怕的数字,但这样过度分泌信息素,会导致发情期到来时间的波动。” 一听这话,郁筠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上次预测的时间是……一个半月后。”陈医生推了下鼻梁上的眼睛,“现在不太好说了。按照这个走势的话,可能过一阵,你的发情期就随时可能会到来了。” 随时…… 郁筠本能地不喜欢这样的词汇。 仿佛将这本来就对他而言十分困扰的事情,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每时每刻地悬在他的头上。 不知道倒计时在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结束后炸弹的威力有多大。 是对他的生活造成地震一样的改变;还是仅仅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上只是蜻蜓点水,完全不值得浪费的那些精力。 “主要的影响不在这里。”陈医生‘啪’地一声合上检查结果,“一般像你这样的病人,害怕发情期影响正常生活,我会推荐你们使用强效抑制剂暂时拖延发情期。这样可以获得一个更加确定的时间,副作用就是对腺体可能有所危害。” 听到‘强效抑制剂’这几个字,郁筠抬了下眼。 但他没有打断陈医生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你的情况,我不建议你使用强效抑制剂,以及在援助中心使用alpha标记针。”陈医生又推了下眼镜。他往椅子上一靠,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严谨地说,“你的母亲罹患某种未知的腺体疾病,来源尚未得到解释,并且有很高的遗传概率。这两种应对措施都有可能会对腺体产生不可逆的损害,甚至诱发你母亲曾经遭遇到的腺体病变。” 郁筠的表情不变。 “所以您的建议是……”他开口,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起伏。 “我的建议是,不论强效抑制剂,还是标记针。”陈医生看着郁筠,眼神中是医务工作者的直接诚恳,“都要慎用——最好不用。” “还是之前跟你说过的事情。你最好找一个固定的alpha伴侣,和他长期缔结标记关系。”陈医生没有斟酌措辞,而是直接又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最好是永久标记。” 永久标记…… 郁筠抿了下唇。 “我明白您的意思。”他没有对此提出任何反驳,只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情况比起之前更加恶化的现实。 “行,我先给你开这些药。”陈医生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按照说明书吃,可以稍微稳定一下你的信息素水平。” “好的。”郁筠微微颔首。 打印机的嗡嗡声响了起来。陈医生抬眼和郁筠对视。 他是个劣性omega,等级低得几乎没有信息素的存在,但能感知到别人的信息素。 在这一行他已经从事很久,今年是他当上主任医师的第二个年头。 脸上公事公办的表情稍稍地收了下,陈医生再次开口道:“作为医生,我只能跟你说这些。” 郁筠顿了顿。 桌上的热茶飘出的水蒸气已经少了许多。他不闪不避地和陈医生眼神相对,礼貌地等待着他后续想要说的话。 “作为半个长辈。”陈医生说,“我还是希望你找到你的alpha——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 他已经年逾四十,原本就是柔和慈祥的相貌,只是问诊时严肃地绷紧了面部肌肉。 此时松下来,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大叔。 半晌后,他又添了句:“只要他足够可靠。” 足够可靠。 这四个字在郁筠的脑海里盘旋了一圈。他品味了一下,只觉得十分微妙。 可靠,到底什么叫可靠? 是周靖言那样的可靠吗? 他的思绪飘忽了一下,但又瞬间收了回来。 也许不重要。 “好的,您的建议我明白了。”郁筠没有就此话题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谢谢您的关心。” 陈医生拿起打印机上的药单,递给郁筠:“你去拿药吧。” 而后又补充:“一个星期后来复查。” 郁筠应了声。 他看到办公桌上的透明玻璃里反射着自己模糊的影子。 玻璃映着的人样貌精致,但神情却不是从前那副冷淡的模样。 倒多了些若有所思的感觉。 第9章 如果他是个omega 郁筠接过药单,和陈医生道别后,便离开了就诊室。 到这个点,医院里的人并不多。走廊上偶尔响起清晰可闻的脚步声,或急促或平缓,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一阵阵回荡着。 取药的地方在二楼,而陈医生的就诊室在六楼。郁筠捏着药单,还没来得及按电梯,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郁筠?” 郁筠回头,看到来人后,却发现这并不是个陌生人。 那是个很a的alpha,肌肉紧紧地撑起了身上西装的轮廓。但就算是这样高大的身形,他也并没有显得像健身教练那么魁梧,更多的是种健康又富有魅力的感觉。 “瞿子轩?”郁筠有些讶异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那位alpha——也就是瞿子轩笑了笑,说:“来这儿办点事,没想到正好碰到了你。” “挺巧的。”郁筠小幅度点了下头,“没想到你回国了。” 瞿子轩“哈”了一声,双手插兜,姿态随意地说:“前段时间我们公司的杨正琦在和你们谈合作吧。那阵我在国外,没来得及找你详聊,一直都让他在跟你对接。” “你之前跟我说过。”郁筠也简单地扬了下嘴角,“正想着和你约个时间呢。” 瞿子轩正是杨副总嘴里的‘瞿总’,明盛至少是在明面上的总裁。 明盛原本主要在国外发展,也是这一两年,正将公司逐步转移至国内。听杨副总偶尔提起,最近瞿子轩正国内国外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 目前国内的业务都是杨副总在对接,而郁筠这些日子里,也压根没来得及见到瞿子轩。 不过他能认出瞿子轩,并不是因为‘可能的合作伙伴’这一个关系。 主要原因——他们是高中同学。 还在同一个班。 不同于毫无交集的宋呈越,瞿子轩当初和郁筠的关系还算是可以。 虽然并不能说是好朋友,但比起单纯的同学而言要稍好一些,普通朋友的关系至少也能算得上。 只不过,因为近些年生活不太重合,郁筠又十分地忙碌,联系便渐渐少了。 慢慢地,就只是逢年过节才会打招呼的同学罢了。 至于明盛,瞿子轩在那里有些实权,但似乎并不是最大的掌权人。 因此合作的事情,郁筠也只是和他稍稍地联络了一下,得到了来自他的一些帮助。 更多的就没有了。 “好说。”瞿子轩不甚在意地用手梳了梳自己的头发,随口道,“好多年没见了吧,从高中毕业之后。” “是挺久没见了。”郁筠表示赞同。 他的表情没有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虽然说话的方式仍然显不出什么情绪,但以他的性格来说,能这样已经算是十分友善。 “是啊。”瞿子轩点了点头,“和高中比起来,你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 郁筠客套地“嗯”了一声:“是吗?” “是啊,”瞿子轩扬了下嘴角,“听说你到大学了也和高中一样厉害,可惜我在w大,没能近距离瞻仰学霸的英姿。” 他的脸上又挂起了方才的笑,随口唏嘘地道:“当时就我和……靳羽迟一起在w市。本来早就和宋呈越约好了,但结果他高考结束就被送出了国。” 宋呈越? 听到瞿子轩提起这个名字,郁筠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 安静的走廊内,他的双眸反着私人医院白色四壁的影子,显得有些疏离。 “这样啊。”他应了声,“最近有碰到他,他回国了?” “差不多吧,”瞿子轩耸了下肩,“可能……回来就不准备走了。” 说着,他摇摇头,颇有些不虞地说:“他家里那些烂事你也知道。最近风言风语传了挺多,他现在也挺艰难的。” 的确是知道,而且还和别人谈起过。 该说不说的,郁筠的确有那么一些好奇宋呈越那件事的细节。 毕竟他在郁筠生活中出现的频率的确有些高了。 “听说了。”郁筠垂了下眼,复又望向瞿子轩,不着痕迹地带了点探听的意味,“听说是遗产的事情?” 瞿子轩听出了这点意味。 于是他没有隐瞒,点了点头,解释道:“他爸妈给他留下了一笔很大的遗产,数额挺大。他从前没怎么接触过这些事,可能拿上这么大一笔钱,眼馋的人还挺多的。” “他还没拿到手吗?”郁筠皱眉,疑惑地问道。 “当年那些事……宋叔叔他们也没有料想到。”瞿子轩摊了下手,“所以现在钱被宋家他们卡着,他们自己拿不到,宋呈越也没法拿。” “这些年宋家抑制剂做得不行,什么项目都推不动。这笔遗产他们还挺眼馋,不想留给宋呈越。” 说着,瞿子轩的眼神微冷:“所以,他才不得已回来了。” 郁筠“噢”了一声,以示自己听到了。 原来是遗产被卡住了。 他想。 脑海里略过宋呈越有些羞怯的笑,郁筠一下子觉得有些奇异。 但郁筠的脑海里又生出了点别的疑惑。 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为什么宋呈越还要帮自己呢? 难道是他拥有一颗善良又纯洁的心灵,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所以现在,你们这边是……”郁筠于是问道,而后又礼貌地补了一句,“如果方便说的话。” “这不就让他来了明盛。”瞿子轩的表达欲似乎非常旺盛,毫不含糊地接下了郁筠的话,继续说道,“但宋家那边软硬兼施的,想让他自己乖乖地回去。宋叔叔他们也不在了,他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也没什么办法。也只能……” 说着,他意识到了什么,突兀地止住了话题,而后有些无奈地哂笑了一下:“抱歉,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没事。”郁筠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大致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他手里拿着取药单,旁边的电梯上上下下,数字变了又变,在下面几层楼里徘徊。 “宋家在通过工作施压吗?”他问道。 “差不多,毕竟……”瞿子轩点点头,有些隐晦地说,“就算宋家这些年不太行了,但好歹也算是个老牌企业。而且现在明盛……” 他沉默了一下。 啊。 郁筠听懂了他的意思。 明盛虽然这几年才出现,但毕竟不是只属于瞿子轩一个人的公司。其中利益交换,肯定有人想要向宋家低头。 想着宋呈越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思考到他现在的处境。郁筠一下子觉得这绿茶过得倒也挺艰难。 无依无靠,没有家族势力,又即将继承这么一大笔遗产。 像个得到了一座金山的小朋友,原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却得到了这么一个人人都眼红的东西。 想护着,又没本事;想丢下,又不愿。 难怪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没别的办法了么?”郁筠问道。 也许宋呈越并不想就这么一辈子生活在宋家的阴影下,做一个柔弱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傀儡。 没准呢? “他的性格你也知道,”瞿子轩却无奈地笑,调侃道,“压根不强硬……说句很刻板印象的话,他是真不太像传统意义上的alpha。” 是。 如果按照刻板印象来的话,的确,宋呈越不像。 大众眼里的alpha大概得像周靖言和瞿子轩这种,体能强大、气势外露,手腕强硬,是天生的领导者。 而不像宋呈越那空顶着一个躯壳,事实上柔柔弱弱,好像谁来了都能欺负一下。 “但他还挺体贴的。”瞿子轩又说,“平时和他待在一块的时候,就觉得他很细心,很会察言观色。很难让人感觉到不舒服。” 说着,瞿子轩还开玩笑似的来了句:“要是他是个omega,我肯定会跟他结婚。” 结婚? 郁筠的嘴角抽了下。 这玩笑虽然的确好笑,但他对这种离谱的想法不想做过多的评价。 话题怎么扯向这个方向的? 他看着这逐渐步入话痨状态的alpha,又看到旁边一层层上升的电梯。 是时候得走了。 “现在社会挺开放的。”郁筠也开了句玩笑,“双a没关系,可以追求爱情。” 不过他的语气颇为平静冷淡,和他平时说话的模样没有丝毫分别,让这句话听起来比方才瞿子轩的玩笑冷多了。 瞿子轩听到,嘴角抽了抽。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惊恐。 “不不不别别别,”他一边摆手一边说道,“我可对他没这方面的想法!” 电梯在这时,恰巧地停在了六楼,一位似乎是来看病的omega走了出来。 寒暄到该结束的时间了。 郁筠看了眼电梯,转头对瞿子轩说:“抱歉,我得下楼去取药了。” “好的。”瞿子轩并没有逾越地挽留,只后退一步,洒脱地一摆手,“回头再约啊。” “嗯。” 郁筠点了下头,和omega错身而过,走入了电梯之中。 第10章 高中同学 看完病,生活还要继续。 郁筠一贯秉承着只要人还没有死,就可以将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行事风格。 忙着谈合作,忙着处理公司事务,偶尔抽出一点时间来应付别人的八卦之心和婚约有关的一系列麻烦事。 那些细碎的、颇具试探意味的话语,和藏在话语背后的人一样,带着不怀好意的窥探感。 这些年郁筠也算是习惯了这一切,但说不上有多喜欢。 再怎么窥探,他的步调也都不会因此有什么改变。 竹音和周家的公司周游有着一系列的合作。周游旗下的外卖平台想要为自己新增抑制剂板块,想从竹音这里谈下较低的独家供货资格。 当初婚约定下,郁筠也不介意给予一些小小的便利。但周游从一开始就显出了得寸进尺的意思,将价格一压再压,企划案也一拖再拖。 在周靖言找他解除婚约前,郁筠就已经难以忍受了。 现在婚约解除……怎么不算是一件好事呢? 百忙之中,郁筠抽空想道。 周靖言也没有再亲自联系郁筠,只是项目的对接人几次表示了对合作的不满 郁筠都让陈书烨搪塞了过去。 他的生活日常就是紧张而又机械的。直到某天,江扬忽然拎着一只牛皮纸袋进了办公室。 郁筠从桌前抬起头,表情十分疑惑。 “郁总。”江扬举了举手中的纸袋,“是宋呈越宋先生的外套。” 郁筠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酒吧里的事情。 就算只过去了一小段时间,郁筠还是莫名地感觉那段昏暗灯光下的记忆遥远又离奇。 包括宋呈越温柔又有些怯意的眼神,以及白衬衫下挺括结实的肩背,松松解开的领口处修长有力的脖颈线条,以及驳杂空气中那点素雅的绿茶香味。 就如同一段陌生的时间。 “我这里有他的电话,你打电话问一下他在哪,给他送过去吧。”只是沉默了一小会,郁筠便说。 很客气,但却疏离又公事公办。 “好的。”江扬点头。 “你挑点东西一起送过去。”郁筠补了句,“就当感谢了。” 江扬似乎是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当晚郁筠的微信里就收到了两条消息—— 宋呈越:【谢谢你啦】 宋呈越:【[/猫猫比心.gif]】 这表情里的猫咪和他头像里的猫猫一模一样。又圆又肉的小脸蛋,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郁筠观赏了一番,养猫的欲望又被短暂地勾起了一瞬。 想拥有一只这样的猫咪。 但想归想,他还是只简短地回复道:【没事】 宋呈越很快地发来了一个[/猫猫眨眼]的表情。 按道理对话应该就在这里结束,于是郁筠并没有回复,宋呈越也没有再发来消息。 他们的交流就止于那一天。 他显得礼貌又有分寸,并未挟着那天的帮助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也没有看似自然实则刻意地套进关系。 好像当时真的只是看不过眼,所以才给予帮助一样。 而藏在宋呈越背后的那些阴暗又混杂的故事,郁筠也只是小小地在大脑里开辟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空间,记了下来。 他们高中时也相当于是在同一个地方学习和生活,会想起来,郁筠还会感觉有点莫名的感同身受。 那种被束缚着、永远无法挣脱的卑微感。 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郁筠和陈书烨一同去了j大。 他们去j大并不是为了观光,而是有正事要谈。 前些日子明盛终于来了信,说是愿意合作,但要求是要与竹音共同研发一款关于omega前期抑制剂失效后,所使用的强效抑制剂的替代品。 j大生科院的几个课题组有合作意愿,这次正是为了商谈这方面的事宜。 郁筠带上了陈书烨。明盛那边瞿子轩还在两头跑,主要负责人还是杨副总杨正琦。 他本以为杨正琦会带上从前那位beta助理。但在j大的停车场碰上面时,他却发现杨正琦身边跟着的是那个宋呈越。 杨正琦西装革履,梳着偏分,派头很大。 “郁总。”他看到郁筠,脸上便挂起了儒雅的笑,伸出手来说道,“没想到在停车场就碰到你了。” 郁筠礼貌地伸手与他相握。但一抬眼就看到宋呈越的目光落在他们浅浅握着的手上。 那眼神说不明白。好像什么都没有,却莫名让郁筠感到有些奇怪。 啧。 郁筠把手抽了回来。 说实话,虽然杨正琦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打扮,本身也是外貌条件不差的alpha。 但他身边的宋呈越比他要高出半个头,更加宽阔的肩和挺拔的身姿,光是往那里一站,卓然的气质就凭空让杨正琦显得用力过猛了起来。 见到郁筠,宋呈越唇角的笑容加深。但碍于他目前似乎是助理的身份,他并没有主动开口打招呼,只站在杨正琦的身后,安静地当个隐形人。 郁筠见他这副模样,想到酒吧里这人的确也帮了他的忙,便主动开口道:“好久不见。” 宋呈越先是愣了下。当他意识到郁筠竟然是在对自己说话的时候,笑容顿时变得有些惊喜。 “好久不见。”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下眼,然后补了句,“郁总。” 杨正琦听到他们的对话,有些讶异。 “小宋居然认识郁总。”他仍是带笑,瞥了眼宋呈越,“真是没想到啊。” 宋呈越“啊”了一声,嘴角简单地上扬了下,态度很谦卑:“杨总,我们……”他顿了下,小声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郁筠见杨正琦还想说什么,便在他开口前截住了话头。 “对,我们是高中同学。”他神情平淡,像是在简单地陈述事实。 “原来如此。”杨正琦挑眉,点了下头。 这个话题也没有再继续下去。 四人一同上楼,和生科院的教授们碰上了面。 有意向负责项目的有两位,一个有些矮胖,姓徐,另一位高高瘦瘦的,看起来很是沉默寡言,姓庄。 徐教授和庄教授领着几人去参观他们的实验室。宋呈越从负责指引的学生那里接过了无菌服,先给杨正琦随手递了一件,而后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无菌服递给了郁筠。 郁筠伸手接过,指尖和宋呈越的轻轻碰了碰。 杨正琦正将无菌服往身上套,看到两人一触及分的互动,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 他对郁筠这个漂亮又优秀的omega的的确确抱有一定的好感。一部分出于外貌,一部分出于他和他背后的公司。 不像明盛,竹音几乎在郁筠的全权控制之下。杨正琦是个有野心的人,明盛虽然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十分地有前途,但身处其中,才能看到里面错综复杂的暗流。 即使是他,也看不太明白明盛的局势。 一个不慎,也许就会粉身碎骨。 但郁筠这里不同。 如果能和他结婚,自己就可以从明盛跳出来,进入竹音。 这是杨正琦的想法。 更何况,郁筠是真的漂亮。 他长得很柔软精致,但性格却是冷漠到不近人情。和郁筠接触这段时间,杨正琦深有体会。 但这冷淡和强势并不影响他的魅力,反而成了加分项。 谁不想让一个又清冷又好看的冰美人为自己折腰,臣服于自己的魅力之下呢? 不过想归想,杨正琦倒并不是那种狂妄自大的人。 现如今的社会,虽然对omega的性别歧视在逐渐减少,但这种歧视在客观上仍然存在。 郁筠作为一个omega,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自然不是什么好骗的单纯小白花。 杨正琦本人并不喜欢宋呈越,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很不喜欢。 这人总是一副柔和得没脾气的样子,几乎时时刻刻都带着笑容。明明是这样逆来顺受又懦弱的性格,偏偏还有着一张让不少alpha都十分眼馋的皮囊。 而且……凭什么对自己公事公办、冷漠疏离的郁筠,会主动和宋呈越打招呼,还刻意点出他们是高中同学? 这一桩桩一件件叠在一起,让杨正琦落在宋呈越身上的眼神,悄悄地冷了几分。 郁筠低下头穿衣服,抬头时已经错过了那边的暗流汹涌。 换好鞋套,徐教授率先乐呵呵地推开门,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郁总,杨总。先来参观一下我们组的实验室。” 郁筠微微颔首。 他闻到了点刺鼻的药水味,在药水的遮盖下,丝丝缕缕似乎是试验样本的信息素味道悄然蔓延着。 这种味道让他感觉很是不适,但不好有所表现。于是没有任何表示,只简单地掩了下鼻尖。 陈书烨是beta,对信息素非常不敏感,自然也什么都没意识到。 一旁的宋呈越却是一下子就发现了郁筠的不适。于是,在等待某间小实验室里的人搬运东西时,他适时地开口:“打扰一下,徐教授,请问你们实验室里有口罩吗?” “噢!”徐教授如梦初醒,赶紧拍了下旁边的学生,“你去拿几个阻隔口罩,给几位戴一下。” “谢谢。”郁筠很礼貌地点了下头。 学生没过一会折返回来,给几人一人发了一只口罩。郁筠戴上后,那令人想要生理性呕吐的气味顿时消失了大半,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眼宋呈越,正好和这人的笑脸对上。宋呈越眉眼弯弯,仿佛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 郁筠猛地收回了目光,欲盖弥彰似的沿着实验室内的走廊,望向旁边几间小实验室的大玻璃窗。 但他猛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 覃微微穿着一身雪白的无菌服。无菌服很长,遮住了他的大半小腿,衬得他娇小的身躯更加细瘦。 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白,此刻正接过旁边一个高大些的人递来的试剂。 “程玉阳,覃微微。”徐教授一挥手,热络地介绍道,“我们组的优秀学生。如果有机会合作的话,项目就由他们来负责。” 正说着,覃微微捏着试管,也似有所感地抬头向窗外望去。 果不其然,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郁筠。 两人目光恰巧相对。 空气静止了一瞬。 覃微微吓得手一松,试管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发出“啪嚓”一声脆响。 “啊!” 一声惊慌的尖叫透过厚厚的玻璃传来。 徐教授热情洋溢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第11章 和您道歉 气氛有些尴尬。 覃微微的眼圈直接红了一半,可怜又惊慌地蹲下身来,似乎想处理流了一地的试剂。 他的手指碰到了碎裂的试管,玻璃的边缘闪烁着锋利的冷光。 身旁那位叫做程玉阳的男生立刻就挡住了覃微微,一言不发地捡了起来。 他将玻璃渣拢在一块,挡开想要来帮忙的、覃微微的手,态度强硬,麻利又迅速地将地面收拾得一干二净。 徐教授尴尬地笑了一声,说:“打碎试剂……想当年我做实验的时候也经常这样。有一次我当时的导师给了我一管很贵的试剂,我不小心给打碎了,还被臭骂了一顿呢。” 郁筠看着他对覃微微摔试管这惊天地泣鬼神的行为感到惊恐又绝望,但还故作乐呵的模样,有些无奈。 真是用心良苦啊,徐教授。 但他心中也暗暗地衡量了一下。 这次的项目并不一定要在j大生科院里做选择。只是j大离公司近,学生和教授的素质也都要好上很多,原本是他的第一选择。 但…… 希望覃微微这事是个意外。可如果覃微微每次见到他都会吓成这样的话……郁筠觉得,自己还是没必要冒风险了吧。 得不偿失。 后半段徐教授也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一出,而的确有些情绪低落,但他调整得很快,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郁筠参观完两位教授的实验室,感觉到他们的科研条件和科研素质都非常不错。 是非常好的选择。 他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只不过,也许可以换个方法实施。 一圈参观完,徐教授便率先提出:“郁老板,杨老板,不知道二位是否有空,咱们一起吃个午饭啊?” “有时间。”郁筠点了下头。 来之前他就特地空出了日程。 “当然有。”杨正琦笑道,“不知道徐教授和庄教授有什么推荐?” “就在校门口。”徐教授笑道,“您二位开了车吗?还是我开车带你们去?” “我们自己开车吧。”郁筠说,“您在前面带路就行。” 商量好后几人就各自上了各自的车。郁筠不经意地向杨正琦那边的车瞥了一眼,只见宋呈越钻进了驾驶座,而杨正琦则在后座老神在在地坐着。 陈书烨捕捉到了郁筠的眼神。 她瞅了那边几眼,忍不住唏嘘着开口道:“郁总,那边那两位关系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 “你发现了?”郁筠系好安全带,看了眼她,随口问道。 “在参观的时候。”陈书烨笑了笑,解释道,“宋助递东西的时候手脚慢了点,杨副总就瞪了他一眼。” “噢。”郁筠应了声,“的确如此。” 陈书烨发动了车,一边跟着前面徐教授,一边又换了个话题感慨道:“没想到在这里,除了宋先生,还能碰到那位。” “那位?覃微微?”郁筠靠在颈枕上,半阖着眼问了句。 “对。”陈书烨点头,“之前知道他是徐教授课题组的学生,但没想到徐教授是想让他来负责您的项目。” 郁筠睁开眼,淡淡地看了眼陈书烨:“为什么这么觉得?” 陈书烨对于郁筠的疑问,反应很是淡定。 她笑了笑,解释道:“之前调查资料的时候发现的。您可能对这些不太了解,但实际上,覃微微的学术能力非常一般,应该无法胜任我们公司的要求。” 好新奇的说法。 郁筠坐直了身子,表露出了几分兴趣。 “简单来说就是,”陈书烨简洁明了地解释道,“他和他的博士师兄程玉阳研究的方向比较雷同。而他所发表的文章,基本都是靠程玉阳做,他打下手。” “但最后署名,却是他的一作。” 郁筠一下子就明白了陈书烨的意思:“所以说他本人的能力其实很一般?” “对。”陈书烨点头,“据说,他是无法独立完成项目的。” 原来如此…… 郁筠心下了然。 陈书烨也很有分寸地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没过几分钟他们就到了目的地,车停在门口,几人在徐教授的指引下一同进了酒楼的包间。 郁筠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见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覃微微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他吗? 郁筠不太确定。 不过直觉告诉他,如果真的是覃微微,那今天的这顿饭没准会横生枝节。 果不其然,点好菜后,郁筠和陈书烨在洗手间里洗完了手,就被这一小节枝条挡了路。 是覃微微和程玉阳。 他们站在洗手间的走廊上,将本就不宽敞的走廊堵了一半。 “郁……郁先生。”覃微微的手指绞着廉价t恤衫的衣摆,地面上的瓷砖映出他怯生生的脸。 他鼓起勇气,看着郁筠说:“我来找您……是想跟您道歉的。” 为了迎合郁筠和杨正琦,徐教授特地挑了个档次比较高的中式酒楼。酒楼里人不多,于是便显得覃微微的声音格外地大,甚至在走廊上不断回响,泛起了些尴尬的回音。 覃微微局促地抿了抿嘴。 郁筠的手还没擦干净,他接过陈书烨递过来的纸巾,不咸不淡地看了两人一眼。 两个人还没毕业,身上带着股青涩的学生气。 覃微微有些怕,但却并不畏缩,只又怯又倔强地站在原地。 风从窗外吹进来,撩起他的衬衫下摆,露出点纤细柔软的腰身,看起来像摇曳的小白花一样。 而一旁的程玉阳见郁筠不回话,便沉默着挡在了覃微微的身前。 他的衣服有些凌乱。虽然身形并不干瘦,但支棱着的蓬乱头发和木讷的模样,让他像是一个寡言的守护者一样。 “郁先生。”覃微微见郁筠没回答,声音顿时低了点,“我……上次在酒吧里的事情,是我不小心。我没想到周先生会和您吵起来,当时情绪有点激动,没来得及和您道歉。所以,这次我想……” 他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说:“想跟您好好道个歉,您,您的衣服多少钱,我都可以赔给您的。” 衣服? 不说郁筠还忘了这件事。 但他一直都觉得,一件衣服而已,也不贵,犯不着因为这种事为难一个来兼职打工的学生。 于是便开口道:“不用,没事。” 说完他便想和陈书烨一起绕过那两人。 但覃微微上前一步,拦住了郁筠的去路。 “郁先生,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我一个人而起。”他努力地收起了眼底的怯意,坚定地看着郁筠,一字一顿地说道,“希望……希望您不要因此对我们课题组有什么偏见。” 他说着说着,眼眸里还带上了点泪意:“徐老师真的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教授,您,您可以相信他的能力。” 郁筠皱了下眉,终于看向了覃微微。 他看到omega的眼里含着企盼,似乎很希望自己能给出“不会在意,我会选择你们组”的回答。 很会自我感动。 可幻想归幻想,刚才覃微微说的话,落在郁筠耳朵里,却并不怎么合适。 徐教授毕竟是他的导师,研究经历十分丰富,资历也很老。他到底优不优秀,还轮不到覃微微到郁筠面前来评价。 郁筠没空和他辩论,更没空教小朋友。 于是,便没遂他的意,挪开眼神,含糊地答了句:“项目的事,要根据实际情况判断。” 覃微微一愣,还想再说什么。 他的双眸已经泛起了点湿漉漉的微光,看起来十分内疚和无助。 但冷酷无情的郁筠不吃这一套。 他实在是不想在这纠缠不休的两人面前保持礼貌,继续浪费时间。于是便直接抬脚飞快地离开,将那两人甩在了身后。 “郁先生!”郁筠听到身后覃微微小声叫了下他的名字,语气有些惊慌。 没听见,就当没听见。 郁筠头也不回。 回到饭局时,菜已经上来了几道。 郁筠旁边坐着杨正琦。这人见到郁筠回来,便熟稔地凑过来问道:“郁总,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点事情。”郁筠没有正面回答。他不喜欢杨正琦说私事时的笑容,有些怪,有些做作。 并且……杨正琦长得没宋呈越帅,这么一笑,就显得更磕碜了起来。 “……好吧。”感受到了郁筠的透出的疏离拒绝之意,杨正琦勉强地笑了笑,便不再努力。 郁筠于是立刻移开了眼神。 他的目光落在了微笑着为几位教授斟满酒的宋呈越身上。他弯着腰,背脊弧线有力,将衬衫撑起。 宋呈越倒了一圈酒,来到了郁筠的面前。郁筠将高脚酒杯的杯口抬了抬,宋呈越便听话地将红酒细长的瓶口抵了上去。 酒液落在杯子里,发出清脆的咕嘟声。郁筠隔着落下的紫红酒液,抬眼便看到了宋呈越微垂的纤长眼睫,和灯光下氤氲着的温润水意。 蓦地,郁筠有了点眼睛被洗涤的感觉。 “谢谢。”他礼貌地对宋呈越说。 宋呈越便又露出了那种不好意思的笑。 倒酒只是整顿饭里的一个小插曲。 饭桌上的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杨正琦也是j大毕业,聊起当年的学生生涯都不免有些感慨和唏嘘。 从巷子里某家几年前关闭的早餐店,到翻新的教学楼。最后兜兜转转,拐了一百八十度弯后,落在了即将进行的项目上。 “徐教授,说句实话,咱们这边还是属意你们的。”杨正琦笑道。 他与郁筠已经在私下通过气,双方达成了一致。 “没错,”郁筠淡淡点了下头,说道,“但项目的时间很紧,两个月内就要拿出点成果。” 徐教授一听,有些紧张。 “您说。”他的表情看起来乐呵呵的,但还是稍稍严肃了些。 “我们需要您这边全力以赴,”郁筠倾身,说,“这个项目对我们而言很重要。预算会给足,但你们这边要保证速度跟上。” 杨正琦在一旁点头:“对,徐教授,咱们这边今天就可以定下来。您这边不知道意向如何?” 徐教授和庄教授对视了一眼。 两人似乎思忖了下,最终徐教授开口道:“没问题。两个月拿出成果,我们这边当然没问题。” “那就好说。”郁筠表情不变,但嘴角还是浅浅地、平淡地扬了扬。 第12章 失礼 与此同时,j大食堂。 尽管两人大中午回来时食堂已经没什么菜了,但覃微微仍然坚持着去食堂打了两份剩下来的、已经有些凉了的饭菜。 “程学长,”覃微微是如此说的,“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600……除了学校食堂,可能别的东西都没办法吃。”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并没有许多难堪的神色。一双杏眼耷拉着,似乎因为自己强行拉着程玉阳吃食堂而感到歉疚。 “最近,最近特殊时期也快到了……我没钱买抑制剂,所以……” “不是你的错。”程玉阳看了他一眼,闷闷地说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覃微微抿了下嘴,十分感动地对程玉阳说:“师兄,没想到你能理解我。” “没事。”程玉阳的声音很低,筷子戳了戳已经有些冷的饭,和着学校食堂放多了糖的番茄炒鸡蛋塞进了嘴里。 覃微微吃着吃着,忽然又有些担忧地开口:“今天……今天我摔碎试剂的事情,不会对徐老师有影响吧?” 程玉阳的筷子一顿。 “不会的。”他说,“如果他因为这种事对徐老师有偏见,那是他不配开公司。” “也,也不能这么说。”覃微微辩驳了句,但听起来十分地苍白无力。 他顿了顿,又想了想,小声嘀咕道:“这样的事情……郁总的生活那么,那么……” “他已经很有钱了。”程玉阳毫不犹豫地说道,“家里还开公司,犯得着跟你争这个吗?” 虽然这句话是程玉阳说出来的,但覃微微听到之后,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 “对,他不会这样的。”覃微微像给自己打气似的重复。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欣喜地说道:“呀,师兄,老师说项目大概率定下来啦!” “嗯?”程玉阳有些木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这么快?” “是啊,”覃微微拽了拽他的衣袖,站起点身,将手机屏幕递了过去,“你看,老师在群里说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组会和庄老师的组一起做这个项目。’”程玉阳念道,但欣喜刚爬上他的脸,就瞬间褪去了。 “怎么了?”覃微微愣了愣。 程玉阳皱起眉,将手机递还给覃微微。 “你看。”他说。 覃微微定睛看去,只见徐教授在刚才的消息之下又补了一条。 徐教授:【这次项目的任务很重,要求两个月之内就做出成果。所以我想了想,还是让两位博士生来负责吧。】 徐教授:【程玉阳,纪然,可以吗?】 “他一开始不是说好了我们两个一起吗?”程玉阳的表情难看,“怎么今天突然变卦了?” “我,我……”覃微微表情呆愣,犹如五雷轰顶。 “你都期待那么久了,”程玉阳见覃微微这副模样,顿时更加气愤,“老师去年就答应了,下一个项目要给我们。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化呢?” “不行,”他猛地站起身,“我要去找老师要个说法。” 覃微微却拉住了他。 “老师应该有自己的考量。”他握着手机的指尖泛白,脸上的笑容也分外勉强,“师兄,你别去,这样老师可能会对你有意见的。” “可是这样不对啊!”程玉阳的声音都微微地提高了点,“明明都答应好了……” “师兄!”覃微微忍不住小声叫道。 他的眼眶微红,说:“我不希望你因为……因为我受到伤害。” 停了下,他又说:“老师应该,应该会给我补偿的,没事的……师兄。” “那怎么能和这个项目比?有了项目,你找工作都会顺利很多。你的家里都已经这样了……难道是因为今天你摔了试剂?”程玉阳愤慨地说着说着,似乎发现了盲点。 “对,就是今天的事。”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师弟,我去找老师,大不了去找那个什么郁总。他们怎么能这样!” “不行!”覃微微急了,“你听我的好不好,师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那些公司,那些事情很复杂的,掺和进去对你以后的前程不好。” 他的双眸水汪汪的,可怜兮兮地说:“师兄,你很优秀……我不想看到一个优秀的人因为这种事而受到伤害。” 最终,覃微微到底是把程玉阳劝了下来。 吃完饭后,他就找了个借口独自离开。穿过校园的林荫道,找了个隐蔽的树荫。 树下的草地被晒得热热的,覃微微盘腿坐下,呆呆地望着不远处川流不息的人群。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点开了手机,打开了拨号界面。 上面一串通话是一个备注为‘周先生’的人。覃微微的指尖在这三个微软雅黑的字体上悬停着,微微颤抖,似乎在犹豫。 他好像觉得不妥,又好像十分想拨通这个前两天刚刚被接通过的电话。 可以吗? 合适吗? 他们的关系,还能像从前那样说说话吗? 那天的酒吧里,覃微微知道,那个看起来很不好接近的omega,是周先生的未婚妻。 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而他自己,说得好听点,也只是个不知情的插足者罢了。 就这么挣扎着,覃微微想,要不就不打了吧。 周先生很忙,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他的心情。 可就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指尖却不小心触到了那个名字。 电话顿时打了出去。 覃微微“啊”地叫了声,手忙脚乱地想要挂断,但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对面接了起来。 “喂?” 当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时,覃微微的眼眶不由得一酸。 “微微,什么事?”那声音的声线低沉,冷漠却又总能给他带来无比可靠的安全感。 “……喂。”他的声音,一下子哽咽了起来。 郁筠也不知道徐教授那边是怎么安排的。 他是个结果导向的人,只关注两个月后得到的成果以及他们即将签署的保密合同。至于覃微微这人到底会不会进入项目小组,也不是什么值得关心的事。 如果他的能力被徐教授认同,那进来也无所谓; 如果他是个绣花枕头,那不好意思,郁筠不想拿自己的项目,陪这么一个科研妲己玩过家 简单的道理,也不必他费心思了。 一行人吃完饭后,商讨了一下项目的细节,就准备走了。 徐教授和庄教授将他们送到了电梯口。杨正琦向郁筠露出了个笑容,伸手想故作绅士地按下楼层按钮,但却被宋呈越冒冒失失地抢了先。 这略有些没眼力见的行为让杨正琦立刻看了他一眼。 郁筠没在意这暗流汹涌。电梯门开了,他率先走了出去。这个时间的地下停车场没什么人,昏暗的灯光照在一辆辆车的车身上,在空旷中显得十分寂静。 “郁总,你们的车停在哪里?”杨正琦跟了上来,问道。 “c区。”郁筠应道。 “正巧,我们也是。”杨正琦笑,“看来我们又要同路一阵了。” ……什么同路不同路的。 郁筠懒得理他,于是什么话也没说。 一行人的脚步声急促地在地下车库里回荡。走着走着,郁筠却蓦地从四个脚步声中,听到了从不远处传来的、另一阵嘈杂急促的声响。 好像不止一个人。 那脚步声沉重又快速,丝毫不带停顿地拐了个弯,直直地冲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郁筠下意识地放慢了步伐。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转过地下车库里的石柱,郁筠的面前陡然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西装外套敞开,身材有力修长,步伐压迫力十足。从身后照过来的背光让他的脸色显得阴沉可怖,怒意直接明晃晃地写在了拧紧的眉宇之间。 另一个则相对而言稍矮一些,但仍然是非常alpha的身材。此刻他正仓促地跟在前者的身后,很勉强才能不被甩掉。 “郁筠!” 郁筠听到那人愤怒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看着那人气势汹汹的模样,忙碌了大半天的郁筠只感觉一阵头痛。 “周靖言,”他冷声道,“你又有什么事?” “我倒是想问问你呢!”周靖言停在郁筠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指使微微的导师,把微微从项目里排除掉了?” 龙舌兰的味道又冒了出来。 郁筠呼吸微微一滞,那扑面而来的信息素味道,让他的腺体出开始出现了点生理性的灼烫感。 他是不是有毛病啊! 不用信息素,就表达不出自己的威慑力了吗?! 郁筠心头火起。 他不知道周靖言为什么成天找事,像只窜天猴一样,抽空就在自己面前蹦跶。 为了解除婚约?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很讨厌? 又或者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真爱? 郁筠统统不关心,他只知道这人给他的工作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为什么不能麻溜地远离他的生活! 陈书烨吓了一跳,赶忙想隔开那两人。但没曾想却被另一位抢了先机。 宋呈越一个箭步挡在了郁筠的面前,伸臂拦住了满脸怒意的周靖言。 郁筠第无数次地闻到绿茶味的信息素,比龙舌兰好闻多了,也让他的不适稍稍缓解了些。 他上前得太过果断,配上那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和优越的身高—— 那一瞬间,郁筠恍惚间将他幻视成了某个见到自己omega被欺负而愤怒的alpha。 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瞬间让郁筠打消了刚刚的念头。 “周先生。”虽然动作很果断,但宋呈越的声音却柔柔弱弱地,好像很是害怕。他小声说道:“您,您能不能先收收您的信息素啊?” 请求的语气,丝毫不果断的语速。 郁筠:…… 行,高估你了。 第13章 上车 郁筠无语。 架势这么足,怎么一开口就破功了? “你先说清楚。”他没等周靖言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语言,重复了一遍周靖言刚刚说的话,“‘我指使微微的导师’?” 郁筠的语气没有起伏,像机器人一样的态度反而让那句话显得有些嘲讽。 “怎么?”周靖言嗤笑一声,“郁筠,别以为你的心思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借机报复吗,如果明说,我倒还觉得你光明磊落!” 他加重了点声音,眼神直直地逼向宋呈越身后的郁筠。 对周靖言的所作所为,郁筠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人似乎有一套自己的思维逻辑,一旦碰到什么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找郁筠的茬。 于是,他没有回答周靖言的问题。 “你很闲吗?”他看着满腔怒火的周靖言说。 “什么叫我很闲?”周靖言一下子被戳中了似的冷声道。 “字面意义上的。”郁筠瞥了一眼周靖言身后那位alpha助理,“你助理有黑眼圈了,最近为你的事情,他没有少跑吧?” 突然被cue,alpha助理呆了一下。 他看看周靖言,却发现周靖言的怒火仍然没有从郁筠身上离开。 “但他加班的来源,是你拖着策划案的时间。”周靖言逼视着郁筠,一字一顿地说道。 “对,”郁筠干脆承认,“但解除婚约是你说的。你不会婚不结,项目还想要吧?” 周靖言却说:“合同都签了,你难道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吗?” “打住,是你先没有契约精神的。”郁筠平静反驳,“退婚的是谁,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这话说得周靖言脸色难看。他动了动嘴唇,仿佛为了给自己增加气势似的上前了一步。 alpha的阴影如同山一样阴沉沉地落下。 周靖言面色难看地,竟是丝毫不顾及宋呈越的存在,试图将郁筠从宋呈越的身后拉出来。 一边伸手,一边语气危险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毁约?” “周先生!”宋呈越见状,一把抓住周靖言的手,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严肃认真地说,“您这样,是不合适的!” 情势改变得太快,围观的三个人都愣了。杨正琦十分不满地看了眼宋呈越,好像想要谴责他这颇有些逾越的举动。 而陈书烨和对面的alpha秘书反应就直接很多了。两个打工人面面相觑,相继上前了一步,以示自己站在自己老板这一边。 当事人周靖言脸上的神情却是变得更加愤怒了。 他对于宋呈越这位他平时就很看不上的人,居然感对自己动手动脚而感到十分被冒犯,眉心几乎拧成了麻花。 他用力抽手,想反手将这碍事的家伙推开—— 结果没抽动。 宋呈越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人,此刻抓着他手的动作却很是有力,像钳子一样牢牢地控制着他。 周靖言用力。 再用力。 又双叒叕用力。 郁筠也愣了。 宋呈越力气这么大的吗? 他一瞬间茫然的表情和周靖言扭曲的表情恰巧相对,而后周靖言恼羞成怒—— “郁筠!管好你的狗!”他沉声喝道,仿佛垂死挣扎一般为自己增添气势,“别得寸进尺!” 听到“狗”这个词,宋呈越短暂地怔了一下。 他的眼里,些许复杂的、五味杂陈的情绪像飞驰而过的浮光一样一闪而过。 但它的出现和消失都太过短暂,在场竟无一人捕捉到。 这个词汇颇具侮辱意义,满满的恶意和蔑视就像那毫不收敛的信息素一样扑面而来,已经算是很不体面了。 这边的郁筠确信宋呈越有些受伤。 但他没有松手,仍然牢牢地控制着周靖言。 郁筠几乎在一两秒之间就回过了神。 “管好你的嘴!”郁筠眉头皱起,冷冷地回道,“周靖言,你倒是挺会做梦。婚不想结,项目却想要。” 周靖言瞪眼。 郁筠拍了下宋呈越,示意他松开周靖言。 宋呈越很听话,乖乖地放开了手。周靖言重获自由,这次他不敢妄动,只后退一步,面色阴沉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你们好像还没有弄清楚状况。”郁筠呼出了一口气,说。 他看着宋呈越退回自己身前,倒不像是杨正琦的秘书,反而是自己忠诚的守护者。 于是,他缓缓地、平静地说道: “是你们想要谋求合作,我们不缺合作者。这件事先毁约的是你们,也不是我。” “你们是觉得,我作为一个omega,不敢反抗,也不敢让这么有损名声的事情传出去吗?” “觉得我会忍气吞声,保留自己的身份优势,继续强求下一个联姻对象吗?” 郁筠的声音里含着一点点讥诮之意,浅色的双眸沉了下来。 在一片安静的停车场里,他越过宋呈越,在盛满信息素的空气之中走向了周靖言。 高阶alpha的信息素就算对劣等alpha而言也会有很强的压迫力,但郁筠却视若无物一般,表情仍然冷淡,皮肤仍然是冷白的颜色。 甚至都没有生理性的脸红。 他好像并没有生气,又好像终于忍无可忍。 “本来想给你们点面子。”郁筠掀了下眼皮,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周靖言。 “但你让别人看了好几次笑话,给我带来了挺大的困扰。所以我觉得,大概没有必要顾及这种可笑的体面了。” 他看起来没有周靖言那么明显的愤怒,但一字一句却像钉子一样,毫不留情地落下。 “你拿不准主意,就回去告诉叔叔阿姨,如果还不好好解除婚约,把对应的补偿给我,我会直接叫停竹音和周游之间的所有合作。” “期限是一星期,一星期内,我需要拿到满意的答复。” “你明白吗?” 他轻飘飘地反问。 简单得像老师教导学生。 但没人觉得他是在说笑。 周靖言身边的alpha秘书看看郁筠,又看看周靖言,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的老板在听到这一席话后,那总是很冷漠、很霸总的表情都控制不住了,就这么站在原地,和郁筠对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像是色厉内荏的大猫,假装老虎,却被真老虎毫不留情地扒了皮。 郁总,恐怖如斯! 他明白,如果不做点什么,估计会被扣工资了。 “周总,”他战战兢兢地开口,“一会,一会我们还有一场会议……” 周靖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系统。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半晌开口:“行。” 他似乎是不敢瞪郁筠,只泄愤似的狠狠扫了眼陈书烨和宋呈越,还有无辜被卷入的杨正琦。 然后,他转身就走。 只不过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看着周靖言离开,郁筠回头,对杨正琦说:“抱歉,杨总,让您看笑话了。” “没事没事。”杨正琦笑,摆手道,“郁总放心,我不会到处说这件事的。” “这样的话,那就谢谢您了。”郁筠颔首。 他还站在原地,身形修长,仪态丝毫不乱。 “我们的车就在这里。”他指了指旁边一辆白色的宾利,“杨总,那我们就先失陪了。” “一路顺风。”杨正琦摆了摆手,豁达地道。 郁筠和陈书烨一起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随着车门“砰”地合上,郁筠突然急促地呼出了一口气,说:“陈助,挡光。” “好,好。”陈书烨忙不迭地将挡光玻璃摇了上来,却只见靠在座椅上的郁筠脸颊上已经泛起了不正常的红。 他的肤色苍白,在昏暗车灯下,绯红的脸颊和肌肤一起映出了几分朦胧的、病态又脆弱的感觉。 此刻郁筠的手在发抖,他几乎使不上力气地试图掏自己西装外套的口袋,但努力了几下,却都没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抑制剂。”他喘了口气,“陈书烨,抑制剂!” 陈书烨这个有些迟钝的beta这才反应了过来,也不顾逾矩,立刻从老板的口袋里翻出了两管试剂。 深蓝色的液体在管中微微晃荡,泛着晶莹的光。郁筠动作很是粗暴地打开卡扣,将弹出的针头狠狠地插在了腺体上。 很疼。 但他毫不在意,因为陌生的、令人手脚发软头皮发麻的诡异快/感正从身体的四面八方涌来。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类似的感觉。 周围的空气似乎在不断地缩紧,将他包裹在内,不断挤压,让他困死在这热气蒸腾的牢笼之中。 郁筠颤抖着手将液体缓缓推入。 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那失准的理性思维方式,以及汹涌的本能情欲总能让他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恐惧。 是omega的本能和他试图始终保持理智的本能在一起互相纠缠撕扯,让他痛苦不堪,比针扎疼一千一万倍。 冰凉的液体在腺体中扩散,冷意从脊椎处攀爬而上,缓慢地来到大脑,又向下蔓延至全身。 因为alpha信息素而带来的不安和燥热,就在这冰凉之中一点点地消弭于无形。 但郁筠已经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刘海令人不适地黏在额上,西装下的衬衫也不舒服地贴着身体。 他刚刚差点进入发/情/期,现在身体还处于虚脱之中,敏感得一点细微的触碰都能让他惊跳起来。 也正因为如此,此时粘着肩背胸腹,让他感到像被泼了一身的黏液,又潮湿又难受。 他靠着椅背缓了会神。 陈书烨知趣地没有打扰他,只安安静静地等着他恢复到平时冷静理智的模样。 郁筠理了下刘海,缓缓坐正。 “走吧。”他说。 声音仍旧是哑的。 陈书烨胆战心惊地瞥了眼自己的老板。只见他的面色恢复如常,坐姿端正,仪态无可挑剔,只有眼尾和鼻尖的微红,隐隐地暗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涩气呢。 但陈书烨很有分寸地选择了闭嘴。她发动汽车,刚准备从车库离开时,副驾那边的窗户就被敲了两下。 笃、笃。 很礼貌的节奏和声音,像是不轻不重的试探。 “请问是哪位?”陈书烨很有眼力见地开口。 “是我,陈助。” 宋呈越的声音传来。 陈书烨看到一旁的郁筠眼睛蓦地睁了睁。 还没等她问宋呈越的来由,这人就主动开了口。 “郁总,打扰一下您。”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杨总好像很生我的气,自己走了。这边离公司有些远,请问您是否……” 我的天,搭便车的? 陈书烨惊呆。 她觉得老板应该会拒绝。毕竟他展现在人前的样子一向都是冷酷得没有个人感情的模样。现在这幅样子,他恐怕不太想让别人见到…… “上车。” 但郁筠却突然开口。 陈书烨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郁筠一眼。郁筠有些不耐地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啊,好的,真的没事吗……”宋呈越本人似乎都有些惊讶于郁筠答应的速度,惶恐地问道。 “让你上车就上车,别废话。”郁筠烦了,直截了当地说道。 第14章 有何深意 陈书烨很震惊。 她在成为郁筠的秘书前,就已经和郁筠认识了,当然惯性地认为,按照他一贯以来对alpha不假辞色的模样,是绝不可能答应宋呈越请求的。 可他偏偏就答应了。 为什么啊! 陈书烨心中建立好的三观在崩塌。 回想起先前宋呈越的表现,她开始怀疑——难道郁筠就喜欢绿茶的? 也不至于吧! 不过作为一位训练有素的秘书,陈书烨非常冷静地目视前方,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平时以朋友的身份讲讲八卦可以,但干涉老板的感情生活,不行。 嗯,感情生活。 和陈书烨脑补的不同,郁筠的精神状态尚还正常。 他只是觉得宋呈越帮了他不少忙。现在只是顺带捎一个这么无害的人,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方才虽然十分狼狈,但随着抑制剂的起效,他的状态也已经恢复了正常——他自认为的。 微乱的头发已经被理顺,衣服也板板正正地穿在身上。至于脸色,郁筠用手机屏幕的反光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 只是鼻头和眼角有点红,但并没有什么暧昧的暗示。 应该没问题吧? 郁筠想。 大不了说自己感冒了。 宋呈越拉开车门钻了进来。郁筠莫名地感觉他的眼神似乎在自己的身上流涟了好一会。 没有明显的意味,只是单纯的打量。因而郁筠也没感觉到什么让自己头皮发麻的怪异感,只简简单单地往后看了一眼。 alpha塞了半个后座,带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谢谢郁总。”宋呈越坐稳后笑道,满脸都写着乖巧。 郁筠简短地“嗯”了一声。 而后车厢里就陷入了一片安静。 郁筠没有主动说话,而宋呈越也许是和两人并不熟悉,也保持了沉默。 就在这片沉默中,陈书烨识趣挂挡,将车驶出了停车场。 j大离竹音和明盛都有些远,但好在明盛的位置就在回竹音的路上,也不算是麻烦。 郁筠微阖着眼睛看路旁的建筑飞速掠过,思绪不知神游去了哪个角落,一言不发。 陈书烨开着车,心里对自己老板的脾气十分了然。 估计他要么是困了,要么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淡淡的、不熟悉的尴尬气氛悄然蔓延。 不过宋呈越却没让这尴尬的气氛继续下去,在几分钟后蓦地开口道:“真的很感谢郁总,要不是您答应,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郁筠半阖的眼睛睁开了。 “没事。”停顿了一下,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刚才你帮了我的忙,现在捎带一程不算什么。” “这样啊。”宋呈越语带感激的笑意。 眼睫动了动,郁筠的目光不经意地略过车窗外的后视镜,从后视镜里,他看到了宋呈越矜持的笑脸。 他笑起来的时候嘴唇会抿着,显出唇边一个不甚明显的小梨涡。这浅淡的梨涡让他看起来温柔中带着些清爽,让人不自觉地先入为主了对他的印象。 “只是小事。”宋呈越继续说道,“说句不该说的话……郁总,您未婚夫最近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太顾及您的感受啊。” 他的语调轻缓,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还带了点江南那边的口音。 此刻他桃花眼轻轻地、真挚地落在郁筠的身上,眉头微蹙,又问了句: “郁筠……周先生他,一直都这样吗?” 郁筠的双眸睁大了点。 他呼了口气。 “什么样?” 虽然是问句,但却没有疑问的语气。 “就,”宋呈越想了想,似乎在找什么不太过分的形容词,“这么我行我素的样子……” 郁筠不带感情地嘁了声。 可能是因为刚刚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的心情说不上好,比平时要容易烦躁得多。 “一直都是这样。”他的眼睫又耷了下来,“如果你说的是这个意思的话。” 宋呈越眨了下眼。 郁筠说得貌似很含糊,但实际上却一针见血,毫不隐瞒。 “啊……”他有些惋惜和无奈地张了张嘴,“他今天……是真的把那位覃微微同学的事情怪到您身上了吗?” “不知道。”郁筠淡淡,“但是按他的状态,大概会吧。” 他在后视镜里看到宋呈越皱了下眉,而后宋呈越欲言又止地说:“这样也太……” 太怎么? 郁筠没接话,就让那未尽的话头在空气中尴尬地飘着。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没必要把这些恩怨都摊开来在一个无关人士的面前讲出来。 宋呈越自己沉默了一小会,也许是不想让话题就这么终止,便又添了一句:“上次在酒吧,周先生就已经很不礼貌了。就连我这样的人,都听到了很多不合适的传言。作为一个未婚夫,实在是……” 他看起来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为郁筠感到气愤的表情是那么地真实。 “什么传言?”郁筠问。 “就,就大概是那些……”宋呈越支吾了一下,委婉地说,“周先生被别的小白花勾走了魂,您一个omega居然还天天操心公司……之类的话。” 说完,还没等郁筠回答,他便颇为不赞同地补充道:“那些人真是瞎操心。您一直都是个很优秀的omega。” 优秀? 郁筠虽然习惯了夸赞,但被人这样直白又含羞带怯地说出来,还是一瞬间冒出了点诡异的感觉。 尤其是宋呈越这副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让郁筠着实有些不自在。 “……那些人说的倒也没错。”郁筠面上一派平静地略过了后一句话,“事实就是这样。” “可他实在是太过分了!”宋呈越的声音提高了点,“谁不知道他们有求于您,能和您联姻,已经是他们的幸运了,怎么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郁筠抬头。 后视镜里是宋呈越眉头紧皱,因为失去了笑容而显得义愤填膺的脸。 alpha微微倾身向前,却不带攻击性,似乎只是单纯想要求得认同。 很真诚。 但郁筠的感觉却有些微妙。 什么幸运不幸运的…… 他很少接收到别人的善意。这善意或许是真的,或许全是伪装,又或许是别有所图。 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宋呈越还挺认真的。 尽管说出的话听起来有点怪。 郁筠接受不是,不接受也不是,短暂地混乱了一瞬。 他不擅长处理这种非亲非故之人的关心。 郁筠深吸了一口气,无数话语在脑海里转了好几圈,最终只吐出来了一句话—— “没事,不是什么大问题。” 宋呈越不算赞同地又皱了下眉。 他还想再说什么,不过也意识到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能够深聊这一步,于是点到即止,只叹了口气说:“真心希望他不要再打扰您。” 要是这样就好了。 郁筠想。 车程不短。后半段也许是累了,车里没人再开口。 郁筠刚刚打了抑制剂,现在困意后知后觉地蔓延了上来。他闭着眼,脑海里半梦半醒地掠过宋呈越刚刚说过的话。 “能和您联姻,已经是他的幸运了!” 乍一听是关心,但一遍遍细品之下,却很容易发现,这句话可不仅仅是语气听起来怪。 郁筠无法控制地深思了起来。 两次了,他和周靖言起冲突的这两次,宋呈越都在场,还好巧不巧地参与了进来。 虽然并没有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但披衣服和拦住即将冲上来的周靖言,已经算是非常明确的举动了。 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好意,也不相信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高中同学,会莫名其妙地为了自己和一个当地如此有势力的人结仇。 世界上哪有免费的午餐? 郁筠的印象中,宋呈越只是脾气比较好,脑子多少还是比周靖言正常的。 现在这说不上理智的举动,是否有着什么深意? 结合上宋呈越自身难保的处境…… 那一大笔遗产,对宋呈越来说只能是十分棘手的。他不明哲保身,反而还惹上这么一个大麻烦,到底是为了什么? 能为了什么呢? 明盛的位置在返回竹音的路上。陈书烨在明盛公司大楼下停下了车,扭头对端端正正地坐在后座敲手机的宋呈越说:“宋助,已经到了。” 宋呈越从手机里抬起头。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些感激的笑意,开口道:“哎,好的,谢谢郁总,谢谢陈助。” 他在说到‘郁总’两个字的时候,郁筠听着,却感到了点微妙的怪异感。 也许是神经过敏了吧。 郁筠又有些不确定。 在后视镜里,他看到宋呈越拉开车门,大步走进了明盛的大门。 “郁总,直接回去吗?”陈书烨的声音传来。 “先去吃饭吧。”郁筠沉思了一下,说。 “好的。”陈书烨点了下头。 车子发动了。郁筠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宋呈越的身影却已然消失不见。 第15章 逆来顺受 在那天对周靖言进行恐吓之后,周靖言就再也没来找过他。 郁筠毫无心理负担地搁置了两家的合作,任凭周游的人催了又催,都没有任何表示。 和明盛的合作倒是推进得十分迅速。 杨正琦本人的事情很多,很少会来竹音。倒是宋呈越,似乎住在这里了一样,几乎天天都会过来。 郁筠很忙,但偶尔在走廊看到宋呈越时,两人还会简单地打一个招呼。 很简单,只是挥挥手而已。 有时会听说宋呈越和项目组的员工都混熟了。他似乎很好脾气,面对别人的调侃也只会巧妙地接过,甚至一些带有恶意的话,也不会惹他生气。 有时,有的比较恶劣的员工,还会故意将工作推给宋呈越,让他来帮忙做一做。而宋呈越总是和气地答应,基本不会反抗。 逆来顺受得路过的狗似乎都能踢他一脚。 郁筠一开始的确没看到宋呈越被路过的狗踢。 但某一天,他的工作十分顺利,以至于空出了足够的午餐时间。于是,他准备驱车去附近一家种草了很久的东南亚餐厅吃饭。 他独自一人下到了地下停车场,刚准备拉开车门,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一声带有怒意的呵斥。 “宋呈越!”那人指名道姓地怒斥道,“让你来工作,不是让你来越俎代庖地做决定的,你明白吗?” “明白,杨总。”另一个人低声下气地说。 他似乎不反抗,也不辩驳,只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 “什么以后不以后的。”那人气始终没消,“要不是上面要求让你过来,我还真不想让你以后再沾到这个项目的边!” 另一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人就不耐烦地说道:“我没时间来管你,你好自为之,别让我再看到下一次!” 吵架的声音在地下车库里回荡。郁筠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很容易就能猜出来,是杨正琦和宋呈越。 发火的是杨正琦,低声下气道歉的是宋呈越。 郁筠皱了下眉,向外看了眼,和站在车道中央的宋呈越正巧对上了眼神。 宋呈越穿着通勤用的西装,面料质地看起来都不是很好。经过了一上午的工作,他的衣领有些皱,领带也歪了些。此刻正垂着头,也没笑,桃花眼耷拉着,显得十分无精打采。 看到郁筠,宋呈越努力挤出了点笑意,勉强打起精神来打招呼道:“郁总。” 不知为何,郁筠从他这副强撑的模样中看出了些许无门倾诉的委屈之意。 郁筠看了下腕表,离他和餐厅预约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也该走了。 可宋呈越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空旷无人的地下停车场里,刚刚还受到了那样一番不留情面的训斥。 一向冷酷无情的郁筠忽然有点不忍心把他丢在这里。 一顿饭而已。 宋呈越帮了自己两次,就算搭便车算是一次回报,另一次也还没有好好地感谢他。 郁筠犹豫了一下,而后开口问道:“吃饭了吗?” 宋呈越一听这话,猛地抬头。 他那双含着水雾的眼里漾起了明晃晃的雀跃。这点小心翼翼的、难以置信一般的惊喜感一下子打消了郁筠仅剩的那点犹豫。 就当做好人好事了。 郁筠如是告诉自己。 “我要去吃饭了,没吃的话,请你一顿。”郁筠简单地扬了下下颌,说,“东南亚菜,你吃吗?就当报答你前几天帮我挡住周靖言的事了。” “好,好。”宋呈越忙点头。笑容一下子回到了他的脸上,漂亮的眼尾弯着,满脸都写着开心。 “我很喜欢。” 于是开车上路的郁筠副驾上多了一个宋呈越。 头一回坐在郁筠的车上,宋呈越看起来十分拘谨,系上安全带,偏头对郁筠说道:“郁总,我好了。” 郁筠发动车,流畅地驶入地下停车场的出口。 车逐渐来到了地面。五月份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湛蓝的天空上挂着一两朵云彩。 出口正朝着阳光照过来的方向,郁筠被晃了下,颇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 宋呈越犹豫了下,十分有眼力见地将挡光板拉了下来。 伸手的时候,宋呈越的衬衫衣袖落下来了一截。 郁筠看到他的手腕上有一串紫檀佩珠,珠子看起来已经不新了,但虽然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却是能明显看到主人对它的爱护。 宋呈越的母亲,宋夫人好像信佛。 郁筠的脑海里闪过了这么一丝念头。 是他母亲的遗物吧? 保持着基本的、不窥探人隐私的礼貌。郁筠纯当没看到,也没问宋呈越这串成色漂亮的紫檀佩珠的来历。 他只对宋呈越帮忙拉下挡光板的行为表示感谢,于是说:“谢谢了。” 宋呈越笑笑。 那笑容立刻一转,又变得有些无奈:“抱歉……郁筠,今天让您看笑话了。” 他是说自己在地下停车场被杨正琦训斥的事情吗? “怎么回事?”郁筠随口问道。 “嗯……”宋呈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表情又委屈又有些瑟缩,“没事,是我的问题……” “有话就说。”郁筠无语,“我还不至于传小话。” 宋呈越的眼睫颤了颤,这才实话实说道:“陈助送来了一份文件,要急着给杨总。但杨总一直不接电话……我就先帮他拿着了。” 就这? 郁筠动了动眉梢,不知该作何评价。 如果事情真的和宋呈越说的一样,只不过是递把手的事情,也能被杨正琦找茬。看来这两个人的关系是差到一种人神共愤的程度了。 不过郁筠并非当事人,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便不做评价,只说:“吃顿饭休息一下吧。” “好。”宋呈越乖巧点头。 他也没告状,就这么一副安安静静十分听话的模样,坐在副驾上。 郁筠想起瞿子轩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宋呈越的糟糕处境。又一想今天杨正琦的行为,暗暗猜测,这位杨副总大约和瞿子轩关系非常一般。 餐馆离竹音不算太远,十多分钟就到了。 郁筠定好了一桌,带多少个人都无所谓。宋呈越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的态度有些殷勤,主动帮郁筠拉开了座椅,自己才坐下来。 菜单早已搁在了桌上。郁筠拿手指点了点,说:“你想吃什么?” 宋呈越摇了摇头,笑道:“您点吧,我都可以。” 郁筠也没跟他客气,翻开菜单,看了眼对面身材高大挺括的alpha,猜测这人的食量肯定不差。 于是,郁筠便叫来服务员点了几道远超自己胃部承受能力的招牌菜。而后抬眼问: “能吃完吗?” 宋呈越够着身子看了眼,点头道:“能的呀。” “能吃辣吗?”郁筠又问。 宋呈越想了下,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说:“不太能。” 郁筠倒是可以吃辣,但东南亚菜,他吃不吃都无所谓,于是对服务员说道:“都做黄咖喱。” “好的,先生。”服务员微微躬身。 点完菜后,服务员转身离开。 郁筠没有说话,上午的工作让他有些疲累,没有费劲找话题的想法。 气氛于是一下子变得有点尴尬。宋呈越犹豫了一下,还是承担起了活跃气氛的角色。 “好久没吃东南亚菜了。” 他浅浅笑着,说道:“上一次还是在国内。去m国后就没怎么吃这一类东西了。” “m国应该也有吧。”郁筠回忆了一下,问。 “对,有。”宋呈越点头,“但是当初我申学校太匆忙了,能申到的学校都不是……嗯,不是非常好。后来去的是一个郊区学校,附近几乎什么都没有,只能吃汉堡薯条。”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他的语气是调侃的。但那双桃花眼却是不着痕迹地耷拉了下来。 仿佛在悄悄地诉说着自己隐藏的艰难与无助。 “那倒确实。”郁筠点了下头。 他直视着前方,说:“我记得你一高考就出国了。” “嗯,”宋呈越应声,他抿了下嘴,眼神飘了飘,低声道,“好几年没回来了。” “但你中文还好。”郁筠讶异,“平时说话也不夹英文。” “可能是我在华人圈子里呆得比较多吧。”宋呈越倒十分明白这一点,“都是些认识的朋友,也不敢到处乱跑。” 不敢…… 这词可微妙起来了。 郁筠不由得想。 显然不是怕生的不敢,而是其他意义上的“不敢”。 “不过倒还好,至少拿了毕业证书。”宋呈越的手指搭在桌上,垂下眼,郁筠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能听到他闷闷的声音,“学校虽然不符合预期……但至少没有太差啦。” “也不至于找不到工作……之类的,至少能在明盛当个助理。” 造化弄人。 郁筠记得当初宋呈越的成绩虽然没有自己那么好,但至少也是年级前十。按照这程度,家里要是肯帮运作,出国肯定能去个优秀的学校。 现在,因为那些被掩埋在下水道的污泥里的、不堪回首的过去,他却被按着头走向了一个艰难得多的道路。 令人唏嘘。 “瞿子轩招你进来的?”郁筠问了句。 “是的。”宋呈越点头,“多亏有他。不然现在可能……” 他说到一半,便堪堪止住了话头。 “你们高中关系挺好的。”郁筠于是说,“前段时间还碰到他了。” “啊呀,他最近很少回国的。”宋呈越扬了扬眉,“看来真是很巧。” 他说完,又沉默了下,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服务员已经端上了两道餐前小菜,郁筠不爱吃这种东西,便没有动筷。 宋呈越也似乎是因为想要保持礼貌,筷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上,也没有动它的意思。 “你可以尝一下。”于是郁筠对宋呈越说,“我之前吃过,不太和口味,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好呀,我试试。”宋呈越听话地拿起筷子,夹起来尝了一口,赞叹道,“我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郁筠“嗯”了一声。 菜一道道地端了上来,东南亚菜的里的香料味扑鼻而来。 两人没再聊天,各自沉默地吃起了饭。 郁筠越吃越觉得自己找对地方了。这家的香料味道恰到好处,辣度适中,食材处理得也十分独到。 他默默地将这家店加入了常吃清单。 ——下回再来试试别的。 这边郁筠盘算着食物,那边宋呈越却是看了郁筠一眼又一眼。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好像在犹豫,只能难耐地捏着手指,欲言又止。 “您应该知道我回国的原因吧。” 最终,宋呈越蓦地开口。 这话题转换得说突然也突然,说不突然也不突然。将一场饭局猛然变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坦白局。 郁筠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第16章 研发药剂 “对。”郁筠没有隐瞒,坦诚地说,“我听说了。” “就是……还是那点事。”宋呈越没有用什么花里胡哨的形容,就含糊又简单地说,“你知道的,我二伯他们,不太想让我回国,也不想让我拿到那笔钱。” 顿了顿,他有些自嘲地垂下眼:“现在钱卡在那边,我……我不太想给,二伯他们就通过明盛来施加压力。” “瞿子轩他在明盛那边也挺艰难的。”宋呈越苦涩地笑,他的笑容颇有些强撑的意味,眼尾向下垂着,唇角却在上扬,表情又割裂,又能准确无误地传达出他的难过,“他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让我来给杨总做助理。” “但杨总……”他欲言又止。 郁筠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微微地颤了颤,看起来可怜极了。 “杨总,杨总他可能不太喜欢我吧。”宋呈越强颜欢笑道,“不过也可能是我不熟悉职场的缘故……应该是我的问题。” 他又说服自己般地重复了一遍,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将所有的过错都大包大揽地按在了自己的身上:“对,是我的问题。” 郁筠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感觉宋呈越的情绪似乎到了一个临界点。 像是在给回国后的压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于是便不管不顾地将这一切都说了出来。 郁筠的倾听经验并不多,但却很清楚该如何做一个合适的倾听者。于是这个时候,他便只认真地听着他一股脑说出的话。 也只是听着。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宋呈越闷闷地喝了口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把那笔钱给他们,可他们为什么不放过我呢?” 他抬眼看着郁筠,小声道:“如果,如果没有您和子轩的帮助,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真可怜。 郁筠想。 先前关于宋呈越的现状,郁筠的了解都来自别人的转述。 现在看着这表情可怜,似乎面对汹涌而来的恶意完全无法招架的宋呈越,郁筠直观地感觉到了他的束手无策。 “竹音这边要是有困难,可以找我。”郁筠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感情波动,他只是看了宋呈越一眼,简单地说道。 这句话一出,一旁装透明人的陈书烨震惊了一下。 什么情况? 老板开窍了? 当然,她又再一次地会错了郁筠的意思。 郁筠并非完全的善心大发,也并不是看到宋呈越这副优秀的皮囊而蠢蠢欲动。 还是之前那个问题。 宋呈越都这么困难了,怎么还会有闲心思为他郁筠得罪周靖言呢? 不怕给自己艰难的人生加码吗? 郁筠怀疑地想。 他有些好奇宋呈越的目的。 宋呈越来和他套近乎,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还没等他试探出来什么,宋呈越便感激地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感到一种被尊重的真诚。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他一边欠身,一边郑重地说道,“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声音里带了些涩意:“二伯他们想要我的这笔钱,用来研发新款强效抑制剂……他们的资金不够了,就等着这笔钱来救命呢。” 强效抑制剂? 刚刚还在思考宋呈越打什么算盘的郁筠思路被打断。 他猛然皱起了眉头。 宋家,想研发新款强效抑制剂? 没有人不知道宋家目前仍在销售的旧款强效抑制剂。 宋家的主营业务和竹音相同,也是抑制剂研发。前些年宋呈越的父亲在时倒也还好,企业的势头很是不错,接连推出不少优质产品,和竹音形成了对峙之势。 但后来宋二伯用阴损的手段上了位。 他擅长用一些令人不齿的阴谋诡计,但经营一家医药公司,显然不属于他擅长的范畴。 因为几次意外事故,大众对他们家的药品产生了强烈的信任危机。 现在,宋家只能以宋二伯刚刚上位后不久推出的强效抑制剂为生。 不是因为什么神奇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这是全世界唯一一种,能够在普通抑制剂失效后仍然起作用的药物。 没有任何替代品。 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们要研发新款强效抑制剂?”郁筠放下了筷子,问道。 “是的。”宋呈越被这猝不及防到来的问句问得愣了愣,从方才沉浸在自己情绪的模样中脱离出来。 他点了下头,说:“是的,他们的部门……好像不太能够胜任,所以现在,还处在比较缺钱的状态……” 所以他们想招新人,换新仪器。 但没钱。 这突兀出现的遗产,怎么不能算是雪中送炭呢? 宋家很需要这笔钱翻身,于是只能打宋呈越的主意。 郁筠一下子就听懂了。 这背后的故事他总算是补全了。 但他和宋家之间的故事,并不只是简单的竞争对手关系。这些年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不融洽,除开主营业务重合带来的冲突外,他们在私下的联络似乎也火药味十足。 郁筠很讨厌宋 更准确地说,是憎恨。 如果在记忆里回溯几步,他就能想起来,他的omega母亲郁笙,拿着那一管浓黑色的、看起来颇为不详的药剂,向自己的腺体扎去的画面。 那黑色的液体不断推进,郁笙漂亮的脸有些扭曲。从半遮光的窗帘外透入的光线昏沉地落在她的脸上,让她咬紧牙关的模样若隐若现。 她是宋家强效抑制剂的‘忠实’客户。 十年以来,月月如此。 频繁到郁筠一听到强效抑制剂的名字,就能不可遏制地回忆起她注射时的画面。 那些画面像是蚀刻在了他的记忆里,成为他极偶尔做噩梦时,一个逃不脱的素材。 郁筠沉默不语地盘算了下。 也许是误打误撞,总之,宋呈越给他送来了一个大消息。 他不想让宋家研制出新款强效抑制剂。 他得阻止这件事。 “这样。”郁筠点下头,以示自己明白了。 宋呈越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有些惶恐地低声问道:“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啊?” 他这副纯良的模样,让郁筠都忍不住有点怀疑,自己的猜忌是否过分了些许。 但不重要。 “没有。”郁筠摇头,制止宋呈越的担忧。 “我今天……好像说得有点太多了。”宋呈越嗫嚅了一下,小声说,“抱歉,抱歉,郁筠,我又有些逾越了……” 他用桃花眼望着郁筠:“你会怪我吗?” 尾音带着可怜的上扬,郁筠无语:“不会,你别乱想。” “那就好。”宋呈越总算是笑了。 郁筠见状,点了点桌面,将话题拉了回来:“先吃饭,下午还要工作。” “好啊。”宋呈越乖巧点头,看起来十分无害。 郁筠吃得饱饱地回到了公司。 捎带上了一大只宋呈越。 在楼下宋呈越就和郁筠分开了。在公司内,他还是十分有分寸地守着社交距离,并没有刻意将两人曾经认识的关系公诸于众的意图。 总体贯彻一个大写的“有眼力见”。 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总是很舒服的。 不用费心去为他的冒失而承担责任,也不像遛大型犬一样,还要时时刻刻用心拽住缰绳。 挺好。 郁筠坐在办公室里,脱下了身上沾了味的西装外套,坐在椅子上闭目休息。 距离午休时间的结束还有一阵,他可以享受这难得的闲适时光,为下午的工作积攒精力。 不过郁筠还没轻松多久,一个十分不合时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周靖言的名字,一时间有了种想直接挂掉的冲动。 真不想和这自我意识过剩的家伙吵架! 但理智岌岌可危地将他的冲动拉了回来。 郁筠皱着眉头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 那边周靖言的声音就了传来。 “后天中午十二点。”周靖言的语气不容拒绝,“我们好好谈谈。” 第17章 注意言辞 郁筠对周靖言卡着他说的时间提出见面邀请表示十分无语。 今天正好是一周的最后一天,他都做好了切断和周游那边所有合作的准备。但周靖言这卡点电话非常不礼貌地打了过来,一下子让他的准备都泡了汤。 郁筠可讨厌这种感觉了,于是连带着今天一天的心情都变得不好了起来。 他的心情变化表现在处理工作时脸上彻底消失的表情。 不笑,也不皱眉。 语气也失去了起伏,像个连情绪都懒得分出来的机器人,叫人揣摩不透他的喜怒。但说出的词句却十分犀利,直戳重点,没有一点啰嗦,也不留一点情面。 一个下午,来汇报工作的员工,都战战兢兢地进去,满头冷汗地出来。 连带着两个和郁筠直接接触比较多的助理都忍不住说起了悄悄话。 “郁总这是怎么了?”陈书烨问江扬,“怎么吃了个饭之后就不高兴了?” “不知道啊,”江扬压低声音,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来的时候还好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就这样了。” “他和谁吃的饭啊?”陈书烨奇怪。 “和宋助啊。”江扬说。 听到这个名字,两个人不知为何诡异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地止住了这个话题。 “应该是那位有事。”陈书烨说。 “嗯,对,没错。”江扬赞同。 郁筠不知道他们私底下的议论,只飞快地处理着工作。 他前两天去找陈医生复诊了一次。陈医生表示他的信息素问题有缓解,但不多。仍然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平。 “你要多注意啊。”陈医生语重心长,“离alpha远一点,或者找一个合适的标记对象。不然你的发/情/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你也不想碰到这样的情况吧?” 对,不想。 但问题有些复杂,早已纠缠成了一团理不开的线。 它变得棘手了起来,甚至无法在短期内简单地解决。 这让郁筠久违地觉得有些难办,但短期内又束手无策。 傍晚郁筠终于处理完了手头的所有工作。 尽管特殊时期迫近,让他时不时地感到了点头晕,思绪也没办法简单地集中。但也许是心无旁骛的缘故,他今天的工作效率格外地高,竟然能够提前下班了。 夕阳在落地窗外翻滚,火烧一样的云在高楼大厦之间卷着风飘动。 郁筠卸下一直绷着的力,靠在椅背上,短暂地欣赏了下风景。 还没过几秒,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礼貌的敲门声,很像宋呈越。 “谁?”郁筠扬声道。 “是我,郁总。” 传来的却是杨正琦的声音。 啧。 他怎么来了? 郁筠皱了下眉。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杨正琦和宋呈越都该下班了,他来干什么? “郁总,方便我进来吗?” 没等郁筠回答,杨正琦便主动开口道。 “方便。” 郁筠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办公室里开着的监控,于是理了理衣领,应声。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西装革履的杨正琦大踏步走了进来。 尽管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杨正琦的头发仍然保持着整齐得一丝不苟的模样。他还戴了枚宝蓝色的胸针,在灯光下闪着低调但流光溢彩的颜色。 看起来有点张扬,但不会太过分,像只想要暗暗展示自己漂亮尾羽的孔雀。 郁筠再打量了一眼,发现杨正琦本人似乎比从前风度翩翩的模样相比有些不同,大踏步上来的动作,却明显透出了急躁的感觉。 “下班时间叨扰你。”杨正琦笑,“郁总还在处理工作吗?” 郁筠想回答没有,但心念一转,答道:“还差一点。” 他指了指对面的座椅:“杨总坐。” 杨正琦动作熟练地拉开椅子坐下,而后将手肘搁在办公桌上,撑着下颌,一瞬不瞬地看着郁筠。 郁筠忍不住皱了下眉,提醒道:“杨总?” 杨正琦却是笑了下。郁筠感觉到,他似乎悄然换上了一副隐含这侵略性的面孔。 “郁总,”他唇角上扬,眉骨压低,直直地看着郁筠,“郁筠——现在是下班时间,不知道我能不能这么称呼你?” 这是在干吗? 郁筠又想皱眉了。但最后,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杨总随意。” 杨正琦笑得更明显了:“那郁筠,你吃了晚餐吗?” 没吃。 但他们的关系似乎还没到能够问这种暧昧问题的地步。 “……”郁筠的指尖‘嗒’地一声落在了桌上,语气更加冷淡了几分,“还没有。” “不知道郁筠你能否赏脸和我共进晚餐?”杨正琦继续说,身子又向前倾了点,“我定了最近新开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听同事说,菜品很不错。”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一样。 杨正琦的状态似乎有点不对劲。 郁筠敏锐地嗅到了点陌生信息素的味道,很淡,甚至连龙舌兰的存在感都不如,就更别提宋呈越那好歹闻起来还算舒服的绿茶味信息素了。 “抱歉。”郁筠悄悄地呼了一口气,“我不太习惯和工作关系的同事一起吃饭。” “那怎么办?”杨正琦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已经定好了,郁筠,你就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去吃吗?” 郁筠隐隐约约地猜到了点什么。 这样的势头可不好。 “杨总。”他赶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提出了警告,“希望您可以注意一下言辞。我们只是工作上的关系,不必如此。” 他的手在桌下,轻轻地摸到了信息素抑制香水。 杨正琦听到这句话,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的眼神有些令郁筠分外不适的意味,像是在包容郁筠的无理取闹一样。 过了一两秒后,他便果不其然地开口道:“郁筠,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摆出了一副谈心似的样子:“这些天来竹音谈合作,和你也有不少接触。我是真诚地觉得——” “我们是否有试一试的可能呢?” 他在说什么鬼话? 郁筠觉得杨正琦今天这副模样分外地不对劲。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将平日里那些不合适的话语一股脑地讲了出来。 他自觉拒绝之意已经很明显,但浸淫职场多年的杨正琦却好像全然没听到一样,仍然说着得寸进尺的话。 “抱歉,”郁筠浅色双眸微沉,“杨总,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omega总是要找一个alpha的,不是吗?”杨正琦又笑了。 他的面色有些微红,仍是说道。 他向后靠去,手指抵着额头,也不知是在笑什么:“郁筠,可能这样说起来有些冒犯,但后来我稍微……稍微问了一下你和周总的事情。” 郁筠的不回答,只看着杨正琦,目光一点点冷淡下去。 杨正琦也不尴尬,继续说了下去:“冒犯的话我就不多说了。郁筠,你是一个很优秀、也很有魅力的omega。坦诚地说,你就是我非常喜欢的类型,我很欣赏你。” 他比郁筠高些,此刻仗着alpha的身高优势,垂下眼凝视着郁筠。 也许杨正琦并没有意识到,但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就像美食家在品评一个经过精心饲养,而后用炉火纯青的手艺烹饪而成的菜肴一样。 成色上佳、味道合意。 “我知道我的背景,相对于周总来说还是要差许多的。”杨正琦仍是在说着,甚至还翘起了腿,“但对于你来说……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对吗?” 郁筠的嘴唇抿了一下。 他的手指已经按在了抑制剂香水的喷头上。 而杨正琦哂笑了一声。 “郁筠,你需要的是一个标记对象。”他用一种,似乎想和郁筠理性分析的语气,缓缓说道,“我自认为自己的条件并不差,也没有周总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 他在‘人际关系’这四个字上微妙地加重了语气:“我的工作能力,你应该也看在眼里。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从明盛来竹音,和你一起共同管理公司。alpha的身份,比起omega来说,对公司也更方便一些。” 他说得很是泰然自若。毫不心虚地看着郁筠,神色虽然并不自傲,但郁筠却一眼就看出了他掩藏在儒雅和风度翩翩下的倨傲。 的确。 在吃东西的时候,怎么会在乎食材在不在意呢? 都是什么跟什么? 郁筠的头隐隐作痛。 这alpha,怎么这么烦人? 他倒是碰到过不少思想离奇,志大才疏的alpha,很少有人这么真实地舞到他的面前。 “方便?”于是,郁筠冷冷地抬起眼睛,反问。 他一如既往地没有在任何比他高大的alpha面前,落下任何一点气势。 夕阳斜斜地从落地窗照了进来,拉出了长长的阴影。 杨正琦微微一滞。 他感觉到了郁筠的怒意,但又不想就此放弃。 “郁筠,”他补充道,“你不要急着拒绝,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抱歉。”郁筠今天第三次说出了这个词。 他抽出抑制香水,就这么当着杨正琦的面,在周身喷了喷,脸上毫无表情,但姿态却十分明确。 杨正琦猛然意识到了些什么,面色蓦地白了。 “抱歉,我……” 现在说抱歉的轮到了他。 “易感期到了吧。”郁筠冷静地看着杨正琦,没有起身,也没有多余的表示。 “希望你控制一下情绪——杨总。” 被郁筠这么一点,杨正琦从这诡异的状态之中瞬间脱离。 他似乎是明白自己的失态和逾越,腿也不翘了,顿时直起身来鞠躬道:“抱歉郁总,是我的疏忽。” 郁筠‘哒’地一声将抑制香水搁在了桌上。 他冷冷地看着杨正琦,没说话。 “真是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杨正琦的面色白了又红,再鞠了一躬,说,“郁总,很抱歉,希望您大人有大量。我的易感期快到了,有些失态,实在是对不起!” “下不为例。”郁筠终于开了口。 他的指尖落在做工精致的香水喷口上,轻轻地把玩。 “那郁总,我,我就先告辞了。”杨正琦看着郁筠这副模样,支支吾吾地想要遁走。 易感期的alpha情绪波动会比较剧烈,对omega的欲望也会前所未有地高。 真是烦人的alpha。 郁筠想。 他简短地“嗯”了一声。 “那我,那我就先走了。”杨正琦尴尬地笑,转身离开。 步伐虽然平稳,但显出了几分仓皇逃窜的意味。 郁筠低下头将目光转回到桌面的文件上。 也到该走的时候了。 这小插曲对他而言只是不痛不痒的一部分,为他对某些自大alpha的厌恶感又加了一层砝码。 反正他也不可能和这种alpha结婚。 郁筠想。 他给陈书烨留了条消息,便抄起桌边挂着的车钥匙,推开门准备离开。 但刚一出办公室门,他就又听到了杨正琦的声音。 “你还在这里转悠些什么?”他背对着郁筠,正对面前那人十分不善地训斥道,“给你工资是让你在这里闲逛的吗?成天往楼上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勾引谁呢!” 什么东西? 郁筠一愣。 他定睛看去,发现杨正琦对面,正垂着头可怜地接受训斥的人,可不就是宋呈越吗! 宋呈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了点头,正好和郁筠眼神相对。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杨正琦无知无觉地冷笑道,“你还会觉得尴尬?每天工作在做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我今天必须往上面提,不管瞿总留不留你,我这都留不下你这尊大佛!” “……那个,杨总。”宋呈越眨了下眼,小心翼翼开口道。 “干什么?”杨正琦皱眉,一脸的不悦。 宋呈越伸手指了指他的背后。 “郁总,郁总来了。”他有点无奈,又有点可怜兮兮地低声说。 第18章 大可不必 杨正琦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气氛变得凝滞了起来。他转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郁筠,脸上带起了点勉强的笑容。 “抱歉,郁总,让您见笑了。”他的反应很快,顿时坦然地对郁筠说道,“最近他的工作态度有点问题,一时情急,实在是不好意思。” 郁筠看到他碾了下手指尖。 他和杨正琦并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现在也不太好管这件事。 “杨总注意影响。”他提醒道,“这条楼梯常有人来,被人听到也许不太合适。” 杨正琦的嘴角扬了扬,只不过这笑意有些勉强:“我明白,郁总。实在是不好意思。” 郁筠看了眼宋呈越。 宋呈越的神情还是有些可怜,但那可怜里似乎还多了些委屈。 明明一开始没有的。 这点委屈好像是在碰到可以倾诉的人之后,才下意识地冒出来的。他眨了下眼,桃花眼里氤氲着些微光,嘴唇轻轻地动了动,然后什么都没说。 郁筠的恻隐之心蓦地动了下。 挺可怜的。 估计照这个架势下去,他在明盛也呆不久了。 宋呈越很有分寸。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乖得像是刚刚被骂的人不是他一样。 “……那我先告辞了。”杨正琦在郁筠的面前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说了一句话,而后匆匆地走了。 有郁筠在,他也不好对宋呈越有任何表示,只警告地看了宋呈越一眼。 但奇怪的是,他刚迈出几步后,却发现,宋呈越并没有跟上来。 在商场上浸淫多年的敏锐,让他下意识地回了头。 空旷的走廊上,郁筠和宋呈越相对而立。 白色的灯光落下,让郁筠那本就冷淡的模样显得更加生人勿近了起来。 而宋呈越,那个比他还要高上一点,但总是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宋呈越,则是安静地站在郁筠的身边。 他的姿态堪称乖巧,社交距离保持得十分良好,肩背姿态很正,连眼神也没有一丝过分的意味。 但杨正琦就是觉得十分地刺眼。 他感觉很不舒服。 他看到宋呈越垂下眼,眼睫纤长,目光认真地落在郁筠的身上,像是在看着一个珍惜到不敢触碰的宝贝。 而郁筠只是简单地抬了下下颌,对宋呈越说:“走了。” 宋呈越马上应道:“好。一路顺风。”? 杨正琦眉头一皱。 他们两个人的气氛怎这么诡异? 他又蓦地想到了宋呈越和郁筠的高中同学关系,以及有关于宋呈越的、某个遗产的传言。 ……难道? 他的心中冒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这猜测让他的表情微微一沉。 不可能,太荒谬了。 宋呈越对郁筠有意思,怎么可能呢? 疯了吧! 甩了甩脑袋,杨正琦转回了身。 他打从心里就想否认这个答案。 一个是没有脾气,麻烦缠身的绿茶;一个是冷淡自持,甚至到不近人情地步的大老板。 郁筠是傻的,才会被这么无用的人吸引吧? 杨正琦还有事情,没空在这里空耗着。 他快步转身离开,皮靴在走廊里留下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将这个猜测暗暗地记在了心中。 郁筠倒是不知道杨正琦心里的小九九。 他和宋呈越简单地道了个别就离开了。 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他一路下行到了地下停车场,拉开车门,系好安全带。 累。 郁筠没急着开车,只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了方向盘上。 真的很累。 这种累并不是来自于心里上的倦意,也并不是来自身上繁重的工作。 只是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从后颈的腺体一路弥漫至全身,让他的肌肉酸软,大脑也钝了些。 郁筠还记得第一次发/情/期临近的时候。 虽然时间隔得很远,但郁筠仍能回忆起那时的感觉——和现在相差无几。 那年他高一,郁笙在住院。放学的时候,教室里空无一人,郁筠浑身冒着热气,坐在冰凉的地面上,靠着课桌的桌角。 校服衬衫被汗水打湿,他死死地抱着双膝,孱弱的身躯不断地颤抖着,双眸湿润,不断地喘着气。 他想要打电话求救,可连拿手机的力气都失去了,也不知道能打给谁。 他的眼睛被生理性的水雾蒙住了,一片模糊。教室里沉重的遮光窗帘缝隙中,一道刺目的光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什么也看不清楚,连意识都是混乱的。 发/情/期的omega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们的思绪都会变得混乱,那种交/配繁/衍的本能,会主宰他们的大脑,让他们的意识一路滑下无尽的深渊。 无法逃避。 郁筠无比厌恶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那是他经历过的、唯一一次反应剧烈的发/情/期,虽然后来有惊无险地解决了,但那种经历,郁筠并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此后他一直精准地控制着日期,通过抑制剂,也算是十多年没有出意外。 他没办法用强效抑制剂,那就注定了将来的某一天,他要主动进入这种他曾无比厌恶,甚至有点恐惧的状态。 和一个alpha。 一个郁筠至今都没有找到的alpha。 杨正琦那种白日做梦,还别有企图的alpha自然首先排除; 周靖言这类看起来挺正常,实际上就是个大号捣乱哈士奇的alpha也不行。 那还有谁? 他不想在这样混乱不堪、无法自控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命运交给那些愚蠢的、自傲的alpha。 绝不可能。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恰巧地碰到了宋呈越,郁筠的思绪稍稍跑偏了一下。 宋呈越…… 想起宋呈越,郁筠的第一反应就是绿茶。 说实话,郁筠也不是没有人际交往经验的小白,不可能看不出宋呈越许多时候话语里带着的小九九。 但郁筠觉得自己貌似有些吃软不吃硬,对于宋呈越这些日子里的举动,还真没有那么抵触。 而且,宋呈越可比那些人听话多了。 不给郁筠添麻烦,还能帮上忙。 只是…… 郁筠一直以来对宋呈越的目的都是充满疑虑的。 还是那句话,他并不相信宋呈越是个傻子,或者是个大圣母。 宋呈越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有目的。 包括他的绿茶,包括他半明显半隐晦的讨好。 为什么呢? 郁筠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将宋呈越从备选项上去掉了。 一个目的不明的人,算了。 力所能及地搭把手就行,至于别的交流—— 也大可不必。 第19章 唯一选项 郁筠不准备独自赴周靖言的约。 周靖言虽然在学生时代成绩优异,但进入公司之后,为人处世的手段却稍显稚嫩。如果没有他的父母帮衬,他现在绝不可能在公司里站稳脚跟。 这件事周靖言不清楚,但郁筠和他的父母倒是十分了然。 当初的婚约,也是来自周靖言父亲周岐的牵线。 郁筠不忌惮周靖言,但却很是忌惮周岐。于是,他联系了和自己关系尚可的alpha表哥郁涵宁,而郁涵宁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在约定好的时间,郁筠和郁涵宁在餐厅楼下碰上了面。郁筠正把车钥匙递给侍者,让侍者去停车,一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郁涵宁。 “小筠。”郁涵宁笑着打招呼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郁筠也简单地颔首。 郁涵宁虽然名字非常文雅有涵养,但本人却是个健身爱好者。和周靖言几乎平齐的身高,更加宽阔有力的背肌腰肌,整个人都充满了不好惹的气息。 只不过虽然条件优秀,他本人的眼光却是很挑,于是单身至今。 即使郁筠和郁家那边早已没了联系,还是隐隐有听说,郁涵宁的妈妈催婚都催到闹绝食的程度了。 郁涵宁没少和郁筠抱怨这事,而郁筠也表示爱莫能助。 主要原因是,这人并不喜欢omega,总想找beta谈恋爱。但郁家却不同意,双方一直拉扯,至今都没争出个结果。 “你现在也回归单身了?”郁涵宁双手插兜,和郁筠并肩走着,随口调侃地问道。 因为用餐礼仪,他穿了身西装。不过一身的肌肉将衣服绷得紧紧的,不像是商人,反倒像黑道大哥。 “不算回归。”郁筠纠正道,“只是不准备结婚了。” “和周靖言这人,的确没必要。”郁涵宁赞同。 他颇有些不屑地皱了下眉:“周家这事做得也真是不厚道。明知道你一开始就要周靖言老老实实的,别耍花样。现在把东西吃到嘴里了,却不愿意吐出来了。” 郁筠神色淡淡:“贪得无厌罢了。” “哈哈,贪得无厌。”郁涵宁爽朗地笑,“左不过就是小瞧你,想欺负你一个人。” “是吗。”郁筠不置可否,“那他们要失算了。” 侍者领着他们向周家定好的包厢走去。 “周靖言不想解除吗?”一边走着,郁涵宁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他想。”郁筠也小声说,“只是不想出钱罢了。” “‘既要’,‘又要’。”郁涵宁嗤笑,“一会怎么说?” “我来就行。”郁筠说,“就是怕他们想要动手,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行,打手呗。”郁涵宁点头以示明白,“那就看你表演了。” 沿着冗长的走廊,两人总算是停在了一扇门前。侍者卖力地将门推开,而后伸手:“两位郁先生,请。” 郁筠率先走了进去。 宽大的圆桌前,周家三人早已坐好了。 周岐、周靖言,以及郑蕙妍。 周靖言坐在正中间。他的面色很差,脸拉得老长。紧锁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都显示出,他是被强迫着来赴约的。 一看到来人,他的眼神就蓦地锁定在了郁筠的身上。那眼神阴沉沉的,几乎要将郁筠烧穿。 虽然看起来颇为慑人,但郁筠并没有被他给吓到。 周靖言的右边坐着郑蕙妍。 就算年纪已经不小了,郑蕙妍的容貌还是保养得很好。她似乎是精心地化了个妆,浓黑的长发做成漂亮的卷,落在白皙的肩上。 只有微笑起来时眼尾的鱼尾纹,才能稍稍地显出她已经五十多岁了。 见到郁筠后,她的笑容就没从脸上落下。 “小筠。”她起身,热络地伸出手,而后又看了看郁涵宁,“哎呀,是涵宁吗?你妈妈岁兰以前还和我一起上过学呢。好久不见,你又……” 她丝毫不带停顿地说:“更有气势了呢。” 郁筠抿了下嘴。 “没想到你们两个会一起来。”郑蕙妍红唇勾起,笑容里的热情稍稍褪去,“还以为小筠……你早就和涵宁他们家没联系了呢。” ‘他们家’。 郁筠一下子就听出了郑蕙妍的言外之意。 他和郑蕙妍弯起的笑眼对上。 “嗐,”郁涵宁一挥手,“我和小筠一直都挺熟的。这不,他说他要一个人过来。我想着,作为哥哥的,怎么也不能让他一个人来和你们一家来谈事。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跟上了。” “瞧你说的,”郑蕙妍扬眉,“咱们和小筠不是一家人吗,涵宁还真是个操心的哥哥啊。” 侍者拉开了座椅,郁筠却没有坐下。 他目光淡淡地看着郑蕙妍,开口道:“郑阿姨,不知道周靖言是怎么跟您说的。” 只是简单地停顿了一两秒,郁筠又接上:“不论他转达了些什么……抱歉,我的本意,是来谈解除婚约的事情。” 解除婚约这几个字一出,气氛顿时变了变。 周靖言的情绪十分浮于表面。他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些烦躁,重重地“啧”了一声,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郑蕙妍的笑容也僵了僵。 她没想到郁筠在和两位长辈面对面的时候,仍然是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直截了当的模样。 “小筠啊。”但她也不是和周靖言一样好对付的人,见状笑容一收,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解除婚约可是大事。” 她一项项地数了起来:“你看,咱们两家这段时间,合作都快谈得差不多了。平台也放出了风声,目前反响很是不错。” “这种时候,你想,竹音要是反悔,岂不是让两边都落不着好?” “再说了。”她看起来颇为体贴,“你们两个的订婚宴也早就定了。先前请柬都发了,咱们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一对啊。” 虽然语气很好,但郑蕙妍的话说起来却是毫不留情。 郁筠原本神情淡淡的,但听到这一番几乎将威胁摆在明面上的话后,面色也冷了下来。 “郑阿姨。”他开口,“合作的事情,周游放出风声,似乎没有和竹音这边沟通吧。” “这不是早就板上钉钉了嘛。”郑蕙妍笑得不以为意,“咱们都要是一家人了,怎么会想着计较这种小事呢?” 可不是小事。 郁筠在心中冷笑。 谈及解除婚约之前,可没有提过提前放出风声的事情。 整这样一出,明显就是故意的。 不过,郑蕙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岐却猛地看了她一眼。 他看什么? 郁筠抬眼瞥了下周岐,只见他今天打扮成了一副老派商人的模样。他穿了身款式板正老旧的西装,但细腻的面料和精致的剪裁,绝不会让人误以为是旧货。他的座位旁,支着一柄玫瑰木杖身的手杖,玳瑁手柄在灯光下反着光。 他的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额上和两颊的肤色似是有些乌青的暗沉之色。但却更为他添加了几分沉着的气势,像一座山,定海神针般杵在包厢之中。 “可不敢。”郁筠说。 他这两天都很是不适。发/情/期即将到来的征兆让他的大脑转动得远不如从前的快。 面对始终不肯说到正题的郑蕙妍,郁筠的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血管也在鼓噪着。 不过,周靖言倒是一句话也没说。 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让之前还闹得不可开交的周靖言,在这个时候却出奇地选择了沉默。 “在和您二位定下婚约的时候。”郁筠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说过,虽然是商业联姻,但我不接受三心二意的行为。” “一旦有,我会立刻解除婚约——我记得当时我就是这么说的,周靖言也表示没有问题。” 他抬眼,话锋一沉:“解除婚约是周靖言提出来的。” “顺他的意,解除婚约。我想,非常合适。” “小筠,靖言他毕竟还是冲动了。”郑蕙妍摇了摇头,叹气道,“我也知道你不喜欢这种行为。但他现在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想要弥补。咱们现在都到这份上了……给他个机会,他会做得更好的。” “不必了。”郁筠仍然是拒绝,“这次让周靖言约上您二位,就是想妥善地谈一谈解除婚约的事情,以及周游和竹音的项目。” “项目的事情可以再说。”郑蕙妍不接话,打太极道,“毕竟婚姻可是大事。小筠,咱们靖言也还算是优秀。平时的私生活也很干净,你看张家那个小少爷,不是一直都爱玩。最近玩得太过火,玩出了点事,现在他家omega,日子可是难过得很。” 周靖言听到这番话,皱眉,但什么也没说。 他看了看郁筠,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神色依旧是阴沉的。 干净倒的确很干净。 郁筠对这点心知肚明。 在覃微微出现之前,周靖言的确从来都不参与那些富二代们糜烂的party。他似乎一向都很厌恶那些活动,十分洁身自好。 这也是郁筠当初选择他的原因之一。 但覃微微的出现,的确让一切都改变了。 “你们两个还是高中同学,知根知底的,你也知道靖言不爱弄那些。你可以放心他。再说了,要是现在不定下来,你的婚事不还得纠缠一阵?” 郁筠没有立刻回答,于是郑蕙妍便抢着继续说道。 她望着郁筠,微眯起眼,声音放缓:“我听说……小筠你的特殊时期也快到了吧。要是这再折腾,万一看走了眼,碰到张家小少爷那种人,可不就麻烦了?” 真烦。 郁筠讨厌郑蕙妍这明里暗里的威胁和暗示。 暗示他竹音和周游的合作已经几乎板上钉钉,撤出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暗示他在j市的圈子里已经和周靖言绑在了一块,如果解除婚约,可能短时间内找不到能和周靖言一样条件的alpha; 暗示他——如果仓促之间做出决定,他的一生,也许就会绑在某个表面光鲜,但内里阴暗的alpha身上。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她的核心宗旨只有一句话—— 你,郁筠,只能乖乖地忍下这一口气,以前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继续履行这已经千疮百孔的婚约。 但郁筠怎么可能吃这一套呢? “这些问题就不必郑阿姨操心了。”郁筠的神色彻彻底底地冰冷了下来。 而郁涵宁也接收到了郁筠即将开战般的信号,坐直了身子,一身轮廓明显的肌肉看起来气势十足。 “我以后找什么样的alpha,以及公司的发展问题,自然由我自己安排。”郁筠的语气里已经透出了些许被冒犯的不悦。 他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郑阿姨,周叔叔,周靖言。” “我们现在要解决的,只是解除婚约的相关问题。” “别的,我想,是我自己该考虑的事情。” 郁筠说得毫无转圜余地。 他也不怵面前的两个长辈,以及至少看起来很是唬人的周靖言,甚至都没有刻意地组织语言。 郑蕙妍的眉梢跳了跳。如此直白地被一个小辈拒绝,她的表情也逐渐难看了下来。 她短暂地闭上了嘴。 “所以……”郁筠还想继续说下去。 “小筠。” 一句话都没有说的周岐却突然开口。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周岐的年事已高,周靖言是他的老来子。郁筠记得,现在,他已经有八十岁了。 此刻,周岐那一双浑浊的眼睛,像鹰隼一样,直勾勾地盯向了郁筠。 “关于项目,把给你们的单品报价提高百分之十。并且,周游会为竹音安排永久推荐位置。” 周岐缓缓说道。 “答应,你们在三个月后举行婚礼。” 第20章 意外的嘲笑 原来他打着的是这个算盘。 郁筠明白了。 这婚当然不是非结不可,不论是郁筠,还是周岐郑蕙妍夫妇,都是这样的想法。 他们两个这番话,不过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边敲打郁筠,一边趁机提出要求。 郑蕙妍威胁,而周岐则是利诱。 百分之十的让步,以及周游的推荐位,郁筠并不是十分稀罕。但在郑蕙妍这么一通分析威胁之下,就显得十分有诚意了。 他们想要继续合作,继续婚约。不管是出于何种理由,一定是觉得方才周岐所提出的让步条件远小于解除婚约带来的损失。 郁筠稍稍理了理,便明白了来龙去脉。 那两人大概觉得郁筠咽不下这口气,屡次提出解除婚约是为了让周家付出点什么,来抵消掉周靖言这一系列愚蠢行为带来的麻烦。 但预估错误,郁筠并不想顺着他们递出的钩子,按着他们的价码来商谈,来讨价还价。 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和周靖言结婚罢了。 于是,郁筠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有了些疲惫的征兆,但尚可维持。不过,方才的大起大落让他出现了偏头痛的症状,一边脑袋激烈地撕扯着,让他的思绪不时地被截断。 “抱歉。”他深吸一口气,仍然是说。 “周叔叔,我的诉求还是,解除婚约,终止合作。” 他又强调道:“只是这个诉求。” 周岐皱眉。 “合作,对公司而言是双赢。”他继续缓缓说道,“小筠,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因为苍老,他的声音如同磨过的砂纸一样粗糙。 “周叔叔。”郁筠分毫不让,“我的意思,您也应该能明白。” 他对周岐虽然有所忌惮,但并没有忌惮到周岐一发话,他就会如同惊弓之鸟一样选择退让。 “我不会和周靖言结婚,项目也不会继续。”他说,“当初竹音对于周游也是多有让步,换来的结果并不理想,我有权选择终止。” “我也有能力终止这次的合作。” 周岐没动。 “打扰一下各位,这边开始上菜了。” 突然,包厢门被拉开,侍者推着餐车走了进来。 郁筠向椅背上靠了下。 谈话中断,双方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疲惫感一阵阵地涌了上来,郁筠的手在桌下摸了摸口袋里的抑制剂和短效抑制药片。 抑制剂只剩下一支,现在还用不上。 短效抑制药片可以暂时缓解发/情/期到来时身体的症状,对于现在的郁筠来说,很有用。 他需要集中精神。 在饭桌上吃药显然不现实,郁筠于是便借着机会起身,开口道:“抱歉,稍微失陪一下。” 郁涵宁抬眼,和郁筠对视了一眼。 他应该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郁筠放心地转身离开了包厢。 来的路上他就观察过卫生间在哪个方向,出门后便按着记忆和指示牌,一路找了过去。 卫生间在靠近外面大厅的位置。郁筠一边走着,一边听到大厅里用餐的声音传来。 有脚步声,有说话声。 和包厢区域隔着一段距离,那些嘈杂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无法辨别真切。 他一边打开手机,查看着陈书烨发来的、有关公司的消息,顺手回复了几条。 脚步声有节奏地响着。但却听不到空旷的回音,远处的声音似乎悄悄地变大了点,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但…… 为什么这么吵…… 郁筠的脑海里蓦地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这想法来得有些突然,就只是他对嘈杂环境的下意识反应罢了。 原本没有什么特殊,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如果他没有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混乱驳杂的信息素味道的话。 味道顺着空气,沿着走廊,夹在在餐厅的熏香味中,给清淡的花香蓦地蒙上了一层怪异又湿黏的色彩。 那味道颇具情/色意味,将人藏在心底里的、耻于宣之于口的欲望悄然勾出,像是恶魔的引诱。 那不是任何一个郁筠熟悉的人的信息素味道。 它甚至不完全属于某一个人。 不知多少驳杂的信息素混乱地揉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诡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郁筠心中警铃大作。 多年来养成的自保本能,让他立刻停住了向卫生间走去的脚步。 发生了什么? 他直觉不太妙。 嘈杂声不断回荡,和气味交缠在一起,像是骚乱前的序曲,步履飞快地接近。 甚至都不等他反应过来,它便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内。 即使郁筠顿住了脚步,那股诡异的味道还是变得越来越浓。 什么东西,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 “什么情况啊!” 终于有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好像是有人在惊恐无助地发问。 “这啥味道!” 有人狼狈地叫道。 “不知道啊!谁知道怎么回事吗!” 这些尚能辨别的话里掺杂着许许多多的惊叫和怒骂。乱乱哄哄的,和空气中浓度迅速上升的气味纠缠在一起,仿佛风暴来临的前奏。 郁筠仅仅只是站了几秒,那股气味的浓度就上升至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他的腺体几乎是瞬间就敲响了警钟,后脖颈处迅速变得酥麻,热意以腺体为中心,以一个无法控制的速度蔓延至全身。 意识在逐渐变得混乱。 全身上下能感受到的、最清晰的地方,就是后颈的腺体。 一个十分不妙的猜测呼之欲出。 但郁筠的大脑愈发迟钝,那只差一点点就能让他茅塞顿开的想法,始终无法突破大脑的壁障,让他清楚地认识到此刻的现状。 “有omega发/情了!” 忽然有人尖叫道。 那声尖叫凄厉刺耳,划破了嗡嗡的吵闹声,瞬间刺入郁筠的脑海。 郁筠回魂。 他的呼吸猛然一滞,在驳杂诡异的信息素味道之中,终于找到了一丝难得的清明。 原来有人发情了。 为什么会有人在公共场合发情? 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 他是被波及到的吗? 场面变得越来越混乱,惊动得走廊上还有人出来查看情况,在听到那边的声音后,便又不约而同地纷纷缩了回去。 “有人发/情了!” “谁有抑制剂!快点!谁有抑制剂!” “快打120!” “别忙着打120了!快把那个alpha拉开啊!他易感期了!” “有omega晕倒了!” “哪里来的这么浓的信息素!” …… 郁筠的大脑混沌,感官却变得格外地清晰。 不,不行。 这样下去,他也会在信息素的影响下,提前进入发/情期的! 在这种地方,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郁筠用力咬了下舌尖。 他的嘴巴里都尝到了点血腥味,那丝丝缕缕的味道,终于让他的精神集中了几分。 口袋里还有一管抑制剂。 还好还有一管抑制剂。 此刻郁筠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扶着冰冷的墙面,凉凉的触感让他手指恢复了点知觉。 腺体滚烫,但周身的温度却在一点点地下降着。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他抖着手从口袋里抽出抑制剂,打开盖子,将玻璃管装的药剂取了出来。 深蓝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晃动,晶莹又漂亮。 郁筠深吸了一口气,手摸准后颈腺体的位置,就果断地准备将针扎下去。 “微微!” 突然,不远处有人厉声大喊。 那喊声隔得格外的近,于是在嘈杂声中也格外地清晰。 在高度紧张状态下的郁筠虽然被吓了一跳,但他的手没有丝毫停顿。 他知道,如果慢一点点,也许就会导致他无法接受的后果。 但事情完全没有按照他试图掌控的那样发展。 反而瞬间走上了一个意料不到的分岔路。 郁筠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后陡然传来一阵奔跑带来的劲风。 而后,他握着针剂的手,就被身后冲过来的某个东西狠狠地撞上了—— 很重,毫不留情。 这最后一支针剂顿时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 接着落在了质地坚硬的瓷砖地板上。 啪! 响声清脆。 玻璃碎渣四溅。 没了。 郁筠的人生中,几乎从来没有和此时此刻一样呆滞的时刻。 “微微!”那人还在喊着,“微微,别怕!我在这!” 朦胧的视野里,郁筠看到一个高大的alpha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去。 平日里的冷漠、不耐、骄傲和矜持,竟然在此刻这狼狈奔跑的alpha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 晶莹的蓝色液体沿着大理石的纹路淌了一地,在一片干净得可以反光的墙壁和地面上如此醒目。 仿佛在明晃晃地嘲笑着什么。 尽管郁筠的神志已经变得不清晰,思考的能力也已经丧失了大半,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可恶的、横冲直撞的人到底是谁。 郁筠的怒火不受控制地直冲天灵盖—— 草你妈的周靖言! 第21章 嘈杂、喧闹与犬齿 郁筠已经没有空余去思考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他的大脑深处传来沉重撕裂的嗡鸣,整个人的意识再也无法控制,瞬间脱手向他恐惧的深渊坠落而去。 地面上绽开的深蓝色液体和飞散的玻璃碎片让走廊看起来一片狼藉,和远处的吵闹声交相辉映。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当年第一次。 那空旷的教室,和挣扎但无法主宰自我意识的绝望。夕阳从缝隙里拉得很长,像一个锋利的刀刃,将他一直维持着的冷静和理性骤然划开了一道缺口。 陌生的情/欲从缺口中汹涌灌入。 就如同此时此刻一样。 他的发/情/期要来了。 郁筠仅剩的理性思维,让他从剧烈收缩鼓动的腺体,呼吸之间的热气,以及鼻尖寒冷的味道判断出了这一个对他而言颇有些可怕的事实。 在这间餐厅里,他的发/情/期要来了。 而且,没有抑制剂。 郁筠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抠出短效抑制药片,没有用水,直接强硬地咽了下去。药片的体积不算小,生涩地从喉咙里滑下,梗得他几欲干呕。 但他都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一连吞下了三枚抑制药片,但却始终没有产生一点对于逐渐变得灼热的身体的缓解作用。 手脚发软,一点点地失去了控制。郁筠试图抠下第四枚药片,但手抖得太过厉害,这枚药还没抠下来,就啪嗒一声和整板药片一起掉在了地上。 不…… 要捡起来…… 郁筠努力地告诉自己。 现在它是郁筠手上唯一一个,能对这来势汹汹的情况有所抑制的东西。 它能起多少效果是未知数,但在这样的状态之下,他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似的,试图艰难躬身,去捡地上银色的药片板。 但他尝试了几次,都差点软倒在地。 几乎无法在保持体面站立的同时,将救命的药捡起来。 怎么办? 郁筠努力地思考着。 到底该怎么办? 悬在头顶的定时炸弹开始了倒计时,仿佛在发出滴滴答答的警报声,但郁筠束手无策。 但就在这时,有一只手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那只手的主人轻轻松松地将药片捡了起来,礼貌地递到了郁筠的面前。 “郁筠?”那人问,语气担忧,“你怎么了,郁筠?” 好熟悉。 真的好熟悉。 郁筠的眼眶闷得都有些疼了。他艰难地抬起头,和宋呈越紧皱眉头、忧心忡忡的脸对上。 宋呈越? 是宋呈越? 宋呈越似乎只穿了件衬衫,连领带都没打。此刻正站在郁筠的面前,微微俯身看着他。 郁筠的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燥热和寒冷的感觉相互交缠叠加,让他的意识被不断地撕扯成一片又一片。 “你怎么了?”宋呈越低声问道,“你,你……” 他的脸色一变:“你不会……” 郁筠看着宋呈越,动了动嘴唇,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他的双眸发红,虽然直勾勾地落在宋呈越的身上,但目光却是没有焦距的。 现在买抑制剂肯定来不及了。 郁筠想。 生理课里曾经学过的,当面对突如其来的发/情/期,又没有抑制剂的情况下,应急之策,就是让一个可靠的alpha来给自己临时标记。 ‘可靠’。 郁筠死死地盯着宋呈越。 宋呈越可靠吗? 郁筠能看清宋呈越的表情,漂亮温柔的桃花眼里满是焦急。 “怎么办?郁筠,你有抑制剂吗?”他小声问道,“没有的话我去给你买,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郁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的大脑早已过热,此刻却是赶鸭子上架般地开始疯狂地运转。 宋呈越多无害啊。 碰到刁难,碰到委屈只会红眼睛。被训斥了第一时间也只会道歉。 他温柔得不像个传统意义的alpha,丝毫没有攻击性,丝毫不会反抗。 他不会添麻烦,不会盲目自信地将omega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脑子里不会装那些无趣俗套的爱情玩笑,很有分寸,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 并且,面对家里遗产的问题,他也是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没人能作为他的支柱。 他没有任何依靠。 他就是一个柔弱、可怜、无助,看起来可以任人拿捏的alpha。 至始至终,都是如此。 郁筠用发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 走廊旁边有一个安全通道,绿油油的指示牌十分显眼。 宋呈越被郁筠这么看着,似乎愣了一下。 “你,你怎么了?” 他又问。 郁筠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一把扯住了宋呈越的衬衫衣领。 他好像听到了扣子崩裂的声音,就如同他脑内绷断的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但不重要。 宋呈越似乎被吓了一跳,高大的alpha就这么轻易地被郁筠拽进了安全通道。 大门哐当一声关上,那驳杂恶心的信息素味道顿时被隔绝掉了大半。 “抱歉。”郁筠说。 他的声音都已经开始发抖了,揪着宋呈越衣领的手指不断痉挛。偏白的肌肤上泛起了怪异的红,让他看起来失去了所有的攻击性,甚至还有几分可怜。 “我需要你临时标记我。” 郁筠声音颤抖,但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他紧紧地盯着宋呈越,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宋呈越瞪大了眼睛,想后退,又怕郁筠摔倒,只能着急忙慌地摆手:“不行,这不行,郁筠,这样,我们这样不好吧……” 郁筠差点气笑了。 他踉跄了一下,宋呈越下意识地扶住他。alpha的手心粗糙宽大,情急之下牢牢地握住郁筠的手臂,帮他稳定住身形后,又触电一样迅速地挪开。 “我们这样不好……”宋呈越傻了似的,只知道一边摇头一边重复这一句,“我们,我们这么做不太合适吧?” 什么合适不合适? 郁筠太阳穴突突跳动,每呼吸一口气,就是在为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加码。 宋呈越,你在想什么! 郁筠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来不及买抑制剂了。”他简短地解释道,“需要你帮忙,回去会给你报酬。” “不,不好吧!”宋呈越还在惊惶地摇头,桃花眼竟然还泛起了红,“我们真的……” “你到底标记不标记?”郁筠耐心告罄,直接松开了手,“你不标记,我就找别人了!” 这话一出,郁筠蓦地感觉到面前人的表情变了。 宋呈越的桃花眼还是泛着红,但那惶恐无助的模样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的,陡然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就在一刹那间,一片黑的安全通道里,那双桃花眼里总是漾着的微光消失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如果你想。”宋呈越说,“不用找别人,我来标记你。” 郁筠还没来得及深思宋呈越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完全不像平时的语气,宋呈越就猛地伸手扣住了他的脖颈。 他腿一软,一下子向宋呈越跌了过去,撞在了alpha灼热的胸膛上。 宋呈越扣着郁筠后颈的手上似乎戴了块手表,冰冷的表带触感让郁筠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他的掌心严丝合缝地贴着郁筠的后颈,触到了他敏感的腺体,带起一阵战栗。 “放松。”郁筠听到宋呈越说。 那声音就在耳畔,沉沉的,让郁筠的耳廓一阵酥麻。 郁筠还没来得及品味,一阵风便在耳畔落下,几乎是瞬间,腺体上就传来了尖锐的刺痛。 alpha俯下身来,一口咬在了omega纤弱白皙脖颈的腺体上。 好疼! 陌生的、柔软部位被侵入的感觉让郁筠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他条件反射地挣扎了起来。 但四肢无力的omega,反抗几乎近似于无。 郁筠差点摔倒,慌乱间按在了宋呈越的胸口上。 宋呈越扣着他的手收紧,犬齿将信息素注入了他的腺体。另一只手则是环在了郁筠的腰,将下意识挣扎的omega牢牢控制在怀里。 大手将柔韧纤细的腰肢扣住,郁筠的双手则是抵在了他的胸膛。 紧贴的alpha身上传来让郁筠晕眩的温度,宋呈越的唇覆盖在腺体上,触感柔软。 宋呈越的信息素是毫无攻击性的,但刺破皮肤,和腺体直接接触,却让郁筠感到了一阵从未感受过的酥麻和异物感。 郁筠的腿是软的,但宋呈越箍在腰上的手却能够给他一个支撑点,让他不至于狼狈地摔倒。 安全通道里也许是鲜少有人进来打扫,而弥漫着些许灰尘的气味。 郁筠一开始还能闻到,但后来就再也无暇感受了。 绿茶的气味变得浓烈,占据了他所有的感观。犬齿和腺体接触的地方,信息素不断交融,让过热得即将爆发的腺体逐渐平静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郁筠更加恐惧的感觉。 他好像被揉碎了融进这牢牢控制着自己的alpha身上,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没有反抗的能力,也无法掌控自己的行为。 他好像不是郁筠了。 只剩下宋呈越指尖的触感,手腕上冰冷的表带,环着腰的手腕上紫檀佩珠一颗颗的存在感。 以及他灼热的胸膛,和衬衫上一枚枚的扣子。 郁筠恍惚着,感觉到眼眶处的一点温热灼烫。 他知道自己是不清醒的,但毫无办法。 偶尔有隐约的嘈杂声从厚重的门外传来。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郁筠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找他,或者在找宋呈越。 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郁筠的眼睛都湿了。但他连眨眼的能力都没有,只能颤着睫毛看视线中alpha有力的脖颈和背部线条。 他的掌心也是潮湿的,因为被标记而不断上升的体温让他的手黏腻得抓不住宋呈越的衣襟,只能徒劳无功地支着。 宋呈越的手心也是湿热的,严丝合缝,有力得不像来自他本人,就这么紧紧地将omega以一个强行占有的姿态,强硬地揽在怀里。 外面聚集着喧闹嘈杂的人,而郁筠在这不知何时会有人推门进来的地方,被宋呈越临时标记。 第22章 深如寒潭 不知道这标记的时间持续了多久。 到后来,郁筠的神志已经彻底不清楚了。 他的视线比在走廊里时还要模糊,连宋呈越的轮廓都看不清楚,整个人都倚靠在宋呈越的身上,飘飘忽忽、浮浮沉沉,连恐惧的感觉都失去了大半。 就这样,当宋呈越终于抬起头来时,郁筠还没有反应过来。 “好了。” 宋呈越说。 郁筠这才回神。 那混沌混乱的感觉已经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看似回归正常的身体感觉。 只不过和从前有很大区别的是,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周身环绕着股绿茶的素雅味道。那股味道与他并不割裂,反而像是想要和他靠近一般,温柔又亲昵地包裹着他的身体。 好像有什么变了。 郁筠想要推开宋呈越站起来,但却腿一软,差点摔倒。 宋呈越伸手扶住他,帮助他站稳后,便十分有分寸地放了手。 “还好吗?”郁筠听到宋呈越低声问。 “还好。”郁筠应声。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废老大劲才把嗓音里那点哭腔给压下去。 宋呈越垂眼看着郁筠。 方才那点面无表情的神色消失了,他的脸上再次换上了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 他没有退开,但也没有刻意接近郁筠。两人在楼梯间里站着,隔着一点点距离。 说是关系亲昵的恋人,可两人的态度却十分疏离; 说是公事公办的朋友,但缭绕在窄小空间里的信息素可不这么觉得。 安全通道里没有灯,只有一点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郁筠看到宋呈越那双波光粼粼的眸子里闪烁的拘谨和温柔,目光又触及他微敞的领口。 啊,扣子被扯掉了。 衬衫顶部的那枚扣子原先该在的位置处,只剩下了点线头。于是原本扣得严严实实衬衫敞开着,而宋呈越微微弯下腰,郁筠能从敞口处看到他的锁骨,和线条明显的胸肌。 刚刚郁筠就手软脚软地靠在那里,被宋呈越标记。 啧。 郁筠一下子有点不自在,不着痕迹地挪开了目光。 “郁筠。”宋呈越叫郁筠的名字。 郁筠又看向他,只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张手帕,还有一块镜子。 宋呈越礼貌地笑了下,用手比划了下自己的脸,而后对郁筠说:“给,郁筠,擦一擦。” 郁筠一怔,接过镜子和手帕。 他翻过镜面,从小巧的圆镜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即使是在一片昏暗之中,郁筠也还是能看到自己颇为不体面的模样。 那张通常很是清冷的脸和平时的模样可谓是大相径庭。 鼻尖红彤彤的,睫毛是湿润的,轻颤下还能看到水意未褪的双眸。 他刚刚好像哭了。 脸上还有泪痕。 郁筠一下子有些尴尬,他慌忙用手帕擦了擦脸颊,让整个人看起来大致恢复了平常冷静自持的模样。 他悄悄地看了眼宋呈越的肩膀。 衣服好像也打湿了。 “没事了吧?”宋呈越一边看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郁筠便看向他,他可怜兮兮地眨了下眼。 “没事。”郁筠将镜子还给了他,说,“手帕我带回去洗一洗再还给你。衣服的话……我会让助理买一件新的。”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 “今天谢谢你。” “非常感谢你。” 宋呈越笑。 他的笑意没有那么明显,但郁筠的的确确看到他在笑。 “小事而已。”他有些不好意思,很浅地抿了下嘴。 “你之前告诉过我,你的处境很艰难。”郁筠郑重地说道,“如果你需要帮助,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可以找我。” “好啊。”宋呈越又笑了下,“那今后就多叨扰了。” 郁筠理了下衣领。 他看了眼手机,距离他离开包厢,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时间确实有些久,久到也许能引起周家那两位的怀疑。但郁筠已经想好了说辞,并没有多少慌张。 “刚刚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郁筠抬眼,向宋呈越问道。 “刚刚……”宋呈越欲言又止,斟酌了下语言才说,“嗯……那位覃微微先生突然出现在了大厅。” “他和侍者起了点冲突,然后情绪激动下,就……” 宋呈越并没有明说,但郁筠明白了他话语里的未尽之意。 他看到宋呈越颇为不赞同地皱了下眉:“他的反应很剧烈,所以,这一下子又引得大厅里的一些alpha控制不住信息素。总而言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果然如此。 郁筠想。 他又想起那个导致他抑制剂摔落在地的罪魁祸首。 原来周靖言疯了一样跑出去,就是因为覃微微的事情啊。 想到周靖言,郁筠就气得牙痒痒。 这婚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结了。 合作当然更不可能有。 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也不想和周岐郑蕙妍好好商谈,总而言之,今天这件事,必须得到一个干脆利落的结果。 郁筠舔了下嘴唇。 舌尖还是有些血腥味。他的思路稍稍清晰了点,又开始怀疑起了别的事情。 覃微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为什么会恰巧地发情? 诸多疑团缠绕在郁筠的心上。 他一时间觉得,这一顿饭,背后所藏匿的东西,也许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直接。 但时间不允许他多想了。 郁筠从口袋里掏出抑制香水,狠狠地喷了几下。 抑制香水的味道盖住了身上的绿茶信息素味,让他的身上看起来,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我还有事。”郁筠将手放上了门把。 虽然双腿仍有些无力,但他已经可以维持住表面的正常了。 “抱歉,”他对宋呈越说道,“先失陪一下。” “好的啊。”宋呈越乖巧地点了下头。 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挽留意思,只眨了下眼,安静地看着郁筠。 郁筠蓦地有些心软。 他忽然觉得自己情急之下的选择好像也没有带来太大的失误。 宋呈越仍旧是那么地有分寸、听话,且安静。 丝毫没有借标记来得寸进尺的意思。 脖子上的咬痕仍然传来丝丝缕缕的疼痛,郁筠拉了拉衣领,将咬痕和腺体都藏在了领口之后。 一会去卫生间洗把脸。 他想。 掩盖掉通红的双眸,他就还是那个冷漠不留情面的omega。 他要去解决已经摆在面前的问题。 “再见。”郁筠向宋呈越微微颔首。 门开了,门关了。 吱呀一声,楼梯间又重归平静。 但宋呈越还没有离开。 一道光落在宋呈越的脸上,让他身处于黑暗中的身影,陡然亮起了一条缝。 门关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就忽地变了。 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变化,只是一些细微的改变。 但这些细微的改变,却让他看起来和从前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像换了个灵魂一样。 他的相貌看起来本就温柔,和他平常的作风相辅相成,十分的表里如一。 但此时此刻,桃花眼里粼粼的光彩彻底消失了。 就如同方才标记时的模样。 像被意外推开的门扉,只是开了一条小缝,窥伺到了一点点他藏匿着的内里。 宋呈越的目光里带着有些诡异的阴翳,碾了碾双手的手指。 那里刚刚扣着郁筠的脖颈,将omega细白得几乎一握就碎的脖颈牢牢地控制着。 他的掌心是微微跳动的腺体,以及那看起来十分冷淡omega身上温热的体温。 还有那丝丝缕缕的,冬日寒风般的味道,夹杂着潮湿的空气。 天知道他多么喜欢这种感觉。 春天的绿茶草木味,和寒冬的气息不受控制地纠缠在一起。 往常总是谨守着理智,好像从来不会有冲动情绪的人,却在他面前露出那样的表情。 仿佛品味着什么似的揉着手指,宋呈越用力得手背上都跳起了青筋。 这种奇怪的状态没有持续多久,他又突兀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和郁筠曾经见到的模样完全不同,嘴唇翘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 没有笑意,但他的确在笑着。 一点也不温柔,更别提乖顺了。 那双眸沉沉。 竟是一眼望不到底。 第23章 不如找个小白脸 郁筠出了安全通道后,转头就进了洗手间。 洗手台的水冰冰凉凉,他扑在脸上,稍稍减缓了眼眶和鼻尖上哭过的痕迹。 看起来大约已经是正常的模样了。 郁筠的表情一肃,将歪掉的领带重新恢复成一丝不苟的样子,将自己恢复成和原来别无二致的冷静状态,然后才离开卫生间,向包厢走去。 虽然omega当众发情这种事并不常见,但餐厅还是很快将骚乱压了下去。 郁筠一路走着,发现嘈杂和混乱早已消失,剩下的只有穿行的侍者和前来的客人们。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推开包厢门,郁筠只看到了周岐和郑蕙妍,以及郁涵宁。 周靖言还没有回来。 郁筠双眸微冷,和听到推门声后抬起头的郑蕙妍正好对上了目光。 在空中交错,郑蕙妍眸光闪烁了一下,便瞬间换上了笑容:“小筠,去了哪啊,怎么现在才回来。” “抱歉让您二位久等了。”郁筠的语气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平淡,稍稍带上了些不悦的意味,“因为正巧看到——周靖言去追那位,他曾经当面告诉我是他真爱对象的omega了。” 郑蕙妍的眼角抽了抽。 “小筠,这件事只是意外。”她貌似还想抢救一下,苍白地说道,“靖言他只是……” “郑阿姨。”郁筠打断了她的辩驳,“您相信吗?” “……”郑蕙妍想说什么,但到最后也没想出该说什么。 “周靖言这样,大概不是您二位所说的,和那位omega断掉关系的样子。”郁筠不客气地说道,“我的诉求从一开始就是专一。而那个时候周靖言也保证绝对会做到。” “现在。”他扶在桌前的椅背上,“他这样做,说得过去吗?” 周岐见情况失去控制。 他微微眯了眯眼,顿了下手杖,沉闷的扣地声在包间里回响。 郁筠看向她。 “开个价吧。”他鹰隼一样的双眼盯着郁筠,“维持婚约。” “这样,对我们都好。” 又是开价。 “我并不需要这些。”郁筠平静地拒绝,“周叔叔,我只想解除婚约。” “小筠,”周岐的语气沉沉,“你应该明白,这件事不可能轻拿轻放。” 感觉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郁涵宁也皱起了眉,展现出了一副备战的姿态。 “我当然明白。”郁筠却是分毫不让。 “周靖言在明知道我和他有婚约的情况下,让自己和别的omega流言传遍j市。今天又在大庭广众下公然带走那位omega——” “很抱歉,这事的确不可能轻拿轻放。” 他说。 声音平缓,但说出的话却是十分尖锐。 周岐面上的乌青似乎更沉了几分,郑蕙妍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他们也不是不清楚周靖言这一系列的举动有多么的荒唐,但周靖言和他们是利益共同体,总不能向着郁筠这方说话。 “没有谈的可能性了?”周岐阴翳地问。 “没有。”郁筠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 “还谈什么啊。”郁涵宁忍不住笑了,“周靖言这相当于把我们的面子扯下来扔在地上踩,还有什么可谈的,这婚别想结了。” 这边人的态度太过明确,没有一丝的转圜余地。 郑蕙妍又说了几句话,但郁筠还是不为所动。最后一顿饭又不欢而散,郁筠还没动筷子,就和郁涵宁一起离开了。 在大厅中,郁涵宁颇有些感慨地说道:“这一家人可真是厚脸皮。” “是。”郁筠点了下头。 只要和周家沾上边,他就没办法吃一顿完整的饭。 他在心里不虞地想。 看了看表,郁筠回忆起下午的第一个行程在三点半,于是便对郁涵宁说:“耽误你了,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郁涵宁大方地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又找了一家中餐厅。这顿饭吃得比刚刚舒心多了,酒足饭饱后,郁涵宁随口问道:“小筠,你刚刚出包厢的时候,正好碰上周靖言吗?” “没有正好,”郁筠摇头道,“只是路上耽搁了一下,遇到他跑出来。” “原来如此。”郁涵宁喝了口茶,啧啧称奇,“你是没看到,当时周靖言看了眼手机,整张脸颜色都变了。然后像脱缰的野狗一样,一脚推开椅子就往外冲,他妈妈拉着他都没拉动。” 郁筠忍不住皱眉:“他居然这样?” 又一想——按照最近周靖言的行事作风,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郁涵宁显然是和郁筠想到一块去了。 “我记得他小时候就是一副臭脸。”郁涵宁吐槽道,“每天拽得和什么似的,跟他打招呼,也是从来都不回。” “听说过。不过我和他不认识。”郁筠夹了一筷子菜,说。 “你的确不认识他。”郁涵宁说,“他那副臭样子,你估计也懒得和他说话。他以前其实……对你态度并不好。” “他?”郁筠有些奇怪,“我只知道,他对成绩这件事有意见。” “也不止。”郁涵宁谈起这方面的事情时,表情也带上了点不屑,“他和他的那帮朋友,本事没多少,自尊心倒是挺强。有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谈论,说你一个omega成天这么强势,以后没人会想要标记你之类的话。” 郁筠很轻地“嘁”了一声。 这么多年以来,他习惯了这种奇怪的恶意,也并不想为此花费太多时间。 不过是一些自命不凡之人挽尊的话术罢了。 “倒也不必为我这么操心。”他淡淡地说。 “就是,”郁涵宁笑,“要我说,你还不如直接找个小白脸,听话的。也不用他能给你带来什么经济利益,就只要长得合你口味,身材够带劲,不用工作你养着都行。” 嗯? 这听着…… “金丝雀?”郁筠脑海里蓦地冒出了一个词汇。 “差不多。”郁涵宁乐了,一拍手,“我就这意思。我说你都赚了这么多钱了,何必来让自己受那份气?” 小白脸,金丝雀。 郁筠咬了口嘴里的青菜,发出清脆的嘎吱响声。 靳羽迟前段时间说过宋呈越是小白脸。 而郁筠看来—— 说句不礼貌的话,他看起来也的确很有当小白脸的潜质。 一想起宋呈越的名字,他后颈上的咬痕就又蓦地传来了一点刺痛感。 郁筠猛然回神,发现自己的思绪不应该跑偏到如此程度。 “你说的有道理。”郁筠点头道。 “对吧,最好是牵扯关系少点的。既不会给你添麻烦,又能够满足你的生理需求。”郁涵宁来了兴趣,甚至还细细分析了起来,“脸至少得好看,不然看着都不能下嘴。然后再让他把身材练得好一点,别的东西也都好好学学。” “你每天工作完累得不行,回家有个人,又帅又体贴,给你做好饭,收拾好家务,你只用给他钱就行了,多好啊!” 他一拍手:“感觉还挺合理的,对吧!” “能用钱解决,当然是好事。” 郁涵宁说得太好笑,郁筠也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当然。”郁涵宁大笑。 郁筠知道郁涵宁是为了逗他开心,故意将事情说得荒谬又夸张了些。 和郁涵宁分开后,他又继续了自己忙碌得毫无新意的生活。 一开始,郁筠还告诫自己不要走这捷径,但这两天却总不由自主地想起郁涵宁说过的话。 帅点,体贴点,不会给自己添麻烦,也不会威胁到自己的事业。 多好啊! 比哈士奇还要疯狂的周靖言已经耗尽了郁筠所有折腾的精力,甚至还让他脖子上还多了个很久都没消掉的牙印。 郁筠私以为,自己已经没空再去应付一只新的哈士奇了。 如果能有一个人,真的完美符合郁涵宁所说的各项条件,那他岂不是就可以轻松很多? 不过郁筠也只是将它纳入了考虑清单里。 结婚对象的选择要慎重,并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情。 更何况…… 宋呈越看似是无害的,但他之前一系列事情的动机,郁筠始终没有弄明白。 太奇怪了。 他放不下心来。 郁筠的行动速度非常快,回公司之后,就直接快刀斩乱麻地单方面切断了和周游的所有合作。 周游那边傍晚时传来了些抗议。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但周游那边好像还不信邪。 但郁筠不为所动。 无所谓,他会已读不回。 一个临时标记带来的改变可谓是立竿见影。 下午的时候,这些日子以来困扰他许久的、断断续续地从腺体出传来的酥麻无力感,以及偶尔会变得过分烦躁的心情,就都悄悄地消失了。 他好像还是原来的那个郁筠,不需要强行集中注意力,就能将自己切换至高效处理工作的状态。 唯一和平时不同的,是只要轻轻一动后颈就会传来若有若无的撕裂感。 还有那一点点素雅的绿茶味信息素,明明不是很浓,但却始终存在感明显地在他周身环绕不去。 怪怪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对他的身体而言尚且陌生的信息素,郁筠工作到快下班的时候,忽然感觉在办公室里闷得慌。 他的办公室旁边有一个很大的露台。那个露台并不是属于他的,而是一个员工们都能来吹吹风的地方。 郁筠很少去。 平时喜欢去那里的人不少,郁筠并不喜欢凑人多的热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想去转悠转悠,让自己脑袋清醒一点。 然后—— 他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宋呈越。 宋呈越正靠在露台的边缘接电话,衬衫的袖子挽起,露出结实修长的手臂。微长的头发在傍晚的夜风中飘飞,他浅浅地皱着眉,好像在说些什么。 “……我不会同意的。” 风裹挟着他的声音,飘进了郁筠的耳朵里。 “你们这样也太欺负人了……” 郁筠停下了脚步,看到宋呈越又说了几句话,才挂断电话。 宋呈越一抬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郁筠。 “郁筠!” 他笑了起来。 刚刚那微妙的不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温润柔和的笑意。 他的桃花眼眼角弯弯,在一点点变得黑沉的天际下,像是不那么明亮的星星。 第24章 可以给你送饭吗 郁筠点了下头,就当打招呼。 宋呈越将手机揣回兜里,快步走上前来,却又在一个相对礼貌的距离上停住了脚步。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他轻声问道。 郁筠看着他的表情,发现他脸上那真诚的担忧不似作伪,于是应声道:“还好吧。” 听到他除了“还好”,还多加了个“吧”,宋呈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宋呈越只看了眼,便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他复又抬起头,笑容里带上了几分关切:“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郁筠摇头。 “来吹风的吗,郁筠。”宋呈越笑了笑,问道。 “嗯。”郁筠应了声,“有点闷。” 他越过宋呈越,走向露台的边缘。 “注意身体,这里的风都挺大的。”宋呈越转过身,跟上郁筠的步伐,一边好关切地提醒道。 “没事。”郁筠说。 “总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宋呈越抿了下唇,低声道,“怕你感觉不舒服。” 呼呼的风刮起郁筠的外套和头发,他倚靠着露台边缘,在高处俯瞰着这一片繁华的城市。 他短暂地没有搭话,于是两人之间就陷入了一片沉默。 宋呈越站在郁筠的身边,安安静静的,也没主动开口,就这么站在着,和他一起吹风。 郁筠的眼角余光看到宋呈越的手机第三次亮了起来,又毫不意外地被他果断地挂掉。 挂电话的时候,他总是柔和的眉眼也短暂地闪现出了一丝阴霾。 大概是宋家的电话吧。 郁筠想。 再不就是杨正琦打来的。这人最近热衷于刁难宋呈越,下班时间还来电话骚扰,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郁筠看着他一瞬间又恢复正常笑容的脸,不知是标记还是什么心态在作祟,郁筠蓦地补了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你帮了我的忙。” 他还想强调一句,自己在安全通道里说会尽量满足宋呈越要求的话,是作数的。 他还了宋呈越这个恩情,然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以后还是做普普通通的高中同学——也许比普通好一点,勉强算是朋友。 逻辑应该是这样的吧。 郁筠想。 但他只是想想,最终竟然没说出口。 只是简单地说:“当时我说的话算数,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宋呈越似是踌躇了一下。 “我……我就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他小小声地说,郁筠听出了些犹豫和心虚。 这么快? 他有些诧异地想。 “你说。”不过郁筠很有礼貌地并未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顺着他的话应道。 宋呈越于是又笑了。 他笑得有些腼腆:“可以……让我每天中午都来给你送饭吗?” 送饭? 送什么饭? 什么时候送饭? 宋呈越还会做饭? 郁筠被这莫名其妙的要求整得直接愣住了。 不是,他都这么大方地摆出了任宋呈越提要求的态度,这人什么实质性的请求都不提,反而偏偏来了句“给你送饭”? 什么意思呢? 郁筠的大脑里一下子敲响了警钟。 他不让郁筠帮忙解决迫在眉睫的遗产问题; 也不让郁筠为他提供一个能够庇护他的工作。 反而却提出了这么一个看似是满足他自己,但实际上更像是讨好郁筠的请求? 郁筠觉得苗头不太对,神情不着痕迹地冷了点。 他想干什么? 他有什么意图? 宋呈越敏感地察觉到了郁筠的情绪。 他无措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说道:“我做饭还……还挺好吃的。之前的很多事,都想报答你,所以你可以……让我每天都来给你送饭吗?” 他那双桃花眼里盛了些希冀,好像在做最后的努力。 但郁筠却开始头痛了起来。 这个要求听起来的的确确不过分,想满足也很简单。 且不说郁筠的午饭由江扬负责,这是他分内的工作,并不需要别人来帮他分担。 而且,他们孤a寡o,在没有深入交流意愿的前提下,怎么听怎么不合适。 郁筠本人的主观意愿不想在刚刚说出类似“要求任你提”的话之后,又反悔收回。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你不考虑一下?”他提醒似的问道。 宋呈越愣了愣,意识到什么似的,垂下了眼。 “啊,抱歉,我是不是逾越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对不起……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天哪。 宋呈越的语气,让郁筠一下子沉默了。 理智告诉他,这个请求真的不合适。 一起吃饭是暧昧的、熟稔的、亲密的行为,并不是两个没有过多交流的普通朋友之间该有的行为。 但…… 宋呈越竟然会做饭哎。 郁筠一边理智地想拒绝,一边有一些诡异的心动。 他的脑海里闪过郁涵宁说的话——和一个乖巧点的alpha结婚。 或许他可以…… “抱歉。” 但郁筠挣扎了又挣扎,最后还是冷酷无情地说道。 宋呈越会意。 他纤长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很有分寸地退让道:“好,那我……我换一个,可以吗?” 郁筠听出了些委屈和试探的意味,转过头看他时,却发现他又带上了笑容。 只是比起刚刚,还是要淡上那么一点。 “……你换吧。”郁筠轻轻呼了口气,最终无奈地妥协道。 希望他这次换一个自己比较好答应的请求,而不是弄出‘送饭’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希望你能收下它。”宋呈越局促地舔了下嘴唇,说。 他从口袋里捞出了一个小盒子。 郁筠定睛一看,那是一盒妥善放置的抑制贴。 薄荷味的,适合刚刚被标记、腺体还没有恢复的omega用来防止伤口感染。 它的四个角还都是尖尖的,看起来就像刚刚拿到时一样,乖乖地躺在宋呈越的手心。 郁筠愣了一下。 后颈的标记似乎轻轻地颤了颤,让他刚刚因为宋呈越说出的奇怪要求而变得不太晴朗的心情,莫名地变得有些复杂。 他的确忘记了抑制贴的存在,也忘记了自己刚刚标记过的伤口需要进行妥善的处理。 但宋呈越居然记得。 郁筠清楚地明白这只是一件小事,他其实也不必接受,但…… “我下午买的。”宋呈越解释道,“本来……本来想找机会给你,现在这就是我的请求了。” 啊。 下午买的。 郁筠记得他下午还在工作,忙得像陀螺似的。 居然还有心思惦记着这件事吗? “多谢。”郁筠伸手,接过了宋呈越手中的药盒。 他的指尖在宋呈越的手心一划而过。 见郁筠收下抑制贴,宋呈越刚刚变淡的笑容又重新变得晴朗了起来。 “刚才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又找补似的说,“是我逾越了。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今天中午的时候。” “没关系。”郁筠见状,安抚了一句,“没事,今天还需要谢谢你。” “举手之劳。”宋呈越只是笑。 后来的对话并没有什么营养。 无非就是一些生活和工作上的问题。 郁筠并不是很喜欢和不太熟悉的人聊私事,但也许是刚刚拒绝过宋呈越请求的愧疚感在作祟,他竟然也简单地附和了几句。 虽然大部分都是宋呈越在说话。 郁筠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嘴。 宋呈越看起来好像一点也没有警惕心,分享欲也很强烈。 从他的话语中,郁筠了解到他住在明盛附近的一个老破小里,租金有点贵。 他有个室友,喜欢抽烟,而他那只从国外就开始养的猫咪很怕烟味,为此还和室友起了不少争执。 工作上还好,杨正琦没有‘那么’刁难他。 不过郁筠想了想宋呈越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好像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便擅自在内心下了定论——杨正琦和他的关系和郁筠看到的一样,一个骂一个挨,总之不怎么融洽。 聊天的间隙,郁筠看到宋呈越似乎挂了好几个电话。那电话来得很是频繁,平均每五分钟就要打来一次,着急得像是在催命。 而宋呈越每次都只看一眼,然后果断地挂掉。 不知道聊了多久,郁筠一看表,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 夜色已经浓重地覆盖在了j市的大地上,天际一片黑沉,只有现代都市闪烁的灯光,仿佛永不停歇地亮着。 “我该走了。”郁筠对宋呈越说。 “好啊。”宋呈越的话题戛然而止,他很是顺从地点了下头,说,“回头见。” 郁筠颔首。 他转身,快步离开了露台。 只在门口处,他回头看了眼宋呈越。 宋呈越终于接起了电话,脸上的笑容就在这短短的几步路之间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在不远处大厦霓虹灯下,被勾勒得有些锐利的眉眼。 郁筠收回了眼神。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关上了露台的大门。 因为发生的事情太过震撼,在两天后的晚上,靳羽迟闻风而来,半夜造访了郁筠的 一进门,他就扯开了穿着灰色软和家居服的郁筠的衣领,直奔主题地勾着脑袋往后颈看去。 “我去。”靳羽迟惊叹。 “宋呈越这一口,还真特么咬的深啊!” 第25章 无辜的模样 郁筠无语地推开了靳羽迟。 他不穿西装的时候看着很柔软,刚刚洗完头,发丝也搭在额上,显得毫无攻击性,于是推开靳羽迟的动作也没有很明显的坚决强势。 因而靳羽迟一点都不害怕地继续凑上前去,一边瞅一边感慨:“不是吧,宋呈越看起来这么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怎么标记起来还这么凶啊?” “我哪知道。”郁筠直接否认,“你要不直接问他?” “我才不呢。”靳羽迟笑,“我真是开了眼了,还以为你就是吃个饭,结果回来的时候脖子上直接带了个咬痕。” “情况比较急。”郁筠试图解释,“跟你说了,是周靖言把我的抑制剂撞掉了。” “我知道呀。”靳羽迟却还只是笑,他一仰,靠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但结果真的——真的蛮戏剧化的哦。我是真没想到,你当时会这么果断。” 郁筠揉了把自己刚刚洗完,而显得软软的额发:“行了,思路九曲十八弯。别想歪了,只是没别的办法而已。” “嘁,”靳羽迟很是了然,但看到郁筠这样子,只好换了个话题,“不过,我这段时间在家里闲着,感觉很无聊,就老出去玩。顺便的就打听到了你那天的事情了。” “嗯?”郁筠有些诧异,“那天吃饭的时候吗?” “对。”靳羽迟点点头,踢掉拖鞋,盘腿坐在沙发上,“宋呈越那天过去,还真不是意外,是因为他们家的事情。” “他们家?遗产?”郁筠皱眉。 他没想到,那天宋呈越的出现是有理由的。 可能并不是故意地在那样的时刻,那么恰巧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郁筠的心中一直都存了几分怀疑,但那天一系列的事情都巧合到几乎无法控制。而现在,靳羽迟又告诉他,宋呈越是被宋家约过去的。 “是的,就是因为遗产。”靳羽迟笑了笑,“宋家那边等不及了,叫宋呈越去,想和他好好商议一下。但宋家那边不是向来瞧不起宋呈越么,那次连口都不愿意松,就只乐意给他留遗产里市区的一套房,其余的全都要拿走。” “你说宋呈越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答应啊。那天他们还吵了一架,反正不欢而散,也压根没谈拢。” 还真是傲慢又无理…… 郁筠不由得哂笑一声:“和周家的做派很像。” “是挺像的,不过宋家那边还要过分些,当天连宋呈越那种脾气的人,都当场甩脸子走人了。”靳羽迟说。 甩脸子? 郁筠回想起当天宋呈越的模样。 他看起来和平时好像没什么不同,平静得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太看出来。”郁筠忍不住说。 “也许是他情绪控制得好吧。”靳羽迟耸了耸肩,“也或许是标记完你回去吵的,也都说不好。” “好吧。”郁筠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毕竟宋家的事情与他无关,宋呈越没准并不想把这样的情绪发散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不过……”靳羽迟又瞅了眼郁筠的后颈,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郁筠看了看靳羽迟,问道。 “有一些,嗯,和你有关的传言。”靳羽迟说。 “我?”郁筠意外,“我和这事有什么关系吗?” “不不不,”靳羽迟摇头,“不是你和这件事有关系,而是牵扯到你罢了。” 郁筠思绪一动。 他蓦地想起了那天露台上,宋呈越期期艾艾地提出的请求。 送饭。 郁筠可不是什么纯情的笨蛋。 通过各种渠道想要接近他的alpha多了去了,最近还正好有个杨正琦。 辨别那些人的意图,对于郁筠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尽管宋呈越一开始采用的方式非常的不走寻常路,但那句送饭之后,郁筠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呢? “有人说。”靳羽迟说出了那个郁筠已然意识到的答案。 “宋呈越想追你。” “搭上你这条船,然后把遗产从宋家手里抢过去。” 是的。 的确是这样。 这才是最可能的原因。 郁筠在心里说。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这么色令智昏的人吗?”想到这里,郁筠忍不住皱眉,反问道,“为了一个alpha,去和一个有点体量的大家族抢遗产?” “你色不色我不知道。”靳羽迟吐槽,“但宋呈越这样子倒是挺像个妲己的。” “……”郁筠无语。 但他曾经的确冒了点那样的想法,这想法让他有些心虚,无法反驳。于是只能说道:“但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你,冷酷无情,压根不让人在你面前无理取闹。”靳羽迟耸肩,“但要是真的能让你喜欢上他,那按你的性格,也不会坐视不管啊。所以难怪他想要殊死一搏。” 郁筠沉默了一下。 “那也得让我喜欢他。”他说。 “确实。”靳羽迟承认,“难如登天。” 两人在沙发上你看我,我看你。而后靳羽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大彻大悟般一拍手,说:“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来什么了?”郁筠愣了下。 “我想起来为什么宋呈越要追你了,”靳羽迟笑了起来,“你记不记得啊。初中的时候,你因为宋呈越和宋惠辰宋惠宁差点打了一架。” 郁筠想起来了。 “我记得。”他点了下头,说。 那的确是初中的时候了。 初中郁筠还没有分化,尽管身材还是纤瘦那一挂,但并没有现在看起来这么柔软。 他和靳羽迟早在初中的时候就玩到了一块,放学的时候经常被靳羽迟拉着去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里写作业。 其实郁筠搞不懂靳羽迟这么做的理由,回家做作业的效率更高。但靳羽迟喜欢,他也就无所谓这无伤大雅的小事了。 咖啡店里常碰到学校里的人,那些面孔都互相熟悉了。虽然大部分人都不敢和郁筠打招呼,但社牛靳羽迟却和绝大部分人都混了个眼熟。 具体到差点打架的那天。 那天郁筠正写着作业,一抬头忽然看到了三个从来没有出现在咖啡厅里的面孔。 宋惠辰、宋惠宁,还有宋呈越。 宋惠辰他们就是宋家现在家主的两个儿子,三个人和郁筠靳羽迟同班。 只不过虽然同班,郁筠却很讨厌那两人。那两人充分展示了纨绔富二代的作风,整体堪称人憎狗嫌。三不五时地把班级弄得鸡飞狗跳,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特立独行。 来到咖啡店,这两人也贯彻了那人憎狗嫌的作风,刚进门就吵吵嚷嚷的,把靠背椅拉得吱嘎吱嘎响。 “宋呈越!”宋惠宁喊,“快点,把菜单给我拿来!” 那大嗓门毫不收敛。郁筠一抬眼,就看到当时身形修长清秀的宋呈越,垂着眼将咖啡厅的皮封菜单轻轻地放在宋惠宁的面前。 “在这里。”他说。 声音柔柔的,一点也没有被呼来喝去的不悦。 “没来过啊。”宋惠辰一边哗啦啦地翻着菜单,一边问,“宋呈越,你说,点什么?” “我也不经常来,哥。”宋呈越继续温和地说道,“你们挑吧。” “不行。”宋惠宁不乐意了,“说叫你选你就选,我可懒得一个个看。” “好吧。”宋呈越只好妥协,“哥,你们喜欢甜的还是苦的?” “磨磨唧唧干嘛?”宋惠宁不耐烦,“点!听不懂吗?” 说话的时候他们一点也不收敛音量,于是郁筠被迫旁听他们和狂躁症犯了一样咋咋呼呼的声音。 最终,他们点了一杯很常规的摩卡和一杯香草拿铁。 那边的闹剧告一段落,但郁筠的烦躁却是怎么压不下去。 他作业还没写完,那两人的桌子就在他旁边,隔得很近,以至于吵得他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而这吵闹声在咖啡端上来,被他们喝了一口时达到了顶峰。 吵得最欢的宋惠宁‘砰’地一声将杯子砸在桌面上,杯子上的奶泡一跳,溢出来了大半。 “宋呈越,你点的什么东西。”他骂骂咧咧,“傻逼吧,这么苦,给谁喝啊!” 宋呈越的声音听起来是慌的:“抱歉,这里有糖包,刚刚准备放一点……” “你点的时候没想吗?这么难喝!”宋惠宁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杯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咖啡流出来,将米色的桌布染成难看的棕色。 “当条狗都当不好。”他的话语堪称恶毒,“你就该滚去陪你死掉的爸妈!” 郁筠听不下去了。 简直恶毒到诛心,而说话的宋惠宁表情坦荡,恶意满满,好像对自己所说的一切感到十分骄傲。 郁筠看不惯他这样。 那时候他还没分化,郁笙也还没确诊。作为j市闻风丧胆的女强人,郁笙将自己的大半性格都遗传给了郁筠。 于是,没有任何生活压力的郁筠,整个人的行事风格差不多可以用‘打你就打你了,还挑日子吗’这句话来形容。 靳羽迟也皱眉,刚想不爽地出声,郁筠就直接伸出了长腿,狠狠地往宋惠宁的椅子上踢了一脚。 砰! 一声闷响。 椅子飞了,而宋惠宁应声倒地。 “我操,你他妈的……”他骂骂咧咧地揉着屁股,凶狠地看向让他摔倒的始作俑者,而后正好和郁筠对上了视线。 “吵死了。”郁筠冷漠地说。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惠宁,毫不露怯:“要不要我教你怎么闭嘴?” 宋惠宁此人虽然嚣张得很,但骨子里就突出一个欺软怕硬。他看着目光冰冷的郁筠,色厉内荏地低骂道:“什么东西,话都不说,就踹人凳子……” 郁筠目光更冷。 “滚出去。”他说。 这大概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了。 那时郁筠是纪律委员,平时不算难说话,但一旦惹上他,就会盯着你记违纪。 那两兄弟两个每天都在逃课和逃课的路上。郁筠原本没空管他们,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如果被郁筠记上,那可就不一样了。 惹郁筠,就相当于失去了人生一大半的快乐。 是个很好权衡的问题。 于是,宋惠辰便抓着自己那个差点再次被激怒的弟弟就滚了,甚至连咖啡都没喝一口。 烦人的家伙走了,郁筠却无法静下心来。 他被吵得整个人都有些烦躁,于是猛灌了一口杯子里仅剩的咖啡,随意地看向咖啡厅里还没有走的宋呈越。 因为还没分化,宋呈越整个人看起来分外单薄。瘦削的肩背,干净但有些寒酸的白色t恤,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就像一棵还没长成就被抛下的小树,在寒风中无助地立着。 郁筠看过去的时候,宋呈越正好回头。 他们两个的目光,就意外地在半空中一错而过。 郁筠看到了一双毫无波动的双眸。 但一瞬间,那双眸子里便漾起了感激之色。 “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 郁筠听到他说。 第26章 好好的 “没准人家觉得,你当年帮了他的忙,是个好心人呢。” 靳羽迟见郁筠还记得,便好笑地说道。 郁筠不语。 当年这件事也还是稍稍带起了点波澜的。咖啡店里同校人很多,事情很轻易就传了出去,但传着传着就变了味。 有人说郁筠和宋惠宁是小情侣打架; 有人说郁筠和宋呈越私底下是好朋友; 有人说郁筠暗恋宋呈越已久,现在正好见自己的暗恋对象被欺负,一个忍不住就美救英雄,为了给暗恋对象出气。 很荒谬。 不过总而言之,最后那些流言都因为两个人消失的后续交集,而逐渐散掉了。 压根不熟嘛。 这是绝大部分人心中的看法。 包括靳羽迟,也是这么以为的。 “会不会是那件事他一直记得?”靳羽迟猜测道,“当年虽然没什么表示,但现在……” “不可能。”郁筠摇头,“应该不是因为这件事。” 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想。 他想起宋呈越曾经,似乎是无意间提到的‘强效抑制剂’的事情。 顿了顿,他还是解释道:“要真觉得有什么,他被强行送出国的时候,就该找我了。” “……说得倒也是。”靳羽迟觉得郁筠说得有道理,“但他的确是在追你,是吧?” “大概吧。”郁筠说。 他没有否认。 靳羽迟沉默了一下,而后感慨道:“如果他身上没这些破事,其实,他还是很适合你的。” ……没有那些事吗? 郁筠眯了眯眼。 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的几天,郁筠还是用上了宋呈越送给他的抑制贴。 薄荷味的抑制贴清清凉凉地敷在他的腺体上,让那挥之不去的刺痛感消退了大半。 而那存在感十分清晰的的绿茶味信息素,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淡去,消失在了郁筠的身边。 郁筠偶尔会在公司里碰到宋呈越。 宋呈越好像忙碌得有些狼狈,一共只有两套西装,一直在不停地轮换着穿。穿梭在公司走廊间的时候,漂亮柔和的桃花眼下似乎都多了点黑眼圈的痕迹。 碰到的时候,他们也只会简单地打招呼。宋呈越总会露出微笑,但那笑容的的确确带着些勉强的意味。 而某些流言,也渐渐地传到了郁筠的耳朵里。 春夏交接时,总是很容易连着下好几天的雨,这天亦是如此。 郁筠午餐的时候喝了不少酒,晚上吃饭的时候,便让江扬把车开出来接自己。 他站在公司大堂的一角,静静地等待着江扬的到来。 门外正下着大暴雨,雨幕连成一片帘,让整片天际都显得空茫又阴沉。郁筠支着头,发呆似的看着雨帘,眼角余光里却忽然闯进了一个人。 是宋呈越。 尽管下着雨,他手里却没拿伞。他好像很匆忙,没有看到郁筠,只很纠结似的站在大厅门口。 忘带了吗? 郁筠想。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起自己车上还有一把多余的备用伞。 但刚准备叫住宋呈越时,他又想起了最近愈演愈烈的流言。 没什么人敢在郁筠面前打趣他和宋呈越的事,但奈何隔墙有耳,传着传着就来到了郁筠的耳中。 如果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还是不要给希望了吧。 有人说。 郁筠的思绪顿了顿,也就让他开口得迟了一瞬。就这么一小会,宋呈越拎着公文包,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里。 大雨哗啦啦的声音回响在大堂里,他的西装外套不一会就湿了,沉重地贴在身上,头发也被雨冲刷得塌了下来。 而后拐了个弯,宋呈越的身影就看不见了。 ……算了。 郁筠收回了稍稍动了下的心思。 实在不巧罢了。 江扬很快就把车开了过来。 郁筠并不是有什么饭局,而是单纯地想出去吃点东西,顺带捎上江扬罢了。只不过在他本人认为的非工作时间,他却是碰到了个来找他私人关系茬的人。 江扬帮郁筠挑了家西餐,做好功课,按照郁筠的喜好点好了菜。郁筠坐在江扬对面,闲闲地玩着手机。 而那人就是在这时突然冒出来的。 “郁筠,好久不见。”他从郁筠身后走来,脸上带起了熟稔的微笑,很是有礼貌地伸出手来。 郁筠瞥了他一眼,只端端正正地坐在原地,没有接他伸出来的手。 “宋惠辰。”他平淡地应道。 宋惠辰见郁筠没接,却没那么尴尬,只好像十分不在意似的撤回手。 “这些年都很少见到你了。”他说,“现在大家可是都不一样了。你已经继承公司,成郁总了,我爸还让宋惠宁在基层锻炼呢。” 宋家两兄弟长大以后,人憎狗嫌的特质有减少,但不多。其中宋惠宁大学毕业的时候就在基层锻炼,现在好几年过去了,仍然在基层。 估计他爹也觉得这儿子还没扶上墙,不敢把公司让宋惠宁沾边。 宋惠辰相对而言好些。 他从前就比宋惠宁会察言观色,脾气也没有那么暴躁。现在,他在宋家也拿到了副总的位置。只不过没做出什么成绩,就这么不温不火地过着。 郁筠从学生时期开始,和他们两个的关系就不好,此时此刻自然懒得理他这没有什么意义的寒暄。 他有点饿,只想安静吃饭。 于是,郁筠只“嗯”了声,而后直截了当地说道:“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吗?”宋惠辰翘起了嘴角,自来熟地倚着旁边的椅背,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好歹咱们也是同学,好不容易碰到,和你聊一聊嘛。” “这就不必了。”郁筠冷淡拒绝,“宋先生平时不忙吗?” 宋惠辰倚在旁边,也没怎么掩饰自己的信息素。郁筠闻到那令人感到十分不舒服的气味,前些日子因为宋呈越的临时标记而舒缓了些许的腺体,此刻又开始隐隐地发涨了起来。 郁筠只想宋惠辰快点走开。 而宋惠辰也在郁筠的连番怼之下,表情也有些维持不住。 他的嘴角勉强地抽了下,说:“瞧你说的,今天来吃饭,正好碰到你罢了。” 无聊。 郁筠不答话,只收回眼神。 原本就是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的关系,现在说这些话实属浪费时间。 “好吧,真冷漠。”宋惠辰见郁筠这副丝毫不给面子的模样,没办法,只得耸了下肩,切入正题,“方便借一步说话吗,我有事找你。” 他看了看对面的江扬,又看了看郁筠,意思非常明显。 江扬突然被这么一盯,也吓得愣了下。不过作为一名优秀的助理,他还是非常有素质地保持了平静的外表。 “不太方便。”郁筠断然地拒绝,“公司的事可以让你的助理和我的助理预约。别的事情,你可以就在这里说,我的助理不是外人。” 宋惠辰是个alpha。 还是个和周靖言差不多的、不懂得收敛好信息素的alpha。 郁筠也不傻,怎么可能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和他单独相处呢? 宋惠辰深吸了口气。 郁筠看到他的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放弃了拉郁筠单独谈的想法,只拖开了郁筠旁边的座椅,坐了下来,侧过身倚着椅背看着郁筠,开口道:“郁筠,我听说宋呈越最近一直和你有联系。” 哦。 郁筠一瞬间就明了了今天宋惠辰来的目的。 “高中同学。”郁筠抬眼看了看宋惠辰,把刚刚他说过的话丢了回去,“正好有合作,为什么不联系?” 宋惠辰一笑,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但……很多人都说,他在追你。” 听到这句话,郁筠轻轻地瞥了一眼宋惠辰。 宋惠辰感觉自己挑起了郁筠的兴趣,于是笑意更浓:“他追你倒还真有原因——为了一笔本来不该属于他的钱。” 本来不该? 郁筠听着这形容,只感觉有些好笑。 但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垂下眼帘反问:“所以?” 宋惠辰也不太想伺候郁筠这爱答不理的态度,他用手肘搭在桌面上:“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来找你,就是希望你能拒绝他。” “希望我能拒绝?”郁筠又平静地问,“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要我拒绝一个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人?” “只是提醒罢了。”见郁筠并不答应,宋惠辰于是哼笑了一声。 他不再维持体面,言语见也带上了点攻击性:“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我们宋家的事情,可不是那么好参与的。” “你们宋家的事情?”郁筠重复道。 “别忘了,宋呈越也姓宋。”宋惠辰说,“他的事,也是我们家的事。和我们家做对是什么后果,我想你也清楚。” 郁筠的眼神骤然一冷。 尽管长相看起来毫无攻击性,但那双精致漂亮的双眸沉下来的时候,却猛然让人感到了点毛骨悚然般的寒意。 “什么后果?”他在‘后果’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是宋家生产线收缩,规模只剩下以前一半的后果吗?” 宋惠辰面色变了。 “你可别得意。”他冷笑道,“我们家好歹也在j市待了这么多年,要鱼死网破的话,还是能让你们竹音元气大伤的。” “再说了——”他恶意地拉长了声音。 “现在你妈妈的死因,不还是‘先天腺体病变’吗?” 郁筠的指尖猛然一紧。 他的母亲郁笙,在他高二那年,腺体被检测出了病变。 而后,在他大二那年,与世长辞。 腺体疾病难以界定起源,没有一个确切的证据,证明她的死和强效抑制剂有关。 所有人都说她是腺体天生出现的问题。 包括经验丰富的陈医生。 “鱼死网破?”郁筠却不回答这问题。 “别把鱼死网破说得那么轻易。”他说。 “也别想来威胁我。” “除非……你们想再元气大伤一次。” 第27章 孤零零的灯 宋惠辰被郁筠的最后一句话吓到了。 虽然他说起话来全是威胁,但细究下来就像纸老虎一戳就破的外皮。 到最后,灰溜溜地走的还是他。 江扬面带感叹地看着郁筠。 最近也不知道是犯了哪路小人,老有不同的alpha来找他老板的茬。 但基本上,那些alpha都自信满满地来,又被老板打击得灰头土脸地跑掉。 不愧是老板啊! 江扬心说。 郁筠没那么多想法。 他饿了。 宋惠辰提了点不该提的东西,让他的心情变坏了些,也更加地饿。正巧服务员把菜上了上来,他便一言不发地开始进食。 郁筠心情不好的时候,虽然和平时一样都不爱笑,但冷淡的眉眼还是让他和平常的样子有着明显的不同。 看起来分外怵人。 他的表情让江扬不敢说话,只能沉默着陪郁筠吃完了一整顿饭。 晚上郁筠没再看到宋呈越。 其实他们的生活轨迹本就不重合,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偶然或必然,让他们总是遇见。 一旦他们没有碰面的机会,两个人的生活就不会再有任何的、私人方面的交集。 距离临时标记的第七天晚上,郁筠洗完澡对着镜子扭过身看去时,发现宋呈越留下的齿痕已经消失了。 脖颈上微凸的腺体带着点淡淡的嫩粉,恢复了最初完好无损的模样。 擦了擦镜子上的水雾,郁筠开始思考起了结婚的问题。 周家和死了一样,除了一两声抗议外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姑且先注意着。 但他们的动向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郁筠现在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这个问题他考虑了又考虑,诸多权衡在他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一向果断,但却在这件事上犯了难。 郁筠的犹豫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晚上。 这晚,他某个关系尚可的朋友齐文安过生日,办了个不大不小的生日宴,把一圈朋友都请了过来。 他们是高中同学,大学也巧合地在同一个专业。虽然并不常聊天,但也算是有几分熟悉。 郁筠来的时候,人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他刚推开门,齐文安便十分热情地来到门口迎接,笑道:“郁筠,有一小段时间没见了,最近怎么样?” “还好。”郁筠微微点了下头。 “靳羽迟已经到了。”齐文安主动说,“他在里面玩骰子,我领你过去。” “好,那就麻烦你了。”郁筠说。 聚会的地点在齐文安的别墅里,据说是齐文安父亲送给他的成年礼物,有些偏僻,但胜在面积大。 一进门,郁筠就看到了围坐在一块,和朋友们笑闹着的靳羽迟。 “小迟。”郁筠叫他的名字。 靳羽迟一抬头便看到了郁筠,笑道:“等我一下。”他转头对那几个人说,“玩完这一局,我就陪我宝贝去了。” “两个omega是不会幸福的!”有人开玩笑道,偏头看向郁筠,说,“郁总不如把羽迟借给我们一下?” “什么跟什么啊。”靳羽迟扑哧笑出了声,“李希,你能不能说话别乱跑火车!” 看到靳羽迟玩得这么开心,郁筠便没有打扰他,只是拿了杯香槟,独自一人坐在角落。 他并不怎么喜欢应付人多的场合。能被齐文安邀请过来的,也大多了解郁筠的脾气,于是便也没人来打扰。 齐文安没和那些人一起玩游戏。作为寿星,他端着香槟就来到了郁筠的旁边,闲聊般地搭话道:“听说周靖言那家伙最近干了不少离谱的事情啊。” 提起周靖言让郁筠有点烦,但他还是回答道:“对。” “啧,”齐文安颇有些意味不明地啧了声,说,“原本准备好去参加你们订婚宴的,结果没想到居然闹出这种事。” “都结束了。”郁筠并不想多聊,于是只简单地说,“现在没什么关系。” 齐文安听出了郁筠的意思,于是识趣地没有继续聊周靖言。 他往水吧旁边的凳子上一坐,问:“方便打听一下吗?” “嗯?”郁筠偏过头看他,有些不解。 “帮我朋友问的。”齐文安坦然地说,“他对你有兴趣,想问你现在有没有想要发展的对象。” 哦。 问这个的啊。 “目前没有,”郁筠听到这话,眉头微微皱了下,拒绝道,“介绍的话就不必了。” 齐文安眯了下眼,表情淡了一瞬。 “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他又立刻挂上了笑,早有预料似的说,“这么多年你也都这样,早就跟他说没希望了。” 郁筠转过脸,又抿了口香槟。 “以前还不觉得,”齐文安换了个话题感慨,“现在进了公司,才感觉到我爸是真不容易。你当年,郁阿姨还没办法给你搭把手,真难以想象,你是怎么撑下来的。”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郁筠觉得有些牙酸,于是回了句客套话,“总会有艰难的时候。” “是啊,不过好在,我是我爸唯一一个alpha儿子,他还挺看重我。”齐文安的声音里一半是无奈一半却有些开心,“最近我都很少办派对了,也就是今天过生日,我爸才准我办一个。”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又有些发苦:“就好像最后的狂欢一样,哈哈哈哈。” 郁筠一边听着齐文安干涩的笑,一边给面子地附和着短促地笑了声。 “熬过这一阵。”他说,“玩的事,以后再说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错开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别墅里逡巡。 但很快,郁筠就从玩闹的人群中发现了两个不太愿意看到的人。 宋惠辰、宋惠宁。 齐文安和这两人的关系很好吗? 郁筠不由得从记忆里挖掘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证据能够表明,他们是能来参加生日会这种程度的关系。 他们本来应该不熟的,为什么会被邀请? 郁筠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但又觉得可能是因为宋惠辰前两天的出现,让他对这人的存在有些敏感。 齐文安顺着郁筠的眼神看去。 “怎么了?”他眉梢微微动了动,语气听起来一派平静,好像真的弄不清楚郁筠在看什么一样,“那里怎么了?” 真的是多想了吗? 郁筠皱眉。 但他总觉得无法放下心来。 “没……”他刚刚发出一个音节,别墅的门就恰巧地被推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 郁筠下意识地转过头往那边看去,却陡然一愣。 门外是漆黑的夜色,亮着点孤零零的灯。 而来人则是站在夜色之中。 他穿着有些劣质的西装外套。那外套的面料有些皱,看起来廉价感十分明显。剪裁并不贴身的轮廓,让这人颇为高大宽阔的肩看起来有些逼仄。 见到一屋子的人,他的第一举动,竟然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这瞬间的瑟缩让他英俊柔和的五官凭空多了些茫然无措的意味。 为什么他会来? 郁筠身后蓦地传来了齐文安的一声笑。 “宋呈越,你来了!”他大声地、热情地开口,“好久不见!出国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 郁筠只觉得这招呼有些刻意,似乎故意想让场子里的人都注意到宋呈越的到来。 果然,齐文安的声音还没落下,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就从牌局里抽了出来,或是诧异,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落在了来人的身上。 那来人——也就是宋呈越一愣,有些不安地绞了下手指。 “抱歉……”他低声道,“我来迟了吗?” “没有没有!”齐文安仍是笑着,站在原地一步也没动,也没有迎接宋呈越的意思,“你来得正好。” 郁筠的眼神却是没有挪开。 他看着宋呈越站在门口,不知该向前还是向后,也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该说些什么。 宋呈越穿着劣质西装,比门外的路灯看起来还要孤苦伶仃。 这时,原本还在桌前大呼小叫地玩着德州的宋惠宁霍然起身,穿过一下子动静都有些小的人群,直直地向宋呈越走去。 宋呈越被这架势弄得愣了下。 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迟钝地眨了下眼。 宋惠宁一把搭上了他的肩,热情洋溢地笑道:“宋呈越啊,回国了怎么都不来找哥哥?要不是这次碰到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空和你这个大忙人见一面呢!” 他的笑容是开朗热情的,但语气却怎么听怎么奇怪。 “抱歉……”宋呈越的嘴唇动了动,只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宋呈越比较高,宋惠宁以前就比他矮着几厘米,这几年过去,差距似乎更大了。于是乎,他搭着肩膀的脚尖也只能翘着,看着有些滑稽。 这点滑稽让宋惠宁有点阴沉。 他小时候就是人憎狗嫌的那种类型,现在长大了,五官却越发的贼眉鼠眼了起来。一身的名牌堆着,看起来像个暴发户。 “别抱歉来抱歉去的了。”他直接切入正题,大声招呼道,“过来,咱们这在玩德州呢,你也来玩一局啊!” “我不太会……”宋呈越还没回过神,下意识就开了口,但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打着打着就会了。”宋惠宁却是不给他拒绝的余地,半拖半拽地想把宋呈越拉到他们桌前。 他们想干什么? 郁筠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宋惠宁那帮人发出一阵大笑,装起了一副欢迎的姿态。 郁筠看到他们满是笑意的脸上,那一双双满怀恶意的眼睛,心中猛地冒出了一股莫名的气。 干什么? 这是在干什么? 郁筠直接从水吧旁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想上前阻止,身后却猛然传来了一股力。 这股力让他跌退了一步。 郁筠回头,正好和齐文安的眼神相对。 “不好意思啊,郁筠。”齐文安从郁筠的肩上收回手,语气抱歉,但眼神里却毫无歉意,“我答应了宋惠辰他们,让他们出口气。你和宋呈越又不熟,他最近不是还一直烦你来着。咱们就别掺和了。” 答应了宋惠辰他们? 郁筠面无表情。 他看了眼齐文安,眼神里不带任何情绪。 而后,他转回身,又重新坐了回去。 那边的气氛已经活跃了起来。 “来,咱们几个来玩德州。”一个男人笑,将扑克牌拢在手里,玩了一手很是炫目的花式洗牌。 牌侧在灯下反着冷光。 “你会规则吗?”一旁的宋惠辰问道。 他看起来是一副好心的模样,但代入当下的情境,却是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宋呈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看起来茫然又拘谨。 他被裹挟着坐了下来,听到宋惠辰的话后,才后知后觉地应了声:“我,我知道。” “知道就好。”宋惠辰笑。 “每局输得最多的,不仅要输钱,还有惩罚的哦。” 第28章 梭哈 在郁筠坐着的地方,能听到宋呈越那边的声音。 他听到宋呈越呐呐地应了声“好”,垂下眼,神态显得格外可怜。 游戏开始了。 参与游戏的一共有五人。 宋呈越,玩花牌的男人,宋惠宁,宋惠辰,以及另一个郁筠并不认识的beta。 那个一开始玩花牌的男人熟练地切牌放牌,而后将牌分发至每个人的手中。 牌乱七八糟地散在桌面上,看起来颇为凌乱。 宋呈越将扣在自己面前的两张牌翻开,而后抿了下嘴唇,什么也没说。 “下注啊。”宋惠宁说。 他率先在桌上拍下了两枚筹码。 “啊,你的筹码可能不够。”宋惠宁看着宋呈越,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没事,我借你,喏。”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自己的面前抓了一把筹码,放到宋呈越的面前:“一枚五万,不多吧?” 宋呈越的面色白了白。 五万对于宋惠宁而言不多,但所有人都清楚,这笔钱对宋呈越而言,绝不是一笔小钱。 加,还是不加? 宋呈越虽然白着脸,还是将两枚筹码放了上去。 德州扑克的规矩,要先加一轮筹码,才能翻开前三张公共牌和手中的牌组合。一共要翻三轮,再加三轮筹码,最终开牌的时候,才能比较大小,得出胜负。 其余几人纷纷加码,竟是没一个人弃牌。 “我来翻我来翻!”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凑了过来,接过了翻公共牌的工作,笑嘻嘻地说道。 “你来就你来。”玩花牌的男人毫不在意地笑道。 郁筠回忆起这人到底是谁了。这人叫温旭东,在圈子里是有了名的爱赌会玩。 宋惠辰他们把这人叫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那路人开始翻牌。 他翻得很是干脆,一下子把三张牌都露了出来。 黑桃k,红桃7,方块2。 温旭东“啧”了一声。 “三个都不同,还连不起来。”他骂,“你这臭手。” “关我屁事,你洗的牌。”路人不接锅,“再说了,k多大啊,万一来个人手上有k,正好凑一对子?” “拉倒吧。”温旭东一挥手,“谁稀罕这个!” 说着说着,宋惠宁倒是笑了:“我再加三个筹码。” 他将筹码扔得很是干脆,塑料筹码撞击在桌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你牛!”那路人beta见状,直接将牌一丢,“我不玩了,烂得要死。” “宋呈越还没说话呢。”温旭东拍了把beta,说,“你等他加啊。” 场子里的目光一下子都投到宋呈越的身上。 宋呈越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他微微蹙眉,沉默了半晌,说:“……我加。” 声音很小,而后,他将三枚筹码拿出来,放在了自己面前。 “爽快。”宋惠辰也丢来了三枚筹码,而后温旭东也跟上。 “配平了?”翻牌的路人问,“那我翻新的咯?” “翻,你翻,磨磨唧唧干嘛。”宋惠宁不耐烦地往后一靠,催促道。 那人撇嘴,将第四张公共牌翻了出来。 红桃9。 “哟。”温旭东笑,“看来可能有同花顺了。” “小概率吧。”beta弃了牌,却还在看着,于是调侃着说道,“难不成你们还真有?” “听他放屁。”宋惠辰打断,“宋惠宁,你加不加?” 宋惠宁这边却是有些犹豫。 过了半晌,他咬牙:“加!” 然后一把推了5个筹码。 郁筠看到宋呈越的嘴唇抿得有些发白。 他好像状态很不好,脸色有些灰,眼下还带着点操劳过度的黑眼圈。刚进门的时候,神情也是恹恹的,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宋呈越在犹豫。 郁筠猜测,他的牌应该不差。现在对于宋家兄弟的意图,所有的人都不清楚。 他们是想出老千赢,还是只想凭技术? 虽然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但总而言之,他们肯定是打算,在游戏结束的时候,一枚筹码都不给宋呈越留的。 宋呈越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赌,要么被迫赌。 没有第三个选项。 那边人显然不想让宋呈越犹豫。 “等什么啊!”宋惠宁一拍桌子,“你怎么还是这么慢悠悠的,再不快点,我真要发火了啊。” “加,我加。”宋呈越一咬牙,将5枚筹码推了出去。 “哟。” 一旁的温旭东笑了:“看来你牌很好啊?” 宋呈越垂下眼,只小声说:“没有啊……” “别装了,就你这架势,肯定有。”宋惠辰哂笑一声,也拍了5枚筹码上桌,“我也跟一下。” “都来啊。”温旭东见状,也放了把筹码,“那我也来玩一玩。” “怎么牌都这么好?”beta嘀咕道,“就我一个弃牌的,你们真行!” 路人探身过来,翻开了最后一张公共牌。 “哎哟。”他笑了,“红桃10,好多红桃,扑朔迷离啊!” 现在一共翻出了五张牌。 郁筠在脑海里默默地计算着。 三张红桃,和手上的两张牌组合在一起,可能有同花; 7,9,10,可能有顺子; 往高了想还可能是同花顺,但可能性并不大。 牌桌上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几人似乎都在思考。 最先的是宋惠宁,他盯着桌上的几张牌,犹豫了半天,拿出了三个筹码:“我跟!” 宋呈越也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筹码—— 还有8枚。 他局促不安地舔了下嘴唇,看起来很是紧张。 “跟不跟啊?”宋惠宁催促,语气很不耐烦。 宋呈越又舔了下唇。 “跟。”他低声道。 也是三枚筹码。 温旭东左看看右看看,洒脱地一笑:“我也跟。” 宋惠辰却是环视了一周。 “10枚。”他语气淡淡。 他看起来比他的弟弟宋惠宁要平静很多,那恶意也没有明晃晃里留在脸上。从郁筠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一个挂着笑的侧脸。 “这么狠?”发牌路人诧异地说,“宋惠辰,你牌这么好啊?” “当然。”宋惠辰直接把10枚丢了出去,“我还说过假话吗?” “牛逼。”路人感慨了一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宋惠宁。 “妈的。”宋惠宁骂了一句,“不跟你们玩了,没劲。” 然后他直接将手里的牌丢在了桌子上。 场上一下子只剩了三个人。 旁边的beta眼神一闪,说:“这么大的数,留到现在,那得是多好的牌啊,浪费了真可” “去你的。”温旭东推他,“就你说风凉话。反正这轮我不跟了,我牌可没那么好。” 而后,他看向宋呈越:“宋呈越,你跟不跟?要跟就只能梭哈了啊!” 宋呈越的嘴唇抿得更紧。 郁筠的视角看过去,甚至能看到他握紧牌的指尖在微微地颤抖着。 像是紧张得要撅过去了一样。 郁筠心知不妙。 这种大数额的事情,肯定是不能明着放在外面。更何况他们只是私人组的局,这输的钱,大概真的不会让宋呈越出。 但…… 这笔钱拿捏在宋家两兄弟手中,他们绝对会往死里刁难宋呈越。 绝对的。 他为什么不多想想? 郁筠实在弄不明白。 他今天为什么会过来? 为什么会来赴这一场绝不可能会平静的约? 明知道宋家两兄弟正找着机会刁难他,还过来受这份气? 疯了不成! 郁筠的眼神里甚至都忍不住带上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宋呈越似乎真的很紧张。 他蓦地抬头,眼神仓皇无措地在场子里转着圈。 好像只是一个病急乱投医的人,徒劳无功地寻找着依靠。 郁筠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自己那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就和宋呈越对了个正着。 巧合得像是一个纯粹的意外。 和曾经的无数次一样,他们的眼神相触,一瞬间便错开了。 宋呈越收回了眼神。 他的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在淡色的华丽灯光下,愈发显得孤单无助了起来。 隐隐透着些走投无路的绝望。 他束手无策,似乎逃不出面前这带着恶意不断收紧的大网。 他会怎么选? 到现在,他会怎么选择? “好。”郁筠听到他轻声说。 “我梭哈。” 而后,他抬手,将面前仅剩的几枚筹码,都推向前去。 第29章 冰冷的月光和池水 梭哈? 他疯了? 郁筠心想。 他差点露出了震惊的眼神,但就这么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呈越就直接将面前的筹码全都推走了。 “确定?”温旭东随口提醒了一句。 但他并没有等宋呈越的回答,而是立刻迫不及待地说,“我不跟了,现在开牌吧。” 宋惠宁率先摔了张方片k出来:“妈的,开局就快顶对了,要是你们两个牌没我好,我会气死的。” 接着就是温旭东。 “我也是一对。”他说,“黑桃7。” “那你不行。”宋惠宁哈哈一笑,“怎么还跟这么后面,你玩得很虎啊?” “试一试嘛,”温旭东耸肩,“也不亏。” beta也亮出了牌。“我是10和3,”他无奈,“八竿子打不着啊!” 全场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宋呈越和宋惠辰的身上。 “你先。”宋惠辰抬了抬下巴。 宋呈越的脸色仍然是苍白的,他的指尖颤抖,试了好几下才把牌翻过来。 红桃j,红桃q。 “我去!”beta惊呼,“顺子哎!” “是啊,顺子,我的天哪,怪不得乐意梭哈呢!”旁边另外一个人惊奇地叫道,“什么手气,一来就这么厉害!” 围观群众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但郁筠却发现,宋惠辰的表情却是丝毫未变。 宋呈越已经翻出了同花顺。 而这副牌还有另外一种组合的可能—— 宋惠辰将自己面前的牌翻开了。 “红桃8,红桃6。”他的语气是故作的平淡,“比你大,我赢了。” 刚刚还激动讨论着的人一瞬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嗡嗡的喧闹声缓慢地平息了下来,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作何评价。 差一点,只差一点。 温旭东率先打破了沉默。 “看来还是辰哥赢了。”他哈哈笑着拍了拍宋呈越的肩,“这次运气不好,唉,没办法没办法。” 宋呈越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抬眼看向宋惠辰,宋惠辰却是毫不在意地一笑。 “是啊。”他哼笑道,“我运气好罢了。” 运气,真是奇怪的运气。 郁筠皱着眉,看宋惠辰将筹码捏在了手中。 仅仅是一张牌的差别,就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十几枚筹码,不是一笔小钱,就这么简单地在桌上花掉了。 就在一眨眼间。 但这绝不是运气问题。 一副牌,怎么可能这么巧合? 一开始的公共牌就有一个红桃7,正好和宋呈越的红桃6和红桃8对上。 如果宋呈越跟,那宋惠辰的牌就是杀招; 如果宋呈越不跟,还有很多局能够让宋呈越将手里的筹码输光。 宋呈越没有那么蠢,权衡后,肯定会赌。 而宋惠辰和宋呈越的牌,也仅仅只是差着一点罢了。 这拙劣的阳谋。 郁筠看向宋呈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明白其中的关窍。 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垂着眼,一言不发,身影显得更加单薄无助。 郁筠发现,他的眼眶似乎都红了起来。 像是要哭的样子。 宋惠宁却是兴奋了:“我说,要惩罚了啊!” 他那双带着明晃晃恶意的眼睛,一如十几年前高中的时候,像贪婪的恶狼锁定在宋呈越的身上。 宋呈越瑟缩了一下。 “文安这别墅里有个泳池吧。”宋惠宁笑道,他点了点桌上的筹码,“90万,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去游泳池里,游30圈,一圈抵3万,怎么样?” “哦对了,”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这么多人在呢,裸着身子可不好。你就穿着衣服游吧。” 郁筠的眼神凝了起来。 这算什么? 齐文安家里的游泳池长度大概五十米,三十圈,那就是一千五百米。 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怎么可能游得完? 场子里也不是没人看出来情况的不对。但宋家的家业不算小,这两兄弟又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一时间没人出声阻止,只有细微的议论声悄悄地蔓延。 “三十圈还是算了吧。”忽然,郁筠身边传来了齐文安的声音。 郁筠转过头去,只见齐文安走上前去,故作大度地拍了拍宋呈越的肩,体恤似的笑道:“三十圈也太苛刻了,大家不都是玩吗,给我个面子,二十圈就行了。” 有什么实质上的减少吗…… 郁筠心想。 二十圈和三十圈,有什么区别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理。 也许是纯粹的路见不平,也许是对一个和自己有过短暂相处的人被如此刁难而感到不悦。 总而言之,他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越来越旺。 宋惠宁十分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行,既然文安你发话了,那二十圈就二十圈!” 他一边恶意满满地笑着,一边盯着惨白着脸,一句话也没说的宋呈越:“弟弟,别说哥哥刁难你。90万也不是一笔小钱吧,说给你免了就免了,我的面子也没地儿搁啊!” “……好。” 令人意外的是,宋呈越也没有讨价还价,只是直接应了下来。 他的嘴唇上有一道被咬出来的痕迹,在苍白的嘴唇上显得触目惊心,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憔悴。 他抬头,看着宋惠宁,低声道:“二十圈……是吗?” “当然。”宋惠宁一摊手,“我都说得明明白白的了,二十圈。” 他站起身,一把拉起宋呈越:“走吧,弟弟,就在那边。” 宋呈越被拖着,踉跄了两步。 如此高大的一个alpha,竟然被矮一些的宋惠宁拉着走,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们穿过了欢乐的别墅大厅,一路向着后院走去,而后“砰”地一声,推开了通往泳池的门,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大厅里一下子有些安静。 宋惠辰猛地站了起来,率先跟了上去,其他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有不少人选择了起身,去看这个热闹。 郁筠在原地顿了顿。 然后飞快地跟上了宋惠辰的脚步。 齐文安对郁筠的行为有些惊讶,但也毫不犹豫地跟上了郁筠。 毕竟他是主人,好歹也得去看着,不能让他们玩得太过火。 郁筠跟着人群一起进了后院,远远地就看着宋呈越和宋惠宁站在泳池的旁边。 “……我也不欺负你。”宋惠宁的声音顺着夜风传了过来,“你这西装外套可以脱掉,虽然看起来寒酸了点,但毕竟——你也没有别的可以穿的了,对吧?” 是体贴的话。 但听起来分明很刻薄。 郁筠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宋呈越很轻地应了声:“好,谢谢宁哥。” 齐文安停下了脚步,站在了郁筠的身边,看样子似乎是想和郁筠说话。 但郁筠始终没有往他的方向看去,一点开口的机会也没给他留。 “小筠。”靳羽迟也跑了出来,站在郁筠的身边,一脸震惊地看着泳池旁站着的两人,“他们这是想干嘛?欺负宋呈越?” 郁筠眯了下眼,只简单地应了声:“是。” 听到两人的对话,齐文安的脸色变了变。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宋呈越,又看了看郁筠,眼神闪烁。 正说着,宋呈越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卷起来放在泳池边上。 这样拘谨的动作让宋惠宁脸上的笑容更加嘲讽。他用那种嘲弄的眼神,看着宋呈越放置好衣服,脱下了鞋子,站在泳池的边缘。 “快点啊,不然要游到什么时候?”宋惠宁不耐烦了,催促了一句。 宋呈越抿了下嘴。 后院没有那么明亮的灯,夜色下的泳池显得黑沉沉的,平静的表面下像是噬人的无底洞。 夜风吹起他柔软的额发,月光和灯光星星点点地落在了alpha高大的身上。 噗通! 他一跃,跳进了水里。 游泳池里溅起了一小片水花。 岸边传来了一两声惊呼,郁筠看到水面上浮起了宋呈越的身影。 尽管脱掉了西装外套,但宋呈越身上扎得紧紧的衬衫和西裤都让他的动作十分地不方便。 他会游泳,是十分标准的自由泳泳姿。划过水面的手臂上,衬衫紧紧地粘着,露出了他因为用力而绷紧的肌肉。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泳池边上。 有人在看戏,有人在凑热闹,而有人则是有些担忧这会闹出什么大事。 但凑热闹的居多。 郁筠在一旁听着,甚至有人在议论:“宋呈越这个身材……蛮好啊。” ……是,的确。 水浪翻涌间,可以隐隐地看到宋呈越的宽阔的肩,有力的手臂,以及柔韧的腰腹。 但郁筠看到,宋呈越好像在不适地皱着眉。 今天他的脸色一直都很苍白。 他是生病了吗? 郁筠想到了前几天他淋的那场大雨。 是感冒了吧,大概率。 宋呈越游泳的速度不慢,他已经游到了第七圈,正向着第八圈进发。 但湿衣服的束缚,和体力的流失下,他也逐渐地慢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郁筠的错觉,他感觉到宋呈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比在大厅里那惨白的面色还要难看。 “这样能行吗?”靳羽迟皱眉,小声对郁筠说,“他好像都有点体力不支了。” 对。 他可能撑不住了。 浓墨般的夜色下,泳池边上围了一圈人。宋惠宁还笑着蹲在泳池旁,说道:“你快点啊,怎么这么没用,游了一会就没劲了?” 他的表情里是掩饰不住的快意。 很屈辱吧。 肯定很屈辱。 郁筠想。 和初中时在咖啡厅里一样,肆无忌惮的羞辱,和洋溢在脸上每一个角落的恶意。 他见过的。 他自己也见过。 但他讨厌这样,被裹挟在命运激流之中,被汹涌海浪抛起来又扔下去,无法控制自己航向的感觉。 宋呈越会讨厌这样吗? 宋呈越会感觉到害怕无助吗? 他会崩溃吗? 这就是感同身受吗? 宋呈越游得越来越慢了。 他似乎在勉力支撑,好像一口气上不来,就会沉下去,溺在这黑沉的吃人漩涡里。 旁边的围观人群里也渐渐出现了不忍的声音。 “他游不完的吧……”有人说。 “对呀,算了吧,别真搞出什么事来。” 齐文安站在一旁,表情也有些纠结,但却始终没有开这个口。 但蓦地,郁筠回了头。 他的目光冷冷,月色落下了一层很淡的边。 “够了。”他说。 齐文安下意识地一个激灵。 “行了行了,宋惠宁。”他赶忙招手,“别真搞出事了,今天还是我生日呢!” 第30章 可以吗 听到这话,原本玩得兴起的宋惠宁一愣。 他的情绪有些上头,一时间竟然不想停下,于是不爽地想要讨价还价:“什么啊,这才几圈,他……” “都十多圈了。”齐文安劝道,“给我点面子,惠宁,要是出事了,我爸肯定就不准我再办聚会了。” “都说好了,怎么还反悔?你替他还钱啊?”宋惠宁却是不依不饶。 “行了。”宋惠辰忽然开口,“再游下去,出事就不好了。” 宋惠宁一愣。 他虽然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但还是很听哥哥的话。 于是,他只得看着宋惠辰,脸色阴晴不定地深吸了一口气。 “行,行。”他烦躁地薅了把头发,对水池里的人喊道,“宋呈越,免你这一回,上来!” 宋呈越似乎听到了。 他慢慢地停在了泳池边缘,抓着扶梯,用了点力,才爬了上去。 郁筠看到他全身都湿透了。 衬衫整件黏在他的上半身上,原本白色的面料,沾水就变得很透。露出了里面线条流畅的臂肌,分明的胸腹线条,以及收束进湿哒哒西裤中的、柔韧劲瘦力量感十足的腰。 清冷的月色下,衬衫下朦胧透着他白皙的、肌肉轮廓分明的上半身,被勾勒得如同艺术品一样。 还好西裤并不贴身,也不透,不然今天这场景,就会彻底向着少儿不宜的方向滑落。 “啧,这身材……”有人小小的声音乘着风传了过来。 郁筠不着痕迹地用舌尖抵了抵上颚。 就算是在标记的那一次,他也没有那么直观地看到过宋呈越的的身体。 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具身体,都十分地具有alpha的魅力。 尽管他本人无害又温和,逆来顺受,刚刚还被狠狠地欺负了一顿。 在郁筠的视野里,宋呈越伸手梳了把头发。 水珠在空中闪烁着晶莹的光,顺着他的鼻尖、下颌线、脖颈,亦或是喉结,一路流进了湿透的衣领里。 但宋呈越的脸色十分灰败。 他垂着眼,面无表情之中,似乎带着点落寞和低沉。 他就这么满身是水地扶着扶梯站起身来,甚至还体力不支地摇晃了一下。 这可怜的模样,一下子让他少了几分涩气,多了些无助的破碎感。 郁筠的指甲微微嵌进了手心。 他不自觉地回忆起了什么东西。那些在他记忆里盘桓不去的片段,虽然回想起来并不能再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刃,但仍然会让他的心情急速转阴,变得沉重起来。 这样无助的、孤独的宋呈越。 以及他记忆里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 他的心脏好像同频震动了一下。 宋呈越捡起了放在地上的鞋子,脚上还穿着湿透了的黑色短袜。 宋惠宁看着宋呈越这样子,一下也不爽了起来。趁着宋呈越没来得及穿外套,直接抓起它就扔进了泳池里。 “剩下的圈数用衣服抵。”他恶劣地笑,“没问题吧?” 外套在水面浮浮沉沉。 “……没问题的。”宋呈越轻声说。 他转过身,半蹲在泳池旁边,将湿得透彻的外套捡了起来,抱在怀里,也不拧干。 水顺着他的裤腿一路落下来,滴滴答答的。 看起来格外地可怜。 “行了行了,大家去玩吧。”齐文安见状,打圆场道,“刚刚不是还在玩骰子,还有谁要来吗?” 立刻就有几个人应声。那几人结伴向室内走去,而齐文安却站在了郁筠的身边。 “你……今天生气了吗?”他低声问道。 郁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什么话也没说,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齐文安一滞。 “抱歉。”他对郁筠说,“我没想到……” “你应该很清楚。”郁筠打断了他的狡辩,“不必多说了。” “……好吧。”齐文安只得无奈地放弃,“下回请你吃饭,就当赔罪了。” 郁筠不接话。 没有下回了。 齐文安有些尴尬,道了声“我先去了”就转身离开。靳羽迟也走了,临走前还拍了拍郁筠的肩膀,笑容很是意味不明。 郁筠姑且当他的八卦瘾犯了。 通往前厅的门砰地一声关上,郁筠转回头,就看到湿漉漉的宋呈越仍然站在泳池边上。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挪动一步,只垂着眼眸,水珠从发尾不断地滴落。 没人有闲情逸致去在乎他的事情,既然这场闹剧最终没有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不去插手。 自然,也不会关心一个非亲非故之人的心情。 在郁筠看过来的时候,宋呈越也抬起了头。 看到是郁筠,他竟然还笑了笑。那笑容配着不断流下来的水珠,看起来勉强得有些滑稽。 “你在这里呀。”他说。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轻轻的颤抖。 郁筠默了默,脚尖在地上碾了一下。 但还没等他犹豫出结果,宋呈越就率先走了过来。 他的身上湿哒哒的,水一路地滴着。 “我……我有话想和你说。”宋呈越低声道。 郁筠要抬起头才能和宋呈越对视。高大的、湿哒哒的alpha,双眸闪着微光。 他知道宋呈越要说什么。 谁会猜不到呢? 原来他是为了这件事,才冒险来到今天的聚会。 原来如此。 郁筠的心脏一下子变得分外沉重。 他应该制止住宋呈越的话头,将刚刚冒尖的火苗一把掐死在襁褓之中。 “说什么?”郁筠却开口。 宋呈越的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他的眼眸闪了闪,神色开始变得郑重了起来。 夜风呼呼地吹着,他有些冷,在轻轻地发着抖。衣服冰凉凉地黏在身上,略长的头发也耷拉在他的侧脸和前额。 他刚刚被逼着游了十多圈,因为疲惫和感冒,显得无比疲惫可怜。 他捏着尚在滴水的外套,水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圈。 而后,他望向郁筠,孤注一掷般地问道—— “郁筠,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郁筠的眼神闪了闪。 他看着面前的alpha,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和奋力一搏后的紧张局促感。 宋呈越好像很紧张,又很期待。 像将这么多天的努力都糅合到这一刻的孤注一掷上,拼尽全力,试图挣脱自己无论如何也打不破的牢笼。 郁筠沉默了。 宋呈越的确是他所想的所有候选者之中,最合适的一位。 他乖巧听话,从来不给郁筠添麻烦,性格温顺,也不和郁筠顶嘴,让郁筠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要承受来自他的情绪垃圾。 他无依无靠,没有任何可以为他提供支撑的背景。别提这间别墅了,就算在整个j市,愿意站在他这边的人,也没有多少。 他可怜得像是站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上,却没有任何办法将它构筑成安全的模样的人。 郁筠完全可以轻易地掌控他。 十分轻易,不需要废任何力气。 也不需要花任何心思。 勾勾手,他就能来了。 唯一会影响到郁筠事业的就是宋呈越父母的遗产。 但这遗产,也是郁筠能够掌控宋呈越的把柄之一。 更何况……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郁筠并不想让宋家拿到这笔钱,投进新型强效抑制剂的研究之中。 不论他和不和宋呈越结婚,他都必须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这可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买卖。 宋呈越对于他而言,真的合适得不能再合适了。 这人就连外貌也很出众,温温柔柔地站在自己的面前,高大温顺,像是漂亮的、被驯化得很好的大型犬。 多好啊。 多完美啊。 郁筠看着宋呈越,看着他眼神里含着的、小心翼翼的期盼。 该如何做决定呢? 黑沉的夜色下,郁筠想起曾经教室里漏出的一线火烧云般的夕阳。 浓云翻滚,那一线夕阳在自己模糊的视线里越变越宽,微冷的风裹挟着傍晚的空气,吹在他因为出汗而黏腻的薄薄校服上。 门开的吱呀声在郁筠敏感的感官中十分清晰。他抬起头,可一片模糊的眼前,却一个人都没有。 空荡荡的。 只有地面上一支玻璃制的抑制剂咕噜噜地滚动着,深蓝色的液体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 这莫名其妙涌入脑海的画面,和许许多多细碎的、意味不明的、没有主角的画面糅合在一起,飞速掠过。 像是毫无意义,又像是某一段故事的浮光掠影。 “行。”郁筠忽然开口。 “结婚吧。”他在宋呈越瞬间亮起的目光中说。 第31章 不该冷淡 “真……真的吗?”宋呈越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他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难以置信般地看着郁筠,小声道,“郁筠,你真的愿意和我结婚吗?” 郁筠看到他在夜风中微微有些发抖,湿得彻底的衬衫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让衣服底下那轮廓漂亮但不夸张的肌肉清晰地展现在郁筠的面前。 宋呈越看着郁筠,而后又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衣服在滴水,连忙有些局促地拧了拧衣摆。 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被撩起了一小节,露出了劲瘦有力的腰线和线条分明的腹肌。 “真的。”郁筠有点心不在焉,“我知道你的情况。” 1,2,3,4,5,6,7,8,…… 八块呢。 啧。 看来没少锻炼啊。 宋呈越没有发现郁筠的眼神,水珠沿着侧脸滑落,而后又啪嗒一声滴在了他湿漉漉的肩上。 “我和宋家……这段时间一直有些经济上的纠纷。”宋呈越斟酌着字句说道,“其实,说得直接一些,就是……我父母的遗产。” “我知道。”郁筠点了下头。 宋呈越的双眸闪了闪。 “你不介意吗。”他低声问道。 “你想和我结婚,不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吗?”郁筠抬眼,看着他,简洁明了地说,“你解决我的标记问题,我帮你解决遗产。这样的交换,合理吗?” 宋呈越张了张嘴。 他似乎想说“不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但最终嗫嚅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合理的。”他很乖地点头,身子还是有些发抖,“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这样的状况,经常发生吗?”郁筠问。 “也……不算吧。”宋呈越抿了下唇,声音有些小,“一般……宋惠辰他们不会亲自动手。” “但他们想要我自己主动把遗产给他们。” 郁筠的眼睫动了动。 “我会和律师拟好合同。”他语气冷静又公事公办地说,好像不是在谈论一场婚事,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合作,“今天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再详谈。” “好的。”宋呈越点了下头,水珠滴在胸前。 他眨眼,看起来很乖,但表情就是有一点点的难过。 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 郁筠看着满身是水的宋呈越。 虽然腹肌很好看,但他看起来也是真的很可怜。 鬼使神差的,郁筠解开了身上穿着的、风衣外套的扣子。 毕竟只是一场私人聚会,郁筠也就没有正式地穿什么不便行动的西装。他穿了件面料挺括的风衣,里面是无袖毛衣和衬衫。 风衣很长,一直长到小腿。郁筠解开扣子,脱下衣服,盖到了宋呈越的身上。 宋呈越怔住了。 原本长到小腿的风衣穿在宋呈越的身上像是小孩的玩具,连膝盖的长度都没有够到,肩膀处也紧绷绷的。 郁筠面无表情地一扯衣领,然后松开了手,毫不留恋地退开了一步。 就当上次扯坏他衬衫的报酬吧。 宋呈越好像是真的感到了惊喜,他垂着脑袋看郁筠,双眸在今晚头一回漾起了真实的开心。 “啊,谢谢,真的谢谢你。”不过他只是呆了一瞬,便立刻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系统,忙不迭地道谢,而后将外套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郁筠的心头微微地动了动。 他看着因为一件外套而真心实意地开心的宋呈越,一时间竟然有点莫名其妙的尴尬。 “走吧。”郁筠沉默了一会,而后只说道,“别吹冷风了。” 宋呈越听话地点了下头,而后乖乖巧巧地跟在郁筠的身后。 郁筠并不想回到前厅去被别人盘问。 他记得后院有一扇门,于是便拉着宋呈越,躲过了喧闹的前厅,只给靳羽迟发了条消息后,便离开了。 站在别墅路边,冷风一吹,郁筠后知后觉感到有点冷。 宋呈越瞥了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郁筠,愧疚地开口:“抱歉,你是不是有点冷?” 郁筠看了眼裤腿仍在滴水的宋呈越。 “没事。”他收回眼神,目不斜视地说道。 江扬把车开了过来,郁筠率先拉开了副驾。身后的宋呈越顿了顿,似乎有些不敢上来。 “不要紧。”郁筠向后看了眼,说,“湿了不要紧,换个垫子就行。” “好吧。”宋呈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终于是矮着身子钻上了车。 车轮开始转动。 “郁总。您晚上还有一个国际视频会议,需要去一趟公司。”江扬看了一眼车后座的宋呈越,然后说。 “几点?”郁筠问。 “十一点。”江扬答。 有点晚。 郁筠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他感觉有点冷,把车窗摇了上来。宋呈越在后座,但目光一直落在郁筠的身上,见状忽然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我家里有外套。如果你觉得冷……我可以拿一件外套下来。” 你? 郁筠忍不住想挑眉。 现在才9点不到,时间早得很。他大可以让江扬买一件衣服,也不必去别的alpha家拿一件那人穿过的。 郁筠回头看了看宋呈越。 只见宋呈越有些期待地看着郁筠。 两人对视了一瞬,郁筠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刚答应了要和人家结婚呢。 而且当事人刚刚被仇人欺负了老大半天,现在身上除了一件小了许多的风衣以外,就只有廉价的西装和湿透的衬衫。 而且……他刚刚还无比冷淡、公事公办地和他说要为这场婚约,拟一个合同。 现在拒绝,是不是显得太过冷漠了点? “……好吧。”郁筠无奈,只好应了声。 穿件衣服罢了。 不要紧。 宋呈越于是开心地笑了。 “宋先生,”江扬回头,“您住在哪里?” “世纪花苑。”宋呈越说,“老城区那个。” 他脸上的笑意未褪,一边微笑着一边看江扬在导航上输入地址。 笑什么啊。 郁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好开心的? 宋呈越住的地方在一条老街区里。 老街区的道路有些窄,江扬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一个停车的地方。 留了他一个人在车里,郁筠跟着宋呈越下车,一路来到了一栋有些陈旧居民楼的楼下。 “我就住在这里。”宋呈越对郁筠说道。 郁筠点了下头。 他就住在……这种地方啊。 郁筠几乎没有来过这种老小区。 这里的空气里飘着股驳杂的生活气息以及墙角的霉味。路灯已经变得十分老旧,灯一闪一闪的。道路两旁的排水口里积了些落叶和污泥,看起来又脏又旧。 宋呈越踩着已经斑斑驳驳的水泥楼梯,领着郁筠一路上楼。 “可能环境一般般。”他低声解释道。 “没关系。”郁筠淡淡应声。 宋呈越停在了五楼,他掏出钥匙,插进了锈迹斑斑的锁孔。滞涩的转动声响起,他推开门,露出了身后一片漆黑的房间。 “我的室友还没回来。”宋呈越说,“介意进来吗?外面冷。” 郁筠“嗯”了一声,抬脚进入,踩在了门口的鞋垫上。 “我就在这里等你。”他的鼻尖嗅到了一点清新的、洗衣粉的味道。 盖住了霉味,让郁筠感到稍微清爽了些。 “好啊。”宋呈越笑道,按开了灯。暖黄色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这窄小但颇具有生活气息的房间。 “等我。”他说。 郁筠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房间。 他没怎么见过这种装修风格的房子,家具陈设都带着一股老旧又干净的感觉。 红木沙发上乱乱地散着垫子,拖鞋和外出穿的皮鞋运动鞋整齐地摆在鞋架上。木质的房间门掉了点漆,但没有沾上什么油垢。 “衣服在房间里,我去拿一下。”宋呈越一边说着,一边脱下湿透了的皮鞋,趿拉着拖鞋进了房间。 郁筠靠着门,静静地等待着宋呈越回来。 但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细微的猫叫。 软软的、黏黏的。 裤腿上传来温软的触感,郁筠低头一看,是一只小巧又圆乎乎的金渐层。 那只金渐层喵喵叫了两声,拿脑袋蹭了蹭郁筠的裤腿,然后仰着小脸蛋看郁筠。 琥珀色的眼珠子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着小小的光点。 啊。 是猫猫。 是宋呈越养的猫猫? 第32章 给点颜色看看 ……猫? 郁筠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宋呈越的头像。 他的微信头像,就是这只小小的金渐层。 郁筠虽然想养猫,但他对这种软乎乎的小型生物总是有点奇怪的怯意,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它弄坏了。 虽然这只叫错错的猫咪很可爱,但他还是不敢碰它。 错错又撒娇似的喵了几声,脑袋蹭啊蹭的,还拿舌头舔郁筠的裤腿,大有郁筠不摸摸它,它就不停下来的架势。 啊! 郁筠十动然拒,指尖贴着裤缝局促地动了动,就是不敢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动手撸猫。 “你可以摸摸它的,郁筠。” 宋呈越的声音传来。 郁筠一抬头,看到宋呈越抱着件灰色的大衣走了过来。 “这……”郁筠有些犹豫,“它会不会……” “不怕。”宋呈越把衣服放到了一边,直接伸手把猫咪抱了起来,猫咪乖巧地舔了下舌头,转过脑袋瓜子看着郁筠。 “它很乖很黏人的。”宋呈越将猫咪往前一送,“试一试吧。” 试一下吧? 郁筠蠢蠢欲动地伸手,然后宋呈越就妥帖地将猫咪放在了他的怀里。 他被水打湿的手臂碰到了郁筠的,郁筠还没来得及想什么,怀里就被塞了一只小猫咪。 啊,好软。 郁筠不习惯地顿了顿,但错错很乖巧地扒拉着郁筠的胸口,没一下就开始快乐地踩奶。 宋呈越伸手挠它的下巴,一边挠一边说:“你可以摸摸它的,他喜欢别人挠他的下巴。” “……嗯。”郁筠应了声,伸手轻轻碰了碰错错的下巴。 错错开心了,舔了口郁筠的手指。 郁筠手一抖。 它舔我的手? 郁筠毫无意义地、震惊地想道。 但不得不说,郁筠本人很吃这一套。 他当初想要买下来的那只金渐层也是这样,十分主动,又十分乖巧。 头一回见面,就扑上来舔他的手指,琥珀色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黏人得格外可爱。 “哈哈哈,”宋呈越扑哧一声笑了,点了点错错的脑袋瓜子,“它很喜欢你呀。” 他的指节修长有力,错错仰头蹭了蹭。 很和谐。 怀抱着软乎乎的猫咪,郁筠有点不好意思了,想将错错还给宋呈越:“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好啊。”宋呈越仍旧是笑着的,伸手接过错错,将它放在了地上。 错错在郁筠的脚边转着圈,宋呈越从一旁抖开大衣:“不知道你一会开会要不要开视频……就找了件稍微正式点的。” 他将衣服从背后整个罩住了郁筠,外套很长,很宽大,将郁筠整个人衬得很是小只。 淡淡的、绿茶的味道从大衣里传来,不着痕迹地包裹着郁筠。 像是当时临时标记一样的感觉。 很温柔,是不带侵略性的温柔。 “还可以吗?”他一边体贴又小心地问,一边给郁筠整理好衣领。 郁筠把手伸进衣服的袖子,在宋呈越想要帮他扣扣子的时候,轻轻地、不容置疑地挡开了他的手。 宋呈越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然后乖巧地收了回去。 “我送你。”他主动说。 想着黑暗狭窄的楼道,郁筠点了下头:“好。” 房门关上,将黑暗楼道里唯一一束暖黄的灯也关在了里面。 “走吧。”郁筠对宋呈越说。 “好。”宋呈越点了点头。 他们一前一后地沿着楼梯,向着停车的大路走去。 “明天……明天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 蓦地,宋呈越开口。 “嗯?”郁筠一愣,偏头看向他。 重提旧事? 宋呈越不好意思地笑了:“可以吗……因为想,想和你一起。我做饭很好吃的。” 他仿佛强调似的说。 郁筠不免想起了刚刚看到的那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出租屋。 ……一起吃就一起吃吧。 郁筠觉得自己今天对宋呈越格外地心软。 也许是答应下了和宋呈越的婚约,也许是单纯的同情。 总而言之,他又没办法拒绝宋呈越了。 “行吧。”他最后勉为其难地说道。 将郁筠送走后,宋呈越站在路边,看着那辆黑色的车缓缓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刚刚和郁筠道别,而后郁筠就拉开车门,钻进了副驾之中。 宋呈越垂着眼时,还看到郁筠那双偏浅的眸子里划过一点微光。 又冷淡又漂亮,像夜里一闪而过的星星,压根无法留在手心。 车子开出去了老远,宋呈越却还站在原地。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郁筠消失的方向没有挪开。 他没有换掉那身湿漉漉的衣服。虽然过了一路,那外套和裤腿已经不再滴水了,但这样的夜间气温下,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丝丝寒意从水珠里传过来。 他丝毫未觉,连表情都没有几分变化,身体更是几乎没有那种生理性的发抖。 像是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已经看不见车影的方向。 宋呈越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很久。 忽然,他的裤兜里响起了手机的铃声。 宋呈越划开手机屏幕,接通了电话。 “怎么样了?”那边人问。 “好了。”宋呈越说。 “可以啊。”那人笑,“一听说人家结婚就马不停蹄地跑回来,现在得偿所愿了吧?” 宋呈越笑了一声:“差不多。” 他顿了下,嘴角虽然是上扬的,但桃花眼里却笑意渐隐,一寸寸融入黑沉的天空。 “不是我说。”那边人似乎有些牙酸,“你特么从哪学的,搞这么绿茶,人家没觉得你有毛病吗?” 宋呈越没说话。 风刮起他半干的额发,半晌后他轻哼了一声:“但是很有用啊。” 他的语调里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别人怎么想,重要吗?” “……不重要。”那边无语,“你今天干了什么,让小鱼突然松口?” “宋惠辰他们和齐文安搭上了关系。”宋呈越的语气又转为冷淡,那点温和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合起伙在酒会上为难我……啧。然后他看不过去了,帮我说话,我就趁机提了。” “哈,”那边饶有兴致地惊叹,“那两人还真是不要命了,直接把卖惨的大好机会送到你头上啊!” “嘁,什么卖惨。”宋呈越哂笑一声,“我现在还湿着衣服站在外面呢。” “拉倒吧,你肯定是故意被他们欺负的。”那人毫不留情地戳穿,“你啥德行我还不知道,让小鱼看到你,感觉你可怜死了,然后就心软,对不对?”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宋呈越耸肩。 “有毛病啊你。”那人骂,“别搞得和死渣男一样。对了,那几个人,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过去?” 宋呈越沉默了一会。 他的指尖搭在手机壳背面上,轻轻地敲打着。 他的这副模样有些说不清的奇怪。像是心情不好,又像是心情很好。 完全捉摸不透。 “想给他点颜色看看啊。” 他语气闲适地说。 那双桃花眼看起来漂亮又温柔。 “听说齐文安正在和明盛洽谈一个项目。” 在此时此刻的夜色之中,那双总是含着氤氲微光的双眸里,连一点可怜的味道都没有剩下。 只有一点冷淡的、森寒的笑意。 像黑暗丛林里踱步的狼,悄然亮出了点自己的爪牙。 郁筠开完会后就留在办公室内置的休息室睡觉。 休息室里有床,有浴室,还定期有阿姨来打扫。一般工作忙得晚,他就会在这里休息。 深夜的公司大楼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就这么关上灯,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都市夜景。 尽管已经是深夜,但城市主干道上川流不息的车影仍未减少。闪烁的车灯一路亮到了郁筠所在的第30层,遥远的,又是冰冷毫无感情的。 也许宋呈越那边不会是这样? 郁筠想。 老城区的夜晚,会不会结束得更早一些? 但郁筠又想不出来一个结果,他的生活被忙碌复杂的事情占据,自然从来都没有闲情雅致去老城区闲逛。 他不了解那里。 就如同他不了解宋呈越一样。 思考这些也没有意义。 郁筠告诉自己。 然后,他干脆利落地拉上了窗帘。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郁筠的拖鞋鞋尖在地上碾了碾,而后抬手抹去刚刚洗完脸没有擦干净的一点水珠,转身掀开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又是没有新意的一天。 也许不是完全没有。 因为今天他又找了个新的结婚对象。 也许真的会结婚呢。 他想。 郁筠躺在床上,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第33章 困兽与牢笼 也不知道是因为触了宋呈越这个景,郁筠竟然梦到了高中时候的事情。 高二是大部分人分化的关键时刻,到底是成为强大健壮的alpha,普通平凡的beta,还是娇软漂亮的omega,都在这一年里慢慢地显出了端倪。 对于郁筠的第二性别,一直有着诸多猜测。 有人说郁筠肯定会分化成omega——他长得太过精致纤瘦,十分符合人们印象中对omega的刻板印象。 不论他的行事态度是如何地冷淡直接,丝毫没有人们刻板印象中,omega柔和温软的模样。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行事作风,也有人说,得了吧,他说不定会分化成一个beta呢。 郁筠倒真就想成为一个beta。 他不是厌弃omega的存在,只是想,也许beta没有alpha天生就有的强壮躯体,也没有omega的漂亮脸蛋。但他们是自由的。 没有信息素束缚的、自由的存在。 他讨厌被束缚的人生,也讨厌和另外一个人绑在一起。 更讨厌自己的爱恨和另一个人挂上脱不开的联系,一辈子在这样堪称扭曲的精神状态中生活。 那时他还在有些中二的年纪,尽管看起来也十分冷淡,但那种冷淡和现在的冷淡不一样。 他的生活作风显然和纨绔富二代相差甚远,但骨子里仍然带着种不甚明显的骄傲。 早年间郁筠一直坚信这一点。 他不觉得自己哪天会和什么人相互标记。 标记有什么意义呢? 只不过是束缚,让自己的人生从此不再自由。 自己一个人生活不好吗? 他好像天生就对人缺乏信任,又有些执拗的完美主义。 那个陌生的人,又不能剖开心脏,让他真真切切地看这颗心到底是什么样。 那凭什么让自己相信他呢? 太虚幻了,简直比小说还要虚幻。 郁筠好像自我催眠一样,始终不相信自己会分化成一个omega。 但在高二上学期末,一切都随着一张检测报告单而尘埃落定。 郁筠就是omega。 信息素等级极高,气味稀有的omega。 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之一。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而那天尘埃落定的不只是报告,还有他母亲郁笙的病情。 这里倒有些前情提要。 郁筠的父亲程於音是个很有理想的艺术家,早早地在郁筠幼时因病去世。 而郁笙和郁筠是如出一辙的倔强,如果碰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宁愿一辈子留着程於音的标记,就这么打着宋家的强效抑制剂生活。 在这不算愉快的梦里郁筠独自一人出门,和那天一模一样,像是情景复现。 那阵子他的腺体处麻麻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于是,就在那天,郁筠拎着包,一个人去了医院。 结果没曾想出门时,郁笙把车开了出来。 “上车。”她扬了扬尖细的下巴,带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 郁筠看着郁笙,梦里的他好像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记得。 但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上车后才程序设定式地问:“你去干嘛?” 郁笙化着妆,郁筠只能看到她的大红唇一开一合,分外刺眼。 “去取报告。” 她说。 车窗外的街景糊成一团,像是隐喻什么,又如同只是单纯地忘记了。 郁筠遵循着和记忆里一样的流程,做完一系列检查后,不出意料地在一片模糊的报告单上看到了几个字。 【omega(已分化)】 郁筠泄了气似的捏紧了纸,找到郁笙准备诉苦。 但他却看到郁笙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摘下了墨镜。 那一刻,梦里的一切细节都骤然变得诡谲地清晰。 那双和郁筠一模一样的浅色双眸目光落在反着光的锃亮墙壁上,倒映着毫无感情的、客观意义上残酷的冷光。 “妈?”郁筠直愣愣地问道。 他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情绪混乱地交织,又碎成一片片。 郁笙偏过头,面无表情。 “告诉你一件事。”她说。 “我快要死了。” 郁筠张张嘴,只能徒劳又多余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病了。”郁笙的语调没什么起伏。 “因为我病了,没救了。” 当一件对人的生活有着很大改变的事情发生时,大脑似乎都会延迟反应一会,才能清楚地接受它们。 郁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但从那普普通通的一天之后,一切都变了。 没有给他留迟疑的时间。 像是一场席卷他的海啸。 郁笙的病情被毫无意外地泄露了出去。 彼时她将竹音经营得有声有色,但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着她手上握着的东西。 她是omega,但她的手腕强硬,行事狠辣,所以还能撑住的时候,暂时没有人敢明着打竹音的主意。 但她快死了。 她唯一的孩子也是一个omega。 还是一个未成年的omega。 有多好呢? 这样的omega对信息素的经历堪称空白,没有过应付发/情/期的经验,更对分化后的险恶世界一无所知。 他们就如同娇弱的、温室里的花朵,可以被随意摧折,任人把玩。 那些人不敢对走到绝路的郁笙动手。 郁笙在得了绝症后,手腕愈发狠辣,便也显得更所向披靡。 像是困兽之斗——因此也没人敢打她的主意。 但郁筠不一样。 梦里的生活开始变得不平顺了起来。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有人插队; 交作业的时候漏收他的那份; 考试前离开了一会,回来的时候桌上的笔就不见了。 种种令人感觉浑身不适,又无法追究的小事,让郁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被针对了。 梦里的他什么都没办法做,只能冷眼旁观着自己被这样的生活折腾得颇为烦躁。 这些软钉子,一件件地追究下来未免太过浪费时间。 只是那些看不惯他,又曾经打不过他的同龄人,用一些玩闹的小手段,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很好解决,只是有些烦人。 真正给郁筠带来影响的,还是来自第二性别的恶意。 不知道是哪个歪主意很多的家长提醒,还是那些人无师自通,他们开始意识到——原来郁筠是个omega。 是个被标记之后,就能对他们产生生理以及心里上依赖、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omega啊。 第二性别的差异开始生根发芽。 第一次是一个高大壮硕的alpha。 那个alpha拿着一叠郁筠的作业,带着古怪的笑容来到郁筠的面前。 他伸手,想摸郁筠的脸,被郁筠眼疾手快地躲过去了。 “你干什么?”郁筠有些愠怒地看着他。 “不干什么。”梦里的alpha语气轻浮,表情令人厌憎,“这是你刚刚交上去的作业,让我摸一下,我就给你还回去,怎么样?” 当然不怎么样。 郁筠的目光冷了下来,他霍然起身,在alpha有些猝不及防的目光之下,将alpha桌上的纸一把抓起,扔出了窗外。 雪白的纸片飞扬。 “我靠,你他妈的……”alpha惊了,怎么也没想到郁筠反其道而行之,“你是不是有病啊!” “对。”郁筠冷静地看着他。 他站在alpha的面前,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瑟缩或怯意:“你不让我交作业,那我也不让你交。你写一次,我就扔一次。” 纸片在教学楼的半空中飞扬,翩翩落在因为头天下雨而有些泥泞的地面,被染成污浊的颜色。 郁筠笑了笑,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想比比谁更有病吗?” alpha又惊又怒。但郁筠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直勾勾地将他这出头鸟的外壳扒拉得干干净净,露出色厉内荏的本质。 谁都想踩郁筠一脚,但谁都不敢真的伤及自身。 于是alpha再也没有说出过这样轻浮的话。 但这样的震慑的确只能过滤掉一层胆小鬼,不可能吓到所有人。 很快,有人反应了过来。 调戏是没用的。 标记才是最有效的。 有人对郁筠傲慢地说:“你和我在一起,我爸爸说了,会庇护好你们一” 有人试图将自己的狼子野心包装在温柔的外表下:“我知道你很艰难,我很心疼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帮帮你罢了。” 有人更加直截了当:“听话点,不然以后把你永久标记了,你想逃也逃不了!” 他们像恶鬼,在梦里没有任何表情,但无一不带着诡异可怖的笑。 步步逼近,一点点围拢,将郁筠的生存空间不断紧缩。 原本平顺的生活之中,他从没意识到自己的爪牙竟然是如此锋利。 但在这样的逆境之中,他才恍惚间明白,自己的攻击性到底有多强。 他就像灰黑梦境里,自己仅有的一柄雪白的利剑。 没有人可以控制住他,他不允许任何人控制自己的人生。 但有的人会动手。 那许许多多的事情,无需多加赘述。郁筠就这么保持着凶狠得仿佛要同归于尽一样的状态,将明枪暗箭挡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但意外总会发生,郁筠第一次发/情/期,就被几个恶劣的alpha堵住了。 他躲进了一间空教室,甩开了所有的追兵,独自一人蜷缩在桌腿。 地板冰凉,夕阳如火。 郁筠哆嗦着将自己蜷成一团,教室里的桌椅板凳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胡乱排列的色块。 只有身体里传来的灼热感,以及那些alpha毫无顾忌地释放着的信息素让他感到恶心又清晰。 他的腺体一下下地抽搐着,窒息的感觉汹涌而来,几乎将他吞没。 他不知道自己的发/情/期会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需要抑制剂,才能度过发/情/期。 但他知道,如果他不打抑制剂,他会在这空荡荡的教室里被烧到腺体出现问题,在高热之中狼狈地晕厥,然后被不知道什么人发现,迎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未来。 不。 不。 他讨厌这样。 他痛恨那些密密层层包裹着他的网,也痛恨那些不遗余力地将他扯下深渊的荆棘。 那种失控的、无力滑落的感觉。 不论来多少次,他都无法忘记那样的感觉。 郁筠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想要自救,想要努力地维持理智。 但这时,不知为何,教室的门突然开了一条缝。 郁筠用一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门口放着的一支抑制剂。 尽管已经失去了大半意识,他还是开始了冷静的思考。 是陷阱,那他出去将迎来的是一群被omega信息素刺激得精力旺盛的alpha; 不是陷阱,是别人伸出的援手,那他就得救了。 而如果不出去,不拿到这支抑制剂,一定会发生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几乎是瞬间,郁筠孤注一掷地下了决定。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踉跄地拿起抑制剂。 冰凉的、深蓝的液体在试剂管里晃动。 赌一把。 郁筠浑浑噩噩地想。 在梦中,以及在记忆中的现实里,他都毫不犹豫地拆开抑制剂,狠狠地对准腺体,注射了下去。 针尖传来痛感。 冰凉的液体让他高热的大脑逐渐恢复冷却,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也缓缓消退。 这是真的抑制剂。 不是陷阱。 他抬头张望的时候,却没在走廊里看到任何人影。 走廊空空荡荡的,远处操场上传来打篮球的呼呵声和篮球落地的砰砰声响。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来过。 夕阳混乱地卷着云朵,浓烈刺眼。梦里郁筠好像什么都看到了,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在最后,满走廊的夕阳之中,郁筠抬起头。 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有些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轻笑。 第34章 我都明白,我都知道 做了个真实又混乱的梦,第二天郁筠在休息室的床上,准点被闹钟吵醒。 他有些困倦地揉了揉毫无攻击性地塌下来的额发,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那段回忆对他而言并不算是很愉快,少年时他的尖锐感很是明显。 这些年他稍稍学会了点收敛锋芒,而当年的人也不再敢对他有任何的不轨之心。但那种不愉快的感觉却始终盘旋在他的记忆之中。 洗不脱,拉不走,像是附在骨髓上的阴影,一到阴雨天就暗地里展现着自己的存在感。 郁筠的腺体是越来越不舒服了,清早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的温度就如同到了冬天一般寒冷。 他从床上爬起来,感觉到自己后颈上不时传来诡异感觉的腺体,只觉得那他始终不愿意面对的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临近到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了。 不过所幸,现在问题有了个能解决的方法。 睡一觉不至于让他把昨天的事情全都忘掉。 他起床换掉睡衣,洗了把脸,将整个人飞快地捯饬成了一个冷漠无情总裁该有的样子。 今天让宋呈越给他一个临时标记吧。 郁筠想。 临时标记能够延缓发/情/期的到来,他最近的工作不算轻松,还是等事情过去一阵后,调个空闲时间,再处理身体上的问题。 但这些生理问题能够完全随他心意吗? 郁筠不知道。 对他而言,生理问题鸡肋得像是人类进化时脑干缺失折腾出来的玩物。不仅毫无必要,而且只会增加麻烦。 真是令人讨厌。 郁筠从休息室里出来后,早饭是懒得吃了,直接就把已经上班的江扬薅进了办公室。 “你去找律师拟一个合同。”他对江扬说,“我和宋呈越准备商议结婚的事情,需要签一个婚前合约,对宋家那笔遗产以及结婚后的财产经济分配问题分配清楚。” “好的。”虽然是个大消息,但昨天江扬旁观了所有过程,对这件事也早有预料,此刻倒没太惊讶,只保持职业素养颔首道,“您什么时候需要?” “今天中午之前,把初稿给我。”郁筠说。 将结婚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弄得和商务合作一样显得尤为不近人情。 但对郁筠本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需要介意的问题。他相信宋呈越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过是讨厌失控罢了。 他不愿意让这种失控的事情影响到自己,包括事业,包括情绪。 因此,要将脱轨的可能,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而且……他们的关系,真的有失控的可能吗? 多年未见,忽然重逢。如果这一切的事情,都不只是巧合,而是一场精心编造的戏剧,那又该当如何呢? 但是戏剧又怎么样呢? 在重逢那天之前,他们多年以来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甚至连社交软件好友都没有。如果存了别的心思,那才叫奇怪呢。 总不可能是宋呈越暗恋他吧。 郁筠自嘲了一下,而后收回纷杂的思绪。 他很快就切换到了工作状态,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事务。 周家那边似乎有点动作,据传闻,最近周岐似乎和宋二伯宋恒陈有接触,疑似要合作。 是退而求其次了吗? 郁筠想。 他已经有意无意地将他和周靖言取消婚约的事情透了出去,让他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原本周靖言因为家世和那架势十足的冷锐派头,在圈子里不能算是风评完美,但也能算得上是上佳。 西装一穿,领带一打,拿着杯香槟,宽肩窄腰,配上锋利深邃的五官,就是传说中的梦中情a。 但现在…… 现在,他这段时间的退婚闹事风波,已经让他从高冷总裁,变成了脑瘫追爱霸总。 挺好的。 至少让自己提前看清楚了周靖言智商不高的本质。 在郁筠拿到律师拟好的合同初稿时,已经快到饭点了。 律师也干过不少类似的工作,像他们这样的人,经常需要涉及到经济方面的问题,因此财产分割就显得尤为必要。 郁筠粗略地翻了翻,发现条款写得清楚明白,将自己和宋呈越的婚后财产分割得泾渭分明,像是两个即将除了一张红本本外毫无联系的陌生人。 很好。 律师清楚地明白了郁筠的意图,也让他省了不少心。 郁筠啪地一声合上了这几页纸。 这时,江扬走了进来。 “宋先生来了。”他公事公办地说道,“您看是……” “让他进来。”郁筠将合同往桌上一搁,说。 于是江扬就将宋呈越带了进来。 宋呈越换了件衣服,虽然质感仍然是廉价的,但好歹是没了昨天那种浑身滴水的狼狈模样。 他的西装是黑色的,打着深蓝的领结,整个人看起来连棱角都是柔和的,嘴边挂着的、浅淡的笑容也让他充斥着毫无攻击性的和煦优雅。 郁筠的目光下移,看到了宋呈越手上提着的一个食盒。 食盒是软乎乎的米色,圆角打磨得很漂亮。叠了四层,带着和办公室里清淡熏香格格不入的食物香气,隔着老远传来。 “郁筠。”他微笑,脚步微微顿了顿,终究还是走上前来,将饭盒搁在了郁筠办公室内的小桌上,而后抬眼望着郁筠,说,“我来迟了吗?” “没有。”郁筠摇了摇头,起身。 “那就在这个桌上吃吗?”宋呈越征询道,“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不介意。”郁筠眸光淡淡地落在那颇为显得精巧居家的食盒上,随口说道。 虽然得到的回答简洁得有些冷淡,但宋呈越却是毫不在意似的将食盒拆开,露出了里面热腾腾的菜。 “刀拍黄瓜,麻婆豆腐,红烧鲫鱼,宫保鸡丁,还有番茄蛋汤。”他一样样地搁在桌上,“都是些比较家常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看起来倒是色香俱全。 郁筠瞅了眼宋呈越搁在桌子上的菜,想。 他在旁边发现了另一个透明小盒。盒子里装着三枚甜点。 “这是什么?”郁筠的指尖虚虚地碰了碰,问。 “啊,这是雪媚娘。”宋呈越腼腆地笑道,桃花眼眼尾弯弯,“我自己做的,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榴莲抹茶和草莓味都做了一枚,平时饿的话可以吃,但要放到冰箱里存着。” 郁筠当然知道雪媚娘是什么。 只是他曾经并没有兴趣提高厨艺,对此在一窍不通中,只能反应——这做起来得很麻烦吧。 所以宋呈越平时就喜欢钻研这种东西? 郁筠不由得想。 像是察觉了郁筠的疑问,宋呈越解释道:“之前在国外,我一般都自己做饭吃。想吃甜品了,就去研究了一下。不需要烤箱,其实很简单的。” 虽然说着很简单,但郁筠看着他那亮亮的、真诚的双眸,却总觉得他想要讨一个表扬。 “…不错。”郁筠默了默,最终还是没有辜负宋呈越的期待,简单的夸了几一句。 他欲盖弥彰地开始吃起了饭,毫不意外地发现桌上这几道卖相良好的菜肴,味道尝起来也很好。 宋呈越眨了眨眼,也端起了碗。 “你喜欢吗?”他试探地问道,“味道你还喜欢吗,郁筠。” 郁筠“嗯”了一声。 宋呈越显而易见地变成了笑逐颜开的样子。 两人各自吃起了饭。 可能因为早晨没吃的缘故,郁筠感觉自己格外地饿,比平时更快地吃饱了。当他准备放下碗筷的时候,抬头一看,发现宋呈越早就已经把他的那份吃光了。 宋呈越十分自然地接过郁筠手中的碗筷,又熟练地将桌上的剩菜收拾好,留下一盒看起来很是可爱的雪媚娘,淡粉色的塑料盒装着,孤零零地放在桌上,和郁筠这装修颇为后现代冷淡风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宋呈越收拾好饭盒后,将粉色小盒拿了起来,体贴地问道:“这里有冰箱吗?” “有,”郁筠伸手,“在休息室里,我自己放吧。” “好的啊。”宋呈越呆了呆,然后点了下头。 也许他是想自己放的。 但看到郁筠如此说,他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将盒子交给了郁筠。 郁筠拿着雪媚娘,放进了休息室的冰箱里后,转身回到了办公室里。 他看到宋呈越依旧是那副乖顺安静的样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刚刚吃饭的小桌旁边的座位上,目不斜视的,眼神克制地没有碰触到办公桌上的合同与文件。 真的挺听话的。 郁筠一边想着,一边从桌上拿起了那一小叠纸。 “这是合同。”他递给了宋呈越,“如果看不懂的话,可以打印一份找信得过的律师看看。” 宋呈越愣了一下,似乎是下意识地问道:“啊,是,是结婚的事情吗?” “嗯。”郁筠点了下头,“有的事情还是提前说清楚比较好。” “我们的关系,仅限于解决生理需求——比如你的易感期和我的发/情/期。到时候我们可以互相解决,但别的事情,最好还是算清楚一点。” 他说得十分清晰,也是他平时一贯的语气。 当初和周靖言谈婚约的时候,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周靖言只冷冷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稀松平常地应了声:“好。” 郁筠便认为这毫无问题。 但在宋呈越面前,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说出那句话后,郁筠竟然还莫名其妙地顿了下。 果然,宋呈越眨了下眼。 他的双眸是清澈的,桃花眼总是天生带着些充沛的感情。 但郁筠分明看到了一点委屈。 “我知道的,我都明白。”宋呈越没辩驳,但又好像辩驳了什么。 他垂下眼,小声道:“如果这是你觉得合适的……那我都没有问题。” 第35章 雪花 郁筠本想要继续说话,但触及宋呈越这副莫名其妙地有些委屈巴巴的眼神,下意识地顿了顿。 宋呈越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只眼巴巴地看着郁筠。 郁筠头一回有点束手无策、毫无办法的感觉,只得将纸向前一送,说:“你……你先看一下吧。” 宋呈越“嗯”了一声。 他接过合同看了看,纸页哗啦啦地响着。 过了会,他轻轻地放下了合同。 “郁筠,你方便发一份电子版给我吗?”他的双眸湿漉漉的,目光落在郁筠的身上。 “行。”郁筠点了下头,“有什么疑问就告诉我。” 宋呈越乖乖点头。 郁筠看着他肉眼可见的低落,像是被划清界限后开始不快乐的大狗狗。 “……我会帮你向宋家施压,”郁筠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于是只能将话题转向了遗产的方向,“拿到之后我们对半分,这可以接受吗?” “可以的。”宋呈越点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下来。 好吧。 还算顺利。 郁筠拿起放在桌上的那叠纸,垂眼避过宋呈越复杂难明、情绪充沛的双眸。 合同、遗产的划分这两个棘手的事情,竟然没说几句话,就轻易地定了下来。 能定下来就行了。 还有什么没说清楚的吗? 对,的确还有。 郁筠想起了临时标记。 他是个有条不紊的人,在宋呈越离开之前一定会让所有的事情一项项地尘埃落定。 不过这个话题有点尴尬。 不论从哪种意义来说。 犹豫了一下,郁筠抬眼看他,开口道:“对了,有件事可能需要麻烦你。” 他一连用了‘对了’‘可能’等几个比较委婉的词汇,浅色的双眸忽地闪了闪。 “怎么了?”宋呈越态度平和地问道,“我都行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两个人都处于完全清醒的情况下,郁筠却是觉得‘临时标记’这四个字有点烫嘴。 费了老大劲,他才将话说出了口:“我需要你再补一个临时标记。” “啊,”宋呈越露出了‘原来你是说这个’的表情,“临时标记啊,没有问题呀。” 他是笑着,好像一点都不觉得为难。 但只是‘看起来好像’。 郁筠抿了下唇。 办公室的桌子一般都是会客或者吃饭用的,并不宽。 此时此刻他们分别坐在桌子的两端,面对面,桌上看起来泾渭分明,但大腿却能在桌下碰上。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用来咬脖子的姿态。 郁筠犹豫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就听到宋呈越体贴地说道:“要不……要不我们去沙发那边?” 郁筠看向办公室的真皮沙发,如果他们两个都侧坐的话,的确可以以一个不那么尴尬的姿态完成标记。 ……那也挺好。 “行。”郁筠于是点了下头,率先站了起来。 小桌离沙发只有几步路,郁筠听到身后宋呈越皮鞋落地的声音,而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在沙发上坐好。 “我……要开始了。”宋呈越低声说。 他说话呼出的气息在郁筠的耳畔盘桓,带着点酥麻的痒意。 郁筠张嘴,本来准备应一声“好”,但也许是场景太过相似,他猛地回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第一次被临时标记时的场景。 狭小逼仄的安全通道,门缝里透进来的一丝两光。 靠在冰冷大门上的背,以及紧紧拥着他的、alpha的火热躯体。 以及那让自己完全无法控制四肢的、从柔软腺体上注入的信息素。 ……不。 郁筠一下子有点恐慌。 是人对不熟悉的、容易让自己失控的事物本能的恐慌。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尖锐的犬齿就狠狠地刺破了后颈。 那句没说出口的拒绝一下子就变成了喉间一声可怜的呜咽。 郁筠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能在清醒的状态下发出这样的声音,像是被扼住咽喉的小动物。 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那陷入腺体的犬齿,但一只手臂横过来,不轻不重地扣住自己的腰,让他的背脊贴上了那具曾经感受过的、柔韧有力的alpha躯体。 熟悉的感觉从后颈一瞬间蔓延至全身。 那种熟悉的、酥麻的、令人不快却又让人回味的感觉像扑面而至的浪潮一样,将郁筠整个人淹没。 信息素的力量瞬间席卷全身,将他反抗的欲望瞬间掏空。 但本能却还在对抗着柔软下来的身体,郁筠咬着嘴唇,咬出了青白的颜色。 他是清醒的。 清醒地感知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变化; 清晰地感觉到腺体和犬齿接触的地方微妙的疼痛感; 以及一点点从血管里蔓延的、令人颤抖的味道。 被人侵占的感觉比起上次来说要清晰无数倍,而和上次不同的是,从后颈上传来的力道,似乎带着点惩罚般的狠厉感。 但只是一点点。 甚至像是错觉。 alpha大体来说,还是绅士、温柔的。 但就算只是这一点,也能让郁筠感到难受。 他的手指痉挛了一下,想要抓住什么,但真皮沙发太过滑腻,他的指尖松了又紧,按得泛起了白,但却是什么东西都抓不住。 浓郁的绿茶味占据了他所有的感观,让他整个人都浸在宋呈越的气息里,被他紧紧地包裹着。 不。 郁筠眼眶发热,生理性地酸胀。 他知道陈书烨和江扬在自己没有按铃的时候,不会没眼力见地进来打扰,也就没有那种被窥探的恐惧感。 但办公室这么空旷的空间之下,自己身体的触感竟然被放大了许多。 那肌肤触碰、布料摩擦的感觉…… 宋呈越有力的手臂并没有那么失礼地环在郁筠的腰间,不轻不重的。 但却将浑身无力的郁筠牢牢进禁锢在了怀里,让他只能乖乖地接受信息素的注入。 墙上的挂钟咔嚓咔嚓地响着。 也不知道响了多少下,宋呈越才终于松了嘴。 郁筠喘了口气,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四肢酸软,脸颊上也是热热的。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又哭了。 郁筠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只听见身后的alpha笑了一声。 那声笑带了点奇怪的感觉,像是野兽终于抓住心仪已久的猎物,短暂地饱餐一顿之后餍足的笑意。 随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郁筠没想明白是在干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身子被温柔地转了过来。 他一回头就落进了宋呈越那双蕴着碧波一般的桃花眼。 不知道是标记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奇怪的情绪作祟,郁筠只觉得他的眼睛像深潭,含着一眼望不到底的、来源莫名其妙的深情。 宋呈越用从桌上抽出的纸巾,轻柔地擦拭掉郁筠脸上生理性的泪水。 “对不起,”他语气温柔地道歉,“是我太急了吗?我下回会注意的。” “没事。”郁筠说。 他的声音肉眼可见的有些生理性的哽咽。 这点哽咽让他觉得有些不合适,便立刻闭上了嘴,不再说下去了。 但宋呈越却没有上次那么知趣。 反倒胆大包天了起来。 但这胆大包天也仍然十分有分寸,至少他没有像急色的饿狼一样,直接扑上来亲吻刚刚标记的omega。 郁筠甚至都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隐忍的渴望。 “郁筠,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他只是带着些含蓄的、勾引的味道,轻声问,“感觉你的身上……好冷。” 郁筠茫然又恍惚地呼了口气。 他几乎从不与人聊起信息素的问题。 实际上,他的信息素并不是十分具体的花香果香,甚至仔细闻起来不会有什么明确的味道。 在这个基础下,就算他并没有严丝合缝地藏好,但还是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信息素是什么。 如同一个秘密,将他与大部分人隔离开来,显得神秘又疏离的秘密。 宋呈越帮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又动作轻柔地帮他整理好头发衣领。 他的指尖擦过郁筠的脸颊,郁筠的心跳加快了一瞬。 “是雪。” 郁筠还是为他解答了这个问题。 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大半恢复了从前平静的模样。 “雪花的雪吗?”宋呈越有些讶异,“从来没有听说过,有omega竟然是这种信息素。” “嗯。”郁筠应了声。 他的信息素本就稀有,也不是基因筛选之下,omega常见的、甜软得毫无攻击性的信息素。 据说,全世界拥有这样信息素的omega,数起来不会超过个位。 “很特别,”宋呈越把他的衣领理好,语气莫名有些感慨地说道,“很适合你。” 他此刻定定地看着郁筠。 那很有分寸的眼神里,除了克制的温柔,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第36章 阴沉的天空 宋呈越走了。 准确来说,是郁筠把他赶走的。 听到那句话,对上那样的眼神,郁筠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他不再想面对宋呈越,于是就这么语气平和但不容置疑地把这人送出了办公室。 临走前宋呈越还回了个头,一脸他标志性的、小心翼翼的期盼地问郁筠:“我明天中午还能再来吗?” “能。”郁筠咬着牙答应了下来,“明天你还可以继续过来。”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宋呈越快乐地走了,留下郁筠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他觉得不对劲,可也不是说不明白是什么不对劲。 情绪像漩涡一样吸着他。 是标记的影响,郁筠默默地告诉自己。 是标记,因为标记会影响omega对alpha的情感,会让omega对alpha不自觉地产生依赖感。 不会是因为别的东西。 但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他下午又去了之前某一个项目的竞标会。他并不是主要参与人员,只是竹音给某个公司提供了点合作。 他觉得这场竞标会的确有去的必要,于是便特地空出了一下午的时间。 郁筠时常出席这种竞标会。 他本人受到的赞誉远比批评多。因为竹音被他牢牢地把控在手中,一场竞标会下来,明里暗里想和他搭上关系的人并不少。 不过郁筠也不是来者不拒,那些冒失的、亦或是言语不当的,他就纯当没看到,连酒杯都没动。 他清瘦的身子在灯光的勾勒下显得优雅又冷淡,肩膀偏瘦,但并不窄。剪裁合适的西装衬得他的脖颈纤长,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柔柔的光彩,浅色的眸子微微一瞥,冷淡漂亮,熠熠生辉。 “郁筠。” 应酬交际之间,有熟人向他打招呼。 郁筠一回头,看到一个身形并不高大,看起来清秀儒雅的男人向他挥了挥手。 “盛隽哥。”郁筠简单地笑了笑,举了举酒杯。 吴盛隽看起来颇有儒商气质,年龄大约三十上下。 他们以前通过郁涵宁认识,关系很不错。除了正常的业务往来以外,私底下的联系也不少。 虽然最近吴盛隽似乎和郁涵宁闹了些矛盾,但双方似乎都没有将战火延伸到郁筠这边的意思。郁筠便当一切如常,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吴盛隽走上前来,拍了下郁筠,低声道:“小筠,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周游和宋家,似乎在准备合作。” “他们?”郁筠扬了下眉。 “没错。”吴盛隽点头,因为某些原因,他和郁筠都与宋家有私怨,当然对宋家的近况多有关注,“原本周游预留给你的渠道,现在基本都准备给宋家了。大概这段时间,他们的合作消息就会放出来。” 这两家人还真是搅合到一块去了。 郁筠想。 不过也好,省得他忙两摊子事。 “谢谢盛隽哥了。”郁筠笑了笑,感谢道。 “不用谢。”吴盛隽也温和地笑了,“最近还指望着和你们合作,希望郁总能多给机会啊。” 他的话是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出来的,既让人能记在心里,又不会感到多么冒犯。 “那当然。”郁筠欣然应允。 “哦,对了,”吴盛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我记得你从前和‘王家’那边人关系不太好,对吗?” 王家? “嗯。”郁筠点点头,“他们不是离开j市了吗,现在又怎么了?” “他们有意向想要回来。”吴盛隽说,“正好讲到周家和宋家的事,我就来跟你提个醒。” 他们要回来了? 郁筠又皱眉。 相对于周宋两家而言,吴盛隽说的后一家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起来。但郁筠在听到他们的名字时,就立刻感觉到了一阵恶心和反胃。 “多谢您了。” 尽管心情愈发不佳,郁筠仍是微笑着再次道谢道。 “没关系。”吴盛隽也笑。 竞标会结束得很晚,郁筠回公司处理了会文件,才回到自己的公寓里。 公寓一如既往空得连鬼都懒得进来。郁筠‘啪’地一声按开了灯,并不温暖的灯光洒在并没有多少居家氛围的房间里,看起来毫无人气。 郁筠脱下鞋子,依照自己往日的习惯,机械地洗澡、洗脸、刷牙。 毫无特殊,毫无意外。 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他吐掉嘴里的泡沫,不由得回想起了点关于所谓‘王家’的事情。 准确来说不止王家,是两三个家族里关系很好的小辈。 郁筠在被孤立的那段时间,alpha学会了使用信息素,而omega也不得不试图在驳杂的信息素气味中保护好自己脆弱的腺体。 原本单纯普通的校园生活,就也因此变得怪异了起来。 那是一个普通的、阴沉的下午,郁筠刚刚去学校旁的书店买了本书,沿着有些偏僻的小路,向着自家司机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离学校大门有些距离,平日里少有人来。郁筠也不是第一次路过这儿,但那天,他却破天荒地碰到了几个不常见的人。 是三位alpha。 他们是郁筠隔壁班的同学,从没掩饰过自己对郁筠蠢蠢欲动的心思,惹得郁筠烦不胜烦。 于是,郁筠侧开了半个身子,想要绕路走,不去触这几人的霉头。 但事与愿违。 当郁筠被三个身形高大的alpha逼退至路旁阴暗逼仄的小巷里时,他才悚然明白一件事—— 这几个alpha就是冲着他才来的。 尽管还只是高二的学生,几个alpha的轮廓和身躯已经显现出了强大有力端倪,像三座大山,挡住了郁筠所有的退路。 “郁同学。”他们中的一个笑道,“学校里跟你说不上话,只能放学来跟你联络联络感情了。” “是啊。”另一个也笑,只是怎么看怎么透着股森然的恶意,“还没闻到过郁同学的信息素呢。” 郁筠深吸了一口气,三个alpha的信息素味道让他生理性地双腿发软,几欲作呕。 天空是铅灰色的,深浓的雨云像即将压下来一样,沉重地挂在天际,就如同虎视眈眈站在他面前的三个alpha一样。 面前的alpha比他高上许多,粗壮的手臂和omega纤细白皙得仿佛一拧就断的双手对比起来,像是在提醒他—— 不要反抗,反抗也没有机会逃脱,反而平白受苦。 alpha笑容满面地看着郁筠。 是恶意的、高傲的、胜券在握的、觉得面前人毫无反抗之力的笑容。 但郁筠握紧了口袋里的刀。 一把小巧精致的裁纸刀。 这把刀其实也没什么用处,用来防身也够呛。当初郁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将它带在身上——这样一把刀,只能伤害到自己。 无法对付那些对自己充满恶意的人。 可郁筠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它抽了出来。 刀尖没有指向那三个alpha,而是直直地对向了自己的腺体。 新长成的腺体显得脆弱又娇嫩,闪着寒光的锋利刀尖毫不犹豫地按在了腺体上。 “别想了。”他的语气平静冷漠。 “路口有监控,如果你们动手的话,我会立刻切断我的腺体。” “巷子里没有监控。你们猜,如果我腺体受伤,责任会在谁的身上?” 他浅色的双眸在阴沉的巷子里,闪着漠然的、事不关己一般的光。 “法律是如何保护未成年omega的?”郁筠问。 “玩玩可以,犯/法就不行了,对吗?” 在那一刻,郁筠就像个疯子。 刀很新,刀口细韧锋利,落在腺体上,渗出一丝丝血。 可郁筠的表情,就如同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样。 那不是他的腺体,只是一个不属于他的身外之物。 他随时可以将刀尖落下——毫不犹豫地。 想到这里,郁筠中断了不断反刍过去的思路。 都过去很久了。 没必要一直揪着不放。 郁筠睡前不爱看手机,当躺到柔软的大床上时,才翻开手机确认一下有没有要紧的消息。 但今天似乎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只有宋呈越发来了几条微信。 郁筠的指尖动了动,将消息框点开。 【宋呈越】:[视频] 【宋呈越】:晚餐吃了吗? 【宋呈越】:qwq 【宋呈越】:qaq 【宋呈越】:[/流泪猫猫头] 【宋呈越】:明天想吃什么呀? 时间跨度从晚上6点到10点。就算他们是利益交换的婚约,但看着这几个大哭的表情,郁筠少有地冒出了点没回消息的愧疚感。 他先诡异地带着点心虚,点开了视频。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出现在了镜头之中,那只手骨节分明,掌心宽大。尽管肤色白皙,但他的掌纹仍是有些粗糙。 那掌心托着几块猫粮,而后郁筠就听到视频里传来了来自宋呈越的一声:“错错!” 语调温柔。 哒哒哒的柔软脚掌落地声响起,在镜头的边缘,小小只的错错开心地跑了过来。 它一下子就看到了宋呈越手心的猫粮,快乐地扒拉着他的手开吃。咬猫粮的吱嘎声合着猫咪舔舐的声音一起,郁筠还看到了一小节若隐若现的粉色小舌头。 “慢点宝贝。”宋呈越的声音带着笑意,“又没人跟你抢。” 郁筠抿了下唇。 他的目光落在视频里宽大白皙的手掌上。 宋呈越叫错错“宝贝”的时候,还挺苏的。 思路一下子拐进了诡异的地方,郁筠皱皱眉,啪地一声关掉了视频。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回宋呈越消息,于是敷衍地敲了两个字:都行。 刚想把手机丢到一边,宋呈越的消息就瞬间回了过来。 【宋呈越】:有没有忌口呀。 郁筠想了想,发现自己的确有些不爱吃的东西。 【郁筠】:茄子。 宋呈越继续秒回。 【宋呈越】:好呀,那明天做三明治,你喜欢吗? 他怎么什么都会做? 郁筠感到神奇,他从来没发现宋呈越有这种技能。他不挑这个,于是回复道:行。 又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于是补了句:辛苦了。 宋呈越的回复倒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不辛苦呀![/猫猫吐舌] 看着屏幕,郁筠甚至能够脑补出宋呈越此刻的模样。 也许是笑着,也许会抿着嘴。 也许还会因为他不会消息而有些委屈。 郁筠想了想,然后破天荒地又主动发了条消息过去。 【郁筠】:睡了,晚安。 【宋呈越】:好呀,晚安安~ 该睡了。 郁筠关上手机,将床头的夜灯按灭,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很困倦,那些繁杂的心绪也莫名地平静了一些,不再像方才那么不适了。 抱着软乎乎的枕头,闭上眼睛,郁筠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 第37章 冒昧拥抱 第二天早晨,郁筠吃完了宋呈越做的雪媚娘,才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在冰箱里冻了一晚上,雪媚娘有些冰。但馅里的芋泥,吃起来味道却是不输店里买的,小小地让郁筠惊讶了一下。 个中滋味难以厘清,郁筠沉默着吃完了雪媚娘,开始了上午的工作。 没过多久,陈书烨就送来了些郁筠很感兴趣的报告。 “现在不同的网站都出现了宋家抑制剂的有关宣传。”陈书烨说,“其中包括宋家曾经的招牌产品,强效抑制剂汀西岸。” 郁筠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地点了点。 “他们还真是不怕。”他说。 声音里有些嘲讽。 宋家当初没落的原因就是药品出现了问题。 他们主营的业务就是针对omega的抑制剂研发。宋呈越的父亲宋恒相还在时,对于各个产品的研发把控得十分严格。 而他的弟弟,也就是现在宋家的掌事人宋恒陈一上位,就大手笔地将当初宋恒相卡下的项目一个个翻了出来。 包括郁笙使用多年的强效抑制剂汀西岸。 最初的一段时间,宋家显然是因此获利颇多。 但对宋家来说,这辉煌只是一时的。 事情坏就坏在,他们销售的某一种缓解发/情/期腺体疼痛酸胀的药物出现了问题。 那时宋家如日中天,除了招牌强效抑制剂汀西岸以外,这种缓解omega发/情/期腺体疼痛酸胀感的药物也算是他们的主营产品之一。 但在铺天盖地的销售之后,许多使用过它的omega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掉发、疲惫等等情况,有严重的连腺体都受到了损坏。 有关当局介入,对宋家的药物进行了检测,最终得出结论——药物里的某种成分对人体有害。 简单却杀伤力极大的结论。于是,宋家就因此轰轰烈烈地踏上了下坡路,至今都在靠着强效抑制剂续着一口命,让自己不至于倒闭。 郁筠曾经也属于乐见其成的类型,他和宋家的关系早就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以至于,他甚至还在宋家没落的时候添了把火。 现在,他们还要卷土重来? 想都别想。 “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在社交媒体之中自发宣传宋家曾经的事情。”陈书烨说,“您准备是……” “照实传出去,我们手上的证据也不少。”郁筠少有地讽刺了一句,“再说了,他们自己做的事情,大概也不怕别人听。” 陈书烨点了点头。 “最近明盛的负责人似乎换掉了。”她开始了下一个事项,“杨副总和我们这边交接的频率逐渐减少。” “确保项目的进行。”郁筠倒不是十分在意这件事。 杨正琦那天冒冒失失地冲进他的办公室,说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而那些听起来分外令人不适的话,也让郁筠也并不想过多地面对这动机不纯的人。 本来也就想向那边提意见。 现在换掉正好。 “好的。”陈书烨应声。 她又交代了几件事,便结束了汇报,转身离开。 和往常一样,关门声响起后,郁筠复又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生活中。 直到饭点时,宋呈越准时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他敲门的声音很礼貌,既能让人听见,又不至于大到冒犯。 郁筠打开办公室的大门让他进来时,看到他的手上又拎着那个米色的食盒。 他穿了一身轻便但并不算很休闲的常服,一看到郁筠,脸上就扬起了笑容。 “饿了吗?”他问。 郁筠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打量了一下宋呈越,皱眉问道:“怎么没穿西装?” “啊,”宋呈越愣了一下,而后笑容蓦地变得有点难堪和沮丧,“我……其实我……” “我被明盛辞退了。”? 郁筠也愣了一下。 这消息让他一瞬间有种意外的感觉,转念一想先前的种种端倪,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他瞅了眼情绪显然有些忧伤的宋呈越,后退半步,说:“进来吧。” 宋呈越乖乖地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他像昨天一样,将食盒打开,露出了里面的辣子鸡和蒜蓉蒸豆腐。郁筠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问道:“为什么辞退你?” 宋呈越拆筷子的手顿了顿。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宋家那边施压了吧。”他苦笑一声,说,“原本就是临时工,现在直接就……” 他的声音有些低:“没事的,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我的问题,也不会……” 郁筠听出了满满的可怜意味,顿时有些无奈。 正常情况下他不会理睬一个卖可怜的alpha——但前提是,这alpha不是他的准未婚夫。 “合同看得怎么样了?”于是他问,“如果对我的条件没有异议,你的工作问题我可以解决。” 他自认为说得很公事公办,语气也没有多余的暧昧气息。但一瞬间,宋呈越的双眸就亮了起来。 “真的吗!”他欣喜又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可以吗?” 都要结婚了,为什么不行? 郁筠对此倒是没什么多余的想法,见状,便点了下头,安他的心:“嗯,可以。” “合同我昨天就看完了。”宋呈越抿嘴笑,“我都没有问题的。” “确定?”郁筠确认道,“找律师看了吗?” “找了。”宋呈越点点头,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就是他平时开心的样子,“谢谢你……郁筠,真的谢谢你。” 这道谢太过热情,以至于郁筠竟然少有地有些尴尬。 桌上菜已经释放了好一阵子香喷喷的气味,他便一锤定音道:“我会让律师细化一下初稿,到时候拿给你签字。” “好。”宋呈越将拆开的筷子递给了郁筠。 郁筠接过筷子,和宋呈越手背相碰。他更加尴尬了点,不着痕迹地缩回了手。 签完字,就可以领证了。 郁筠想。 这想法仅仅只是一闪而过。 两人还是分坐在小桌的两边,沉默地吃起了饭。 相顾无言。 让他来干什么呢? 郁筠一边吃饭一边思考着。 他并不想让宋呈越参与公司的业务。 最好是给他一个有事做,但并不那么重要的闲职。 闲职的话…… 郁筠想起江扬最近的工作似乎有些繁重。 江扬大概相当于是生活助理的职责,多塞一个宋呈越,帮他分担一点也不错。 就这么办吧。 宋呈越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菜咸淡很适合郁筠的口味。吃完饭后,宋呈越将碗筷收起来,又在桌上留了一盒三明治。 “可以早晨吃,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行。”临走前,宋呈越腼腆地笑着提醒道。 郁筠垂眸瞅着桌上的粉红色食盒。又听到宋呈越问:“那个……” “嗯?”郁筠抬眼看他。 “昨天的雪媚娘,你吃了吗?”宋呈越小声问道。 “吃了。”郁筠点头。 他还没点第二下,宋呈越就期待地盯着郁筠,好像想得到他的评价。 于是,郁筠只好说:“很好吃,我很喜欢。” 宋呈越像得到了奖励的小孩子一样,快乐地眯起了眼睛。 他要走了吧? 郁筠在心中猜测。 但事情并没有按照他想的那样发展。宋呈越没有拎起食盒离开,而是在郁筠的身边顿住了脚步。 “可以抱一下你吗?”他征询似的问。 “什么?”郁筠愣了下。 “可能有点冒昧……”他的眼神闪了闪,嘴唇抿了抿,而后又重复了一遍,“可以抱抱你吗?” 啊? 郁筠先是懵了。 抱一下? 他沉默了一瞬,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场景。宋呈越的表情太过纯情,像是陷入热恋中的情侣调情一般地提出的请求。 而他的沉默也让宋呈越接收到了错误的信息。 宋呈越的双眸微微一黯,自觉地后退一步道:“抱歉……是我冒昧了。我不该这么说的。” “没事。”郁筠如梦初醒。 尽管觉得这种充满了仪式感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但既然宋呈越提了,那就满足吧。 免得像自己欺负他了一样。 “可以。”他说。 尽管回答有些语焉不详,但宋呈越的情绪就立刻和春季不定的天气一样,瞬间转晴。 郁筠话音刚落时,他就一伸手,将郁筠揽进了怀里。 郁筠一下子撞进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怀抱。alpha有力的双臂环住他的肩,让他将下巴艰难地搁在自己高大宽阔的肩膀上。 宋呈越轻轻地托着郁筠的后颈,温热的气息落在郁筠的耳侧。 “一下就好。”他说。 alpha上身的肌肉轮廓因为拥抱时贴合的身子而变得清晰了起来,郁筠的肩膀抵着宋呈越的胸肌,触感微微有些硬。 他的身上都是清爽的绿茶味,和他的身躯一起,细密地包裹着郁筠。 像是网。 一张温柔的网。 郁筠有些局促地抿了下唇,应了声“好”。 他感觉宋呈越扣着他后颈的手紧了紧。 拥抱很短暂,一下子就分开了。 “工作的问题我会解决。”站在办公室的门口,郁筠对宋呈越说,“我会让我的助理联系你。” “这样的话……就多谢了。”宋呈越感激地笑。 他把食盒带走了,临走前,在办公室半开的大门口,轻轻地勾了下郁筠的手。 指尖再次碰到了一块,又一错而过。 或许是拥抱和勾指头太过暧昧,郁筠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颇为诡异的猜想。 他是在勾引我? 这想法直至夜幕降临,还荒谬地盘旋在郁筠的心头。 像挥之不去的信息素气味,无法控制地缠绕着他,始终不肯消失。 第38章 消失 说清了宋呈越的情况后,江扬效率很高地为宋呈越办好了入职手续。 于是,在四天后,郁筠成功地在隔壁秘书部的办公室里,看到了宋呈越。 这几天宋呈越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于是便,每天变着法子地给郁筠带饭。 甜品从雪媚娘到榴莲千层,再到三明治以及小汉堡。天天不重样,而且味道也都挺不错。 郁筠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学会这么多做法,又在哪里塞了如此多的厨房用具。 总之,宋呈越就这么向郁筠展现着自己的厨艺。 跟讨好似的。 重新上班的宋呈越又换上了那一身看起来有点廉价的西装。因为浸了水,它的面料也不如一开始看起来那么硬挺。 “郁总。”站在郁筠办公室里的宋呈越表情恭顺。 郁筠瞅了一眼穿西装后显得身材格外修长俊秀的宋呈越。 他看起来少了些柔和和平易近人,多了些工作时的严谨态度。 就是西装的版型好像更加不合身了,泡过水,看起来拘谨可怜。 “你就和江扬一起吧。”他说。 边说边想——该给宋呈越买一件新西装了。 尽管他们的婚约还没有传扬出去,但宋呈越频繁的出现已经让某些人猜到了他们的联系。 作为他的未婚夫……当然不能连一件像样点的西装都没有。 “一会我找一下江扬。”郁筠只犹豫了一下,便果断地说,“让他先给你订几件正装。”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可能会和我一起出席一些重要场合,穿这样的衣服,不太行。” “好的。”宋呈越点点头。 他很听话,并没有露出因为被郁筠指出衣服的廉价而被冒犯的表情。 温和得一如既往。 两人的交流就简单地停在了这里,然后宋呈越去工作,郁筠忙自己的事情。 有时,郁筠通过办公室之间的毛玻璃,看到宋呈越路过的身影时,会莫名地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他继续保持冷淡下去,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就会定格在这种状态上呢? 不知道这种发展是好是坏,郁筠罕见地选择了不管不问。 顺其自然吧。 慢慢来。 当天,江扬就非常快速地为宋呈越定好了正装。因为时间比较赶,只能买成衣,尽管尺寸没有那么贴身,但撑门面够用。 但也不知道买新衣服是不是一个预兆,当晚,就出乎意料地来活了。 是一场商业酒会,本来郁筠准备带陈书烨,但晚上和国外公司的项目出了点问题,需要陈书烨去主持一下场面。 江扬也有自己的工作,郁筠想了又想,剩下的只有一个今天刚刚上班的宋呈越。 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参加酒会。 作为一个特殊时期快到了的omega,晚宴里鱼龙混杂,独身一人并不安全。 ……行吧。 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宋呈越上班第一天,就穿上了下午才送到的新衣服,坐在郁筠的驾驶座上,四平八稳地当上了司机。 车窗外是夜晚城市里渐次亮起的灯光。 而靠在副驾上的郁筠,偏头看向宋呈越的侧脸。 经过仔细收拾的宋呈越,看起来除了温柔外还多了绅士优雅的气质。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剪裁得体的西装面料挺括,勾画出alpha优越的身体。 和上午那副逼仄的、可怜巴巴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的个子很是高大,此刻没有笑,目光平视前方,眉骨的轮廓和高挺的鼻尖竟显出了几分压迫感。 车经过立交桥,平稳地在路面上行驶着,最终缓缓地停在了酒店的门口。 门内传来了交响乐的声音,小提琴和钢琴的声音交织融合,像是针尖对麦芒的争锋,但却又诡异地交融在一起,变成了浮于云端燥热交缠的梦。 宋呈越似乎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晚宴,在进门的时候,看起来身体有些微的紧绷。 “跟着我就行。”郁筠见状,对他小声说道,“如果有人找你麻烦,就找我解决。” “好呀。”宋呈越总算是露出了个浅淡的笑容,双眸眯起,紧绷的身体短暂地放松了下来。 这场酒会来的人并不算少,郁筠刚一进去,就碰到了试图和他搭话的人。 “郁总。”那人向郁筠友善地举了举酒杯,“久仰大名。” 那人长得倒也算是不错,五官年轻英俊,看起来风度翩翩。郁筠认出了他——他叫谈君,w市谈家已经几乎内定的继承人。 谈家的涉猎范围很广,先前郁筠也和其他谈家人打过交道。 于是,他便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向谈君淡淡地笑了笑,说:“谈总,头一回见。” 谈君的目光落在郁筠的身上。 郁筠敏锐地感觉到,他的眼神轻轻一错,飘到了郁筠身后的宋呈越那里。 “早就听说了郁总的事情。”谈君几乎是瞬间就收回了眼神,让郁筠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次我来j市,也是想见见你,和你聊聊。” 聊聊? 谈君说得有些暧昧,但表情却颇为坦荡。 郁筠显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谈君说得是那方面的事情。 他想到谈家最近收购了一家主营外卖平台的公司。而周游和竹音闹翻的事情,虽然没有宣扬出去,但已经在业内传开了。 果不其然,谈君继续说道:“我们公司最近有意向开发抑制剂方面,不知道郁总是否有空,我们找个机会谈一谈?” “当然。”郁筠欣然答应,“谈总在j市,准备留多久?” “明天就走了。”谈君有些无奈地耸了下肩,“家里有些急事,明天早晨的飞机。郁总如果不介意,我们下周再约?” “当然没问题。”郁筠唇角微微翘起,笑容浅淡,“下周再详谈。” “就这么说定了。”谈君欣慰一笑,举杯和郁筠相碰。 休息的间隙,他的眼角余光看到酒会的另一边有几个外国长相的宾客。从记忆的角落里搜寻了一阵,发现是国外某知名药企的人。 其中被那些人众星捧月地环绕在中央的,是一位漂亮的omega。omega是典型的西方长相,一双眸子碧蓝得像海,被簇拥着就如同小王子一般。 这酒会居然能把他们请来? 郁筠有些诧异地想。 “抱歉,郁总。”这时,沉默着站在郁筠身后的宋呈越忽然开口,“我可以……去一下洗手间吗?” 郁筠偏头看去,只见宋呈越面露羞赧之色。 “……行。” 也没有什么需要宋呈越一步也不能离开的要求,郁筠于是点头应允。 “谢谢郁总。”宋呈越欣喜地笑了。 他转身,步履匆匆地向着宴会厅的某一扇门走去。 郁筠看着宋呈越离开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合上的大门之后。 交响乐仍然极乐融融地奏着,隐藏着宴虚伪造作的奉承之声。 他捏着手中的香槟高脚杯,却是没再喝一口。 这一杯酒从拿到手开始,就没有动多少。郁筠知道自己最近的酒量不行,和人谈话时,也只注意着浅浅抿了几下。 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宋呈越走后没多就,郁筠便继续应付起了前来拉关系的人。 有的的确是需要搭上的人际关系,郁筠于是便会多说几句,交流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至于其他不太需要交际的人,其中有的比较识时务,想要表达的信息传递到后,便不再强行拉着郁筠聊天,礼貌地结束话题。 但有的却不太有眼力见。 郁筠刚刚结束和上一的寒暄,另一位看着就大腹便便的中年老总就走了过来。他举着手中的香槟杯,就往郁筠这送,大大咧咧地笑道:“郁总,来,咱们碰一个!” 这话说得不是很得体,郁筠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避过他有些油腻的手,但杯沿还是被轻轻地碰到了一下。 杯子里的香槟咕嘟咕嘟冒着泡,郁筠有些不虞,开口道:“你是?” “郁总贵人多忘事。”那人上下打量着郁筠,眼神意味不明,“前几天竞标会还和您见过,您这就忘了?” 什么时候? 郁筠的确忘了,但能让他忘记的,肯定只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于是,面对这人颇为无礼的眼神,郁筠的语气也带上了点生硬的意味:“抱歉,不太记得了。” 那人也听明白了郁筠的言外之意,但却摸不着郁筠不悦的原因,只得讪笑着说:“我是圆亚餐饮的袁成鑫,郁总今后要是想涉及餐饮行业,希望能多多考虑我们这边。” 他想干嘛? 郁筠不明白餐饮业为什么找到他一个做抑制剂的人身上,也没兴趣记住他到底是谁。于是,只随口应付了几句就把那人打发走了。 他并没有将那人的出现放在心中。 每次酒会,总会遇见一到两个这样的存在。如果事事都记仇,那他也太累了。 那人的出现顶多只能算是一个不愉快的小插曲。 郁筠又无所事事地在原地等了一会。 酒会的长桌上摆了些甜点,他晚上吃得有些少,这个时候有点饿,于是便尝了一块。 一入口,他就感觉这甜点味道一般,有点甜,底部有些湿糯,一点香脆的感觉都没有。 而且,整个甜点在宴会厅里微热的温度下已经有些化了,尝起来水淋淋的。 和宋呈越做的差远了。 郁筠下意识地在心中评价道。 等等,宋呈越呢? 脑海里掠过宋呈越的名字时,郁筠才猛然想起了这件事: ——宋呈越还没有回来。 宋呈越就像消失在酒会的觥筹交错之间了一样,始终没有从宴会厅四周任何一扇门中出现。 郁筠心中警铃大作。 他去了哪? 第39章 骄傲又可笑的人们 郁筠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腕表——宋呈越已经离开二十几分钟了。 去趟卫生间需要这么久吗? 他心生疑虑。 而后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碰到了什么人,被欺负了? 按照宋呈越的生活状态,这种事情还真不太好说。 酒会的人又多又杂,郁筠不可避免地嗅到了一丝丝其他信息素的味道。他感觉后颈的腺体又在这样细微的信息素刺激下开始鼓噪了起来,大脑也有些许地眩晕。 有点奇怪。 但也许是发/情期快到了的缘故吧? 郁筠深吸一口气,咬了下舌尖,让似乎在乱糟糟的环境下有些昏沉的大脑清醒些。 而后便将香槟搁在了桌边,快步向着宋呈越离开的方向走去。 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情。 他想。 离开了酒会的中心,周遭的一切便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家承办酒会的五星级酒店占地面积很广,宴会厅外的走廊结构也是错综复杂。郁筠沿着指示牌转了好几圈,连宋呈越的衣角都没有看到。 更雪上加霜的是,腺体处的不适感愈演愈烈。 酸胀酥麻的感觉以一种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态势,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像诡异的巨网一样,将郁筠的浑身缠绕在内。 郁筠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撑着墙壁,双腿无法控制的发软。 怎么回事? 大脑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 这把火来得莫名其妙,毫无根据,凭空被点燃。郁筠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抠在了墙壁上,却无法借到任何凭依。 他不对劲。 字面意义上的不对劲。 郁筠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从身体深处蓦然涌上来了一股又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热潮,让他的眼眶都酸得有些发红。 陌生就陌生在它诡异地来势汹汹,像平地拔起的海潮,以一种无法压制的姿态轰然冲击着郁筠的理智; 熟悉就熟悉在……这分明是发/情期即将到来的征兆。 可后颈上宋呈越的标记仍然在,尽管淡了些,但也还没有到失效的地步。 在宴会虽然驳杂但很是浅淡的信息素味道之中,完全够用。 就算被影响,也不至于是这样毫无征兆的、疯狂的状态。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先生?”这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郁筠的身后传来,“您需要帮助吗?” 郁筠艰难地偏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着侍者衣服的年轻男人正站在不远处,表情貌似是忧虑地看着自己。 因为视线的模糊,郁筠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通过目测判断,这人应该不是alpha,大概率是个omega或者beta。 “先生,您需要去omega休息室吗?”年轻男人似乎又问,“我看您的状态好像不太好。” omega休息室? 郁筠知道酒店里有这样一个地方,供信息素水平不稳定的omega休息所用。刚刚他来的时候,还经过了那边。 “在哪?”他开口,嗓音被烧得有些发哑。 他已经站不稳了,只凭着一股气勉强保持着姿态的平静。 “我带您去。”年轻男人上前来拽住郁筠的手臂,他的双手如同铁钳,箍着郁筠,力气大得完全无法反抗。 郁筠被扯得踉跄了一下,他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年轻男人半礼貌半强势地拉着一路向前。 视线混沌,酒店墙壁上欧式的古老花纹乱七八糟地交织在一起,像被随意泼洒的油漆,不断颠倒旋转,像是什么诡异的图腾。 总觉得不好…… 走着走着,郁筠忽然发现了点不对劲。 他们这是向哪里走? 他的视野模糊,看不清指示牌,只能感知大概的方向。 这个年轻男人,好像并不是在将他往omega休息室的方向引。 反倒是越来越偏,越来越远离中央的宴会厅! 郁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拼尽全力想要将手抽出来,但却像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先生,马上就到了。”年轻男人的声音仿佛忽远忽近地传来,“您别急,好吗?” 怎么可能不急? 虽然浑身几乎要烧着,郁筠的脑海里还是冒出了一点恶寒。 他踉跄着伸脚,用力踩住了年轻男人的脚踝。年轻男人的注意力原本在扣着郁筠的手臂上,这突然一踩竟直接让他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砰地一声闷响。 “卧槽?!”郁筠听到那人叫了声。 郁筠尚能判断出,走廊旁有几扇开着的门。 按照区域判断,应当是给普通宾客提供的休息室。 他要躲进去,锁上门,然后给宋呈越打电话! 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但他没走几步,就被另一个人拉住了手腕。 那人的手心带着黏腻恶心的湿意,粘在他的手腕上,像阴暗潮湿的爬虫,令人反胃地贴着他。 “早就知道郁总不会这么轻易就范,”杨正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就在这里等着……没想到还真让我碰上了。” 郁筠猛地回头。 他的双颊已经烧得通红,只能站立不稳地靠着墙壁。 而在对面墙上诡异扭曲的图案中央杨正琦的身子近在咫尺。 他用力地扭着郁筠的手腕,笑容乍一看还是儒雅的模样,但郁筠却只感到这笑里仿佛含着森寒可怖的意味。 “你想干什么?”郁筠尽量用平静的声线,开口问道。 “看不出来吗,郁总。”杨正琦又笑,“想和你春/宵一度啊。” 他的用另一只空闲开来的拇指暧昧地抚过郁筠的腺体,郁筠的指尖都因为这十分不礼貌的触碰而差点蜷了起来。 但他仍然需要保持冷静。 “你快要丢工作了。”他的大脑勉强运转,而后找到了答案。 “对啊。”杨正琦将郁筠嘭地一声按在了墙上,笑容更明显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上次对郁总有所冒犯之后,我的工作就事事不顺,最后还被翻出来了个几年前的差错,给我降了个级。” 郁筠的后背贴着粗糙的墙壁,摩擦带来的细微疼痛让此刻无比敏感的他浑身发寒。 杨正琦的笑变得有些诡异的难看:“你说奇怪不奇怪,怎么迟不迟早不早的,就在这个时候呢?” 我哪知道? 郁筠在心中说。 他是想给杨正琦一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还没有付诸行动,就被某个陌生人抢先了。 杨正琦却是认定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郁筠,毒蛇一样的呼吸落在郁筠的耳畔。 “你大概会觉得我疯了。”他不笑了,声音低沉,“但你自己也清楚,如果我永久标记了你,我就也并不需要明盛的工作了。” 郁筠被杨正琦控制着,一边恶心得想吐,一边双腿已经在腺体的高热下软得站不住了,仅剩的意识也在被不断侵蚀着。 果然是为了这种事。 郁筠想。 和多年前那三个放学后将他堵在小巷子里的alpha一样。 只不过不同的是,杨正琦做得更加缜密,也更加疯狂。 “那我走了。”那边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人带到了,就没我事了吧。” “你可别急。”杨正琦阻止道,“他很聪明,我不想节外生枝,进房间了你再走。” “好吧。”年轻男人勉强同意,“反正你也已经付了我那么多钱。” 不可以坐以待毙。 郁筠的双眸直勾勾地看向杨正琦。 “你要这么做?” 他蓦地开口,语气仍然冷淡。 杨正琦的脚步顿住了。 “当然。”他毫不犹豫地答,“别想耍花样了,你已经要发/情了。” “永久标记也不是万能的。”郁筠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可以洗掉,也可以切除。” “你想说什么?”杨正琦狠狠地扭住了郁筠的手,“乖一点不行吗,每天都把刺露得这么明显,真不讨人喜欢。等把你标记了,你就只能依赖我了。” “永久标记……不会绝对在omega和alpha之间建立联系。”郁筠说。 他已经控制不住声音的断续和哑意,此刻双颊双眸都是红的,看起来无助可怜,但眼神却比刚才的任何一刻都冷静。 “你认为我做不到吗?” 郁筠仿佛在陈述一个确定得不能再确定的事实。 “只要我没有死在这里……我都不可能会带着你给的永久标记。” 杨正琦的脸色一黑。 他猛地掐住了郁筠的脖颈,手心里全是汗水,刺激得郁筠战栗了一下。 “你再说一遍?”杨正琦恶狠狠地说,声音里带着点被omega信息素勾起来的、压抑不住的欲望。 “只要我没有死在这里,咳咳,”郁筠被撞在墙上,咳嗽了两声,“我就不会带着你给的永久标记。” “你的社会地位,得来不易吧?” “你狠不狠得下心来赌一把……”郁筠又不适地顿了顿,继续慢慢地说道,“赌上你这些年殚精竭虑得来的所有,来要这个标记?” “让你的父母失望,人生失败,来赌这个标记?” 杨正琦狰狞的表情僵了僵。 “我可以。”郁筠脸上是滚烫的,呼吸是炽热的,眼角是通红的,但双眸是冰冷的。 “你可以吗?” 他感觉到杨正琦掐着他脖子的手松了松。 看,又是这样。 郁筠忽然想笑。 和多年前小巷子里那些妄图征服他、折断他所有羽翼,让他变成一个精致美丽玩物的alpha一样。 他们自恃强大,能够肆无忌惮地夺取他身上的一切,但却总要明白一个道理。 他们以为是这样,并不代表真的是这样。 他们不敢和郁筠赌。 他们害怕了。 那些强势就如同纸糊的、色厉内荏的外衣,一撕就碎,一扯就破。 他又凭什么,被这样的人拉入深渊呢? 郁筠还记得那时铅灰色的天际,压抑的风在窄巷里呼呼地穿梭,他微微仰头,直视面前已经开始心虚的alpha们。 视线仿佛在颠倒旋转,厚重云层沉沉地压下,好像将双方的处境扭曲成了一个怪异的形状。 还不滚吗? 郁筠记得自己冷静地看着他们,无声催促。 那天最后,小巷口传来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巨响,还有一个人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有人在!”其中一位alpha惊惶地说。 他们好像得到了一个台阶,在权衡利弊后,做贼心虚地跑掉了。 而郁筠从小巷里走出来,除了一地的玻璃碎片,别的什么都没看到。 多么荒唐可笑的人啊。 郁筠他抬眼看着杨正琦,模糊的视野里,杨正琦的手一点点迟疑地松了下来。 他也不敢。 真是孬种。 但这时,一旁的年轻男人突然惊呼了一声:“谁?!” 郁筠迟钝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声沉闷的、拳头入肉的声音响起。 就如同那年砰地一声碎裂的玻璃瓶,一瞬间将僵持的气氛打破。 杨正琦被狠狠地踹开,狼狈地跌倒在地。 郁筠站立不稳地向地上滑落,身体却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扶住了。 环绕而来的味道,熟悉得让郁筠甚至没有冒出什么下意识的排斥感。 郁筠努力转过头。 而目光所及之处,是宋呈越盛怒的眉宇。 第40章 我不敢 郁筠一下子有点恍惚。 他从来没见过宋呈越这么生气的模样,比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加先涌上心头的,竟然是惊讶。 但这惊讶只是浅浅的一层,他的理智几乎被热意烧穿,只有一点倔强地守着几乎崩溃的底线。 “你做的?”郁筠听到宋呈越问。 也许是错觉,他的声音听起来除了温柔,还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像阴毒的蛇。 “你……”杨正琦似乎是明白事情败露,自己估计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的表情阴晴不定地变化了一番:“你要做什么?你打着的难道和我不是一个目的?” 郁筠听着两人的对话。 宋呈越将他牢牢地护在怀里,浑身上下都被绿茶信息素的气味裹满。除了最开始酸软的四肢和一波波蔓延开来的热意,此时竟然忍不住战栗了起来。 熟悉的气味。 让他莫名生出了些,曾经稀缺的、安全感的气味。 他的指尖下意识地陷入了宋呈越的手臂中,几乎忍不住想要做一些很出格的事情。 他的身体很空虚,很热。穿戴整齐、面料板正挺括的西装下,郁筠感觉自己要湿透了。 但他仍然冷静——他需要向宋呈越说明情况。 于是,他一把攥紧了宋呈越胸口的衣服,颤声在他耳畔说:“他下了药……” 宋呈越眉心一跳。 他伸手将郁筠横抱了起来。惯常戴在手腕上的檀木佛珠,触感清晰地硌到了郁筠背脊。 郁筠身体腾空,他下意识地将刚刚买给宋呈越的西装外套拽出了一道痕迹,破坏了新衣服的整齐。 快走。 他想说。 别留在这里了。 但宋呈越并不想那么快地离开。 “我是他的未婚夫。”宋呈越一边抱着郁筠,一边看着杨正琦,冷冷地说,“你又是什么?” 他的双眸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像黑沉的深海,泛着可怖又汹涌的波涛。 这一拖延,郁筠此刻却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了。他的耳畔嗡鸣作响,那一点点泄露出来的绿茶味信息素根本填补不了什么,只能让他更加难受。 那边杨正琦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他的语气很是激烈,好像很愤怒。 “去……楼上……”郁筠不知道他们讲了些什么,只能用尽全力对宋呈越说,“告诉江……告诉陈书烨……别让他放过杨……杨正琦。” “好。”宋呈越轻声道,“好,我们走,你别担心了。” 这句“你别担心了”,蓦地让焦躁不安的郁筠心绪稍稍宁静了点。 他感觉自己待在蒸笼里,被宋呈越稳稳地抱着上了楼,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什么感觉都没有,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那双手臂和宋呈越宽阔的胸膛。 不知道过去了过久,郁筠才听到宋呈越在他耳畔说道:“到房间了。” 此刻郁筠仅剩的理智已经几乎崩塌,在宋呈越灼热的气息靠近自己的那一刻,他的手碰到了宋呈越同样灼热的脸颊。 想接/吻,想贴在他的身上,想让自己身上的空虚感被满满地填补。 很想。 很想很想。 他的腺体告诉他很想。 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行为。 他清楚地知道面前是深渊,但他却阻止不了自己向深渊踏去的冲动。 就和中了毒一样。 郁筠的思维仿佛彻底放开,又仿佛被禁锢在了某一个既定的方向里,一边战栗着,一边不受控制地靠向宋呈越。 他痉挛着想要推开宋呈越,后知后觉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他似乎听到宋呈越重重地“啧”了一声。 像是戏谑,像是得意,更像是兴奋。 他什么也没想,而后,双唇就被狠狠地堵住了。 他发出了一声呜咽。 宋呈越将他按进了怀里,大掌托着他的后脑,以一个和自己平日里完全不同的、无比强势的姿态和郁筠接/吻。 郁筠动弹不得,热/潮和凶狠强势的模样压迫得他仿佛出现了回光返照似的状态。 他奋力撑起身体,用为数不多的力气奋力将宋呈越往外推,双眸通红,眼神森寒,狠狠地咬了下宋呈越的舌尖,想要逼迫宋呈越离开。 恢复到曾经温柔和顺的状态,而不是现在这样疯狂的模样。 但宋呈越的指腹却是不轻不重地拂过郁筠后颈的腺体。 撩动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亲爱的。”宋呈越贴近,吻着郁筠的面颊,说,“相信我,好吗?” 郁筠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彻底绷断。 宋呈越的唇舌强硬地撬开他的齿缝,以一种凶狠的姿态肆意掠夺。在这样凶狠的亲吻下,郁筠眼前除了模糊,还逐渐地蒙上了一层水意。 他紧贴着宋呈越肌肉轮廓分明的胸膛,虽然理智全无,但他就是能感觉到每一个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像猎豹一样。 像强势的alpha,而不是柔弱的、他以为的宋呈越。 西装衬衣原本整齐板正地扎在腰带里,然后被尽数扯了出来,手比房间里的温度还要滚烫一千倍一万倍,抚过omega柔韧漂亮的腰线,激起了一阵阵颤抖。 郁筠被吻的近乎窒息,宋呈越这样不管不顾的疯狂举动,接下来意味着什么,已经很明了了。 但他紧紧地攥着宋呈越的手臂,始终没有松开。 漫长的亲吻结束时,郁筠身上的衣服已经落了一半。 平日里或冷淡或面无表情的omega,红着双眼,眼尾还有泪痕。 西装外套不知道丢去了哪,衬衫敞开,锁骨白皙漂亮,身上还因为发/情而漾起了粉红色。 他咬着唇,理智已经消失殆尽。但仍然本能地对抗着omega这种坠落的本能。 宋呈越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房间里,就能够看到他已经泛起血丝的双眼。 那些温柔和逆来顺受的乖顺感,此时此刻像是属于另一个不同的人一样。他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垂眸看着怀里漂亮的omega,仿佛在压抑着某个疯狂的灵魂。 郁筠双眸雾蒙蒙的。 他无意识地微张着嘴,毫无焦距地望着前方。 “宋呈越……”他叫了一声。 声音里已经有了些哭腔,但手上仍在试图推开他。 “宋呈越……” 宋呈越的眉间阴沉沉的。 那英俊的相貌,在半亮起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翳。 “抱歉。”他说。 而后他忽然笑了。 也不管郁筠听到了没有,他一把扯开了自己的领带。 今天刚刚穿上的衬衫纽扣随着撕裂声噼噼啪啪地摔在酒店柔软的地毯上,不知道滚落去了何方。 郁筠感觉到身前那个alpha沉沉地压了下来。肌肤相贴之下,发/情期带来的痛苦感似乎也消退了些许。 他发颤的手心。终于贴上了alpha的后背。 只是痛苦在此后却没再消失,仅仅是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也许不能叫痛苦。 墙上的老式挂钟踢踢踏踏地走着,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房间里点起了火,但消防警报却整夜地保持了沉默。 郁筠从来都不相信眼泪可以解决问题。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哭了,只在前阵子被宋呈越标记的时候,流了点生理性的眼泪。 于是他也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哭这么久。 也许没有很久,也许比他想象的还久。总之,那些曾经从未感受过的情绪像海啸一样占据了他所有的神经末梢。 alpha熟悉又陌生,让他安心,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恐惧。 明明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 明明这样的事情不该在这个时候发生。 他痛恨着,讨厌着,又喜欢着,快乐着。 他看不清墙上的钟表,也不知道时间到底是以一个怎样的方式,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奔流。有的时候他觉得每一声踢踏之间隔得格外地长,有的时候又格外地短。 “亲爱的……”宋呈越低声叫他,用力,肌肉绷得紧紧的,一收一缩,逼着郁筠指甲绝望地陷进他背后的肌肉里。 “不……”郁筠听到自己哭着说。 又痛苦,又可耻地欢愉。 他绝不是这样的人。他绝不会这样哭泣,也绝不会这样哀求。 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宋呈越像一个一击得手的猎人,强硬地将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关起来肆意地折磨。 郁筠偶尔一瞥,对上他的眼神,那一瞬间,他看到漆黑的双眸里沉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宋呈越疯了。 他一定是疯了。 郁筠想。 宋呈越真的疯了。到最后,郁筠感觉自己被打开得不能再打开的时候,他居然又深入了一寸。 那一寸让郁筠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他几乎将宋呈越的背脊抓出血痕,猛地一抬眼,直勾勾地和宋呈越对视。 宋呈越低头看他,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信息素蒸腾交缠的房间里交错。 郁筠的理智短暂地回笼。 他无力地抓住宋呈越的脖颈,有汗水从脖颈上一滴滴地落下来,落在郁筠的侧脸上。 宋呈越双眸黑沉,像是蕴含着风暴的诡异漩涡。 郁筠脸颊上满是泪痕,身体也被不容置疑地掌控着。他的手几乎要掉落下来,但仍然倔强地卡住了宋呈越的动作。 “你敢?” 他带着哭腔,哑着嗓子问。 那问句显然是毫无气势的。 但坚决得似乎不容退步。 宋呈越沉默了。 两个人以一个对峙的状态僵持了好一会,郁筠才听到宋呈越也有些沙哑的声音。 “好吧。” “我不敢。” 他垂着脸,眉目在郁筠模糊不清的视野里,显得是如此的低眉顺眼。 第41章 这不对劲 郁筠看不清宋呈越的眼神,只能在朦胧的泪眼中捕捉到一点复杂的、他暂且无法理解的情绪。 他攥紧宋呈越的手臂,腺体一阵阵地鼓噪。他的指甲深深陷进宋呈越的手臂,留下一点血痕。 他不敢。 宋呈越他不敢。 郁筠也不敢。 但短暂的放纵于他而言,却是无伤大雅。 这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大事。 他想。 没什么大不了的。 …… omega的发/情期持续时间大约为5-7天。最初的一两天,强烈的生理性热意会一遍遍地席卷而来,让omega失去理智,连进食的本能也都会消失。后续的几天,只需要抑制剂的控制,就可以成功回归正常生活。 但郁筠二十几年来头一回真正意义上经历发/情期,反应尤为剧烈。 他就在这种混乱的状态下度过了3天,期间只在宋呈越的帮助下吃了点流食,喝了些热水,以至于让他不过分虚脱。 宋呈越好像和从前表现出来的模样有些差别,那执拗凶狠的方式,很明显地让郁筠招架不住。 但有的时候,他又会变得很温柔,让郁筠有种错觉——他要放过自己的错觉。 在高热下,郁筠的记忆断断续续的。他只记得某一刻,宋呈越抵着自己的额头,贴着他的鼻尖,一遍又一遍地轻声说:“亲爱的,你好漂亮,我好爱你。” 就如同痴迷的信徒对待自己的神明,宋呈越是那样虔诚,以至于郁筠都要相信了。 爱吗? 郁筠不理解。 这到底是情场上用来炒热气氛的甜言蜜语,还是情绪上头时的真实流露。 为什么会爱他呢? 当最后离开时,郁筠终于能够摆脱那种几乎将他淹没的热意,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睡觉。 意识消失前,他感觉宋呈越伸出手臂,将他环在了怀里。 ……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郁筠醒来时,从窗帘缝隙里看到了透出的一丝丝微光。 是白天吗? 他茫然地想。 他费劲地眯了眯眼,分辨出自己大概是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正对着的另一边被子是合上的,郁筠艰难地抬手碰了碰,感觉出了一丝温度。 大概是刚走吧。 郁筠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发现没穿衣服。他的双臂双腿都酸麻得不像样,腺体也很疼,似乎被狠狠地咬过。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昨晚宋呈越和鬼迷心窍了似的,竟然想要永。久。标!记!(不能生哈,根本不能生哈不要误会呜呜呜)但郁筠反应得很快,及时制止了他,将失控的可能扼杀在了摇篮中。 而宋呈越即使在发情期中,竟然也堪堪控制住了自己。 郁筠浆糊一样的大脑逐渐变得清醒起来。 他想找到自己的手机。 他发/情期刚刚开始的时候,叮嘱过宋呈越去联系陈书烨。她那里有自己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特地安排的计划。 就是不知道宋呈越有没有告诉她,计划执行得怎么样。 还有……那个杨正琦。 大脑终于冷静下来后,他才有空闲思考杨正琦到底是如何偷天换日地给他下药。 宴会厅环境复杂,他也没吃什么外带的东西。 那么,只可能是在他和谁谈话喝酒的时候出的问题。 但一时半会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郁筠也不好下结论。 他想找到手机,去和江扬联系,让他找人调查这件事。 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郁筠不无怒意地想。 他的意识恢复得很是快速,但手机却是一直不见踪影。 于是,他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忍耐下身上的酸痛和某些部位传来的、撕裂般的痛感,裹着厚重的被子起身。 房间已经被收拾过了,地毯上的一片狼藉早已消失不见,就连被撕破的衣服,都板板正正地搁在某个椅背上。 郁筠赤脚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准备去套房的客厅里找一找。 找手机,以及不知道去了哪的宋呈越。 靠近房门的时候,郁筠还真的从客厅里隐隐地听到了宋呈越的声音。 “……事情我清楚。”宋呈越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是很急,但你不能……” 他在说什么? 郁筠下意识地思考着。 他贴近房门,听到宋呈越继续说:“……你最好管好你自己。” 宋呈越好像顿了顿,又好像是听对面人说了什么,之后补了句:“也管好你手下的人,反正他我会处理……” 后面半句的声音宋呈越压得很低,郁筠没有听清。 直觉告诉他,宋呈越大概是在和人商议什么事。 但信息太过零散,郁筠无从判断。 大概前几天真的很累了,郁筠在门口站了一会,腿就开始麻木了起来。 不过好在宋呈越的这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会,那边的说话声就停止了,脚步声一路向着房间的方向响起。 郁筠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而后便从打开的房门外看到了宋呈越。 宋呈越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灰蓝色衬衫,袖子挽到小臂处,领口随意地敞着,隐约可见几道细小的抓痕。 他手里还握着手机,见郁筠站在门内,脸上露出了点意外的笑:“亲爱的,你醒了?” 郁筠默了默,不知为何没提出异议。 宋呈越脸上淡淡的惊讶又转为担忧。他动作熟练地和着厚厚的被子抱起郁筠,低声道:“地上凉,你可以直接在房间里叫我的。” 郁筠腾空而起,从他的视线里可以看到悬着的一双白皙漂亮,但零星分布着青紫痕迹的腿。 也许是意识清醒了,他挣扎了一下,说:“放我下来。” 但宋呈越的手臂十分有力,稳稳地将他放在了床上。 “抱歉……冒犯了。”宋呈越笑了笑,表情柔和。 “我的手机呢?”郁筠半跪在床上,直勾勾盯着宋呈越,问。 这样的表情,让宋呈越不由得失笑道:“在这里呢。” 他起身,返回客厅,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郁筠的手机。 郁筠伸手接过,一边接一边听到宋呈越的解释:“那天情况有些混乱,你的手机在衣袋里,和衣服一起乱糟糟地扔在地上,我后来才找到的。” 郁筠“嗯”了一声。 他的脸上因为刚刚急促的挣扎而泛起了些许红晕,看起来就如同害羞了一样。 手机的电量还是满的,估计宋呈越趁着间隙给他贴心地充上了电。 郁筠一打开微信,消息就像雪片一样飞了过来。 密密麻麻的消息和熟悉的备注名字让他一瞬间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像是从某个虚幻的世界,又重新回到真实的人间。 郁筠先点开了靳羽迟的。 【靳羽迟】:有空吗?出来玩? 【靳羽迟】:? 【靳羽迟】:不回消息? 【靳羽迟】:江扬说你出事了????问题大吗?好了给我回个视频。 郁筠瞅了眼自己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非常明智地放弃了打视频的想法,只回复道:没事,只是发/情期到了。 秒回。 【靳羽迟】:??????发/情期????? 【靳羽迟】:别告诉我你和宋呈越做了? 郁筠无语:对。 【靳羽迟】:?????? 【靳羽迟】:没事吧,绿茶真的上位了? 郁筠决定私下里和他好好解释一下,于是选择让靳羽迟自己发疯。 他自己则是切换到了下一个聊天框。 【陈书烨】:郁总,周游和宋家合作的消息已经他们已经放出去了。并且,最近他们投放到各大平台的广告文案里,似乎有踩竹音,捧宋家的意思。 【陈书烨】:我已经让公关部去压下来了,等您有空了再进行下一步的指示。 真是阴魂不散。 郁筠想。 【郁筠】:就按照你之前的做。 【陈书烨】:好的。 一边回复着,郁筠感到身后落下来一个身影。 “穿一下衣服吧。”宋呈越温和的声音和呼吸落在郁筠的颈侧,让他下意识地微颤了一下,“总裹着被子也不是个办法。” 郁筠还没回答,宋呈越就将被子拉了下来。 他轻轻瑟缩。 接着,宋呈越便把一件柔软的家居服披在了他的肩上。 “你身上有伤,穿不了衬衫。”宋呈越低声道,“伸手,我帮你弄一下。” 郁筠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宋呈越拉着他的手腕将手臂穿进衣袖里,衣服柔嫩的质地摩擦过身体,并没有带来什么不适的刺痛感。 宋呈越就这么垂着眼,帮郁筠理好衣襟,系上系带。 这样的动作虽说没有那么腻歪,但却让郁筠十分不自在。他抿了下唇,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为了缓解这种不自在,郁筠低头看向手机,正好发现江扬发来了一条消息。 【江扬】:郁总,我已经查到了,那晚杨正琦通过袁成鑫袁总,在酒杯杯口贴了药粉。在和您碰杯的时候,药粉落入杯里,您才中的药。 【江扬】:按照宋助的传话,我本来准备对杨正琦动手。 【江扬】:但有人抢在了我们前面,现在杨正琦已经被辞退了。 袁成鑫? 郁筠的目光一冷。 他既然敢配合着杨正琦做出这种事情,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不过…… 杨正琦已经被辞退了? 郁筠忍不住皱了下眉。 现在他想起这个名字还是会本能地觉得反胃。 可他本来就准备亲手给杨正琦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现在人不见了了,他这一拳打出去也不是,不打出去也不是,怒意憋在胸腔里,一下子有些难受。 是谁做的? 他忿忿地想。 【郁筠】:谁做的? 【江扬】:不清楚,郁总。我只能得到他被辞退的消息,现在连他人在哪都找不到。 宋呈越拉着郁筠的手,帮他整理有些乱的衣袖。 他的气息若有若无地环绕在身边,气氛宁静中莫名还有些温馨。 但郁筠单手捏着手机,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一直都很注意保护自己,从来不接离开视线的食物和水。但他完全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戒备森严的宴会厅里,会有人大胆得用药性如此之烈的东西,来对他下手。 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绝对不对劲。 第42章 故意接近 郁筠刚醒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处理积压的事项,但前几天不分昼夜的胡闹还是让他的精力有些不济。 没过一会,他就有些困了,下意识地恹恹靠在宋呈越的身上。 他下垂的视线中看到了宋呈越并拢放在床边的腿,大腿肌肉有力,白皙的肌肤上仍有两道血痕。 “饿了吗?”宋呈越扶着郁筠的肩,低声问道,“到午饭的时间了。” 郁筠“嗯”了一声,垂眼瞥着打开手机让侍者将餐点送到楼上的宋呈越。 宋呈越似乎前不久洗了脸,额发还有些湿。朦胧的光落下,让他的脖颈喉结线条显得利落好看,随着动作还会微微滚动。 郁筠靠着宋呈越,宋呈越揽着郁筠,让郁筠以一个舒适的角度枕在他的肩头。 很亲密,活脱脱就是一对热恋期的情侣。 可谁知道,他们连婚前合约都没签,就直接快进到了做/爱和上/床这一步呢? 郁筠思绪飘忽地想。 前几天他们还只是关系疏离的‘合作伙伴’,除了那几次标记以外,肢体接触都少有。 结果,没过几天,别提接吻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也全都来了一遍。 太魔幻了。 该死的发/情期。 郁筠杀了杨正琦的心都有了。 刚刚度过发/情期的omega很容易对alpha产生依赖情绪,而alpha也很容易对自己的omega产生怜爱以及独占欲。 这种生理性的依赖来自他们契约结合的腺体,是无法控制的本能。 郁筠当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宋呈越感觉的变化,从原本的有可无亦可,睡了一觉后,就悄无声息地多了点想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冲动。 放到眼皮子底下,严严实实地看着,别让他溜去外面,又惹到什么人,或者又被什么人欺负。 这种想法变化得很快,就还在前两天,他们仍处于肢体接触都会尴尬的阶段。但通过标记和做/爱的影响,郁筠已经可以十分习惯地和他肌肤相贴了。 郁筠咬了下舌尖,让自己灌了水的脑子清醒一点。 但令他心绪有些飘忽的标记就像没有根据的云,在天上漫无目的地笼罩着真实的大地。 某些复杂的心情在云朵的笼罩之下,一时间竟然有些分辨不明的感觉。 相较于喜悦而言,蓦地夹杂了点极少出现的恐惧感。 酒店的人很快将午餐送了上来,他们气氛和谐中带着点诡异地吃完了饭。 而后,郁筠将筷子一放,开口道:“准备回去吧。” “嗯?”宋呈越有些猝不及防,他眨了下眼,看着郁筠,“亲爱的,现在就要回去吗?” 从那几天开始,宋呈越就十分顺溜地改掉了对郁筠的称呼。 郁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将‘亲爱的’这三个字说得这么百转千回,听起来深情又缱绻的。第一遍听觉得肉麻,第二遍听,又发现没那么反感。 “嗯。”郁筠点了下头,破天荒地解释了一下理由,“已经在外面呆了这么久了。”说着,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 宋呈越沉吟了一下,表情里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但你身上……” 身上?身上不就是只有那些…… 郁筠猝不及防,呛了一下。 宋呈越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帮郁筠拍背:“算了算了,我们回去吧,我来开车。” 他退让得很快,好像完全没有脾气。他的手掌抚在郁筠的背上,郁筠呛咳了几声之后,才在他的安抚之下恢复正常。 “走吧。”郁筠不欲多言,只简单地说道。 因为身上有伤,郁筠只能换了件宽松的t恤。 这件t恤不知道从哪来的。但看它宽大的肩围和遮了一小半大腿的长度,郁筠猜测,这大概是宋呈越的衣服。 在没有酒会的时候,酒店里的人并不多。 郁筠戴了只口罩,只露了双眼睛在外面,将自己隐藏在宋呈越的身边。 他这副样子,也许没人能将他认出来。衣服宽松休闲,头发也是柔顺地落着,身形也十分纤瘦,身上隐隐环绕着身边alpha的信息素气味。 活像一个刚刚被alpha好好疼爱过的小o。 乘着电梯一路下到地下二层的停车场,宋呈越的记性很好,领着郁筠没一会就找到了停在入口不远处的车。 他体贴地帮郁筠拉开车门,郁筠扶着门框,刚想坐进去时,目光忽然瞥到了一个人。 前几天刚刚见过的,齐文安。 齐文安平时总是一副斯文败类的派头。工作前,原本不近视的他,还特地定制了副单片眼镜,金丝边线晃晃悠悠,不仅看起来专业,还有些英伦绅士的味道。 但在这地下停车场内,齐文安的状态却似乎十分不佳。 不但忘记了单片眼镜,甚至还用了条和深红色西装很不搭的深绿领带。 齐文安行色匆匆,快步向着电梯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就消失在了郁筠的视野里。 郁筠皱了下眉。 “嗯?这不是……”走到另一边准备钻进驾驶座的宋呈越也因为看到齐文安的身影而顿了顿,有些讶异地开口,“他怎么看起来这么匆忙?” “也许是项目碰到问题了。”郁筠和齐文安工作上的交集并没有那么多,这几天断了网,好多事情都不清楚,于是只能猜了一句。 他侧身坐进车里,看着另一边宋呈越关上了门。 车灯亮起,郁筠偏头一看,却是看到了宋呈越有些复杂的脸色。 他的桃花眼里含着微妙的、像是失落又像是难过的意味。 啊。 郁筠想起来那天的聚会,齐文安把宋呈越叫了过来,却同时又将刺向宋呈越的刀递给了满怀恶意的宋家兄弟。 看现在的样子,宋呈越大概并不是完全地不知情。 当然,也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但郁筠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以后离那种人远点。” 宋呈越的眉梢动了动。他转过头看着郁筠,几乎是瞬间转变了一种情绪。 感激合着无助涌上来,他的双眼水汪汪的,轻声道:“我……一开始就知道。” 宋呈越的语气貌似有些心虚。 “你知道?”郁筠抿了下唇,虽然早有猜测,但他仍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开心,“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接受邀请函?” 也许是冷静了下来,那笼罩在真实世界上的云朵稍稍散去了些许,让他即将窥见自己心里真正担心的东西。 “因为想要见你。”宋呈越眼神闪了闪,说。 想要见他? 对,就是想要见他。 郁筠默然不语。 宴会当场,他就猜到,宋呈越不顾这突然送到手中的邀请函背后的阴谋也要出现在宴会上的理由,就是要见他。 至于见他是为了什么……那肯定就是为了给自己找到一个依靠。 再次回忆起这一切的来源,郁筠更加不开心了。 早上那飘飘然的情绪像来时一样,嗖地一声退得干干净净。 郁筠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突然这么多愁善感。 明明是一个思考过、也准备放置到一边不再理会的问题。但莫名其妙的,他一想到宋呈越从重逢到现在,所有的相遇所有的讨好,都只为了遗产,只为了婚约,他的心中就诡异地升腾起了一股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不悦。 他的思绪转了个圈,飘到了周靖言第一次提出解除婚约那天,和多年未见的宋呈越第一次见面时。 虽然举动礼貌中透着奇怪,但毫无意外地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在此后的一系列事件,包括酒吧里为了帮他解围而披上的外套,某些时刻巧之又巧的出现,聊天时的真情流露,一瞬间都蒙上了些不太单纯的色彩。 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会这么巧合地对一个多年未见的同学做出这么过界的事情? 一个人怎么可能毫无所求。 就和郁筠曾经想过很多次的一样,宋呈越绝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在自己麻烦缠身的时候,还主动招惹上一个尽管不痛不痒,但仍然足够令人头痛的周靖言。 正常人的做法,难道不应该是明哲保身吗? 宋呈越那些刻意的讨好,收束到最终‘得到郁筠的喜欢’这个理由上,就显得分外合理了。 原来一早就不单纯。 他自诩聪明,原来也只是一个利用对象。 郁筠的大脑高速运转,思绪怪异地通顺。 结束? 太牵强了,他本来和宋呈越所说的就是协议结婚,分割明确。 这个时候自己又得寸进尺地质问这些原本就毫无意义的东西,就显得有些离谱了。 不结束? 可不结束的话,这些事情如鲠在喉,让郁筠的心情一下子阴沉了起来。 前几天刻意回避的事情被宋呈越那句话一勾,一下子如同泥石流一样涌入大脑。 越想,郁筠的心情就越差。 但总而言之,郁筠还是说服了自己,不去在乎这些事情的答案。 他们刚刚度过了一段非常亲密的时间,现在产生的依赖、在意等等情绪都是标记和信息素的影响。 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语气冷淡地说了句:“走。” 这语气除了平时的公事公办,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感。 宋呈越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郁筠闭着眼,眉心微蹙,心情好像不是十分晴朗。 宋呈越的眼神在郁筠看不到的地方变幻了一下,一点怪异的光敏锐地略过。 他没有着急发动汽车,而是凑到郁筠的身边,静静地看着郁筠。 闭着眼睛的郁筠听到那边传来了点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一会,宋呈越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生气了吗?” 他这才睁开眼,宋呈越忧心忡忡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眉头皱着,好像真的很关心郁筠,没有掺杂一点做秀的意思。 “没有。” 郁筠并不想和宋呈越分享自己的心情,应了声后,又闭上了眼。 那边沉默了一下。 郁筠本以为宋呈越要找什么借口,却听见宋呈越低声说了句他意想不到的话:“我……的确是故意想要接近你的。” 第43章 都是因为喜欢你 郁筠蓦地睁开眼。 他冷冷地瞥了宋呈越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忽然这么坦诚? 他想要说什么? “对不起……”宋呈越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我知道你听我说了这句话肯定会生气。但是……但是我想告诉你,我没有骗你。” “你没有骗我什么?”郁筠心中的火蹭地一下冒了起来,但表面还是维持住了岌岌可危的平静,只皱了下眉,压着语气反问,“那你说说,你没有骗我什么?” “我回国,的确是为了遗产。”宋呈越见状,有些惶恐地眨了下眼。他似乎有些害怕,但仍在努力用连贯的声音继续说下去:“我……我也的确是故意接近你的。” 他说着,慌忙摆了下手:“但我不是随便找个人帮我,帮我解决遗产问题。” 郁筠的唇角绷了绷。 他没说话,只听宋呈越继续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想来找你……是因为我,我……” 宋呈越的桃花眼里蒙上了层雾气,仿佛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他喜欢我? 郁筠本想说什么,但却被宋呈越这一记直球给打得罕见地懵住了。 “我喜欢你。”宋呈越低声说,“尽管很难……但我想试试,我想试试你能不能,能不能多看我一眼。” “你?”郁筠忍不住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你……”他震惊得一时间想不出用什么体面的词汇来描述清楚这件事。 宋呈越“嗯”了一声。 他又露出了那种可怜的眼神,眉眼低垂,看起来十分真诚。 他在剖白自己的内心。 “我其实……喜欢你很久了。” 这事情一瞬间拐了个弯,又走向了他完全没有预料的方向。 宋呈越腼腆地笑了一声,好像有些无奈:“说起来可能有点好笑。但我真的……从初中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初中? 郁筠内心的确有些懵,但他表面只是简单地眨了下眼。 半晌才吐出了两个字:“什么?” 他想不通其中的逻辑和意义。 他们难道不是普通同学吗? “嗯,”宋呈越点头,“初中的时候,你还记得吗,就是那次在咖啡店,你踹了宋惠宁的凳子一脚。” “……记得。”前几天刚和靳羽迟提起过,郁筠当然没忘。 当时的举动,与其说是打抱不平,更不如说是某种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下意识行为。 并不算不值一提,但也没那么重要。 对郁筠来说。 “以前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宋呈越好像过了那紧张局促的劲,说得也稍稍连贯了些,“宋惠辰很喜欢指使宋惠宁欺负我。他们在学校里很无聊,想给自己找事做的时候,就会找我。” “他们会作弄我,或者……嗯,反正也就是那些事。我也想过远离他们,但我那时还没有成年。” “你也知道……我那个时候,说寄人篱下,都是好听的。”宋呈越垂下的眼帘里,悄悄地涌过一抹晦涩的光。 他脸上的笑容悄悄地消失了。 郁筠看到他搁在两座中央扶手上的手微微蜷紧。 宋呈越就这么继续说了下去,总是留在嘴角的笑意如潮水一般缓缓褪去:“我父母死后,我的二伯就成了我的监护人。在我成年以前,我都离不开这个” “大概我是挺想逃离那里。”一边说着,他一边往椅背上靠去,仰着脸叹了口气,“但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听他们两个的话,挨几顿骂,再不济就是挨几顿打——” 郁筠听到他叹了口气,又语气唏嘘地补了一句:“总之,也不能弄得自己没书读,对吧?” 对啊。 人在屋檐下,只能不得不低头。 这样的语气让郁筠一瞬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又回想起已经有些模糊的、宋家兄弟对宋呈越呼来喝去的片段。 那表情太典型了,甚至和电影里夸张的模样如出一辙。 郁筠甚至能够记起他们眉梢眼角的洋洋得意,和宴会上的模样毫无区别,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不过很多时候,可能不止他们两个在做坏人。 宋呈越脾气温和,大部分人对他的态度都还算客气。但在宋家兄弟行为的熏陶之下,近墨者黑,许多人就下意识地把宋呈越当成了班里一个隐形的、不会反抗的沙包。 心情不好了,就会踩上一脚。 谁关心沙包会不会痛呢? 雪上加霜的是,宋呈越也逃不了。 世上唯二关心他的人已经离开了,没人愿意帮他。 刚刚还有些生闷气的嫌疑,但想到这里,现在郁筠是再也气不起来了。 除了茫然,他竟然还隐隐地产生了点同情。 也许还有一丝丝夹杂在其中,类似‘感同身受’一样的东西。 “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宋呈越忽然偏过头来,眼尾带上了点狡黠的笑意,“等我读了大学,就好了。” 郁筠缓慢地眨了下眼:“读大学?” “嗯。”宋呈越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他在笑,却又好像没有真的在笑。嘴角扬起,但没有笑意。 但就是这样的笑容,让他说出的话平添了几分真实。“读大学之后——”他继续用一种畅想的语气说道,“我可以不用宋家给我经济支持,可以申请助学金,也可以去做家教。” “总而言之,我可以离开他们,独自生活。” 郁筠还没来得及发出什么别的看法,就看到宋呈越的笑容蓦地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本来我以为,我要一个人走下去。”他笑,双眸里漾着些像是幸福的光,“但是,我碰到你了。” 他伸手,轻轻地覆在郁筠的手背上。他的手心温暖而湿润,让郁筠不由得局促地动了动指尖。 “其实对你而言,也许都是不值得一提的事。”他靠近了几分,呼吸浅浅地略过郁筠的脸侧,狭小的车厢里温度好像在上升,“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这三个字被宋呈越说得有些缱绻。郁筠眼睫颤了颤,仍是说不出话来。 尴尬是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另一种异样的情绪。 宋呈越好像真的在剖开自己的心脏,将藏在自己胸腔里那颗真心,展现在郁筠的面前。 “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敢接近你。”宋呈越的拇指摩挲过郁筠的手背,“我一直都想,这个人生,能够有多余的一点点自由,都是上天给我的恩赐了。” “但这笔遗产的出现,让我觉得,我不能放弃它,也不能……不能放弃一些别的东西。” 郁筠抬眼,和宋呈越目光正好相对。 “很抱歉……一开始遇到你的时候没有告诉你这些事。”宋呈越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说,“现在才告诉你,希望……不会太晚。” 他的眼神殷切。 郁筠有那么一瞬间,在信息素和腺体上一层又一层标记的共同作用下,生出了从来不属于他的冲动。 他想安慰这个柔顺可怜的alpha,告诉他,其实没有晚,他们不论真心假意,都还是到了这种程度。 但最终,他还是冷静地压下了这种稍显过界的想法。 十分冷静地——将那即将脱轨的情绪一一压制。 “我明白你的意思,”郁筠说,“但很抱歉,我不能给你感情上的回应。” 他一向擅长于抛弃掉能够影响自己情绪的各项因素,仅仅用理性来思考。 此刻,他就像前几天暧昧火热的纠缠不复存在一样,语气平静地说出了这么一句相当于是拒绝的话语。 而后,在他的视野中,宋呈越的眼睛黯了黯。 很快,他又强打精神,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虽然怎么看怎么难受。 “我知道的,这样很突然。”他满脸忧伤地笑着说,“但我真的,真的没有别的意图,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喜欢你。” “走吧。”郁筠闭上眼,语气重归冷淡,“以后再说。” 说完这句话后,宋呈越却是没有纠缠。 他十分知趣,连听起来绿茶的话都没有再说。 就这么简单地、直接地放弃了继续争取。 知情识趣的宋呈越发动了车,顺着车流一路向着郁筠在市中心的住所开去。 郁筠裹着宋呈越宽松的t恤衫,稍稍反省了一下,但没有反省出来什么具有建设性的结果。 他虽然刚刚和人睡过觉,此刻也拒绝得像个不折不扣的渣o。 但本来就应该这样,不迂回,不说那些含糊不清的话,你好我好大家好,没有什么问题。 就该如此。 车里的气氛沉默到了冰点。 宋呈越一路顺顺溜溜地将郁筠送回了在家门口,郁筠按开指纹锁,拉开门走进了屋里。 “今天你休息一下吧。”他转身,对宋呈越说。 宋呈越眨了下眼,却没准备离开。 “怎么了?”郁筠皱了下眉,问道。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面前的alpha就上前一步,将他揽在了怀里。 贴着宋呈越的胸口,郁筠瞪大眼睛:“你干嘛?” 宋呈越的表情十分心碎,他可怜兮兮地看着郁筠,低声道:“你不能不理我,亲爱的。虽然我骗了你,我没告诉你我喜欢你那么久……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我……”郁筠震惊,“我没说我……” “在酒店里还好好的。”宋呈越委屈,“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亲爱的,你要怎么才能消气?” “我没生你的气!”郁筠百口莫辩,“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我想亲亲你。”宋呈越不依不饶,“你要是没生气,那我可以亲亲你吗?” 他到底在得寸进尺些什么?! 郁筠从未有任何一刻如此后悔过给宋呈越打上的‘知情识趣’的标签。 他想拒绝,但一抬头对上宋呈越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眼神,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呆住了。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宋呈越扣着他的后颈,吻了下来。 郁筠短促地“呜”了一声。 家门还没关上,在穿过楼道的微风中吱呀吱呀地晃着。 他们堂而皇之地在楼梯间里接吻。郁筠又惊又气,大脑昏昏沉沉。 乱七八糟的情绪交织之下,竟然只有一个念头打败了所有对手,莫名其妙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还好没人过来! 第44章 你准备和他结婚 宋呈越亲得并不过分。 虽然行为逾越得胆大包天,但他的动作却很是轻柔,像在细细品味,慢慢地勾着郁筠,让郁筠不由得紧张地攥紧了他的领口。 过了几分钟,郁筠好歹是缓过了劲来。他用力地推了一把宋呈越的胸口,将alpha从自己身上扯开。 他有点生气,不,也许是很生气。但当他看到宋呈越低垂可怜的眼眸,像只自知犯错的小狗,让郁筠骂也不是,打也不是。 郁筠重重地呼了口气,憋了半天,才憋出个:“你……” “对不起,亲爱的。”宋呈越道歉得比郁筠还快,他带着一万分的诚恳说,“下次,下次我一定会提前征询你的意见。” “什么提前,我……”郁筠听到这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忍不住开口。 宋呈越又抢先打断道:“只是我好怕你生气了,好怕你不要我了……” 强吻的罪魁祸首,此时此刻却满脸都写着‘委屈巴巴’这几个字。 郁筠彻底没脾气了。 “你……”他无奈地松下了揪着宋呈越衣领的劲,衣领被抓得皱皱巴巴,领带卷成一团。 “你下次不要在外面这么突然了。”他警告地说,双眸危险地眯了眯。 “好的呀。”宋呈越笑逐颜开,小鸡啄米式点头,“下次一定先问问你,好吗?” “不要在外面。”郁筠强调宋呈越忽视掉的地方。 宋呈越眨了眨眼,不答话。 郁筠的目光转了一圈,发现这层公寓楼在他们扯皮的间隙并没有人到来。于是便松了口气,对宋呈越说道:“你先回去吧。” “好。”宋呈越乖巧地点了点头,没再纠缠,只安静地退开了。 临走前,还颇有些不舍地抓着郁筠的手,低声道:“亲爱的,明天见。” 肉麻得让郁筠起了点鸡皮疙瘩。 宋呈越走后不久,电梯关闭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郁筠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 几天没回这里的住所。虽然有阿姨在打扫卫生,室内看起来也没什么灰尘,但郁筠还是生出了些陌生感。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懒散地枕着扶手,闭了闭眼。 该处理的工作都已经处理完了,他现在的样子又不太方便去公司。总而言之,今天剩余的时间对于他而言,更适合独自一人在屋里好好休息。 但他能干什么呢? 郁筠平时没有什么私人爱好。他在任何事情上都有点古怪的胜负欲,不钻研得清清楚楚,就浑身不舒服。 即使是再小的小事,这么折腾下来,浪费的精力都不在少数。 繁忙的工作让他少了很多空余时间,当然也就没有闲暇去研究别的东西。 此刻躺在沙发上,他竟然一下子有些茫然。 他翻了下靳羽迟的朋友圈,发现今天晚上靳羽迟和朋友有一场party。 那就不打扰了吧。 郁筠想。 丢开手机,他窝在沙发里,忍不住胡思乱想。 要是他当时果断点把那只金渐层买下来就好了。这样在家里,好歹有个活的、等他回去的小生命。 想到那只错过的金渐层,郁筠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宋呈越养的错错。 错错和郁筠错过的那只猫咪很像,软软的、小小的。郁筠还记得,自己见到它的第一天,它就贴着他的手,黏黏糊糊地喵喵叫。 在郁筠准备回去时,还在地毯上打滚踩奶,试图吸引准备离开的新主人。 但可惜,他们最终还是错过了。 也许后来郁筠也见过它,但只是一面之缘,他没记住那只猫咪的长相。 他们有缘分,但不多,作为彼此生命力的过客,只能作为一段模糊的记忆保存在脑海里,偶然会回忆一下。 也就这样了。 郁筠想着想着,不由得有些嫉妒。 宋呈越虽然也算半个独居人士。但他有猫猫陪着,总不至于孤身一人,像郁筠这样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发呆。 不过,没过几分钟,郁筠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捞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吴盛隽’这三个字。 “喂?”郁筠接通了电话,“盛隽哥,什么事?” “郁筠,这两天你有空吗?”吴盛隽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宋家那边的事情,有空见面聊聊吗?” “啊,”郁筠思考了一下,应道,“明天应该没事。我问问我助理,一会告诉你时间。” “行,那就麻烦你安排了。”吴盛隽带上了些笑意。 挂断电话,郁筠和陈书烨确定了一下时间,暂定和吴盛隽约明天的午餐。 忽然到来的邀约让郁筠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独身一人躺在沙发上偷懒的事实。他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反倒是有些困了,躺在沙发上睡到晚餐时间,才被来送饭的江扬按着门铃吵醒。 晚餐是附近一家私房菜馆做的,郁筠以前常吃。 但最近,因为宋呈越几乎包办了郁筠不需要应酬时的正餐,他已经好久没点那家私房菜馆了。 无趣的菜,无趣的夜晚。 洗澡的时候郁筠扯下对于他来说过分宽松的t恤衫,瞥了眼胸口狼藉的痕迹,而后将t恤揉成一团扔进了洗衣机。 雾气在浴室里蒸腾,郁筠的脑海里掠过某些破碎的片段。 嘁。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宋呈越不仅在那种事上这么强势,而且连表白也表得令人猝不及防? 这突然的告白也许只是当事人在情急之下被迫剖开自己藏起来的真心,也许仅仅只是讨巧地想要用夸张的话语请求原谅。 郁筠下意识地不想往第二种方面想,于是堪堪地制止了自己百转千回的大脑。 不必。 大可不必。 第二天,他便又恢复了平日里工作时的模样,穿上正式的西装,去赴吴盛隽的约。 他们约在了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厅。郁筠到的时候,吴盛隽已经坐在了座位上。 见到郁筠时,他露出了个淡淡的笑:“打扰你了。” “不打扰。”郁筠拉开椅子落座,“盛隽哥,正好,关于宋家,我也有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吴盛隽扬了下眉,“我最近得到了消息,宋家正在和明盛的某个研究团队有接触,想把他们的成员给挖过去。” “已经开始动手了吗?”郁筠的指尖在桌上点了点,微微冷了脸,“钱还没拿到手,竟然就这么着急。” 吴盛隽察觉到郁筠大概有很多事情要说,便不急不缓地道:“先点菜,我们慢慢聊?” “行。”郁筠点了点头。 他和吴盛隽的交集,就是从宋家而起。 最早的时候可以追溯到郁筠刚刚接手竹音。那时郁筠在竹音堪堪站稳脚跟,处于弥留之际的郁笙情况也是十分危急。但就在这个时候,郁涵宁突然将吴盛隽带到了郁筠的面前,严肃地告诉他:你们也许需要认识一下。 郁筠一开始不明所以,但吴盛隽却是平静地将事情娓娓道来。 吴盛隽本人是beta,但他的姐姐是个omega。 姐姐的丈夫在七年前去世,她始终沉浸在悲伤之中,并不想寻找一个新的alpha,于是便使用起了宋家的强效抑制剂。 但三年前,她的腺体突然被检查出了高度的萎缩和病变,原因不明,但症状和郁笙别无二致。 腺体对omega而言很重要。 它并不只是一个维系着信息素周期的工具,而是与整个人身体的新陈代谢息息相关。如果一个omega失去了腺体,那么他离死亡就不远了。 吴盛隽的姐姐和郁笙一样,原本还健康的身体就如同从枝条上掐下的鲜花一样急速枯萎。 最终,她在一年前去世了。 和那些黯然地接受姐姐死亡的亲属不同,吴盛隽对姐姐的病有些怀疑——怀疑对象就是宋家的强效抑制剂。 在姐姐生病那一阵,他曾经秘密地进行了一些调查。自从宋家推出强效抑制剂以来,长期使用它的omega,多多少少都产生了一些不适症状。例如周期内的头晕、恶心,以及平时身体变得乏力、信息素变得稀薄。 对此宋家也给出过解释,发/情期是自然规律,想要抑制它,当然不可能一点副作用也没有。 那些头晕恶心的反应就是强效抑制剂的副作用,但不严重,对生命安全也没有任何威胁。 吴盛隽不信邪,于是他冒险深入调查了一番。 这一调查,还真给他调查出了点问题。 他找到了曾经在宋家工作的老员工,花了点钱,撬开了他的嘴。 据那位老员工所说,这件事不复杂。 强效抑制剂中,主要用于截断、干预信息素周期的化学成分汀西岸。在宋家最开始的报告中,副作用标明存疑。 但宋恒陈上位后,最初的那些报告不知道为什么都消失了。 消失得一干二净,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只是那位老员工恍惚间弄错了。 而强效抑制剂,就这么诡异地作为一个安全无害的药品,开始在市面上销售,并成为了omega们无法舍弃的东西。 吴盛隽查是查到了,但他拿不到最初的文件,暂时拿宋家没什么办法。 在得知郁笙的病情后,他通过郁涵宁联系到了郁筠,开门见山地想要和他联手。 而郁筠,在了解到来龙去脉后,尽管竹音仍是一团乱麻,但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吴盛隽的请求。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没有拿到决定性的证据,但也挖出了不少宋家的料。宋家这些年惹上的一系列麻烦,基本都出自于两人的手笔。 但导致宋家没落的导火索,那个缓解发/情期腺体疼痛药剂的丑闻,并不是他们捅出来的。 郁筠至今都不知道那件事来源自何人。 宋家树敌不算多,比他们还恨宋家的人,郁筠还真没有发现多少。 哦,也许宋呈越算得上一个? 但宋呈越无依无靠,哪来的能量完成这件事的调查取证? 点完菜后,吴盛隽将菜单还给服务员,神色一肃,终于回归正题:“我想,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宋家想要开始研究新型的强效抑制剂。” “嗯。”郁筠应了声,“我知道这件事。” “他们的倚仗,大概就是原来宋恒相夫妇留下来的遗产。”吴盛隽说,“这笔钱似乎不算小,宋家不想放手给宋恒相他儿子;而宋恒相他儿子……叫宋呈越是吧,也不想白白给宋” 吴盛隽顿了顿,略有些抱歉地继续道:“我听说,宋呈越最近和你好像,还走得有些近。这件事,你……” “对,”郁筠没有隐瞒,直接脱口而出,“我准备和他结婚了。” “你准备和……嗯?”吴盛隽原本的表情还算儒雅平和。但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他实在是忍不住惊愕道: “你,准备和他结婚?” “嗯。”郁筠点点头。 他并不是因为冲动才将这个消息告诉吴盛隽。仅仅只是觉得,差不多也该让大家知道他的新婚约对象了。 “你……”吴盛隽仿佛在斟酌语言,半晌才说,“其实,你也不必为了这件事,自我牺牲到这样的程度。” 自我牺牲? 郁筠搁在桌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纷杂的画面掠过脑海,最终定格在了昨天宋呈越委屈巴巴的眼眸上。 “……不算自我牺牲吧。”他犹豫了一下,含糊地说。 第45章 五颜六色 吴盛隽顿了一下。 而后他委婉地说道:“从他的外貌条件来看,确实不委屈。但……” 郁筠知道他未直白说出的话语里包含着什么意思,也完全能理解吴盛隽的想法。 但他还是平静地说:“我知道,但经过考量,他很合适。” 吴盛隽默了默,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好将又跑偏了的话题拽了回来:“先不说这个……现在宋家很急着想要那笔遗产,你觉得宋呈越能保住遗产,不交给宋家的概率有多少?” “他的主观意愿,目前是不想给的。”郁筠沉吟了一下,说,“他主动找到我这里,我也不会让他把这笔钱给宋现在问题是,宋家可能不止有宋呈越一个选择。” “你说的对。”吴盛隽赞同地点了点头,“但他们的首选,肯定是宋呈越。” “毕竟在他们眼里,这笔钱是唾手可得的。”郁筠抿了下唇,“但我觉得你说得对。也许……有人在支持他们进行强效抑制剂的研究。” 吴盛隽神色微微凝重。 “是。”他长叹了一口气,“不然怎么可能,过了这么久,我们都没有拿到任何可以佐证汀西岸对人体有害的证据。” 郁筠沉默。 他又何尝不明白? 过了会,他才说:“但他们也许并不是完全一条心。” “不然,他们肯定不会对宋呈越这么步步紧逼。那边的人,也许只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 “小筠,你说的……我很认同。”吴盛隽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眉头微皱,“那我们可否认为,这件事,意愿比较强烈的,是宋家,而不是那一方?” “可以这么想。”郁筠点头。 他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郁筠没有低头看,只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应该从宋家的方向入手。” “……是的。”吴盛隽又喝了口茶,眸中神色幽深,“既然他们想做,那就让他们再也没有这样的想法。” 郁筠的指尖碰碰温热的茶杯,“嗯”了一声。 “大概是被打得不够痛。”他说。 “不知道周家和宋家的合作,你方便解决吗?”吴盛隽笑笑,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当然方便。”郁筠点头。 脑海里,上次发生意外的宴会上,谈君的脸一闪而过。 “别的问题就由我来解决。”吴盛隽放下茶杯,“周家的事,就交给你了。你是不是还有账要和他们算?” “是的。”郁筠微微敛了敛双眸,“再说,这新强效抑制剂,他们能不能第一个研制出来,还两说呢。” 吴盛隽瞬间会意,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郁筠的目光撇过桌面上再一次亮起来的手机屏幕,却是看到了郁涵宁的名字。 怎么了? 郁筠不解,解锁屏幕后,就看到了好几条来自郁涵宁的微信消息。 【郁涵宁】:在吗? 【郁涵宁】:你在吃饭吗? 【郁涵宁】:你和吴盛隽在一起吃饭吗? 【郁涵宁】:集萃楼? 【郁涵宁】:我来了,你不要告诉他。 嗯??? 郁筠愣了。 他搞不懂郁涵宁在弄什么花样。 前段时间他听说了些郁涵宁和吴盛隽闹翻的传闻。 但照现在这样,是郁涵宁想见吴盛隽又见不到,只能趁着自己和吴盛隽见面的时间,偷偷地跑过来吗? 郁筠心生疑窦。 “盛隽哥。”他问道,“你和郁涵宁,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 “嗯?”吴盛隽原本也在低头看手机,闻言顿时抬起头。在听清郁筠说的话之后,他无奈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出了点问题。” 他不欲多说,郁筠也不好再问,只能给郁涵宁发消息:你要干什么? 郁涵宁很快回复:想见他一面而已。 看着郁涵宁的回复,郁筠的心中升腾起了股诡异的预感。 该不会…… 郁涵宁又很快地发来了一条消息。 【郁涵宁】:我已经到了。 郁筠猛地抬头。 吴盛隽被郁筠的动作惊了一下,也顺着郁筠的目光转头看去,却只见火急火燎的郁涵宁站在餐厅门口。 吴盛隽面色一变。 郁涵宁大步走了过来,眉头紧皱,不等吴盛隽开口便说:“我找了你好多次。” “郁涵宁。”吴盛隽脸上儒雅温和的笑容挂不住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郁筠看了看这两人。 吴盛隽的眼神虽然大致维持着体面,但其中的不善之意怎么藏都藏不住。 郁涵宁则是像几天没吃过饭的人一样,目光紧紧地凝在吴盛隽的身上。 ……我是不是不该待在这? 郁筠敏锐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 “要不你们先聊聊?”他呼了口气,问。 吴盛隽不赞同地皱眉,语气不悦:“这怎么行,他不请自来,应该让他走。” “四人座,加双筷子的事。”郁涵宁却是大大咧咧地拉开了吴盛隽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郁筠如坐针毡地看着郁涵宁又拿来菜单准备加菜,大有留在这不走的意思。 “你喜欢吃这家的蒜蓉粉丝虾。”郁涵宁一边翻一边自顾自地说道,“怎么这次没点?加一道吧。” 吴盛隽的脸一点点变黑。 郁筠抿了下唇,他将对面两个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还是别留在这了吧。 他想。 他掏出手机,下意识地想给江扬发消息,但手指落在屏幕上,却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消息框里,宋呈越的名字明晃晃地显示着。 不行。 压下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冲动,郁筠还是将信息发送给了江扬:现在,来集萃楼接我回去。 【江扬】:好的,郁总。 “抱歉。”发完消息后,郁筠收回手机,对两人笑了笑,说,“我这边临时有事,先走了。” “你……”吴盛隽明白郁筠的意思,有些歉疚,又有些尴尬,不想让郁筠就这么一口饭没吃地离开,“要不你吃完……” “没事,我这边比较急,办完再吃饭。”郁筠起身,“你们先吃,我就失陪了。” “拜拜。”郁涵宁愉快地笑了,向郁筠挥挥手。 郁筠快步离开了餐厅。 这个季节,中午的太阳有些晃眼。他找到了屋檐底下一个从那边两人视野里看不到的地方,安静地等待着江扬的到来。 他倒不是很饿,早餐吃得并不算早,大概到现在还没有消化完。只不过刚才那两人的表现让郁筠感觉很是震惊—— 他们在干吗? 在谈恋爱? 在闹分手? 郁筠越想越觉得诡异。 郁涵宁并不是大龄单身直a,前些年也谈过几个beta男友。他和吴盛隽十多年前就认识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这种暧昧不清的情况? 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不通。 干脆不想了。 郁筠强迫自己的思路转向正经的方向。 在阴影下,他捏了捏手指。阳光将地面照得一片惨白,道路两旁的汽笛声间或传来,让郁筠的心情更加烦乱。 他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很容易产生多愁善感的情绪。 那些五颜六色的感情,就像泼进纯白油漆桶里、不和谐的杂质,让他这些年一直维持得很好的状态出现了些许裂痕。 大概是腺体这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作祟,昨天他居然因为宋呈越承认利用而觉得不开心; 今天见到吴盛隽和郁涵宁的样子,他一下子还竟然有些羡慕。 疯了不成! 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他心不在焉地掏出手机。 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江扬估计还要一会才能到。 郁筠犹豫了会,又加了条消息:去之前那家私房菜点个午饭吧,菜还和以前一样。 但江扬却没有立刻回复。 又过了一两分钟。江扬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江扬】:宋助去接您了,郁总。 【江扬】:他说和您一起吃。 什么? 郁筠怔了怔。 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一辆熟悉的车穿过马路上交织的车影,拐过餐厅门前的护栏,稳稳地、毫不犹豫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就像是专程来找他的一样。 车窗被摇了下来,露出了宋呈越带着笑的脸。 阳光落在他的眼睫和挺拔的鼻梁,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多了些暖融融的意味。 他半倚着车窗,探出颗头,英俊的面庞熠熠生辉。 “亲爱的。”他笑眯眯地说。 “一起去吃饭吗?” 第46章 进贼了 郁筠在原地顿住了。 他看着宋呈越,半晌才开口:“……江扬呢?” “啊,”宋呈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变成了委屈,“你不想见到我吗?” “不是,”郁筠下意识地否认,“但我是给江扬发的消息啊。” “我看到了,但我想来见你。”宋呈越抿嘴,眨着眼看郁筠,“上午一直都没能找到你……我想你了。” “就一个上午,”郁筠被腻得有些无语,“你怎么……”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喇叭响。 “你们两个小情侣走不走的啊!”后面的车子里探出颗脑袋,“要谈恋爱去车里谈,让我过去行不?” 郁筠僵了僵。 他逃也似的拉开车门,钻进了副驾。 宋呈越一边发动车,一边抿着嘴唇满脸不高兴:“一个上午已经很久了,前几天我们两个每天都在一……” “好了,你别说了。”郁筠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歪理! 宋呈越乖乖闭嘴开车。 过了会,他才没话找话似的说了句:“错错很乖。这几天我室友只给他放了些吃的,回家的时候,发现他过得还挺滋润。” 错错? 郁筠想起了那只粘人精猫咪,忍不住好奇地多问了一句:“它会用猫砂吗?” “嗯,它可听话了。”宋呈越笑笑,“不止会用猫砂,还不乱挠。” “这么听话?”郁筠有些诧异。 靳羽迟也养过猫,但他的那只倒没怎么给他带来治愈感,反倒是颇为不省心。 它不会用猫砂,还热爱到处乱挠。靳羽迟虽然喜欢小动物,但仍然被折磨得多次想把它送人。 最后倒是磕磕绊绊地和这猫咪磨合好了,一人一猫就这么凑合地过着,像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它性格很好。”宋呈越聊到猫,眼里漾起了点类似宠溺的幸福感,“等晚上回去,我拍视频给你看看。” 郁筠揪了下安全带,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 窗外的街景在不断地变换着,明媚的阳光从澄净的天空落下,在路旁高楼的玻璃面上反射出一片刺眼的光。 车内不知何时已经开起了温度适宜的空调,隔绝了步入夏季时的热气。 郁筠有些疲倦,靠在椅背上虚虚地眯着眼睛。 还挺舒服的。 最终他们也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就在郁筠向江扬发的消息里,那家私房菜馆中吃了顿简单的饭。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也一如往常——宋呈越开始话题,郁筠偶尔接话。 只最后,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里停好车时。 郁筠刚想离开,就被宋呈越攥住了手。 宋呈越的手心因为开车而微微湿润,暖融融地贴着郁筠干燥的手背。 “可以亲一下吗?”他笑,用一种看似礼貌的语气征询道。 郁筠看着宋呈越的双眸,淡淡的信息素味道萦绕而上,素雅的绿茶味被悄然释放出来,和逐渐降低的气温不断交缠。 在空气中浓度不断增加的信息素像危险的魔咒一样缠绕而上。 郁筠的脑海里警铃大作,他的背脊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手臂上因为用力而显出了淡青的血管。 像是与理智对抗的挣扎,又像是看不清自己思路的犹豫。 然后他就晕晕乎乎,无法控制地地“嗯”了一声。 地下停车场狭窄的车厢里,气温逐渐升高。 不过,回到办公室时,郁筠没有欲盖弥彰地带上车里留着的口罩。 他的嘴唇有点肿,但肿得没那么明显。于是他就只一路沿着无人的特殊电梯,颇有点鬼鬼祟祟地潜入了办公室。 宋呈越本想跟上,却在郁筠警告的眼神中选择了放弃。 然后两个人分道扬镳。郁筠回自己的总裁办公室,宋呈越回自己在秘书部的办公桌。 接完吻,就恢复公事公办。 现在是工作时间,郁筠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后,便聚精会神地开始进行下午的事项。 说要对付宋家和周游很简单,但实行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郁筠联络上了谈君,短暂的友好交流后,敲定在三天后约见。 谈君话语间,倒的确透露出了些许合作的意思。但郁筠不敢下定论,只准备等三天后和谈君仔细商谈。 末尾郁筠礼貌地表示了期待,而谈君的消息也很快发了过来。 【谈君】:非常期待和郁总的见面,希望能和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午餐时间。 郁筠关闭了手机屏幕。 想到谈君,他就莫名起回忆起这位在宴会当天,落在宋呈越身上似乎有些不太正常的眼神。 又不像敌意,又不像暧昧。 很奇怪。 郁筠的感觉一直都很敏锐,但这异常出现得没头没尾,压根没有思考的必要。 事情并不重要,于是暂时按下不提。 而那一想起来就让郁筠感到牙痒痒的杨正琦,如同落入大海的一滴水一样没了消息,连江扬都没查出他的去向。 郁筠只知道他这段时间没有出现在明盛,原本的职位也无声无息的替换掉了。 像在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杨正琦存在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很是诡异。 积压的工作还没有处理完,于是郁筠忙到了晚上九点多,才稍稍能休息一会。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大楼里已经没剩多少人影。郁筠收拾了一下桌面,便也准备回去休息了。 办公室太空旷,于是他只开了办公桌附近的几盏灯。他拿起包,向门口走了几步,还没来得及关灯,就蓦地听到了桌上传来的振动声。 手机忘拿了。 郁筠恍然想起。 他折回去,看到屏幕上亮着宋呈越的名字。 既让郁筠感觉有些奇怪,又像是意料之中。 郁筠接通了电话。 当宋呈越带着一如既往笑意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他才意识到这是视频通话。 “亲爱的。”宋呈越的背景有些昏暗,在不断地晃动着,“我马上到家了,给你看看错错。” 郁筠“嗯”了一声。 他问了句:“你在楼梯间?” “是的呀。”宋呈越点点头,“马上到了。” 他停在了门口,似乎在掏钥匙,身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郁筠也静静地等着,没有出声催促。 他看着黑暗楼梯间里,宋呈越被手机光照亮的侧颜。 轮廓深邃温柔,双眸好像总是漾着微光。 但忽然,宋呈越的动作顿住了。 郁筠一怔:“怎么了?” 宋呈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凝重。 他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推了下门。 小区的铁门发出了生锈的、滞涩的吱呀声。 在一片寂静的夜色中,听起来无比诡异,像是某种极为不详的征兆。 它竟然是一瞬间被推开了。 郁筠顿时明白,宋呈越突变的表情究竟从何而来。 房门,竟然没关!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而视频里的宋呈越一言不发,悄悄地走进了门后的一片黑暗中。 房间里没开灯,郁筠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见宋呈越的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吱嘎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听筒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来自宋呈越的叹息。 啪地一声响,灯亮了。 “有小偷?”郁筠见状,顿时问道。 “……嗯。”宋呈越点了点头,沙哑地低声道。 他的表情很是难看,摄像头一转,一片狼藉的景象就映入郁筠眼帘。 那个虽然老旧,但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屋,此刻却变得面目全非。 柔软的沙发坐垫被划破后扔在地上,棉花可怜地暴露在刀口处; 桌子翻倒在地上破碎的锅碗瓢盆间,一只桌腿好像还折了; 客厅里放着的、用来给错错喂食的自动喂食器也分了家,猫粮和猫砂混杂着撒得满地都是。 更令人悚然的是,泛黄的墙壁上,竟然用红色喷罐喷了一个大写的叉。 在接触不良,有些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就如同用血写下的一般。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听筒里只剩下了呼吸声。 郁筠紧紧地盯着没有一丝颤抖的手机摄像头,竟然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忽然,一声猫叫响起,打破了这有些窒息的寂静。 摄像头里,错错绕过已经破烂不堪的沙发,哒哒地跑了过来。 还好它没事。 郁筠握着手机的指尖松了松。 宋呈越单手抱起猫,郁筠听到错错好像又不安地喵了几声。 “我先给我室友打个电话。”宋呈越终于开口道,他的声音沉闷,“这里,估计今晚不能住人了。” “你家里地址在哪,世纪花苑五栋501?”郁筠的反应也很快,立刻开口问道,“我现在报警。” “你记得呀。”宋呈越闻言,笑了笑,但怎么看怎么苦涩。 郁筠简短地“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屏幕上,场景太过刺眼,让他的心跳咚咚加速,沉闷的怒意缓缓地攀升至大脑之中。 宋呈越的家里进了贼,而且照这样泄愤似的破坏方法,郁筠怀疑,那个贼的目的,可能并不是偷东西。 不,不是‘可能’。 分明就是在威胁!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郁筠拎起包,关上灯,快步朝着电梯走去。 事情很严重,他说得没有丝毫犹豫。 听到郁筠的话,宋呈越的双眸里似乎泛起了点水光。 “真的,真的很感谢你。”他低声道。 声音里带着一丝丝微不可查的、虔诚的颤抖。 第47章 搬过来住吧 郁筠进电梯后,因为信号不好,就将电话挂断了。 宋呈越握着屏幕逐渐黑下来的手机,站在满地的狼藉之中,久久不语。 他在视频里展现给郁筠看的那部分,远不及房子被毁坏的程度。 原本干净整洁的地面上全是碎裂的玻璃和打翻的调料,冰箱里的食材也都被扯出来,七零八碎地洒在木地板上,浸入了地板的缝隙里,顺着缝隙不断流淌。 调料瓶被打开,不知是酱油还是醋的东西胡乱洒在地上,染黑了一小片暗沉的墙壁。 味道刺鼻。 大概这屋子,不翻新是不能住人了。 宋呈越站在原地,顿了一会,就抱着猫进了卧室。 卧室里也是如出一辙的狼藉,枕套已经不成样子,衣服也都剪碎成了一片片。双开门衣柜的某一扇门已经掉了一半,柜子里好像被泼了些老抽,沉淀着晦暗不详的黑棕色。 错错喵喵叫着,不断地扒拉着宋呈越的衣领,看起来似乎被狠狠地吓到了。 外人来时,它大概躲到了一边,砸屋子的人没找到它,才让他逃过一劫。 宋呈越的目光环视了一周,却始终面无表情。 他的目光转了一圈,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稍纵即逝,像毒蛇吐了下信子。与他无人时喜欢露出的笑容如出一辙,在一片凄惨的房间里,显得尤为诡异。 错错缩了缩脑袋。 宋呈越将错错放了下来,跨过地面上的衣服碎片,打开了门页都掉了一半的衣柜,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相框。 那是一个款式老旧的相框,被精心地包在布包里,也因此在闯入者疯狂的扫荡中幸存了下来。 但它本身就是坏的。 相框的玻璃像蛛网一样裂开,拿起来的时候还会掉玻璃渣子。 而在这看起来寒酸可怜的相框中,放了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 是一张全家福。 很普通的配置,背景是郁金香花海,花海中站着一个英俊又彬彬有礼的父亲,一个温柔又看起来有些孱弱的母亲,还有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天空晴朗,飘着几朵白云。父亲和母亲笑得很是开心,而小男孩的笑容却很淡,看起来十分内敛含蓄。 但就算笑容很浅,平心而论,他看起来应该是快乐的。 如果仔细去打量这张照片,就能发现,那个彬彬有礼的父亲,五官有些像宋呈越现在的模样。 准确来说,宋呈越就是这张照片里,父亲和母亲的结合体。 宋呈越看着这张似乎是珍藏已久的全家福,用力一捏,将相框捏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弯曲,然后将它放在了乱糟糟的桌面上。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很是平静。全家福被弄出了一道折痕,折痕落在父亲的脸上,让他英俊的面容变得扭曲了起来。 接着,他转过身,从厨房里拿出来了几把刀。 他毫不犹豫地将刀一把把地插在了床上。 噗嗤。 刀很快,刀尖毫无阻滞地划破了柔软的床垫,深深地插在上面。 那铮亮的刀光,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不仅做了这些事,还将即将倒塌的衣柜踹到了地上,将破烂不堪的沙发撕得更加彻底。 错错惊慌地在他的脚边转悠着,搞不懂自己的主人到底要做什么。 但宋呈越不打算解释,在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随意地坐在了客厅一小块完好的地板上。 旁边就是打翻的花瓶,里面的花被碾碎,流着点稀烂的液体。花瓶里的水被碎玻璃框在了一小片区域,飘了几片细小的叶子。 “来,宝贝。”他向错错招手,错错立刻颠颠地跑了过来。 他挠了挠错错的下巴,唇角带上了些笑意。 “还真要谢谢他们。”他意味深长地自语道。 “办了这么多件讨厌的事情,总算有一件,能够帮到我了。” 郁筠来的时候,还顺便带上了警察。 他上楼的时候,脸颊还因为动作过快而泛着红。而当他推开宋呈越家半掩的房门时,就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下。 宋呈越就像一个颓丧又茫然的失败者一样,坐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错错趴在他的腿边,见郁筠来,顿时喵喵地叫了两声,摇了摇尾巴。 他平时总是修长挺直的背脊此刻也弯了下来。 可怜极了。 “多大仇多大怨啊。”跟来的警察不由得啧了一声,唏嘘道,“进来偷东西就算了,还把屋子砸成这样。” 郁筠走上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拍了拍宋呈越的肩,问道:“没事吧?” “……没事。”宋呈越缓了缓,低声说。 而后他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脸上就只剩下了苦涩。 郁筠看着面目全非的小屋,眉头紧皱。他左右张望了一番,看到了被折腾得很是凌乱的冰箱。 宋呈越顺着郁筠的目光看去,落在了冰箱里一个被揭盖后内容物洒了满地的盒子上。 “本来准备给你做芋泥虎皮蛋糕的。”宋呈越站在了郁筠的身边,语气如常,随口道,“但现在……做不成了。” 郁筠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安慰他两句。 接到宋呈越的消息后,他一边报警,一边马不停蹄地开着车向宋呈越住的地方赶了过来。 他倒是挺着急。 但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宋呈越这副看起来悲观,同时又似乎在故作轻松的样子。 现在还想着什么蛋糕…… 真行。 “你还担心这个?”他终于是忍不住瞥了宋呈越一眼,看似挖苦地说了句。 宋呈越垂了垂眼,没有搭话。 郁筠又看了一圈,呼了口气,转身朝着同样被破坏得和战后废墟一样的卧室走去。 卧室里没开灯,但郁筠一眼就看到,床上端端正正地插着几把餐刀。 那几把餐刀宋呈越似乎保养得很好,直直地插在床上,整齐锐利地反射着从客厅透过来的昏暗灯光。 郁筠惊了惊。 铮亮的刀面映着他微微收缩的瞳孔。 插在床上的刀,以及客厅墙上如同用血写下的、大大的叉,都像是赤裸裸的恶意威胁。 闯入者将自己的意图展示得很明确——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在宋呈越熟睡的时候,将这几柄刀,插在宋呈越本人的身上。 而不仅仅只是无关痛痒地毁掉一张床垫。 郁筠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 宋呈越跟了上来。郁筠偏头,小声问道:“宋家?” “嗯,”宋呈越也不否认,“大概吧。” 两人对这个结论都心照不宣。而后宋呈越补了一句:“应该找不到证据。” 郁筠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猜测。 毕竟宋二伯当初能将那么一场凶杀案做得和自己毫无关系,想要办到这件事,应该也不难。 “他是在威胁你吗?”郁筠的声音冷了几分。 “是。”宋呈越依旧没有否认,“是他们的行事作风……当年我初中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郁筠不由得讶异:“你初中?” “嗯,初二的时候,”宋呈越竟然还短促地笑了一声,“当时我不是寄人篱下吗,所以,就想着离开宋于是我装成是大学生来接家教,偷偷做了一段时间,也赚了不少钱。” 郁筠默默地听着。宋呈越继续说下去:“我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很便宜。当然,环境也很差。我就和二伯说,我想搬出去住,我二伯当时很爽快地同意了。” “结果——”宋呈越眯了眯眼睛。 “结果我刚刚将那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欢天喜地地准备拎着行李搬进去的时候,屋里遭了贼。” “和今天一样?”郁筠问。 “嗯,”宋呈越耸了下肩,“和今天一样。” 无需过多赘述。 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而且,因为弄坏了一些房东的东西,房东找我要赔偿。”他补充道,神情莫名,“我当然也没有办法,只好问他要多少赔偿金——结果他报出了一个数。” “四千块,正好是我所有的积蓄。” 郁筠的双眸霍然一冷。 这多么杀人诛心啊。 精准地找到宋呈越租住的地方,又精准地让房东报出了这个赔偿的数目。 宋恒陈什么也没说,但却清晰且恶毒地传达出了一个意思—— 你做的一切,包括你住的地方,也包括你的存款,都在我的掌控之内。 为了逃跑而做出的努力,都是徒劳。 郁筠看着宋呈越,只见他垂下了眼,看起来颇为可怜单薄。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静静地看着宋呈越。 “相框,就是那时候被打碎的。”宋呈越倒是自我调整得很快,指了指桌上那残破的相框,说,“这次倒是又遭了顿罪。” 郁筠顺着宋呈越手指的方向一看,这相框也是传承了房间的叙利亚战损风格,连相框里的玻璃渣都撒了一桌。 “全家福吗?”郁筠低声问道。 “是的,是全家福。”宋呈越平静地说,“是他们去世之前,我们最后一次度假,去荷兰拍的。” 然后它被砸碎了。 郁筠偏头看着宋呈越,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像在安慰——郁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如此笨拙地表达自己的关心。 不过,还没等郁筠想好关心的措辞,宋呈越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他低头看去,而后对郁筠微笑着说道:“啊,是我的室友,我让他今天别回来,在外面住一下。” 郁筠顿了顿,见宋呈越准备回消息,便脱口而出:“你问问他需要多少补偿。” “嗯?”宋呈越怔了怔。 郁筠按了下眉心。 他也没有办法,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宋呈越这样被欺负,一个人这样无助地面对那么可怕的压力。 凭什么? 郁筠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点无法抑制的愤怒。 就算有那么多复杂的前提条件,但宋呈越和他也要结婚了,至少算是他的人。 凭什么,就让宋家这么对待? 他下定了决心。 “你去联系一下房东和室友。”他说,“问清楚赔偿数额。这笔钱我来出。” 宋呈越的表情从呆愣变得茫然,又从茫然中逐渐浮上了一层水汪汪的泪意。 这层泪意好像并非浮于表面,而是从某些更深的地方涌上来。 “我……”他呐呐地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收拾一下。”郁筠冷着脸。 “你搬过来到我这边住吧。” 第48章 坦诚 和前来的警察沟通好后,郁筠让宋呈越收拾了一下贵重物品,就把他带走了。 值得庆幸的是,宋呈越的身份证和其他证件都带在身上,没有放在家里。因此生活用品虽然被破坏了个七七八八,但好歹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 郁筠把宋呈越塞进了副驾。错错待在他找了好半天才找到的航空箱里,正一点也不怕生地转着圈。 “猫砂盆坏了,我让江扬去买。”郁筠一边开车一边说,“它还需要什么?猫爬架?” “嗯嗯,”宋呈越乖巧地抱着猫,像个小媳妇一样眨了下眼,“它很乖,不需要特别多的东西,江助看着买就行。” 郁筠简单地点了下头。 车窗外的城市已经沉在了夜色之中,斑驳的灯光随着车的行进不断掠过。 “今天……今天谢谢你。”宋呈越抱着猫,低声道。 “没事。”郁筠摇了摇头,说。 他心里在盘算着什么,过了会,才开口道:“我会在近期公开我们的婚约。” “真的吗?”宋呈越笑了一下,“我都没关系的,你……” “不然像现在这样,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动手。”郁筠打断了宋呈越的话,淡淡地说道,“他们这是冲着你来的。” “大概就是为了遗产。”宋呈越有些无奈地说,“二伯他不允许我的行为超出他限定的边界,就和之前那次一样,都是在警告我。” “那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在我眼皮子底下警告别人。”郁筠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听着郁筠的话,宋呈越的又笑了。 笑容里没有茫然失措,反倒像是尘埃落地,一叶孤舟终于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找到可以依靠的岛。 他在身后掠过的灯光中抿了抿唇,目光落在郁筠的身上,十分缱绻。 郁筠偏了下头,正好对上宋呈越的眼神。 那眼神里含着的复杂情绪让他微微心悸了一瞬。 很难以承受。 于是郁筠下意识地将脑袋转了回去。 微信里跳出了一条消息。 “江扬已经把东西送到了。”郁筠瞥了眼屏幕,没话找话,“你回去就收拾一下吧。” 宋呈越点点头,没有提出任何意义。 而事实上,直到回到家的时候,郁筠才想起来——自己的小公寓里只有一个卧室。 他装修的时候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些,只是因为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也没有过让其他人进入自己生活领地的想法。 现在,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算了,让宋呈越睡沙发吧。 郁筠想。 带着宋呈越和错错到家,郁筠指了指江扬在短时间内为他准备好的日用品,说:“你收拾一下,备用被褥在我的卧室里,可能会勉强你睡一下沙发。” “没关系。”宋呈越笑了笑,打开航空箱把错错放了出来。 错错好奇地左右看了看,而后在房间里转悠了起来。郁筠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嘴唇动了动,开口道:“我先去洗澡了。” “等一下。”宋呈越却说。 “嗯?”郁筠不解回头。 “抱一下。”宋呈越张开手臂,语带恳求。 “……”郁筠无言以对。 “下不为例。”他伸手,接过了这个拥抱。 郁筠心不在焉又有些不自在地洗漱完,一出卫生间,就看到宋呈越在给错错弄猫砂盆。 沙发还没收拾,郁筠看着还穿着西装的宋呈越,半跪在地上铺猫砂。 郁筠折回卧室,在储物柜里翻出了阿姨放好的一床备用被,艰难地扯出来,刚想抱到客厅,那略显沉重的被褥就被宋呈越接住了。 “我洗过手了。”他仿佛为了自证一般,认真地笑道,“不会弄脏的。” “是你睡。”郁筠见他这样,忍不住将被子往他的手里一推,“弄不弄脏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好吧,那我睡哪呀?”宋呈越稳稳当当地接着被子,问。 “沙发吧。”郁筠瞅了眼,“先委屈你一下。” 大不了过段时间换个地方住,他在市中心好像有一个大平层。但因为太空了,装修好后就没打算去住。 现在,大概可以派上用场。 如果一切都合适的话。 “好哒。”宋呈越眨了下眼。 宋呈越去洗澡了,浴室那边没一会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郁筠折回客厅,错错就一点也不怕人地缠了过来,咬着他的裤腿,似乎想让他摸一摸。 他半蹲下来,不甚熟练地学着宋呈越的姿势揉了揉它的脑袋。错错开心地蹭他的手,还用爪子扒拉他的膝盖,想要跳上来。 郁筠没什么应付这种软软小小生物的经验,不敢抱它,只敢生疏地摸它身上蓬松的毛毛。 宋呈越没让郁筠和错错尴尬地相处太久,很快就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他的身上穿着郁筠的家居服,上衣的扣子似乎是扣不上,只能敞着,露出漂亮的胸肌和腹肌,还有水珠顺着肌肉轮廓滑落。 在这扑面而来的男色冲击下,郁筠眼尖地发现他的胸膛上有几道明显的抓痕。 我干的。 大概。 郁筠蓦地有些心虚。 宋呈越看起来完全不是故意在展示伤痕,只随意地走到郁筠面前,也半蹲下来,颇有些忧虑地问道:“亲爱的……我二伯,他的手段非常的残忍,我怕……” “你不必害怕。”郁筠收回了撸猫的手,淡淡地解释道,“我和宋家有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不敢随便对我动手。” “可是,那天杨正琦……”宋呈越犹豫了一下,“他会不会……” 郁筠顿了顿。 “有可能。”他思考了一下,说,“也许宋家推波助澜了一把。但不论如何,这是一个昏招。” 宋呈越咬了下嘴唇,问:“那我们现在……?” “宋恒陈擅长玩阴的,但经营公司很差劲。”郁筠起身,向着餐桌走去,“经过你父亲的事情……他大概明白,但凭这种手段,是没办法获得他想要的东西的。” 说完,郁筠怔了一下。 他好像太过放松了一些。 不该说这句话的。 “抱歉。”郁筠立刻说。 宋呈越却没有露出什么受伤的表情,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说道:“可我怕他对你不利。” “那也要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做到。”郁筠垂眼,摸出了两只马克杯,给自己和宋呈越一人倒了杯水,“你也许知道——我也不想让宋家好过。” 宋呈越接过郁筠手里的水杯,站在了郁筠的身侧。 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纠结到底要说什么,而后半晌才开口:“嗯,我知道的。” 他果然知道。 郁筠想。 看来他当初看似无意地提起宋家想要研制新型强效抑制剂的话,并不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既然你知道,那你也应该很清楚,我们和明盛在做什么。”郁筠喝了口水,平静地看向宋呈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付宋家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准备再追究从前或真情或假意的事情。 但宋呈越说的那些内心想法是否真实,决定了他能否给宋呈越和自己一个机会。 所以,他想看看……在这个时候,宋呈越到底会不会说实话。 宋呈越会不会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坦诚地说出来。 他会这么做吗? “我知道,”宋呈越点了下头,“你的母亲……郁笙女士,当年似乎因为强效抑制剂,身体发生了一些问题。” 他顿了顿,好像在犹豫,但最终又选择了开口:“所以我们和明盛,现在正在研发另一种副作用较小的强效抑制剂。” “准备取代宋家的地位……我说的对吗?” 第49章 准备挑戒指吧 “你都知道啊。”郁筠轻飘飘地说。 “嗯,”宋呈越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我不想这一辈子,都这么被动地活在他们的手下。” “所以,回国之后,就了解了一下……你们的事情。” 倒是合乎逻辑。 “所以你之前,做家教,就是为了离开他们吗?”郁筠靠着餐桌,随口问道,“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很逆来顺受。” 宋呈越自嘲地笑了笑,“那次是失败了。算是一次没捞到什么好处的行动。” 他挽尊似的补了句:“不过我高中的时候可没有看起来那么逆来顺受,真的。” “嗯?为什么?”郁筠眼睫动了动。 他有些好奇。 “比如说……宋惠辰他们想去参加一些比较淫乱的party。”宋呈越耸了耸肩,“我打电话给警察,让他们把那里一锅端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次,你帮我解围之后。” “报复他们?”郁筠讶异地问。 “算是吧。”宋呈越笑,“你记不记得,他们那段时间没来学校。就是在家被我二伯打得出不了门。” “后来,他们两个好几次逃课被抓,都是我举报的。我偷偷写的匿名纸条,用了别的笔迹。他们拿着纸条在班里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是谁。” “你还挺坏的。”郁筠忍不住用上了点揶揄的语气。 不知为何,他蓦地想起了曾经的一些事情。 之前那个不让他交作业的alpha,在第一次被制止后,还总是暗戳戳地试探他。结果某一天上学时,郁筠刚到教室,就听到了他恼怒的吼声。 郁筠仔细辨认,似乎是头天晚上窗户没关,又下了暴雨。雨水打湿了他一整张桌子的书本,导致他只能对着一桌湿哒哒的书精神崩溃。 可每天放学时,值日生都会把窗户关上。 为什么偏偏挑在那天? 还有那天放学时用信息素逼迫他的alpha,第二天就被举报擅闯omega更衣室,被记了一个大过。 事情和郁筠无关,他当时也没仔细打听。只知道最后实在找不到罪魁祸首,不了了之了。 郁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事,大约只是宋呈越提起自己的经历时,他产生的一些无端联想。 不过是一些悬而未决,听起来也很巧合的事情罢了。 不重要。 “他们家的手段本来就不干净。”宋呈越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我其实当时想过,潜伏在他们家里,搜集他们违法的证据,然后哪天报个警……让他们彻底完蛋。” 他喝完水就狡黠地笑了笑,但笑容急转直下又变得有些苦涩:“只不过还没实现,就被他们丢出国了。” “他们的手段确实如此。”郁筠点头表示认同,“比如他们现在的……强效抑制剂。” 说这句话的时候,郁筠的双眸下意识地冷了几分。 “我以前很小的时候见过郁笙阿姨。”宋呈越伸手,轻轻地搭在郁筠的肩上,“她很漂亮,很优秀,我妈妈很喜欢她的为人。” “她是很优秀。”郁筠垂眼,肩上宋呈越手心湿润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家居服传来,“我以前,很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你已经做到了呀。”宋呈越按着郁筠的肩膀,低声道。 郁筠舔了下嘴唇。 他好像正在被宋呈越安慰着。 真奇怪,明明被欺压的人是宋呈越,为什么还是宋呈越发过来体谅他的情绪呢? “你呢?”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问,“你的遗产,为什么一直被卡在宋家手上。”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宋呈越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父母留给了我一枚玉佩,在寺里求来的。” 他转了转手腕上的紫檀木佛珠,解释道:“我妈妈信佛,她求到了那块玉佩,于是留给我,让我一直带着。” “包括这串佛珠吗?”郁筠问。 “啊,是的呀,”宋呈越点点头,“她和我的父亲留下来的遗产,就要求我拿着那枚玉佩,等我29岁那年,找到他们的私人律师来领取。” “这玉佩,像信物。”郁筠抬了抬眼,评价道。 “嗯,像信物。”宋呈越认同,“当时这个遗产就像是一个……长辈与孩子之间的趣味一样。但后来,没人会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 郁筠默了默,到底还是安慰道:“节哀。” “现在,我当然在我自己手里,”宋呈越揉了揉郁筠的肩膀,甚至还有心情调侃,“但玉佩……在那次我出租屋被洗劫的时候,让宋家拿走了。” 原来如此。 郁筠明白了。 当年也许是有心,也许是无意。总而言之,宋呈越没了玉佩,就拿不到遗产;宋家没有宋呈越,同样也是毫无办法。 “所以,你需要拿到那枚玉佩?”郁筠问道。 “是的。”宋呈越点点头。 “我会帮你。”郁筠抬眼,看着温柔地贴着自己的宋呈越。 郁筠的肩靠着宋呈越的胸口,从背影上看起来,他们就像在相依相偎。 最近他们老是这样。 所以,睡过的关系,就是不一样吗? “但我希望,你可以坦诚一些。”郁筠抛开杂七杂八的奇怪思绪,认认真真地说,“我可以相信你今天说的所有话,但……” “还有之前说过的,都是真的。”宋呈越诚恳地说道,“包括……包括我喜欢你,都是真的。” 他的语气很急,又有些惶恐。郁筠感觉到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都收紧了几分。 “我可以相信你。”郁筠直勾勾地盯着宋呈越,似乎想透过他敛着柔和水光的双眸看到他的内心,“不过,首先,我不喜欢别人用信息素影响我。” 他又强调了一遍。 “好,我明白。”宋呈越立刻点头,答应得很是痛快。 “然后,”郁筠继续说了下去,“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喜欢别人骗我,也不会和骗我的人结婚。” “我不会骗你。”宋呈越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我怎么会骗你呢?亲爱的。” 说着,他伸手环住郁筠的腰,轻声道:“我知道你还不能给我明确的回应,解决生理需求也好,结婚也好,只要能在你身边,我都可以。” 他诚恳又焦急,生怕慢一点就会让郁筠产生怀疑。 郁筠的指尖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没有信息素的影响,他却忽然感觉身体有些发热。 “好了。”他拍了下宋呈越的手臂,“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嗯,嗯,我一定记住。”宋呈越认真地点了两下头,双眸亮晶晶的。 看他这样,郁筠也不想再多苛责他,便结束话题道:“快去睡觉吧。” “好。”宋呈越抿唇笑着,握着郁筠纤细单薄腰身的指尖动了动,而后松开了。 这天晚上客厅多了个人,但郁筠出乎意料地睡得很好。 他卷着被子,昏天黑地地睡了一整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在食物的香气中醒来了。 大脑刚刚开始运转,郁筠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揉着脸,昏昏沉沉地掀开被子想爬起来,就听到宋呈越的声音传了过来。 “亲爱的,醒了吗?” “……嗯?”郁筠一时间还没意识到宋呈越竟然在自己家里这个事实,按了按眼睛,意识才逐渐回笼。 系着围裙的宋呈越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粥:“来吃饭吧,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不是江扬带早餐么?”郁筠茫然。 他以前都是让江扬带早餐到办公室吃的。 “我和江助说过了。”宋呈越微笑,“以后你的早餐,就我来负责了。” 郁筠又揉了揉眼睛,他的额发耷拉下来遮到了视线。 “我去洗个脸。”他说。 “嗯,我先把吃的拿出来哦。”宋呈越体贴地应道。 一进卫生间,郁筠就看到,宽阔的洗手台上,除了自己的牙刷和杯子外,还多了一只浅蓝色的水杯,和一支普普通通的牙刷。 郁筠挤出牙膏,眯着眼快速的洗漱完毕,将带着水渍的杯子搁了回去。 香味已经顺着门缝飘了进来,郁筠回到餐厅,就只见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碗青菜白粥,一碟小菜,还有摊好的煎饼。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宋呈越柔和地笑,“就先做了这些。” 阳光从纱帘处透进来,落在穿着简朴围裙的宋呈越身上。 郁筠不做饭,这条围裙自从买来就当了摆设。他甚至都忘了有这个东西的存在。 只不过,有些吊诡的是,郁筠的家居服他穿不下,只能一天到晚地敞着扣子。现在在家居服外面套了条围裙,让他显得既像家庭煮夫,又好像在玩什么见不得人的情/趣。 郁筠猛地挪走目光,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了下来,将手机搁在了一旁。 宋呈越越过桌面将勺子递给了他。 “尝一下,亲爱的。”他满脸殷切地说。 郁筠舀了一勺粥,又吃了口小菜。他本来不打算发表什么见解,但看着期盼地盯着他的宋呈越,只好说道:“嗯,挺不错的。” 宋呈越于是快乐地笑了。 郁筠继续喝粥,喝着喝着,手机屏幕就亮了。 他瞥了一眼,忽然抬眸看向宋呈越。 宋呈越触到了郁筠的眼神,怔了怔,问道:“怎么啦?” “吃完饭收拾一下。”郁筠面色平淡,好像在说一个很平常的事情一样。 “给你买一些要用的东西,顺便——去挑一下订婚戒指。” 第50章 玩的很花 吃完早饭,郁筠好歹是从昨晚江扬送来的一大摊东西里找到了一套宋呈越能穿的衣服,让他摆脱了出卖男色的状态。 因为是去逛街,郁筠也就没穿西装,只套了身妥帖的常服,指挥着宋呈越开车往预定好的地方去。 “你去看看你喜欢什么。”郁筠半倚着车窗,随口对宋呈越说道。 “好的啊。”宋呈越的声音从郁筠的身后传来,“随我挑吗?” “嗯,随你。”郁筠回了下头,看到宋呈越因为搭在方向盘上而露出的一截轮廓起伏的小臂,在车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连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郁筠默了默,将不知道为什么涌上喉咙口的话咽下去,只说了句:“别挑太便宜的。” “没问题。”宋呈越爽快地应下。 郁筠看到他目视前方,唇角向上扬了扬。 到目的地后,郁筠和店员简单地沟通几句,定好了预算,便让他们拿来平板挑款式。 他对戒指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要求,也对那些带有各式各样特殊含义的图样不太感冒,于是便一个人坐在店里的休息椅上,等着宋呈越和店员讨论那些钻石的色度切工净度等等参数。 宋呈越好像对这种事情颇有了解,和店员聊起来也十分专业,没有对郁筠给出的预算有所质疑,也清楚店员给出的那些款式到底值不值得这样的预算。 还行。 郁筠听了一会,感觉宋呈越应该还算得上靠谱,便放心地低头,回复起了工作邮箱里的邮件。 阳光从店门口错落的落地玻璃处落下来。宋呈越微微错身,贴心地帮郁筠挡住了照在手机屏幕上刺目的光线。 “……这款戒指的名字叫做‘sumrak’,在拉丁文里是‘黄昏’的意思。”店员在一旁介绍的声音郁筠听了个大概。而视线里宋呈越敛着双眸认真地倾听,“戒面的图案是……” “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一个带着勃然怒意的声音猛地响起。 音量很高,直接透过店内播放着的优雅钢琴曲,瞬间到达耳膜。 宁静和谐的气氛被掐灭。 整个店内似乎都安静了一下。 宋呈越顿了顿。而郁筠一抬头,就在店内柔和的灯光中,和对面的三人碰了个正着。 每次都是以这样怒火中烧状态出现的周靖言,以及茫然失措的覃微微。 当然还有一个站在他们身后的,表情懵逼的店员。 周靖言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很深的‘川’字形,他的面色比黑炭还阴沉,眉目阴郁,锋锐的五官几乎从每一个线条都透着愤怒和不悦。 他双眸死死地盯着捧着平板的宋呈越:“你们是来买什么的?!” 郁筠不理解他这么溢于言表的情绪。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面了。 在餐厅内打碎抑制剂的冲突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在郁筠的脑海里保存不了那么久。 他当然也没关心过这两人的感情状况,压根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是修成正果了的样子。 郁筠眯了眯眼。 他按住了有些惶然的宋呈越,罕见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来挑订婚戒指,”他目光清淡中带着微妙的讽刺,直视周靖言,“想来你也是和‘真爱’一起来挑戒指的——对吗?” 周靖言难看的面色没有消退半分。 “订婚?”他的嗓音低沉,仿佛压着滔天的怒意,“你和这种人,订婚?” 这句话颇有些羞辱的意味。郁筠感觉宋呈越的手颤了颤,好像被伤到了一样。 他皱眉,刚想回怼,却被当事人抢了先。 “我知道我可能还不够优秀,配不上小筠。”宋呈越垂眼,语气落寞可怜,“但既然小筠选择了我,我也不会给他添麻烦,不会让他生气,全心全意,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全心全意’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不知是在强调什么,还是在讽刺什么。 对面的覃微微脸色白了白。 他挽着周靖言的手微微收紧。 这些没见到郁筠的日子,他和周靖言莫名其妙地修成了正果。 原本他得知周靖言有未婚父时,曾有过好一阵的挣扎。但某天周靖言醉醺醺地跑到他的宿舍楼下,声音含糊地向自己表明爱意时,他还是没有忍住。 他们在一起了。在一起之后覃微微才发现,他的周先生现在没有工作,大部分的卡都被冻结,只剩下一张积蓄不多的信用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用完。 曾经强势优秀的alpha,此刻却变成了这副模样。覃微微不知道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只一时间生了恻隐之心,便开始悉心地照顾着周靖言。 但照顾着照顾着,他发现了不对劲。 他同校的omega学长曾经在周游实习,某天意外碰到周靖言的时候,却是直接失声惊呼:“周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那样的姿态,那样的表情,虽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殊,但覃微微就是觉得十分不妙。 后来问起周靖言,周靖言也只简单地给了句解释:“年会上碰到的,一面之缘,怎么了?” 理应如此,但覃微微却不由自主地想——他和周靖言,也是在周靖言来校考察时认识的。那时原本负责周靖言的学长有事,便强行将接待任务塞到了他的手中。 他原本惴惴不安,看到气势逼人的周靖言后连头都不敢抬,只敢乖顺地听从周靖言的命令。 直到某一刻,他不小心被路过的学生撞了一下,一个趔趄,正好让周靖言看到了他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始终对他爱答不理的周总,目光紧紧地落在自己的脸上,如是问他。 在一起后,也许是距离更加靠近,覃微微始终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那么美好。 不仅是生活的磋磨。有时午夜梦回,他都忍不住会想到那句‘一面之缘’。 他的室友曾说过,那位学长和他长得分外相似。 此刻看到暴怒的周靖言,覃微微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那他的周先生,到底在找些什么? 这边覃微微在胡思乱想着,周靖言和两人的冲突仍在继续。 宋呈越这话可谓是戳到了周靖言的痛处。周靖言眉宇间的怒意更盛,像是火山到了爆发的边缘。 他没理睬宋呈越,狠狠地盯着郁筠,说:“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身上一堆麻烦,人品也不行,你为什么……我真是高看你了!” “他怎么了?”郁筠撩了下眼皮,目光变冷,“他不会不还钱,你呢?” 这颇为陈年旧事的内容又被郁筠刻意地翻出来。 周靖言的面色更加黑沉。 他的嘴唇动了动,不知为何,郁筠感觉他的面色泛着些苍白,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 “你就只记得这件事了吗?”半晌,他才说道。 他的模样让郁筠感觉到了一丝丝诡异。 郁筠看着面前这两人。 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忽然发现了其中不太对劲的地方。 原本总穿着剪裁精致西装,由专门的造型师搭配上百万价位袖扣配饰的周靖言,现在的装扮看起来,相比从前竟然显得有些寒酸。 不仅没了精致的袖扣和领夹,领带的质感纹样似乎都不是十分精美。而西装款式虽然很合身,但好像很久没有被仔细保养过一样,臂弯处堆了点皱纹。 郁筠蓦地产生了点合理的猜测。 周靖言……不会被周家赶出来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觉得有趣。 一旁的宋呈越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忽地抿嘴笑了起来。 但这笑容看起来并不温柔,反倒多了些戏谑的意味。 “什么意思呀,”他语调弱弱地帮郁筠反驳了一句,便将话锋一转,垂眸仰慕地看着郁筠,说,“今天多亏了小筠带我来,我们刚刚挑好这枚订婚戒指。” 他稍显刻意地将平板往周靖言那边一亮,微笑道:“这枚戒指,‘sumrak’。我想,我第一次见到小筠就是在黄昏时,就挑中它了。” 他的双眸里洋溢起了分外刺眼的幸福:“是定制款,店里只有一对呢。” 好坏啊。 郁筠忍不住想。 这不就是在刺激周靖言吗? 覃微微看到价格里那一眼很难数清的0,竟是吓得抖了一下。但周靖言似乎对价格并不敏感,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对’两个字。 “多少钱?”他毫不犹豫地开口,“他们还没定下来吧?我要了。” 店员还没说话,覃微微就双眸含泪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言哥,太贵了,真的太贵了……” “这有什么贵的?”周靖言好像完全不能理解,“只不过是百万出头,一对小戒指而已,买了就买了。” 他的语气很冲,让覃微微双眸中的泪水几乎要滚落下来。 “不是的……”他嗫嚅着说,“言哥,我们卡里的余额不够了……” 周靖言一僵。 “啊呀,”宋呈越颇有些遗憾地收回了平板,“看来你们还是没有缘分。那小筠——”他偏过头看郁筠,眼神温柔得快要滴水,“可以麻烦你吗?” “嗯。”郁筠故作冷淡地应了声。 他很久都没有这么想在公众场合笑出声来的想法。 但此时此刻,看到面子里子都丢了一地的周靖言,还有旁边笑得一脸无辜的宋呈越,他脸上毫无波动的面具几乎维持不住。 周靖言已经快气得要杀人了。 他的瞳色原本偏黑,此刻眼白上都泛起了些许血丝,看起来失去了冷峻优雅,多了些无法克制的狰狞之意。 连一直紧紧握着他手的覃微微,都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 郁筠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愤怒。从刚碰见,到现在为止,周靖言的反应都强烈到怪异。 明明他们之间早就已经说明白,是利益交换的关系。 周靖言也从来保持着‘你这样的人,不配和我谈感情’的态度。 那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郁筠有些疑惑。 但关于周靖言的疑惑,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谁会关系前联姻对象的心理状态呢? 又不是闲着无聊。 郁筠掏出银行卡,递给了店员。 既然宋呈越说买,那就买吧。 店员接过平板和卡,而后礼貌地领着郁筠去前台付账。 但当郁筠背过身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周靖言冷冷压着语气的声音。 “他可没你想的那么单纯。”他的声音几乎在发颤,竟带上了一点怜悯之意。 “你知不知道,宋呈越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和不少beta睡过。” 顿了顿,周靖言继续补充道:“有一次,甚至还标记了一个omega?” 第51章 你一定要相信我 标记了一个omega? 整个店面内一瞬间便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这寂静并不是死寂,而是冒着蠢蠢欲动的暗流。听到这句话的人下意识地交换着眼神,偷偷觑着彼此,试图消化这有些劲爆的消息。 郁筠还在输着密码,听到这句话后便忍不住回了头。 他对上了周靖言狰狞得几乎失去了仪态的表情,皱眉,一时间竟然没有说话。 他的双眸里泛着的光终于彻底地褪去,变得冷漠了起来。 一旁训练有素的店员都忍不住用无法掩藏的诡异眼神在四人之间逡巡。 大戏啊,这可是大戏啊! 没想到这几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没进店多久,就闹出了这么一系列刺激的豪门狗血爱恨情仇。 覃微微挽着周靖言的手臂,他的表情也有些失措,完全没有周靖言会说出这样失态的话语。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小鹿一样水润润的双眸悄悄地闪了一下,握着周靖言手臂的指尖紧了紧,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周靖言见郁筠回头,不顾礼仪地趁热打铁道:“如果你有心想查,往里面深挖一下就会发现。这件事被omega的家族藏起来了。” 他顿了顿,威胁似的说道:“你也不想,让你们公司多这么一个丑闻吧。” 郁筠却没有答话,他看向了一旁的宋呈越,却只看到他半边脸都逆着光,眼里那点温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他的身形高大,比起周靖言来说丝毫不差。此刻不再露出笑容,气势竟然有些逼人。 “周先生。”他略略叹了口气,毫无笑意地说道,“这样以讹传讹的谣言,您就不要拿出来警告我的未婚夫了吧?” “怎么,你没做?”听到‘未婚夫’三个字,周靖言更加生气了,而后分毫不让地说。 他的龙舌兰信息素激得身边的覃微微一抖。强悍的压迫力扑面而来,直奔宋呈越而去。 “当然没有,”宋呈越无奈地扬了扬嘴角,四两拨千斤地拦住了周靖言逼人的气势,“而且,这是你从宋惠辰那边得知的吧?”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周靖言并不正面回答,他的薄唇看起来冰冷讥讽,“关键是,你做过,所以有了这样的流言,明白吗?” 这话一出,郁筠便明白,这流言大概就是出自宋家之口。 那大概率它只是一个添油加醋许多,又被编造得面目全非、塞满恶意的传闻。 只是不知为何,这件事被周靖言贸贸然地捅出来后,原本温馨轻快的气氛,现在却像被蒙上了一层防尘布一样。 如果是假的,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呈越和那些人,到底是纯粹地被造谣的状态; 还是真的有一点关系,因此在宋惠辰那里落下了把柄? 还有,那个传闻中的omega,到底是谁? 这问题让郁筠梗了一下。他有些不舒服,于是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 那边店员送来了包装好的对戒,郁筠接过袋子,顺着宋呈越的话,冷淡地将周靖言几乎溢于言表的表达欲挡在了外面。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还请你不要打扰我们。”他面无表情,而后拍了下宋呈越的手臂,说,“走吧。” 周靖言表情一变:“你不相信我吗?” 谈何相信? 郁筠不置可否,压根没打算理他,只拎着袋子向店外走去。 “你会后悔的。” 周靖言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 他说得很是笃定,斩钉截铁。 郁筠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应了句:“已经后悔了。” “后悔和你扯上关系。” 不知道周靖言的表情变成了什么样了,跟上郁筠脚步的宋呈越总算是再笑了起来。 他的步伐轻快,和郁筠一同回到了车里。 “放我这里吧?”坐在驾驶座上,宋呈越伸出手,向郁筠问道。 郁筠应了声,随手就将袋子递给了宋呈越。 他的心情依旧不太晴朗,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来缓解这样的情绪。只一言不发地看着宋呈越接过纸袋,放在了车座旁。 很烦躁。 郁筠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情绪,便只撤回眼神,不再看向宋呈越。 可宋呈越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再次传来:“亲爱的……周靖言他说的,那件事,我可以解释一下吗?” 郁筠闭上眼,长呼了一口气:“……你说。” “那些传言,”宋呈越顿了顿,斟酌着说道,“并不都是假的。”? 郁筠猛地睁开眼,瞥向宋呈越:“并不都?”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冷漠,又有些讥诮。如果细细品味,也许还能感受到那一星半点的震惊。 “不不不,”宋呈越慌忙摆手,他抿着唇,惶恐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我那段时间的确有意在塑造这个花花公子的人设,但我都是演的呀!” 郁筠一愣。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你说你演花花公子?” “对,”宋呈越认真点头,“当时我就装作自己出国后,沉迷于酒色,每天和同学一起开party。那些关于我和许多beta不清不楚的谣言,就是那个时候传出来的。” 郁筠的嘴唇动了动,一句“那你和他们真的不清不楚了吗”卡在喉咙口,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我保证,我和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宋呈越像会读心似的信誓旦旦地举起双手,“就顶多逢场作戏,别的什么都没有!” “那那个omega?”郁筠盯着宋呈越,问。 宋呈越叹了口气:“那个事情有点复杂,流言也是我故意放出去的。” “为什么?”郁筠又问。 他也不知道自己刨根究底,到底是想问到些什么,或者说是获得什么结果。 “为了回国。”宋呈越说。 在郁筠的视野里,宋呈越垂下眼,思绪似乎飘忽了一下。 “宋家当初把我送出国,就是怕我影响到他们家的事情。”宋呈越轻声道,“送我出去了,就没打算让我回来。” “但遗产的事情出现,我想逃离他们的掌控回国。所以我要想别的办法。” “所以,你找到了那个omega?”郁筠皱起了眉头。 “对。”宋呈越点点头,“他叫ethan。你见过他的,就是那次来参加晚宴的国外药企代表。我们交易的那时,他正在面临家族联姻,所以他找到了我,要我配合他演一场戏。” “一场被标记的戏?”郁筠抓住了重点,紧紧地盯着他。 他的脑海里蓦地掠过那场不太愉快的晚宴,很快地捕捉到了那个碧蓝眼睛的漂亮omega。 “嗯,是的。”宋呈越伸手,试图扣住郁筠的指尖,“他需要我帮忙,假装标记了他。事成之后就送我回国。我们都是各取所需,没有别的,什么都没有发生,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要相信我。” “标记也是装的,我根本没有标记他,碰都没有碰过!” 他的眼神带上了一点哀求。 郁筠抿了下唇,没有回答。 ‘各取所需’这四个字好像从郁筠自己的嘴里说出过很多次。 但这次从宋呈越那忽然地冒出来,却让他本就复杂的情绪变得更加复杂了。 甚至并不是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郁筠下意识地怀疑到了自己的腺体上。他揉了揉还有些刺疼的腺体,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冒了点肉芽,有些痒。 这是宋呈越留给他的印记。 宋呈越可怜兮兮地碰了碰郁筠的手背,像是怕讨嫌一样没有说话,只这么哀求地看着郁筠。 眼眸一瞬不瞬地,就落在郁筠的身上。 就如同在乞求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相信你。” 最终,郁筠说。 郁筠垂下眼帘,没有拒绝宋呈越的贴近。 “你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他补了一句。 宋呈越笑了。 他凑近,在郁筠的唇角印下一个吻。 “你真好。” 他似乎是有些甜蜜地说道。 第52章 踉跄 尽管宋呈越给了个合理的解释,但郁筠的心情依旧不是十分晴朗。 心情不佳的后果就是,郁筠一整天的工作效率都上升了许多。 在他快马加鞭地看完了谈君公司相关的资料,定下明天和谈君会面时的交谈内容后,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 郁筠看了眼手机,半小时前宋呈越刚刚发来了消息,正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于是他便思忖了一下,回复道:好了,可以走了。 没过几分钟,宋呈越就推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我们回家吧?”他笑着对郁筠说。 “嗯。”郁筠应了声。 桌上的纸页乱糟糟的,和平板前后交叠着搁在一起。宋呈越走上前来,帮郁筠整理好散乱的打印纸,将它们摞好放在桌面的一角。 整理的过程他始终目不斜视,尽量偏离开纸上的内容,明确地避着嫌。 乌沉的夜色和房间里淡黄色的灯光看起来一半是温柔、一半漆黑。落地窗上拉着一半的床帘,繁华的夜色下,更显得宋呈越风度翩翩,姿态优雅。 他没有什么畏缩含胸的毛病,看起来就像是受到过体态培训的贵族后代一样。背脊挺直,身形流畅,指尖穿过红色的领带,轻轻一拉,露出点若隐若现、凸起的喉结。 “好啦。”他微微偏头,额上刘海遮了一半眼睛,眼波流转,显得愈发地温柔。 郁筠盯着宋呈越修长的手指。 好烦。 “走。”他用力一拉公文包,说。 回去的路上是宋呈越开的车。 一到家,郁筠就看到了门口的几箱快递。 是宋呈越昨晚买的,已经提前和他报备过。 郁筠看着摞成小山的快递,刚一皱眉头,宋呈越便抢着说道:“我先拆快递,你去洗澡,好吗?” 郁筠被他这么顺畅的反应弄得不习惯地怔了怔。他看了眼蹲下身来的宋呈越,脚尖碾碾地板,犹豫了几分,最终还是转身进了房间。 热水从花洒中落了下来,蒸腾起的水雾模糊了郁筠的视线。 谈君虽然抛出了明显的合作意图,但合作首先要基于双方所能够带来的利益。 明天他和谈君商谈的时候,需要将竹音相对于其他企业的优势展现出来。谈君他们公司最需要的就是在国内快速打开市场,能够和竹音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各取所需,竹音和谈君各取所需,他和宋呈越各取所需。 都是公事,没有私人感情掺杂。 不,怎么可能没有,宋呈越刚刚说喜欢他呢。 脑海里跳出这么一个想法的时候,郁筠悚然一惊,握着花洒的手一松,直接被热水喷了一脸。 什么鬼啊! 郁筠满脸湿漉漉,狼狈地站在浴室中央想。 他匆匆忙忙地冲完澡,刚出卫生间就看到宋呈越在客厅的空地放置好猫爬架,接着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洗完了吗?那我去啦?”错身而过时,宋呈越问。 “嗯。”郁筠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错错欢乐地爬上去找了个窝,蜷起身子,开始睡觉。 郁筠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 卫生间里传来了洗手的声音。 他的发蒙状态没有持续多久。也许是几十秒,也许是几分钟。但在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刻,一双手臂就从身后环住了郁筠的腰。 绿茶的清香味和来自alpha灼烫的胸膛贴了上来。 郁筠不自在地动了动,就感觉宋呈越将脑袋放在了他的肩上。 “亲爱的。”宋呈越的下颌动了动,声音显得有些沉闷,“还在生气吗?” 生气? 不算。 郁筠抿了下唇,告诉自己。 如果真的生气,那就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宋呈越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而且,他在国外的事情,难道还轮得到自己这个协议结婚对象来管吗? 轮不到的。 太过荒谬了。 “没有。”郁筠于是否认道。 “你生气了。”宋呈越强调了一遍,他松开手,转到郁筠身侧,温柔地牵起他的手,将他往沙发的方向带去。 郁筠稀里糊涂地被宋呈越牵着往沙发走。 拖鞋踏在柔软的地板上,发出沉闷拖沓的声音。郁筠跟在宋呈越的身后,大脑胡乱运转。 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正想着,宋呈越率先坐了下来,拉了郁筠一把。 郁筠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干嘛!”郁筠一惊,稀里糊涂的状态陡然被打破。他下意识地瞪视向宋呈越,眼神里含着警告的意味。 可宋呈越表情纵然乖巧,却是直接伸手环住腰,将郁筠揽进自己怀里。 “你就是生气了。”他有些狡黠地笑了,桃花眼上扬的眼尾在灯光下微微泛着红,“因为今天的事情,对吗?” “没有!”郁筠想要撑起身子,但宋呈越的力气很大,箍着他动弹不得。 “亲爱的,”宋呈越眨了下眼,“其实我都看出来了,真的。你今天一天不怎么理我,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你是不是——” “是不是因为我和别人逢场作戏,不高兴了啊?” 郁筠想要挣脱的动作猝然一顿。 只是一瞬,他便反应过来,用力推了把宋呈越,声音变冷:“我们是合作关系,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宋呈越的声音软了下来,他的指尖摩挲着郁筠细腻白嫩的腰,“我和他们什么也没发生,就只是装装样子。如果你去查一下,还能查出他们其他的谣言。” “他们说我勾搭那么多beta,又一个都不上,生理功能有问题呢。”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郁筠皱眉,否认。 这个话题又勾起了另一段更加混乱复杂的记忆。 他嘴里是否认的,但那张清冷漂亮的脸颊上泛起了薄红。 不知是不是因为愤怒。 刚刚洗完澡而显得有些水润的、漂亮的荔枝眼在清冷的白色灯光下,显得尤为可人。 “所以说他们都是谣传。”宋呈越的心跳好像在加速,郁筠能感觉到自己手底下胸膛中的震荡。 “真的和我有关系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行不行呢?”他笑,抬手扣住郁筠的后颈,半强迫地和他接吻。 他的动作强硬,将郁筠的抵抗简单直接地化解。 但那吻却很轻柔。像是在诱哄不听话的爱人,让他乖乖地软在自己的怀里,沉溺在他温柔的海洋之中。 郁筠的大脑嗡嗡作响,从指尖到头发丝都酥掉了。 变得尤为敏感的、omega的身体,能够感觉到alpha灼热的掌心贴着自己单薄的背脊一路向下,探到两团柔软。 过分了。 郁筠大脑里某根弦猛地一断,条件反射地抓住了宋呈越的手臂。 不比上次发/情期,郁筠觉得自己的大脑尚且清醒。 “……你干什么!”他咬着牙,指尖颤抖着陷入宋呈越的手腕,连指甲都绷得发白。 宋呈越顿了顿。 “怎么了?”郁筠一抬头,就看到表情分外无辜的宋呈越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 “你要干什么?”郁筠把气喘匀了,才拿出点气势盯着宋呈越,质问道。 宋呈越的大掌还停留在刚才的地方。闻言,他笑笑,说:“亲爱的,不是还在生气吗?” “有联系吗?”郁筠反问。 “有,”宋呈越凑过来吻他的喉结,激得他整个人都抖了抖,“这不是想向你证明……我最喜欢你,最爱你吗?” 是肉麻的话,但宋呈越说起来却是一点也不羞耻,他大大方方地看着郁筠,坦荡地问:“做吗?” 做? 郁筠看着宋呈越明亮的目光。房间里原本仅仅只留下自己的气味,但现在却和宋呈越的交杂在一起,让原本属于自己的私人领地多了别人存在的痕迹。 他想挣扎,但没什么力气,只能徒劳地攥着空气,双眸通红。 “……不行。”他动动嘴唇,目光里带上了些冰冷。 “都做过了,”宋呈越的指尖动了动,低沉的声音像是海上魅惑水手的美人鱼,“上次你肯定不记得了,这次一定会让你舒舒服服的。” “一定把你伺候好了,好吗?”他缓声道。 郁筠感觉宋呈越在勾引自己。 但他没有证据。 更可耻的是,他能够感觉自己胸腔中的心跳渐渐和宋呈越的逐渐重合。呼吸逐渐滚烫,压在宋呈越身上的指尖都软了。 再也强硬不起来。 淡黄色的灯照亮了房间,空调运作的细微嗡嗡声一会让郁筠感到晕眩,一会又回到真实的世界。 腺体又躁动了起来,让他一点点地变化,一点点地变成能够接纳宋呈越的样子。 他们的信息素很契合。 不分彼此地混合在一起,像是他们谈情说爱的证据。 略有些苍白的灯光落在宋呈越的眉眼上,显得他的五官在俊秀中更透出了一股夺人的魅力。 他就是海上的美人鱼,勾引人的塞壬海。 看起来无辜又美丽,实际上是吃人的恶魔。 “好不好?”宋呈越虔诚地亲吻着郁筠不知何时裸露在外的、光滑白皙的肩头,而后又抬起眼,桃花眼温润多情,真挚得像是眼里只有郁筠一个人。 疯了,这个妃,疯了。 郁筠闭了闭眼。 他的理智再次崩碎成一片又一片。 “好。”他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宋呈越听到了。 宋呈越亲吻他闭合的唇瓣,动作轻柔。 在逐渐卸去他的防御后,又转而细密的吻落在颈肩和下颌,像暴风雨一样。 宋呈越的确履行了他所说的话,用尽了手段,温柔地将郁筠呵护得很好。 没有那么疼,但除了疼更让郁筠恐惧的,是那种放纵时的沦陷感。 就如同有的人痴迷蹦极时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的失重感。那让郁筠害怕的,便是明知道事情失去掌控,但仍然食髓知味的快乐。 将一切决定权都交付出去,可却甘之若饴。 恐惧和快乐在郁筠的大脑里交锋,最后竟然恐惧落了下风,快乐肆意占据他的心神,仿佛无言的邀请。 宋呈越,都是因为宋呈越。 在地毯上的时候郁筠咬着宋呈越的肩头流泪。alpha赤裸着上身,就算郁筠将他咬出了血,都仍毫不犹豫,甚至是愉悦地紧紧箍着omega纤细的腰身。 “你是不是……” 郁筠意识模糊的时候,听到宋呈越说。 但他确信宋呈越没有说完。 宋呈越就这么卡在了最后关键的信息前,带着未尽的意味,只用占有来补全后面没有说出的内容。 他猜到了,他也许看出来了。 郁筠浑浑噩噩地想。 而郁筠也明白了自己一直故意不去看清的,今天自己始终郁郁不乐的原因。 他竟然因为宋呈越曾经和别人发生过的事情而耿耿于怀那么久。 这是他从没想过,也无从设想的事情。 到底象征着什么,不言而明。 宋呈越没有恶趣味地挑明,郁筠也没有说。 但他们心照不宣。 郁筠知道,是自己是被宋呈越拽出了一步。 也许是在施加的诸多暗示之下,也许是因为信息素的作祟。 总而言之,原本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关系变得不再简单。 最后郁筠被宋呈越弄得实在受不了了,欲盖弥彰地警告宋呈越道:“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不要这样。” 宋呈越吮吻他的唇,指尖用力地握着郁筠的腰,疼得郁筠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过了好一会,他才像讨到了食物的狗一样,餍足地应声道:“好,我听你的话。” 他停了下来,而后抽身离去。 半晌后,他将某个冰凉的东西戴在了郁筠的左手中指上。 触感坚硬,在模糊的视野里反射着莹莹微光。 恍惚间,郁筠好像想明白了一件事。 虽然宋呈越是在让步。 但他却好像始终拽着郁筠,在向前行走。 第53章 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到底还是顾忌着第二天的工作,宋呈越收手得不算太晚。 郁筠很累,在被宋呈越抱着擦过身子换好衣服塞进床里时,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沙发脏了,我能和你睡同一张床吗?” 迷迷糊糊间,郁筠听到宋呈越说。 他真的很困,只想快点睡觉,于是下意识地就答应了下来。 所以第二天清晨,郁筠是在宋呈越的怀里醒来的。 他刚睁开眼,面前就是一大片白皙有力的胸肌,带着几枚新鲜出炉的咬痕。 “醒了吗?”宋呈越的声音从脑袋顶上传来。 郁筠的肩膀酸得不想抬头,也懒得动弹,于是只混混沌沌地“嗯”了一声,以示自己听到了。 他的眼睛睁不开,半合着,感觉脸颊上落下一道温热的力度。 宋呈越揉着郁筠的脸颊,捧起来缠绵地和他亲了一会。郁筠被他勾着吻了半天,信息素裹了自己一身,大脑也慢慢地清醒了起来。 终于,在亲到两分钟左右的时候,郁筠才欲盖弥彰地推了推宋呈越,含糊地说:“早晨,还没刷牙。” “没关系。”宋呈越意犹未尽地啄了啄郁筠的唇角,爱不释手地抱着他说。 “别弄了,要上班。”郁筠又推了他一把,但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要签合同。” “签什么合同呀?”宋呈越问。 “签……”郁筠瞥了他一眼,“签我们的订婚合同。” 在他瞥宋呈越的那一眼里,余光看到了自己按在宋呈越胸膛上的手背,手背上一枚戒指,在被窗帘笼着的、有些昏暗的室内闪着微微的亮光。 什么时候戴上的? 噢,昨天晚上。 郁筠轻易地就回忆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而后一抬头,就和宋呈越直勾勾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宋呈越很少用这种眼神看人,昏暗的房间里,他的桃花眼里闪着点奇异的光,比手指上的钻石还要刺眼。 “今天就要签了吗?”他问。 “嗯,”郁筠点了下头,翻身离开宋呈越的怀抱下床,睨了他一眼,“你不想订婚?” 这句颇有些找茬意味的话仍然得到了宋呈越温柔的应答。 宋呈越跟着郁筠下了床,手心贴上了郁筠的后腰,低声道:“我想,我做梦都想。” 郁筠被他的手掌心烫了一下,抿了抿唇,却是错开眼神,逃避了自己挑起来的话题:“行了,去上班吧。” 宋呈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眯起眼睛,唇角上扬。 穿上西装,打上领带,郁筠就还是那个冷漠无情的大老板。 宋呈越自觉地承担了司机的工作,开车将两人送到了公司。在他即将去总裁办自己的工位时,郁筠把他拦住了。 “合同在桌上,”郁筠扯了下他的衣袖,“你过来看看,没问题就签了。” “好的。”宋呈越乖巧。 他听话地被郁筠拉进了总裁办公室,拿起江扬早就放在桌上的那叠合同,量子速读一样飞快地翻了一遍,而后直接道:“亲爱的,有笔吗?我签字。” “……这么快?”郁筠忍不住皱眉,“你确定没问题了?” “我确定,”宋呈越眼尖,看到了放在桌上的、郁筠的钢笔,于是直接潇洒地拿起来签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迹和柔和俊秀的外貌不同,落笔显得很是锋利,‘越’字的一撇拖出了一道漂亮的勾。 他签字的时候,表情很是专注。双眸紧紧地盯着签字的地方,嘴角好像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郁筠不知道这笑意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和他以往清清淡淡的模样相同,又似乎有着些别的含义。 他看不懂。 只是莫名的,觉得这一切都顺利诡异得像是宿命,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阳光温暖,不远处传来点细微的嘈杂声,在安静的办公室听不真切,只能听到笔尖的沙沙声。 “这样就可以了吗?”宋呈越放下钢笔,笔身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响。 “可以了。”郁筠接过合同,合同的一角被宋呈越捏得有些皱巴巴的。 “那我去上班了。”宋呈越微笑。 他站在郁筠的身前,阳光从层层百叶窗里被剪成了交错的光影。 他的双眸含着一汪水,低头,在郁筠还没反应过来时,在他的脸颊落下了一个轻吻。 一触及分,很讲礼貌。 啧。 在即将启程和谈君见面的时候,郁筠都会不时地回忆起宋呈越落在脸颊上的、亲吻的触感。 因为昨晚的胡闹,他的身上从头到脚都是绿茶信息素的味道。 如果上午来汇报工作的陈书烨是个alpha或者omega,她一进门就能够从浓烈得几乎是明示的信息素味道中,迅速地发现郁筠和宋呈越两个人的奸情。 因此,为了保持仪容,郁筠在衬衫的衣领下藏了好几枚抑制贴。 离谱。 在往袖口上夸嚓夸嚓地喷抑制香水的时候,郁筠如是想到。 中午郁筠并没有色令智昏地带着宋呈越赴约,而是习惯性地带上了更专业的陈书烨。 但令他比较始料未及的是,他在谈君对面刚一坐下,谈君就微笑着问:“郁总好,怎么今天不见你带那位宋助理呢?” 他问这个干什么? 郁筠心中疑惑,但表面上还是用淡淡的无奈语气说道:“谈总您好,宋助他在忙别的事,所以这次就没带来。” “原来如此。”谈君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个问题,只是惋惜地笑了笑,而后岔开了话题。 除了谈君本人外,他还带上了空降新公司的、他的得力助手孟宵。 在切入正题前,他们惯例地闲聊了一番j市的人文风景。谈君似乎并不只是来谈正事的,过两天还准备在j市好好游玩一番。 于是,在郁筠和陈书烨你一言我一语,客套地介绍了j市的某些著名地标,菜也上得差不多的时后,谈君主动切入了正题。 “郁总。”谈君半撑着脸,姿态和语气都仿佛随口一说,“你知道的,我们公司一直以来都在国外活动。这次也是迫切地想要打开国内的市场。现在,我们的首选当然是国内口碑最好的竹音。” 他顿了顿,又说:“我们一直都是十分有诚意的,但——”他话锋一转,“坦诚地告诉你,最近宋家来找我们了。” 果然。 郁筠心想。 宋家最近的野心不小,当然不会放过有回国意思的谈君,和他背后的启南公司。 “宋家给我们的价格压得很低,对我们来说诱惑……还蛮大的。”谈君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脸,“现在公司里的意向,是和你们两家同时合作。” 郁筠沉吟了一下,道:“谈总对于宋家从前的事情是否有所耳闻?” “当然。”谈君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不仅是对于宋家,郁总和宋家这些年来的传闻,我们也稍有一点了解。” 他在‘稍有’,‘一点’和‘传闻’上加重了语气。 “既然谈总稍有了解。”郁筠的回答并没有显出什么明确的情绪,只平静地看着谈君,说道,“那您应该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传闻’。” 谈君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但宋家给出的东西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就算我担心,我也不一定能说服得了董事们。” 郁筠大概明白了谈君的意思。 谈君的话虽然含糊,但大致意思却很容易捕捉。 他心中对于合作对象其实早有决断,只不过还是想从竹音这里得到一些利益。 竹音需要一个优秀的合作对象,而启南显然就是其中最优的选择。谈君正是明白这一点,因此才略有些有恃无恐。 但郁筠却仍是语气平静地说:“谈总,5乘以100,和10乘以40,哪个更大一些呢?” 他的指尖轻轻地扣了扣桌面,嘴角略略扬了扬:“如果你们这边曾经调研过国内市场,应该能发现,宋家这些年,在国内的可信度已经急剧下降,销量也在逐年锐减。” “——今年也许会上升一些,”他说,“但是,他们的丑闻已经过去了几年。人的记忆不会那么牢靠,因此他们也选择了在现在开始营销。” “但如果,有人将这件事情重新翻出来呢?” 郁筠抬眼,他看着谈君,浅色的双眸里泛着冷静的光:“现在国内的市场主要占据者是周游。他们根基很深,启南想要在他们那里抢下一块地,甚至夺取他们的地盘,需要废的心思,大概不会太少吧。” 他的模样让谈君忍不住笑了一声。 谈君的笑声很有礼貌,并没有让人感到冒犯的嘲笑之意。 “有趣的设想。”谈君一边笑着,一边拿起了筷子,“咱们怎么还在闲聊,菜都冷了,来来来,先吃饭。” 郁筠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也只礼貌地露出笑容。 酒过三巡后,谈君和孟宵便与郁筠礼貌地告别。 他们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拐进了餐厅里的卫生间。 洗手台前,谈君拧开水龙头,漫不经心地洗着手。 “这位郁总,说话倒是很有意思。”孟宵偏过头,对谈君说道。 “确实。”谈君饶有兴致地笑笑,“很少见到手腕这么强硬的omega,还真让人有些心动。” 他说得很是漫不经心,好像只是随口开了句玩笑。 “得了,你就别跑火车了。”孟宵调笑道,“谁不知道你喜欢alpha啊,为了这事老爷子不知道和你吵了多少次。我可不信你会转性。” “你还真了解我。”谈君耸肩,关上了水龙头,抽了张卫生纸慢条斯理地擦起了手,“但也没准呢。” 孟宵撇了撇嘴,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 他也在一旁的抽纸里抽出了一小张,囫囵擦了下。 忽而,孟宵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你今天怎么特地问了那个什么……宋助理?那人是郁总的助理吗?你对他感兴趣?” “宋助理?”谈君想起来了,他虚虚地眯了下眼睛,“宋助理?宋呈越?你说我对他感兴趣?” “那可不。”孟宵说,“都特地打听人家了,难道这不是你的一贯作风吗?” “不。”谈君笑了,他笑得有些玩味,“对他?我可不会对他感兴趣?” “怎么?”孟宵奇道,“我也打听了一下宋家那些狗血故事,这宋呈越长得,不正好是你的菜吗?听说他脾气正是你喜欢的那种,挺乖巧的,是吧?” 谈君却是哈哈一笑。 “长得的确是我的菜,”他不置可否地说,“但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啊?”孟宵懵逼,“什么人?” 谈君并没有解释。 他只是轻轻巧巧地将手中的纸巾丢进了垃圾桶。 “如果他真的是我见过的那个人,”谈君意味深长,故弄玄虚似的说道,“那郁筠……可能招惹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家伙哦。” 第54章 合约?恋爱? 郁筠吃完饭,和陈书烨一同回到了公司。 他觉得,这一次下来,和启南的合作应当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果不其然,一个星期后,启南那方就派人来洽谈合作方面的事宜。经过几番推拉后,最终,初步的意向倒也算是顺利地定了下来。 这段时间,j大那边的研究进程也在逐步推进。程玉阳虽然给了郁筠一个不甚良好的印象,但他在学术方面的能力的确值得称赞。 他和庄教授组里的那位同学一起,取得了不小的进展。郁筠派人去过几趟他们的实验室,回来时都带来了一切顺利的消息。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个月,结果就能拿到了。 覃微微仍然在实验室里学习,不过郁筠去的那几次,都没有怎么见到他。在某些社交场合的传言里,他听说覃微微已经搬出宿舍,和周靖言住在了一起。 他们两个像古时候逃婚的有情人一样,拒绝了家里的援助,摆出一副没有他们自己也活得很好的模样。 这工作上还算平顺。 至于私生活方面……倒也不能用‘顺利’来形容。 郁筠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似乎和宋呈越无痛步入了同居生活。 嗯,同居,而不是单纯的收留。 收留宋呈越的第二天晚上,由于那些已知原因,两个人在沙发上胡闹了半天,沙发上那床被子被造得,到了几乎可以直接扔掉的状态。 而沙发虽然幸免于难,但从那天以后,就再没人在上面过夜了。 宋呈越以一副堂而皇之的姿态,理直气壮地和郁筠睡到了一张床上。 虽然睡同一张床,抱着入眠,乃至干别的事情干到体力不支昏迷入眠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可那不一样。 就是完全不一样。 宋呈越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正正经经地分割出泾渭分明的三八线,灯一关,就像八爪鱼一样钻进被窝,紧紧缠住郁筠的手脚。 alpha的体温总是很高的,但郁筠却并没有大半夜被缠得睡不着觉。 反倒感觉很舒服,甚至连梦都少做了。 说起来,睡眠质量差这件事情,能回溯到很久远的时期。 郁筠从前刚接手竹音时,因为繁重的工作和步步紧逼的对家公司,作息变得十分不标准。 昼夜颠倒是常事,有的时候连着一星期只睡三四个小时。 睡也睡不好。时常的,郁筠会在半夜惊醒。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风卷起轻薄的床帘,一阵阵的凉意沁入骨髓,仿佛那永远无法定性的未来。 要是轮到发/情期,就更加难受了。 但敌人不会顾及发/情期,甚至还会喜闻乐见,在郁筠精神状态不佳的时候轮番出手。更有甚者,还将那些信息素等级较高的alpha空投到郁筠的面前,想以此来操控他。 就因为这些原因,郁筠只能一针针抑制剂打下去,艰难地强撑着。 好在这些年,他已经不需要这么累了。 那在别人眼里承载着诸多苦难的回忆,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言到无法提起的事情。 但那些日子显然还给他留下了别的东西。除了浓烈又不稳定的发/情期以外,就是极差的睡眠质量。 郁筠常做梦,那些梦里都是些意味不明的场景,称不上是噩梦。 但睡眠也因此变得不太安稳,有时能一觉睡到天明,但精神却很疲惫。 即使这些年工作闲下来,找营养师搭配过饮食,但对这样可怜的睡眠状态,改善得仍旧有限。 直到宋呈越钻进他的被窝为止。 郁筠着实觉得宋呈越是个闲得奇怪的人。 他除了工作以外,就只操心着将郁筠这颇为冷淡风的房间装饰得更有生活气息,如同野生动物一样,试图将领地染上自己的气味。 比如填满厨房的厨具,窗台上摆着的绿萝,房间角落错错的猫爬架和猫砂盆,盘踞在客厅一角的鱼缸——以及衣柜里多出的衣服。 大部分的时候宋呈越会等着郁筠下班,载着他一起回公寓。有时郁筠有事回得晚了,一开门,宋呈越就和在门口蹲守一样,张开双臂给他一个拥抱。 有时是干燥温暖的,有时他的手心湿润。 但总带着独属于宋呈越的味道,独特得让人难以错认。 有仪式感得过了头。 郁筠一边有点想要抱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抱怨这些事情显得自己太过刻薄。 也可能不止这些原因。 反正他喜欢,那就随他去吧。 郁筠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合适的理由。 更加显然的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总是需要满足一下各自的生理需求。 毕竟,都是要结婚的关系。 这些事情基本都是宋呈越主动。 但他也慢慢地学会了得寸进尺,一开始还会征求郁筠的意见,到后来从江扬那里拿到郁筠的行程表后,就愈发地肆无忌惮了起来。 第二天有事,就收敛点。没事,就会引诱郁筠和他一起胡闹到大半夜。 大概过去了一个多月,某天晚上,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郁筠又一次地坐在了宋呈越的身上。 他模糊着双眼,敏感地察觉到脸上的汗水和着泪水一滴滴顺着双颊缓慢留下,而后坠落在宋呈越的胸膛上。 他不太有力气眨眼,只能看到宋呈越性感有力的肌肉随着动作起起伏伏。那双宽大的手掌抓着两瓣柔软,用力到指腹陷入,掰开某些更加柔软的地方,将他自己狠狠地送进去。 郁筠被宋呈越毫不讲理的动作顶得,差点将他的胸口抓出一道血痕。 他们试过不少姿势,但宋呈越就是特别喜欢这样。他喜欢掌控着郁筠的腰臀,躺在床上,仰望着郁筠。 郁筠不明白这是什么爱好,他只是单纯地受不了这样,进得太深了。 他俯视着宋呈越,看着他模糊的表情。似是很虔诚,又像夹杂了什么不止属于信息素影响的,有些疯狂的表情。 而在此时此刻,郁筠自己是湿淋淋的,宋呈越也是湿淋淋的。 空气里仿佛都在蒸腾着雾气,信息素几乎浓郁得像是要凝成液滴,挤压着郁筠所剩无几的自我意识。 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不管是这天,还是按从前的每一天计数。 总之,郁筠的身体好像都已经习惯了宋呈越。现在早就感觉不到疼,余下的只有令人战栗的快感。 宋呈越按着郁筠单薄细腻的背脊,那上面前夜留下的青紫吻、痕还没消退。 他舔着郁筠光裸的圆润肩膀,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宝宝,我怎么能没有你。” “宝宝,我好爱你啊。” “没有你,我怎么活下去?” 像变态。 宋呈越老喜欢这么说。郁筠权当是做爱时毫无营养的情话。 只是宋呈越的眼神直勾勾的、像是狼犬一样,让他有那么一点微妙的怪异感。 他刚这么想着,就被宋呈越接下的一个动作弄得浑身一颤,背脊弓起,脚趾将被子蹬得一团乱。 而宋呈越则死死地扣着他的腰臀,不让他逃跑。 半晌后,一切归于平静时,他才搂着怀里的omega,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结束后宋呈越抱着郁筠去洗澡。洗完后,又将床单换了新的。 这周第二回 。 郁筠疲惫地蜷在被子里,动一动手指对他而言都是负累。 宋呈越没一会就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快手快脚地钻进被窝,将头发丝里都泛着绿茶味道的omega紧紧地锁在怀中。 “亲爱的,累了吗?”他吻吻郁筠的发顶,“晚安。” 郁筠的确累了,累得连“嗯”一声都欠奉。 他闭上眼睛,熟悉的黑暗袭来。 在即将陷入黑沉的梦乡时,他的脑海里蓦地掠过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们到底是在合约订婚,还是该死的在谈恋爱? 第55章 真情假意 没思考清楚这个问题,郁筠第二天在开例会的时候,整个人都还处在昏昏欲睡的状态中。 和他一同来开例会的是陈书烨。 在郁筠的视线中只能模糊地看到她的半张脸,以及屏幕上一帧帧掠过的ppt。 会议室里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半遮半掩的百叶窗帘几乎没遮住什么来自大楼外太阳刺眼的光线。 天气很好,阳光灼人。郁筠却时而觉得困倦,时而被阳光晃醒。 一场会开得十分痛苦。 ppt的内容平平无奇,郁筠强打注意力挑出了几个部门工作中的错漏,又总结了一下下一个工作阶段的目标,便说了声“散会”。 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了点窸窸窣窣的推凳子声,郁筠拉开凳子,刚想站起身,却不小心被凳角撞了一下。 原本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件事。 但坏就坏在,郁筠昨晚先是被宋呈越按在窗台上来了一次。 那次郁筠腿软得不行,几乎是被宋呈越抓着才不至于摔倒。早晨醒来之后,他的腿就很酸,直到开完会后还是如此。 这一绊,郁筠的双腿竟然是下意识地一颤。 要不是身后眼疾手快的陈书烨,他说不准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在陈书烨的帮助下,郁筠勉强站稳身形,维持住了体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会议室,陈书烨在郁筠的身后低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郁筠因为意识到自己的不加节制而心情沉重,便只简单地应了一声,不作他言。 他不大高兴地回到了办公室,一进门就发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何时被放了只腰枕。 腰枕上是一只可爱的蜜蜂狗图案,和办公室冷淡风的装修格格不入。 还能是谁,肯定是宋呈越。 郁筠抿紧了嘴唇。 他的心情随着一场会议的折磨,一下子变得更加不晴朗了起来。 他揪了下座位上的蜜蜂狗,垂着眼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好娇气,好莫名其妙。 不过,郁筠终究还是没给蜜蜂狗换个地方。 他靠着椅子坐了下来。蜜蜂狗腰枕很舒服,让他酸疼的后腰稍微缓解了些许。 郁筠靠着皮质座椅,长长地叹了口气。 上午除了开会还有一些需要他批复的文件。 郁筠批复完文件,一瞥日程瞅见,自己下周需要去m国出个差。 噢。 他想起来了。 这个出差的行程在和周靖言解除婚约之前就已经定好。除了谈工作以外,还空余了几天闲逛休息的时间。 看到m国,郁筠就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和宋呈越有过传言的ethan。 这联想是难免的,但宋呈越早就给了他妥善的解释,再揪着不放,就显得十分小气了。 郁筠如是想着,而后一把掐断了自己脑海里不对的苗头。 他原本只打算带上陈书烨,来处理一些工作和生活上的问题。 但m国行程不算短,他最近的信息素也并没有那么稳定。如果半途出现问题,宋呈越不在身边,那处理起来就不太容易了。 因此,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在上面添了宋呈越的名字。 带就带,反正就带一个大活人,也没什么问题…… 郁筠一边想,一边结束了上午的工作。 宋呈越好像比郁筠自己对自己的作息都要了解。他刚刚放下钢笔,宋呈越就掐着点从门外钻了进来,手上还提着那个熟悉的食盒。 说是熟悉,当然是因为郁筠早晨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准备好的午餐都妥帖地装了进去。 “饿了吗?”宋呈越温柔地笑着,将食盒搁在了他们惯常吃饭的桌上,“我来得迟了点。” “没有。”郁筠摇了摇头。 他刚想说“你来得刚刚好”,但又转念想起了枕在腰上的蜜蜂狗,便话锋一转,问道:“蜜蜂狗抱枕是你放的吗?” “是我啊。”宋呈越点头,“就是你开会的时候,我放的。” 有些不好意思地停顿了一下,他又说:“昨天可能有点伤腰,现在还不舒服吗,要不要……要不要给你揉揉?” 的确不舒服。 郁筠想。 他有点心动。 但是一想到这是在办公室,陈书烨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进来,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就一下子熄灭了。 还是悠着点吧。 “先吃饭吧。”郁筠没有明说,婉言谢绝了宋呈越的提议,“都拿出来了,别晾凉。” 宋呈越抿了抿嘴唇。 他的脸上没露出那点郁筠熟悉的委屈可怜表情。反而是垂下眼帘,敛去自己的目光,一下子让郁筠无法捕捉到他的情绪。 郁筠的指尖顿了顿。 他假装没有看到,扶着桌沿起身,有点一瘸一拐地向着小桌走去。 宋呈越见状,顿时迎上来,扶着郁筠的腰,低声说:“你这样还叫没事吗,亲爱的。要不要我还是给你揉揉吧?” “……不用!”郁筠坚决地咬了下牙,摇头道。 宋呈越的双眸闪了闪,可能是因为郁筠的语气较为坚决,他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他扶着郁筠,让郁筠在沙发上坐下,而后才将筷子勺子拆开,规规矩矩地摆在郁筠面前。 “你喜欢吃的。”宋呈越温温和和地说道,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糖醋里脊,捞汁皮皮虾。” 郁筠捏起筷子,“嗯”了一声,过了会,又补充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啊。”宋呈越简单地笑了笑,但语调没有上扬。 他还在介意自己不让他按腰吗? 郁筠一边夹了筷糖醋里脊,一边合理地猜测道。 越是猜,他越是觉得诡异。 宋呈越一开始显然并不是这样。如果换做是刚刚认识的宋呈越,他八成会可怜兮兮地笑一笑,什么也不说。 那种情况下,郁筠只会从他的模样中品出一点想要达到目的的欲望,而不会直接地感觉到不开心。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郁筠能够直白地感受到的,就是宋呈越的不开心。 郁筠反思了一下,什么也没反思出来。 他觉得因为昨晚的事情而产生了些许闹脾气情绪的自己很奇怪,又觉得今天过分关注宋呈越不开心的自己更奇怪。 “你认得出蜂蜜狗吗?”这时,宋呈越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嗯?”郁筠一怔,旋即有些无语,“拜托,我不是老古董。” “还总以为你不关心这些事。”宋呈越伸手撩了撩郁筠没有固定牢靠,而从头上落下的一点额发,“可能和你办公室的装修风格不太搭,但我在店里看到最舒服的也只有这种了。” 他还特地去买了啊。 郁筠默了默。 “没事。”他说,“挺舒服的,也不碍事。” 宋呈越眨了下眼:“你不介意就好。” 他的声音里没有惯常上翘的尾音,落在郁筠的耳朵里,怎么都感觉有些不舒服。 这样的气氛让郁筠很难受。 由内而外,从头到脚。 宋呈越是在闹脾气,因为自己拒绝了他的提议,而闹脾气吗? alpha对所标记的omega产生的强烈占有欲,就是这样的吗? 郁筠的脑海里猛然灵光一现。 啊,原来是因为标记。 郁筠一下子找到了能够解释的原因。 他不接受宋呈越的提议,于是alpha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所以直接表现出了不开心的模样。 但这解释并没有让他放松下来,反而让他的心绪变得更加阴沉。 他还记得,昨晚宋呈越还发狠地咬了他的腺体,十分用力,用力到郁筠都在浓郁的信息素气味中嗅到了一丝血味。 那时郁筠回了个头,一眼就见到了宋呈越那泛着红,失去了平日里礼貌温和模样的双眸。 凶狠得像是亮出利爪的恶狼。 这就是占有欲吗?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郁筠才终于想起——宋呈越也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 一个货真价实的、信息素等级很高的alpha。 可不是什么无害的小绿茶。 郁筠也说不清是从前的事情,还是天生就如此。 他很讨厌那种被压制,或者可以说是被要挟的感觉。 从前很少在宋呈越身上感受到如此的情绪,但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却很不讲道理地蔓延了起来。 就和他那天忽然意识到的,自己和宋呈越已经不知走向何方的关系。 他们的发展进程从一开始就三级跳到了标记,再快进到了做爱,完全不是一个健康的、良好的关系该有的状态。 而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宋呈越真情流露似的告白如同搭建出来的空中楼阁,美好得不像真的。 他给郁筠构筑出了一个堪称合理的故事,然后用这个故事向郁筠证明,自己是喜欢着郁筠的。 但郁筠分不清他的感情。 宋呈越有太多不得不选择自己的理由,自己是最适合帮助他的对象,又具有天然完美的理由。 郁筠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因为疑点太多了。 更加直白地说,如果宋呈越暗恋他这么多年,那宋呈越为什么正正好好挑在他和周靖言解除婚约的时候出现? 后面一系列的出现,为什么会这么巧合? 就算他是为了和郁筠认识才费尽心思地制造出这样的偶遇,但他到底从哪里得知自己行程的呢? 他们的关系本就复杂,一上来就被*纵着情与欲的信息素浸染,更加变成了无法琢磨的颜色。 这是一个很坏的讯号。 郁筠承认,自己也许真的被信息素影响到了。 他看不清自己真实的想法,这段时间的生活似乎真的迷惑住了他。 而后,郁筠假装平静地和宋呈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慢慢地吃完了饭。 在收拾碗筷的时候,他帮着宋呈越将食盒塞进袋子里。 他的手心不经意间和宋呈越的手背交叠,熟悉的温度传来——而他已经不会像一开始一样,感觉到尴尬和无措了。 但该说的,他还是想要说。 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他需要冷静冷静。 “宋呈越。” 收拾着收拾着,郁筠忽然开口道。 宋呈越茫然地抬眼:“怎么了?亲爱的?” “你明白的……我们互相只是解决生理需求。”郁筠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垂下了眼,但仍然维持着语气的平静,说道,“所以,其他的事情,我们需要控制一下。” “你明白吗?” 他没有抬头,没看到宋呈越接下来的表情。 对面似乎沉默了,半晌都没回答。郁筠轻轻地抿了下唇,感觉心脏像被揪了一下。 “好的呀。” 过了会,宋呈越总算是开了口。 他好像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语气平静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亲爱的。” 郁筠偷偷地舒了口气。 他没再看宋呈越的表情,只欲盖弥彰地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转身的那一瞬间,宋呈越却是蓦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复杂得诡异。 像恶狼,盯住即将上钩的猎物,闪烁着点森然的冷光。 他的眼里带着兴奋和喜悦,还有一点偏执的疯狂。 唯独没有失落。 第56章 虚伪的怒意 中午那不算争吵的争吵在表面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为他们的生活添上什么不一样的色彩。 郁筠在办公室里,能透过模糊的毛玻璃看到外面的走廊。 在偶尔穿梭过的人影中,就算不去刻意辨认,郁筠也总能认出宋呈越。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西装,利落的腰部线条被笔挺的面料勾勒出来,从宽阔的肩部一路落到髋部,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倒三角形。 这就让他在一众人中,看起来分外出挑。 那件衣服还是前些天自己挑的呢。 郁筠支着下颌,漫无目的地想道。 晚上宋呈越接郁筠回家,郁筠坐在副驾驶上,偏头看到宋呈越垂着眼神,一语不发地扣着安全带。 好像今天宋呈越有些沉默。 郁筠蓦地想。 也许是他的目光在宋呈越身上停留得太久,当事人似乎有所察觉。 宋呈越坐直了身子,侧过脸问:“亲爱的,怎么了?” 很正常的一句话。他的唇角也仍是带笑的,正巧车经过一个闪着白色荧光的公交牌,白光蓦地擦过他的笑眼,一瞬间竟然有些苍白和虚假。 明明就是和从前一样。 但郁筠就是瞬间不舒服了起来。 “……没什么。” 郁筠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回事,便收回目光,淡淡应道。 宋呈越见郁筠不准备说,于是也只是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说起了别的话题:“我给错错买了点猫粮,用了下你的卡,你介意吗?” “猫粮而已。”郁筠抿了下唇,说,“随便。” 又不是只用了一次。 随便吧。 “好的啊。”宋呈越又笑了笑。 接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车子一路破开夜色,驶向他们同住的公寓。 回到家里,郁筠刚放好东西,就听到宋呈越问:“亲爱的,你先洗澡,还是我先?” 郁筠低头看了眼已经抓着自己裤腿爬上来的错错,弯腰抱起它,说:“你先。” 宋呈越应了声。 郁筠听着拖鞋落在木地板上的踢踏声,用指节揉了揉错错肉乎乎的小下巴。 还是撸猫吧。 错错被郁筠日渐熟练的撸猫手法哄得十分快乐,呼噜两声,尾巴摇啊摇。 有什么是小猫猫不能治愈的呢? 郁筠想。 他低头打量着错错。 错错是只成色很好的金渐层。 他当初养猫的时候就特地去了解过成色相貌上的分类。这样的金渐层,看起来至少有赛级,价格应该是在三万以上。 并且,它身上的毛很顺滑,眼角也没有泪痕,看起来平时有在被精心地饲养。 在这样一只猫猫身上,想必宋呈越也花费了不少钱。 郁筠捏了捏错错的小脑袋,看到它的额头上有一个很漂亮的‘川’字花纹。 和别的猫猫不同,它的‘川’字花纹在中间那一竖上很深。 这让它看起来,像只漂亮的小老虎。 郁筠又和错错玩了会,错错便挣脱了他的怀抱,在一旁的猫爬架上蹿下跳。 一旁的落地灯顺着吊线,因为猫咪的动作而晃荡了起来,像是在提醒着郁筠,这里并不只有你一个人。 郁筠坐在沙发上看着错错蹦跶的模样,稍稍恍惚了一会。 不过,他还没恍惚出个结果,宋呈越就推开门,带着洗澡后蒸腾的热气走了出来。 郁筠看向他,只见他很守男德地将家居服整整齐齐的穿好,微长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也掩去了一半温柔的意味,更多地显露出些安静沉默来。 “我洗完啦。”宋呈越轻轻拨了拨刘海,说道,“你去吧。” 郁筠“嗯”了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和宋呈越在浴室门前擦肩而过,宋呈越身上的水汽蒸腾,扑了他满脸,带着熟悉的绿茶味气息。 近得好像宋呈越伸手,将他抱在怀里,然后他们会因为欲望的驱使而接吻,让更加浓烈的信息素纠缠在他们身际。 他们这段时间总是这样。 而郁筠路过宋呈越的时候轻轻地碰到了他的肩膀,那一瞬间,郁筠好像看到宋呈越抬了抬手。 他几乎以为那样的场景今天就要上演了。 但宋呈越什么也没做,只是毫无作为地任由郁筠走进浴室。 于是,在浴室的门口,郁筠用力地关上了门。 他说不上来什么,但心情好像真的变得更差了。 浴室里的气温好像被裹挟着缓缓地下降。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 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宋呈越仍旧会张开手臂抱着郁筠,但郁筠看着虚虚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总感觉像是在敷衍了事。 同床异梦。 郁筠不知为何想到了这么一个词语。 但他们不是日子过久了失去新鲜感的老夫老妻,甚至连真正的、心理意义上的夫夫关系都没有。 郁筠的思绪诡异地跑偏,而后又迅速地被他拉了回来。 每天晚上都是如此,每天都过着同样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那些需要担忧、需要考虑的问题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明明是应当感到轻松的时刻。 但郁筠却总莫名其妙地感觉堵得慌。 他有的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不该说出那句话? 但又没有那么后悔——他明白那是大脑出于自我保护机制,而让自己做出的行为。 对于他们毫无定论、又掺杂了太多信息素的关系而言,这样拉开距离,的确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他需要想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时间不会因为短暂的纠结而停滞。到了出发的头天晚上,郁筠从衣帽间里翻出出差用的行李箱,刚准备收拾,就被宋呈越拿过了手柄。 “我来吧。”宋呈越垂眸向郁筠一笑。 “……行。”郁筠默了默,松开手。 他站在衣帽间柔软的木地板上,看着宋呈越拉着拉杆,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滚动,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郁筠在原地顿了顿,才跟上宋呈越的脚步。 宋呈越将行李箱展开,半蹲在地上,将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地拿下来,规规整整地叠成小方块,塞进箱子里。 郁筠在一旁,感觉自己像个游手好闲的人,便忍不住问道:“你知道要带什么吗?” “知道呀。”宋呈越抬头,望着郁筠笑了笑,“我以前就在那里读书的,你不记得了吗?” 啊。 郁筠怔了一下。 宋呈越一说,他才想起来这回事。 他又有些不是滋味,看着宋呈越动作熟练地收拾好了整个行李箱,而后将它啪地一声合上,干脆利落地拉好了拉链。 “行了。”他轻松地将行李箱扶起来,偏头对郁筠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亲爱的,明天上午的飞机,到时候我会叫你起来。” 郁筠“嗯”了一声。 宋呈越貌似已经习惯了郁筠不怎么热烈的反应。 但他没有试图像之前那样主动挑起话题来终结冷淡的气氛,反而沉默地拉着行李箱向客厅走去。 关于宋呈越在国外的话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毫无违和感地结束了。 郁筠和许多人的对话方式都是这样。他们知情识趣,不会在郁筠不乐意的时候打扰他。 郁筠从前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 可现在他却堵得慌。 “想不想吃水果?”宋呈越的声音隔着半堵墙传来,不远不近的,在这间和大平层比起来小得多的公寓里听着很是清晰,“阿姨放了些菠萝在冰箱里,我拿出来解冻了。想吃的话,我切一点下来好吗,亲爱的。” 郁筠的嘴唇动了动。 他看到木地板上影影绰绰的、属于alpha的身影,挪动几乎生了根的脚来到了客厅。 宋呈越听到脚步声,回头看着他,仍旧是在笑。 “吃吗?”他笑着问。 郁筠看着宋呈越温和上扬的嘴角,微微眯起、漾着笑意的双眸。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这样像是一个故意用来维持住表面上平静祥和的面具。 严丝合缝地贴在宋呈越的脸上,半遮半掩地盖住他这些天来的变化,却让人挑不出可以抨击的地方。 太可恶了。 郁筠忽然想往他的脸上来一拳。 但就算憋着这样一肚子毫无根由的火气,郁筠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憋出了两个字。 “我吃。” 第57章 松手 憋屈地吃完菠萝,憋屈地睡了一觉,郁筠登上了第二天前往m国的飞机。 飞机上两人虽然坐在一起,但仍旧是那副貌合神离的模样。郁筠越想越烦,干脆戴着蒸汽眼罩睡了一觉。 醒来后,顺着扶梯下了飞机,郁筠踩在m国机场上的脚步有些虚浮。 宋呈越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扶着郁筠,步履平缓,一边走一边说道:“jones先生派来的人已经在vip通道等候了。” “嗯。”郁筠点点头,应了一声。 前几天他们没有什么公务上的安排,郁筠便应了在m国长期有合作关系的朋友kerry的约。 kerry是jones家族的继承人,第二性别beta,前些年和自己的alpha未婚夫订了婚。而郁筠要去的,正是他的婚礼。 虽然家族的历史十分古老,但kerry却是说服了自己的父母,准备办一场游轮婚礼。 “我和alex就是在游艇派对上认识的。”kerry在向郁筠发出邀请的时候,语气幸福地说道。 对此郁筠表示了祝福。 他心里倒确实有些五味杂陈,但不是对这段关系的不理解和讽刺,而是——kerry当初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 作为beta,他的确拥有这方面的自由。郁筠一直以来都很向往成为一个beta,beta不像omega,不找到一个终生标记对象,就会在信息素的灼烧中过早死亡;也不像alpha,如果腺体内的信息素没有omega的纾解,也会缩短寿命。 有时候,郁筠在想,这样的进化,让alpha和omega获得与beta不同的能力,看似是一场进化,但实际上呢? 不太好说。 坐上kerry派来接他们的车,郁筠和宋呈越一同坐在车后座,一人占着一边门。宋呈越靠着右边的窗沿,眯着眼睛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一言不发。 m国的街景的确和国内不同,不过郁筠常有行程来这边,也没有什么欣赏的兴趣。于是,他便只浅浅地看了几眼,就将目光转到了宋呈越的身上。 宋呈越一直在盯着窗外,目光落点散漫,像是在看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 有什么好看的? 郁筠想。 不都是那些快餐店,以及造型独特的公交车。宋呈越从前在这里读书,也不是没有看过。 车窗的隔音很好,几乎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传进来,就更显得车内气氛安静得尴尬。 更何况今天的天气着实有些暗沉,让街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令人心情低沉的雾气。 一切都让郁筠感到十分不适。 “你以前在这里上学?”郁筠不知道是第几次回头时,看到宋呈越仍然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外,便忍不住问道。 “不是,”宋呈越终于回了头,他笑着说道,“我们学校在郊区,离这里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平时也很少来这边。” “噢。”郁筠抿了下嘴唇,应了声。 “不过,也不是一直不来。”宋呈越撑着下颌,说,“偶尔社团活动,或者是周末的时候,也会来玩一玩。” 郁筠又“噢”了一声。 车开到港口,便有专人领着他们上了停靠在港口的、一艘体积庞大的游艇。 海风遥遥地吹着郁筠的额发,在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他脚下一滑,竟然是直接踩空了。 台阶下就是平静翻滚着的海水,郁筠恍惚了一下,还没等他做出什么自救的动作,就被宋呈越环着腰提了起来。? 郁筠愣神。 不过脚下只是腾空了一瞬,就被宋呈越安安稳稳地放置在了甲板上。 不远处传来一声揶揄的口哨。 “hi,wesley。”郁筠循声望去,只见吹口哨的人长着一副东方相貌,但双眸却是很西方的碧蓝色。 他伸手向郁筠优雅地打了个招呼,又说道:“longtimenosee。” “hello,”郁筠也笑了一下,“kerry,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是啊,”kerry耸肩,“我的妈妈最近一直在念叨你,很想知道你最近怎么样了。” “郑阿姨身体怎样了?”郁筠问道,“以前的胃病,现在好了吗?” “well,sameasusual.”kerry又耸了下肩。 他长相优雅,仪态也大致是优雅的。虽然做着些比较散漫的动作,但看起来仍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你的结婚对象呢?”郁筠有些好奇,问道。 “嗯……alex,他在会场那边。”kerry笑,“他有些perfectionism(完美主义),婚宴的一切都要准备得妥妥当当的,不放心交给别人。” “这样的吗?”郁筠扬了下眉,“晚上婚礼的时候,希望能见到本尊。” “youllsee.”kerry笑得一脸神秘。 神秘中又透着点即将结婚的甜蜜。 他又俏皮地眨了下眼,目光落在了宋呈越的身上。 “哇哦,”他面露调侃之色,“这是你的新对象吗?” “什么新对象。”郁筠无奈。 他刚说完前面半句,就蓦地感觉到身边的宋呈越微微绷了一下手臂。 但他的后半句话却是早就到了嘴边:“没有旧对象。他是我的未婚夫。” 宋呈越绷紧的手仿佛松了下来。 “ohmygod。”kerry震惊,“你要结婚了?wesley,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也有结婚的那一天。”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宋呈越,眼神虽然是审视的,但并没有那种令人厌烦的窥探之意。 “什么啊,”郁筠失笑,而后含糊地说道,“到时候了,就准备结婚了。” “那不一样。”kerry摇头,毫不避讳地说道,“我还以为,以你的个性,你会找个提供信息素的合作对象,签好合同,就床上有关系,下床就拜拜不认账的那种。” 合作对象?签好合同?就床上有关系? 好像跟他现在和宋呈越的关系没什么区别。 郁筠的指尖碾了碾裤缝,说:“以前的确是这样。” 至于现在是不是这样…… 郁筠诡异地有些心虚,避过了这个话题。 “不错啊,”kerry看着宋呈越,眼神里有些赞许,“蛮帅的,你眼光真好,wesley。” 郁筠应和着笑了声,抬眼看向kerry,却忽然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犹疑。 那一丝犹疑消失得很快,郁筠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kerry随后又接了一句:“wait,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眼熟……” “我从前在这边读书。”宋呈越温和地说道,“也许有过一面之缘呢。” “well,确实。”kerry摊了摊手,“你这种长相的,的确让人过目难忘。”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几人略过。kerry忙着接待别的宾客和准备晚上的婚礼,不一会就得走了。 临走前,他还冲着郁筠和宋呈越挤了下眼睛,说道:“haveaniceevening!(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游艇的第一层是供宾客居住的房间,侍者引着他们来到了分配给他们的那一间,将房卡递给了他们。 宋呈越代郁筠接过了房卡,将门关上后,拦住了郁筠想要收拾行李箱的动作,在铺着手工地毯的房间走廊中,将行李箱平放打开,开始整理出今天的日用品。 郁筠没有坐下来,他默默地看着宋呈越修长白皙的指尖在衣物间穿梭,干净麻利地将明天要换的衣服抽了出来。 他真的很细心。 也很认真。 郁筠默默地想。 他之前就悚然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宋呈越的照料。 此刻看着这副场景,当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 宋呈越收拾好了衣服,拍拍裤腿,站起身来,正好撞上了郁筠凝视着他的眼神。 像偷窥被抓包了一样。郁筠一怔,尴尬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他欲盖弥彰似的向后退了一步。 但身后就是一张摆在房间中央的大床。郁筠被床腿一绊,身形不稳,顿时仰头向床上摔去。 宋呈越的反应很快。 他就像在甲板上一样,飞快地伸手揽住郁筠的腰,将他整个人扶了起来。 在宋呈越凑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和郁筠交织在了一块。紧握在他腰间的手像烙铁一样烫人,那双桃花眼多情漂亮,含着水雾,却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就这么认真但并不缱绻地看着郁筠,在郁筠站直后乖巧地、避嫌一般地松开了手。 明明是我自己说的。 郁筠猛然地想。 每一个字都出于当时奇异的心情,然后导致了现在的后果。 “亲爱的,小心点。” 宋呈越温柔地说道。 然后,就松开了手。 第58章 连临时标记都不肯了吗? 郁筠生气了。 从收拾好行李,到在房间里休息,再到到达婚礼举行的甲板上时,郁筠都没有主动和宋呈越说过话。 他一旦不高兴起来,脸上的表情就会不甚明显地沉下来。 但因为他平时似乎就总是这样,一路上碰到的熟人竟都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宋呈越倒是多看了郁筠几眼。郁筠发现宋呈越偶尔偏过头,目光总在自己的身上一掠而过。 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这样的举动,成功地让郁筠更不高兴了。 kerry请的人并不多,除了一些必须往来的人以外,就只有双方关系比较不错的朋友。 除了地点有些特立独行以外,这场婚礼的流程大部分还是比较平常的。郁筠和宋呈越并肩站在人群旁,看着穿着板正的神父白胡须在海风中飞扬。 “willyoulove,honorfort,andcherishhimfromthisdayforward,forsakingallothers,keepingonlyuntohimforaslongasyoubothshalllive?” (你愿意从今以后爱着他,尊敬他,安慰他,关爱他并且在你们的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诚对待他吗?) 郁筠看着kerry露出了笑容。 和他从小受到良好礼仪教育的那种优雅笑容不同,那一瞬间笑容很浅,却如此地真实甜蜜。 “ido.”他和身边金发的高大alpha相视一笑,说。 郁筠看着他们快乐地在逐渐染上落日颜色的天际下接吻,随着人群一起鼓掌祝福。 kerry和他的丈夫alex也是在一场游艇派对上认识。kerry虽然工作的时候看起来一本正经,但私底下十分追求自由,满世界乱玩。而alex则是他们家族一个板板正正的继承人,平时几乎如同将自己献给上帝了似的,没有任何私人生活。 那天kerry照常赴朋友的约,而alex则是被看不过去的发小拉出门找乐子。两个几乎从来都没有交集的人在游轮的甲板上相遇,然后开始了他们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事。 kerry的母亲和郁笙的关系很好,从前是同学。因此郁筠很久以前就和kerry认识,对他宣称要自由自在一辈子的话语记忆犹新。 但kerry现在要结婚了,并且依旧自由——郁筠还听到他和另一位朋友商量着要去冰岛钓鱼。 而alex全程沉默但包容地站在他的身边,没有任何异议。 就像是两个原本独一无二,又相隔很远的人,终于在一片茫茫的宇宙里找到了和自己完美契合的另一半。 挺好的。 祝福吧。 郁筠是这么想着的,但晚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 冰冰凉凉的香槟酒液顺着喉咙滑落,带起一片热辣。 郁筠很清楚自己的酒量,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喝着喝着就忘记了数目。想起来的时候,脑袋已经有些晕沉了。 ……可恶。 郁筠将高脚酒杯搁在一旁的桌上,眼神略微涣散地望着游艇内部宴会厅里闪烁的灯光。 宋呈越就像个沉默的守护者,一言不发地站在郁筠的身边。他们两个人隔着几厘米,甚至都不是一个将碰未碰的距离。 郁筠又想继续喝了。 他一向自控力很强,除了小时候偷吃过几次巧克力冰激凌以外,一直约束着自己,很少做出出格的举动。 从始至终,一贯如此。 在宋呈越这里,也许是因为某种感同身受的同情心,也许是因为美色误人。郁筠一而再再而三地破戒,最后,竟然成了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状态。 烦。 真的很烦。 郁筠又从侍者那里接过一杯香槟,而宋呈越也没拦着他。 宋呈越就这么纵容地、听话地、一言不发地站在身边,像极了郁筠曾经设想过的,只需要提供身体价值,满足信息素需求的乖巧小白脸。 酒精会催化人的情绪,裹挟着他的心脏一路下沉。 甚至连后颈的腺体,也在酒精和情绪的刺激之下,开始变得有些灼热了起来。 这明明都是我自己要的。 郁筠闷闷地想。 “wesley!”kerry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郁筠抬起头,看到kerry和alex一同挽着手走了过来。 “新婚快乐。”郁筠勉强让自己露出了笑容,抬手举杯。 kerry和他碰杯,而后笑着祝福道:“你们看起来非常般配,真希望哪天能参加你们的婚礼。” alex在一旁安静地站着。他的五官深邃凌厉,但在kerry祝福时,那张脸上却是配合着也露出了笑容。 “有机会一定。”郁筠抿了口酒,应道。 心中滋味不明。 宴会告一段落,郁筠也着实感到了一些疲惫。 他的腺体火辣辣地疼,大脑也逐渐晕眩,目光迷离了起来。 “走。” 而后他终于屈尊降贵地对宋呈越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好的呀。”宋呈越乖乖地点头。 郁筠猛地偏头看他,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里泛着的波光,将自己的情绪都挡在了双眸内。 他侧身避过了宋呈越想要扶他的手,脚步有些虚浮地沿着廊道向他们住的房间走去。 身后宋呈越的脚步声忽轻忽重地响着,沉闷地敲击在郁筠的心脏上。 郁筠只感觉到自己的大脑被蒙住了,情绪不断地被放大,像坏掉的收音机一样,忽远忽近,时不时地传来些刺耳的杂音。 他怎么应得这么轻巧? 他怎么对自己的情绪把控得如此简单? 说变就变,说温柔就温柔。 只是一些细微的改变,就能让他变得十分不同。 也让郁筠自己变得不一样。 郁筠确信自己是喝多了。走廊像是那天发/情期突然而至的时候一样,变成了一片片模糊不清的色块。 但他不想转头向身边的宋呈越寻求帮助,只勉力维持着自己脚步的平稳。 灯光从背后打过来,他的影子端端正正地落在走廊的正中央。 就像他用尽全力也要坚定地走着的方向。 他虽然喝得晕乎了,但倒也认识路。郁筠脚步飞快地拐过几道弯,停在了房间门口。 宋呈越也跟了上来。 他的脚步不紧不慢,就这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始终缀在郁筠身后。 郁筠还记得密码。 他按开输入密码锁的界面,开始按着记忆输入密码。但因为手指在颤抖,他输了两遍,密码锁那里都只传来了输入错误的提示音。 深深吸了一口气,郁筠的嘴唇抿得死紧。 可当他想要输入第三遍时,宋呈越忽然伸手拦住了他。 宋呈越白皙的大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郁筠的手腕。另一只手越过郁筠的身子,开始一下下地按动着密码。 他的姿态就如同在环抱着郁筠,郁筠抵靠着宋呈越的胸膛。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了。 “我来吧。”宋呈越语气平缓,呼出的热气落在郁筠的颈侧。 郁筠的手在半空中颤了颤。 宋呈越将密码输入完毕,门咔哒一声解锁。他松开手,让郁筠的手腕又重新空落落地悬停在半空中。 郁筠深吸了口气,闷头向前推开了门。 房间里一片昏暗。 宋呈越‘啪’地一声开了灯,暖黄的灯光让房间里多了些人气。郁筠站在门口,听着身后的关门声,以及宋呈越踩在地毯上的、细微的脚步声。 他没有控制自己腺体里散发的信息素,让那无色无味的、冷淡无情的气味弥散在房间的空气之中。 但宋呈越却什么也没有做。 他没有说话,没有前进一步,只是谨守着距离,遵守郁筠说的——‘利益交换’,‘只是解决生理需求’。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了郁筠的身后。 郁筠的心脏咚咚跳动,几乎从胸腔里掀开大脑,跳出身体。 他有一种强烈的、有悖于他原本一切想法,有悖于他原本设定好的一切人生路线,有悖于他曾经坚持的所有的——一种完全无法压制的冲动。 腺体燥热,大脑高速运转。 他不是预知未来的神,他无法在这一瞬间推演出未来即将发生的所有事情。 冰雪的气味足以让一切激情减退,倒退回冰凉的原点。 但郁筠踉跄了一下,手扶住沙发背,让自己能够稳稳地站在房间里。 “怎么。”他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 “现在连临时标记,都不肯做了吗?” 第59章 绚丽夺目 郁筠的话音落下,但身后却并没有应答。 短暂的几秒过后,郁筠听到宋呈越上前了一步。 宋呈越没有说话,他便也沉默。他闻到宋呈越的信息素也顺着空气飘了过来,是平淡的,不浓烈的。 “抱歉……不是不愿意,亲爱的。”过了半晌,宋呈越终于是选择了开口,“只是我,只是我怕你不高兴。” “借口。”郁筠掀了下眼皮,说。 他很少说这样直白的话。转过身来,郁筠正好对上宋呈越垂下的眼帘,和似是无措,似是茫然的表情。 我做错什么了吗? 宋呈越好像在说。 他并没有正眼看向郁筠,而是一直逃避似的错着眼神。 郁筠虚虚眯起眼睛,浅色的双眸中折射着房间内的陈设,泛着危险的冷光。 无声的催促着宋呈越的回答。 这样紧张凝滞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在郁筠即将失去耐心之前,低眉顺眼的宋呈越终于抬起了头。 “那如果,我愿意的话。”宋呈越的目光落在郁筠的身上,漾着复杂难辨的光,“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小筠?” 他说着‘小筠’的时候,尾音蓦地带上了些郁筠从没有听过的感觉。 而他的双眸,就这么定定地凝视着郁筠。 他不像是个被逼无奈梭哈的赌徒。 更像一个被主人控制住的宠物。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向好的猜测,但仍怯生生地躲在自己笼中的舒适区里,不敢踏出一步,不敢真正地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郁筠看着宋呈越,只觉得他像是在小心翼翼伸出手探寻——探寻自己能不能得到一点变化。 一点能够改变这样糟糕处境的变化。 却又不愿意,也许是不敢主动。 郁筠也许应该看出些别的东西,但酒精和扑面而来的冲动模糊了理智,让他比平时少了些谨慎。 他不喜欢那样模棱两可的回答,于是,他向前一步,拽着宋呈越的领带。 领带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嘎响,绷得笔直。 高大的alpha就这么被拉得弯下了身子,眸光茫然中,夹杂着细微的惊诧。 “如果呢,如果我说不,你就不愿意了吗?”郁筠仰着脸,语气冷漠地问道。 “我……”在郁筠的眼神下,宋呈越的嘴唇动了动。他的眼眸水润,好像悄悄闪烁了一下。 “你是在得到我的许可,”郁筠直视着宋呈越,似乎想要看透他温柔可怜眼眸下藏着的一切,“还是在耍花招,想要等我同意,才敢下注?” “不,不,我……”宋呈越摇头。 他睁着眼,眼里弥漫起了些水雾,脸庞在郁筠的视野里开始泛起了紧张局促的红。背脊听话地弓着,就如同被驯服了一样。 郁筠揪着领带的手不知不觉地收紧了几分。 “我怕你讨厌我,我怕你不喜欢我这样……”宋呈越嗫嚅着,语气好像真的很仓皇急促,“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我真的不想你讨厌我。” “我真的很爱你,我不想永远都见不到你……真的。” 郁筠又眯了下眼睛,像在无声催促。 宋呈越认认真真地发誓:“我曾经说过的一切都是真的,亲爱的,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我不能失去你。” “是吗?”郁筠忽然笑了。 他方才一直板着脸,表情漠然得像是在审讯。此时此刻忽然笑起来,非但没有让人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让宋呈越的身子更加紧绷了几分。 omega仰起脸,纤细的脖颈看起来脆弱又漂亮。 他不是先知,无法从未来错综复杂的可能性中推测出一个最有可能发生的答案。 这有悖于他的原则,有悖于他为了让自己始终保持冷静而给自己定下的规则。 也许是一个错误。 明知道前路诡谲,一朝踏错,便是永远无法挽回。 他一向小心翼翼,一向自持谨慎,让他在错综复杂的人生之中,艰难地走到了今天。 明知道自己仍然是不安的,明知道这一切都很危险。 但郁筠在这一刻才明白这个道理—— 在面对自己最渴望的东西时,人无法永远保持理智。 “你最好不要骗我。” 郁筠笑容收敛,眸子里略过一点闪烁着的、勾人的寒芒。 他踮起脚尖,握着宋呈越领带的指尖用力—— 而后,便深深地吻在了宋呈越的唇上。 郁筠很少主动亲吻什么人。 不过这段时间和宋呈越接吻的次数不少,他的吻技并没有那么生涩。 他有些匆忙地撬开宋呈越的唇齿,无章法地探进了舌尖,勾着顺从的宋呈越,小猫挠痒痒似的舔了舔。 但郁筠踮着脚,没一会就站立不稳,身子一晃,向后踉跄了一步。 宋呈越一把揽住了郁筠。 他听话地被郁筠拽着领带,微微弓身,眸光像海一样温柔深沉。 “要做吗?”他问。 郁筠的眼睫动了动,他很少听到宋呈越这么直白地说话。alpha的眼神终于直勾勾地落在自己的身上,扣着腰的手臂收紧用力,一时间竟然让他挣脱不开。 喝了酒,但郁筠觉得自己很清醒。 “要。”他松开了揪着宋呈越领带的手,也回以同样直白的应答。 …… 那条被郁筠揪皱了的领带闪耀了最后一丝余晖。 深红色的布料环在郁筠的手腕上,系在床头,紧紧地控制住omega下意识的挣扎。 郁筠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紧又绷直,汗水顺着额角落在被子上,泅开一点不明显的水渍。 他想挣脱,一脚踹向那每当这些时候就变得不再温柔的宋呈越,却被宋呈越稳稳当当地抓住了脚腕。 宋呈越的大掌可以将omega纤瘦的脚腕包裹在手中,他吻了吻郁筠的脚背,将想要逃开的郁筠拽了回来。 “小筠,不要乱跑。”他俯身亲吻郁筠,“听话。” 郁筠迷迷糊糊地觉得这句听话有多重的含义。他微微睁开眼,看到了宋呈越那似乎有些狂热的眼神。 “我……”郁筠的嘴唇张了张。 宋呈越的眼神热得吓人,他的手掌流连在臀肉上,看着身下omega茫然可怜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笑……笑什么?”郁筠勉力捕获了视野中的信息,艰难地质问道。 “没有。”宋呈越抚着郁筠的脸颊,低声说,“我只是太开心了。” 他的声音里有喜悦。 郁筠心里原本还余下点空落落的不安。 但alpha掌心滚烫湿润,信息素温柔炽烈。 那份喜悦不似作假,不像伪装。 郁筠眨了下眼,眼尾因为身下剧烈的冲击而沁出生理性的泪水。 “不要骗我。”他又重复了一遍。 像是在给自己的决定,再上最后一层心安的枷锁。 …… 夜色渐深。 当一切都平息下来的时候,郁筠还醒着。 他裹着薄被,赤身靠在床沿,望着落地窗外泛着波澜的广阔海景。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只有远处的灯火映着海面,又照进房间里,勉强能看出点陈设的轮廓。 郁筠很疲惫,但并不困。 他倚着冰冰凉凉的床沿,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湿黏的信息素味道。他的身上也黏黏的,薄被的间隙间能看到带着青紫痕迹的大腿。 他累,但精神状态却十分亢奋。可一时半会想不到什么能做的事情,便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 晚上kerry安排了一场烟花秀。 分针踢踢踏踏地走向了整点。海岸线处远远地传来了一声沉闷的轰鸣,而后,斑斓的烟花便在夜空中炸开。 绚丽的光映亮了漆黑的夜,郁筠望着窗外,眼眸中映着闪烁的光彩,一时间竟然有些飘忽不定。 房间里的空气还是湿热的,但郁筠却蓦地感到了些逐渐降温带来的冷意。他裹紧了薄被,一瞬不瞬地望着砰砰炸响的朵朵烟花。 “在看烟花秀吗?” 忽然,身后带着温度的躯体贴了上来。郁筠嗅到了宋呈越的气息,逐渐沁入身体的冷意也随着拥抱而来的alpha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嗯。” 郁筠应了一声。 宋呈越钻了进来,抱着郁筠,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头。 “我记得我们学校,每年圣诞节,都会举行一场烟花秀。”宋呈越低声道。 郁筠感受着宋呈越有力的手臂环住自己。 “是,”他点了点头,“我就看过一次。” 他看着几乎占满了整个夜空的、闪亮夺目的烟花,似乎短暂地陷入了回忆。 “什么时候?”宋呈越问道。 “高三。”郁筠回神,说,“我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 宋呈越“噢”了一声,又问:“一个人看的吗?” 顿了顿,他继续说:“我从来没有看过。” 郁筠碰到了宋呈越的手,宋呈越反手与他十指相扣。烟花炸响的声音很细微,甚至没有薄被和两人身体摩擦的声音大。 “不是一个人。”郁筠摇了摇头。 “算是和某个人一起……不是一个人。” 第60章 一个奇怪的人 “嗯?”宋呈越有些讶异。 郁筠感觉到身后宋呈越收紧的手臂,应了一声。 “和谁啊。”宋呈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撒娇似的不满。 他将脑袋埋在郁筠颈间,呼吸的热气让郁筠有些发麻。 “不知道。”郁筠勉强摇了下头。 望着窗外不断炸响的烟花,郁筠的思绪飘飘忽忽地,就飞到了多年前高三的那个夜晚。 还是在郁筠生活较为灰暗艰难的一段时期。 从被alpha在巷子里堵住,到教室里的意外发/情,再到后来的每一天,零散的、令人不快的记忆,以及高三沉重的课业压力,像摘不下的紧箍咒,如影随形。 他那时的心情不太好。 私立高中,不论如何都会有一些拉帮结派的风气。 其中家世显赫的周靖言也在有意无意间成为了某个小团体的领头人,带着一群擅长哄着这位冷面校草的朋友,倒也算是吸睛。 事情的起因,是郁筠顶着混乱不堪的生活,第无数次地拿下了全校第一。 再次挑战失败的周靖言似乎是有些忿忿,便对自己的朋友说了句:“难道他不生一场大病,我就赢不了他了么?” 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但那位朋友显然错会了意思。 他想讨周靖言的欢心,便对郁筠展开了相当隐晦的刁难。 包括但不限于,利用和郁筠关系不佳现任卫生委员,将郁筠安排在烟花秀这天打扫全班的卫生。 晚上六点多,郁筠才清理好教室后排被故意泼上的油渍,抬起头,只见天色已经昏暗。 校园里一片寂静,像是一个巨大的、没有人影的坟墓。 傍晚的天气并不算好。 灰压压的笼罩在整个校园上,阴沉得像是什么不好的兆头。 楼下打篮球的高二学生也被烟花秀吸引走,于是连那让校园多了些生活气息的篮球扣地声也消失了。 郁筠拎着拖把,转身想开门离开,却发现教室门似乎在他最后一次拿拖把进教室后,就被悄无声息地上了锁。 他一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将拖把支在一旁,郁筠试图推开邻近走廊的窗户,但毫无意外——每一扇都是锁着的。 摇动窗户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回荡,随着渐渐黯淡的天色,显得更加诡异阴森。 郁筠‘砰’地一声将拖把扔在了地上。 又来。 他仍记得自己当时有些烦闷的心情。 明明烟花秀对曾经的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活动,明明自己早就已经决定将这些摆脱不掉的事情剔除出情绪影响范围,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有些不开心。 这个时间,校园里大概不会有什么人。郁筠掏出手机,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五。 还来得及。 他给靳羽迟打去了电话,但电话的‘嘟嘟’声在教室里空寂地回荡。随着一声干脆利落的挂断,郁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靳羽迟并没有接到电话。 他又拨打了几次,对面始终是忙音。 更加令人无奈的,是随着多次拨打电话而跳出30秒内关机界面的手机屏幕。 郁筠盯着屏幕,看着它一寸寸黑了下去,而后将仍带着余温的手机揣进口袋。 教学楼一面临校,一面靠着一片绿地。郁筠望着窗外铅灰的天空,忽然上前,哗啦一声打开了临公园的窗户。 喧闹声终于真切地传了进来。 初春时节,天气仍有些冷。 灌进教室的寒风让郁筠忍不住发了下抖,他眯起眼望着远处公园内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有搬烟花的人,有聚集起来一起看烟花秀的一家三口,有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的学生,隔着老远,郁筠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笑容。 郁筠搬了把凳子,静静地坐在窗沿,任由凉风刮起他的校服下摆,和许久未剪而微微有些长的头发。 他看着那些人将烟花摆在了燃放点。偶尔会有一两声期待的尖叫,穿过一大片空白的绿地,像幻觉一样飘进他的耳朵里。 这样的场景,总是最能让人产生隔阂感。 郁筠想。 他坐在窗边,一语不发地等着。 大概等到靳羽迟发现自己不见了,等到郁笙的护工发现他没有回来,他就能回去了。 忽然,旁边的窗户里传来了一声口哨。 郁筠吓了一跳,这空无一人的校园突然传来别人的声音,和鬼故事也没什么分别。 但他胆大得出奇,第一反应竟然是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只看到对面窗台上伸出的一张纸条。 白色的纸条在风中吹得东倒西歪,哗啦啦地响。郁筠疑惑,但也许是因为太无聊,他还是将纸条摘了下来。 纸条上的字迹很陌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的笔迹。但看起来清秀有力,是很漂亮的行楷。 上面只写着一行字—— 【你一个人吗?】 又像鬼,又像骚扰。 郁筠皱了皱眉,想将纸条扔进垃圾桶。 但又一声口哨传来。 郁筠看着第二张冒出来的纸条,只感觉对面那人如果不是鬼,那也和鬼差不了多少了。 但他大抵也不太正常,在这样诡异的行为铺垫下,竟然还是第二次接过了纸条。 上面有两行字。 【我也是一个人。】 【关在教室里了。】 啊。 郁筠捏着纸条的指尖动了动。 也许不是骚扰。 只是单纯的发问罢了。 他的目光逡巡了一会,到底还是抽了支笔,写道—— 【嗯。】 郁筠捏着纸条,将手伸出了窗外。寒风刮得他起了点鸡皮疙瘩,而后他感觉纸条那边传来了点拉力。 他松手,纸条便飞快地消失了。 第三声口哨,没过多久就响了起来。 郁筠又拿回了纸条,上面多了一行字:【那真是太不巧了】 到底会不会说话? 郁筠有些无语,他拿起笔,在上面重重地戳了六个省略号。 纸条传了回去,又传了回来。 【没关系,我也被关着了。】 那人写。 郁筠终于忍不住,回复了一句:【你很无聊。】 他不是没想过去看看那个无聊的家伙到底是谁,但两个教室的窗户之间隔了一点距离,以他的身高,再怎么够也看不到人。 算了。 郁筠放弃地想。 就是一个神经病而已。 神经病这次的回复过了一会才来,郁筠坐在窗边,看到自己的袖子在外墙蹭上了难看的灰。 远处的人们已经开始准备点烟花的引线。郁筠望着那似乎带着融融暖意的人群,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蓦地又涌了起来。 这种感觉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也许是青春期少年常有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还挺孤独的。 但就是在这么想着的时候,第五声口哨却响了起来。 郁筠下意识地偏头看去。 天色已黑,他有一些轻微的近视,看不清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它在昏黑的夜空下翻飞,像是雀跃的小鸟,向郁筠飞来。 砰! 远处烟花终于炸响,随着悠长的升空声,绚丽的花束在空中绽开,映亮了一小片天际。 郁筠这才终于看清纸条上的内容。 【陪你一起看烟花好吗?】 纸条在风中发出阵阵响声。郁筠一瞬间有些恍惚,竟然没有伸手去接。 不知是没拿稳,还是那人松了手,在郁筠看清字迹的那一刻,那张纸条裹挟着风声,以及占满整个视野的、刺眼耀目的烟花,一同飘走了。 不知道飘向了哪个方向。 后来,多亏靳羽迟听到周靖言和他朋友的对话,和周靖言一起押着那个朋友一起来学校,把郁筠从教室里解救了出来。 郁筠打开门,看到比以往脸色更加黑沉的周靖言,以及露出欣喜神色的靳羽迟,第一反应竟然是往旁边的教室看了一眼。 可那边教室一片漆黑,连灯都没开。 更遑论有人了。 那段经历,对于郁筠来说,更像是一个虚幻的梦。 他没有再见过那个字迹的主人。问起靳羽迟,也不清楚那天隔壁班到底是谁被锁在了教室里。 第二年他毕业了,也就更没有人会在烟花秀的时候,莫名其妙地从隔壁教室给他塞纸条。 胡思乱想只持续了一瞬间。 “是靳羽迟吗?”宋呈越听到了郁筠的应答,亲了亲他的脖颈,问道。 “不是。”郁筠又摇头。 他思索了一会,还是说:“就是一个神经病吧。” 落地窗外的烟花秀逐渐平息,缓慢在半空中消逝的光点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并没有在天空中留下任何痕迹。 雁过无痕。 只是一段也许有一些奇特意味的回忆罢了。 郁筠困了,他眯起眼睛,靠着宋呈越,视线变得模糊。 “睡觉吧。”他有些含混地说道,而后彻底闭上了眼睛。 但宋呈越却是看着郁筠的表情,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消失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安静的,浑身裹满自己气味的omega,指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柔软的侧脸。 “原来我是神经病啊。” 宋呈越低声说道。 困倦的omega似有所觉,搭在宋呈越身上的指尖微微收紧。 宋呈越亲了亲郁筠,眼眸里滑过些许怪异的光。 “不过,就算你觉得我是神经病,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他缓缓地说完,然后才笑了。 第61章 两年前的照片 在前两天的休息后,郁筠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工作上的行程。 这两天宋呈越在他的腺体上妥善地留下了标记,柔和的信息素包裹着郁筠,将他和周遭乱七八糟的气味隔绝开来。 宋呈越好像有着无师自通的应酬技能。端起来的微笑比起温柔,还多带了一丝优雅。 尽管工作经验仍有些缺乏,但在郁筠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将宋呈越当成一个正式的助理看待了。 这些天郁筠在国外的抑制剂研发公司参观了解了一番。关于强效抑制剂这么一个除了宋家以外无人踏足的领域,有不少公司眼馋。 几乎每个公司都设立了强效抑制剂相关的研发小组。据郁筠观察,也都各有进展。 但大家都卡在了某一个关键节点—— 该用什么,来抑制在腺体中积累至临界值后,便再也无法稀释的信息素。 宋家倒是找到了方法。但他们使用的汀西岸对腺体的损伤,郁筠心知肚明。 不过,他倒是察觉到了另一个信息。 宋家强效抑制剂的问题,并不只有他们意识到了。 多年以来的桎梏被仅仅只有这么一个研发团队都并不能称得上是上流的企业突破,难道本身不就是一个最大的漏洞吗? 总之,也许是出于想分这具有广阔前景行业的一杯羹,还是真情实意地对宋家的所作所为不喜,郁筠这一行收获了不少橄榄枝。 巧妙地接下后,郁筠的m国之行便即将结束。 不过,离开的前一天,郁筠坐在酒店套房的沙发上,望着窗外繁华喧闹的街景,有些无聊。 这次行程的机票是江扬定的。 不知道他会错了什么意,以为自己老板和未婚夫想在m国多待一天,过一过甜蜜的双人世界,便将机票的日期定在了公务结束的第三天。 但郁筠毫无准备,宋呈越更是没有。于是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番,还是宋呈越率先开了口:“带你出去逛一逛吧?” 现在,宋呈越正在卫生间里刷牙。 郁筠从毛玻璃里看到这人赤着上半身,高大的身形若隐若现。 有公务的那几天宋呈越都收着没做出格的事情。但昨晚,因为得知第二天空白的行程,他们还是翻来覆去地弄到了后半夜。 郁筠靠着扶手,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宋呈越没折腾多久就从卫生间里出来了。他走上前,给郁筠捏了捏肩膀,说:“亲爱的,走吧?” “嗯。”郁筠应了声。 宋呈越的手劲不轻不重,让他感觉很是舒服。在松开手后,他便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走吧。”他说。 今天的天气尚可,出了太阳,但并没有那么热。 因为是去逛街,两人都没有穿什么正式的衣服。宋呈越穿了件纯白的t恤衫,戴着黑帽子,这样的打扮让他没那么温柔,反而更加随性,看起来就像个普普通通的男大学生。郁筠也穿了件灰色的t恤,衬得他更加不好接近。 不过,这件衣服的尺码对郁筠来说有些大,也并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他想了想,它大概来自于宋呈越吧。 没有拆穿,郁筠默许了宋呈越的小心机。 而宋呈越的心机并不止这么一点,他甚至开始了阳谋。 他们在街上走着,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当郁筠的目光集中在街边一个造型奇特的邮筒上时,宋呈越突然袭击似的,一下子握住了郁筠的手,十分自然地和他十指相扣。 大街上手牵手的情侣并不少。 郁筠起初只是稍稍怔愣了一下,但随后也没升起抽出手的念头。 他纵容地让宋呈越展现着自己的占有欲,和花孔雀似的炫耀意味。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一起逛过街。”宋呈越牵着郁筠的手,颇有些愉悦地碎碎念道,“没有想到,第一次逛街,竟然是在m国。” 郁筠瞥了他一眼。 他和宋呈越身高有些差异,但并不大。随意的一瞥之下,郁筠看到和宋呈越柔和五官有些不同的、线条利落的下颌,以及他唇角不自觉噙起的一丝笑。 宋呈越平时的笑总是礼貌优雅的,但此刻郁筠倒是蓦地品出了点真诚的笑意。 他好像真的很开心。 “你来过这里吗?”郁筠看着宋呈越,问道。 “来过啊。”宋呈越点点头,“不过来得不多,偶尔会和朋友一起来逛逛。” “噢。”郁筠抿唇。 他看到路边一家烘焙店,橱窗里摆着一排排造型精致的纸杯蛋糕和曲奇。 又看到门口排起的队,以及不算热但存在感不小的太阳,他便熄了心思。 也不是非吃不可,只是有点兴趣。 情绪只变换了一瞬间,但却被宋呈越精准地捕捉到了。 “亲爱的。”他的声音忽然传来,“你想吃什么?我去排队呀。” 郁筠被宋呈越大手环抱着的手心下意识地紧了紧。 他对上宋呈越期盼的眼神,一下子竟然分不清是自己想吃,还是宋呈越想吃。 “好不好啊?”宋呈越捏了捏郁筠的手背,又问。 郁筠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和往常一样浅,但上扬的唇角映着洒落的阳光,显得他的双眸亮亮的。 宋呈越的笑扩大几分。 “找个阴凉的地方,等我过来。”他伸手轻抚了下郁筠的脸颊,说。 郁筠“嗯”了一声,宋呈越便穿过人群,排上了烘焙店的队伍。 他有些洁癖,不想坐在公共座椅上,于是便在烘焙店旁边咖啡厅的屋檐下,静静地看着宋呈越即使在白人中也显得格外高大的身影。 阳光并不晃眼,但他却不知不觉地出了神。 “sorry.” 忽然间郁筠的肩膀被人撞了下,他转头看去,一个拎着公文包,从咖啡厅里匆匆出来的人飞快地融入川流不息的人潮。 好像挡路了? 郁筠想。 他挪了挪步子,随意地向这家位处街角,偏僻但安静的咖啡店里瞥了一眼。 这家咖啡店看起来十分小众,氛围感很好。有一整面粘贴着拍立得的照片墙,看起来充满着岁月和回忆的感觉。 贴得密密的照片随着门的开关而轻轻飞起,于是,郁筠便多看了一眼。 只是多看了一眼。 但这一眼却让他从背光的、昏暗的咖啡厅里,看到了宋呈越的身影。 并不是撞鬼。 而是在那被贴得满满当当的墙上,郁筠看到了一张以宋呈越为主角的照片。 郁筠心跳陡然加速。 那一眼看得模模糊糊,照片只是被吹起了一下,而后便落了回去。对于露出照片里的那张脸,郁筠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将某个长相相似的亚洲人看成了宋呈越。 但那一瞬间,一种极为诡异的预感蓦地涌上了心头。 他要确认一下。 他需要确认一下。 郁筠说干就干,抬脚便走进了咖啡厅。 门口的风铃叮铃叮铃地响起,照片墙被门打开带起的风吹得再次翻起。 “wee~” 店主是个漂亮的拉美裔女生,见郁筠进来,正在拉花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只熟练地抬头表示欢迎。 郁筠条件反射地颔首。 他记得自己在哪里看到的那张照片,目标明确地直奔照片墙,偏头问道:“canitouchit?(我可以碰它吗?)” “sure,butdon’ttakethepicturedown.(可以,但是不要把照片弄下来。)”拉美裔店主笑道。 郁筠便凑近看去。 照片一张摞着一张,他翻了好一会,才在某张照片的底下发现了那张引起自己注意的拍立得。 只一眼,他就认出,这张照片里的人就是宋呈越。 宋呈越那时还很年轻,五官柔和舒展。他的眉宇间虽有笑意,但不浓烈,像是面对镜头刻意挤出的一样。 但他并不是照片的主角。 充其量只能说是半个。 因为照片的另外半边,和宋呈越并肩而立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漂亮omega。 他们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只是单纯地站着拍了张照。omega没笑,碧蓝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镜头,典型的西方长相,就算穿着休闲服,看起来也仍像个小王子。 郁筠的呼吸一下子停顿了。 宋呈越和这个omega? 他记得omega叫ethan,他们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宋呈越为了回国而和他达成了一个交易。 仅止于此。 但郁筠却连翻了好几张照片,终于在一张压在两人照片上的、带有日期的拍立得。 他的目光凝在了日期上。 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 这上面的日期,有些许久远。 并不是十年八年的久远,只是正正好好在两年前。 这张照片的时间在两年前,那么宋呈越和ethan拍的照片,时间只可能更久。 郁筠的双眸微微地沉了下来。 店门口的风铃声又响了起来。 门开了又关,风一吹,照片又再次上下翻飞。 纸杯蛋糕的香气随着风飘了过来,闯进郁筠的鼻尖,让他的心脏在落到实地的同时,又揪了起来。 “亲爱的?”宋呈越的声音在郁筠的身侧响起。 郁筠深吸了口气。 “什么时候?”他没有任何迂回,问道。 他身侧的宋呈越沉默了一下。 这沉默很是短暂,但恰到好处,只是一个突然被质问的人应该有的反应时间。 “啊,你说这个呀。”宋呈越笑了一声。 “我和ethan以前在同一个社团,不是很熟。但偶尔社团活动会来这边。”他解释道,“这张照片我忘了,好像是店主随手拍的吧。” 郁筠回头,看到宋呈越有些无奈的脸。 他的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表情无奈但包容。 “不然我也认识不了他,他要帮忙,也找不到我这里。”宋呈越继续说道,语气软了下来,“我都忘记这件事了……大概两三年以前拍的吧。之前没跟你说过,亲爱的,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郁筠定定地看着宋呈越真诚的表情。 “这样啊。”他应道。 纵然一种类似‘直觉’的东西悄然掐了一下他的心脏。但纸杯蛋糕的香气穿过咖啡的浓醇味道,迷惑了他的心智。 短暂的思索后,郁筠还是选择了相信宋呈越。 他并没有告诉宋呈越,自己发现了照片拍摄的时间。 宋呈越能够毫无防备地给出这样的解释,而不是找类似“这张照片是我回国前夕拍的”这样蹩脚的借口,就说明,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你没生气吧,亲爱的?”宋呈越小心翼翼地觑着郁筠。 “没有啊。”郁筠摇摇头。 他的指尖在裤缝处轻轻地蜷了蜷。 “那吃蛋糕吧。”宋呈越便笑了,“这里你喜欢吗,要不要点杯咖啡?” 拉美裔店主似有所觉地抬眼向两人扬起嘴角。 触及她明媚的笑意,郁筠的眼睫颤了颤。 “好。”他放下了疑虑,同意道。 第62章 你讨厌那些征服你的人吗 纸杯蛋糕的味道果然没有辜负它的外表。 宋呈越坐在郁筠的身边,看着郁筠将自己买来的纸杯蛋糕吃了个干净。 偶尔郁筠暼他一眼,还能看到他有些缱绻意味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 没有让郁筠产生冒犯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让郁筠不免想——也许心中那些莫名的情绪只是错觉,怀疑和担忧也仅仅只是面对人生一个全新阶段时常有的恐慌。 没什么大不了的,总要面对嘛。 他如是想到。 工作告一段落,两人乘上了回国的班机。 飞机落地时j市已经入夜,郁筠小憩了会,醒来时还有些迷糊。下飞机时宋呈越揽着他的肩,自然而亲密地带他上了车。 从机场到住的地方隔得有些远,郁筠的睡意还未减退,便仰头对宋呈越说道:“我再睡一下。” “好。”宋呈越自然地将郁筠的脑袋按到自己肩上,“你睡,到了我叫你。” 郁筠“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不算安稳。 夜晚的j市,街道两旁的灯似乎不断地晃在他的脸上,就算闭着眼睛,也有光线死缠烂打地透进来。 郁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意识渐渐清醒时,宋呈越的声音,和时明时暗的影子一起,遥远地飘到大脑里。 “……别让他找到。”好像是宋呈越在说,“……现在在哪?” 他好像说了个人名,听起来有点熟悉,但却含含糊糊的,让郁筠无法分清。 “算了……真能跑……”宋呈越停了会,他似乎在接电话,停顿时那边传来了些失真的、带着电流的人声,“再说吧。” 响起了“嘟”地一身。 电话挂断了。 郁筠困倦得不想睁开眼睛,便虚着眼睑问了句:“在和谁说话?” 靠着的肩膀顿了顿,而后宋呈越说:“和瞿子轩。” “噢,”郁筠打了个哈欠。 “说杨正琦的事。”宋呈越抚了抚郁筠的侧脸,“他说他们那边也找不到杨正琦。” “……真能躲。”郁筠又打哈欠,他恹恹地说,“继续找,总有一天能让他付出代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虽然带着刚醒的沙哑,但语气却是冰冷的。 像是毫不犹豫就会落下铡刀的刽子手一样,冷漠、毫不留情。 宋呈越笑了笑,语气也淡了下来:“是啊,该让他付出代价。” 郁筠还是很困。 “有多久?”他问道。 “还有半个小时。”宋呈越说,“你只睡了二十分钟,亲爱的。” 那就再睡一会吧。 郁筠想。 真皮座椅凉凉的,质感有些硬。郁筠下意识地往宋呈越的方向缩了缩,枕着宋呈越的胸口,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你是不是很讨厌那样的人?” 忽然,宋呈越问道。 “是不是很讨厌,那些喜欢你,想要征服你的alpha?” 郁筠快要睡着了,一下子被宋呈越的声音吵醒,大脑变得更加混沌。 “……是。”他半晌才判断出宋呈越说了什么。 “我……最讨厌那种人。”他随口说了句。 宋呈越是这样的人吗? 他不是。 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那边没有再接话。宋呈越温暖的指尖落在郁筠的眼睑上,轻轻地遮住了从车窗外漏进来的灯光。 “睡吧,亲爱的。”他低声道。 郁筠这次真的睡着了。 让他清醒过来的是车骤然停下后,人向前倾倒的惯性。郁筠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惊醒,但人却被宋呈越稳稳当当地揽住了。 “没事吧?”宋呈越问。 他的手似乎在郁筠的眼睛上盖了一路,这一下也仍未松开。 郁筠眼前是一片朦胧的黑暗,温度滚烫的大手笼着他的脸颊,让他因为刚睡醒而瞬间加快的心跳逐渐平缓下来。 “没事。”郁筠说。 宋呈越扶着他下了车,司机帮忙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拎了下来。一路上电梯,郁筠勉力睁开眼,双眸没什么焦距,肩膀也半靠在宋呈越身上。 “回去先洗个澡。”宋呈越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还有工作要忙吗,亲爱的?” “没有了。”郁筠困倦地摇了摇头。 在门口,宋呈越熟练地输密码进门。 郁筠扶着门框进了屋,一边晃晃悠悠地换鞋,一边看着宋呈越从司机那里接过行李箱。 “您先回吧。”他听到宋呈越对司机礼貌地说,“时间不早了。” 他实在是有些累,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靠着沙发背,看到向司机说完话的宋呈越关上门,将行李箱推了进来。 “累了?”宋呈越偏头问他。 郁筠还一声“嗯”都没应出来,手机便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只见屏幕上跳动着靳羽迟的名字。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郁筠接通电话,那边声音飞快地传来:“宝贝!白天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到,是在飞机上吗?” “嗯,”郁筠应了声,“刚刚回去。” “好嘛,”靳羽迟有些调笑似的埋怨,“和你家宋呈越在一起啊?” 郁筠瞥了眼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的宋呈越。 “是和他在一起。”于是,他便承认道。 “啧啧,”靳羽迟打趣,“你最近忙吗,有空出来吃个饭不?” “还好。”郁筠说。 前段时间他和靳羽迟其实见过一面,向他解释了自己和宋呈越那‘公事公办’的婚约。 但因为出差,和工作的忙碌,他和靳羽迟已经将近一个月没联系了。 “明天吧。”郁筠想了想,说,“明天,正好和宋呈越一起,请你吃饭。” 听到自己的名字,宋呈越似有所觉地抬头,露出了笑容。 郁筠抿抿唇,避过眼神,听到听筒那边靳羽迟的笑声。 “好啊,那地方我定。”靳羽迟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开心,“就当你请的脱单饭了啊!” 郁筠又和靳羽迟随意说了几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脱单饭’这个词语有些俏皮,好像离他颇为遥远。 不过,也说得没错。 虽然跳过了谈恋爱的步骤,直接快进到了标记和订婚,但事情的本质还是没有改变的。 郁筠正思索着,宋呈越便手脚麻利地将行李箱收拾好了。 他从沙发背后环过来,将郁筠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耳廓和侧脸。 “早就困了么?”他说。 “那就去睡觉吧。” 第二天靳羽迟定了家烤肉店。 郁筠和宋呈越到的时候,他已经点好了大半菜,见两人来,便笑嘻嘻地将点单用的平板递上前去,说:“来啦?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要吃的,随便加。” 郁筠瞥了他一眼,想揶揄一句“明明是我请的客”。但靳羽迟像是预判了一样,支着脑袋,补了一句:“你们请的脱单饭,我点菜,不过分吧。” “不过分。”郁筠也笑了一下。 他和靳羽迟认识很久,两人之间的相处十分随意,并不拘谨于那些小细节。 宋呈越拉开了两人的椅子,坐在郁筠的身边,向着靳羽迟颔首,微笑道:“好久不见啊。” “也不算很久,只是这些年一直没跟你说过话。”靳羽迟放下手臂,用手肘支着桌面,表情里带上了些不算冒犯的好奇,“不是,你俩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商业联姻吗,怎么的就搞成这样了?” 被靳羽迟大大咧咧地戳破,郁筠少见地尴尬了一瞬。 宋呈越却是很自然。他抿了下嘴唇,垂眼不好意思地笑道:“要怪我,我一开始就居心不良。” 靳羽迟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见状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地说:“处心积虑?” “是啊。”宋呈越大大方方地笑,他的笑容柔和,表情坦然,那时初次向郁筠坦白心绪时的局促不安一扫而空。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 菜一道道地端了上来。 宋呈越一边娓娓道来着自己的故事,一边动作娴熟地包圆了烤肉的工作。 说的那些事和郁筠知道的大同小异,一些比较隐私的部分宋呈越瞒了下来,但大致还是将整个故事呈现在了靳羽迟面前。 他的逻辑并不能说是十分清晰,但真诚的表情很有说服力。故事讲完后,靳羽迟直接露出了一副吃到狗粮一般的表情,感慨道:“我的天哪,你们这纠葛,真是太拧巴了……” “都是我太犹豫了,”宋呈越夹起烤的滋滋冒油的和牛,放在郁筠的碗里,闻言便哂笑道,“现在小筠愿意给我机会,是我的幸运。” 幸运。 郁筠在心中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五味杂陈的同时,竟然还有一丝可耻的开心。 他的指尖蜷了蜷,看了眼宋呈越,目光却触及宋呈越带笑的唇角。 像是溢出来的甜蜜,已经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 三人边聊边吃。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宋呈越接到了一个电话。 好像是什么重要的内容,他道了句歉,便拿着手机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剩下两人坐在餐桌上。郁筠刚一偏头,就正撞上了靳羽迟笑得弯弯的眼眸。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他啊。”靳羽迟压低声音,做贼似的问道。 陡然被问到这种问题,郁筠一怔,下意识地就想否认。 可否认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能一直粉饰太平似的欺骗自己,行动上直面了内心,语言上就不必一直倔强地守着那毫无必要的自尊了。 “是的。” 于是,郁筠便点头,承认道。 他们的日子还久呢。 总有一天,是要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的。 “那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要来当伴郎。”靳羽迟拍了拍郁筠的手,说。 结婚? 郁筠又是一愣。 这个词语他好像从来没有仔细地思考过,此时此刻被靳羽迟忽然挑明,某种从未考虑过的选择蓦地跳跃至眼前。 结婚啊…… 郁筠的思绪又转到了某个复杂的方向。 不过,还没等他想到什么实质上的内容,刚刚去打电话的宋呈越便拿着手机回来了。 他坐下来,而后有些歉意地向郁筠说:“亲爱的,我最近可能需要再出国一趟。” “嗯?”郁筠一愣。 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出去? “是这样的,”宋呈越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表情歉疚地解释道,“我当初回国的时候还没毕业,办理的是休学。现在时间有点久,学校叫我回去办手续延迟一下。” “这样啊。”郁筠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疑有他地点了下头。 “什么时候方便,你让江扬给你订票吧。” 第63章 短暂分离 宋呈越回m国的机票定在了两天后。 他似乎很忙碌,这两天一直在不停地和不同的人打电话。对话的内容很细碎,郁筠偶尔听到一两句,好像在说着什么类似‘证件’‘流程’的东西。 他的飞机在上午。郁筠本意是想开车送他去机场,但最后坐在驾驶座上的,却是宋呈越。 “昨天太累了。”宋呈越捧着郁筠的脸颊,说,“昨天把你折腾得那么晚,今天当然不可能让你再开车送我呀。” 郁筠满面都是宋呈越炙热的呼吸,他浅浅地眨了眨眼,视线中那双温润的眸子闪着清凌凌的、专注的光。 他们昨晚的确闹到很晚。 也许是宋呈越回m国的行程大约有半个多月,他表现得格外热情。郁筠勾着他的腰,迷蒙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湿得透透的,浑身上下浸满了宋呈越的气息。 郁筠在这种事情上常常出于配合的状态。并不是予取予夺,而是顺着宋呈越狡黠的、暗示的要求,几乎很少主动。 但昨晚,到凌晨十分,郁筠眯着眼,看着透过纱帘落进室内的稀薄月光。 宋呈越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轮廓分明,清冷的月光让他多了几分遥远的、并不滚烫的距离感。 郁筠的心神一瞬间摇曳了一下,他撑起身来,主动地触碰到了宋呈越颜色浅淡的唇,和他接吻。 房间里的空调和空气净化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掩盖了安静室内的贴合声。 宋呈越握住郁筠的手肘,稳住他的身子,手臂上的血管微微鼓起。 分别时宋呈越从驾驶座上越过来,给了郁筠一个临别吻。 “等我回来。”他认认真真地说道,“等我回来,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郁筠“嗯”了一声。 “我走了。”宋呈越松开手,拉开车门,下了车。 郁筠也跟着下来了,他握着门把手,看着宋呈越将行李从后备厢里拿出来,而后拉着行李箱往机场入口走去。 半个多月。 郁筠看着宋呈越的背影,和行李箱咕噜噜的轮子出神。 这时,宋呈越忽然回了头。 “我走了呀。”他笑眯眯地看着郁筠,又重复了一遍。 郁筠怔了怔。 他的手原本自然地在裤缝边缘下垂着,此刻却是蜷缩了起来。 “……等你回来。”过了半晌,他说。 宋呈越像得到了满意回答的小孩子一样,笑容扩大了几分。 他用力地挥了挥手,便转身汇入机场的人潮之中。 郁筠站在原地,看着宋呈越的身影逐渐变小,直到再也找不到。 机场的人很多,最近似乎是节假日,有许多人都带着或匆匆或雀跃的情绪,向着四面八方走去。 亮得像镜子一样的地面映着不断交替的身影,明亮的阳光从天穹上的玻璃顶漏下来,落在地上,颜色苍白,光怪陆离。 发了会呆,郁筠关上门,从驾驶座钻进了车里。 也许是少有的分离让他有了些不太舒适的情绪,他竟然感觉有些怅然若失。 他握着方向盘,指尖轻轻地敲打着盘面,蓦地开始想别的问题。 宋呈越说要送他礼物? 什么礼物? 他也不知道宋呈越有什么奇思妙想,只是心里莫名地泛起了点期待。 他会送什么呢? 郁筠又回头,向着宋呈越离开的方向望去。 可宋呈越早已离开,郁筠不可能再从人群中看到他的身影。 他就这么消失在了拥挤的人潮之中。 好像再也找不到了一样。 大概是因为靳羽迟撺掇的那一两句话,郁筠在回公司的路上拐了个弯,直奔自己那间自从买了就没住过的大平层而去。 他大约有一年半的时间没来过,开着导航找了半天才到目的地。顺着电梯上了楼,输入自己常用的密码,推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是陌生的气息。 这里常年有阿姨打扫,临走前一般都会放一些除味留香的东西。那股清新的、淡雅的味道和宋呈越的信息素有些相似,但郁筠不知怎的,一下就感觉到了不同。 房间里的香气是工业化的,闻起来还算舒服,不过却没显出什么鲜活的诚意。 宋呈越的信息素就不一样。 郁筠站在门口,望着空旷、毫无人气的客厅,默默地想。 宋呈越的信息素比起工业化的绿茶香精而言,更多了几分温柔细腻。那掺杂在幽香中的细节,无法言说,难以体会。 让他和其他的那些东西或者人区别开来,变得独特又难以忘记。 郁筠关上门,走进房间。 这间平层的面积不小,但许多房间都空着。除了客厅、卧室、书房、厨房等等必备生活空间以外,其他的地方都空荡荡的,像是一个未装修完毕的半成品。 他的每一套房子都根据单身的要求来设计。 除了自己休息生活需要的区域以外,几乎没有考虑任何其他人同住的可能。 但现在不一样了。 郁筠想。 那间单身公寓虽然足够他生活,但多了个宋呈越就显得逼仄了起来。 更别提还有个错错。 错错大部分时间都很乖,只是偶尔喜欢拆家,在房间里跳上跳下。宋呈越曾经挑中了一个很好看的猫爬架,但量了房间的尺寸,发现空间不够,只能作罢。 也许可以单独给错错留一个房间…… 郁筠看着那几间空置的房间,默默地思索道。 宋呈越平时有健身的习惯,每周都会有固定时间去小区附近的健身房。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可以直接装修一个。 还有别的东西吗? 郁筠苦苦思索了一会,然后发现自己对休闲娱乐的了解十分匮乏,只得作罢。 等到结婚了,让宋呈越来安排吧。 他快速地下了决定。 就在郁筠准备回公司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叮铃铃的默认铃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被衬托得格外地大。 郁筠被小小地吓了一跳。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陈书烨的名字跳动。 像是在提醒他回归真实的世界。 “喂?”他收起注意力,接通电话,问。 “郁总。” 陈书烨的声音传了过来。 “杨正琦有消息了。” 郁筠一凛,问道:“他在哪?” “他躲了很久,但他的母亲最近检查出了癌症。他偷偷跑去看父母的时候,被警察抓住了。”陈书烨说,“现在我们这边争取到了一刻钟的探视时间,比较紧急,郁总,您现在方便来一趟吗?” …… 当郁筠马不停蹄地到达警察局时,陈书烨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在她和警方沟通了一番后,郁筠顺利地通过几道关卡,来到接见室。 没过多久,杨正琦便被警察押了进来。 这位平时看起来精英范十足,气质儒雅的公司高管,此刻穿着囚服,面色苍白,头发也很久没剪似的乱蓬蓬地遮着额头。 隔着一小段距离,郁筠还能看到他乌青的眼圈和泛着血丝的眼白。 没有精力维持得体的姿态,杨正琦的背脊颓丧地弯着。 但当他抬起头,看到面前的郁筠之后,脸上便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 “郁总。”他的声音拉长,在安静的接见室里显得分外诡异。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他背脊蓦地撑直,双眼直勾勾地俯视着郁筠,“你和宋呈越做了,他操你操的怎么样?” 杨正琦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看起来十分儒雅:“郁总,爽吗?借着我给你下的药?” 第64章 轰隆钟声 郁筠的目光微微一冷。 这话任谁听,都不会觉得是什么善意的表现。 他是疯了吧? 但郁筠反感之余,却隐隐地感到了一丝古怪。 什么叫‘嫁衣’? 杨正琦扬了扬嘴角。 “从5月6日起,”他笑道,语气森寒,“我在公司里的职权就一点点地被让渡给瞿子轩。” “你猜那天是什么日子?” “是我单独来找你,向你提出发展关系要求的日子。” 郁筠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收紧。 杨正琦的状态似乎太过主动,说出的话指向性也过分地强。 接见室很是安静,杨正琦的声音荡起阵阵回声,像临死前的反扑。 “然后……” 他吃吃地笑了几声,背脊仍然停止,但神色却已然无法维持一开始刻意粉饰出来的儒雅。 “在我给你下药那天,可不只是有警察来找我。”他的眼神愈发诡异癫狂了起来,“你知道吗?那天我得到消息,我在明盛的职位被光速取消,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 他猛地一拍桌子,金属手铐和桌面撞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警察收到消息以前。”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郁筠终于开了口,他看着杨正琦,问。 “你以为这一切真的有那么巧合吗?”杨正琦死死地盯着郁筠,“你以为宋呈越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吗?” “你真的以为事情这么顺畅,是你运气好吗?” “谁会在那样的时候突然出现。” 杨正琦的笑容变得真实了几分,像是因为计划得逞而兴奋了起来。 “真可怜啊,郁筠,你拒绝了我,却选择了这么一个恶心的窝囊废!” ‘窝囊废’这三个字杨正琦的咬字很重,不知道是在嘲讽郁筠的愚蠢,还是在强调着什么。 “那是谁让你下的药?”郁筠却是打断了他的话。 他丝毫没有被咄咄逼人的杨正琦影响到,冷静地反问道:“如果真的是宋呈越,那么你是受到了谁的指使,现在才来反咬一口?” 杨正琦不说话了。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郁筠继续强调道,“如果是这样,中途有谁来找过你?来探监?还是在你逃亡的途中?” “说一说。”他迎着杨正琦俯视的目光,不闪不避地直视,“这里可是有监控的。难道是宋呈越向你许诺了什么好处没有兑现,比如说——” 他停顿了一下:“你患癌的母亲?” 杨正琦的面色变了:“郁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郁筠神色淡淡,“你不要小看警方,今天你提出的任何举证,他们都会进行调查。到时候,你母亲要是收到一两笔来路不明的医疗费……你猜会怎么着?” 他的话尾微微上扬,像是在暗示。 杨正琦听懂了。 他面色一变,顿时维持不住自己疯狂但高傲的假面,用力一拍桌子。 手铐砸在金属桌面上,发出巨响:“我妈什么也没参与!郁筠,你怎么这么没有人性?!” “我还不至于做犯法的事情。”郁筠意有所指地说,“但正常的调查取证,你也害怕吗?” “如果真的是宋呈越……你在害怕什么?” “这里都有监控。”郁筠重复了一遍,眼神透彻,“你说的话,都会是线索。” 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论……你背后的人是谁。” 杨正琦死死地盯着郁筠,瞳孔颤动。 郁筠毫不露怯地回视。两人眼神相对,杨正琦不知思考到了什么,嘴唇哆嗦了一下,那始终立得直直的头颅低了下来。 “没有人。”他说,“没有人,没有任何人。我下药都是受宋呈越的指使,现在他不管我的死活,我也不想管他。” 郁筠皱眉。 杨正琦像是在背台词一样,语调机械。 “你会为你做过的事负责。”见状,他便收回眼神,冷冷地警告道。 杨正琦的肩膀抖了抖。 但他什么话也没说,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十五分钟结束了。 郁筠独自一人走出接见室,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却只能看到昏暗房间里,被拉得长长的、杨正琦蜷缩的影子。 被郁筠揭穿后,杨正琦便什么也不愿意说了。他像只死掉后又被煮熟的蚌一样,紧紧地闭着嘴巴,保守着什么绝不能说的秘密。 这更让郁筠觉得,整件事情并不简单。 会是谁呢? “签个字吧。”负责执勤的警察丢过来一个本子,让郁筠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郁筠拿过本子,不显刻意地扫了一眼,却发现在自己前面,有个人来见过杨正琦。 那人也姓杨,叫做杨金花。 郁筠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在郁筠从警局走出来的时候,太阳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这一瞬间的亮光,让他的意识猛然被拉了回来。警局的门口就是大马路,车辆川流不息,扬起点呛人的灰尘。 “郁总。”陈书烨跟了上来,低声问道,“这件事情,是否还需要继续跟进?” 郁筠沉默了一下。 杨正琦着急忙慌的一通‘栽赃’,表现得太过急切,其中也是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 郁筠不至于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控诉,而首先怀疑宋呈越。 但是…… 除了那些经不起推敲的细节,另一个问题几乎是不可遏制地跳到了郁筠的脑海之中。 为什么宋呈越在宴会中途消失,又出现得那么及时? 如果再思考一下,为什么宋呈越在自己被发情期困扰,亦或是碰到别的危险时,每一次都踩着点到来? 郁筠向来不相信巧合。 也不相信这就只是小说一样的、该死的缘分。 他不可遏制地怀疑起了这背后的动机。 但…… 郁筠有些焦虑。 他清楚这样毫无根据的怀疑和查证会影响他们之间的互信。 也一定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郁总?”陈书烨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先跟进着。”郁筠呼了口气,最终下了决定,“留意一下杨正琦父母那边。” 先跟进着,如果有什么问题,时间会告诉他答案。 至于宋呈越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又到底为什么会发生那些巧合…… 还是亲口问他吧。 郁筠想。 既然决定在一起,那就要给予他最基本的信任。而这个时候宋呈越估计在几万米的高空上,没有信号。 等他回来再说。 “好的,郁总。”陈书烨微微颔首。 路过的、擦得铮亮反光的汽车引擎盖又反了下光。郁筠不适地眯起眼,心跳加速。 他这样做是对的吗? 但不管是不是对的,他都应当如此。 …… 回到公司,郁筠又继续了乏味无聊的工作日常。 不知不觉,夜便深了。 郁筠放下钢笔,关掉办公室的灯,拎着公文包出了办公室。 夜晚的大楼里还有几盏零零星星的灯,电梯一层层平稳地往下落。 郁筠独自站着,透过透明玻璃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市。驳杂的灯光让玻璃上落下他精致冷淡的面庞,浅色的眸子泛起些意味不明的光。 他打开手机,不自觉地就翻到了自己和宋呈越的聊天页面。 宋呈越一个小时前发来短信说自己已经到了,正在往住的地方赶。 郁筠回复了他一句“你忙吧”。 而后宋呈越发了个狗狗眨眼的表情。 对话结束在这里。 郁筠感觉自己回复宋呈越时的心情复杂,现在看着对话框的心情更复杂。 他的指尖在对话框里敲下一长段故作理智的话,但不论怎么看,都让他感觉不太适宜。 对面那人一直没发消息,像是在忙。郁筠斟酌着词句,在电梯停下的时候,却忽然把打好的字全都删掉了。 不问了。 他在忙。 郁筠按灭手机屏幕,向着自己的车走去。 这段时间,送他回家的任务基本都由宋呈越承担。要不是从机场回来时开了车,郁筠都快忘记了方向盘的手感。 他久违地拉开驾驶座。 刚系上安全带,手机上就跳出一条视频通话请求。 郁筠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宋呈越】三个字,顿了顿,按下了接通键。 屏幕上便露出了宋呈越的脸。 “嗨,亲爱的。”宋呈越笑着开口,“我到了,你这边怎么样?” 他的背景很亮堂,好像是在一个玻璃窗旁边。 此刻阳光和他洋溢的笑容交相辉映,让郁筠一瞬间像是从漆黑的深夜跳跃到了明亮的人间。 还能怎样? 宋呈越不在,当然和以前一样,乏善可陈,没什么可说的。 白天碰到了杨正琦,知道了一些消息,他心情不太好,脑子很乱。 能说吗?不能。 郁筠抿了抿唇,将手机搁在支架上,发动车子:“还好,没什么事。” “是吗?”宋呈越仍旧在笑。 镜头微微一转,郁筠的眼角余光看到原木桌面上摆着的贝果和沙拉。 “早餐?”郁筠收回目光,随口问了句。 “嗯嗯,”宋呈越的笑脸又出现在屏幕里,“刚刚吃上,你准备回去了吧?” “在路上。”郁筠驾驶着车子从灯光苍白的地下车库一路向上,被霓虹灯点亮的城市逐渐出现在视野里。 “要早点休息。”宋呈越叮嘱道,“我知道你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但是一定要准点睡觉,好不好?” 郁筠眨眨眼。 “好。” 他答应了下来。 “真的吗?”宋呈越表示怀疑。 “真的。”郁筠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有些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包容和无奈,“我会准时休息。” 宋呈越笑出了声。 “你说的哦。”他调侃似地说。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话题毫无营养。路旁的景物飞速掠过,郁筠听着宋呈越温和的声音,莫名地好像找回了一点熟悉感。 心情又复杂又宁静。 郁筠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磨叽。 车慢悠悠地穿过浓墨一样深的夜幕,停在了地下车库里。 推开车门,他举着手机向电梯走去。场景的转换,让宋呈越这才恍然间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似的说:“啊,是不是很晚了?” 郁筠怔了怔。 他站在电梯门口,迟迟没有按下上升键。 是很晚了。 他想。 “那我先忙去了?”这时,宋呈越十分知趣地问道。 “……”郁筠抿唇。 他看着镜头里的宋呈越,沉默半晌,应了声“好”。 “拜拜~”宋呈越向镜头眨下眼,挥了挥手。 郁筠笑了一下。 视频通话被咔嚓一下切断,退回了最初的聊天页面,只有那条白色的,【语音通话20:05】,显示着刚刚的一切。 结束了。 郁筠毫无目的地想。 大洋彼岸晴朗的天空和宋呈越的笑容,莫名给了郁筠一种身处梦境的错觉。 视频挂断了,梦也短暂地醒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用上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比喻。 但仿佛像什么莫名的预示一般,他就是觉得贴切。 第65章 是真是假 回到公寓后,郁筠没急着工作。 他先揉了揉见他进门便迎上来的错错,而后将手机随手一搁,拿上换洗衣服,便进了浴室。 按照他的计划,洗完澡,将陈书烨发来的事项处理一下。 争取在转点之前做完,然后就可以应着宋呈越的要求,准时睡觉。 想法合理,且十分可行。 不过,郁筠也没有料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但他洗完澡推开浴室的门,看到自己原本好好放在柜子上的手机,此刻正躺在柜旁的鱼缸底下,旁边还游着几只带着漂亮拖尾的、惊恐的金鱼时—— 他的目光呆了呆。 坏了。 错错委屈巴巴地从桌脚钻出一颗脑袋。 不用说,它肯定是罪魁祸首。 郁筠看着无辜委屈,莫名其妙和宋呈越有几分神似的错错,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心脏在那瞬息之间用力地跳动了几下,像是轰隆隆的钟声。 怎么可以这么巧合? 真倒霉。 人不能再更倒霉了吧。 带着漂亮拖尾的金鱼慌张乱游,而那本不该呆在这里的手机将鱼缸里的摆件砸坏了几个。 郁筠从来都没有养鱼的闲情雅致,这只鱼缸还是宋呈越买来的,美其名曰给房间里添点活气。 郁筠还记得宋呈越说出那句话时旁边乱窜的错错。 其实已经有活力得过头了。 他那时如此想。当然,现在看着错错闯出来的祸,也没改变想法。 郁筠伸手,直径穿过乱游的鱼,将手机从鱼缸里捞了出来。 它的每一个孔都在往外冒水。 坏是彻底坏了。 它似乎在水里泡了很久。郁筠试图按开机键的时候,它亮了一下又熄灭的屏幕明明白白地表明—— 它已经失去了开机的功能。 ……行吧。 郁筠又不可能真的和一只小猫咪计较,只能从失去功能的手机里抢救出电话卡,而后将它丢到一旁,回卧室去拿备用机。 那台备用机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地用着,款式有些老旧,但总体来说还算流畅。 插上电话卡,郁筠登录微信,和陈书烨联系上了。 虽然掉手机很倒霉,但工作反倒很是顺利。 十一点不到的时间,工作就结束了。 郁筠查看了一下邮件,回复了几封比较重要的,便准备放下手机休息。 不过临到最后,靳羽迟突然发来了一条消息。 靳羽迟:【小筠小筠,上次约饭的时候我用你手机拍的照片还在吗?】 郁筠下意识地回了个:【在的】,然后准备翻相册。 但翻开相册,看到里面陌生的照片时,郁筠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的手机已经坏了。 他无奈,只得又补了一句:【手机掉水里了,明天恢复一下。】 靳羽迟只得作罢:【好吧,没事,明天你顺手就发我一下,不是很重要。】 郁筠没多想,回复了一句:【好的】 可正当他想要退出微信,顺便清理后台时,蓦地看到了一个视频。 视频的拍摄时间是四年前。 主角是一只小猫。 是那只郁筠曾经想养,但却遗憾错过的小猫。 郁筠恍惚了一下。 他脑海里那只‘合适’小猫的形象,已经不知在何时被错错所取代。现在回想起来,他竟然是一点也不记得当初那只小猫的模样了。 像是想要回忆一样,他点开了这有些久远的视频。 视频的开始,一只小猫哒哒地跑到了镜头前。 小猫才几个月大,浑身毛茸茸圆乎乎的,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圈,望着镜头,喵喵叫了两声。 视频拍得很清晰,拍摄者虽然被小猫撞了一下,但镜头也只是抖了那么一瞬。 郁筠可以清晰地看到小猫的毛色,以及身上的花纹。 这场景十分治愈。 但郁筠在看到那只灵巧可爱小猫的一瞬间,却是浑身一冷。 巨大的恐惧挟住了他,他手指发麻,呼吸仿佛静止。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这只小猫的额头上也有一个‘川’字花纹。 中间那一竖有些长,让它看起来像一只可爱的小老虎。 这花纹他刚刚才见过。 就在错错的脑袋上。 一模一样的。 郁筠死死地盯着屏幕,视频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奶猫特有的细小喵喵声也响了一遍又一遍。 不会是别的小猫,那就是错错。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曾经认定的一切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被击碎,极其复杂的信息不给人活路似的挤进每一条脑神经,让他几乎过载。 错错就是那只猫。 错错就是他当初预定下来的那只看对眼的小猫。 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宋呈越这里?宋呈越那个时候不是在国外吗?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巧合,刚才涌上来的可怖猜想,都是自己多虑了? 手机里登录着私人微信,郁筠点开,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了一个微信备注叫‘猫舍’的好友。 房间里的灯亮着。天气炎热,中央空调细微得听不到得运转声,以及手机打字的轻微‘嘟嘟’声,成了房间里唯二的声源。 郁筠:【你好,请问您还记得,四年前,我在这里曾经预定过,但被买走的ny12金渐层买主是谁吗?】 郁筠:【那只金渐层叫做cherry,它的买主是否是一位身高190cm,肤色较白,五官比较柔和的alpha?】 郁筠:【抱歉,可能有些冒昧,如果您记不起来,可以直接告诉我。】 他的打字打得飞快,全部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荒谬。 都多少年了,店主都不一定还在做猫舍。 就算真的在做,也不一定会记得当初的事情。 但郁筠还是没有撤回消息,只直直地盯着屏幕,等待着对面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回答。 所幸,猫舍的主人过了几分钟便回复了。 猫舍:【您是之前定下cherry的买主吗?】 猫舍:【但很抱歉,我们这边不泄露客户信息的哦。】 郁筠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他隐隐地有了直觉,于是飞快地打字道:【我知道很冒昧,但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cherry后来的买主可能对我有一些过激行为,涉及到我的人身安全,所以希望您能给予帮助,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告诉我是不是他?】 一边打着字,郁筠的呼吸一边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用力地眨了下眼,等待着猫舍的回答。 又过了几分钟。 猫舍:【这么严重吗?】 猫舍:【好吧,抱歉,确实是这位。我对这位还有一些印象,因为实在是太特别了。】 郁筠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落在屏幕上。 他的眸色很浅,倒映着苍白的屏幕,上面不断跳起的白色对话框,让他的心脏越跳越快。 猫舍:【他在您离开后不久就来到了猫舍,看了几只猫,但是始终对cherry很感兴趣。最后是出了5倍价格,截胡掉的。】 猫舍:【抱歉,先前一直没有和您解释,希望能解决您的问题。】 原来如此。 看着猫舍的话语,郁筠的心跳诡异地慢了下来。 他捏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让脆弱的机身发出了点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郁筠:【有帮助,谢谢您。】 对面很快便说:【嗯嗯,小事。】 屏幕一点点地在灯光柔和的房间里暗了下来。 郁筠好像被自己冻结住了一样,就这么站在原地。 一直站着。 他的背脊立得直直的,尽管家居服质地柔顺,额发也软软地垂着,但他的姿态和侧脸,即使是温暖的灯光也没有带来丝毫柔和的氛围。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是一条来自宋呈越的消息。 宋呈越:【睡了吗?】 郁筠的指尖发麻似的痉挛了一下。 他仿佛回过神来一样,按了几次指纹,才在屏幕彻底锁定前解锁。 郁筠:【准备了】 他的手指在半空中悬停了一下,而后很快地输入了三个字。 宋呈越秒回:【好呀[/小狗抱抱.gif]】 郁筠看着屏幕上欢快地吐着舌头的边牧,没有回复。 他的唇角没有笑意,垂眸时眼睫投下一点阴影。 如果这时有人看到,会立刻感到一丝不寒而栗。 窗外的夜已深,从透光的纱帘里能看到亮起的万家灯火。 过了一会,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是一两个小时,郁筠才挪动脚步,向客厅走去。 错错已经睡着了,安静地缩在自己的小窝里,毛茸茸的尾巴耷拉下来。 郁筠关上客厅的灯,原本看起来很是温馨的房间顿时暗了下来。 光线陡然的变化,让郁筠的眼前失去了物体的轮廓。 只剩下一片令人不安的、浓墨一样的黑。 郁筠站在原地,过了会,待眼睛习惯这样的环境后,才缓步回到卧室里。 他躺在床上,思绪万千,一片空茫。 对于郁筠而言,每一个夜晚都曾很安静。 那些树叶摇动的簌簌声,遥远传来的欢声笑语,那些炽热浓烈的情感与深沉的爱意都不属于他。 他只是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自己的路上。 后来他以为客厅里猫咪摇动风铃的声音,以及宋呈越微笑着叫他“亲爱的”的声音是属于他的。 属于他已经慢慢接受,自己往后余生会始终相伴的。 可它们都是假的。 比大洋彼岸的明亮阳光还要虚假。 郁筠始终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那一切他想要忽视的细节,在这一刻终于串联在一起,打破了这虚伪的梦境。 真实又残忍。 原来今天真的可以更倒霉。 到最后,郁筠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个滑稽的想法。 第66章 我不和骗子结婚 第二天郁筠无声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往错错的自动喂食机里放了些猫粮,看着小猫哒哒跑过来,而后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错错蹭了蹭他的手心,柔软的毛发很温暖。 郁筠开车来到公司。今天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他拉下挡光板,一旁镜子上挂着宋呈越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小巧捕梦网。 随着在车流中的行进,捕梦网不断地晃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陈书烨在早晨来例行汇报工作。但当汇报结束后,郁筠忽然开了口。 “你留一下。” 他说。 “郁总,您说。”陈书烨颔首。 “查一下。”郁筠说,“明盛和瞿子轩一派的人的社会关系,他们到底认识谁,是如何在一块参与公司组建的。” “……是。”陈书烨一惊,赶忙记下。 “还有,我需要宋呈越从回国以来,飞机落地到现在的所有行程。”郁筠继续说道。 他的眸光冷淡,手肘轻轻搭在桌上。 “以及,他在国外就读时的信息。” “好的。”陈书烨忍不住看了郁筠一眼。 阳光逆向打了进来,让他那张看起来精致得生不起来什么气势的脸蒙上了一层阴翳的影子。 “今天晚上下班前。”郁筠的语气毫无起伏,“会有点为难你,但你应该能做到。” 陈书烨的心脏砰砰跳动。 她很熟悉郁筠的情绪变化。此刻,虽然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和发泄,但郁筠的表情仍然让她不由自主地有些惧怕。 “好的,没有问题。”她立刻应下,“郁总,调查结果会尽快交给您。” 陈书烨的工作效率很高。 下班前,郁筠就拿到了厚厚一沓报告,以及几页简短的总结。 他翻了翻那几页总结,大致地获取了其中的信息。 明盛的创建人一小部分是瞿子轩的同学。这些年,他们负责的部分比较小,大概就是一些和国内公司的合作,并不是十分重要。 最重要的部分,则都是在国外。 国外事务的参与人员,大部分是来自m国排名前五十的某高校。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的成员是华裔,亦或是留学生。 而好巧不巧的是,宋呈越就在这所学校就读。 瞿子轩会莫名其妙地认识那些人吗? 郁筠想。 他一向擅长从剧烈波动的情绪之中缓过来,恢复到冷静的思考状态。 此刻他盯着报告上一个个细小的文字,有些过载的思绪飞快地运转,试图剥开将真实掩盖的茧,窥见这些日子里宋呈越所藏匿的东西。 他需要冷静、客观地思考。 瞿子轩当然不可能这么神通广大。 宋呈越在其中一定有着什么作用。 但宋呈越好像从这巨大的关系网中被一键删除了一样,毫无存在的痕迹。 明盛就如同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瞿子轩的一个处境凄惨的高中同学罢了。 除了这些,宋呈越回国后的行程倒是没有什么破绽,无非就是正常的安顿和找工作,期间夹杂着被宋家刁难的日常。 郁筠挪了挪身子,碰到真皮座椅上没被焐热的冰凉位置。 那一点温度让他的太阳穴跳了跳。而后,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件有些诡异的事情。 宋呈越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回国的时候,就一点也不需要适应吗? kerry就是长期生活在国外,偶尔说说中文的典例。尽管有意识地控制了,可说起话的时候还是会夹杂一些英文的常用词语。 但是,宋呈越并不是这样。 他就好像一个长期生活在国内的人一样,一点也没有这种语言习惯。 处处看起来都很正常,但细品之下,处处都显着怪异。 像是有人用谎言,不着痕迹地将郁筠带进了一张隐形的大网。而郁筠身处其中,竟然真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这些事情的确可以是合理的,但都必须建立在宋呈越真的是一个可怜无助的绿茶的前提下。 可如果,他不是呢? 如果他并不是真的无依无靠,也不是真的毫无准备地回国争夺遗产的呢? 如果,他们的许多次相遇,信息素医院碰到瞿子轩,被周靖言和杨正琦刁难,被宋惠辰他们欺负,这种种的事情,都是他的有意算计呢? 甚至如果,覃微微的出现,和周靖言解除婚约的闹剧,都来自于他的运作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宋呈越做的,那这段时间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每一次及时的帮助,都严丝合缝地套进了所有不合理的细节里,直白地向郁筠揭示了那近得几乎唾手可得的真相。 如果都是假的。 包括恰到好处的接近,温柔缱绻的笑容,炽热直白的爱意。宋呈越展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精心编造的陷阱,都是一个阴谋,一个笑话。 如果…… 如果他说的那些话…… 郁筠不知道该如何想下去了。 他丢开纸页,一个不慎,厚厚一沓纸从桌边落下,发出嘭地一声闷响,洒在满地。 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他怎么什么都没意识到呢? …… 半个月过去后,宋呈越准时踏上了j市的大地。 他的航班时间不早,乘车让司机把他放在小区门口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门口的花店正张罗着准备关门,宋呈越拎着行李箱路过,正好看到店主愁眉苦脸地收拾着一束玫瑰花。 那束玫瑰看起来成色不错,被精致地包裹了起来。但店主的表情却是十分难看,像是在面对什么棘手的问题一样。 宋呈越见状,便拎着行李,上前问道:“您好,这束玫瑰卖吗?” 他的五官在浓烈的夕阳映衬下看起来愈发的温和,颔首的模样十分有礼貌。 “啊,卖的。”店主一回头,晃了下神,而后便找到救星似的苦笑道,“前一个客人跑单了,正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呢。” “那好啊,”宋呈越也笑,他的笑容温柔浅淡,似乎想到了什么十分美好的事情,眼尾弯着,神情快乐又愉悦,“多少钱,我扫码。”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顺便,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可以啊。”店主欣然应允,“我给你打个折吧。” 如此这番下来,站在门口的宋呈越,除了行李箱外,另一只手臂里还挽了一束花。 玫瑰还很新鲜,看起来娇艳欲滴,映得宋呈越深邃多情的桃花眼更加勾人。 他空出一只手,识别指纹,轻车熟路地推开了公寓的大门。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宋呈越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郁筠。 窗帘没有拉上,从大片落地窗外可以看到天边翻滚的云层,半是阴沉半是浓烈。两种颜色激烈地碰撞在一块,将郁筠的影子拉成长长一条,显得他愈加纤瘦单薄。 像风一吹就走,抓也抓不住。 宋呈越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笑得更开心了:“亲爱的,你怎么回来了,这么早?” 听见声音,郁筠抬起头来。他漂亮的双眸在夕阳的映衬下闪过一点光彩,接着宋呈越便听到他“嗯”了一声。 “你回来了。”郁筠说。 宋呈越将行李拉进房间里,把怀里捧着的玫瑰花朝前送了送:“亲爱的,回来路上给你买的花,你喜欢吗?” 郁筠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伸手接过玫瑰。宋呈越碰到了他的手背,只感觉有些异常的冰凉。 “怎么了?”宋呈越皱眉,下意识地就想揽过郁筠的手暖一暖,“感冒了吗?怎么手这么凉?” 他的大手包裹住郁筠的手背,而始终没有什么剧烈情绪的omega轻轻地抬了下眼,问道:“对了,你是在哪里接的错错?” “嗯?”宋呈越似乎诧异于郁筠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怎么突然问这个?” 郁筠的唇角扬了扬。 “刚刚靳羽迟对我说,很喜欢错错的面相。”他解释道,“所以想去接一只有血缘关系的。” “噢,这样啊。”宋呈越便大方地笑,“我在国外接的,一会我帮他联系联系?” 话音刚落,宋呈越清晰地感觉到郁筠的手顿住了。 好像终于尘埃落定,得到了什么确认一样。 门被风吹得‘砰’地关上,发出一声震响。 房间里一片寂静。 宋呈越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面色陡然一变,飞快地说道:“对不起,亲爱的,我当时……” 他试图攥住郁筠的手,但郁筠却在宋呈越反应过来之前抽走了。 他抱着那束和夕阳一样浓烈的玫瑰,目光清淡冷漠。 “亲爱的,你听我解释,有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宋呈越上前一步,神色惶急,“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全部都告诉你,全部都告诉你好不好?” 但郁筠就只是这么望着宋呈越。 好像没有任何歇斯底里质问的意图。 只是刚才的一瞬间,他便已经得到答案了。 “一天时间。”他说。 “一天时间,你搬走吧。”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宋呈越的眼眶迅速地红了,从郁筠的视角里,甚至能看到他眸子打转的眼泪,和那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执拗,“是我的错,亲爱的,是我的错……” 郁筠抱着玫瑰花的手臂收紧。 多美好,可惜就是假的。 “宋呈越。”他说。 “我不和骗子结婚。” 第67章 不必作秀 宋呈越怔怔地看着郁筠。 他的双眸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郁筠看着他这副模样,一瞬间竟然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的这么伤心。 但不论是真的假的,郁筠都不想再继续了。 “我……能不能……”宋呈越的嘴唇颤了颤,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能。”郁筠简短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你现在搬走吧。如果今天不方便,我可以出去住,你明天再收拾一下。” 宋呈越和郁筠对上眼神,两人视线交错。 一边冷静得有些无情,另一边有些颤抖,像是仍无法平心静气地接受这个事实。 “……好吧。”宋呈越闭了闭眼,语气好像有些委屈,“我……我现在就搬走,好吗?” 他还在试探,但郁筠还是冷漠地看着他,说:“行。” 宋呈越一滞。 他呆呆地看着郁筠,眨了下眼,双眸里含着雾气,半晌才开口:“好吧。” 声音听起来很低落。 他放弃得很快,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转身进了房间。郁筠坐回沙发,听到衣帽间里传来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 要走了。 郁筠想。 整件事结束得太过迅速,以至于郁筠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茫然。宋呈越叫了人来帮他。很快,到夜深时,房间就已经清空了。 剩下宋呈越一个人,单手抱起错错,在门口看着郁筠。 郁筠默默地看着。 他的腰背挺得很直,姿态骄矜。宋呈越还没走,他便想保持这样攻击性的模样,竖起刺来隔绝宋呈越可能有的试探。 “我走了。”见郁筠没有什么反应,宋呈越忽然说。 郁筠瞥了他一眼,没回答。 宋呈越只好自顾自地说了句“再见”。他怀里的错错不安地动了动,喵了一声想要从他的怀抱里跳出来。 “哎……”宋呈越一边艰难地将错错搂了回来,一边抬了下头。 郁筠又瞥了他一眼。 “关灯。”他说。 没有别的话了。于是宋呈越的双眸忽闪了一下,掠过一丝奇怪的、挣扎的光,便退后一步,关上灯,顺便关上了门。 砰地一声。 在满目的黑暗里,没有任何活物的房间中,郁筠才终于撤下强撑的力气,靠在沙发上久久不语。 晚上他又失眠了。 转天疲惫地来到公司,还没调整好状态,就看到陈书烨仿佛见鬼了一样窜进了办公室。 “郁总!”她一开口声音就劈了个差,“郁总,那个……” “有事说事。”郁筠心情不佳,抬了下眼直接打断道。 “那个,”陈书烨动了动嘴唇,说,“明盛那边新换了一个负责项目的人……” 明盛? 换人? 郁筠第一时间竟然没有想到责怪明盛这三天两头换人的行为,心中陡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预感:“换人?换谁?” “换……换了那个。”陈书烨结巴了一下,“换成宋先生了!” 顿了顿,她继续艰难地说道:“现在宋先生在外面想要见您,您看是……” 宋先生? 宋呈越? 郁筠这才恍然间意识到,昨天的结束只不过是一场新拉锯战的序曲。 宋呈越还想干什么? “让他进来。”郁筠咔哒一声将手中的钢笔丢在桌上,冷声道。 陈书烨出去后,没过一会,门就开了。 宋呈越穿着身西装,身姿挺拔,走廊的灯光勾勒出线条凌厉的肩背和长腿,看起来气质斐然。 郁筠记得那身西装还是自己买的。 他们多次荒唐前宋呈越都穿过这件衣服,它被弄皱了很多次,每次又拿去干洗店熨烫好送回来。 郁筠看着他,他也看着郁筠。 两人隔着点距离遥遥对视,宋呈越率先眨了下眼,露出了郁筠熟悉的、可怜兮兮的笑容,低声叫道:“小筠。” 郁筠听到这两个字,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别装了。”他冷冷地说道,“堂堂明盛创始人,也需要装可怜吗?” 宋呈越被郁筠直白的揭穿哽了一下。 他的笑容淡了下来,双眸里的光芒浅浅,过了会才说:“你……看出来了啊。” 郁筠的眼神不闪不避:“难道现在,还应该看不出来吗?” 宋呈越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开口:“小筠,对不起,用这种方式再来见你。但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郁筠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首先,我们的婚约作废了。”他说,“希望你不要继续这样称呼我。” 宋呈越怔了怔,双眸里的光微微有些黯。 “然后,”郁筠的目光逼向面前的alpha,“你想要解释什么?除了你假装自己没能力解决遗产以及宋惠辰他们,假装接近我利用我的身份以外,你还需要解释什么?” “我……我还有别的想对你说。”宋呈越急急忙忙地开口,“小……郁筠,我并不是想利用你,我是真的想和你结婚。” 郁筠重重地呼了口气。 “别装了,”他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宋呈越,别装了。” “你不累吗?在一个你不喜欢的人面前装作顺从,你不累吗?”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也多了点尖锐,但仍然在竭力的维持下保持住了冷静的模样:“从前发生的事情,我承认,的确有一部分是因为我的失察。但现在我无法接受你的行为,不论你有什么目的,我这里都不会再配合了,明白吗?” 他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用力。 一直以来,他都不曾羞耻于直白地表达自己的诉求与想法。 但此时此刻,看着宋呈越与以往如出一辙的表情,那股如有实质般的怒火一路从心脏烧上天灵盖,几乎要破土而出。 是,他是错信了人。 但他可以结束这一切,让所有错误都停在昨天。 “是真的。”宋呈越早就不复刚进门时的优雅柔和,他走上前来,双手压在桌面上,一叠声地解释道,“我告诉你,我现在全部都交代给你好吗?” “不必。”郁筠按着桌面推开转椅起身,仰头直视宋呈越,“你的想法我并不想关心,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会接受,所以你没必要废这番口舌。” “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都想告诉你。”宋呈越的语调带上了点哀求,他弯着背脊,试图以一个温顺的姿态和郁筠平视,“从一开始,从那个遗产开始,就都是假的。” 郁筠的眼眸骤然一冷。 什么意思?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的心脏被骤然提起,像是吊起了一股气。 “从遗产开始,都是假的?” 他一字一句,语调中少有地带上了震惊。 “……是。”宋呈越低声道,“没有遗产,我的父母什么也没有留给我。这笔遗产,是我伪造的,实际上里面都是我自己的钱。” “我伪造了一笔遗产,给了我自己一个回国寻求庇护的理由。其实……其实就是想来找你。想给我自己一个和你结婚的……理由。仅此而已。” “其他人都不知道,宋家也不知道,他们只以为这是我父母留下来的钱。” 郁筠的呼吸微窒。 原来是这样。 “你……你和周靖言的婚约,也是我破坏的,”他继续飞快地说道,生怕郁筠会不耐烦,“覃微微不认识我,因为我让别人将覃微微安排进那个考察团,让他和周靖言遇见。”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郁筠,连斟酌词句的时间也不敢花:“然后……然后他们相爱了,我就找到时机在你面前出现。” “我不想让他和你结婚,我做这些事情都是要破坏掉你们的婚约。我真的很爱你,我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和别人结婚……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道歉,希望有机会……”他轻轻地顿了顿,“可以原谅我。” 郁筠盯着宋呈越,看着宋呈越垂下的眼睫,将一切和盘托出时不安的姿态,以及在裤缝处蜷紧的手指。 他很紧张。 可郁筠却完全无法相信他所说的话。 他和周靖言订婚前洽谈的那一长段时间,宋呈越都有很多机会可以阻止这场婚约。 他为什么不做?为什么一定要订婚后破坏? 还有,他为什么要抢走错错,自己带回国外养着? 这到底是为什么?他的欺骗是为了什么?他说谎到底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这些统统都无法从宋呈越的话语中得到解释。 郁筠有些没来由的失望。 他被高高提起的心又重重地落下,狠狠地摔在冰冷无情的水泥地上,也许是彻底地变成一摊碎片了。 这些漏洞百出的言论经不起仔细的推敲,只是又一场想要他回心转意的戏码。 宋呈越还在说谎。 这个骗子。 “没必要。”郁筠的语气又重新平淡了下来,“就算没有这些事,我知道周靖言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也不会和他订婚。” 宋呈越双眸闪了闪,仿佛扬起了些希冀。 “但我们也没必要谈下去了。”郁筠却是一锤定音般冷漠地说,“宋呈越,我没办法相信你。” 宋呈越的眼神彻底地黯淡了下来,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面色苍白。 “请回吧。”郁筠坐回了靠椅上,下了逐客令,“我们结束了。” 结束了。 这句一刀两断似的话语,让宋呈越的双腿像生根了一样,定在了原地。 他垂着眼,好久好久没有说话。办公室一下子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电子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过了会,宋呈越才抬起垂下的眼眸。 那点温柔和氤氲的水光消失了,露出他沉黑的瞳色,和一眼望不到底的双眸。 “可是对不起。”他的目光飘忽地落在郁筠的身上,语气轻得像一阵风,但却从四面八方钻入了骨髓。 郁筠蓦地感觉面前的人有些陌生。 像是相伴多日的恋人终于在刺激下褪去了藏匿自我的外壳,露出了一点真实的,阴冷得让人手脚发寒的内里。 “我不会放手的。” 宋呈越站在苍白的灯光中央,眉宇间落下点阴翳的影子。 他一字一顿地、执拗地说道。 第68章 必然结果 尽管见识过不少大风大浪,郁筠在那一瞬间,心脏深处仍然涌出了一点惊惧。 他悚然间意识到,宋呈越压根不是自己潜意识里认为的、顺从的模样。 褪下温柔的面具,内里露出的,竟然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请回吧。”郁筠只是稍一晃神便回归冷静。 他冷冷地看着宋呈越,继续下逐客令道:“如果有公务上的事情,可以通过助理联系我。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们就没必要联系了。” 宋呈越深深地看了郁筠一眼。 他没有笑,迎着落地窗外的光线,却是显得有些诡谲。 他颔首道:“抱歉,我先告辞了。” 郁筠没理他,低下头,假装处理起了桌上的文件。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皮鞋落地的声音,而后便是轻微的关门声。门关上带来的震颤让天花板不可察觉地抖了抖,随后迅速归于平静。 郁筠呼出口憋着的气,将杂念狠狠地丢开。 宋呈越走后不久,陈书烨就小心翼翼地溜了进来。 郁筠一抬头对上她试探的眼神。“郁总,”她有些担忧地问,“现在宋先生这是?” “我们不结婚了。”郁筠抿了下唇,说。 陈书烨怔住了。 她望望四周,在确认不会有人进来时,低声道:“可你们不是……现在怎么办?” “没事,”郁筠看着她,露出了个安抚的眼神,“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世界上还有很多alpha,你不用担心我。” 陈书烨笑了下,叹气道:“当年郁笙阿姨就是因为腺体才出的事,郁总,我是真的很害怕你也……” 她是郁笙当年资助的贫困生,在郁筠初中的时候,两人就见过面。虽然并不是很熟悉,但抛开工作关系,也算是不错的朋友。 现在这种变故的发生,自然也让她有些忧心于郁筠的身体状况。 “不会的。”郁筠摇头,他的表情还算平静,给陈书烨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你和江扬一起把我和他的婚约处理掉吧,这件事就当结束了。” “好,”陈书烨便点头,“我现在就去处理。” 郁筠暂且不知道宋呈越想要做什么。 他结束乏善可陈的工作,恢复从前独身的生活。 半个月过去,腺体上的牙印也已经愈合。 留下的皮肤和从前一样,没有丝毫曾经被临时标记过的痕迹。 现在他浑身上下一点宋呈越的印记都不剩,好像生活中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一样。 但原本不就该是如此吗? 晚上回到家时,家门口有点脏。 郁筠住的公寓一梯两户,对门自从他搬进来的时候就没有露过面,只偶尔会过来搬点东西。 于是,郁筠便只是扫了眼地上落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木屑灰尘。 反正会有物业来打扫。 他径直推开自己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大束玫瑰。 经过一天的放置,玫瑰已经蔫了。原本艳红的花瓣泛着死气沉沉的黑,在窗外透进的零星灯光中被勾勒出一点残败的轮廓。 郁筠这才恍然间想起,自己似乎忘记把它扔掉了。 他上午叫钟点工阿姨来打扫了一次,现在房间里飘荡着香薰的气味,盖住了花朵腐坏的甜腻味道。 阿姨大概是觉得这是私人物品,只将它端正地放在了玄关处。 郁筠瞅了眼,暂时不太想碰它,也不想看到它。 一碰到它就会让自己想到这几天发生的、荒唐且具有冲击力的事情,提醒着他,他曾经做出过错误的选择,相信了错误的人。 那段虚假的故事,也该画上句点了。 郁筠的眼神暗了暗。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手再次往下拽了拽,掉落入更深的山谷之中。 宋呈越还想怎么不放弃? 他没来由地想。 他仍是有些在意办公室里那灼人的怪异眼神。就和曾经温顺的兔子突然跳起来,变成了一条蛇一样,怎么看怎么惊悚。 而且……他无从得知宋呈越的目的。 包括宋呈越的接近,以及宋呈越字字句句里包含的爱。 为了接近自己,宋呈越连遗产都能伪造一个出来。 如果都是假的,那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郁筠越想越不舒服。 他的视线避过花束,开灯走进浴室。 …… 这晚郁筠逼不得已又从床头柜里艰难地翻出了先前的褪黑素。 倒出两粒药就着水吞下,他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睡意缓慢袭来。 和从前一样的生活,他早就已经习惯了。早晨闹钟响起,郁筠爬起床,脑袋晕晕地收拾好自己,便拎起包,推开了房门。 但厚重的防盗门却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奇怪的闷响。 什么? 郁筠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了细小的猫叫声。 他低下头,却在脚边发现了抻着脑袋的错错。 错错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开心地叫了几声,咬了咬郁筠的裤腿。郁筠看着这无忧无虑的金渐层,不由得头痛了起来。 它是走丢了,以为公寓是它的家,所以才慌不择路地跑过来的吧? 不过好在,因为工作上可能的交流需求,郁筠没有拉黑宋呈越。 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错错到处乱跑,便掏出手机,给宋呈越拨去了语音通话。 电话“嘟”了两声。 可几乎是同时,郁筠还听到了一个不远处传来的、沉闷的微信通话铃。 那声音离他很近,但像被蒙在罩子里似的,听不真切。 郁筠的心头一跳,目光转了一圈,最终锁定在邻居家紧闭的房门上。 该不会…… 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手里紧握电话被接起,邻居家的门发出“咔哒”一声响。 “喂?” 相同的声音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传来,经过手机的听筒,不断地回荡在安静的电梯间里,擦起点刺耳的电子共鸣声。 郁筠眯起了眼睛。 他的视线中,宋呈越推开对面那扇门,就这么在自己面前,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 ……啧。 郁筠的表情冷了冷。 他不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一类愚蠢的问题,只转身就走。 但他的手却被宋呈越拽住了。 滚烫熟悉的温度从手腕一路向上蔓延,郁筠感觉自己昨天已经压下去的怒气又‘蹭’地一下涌了上来。 “放手!”他用力,想甩开这个不知进退的家伙。 “不要。”宋呈越的声音委屈得快滴出水来,“小筠,我等了一个早晨,你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该说的昨天都说清楚了。”郁筠抽不出来,只感觉宋呈越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地箍住自己,“你快点放手!” 错错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己的两个主人在打架。 它转过来转过去,咬咬这边的裤腿,又咬咬那边的,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样。 “小筠,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我?”宋呈越持续委屈,“遗产真的是我虚构的。周靖言那事,是因为他老对覃微微那种类型的omega另眼相看,我才特地引导他们认识的。” “我真的只是为了和你结婚……周靖言就不是什么好人,以前高中的时候他老和他的朋友说你的坏话,还喜欢和性格温顺听话的omega纠缠不清呢!” 宋呈越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所有没说完的话都丢了出来,生怕郁筠让他闭嘴。 他紧紧地拉着郁筠,甚至试图向前:“可能我说的很多话都是假的……但我爱你,是真的。” 宋呈越说得掷地有声。 郁筠憋着气,趁着宋呈越激动时,使了点巧劲挣脱了他的钳制。 退开两步,郁筠转过头看向宋呈越。 宋呈越虽然仍是一副优雅得体的装扮,但双眸里已经泛上了郁筠熟悉的雾气。 他近乎熟练地将自己可怜柔软的部位剥开,展现在郁筠的面前,以此乞求郁筠的心软和原谅。 但郁筠不会再上当了。 “你怎么在这里?”郁筠还是选择问出了这个问题,他隔着点距离,刻意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宋呈越,问,“你买下来了?” “……差不多。”宋呈越含着的泪眼没有丝毫消退,“我只是想,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郁筠深吸了口气。 他又退了一步,背靠上了冰冷的瓷砖墙。 他继续问:“什么目的?” “小筠。”宋呈越的声音很低,却仍是顺着自己的话头说了下去,“前天买的玫瑰花里,放着我买的求婚戒指。我本来想,本来想回来就向你求婚的。” ……求婚。 郁筠忍不住想抿嘴唇。他的指尖动了动,但这股冲动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了。 宋呈越又是这样,抛出一句很有吸引力的话,将试图理性谈话的郁筠思路带偏。 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他们的关系本就建构在这么一个虚无的地基上。始于谎言,也必将终于谎言。 结束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我本来想……”但宋呈越却继续说了下去,泛着水雾的双眸里隐隐飘起了一点浓黑的影子,像是什么偏执的怪物,“我本来想,如果你丢掉它,我就去翻垃圾桶把它捡起来。” “不论丢到哪里……我都想把它捡起来。” “不论剩下什么,我都想要。” 郁筠又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心肠重新硬了起来:“这就是你搬过来的原因?为了捡垃圾?” “不是,不是。”宋呈越摇头,他的表情里带上些许焦急,“小筠,你要赶我走吗,我没地方住了,只有这个地方,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又在编什么瞎话? 郁筠皱眉。 “宋呈越,我们结束了。”他认真又清晰地说道,“结婚戒指我会还给你,你不用去翻垃圾桶。从此以后我们除了公务,没有任何私人关系。” 他强调了又强调。尽力将语气恢复平静,给足了宋呈越最后的体面。 宋呈越眨了下眼。 “不好。”他说,“小筠,我不要结束。” 错错又喵喵叫起来。 它呆呆地趴在地砖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帮谁说话。 郁筠狠下心,拍亮了电梯。 宋呈越爱去哪去哪。 他要上班了。 电梯开门得很快,似乎刚刚就在楼上停着。 郁筠快步走进电梯,将alpha甩在了身后。 在电梯门合上时,他转过身,门缝缓缓合拢,将宋呈越的脸一点点地遮住。 神经病。 郁筠愤愤地想。 第69章 奇怪的笑容 郁筠走后,宋呈越在原地呆站了一会,才俯身抱起仓皇乱转的错错。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勾了勾猫猫的下颌,眸子里的水意仍未褪去。 半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抱着猫转身回了房间。 关门声响结束的那几秒后,楼道里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有些鬼祟。没过一会,安全通道有点积灰的大门被推开,宋惠宁探出了一颗脑袋。 他似乎宿醉未醒,带着厚重的眼袋以及蜡黄的脸色,只扒着门东张西望,像是要确认什么。 “宋惠宁!”有人在楼上叫道,“你干嘛啊,叫你过来玩,刚一出电梯就往下跑?” “唉哟,你他妈小声点。”宋惠宁回头瞪了一眼。 他的目光收回,扫过紧闭的两扇门,半晌后,露出了点奇怪的笑容。 “怎么不结婚了?”他嘟嘟囔囔,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不结婚了,那可是好事啊……” …… 郁筠从下楼开始,心里就憋起了一股火。 从合上的电梯门里消失的、宋呈越意味不明的脸,总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两天,每当郁筠以为宋呈越放弃挣扎时,宋呈越又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在他没有反应过来时,给他一个赤裸裸的惊吓。 今天宋呈越又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郁筠看到了今天自己的日程——他下午要去j大,看和明盛合作的项目进展。 行。 郁筠深吸了一口气,眼不见为净地关掉了日程表。 中午饭点前,陈书烨发来了有关那位杨金花女士的信息。 杨金花是杨正琦的堂妹,两家关系从前一直不咸不淡,只是逢年过节会来往,平时几乎不见面。 而杨正琦的母亲确诊癌症后,杨金花便来了两次。一次是和她的父亲——也就是杨正琦的大伯;一次则是她自己来的。 她第二次出现的时间,离杨正琦前来自首,只差两天。 这正正好的时间差,以及在警局登记簿上看到的名字,让郁筠几乎确信,让杨正琦在那场宴会上做出如此出格举动,并且在自首后刻意提到宋呈越名字的人,绝对是她。 那这件事会是宋呈越做的吗? 郁筠犹豫了一下。 不。不会。 虽然宋呈越这一波轰轰烈烈的掉马,让郁筠成功地发现他伪装的柔弱下藏着什么样奇怪的面貌。但不论怎么想,这件事都不应该是宋呈越做的。 就算宴会上宋呈越也算是得利者……他也犯不着到最后费尽心思,让杨正琦来反咬自己一口,凭空引起郁筠怀疑。 所以是谁? 郁筠皱眉,下意识地用钢笔的笔帽笃笃地敲着桌面。 在轻微有节奏的声音中,他飞快地思考着。 杨金花的社会关系和宋呈越八竿子打不着,甚至和那些与郁筠自己有矛盾的人也几乎毫无干系。 她就是一个普通的白领,在某家小型公司当销售。最近和同办公室的未婚夫准备结婚。 杨金花有什么办法,可以不着痕迹地完成这一切? 并且,除了这些基础的信息以外,郁筠几乎找不到其他任何细节上的内容。 杨金花好像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人。 来看守所探望杨正琦,也只是随手为之。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阻力? 郁筠下意识地有些怀疑宋二伯。但表面上杨金花和他并没有任何可能联系上的方式,郁筠也无从验证这种怀疑。 暂且没有什么线索,郁筠叫来了陈书烨。 “可以试着接触一下杨金花。”郁筠对她说,“重点留意一下,她和宋呈越以及……宋恒陈的关系。”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工作上的。” “明白,郁总。”陈书烨点头。 她看了下表,问道:“郁总,您的午餐那边已经送过来了。请问您现在是……” “让江扬拿过来吧。”郁筠按了按太阳穴,“我现在吃。下午的事情,你跟我一起去,记得准备好。” “好的。”陈书烨应下。 午饭还是那家郁筠常吃的私房菜馆送来的外卖。 郁筠揭开盖子,闻到里面传来的食物香气。 他在进食方面并不如何挑剔,拆开筷子便吃了起来。但吃着吃着,他却觉得有些奇怪。 前几天他也点的是这家私房菜馆。都是那几种菜,但尝起来的味道,怎么和今天的不太一样? 郁筠又不信邪地吃了几口,只觉得哪哪都不对。 这家店换厨子了? 他的心里冒出些奇怪的不详预感。 但这不详预感只是出现了一瞬。 郁筠真的不太记得具体的口感——他一向不在意这些。 他只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同,压根说不上到底是因为什么。 新厨子的手艺还不错,他吃得倒也很愉快。于是,他便放弃追究这件事情,对付着把午饭搞定后,折回休息室睡午觉。 他梦到了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乱七八糟地构筑在一起,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炫目得过分晃眼的画面让他不太安稳,然后—— 他便在窗外轰隆隆的雨声和风声中醒了过来。 总裁办公室在顶楼,层高很高。休息室的小窗没有关严,雨啪嗒啪嗒地打在铁皮窗框上,风穿过缝隙发出尖利的声响。 郁筠的脑袋发出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把脸,才看清窗外黑压压的天空,和窗边地毯上晕开的一大片深色水渍。 下暴雨了? 他按了下眼皮,从床上翻起来。 可当他看清窗户底下的场景时,头就更加疼痛了起来。 睡觉前还是晴空万里,于是郁筠就随手将换下来的衬衫和外套搁在了窗边的椅背上。 但天公不作美,此刻,除了湿透的地毯,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也浸了个透彻。 真倒霉。 这几天就没有一件顺心事。 郁筠捏了捏眉心,烦闷的心情达到了一个顶点。 他明白,这衣服是暂时不能穿了。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一点半,而出发的时间是一点四十五。这个时候让江扬送一套衣服上来当然不现实。 不过好在休息室的衣柜里大概还有几套备用衣服…… 郁筠拉开衣柜,翻出了一套尺码合适的深灰色的西装,但衣柜里的衬衫却只剩下了一件。 他拎出来比划了一下,只见衬衫的长度直接盖到了大腿根。 怎么会有这件衣服? 郁筠先是短暂地茫然了下,而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这不就是宋呈越的衬衫吗?! 郁筠还能清楚地记得衬衫出现在柜子里的原因。 那是在他们的状态可以说是纠缠不清的一个月里的产物。 某些时刻,秉承着及时行乐的思想,他们曾经在休息室里做过一次。 具体的理由郁筠忘记了。那时宋呈越衣冠楚楚,而郁筠的衣服早就在混乱之际被扯得一干二净。 郁筠下意识地想让宋呈越和自己一样,可宋呈越少有地使了坏,始终没让郁筠如愿。到后来,郁筠也随他去,一直胡闹到下午三四点钟。 只是,那天晚上有一场饭局。临到出发前,宋呈越才发现自己的衬衫被弄脏了。 那天郁筠让江扬打了个飞车,好歹是给宋呈越拿到了可以换的衣服。 只是,从那件事以后,宋呈越就很是乖觉地在休息室里放上了自己的衬衫备用。 郁筠赶走宋呈越后,宋呈越当然没机会再来休息室,这件衬衫便还是保留到了现在。 郁筠无言以对地看着它。 十五分钟的时间,用吹风机将从头湿到尾的衣服吹干显然不现实。 穿宋呈越的衬衫这种事情,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很荒谬。 他们算是分手了吧?也许甚至连分手都称不上。这个时候穿宋呈越的衣服,显然是一个很离谱的行为。 可是不穿,他该怎么让江扬在十五分钟内弄到能穿的衣服呢? …… 一点四十五分时,郁筠准时到了楼下。 陈书烨已经将车开到了地下停车场的过道,郁筠一言不发地钻进副驾,扣好了安全带。 “郁总,走吗?”陈书烨偏头问道。 “走。”郁筠应了声。 他动了动身子,像是坐得有点不舒服的样子。 陈书烨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他和往常一样穿着西装和衬衫,衬衫扎在腰带里,勾出纤细漂亮的腰线。 她便收回了目光。 郁筠不着痕迹地瞥了陈书烨一眼。 她没发现什么。 很好。 在休息室内时,尽管有所犹豫,但郁筠还是选择了宋呈越那件衬衫。 肩宽和长度不太合适,郁筠便将下摆藏进了裤腰里。经过一番整理,从外表上看来,应该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 漆黑的轿车穿过茫茫的雨幕,停在了j大生科院大楼的停车场里。郁筠拉开车门,以一个不会暴露不合身衣服的姿态,故作平静地走了出来。 刚站直身子,他就看到停车场里低矮的车顶间,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 是宋呈越。 这个果不其然出现的家伙,穿了一身郁筠从来没见过的深黑意式西装。 那黑色在灯下显得极深,像是要将所有的光都吸进去一样。 他站在不远处,目光似乎是在淡淡地逡巡着,气质卓然。 很快,宋呈越的目光便触及到了刚刚下车的郁筠,便立刻笑了。 他柔和的笑容中和了西装的冷肃,让郁筠恍惚间又看到了先前的宋呈越似的。 只不过,这柔和的笑容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秒,宋呈越的笑意便沾上了些许古怪。 郁筠忍不住想皱眉。 他笑这么奇怪干什么? 第70章 好好说话 宋呈越其实也只是笑了那么一下。 看似奇怪的笑容很快收敛,宋呈越几步上前,开口道:“小筠。” 郁筠并不是很想和他说话,沉默了一会才例行公事地打了个招呼:“宋总。” 对于这的确生分的称呼,宋呈越似乎有些委屈地眨了下眼。 郁筠直接挪开眼神,眼角余光看到宋呈越刚刚还有些委屈的表情瞬间就消失了。 好像搭起来的戏台子没有观众,他也没必要装下去一样。 一行人向楼上走去。 宋呈越的身后跟了个戴着眼镜沉默寡言的助手,看起来似乎是alpha。郁筠没见过他,多看了几眼。 那助手发现了郁筠的眼神,整个人僵了一下,后退一步,让宋呈越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干嘛? 郁筠懵逼,他有些不太理解这人的动作,但也不好过多评价人家的生活,只淡淡地收回眼神。 一行人上了楼。 楼上,徐教授和庄教授已经在等候二人的到来,负责项目的程玉阳和纪然也跟在两位教授身后。 简单寒暄了几句,徐教授就领着他们去了实验室。 实验室似乎简单地收拾过一番,台面很是干净。郁筠打量了一下,却发现一旁的置物架上,摆着一本笔记本。 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本子,j大校园超市里就能买到。但本子的封皮上却写着一个郁筠很是熟悉的名字。 ‘覃微微’。 他的本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这个实验室并不是全封闭的,先前他们也没有签署严格的保密协议。郁筠皱了下眉,在心中暗暗记下这件事,准备一会找两位教授谈一谈。 “现在的实验非常顺利,”徐教授开口,他的脸上有些笑容,“这次让您二位过来……是出现了突破性的进展。” 他并没有对宋呈越的身份置换表示疑问,只是心照不宣地默认了这个事实。 “您讲。”宋呈越在徐教授面前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微微颔首认真倾听着。 “我们合成了一种新的化合物。”徐教授说,“它对信息素的稀释能力超乎想象。” “具体数值如何?”郁筠的眉头一皱,认真地问道。 “我们使用omega标准信息素进行了实验。”徐教授用尽量简洁通俗的语言解释道,“它可以将20%浓度的标准信息素稀释至11.23%,和先前市面上的强效抑制剂药效对比,已经到达了它60%的水准。”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 郁筠的神情凝重了起来。 这不是一件小事。 他从前也和不同的研究小组接触过,那些人研制出来的东西,要么就是原先强效抑制剂换汤不换药的产品,要么对信息素的稀释能力聊胜于无。 现在,有这么一个相当于宋家强效抑制剂60%效果的东西,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郁筠心下盘算着,偶然一抬头和宋呈越的目光相对。 两人的眼神交错,郁筠先是看到了一丝诡异的复杂意味,而后那情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相同的凝重。 对视间,郁筠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们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这件事,绝对需要谨慎处理。 既然要谨慎处理,那么他们私下就得好好讨论讨论。 抛开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仅仅以处理公事的态度来看,这么重要的事情,肯定得在离开j大前想到一个处理办法,并且和徐庄两位教授达成共识。 至少郁筠是这么想的。 他心照不宣地和宋呈越一同找了个安静的楼梯间时,也是如此认定着。 ——直到宋呈越开口为止。 “小筠。”宋呈越收敛笑意,用认真而探究的眼神盯着他,问,“你穿的是……我的衣服吗?” 什么?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郁筠大惊。他忍不住想瞪宋呈越,但为了保持体面,他便压着声音反问道:“你在想什么?我没有穿你的衣服!” 宋呈越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 他也不说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目光从郁筠的衣领上划过,而后有些委屈地眨眨眼。 “好吧,”他看似退步,“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你没穿吧。” 郁筠额角跳了跳。 “……说了没穿!”他深吸一口气,避开宋呈越的眼神,欲盖弥彰地强调了一句,便试图转移话题,“这件事,你怎么看?” “哪件事?衣服吗?”宋呈越继续眨眼,满脸无辜。 “能不能好好说话!”郁筠终于是生气了,他压低声音,语带怒意,“说了没穿就是没穿,能不能正经一点?” “好吧好吧,没穿没穿。”宋呈越举手投降。 他神色一收,终于开始了正题:“徐教授和庄教授的发现的确很有用。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让他们好好整理出一个严格的报告,并且让相关人员签署保密协议。” “是。”郁筠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参与项目的成员都必须签署,并且后续研发一定要对无关人保密。” “现在这种新化合物对人体的危害性还没有定论。”宋呈越严肃地摸了摸下巴,“这方面的实验也需要跟进……得再找人。” “看看徐教授他们这边能不能同步做吧,或者问问他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介绍。”郁筠思忖了一下,补充道。 “没错,”宋呈越笑了笑,“一会吃饭的时候和他们商量一下吧。” 郁筠对上宋呈越看起来很正经,但怎么都有种意味深长感觉的笑容,不由得偷偷咽了下口水。 他真的很少碰到这么尴尬的事情,虽然方才对话时尚且保持了平静,但心情仍是七上八下的。 他试图思考自己到底是在哪里露了马脚,但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衬衫明明好好地在裤腰里扎着,西装也很合身,宋呈越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边想着,郁筠一边随口应声:“嗯,可……” 说到一半,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突兀地将他的话打断。 “我知道,”那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但那两个人真的太离谱了!” 郁筠和宋呈越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是纪然,那个来自庄教授课题组的、负责项目的博士生。 两人不约而同地噤声,安静地听着纪然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 “你晓得吗,”纪然似乎在抱怨,“那个程玉阳,他能力的确很强,跟他合作得也很顺利。但你猜怎么着,他总想着把他们课题组那个omega带进来!” 他说得义愤填膺:“那个人,我真的服了。我对omega真没什么偏见,但他真的很拖后腿。连试管里的液体也能倒一次撒一次,上次那边公司的人来参观,听说他还把试管摔了。我实在是不明白这种四肢发育不健全的人怎么考上研究生的,考研能不能加个体测啊?” 他又停了下,才说:“我知道,我知道当然不能加体测。但是他真的很离谱哎。” “关键你猜程玉阳怎么着,他跟我说这是他师弟,没什么实验经验,带他来历练历练。但他来了有什么用啊,只能拖后腿!” 郁筠抬起头,看到瓷砖上映着楼上那个显然是怒气未消的博士生的身影。 “我就不信徐教授没有跟他说过,这次的项目很重要。”纪然愤愤地推了下安全通道的门,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他天天搞个拖油瓶来算什么事?我还听到他俩聊天的时候说,想向徐教授提意见把他加进项目组里来……这不是纯属扯淡吗!” 郁筠感觉到有温热的呼吸掠过他的发顶,他回头,便看到宋呈越站在自己的身侧。 宋呈越指了指楼上,然后不着痕迹地拉了下郁筠的肩,后退一步。 郁筠一下子就明白了宋呈越的意思,向后躲进了楼梯间的拐角,以免被纪然看到。 “而且你知道吗,这人还有个男朋友。”也许是因为在议论私事,纪然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这人男朋友脑子有毛病……有一次来学校找他的时候,还不管不顾地想翻我们的实验报告,质问我这是给谁做的工作!” “你说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他的声音又克制不住地拔高,“大清都亡了,摆出那副模样,真当自己是个皇上吗?” “算了,不提那些烦心事了。”他说着说着,换了个话题,“明天出来玩吗,教授给我放了两天假……” 后面纪然又聊了几句别的,便挂断电话离开了。 郁筠听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才从拐角转了出来。 他盯着纪然消失的方向,表情若有所思。 “周靖言还来过?”宋呈越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听他说,大概是的,”郁筠的表情不太好看,“他知道了这些,过不了多久,宋家应该也会知悉。” “那倒不一定。”宋呈越摇了摇头。 “他最近不是被赶出来了吗?”他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强调似的说,“就在我们挑订婚戒指的时候。” “现在还没回去吗?”郁筠避开了尴尬的话题,问道。 “没有。”宋呈越哂笑一声,“大概周家和宋家都不知道这回事。但藏也藏不了多久。” “是。”郁筠点头。 他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舔了下唇,便转头对宋呈越说道:“走,不等了。去和徐教授他们好好谈谈。” 没有等到晚餐时,郁筠和宋呈越直径前往了两位教授的办公室。 在听二人说明来意后,徐教授表示了理解。 “我明白项目对你们公司的重要性。”他说,“你们这边可以拟好合同,我会约束好我的学生。” “那谢谢两位教授了。”宋呈越微笑道,“项目的保密性非常重要。除了签署保密协议的人以外,任何人都不能接触实验有关的内容。” 他的微笑很是柔和,但谁也没办法忽视他温和模样下的告诫之意。 “没问题。”徐教授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第71章 我和他们不一样 保密协议等内容很快便被确定了下来。 宋呈越没在穿衣服这件事上纠结,反倒是很知趣地放弃了这个话题。 像投其所好似的,他认认真真地配合着郁筠的工作,态度十分良好。 而正因为这些不可抗力,郁筠这些天一直都不得不和宋呈越见着面。 有时清晨一推门,门口就是抱着猫的高大alpha。alpha装出一副偶遇的模样,抓起猫爪爪向郁筠扬起一个温柔和煦的笑容。 烦死了。 郁筠总想。 那件衬衫被他丢进了衣柜最深处,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拿出来穿的机会。 他只想这件事快速地在自己的记忆里被遗忘掉,成为一个不痛不痒的、不提起就想不起来的普通事情。 该有的、不该有的,都应该结束掉。 只是宋呈越阴魂不散,不仅在家门口,一些应酬以及宴会上,总能和鬼魅一样出现。 他礼仪优雅,说话挑不出错处。这些日子,随着他不时地出现在各类社交场合,那个被抢夺遗产的小可怜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明盛的宋总。 当然,也就成了多方议论的对象。 ——包括郁筠和他的婚约。 大概只有狗血小说敢写这样的剧情。 原本只能依附于他的未婚夫,如今却成了他的合作对象。剧情太过离谱,以至于许多人都等着看他们两个的好戏。 有人说,也许郁筠曾经磋磨过宋呈越,现在要伏低做小讨好他; 有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小心身边的某个可怜无害的小白脸,哪天就变成霸总,荣耀归来,打脸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 这些,都是靳羽迟告诉郁筠的。 郁筠对此很是一言难尽。 又是一个夜晚,又是一次晚宴。 郁筠也是在陈书烨记录的行程表中想起来这场晚宴的来头——某个合作伙伴太爷爷的九十大寿。 他拿着陈书烨准备好的礼物,交给向那位年事已高,神志不清地瘫在轮椅上被打扮得分外喜庆的老爷爷;并向站在老爷爷身边,笑得意气风发的中年alpha客套几句后,便找了个地方,安静地等待宴会的结束。 他想偷闲,但别人不允许。 宋呈越这家伙,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端着香槟杯,施施然地从门口出现。 郁筠看着宋呈越得体的笑脸。 他一进门就毫无顾忌地向郁筠的方向走来,但半途被上前攀谈的人拦了下来。 露出进退有度的微笑,宋呈越顿住脚步,开始应付前来拉关系的人。他应酬的时候看起来很是游刃有余,身体的每一个线条好像都在说,他就是是个完美的演员。 宋呈越从前装那副柔弱、谨小慎微的模样,也挺真实的。 郁筠看着,在一旁默默地想。 他这边也有人上来攀谈。不过郁筠心情不佳,只随意地和几个上来攀谈的人聊了几句。 不过,他心里正盘算着事,便听到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从身侧忽然传来。 “郁先生。” 那是一个颇有磁性的男声。郁筠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个身材高大的alpha向郁筠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扬起嘴角微笑。 “你好。”郁筠礼貌地点了下头。 alpha的笑容变得随意了几分,他的肌肤偏古铜色,笑起来的模样得体中带着些许野性。 “久仰大名。”他主动地伸出手,“我叫蒋易升,c市人。” 这人在报出自己名字时,带了点傲气。郁筠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但态度也很平淡。 他伸出手和蒋易升相握:“久仰。” 他倒确实知道这人,这人的爷爷是一个很有名的企业因为家族历史比较久远,因此也积累了不少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只不过,在他们双手相触的时候,郁筠好像隐隐感到了个诡异的、针扎一样的目光落在他们触碰的地方。 蒋易升因为郁筠的回应而笑容更浓。 他的握手点到即止,简单有力。在郁筠感觉到不适前,便抽了回去。 “我在c市的时候,爷爷就和我提过你的名字。”蒋易升淡笑道,“他曾经夸赞过你,说你比alpha还要优秀。” 郁筠也回了个笑:“真的么,那就麻烦蒋先生替我感谢一下蒋总了。” 他的态度礼貌但平淡。蒋易升并没有如何不满,只引导着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不知道郁先生方不方便,我们加个联系方式?” 他的眉梢轻挑:“我们也有涉及抑制剂领域的想法,也许能和郁先生交流交流。” 郁筠面上没什么变化。 但他清楚蒋易升家的公司主要做的是娱乐业,和抑制剂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这句话明眼人一听就能发现不对,只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如果蒋先生有这方面的想法,那自然乐意之至。”郁筠便如此回应道。 “那就加个微信吧。”蒋易升却是直接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早有准备似的解锁屏幕,点了几下,便将二维码亮在了郁筠面前。 对方这么直接,郁筠不好拒绝。 就当做扩展社交面,也无不可。 他便也掏出手机,准备扫码—— 但手机刚一抬起来,郁筠的面前就迅速地掠过了一只手。 那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住了摄像头,让郁筠的扫码界面一片漆黑。 “怎么没听说蒋老先生有涉足抑制剂行业的一声?”宋呈越的声音闪现般地出现在郁筠身侧,“我记得蒋老先生曾经和我们明盛聊过很多次,还承诺过优先考虑我们明盛呢。” 看到宋呈越的那一瞬间,蒋易升的脸色变了变。 “宋先生,好久不见。”他一瞬间换上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爷爷最近年纪大了,有时候喜欢承诺一些这样的事情,你知道的,都当不了真。” “是吗?”宋呈越笑意很浓,“那蒋老先生夸小筠,也是随口一说的,是么?” 他的最后两个字说得轻轻巧巧,像是在反问,又像是在嘲讽。 蒋易升的脸黑了黑,不过他的反应很是迅速,立刻便冷笑道:“宋呈越,你和郁先生的婚约,似乎已经解除了吧。现在你这样称呼他,不会觉得冒昧吗?” 宋呈越扬了下唇角,他的笑容不变,但双眸却蒙上了点阴翳。 “蒋先生为什么问我这样的问题?”他的姿态仍是挺拔的,但桃花眼里光芒转了一圈,神态活像被委屈了一般,“如果蒋先生真的觉得我有所冒犯,可以直接告诉我呀。” 郁筠看到蒋易升的表情更加不悦了。 他又瞅了眼宋呈越,只见这人还有空向自己眨眼睛,好像在求表扬。 郁筠一下子觉得十分腻歪。 搞什么?他到底要搞什么? 他搞不清宋呈越到底是怎么认识蒋易升爷爷的,只能将这件事也归因于宋呈越离奇的社交圈。 这让郁筠莫名觉得,他合该就是这么一副诡谲多端的模样。 他不想和这两个针锋相对的人继续纠缠,便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看来二位是旧相识。”郁筠举了举酒杯,表情冷淡,“我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失陪。” 说完,他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将空酒杯交还给侍者,转身便走。 只剩下一个干脆利落、没有感情的背影。 被留下的两个alpha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见郁筠走了,刚刚还保持无害模样的宋呈越便换了一个表情。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他嘴角噙着的笑含了些警告的意味,“但我建议你……最好不要。” “怎么。”蒋易升也不装了,双眼虚眯,缓缓地带上了攻击性,“我听说,你和郁筠的婚约早就解除了。现在他独身一人,难道不应该公平竞争?” 宋呈越笑了一声。 “我记得,蒋老爷子病危了吧。”他不急不缓地说道。 蒋易升眉头一皱。 “你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个堂姐。”宋呈越的表情一转,变得十分真诚,好像在为他分析现状一样,“蒋家的关系盘根错节,你也没把握能够继承你爷爷的公司。” “你的哥哥还有母家势力的支撑,但你没有。” “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蒋易升冷声道。 “没什么关系啊。”宋呈越的语气轻飘飘的。 “也许小筠能够给你带来支持,让你在公司股份的争夺上取得一席之地。”他笑眯眯地说道,“你是不是想利用他呀,蒋先生?我听说,你从前并不喜欢小筠这样的omega。” “你没必要进行这种无端的揣测。”蒋易升并不承认,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反击的点,立刻尖锐地反问了回去,“郁筠这样的人,谁敢说自己没对他有那方面的心思?而且——” 他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打着这种想法的,是你才对吧。” “我?”宋呈越的笑容骤然扩大了一瞬。 他指了指自己,而后摇头道—— “我和你们不一样。” 蒋易升一怔。 宋呈越没等蒋易升回过神来。 他也干脆地放下酒杯,大步朝着郁筠消失的方向走去。 第72章 他讨厌你 郁筠大步离开宴会场地后,被走廊上空调的冷风一吹,心里的不悦才稍稍消退。 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气,看着狭长的、直通向某个遥远尽头的走廊,决定去一趟卫生间。 没了宋呈越,他又恢复到吃药解决信息素问题的生活状态。 信息素水平不稳定的毛病一直都存在,并且在失去alpha信息素的帮助后愈演愈烈。 因为前几次乌龙的出现,他几乎无时无刻都随身携带着抑制剂和药物,以免出现难以处理的情况。 从前常去的那家医院,郁筠也不准备再度光临了。 上次他刚刚结束检查,便碰到了瞿子轩。他曾经以为瞿子轩的出现,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好友牵桥搭线。可宋呈越这一出,让郁筠不免开始怀疑——这家医院也许和他有关。 郁筠无法信任,只好彻底杜绝类似情况的出现。 郁筠在omega专用卫生间里吞下了缓释胶囊,用冷水拍了拍脸。 冰凉的水让他的热度稍稍褪去。他调整好状态,便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哎,你他妈别乱撞我!” 忽然,郁筠听到不远处响起了些咋咋呼呼的叫声。 他下意识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是在冗长的走廊尽头,看到了几个走路东倒西歪的人。 不,用东倒西歪来形容都是体面了。 那些人走路时,脚都好像无法伸直,脚板左右乱拐,在狭小的走廊里你碰我我碰你,活像一群保龄球似的丧尸。 郁筠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宋惠宁。 宋惠宁穿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斜向一旁。在微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显得枯槁诡异,像是生了什么病似的。 喝醉了? 郁筠的脑海里第一时间跳过这么一个想法。 但它很快便被否决了。 这几个人,没有一个脸上带着醉酒的潮红。狭小的走廊里,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酒味扑来。 还没等他继续思考,宋惠宁的目光逡巡间,便发现了郁筠的存在。 “哟,这不是小筠吗。”宋惠宁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直勾勾地落在郁筠身上。 他说话的腔调奇怪,像在嘲讽似的:“和你老公闹翻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啊。” “闹翻了?”那几人中有一位公鸭子似的笑了几声,“要我说啊,你这种鲜嫩的小omega,就该好好地把老公伺候舒服了。像你这样的,放到哪里都没人要!” 郁筠反感地皱了下眉。 他觉得这几个人怕是脑子有些不正常了,便也不准备回应,只转身就走。 “别走啊。”宋惠宁却是不乐意了,“怎么了,能给宋呈越那个贱种睡,不能给我们几个睡一睡?宋呈越当年不是挺看不起你的吗,这你也能原谅,凭什么我们不行?” “就是啊,”又有人附和,“睡一下呗,让我也尝尝这种omega的滋味。” 脚步声急促地逼近,郁筠眼神一凝,猛地转头。 宋惠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他虽然是个酒囊饭袋似的人,但alpha的生理性别仍让他的体型分外高大。 他阴沉沉地站着,眼白泛着血丝,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一圈,嘴角带上了笑容。 卫生间这边的人流量不多,但总归是有人的。宋惠宁的声音不小,一下子就吸引住了附近人的目光。 此刻已经有人看好戏似的停住了脚步,看这几人胡闹;也有人觉出些不妥,正纠结着是否要上前阻止。 宋惠宁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睡一次,我把我手上的股份给你一个点,怎样?”他倨傲地笑了,声音刺耳地回荡。此刻他离郁筠不过一米的距离,郁筠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浓烈香水味道里夹杂着的、腐朽的气味。 “怎么不说话啊?”没得到郁筠的回答,宋惠宁不乐意了。他歪七扭八地向前,试图拽住郁筠,“你不是挺喜欢钱的吗?给你一个点,还不够啊?” 神经病。 郁筠皱眉。这里的人不少,显然不是宋惠宁撒泼发疯的好时机。但他却充斥着异样的亢奋,眼窝凹陷,精神看起来甚至都有些不正常。 他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宋惠宁的手,思忖着该如何把酒店的保安给叫过来。 但那只略显枯瘦嶙峋的手,却在半空中陡然被另一个突兀出现的来人截住了。 来人的力气很大,郁筠在那一瞬间甚至都听到了骨头摩擦的喀嚓声。 他拽住宋惠宁手腕的时候抓住宋惠宁的手,向下用力一扭。宋惠宁发出了一声迟缓的、杀猪似的惨叫,那张蜡黄的脸抹上死灰一样的惨白色。 但来人显然不愿意放过他,将他狠狠扯向自己,膝盖抬起重重地击在了他的腹部。 一声闷响,宋惠宁被像麻袋一样扔在了地上,从喉间发出咯咯的哀鸣。 熟悉的味道。 熟悉的人。 是宋呈越。 宋呈越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身上,皮鞋的尖头力道很重,郁筠听到宋惠宁又是惨叫了一声,嘴角都冒出了点血沫。 他突兀地出现,动作冷漠又狠毒,一下下都朝着要害,像是要将宋惠宁打死在走廊里一样。 在他准备将脚碾上宋惠宁的肚子时,郁筠一把拦住了他。 “够了,”郁筠低声斥道,“再打下去事情就不好算了。” 宋呈越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脚。 他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看着地毯上狼狈扭动的宋惠宁。郁筠看到他的侧脸绷紧,线条也看起来十分凌厉。 “他在吸/毒。”宋呈越冷漠地说。 他没有皱眉,甚至神情都是平静的。只是那双总泛着温润光彩的棕色眸子,此刻却像吐出信子的蛇一样。 郁筠当然也看出来了。 他松开了拦着宋呈越的手,表情变幻了一瞬。 “是。”他低声说,“但你再打下去,出人命,就不是什么小事了。” 宋呈越的表情不变,但还是听从了郁筠的意见,撤回身站在一边,看着走廊中央的宋惠宁不断挣扎扭动,发出丑陋的惨叫声。 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那几个和宋惠宁一起的人一开始还在闹腾,但过了会后,也都渐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们的状态很奇怪,眼睛乱七八糟地转着,看起来既兴奋,又惶恐不安。 郁筠深吸一口气,第一时间打电话报了警。 警察很快就赶了过来,郁筠和警察说明情况后,便转头看向始终站在宋惠宁身边,像是在看守一样的宋呈越。 也不知是宋呈越给他带来了些许安全感,他的思绪竟然诡异地飘飞了起来。 他又这么及时地出现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像小说编撰的情节,又像是什么不断收紧的、密不透风的网。 郁筠捏着手机的指尖略微泛白。 蓦地,他的记忆捕捉到了宋惠宁刚刚说过的、颠三倒四的话语里,唯一重点的地方。 宋惠宁说……宋呈越当年很看不起自己? 郁筠从来没听到过类似的传言,当然也从来不知道宋呈越有这样的想法。 宋呈越看不起他么? 和那些人,和周靖言,和宋惠宁一样的看不起他么?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看来那些日子里,宋呈越所说的话,果真都是假的。 稍稍升温了些许的情绪又瞬间像退潮似的,倒流回了黑沉的大海。 郁筠短暂地撤回了飘飞的思绪,自嘲似的笑了声。 还以为他和别人,也许不一样呢。 这边的动静很大,很快宋惠辰便闻声赶到。 警察不久也赶了过来,郁筠配合问询回答了几个问题。 他看到宋惠辰叫来了律师,正在试图和警察交涉。 而宋呈越站在一旁,在郁筠听到几句宋惠辰断续的辩解后,他开口道:“警察先生。” 他的表情纯良无辜,仿佛路见不平的正义人士:“他们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要不要给他们尿/检一下呀?” 宋惠辰的表情很是精彩。他似乎是发现了郁筠的目光,向郁筠站立的方向看了过去。 郁筠感觉到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有了什么别的想法。 只不过宋惠辰只是看了他那么一眼,便收回了眼神。郁筠再次后退了一步,撤出闹剧的中央。 他在一旁默默地看了会,便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没有等宋呈越。 至于宋呈越后来有没有找他,他也不太清楚。 他只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睡了一觉,连公务都没了处理的心思。 也许是必然的结果,第二天上午,郁筠刚刚来到公司,就接到了来自宋惠辰的电话。 “我们能谈一谈吗?”宋惠辰问。 他的语气严肃,像是带着勾子,自忖有着郁筠一定会感兴趣的筹码一样:“我们这边会带着诚意来,不知道你下午有没有时间,郁筠?” 第73章 阴暗 郁筠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他和宋惠辰在公司附近的茶室约见。当他到地方的时候,宋惠辰已经在了。 为了人身安全,郁筠还带上了几位保镖。宋惠辰见他如此,笑道:“郁筠,你怎么这么小心?” “不然呢?”郁筠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反问,然后将保镖们留在了茶室门外。 咔哒一声,门合上了。 房间里只留他们两个。 宋惠辰十分绅士地帮郁筠拉开了椅子,而后自己才坐了下来。 “我不是来为宋惠宁求情的。” 郁筠低头整理着衣服。刚一坐下,便听宋惠辰开口道。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让他现在就进监狱,去戒/毒/所。” 这么大义灭亲? 郁筠有些诧异于宋惠辰的狠辣无情,但也瞬间明白,他大概所图甚多。 “为什么?”郁筠便直截了当地反问道。 宋惠辰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你和宋呈越闹翻,是因为知道他在骗你了吧?”他说。 郁筠不搭话,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我倒是真没想到他弄了个公司。”宋惠辰哂笑了一声。 郁筠总觉得他这笑声有些故作高傲的意思,像是在掩盖自己的短浅。 “你可能不知道……他从前就很令人恶心。”宋惠辰的脸上流露出了点鄙夷,继续说道。 但在那鄙夷中,却藏了点忌惮。 “像阴暗的,泥地里的臭虫。” 他咬牙切齿地形容道。 说完,他便往座椅上一靠,表情虽然阴沉愤怒,但细看却能发现,他好像老神在在似的,吃准了郁筠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郁筠却皱了下眉,表情冷淡,不为所动。 “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目的?”他不接话,只问道,“我们应该不是可以平心静气地聊天的关系。” “好吧,”宋惠辰看似无奈地一摊手,“你知道的,我们家最近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他用诚恳的语气说道:“想必你也打听到了宋呈越和明盛的关系。我这次来,就是带着我们家的诚意,想来向你谋求合作的。” “那你应该清楚,”郁筠语气淡淡,“我没有任何理由抛弃之前的项目。不论我和宋呈越的关系如何,他都是一个良好的合作伙伴。” “‘良好的合作伙伴’?”宋惠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可不一定。郁筠,你是不是以为,他是出国之后,才变成那样不择手段的样子吗?” 来了。 郁筠心头微微一动。 他猜到宋惠辰此次约见,必定与竹音和明盛的合作有关;也想到过,他可能会从宋呈越的方向入手。 他想说出宋呈越怎样的故事? 宋惠辰捕捉到郁筠眼神微妙的变化。他的笑意浓厚,变得更加玩味:“你可能不知道,他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茶室里四面封闭,门紧紧地关着。没有一丝风从门缝里漏进来,让这里显得落针可闻。 “我也算是和宋呈越从小一起长大了,”宋惠辰的声音在茶室里回荡,“他从初中开始,就很爱笑。” “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开朗的,而是和现在一模一样。”他鄙夷地撇了下嘴,活像见到了什么诡异的东西,“你不觉得他笑得很假吗,像带了个面具似的。不论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会答应,都会向你那样笑。” “显得他很逆来顺受,很招人稀罕,很无辜,很可怜。” 郁筠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的评价。 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宋惠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就喜欢那样笑,让很多人都可怜他。”宋惠辰冷笑道,“但他根本不值得可怜!” 有什么不值得呢? 郁筠想。 他们宋家就像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一个小孩子,带着寄人篱下的身份,怎么会不可怜? 但他没有出口拆穿。 “你可能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宋惠辰似乎看出郁筠并没有相信自己的话,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记忆里扒拉出了一个片段,“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踹过宋惠宁的凳子,为了给宋呈越出气?” 他呼了口气,继续飞快地说道:“我知道你只是随手为之,看不过宋惠宁的样子。” “但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宋呈越也见得多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郁筠,表情里带着揭秘般的快感。 “他总是把自己弱势的那一面摆出来,为的就是吸引你们这些会可怜他的人的注意力。” “但实际上,他可没有那么感激你们!” 郁筠的眉头微皱。 “他哪里有那么无害。”宋惠辰的手指哒哒地敲着桌面,像是泄愤,“我弟弟蠢,他看不出来。我们只要挨上他的边,没交的作业就会被查到,逃课的事情就会传到我爸耳朵里。” “他一桩桩一件件,都算着呢。” 宋惠辰冷笑道:“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你们可怜。他睚眦必报,手段阴狠。每天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就是为了从你们这些好心人那里获得便利。这种办法屡试不爽,但你们一个个自诩聪明,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你知道他为什么被送出国吗?”他直勾勾地盯着郁筠,眼里闪着冰冷的光。 郁筠怔了怔。 他的脑海里蹦出那点不清晰的、久远的回忆。 咖啡厅里,风刮过门边,他回头,对上宋呈越冷漠的、平静的、几乎毫无感情的目光。 就算那目光只持续了一瞬,就变成了温柔感激的模样。 他原来,是这么想的么? 郁筠蓦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是窥知了宋呈越隐藏在皮囊下,不为人知的一部分。 不是他曾经想过的那样。 “怎么。”郁筠的心跳略略加速,但他只是抬了下眼,“难道不是你们送的?” “当然不止这些。他挺聪明,”宋惠辰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点阴翳,“但蚂蚱再聪明,也只是蚂蚱。” “他干的那些事,我爸一直都看在眼里。不过是些小打小闹,他也想用这些事锻炼一下我们,就什么都没说。” “但他似乎挺得寸进尺的。”宋惠辰瞥了下嘴,“他竟然——想要把我和宋惠宁送进监狱!” 说到这里,他讳莫如深地停顿了一下。 “总之就是当年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小打小闹,但有个人受伤了。他添油加醋一番,想要撺掇别人报警。” “最后,被我爸发现,中途拦下了。” 宋惠辰的眼里多了点讽刺,还有些得意:“我爸搜了他的房间,发现他暗地里在搜集那些人的证据。他还做了很多事,我们被举报,被记过,都是来自他的手笔。” “我爸也懒得管他,直接就把他送出国了。让他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蹦跶,也没什么用处。” 原来如此。 郁筠垂了垂眼,听到宋惠辰继续说:“你应该可以想象,郁筠,像宋呈越这样的人,绝对会毫无心理负担地欺骗别人,玩弄别人。” “他骗了你一次,你以为他不会骗你第二次么?” 郁筠抬头,看着殷切的宋惠辰。 “如果你想,我可以让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进监狱。如果你还需要更多条件,我们可以谈。” 宋惠辰见郁筠这番反应,便觉得郁筠已经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他的笑容里不由得带上了几番勉励之意:“我们宋家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如果可以,希望你能不计前嫌,与我们合作。” “宋呈越这种人,还是不要信任为好。” …… 从茶室的门出来时,郁筠抬起头望了望阴沉的天色。 没有乌云,只有整片浅灰的天际像是从来不曾离去一样,笼罩在j市的上空。 郁筠带着保镖离开,坐进了路边的车里。 他关上车门前,目光向远处看了一眼。 茶室并不在市中心,位置稍稍有些偏僻。此刻路上没有车,只有一辆很新的宾利停在路边。 荒凉的风吹动地面上的落叶,带着闷热的空气,让郁筠的鼻尖微微出了点汗。 郁筠揉了揉鼻尖。 他方才并没有给宋惠辰一个明确的回答。 他知道宋惠辰所说的也许不是假的。但纵然全都是真的,他也不可能放着已经成熟的项目,以及相对于宋惠辰而言的确更加可信的宋呈越,转身与虎谋皮。 更何况…… 郁筠垂了垂眸子,脑海里掠过郁笙的影子。 风刮起郁筠的鬓发。 他收回目光,‘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只是,郁筠没想到的是,当车停在公司楼下时,他偶然地回头,却蓦地看到那辆原本停在路边的宾利在他的身后缓慢地减速,接着停了下来。 这辆车,跟了他们一路?郁筠心中警铃大作。 他示意身边的保镖警戒,目光投向宾利。 宾利的车门很快便被打开,宋呈越从车内钻了出来。 宋呈越鬓角的头发被闷热潮湿的风刮起,他们隔着一点距离遥遥对视。 然后,宋呈越的眼眶便红了。 第74章 无根之萍 郁筠愣了一下。 就这一瞬的愣神,宋呈越便大步走上前来。 他穿了一件薄款风衣,下摆裹挟着风飘飞,几步后就站在了郁筠的面前。 郁筠反应了过来,仰头看他,皱眉道:“你跟踪我?” “……嗯。”宋呈越应了一声。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压在喉咙口,似乎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昨天你走了。我就一直找你,一直跟着你。” “我不是小孩子。”郁筠深呼吸,尽量保持语气的平缓,“宋呈越,我们没有关系,你这样跟着我很不礼貌,明白吗?” 听到‘没有关系’四个字,宋呈越的眼眶红得更加厉害了。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郁筠,眼睛里泛起点血丝:“我们没有关系吗?” 他喃喃地问:“我们真的要一直没有关系吗?” 他的声音好像都在发颤。 郁筠只觉不对劲,再一闻——空气里飘着点不浓厚,但仍能察觉到的熟悉味道。 原来是这样。 郁筠瞬间明白,宋呈越的易感期到了。 宋呈越死死地盯着郁筠,他的指尖攥得发白,温柔的五官带上了点狠戾。 郁筠一个头两个大。 他一把拽起宋呈越,就往电梯间走去。宋呈越看起来凶狠,但被郁筠拖着,却乖顺得像只大娃娃一样,跟着郁筠乘着电梯,一路上了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郁筠随手甩上门,大门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隔绝一路走过来员工们好奇窥探的视线。 “有alpha抑制剂吗?”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宋呈越抬头看着他。 “没有。”他低声说,“没有。” 郁筠深吸一口气,压住胸口澎湃的怒火,给江扬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通,他便对江扬说:“你拿两支alpha抑制剂上来,记住,要大剂量的。” “可是,大剂量的会很疼,您真的……”江扬显然是刚才的吃瓜群众之一,此时,他的语气有些担忧。 “不要紧。”郁筠冷漠,“剂量不大,我估计不够。” 他挂断电话,看向颓然垂着脑袋的宋呈越。 宋呈越的睫毛很长,此刻微微湿润着,不断地在颤抖。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郁筠身上,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泛着白。 郁筠没有说话,宋呈越便也没说。 从高层看到的天空更加灰沉,几朵淡淡的云漂浮着。办公室里主色调也是黑板两色,单调乏味,陈旧无趣,没有一丝生气。这样沉闷的气氛,让他们之前的气氛,也变得尴尬了起来。 郁筠猛然间想—— 他易感期了。 所以他现在的模样,是真的吗? 还是连易感期,都是假装的? 原本宋惠辰告诉了他一大堆曾经的烂事,他也懒得去深究其中不合理的地方。 但此时此刻,看着宋呈越,以及他近在咫尺的、焦虑可怜的模样,郁筠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听说你以前讨厌我?” 郁筠的声音轻飘飘的,刻意刁难似的问道:“你说,我帮你的时候,你才喜欢上我。但事实上,因为那件事,你并没有喜欢我,反而开始讨厌我了,对吗?” 宋呈越猛地抬起头。 “没有,没有,”他的脸上头一回出现了一些急切的意味,辩解似的重复了两遍‘没有’。 但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话太没有说服力,他沉默了一会,妥协似的轻声说:“是的。我觉得你和其他人一样。” 都很好骗,对吧? 郁筠的心脏急速下坠。他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那你说的,到底哪一句话能是真的?” “这也是假的,那也是假的,你只会骗人了吗?” 越说他就越生气。他冷笑一声,说:“那你的易感期也是假的,现在你也是装的。你走吧,别在我这里待着!” 宋呈越被郁筠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了一下。 他红着眼睛看着郁筠。 “我……”他张了张嘴。 郁筠看到他的眼里流露出了些似是绝望,似是痛恨,又似是挣扎的表情。 像在后悔,又像只是单纯的难过。 “家被毁是真的,恨他们是真的,”宋呈越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地喃喃说道,“在那次你帮我后喜欢上你是假的,但一直看着你是真的,看着你被他们欺负,看着你反击。” “我看到你扔他们的作业,把热水倒在那些偷你课本的人身上,和歧视你的老师辩论。” “后来我瞒着你,瞒着你我的身份,让你以为我无依无靠……都是为了让你同情我。” “医院的陈医生和我认识,他说的话都是我授意的。让你想到,可以去找一个能够利用的人来结婚。” “瞿子轩也是。” “那次派对上打德州,我也是故意输的。我感冒了,特地让你看到,特地跳进水里,特地让自己游得很累。我故意让你可怜我,让你讨厌他们。让你同情,给我一个提出结婚的机会。” “我是个坏人,我都是假装的。” 宋呈越说得颠三倒四,说到最后,竟是自己难堪又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 他的桃花眼里失了色彩,被剥离了温润和柔情,没有刻意矫揉的笑意,仅剩一张空白的、面无表情的脸。 “我一直在骗你,你不相信我,的确是我的错。”他重复道。 “你原本就不喜欢我,那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法来骗取合作,还利用给我看病的医生?”郁筠更加愤怒,他的手指发麻,紧紧地盯着宋呈越,“宋呈越,我真是服了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么不择手段,这么殚精竭虑地想要接近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郁筠越说越气:“我再说一遍,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你以后别来找我!” 宋呈越一惊。 再次听到这四个字的alpha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空白被瞬间撤去,他无法接受似的攥住了郁筠的手。 郁筠的手腕上传来一阵巨大的力气,宋呈越死死地抓着他,不让他离开一寸。 “你干什么?!”郁筠厉声喝道,“松手!” 宋呈越抬眼看着郁筠,他的双眸在车灯下显得温润又偏执,闪烁着一点有些疯狂的光。 郁筠的眼神毫不退让,直直地逼视向宋呈越。 两人寸步不让,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对峙,空气濒临停滞。 “你也和他们一样?”郁筠语带寒意,在路旁掠过的、朦胧车灯闪烁的光芒下,他的目光锐利得让人不由自主瑟缩,“想要控制我,让我变成你的玩物,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做一个听话的omega?” “不,我不会。”宋呈越摇头,但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郁筠,并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 “那你在想什么?”郁筠反问。 “我……”宋呈越张了张嘴,却又只能沉默。他定定地看着郁筠,但那些话语似乎都堵在了半途,一时间竟然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别说了。”郁筠无言以对,用力地抽了下手。 宋呈越没放开。 “我喜欢你的。”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只蹦出这么一句话。 “我喜欢你,我真的一直都很爱你。” 他说得笃定,郁筠却是不敢再相信了。 “不要骗我,宋呈越。”郁筠失望地摇了摇头。 他总是这样,说着动听的话,刻意地做着令人误会的事。总是摆出一副深爱郁筠的模样,但都是为了达成目的而矫揉出的、最适宜的模样。 太讨厌了。 真的太讨厌了。 “没有骗你。”宋呈越摇头,他的手有些颤抖,“小筠,我的确有所欺瞒,但我……” “我不相信你。”郁筠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都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不。”宋呈越又摇了下头,声音几乎听不见。 他低头看着郁筠,没有继续说话。 两人之间的安静了一会,郁筠才听到宋呈越开了口。 “你会讨厌我的。”宋呈越轻声说。 他的声音低沉,在办公室里轻轻飘荡。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讨厌我的。” 郁筠听到了一丝哭腔,一点终于无法隐忍而破开茧房,冒出头来的情绪。 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手背上。 他抬起头,看到泪水从宋呈越的脸颊滑落。 他哭了吗? 郁筠一瞬间恍惚又茫然地想。 他为什么会哭呢? 办公室落地窗外的云缓慢地飘飞着,像是连接他们两个之间似有若无的纽带。 一瞬间散了又聚。 第75章 被雨淋湿 郁筠怔愣地看着宋呈越,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几声细微的、试探般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两人间凝固微妙的气氛一瞬间被打碎。“谁?”郁筠扬声问道。 他没敢再看宋呈越的脸,刻意地偏开了目光。 “是我,郁总。”江扬的声音传来,“我来……我来送抑制剂的。” “……进来。”郁筠深吸一口气,说。 江扬战战兢兢地推开门,将两盒管状抑制剂搁在了门边,便逃也似的溜走了。 门咔哒一声关闭。郁筠听到身边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宋呈越站了起来。 “你自己打。”郁筠头也没回。 宋呈越“嗯”了一声。 郁筠背过身去,看着窗外乏善可陈的灰色云朵。 身后响起拆盒的声音,而后便是塑料纸的撕裂声响。又过了会,在微小的针扎声后,宋呈越说:“抱歉。” 郁筠回头,看到面色已然恢复如常的宋呈越。 刚刚有些执拗、有些疯狂的表情消失殆尽。宋呈越安静地垂了下眼,唇角动了动。 “抱歉,”他继续说,但好像没办法笑出来,只能隐约带着一点颓丧地站着,重复道,“我失礼了,很抱歉。” “没事。”郁筠看着宋呈越,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的气褪去了小半,冲动冷却后,便是深深的疲惫:“你回去吧,易感期不要乱跑。” 宋呈越终于笑了下。 他点点头,说:“好。” 他们的交流很平静,但郁筠不太想继续和宋呈越共处一室。 他看了眼宋呈越,说:“没事了你就回去吧。” 宋呈越的笑意收敛。 他抿了抿唇,轻轻地看着郁筠,又应了声:“好。” “别再跟踪我了。”郁筠强调道。 这次宋呈越没说“好”了。 但他也没纠缠,很是顺从地转身,准备离开办公室。 只是推门前,他回了下头。 正好和郁筠抬眸的眼神相对。 他定定地看了会郁筠,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掠过一点笑。 “我走了。”他小声说。 郁筠的眼神闪了闪。 他以一个自然的姿态避开了宋呈越的笑,没有回应他。 …… 天色变得越来越暗沉了。 郁筠晚上有一场同学聚会,组织者是当年的班长。 虽然郁筠和当初班里的人关系并不算是很好,但和班长倒是在毕业后也有联系。这次班长亲自出面邀请,郁筠便也给面子地答应了下来。 他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班级群里的时间和地点,恍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宋呈越也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啊。 但翻了翻群里的成员,郁筠发现,不仅是宋呈越,宋惠宁也不在。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宋惠辰,刚刚还在群里发了个红包,说今天有事来不了。 郁筠皱了下眉,对他们的行为不予置评。 他刚准备退出微信,通知栏里就跳出了一条加好友申请。 谁? 郁筠随手点开,看到的是一个完全没有印象的陌生人。 那人的头像是一颗花生,网名叫peanut。郁筠再一看他的申请理由——上面明晃晃地打着几个字:【我是蒋易升】。 噢。 郁筠想起宴会上被宋呈越打断了加好友进程的那位alpha。 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郁筠的联系方式,最终还是辗转着加了过来。 两家没什么业务上往来的可能,但加个好友也没关系。他对蒋易升没什么别的兴趣,之后不聊天就行。 想到这里,郁筠随手点了下同意。 蒋易升的反应很快,一被放进来,便发了条消息:【你好】 郁筠也回了句同样的:【你好】 他刚想将手机搁到一边,蒋易升便飞快地又来了一条:【上次宴会没机会认识你,只好托朋友问了你的联系方式,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事。】郁筠简短地回复。 那边又说了几句话。 郁筠的反应平常,礼貌但并不热情,表明了和他没有深聊的兴趣。 蒋易升似乎感觉到了郁筠的冷淡,于是便发了条消息收尾:【下次来j市,我来找你吃饭啊。】 郁筠随手发了条:【荣幸之至】,才终于能彻底地将手机扔在一边。 到晚上出门时,天上果不其然又开始下起了雨。 雨淅淅沥沥的,一点点变大。郁筠撑起车上的备用伞,拉开车门,向班长定的包厢走去。 门开了。 “哎哟,这不是郁总吗。”有人笑道。 包厢里响着很有中年气氛的音乐,酒味夹杂着烟味,还有一些驳杂的信息素味道扑面而来。 这味道让郁筠觉得有些不舒服,他的太阳穴跳了跳,心情愈加地不快。 他微微皱着眉环视一圈——果不其然没有发现宋呈越的身影。 “好久没见到郁筠了。”有同学说,“上次好像还是去年同学聚会。” “郁筠挺忙的吧,来参加聚会都难。”另一个人接茬,“来来,郁筠,这边。” 郁筠抬眼看向那人,根据记忆搜寻一番,发现这位是他某两个月的同桌。 他们两个同桌时的关系不咸不淡。郁筠并不是外向的性格,那位同学尝试了几次,见他没给同等的应答,便不怎么爱搭理他了。 坐在哪都无所谓,而且那人旁边抽烟的少一些。 于是,郁筠听到他的招呼,便往他那边走去,找到空位坐了下来。 人陆陆续续地到齐了,班长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每年咱们都要弄这么一回。”班长笑道,他英年早秃,脑袋上飘着几根零星的头发,据说现在正接手了家里的零售公司,“煽情的话我也就不说了,大家干杯!” 郁筠也跟着身边的人一同抬了抬手上的杯子,表情淡淡。 他的杯子贴在唇边,但只是简单地贴了一下,并没有喝下去。有人看到了他的举动,却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班长结束了简短的寒暄。 菜一道道地端了上来。郁筠疲惫地揉了下眉心,刚夹一筷子,便听到那位同桌叫了他的名字。 “郁筠。”那人低声,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你……最近怎么样?” 这毫无营养的开头让郁筠不太想搭理。于是,他便只应了声:“还好。” “我听说你要结婚了?”那人继续问道,“和……和宋呈越?” 郁筠终于偏头看了他一眼,淡色的眸子反射着灯光,显得更加疏离。 “曾经是。”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怎么了?” 郁筠冷淡的表情让那人哽了一下。但他找回心情的速度很快,立刻换上了副真心实意忧虑的表情,说道:“就是……有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讲。” 干嘛不直接讲呢? 郁筠对于这人弯弯绕绕的小把戏感到腻歪。 “你说。”他有些冷淡地回了两个字。 老同桌神秘又隐晦地笑了一下。 “就是……他这个人吧,”他说,“有点不正派。” “之前高中的时候,我看到他去超市买omega抑制剂。”他颇有些鄙夷地说道,“也不知道是招惹到了哪个omega……反正当时他偷偷摸摸的,拿着抑制剂就回了教学楼,看起来特别奇怪。” 抑制剂? 郁筠愣了愣。 他蓦地回想起了那个漫天夕阳的傍晚,潮湿闷热的教室,令人绝望的呼吸。 “什么时候?”他皱眉,适当地流露出了一点点疑惑的眼神。 “就在高二的时候。”老同桌以为郁筠终于对他的话题起了兴趣,脸上那笑容便真实了几分,“好像就差不多是四五月份吧?我记不太清了,反正就那一阵儿。” 郁筠的心跳骤然加快。 他的记忆不断混杂着,旋转着,穿过漫长的时间,定格在打开的教室大门,定格在门口躺着的那支深蓝色的、泛着幽沉光芒的抑制剂上。 那支抑制剂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下,而后安静地躺在走廊有点凹凸痕迹的地面。 “只有这件事吗?”他问。 老同桌乘胜追击,说道:“当然不止。” “你可能没留意到,他老喜欢偷看你。”他兴奋了起来,微微倾身,“我那个时候不是和你做同桌吗,有的时候我往那边看了一下,就发现——” “发现他在直勾勾地盯着你看!” 他越说越激动,压着嗓门:“我真的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样的眼神,就像个杀人犯,呃,像只鬼一样,很可怕!” 郁筠看着老同桌隐秘比划的手指,心下不断地思考着。 会这么巧合吗? 真的会是他想象的那样吗? “放学的时候,我也碰到过他,”老同桌最后神经兮兮说,“我看到你往书店那边走,然后他就跟上了。他一直跟在你的身后……” “好长一阵时间,都是这样!” 老同桌的表情有些毛骨悚然。 但当他抬起头,想要从郁筠那里获得认同的时候,却只触碰到了郁筠毫无感情的眼神。 “原来如此。”郁筠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好像早就已经知晓了一切。 他平淡的反应没有完全冲击掉老同桌的热情。他停顿了会,继续说道:“所以我听到你们要结婚的时候,还挺担心的。他不是什么好人,虽然装得好像很单纯一样。” “我本来不敢告诉你,怕他报复我。但……”他状似无奈地耸了耸肩,“你们两个现在闹翻了,我良心实在是过不去,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郁筠轻轻地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很小,很短促,不仔细捕捉,一下就掠过去了。 “那多谢你了。”他说。 老同学露出了开心的笑。 “你能理解就好。”他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什么任务似的靠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聚会的后半段,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郁筠和上来搭话的同学都简短地聊了聊,偶尔吃几口菜,最后也勉强吃了个半饱。 包厢的窗外,雨声像隆隆的鼓点,砸在窗户的铁皮上,盖过了周遭传来的喧闹声。 雨声让郁筠又重新泛起了困意。不过好在聚会波澜不惊地在不久后结束,郁筠和几个方才说过话的人道别,便转身,率先出了包厢。 外面的雨下得如同预期的一样大,连成了一片朦胧的雨幕,将整个夜色中的j市笼罩在一片茫茫之中。 郁筠拎着伞,犹豫了会,还是撑伞闯进了瓢泼大雨中。 雨水没一会就打湿了他的鞋,裤腿也湿黏黏地粘在了小腿上。 “小筠。” 没走几步,郁筠就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穿过震耳欲聋的雨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闻声回头。 在茫茫大雨间,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这么杵在路边。 雨淋湿了他的衣服,让他的头发耷拉在脸上,看起来十分狼狈。 但郁筠仍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宋呈越?”郁筠捏着伞柄的手一紧,下意识地叫道。 “嗯。”那人闷闷地应。 “为什么不打伞?”郁筠皱眉,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走上前去,将伞遮在了宋呈越的头上。 “不想打。”宋呈越说。 ……好无聊的理由。 郁筠扯了下嘴角。 宋呈越对自己淋雨的态度很是理直气壮。郁筠看了他一眼,不是很想管这傻子一样的家伙。 但是…… 他想起了同学聚会上,老同桌说的话。 夕阳变成了深沉的大海,一切倒转,好像停留在了某个郁筠从未设想过的诡异猜想上。 他想验证这件事。 “开没开车?”他问。 “……没有。”被淋得湿透了的宋呈越缓慢地眨了下眼,说。 “行。”郁筠抬眼,盯着他。 他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 “那你过来吧。” 第76章 挣脱 宋呈越像木偶一样被郁筠扯进了车后座。 跌跌撞撞地进入相对外面闷热大雨而言冷上许多的空调中,宋呈越打了个激灵,抬头看着郁筠。 他的双眸是棕色的,但被冷光一照,显得漆黑得像深不见底的水井。 郁筠看着宋呈越,这人穿着西装,但已经被水给泡透了。水珠淅淅沥沥地滑过他起伏分明的眉骨,线条利落但柔和的下颌,而后从衣服上滴落,让地毯上泅开一团深色。 “故意在我面前淋雨的吗?”郁筠眼神动了动,问。 他其实不太想把宋呈越抓进来。最近他失去临时标记,信息素水平重新不稳定,接触alpha信息素会让情况进一步恶化。 空气中弥漫着雨的咸腥味,alpha信息素淡得几乎不可闻,郁筠看到宋呈越的后颈露出点信息素抑制贴的边缘。 “出门忘带伞了。”宋呈越飞快地说。 “骗人。”郁筠关掉了空调,毫无感情地陈述道,“你怎么可能会忘记带伞呢?” 宋呈越避而不答,眼神闪了闪。 这时,郁筠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是陈书烨的消息。 陈书烨发来了一份报告。【郁总,关于杨金花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她说。 郁筠于是一言不发地点开了报告。 他很快在长长的报告里发现了重点信息。 杨金花的弟弟杨金明,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无业青年,俗称街溜子。他前些日子打架斗殴,让对方受了重伤。这些日子,他们的父母一直想找对方和解。 杨金花是个beta,而弟弟是个alpha。父母一向很宠爱儿子,而杨金花却并不喜欢这个弟弟。 他们关系堪忧,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而最近一次,就是在她和自己的父亲一同看望杨正琦的母亲。 但根据调查,杨金明起冲突的那方,和宋二伯底下见不得光的路子有些关系。 郁筠大致有了猜测。 报告里说,杨金花的户口还落在家里,她想结婚,就必须拿到户口本。 郁筠翻了翻后面,有些诧异地发现,杨金花和她未婚夫这几天被各自的公司辞退了。 一前一后,间隔不过两天。 现在他们两个正在焦头烂额地找工作。但不知为何,他们各自所处行业里的公司,没有一家愿意给他们一个职位。 不止是他们,杨金明犯的事也被直接举报给了警方,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现在那一大家子被折腾得人仰马翻,像是得到了报应一样。 不,不是报应。 根据陈书烨的调查……这些事,是宋呈越做的。 看到这里,郁筠心下有了计较。 他按掉手机屏幕,抬眼便看到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的宋呈越,水滴滴答答地往真皮座椅上掉。他的刘海剪短了,贴在额上,又狼狈,又像只听话的大型犬。 郁筠见他这样子,终于开口道:“说说吧。” 宋呈越抬起头来,两人目光交错。 “说说吧,”郁筠目光平静,“那天宴会上,杨正琦叫人把我带走之前,你在做什么?” “我……”宋呈越抿了抿唇,说,“我看到了ethan,不想碰到他,所以就躲开了。” “后来是正好,的确是正好。” “我看到杨正琦拉着你,所以什么都没想,就立刻追了过去。”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还好追上去了。” “不是你做的。”郁筠陈述似的说。 “不是我做的。”宋呈越笃定地摇头。 他的眼里闪着些郁筠看不明白,但似乎已有预感的东西:“我不可能会对你做这样的事情。” “我永远也不会用信息素来束缚你。”他说,“我永远都不会。” “那到底是什么情况?”郁筠直勾勾地盯着宋呈越,“我去探视过杨正琦,他说,这一切都是你指使他干的。” “不是我。”宋呈越否认道,他的语气认真,“这件事是我二伯做的。杨正琦这个人,贪欲的确不小,但也没到胆大到敢对你动手的程度。” 他深吸了口气,清晰地表达道:“宋家那边通过杨正琦的堂妹杨金花和他联系上,大概就是威逼利诱,最后……杨正琦答应了他们。” “所以你是说,杨正琦那件事,是你二伯指使的?”郁筠皱了下眉。 “是。”宋呈越点头,他点头时雨水从发尖落到了眼睛里,让他不舒服地闭了闭眼,“他们给了杨正琦一笔钱,许诺事成后都给他。并且,还告诉他,如果标记了你,竹音也是他的。” 郁筠轻嗤了一声:“那也要看他吃不吃得下。” 宋呈越深棕色的眼眸里涌上了点冰冷的狠意:“他怎么配得上?他都不该碰你。轻易就被蛊惑,还痴心妄想地觉得自己很有能耐……现在的结果,也是他该有的报应!” “那杨金花呢?”郁筠问他,“她被公司辞退,也是你做的?” 宋呈越毫不意外郁筠会调查出来,爽快地承认道:“是我。” “她明明可以报警,有很多方法能够解决这件事。但为了宋家给的钱,还有自己的父母,选择伤害你……”他冷声说,“光失去工作,对她而言太轻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寒意,裹挟着闷热的雨水,虽然狼狈,但仍旧凶狠。 “你还做了什么?”郁筠眸光闪了闪,问道,“齐文安的项目出问题,也是你干的?因为他配合宋惠辰他们在聚会上羞辱你?” “是。”在轰隆的雨声中,宋呈越仍旧干脆利落地承认道,“但不是因为这件事。” 他定定地盯着郁筠,说:“我记得,他也想和你结婚,不是吗?” 郁筠的唇角不着痕迹地绷了一下。 他没有纠结宋呈越到底怎么知道这件事,反倒是惊异于宋呈越的反应。 “为什么要这样?”他的语气微微和缓了点,问,“有这么重要吗?” “有。”宋呈越点头,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件事也是你做的?”郁筠突兀转了个方向,“王家的那件事?” 王家和他们同代的那位alpha,正是当初在小巷里堵住郁筠的几人之一。 “对,是我。”宋呈越的眉宇间掠过一抹阴翳,“他们既然走了,那就乖乖的一辈子都别碰到你。但如果他们敢回来……” 他蓦地顿住了。 车窗外掠过一片炫目的车灯,宋呈越怔怔地看着郁筠。 他情绪还未完全褪去,此刻却尽数僵在了脸上。 “那个在教室门口放抑制剂的人,是你吧。”郁筠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那个在巷口,打碎玻璃瓶的人,也是你,对吧?” 雨声朦朦胧胧地传来,夹杂着汽笛的鸣响声,还有来往行人的喧闹。 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才穿了过来。 “对。” “……是我。” 哈。 郁筠不知为何,在心中无声地笑了笑。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伸手,拽起宋呈越低垂的脸。 “你高中的时候讨厌我?”他问。 宋呈越的桃花眼闪了闪。 他想避开,但硬生生地被郁筠给掰了回来。 “说。”郁筠带了几分威胁,“是要你说,还是要我说?” 大雨轰隆隆地敲击在窗户上,声音不断回荡。 过了好久,郁筠才听到一声很轻的“不是”。 宋呈越的双眸是沉黑的,仿佛无光无影。 雨声震耳欲聋,郁筠定定地望着宋呈越,目光落在他的眼睫上。 他轻轻地握住郁筠的手腕,眼里似乎藏着万千情绪。 可宋呈越却又将它们偷偷地裹起来。 时光好像在这一刻倒转,奔流向曾经晦暗模糊的记忆里。 从夕阳弥漫的教学楼走廊,到渐次从窗外落下光影的教室,再到那天阴沉的天空,以及狭窄逼仄的小巷。 巷口是一片阴影,居民楼遮住了大部分的光,只有一线从巷口漏了进来。 郁筠迎着光,他好像在说什么,面无表情。 苍白的、只剩一线的日光将他精致冷淡的脸显得更加漠然。他的模样平静,刀尖对着腺体,好像根本不会吝啬于给自己娇嫩脆弱的腺体来上一刀。 四周压下的建筑像是沉沉落在身上的枷锁,是将展翅欲飞的鸟儿压在万重大山之下。 “我可以赌。”郁筠说。 “你能吗?” 宋呈越小心翼翼地躲在小巷外。 他看起来清瘦温和。风刮起白衬衫的衣摆,他的脸色是很淡的苍白,但第二性征发育带来的宽阔背脊让他显得并没有郁筠那么弱小无助。 他定定地看着巷子里,看着强势的alpha们灰溜溜地纠结着是否要退让。 多有意思啊。 他想。 一个和他一样弱小的omega,为什么能让那些人感到害怕呢? 脚边有个不知道是谁扔的玻璃牛奶瓶。宋呈越捡起来,狠狠地砸下——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起,他赶忙躲开。 听到巷子里alpha们慌乱的声音逐渐远去后,他才小心翼翼地露出了颗脑袋。 他看到灰色的天际下,omega漂亮的侧脸。 omega的鬓发在风中轻轻飘动。 像是下一秒就要翩跹着飞起来一样。 第77章 梦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郁筠敛了敛眸子。 他松开了手,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不是没想过这样的答案,但在听到的一瞬间,郁筠的大脑还是重重地震了震。 他的眼睫轻颤,乘着星点的光芒,在安静的车厢内竟有些无法看透。 宋呈越在应了那声“是”之后便不言语了。他垂下眼,又抬头看着不说话的郁筠,过了会开口道:“是宋惠辰找到你了吗,小筠?” 听到这话,郁筠才回过神来。 “是。”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淡淡地道,“你不是看到了吗,跟在我后面?” 宋呈越默了默。 “对。”他点头,“视线里没有你,就很难受。” 他攥着郁筠的手腕,好像终于按捺不住的问:“宋惠辰他找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郁筠斜睨了宋呈越一眼,淡色的眸子里含了嘲讽,“想向我证明,你是个精神不正常的骗子罢了。” “也不用证明。”他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你就是骗子。还会跟踪,还会装可怜。骗我骗得团团转,你真的很厉害。” 郁筠的话毫不掩饰地夹枪带棒,但宋呈越却不再脸红了。 他抿了下唇,微微倾身,试图解释:“小筠。” “当年我不是讨厌你。也不是想标记你。我只是觉得……” 他顿了顿,半晌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郁筠听到了宋呈越的话,眼神暗了暗。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被冒犯的不悦,而是窥探到了一丝丝宋呈越复杂曲折的心理是的,心跳加速了起来。 但他仍是克制住了表情,露出油盐不进的样子。 “他说,只要我提出条件,他就会尽量满足。”郁筠语气冷漠说着。 他故意无视掉宋呈越方才说的话,解锁了手机屏幕,打开拨号界面:“我倒是有一个条件,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就这一两秒钟,号码已经按了一半。 宋呈越的表情一凝,一把按住了郁筠的手。 他的力气很大,紧紧扣着郁筠的手背,带着水气湿意的掌心笼着郁筠。 郁筠一抬头,看到宋呈越变得急切焦虑的眼神。 但郁筠只是看了他一眼。 嘟——嘟——嘟—— 等待接通的声音在车厢里不断回荡,和雨声揉在一起,像是催命的鼓点。 电话却是已经抢先拨打出去了。 宋呈越的脸色苍白,表情竟然带上了几分狠厉。 “小筠,不要这么做。”他说,“你也恨他们,不是吗?” 郁筠斜睨了宋呈越一眼。 “松手。”他说。 宋呈越定定地看他,手上的力气丝毫未松。 “不要这样。”宋呈越重复道。 “你说你和那些人不一样?”郁筠的声音已然沉了下来,“你现在的行为,真的和他们不一样吗?” 宋呈越一愣。 他似乎被戳中了,仍执拗地看着郁筠,但到底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电话的嘟嘟声仍旧响着。没过一会,电话便被接通了。 “喂?”宋惠辰惊喜的声音传来,在窄小的车厢里回荡,“郁筠,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考虑好了,”郁筠说,他看了眼旁边表情紧绷的宋呈越,“只要你们这边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同意和你们合作。” “什么条件?”宋惠辰很是兴奋,一直以来久攻不下的对手今天突然松口,他的语调里也多了些得意,“只要你说,我们都能满足!” “很简单。”郁筠眼底掠过一点怪异的光。 他感觉抓着他手的力道变大了,从宋呈越身上传来了紧张似的痉挛。 “只要你们把强效抑制剂可能导致腺体病变的秘密公诸于世,我就答应和你们合作。” 话音刚落,世界瞬间安静了。 宋呈越怔了下。他看着郁筠,眼神闪烁,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地松了点。 对面也被震住了。 过了两分钟,宋惠辰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你他妈玩我呢郁筠,不想合作就直说,别遛人玩!” 郁筠懒得和他解释,无视掉那边愤怒的指责,直接啪地一声挂掉了电话。 他挂断电话的动作太过果断,以至于宋呈越还没来得及回过神。车厢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浅浅的、急促的呼吸声。 郁筠将手机丢到了一边,偏头便和目光深沉的宋呈越四目相对。 “小筠……”宋呈越张张嘴,半晌才叫了声郁筠的名字,“为什么?” 郁筠看着宋呈越的眼神,唇角冷淡地勾了勾,说:“怎么,你希望我答应他?” “不。”宋呈越立刻摇头。 他的眼里闪着光:“我知道。” “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他的,你绝对不会答应他的。” 郁筠瞥了宋呈越一眼。 “我不可能会将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轻拿轻放。”他说。 这涉及原则,郁筠绝不会让步。 宋呈越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又浅又亮。是今晚第一次真心实意露出的笑。 “今天同学会上有个老同学,一见面就对我说你以前的事情。”郁筠垂了垂眼,意有所指地说,“宋惠辰大概以为破坏我们之间的信任,就能顺带破坏我们的合作吧。” “是他会做的事情。”宋呈越的眉眼凶狠地压低。 “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倒戈。”郁筠再次强调道,“你大可以放心。” 宋呈越又笑了笑,但整个人还是没有放松。他的背脊紧张地挺直,水珠已经没有一开始滴得那么密集,只有一两滴勾在他的下颌。 “好。”他点点头,水珠落在深色外套上。 他似乎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那些强势凶狠的姿态一收,自知做错了一般,微微垂下头,看起来很是乖巧,很有欺骗性。 真是他的作风。 郁筠无言以对。 “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吗?”郁筠问他。 宋呈越对一个被他柔弱外表欺骗的omega原本并不带有什么好感。不论怎么想,郁筠都只是他生活中遇到的那些人中,十分不起眼又十分不特殊的一个。 那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送抑制剂,又跟踪自己? 单纯只是为了好玩吗? 还是宋呈越说的喜欢也是欺骗,这又是一个新的、颇具乐趣的游戏吗? 宋呈越看了一眼郁筠。 他没说话,看起来有些回避。 “把你的车弄湿了。”他自顾自地岔着话题,“我帮你擦干净,可以吗?” 郁筠叹了口气。 宋呈越比杨正琦还像蚌壳成的精。他很疲惫,忙碌的一天和方才的对峙已经耗去了他的大部分精力。 既然他现在不愿意说,那以后有缘分的时候再问吧。 “你坐着吧。”于是,郁筠退让道。 没等宋呈越的回答,他便拉开车门,闯进雨幕。 雨比他一开始从酒店出来时更大了,郁筠就在雨下走了两步,头发便湿了个透彻。钻进车内时,还被扑面而来的车载空调冷气吹得打了个寒颤。 车门嘭地一声关闭。郁筠转过头,看向宋呈越:“住在哪里?” 车前的光照亮了宋呈越的脸,他的脸上还有水迹,那双偏棕色的眸子在灯光的照亮下又恢复了温柔的色彩。 他伸手,想要碰碰郁筠的脸颊:“你衣服湿了。” “没事。”郁筠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躲开了他的触碰。 宋呈越眼中的光摇曳了一下,变得黯淡了些许。 他仿佛欲言又止了一瞬,但很快眨了下眼,说:“就在你家对面。” “行。”郁筠没什么脾气,像对待一个朋友一样收回了目光。 “那就送你一程。”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第78章 不准笑 这场瓢泼的大雨将整个j市都笼罩在内。 茫茫的雨幕,让道路都变得虚幻了起来。在暴雨之中艰难撑伞的覃微微衣服都湿透了,飞溅的雨滴模糊了他的眼睫,让他感觉自己置身于嘈杂的梦中似的。 他的鞋子已经浸满了雨水,每一脚都仿佛踩在泥巴上。这双两年前买的运动鞋已经掉了些皮,看起来灰扑扑的——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他每天得搭上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再走上几百米的路,到实验室里打卡。 白天没有下雨,除了累点倒也还好。但晚上,雨却像是泼水一样,从天空中不要钱似的洒下来,将他那柄聊胜于无的伞吹得七零八落,连带着身上脸上都是狼狈的水迹。 其实本来他住在学校宿舍里,只用走上几分钟就能到实验大楼。 但他的男朋友周靖言和家里出现矛盾后,便搬了出来。 在周靖言的强硬要求下,覃微微只能和男朋友住在一块,每天承受极长的通勤时间,觉也睡不好,实验也做不好。 原本他想,就算徐教授没有让自己参与项目,他和程玉阳的关系很好,也可以多干点活,在徐教授面前刷刷脸,然后让徐教授加上自己的名字。 但前几天传来了一个噩耗—— 项目的保密等级被提升,他脸也刷不成了。 程玉阳就算对他颇为关照,但在这样的是非问题上还是比较怂。态度不那么坚决,可仍是拒绝了他的请求。 覃微微有些焦头烂额。 他研二了,但手头上能做的课题一个都拿不出文章来。他们课题组的硕士毕业要求是至少一篇期刊,按他的进度,如果没有项目,他是绝对无法顺利毕业的。 这让覃微微本就不晴朗的心情更加低落。 他握着伞柄的手用力,拽着伞不让它被风吹跑。湿淋淋的运动鞋踏过一两条泛着腥臭味的、积水的小巷,才终于到了他们租住的地方。 将钥匙插进门锁,覃微微推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烈的酒味,熏得覃微微一个踉跄。 他最近腺体有些敏感,而房间不仅仅是啤酒的气味,还有呛人的龙舌兰信息素味道。 浓度超标的信息素让覃微微的脸颊泛红。他砰地一声关上门,刚一动脚,就踢到了一支啤酒瓶。 啤酒瓶和旁边的伙伴撞成一团,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覃微微看到满地乱倒的瓶子,和垃圾桶旁掉落的纸巾,忍不住眼眶发涨,差点哭出来。 每天都是这样。 周靖言最近心情很是低落,离开了家里的公司,他找工作似乎四处碰壁。他自视甚高,履历也很是光鲜,但就是频频被拒。 工资低的他看不上,工资高的他又去不了。 曾经的骄傲被击碎,周靖言分外颓丧,已经连续喝了几天的酒。 覃微微忍着泪意,一言不发地收拾起了客厅里的酒瓶。 雨太大了,他也不想下楼去丢,只将酒瓶装进在超市里买东西的塑料袋中,搁在了门外。 在房间里呛人的啤酒味散去大半后,他才将目光投向在卧室床脚靠坐的周靖言。 “周先生。”他轻轻地叫道。 那人在他叮叮哐哐收拾瓶子时连头也没抬,此刻却掀了下眼皮,线条凌厉的脸庞一半在客厅的灯光下,一半隐没在卧室漆黑的阴影中。 他冷冷地看了覃微微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覃微微又想哭了。他曾经印象里的周先生不是这样的,周先生应该西装革履地坐在会议室的中心,被众星拱月,能够毫不费力地为他解决所有遇到的困难。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喝得烂醉,坐在老城区的瓷砖地板上,像个丧家之犬。 不过,覃微微还是抱有一些周靖言能回到从前模样的希冀。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轻轻地抱住周靖言,又叫了一声:“周先生。” 周靖言缓慢地瞥了覃微微一眼。 他喝酒不上脸,此刻面色是正常的,只有眼神有些飘忽。 他飘忽地看了覃微微一眼,上下打量一番,又看着他。 只是一直没有出声。 覃微微见状,忍不住抱怨道:“周先生,您……您不能每天这么喝下去了。喝酒对身体不好,您……” “吵死了。”周靖言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而后闭上了眼。 覃微微咬紧嘴唇。 周靖言只是说了这三个字,便不再说话。脸上线条冷硬,拒绝的态度分外明显。 覃微微有些委屈,但还是紧紧贴着周靖言,好声好气地说:“对不起,是我错了,周先生,您原谅我,好不好?” 周靖言还是没理他。他又哄了几句,周靖言才勉勉强强地将眼睛睁开了。 看到周靖言终于乐意搭理他,覃微微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还没等他说话,周靖言却如梦初醒般地皱起了眉。 “不准笑。”他的声音沙哑,很是疲惫。 覃微微一怔。 他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瞬。 周靖言挣脱了他的怀抱,起身去厨房倒水。没过一会,那边传来了他不耐烦的声音:“怎么只有冷水?没有热的?” “我,我去烧。”覃微微的笑有些勉强。 他的脚已经在水里泡肿了,套着冰冷的塑料拖鞋,还没恢复知觉,站起身来时还踉跄了一下。 但周靖言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只像个薄情的雇主一样,看着覃微微忙前忙后。 覃微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在他终于照料好还未完全醒酒的周靖言,将这醉鬼安顿在床上时,他关上门,靠着墙角,眼泪才终于掉了下来。 没事的…… 他安慰自己。 没事的……忍忍就过去了……忍忍就好了…… 当初他几番挣扎,在明知周靖言有婚约对象之后,还没有远离他,就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但是…… 覃微微想起方才那句“不准笑”,就觉得遍体生寒。 对于某些事,他已经有了点不甚明显的预感。从那次挑订婚戒指,到平日里的相处,再到今天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周靖言对他那位订婚对象的感情……也许没有那么简单。 但即使意识到了这件事,覃微微也没想过离开周靖言。 他收拾好情绪,准备去洗澡的时候。 可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覃微微拿起手机,看到了一串陌生的号码。 他疑惑地接通:“喂?您好?” “你好,你就是覃微微吧。” 对面是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沿着电讯号传来,夹杂着失真的滋啦声。 “……抱歉,您是?”覃微微问道。 “你正在为周靖言的事情忧心,对吗?”那人直接了当地问道。 覃微微悚然一惊,差点将手机丢出去。他强忍着恐惧,颤声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仅知道你的困难,”那人轻笑一声,像魔鬼在蛊惑,“我还知道,你在徐盛秋教授的课题组里,而徐盛秋教授正在负责明盛和竹音的合作项目。” “你想说什么?”覃微微的手在发抖,“你……你有什么目的?” “别紧张,”那人的语气轻松,“你不是想和周靖言结婚,但周家在阻拦你们吗?” 是,是这样没错。 覃微微在心里想。 “我有办法可以让周家支持你们的婚事。”那人笑道。 不等覃微微回答,那人便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周家将不会是阻碍。你们可以顺顺利利地结婚,而你——” 他顿了顿。 “你也可以实现阶级的跨越,再也不必为了毕业,为了钱,为了生活而苦恼。” “你值得这些,”他笑了,声音里有些上了年纪的沙哑,意有所指地说,“怎样,不试一试吗?” 覃微微听着。 他想,他当然想,他做梦都想。 他想到周靖言曾经的未婚夫,那个精致漂亮的omega,穿着挺括的西装,戴着他这辈子都买不起的手表和袖扣,看起来冷淡又矜傲,像是遥远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即。 他羡慕那样的omega。 能够嫁给周靖言那样的人,能够过着富裕又不必烦恼的生活。 不必淋这么一场嚣张的雨,不必为了吃食堂10块钱的素菜,还是咬咬牙多花点钱加点肉而苦恼。 那个omega投胎投得好,才能看起来这么漂亮无忧。而他从出生就落后,现在只能加倍追赶。 想着想着,不知为何,覃微微指尖的颤抖在渐渐平息。 他看了看窗外雾蒙蒙的天,和房间紧闭着的门。 “那,那我该怎么做?” 最终,他小声,密谋似的偷偷问道。 …… 车穿过雨幕,划过j市朦胧的夜景。 天气太差,郁筠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 车轮碾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滋啦声,雨刮器时不时地将已经几乎像瀑布一样流下的雨水拂去,让他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后座上忽然响起铃声。郁筠下意识地看了眼后视镜,只见宋呈越从湿透的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屏幕上三个字一晃而过,郁筠只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还未来得及看清,宋呈越便将听筒抵在了耳朵上,半边脸遮住郁筠的视线。 那边说了些什么,有细碎的声音从听筒里漏出来。郁筠什么都没听清,只听到过了会宋呈越的回答:“嗯,好的,你先按着,我回来处理。” 对面的人又讲了几句话,宋呈越应声“好”,过会又加了句“辛苦了”,便挂断了电话。 接着,两人一路无话。 郁筠一边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一边忍不住思考着宋呈越的事情。 他对宋呈越的了解还是太少,尽管那些纷至沓来的线索让他能够简单地勾勒出一个粗糙的故事,但他还是不明白宋呈越的想法。 但他的心情很奇怪。 郁筠本来以为曾经那段晦暗的生活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他独自行走在那条阴冷逼仄的小道上,从不曾回头看一眼,也当然不可能会看到自己身后藏着别人。 那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窥探着,像是一个影子,隐匿在斑驳的时间里。 郁筠蓦地从心口涌上一阵酸涩。 他从后视镜上看到宋呈越的脸庞时明时暗,在光影间像是一个虚幻的、并不真实存在于世界上的人。 犹如无根之萍,在广阔的湖面上漂浮,下一秒不知会飘向何方。 宋呈越捕捉到了郁筠的眼神,他眨了眨眼,毫不避讳地将目光落在郁筠身上。 郁筠有些不自在,悄悄地挪开了眼神。 车一路驶入地下停车场。郁筠拉开车门,在宋呈越也出来后锁上了车。 滴地一声响,郁筠身前落下一片阴影,被隔得很远的灯拉得极长。 “小筠。”郁筠听到宋呈越叫了声他的名字。 “走。”郁筠瞥了他一眼,率先快步向电梯走去。 这条路他自己一个人走过很多遍,和宋呈越两个人一起也走过很多遍。 宋呈越像个沉默的骑士一样跟在郁筠的身后。他只是叫了一声郁筠的名字,别的什么话也没说。 在家门口,他们一个往左,一个要往右。郁筠站在自己的门前,将公寓的大门推开一条缝。 公寓里是漆黑的,没有灯光,没有除了他以外别的活物。下着大雨,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连一点家具的轮廓都看不到。 郁筠回头看了一眼宋呈越,捕捉到他定定站在门前的身影,才抬脚走进了房门。 第79章 自由的人 大雨下了一整个晚上。 郁筠梦到自己被关在一个压抑的、棺材一样的牢笼里,四面八方都没有门,也更无处逃离。 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什么动作也做不了,时间的流动变得分外缓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都忘了自己到底在哪里。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气让他的手脚冻得发麻,从指尖一路到心脏,连自己的存在都仿佛感知不到。 但忽然,他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 咚咚。 咚。 郁筠蓦地一惊,那叩门声像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从遥远的方向,一直传到他的耳畔。 手脚回暖。 他惊醒了。 而后,他便发现自己的手脚都露在被子外面。 从卧室的遮光窗帘处看到透过缝隙漏进来的阳光。 阳光明媚,郁筠被正正好落在脸上的阳光晃着眼,四肢僵硬,一时间竟然是没力气爬起来。 缓了一会,郁筠才重获身体的掌控权。 他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顺了顺头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拉开窗帘,让明媚的阳光彻底照进了室内。 他刚一醒来就觉得有些疲惫,熟悉的、酸麻的感觉从后颈的腺体处一路爬满整个脊椎。身体的关节像生了锈,走动起来都有些滞涩。 但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有重要的事要做。纵然疲惫,但郁筠还是照常穿上质地硬挺的西装。 硬挺的面料摩擦到背后的腺体,让他感到有些许的不适。对着镜子,他理了理衣服,看到镜子里自己疲惫的黑眼圈,以及恹恹落在额上的碎发。 今天是工作日,但郁筠却没有往公司去。 他买了束花,开着车沿着j市走了好大一圈,最终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墓园。 不是清明节,墓园的人很少。空旷的停车场里,只有零星三两辆车。郁筠拉开车门,将放在副驾上的花束也捧了出来。 也许是刚刚放晴的缘故,太阳还没有那么毒辣,暖洋洋地落在地上,让墓园雨后清新的、泛着草木香味的空气飘进郁筠的鼻尖。 他沿着阶梯一路走着,最终停在了一座大理石墓碑前。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中,是一个长发女人。女人的眼眸水润,长发散漫地披在肩上,发质柔顺平直,看起来温和漂亮。 但那一双荔枝一样水润的眸子里却泛着冷淡的微光,让这张柔美的脸庞上顿时多了几分强硬漠然的气质。 郁筠站在墓碑前,和黑白照片上的女人对视。 两个人的眼神如出一辙,此刻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着。 照片里是郁笙。 郁筠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和她长得很像。当然,也许不只是长相,他们的性格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的父亲程於音倒是个浪漫的艺术郁筠对他仅剩的记忆里,他都是一个将钱财视为身外之物的人。每天活得快乐又无忧无虑,除了偶尔带着郁筠一起出去采风外,就是在各种地方画画。 郁筠一点也没有继承到程於音的性格。郁笙曾和程於音调侃说,想再生一个和程於音更像的孩子。 而程於音总是温柔地对郁笙笑,说:“如果你喜欢,就再生一个。” 这句话真的完全出自于他的本意。他深深地爱着郁笙,就算散漫惯了,记性也不太好,但总能牢牢地记住有关于郁笙的一切。 她喜欢一切实用的东西,长得漂亮柔软,但性格直白强势; 她口味清淡,她雨天关节会疼,他讨厌磨叽愚蠢的人。 程於音桩桩件件,比郁笙本人还要清楚。他真诚热烈地深爱着郁笙,也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爱意。 当然,程於音也很疼爱郁筠。 在郁筠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程於音不像严格的郁笙,对郁筠很是纵容。他关于童年的快乐记忆,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程於音。 但某天,郁筠和程於音约好一起去公园踏青,却在家门口等待半天没有等到他的到来后,一切就变了。 郁筠那个温柔烂漫的父亲得了癌症,英俊的面庞在日复一日的化疗下迅速枯萎。最后,住在了墓园里一个小小的骨灰盒中。 那时郁筠才10岁。 对于爱人的去世,郁笙的表现并没有那么歇斯底里。她只是一直独身一人,好像生活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初她和程於音的婚姻就没有得到她家人的祝福。郁家也算是个老派的豪门,当年牟足了劲想要郁笙嫁给某个大人物,为家族带来利益。 但郁笙的确有着一身反骨,毫不犹豫地切割了自己和郁家的关系,在多方阻碍下建立了竹音。最后,郁家没办法,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她好像只是失去了一个普通的爱人,生命里缺了这个人也无不可。 而郁筠对父亲的记忆在时间的消磨下,也逐渐变得像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的痕迹逐渐褪去,也许到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 时间就这么毫无惊喜地前进。 接着,郁笙的腺体病变,就让竹音骤然变成了一座压在母子二人身上的山。 郁筠站在她的墓碑前。 没有什么风,一切都安静又欣欣向荣,连墓碑旁的小草,修剪整齐后似乎又冒起了头。郁筠将那束白菊放下来,看着阳光在白色的花瓣上落下细碎的影子。 他的面色有些不太健康的白,风吹起他的头发,好像能将他整个人轻飘飘地吹跑。半垂的眼睑遮住了他浅色的双眸,而眸子里的神色,有些淡淡的复杂。 今天是郁笙的忌日。 郁筠每年来的时候,都会带上这么一束白菊。 郁笙没什么喜欢的花,家里的花园都由程於音打理。在程於音去世后,郁笙就雇了人,一直打理着它。就算后来搬走了,那片花园也还是留着,种着当年的品种。 所以,郁筠便从来没有费心挑选过。 他只是按照郁笙务实的个性,选了祭拜用的白色菊花。 郁筠并不是那种会在过世亲人的墓碑前倾诉的人,他只是看着照片里郁笙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不可遏制地回忆起他最后一次见到郁笙的样子。 正是在她弥留之际。 郁筠很艰难才抽空来了医院一趟。 他不记得那天的天气,只记得在光线苍白单人病房中,郁笙形销骨立地躺在床上,手上插着留置针,房间里一片死寂。 那时郁筠已经两天没有好好睡过一个觉。他看着郁笙,声音沙哑地叫了声“妈”。 医院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让人心生烦躁。 郁笙抬头看了他一眼。 抬头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动作,那双明亮精致的眼睛此刻大得吓人。 “我……要死了。” 她第二次对郁筠说出这四个字。 “不会的。”郁筠正疲惫着,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有点急躁地反驳了一句,“妈,医生不是说还有救吗?” “没救了。”郁笙的语气平静,“骗骗别人还行,这话……你相信吗?” 郁筠便默然不语。 他看着郁笙,看着她干涩的嘴唇一张一合。 “说几句话吧。”郁笙言简意赅地说。 她躺在床上,目光没有落点,点滴一滴滴地顺着管子落下。 “您说。”郁筠恍然间意识到了点什么。 他用力地抿了下唇,唇边泛起苍白的颜色,和医院的白墙和白地板一样。 “我不祝愿你会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郁笙的眼神勉力地往郁筠的身上落,她吃力地说道,“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郁筠一瞬间有些茫然地看着郁笙,没太能理解她的意思。 只听得她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自由。” “你能自由地选择你的一切,自由地生活。” 她说。 郁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在那时看到郁笙的眼里弥漫起迷蒙虚幻的光,像是看到了一个她能幻想到的、最美好的未来。 属于郁筠的。 “我会的。”郁筠应了下来。 “好。”郁笙疲惫地闭上了眼。 “我死了以后……不要让家里的花枯了。” 她累极了,轻轻地,几乎听不见似的说。 话音刚落,身旁的仪器便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郁筠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医生护士一股脑地涌进来,将郁笙推走。 他懵然地看着这一切,滴滴作响的警报,嘈杂凌乱的脚步,和医生焦急的呼呵声。一切看起来那么陌生,但夹杂在医院浓烈的药水里,又显得理所应当。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了最后一个依靠。 一直到现在。 这么多年过去,记忆清晰得却仿佛发生在昨日。郁筠站在墓前,看着一只蝴蝶轻巧地落在墓碑旁放着的白菊花上。 蝴蝶的翅膀动了动,仅仅只停留了一会,便振翅飞走了。 郁筠顺着蝴蝶的方向,一路跟着它飞向远方,看着它的翅膀在阳光下反射出晶亮的色彩。 可蓦地一转身,郁筠却在蝴蝶落下的地方,那低矮的墓碑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宋呈越就这么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第80章 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怎么又来了? 郁筠盯着在不远处站着的宋呈越,忍不住问道:“你还在易感期?” 宋呈越看着他,点了一点头。 “你也不是买不起抑制剂。”郁筠无言,只好说,“别和以前一样,故意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有意无意的,他在‘故意’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时间接近正午,阳光变得有些毒辣,在大理石墓碑上反射的刺目光线让他有些晕眩。 不能再待下去,得回公司了。 郁筠想。 “我走了。”郁筠说。 宋呈越虽然明明白白地听到了这句话,但整个人仍在小路上杵着,便将窄小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郁筠越走越近,这家伙却仍然理直气壮地站着,没有任何让开路的想法。 “干什么?”郁筠抬了下眼,有些不悦地睨着他。 从这个角度,郁筠能看到宋呈越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是郁笙阿姨吗?”这人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嗯,”郁筠应了声,“是我妈妈。” 宋呈越的目光偏移,好像轻轻地落在郁筠身后的墓碑上。 郁筠的心情不佳,太阳晒得他也有些不舒服,于是再强调了一遍:“行了,我要回去,别挡着路。” 可宋呈越却像听不懂人话一样。 “没有故意。”他认真地说,“只是想你了。” 郁筠静静地看了他两眼,没说话。 他的眼神里仍旧带着审判的味道,但也许是阳光模糊了他的视线,这审判的眼神相对于之前来说要柔和上那么一点点。 “你不是挺能控制情绪的吗?”郁筠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只能开始翻旧账,“我当初说要和你公事公办的时候,你不是故意不理我,装出一副克制的样子吗?” 宋呈越也自知理亏,他偏薄的唇抿成一条线,而后有些苍白地辩解道:“是我鬼迷心窍了。我想让你喜欢我,所以才用这样的方法,对不起。” 他一边说着对不起,人却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话题转了半天,又转到了这里。 “又来。”郁筠眯眼,烦躁地按了下太阳穴,“你每次都是这个理由。” 宋呈越就像个谜,神神秘秘,让人看着云里雾里。昨天下着大雨的夜晚里,郁筠就已经觉得,自己就算把cpu给干烧,也没办法猜出宋呈越身上发生的事情。 的确事关己身,郁筠很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宋呈越会费尽心机地做这些事呢? 但宋呈越就活像个成了精的蚌壳。虽然装蒜的时候话说得一套套的,但临到问重点问题时,能挤出一两个字都算幸运。 就比如此刻。 在郁筠的诘问之下,宋呈越虽然没有流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但仍是沉默着,微微偏过了脸。 真烦人。 郁筠心头火起。 “你这人还挺可恶的。”郁筠冷冷半阖起眼,下定结论,抬脚便想从他的斜侧方跨过去。 他走路时带起一阵风,掠得宋呈越的衣摆扬起。在他和宋呈越错身而过时,宋呈越才反应过来,猛地转身,跟上郁筠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郁筠身后传来皮靴踩在石子上闷闷的声音。宋呈越快步追了上来,和郁筠并肩而行。郁筠察觉身侧落下的阴影,但他无比烦闷,只权当没看到。 宋呈越也不在意,只紧紧地跟着,像影子一样。 走着走着,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振动了起来。郁筠看了眼屏幕上的陌生电话号码,顺手接起。 “喂?” 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有些失真,但郁筠还是听出这是蒋易升。 “你好?”郁筠礼貌地应声。 “是我,蒋易升。”蒋易升笑道,“不忙吧?” “不忙。”郁筠简单地说道,语气平淡。 “那正好啊,”蒋易升又笑,笑声很是随性,好像和一个老朋友对话一样,“我在j市,中午有空的话,赏脸吃个饭呗?” 身旁宋呈越听到蒋易升这句话,眉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皱起。 郁筠看到他变得略有些阴沉的眼神,和瞬间带上攻击性的眉眼,收回目光,问:“你在j市?” “是啊。”蒋易升大概是以为有戏,语气都轻快了几分,“我在j市。” 停顿了一下,他的声线略微压低,听起来有些磁性:“本来只是出差的,但想起j市有你这个朋友,那当然得请你吃顿饭。” 郁筠眼角余光里,宋呈越的表情更加阴沉。他的唇紧紧抿着,满脸都写着对蒋易升似撩非撩话语的不悦。 啧。 郁筠挑了下眉。 宋呈越敏锐地察觉到郁筠的表情,他眨了下眼,但最终还是没能换上无害的笑容。 “如果作为朋友,当然没问题。”郁筠只语气平和地对蒋易升说道,“不过今天中午我已经有约了,抱歉。” “这样啊。”蒋易升的语气里不无遗憾,“只可惜我今晚就不在j市了,不然可以晚上再约你。” “下次有机会吧。”郁筠客套地说道。 他本以为两人之间尴尬的对话会在此刻结束。但蒋易升却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哦,对了,郁筠,你现在和宋呈越还有联系吗?” 郁筠停下了准备放下电话的手,回了句:“没有,怎么了?” 眼角余光里的宋呈越凑得更近了点,于是他便投以警告的眼神,将有些越界的宋呈越逼退。 “这样啊。”蒋易升仿佛舒了口气,“嗯……其实就是上次宴会的时候,我感觉他好像对我有些敌意。在你离开后还对我说了些……威胁性质的话。” “这样吗?”郁筠淡淡地说。 “是的,”蒋易升强调道,“可能是我想和你结交的缘故吧?有的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既然你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他这样对待你,是否有些过界了?” 他的语气委婉:“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解决这件事情?” 听着他话语里昭然若揭的意图,郁筠不置可否。 他对蒋易升这样挑拨离间的话不太感冒,当下只含糊地回应道:“谢谢你的提醒,不过这件事我自有考……” “蒋易升。”宋呈越蓦地开口。 郁筠回头,看到宋呈越脸上已然是无法压抑的戾气。他的眉宇沉沉地压着,语气冰冷:“看来我的警告,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对面显然没想到这一出情况,直接沉默了。 宋呈越自顾自地笑了一声:“蒋易升,我很好奇。” “你从前都喜欢长相美艳的女性omega,前几天还和那位叫做selina的超模传了绯闻。怎么过了两天,取向就变了?” “宋呈越!”蒋易升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里怒意勃发,“你凭什么随意插手别人的私生活?” “我可没有插手。”宋呈越嘲讽地哼笑一声,“我只是告诉小筠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仅此而已。” “你和小筠是什么关系?”蒋易升不买账,质问道,“你有什么资格管他?” “够了!”郁筠打断了他们两人的争论。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有些发花。 那边蒋易升还想说什么,郁筠却是直接低声道:“抱歉,蒋先生,我这边需要处理一下。” 说完,没等蒋易升回答,他便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了,郁筠抬起头,碰上了宋呈越的眼神。 宋呈越好像想说些什么,但这次郁筠没有好好和他商量,直接开口道:“让开,别挡路。” “蒋易升只是想夺权。”宋呈越说。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郁筠身上:“他只想利用你,他不是喜欢你,小筠。” 郁筠冷笑一声:“我本来就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温度继续上升,他被热得愈发地不愉快,又嫌不够似的将方才蒋易升的话搬了出来,眼神锐利地反问:“我们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操心?” 他心头的火气燃烧得愈发炽烈,看着面前的alpha,只想一脚把他踢开。 “你说喜欢,你说想和我在一起。”郁筠深吸一口气,逼视着宋呈越,第一次如此开门见山地问道,“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喜欢’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凭什么让你跟着我,又凭什么相信你说的一切?” 他毫不退让地看着宋呈越:“我现在给你机会,宋呈越。如果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会把这些事当做骚扰处理,明白吗?” 宋呈越愣住了。 他方才还在躲闪犹豫,郁筠这猝不及防的一出直球让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你说我会讨厌你。”郁筠深吸一口气,继续逼问道,“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这样做,和那些人有什么两样?” “小筠,”宋呈越慌忙开口,“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我并没有那么好。” “我很卑劣,很不正派。就像宋惠辰说的那样,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是一个你不会喜欢的人。” 他顿了顿,竟是有些自嘲地笑了:“我先前骗了你,不是吗,你最讨厌骗你的人了。” 郁筠静静地看着他,而后问道:“你明知我讨厌这样,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最怕的就是你不会喜欢我。”宋呈越低垂眼眸,终于是认真地看着郁筠,“曾经我没有想明白这件事,以为自己无牵无挂。但后来,看到你和周靖言订婚,我就……” 他苦涩地抿了抿唇:“我就明白,我接受不了你即将和别人结婚的事实。” “如果我选择别的办法,我想,你也许会像拒绝蒋易升一样拒绝我。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但殊途同归。”郁筠的气消了一点。 他还是没能理清宋呈越的想法,于是微微皱眉,说:“你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尽管冥冥之中,郁筠觉得,宋呈越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人。他和蒋易升,和周靖言都不一样。 但郁筠还是激将般地说出了这句话,可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宋呈越的表情变了。 “不,不一样。”宋呈越坚决地摇头,“我和他们不一样。” “为什么?”郁筠问。 可宋呈越却不说话了。 他又闭上了嘴,变回了那个蚌壳。 “我走了。”郁筠说。 大概问不出什么,郁筠烦闷地推了宋呈越一把,这次用上了点力气,宋呈越踉跄一下,到底还是让开了路。 遥远的蝉鸣声飘来,墓园小路旁的花草看起来仍是一片欣欣向荣。正午的阳光让郁筠额上出了点汗,他拨了拨碍事的刘海,带着略有些复杂的心绪,加快步伐,向停车场走去。 宋呈越则是站在原地。 他定定地看着郁筠的背影,听着郁筠踩在地面落叶上的沙沙声,眉头微微地蹙起。 他没有立刻追上去,站了会后,反倒是掏出手机,看了看在阳光下有些刺眼的屏幕。 墓园的小路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媚,他挺拔的身形在石板路上落下一片低矮的阴影。 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一小会,他便拨打了一个电话。 听筒里嘟了两声,很快被接起。 “宋总,”那边的声音传来,“上次给您看的东西,您有处理方法了吗?” “有。”宋呈越说。 他停滞了几秒,才继续说道:“麻烦您暂时藏起来,不要告诉任何人,可以吗?” 第81章 帮我一次吧 经过瓢泼大雨后变得晴朗的天气,也让j大生科院大楼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些许。 徐教授和庄教授的学生都在同一个办公室里。除了在项目中忙碌的纪晨和程玉阳以外,其他人此刻都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周末的团建。 “我们是不是好久没去过欢乐谷了?”有人说,“不如这次也去玩玩?” “算了吧,那些过山车什么的项目,组里有人玩不了。”另一个人否决道,“我觉得ktv或者剧本杀吧,这样能让大家都参与到。” “ktv太坐牢了,”又有人提出异议,“不喜欢唱歌的怎么办?剧本杀我觉得不错。” 他们说着说着,大致讨论出了个范围。而后,有人看了眼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覃微微,开口道:“覃微微,你有什么想法吗?” 那人的语气不太客气,覃微微的眼睛眨了眨,小声道:“我没意见……你们喜欢什么地方,就去就好。” “那行,”有人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到时候你临场不去的话,可别再在程玉阳问的时候,说是我们没听你的意见。” 覃微微愣了一下,手指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衣角,闭上嘴,不再说话。 那个阴阳怪气的人也不在意,只看了他一眼,便又继续和其他人讨论起来。 覃微微在原地站了会,觉得气氛尴尬,半晌后转身离开。 他推开办公室的大门,穿过空旷的走廊。擦得铮亮的瓷砖地面倒映出他的影子,也倒映出他落在裤缝间,微微颤动的手指。 临到午饭时分,走廊里回荡着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覃微微拐过一个转角,就听到了纪晨的声音。 “……都说了项目的保密性很重要,从前你带他没关系,但现在我们签了合同。你要是违反规定,违约金赔得起吗?”纪晨的声音不大,但语气有些激动,“之前你拎不清,现在难道还拎不清?总之,这件事我不同意。” 覃微微的脸色难看了些许,他加快脚步,向声音的来源走去。 “但是他……”程玉阳想说什么,但被纪晨打断了。 “我说了,我不同意。”纪晨说,“你要真觉得这事没问题,大可以直接找徐教授。现在只敢找我商量,难道不就是清楚这件事徐教授不会答应吗?” “你再这样,我会告诉教授的!” 话音刚落,覃微微便看到怒气冲冲走来的、纪晨的身影。 纪晨也看到了覃微微,不过他的目光只是在覃微微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挟着几分毫不掩饰的不屑和鄙夷挪开了。 “纪……”覃微微张开嘴,刚说一个字,纪晨就风风火火地和他擦肩而过。 他的嘴唇有些尴尬地动了动,最终闭上嘴,露出茫然的表情,看着沉默地走来的程玉阳。 “纪晨不同意。”程玉阳和覃微微对视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道。 他的语气有些犹疑:“微微,这个项目现在签了协议,的确不太适合你再来锻炼,所以,要不我们还是……” “可是师兄。”覃微微的眼睛里无师自通似的蒙上了一层湿意,“现在老师一个课题都不愿意让我做了。明年就要毕业,我怕我……” 程玉阳有些为难,他张张嘴,想了半天,才说:“要不弄完这个项目之后,我带你做我那个课题……” “咱们专业,没篇论文,以后找工作都困难。”覃微微眨了眨眼,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程玉阳尴尬地僵在原地。 覃微微的声音抖抖索索的,有些莫名的激动:“师兄,你知道的,我家里很困难,还欠着债……要是找不到工资高点的工作,以后连家里的贷款都还不起!” 他白皙的脸蛋此刻涨得通红,好像是因为澎湃的情绪:“师兄,你就帮帮我吧,我,我也是没办法……” 旁边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槌轻轻敲击在心脏上。 程玉阳不说话了。 覃微微也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站在走廊里,像是在进行什么隐隐的对峙。 过了很久,程玉阳才呐呐地开了口。 “就……最后一次。”他狠下决心似的说。 “今晚我会带你去,把样品分一部分给你做实验。但只有这一部分了……不然教授会说你的。” 覃微微终于笑了。 他的笑容看起来像是感激,但又有几分明显的僵硬。但程玉阳向来不太有眼色,这一下倒是什么也没发现。 “谢谢你,师兄。”覃微微低声说。 “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 到了晚上睡觉的点,郁筠照常吞下了两枚褪黑素。 他最近都睡不好觉,疲惫得差点长出黑眼圈。每天全凭一口气,勉强地撑着工作。 合着水吞咽时,郁筠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却又看到了宋呈越的消息。 宋呈越:【今天你生气了吗?】 如果往上翻,还能看到一大片的白色气泡。 这些气泡都来自宋呈越,一条条的,时间从他们闹翻的那天开始,一直到今天。郁筠几乎没有回复,除了一些工作必要的交流外,其他的消息他全部都忽略掉了。 但宋呈越倒还算是锲而不舍。尽管郁筠的态度冷淡,他仍然很是执着。 郁筠捏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 褪黑素还没有起效,他尚且清醒,明白自己不至于因为这样的行为而心软。 但他的心情很奇怪。 这不像他原本的该有的处事方式。 他向来追求干脆利落,此刻却显得有些优柔寡断。也不知道是以一种怎么样的心情,他看着这些消息,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褪黑素的药效缓缓地涌了上来,郁筠按了按眉心,大脑里泛起了些晕眩。 有一点点酸涩,更多的是茫然。 他无法否认自己当初答应和宋呈越结婚掺杂着许许多多的其他因素。 有同情,有无奈,也有一些因为美色上头的缘故。 细细算下来,也不知道剩下多少留给‘喜欢’的余地。 可现在…… 郁筠忽然有些难以启齿。 困意一阵阵地袭来郁筠却一下子不想睡觉。他趿拉着拖鞋,从客厅来到卧室,坐在床上,望着空白的墙面怔怔出神。 他的脑海里过电一样掠过许多凌乱的画面。药效缓缓压下,他的心脏被扣在躯壳里,重重地跳动着,像钟声,像雷鸣。 他看不透宋呈越。 他更不明白宋呈越。 宋呈越从始至终都是那副样子,死守着自己的外壳,像是为自己搭建最后的避风港。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他仍旧没能解决的疑惑。 宋呈越到底为什么,想要和他结婚? 他隐隐地感觉,宋呈越的沉默和隐瞒,好像并不是因为主观意愿的欺骗。 更多的……似乎是因为害怕? 这种直觉一闪而过。 郁筠又忍不住想,如果他一直都不肯说,该怎么办? 他们的关系,又该往哪里走去? 郁筠没办法说服自己,只从越来越活跃的意识里察觉到,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闭着眼躺上了床。但过了好半天,竟然是再也无法睡着。 他只能爬起来再吃了两枚褪黑素。四枚褪黑素的叠加作用,终于让压倒性的困意袭来。 到底该怎么才能明白一个神经病在想什么呢? 郁筠在失去意识前,迷迷糊糊地想。 …… 只是他这一觉注定没办法睡到原定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郁筠的手机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他从床上惊醒,猛地睁开眼。 卧室内一片昏暗。 郁筠大脑随着床头柜上的手机一起嗡嗡作响,心率有些快,心脏像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 他缓了好一会,僵硬的四肢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点知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勉强地用生锈的关节从床上撑起身子,够着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手机。 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他才看清屏幕上‘陈书烨’这三个字。 刚一接通电话,对面的声音就立刻传了过来。 “郁总!”陈书烨的声音有些着急,“新型强效抑制剂的实验数据被窃取了!” 这话像警铃一样,让郁筠一团乱麻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一半。 “被谁?没找到吗?”他压下嗓子里的哑意,问道。 “没有找到。”陈书烨说,“我已经通知了宋总和两位教授,现在需要您去一趟。” “我明白。”郁筠用力按了按额头。 他推开门,客厅巨大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际边缘露出一点点弥漫的红色。 现在是凌晨五点,夜幕还未完全褪去,而太阳也仍未升上来。 郁筠的太阳穴也突突跳动,像是要炸开一样。 要命。 他捏了捏眉心。 “宋呈越那边已经通知到位了吗?”他确认道。 “是的,已经通知到位了。”陈书烨说。 “我现在马上过去,”郁筠从衣柜里抽出衬衫,“你让他们把课题组可能接触到实验室的人都叫来,事后让江扬带那些和无关的学生去吃顿饭。” “好的,我明白。”陈书烨在电话那边刷刷记录。 安排完毕后,郁筠挂断电话,飞快地穿起了衣服。 会是谁呢? 他勉力思考道。 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名字就是覃微微。可他现在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并没有办法给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如果真的是他…… 郁筠微微眯了下眼睛。 如果真的是他,那事情就麻烦了…… 果然,那些在暗地里盯着他们的人,绝不会轻易地罢休。 他拎起搁在沙发背上的外套,目光冰冷地想道。 第82章 何去何从 郁筠到的时候,人还没有来齐。 宋呈越早早地就到了。郁筠推门进来时,他正蹙着眉和庄徐二位教授说着什么。在看到郁筠的身影时,他凝重的表情微微撤去,露出了个安慰的笑容。 郁筠抿了下唇,避开了他的眼神。 刚刚一路开车过来,停在地下停车场后,他按了好几下安全带的卡扣,才勉强将它打开。 不仅是手指使不上力气,他的动作也有些迟钝。郁筠深吸口气,尽量自然地开了口:“两位,现在是什么情况?” “先前提高保密等级的时候,我让学生在电脑里设了个预警程序。”徐教授拿纸巾擦了擦从脸上流下的汗水,“结果昨晚大半夜,预警程序报警了。” 他停顿了一下,庄教授倒是忽然插了句嘴:“我让纪晨来看了一下,发现电脑里的文件被动过,有人把数据拷走了。” “监控呢?”郁筠皱眉,问道。 “监控里没拍到人。”徐教授接话,“半夜倒是的确看到有人来,灯亮了,但没看到人影。” 有点难办…… 郁筠意识到了点什么。 一个能避开监控摄像头,大半夜溜进生科院大楼的人,也许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学生。 他的背后,也许有别人的存在。 “学生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呢?”郁筠问道。 “过会就到了,”徐教授说,“覃微微住在校外,来的话比较不方便,可能得等一等。” 覃微微…… 听到这个名字,郁筠的思维稍稍活泛了些。 他拍了拍宋呈越,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宋呈越会意,简单地和两位教授交代了几句后,便跟上郁筠的步伐。 两人一同找到个安静的走廊。郁筠刚站定,便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就算找到始作俑者,也已经迟了。” “是。”宋呈越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么一晚上,信息肯定早就传出去了。” 他没有丝毫停顿,十分自然地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郁筠怔了一下。 他抿了下唇,切换回原来的话题:“没事,现在要解决这个问题。” 宋呈越不赞同地看了看他,过了会,还是选择回归正题:“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是覃微微做的。” “为什么?”郁筠呼了口气,问,“我们这样怀疑,但并没有证据。” “你来之前,我问了一下纪晨。”宋呈越将手揣进口袋里,半倚着楼梯扶手,“他告诉我,覃微微前两天问他,说想要继续参加这个项目,但被他拒绝了。” “有这种事?”郁筠疑惑。 他想起覃微微从前也似乎在项目里出没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想说覃微微精明,还是过分地傻。 如果这件事真是覃微微做的…… 他躲过了摄像头,却还留下这么一个大把柄,就只能说明,他背后那个人只想拿到资料,并不在乎他的死活。 资料拿到了,留在课题组的覃微微其实很容易被他们找到。这样一来,他的学位和科研该何去何从,就变成了一个大问题。 想是这么想的,但郁筠也没有替别人瞎操心的爱好。 “那我们至少能把覃微微揪出来。”郁筠又揉了下疼痛的额角,说。 “没错。”宋呈越赞同地点下头,而后皱眉问道,“你真的没事吗,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郁筠说。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步伐有些虚浮,但尚能支撑。 宋呈越忧虑地皱了下眉头,神色颇为不赞许。但此时,徐教授却开始喊他们两个:“郁总,宋总,大家都到了。” 郁筠下意识地看了宋呈越一眼。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触,宋呈越向他笑笑,眼尾弯弯。 “走吧。”郁筠避开他的笑意,转身,有些含糊地说道。 两个课题组的学生们都聚集在了办公室中。推开门时,郁筠第一眼就看到了覃微微。 覃微微站在那个曾经和他一起过来道歉的男生旁边,白皙漂亮的小脸看起来有些憔悴。两人躲在角落,那男生垂着头,郁筠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黑色的眼镜框,以及略显凌乱的头发。 “人都在这里了。”徐教授说。 郁筠还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办公室里的人时,听到身后的宋呈越开口:“叫各位过来,并不是怀疑各位。而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郁筠回头,看到了宋呈越唇角带笑:“耽误各位时间很抱歉。回头郁总会请各位吃顿饭,就当感谢各位的配合了。” 听到这话,办公室里有的表情不太好看的学生,神色也缓和了些许。 郁筠在一旁冷冷淡淡地站着,带着默许的态度。宋呈越便笑容柔和地继续说道:“我们也相信大部分的同学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里。但是……” 他颇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现在我和各位聊一聊,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徐教授笑了笑,表示理解。 “我们实验室里,有没有值日的同学呢?”宋呈越将征询的目光投到徐教授身上。 “有的。”徐教授点点头,“张昭阳,这件事是你负责的吧?” “是我。”办公室里的一位男学生点头。 “那冒昧地问问,”宋呈越说,“你们实验室锁门之类的,是怎么安排的呢?” “啊……也没有特别的安排。”张昭阳说,“都是最后一个做实验的锁门,每个人都有钥匙。各自的实验室也是这样。不过您的项目分配的实验室,钥匙只在老师和纪晨程玉阳手上有,我们是拿不到的。” “这样啊。”宋呈越笑笑,“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今天来看的时候,发现实验室的门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但是电脑里的报警器却发送了信息。” 他看向了纪晨和程玉阳,笑意里掺杂了点歉疚:“所以还是得问问你们两位……你们的钥匙,昨晚可能有哪些人接触呢?” “我的应该没有。”纪晨立刻摇头。 “我的钥匙一直带在身上,放在口袋里。不可能有人拿走的。” 但程玉阳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好像在走神,没听到宋呈越的话。还是身旁的人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他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 “我……我也带在身上。”他张张嘴,磕磕巴巴地说道,“可能也没人会,会拿到。” “这样啊。”宋呈越慢条斯理地说道。 “请原谅我有些紧张——这次的项目很重要,我也让程同学和纪同学签了合同。项目资料的泄露,对于他们来说也都非常严重,尤其是牵扯到和他们相关的人身上。” 他的唇角仍是上扬的,但却眯起了眼,目光扫过办公室内坐着的,神情各异的学生们。 “资料泄露的话,我们公司也会蒙受巨大的损失。”宋呈越叹了口气,“亏损少则千万,多则上亿,我们也要承担很大一部分的责任。” 他继续慢悠悠地说着:“唉,昨晚我和郁总都没有休息好,专门在处理这件事。这个项目没办好,要逐级追责,并且一定会严肃处理。” 郁筠站在宋呈越旁边,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的讨论。 他打量着,忽然觉得宋呈越看似和蔼,但实际上却有些笑里藏刀的意味。 这人的笑容很有迷惑性,也成功地让方才的气氛显得很是平和。而现在平和的氛围一转,整个办公室内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 宋呈越将场面掌控得很好,而郁筠的脑袋仍是一阵阵地发晕,双腿也有些低血糖似的虚软。 于是,他便揉了揉太阳穴,保持沉默,只任宋呈越继续表演。 “都能理解的。”徐教授也认真地说,“昨天实验室最后走的人是谁?” “是我,”纪晨说,“我十一点走的,锁了我们实验室的门,也把实验室大门锁了。” “办公室呢?”郁筠开口问道,“那个时候,办公室还有人么?” “有。”纪晨点点头,直截了当地看了覃微微一眼,“那个时候他还在,没走,我就没锁门。” 纪晨这话话音刚落,郁筠便看到角落里的覃微微泄露了一点惴惴不安。 办公室里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覃微微的身上,他茫然地眨了下眼,顿时慌了起来。 “我,我昨天回去的是有点晚。”他结结巴巴地说,“那是因为马上就要开题答辩了,我的ppt还没做完,所以在办公室多留了一阵……” 宋呈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别紧张,覃同学,我只是想问问,你是最后一个走的吗?你走的时候,办公室里还有谁?” 覃微微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转了转,漾起一片水意。 “没……没有了,”他难为情地说,“我应该是最后一个走的,晚上十二点多。” 他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叫道:“程师兄知道,我,我那个时候还给他发消息问他问题呢!” 再次被叫到名字,程玉阳刷地抬起了头。 郁筠看到他的脸色在办公室白色的灯光下显得分外苍白。 “是吗?”宋呈越笑笑,看向程玉阳,“程同学,昨天晚上十二点,覃微微同学问过你问题么?” 覃微微也扭过头,眼神企盼地看着程玉阳。但程玉阳接收到他的眼神后,却是浑身一颤。 “他……他问了,”程玉阳脱口而出,“但是是十点钟问的,十二点的时候,我已经睡了。” 覃微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我是十二点问你的呀!”覃微微的声音里带了点哀求,“你明明知道的,师兄,我,我的微信里还有聊天记录啊。” 但程玉阳却是避开了覃微微的目光。他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是十点,真的是十点。” 气氛一下子变得分外怪异。 郁筠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程玉阳的手在发抖,而覃微微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宋呈越微一眯眼,开口道:“这都是小问题。主要是覃同学,你回去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发现什么异常?” 覃微微这才如梦初醒。 “我走的时候就把门锁了。”他说,“办公室里也没别的人……我就走了。十二点多。就出去搭地铁了……” 听到这话,宋呈越的目光陡然一冷。 “搭地铁?”他重复道。 他的眸子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悄然掠过一点寒芒。但那点阴冷的意味瞬间消失,换上的又是和煦的面具。 “你搭的是地铁吗?”他笑着,再问了一遍。 覃微微顿时慌张地否认道:“啊,不不不,不是。我忘记了,我是忘记了,平时我都是搭地铁的,昨天太晚,地铁停运了,我就打了个车……” 看着覃微微涨得通红的脸,郁筠几乎是立刻就下了结论。 他很心虚,他在说谎。 郁筠在办公室里站了许久,眩晕的感觉只增不减,只凭着一股气,勉勉强强地站着,稍稍动一动身子,眼前便会泛起一阵模糊。 在这一片模糊中,他听到宋呈越语气温柔地问道—— “那好吧,不过方便看看你的打车记录吗?” 他还贴心地顿了顿:“如果是拦的车,让我们看看付款记录也可以呀。” 第83章 某些真相 覃微微整个人傻在了原地。 他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呆呆地看着宋呈越。 “覃同学?”宋呈越唇角上扬。 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随意地走上前去,微微俯身看向无措的覃微微,问道:“怎么了?这应该……不算为难你吧。” 覃微微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他向后跌退一步,脚踝踢到凳角,让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响声在一片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拿不出来吗?”宋呈越脸上的笑意更为明显,“覃同学,你为什么拿不出来呢?” “……我,我删掉了……”覃微微慌了一下,口不择言,“我把记录删掉了……” “那你为什么要删呢?”宋呈越依旧体贴,“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理由吗,覃同学,你可以悄悄地告诉我和郁总。” 听到‘郁总’两个字,覃微微的眼眶顿时红得更厉害了。 泪水在他的眼珠子里打转。“郁总,”他猛地转身,看向郁筠,哽咽着说道,“我知道您当初和周先生定了婚约,对我和周先生的事情很生气……但,但这些都是周先生做出的决定。您不能这样左右他的选择,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而揪着我不放啊!” 宋呈越的表情彻底地冷了下来。 郁筠本来只是在一旁听着,突然被叫到时甚至还愣了一下。他回过神,但刚动了动脚尖,眼前却是陡然一黑。 身体在一两秒间似乎短暂地失去了控制,但腰上蓦地横了一只有力的手臂。郁筠的视线很快清晰,他偏过头,看到了宋呈越。 宋呈越动作自然地揽着他,有力的手臂上传来郁筠熟悉的温度。他帮郁筠在原地站定后便收回了手。他并没有看着郁筠,反倒是冷着脸笑了起来。 他笑着,桃花眼眼尾弯弯,但却没有丝毫笑意。 对面的覃微微悚然一惊,双腿一软,差点被椅子腿绊倒。 “我们要实事求是嘛,”宋呈越慢悠悠地说道,神色间有些刻意的无奈,“昨晚最后一个走的是你,你说的话也不能自洽。” “现在你不仅不解释,还转头无谓地质疑郁总的私生活。”他直勾勾地盯着覃微微,“那我倒是想问问,覃同学——” “你昨天晚上,到底在干什么?” …… 这一番询问下,覃微微轻易地露出了马脚。 他完全没有办法拿出任何能够解释自己问题的证据,又死活不愿意说昨天晚上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宋呈越见状,便安排人去彻查覃微微的行程,准备将覃微微偷资料这事彻底砸实。 结束时,宋呈越跟在郁筠的身后离开办公室。临走前他回头,看着面色终于归为一片惨白的覃微微,看似善意地提醒道—— “覃同学,有些事,不该碰的,就不要碰。” “明白吗?” 覃微微当然没回答他。而当两人站在空旷的走廊上,听到从办公室里离开的其他同学嘈杂的脚步声和谈话声时,宋呈越却是低声问郁筠:“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这件事就我来处理,好吗?” 郁筠呼了口气。 他的确很累,此刻扶墙站着,大脑仍是有些晕眩。但本能让他拒绝道:“我没事,先……” “都晕倒了,还没事?”宋呈越皱起眉。 “只是一下子有点不舒服。”郁筠从墙上起身,想要站直身子,但又没控制住晃了一下,“也没别的事情要做……你干什么?” 宋呈越扶住郁筠,脸上流露出少有的强硬。 “你看到了的,我能妥善处理这件事。”他说,“我叫江扬来开车送你去医院,你先休息一下,最近看你一直都不太舒服,真出什么问题就不好了。” 郁筠抬头,看着宋呈越。 两人目光相对,宋呈越毫不闪避,只认真地看着郁筠。 “现在去医院。” 他说。 半晌,郁筠败下阵来。 “行。”他勉强地应道,“你先松手,我去。” 郁筠的状态不佳,于是便叫江扬开车来,载他去了私人医院。 早在上次知晓宋呈越在医生那里使的诡计后,郁筠便不放心地换了一 在这家新医院,郁筠做了几项检查。交给医生看后,他皱着眉打量了一会,神情又很快舒展了起来。 “没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医生说,“你的腺体还算正常,没有问题。只是信息素浓度有点高——按你的周期,应该是快到发\情\期了吧?” “是的。”郁筠点点头。 “你的信息素浓度比一般的omega会高一些,”医生解释道,“信息素过浓,但发情期的时间还没有到,无法纾解,就会影响到你的身体。” “这几天不宜太劳累,好好休息一下,或者去omega协会寻求一下帮助。” 医生说得委婉,但郁筠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他最好还是找个alpha,来缓解一下信息素的影响。 想到这个问题,郁筠不太开心。 最近事务繁忙,他着实没空考虑人生大事。于是让医生给自己开了足够剂量的药物,准备将发/情/期延缓一阵。 这大概算是死缓。 不过,到那时该怎么办,等真正面对的时候再说吧。 郁筠如是想到。 他离开诊室后,刚想叫上在外面等待的江扬,却在人群中陡然看到一个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那人的身影太过出众,白金的发色在灯光下亮得晃眼。 尽管并不熟悉,郁筠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是他在宴会上碰到过的、和宋呈越有过合照的ethan。 而ethan身边陪伴着的人,也是郁筠认识的。 正是谈君。 郁筠也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同时出现在j市的私人诊所里。谈君的活动范围在w市,而ethan更是在国外。 这两个人怎么认识的? 郁筠还没反应过来,谈君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他率先笑着挥手道:“郁总,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你。” “谈总。”郁筠颔首。 旁边的ethan看到郁筠,目光礼貌地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开口说了句很标准的中文:“请问,你是郁筠吗?” “是的。”郁筠点点头。 他不奇怪ethan认识自己,两家公司的业务范围有重合,知道名字很正常。但ethan下一句话却让郁筠的心微微一提—— “噢。”ethan了然地应了一声,“你就是宋的暗恋对象,我知道的。” ……啊? 郁筠被这冒昧的说话弄的愣了愣。谈君见状,不由得笑着开口道:“你怎么说话这么直接啊?” ethan瞥了他一眼,嘁道:“不需要你教我。”然后转头看向郁筠,“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传闻,关于我和宋的,正好碰到你,需要和你解释一下。” 郁筠抿了抿唇。 他想说自己和宋呈越之间已经不再是需要被解释的关系。但ethan的语速很快,在他开口之前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和宋是一个社团的同学,我会说中文,所以刚开始和他有过一点交流。但我和他的关系不熟,只是见面会打招呼。” “我不喜欢他给我的感觉,每天像戴着什么,中文怎么说来着……”他看了一眼谈君。 “戴着面具。”谈君无奈地说道。 “嗯,戴着面具,”ethan的目光再次回到郁筠身上,“我感觉他很虚伪,还很花心,和很多beta不清不楚的,特别像睡了不负责那种人。所以我就不太喜欢和他说话。” “但有一天,他自己主动找到了我。” 郁筠目光微凛。 “我的家里人,当时正在催我和alpha联姻。”ethan说,“他找到我,跟我说,可以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他说他的名声很差,让我装作被他标记,还对他死心塌地的傻子,让我的名声也变差,这样那些人就不会想和我联姻了。” 竟然是宋呈越提出的请求? 宋呈越曾经向郁筠解释过这件事,但当时说得并不是很细致,郁筠也只隐隐了解个大概。 他本想打断ethan的话。 但鬼使神差地,他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你听到的传闻,就是来自于这里,”ethan耸了下肩,说,“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我的困境,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样的自信。” “这个人很奇怪……但我需要他的帮助,所以,我就答应了他。” 第84章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ethan耸肩的姿态很优雅。 “大概是我们大学第一年的时候吧,反正,后来我就和他稍微熟了点。”他说。 “大学第一年?”郁筠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他皱眉:“可能有些冒昧……但他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对啊,”ethan点头,“大学第一年,他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我帮他创业的公司扫清障碍——那个时候好像不知道是谁在阻挠他,可能是他家里人吧。” ……好,好得很。 郁筠的额角跳了跳。 原来宋呈越和ethan的合作不是为了回国,而是为了创业。但细细想来,能够创立明盛,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自然不够。 他必须要借力,借着借着,就借到了ethan这里。 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我和ethan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谈君插了句嘴,“先前见到你们二位的时候,就觉得宋总很眼熟。现在想来……”他一摊手,“大概是因为ethan的缘故。” ethan向他翻了个优雅的白眼。 “其实宋也不花心。”ethan说,“他没讲,但我发现他和那些beta也大多都只是演演戏,实际上什么也没做。他很单纯,在那些方面。” 对单纯的评价,郁筠不置可否。 他只是垂了垂眼,说:“原来是这样。” “我没说完。”ethan看着郁筠,碧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其实我觉得,宋这人挺脑残的。” 他回头看了眼谈君:“是这样吧?” 谈君有些无奈,他看了看郁筠,又看了看ethan,说:“这词可不好。” “whatever。”ethan无所谓,“反正我就是觉得他奇怪得很。” “我发现他老看你的照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可能是托人拍的吧。”他说,“还看你的近况,关注你和你朋友的账号。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你,他说不是,只是很感兴趣。” 什么? 郁筠怔了怔。 宋呈越曾经还关心过这些吗? “我记得他说那话的样子,”ethan的神态间带上了点鄙夷,“‘ethan,你懂的,感兴趣不代表喜欢,只是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罢了。’他说得可坚持了。” ……‘只是觉得有点意思罢了’? 郁筠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蹭蹭冒了起来。 他看着ethan,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但是这家伙就只是嘴硬。”ethan果然不负郁筠期待地说道。 “他不说,但是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不爱玩社交平台,他就盯着你的朋友。你朋友的ins上发你喜欢用的香水,他改天就会买许多许多瓶一模一样的,一年到头地用;你朋友送你拼好的乐高,他也买了一模一样的拼起来放在房子里。我一直都觉得他这个人外表看起来好好的,但实际上就是个变态。” “但某一天,他突然连外表上的正常都藏不住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他整个人突然发了疯。跑到我们学校旁边的bar,连喝几天酒。我们社团的几个人看不过眼,就一起去找他,然后发现他已经喝晕了。” “我们把他摇醒,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ethan有些无语地抿了抿嘴。 “‘你们说,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人?’” 郁筠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评价,就听到ethan哼了一声。 “你就说他是不是思维方式有问题,”ethan看起来十分难以忍受宋呈越的行为,“连喝三四天酒,还想不明白这一件事,真是……” 谈君也有些讶异,他看着ethan,说:“你之前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我没有和别人谈论这些事情的爱好。”ethan瞥他一眼,又转过头看向郁筠。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听到了你的婚讯。”他说。 郁筠的心脏忽然漏跳一拍。 他无法穿越时空,看到宋呈越曾经的样子,只能从ethan的只言片语里窥见一些零散的碎屑。 但只是想一想,郁筠的心情便有些难言。 他听到ethan继续说道:“宋这个人,性格非常内敛,心思多,什么话都不爱往外说。他虽然没讲,但我知道他通过我给他的渠道和机会,已经慢慢地把公司做起来了。” “当时,他喝了几天酒,被我们好不容易捞回去之后,就马不停蹄地买飞机票回国了。” “急到什么程度,我记得第一天晚上我们把他抓回去,第二天凌晨三点钟就拿着签证,买票走人。” ethan的表情里弥漫上了一点无法言说的意味:“他跑得很快,回去之后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我们后来一直和他都没见过面。然后过了一阵,我就听到了你们订婚的消息。”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宋总这件事,”谈君也说,“今天听ethan一讲,才知道宋总居然还有这么多故事……不然会早提醒你。” 郁筠无言。 他轻轻地闭了闭眼,良久,才对ethan说:“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 “不用谢,”ethan扬了扬眉,又补充,“不过,我不是来帮他说好话的,我只是不想让我和他的误会影响到你们。” 他停顿了一下,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宋这个人性格缺陷也挺明显,他想法多,又不喜欢坦白。讲实话,虽然认识很多年,但我和宋关系一直都有隔阂——甚至只是一般的朋友。” “你也不用对他有什么负罪感,总之就是……随心就好。” 郁筠听着,最后仍是再次礼貌地表示了答谢:“我明白了,还是谢谢你。” “136号!” 候诊室的叫号处响起护士的声音。谈君拍了拍ethan,说:“到你了。” ethan点点头,向郁筠告别道:“下次有机会,可以见见面。我觉得你比宋要真诚多了。” “好。”郁筠浅浅地笑了一下。 谈君和ethan一同向诊室走去。郁筠站在不远处,看着谈君很有礼貌地等在了诊室的门外,目送ethan独自进门。 奇怪,好奇怪。 但这件事如果真的是宋呈越做的,倒又显得正常了起来。 郁筠在原地发呆的时间让等候在一旁的江扬都觉得有些不对劲。“郁……郁总,”江扬低声道,“您现在是准备……” “……啊。”郁筠才如梦初醒般地偏头看了江扬一眼。 他很快就下了决定。 “回j大吧。” …… 那边生科院大楼里,事情仍在解决之中。 覃微微当然不肯将这么大一件事认下来,在办公室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坚称自己昨晚并未留在办公室。 宋呈越没惯着他,只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便将程玉阳单独叫了出去。 他特地找了个安静的拐角,转头看向始终垂着脑袋,头发乱糟糟的程玉阳。 “程同学,”宋呈越的脸上笑容仍然柔和,“你刚刚说,覃同学晚上十点钟给你发的消息,是吗?” 程玉阳抠了抠手指甲,闷半天,才“嗯”了一声。 “可以看看你们的聊天记录吗,如果你方便的话。”宋呈越柔和的笑容掺杂了点歉意,“你也看到了……覃同学不太愿意诚实地说出自己昨晚做了什么,我想从侧面了解一下情况。” “……但这是我的……私人聊天记录。”程玉阳抠得更加用力,小声拒绝道,“我……不太方便。” 宋呈越的笑容收敛。 “程同学,”他意味深长地说,“覃同学手上并没有实验室的钥匙,他按理来说,没有办法进去。” “除非,他用了别的手段。” “我想问问,他有没有机会接触到你的钥匙?” 喀嚓! 程玉阳的手指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指甲在这样巨大的力气下都断了一小块。他霍然抬头,泛着血丝的双眼有些惶恐。 “我没有。”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大了点,“我没有给过他。” 说完他才察觉不妥,于是勉强找补道:“我,我是和他关系还行……但我真的没有给他,也许是他自己从我这里拿去配了把新的。” 宋呈越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继续说话,目光淡淡地看着程玉阳,面上表情并不凶恶,但却让程玉阳的脸一点点地涨红。 “程同学,你看过合同的内容。”宋呈越说。 “你知道违约的后果。” 程玉阳的身子颤抖了起来。 “和我没关系,我说了,这件事和我没关系!”他焦躁地揪着头发,“我和他是关系好,但我还要读书,我还要毕业,我不可能为他糊涂到这个程度!我……” 宋呈越笑了一下。 “究竟是怎么回事,想要查到水落石出,并不难。”他慢悠悠地说。 “如果你帮我们指认出真正偷资料的人,”他循循善诱般地说,唇角上扬,桃花眼里泛着奇异的光,“我们这边可以……酌情减轻处罚哦,程同学。” 第85章 我不会允许我失去他 程玉阳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宋呈越。 宋呈越表情不变,甚至还伸手拍了拍程玉阳的肩,安慰道:“你也是个很有科研能力的同学。” “你往后的路,还很长。” 程玉阳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些许。宋呈越看到他状态的改变,脸上的微笑愈发浓厚。 “是覃微微拿了我的钥匙。”程玉阳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闷闷的:“我带他去了一趟实验室,走的时候,他顺手把我的钥匙着,到晚上才想起来还给我。” “原来是这样。”宋呈越恍然大悟。 “希望你能明白,程同学。”他轻声对程玉阳说。 “人要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啊。” 他拍了拍程玉阳的肩,大步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已经空了,只剩下覃微微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呜呜地抽泣着。 他的脸蛋哭得通红,晶莹的泪水挂在颊边,一双漂亮的杏眼有点肿。五官本就清秀好看,此刻哭起来,活脱脱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宋呈越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刺目的灯让他原本柔和的五官显得锋锐立体了几分,阴影沉沉地压下,看起来有些刻薄冷淡。 他缓步上前,站在了覃微微的面前。 覃微微虽然哭着,但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宋呈越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无措又委屈地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你,你们想要怎么样!” “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呈越挑了挑眉。 “覃同学,”他语气冷淡地说道,“程同学已经把事情全都告诉我了。” “如果我们自己查,看监控就可以,顶多费点时间。而且,程同学刚才已经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不过,”他顿了顿,“我还是……想听你自己把事情说清楚。” 在覃微微变得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他轻车熟路地说道:“毕竟让你做这件事的人,也没在乎你的死活。” “你猜最后,他会不会帮你解决你的学位问题呢?” 程玉阳的倒戈,彻底击碎了覃微微并不强的心理防线。宋呈越只是稍微一吓唬,他便哭着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就在前几天,宋二伯给他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宋二伯告诉他,如果他能够帮助自己将课题组内的研究成果拷贝一份出来,他和周靖言的婚事,便不再是问题。 原本周靖言被赶出家门后两人的生活就很拮据。而宋二伯则是将话说得很是漂亮:“你只需要花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会帮你安排好。到时候你只要不认,就没人能给你定罪。” “你以后就是正大光明的周太太,还需要担心这种事吗?” 覃微微被宋二伯一蛊惑,便鬼迷心窍地动了手。 他先从程玉阳那里拿到了钥匙,悄悄地留下模具,接着配了把新的。昨晚他压根没走,熬到凌晨连保安都走了的时候,才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实验室。 他几乎拷贝走了实验室电脑里所有的资料,然后连夜发给了宋二伯。 现在,不出意外的话,那些实验数据都已经躺在宋家研究团队的电脑里,等待他们来解码。 宋呈越在确认好这些事情后,便离开了实验室。 他双手插兜,独自一人走在生科大楼能听到脚步回声的走廊上。一旁的窗户里透进来的错落阳光只占据了窗边很小一块地方,反倒让整条走廊显得更加昏暗。 尽管事情十分棘手,他的神情却是放松的。手闲闲插在兜里,眉梢眼角一点紧张感都没剩。 他似乎想要下楼,朝着的是电梯间的方向。但走到半途,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宋呈越的神情不变,看眼屏幕上跳动的号码,便干脆利落地接通了电话。 “喂,”他的表情不变,语气却是变得低沉,“二伯?” 那边传来了两声沙哑的笑。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那人说,“小越,你现在,在j大吧?” 宋呈越眸光微闪。 “在,”他冷冷地说,“真没想到,你能见缝插针到这个程度。” “只是他自己的选择罢了。”那个人——也就是宋二伯的语气更加愉快。 “资料在你们手里?”宋呈越一副等不及陪他装蒜的模样,生硬地直接戳穿道。 他靠在墙壁上,问:“您是在示威吗,二伯?” 那边又笑了两声。宋二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穿过电讯号,有种细沙滑过的粗粝感,磨得人耳膜有些不适。 “怎么会呢。”宋二伯状似否认,“这个项目主要是竹音在推进,你们明盛,不是一直都没有全身投入吗?” 他的言外之意太过明显,以至于宋呈越没办法装听不到。 宋呈越叹了口气。 “您打电话过来,是想对我说什么?”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客气,“我想,您应该有很多您自己的事要忙。” 宋二伯声音一冷:“小越,你怎么和二伯说话呢?” 宋呈越便闭嘴沉默。 两人在电话里遥遥僵持了阵,最终,还是宋二伯先开了口。 “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小越。”宋二伯叹惋地说,“二伯给你打电话,是想提醒你——这强效抑制剂一旦研发出来,你知道会导致什么后果吗?” “什么后果?”宋呈越问。 宋二伯再一次地笑了起来。他的笑里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怜悯。 “你很喜欢郁筠吧。”他说,“二伯知道你喜欢他,想得到他。但你有没有想过,强效抑制剂一旦研制成功,他就不需要你了?” “强效抑制剂完全可以应付他的生活所需,他不需要哪个alpha来标记。” “你是没想过,还是不明白?” 话语冰冷锐利,像是想要直直插入宋呈越胸口的利剑。 窗外的树叶沙沙响了两声,落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宋呈越站在窗边,半边身子没在阴影里,垂下眼帘,多情的桃花眼在阴影里一片漆黑。 “是啊。”他应声,“他就可以彻底自由,就不会……再需要我了。” “小越,你明白就好。”宋二伯像长辈似的,和蔼地说道,“你其实不必参与竹音的事情,事成了,你也得不到。不如……” 听筒因为略差的信号,响起了点刺耳的滋啦声。 宋呈越也笑了声。 他的笑容很淡,像阴冷的毒蛇在爬。 “我明白您的意思。”他说,“您说的没错……强效抑制剂的研制对我来说,百害无一利。” “我当然不会允许我自己失去他。” “看来我们的想法一样。”宋二伯欣慰地说道。 “和竹音合作,不如和我们宋现在数据在我们手上,想研制出新抑制剂,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善解人意地补了一句:“小越,你难道还在怨二伯当初送你出国吗?” 宋呈越笑容收束,面无表情。 “当然不,二伯。”他的话语里却暗含兴奋之意。 “我觉得,我们合作,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第86章 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扬开车送郁筠回j大的路上,郁筠靠在椅背上睡了一觉。 他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因为太困了,最后倒也是短暂地睡着了一会。在被江扬叫起来的时候,他还有些茫然,看着车窗外刺目的阳光,大脑都没能成功转起来。 “到了,郁总。”江扬低声道。 郁筠“嗯”了一声,直起身,推开车门钻了出去。他关上门后,身后传来发动机的运转声,江扬开着车走了。 “小筠。” 宋呈越的声音响起,郁筠一抬头,就在生科院大楼底下,看到了宋呈越的身影。 这人好像刻意在等,此刻正从生科院楼底的屋檐处迎了上来。“事情差不多搞定了。”他对郁筠说。 郁筠按了按额头:“是谁?” “覃微微。”宋呈越说,“程玉阳告诉我,是他让覃微微拿到了钥匙,昨晚他开门去拷走了数据。” 停顿了一下,宋呈越补充道:“是我二伯指使的。” “果然是他们。”郁筠冷笑一声,“通过周靖言的关系吗?” “不是。”宋呈越摇了摇头,“我二伯亲自联系的覃微微,以和周靖言的婚事为筹码,骗他帮自己做事。” “……那覃微微还真是够拎不清的。”郁筠更加不知评价什么好,“他宋家,还干涉不到周家的事情。” “是啊,他实在是……”宋呈越叹息道。 两人不知不觉并肩进了楼内。开得很足的空调让方才沾染了点炎热气息的郁筠复又凉爽了下来。他偏过头看了看身边神色如常的宋呈越,忽然有点踌躇。 要问吗?刚才在诊所里听到的事情? 但还没等他开口,宋呈越却率先说道:“小筠……我要向你道个歉。” “……什么?”郁筠一怔,心中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覃微微偷走的,不是真实的资料。”宋呈越轻声说。 他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声音飘进郁筠的耳朵里,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睁大了眼:“你说什么?为什么不是真实的资料?” 宋呈越轻轻叹了口气。 “我先前嘱咐过徐教授,”他说,“让他有成果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郁筠稍稍明白了点,目光泛起了冷,盯着宋呈越,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他把成果告诉我之后,我让他把数据转存了起来。”宋呈越停下脚步,放缓语气解释道。 “那份数据现在在徐教授本人的电脑里,实验室的电脑里存储的,是他们先前失败的实验结果。覃微微拷走的也是那一份。” 郁筠用力地抿了下唇。 “什么时候?”他问。 “就在我前两天易感期的时候。”宋呈越垂了垂眼,“在车上,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郁筠想起,那天同学聚会后下着瓢泼大雨,宋呈越像只被抛弃的、湿淋淋的小狗一样,直愣愣地杵在车里。 原来那天,他接电话就是为了这件事。 “嗯,”宋呈越轻轻点头。 他四下看了眼,拉着郁筠就躲进了楼梯间。 楼梯间没有窗户,昏暗无光。郁筠仰头看着宋呈越,表情不善。 “刚才,二伯给我打来了电话。”宋呈越低声说,“他想试探我。” “试探他拿到的东西,是不是真的。” “他问了你什么?”郁筠飞快地问道。 “他想要明盛抛弃竹音,与他合作。”宋呈越一五一十地交代道。 郁筠冷冷地呼出了一口气。 “你呢?”他的脚尖微微向前,简短地问。 “我……”宋呈越无奈地笑了笑,“我答应了他。” 郁筠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变化,宋呈越就补充道:“小筠,你听我说完。” “这是个机会,”他压低声音,“如果我拒绝他,他会怀疑自己资料的真实性。而且……” 他温柔双眸里掠过一点内敛的冷光。 “我可以确保他们最终提交的产品里,用的就是实验室拿来的配方。” 机会。 郁筠神色一凛。 他反应得很快,瞬间就明白了宋呈越的意思。 “你想骗他?”他皱眉,“你是……” “我想让他彻底完蛋。”宋呈越笑了笑, 他的笑容里有零星压抑不住的恨意:“我想让宋家彻底完蛋。” 郁筠沉默了。 半晌后,他才开口:“所以你瞒了我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是,”宋呈越点头,“我二伯的手段很可怕,你也见到过了。我不想……让他亲自对你动手。” 郁筠的指尖微微攥紧又松开。 “但是,宋呈越,”他的声音里有些疲惫,“你应该清楚,你想做的事情,我也想做。” “我知道。”宋呈越叹了口气,却仍是固执地说,“我不想再让杨正琦的事情出现第二遍了,小筠。” 走廊里一丝风也没有,郁筠深深地吸了口闷热的空气,一时无言以对。 这些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庞大繁杂的信息乌泱泱地涌入,让他已然疲惫的大脑更加不堪重负。 “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最终,他问。 宋呈越怔住了。 “他给你开出了什么条件?”郁筠忽然觉得很累,不想继续再纠缠这个问题,“很优厚吗?” 他有些精疲力竭。 很累。 也很烦。 不断的欺瞒和复杂交错的关系纠缠在一起,让郁筠的心里涌上了一点冲动——要不就算了? 他不是无路可走。 但这时,宋呈越却忽然开了口。 “……他告诉我,”宋呈越犹豫了一下,才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说,“如果强效抑制剂研制出来,你可能就不会再需要我了。” “到那个时候,我就没有任何接近你的理由,没有任何能够留下你的办法。” 郁筠的心脏蓦然一跳。 “你为什么没有答应他?”他顺着宋呈越的话问道。 在他的视野里,宋呈越眼睫微动,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不会答应他,”宋呈越说,“这是你的梦想。” 他的梦想。 郁筠的手指尖抖了抖。 他年少时曾无数次羡慕过那些自由的、不受信息素束缚的beta们;也曾幻想过,如果自己不需要和某个陌生人一辈子绑在一起,他的人生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后来他开始变得坦然。 omega不是一个难以认同的身份,更不是什么需要抛掉的耻辱。 他是omega,但他也要自由。 郁筠原本疲惫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样,陡然晃向高处。 他看着宋呈越,终于摒弃了那些混乱和犹豫,下定了决心。 “宋呈越,”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给我一个回答。” 宋呈越抬眸看他,桃花眼里氤氲了点微光。 他好像有些惊喜,原本固执维持的外壳不自觉地裂开了点缝隙。 “你到底在想什么?” 郁筠问道。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宋呈越,这个总也捉摸不定的人,此刻所有的细节都暴露在了他的目光下。 “从当年,到现在,这一直以来——你到底都在想什么?” 宋呈越抿了下嘴。 他又露出了一点回避的表情。 郁筠见状,加上一句:“如果你不说,我就走了。” 说完,他作势转身,宋呈越见状,顿时一把攥住郁筠的手。 “都告诉你。”他语带恳求,“我都告诉你,你别走。” 宋呈越的手心烫得郁筠一个激灵。他转过身来,看到身后宋呈越仍然看起来有些躲闪,但尽是认真的眼神。 不像往常看似真挚,实则目的分明的神情。 郁筠心中的石头忽然间落了地。 “走吧。”宋呈越抿唇,唇角绷得紧紧的。 他的眼神飘忽了一会,最终妥协道:“我……一点点地跟你说。” 此时刚到饭点,走廊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生科院的学生。 宋呈越的身形高大,在走廊上看起来很是显眼。他先是沉默了一阵,而后在人流变小的时候,才开口说道: “大概是在初中的时候,我就有点奇怪。” 郁筠看着他,他垂眸看了一眼郁筠,两人眼神对上,宋呈越又不自在地避开。 “你知道的,我爸妈出了点事。他们走得很突然,连一开始我拿来欺骗的遗产都没剩下。我们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二伯拿走了,连一只枕头都没剩下。” “我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自主权——二伯甚至把我的监护权也抢了过来。”他说,“大概是怕我做什么,所以想把我栓在身边。” “他对我并不算苛刻,自降身价来为难我,的确有些荒谬。但他能够做到的,是对我无比的冷漠。” 宋呈越淡淡地停顿了一下,他的眸色变深:“我在家里,佣人不理我,亲人也不理我。我好像被全世界遗弃,眼里能看到的,只有那个被家里所有人捧着的二伯。” “我知道他杀了我的父母,他不想让我的人生有多顺利,于是有意无意的,也对我产生了一些负面的影响。” “偶尔留下的只言片语,也都是告诉我,做人要不择手段,要心狠手辣。” “而我也不负他的期望,变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他轻轻闭眼,声音苦涩怅然。 “一个和他一样卑劣,和他一样恶心的人。” 第87章 快乐的理由 郁筠和宋呈越沿着走廊边,慢慢地到了地下停车场。凉风呼呼地刮着,驱散了闷热的空气,带来一丝沁凉。 郁筠听到宋呈越继续说着:“一开始,我的确很茫然。” “我不知道在一个仇人的家里,该如何自处,该如何生活,乃至该如何复仇。但很快,我发现我的身份很有意思。它让我天然,就处于一个弱者的地位。” “如果我和宋惠宁起冲突,不论我做了什么,到最后受到责怪的一定是宋惠宁。” 宋呈越的语调有些奇异:“只要……我装成那种可怜的、受欺负的、柔弱的样子。” 郁筠轻轻叹了口气。 “我以前以为你就是这样。”他说。 “我不是,也可以说我是。”宋呈越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发现,我好像就变成了那样的一个人。” “我只要掉眼泪,班主任就会帮我几个无伤大雅的忙;只要闷着头不说话,同学就会觉得我受了他们的欺负。” “甚至连宋惠辰他们的朋友,都觉得他们太恶劣,太狠毒。明明当年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就是我二伯做的,但他们还对我这么刻薄——令人细思极恐。” “那时,好像只有那样才能活下去。所以,我就装成那副样子,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别人的帮助,如鱼得水,苟且偷生。” 他们站在宋呈越的车前,宋呈越拉开副驾的门,向郁筠示意了一下。 郁筠钻进车里,看到宋呈越从另一边也坐了进来。宋呈越打开了车载空调,偏头对郁筠说道: “宋惠辰说我以前那样,的确有道理。因为我的确称不上有多磊落。” “那个时候我只是记得你……记得你是个很漂亮的人。你帮我赶走宋惠宁那件事,我也只是简单地记得,然后同时,又觉得你和那些人一样。” “愚蠢,是吗?”郁筠说。 “不至于的。”宋呈越摇头,嘴角下撇,“只是没有什么特殊罢了。” 郁筠想问他‘那后来呢’,宋呈越却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后来,大概是因为那件事。”宋呈越说,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郁筠看到他手背因为用力而鼓起的青筋,“那时郁笙阿姨也出了事,班里一些见风使舵的人也开始欺负你。一开始我只是在看戏,直到那天……我看到你把一个同学的作业从窗户里扔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坐在窗边,正好看到他想要调戏你。然后,你就走过来,抓起他桌上的作业纸,往楼下扔。” 宋呈越看着郁筠:“可能你都忘了旁边是我。但我记得那个时候,风很大,纸满天乱飞,落在泥地上,变得脏兮兮的。你的侧脸很好看,动作很果断,好像一点都没有犹豫。” “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说,“一切都不一样了。” 郁筠怔住了。 他试图在记忆里搜寻,但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有关宋呈越的、一丝一毫的碎片。 那天对于郁筠而言,只是他不平静生活里微不足道的一小段。教室里一张张的人脸早已模糊,褪色成了扁平、毫无意义的形象。 “你应该不记得了。”宋呈越轻轻笑了笑,“我那时,就是因为这件事,对你产生了一点兴趣。” “不是那种兴趣……就是,很想看看,另一个和我一样碰到困境的人,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他停顿了一下:“这么……嗯,就这么开始留意你。” “上课的时候,放学的时候。我平时总是装成一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样子,所以就顺理成章地跟在你身后,悄悄的。” “你没有发现过我。” 郁筠忍不住皱眉:“你变态吗,还跟踪?” “可能是有点。”宋呈越用力抿了下嘴唇,声音有些许涩意,“当时就每天跟着你放学,看你写了什么作业,你怎么把那些挑衅你的alpha骂得灰头土脸。就像中毒了一样,很卑劣,很阴暗,觉得你和我一样可怜。”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好奇,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崩溃?” “被欺负的时候,被标记的时候,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微不足道的时刻?” “我知道,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样的绝望就像钝刀子割肉,漫长又折磨。没有人能够扛过这样的折磨……只有我。” 郁筠不禁有些诧异。 他从没有想过,宋呈越居然会有这样奇怪的、阴暗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绝不符合正常人对于高尚的看法,甚至还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然后就是那天,王家的人想要标记你。”宋呈越沉默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我觉得,也许这就是你被逼到绝路的时候了。” “但是你没有。” 他好像回忆起了那天的场景:“我跟着你,躲在巷口,听着你们的对话。我没想过你会那么果断,当时我甚至没有怀疑过,如果他们敢动手,你是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用刀子割烂你自己的腺体。” “那一瞬间,我想,如果是我,我做不到。” “我原本一向明哲保身,不准备参与任何纠纷。但那天……我摔碎了脚边的玻璃瓶。”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又笑,眼里闪着粼粼的光,“可能是鬼迷心窍了吧。” “就算你不需要我,但我就是想帮帮你。” 郁筠的眼睫颤了颤。 他有些五味杂陈地问:“然后呢?” “然后你都知道了。”宋呈越扯了扯唇角,“你猜到了的,我一直就这么悄悄地跟着你,看到那些人为难你,就会……大概算是帮忙吧。” 帮忙? “放抑制剂的是你,”郁筠说着,忽然福至心灵,“陪我看烟花的也是你,对吗?” 他的脑海里过电一样闪过那个烟花秀的夜晚,隔壁窗户里伸出的手,以及迎风飞舞的纸条。 那个奇怪的人…… “是我,那天放学的时候,我看到你被关在了教室里,于是……”宋呈越顿了顿,而后认命地点头道,“于是我就偷偷地翻进了隔壁班的教室。”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是谁,就用左手写字,和你传纸条。” “当时我想,也许你会很开心。” 回忆起那天黄昏的烟花秀,郁筠忽然感觉自己的过往和宋呈越所讲述的东西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那个不走寻常路地用传纸条来沟通的、奇怪的人,在宋呈越的话语下悄悄地和他在郁筠心中曾经温柔顺从的人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形象。 在他记忆里模糊潮湿的教室,地面上咕噜噜滚动的抑制剂,以及清淡的、裹挟着烟花硫磺味的空气,伴随着他们毫无逻辑的奇怪过往,好像悄然飘荡回了狭小的车厢。 “但事实可能没有听起来那么美好,我也不是出于完全的善意。那时我很高傲,总以上帝视角来打量着别人的人生。一边打量,还一边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真的成了上帝,可以随意地戏耍其他人。”宋呈越说起来的时候语气有些自嘲,好像自己都不忍直视当初的自己一样。 “……然后呢。”郁筠的指尖蜷紧,再次问道。 “我很卑劣。”宋呈越垂眼盯着车内的地毯,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神,“我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甚至一开始是想戏弄你。你对我的存在一无所知,甚至还觉得我逆来顺受的样子都让我很开心——也许是开心,我那个时候,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你是神经病吗。”方才在脑海里构筑的场景一下子被打碎,郁筠忍不住,“为什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快乐?” “不是。”宋呈越摇摇头,泄露出的一丝神情看起来有些怔忡,“我后来发现……我其实当初,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而快乐。” 第88章 悲哀 郁筠怔了怔。 在他回过神前,宋呈越却是仰面靠上椅背,自顾自地说起了另一个话题:“后来我的骄傲,和玩弄人心的快乐,都因为一件事彻底消失了。” 因为他的二伯吗? 郁筠想。 他还不至于那么快就忘记宋惠辰对他说的事情——关于那么急迫地将宋呈越送出国的理由。 “我一直都觉得,我的那些小手段,做的那些事情,二伯都不知道。”宋呈越淡淡地说,“我以为我比他聪明,于是变本加厉,费尽心思想着该怎么折腾宋惠辰他们。” “他们做起事来毫无顾忌,我只要稍稍一揪,就能揪出很多把柄。我就用那些把柄,来给他们找不痛快。” “有的时候,是他们逃课告密;有的时候,我会把他们费尽心思藏起来的成绩单让我二伯看到,诱使我二伯批评他们。越来越多的事情,让我的戒心也在逐渐地下降……” 他像是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以为他们拿我没有办法。” 郁筠的眸光动了动。 他想起了宋惠辰说过的话。 “所以我做了更大胆的举动。”宋呈越说,“宋惠宁曾经和一个omega女生起了点冲突,然后,他情绪激动之下,把那位omega女生从楼梯上推了下去,女生的腺体受损坏死,必须得要切除。” “……没有。”郁筠摇摇头,皱起眉。 “还没完。”宋呈越却说,“然后,我二伯想要压下这件事。给女生家里一笔不痛不痒的、甚至还不足以付清医药费的钱,想要草草地了了这一桩事情。” “女生家里没有意见吗?”郁筠问。 “没有,”宋呈越的表情讽刺,“他们觉得,反正这个omega女儿已经废了,那拿上这么一笔钱更好。” “然后,你做了什么?”郁筠不由得认真了些,“宋惠辰说,你想他们送进监狱。” “当然,”宋呈越勾了勾唇角,“他说的是对的,没夸张。我的确是想把他们送进监狱。” “我找到了那个omega女生的哥哥。女生本人还在病床上昏迷,她的哥哥是个alpha,很疼爱妹妹。于是,我把推人的监控视频偷出来,交给了他。我和他一拍即合,想要通过媒体将推人的事情爆出去。” “但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宋呈越说着,眼神沉了沉。 “原本我们谈好了一个媒体,但临到最后,他们突然违约了。” “我们换了一个,仍旧是违约。后来,我想直接发布在网络上,但只要一发出去,就会因为大量的恶意举报而被删帖。” 他换了个姿势,摊了摊手:“这样不论怎么看,背后都是有人在操纵的。” “不过还没等我找到答案,我就知道发生什么了。”宋呈越继续说道,只觉得有些不堪回首,“那天我放学回家,我二伯就坐在客厅里,叫住了我。” “他叫住我,第一句话就是——‘本来还想让你多磨炼一下小辰和小宁,但是,小越,你好像不太清楚你的身份。’” 他一字一顿地描述着,眉宇间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阴翳的讥诮意味。 “他说,”宋呈越缓缓地讲述着,“‘人可以愚蠢,愚蠢的人,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而有小聪明的人,往往死得最快。’” 郁筠看到他的指尖绞在一起,泛起青白。 如同曾经的阴影从未散去,仍旧沉沉地笼罩在他的生活中。 “我那时就明白了。” 他说:“原来我一直以为我早已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但实际上,我才是被玩的那一个。” “从我的父母,到我的人生,都是这样的。” “我一直以来都没有逃脱这张大网。” 郁筠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斟酌了半天,才开口道:“这不是你的错,而且现在,他对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了。” 宋呈越只笑笑,说:“现在……大概是吧。” “反正那个时候,我就被很快地打包送出了国,连见那位alpha哥哥的机会都没有。” “我出国后,二伯大概是不放心我,于是在我的身边安插了几个人。”宋呈越停了停,“他们负责观察我的生活起居,看我到底会不会在国外待着都不安分。” “但他忘了,”他短促地嗤了一声,“我人在国外,天高皇帝远,他管不着我。” “你干了些什么?”郁筠不由得问道。 “我先打听到了一些事情。”宋呈越说,“那些人不会天天尾随着我进教室上课。并且,也是意外。二伯他送我来的这个系,很多都是花钱买进来的富二代,遍布天南海北。我会和他们聊天,聊着聊着,就知道了许多八卦。” “我今天碰到了ethan,”郁筠舔了下嘴唇,终于说起了方才听到的事情,“他说,当年是你主动找到他,以帮他解决问题为由获得他的帮助。” “是的。”宋呈越的下颌微微点了一下,“正好有这个人,我能够和他搭上话,也能够和他谈条件。那时我和瞿子轩的创业公司刚刚起步,什么渠道都没有。而我的要求也不过分,只是想让ethan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眼神从顶棚落下,停顿在方向盘上:“他家里的人脉很广,于是,他联系底下的分公司,让他们给了我宣讲会的名额。” 他说得轻描淡写:“总之,就是从那里开始,明盛就有了雏形。这些年我买通了二伯派来的人,一直往返于国内外。” “很忙碌,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想知道你的生活到底怎么样。” “所以,你抢了错错?”郁筠皱眉。 “嗯,”宋呈越又点了下,“那时我听说你想养一只猫,就跟在你身后,看到它和你互动得很开心……然后我就想,为什么它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你在一起,而我不能。” “嫉妒一只猫咪听起来很好笑,但我后来就是鬼迷心窍地进店,把你的猫抢了。”他笑,“付了钱才觉得滑稽,像是一个错误,所以我给他起名叫错错。” 笑着笑着,他的笑容便收住了:“那时我一直坚信一件事。” “我对你只是好奇,没有除了好奇以外的感情。我们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在高中的交集以后,联系就会渐渐淡掉。” 是。 郁筠想。 的确是这样。 他们原本就应该是生命中的过客,他从前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和这样一个人有所交集。 “但我错了。”宋呈越说,“我错得离谱。” “那天我听到你和周靖言的婚讯,消息传过来的一瞬间,我的脑子就嗡地一下,懵了。” 他说:“我很难过,但是不明白为什么难过。就好像生命被挖掉了一大块,剩下的东西都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于是我喝了几天的酒,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 “我好像没办法接受你和别人共度余生。” “不论是周靖言,还是蒋易升,还是别的什么人,我都无法接受,也不能想象。” “我就忽然明白了。” “我明白……”宋呈越用力地闭了闭眼,“我想要你的结婚对象是我。” “只能是我,不会是别人。” 郁筠的心脏一瞬间失了准。 他有些失神,茫然地看了看宋呈越,眼神才逐渐聚焦。 “那你为什么要采用这样的方式?”他看着宋呈越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眼神,强调似的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为什么要选择为自己编造这么一个身份来骗我?” “因为我是个很坏的人,一点也不高尚。”宋呈越说。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我已经接受了我就是个差劲的人的事实。我很自私,让我摇尾乞怜我也能摇尾乞怜,为了达到目的我都无所谓这些。但你不是这样。” 他的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小筠……你永远也不会欣赏一个我这样的人。我不听话,不乖巧,也不能让你省心,甚至第一反应也都是欺骗。” “你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 最后,他笃定地说。 好像这么多年以来,他都坚信着,又不敢直视这个答案。 郁筠蓦地五味杂陈了起来。 奇怪的涩意在脑海里盘桓不去。 也许是真的。 他想。 可能他的目的并不单纯,只是想通过剖开自己脆弱的内心,来收获郁筠的怜悯。 也可能只是被郁筠逼到走投无路,不想让他们的关系走向终结,才不得不面对现实。 但好像都是真的。 不是虚伪的套话,也不是故作真诚实则字字句句都经过精心雕琢的话语。 都是真的。 过了好一会,宋呈越的目光终于有了些焦距,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去吃饭吗?” 他的态度如同平常一般:“过饭点了,你饿不饿?” 郁筠靠回椅背,“嗯”了一声。 第89章 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宋呈越这边发动着汽车,而郁筠用力扯着安全带按进卡扣,转头看了看宋呈越。 这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车缓慢滑入车道,一路向外开去,日光被切割成一片片,让他的脸庞看起来忽明忽暗。 “吃清淡点吧?”宋呈越一边开车,一边问,“你有没有想吃的?” “没有。”郁筠摇头,“你定吧。”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散漫,思绪早已神游天外。后视镜里,他看到宋呈越轻轻瞥了自己一眼后收回目光。 当初他们相当于同居了一个多月,宋呈越早已对郁筠的爱好了如指掌。他把车开到了曾经他们去过的一家广式茶餐厅,下车时还体贴地为郁筠拉开了车门。 郁筠的眼睫微微动了动,最终没有冷漠地拒绝宋呈越的示好。 进门时侍者引着他们入座。郁筠不甚在意座次,随意地跟在侍者的身后,却被宋呈越轻轻扯住了手臂。 “不坐这里。”他微笑着对侍者说,“可以麻烦您带我们去那边吗?” 郁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座位和他们本要去的方向正好相背。 “好的先生,请跟我来。”侍者不疑有他,只礼貌地应声。 落座后,郁筠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了?” “周靖言和他的朋友在那边。”宋呈越向方才的方向抬了抬下颌,“我怕他又来找你吵架,打扰你的心情。” 郁筠一怔,往那边张望了一下,才发现周靖言的身影。 也不知道宋呈越是怎么发现的,周靖言和三个人一同坐在餐厅的角落,一边吃,一边似乎还聊着天。从这个方向,郁筠只能看到一颗黑漆漆的脑袋,和alpha宽阔的背脊。 同桌有一个漂亮的omega,那位omega坐在周靖言的身边,西装勾勒得腰身细细的,在郁筠印象中是邻市某位公司老总的儿子。而周靖言对面两位是郁筠和他曾经的高中同学,尽管不熟,但也算是认识。 郁筠收回目光,对宋呈越说:“不管他们。” “嗯,”宋呈越也笑着点头,“不管他们。” 郁筠很快便将周靖言的事情抛在了脑后。点的菜上来后,早已经感受到饿意的他和宋呈越便相对无言地飞快吃起了菜。 只是他们不找麻烦,麻烦却会来找他们。 在吃完饭结账后,两人从餐厅里走了出来。郁筠被正午的阳光晃了下眼,就听到身后一声含着怒意的:“郁筠!” 郁筠一回头,就看到怒气冲冲的周靖言大步走过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宋呈越第一时间就挡在了自己身前。 周靖言旁边的朋友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还没等郁筠说什么,就不耐烦地转头看向周靖言:“阿言,你干嘛呢,我们饭才吃到一半!” 周靖言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 郁筠记得,那人学生时期曾经是周靖言身边的狗腿子之一。 最近周家的颓势日渐明显,和宋家绑在一起,好像被绑了上一条沉没的巨轮一样。 而且,因为竹音对周家的排斥几乎摆在了明面上,周游这些日子过得分外艰难。周岐不仅要处理自己的叛逆儿子,还要忙着找投资商拉合作。 郁筠有所耳闻——周岐似乎有点狗急跳墙地和一个新出炉的公司签了大笔的订单。这家公司立足尚且不稳,风险很大,业内对这桩合作,几乎都不太看好。 甚至隐隐约约有传言,周游离破产不远了。 家族地位的变化,就这么迅速地显示在了周靖言的人际关系上。 周靖言不知是一无所觉,还是不愿意承认,直接无视了那人的责怪,将目光转回郁筠身上:“郁筠,你为什么要这么为难微微?” “嗯?”郁筠皱了下眉,周靖言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郁筠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周靖言总能在各种各样的时候,像闻着味的狗一样突然出现。 他时常会对周靖言的话感到无言以对,看了他一眼,就扯了下宋呈越准备直接走人。 他不准备放过助纣为虐的周家,在解决宋家的时候,他会顺便将周家一并解决。 到时候,和周靖言的账,也可以好好算算了。 周靖言那笔钱,还没还他呢! 周靖言的目光落在郁筠拉了下宋呈越的那只手上。 “郁筠,”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廉耻心?和宋呈越都不结婚了,还拉拉扯扯的,我真是看错你了!” 这话一出,他们一行人中的omega率先就皱起了眉头,不解的目光在周靖言的身上徘徊。 “你以什么身份干涉我的私生活?”郁筠叹了口气,停住脚步斜斜瞥了他一眼。 周靖言不答话了,只死死地盯着郁筠,眼里泛着血丝。 宋呈越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你注意一点。”他冷冷地看着周靖言,“首先,这只是正常接触。你没有接触过你的omega朋友吗?而且……” “你看错什么了?小筠需要你看错吗?” 他没有周靖言那么外露的强势气质,语气也冷静。周靖言见他的样子,以及站在他身侧一副默许姿态的郁筠,总是宕机的大脑头一次高速运转了起来。 “你们又在一起了?”周靖言再开口,声音却有些哑。 郁筠刚想摇头说没有,周靖言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为什么你能原谅他,但不能原谅我?”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起来,声音里流露出隐忍不住的情绪。 郁筠怔了一下。 这句话问得太突然,以至于他一下子没晃过神来。 什么意思? 郁筠一瞬间生出了点荒诞诡异的感觉。 该不会…… 他浅色的眸子里不由自主地掠过了点震惊的光。 郁筠的眼神变化被周靖言尽收眼底。周靖言攥紧了拳头,表情不断变换,半晌说:“为什么你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 又停顿了一下:“……我只是一下子无法接受而已。” 无法接受?无法接受什么? 郁筠似乎渐渐地明白了什么,立刻刺道:“不是谁都要惯着你,周靖言。” 太阳晒得柏油地面滚烫滚烫的,郁筠感觉热度顺着鞋底一路传了上来。他说完,也不想再纠缠,转身便走。 宋呈越没有立刻跟上郁筠的脚步。他回头看了站在原地,隐隐透着点丧家之犬气息的周靖言。 周靖言一直紧紧地盯着郁筠离开的方向,此刻正好和宋呈越的目光相对。 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表情,宋呈越便向他笑了一下。 阳光在他的发尾落下一层零星的光点,他扬唇,笑容灿烂,眼里甚至不带任何讥诮。 “告辞。”他看似礼貌,但却无比恶劣地挥了挥手。 第90章 坦荡地说 “宋呈越!”周靖言冷喝一声,刚想上前,却被身边的朋友拉住了。 朋友一脸的不耐烦:“别这样,阿言,你闹这些,只会让别人看笑话,还浪费时间。菜都快凉了,回去吃吧。” 周靖言扭头看了一眼朋友。 可以往逆来顺受的朋友却仍是不收敛,反倒另一位也附和了起来:“对啊,你突然这样跑出来已经够尴尬了。人家郁筠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清楚。你突然跑出来对人家呼来喝去的,人家不削你都算他有礼貌了。” 周靖言的脸色彻底地黑了下来。 他忍了又忍,最后用力地甩开了朋友抓住他的手,大步流星地回了餐厅。 朋友‘啧’了一声,也快步跟了上去。四人中的omega瞥了一眼没跟上的那位朋友,语气不善地说了句:“什么人啊!” 那边戏剧性的冲突,这边的两人自然是不知道。郁筠回到车里,车载空调吹得他稍稍清爽一些后,偏头向身边的宋呈越问道:“你最后挑衅他干什么?” “看他不爽嘛。”宋呈越眨了下眼,说。 郁筠按了按太阳穴。 “你知道吗?”宋呈越又说。 “知道什么?”郁筠抬眼。 “知道周靖言暗恋你啊。”宋呈越收回目光,酸溜溜地说道。 周靖言喜欢他? 郁筠揉太阳穴的手一顿。 他方才从周靖言反常的态度里,也听出了点端倪。但他觉得这事太过诡异混乱,一时间也不太想下定论。 “真的,”宋呈越强调道,“他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 “为什么?”郁筠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那个时候不是一直在观察你吗。”宋呈越眨眼,“有的时候,就会发现,他在偷偷地看你。” 郁筠懵了一下。 “啊?”他忍不住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周靖言还有这样的想法? “他的眼神其实很明显。”宋呈越笃定地说。 在郁筠疑惑的眼神下,宋呈越继续解释道:“他喜欢你,但又觉得你太强势了,掌控不了你。于是,他就四处找‘替身’。” “什么替身?”郁筠皱眉,“可是覃微微……” 他说到一半,也顿住了。 覃微微虽然和郁筠的气质大相径庭,像一朵风中摇曳的倔强小白花。但他们两个的长相,的确有着相同的地方。 覃微微是杏眼,像小鹿一样闪着光,鼻尖挺翘,嘴唇粉嫩。虽然五官没有郁筠那种近乎冷淡的精致。但不得不说,他们都是传统意义上很漂亮的omega长相。两人单从相貌上来说,的确存在几分相似。 “他这些年来,一直都控制不住自己和你长相相似、但气质温顺的omega表示好感。”宋呈越皱着眉,有些刻薄地点评道,“他一边喜欢你,一边想改变你。但他改变不了你,于是只能将目光频频投向与你有相似相貌的人。” “其实这件事很多人都有察觉,但只是察觉,没人敢笃定。当初你和他订婚,我就在想……他不配。” 他说着,眼眸微微耷拉着。 “我真的很怕你发现他曾经暗恋你。也怕你们两个真的有了感情。” 郁筠舔了下嘴唇。 刚吃完饭,又在阳光下呆了一会,他的嘴唇有些干裂。“我不会喜欢他的。”他舔到了一点血腥味,顺口说道。 他觉得有些荒谬。 喜欢吗? 不太够得上格。 听到郁筠这话,宋呈越有些开心。 他眨着眼睛,遥遥望着前方的高速公路,阳光在他深棕色的眸子里折射出一点浅浅的光。 郁筠也收回了目光,靠在椅背上,眯着眼出神。 不知过去了多久,驾驶座上飘来了一句话。 “真的不会吗?” 郁筠睁开眼睛,瞅了宋呈越一眼。只见这人目不斜视,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一样。 “你自己猜。”郁筠忽然一阵逆反心理涌了上来,闭起眼,不阴不阳地说。 旁边传来了宋呈越的一声笑。 神经病。 郁筠眼皮动了动,心想。 陈书烨已经张罗着报了警。当郁筠回到公司时,他们已经开始一边搜集证据,一边商讨应对方案了。 宋呈越倒是没有直接回明盛,他把瞿子轩也叫来了竹音,准备和郁筠一同商量后续事宜。 偌大的办公室里,两个alpha自觉地一人搬了一个凳子坐好。 瞿子轩看到郁筠,表情还有些尴尬。 宋呈越的事情被戳穿之后,他还没和郁筠在这么私人的场合碰过面。他当初的演技有些蹩脚,细细想来,压根没能藏住自己的目的。 三人面对面坐着,瞿子轩看起来有些如坐针毡,率先开口道:“现在我们在等警方调查吗?” “嗯,”郁筠点头,“他们正在搜集证据,如果覃微微偷窃资料的行为属实,那下面就是要确认资料的去向,以及有关的经济损失。” “了解了,”瞿子轩揉了揉眉心,“但我们现在,是不是得多关注一下后续处理方案?现在宋家拿到资料,该存的、该分析的也已经分析透彻了,让覃微微付出代价这件事,没那么重要。” “当然,刚刚和你说过,宋家拿到的资料是有错漏的。”宋呈越笑了笑,“我和小筠已经和徐教授那边联系过了,让纪晨来我们公司的研究所和我们聘请的研究员合作进行正确资料的后续研发。但现在需要做的,是让宋家相信,他们拿到的,是真的抑制剂配方。” 郁筠想了想,补充道:“就算你答应合作,他们也会让自己的研究员验证一遍。宋恒陈疑心很强,不会简单地因为你的投诚而信任偷来的结果。” “是个问题。”瞿子轩表示赞同。 “我有一个想法。”郁筠说,“吴盛隽吴总,你们应该认识吧?” “认识呀。”宋呈越看着郁筠,点了点头。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和宋家都有摩擦。”郁筠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为了对付他们,我们这里也有一些手段。” “他们的研究所里有我们的人。我这边可以想办法,让这个配方通过他们的内部评测。” “好事啊,”瞿子轩一拍手,笑道,“那咱们想办法,让他们通过配方,投入大资金,最后研制出的强效抑制剂却不合规。” “没错。”宋呈越的眼里也闪过一丝冷意。 “但有一件事。”郁筠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我不希望由这个错误配方研制出的强效抑制剂流入市场。” “我们必须在它流入市场之前,截住它” “这当然没问题,”宋呈越安抚地说,“只要让他们通不过审查,到时候连这个机会都不可能有。” “并且……”他的声音低了点,“当年的那些事情,不论是你的,还是我的,都可以有一个结果了。” 郁筠明白宋呈越的意思。 他敛下眉目,不语半晌,才说了声:“行。” 瞿子轩在一旁看得,忍不住咂舌。 “那就这样吧。”他摊手,“你们里应外合。宋恒陈这人的手法太老套了,人又自负,压根不适合现在的市场。宋惠辰和宋惠宁两个脑子又五十步笑百步,宋家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郁筠点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三人又就这件事讨论了一番。窗外的天色还未暗沉,但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6点的方向。 郁筠看了眼钟,对宋呈越和瞿子轩说道:“到点了,一起吃饭么?” 瞿子轩摆摆手:“我晚上和相亲对象约了,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他看了眼时间,站起身来,潇洒地向两人一摆手:“不打扰了,下回再见。” 瞿子轩离开后,办公室里就只剩下郁筠和宋呈越两人。 宋呈越没主动说话,郁筠便也没有开口。办公室里安安静静,气氛有些尴尬。 夏季的天黑得晚,郁筠偏过头看窗外慢慢飘动的云。 他准备着想说些什么打破尴尬气氛时,手机却是振动了起来。 屏幕上跳起‘周靖言’三个字。 郁筠的头一阵发疼。 但因为宋呈越今天说过的、关于这人的事情,他心里难得地生出了点好奇。 他即将挂断电话的手指点下了接通。 电话一通,周靖言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郁筠。”他的声线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像醇厚的大提琴。 “什么事?”郁筠冷淡地应了声。 “你是不是不知道,宋呈越压根就是个骗子?”周靖言没等郁筠的声音落下,便急切地接过了话,“我说得都有切实证据,他对你一点也不诚心,骗你自己很可怜,实际上在国外开着公司,手段阴险,为人也不值得交往,你……” “周靖言,”郁筠冷冷打断,“你说的,我都知道。” 周靖言一滞。 “你都知道?”他有些难以置信,“你知道,那你凭什么还要理他?你对我明明不是这样……而且,你一个omega,怎么可以依赖这种人?” “不必你操心。”郁筠觉得,自己接这个电话就是一个错误,“没别的事我先挂电话了。” “郁筠……你一定要这样吗?”那边传来周靖言深深的吸气声,他好像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这时宋呈越也听到了动静,敏锐地凑过来,神情紧张。 郁筠还没来得及回一句“要哪样”,就听到周靖言问: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冷漠?总是这样一点机会都不给别人,一点都不示弱?” 他的声音沉闷里夹杂着无法忽视的低落。“为什么?”他甚至锲而不舍地再问了遍,“我以为我找到别人,你好歹会回头,会不再那么高傲,你会低头……结果都是假的吗?” “我从未向你承诺过任何事情。”郁筠皱眉,“周靖言,我对你说得很清楚,我们只是‘各取所需’,‘共同合作’。” 他想起了覃微微。 如果知道自己在周靖言眼里只是一个工具,压根不是什么真爱,他会怎么办? 郁筠忽然有些唏嘘,又有些为他不值。 兜兜转转,原来是这样。 只是一个心有不甘的人,妄图把别人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罢了。 那边久久没有回答。 “只是这样吗?”过了好久,周靖言问。 “只是这样。”郁筠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说完,便果断地挂掉了电话,一转头便对上了宋呈越的眼神。 宋呈越早已不知看了他多久,桃花眼里泛着晦涩的光。 我呢? 我们之间,也只是各取所需吗? 他试图问一个答案。 郁筠的神情微动。 他思考良久,最终,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 “宋呈越,”郁筠冷冷地说,“你看着我。” 宋呈越这才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仍有些闪躲。 郁筠盯着他温润的眼眸,一瞬不瞬地: “宋呈越,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坦坦荡荡地说一句喜欢我?” 第91章 想和你一起 宋呈越错愕地愣在了原地。 窗外好像吹起了一点风,乌云露出边角,沉沉地压下来,似乎是要下雨了。 他良久没有说话,眼里闪烁的光也消失了,瞳仁里剩下的是一片沉沉。 不过郁筠也没真的在等他的回答,宋呈越一两分钟没说话,他便站起身来,抄起了桌上的车钥匙。 钥匙串发出叮里哐当的清脆声音,打断了宋呈越怔怔出神的状态。 “走,”郁筠表情不变地抬了抬眉,“吃饭。” 当车驶出公司大楼的时候,郁筠抬起头就看到,天已经彻底地阴了下来。 宋呈越也随着他的眼神望了望,自然地开口道:“一会可能要下雨了。” 郁筠握着安全带“嗯”了一声。 他不理宋呈越,也不再给宋呈越继续方才话题的机会。纵然宋呈越也反应过来后,几次三番地向郁筠投来眼神,他也仍是不为所动。 看起来冷酷无情得很。 他们随意找了个地方吃饭。不过天公不作美,正在他们停筷准备结账时,半空中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然后在他们猝不及防时,大雨就哗啦啦地洒了下来,一瞬间外面的街道就覆盖上了一层朦胧的水幕。 郁筠拧了拧眉头,刚想说什么,宋呈越就拎起了放在身边的伞。 “我带伞了。”他笑着说道。 “等一会吧。”郁筠说,“雨太大了,等雨小点,我们再走。” 宋呈越听话地坐了回去。 可是等了二十几分钟,雨势一点变小的迹象都没有。郁筠有些无聊,刚皱起眉,就听宋呈越说:“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算了。 郁筠无奈妥协:“好吧。” 一推开门,狂风裹挟着雨扑了郁筠一脸。他刚想抬起手挡挡风,宋呈越就夸嚓一声撑开了自己的大伞,宽大的伞面将扑面而来的风雨稳稳地挡在了外面。 在呼啸的风声中,郁筠听到宋呈越说了句“抱歉”,而后alpha便环住他的肩,将他整个人揽在了伞下。 郁筠撞上宋呈越的胸膛,整个人懵了一下。但宋呈越的步伐很快,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郁筠破开风雨,停在了不远处的车前。 宋呈越帮他拉开车门,严严实实地遮住雨水,将他送进车里。郁筠靠着椅背缓了缓,伸手拧了把湿透的裤腿,一转身就看到宋呈越带着湿漉漉的头发钻了进来。 和尚且体面的郁筠相比,宋呈越看起来就狼狈了许多。他不仅头发湿了,外套上也泅开了一片深色的水迹,雨水也顺着脸颊鼻尖往车里落。 “又把你的车弄脏了。”宋呈越似乎感觉到了郁筠的眼神,抬起头,局促地笑了一下。 “没事。”郁筠瞥了他两眼,又从扶手边抽了几张纸递给他。 宋呈越胡乱擦了两下脸,问:“回去吗?” “嗯。”郁筠点头,“雨太大了,回去吧。” 回家的话两人倒是顺路。他们一同乘电梯上楼,最后在电梯口分开。 一个向左边,一个向右边。 郁筠简单地向宋呈越道个别,便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门。他握着门把,大拇指按在指纹识别区上,响起了细小的‘滴’声。 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几乎是在郁筠这边声音落下的瞬间,对面也似乎传来了一模一样的响声。 郁筠似有所觉地转头,却正好对上了宋呈越的眼神。 宋呈越好像一直在看着他,此刻眼里含着氤氲的笑意。刘海耷拉在眉间,他的笑容恍惚让郁筠回到了他们关系尚且甜蜜的时期。 郁筠瞬间收回眼神,但他却听到宋呈越说了声—— “小筠,我爱你。” 那声音很小,几乎消散在无风的走廊中。 郁筠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神来刚想叫住宋呈越时,这高大的alpha已经飞快地消失在了走廊里。 空留郁筠一个人懵然地站在原地。 是幻觉吗? 好像不是啊。 …… 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的关系在明面上似乎没有什么过多的变化。 各自干着各自的工作,甚至因为宋呈越要应付宋二伯,他们见面的时间还少了许多。 宋呈越态度的变化,被当成八卦传扬了出去。说什么的都有,又说宋呈越因爱生恨,又说宋呈越这人刻薄无情,当然也有说郁筠太过冷漠,以至于把自己家alpha硬生生地推向了敌对面。 谣言传播之广,令靳羽迟都一惊一乍地给郁筠打来了电话。郁筠好说歹说地安抚了他半天,才让他相信自己和宋呈越的关系不是那样,他也压根没被这件事影响。 靳羽迟最后勉强地接受,但还是忧心忡忡地叮嘱道:“小筠,如果他和周靖言那家伙是一样的货色,你也不必忍着,该甩就甩,好不好?” “放心吧。”郁筠反过来倒是安慰道,“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当然知道,”靳羽迟于是笑了,“我这不是不放心嘛。” 那边宋呈越忙着和宋二伯玩无间道,这边郁筠也没闲着。 他和吴盛隽沟通了他们的计划。吴盛隽和他一拍即合,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工作。 这些年他们其实在私底下搜集到了许多宋家强效抑制剂有关讯息,以及宋家企业的不少漏洞。 先前一直没有机会将这些东西公诸于世,现在,倒是有了机会。 随着新型强效抑制剂研制的推进,宋家完全没意识到危机来临似的,提前开始了铺天盖地的宣传。 不仅在j市,新型强效抑制剂即将推出的消息在各大平台内引起了轰动。 一些来自宋家的水军甚至大胆地发表评论:这将是医疗体系进步的里程碑之一。 不过其中多少来自宋二伯本人的意思,多少来自宋呈越的撺掇,又有多少来自郁筠的暗中推动,就不太好说了。 郁筠和宋呈越想借着这次机会,彻底让宋家退出舞台。于是,郁筠一边配合着宋呈越,放出竹音已经加速推进项目,想要抢占先机,先一步占领市场的讯息;而宋呈越则是不断地给宋二伯施加精神压力,让他倾向于提前将大部分流动资金都投入到这个项目之中。 虽然宋二伯大概是确信新型强效抑制剂么有任何问题,但一旦他将资金都压在这艘即将沉没的船上,当船倾覆时,也就是他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刻。 ……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黄昏,郁筠结束一天的工作,好不容易提早回到了公寓。 天气很好,电梯间窗户外,夕阳连成一片。就连从半开的走廊窗户中吹进来的风,都少了些温热窒息的感觉。 郁筠驻足看眼窗外,短暂地偷闲欣赏了一两秒风景,便转身向着自己的房门走去。 但此时,电梯处却又传来叮咚一声响。郁筠闻声回头,便看到步履匆忙的宋呈越快步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意外于能在此刻碰到郁筠,宋呈越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 “小筠?”他眨了下眼,郁筠看到他的眼白里泛着疲惫的血丝,“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吗?” “嗯。”郁筠点头,应了一声。 他们其实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见面了。 宋家那边的药物正忙着送审,宋二伯对宋呈越看得也是越来越紧。宋呈越明盛宋家两头跑,一边要忙着自己这边的工作,一边又要装出和宋二伯合作的假象。整个人连轴转,甚至有时郁筠都回家了,他那边的灯还是黑的。 此刻看着宋呈越不甚明显的黑眼圈,郁筠的眉眼轻轻地压了压,随口说:“要是实在是顾不过来,我们这边可以多承担一些工作。” 宋呈越的脸上仍是漾起一点笑意:“没事小筠。” 他的嗓子有些哑,听起来少了点温柔,多了点磁性的冷感:“我还能应付得来。” “……好吧。”郁筠看了他两眼,最后没有坚持。 已经进行到了尾声,熬过这段时间,后面也会相对轻松些。 宋呈越向郁筠笑了笑,便转身推开了自己家的房门。 随着门缝的敞开,郁筠忽然眼尖地发现,玄关正对的陈列柜上,摆着一个很熟悉的东西。 大二时郁筠每天为了公司的事情焦头烂额。那时刚逢郁笙去世,虽然郁筠没有像别人一样崩溃得无法自抑,但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一个行走的机器人,没了七情六欲,除开工作,也只剩工作。 靳羽迟看不过眼,于是在那年郁筠生日时给他买了一个乐高千年隼,想让他找点乐子,不至于彻底憋死在公司里。 那个千年隼郁筠在抠下来的闲暇时间中拼完了,因为体积过大,他没有放在自己的公寓里。但此时此刻,他却看到宋呈越的陈列柜上,摆着一个巨大的乐高千年隼。 “你朋友送你拼好的乐高,他也买了一模一样的拼起来放在房子里。” 郁筠想起了ethan说过的话。 “等等。”他叫住了宋呈越,几步走上前去,问,“那是什么?” 宋呈越闻言一顿,有些疑惑地望向郁筠目光的落点。 “啊,”他恍然大悟,“这个……这是我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拼的。” 他轻轻眨了下眼,停顿会才说:“大二的时候,看到靳羽迟的ins发他送给你的礼物。我有点嫉妒,就买了套一样的放在家里。” “我也想送给你,也想和靳羽迟一样看到你拼的成品。但那时我知道,我做不到。” “所以……我就自己拼好了。” 说得可怜兮兮的。 郁筠挑了下眉。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开了一条缝的门里就钻出了一只毛茸茸的猫咪。错错快乐地跑了出来,直奔郁筠,爪子勾着他的裤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郁筠下意识地把它抱了起来。错错在他的怀里踩奶,喵喵喵地叫着。 宋呈越见状,嘴角向上翘了翘,语带试探地问道:“要不……进来坐一坐?错错也想你了。” 郁筠揉揉错错的下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像是在和一个普通朋友对话一样。 第92章 该结束了 宋呈越伸手将郁筠迎进来:“小筠,穿这双鞋。” “嗯。”郁筠点头。 他向展示架走去。 按时间来算,这架星战千年隼应该拼好有几年了。但如此庞大、结构如此复杂的玩具上,竟然一点灰都没有积。 错错扒拉着他的衣襟,差点把衬衫的扣子崩了一颗。郁筠拦下它作乱的爪子,就听到宋呈越叫:“喝水吧?” “蜂蜜水。”宋呈越解释道,“刚刚泡的。” “为什么放在这里?”郁筠接过触感温暖的马克杯,抿了一口,蜂蜜水顺着喉咙一路滑到胃里,让疲惫的身子暖了起来。 “因为想哪天送给你。”宋呈越低声道,“回国的时候我就告诉我自己,至少要和你能到互送礼物的程度。” “……噢。”郁筠又喝了口水,应声有点闷。 错错从他的怀里跳了出去。郁筠的臂弯空闲下来,于是便四下张望了一圈,看着宋呈越忙忙碌碌地将被错错丢得东一只西一只的抱枕捡回沙发上。 他的西装早就脱下挂在门口,上身只剩下一件绷得紧紧的衬衫。 也许是察觉到郁筠的目光,宋呈越直起身来,开启了一个话题:“吃饭了吗?” “没有。”郁筠思考了一两秒,诚实地说。 “想吃什么?”宋呈越大踏步走向冰箱,拉开门,“东西不多,有阿姨切好的菜,简单做个烧烤吧?” 烧烤还简单……厨艺技能几乎为零的郁筠忍不住诧异地皱了下眉。 “算了,我跟你一起弄吧。”他看着宋呈越的黑眼圈和眼里因为疲惫而泛起的血丝,“我能做什么?” “那,小筠,你帮我把菜在烤盘上摆好吧?”听到郁筠的话,宋呈越的唇角轻轻地翘了翘。 “行。”郁筠便点点头,看着宋呈越得到许可后,从冰箱里取出了两人份的食物在料理台上一字排开。 好多,好精致。 “你请的是钟点工?”郁筠看着琳琅满目的食材,一边又问。 “嗯。”宋呈越那边传来调料瓶叮铃哐啷的声音,“是呀,我不太喜欢家里住着不熟悉的人,就没找住家阿姨。” “毕竟有的东西,不想总是让别人看到。”宋呈越继续说道。 “比如说那个千年隼?”郁筠把虾一条条整整齐齐地摆在烤盘上,每一只都强迫症似的弯成一样的弧形。 “……嗯。”宋呈越隔了会才应,“还有一些别的。” “别的?”郁筠挑了下眉。 “是,”宋呈越用勺子搅拌着他碗里的调料,“别的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郁筠听着他的声音从勺子和玻璃碗壁碰撞的清脆声中传出来:“有一些小时候的东西,我爸妈的相片,初中的时候,我在外面租房子那次,被我二伯派来的人打碎了。” 他斟酌了一下,搅拌的动作下意识地暂停了一两秒复才响起:“前段时间回国后那间屋子……没想到他们会故技重施砸掉。” “然后我就故意把照片摆了出来,”他又开始自嘲地说话,“说起来……当时我还想。反正都是他们打碎的,那什么时候碎的,也就不重要了。能让它发挥一些余热,也不是不行。” “……什么逻辑。”郁筠已经将整个烤盘摆得满满当当,听到宋呈越给他带来的新惊喜,忍不住扯下手套,说,“你心里的门道可真多。” 宋呈越无法辩驳地“嗯”了一声。 他端着调料碗上前,在郁筠让开身子后,用专门的刷子在郁筠刚刚摆好的菜品上刷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边刷边说,“以前……就总是这样。” “不过以后不会了。”他诚恳地补了一句,“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此类话语已经听过许多遍。 郁筠不作回答。宋呈越声音越来越近:“和你一起看烟花的纸条也留着。” 郁筠一回头,看到宋呈越转身走进房间,出来时怀里抱了个木盒。 郁筠眨眼:“这是……” 宋呈越掰开木盒的卡扣,掀开盒盖。 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各种各样零碎的东西整齐地列在盒中。郁筠一眼就看到其中边角已然磨损的老款抑制剂盒子:“这个东西你怎么也留着?” “嗯,还留着。”宋呈越理所当然地点头,“那天把抑制剂放在教室门口之后,我就把盒子装在口袋里。后来,一直也没扔,我就收起来了。” 郁筠伸手,压在细长纸盒下的是几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的字迹青涩但熟悉—— 【你一个人吗?】 【嗯。】 …… 【没关系,我也被关着了。】 【你很无聊。】 …… 【陪你一起看烟花好吗?】 纸条上沾着一些污渍,像是泥点。“你从哪里找到的?”郁筠问。 他记得那天,纸条随风飞走。他本来以为这张纸条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和那个人一样。 “在楼下的花坛里找到的。”宋呈越说,“很幸运,它就挂在叶子上。” 郁筠咀嚼着这个‘幸运’,将纸盒和纸条都塞回去,简单地翻了翻木盒中剩下的内容。 一支笔。 没有什么印象,宋呈越说:“高中的时候你掉的,我捡起来收着了。” 一枚泛黄发旧的平安扣。 “我妈妈在寺里求来的。”他说,“他们出事后我就取掉了,也许那个时候它帮我挡了一次灾,让我没死在二伯的手里。” …… 郁筠默默地看着,听宋呈越展示似的向他详细地解释每一样东西的来历。 最后,里面老旧的物件又被重新整齐地放了回去,咔哒一声,锁扣合上,把他破碎的过往都锁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盒子里。 郁筠眸光闪了闪,轻轻叹了口气。 “太多了。”宋呈越垂眸看他,“很奇怪吧?” “是很奇怪。”郁筠诚实地回答。 宋呈越扬了扬嘴角,侧身靠在料理台上。 “这些以前都告诉过你。”他说,“我那时想,也许只有我一个人会在乎这些事情,所以,就把这些东西留下来了。” 郁筠的舌尖悄悄抵了抵上颚。 “嗯。”他应道。 接下来,他们没再说话,但气氛却并没有那么尴尬。 郁筠漫无目的地抬眼看了看宋呈越在灯光下的身影。宋呈越小幅度地低着头,背脊微弯,一手握着手机打字,另一只手插在兜里。 喜欢是什么? 爱又是什么? 他想要的又是什么? 他向来不是追求轰轰烈烈爱恋的人。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被别人评价过度理性,像个没有弱点的机器。 但人不可能真的毫无感情。 也不可能真的像个机器人。 他好像隐约窥知了自己的答案。 “但是没有那么讨厌。”他没头没脑地说。 声音不大。 但宋呈越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猛地地抬起头,紧紧地盯着郁筠,问:“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他的眼里泛起希冀。 郁筠瞥他一眼:“没听到就算了。” “……好,好。”宋呈越笑起来,眼眸晶亮,“没关系,没关系。” “我明白的。”他停顿一下,又强调般重复道,“我明白的。” …… 这个话题被心照不宣地略过,像是郁筠方才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 烤箱传来了定时结束的‘叮’声。烤盘被宋呈越戴着手套取出来,热腾腾地放在桌上。他们相对坐下,无言地吃起了饭。 郁筠感觉宋呈越的目光一会落在自己身上,过一会又飘飘忽忽地转了过来。他捏着筷子的手不着痕迹地收紧,垂下眼,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空气变得有些并非尴尬的凝滞。郁筠心不在焉地夹起一块牛肉时,桌面上忽然传来嗡嗡的振动声。 宋呈越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跳着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皱眉接起,听对面汇报几句话后,眉宇终于舒展了起来。 “嗯。”他应声,“我明白,辛苦。” 等宋呈越挂断电话时,郁筠下意识问:“怎么了?” “好事。”宋呈越脸上带着一点压抑不住的兴奋。 “宋家把他们研制的新型强效抑制剂,送审了。” 终于送审了。 消息来得说突然也突然,郁筠的眼里也弥漫起笑意:“我马上联系我这边的人。” “好。”宋呈越笑得眼尾弯弯,他灼灼地看着郁筠,轻声道,“十几年了。” “嗯。”郁筠眨下眼,“十几年了。” 从前他和吴盛隽为此事奔波许久。 但因为强效抑制剂带来的是慢性影响,本身的作用又无可取代。多年以来,他们屡次碰壁,始终没办法彻底证明强效抑制剂对人体的危害性。 后来明盛的出现是巧合,也是必然。一切终归是有了结果,正不徐不疾地前进着。 十几年前的恩怨,和宋家身上背负着的累累血债,终于要面临清算的时刻。 该结束了。 第93章 不会有事的 据郁筠在审核部门认识的人透露,宋家的新药果不其然地没有通过他们的审核。 被注射药物的小鼠几乎死了一半,惨烈的结果让这种药物看起来不像抑制剂,反倒更像是毒药。 先前郁筠刻意放出消息,配合着宋呈越的煽风点火,让宋二伯产生些抢时间的急迫感。 怕竹音在他们之前推出产品,宋家便在网络上展开了铺天盖地的宣传。现在产品直接胎死腹中,内部顿时乱成了一团麻。 郁筠趁机将宋家产品未过审的风声在社交媒体上悄悄宣扬开来。暗流汹涌之下,曾经看起来捕风捉影的消息,竟然也多了几分真实性。 有短期使用旧强效抑制剂的人产生头晕乏力的症状; 有使用过一段时间旧强效抑制剂的人周期变得不稳定,即使使用了抑制剂,中途还是会出现很强的副作用; 更有不少长期使用者腺体癌变,性命垂危。 十几年的时间,足够郁筠搜集到充分的、于宋家不利的消息。这些消息无疑给宋家这艘沉没中的破败巨轮添了一份重负,加快了他们覆灭的速度。 连同一起的,还有周 周家在和竹音闹翻后带着一股想要证明自己的劲,将很大一部分资金放在了与宋家的合作中。虽然不涉及这次的药物,但宋家自顾不暇,自然也顾不上那一个周 雪上加霜的是,周家另外合作的新企业,最近也被审查时,爆出了内部卫生状况不佳的新闻,销量一落千丈。 这件事郁筠也添了把火。他了解到这企业使用不合规的方式对食材进行加工后,便提交给有关部门,还捎带上了证据。 现在郁筠自然也是毫不手软。这让原本就显出颓势的周家和宋家顿时成了难兄难弟,连找对方的麻烦都没空。 某几场宴会时,郁筠偶尔看到周靖言。周靖言比先前被赶出家门那段时间看起来颓废,西装不再合身,造型不再精致,连始终挺直的背脊都塌了下来。 他的身边没有人,那些围着他转的跟班们已然找到新的跟随者——j市一位新贵。看着他们如出一辙的讨好方式,郁筠不由得有些唏嘘。 有一两次,周靖言看到了郁筠。郁筠从他的眼里捕捉到一些复杂的神色,他的脚尖在地上尴尬地碾了碾,却始终没有上前。 两人一个光鲜亮丽地在宴会的中心,一个灰头土脸地躲在边缘,仿佛云泥之别,再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至于覃微微——这人的事情败露后,徐教授自然是大发雷霆,直接翻出了他从前人为修改造假实验数据的行径,提交了学术诚信委员会。 而他的朋友程玉阳,徐教授虽然留了几分颜面,但仍是告诉他,如果不自行申请退学,同样会被上交委员会。 程玉阳一开始还不想认,但得知提交委员会后会被吊销学位后,最终没办法,只好自己乖乖地走了。 尽管听起来很残酷,但当他们视保密于无物,用项目来满足私心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一切看起来都将尘埃落定,宋呈越的无间道也告一段落。他带着明盛潇洒地从宋家撤了出去,徒留宋家自己处理一地鸡毛。 “抱歉啊,二伯。”他的姿态无辜又恶意,“我们公司上下还养着这么多项目,恕我着实不能将明盛绑在你们这艘船上。” 宋二伯不是蠢货。这一系列组合拳下来,他也明白自己着了道。 于是,某天傍晚,坐在宋呈越副驾的郁筠接到了宋二伯的电话。 “郁筠?” 宋二伯的声音嘶哑,穿过话筒传来。 “宋总。”郁筠余光看到驾驶座上的宋呈越一瞬间变得警惕,“有什么事吗?” 那边只剩下呼吸声,苍老的、砂砾摩擦般的声音阴黏地滑过耳廓。郁筠眉头皱起,听到宋二伯沉沉地问:“郁筠,你们是准备赶尽杀绝了?” “这叫赶尽杀绝?”郁筠冷冷地反问,“只是把你们做过的事情清算一遍,就承受不了了?” 宋二伯嗤了一声。 他大约真的不在乎这些事,只当成自己能使用的正当手段。“成王败寇,”他拽了句文绉绉的话,“没人会在乎输家的苦衷。” “可”郁筠打断,“这次你输了。” 宋呈越已经自觉地将车停在了路边。 他听到从听筒里泄露出的声音,挑挑眉,神色莫名地笑了笑。 宋二伯久久未曾应答。 “郁筠,我承认,你是个很聪明的后辈。”半晌,他才说道。 “但你不明白……”他短促地笑声,“手腕再强硬,脑子再聪明,你还有宋呈越,都只是两个普通人。” “普通人怕生老病死,担心自己的安危。”他语带威胁,“郁筠,兔子急了也咬人。做人留一线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目的昭然若揭。 郁筠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漂亮的眸子看起来有些冷。 “您自便。”他说。 他刚想继续说下去,那边就凑过来一只宋呈越的脑袋。 “拜您所赐,”他笑眯眯的,但眼神深处却藏着阴寒之意,“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可以让您用来威胁的人了。” 此话一出,对面的呼吸声顿时变得愤怒起来。 “你们好自为之。” 宋二伯语气冰冷地说。 还没等郁筠开口,电话就被“啪”地一声挂断,徒留嘟嘟的忙音。 郁筠放下手机,转头睨了宋呈越一眼。 “你插什么话?”他淡淡地问。 “看他不爽嘛。”宋呈越耸耸肩,眼里满是笑。 他见郁筠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眨眼:“我继续开车了。” 郁筠没辙,只好又靠回座椅。 他们这样的生活已然持续了许多天。宋家的事情基本得到解决,宋呈越忙碌的生活也告一段落。于是,这人逮着空闲就来找郁筠,死皮赖脸地想要和他见面。 有时是吃饭,有时是打着商谈的借口。总之,今天郁筠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宋呈越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他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该吃饭了,小筠。”宋呈越眼巴巴看他,“一起吗?” 然后他们就坐在了同一辆车上。 郁筠斜斜靠着椅背,窗外的阳光一会会地晃着他的眼。他有些困,但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只半合着眼,思绪乱飘。 “还是要小心点。”宋呈越的声音蓦地传来。 “……嗯?”郁筠下意识地应了声,因为方才走了神,他的声音听起来是沙哑的,还有点软。 “要小心点。”宋呈越语气却少见地严肃,“我二伯虽然真的很不擅长经营药企,但论起这方面的手段,却只多不少。” “当年我爸妈的事情,他做得几乎是天衣无缝。”他认真地说,“如果他真的打算动手……你想想,之前杨正琦的事情。” “虽然现在他手上的势力和当年比起来已经缩水了很多,想像我父母那时,把一件轰动惨烈的案件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让我们的身上发生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还是可以做到的。” “小筠,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 ……杨正琦。 回忆起这个名字,郁筠不适地皱眉。 “我明白。”他点下头,“我会注意的。” “不只是注意,”宋呈越叮嘱,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紧地绷着,“小筠,你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二伯手底下不干净,我准备想办法把他送进去。在尘埃落定之前,你一定要小心,一定一定要小心。” 宋呈越说了许多个‘一定’。 如临大敌的姿态,让本就在乎这件事的郁筠警惕之心更浓。“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让宋呈越安心似的说道,“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一定要记住。”宋呈越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眉宇间满是阴霾,“我真的……不想你出事。” 郁筠的眼睫动了动,心跳悄悄加快。 他仰头一靠,闭上眼睛,精致漂亮的侧脸像折射着阳光的冰山一样瑰丽脆弱。 “不会的。”他平静地说,“我会注意,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第94章 没有结束 郁筠当然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第二天就让江扬拿来了一块手表。这块手表附着块比胶囊还小型的定位器,开启后可以实时确认他的位置;还有一个隐藏起来的报警按钮,只要按下,便会自动帮他报警。 并且,他专门让江扬雇佣了几位保镖,时时刻刻缀在他身后不远处。 只要发现不对劲,他们便会立刻上前保护。 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虚无缥缈的‘天意’或者‘巧合’着实愚蠢。 郁筠坚信这一点。 做好合适的准备,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会手忙脚乱。 宋呈越更是紧张郁筠会出事。 这家伙隔一会就给他发微信打电话,生怕他会失联。这紧张兮兮的状态让郁筠也不由得无语,只得劝他多把精力放在要紧的事情上。 宋呈越和宋二伯纠缠多年,对这一天早有准备。 宋家一朝倒台,他便趁机联系上一些旧人,搜罗组织起不少有关于宋家的证据,一并提交给了警方。 宋二伯狗改不了吃屎。因为不擅经营公司,这些年来不得不做了不少危险的事情。但今时不同往日,原来显得很隐秘的动作,早已留下不少漏洞,也给宋呈越添了把火。 就暗流涌动之下,j市弥漫起了山雨欲来的气氛。就连公司里的员工也感觉到了些许不寻常,路过总裁办公室的脚步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几分。 时间到了几天后的一个晚上。 刚到下班的时间,郁筠收拾好桌面,还没来得及乘电梯下楼,陈书烨便推门而入,面露难色:“郁总,宋总在外面,想要见您。” 这样的场景最近时常发生,两人见怪不怪地对视了一眼。 郁筠神色如常,毫不心虚地说:“让他进来。” 陈书烨闻言,轻轻眨一下眼后。没过多久,宋呈越便裹挟着风声,快步走进办公室之中。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额发略显凌乱地耷拉着。陈书烨在门口觑了两人一眼,见状也识趣地从门口溜了出去。 宋呈越在办公桌前站定,将气喘匀,神色沉凝地说:“小筠,警方已经着手逮捕我二伯了。” “已经定罪了吗?”郁筠扬眉,有些讶异。 “嗯,”宋呈越点头,“从二伯以前手下的供词里,他们确定……二伯是导致我父母死亡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涉及了不少凶杀案。当时我父亲的一个得力手下——出事后本来应当是他来继承公司。这个人,也死在我二伯手下。” “所以现在……?”郁筠的眼睫动了动,问。 “今晚。”宋呈越压低声音。 “今晚,他们就要实施抓捕了。” 郁筠感受到几分急迫。 “这么快?” “他已经准备跑了。”宋呈越解释道,“如果不尽快,很可能没办法抓到他。” 郁筠抿抿唇,想说什么,却被宋呈越打断。 “今晚我和你待在一起,好吗。”他目光灼灼、无比担忧地看着郁筠,“我怕出岔子,影响到你。” 这就是他着急忙慌过来的原因吗? 郁筠想。 他的目光在宋呈越看起来没那么铮亮的皮鞋上轻轻划过,从裤腿,一路到风衣下摆,一路到微微凌乱的领口。 “但我开了车。”他没话找话地说了句。 “没关系,可以开你的。”宋呈越好像完全没自己的脾气,“走吧,小筠,时间不早了。” “……行吧。”郁筠想了想,最终无奈地起身。 “走,回去吧。”他拍了拍西装下摆,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他爽快的答应让宋呈越舒了口气。 宋呈越亦步亦趋地跟在郁筠的身后,像小尾巴一样。又在来到车前时,轻车熟路地坐进驾驶座里。 郁筠习惯性坐在副驾上。车子发动时,他看到地下停车场的灯坏了一盏。 那盏灯接触不良似的闪烁着。电流噼啪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断续诡异。 有预感似的,郁筠不适地皱了下眉。 时间不算早,车爬上地下停车场的坡,漆黑的夜幕映入郁筠的眼帘。 宋呈越开着车汇入晚归的车流,郁筠眯着眼,提醒道:“今天不回公寓。” “不回公寓?”宋呈越一开始有些讶异,而后便反应过来,“要去医院,是吗?” “嗯。”郁筠点头,“在庄山区,有点远。” “那倒的确是的。”宋呈越认同,“你先睡一会吧,累吗?” 郁筠的确有点累了。他瞥了宋呈越一眼,问:“你知道在哪?” “知道。”宋呈越点头,又解释说,“庄山区那边治疗omega腺体比较厉害的私人医院就那一” 郁筠闭上眼,只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 宋呈越并没有纠结着要一个确定的回答,郁筠迷迷糊糊地,眼前晃过一阵又一阵的车灯影子。 半途车好像停过一次,而后,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忽然覆了上来。 不知不觉,时间已然步入初秋。夜风微带凉意,被外套一裹顿时消退去大半。郁筠半梦半醒间鼻尖嗅闻到绿茶的淡淡香味,莫名地竟感觉踏实了些。 宋呈越把车开得很稳,没有急促的起步和暂停。 郁筠实在有些疲乏,恍惚着短暂地睡了一阵。 郊区很安静,隔音良好的车厢里连风吹树叶的飒飒声都听不见。宋呈越似乎关掉了车灯,夜幕便随着这份静谧沉沉洒落了下来。 但安静的时间不长。 郁筠的眼前陡然扫过一片诡异刺目的两光。这两光让他整个人激灵了一下——而几乎是瞬间,一股巨大的离心力从座椅上传来,郁筠一个不稳,撞在车窗上,发出了“咚”地一声闷响。 好梦被惊醒,郁筠的太阳穴和撞在车窗上的脑袋一阵阵抽痛。他的视线还未清晰,车子就又猛地向右转去。 安全带勒得他呛咳起来,他捂着眼睛,一点点地看清楚面前的状况。 从竹音到医院会经过一段比较偏僻的道路。这段道路尚待开发,一到夜晚罕有人迹。 郁筠最近会定期去医院复查开药,以推迟发/情/期的到来。以往在夜晚路过时,连其他车的车影都不一定能见得到。 但此时此刻,在漆黑如浓墨般的夜色下,被几盏黯淡灯光点亮的道路两旁,却是被几辆车严丝合缝地挤满了。 这几辆没有车牌,有款型老旧的面包车,还有干净崭新的路虎。和着夜色不断逼近,将郁筠和宋呈越的车牢牢地控制在中央。 有两辆车正位于车前,挡住他们加速的去路。远远望去,能看到前方的岔路口。 一条通向灯火通明的商业区,一条通向一片昏暗的郊区。 郁筠侧头看向宋呈越,只见他的侧脸绷得死紧,眉宇阴沉。 “扶稳。”他说。 郁筠并未没眼色地问宋呈越怎么回事,只紧紧地攥着安全带和车内的把手。 几乎是话音刚落时,宋呈越猛打方向盘,整辆车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擦着前方两车的缝隙,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竟是把他们超了过去。 回头肯定要送去4s店了。 郁筠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岔路口。 他悄悄地按下了手表上的紧急报警按钮,代表接通的白灯在表面上一闪而逝。 宋呈越用力地抿着唇,他的手臂上青筋因为用力而鼓起,握着方向盘的掌心泛白。 那几辆车的围追堵截并未停止,郁筠的车就是一辆普通的商务车,他并没有什么改装的爱好,车性能也不那么优秀。 于是,郁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路虎飞速靠近,在商业区的岔路口上骤然刹停,牢牢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宋呈越猛打方向盘,轮胎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郁筠勉力抓着把手,看着宋呈越从大路上拐进了路旁杂草丛生的小路之中。 石块让车身不断颠簸。车压断半人高的杂草,试图绕过拦在中间的路虎,往商业区开去。 宋呈越绕得不远,只一会,前轮便又回到了大路上。郁筠神经紧绷,刚松了口气,车身后部便猛地传来了一阵冲击力—— 哐! 郁筠一阵眩晕,在惯性的作用下向侧方摔去。 在脑袋即将撞上变速杆时,宋呈越一把扶住了他。 宋呈越握着他的肩膀,语气沉凝地说: “他们包围过来了。” 郁筠用力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眼看着昏黑的杂草地中,几个违和的轮廓缓缓靠近。 刺目的车灯,映亮了宋二伯阴翳的轮廓。 第95章 疼痛 郁筠揉着眉心。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表上的定位器抠了下来,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宋呈越按住了手。 这人的手心还带着些汗意,烫得郁筠下意识地想回缩。 “我来。”宋呈越低声说。 郁筠无声地与宋呈越对视,夜色下,宋呈越桃花眼里掠过点严肃的光。 “我自己来。” 郁筠一字一顿地说。 他一把抽开手。已经有人从那边的车上走了下来,郁筠便假装害怕似的靠在宋呈越的肩上,只露出一双眼,警惕地看着前方。 但在外面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悄悄地将那枚不大的定位器塞进了嘴里。 郁筠吃过不少胶囊类药物,但平日里都是和着水咽的。此刻情况紧急,他只能强行控制着自己,用喉咙处的肌肉,将那枚定位器吞了下去。 定位器的形状并不像胶囊那般柔软,略有尖锐的四角滑过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郁筠的脸颊泛起不自然的红,他脸色难看地攥紧宋呈越的肩膀,目光死死地盯着缓步走向车前的、熟悉的身影。 是宋二伯。 郁筠已许久未见过此人。近些年来,他似乎的确到了力不从心的年纪,试图将公司的事务逐步移交给宋惠辰。只有宋惠辰把握不住的时候,他才会偶尔出山,帮忙坐镇。 不过,即使是他的出现,也无法解决宋家所遇到的麻烦。 宋二伯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板正的领口上是他皱皱巴巴的、橘子皮一样的脸。松弛的眼睑耷拉着,从其下闪着点疲惫却难掩犀利的冷光。 “小越啊。” 他的声音传来,通过一层玻璃,显得闷闷的。 “这么多年来,二伯也没有亏待过你。”他的眼珠子向下微偏,“我本以为——你把我当成了你的‘父亲’。” “但没想到啊,小越,你竟然恩将仇报。”他拉长语调,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定在宋呈越的身上。 “你想让宋家毁在你的手里,对吗?”宋二伯的唇角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夜幕下他的表情模糊,在身后刺目的车灯笼罩下,像是要被卷入地狱一样。 “该说不说的,你还真是像我。”他说,“用这样的方式来毁掉宋家,的确挺有趣的。” “——但可惜,你失算了。” 郁筠的喉咙仍旧火辣辣地疼。 他偏头看了眼宋呈越,看到他显得有些锋锐的下颌线。 报警器已经按了,警察很快就到。他们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其余几辆车的门先后打开,有人从里面翻了下来。郁筠在刺眼的灯光下,看到了某些铮亮反光的东西。 于是,他悄悄地掐了下宋呈越的手臂。 宋呈越没有回头,但他虚虚眯起眼,忽然一下子笑了起来。 “是啊。”他缓缓地说,“但对于这件事情,我倒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宋二伯的神情似乎变得锐利了几分。 “哦?什么看法?” “当然是觉得恶心了。”宋呈越笑容坦然,“您不觉得,和您相似,真的是一件很令人恶心的事情吗?” 话音刚落,车内车外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恶心?” 过了好一会,宋二伯阴冷的声音才传来:“你觉得,恶心?” “当然。”宋呈越打断了他的话,自嘲似的耸肩道,“二伯,您难道不同意吗?” “您让我和我的父母,也是您的亲哥哥嫂子天人永隔;发行个抑制剂,还背上一桩又一桩人命,难道您不觉得这样很恶心么?” 他的目光锁定在宋二伯的身上,像是在质问。 郁筠听着,却觉得有些浮夸。 他对宋呈越忽悠人时的肢体语言已然分外熟悉,看着这家伙的模样,他瞬间明白,宋呈越知道自己的意思。 宋二伯听到这样质疑,顿时哑然失笑:“宋呈越,二伯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光明磊落,这么正义?” 宋呈越重重地嗤了一声。 “对的就是对的,不对的就是不对的。”他说,“我以此为耻,二伯,难道您以此为荣吗?” “小越啊,”宋二伯抱起双臂,漆黑苍老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不屑,“二伯还以为你明白,这个世界压根不是非黑即白的。” “谁的手段强,谁就是胜利者。你不也是这么做的吗?”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呈越,“你在国外耍手段欺瞒于我,回国后又是伪造遗产,又是表演出被小辰小宁欺负的模样,不就是想用这同样的手段,来获得你想要的结果?” “本来二伯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没想到,你比你旁边那位自恃正义的人更加愚蠢——” “一边用着见不得光的手段,一边又觉得它们都是错的。你说,这不是蠢,还是什么?” 突然被提到,郁筠眼睫微动,眸子里配合地划过点冷光。 他瞥了宋呈越一眼,又意味不明地收回眼神。 宋二伯似乎是感受到两人之间暗流汹涌的状态,脸上那点嘲笑显得更加真实。 但他并不像覃微微和程玉阳那么好骗,伸手勾了勾,站在不远处的下属们逐渐围拢上来。 “omega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宋二伯居高临下地看着郁筠,像打量一个货物一样,从头扫视到尾。 “就算嘴里叫嚣着想要人生的自主权,但最后还不是被睡了就死心塌地地,跟随了一个——‘高尚’人格看不上的灵魂?” 郁筠像被一只黏腻恶心的舌头舔过似的,胃里顿时泛起些许恶心感。 他喉咙疼得想要咳嗽,还带着一抽一抽的、被鱼刺卡住似的隐痛,每一次吞咽都让他无比难受。 “嘴里说得多动听。”宋二伯嘴角裂开,嘲笑道,“事实上却这么下贱,还不是得乖乖躺在别人身体下面?” 比这难听的话郁筠听过不少。 他心中无波无澜,甚至对此种陈词滥调而感到乏味。但他还是露出了反感的表情,皱起眉,一句话也没说。 反倒是宋呈越笑了起来。 他的表情恰到好处地变得阴翳愤怒,死死地盯着宋二伯:“至少比你这种人好,你……” “我?”宋二伯脸上的不屑一收,眼神陡然锐利。 “再怎么看不上,也由不得你了。”他缓声道。 他身边犹如铁塔一样立着的下属锵地一声举起铁棍。车灯下,他们的影子被拉长扭曲。 “出来谈谈?” “或者,我把车窗砸碎,再让你们一起出来谈一谈?” 原本尚且能够控制的局面急转直下。 郁筠一凛,从他报警开始,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再等一会,警察就要来了。 车外至少围了八九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手里甚至还有锐器。郁筠难以想象,他们出去之后,会遭受什么样的情形。 再拖一会……一会就好了。 “你想干什么?”他于是开口,“绑架?” 他语气冷静地分析道:“你当警察都是傻子么?难道手里有人质,就会将你们之前的罪行一笔勾销吗?” 宋二伯虚虚眯眼,笑道:“警察当然不会将我的罪行一笔勾销。但你们两个难道一点也不怕死吗?” “现在拖延时间,还不如想办法联系联系你们的下属。让他们准备好出国的路子,保证我们能够平安离开。” “我能平安离开,你们就有那么点活下去的机会。否则,在你们心心念念的警察来之前,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些什么!” 他的尾音陡然一厉,身边的下属见状,立刻抡起铁棍,狠狠地砸向车窗。 砰! 车窗上出现了裂纹。 另外几位绕道车边,开始劈砍起侧面的车门。郁筠看到车身上出现的凹陷,心跳逐渐加速。 警察什么时候来? 他们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砰! 又是一声巨响,一块玻璃从车窗上掉了下来,宋呈越赶忙伸手护住郁筠。 “停下!”在飞溅的玻璃碎屑中,他喊道,“我们答应你的条件!” 魁梧的手下又猛地砸了一锤,宋二伯才慢悠悠地抬了抬手。 “行了。”他说,“让他们两个出来吧。” 郁筠勉强拉开变形的车门,从破烂不堪的车里钻了出来。宋二伯鹰隼一样的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而后道:“把手表脱了,拿过来。” 命令一般的语气。但郁筠并没有不合时宜地发怒,只顺从地将手表拆下。 但当他想要上前时,宋呈越却伸出手,自然接过手表,毫不露怯地上前,递给了宋二伯。 宋二伯比宋呈越矮一个头,此刻阴沉沉地抬了抬眼,随手就将手表扔给了旁边的手下。 “毁掉,然后扔了。”他说。 手下忙不迭地将手表带下去处理。宋二伯则向他们抬了抬下颌:“带走。” 有两个人上来想要扭住郁筠的手臂。宋呈越见状,顿时挡在郁筠的身前,冷声道:“不准碰他!” 原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宋二伯猝然回头。 他的眼里弥漫起熟悉的、不屑的、嘲笑的意味。 “蠢货。”他字字句句带着深刻的讥诮,“窝囊废,只是一个被你控制的omega,还这么紧张?” “……不。”宋呈越停下脚步。 他半个身子将郁筠遮在身后,站在泛着冷光的铁棍和刀柄前,落下一片柔和的影子。 “我的人生是灰暗贫瘠的。”他借着初秋的凉风,轻声说。 “但你却在我的世界里……展翅飞翔。” 郁筠怔住了。 他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背后就瞬间亮起一大片刺目的光。 灯光晃得他眼睛都没办法睁开,他用手臂遮着眼,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是警察!”宋二伯的某个属下惊恐地叫道。 远方传来嘈杂密集的脚步声。宋二伯当机立断:“带上人质!快走!” 几人顿时围拢上来,想要钳制住二人。宋呈越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高大的alpha擒住来人的手臂,用力一扭,那人手里的铁棍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郁筠的反应很快,立刻捡起铁棍塞到宋呈越手里。宋呈越反手一棍砸退另一位持刀而来的手下,喊了声:“小筠!” 头顶传来呼啸的破空声,郁筠下意识侧身闪开,铁棍从他的身侧飞出,将绕路到后面的手下打退。 郁筠的眼角余光看到,宋二伯已经在手下的保护下,正钻入最近的那辆面包车。 “不许动!趴下!”闪烁的红蓝车灯越来越近,有警察的厉喝声传来。 宋二伯的手下也有些慌张,疯狂挥着手中的武器,试图将宋呈越逼退。在脚步声、铁器相击的刺耳碰撞声、汽笛声的混杂之中,郁筠敏锐地听到沉闷的入肉声。 宋呈越跌退一步。郁筠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扶住他,却摸了一手湿润温热的血。 “……宋呈越!”郁筠的声音头一回颤抖了起来。 宋二伯一行人已然无暇顾及人质,各上各车,慌忙地想要逃离。警车虽然已经靠近,但这点距离,他们仍有机会驱车逃离。 在那一瞬间,郁筠高热的大脑少有地宕机。 不能让他们离开这里! 他胡乱地想。 如果他们离开,那下次再抓到,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宋呈越的半边身子被血染红,他踉跄着靠在车门上,郁筠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臂,一时间竟然不敢放手。 “你……”他用力地抿着嘴唇,“你……” 宋呈越却低头看着郁筠。 他的桃花眼里带笑,苍白地呼了口气,忽然轻轻地抓住了郁筠的手。 “送给你好不好。” 他低声道。 一枚坚硬的、圆环型的东西落入郁筠手心。 不是冰凉的,还带着人肌肤的温度。 郁筠猛地仰起脸,看到宋呈越在身后的夜色与刺眼灯光下眉梢眼角的笑意。 “神经病。”他咬着牙挤出三个字,眸子在凌乱的车灯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微光。 那边已经乱哄哄地准备驱车逃离。郁筠扶着宋呈越让他坐在地上,便转身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破损不堪的车里。 发动、挂最高挡。 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轰鸣,向前冲刺而去。郁筠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 面包车还没有跑多远,郁筠的车渐渐地追到了他的车屁股位置。在贴了膜的车窗里,郁筠看到宋二伯昏暗的身影。 他倒转方向盘,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刹车声刺耳,金属碰撞声一连串地响起。冲击力让郁筠险些抓不稳方向盘,嘴角都尝到些血腥味。 在安全气囊弹出来之前,一片模糊的视野里,郁筠看到面包车被撞到了树上,变形的车窗里,有人在挣扎。 远远的有宋呈越的声音传来,但郁筠耳朵里充斥着嗡嗡声,只能模糊地听个大概。 他好像在叫自己的名字。 手心被圆圈形的对戒硌得生疼。 结束了。 郁筠紧紧地攥着戒指,想。 第96章 飞(完结) 郁筠的意识浮浮沉沉,不知过去了多久,才猛地回归。 映入眼帘的是干净的天花板。他费劲地眨眨眼,视线才渐渐清晰。 病房安静得落针可闻,仍开着的中央空调将气温调节到一个合适的状态,让盖着薄被的郁筠没有什么闷热的感觉。 没有人。 郁筠艰难地动动手指,勉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窗边绿植在地面上投下一片静谧的影子,有些微刺鼻的药味从门缝里飘入房间里。 宋呈越呢? 郁筠揉了揉眉心,脑海里出现深黑夜幕下宋呈越半身弥漫的血腥气,和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在杂草地上的血迹。 当时环境太黑暗,他只记得宋呈越似乎是混乱间,不小心被砍中了肩膀。 现在他怎么样了? 郁筠又想起昏迷前被他死死握在手心的戒指。 戒指呢? 有没有丢? 他记得他们闹翻那天,宋呈越送他的玫瑰花里就藏着求婚戒指。 玫瑰花早就枯萎,蔫成难看的深红色。郁筠没办法,只好将它扔掉,只留下了残败花蕊间的小红盒子。 他没有打开看过,也不知道里面的戒指长什么样。但他看到那枚被攥在手心的戒指,闪着微光,很漂亮。 他莫名其妙地有些慌,四下找了半天,才在病房的床头柜上发现了戒指。 戒指端正地搁在床头柜上,好像故意给他留着一样。 郁筠探过身拾起戒指,垂眸看着上面的钻石切面在灯下流动着氤氲的光彩。 他端详了好一阵,直到病房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郁筠闻声抬头,毫不意外地看到宋呈越高大的身子堵在门口。 宋呈越从手臂到肩胛骨都缠着厚厚的绷带。他望着郁筠,而后笑起来:“小筠,你醒了?” 郁筠“嗯”了一声,问:“多久了?” “没多久。”宋呈越走上前,在病床旁边的椅子坐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只是睡了一个上午。” 他又补充了一句:“还好没什么大事,小筠。” 郁筠偏头看他,却一下子撞进他罕见严肃的眼神。 “你真的吓死我了。”他说,“万一车子起火了怎么办,万一他们没被卡在车里,出来控制住你怎么办?” 郁筠一想,也罕见地有些心虚。 他眨了下眼,和宋呈越对视半晌,妥协道:“我知道了。” 宋呈越的笑容这才重新回到脸上。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郁筠便直截了当地插嘴:“你的手,怎么回事?” “当时太混乱了。”宋呈越语气稀松平常地解释道,“也不知道是谁,在我抢棍子的时候砍了一刀。” “严重吗?”郁筠皱眉。 “还好,只是皮外伤。”宋呈越笑着摇头,“等他伤好了就行,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你把我二伯他们的车撞到树上,车门变形,警察到的时候,他们还没从里面钻出来。” “二伯他脚骨折了,手也卡在车里。除了他,其他人往外跑了一段距离,就被警方给拦了下来。” “他们都被抓住了么?”郁筠问,“包括宋惠辰?” “是的,”宋呈越点点头,“昨晚本来就是针对他们的抓捕行动。但二伯经验比较丰富,还是早早地发现不对劲,逃了。宋惠辰没能逃掉,一开始就已经被抓到。” “原来如此。”郁筠终于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以后他们都没机会出来了。”宋呈越也很开心,“他们父子两手下背了不少孽债,也到该清算的时候。” 郁筠的眼睫微动,心中一瞬有些五味杂陈。 大戏的高潮已经结束,剩下的就是逐渐变得风平浪静的结局。 他想起郁笙,想起吴盛隽的姐姐,想起这些年曾经看到过的、许多因此而死去的omega; 又想起他自己,想起宋呈越。 一切尘埃落定,故事已然走向尽头。郁筠心中绷着的弦松了松,他攥紧了洁白柔软的床单,脑回路转了个方向。 是不是到了该思考别的问题的时候了? 大概是吧。 有的东西,他有意无意地搁置了很久。 那段故事到了结局,这段新的故事,也早已摆在了道路的尽头。 思绪转到这里,郁筠忍不住再瞥了眼宋呈越。却发现宋呈越像含着什么企盼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干什么?”郁筠问。 宋呈越局促地抿唇,好像有些紧张。 “那个……”他低声道,“小筠,我买了一只新的戒指。”他看着那被郁筠不自觉地握在手里的东西,“我们,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郁筠如梦初醒。 他的指尖摩挲了一下戒指,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他不回答,宋呈越便也没有开口。病房里安安静静的,连窗外都没有一丝风吹进来。似乎有人路过,走廊里飘来了些不真切的对话和脚步声。 过了半晌,郁筠才终于将戒指捻起来。 “还给你。”他说。 宋呈越一怔,他的手悬在半空中,指尖颤抖,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还给你。”郁筠又强调了一遍,他定定地看着宋呈越,“还给你。” “你再重新送给我一次。” 宋呈越的表情僵在脸上。 在郁筠的目光下,他活像变戏法似的,的眼眶迅速地泛起红。 “真的吗?”他问,“是真的吗,小筠?” “快点。”郁筠把手向前送了送,“正式一点,不要磨蹭了。” 宋呈越好像还有些难以置信。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才忙不迭地接过郁筠手中的戒指。 郁筠看着他半跪下来,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举着戒指,认真地叫道:“小筠。”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结婚。 从他们相识到现在,都始终没有逃脱出的一个问题。 “好。”于是,他说。 宋呈越喜出望外地笑了起来,他舔了下唇,珍重地将戒指套在了郁筠的中指上。 因为是单手,他的动作还有些滞涩。连套了好几下,才勉强端正地待戴好。 “我们要结婚了,是吗?”他戴完戒指还不愿意撒手,怕郁筠跑了似的拉着郁筠的指尖,问,“我们是不是要结婚了?” “是,是。”郁筠颇有些无言,“你真的好啰嗦。” 宋呈越垂着头笑。 “没有。”他一边笑一边说,“我只是太开心了。” 郁筠看着宋呈越这副模样,却蓦地想起他几乎忘记的、几年前在猫舍挑猫咪时的场景。 那时他一边看着扑上来舔自己手指的错错,一边却想到些别的事情。 他生来便是对周遭带有浓烈戒备之心的人,不论如何设想,都没办法想象将来会有一个怎样的人,能和自己共度一生。 他设想了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多种多样的性格,多种多样的身份和外貌,但没有一个让他真的觉得——就该是如此。 如果找不到,那他宁愿永远独身一人,只找互相解决生理问题的伙伴。 曾经,郁筠就是这么想的。 他并非会轻易改变思路的人,这么多年来都依照着这样的生存规则,执着倔强地往前走。他也曾碰到想要改变他的人,许许多多,形形色色,但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时间悄然回溯到现在。郁筠低头,紧紧看着宋呈越攥着自己指尖的手。 宋呈越松开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郁筠的脸颊。他的指腹粗糙温暖,手心还因为紧张而出了点汗。 他微扬起脸,倾身亲吻郁筠有些干涩的嘴唇。 就是你啊。 温热的呼吸交缠之中。郁筠悄悄地想。 窗外树上响起哗啦啦的声音,有小鸟蹬着枝叶,搅乱安静的树影,向高楼大厦之间狭小的天空飞去。 (完)